《明末混球》 第一章 意外 (W oo 1 8 . vi p) 燕山山脉西起洋河,东至山海关,北接坝上高原,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西南以关沟与太行山相隔。南侧为河北平原,滦河切断此山,形成峡口——喜峰口,潮河切割形成古北口,自古为南北交通孔道。在军事中也很有地位,古代与近代战争中,常常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重要屏障,举足轻重,不知道多少名将则在这里坚持,苦苦守护着身后的家园,或者率领大军雄纠纠气昂昂的经喜峰口、古北口出塞,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这里留下了太多太多古老的记忆,每到雷雨天气,还能听到汉家战士嘹亮的军歌,一位位名将忧心忡忡的叹息,或者胡骑狂野的怪笑。不过,时光抚平了昔日的伤痕,岁月的风尘无声无息的埋葬了刀光剑影,现在的燕山,只是一个风光秀丽的风景区,供厌倦了都市丛林的人放松一下,找回一丝原野的自由和惬意,仅此而已。 当然,也会有人跑到燕山去偷猎的,比如说现在…… 燕山主峰雾灵山里,几个半大不小的家伙身穿迷彩服,小心的躲过护林人的巡视,往有野猪出没的地方摸去……迷彩服,高腰陆战靴,伪装网,乍一看还真像一支特种部队,不过他们手里的强弩和猎枪彻底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没错,这就是一群家里钱多得没地方花,闲得蛋疼,要么扛着偷偷进口的仿真枪满世界的乱窜玩什么真人cs,要么偷偷溜进野生动物保护区偷偷猎杀野味打牙祭,反正变着法子找乐子的二世祖!这次这帮家伙瞄上了生活在燕山深处的野猪,冒雨开车溜进了保护区,准备尝尝野猪肉的鲜美滋味。 只不过,想找到野猪并不容易,他们已经搜索了两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走在最前面那个一个劲挥舞着高碳钢铸造的狗腿刀开路的终于不耐烦了,扭过头来压低声音问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小白脸:“我说,云老二,你确定没有搞错?这一带真的有野猪?” 小白脸一脸不爽:“我说,杨梦龙,你要我重复多少次?这一带有野猪!我都打探清楚了,有人说在这里见过一头三百多斤重的野猪!” 那位名为杨梦龙的开路先锋很更加不爽:“你肯定是被人家骗了,我们都找了两个小时,别说三百斤重的野猪,连猪屎都没见着一泡!” 云老二说:“我说有就有!” 杨梦龙说:“没有我就揍你!” 云老二明显哆嗦了一下,声音小了很多,显然杨梦龙对他是威慑力十足。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杨梦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身高一米七,不算高,看起来瘦瘦的,皮肤晒得微黑,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灵动而澄澈的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勾勒出洒脱的唇线,带着三分叛逆,不笑的时候也像笑。他今年才还不满十八岁,却在圈子里闯出了很大的名气,原因有两个: 第一:这家伙家里很有钱! 第二:这家伙超级能打! 杨梦龙的老爸是做皮鞋生意的,白手起家,靠着过硬的产品质量和诚实守信的经营原则,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产品远销欧洲,名声极佳,身家过十亿,差不多是他们几个的老爸全副身家加起来的总和了,在商界,这是一个传奇。不过,杨梦龙显然没有继承他老爸的商业天赋,更没有继承他作为国学大师的母亲的温文尔雅,这家伙生来就是一个野小子,还在幼儿园的时候便开始跟同班的小朋友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上了小学更是不得了,从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演变成三小时一小战五小时一大战,一年到头那张脸就没有哪天不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哪里打架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老爸实在拿他没办法了,送他到拳馆去练咏春,没三天他就跑了回来,说这是娘们练的拳法,一脸不屑;再送他去练跆拳道,才两天他又跑了回来,得意的报告老爸:“我把在里面练了一两个月的同龄小朋友揍了个遍,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而带着鼻青脸肿的孩子前来告状的家长也证实了他的战绩,果然一点水份都没有。他老爸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后来在他五年级的时候,偶然遇上了一位来中国旅游的华裔泰国拳师,那位拳师认为他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收他做徒弟,征得杨梦龙父亲同意后把他带到泰国严加训练,传授了古泰拳、劈挂拳、摔角等极其凶狠而深奥的武术。这次杨梦龙学进去了,一到寒假暑假便往泰国飞,苦练拳法,甚至上场与同样凶悍而顽强的泰国拳手对决,胜多败少。那位泰国拳师既欣慰又惋惜的说:“可惜你生错了时代,要是在古代,以你的身手和性格,肯定能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侠客,甚至青史留名的!” 能不能青史留名杨梦龙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就够出名的了,拳术练出一点水平后,他打架的几率就更加频繁了,单挑不过瘾,干脆拉上一帮小弟行侠仗义,专揍街头混混,没少跟街头混混展开规模可观的团战,每次团战他都冲在最前面。也正因为这样,他成了拘留所的常客,却一点都不在乎,反正老爸第二天就会把他赎出去的。他的性格总结起来就是:非常好斗,但从不欺凌弱小;眼里不揉沙,说到就做到!对于他那帮伙计来说,“说到做到”这项是挺要命的,他说揍你,就肯定会揍你! 云老二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脸——这里挨过杨梦龙一拳,肿了一个星期,那是他调戏杨梦龙的班花招来的教训——苦笑:“我说,杨梦龙,你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行不行?看到你举起拳头,老子就头皮发麻了!” 一个相貌跟云老二很相似,但是要大两岁的男生说:“就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像什么样子!” 杨梦龙瞪起眼睛:“嘿,你们还来劲了是吧?赶紧找野猪,不然我两个一起揍!” 这哥俩还没来得及发话,跟在云老二身后那个扎着一根马尾,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的小女生瞪起了眼睛,叫:“你别动不动就欺负我大哥和二哥!你再欺负他们,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杨梦龙委屈的叫:“云雨班长,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他们年纪比我还大,怎么就成了我欺负他们了?” 小女生说:“你经常打他们!” 杨梦龙说:“那不叫打,那叫切磋!” 云老大云老二齐声叫:“切磋你个头!我们都不会武艺,谁跟你切磋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你们练了不就会了?” 面对这么个无赖,云家三兄妹只有翻白眼的份了。他们和杨梦龙一起长大,云雨还是杨梦龙的班长,经常帮杨梦龙做作业做课外辅导什么的,关系挺不错,就是杨梦龙太好斗了经常会跟她大哥二哥打起来,让她很不高兴。 正说着,一条小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这条小径一面是怪石嶙峋的悬崖峭壁,一面是万丈深渊,没有一点胆量的人根本就不敢过去。不过,杨梦龙明显不在此列,昂首阔步,走得那叫一个轻松愉快。云家三兄妹则有点提心吊胆,特别是云雨,小脸煞白,嘴唇直哆嗦。杨梦龙不耐烦的叫:“唉呀,我的好班长,你快点好不好?这样磨磨蹭蹭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这条危险的小径?” 云雨没好气的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长着熊心豹子胆啊……拉我一把!” 杨梦龙还真听话,拉着她往前走。山风吹来,把两个人都吹得摇摇晃晃的,云雨吓得一个劲的尖叫,杨梦龙咕哝:“真不知道你这么胆小的女生老是跟在我们后面干嘛!” 云家兄弟超过了杨梦龙,在前面冲他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要不是带着你们妹妹,我早就过去了……咦,怎么有小石头落下来?”他忽然看到几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往下飞坠,心中诧异,抬头一看,不禁骇然色变:三四十米高处,一块万斤之重的巨石底下全空了,摇摇欲坠!他低吼一声:“快跑!”拉着云雨撒腿飞跑,云雨吓得尖叫,直震得杨梦龙耳膜作痛!云家两兄弟也看到了那块危险的大石,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往前猛跑,连穿过了这条危险的小径来到了平地都没有意识到,还想跑,只听到身后隆隆作响,还有杨梦龙的怒吼:“接住她!”接着,云雨腾云驾雾般飞了过来,这两个当大哥的本能的伸手接住,三兄妹摔成一堆。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那块巨石挟雷裹风的落下,砸在小径上,地动山摇,由岩石组成的小径轰隆一声全部崩塌了,碎石飞溅如雨,裹在那漫天石雨里坠向万丈深渊,转眼之间便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 云雨扑到悬崖边,望着那白汤般翻腾不休的雨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杨梦龙————” 更┆多┆就┇上: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 第二章 荒野惊魂 死了,肯定是死了。 杨梦龙知道自己肯定完蛋了,那么大一块巨石砸下来,就算是大象都得被砸扁,何况是他!都说人在临死之前,一生的经历会像按了快进键的录象一样一一在脑海中掠过,现在他正体会着这种感觉,不过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一些莫明其妙的东西,很陌生,却让他灵魂都几乎为之凝固: 湛蓝的天空亮得刺眼,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像一团巨大的火球高高挂在天空,酷热煎烤着大地,草木焦枯,河流干涸,土地龟裂,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机。偶尔一片乌云掠过,带来的却不是凉意和降雨,而是更可怕的灾难————那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它们从一个村镇飞到另一个村镇,从一个县飞到另一个县,将最后一点绿色的东西一扫而空,留下一张张绝望的、麻木的脸庞。暑气蒸腾的大道上,无数衣衫褴裸骨瘦如柴的饥民成群结队,踉跄而行,至于要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活路,他们更不知道。不断有人倒下,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就这样麻木的走过,尸体扔在路边腐烂。 画面一变,,饥民拿起了粪叉锄头,条件好一点的则拿着一把钝刀,带着疯狂的表情冲向一座座城市。城墙上箭如雨发,滚木石块如冰雹,将他们一片片的打倒,城墙之下的尸体叠起一层又一层,但是后面的人视而不见,踩着死者和伤者的身体继续往前冲,他们不像是在进攻,倒像是在寻求解脱!杨梦龙必须承认,他被吓住了!他练习的是古泰拳和劈挂拳,都是极为凶狠的拳术,在擂台上撞上实力相当的对手,打得皮开肉绽血流满面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也算见过血了,可是如此惨烈的情景真的是闻所未闻,让他手足冰冷! 这就算最悲惨的了? 不,还差得远! 成千上万额部半个脑袋剃得光溜溜,后面拖着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的骑兵挥舞马刀,弯弓搭箭,仿佛涌上陆地的洪水,呼啸而来,一座座城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接着就是屠杀,一座座名城在他们的狂笑中燃烧,烟火直冲云霄,火光映亮了已经成为地狱的城市,大街小巷中尸骨如麻,血流漂杵!粗野的狂笑中,一些纷杂的声音穿透了时空,在他的耳畔响起: “朕非亡国之君,臣尽亡国之臣!”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那你们把我们的头拿去吧,不就是个死吗!?” “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 纷杂的声音消失了,杀戮也停止了,尸堆成山的城市里不见人烟,只闻鬼哭,隐约可以听到一个女声在凄怆的吟诵着: 腐胬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杨梦龙悚然坐起,全身都是冷汗,微微颤抖,气喘吁吁,眼睛由于惊恐而瞪得极大。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不是梦,饥荒,征伐,屠戮,焚城,还有那绝望的悲叹和吟唱,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就像是他亲身经历的!他参观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通过那一张张旧照片和一件件还带着血迹的证物触摸过那段悲惨的历史,毛骨耸然,然而却远远没有这场可怕的梦来得恐怖,让他血液几乎凝固!他极力瞪大眼睛,大声叫:“云龙,云雨,云南!你们快过来!”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会本能的想把死党叫过来,好有个依靠。可是周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应他,倒是传来一声充满野性的低吼。一片死寂中,这声低吼不亚于一声惊雷,杨梦龙遁声望去,全身的汗毛一根根的倒竖起来: 借着月光,他看到好几条野狗正一步步的朝他逼近,眼情都是红的,跟疯了一样! 慢着,哪来的野狗?还有,他不是死了吗?从万丈悬崖摔进深渊,整个人应该粉身碎骨了才对的,怎么还会感到恐惧,感到冷?他奋力活动一下手脚,没有哪里闹独立啊,甚至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冷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狗并没有给这个喜欢探索的家伙多少时间去思考,一条站起来足有成年人高的野狗突然发出一声狂吠,箭也似的窜了过来,张开大嘴照着杨梦龙有脖子咬过去!多年野架和擂台经验救了杨梦龙一命,他整个人还在浑浑噩噩,右手已经本能的在腰间一拉,刷一声拔出狗腿刀,一刀挥了出去!花高价买来军用高碳钢,请铸刀名师亲自打造,除了开刃用到机械之外其他工序都是由手工完成的狗腿刀锋利无比,刀光闪过,野狗的头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失去头颅的身体往前一扑,撞在一棵树上,蹬几下腿就不动了。血腥味让野狗凶性大发,纷纷窜起,扑了上去!这下杨梦龙没有心思多想了,野狗是不可能注射什么疫苗的,被咬上一口,传染了狂犬病,他找谁哭去!他跳了起来,飞起一脚,将一条凌空飞扑过来的野狗踢飞,狗腿刀抡得跟风车似的疯狂砍劈,砍哪少哪,砍谁死谁,一连砍翻了三四条! 想吃点鲜肉,结果撞上了个这么难对付的家伙,野狗们多少有点迟疑了,不敢再继续进攻。杨梦龙趁机挥出两刀,将挡住他后路的那条野狗给逼开,然后撒开脚丫子,驾上风火轮,跑得只剩下一道烟,边跑还边放声狂叫:“云龙,云雨,云南,刘家富,李宣睿!你们都死哪去啦?快跑啊,再不跑野狗就要把你们的骨头都给啃掉了!”吼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只是他完全忘记了,在现代社会,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已经所剩无几,野狗这种生物早就从中国大地上消失了! 还是没有回应。那几个小伙伴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压根没打算理他,任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吱一声。倒是有一群野狗在后面汪汪叫着穷追不舍,追得他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好在,在见识过狗腿刀的厉害之后,野狗已经不敢再太过嚣张,只是想将这个家伙赶出自己的领地,因此只是在后面盯着,并没有扑上去撕咬的意思。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野狗还是追在后面不放,杨梦龙那一片空白的脑袋终于灵光了一点点,他以猴子都瞠目结舌的速度嗖一声窜上了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野狗包抄过来,将大树团团围住,冲着上面放声狂吠:有种你下来,我保证不咬死你! 杨梦龙喘着粗气冲下面挥舞着狗腿刀:有种你上来,我保证不砍死你! 一个想上也上不去,一个死活不肯下来,得,双方僵持住了。 杨梦龙抹了一把冷汗,刚才真的好险,差点就让野狗给啃了。那几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他们被野狗围攻?或者说,他们已经……他打了个冷战,飞快的拿出卖肾6手机,拨下电话云龙的电话号码,不通!再拨云雨的,不通!继续拨刘家富的,妈的,还是不通!他这才意识到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一团怒火冲起三千丈不止,他死命捏住手机,才没有把这台卖肾才买得起的手机给甩向树身砸个稀巴烂! 最重要的工具总是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坏掉,这话一点都没错。 瞪着手机,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手机完好如初!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他明明被巨石砸中了,那粉身碎骨的剧痛,记忆犹新!如果说他的运气好到姥姥家,只是被擦了一下,然后昏迷过去,身上不可能不带一点伤。就算身体不带一点伤,起码手机这种太过脆弱的东东摔个稀巴烂是免不了的,然而,它一点损伤都没有!靠,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可爱的少年像猫头鹰一样蹲在树上,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野狗们蹲在树上,绿着眼睛瞪着那只特大号猫头鹰和他手里那个会发光的古怪东东,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被巨石砸中而不留一点伤痕的身体…… 杳无音信的小伙伴们…… 没有半点信号的手机…… 还有这群要吃他的肉舔他的血的野狗…… 还有那个离奇的、令他的心灵为之震撼的噩梦…… 杨梦龙的脸揪得跟个包子似的,眉头拧成一团,头痛欲裂。他才十八岁,说到打架的经验确实丰富得很,但是说到人生阅历,却是少得可怜,面对这一系列离奇之极的事件,他茫然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顶着寒风坐在树上,用收不到一点信号的手机一次次的拨打着小伙伴们的手机号码,祈求能得到回应。 这种努力带给他的,除了一次次失望,还是一次次失望。 第三章 天仙公主 一道黯淡的曙光从天际射落,掠过地平线,天边由如墨一样的漆黑变成了鱼肚白,天亮了。借着晨光,杨梦龙极目四望,所看到的一切让再度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周边一马平川,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线尽头,哪里有什么险峻的山峰和峡谷?这个他昨晚在逃跑的时候就感觉不对了,地面实在太平坦了,跑起来全然不费力,只是当时被那群疯狗吓得不轻,没往细里想,现在看清周边的地形之后,彻底傻巴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啦?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明明是在燕山灵雾峰的,怎么一转眼就来到了坦坦荡荡的大平原?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将这些离奇古怪却又处处透着不祥的东东拍走。可惜这招不灵,当他睁开眼睛,沮丧的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大平原之中,手机仍然没有任何信号。 见了鬼了! 肚子里发出的轰鸣提醒他,该吃饭了。他摸了摸口袋,只摸到几块巧克力。本来在他的背包里装着好几份军用野战口粮和两包酱牛肉,准备在灵雾山顶峰野餐时享用的,可惜背包不知道扔到了哪里,现在他身上能吃的东西就剩下这几块巧克力了。幸好天亮后,野狗悻悻的离开了,他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小心翼翼的下树,确定没有野狗想打他伏击后,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检查一下自己的装备,一把花了一万多块请名师铸造的牛骨柄狗腿刀,一张同样花了一万多块从德国订制的狙击弩,二十支弩箭,一台没有半点信号,屁用都没有的卖肾6手机,还有几块巧克力,一个打火机,齐了。至于汽车钥匙什么的,在他重新找到他的车子之前恐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啦。他习惯性的打开gps,想搞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结果……打不开,一点信号都没有。他无言的诅咒一声,只好使出最笨的法子:找个人问问。 没有车,没有导航,东南西北都不大分得清楚,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靠着卫星导航,开车跑到哪里都不会迷路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杨梦龙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把小伙伴们欺负得太狠了,老天爷看不过去了,故意整他的!没有办法了,只好一路小跑,朝他想象中有人居住的地方跑去。好在由于长年习武,他也煅练出了一副强壮的身骨子,跑个几十公里不成问题,他就不信在这么平坦的地方会一连几十公里没有一个村镇!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不到十分钟,他就跑出了树林,再往前一点,哎哟,一片可爱的农田像地毯一样在他眼前铺开了!田间还带着一点冰霜,还没到麦子发芽的时候,因此这片田野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不过这并不影响杨梦龙的心情,有农田的地方就有村镇,有村镇就有人,他很快就能搞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了。他快步穿越田野,朝远处的村庄走去,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有水泥路! 奇怪,现在全国还有哪个镇子不通水泥路的啊,连偏远山区都通了,一马平川的北方平原居然还有地方是用土路?邪门,邪门! 等他终于走近那个镇子,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整个镇子到处都在冒烟,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那些仍在冒烟的墙壁大多是用泥砖砌的。见了鬼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跟解放前似的,穷得连红砖都用不起,还在用泥砖?这事要是捅出去,只怕市长甚至省长都丢脸丢到姥姥家喽。不过,如果是为了拍电影故意弄出来的,倒也是情有可愿,只是现在中国似乎找不到这么认真负责的导演了…… 他突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第三个打击悄然降临,把他打蒙了:他骇然看到他鄙视不已的那堵泥砖墙上居然钉着好几个人!这几个人看样子都是壮汉,胸口各自被一支长矛贯穿,钉死在墙上,血流得满地都是,已经干涸,变成了酱紫色,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嘴巴张开,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凝固在脸上,令他不寒而栗!在这堵墙不远处躺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手里紧紧抓着一把粪叉,头颅几乎离开了身体,脖子只剩下一点皮连着,惨不忍睹。这个老人身后是一堆还没有烧干净的茅草和木头,以及两扇烧掉了一大半的门板,他就躺在门板前面,显然在灾难降临的时候,这个苍老瘦弱的老人勇敢的拿起粪叉,试图阻止什么人闯进他的家去,结果被当场砍杀,家也被烧掉了。 整个镇子都被夷为平地了,镇子里死尸枕藉,男女老幼都有,一些妇女的衣服被剥光了,赤裸的身躯上到处都是牙印和抓痕,甚至皮鞭抽出来的血痕,很难想象她们临死前遭到了何等可怕的虐待。这一幕幕让杨梦龙血脉贲张,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涌去,头痛得几乎要裂开来了。这样的场景他在电影里见过很多次,可是不管导演用了多少血浆都无法带给他这样的恐惧,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一双双死了也没有闭上的眼睛,带血的兵器,还有凝固在死者脸上的恐惧和绝望,无不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某部大片的拍摄现场,也没有哪个导演会这样拍电影! 最奇特的是,这些死者的衣物发型跟古人一模一样! 杨梦龙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探究什么了,他全身的血液已经凝固,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就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死者的怨恨和绝望包围着他,令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终于,他受不了了,在自己精神崩溃之前撒开腿往镇外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四公里远,那种速度,那种激情,就算把博尔特请来也得跪!由于走路不看路,他一脚踏空,狠狠的摔了一跤,这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才喘了一口便发出一声狂叫:“我的妈呀————” 千万不要嘲笑他的胆小!如果你走着走着,一脚踏空掉进一个大坑里,然后发现大坑里密密麻麻全是冻得僵硬的尸体,你肯定也会像他一样狂叫“妈呀”的! 疯了,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 再一次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杨梦龙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莫名其妙从燕山来到大平原,又莫名其妙的看到成百上千的尸体,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把他给打蒙了。要以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是他疯了,否则决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是精神恍惚,跟梦游似的。他漫无目的的乱窜,手机信号始终没有恢复,倒是把电池的电给折腾得差不多了,那几个死党没有任何踪迹,他能找到的只有一个个被夷平的村庄和镇子,一堆堆惨不忍睹的尸体,连个活人都没见着。不难想象对于一个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来说,这一切是何等的恐怖,他都快要疯掉了! 饥饿也在折磨着他,这几天来他连活人都找不着,口袋里的钞票派不上任何用场————他有个预感,就算能找到活人,这些钞票恐怕也派不上任何用场————自然就买不到吃的,全靠那几块巧克力撑着。一向锦衣玉食,从来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的杨大少爷这次终于尝到了苦头,他饿得眼冒金星,在看自己的胳膊的时候越看越觉得胳膊像一只烤得焦黄的特大号鸡腿,好想咬上一口。这个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一点也不晓得要保留体力的二货又累又饿,终于倒在了路边,连爬起来的吃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地方了吗? 杨梦龙极力瞪大眼睛,不让眼睛闭上,因为这一闭上,很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纵横校园无敌手,还在泰国拳坛闯出了一点名堂的杨大少爷居然会饿死在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绝对是本世界最冷的冷笑话之一了。他想高声呼救,想点一堆火求救,然而现在他一点力气都没有,耳朵在嗡嗡作响,眼前有几百只白色、金色的萤火虫在飞呀飞,牛头兄说跟我走,我请你吃火锅,马面兄说跟我走,我请你吃东北乱炖,比火锅实在多了……这两位老兄在他耳边吵得凶,看来阴曹地府的公务人员压力也挺大的,为了冲业绩,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杨梦龙只想对着这两个急着冲业绩的老兄放声怒吼:“你们他妈的会不会办事的?先让我吃饱了再来争好不好!?”那两位老兄只当没听到,一个劲的开着空头支票,真是气死人了,看样了阴间的公务员的素质有待提高。 就在牛头马面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第三方势力加入了争夺。这个势力厚道多了,没有狂开支票,只是飞快的把一小块食物塞进了杨梦龙嘴里,接着再灌进一口温热的水。杨梦龙下意识的咀嚼,呃,这是……水煮鸡蛋?早就被抽干了的力气重新回到身体,不,是回到嘴巴,他下腭飞快的蠕动着,奋力咀嚼,好吃,好吃,为什么他以前就没有发现水煮鸡蛋竟然如此美味呢?一个鸡蛋几口就进了肚子,饿,还是饿得厉害!他张大嘴巴,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我还要!牛头马面对那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怒目而视,让那个家伙这以一搅和,他们到嘴边的鸭子可就飞掉了! 活该,谁让你们只会开空头支票,一点实惠都不给? 啪!一声脆响,似乎是鸡蛋壳被砸开的声音。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姐,这是我们最后一个鸡蛋了!” 姐? 送鸡蛋给他吃的竟然是个妹子? 杨梦龙闭上嘴巴,睁开眼睛,只看到十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飞快的剥着一个鸡蛋的壳,一个顶多也就六七岁的小屁孩拿着一个小小的水壶眼巴巴的看着,每一小块鸡蛋壳落下,他都会下意识的吞一口口水,显然是馋得不行了。剥鸡蛋的就是那个小屁孩的姐姐,简单的梳着个偏鬓,长发瀑布秀直泄到腰际,顺滑如丝绸,一袭白衣上染了一点污迹,不过脸很干净,鹅卵脸上柳眉星眸琼鼻朱唇自自然然的搭配在一起,算不上倾国倾城,却透着一种幽然似水的恬静,杨梦龙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了,心里狂叫:“正点!真正的天仙公主!”心里在零点零一秒钟之内作出了决定,什么牛头马面,什么四川火锅东北乱炖,通通滚一边去,大爷我要跟天仙公主走! 面对小屁孩的不满,天仙公主微微一笑,捏了捏小屁孩的脸蛋,说:“小君听话,把鸡蛋让给这个快要饿死了的人吃,等回到家,我再给你煮上十个,让你吃个够好不好?” 小屁孩嘟着嘴咕哝:“又在骗我,家里哪里还有十个鸡蛋啊,一个都没有了!还有啊,这个人奇装异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你救了他,就不怕他害我们啊?” 天仙公主说:“这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啊?小君听话,别闹了,回去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安抚完弟弟,才发现杨梦龙已经醒了,迎着杨梦龙的眼睛,她两颊飞起一朵红晕,掰下一小块鸡蛋送进杨梦龙嘴里,低声说:“你家在哪里啊,为什么会饿昏在这里?要不是我们姐弟俩刚好路过,你恐怕就没命了……快吃点东西吧,我们带的食物也不多,只够你垫一下肚子,不要见怪。”那语气,倒像是没有足够的食物把杨梦龙喂饱是她的错似的。杨梦龙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这种不带一丝杂质的善良和关怀,哪怕是石头都会为之感动吧?他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天仙公主送到他嘴边的食物,默默的记住这份恩情。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第四章 明末欢迎你 干掉了两个鸡蛋,一个干巴巴硬梆梆,急眼了拿来当石头砸人效果也相当不错的窝窝头,又喝掉了半壶热水,杨梦龙总算是饱了————当然,是灌水灌饱的。他长长的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力气一点点的回到身上,舒服,真是舒服!遗憾的是肚子里的食物还是太少了,大半肚子都是水,几泡尿下来又该饿了。他清了清嗓子,坐正,望定天仙公主,问:“美女,这里到底是哪里呀?” 此言一出,那两姐弟都愣住了,天仙公主脸红得跟个柿子似的,那个小正太一双本来就够大的眼睛瞪得跟个猪尿泡似的,小拳头捏紧,咬牙切齿,似乎想冲上去给这个王八蛋几个脆的!不过,在初步评估了双方战斗力的差距之后,小正太还是明智的选择了放弃,气鼓鼓的冲姐姐嚷:“我没说错吧?我没说错吧?都说了他穿得花里胡哨,不是个好人,你还要救,现在好了,他有力气了,马上就动坏心眼了!” 杨梦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位的反应也太大了吧?现在美女和帅哥都已经成了性别的代名词了,逮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都叫美女,更何况这位风姿绰约,貌似天仙,叫她美女应该没错呀,干嘛一副像是受了莫大耻辱,要跟他拼命的样子?他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天仙公主又羞又恼,提起水壶拉着弟弟,低声说:“我们走!”小步快走,快速离开,头都没有回。 这下杨梦龙急了,都这么多天了,跑了这么多地方,那些村镇要么就已经被烧成白地,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要么就人去屋空,鬼影都没一个,好不容易遇上两个可以说话的,居然一开口就要走,你们走了我找谁请教去!不顾腿还在发软跳了起来,快步追上,叫:“美女,请留步,我真的迷路了,请好人做到底,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小正太怒冲冲的甩掉姐姐的手,从地上捡起个硬梆梆的泥团,使出吃奶的劲朝杨梦龙扔去,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坏蛋,我姐姐拿出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救了你的命,你倒好,吃饱喝足了就开始调戏她,我跟你拼了!”要不是他姐姐及时扯住他的衣领,他准会冲上去跟杨梦龙拼命的。 杨梦龙很轻松的躲过泥团,越发的郁闷:“我哪里说错话啦?我只是想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已!” 小正太怒火冲天,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可惜被天仙公主轻轻一提,整个人给拎了起来,只能冲杨梦龙吐口水:“你只是想问路?鬼才信呢!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想欺负我姐姐!坏人,坏人,坏人!” 天仙公主打量了杨梦龙一眼,见他在自己的注视下竟有些手足失措,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放下弟弟,说:“这位公子,这里是筱家庄的地界,往前走上四五里路,就是筱家庄了,如果要去县城的话,往东走上五十里就到了。”语气温柔,声音脆耳动听,听她说话就像是在欣赏最优美的音乐,她不去星光大道实在太可惜了。 杨梦龙重复:“筱家庄?”迅速在脑里百度关于筱家庄的信息,结果当然是一片空白。 小正太手往腰间一叉,鼻孔朝天,哼哼了两声:“筱家庄可是我们家的地盘,在这里你最好别动什么坏心眼,不然我叫上一声,马上会有几十号人拿扁担锄头过来打断你的腿!” 杨梦龙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东西的戒备心理还挺强的,而且这句狠话说得也挺有气势,是块当黑帮小弟的好料子! 未来的黑帮小弟在恶狠狠的威胁,天仙公主却温柔得着江南春暖花开时节从花丛中掠过的轻风,她看着地面,不敢看杨梦龙,轻轻打了一下未来黑帮小弟的后脑勺:“瞎说什么呀!” 未来黑帮小弟气势不减,越发的神气:“没瞎说!坏人,我可告诉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家的人,得罪了我姐姐我要你们好看,识相的乖乖向我姐姐赔礼道歉!” 杨玮莫明其妙:“我哪里说错话了?” 小正太怒吼:“还说没有错?岂有此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一双大眼睛四处乱扫,似乎想找家伙揍人。天仙公主却不打算再计较这些了,彬彬有礼的说:“不知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是何方人事,为何流落到筱家庄来?” 呃,连说话都跟普通人不一样,颇有几分古代千金小姐的典雅气质哟,我喜欢!杨梦龙说:“我叫杨梦龙,江苏南京人……” 小正太马上抓住了破绽:“露馅了吧?你说你是广东人福建人广西人都能糊弄住我们,偏偏说自己是南京人,哈哈!有穿成这样的南京人吗?你以为我们没有去过南京?告诉你吧,我们祖籍就是南京!” 杨梦龙瞅了瞅自己,一身从淘宝买来的军用防割布制成的迷彩服,一双高腰陆战靴,腰间挎着狗腿刀,还背着一具强弩,这副行头简直酷毙了,怎么在这个小东西眼里就成了他是坏人的证据了?这些东西又不是很难搞到,不管是真军迷还是伪军迷,只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都能弄到嘛,有什么好出奇的?在他眼里,这个小东西布扣子布腰带的打扮才叫怪异透顶! 天仙公主仍然保持着友善的微笑,说:“原来是杨公子,久仰了。” 怎么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对话? 杨梦龙越听越别扭,再看看不远处正在田里劳作的几个农民,靠,都跟这两姐弟一样,一副古人的打扮,他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令他面色苍白。再回想一下先前他看到的那些尸体的衣着服饰发型,他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小正太的衣领,嘎声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快告诉我!” 小正太被他吓到了,拼命挣扎,眼泪都出来了:“你想干什么?你放手!你给我放手!” 欺负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子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不过杨梦龙顾不上了,这几天来,他都快让种种诡异的、难以捉摸的、恐怖的事情给折磨疯了,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低吼:“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你们是不是在拍电影!?快告诉我!” 小正太吓得小脸煞白,冲姐姐叫:“姐,这个人疯了,这个人疯了!”哇一声,两条海带泪狂飙而出,蔚为壮观! 杨梦龙耐心只乎耗尽了,真的想掐死这个小东西:“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天仙公主也被他那状若疯狂的样子给吓到了,本能的想逃跑,但是姐姐保护弟弟的本能还是让她鼓起了勇气,说:“杨公子,快放了小君,他还是个孩子,经不起吓————” 杨梦龙瞪向天仙公主,再次低吼:“快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天仙公主吓得倒退两步,这个人准是疯了,连黄历都忘记了!不过她很清楚,这个大男孩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不得到答案他是不会罢休了,她颤声说:“现在是崇祯三年元月啊!” 回应她的,是一声咆哮:“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声咆哮把天仙公主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昏倒,强撑着说:“现在是崇祯三年元月……” 揪着小正太的衣领将他整个提到半空的手失去了力气,松开了这个吓得半死的小东西,杨梦龙一个踉跄,几乎昏倒在地。 崇祯三年元月……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崇祯二年十一月,虎踞关外的后金政权突然出动数万精锐大军,绕过铜墙铁壁般的关宁防线,从蓟县迂回,对北京发动了闪击战。这次不管怎么推演都不大可能成功的奇袭竟然不可思议的成功了,明帝国的蓟辽防线在后金铁骑面前形同虚设,转眼之间,皇太极就打到北京城门外了。蓟辽督师袁崇焕率七千关宁铁骑火速回援,随后被丢进了监狱,关宁军军心涣散,在祖大寿的带领下逃回山海关。后金数万大军在京畿重地横冲直撞,摧城拔寨锐不可当,明军不敢离开坚城与之野战,只能眼睁睁看着后金军在自己眼皮底下撒野,无可奈何。无数村镇就这样被毁灭,无数平民被屠杀,被虏掠成为奴隶!区区几万人马把帝国的心脏地带搅得天翻地覆,直到实在没有力气再抢下去了才带着无数战利品和俘虏,洋洋得意的返回东北。也就是说,他们在河北纵横驰骋,肆虐了整整数个月之久,给明帝国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财产人口的损失或许还能统计,这次大胆的奇袭给明帝国造成的心理打击却是无法估量的。它意味着,明帝国在与后金政权的较量中彻底丧失了主动权,昔日蜷缩在明帝国脚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走狗如今已经变成了恶狼,它已经有能力置明帝国于死地了! 八个月后,袁崇焕被凌迟处死。 这就完了吗?不,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随后十几年里,后金建国,改国号为“清”,数度入侵,兵锋所向,血流成河。而帝国内部旱灾蝗灾涝灾冰雹瘟役,没完没了的天灾人祸将农民逼得家破人亡,最终为了活命,揭竿而起,陕西西山西河南河北湖北四川,遍地烽火,杀得血流成河,人命在这样的乱世里比蚁还贱。在经过残酷的厮杀后,李自成终于打进了北京,把延绵近三百年的明帝国送进了坟墓。再然后,满清入关,李自成败亡,野蛮再一次战胜了文明,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湖广填四川……半边江山的花木都染上了血腥。这就是明末,一个尸山血海血火交织的年代,一个人命贱如蝼蚁的时代。 杨梦龙童鞋,欢迎来到明末! 第五章 筱家庄 筱家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河北村庄,有八十来户人家,几百亩田地,有一条小河,有一小片树林,种着几十棵榆钱树,还有八九头瘦牛,齐了。这里土地贫瘠,农民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仍然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贫穷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主题。村民们早就习惯了贫穷,习惯了饥饿,只要河里还有水,地里还能长出麦苗,他们就能活下去。他们要求的并不多,粮食不够吃,拿榆钱拌上小米煮成粥也能吃得很香,杨树柳树的嫩叶摘下来煮一煮捞起来捏成菜团子就能果腹,如果在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用零零碎碎的旧布给孩子做件衣服,他们便已经心满意足。正是千千万万这样的农民用自己的脊梁扛起这个帝国缓缓前行,当他们不堪重荷,轰然倒下的时候,整个帝国也会随之摔得粉碎。 可悲的是,从古到今,能看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能看到这一点的帝王更是比野生华南虎还少。 跑题了,转回正题。筱家庄本来是一片荒地,十年前,一位姓筱的南京地主不知道怎么回事,惹上了官司,几个回合下来家财几乎耗尽,勉强把事情摆平了,不过江南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无奈之下带上最后一点财产和家人,辗转来到河北,买下了这块荒地,招募佃农,经过一番拨弄,总算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村庄。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因为在那场官司里吃了大亏,落下了心病,这位地主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留下一儿一女守着这份可怜巴巴的产业过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不过这对儿女都挺出色,女的自然就是那位救了杨梦龙一命的天仙公主了,她叫筱雨芳,美丽温柔,乐善好施,庄里不管哪家遇到困难,她总会尽力去帮,多的不敢说,几斗米几百文钱总是有的,要是交不起租子她也不去催逼————就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找上门去人家也不见得会交,还是省省吧————这些善举为她赢得了极佳的名声,在筱家庄,你骂贪官骂皇帝都没人管你,但是你要是敢说筱小姐半句不是,打断你一条腿都算轻的。她还是一位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识文断字,乡里闹了矛盾,请她去评理,她都能成功的化解矛盾,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至于那位未来的黑帮小弟,是她的弟弟筱君,也不是省油的灯,聪敏好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就有不错的学识了。筱雨芳到现在都没有嫁人,一心一意想将弟弟培养成才,光大门楣。她倒是有过一门亲事,男方是县官的儿子,一表人才,算起来是她高攀了,要是这门亲事能成,对她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奈何就在谈婚论嫁的节骨眼上老爹去了,留下她和才一岁大的弟弟,男方嫌她带着个拖油瓶麻烦,要她把筱君送给别人寄养,她死活不同意,就这样僵住了。再拖上两年,男方见她的家境日益衰落,又死活要带着个小屁孩,便公然悔婚了,退回了婚书,双方恩断义绝。这几年来上门求亲的人倒也不少,甚至有愿意倒插门的,可她一个都没看上眼,都很委婉的拒绝了,她要守住老爹留下来的这份田产,还要把弟弟抚养成人。佃农都替抱不平,说老天瞎眼,这么好的女子居然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她只是淡然一笑,从不怨天尤人,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只要老爹留下的田产还在,弟弟还在,她就满足了。 不过,她这种平静的生活维持不了多久了。后金铁骑侵略如火,在这片他们垂涎了几十年的土地上尽情肆虐,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村庄城镇被淹没在血海之中,筱家庄,迟早会成为那帮野猪皮的目标。 筱雨芳并没有想到这些,就算想到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灾难不要那么快就降临。她今天提着一篮煮好的鸡蛋,带筱君到邻村去拜访私塾的老夫子,打算把筱君送到私塾去念书————私塾一般都是地方的地主办的,专门给自家子弟提供学习的机会,筱家庄太穷了,办不起私塾,只好让筱君到邻村的私塾去借读了。老夫子见筱君那么聪明,很是喜欢,同意了,收下了那篮鸡蛋,还退回了两个。姐弟俩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回家,没想到在路边看到饿得昏迷过去了的杨梦龙!虽然觉得这家伙穿得花里胡哨,还留着个平头,来历古怪得很,但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能坐视不理,筱雨芳用最快的速度烧了一壶水,拿出那两个准备给弟弟加菜的鸡蛋,再捎上一个硬梆梆的窝窝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这小子给救醒了。只是姐弟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救的竟然是个疯子! 看吧,那个疯子现在正发了疯似的又跳又叫,一会儿放声狂吼:“我操,明末!!!老天爷,你是成心要玩死我是吧!?”一会儿跳到土丘上挥舞着手臂狂叫:“打个雷吧!打个雷劈我,把我送回现代吧,我才不要在这个乱世呆下去!”再过一会儿,吼得更响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命,干嘛不干脆一石头砸死我,非要把我丢到这么一个人命比蚁贱的乱世来!”姐弟俩吓得够呛,筱君完全没了作为未来黑帮小弟的威风,整个人蜷在姐姐怀里,牙齿直打架:“姐姐……这个人……人……是疯、疯、疯子!”筱雨芳一个劲的安慰弟弟要他别怕,其实自己怕得更厉害,硬撑着而已。 杨梦龙没疯,不过也快了。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兴致勃勃的去一趟燕山,结果把自己给折腾到明末来了!我的老天爷,“宁做太平犬,莫当乱世人”这句话是闹着玩的吗?特别是在明末,外有女真虎视眈眈,年年寇边,内有流民作乱,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在这个世道,连想当个苦哈哈的农民都是奢望,鬼才知道什么一波流民杀过来,抢光你仅有的一点粮食,牵走你的牲畜,然后裹挟着你扑向下一个目标,美其名曰:“欢迎加入义军!”然后呢?没有然后了,你会被当成炮灰,拿着最简陋的武器冲向城墙,用自己的尸体填平壕沟,拿自己的命去消耗守军的箭枝火药,如果不幸挨上一箭,或者被石头砸中,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要是侥幸打赢了,顶多也就换来一顿饱饭而已,战利品什么的没你的份,吃过这顿饱饭,继续朝下一个城镇进发,直到将那个城镇打下来,才能吃上第二顿饱饭,要是打不下来,那就饿着吧,要不怎么叫“饥兵”呢?这样的命运,仅仅是想想都不寒而栗。老天爷,老子跟你有多大的仇啊,居然把我丢到了这样的乱世来! 发泄了一通,杨梦龙垂头丧气的认命了。不认命也没办法,再怎么吼也改变不了事实,反倒会把肚子里那点食物早早的折腾干净,然后继续饿肚子。事实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有了一点心理准备,毕竟在现代社会,在中国,是不可能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屠杀的,现在谜底揭晓了,总算不用再迷茫了。乱世就乱世吧,咬咬牙先混着,没准会有转机,一场雷雨,一场大雾,一场风暴,就把自己带回了现代呢?又或者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呢?穿越小说都是这样写的嘛,先想办法活下去,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不得不说,这家伙是个乐天派,神经特别粗,换了别人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不疯掉也会傻掉,他只是咆哮了一通就冷静下来了,难得,难得! 冷静下来之后,他硬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像模像样的朝筱雨芳拱了拱手,说:“多谢小姐出手相救,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刚才在下情绪失控,吓到了小姐,实在是抱歉。” 咦,疯子居然知道自己发过疯?还有救,还有救!筱雨芳还了一礼,说:“杨公子不必客气……不知道公子打算去哪里?小女子别的忙帮不上,帮忙指指路还是可以的。”那意思就是你可以趁早滚蛋了,别留在这里吓坏小孩子。倒不是她冷漠,刚才杨梦龙的表现实在是太吓人了,把她给吓到了,这么可怕的家伙,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妙。 杨梦龙看了看天色,哦,那轮惨白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他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才好,再加上天马上就要黑了,不知道能不能先到贵庄逗留片刻,买点东西吃?” 筱雨芳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脸皮还真厚,越是不想让他到筱家庄来,他越是要凑过来!没办法,她无权把人家撵走,只好说:“欢迎,欢迎。往前走上几里路就到村口了,很近的。”说完带着筱君快步往回走,那样子有点像是逃,下意识的想离这家伙远一点,免得他又发疯,吓坏人。杨梦龙挠挠头,跟在后面,看到他跟上来,筱雨芳走得更快了。三个人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先后走进村子,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投来异样的目光,都是针对杨梦龙的,像是在欣赏一头怪兽,甚至有人在窃窃私语:“哪里来的怪人?穿得离奇古怪的,一看就不像个好人!”杨梦龙郁闷万分,心里寻思着是不是想办法把身上的迷彩服给换掉,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当成怪物或者后金间谍给抓起来的。 等进了村,他就更郁闷了。村子里的房子都是低矮破旧,甚至有几个地窝子,只有村子中央那幢房子还像个样子,青砖黑瓦,足有两百来平米,不用说,这就是筱家庄地主的家了。没有饭店,没有酒店,没有菜市场,甚至连个卖鸭脖子的小摊子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张张痿顿枯瘦的脸,一扇扇破破烂烂的门。看到这一切,杨梦龙真的要哭了,别说口袋里没有铜钱,就算有,他也没地方买吃的啊! 筱雨芳一进村就径直朝那幢还算像样的砖瓦房走去,看来那就是她的家了。杨梦龙没有跟过去,人家一个大姑娘,素不相识的,救了他一命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还要跟上去蹭饭吃?他自问自己的脸皮没这么厚。没办法,只好在村子里四处转悠,希望能找到卖食物的摊子,或者有富余食物的人家,他身上还有几件稀奇的小玩意儿,拿出来应该能换到一点吃的。只可惜他去到哪里,哪里就赶紧关门,小孩子还想再瞅瞅,被大人粗暴的抱了进去,这场面,跟皇协军进村差不多。这再正常不过了,小老百姓嘛,任谁看到一个穿得花里胡哨,挎着短刀背着强弩的家伙也会害怕的,躲远一点准没错。大家都躲着他,自然不会有人跟他交谈,交换食物什么的了,杨梦龙揉揉又开始咕咕叫了的肚子,苦笑,老子想吃顿饱饭怎么就这么难哟。 太阳已经下山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空气中传来食物……不,糠糊糊的香味。不用进去杨梦龙也知道他们正在煮什么,他胃袋一阵抽搐,虽说肚子很饿,但是要他吃糠,打死他都咽不下啊。再说了,大家防他防得比贼还严,就算是糠糊糊,也不会有人拿出来跟他交换的,他只好哀叹一声,找个背风的地方沮丧的坐下,倾听着肚子乐队倾情演奏的饥饿交响曲,忍受着寒风的侵袭,怎生一个惨字了得! 老子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悲惨的穿越者了!他恨恨的想。 第六章 当长工? 天已经黑了,寒风越发的劲疾,像是要把皮肤撕裂。北方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泼水成冰,在野外呆上几天,不被冷死也得冷掉半条命,都好几天了,杨梦龙居然还没有被冻死,简直就是个奇迹。不过,就算没冻死也不好过,他一个劲的往手心呵气,走来走去,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当然,这是不大可能的,一连饿了好几天,体温都流失得差不多了。他很想做几十个俯卧撑什么的取暖,但是考虑到那两个鸡蛋一个窝窝头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还是算了,可别没暖和起来,反倒把自己给弄趴下了。 就在这时,那幢全庄唯一还像点样子的瓦房大门呀一声打开了,未来黑帮小弟筱君提着灯笼出现在门口,冲他叫:“你过来!” 杨梦龙走了过去,笑容僵硬————脸都冻得跟块死猪皮差不多了,能不僵硬吗:“干嘛?” 筱君竖起耳朵,很满意的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问:“还没吃饭吧?” 杨梦龙沮丧的说:“没,大家都躲着我,想买饭都没处买。” 筱君说:“你穿成这样,还带着刀,大家不躲着你才是怪事!不过,你看起来也不像个坏人,要是你是坏人,手里有刀有弓箭,早就去抢饭吃了……不过抢也抢不到什么东西,这年头,大家都没粮食,只能啃糠菜捏成的窝窝头……” 杨梦龙很响亮的叹了一口气,糠菜捏成的窝窝头也算啊,老子都快饿死了!糠菜做的窝窝头怎么了,我现在一口气能干掉十个八个! 筱君似乎很能体谅他的难处,招了招小手:“跟我来。”关上门,把他带了进去。 房子里黑漆漆的一团,就两处点着灯,一处是客厅,一处是书房。客厅里摆着一副碗筷,盛着一碗麦粥,不算稠,但热气腾腾的,让杨梦龙口水长流。筱君让他坐下,把那碗麦粥往他面前一推:“吃吧,吃下去暖暖肚子。” 话音未落,那碗麦粥就进了杨梦龙的肚子,这样的速度,把筱君吓得不轻,直愣愣的看着他,像是在从株罗纪公园里跑出来的霸王龙。 杨梦龙舌头一卷,把碗里最后一粒麦粒卷进肚子里,依依不舍的放下碗,可怜巴巴的看着筱君,“我很饿”这三个字分明写在脸上。筱君气鼓鼓的说:“没了,没了!撞上你,我们可算是倒了大霉了,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杨梦龙说:“要是你饿了三天,肯定比我还能吃。好人做到底,再给我弄点好吃的啦,拜托了!”就差没戴上一对兔耳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卖萌了,估计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为了一顿饭去求人的一天。 书房里传来天仙公主温柔的声音:“小君,去把锅里那两个窝窝头拿来给他吧。” 杨梦龙感动得几乎要飙泪了,天仙公主万岁!我爱死你了! 筱君叫:“那是我们的宵夜!” 天仙公主说:“他都饿了好几天了……”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对对,我都快饿死了,管饭管饱嘛!” 筱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还真不客气啊!”提着小灯笼离开客厅,走进厨房,捧来一个粗瓷大碗,碗里盛着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窝窝头,还是热的。杨梦龙也老实不客气,一手一个抓起来就啃。窝窝头是用玉米面加麸皮做的,又干又硬,很粗糙,这玩意连放在杨梦龙家里连狗都吃不下,但是现在他狼吞虎咽,吃山珍海味都没这么来劲,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饿急眼了,连蛆虫都是蛋白质! 两个窝窝头下肚,总算有了几分饱意了。杨梦龙意犹未尽,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食物,因为他留意到客厅里的家具都是原木做的,连漆都没上,十分寒酸,显然主人的家境好不到哪里去,要是放开肚皮大吃,搞不好要把人家的口粮一扫而光的。这一家就够寒酸了,但是想想村子里其他人家那破破烂烂的房子和地窝子,唉,他还是跪吧。他咂咂嘴,好奇的问:“你们家是地主?” 筱君神气的说:“废话,所有的田产都是我家的!” 杨梦龙说:“当地主能混到你们这么落魄的地步,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小屁孩腾的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杨梦龙无视那两个高高举起的拳头,说:“我有说错吗?你看看,你家里有哪件东西是像样的?连个仆人都没有,能富到哪里去?” 筱君直磨牙齿:“要你管!哼,嫌我们家穷是吧?我告诉你,其他人更穷!至少我和我姐还能吃上饱饭,其他人连饭都吃不上,再罗嗦我就把你撵出去!” 杨梦龙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别,千万别!就算要赶我走,好歹也等到明天再撵人吧?现在这天气泼水成冰,在外面过上一夜,不死也掉几层皮了!” 筱君又神气起来了,一双小手交叉在胸前,鼻孔朝天,一副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我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的老气横秋样,与他的年龄严重的不符,令人喷饭。杨梦龙不得不感叹,乱世果然能让人早早的成熟,在现代社会,这么大的孩子还赖在妈妈怀里撒娇呢,而明末,这个六七岁大的小家伙已经开始扛起生活的重担了。摆足了架子,未来的黑帮小弟用小手敲了敲桌面,说:“老实说,你是干什么的?流浪的刀客?从关外逃回来的难民?”不等杨梦龙说话,他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猜你肯定是流浪的刀客。” 杨梦龙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 筱君指了指他摘下来放在一边的那把狗腿刀:“你带着刀啊!” 呃,看样子屠夫也应该列入刀客范畴,因为屠夫也带着刀。 “你会不会武功?”问题又来了。 杨梦龙老老实实的说:“会一点点。” 筱君两眼发亮:“厉不厉害?” 杨梦龙谦虚的说:“厉害谈不上,不过放倒四五个人不成问题。” 筱君眼睛更亮了:“那你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里?” 杨梦龙神情迷茫:“我……我不知道,我头一回来到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 筱君露出一丝奸笑:“那就是没地方好去喽?要不暂时在我们家住下,再作打算吧?” 杨梦龙瞪大眼睛:“在你们家住下!?” 筱君理直气壮的点头:“对啊,反正你也没地方好去,不如暂时留在我们家当个长工好了,白天到田里干点农活,晚上帮忙看家护院,我们管你吃住,怎么样?” 杨梦龙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原来人家是想拉壮丁呀。不过这小子还真够黑的,拉来的壮丁又要种田又要看家护院,还没工资拿,似乎包吃包住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奸商! 筱君见在他考虑,赶紧加上一把火:“你就别考虑啦,别以为我们亏待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想换口饭吃有多难?一天两顿,包你吃饱,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了,田里的活有人干,你要是干不来就不用干了,帮忙看住家,不让人进来偷东西就行了。” 杨梦龙目光四处乱扫,实在想不出这家里有什么东西好偷的,做贼的跑到这里来偷东西,也算没眼光了。 筱君似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捏着拳头气愤的说:“我家的东西就是让那帮家伙偷光了的!这些年来年年都有小偷光顾,偷钱,偷字画,偷首饰,偷家具,什么都偷,到后来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好偷了,就偷粮食!就在上个月,他们从我们的谷仓里偷走了五石麦子,害得我和我姐连饭都吃不饱了!” 杨梦龙叫:“粮食也偷!?”在他的观念里,粮食不怎么值钱,偷粮食绝对是最蠢的,除非你能几十吨几十吨的偷,否则是弄不到多少钱的。当然,要是能几十吨几十吨的偷,那就不叫偷了,叫抢,叫搬都可以,反正不叫偷。居然有人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跑到地主家来偷几百斤麦子,这实在是最冷的冷笑话了。 筱君却不是这样看的,在他看来,偷粮食的人比偷字画偷家具的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字画没了最多损失了一点钱,粮食没了,就得饿死。他哭丧着脸说:“我们千辛万苦忙活了一年,才收上来这么一点租子,卖掉了十几石换来一点钱,就剩下这几石了,结果一下子被偷走了一大半,肯定不够吃的,现在粮价这么贵,想买都没处买,在新粮收上来之前我们就只能吃树皮树叶了!” 地主家也要吃树叶啃树皮,筱地主混得也太惨了点。现在杨梦龙总算明白筱君为什么要冒险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留下了,完全是被人偷怕了,生怕最后这点粮食再被人偷走,所以就让他留下来看家护院。 好吧,看家护院就看家护院,这份工作当然谈不上多风光,但总比饿着肚子满世界的流浪强…… 在饿了三天之后,杨大少爷总算找到了他来到明朝后的第一份工作:给一个破落的地主家庭当家丁,简称狗腿子。 第七章 大忽悠 筱雨芳正在书房里看书。 这几年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家里值钱的东西不是拿去当了就是被人偷了,只好用仅比普通老百姓强一点点的器物来撑着,书房也不例外。熏香樟脑什么的就不要想了,连书桌都换了一张没有上过漆的,寒酸得很。想想以前优裕的生活,再想想现在艰难的处境,真的是感慨得很,不过她仍然平静的面对,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抱怨也没用,命运压根就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白费力气而已。 她看的是宋词。每天晚上点上一支蜡烛,欣赏这些精巧旖丽的文字,就是她最大的快乐,有时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不忍释卷。不过今天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从书本移开,朝门外望去,或者竖起耳朵来听听,对于她这么个爱读书的人来说,是非常少见的。这也不能怪她,家里来了个陌生人嘛,换你你也不大自在,何况是个无依无靠的大姑娘。她是见杨梦龙可怜,才煮了一碗麦粥,让筱君叫杨梦龙进来吃,再腾出个房间让他住上一晚,这一切都是出于善良的天性,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只是这次不大一样,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因为杨梦龙来历不明,而且还带着刀。如果他想对她和筱君不利,那她真的是引狼入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筱君却体会不到姐姐的担心,他还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跟杨梦龙说个不停,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着。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杨梦龙在说,筱君在“喔,喔,哇,呀”的惊叹,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把筱君给忽悠成这样了。筱雨芳干脆合上书本,凝神倾听,想听听杨梦龙到底在侃些什么,于是她听到: 有个小孩出生了,这个小孩可不得了,他一出生,满室生辉,百鸟在屋顶上盘旋,烟囱里隐隐有紫色烟霞腾起,显示这个小孩的不凡。他也真的不凡,这不,接生婆刚把他身上的血污洗干净,从产房里抱出来,他就冲着爷爷叫:“爷爷!”结果爷爷当场向后一仰,死了。他叫了一声“奶奶”,奶奶也死了。他爹见小东西望向自己,大惊失色,伸手去捂小东西的嘴巴,可还是慢了一步,小东西喊了一声:“爹!”结果隔壁的老王死了! 筱君咧嘴大笑,笑完了才好奇的问:“为什么隔壁老王死了啊?他明明叫的是爹的。” 杨梦龙嘿嘿直笑:“因为隔壁老王才是他爹啊。” 筱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是个野种!” 杨梦龙连声夸奖:“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筱雨芳两颊绯红,轻轻的啐了一口,叫:“小君,过来!你该练字了!” 筱君依依不舍的说:“我先去练字了,我们明天再聊,明天记得再给我说几个这么好玩的笑话哦。”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去吧,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筱君这才慢腾腾的走进书房,手里拿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关上书房的门,猴子献宝的叫:“姐,他给了我好多好玩的东西!” 筱雨芳问:“都给了你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呀?” 筱君把自己的战利品一一摆在桌面上:“这个是口琴,他说用它能吹奏出美妙的音乐来,我吹了两下,声音挺好听的;这个是巧克力,我吃了半块,可好吃了,姐,你也尝尝吧!这个是安劈三,他说里面有很多好听的歌……” 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啊? 筱雨芳看着桌面上这一小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脑海里打了个巨大的问号。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是这些东西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还在发愣,筱君已经将那最后半块德芙巧克力塞进了她嘴里,顿时,那种甜蜜美妙的滋味从舌尖扩散开来,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瞬间就被俘虏了。巧克力是女生的杀手,这一定律放在古代也是一样的。筱君见姐姐一脸陶醉的神色,得意的问:“很好吃吧?” 筱雨芳轻轻点头:“嗯,很好吃。” 筱君惋惜的说:“可惜啊,他说他就剩下这么一块啦,以后想吃都没得吃了。姐,你试试这个。”拿起口琴递给筱雨芳。筱雨芳翻来覆去的看着,琢磨着,弄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怎么用的,不过这东西制作还真够精巧,她必须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见她不会用,筱君又得意起来了,要过来学着杨梦龙的样子往里面吹气,几个音符从里面飘了出来。他还不会吹,当然吹不出什么动听的旋律,不过那非常特别的音色还是让筱雨芳微微一惊:“这是一件乐器呀?” “它叫口琴,既然是琴,当然是乐器啦。”筱君放下口琴,拿起那个“安劈三”按了一下,这个小东西的屏幕顿时亮了起来,波多野结衣的玉照出现在屏幕上,姿容俏丽,笑靥如花。 尖叫! 冷不丁的黑墨墨的屏幕里弹出这么个玉女来,筱雨芳吓得尖叫出声,花容失色,缩到一边惊恐的叫:“这……这是什么妖物?为什么里面会关着个人?小君,快把它扔了!快把它扔了!” 筱君显然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惊恐了,很能体会姐姐的心情,大咧咧的说:“放心啦,姐,这不是什么妖物,梦龙哥哥说它是一件神器,里面住着一位乐仙,对,就是你看到的这位,她专门负责为大家献上优美的音乐的。” 神器? 听说是神器,筱雨芳的心稍稍定了一点。这种数百年之后满大街都是的电子产品放在明末,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完全超越了他们认知的范畴,只能将这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当成神器或者妖物,杨梦龙的解释虽然蹩脚,不过这姐弟俩还是信了。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筱君按杨梦龙教的不大熟练的操作着,从里面挑出一首歌,点下了播放指令,顿时,缥缈空灵、略带一丝忧郁的音乐响起,只是一个前奏就把筱雨芳的心给抓住了,沦陷在美妙的音符中无法自拔。 筱君播放的是《故乡的原风景》,不朽的陶笛演奏名篇,空灵的笛声和忧郁的旋律,风靡全世界。音乐是全人类共同的语言,它可以跨越国界,穿越时空,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听到这些优美的音乐都会为之陶醉。这不,这首曲子只放了一半,筱雨芳就相信了杨梦龙的鬼话,认定这件神器里确实住着一位乐仙,除了神器,除了乐仙,还有谁能演奏出如此唯美的曲子。 一首曲子放完,筱君摇头晃脑的问:“怎么样,姐,现在你信了吧?” 筱雨芳还沉浸在音乐里:“嗯……确实是一件神器。” 筱君越发的得意了:“它不仅可以演奏笛子,还能演奏古筝哦!”又点了一下,清丽之极的筝声随之响起,珠圆玉润,仿佛一串珍珠坠入玉盘了一般,让筱雨芳发出一声惊叹:“太美了……” 杨梦龙在外面听着,略得意。看样子平时下载点古风音乐还是挺管用的,比如说刚才那首《故乡的原风景》,比如说这首古筝演奏的《寒空》,听怕已经把那位才女彻底给征服了吧?可惜哟,当着她的面摆弄这些东西的不是他,白白便宜了那个小屁孩,这个风头应该属于他才对的! 一首《寒空》放完,就听到筱君兴高采烈的叫:“姐,是不是很好听呀?” 筱雨芳的声音像是梦呓:“好听……” 筱君说:“这件神器实在太厉害了,这么小一个,居然可以容纳下乐仙,还能容纳那么多乐器!” 杨梦龙暗暗偷笑,笨蛋,它的空间不小好不好?四g内存呢,下载个几百首上千首歌还不是轻松愉快的事情! 筱雨芳似乎在思考什么,沉默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她说话。筱君问:“姐,怎么啦?” 筱雨芳的声音似乎有点迟疑:“弟弟,我们……我们把乐仙放出来好不好?她一个人被关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多孤独,多难受啊。” 杨梦龙:“……” 筱君的声音同样迟疑:“怎么放啊?” 筱雨芳:“要不……我们把它砸开?” 杨梦龙:“……” 靠,吹牛吹过头了,好死不死的把mp3说成神器干嘛啊,现在人家要大发慈悲,把神器给砸了,把困在里面的乐仙放出来了!但是,不这样说还能怎么样?难道直接告诉这姐弟俩,这其实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电子产品,满大街都是?然后再告诉他的天仙公主,屏幕上那位不是什么乐仙,而是专门拍那种儿童不宜的、具有岛国特色的爱情动作片的?只怕没等他解释完,天仙公主就会抓起扫把把他撵出去喝西北风!算了,砸就砸吧,反正送给筱君了,怎么处理是这姐弟俩的事情,他是眼不见心不烦,睡觉去! 筱君————或者说筱雨芳给他准备的房间就在书房隔壁,收拾得很干净,席子旧了点,被子上也布满了补丁,不过在野外吹了三天三夜的冷风之后,这样一张床,一床被子,对于杨梦龙来说已经跟天堂差不多了。他舒舒服服的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姐弟俩的争论一个劲的往他耳朵里钻,筱君死活不同意把mp3砸了,筱雨芳则认为应该砸掉,把乐仙给放出来,她的声音很轻,争了这么久也没有一句重话,十足的好脾气。争论了好久,终究还是舍不得,生怕砸了神器会遭天谴,于是,继续放音乐。《竹舞》、《画心》、《摇篮曲》、《吻你》、《遥远的妈妈》、《琵琶语》……琵琶古筝陶笛洞箫扬琴美声……让人眼花缭乱,不小心还以为书房里开起了音乐会。杨梦龙无声的笑笑,把被子盖得更紧一点,心里说:“天仙公主,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只是想想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他又茫然了。后金铁骑正在河北大地大开杀戒,所到之处村镇焚之,妇孺戮之,一座座城镇在铁骑呼啸而过之后变成了炼狱,不见人烟,只闻鬼哭,谁也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这个小村庄,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能躲过这场灾难吗?或者说,他这个新鲜出炉的狗腿子,有能力保护这对对他有救命之恩并且收留了他的姐弟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想得有些头疼,干脆不去想他了,好好的睡一觉吧,这几天可把他折腾惨了,先把精力补回来。 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人冲进来爬上床抓住他的手臂一通猛摇!杨梦龙坐了起来,睁开惺忪的睡眼叫:“家里着火了?” 把他摇醒的自然是筱君。这个小屁孩已经吓哭了,连声叫:“不见了,不见了!” 杨梦龙一激灵:“你姐姐不见了?” 筱君说:“比我姐姐不见了还要严重!”扬起手里的mp3:“乐仙……乐仙不见了,乐仙不见了!” 杨梦龙差点赏了他一记爆栗子,天寒地冻的把老子弄醒,就因为这点屁事?考虑到这个小屁孩是他的东主,衣食父母,实在惹不起,他磨磨牙齿,忍了,接过mp3看了看,三秒钟不到就弄明白原因了:没电了!鬼才知道这姐弟俩到底听了多少首歌,最后那点电都用清光了。他把mp3往床头一扔:“没电了,用不成了。” 筱君眼睛瞪得滚圆:“电?电是什么东西?” 杨梦龙头又开始痛了:“电就是……就是……就是乐仙的法力,她的法力用光了,离开了这件神器,回天庭去了。” 筱君眼泪汪汪:“那我们以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演奏的曲子和唱的歌了?” 杨梦龙说:“那也说不准,等她什么时候恢复法力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筱君一听乐仙还会回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抓起mp3跳下床跑向书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姐姐去。杨梦龙耳根清静了,像个放掉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回床,咕哝一声:“看样子,以后忽悠人不能忽悠得太狠,特别是不能在晚上忽悠小孩子,不然连觉都睡不成……” 第八章 我不是故意的 杨梦龙一大早就醒了,是被劈柴声给吵醒的。他揉揉睡眼,往脸上拍了几下,伸个懒腰,穿上衣服走向厨房,想看看是谁那么可恶,一大早就在那里劈柴,搞得他连觉都没得睡。 结果就看到筱雨芳在用一把钝得可以的柴刀,吃力的劈着木柴,额头都冒出了汗珠。杨梦龙马上换上一副阳光灿烂的笑脸:“美……呃,大小姐早!”美女这两个字才刚刚出口他就惊觉不对,赶紧改口。要知道,这是古代,是明朝,古人的观念跟现代人不一样的,你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美女,周围的人丢过来的白眼准能把你打成筛子,而那位美女第一反应也不是高兴,而是羞恼,认为你在调戏她。如果在那些烟花之地怎么叫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大咧咧的叫一位良家女子美女,当然,两个人如果是恋人,倒没关系,问题在于他跟筱雨芳认识才一天,八字都还没一撇,昨天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今天要是还在她家里这样叫,没准一把柴刀就会朝他额头甩过来了。 筱雨芳吓了一跳,见是杨梦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喘息着,说:“公子起得这么早啊?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等做好饭了我叫你。” 杨梦龙说:“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干?让我来!”不由分说,夺过柴刀开始劈柴了。 有个人帮忙总是好的,筱雨芳迟疑了一下,说:“那就有劳公子了。”用手帕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揭开缸盖,从里面取出一大碗高梁面,看样子是打算和面做饼子吃的,只是柴都还没有劈好,自然烧不到热水,没法和面。杨梦龙劈了两刀,都没能把柴劈开,嘿,肯定是刀的问题。他撬出柴刀,用手指刮了刮刀刃,我的老天爷,都钝得不成样了!他说一声“等等”,跑回自己的房间拿来狗腿刀,一刀下去,碗口粗一臂长的木柴啪一声一分为二,再竖起来又一刀,这下成了四块。筱雨芳吃惊的每微微张开小嘴,合都合不拢,这么锋利的刀,还真是头一回见。 几刀下去,就劈出了一堆木柴,这效率可比筱雨芳高太多了。不过,接下来生火这道工序让杨梦龙郁闷了一把,他的打火机在这几天里已经用废了,几能拿着燧石和火镰对着一堆干燥的麦秸在那里磕呀碰牙,弄得火星四溅,就是没有办法把火生起来。筱雨芳抿嘴轻笑,要过火镰和燧石划了几下,那束麦秸便腾起了火苗。杨梦龙脸一红,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居然让一个连mp3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古代女子给鄙视了,耻辱啊!可是这也不能怪他,习惯了打火机,谁还耐烦学着用火镰、燧石这些效率超低超级麻烦的古董级生火工具啊? 不学就不会,所以,被鄙视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杨梦龙同学抢着烧火,发誓要把面子找回来。好吧,筱雨芳求之不得,毕竟烧火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被烟熏出眼泪来是小事,灼伤烫伤才叫麻烦,有人代劳,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她显然高估了杨梦龙同学的生活智商,他根本就不会烧火,三分钟不到厨房里便被弄得浓烟滚滚,火苗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蠕动,死活不肯窜起来,把杨梦龙和筱雨芳熏得眼泪长流。筱雨芳顾不上客气了,叫:“你……咳咳……你到底会不会烧火的!?” 杨梦龙用吹火筒一个劲的往灶里吹气,一边吹一边咳,眼泪鼻涕齐下,狼狈不堪:“一会……一会儿……咳咳……就好……” 再让他这样弄下去,老鼠都要被熏出来了。筱雨芳把他撵到一边,从被塞得严严实实的灶里抽出一部份木柴,拨弄几下,再吹几口气,火熊一下腾了起来,浓烟开始消散了。而此时,罪魁祸首已经被熏成了个大花猫,吸着鼻涕,心有余悸的说:“这火好难烧!”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到底是火难烧还是你根本就不会烧啊?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跟五代十国时期那位太监已经帮忙把米和水都放进了锅子里,柴也塞进灶里了,只要小火一点就能煮熟,最后却找不到火,守着灯看着锅灶干瞪眼,最后活活饿死的皇帝是同一路数的,指望他做饭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不过人家毕竟是客人,又是好心帮忙,她也不好说什么,便说:“一次不要往里面加太多的柴,要留一点空间,这样火才烧得旺……我要和面了,你帮忙看着,不要让柴棒和木炭掉出灶门把柴堆给点着了。” 杨梦龙用力点头。不就是看个火,看到柴要烧完了再加点柴嘛,容易!这点活再干不好,他买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他就守在灶前烤着火,看着筱雨芳忙活。筱雨芳把高梁面玉米面还有少量的白面掺在一起,然后打来热水开始和面,贴饼子,手脚麻利,娴熟之极,显然不是头一天干这些活了。杨梦龙问:“大小姐,这些活都是你一个人做啊?” 筱雨芳嗯了一声:“请不起仆人,只好自己做了。反正也只是准备两个人的饭,很容易的,就是农忙时节麻烦一点,中午得管短工们一顿饭,好几十张嘴呢,忙到腰酸背痛都忙不完。” 杨梦龙莫名的有些心痛。如此优雅的女子,她应该过着优裕的生活,十指不沾阳春水,终日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伍才对的,然而一日不如一日的家境却迫使她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要知道,她连劈柴的力气都没有啊!他忍不住问:“听筱君说筱家有几百亩良田,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才对的,怎么会这么……” 筱雨芳说:“本来家境还不错的,但是自从家父吃了官司,被迫离开金陵来到这里之后就开始中落了。六年前,家父去世,只剩下我们姐弟俩,我又不会持家,田租很多都收不上来,家里又没有功名,税一年比一年重,再加上经常有小偷光顾,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两年前还请得起几个仆人,后来其中一个偷了一笔钱跑了,就再也请不起人了,这些活只好我自己干,到农忙的时候再招些短工,忙完之后再给他们一点钱就算了。”她又抹了一把汗,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生活的艰辛全都浓缩在这一声叹息中了。 杨梦龙还是不明白:“那也不至于啊,要知道你们有几百亩良田……” 筱雨芳扭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他,像是看白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杨梦龙很诚实的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有那么多田,应该过得很好才对的!” 筱雨芳说:“好什么好,税越来越重了,就在去年,税又加了,至少得拿出一大半的产出交上去才够,佃农也要留口粮,有些无赖死活不肯交租我也拿他们没办法,一来二去,一年能收个二三十石租子已经谢天谢地了,卖掉一部分补贴家用,剩下的也就是勉强够我们吃上饱饭而已。” 一个有几百亩地的地主一年居然只能收两三千斤粮食! 杨梦龙目瞪口呆,完全蒙掉了。嫌历史课太过枯燥,每次上历史课总是睡大觉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明末的农民负担有多重。明末土地兼并极为严重,全国九成的土地都集中到了占人口一成不到的地主手里,占总人口九成以上的农民只拥有一成不到的土地,够吗?最惨的是,那些地主大多是不用交租的,因为他们都是有功名的,最差也是个秀才,属于士绅阶层,明朝优待士绅,所以他们一毛钱都不用交。好吧,士绅不用交税就算了,反正粮食产量那么低,再怎么收也收不上多少税的,那我多收商税盐税什么的行不行?答案是不行,哪个皇帝敢收商税盐税就等着被文武百官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好了,文武百官曰:“这是与民争利,万万不可!”于是皇帝还得硬着头皮向农民征税,而且随着国势日衰,税也越收越重,到最后,农民就算不吃不喝,把一年的收获全部交上去也不够交税了。所以有些农民干脆把地契扔到路上,然后猫在路边,一旦路人捡起地契,他们马上跳出去说:“恭喜你,这块地是你的了!” 筱家比较倒霉,一连三代,别说大官,连个秀才都没出,不能算是士绅,只能算是个富农,所以得老老实实的交税。税吏大概是觉得这一家人老实,又是没有什么人脉的外来户,好欺负,挖空心思敲竹杠,特别是在筱老爷死了之后,就敲得更狠了,一来二去,别说几百亩瘦田,就算是有一座金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这个家居然撑到现在都还没有倒,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杨梦龙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懂人间疾苦,跟他说这些都是扯淡,不过,他很快就会体会到明末农民生存的艰辛了。他还在那里想些,筱雨芳就叫了起来:“你在想什么呀,柴都掉出来了,喂!” 杨梦龙吓了一跳,一看,可不是,柴真的掉出来了,已经在麦秸上点起了火苗,要不是筱雨芳及时提醒,只怕厨房都会让他烧掉。他赶紧捡起柴棒塞回灶里,脚也没闲着,一通猛跺把麦秸上的火苗踩灭。看他那手忙脚乱的狼狈样,筱雨芳无奈摇头,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一般的男子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他还什么都不会,不会生火,不会烧火,想来更不会做饭,比她还差劲。她真的想问一句:“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啊?”在她看来,杨梦龙居然没有饿死,简直就是一大奇迹了。不过想想这家伙神秘兮兮,随手能拿出一堆她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送给筱君,她也就觉得不是那么奇怪了,能拿出可以播放无数优美的音乐的神器的人,岂是普通人? 拜杨梦龙这个生活白痴所赐,这顿饭做得跟世界大战似的,险象环生,几次差点把柴堆给点了不说,还险些把锅子给烧穿了。筱雨芳手忙脚乱四处扑救,罪魁祸首露出四颗白牙在那里嘿嘿傻笑,气得她有种拿起滚烫烫的饼子狠狠的拍到他的脸上的冲动! 当饼子终于从锅里端出来的时候,筱雨芳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不容易,真不容易啊!她把早餐端上餐桌,去叫醒筱君,三个人围着餐桌坐下,开始享用早餐。 早餐自然就是杂粮饼,高梁面玉米面再加少量白面做成的,烙得黄焦焦,在老百姓眼里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就连吃惯了松露鱼子酱的杨梦龙,也是口水长流。筱雨芳给自己夹了一个饼子,又给筱君夹了一个,对杨梦龙说:“吃吧,不要客气。” 杨梦龙吸着口水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筱雨芳说:“随便吃,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好了。” 话还没说完,杨梦龙已经把整个饼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胡乱嚼上两下,咕嘟一下吞下去,又抓起一个塞进嘴里。只见他左右开弓,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甩开腮帮子,咧开后槽牙,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腭部关节啪啪作响,吃得那叫一个飞快!筱雨芳和筱君都被吓着了,傻傻的看着他,都忘记了要吃东西。五分钟不到,所有饼子都让杨梦龙给一扫而空了,这货还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瞄向筱家姐弟手里的饼子。面对那狼一样的目光,筱君总算是反过来了,看着连粒饼渣都没有剩下来的盘子,发自内心的想哭,小脸扭呀扭的,眼泪在眼眶里汇集,最终哇一声号陶大哭,哭得比昨天还要伤心。昨天只是被吓哭,今天可是连吓带气,海带泪直飙出三尺远! 杨梦龙尴尬的挠挠头,惨了,一个不留神,把三个人的饭全给吃掉了,姐弟俩都没得吃了,换他他也哭啊!他可怜巴巴的望向筱雨芳,天仙公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这几天被饿惨了,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而已,你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第九章 屠村 半晌,筱雨芳才吃力的合上自己的嘴巴,瞪着杨梦龙神色不善。这货不仅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超级能吃,干起活来三个都顶不上一个,吃起来一个顶三个,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一瞬间,她都有种叫他滚蛋的冲动了,乱世中粮食极为紧张,这样的大肚汉,谁养得起啊?不过,看到杨梦龙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杨梦龙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那样子,就像一条被主人关在门外不让进来的小哈巴狗,明知道他是装的,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来扳起脸让他滚蛋,谁叫她那么善良?没办法,她只好安慰筱君:“别哭了,啊,他可能是饿狠了,所以吃得多了一点,情有可原嘛……别哭了,吃不饱的话姐姐给你煮个鸡蛋好不好?” 筱君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汪汪:“唏——哪里还有鸡蛋啊?最后两个都煮掉给他吃了!” 筱雨芳说:“今天中午鸡还会生的————” 杨梦龙突然叫:“不要说话!” 筱雨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的神情变得凝重,似乎在倾听什么,心没来由的一紧,问:“怎么了?” 杨梦龙说:“有马蹄声,又急又快,朝这边冲过来了!” 筱君马上来劲了:“有人骑马过来了?”这年头马可是非常珍贵的,有那个能力购买一匹骏马的人并不多,在小孩子眼里,骏马飞驰而过的画面难得一见,听说有人骑马朝这边来了,他当然高兴。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好像有……有好几匹马,对,至少有四匹,速度很快!” 筱君兴奋的叫:“这么多马?我要出去看看!”饭都不吃了,把饼子往桌面一扔,跑了出去。这时马蹄声已经比较清晰,连筱雨芳都听到了,她蹙着眉头说:“奇怪了,这里又不是官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马径直朝这边跑来?” 杨梦龙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想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些被村庄被屠戮之后的惨状,他心里蒙上了一重阴影,脱口说:“会不会是建奴鞑子来了?” “建奴鞑子!?”筱雨芳骇然失色,娇躯微微颤抖。后金铁骑就在京畿地区横冲直撞,遇神杀神,遇佛灭佛,凶名震怖一时,筱家庄离京城也就三百来里,自然不会不知道的。事实上,这段日子经常可以听到一些传闻,哪个县城被建奴攻破了,哪个城镇被建奴屠了,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很多人都逃了。不过筱家庄的人始终心存侥幸,认为这里这么穷,建奴不会跑到这么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来的,他们都是自己骗自己,说白了就是舍不得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舍不得田里播种的庄稼,也没地方可去,只能留下来。后金铁骑就像一片铅云,终日压在大家心头,大家都是自己骗自己,烧香拜佛,救佛祖保佑,不要让这群恶魔闯进他们的家园。听说来的可能是建奴,筱雨芳登时吓坏了,颤声说:“不会吧?这里这么穷,建奴怎么会……” 杨梦龙说:“不好说!这几天我走过很多地方,看到好多城镇都被屠了,连只活鸡都没有留下来……快看住筱君,我去拿家伙,以防万一!” 筱雨芳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的点头,跑出去找筱君,而杨梦龙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拿起强弩和弩箭,顺手踏弦上机,冲了出去。他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股烟尘朝着村口逼近,马蹄声迅疾而整齐,只有几匹马,并不是很响亮,但是那种气势却非常吓人,跟滚雷似的叫人透不过气来。杨梦龙的心直往下沉,他虽然没有打过仗,但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可怕的杀气,只有身经百战的精锐骑兵,才有这样的杀气! 来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马蹄声惊动了村民,大家纷纷跑出来想看个究竟。看到数骑其疾如风,径直朝村口扑来,他们都骇然对视,看到的是一张跟自己一样由于惊恐而惨白的脸。小孩子却不知道这些,他们只觉得好玩,欢呼着朝村口跑去想看个究竟。而此时,来者已经从烟尘中现出身形,高头大马,铠甲锃亮,手中那张已经拉成满月状的强弓和寒光闪闪的箭镞再清楚不过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几张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的脸上笑容狰狞,如同厉鬼! 惊呆了,彻底惊呆了。 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呆呆的看着这几名骑士风驰电掣的冲过来,极度的恐惧让他们手足发软,脑海里一片空白,忘记了逃跑,忘记了喊叫,忘记了对方的弓箭正指着自己! 杨梦龙发出一声狂吼:“快趴下!”猛扑过去将正使出全身力气把筱君往回扯的筱雨芳扑倒。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听到了弓弦的震鸣,利箭呼啸声如鹞鹰长鸣,刺耳得很,接着就是凄厉的惨叫,呆立在原地的村民不多不少,倒下了五个,利箭几乎贯穿了他们的身体,鲜血喷溅,这样的伤势,没救了。看到有人倒下,村民们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鞑子来了,快跑啊!”撒腿飞跑,什么都不顾了。只有几个妇女披头散发,尖叫着迎着后金骑兵冲过去,母亲保护孩子的天性让她们忘记了恐惧,她们眼里只有已经被吓呆了的孩子,她们要把自己的孩子从后金骑兵的屠刀下抢回来! 这种举动是勇敢的,是伟大的,同时也是绝望的。没等她们跑出几步,后金战马那碗口大的马蹄已经在她们的孩子身上重重的踏了过去,一个个幼小的孩子被踩得血沫飞溅,肚破肠流,惨不忍睹。接着,马刀出鞘,根本就不用挥砍,只要把马刀刀口对准目标就行了。而他们的目标,是那几个披头散发状若疯狂的妇女! 战马飞驰而过,几颗头颅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血花以惊人的速度绽放,又以惊人的速度凋零,宣告一条条生命的终结。 嗖、嗖、嗖! 利箭破空之声接连不断,每一声弦响过后,必有一名村民应弦而倒。吓疯了的村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奔走若狂,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马的,于是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是被利箭射死就是被马刀砍死,反正骑兵冲到哪里都是死伤一地!最让人绝望的还是那几名正在大开杀戒的后金骑兵发出的狂笑声,是的,他们是在笑着把村民一个个砍翻或者射死的,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场竞赛,一场他们喜欢玩的游戏! 筱雨芳很幸运,由于杨梦龙机警的把她扑倒,并把她和筱君拖进了屋里,姐弟两都没有受伤,却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筱君面色青白,躲在姐姐怀里一个劲的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筱雨芳拼命抱紧弟弟,带着哭腔问杨梦龙:“现在我们怎么办啊?”完全忘记了他们认识才一天而已,下意识的把杨梦龙当成了唯一的依靠。村子里哭喊声、惨叫声震天动地,不断有人被杀,在这样的地狱中,除了杨梦龙,她还能依靠谁? 筱雨芳并不知道,被她视作唯一的依靠的杨梦龙现在也快吓傻了。他是在和平的环境下长大的,那个世界虽然远远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充斥着冷漠、功利、浮躁和欺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很难保证,但最起码,那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他,什么时候见过如此血腥的屠杀了?就算是见过,也是在新闻上看到的,了不起就是几张照片,一段干巴巴的文字而已,看了也没什么感觉。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毫无人性的杀戮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这些对后金骑兵没有任何威胁的村民被利箭射穿身体,被马刀砍掉头颅,他们的房子被点着,燃烧,喷溅的鲜血,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哭喊,惊恐万状的哀求,后金骑兵的狂笑,在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骇浪,撕扯着他的心,他听到了自己的神经断裂的声音。这一切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的眼前上演,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位农妇抱着孩子拼命的跑,跑着跑着,一杆长矛从后面刺了过来,后胸入前胸出,把她和孩子穿在了一起;一位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农夫抡起锄头朝冲过来的骑兵砸去,刀光闪过,他的头颅离开了身体,带着一道血柱飞起一米多高;一个老人拿着一根烧火棍颤巍巍的挡在门口,试图保护躲在里面的孙子和儿媳,一支利箭马上贯穿了他的头颅…… 这几个畜生,他们要屠村! 没有任何恩怨,没有任何理由,他们就是要杀光村里的人,抢光村里的财物! “我们怎么办啊?”筱雨芳的声音就在耳畔,却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那样的遥远,几乎听不见。 是啊,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第十章 杀无赦! 是躲在这里,等这帮畜生抢够了杀够了,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再出去,还是跟他们拼了? 出去跟他们拼那绝对是自己找死。这帮畜生只有四个人,但都是骑兵,而且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根本就没法打,没看到那么多本能的试图抵抗的村民都被轻而易举的杀死了,而那四个畜生却毫发无损么?这是骑兵的特有的优势,利用其强大的冲击力来回冲撞,将对手击溃,然后追在后面掩杀,打不着甩不掉,直到敌军的尸体铺满战场,停下来跟敌军面对面的厮杀的是白痴!对方只有区区四个人,但真打起来,二三十名明军士兵都奈何不了对方,他算老几啊,只有一把刀,一张弩,去跟四名骑兵硬碰,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躲在这里也不见得保险。后金骑兵虽然冲杀过去了,但很快又会折回来的,谁叫筱家是全村唯一一幢还算像样的房子,青砖黑瓦十分显眼?等那帮畜生杀累了,肯定会跑到这里来搜集战利品的,把东西抢光了还不忘记放把火,他们三个就算没有被揪出来当场格杀,也会被烧死! 是出去还是躲在里面,这种选择跟是喝农药还是吃砒霜差不多,左右都是死! 迎着筱雨芳近乎哀求的目光,杨梦龙没有说话,他用力咬住嘴唇,面色惨白,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的从箭袋里摸出一支半米长的弩箭,插进发射槽里。这一系列平时再熟练不过的动作在慌乱中竟然错误百出,费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把箭装好。做完这一切,他冲他的天仙公主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微颤抖:“赶紧找地方躲好,我去引开他们。” 筱雨芳大惊失色:“别去……你会死的!” 杨梦龙说:“我不去也会死,这帮混蛋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根本就不给我们留任何活路……有没有地窖?赶紧带小君躲进地窖里,那里比较安全。” 听他一提,筱雨芳清醒过来,急急的叫:“有地窖,有地窖!我们一起躲进去!” 杨梦龙摇头:“我不进去。我是一名武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像割草一样把那么多无辜的人杀死,如果今天我躲进了地窖里,我这辈子都只能躲在心灵的地窖里,再也出不来了……”轻轻拨开筱君下意识的抓住他衣角的小手,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没有让我饿死在路边,你们保重!”一咬牙站起来走了出去。筱雨芳惊叫一声,一把没有拉住,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大门。她只能通过门缝,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对他的担心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他,这几个魔鬼如此可怕,大家都吓得四散逃命,他却勇敢的站了出来,只因为他要坚守一名武者的原则! 筱家庄被一条土路一分为二,从村头直通到村尾,这给骑兵砍杀提供了便利,那帮后金骑兵已经消失在村尾的烟尘之中。这些魔鬼确实是最高效的杀人机器,他们像狂风一样席卷而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三四十人死在了他们的马刀弓箭之下,有青年,有老人,有妇女,有小孩,这些老实巴交面黄肌瘦的农民悲哀的躺在地上,伤者仅剩下一口气,在血泊中痛苦的蠕动,血流满地,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人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杨梦龙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住呕吐的冲动,手脚并用爬上一幢泥砖房的屋顶,架起强弩,对准了村尾。狗腿刀已经出鞘,就摆在旁边,骑兵奔驰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弩箭装填又麻烦,他顶多只有两支箭的机会,射完这两支箭,就要抄起狗腿刀跳下去肉搏了。 心在狂跳,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恐惧不断辗压着他的神经,他的肌肉在不听话的微微抖动,好几次都要条件反射的跳起来逃跑。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他就算逃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这些村民不负有任何责任,除了筱家姐弟,他不欠这里任何人的,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而以卵击石,却跟四名职业军人死拼?快跑,有多远跑多远!他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了,他不能跑,正被后金骑兵肆意屠戮的村民跟他有着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眼睛,他们说着同样的语言,用着同样的文字,在同一片土地生活,只是生活的年代不同罢了,他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有能力对抗这四个屠夫的人,他要是跑了,所有人都会被杀光的! 乱世中的粮食那么稀缺,生活如此艰难,大家又素不相识,筱雨芳仍然把仅有的两个鸡蛋给了他,并且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他,哪怕仅仅是为了她,他也不能逃。 他闭上眼睛,低声念着:“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马蹄声大作,后金骑兵大概已经把逃到村尾的人杀光了,拨转马头又杀了回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侥幸逃过了第一波杀戮,正哭着喊着逃向村口的村民。要是再让他们杀上一轮,只怕筱家庄没几个活物了。杨梦龙睁开眼睛,闭上左眼,右眼贴到瞄准镜前。两百来米的距离,后金骑兵在高精度瞄准镜之下可谓纤毫毕现,连脸上的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这四名骑兵都已经被从死者身上喷溅出来的血给淋成了血人,连脸上都糊满了血浆,挥舞着马刀强弓哈哈大笑,如同恶魔。正在逃跑的村民看到这几个恶魔又回来了,发出绝望的惨叫声,后金骑兵笑得越发的狂野,在他们看来,这些村民就是任由他们宰割的绵羊! 他们忘记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何况是长着角的绵羊! 十字星稳稳的锁定了领头的那名骑兵的胸口,现在的距离是一百五十米。杨梦龙发出一声怒吼:“去死吧!!!”虎口均匀发力,噔!金属颤音响动,铿锵激越,弩箭激射而出,挟着无边的怒火凿向后金骑兵的胸口!那名被锁定的骑兵已经将一支箭搭上弦,拉开了强弓,猛然听到利箭破空之声刺耳发痛,不禁悚然一惊,暗叫:“不好!”身体猛的向前一伏,试图躲过这致命一击。 晚了! 噗!这名倒霉的骑兵刚动,弩箭就射中了他的胸口,精钢铸造的三棱形箭镞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他身上的棉甲,贯穿心脏,余势未尽,从后背血淋淋的突出一截来!这名骑兵惨叫一声,从马背上直挺挺的摔了下去,扭了几扭就不动了。这绝对意外的一幕让跟在后面的三名骑兵大吃一惊,目光集中到这个挂了的骑兵身上,忘记了盯住前方。 好机会! 这次杨梦龙没有浪费哪怕一秒钟,躺在屋顶上脚蹬住弓臂,腰腿同时发力,将强弩拉开,然后十万火急的装上弩箭,瞄准目标,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算事后再让他做一万次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流畅了。刚做完这一连串动作,那三名骑兵就策马朝这边冲了过来,他的动作太大,位置已经暴露了!不过不要紧,现在双方的距离仍有一百来米,骑弓是射不到这么远的,就算射到了也射不准,能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毕竟只是少数。 十字准星抖抖,套在了一名骑兵的胸口。那名骑兵已经暴怒,在狂吼:“杀了他!杀了他!”嗖的一箭朝这边射了过来。太远了,等箭射到茅屋来,已经没有什么准头了,杨梦龙躲都懒得躲,如果这样都还会中箭,他也认了!不出所料,那支箭有气无力的落下,离他足有三四米远,哼哼,看来号称骑射无双的后金骑兵箭法也就这水准嘛。你射不到我,就乖乖的让我射你一脸吧! 噔! 又是这让人心弦为之一颤的金属颤音,第二支弩箭呼啸而出。那名后金骑兵有了前车之鉴,在射出这一箭之后马上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动作标准,姿势美妙,应变也对路,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弩箭会来得这么快,宋代的神臂弓弩箭离弦时初速约每秒一百五十米,便已经让游牧民族身披重甲的骑兵胆寒,这具制作精良的现代强弩弩箭初速却达到两百五十米每秒,远远超过了神臂弓,又高精确度瞄准镜,可以进行精确狙杀,哪有那么容易躲过!他这个铁板桥只做到一半,弩箭便射中了他的下巴,一穿到底,直透大脑,吭都没吭一声就完蛋了。 转眼间一连两名同伴被杀,剩下的两名后金骑兵又惊又怒,马速提到极限,身体左右摇摆做出假动作试图迷惑那个可恶的家伙,手往箭袋一摸,各自摸出三支利箭,弓弦颤动间三箭连发,六支利箭几乎联成一线朝茅屋射去!他们的假做作做得很到位,换了经验较少的弓箭手肯定被他们晃花眼,不知所措了,可惜,杨梦龙不是经验较少的弓箭手,他……他压根就没有任何经验!他只知道自己只有两支箭的机会,射完这两箭,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在后金箭兵把利箭射到他的身上之前装好第三支箭了,因此他在射出第二支箭后很干脆的从屋顶上滚了下去,六支箭全部落空,钉在了空无一人的屋顶上。杨梦龙喘着粗气,扔下强弩,握紧狗腿刀的刀柄喘声叫:“白痴,老子在这里呢!有本事就来杀我啊,你们搞不死我,我就搞死你们!”嚷完了,撒腿就跑!武侠剧里的小反派都是这样干的嘛,打不过人家,撂下两句狠话就跑,这倒是一个好习惯,想要活命,当然得从善如流了。 一边跑得飞快,一边在心里恶狠狠的骂:“妈的,早知道这样,我带什么狙击弩啊,带一支自动步枪多好!要是给我一支ak,早就把你们打成筛子了!”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满天神佛也不大可能满足他的愿望,赐给他一支弹药无限的自动步枪帮他脱离苦海,所以这个小苦逼只能被两名骑兵追得连滚带爬。 那两名骑兵对视一眼,一个继续往前飞奔,箭就搭在弓弦上,另一个则拨转马头,绕过一幢房子穷追不舍,打算把这个家伙撵出去,让往前飞奔的那个一箭射个透心凉,两个人之间的配合可谓默契。 杨梦龙见一名骑兵追过来了,而且张弓搭箭瞄准了自己,不禁头皮发麻,使出吃奶的劲朝一幢茅屋撞去。不能跑出去,那边还有一个等着他呢,跑出去就死定了。哗啦一下,麦秸四散,非常幸运的,他居然没有一头撞上柱子木板什么的,而是把茅草做的墙壁给撞穿了,整个人都滚进了屋里。嗖一声,一支利箭从他胁部擦过,火辣辣的痛,要不是他穿的是防割布裁成的迷彩服,早就皮开肉绽了。 这家伙是耗子变的吧,怎么这么能钻!? 那名后金骑兵有点火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没能收拾掉一个农民,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他盯住那个窟窿,勒住战马叫:“塔克潭,他钻进茅屋里了!我们————”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扇破破烂烂的窗户砰一下碎裂开来,一条人影捷如猎豹从里面窜出,炮弹般朝他撞了过来,一膝顶向他的面门!紧接着,他清楚的听到自己鼻梁骨碎裂的声音,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掉了下去,他的鼻子已经被撞扁了,鲜血泉水般喷涌而出。杨梦龙一击得手 ,毫不留情,手起刀落,咔嚓一下,这个倒霉鬼的脑袋滚到了一边。 还剩下一个! 杨梦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抓住那根长长的辫子,忍着恶心把人头给拎了起来。他的身后传来砰一声大响,本来风吹就倒的门被人狠狠撞倒!他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便使出全身力气将人头当成石头,朝后面抡去,然后挺刀猱身,撞向最后那名差点把茅屋都给拆了,挥舞着马刀喘着粗气朝他扑来的后金骑兵冲去,一刀捅向那家伙的心脏! 第十一章 死斗 塔克潭真的气疯了! 他是正蓝旗的旗丁,正儿八经的建州女真,可谓血统纯正。他的阿玛是早早追随努尔哈赤东征西讨,经历了一场场传奇般的厮杀,亲眼见证了明军在辽东的全面溃败,也亲眼见证了后金的崛起,并在这一连串残酷的战事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如今已经混到了牛录章京,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他也沾了老子的光,早早就从军,如今已经是一名拥有五年实战经验的老兵了。从小刻苦训练打磨出来的身骨子和在战场上血腥厮杀积累下来的经验是他赖以骄傲的本钱,一次次大获全胜让他对明军充满了蔑视,在他眼里,明军就是一支沙子堆成的军队,看上去像模像样,其实一冲就垮,他们一次次以寡击众,战况却是一边倒,他们疯狂冲杀,明军落荒而逃,像无知的草木一样任由他们砍杀。也只有凭借坚城据守的时候明军才有一点战斗力,野战?万万不是他们女真勇士的对手。 这次入关以来的经历再一次证明了这个观点。他们只有区区六万人左右,入关以来势如破竹,除了在北京城外跟关宁军对阵的时候遭到小小的挫折之外,基本上都是他们在肆虐,明军被虐。集结在京畿重地的明军多达二三十万,却没几支敢出城跟他们野战,都是像乌龟一样缩在城里,然后被他们逐一击破。明军已经被他们吓破了胆子,他们纵横京畿重地,如入无人之境,爱杀就杀,爱抢就抢,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自由!哼,要不是孙承宗那个老不死拖着老迈的身躯坐镇北京,指挥大军把北京守得跟个铁桶似的,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在崇祯的皇宫里开怀畅饮,欣赏明国的皇后和公主的舞蹈了!该死的孙承宗,实在太讨厌了,这个老家伙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为了折磨后金勇士,搞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关宁防线,关宁军躲在宁远、锦州这些小而坚固的城市里当钉子户,牢牢的扼住通往北京的咽喉要道,后金大军几次过来想强制拆迁,都在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还努尔哈赤都被熬死了,关宁防线仍然岿然不动!这次他们绕过关宁防线,从喜峰口杀入京津地区,让明廷为之震骇,本来大有打破北京的可能性的,但是这个老头一出手,煮熟的鸭子就拍拍翅膀,飞走了,讨厌,这个死老头太讨厌了!在这个老人面前,就连天纵奇才的皇太极也只能认栽,老老实实的放弃围攻北京的打算,去打滦河、迁安、遵化这些小城市,蚊子再小也是肉嘛。不过这倒很对女真勇士们的胃口,他们可不喜欢攻城,明国的城池太坚固了,就算啃下来也要死一大堆人,攻打明朝第一雄城北京?他们嫌命长啦?反正明军也不敢出城跟他们野战,后金骑兵干脆撒开来,几十骑、十几骑一队,冲进没有城墙保护的村镇尽情杀戮抢掠,玩得不亦乐乎! 塔克潭这一队已经屠了三个村庄,杀人如麻。可能是嗨过头了,他们这一队居然再次分散成好几队,各自扑向一个村庄,这下倒好,本来只有十几个人的小队变成几个人了。他们这一队的头头似乎跟老大的点矛盾,分到的地盘是穷得当当响的筱家庄,真倒霉,不过在听说筱家庄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美女之后,这帮家伙又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二话不说快马加鞭的杀了过来,想一亲芳泽! 结果没能跟美女一亲芳泽,倒是让三棱弩箭亲得叫苦连天。这帮精虫上脑,又抢又杀手风正顺的家伙做梦都没想到在这个小村庄里竟然躲着一个如此可怕的杀手,两个伙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弩箭连头带脑的射落马了,而对方就一个人而已!耻辱,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怒火冲天的塔克潭和他的好伙伴阿隆分工合作,左右堵截,总算把那小子堵住了,听到阿隆大叫说这小子在茅屋里,塔克潭二话不说,跳下马撞入茅屋里,只有用马刀将那小子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塞进那小子嘴里让他吃下去,才能消他心头之恨!可他没想到那小子动作这么快,他刚撞进入那小子就撞碎窗户窜了出去,一膝撞中阿隆鼻子,把阿隆从马背上撞了下去!塔克潭知道不妙,撞碎门冲出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阿隆的脑袋已经被砍下来了,而且被那小子当成流星锤,朝他面门砸了过来! 转眼之间三个伙伴全部死光,塔克潭惊怒之极,发出一声狂吼,马刀一挥将血淋淋的人头打飞,顺势一撩将捅向自己胸口的那把狗腿状弯刀撩开,包着铁手套的左拳呼一声照着杨梦龙的鼻子砸了过去,两刀一拳快如闪电,时机角度都恰到好处,充分显示出一名精锐军人的素质。相比之下,杨梦龙多少有点手忙脚乱,忙不迭的一侧头避过这一记铁拳,一膝顶向塔克潭的胸口,力道凶猛,只是出手有点慌乱。塔克潭心里冷笑,原来是个仗着练过几天拳脚就出来保护弱小的愣头青呀,哼,今天大爷我就让你知道知道精锐军人与拳师的差距在哪里!不闪不避硬挨这一膝,刀锋顺过来照着杨梦龙的腹部抹了过去! 咝————这是马刀从防割布上抹过时发出的摩擦声。 嘭!这是膝盖撞在棉甲上发出的闷响。 两个人左右分开,杨梦龙捂住腹部,防割布制成的迷彩服竟然被一刀割裂,锋利的马刀在他小腹上划拉出一道血口,要不是防割布挡这一下,只怕他现在已经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研究自己的肠胃是什么颜色了。塔克潭也不好过,杨梦龙用的是古泰拳,泰拳被称为世界上最野蛮的拳术,而古泰拳比现代泰拳还要野蛮得多,在擂台上,拳手被一肘砸得皮开肉绽血流满面,或者被一膝撞断肋骨,甚至被一脚踢爆肾脏脾脏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尽管他披着棉甲,还是被这一膝撞得险些闭过气去,一连向后倒退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脚。这下子,他万万不敢小看这个看起来精瘦精瘦,还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小子了,双手握住刀柄横刀护胸,盯着杨梦龙的胸腹要害,用生硬的汉语说:“以你这样的身手,不应该是个无名小卒……明狗,报上名来!” 杨梦龙喘着粗气,一字字说:“要你命的人!”再度挺刀冲上去,挥刀直劈!塔克潭横刀格住,当的一声,两刀对撞,迸出一点火星,两个人都是虎口一麻。塔克潭大吼一声,马刀抡得跟风车似的一连七刀劈过去,每一刀都足以将杨梦龙劈开两半!杨梦龙只能硬挡了,当当当当!一连串钢铁碰撞之声震得人耳根生痛,火星溅射,两名武功高强的战士像两头暴怒的猛兽,愤怒地撕咬着,冲撞着,拼尽全力要置对方于死地!塔克潭的力气大得吓人,杨梦龙很快就透不过气来了,前几刀还能拼个旗鼓相当,后面那几刀下来,把他震得摇摇晃晃,对了九刀,连刀都快握不住了。塔克潭大喜,拼尽全力一刀劈下,当!狗腿刀被生生劈飞,接着是第十一刀!杨梦龙在狗腿刀被劈飞的前一秒抢进半步,左肘一记横肘击在塔克潭眼角,这一肘只怕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塔克潭的眼角顿时血肉模糊,大叫一声,后退一步。这一步要了他的命,杨梦龙右腿发力,带起一道疾风,一记侧踢,正中塔克潭暴露出来的左肋!包着铁皮的靴尖重重踢在棉甲的甲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塔克潭往右冲出两步,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不敢置信的瞪着杨梦龙。 杨梦龙没有追击,只是抿着嘴用微微颤抖的手捡起了被打落在地的狗腿刀。 现代工业生产出来的优良钢材把古代的精铁的质量甩出了二十光年,对拼了那么多刀,搭克潭的马刀刀刃上已经砍开了好几个豁口,这把狗腿刀的刀刃却完好如初,依旧锋利无比。 一缕血丝从鼻孔渗了出来,塔克潭捂住左肋,嘎声说:“你的拳法……竟然比刀法还要强!?” 废话,拳法当然比刀法还要强!这拳法他可是练了将近十年,有时候一天要苦练十个小时,还经常上擂台跟对手进行无规则比赛,能不强吗?刀法呢?只能算是一种爱好,没有人会在擂台上用到刀的吧?杨梦龙笑了,牙齿带着血丝,在塔克潭眼里,就像个噬血的恶魔,他笑得愉快:“答对了,有奖!” 塔克潭暴吼一声,挥刀冲向杨梦龙!他依旧凶悍,但是步履踉跄,杨梦龙那一记侧踢踢断了他三根肋骨,尖锐的碎骨所入肺部,这是致命伤,已经让他丧失了战斗力。杨梦龙冷冷的看着他冲过来,向旁边一闪,轻松的闪过这最后一刀,狗腿刀挥出,塔克潭怒目圆瞪的头颅打着旋顺着刀锋滑飞出去,失向头颅的身体向前冲出几步,颓然倒下,一条血柱从颈部腔子里喷出一米多远,仿佛一股血色喷泉。 第十二章 恐惧 让人肝胆俱裂的马蹄声、狂笑声、怒吼声以及喊杀声消失了,筱家庄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幸存的村民还没有从遭到屠杀的极度惊骇中清醒过来,一切就跟一场噩梦一样:他们正准备吃一点掺杂了太多树皮草根的早餐,四名后金骑兵就杀了进来,见人就杀,见屋就烧!不断有人被砍杀,身首分离,血光冲天,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逃不过那压命的利箭,当时他们真有以为世界末日已经降临了,全村人都死定了!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挺身而出,经过一番短暂而惨烈的死斗,将这四个屠夫全部干掉了,救了他们一命!看着满地尸首,还有已经变成火海的房子,村民们哆嗦得厉害,他们已经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噩梦,醒过来之后噩梦结束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个令人心酸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得了的。渐渐的,村子里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恸哭,幸存者在血泊中抱起亲人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失声痛哭。就那么一点时间里,便有四五十人被马刀砍死,被弓箭射死,被骏马踩死,刚才还能说能笑能跑能跳的大活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谁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一些妇女抱着自己孩子那血肉狼籍的尸体捶打着地面,血泪交流,那哭声像是要将整颗心都撕裂开来,闻者心酸,见者落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们碰到的是这么一个乱世? 宁做太平犬,莫当乱世人。 杨梦龙还紧紧握着狗腿刀,浑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后金士兵被他砍掉脑袋的时候溅上去的。他喘着粗气,眼睛漫无焦距,跟傻了似的,走近一点不难看到,他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随时可能跌倒。村民们围着他指指点点,有人眼尖,认出了他:“那不是昨晚在我们庄子里四处乱逛的那个怪人吗?”马上有人附和:“对啊,我记得昨晚是筱家小姐收留了他,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在最危急的关头挺身而出,救了全村人的命,想想昨晚大家关门闭户将他拒诸门外,避若蛇蝎的自私,再想想刚才那一战的凶险,筱家庄的村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筱雨芳听到外面震天响的杀声已经停止了,村民似乎在议论什么,犹豫再三,让筱君呆在家里别出来,自己深深的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打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她一个踉跄,扶着门哇一声吐了出来,等看清楚外面尸横遍地浓烟滚滚的惨状后,她吐得更厉害了,简直连胃都要呕出来。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整个庄子都成了屠宰场,令她只想昏倒过去,不要再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因为她承受不了。 不得不说,她在筱家庄还是有一点威信的,看到大门打开,马上有一名村民跑过来,叫:“小姐,你可出来了!快去看看吧,你的……你的朋友他……” 筱雨芳心一紧,忘记了呕吐,脱口问:“他怎么啦?” 村民说:“他杀了四名鞑子!要不是他,整个庄子早就让鞑子给屠光了!” 筱雨芳不想知道这些,她问:“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呀!” 村民说:“他没事,不过整个人浑身都是血,跟傻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谁叫他他都不应……小姐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筱雨芳顾不上那么多了,说:“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村民带着筱雨芳,三步并作两步往杨梦龙那边跑。 杨梦龙那边人围了一大圈,那名村民连声叫:“大小姐来了,大家让让,让让!”奋力抒把挤在一起的村民两边拨开,多亏了他的帮助,筱雨芳才挤了进去,看到了杨梦龙。 正如那名村民所说,杨梦龙整个人都变成了血人,傻傻的站在那里,目光散乱,失去了初见时的灵动,就像失了魂。那把狗腿刀糊满了鲜血,血珠正顺着刀尖一滴滴的滴落地面,在他旁边,两名后金甲士身首分离,血流满地,十分可怕。 筱雨芳失声叫:“杨公子,你怎么样了?” 杨梦龙没有反应。 筱雨芳上前一步,小心的推了他一下:“杨梦龙,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 杨梦龙的眼珠慢慢的转动了一下,目光总算有了点焦距,落在筱雨芳身上,他的眼神里透着莫大的恐惧和彷徨,就像是闯了大祸,被吓坏了的孩子。这个眼神让筱雨芳的心为之一震,这才意识到,他虽然可以一连击杀四名可怕的后金骑兵,强悍绝伦,但本质上,他就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坚强。杨梦龙的声音在颤抖:“我……我杀人了……杀了四个……” 筱雨芳大声说:“我们都看到了。杀得好,要不是你把他们杀掉,我们都得死在他们刀下!” 一个老人也大声叫:“对啊,壮士,你没有错,杀得好,替我的小孙子报了仇了!老汉谢谢你,给你叩头了!”说着就跪了下去,连连叩头。 一个妇女紧紧抱着怀里吓得不会说话了的孩子,说:“小哥,要不是你,我们母子都活不成了,谢谢你!” 村民们七嘴八舌,都发自内心的感激他救了自己和整个村庄。筱雨芳大声说:“你听到了吧?大家都感激你!你没有错,你杀的不是人,而是四个嗜血成性的畜生!这样的畜生,杀得越多越好!” 杨梦龙手一松,狗腿刀落地,嚓一下插在地上。他带着哭腔说:“我知道我没有错,可是……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一刀砍中敌人后他会流这么多血,临死前的眼神会这么可怕,太可怕了……” 敢情他是被吓坏了。村民们为之哑然。也是,让一个普通人用刀砍死一条狗他都可能会做两晚恶梦,何况是一连杀死四个人!筱雨芳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杨梦龙。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夫对她说:“大小姐,他惊吓过度,脑子有点不大清醒了,赶紧带他回去,给他喝几口酒压压惊,可别落下病根。”筱雨芳觉得很对,也顾不上避嫌了,对杨梦龙说:“跟我来!”拉着他往自己家走去。杨梦龙乖乖的跟在后面,像个被人扯住线的木偶。村民们自发的跟了过去,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老百姓最纯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死心踏地的对谁好,杨梦龙救了他们的命,他们自然替他揪心,生怕恩公有什么好歹,能帮一点是一点。 那个提醒筱雨芳的老农却没有跟过去,只是默默的拔出那把钉在地上的狗腿刀,用后金士兵的衣服擦掉上面的血污,凝视着刀身,兴味盎然。他勾起食指往刀身一弹,狗腿刀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良久不绝。他凝神听着,直到嗡鸣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好钢,好刀!” 他眼睛突然一亮,快步走到茅屋屋檐下,拨开茅草,杨梦龙手忙脚乱的塞进里面的强弩和那袋弩箭顿时暴露出一角来。老农随手一扯,把东西扒拉了出来,当复杂而精密到极点,还装着一具价值不菲的高精度瞄准镜的强弩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直吸凉气!而精钢铸造的弩箭给他的心理造成的冲击更加可怕,他看着这堆东西直发愣。 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身手那么好就算了,装备还精良得吓人,这刀,这弩,这箭,一件比一件古怪,一件比一件可怕,只怕就算是关宁军,也远远不及吧? 杨梦龙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试图查他的老底。他下意识的跟着筱雨芳回到筱家,早有人拿来珍藏多年,平时舍不得喝,打算等儿女成家的时候再拿出来喝的烈酒,斟了满满一大碗,双手递给筱雨芳,筱雨芳把碗口送到杨梦龙嘴边,说:“快喝吧。”杨梦龙迟疑的看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脸紧张、关切,真的张开嘴,咕咕咕咕一口接一口的把整碗烈酒给喝了下去。酒一下肚,像是肚子里燃起了一团大火,浑身温度直线飙升,汗从毛孔里猛冲出来,浑身都温透了。他舌头伸出老长,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气急败坏的叫:“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想把我的胃烧穿吗!?”吼得那叫一个震天响! 在场所有人齐齐的松了一口大气,有人叫:“冷汗激出来了,人也清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杨梦龙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伸长着舌头一个劲的喘气,狼狈不堪,被骑兵追得连滚带爬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狼狈。酒壮怂人胆,这碗烈酒把他的魂给拉了回来,也呛掉了他半条命,因为他的师父对他要求非常严格,禁止他喝酒,所以从小到大他就没喝过烈酒,现在这么大一碗烈酒灌下去……这到底是救人还是谋杀啊? 第十三章 战利品 清醒过来后,杨梦龙被筱雨芳撵进浴室里洗澡。不洗不行,他全身都是血,光是那身血腥味就够吓人了。这小子也不客气,洗就洗,反正不用他烧水,怕什么啊? 于是,他整整洗掉了一盆水,才勉强把身上的血污洗干净。在清洗身体的时候,他看了看腹部那道伤口,心有余悸。幸好他穿的衣服是用防割布做的,不然这一刀肯定把他的肚子给剖开了。这年头似乎没有什么外科医生,挨这一刀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脚趾也疼得厉害。他那一记侧踢在重创塔克潭之余,也把自己给弄伤了,至少有两根脚趾骨折了,动一动都疼得他直飙泪。肚子被划了一刀,脚趾断了两根,拼掉了半条命才把塔克潭拼掉,想来都心有余悸,对后金精兵的凶悍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暂时是转危为安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还是很迷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按照历史的进程,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后金还会数次入关抢掠,一次比一次疯狂,最厉害的一次甚至连山东济南都给打下来了,不知道有多少汉家子民将惨死在他们刀下。而明朝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流寇跟韭菜似的,割掉一批又冒出一批,一个比一个厉害,最终在李自成的带领下攻陷北京,国祚延绵近三百年的明朝就这样划上了一个悲惨的句号。然后就是满清入关,从中原到江南,从湖广到四川,一片血海,不知道多少人将被无情的屠戮,汉家衣冠就此辗落为尘化作泥。这段历史他虽然一知半解,平时也没多大的感触,但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时空,眼睁睁的看着这片古老的土地被末世的阴霾一点点的吞噬,他没来由的惊恐,彷徨。 筱家庄的遭遇在这个乱世中只能算是预热,不,连预热都算不上,死在这个村庄的人,和其他村镇被杀得一干二净的人,甚至不够格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只是一个血淋淋的数字中的一小部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后金不会在意的,明朝……想在意也无能为力,死者和幸存者都注定要被遗忘,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这毕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是无知的草木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悲剧将继续上演,直到神州大地被血海淹没! 可是,他能干什么呢?一个塔克潭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后金十几万大军中,有塔克潭这等身手的人何止万数,就算他豁出性命,又能拼掉几个,从他们刀下救出几个人呢? 他想得脑壳都疼了,也理不出半点头绪,都有些抓狂了。这时,他听到筱雨芳在叫:“杨公子,你洗好了没有?” 杨梦龙用力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说:“好了,好了。”三两下擦干身上的水,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他那套衣服上全是血,当然不能再穿了,现在穿的是筱雨芳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嗯,也就是这幢宅子原来的主人的衣服,一套藏青色的衣服还算合身,不过有好几处洗得发白了,看样子这位地主生前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这种衣服他穿不惯,穿上去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别扭,忙乱了好一会儿也没穿好。 筱雨芳又催他了:“戚老爷子来了,说要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杨梦龙暗叫不妙,他刚才吓傻了,把狗腿刀、狙击弩还有弩箭都扔掉了,这些东西可都是他赖以保命的装备啊,要是丢了那还得了?他急急的叫:“那位老爷子在哪里?我马上就来!”也不顾有没有穿整齐,抓起腰带往腰间一勒,再打个死结,光着脚窜了出去。筱雨芳就在浴室外,见他穿得乱七八糟的,吃惊不小:“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杨梦龙说:“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衣服实在太难穿了!对了,那位老爷子在哪里?我的东西都还在吧?” 筱雨芳说:“戚老爷子在客厅呢,你的刀、弩、箭,都是他帮忙找回来的,还有那些鞑子的首级、马匹、兵器,都是他帮忙搜集的,一点都没少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伸手帮杨梦龙把衣服整理一下,一边扯平皱褶处一边轻声说:“戚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见他之前必须穿得周正些,不然就失了礼数,这可不好……”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过于亲昵了一点,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心怦怦直跳,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可惜杨梦龙实在是缺根弦,丝毫没有察觉筱大小姐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咧着嘴笑:“那你帮我弄好一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挺享受的。 筱雨芳稍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着,说:“行了,快去吧,别让戚老爷子等急了。” 话音刚落,杨梦龙就没了踪影,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客厅里的人都散了,死了那么多人,村里都乱了套,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忙,谁有空在这里停留那么久啊。所以现在,就剩下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在那里喝茶了。这个老头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骨子甚是健壮,举止从容,死了那么多人,所有人都觉得天都塌了,就他跟没事似的。桌面上摆着杨梦龙的刀和弩,在他身边还撂着几副带血的棉甲和四把马刀,四副强弓,还有一个大麻袋。见杨梦龙出来,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拱手行礼:“老汉戚虎,见过义士!” 杨梦龙有样学样,拱手还礼,说:“老爷子别多礼,我可当不起……”目光往桌面一扫,还好,三样兵器一样不少,他松了一口气,说:“多谢老爷子替我把兵器拿回来,不然我就惨了,肯定会把这些保命的家伙弄丢的。” 戚虎把这一堆兵器往杨梦龙面前一推:“义士看一下,看有没有少什么,要是少了,老汉再让全村人帮你找回来。” 杨梦龙拔出刀来看了一眼,又拿起狙击弩来用力拉了拉,再看看弩箭,谢天谢地,刀和狙击弩都完好无损,弩箭也一支没少,就连他射出的那两支也收集回来了,箭杆上还带着一点血迹呢。他笑说:“一样都没少,真的太感谢你了,老爷子。” 戚虎说:“义士万万不可再言谢了,你救了全村人的性命,这份恩情,我们怎么还都还不清的,帮义士捡一下兵器又算得了什么?”指了指撂在地上的棉甲和兵器:“这是那四名鞑子的盔甲和兵器,都是义士的战利品了。” 杨梦龙瞅了瞅,不大感兴趣,只是哦了一声。 戚虎捋须一笑,拿出一个小袋子摆在桌上打开,一堆白花花、黄澄澄的好东东滚了出来:“这是老汉从那四名鞑子身上找到的银钱,共有白银九百五十两,黄金一百两,还有不少铜钱……” 实诚人啊! 杨梦龙那双眼睛一下子变得贼亮,亮得像金币的光芒一样耀眼。这个老汉太可爱了,居然把这么多金银一厘不少的交到他手里,哎,多淳朴的老百姓啊!他笑得合不拢嘴,妈蛋,终于不用害怕没钱买饭吃了!他摆了摆手,说:“那些铜钱就留给老爷子喝茶吧。”一把把那堆金银撸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两个银元宝一个金元宝,塞到戚虎手里:“老爷子辛苦了,这些钱您拿去,当我孝敬你的。” 戚虎看着手里的钱愣了一下,失笑,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是把地上那个大得多的口袋提了起来,摆到桌上,解开。搂着一堆金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杨梦龙眼睛马上瞪得滚圆,眼巴巴的看着,期待着更大的惊喜。那个麻袋可比装金银的这个大了十倍呢,能装的东西也多了十倍,肯定有更大的惊喜吧? 确实有更大的惊喜,只是,有惊,没有喜————袋子打开,四颗血肉模糊的首级赫然暴露出来,其中一个怒目圆瞪,可不正是塔克潭那个倒霉催嘛!看着这几颗人头,杨梦龙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直冲脑门,全身汗毛一根根的倒竖起来,跳起了美妙的霹雳舞,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胃袋一阵抽搐,胃液差点从鼻孔里喷了出来。他万分艰难的把胃液给咽回肚子去,挣扎着叫:“老爷子,这是……”其实他很想冲这个老东西怒吼:“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可惜被吓惨了,连话都说不完整,实在没什么气势。 戚虎则两眼发亮的看着这几颗血淋淋的脑袋,不无羡慕的说:“这可是最贵重的战利品了。” 杨梦龙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这几颗人头贵重在哪里:“最贵重的战利品?” 戚虎有些惊讶:“义士竟然不知道?” 杨梦龙比他还惊讶:“我不知道什么?” 戚虎见他一脸茫然,不禁失笑,说:“按我军的赏格,我军士兵斩获鞍子一级者可得赏银三十两,斩获两级者可升一级,斩杀一名白甲可得赏银千两,斩杀一名牛录额真,可封千户……” 一颗脑袋能换三十两白银,三四一十二,可以换一百二十两,省点花的话,十两银子够一个人吃饱穿暖的过上一年……杨梦龙看这四颗首级的目光马上就变了,在他眼里,这四颗血淋淋的首级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好多钱啊…… 第十四章 家丁 戚虎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这些首级都是义士独自斩获的,这个功劳就更大了,除了可以得到应得的赏银之外,还可以获得官衔……如果义士愿意从军,封个百户是不成问题的了。” 一介布衣,就因为干掉了四名后金骑兵,居然可以籍此一步登天当上百户,这也充分说明后金鞑子的脑袋有多值钱了。这也难怪,后金鞑子的首级可不是那么容易斩获的,八旗军中有死令,如果有人阵亡,其他人将他的尸体背回来,就能获得他一半的财产!利字当头,后金士兵很注重收敛阵亡士兵的遗体,万一打了败仗,一般都会尽量将尸体抢回去,所以明军就算能打赢,斩获的首级也是少得可怜,一员统兵数千上万的大将一战能斩获三百来颗首级已经是少有的大胜了。再加上明军与后金对阵一向是败多胜少,首级就更难获得了。像杨梦龙这样以少敌多,一下子干掉了四个,可谓逆天了,给他个百户之类的官职,那是妥妥的。 杨梦龙一听还有官当,笑得就更开心了,差点流出口水来,在他眼里,这几颗首级越发的可爱了。不过,他有点纳闷:“老爷子,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清楚?难道你当过兵?” 戚虎说:“年轻的时候在边关呆过几年,后来老了,打不动了,就回家了。”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杨梦龙恍然大悟,在边关呆过,肯定跟蒙古骑兵或者后金鞑子干过仗,自然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了。他正想说话,又听到蹄声骤起,不禁面色一变,闪电般抄起兵器冲了出去。不光是他,很多村民都骚乱起来,有人尖叫出声,被后金骑兵砍杀了一回,大家已经患上了骑兵恐惧症,听到马蹄声就条件反射的以为后金鞑子又来了,本能的就想逃跑。这时,一个破锣嗓子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村里的人听着!知县大人有令,所有人马上转移到县城去,协防县城,不得有误!所有人听着,知县大人有令……”一路喊一路策马狂奔,转眼间就冲进了村子里。这家伙虽然不遵守交通规则,好几次险些把人给撞了,不过他的话还是给村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来是明军的传令兵,还好,还好,不是女真鞑子就好! 杨梦龙撇撇嘴,现在才来通知村民转移到县城去,也太晚了吧?要不是他拼死力战,干掉了那四名后金骑兵,估计现在这名传令兵只能看到一地死尸了!那名传令兵看到满地的尸体,家家披麻戴孝,大吃一惊,放慢了马速,骇然问:“这……这是怎么啦?” 村民有些愤怒,又有些敬畏的回答:“好教军爷得知,一个时辰前有四名鞑子冲进我们村庄,见人就杀,见屋就烧,一口气杀了我们四五十号人,我等也是侥幸才从他们刀下捡回一条命!” 一听说鞑子在这里出现过,那名官兵的脸就白了一下,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那……那几名鞑子呢?他们还在不在?”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如果那几名鞑子还在,这些老百姓还会在这里收敛遗体吗?早就跑光了,或者被杀光了!最起码的,如果鞑子还在,他这样大呼小叫的闯进来,早就没命了! “那几名鞑子都让杨义士给收拾了,连首级都割了下来!瞧,看到那几匹战马了没有?就是鞑子的!” 这名士兵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几匹辽东战马被拴在筱家宅院大门,正不安的踢着蹄子打着响鼻呢。这些辽东虎马高大健壮,骨干精坚,跟它们一比,他骑的这匹马不像是马,倒像是一头病驴,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四匹,嘴巴顿时就合不拢了。说一个人干掉了四名后金鞑子,还是骑兵,打死他都不会相信的,但是那几匹辽东战马却活生生的被拴在那里,再真实不过了!他可不认为这帮穷得连饭都没得吃的村民有那个能耐弄来四匹货真价实的辽东战马,布一个骗局。一匹战马少说也值上百两白银呢,岂是平民百姓买得起的!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的问:“那位义士现在在什么地方?” 村民说:“就在筱小姐家里。” 这名官兵二话不说,策马就朝着筱家宅院飙了过去,打老远便扯着嗓子嚷了起来:“义士,杨义士!杨义士在哪里?” 杨梦龙耸耸肩膀,好像……好像他出名了?把狗腿刀插回鞘中,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客厅,一手一个口袋,将金银和首级都提进自己的房间藏好,动作之快,行动之果断,都让戚虎瞠目结舌。这家伙只顾着把自己的战利品藏起来,没有半点出门迎客的意思,一直躲在房间里安慰筱君的筱雨芳只好亲自出面,整整容色,挤出一丝微笑步出大门,曼声说:“军爷来啦?里面请。” 那名官兵滚鞍下马,向筱雨芳抱拳一礼,说:“小姐请了,鄙人许弓,奉县尊大人和千户大人之命前来通知县城周边村民撤入县城,以免遭鞑子荼毒……听说这里有一位义士,格杀了四名入村屠戮的鞑子,特意前来拜会,还请小姐代为引见。” 看不出这个丘八还是懂一点礼数的,不过这也难怪,筱家在这一带多少有点声誉,筱雨芳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还曾跟县太爷的爱子订过婚,别说他,就算是县太爷见了她,都得客气几分。筱雨芳说:“许军爷,里面请。”把许弓给请了进来,然后朝着杨梦龙的房间叫了一声:“杨公子,有位军爷想见你!”就去泡茶了。她家穷归穷,客人来了还是能喝上一杯幽香扑鼻回味无穷的好茶的。 杨梦龙已藏好了他的战利品,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来,朝许弓拱拱手:“军爷好!” 咦,这姿势不对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对明朝的礼节一窍不通————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去研究这些啊?好在许弓也不在意,杨梦龙一人一刀格杀四名后金骑兵给他造成的心理震撼实在太大了,大到可以让他自动自觉的无视杨梦龙的失礼之处的地步,杨梦龙肯给他行礼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赶紧还礼,说:“义士……不,杨公子,鄙人许弓,是张千户的家丁,奉县尊大人和千户大人之命,前来通知村民撤到县城去,以免遭鞑子屠杀,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要不是义士挺身而出,手刃四敌,只怕筱家庄已经被烧成白地了!”一番话说得还算文雅,有条有理,只是他自己似乎浑身不自在,目光四处乱溜,然后就黏在了那几副盔甲和兵器上,再也挪不开了。他虽然没有跟后金鞑子见过仗,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这盔甲,这刀弓的制式,假不了的,百分之百的后金货,上百还沾着血污呢!他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就此消散,剩下的只有震惊、崇拜和羡慕了。看看杨梦龙,年纪比他还小嘛,却一口气格杀了四名后金骑兵,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唉,要是他也能干掉一名鞑子就好了,那个风光,千户麾下二三十名家丁,哪个比得上他的? 他在那里羡慕妒忌恨,杨梦龙却一脸茫然。他被绕晕了,你丫是千户的家丁,许说家丁不是狗腿子,专门帮主人欺压穷人的吗,怎么变成官兵了?还有啊,我就算你是兵好了,你丫又说你是奉县尊大人的命令……靠,好复杂,好头晕啊!他并不知道,此家丁非彼家丁,明朝末年,朝廷财政已经濒于崩溃,一连三四个月不发军饷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欠饷八九个月甚至整整一年的都有,就算发放军饷,也是层层克扣,发到士兵们手里已经所剩无几,这样的军队,当然别想指望他们有多能打。没办法,明军将领只好克扣军饷,从军中挑选最精锐的士兵纳为心腹,也就是他们的家丁了。这些家丁的待遇比普通士兵要好得多,最起码,军饷是足额发放的,将领一个高兴还会有一些赏赐,武器也是最好的,跟他们一比,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普通士兵跟叫花子差不多。这些家丁只忠诚于将领,说白了,他们就是将领的私兵,跟五代十国时期的牙兵差不多,拥有比较强的战斗力,明军将领就靠这些家丁撑场子了。许弓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然肯定不够格成为千户的家丁,不过,也不知道他真的是个傻大胆,还是人缘不好,领到了这么个苦差,冒着随时可能撞上后金游骑的危险离开县城,逐村逐村的通知村民撤到县城去。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从他骑的那匹瘦马就能看出来了。他本人对这份苦差事未必就没有怨气,不过现在,怨气已经烟消云散,他笑眯眯的看着杨梦龙,就像是看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第十五章 交易 经过与许弓的交谈,杨梦龙才知道,后金一个牛录的兵力已经从邻县窜入,屠了多个村庄,全县为之震骇。当地卫所紧急入城布防,县令方霖与千户所的张千户商议,决定派出一些骑兵,去通知离县城较远的老百姓赶紧躲进县城去,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别白白的给鞑子喂了刀,许弓就是其中一个。由此可见,那个方县令倒还算是个比较负责任的官员,并没有扔下全县老百姓逃跑或者关闭县城独善其身,不管老百姓死活。 “一个牛录大概有多少人?”杨梦龙好奇的问。 许弓歪着头,眉头拧起,显然他也不知道一个牛录有多少人。一旁的戚虎冷不丁的插了一句:“这个说不准。按当初老奴努尔哈赤建立的八旗制,三百丁为一牛录,五牛录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旗,一个牛录应该是三百来人。但是有的牛录较强,有三四百户,每户抽一丁,一个牛录就是三四百人,有的牛录较弱,只有不到一百户,就算他们每户抽两丁,也不到两百人。” 许弓诧异的看了一个这个老头,暗暗吃惊:“这个老头怎么懂这么多?”杨梦龙却没心情去琢磨这些,他的头有点疼。后金骑兵的战斗力他领教过了,只是四名骑兵就差点屠光了筱家庄,要是呼啦一下子来了两三百骑,他还活不活了?他一下子宰了人家四个,那个后金鞑子肯定会来报复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赶紧溜进县城去吧!县城好歹还有城墙可以抵挡一气,留在筱家庄只有死路一条! 主意打定,他赶紧找筱雨芳商量:“筱小姐,鞑子可能还会来,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赶紧逃到县城去吧,不然鞑子一来,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筱雨芳抱着筱君,说:“杨公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杨梦龙大急:“为什么啊?” 筱雨芳苦笑:“我要看住家父留下的这份家业,如果我走了,这份家业就保不住了。” 杨梦龙跳着脚说:“就算你留下来又怎么样?你有能力保住这些东西吗?鞑子一来,该烧的还得烧,该抢的还得抢,没准连你都得搭进去,被他们抢去当军妓!” 女孩子最怕这个了,一听说可能会被抢去当军妓,筱雨芳吓得俏脸发白,颤声说:“不会吧?他们……” 杨梦龙连说带比划:“什么不会啊?你知不知道这帮畜生有多凶残?我告诉你,我这几天经过好几个村庄,都是被他们屠了的,太惨了,太惨了!一个村子好几百口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斩杀,年轻女子被蹂躏至死,尸体就一丝不挂的挂在树上……” 筱雨芳发出一声尖叫:“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去县城,我们去县城!” 杨梦龙赶紧刹住话头,说:“那还不赶紧收拾一些银钱衣物好上路?鞑子随时可能会杀到,到那时想跑都跑不掉了!” 筱雨芳不敢再拖延,放开筱君,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筱君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帮忙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找出来带上。考虑到筱雨芳和筱君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是小屁孩,根本就走不快,杨梦龙到院里子找出一辆运粮食的大车,拉来一匹战马,拿着绳子比划起来,那匹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似乎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许弓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见他似乎打算把战马套上,失声叫:“杨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杨梦龙说:“筱小姐姐弟俩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得给她俩套上大车,让她俩坐车去……我说,老大,你能不能别在一边看着?过来帮忙啊!” 许弓瞪着他,跟他有仇似的,看那样子,似乎很想给他套上缰绳,让他来拉这辆大车:“你要用战马来拉大车?” 杨梦龙躲过战马踢过来的蹄子,理直气壮:“废话,不用它拉,难道老子来拉啊?” 许弓冲上去劈手夺下缰绳,比让他拉大车还要激动:“你要搞清楚,这是战马,是用来打仗的!像拉大车这种粗活应该用驽马!你让战马拉大车,拉上几趟它就废了,还不如一刀杀了它呢!” 杨梦龙满不在乎:“废了就废了呗,又不是我的马,心疼个鸟。” 许弓气得很想给他一鞭,但是考虑到双方战斗力的差距,他还是忍了,握着皮鞭的手直发抖,冲着这个榆木脑袋咆哮:“你知不知道这样一匹战马有多珍贵?少说也值一两百两银子,而且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我们当兵的要是能有这么一匹战马,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待战马比待自己老婆还好,你倒好,要用它来拉大车!气死老子了,真是气死老子了!”照着地面奋力一鞭,在地面生生抽出一道鞭痕来,向杨梦龙证明,他真的快被气死了。 杨梦龙一听战马这么值钱,也有点犯嘀咕了:“这样啊……那可怎么办?总得有马才能拉车啊。”捏着下巴围着战马走了两圈,小心翼翼的说:“它这么壮,拉一回车应该不要紧的吧?” 许弓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这个白痴活活气死的,他提出了个天才的建议:“杨公子,我骑的那匹正好是驽马,适合用来拉车,要不我把它牵过来套上,让它拉车,然后你借这匹战马给我骑回去?” 杨梦龙大喜:“原来你有驽马啊,早就说嘛!成交了!” 许弓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同意了?” 杨梦龙点头:“同意了,赶紧把你的马牵过来套上,然后这匹战马就借给你骑了。” 嗖的一下,许弓没了踪影,那鬼魅般的身法把杨梦龙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喃喃自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货该不会是身怀流影电光闪之类的绝技吧?” 于是,一笔交易就这样完成了,双方交换了马匹,许弓那匹被迫客串战马的驽马被套上了大车,他本人则非常神气的骑上了高大健壮的辽东战马,算是鸟枪换炮了。他大概是看出杨梦龙好说话,开始得寸进尺: “杨公子,筱家庄到县城足有四十多里,得走到天黑才能到呢,这一路可不太平,随时可能撞上鞑子的游骑,你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啊……要不我们一起护送他们进城?” 杨梦龙求之不得,同意了。 于是,问题就来了:“可我没有称手的兵器……” 马上就有一把锋利无比的马刀塞进了许弓手里。 “我还缺一副弓箭……” 一副制作精良的弓箭到手了。 “鞑子的箭法精准得很,中者必死,没有一副盔甲可不行啊……” 一套满是血污的棉甲也到手了。反正这些东西也是从后金鞑子身上扒下来的,拿来做人情杨梦龙一点也不心疼。 很快,许弓披上棉甲,配上马刀弓箭,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这副行头走到街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大姑娘。他心里得意非凡,这一趟跑得实在太值了,虽然这些东西不见得就归他了,但是这副行头回到县城,也是很出风头的嘛,他倒想看看把这么份苦差硬塞在他身上的家丁队长脸往哪搁!当然,要是能从杨梦龙手里买到一颗首级,那就更美妙了…… 戚虎老汉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等许弓打扮停当了才慢悠悠的说:“许军爷说得对,这一路上可不太平,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鞑子……老汉年纪虽然大了,但力气还是有的,还顶得动甲,抡得动刀,开得了硬弓,斗胆向杨公子借一副盔甲,一把马刀,一副弓箭,万一真的撞上鞑子,也多一分力量嘛!” 杨梦龙很大方:“老爷子,甭跟我客气了,战马盔甲兵器都在那里,你随便挑,看中哪样就拿好了。” 戚虎笑得眼都眯了起来:“那老汉就不客气喽!”开始挑选盔甲兵器。 许弓趁戚虎还在忙活,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杨公子……不,我也就大你几岁,就叫你一声杨老弟吧。杨老弟,你杀了四名鞑子,可有斩获首级?” 杨梦龙已经把这哥们当成自己人了,神气的说:“废话,当然有了!”把那个麻袋拎出来打开,四颗血淋淋的首级出现在许弓面前。许弓拿起一颗看了看,惊叹:“真的是鞑子的首级啊!看这光溜溜的额头,显然是从小就剃发的,没错,是真奴首级!”放下一颗又拿起一颗,一副看不够的样子。半晌,他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首级,搓着大手,不大好意思的说:“杨老弟,哥哥求你个事,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杨梦龙说:“你说吧,什么事?” 许弓扭扭捏捏的说:“我……我想买一颗首级……” 杨梦龙还是那么大方:“靠,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原来是这个!行,就卖你一颗,不过钱可不能少!” 许弓大喜过望:“真的?那就太谢谢老弟你了!回去哥哥我就算当裤子也要把钱给你凑足!” 杨梦龙一拳捶在许弓肩上,差点把他给砸趴下:“咱们谁跟谁啊,用得着那么客气吗?” 许弓傻笑几声,喜不自胜,比娶了媳妇还要高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杨老弟,你可千万不要说这首级是你卖我的,上头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们合力干掉了那四名鞑子,你斩获了三级,我斩获了一级,千万要记住!” 杨梦龙很是配合:“理解,理解,要不咱们先对对台词?” 于是这两个家伙躲到一边,两个脑袋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对起了台词…… 第十六章 将门之后 嘀咕了半天,总算对好了台词,一个军民团结连杀四敌的精彩故事新鲜出笼,说得那叫有鼻子有眼,就算用测谎仪来测,也难判真假。搞定之后,两个人一起奸笑起来。 许弓对杨梦龙实在太满意了,觉得这小子不光能打,还大方得很,很好说话,这么好的凯子上哪找哟!他狂拍胸口表示,如果杨梦龙有兴趣入军籍,他一定会替杨梦龙在千户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高了不敢说,伍长什长肯定没问题的!可惜杨梦龙现在只想着发财,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这时已经陆续有村民扶老携幼,朝着县城方向挣扎前行了。实在没有时间,死者用一张破草席一裹,刨个浅坑就埋了下去,顾不上了,死者已矣,幸存者还要挣扎着活下去,活命的希望,就在县城。他们带上破旧的衣物,带上仅剩的一点口粮,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踏上了求生的道路。每个人心里都茫茫然,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上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自己生在这个人命贱如蝼蚁的乱世吧。一些老人留了下来,他们走不动了,也不想走,就留在家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谁劝都没用。 筱雨芳和筱君也收拾停当了。反正有车,筱雨芳就把衣物啊书籍啊什么的一古脑的搬了上来,连谷仓里最后那两石麦子也装了上去,除了那点不值钱的家具之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了。许弓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再看看自己那匹瘦马,暗自咧嘴。还好自己动作够快,要不然拉车这份苦差就要落到战马身上了,这一趟下来,还不把好好一匹战马给玩残啊?现在他是一点也不关心那匹瘦马的命运了,它最后到了县城后死掉,这样的话,这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不就归自己了?一匹驽马换一匹战马,怎么算都是自己占便宜嘛! 杨梦龙爬上大车想赶车,被筱雨芳赶了下来,她说这点小事,她来就好了。杨梦龙没办法,只好苦着脸去骑马。他在马术俱乐部学过骑术,不过学得不精,连自己会不会被摔下来都无法保证……他现在可是村民眼里的大英雄了,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屁股摔成四瓣,他的脸往哪里搁?可是天仙公主死活不同意跟他同乘一车,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马,过一把当大将军的瘾了。 准备停当,出发! 筱雨芳挥动缰绳,正要驱动大车,筱君叫:“等等,芦花,芦花还在窝里!”跳下车往后院跑去。 杨梦龙看看天色,靠,都下午了,再这样拖下去肯定没有法子在天黑前赶到县城了。他叫:“你要去干嘛!” 筱君头也不回:“芦花还在窝里下蛋,我要把它带走,不然鞑子会吃掉它的!”一拐就不见了,接着,“咯咯咯————”鸡叫声响起,一只母鸡拍打着翅膀从后院里飞了出来,跑得飞快,筱君紧追出来,叫:“快帮忙抓住它啊!” 杨梦龙不耐烦了:“不就是一只母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别管它了,我们快走,不然就没有办法在天黑前赶到县城了!” 筱君怒冲冲的说:“不就是一只母鸡吗!?你说得轻巧,这可是我们家唯一一只母鸡,就是它下的蛋救了你的命!” 杨梦龙愣了一下,跳下马去一手一个,把母鸡和筱君拎起来放上车,警告他:“不许再下车,再下车我就揍你!” 筱君抱紧惊恐的芦花,对他怒目而视。 杨梦龙懒得理他,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一挥手:“出发!” 筱家庄逃难队正式启程。逃难队足有两三百人,扶老携幼顶着刺骨的寒风,踉跄而行,速度非常慢。大概是被杀怕了,几十号青壮在出发前都想方设法弄了一件兵器,好一点的拿着一把还算锋利的柴刀或者斧子,差一点只能用柴枪粪叉钉耙,或者一根削尖的木棍,这些家伙能不能刺穿后金鞑子的盔甲不知道,反正拿在手里总能给自己几分安全感。他们是比较幸运的,其他村庄里的村民,传令兵只是跑过去通知他们迁入县城里,就扬长而去,不管他们死活了,能否活着到达县城全看他们的运气,而他们呢?有三个武艺高强(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的人身披铠甲,骑着骏马全程保护,这种vip级服务,放在方圆百里是独一份。特别是戚虎这个老头,披上棉甲配上刀弓后精神抖擞,腰杆挺得笔直,俨然一位久经战阵的老将,看到他,大家仿佛就找到了主心骨。 杨梦龙觉得这个老头很神秘,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佃农,却对军事了如指掌,披上甲配上刀后,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杀气,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这样一号人物为什么会沦落到穷乡僻壤给地主当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佃农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没法不好奇,但他三缄其口,他也不好去问,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那么清楚为妙。 这么多老弱妇孺,又天寒地冻,走得很慢,简直就是在慢慢挪的。幸亏没有下雨,要不然道路翻浆,走得就更慢了。许弓一个劲的催大家快点走,他可不想在野外过夜,但是想快也快不起来,队伍还在慢慢挪。在当时,一支部队一天能走四五十里,就算是精锐之师了,军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一群老百姓呢。他无可奈何的对杨梦龙说:“看样子,很难在天黑前到达县城了。” 杨梦龙点了点头,眼巴巴的看着长长的队伍,心里嘀咕老天爷干嘛不送他几辆东风大卡?要是有这玩意就好了,这点人轻轻松松就装上了车,一脚油就到了县城,哪里还用得着在路上慢腾腾的挪着,喝西北风!而且东风大卡还是克敌制胜的法宝,碰到后金骑兵话都不多用,直接开车撞过去,来多少死多少,多爽啊!可惜老天爷别说东风大卡,连个车轮都不给他。 “爷爷,我想骑马!”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杨梦龙遁声望去,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大车上,用央求的目光看着戚虎。这个小孩十二三岁的年纪,比较瘦,不过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大一些,浓眉大眼,透着一分与年龄不符,仿佛与生俱来的坚毅,这个孩子不简单。 戚虎呵斥一声:“老老实实的呆在车上,骑什么马!” 小男孩觉得委屈,大声说:“我就是想骑马!” 杨梦龙策马跑过去,笑着问:“怎么了?” 戚虎说:“这是老汉的孙子,从小就好动,整天都停不下来,公子莫要见怪。” 杨梦龙伸手捏了一下小男孩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一点都不害怕他,迅速回答:“破虏,戚破虏!” 杨梦龙说:“这名字还真有气势。小破虏,你会骑马吗?” 戚破虏哼了一声:“怎么不会?我骑得比你还好!” 戚虎喝了一声:“放肆!你怎么能这样跟公子说话!” 戚破虏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吱声了。杨梦龙却不以为意,把手里那匹从马的马缰往戚破虏手里一塞:“上马,让我看看你的骑术是不是真的像你吹的那么牛。” 戚破虏可怜巴巴的看着爷爷,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戚虎无奈,说:“公子让你骑,你就骑吧。”小家伙大喜过望,冲杨梦龙甜甜的叫:“谢谢公子!”也没见他怎么使劲,就从大车上窜到了马背,提起缰绳一夹马腹,这匹战马唏律律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一阵风似的飙了出去,杨梦龙真想把他抓回来狠狠的打他屁股————没事你飙那么快干嘛?不怕摔断脖子啊?不过再看那个小屁孩,哟,整个人就像钉在马背上一样,任凭战马怎么飞驰都稳如泰山,这骑术,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心里自卑了一把……这个小屁孩的骑术确实比他强多了。他对戚虎说:“这小子也是在边关大的吧?骑术真不错。” 戚虎点头:“是的,他从小就是在边关长大,还没有学会走路呢,就先会骑马了。回到关内之后,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他就没有再骑过马,现在看到这么好的战马,自然心痒难耐,公子切莫见怪。” 杨梦龙笑说:“不会,不会。”再次看了一眼戚破虏纵马飞驰的英姿,由衷赞叹:“好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骑术了,等他长大了,没准会当上大将军,驰骋僵场呢!” 戚虎的脸微微抽搐,说:“我就不指望他能当上什么大将军了,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莫像他爹,他叔叔,他伯伯那样早早的战死沙场,扔下我一个孤苦零丁的老头子……” 杨梦龙吃了一惊:“他爹爹叔叔伯伯都战死了?在哪里战死的?” 老人眼里尽是锥心的痛苦,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浑河……” 杨梦龙极力思索着跟浑河有关的战役,一片茫然,许弓却身体一震,拱手向老人行了个大礼!见杨梦龙一脸茫然,他压低声音,神情少有的严肃:“他们是戚家军的后人!” 戚虎,戚破虏,戚家军,浑河…… 杨梦龙脑海里掠过一道电光,明白了,通通都明白了! 第十七章 游骑 戚家军在大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支劲旅起于浙江义乌。当时明朝沿海地区倭寇异常猖狂,杀人放火屠城,无恶不作,明军卫所战力糜烂,屡战屡败,朝廷束手无策,甚至传出了放弃沿海地区,将民众迁入内地的声音。此时,戚继光挺身而出,在民风剽悍的义乌招募凶悍好斗的矿工,严加训练,拉起一支剽悍善战的劲旅,这就是戚家军。这些浙江子弟在戚继光的带领下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杀得倭寇人头滚滚,不是被剿灭就是逃到了海外,从此,沿海地区的倭患基本平息。在肃清倭寇之后,戚家军又被调到边关,去对付越来越猖狂的北方游牧民族,屡屡以少胜多,将犯边的北方游牧民族打得一败涂地,提起戚家军无不谈股栗。从沿海地区一直到边关,戚家军都是以少胜多,鲜有败迹,歼敌多达十余万,在明朝中后期,这样的战绩堪称恐怖。 这支部队本来应该更加辉煌的,但是很遗憾,他们没能走向这样的辉煌。张居正死后,戚继光被调离了边关,戚家军开始走下坡路了。其实这也跟戚继光的作风有极大的关系,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在江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倭寇,在边关,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粉碎了蒙古人的野心,令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造次,对于老百姓来说,他无疑是一位伟大的守护者。但是,对于他的军队,甚至他本人而言,这并非完全是好事,明朝内部的政治斗争是异常激烈的,倭患、边患一平,他似乎就没什么用处了,朝廷里肯定有人会对付他,谁叫曾经把皇帝欺负得气都不敢喘的张居正是他戚某人的靠山呢?张居正已经在皇帝心里留下了阴影,他还活着的时候谁也不敢动他,等他一死,马上就开始秋后算账了,张家的人通通都没好下场,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戚继光当然也就别想有好下场,坚决打倒大反派张居正的走狗!在一片痛打落水狗的吆喝声中,戚继光黯然离开了部队,戚家军从此失去了灵魂。换了李成梁,结果肯定不一样,李成梁跟戚继光一样,都是极优秀的将领,他比戚继光要聪明得多,在辽东不断挑拨辽人内斗,拉一派打一派,看到哪派要赢了再暗中捅一刀,让他们始终斗个不停,辽东战事没个消停,简单的说,就是玩敌养寇。辽东战火不断,他自然就有大把作战的机会,捷报频传。他比戚继光跋扈一百倍,却始终在辽东安安稳稳的当他的土皇帝,哪怕明知道他在玩敌养寇,也没有人敢动他。只是他似乎玩过头了,让建州女真渐成气候,最终在万历朝后期疾风劲草般崛起,将明朝赶出了辽东!两位明朝中后期最优秀的将领各自坐镇一方,两种迥然不同的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忠者无炎炎之言。”可惜,朝廷里的大人物不懂这些,所以软柿子戚继光被撸掉了,戚家军从此被遗忘,他们的辉煌被塞外的风沙渐渐掩埋,只剩下那支军队被剥夺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荣誉的军队还在日渐破落的军营里默默坚持。终于,在天启元年,在浑河边,这支部队绽放出最后一点残光…… 浑河之役,浙军和川军近万人与后金大军在野外激战,直杀得血肉横飞。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后金在此役投入了八旗中的六旗人马,将近六万之众,将这两部团团包围,却始终啃不动浙军与川军的防线,伤亡惨重,最后还是靠投降的明军炮手开炮轰开了明军的战阵,这才险胜。浙军与川军全军覆没,戚家军主将戚金力战殉国,这支部队仅剩下数百人,就这点种子也在沈阳战役中全部战死,戚家军就这样从明军的作战序列中消失了。此役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浙军的忠诚和顽强,连后金都为之钦佩,老百姓更是痛心万分,怀念着这支守护了他们数十年的铁血劲旅。 戚家军的命运是一个悲剧,不光是明朝的悲剧,也是中国军事史上的悲剧。在它巅峰时期,拥有大量火枪火炮,并且摸索出了可操作性极强的步炮协同战术,可以说,戚家军已经站在近代军队的门槛上了,然而,这一步,他们终究没能迈进去,而打败他们的满洲八旗,同样没能迈进去,中国军队就这样被西方国家远远的抛在了身后。直到泰西列强的坚船利炮撞开了国门,中国才恍然醒悟,开始急起直追,可惜,已经太晚了,整个民族都为此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想到这些,杨梦龙也对这个老头肃然起敬,学着许弓的样子向戚虎拱手一礼:“原来老爷子是戚家军的后人,失敬,失敬了!” 戚虎苦涩的说:“哪里还有什么戚家军啊,都变成浑河边的白骨了……” 许弓叹息:“朝廷对不起你们哪!” 戚虎摆摆手,说:“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杨梦龙满不在乎:“公道自在人心,怕他个鸟!要我说……” 迅疾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戚破虏这个小屁孩策马飞驰而回,帅得那叫一塌糊涂啊。只是这个小家伙面色似乎有点不对,径直跑到他爷爷身边,喘息着压低声音说:“爷爷,我看到后金鞑子了!” “什么!?”许弓悚然一惊,四处张望。 戚虎同样压低声音问:“在哪里?有多少人?” 戚破虏说:“在前方三里处一片林子里,足有十几骑,都带从马一匹……他们肯定发现我了,正朝这边追过来!” 十几骑,听起来不多,但是对于一群老百姓而已,已经是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了,可以毫不费力的将他们杀清光!许弓的面色变得苍白,一副要哭了的样子,要是只有一两个人,他勉强还能鼓起勇气周旋一番,可对方足有十几号人,那还打个屁啊!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杨梦龙却对戚破虏刮目相看。好小子,碰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只是偷偷的告诉他们这几个人,并没有大声嚷出来,这份冷静真是可怕,连他都自叹不如啊。他把目光投向戚虎,他连一个牛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至于怎么对付骑兵,就更是一窍不通了,还是听听专家的意见吧。 戚虎看看身后愁容满面的百姓,再看看自己三个,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法打,真的没法打,后金鞑子有十几个,而且是一人双马,他们呢?真正有战斗力的就三个而已,杨梦龙还不大会骑马,真正能在马背上厮杀的就他和许弓两个,这可怎么打?可是关系到两三百人的性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了。老军人就是老军人,他很快就拿出了对策,低声对杨梦龙说:“把首级拿出来挂在马脖子上,我们迎上去……” 许弓大骇:“这……这不是送死吗!?” 戚虎睨了他一眼,说:“就算我们缩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冒一次险。鞑子自入关以来鲜有败绩,看到我们挂在马颈上的首级,肯定会心生顾忌,摸不准我们的实力,这样一来,我们或许还能拖延时间……” 许弓说:“鞑子不是笨蛋,就算一时被蒙住了,也瞒不了多久的,他们很快就会识破,到头来……” 戚虎指指天空:“天快黑了。天一黑,鞑子的战力就大打折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夜战装备,大家都两眼一抹黑,再好的箭法也发挥不出来了。肉搏?后金骑兵不大可能这样干,毕竟他们就这点人,而这边却有两三百人,光青壮就有好几十,舍命相搏之下,他们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的。一句话,只要拖到天黑,便有活命的机会,杨梦龙对老爷子的决定举双脚赞成,马上拿出首级给挂在马颈上。戚破虏叫:“公子,我也要!” 杨梦龙说:“你不能去,我们这是去玩命呢,一旦被识破了,大家都得完蛋!你留在这里,势头不妙就赶紧跑,以你的骑术,没准能跑掉的……” 戚破虏愤怒的说:“戚家的男人没有当逃兵的传统!” 杨梦龙真想踹他一脚:“打不过就逃,逃脱了再想办法回来咬他们一口,有什么好丢脸的?你是你家的独苗了你知不知道?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家的香火就断了!” 戚破虏还是那句:“戚家的男人没有当逃兵的传统!” 杨梦龙鼓起眼珠,扬起拳头:“你再犟,你再犟信不信我揍你!” 戚破虏毫不视弱,瞪大眼睛与他对视,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一个小男孩一个大男孩像王八对绿豆似的大眼瞪小眼,僵在了那里。戚虎悠悠说:“公子,给他一把刀,让他去吧,戚家的男人确实没有当逃兵的传统。” 杨梦龙无可奈何,把狗腿刀递给戚破虏:“拿着!跟紧一点,可别逞英雄,要是你敢乱来我就宰了你!” 戚破虏哼了一声,没吱声,接过狗腿刀,随手挽出一朵刀花,显然对玩刀这活并不陌生。杨梦龙把首级挂到他的脖子上,又给自己的强弩上了一支箭,策马跑到筱雨芳身边,低声说:“有情况,我们到前面去看看,你带大家躲进林子里,让青壮保护你们,千万不要乱跑!” 筱雨芳发出一声惊呼:“是不是鞑子来了?” 杨梦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了几个,人数并不多,我们完全应付得来的,放心好了。”拍了拍腰间的马刀,“他们识相还好,要是不识相,我就一刀一个送他们回老家!” 听说就来了几个而已,筱雨芳略略放心了一点,杨梦龙一个人就能杀掉四个,现在有两个人帮忙,对付起来应该比较容易吧?她说:“那……那你小心一点。”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放心吧,能要我命的人还没有生出来的,我去了,你保护好自己!”说完一夹马腹,纵马朝前方飞驰而去。戚家爷孙紧紧跟上,许弓踌躇良久,一咬牙,说:“死就死吧,杀头不过碗大的疤,你们都不怕,我怕个鸟,等等我!”也拍马追了上去,四骑一字排开,并肩驰骋,转眼间就去远了。筱雨芳勒住马,停了下来,从大车上站起来,叫:“乡亲们,大家注意了,前面发现了几名鞑子,杨公子他们已经过去挡住他们了……大家安静一下,不要惊慌,杨公子能对付他们的!现在大家跟我进林子里躲起来,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村民们一听鞑子又来了,吓得六神无主,但听说杨公子已经过去应付了,又稍稍放心下来,就近钻进一片林子里躲了起来,青壮还无师自通的利用大车等物制造障碍物,以阻碍骑兵,至于管不管用,只有天知道。 辽东战马的速度快得出奇,弹指之间便跑出了一里多远。这时,前方腾起了一股沙尘,蹄声密集,人喊马嘶,赫然有二三十匹战马,十几名骑兵朝这边冲了过来!戚虎勒住战马,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弓弦颤响,啸————一支响箭朝着烟尘涌动处呼啸而去,告诉那帮家伙,老子在这里呢!这嚣张的举动果然引起了后金骑兵的注意,战马狂嘶,那十几名骑兵纷分勒住马缰,由动至静浑然一体,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女真铁骑。杨梦龙眯起眼睛望过去,只见这些家伙一个个牛高马大,人人披甲,目光冰冷而阴鸷,令人不寒而栗。领头那个披着两重白色铠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铁罐头,身上的杀气比其余十几个加起来都要浓,隔了这么远都让他汗毛倒竖。戚虎面色微变,低声对杨梦龙说:“白甲兵,那是建奴的白甲兵!” 许弓嘶的倒抽一口凉气,同样低声说:“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十八章 斗智 杨梦龙一脸好奇的问:“白甲兵是什么玩意儿?很厉害的吗?” 许弓:“……” 戚虎:“……” 就连戚破虏这个小破孩,也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杨梦龙。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建奴白甲兵是什么玩意儿?估计这种人比二十一世纪的野生华南虎还少了。不幸的是,杨梦龙正好是野生华南虎中的一员,他真的不知道白甲兵是什么东东。 戚虎强忍住喷血的冲动,低声向他解释:“白甲兵是建奴最凶悍,装备也最精良的士兵。按照建奴的编制,每个牛录都会有一些白甲兵,不过很少,顶多二三十个而已,这些士兵从小就开始训练,装备、训练、作战技巧都是佼佼者。每次战事陷入僵持,这些白甲兵就会身披重甲,悍然冲阵,往往一日能冲阵数次甚至十数次,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直到我军彻底崩溃为止!可以说,他们是建奴中最可怕的一支部队!” 许弓也压低声音说:“我听千户大人说过,这仗都打了几十年了,我军从来没有斩获过一颗建颅白甲兵的首级!一名白甲兵的首级赏格高达一千两银子,非常吓人,可就是没有人有这个能耐拿到这笔赏金!” 杨梦龙来了兴趣,隔着百步之遥打量着那名白甲兵,琢磨着该怎么把那一千两银子弄下来。虽然他已经有一千多两银子了,省点花的话可以过上十几年优裕的生活了,可是没有人会嫌银子硌手的,对吧?不得不说,这小子纯粹就是一个变态,上午在杀掉四名后金骑兵之后还吓得面无人色,才几个时辰而已就完全变了样,后金士兵的脑袋在他眼里已经跟白花花的银子直接划等号了。 他在琢磨后金骑兵的脑袋,后金骑兵同样也在琢磨他们。入关以来,后金骑兵已经习惯了明军的闻风丧胆四散逃窜,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了,冷不丁的看到四名骑兵不知死活的迎了过来,不免大吃一惊。等看清楚来的这四个家伙中居然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子,他们又吃了一惊,我靠,就算你们两三百号人见了我们也只有掉头就跑的份,就这四个家伙,有两个还是爷孙,居然敢迎上来跟我们对峙?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当他们发现这四个家伙披的棉甲骑的战马用的刀弓都跟他们的一模一样,而且马颈上还各自挂着一颗呲牙咧嘴死不瞑目的人头后, 震惊变成了暴怒,纷纷鼓躁起来,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挥舞着兵器面目扭曲,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该死的明狗,居然杀了他们四个人,而且将他们的头颅挂到马颈上耀武扬威!他们竟敢这样侮辱女真勇士!这些明狗,必须死! 杨梦龙看到这些女真骑兵一个个疯狗上身了身的,心里暗暗叫苦,要是这帮疯狗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他们这四条好汉估计只有被砍成肉酱的份了。杨梦龙硬着头皮策马上前几步,挥舞马刀向女真骑兵挑衅:“来呀,来呀,有种就来砍我们呀!你们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别说来十几个,就算来一百个,一千个,大爷我都能一个个的把你们当小鸡一样捏死!” 都这样了还敢向鞑子挑衅? 许弓快哭了。疯了,这货肯定是疯了!他决定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到县城,一定要跟这个二货划清界线!再跟这个二货混在一起,肯定是活不长的,不是被人砍死就是被他吓死,反正不得好死! 果然不出所料,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后金骑兵咆哮如雷,有两个弯弓搭箭,恨不得变成千手观手,同时拉开几百张弓,将这个可恶的家伙射成海胆!但是那名白甲兵扬了扬手,那两个家伙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一脸不忿的瞪着那名白甲兵,似乎在抱怨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动手,给惨死在明狗刀下的战友报仇。这名白甲兵面无表情,眼神透着对生命的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冷冷的盯着杨梦龙,似乎识破了他那点小伎俩,用满语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串。一名精通汉语的士兵会意,翻译:“我家大人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哪位将军的部下?” 杨梦龙哈哈大笑:“告诉你家主子,我们不是谁的部下,纯粹就是四个闲得蛋疼,想把你们的狗头割下来当球踢着找乐子的无聊的家伙!这四个家伙都是被我杀掉的,想给他们报仇的话,只管来找我好了!记住,我叫杨梦龙,可别找错人了!”说完拨转马头,朝着来时方向跑去,许弓等人忙不迭的跟上,动作一个比一个快————再不跑就要死菜啦! 看着这几个家伙背对着自己扬长而去,在场的后金士兵脸都气绿了。这四个家伙也太嚣张了,就算是明朝第一劲旅关宁军,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嚣张的!几名士兵一提马缰就打算追上去给他们来个脆的,那名白甲兵沉声说:“别急,慢慢吊着,当心有诈!” 一名骑兵气愤的说:“鄂尔泰,这不像你!别说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明狗有两三百人,你也照样敢领着我们直冲过去,将他们冲垮,可对方就这么几个你,你却小心翼翼!这不是以前的你!” 那名叫鄂尔泰的白甲兵说:“可明狗也不是以前的明狗!就这么几个人居然敢将我军将士的首级挂在马颈上前来向我们挑衅,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这是明军以前的作风吗?” 那名骑兵一怔:“你的意思是……有诈?” 鄂尔泰说:“小心无大错。我怀疑这附近有明军的大部队在设伏,这几名老弱残兵是明军故意放过来引我们上钩的诱饵。” 一名国字脸的骑兵咒骂一句:“明狗真是狡猾!” 鄂尔泰冷笑:“可惜,在战场上还是以武力决胜负的,抡不动刀,再多的计谋也无济于事!远远的吊着他们,找到他们主力部队所在的位置,然后通知额真,请他带人赶过来,将这些试图伏击我们的明狗杀个片甲不留!” 那十几名骑兵无不心悦诚服,刻意放慢马速,远远的吊着,不即不离,如附骨之蛆。许弓小声说:“鞑子追上来了!” 戚虎说:“意料之中。放慢速度跟他们磨时间,一定要拖到天黑!” 许弓现在只想策马狂奔,有多远逃多远,放慢速度继续跟鞑子纠缠?脑子有毛病!不过他也知道,想跑肯定跑不过这些女真骑兵的,骑术什么的就不说了,最起码的,人家一人双骑,一匹马跑累了就纵身跳到另一匹马的背上继续追,追也能将他追死!没办法,谁叫人家战马多呢?每名骑兵都带一两匹从马,来去如风不说,就算碰上单双号限行也不怕,逃跑,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从戚虎的指挥,跟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鞑子磨时间吧。在戚虎的指挥下,这四骑走走停停,时不时拐个小弯,或者回头向后金游骑挑衅一番,玩得是不亦乐乎。后金游骑很有耐心,始终一脸轻松的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一箭的距离,挑衅只当没看到,想用箭射他们,他们后退几步就完全无视弓箭的威胁了,这种打不着也甩不掉的感觉简直让人发疯。不过这正合杨梦龙他们的意,大家就这样四处兜圈子磨时间,比拼着耐心。到后来,后金骑兵发现有点不对劲了,这几个家伙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一个劲的牵着他们四处溜,我们该不会是上当了吧?他们望向鄂尔泰,鄂尔泰也拧起了眉头,正想说话,却看到那四名骑兵发出一声欢呼,策马就往林子里冲,跑在后面那个留着平头的家伙还放声大叫:“傻逼,你们上当了,老子是耍你们的!跟在老子后面吃了半天的灰是不是很爽啊?哈哈哈————”嚣张的笑声中,四骑嗖一下消失在了林子里。 后金骑兵面面相觑。 鄂尔泰捏紧拳头,随即又放松,淡然说:“狡猾的明狗,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骗得过我了吗?”巡视着林子,目光锐利,仿佛一头发现了猎物踪迹的猛兽。以他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片林子里隐藏的人马不在少数,哼哼,好嘛,绕了半天原来是把人马埋伏在这里,想把我们引进去,欺负我们书读得少吗?我们是没读过多少书,但至少“遇林莫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你们打错算盘了! “我们先离开,过一个时辰再折回来,查探清楚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鄂尔泰阴森森的下令,眸中透着无穷的杀意,显然,这几名明军士兵的嚣张已经把他彻底激怒了。 十几名后金骑兵会意,拨马便走,转眼间就去远了。 杨梦龙躲在一颗大树后面,看到那些可怕的骑兵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像个放了气的皮球一个软倒在地,一个劲的叫:“谢天谢地,这帮瘟神总算是走了!” 许弓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这些后金骑兵给他的心理夺力实在太大了,跟他们对峙了这么久,他的心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两腿阵阵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一个劲的喘气。 戚虎声音低沉:“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很快又会回来的。” 许弓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弹了起来,尖声叫:“什么!?他们还会回来!?” 戚虎说:“这些鞑子跟野狼似的,一旦咬住了目标就绝不松口,他们会一直追在目标身后一次次的扑上去撕咬,直到对方崩溃为止!我们暂时骗过了他们,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摸黑绕回来,一旦被他们看穿了我们的实力,我们就死到临头了!” 许弓哀叹一声,一副认命了的表情。 杨梦龙却嘿嘿一笑,说:“他们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就有他们受的了……哼哼,黑夜就是我的天下,他们要是敢摸黑走进这片林子,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戚虎诧异的看了这小子一眼,只见他两手叉腰,腰杆挺得笔直,鼻子翘得老高,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尽是强烈的自信,仿佛他就是这片林子里的王,谁要是敢闯入他的领地,必死无疑。他问:“公子,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这些骑兵吗?” 杨梦龙说:“办法是想出来的,只要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总能找到办法对付这帮猪尾巴。” 许弓急急的问:“那老弟你有什么办法?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杨梦龙说:“现在还没有想好……吃饭去,只有吃饱饭了才有力气跟这帮鞑子干!” 许弓哀叹一声,又瘫回原地,不想动了。从绝望到希望再到失望,这通折腾下来他都被弄掉了半条命,哪里还有心情去吃饭? 戚虎笑说:“公子说得对,只有吃饱饭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就算想不出办法,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 许弓嚷:“亏你们还笑得出来!那帮鞑子随时可能回来,要我们的命,谁还吃得下饭?要吃你们吃去,我不吃!” 杨梦龙说:“你不吃也得吃!” 许弓说:“老子就不吃,就不吃!”他在琢磨着要不要趁这帮二百五吃饭的机会骑马溜掉。 杨梦龙嘿嘿一笑:“不吃也可以过去看我们吃嘛……老爷子,我们把他拖过去!” 许弓大叫:“你们敢!?” 杨梦龙也不废话,抓住他的左腿;戚虎也不说话,抓住他的右腿,一起使劲把他往营地那边拖。许弓被拖得怒吼连连,使劲将这两个家伙踹开,摸了摸臀部,倒没有什么损失,不过被拖得脏兮兮却是一定的。杨梦龙和戚虎明显就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死活不肯放过他,他忿忿的瞪了这一老一少一眼,站起来走向营地,边走边发狠的自言自语:“吃就吃,老子放开肚皮,吃穷你们!” 第十九章 玩命理论 看到杨梦龙等人平安回来,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声,他们一直在担心他们,生怕他们有什么不测,现在好了,他们一根汗毛都没少,一块心头大石落地了。一帮青壮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鞑子有多少人啦,你们有没有受伤,是怎么跑回来的啦,鞑子被是不是被你们打跑了啦,问什么的都有。在他们眼里,杨梦龙等人简直就是有如神助,居然能跟鞑子周旋这么久而毫发无损,难得,难得。 杨梦龙大咧咧的叫:“别问啦,有什么好吃的没?拿点过来,我们都快饿死了!” 许弓嘟嚷:“对啊,拿点吃的过来,鞑子随时可能打过来,让我当个————” 他一开口,杨梦龙就知道他那张破嘴打算吐出什么泄气的话了,很没礼貌的从一位妇女手里抢过一张杂粮饼子一把塞进他的嘴里,把后半截话给堵住:“有得吃你就吃吧,一天到晚唧哪歪歪个不停不累吗?留点力气跟建奴厮杀多好!” 许弓也不废话,从嘴里拔出卷成一圈的饼子大嚼起来。这饼子是玉米面、地瓜面再加一点榆钱树树皮做的,看起来金黄金黄很好吃,其实又硬又涩,很难吃。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连这样的饼子都是难得的美味了,要不是正在逃难,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用那么多玉米面和地瓜面做饼子的,树皮起码要占上四成。许弓饿急了,懒得计较那么多,只顾着大嚼,看样子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根本吃不下这种东西的。 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无数张饼子争先恐后的递了过来,一个比一个慷慨,老百姓对于保护他们的人,是从来不会吝啬的。杨梦龙的肠胃却还没有适应如此粗劣的食物,他连连摆手,谢绝了大家的好意,四处张望。大家似乎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轻笑着给他让开一条通道来————在那边,筱雨芳正在揭开锅盖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叫:“大小姐,今晚吃什么呀?”那自然而然的态度,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筱雨芳俏脸一红,说:“我给大家煮了麦饭,你们快过来吃吧。” 麦饭就是用麦子煮成的饭,以杨梦龙的经验,这玩意绝对好吃不到哪里去。可是老百姓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们眼里,麦饭简直就是最好的美味了。杨梦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呃,还真是,锅里煮着一小锅麦饭,足够十几号人吃个饱了。许弓抢到杨梦龙前面,笑嘻嘻的说:“大小姐,给我来一碗!” 筱雨芳手脚麻利的给他盛了一大碗,那碗还是江湖豪杰拼酒时必不可少的道具———海碗。盛好后,她又从一个小袋子里抓出一点盐粒洒在上面,这才递给许弓。许弓道了一声谢,走到一边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这时,杨梦龙又来跟他捣乱了:“别吃得太饱,鞑子随时可能回来的,吃撑了就没有力气厮杀了!” 许弓瞪起眼睛叫:“你让老子安心吃顿饱饭成不成?真是讨厌!” 杨梦龙嘿嘿一笑:“你要是想往死里造也成,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吃撑了别说厮杀,连动弹都很成问题,要是肚皮上挨一刀,你就会看到你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是怎么跟着肠肚和污血从裂开的肚子里泥石泥一样喷涌而出的……” 许弓胃口大倒,咀嚼的动作僵在那里,瞪着杨梦龙,喉结一动一动的似乎想吃了他。他挥舞着筷子怒吼:“你是成心不让我吃饱的对吧!?”相处了这么久,他算是摸准了杨梦龙的脾气,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阎王爷挡在前面他也敢冲上去踹两脚,但脾气却好得很,跟他开玩笑也不生气,总之就是一个很容易相处,很容忽悠的人,跟这样一个活宝实在没有什么客气的必要。 杨梦龙笑容邪得可以,险恶的用心不言自明。戚破虏却哼了一声:“看来内地的军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连临敌七分饱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记了!” 许弓怒声说:“谁说我忘记了的?大爷我只是饿狠了而已!”气冲冲的捧着碗回到小灶旁,依依不舍的用筷子将冒尖的那一部分麦饭给拨回锅里,然后瞪了杨梦龙和戚破虏一眼,气哼哼的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开始细嚼慢咽。 戚家爷孙也各自装了一碗麦饭,都是平碗,然后到一边慢慢吃,吃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愧是出身军旅世家的,军中那些习惯、条例已经融入到他们的血液中,成为他们的本能了。 杨梦龙一指那些正在啃杂粮饼的青壮,叫:“别吃那种难吃得要死的饼子了,都过来,每人盛一碗麦饭吃,不够再煮!今晚可就全靠你们这些棒小伙了,不吃饱一点怎么行!” 青壮们大喜,纷纷走了过来。筱雨芳有些迟疑:“我原来打算把多出来的麦饭分给老弱妇孺的……他们身体虚弱,需要吃得好一点……” 杨梦龙摆摆手,说:“先让青壮吃饱,我们能不能熬过今晚,全看这些青壮了,至于老弱妇孺,等青壮吃饱后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麦子吧,有的话就给他们煮一碗麦粥,没有的话就算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今晚可能会很危险,必须依靠这些青壮和他们一起保护大家,而一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是没有战斗力的,因此必须优先让青壮吃饱一点,吃好一点,老弱妇孺嘛,先等等吧。这有违尊老爱幼的传统,但现在不是尊老爱幼的时候,筱雨芳只好照办,给青壮们分饭。领到饭的青壮们无不感激涕零,连声道谢,然后到一边狼吞虎咽。筱雨芳也给杨梦龙盛了一碗,杨梦龙走到一边大吃起来,两筷子下去,感觉不对,小心的从碗里翻出一个鸡蛋来。呃,看来那只名叫“芦花”的母鸡还真是战斗力强悍,兵荒马乱中也照样生了一个蛋给他加菜,真是好样的!他实在是饿狠了,顾不上客气,在几道羡慕的目光中敲开鸡蛋壳,把鸡蛋捏碎伴在饭里,吃得头不带抬。 原生态的、不吃饲料不打针的鸡产下来的蛋就是不一样,香,真香啊…… 一锅饭分完了,不用筱雨芳动手,几名妇女凑了几口小锅子,淘米生火煮饭,干得热火朝天。筱雨芳已经明确表示把粮食拿出来跟大家分了,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哪里好意思再让她亲自动手呢。她端着一碗麦饭走到杨梦龙身边,轻声问:“杨公子,这麦饭可合你的品味?” 杨梦龙吞下嘴里的食物,说:“又香又软,非常可口。”用筷子挑起一块蛋黄,“再加一个鸡蛋,更加美味。” 筱君嘟着嘴哼了一声:“芦花生的蛋,能不好吃吗?这可是唯一一个蛋啊,就这样让你吃掉了,亏你还说要扔下芦花不管的……” 筱雨芳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脸,说:“小君,杨公子跟鞑子周旋了这么久,又累又饿的,吃一个鸡蛋正好补充体力,你就别跟他计较了,等以后姐姐天天给你煮鸡蛋吃,可好?” 筱君说:“我没计较他吃了我的鸡蛋,可是他要扔下芦花不管……”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筱公子,筱少爷,筱爷爷,我错了行不行?以后我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掩护你的芦花安全撤退好不好?” 筱君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筱雨芳轻笑,坐下,用筷子挑起一点麦饭想送进嘴里,忽然又蹙起眉头,停著不吃了,清丽的眉宇间尽是忧郁。 杨梦龙问:“怎么啦?” 筱雨芳咬着嘴唇,低声问:“鞑子……到底有多少人?” 杨梦龙说:“十六个,要杀光我们这些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筱雨芳一惊:“十六个,这么多!” 杨梦龙说:“不过你放心,他们人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让我们给耍得团团转,估计现在已经气得半死了。” 筱雨芳勉强一笑,忧色更浓:“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杨梦龙嘿嘿笑:“他们当然要回来,而且必须回来,他们不回来,我怎么玩死他们呀?”把最后一粒饭粒送进嘴里,将碗筷递给筱君,双手抱头伸了个懒腰,一脸神往:“那帮建奴中间还有个白甲兵呢,听说一名白甲兵的脑袋能换一千两银子……嘿嘿,只要撂倒他,我就可以摆脱一贫如洗的衰运了!” 筱雨芳心惊肉跳,惊呼:“白甲兵?听说白甲兵都是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甚至会生吃人肉的恶魔,你要跟他们拼命?万一输了可怎么办?” 杨梦龙满不在乎:“输了就死了呗,打仗本来就是玩命的活,在玩敌人的命的同时也在玩自己的命,赢的站着,输的躺下,就这么简单……” 如此精彩的玩命理论,真的听得筱雨芳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等她回过味来,再看杨梦龙的目光,已经等同于看疯子了。 第二十章 暗箭难防 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雪纷纷扬扬,跟棉絮似的。 雪是个好东西。对于农夫来说,一场大雪意味着一个丰收的年头;对于文人墨客而言,意味着灵感;就连枭雄豪杰也喜欢在下雪天来个煮酒论英雄。至于在韩剧泛滥成灾的现代就更不用说了,一对情侣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依偎在一起吃着烤鸡块,喝着啤酒,多浪漫哪!总之,大家都很喜欢雪就是了。 可是,逃难的老百姓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风已经停了,雪却越下越大,树木冻得喀喀开裂,这鬼天气,就算是躲在家里都受不了,何况是在野外!这两三百口,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熬过这一晚,到达县城! 可有人还嫌筱家庄的村民处境不够悲惨,要给他们来个雪里送冰,比如说……白天被杨梦龙他们耍了一次的那支后金游骑。 正如戚虎所料,在子夜,这帮豺狗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远。他们少了一个人,是去找牛录额真报告去了。四名后金勇士被杀,在这野外还可能埋伏着一支明军,试图伏击他们,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慎重对待总没有错的。鄂尔泰如此谨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认出其中一颗被挂在马颈上的首级,正是牛录额真的宝贝儿子塔克潭!额真的宝贝儿子居然被明狗斩杀了,脑袋就挂在马颈上四处招摇炫耀!他当时是又惊又怒,不难想象牛录额真得知这一噩耗后,将会愤怒成什么样子,如果不能将这帮明狗全部杀清光,他们肯定会被额真用皮鞭抽个体无完肤的! 说到野战,此时的满洲八旗大概是东亚最为强大的野战军团了,怒马强弓,来去如风,令人不寒而栗,明军往往明明拥有三五倍于对手的兵力,却被打得大败亏输。可是,八旗子弟兵毕竟没有金刚不坏体,对方如果猫在林子里放冷箭打黑棍,他们也多少有点头皮发麻。为了慎重起见,同时也为了捞取军功,以免被额真大人当成出气筒抽个皮开肉绽,鄂尔泰带领他的手下分成三个小组,悄无声息的摸进林子里,先将明军的实力查探清楚再说。当然,如果明军疏于戒备,他们不介意给明军一个惊喜。以他们的经验,明军的士气一直不高,只要混进他们的营地制造出混乱,明军将会不自战溃,接下来,无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他的打算不能说不精明,只是,完全错了。林子里根本就没有明军,只有一群逃难的农夫;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数百上千兵马,只有四十来名装备极差的青壮!至于士气……抱歉,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们没有士气,有的,只是拼死保卫家人的决心! 从东边摸进来的那一路已经深入林子中央了。这帮家伙没有骑马,乌漆麻黑一团,到处都是树,马速根本就提不起来,骑马反而累赘。不过后金勇士上马上骑兵,下马是步兵,没有马,一样能将明军打个大败。只见他们嘴里咬着刀,手握强弓,一双双隐藏在黑夜中的眼睛目光锐利无比,仿佛一群悄然接近猎物的狼,行走起来竟然悄无声息! 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估计明军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些后金士兵是怎么摸进来的,可惜,他们现在碰到的对手没法用常理去理解。他们刚进林子,就已经被盯上了,杨梦龙躲在大树后面,用强弩的瞄准镜盯着他们,小声对躲在旁边的许弓说:“一共五个,没有骑马,可惜了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设置好的绊马索。” 许弓不大相信的朝那边张望,结果什么都没看见。他不满的说:“哪里有人啊?鬼影都没有!”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射一箭你马上就知道有没有人了。” 许弓说:“你射,你射!我看你是嫌钱多了,拿那么精良的弩箭来射空气!” 杨梦龙也不说话,强弩随着后金士兵的移动而进行着角度微调,在瞄准镜里,每个人影都清清楚楚。那帮可怜的娃自认为自己很小心很隐蔽,却做梦也没想到,有个家伙的强弩上装备着一具价值数万的军用级白光瞄准镜,他们还在两百米外就被发现了!碰到这么一个开挂的家伙,他们也真够倒霉的,好在这具白光瞄准镜电池里的电所剩无几,他们忍忍就过了。锁定目标,杨梦龙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把肺叶里的空气吐出去,扣动机括! 噔! 让人心头为之一震的金属颤音响起,在黑暗中如同闷雷一般,弩箭暴射而出,不到半秒钟就后金士兵的身体挡住了去路。锐利无比的三棱箭镞是不会在乎一层铠甲的阻挡的,噗的一声透甲而过,贯穿前胸,直透后背,带出两道血线。那名后金士兵被弩箭所携带的凶猛力道撞得一连后退好几步,双手一扬,将手中那把短柄大斧抛出老远,轰然倒下。不过这名士兵还真是硬骨头,硬是忍着没吭一声。与他一起行动的其余四名士兵大吃一惊,飞快的躲到了大树后面,一支利箭搭上了弓弦。明军居然在一团漆黑中还能一箭射中目标,这绝对意外的一幕令他们为之惊愕,以他们的经验,不难判断出这一箭是从百步开外射来的,见鬼了,明军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如此强悍的神射手! 杨梦龙向许弓比了一下手势:做掉了一个! 许弓冒险探出头去张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杨梦龙懒得理他,迅速转移到西边,以最快的速度上弦,换上一支箭。很快,他又利用白光瞄准镜发现了从西边摸过来的那一路,没什么好说的,机括一扣,噔!第二支弩箭呼啸而出,噗的一声,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脑袋射了个对穿。这一个没有刚才那个那么硬气,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栽倒在地,剩下那几个急忙躲起来,不敢再往前走了。杨梦龙低声说:“二货们,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哟!”又跑到了南边,第三支箭上弦。 这次出了意外,不等他瞄准目标,嗖!一支破甲重箭破空而来,目标正是他的脑袋!杨梦龙本能的一缩头,嗤的一声,那支箭从他的头盔边缘擦了过去,迸出一溜火星,方向略略改变,飞出数米远后笃一声深深的钉进树身,箭杆犹自嗡嗡颤动!杨梦龙只觉得裤裆一热,差点就尿了出来: 有人发现他的狙杀行动了,并且果断给了他一箭! 不用猜了,这一箭肯定就是那名白甲兵射的,差点要了他的命。看来戚老爷子没有忽悠他,白甲兵果然是后金八旗军精锐中的精锐,其强悍的战斗力,从这一箭就可见一斑!杨梦龙一咬牙,探头出去,架起强弩,正好看到数名后金士兵猎豹般朝这边冲过来,嗖嗖嗖嗖嗖!利箭破空之声几乎联成一线,数支火箭飞过来钉在树上,火苗被寒气拉得忽长忽短,照亮了小小一片地方。杨梦龙暗暗叫苦,要是让你们看清楚了,老子还玩个屁啊!可后金士兵是不会在乎他是叫苦还是叫冤的,另两路依葫芦画瓢,火箭接连射来,钉在树身上跟鬼火似的闪烁不定,更惨的是其中几支钉在地上,点燃了落在地上的枯枝,顿时就燃起了好几堆火!这下倒好,敌明我暗变成敌暗我明了,低低的惊呼声顿时从各个角落响起! 杨梦龙咬住嘴唇,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白甲兵。现在双方的距离是五十步,在这个距离,别说古代的铁甲,哪怕是现代的警用防弹衣,也挡不住他一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放倒了这名白甲兵,其他人就好对付得多了。他果然击发,嗖!第三支弩箭暴射而出! 他的判断没有错,放倒这名白甲兵会对后金士兵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这样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可惜,这名白甲兵没那么容易对付。他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第六感敏锐之极,就在杨梦龙击发的前一刻,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往旁边一闪!弩箭擦身而过,噗一声钉入他身后那名士兵的肺部,直接死翘。这下好了,三支小队各自被射死了一个,平衡了。放倒这个之后,杨梦龙把强弩往一堆枯叶里一塞,扯开喉咙大吼:“各位父老乡亲们,建奴来啦!快起来招呼他们啊!!!”这小子肯定练过狮子吼,一嗓子吼出来,那叫一个震天动地! 建奴? 父老乡亲? 听得懂汉语的后金都兵都愣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建奴的意思他们明白,骂他们呗,可是这个父老乡亲又是什么暗号?搞不清楚,反正绝对不会有一支部队的名号叫“父老乡亲”就是了。 很快,他们就明白“父老乡亲”是什么意思了:借着火光,他们看到一大群衣衫破烂的农民挥舞着钝刀、木棍、锄头、斧子甚至石块,朝他们冲了过来! 鄂尔泰脑筋彻底凌乱了,搞了半天,就是这群农夫干掉了塔克潭他们四个,并且躲在树林里试图伏击他们?反了天了,连你们的军队见了我们都躲着走,你们一群农民居然敢跑出来跟我们玩命?你们有种!真是叔可忍,婶婶都不能忍了,不灭了你们我的名字倒过来写!又射出一箭,也不看有没有射中,将弓往地上一扔,扬起手中重剑一指前方,咆哮:“杀!一个不留!!!” 认为自己的人格尊严没有得到承认的后金士兵看着猛冲过来的农夫们,一个个气得七窍生烟,二话不说,手持刀斧就撞了上去,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第二十一章 血战黑林子 鄂尔泰那一箭准确命中目标,一名手持斧子,脸由于恐惧而微微扭曲的青年捂着胸口惨叫着倒了下去。后金士兵也各自忙里偷闲射出几支利箭,又有几名青年中箭倒下了。不过,筱家庄的村民也不是光挺着挨打,两支利箭射了回去,一支射空了,另一支射中一名后金士兵的额头,当即了账。不难想象现在后金士兵愤怒到了什么地步,把一群农民误当成明军精锐,紧张兮兮的折腾了半天,丢脸丢到额真那里也就算了,还在这帮农民手里损失折将,十五名士兵摸进来,转眼之间被放倒了四个,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现在这些家伙一个个都面目扭曲了,凶神恶煞的嗥叫着挺刀就上,那满身煞气,令人胆寒! 只是,狠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梦龙大吼:“砸死他们!” 一名村民果断砍断绳子,几名后金士兵马上听到头顶风声骤起,抬头一看,好家伙,一段段圆木正照着他们的脑袋猛砸下来呢!大概是嫌圆木砸得还不够狠,这帮淳朴的村民在圆木身上钉满了几寸长的木钉,别说被砸中了,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反应快一点的左闪右躲,总算逃过一劫,一个运气比较差的被砸了个正着,而且是脸部被砸中,几根木钉深深的钉进脸去,眼睛鼻子都烂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好不容易躲过了圆木,脑袋大的石头又砸了下来,而且看那气势,足有几十颗树在下着石雨,砸得那是惊天动地!又有一个倒霉蛋中招了,脑袋被生生砸扁,另一个腿被砸断,站都站不起来。 这片林子里竟然有这么多机关,完全出乎意料。鄂尔泰见自己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又惊又怒,用重剑拨开一块砸向他的石头,放声怒吼:“明狗,靠机关陷阱伤人算什么本事?是个男人的就跟我们真刀真枪的打!”他似乎忘记了,一群身经百战的军人去欺负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同样不算什么本事。 杨梦龙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还是猜得出来。这小子有个外号叫“地图炮”,意思是吵起架来就满地图的开炮,惹他的没惹他的都格杀勿论,这样一个人当然不肯在嘴皮子上吃亏,放声大笑:“傻逼,老子费尽主思搞出这么多机关陷阱,摆明就是要坑死你们的,你们还想跟我们一对一单挑?脑子进马尿了对吧?射死他们!” 还来!? 听得懂汉语的后金士兵快疯了,这帮该死的农夫到底给他们准备了多少机关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嗖嗖嗖嗖!十几支标枪破空而来。这些标枪做工粗糙,选一段还算笔直的鸡蛋粗的树枝,然后用刀子削尖,再在火上烤一烤,就成了,但是利用树木的弹力射出,杀伤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把人捅个对穿不成问题。后金士兵可不敢拿自的小命来尝试一下这些标枪能否捅穿自己身上的棉甲,只好用盾牌护住要害,连连闪避。两个倒霉蛋的盾牌被标枪击中,被震得倒退几步,没等他们站稳,脚踝一紧,竟然被绳子勒住了,然后……然后他们被吊到了半空,没等他们的同伴反应过来,标枪弓箭石块从四面八方袭来,可怜的娃啊,都给打得不成人样了。 现在,十五名后金骑兵挂了七个,伤了一个,还剩下七个,损失过半了,对于一群农民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胜利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因为这帮野兽还没有死绝。鄂尔泰正好是没有死绝的那批当中的一员,非但没有死,他还毫发无损,躲过了重重机关,挥舞重剑撞入青壮中间,重剑一挥,两名青年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喷起一阵血雨。几根削尖的木棍同时朝他捅过来,他躲都懒得躲,重剑连砍带刺,中者必倒,眨眼间,用木矛捅他的那几名青年无一幸免!他身披两重铠甲,可谓刀枪不入,箭射不穿,区区几根削尖的木棍,能奈他何!他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那么多士兵的惨死已经将他彻底激怒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光他们! 杨梦龙见势不妙,再让他这样杀下去,用不了多久,林子里就没有活人了!他大吼一声,猛冲上去,挥刀砍向鄂尔泰的后脑勺。鄂尔泰后面长了眼睛似的,不等他的马刀劈落便已经回身,横剑一格,当!刀剑交击,火花四溅,杨梦龙只觉得虎口一麻,似乎裂开来了,疼得他心里狂叫一声“我的妈呀”,差点飙泪。鄂尔泰似乎认定他就是这伙农夫的头头,谁叫他穿着一身这么显眼的棉甲来着?一剑将他震退后得势不饶人,虎吼一声,抢上一步,刷一剑斩向杨梦龙的脖子。吃过亏的杨梦龙可不敢硬接了,一矮身闪开,飞起一脚踢向鄂尔泰的胫骨,刀尖对准了鄂尔泰的小腹,鄂尔泰闪过这一脚,但是马刀结结实实的捅在了他的小腹。只是,一刀捅中的杨梦龙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想哭————根本就捅不进去!他这才记起,马刀从来都不是以刺见长的,何况对方穿着两重铁甲,捅得进去才有鬼了! 一步走错,后果严重。鄂尔泰的铁拳带风击来,砰的一下将他打得双脚离地,直飞出去,眼前金星直冒,银星飞舞,直想吐血!顾不了那么多了,杨大侠放声怒吼:“许弓,你死哪里去了?过来帮忙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喊人虽然有点丢脸,但总比自己被人家一剑砍下脑袋挂在马脖子上要强一点点。 许弓嗖的一箭射出,一名挥舞大斧正要将戚破虏劈成两半的后金士兵咽喉处多了一个小孔,血线溅出三米开外,斧子停在了半空。戚破虏狸猫般从他胯下钻过,狗腿刀一抹,这名摇摇晃晃走向许弓,要一斧头砍死他的后金士的脚筋被割断,身体失去了支撑,轰然倒下,紧接着又一刀,他的脑袋滚到了一边去,这小子下手之快,下手之黑,下手之狠,都让许弓深受教育。 许弓叫:“这个鞑子是被我射死的,他的首级应该归我!” 戚破虏绷起脸说:“开玩笑,你射死的?你射了他一箭他还能抡斧头砍你呢,你射死的?明明就是我砍死的,应该归我!” 许弓怒吼:“没有我射他一箭,你杀得了他?” 戚破虏也不是好欺负的:“要不是我割断他的脚筋,你早就让他一斧子劈成两片了,还有力气跟我争?” 许弓吼得更响了:“明明就是————”话说到半截,杨梦龙求救的吼声就轰轰烈烈的传了过来,吼得可比他响多了,都快超越国际男高音歌唱家八个g的音阶了。许弓瞪了戚破虏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朝杨梦龙那边冲了过去。戚破虏也不废话,一手提人头一手挥刀,再次杀入战场,与戚虎并肩作战,力战两名后金士兵,那种凶悍,颇有几分先秦锐士的风格。现在战场的形势只能用一团糟来形容,几十号农夫围殴几名后金士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大家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如果不打死他们,自己就得死,自己的媳妇儿子爹娘就得死!锄头砸斧头劈柴刀砍柴枪捅,逮着机会就把手里的兵器往后金士兵身上狠狠招呼过去,哥哥倒下了弟弟补上,父亲倒下了儿子补上,都豁出去了,你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要你们的命!这帮后金士兵见惯了明军的软弱,却没想到一群农民发起飙来竟是如此恐怖,他们固然可以凭借过人的武艺轻易杀死其中一些人,但是在这么多农民的围殴之下,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只有被砸成肉酱的份!不止一名后金士兵在被锄头砸碎脑壳之前惊叹:“原来明国的农民这么恐怖……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找他们麻烦了,找他们军队的麻烦多好!?”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民族从来不缺乏血性,只是被压抑得太狠太久了,被淡忘了而已。如果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带领这些看起来很平凡很普通的农民起来反抗,这些农民很快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可怕的勇士!很不幸,他们撞上的就是一群找到了主心骨,有人愿意带领他们拼死反抗的农民,所以,他们死了。虽然死在他们刀下的农民比他们阵亡的人数多得多,但是,他们还是死了,他们的萨满神没有因为他们英勇杀敌而多给他们一条性命。更加不幸的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活下来,他们将会看到,那个胆大包天,带着一群农夫就敢跟东亚最可怕的铁骑叫阵的家伙在不久的将来将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将入关的满洲八旗子弟兵一浪接一浪的拍死在沙滩上! 可惜,他们都变成了锄头、粪叉、柴刀这些简陋的武器下飞舞的碎肉血浆,别说看不到几年十几年后的事情,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 第二十二章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戚武年纪虽然大了,身手却依然矫健,步法沉稳,进退有度,一把刀马舞得水泄不通,两名后金士兵都近不了他的身,斗了数个回合也没能分出胜负。那两名后金士兵见自己居然奈何不了一个老头,都觉得很没面子,进逼得更紧,一刀接一刀,每一刀都是拼尽全力,恨得得将这个让他们很没面子的老头一刀砍成两半!这下子戚虎有点吃力了,毕竟年纪大了嘛,体力比不上年轻人了,全靠丰富的作战经验在撑着。好在这时,戚破虏一手提着人手一手拎着狗腿刀杀刀,专往下三路招呼,杀法凶狠,身手矫捷,居然将这两名后金士兵给逼退了,救了爷爷一命。他急吼吼的问:“爷爷,没事吧?” 戚虎喘声说:“年纪大了,比不得当年喽。要是让我再年轻十岁,这两个狗鞑子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戚破虏说:“现在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也不晚!”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噗一扭闷响,一名后金士兵扭头望去,哦,原来是一把锄头重重的砸在一名浑身是血的后金士兵脑门,砸得脑浆迸裂。这名后金士兵的头盔被打掉了,脑门处血肉模糊,身体摇摇晃晃,还没有倒下,一把钉耙又狠命的锛了下来,尖锐的耙齿深深的锛进他的头颅里,终于将他放倒了。围攻这名兵金士兵的农民不管有没有伤,一拥而上,用锄头斧子柴刀之类的武器玩命的往他身上碎剁,边剁边破口大骂:“狗鞑子,我叫你烧我们的家,我叫你杀我们的婆娘和娃娃,我叫你逼得我们无家可归!你们这帮不干人事的畜生怎么不去死?都他娘的留在这里肥地吧,我去你娘的!”噗嗤噗嗤一阵可怕的闷响,这名后金士兵生生被剁碎了,变成了一堆肉泥,就算将他老妈找来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了。这帮农夫的疯狂让后金士兵本能的感到一阵恐惧,再看看四周,似乎除了他们两个,就剩下鄂尔泰大人还在战斗,其他人要么被明狗设下的陷阱给坑了,要么就是被这帮疯狂的农夫给剁了,反正是没一个还站得起来的了,这可怎么办? 凉拌! 这两个死剩种还没有想出个对策来,戚虎和戚破虏便齐声大吼,挥刀砍杀过来!更要命的是,那些杀红了眼的农民也挥舞着看上去简陋得可笑,但由于糊满了血肉,变得一点都不可笑了的武器,喘着粗气扑了上来!一名后金士兵挡住戚虎接连劈来的三刀,小腹一痛,竟然被一根削得很尖的木矛给捅中了。木矛是捅不穿他身上的棉甲的,不过挨这一下子可不好受,吃痛的后金士兵野性大发,大吼一声,一刀将木矛削断,抢上一步一刀捅过去,那名刺了他一矛的农夫被捅了个对穿。气是出了,不过不等他转过身来,戚虎的马刀便挥了过来,刀尖轻飘飘的从他脖子扫过,顿时血光崩现!他捂住脖子,眼睛瞪得大大,死活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老农民手里。为了加深他的认识,一把斧头照着他的脖子砍了过来…… 另一个也杀死了两名农民,但是肚子被捅了一刀,那是一把杀猪刀,刀尖刺穿棉甲,老实给他放了一点血,他及时一刀砍断那名屠夫的手腕才没有被捅死,不过也痛得直哆嗦了。他正要把刀拔出来,腿部一痛,两条腿都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大叫一声仆倒在地,踵部血流如注,原来戚破虏故伎重施,一刀割断了他的脚筋。戚破虏年纪还小,要他一刀把一个成年人的腿砍断那肯定办不到,但是以狗腿刀的锋利程度,要割断脚筋却是轻松愉快的事情。那名后金士兵支撑着想站起来,腿却根本就不听使唤,他又惊又怒,厉声咆哮:“卑鄙的明狗,有种与我————”一把锄头挟着风声砸在他的胸口,封死了他的狠话,接着钉耙铲子斧头什么的雨点般落下,顷刻之间,好好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堆碎肉…… 杨梦龙可没有这么轻松了,鄂尔泰那家伙活像一头暴怒的霸王龙,横冲直撞,一把重剑使得跟风车似的,碗口粗的小树一剑就断,被这么一头发了情的霸王龙追着打,谁受得了?最惨的是,这家伙的经验丰富得吓人,不管他玩出什么花样,鄂尔泰都一眼看穿,靠,这还玩个屁啊!他且战且退,尽量不跟鄂尔泰硬碰,一边游斗一边叫嚷:“我说,蠢货,你的人已经死光了哦,你再不跑就晚了哦!我不要你这一千两银子了,你快跑吧,我保证不会追杀你!”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 “我日,还来!你就不知道累吗?” “我靠,撞上你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老子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这小子的废话怎么那么多!? 鄂尔泰气得眼珠发红,一剑紧似一剑,不把杨梦龙宰了他誓不罢休!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部下已经死清光了,而且死得一个比一个难看,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必须干掉杨梦龙,否则他回去就没法交差了。至于那群农夫……哼,以他们的身手,哪里拦得住自己!他的主意打得倒是不错,只是把杨梦龙给坑惨了。论斗心眼,论拳脚,鄂尔泰万万不是杨梦龙的对手,可问题在于,这不是斗心眼,更不是擂台赛,而是真刀真枪的厮杀,稍不留神就得去见阎王!杨梦龙虽然单挑、团战经验异常丰富,但是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杀还是头一天经历,碰上的又是凶名昭著的白甲兵,那叫一个命苦哇。好在,许弓已经赶过来了,扔掉弓箭拔出马刀朝鄂尔泰砍去,还好还好,救星来了。鄂尔泰狞笑:“一起上吧,省得我一个个的找你们,麻烦!”重剑一荡,当的一声将许弓的马刀荡开。许弓虎口一震,马刀险些脱手飞了出去,剑尖扫过他的胸口,嚓一声,棉甲裂开,胸前凉飕飕的,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要命,真是太要命了! 没时间多想了,许弓身体略略向后仰,躲过第二命,利用鄂尔泰露出的一个小小的破绽,一刀捅向鄂尔泰右肋!他也犯了跟杨梦龙一样的错误,马刀捅是捅中了,可是没能捅穿那两重铁甲,刀身弯成了弓形,紧接着,一记铁拳飞来,他像个布娃娃一样向后飞了出去。鄂尔泰抢上一步,一剑拦腰扫过去,杨梦龙在后面怒吼:“看刀!”使出吃奶的劲一刀剁向他的后脑勺。鄂尔泰冷笑,重剑往后一圈,当!杨梦龙的马刀打着筋斗飞起老高,往后倒退,要不是许弓猛扑过来抱住鄂尔泰的腿,他肯定要被一剑捅过透心凉了。鄂尔泰大怒,一剑刺下,许弓撒手滚出去,动作稍慢,这一剑刺中他的左肩,将他钉在了地上,痛得他发出一声惨叫!戚虎见状大吃一惊,叫:“公子,接刀!”他肯定来不及赶过去了,一甩手,将马刀掷了过去。杨梦龙手往后面一抄,接住马刀,双手握住刀柄,劈柴似的照着鄂尔泰脑门劈下!鄂尔泰及时拔出重剑一格,当!又挡住了,不过由于仓促招架,力道不足,他的重剑被生生打落,杨梦龙的马刀也脱手飞了出去,两败俱伤! 然而……杨梦龙手往后一捞,又捞住了一把刀,玩命剁下!鄂尔泰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凌空接物的本事,更没有那么多人在后面一个劲的给他输送弹药,这一刀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笃的一下,那把刀剁中额头,整个刀身都劈了进去!鄂尔泰发出一声厉吼,飞起一脚,杨梦龙挨了个正着,又一次布娃娃似的向后飞了出去,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鄂尔泰还不放过他,嗬嗬喘息着,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走出几步后突然向前一仆,仆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杨梦龙又喷出一口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过去翻转鄂尔泰的尸体,只见这个可怕的对手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一刀砍得够狠,几乎将他的脑壳劈开两半了。杨梦龙看着那把救了他一命的刀,咧嘴直笑,用力踹了鄂尔泰一脚,叫:“你拽啊,你再给我拽啊!武功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一菜刀给劈死了!我让你屌,我让你屌!” 那把立下大功,救了杨梦龙一命,顺便劈死了后金一名武功高强的白甲兵的刀刀刀不足一尺,背厚刃薄刀身阔,锈迹斑斑,赫然是一把劈排骨的菜刀!当然,穷苦人家是很少吃得起排骨这么奢侈的东西的,这把菜刀打出来这么多年了,估计劈排骨的次数还是零蛋,一直客串着劈柴的角色,没想到今天发了利市,把一名白甲兵的颅骨给劈开了!难怪鄂尔泰死了眼睛仍瞪得牛蛋一样大,换谁在战场上让一把菜刀给砍死也是死不瞑目啊。 正应了那句老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衣服再屌,一砖拍倒! 第二十三章 坚持 依靠无耻的人海战术和杨梦龙那丰富无比的群殴经验,筱家庄的农民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将这支后金游骑全部干掉了。其实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太蠢,明明是骑兵偏要下马去干步兵的活,去干步兵的活也就算了,还抢侦察兵的饭碗,摸进林子里查探敌情。侦察兵的饭碗是那么好抢的吗?林子里到处都要以挖坑打埋伏,就他们这十来个人摸进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结果好了,十五名后金士兵有十四个被当场干掉了,仅剩的那个那从天而降的圆木石块给砸伤了腿,跑都跑不掉,被愤怒的农民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变成肉酱了,杨梦龙适时喝住众人:“别杀,这家伙还有用!” 现在他的威信在筱家庄的村民里可是非常高的,听说杨公子还要用这个鞑子,大家也就罢手了,但还是恶狠狠的瞪着这个鞑子,像是要吃了他似的。那名鞑子露出惊恐的神色,柱着刀想站起来,却被杨梦龙一脚踢翻,大手一挥:“绑起来!”马上有几个人扑上去,用绳子将这家伙绑了个苏秦背剑,而且勒得很紧,疼得这家伙哇哇大叫。杨梦龙懒得理,扶起许弓:“没事吧?” 许弓面色苍白,呲着牙说:“你也来挨一剑就知道有没有事了!”朝肩膀那个血淋淋的伤口呶了呶嘴。这一剑刺得够狠,差一点点就把他一条胳膊给废了,到现在伤口仍在流血。 杨梦龙说:“知道你伤得厉害啦,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许弓说:“你知道就好!这名鞑子的首级送上去后,赏金我要一半!”他又呶嘴,不过这次是朝鄂尔泰的尸体呶嘴。 杨梦龙说:“没问题,这小子是咱们合力干掉的,赏金当然是对半开啦。”瞅了瞅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脸纠结:“这帮犊子太凶了,我们都利用机关暗箭干掉了他们一半人,结果打起来还是死了这么多人,还活着的青壮只怕也就一半出头了!” 他猜得很准,参战的四十多名青壮,还活着的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这点人里还有十几个或多或少都带着的点伤的,可谓伤亡惨重了。先是用冷箭,接着用机关陷阱,弄死了一半后金士兵,然后几十号人围殴剩下七个,还死伤了这么多人,杨梦龙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依他的团战经验,对方在损失这么多人之后早就该跪下来唱征服了的。 许弓却是见怪不怪了:“你就知足吧,一群只有一身蛮力的农民,能打成这样已经非常好的了,连一些军队都不如他们呢!” 杨梦龙点点头:“也是。”随即怒吼:“戚破虏,你小子往哪跑?把刀给我还回来!” 他可没有忘记那把狗腿刀只是暂时借给戚破虏用的,那小子一直躲躲闪闪,大有独吞了他的刀的意思,他当然不干。 戚破虏十二万分不情愿的走过来,把刀还给杨梦龙:“还就还,整把刀跟条狗腿似的,难看死了,谁稀罕!”说真的,他还真稀罕。这把刀看起来挺难看的,却锋利得难以置信,用来砍脑袋那叫一个轻松,跟削甘蔗似的,可惜,就这么一把,杨梦龙说什么也不会送给他的。 这时,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提心吊胆了半晌的老弱妇孺见战斗已经停止,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看到满地死尸,不由得都愣住了。杨梦龙在吃完饭之后就开始布置,指挥大家就地取材,采来石块,砍来圆木,布置了大量陷阱,然后故意用冷箭射杀后金士兵,将他们引入自己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坟墓,最终将十五名后金士兵全歼,生俘一人,在戚虎这位老军人的帮助下,在几位猎人的指点下,他的计划可谓取得了完满的成功,成功的让大家活了下来。然而,代价却是十九名青壮死亡,还有十余人受伤,这样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村民扑上来,看到自己的子弟还活着,一把搂住又哭又笑,而看到自己的亲人倒在血泊里的则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扑到血淋淋的尸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以头抢地,血泪俱下。杨梦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怔怔的看着那些痛不欲生的可怜人,神情竟有些悲戚。 戚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走过来,问:“公子,怎么了?” 杨梦龙闷声说:“他们还是失去了亲人……” 戚虎叹了一口气,说:“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杨梦龙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他们信任我,把自己的子弟交给了我,他们交给我的是活生生的棒小伙,我还给他们的却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我对不起他们……本来我可以做得更好的……” 戚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要不是你,现在我们早就变成旷野之外一堆冻得僵硬的尸体了。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杨梦龙点了点头,扬声叫:“大家都别哭了,鞑子原本有十六个的,这里只有十五个,其中一个想必是去报信了,鞑子大军随时可能杀过来,我们还是赶紧处理尸体,然后连夜赶往县城,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伤心欲绝的村民听说鞑子可能还会来,都收住了眼泪,强忍悲戚,在地上刨个浅坑,用草席将尸体裹住往坑里一埋,然后堆上三小堆土,让孩子跪下去磕几个头,便上路了。乱世之中,一切都以生存下去为第一优先,就连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都是奢侈的,死的就死了,活的没有时间去伤心,他们还得为活下去而挣扎。 戚虎将后金士兵的首级一一割了下来,十四颗,一颗没少,看来村民还是知道分寸的,晓得这些宝贝死鬼的脑袋值钱,整个人都给打得稀巴烂了,唯独脑袋没有被砸烂,他们这一村子人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这些首级能否换来足够的银钱了。对了,那个战俘也没有被人偷偷干掉,相反还得到了较好的待遇,让大家给弄上车拉着走,据说活人比死人还要值钱呢,这个宝贝死鬼可不能让他轻易死掉。 大家在树林外找到了后金的战马,一共三十匹。这次杨梦龙没有了阿里巴巴小朋友发现宝藏的兴奋,只是让大家把马赶着走,他则坐在大车上发呆。这几天来的际遇实在太离奇了,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残酷得令人发疯的乱世,莫名其妙的被筱家姐弟救下,莫名其妙的卷入战争,莫名其妙的杀人……短短一天之间,他手里就多了八条人命!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适应,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别说杀人了,连只鸡都没杀过,顶多把人揍成猪头,但那跟杀人是两码事! 怎么会这样?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的出路又将在哪里? 我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失去联系这么久了,老爸老妈都该急疯了吧? 想起父母,他的心便被愧疚塞满了。他家有两兄弟,他是弟弟,父母的严厉和期望全给了哥哥,把温柔和溺爱毫不吝啬的留给了他,把他宠得没边了。哥哥捧着课本猛啃的时候他在捉蜻蜓,哥哥还在书桌前刻苦攻读的时候他早已进入梦乡……在老爸老妈眼里,责任什么的就让哥哥来扛,他这个小儿子负责享福就可以了。从小到大,父母都对他百依百顺,他闯了祸,妈妈赔着笑脸跟对方的家长道歉,从来没有骂过他半句;他对读书没兴趣,喜欢习武,老爸就重金聘请有真才实料的拳师回来指点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父母都会支持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敢在学校里横,敢拿着一根铁管把好几个大他几岁的流里流气的混混追得面无人色,敢跟向他要保护费的黑社会混混单挑,却不敢对父母说过半句不敬的话,不是胆小,而是,他爱他们,并且也懂得他们有多爱他。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杨梦龙眼角发涩,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在寒风中凝成了霜。 筱雨芳发现他的情绪不对,轻声问:“怎么啦?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杨梦龙吸了吸鼻子,说:“没有,没事。” 筱雨芳说:“别骗我了,你眼泪都流出来了。” 筱君说:“梦龙哥哥,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和姐姐说的,说出来就不那么难受了。” 杨梦龙睁开眼睛,说:“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只是……只是觉得生命太过脆弱了。我们拼命挣扎,仅仅是为了活下去,甚至仅仅是为了多活一天,却是那么的艰难,可是要死却容易得很,一支箭,一把刀,甚至摔上一跤就完蛋了……仅仅是今天,就有八个人死在我手里了,八个人!” 筱雨芳幽幽一叹:“是啊,活下去远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杨梦龙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能死,我还想回家呢,我一定要活下去!你们也一定要活下去!” 是的,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第二十四章 出风头 “县城!” “县城!看到县城了,看到县城了!”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走到县城了!” 远处,一道城墙在黯淡的里光中露出了小小的一角,筱家庄村民顿时惊喜的欢呼起来,原本疲惫不堪的身躯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他们几乎是欢呼着加快脚步,朝县城跑去。短短一天里两次撞上后金游骑,每一次都杀戮极惨,九死一生,又顶风冒雪走了整整一夜,随时可能跟后金游骑撞个正着,寒冷和恐惧让这些村民几乎绝望了,现在看到了县城,顿时就觉得有了希望。躲进县城里总比呆在野外强,有厚厚的城墙保护着,鞑子没那么容易冲进来,运气好的话,他们没准还能熬过这次战乱呢。 蜷在大车上盖着一张破毯子呼呼大睡的杨梦龙被吵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城墙。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总算是到了,小命可算保住了!”他再怎么不懂军事常识,也晓得骑兵的攻坚能力是很弱的,总不能让马长翅膀飞上城墙去吧?如果他们下马老老实实的攻坚……哼哼,求之不得,骑兵下马步战,等于放弃了他们特有的强大冲击力和机动能力,好对付得多了!像构成关宁防线的宁远、锦州这些城市都是小城,后金花了几十处都啃不动,直到明朝灭亡都没能拿下关宁防线……如果后金真那么够种,只派几百人来攻城,他们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 一直骑马跟在他身边的戚虎却神色凝重,说:“到了县城也不见得能保住小命,搞不好反而会丢掉小命。” 杨梦龙一愣:“为毛?” 躺在他身边的许弓也醒了,捂着伤口,神情痛苦,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杀良冒功!” 杨梦龙眼睛一下子瞪得跟乒乓球一样大:“不会吧!?”他古文水平再烂也不至于烂到连“杀良冒功”这四个字也听不懂,他觉得不可思议,敌军正在自己的国土上肆虐,肆意砍杀自己的同胞,身为军人不想想怎么保家卫国,反而把刀对准自己的同胞,试图拿自己同胞的脑袋去邀功?这他妈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戚虎说:“这种事情实在太寻常了。一些将领奉命剿匪,不敢跟流寇交战,就把大量良民诬为流寇,斩杀殆尽,然后把首级割下来送上去报功……在边关也有人干这种缺德的事情,瞅准机会就出兵,打下鞑子一个小村庄,将里面的人不分老幼全部杀光,然后割下首级邀功,这就是所谓的打草店。”他指了指堆在大车上的盔甲兵器和这三十几匹战马,还有十几颗首级,说:“这些东西放到一个千户手里,足够他升半级并且得到一笔厚赏了,换谁都会心动的,还是小心为妙。” 杨梦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几名村民已经跑到城门外了,而远处也冒出了一些人影,显然是其他村镇逃往县城的老百姓。他们在风雪中挣扎前行,不时有人倒毙在路上,扔下了十几具尸体才来到这里的,一个个神色惊惶仿佛后面有野兽在追逐他们,打老远就喊:“开门!开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啊,鞑子就要来了!” 守城的士兵被惊动了,看清楚后破口大骂:“叫叫叫,叫魂啊?时间还没到呢,老实在外面等着,时间到了自然会放你们进来!” 一些头发衣服上都挂着不少雪花的老百姓苦苦哀求:“军爷,你们就行行好吧,我们都走了一夜了,又冷又饿,鞑子随时可能追过来的,你们就开门让我们进去歇歇吧!” 守城门的士兵一点油盐也不进:“整整一夜你们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一会儿吗?老实等着就是了……哼,一个个装得可怜巴巴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建奴派来赚城的奸细?老子可不上你们的当!”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原本还在叫唤的老百姓顿时不敢吱声了。冷一会儿事小,要是被军爷当成建奴奸细抓起来杀掉,那才叫冤呢!其实这也怪他们不识相,这些士兵都是从河南那边调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路所过的州县防他们甚于防匪,挨了这么多白眼,好不容易来到这个鬼地方,知县大人请他们进城驻扎,又仗着自己是文官,高人一等,对他们颐指气使,这些士兵早就一肚子火了!这肚子火很大,大得连刺骨的寒风都吹不熄,看到那些老百姓一个劲的哀求开门,他们火就更大了。该死的,我们站在城头上吹了整整一夜的寒风,肚皮都冻得跟铁甲一样硬了,你们居然不晓得给点好处!这样就想进城了?作梦去吧!本着无利不早起的原则,这些士兵一个个鼻子比额头还高,完全无视老百姓的苦苦哀求,说不开门就不开门,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就冲上来咬我啊! 杨梦龙眼看着老百姓越来越多了,哭喊声不绝于耳,一些孩子冷得脸色青白,哆嗦得像秋风中的树叶,随时可能倒下,看不过眼了,对许弓说:“喂,那帮家伙怎么回事,天都大亮了还不开城门,成心把我们堵在城外冷死,或者等建奴追过来将我们一一砍死吗?” 许弓苦笑:“他们在等着咱们将送上粮米银钱把他们喂饱呢。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就算是鸡蛋让他们摸一下都要蚀上几分!”看样子他这位张千户的家丁也吃过这些小兵的苦头,提起来就火大。 筱雨芳抱紧冷得直抖的筱君,说:“许军爷,你行行好,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快点把城门打开放我们进去好不好?小君冷得受不了了,还有这么多孩子也冷得不行了……” 许弓说:“大小姐客气了,不用你开口我也会这样做的。”摇摇晃晃的从大车上站起来,望定城头上一名小旗叫:“是张老三吗?”他是拼尽了全力,奈何伤得重,中气不足,再加上此时上千农夫号哭哀求,声音嘈杂,别说城头上的人了,隔了十步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过,他浑身都是血,站在大车上又高出所有人一大截,非常显眼,那名小旗一眼就发现了他,吓了一跳,怒吼一声:“你们这帮刁民,通通给老子住口,否则就让你们在外面喝足一天的西北风!”这家伙凶神恶煞的,声音洪亮,让他这么一吼,那么多农民顿时就不敢再叫唤了,全场寂静。 小旗官张老三望定许弓,打量了好久才不大确定的叫:“你……你是许老二?” 许弓松了一口气,身体摇晃着只想坐下,苦笑:“你可算是认出我了。” 张老三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出去通知老百姓撤到县城来的吗,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了?” 许弓说:“说来晦气,在回来的路上撞上了鞑子,狠狠的打了一仗,杀伤了他们不少人,我也挨了一剑,就成了这样子了。” 这下彻底冷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看着这个血人,这才发现这一拨人不简单:他们带着几十匹健壮的战马,大车上还放着铠甲兵器,都沾满了血迹,而且多已残破,显然都是从战场上弄回来的。最具说服力的莫过于堆在大车上的那十几颗首级,那前额光光后脑勺留着长辫的古怪发型,就算他们没有见过,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建奴鞑子的首级!很多人都惊呼起来: “呀,他们真的跟建奴干过仗,看样子还杀伤了不少!” “瞧那首级,一大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颗了吧?放在战场上这些首级都够好几名千户打出狗脑子来了!” “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人带伤的呢,是在跟建奴打的时候受的伤吧?” “撞上了建奴,不仅活下来了,还斩下了这么多首级,真了不得!”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一帮泥腿子居然打败了建奴?骗人的吧?我可听说有些官兵喜欢杀良冒功,把我们这些良民一杀,然后将前额的头发剃掉,束个发辫,就当成建奴的首级拿去邀功……” “首级能假,那些辽东战马,那些铠甲兵器总假不了吧?而且你看,这些首级的相貌跟我们都不大一样……” 议论声越来越大,无数人围着筱家庄的村民,发出阵阵惊叹。筱家庄的村民坦然接受,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只觉得能出这么一回风头,这一路所受的苦都值了!城上的明军士兵面色连变数变,张老三拉过一名士兵,悄悄说:“快去告诉张大人!”那名士兵会意,一溜烟的跑了,张老三打个哈哈,说:“许老二,没想到你跑这一趟,居然立了个大功啊,了不得,了不得呀!怎么样,宰了几个?” 许弓说:“两个!”这也是事先分好的。 张老三问:“有没有把首级带回来?” 许弓说:“废话,不把首级带回来,我这一剑不是白挨了?” 张老三羡慕之极:“两颗首级,值八十两赏银了吧?还能官升一级,了不得啊!以后哥哥就要靠你照应了……唉,早知道这样,我也去跑一趟啊,没准也能割回一颗首级换几两银子呢!” 许弓不耐烦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赶紧开门让老子进去,老子的伤口还在流血呢!” 张老三说:“好好好,你稍等一下,马上开门,马上开门!”带领两名士兵走了下去。 许弓这才软绵绵的坐下,说:“成了,准备进城吧。” 戚虎低声说:“不见得!” 第二十五章 小人 城门磨磨蹭蹭的,半晌都没有打开,老百姓也不敢吱声,许弓却一百二十个不耐烦了,骂:“张老三,你是不是没吃饭呀,开个门都这么慢!”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抱怨,里面的人加快了动作,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老三等人分开众人来到许弓面前,目光四处乱溜。张老三满头都是汗,气喘吁吁的说:“城门让石条给堵死了,把那些死重死重的家伙搬开,可把老子累了个臭死……” 许弓说:“知道你辛苦了,回头请你喝酒。” 张老三赔着笑脸连声说:“不敢,不敢,你们可是大英雄啊,能给你们开门可是我的荣幸!”那叫一个热情洋溢,跟刚才的冷若冰霜可谓冰火两重天,真让人难以适应。嘴里说着客气的话,手脚却不大老实,不等许弓同意,便走向一辆装满战利品的大车,摸摸这件,摸摸那件,连声惊叹:“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看看这盔甲,多沉,多厚,我们千户大人都穿不起这样的盔甲呢,都说建奴的装备比我们的要好,一点都没错!”又拿起一把重剑,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直咧嘴:“这他娘的就跟一条两边开刃的厚铁片一样,也不知道建奴是不是力大无穷的怪物,这么沉的剑也使得动!”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不是建奴厉害,是你们太差劲了!” 张老三面色一沉:“小子,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杨梦龙指着自己翘翘的鼻尖:“我是谁?你问问许弓,他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许弓说:“这位是杨梦龙义士,身手了得,能以一当十,这些建奴有一大半是死在他手里的!” 张老三倒抽一口凉气,反复打量着杨梦龙,只觉得他精瘦精瘦的,一张娃娃脸稚气未脱,打心里不信许弓的话。连大明最精锐的边军都没有办法一对一的战胜建奴,这个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以一敌十?不过他还是堆起了笑脸,说:“原来是杨义士,失敬,失敬!”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混口话吃的……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此时已经有很多老百姓陆续进城了。 张老三神色颇为古怪:“这个……这个……” 正这个着,马蹄声骤起,正进入城门的人骇然,两边让开,一彪骑兵从里面冲了出来,数一数,足有二十来人,后面还跟着一大队步兵……不过,杨梦龙对于这队步兵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茫然,手里的兵器锈迹斑斑,他甚至能看到好几根长矛的矛杆有老鼠啃过的齿痕。他们衣衫破旧,一件鸳鸯袄下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乱七八糟的都塞了些什么,也许是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衣服,也许是芦花之类可以让他们稍稍暖和一点的东东,大部分人都穿着草鞋,脚冻得红肿。反倒是那二十来名骑兵,一个个骑着马,穿着棉甲,神气活现的,硬把步兵给比成了乞丐————话说这些步兵本来就很像乞丐。领头那个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很年轻,长得也不难看,只是目光闪烁,狡诈,骄横野蛮,他骑马冲在最前面,有个妇女闪得慢一点,呼一鞭就抽了过去,那妇女身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鲜血淋流,失声惨叫,他看也不看,径直朝筱家庄村民这边冲来,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杨梦龙眉头一皱,握紧了狗腿刀的刀柄。 许弓面色一变,瞪向张老三。张老三又向杨梦龙表演了他那堪比蜥蜴的变脸功夫,脸上那热情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腰刀出鞘,噙着森冷的笑意盯着许弓,他那几名手下也一个个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扑上去大开杀戒。这下再迟钝的人都知道大势不妙了,逃难的老百姓发出惊呼,远远的躲开,筱家庄的村民则本能的往圈内缩,一下子就被孤立起来了。那青年一指筱家庄的村民,喝:“围起来!”二十余名骑兵四下撒开,马刀出鞘,虎视眈眈,而步兵也不大熟练的四下撒开来,把筱家庄村民团团包围,矛尖林立,指向这些平民,倒也有几分威风。许弓面色大变,叫:“大少,你……你这是干什么!?” 带队出来的,竟然是张千户的宝贝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张郁!这家伙在卫所的名声可不大好,骄横野蛮,贪财好色,看中哪个军户的田就巧取豪夺,看中哪个姑娘直接抱上马就走,千户所里的军户对他又恨又怕,都在暗地里咒他不得好死。张郁虽然坏事做尽,却还没有遭到天谴,因此他现在还是吃嘛嘛香,腰好腿好身体好,耳聪目明,自然吸得见许弓的话,却理也不理,只是用贪婪的目光看着筱家庄村民的战利品。成堆的首级,成群的战马,还有堆在大车上的盔甲兵器,这些都让他垂涎欲滴。嗯,那一堆的首级,该有十几二十颗了吧?一个千户在战场上斩首四十级,就能升一级,这堆首级也够老爹升个半级了……这些盔甲兵器上全是一块块血肉凝成的褐斑,看上去恶心,不过胜在有说服力啊,把这堆东西一亮出来,谁敢怀疑自己的战绩?还有那些兵器,比自己家丁用的都好,回头就给家丁换装,还有……哇,还有个大美女呢!她还搂着个小屁孩,是她的孩子还是她弟弟?不管了,抢过来验明正身不就得了?他眼里的贪婪之色越来越浓,跳下去拨开两名村民,拿起一颗首级来翻来覆去的看,一点也不嫌恶心。张老三讨好的凑上去,小声说:“大少,我看过了,都是真假伙,真奴首级!” 张郁问:“你确定?” 张老三说:“确定!” 张郁又用手摸了摸首级那光溜溜的前额,这才放下,拍拍手,跳上马,阴恻恻的说:“建奴入寇,京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圣上忧心如焚,我等身为大明子民,正该奋力杀敌,驱逐鞑子,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可偏偏有些刁民见利忘义,竟然趁火打劫,杀死逃难的民众,将他们的首级割下来试图冒充建奴首级来骗朝廷的赏银,手段残忍,其心可诛!” 许弓面色大变,嘶声叫:“大少,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杀良冒功,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建奴,为了干掉他们,我们可是拼掉了几十条人命的!就连我也挨了一剑!” 张郁哼了一声,说:“许弓,我看你是被这帮暴民给骗了,帮他们杀了这些无辜的良民不说,还要帮他们说话!至于你受的伤,我看也是拜他们所赐吧?毕竟在战场上要暗算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可偏偏,瞎话也有人相信,一名家丁笑着说:“我看许老二不是被打坏了脑子,而是骑马出去的时候着凉发烧了,烧坏了脑子,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了!” 许弓挣扎着叫:“我……我没有发烧!这些建奴真的是我们豁出性命才杀死的,我亲手射死了一个!大少,首级可能假冒,这些盔甲兵器总假不了吧?普通的难民会有这东西吗!?” 张郁面色阴沉,说:“这年头,连首级都能造假,何况是兵器盔甲!这些盔甲不过是一堆假货,骗骗外行人还行,要骗我还差得远!许弓,你跑这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去记你一功,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过来,闭上你的鸟嘴!” 又一名家丁说:“大少,跟这帮暴民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杀清光了把首级割下来交上去,大小也算一件功劳!” 家丁们放声大叫:“杀光他们!杀光他们!”连步兵也两眼发绿,放声大叫,跟一群饿狼似的。筱家庄的村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一些妇孺甚至抱头痛哭。还以为到了县城就安全了,没想到县城才是真正的鬼门关,这些官兵比建奴还要可恶!那些在与后金游骑的惨烈厮杀中幸存下来的青壮则抿着嘴一言不发,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我们连建奴都能干死,还会怕你们?想动我们的亲人,夺走我们的战利品?拿命来换吧,鸡蛋撞石头,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要溅你一身污! 白的变成了黑的,奋起反抗英勇杀敌的义民一下子变成了杀良冒功死有余辜的暴民,筱雨芳又惊又怒,放下筱君站起来,颤声说:“你们……你们这是想杀良冒功么!?鞑子闯进我们的村庄肆意杀人放火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鞑子的骑兵像饿狼一样咬着我们不放,随时可能扑上来将我们杀光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顶着风雪挣扎着往县城走来,不时有人倒毙在路边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你们非但不让我们进城,还要……还要诬陷我们是暴民,要杀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晨风将她的长发吹得狂飞乱舞,那张总是带着温柔而友善的微笑的脸因为寒冷、愤怒和恐惧,已经变得煞白,却越发的美丽,让那些正在起劲的喊打喊杀的士兵们都看愣了,吆喝声不知不觉的小了很多。张郁暗暗吞了一口口水,笑嘻嘻的说:“王法?我就是王法!小娘子,跟我走吧,找个地方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王法!” 家丁们叫:“就怕她受不了啊!”说完放声大笑。 筱雨芳气得身体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带着哭腔骂:“你们……你们太过份了!”估计她这辈子都没有真正骂过人,所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也就这么一句了。她越骂,那帮家丁笑得越凶,充满了猫戏老鼠的快乐。他们的快乐本来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倒是那些步兵,有不少人暗暗惋惜,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怕是要被这帮畜生糟蹋了,唉,这老天真不长眼啊! 许弓露出一线认命的苦笑,说:“筱小姐,算了,你越骂他们就越来劲,为这帮人渣气坏身体,不值。”目光投向杨梦龙:“老弟,哥哥对不起你们啊,千辛万苦把你们带到县城来,想替你们找一条活路,没想到把你们带进了鬼门关!” 杨梦龙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说:“没事,意料之中。”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帮得意忘形的家丁伙,自言自语:“戚老头啊戚老头,又让你猜中了,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话说,下次再有这种事情,麻烦你老人家能不能猜错一次?再这样下去,老子就算有九条命也得被活活玩死啊!” 张郁注意到了杨梦龙,看以他只留着个板寸头,眼睛一亮,指着杨梦龙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们胃口这么大,不仅杀良冒功,还私通外敌试图骗城,真是死有余辜!” 戚虎沉声说:“军爷,说话要讲证据!” 张郁一指杨梦龙:“他就是证据!你们看他这发型,跟胡人一模一样,他不是奸细是什么?你们跟这个奸细混在一起,说你们是什么好东西,有谁会信!?” 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了,筱家庄的村民无不骇然失色。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谁是奸细,谁杀良冒功,完全是这小子说了算的,他们就算能拿出铁证来也没用! 张郁见那些青壮拿着兵器的手直发抖,越发的得意。他之所以要费这么多口舌,不外乎就是看出这些青壮都是见过血的,逼急了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虽说他要杀光这么一点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为此丢下十几条人命不大划算,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他厉声说:“我数三声,限你们在三声之内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一!” 筱雨芳大声说:“杨公子不是鞑子的奸细,他是义士!是他救了我们!” 村民们齐声嘶叫:“杨公子不是鞑子的奸细!” 张郁只当没听到,竖起第二根手指:“二!”那二十几名家丁开始勒马后退,作势欲扑,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杨梦龙站起来,看着张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叫一个阳光灿烂,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可一点也不阳光: “知道吗?你真的很烂,就连在街边的混混都比你强。你丫看上去人模狗样威风凛凛,其实也就是一个狐假虎威的烂货,你老太婆靠墙喝粥————卑鄙无耻下流贱格,你爹肯定是上辈子挖死人坟撬寡妇门这类缺德的事情做多了,才生出你这么一个没屁眼的货!” 第二十六章 抽你的理由 筱雨芳傻在那里。 戚虎咧开了嘴巴。 戚破虏眼睛瞪得滚圆。 所有人————包括张郁带来的那些家丁和士兵,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杨梦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能怪他们,古人嘛,但凡识几个字的都要装出知书达礼的样子,就算是骂人也不带脏字,骂人家是妇女已经是非常恶毒的了,就算是最泼辣的泼妇,也不敢骂得这么恶毒。他们哪里知道,杨梦龙这水平放在二十一世纪,那就是个渣渣,在那个连小女生一开口都一口一个“你妈个逼”的年代,骂功简直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算什么了?只是古人的心脏承受能力远没有现代人这么强,杨梦龙都还没有热完身呢,张郁已经面色铁青,脖子上的血管根根暴起,像一条条大蚯蚓在皮下扭动着身体,随时可能爆裂开来,非常骇人。他的头发根根上指,颇有几分怒发冲冠的气势,发出一声咆哮:“竖子安敢辱我!!!”拔出佩刀策马朝杨梦龙冲过去,刀刃带风,嗤一声劈向杨梦龙的脖子,恨不得一刀将他的脑袋劈下来! 杨梦龙双手叉腰,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看着张郁冲过来,满不在乎的说:“姿势还蛮帅嘛,可惜,王八就是王八,别说骑上马,就算上了宇宙飞船,还是王八!”猛一缩头,刀身贴着他的脸颊扫了过去,狗腿刀出鞘,寒光一闪,马颈处鲜血喷溅,战马悲嘶一声,人立而起,马头滚落雪地,喷起一道血柱!张郁万万没想到这只猴子手里竟然有一把如此可怕的宝刀,骇得几乎灵魂出窍,极力想控制住战马,却哪里还控制得住?轰隆一下,失去头颅的战马直挺挺的栽倒在地,把他掀翻,摔得七荤八素,那把卖相还算不错的佩刀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家丁们无不悚然一惊,齐声叫:“大少!!!”不约而同的策马冲过来,动作倒也十分迅速。可惜有人比他们更快。没等他们冲上来,杨梦龙便猎豹般飞扑下去,一记飞膝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的张郁撞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狗腿刀架在他颈上,而戚虎和戚破虏奋不顾身的抢出,各自挺刀挡在杨梦龙前面,齐声大喝:“谁敢上前一步!” 哗啦一声,那些看傻眼了的步兵挺起长矛齐齐上前一步,矛尖攒动,只消一下就能将杨梦龙等人刺成筛子。 哗啦一声,筱家庄的青壮不约而同的扬起手里的武器,将杨梦龙等人护在圈子中心。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警告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兵:想杀杨梦龙,得先过他们这一关! 剑拔弩张。 杨梦龙将半死不活的张郁拖上大车,瞪着步步逼近的家丁们,寒声说:“你们想要他死的话只管上来,我保证不砍死他!” 家丁们看着那把架在张郁颈上的弯刀,又看看滚落雪地的马头,均觉得一阵胆寒。如此锋利的刀,当真是闻所未闻,别说砍了,那猴子一个不爽,轻轻一抹,张郁这条小命就算报销了。他们迟疑的停下了脚步,家丁头头扬声叫:“你想干什么?造反吗?赶快放了大少,否则就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杨梦龙重复:“你想干什么?造反吗?”好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搞笑的笑话似的,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整个人都趴下了,抡起拳头一个劲的砸着大车,肩头一耸一耸的,整个人全身像是发生十三级地震一样抖动着,都笑岔气了。筱家庄那些青壮也放声大笑,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 家丁队长恼羞成怒,厉喝:“你们笑什么!?” 这下可不得了,连那些原本吓得浑身发抖的老百姓都狂笑起来,许弓也在大笑,只是没两下就变成了痛苦的哀号————笑得太嚣张了,牵动了伤口,有他受的。几百号人笑成一团,何其壮观,只是笑声中蕴含的悲哀和愤怒又骗得了谁? 家丁队长只觉得自己什么脸都丢光了,打肺里吼出来:“你们到底在笑什么?很好笑吗!?”那声音尖厉无比,跟用指甲刮黑板或者用钝刀刮篾青的声音差不多,让人耳根生痛,汗毛倒竖。 杨梦龙总算抬起头来了,这回他真的笑惨了,肚子一个劲的抽搐着,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喘得几乎说不上话来。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瞪起眼睛说:“笑什么?我笑你弱智啊!” 家丁队长都快气爆炸了:“我……弱智?” 杨梦龙说:“你要不是弱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你们刚才是怎么说的?对了,说我们是杀良冒功的暴民,说我是建奴派来的奸细,要打你们的城池的主意呢,这些事情有哪一桩不是造反呀?我们早就造反了,你居然还问我们是不是想造反,就跟我们裤子都脱了你才来问我们是不是要上茅坑差不多,不是弱智是什么?” 戚虎也笑得不行了,喘声说:“公子说得对极了,老头子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弱智的家伙!” 杨梦龙说:“那智商,也太惨烈了……” 家丁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习惯了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为所欲为,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王法!谁要造反谁是良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筱家庄村民斩获的这些首级,还有缴获的兵器盔甲战马,这些都让他们垂涎三尺,这可是一份大功啊,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那个种去跟后金八旗军打,但是要对付一群又冷又饿的老百姓却是绰绰有余的,这帮泥腿子,这些东西给他们都是浪费,还不如交给自己搏个前程呢!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干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帮刁民这么难搞,百般恐吓甚至要动刀子,也不肯作半点让步,反而把张郁给逮过去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再问人家是不是想造反,确实是非常搞笑的事情,脸都丢光了。 张郁眼前的金星总算是消散了,杨梦龙那嚣张的面孔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脖子上那把冰冷的弯刀令他浑身发冷,但是骄横的本性却不曾收敛一下,厉声说:“杂种,你敢拿刀对着本少爷?我看你是活腻了!识相的赶紧把刀放下,否则我杀你全家!” 杨梦龙果然把刀放下了,不过,张郁同学也别笑得那么早,因为杨梦龙的右掌已经带着风声抽了过来,啪一声脆响,眼冒金星:“我就是活腻了,怎么样?有本事你杀我全家啊?就怕你没这能耐!”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张郁脸颊上多了一张殷红的五百,两点鼻血喷溅而出,嘴角出血,耳朵嗡嗡作响。他捂着脸,眼睛瞪得极大,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敢打我!?”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打你,但是我敢抽你!”啪!又是一耳光,抽在另一边脸颊,这下倒好,两边脸的温度和高度都一样了,公平了:“这一耳光是因为你弱智,都挨打了还问人家敢不敢打你,傻逼老子见多了,就没见过你这样极品的傻逼!” 张郁猛的站了起来,张牙舞爪:“我杀了你!!!” 然后又被一耳光打跪了:“这一耳光是因为你不自量力!身为武将,身手居然不如一名黑帮小弟,你简直就是军人的耻辱!更可恶的是,你居然还敢冲老子挥刀,这简直就是老子的奇耻大辱!” 啪! “这一耳光是替你爷爷打的,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了你这么一个龟孙子!” “这一耳光是替你老爹打的,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跳十次黄河都嫌少了!” “这一耳光是替我本人打的,你让我很不爽,让我很不爽的人一般都会在裤裆里找到自己的归宿,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话说,你是想钻我的裤裆还是让我把你的头塞进你自己的裤裆里?自由选择,我很民主的!” “这一耳光是替逃到这里寻求你们保护的老百姓打的,他们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你不光不让他们进城,还要诬良为盗,杀良冒功,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了!我真的很想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这一耳光是替筱小姐打的!她那么善良,与人为善,你这个猪头不如的东西居然敢侮辱她?信不信我把你裤裆里那一咕噜玩意割下来塞进你嘴里!” “这一耳光……”一个劲的猛抽,把张郁的脸抽得跟个猪头似的高高肿起的大手忽然停在了半空,杨梦龙挠了挠脑袋:“这一耳光替谁打好呢?好像理由都用完了哦。” 张郁嘴里吐出一股血水,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两句,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反正刚一开口,那一巴掌就加倍用力的扇了过来:“靠,老子抽你还要理由吗?!” 啪!啪!啪!啪! 响亮的耳光接连不断,张郁被打得满脸都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而周围的人早就看傻了,都忘记了自己该做点什么! 第二十七章 前倨后恭 响亮的耳光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杨梦龙跟张郁是不是上辈子有仇,现在逮到机会了就往死里打,都把张郁给打得半昏迷了还不罢手,再这样下去,这位无法无天的张大少十有八九要被他活活打死……真要是这样,估计他爹张千户在上报朝廷的时候肯定会很为难的。死亡原因是什么?总不能说是被人家扇耳光扇死的吧?那还不得让人家笑掉大牙啊!张郁手下的那些家丁都给吓着了,说不出话来,而那些跟叫花子似的的步兵嘛……一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开口替张郁求情的意思,搞不好他们还巴不得杨梦龙打得狠一点,替他们出出气呢。人缘能坏到这种地步,张郁也算是人才了。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大喝响起:“给我住手!” 杨梦龙嘿嘿一笑,小样,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忍呢,这么快就冒出来了?哼,打了小的,老的想不出头都不行。他使出吃奶的劲再往张郁那张看着就讨厌的脸补上最后一耳光,打得张郁往后栽,两片碎牙带着血水从嘴里飞了出来,看样子他得提前换假牙了————如果这年头能换假牙的话。抽完人,杨梦龙拍拍手,转过身来,笑嘻嘻的一脸轻松,好像打人的根本就不是他。 他看到一名五十来岁的明军将领面色阴沉的分开众人,快步朝这边走来,那两道阴冷的目光让人心头发凉。 家丁们纷纷拜了下去:“老爷,你可来了,你要为大少作主啊!”有几个甚至哭出声来,演得那叫一个七情上脸。 张千户用阴冷的目光盯着杨梦龙,脸上满满的全是诚意————把他煎皮拆骨的诚意:“你是谁?为何毒打我儿?” 杨梦龙仰天打个哈哈,说:“我说,千户老爷,别装了行不行?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比我更清楚。” 张千户的目光更加阴冷,沉声说:“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一直在与县尊大人谈正事,突然有家丁告知我儿与逃难的百姓发生了冲突,这才赶过来,却看到你在毒打我儿!” 杨梦龙好奇的问:“那刚才那个一直在城墙上盯着这边的将领是谁?难道我眼花,看错了?不好意思哈,我这眼神,真是该打,该打!”啪啪啪!又赏了张郁三记耳光,打得那叫一个血花四溅。 张郁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竟然被打哭了,连口齿都清晰了不少:“爹,你可要救我呀!这人是个疯子,他真的会杀了我的,是你吩咐我这样做的,你可不能不管我哪!” 这个二货! 张千户现在一刀砍死他的心都有了。杨梦龙说得没错,他授意儿子出头,抢夺战利品,自己则躲在城头上看着,如果事情顺利当然万事大吉,万一点子太硬,儿子啃不动,他再出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责任推卸个一干二净,再装模作样的骂儿子几句,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就是为官的处事技巧,一切都要留条退路,极少自己顶上去的。换了别人或许装糊涂,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蒙混过去,可惜杨梦龙对这一套一窍不通,大咧咧的喝破了,让他下不了台,现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又往他伤口撒了一把盐,把他按到火炉上烤,任他老奸巨滑,也吃不消啊。没办法了,张千户只能厚着脸皮喝:“畜生,我让你带人出来维持秩序,你却欺压百姓,你……你要气死我啊!”然后朝杨梦龙拱了拱手,说:“这位义士,这个小畜生被家里宠坏了,骄横得很,老夫想管也管不了,你只管替我狠狠的收拾他就可以了!” 哇噻,不愧是老狐狸,就那么几句话,杀良冒功就变成了欺压百姓,高,高到珠穆朗玛峰去了!杨梦龙笑嘻嘻的说:“那我替你宰了他,怎么样?”说完抄起狗腿刀,对准了张郁的脖子,作势欲砍。 张千户骇出一身冷汗,乖乖,这刀一刀能把马头给砍下来,他的宝贝儿子的脖子可远远没有马颈粗,这一刀下去,还不得人头落地啊?他老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万一张郁有什么三长两短,家里那头母老虎还不得施展九阴白骨爪,把他的脸抓个稀烂呀!他又惊又怒,喝:“小子,别欺人太甚!” 杨梦龙冷笑:“你们都要我们全村人的性命了,还要我别欺人太甚?可笑,可笑!”筱家庄的村民都露出冷笑,就连筱雨芳也不例外。 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确实可笑。”众人分开,穿着朱红官服的县令快步走了过来,睨了正持刀对峙的村民和官兵一眼,盯着张千户,冷冷的说:“张大人,这些都是本官治下的百姓,平时尊法守纪,勤勤恳恳,乃是再良善不过的良民,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串通鞑子试图赚城的暴民了?你最好给本官一个解释,否则本官定要上报朝廷,狠狠的参你一本!” 筱雨芳和筱君跳下车,向县令行礼:“方伯伯!” 县令微微颔首:“贤侄女和贤侄受委屈了。本官听说建奴入流窜入本县,担心你们姐弟俩有危险,便派人去接应你们撤到县城来,本想保你们平安的,不成想好心办了坏事,差点害得你们人头落地了,真是惭愧!” 张千户暗暗叫苦,别看他在老百姓面前威风八面的,在文官面前却怎么也威风不起来,这伙村民里竟然有县令的熟人,这下麻烦大了! 县令姓方,名逸之,今年四十七岁,是八年前调到这里来的。他原本在京城里当一个闲官,大概是厌倦了那种光动嘴皮子不做事的日子,便千方百计弄了个实缺,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当县令。他为官还算清正,两袖清风是不可能的,一大家子要养呢,就明朝官员那点俸禄,真要两袖清风就等着全家饿死好了,像冰敬、碳敬、火耗这类该拿的钱他都会拿,一家子过得还算滋润。不过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知道要有个尺度,不敢贪得太过火,对手下约束也严,该拿的你们就拿,不该拿的还是别伸手为妙,他也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这么个穷得当当响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谈不上百业俱兴,至少老百姓还是有饭吃,有衣服穿,在这个乱世已经算是难得了。他跟筱家姐弟的父亲有过深交,他刚上任的时候要修一条桥,却拿不出钱来,筱地主慷慨解囊,带头捐了三百两银子,顺利的把桥修起来了,两者套上了交情,后来还结成了亲家。可惜筱地主死后,筱家就破落下去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变了心,暗地里把婚书退还给筱雨芳,为此他狠狠的打过儿子几顿,却没有办法让儿子回心转意,再说了,就算方大公子回心转意,筱雨芳也不会再接受他,这桩亲事算是黄了。为此他心里内疚,平时总是尽力照顾这姐弟俩一下,以弥补一二,要不是有他罩着,筱家的田产只怕早就被人巧取豪夺瓜分干净了,筱雨芳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斗得过那群恶狼!这帮该死的丘八,居然想杀良冒功,拿他治下的百姓动刀子,还险些伤了老友留下的儿女,他怎能不怒!安慰了筱家姐弟两句,又盯住了张千户,一字字说:“张千户,你们赖在县城不走,不肯去驰援京师替圣上分忧,还骚扰民众,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但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城门口外,你们竟然试图杀良冒功,是不是太过份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明两朝,文官都稳稳压过武将一头,一个芝麻大的官也敢对武装呼来喝去,驱之如犬,防之如贼,不服气?好办,别忘了,你的粮草饷银都捏在这帮芝麻官手里,惹毛了他们,你们就等着去要饭啃草皮好了!在方县令面前,张千户可万万威风不起来,赔着笑脸说:“县尊不要动怒,这是犬子求战心切,有眼无珠,那位少年的发型又太过怪异,因此发生了误会,老夫代犬子向县尊赔不是了。” 什么叫前倨后恭?这就是了! 杨梦龙算了开了眼界,原来一个人的脸色能变得这么快! 方县令自然知道这里头的古怪,但是现在建奴压境,正值用人之际,也不能把这帮丘八得罪得太狠,当下冷哼一声,说:“但愿如此吧……还不让你的人把武器收起来!” 张千户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神色,一挥手,几百号人忙不迭的把兵器收了起来。方县令又朝杨梦龙拱拱手,说:“这位义士,误会已经解开了,你就不要再为难张公子了,给本县一个面子,放了他如何?” 杨梦龙说:“大人既然开口了,我就放了他吧。”收回狗腿刀,一脚踹过去,张郁猝不及防,给踹个正着,直别别的摔下去,啃了满满一嘴雪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大家不禁笑出声来,就连方逸之,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张郁羞愧欲死,真恨不得学鸵鸟,把头埋进雪地里算了。可惜的是现在地上的积雪很薄,地面又冻得跟铁板一样硬,他别说学鸵鸟,就算他学泥鳅也钻不进去。恼羞之下,他跳了起来,指着杨梦龙叫:“小子,你……你给我等着……” 杨梦龙发出一声暴吼:“滚!” 张郁现在怕极了这个疯子,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就尿出来了,见杨梦龙挥刀欲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朝张千户那边爬过去,爬得那叫一个飞快。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令人喷饭,这下子百姓笑得更响了,就连不少士兵也笑出声来同,他们平时可没少被这家伙欺压,现在到他倒霉,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如燕,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那笑声像一支支钢钱,无情的扎着张郁的心,他只觉得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心里掠过千般恶毒之极的想法,只想把杨梦龙等人抓住,用最残忍的酷刑慢慢折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再将整个县城屠个干净,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怒!只是现在他什么脸都丢光了,实在没脸再停留在这里,用手捂着脸跑进城门,转眼就不见人影了。张千户也觉得面上无光,带着一干手下悻悻的走了,不一会儿,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方县令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面带笑意,问:“你知道你现在把张千户得罪得有多狠吗?” 杨梦龙昂然说:“我知道我把他得罪得有多狠,他却未必知道自己把我得罪得有多狠!” 好小子,有种。方县令的目光停在他腰间那把牛骨柄狗腿刀上,这刀的式样实在太过古怪,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他再看看杨梦龙那极具特色的板寸头,脸上笑意更浓了。张千户找出来的理由虽然很烂,不过似乎也说得过去,因为杨梦龙使用的兵器和他的发型,跟中原人差异太大了,可他偏偏又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越发的神秘起来。县太爷拱了拱手,问:“请问义士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杨梦龙说:“杨梦龙,南京人,家里……家里就我一个,没其他人了。” 筱雨芳惊讶的望向他,暗想:“没想到他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人。”心里有几分同情,她和筱君相依为命,自然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苦,于是柔声说:“方伯伯,杨义士武功高强,更兼智勇双全,昨天几名建奴骑兵闯进村里大开杀戒,就是他挺身而出,将那几名建奴全部斩杀!随后他又和许军爷一起护送我们来县城,在半路与建奴游骑恶战一场,又斩杀了十四名建奴,生俘一人,那队游骑被他们杀了个精光,包括一名白甲!” 方逸之听到最后,嘴都合不拢了,跳了起来:“什么!?你们还杀了一名白甲兵!” 第二十八章 施粥 方县令那不可思议的语气实在有点伤人,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帮农民,两次遭遇建奴游骑,能逃出几个人来已经算是奇迹了,他们居然两次反手杀光了建奴游骑,还斩杀了一名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白甲兵!?怎么看都像一个神话嘛。 筱雨芳一指一辆大车上沾满血污的铁甲:“盔甲都在那里呢!” 方逸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下子定在了那两套糊满血污的银白色盔甲上。他在京城的时候也负责过查验边军送来的战利品之类的工作,有一定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建奴白甲兵的标志。见多识广的县令大人只觉得阵阵眩晕。我的天哪,这帮农民是不是吃了大力丸了,居然真的两次反手全歼建奴游骑,还打死了一名白甲兵!最妙的是,他们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这岂不是说自己教化有功,人人忠君爱国,不畏强敌?这个政绩可比每年交上多少银钱粮秣要强得多了,发达了,这回真的发达了。这位政治老手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一战果抓在自己手里……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回了!打定主意,他朝杨梦龙拱了拱手,说:“多谢义士出手相助,救下这些百姓,还帮助他们杀了那么多建奴!”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客气话留到以后再说,现在我可是又冷又饿,都快翘辫子了……就算我受得了,这个宝贝死鬼也受不了。”朝后面那名被石头砸伤了腿,躺在大车上冷得面色惨绿惨绿,跟个霜打过的冬瓜似的的俘虏呶了呶嘴。 方逸之吸了一口凉气:“建奴生俘!!!” 杨梦龙说:“如假包换。可惜是个残次品,被石头砸断了腿的。” 这位仁兄是缺胳膊还是少腿,方逸之一点也不关心,只要这丫还活着就行了。建奴入寇,蹂躏京畿,不知道多少城池被打破,百姓惨遭屠戮,老百姓对建奴可谓恨之入骨,恨不得生食其肉,饮其鲜血!把这名俘虏献上去,那功劳可不比斩杀十名建奴小,发达了,这回发大达了!他对身后的人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些首级盔甲拿进去仔细保存起来,手脚都放干净点,这可是要献给圣上的,出了什么问题小心你们的脑袋!还有,把这个活的也带下去小心看管,别让他死了!” 这可是个长脸的活,一帮窝窝囊囊的衙差一拥而上,牵巴的牵马,推车的推车,将这些战利品带了进去。方逸之又向杨梦龙拱了拱手,说:“义士,你可立了大功了,本官定要上奏朝廷,重赏于你,该得的赏银,一分都不会少!如果你想为官,本官也可以代为推荐,一个百户是不成问题的!” “身价又涨了。”杨梦龙心里咕哝着,昨天许弓拉拢他的时候说如果他愿意投靠张千户,保他当个什长甚至小旗官,这回一下子窜到百户了,啧啧,难道老子的官运真的那么厉害,城墙都挡不住?他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方逸之帮他是需要回报的,比如说从中分润一份战功。对此杨梦龙没有多大的意见,毕竟他在明朝毫无人脉,必须依靠方逸之才能把手里的战利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否则这些首级就只能烂在手里了,好吧,看在你没有扔下老百姓,自己关起门躲起来保命的份上,就分你一份功劳吧。 方逸之可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他不说话,不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有点急了,说:“杨义士莫不是信不过本官?本官可是孙阁老的门生,孙阁老又求才若渴,义士如此骁勇善战,本官向阁老推荐,他老人家定然欣然接纳,到时候义士可就前途无量了!”说到这里,他心里有点惭愧。为什么?不为什么,大人物的门生遍天下啊,每一科的学子进京赶考,离京城还有十万八千里就被朝中那几条大鳄给盯上了,屁股还没有坐热大人物就会派人过来请你到府上一叙,如果你没意见的话,你就是他的门生了,他会想方设法照顾你一下。如果你有意见,那对不起,你就是他的眼中盯,除非你能找到更硬的后台,否则等待你的命运,百分之百是名落孙山。说白了,这些学子还没有涉足官场,便已经卷入党争中,身不由己了。那些大人物可精得很,一路精挑细选,挑出他们认为最有前途的学子,施以小恩小惠,百般拉拢,在其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等到这名学子真的高中了,就成了自己这一党的人,就算没有拉到自己这边来也结了个善缘,以后好说话嘛,说白了,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些小恩小惠是要回报的,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也许就在明年,反正都是要回报的。那些大官干得最上心的就是两件事,一是争权,二是施惠————或许说是长线投资更合适一些,争权当然是寸步不让,长线投资也不能落下,万一自己失势了也好有个照应嘛。他这个门生的身份也是这么来的,孙阁老的门生,听起来挺威风,天知道孙承宗大人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门生!不过方县令有办法让孙阁老记起自己,眼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 孙承宗爱才,而且慧眼识英才,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一手提拔了袁崇焕、赵率教、满桂等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正是这些牛人把关宁防线经营得铜墙铁壁一般,让后金屡次撞得头破血流。现在满桂、赵率教已经战死,袁崇焕入狱,曾经将星云集的关宁军就只剩下一个祖大寿了,阁老肯定忧心如焚,而自己在这个时候举荐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人物,要让他记起自己,又有何难? 杨梦龙哪里知道这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肚子很饿,肚皮都贴到后背去了,还冷得要命,实在没有心情跟方县令闲扯了,很干脆的点头答应。方逸之大喜,亲自在前面引路,将杨梦龙等人带进城去,同时吩咐加仆赶紧回去设宴,为杨梦龙等人接风洗尘。杨梦龙指了指许弓,表示这位也是有功之臣,而且伤得很重,方逸之二话不说,让人去请大夫,那态度,真没话说的。 这县城给杨梦龙第一个感觉就是穷,真的很穷,大多都是些低矮的平房,墙壁千疮百孔,只能用稻草塞着,太穷了。偶尔有几幢宅子,却是红砖碧瓦,十分气派,贫富差距之大,令他惊愕。现在街边屋檐下蜷缩着无数逃难到县城来的平民,冷得瑟瑟发抖,不远处,两条街道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一个个脏兮兮的大碗高高举过头顶,原来是官府正在施粥。衙役拿着水火棍来回巡逻,发现插队的就一棍打过去,可就算是这样,插队的行为还是屡禁不止,没办法,大家都饿狠了,谁知道落在最后还有没有自己的份,当然得想方设法的往前挤了。 一名牛高马大的汉子突然转过身来,瞪着后面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破口大骂:“挤挤挤,挤什么挤,你是不是急着去投胎了!?” 男孩愣愣的与那壮汉对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身后那名妇女赶紧道歉:“这位爷,这孩子已经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饿狠了,又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俺代他给您陪不是了!” 壮汉瞪了那孩子一眼,又看看这个瘦小的妇女以及她怀里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叹了一口气:“唉,要是没有饿得前胸贴后背,谁耐烦顶着这刺骨的寒风在这里排队啊。你们也怪可怜的,算了,俺让一让吧。”说着走到了这俩母子后面。那妇女不住口的道谢,男孩子呜一声哭了,叫:“娘,俺饿!” 妇女用枯瘦的手揉着孩子的脸,说:“再忍忍,再忍忍,很快就能轮到咱们了……” 筱雨芳怜悯的叹了一口气,说:“好可怜……” 杨梦龙也是鼻子发酸,问方逸之:“大人,为什么不多开几个粥铺,好让他们早点吃上一口热食暖暖肚子?” 方逸之苦笑:“多开几个粥铺?谈何容易啊,县衙里没有多少存粮,只能施一点稀粥,就这样都还僧多粥少,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唉,这世道,真的叫人没法活了啊!” 杨梦龙抿抿嘴,对明末农民生存之艰辛又有了更深的体会。在二十一世纪,别说他这种富二代了,就算是贫困山区,也不愁衣食的,顶着刺骨的寒风大排长龙,忍受着白眼和咒骂,只为了得到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这对他而言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再这样下去,不等建奴打过来,这些难民就得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掉大半了! 第二十九章 杀马 杨梦龙停在那里看,又看到那位壮汉一连往后退了好几回,让一些妇女、老人排到他前面去。看不出这人看上去挺凶恶,居然这么善良。只是他的善意没能得到回报,就在这时,长龙前头传来衙役们的叫声:“没粥了,没粥了,大家散了吧,明天早点来!” 正在奋力往前挤的人都愣住,随后一片哗然: “这刚开始不久,怎么就没粥了!?” “对啊,我大清早就起来排队了,怎么还没轮到我就没粥了!” “肯定是这帮狗腿子偷偷把给我们的米给私下分了!” “我们要喝粥!我们要喝粥!” 一时间,人声鼎沸,群情汹涌,一句“没粥了”激起了无数人的怒火,大家或怒吼或哀求,场面混乱不堪,眼看就要失控了。负责施粥的典吏两手一摊,说:“说没了就是没了!上头拨下来的粮米就这么多,你们让我怎么办?总不能把我自个给剁了煮汤给你们喝吧?散了,散了,明天早点来!” 几名妇女含着眼泪挤到前面哀求:“官爷,俺们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大人没关系,可是小孩子受不了啊!求求你大发慈悲,施舍一碗粥给俺们吧,俺们给你磕头啦!” 典吏还是鼻孔朝天,一副“我管你死活”的嘴脸。排在最后面的人对此倒是有心理准备,叹着气怏怏不乐的离开,前面的还不肯放弃,苦苦哀求,不过看那些小吏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今天就算把眼睛哭瞎,也别想弄到一碗粥了。 杨梦龙望向方逸之,方逸之只是摇头叹气,显然他也无能为力。杨梦龙耸耸肩,正好看到那壮汉垂头丧气的走过来,他眼珠一转,叫:“那个大块头,你过来。” 壮汉听到有人叫他,快步走过来,见县太爷也在这里,面色微微一变,赶紧行礼,这才问杨梦龙:“你叫我?” 杨梦龙说:“废话,当然是叫你了。我问你,你肚子饿不饿?” 壮汉没好气的说:“你试试两天不吃饭就知道肚子饿不饿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又问:“想不想吃肉?” “吃肉?”壮汉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里腾起一缕绿光。对于一个一连饿了两天的人来说,吃肉这两个字的吸引力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他舔了舔嘴唇,说:“想!我长了这么大,就吃过两回肉,谁能给我一顿肉吃,这条命卖给他又有何妨?” 杨梦龙说:“我不需要你把命卖给我,不过————”闪电般抽出狗腿刀,照着许弓那匹瘦马马颈挥去。这匹倒霉的马顶着刺骨寒风拉了整整一夜的大车,又冷又饿,直喘大气,四条腿颤得厉害,随时可能倒下,它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翻脸就不认人,呃,不认马了,还没反应过来呢,刀光一闪,马头就掉到了地上,失去头颅的尸体轰然倒下。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目瞪口呆。杨梦龙又一刀挥下,砍下一条马腿扔给那名壮汉,说:“这是给你的,拿去煮了吃,味道虽然差一点,但好歹也是肉啊,能顶肚子。至于其他的,大家就平分了吧。” 壮汉拎着血淋淋的马腿,整个人都傻掉,下意识的说:“无功不受禄,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为何要送我这么多肉?” 杨梦龙说:“这是对你的善行的奖赏,知道了吧?老天爷不会让好人没好报的。” 这时,无数饥民四面八方的围上来,都盯着地上那匹死马,眼里冒出油绿油绿的光芒,像极了一群饿狼,那饥不择食的凶狠模样,让方逸之一阵恶寒,悄悄离死马远一点,以免饥民扑上来连他一起啃了。筱雨芳小声说:“杨公子,他们人太多了,这点马肉不够分啊。” 杨梦龙一拍脑勺,叫:“城门外还有一匹死马,比这匹肥多了,想吃肉的就去把它抬进来!顺便提一句,那匹也是被我杀的。” 饥民一听还有一匹更肥的,哪里还管它是谁杀的,呼啦一下往城门涌去,转眼间就走掉了一半!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匹马这么瘦,就算把马毛都拿出来分了也不够分,而外面还有一匹更肥的,傻子才在这里傻等着呢,赶紧去,不然那匹也没他们的份了! 于是,城门外那几名正吃力的把死马往里面抬的衙役倒了大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汹涌而出的人流给撞倒,踩了个半死。留在城里的那批又一次把碗高高举起来,大叫:“肉!肉!肉!”都不用指挥了,有人拿来杀猪刀当街将马肚剖开,有人拿来锅瓢柴火烧起水来,然后割下大块马肉往锅里扔,再加上一点盐巴,一股淡淡的肉香弥漫开来,令无数人口水长流。杨梦龙微微摇头:“唉,真可怜!”没心思再看下去了,跟着方逸之快步离开。那壮汉也把自己那条马腿扔进了锅里,和一大群人一起守着锅子口水长流,见杨梦龙要离开,急了,跳起来叫:“公子,能否告知尊姓大名?将来也好报答你的赐肉之德!” 杨梦龙说:“不用谢我,我的名字叫雷锋!” 壮汉说:“原来是雷公子,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雷公子只管开口,王某绝不推迟!” 杨梦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雷公子,还真是雷公子啊,雷死人了! 筱家庄的村民比较幸运,有县太爷特别关照,不至于流落街头,方逸之让衙役想方设法给他们腾出几间房子,大家挤一挤还住得下,拥挤是拥挤了一点,但总比睡马路强。至于杨梦龙、筱雨芳、许弓、戚虎等人待遇就更好了,方逸之力邀他们住进县衙去。县衙占地颇大,有几处库房空着,随便收拾一下,住几个人那是绰绰有余的。杨梦龙当然不会跟他客气,满口答应,筱雨芳则显得有点儿不乐意,但是看了看冷得牙齿直打架的筱君,也就没作声了。 筱家庄的村民还在为自己的住宿而忙碌着,大街上的肉香却越来越浓郁了。非常意外的捞到一顿肉吃的饥民比过年还要高兴,排着队上前领肉,人多肉少,每人只能领到一块肉,一勺肉汤,对他们而言却是难得的美味了。小心翼翼的嚼着肉,喝着滚烫的汤,大家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家都很高兴,可有人不高兴,比如说,被杨梦龙当着两三千号人的面狠狠的抽了一顿的张郁。从小到大,极少有人敢惹他,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得他体无完肤,被杨梦龙抽了这么一顿,他的脸都丢光了,内心的怨毒,可想而知。当着大家的面他不敢作声,等回到驻地后,他便歇斯底里的发作了,嘶声怒吼:“爹,我一定要杀了那小子,我一定要杀了他!把你所有家丁都交给我,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张千户厉喝:“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张郁吼了回去:“我不想造反,我只想杀了他!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我的,从来没有!”他指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两眼喷火:“你看,你看我的脸让他打成什么样了?爹,他这是在打你的脸哪!我们父子俩在南阳也是一号人物,谁敢这样对我们!?” 张郁的脸现在确实很惨,一个个鲜红的掌印密密麻麻的,红中泛青,青中带紫,两边高高肿起,嘴角鼻孔还在不停的流出血丝,可谓色彩斑斓,形状独特,十分有趣。只不过,张千户是不会觉得有趣的,看着儿子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他就觉得自己的脸也在火辣辣的作痛,心里腾起一团怒火。杨梦龙,你也太过份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们留,你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摊子事完全是他们父子俩自己惹出来的,说白了,就是他们找抽。杨梦龙赢了,只是抽了张郁一顿而已,要是张郁得手了,筱家庄两三百条人命就没了,哪头轻哪头重,谁都清楚。张千户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他只知道杨梦龙伤害了他的儿子,这个人,必须死!他一把按住处于暴走状态的张郁,厉声说:“你冷静一点!那小子的来历不简单,身手极好不说,还有方逸之那个老匹夫给他撑腰,我们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张郁眼里布满了血丝:“难道就这样算了!?” 张千户冷笑:“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不过,我们得从长计议!哼哼,方逸之那个老匹夫精得很哪,看到那些贱民杀敌有功,马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去维护他们,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想把这点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嘛!有他护着那帮贱民,我们还真不能随便拿他们怎么样……”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有点无奈。怎么说呢,他虽然有兵有权,但毕竟是客军,又是在县城里,在城外杀良冒功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是在城里这样搞,那就等于是造反了,他可没这个胆子。 张郁叫:“那我们可怎么办?就这样放过他们?我不甘心啊!” 张千户说:“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那小子就是那帮贱民的靠山,只要弄死了他,再对付那帮贱民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样,你去把最擅长拳脚功夫的家丁叫过来,我有事情要他们去做……” 第三十章 情敌 杨梦龙见四下无人,马上把房门关上,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一个大口袋,解开袋口往床上一倒,只听到砰砰砰砰一阵闷响,一个个金元宝银元宝争先恐后的从里面滚出来落在床上,四处乱滚,满屋子都是金光银光,闪得人眼都花了。他把口袋一扔,扑到床上抓起这些几十两一个的元宝亲亲这个,亲亲那个,欢声叫:“好多钱,好开心啊,哈哈哈……”躺在元宝上面滚来滚去,被硌得全身生痛也不在乎,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建奴实在太能抢了,昨晚干掉那十五名建奴,又从他们马背的口袋里翻到了大笔金银,光黄金就有四百多两,白银超过二千两!这些东西被他、许弓、戚虎三个暗地里瓜分掉了,也就是是,现在的杨大少爷已经有了一千五百两白银,二百五十多两黄金,成了土财主了。看到这么多钱,他自然是乐不可支,已经在yy用这些钱买下几百亩地,建几幢宅子,娶一大堆美女的幸福生活了。目前他的财富仍在稳步增长中,只要财廷兑现赏金,他少说还会有好几百两银子的收入,再加上那一大群辽东战马也是挺值钱的,将它们卖掉的话……啧啧,真是财源滚滚哪! 美中不足的是,这年代实在坑爹,没有夜总会,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更不会有飞机轮船之类的东东,甚至没有卫生纸,再多的钱也没法让他过上原来那种舒适的生活。唉,算了,不苛求那么多啦,看着这么多元宝在自己床上乱滚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嘛!拿着这笔钱到江南去,买几百亩田,娶上十来个娇妻美妾,嘿嘿,这日子该有多自在哪!古代就这点好,男人可以娶很多很多老婆! 正想得口水直流,剥剥剥!有人敲门了。他一激灵,猛跳起来,用被子盖住满床的元宝,警惕的问:“谁呀?” 门外传来温柔甜美的声音:“杨公子,你在干嘛?” 哦,是天仙公主。杨梦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打开门,只见筱雨芳亭亭玉立,俏立在门口,面带微笑,真是迷死人了。杨梦龙问:“筱小姐,有什么事吗?” 筱雨芳说:“没什么,我是来提醒你,方伯伯要请你吃午饭,而且时间也快到了。” 杨梦龙看看天色,靠,阴沉沉的,谁分得清是什么时辰嘛。不过,肚子饿得咕咕响了,午饭时间也该到了。他说:“知县大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啊,走,一起去。” 筱雨芳说:“我……我不去了。” 杨梦龙问:“为什么呀?” 筱雨芳神情有些忧郁,说:“没什么,就是不想去,我只想陪小君。” 杨梦龙说:“你傻啊,好不容易才有蹭饭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一起去,把知县吃个倾家荡产!”不容分说,拉着筱雨芳兴冲冲的朝外面跑去。筱雨芳惊叫:“哎……你干嘛?放手!放手!”男女授受不亲,杨梦龙冷不丁的拉住她的手,她的脸顿时就红透了,使尽全身力气想抽出手来,哪里办得到?她这点力气在杨梦龙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身不由己的被杨梦龙拉着往外跑,那种尴尬,就别提了,她都想在地上找条缝隙钻进去了。杨梦龙哪里懂这些,这个二货只觉得筱雨芳的手又软又滑腻,羊脂美肉一般,握在手里简直就是最好的享受啊,他全身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差点就飘起来了。正闹着,一青年男子迎面走来,见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不禁愣在那里,而筱雨芳一见这男子,反而停止了挣扎,反手握住了杨梦龙的手。青年男子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叫:“筱小姐,这位是……” 筱雨芳朝他盈盈一礼,说:“方公子,好久不见了。”对杨梦龙说:“杨公子,这位是县尊大人的爱子,方应秋公子。” 杨梦龙略略打量这位方公子一眼,咦,长得还不赖,白白净净的,一表人才,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当然,筱雨芳的表现也相当的怪异,嗯,这两位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他笑着拱拱手,说:“我叫杨梦龙,方公子,久仰了。” 方应秋反应过来了,彬彬有礼的说:“原来是杨义士,久仰久仰。听闻杨义士带领筱家庄的村民奋勇杀敌,两次全歼建奴游骑,斩杀建奴十余名,可谓智勇双全,在下敬佩之至啊!” 杨梦龙大咧咧的一挥手,说:“这些客套话就不要说了,县尊在哪里设宴?快带我去,我都要饿死了!” 这么直白的家伙,方应秋还是头一回碰到,当下愣在那里。筱雨芳不禁抿嘴一笑,这家伙还真是饿鬼投胎,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记着吃,方应秋碰到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有他头疼的。好在,方应秋反应也是挺快的,打个哈哈,说:“杨义士还真是心直口快啊,这边请!”走在前面带路,杨梦龙和筱雨芳跟在后面,筱雨芳故意放慢脚步,双方拉开了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后,她甩开了杨梦龙的手。杨梦龙嘿嘿笑着,看着自己的手,宝贝似的回味无穷。他小声问:“你们认识?” 筱雨芳“嗯”了一声,神色郁郁。 杨梦龙声音更小了一点:“他是不是做过什么混账事情让你很不高兴?告诉我,我去揍他一顿帮你出气!” 筱雨芳说:“不用了,事情都过去了。”然后闭上嘴,一言不发,摆明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天仙公主生气了,杨梦龙只好作罢,他瞅着方应秋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传说中的负心汉。哼,你负别人我可管不着,你负了我的天仙公主,我就饶不了你,姓方的,你最好别让我找到证据,否则我非揍得你连你妈都认不出来不可! 他似乎压根没有想过,如果方应秋没有负他的天仙公主,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方应秋还不知道后面那个家伙已经打定主意要揍他了,现在这位公子哥儿心里正酸着呢。几年前,他因为筱雨芳家境中落,一日不如一日,又带着筱君这个拖油瓶,便开始嫌弃她,转而追求本县一个跟他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小姐。他的如意算盘是让这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当正妻,筱雨芳作妾,财色兼收,何乐而不为?只是他没有想到筱雨芳性子这么倔强,在得知他移情别恋后二话不说,提出解除婚约,怎么劝都没用,于是他就顺水推舟,把婚书退回给她,筱雨芳将聘礼还给他,双方一刀两段。解除婚约后,他如愿娶到了那位千金小姐,满以为有了一段美满的姻缘,没想到女人这么善变,婚前还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一结婚就变成了山西老陈醋店的店东,整天喝飞醋喝得不亦乐乎,别说找小妾了,就算他跟家里的婢女说句话,这位都会大哭大闹,吵得鸡飞狗跳,让他一个头两个大!闹了几回,我们的方公子开始后悔了,又想起了筱小姐的好,她家虽然穷,但是知书识礼,温柔体贴,比这头爱喝醋的母老虎强了不止一百倍啊!只是这事他做得很不厚道,也没脸再去见筱雨芳了,直到听说筱雨芳到县城避难,住进了县衙,他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兴冲冲的找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再续前缘的机会。如果筱雨芳还没有放下他,他说什么都不会放手了,至于家里那个醋坛子,请老爹出面摆平就是了,她再怎么刁蛮善妒,也得给公公一点面子吧?堂堂男子汉连个小妾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结果就看到筱雨芳跟杨梦龙手拉手的走出来。这一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让他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深刻的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最让他心里不平衡的是,杨梦龙愣头愣脑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土包子,筱雨芳怎么就看上他了!?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家里那个凶悍的醋坛子吧…… 等到杨梦龙和筱雨芳赶到的时候,酒席已经摆好了,飞禽走兽,河鲜水产,美酒珍馐,一应俱全。来的客人也不少,县里稍有名气的士绅富商都到了,一个个衣冠华丽,谈笑风生,更有不少美丽女子长袖善舞,周旋其间,活跃气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红袖招展,这些让杨梦龙看到了明末的另一面,豪富奢华的一面。看着那一席席的美酒珍馐,杨梦龙不自觉的想到了顶着寒风在街道上排起长龙,高高举着手中的碗哀求官差施舍一碗稀粥续命的难民,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一顿饭的钱够买多少粮食,够煮多少锅稀粥,让难民好好的吃上一顿了?难道就没有人想过那些蜷缩在街边饿得奄奄一息的难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居易说得一点都没错! 第三十一章 二货赴宴 方逸之起身快步走过来,带着热情的微笑说:“杨义士,筱小姐,大家都到齐了,你们来得最迟,应该自罚三杯哦。”不等这两位行礼,便把杨梦龙拉过来,面向满坐高朋,说:“各位,这位就是带领筱家庄义民奋起反抗,斩杀十余名建奴的义士,杨梦龙!”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集中到杨梦龙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种眼神,像是在菜市场里买鸡,弄得杨梦龙浑身不自在。一位肥头大耳的富商呵呵一笑,捋着下巴那疏得搞笑的胡子,说:“英气勃发,果然是少年英雄啊。”他身边那个比他还胖,放到现代拍张照片得按团体收费的说:“可不是,看看那双眼睛,充满斗志和野性,跟野牛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可力敌数十人的侠士!” 杨梦龙额头上顿时黑线成排,我靠,跟野牛似的!?你丫到底会不会说话的,你才像野牛,你全家都像野牛!不过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也不好翻脸,只能挤出一丝笑容冲大家拱拱手,算是行过礼了。方逸之指一指那两个超级大胖子,说:“杨义士,我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利民粮店的店东,莫洪发老板,这位是恒兴布庄的李茂才老板,这两位都是本县首屈一指的富商,分店都开到京城去了。这位是张老板,这位是林老板,这位是前朝举人郑老爷,这位是……”看得出县太爷跟这些人都很熟,随口就能叫得出名字来,被他叫到名字的都面带微笑朝杨梦龙拱了拱手,不过目光更多是集中到筱雨芳身上————这位大美女可比杨梦龙这只黑不溜丢的猴子养眼多了。杨梦龙也知道自己的魅力跟筱大美女没得比,也就很大方的把风头让给了筱雨芳,同样是拱拱手就算了,他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吃饭,这几天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这么多美食摆在眼前还不能动筷子,馋死他了。 可偏偏就有人那么不识相,那位经营牛行的石老板走过来打量着他,笑:“义士带领一群村民便杀了十几名建奴,当真是身手了得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兴旺牛行?我给你双倍的工钱哦!”他一个牛贩子,赶着牛群走南闯北,碰上土匪流寇是家常便饭,这年头牛可是非常值钱的,随便让人抢走几条都够他捂着心口唉哟几天了。要是能把这个一看就知道很能打的家伙拉入伙,一般的小毛贼哪里还敢打他的主意? 他主意打得好,可是有人不让他如愿。那位镖局的郑镖头瓮声瓮气的说:“杨义士有这么好的身手,去当一个牛贩子是不是太浪费了?照我说呀,最好加入我们镖局,既能拿到很高的分红,又能长见识!” 石老板不高兴了:“郑镖头,你什么意思?什么牛贩子?你是看不起我石某人吗?” 郑镖头呵呵一笑:“不敢,不敢,郑某也是就事论事而已。” 石老板的脸有点黑了。贩卖牲畜这一行辛苦危险不说,还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他最讨厌人家说他是牛贩子,而这个姓郑的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咧咧的一口一个牛贩子的叫,分明就是扫他面子嘛!他正要反唇相讥,杨梦龙已经不耐烦了,瞪起眼睛叫:“我说,可以开饭了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目光刷地集中在他的身上,都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本来嘛,这帮家伙所谓赴宴,从来都不是以吃东西为目的,人到齐了还要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直到主人再三邀请才能落座,动筷,酒过三巡还要行酒令,歌舞助兴,搞不好还要吟诗作对,反正一顿饭能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一句说,就是吃饱了撑的。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繁琐的礼节,乐在其中,像杨梦龙这种三句话不到直接开口嚷饿要吃饭的,还是头一回碰到。于是,这帮士绅富商打量杨梦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个土包子!倒是那几位千金小姐用手绢掩口窃笑,都觉得杨梦龙坦率得可爱。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方逸之,这位县太爷哈哈一笑,说:“哎,我都忘记了,杨义士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了。各位不要客气,请上坐!” 杨梦龙欢呼一声,飞快地占据了一个好位置,然后伸手护住旁边的座位,叫:“筱小姐快来,我帮你抢了一个好位置!” 此言一出,所有人再次傻住,筱雨芳脸都红透了,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这个二货,到底懂不懂一点礼数啊?他风风火火的扑过去抢位置就算了,关键是大家相识还不到三天,他就要人家坐到他身边来,有这样干的吗?筱雨芳暗暗咬牙,这回真的是什么脸都丢光了,以后打死也不跟他一起赴宴了! 方逸之哈哈一笑,说:“筱小姐,你就坐到他身边去吧。” 筱雨芳无奈,一脸不情愿的在杨梦龙身边坐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结果这位老兄满不在乎,眼疾手快的抄起筷子,一家伙就把一条鲤鱼最美味的鱼腹给夹了下来,放到她碗里,说:“鲤鱼腹部的肉最美味了,赶紧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接着又一筷子,鱼头到了他碗里。全场再一次目瞪口呆,有没有搞错,县尊大人都还没有落座你就开始夹菜了!筱雨芳很想把碗里的饭菜狠狠的扣到他的脑袋上,看看这颗榆木脑袋能不能开开窍,就连方逸之面色也不大好看了,这个二货的行为也太出格了一点,弄得他这个主人都有点没面子。杨梦龙哪里管这么多,他都快饿死了!以前在家里吃饭他会等父母到齐了再吃,问题是他父母都不在这里,讲究那么多干嘛?吃,不吃白不吃!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幸好,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张千户快步走进来,见这里高朋满座,满面堆笑的朝大家拱手行礼,说:“抱歉,抱歉,张某来迟了,当自罚三杯!” 方逸之暗暗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下台了!快步迎上去,朗声笑说:“张大人来得正好,酒菜已经上完,宾客亦已到齐,就等您啦。来来来,张大人,这边坐!” 张千户作了个请的手势:“县尊请!” 方逸之说:“张大人请!” 杨梦龙张了张嘴,一根鱼骨从嘴里掉了出来……原来上座也这么多礼节的呀?失礼了,这回真的失礼了。悲催的是,张千户正好坐在他对面,见大家的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就他和筱雨芳碗里多了大块的鱼肉,不禁露出一丝讥笑:“杨公子怎么不等县尊大人上座了再动筷呀?” 你丫想找碴是吧? 杨梦龙继续低头啃鱼头,懒得理他。 张千户见他无言以对,更是得意,摇头晃脑的说:“杨公子的行为未免有些不妥,圣人云……” 杨梦龙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张郁那个猪头怎么没来?” 筱雨芳哧一声笑了,张千户则窒住,都还没有云出个屁来,云就被风吹散了。他面色连变数变,说:“杨公子,犬子……” 杨梦龙打住:“千户大人,你最好别动不动就骂自己的儿子犬子啊兔崽子啊什么的,从遗传的角度来看,这对你十分不利。”摇摇头,替张郁鸣不平:“虽说那个猪头很差劲,但是你也不能骂他是狗崽子啊,这也太狠了。” 狗崽子? 张千户愣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了。我的儿子是狗崽子,那我是什么?老狗?他心里那个恼火,就别提了,本来嘛,“犬子”只是个谦虚的叫法而已,在这年代,哪怕你再怎么优秀,老爸在外人面前提起你的时候都是“犬子”“犬子”的叫,嫌吃亏?那赶紧当老爸吧,等你当上了老爸就叫他的孙子作“犬子”叫一辈子就赚回来了。好好一个称号,被杨梦龙这么一弄居然变成了狗崽子,自己也很光荣的成了老狗,他别提有多恼火了,太阳穴冒出几根青筋,差点把酒杯照杨梦龙的脸砸了过去!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与张千户对视,那桀骜不驯的目光分明是在警告张千户:“没事你少来惹我,不然有你受的!” 方逸之见这两位大有要掀桌子的意思,吓了一跳,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如今建奴正在京畿肆虐,甚至流窜到本县,随时可能兵临城下,张千户和杨公子都武功高强,正应齐心杀敌,保卫乡里,为圣上分忧,何必为了些许小事而伤和气?给本官一个面子,今天的事情就此揭过,可好?” 张千户咬牙说:“方大人都发话了,张某怎敢不从?”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没意见,只要那个猪头别再来惹我就行了。” 当着老子的面一口一个的骂人家儿子是猪头,还真没几个咽得下这口气的,张千户气极,跳了起来:“小子,你!” 方逸之暗暗叫苦,我脑子被驴踢了么,居然让这对冤家死对头坐到一块了,纯粹是自己找不自在嘛!他递给杨梦龙一道警告的目光,同时举起酒杯,大声说:“大家难得聚到一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干杯!” 所有富商士绅纷纷起立,举起酒杯:“干杯!”气氛那叫一个热烈,只是杨梦龙依然和张千户狠狠对视,活像两只发怒的公鸡,随时可能扑上去狠狠的啄对方一口! 干完这一杯,总算可以吃饭了。张千户暂时把跟杨梦龙那点恩怨抛到了一边,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他虽然贵为千户,但说白了就是一土财主,井底的青蛙————见过多大的天啊?这满桌的山珍海味,他也没有多少机会品尝,得趁机吃个够本。杨梦龙就更不用说了,来到明末差不多一个星期了,饿了整整三天,接着又是杂粮饼又是麦饭,可把他的肠胃给折腾惨了,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居然就是水煮鸡蛋!难得有这么多纯天然无污染的美味,不吃白不吃!如果说张千户多少还要装出一点文雅的模样,细嚼慢咽,那么他是连装都懒得装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那叫一个飞快啊,筷子所向,杯盘狼籍,同桌的宾客一个个目瞪口呆,看他的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从非洲难民营里逃出来的家伙。 方逸之苦笑,让这个二货这样一搞,他的脸算是丢尽了。他朝一位紫衣少女使了个眼色,那名紫衣少女会意,站出来向所有宾客盈盈一礼,曼声说:“承蒙方大人不嫌弃我等出身卑微,发来请柬,因而得见各位高朋,不胜荣幸。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献上一舞,以助酒兴,望各位不要见笑。” 石老板笑说:“紫嫣小姐才艺绝佳,能为掌上舞,能一睹小姐的美妙舞姿,不枉此生啊!” 紫衣少女含笑说:“石老爷过奖了。”优雅的打了个手势,一位比她要小上一点的少女轻轻吐气,一缕天籁之音从洞箫那小小的孔中悠悠的飘出,让所有人心神一漾,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在第一个灵动的音符从箫孔中飘出的同时,紫衣少女广袖一展,衣袂飘扬,仿佛一片从云缝中飘落,随风飞舞,悄然飘落人间的雪花,那舞姿优美轻盈之极,柔得让人心都碎了。她仿佛就是为舞蹈而生的,她的血液,她的骨骼,她的每一丝肌肉,都充满了灵感,牢牢把握着音乐的节奏,如同一个在音符间跳跃的精灵。 杨梦龙都忘记了呼吸,就这么傻傻的看着,心里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如此纯粹而优雅的舞蹈,如此空灵优美的音乐,真的是闻所未闻呀,就连他这个五音不全的家伙,也已经为之着迷! 感谢老祖宗,是你们为我们留下了如此辉煌、灿烂、瑰丽的文化。 第三十二章 彩头 一曲舞罢,客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大家仍然沉浸在优美的舞蹈和箫声中,难以自拔。半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大叫一声:“好!”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掌声雷动,其中数杨梦龙鼓得最来劲。 方逸之含笑问杨梦龙:“杨公子,紫嫣姑娘的舞跳得怎么样?” 杨梦龙竖起个大拇指:“没得说的,顶呱呱!” 紫衣女子微笑着微微一礼:“多谢公子夸奖!” 方逸之笑说:“紫嫣姑娘,你是奇女子,杨公子是伟男子,你们能相见就是缘分,何不敬杨公子一杯?” 紫衣女子倒也落落大方,斟了一杯酒轻移莲步,来到杨梦龙面前,举起金杯:“杨公子,请!” 杨梦龙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忙不迭的举杯:“请,请!”一饮而尽。 谁知道紫衣女子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见他一口喝个底朝天,嫣然一笑,说:“杨公子真是海量,佩服佩服,紫嫣再敬你一杯。”提起酒壶又给杨梦龙斟了一杯,也不等杨梦龙说话,便笑盈盈的举起酒杯。杨梦龙没辙了,只好说:“只能喝这一杯了啊,再喝我就该醉了。”又是一饮而尽。他的酒量不怎么样,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该趴下了,所以事先作了声明。 只可惜,他小看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能让你喝一杯就能让你喝两杯,三杯,直到把你灌趴为止。他刚放下酒杯,就看到紫衣女子又提起了酒壶,急忙用手挡住杯子,说:“不能再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紫衣女子似笑非笑:“公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杨梦龙说:“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我再喝就该醉了。”殊不知,人家就是打算灌醉他。方逸之事先吩咐过,一定要把杨梦龙给灌倒,灌到什么地步?灌到他分不清东西南北为止。紫衣女子是方逸之的义女,对他自然是言听计从,说灌人就灌人,绝无二话。杨梦龙这个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的菜鸟哪里是这位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大小姐的对手,两句话不到就只能认输了,又被灌了一杯。现在他的头有点晕了,紫衣女子倒没有继续灌他,只是朝刚才吹奏洞箫的少女使个眼色,那位少女带着甜美的笑容走过来,说:“杨公子,你都跟紫嫣姐姐喝了这么多杯了,也不跟我喝一杯,是不是看不起我呀?” 萌,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撒起娇来实在是太萌了,杨梦龙完全没有抵抗力,连忙说:“没有,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少女笑说:“那……我们干一杯!”举起了酒杯。 杨梦龙暗暗叫苦,把求救的目光递向筱雨芳。谁知道筱雨芳看都没看他,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上吧!他举杯,又跟这位少女干了一杯。 方逸之含笑看着,心里暗暗得意。这位紫衣少女原本是京城高官的掌上明珠,家世显赫,几年前那位仁兄到边关督战,结果因为瞎指挥,打了个大败仗,然后又爆出贪污受贿等等丑闻,皇帝一怒之下要了他的脑袋,儿子扔到边关充军,女儿打入贱籍,本来要扔到教司坊去的,他利用自己的关系将这位大小姐连同她的贴身丫环给捞了出来,收为义女。原本他是打算让这个义女给宝贝儿子作小妾的,没想到儿媳妇醋劲那么大,一提到纳妾就闹得鸡犬不宁,没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身边养着,如果那个软骨头儿子还是搞不定媳妇,他就只好自己动手,采了这朵牡丹花了,干女儿也是可以变成干女儿的嘛。现在看来花钱养着这个义女也是物有所值的嘛,略略施展手腕就把杨梦龙这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给治得服服贴贴了,很好,很好!加油灌,一直灌到他说太阳是方的杨梦龙都深信不疑为止! 方逸之的如意算盘是用美人计诱使杨梦龙合作,把杨梦龙的身份改为本县捕头。这样一来,筱家庄村民自发抗敌就变成了方老爷亲自指挥杀敌的了,主要的功劳可就归他啦,手腕耍得好的话,没准儿子都能沾光分上一份功劳呢。他的美人计也相当有效,杨梦龙完全没有抵抗力,眼看就能成功了,可惜…… 可惜,总会有一粒老鼠屎在你盛了一碗汤准备慢慢品尝的时候冒出来,在你的眼前载沉载浮,倒尽你的胃口。张千户无疑就是这样一粒老鼠屎,他见杨梦龙被美女环绕着,心理严重不平衡,举起酒杯对筱雨芳说:“筱小姐,犬子在城门外多有得罪,张某代他向你赔罪,敬你一杯!” 筱雨芳礼貌的说:“千户大人客气了,小女子不会喝酒。” 张千户脸一沉:“筱小姐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张某吧?” 筱雨芳有些害怕,但还是坚持:“小女子真的不会喝酒,如果一定要喝,就以茶代酒,敬千户大人一杯好了。” 张千户说:“喝茶有什么意思?喝酒!只有一杯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样子这杯酒不喝,张千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筱雨芳咬着嘴唇,端起酒杯正要喝,杨梦龙伸手挡住。他本来有点醉意了,可一听有人提起城门外的事情,马上就清醒过来了,斜着眼睛瞪着张千户,叫:“喂,我说你老兄还有完没完了?筱小姐都说了不会喝酒了,你为什么非要逼她喝?” 张千户要咬牙了,好小子,你非要跟我作对是吧?他按捺住胸中的怒火,说:“听闻筱小姐是本县有名的才女,既然筱小姐不想喝酒,就请唱上一曲,让大家一饱耳福吧。” 杨梦龙这回不斜眼睛了,现在他的眼睛瞪得跟两个牛蛋似的:“你凭什么让她唱?你当她是什么人?戏子吗?” 张千户哼了一声:“女人生来就是娱乐男人的,唱上一曲又如何?” 杨梦龙叫:“女人生来就是娱乐男人的?这话你干嘛不回家去跟你妈说!?” 这小子那张嘴也太毒了,在座的宾客有一大半险些喷饭,张千户的脸可挂不住了,放下杯子砰一巴掌拍在桌面,震得杯杯碟碟都跳了起来,好几名女宾客发出一声尖叫,噤若寒蝉。杨梦龙却不为所动,不屑的说:“拍桌子冲女人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上前线去跟建奴干啊!有箭靶神帮忙,你肯定能大获全胜的。” 这次就连筱雨芳都抿嘴笑了起来,而张千户面色则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黑,变化之快,色彩之鲜明,实属罕见,他快气疯了!“箭靶神”源于一个段子,说有个武将出去打仗,被敌军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忽然有神兵来助阵,转败为胜,武将立即趴下叩头,请教神的姓名。神说:”我是靶子神。”军官千恩万谢地说:“小将有何能何德,怎敢麻烦尊神来搭救?”靶子神说:“感谢你平日在教场上练习射箭,从来没有一箭射中我。”这段子是大文豪冯梦龙编的,影射了明朝中后期武备松驰,军队疏于训练,已经变成一群除了不会打仗什么都会的废物了,杨梦龙说张千户要靠箭靶神才能打胜仗,不就是嘲笑他开不了硬弓,抡不动大刀吗? 方逸之低声喝:“杨公子!”他觉得杨梦龙太过份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跟张千户干上,到时候他脸往哪里搁? 张千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杨公子有万夫不当之勇,张某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自然没法比啦,呵呵,呵呵……听说杨公子亲自手刃了一名建奴的白甲兵,此事可当真?” 杨梦龙傲然说:“珍珠都没这么真!那小子穿着两重铁甲,刀枪不入,好在我把他的头盔给打掉了,许弓拼着挨他一剑,抱住他的腿,我一刀劈开了他的脑袋!” 张千户笑得更加温和了:“建奴的白甲兵个个都有一身过人的武艺,能将其手刃,说明公子武艺超群,身手不凡,张某佩服。不知道杨公子能否赐教一番,让大家开开眼睛?” 杨梦龙又斜起了眼睛,打量着张千户,似乎害怕自己一拳把他给打死了:“这么说,你是想跟我比划比划喽?” 张千户连连摆手:“不不不,张某都快五十了,筋骨老迈,反应迟钝,哪里是杨公子的对手?老话怎么说来着?拳怕少壮,不服都不行啊!” 杨梦龙皱起眉头:“那你想怎么样?” 张千户说:“张某正好有几个家丁,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如果杨公子不嫌弃,张某就把他们叫过来,跟公子切磋切磋?” 方逸之皱着眉头说:“张大人,这不妥吧?高朋满座的,你们拳来脚往舞枪弄棒,这成何体统?” 张千户笑说:“县尊此言差矣,这样光喝酒多没意思,不如来几场精彩的比试助助酒兴,让大家喝得尽兴一些。”阴恻恻的目光落在杨梦龙身上,“公子,你说对吧?” 杨梦龙说:“对对对,活动活动筋骨胃口会更好的。张大人,快把你的家丁叫进来吧。” 方逸之气得直磨牙齿,真想咬张千户一口。好好的计划,就这样被这个武夫给破坏了,真是可恶!还有杨梦龙,他长没长脑子的?能给武将当家丁的,有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武功高强的?他居然一口答应要跟人家比试,活腻了是吧?算了,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郑镖头抚着大手,呵呵笑着,说:“今天真是饱了口福又饱了眼福啊,赚大了,赚大了!”眼珠子一转,又说:“如果加一点彩头就更有意思了,大家说是不是呀?” 看热闹的就没有怕事儿大的,几十号士绅富商纷纷应是,就差没有开赌局了。张千户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拍拍手,十名家丁走了进来。这些家丁不管是营养还是装备、训练,都远远比那些叫花子似的的农兵要强出十倍,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发达,更带着一股杀气,显然手里都是有人命的。张千户指着这十名家丁,说:“这些家丁是张某的家丁队伍中最不成器的几个,杨公子,你随便在里面选一个作你的对手。不过,还请公子下手轻一点,别把他们给打出个好歹来了啊。” 大家心里暗骂,这个张千户还真够无耻的,这十名家丁明明就是他的家丁队伍中身手最了得的,还故意说得很差,还要不要脸了?可惜,杨梦龙却当真了,一脸失望:“为什么要拿最不成器的跟我打?看不起我是吧?” 张千户笑说:“如果杨公子能打败这些最不成器的,张某自然会把更厉害的叫出来。”又拍了拍手,一名壮汉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张千户把托盘摆到桌上,掀开红布,哎哟,里面是二十两一个的银元宝,足有十个呢!张千户大方的说:“郑镖头说得对,没有一点彩头确实不过瘾,所以张某拿出二百两雪花银作彩头。公子若能胜其中任何一人,就可得一枚银元宝,如何?” 杨梦龙点头:“就这么定了。” 张千户问:“那,杨公子准备拿什么作彩头?”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随你便,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张千户说:“这样吧,张某对杨公子那把宝刀十分喜爱,公子就拿它作个彩头,如何?” 杨梦龙说:“行。” 张千户又说:“张某也对辽东战马甚感兴趣,如果公子输了第二场,就给张某一匹战马,如何?” 杨梦龙说:“没问题。” 张千户的目光落在筱雨芳身上:“如果杨公子输了第三场,就请筱小姐跟张某回去,如何?” 筱雨芳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身体微微发抖。杨梦龙的眼睛眯了起来,叫:“张大人。” 张千户应:“怎么了?” 杨梦龙说:“用不着准备第三个彩头,你这些家丁准备爬回去吧!” 张千户皮笑肉不笑:“公子这么自信?” 杨梦龙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把我给惹毛了,真的把我给惹毛了,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我一定会把你揍成猪头!”说完起身,大步走向大厅中央,随手指向一名家丁:“你,出来跟我比划比划!” 第三十三章 不服再来 那位很荣幸的被杨梦龙选中的家丁身材高瘦,一双手跟鹰爪似的,看不到什么肉,指关节一节节的异常分明,显得特别有力,显然是苦练鹰爪功的高手。这名家丁也不客气,大步上前,向杨梦龙拱拱手,说:“小人蒋正,只学过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还请手下留情。”说得客气,可是顾盼之间分明带着几分不屑。 杨梦龙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你是准备爬着出去还是准备被人抬出去?” 蒋正怒哼一声,也不废话了,两手无名指和小指收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钩起,青筋暴起,双臂展开,左腿盘到右膝,右腿屈起,身体前倾,眸中精光四射,仿佛一头已经发现猎物,即将从九霄之外俯冲而下的雄鹰!郑镖头不禁喝:“好俊的鹰爪功!”众人纷纷喝彩,北方不比南方,由于长年遭受战争威胁,还保留着一点尚武之风,河北沧州更是武术之乡,武学流派众多,这些大老爷当然没那个兴趣去习武,但是对武术也并非一无所知,看到蒋正摆出的这个起手式,都是眼前一亮。 杨梦龙却不屑的哼了一声:“鹰爪功?不知道除了这些耍帅的招数外,鹰爪功最重要的快、准、狠你学了几成?鹰爪功练到家了,能光靠三个指头捏碎最坚硬的核桃,甚至将人的颈部的血管喉管撕裂,不知道你有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蒋正心头微微一震,看来这个愣头青是有真材实料的啊!不等他发问,杨梦龙已经脱去鞋袜,横肘提膝,摆出一个攻守兼备的古泰拳起手式。郑镖头“咦”一声:“这是什么拳术?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位前朝举人郑老爷有点不屑的说:“粗野,粗野!此子不光行为粗野,就连拳术也处处透着粗鄙野蛮!看看蒋壮士的起手式,是何等的优雅,再看看他,跟村夫斗殴似的!”哼了一声,“这场比试,胜负已分!” 话音未落,蒋正大喝一声,一个苍鹰搏兔,动如脱兔,双爪快如闪电,分别抓向杨梦龙右肩和咽喉!他快,杨梦龙更快,没等他扑过来便侧身闪到了一边,一膝撞出去将蒋正的后招化解,然后变顶膝为侧踢,腿带旋风踢向蒋正的头部!蒋正大吃一惊,身体一挫,那一腿擦着发稍扫了过去,双爪再次前探,抓向杨梦龙的面门。然而他身体刚刚探起,耳边风声大作,紧接着,他觉得自己脑袋好像被一根铁棍砸了一下子,似乎破裂开来了,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轰然倒下! 这也太快了吧!? 所有人都傻了眼,这不是应该大战三百回合的吗,怎么一个回合不到蒋正就倒下了?只有郑镖头看得清楚,杨梦龙在一腿扫空后,整个人以脚为轴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纯粹以腰发力,踢出去的那一腿没有沾到地,便又踢了出去,正中蒋正的头,一举将其击倒。快,真是太快了,快到蒋正根本就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他吃惊的张大嘴巴,咕哝:“这是什么拳术,怎么这么凶悍?”郑老爷则手一抖,揪下了自己几根胡子,可见他有多吃惊了。 放倒了蒋正,杨梦龙仍旧是横肘提膝,叫:“张千户,这场我赢了,一个银元宝,麻烦筱小姐帮我收下。” 筱雨芳恼张千户屡次对自己出言不逊,绷着脸向张千户伸出手,摆明就是要钱。张千户见蒋正一个回合就被战翻了,脸有些挂不住,筱雨芳居然伸手向他要钱,他就更不爽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赖账,只好气哼哼的拿起一个银元宝扔给筱雨芳。 杨梦龙见张千户给钱了,乐了,瞅着剩下九名家丁,叫:“谁来送我下一个银元宝?” 敢情在他眼里,这些家丁已经变成一个个银元宝了。被人这样鄙视,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丁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一名身高臂长的家丁越众而出,说:“小人张子龙,学过几招鹤拳,请公子指教。”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鹤拳?好说,好说!” 张子龙也不跟他客套,凝神提气,摆出一个白鹤亮翅的起手式:“来吧!” 杨梦龙唉声叹气:“起手式摆得不错,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而已……难道你们所有的精力都拿来练习起手式了吗?” 张子龙露出一丝怒色:“公子————”猛的看到一道黑影黑豹似的窜扑过来,一脚带风踢到,快如闪电,不禁大吃一惊,一记铁板桥躲开,右掌照着杨梦龙小腹击了过去!砰!这一掌打是打中了,可杨梦龙浑若无事,相反还双手环抱,将张子龙的颈箍住,不顾张子龙猛击自己腹部,提膝猛撞!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只撞了五下,张子龙便口吐鲜血,身体明显软了下去。杨梦龙顺手往他脊椎补上一肘,这位鹤拳高手呃一声,像条死蛇一样倒在地上,不动弹了。杨梦龙拍拍手,说:“张千户,我又赢了,麻烦再给一个银元宝,谢谢!” 张千户看着口吐鲜血的张子龙,发自内心的想哭。这完全是一边倒啊,照这样打下去,他得输掉多少钱,还要掏多少医药费治好这些家丁啊!本来他暗中下令这些家丁在比试中暗下杀手,把杨梦龙打成重伤,或者“失手”将他打死的,没想到这些家丁这么不经打,没两下就被放倒了一双!他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公子真是武艺超群,张某佩服,佩服!” 然后,又一个银元宝在他面前长翅膀飞走了。 筱雨芳叫:“杨公子,你都一连打了两场了,就休息一下吧。”她认为已经赢了两场,面子赚回来了,钱也弄了不少,可以了,不妨见好就收。她也怕杨梦龙有什么不测,这拳来脚往的,她看得心惊肉跳,能不打,当然是不打的好。 杨梦龙却打得正过瘾,说:“没事,难得有机会可以活动筋骨,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指一名膀大腰圆的家丁:“你出来,咱们过几招!” 于是,比试继续,张千户的损失也在继续,而且这种损失还是财力和人力上的双重损失……他麾下的精锐家丁的表现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号称苦练过十年铁砂掌,能一掌击碎大石的张子风一上场上场不到一分钟就被杨梦龙踢断了手臂;号称横练一身铁布衫功,刀枪不入的陈雷脑门挨了一肘,皮开肉绽血流满面,直接昏菜了;练过七十二路弹腿的一轮对拼下来胫骨和肌肉软组织大面积挫伤,站都站不起来;练过螳螂拳的直接被一轮狂风骤雨式的暴揍揍趴下……杨梦龙越战越勇,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这些对手就没有哪个能在他的攻击下撑过两分钟的,效率极高!同时他也让在场所有人知道了什么叫野蛮,打得性起,拳打脚踢膝撞肘击头顶牙齿咬,无所不用其极,基本上这样一通组合型攻势下来,对手已经遍体鳞伤了。他越打越失望,这些家丁也太不经打了,难不成他们在拜师学艺的时候都去泡师娘了,根本就没有把心思用在学武上? 其实这并不奇怪,中国的句老话,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拳师也是一样。为了防止被饿死,拳师在授艺的时候往往会偷偷藏一手绝活,留着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徒弟,极少外传,而他们的徒弟在接过他们的衣钵,向门徒授艺的时候又有样学样的留一手,这一代代下来,一套拳术的精华基本上流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也就是说,那些代代相传的拳术并不是精益求精,而是在稳步倒退,到最后,恐怕开山祖师都不认识这是自己所创的拳术了。明代还没有到这个地步,还是有相当部分的精华保存下来,可惜这些家丁能学到的,大多都是一点皮毛,最可怕的是,就连这点皮毛,他们也没有用心去学!在杨梦龙被师父严厉监督,一天训练十一个小时,稍有松懈就大棒伺候的时候,他们在挖空心思讨师父的欢心;杨梦龙对着椰子树、毛竹、香蕉树拳打脚踢的时候,他们在为小师妹争风喝醋;杨梦龙在擂台上跟对头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们点到为止,唯恐伤了师兄弟之间的和气……拳术是最公平的,付出多少努力,就会有多少回报,甚至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不肯下苦功去学,能学到什么真本事?学到一点皮毛就沾沾自喜,迫不及待的下山想凭借自己的身手搏取富贵的家伙碰上了世界上最野蛮的拳术,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半个小时不到,十名家丁倒了九个,还有一个拒绝出战,这场比试,杨梦龙大获全胜。虽然他也多处受伤鼻青脸肿,但是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张千户那些家丁果然是被人抬出去的。张千户没脸再留在这里了,扔下最后一个银元宝,向方逸之拱拱手,怒冲冲的走了。杨梦龙一手拿着一个银元宝,眉开眼笑,冲张千户的背影喊:“多谢千户大人的银子!不服再来战哦!” 张千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第三十四章 各人心思 “咝————轻点,疼!” 杨梦龙呲牙咧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狂扁九名家丁的威风霸气?这是因为筱雨芳正拿着个刚煮熟的鸡蛋轻轻的烙着他脸上的瘀伤处,说这样可以去瘀消肿。考虑到自己现在大小也是一个风云人物了,顶着一双熊猫眼出门实在没法见人,他也就同意了,任由筱雨芳在自己脸上折腾。筱君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唉,今天的鸡蛋又没了……打从杨梦龙出现之后,他一天吃一个鸡蛋的权力就被无情的剥夺了…… 筱雨芳把还有点烫手的鸡蛋摁到杨梦龙肿起的眼眶,一边烫着一边数落:“都叫你别打了,你偏要逞能,这下好了,让人家打得鼻青脸肿了吧?那些家丁也真是的,你又不是他们的仇敌,至于出手那么狠么……” 杨梦龙不服:“我是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没错,可是我把他们打得更狠啊,都是被抬出去的!” 筱雨芳赌气用鸡蛋往他肿处用力一按:“还在嘴硬!” 杨梦龙哎哟一声,表示很疼,筱雨芳赶紧放轻了力道。 筱君兴奋的叫:“梦龙哥哥,你的拳法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我几手?” 杨梦龙瞅着筱君,不怀好意:“你想学?” 筱君用力的点头。小孩子嘛,哪个不曾幻想过自己身怀绝世武功,行侠仗义,所向无敌的?当然,他的想法比较简单,只想学到一身好本领,保护姐姐,这样姐姐就不会每晚听到门窗发出响声就吓得抱着他直发抖了。 杨梦龙说:“我可以教你,不过事先声明,练功很苦的哦!” 筱君越发的兴奋:“我不怕,我不怕!” 杨梦龙说:“好,你先练练基本功,比如说在河里练习跑步,或者从坡上滚下来,又或者用拳、肘、膝去击打树木……” 筱群小脸有点发白:“用拳头去打树木?那多疼啊!” 杨梦龙翻了半个白眼————一边眼睛正被鸡蛋烫得眼泪长流呢,只能翻半个:“废话,当然疼了!这些只是基本功,煅练你的体能、反应能力以及身体各个部位的攻击力,等你满十岁了才能正式教你练拳,到那时你一天要练上五六个时辰,我还要用沙棍抽打你的身体……” 筱君脸更白了:“还要用沙棍抽我!?” 杨梦龙说:“当然!那沙棍就是用粗砂粒灌进布袋里做成的,比拇指粗一点点,五尺来长,它的好处是打在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不过那种疼痛可是透彻骨髓的,长期抽打可以加强你忍受痛苦的能力以及肌肉的抗打击能力。我学艺的时候我师父就是这样抽我的,疼得我直想飙泪,还不准喊出声来,一旦喊出声来就会被抽得更重,更狠!” 这回连筱雨芳的脸都白了,叫:“你这哪里是授艺,分明就是虐待嘛!” 杨梦龙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君,你学不学?” 筱君很犹豫:“我……”筱雨芳一眼瞪了过去:“我什么我,不许学,好好读你的书就是了!” 筱君垂头丧气,看来这个大侠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又要光着脚在河里跑步又要学狗熊滚山坡,还要用拳掌膝腿去击打树木,一个不留神,沙棍就抽到身上了,想想都觉得可怕!他这小身板肯定无法承受这样的虐待,还是算了,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这样他就有能力保护姐姐了。 鸡蛋已经冷下去了,筱雨芳说:“可以了,再烫几次就能完全消肿————”话还没有说完,鸡蛋就到了杨梦龙手里,他老人家习惯成自然的把鸡蛋往床板一磕,三两下剥掉蛋壳,一口下去鸡蛋就被咬掉了半个,动作之快,让筱雨芳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鸡蛋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发出一声惊呼:“这鸡蛋吸收了瘀血,是不能吃的!” 杨梦龙满不在乎:“怎么不能吃了?我觉得味道就挺不错。”将最后一点鸡蛋丢进嘴里,掀开被子,一床的金元宝银元宝顿时暴露出来了。他拿出五锭二十两重的银元宝递给筱雨芳:“拿着,给你的。” 筱雨芳一愣:“为什么给我这么多钱?” 杨梦龙说:“感谢你救了我一命,让我不至于饿死在路边啊!” 筱雨芳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说:“我救你可不是为了银子!”也不给杨梦龙解释的机会,端起盛着热水的木盆、热毛巾,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梦龙摸不着头脑,瞅着筱君:“她怎么啦?” 筱君一字字说:“你惹她生气了!”跳下床跟了出去。 杨梦龙大叫:“靠,你倒是把银子拿过去给她啊!” 筱君在门口探出半个小脑袋,面带坏笑:“这么重的东西,我拿不动啊,还是你拿过去给她吧。”说完,嗖一声不见了。 杨梦龙赌气把银子扔回床,咕哝:“我拿过去给她?我过去干嘛?吃闭门羹啊?哼,不要就不要,反正银子又不会咬人,我搂着它睡好了,哼!”气哼哼的将金银装回袋里,藏好,然后双手枕头躺下,睡觉。 他是躺下了,可是有人睡不着,而且还不止一个。 砰! 一个大瓷瓶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惯到墙上,撞得粉碎。要是杨梦龙在场,非心疼得昏过去不可:这可是成化年间的青花瓷瓶,放到二十一世纪,几百万上千万那是妥妥的!这砰一下子就把一千几百万给砸了个粉碎,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砰! 这回被砸碎的是一只斗彩瓷碗,又有一千几百万完蛋了。转眼之间毁掉了一两千万的罪魁祸首面目赤红,两眼喷火,一把掀翻了一张桌子,指着耸拉着脑袋站成一排的家丁的鼻子破口大骂:“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平时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吹得天下无敌,结果呢?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我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这帮平时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家丁现在一个个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恨不得把头缩回脖子去。他们这次丢脸丢大了,十个人,还是车轮战,居然让杨梦龙重伤了九个,最后那个不敢出战才逃过一劫,张千户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光了!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千户大人最精锐的家丁居然是这副德行,张千户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真的是熊将熊兵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只能耸拉着脑袋挨训,祈祷千户大人的怒火快点过去,否则没法活了。 可惜,他们低估了千户大人的愤怒。张千户冲这帮家伙咆哮:“你们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吱声了!?说话!” 家丁们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以免被张千户的滔天怒火烧焦。说话?现在千户大人火气正大,当出头鸟肯定没好果子吃的,还是缩着的好。 这时,张郁的心情反而好了一点,看到那些家丁一个个被打得比他还惨,他心里暗爽:现在你们知道那个黑小子的厉害了吧?不是我学艺不精,而是那小子太凶悍了啊,看你们还敢不敢拿这事来嘲笑老子!不过,杨梦龙没有打这帮家丁的脸,这让他暗暗有点不满,凭啥把我的脸打得跟个南瓜似的,却不打他们的脸啊,这不公平嘛!不过也只是有点不满就算是,给他个缸子做胆他也不敢去向杨梦龙抗议的。他有些不解:“爹,那小子真这么厉害,我们最精锐的家丁都打不过他吗?” 张千户一听这话就冒火:“那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无赖拳术,打起来完全不按套路出招,又踢又咬跟条疯狗似的,而这帮废物又太无能,被他一个接一个轻松的给打趴下了!” 张郁很是纳闷:“他用的是什么拳法,这么厉害!?” 那名声称自己练过铁布纱,刀枪不入的家丁现在头已经被包成了粽子,整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他该不会是被杨梦龙那一肘给砸傻了吧?好在,铁布纱不是白练的,他虽然整个人晕陀陀的,但还撑得住,没有趴下,愣愣的说:“大人,公子,小人走南闯北,打过交道的拳师着实不少,可真没见过如此凶悍和无赖的拳术……它不像是南北流派中任何一门拳术,倒像是外国传进来的!” 张千户面色一沉:“外国传进来的?难道这小子有外国背景?”露出一丝阴笑,“真要是这样,我们就有文章可作了……马上想办法查清楚这小子的来历,哼,他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要他一辈子不痛快!” 方逸之也没有睡,他在伏案疾书: “阁老均鉴: 自去年建奴入寇以来,京畿重地遍地烽线,血流成河,无数城池沦陷,百姓或被屠戮,或为奴役,国朝二百五十余年,奇耻大辱,莫过于此!阁老身为大明擎天柱,想必忧心如焚,寝食不安吧?下官无能,无力组织民壮奋起杀敌,只能将民众转移进县城,严防死守,力求保住县城,不为建奴蹂躏,形势之危殆,实在令人胆寒……几日来我县民壮与建奴多次交锋,侥幸获胜,斩首十八级,生俘一名,夺得战马数十匹,刀枪盔甲一批,此番小胜当可稍挫建奴之威风,也略报一二皇恩。生俘、首级、兵器等将在适当时机送至京城,这数十匹战马颇为强健,正可献与阁老充实骑兵,此乃下官一点心意,望阁老笑纳。 又:我县义士杨梦龙武艺超群,智勇双全,在抵抗建奴之战中大发神威,斩杀建奴多名,并手刃一名建奴白甲,实乃可造之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员勇将,若阁老能指点一二,实是此子之幸!” 一封信洋洋千言,一挥而就,力透纸背,文采飞扬,方县令对此甚为满意,放下笔后将信笺拿起来吹干墨汁,小心的装入信封中封好,交给一名仆人:“把信拿好,带上一名建奴的首级骑上快马连夜出发,一定要把信交到孙阁老手里。我们方家能否一飞冲天,就看这一回了!” 那名仆人恭敬的说:“是,老爷,小人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会把信送到阁老手里的!” 方逸之微微一笑:“此事若成,少不了你的赏钱,快去吧。” 那名仆人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很快就准备停当,出发了。 方逸之悠悠一叹,随手翻开一本书,却一页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他也真够倒霉的,三十七岁了才金榜题名,成为京官,本以为从此可以平步青云,却被扔到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去当一个没什么油水的闲官,虚度年华!京官确实比地方官要风光些,天子脚下嘛,然而京官也有自己的苦处,那就是来钱的门道远没有地方大员多,只有地方官跑到京城求你帮忙办事,或者代天子巡狩四方,才能弄到点外块,其他时候嘛,就老老实实守着那份死工资度日吧。就连这点外块都不是那么好挣的,冗官现象严重啊,看到来钱的活大家一窝蜂的上,得有点实力才捞得到钱,没有实力的,谁送钱求你帮忙啊?他刚好属于没实力的那种,又不愿意像御史台那些御史言官那样疯狗似的咬有实权的大员,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啊!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大染缸,跑到这里当一个县令,试图一展拳脚,在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的同时也让全县老百姓过得好一点,结果又他妈的碰上了建奴入寇,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唉,这世道,别说老百姓了,连他这个当官的都快活不下去了啊!好在,杨梦龙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手刃建奴白甲,斩首十余级,这样的战绩在一片丢城失地的哀声中也算显眼了,如果运作得好,没准他会因此得到高升,从此翻身呢! 方大人微微苦笑,怎么如此功利了?不过也是,快五十了,能不急吗?再不翻身就没机会了…… 第三十五章 建奴来了 突然,一声惊呼打破了县城的寂静,隔得太远了,叫什么听不清楚,只觉得那呼声颇为惶急、恐惧,活像一只被人扭住了翅膀,拔掉了颈上一小撮毛,面前还摆着一碗盐水和一把雪亮的菜刀的鸡!接着,梆子声敲响,当当当当————又快又急,吓得县城里的狗纷纷狂吠声来。梆子声、狗吠声、门窗打开之声响声一锅粥,混乱而嘈杂,一个由于恐惧而有些变形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不甚真切,但是却如同一个惊雷在耳畔炸开,震得知县大人几乎魂飞魄散:“建奴来了!建奴来了!”一呼而百应,更夫和巡逻的衙役纷纷狂叫:“建奴来了!建奴来了!”顿时惊呼声和哭喊声响成一片,气氛混乱而慌张,后金在京畿一带可谓凶名昭著,在老百姓眼里,那些留着辫子的后金士兵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听说建奴来了,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方逸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却四肢无力两腿发软,又软绵绵的坐了回去,说不出话来。老天爷玩他玩得也算狠了,杨梦龙的到来带给他一个大大的惊醒,让他看到了翻身的希望,却也给他带来了一场灾难,让他看到了提前到祖坟报到,在棺材里连升两级的“希望”,老天爷,你对我方某人真是太好了! 杨梦龙搂着银子睡得正香,被那一阵震耳欲聋的梆子声给震醒,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到外面哭喊声此起彼伏,“建奴来了”的狂呼声令他浑身出了一阵冷汗,蹭一下坐了起来三两下套上衣服,穿上靴子冲了出去,险些跟筱雨芳撞了个满怀……咳,话说要是知道他的天仙公主正慌慌张张的往他房间跑,他肯定会很“不小心”的撞过去的。他一把扶住筱雨芳,问:“怎么啦?” 筱雨芳吓得俏脸煞白,连话都说不大清楚:“建……建奴来了!你听到没有?建奴来了!” 杨梦龙心里说:“废话,那吼声都快把天震塌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嘴里却大咧咧的说:“我听到啦,不就是几个建奴来送死了嘛,多大的事啊!?” 筱雨芳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稍稍定了一点,问:“现在可怎么办啊?本来以为躲到县城会安全一点,没想到我们前脚刚到,建奴后脚就追过来了……” 杨梦龙捏起拳头,捶了捶胸口,说:“这点小事交给我们男人来处理就行了,你赶紧回房里照顾好小君。”冲着戚家爷孙住的那个房间作狮子吼:“戚破虏,给老子出来!你想缩起来当乌龟是吧?” 话音未落,房门就打开了,戚破虏腰佩马刀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一脸不爽的样子:“你才想缩起来当乌龟!” 杨梦龙嘿嘿一笑:“不想当乌龟就好,其实有我在,你就算想当乌龟也当不成……走,我们一起到城墙去看看!”不容分说,揪着戚破虏就往城墙那边跑去。此时城内局势火乱,男女老幼惊慌失措,奔走若狂,“建奴来了”的呼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好几处燃起了火光,显然是有人混水摸鱼,趁乱放起火来了,滚滚升腾的浓烟大火中,人影涌动,形势越发显得混乱不堪。戚破虏被重重的撞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愤愤的瞪了那个撞他的人一眼,只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鸳鸯服的背影。那是一名士兵,这位仁兄的兵器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两片脚丫子上下翻飞,边跑边放声狂叫:“建奴来了!建奴来了!”不光是他在跑,他的伍长在跑,什长也在跑,一大帮士兵跑得不亦乐乎,叫得忘情而投入,而此时,他们连后金军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戚破虏撇撇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吓得四散奔逃了,孬种!这种货要是在我们戚家军,早就被斩首示众了,哪里还容得下他们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乱军心!” 杨梦龙吃力的挡开几名迎面冲来的百姓,叫:“得了得了得了,知道你们戚家军纪律严明,牛得不行了,快走吧!再留在这里非被他们活活踩死不可!他娘的,都说兵熊熊一个,老子这次却是碰上熊兵集团了!” 两个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混乱的人流中脱身,挤上了城墙。城墙上同样乱作一团,不少垛口都已经人去垛空,只留下七凌八落的扔了一地的兵器。勉强留在那里的也在瑟瑟发抖,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看着这些士兵,杨梦龙一阵无语,这些大爷的字典里到底有没有“军纪”这两个字的?不对,明代的军纪是很严的,动不动就打军棍、插箭游营、割鼻甚至斩首,连随意喧哗都要斩首,可是……这么严苛的军纪还是控制不住这帮熊兵!他不得不发出一声惊叹:“明朝到底是怎么养兵的啊,出一个两个这样的熊兵很容易,整支部队都是这样的货色却很难吧?你们居然做到了,佩服,佩服!”他捡起两面盾牌,一面递给戚破虏,另一面小心的遮住头部和胸部要害,小心翼翼的探头出去,呵,好家伙,就在城门外三百步处,数百名骑兵巍巍列阵,火把一团团一簌簌的,映得盔甲寒光四射,寒风将火焰拉得忽长忽短,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也忽明忽暗,仿佛一群从地狱中钻出来的厉鬼。 戚破虏瞅了一眼,笃定的说:“一个牛录,最多一个牛录的兵力,就算他们都长出钢牙,也啃不下县城的,建奴的攻坚能力很差。” 杨梦龙苦笑着指了指那些仍然乱作一团的士兵:“我可不是这样认为的,再坚固的城墙也得有人去守才行吧?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守得住吗?” 戚破虏比划出一个宰人的手势:“要不要拿其中一两个开刀,震住他们?” 杨梦龙吓了一大跳:“你可别乱来,这些又不是你的手下,你说砍就砍啊?” 戚破虏恨铁不成钢:“可是不这样做根本就没法让他们冷静下来啊!” 杨梦龙说:“再看看吧。” 一名四十多岁的士兵匆匆跑过,见这两个小鬼居然一脸淡定的在那里对着就在数百步外虎视眈眈的后金骑兵评头品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你们还呆在这里等死啊?建奴马上就要进攻了,再不跑就死定了!” 杨梦龙说:“怕个鸟,难不成建奴还能长翅膀飞上城墙不成?”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没错,建奴还没有长出翅膀,他们飞不上来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哎哟,方逸之和张千户联袂而来,都面色阴沉,瞪着他们这些乱作一团的士兵,恨不得宰了他们的样子(可以理解。)。方逸之放声高呼:“本县的士兵听着,建奴没有攻城器械,他们上不来的!你们马上回到城墙,再四处乱窜者严惩不殆!” 这位还算文雅的,张千户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刷一声拔出大刀,虚空一劈发出一声啸响,厉声喝:“他奶奶的,慌什么慌?建奴还没动呢你们就乱成一团了,丢脸,丢脸!马上滚回自己的位置,再敢骚动者,立斩!”几名家丁也纷纷拔刀出鞘,用寒光闪闪的钢刀和冰冷的眼神警告那些跟无头苍蝇似的的士兵:千户大人不是开玩笑的! 在钢刀的威胁下,士兵们胆战心惊的回到自己的位置,虽然建奴很可怕,但他们毕竟还在城外,可家丁们的钢刀却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 杨梦龙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叫:“方大人,张大人,你们也来啦?” 方逸之苦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某身为本县的父母官,怎能不来!” 杨梦龙说:“也没多大的事啦,不过就是几百名建奴而已,翻不了天的。”从小看着《三大战役》之类的电影长大,见惯了大写笔的他还真没把这种小场面放在眼里,几百人,靠,山西矿工械斗都不止这个规模啊! 杨梦龙认为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方逸之和张千户不是这样看的,在他们看来,几百名后金骑兵已经是一股非常恐怖的力量了,毕竟后金军队给他们的心灵阴影实在太大了。对于杨梦龙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傻话,方逸之只能苦笑,张千户则看不惯杨梦龙的嚣张,冷笑:“杨公子如此自信,想必已经有破敌之策了喽?” 杨梦龙哼了一声:“就这几苗人,还用得着去想什么破敌之策?我随随便便就能玩死他们!” 张千户露出一丝嘲弄:“哦?不知道公子有何良策?” 杨梦龙说:“跟你说了也是白搭,你又不会把军队交给我指挥……” 废话,把军队交给你指挥了老子吃啥? 张千户正打算好好嘲弄一下杨梦龙的智商,却听到马蹄声争促响起,一人一骑飞驰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百步开外,声若洪钟:“城里的明狗听着,我们是镶蓝旗旗下塔布伦额真的勇士!你们杀了我们十几名勇士,并且残忍的割下了他们的头颅,我们额真极为愤怒,特意前来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我们知道,杀害那些勇士的人就在城里,限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凶手交出来,并且献出美女五十名,白银五千两,黄金五百两,粮食三百石作为补偿,否则我们就将整个县城夷为平地,把你们杀个鸡犬不留!” 方逸之暗暗叫苦,果然是那批首级惹的祸!杨梦龙这小子在城外宰了人,躲进城里,建奴便追过来了,这可怎么办!张千户的目光则一个劲的在杨梦龙身上打转,面色阴晴不定,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他扔下去谋求和平。杨梦龙完全没有留意后面两个大人物在想些什么,他哈哈大笑,探出头去叫:“下面的建奴听着,你们的人是老子杀的,有本事就上来找老子算账啊!” 那名骑士盯着杨梦龙,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杨梦龙说:“老子杨梦龙!你们那名白甲兵就是被我一刀砍死的,记好了,是我砍死的,报仇的时候可别找错人了!” 那名骑士一头雾水,压根就没有听说过有这号人啊,哪里冒出来的?不过,生性骄狂的八旗勇士根本没将杨梦龙放在眼里,狞笑一声,说:“阁下敢作敢当,令人敬佩,只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阁下手里有我们十几条人命,打算怎么还?” 杨梦龙干脆把盾牌都扔了,双手叉腰放声狂笑:“哈哈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搞笑,搞笑!请问你们打从入寇以来到底屠了城镇,杀了多少平民?请问打从你们的野猪头子自起兵以来在辽东屠了我多少汉家子民?你们居然还有脸提什么杀人偿命?真要杀人偿命的话,你们全族死光也不够偿一个零头了!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说杀人偿命,唯独你们没有资格,永远没有资格!” 方逸之心神一荡,大声说:“杨公子说得没错,尔等鞑子残暴嗜杀,几乎屠尽了辽东汉人,更得寸进尺,入寇京畿,以至于北直隶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说什么杀人偿命!?还有脸找我们索要钱粮美女?本县可以告诉你们,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们!” 杨梦龙说:“对,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们,滚回你们老家吃屎去吧!” 如此粗俗不堪的话语让方逸之眉头大皱胃口大倒,却正对那些士兵的胃口,有几个胆大的哄笑出声,纷纷叫:“对,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们,滚回你们老家吃屎去吧!” 双方就隔着几百步的距离,又是深夜,声音传得特别远,那些后金士兵听得一清二楚,都不用同步翻译了,光是听明军士兵那猖狂的大笑就知道没什么好话,气得他们嗷嗷大叫,用兵器击打盾牌,发出砰砰声响,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他们身上迸出,气温直线下降!感受到这股可怕的气势,明军士兵的笑容纷纷僵住了。 不管怎么说,后金八旗始终是这个时代东亚最可怕的一支军事力量,没有之一,一旦他们动了杀机,真没几个人还笑得出来。 第三十六章 又是冷箭 杨梦龙看到那帮建奴一个个暴跳如雷,心里暗爽,嘴里不停的嘀咕着:“进攻,快点过来进攻,快点过来进攻……”他的主意打得挺不错,那帮建奴原本四散抢掠,接到消息后仓促集结,然后顶风冒雪朝县城奔袭而来,就算他们个个都是内裤穿在外面的超人也吃不消。再加上这个牛录是轻骑来袭,没有带攻城器械,真打起来恐怕只能学壁虎,利用墙缝爬上来了,不知道他们的壁虎游墙功学得怎么样?就算达到六级水平也没用,城墙结了一层冰,滑不溜手的,哪怕是真正的壁虎也爬不上来。一句话,如果建奴此时发动进攻,那他们真的是赚大了,不必露头,只管把石块灰瓶什么的往下扔能把建奴打得死伤累累了,看到建奴爬上来就用刀子剁手,或者用狼牙棒玩一回砸地鼠的游戏,多爽! 可惜,他的算盘打得精,建奴也不是笨蛋,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劣质。努尔哈赤攻打宁远,惨败;皇太极攻打锦州,铩羽而归;这两次失败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深深的知道,强制拆迁是门技术活,不是他们这群粗人玩得转的。当然,这种小县城他们还是可以啃下来的,只是就这么一点人马……围都围不住,啃个毛啊。那位牛录额真策马上前,指着城墙用满语叽哩咕噜的咒骂着,似乎在问候守城官兵的母亲,连带警告他们,再不开城投降就要杀全家了,可谓凶神恶煞,声色俱厉。只可惜,守城官兵在度过最初的惊慌后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见杨梦龙如此嘲弄辱骂,建奴硬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这才惊讶的发现,建奴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嘛,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血盆大口,更没有斩天刀金箍棒之类的大杀器,没有攻城器械他们连城墙都上不来,怕他个毛啊!那位牛录额真越是咒骂,城墙上的笑声越是响亮。杨梦龙频频点头,这位牛录额真还真是国际友人啊,知道守军士气不高,胆气不壮,冒着被大风扭掉舌头的危险在那里声嘶力竭,鼓舞守军的士气,提升守军的信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一种无私的国际主义精神哟…… 方逸之见建奴咒骂了半天也不敢进攻,心头一块大石稍稍放下了,轻蔑的说:“跳梁小丑!”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疼得厉害,偷偷的瞄了一眼,靠,刚才太紧张了,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了,天寒地冻的,地上还凝着一层霜,不穿鞋子能好受吗?他那张瘦瘦的脸微微抽搐,看来得找个借口赶紧回去,不然他的脚会被冻伤的。他再看一眼杨梦龙,哦,这小子拿出了一具式样古怪的强弩,已经蹬弩上弦,装上弩箭,朝那位骂得正过瘾的牛录额真瞄准了。他目测一下距离,失笑。足有百步之遥,又是黑夜,就算是再厉害的神射手也射不中,不过,让他射一箭杀杀那名虏酋的威风也是好的。 杨梦龙打开白光瞄准镜,十字星稳稳的套住了那名牛录的胸口,微笑:“哥们,看这边,笑一个!”刚好一阵风从他这边往牛录额真那边吹,好机会!他毫不犹豫的扣下机括,噔!金属颤响绵绵不绝,弩箭疾似流星,破空飞向牛录额真的胸口!守城官兵看得真切,都屏住了呼吸,眼也不眨的盯着牛录额真。牛录额真骂得正过瘾,猛的看到一点寒星破空而来,目标正是自己,不由得大骇,本能的从马背上滚落,弩箭带风擦身而过,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一支火把跌落在地,他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名披甲旗丁替他挨了这一箭,那支一尺多长的弩箭洞穿了甲衣,几乎将这名旗丁射了个对穿!这名倒霉的旗丁脸部扭曲,抓住箭杆奋力一拔,连皮带肉拔出一大块,带出一道一米多长的血箭,他瞪着这支要了他的命的弩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好毒的箭!”身体往前一倾,栽下马来,扭了几扭就不动了。 杨梦龙愤愤的一拳砸在城碟上,破口大骂:“妈蛋,本来想杀个大怪的,结果只射死了一个肥肥之类的小角色,气死我了!老子的箭啊!”他是真的心疼,这些弩箭回收不易,就算能回收,箭镞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变形,甚至不能再使用了,也就是说他二十支弩箭用一支少一支,这一箭本来要射死一个夏候淳之类的大将的,结果只射到肥肥,靠,好歹你也让我射死一个赵锤之流的白甲兵吧?他在那里愤愤不平,可守军却不是这样想的,隔了一百多步,还乌漆麻黑的,居然一箭命中,神射手中的神射手啊!他们在短暂的惊愕后欢声雷动,士气直线上升!牛录额真却是一阵胆寒,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么远都还能射中,而且是躲在暗中放冷箭,太恐怖了,急忙策马后退。两名包衣奴才冒死跑过来将那名披甲旗丁的尸体拖了下去,看到他们那狼狈样,守军欢呼声更加响亮,而后金士兵则气急败坏,指着城墙破口大骂,他们骂得越凶,守军就笑得越欢! 杨梦龙还想再补上一箭的,结果看到牛录额真已经缩卵了,大感泄气。可惜了,听说干掉牛录额真能连升n级当上千户哦,他也想尝尝当一个加强营营长的滋味,可惜人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放声怒吼:“还笑个毛啊,不想死的话就躲好,真当建奴是随咱们捏的面团啊?再不躲好有你们哭的时候!” 透过白光瞄准镜,他赫然看到,数十名后金骑兵已经策动战马朝这边冲了过来。马上飞不上城墙的,这帮家伙这样做,唯一的目的只能是绕城奔射,把守军的锐气打下去! 得到他的提醒,守军马上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缩到城碟后面,甚至还举起了盾牌。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嗖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利箭蝗虫过境般飞过来,钉在城墙上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或者从守军头顶飞过落入城内,甚至钉在盾牌上笃笃作响。这些后金射手把骑射玩得出神入化,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全凭双腿控马,隔了几十步也能准确无误的把利箭抛射到女墙上,箭雨不绝,硬是把守军给压得抬不起头来。杨梦龙和戚破虏高举着盾牌,动都不敢动一下,每一支箭落下,盾牌都会震一震,不一会儿,他们的盾牌上已经密密麻麻的钉满又粗又长的利箭了。杨梦龙咕哝:“娘的,这帮家伙的箭术真不赖,要不是老子反应快,早就让他们射成海胆了!” 戚破虏说:“比蒙古鞑子还要厉害!蒙古鞑子现在用的骑弓跟成吉思汗时期没法比,弓力很差,有效射程不过三十步,这帮建奴所用的骑弓却可以准确射中六十步外的目标,而且洞穿铁甲!” 杨梦龙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戚破虏说:“废话,我就是在边关军营里长大的,在边关,这些东西三岁小孩都能倒背如流!” 三岁孩子都能倒背如流?算你狠。 “啊!” 几个城碟之外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士兵面部中箭,仰面倒下,这是守军第一次出现伤亡。杨梦龙很恼火:“见鬼了,我们的弓箭手死哪里去了?就这样干挺着让他们射啊?” 戚破虏撇撇嘴,说:“我们的弓箭手?得了吧,他们的弓比蒙古人的骑弓还差,拿来射鸟还可以,射这些身披重甲的建奴?那简直就是笑话!” 两句话的功夫,惨叫声接连响起,后金骑兵数十人一队,一队过了又一队跟上,绕城飞驰,箭雨不绝,一些士兵在一波箭雨过后本能的探出头去观察情况,马上被射中,伤亡大增!惨叫声中,方逸之厉声叱喝,让张千户马上放箭还击。一批弓箭手很不情愿的闪到垛口,弯弓搭箭朝后金骑兵乱箭,箭雨稠密,蔚为壮观。然而箭雨过后,后金骑兵一个都没少,仍在策马飞驰,反倒有几名弓箭手脸部、胸中部箭,从城墙上栽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让还活着的士兵毛骨耸然。这下轮到后金骑兵得意了,他们放声狂笑,挥舞着强弓冲城墙上的守军喊:“你们的弓是娘们用的,连只兔子都射不死!”守军大为郁闷,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士气直线跌落,开始有人偷偷的溜下城墙了。 方逸之面色铁青,瞪着张千户,说:“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本官一个解释!” 张千户一言不发,怎么解释?没法解释!卫所的官兵战力糜烂,说白了就是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军装的农民,这样的角色还能指望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不成?他们用的弓都是软弓,拿来打猎还马马虎虎,打仗?省省吧,搞不好射中十箭八箭人家都不当一回事! 强弓也不是没有,不过都给了他的家丁,这些事情自然没法跟这个书呆子解释,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干的,有什么不对?算了,当他放屁好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好手里那批家丁,这可是他保命的本钱…… 第三十七章 猪队友 噔! 一声金属颤响炸开,箭去似流星,一名正在举起强弓放声狂笑的后金骑兵惨叫一声,被飞驰的战马甩了下去。又挨了一记冷箭,后金骑兵心头一震,这才想起城墙上至少有一名可怕的神射手正在瞄着他们,随时可能为他们送上死神的请柬。反正已经把守军的士气打下去了,没必要再冒着被冷箭射中的风险继续在这里耍帅,他们拖着死者,一溜烟的跑远了。 杨梦龙举着强弩站起来,冲着后金骑兵的背影破口大骂:“我日你们十八代祖宗的,有种别跑,再让老子射你们几箭!”可惜没有人听他的,一转眼,后金骑兵已经退到五百步开外了。 看到建奴终于跑了,士兵们如释重负,发出欢呼,庆祝自己还能再活至少一晚。杨梦龙却愤怒之极,抡起大手一个一耳光挨个抽过去:“叫叫叫,叫个毛啊!你们是死人啊?人家要射你们就干挺着让人家射,不会还手啊?你们的弓箭呢?你们的火枪呢?都是吃干饭的?干嘛不用这些家伙干死他们?你们这么乖巧,干嘛不去叫建奴做爹?去叫,去叫啊!他们的儿子都没你们这么乖!”他如此愤怒是因为他发现至少两百名士兵背着火枪!这年头的火枪还很落后,死重死重的不说,装填还慢得要死,打完一枪不等他们装好弹药,敌军就到他们面前砍人了,对上后金骑兵,火枪在野战中的效果是很差的。可问题是,这不是野战,他们有坚固的城墙,后金骑兵是冲不过来的,他们完全可以从容的装弹、射击,这些火枪手却一个个缩得比乌龟还好,一枪不发,任由后金骑兵飞驰放箭!摊上这样的猪队友,他气得直想吐血,火枪兵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一耳光挨个抽过去,才不管他是张千户的人还是方逸之的人,不抽他们回头他就该气得抽自己了。 挨了抽的火枪兵也不敢还手,愣愣的看着杨梦龙,可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吧?方逸之倒看不过去了,说:“杨公子,算了吧,反正建奴已经撤退了,抓紧时间加固城防要紧,别再计较这些细节了。” 杨梦龙怒哼一声,别再计较这些细节?这些也叫细节?一个搞不好,只怕他们就得死在这些细节上了!方逸之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跟我来!”径直走下城墙,张千户则调兵遣将,加强城防,一派忙乱。杨梦龙只好跟着方逸之回到县衙,现在他留在城墙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再加上跟张千户严重不对付,留在这里也是碍眼,张千户要是手黑一点的话搞不好他还会挨黑棍,还是躲远点为妙。 县衙里灯火通明,仆人衙役什么的全都起来了,一个个神色慌张,看到方逸之回来,呼啦一下围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老爷,外面怎么样了?” “老爷,建奴不会打进来吧?” “老爷,建奴来了多少人?刚才马蹄声震天动地,怕不少于几万人马了吧?” 方逸之被吵得头晕,大喝一声:“天还没塌,都给我闭嘴!”他的官不大,官威却不小,放声怒斥,在场所有人无不噤若寒蝉,都不敢吱声了。方逸之怒容不减:“衙役加强值班,所有仆人马上回去睡觉,再敢乱跑乱叫的,定当严惩!”带着杨梦龙大步走进书房,砰一声关上门,用这一声巨响告诉所有人,他现在心情很糟糕,最好不要惹他。所有人面面相觑,被训了这一顿心反而安了不少,各自散了,值班的值班,睡觉的睡觉,县衙总算安静了下来。 方逸之坐下,指了指一把张椅子:“公子,请坐。” 杨梦龙坐下。 方逸之仔细打量着他,说:“公子真是神射无双,一片漆黑的居然能一箭射死百步外的敌军,只怕是李广再世,黄忠重生,也不及你啊!” 杨梦龙被他说得有点脸红。他的箭法哪里敢跟这些历史牛人比啊,不过就是占了点技术上的便宜罢了。 方逸之笑了笑:“能射这么远,公子所用的弓弩必定是精妙绝伦了,不知道能否让本官一饱眼福?” 杨梦龙呃了一声,说:“这弩是我师父耗费毕生心血制造出来的,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本门派的不传之秘,不能示人,请大人见谅。”开玩笑,这弩上有太多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了,要是给这个书呆子留意上,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方逸之也不是很在意,见杨梦龙这样说,便不勉强了,拿起一份文书递给杨梦龙:“公子请看。” 这份文书正是他写给孙阁老的那封信的底稿。好歹在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点文言文,杨梦龙连蒙带猜,很快就看完了,意思也弄懂了:他和筱家庄村民奋起自卫格杀建奴,不再是自发性的行为,而是方大人精心布置甚至指挥的,所以,首功应该归方大人,还有,他缴获的这三十多匹战马将要上缴给那位他没有见过面的孙阁老。吃了这么大的亏,换来的就是孙阁老的提点————或者说是提拔,好吧,这就是一笔交晚,方逸之把这份草稿给他,就是如实告诉他,我需要分你一份功劳,然后向孙阁老推荐你作为回报!没办法,这年头上级不占下级的便宜,那不叫高尚,那叫白痴了,他虽然不爽,却也没有办法。 方逸之坦然说:“这封信我已经让人送出去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三日,孙大人就会知道你的名字。本官厚颜,分了你一份功劳,但也向孙阁老推荐了你,孙阁老惜才如命,定会重用你的,杨公子,你并没有吃亏。” 杨梦龙眨眨眼,问:“不知道这样一来,我能分到什么好处?” 方逸之失笑,这小子还真是诚实得可以,一句客气话都没有,直接就问他能分到什么好处。他沉吟着说:“这就要看你有多大的才具了,如果孙阁老认定你是个可造之才,收你为门生亲自栽培,你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不过就算是现在,以你的功劳,到一富庶之地任一百户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杨梦龙撇撇嘴:“百户?那撑死也就是一个连长,芝麻大的官啊,当起来也没什么滋味。我要么不当,要当就当千户,管着上千号人的那种!” 方逸之再次失笑,说:“公子果然雄心勃勃,本官佩服。其实你要当千户又有何难?只要你能助本官击退建奴,再斩获一批首级,本官定力保你当上千户!”心里说:“千户有什么好的,管着一大帮孱弱不堪的卫所兵,穷得要死,这样的官,请我当我都不当!”也是,现在大明各地的卫所基本上都烂透了,军户大量逃亡,大片军田不是被侵占就是荒芜下去,一个千户还能拉出六百兵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有人挖空心思要去当卫所千户?脑子坏了吧? 杨梦龙却不知道这些,他见张千户到哪都是横着走的,只觉得千户很威风,所以他也想当千户,听说有人愿意帮他当上千户,他自然高兴,满心欢喜的说:“没问题,那帮建奴包在我身上,不把他们打出屎来算他们拉得干净!” 方逸之眉头大皱,这家伙怎么这么粗鲁!他勉强一笑,说:“好,好,公子真是豪气干云,令人佩服,不过……”拍了拍手,门打开了,一名衙役拿着一支火绳枪和一副步弓走了进来,说:“老爷,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过来了。” 方逸之让他把东西放到书桌上,然后退出去。他拿起火枪递给杨梦龙,苦笑:“公子刚才不是恼守城将士为什么不开火还击吗?本官从他们手里要来一支火枪,公子看过之后就知道原因了。” 杨梦龙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枪身上生了很多锈,再看仔细一点,我的娘咧,枪管内部也生了不少锈!最最要命的是枪管管壁薄得可怕,看得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的娘,真的是我的娘咧,难怪那些火枪兵都不敢开火,这样的火枪一旦开火,到底是打死敌人还是打残自己人啊?他时常抱怨二十一世纪的假冒伪劣商品太多,质量差得令人发指,可是跟这支火枪一比,那些做假货的商家简直就是业界良心了! 方逸之叹息:“开国之初,我军的火枪极为精利,甚至能一枪打穿两个人,乃是制敌制胜的利器。但是后来监管不力,官员偷工减料,匠户出工不出力,火枪越做越差,到最后都没有人敢用了……” 杨梦龙看着手里这支一旦开火,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会当场炸膛,把枪手炸得血肉模糊的火枪,彻底无语。 方逸之又把一张步弓递给杨梦龙:“公子再看看这张弓。” 杨梦龙放下火枪,接过弓来试着拉了拉,头顶飘过两个大字:我日!!!这弓的弓胎薄得让人落泪,弓弦有明显受潮的痕迹,它居然还能用,简直就是奇迹了。这样的弓就别指望能有多强的杀伤力啦,射出去的箭到了中途就变成飘的了,有个屁用,难怪那些后金骑兵挨了十几箭都屁事都没有,开弓嗖嗖嗖射得不亦乐乎!他真的要哭了,张千户,你都干了什么呀,你的部下的装备连叫花子都不如啊! 方逸之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愤愤的说:“那姓张的玩忽职守,平时不注意保养装备,乃至于刀枪生锈,老鼠啃断弓弦,等此番战事结束,本官定要狠狠的参他一本!” 杨梦龙苦笑:“我的大老爷,这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守住县城,不然你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参他了!大人,县衙府库里有没有好一点的装备?用这玩意根本没法打呀!” 方逸之说:“你把本官当什么了?这是本官负责的事情吗?” 杨梦龙一想也是,他只是个芝麻大的县官,只负责管民生和审案,武备什么的跟他真没有什么关系,那是地方卫所负责的。想到张千户那些兵的装备,他对卫所官兵已经不再有爱了。他哭丧着脸看着这一张弓一支火枪,叫:“这可怎么办?拿着这样的垃圾,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嘛!” 方逸之又是一声叹息:“本官何尝不知道我军装备奇差,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杨公子,我把本县所有的衙役和乡勇都交给你指挥,希望你能和张千户并肩作战,击退建奴,保我全县数万黎民的安全!”他知道自家有多少斤两,让他写写文章,断个案什么的没有问题,可是让他指挥打仗就不行了,肯定会把自己人给玩死的,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好些。杨梦龙能带领一帮村民干掉十几名建奴,说明他的指挥能力不差,又当众露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险些一箭射死牛录额真,在守军中建立了很高的威信,把指挥权交给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杨梦龙暗暗叫苦。他连军校的门都没摸过,哪里会指挥军队厮杀啊,让他去指挥一场群殴肯定没问题,指挥几百人上千人去跟建奴厮杀……害死人啊!可是知县大人已经把拯救地球的重任交给他了,他也不好推脱,只能暗暗祈祷张千户比自己强一点,老张,现在全靠你啦!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张千户得罪得那么狠了,要知道,现在可就全靠他指挥作战啦,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就在杨梦龙为该不该向张千户服个软,装装孙子缓和一下双边关系,共同携手对敌而烦恼的时候,张千户用果断的行动终结了他的烦恼: 黑暗中,城门悄悄打开,一支骑兵从中飞驰而出,绕过后金军队的防线朝远方狂飙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三十八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又跟方逸之谈了一些细节,杨梦龙终于撑不住了,呵欠连连,没办法,他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方逸之见他实在是累得厉害了,也就打住,让他先回去睡觉。杨梦龙也不客气,揉着惺忪的睡眼离开书房,迷迷糊糊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他看到东方已经微微泛白了,靠,今晚又没有睡成,看来一副蚊香眼是跑不掉的了…… 筱雨芳就在门口等他,她有些憔悴,看得出这一晚也没有睡好,见他回来,惊喜的迎了上来:“杨公子,你回来啦?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杨梦龙强打精神,说:“建奴来了几百号人,也放箭射死了我们几个人,我用强弩射死了他们两个,扯平了。他们没有攻城器械,这几天是不会攻城的,你就安心的待着吧……还有,别再叫我公子了,你看我像个公子哥儿吗?” 筱雨芳听说建奴暂时不会进攻,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大气,听了他后面的话,又有些迷糊了:“不叫你公子,那叫什么?” 杨梦龙推开门,坚定不移的往温暖的床走去,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止他补回一觉了:“你可以叫我小杨,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叫我龙哥,我比较喜欢别人这样叫的。” 第一个选项还马马虎虎,第二个嘛……筱雨芳啐了一声:“什么龙哥?我明明比你大好不好!” 杨梦龙打个呵欠,说:“那就叫我小杨吧……我先去补回一觉,今天的早餐就拜托你啦,记得给我煮个鸡蛋。没有了就去买,回头我再把菜钱给你补上。”砰一下关上门,睡觉。 筱雨芳见他确实累得不成样子了,也只好认命,下厨去做早餐。 早餐当然是麦粥,这乱世,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至于鸡蛋……先煮好麦粥再想办法吧。难得听到一个好消息,她的心情自然不错,煮麦粥的时候下的麦子不少,希望杨梦龙能吃得饱饱的,吃出浑身力气,她和筱君这姐弟俩可就靠他来保护了。虽然大家没有多少瓜葛,但是她觉得理所应当,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饭吃,你当然得对我们姐弟的安全负责啦,哼!至于杨梦龙现在已经有一大笔钱,完全可以包个馆子狂吃海喝个十天十夜这一事实……咳咳,别在意这些细节。再说了,杨梦龙似乎对筱小姐的厨艺很满意,短时间内还没有换饭票的打算,所以,她还是可以理所当然的让杨梦龙负起保护她和筱君的职责。 刚把火生起来,脚步声响起,方应秋两脚带风的跑了过来,看到她也不客套了,直截了当的问:“杨公子呢?” 筱雨芳往杨梦龙的房间一指。 方应秋也不道谢,扑到门上一阵猛敲:“杨公子,杨公子!” 敲了半天,里面传来杨梦龙快睡着了的声音:“本人已死,请勿打扰,小事烧纸,大事挖坟!” 筱雨芳嘴角悄然绽开一个暗笑,这个活宝太可爱了。 方应秋却一点也不觉得他可爱,现在方公子已经快急疯了,他既不烧纸也不挖坟,就一个劲的敲门……呃,不对,是踹门,像是要拆了房子似的:“杨公子你快出来,出大事了!” 杨梦龙的声音更加模糊了,想必是用被子蒙住了头的结果:“天大地大没我睡觉大,谁都别吵,再吵我就宰了他!” 方应秋真不信这个邪,敲得更凶了,敲久了不信你不开门!结果这招还真管用,没几下,门就开了,杨梦龙瞪着一双跟兔子一样红的眼睛怒冲冲的出现在门口,瞪着他,破口大骂:“我操,老子睡个觉容易吗,你吵什么吵!你最好把原因给我说清楚,否则我揍死你!” 哇,火气这么大!方应秋被吓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飞快的说:“圣人云:主辱臣死!如今建奴入寇,京畿处处烽火,生灵涂炭,正是大丈夫报国之时!圣上下诏全国兵马入京勤王,实是指望借重各地的精兵强将奋勇杀敌,驱除鞑子,复我山河!皇恩浩荡,众将士本应以死相报才是,然而总有一些懦夫贪生怕死,于危难之际临阵脱逃,把无数平民扔给鞑子……” 杨梦龙听得头晕,大吼一声:“说人话!!!” 方应秋又被吼得哆嗦了一下,灵感泉涌,一气呵成:“张千户跑了!” 杨梦龙差点没吐血,你唧唧歪歪了半天,就为了说这五个字中啊?真是服了你了。服了之后是暴怒:“什么?那个王八蛋跑了!?” 方应秋说:“在凌晨时分偷偷跑的,跟着他跑的士兵足有两百多,现在全城都乱套了!” 还梦龙可没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他暴跳如雷:“他怎么会跑掉呢?他为什么要跑?他是怎么跑掉的?他……”不管那么多了,回房拿起大衣往身上一披,抄起狗腿刀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现在他是又惊又怒,惊的是张千户一走,城里军心浮动,人心惶惶,看了守军昨晚的“精彩”表现之后,他已经不对守军军官的指挥水平抱任何幻想了,张千户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好歹这位千户大人有统率一千多号人马的经验,也算有点威望,镇得住场子,他再出出馊锼主意,给建奴来几记冷箭黑棍,守住县城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然而,这个王八蛋居然跑了!这下完了,最后一个有威望镇住场子的也走了,那还玩个屁啊!怒的是这个王八蛋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他一个外来者都知道要守护这住城市,守户这座城市里的数万平民,这个王八蛋身为千户,居然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这几万平民扔给了后金建奴!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如果张千户现在在他面前,他肯定会二话不说,拔出狗腿刀一刀砍了他! 不得不说,小杨同学严重高估了明末将领的节操。牛人朱元璋制订的卫所制度把明朝军队养成了叫花子,全国各地的卫所军户都穷得让人落泪,不仅待遇菲薄,还得忍受上官的盘剥,千辛万苦经营的军田还被人明目张胆的侵占,卫所军队的战斗力自然烂到家了。卫所的军户是世代相传的,只要这一户还没有死绝,就得有人去当兵,不能逃跑,就算要逃跑也不能被抓回来,万一被抓回来了,惩罚是非常可怕的。而千户、百户同样也是世代相传的,他们的处境当然比普通军户要好得多,有那么多人供他们盘剥嘛,日子相对好过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好也有限,这年头军人处处受岐视,嘲笑穷军汉没啥意思,这些千户、百户就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他们或许算一号人物,但是离开了卫所,他们什么都不是,一个县丞都敢拿他们开涮。不服?那你就等着欠薪十七八个月,或者拿到手的粮饷被“漂没”掉七八成好了!在明代,武将的地位就是如此低下,有功劳没人记着,有过错人家记一辈子,想出头?没门!世世代代都被人家看不起,久了,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这些将领作为一卫之长,全部的心思就是用来搞钱,镇守一方保家卫国什么的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个屁,打得赢他们当然会玩命,要是打不赢可就别怪他们了。在抗倭战争的时候,往往一个千户所几百人被几十名甚至十几名拿着倭刀的倭寇杀得溃不成军,区区几十名倭寇居然一路转战打到南京、杭州这些大城市去,吓得这些大城市竖闭城门,家有数千、上万守军都高挂免战牌,是真的打不赢吗?当然不是,这些倭寇固然凶悍,但并不是内裤穿在外面的超人,几千个打几十个,一人踩一脚他们能治好都漏水,可问题是,卫所的将领不想打,卫所的官兵不想打,他们认为倭寇在自己的国土上横冲直撞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倭寇杀了多少人他们都照样有饭吃,而不管杀了多少倭寇,他们始终还是穷军汉,子子孙孙都没有出头之日,值得拿命去拼吗?满朝文武,还有万千老百姓都会指责他们懦弱,畏敌如虎,他们也不吭声,是,他们是懦弱,是畏敌,可是,是深层次的原因却是,他们认为这片土地不值得他们拿命去守护,因为这片土地连最起码的温饱和尊严都没有给予过他们。 一片没有希望的、不值得守护的土地却要一群从来不对这片土地抱任何希望的、早已麻木了的人舍命守护,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 当然,这只是卫所官兵的想法,像千户、百户这些日子过得好一点的家伙的想法就简单了,他们可舍不得就这样挂掉,他们还要留着这条命继续剥削这些穷军户,侵占军田呢,哪里舍得去死!张千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是被上头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带兵从河南赶来的,说白了,只是捧个人场而已,能跑到距离风暴中心的京城不足两百里的地方驻守已经是人口爆发了,还指望他领兵死战?开玩笑吧!后金骑兵昨晚的表现吓着了他,他意识到自己的军队碰上后金鞑子,只有给人家送菜的份,这座县城可能守不住,还是赶紧跑吧!于是他副千户还有几个百户带上自己的亲信还有家丁,趁着大家不备,溜之大吉了,守城?谁爱守就让他守好了,老子不陪你们玩啦。至于那几百号穷军汉的死活,他才不会放在心上,死光了拉倒,死光了,军田就全是他的了! 千户大人极不讲义气的开溜了,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守军居然在十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杨梦龙使出吃奶的劲才安抚下来的军心马上就乱了,那些被抛弃的卫所官兵破口大骂:“姓张的,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扔下我们自己跑了,你不得好死!”更有人怒吼:“姓张的都跑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嘛?等死啊?我们也跑!当官的都不想守了,我们何苦在这里死撑!”不得不说,这家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群情越发的汹涌,大家扔下兵器,扯掉身上那套快要烂成布条的鸳鸯战袄就跑! 然后,有人骑着马冲进他们中间,抡着带鞘的狗腿刀照他们身上猛劈,小兵、伍长、什长人人有份,谁也别想逃掉,噼哩啪啦一顿猛揍,惨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嚷得越响的被揍得越狠!他不光揍人,还骂人:“跑跑跑,就知道跑!你们长这双腿就是用来逃跑的是吧?睁开眼睛看看啊,好几百名建奴骑兵就在外面盯着,你们跑得过他们的辽东战马?出去一拨就得死一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想不透?你们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啊!?还跑,还跑,信不信我一刀把你们给砍了!” 这一顿猛揍榀把这些士兵给揍得不轻,一个个鼻青脸肿,哀叫不断。他们认识这个家伙,就是这个家伙在城外一刀砍死了张郁的战马,当着几百人名卫所官兵的面把张郁打成了猪头,然后又在比武中以一敌十,把张千户最看重的九名家丁给揍趴下了。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亲眼看到,这个家伙一箭射死了一名两百多步外的建奴士兵,这手箭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在他们中间赢得了不小的人望,大家都知道他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千户不对付,大家在心里暗暗叫好,希望他把张千户弄得更狼狈一些才好。现在看到这个家伙风风火火的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揍人,大家在哀哀惨叫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没跑。 嚷得最响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军汉,生活的艰辛都写在脸上,才四十多岁,瘦巴巴的脸上已经布满皱纹了。他嚷得厉害,挨打也挨得厉害,一连被劈了好几刀背,终于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捂着被劈中的部位放声大哭:“我们也不想跑的啊!但是姓张的扔下我们跑了,能打的人都让他给拉走了,就我们这些连长矛都拿不稳的有,留在这里也就是一个死!我们死了不要紧,我们的婆娘娃娃可怎么办?她们可都指着我们了,我们要是死了,他们都得活活饿死的!” 狗腿刀停在了半空,杨梦龙瞪着这个可怜巴交的军汉,这一刀背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 不能怪他们,不是他们愿意当逃兵,实在是不得不当逃兵,他们死了,这一家人都完了。 第三十九章 态度问题 逃兵,是一项有着光荣历史的职业,很多名垂千古的牛人都客串过这一绝对不光彩有角色,着实为逃兵这一行增色不少————比如说管仲。他当逃兵的理由很简单: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如果他战死了,老娘就得饿死,一尸两命啊!相信管仲绝对不是第一个出于这种原因当逃兵的,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眼前就有一大波人出于同样的原因要逃跑,而且他们的情况更加糟糕,如果他们战死了,饿死的可不仅仅是老娘,而是一家数口!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逃跑,为了自己那个通风采光效果一流,除了四堵墙壁什么都没有的家,他们必须活着回去。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想过,城里这几万人很有可能会因为他们的逃跑而死在建奴的屠刀之下。 方逸之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比起昨晚来,他好歹也有了点进步————这次是穿着鞋子出来的。见守军大多都扔掉了武器,他大惊失色,厉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大敌当前,你们不思杀敌报国,反而要逃跑,该当何罪!” 军汉们沉默不语。这种沉默不是因为被训得没话可说,而是懒得鸟你,当你放屁。 杨梦龙苦笑:“方大人,你省省吧,就算你说到嘴干,他们也不会听进一个字的,这些大道理又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 方逸之大怒:“你————” 杨梦龙附到他耳边,指了指那个被自己打得血流满面的老军汉,压低声音说:“方大人,你看看他们,他们像一群士兵吗?像叫花子更多一些吧?他们穷,他们家里更穷,一家大小全靠他们养活,如果他们死了,全家都会饿死!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我们连让他们吃顿饱饭,穿一套新衣服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去为了这座县城死战?” 方逸之窒了窒,看看这些面有菜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军汉,不得不承认杨梦龙说得有道理。卫所的军汉生活有多悲惨他略有耳闻,这不,听说建奴入寇,本地卫所的士兵就逃光了,迫使他不得不留下张千户帮他守城,哪怕张千户和他的手下手脚很不干净,欺男霸女,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张千户跑了,指望这些混得比叫花子还差,已经一盘散沙的军汉舍命死战,他还不如把这些军汉通通掐死让他们重新投胎,练就十八般武艺再来帮他守城更现实一些。他苦笑:“我也知道卫所官兵战力极差,可是你也看到了,除了他们,我们兵吗?” 杨梦龙说:“那也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想让人家给你卖命,好歹得给点好处吧?就好比大人要分我的功,但至少也给了我很多好处一样……” 方逸之咳嗽一声,暗示杨梦龙注意一点,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杨梦龙嘿嘿一笑,看来古人的脸皮还是薄了点,放在二十一世纪,这算个屁啊,没吵得面红耳赤都算好的了。他正想说话,被城外一阵喧嚣给打断了。城楼上有人叫:“建奴来了!”杨梦龙顾不上那到多,三两下爬上一座箭楼,一眼望去,好家伙,好几百名后金骑兵正策马朝城门这边冲过来呢!他们一路欢呼,洋洋得意,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而事实上,他们确实是打了胜仗,不过跟他们以往那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战绩而言,这算不了什么大胜仗: 在城墙上无数军民近乎绝望的目光中,数百名后金骑兵策马飞驰,每个人的刀尖枪尖上,都挑着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张千户、张郁、种副千户、胡百户、刘百户……这些家伙以及他们的家丁、亲信,都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被人挑在枪尖上耀武扬威!两百来颗人头就在自己眼前晃动,那情景甚是骇人,方逸之当场就吐了,不少军汉也吐了,甚至哭出声来。不管张千户这些军官还有家丁怎么欺压他们,让他们恨之入骨,看到这么多人一转眼就被杀了个精光,脑袋被人挑在枪尖上示众,军汉们总有几分兔死狐悲,心中的绝望,难以形容。杨梦龙也是一阵恶心,这几天经过那么多被杀得连只活鸡都没剩下来的村镇,死人见多了,可是这么多血淋淋的人头,倒还是头一回见,他差点就吐了出来。 城墙上弥漫着惊怖的气氛,鸦雀无声。 牛录额真对于这个效果很满意,他停在两百步外,把张千户的人头高高举起,叽哩咕噜的一通鬼叫。太远了,听不大清楚,这个死鞑子死活不肯走近一点,没办法,昨晚那一记冷箭把他吓着了,谁知道那个变态的神箭手在不在,靠得太近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两百步,别说弓箭射不到,就算是最强的弩也射不中,除非用床弩吧,不过貌似明军已经很少装备床弩这玩意儿了……两百步,安全的。他咕噜完了,一挥手,一名包衣奴才硬着头皮策马上前,扯开喉咙开始翻译:“城里的明狗听着,你们的千户已经抛弃了你们,自己带人逃跑,被我们斩杀干净了!你们最能打的那些家丁已经死光了,这两百多颗首级已经可以证明,跟后金勇士对抗只有死路一条,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否则……” 杨梦龙懒得听了,这年头,连汉奸都不大专业,喊话的水平比起抗战时期的汉奸差得太远啦,都没兴趣去听。喊话都没人愿意听的汉奸,是最最失败的汉奸,不过人家吼得声嘶力竭的,总该作点回应吧?他也冲箭楼下面吼了一嗓子:“戚破虏!” 戚破虏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小跟班了,看到他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他也跟了出来,而且背上了杨梦龙那具标志性的强弩。杨梦龙一叫,他马上应了一声,噌噌噌几下爬了上来,把强弩交给杨梦龙。杨梦龙二话不说,踏弦上机,戚破虏目测一下距离,说:“一百三十步,射那个包衣奴才应该射得到。” 杨梦龙说:“射那个奴才有什么意思?要射就射那个牛录额真!牛录额真的脑袋太值钱了,弄一个过来能当千户呢!” 戚破虏直撇嘴:“你想当官想疯了!两百步呢,就算是把李广、养鹞基、黄忠这等神射手请来也射不中,你还是省省吧,这样一支弩箭可是很贵的!” 杨梦龙手脚麻利的装好弩箭,开始调整瞄准镜上的表尺,目标果然还是那位正在耀武扬威的牛录额真:“能不能射中是技术问题,射不射是态度问题,我的态度就是他冒一次头我就射他一箭,多射几箭总会有射中的时候!” 戚破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准备开溜。你这一箭射过去,不管能否射中,后金骑兵都必然会冲上来放射报复,箭楼正是他们重点报复的目标,还是早点溜之大吉为妙。 那个包衣奴才还在忠实的充当着复读机的角色,一遍遍的重复着牛录额真的话,而牛录额真则自信满满的在那里等着,等着明军开城投降,然后大开杀戒,用这满城百姓来给他的儿子塔克潭陪葬。以他的经验,明军虽然规模庞大,但是能打的部队也就明军将领麾下的家丁,杀光了这些家丁,明军就崩溃了。这一次他很轻松的将逃出城去的张千户连同整个千户所百户以上的军官以级这些军官杀了个精光,光是家丁就杀了八十多个,明军应该没有勇气跟他们对抗了,投降吧,早点把脖子伸长领刀吧,这样你们省事了,我也省事了…… 一名白甲兵却注意到了箭楼的动静,一指箭楼:“主子,你看那边!” 牛录额真眯眼望去,咦,明军爬那么高干嘛?该不会又是想射他吧?开玩笑,隔了两百步呢,有什么弩射得这么远!他轻蔑的笑笑:“不就是两名小兵吗,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名白甲兵说:“怕就怕明狗打算故伎重施,想暗算主子,主子还是小心为妙。” 牛录额真说:“无妨,无妨,谅他们……”话音未落,杨梦龙在那边鬼叫一声:“哥们,来,笑一个!”一扣机括,噔!一支弩箭暴射而出,直奔牛录额真而来!利箭破空之声尖锐刺耳,牛录额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闪电般趴到马背上以缩小目标。事实证明,他这是自作多情,因为杨梦龙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的马。太远了,三百来米呢,哪怕是精确度极高的狙击弩也很难准确命中目标,而小杨同学又没有浪费弹药的习惯,于是找了个容易命中的目标————马的块头比人大得多,反应又慢,好,就你了! “唏————”凄厉的战马长嘶声响彻战场,牛录额真那匹心爱的枣红战马马颈处飙出一道血线,人立而起,然后撒开四蹄狂奔,没办法,这一箭没射中要害,可疼得厉害,战马也发了性子,不受控制了。牛录额真险些拼命夹紧马腹,抱住马颈才没有被抛下来,却也颠来颠去,狼狈之极,守军见状,无不哈哈大笑,畏敌之心大减!牛录额真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战马,见城墙上的守军一个个笑得东歪西倒,恼怒之极,放声咆哮,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会扑上去咬杨梦龙一口的。该死的,昨晚被你暗算了一回,险些没命了,现在我都躲到两百步外了,你还射!放着那个离你那么近的包衣奴才不射,专门射老子,射不中人就射马,你有毛病是吧?老子跟你有多大的仇啊?他麾下的士兵也看不过去了,纷纷指着城墙破口大骂,懂几句汉语的纷纷叫:“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出来跟我们对射!”守军不甘示弱,马上就骂了回去:“就你们那点能耐也配跟公子正面交锋?回去苦练二十年再来吧!”毒舌一点的笑着说:“只怕他们的本事都是跟师娘学的,撑死也只能把箭射出六十来步,跟杨公子一比差远了!”城上城下口水纷飞,脏话连篇,好不热闹! 牛录额真拔出插在马颈的那支箭一看,气得面色发青。这支箭的制式跟昨晚那支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短的时间内差点被人家暗算了两回,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冲那位差点吓尿了的包衣奴才咆哮了一通,包衣奴才苦着脸上前,冲箭楼拱了拱手,说:“那位壮士,我家主子说他很佩服你的射术,认为你的射术出神入化,放眼天下,你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但是他对你这种躲在暗中放冷箭的做法很不认同,说如果你真的是一名勇士,就请站出来跟他面对面的决一死战,他愿意绑住一只手来跟你打!” 戚破虏破口大骂:“你的主子两次差点死在公子箭下了,还有脸要跟公子决战?还绑住一只手跟公子打?什么玩意!” 杨梦龙则笑嘻嘻的说:“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老子天生就喜欢躲在暗中放冷箭,这个纯属个人爱好,与人品什么的无关,他不用激我,激我也没用。你告诉他,我很佩服他的身手,居然两次躲过了我的狙杀,希望他能一直保持如此敏捷的身手和反应能力,因为我给他留了十三支箭,我希望这十三支箭里会有一支穿透他的胸膛,把他钉在这片他本来不应该来的土地上……当然,我这个人是很敬重好汉的,英雄惜英雄,我真心希望他能躲过接下来这十三支箭……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赶紧回去回话吧,不然我会在这十三支箭里分出一支给你的。” 那位还想套出杨梦龙的身份的包衣奴才一听,像被射了一箭的兔子似的撒马便跑,一直跑回到牛录额真身边,结结巴巴的把杨梦龙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牛录额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痛恨,愤怒,无奈,更多的还是恐惧。想到有那么一个变态的神射手躲在暗处,随时给自己一箭,他就头皮发麻!他再次瞪了一眼那座该死的箭楼,一挥手,撤,等蒙古人来了再收拾你们! 第四十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后金这次入寇不光自己来了好几万人马,蒙古各部也出了不少青壮到大明来打秋风。说白了,这些蒙古人就是后金的炮灰,打仗他们冲在前面,撤退他们垫在后面,像攻城这种要死一大堆人的光荣任务,自然是交给蒙古人了。牛录额真已经派人去联系两个抢劫抢得正爽的蒙古牛录,让他们马上滚过来包围这座让他颜面尽失的县城,合三个牛录之力总该可以将这个小小的县城打下来了吧?额真大人对这座小县城已经是恨之入骨,哪怕是用牙齿去啃,也要把它给啃下来! 城上的守军可不知道这些,看到建奴又一次吃了鳖,他们挥舞兵器放声欢呼,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高兴。他们毫不吝啬的把欢呼声和崇拜献给了杨梦龙,就是他两次差点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建奴头子的命,而且照这样下去,那个建奴头子迟早要死在他手里!不管是谁,都会发自内心的尊敬真正的强者,杨梦龙在几百名士兵的包围下痛扁试图杀良冒功的张郁,当众击败张千户九名最强的家丁,又在不可思议的远距离两次射死射伤建奴牛录额真的亲随和战马,面对建奴的怒马强弓而面不改色,这样的强者,自然值得他们尊敬,甚至被他们当成主心骨。杨梦龙走下箭楼,笑嘻嘻的看着士兵们,也不说话,直到他们慢慢的安静下来了,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没那么可怕的,对吧?” 众人愣住,不明所以。 杨梦龙说:“这帮建奴,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对吧?” 大家都点头。看了那个牛录额真的狼狈样,他们才愕然发现,这些建奴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面对坚城,他们一样会毫无对策只能咬牙切齿,面对杨梦龙的强弩,他们一样会畏缩,建奴跟他们一样,也会怕,也会死! 杨梦龙指指城外被人扔得满地都是的首级,说:“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试图逃跑的下场!他们人少,围不住县城,但是要控制周边地区却是绰绰有余,只要我们一离开县城,这群畜生马上就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像狼群一样把我们撕个粉碎!逃跑,只能是自己找死,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依靠城墙跟他们耗,耗到他们没有脾气为止!” 这倒是大实话,士兵们都不作声了。他们刚才还在怨恨张千户逃跑的时候不带上他们,现在看到张千户他们的首级后,只觉得一阵阵后怕……幸好没有跟着跑,不然那满地首级里必然有他们一个了!没办法,只能死守啦! 杨梦龙瞅瞅方逸之:“大人,大家已经下定决心死守了,你没有理由让他们白干吧?” 方逸之说:“那当然,那当然!众将士奋勇杀敌,所有战绩本官都会如实上奏朝廷,为众将士请赏……” 杨梦龙撇撇嘴,不耐烦的叫:“哎呀,现官不如现管,朝廷现在都火烧屁股了,指望他们,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大人,他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他们死了或者伤了,那个家就垮了,如果朝廷的抚恤银不能尽早送到,全家都得饿死!” 一名什长叫:“就是呀,朝廷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等到赏银拨下来,少说也得好几个月,我们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士兵们大声叫:“就是,就是!” 方逸之犯了难:“那……”望向杨梦龙:“那你说怎么办?” 杨梦龙伸出五个手指头:“斩首一级者,赏白银五两,现银!” 士兵们愣了一下,猛的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这年头粮价涨得厉害,五两银子最多只能买到四百斤米,还得是丰收年景,听着不多,但是胜在这是现银啊,马上就能拿到手的啊,这比什么都要实在。指望朝廷?哼,一层层的盘剥之后,到手的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五两! 杨梦龙又屈起四根手指,食指高高竖起:“身负重伤者补偿白银十两,也是现银!” 这下大家都愣住了。战场上最可怜的就是伤兵,医学技术太差了嘛,一旦伤口感染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被抛弃,在缺粮的时候甚至会被吃掉。在将领们看来,肯把你抬回来敷点药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补偿?做梦去吧,搞不好还巴不得你快点死掉好吃空饷呢。这也是士兵们不愿意死战的原因,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现在听说受伤居然能拿到十两银子的补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还有这样的好事?有人想说话,见杨梦龙又竖起了一根手指,知道杨公子还有话要说,马上闭嘴。 果然,杨梦龙还有话要说:“阵亡者,二十两,保证一分不少的发到家属手里,少了一分,天诛地灭!” 轰! 这下可炸了营,这年头的士兵的命实在是太不值钱了,阵亡了,家属能领到几斗米就算不错了,现在听说如果自己阵亡了,家里能拿到二十两银子,一个个都目瞪口呆。那名连方逸之都敢于质疑的什长好不容易才合上自己的下巴,问:“公子,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斩首一级的赏银才五两,阵亡了却可以拿到二十两?” 杨梦龙双手往腰间一叉,瞪起眼睛叫:“这能一样吗?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朝上国的子民,而他们呢?一群跟野人差不多的杂种,我们吃肉的时候他们啃树皮,我们穿丝绸他们光屁股,我们的命比他们的烂命值钱多了,这价钱能一样吗?”他霸气的一挥手,“我们天生就该比他们尊贵!我们天生就该过着比他们舒服得多的、让他们只能躲在林子里吃着草垂涎三尺的好日子!斩首一级赏银三十两,阵亡了却只能领到几斗糙米,这是哪个脑残的定下来的赏格?叫他出来,我保证不砍死他!”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叫:“对,我们的命比他们的命值钱,这群牲口的命就只值这个价钱!” 杨梦龙趁热打铁:“大家努力杀敌吧,等一下方大人就会把银子抬过来,就地分发!对了,还会把饭菜抬上来让你们吃个够!” 守军无不欢呼雀跃,士气一路猛涨,一个个像饿极了的狼一样瞪着远处的建奴大营,眼里冒出油绿油绿的光芒,恨不得建奴马上攻过来,好拿他们的脑袋换钱。砍死一个能赚五两银子的现钱,要是被建奴砍死了家人还能得到二十两银子的补偿,划算,太划算了,他们都恨不得马上就被建奴砍死,好让家人过上一两年舒心的日子了。不过还是有人担心杨梦龙能否兑现赏银,杨梦龙也不废话,拍胸口表示如果方大人不给钱,你们就找我要!这下大家再无怀疑,准备打仗吧!打仗免不了要有死伤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有赚,怕个鸟!至于县城被攻破……那更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完蛋了,还怕什么? 方逸之见守军士气高涨,斗志昂扬,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被杨梦龙这一通忽悠,只怕现在赶他们走他们都不走了,很好,很好。不过想到那笔可怕的赏银,他不免心惊肉跳,一下城墙就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真的想给他们发这么多赏银吧?” 杨梦龙说:“不发行吗?你看看他们刚才的样子,能打仗吗?” 方逸之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没错,杀敌有功就该获重赏,这也没错,可是……这受伤的阵亡的所得赏银居然比斩获首级的还高,是不是太过了?本朝从无此先例啊!” 杨梦龙习惯性的撇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没错,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他们本来就不是当勇夫的料,他们只是一群缺乏训练的农兵!他们心里没有什么大义,只想让自己,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好一点,你不能保障他们家属的利益,给再高的赏格也没用,因为他们是要拿命去拼的,而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斩获首级,万一他们阵亡了,一家人都得饿死,谁敢去拼?” 方逸之无语,半晌才发出一声叹息:“现在居然要靠银子来激励他们去杀敌了,忠义之道居然敌不过几两白银,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杨梦龙又开始翻白眼了:“我的好大人,你的忠义之道能填饱肚子吗?你的仁义道德能让他们的婆娘娃娃的身体暖和一点,不至于冷得瑟瑟发抖吗?不能?不能,这些对他们又有什么用!你与其在这里感概万分,还不如想办法弄银子准备给他们发赏银,同时筹集粮食让他们吃肚饱的,让他们有力气跟建奴拼命呢!” 方逸之苦着脸说:“这怕是得要好几千两银子吧?仓促之间,让本官上哪筹集这么多银子!” 杨梦龙耸耸肩,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把建奴打回去。”说完,大步流星的朝一处营地走去,那背影,潇洒得很啊。 方逸之欲言又止,半晌,发出一声长叹:“为了本县数万生灵,本官也只好厚着脸皮救那些士绅一次了……”摇摇头,大步朝县衙走去,接下来他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第四十一章 装备 牛录额真反复比对着手里这两支带血的弩箭,神情专注。不光是他,那些白甲兵也眼都不瞅的看着这两支撑死也就尺半长的箭仿佛这两支箭上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箭长五十厘米,仅相当于后金弓箭手所用的重箭一半多一点,却有着骇人的威力:后金重箭有效射程仅六十步,这两支弩箭却远远超过了,一支在一百多步的距离一箭射死了一名旗丁————还是黑夜呢,另一支则飞越两百步的遥远距离,重创了牛录额真的战马,现在这匹倒霉的战马伤口还在不断流血,没法止住,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这让以骑射无双自夸的满洲勇士为之震骇,骑还不好说,至少在射这方面,他们是远远不及对手了,要是明军拥有几万张这样的强弩,这仗还用打吗?只怕他们还没有冲到明军面前就已经被射光了!好在,这种武器不是一般人装备得起的,从这两支弩箭就能看出来了。高强度铝合金制成的箭杆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就让他们叹为观止————这得花多少钱哪!最奇怪的是,这种合金不仅轻,而且异常坚韧,跟精铁一般,刀都砍不断;三棱形箭镞寒光闪闪,极为尖锐,显然是精钢打造的,其制作之精良,其锋锐之程度,简直匪夷所思,这样一支箭,成本怕是比一把制作最精良的马刀还要贵得多吧?牛录额真越看越困惑,跟明军打了一辈子的仗,如此精良的弩箭却是头一回见,他皱着眉头问身边一名一脸谄媚的笑容的士绅:“范先生,你在这一带也算有头有脸了,可曾听说这一带有什么著名的神射手么?” 包衣奴才赶紧翻译过去。范先生听完,沉思片刻,拱拱手说:“回将军的话,我朝以火器取代弓弩足有两百多年了,别说民间,哪怕是军中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神射手。” 牛录额真说:“可是,县城里就有一个家伙,两次隔着百步之遥放箭,差点要了我的命!” 范先生脱口叫:“这不可能!” 牛录额真哼了一声:“什么不可能的?我的抬旗被他射死了,我的马也被他射成了重伤,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范先生有点凌乱了,居然有人的箭法比后金勇士还要厉害?这怎么可能!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他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牛录额真见这家伙这副表情,就知道连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免有点泄气,这个带路党不给力啊!他放下弩箭,问一名分得拨什库:“福隆,蒙古人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那名分得拨什库躬身说:“回主子的话,木卓尔那个牛录离咱们最近,最多只要一天就能赶到了,雅台那个牛录远一些,得两天才行。” 牛录额真说:“让他们快点,我没有耐心在这里耗下去!两天之内,我要看到他们全部到达,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顿了顿,又说:“你们也别闲着,趁现在还有时间,把抓到的奴才赶过来让他们帮忙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一定要准备充分!”他越想越气,啪地把那两支弩箭拍在桌面上,怒吼:“我随大汗南征北战,纵横沙场二十余载,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不将这座县城夷平,把那个两次暗算我的小子碎尸万段,誓不收兵!” 在场的白甲兵和红巴牙喇兵一个个呼吸粗重,牛录额真从一个小兵当起,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仗,不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他们又何尝受到过这样的侮辱!杨梦龙拉仇恨的本事一流,在用近乎放肆的行为鼓起守军的斗志和士气的同时,也很成功的让自己成为后金数百勇士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做得很成功。 吃了两回亏后,这个牛录再也没有找到城下去找抽,他们驱来大批被俘获的明朝平民,用皮鞭和钢刀逼着他们去砍伐木料,赶制云梯、盾车等攻城器械。这些可怜的平民饿着肚子,顶着寒风战战兢兢的忙活着,手脚稍慢一点,一记皮鞭就抽了过来,从他们身上卷走一片衣衫皮肉,惨不忍睹,不时有人冻饿而死,甚至被后金士兵砍杀,哭号之声不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生在乱世就是他们的错。 建奴在磨刀霍霍,杨梦龙也没闲着。张千户他们死光了也有死光了的好处,那就是,县城守军的指挥权顺理成章的落到他手里了。本来还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插手的,但是由于他的表现太出色了,大家都服他,剩下几个指挥官反而被晾到一边去了。他用重赏成功的鼓舞起了守军的士气,大家斗志高昂,只等着跟建奴大杀一场了。不过他很清楚,没有精良的装备,再高昂的士气也没用,一旦伤亡过大,守军一样会崩溃的,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就只能完蛋了。 那么,守军的装备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张千户带来了七百多名士兵,其实最能打的也就那一百多名家丁亲信———由此可见,千户大人搞钱还是很有一套的,一般的千户可养不起这么多家丁。可惜,一次愚蠢的逃跑将这些家丁连同他本人,他的儿子的小命一起断送了,留给杨梦龙的是一帮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的农兵。这批士兵里有两百多名火枪兵,倒也算一支可用的力量,可是火枪的质量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能勉强使用的火枪不过六十支,六十支一分钟都未必能发射一发子弹的火枪,能干什么?至于刀枪什么的也看得杨梦龙直想哭:就没有哪样不是偷工减料的,铸刀所用的铁料很差,砍上几回就该报废了,长枪就更不用说了,没准一枪刺出,枪头就脱落了,我靠!盔甲什么的就更是想都别想了,有件鸳鸯袄穿就算不错啦。他看得直拍额头,完蛋了,这回绝逼是完蛋了,拿这样的装备,怎么跟人家打啊! “就这些东西了吗?”他看着那一堆的破烂,脸苦得几乎要滴出汁来。 军需官连忙说:“不止,不止,还有几桶火药。” 一听说还有几桶火药,杨梦龙顿时高兴起来:“拿过来给我看看!” 那几桶火药很快就被抬了进来。杨梦龙打开一桶,是典型的黑火药,里面掺了一些杂质,本来威力就不怎么大的火绳枪再用这样的发射药,不整出人命来才有鬼了。不过,这些火药肯定能爆炸,而且威力还不弱,这一点他百分之百肯定。他抓起一把来看了看,问:“这火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军需官说:“这是火枪的子药,当然,如果攻城遇到障碍,也可以用火药将城墙炸开。”他讨好的说:“千户大人认为此次入京,可能会有一场恶战,因此把卫所里的火药全带来了,足有好几百斤呢。” 杨梦龙有点沮丧:“你两百多支火枪只有六十支能用的,这么多火药又有个鬼用!” 军需官讪笑一声,不敢再吱声。 一名姓陈的百户大概是人缘太差,张千户在开溜的时候没有叫上他,他侥幸活了下来。这位硕果仅存的百户不无焦虑的说:“公子,不仅是火枪,我们的箭支也有很大问题,很多箭镞都锈得不能用了,箭杆更是一碰就断,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啊!” 杨梦龙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戚虎这个老头现在升官了,成了杨梦龙的助手。没办法,杨梦龙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只能劳烦他老人家啦,这个老头看着摆在大厅里这一大堆破铜烂铁,气愤的说:“那帮没良心的家伙,竟然拿这么差的武器来充数,简直就是在谋杀!” 杨梦龙突然叫了起来:“慢着,你刚才说什么?” 戚虎说:“我说他们拿这样的装备给士兵们用,简直就是在谋杀自己的部下……” 杨梦龙叫:“不对,是前一句,前一句!” 戚虎说:“我说那帮没良心的家伙……” 杨梦龙一拍大腿:“没良心……没良心……哈哈,老子怎么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这家伙打了鸡血似的一蹦三尺高,意气风发的叫:“众将听令!” 大家翻了个白眼,还众将听令哩,我看你准是想当官想疯了,这里最大的也就一个百户一个县丞好不好!不过大家不是凑趣的坐起来,作肃然听令状。 杨梦龙叫:“陈百户,你马上把那些生锈的、不能再用的箭支给我搜集过来,一支都不许漏掉!” 陈百户莫名其妙,要那些破烂干嘛?见杨梦龙那么严肃,他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是,下去忙活了。 杨梦龙目光落在县丞身上:“县丞大人,麻烦你把全城的木匠给我找过来,有一个算一个……对了,也麻烦你把全城的火药都给我弄过来,我们能否守住县城,全看它了!” 县丞也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杨梦龙自言自语:“还是不够……得再加一点料……”对主簿说:“主簿大人,麻烦你让人把全城用不着的瓦罐、铁钉之类的东西搜集过来,有大用!” 主簿同样不敢怠慢,拱了拱手,下去安排。 “把全县能用的兵器都集中过来,淘汰掉那些垃圾,不然这仗没法打!” “多找些旧衣服给士兵们送去,让他们穿得暖和一些,最好让他们吃一顿肉,免得打起来了没有力气!” “把全县的青壮都召集起来,就近编队,守军顶不住了他们就补上去,赏格和伤亡抚恤跟守军一样!建奴也就那几百号人,咱们县里可是有好几万呢,十个里面抽一个也有几千青壮,哪怕是四个拼他们一个也要把他们拼清光!” “没武器?简单,菜刀有没有?铡刀有没有?斧子有没有?有啥用啥,别挑剔了……如果这连都没有怎么办?好办,木棍总有吧?铁钉不能找吧?找些胳膊粗的木棍钉上钉子,不就成了很好用的狼牙棒了?砸人效果一流!” 杨梦龙飞快的下达命令,整个县城都迅速运转起来。城门外那两百多颗首级已经再明确不过的告诉城里的人,别心存侥幸,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想活下去,只有拼死守住县城!他们积极配合守军,木匠、铁匠被召集起来,开始为守军打制兵器,虽说晚是晚了点,但总比没有强。杨梦龙点名需要的瓦罐很快就收集到了三四百个,这玩意太普通了,谁家里没有几个啊?腾一两个出来不是什么难事。青壮则拿起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武器编队联防,准备为守军运送守城器物,抢送饭菜和伤员,而妇女也行动起来为守军做饭做菜,一切都忙碌而紧张的进行着。当天下午,一桶桶热饭,一撂撂旧衣服衣被送到了守军手里,守军一打开桶,看到大碗大碗的酸菜肥肉,眼都绿了,不要命的抢啊!他们恐怕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一顿不掺沙子的、热气腾腾的干饭和油汪汪的肥肉了,一个个吃得直打嗝,都说如果天天能吃到这样的饭菜,这仗打多久他们都乐意! 这一番拨弄下来,守军士气高昂不说,城里也多了三千多名随时准备补上去的青壮。这些青壮让他们出城野战那百分之百是送死,但是一旦建奴攻进城里,他们就可以通过巷战跟建奴拼杀到底,耗也要把建奴耗光————巷战中骑兵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这种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烂仗是为将者之大忌。正如杨梦龙所说,粪叉、铡刀、菜刀、斧子什么的都成了这些青壮的武器,实在没有武器了,找根木棍钉上钉子也凑合能用,砸上一下不死也得掉两层皮,小小的县城里都有点全民皆兵的味道了。 隐藏在民间的战争潜力是巨大的,遗憾的是,在明清之间长达五十多年的战争里,明军将领始终没有学会将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这似乎还是头一次。现在该后金尝尝全民皆兵的滋味了。 第四十二章新玩具 都傍晚了,杨梦龙还在忙个不停。整个县城的防务都交给了他,意味着几万平民的安危都压到他的身上了,这份压力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好在,他老人家群殴、团战经验异常丰富,而且并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同时还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这些经验帮了他的忙。或许你要问打群架跟打仗有什么关系?嘿嘿,关系就大了,说白了,打仗就是一群最高技术含量的群殴,不信? 高水平的群架,事先必须制订计划,找一个理想的场地,而打仗也必须事先制订作战计划,抢占有利的地理位置; 高水平的群架事先要分发兵器————比较菜刀、木棍、啤酒瓶等等,不过我不建议用狼牙棒,大家又没多大的仇,犯不着一棍把人家打死。打仗嘛,就不用说了吧?哪一次开战前不是要打开军械库调出大批装备的呀? 高水平的群架事先要选定撤退路线以逃避警察或者对手的追杀,这跟打仗是一样的; 高水平的群架开打前就要商量好由谁来背黑锅,或者打完了再选也不晚,这也跟打仗一样; 综上所述,一个团战高手确实是有能力指挥一支小型军队上阵对垒,至于能不能打赢嘛,还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但不管怎么说,团战高手杨梦龙到目前为止,干得都挺不错,把整个县城可供动用的资源都调动起来,几千名青壮已经武装起来,城墙上的守军士气高昂,情绪稳定,而他需要的物资塞满了仓库,能干到这个地步,也算不错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戚虎一份功劳,这个老头经验丰富,不管是多难办的事情他都能拿出主意来,在他的帮助下,杨梦龙把一切都做得有条有理。他在这里忙得昏天黑地,突然看到筱雨芳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散发出阵阵饭菜的香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吃晚饭,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他嘿嘿笑:“给我送的?”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谁给你送饭了?是送给戚老爷子的!”把竹篮放在桌面上,掀开麦杆编成的盖子,里面是满满一篮的麦饭,还有一碗酸菜肥肉,让人垂涎。杨梦龙响亮的吸着气,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还不去洗手!”拿出两个碗摆在桌面上,开始盛饭了。 戚虎拱拱手,说:“有劳大小姐了。” 筱雨芳说:“老爷子不要客气,你们多次救了我们的命,我给你们做顿饭又算得了什么……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杨梦龙洗了手,一把抢过盛得最满的那碗,狼吞虎咽吃得像一头小猪,他真的是饿急了。筱雨芳对他这副吃相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用一双筷子从麦饭里挖啊挖,挖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蛋递给他。杨梦龙咧咧嘴,笑:“芦花今天生的?它可真能生啊。”剥掉蛋壳三两口吃掉了,然后继续扒饭。说实话,他真的有点吃不惯这粗糙的麦饭,他更喜欢吃米饭,不过麦饭顶肚子,吃饱了不容易饿,还是吃吧。 筱雨芳坐下,随手拿起杨梦龙摆在桌面上的那一撂文书,草草的扫了几眼,都是一些筹集物资、统筹安排的命令,字迹倒是工整,只是签名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跟鸡扒的一样。她一连看了几份,每一份的签名都是一样,不禁笑出声来。杨梦龙脸一红,吃力的咽下满嘴的食物,叫:“你就别笑了,快点帮我把字给签了,我不会用毛笔!” 戚虎慢悠悠的嚼着一块肥肉,说:“这一点老汉可以证明。” 筱雨芳似乎不大相信:“你不会用毛笔?” 杨梦龙说:“会用就不至于写成这样了!那个该死的主簿成心整我的,都跟他说了一千遍,说我不会用毛笔,他顺手签上字就行了,他非要让我签,岂有此理!”这倒是情有可原,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用毛笔写字啊,用五笔打的不是更好吗?一些小朋友会到兴趣班练练书法,可惜杨梦龙是橄榄屁股,坐不定的,让他静下心来一笔一划的练上好几个小时,还不如杀了他算了。结果现在他看到毛笔就傻眼了,主簿死活不肯替他签字,他又不会用毛笔,一大堆公文积压在这里没法处理,他都快愁死啦!他倒是勉为其难的签了字,可惜连他都不认识自己写出来的字,还是算了吧。筱雨芳摇摇头,又发现了杨梦龙一项缺点:不会用毛笔写字!不过现在不是嘲笑他的时候,她微笑着提起笔,开始飞快的写了起来。杨梦龙端着饭碗跑过去,哎哟,不愧是大才女,字迹绢秀工整,一气呵成,跟他的鬼画符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他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两个人的签名放在一起,绝对可以当防伪标签用了,有本事模仿筱雨芳的字的绝对没本事模仿他的字,有本事模仿他的字的绝对没有本事模仿筱雨芳的字,嘿嘿! 正吃着,陈百户走了进来,一拱手,说:“公子,老爷子,你们需要的残破箭镞都收集起来了,足有四千余枚!” 县丞后脚跟到:“公子,木匠铁匠都集中起来了,想打制什么跟他们说一声就行,此外,我们还从几个火药作坊里搜集了两三百斤火药,不知道够不够用?” 杨梦龙说:“等等,我吃完饭就过去。稀哩哗啦几下把碗里的饭全扒进了嘴,把碗一扔就跑了出去,不见人影了。 筱雨芳继续专心帮他签字,只是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了。 戚虎继续吃饭,嗯,今天的饭菜可真香哪! 县城一幢书院已经被腾了出来,成为临时的作坊。二三十名铁匠木匠集中在这里,而县丞千辛万苦收集过来的木料、瓦罐、废铜烂铁之类的物资也堆积在这里,幸好老夫子已经逃了,不然看到书院被弄得乱七八糟,他的胡子都会给气得翘起来。看到县丞进来,这些工匠诚惶诚恐的行礼,县丞对杨梦龙说:“这些都是从外地逃过来工匠,本地的工匠都在自己的铺子里没日没夜的赶制各种器械呢。” 杨梦龙嗯了一声,说:“不错,不错。” 县丞说:“公子想要造什么,就直接跟他们说,他们很快就能造出来。” 杨梦龙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走到这些工匠面前,问:“知道我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吗?” 工匠们说:“知道!为我军制造各种器械!” 杨梦龙又问:“知道要制造什么样的器械吗?” 工匠们摇头,这个他们就不知道了。 杨梦龙作了个夸张的手势:“杀人的器械!让建奴尸横遍野,这辈子想起我们都要尿裤子的利器!” 工匠们轰一声笑了,一个壮汉叫:“公子,要做什么你只管吩咐,俺王铁锤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帮你做出来!” 杨梦龙觉得这壮汉很眼熟,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那壮汉憨笑着:“公子你不记得了?昨天在街上,你送给俺一条马腿,让俺美美的吃了一顿!” 杨梦龙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明明饿得不行了,还接二连三的让老弱妇孺插队到自己前面去的壮汉!他想拍拍王铁锤的肩膀,有点尴尬的发现这丫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拍上去似乎有点吃力,只好算了,问:“你叫王铁锤是吧?” 王铁锤说:“不是,俺原名叫王家富,世世代代都是打铁出身的,只要是铁能打出来的东西,俺都能用这把大铁锤给你打出来,大家都叫俺王铁锤,久了,俺原来的名字都不怎么用了。” 杨梦龙说:“你很不错,没有恃强凌弱不说,还主动让老弱妇孺排到自己前面去,真的很不错,我看好你!” 王铁锤一个劲的憨笑。 杨梦龙说:“闲话休提,咱们来说正事,会做木工活的出来!” 刷的一下,工匠里站出了十几号人。 杨梦龙数了数人头,应该足够了,他果断下令:“你们的任务就是赶造一种比较特别的厚木桶。” 木匠们愕然:“不是要制造杀敌利器的吗,做木桶有什么用?” 杨梦龙说:“少废话,没用我会让你们做吗?看清楚了,这个木桶的口径至少要达到一尺,每一块木板一定要加厚,完了还要用铁条箍紧,反正你们把它当成一门木炮来做就行啦,能做出来吧?”他拿出图纸交给工匠们,图纸是用炭笔画的,画得很认真,一看就懂。工匠们看完了,表示这活毫无技术难度,他们一天就能做出十个来!杨梦龙算了算,一天十个似乎太多了点,浪费资源嘛!他走过去拿起一个瓦罐抛来抛去,然后一松手,瓦罐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他自言自语:“太不经摔了,这可不行……”转头问:“谁会做木罐的?” 木匠们都笑了:“木罐这玩意都不会做,还好意思自称木匠吗?”看他们那态度,似乎不会做木罐的木匠简直就是木匠这一行的耻辱。 糟糕,被鄙视了。杨梦龙用手比划着:“我要做的木罐有这么大,至少能作二十斤水,而且一定要密,不能有任何渗漏。” 木匠们继续鄙视他,这毫无技术难度好不好,我们的徒弟都能一做一大堆! 杨梦龙这下没话说了,说:“那好,尽快赶制这种木罐,越多越好。”再看看那些瓦罐,对来了主意,对县城说:“找人把这些瓦罐砸成碎片,千万别扔,木罐做好了我有用!” 县丞一脸郁闷,闹了半天你就是想做木桶木罐?真是浪费了我的表情。不过杨梦龙现在是方逸之钦点的城防总指挥,而且砸一堆瓦罐也不是什么很费力气的事情,就找人砸呗! 铁匠们的活就比较辛苦了,他们必须要加班加点打制兵器。刀剑之类的武器太费时了,杨梦龙让他们统一打制枪头,这玩意儿省铁料不说,杀伤力也相当不错,砍伤刺死嘛,好几杆长枪同时捅过去,挨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此外他们还要赶制投枪,一公斤重一支的那种,杀伤力也很强。投枪这玩意儿不仅可以用来肉搏,还能投掷作远程攻击,虽说投枪兵也是需要经过严格训练的,投枪技巧不大好掌握,但是他也没指望这帮民兵农兵能一夜之间小宇宙大爆发,变成所向无敌的劲旅雄师,投出去能把敌人钉死当然不错,实在不行,用投枪肉搏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嘛,捅上了就是一个窟窿。 看完人,他又在县丞的带领下来到书院一个房间里,那里面可储存了近千斤火药,这些炸药除了张千户的部队带来的那几桶之外,还有大量县城作坊自己制造的。杨梦龙小心的拿起一点作坊自制的看了看,说:“这种火药做烟花用还行,用来炸人……不行。” 县丞说:“这些火药本来就是用来做烟花的,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大量生产军队专用的火药啊。” 杨梦龙有些沮丧:“可是我现在急需烈性火药,爆炸威力越强越好,这玩意能顶什么用!” 县丞说:“方大人已经下令全城的作坊紧急赶制烈性火药了,这些……要不我们把它扔了?” 杨梦龙将手里的火药扔回去:“别!这玩意炸人是不行,但是将它洒在稻草、麦秸等物上点着扔下去,照样可以把建奴烧个焦头烂额!” 县丞眼睛一亮:“对啊,当初老奴攻打宁远,大批建奴在盾车的掩护下接近城墙拼命挖墙的时候,关宁军就是用床单包着稻草,然后洒上火药点着扔下去,烧得建奴死伤无数的!我这就去收集旧床单!”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尽量收集旧床单破布片,关宁军能做到的我们一样能做到!” 县丞又指了指那几桶军用火药:“那这些……” 杨梦龙连连摆手:“这些可不能这样用!我要用它们弄点新玩意儿出来,给建奴一个惊喜!等着瞧吧,除非建奴不来攻城,否则,这场战斗会让他们终生难忘的!” 说到这里,这家伙陶醉的笑了起来,那阴险的笑声让县丞浑身发冷…… 第四十三章 铁公鸡 木罐这玩意儿确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木匠们一阵刨刨凿凿,很快就做出了一个。杨梦龙拿过来看了看,不赖,不赖,真心不赖,把水装进去涓滴不漏。他想了想,指着一个部位说:“在这里钻一个小孔,不用太大,小小的,能穿过一根火绳就行了。” 这个好办,三两下就搞定了。杨梦龙拿着木罐跑进放炸药的房间,装了大药一斤用来做烟花的火药然后出来,让木匠小心的把木罐口封死,然后插入一根火绳,嘿嘿直笑:“我们的秘密武器出来了!我倒要看看是建奴的弓箭厉害还是我们的火药厉害!” 县丞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是想制造万人敌啊!” 杨梦龙一怔:“县丞见过这种武器?” 县丞说:“县城的军械库里有一些,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已经不堪使用了。”要过这个要命的家伙来看了看,评价:“比军械库里的万人敌要轻很多,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杨梦龙的笑容邪得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走,到城墙去试试!” 大家也挺好奇的,就跟着他来到城墙。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呼啸的寒风中隐约可以看到后金大营那边有火光在晃动,还有压抑的哭声和惨叫声,显然,那些民夫正在后金士兵的威逼下日夜赶制攻城器械。而守军则用老百姓送来的旧衣物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他们刚刚饱餐了一顿酸菜肥肉,精神抖擞,看到杨梦龙他们来了,纷纷打招呼:“公子好!”杨梦龙笑着回应,让那些士兵坚守岗位,选定一个垛口,然后要来一支火把点燃火绳,周边的人呼啦一下闪出老远,开玩笑,这里面装的可是炸药啊,能炸死人的东东啊,不躲远一点,被炸死了找谁哭去?杨梦龙却不在乎,在泰国连火箭筒都玩过,这点东西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一点挑战都没有。等火绳烧得差不多了,他随手将木罐抛了下去。 轰!!! 木罐落地,里面的炸药猛然爆炸,发出一声巨响,木碎纷飞,嗖嗖作响,煞是骇人。大家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杨梦龙叫:“没事,没事,随手点了个大炮杖而已。”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县丞面色有点白,说:“这……这玩意居然真的会炸!” 杨梦龙说:“废话,那么多火药放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点燃,它当然会炸!”瞅瞅那团冉冉升腾的硝烟,不大满意:“杀伤力太差了,用了足足一斤火药才这模样,撑死也只能炸死一两个人……嗯,得往里面加点碎石、铁箭头、铁钉、玻璃渣子之类的东西,加大装药量……猪油似乎不错,爆炸瞬间温度这么高,将猪油熔化不成问题吧?这样一来就可以制造出古代版的凝固汽油弹了,嘿嘿……”咕哝到最后,他又习惯性的发出了标志性的阴笑,笑得大家头皮发麻。 一名木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杨公子,这木罐你可满意?” 杨梦龙说:“还不行,木壳还要加厚一点,缝隙最好用蜡之类的东西彻底封死,一点缝都不能有……压力越大,爆炸的威力就越强,懂吧?” 木匠们整齐划一的摇头,不懂。 杨梦龙教育癖发作,就在城头上叭啦叭啦的给木匠们讲起了炸药爆炸的原理————其实他本人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天南地北的一通瞎扯,还是能把这些老实巴交的木匠唬得一愣一愣的。遗憾的是不管他说什么,那些木匠都是一脸茫然。也是,他们只是做木工的,从来没有跟火药打过交道,趴他们讲怎么做炸弹,跟对牛弹琴差不多。显摆了一通,一点效果都没有,杨梦龙也泄了气,说:“反正吧,你们按我说的,回去把木罐做得更厚一点,更紧密一点,到时候肯定会派上大用场,那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功臣啦!” 木匠们放声欢呼,纷纷跑回去做木罐,谁不想成为功臣呢! 杨梦龙再次看了一眼城墙下面那个被炸出来的坑,嘴里咕哝:“要是给我几颗155榴弹就好了,那家伙,从这么高扔下去,绝对是死伤一大片啊!” 正yy着,方应秋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公子,杨公子!”这位公子哥儿正火烧屁股似的朝杨梦龙这边跑过来。杨梦龙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心里暗叫一声:“有没有搞错!”他现在是真心讨厌方应秋了,这家伙除非不来,一来绝对没好事,靠!他原本想躲,但是方应秋都来到面前了,想躲也躲不掉,只好臭着一张脸迎上去,没好气的问:“又有什么事?” 方应秋喘着气说:“家父请公子过去一趟!” 杨梦龙双手往腰间一叉:“先告诉我大人为什么叫我过去,否则我是不会过去的!” 方应秋略迟疑的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压低声音说:“家父召集全县士绅富商筹集将士们的赏银和抚恤银,那些士绅富商一毛不拔,还把话说得很难听……”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毕竟这直接关系着他们的切身利益,谁不关心啊? 杨梦龙问:“他们说什么了?” 方应秋说:“这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你只管说,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十几名士兵围了过来,把方应秋圈在中间,大有不说就揍你的意思。方应秋没法子,只好说:“他们说,当兵打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凭什么让他们出钱……” 那些当兵的登时就火了,一名伍长气愤的说:“去他娘的!他们怎么不说我们已经欠了整整七个月的军饷,而且每次拿到的军饷只有我们应得的四成不到?他怎么不说我们的军田已经让他们占光了,我们的婆娘娃娃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了?我去他的当兵打仗,天经地义!” 一名什长怒不可遏:“没错,凭什么让我们饿着肚子来替这帮脑满肠肥的家伙守城!” 士兵们纷纷叫:“没错,我们宁死也不替这帮家伙卖命!我们提着脑袋守在城墙上,他们连个辛苦钱都不肯给,实在太过份了!”吼声越来越响,整段城墙都沸腾了,军官士兵无不满腔怒火,他们已经让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给气炸了肺,如果此时有人振臂一呼,没准他们真的扔下武器就走了! 杨梦龙怒吼:“通通给我闭嘴!”这一嗓子震得方应秋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苦不堪言,心里叫:“这小子是不是练过狮子吼啊!?”甭管有没有练过,反正这一嗓子吼出去,登时压倒了所有的喧嚣,大家都不敢再说话了。杨梦龙瞪着他们,怒骂:“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这熊样,还像个军人吗?建奴都没有打过来你们就乱成这样了,换我我也不会拿钱出来给你们的,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半点让人信得过!” 吼得最凶的士兵们都低下了头,那名什长嗫嚅说:“公子,你……你想想办法啊,白天才说好的,不能一转眼就不算数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老子说话算话,说了给你们多少赏银还有伤残抚恤,一毛都不会少,那帮王八蛋不肯出,我就自己出,总之不会让你们的血白流,更不会让你们的家属在你们战死后活活饿死!现在你们都给我闭上你们的鸟嘴,老老实实的站好岗,我去替你们要钱!他们要是敢不给钱,老子就砍了他们,你们要是再在这里大呼小叫,我就砍了你们!”一拉方应秋,几乎将他提了起来:“走!”怒冲冲的直奔县衙而去。而那些原本群情激愤的士兵一个个全都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站岗,不敢再吱声。 县衙里,方逸之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诸位乡绅,诸位掌柜,如今建奴正在各地肆虐,攻城掠地,锐不可挡,各路大军畏敌如虎,不敢出城,本县已经成为孤城,不会有任何援军的,全靠我们自己了!如今我军新败,军心不稳,士气低迷,没有赏银发下去,他们决不会卖命死战,到时候,县城危矣,全县数万民众危矣!望诸位慷慨解囊……” 一位精瘦精瘦的乡绅哼了一声,说:“方大人,你不用再说了,我们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他们!哼,一群穷军汉,上阵打仗是他们的天职,他们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就不怕朝廷治他们的罪吗?” 一个一张圆脸,留着两撇细长的胡子的掌柜激动的说:“对啊,这本来就是他们该干的事情,凭什么找我们要钱!那个姓杨的也是糊涂,斩首一级给五两银子也就算了,伤了给十两,死了给二十两,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万一那群穷军汉穷疯了,自残甚至自杀怎么办?咱们的钱不就打了水漂了?” 布庄老板叫:“哼,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的给自己一刀,就能换来十两银子了,这钱也太好赚了!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方逸之说:“林老爷,胡掌柜,张掌柜,你们放心吧,本官一定会严加监督,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李乡绅说:“方大人,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实在是……那群军汉太过狡猾了,为了银子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我们把银子捐出来,他们拿了钱一转身就投了敌,这算谁的?还有,阵亡的一个给二十两银子,他们的烂命值这个钱吗?” 方逸之不免有些气恼,好说歹说才筹到不足一百两银子,还不够这些家伙办个喜宴什么的,口水都干了他们也不肯再出一分钱,摆明了就是要钱不要命,碰到这种固执而吝啬的家伙,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好,就在这时,门被一脚踢开,杨梦龙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眉头一皱,却没有计较,把无奈的目光投向杨梦龙,意思是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想办法摆平吧。 李乡绅却让杨梦龙踹门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一蓬花白的胡须飘了起来,老气横秋的喝:“你是何人?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杨梦龙说:“老子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糊涂蛋,杨梦龙!” 在座的乡绅富商都窒了一下。杨梦龙现在可是名人了,带领一帮村民斩首近二十级,手刃建奴白甲兵,两次险些射杀建奴的牛录额真……这些战功让他在县城里家喻户晓,老百姓都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不过,这些高高在上的缙绅是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的,在他们眼里,杨梦龙不过就是一武夫而已,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只是,不屑归不屑,当杨梦龙怒火冲天的闯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有点胆怯。 杨梦龙却不管他们,目光落在那一小堆碎银上,不无嘲弄的冷笑一声:“各位真是好大方啊,居然拿出了近百两银子,多谢,多谢。” 胡掌柜哼了一声:“这点银子都是我们给你们面子,凑出来的,赶紧拿去分了吧,做人要知足!” 杨梦龙抱着手臂,冷笑:“以各位的身家,一两千两现银是拿得出来的吧?我也不敢多要,只求你们每人拿出一两百两银子,凑一凑份子就足够上千人马分的了,你们……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呀!” 这下大家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了,虽说我们就是在打发叫花子,但是你也不能说出来啊,你说出来了我们多难堪!张掌柜干笑一声,说:“杨公子,并非我们吝啬,实在是……” 李老爷硬梆梆的打断:“张兄,跟这武夫客气这么多干什么?”傲然看着杨梦龙,说:“小子,不管你怎么想的,钱就这么多了,你爱要不要!当兵打仗,天经地义,还要拿了赏银才肯上阵?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这样的军队要来干什么?还不如养几条狗呢!” 方逸之喝:“李老爷,你别太过份了!” 李老爷瞪起眼睛,喝:“方大人,就是因为你软弱,这帮穷军汉才敢狮子大开口!你身为地方父母官,连一帮穷军汉都摆不平……”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这个死老头的话,杨梦龙一脚将放银子的那张桌子踢翻,零零碎碎的银子散了一地。李老爷吓了一大跳,颤巍巍的站起来,叫:“你……你放肆!” 杨梦龙说:“我就放肆了,怎么着?方大人,不必再跟他们浪费口舌了,这帮家伙就是一群不锈钢牌铁公鸡,你就算说到嘴干也别想再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一分钱!”他一脚将一块滚到脚边的碎银踢到李老爷脸上,盯着这个老头,一字字的说:“这钱,我们不要了,你们留着买棺材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李老爷喝:“你……你想干什么?” 杨梦龙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走,他已经被气坏了,这群铁公鸡不肯出钱是吧,那他就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他们放血好了! 李老爷等人目送杨梦龙挟怒而去,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阵惧意,把火力集中到了方逸之身上,纷纷指责他所托非人,用了这么一个骄横野蛮的家伙,居然敢威胁他们!方逸这被吵得头都大了,对这群士缙绅的反感达到了顶点。刚才嘴皮都说破了,让他们多拿几两银子出来充作军费,他们死活不肯,现在杨梦龙才放了一句狠话,便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吵着要他保证他们的安全,烦人,真是烦人! 方逸之的判断出了点小小的偏差:杨梦龙是放出了狠话没错,不过,他从来都不会随便放狠话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一旦这小子发狠了,天他都敢捅出个窟窿来!这群守财奴把他彻底给惹毛了,他出了县衙,直奔陈百户所在的临时指挥部。 陈百户正在一本正经的向几个手下面授守城机宜,见杨梦龙来了,急忙起身迎接:“公子,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什么紧要事情吗?” 杨梦龙一屁股坐下,拿起茶壶,壶嘴对着自己嘴巴一倾到底,把大半壶茶喝了个一干二净,才把茶壶往桌面一搁,怒声说:“那帮老王八,真真是气死我了!” 陈百户见他怒容满面,吃惊的问:“怎么啦?” 杨梦龙说:“怎么啦?还不是让那帮铁公鸡给气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说了。陈百户他们肺都气炸了,陈百户第一个发作,愤怒的叫:“那帮老王八,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替他们守城,他们一分钱都不肯出,还对我们冷嘲热讽?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杨梦龙叫:“对,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几名军官头脑发热,一点就着,就要召集人手去收拾那帮该死的缙绅了。杨梦龙急忙把他们喝住,开玩笑,让你们这么一搞,非出大事不可!他把这些军官拉过来,带着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说:“肯定要教训他们一顿的,不过不能明着来,要做到既给了他们教训又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这可是个技术活,咱们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第四十四章 拔鸡毛(上) 大概是让杨梦龙那句“留着钱买棺材好了”的狠话给吓到了,那帮铁公鸡难得的大方了一把,在杨梦龙走后再次带着割肉的痛苦表情,凑了三百两银子给方逸之,再多,再多就没了,对他们而言,肯拿出三百两银子已经是非常难得啦。方逸之气得够呛,张千户带来了好几百人马呢,再加上被动员起来的民壮,人吃马嚼的,一天得花掉多少钱?三百两银子,顶个屁啊!可那帮铁公鸡摆出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他也没办法,只能放他们走,总不能割了他们卖肉吧?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帮缙绅的吝啬之举很快就传遍了全城,这下子不光是守城的士兵,连衙役、老百姓都为之气愤。他们可是拿命在守县城呢,而这帮缙绅却连一点钱粮都不肯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简直就岂有此理!好在现在县衙还支得出钱粮,大家能吃上饱饭,晚饭碗里甚至还能看到几块肥肉,这才没有闹起来,不过把这帮贪财吝啬的家伙恨透了却是少不了的,不少人在巡逻的时候总要指着这些家伙的宅子咬牙切齿:“铁公鸡,要是建奴冲进来,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救你们的!”不过,这帮大老爷们是不在乎的,在他们看来,不管他们出不出钱,官兵和民壮都会拼尽全力去守城,既然是这样,他们何必浪费这个钱呢?这本来就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凭什么向我要钱?这帮铁公鸡,就这么无赖,大家还真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真的为了这点倒霉的事情不守城了,放建奴进来吧?真要是这样,只怕全城都会被屠光的!这帮缙绅可以不顾全城老百姓的死活,他们却不能不顾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 他们还太老实,事实证明,老实人是对付不了无赖的,想要对付无赖,你就得变得比他更无赖! 不妙的是,城里正好有这么一个脸皮够厚手也够黑的无赖。 一转眼,天又黑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天黑后,陆续有官兵离开城墙,回到临时指挥部,等到子夜,临时指挥部里已经有三十多号人了。这些士兵的服装和装备比普通士兵要好一些,更有一股普通士兵身上看不到的凶悍,显然都是那种好勇斗狠的角色。他们都是夜不收,也就是相当于现代军队中的侦察兵,一个千户所中,除了家丁,最能打的就是这些夜不收了。陈百户数了数,对杨梦龙说:“公子,人都到齐了,一共三十七个夜不收,全来了!” 杨梦龙从这些夜不收面前慢慢走过,突然出掌一掌击在一名夜不收的胸口,那名夜不收身体一阵摇晃,脚下去没有移动,像钉在地上一样。杨梦龙满意的说:“身手不错,怎么练出来的?” 那名挨了一掌的夜不收憨笑:“我们卫所有个铁矿,开采出来的铁砂值不少钱,有人眼红,经常到矿山捣乱,三天两头都要爆发一场械斗,打架打多了,自然学到一点本事了。” 杨梦龙一阵无语。这两天他已经查清楚了,一些士兵来自河南南阳府舞阳地区,舞阳地区穷得要命,其他地方还能靠着运河漕运得一点好处,舞阳却离运河老远,毛都弄不到一根。好在,靠山吃山,舞阳这几年发现了一处铁矿,靠着走私铁砂,张千户还是发了一点财的,要不然他也没那个能耐养一百多个家丁了。有人发财自然也就有人眼红,发现卖铁砂能来钱,自然有人想分一杯羹,而张千户哪里肯答应,于是械斗就成了家常便饭了。这名夜不收群架打多了,居然练出了一身好本领,看来群殴也是有一点好处的。他冲那名夜不收竖起个大拇指,说:“想不到你还是自学成才呀,了不起!都说拳师遇盲师,就得吃狗屎,努力干吧,我看好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夜不收高高挺起胸膛,说:“李勇!” 杨梦龙说:“李勇……我记住你了,希望你真的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勇。”清了清嗓子,严肃的问:“各位,知道我叫你们过来干什么吗?” 夜不收们纷纷摇头。他们吃睡都在城墙上,甚至还盼着建奴过来偷袭好割几颗首级换酒钱,或者挨上一刀换个十两银子呢,一门心思都扑在发家致富上了,哪里知道杨梦龙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杨梦龙扬了一下拳头,说:“城里有一帮铁公鸡,县城都危在旦夕了,他们还是一毛不拔,你们说气不气人?” 这下夜不收们可气坏了,破口大骂。杨梦龙许下的赏银和伤亡抚恤可是他们守城的动力了,而这笔钱县衙是拿不出来的,杨梦龙可能也拿不出来,只能靠城里的大户们筹,这帮王八蛋一毛不拔,那他们还打个屁! 杨梦龙说:“都说铁公鸡一毛不拔,现在老子偏偏要去拔他们几根毛!找你们来要干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跟我走,劫富济贫!” 一听“劫富济贫”这四个字,夜不收们倒抽一口凉气,这特么是打家劫舍的节奏哪,他们喜欢! 杨梦龙大声说:“参加行动的,事后每人可以分到十两银子,不过,有一条你们要给我牢牢记住:我们是谋财而不害命,不许闹出人命,不许欺负他们家中女眷和孩子,谁要是敢乱来,我的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一名夜不收有点迟疑:“公子,这可是要杀头的,方大人那里……” 杨梦龙截口说:“方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们管住自己的嘴巴,还有,别闹出人命来,就屁事都没有!” 说白了,这是抢了也白抢呀!夜不收们兴奋得连连点头。 杨梦龙对他们的士气深感满意,接着说:“还有,这次抢来的钱是要充作所有弟兄们杀敌的赏银和伤亡抚恤的,所以,所有的收获一律上交,该给你们的一分都不会少,不该你们拿的你们要是敢伸手,我就剁了你们的爪子!” 夜不收们没意见。抢一大户就能拿到十两银子,这是典型的低风险高回报啊,该知足了,再说了,要是他们能立下战功,分到的银子也不少。 杨梦龙见大家都没意见,知道他们都同意了,看了看天色,该行动了。他最后说了一句:“这是要杀头的活,谁害怕了可以退出……有人要退出吗?” 夜不收们都笑了,李勇叫:“傻子才退出!” 不错嘛,打家劫舍都做得心安理得。杨梦龙在心里默默的鄙视了一把明军的军纪,一挥手,陈百户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着三十多套夜行服,一人一套分下去,大家穿上。由于害怕闹出人命来,每人都带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砸起人来也是挺狠的。当然,刀还是要带的,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拔刀,都说了是谋财不害命嘛,动不动就拔刀,吓到了小朋友就不好了。准备停当后,杨梦龙打个手势,带着这一拨人离开临时指挥部,直奔李老爷的家。 万籁俱寂,四夜飞霜,整个县城寂静无声,只是偶尔传来梆子声,大街小巷里不时有一队巡逻队开过,这些夜不收走在街上,真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杨梦龙却大步流星,目不斜视,而那些巡逻队跟集体得了白内障似的,一队兵一队贼就这样擦肩而过,各不相干。原本还心中惴惴的夜不收们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杨公子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穿过几条街道,一堵一丈高的围墙挡在了大家面前,李老爷的家到了。这个老不死是进士出身,当过几年官,估计在任上捞了不少,宅子比县衙还要气派,有家丁值夜,门口还有凶狠的狼狗守着,外人想进去可不容易。不过,对于这些胆大包天的夜不收来说,这就不算事,他们摸到墙脚,两名夜不收拿出绳子抡了抡,往上面一抛,绳子上系着的铁钩准准的钩住了围墙,这些沿着绳子飞快的往上爬,那叫一个训练有素……看来他们以前没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杨梦龙连连点头,不错嘛,都有特种兵搞夜袭的感觉了。他也爬了上去,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后院。可能是动作大了点,脚刚落地,那头就传来“汪汪,汪汪”的狂吠声,一条狼狗飞窜过来,呲开一嘴又尖又白的牙齿就咬! 李勇叫:“糟糕,被发现了,怎么办?” 杨梦龙说:“我们是来抢劫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还怕被发现吗?给我打!”抡起棍子照着狼狗砸了过去。他有过被野狗追得屁滚尿流的恐怖经历,对狗有了心灵阴影,逮着了就往死里打。可惜这一棍没有打中,狼狗躲开了,非但如此,这位仁兄还用自己的狂吠声招来了自己的帮手:又一条狼狗窜了过来,而宅子里也响起了斥喝声,几扇窗子亮起了烛光,这回真的被发现了。杨梦龙满不在乎,还在抡着棍子打狗,嘴里叫:“打死这两条狗,拿回去加菜!” 这两条狼狗少说也有六十来斤肉了吧?兵们一个个口水长流,抡起棍子一通猛打,比打建奴还狠,几棍下去,那两条李老爷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恶犬就一命呜呼了。不过这两条狗也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这番动静把所有人都给吵醒了,人声嘈杂,脚步声大作,一大群家丁拿着刀枪棍棒提着灯笼,杀气腾腾的朝这边围了过来!只是一看到溜进来的毛贼居然有好几十人,大家都傻眼了,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平时顶多也就敢欺负一下小老百姓,这么多贼人闯进他们家里,他们哪里敢上呀,那不是要人命嘛! 夜不收们更没有将这些家丁放在眼里,就这帮软脚虾,他们绑着一只手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群架经验丰富的杨梦龙只看了一眼,就对家丁们的战斗力作出了最客观的评估:“战五渣!”一脚把那条被他打得脑浆迸烈的狼狗踢到李勇脚下:“拿着,回去打火锅,弄丢了我找你算账!” 李勇咧嘴一笑,把死狗提起来扛在肩上。什么样的头头带什么样的手下,原本在张千户手下,他们别说闯进缙绅家里了,就算半路碰到这些大人物的家丁都要绕路走,以免被取笑,但是跟着杨梦龙,他们闯进人家家里,可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一个貌似管家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厉声喝:“哪里来的蠢贼,竟然跑到李家闹事!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老爷是什么人,是你们惹得起的吗?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管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杨梦龙拍拍胸口,说:“死无葬身之地?我的妈呀,我好怕啊!”转头问夜不收们:“兄弟们,有人要我们束手就擒哦,咱们干不干?” 夜不收们齐声吼:“不干!” 吼声如雷,吓得家丁们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管家露出一丝惧色,叫:“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可别乱来!我家老爷可是有功名的,两位公子也是朝廷命官,你们要是敢放肆,他们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你们辗成肉酱!” 杨梦龙哼了一声:“他们有没有这么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就能把你们给熊了!兄弟们,给我打!别弄出人命就行了!”带头抡起还带着狗血的棍子朝家丁们扑了过去,一棍子将那名还想废话的管家敲倒。夜不收们也不废话,嗷嗷叫着猛冲上去大打出手。这些家丁或许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可哪里是这帮亡命之徒的对手,没两个回合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了,机灵一点的扔下武器撒开脚丫子就跑,反应慢一点的可就倒了霉,被放倒在地,拳脚棍棒雨点般落下,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第四十五章拔鸡毛(下) 李老爷今晚睡得比较晚。 没办法嘛,早些时候来了几个粮商,大家在商量着是不是把粮食价格往上浮动一点,趁机赚上一笔。咱们老李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地主,不过四五千亩良田还是有的,囤积了不少粮食,也开了两家米铺,算是城里一个小有名气的粮商了,就靠着卖粮食吃饭啦。李老爷对是否涨价的态度非常明确:涨,往死里涨!咱们辛辛苦苦囤积粮食,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现在县城都被包围了,对外联系断绝,粮食吃一颗少一颗,这时候不涨价,什么时候涨?不涨个几倍你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你是粮商了! 乱世对于穷人而言,是可怕的炼狱,可对于这些黑心的商人而言,却是大发横财的好机会。他们知道在这个乱世,粮食是最宝贵的,当然要利用建奴入寇的好机会把粮价往死里提,好赚个盆满钵满。至于那些泥腿子能不能买得起,会不会饿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大家决定,明天粮铺先歇业,后天开张,粮价上涨五成! 搞定了生意上的事情,已经是子夜了,送走了客人之后,李老爷却没什么倦意,他仿佛看到无数白银和铜钱哗啦啦的往自己的口袋里流,在白银的刺激下,他精神抖擞,搂着小妾就想来一发!没想到前戏还没结束,狗吠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接着是咒骂声和惨叫声,整个宅子灯火通明,人影乱窜,别提多热闹了。李老爷吓得不轻,惊恐的叫:“来人哪,来人哪!” 果然来人了,不过那人很没礼貌,门都没敲,直接一脚把门踹开,闯了进来,黑巾蒙面,手里拿着刀,分明就是匪徒。那位小妾发出一声尖声,生生吓昏了过去,李老爷同样魂不附体,一双原本深深陷下去的眼睛此时有多大瞪多大,胸膛急剧起伏,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样挂了。那位老兄冲他嘿嘿一笑,说:“别紧张,我们只谋财,不害命,只要你老实配合,我们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李老爷非常艰难的吐出一口气,连带吐出的,是两个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叫得那叫一个凄厉呀…… 藏在黑巾后面的那张娃娃脸撇了撇嘴,还以为你有多牛呢,才一见面就尿了?真没意思!他一把掀开被子,李老爷又是一声尖叫,现在他和小妾都是衣衫不整的,被子一掀可就春光外泄啦!那位土匪让他的尖叫吓了一大跳,瞪起眼睛叫:“叫叫叫,你叫春啊叫……不对,就算是叫春也轮不到你来叫的!”目光落在那位只穿着贴身小衣,暴露出曼妙迷人的身段的小妾身上,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哇噻,老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骑这么烈的马,肾吃得消吗?” 李老爷惊恐的叫:“你……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说:“不干什么,手头紧了,想找你借点小钱钱花花……你还是给我下来吧!”一使劲,跟提只小鸡似的把李老爷从床上拎起来,李老爷放声尖叫,双手乱挥,两条老腿一个劲的乱蹬,却不起任何作用,就这样被人家提着走了出去。这个老头这回吓坏了,他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在京城当过不小的官,两个儿子也是京官,连知府大人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分,从来只有他冲别人耍威风的,什么时候尝过被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了?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由于惊吓过度,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这伙强盗对他的表现深感满意,那位强盗头头似乎满有几分行为艺术细胞,当着他和一众鼻青脸肿的下人的面抓来一只鸡往天上一抛,然后拔刀,一刀挥出,鸡头飞上半空,拉出一道血线,失去脑袋的鸡晃动着血淋淋的脖子一个劲的扑腾着,吓得大家魂不附体。当这把沾着一点鸡血的刀架到李老爷脖子上的时候,他当即就跪了,老老实实的把这伙强人带向自己的金库,动作再慢一点的话,只怕要掉脑袋的不是鸡,而是他啦。 李老爷的小金库藏得极其隐蔽,当一堵墙壁两边慢慢裂开,露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入的豁口的时候,杨梦龙舌头都伸出来了。我的娘咧,居然还有这样的机关,看样子真的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啊!他随手将李老爷丢到一边,走了进去。随后,他的舌头再次伸了出来: 小金库里整整齐齐的码着白花花的银锭和黄澄澄的金条,少说也有几千两! 杨梦龙咧了咧嘴,我的乖乖,这死老头还真有钱!他就算拿出十分之一来,也有几百两了,要鼓舞起守军的斗志又有何难?可是,他连这区区十分之一也不愿意拿,难道他就那么肯定建奴打进来,他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财产,所以舍不得花这个钱?好吧,你要当铁公鸡,就别怪我把你的毛连着皮肉一起扯下来了!他二话不说,拿出口袋把黄金白银往里面猛装,装满一袋就递出去,外面再递进一条口袋,再装,整整装了四大袋!他还算够意思,好歹给李老爷留了点碎银,少说也有个七八十两,够他们凑合过上十几天了。当然,要是他知道这个老不死手里还有几千石粮食扣着不肯拿出来卖的话,他恐怕一个角子都不会给李老爷留的。 装完了,杨梦龙退了出来,墙壁再度合拢。他打了个手势:“我们走!” 四条壮汉有点吃力的扛起装满银子的口袋,大步往外走。这时,李老爷忽然反应过来了,奋不顾身的往前一扑,抱住杨梦龙的腿,老泪纵横,哀声叫:“好汉,好汉,这可是我一生的积蓄,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啊!如果你们非要把我的财产拿走,那就先拿走我的性命吧!”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这可是你说的哦!”刷一声拔出刀,照着李老爷脖子一刀砍了下去!李老爷做梦都没想到他说砍就砍,身体由于过度惊恐而变得僵直,只觉得颈部一片冰凉,显然脑袋是掉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杨梦龙见这个死老头口吐白沫,面色惨白,气若游丝,也吓了一跳,蹲下去试了试鼻息,还好,还有气,只是吓昏过去了而已。他咕哝:“还以为你真的要钱不要命了呢,没想到只是用刀背轻轻碰了一下你的脖子就把你吓得半死了……现在的老人啊,心理素质是越来越差了!”掰开这个死老头的手,溜了出去,和那些夜不收一起蹭蹭蹭几下爬上墙,然后纵身一跳,不见了。 李家大宅一片混乱,小孩子的哭喊声,家丁们的呻吟声,婆娘们呼天抢地的哭嚎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祸粥。管家被人一顿猛摇摇醒,见李老爷昏迷不醒,怎么摇都摇不醒,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拨开两个正扑在李老爷身上啕啕大哭的小妾,试了试李老爷的鼻息,还好,还有气。他叫:“别哭了,赶紧去请大夫,还有,马上报案!那伙人跑不了多远的!” 原本乱成一团的众人总算有了个方向,不再四处瞎撞了,把李老爷抬到床上,煮汤药的煮汤药,掐人中的掐人中,胆子大一点的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想去报案和请郎中。结果刚出门,一队衙差就过来了,把他们挡住:“深更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不知道现在宵禁了吗?赶紧回去,不然等一下把你们当成建奴的内应抓起来!” 家丁们眼泪都出来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这些衙差是如此的可爱,可亲!看着衙差们那凶神恶煞的面孔,还有那根一家伙下来就叫他们头破血流的哨棒,他们没娘的孩子见了爹一样高兴,管家捂着血肉模糊的头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叫:“官爷,官爷,你们来得真是太巧了!刚才有一伙强人洗劫了我们老爷的金库,抢走了几千两银子啊!官爷,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哪,他们刚跑,肯定没走多远的,快去追,快去把他们追回来!” 这队衙差对视了一眼,带头的那位黑脸大汉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你是说,李老爷的金库被人洗劫了,抢走了几千两银子?” 家丁们抢着回答: “是啊,他们足有好几十人,把我们都毒打了一顿!” “看啊,我的头都让他们一棍打破了,还有我的胳膊,哎哟,我的胳膊肯定是断了!” “他们用麻袋装,整整装了四麻袋!” 衙差们饶有兴趣的看着家丁们争先恐后的告状,一点也不急。倒是管家急了,急得不行:“你们倒是去追啊,不然那帮强盗就跑掉了!” 黑脸汉子慢吞吞的问:“我们为什么要去追?” 管家张大嘴巴,都能塞进一枚鸭蛋了,估计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官差说出这么操蛋的话来,被雷得不轻。不过,管家毕竟是管家,心理承受能力极强,很快就从天雷滚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挣扎着叫:“你们是官差,保境安民是你们的职责,你们……” 黑脸汉子仍然慢吞吞的,不温不火:“你们老爷不是说养群狗都比养我们强吗?是,我们无能,我们没用,这我们承认。所以,对不起了,让你们老爷派他养的狗去追那群强盗吧,我们就不奉陪了。” 管家这才想起老爷在昨晚似乎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他顿时欲哭无泪,老爷啊,你把话说得也太死了吧?难道你不知道这些衙差到时候也要上城墙跟建奴拼命的么?这下倒好,你的地图炮不光把守城官兵给得罪了,也把这些衙差给得罪清光了,这下子可怎么办?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说:“官爷,别误会,我们老爷不是说你们啊!我们老爷……” 黑脸汉子的声线蓦地提高了八调,厉声喝:“老子管他说谁,反正这话老子听着不爽!你们给老子听着,现在是宵禁期间,没有我们的同意,谁也不准上街,违令者格杀勿论!” 管家彻底傻了眼,急叫:“可是……” 黑脸汉子刷一声拔出刀来:“可是什么?非要逼我们动手吗?” 几名衙差呼一声亮出了哨棒,齐声大喝:“回去!” 管家和家丁们被吼得一哆嗦,两腿发软,连滚带爬的逃了回去。黑脸汉子这才满意,收回那把要命的刀,喝:“把门关上,不许再到大街上乱窜,否则包死不包埋!”说完一挥手,带着几名手下扬长而去。管家急急的叫:“官爷,官爷,我们被抢了,你们可不能不管哪,官爷!”喊得嗓子都沙了,那几名衙差头也没有回,只留给这帮倒霉蛋一个潇洒的背影。 管家头一回发现,老爷养的狗似乎没有这些衙差还有那些顶着寒风坚守在城墙上的士兵好使…… 与此同时,张掌柜家里也传出了阵阵哭喊声和哀叫声,几十号黑衣蒙面人闯进他们家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拿不动就砸,就跟鬼子进了村似的!好在这伙强盗还算有原则,他们不打小孩子,不欺负女眷和老人,下手也算有分寸,被他们揍一顿痛当然很痛,但不会伤到筋骨,更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张掌柜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年纪还不算大,也没什么病痛,所以他不具备享受这些优待的资格,被暴揍了一顿,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那帮家伙在严重伤害了他的身体之后又狠狠的伤害了他的心灵,把他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卷走了一大半! 这伙强盗嚣张的程度令人发指,连续洗劫了李家和张家之后,居然又在凌晨时分光顾了胡掌柜的家!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翻墙进去,揍人,然后把现银席卷一空,只留给胡掌柜一个个潇洒的背影。而衙差的态度也是大同小异,都是以宵禁为借口,将受害者堵在家里不让出来,任凭他们急得直撞墙也不松口……在这个夜晚,铁公鸡们的哀鸣响彻黎明前的天空! 第四十六章 官匪一家亲 铁公鸡们的毛让人家拔光了! 天刚亮,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城,城里的军民在证实这一消息属实之后,一个个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个比一个精神了。虽说这几个铁公鸡倒霉似乎并不能为他们带来直接的好处,但是看到这李老爷他们死了老娘老婆又给他们戴了绿帽似的哭丧着脸跑到县衙苦苦哀求县令大人为他们作主的样子,大家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你们也有倒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自己倒霉不要紧,看到有人比他们更倒霉,他们就高兴了。受够了这帮铁公鸡的气的军民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的跑到县衙去看热闹。 老百姓是高兴了,方逸之却高兴不起来,他得知全城三大富户被抢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正在县衙门口呼天抢地玩命的敲鸣冤鼓告状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真有这样的事!?” 师爷说:“怎么没有?现在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 方逸之张着嘴巴,活像个被雷打过的蛤蟆。他的眼皮在狂跳,我的老天爷,那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当初他说要教训一下这几个为富不仁的家伙,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同意了,那几个家伙太嚣张了,不教训一下是不行的,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的“教训”竟然这么恐怖,直接带人去把人家家里的钱全部抢清光了,这还得了!幸运的是没有弄出人命来,要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了,毕竟这三位都不是什么善茬,弄出了人命,他头顶的乌纱帽肯定保不住的!可即便是这样也够恐怖了,三家富户被抢,而且还是在建奴围城的时候抢的,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那些军汉有样学样,还不乱套啊!不行,必须敲打一下那小子,让他收敛一点了! 理清了思路,方逸之茶都顾不上喝了,赶紧召集衙役上堂,再晚,再晚那几位就要撞墙啦! 衙役今天一个个精神抖擞,用哨棒整齐的杵着地面,大吼:“威——武——”真是中气十足啊。 方逸之叫:“快把苦主带上来!” 衙役把那三位带了上来。 方逸之一看这三位的惨样,一惊,再惊,大吃一惊!只见张老板的脸青一块紫一块,额头的纱布血迹斑斑,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只剩下两条细细的缝,一个劲的往外面流着猫尿;胡掌柜估计是在强盗逼他交出钱财的时候不老实,脸上正正反反的贴着好几张五百,两边脸高高肿起,他一直嫌自己长得瘦,现在总算是增肥成功了。相对而言,李老爷是最幸运的,一根汗毛都没少,只是全身哆嗦,连胡子都在微微颤动,那张脸跟草汁涂过的一样,惨绿惨绿的,估计得吃上两三年没油没盐的野菜,再就着黄莲连吞三百个猪胆才能吃出这样的效果。一看到方逸之,这三位跟见了爹一个,什么架子都不顾了,飞扑到堂前声泪俱下:“大人,你可要为小民作主呀!” “大人,那伙强人太嚣张了,竟然明火执杖的闯进小民家里,抢走小民积攒半生的钱财,简直就没有王法了呀!” “大人,我所有的积蓄都让那伙强人抢光了,您要是不帮我追回来,我全家就只有饿死的份了呀!” 泪流满面,哭腔凄惨,那样子,仿佛受了比窦娥还冤的冤屈,如果窦娥见了他们,没准会生出“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倒霉”的念头来。方逸之紧绷着脸,嘴角直抽搐,神情严峻,只有师爷才知道,老爷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这吉祥三宝那个惨样,真的是大快人心哪!现在是公堂断案,万一方逸之笑场了可不得了,他赶紧说:“李老爷,张掌柜,还有胡老板,你们别只顾着哭啊,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来,大人也好及早破案,将那伙强人绳之以法嘛!” 对哦,我们是来告状的,不是来哭丧的。被师爷这么一提醒,这三位马上反应过来了,把昨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倒霉事情一一道来,当然,添油加醋是免不了的了,在他们口里,那伙闯进他们家里抢走他们所有银子的强人简直就是集吃、喝、嫖、赌、吹、坑、蒙、拐、骗、抢于一身的渣滓败类,一顿饭不喝掉几斤婴儿的血液吃掉几副人心肝就浑身不舒服的恶魔,十恶不赦,恶贯满盈,就算把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过份!他们说得是绘声绘色,可惜没人信,如果那伙强盗真的这么穷凶极恶,早就把你们全家都给宰了,还容得你们跑到公堂上来添油加醋?最让李老爷他们气苦的是,他们说得声泪俱下悲愤欲绝,在外面旁听的老百姓甚至衙役却眉飞色舞,甚至低低的叫了几声好,这几声倒彩把他们气得直想吐血! 好不容易等他们说完了,方逸之清了清嗓子,问:“三位可知道这伙强盗的来历?” 李老爷说:“他们都用黑巾蒙面,我们都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不过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大人顺藤摸瓜,应该不难将他们一网打尽。” 方逸之暗哼一声,顺藤摸瓜?那也得有藤给我摸才行!你以为拍几句马屁我就会替你下死力查案啦?做梦吧!他捋了捋胡须,威严的说:“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本官已经弄清楚了,这就下令全城缉拿强盗,三位老爷就安心的回去等本官的好消息吧。” 这三只倒霉的铁公鸡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朝方逸之拱了拱手,齐声说:“那就全仗大人了!若能将强盗绳之以法,追回损失,我等必有重酬!” 方逸之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这都是本官应尽的职责。王捕头,陈捕头,朱捕头,送三位老爷回府,顺便搜集一下线索,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钱捕头,你带人全城搜查,务必要将那伙强盗给本官挖出来!大敌当前,他们居然敢闯进良民家里行凶,完全不把本官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发怒,非同小可,整个县衙马上运转起来,送人回去的送人回去,张贴告示的张贴告示,搜查的搜查,捕快们沿街吆喝:“仔细搜查,别放跑了那伙强盗!”弄得是有声有色,只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做要是能把强盗搜出来,那才叫见鬼了,与其说是在抓人,还不如说是在提醒那帮强盗:躲好点,我们不抓你们!老百姓嘛,只当是看猴戏,闹腾得越厉害他们就越开心,整个县城都洋溢着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打从建奴入寇以来,老百姓的脸上就再没有出现过能维持五秒钟的笑容了,这是头一回。 由此不难看出那几个铁公鸡的人缘差到了什么地步。 退了堂之后,方逸之回了后堂,趁着周围没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杨梦龙所在的厢房。还隔着老远,他就听到有人在唱:“金够败,金够败,金够all the way……”唱得真够难听的,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也不敲门了,用力一推,门开了,只见杨梦龙正躺在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上,身上搁满了白花花的银元宝,唱得那叫一个欢乐!看到县官大人进来,这位强盗头子一脸淡定,没有半点贼见到官的慌张,笑嘻嘻的说:“大人你来啦?坐,请坐。”那样子,就像老朋友过来讨杯茶喝一样。 方逸之绷着脸盯着他,寒声问:“昨晚的事情,是你干的吧?” 杨梦龙很爽快的承认:“对,是我干的。” 方逸之眯起眼睛:“收入还不小?” 杨梦龙兴奋的说:“足足有七千七百两银子呢!这还是没有动他们的不动产的结果,要是把他们的地契抢过来卖了,把他们的古董什么的都给卖了,估计还得翻上一番!” 他还想把人家的地契也抢过来!? 方逸之脑门上黑线成排:“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杨梦龙撇了撇嘴:“抢他们一点钱就是死罪啦?那他们留着这么多钱不肯拿出来资助我军守城,等于变相破坏防务又该是什么罪?得罪了他们我不一定会死,要是没有守住城墙则是死定了,哪头轻哪头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方逸之气结:“你————” 杨梦龙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送上一个好消息:“大人,你知不知道,那帮家伙每人分到十两银子后,那个兴奋啊,就算我叫他们抱炸药包去跟建奴同归于尽,他们都不会眨一下眼了!” 方逸之:“……” “我还打算等到今晚就拿出一千两银子给所有守城的士兵发下去,他们的士气肯定会大为高涨的,保证让建奴撞个头破血流!” 方逸之:“……” “别绷着脸啦,少不了你那份的!不过,我最多只能分你五百两……别嫌少,这钱可是要留着打仗的,一场仗打完,鬼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事先声明,剩下的都归我了,你可不能再向我伸手!” 方逸之:“……” 五分钟后,方逸之狼狈的撤退,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强盗头子! 当然,是带着价值五百两白银的金条狼狈撤退的。 第四十七章 开打(上) 杨梦龙本来还打算再抢几家的,但是被方逸之坚决制止了。开玩笑,再出几宗这样的事情,他的官声都会受到莫大的影响,搞不好得丢乌纱帽呢!再说了,有这七千多两银子,县衙再挤出一点,同时向富户募捐一笔,凑合凑合也够花了,再抢下去很容易全城大乱的!没办法,杨梦龙只好作罢。 这帮强盗在打劫的时候,偷鸡摸狗这一业务也没有放下,张家李家胡家的鸡和狗全让他们一扫而空了。这么多东西,就这帮家伙肯定吃不完的,于是,当天晚上,守城的官兵每人都分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还各自拿到了一两银子。喝着鸡汤,怀里揣着银子,这些穷军汉一个个激动得不得了,士气越发的高涨。这些穷怕了的军汉实在是最容易糊弄的,给几套旧衣裳让他们穿得暖和一点,给一顿肉吃,给点钱他们安家,他们就愿意为你卖命,遗憾的是,明朝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满足他们。 衙役们也拿到了一两银子,都是以朝廷的名义发放的,美其名曰:“恩赏!”其实谁都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只是都不愿意说破而已。几位捕头拿到的更多,每人五两,也算一笔小小的横财了,拿人家的手短,再说这几位看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在查案的时候,他们格外的认真,经过反复勘察现场、收集线索、汇总推理、研究研究之后,他们一致认定:这是建奴潜入县城的奸细干的!一听是建奴奸细干的,李老爷一哆嗦就昏迷过去,张老板那双原本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胡掌柜张大嘴巴,大家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掉了好几颗牙。建奴细作干的!?你蒙鬼呢,建奴细作潜入城里容易吗?不想着如果砍开城门接应大军进城,反倒冒着被抓住的风险抢劫富户,那奴的细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智了!!!几位捕头斜眼望天,老子说是建奴细作干的,它就是建奴细作干的,不服?你行你上,不行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幸运的是方逸之也认为这一结论有点荒唐,下令仔细查探,不得有误! 于是就重新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努力做到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是无可挑剔的,只是效率太低了,一直查到杨梦龙离开河北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戚虎也没有闲着,他每天都泡在城墙上,向守城官兵传授战场作战技巧。这些卫所官兵的战斗力实在太烂了,虽然又是大鱼大肉又是银子,鼓起了他们的斗志,但是并不能缩小他们与后金士兵之间那巨大的差距,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是在平地上较量的话,后金一个白甲兵能打他们五个,对此戚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填鸭式的将自己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经验一个劲的灌给这些士兵: “建奴在攻城的时候必定会以弓箭手压制我军,不让我军抬头还击,他们的破甲重箭非常厉害,六十破内能洞穿重甲,而且准得要命,说射你眼睛绝不会沾到你的眉毛!他们会轮番向城墙放箭,箭雨不绝,掩护步兵登城……在这个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抬头,真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城碟之外,否则必死无疑!一定要沉住气,等到建奴靠近到城墙下了,再把灰瓶石块扔下去,等他们爬上云梯了,就往下面泼滚油和金汁……” “放箭的时候动作要快,要整齐,几十张弓同时放箭,怎么着也能射倒几个的!不过,不要想着跟建奴的弓箭手对射,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建奴登上城墙后怎么办?好办,一对一打不过他们,就几个一起上,他们一架云梯一次只能上来一个人,六七支长枪同时捅过去,就算他们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率先登城的建奴一般都是军中最悍勇的亡命之徒,身披重甲,甚至穿了两重铁甲,刀枪不入,因此不要往他们胸口和胸部进攻,要往他们的脖子和脸部刺,实在不行,就用铁锤、铁棍砸他们的头,一样可以置他们于死地!” “火枪手在射击的时候千万不能慌,一慌就乱套了……要同时开火,这样才能有效杀伤敌人……” 不得不说,这个老头确实是身经百战,他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经验对于这些官兵而言,是无价之宝,大家对他可谓心悦诚服。在严守城墙之余,他还把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组织下来进行突击训练,至于能有多大的效果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士兵们非常的认真,甚至可以说是玩命。能活着拿到五两银子花天酒地一番,怎么也比死了换回二十两抚恤银强吧?这可是保命的本事,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用心去学的。 杨梦龙每天都要到城墙去巡查几趟,见官兵的军心越来越稳定,一切都井井有条,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无感激的对戚虎说:“老爷子,多谢了!要不是有你在,我肯定得手忙脚乱了。” 戚虎笑笑,指着那些正大声吼着口令,用崭新的长枪对着稻草人猛刺的士兵,说:“这些兵,勉强可用。” 杨梦龙说:“已经不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是什么烂样。” 戚虎也是一脸郁闷。如果说现在这支官兵是一支勉强能打仗的弱旅,那么,张千户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烂泥,这一对比,效果就出来了。 正说着,马蹄声震天动地,一队队骑兵飞驰而来,扬起漫天雪尘,马蹄声震天动地,欢呼声此起彼伏。杨梦龙眉头一皱:“那帮建奴在搞什么鬼?” 戚虎神情严峻:“建奴要发动进攻了。”眯起眼睛盯着雪尘中涌动的人流,眉头越拧越紧,“人数不对,这远远不止一个牛录,至少三个牛录了!” 杨梦龙吓了一跳:“三个牛录!” 三个牛录就是上千人马了,就城里这点士兵,能顶得住吗? 戚虎说:“三个牛录,只多不少!” 城墙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正在训练的士兵火速集合,而在城墙上的士兵竖起了盾牌,一口口灶子里的微火加大,把锅里的粪汁和滚油煮沸,准备请攻城的后金士兵吃个饱。这时,建奴大军已经越来越近了,旌旗猎猎,人喊马嘶,长枪如林,刀光甲光映着雪光,一股噬血的森冷气息冲天扬起,令人手足发冷。杨梦龙数了数人头,数不清,但绝对不止三百人就是了。他朝士兵们咧嘴笑了笑:“恭喜你们,你们多了几千两银子的收入!不用担心老子支不出钱,只管把他们的脑袋割过来换就是了!” 士兵们发出一阵笑声,临战前的紧张略略减轻了一些。杨梦龙见不少民夫在皮鞭的驱赶下奋力将一辆辆高大的战车推过来,动作稍慢的就被抽得皮开肉绽,心里燃起一团怒火。不过他还是更关心那些战车是怎么回事,指着战车问:“老爷子,那是什么车?看上去挺古怪的样子。” 戚虎说:“是盾车,车上有厚木板和湿棉被,箭射不穿,火也烧不起来,可以给后面的士兵提供有效的保护。” 杨梦龙恍然大悟:“敢情是土坦克啊!” 戚虎一怔:“坦克?这是什么东西?” 杨梦龙说:“坦克就是……”突然想到这玩意可是好几个世纪之后的产物,就算他说破嘴皮子,戚虎也不会明白坦克是什么的,只好改口说:“就是一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车啦。我说那帮建奴也真够白痴的,用得着又是厚木板又是棉被吗,直接在车上装松土不是更好?不光能防箭防火,连石块都砸不动了。”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替建奴的智商着急? 戚虎对这个小怪物实在无语。 “该死的明狗,现在你们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血的代价!”塔布伦额真看着城墙上飘扬的明军旗帜,喃喃自语。在他左右两边,是两位蒙古八旗的牛录额真,正吆喝着指挥蒙古骑兵撒开来,朝着那小小的县城包抄过去。他们原本抢得手风正顺,塔布伦一道命令过去,便依依不舍的扔下各自的地盘,带齐人马赶过来了,没办法,同样是八旗军,满洲八旗的地位可远在蒙古八旗之上,人家放个屁他们都得当圣旨。好在这个县城城墙不算高,也不算厚,打下来的难度并不大,而里面的财货壮丁也不算少,打下来之后大家都能拿到一份,倒不算吃亏。 一千多人把小小的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等声威,想必已经把城里的明人吓破胆了吧?塔布伦额真得意的笑笑,冲一名包衣奴才叫:“你,过去喊话,让城里的明军马上投降,否则城破之后,我誓必屠尽全城! 第四十八章 开打(下) 那名被点到名的包衣奴才顿时苦起了脸,他可没有忘记城墙上有一位超级神射手,只要他敢于接近城墙两百步,就随时可能被冷箭射死,额真大人居然要他过去喊话,那不是要他去送死么!不过,额真大人有令,就算明知道过去可能会被射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策马跑过去,隔着一百多步冲城头大喊:“城里的明狗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会有人过来救你们的!如果你们马上开城投降,我们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破城之后,我军必屠尽全城,鸡犬不留!” 城头上一片肃静。 那名包衣奴才见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免有点心慌,再次提高声调叫:“城里的明狗听着,你们已经……” 这时,杨梦龙探出头来,瞅着他笑嘻嘻的说:“老兄,你又来啦?你们主子呢,哪里去了?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跟我说话?” 包衣奴才心里咕哝:“谁不知道你喜欢冷箭伤人?我们主子敢过来吗!”不过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否则塔布伦肯定会扒了他的皮。他冷笑两声,说:“你们也配跟我们主子说话吗?识相的马上开城投降,否则我军必打破城池,将你们杀个————” 杨梦龙挥挥手,打断:“得了得了得了,你这套说词老子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啊?叫你主子过来!” 包衣奴才叫:“我们主子……” 杨梦龙发出一声大吼:“叫你们主子过来!” 人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呀!包衣奴才既难堪又恼怒,但让他过去叫塔布伦上来又万万不敢,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守军发出一阵哄笑:“建奴害怕了!他们的头头吓得都不敢上来了!” “死鞑子,就这点胆子你们还敢入关?回家多吃两年奶再说吧!” “就是,这帮鞑子在关外看起来很凶,其实不过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一入关就全怂了!” “怂货,怂货!” 城墙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脏话乱飞,明军士兵指着那名倒霉的包衣奴才嬉笑怒骂,百般嘲弄,轻蔑之意表露无遗。他们当然有理由嘲笑对方,因为后金牛录的额真都不敢靠近城墙了,不是怂货是什么?狗鞑子,原来你们也有害怕的时候! 塔布伦离城墙并不远,刚好处于强弩射程之外,那些脏话他自然吃了一耳朵,他当然听不懂明军士兵在骂些什么,不过明军那轻蔑的笑声和粗鄙的肢体语言还是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打了一辈子的仗,这么嚣张的明军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恼怒之下,他策马上前,怒吼:“你们这帮明狗,只管笑吧,有你们哭的时候!不把你们————”话刚说到半截,猛然听到一声啸响,犹如鹞鹰长鸣,慑人心魄,他一激灵,本能的把身体一伏,嗖!一支弩箭从头盔边缘擦过,掠起的寒风直透骨髓,骇得这位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兄半边身体冰冷,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离死亡的距离从来没有如此近过! 杨梦龙从城垛后面直起身体来,啧啧称赞:“老兄,你的身手又敏捷了许多嘛,这样都没有射中,佩服,佩服!” 塔布伦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狠狠的喘了两口粗气才回过神来,咆哮如雷:“可恶!我今天非将这坐县城夷为平地,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不可!” 杨梦龙也听不懂满语,不过能猜出对方的意思,笑吟吟的说:“欢迎,欢迎,你只管放马过来好了。” 塔布伦大手一挥:“攻城!拿下这坐县城,鸡犬不留!” 苍凉的号声响起,呜呜呜响彻云霄,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充斥于天地之间。号角声中,蒙古士兵狂呼:“万胜!万胜!”擅长奔射的士兵策马冲了过去,手往箭袋一抹就把数支箭抓在手中,弓弦连颤间,箭若联珠嗖嗖射出,只是两百来骑而已,硬是泼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几乎每一个垛口都被关照到了。在明朝和后金轮番修理之下,蒙古人早已不复成吉思汗时代的凶悍顽强,但是骑射的功夫并没有拉下,给他们一匹战马,一张强弓,就是一名优秀的骑兵,这正是蒙古人跟明朝对抗两百多年的本钱。好在蒙古人现在也穷得够呛,像成吉思汗时代那种能射出三百米远的复合弓差不多失传了,现在他们所用的都是角弓,弓力相当差,箭枝也好不到哪里去,精钢箭镞就不用想了,连铁制箭镞都不多,大多是拿兽骨或者燧石来凑数,杀伤力自然大减。不过,明军可不敢小看他们,看到利箭破空而来,都忙不迭的举起盾牌躲好,不敢抬头。利用守军火力被弓箭手压制之机,一辆辆盾车被推了过来,步兵要么躲在盾车后面,要么抬着云梯,手持刀盾,迅速朝城墙逼近,每走几步就发出一声嚎叫,来势汹汹。 戚虎叫:“稳住阵脚!稳住阵脚!让他们过来,等他们到了城墙下我们再收拾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的弓箭手实在太差劲了,跟蒙古人对射简直就是找死,只能让蒙古人靠近了再对付他们。明军士兵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惊恐,缩在盾牌底下不敢动弹,任凭蒙古人步步逼近。 塔布伦见明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禁哈哈大笑:“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只是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 一名白甲兵轻蔑的说:“就是,这帮明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要是没有城墙保护,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主子,让奴才率领六十名披甲兵上去,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这座县城拿下来!” 塔布伦摆摆手,说:“不急,先看看,如果蒙古人能攻下来,我们就不必上了,等着瓜分战利品就行啦,如果蒙古人打不下来,你们再上也不迟。” 白甲兵心悦诚服:“主子英明,奴才佩服!” 塔布伦又是一阵大笑,得意之极。 箭雨继续冲刷城墙,陆续有好几名士兵中箭,惨叫倒地。角弓的杀伤力不怎么样,但是挨上一箭也不好受,中箭的士兵把盾牌甩出老远,仰面倒下,不等他们站起来,陆续落下的利箭就把他们钉在了地上。杨梦龙火了,怒吼:“火枪手,给我打!” 六十余名火枪手点燃火绳,把火枪探出城垛,对准正在策马来回奔射的蒙古骑兵扣动板机。砰砰砰砰砰————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响过,一个个枪口喷出大团硝烟和火光,好几名蒙古骑兵在弹雨中抽搐起来,人和马身上都喷起大团血雾,带着一身坑坑洞洞惨叫着倒了下去。几十支火枪同时开火,只取得了这么一点战果?杨梦龙直撇嘴,对这年头的火枪那差劲的杀伤力非常鄙视。 火枪手刚刚露面,一排利箭就飞了过来,惨叫声接连不断,七八名火枪手脸部中箭,惨叫着倒下,杨梦龙咧咧嘴,亏了,亏了!在这个距离让火枪手跟弓箭手对射,那跟逼着火枪手去自杀差不多,没办法,火枪实在太差劲了。 戚虎瞅了瞅杨梦龙,意思是你别给我瞎指挥了好不好?就这点本钱,让你败光了还打个屁啊?弄得杨梦龙怪不好意思的。 盾车已经逼近到六十步了,手持步弓的弓箭手从车后闪了出来,弓弦震响,利箭破空,带着火苗的利箭蝗虫似的从垛口飞过来,射中谁谁倒霉。步弓的弓力可比骑弓强多了,这批弓箭手出手不凡,第一轮箭雨泼过去,城墙上就倒下了十几个,非死即伤。杨梦龙倒抽了一口凉气,照这样打法,他得赔多少钱啊!这些弓箭手分成两排,一排射完马上后退,第二排前出一步,弯弓怒射,射完了,第一排再上前,再射,箭雨不绝,压得城头上的明军抬不起头来。而盾车继续前进,在这么多弓箭手的压制之下,城墙上的明军别说还手,连抬一下头都是奢侈的。 这种被人家压着打没法还手的感觉,真是憋气! 蒙古士兵对于明军的孱弱丝毫不感到意外,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要是明军表现得很勇敢很顽强,他们反而会感到万分意外。在阵阵欢呼中,他们轻松的越过早已冰封的护城河,一架架云梯竖了起来。箭雨变得空前的密集,那些弓箭手是一点力气都不留了,箭若连珠,把整段城墙都笼罩在箭雨之中,身穿臭哄哄的皮甲的步兵手持木盾,嘴里咬着弯刀,奋力攀爬,那动作比猴子还要灵活几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在他们眼里,这座县城已经是他们的战利品了。 塔布伦看着一串串蒙古士兵蚂蚁似的沿着云梯往上爬,眼看就要爬上城墙了,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守军这么废柴,就不叫蒙古人来了,自家一个牛录都能轻松拿下这座县城!叫蒙古人过来帮忙,固然少死了一点人,但是战利品也少了好大一份,失策,真是失策!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第四十九章 攻城 第一个爬上云梯的蒙古士兵离垛口只有一步之遥了。他兴奋得身体都微微发抖,第一个踏上城墙,这个功劳可不小,回头肯定是重重有赏的。想到明人那精良的铁器,美丽的布匹绸缎,美味的食物,还有千娇百媚的姑娘,他眼里冒出油绿油绿的光芒,活像一头饿极了的狼。长生天很不公平,把这么肥沃这么富饶的土地都给了明人,而他们呢?只能留在塞吃忍受着风霜雨雪苦苦挣扎,做梦都在垂涎中原的花花世界!你们凭什么享受这么美好的生活,而我们却不得不与牲畜为伍,饥寒交迫?太不公平了! 幸运的是,长生天给了成吉思汗的子孙弯刀、弓箭和战马作为补偿,缺什么他们可以骑着战马挥舞弯刀杀入明朝边境去抢!对于他们而言,杀人放火跟明人侍弄庄稼差不多,都是为了讨口饭吃。只要冲上城墙,他就能得到一份丰厚的奖赏,没准还能得到一名漂亮的明国少女,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 只要冲上城墙! 然而,就在他踏上城垛的那一刻,一声大吼惊雷般炸响:“杀光他们!”怒吼中,刀光似雪,这名蒙古士兵的脑袋顺着刀锋打着旋滑了出去,掉落在城墙脚下,失去头颅的尸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足足过了三秒钟,才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来,把好几名正往上爬的蒙古士兵给砸了下去。 随着这一声怒吼,整段城墙都复活了!垛口处探出无数杆长枪,照着蒙古士兵的胸部和脸部猛刺,被刺中的蒙古士兵纷纷惨叫着掉了下去。沉重的石块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挨上一下就是筋断骨折脑浆迸裂,最要命的还是滚木,这玩意上面满是钉子,就像一根特大号狼牙棒,沿着云梯骨辘辘的往下滚,沾上一下就得皮开肉绽!这下子蒙古士兵可倒了血霉,成串的往下掉,死伤惨重。 蒙古百夫长怒吼:“弓箭手,放箭,放箭!” 本来蒙古的弓箭手此刻已经停止射箭了,因为自己人就要登上城墙,再放箭的话就会误伤自己人了,谁能想到明军突然来这么一出?眼看自己人被一个接一个的打下来,他们有种被耍了的恼怒,弯弓搭箭,照着垛口便射!明军不甘示弱,也有一批弓箭手冒了出来,照着城墙下面不拘兵将便射,有一个算一个。这些明军的弓弓力同样不强,只能给身披铁甲的后金士兵挠痒痒,但是用来对付只有简陋的皮甲的蒙古士兵却是足够了,箭雨穿梭间,城上城下都是一片惨叫,人仰马翻,中箭的明军士兵从城墙上直掉下去,而蒙古士兵一旦中箭倒地,往往就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很快就会被随之而来的利箭给钉在地上。挨了揍的蒙古士兵倒也凶悍,居然眼都不眨一下,继续顶着盾牌往云梯冲! 戚虎叫:“用投枪招呼他们!” “杀!” 明军士兵齐声怒吼,几十支五尺来长,七八斤重的投枪脱手飞出,射向蒙古士兵。这几天他们天天都吃得饱饱的,每天还能吃上一顿肉,体力充足,全力一击,自然非同小可,当即有十几名蒙古士兵中招,尖锐的投枪先是洞穿了他们手里那只能挡住箭枝的木盾,接着洞穿皮甲,前胸入后胸出,带出一股股污血,惨叫之声大作!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城墙上又是一声怒吼:“杀!!!”第二排投枪呼啸而下,又有好几个被钉在了地上。投枪这玩意儿在平地上顶多只能投出二十来步,但是站在高处就不一样了,可以投得很远,哪怕是在生手手中,也能发挥出相当大的威力,让猝不及防的蒙古士兵吃尽苦头。在弓箭、石块、滚木、投枪这些守城利器的打击下,蒙古士兵死伤累累。 一名十夫长见自己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连城墙都摸不到,勃然大怒,连盾牌都不要了,手持双刀攀附而上。投枪石块一起朝他飞来,这家伙左右闪避,居然没有一样能沾到他的身,等到他接近垛口,一杆长枪嗖一声刺了过来。哼,力道倒是挺足的,就是技巧不足,小意思!十夫长身体一侧,长枪贴着肋部擦了过去,他又抢上了两步,已经跟防守这个垛口的那名明军士兵面对面了。那名士兵一击不中,不免有些慌张,收枪再刺,十夫长一把弯刀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来抓住枪杆,用力一拖,那名明军士兵失声惨叫,竟然被他拖了出来,从城墙上摔下去,当场毙命。十夫长纵身一跳跳上垛口,双刀抡舞,好几杆刺过来的长枪被他削甘蔗似的削断,枪头跌落,长枪变成了烧火棍,刀光再闪,这几名明军士兵只觉得脖子一凉,脑袋就不听话的垂了下来,吊到了后背,只剩下一点皮还连着,污血喷溅!十夫长也被喷了一身的血,面目扭曲,如同厉鬼,挥舞双刀厉喝:“谁敢过来与我一战!?” 无人敢应,这家伙如此凶悍,弹指之间连杀数人,令明军士兵胆寒,都不敢靠近了。几名蒙古士兵趁机爬上来,城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杨梦龙见那名十夫长如此嚣张,勃然大怒:“让开!我去宰了他!”拔出狗腿刀就上。明军士兵见他要上,愣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呐喊,挺起长枪奋不顾身的朝那一小撮蒙古士兵冲去,把杨梦龙堵在后面,根本没法加入战场。那名十夫长确实骁勇,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杨梦龙看得心急,叫:“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让开!”可他越是这样说,冲上去的明军士兵就越多,急得他直跳脚! 陈百户从后面拉住他,说:“杨公子,别喊了,他们不会让你上的。” 杨梦龙问:“为什么?” 陈百户说:“他们信不过朝廷,只相信你!他们的赏银、抚恤银都指望你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测,他们找谁要钱去?” 如此奇葩的理由,让杨梦龙眼珠子都鼓了出来:“我……我去年买了个表!”这几天他想尽方法给士兵们弄好处,极力让他们吃好穿好,有条件的话还让他们吃上一点肉,这些额外的福利为他赢得了军心。士兵们现在都相信他言出必行,有功必赏,受伤了阵亡了,抚恤金一分都不会少,这些都是看得着的好处,可比朝廷的许诺可靠多了,自然不会让他上去厮杀,万一他挂了,大家可就没指望了!这让杨梦龙郁闷万分。算了,将在谋而不在勇,就那几名蒙古士兵还翻不了天的,让他们嚣张一下又如何? 明军士兵疯了似的冲向这个小小的突破口,倒下一个就补上两个,地方太过窄小,根本没有闪避腾挪的空间,只能一刀换一枪,一命换一命!那名十夫长又接连砍翻了好几名明军士兵,他身边的士兵也被明军士兵的长枪一一捅翻,谁都占不到便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名明军士兵合力,把一大锅滚油对准一架云梯淋了下去,正在往上爬的蒙古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滚油将他们的皮肉烫得烂熟,一个个带着一身白烟从云梯上摔了下去。一支火把丢下去,满是油的云梯熊一声被点着了,火焰翻卷,这架云梯算是完蛋了。而另一边,两名四十来岁的老兵不顾恶臭,把煮得滚热的粪汁一瓢接一瓢的往下泼,被泼中的蒙古士兵痛不欲生,皮都被烫掉,露出粉红的肌肉组织来,这种煎皮拆骨的滋味可不好受!这算得上是最原始的生化武器了,被粪汁泼中的部位很快就会感染化脓,然后腐烂,除非能找到一个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外科手术专家,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了。十夫长见这两架云梯的人都爬不上来,知道自己是死定了,他认定杨梦龙是最高指挥官,挥刀挡开两杆长枪,厉吼:“小子,是好汉的就过来与我一战!” 杨梦龙火气比他还大,一名蒙古士兵刚在垛口露出半个头,就被他一刀剁掉了:“我过不去!有本事你过来!”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十夫长过得来,早就过来找他玩命了,蒙古人读书读得少是没错,可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还是懂的。十夫长愤怒的说:“你不是好汉,你是————”一杆长枪从双刀间穿过,刺入他的小腹,枪尖从后背刺出,他的身体顿时蜷成个虾球形,后半截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他拼尽全力挥刀朝这名明军士兵砍去,噗噗噗!又有三杆长枪刺入他胸腹,将他生生挑了起来,然后用力一甩,从城墙上扔了下去,落在攻城的蒙古士兵中间,砸倒了好几个!这一幕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军士兵放声欢呼,蒙古士兵则倒抽一口凉气,士气顿挫! 在后面观战的两名蒙古牛录额真也看见了,不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忧虑: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哪! 第五十章 恶战(一) 轰!!! 城头上那门虎蹲炮终于响了,一大团呛人的硝烟冲腾而起,地皮直抖,炮口喷出一团吓人的火焰,方圆两丈内难见人影。这玩意的杀伤力跟现代火炮相比天差地别,别说跟榴弹炮比,就算与小口径迫击炮相比也差得远,但它毕竟是一门大炮,不是炮火棍,一旦响了可是会要人命的!石子、铁钉、铁片之类的东东从炮口喷薄而出,呈一百八十度扇面扫向冲向城墙的蒙古兵,当场打翻了好几个。被这种火炮轰中的下场就是死得很难看,那几名蒙古兵全身上下不知道嵌入了多少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浑身都在冒血,皮肉发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倒在那里嘶声惨叫,让人毛骨耸然。杨梦龙眉开眼笑:“还是这玩意儿好,还是这玩意儿好!” 轰!!! 话音未落,离他几十步远的那门大将军炮也响了,这回打出去的是实心铅弹,铅弹砸在地面再弹起,砸中一名正在策马飞驰来回放箭的蒙古骑兵的大腿,轻而易举的将这条腿砸断,再砸进战马腹部,顿时肠肚乱抛,血肉横飞!蒙古士兵虽然凶悍,却也为之胆寒,发出一声呐喊,潮水般退了下去,明军又开了两炮,让他们退得更远一点。 这一轮攻防战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就小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双方都丢下了几十条人命,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不过,对于明军来说,城墙没有被攻占他们就算赢了,等蒙古士兵退走后,他们无不挥舞着兵器放声欢呼,跟打了大胜仗似的,那欢呼声在后金军队听来是如此的扎耳,他们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戚虎一刀将一名还没有断气的蒙古士兵捅死,抹掉脸上的血,喘着气说:“还好,这一仗打得还不算太糟糕。” 杨梦龙指了指城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兵:“这还不够糟糕啊?那帮鞑子再攻几次我们的人就该死光了!” 戚虎一指城下成堆的尸体:“再攻几次他们的人也该死光了。杨公子,你不是做了不少秘密武器吗,是不是该拿出来用了?要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下一次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杨梦龙一拍脑袋:“哎,我光顾着厮杀,怎么把那些宝贝给忘记了!”跳到高处扬声叫:“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正在欢呼的士兵们马上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的落在杨梦龙身上,就连中了箭的伤兵也扶着城垛吃力的站直身体,急切的看着杨梦龙,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给钱!”他们可没有忘记杨梦龙许诺过,斩杀一名敌军给五两银子,受伤的给十两,阵亡的给二十两,现在他们杀了敌,也受了伤,该轮到杨梦龙兑现承诺了! 杨梦龙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用力拍了拍胸口,说:“刚才大家打得很不错,很顽强,也很勇敢,我很满意!各位伍长什长还有百户,把杀敌有功者和伤亡者的名单报到老爷子这里,我这就去请方大人把银子抬过来,就地发放!” 士兵们欢呼:“万岁!” 杨梦龙叫:“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势而已,鞑子还没有动真格呢!他们的攻势会一波比一波凶猛,一次比一次凌厉,大家要作好准备,可别到时候被人家打了个稀哩哗啦,拿到赏银也没命花,那多冤啊!” 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一名夜不收把手里血淋淋的首级高高举起,叫:“公子你放心,你有那个能耐把银子赏给我们,我们就有那个能耐把它花出去!” 杨梦龙说:“但愿如此!废话少说,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让民夫上来把尸体和伤员抬下去,我去给你们拿银子!”说完一招手,几名夜不收应声而出,跟着他走下城墙,拿银子去。有银子发了,明军的士气越发高昂,互相击掌庆贺,回到自己的位置,盯着蒙古人,希望他们再来一次这样的攻势,他们好多挣一点。成队的民夫上来,开始清理战场,把己方的伤兵和尸体抬下去,把蒙古人那被割掉了首级的尸体扔下去,个别胆大一点的还照着尸体狠狠的踹了两脚。他们对这些侵略者的痛恨已经压过了恐惧,看着那一具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只觉得心里痛快,能踩上两脚出出气也是好的。 杨梦龙走下城墙正好跟方逸之撞了个正着。这位县太爷正指挥民夫将滚木擂石灰瓶之类的御敌器械源源不断的送上城墙去,虽然战斗爆发得仓促,但是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由此可见,这位县太爷并不是浪得虚名的。见杨梦龙下来,他一把拉住,急急的问:“杨公子,情况怎么样了?鞑子被打退了没有?” 杨梦龙笑:“如果鞑子没有被打退我能下来吗?” 方逸之问:“真的被打退了?” 杨梦龙说:“真的被打退了,打死了好几十呢,不过我军也伤亡近百,这帮家伙真不好对付!” 方逸之对守军伤亡多少不大关心,在他看来,能守住城墙比什么都重要。确定敌军真的被打退之后,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杨梦龙说:“先别忙着庆祝,鞑子很快就会发动第二波攻势了,吃过苦头之后,他们恼羞成怒,凶性大发,会更加凶狠,我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哪!” 方逸之马上笑不出来了,搓着手团团转。他毕竟只是一个文官,打仗什么的一窍不通,还以为打退了敌军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敌军被打退后只会变得更加凶狠,那不是要他的命嘛!他喃喃自语:“这……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我们没有援军,挡不住的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样?赶紧让装备较好又懂一点武艺的民夫上去,把人数补足啊!还有,调一队人给我,我搬一些守御器械上去请鞑子们尝尝鲜!” 方逸之很配合:“可以!张捕头,你马上带一百青壮上去协助守城,朱捕头,你带一队人跟杨公子过去搬东西!” 两名捕头应声而出,张捕头带上一百名青壮爬上城墙加入守军的行列,而朱捕头带着一队人跟着杨梦龙,快马加鞭的赶往作坊准备搬东西。 刚才那一仗动静可不小,县城里的老百姓都被惊动了,杨梦龙这一路走过去,看到的全是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只是由于衙役勉强压着,才没有乱起来而已。看到杨梦龙过来,他们七嘴八舌的问:“杨公子,怎么样了?情况怎么样了?能守住吗?”杨梦龙自然是大拍胸口,各种保证,嘴都说干了才让他们安心下来。他现在总算明白英雄是怎么出来的了,当千千万万人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的时候,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扛起这份责任成为英雄,要么逃避成为懦夫,而真正的男人是不能逃避责任的,所以他们就成了英雄! 杨英雄好不容易才回到作坊,呃,作坊还是这么热闹,锯木声打铁声响个不停,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推开门进去,工匠们正干得热火朝天,一个个大木罐,一支支投枪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马上被人搬走。木罐被送到隔壁的宅子里,有一组人非常熟练的往里面装火药、铁钉、瓦罐碎片之类的东东,然后密封,在那里,这些绝对不好玩的家伙已经堆起好几堆了。至于投枪之类的武器,一拿出门就分发下去,把一队队青壮武装起来,简单得很。看到杨梦龙回来了,王铁锤第一个跳起来,扔掉手里的大铁锤迎上来,问:“杨公子,怎么样了?打退鞑子了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杨梦龙等意的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把鞑子给打退了!” 工匠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看样子,他们心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定嘛。 杨梦龙接着说:“不过,鞑子还没有死心,他们还会再来的,所以,我们要用上这些秘密武器了!你们加快生产,鬼才知道这一仗要打多久呢,多准备一些家伙总没错的!” 王铁锤咧咧嘴,说:“对对对,得多造一些好东西!公子,你要的东西都放在隔壁的仓库了,只管去拿!” 杨梦龙说:“好,你们继续,我这就去拿。”带着那一队民夫穿过作坊,来到仓库,打开门一看,好家伙,这些圆滚滚的木罐堆起了好几堆,少说也有两三百个了,足够了,足够了!他随手拿起一个来,沉甸甸的,里面可装了不少好东西,从城墙上扔下去,总能炸死几个人了吧? 朱捕头瞪大眼睛,叫:“杨公子,这就是你的秘密武器?你的秘密武器,就是一堆木罐子?”瞅见这堆木罐旁边还有好几个用铁丝箍得紧紧的木桶,他只觉得自己的玻璃心肝碎了一地。我的老天爷,废了这么大的劲,把整个县城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弄出了这么一堆木头疙瘩?太让人失望了! 杨梦龙眼睛一瞪,叫:“少废话,赶紧搬!先把这些木罐搬上车送过去!还有,在搬的时候尽量轻拿轻放,否则……” 朱捕头漫不经心:“否则会怎么样?” 杨梦龙说:“里面装了好几斤火药和铁钉、瓷片,你猜会怎么样?” 朱捕头这才注意到每个木罐都拖着一根长长的火绳,背脊一凉,冷汗都冒了出来。这玩意要是炸了,他们可就连渣都没得剩了啊!他一脚踹向一名粗手粗脚的民夫,怒骂:“你娘的,轻点!想把我们所有人炸上天吗!!!”挨了踹的民夫也不敢还嘴,轻手轻脚的搬弄,只怕对待自己婆娘都没这么温柔。 大家轻手轻脚把所有加了料的木罐都给搬了出去,装到车上运走。这时,杨梦龙指了指那几个大号木桶:“把这几个也搬过去,放到安全的位置!” 朱捕头揪揪那几个木桶,除了箍得紧一点,内部光滑一点,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嘛!他疑惑的问:“杨公子,这几个木桶又是做什么的?总该不会是往里面装火药然后扔下去炸鞑子吧?如果是这样,就得用很多很多火药了!” 杨梦龙嘿嘿直笑:“往里面装火药扔下去炸人?这么笨的法子,只有白痴才会用!别问了,赶紧把这几个木桶带上,这可是我们花了不少心思才做出来的,别弄坏了,谁弄坏了我跟谁急!” 大家见他说得这么邪乎,也不敢大意,赶紧把木桶带上。 和木桶一起带上的,还有一个个被捆成圆饼状的炸药包,十斤重一个,虽说黑火药的爆炸威力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数量足啊,这样一个炸药包扔进人群里,绝对会死伤一大片的。忙完这些,杨梦龙让民夫先走,带着那几个夜不收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的住处。打老远他就听到有人在把门踹得砰砰响,边踹边怒吼:“把小爷放出去,听见没有?把小爷放出去,小爷要杀狗鞑子!”是戚破虏,这个手黑的小子被他爷爷关在房子里不许出来,生怕他上了战场不要命,断了戚家的香火。老头子是一片好心,可是戚破虏不领情,外面杀声阵阵,自己被关在房子里什么都做不成,他极为愤怒,就差没有把房子给拆了。 筱雨芳抱着筱君,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往城门方向张望,看得出她心神不宁,那震天响的杀声和枪炮声让她心惊胆战,坐卧不安,看到杨梦龙回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樱唇翕动。杨梦龙抢着说:“鞑子首轮攻势已经被我们打退了,打死了好几十个,当然,我们也死伤不少!” 筱雨芳有点郁闷:“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废话,一路过来遇到的人问的都是这几句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第五十一章 恶战(二) 筱雨芳一想也是,大家都提心吊胆的,见面第一句话除了这句,真没别的了。她见杨梦龙浑身是血,不免有些揪心:“那……” 杨梦龙抢着说:“那我有没有受伤是吧?放心,这血都是别人身上溅过来的,我一根汗毛都没伤着,那帮兵可舍不得让我死!” 一名脸上有伤疤的夜不收嘿嘿一笑,说:“那是,要是杨公子死了,我们找谁要赏银去?” 一连两次都是刚开口话就让人家给抢了,筱雨芳不免的些气恼,一跺脚,不说话了。杨梦龙哈哈大笑,推开门走进去,从床底拖出两口箱子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一锭锭锃亮的银元宝,看得夜不收们两眼发直。杨梦龙说:“银子全在这里了,赶紧抬到城墙上去分发给杀敌有功的勇士们,可不能让他们白出力!” 几名夜不收眉开眼笑,把箱子合上,呼哧呼哧的抬着往外走。这样一箱银子可不轻,他们抬着居然还能大步流星,可见银子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个人不一定扛得起一袋两百斤重的大米,但是绝对扛得起一袋两百斤重的白银! 戚破虏在房里听到动静,扯开喉咙喊:“杨公子,是你吗?赶紧放我出去,我要跟你并肩杀敌!”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杀个锤子,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你才多大啊就要上战场杀敌了,我们大人都死光了是吧?你要去杀敌也行,等我们死光了你再上吧!” 戚破虏咆哮:“杨梦龙,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把门给我打开,我要去为我爹,为我叔叔,我伯伯他们报仇!!!” 杨梦龙吼了回去:“就算你要去替你老婆报仇都不行!再让我在战场上看到你,我打断你的腿!” 戚破虏不吼了,改为号啕大哭,那叫一个伤心,好像要把心都撕裂开来了。也是,他所有的亲人都死在浑河战场了,跟满洲建奴仇深似海,现在建奴都打上门来了却不让他上战场,真的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杨梦龙不为所动,叮嘱筱雨芳:“千万别开门放他出来,不然准出事!” 筱雨芳有些不忍:“可是他哭得那么伤心……” 杨梦龙说:“小屁孩,哭上几分钟就屁事都没有了。你要是受不了,就回房间去用棉花把耳朵堵上,这样就耳根清静了。” 筱雨芳觉得有道理,便说:“那……那你小心一点,可不要受伤了!” 杨梦龙拍了拍胸口:“能杀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放心吧,我们能守住城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腰杆一挺,并不算魁梧的身躯硬是扬起一股挺拔如山的气势,那些为国为民舍身取义的大侠的灵魂在这一刻附体,令他豪气冲天:“有我在,没有人伤害得了你们!”说完,连他自己都感动了,那大义凛然的神情,那掷地有声的语气,真是帅得三百六十度全无死角啊,眼角的余光瞄着筱雨芳,就差没有说“拥抱我吧,给我一个吻作为奖励吧”了。 筱雨芳俏脸一红,咬着嘴唇一声不响的抱着筱君,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呃,就这反应啊? 杨梦龙顿时傻了眼,这跟剧本不一样啊,不是王八之气一振,美女自动投怀送抱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这肯定是副本打开的方式不对!他垂头丧气的挥挥手,窝窝囊囊的带着这帮夜不收抬着银子走出县衙,走向战场。 这时,十名身披铁甲的家丁大步走了过来,看到杨梦龙,齐齐拱手行礼:“公子!” 杨梦龙瞅了瞅,都是老熟人,张千户的家丁。这十名家丁在跟他比武的时候都受了伤,行动不便,因此张千户在逃跑的时候没带上他们,他们因而幸免于难,不过对张千户恨得牙痒痒是少不了的。这段时间他倒没有为难这些家丁,请了大夫给他们治疗,也给了一些肉类和鸡蛋之类的食物让他们补补身体,看样子这十名家丁恢复得不错,都顶得动盔甲抡得动大刀了。他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问:“想上战场杀敌?” 蒋正说:“是的!所有人都在浴血奋战,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不尽一分力!” 杨梦龙说:“那好,你们跟他们一样,斩首一级赏五两白银,受伤了给十两,阵亡了二十两,如果朝廷有赏银发下,你们也照拿……没有意见的话,就跟上吧!” 十名家丁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张千户挂了,临阵脱逃可是大罪,方逸之已经把状告到京城,追究下来,张家肯定逃不掉的,这个千户肯定是当不成了,他们这些家丁当然得另找靠山。杨梦龙看起来就挺不错,敢作敢当,更兼勇冠三军,如果他能接张千户的班,给他当家丁可比跟张千户混要风光得多了!宁可给好汉牵马,不给孬孙当爷爷,就是这样理。 杨梦龙带着两箱银子和十名家丁回到城墙,城墙上马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杨梦龙也不废话,打开箱子,向戚虎要过名单,开始分发赏银。死者和伤者的银子先留着,等打完仗再送到死伤者的家属手里,现在发的主要是杀敌有功者的赏银,一枚首级给五两银子,毫不含糊。这下子玩笑开大了,一些士兵掐了起来,都说那首级是自己斩获的,应该由自己拿赏银,吵得最凶的是那四名联手刺死了那位悍勇的蒙古十夫长的长枪兵,都在争论是谁杀死那位十夫长的,谁都不服谁。杨梦龙倒也干脆,每人五两银子,省得他们在这里吵得头晕。拿到赏银的士兵手哆嗦得厉害,眼泪都要下来了,都说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看到联手杀死一名敌人同样能拿五两赏银,那些没有斩获首级的士兵眼睛一亮,对啊,他们是没有那个能耐跟鞑子一对一的玩命,但是鞑子也是人,也就两条胳膊,一对一打不过,就不能一起上吗?反正只要能把鞑子弄死,赏银是一样的! 一通银弹扫过去,守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中招,无一幸免。拿到赏银的自然是欢天喜地,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再接再励,而没有拿到赏银的在遗憾之余,也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弄点钱来花花,守军可谓士气高涨! 第一次攻势被打退了,塔布伦额真倒没说什么,只是让那两个蒙古牛录加紧准备,尽快发动第二轮攻势。攻城嘛,哪有那么容易攻下来的,别说那些有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就算是一些小城,围了几年都打不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历史上这样的战例可不在少数。不过塔布伦额真可不认为这座小城能挡住自己的攻势,能顶住一天都算他们烧高香了。 蒙古牛录的雅台额真认为守军的士气已经提起来了,想啃下这座县城,没那么容易,他向塔布伦额真拱拱手,说:“塔布伦大人,明狗的弓箭手颇为顽强,我们的人又没有铁甲被射死射伤不少!能否请你调派一批披重甲的弓箭手上前压制明军的弓箭手?如果压住了明狗的弓箭手,仗就好打得多了。” 这个要求倒是合情合理,塔布伦额真叫来一名白甲兵:“你带六十名弓箭手过去压制明军的弓箭手,掩护蒙古的兄弟攻城!” 那名白甲兵行了一礼:“遵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径直下去点人。片刻,六十名身披重甲的后金弓箭手列成一队,加入了攻城的序列。这些弓箭手身披铁甲,里面还穿着锁子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特大号铁罐头,手中的强弓弓臂粗长,羽箭箭镞呈锐锋的狼牙形,上面带着斑斑铁锈。倒不是这些弓箭手太懒,箭都生锈了也不管一下,而是故意而为,在开战前他们都会用粪汁浸泡箭镞,让箭镞生锈,附满了细菌,一旦被射中,就算没有当场被射死,也会患上破伤风、败血病之类无药可救的疾病,九死一生。当然,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弓箭手,除了弓箭,每个人还配备一把双手重剑,就算敌人欺近身也能拔出重剑厮杀一气。有了他们的加入,那两个蒙古牛录顿时士气如虹! 当然,光靠弓箭手是不够的,有了第一次攻击失败的教训,蒙古人可不敢再轻视这座小小的县城了,他们把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在他们的皮鞭的驱赶下,衣衫破烂的民夫吃力的推动着推车,抬着云梯朝城墙逼近,杨梦龙注意到,有好几架投石机吱吱呀呀的跟在后面,一步步的朝城墙推过来。他皱起眉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玩意儿?” 戚虎说:“这帮鞑子没有大炮,只好用投石机了。”显然,老爷子也没有把这些古董型投石机放在眼里,轻松的说:“就这玩意,能投腾二十斤重的石块都算不错了,二十斤重的石块,能对城墙造成什么破坏?想靠这玩意砸塌城墙,他们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杨梦龙说:“只怕没那么简单……” 谈话间,蒙古人已经推进到距离城门三百步处,盾车和弓箭手继续前进,不过速度并不快,而且分得比较散,城头上两门大炮的炮手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往哪里轰了,往吧轰效果都好不到哪里去。那几架投石机停了下来,开始调校角度,有人抬上几口大锅,锅里的煤烧得正旺,好几块二三十斤重的石块在锅里烧得通红。有人推来几辆大车,车上全是黑黝黝的石块,想必跟锅里烧着的那些石块是同一种类的。当着明军的面,大力士绞动齿轮,投石机杠杆吊着一块大石的前端高高抬起,而有一个铁制网兜的后端落了下去,两名大力士小心翼翼的合力从锅里铲起一块烧红的石头放进了网兜里。杨梦龙眼皮不听话的狂跳起来,大声叫:“开炮!轰掉那几架投石机!” 戚虎苦笑:“别瞎折腾了,根本就打不准的!” 杨梦龙叫:“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那要命的玩意儿朝我们扔过来啊?” 戚虎没说话,不过事情是明摆的,虎蹲炮根本就打不远,打实心铅弹的大将军炮倒是打得到,但是在没有瞄具全凭目测的情况下想打中三百步外的特定目标需要很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技术,这两样守军都没有,只能挨揍了。 也不知道是服从命令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挺着挨打,轰!大将军炮开了一炮,实心铅球呼啸而出,飞向三百步外的投石机,然后落在地在,再高高弹起,再落下,砸进了地里。成绩很惨,落点距离投石机足有五十步之遥,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这一炮没打中,就轮到他们挨揍了,那几架投石机的炮手发出一声吆喝,大力士同时松手,杠杆这头的大石轰然落地,尾端高速扬起,嗖嗖嗖嗖!几块烧得通红的大石如同火球,破空飞向城墙! 杨梦龙怒吼:“趴下!”闪电般趴下,而明军士兵却懵懵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们看到,第一块大石动能耗尽,还没有够着城墙就落下了来,正好砸中城墙墙脚,一碰之下,轰!整块烧红的大石在一声巨响中炸成无数碎片,爆出耀眼的火花,碎片带着火光四下飞溅,溅到哪里炸到哪里!第二块飞得更远一些,越过城墙落入城里,轰然落地,炸起亿万火星,碎片飞溅,火花连闪,好几名民夫的身体被飞溅的碎石打成了筛子,捂着脸倒在地上放声惨叫,滚到哪里血流到哪里! 轰轰轰! 一连三声巨响,三块大石砸中城碟,巨大的力道加上爆炸的威力,一击之下,城碟变成了碎片,无数碎石混合在炽热的碎片中呈辐射状向四周激射,被扫中的明军士兵无不倒地哀号,非死即伤!杨梦龙一拳砸在地上,怒吼:“狗鞑子,连这样的招数你们都想得出来?算你们狠!” 第五十二章 恶战(三) 投石机这玩意历史悠久,在火炮出现之前,它就是威力强大的重炮!份量足够的投石机一旦发射,声如霹雳,重达一两百斤的石球呼啸而出,一击之下,地动山摇,人畜皆尽成肉酱,令人胆寒。在西方,面对那些岩石垒成的城堡,投石机是最理想的攻坚武器,一旦被击中,城墙往往会轰然倒塌,然后攻击者蜂拥而入,一座座城堡就这样丢了;不过,在中国,投石机没这么牛,那是因为中国筑城的习惯跟西方国家不一样。中国筑城,除了两层极坚厚的砖皮外,内部还有一道夯得极其坚实的土墙,其原理跟现代的复合装甲相似,投石机投掷的石球砸上去能将砖皮砸裂砸倒,但是动能会被土墙吸收,没有办法做到像对付石墙那样一击即倒。比如说南京城的城墙,经历了千年风霜,无数次战乱,依旧屹立如故,直至1937年那个噩梦般的冬天,在侵略者的重炮和航弹反复轰炸之下,才轰然倒下。不过这并不妨碍投石机在中国也成为一件大杀器,在安史之乱,李光弼守城的时候就动用了得用几百人才扳得动的投石机朝安史叛军投掷几百斤重的巨石,一顿狂轰,无数叛军被砸成了肉饼。蒙古大军南下,猛攻襄阳城的时候也动用了巨型投石机,襄阳城内落石如雨,房舍仓库尽数化为废墟,满城军民无处容身,最终被破城。 不过,随着火炮的出现,投石机这种实在太过笨重,准头又太差的武器逐渐退出了战场,更加轻便,威力更大的火炮代替了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投石机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这不,蒙古人就把那几架简陋的投石机玩出了新花样,那威力,火炮都没法比! 投石机好是好,只是装填太慢了,发射完一轮之后,又要停下来装石块,守军有了喘息之机。然而这些会爆炸的火球已经在明军心中植入了深深的恐惧,火球落地引发连绵不断的爆炸火星四射的恐怖画面,还有被击中的倒霉鬼浑身血肉模糊的惨状,无不让他们胆寒,就连陈百户也不例外,面无人色的狂叫:“妖法,妖法!鞑子会妖法!大家快跑啊!” 杨梦龙跳起来一脚将胡乱挥舞着大刀狂呼大喊的陈百户踹倒,怒吼:“叫叫叫,你叫个毛啊!” 挨了踹的陈百户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痛,还在哆嗦着狂叫:“妖法,妖法,鞑子会妖法!”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杨梦龙一脚踹倒。城墙上的守军已经乱了套,刚才那几块会爆炸的石块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更造成了严重的心理恐慌,被陈百户这么一喊,胆都要吓破了,叫嚷着就要逃跑,杨梦龙怒吼:“蒋正,张子龙,李勇,把这些胡叫乱喊的家伙给我踹倒!”这一群家丁和夜不收虽然也很害怕,但素质再怎么说也比那些普通士兵要强一点点,怕归怕,但是绝对服从命令,二话不说,冲上去抡起刀鞘,有一个算一个,劈头盖脸的砸过去,挨上一下就痛彻心肺!一时间城墙上惨叫声大作,那些嚷得最凶的家伙纷纷被揍趴下,一时半刻都站不起来了。方逸之呼嗤带喘的冲上来,这位县太爷连乌纱帽都丢了,披头散发,面无人色,两条腿哆嗦得厉害,不过口齿还算清晰,嘶声叫:“将士们,这只是一点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的,大家都不要惊慌!只要你们长存忠义之心,时刻牢记皇恩浩荡,就没有什么妖法伤得了你们……” 杨梦龙心头火起,你这是在给添乱啊!他冲方逸之作狮子吼:“你给我闭嘴!!!”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方逸之也不例外,傻傻的看着杨梦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毛头小子,居然敢冲县太爷作狮子吼?反了是吧,就算是千户也不敢这样干啊!极度惊愕压倒了恐惧,刚才还一片混乱的城墙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杨梦龙指向城外,指向正从火塘里铲起石块往投古机网兜里装的蒙古大力士,厉声叫:“都睁大眼睛看啊!什么妖法,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妖法?无非就是把燧石放到火里烧红了再投掷过来,这点小伎俩就把你们吓住了?你们还算男人吗?丢人现眼!” 陈百户往那边看了一眼,可不是,真的只是一块块石头。心里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但是仍然身发抖,嗫嚅着说:“可是……可是那石头会爆炸……” 杨梦龙又踹了他一脚:“你白痴啊?火镰子总用过吧?碰一碰就火星四溅的那种!这玩意就是特大号打火星,烧红之后受到撞击自然会爆炸……还不明白?不明白不要紧,老老实实的给老子趴着,别乱跑乱叫就行了!”恶狠狠的瞪向那些还不知所措的士兵,“都给老子趴下!谁敢再乱跑乱叫,扰乱军心的,我就一刀把他的头给砍下来!” 这个急了眼的二愣子瞪起眼睛,可谓杀气腾腾,那些明军士兵被他这么一瞪,都觉得汗毛倒竖,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的趴下。就在这时,那边传来数声巨响,又有好几块燧石火流星似的飞了过来,两块落入城里,三块砸在城墙上,火光乱闪,碎石飞溅,声如雷震,非常骇人。蒙古士兵放声欢呼,而明军士兵却肝胆欲裂。杨梦龙呸了一声,说:“小样,在老子面前玩这套?你们还嫩点!炮手,开炮轰死他们!” 炮手苦着脸说:“小杨将军,太远了,我们打不中啊!”刚才杨梦龙的镇定给大家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都不叫杨公子了,直接叫小杨将军。 杨梦龙说:“能不能打中那是人品问题,打不打那是态度问题,少废话,给我开炮!就算打不中,吓唬他们一下也是好的!” 好,你说的! 炮手二话不说,装上火药和铅球照着蒙古人就是一炮!轰!整门大将军炮往后退出一丈多远,一大团黑压压的硝烟冲起老高,把这几名炮手熏成了黑人,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几颗牙齿还是白的。这枚铅球挟着劲风飞出去,落在三百步外,砸起一大片冰渣雪粉,没能取得任何战果,反倒招来一阵嘲笑。杨梦龙叹了一口气,算是对炮兵死心了。这年头的大炮射程坑爹,杀伤半径坑爹,至于精确度,那更是个万人坑,想用这样的火炮玩什么精确打击?还不如自己变成超人,举着几百斤重的巨石飞上半空,看哪一撮人不顺眼就把巨石扔下去砸死他们来得现实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架到城墙上的木桶身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蒙古人的投石机还在继续发射,最原始的燃烧弹冰雹似的飞过来,城墙为之震动,城碟为之粉碎。看得出蒙古人的目标是城碟,只要能将这些讨厌的城碟清理掉,就能让明军失去掩护,暴露在他们的弓箭之下,到时候投矛也好射箭也罢,要杀伤明军士兵就变得比较简单了。投石机的精确度比火炮还坑,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持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之下,好几处的城碟被砸了个粉碎,城墙的防御体系出现了多个小缺口,被碎石砸伤的明军士兵失声惨叫。好在他们按照杨梦龙的命令,老老实实的趴着,躲过了大部份的碎片,不然他们的伤亡会更加惨重的。方逸之也没能未免,额头被一片指甲大小的碎片划伤,血流满面,捂着伤口直呻吟。杨梦龙爬过去将他按倒,叫:“我的好大人,麻烦你别在这里添乱了,赶紧下去吧!” 方逸之正色说:“方某身为地方父母官,保境安民乃是份内之事,如今形势危殆,自当身先士卒,岂能趋吉避凶……”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得得得,别跟我背书了,知道你老人家是尽职尽责的,但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这里能派上什么用场?赶紧下去组织好民夫,安抚好城里的老百姓,千万不能让他们乱起来,一乱,就全完了!” 话说得有点伤人,不过也是事实,方逸之回头看看,好家伙,下面的民夫已经乱成一团了,落入城里的燧石更是点起了好几处火头,哭喊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他不敢怠慢,说:“那本官就下去安抚百姓,这里拜托杨公子了!” 杨梦龙说:“放心吧,有我在,鞑子是攻不上来的!” 方逸之不再多说,连滚带爬的跑了下去,带着几个人冲向乱成一团的民夫和百姓,打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本官是方逸之,这只是鞑子惯用的小伎俩,不值一笑,大家不要惊慌,没事的!大家不要惊慌!方某绝不会扔下大家不管的,只要方某还有一口气在,鞑子休想进城!”喊得是声嘶力竭。看得出他还是挺有威望的,原本惊慌失措的民夫和百姓看到他,居然奇迹般的恢复了冷静,在他的指挥下手忙脚乱的抢救伤者,扑灭火灾。明朝末年,有节操的官员比牛肉面上的牛肉还要少,还好,方逸之正好是这寥寥可数的几块牛肉中的一块。杨梦龙深感庆幸,要是碰到一个没节操的官员,现在的情况肯定会更加糟糕的。 轰轰! 两团火球击中城碟,再次打出两个缺口来。后金三个牛录的士兵放声欢呼,用兵器击打盾牌,发出阵阵金属交击的巨响,让人心尖直颤。戚虎看到,那些云梯和身披铁甲的弓箭手都朝着这些缺口移动,显然是把这些缺口当成了突破口了。他忧心忡忡的对杨梦龙说:“杨公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再继续让人家压着打,我军的士气就该崩溃了!” 陈百户也恢复了冷静,说:“是啊,继续让鞑子这样轰下去,城墙会不会塌不知道,反正城碟是没几处完整的了,一旦失去城碟的掩护,我军就成了鞑子的活靶子!”边说边伸手去揉肚子,刚才惊慌失措的时候他被杨梦龙踹了好几脚,当时吓得灵魂出窍倒没觉得疼,现在清醒过来了,那种疼痛直往心里钻啊!眼泪都出来了。 杨梦龙狞笑:“我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就等他们靠近了!不过,既然他们这么急着去死,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们……都趴下,我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大没良心炮的厉害!”打开一个火药桶,从里面拿出一个被捆成饼状的炸药包,放进一个用粗铁丝箍得死紧死紧的木桶里,和这个炸药包一起放进去的还有一些火药。放好后,他点着了火绳,然后连滚带爬的爬出二十米远。周边的人一看,眼珠子差点就掉到地上了,戚虎厉声叫:“你是不是疯了,想炸死所有人吗!?” 杨梦龙叫:“老老实实的趴着,不然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你本来就够不负责了好不好! 反应过来的士兵们几乎抓狂,也是,任谁看到一个亡命之徒当着自己的面点着一个炸药包然后留在自己身边,他都会抓狂的。那个炸药包少说也有十斤重吧?我的老天爷,这玩意要是炸了,得死多少人啊!杨梦龙准是被吓傻了,居然想炸死自己人!李勇大叫一声,冲上去想把那个要命的炸药桶扔下去,刚冲出几步,就听到轰一声闷响,木桶桶口处喷出一大团火光和硝烟,气浪汹涌,那个要命的炸药嘭一下被抛了出去,飞出百步之遥,打着旋落下,好死不死的正好落在蒙古人中间…… 戚虎一双老眼顿时瞪得滚圆,陈百户张大嘴巴合都合不拢,至于李勇,更是中了定身咒似的僵在那里,一脸不敢置信的傻相。那个要命的炸药炮居然没有爆炸,而是像炮弹一样打出去了?怎么可能! 甭管可不可能,反正这个炸药包真的被抛出去了,而且掉在了蒙古人中间,这回玩笑开大了…… 第五十三章 恶战(四) 两个蒙古牛录加上几十名身披铁甲的满洲弓箭手,还有大量民夫,组成一支规模相当可观的大部队,朝着城墙步步逼近。烧得通红的燧石火球似的从他们头顶不断飞过,在城墙上炸起大团大团耀眼的火光,蔚为壮观。蒙古人士气高昂,嗷嗷直跳,两个牛录额真不断调拨人手,云梯都是奔缺口而去的。这轮燃烧弹轰炸怕是把明军给炸惨了吧?他们有信心在一天之内将这座该死的小城拿下来!牛录额真雅台用弯刀对准城墙,嘶声狂叫:“冲!冲过去!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勇敢的冲上去,粉碎这道城墙,屠尽敢于抵抗的明狗,这座城市里的财物壮丁就是我们的了!”蒙古士兵们齐声高呼:“杀!!!”充满暴戾气息的吼声直上云霄,如同一群猛兽。 然而,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腾起一大团火光,接着,一个圆饼状的东东破空而来,打着旋落在他们中间,还向前滚了几滚,这才停下来,正好停在雅台脚边。“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闪现,轰!一团火球膨胀而出,他的身体瞬间粉碎开来,四下飞散,那把祖传的弯刀断成两截,呼一声飞上了半空。爆炸冲击波猛烈扩散,好几名蒙古士兵被扫个正着,像树叶一样向后飘飞出去,离炸点比较近的那个更是被抛起十几米高,裂成十几块四散飘落,惨烈之极。蒙古士兵一下子被炸蒙了,火药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他们的祖先纵横欧亚大陆的时候就没少使用火药,可是,这么大一包炸药从天而降,炸死一堆人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愣愣的看着地上的裂肢碎肉,不知道如何是好。 杨梦龙哈哈大笑:“哈哈,炸死了好几个!狗日的鞑子,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吧?玩爆破?我是你们的祖宗!”指挥着几个手下:“你们,赶紧去把火药和炸药包装上,炸死这帮狗日的!” 士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呆呆愣愣的,没有人听他的。戚虎两眼发直的看着百步开外那道越冲越高的烟柱和烟柱中飞舞的碎布,喃喃说:“这……这是什么炮?怎么这么厉害?”杨梦龙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个木桶装上炸药包和抛射药,然后点火。其他人总算反应过来了,有样学样,很快,嗵嗵嗵嗵!好几个木桶同时开火,四五个十斤重的炸药包打着旋飞了出去,落在蒙古人中间,紧接着,火光闪现,惊雷炸开,可怕的爆炸声比所有人这辈子听过的一切巨响都要来得骇人,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耀眼的火光中,成撮的蒙古士兵挥舞着手臂飞上了半空,洒下一阵阵血雨,一架云梯断成两截,木屑利箭般激射而出,把离得较近的人射得跟海胆似的,威武雄壮的推进场面转眼之间变成了碎肉乱飞血雨飞溅的炼狱!黑火药的爆炸威力只能算是一般般,但是架不住数量足啊,十斤,都能炸平一幢房子了,二十米内的人不是被炸成碎片就是被抛起老高再重重的甩下来,内脏碎裂,胸部发黑,有一个死一个,几声巨响之后,这两个蒙古牛录已经死伤一地了。明军士兵看得真切,刚才被投石机压着打的随闷顿时一扫而空,指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蒙古士兵放声大笑! 塔布伦见蒙古人被炸得满天乱飞,不禁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明军又用上了新型大炮?”明军的火炮种类出奇的多,威力也相当可怕,他们吃足了火炮的苦头,可还从来没有见过威力如此恐怖的火炮,那爆炸巨响震得他心尖都在颤抖!没等他琢磨清楚,嗵嗵嗵嗵!又有四个炸药包从城墙飞了过来,两个打空了,一个落在一辆盾车旁边,一个好死不死挂在一架云梯上,不等推盾车和扛云梯的民夫发出一声惨叫,炸药包就轰然爆炸,盾车和云梯都被大卸八块,大量破碎的木板裹着民夫以及跟在后面的士兵那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四散飞出,好多人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非死即伤。被轰了两回,蒙古人阵脚大乱,那些民夫失魂落魄的扔下云梯就跑,混乱的蒙古人也顾不上他们了,同样是四散逃跑,试图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可怕的攻击。明军的攻击太可怕了,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还是先逃开的好! 唯一没有被吓倒的,只有塔布伦。他曾经参加过宁远战役,有过顶着明军的红衣大炮轰击蚁附登城的经历,心脏比较强大,那要命的爆炸还不至于将他吓倒。见部队已经乱了,他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没用的蒙古牲口,我们上!”双腿一夹马腹,战马撒开蹄子朝城墙冲去。一直在观战的后金士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额真一动,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马上马下,像一堵金属构成的墙壁一样朝着小小的县城推了过去。一些民夫和蒙古士兵披头散发的往回跑,看到塔布伦他们,惊恐万状的叫:“明人会妖法!明人的妖法厉害,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 塔布伦扬起右手,作了个凌厉的下劈,后金士兵搭弓搭箭,对准这些丧家之犬便射,利箭破空的呼啸声压倒了尖叫声,箭雨过后便是一片惨叫!有个蒙古士兵中了两箭,踉跄一下,强撑着站直腰,摇摇晃晃的继续跑。他肯定是吓疯了,居然径直跑向塔布伦!塔布伦钢刀一挥,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高高举起,失去头颅的身体往前一倾,腔子里喷出一道血柱,直直的喷在塔布伦身上,将他染成了血人。塔布伦也不意,高举着人头,对已经转过身准备逃跑的蒙古士兵厉声喝:“临阵脱逃者,死!”后金弓箭手齐声厉喝:“临阵脱逃者,死!”叱喝声中,弓弦颤响,一排利箭飞过去,顿时又有十几名民夫中箭倒地,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起。数百名蒙古士兵莫不胆寒,纷纷站定。仅剩的那个牛录额真硬着头皮迎上去,叫:“塔布伦大人,明军的火炮太厉害了,我们————”话还没说完,塔布伦的马鞭就挥了过来,擦着他的头盔狠狠抽过,带起一阵风,将他骇出一声冷汗,剩下那半截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塔布伦冷冷的说:“你这个白痴,就剩下这一百步了还在这里慢腾腾的挪着,让明狗的炮手从容装弹、瞄准,你们这样的白痴不死,谁死!”声音蓦地提高了八调:“都给我冲上去,把这座该死的县城拿下来!谁敢后退一步,我认识他,我的刀可不认识他!” 不得不说,后金确实是凶名昭著,在他们冰冷的目光之下,那些原本被炸掉了半条命,只想着转身逃跑的蒙古士兵硬是不敢夺路而逃,一咬牙,一百八十度转身,向着城墙猛冲过去!后金那些身披铁甲和棉甲的弓箭手在距离城墙六十步处站定,强弓挽开,瞄准了一个个垛口。 明军马上作出了反应,等蒙古人接近到距离城墙三十步的时候,戚虎一声大喝,六十支火枪同时开火,枪声爆豆似的响起,子弹呼啸而出,在蒙古人中间凿出一股股血色喷泉。这年头的火枪一大特色就是口径大,二十毫米都不算稀奇,那简直就是一门二人扛的小炮了,没被打中当然是谢天谢地,而被击中的蒙古士兵身上被捣出一个碗大的窟窿,碎骨碎肉和脏器碎片混合着血浆喷涌而出,纷纷惨叫着栽倒。紧接着就是一阵箭雨,几十支投枪枪杆微微震动,跟在箭雨后面射落,锋线上的蒙古士兵不是中箭倒地就是被投枪钉在地上,几乎被一扫而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后金的弓箭手乱箭齐发,带着锈斑的箭镞疾雨般飞向城墙,钉入正在射击和投掷投枪的明军士兵的脸部和胸部,精准得要命,明军士兵应弦而倒,惨叫声大作!没等明军反应过来,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这次中箭的更多了,就杨梦龙所见的,也有二十来人仰面倒下,或者惨叫着从城墙上栽了下去!这些要命的后金弓箭手只是两次轻描淡写的齐射,就完全压住了明军的火力,让明军噤若寒蝉,几乎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还击了。 杨梦龙闪到一个垛口,强弩瞄准了一名后金弓箭手,扣到板机,噔!弩箭激射而出,那名弓箭手的铁甲被一箭贯穿,三棱形箭镞洞穿他的身体,从背脊突出血淋淋的一截来。射完这一箭,他赶紧闪开,叫:“火枪手,打掉那些弓箭手,打掉那些弓箭手!” 火枪手们手忙脚乱的装弹,竟然没有一个应声射击的,气得杨梦龙想吐血。他飞快的装好弩箭,闪到第二个垛口,瞄准,击发,弩箭正中一名后金弓箭手的脸部,贯穿了整个脑袋,在后脑勺凿出个窟窿来,当场了账。而干掉了这个之后,他看到,他可爱的火枪兵们还在压火药的压火药,装铅弹的装铅弹。看到这一幕,他对这些火枪手彻底死心了。火枪的质量太差,装弹程序复杂而费时,使得火力几乎毫无持续性可言,只能靠数量取胜。沐氏经略云南的时候曾经针对火枪的种种据点,创造了三段射战术,大大弥补了火枪火力持续性差的缺点,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然而,以这些明军的训练水平和心理素质,别说三段射了,三十段射也不见得能挡得住敌军,一群缺乏训练的农兵加上一件远远谈不上顺手的武器,形成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局面,射杀弓箭手的命令下达都一分钟了,枪声还没有响! “这破玩意还不如几百年前的神臂弓呢!”杨梦龙在心里嘀咕着,对火枪最后一丝好感也烟消云散了。在这场战斗中,火枪那糟糕得无以复加的表现对他的影响是极大的,以至于他几乎判了火枪的死刑,在此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经历了无数次血腥的战斗,极少使用火枪,或者说,在他的部队里,火枪手是没有发挥的余地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燧发枪成熟才得到改观,谁叫这些火绳枪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糟糕了呢? 总算有几个火枪手装好弹了,但是却没有开火的机会,因为蒙古人已经冲到城墙下了,带钩的云梯一架接一架的竖起,搭上城墙,一些擅长攀爬的蒙古士兵大手一抡,大铁钩拖着粗粗的麻绳直飞上去,钩住城堞,然后这些蒙古士兵就把刀咬在嘴里,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动作灵活之极。后金弓箭手箭若联珠,从城堞后面探出身体试图攻击下面的蒙古人的明军士兵接连中箭,专射头部,一箭一命。有几支箭甚至穿过射孔,钉在火枪手的脸上,中箭的火箭手把火枪甩出老远,捂着脸倒了下去。最惨的还是那些守在缺口附近的明军,这一片的城堞被蒙古人用投石机发射的燧石给炸塌了,无遮无掩的,蒙古人将这几个缺口当成了突破口,后金弓箭手也很配合,不断的往那里放箭,试图阻止蒙古人爬上来的明军士兵出来一个被射倒一个,蒙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爬了上去,城墙已经被他们踩在脚下了。 李勇叫:“小杨将军,不得了了,我们的城墙有好几处被鞑子占领了!鞑子的弓箭手太厉害,我们根本没法还手啊,怎么办?” 杨梦龙愤怒的说:“怎么办?你们问我,我问谁去!”鼓圆眼珠子瞪着那些从云梯上一跃而起,登上城墙大开杀戒的蒙古士兵,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开打才多久啊,就有几十名蒙古兵登上城墙了,这仗还怎么打! 城墙上已经是血肉横飞,城里却比较安静,老百姓瑟缩在家里不敢出去,迷信的人长跪在神像前乞求上苍垂怜,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小小的县城,让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 筱君牙齿直打架,那阵阵杀声让这个孩子恐惧之极,躲在姐姐怀里不敢出来。他颤声问:“姐,我们都要死了,是吗?” 筱雨芳轻轻抚摸着弟弟的稚嫩的脸蛋,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不会的,杨公子会保护我们的……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第五十四章 恶战(五) 蒙古人的投石机已经停止发射了,他们所携带的燧石数量不多,刚才一通猛轰,早就扔光了。他们当然可以用普通的石头,只是杀伤力大减,再加上现在两军短兵相接,投石机投出的石块砸中自己人的概率跟砸中明军一样高,还是算了。倒是明军的大将军炮和虎蹲炮还在玩命的开火,只是这玩意装填太麻烦了,散热性能又差,得花好长时间才能开上一炮,蒙古军队很快就进入了火炮射击的死角,完全无视火炮方面的威胁。在大批弓箭手的掩护下,蒙古士兵蚁附登城,难以阻挡,城墙被打开了多处缺口,这座县城眼看就守不住了。 出人意料的是,明军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不管蒙古士兵从哪里爬上来,都会看到一群明军士兵嗷嗷叫着,挺着刀枪朝他们冲过来!这些明军的战斗力倒不见得有多强,但是那种顽强,却是极为少见的。伍长、什长带头冲,看到有人想后退就一刀背劈过去,破口大骂:“退个球啊?是你跑得快还是这帮鞑子的箭射得快?”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什么呢?冲上去跟他们干啊!” “宰掉他们你就能拿到五两银子,被他们宰了你的家人能拿到二十两,怎么算咱们都是赚的!” 在这些伍长、什长的带动下,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明军士兵打得异常疯狂,一两个人就敢挥舞刀枪冲向一小队的蒙古士兵。双方在城墙上殊死厮杀,长矛面对面的乱捅,大刀没头没脑的乱砍,大斧砍在盾牌上,一斧头下去就要将盾牌劈得木屑乱飞。一方是志在必得,一方是宁死不退,城墙上血肉横飞,方寸之地变成了炼狱。蒙古人几次冲上城墙,又被明军拼死压了下去,战旗几次竖起,几次连同旗手一起被明军从城墙上扔下去,舍命相搏之下,这些面黄肌瘦的明军士兵突然变得凶悍无比,任你怎么攻都攻不上去!没办法,防守一方永远占据着有利位置,处于仰攻状态的蒙古人是相当吃亏的,尽管有后金弓箭手掩护,想占领城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蒙古人又一次冲了上来,现在守军已经死伤惨重,开始捉襟见肘了。杨梦龙见状,很光棍的把整箱银子倒地在上,叫:“赏银都在这里了,杀敌有功的自己过来拿,老子顾不上了!”手持狗腿刀冲向一个缺口,一名蒙古士兵挺枪刺来,他狗腿刀一挥,枪杆被削甘蔗似的削断。如此锋利的宝刀,当真是闻所未闻,那名蒙古士兵骇然后退,杨梦龙得势不饶人,一连两刀过去,这名倒霉的蒙古兵一条右臂和枪杆一起跌落在地,没等他发出一声惨叫,狗腿刀刀尖便从他颈部划了过去,带出一道血箭。这家伙捡起一杆长枪,凶神附体一般,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冲,及时出现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长枪挑刺,狗腿刀挥抡,不知道多少以悍勇闻名的蒙古勇士被他杀了下去,喷溅的鲜血将他染得跟个血人似的。蒋正、李勇、张子龙等人紧跟在他后面,东挡西杀,殊死厮杀之下,这些精锐的家丁和夜不收同样是死伤累累,却没有人后退一步,都豁出去了! 杨梦龙避过一根长矛,一记侧踢踢中那名蒙古士兵左肩,将他踢到了蒋正面前,蒋正一刀就把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刚解决了这个,一道人影从城堞后面窜起,刀光似雪!杨梦龙大喝:“杀!”长枪闪电般刺出,将这位空手爬上城墙的蒙古士兵给捅了下去,高高举起狗腿刀,放声狂喝:“不怕死的只管上来!”阵阵杀声中,他浑身浴血,屹立在城头上,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冷漠的俯瞰着下面的蒙古人,这一幕让蒙古人为之胆寒。 塔布伦眉头一皱:“明军中竟然有这样的勇士?有意思,真有意思!练达,你去会会他!” 被点到名的白甲兵应声而出,喝了一声“跟我来”,带着一小队身披铁甲的士兵就冲了上去。这时,城墙上抛下数个木罐,落地便炸,声如雷震,铅弹铁片陶片箭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中激射而出,正在蚁附登城的蒙古士兵惨叫着成片倒下。又有一大锅滚油倾倒下来,云梯上的蒙古士兵无处躲避,被淋个正着,烫得半熟,哀号从成串的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蒙古人也是拼命了,城墙脚下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有些地方甚至叠起了好几层,有明军士兵的,有蒙古士兵的,也有民夫的。不能说蒙古人不玩命,可是这小小的县城打了这么久都打不下来,真是令人费解。 蒙古牛录额真见练达带着一小队人上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帮建州老爷终于舍得上阵了,你们再不上,我们的人就要死光了!他迎了上去,还没开口,练达便抢先发话了:“我带人上去肃清城门上面的明狗,你们撞开城门!”蒙古牛录额真求之不得。他也组织过好几次针对城门的进攻,每一次都被明军用排枪、弓箭还有雨点般的投枪打退了,死伤累累,却连一根钉子都没有敲下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有人愿意掩护他们撞门,那再好不过了! 十几名后金弓箭手挽弓疾射,城头上正在投矛射箭的明军士兵纷纷中箭,不敢再抬头了。利用这个机会,一架云梯架了起来,练达飞身而上,动作迅捷之极。一支利箭射来,钉在他的身上,他满不在乎,他可是穿了两重铁甲,以明军弓箭手的实力,想射伤他是不可能的事情。两名明军士兵感觉到危险逼近,毅然站起来想投掷投枪,利箭破空而来,他们仰面倒下,都是额头中箭,一箭毙命。练达大吼一声,飞身越过城堞,落入墙内,两把大斧握在手中,舞得跟风车似的,大斧落处,血肉横飞,明军的弓箭手、投枪手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被他杀得血飞人头滚,转眼间就被砍死了六七个,剩下的也吓破了胆,掉头就跑。练达也不追赶,高高举起大斧,冲距离他只有二三十步之遥的杨梦龙大喝:“满洲勇士练达在此,明狗,可敢过来与我一战!?”那声音就像公熊在咆哮,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真了不得。 杨梦龙正好一刀将一名蒙古兵砍了下去,见练达如虎入羊群,将明军士兵一丛丛的杀死,不禁心头火起,叫:“我这就来会你!”扔掉枪头已经捅弯了的长枪,把狗腿刀咬在嘴里,检起一支投枪一面带血的盾牌朝练达冲去。练达哈哈大笑:“有种!”一斧头把一名火枪手劈成两片,在漫天血雨中像发了狂的公熊一样冲向杨梦龙。双方距离还有二十步的时候,杨梦龙气贯全身,右臂发力,投枪嗖一声破空飞出,奔向练达的胸口,风声飒然。练达见投枪来得极快,不敢轻敌,侧身闪开,也捡起一支投枪,大手一抡投向杨梦龙,那速度可比杨梦龙投出的快了不少!杨梦龙连忙用盾牌去挡,只听到“笃”一声,投枪把盾牌刺了个对穿,差一点点就刺伤了杨梦龙,那股强大的力道把杨梦龙撞得后退好几步,由于多了一支投枪,盾牌算是没法用了。练达趁机抢上,呼的一斧当头劈落,杨梦龙扔掉盾牌,挥刀硬挡,当!刀斧交击,迸出一团火花,练达感到虎口一麻,心中暗暗凛然,杨梦龙则觉得虎口又痛又麻,差点就飙泪了,我的乖乖,这家伙是狗熊变的吧,力气怎么这么大!吃了亏之后,他可不敢再跟练达硬碰了,发挥自己身发灵活的优势跟缠斗,东刺一刀西踢一脚,试图消耗练达的体力。练达毫不在意,双斧抡得呼呼作响,逼得杨梦龙几乎透不过气来! 蒋正他们见势不妙,冲了过来,试图夹击练达。不巧的是,和练达一起上阵的那十几名后金士兵也冲了上来,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练达带来的都是红巴牙喇兵,红巴牙喇兵没有白甲兵那么猛,但身手也是相当了得,作战经验也很丰富,以蒋正为首的这些家丁、夜不收居然也被杀得节节后退! 蒙古牛录额真大喜:“上!撞开城门!” 一队蒙古士兵合力抬着一根包着铁头的圆木冲向城墙。现在城门上面的明军已经自保无暇,顾不上他们了,他们很顺利的接近城门,发力猛撞,一下,两下,三下!城门被撞得摇摇晃晃,沙尘沙沙落下,似乎随时可能倒下。胜利在望,后金军队的欢呼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塔布伦大手一挥,几百名勇士旋风般冲了上去,一部份人奔向云梯,主力则集中到城门,只等城门被撞破,马上冲进去大开杀戒,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 杨梦龙看得真切,劈过练达一斧,使出吃奶的劲冲远处的戚虎大吼:“就是现在!”简直是打肺里吼出来的,吼完后嗓子火辣辣的疼,很不好受。 戚虎见大批拖着长辫子的后金士兵已经推进到城下了,眼冒精光,叫:“动手!”大批民夫抱着木罐顶着流矢冲了上来,点燃木罐上的火绳,然后狠狠的扔了下去! 第五十五章 恶战(六) 戚虎年轻的时候镇守边关,可以说是打了一辈子仗了,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当上将军,但作战经验是非常丰富的。浑河血战,戚家军全军覆没,仅剩下几百人也在沈阳之战中全部战死了,他好几个子侄也殉了国,跟后金可谓仇深似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研究后金的战术,并将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戚破虏,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孙子能出人头地,提师杀入辽东,报仇雪恨。在亲自检验过杨梦龙捣鼓出来的那批东东的杀伤力之后,他认为这是个好东西,是守城的利器,并且给这些好东西起了个响亮的名字:火雷弹!本来杨梦龙打算用火雷弹给蒙古人一个下马威,但是戚虎不同意,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条件允许,那帮野猪皮都会先让蒙古人或者汉八旗冲在前面当炮灰,消耗守军的守城器械,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这些炮灰死得再多他们都不会心疼。因此他坚持要把火雷弹留着,等野猪皮们冲上来了再好好招呼他们,把这帮建奴打垮了,蒙古人自然也就垮了。现在那帮野猪皮终于冲上来了,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砸,往死里砸! 如是,兴冲冲的冲上来摘桃子的建奴们看到一大堆木罐冰雹般落下,砸得他们眼冒金星。细心的人还留意到,这些木罐都在咝咝冒烟呢,一种不祥的预感狠狠的揪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虽然不知道木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可以断定,守城军民扔下来给他们的绝对不是什么好吃好喝好玩,有益身体健康能陶冶情操的好东西! 轰轰轰轰轰! 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没等这些后金士兵弄明白这些木罐到底有什么古怪,木罐便乒乒乓乓的炸开,城墙下火光连闪,硝烟弥漫,无数箭镞、铅子、陶片激射而出,对方圆二三十步内的人员进行无差别攻击!面对这些要命的东西,管你披着几重铠甲,挨上了就得趴下!硝烟中惨叫声此起彼伏,裂肢碎肉和着鲜血飞上半空,沥下一阵阵血雨,几十名悍勇的后金士兵和数量更多的蒙古士兵不是被炸得断手断脚就是被尖啸着飞溅而来的碎片击中,鲜血和内脏碎片从伤口喷涌而出!大概是想重演现代凝固汽油弹轰炸步兵的华丽画面,杨梦龙很没节操的在一部份火雷弹里加入了大量猪油,爆炸的高温将猪油瞬间熔化,四下飞溅,溅到谁谁倒霉!好几名离炸点较远的后金士兵被溅了一身一脸,痛得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声不似人! 塔布伦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爆炸吓了一大跳,本能的遁声望去,那边黑压压的被硝烟笼罩着,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惨叫声却极为凄厉,让他都背脊发凉。正惊疑不定间,又一批火雷弹被抛了下来,暗红的火光不断闪耀,硝烟里裂肢飞乱,好些悍勇的后金士兵刚冲进硝烟里,又头下脚上的倒飞出来,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就连剽悍绝伦的白甲兵也不例外,塔布伦亲眼看到一名手持重剑披甲两重的白甲兵布娃娃似的被气浪抛了出来,甲衣布碎,七窍流血,形同厉鬼。这名白甲兵白甲兵真是硬骨头,都伤成这样了还用剑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支起身体,瞪着城墙上正不停的往下面扔火雷弹的民夫,口鼻呛出一股股血沫,扬起重剑指着城墙发出一声狂嗥!他不甘心,他从小就苦练武艺,刚满十六岁便从军,这么多年来在辽东和蒙古打了一圈,可谓身经百战,死在他剑下的明军精兵悍卒不知凡几,如今却在这小小的县城让一群民夫扔下来的东西给炸成了重伤,他死不瞑目! 轰! 大概是被这名白甲兵的凶戾给吓到了,一名民夫奋力将一枚火雷弹抡了过来,火雷弹爆炸,一枚二十毫米口径的铅弹打穿了这名白甲兵的身体,从后背飞出,塔布伦看到这名白甲兵后背多了个大窟窿,一截肠子直飞出去,铁塔般的身体轰然倒地,不再动弹了。 轰轰轰轰! 同样的大爆炸也发生在城墙上,民夫将一枚枚火雷弹抡向蒙古人,火雷弹在如此狭窄的空间炸开,杀伤力部增,蒙古士兵避无可避,纷纷被炸飞,城上城下都是血肉横飞,碎尸遍地,惨不忍睹。戚虎放声狂笑:“痛快,痛快!狗鞑子,你们也有今天!”一支利箭擦着耳轮飞过,他视而不见,挥舞着马刀厉声喝:“炸!继续炸!炸死这群狗鞑子!”又哭又笑,神情近乎癫狂。这下子,民夫扔得更起劲了,哪怕飞溅的碎片时不时也打倒他们一两个人,也不在乎了! 塔布伦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上当了,明军明明有大量守城利器,却藏着不用,拿命跟蒙古人拼,说白了就是要把他们引过去,用这些要命的家伙炸他们!刚才那轮爆炸,少说也报销了他五六十号人,对于一个牛录而言,这样的伤亡称得上是伤筋动骨了。旗主饶不了他的,就算他能把这座县城打下来,把罪魁祸首抓起来千刀万剐,旗主也不会放过他的,一顿皮鞭绝对少不了了! 卑鄙的明狗! “主子,这可怎么办?” 这是谁在跟他说话?那嘴唇一张一合的,却没有声音? 塔布伦直勾勾的看着眼前那张脸,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嘴唇,神情迷茫。那不断爆炸的火雷弹给他造成的心理震撼太大了,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 杨梦龙却反应过来了,他避开练达一斧,闪到一边放声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练达阴沉着脸,厉声问:“你笑什么!?” 杨梦龙喘声说:“我笑你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这么简单的战术就把你们给玩得死伤满地了,猪都比你们聪明得多啊,笑死哥了,笑死哥了!” 练达用大斧一指城墙上倒伏一地的尸体,狞声说:“那又如何?你们死的人远比我们死的多得多,多出一倍不止!你们也只会玩弄这点小伎俩,根本就没有跟我们正面对抗的勇气和实力!额真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杨梦龙笑得更欢乐了:“老兄,天都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啦?我们死的人是远比你们多没错,可我们人多啊!除了守在城墙上上千人马之外,城里还有六七千民军,就算十个拼你们一个也能把你们拼清光!想拿下这座县城?下辈子吧!” 练达窒了窒,声线冰冷:“杀光了你们这些敢于反抗的,别说六七千,就算是六七万人,也不过是一丛茂密的麦苗,我们爱怎么割就怎么割!”指向城门口:“看,城门快被撞开了,等我们冲进城里,你们就完蛋了!” 杨梦龙说:“我向你担保,如果你们真的冲进城里,只会死得更难看!”活动了一下手脚,扭扭脖子,骨骼啪啪作响,“好了,就跟你玩到这里吧,早把你们收拾干净早安心,看刀!”悍然挺刀冲了上去,刀光如匹练,直剁练达的手腕,出刀之快,之狠,比起刚才来强了何止一倍!练达心中凛然,身体微侧,双斧一绞,将狗腿刀锁住。杨梦龙想都没想,一连两记旋风腿,分别踢出练达两边手腕,两把斧头一把狗腿刀同时跌落,接着就是一连三记重拳,鼻子,太阳穴,喉结,拳拳都是要人命的杀着。练达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野蛮的打法,简直难以招架,勉强挡开一拳,闪开一拳,第三拳没能完全躲开,打在了脸上,颧骨疼痛欲裂,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眼冒金星,连腿两步才算站稳脚跟。眼前的金星还没有消散,一大片拳影就盖了过来,杨梦龙现在完全把他当成了沙包,拳打脚踢肘击膝撞指戳牙齿咬,招招都拼尽全力,恨不得一拳将这家伙打成肉饼!练达学的都是沙场拼杀的本事,弓马娴熟,拳脚功夫却要差些,根本招架不过来,连连中招!换了别个,早就被打死了,可是杨梦龙似乎忘记了,这家伙身披两重铠甲,刀枪不入,箭射不穿,拳打脚踢对他根本就不管用,跟挠痒痒差不多。痛倒不痛,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郁闷却让练达发了狂,拼着连挨两拳,狠狠一拳凿向杨梦龙脸部,这一拳打上了,铁定能将杨梦龙的头打成外星人的形状。杨梦龙一挫身闪开,猱身扑上,双手绞住了练达的脖子玩命使劲,想将他的脖子给扭断。练达狂吼一声,腰部发力,将杨梦龙一百来斤的身体带得在空中一百八十度旋转,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想将他摔向地上倒竖起的断枪头。杨梦龙暗暗叫苦,这家伙是牛变的么,力气怎么这么大!在被惯到地面之前,他双手死死勾住练达后颈一带,借力打力之下,竟然将练达那偌大的身躯带得双脚离地,三百六十度前翻,两个人同时摔倒!这一幕着实惊心动魄,正在这方寸之地殊死拼杀的红巴牙喇兵和明军家丁、夜不收都中了魔法似的停止了厮杀,直愣愣的看着这两头暴怒的猛兽。 “嗷————” 一声惨叫轰轰烈烈的响起,让人心头一紧。惨叫的是杨梦龙,他连下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在间不容发间躲过了那个倒竖起来捅死人不偿命的枪头,却很不幸的被摔在一支断箭上,那支断箭毫不客气的刺穿他所穿的皮甲,捅进他的……屁股,疼得他一蹦三尺高,眼泪都出来了,冷汗更是瀑布似的往下泄……好险,再偏一点点就菊花不保了!练达也不好过,被摔得金星乱舞,眼前发黑,两重铠甲实在太重了,四脚朝天的摔倒在地上,一时半刻竟然动弹不得。不管你多厉害,一旦倒地就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战斗力,练达深知这一点,不顾身体散架般的疼痛,拼尽全力翻身,双手往地面一撑,奋力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杨梦龙怒吼:“去死吧!”接着脖子一凉,脑袋不翼而飞,腔子里一大股鲜血喷起五六尺高,把杨梦龙淋得全身都湿透了。杨梦龙不闪不避,任凭滚烫的鲜血喷在自己身上,一手持刀,一手将练达的人头高高举起,放声狂啸! 守城军民放声狂叫:“小杨将军!小杨将军!” 塔布伦双目眦裂,发出一声悲啸:“练达————”练达在他这个牛录里头号悍将,勇武之名,连八大贝勒也曾闻达,现在竟然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 输了,这一仗输了! 戚虎久经战阵,嗅觉敏锐之极,分明感觉到从练达被干掉之后,建奴的士气直线下跌,不禁大喜,放声狂喝:“建奴鞑子撑不住了!杀!杀光他们!”城墙上的士兵和民壮齐声狂喝:“杀!”各挺刀枪,拖着疲惫的身体冲向敌人,城上的蒙古士兵已经胆寒,哪里还抵挡得住,连连倒退,手脚略慢一点的就被围住,转眼之间身上就多了十七八个窟窿!那帮红巴牙喇兵见练达战死,也不敢再恋战,纷纷撤下去。他们攻上来容易,想撤下去可就难了,守军用棉被裹着火药和稻草点燃往下扔,大火从天而降,城门这一带尽成火海,数十名蒙古兵和红巴牙喇兵成了火人,扔掉兵器带着一身大火滚着,爬着,四处乱爬,一边哭喊一边撕扯着烧得正旺的头发和衣物,试图将身上的火弄熄,可没等他们把着了火的衣甲扒掉,便一个个倒在了地上,佝偻下去,变成了焦炭! 塔布伦厉声叫:“收兵,收兵!”打到现在,他们伤亡已经超过四百人,就连他这个牛录,也没了七十多,绝大多数是被炸死或者烧死的,这仗没法打了,还是赶紧撤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杨梦龙,我记住你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清这笔账的! 第五十六章 迟到的援军 苍凉的海螺号响起,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后金士兵如逢大赦,争先恐后的退了下去,逃离这座如同填不满的坟墓般的小城市。后金军队承受伤亡的能力跟完颜阿骨打那支接连击灭辽国和北宋的正宗金军没法比,最多只能忍受百分之六的伤亡率,伤亡一旦达到百分之十,他们就该撤了。没办法,后金人口太少了,实在耗不起,一个拼掉明军四个都算亏的了,至于一命换一命,那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这座小小的县城,他们一连发动了七次进攻,每次被击退后稍稍后退上百步,喘几口气又冲上去,城墙上下都是尸体层层叠叠,拼得这么苦,还是打不下来,死伤了好几百人,大家早就不想打了!明军的伤亡比他们还要惨重,但是人家人多啊,就算攻陷了城墙又怎么样,城里还有好几万人呢,打巷战也能淹死你!看着城墙下那一堆堆冻得硬梆梆的尸体,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要是明朝每一座城池都这么顽强,他们还能随心所欲的烧杀掳掠吗? 后金军队仓皇而退,城头上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满身是血的士兵、乡勇、民夫,无不欢天喜地,挥舞着兵器冲城下大喊:“鞑子败了!鞑子败了!”对后金军队的畏惧一扫而空,一个个扬眉吐气,将后金士兵的尸体奋力扔下去,尽情羞辱这个在一天前还让他们畏惧万分的对手。塔布伦几乎咬碎了牙齿,厉声说:“立即整队!我要亲自攻城,不拿下这座城池,誓不为人!” 一帮手下面面相觑,不为所动。 塔布伦勃然大怒:“怎么,没听清楚吗?立即整队!” 那位浑身浴血的蒙古牛录额真喘着粗气叫:“塔布伦,不能再打下去了!城里的明军都疯了,不管多凶悍的勇士冲上去,他们都敢迎上来,长矛乱捅,刀斧乱劈,那么多勇士就这样死在城墙上了!最邪门的是,整个县城的人都疯了,我们杀死了他们的士兵,他们的民兵就补上来,杀死一个补上来两个,怎么杀都杀不完,再这样打下去,把我们这几百号人全填进去都打不下县城啊!” 塔布伦呼的一鞭抽在这位蒙古汉子身上,咆哮如雷:“闭嘴!我随汗王南征北战,铁岭、开原、辽阳、沈阳、广宁……无数名城都在我大金的铁蹄之下化为齑粉,区区一个小县城,岂能拦得住我!给我整队,趁天还没有黑,马上发动进攻!” 几个白甲兵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一仗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明军如此顽强,又有大量火雷达,就他们这点人,就算全填进去也不见得能攻下城墙!一名白甲兵躬身说:“主子,息怒!打了一天,将士们都已经很疲惫了,天又快黑了,不如先休息一晚,养精蓄锐,等明天再一鼓作气将这座城市拿下来————”话还没说完,他也挨了一鞭,塔布伦挥舞着马鞭,指着城墙咆哮:“他们在嘲笑我!这些明狗在嘲笑我!我打了一辈子仗,还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整队!马上整队,一刻都不要耽搁,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所有人通通都去死!” 这家伙肯定是疯了! 那几个白甲兵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明军士气和信心完全打出来了,就他们这点人,再去攻城只能是找死,可塔布伦偏偏就是要去找死,他们还得陪着,这可怎么办?现在他们都开始希望后方能冒出一股来援的明军,好分散一下主子的注意力,让主子消消气了! 老天爷大概是觉得这帮家伙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实在需要送一点温暖了,就在塔布伦抡起马鞭打算将这些不听话的奴才抽个半死的时候,在他们后方突然响起了明军的号角,沉郁而苍凉,震动人的心弦。接着,又是一声,越发的清晰了,这下子明军和后金军队都晕菜了,真的有援军过来?这光景还有人敢过来支援被后金铁骑团团包围的城池?稀奇!大家遁声望去,只看见———— 北风呼啸,雪粉飞扬,一轮苍白的太阳已经有一小半沉入地平线后面,暮色起,寒似铁。就在这轮苍白的太阳下面,一条黑线在地平线后面隆起,脚步声排闼而来,地面为之微微震动,塔布伦面色微变,这光景,明军怕是成千上万了,麻烦了! 杨梦龙架起狙击弩,通过瞄准镜朝那边望去,清楚的看到一支大军正朝着后金军队涌来。这支大军穿战袄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农兵,骑马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得不说,这支队伍恐怕比张千户手下这几百号人还烂,他们根本就不能算一支军队,倒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勇。可是,就这样一支部队,毫不犹豫的朝着县城这边推了过来,跟明军的畏敌如虎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他们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东西,让他们可以比较从容的面对后金军队的强弓怒马。走在这支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年轻将领,他看很白,白净的脸庞,雪白的铠甲,雪白的战马,一尘不染的战袍像一片白云,在寒风中卷动,那种文雅的气质,令人心折。他心头一震,脱口叫:“靠,这位是谁啊?看上去就像个文弱书生,居然也敢带一支乡勇民壮跟建奴干?” 戚虎捋着血迹斑斑的胡子,说:“不管他是谁,就冲他敢带一支乡勇过来支援县城,我们就该向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一句好汉子!”他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低沉:“只是他的部队里根本没几个真正的士兵,绝大多数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跟鞑子野战,怕是要吃大亏啊!” 杨梦龙一掌拍在城堞上,叫:“他们是来帮我们的,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鞑子杀戮!开城门!蒋正,李勇,你们马上去把我缴获的那批战马牵出来,披甲上马,我们杀出去接应他们!”想了想,又说:“把剩下的火雷弹都搬到城门上面来,看到鞑子接近城门就往死里炸!” 戚虎欲言又止,见杨梦龙已经转过身走下城墙了,无奈的说:“公子只管去厮杀,有我在,鞑子进不了城的!” 蒋正他们动作很快,几十匹战马全牵了出来,杨梦龙抄起一杆长枪,翻身上马,叫:“不怕死的跟老子来,杀出城去接应我们的援军,让建奴鞑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一仗打了一整天,张千户留下来的十名家丁死伤了一半,三十多名跟杨梦龙打家劫舍的夜不收只剩下不到二十个,每一个都在死人堆里滚了好几趟,已经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了,纷纷上马,列队冲向城门。方逸之面色发白,建奴鞑子的凶悍给他造成的心理打击可不轻,他只想跪在杨梦龙马前叫一声杨爷爷,我们好不容易才打退敌军的进攻,您老人家就别节外生枝了好不好?这个时候开城门出战,那不是要我的命吗?万一建奴趁机冲进来可怎么办?在他看来,拼掉了好几百条人命,打退了鞑子七次进攻,已经对得起朝廷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紧闭城门,耗个几天没准鞑子就走了,那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吗?干嘛还要出城去招惹人家啊?不过,作为一名还有一些节操的官员,他知道这是很不负责任的,那好几千人是来支援他们的,紧闭城门将他们拒诸门外,任由建奴鞑子屠戮,说不过去呀!算了,就让杨梦龙疯去吧,反正要死也是他先死! 塔布伦没有高精度瞄准镜这么高端大气的装备,不过他的眼睛很锐利,一眼就判断出这支明军是哪一路的神仙了,气得浑身微微哆嗦:“连一股农兵都敢来招惹我们了是吧?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不把你们杀光我誓不为人!” 蒙古牛录额真和那几名白甲兵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支农兵来得太及时了,数量也不少,把他们干掉,主子的怒气就消得差不多了,对旗主也能交代过去————杀敌数千,自损四百,这样的交换比任谁都没话说的。在他们看来,在野战中歼灭明军数千人可比攻下一个千把人防守的城池要容易得多,这支农兵的首领简直就是他们的救星啊!白甲兵们纷纷咬牙切齿的叫:“对,杀光他们!让他们下辈子想起我们八旗子弟兵都要浑身发抖!” 塔布伦刚才的失态可谓半真半假,鞭打白甲兵固然是由于损失惨重,怒火攻心,但他毕竟是打老了仗的,如何看不出三个牛录死伤惨重,已经打不下去了?只是损失太惨,下不了台,只能硬撑着。如今下台阶有了,他当然得抓住机会,就坡下驴:“后队改前队,先歼灭这支农兵,再回头攻城!”说得是斩钉截铁,不过熟悉他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大气,看样子,只要歼灭这支农兵,大家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攻这座活见鬼的小城了!他们几乎是兴高彩烈的重新整队,朝着人数比自己多出十倍不止的明军冲了过去! 他们的判断非常正确:这一仗打完,他们果然解脱了,不用再冒着被火雷弹炸死的危险去攻城了。 因为,死人是不必爬起来攻城的。 第五十七章 大获全胜(下) 那支庞大的农兵对城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眼里只有这几百名后金士兵,在那位白袍骑士的率领下,近万人马就这样沉默的向前挺进。现在距离拉得相当近了,可以看清楚他们的装备了,这支部队装备的一大特色就是杂,杂得很!绝大多数人别说皮甲棉甲了,连战袄都没有,很多人都是庄稼汉打扮的,盾牌很简陋,不过还能挡住流矢,就是兵器惨了点,连最普遍的长矛也没能大量装备,上万人的部队,拿火枪的,拿铡刀的,拿斧子的,通通都有,有不少人甚至拿着柴枪!果然是没有最烂,只有更烂,连卫所官兵的装备都比他们强啊,就这样的装备还敢跟满洲铁骑野战?简直就是找死!塔布伦的目光落在那一百来名骑兵身上,在他看来,这一百来人就是整支部队的核心,干掉了这一百多骑,这上万人马就会崩溃,接下来,不外乎是一场屠杀罢了。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也挺有意思,居然一点都不怕,真不知道该夸他们勇敢还是该骂他们愚蠢了。 那名白袍将领也在打量自己的对手,目光从那高大健壮的战马和精利的盔甲兵器上掠过的时候,露出一丝羡慕。 仅此而已。 他扬起右手,身边的号手吹响号角,呜呜号声震天,涌动的人潮戛然而止,弓箭手和火枪手越众而出,列队,长枪兵蹲下,矛杆插入地面,后面的人用脚顶着,枪尖密密麻麻,看上去就像一大片芦苇,这是标准的以步拒骑战术。那些拿着刀斧铁锤的留在后面,看样子是充当啦啦队的,一番调动略显杂乱,却很到位,该前出的弓箭手火枪手绝没有一个留在后面,该呆在后面的也没有一个跑到前面来。塔布伦心头微凛,看来对手并非等闲之辈啊!他的麻烦还远不止于此,那名看起来很文雅的白袍将领纵马在阵前飞驰,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响亮,但是字字清晰:“等一下鞑子冲过来,不要慌张,等他们接近到百步之后,火铳手先开火,弓箭手再放箭,火铳手打完一枪,弓箭手射完三箭后马上退入阵中……长枪兵不能动,没有命令,哪怕鞑子的马蹄踩到你的身上,也不能动!不必用枪去刺,就这样用枪尖对准鞑子的战马,等着它们自己撞上来,明白吗!?” 千军万马轰然应诺:“明白!” 白袍将领圈转马头,扬鞭指向已经排出牛角阵准备冲锋的后金军队,声音激愤:“鞑子破边而入,纵横京畿一月余,焚我城池,戮我百姓,淫我妇女,血债累累,罄竹难书!他们的所作所围,这一路上你们都看到了,我等身为大明的大好男儿,还要让这帮畜生在我们面前猖狂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血性,今日就随本官在这里,与这帮畜生决一死战,杀绝他们每一个人,用他们的血偿还他们欠下的血债!!!” 近万人马嘶声狂吼:“杀绝他们!!!” 近万个喉咙里发出的怒吼汇成一道霹雳,几乎震散了漫天乌云。塔布伦眼皮跳了跳,露出一丝狞笑:“气势倒是挺吓人的,不过,我也不是吓大的!”手掌扬起,狠狠劈下:“进攻!让这帮明狗知道我们的厉害!” 数百骑兵齐声呐喊,一夹马腹,战马狂嘶,撒开四蹄径直朝着明军的方阵冲去。他们显然并没有将这近万人马放在眼里,在这些骄兵悍将眼里,这些步兵就是一丛丛韭菜,他们爱怎么割就怎么割!别说,他们还真有骄傲的本钱,因为他们是骑兵,在这大平原上,骑兵几乎是无敌的,冲垮十倍、二十倍于己的敌军步兵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步兵在大草原上对抗骑兵,实在太需要勇气,而明军缺的,偏偏就是勇气,他们有信心一次就将这支明军冲垮! 地面冻得硬梆梆的,对于骑兵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有利的条件,战马跑起来很省力,冲击力也就更强了。数百骑在两里外缓缓加速,每往前推进一段就狂喊一声“万胜”,开始的时候还不怎么样,等到速度提起来之后,吼声和蹄声混合,滚雷一般,雪粉扬起数丈之高,像是刮起了风暴,地面震动,甲光刀光闪耀,人喊马嘶,那场面称得上是恐怖了。幸亏这帮家伙跟杨梦龙打了近一天,体力消耗相当大,否则那气势将更加可怕! 一里,战马开始高速奔跑,无数个马蹄雨点般敲打着地面,声如雷震。 明军方阵岿然不动。 三百步,后金铁骑开始冲刺,海螺号吹响,马背上的骑兵抄起了强弓。 明军方阵起了轻微的骚动。 两百步,数百支利箭已经搭上了弦,马疾如风,势不可挡! 明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面色发白,几支箭飞了出去。白袍将领厉声喝:“稳住!稳住!” 一百步,后金骑兵的轻箭呼啸而出! 白袍将领喝:“打!” 砰砰砰砰砰———— 几百支火枪争先恐后的响声,明军方阵腾起一阵硝烟,甚至爆出大团火光————十几支火枪炸膛了,火枪手手臂被炸成了残废,脸上血肉模糊,失声惨叫!弹丸破空而来,敲在铁甲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风驰电掣的铁骑发出一阵惨叫,二三十人被打下马去,转眼间就被踩成了肉饼。但是后金骑兵射出的轻箭也将明军的火枪手扫倒了一大片,没有披甲成了这支明军的致命弱点,哪怕是轻箭也能轻易的射穿他们的身体,箭雨扫过,七八十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白袍将领的也中了一箭,不过轻箭没能射穿他的铠甲,挂在甲叶上了,他不为所动,声音如岩石般冰冷、坚硬:“放箭!” 嗖嗖嗖嗖! 上千名弓箭手同时放箭,箭雨密集,又有一批后金骑兵被射成了刺猬。不过这一阵箭雨的效果还不如刚才的火枪齐射,太散乱了,有不少弓箭手只装备了猎弓,弓力很差,射出去的箭除非凑巧射中眼睛、咽喉这些要害,否则就只能给身披铠甲的敌人挠痒痒了,一些后金士兵中了十几箭居然跟没事似的,箭若联珠,弓弦颤动间,明军的弓箭手和长枪兵应弦而倒! 六十步! 明军的弓箭手还在手忙脚乱的抽出第二支箭向骑兵瞄准,一波重箭射了过来,登时惨叫声此起彼伏,别说弓箭手,就连有盾牌保护的长枪兵也纷纷栽倒。重箭的威力太大了,不是他们手里那简陋的木盾挡得住的,破甲重箭很轻松的射穿了木盾,刺入盾兵的手,痛得他们直跳起来,把长枪兵暴露出来,重箭呼啸而来,长枪兵自然不会好过,原本密集而整齐的枪林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第二波重箭射来,缺口更多了,后金骑兵对此很满意,虽然体力消耗太大,没有发挥出最佳水平,但是对手那惨不忍睹的披甲率让他们有了大显射手的机会,几轮对射,明军已经死伤过百了。以他们的经验,明军马上就会崩溃,接下来,该让他们的马刀痛饮鲜血了。射完这一箭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把弓挂起,拔出了马刀,准备大开杀戒。 然而————上过战场的将领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词了,一旦这个词冒出来,准没好事,这次也不例外————然而,扬起马刀的后金骑兵惊讶的看到,尽管明军的方阵已经开始混乱,但远远还没有到崩溃的程度! 麻烦了! 自信得近乎盲目的后金骑兵尴尬的发现,他们把自己逼入了欲进不得欲退不能的困境:前面长枪如林,撞上去百分之百会被穿成糖葫芦;后面是奔涌而来的自己人,后退只会跟自己人撞成一团,死得更快!怎么办? 只能凉拌,因此现在他们距离明军方阵只剩下三四十步,想绕开都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周边所有人一样,直直的撞上那一丛丛的长枪!直到现在,他们才猛然醒悟,游牧民族在对中原王朝的战争中,有一个铁律,那就是“阵列不战”,一旦中原王朝的军阵布好了,再正面硬啃就只能撞得头破血流了!一场场胜利,明军的孱弱,让他们忘记了这一铁律,他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呼啸的洪流撞上了钢铁丛林,长长的锋线上人仰马翻。长枪捅穿了战马的身体,战马惊人的冲击力生生扭断了枪杆,撞在长枪兵身上,枪杆折断的脆响,长枪捅穿肉体的闷响,战马惨烈的狂嘶,被马蹄踩中的士兵凄厉的惨叫,被垂死的战马压得筋断骨折的士兵的闷哼,嘈杂混乱的响起,鲜血从撕裂的肉体喷溅而出,给这曲让人不寒而栗却又热血贲张的乐章糊上了厚重的血色。城墙上的明军看得目瞪口呆,戚虎身体一震,失声叫:“用长枪兵硬撼骑兵?有种,真是有种!”那惨烈的场面令他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带一队人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好在此时,堵住城门的石条已经被搬开,杨梦龙带着他那支可怜巴巴的骑兵冲了出去,不劳他老爷子亲自上阵了,他在城头上观战就行了。 第五十八章 大获全胜 塔布伦现在严重怀疑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得罪了扫把星。先是儿子在筱家庄让人宰了,接着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撞得头破血流,死伤数百人都打不下来,现在呢?现在更惨,碰到了一支不可理喻,挺着长枪就敢往飞驰的骑兵撞过来的明朝大军!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得罪了哪一路神仙,居然这样整他!? 死伤最惨重的照例是蒙古人,他们是轻骑嘛,跑得快,也死得快,一个回合下来,上百人被穿在长枪上了。塔布伦的牛录死伤也不少,该死的长枪实在太密集了,往哪里冲都会撞到枪尖上,马颈马肚被捅个对穿,凭借惯性撞上去压倒一片,也把马背上的满洲骑兵给甩了下去,摔得金星乱舞,没等他们爬起来,大刀斧头狼牙棒就玩命的砸了下来,把他们给砍成了十几截!轻敌了,真的是太轻敌了,马踏枪阵绝对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他们应该充份发挥战马速度极快和箭术精准的优势,像削萝卜一样一层层的削弱明军的方阵,一点点的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崩溃再冲上去砍杀的,他们却为了出一口气,一头撞进了这个超级马蜂窝里,这个亏可吃大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有谁能想到一支农兵居然有这样的勇气与骑兵正面对抗,以血肉之躯承受骑兵雷霆万钧的冲击?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只是概率小得可怜,而这点用两块钱买中六千万大奖、叫花子当选为总统的概率偏偏让他们给撞上了,然后……然后他们就被捅得体无完肤,叫苦连天! 海螺号连连吹响,和海螺号一同响起的还有天鹅哨,哨声尖锐刺耳,响彻战场。听到号声和哨声的后金骑兵极力控制战马,在撞上枪林的前一刻拨转马头,贴着成排的长枪斜掠而过,先避开这些要命的长枪再说。只要能拉开距离,他们就能重新掌握战场的主动,以他们掌中刀弓,胯下快马,就算不能将这支明军杀光,也会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想法是挺好的,可是闯进马蜂窝里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好些骑兵控制不住战马,直别别的撞在长枪上,死得那叫一个惨。就算控制住战马,也不一定能保住小命,明军方阵中,投枪雨点般飞出,斜掠而过的后金骑兵几乎没有任何闪避的机会,接连被投枪击中,惨叫着栽倒。明军很卑鄙,投枪大多是直奔他们的战马而来的,斜掠而过的时候,战马的要害完全暴露出来了,明军的投枪手要击中战马就变得比较容易,虽说他们的水平比较差,但是十几支投枪一起飞向一匹战马,怎么也有一两支会命中的,而一旦命中,那匹马就算废了。塔布伦眼珠子变得血红,这个亏吃大了,居然让一支农兵打得这么惨,旗主肯定会扒了他的皮的!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想击破这支明军,将那位把他逼入绝境的明军将领逮住,用绳子绑起来用战马拖着围着县城奔跑,直到把那个可恶的家伙的皮肉磨光为止! 那位明军将领似乎知道这位牛录额真的想法,方阵分开,一队骑兵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那位看起来很文雅的白袍将领。不过,现在他手里多了一把很不文雅的大刀,少说也有三十来斤,一马当先,追在斜掠枪阵的后金骑兵屁股后面,大刀抡得跟个光球似的,不拘兵将,一刀一个挨排儿劈过去,冲到哪里哪里就是血肉横飞!好几名红巴牙喇兵迎上去,都被他一刀连人带马劈开,大刀先是斩断马颈,然后将红巴牙喇兵的兵器和身体劈开两半,飞扬的血雨很快就将他那洁白的战袍和战马染成了红色,这份悍勇,令人胆寒。主帅如此骁勇,当兵的当然不能落后,那上百名骑兵个个奋勇争先,大砍大杀。而长枪兵也怒吼着挺着长枪冲向后金骑兵的先头部队,甚至将长枪当成标枪投出去,拖延时间,好让自家的骑兵咬得更紧一些。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步兵四处堵截,一句话,后金骑兵想拉开距离发挥骑射方面的优势,那是做梦,这支部队给后金骑兵最直观的印象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了,真是太讨厌了!塔布伦同学表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打法,他很受伤。 人倒起霉来,放个屁都会砸脚跟,杨梦龙他们现在充当的角色就是那个会砸脚跟的屁。这也是塔布伦自找的,他急于出一口气,只留下少数轻骑盯着城门,主力都拿去跟这支明军玩命了,杨梦龙突然从城里杀出来,那点轻骑被他们砍倒了好几个,剩下的招架不住,被杨梦龙杀入了战场,杨梦龙的如意算盘是先加入明军方阵中,然后大家联手作战,没想到塔布伦改直冲为斜掠,阵型错位,杨梦龙同学这一彪人马跟他们撞了个正着! 既然撞上了就别跑了,先打个痛快吧! 双方都把马速提到了极限,径直冲向对方,把马刀探出去,对准对手的要害,高速飞驰的战马赋予锋利的马刀可怕的杀伤力,帛裂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后金士兵和明军士兵的甲衣被马刀切开,接着被切开的,是他们的身体,挂上了就是非死即伤的下场!冲在最前面的杨梦龙战果最辉煌,这里恐怕没有哪个人的兵器有他那把狗腿刀锋利了,被狗腿刀挂上的后金士兵感到肋间一凉,伸手一摸,绝不是一手血那么简单,走运一点的摸到自己裸露出来的肋骨,不走运会惊讶的发现自已怎么把自家的肝肠给抓在手里了?刀光一闪,衣甲平过,五六名红巴牙喇兵就这样被他放倒了。在再次划开一名蒙古兵的身体之后,他的好运气终于到了尽头,一支重箭射来,正中马颈,战马惨叫着仆倒,把他给甩了出去,砸倒了两名蒙古兵,全身骨头跟散了似的,眼前阵阵发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极力睁大眼睛,只看到一堆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你砍我我砍你杀得不亦乐乎,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眼皮越来越重…… 一轮冲杀下来,杨梦龙带出来的三十骑几乎损失殆尽,后金骑兵的损失也基本相当。这次没头没脑的冲杀给塔布伦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们卡死了后金骑兵的迂回路线,咬在后面的那股骑兵冲了上来,成千上万的步兵也冲了上来,后金骑兵顿时陷入了汪洋大海,再也无从机动了。失去机动优势的骑兵下场是很惨的,马上马下都遭到十几般兵器的攻击,长枪大斧一古脑的往他们身上招呼,上刺甲将下砍马腿,直杀得人仰马翻。不少杀红了眼的后金骑兵干脆下马步战,刀斧翻飞,大呼酣战,凶悍之极。只是,在这种大混战中,除非你是项羽、吕布、李存孝这样的超级猛人,否则很难全身而退,这些后金士兵的凶悍只能招来更加凶猛的攻击,天知道他们跟这支部队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每倒下一名兵金骑兵,这些步兵就得死三四个,但是这一组刚倒下,马上又有六七个补上来了,不顾生死,不计代价,就是粘着他们不放,直至将他们砍成肉酱! 塔布伦见自己的部下一个个的倒下,眼看就要被明军淹没了,本能的感到一股寒意。他打了这辈子的仗,也跟不少明军的精锐部队碰过面,算是见过大场面了,可就没有打过这样的仗。这些连战袄都没几件的农兵竟然比明朝边军还要难缠,这种事情打死他都不会信的,可它偏偏就发生了,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部队的,正是刚才他还不屑一顾,自认为一冲就垮的农兵!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个小地方真的跟他八字相克? 呐喊声又起,城里的明军似乎受到鼓舞,鼓起勇气打开城门杀了出来。老实说,这些明军战斗力真的不怎么样,全靠城墙和火雷弹才挡住了塔布伦的猛攻,如果是在平原上遭遇,塔布伦一顿饭的工夫就能将他们斩杀殆尽!然而此时,这支混杂了大量乡勇民壮的明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幸存的后金将士无不骇然变色,塔布伦一刀劈翻了一名明军士兵,嘶声叫:“撤!撤!撤!”一连三个撤,可见他真的急了。不能不急,再不撤他的部队就要让人家歼灭了,这可是他仅有的本钱!只是想撤也没那么容易,因为大多数人不是战死了就是被包围了,跑不掉的,塔布伦带人猛冲猛杀,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胡同,突围而出,顾不上正在包围圈中苦战的士兵了,策马便逃,大概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也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时候吧?后金士兵绝望的惨叫声,明军的欢呼声和咒骂声,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飞马奔出百步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眼泪都出来了: 连蒙古士兵一起算上,跟着他一起冲出来的,只有一百来人了。 短短一天,一千多人的部队就打得只剩下这点人了,他真想大哭一场! 最后这一眼要了他的命。还记得杨梦龙吧?这货可是有一具强弩的,他摔得昏头转向,又被人生生踩醒,连滚带爬的脱出战场,摸摸身体,没什么损失,这才放下心来。接着,他发现后金骑兵在拼死突围,脑洞一开,拉开了强弩。刚装好弩箭,塔布伦便带着残兵败将溃围而出了,好嘛,来得正好!他端平强弩,瞄准。一百多人呢,没有人注意到他,想射哪个就射哪个,他偏不,就这几支弩箭了,得射个大官才行,否则就亏本了。正在寻找目标,塔布伦转过头来了,那临别前的最后一次回眸深深的打动了杨梦龙,好,就你了!他果断扣下扳机! 于是,塔布伦同学又一次听到了那令他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暴起的尖啸声,一支弩箭疾似流星,呼啸而来,贯穿铠甲,后胸入前胸出!这位沙场老将大叫一声,扔掉大刀,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他终究没能躲过杨梦龙的狙杀。 牛录额真倒地毙命,后金骑兵骇然,两名红巴牙喇兵策马冲上去,探手抓住塔布伦的尸体,想将他拉上马,嗖!嗖!后面传来两声破空之音,两支重箭激射而来,准确命中背心,同样也是后胸入前胸出,这两名忠心耿耿的红巴牙喇兵惨叫一声,手一松,和他们的牛录额真一起滚落在雪泥之中,那种不离不弃的情谊让杨梦龙也跟着乱感动了一把,相信到了阴曹地府他们仍然是三个好基友吧?其他后金士兵见状,肝胆俱寒,不敢再去抢尸体了,连滚带爬的逃开,转眼间便跑远了。一个跑得慢一点的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尖啸,急急闪避,只是身体刚动,利箭便洞胸而过,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杨梦龙看得真切,不禁大叫:“好箭法!射得真准!”朝那边望去,只见那名白袍将领擎着一张强弓,一脸遗憾的看着狼狈而逃的后金残兵败将,似乎在惋惜没能将他们斩尽杀绝。晚风将他的战袍高高吹起,白色战袍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仿佛一簌簌怒放的桃花,一瞬间,杨梦龙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了。 白袍将领也注意到了杨梦龙,低叹一声:“建奴的强弓果然比我们的精良。”收好弓策马走了过来,打量着杨梦龙,声音不高,却似乎有一种魔力,明明是人喊马嘶杀声震天,杨梦龙却听得清清楚楚:“刚才那个鞑子将领,是你射死的吧?暮色苍茫,隔着百步之遥仍能一箭封喉,真是好手段。” 杨梦龙谦虚的说:“也没什么啦,蒙的,蒙的!倒是老兄你,三箭三中,真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呢……老兄,你叫什么名字?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真没想到你手那么黑哦!” 白袍将领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在下卢象升,请问将军贵姓?” 杨梦龙有样学样的拱手:“原来是卢大将军啊,久仰,久仰……”眼珠突然瞪得滚圆,整个人像被开水淋到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尖声叫:“什么?你叫卢象升!?” 第五十九章 名将 在古代,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表现,甚至可以视为是对一个人的侮辱,杨梦龙的表现可以说是太失礼了。白袍将军却浑不在意,依旧温和:“小将军认识卢某?” 杨梦龙抽着凉气,点头如小鸡啄米:“认识,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嘛!” 确实,但凡看过几本明末题材小说的人都不可能不认识卢象升,这个名字是明末那黑暗的年代中一颗闪耀的星辰,不管是谁写明末,都绕不过他。 明朝确实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朝代,一般的王朝到了末代,早已人才凋零,它不一样,在它最后那十几年里,依旧名将辈出。崇祯一朝就出了四号猛人,分别是曹文诏、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一个比一个厉害,而卢象升更是猛人中的猛人。他是江苏宜兴人,文人出身,一副书生的文雅样,天启二年考中进士,任户部主事,由于工作出色,人缘也好,没两年就提了员外郎,再过三年,又当上了大名知府,从考中进士到当上知府,才不过五年时间,而那时候,他才二十来岁,真正让考了一辈子都考不到一个举人的老书生和在京城里熬了二十年都没熬出个泡来的官员知道了神马叫速度。他为官清廉,没有灰色收入,做事认真负责,百姓对他的印象极佳,说白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标准的读书人,一个文官。 但是文官里也会出猛人的。他除了喜欢读书外,还自幼习武,力大无比,一百多斤重的练功刀抡舞如飞,更熟读兵书,可谓文武全才。如果是在太平年代,他这方面的本事多半是派不上用场的,但不幸的是,他遭逢的是王朝末代,天下大乱,狼烟四起,这就让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崇祯二年冬,后金绕过宁锦防线,自喜峰口入寇,天下震动,崇祯下诏天下兵马入京勤王,他也招了一万来人赶赴京城,协防京畿。当时入京的兵马有十几路,这支以农民为主的兵马很不起眼,但很有意思,因为压根没有人叫他来。卢象升是个负责任的人,他认为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管你叫不叫,反正听说京城危急,他就带着临时拼凑的人马赶过去了。这支不起眼但很有趣的队伍在北京城下守了一个月,没有跟后金军队交战,后金主力撤退后,他们也打道回府了,也算立下了小小的功劳。朝廷看中了卢象升的军事才能,将他提拔为参政,专门负责练兵。从此,文人出身的他再也无缘经卷,带着自己的部队东挡西杀,战流寇,战建奴,战袍一直没能解下,直至战死沙场。 公平的说,明末的能人并不少,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杨嗣昌,要么是万夫莫敌的猛将,要么是统率千军万马的统帅,但洪承畴贪生怕死,孙传庭过于孤傲,曹文诏略嫌自大,杨嗣昌气量窄小,缺乏容人之量,真正能挑大梁的,就卢象升一个。他善于练兵,单兵作战能力只能算二流的北直隶兵被他打磨成了天下闻名的天雄军,令流寇闻风丧胆;他骁勇善战,每一仗都身先士卒,杀敌无数,被流寇称为“卢阎王”;他具有极强的个人魅力,能让众将领心悦诚服,关宁军够横吧?就没有哪个内地将领镇得住这帮骄兵悍将的,只有他能让协助作战的关宁铁骑全力配合,让关宁军怎么打关宁军就怎么打;他还是搞民政的一把手,就任宣大总督的时候发动宣大军民垦田开荒,粮食获得了少有的丰收。最最难得的是,他始终忠诚于这个帝国,不曾有过保存实力的念头,不管是剿灭流寇还是抵卸后金,都是拼死作战,可以说,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然而,他的结局却是最为悲惨的。曹文诏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孙传庭在崇祯十七年战死,也算是殉了国;洪承畴松山战败被俘,降了满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三位的结局都不算太坏。唯独卢象升,在崇祯十一年后金再次入寇的时候提师杀敌,却受到杨嗣昌和高起潜多方掣肘,最终力战殉国,因为得罪过杨嗣昌,不仅得不到自己应得的荣誉,连入土为安都不行,战死八十天之后,遗体才下葬,直到杨嗣昌死了,他才得到自己应得的荣誉,这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一代名将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此时他正在开往京城的途中,对自己此后的命运一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自己九年后的结局,他还是会毅然带兵入京协防京畿,从容面对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是卢象升。 杨梦龙历史没有学好,但是对于这位明末名将,还是如雷贯耳,听说这位带着上万临时招募的人马就敢与后金野战的白袍将领就是卢象升的时候,下巴差点就脱臼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卢象升对这小子那夸张的反应颇为诧异,不过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战场。只见刀枪如林,人潮攒动,后金骑兵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六百多人一头扎进去,除了见机得快,随塔布伦一起跑出来的那点之外,一个都没跑掉,每个人都要面对几十件兵器的攻击,一个个被剁成了肉酱。他看着后金骑兵逃窜的方向,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的骑兵太少,马也太差了,追都追不上,让那股鞑子跑掉了,要是给我几百精锐骑兵,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杨梦龙这才注意到,那股敢追着后金骑兵砍的骑兵骑的马就没几匹是真正的战马,大多是挽马甚至骡马,根本就跑不快的那种。也是,在冷兵器时代,战马是非常珍贵的,只有精锐的边军才能拥有大批战马,一支临时拼凑而成的农兵就别想了,有头骡子凑合着骑骑就算不错了。他嘿嘿一笑:“就算他们跑回去又能怎么样?三个牛录就跑回那么一点人,他们的旗主肯定会大发雷霆,把他们吊起来打个半死的。” 卢象升说:“话是这样说,但不能将这帮血债累累的畜生斩尽杀绝,卢某始终心有不甘……”目光落在杨梦龙那具强弩上,露出一丝诧异。以古人的目光来看,这具强弩的材料、式样都太过古怪了,根本就看不懂。这时,一名骑兵拖着塔布伦的尸体跑了过来,拱手叫:“大人,虏酋的尸首带回来了!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一箭穿心,真是了得!” 卢象升跳下马,蹲下去拨弄一下塔布伦的尸体,惊讶的发现,塔布伦竟然穿了在一重铁甲里面还穿了一重锁子甲,整个人跟个铁罐头似的,而那支弩箭把整个人都给贯穿了,微微变形的箭镞从前胸突出山,血淋淋的,不难想象这一箭的威力是何等惊人。他抓着箭杆用力一拔,把弩箭拔出,抓起一把雪将箭上的血擦掉,翻来覆去的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杨梦龙则瞅着塔布伦的脑袋,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牛录额真哦,拿他的脑袋可以换一个千户当哦!一个千户名下怎么说也该有几千亩良田吧?发达了!他现在只盼望卢象升先走开,好把塔布伦的首级割下来,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靠它了!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乱人,人命比蝼蚁还贱,想要活得长寿一点,就得想办法经营起自己的实力!塔布伦的首级就成了他的本钱,嘿嘿,老兄,对不起也要做一次啦,谁叫你的脑袋这么值钱呢? 卢象升的手指停在箭镞上,轻轻刮了刮,冰冷的寒意通过指甲,渗入全身,手臂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他浓眉一扬,说:“好精利的弩箭,我大明官兵要是人人都能用上这等精利的强弩利箭,建奴安能纵横至此!”把弩箭还给杨梦龙,目光又一次落在杨梦龙手中的强弩身上,问:“小将军,能否让我看看你的弩?” 杨梦龙脱口说:“当然可以!不过,这个鞑子是我射死的,他的首级是我的,你们不能抢!” 卢象升失笑:“这个当然,夺人军功这种事情,我不屑去做。” 杨梦龙欢天喜地的把强弩递给卢象升,然后拔出狗腿刀,叫:“蒋正,李勇,给我过来,帮我把这个建奴的盔甲剥下来,我要割他的首级!” 这活谁都爱干,几名狗腿子争先恐后的走过来,掏腰包的掏腰包,剥盔甲的剥盔甲,把塔布伦剥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李勇讨好的叫:“小杨将军,割首级这种粗活交给小人就行了,免得污了你的手。” 杨梦龙霸气的一挥手,说:“是我射死他的,自然应该由我割他的首级,这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咔嚓一刀,跟砍甘蔗似的把塔布伦的首级给砍了下来。 第六十章 缴获 卢象升脱口叫:“好刀!” 杨梦龙洋洋得意:“这可是用高碳钢打造的,别说人头了,就算是水牛的脑袋也能一刀砍下来!”很臭屁的挽了个刀花,把后把刀归鞘,见李勇他们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的刀,垂涎欲滴的样子,他又大手一挥,说:“以后有空了请人炼一炉好钢,给你们打一把这样的好刀!” 这样的好刀谁都喜欢,李勇、蒋正大喜过望,连声叫:“谢小杨将军,谢小杨将军!” 小杨将军说:“不用客气,跟着我混,你们不会吃亏的!”完全把这几位当成自己的小弟了。当老大的要想办法给小弟发点福利,不能让小弟吃亏,有了好处小弟才会给你卖命,这是他在多年带队上街头打群架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很灵的。 几个小弟欢喜不已,越发的积极了,帮忙拿盔甲的拿盔甲,拿首级的拿首级,这些都是杨梦龙的战利品,得好好拿着。 卢象升嘿一声,气沉丹田,双臂发力,杨梦龙要靠脚蹬才能拉开的强弩被他生生拉开,这臂力实在是骇人。杨梦龙衷心赞叹:“大人好大的力气!” 卢象升说:“好强的弓力,卢某都差点拉不开了。”巡视战场,正好看到一名白甲兵伤痕累累,浑身浴血的从包围圈中撞了出来,策马奔逃,上百人追在后面,根本就追不上。杨梦龙飞快的把弩箭装了上去,卢象升也不客气,瞄准,击发,弩箭暴射而出,正中那名白甲兵的后脑勺,贯穿头盔和头颅,从白甲兵的嘴巴里冒了出来,那名白甲兵闷哼一声,轰然倒地。此时,战场上除了俘虏,已经没有还能站着的后金士兵了,明军见那名窜逃的白甲兵被一箭射下马来,不禁高高举起兵器,放声欢呼:“卢大人威武!卢大人威武!” 卢象升微微一笑,抚摸着强弩,说:“小将军,你这具强弩确实好使,卖给卢某怎么样?” 杨梦龙飞快的把强弩抢了回来,藏到身后:“卖给你?开什么玩笑,就这么一具,卖给了你我用什么?” 卢象升也不见怪,退求其次:“既然小将军不肯割爱,我也不勉强了,不知道小将军能否告知这具强弩是何人制造的?”看样子他是很想拥有这么一具强弩,杨梦龙不肯卖,他就去订制。 杨梦龙大摇其头:“卢大人,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种强弩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普天之下,就这么一具而已,它是独一无二的,就算你把神仙请来,也做不出来。”这是老实话,因为他这具强弩的弓臂选用的是蓄力性能最为强悍的复合材料,这是现代工业体系才能做出来的东西,让明朝仿制,那不是开玩笑吗? 卢象升还不死心:“真的不行么?”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杨梦龙想了想,说:“想要一具跟它一模一样的弩那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如果有合适的材料和技术精湛的制弩工匠,还是可以进行仿制的,仿佛出来的弩跟这具相比,肯定要差一些,不过杀伤力也不算差了。”顿了顿,大方的说:“等将来仿制出来了,我送你一具最好的!” 卢象升不再勉强,说:“那就多谢小将军了。来人,给小将军一匹马,我们到那边去看看。”马上有人给杨梦龙牵来一匹骡马,杨梦龙也不客气,翻身上马,与卢象升并肩驰骋。明军士兵朝他们欢呼致意,这种欢呼声让杨梦龙飘飘然,浑身舒坦……原来,当一个英雄的感觉,竟然这么爽! 一串战俘被押了过来,每个人都浑身是伤,神情惊恐,有几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了,显然挨了不少黑棍。这一仗,后金两个蒙古八旗牛录和一个女真牛录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一千多人,就一百来人逃了出去,其他的不是死在了攻城战中,就是死在卢象升手里,有资格当俘虏的,不过三十来人而已,可以说,这是他们寇边以来未曾有过的惨败,而送给他们这一极其耻辱的纪录的,不是明朝强悍的边军,而是一支卫所官兵和一支农兵!当然,逃回去的人是不会如实报告的,要是如实上报,旗主不抽死他们才怪了。明军正在打扫战场,把鞑子的兵器、盔甲甚至散落在地的箭枝通通收集起来,一队满脸横肉的壮汉提着大斧在死人堆里翻找,翻出一具后金士兵的尸体便手起斧落,把首级砍下来堆在一起,而守城的明军也在城墙上下干着同样的事情,血淋淋的首级一百级一堆,堆了整整六大堆。不少明军将领看着那些被火药炸碎或者被愤怒的士兵砍得稀烂的尸体大声叹气,可惜了这些首级,都烂掉了,割下来也不算数的,真是一大损失。这也是明军上万人出战,报级却只有一百数十级的原因之一,倒不是杀敌就真的只有一百数十人,而是首级不好斩获。一旦战事不利,后金马上撤退,在撤走之前还会尽量把战死者的尸首带走,以免落在明军手里,就算全歼了敌军,也会有一部份尸体散落在战场各处,找不到的,还有一部份首级被打烂打碎,无法辨别真假,也不能算数,因此斩获的首级往往只有实际歼敌数量的一小部份而已。这一仗斩首六百,生俘三十有八,后金三个牛录几近全灭,称得上是宁远大捷以来明军最为辉煌的一次大胜了。 当了俘虏的后金士兵还不服气,还在叽哩咕噜的叫嚷着说要不是他们在攻城中消耗了太多体力、马力和箭枝,根本就不可能输给卢象升的。卢象升面无表情,杨梦龙却被气乐了:“你丫打输了还有理是吧?行,我这个人是最讲理的,你不服,咱们就以理服人!”说着,拔出了那把要命的狗腿刀,“哪位亲不服的可以上来跟我讲道理!”看样子他更喜欢用刀子讲理,后金士兵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吱声了。这个家伙砍了练达,宰了鄂尔泰,杀了塔布伦的独子,到最后,连塔布伦本人都被他一箭射死了,简直就是他们的克星啊,谁敢过来跟他的刀子讲理? 卢象升说:“小将军,杀俘不祥!”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管他祥不祥,打输了还敢这么嚣张,我看着很不爽,我一不爽就要杀人!”话虽如此,他还是收起了刀。戚虎跟他说过,生俘比首级还要值钱,皇帝要拿这些俘虏来出气呢,不能随便杀的。再说,俘虏是卢象升的人抓的,他也没有权力处死,吓唬一下就算了。 卢象升吩咐手下:“尽量收拢跑散的战马,一匹都不能放过!”他对骑兵情有独钟,做梦都想有一支自己的骑兵部队,只是无法弄到优秀的战马,难以如愿,现在后金三个牛录几近全灭,在混战中战马死伤不少,但再怎么说也还有七八百匹是完好的,只是跑散了而已,这些战马,已经足够他组建一支规模可观的骑兵部队了。在他眼里,这些战马上最珍贵的战利品,一匹都不肯放过,亲自带人去收拢。杨梦龙同样对搜集战利品很上心,亲自动手,看到还没有被搜过的后金士兵尸体就掏腰包,每从人家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或者金子便眉开眼笑。卢象升所带来的部队默许了他这种行为,毕竟要是没有他带人亡命的跟后金骑兵对冲那么一下,他们是很难围住数百名骑兵的,杨梦龙也算出了死力嘛,让他分一部份战利品,应该的。 掏腰包掏得正开心,戚虎走了过来,叫:“小杨将军,我们从鞑子的大营里搜出了不少好东西!” 杨梦龙把一小堆带血的金银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拍拍手站起来,问:“都找到了些什么好东西?” 戚虎说:“有大量粮草和兵器,还有……”目光闪烁,扔给杨梦龙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杨梦龙大乐:“好,好,干得不错!”心里说:“不愧是沙场老将,时机把握得太精准了,趁着卢象升跟后金主力死战之机出兵夺了鞑子的大本营,嘿嘿,鞑子把抢来的东西都放在大营里,油水大大的有啊!”转身对卢象升说:“大人,我军已经肃清了鞑子大营里的残敌,缴获颇丰,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一起过去看看?” 卢象升说:“那就过去看看吧。”这一仗他的部队死伤近千人,伤亡这么大,总得有点实质性的补偿才行,后金大营里的粮秣兵器盔甲之类的东西应该不少,正好拿来装备自己的部队。 杨梦龙也不客气,让戚虎带路,一行人快步赶往后金大营。 后金大营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显然是经过一番恶战才夺下这个大营的,留守大营的后金士兵已经被宰光了,他们抢来的东西全成了明军的战利品。舞阳卫的士兵打仗不怎么样,搜集战利品的本事可不小,已经将战利品给清理出来了,一石石粮食,一捆捆箭枝,一副副沉甸甸的盔甲,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马刀和重剑,分门别类的摆了一堆又一堆。戚虎流水价似的报告:“总共缴获骡马一百匹,牛皮七十二张,皮甲一百二十副,铁甲五十八副,利箭九千枝,马刀六十把,重剑二十把,长矛两百三十杆,粮食一百二十石,白银一万五千两,铁骨朵、飞斧等一批……” 卢象升大喜过望,一拳击在掌心,笑容满面:“太好了,有了这批兵器粮食,我军战力可增强了不少啊!” 杨梦龙一百二十个赞成:“是啊,都是好东西哪,别的不说,就说这牛皮吧,可以制成皮甲,防护能力不错,还轻便,可惜就是少了点……”眼珠子一转,指着那一顶顶牛皮帐蓬:“哈,我差点忘记了,这些帐蓬都是牛皮做的!把它们通通扒下来做成皮甲!” 戚虎笑说:“已经在扒了,这样的好东西,怎能放过。” 卢象升笑容更浓,目光黏在那些兵器盔甲上挪不开了。 杨梦龙蹲下去,从箱子里拿出一锭银元宝,说:“好漂亮的雪花银,狗日的鞑子,我们的好东西都让他们抢光了!”把银子放回去,问卢象升:“大人,这银子怎么分?五五开怎么样?” 卢象升怔了怔,看了一眼那箱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堆成一大堆的铜钱、银器,神情平淡,似乎不大感兴趣。也是,他生在江南,江南可是整个明朝最富裕的地方了,家境又好,不怎么缺钱,对银子的免疫力比较强。他沉吟片刻,说:“小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小将军能否答应?” 杨梦龙说:“大人请讲。” 卢象升指了指那些兵器盔甲,说:“银子归小将军,这些兵器铠甲归我们,怎么样?” 杨梦龙叫:“这怎么行呢!” 卢象升诚恳的说:“我也知道这不公平,像这些精利的兵器盔甲,有钱也买不到,但是我们还要入京勤王,免不了要跟鞑子交战,我部装备低劣,哪怕是小股游骑也会给我们造成很大杀伤,所以我很需要这些兵器铠甲还有强弓利箭,要让小将军吃一点亏了。还请小将军成全卢某这一点报国之心。” 杨梦龙又愣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说你一分钱都不难,净拿这些兵器盔甲也太吃亏了,没想到卢象升完全会错了意,还以为他不肯呢。他拱了拱手,说:“大人的忠义令人钦佩,这些兵器铠甲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自然该送给大人。只是大人,你们一仗下来,死伤众多,不拿一点银子做抚恤行吗?” 卢象升觉得有道理,便说:“那……那就请小将军再给我一点银子,作为伤残将士的抚恤吧。”说完,白净的脸竟然有些红了,大概是觉得又拿装备又拿钱,有点过份了吧。 最终商量决定,卢象升拿五千两银子,杨梦龙拿一万两;所有的兵器铠甲都归卢象升,杨梦龙分到足够做一百副皮甲的牛皮,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等卢象升走后,杨梦龙叫来戚虎,贴着耳朵小声问:“你藏了多少银子?” 戚虎说:“时间紧迫,实在来不及藏太多,也就七千来两银子而已。” 也就是说,杨梦龙手里有一万七千多两银子了,再加上他先前的缴获还有从县城富户手里抢来的,足有两万多两,已经是一笔相当惊人的财富了。 第六十一章 可爱 这时,县城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城门大开,方逸之率领全县士绅,盛装出城,朝这边快步走来。卢象升和杨梦龙见状,马上迎了过去,还隔着老远,方逸这便朝卢象升拱手,叫:“敢问将军尊姓大名?我乃县令方逸之,特来感谢将军提师来援,救我满城数万百姓于危难之中!” 卢象升还了一礼,说:“方县令客气了,我乃大名知府卢象升,去年建奴入寇,皇上下诏天下兵马入京勤王,此乃攸关社稷的大事,卢某不敢置身事外,散尽家财招募了上万人马,入京勤王,路过贵县的时候发现建奴大军正在围攻县城,都是大明的子明,不能不救,便带领大军杀了过来,侥幸得胜了。” 方逸之一怔:“大名知府?”有点不敢置信,你就一个五六品的文官,老老实实的管好一府之地就行了,谁让你招兵买马入京勤王了?见卢象升浑身血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异常惨烈的厮杀,不禁肃然起敬,说:“卢大人以文人之身,行武将之事,真是忠心耿耿啊,要是大明的官员都能像卢大人那样,建奴安能纵横至此!” 卢象升说:“方大人过誉了,君辱臣死,卢某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而已。倒是方大人,建奴大军兵临城下,也临危不惧,坚守城池,募集乡勇奋勇杀敌,真正是尽了臣子的本份,卢某佩服!” 杨梦龙一只眼睛瞅着一个,郁闷的叫:“我说,你们两个你捧我一句我捧你一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都快饿死了!要我说,你们都是尽责尽力的好官,就那么简单!” 明明是相互仰慕,被这小子这么一说,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卢象升和方逸之都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一众士绅纷纷卖力的拍起马屁来,谀词如潮,什么好听的拣什么说,在拍这两位大官的马屁的同时,也不忘吹捧自己两句,完全忘记了建奴围城时自己那吝啬又怕死的丑态。杨梦龙听得直打磕睡,干脆带着仅剩的几个家丁和夜不收大步进城,看到大队身上血迹未干的士兵,便放声大叫:“小的们,我回来了!”士兵们和乡勇民壮看到他,无不放声欢呼,一拥而上将他举起来用力的往上抛,接住,然后再抛,连老百姓都加入了抛人的行列,那几位血人似的的家丁也享受了这一待遇,被抛上抛下,那打肺里吼出来的欢呼声几乎将县城给拆了。 卢象升遁声望去,正好看到杨梦龙在空中挥舞双手,乐陶陶的,不禁一笑,说:“他似乎很受欢迎。” 方逸之说:“大人有所不知,县城之所以能守住,完全是靠他,要是没有他,只怕我们早就成了建奴刀下之鬼!” 卢象升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杨梦龙的名字,便问:“这位小将军贵姓?他所率领的是哪一路的兵马?” 方逸之说:“他叫杨梦龙,他所率领的是河南南阳都司舞阳千户所的兵马。南阳都司也派了两千来人兵分两路入京勤王,其中一路由于缺乏粮草已经中途折返,这一路到了本县,也没再往前走……”把杨梦龙在筱家庄力杀四骑,带领筱家庄村民长途跋涉迁往县城,中途全歼建奴游骑,还有张千户临阵脱逃被斩杀,杨梦龙接替指挥等一系列的事件一一道来,卢象升听得津津有味,看着杨梦龙,眼睛越来越亮。 杀声渐渐消失了,欢呼声则越来越响亮,县衙里的衙役和仆人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打赢了!我们打赢了!上千建奴鞑子全部死清光了,万岁!”这一声狂叫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漫天阴霾,县衙里所有人只觉得心头一松,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抓住正在大喊大叫的衙役一个劲的问是不是真的,得到确认之后,也跟着喊了起来。而这时,戚破虏正好用桌子把门窗砸烂,提着一把马刀破门而出,听到欢呼,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倒在地,无语望天。 筱君从姐姐怀里探出头来,叫:“姐姐,他们在喊什么?” 筱雨芳如释重负的说:“他们在叫我们打赢了。” 筱君问:“真的打赢了?” 筱雨芳说:“真的!”指着几个正在手舞足蹈的老大爷,“看,连他们都在欢呼,假不了了。” 筱君欢声叫:“那太好了,总算不用害怕那帮建奴了!” 戚破虏恶声恶气的说:“好个屁!” 筱君纳闷了:“建奴都死了,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高兴?” 戚破虏说:“因为我没能亲手杀死他们,所以我很不高兴!小子,现在我很恼火,别来惹我,惹毛了我,有你好受的!” 看样子他真的很恼火,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吓得筱君头一缩,都不敢说话了。筱雨芳笑着拍了拍弟弟的头,转身走进屋里。饥饿的感觉一阵阵的袭来,她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提心吊胆的时候还不觉得饿,现在放松下来,就饿得受不了了,生火做饭。 再晚一些的时候,一些衙役和青壮呼哧呼哧的抬着一匹匹死马走进城里,剥掉皮,清理内脏,割下大块大块的马肉挨家挨户的分下去,说这是战后的补偿。后金三个牛录一千多人,按一人双马的配置,也是两千多匹战马,只是被打惨了,别说人,连马都没活下来多少,卢象升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拢到六百来匹没有受伤的战马,其它的要么跑散了,要么就死了,战场上扔下了数百匹死马,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是一顿大餐,卢象升留了一些,其他的都交给方逸之,让他分给全城老百姓,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好几斤。领到马肉的老百姓自然欢喜万分,割下一块生起火就煮了起来,寻常百姓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调料,无非就是白开水加一点盐而已,难吃得很,但是对于这些穷苦的老百姓而言,已经是山珍海味了。筱雨芳也领到了一块,细细的切了,放到锅里煮汤,用文火炖着,不一会儿,锅盖缝里就飘出了一缕缕诱人的香味,这厨艺,真没说的。 这时,杨梦龙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一进门就嚷嚷:“饭做好了没有?我都饿死了!” 正在品尝肉汤看盐放得够不够的筱雨芳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泼了肉汤。她赶紧放下汤勺,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叫:“你……你进来之前能不能先敲敲门?想吓死我啊?” 杨梦龙一拍脑勺:“我忘记了,嘿嘿。”后对几步,对着门笃笃笃敲了几下,算是补上了。 筱雨芳哭笑不得,借着火光打量着他,见他衣服干干净净,头发还是湿的,显然刚洗了澡,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四肢和五官都还健全,没有哪里闹独立,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一块心头大石彻底落地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梦龙在柴堆里,随手往灶里扔了几根柴,说:“回来有一阵子了。” 筱雨芳不信:“你回来有一阵子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杨梦龙嘿嘿一笑:“当时我全身都是血,简直像是在血池里泡了个澡,臭得要命,隔着二十米远就能把人熏吐,只好先去洗澡了。”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我用了五桶水才把身体洗干净,整整五桶水!头两桶水往身上一冲,全都变红了,靠!” 筱雨芳惊呼:“这……这么多血?那你有没有受伤啊?” 杨梦龙说:“挨了几拳,被踢了两脚,还摔了一跤,都是小意思。” 筱雨芳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他关心过头了,顿时两颊绯红,真想找条墙缝钻进去。她揭开另一个锅子的锅盖,一股白茫茫的热气冲出,一张俏脸在蒸气中变得隐隐约约,隐藏住了她的羞怯。杨梦龙正想说话,筱雨芳从锅里夹出个鸡蛋:“你打了一天仗,肯定饿狠了,先吃个鸡蛋垫垫肚子吧。” 杨梦龙不大满意:“就一个啊?” 筱雨芳说:“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杨梦龙叹了口气:“有总比没有强。”啪一下把鸡蛋壳磕开,剥掉壳,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咕哝:“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水煮鸡蛋这么好吃呢?等我安定下来之后一定了办个大型养鸡场,养上几万只母鸡,每天捡几万只鸡蛋,爱水煮就水煮,爱蒸水蛋就蒸水蛋,爱煎荷包蛋就煎荷包蛋,哼!” 养几万只母鸡?好大的手笔! 筱雨芳抿抿嘴,一个暗笑在玫瑰花瓣般精致美丽的唇间悄然绽开。没办法,看着他吃得跟头小猪似的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家伙都十八岁了吧,别人在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一两个了,他还跟个孩子似的,真拿他没办法。 不过,在她看来,跟个孩子似的的杨梦龙很可爱,至少比那些整天只知道啃书本的酸秀才可爱…… 第六十二章 邀请(上) 吃完鸡蛋,饭菜也好了,杨梦龙屁颠屁颠的把饭菜肉汤搬上饭桌,筱雨芳则拿来三副碗筷,出门去叫筱君,才看到筱君正在跟戚破虏一起吃饭。算了,两个人就两个人吧,杨梦龙饿狠了,吃起饭来一个能顶三个,她煮了那么多饭,还不一定够吃呢。她转身回去盛饭盛汤,就两个人,开饭。 饭仍然是麦饭,里面掺杂了一点豆子,煮得很软,杨梦龙捧着跟他的脑袋一样大的海碗玩命的往嘴里猛扒,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筱雨芳对他的吃相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就当没看见,细嚼慢咽,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斯斯文文,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杨梦龙真的饿狠了,一口气干掉了足足一斤麦饭,喝了两大碗肉汤,这才打了个饱嗝,表示自己饱了,筱雨芳暗暗咋舌,幸好他吃饭是要给钱的,不然用不了几天,自己就要让他吃得倾家荡产了! 放下碗筷之后,杨梦龙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筱家庄的村民现在怎么样了?” 筱雨芳也放下碗筷,说:“他们还好,都有地方住,就是吃的东西不多了……现在粮食贵得厉害,一天一个价,还时常有价无市,他们全靠自己带来的那点粮食撑着,那点东西是吃不了多久的……”说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别说他们,连我家的粮食都没剩下多少了。现在连麦苗都还没有长出来,我们怎么熬过这好几个月啊!” 有一点她没有说,那就是筱家庄经过建奴的屠杀,又和建奴游骑血战过一场,死伤众多,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杨梦龙神情也黯淡下来,说:“是啊,青黄不接的,想熬过去可不容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筱雨芳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等建奴撤走了就回去。” 杨梦龙叫:“还回筱家庄?” 筱雨芳说:“我们的田地房子都在那里,不回去还能怎么办?” 杨梦龙说:“依我看,筱家庄早就被烧成一片白地了,麦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上来,你们回不去了!” 筱雨芳强打精神,说:“那里毕竟是我们的家,我们不回去,还能去哪里?当流民不成?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杨梦龙用手支着下巴,作认真思索状:“我嘛,还没想好……世道这么乱,我不能一直漫无目的的四处漂泊,总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一起回南阳去。今天一仗打下来,好几百人的部队死得只剩下一半不到了,虽然每个人都会得到抚恤,但是……但是这些军户的日子本来就够苦了,现在又失去了壮劳力,真不知道他们以后怎么活下去。是我要带他们跟建奴死拼的,他们信任我,在战斗中不止一个人用身体挡住了射向我的利箭,我有责任让他们的家属过得好一点,不能让他们死了都不能安心!” 筱雨芳戚起眉头:“他们是军户,你一个外人怎么插手他们的事情?难不成你也想入军户?” 杨梦龙说:“方大人说我立下了大功,保管可以当上舞阳千户所的千户,也就是他们的头头了,当上了他们的头头,我自然就可以照顾他们啦。”他忽然眼睛一亮,叫:“不如你也带领筱家庄的村民迁到舞阳去吧,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到了那里,我保证你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筱雨芳好奇的问:“我听说舞阳那地方很穷啊,为什么你要说那里是好地方?” 杨梦龙说:“那是因为他们笨,只会跟舞阳那几亩薄田过不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天天在一座宝山上走来走去!”他兴奋的跳了起来,比划着说:“别人或许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舞阳有什么宝贝?那里有一个特大的盐矿,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岩盐,品位堪称世界第一!知道岩盐吧?就是一大块一大块,跟石头一样的盐,挖出来就能吃了,比海盐好得多!知道这样的盐在舞阳地下藏着多少吗?” 筱雨芳被吸引了:“多少?” 杨梦龙语气夸张:“四百亿吨!对,你没听错,不是四百亿斤,是四百亿吨!换算成你习惯的单位,就是八十万亿斤,够几亿人口吃上几百年了!” 这个数字也太夸张了一点,筱雨芳给震住了,说不出话来。这年头盐是很值钱的,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如果有足够硬的后台或者不怕死,贩卖几年私盐之后还能活着的人,基本上都腰缠万贯了。杨梦龙居然告诉他,仅在舞阳一地就有几十万亿斤盐,天哪,这个数字简直就令人恐惧啊,这么多盐,随便弄一点出来都能让舞阳人发家致富了啊! 杨梦龙兴奋的说:“不光是盐,舞阳县还有铁矿,开采出来就能炼钢了!你说,要盐有盐,要铁有铁,有什么理由不富?” 筱雨芳诧异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杨梦龙说:“我……”他本想说我以前去过舞阳好几次,参观过舞阳盐田,但是联想到现在舞阳仍然是一个很贫穷落后的地方,他对那里的情况可谓两眼一抹黑,还是收敛一点的好,便改了口:“我看到很多书,其中一本不讲到舞阳县的情况,有点印象!” 筱雨芳问:“那本书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借我看看?” 杨梦龙暗暗叫苦,撒谎果然是个技术活,撒了一个谎至少要撒十个谎去圆,惨啊!不过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了:“那本书我弄丢了……” 筱雨芳叹了一口气:“这么重要的书你怎么能弄丢呢?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杨梦龙耸拉着脑袋,一脸的沮丧,装得七情上脸了。 筱雨芳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不语。盐和铁意味着财富,这个她懂,历朝历代,盐铁都是政府龚断的,谁敢私自开采,那是活腻了,逮住了肯定要砍头的,可是现在天下大乱,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已经大幅减弱了,很多人纷纷开始走私盐和铁,牟取暴利。如果舞阳真的有这么多盐矿和铁矿,想要富起来其实并不难,自己带着佃户跟着他到舞阳去,真有可能过上好日子的。可是……自己凭什么跟他去舞阳啊?要知道他们认识到现在还不到十天呢,我的老天爷!就这样跟他去了舞阳,别人怎么看她?唉,为难,为难! 这个二货可不知道女孩子心里想着什么,见筱雨芳迟迟没有答应,不免有些急了,叫:“我可没有吹牛,在舞阳真的可以很快就过上好日子的,你要相信我!” 筱雨芳绞扭着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杨梦龙问:“你不信我啊?”嘴一扁,很是失望的样子。 筱雨芳头垂得更低了,说:“我……我……” 杨梦龙急得直跳:“别我我我啦,简单的说吧,你要不要去?你倒是告诉我呀!” 有你这样逼人的吗?筱雨芳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想哭。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传来卢象升的声音:“小杨将军,小杨将军!” 杨梦龙恼火的叫:“我在这里,有事自己进来!” 筱雨芳急叫:“这……这是我住的地方,你怎么能随便叫人进来!”别人不能进来,他却可以在这里吃饭?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已经红得跟个柿子一样了。 可惜杨梦龙实在太粗心了,只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便应了一声:“我这就出去!”那是一点都不客气,丝毫没有把对方这个知府放在眼里,站起来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 筱雨芳跟着出去,在门口探着小半张脸一看,只见白衣男子卓立在门外,一袭白衣,比雪还要白上几分,腰杆挺直如标枪,英伟不凡,显然不是等闲角色。她暗自纳闷:“这位公子是谁?看他那气度,恐怕不是等闲人物吧?” 杨梦龙才不管他是什么人物,他现在相当的不爽,臭着脸问卢象升:“卢大人,有事吗?” 卢象升温文尔雅的微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杨梦龙说:“你没事,我可忙得很!” 卢象升指了指门口:“比如说,和佳人共进晚餐?” 杨梦龙哼了一声:“这是我的私事!” 卢象升见他那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他吃瘪了,笑得更加开心。杨梦龙让他笑得一头火大,叫:“到底有什么事嘛,有话快说,说完了回去参加你的宴会去!我想方大人为了迎接你这位比他高了好几级的知府大人兼大救星,肯定把全县最好吃的东西都给搜刮出来了,你就不想大饱口福?” 卢象升说:“连你这个主角都懒得参加,我就更没兴趣去参加了。”指了指外面的街道,“无数百姓流落街头,饥肠辘辘,再美味的佳肴我也吃不下。杨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找个地方畅谈?” 看样子真的找他有事。杨梦龙朝自己的住处作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第六十三章 邀请(下) 说起来,杨梦龙都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自己的狗窝里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可他的房间却出奇的干净整洁,令人感觉舒适。他跑出去处理事情的时候,筱雨芳都会替他打扫房间,将被他弄得一团糟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似乎有洁癖,不能容忍自己生活的小圈子里有任何肮脏和凌乱,包括朋友的房间。杨梦龙拖出两张凳子,一张推到卢象升面前,用手在上面拍了拍:“坐吧。县太爷小气得要命,只给我安排了这么大的地方,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你这位知府大人了。”又跑到筱雨芳那边,要了两杯茶,给了卢象升一杯。 卢象升抿了一口茶,啧啧嘴,说:“很普通的茶叶,却泡得极好,透着一股淡雅甘冽,令人心中宁静,好茶。”又看了看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房间收拾得也极干净。”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别拍马屁了,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那语气,好像他是卢象升的上司,人家要求他办事似的。 卢象升放下茶杯,朝杨梦龙拱手作揖,神情庄重。 杨梦龙吓了一跳:“怎么啦?干嘛对我行这么大的礼?” 卢象升说:“杨公子的事情方大人都对我说了,公子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平民之身先是率领村民血战建奴游骑,救下了数百人的性命,再取代临阵脱逃的张千户,率领全县军民奋勇杀敌,守住了县城,使得城中数万人口免遭荼毒,这份血性,实在令人钦佩!卢某之一礼,是代满城数万百姓行的,谢谢你救下了这么多人!” 他说得认真,杨梦龙也不由自主的认真了起来,还了一礼,说:“我没有大人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我想只要还有一点血性,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置身事外的。”他咬牙切齿:“说起来都怪张千户那个白痴!整个千户所近千人马,上百名家丁和精锐斥侯,是整个千户所的精华所在,他居然冒冒失失的带着这批精华开城逃跑,白白断送了最精锐的力量,险些动摇了军心!” 卢象升说:“我已经将他的所作所为如实记下,向朝廷上奏了,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就算他死了,他的亲族也得付出代价!”顿了顿,话题一转:“杨公子,现在建奴已经被消灭掉了,建奴兵力有限,不大可能再来围攻县城,公子可谓功成身退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梦龙眉头一皱:“什么打算?我还没有想好呢!” 卢象升笑笑,说:“此役我军全歼建奴三个牛录,斩获的首级和捕获的俘虏甚至比宁远大捷还多,公子在此役中居功至伟,又骁勇善战,必然会受到朝廷赏识。” 杨梦龙来了劲:“对哦,我可是立了不少功的,光是建奴的白甲兵我就砍了两个,还干掉了建奴一个牛录额真,这功劳,取代张千户当上舞阳千户所的头头应该很足够了吧?” 卢象升摆摆手,说:“不不不,公子如此骁勇善战,到卫所去当一个千户实在太埋没才华了!如果公子不嫌弃,不妨到我军中来,你我齐心协力,驱除建奴,岂不是更好?” 杨梦龙眼睛一亮。卢象升现在名头还不怎么响亮,只是一个知府而已,但是在北京之围之后,他可是声誉雀起,短短几年之内就成了明朝的擎天柱,而他的部队,也被编练成了名列三甲的天雄军,让流寇为之胆寒,可以说,他本人,还有他的部队,都是潜力股啊,值得购股啊!他不禁心动,两眼放光。但是他随后又想到,在崇祯十一年那个冬天,卢象升和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天雄军结局都很悲壮,由于杨嗣昌和高起潜在背后搞鬼,强大的天雄军被拆得七零八落,卢象升只能率领五六千老弱残兵迎战建奴两旗精锐,而且还是连粮草供应都断了,饿着肚子去迎战的,最终全部战死了……这样的结局,想想都不寒而栗,他可不想成为那五六千具尸体中的一具! 其实,卢象升悲剧的根源在于他一直被崇祯充当救火队员,哪里起火了就往哪里调,苦战血战不断,始终没能停下来好好经营一块地盘,兵员、粮草的供应都抓在朝廷手里,那几个王八蛋一个不爽就掐断粮草供应,他便只能饿肚子了。最最要命的是,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还是卷入了权力争斗中,这对于像他这么纯粹,只能从光明面来理解一切事物的人而言,才是最致命的,所以,他败了,被自己人和建奴联手给打败了。如果他能停下来歇一歇,花几年时间经营宣大,让自己的军队有一定的钱粮储备,他的结局可能不会这么悲惨。想到这里,杨梦龙下定了决心,他不能犯卢象升的错误,没有稳固的地盘,没有雄厚的钱粮储备,军队的战斗力是很难保证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想办法经营一块地盘,攒足本钱再说吧!就算他没有办法征战沙场,摧城拔寨,也可以帮卢象升一把不是?而有盐矿有铁矿的舞阳县,似乎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想透了这一层,他心中豁然开朗,对卢象升说:“大人,谢谢你的赏识,不过我还不能加入你的军队,辜负你的美意了。” 卢象升眉头一皱,问:“为什么?” 杨梦龙说:“因为我答应过舞阳千户所那些士兵,一定要让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了无牵挂的走过奈何桥的!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士兵,只能算是一群长期忍饥挨饿的农民,面对来势汹汹的建奴,他们本能的想逃跑,想投降,却因为我这一番话,选择了跟建奴血战到底!一般的部队伤亡超过一成就该崩溃了,他们死伤过半却还在死战不退,说白了,就是想用他们这条命,来换取我这个诚诺,让家人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在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之前,我哪都不能去!所以,卢大人,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请你想办法,让我当上舞阳千户所的千户吧,拜托了!” 卢象升沉默着,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的目光打量着杨梦龙,杨梦龙坦然与他对视。半晌,他悠然叹了一口气:“你的一双没有任何杂质,让人本能的选择相信你的眼睛,我毫不怀疑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兑现自己的承诺。我终于明白一群不堪一击的卫所士兵为什么打得那么顽强,死伤过半都没有让建奴攻占城墙了,因为带领他们的是你,而不是张千户。”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搓了搓手,“好吧,就冲你这份诚恳和执着,我也要帮你一把。” 杨梦龙大喜:“谢卢大人,谢卢大人!” 卢象升摆摆手,说:“不必谢我,其实,以你立下的战功,只要你开口,舞阳千户一职就是你的了。只是,舞阳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杨梦龙摇头:“不必再考虑,我已经考虑得够久了……舞阳,乃至整个南阳,只要经营得当,想不富甲一方都难!等着吧,也许再过几年,大人你就要找我借钱了,嘿嘿!” 卢象升失笑:“这么自信?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对了,你不要再大人大人的叫了,随便点就行了。” 杨梦龙马上翘起了二郎腿,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卢象升忍俊不禁,骂了句”坐没坐相“,问:“后天我就要带人继续上路,赶赴京城了,你要不要也去一趟?” 杨梦龙挠挠头:“去北京?那里可是聚集了百万大军啊,我一个人能派什么用场?我还是留在这里继续镇守县城,免得建奴杀个回马枪!” 卢象升略一点吟,点头:“也好,县城的守备力量如此薄弱,总叫人放心不下,你留下来守一守也是好的。我你一千人助你镇守县城,带上剩余的人马日夜兼程进京,协防京城之余也向朝廷报捷,必让朝廷重用你,不使明珠蒙尘。” 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夜便深了,卢象升回军营休息,杨梦龙也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第二天方逸之等人又大办筵席,为卢象升、杨梦龙等人庆功,同时也庆祝自己大难不死,卢象升实在不喜欢这种宴会,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杨梦龙则是放开肚皮狂吃海喝,吃了个够本。 第三天,卢象升婉拒了全县士绅军民的挽留,带上他的人马顶着寒风起程,昼夜兼程赶赴京城,方逸之率领全县士绅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这可不是装的,他们是真的舍不得让卢象升离开。他的部队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比正规军更有血性,更为骁勇,纪律也好,有这样的部队在,大家都觉得安心,他这一走,万一建奴杀回来,他们可怎么办?幸好杨梦龙留了下来,不然他们真的该跳井了。 都送了二十里了,卢象升勒住马缰,向方逸之拱了拱手,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人,还有各位父老乡亲,请回吧,有缘的话,我们于此再相会。” 方逸之拉着卢象升的手,眼里泛起泪花,说:“卢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啊!像你这样勇于任事的人,真的不多了!” 卢象升洒脱的笑笑,说:“大人过奖了。”又向杨梦龙拱了拱手:“小杨将军,我走了,县城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杨梦龙说:“卢大人请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保县城还有你留下来的伤员的安全!” 卢象升说:“你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信得过你!希望我们还有并肩杀敌驰骋沙场的机会,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双方互相行礼道别,卢象升轻轻一踢马腹,白马纵声长嘶,撒开四蹄,仿佛一道白色闪电般追向已经走远了的部队,蹄声急促,雪粉飞扬,转眼间就去远了,大家仍留在原处翘首张望,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筱雨芳低声对杨梦龙说:“卢大人是个好官,更是个好人!” 杨梦龙说:“是啊,他是个好人,只是……” 筱雨芳问:“只是什么?” 杨梦龙摇头:“没什么……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决不会!”再次往地平线尽头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向县城。他心里同样充满了不舍,他跟卢象升相识才几天,却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友谊,说是情同兄弟也不为过,来到明末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可以让他畅所欲言,有那么多共同话题的人,潜意识里,他已经将那个文雅白净的男子当成了自己的大哥。他很想追随这个文雅温和的大哥到京城去,见识一下那里的风云际会,但是他不能去,因为他很清楚,卢象升选择的是一条单行线,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了。其实,他何尝不也一样,只是卢象升选择了坦然的面对,而他选择了当乌龟而已。 是的,他就是想当乌龟。像卢象升那样活着实在太累,太苦了,而且还没有好结果,对于他这个富二代而言,简直就是噩梦,除非脑子坏了,他才不顾一切的往京城这个沸腾的火山口撞!还是老老实实的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办法兑现自己的承诺,顺便替自己挣点小钱钱吧,那种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高风险低回报的活法,真的不适合他,他才不要重蹈卢象升的覆辙,非但不要重蹈他的覆辙,还要想办法把他拉出来,他是个好人,老天爷不能总是让好人没有好报,这不公平! 杨梦龙和卢象升背道而驰,这两个在不久的将来将要名震天下的杰出人物就这样分开,走上了各自选择的道路。卢象升选择了迎难而上,而杨梦龙还在迷茫中,选择了找地盘开矿挣钱,至于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只能留给时间去证明了。 第六十四章 天听 卢象升昼夜兼程,日行六十里,终于在数日之后抵达京城,这样的速度,放在明朝可谓神速了。只是他并没有想到,有人的动作比他还快,他人还在路上,他的名字就已经进入皇帝的视线了。当然,同时进入皇帝的视线的名字还有好几个,但是没有哪个名字像他这样引起皇帝极大的兴趣…… 金銮殿上,年轻的崇祯皇帝正面色铁青,大发雷霆,文武百官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嗑头,除了“微臣该死,微臣该死”之外就没有第二句话了,指望他们替皇帝出主意?那是做梦!要是在平时,他们当然可以滔滔不绝指点江山壮怀激烈,大有一旦重用我,定能廊清宇内横扫六合的气概,可要命的是,现在该死的建奴就在北京城外,随时可能打进来,而几十万大军,就没有一支敢开出去跟建奴野战!这种情况下,他们谁还敢吱声,那纯粹是自找不自在了。 呃,倒不是没有人敢开出去捋建奴的虎须,关宁军就算一支,这段日子关宁军在北京城下与建奴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只是打到现在,关宁军也是损失惨重,关宁军中最杰出的那四员大将,赵率教、满桂、何可纲、祖大寿,赵率教早已在遵化中箭身亡,满桂也在率师出城迎战建奴的恶战中身负重伤,不治身亡,祖大寿桀骜不驯,除了袁崇焕谁的话都不听,何可纲倒是一个比较听话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奈何关宁军不是他说了算的,袁崇焕下狱后,他就随祖大寿一起率师返回山海关了。四员虎将没了两员,还有两员也不愿意听朝廷指挥了,号称拥有百万大军虎将千员的大明朝,竟然陷入了无将可用的困境,北京城外屯兵二十万,将无一人敢出战,只能放任后金军队横冲直撞,攻城掠地,崇祯的愤怒就可想而知了。今天正好接到迁安丢了的坏消息,崇祯那一肚子怒火轰一下全爆出来了,他将奏朝掷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咆哮和嘶吼,活像一头暴怒的、欲择人而噬的猛兽!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文武百官无不噤若寒蝉,有几个甚至面色青白,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随时可能昏迷过去,他们真的是被吓着了。 “废物,什么关宁军,宣大军,通通都是废物!二十万大军云集京城,竟然没有一个敢出战,放任建奴在京畿重地四处肆虐,为所欲为!这就是朕的好臣子,这就是朕费尽心思供养的军队!”崇祯眼里迸出骇人的光芒,那瘦瘦的身躯发出巨大的咆哮,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一切化为灰烬。一名七老八十的大臣那脆弱的心脏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了,白眼一翻,昏倒过去。崇祯还在发泄:“朕受够了!自建奴入寇以来,整天不是这支军队败了就是那个将领被杀了,不是这里丢了就是那里被围了,没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也没有,朕真的是受够了!你们太让朕失望了!!!” 这娃可真是倒霉,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延续二三十年之久,他们老爹的地位摇摇欲坠,好几次连小命都不保了,他和天启帝也跟着担惊受怕,一夕数惊;好不容易熬死了万历,老爹终于登基了,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红丸案发,他们老爹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一命归天了。老爸尸骨未寒,一众朝臣便你争我抢,就在光宗的遗体旁边大打出手,把他的哥哥拉走,扶上了皇位……好吧,老爸没了,哥哥当皇帝也是一样,做弟弟的同样可以好过一点,可没等朱由检小同学笑出来,天空一声巨响,魏忠贤闪亮登场,这个死太监在短短数年之内就把持朝纲,党羽遍布全国,几乎发展到了可以将天启帝取而代之的地步!此后数年,朱由检都笼罩在魏忠贤那可怕的阴影之中,童年时代那朝不保夕的恐惧又回来了。这种种不幸的遭遇几乎扭曲了小朱同学的人格,他变得极端偏执、多疑,极度缺乏安全感,谁都不敢相信,对谁都不敢真正放心。天启驾崩之后,他登基继位,想有一番大作为,却又撞上了建奴入寇,他寄托了几乎全部的信任与希望的袁崇焕让他失望了,他倾尽全力支持袁崇焕,迫切的想看到袁崇焕兑现“五年平辽”的诺言,换来的却是后金自喜峰口入寇,京畿重地狼烟四起,血流成河!他极力想振兴这个帝国,发现这个以“明”为国号的帝国已经被末世的阴霾所笼罩了,坐在龙椅上,他能清楚的听到大厦将倾那种轻微而令人毛骨耸然的响声,他拼尽全力想挽救这个帝国,却一次次的撞得头破血流。偏执多疑,缺乏安全感,总是以怀疑的目光看待周边的人和事,明明谁都信不过,却又徒劳的想找到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这种古怪的性格对他而言是个悲剧,对于这个帝国而言,更加是悲剧。纵观小朱同学的一生,已经不能称之为杯具了,简直就是一整套餐具!按说小朱同学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心脏已经磨练得相当强大了,可他现在已经完全失控,放声咆哮,如此失态,说到底,还是因为袁崇焕。这个他曾经无条件的信任过的人,让他太失望了。 看着歇斯底里的少年天子,孙承宗心里暗暗发出一声叹息。敌人都打到京城来了,空有二十万大军,却无人敢出战,不管是哪个皇帝都会抓狂的。袁崇焕让崇祯失望,何尝不也让他失望,他对袁崇焕的失望甚于崇祯,因为袁崇焕是他半个学生,他把自己的韬略倾囊相授,希望袁崇焕能够成为大明的架海金梁,将后金死死的挡在关外;他看出了袁崇焕在军事方面的才华,也看出袁崇焕那刚愎自用的性子肯定会出大事,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大,几乎连天都塌了!袁崇焕这个学生让他失望了,幸好,一个他早就不记得性甚名谁了的门生为他找到了一个足以取代袁崇焕的将才,他准备将这个将才推荐给崇祯,至于这个人会走到哪一步……他六十多岁了,恐怕看不到了,但愿他不要重蹈袁崇焕的覆辙吧。 作为天启的老师,现在崇祯唯一还能倚重的元老,孙承宗地位超然,再加上这段时间为了稳定局势殚精竭虑,都瘦了一圈,崇祯自然不好让他和那群百无一用的大臣那样跪在那里挨训,特赐了一张椅子让这位老人坐着休息,而他那一腔怒火都是奔文武百官去的,不包括这位老先生。崇祯愤怒归愤怒,至少还分得清好歹,知道这个老人是如何拼尽全力苦撑危局,冲谁吼都不敢冲他凶。正因为如此,孙承宗才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波澜不惊。直到崇祯骂累了,停来来微微喘气,孙承宗才睁开眼睛,站起来行礼,朗声说:“皇上,老臣有本启奏。” 崇祯勉强打起精神,说:“阁老不必多礼,有话请讲。”语气竟温和了几分,真是难得。 孙承宗说:“老臣在半日前接到消息,数日前,建奴大军包围了距离京城不足二百里的一个县城,县令方逸之率领城城军民奋力抵抗,与建奴血战数个昼夜……” 崇祯有气无力的问:“结果怎么样?丢了?”这样的坏消息他听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孙承宗正色说:“在全城军官的奋勇抵抗之下,建奴七次进攻都撞得头破血流,损失惨重,一个牛录额真在攻城中被活活炸死,城墙上下尸体层层叠叠,不下数百!在最要紧的关头,大名知府卢象升率敢战之士万余人前来支援,在城下与建奴激战一昼夜,杀得血流成河,卢知府身先士卒,率领百余骑反复冲杀,马下无一合之将,建奴为之胆寒,最终狼狈而逃!此役,我军大获全胜,斩首六百作级,生俘三十余人,缴获兵器铠甲无数!” 群臣相顾愕然,还有这样的猛人,敢与建奴野战并且战而胜之,斩首数百?崇祯呆了呆,说:“阁老,这怎么可能?莫不是见朕心情糟糕,特意编了这么个故事来哄朕开心吧?” 孙承宗肃然说:“老臣怎敢开这样的玩笑!县令方逸之的报捷文书就在这里,请皇上过目!”说完掏出一份捷报呈上。 崇祯急切的叫:“快呈上来,快呈上来!”太监不敢怠慢,赶紧拿过捷报呈上,崇祯劈手抢过,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又回过头来逐行逐行的看了一遍,意犹未尽,再看了一遍,这次是一字字的看完的,看完之后,放声大笑:“好,好,好!果然是打赢了!方县令好样的,卢知府也是好样的,他们可算是替朕出了一口恶气了!”把捷报交给太监:“众卿家都看看,都看看!”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群臣惊疑不定,争相传阅捷报。方逸之这份捷报可谓文采飞扬,洋洋洒洒三千余言,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描写得淋漓尽致,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味。他是个比较公道的人,在捷报里首先强调了卢象升的作用,要不是卢象升率军来援,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其次替自己吹嘘了一番,历数自己在此战中付出的心血与辛劳,事实上这几天来他没有一觉睡好的,都守在县衙里,一有情况就跳起来,小小的吹嘘一番倒也无可厚非;他也没有忘记杨梦龙的功劳,要是没有杨梦龙带领官兵和乡勇拼死厮杀,他恐怕撑不到卢象升来援;当然,他更没有忘记张千户那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狠狠的告了这家伙一状,可谓面面俱到了。“象升率上万敢战之士自建奴背后掩杀而来,长枪如林,锐箭如雨,建奴人仰马翻……战至酣处,象升率百骑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大刀落处血肉横飞,连杀十余名红巴牙喇兵,建奴抵挡不住,仓皇逃窜,然而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最终,除三十八名生俘外,三个牛录千余建奴被斩尽杀绝,几无一人幸免!”最后这一段让崇祯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特别是那句“除三十八名生俘外,三个牛录千余建奴被斩尽杀绝,几无一人幸免”,更是让他感到打心里觉得痛快,比打败了建奴几万人马还要痛快!打败建奴几万大军,杀伤不过千余,报级不过数百,这次可是把三个牛录杀清光了,除了三十多名俘虏外,一个都没跑掉,还有比这更痛快的吗?在习惯了无穷无尽的坏消息之后,突然接到这么个好消息,崇祯真是喜不自胜,刚才还看谁都不顺眼,现在是看谁都顺眼了。 不过,就有人成心不让他痛快。一名御史看完,皱着眉头说:“天下精兵都入京勤王了,在那一带哪里还有堪与建奴匹敌的精兵猛将?靠一群临时拼凑的敢战之士,一群卫所士兵,居然全歼建奴三个牛录,斩首六百有余,生俘三十八名?这不大可能吧?该不会是下面的人……”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肯定是有人在虚报战功,甚至杀良冒功! 此言一出,崇祯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求救的目光投向孙承宗,希望这位老师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至少不要让自己的美梦那么快就破灭。 孙承宗淡然说:“卢象升正率领得胜之师押运首级和俘虏昼夜兼程入京勤王。” 此言一出,崇祯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谎话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卢象升他们虚报战功,肯定不敢由卢象升亲自送首级和俘虏入京了,这叫真金不怕红炉火! 那名御史哼了一声,说:“首级,是可以造假的,杀良冒功的事情还少吗?” 崇祯的面色又是一变,孙承宗仍旧波澜不惊:“首级可以假,俘虏却造不了假。是真是假,等到俘虏送到,一问便知。” 第六十五章 重臣 这下那名爱挑刺的御史无话可说了,人家要首级有首级,要生俘有生俘,还一口咬定人家是虚报战功,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钱龙锡说:“连生俘的数量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份捷报肯定是真的了。只是,这卢象升是谁?大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员猛将,敢与建奴野战并且战而胜之?” 崇祯也觉得好奇:“对啊,他到底是何方人物?为何朕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对视一眼,都是愁眉苦脸,兵部尚书搜索枯肠,怎么想也想不起大明哪支部队里有一员叫卢象升的大将,户部尚书同样也想不起这位神勇的卢知府到底是何方人物了。孙承宗替他们回答:“卢象升是江苏宜兴人氏,书香门第,不仅饱读诗书,还力大无比,一百七十斤重的大刀抡舞如飞,从小就苦练武艺,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天启二年,他考中进士,任户部主簿,三年后晋员外郎,又两年,出任大名知府,其人两袖清风,勇于任事,口碑极佳。得知建奴入寇,京师危急后,他主动散尽家财招募了一万多名敢战之士,昼夜兼程赶赴京城……” 崇祯打断:“慢着,阁老,您是说他是主动招募敢战之士入京勤王的?” 孙承宗说:“正是。他一个文官,本可置身事外的,也没有谁要求过他入京勤王,然而他还是主动招募人马星夜来援,并且在半路上跟建奴狠狠的打了一仗,这份忠心,可谓难得了。” 崇祯激动的说:“忠臣,真乃忠臣!” 群臣暗暗不满:“他是忠臣,我们就是奸臣了不成?”不满归不满,却不敢说出来,他们自问没有卢象升那份担待,见便宜就上,有麻烦就闪才符合他们的为官之道。现在皇帝老大心情多云转晴,大家总算不用再挨骂了,就不要再自己找不自在啦,先把老大哄高兴了再说。于是,金銮殿上马屁满天飞,拍得那叫一个比一个响亮。拍谁的?当然是拍皇帝老大的了。崇祯心情大好,暗暗说:“就算他没有打败建奴,就冲他主动入京勤王这份忠义,也该重用!” 这一闪念,直接改变了卢象升的命运。 孙承宗见崇祯嘴角带笑,知道卢象升已经给这位少年天子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只要他再进一言,卢象升肯定能得到重用的。不过,他按捺住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他得先看看卢象升有多大的才具,是不是真的能挑起重担。如今朝廷人才凋零,每一个人才都是宝贵的,越是如此越要慎重,因为朝廷现在的局面已经够糟糕了,用对了一个人可能没多大的好色,但是再用错一个人,搞不好会直接崩盘,他不得不慎重。他又提了几句杨梦龙,听说杨梦龙是以平民之身领全城军民浴血奋战,打退了建奴七次进攻,崇祯也是赞不绝口,这样的人不用,他还能用谁? 明朝的尿性就是逮着顶用的人就往死里用,累到你吐血都不算完,摊上这么一个无良无板,这么一家血汗工厂,杨梦龙想置身事外,当个逍遥自在的富二代,很难很难…… 北京城的轮廓在视线之内越来越清晰,卢象升勒住战马,放眼望去,只见北京城下旌旗猎猎,战旗如云,大大小小的帐幕一片连着一片,仿佛满天云彩都压到了地上,无边无际,号角苍凉,战鼓擂响,大队人马来如调动,刀枪剑戟如同一片片钢铁丛林覆盖大地,肃杀之气直透云霄,令风云变色!他不禁心潮起伏,一腔热血可将长矛生生烫弯,打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大丈夫当如此! 壮怀激烈归壮怀激烈,现在北京城下重兵云集,可没有他这路不请自来的人马什么位置,还是老老实实的向上头报到,听候差遣吧。 令卢象升感到诧异的是,他本来以为很难打交道的骄兵悍将都对他很客气,主动将位置比较好的地方腾出来让他安营扎寨,好几员大将亲自上门拜访,言辞之间竟处处透着结纳之意。正大惑不解之际,兵部和户部又来人了,送来了酒肉和粮草武器,很慷慨的说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他们敞开了供应,哪里还有并点让丘八们切齿痛恨的吝啬样?卢象升给搞晕了,你们这是闹哪样啊?我好像没那么出名吧? 再晚些时候,又来了一批官员,一番客气之后,要求查验首级、俘虏以及战利品。卢象升让人把几辆大车开过来,上面堆着六百多颗首级,这些官员一颗颗拿起来检查牙口、头发,工作态度十分认真,颇有做仵作的潜质。半晌,那些官员才检查完,肯定的说:“六百余级,级级都是真虏首级!” 接着,这群仵作又去检查那几十名俘虏。俘虏好办,看看他们那身肌肉,再问几句话就全明白了,三十九名俘虏(杨梦龙逮到的那个也送来了),有二十名是建奴,还有十九名是蒙古鞑子。至于战利品,就更容易了,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出那是货真价实的后金战马和兵器。检查完之后,这批官员要了十套铠甲和十匹战马,带走了首级和俘虏,说是要献捷于君前的,临走前,一名官员拱手对卢象升说:“卢大人,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啊!主动散尽家财募集敢战之士入京勤王,又歼灭建奴三个牛录,这份大功已经直达天听,简在帝心,大人想不平步青云都不可能了!” 卢象升说:“下官不过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罢了,不敢居功。” 那位官员摇了摇头,说:“没准到了明天,本官见了你就该向你行礼了。”说完,笑笑,转身上轿走了。 卢象升麾下那批一路过来吃尽了苦头的士兵不由得兴奋起来,纷纷交头接耳,都说这一趟来得值了,大人立了大功,肯定有重赏,他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卢象升板着脸厉声说:“这里是战场,交头接耳的成何体统?保持肃静,不得喧哗,违令者斩!”吓得那帮忘乎所以的家伙直吐舌头,不敢再吱声了。 在北京城外防守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辛苦,毕竟这是二十几万大军,后面又是架设着众多大炮的城墙,没那么好啃。经过这段时间的较量,后金已经清楚的知道,以他们的实力想打下北京那是做梦,皇太极脑子没有让驴过,有大把地方可供他抢掠,干嘛一头撞向北京城墙?因此双方只是站在寒风中遥遥的比赛头鸡眼,斥侯之间的交战频频发生,但大规模的战斗则连个泡都没有,耗时间而已。对于卢象升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撞上强悍的满洲八旗就是个死,还是慢慢熬吧,先把建奴熬走了再说。 但是他并不寂寞,在那批官员带走了首级和俘虏之后,过来窜门的将领就更多了,言语之间无不透露出“看在党国的份上,请拉兄弟一把”的意思,令卢象升不胜其烦,真想一脚把他们给踹出去!只是,那些大将可不是沙包,不是他想踹就能踹的,几天之后,他迎来了一位借他一个缸作胆也不敢踹的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带着几名随从走进他的军营,四下巡查,见整个军营布置得相当严整,士兵尽管装备杂乱,连战袄都没多少件,却军纪严明,没有人敢随意喧哗,不禁微微点头。他没有表明身份,只是直接了当的询问卢象升招募敢战之士的过程,以及跟后金那一战的细节,问得非常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语言凝炼犀利,再小的破绽都瞒不过他,都有点审问犯人的意思了。卢象升一一回答,见招拆招,甚至适当的作了几次反击。大人物也不着恼,接着又考起卢象升的兵法韬略来,问的问题都很深奥很刁钻,卢象升熟读兵书,对《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尉缭子》这些兵书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也对那些著名的战例了如指掌,竟然被问得有点难以招架了。那个死老头也真够缺德,每次在卢象升回答不出来的时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解开了卢象升心中的迷惑,令他豁然开朗,不过,先别高兴着,因为更难的问题又砸过来了。卢象升越谈心中越是凛然,只觉得这位老人学识渊博,更精通韬略,很有可能是一位战略大师,在这位老人面前,他只能算是小朋友! “如果建奴和流寇遥相呼应,大明该如何应对?” 最后,老人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卢象升只觉得毛骨耸然,后背都冒出冷汗来了,他颤声说:“如果建奴入关,大明可以在数月之内将他们打出去;如果流寇作乱,大明倾尽全力也能将他们打下去;但是如果两者遥相呼应,大明纵有通天本领,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大人,下官愚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个死结,不知道大人能否教我?” 老人默然,眉宇之间笼上了浓浓的忧虑,半晌才说:“老夫也想不出破解之策……这道几乎无解的难题,恐怕只能由你们这一代人来解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你一个文官,却对军事韬略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实属难得,你这种谦和的态度更是难得,请保持这种态度,你迟早会成为大明的擎天柱的。现在,随老夫进宫吧,皇上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识你的武艺了。” 第六十六章 准备工作 卢象升走了,不过给杨梦龙留下了一千来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敢战之士,只要训练得当,这一千来人肯定会成为一支相当强悍的部队的。不过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他忙着加固城防,救治伤员,埋葬尸体,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仗下来,明军死伤是非常惨重的,都超过两千人了,伤员近千,城里的大夫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还是照顾不过来。由于缺乏药物和有效的医疗手段,很多伤员陆续死去,尤其是被箭射伤的,建奴用的利箭箭镞泡过粪汁,被射中的人就算不当场死去,也会很快伤口感染,以当时的医疗技术,一旦伤口感染,几乎判了那名伤员的死刑,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青霉素,连云南白药都没有,再高明的大夫也无能为力。杨梦龙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员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 原来,来自数百年之后的穿越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幸运的是,建奴似乎被打怕了,迟迟没有再发现建奴的踪影。开始的时候大家不敢放松警惕,还是枕戈待旦,直到建奴从邻近几个县撤退的消息传来,他们才知道,建奴的兵力正往京城中心地带收缩,他们安全了。 全县军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看邻近几个县那遍地死尸的惨状,都深感庆幸,有一点财力的人家甚至鸣放鞭炮,大肆庆祝。 这段时间杨梦龙一头扎在军营里,向舞阳千户所的士兵反复询问着舞阳县的情况,从人口分布到各个势力的划分,巨细无遗,看来他对那里的事情真的很上心。士兵们倒很乐意见到他如此上心,尽心尽力的回答他的问题,张千户挂了,张家在舞阳县算是彻底完蛋了,可舞阳千户所还在,总得有人来当这个千户的。他们更希望由杨梦龙来当这个千户,因为他信守承诺,敢作敢当,比张千户那个除了捞钱什么都不会的王八蛋强多了。从士兵们口里,杨梦龙得知,舞阳县很穷,只有几万人口,土地也谈不上肥沃,加上连年干旱,很多田地无法耕种,农民逃到了外地去。舞阳千户所下属的田地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一点的军田都让张千户给占了,军户耕作的田都是那种麦子种下去长得跟狗尾巴草一样的瘦田,一年到头辛苦劳作,连饭都吃不饱。张千户名下倒是有几个铁矿,每年出产不少铁砂,给他带来了巨额的利润,也正是依靠铁矿赚到的钱,张千户才有这个能耐养了一百多名家丁。不过军户是没有那个资格分享这些铁矿所带来的财富的,没被抓进矿山里当免费劳工就算不错了。 舞阳人的生活代表了河南人在明末的苦难。千百年来,中原一直是群雄逐鹿的战场,从战国一直到民国,一直如此,此起彼伏的战争给中原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每到王朝末代,中原总要元气大伤,从汉末的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到唐末回鹘的血酬,一直延伸到民国军阀的中原大战和从花园口咆哮而出的滔天巨浪,从无例外。在那片土地上苦苦挣扎的人民也许并不知道,末日的阴霾已经笼罩了中原,此后十余年里,旱灾、蝗灾、兵灾、瘟疫将接踵而来,把他们逼向绝境。 杨梦龙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想弄清楚舞阳县的情况,免得到时两眼一抹黑罢了。舞阳县的情况不好也不坏,人少,势力自然也少,最妙的是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一个足够数亿人吃上几百年上千年的大盐矿,只要能将埋藏在地下的盐矿挖出来,想不发财都难。只是,开采盐矿并非易事,盐矿埋藏深度普遍在两千米以上,舞阳盐矿埋藏较浅,但也将近一千五百米了,以明朝的技术条件,想挖这么深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幸运的是,老祖宗给他留下了足够的智慧和财富,在四川自贡,盐井的工人硬是用简陋的工具打出了一千多米深的盐井,而且还有加深的余力,因此要开采舞阳盐矿虽然困难,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实在不行,那里还有铁矿嘛,这个也很值钱的,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弄清楚情况之后,杨梦龙开始未雨绸缪,作先期的准备。 想要开采盐矿,必须要弄懂该如何开挖矿井,不求了如指掌,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数,别到时候让工匠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他把方逸之的藏书给洗劫了一遍,找出古代科学著在里面狂热的翻找着关于开矿的资料。令他失望的是,中国古代科学著作繁多,但是农书占了绝大多数,其他的又以算经、医术居多,关于开矿的则比较少。这也跟中国古代的国情有关,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民以食为天嘛,老百姓没饭吃了,整个帝国都会完蛋的,只要不是太过混账的皇帝,都不敢轻视农业。在古代,绝大多数的科学研究都是围绕着农业展开的,连天文学都不例外。每个朝代都会集中最杰出的天文人才成立钦天监,研究天文地理,编写历书,古代老百姓用的历书远比现在的内容要丰富得多,里面不仅记录了节气变化,还会注明很多跟农业有关的知识,老百姓照着历书做就是了。编写这样一部历书耗资耗时都是非常吓人的,而朝廷一般都是免费或者以很低廉的价钱向老百姓发放历书,如果哪一年不发了,老百姓就会心里不满,认为这个皇帝不行,连农业都不重视了。也正因为如此,中国古代的农业非常发达,大麦小麦荞麦,大米小米玉米,红豆黑豆黄豆绿豆,种得不亦乐乎,人口之多,世界第一,相对应的,文化之丰富多彩,科研成果之多,在清朝之前同样令全世界望尘莫及。没办法,说一千道一万,一个国家的安定繁荣都是建立在老百姓能吃饱饭的基础上的,这是先决条件,老百姓吃不饱,你还搞个屁科研,连帝国都要被推翻了。农业一直摆在首要位置,是关系着帝国生死存亡的头等大事,它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相对来说,在矿业方面,朝廷重视的力度就不够了,尽管中国古代的冶金业同样发达,兵甲钱币制作之精良,远超群伦,但重视的力度还远远不够。特别是到了明朝,文官认为大批好勇斗狠的矿工啸聚矿山,完全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大力反对大肆开矿。帝国的统治者最重视的矿产一直是金银铜铁这几样,并没有对矿业展开过系统的研究,因此关于开矿的资料也就比较少了。 能找到的资料少,杨梦龙也就忍了,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那晦涩深奥的文言文,看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往往琢磨了半天也搞不懂那短短六七个字所表达的真正意思,深深的明白了学好古文对于一名穿越者而言是何等的重要。他看着发黄的纸张上那一行行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两眼发直,坚持了几天,终于撑不住了,发出一声崩溃的惨叫:“妈,我知道错了……我要回家!我要去读书!我要去学国学!!!” 以前上语文课学文言文总是走神,现在终于知道文言文的重要性,可惜已经太晚了。小杨将军只好顶着一对熊猫眼,去向筱雨芳请教。她是才女嘛,这些该死的文言文是难不住她的。 可惜,才女毕竟只是才女,不是矿工,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每一个字句她都能理解,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她就不知道了。折腾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筱雨芳也感到头疼,蹙着眉头问:“没事你琢磨这些东西干嘛?” 杨梦龙说:“我要开矿啊!我要开采盐矿!那盐矿可不好找,得往下挖四五百丈呢,不把这些东西弄懂我还搞个屁啊。” 筱雨芳嘴都合不拢了:“要往下挖四五百丈深?天哪,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杨梦龙咬牙切齿:“一定可以的!自贡盐井都打到这么深了,我有什么理由做不到!”他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叫:“别说那些盐矿藏在四五百丈深的地下,就算它藏在十八层地狱里,我也要将它挖出来!” 看样子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筱雨芳无奈,只好给他支招:“这些东西我也看不懂,建议你去找有这方面的经验的工匠,或者干脆到自贡盐井看看,没准会有收获呢!” 杨梦龙愣了一下,一拍后脑勺,眉开眼笑:“对啊,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哈哈,我还伤什么脑筋啊,直接到自贡挖一批工匠过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呜嗬————”大手一抡,把自己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资料扔得到处都是,一阵风的冲了出去,都走出好远了还能听到他的欢呼声,就算是陌生人也听得出,小杨将军现在心情很好,很快乐! 筱雨芳看着散了一地的资料,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把那些资料一一拾起,整理好摆在桌面上,用东西压着,以免被吹跑了。那个大马猴,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啊。 第六十七章 特殊爱好 找到了对策,杨梦龙乐不可支,一路欢呼雀跃的跑出县衙,心情好得简直要飞起来。 县衙门口,戚破虏正拉着筱君四处乱逛,见杨梦龙欢天喜地的跑出来,两个小屁孩对视一眼,都很纳闷:“他碰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筱君说:“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放声叫:“梦龙哥哥,梦龙哥哥!” 这个小屁孩嗓子还真不小,杨梦龙马上听到了,回过头来问:“什么事啊?” 筱君小步快跑赶了上去,问:“你碰上什么好事了,把你高兴成这样?” 杨梦龙嘿嘿一笑:“大好事,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抬头看看天空,嗯,不错,阳光灿烂。他心情更好了,说:“你们两个要不要去逛街呀?” 筱君欢呼:“要!” 戚破虏看了看自己那条多了两个窟窿的裤子,一切尽在不言中。杨梦龙一手拉着一个,一起蹦蹦跳跳的走上大街。 由于危险已经解除了,躲进县城来的老百姓陆续离开,回了老家,人少了很多,不过很多商铺重新开张,外地的客商也纷纷到来,县城也就渐渐恢复了生机,有一条街道甚至搭上了戏台,唱起了大戏,很多老百姓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建奴肆虐得够久了,兵锋已钝,正在收缩兵力,情况一点点的好转。就是粮价始终居高不下,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杨梦龙看到好几家粮铺挂出来的米价都超过三两银子一石米,这么贵,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连小康之家,也是承受不起的。每家粮铺前都排起长队,衣服破旧的老百姓提着米袋,拿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银钱,哀求粮铺的掌柜便宜一点,粮铺的掌柜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鸟样,伙计上下其手,在称上做手脚,买一石米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斤,完全是把顾客往死里宰,搞得怨声载道。杨梦龙看在眼里,颇感无奈,他很同情这些老百姓,但是无能为力,这事他现在还管不了,别说他,连方逸之都管不了。这些粮商后台可硬得很,关系盘根错节,随便动了哪一个都会激怒一堆大人物,最终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杨梦龙手里有两万多两银子,当然不必为吃饭发愁,他带着两个小不点径直去酒楼,想让他们好好吃上一顿,再给他们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老天爷似乎不愿意让他这顿饭吃得安心,离酒店还有一段路,他就被堵住了,上百人围在一起在看着什么,里面传来阵阵嚣张难听的咒骂声,显然有人在里面吵架。杨梦龙暗叫倒霉,连开开心心的吃只烧鸡都这么难了。戚破虏和筱君可不是这样想的,小孩子最喜欢热闹,一个劲的往里钻,杨梦龙没法子,只好分开众人往里面挤。挤进圈里之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一条大汉护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跟四名手持棍棒神情凶恶的汉子对峙着,一身着青衣的小白脸在那里上窜下跳唾沫横飞,难听之极的脏话从他嘴里不断飙出,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骂到了。 对了,地上还躺着一个,手里的棍棒已经断成两截,捂着小腹在那里直哎哟,不小心还以为是阑尾炎发作了。 “你这个外地来的贼胚,瞎了眼了,本少爷的事情你也敢管,我看你家里那两个老不死生你的时候没点灯,生出了这么个傻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这个王字倒过来写!”青衣小白脸话语之恶毒,连泼妇都自叹不如,周围的人都听不下去了,议论纷纷。青年小白脸手往腰间一叉,瞪着众人,嚣张的叫:“怎么着,都造反了,想管本少爷的闲事了是吧?信不信我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被他这么一叫,大家顿时都不敢再吱声了。 大汉面有怒色,沉声说:“王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冒犯你的是我王铁锤,与我父母无关,请你放尊重点,不要侮辱他们!” 王公子鼻孔朝天,哈哈两声,说:“尊重?你配吗?你去打听打听,在这个地界,我王某人可曾把谁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你家里那两个老不死算什么东西!” 王铁锤大怒:“你!”捏紧了拳头。 王公子更加得意,直往王铁锤面前凑:“想打我?打啊,打啊!本公子就把双手放在背后,让你打,只要你有这个种,只管打好了……怎么,不敢?谅你也不敢,别说打我一拳,就算碰到我一根汗毛,我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什么东西,敢跟我作对!”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谁家的狗没有拴好啊,跑到大街上狂吠!真是太过份了,这要是被人家打死炖了,算谁的过错呀?” 众人一怔,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王公子勃然大怒,厉声喝:“是哪个狗东西在骂本公子?滚出来!” 众人分开,一个看起来身材偏瘦,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的少年牵着两个小屁孩上前两步,摇头晃脑一脸的欠揍:“我有骂你吗?我在说狗啊!”向王铁锤拱拱手:“铁锤兄,好久没见了。” 王公子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是他的帮手啊,好哇,来得正好,一起打!上,给我把那小子的腿给我打折!” 两名狗腿子应了一声,挥舞棍棒就上,杨梦龙骂了一声“丢人现眼”,飞起一脚,两根棍棒打着旋飞上了半空,再一脚,这两名狗腿子往后飞出一丈多远,摔倒地在上爬都爬不起来了。这几下快如闪电,又快又狠,众人都还没有看清楚,两名狗腿子就倒下了,大家只觉得心里痛快,轰然叫:“小杨将军好身手!”杨梦龙笑眯眯的团团作揖,要是再嚷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就是标准的卖把式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厮杀,又跟塔克潭、鄂尔泰、练达这些武艺超群的后金锐士生死相博之后,他的身手确实突飞猛进,比以前厉害得多了。 王公子吓了一跳,这才知道来者不善,重新打量着杨梦龙,语气放软了一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我是狗东西呀,你不记得了?”转头问王铁锤:“怎么回事?” 王铁锤说:“回小杨将军的话,小人刚才去买米的路上碰到这位公子带领五名家奴追打这名小叫花子,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情急之下便出言相劝,结果激怒了王公子……” 杨梦龙望向那个小叫花子,这才注意到小叫花子嘴巴在流血,左臂不自然的弯曲着,显然是被打折了。他问:“他为什么要打你?” 小叫花子嗫嚅着说:“我……我几天没吃东西了,饿狠了,看到这位公子在酒楼里酒足饭饱,还有不少剩饭剩菜,就过去讨点东西吃,他不给,还打我,我饿得受不了了,抓起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就跑,他就带人追过来了……” 杨梦龙盯着王公子:“是这样吗?” 王公子哼了一声:“没错!” 杨梦龙皱着眉头问:“你已经酒足饭饱了,为何就不肯施舍一点剩饭剩菜给这个小乞丐,还要为半个馒头把他打个半死?” 王公子说:“你看看他,就他那条烂命,是吃馒头的命吗?本公子的东西,就算是喂狗也不会给他这种贱胚吃!死叫花子,居然太岁头上动土,抢本公子的馒头,分明就是活腻了!” 杨梦龙摇头:“我看你不是拿剩饭剩菜喂狗,而是拿自己的良心喂狗的。” 王公子怒声说:“小子,这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别管,否则惹祸上身,可别怪本公子没有提醒!” 杨梦龙扭扭手指关节,发出啪啪声响,说:“我这个人就两个爱好:喜欢喝酒,喜欢打人,一喝酒就打人,打完人就喝酒。现在我已经喝完酒了……”逼上两步,大手一抡,啪!一记耳光响亮无比,打得王公子原地转了一圈,白净的脸上多了五个殷红的指印。众人下意识的捂了一下了,看着都觉得疼啊!王公子更是被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着杨梦龙,声音尖厉:“你……你打我?” 杨梦龙惊讶的叫:“你还没搞清楚我是不是在打你?”大手一抡,啪!很体贴的又送上一记耳光,王公子另一边的脸也被打肿了。王公子那五名家奴现在已经倒下了三个,最后两个见王公子挨打,齐声厉喝,抡起棍棒就往杨梦龙砸过去!杨梦龙看也不看,第三巴掌狠狠扇过去,打得王公子口鼻出血。戚破虏猱身扑上,一脚踢向一名家奴的小腹,跟那名家奴战作一团,而王铁锤浓眉一皱,伸出手去挡住砸向杨梦龙后脑勺的大棒。众人发出惊呼,这个大块头肯定是傻了,这条胳膊铁定得被打断了! 啪! 一声大响,手臂好好的,倒是那根茶杯粗细的棍棒断成了两截,跟着一拳,这名震得虎口破裂的家奴也躺下了。 第六十八章 铁锤 “嗷!” 一声惨叫轰轰烈烈的响起,轰动全场,跟戚破虏打斗的那名家奴捂着裆部蜷成个大虾球,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只要看看他那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色,就知道戚破虏下手有多黑了。杨梦龙真的很替这家伙担心,挨了这一脚,以后的“性”福生活恐怕要大受影响喽! 这三记耳光把王公子给打醒了,他见自己的爪牙全部被放倒了,又惊又怕,瞪着杨梦龙色厉内荏的叫:“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 杨梦龙又赏了他一张五百:“你爸是李刚也没用,今天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我跟你姓!” “你给我记着……” “啪~!” “我爹……” “啪!” “我要杀……” “啪啪啪!” 杨梦龙还真是说到做到,王公子嚷一声他就给一个招式,嚷得越凶打得越厉害,左右开弓扇得不亦乐乎,直扇得王公子口鼻血流如注,两边脸高高肿上,上面盖满了手指印,岂是一个惨字了得!每扇一耳光,围观的老百姓就大叫一声“好”,两名衙差匆匆赶到,见杨梦龙扇得正来劲,对视一眼,转身就走。当天在城门口,杨梦龙当着上千百姓数百士兵的面把张郁打成了猪头,“杨氏火锅”一举成名,为全城老百姓津津乐道,没能亲眼目睹的都觉得很遗憾,现在好了,又一个不怕死的撞到了枪口,打的人打得开心,看的人看得更开心,一句话,大家都很开心。唯一不开心的恐怕只有王公子这个倒霉蛋了,他牙都快让杨梦龙给打掉了,开始的时候还在恶狠狠的威胁,很快就变成了哀求,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再加上糊在脸上的血,说不出的可怜。这种烂货杨梦龙打得实在没劲,重重一耳光将他扇飞出去,说:“滚吧,张郁都比你强多了!记住,我叫杨梦龙,不服气的话只管带人来找我,别找错人了!” 王公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用怨毒的目光瞪了杨梦龙一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众人齐声欢呼:“小杨将军好样的!” 杨梦龙冲大家团团作了个揖,大家高高兴兴的走了。大家都很喜欢杨梦龙,这个胆大包天,性子上来连皇帝都敢拉下马的娃娃脸简直就是那些恶少的克星,见一个就收拾一个,吓得那些恶少都不大敢出门了,大家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很多,这都是杨梦龙的功劳。 王铁锤冲杨梦龙拱手作揖,说:“多谢小杨将军出手相助!”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少来了,其实就算我不出手,你也能轻易的将他们放倒,只是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出手罢了……”用手捏了捏王铁锤的手臂,直吐舌头:“好硬,跟大理石一样!你练的是什么功?是不是铁臂功?” 王铁锤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小杨将军好眼力,正是铁臂功。小人悟性较差,苦练十余年也只学得一点皮毛,实在惭愧。” 杨梦龙摆摆手,说:“别谦虚了,就冲你轻而易举便能击断茶杯粗的木棒便能证明,你的铁臂功已经相当了得了,习武之人就该有一种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傲骨,廉虚过头就变成自卑了啦。”拍了拍杨铁锤的肩头,“走,咱们到酒楼去喝两杯,我请客!” 王铁锤说:“那……那怎么好意思?” 杨梦龙说:“少来,隔了一里路都能听到你的肚子在喝空城计了,走吧!” 王铁锤确实饿了,便跟着杨梦龙来到酒楼,先蹭一顿再说。 酒楼的生意不错,八成的座位都有人坐了。掌柜的认识杨梦龙,见他来了一脸惊喜,亲自迎上来,连声叫:“稀客,稀客!什么风把小杨将军给吹来了?请请请,快里面请!”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掌柜的,生意不错哦,都快坐满了。” 掌柜说:“都是托了小杨将军的福,打败了建奴,周边数县的富人得知这一消息后一窝蜂的往咱们县城跑,说这里更安全呢!” 杨梦龙说:“这样啊,那你是不是该给我打个折?” 掌柜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打折,打折,打个七折!” 杨梦龙说:“那就多谢掌柜了!”老实不客气的找了个雅座,点了一只烤全羊,一只烧鸡,还有好几道菜,土豪本色表露无遗。他看出王铁锤是个大肚汉,东西少了根本就不够他吃,所以特意多点了一些。让小二拿着菜单直咧嘴,这一顿饭都吃掉了他半个月的工钱了咧!他悄悄的问掌柜:“真的给他打七折啊?” 掌柜说:“要不是他带人死战建奴,守住了县城,我们连命都没有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做买卖?就冲这一点,给他免费都是应该的,打个七折算什么!动作快点,可别让他等得不耐烦了!”店小二不敢怠慢,赶紧张罗。 不一会儿,喷香焦黄的烤全羊就端上了桌,一股股诱人的香气,让筱君和戚破虏口水长流。杨梦龙说:“吃,不要客气。”用力一扭就扭下了一条羊腿,一口咬下一块足有一两重的肉来,嚼得满嘴流油。王铁锤用力抽着鼻翼,喉结耸动,咕地咽了一口口,大手一扯,连羊腿带羊腹的肉扯下了一大块,大吃大嚼。这两个家伙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看得戚破虏直发愣,筱君急了,叫:“快吃啊!再不吃可就没了!”戚破虏这才反应过来,抄起小刀就割。两个大胃王再加上两个贪吃的小馋鬼,大家你争我抢,狼吞虎咽,一顿饭吃得跟世界大战似的险象环生,大家都弄了一身一脸的油,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杨梦龙只当没看见,我行我素,吃得开心就行了,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在他看来,那帮家伙那细嚼慢咽浅酌低吟才叫变态,看着都觉得累! 王铁锤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肚汉,一只烤全羊被他干掉了一大半,就在杨梦龙和那两个小不点还在为剩下几块羊肉你争我抢的时候,那只烧鸡又变成了一堆鸡骨头。这还不算,他还一口气干掉了六碗干饭,喝掉了一斤烈酒,这饭量,连杨梦龙都瞠目结舌。他还以为自己这饭量已经够吓人了,谁知道跟王铁锤一比,根本就不够看嘛! 又干掉了一盘猪头肉,王铁锤终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摸摸肚皮,饱了。见杨梦龙三个都傻傻的看着他,他的脸一红,憨笑:“如果你们像我那样,本来一顿就能吃上四大碗饭,却整整半年都没能吃上一顿饱饭,肯定会像我一样胃口好得吓人的。” 筱君咕哝:“我还以为杨梦龙够能吃了,没想到这个更能吃,一个是饭桶,一个是饭缸!” 杨梦龙问:“那你吃饱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吃饱就再点菜,一定要吃个痛快。” 王铁锤说:“饱了,饱了!太饱了,再吃下去就该被撑死了!” 杨梦龙放下筷子,让店小二把残羹剩饭撤下去,沏一壶好茶,拿一盘乌梅上来供他和王铁锤消食。不用说,乌梅一上桌,又引来了戚破虏和筱君的争夺,小孩子最喜欢零食了。杨梦龙把戚破虏的手拨到一边,抢了一颗乌梅扔进嘴里,问王铁锤:“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家在哪里的?” 王铁锤老老实实的说:“我是山东临淄人,从小和家父一起学打铁,我们王家世代都是以打铁为生。” 杨梦龙问:“你上哪学来这么一身好本领?” 王铁锤说:“我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门外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僧,都饿得昏迷过去了。家父把老僧抬进来,生火给他取暖,又拿出仅剩的一点小米煮成粥喂他喝下,经过几天精心照顾,老僧经于苏醒过来了。他在我家住了下来,有话便吃,有酒就喝,一点也不客气,绝不提半个谢字。十几天后,一群无赖上门来闹事,要砸了我家的铁匠铺,家父上前理论,被一脚踢倒。眼看店铺不保了,老僧突然出手,一掌将一块二三十斤重的磨刀石击得四分五裂,那群无赖吓得屁滚尿流,狼狈而逃,我们这才知道,这位险些饿死的老僧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僧!” 杨梦龙听得津津有味,问:“后来怎么样了?” 王铁锤说:“那位高僧施展神功,惊走了歹徒,我们一家三口自然感激不尽,都跪下来叩谢。他将我们一一扶起,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我们拿出仅有的一点粮食救了他的命,这份恩情才叫重。他收我为徒,将我带回寺里,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他露出怀念的神色,“那寺庙早已破落下去了,庙里除了师父,就只有我一个,香火淡得很,只有逢年过节才有一些香客上山进香,捐几个香油钱。老人家安之若素,除了偶尔下山化缘做法事之外,其他时间都留在山上参禅,传授我武艺,就这样,一过就是十年。那段日子虽然苦,却也很开心,在他老人家那里我不光学会了武艺,还学会了怎么做人。” 杨梦龙说:“你有一个好父亲,也有一个好师父,难怪当时你明明饿得半死,还一再让孩子和老人排到你前面去,领走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稀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王铁锤神情一黯,说:“师父在五年前就圆寂了,我思念双亲,办完师父的后事之后下山回家,却发现临淄天灾人祸不断,打铁铺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家父日夜辛苦工作,累得背都驼了,挣到的钱却无法养家糊口,在两年前,他因为操劳过度,去世了,而去年,临淄发生蝗灾,全县庄稼被蝗虫吃了个干净,颗粒无收,官府不令不赈灾,还加税,大家都活不下去了,只好逃荒,我也卖掉了打铁铺,带着家母四处流浪,想找到一处安身之地,但不管去到哪里,都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似的的流民。漂泊了几个月,家母也染病去世,就剩下我一个,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不知不觉的来到了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方大人是个好官,要不是他搭起粥棚施粥,我早就饿死在街边了。” 这样的故事可谓悲惨,令人很不是滋味,就连筱君这个小屁孩也觉得心酸,说:“大块头,你好可怜哦!” 王铁锤苦笑:“跟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相比,我算幸运的了,至少我活了下来。” 杨梦龙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铁锤神情迷茫,显然还没有从双亲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他的心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填满。半晌,他黯然说:“想办法在这里某份差事吧,这里的好几家打铁铺,总会需要像我这样熟练的铁匠的。”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底气,他不是没有去打铁铺碰过运气,打铁铺的老板开始都对他的技术赞不绝口,但是一到吃饭就全傻了眼,直接把他给轰了出来。 杨梦龙看看他面前叠起的高高一叠碗碟就知道他想在县城里找份工作难过登天,谁敢要这么一个大肚汉啊?经营得再经火的打铁铺都能让他生生吃垮。他问:“要是找不到活干呢?” 王铁锤说:“那只好继续去流浪了,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他忽然精神一振,说:“小杨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否答应?” 杨梦龙说:“你说。” 王铁锤说:“听说小杨将军有一把宝刀,可削金断玉,吹毛得过,斩下了多名建奴的首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杨梦龙撇撇嘴,说:“什么削金断玉吹毛得过啊,不过就是一把用高碳钢铸造的刀罢了,哪有那么玄乎!” 王铁锤重复:“高碳钢?” 杨梦龙说:“就是一种渗了一定比例的碳炼出来的钢材,特别适合做刀具,用这种钢材铸出来的刀非常锋利。” 王铁锤兴奋的问:“不知道小杨将军能不能把你的宝刀借我看看?” 杨梦龙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解下狗腿刀连刀鞘一起递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圣旨 王铁锤小心翼翼的接过,用手握住牛骨制成的刀柄,感觉握着非常舒服,轻轻一拔,狗腿刀脱匣而出,刀刃迸出一缕寒光,寒气逼人,他不禁叫:“好刀!”邻座好几个人也跟着喝彩,这样的好刀确实不多见。 杨梦龙笑:“好在哪里?” 王铁锤不说话,目光从刀尖,刀背,刀刃,刀柄上慢慢掠过,像是古董专家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一位貌似斯文,实则好色得要命的色狼在打量一位绝色美女,都入迷了。这把刀确实是一把好刀,都经过了那么多次惨烈的战斗,连个小小的缺口都没有,依旧锋利无比,更多了几分杀气。只是它的形状实在太怪了,跟条狗腿似的,刀背厚钝,刀身前阔后窄,怎么看都觉得怪异,不符合大家的审美观。王铁锤看了好久,用手指在刀身上弹了弹,声音清脆,嗡嗡不绝,钢料之佳,实属罕见。他用力虚劈几刀,刀刃破空之声清晰可闻,不禁说:“好巧妙的设计!前阔后窄,看似怪丑陋,实则大大加强了砍劈力度,起到类似于斧头的砍劈效果,难怪这么短的一把刀能一刀将马头给砍下来!” 杨梦龙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么快就看出它的优点了,真是内行!” 王铁锤见周围的人一脸紧张,很不好意思,把狗腿刀归鞘,依依不舍的还给杨梦龙,说:“真是一把好刀,可惜这钢材太难得了,不然我都可以尝试着打一把。” 杨梦龙一脸怀疑:“你的意思是,只要有足够好的钢材,你也能打出一把这样的好刀?” 王铁锤说:“要打出跟这把一样好的刀不大可能,不过要铸出略逊一筹的来却不是什么难事……这刀太厉害了,就算是略逊一筹的,也是难得的好刀了。” 杨梦龙头摇得跟个泼浪鼓似的:“我不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除非你真的能打出一把来给我看,否则你就是在吹牛。” 作为一个资深铁匠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人家公然质疑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王铁锤胀红了脸,想要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最后呼哧喘了一口气,咕哝:“要是能找到一块这样的好钢,我马上就会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在吹牛了!” 杨梦龙坏笑:“那就找一块钢打一把出来证明给我看啊。” 王铁锤瓮声瓮气的说:“小杨将军你说得倒是轻巧,钢材那么贵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吗?你知不知道一块好钢有多难得?”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语气很重:“想要得到一块好钢,必须长年累月的反复加热煅打,一块百炼钢少说也得打上一年才能炼成,就算是差一点的二十炼钢,也得耗上小半年才能成功,‘百炼成钢’这一成语就是这样来的!” 杨梦龙又开始习惯性的撇嘴了:“花一年时间炼一块钢?你们可真是够笨的,炼钢的法子多了去了,干嘛非要选择这种又累又低效的方法?” 王铁锤哼了一声:“你没有炼过钢,没有吃过那种苦头,当然可以信口开河了!”他再次瞅了瞅杨梦龙的狗腿刀,说:“直到现在,百炼钢铸造的兵器仍然非常珍贵,被誉为神兵利器,多少武将想买都买不到呢!” 杨梦龙用手支着下巴,牙疼似的说:“其实炼钢很容易的啊,只要建起一个能耐高温的高炉,保证温度,再把各个工艺流程弄得精确一点,一炉就能炼出上万斤好钢呢!” 这回轮到王铁锤撇嘴了:“吹牛!” 杨梦龙说:“我吹牛?好,有种你跟着我,等有了钱,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在吹牛!”心里说:“老子的古文学得不怎么样,可是数理化可学得顶呱呱啊,依葫芦画瓢,炼出几炉钢来不是很难吧?实在不行,给那些炼钢的工匠支支招,理论结合实际,要炼出好钢来也不是很难的嘛!” 王铁锤说:“反正你就是在……” “吹牛”这两个字被楼梯那边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方应秋风风火火的冲上来,往人群中扫了一眼,谁都不找,直奔杨梦龙这边而来,一见面就叫:“杨兄,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快跟我回去!” 杨梦龙没好气的问:“又怎么啦?建奴来了还是县衙着火了?” 方应秋窒了一下,说:“都不是。”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既然都不是,那就没什么大事了,跑得那么急干嘛?知道的说你有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屁股着火了呢!” 方应秋哭笑不得,一跺脚,说:“真的有大事!” 杨梦龙咕哝:“你一来准没好事,我都习惯了。” 方应秋急得快跳楼了:“圣旨!圣旨来了!赶紧回去接旨啊,再这样磨蹭下去,好事就变坏事了!” 王铁锤和那两个正在埋头苦吃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屁孩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杨梦龙也愣了一下,问:“圣旨?皇帝派来人下圣旨了?” 方应秋用力点头。 杨梦龙指着自己的鼻子:“要我去接旨?” 方应秋破口大骂:“废话,不然我风风火火跑到这里来干嘛?赶紧跟我回去!”拖起杨梦龙就往外跑,情急之下,这位公子哥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杨梦龙都无法与之抗衡,被他拖着身不由己的往县衙跑去。他叫:“我还没有买单哪!”方应秋说:“回头县衙再派人过来结账!”拖着这个浑球一路烟尘的跑远了。 大家都看傻了眼,酒楼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半晌,店小二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提醒掌柜:“掌柜的,他还没有给钱呢!” 掌柜的搓着大手,激动得不行不行的:“哎哟,朝廷来人了,要表彰小杨将军了呢!小杨将军可是立下了大功的,这次他该当大将官了吧?嘿嘿,一位大将军居然跑到我这小小的酒楼来吃饭,蓬壁生辉,蓬壁生辉啊!”完全忘记了杨梦龙现在连个小兵都不是。 一路烟尘的跑回到县衙,风风火火的冲进后堂,杨梦龙看到小小的县衙里多了十来名缇骑,服饰鲜艳华丽,处处透着一股傲气,一名瘦小无须的中年人背负双手站在那里,方逸之等人正在一边陪着小心跟他说话。看到杨梦龙来了,方逸之暗暗松了一口气,迎上几步压低声音问:“你上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杨梦龙有点委屈:“我出去吃一顿饭啊,吃得正高兴,你的宝贝儿子就房子着火了似的冲上去把我给拖了回来!” 方逸之哭笑不得,说:“算了,你的事情我懒得管!”把他往那名中年人面前拉:“这位是京城来的吴公公,还不快快见过吴公公?” 公公? 没有小鸡鸡的死太监? 杨梦龙十分好奇的瞅着那位传说中的死太监,呃,身材单薄,才四十来岁的年纪额头就多了好几道皱纹,那双眼睛目光有些闪烁,下巴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胡须,嘴角职业性的翘着,总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他拱手行礼:“公公你好,我叫杨梦龙,很高兴能认识你!” 好特别的自我介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给雷了个外焦里嫩,方逸之更是差点就抓狂。我的祖宗,这可是皇帝信任的内侍啊,天子亲信啊,又是代天子传旨,地位何等尊贵,你老人家倒好,随便拱拱手就算了,还敢大咧咧的套近乎,不怕得罪他?吴公公更是一愣,面色有些难看,盯着杨梦龙,见杨梦龙神情坦然,还透着几分好奇,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心头窜起的那股火不由得灭了一半,皮笑肉不笑的嗯了一声,说:“你就是杨梦龙,备受卢大人称赞的小杨将军是吧?咱家姓吴名永,很高兴能认识你。”声音不似一般太监那么尖锐,比较阴柔,很像女人,让人听着不舒服,但还不至于浑身起鸡皮疙瘩。 杨梦龙一听“卢大人”三个字眼睛就亮了,不由得上前几步,急急的问:“卢大人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早就到了京城?有没有跟建奴交战?有没有危险?”一连串问题又急又快,跟机枪扫射似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吴永挨了一串追问,心里也有数了,暗说:“真如卢大人所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还没有大透的孩子!这样看来,刚才并非他冒犯,而是根本就不懂这些礼数了……不是故意冒犯就好,咱家再怎么说也是有一点身份的,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计较。”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说:“卢大人现在可是声誉雀起,炙手可热呢!他带着六百名鞑子首级进京,经检查级级都是真虏首级,又带了那么多生俘,可是替万岁爷出了一口恶气!自去年建奴入寇以来,咱家还是头一次见万岁爷真正露出笑容的!孙阁老亲自到卢大人营中,与诸般兵家难题考验卢大人,卢大人一一破解,孙阁老欣喜之极,断定卢大人文武全才,假以时日,必将成为大明的擎天柱!后来,卢大人又在校场与边军悍将比武,一把大刀使得泼水不进,连败十三员大将,自己毫发无损……万岁爷大喜过望,连赞三声‘好’呢!” 方逸之由衷的说:“卢大人文武全才,有勇有谋,当得起皇上这三个‘好’字。” 吴永说:“可不是嘛,打那以后,万岁爷时常召卢大人入宫,两个人一谈就是大半天,每次见到卢大人,万岁爷的心情总是很好的。万岁爷说了,要升卢大人的官,让卢大人编练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劲旅,替他洗雪建奴入寇的奇耻大辱!” 杨梦龙心里苦笑。卢象升本来就是一个愚忠的人,崇祯皇帝对他如此赏识,他还不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呀?也不知道这对卢象升是好事还是坏事……算了,是好是坏都躲不过的,顺其自然吧。 吴永打量着杨梦龙,说:“卢大人时常对万岁爷说起小杨将军的名字,称小杨将军勇冠三军,更有一颗赤子之心,是难得的人才,万岁爷求才若渴,这样的人才自然不会放过,就派咱家过来了。”见方逸之的面色不大好看,又补充:“卢大人同样对方知县的恪尽职守赞不绝口,夸方大人是一位称职的地方父母官,有大才,万岁爷同样欣喜不已,要重用你们呢!都跪下来接旨吧!” 杨梦龙咕哝:“还要跪下啊?”他对下跪是很抵触的,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跪过谁。但是看到周围的人呼啦啦的跪下,他也只好跟着跪下来,嘴里无声的念叨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吴永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开头果然跟杨梦龙猜的一模一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瞧瞧,猜中了是吧? 不过,后面的内容他可没有猜中: “江苏南京人氏杨梦龙,诚朴勇烈,侠骨天成,以布衣之身率领军民奋勇抵御建奴大军,作战英勇,打退建奴七次进攻,手刃白甲将两员,射杀后金牛录额真一员,力保县城不失,数万生灵免受荼毒,诚勇烈之士也!今累功晋升至舞阳千户,世袭罔替,并赏雪花银三千两,金枪一支,锦袍一件,以彰杨卿之功!” “定兴县令方逸之,恪尽职守,临危不惧,建奴大军压境之际积极迁民众入城,组织乡勇加强城防,枕戈待旦,激战中多次亲自登上城墙擂鼓助威,鼓舞士气,以致众志成城,一城孤军无不舍命相搏,最终力挫建奴兵锋,令建奴遗尸近千,此乃方卿抚恤有方,身先士卒之功也!特破格提拔,官升一品,晋升为南阳知府,并赐雪花银三千两,锦袍一件,金刀一把,以彰方卿之功,钦此!” 第七十章 赏赐 圣旨念完了,杨梦龙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好奇的瞅着那份圣旨,琢磨着是不是想办法将这份圣旨弄过来当传家宝。倒不是他对崇祯皇帝有多感恩,而是圣旨这玩意儿颇具收藏价值,放到二十一世纪,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将它弄过来当传家宝,传到两三百年后,子孙手头紧了拿出去卖,换个一千几百万不成问题吧?一个成功的老大不仅要想办法给小弟谋福利,还要想办法给子孙后代谋福利,朱元璋在这方面干得就相当出色。 方逸之可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他已经被巨大的惊喜给砸昏了。他年纪不小了,又没有足以傲视群伦的才具,如果不出意外,他这辈子的成就也就这样了,了不起就是顶着个知府的头衔退休,可是一场血战,他的声名直达天听,被破格晋升为知府,还被赐予金刀锦袍,怎能不让他感激涕零!他深深的拜了下去,泪流满面,颤声叫:“臣,方逸之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梦龙跟着喊:“臣,杨梦龙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也想挤出几滴猫尿来让自己演得更出彩一些,可惜泪腺实在欠发达,怎么挤都挤不出来,所以跟方逸之一比,他明显缺乏诚意。他还是眼巴巴的瞅着那份圣旨,希望那个死太监能把圣旨交给他。 可惜,死太监就是死太监,绝对不会做什么让你心情愉快的事情,笑眯眯的一句“方大人,恭喜你荣升知府了”,把圣旨双手交到方逸之手里,方逸之头都不敢抬,双手高高托着,再次谢恩,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把圣旨交给儿子,让他将圣旨小心收藏好。杨梦龙响亮的叹了一口气,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该死的死太监,为什么就不能把圣旨给他呢? 为什么就不能把圣旨给他呢?其实道理很简单:他还不够格接旨。他一个平民老百姓,此前没有任何功名,只是在这场血战中表现得相当出色,又托了卢象升的福,这才幸运的进入了皇帝的视线。卫所军户是世袭的,当大头兵的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大头兵,当千户的子子孙孙都是千户,现在张千户挂了,张千户的独子挂了,最重要的是这位仁兄临阵脱逃,激怒了崇祯皇帝,下令追究责任,这一家子传承了数代人的千户之职算是被撸掉了,可舞阳千户所还在,总得有人去当这个千户的,于是这个带着一群卫所兵就敢跟建奴玩命,砍了两个白甲兵,射死了一个牛录额真的亡命之徒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得,就你了!按说千户也不算小了,五品官呢,可是这年头武装在文官面前自动矮三级,连个县令都能把他收拾得服服贴贴,说白了,真正的芝麻官不是县令,而是千户。至于百户、什长这些,连芝麻官都不算。一边是正五品的知府大人,一边是芝麻大的千户,换了你是那个没有小鸡鸡的死太监,你会把圣旨给谁? 杨梦龙连升n级,方逸之也升了一级,崇祯难得的没有忘记那些杀敌有功的将士们,赏银如实发下,一级四十两,这个赏格真不算低。舞阳千户所的士兵斩获近二百级,得到赏银七八千两,堆在一起也算一座小银山了,杨梦龙盘算一下,啧啧,这七八千两,再加上自己得到的三千两,加起来就是一万多两啦,好嘛,现在有三万两的本钱了,可以做很多事情啦。 吴永见杨梦龙直勾勾的看着那一箱箱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免有些好笑。不过他倒没有觉得杨梦龙失礼,反而觉得这小子挺可爱的,是同道中人。他笑着说:“小杨将军,一共一万零五百两雪花银,三千两是你的,七千五百两是杀敌有功的将士的,你清点好,别弄错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不用点了,我还信不过公公吗?来人,把银子搬下去!”挠了挠头,又补充:“这一万挂零的也挺别扭,公公这一路过来也挺不容易,那五百两就送给公公当酒钱吧。” 上道啊! 吴永都要冲杨梦龙竖一根大拇指了,好小子,真懂事,有前途!太监嘛,工资是少得可怜的,能混到刘瑾、魏忠贤那个地步,自有大把人争着抢着往你口袋里塞钱,级别低一点的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捞点好处,比如说帮犯了事的官员说几句话,给入京办事的官员开开后门什么的,都能捞到些好处。当然,这也要相当高的级别才办得到的,至少要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否则想都别想。这一级也没有几个太监做得到,剩下的只好跑去当监军,当税监,当矿监,还有就是外出替皇家置办货物的时候在账目上做点小手脚,或者夹带一些私货中饱私囊,或者在传旨的时候收点好处了。定兴离京城足有近两百里路,又兵荒马乱的,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传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杨梦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雪花银,让吴永心里乐开了花,这么大方的主可真不多见!最难得的是看他那随意的表情,似乎这钱就是吴永应得的,没有半点孝敬的意味,吴永可谓拿得理直气壮! 其实,这是杨梦龙的老习惯了,每次去酒店去饭店吃完饭,他总要随手给点小费的……只是这次小费给得似乎有点多了,让一旁的方逸之都跟着替他肉痛了一把。 得了一大笔孝敬的吴永心情舒畅,笑眯眯的叫:“来人啊,把皇上赐给方大人和小杨将军的东西拿过来!” 几名缇骑齐声应是,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他们和几个小太监排成一队走了进来,太监手里高高托起银盘,里面放着两件真丝织成的紫色锦袍,而缇骑手里则捧着金刀和金枪。这四样东西都是镶金饰银,华丽之极,尤其是那把金刀,看上去金光闪闪,贵气逼人,杨梦龙暗想要是让军队拿这样的兵器上战场可就糟糕了,那简直就是变相的给敌军打下去的动力嘛!倒是那支金枪挺有意思,长近四米,枪杆遍体呈银色,点缀着点点碎金,煞是好看,精钢打造的枪头长一尺,锋锐无比,那凌厉的杀气表明这不是装饰品,而是一件杀人利器!他伸手接过,一掂量,脸上泛起浓浓的失望。才十三斤七两重,哪里是什么金枪,不过就是一件兵器罢了!他还以为金枪就是黄金打造的长枪,这回发财了呢,没想到空欢喜了一场,该死的崇祯,就会骗人,讨厌,讨厌! 吴永似乎看出他心中的失望,赶紧解释:“这是开平王常遇春爱用的丈八软钢枪!” 杨梦龙瞅着手里的兵器:“丈八软钢枪?”掂着枪杆,哪里是什么软钢制成的啊,明明就是木制的嘛,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碰到这么个白痴,吴永也只好自认倒霉,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开元王常遇春武艺超群,一杆长枪打遍天下无敌手,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在从军之后发现军中所用的长枪长矛在骑战中都使得不顺手,不是枪杆硬脆就是重量不均,持枪冲阵时费力,便召集大批工匠,命他们效仿古法复制马槊这一骑战第一利器,以供他及麾下爱将使用。只是马槊在宋代便已经失传,想要复制,谈何容易?再加上工艺复杂,成本高昂,耗时也长,开元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做出了三百根,装备三百名弓马娴熟的冲阵之士。每逢大战,开元王必身先士卒,而那三百冲阵之士就紧随其后,像一把利剑将敌阵从中劈开,锐不可挡,令敌军为之胆寒!就这样,开元王还是不满意,认为比起马槊来仍然有差距,但是工匠们已经无力再改进了。后来开元王英年早逝,就没有再制造这种昂贵的骑战利器,这三百根丈八软钢枪被他麾下将士当成传家宝代代相传,又由于种种原因,大多都不见了,现存不过十几根而已,可谓珍贵之极!”他顿了顿,看着杨梦龙,别有深意的说:“皇上赐你金枪,是希望你能成为开元王那样勇猛无敌的猛将,小杨将军,你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厚望啊!” 原来此软非彼软!杨梦龙哭笑不得的发现,自己想歪了,软钢枪,并不是说是用软钢制成枪杆的长枪,而是枪杆柔软有弹性的钢枪,靠,让那个死太监给鄙视了!他抖抖长枪,别说,还挺顺手的,开国名将常遇春爱用的武器,这个噱头够大的,他喜欢。明朝的开国功臣可谓阵容华丽,谋臣似雨,猛将如云,刘伯温、李善长、李文忠、徐达、傅有德、冯胜、蓝玉……都是光耀千秋的名字,在他们当中,常遇春也许不是最足智多谋的,但绝对是攻击力最强悍的,他自加入朱元彰的团体之后,一直是先锋,战陈友谅,战张士诚,击灭元廷,横扫大漠,永远冲在最前面,像一把利剑,快如闪电,敌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刺入对方的咽喉,令敌人胆寒。身为君王,哪个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常遇春那样的绝世名将?现在明朝人才凋零,文臣里面还有几个可以撑一撑场面,武将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了,连战连败之下,崇祯也祈祷上苍也给自己一个常遇春,实在不行,给个盛庸也行。杨梦龙连斩两员白甲将,射杀后金牛录额真,这强悍的表现令崇祯大喜过望,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常遇春,赐下了一杆丈八软钢枪! 终崇祯一朝,这位老大用人的水准都欠佳,但是这次他难得的看准了一回,老天爷似乎觉得把他整得太狠了,不给点补偿说不过去,于是给他派来了一批可堪大用的人才,这其中就有一员常遇春式的猛将。不过,不是杨梦龙。他已经出场了,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不过很快大家就会看到他横刀立马驰骋沙场的英姿了。 金枪是假的,金刀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也是,现在崇祯都穷得要当裤子了,哪里舍得拿出那么多黄金打一把金刀赏赐给一个小小的知县?所谓金刀,不过是刀身镀了一阵金粉罢了,看着金光闪闪颇具欣赏价值,当成真的就是你不对了。就这样,方逸之都嘴唇颤抖,受宠若惊,着实让杨梦龙鄙视了他一把。 圣旨也接了,赏赐也领了,该办正事了。吴永说:“方大人,小杨将军,请准备一下,明天随咱家入京,到户部和兵部办理公文,也好早点上任。” 方逸之微微一惊:“这么急?” 吴永说:“南阳现在可不太平,土匪流寇不时作乱,形势不容乐观,皇上对方大人寄予厚望,希望方大人尽早上任,治理地方,为皇上分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逸之还有什么好说的?别说南阳只是形势不容乐观,就算是水深火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吴永又对杨梦龙说:“小杨将军,皇上对你也是寄予厚望啊!你和方大人一文一武,硬是用一群老弱残兵守住了定兴,皇上希望你们到了南阳继续密切配合,把南阳这一兵家必争之地变成汤池铁堡,你明白吗?” 杨梦龙心里说:“我要是能明白就奇了!”不过,去舞阳是他自己的选择,而舞阳归南阳管的,在舞阳想干点什么没有南阳知府点头根本就干不成。方逸之跟自己有交情,也共过患难,由他当这个南阳知府是再好不过了。他老老实实的说:“明白!” 吴永说:“你能明白就好。赶紧去准备吧,时间不多,明天就要动身了……唉,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来回奔波可真不好受啊!” 死太监,还想要钱呢! 杨梦龙两眼望天,老子给过小费了,你可别打我的主意!他不给,方逸之只好自掏腰包了,说:“吴公公,本官已经备下牛酒,为公公接风洗尘,还望公公赏脸。” 所谓的接风洗尘,当然不会仅仅是吃一顿那么简单的,吴永欣然答应。事实上,能从杨梦龙那里捞到五百两雪花银,这一趟已经物超所值了,但是有个人还没给钱,心里总是不痛快的。这位可爱的公公就像自动投币的公交车司机,两块钱的票钱虽然不多,但是谁敢逃票他跟谁急! 第七十一章 规划 在方逸之那里蹭了一顿酒喝之后,杨梦龙又回到了那个临时指挥部,让陈百户去把什长以上的军官全部叫来,该分银子了。话还没说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陈百户已经不见踪影,杨梦龙被吓了一大跳,我靠,这家伙是不是练过什么陆地飞行法、流影电光闪之类的绝技啊,怎么跑得这么快!由此看来,尽管并肩作战,经历了一场血腥之极的恶战,杨梦龙还是不了解他麾下那帮小弟,至少并不清楚“分银子”这三个字对于一帮穷疯了的军户有着何等恐怖的吸引力。 弹指间,脚步声大作,陈百户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那场恶战打得太惨了,舞阳千户所七八百人马死伤过半,军官更是几乎被一扫而空,百户级军官只剩下陈百户一个,伍长什长也没剩下几个了,所以这支规模可观的队伍中,还四肢健全的士兵占了多数,他们是大家的代表。他们兴冲冲的推开门,顿时吓傻了———— 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 成堆成堆的银子! 杨梦龙满头大汗,将最后一箱银子重重的放在地上,打开箱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心里暗骂搬银子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太重了!该死的古装剧导演,动不动就说“赏你一千两银子,拿去吧”,一千两银子有那么好拿吧?请人抬的还差不多!抹了一把汗,见一大帮人已经看傻了,连戚虎也不例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看看,看个屁啊,没见过钱吗!?” 陈百户流着口水,梦呓似的说:“我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蒋正用力揉着眼睛,喃喃说:“张千户赏我五两碎银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大笔钱了,现在才知道,那点根本就不能算是钱啊!” 杨梦龙破口大骂:“把你们那副花痴相给老子收起来!还好意思说跟老子一起打过仗?老子的从容、淡定、坐怀不乱、视金钱如粪土等等美德你们一点都没学到,真是太丢脸了!” 有人这样吹捧自己的吗? 大家给恶心得翻了个白眼,不过被杨梦龙这么一骂,银子的魔力稍稍消退了,赶紧找地方坐下,视线依旧牢牢的锁定那堆白银,舍不得挪开,他们现在这样子,像极了一群饿了六个月,突然看到一头搁浅的巨鲸的北极熊! 杨梦龙哼了一声,目光落在许弓身上:“伤势怎么样了?你伤得可不轻,需要静养,怎么跟他们四处乱跑?” 许弓稍稍活动一下手臂,轻松的说:“伤口已经愈合了,再过一两个月,又能弯弓射箭了。”又瞅了一眼那堆银子,笑:“这堆银子我是没份了,不过能过来开开眼界,倒也不错。” 杨梦龙一脚踹了过去:“去你的!”也没真踹,作个样子而已,逗得大家笑出声来。他收回脚,指了指那堆银子,说:“相信大家都听说了,圣旨已经宣下,我将取代张千户,成为舞阳千户所的千户……” 以陈百户为首的一众军户无不拍手欢呼,似乎比领到钱了还要高兴。由此可见,他们真的很喜欢跟杨梦龙混,打从杨梦龙取代张千户以来,他们每顿饭都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顿肉,衣服也穿得暖,立了功还能得到赏赐,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现在杨梦龙正式成为舞阳千户所的千户了,名正言顺的当上了他们的老大,他们这帮小弟能不高兴吗?陈百户带领大家起身想行礼,被杨梦龙一脚踹了回去:“少来这套虚的,老子明天还要到兵部办理军籍,有些事情必须在走之前跟你们说清楚,没时间跟你们耗,都静下来听我说,在我把话说完之前不许插嘴!”扫了大家一眼,“等我说完之后,你们就可以畅所欲言了,但是必须等前面的人把话说完了,才能开口,谁敢截别人的话头我就揍他!” 大家暗暗咋舌,杨梦龙一顿乱拳,连水牛都吃不消,他们这小身板让他揍上一顿,不死都漏水啊,不想挨揍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他把话说完吧。 杨梦龙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报上去的斩获首级数量是一百八十三级,上头难得的实诚,七千五百两雪花银实数发下,一两都没少。当然,传旨的公公跑一趟也怪辛苦的,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所以我给了他五百两当路费。”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割肉般的痛苦神色,五百两,一般人一辈子都攒不起这么多钱啊,居然一口气给了五百两当路费,你可真大方!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五百两让杨梦龙跟吴永结下了善缘,在此后十几年里,吴永在有意无意中回报给杨梦龙的,用一千个五百两来计算也不为过。 杨梦龙接着说:“剩下七千两一厘没少,全在这里了。当然,七千两银子没这么多,我那三千两,还有我们在战场上缴获的一万多两银子,以及方大人从官库里拨出来给我们的几千两卖命钱,全在这里了,合计起来就是三万七千五百两。” 此言一出,除戚虎之外,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张子龙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杨将军,你……你该不会是想……想把这三万多两银子全拿出来大家分掉吧?” 李勇说:“对啊,我们可不敢要这么多钱啊!”他略略一算,舞阳千户所就剩下四百来人了,分这三万多两银子,每人……天哪,不敢想了,太激动了! 杨梦龙说:“嗯,这个要看你们怎么想的了。” 陈百户失声叫:“看我们怎么想?” 杨梦龙说:“对啊,如果你们想将它分掉,那我们就将它分掉。仗都是大家豁出性命才打赢的,不管有没有斩获首级,都有大功,按首级给钱不公平,那些阵亡的受伤的士兵同样应该得到补偿。我的分配方案就是阵亡的士兵每人再给二十两,剩下的由活着的人均分,每人都能拿个几十两,也算一笔大钱了。” 连死人都照顾到了,这样的分配方案,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所有人都乐得合不拢嘴:“这样分最公平,这样分最公平!”想到几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压在身上的滋味,他们眼里泛出银色光芒。 戚虎却听出杨梦龙话里有话:“听小杨将军的意思,似乎不止均分一个方案?” 杨梦龙点头:“对,分掉只是其中一个选择,还是最糟糕的选择。”见大家马上露出了不服气的神色,他加重了语气:“你们别不服气!将近四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平均分到每个人手里,又能有多少?如果你们省着花,过几年好日子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目光落在蒋正身上:“蒋正,告诉我,分到银子回到南阳,你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蒋正不大好意思的说:“还赌债啊!我欠了赌坊十几两赌债,再不还,他们就要扒我的皮了。” 杨梦龙望向李勇:“那,李勇,你呢?” 李勇理直气壮:“找小红!” 杨梦龙问:“谁是小红?” 李勇说:“春腴楼最红的姑娘啊!她人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不知道多少书生富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价钱可不低,一晚少说也得五两银子呢。” 一个县城的青楼女子,包夜要五两银子,也算吓人了。在场那几个家丁和夜不收交换了一个“同道中人”的眼神,显然分到银子想去找这位小红姑娘的人还不止一个。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说:“看样子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拿到钱就还赌债,然后继续赌,或者逛窖子,充一回土豪,把钱全花在姑娘身上,最不济也要狂吃海喝,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以前受过的苦……你们想过没有,这样子挥霍,这点银子能花多久?”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几十两银子听着很多,真要放开手脚花,两天就完了。最要命的是,大多数人都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恐怕还没有反应过来,钱包就瘪了,那他们找谁哭去? 许弓问:“那,小杨将军,你说该怎么办?” 杨梦龙说:“我的办法很简单,不分了,把这笔钱存起来!” 众人哗然,性子急的甚至跳了起来:“那怎么行呢!说好了分的,居然不算数了,那怎么行呢!” 戚虎喝:“安静下来,听小杨将军把话说完!”这个老头曾狠狠的操练过这些不成器的军户好几天,又指挥他们血战建奴,威望极高,狮吼功一出,大家顿时噤声,瞪着杨梦龙直喘气,不分钱,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杨梦龙等大家安静下来了,继续说:“放心,我本人并没有昧你们的卖命钱的意思,我说不分了,是因此把钱分掉真的不是什么好主意。近四万两银子,八百多人分,每个人拿到的也就不到五十两,转眼间就花光了,以后怎么办?以后再碰到急需要用钱的地方,上哪找钱去?难道你们希望风光一阵子之后又做回衣服破烂吃糠咽菜的叫花子?” 大家想想自己以前那种只能用悲惨来形容的生活,不禁黯然,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但还是有人不服气,一个军户说:“我可以省着花,几十两银子,够我花好几年了!” 杨梦龙说:“省着花倒是比花天酒地强一点点,当然,只是强一点点而已。” 那军户不服气:“那,依小杨将军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杨梦龙说:“银子没有公母之分,放在家里生不出崽的,到头来还是花一点就少一点,不管你怎么省,终有花完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钱拿出来,让钱生钱,利滚利!” 陈百户精神一振,脱口叫:“小杨将军的意思,是把这笔钱拿去做生意?” 戚虎面色微变:“万万不可,太祖曾规定军户匠户不得经商,拿这笔钱去做生意,是违反祖制,要掉脑袋的!” 杨梦龙破口大骂:“笨蛋,太祖规定军户匠户不得经商,没有规定军户不能拿余粮去卖吧?没有规定军户不能种菜去卖吧?你们的脑子里就一根筋啊?” 一听说是种菜种田,大家都泄了气,陈百户苦笑:“小杨将军,还是把钱分了吧……现在田赋越来越重,天气更是反复无常,不是旱就是涝,好不容易种出点庄稼,铺天盖地的蝗虫扑过来,转眼间就给你啃精光!拿钱去种田,还不如拿去打水漂,至少打水漂还能溅起几片水花!”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那是因为你们都只会小打小闹,跟家里那几分瘦田过不去,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科学种田,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拿出一圈图纸摊开,指着上面那惨不忍睹的地图说:“这是我根据你们的描述绘画出来的地图……我计算了一下,舞阳一县,人口本来就不足十万,加上连年天灾不断,大量人口外逃,现在还能剩下个四五万人就该偷笑了,但是这里却至少可以开垦七八十万亩耕地!咱们不贪心,就要一半吧,三十万亩,把这三十万亩田种好了,能收多少粮食?现在粮价这么贵,把余粮卖出去,能赚多少钱?” 张子龙还是苦笑:“小杨将军,你想得太简单了!是,舞阳是有很多土地荒芜了,变成了无主之地,开垦出来就是我们的了,但是,那些地太瘦,太难灌溉了,天旱一点就会颗粒无收!朝廷可不会管我们有没有收成的,他们只会按田亩收税,到头来,我们辛辛苦苦一年,非但颗粒无收,还得亏本!以前官府是鼓励大家开荒的,但是现在,谁去开荒大家都会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杨梦龙挠着头,问:“现在的田赋是多少?” 张子龙说:“至少五成!一石粮食至少要上交五斗,再加上运输损耗,六七成都打不住!”顿了顿,又说:“当然,军田不用交这么多,但是……”他没有说下去了。以前卫所的军田每年要向朝廷纳千百万石粮食的,现在一粒都不纳,还得朝廷花拨大量钱粮养着这些既不能纳粮又不能打仗的兵。不是说那些卫所士兵通通变成了废物,不会种田了,或者军田消失了,而是军田已经被地主或者军官给侵占了,成了私产。舞阳现在最大的地主就是张千户,他名下有八千多亩良田,却一粒粮食都不用交。 杨梦龙不知道这些,听说不用交这么多,他松了一口大气,说:“不用交这么多就好!六七成的田税,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没法活啊!好了,我们就按五成来算吧,交了五成,我们还能留下五成,对吧?” 陈百户说:“说是这样说,但是田太瘦,天又太旱,一亩田往往收不到一石麦子,交了税之后还能剩下什么?连饭都吃不饱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一亩田收不到一石麦子,交了税之后当然吃不饱了,但是,如果一亩田能收两石,甚至三石麦子呢?” 陈百户失声叫:“一亩田收获两三石麦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梦龙鄙视:“对你来说也许不可能,但对我来说,两三石老子都嫌产量太低了!” 所有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呆滞了。对他们而言,这年头亩产一石以上算是正常产量,亩产两担已经算是丰收,亩产三石……那简直就是祖坟冒烟了!这小子居然还嫌两三石的产量太低?够狂! 杨梦龙语重心长的说:“做人嘛,一定要有创造性思维,否则你只能做一个苦哈哈,看着别人大鱼大肉了……不容易灌溉,你不会修水渠啊?水渠修不过去,你不会打井啊?地面是没水了,可地下总是能找到水的!田太瘦了,你不会施肥啊?有了水,有了肥料,粮食的产量有什么理由上不去!” 众人呆滞的程度又加深了,他们该不会是患上了间歇性弱智吧?真替他们担心。 “当然了,修水渠,打井,这些事情都要花很多钱的,一个人根本就玩不转,这个时候,人多力量大的好处就出来了,一个人的钱不够,可以大钱凑啊!你们看,这一片田离河太远,只能修水渠,而且要修好几里呢,得花多少钱?一两户人是绝对承担不起的,坦白的说,就算把钱分给你们,你们拿着这点钱还是修不成!不过,如果把钱放在一起那就好办了,好几万两银子呢,拿点零头出来都能把水渠修好了!还有打井,造水车,这些也要花很多钱的,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承担不起如此高昂的费用,但是如果有几万两银子……哼哼,水井一次打两口,一口浇田一口洗澡;水车一次造两架,一架提水一架扇凉都不成问题,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众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不能称之为呆滞,他们已经彻底傻巴了。 可杨梦龙表示不能就这样放过你们,必须继续辗压,直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于是,辗压继续。 第七十二章 布局 “同学们,我们凡事都要透过事物看本质,千万不要被表象给欺骗了。现在天虽然旱,很多河流都断流了,但是地下水还是很丰富的,只要找准位置,肯定能打出水来。有了水,庄稼不就能成长起来了?当然,光是让它长起来是不够的,我们还要让它长得高,长得快!怎么让它长得高长得快呢?很简单,施肥。那肥料从哪里来呢?这就更简单了,粪便和沤烂的草木,无一不能作肥料,当然,这还不够,还得用磷肥。想弄出磷肥就必须要有硫酸,想弄出硫酸就必须要有可以生产硫酸的设备,这又是一项烧钱的工程,你们谁承担得起的?承担得起的出来,我这个千户让他来做好了。没错吧?人多力量大!几万两银子放在这里,随便拨出一笔,问题就解决了,硫酸有了,磷肥有了,离庄稼丰收还远吗?有了这些……纳尼?你不知道磷肥是什么?你丫是山顶洞人部落里跑出来的吧?什么?你们都没听过?那是我疏忽了,不过现在没办法跟你们解释清楚什么是磷肥,反正就是个好东西,而且我能做出来就是了!” “张千户名下还有个铁矿是吧?听说他靠卖铁砂赚了不少了,嘿嘿,那个土鳖这辈子的成就也就那样了,也不知道把铁砂炼成钢,赚得比卖铁砂多十倍!等我到了舞阳,就把铁矿做大,做强,不仅要提高铁砂的产量,还要建起一座高炉,专门炼钢……同志们,炼钢不难的!有了铁砂,有了足够的燃料,只要方法对头,一帮农民都能炼出钢来,就看质量怎么样了而已!我想质量再差的钢也比铁强吧,要不怎么说恨铁不能成钢呢?就是要花很多钱罢了,怎么样?都说了人多力量大吧?有几万两银子在这里,要炼钢还不是轻松愉快的事情!” …… 杨梦龙真是太兴奋了,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指手划脚,唾沫横飞,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合资、入股、分红等一连串的新名词从他嘴里蹦出来,汇成一片枪林弹雨,将所有人打得体无完肤。大家在他的地毯式轰炸之下已经溃不成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不过还是弄清楚了几点: 第一:那几万两银子放在一起的作用远比分到几百人手里强出十倍! 第二:小杨将军打算把铁矿拿出来跟大家分红! 第三:小杨将军要把所有军田都集中到一起搞集体农庄,交了税之后余粮大家分! 第一和第三还没什么,最关键的是第二点。张千户手里那个铁矿,不知道多少人眼馋,那里出产的铁砂质量不错,能炼出好铁来,张千户就是靠着这个铁矿赚得盆满钵满!这铁矿可开采量是相当大的,运气好的话碰到一个大型铁矿,可能一两百年都挖不完,而且铁砂永远都是畅销的,需求量实在太大了,只要能开采出来,就不愁赚不到钱!张千户的资产由杨梦龙来继承,那个铁矿当然也成了他的资产,他愿意拿出来跟大家分享,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只要能入一股,每年都会有一笔分红,这可是旱涝保收的,比种田保险多了! 杨梦龙见大家都面有喜色,知道他们心动了,笑呵呵的说:“都知道有好处了是吧?我不认为你们已经听懂了我的话,不过不要紧,用不了两年,你们全都会懂的。不过,你们也先别笑得太早,高投入意味着高风险,如果这些计划失败了,这几万两银子就真的打了水漂,连个水花都不会溅起来的!所以,我不会强制你们参加,都采取参股形式,二十两银子一股,想要参加的欢迎,不想参加的就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钱回去享受,就那么简单!” 听说高投入意味着高风险,大家心头一凛,可不是嘛,几万两银子砸下去,涉及到方方面面,怎么可能没有风险呢?万一搞砸了,他们可就完蛋了!想到这几万两银子有可能会亏清光,大家都迟疑了。虽说这几万两银子只有一小部份属于他们,但是,想到它可能会亏掉,他们就心惊肉掉,因为这笔钱是他们一起拿命换来的!道理很简单:你看到自家的牛吃了人家的麦苗,你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到那头该死的牛把自家的麦苗吃了,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会冲过去狠狠抽它一顿的。 气氛的些沉闷。 杨梦龙说:“我名下的银子应该有个几千两,除了一点家用的,全拿出来放在这里了。你们不干,我自己也要干下去!” 许弓忽然站了起来,说:“娘的,风险,干什么没有风险啊,就算是上茅厕都有被房子倒下来压死的风险呢,要是害怕风险,那什么都不用干了!小杨将军,先前黑林子一战,我们缴获了不少银子,你分了我几百两,我全拿出来入股!” 戚虎说:“老汉我也分到了几百两,除了留五十两家用之外,其他的全部拿出来入股。” 大家又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几位还真是玩命啊,都几千两几百两的砸下去!有他们顶在前面,大家还怕什么呢?天塌下来也是先压死高个子!蒋正说:“小杨将军,我留十几两银子还赌债,拿二十两入股!” 李勇说:“我……我不去找小红了,留几两补贴家用,其余的全部入股!” 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入股,他们觉得风险其实没他们想的那么大,只要铁砂还能开采出来,他们都能分到钱,有这个铁矿作保证,怕什么呀! 杨梦龙见大家都同意了,很高兴的说:“很好,谢谢你们这么相信我,我向你们保证,用不了两年你们就会发现,你们作出了一生中最最正确的选择!” 戚虎问:“要是那些军户不愿意入股可怎么办?” 杨梦龙睨了一眼那些军官:“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去做通那些军户的工作,把每一个愿意入股的都给我拉过来!” 军官们舔了舔嘴唇:“没问题!” 杨梦龙用膝盖都能想到他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厉声说:“但是你们给我记着,不许采取强迫手段,必须确保他们投进来的每一分钱都是自愿的!要是让我知道你们逼迫他们把钱交出来,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几个什长顿时苦起了脸,叫:“小杨将军,这也太难了吧!那些军户目光短浅,把那点小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拿几十两银子去冒险,还不如要他们的命好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很难说服他们!不过,不难的话我要你们干嘛?” 那帮军官为之绝倒。 杨梦龙加重了语气:“尊重是相互的,你们可以冲普通军户张牙舞爪,作为比你们高了好几级的我也可以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除非那个人犯了抄家的大罪,否则谁也无权剥权他的个人财产,这条规则任何人都应该遵守,包括我!否则的话,今天你们可以逼军户们把钱拿出来入股,明天我就能吞了你们入股的资金,而后天,我的上司也能找个茬让我净身出户滚蛋回家!只有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游戏才玩得下去,明白了吗?” 大家当然不明白。千户所里的一切都是千户的私人财产,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同样的,百户所里的一切,包括士兵,都是百户的私人财产,别说士兵们手里的钱了,哪怕是士兵的命,都是上司的,随时可以拿走,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们早就习惯了。可是现在,杨梦龙突然告诉他们,每个人的私人财产都是不可侵犯的,我不会动你们的财产,你们也不许去谋夺那些军户们的财产,否则我要你好看!这似乎不合乎规则了,大家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朦朦胧胧的猜测:只要他们不去动那些士兵的私人财产,小杨将军就不会动他们自己的财产!嗯,一定是这样的! 杨梦龙知道他们还是不明白,但是也没有办法,代沟太大了,在二十一世界三岁孩子都普遍坚持的原则放在现在,简直就是离经叛道,让人目瞪口呆。好吧,不明白也不要紧,你们照做就行了。他说:“我这一去一回,大概要花上十天时间,在这十天里,你们要作好两方面的准备,一是收拾行李准备返回舞阳,二是说服军户们入股,我一回来就动身回舞阳,一刻都不能耽搁。此外,我还有一些特殊的任务要布置……蒋正!” 蒋正起身:“小人在!” 杨梦龙说:“你先带几个人回舞阳去看好铁矿,可别让人家做了手脚!” 铁矿可关系着大家的福利,蒋正哪里敢怠慢,响亮的应:“小人明白!” 杨梦龙补充:“还有,一定要给我查清楚铁矿里有没有磷矿,这两种矿是往往是伴生的……什么是磷矿?跟你说也说不清楚,找矿工问明白!” 蒋正应了一声,坐下。 杨梦龙又叫:“张子龙!” 张子龙应:“小人在!” 杨梦龙说:“给你五百两银子,马上去收购胆矾……哦,对了,你们叫它绿矾,炼丹术士拿来炼绿矾油的那种,这玩意在铜矿产区多的是,在废弃的铜矿矿坑里比比皆是,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胆矾通通给我收过来,有多少收多少,三万斤为底线,多多益善!” 绿矾这玩意张子龙也知道,在铜矿矿洞里很多,看着很漂亮,其实没什么用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除了哄哄孩子之外一钱不值,也就方家术士偶尔会弄一些回去炼丹或者炼绿矾油,矿工对此也不屑一顾,去捡就是了,只要他开个价,矿工肯定很乐意将胆矾全送过来的,这个任务很轻松。听杨梦龙的语气,似乎收够了三万斤,剩下的钱就是他的了?这种好事还真不好找。他纳闷的问:“小杨将军,绿矾我是知道的,看着很漂亮,其实对老百姓没有任何用处,这东西不值钱,你要这么多干嘛?”他眼睛一亮:“听说绿矾能炼铜,小杨将军该不会是想炼铜吧?” 杨梦龙说:“拿胆矾来炼铜?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馊主意?如果有硫酸,我都想拿铜来炼胆矾了!少废话,老老实实的去收胆矾,有多少收多少,钱不够就找我要,收不到胆矾,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张子龙说:“小杨将军,你就放心吧,绿……不,胆矾这东西并不少见,很容易就能收到一大堆的!” 杨梦龙说:“是这样才好!”挠了挠头,说:“收胆矾需要不少时间,我耗不起了,陈雷!” 陈雷站了起来。他在比武中头部挨过杨梦龙一肘,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幸亏没有打出什么脑震荡来,不然他可就没有办法给杨梦龙办事了。 杨梦龙说:“给你五百两银子,你想办法给我收购一批绿矾油过来,有多少要多少,一定要给我弄到!” 绿矾油也就是硫酸,方家术士炼丹时无意中弄出来的副产品,最远可以追溯到唐代,硫酸就已经出现了。至于这玩意是怎么出现的,那就不得不提一提一群不务正业、异想天开的家伙了。 这群不务正业、异想天开的家伙,就是炼丹士。这帮家伙不读书不种田,更别指望他们经商、从军,整天就是对着一部部字迹泛黄,被虫子啃得千疮百孔的典籍冥思苦想,千方百计想炼出仙丹,献予帝皇,换取荣华富贵。当皇帝的,就没几个不希望自己能够长生不老,因此炼丹士在绝大多数朝代都很吃得开。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这群长年累月守在炼丹炉前,用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搭配试图炼出仙丹的家伙是最古老的化学家,很多伟大的发明就是在他们手里诞生的,比如说,火药。当然,也有更狠的,炼出仙丹献与帝皇家换取荣华富贵实在太过困难了,干嘛不直接炼黄金啊?不少炼丹士迷信点石成金之说,把一块块矿石扔进炼丹炉里,试图炼出金子来,最普遍的法子就是把黄铁矿扔进去炼,点石成金实在太难了,黄铁跟黄金只有一字之差,应该容易一点吧?结果他们真的炼出了金————可惜是愚人金。没错,就因为他们的执着和异想天开,黄铁从此被称为“愚人金”,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不过,付出了努力自然就会有回报,就看这回报你想不想要了。黄铁矿含硫量是非常高的,高温冶炼的时候会排出大量酸性气体,也就是二氧化硫,二氧化硫溶于水就会生成亚硫酸,进一步氧化,就会生成硫酸,这可是好东西。这东西甚至比黄金更有用,可惜大家不领情,对它恨得咬牙切齿,怨这种酸臭难闻的液体烧坏了自己的炼丹炉。没有人去研究,硫酸也就一直没能用到正确的地方,就这样埋没了。 明朝的炼丹之风也相当浓,特别是成化、嘉靖两朝,这两位皇帝想成仙想疯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炼丹炼金之风横扫全国。炼丹的人多了,折腾出硫酸的人自然也多了,而这时大家已经慢慢的发现了硫酸的一些用处,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倒掉,而是尝试着拿去卖钱。说白了,曾经被方家术士恨得牙痒痒的硫酸现在已经有一定用途,有人开始专门提炼这玩意儿了,但大家还是没有意识到它的巨大价值。 数理化还过得去,至少没有跷过课的杨梦龙却很清楚硫酸的价值,他要变废为宝,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种腐蚀性极强的东西就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第七十三章 招揽 胆矾这东东分布很广,它是铜的硫化物在氧化之后的产物,理论上,在有铜矿的地方都能找到胆矾。中国古代一直在用铜铸造货币和兵器,千百年来,开采掉的铜不知道多少了,在那些废弃的矿洞里就有大量胆矾。只不过胆矾不好保存,它极易溶于水,而要是太过干燥,它又会变成粉末,所以在南方并不好找。不过北方秋冬两季的干旱是出了名的,在矿洞里的胆矾应该很好保存。只是大家都莫名其妙,杨梦龙要这么多胆矾干嘛?那玩意儿看着好看,可是除了中医偶尔会用它入药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就算它能治病,也用不着几万斤吧?算了,钱拿在杨梦龙手里,他有钱,任性一把也无妨。 一一安排好之后,杨梦龙又吹了一通牛皮,向大家描绘了一幅跟他合作的美好蓝图,把大家哄得晕呼呼的,连是怎么离开这个临时指挥部的都不知道。 当戚虎也晕呼呼的走出去的时候,杨梦龙突然叫:“老爷子,等等!” 戚虎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杨梦龙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戚虎坐下,默默的看着杨梦龙,杨梦龙也默默的看着他,心里都有几分感慨。 一转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在二十多天前,杨梦龙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时候,杨梦龙还是战场上的童子军,完全凭着本能干掉了四名入村屠杀的后金骑兵,然后被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给吓傻了。而戚虎,则是一筱雨芳手下一个老实憨厚的佃农,靠着几亩瘦田维持生活,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不曾向谁提起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呢?一场恶战改变了双方的命运,杨梦龙成了崇祯皇帝亲封的舞阳千户,而这个老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世事如棋,果然不虚。 杨梦龙心里有些感慨。来到明末快一个月了,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所经历的事情比以前十八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离奇。以前的他好斗归好斗,手却从来没有沾过鲜血,说白了,跟别人打架不过是一种消遣,满足自己某方面的心理需要的特殊爱好罢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夺取某个人的性命,从来没有。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与凶狠的敌人舍命相搏,一次次将致命的弩箭射向对方的胸口,将狗腿刀砍向对方的颈脖,然后看着鲜血喷溅,看着对方倒在血泊中抽搐惨叫,这段时间他手里的人命实在太多了,多到他都有点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了。每次终结一条生命,心里总会感到恐惧不安,晚上甚至会做噩梦,不过打从射杀塔布伦那一战之后,就很少做噩梦了。那一堆堆的尸体让他明白,这个年代跟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完全不是一回事,二十一世界的中国,法律仍有诸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有一点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那就是杀人偿命,而在这个年代,面对那些凶狠的敌人,杀人并不是罪,如果你不能干掉对方,你的脑袋就只能成为对方的战利品! 何其残酷的年代,何其残酷的乱世。 更残酷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头而已,此后十几年将越来越残酷,死神那漆黑的翅膀将覆盖整个帝国,这个延绵近三百年的帝国将在死亡和哀号中轰然倒下,化为废墟。这是一场可怕的浩劫,除非他能逃到海外去,否则就别想置身事外。 感慨了一番,杨梦龙开口了,说:“老爷子,我们相交都快一个月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具体来历呢!” 戚虎哂笑:“老头子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提这些事情干什么。” 杨梦龙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以前在戚家军是什么职位。” 戚虎说:“千总。” 千总跟千户差不多,也是管一千多号人的。不过,如果你认为两者的地位差不多,那就错惨了,千户是管的是一千多号只会种田的军户,而戚虎这个千总,管的却是整个明朝纪律最严明,作战最顽强的士兵,两者可谓天差地别了。考虑到戚家军只有几千人马,这个千总就更显得份量惊人了,放到内地十个千户都顶不上这个千总啊!杨梦龙肃然起敬:“怪不得老爷子的组织能力和指挥能力这么强,硬是用一群卫所士兵和乡勇守住了县城,让建奴无法越雷池半步,原来是戚家军中的大将,失敬,失敬了!”自家知道自家事,这一仗真正的指挥官是戚虎,他不过是出了点赏银,砍了几名建奴罢了,真正的功臣其实是戚虎。 戚虎眼睛先是很亮很亮,又迅速黯淡了下去,涩声说:“还提什么戚家军?戚家军早就没了。” 杨梦龙惋惜的说:“是啊,要是戚家军还在,要是戚家军能扩编成几万人,十几万人,哪里还有建奴嚣张的余地!”想了想,压低声音:“我听说戚家一直是人丁单薄,你不会真的是戚大帅的……” 戚虎说:“当然不是。我跟戚大帅是远房亲戚,这么说吧,我们同样是姓戚,我们这一系是戚家的分支。戚大帅打倭寇的时候我还小,没赶上,等到他被调到北方之后,我便从了军,从一名小兵做起,没少跟蒙古鞑子交战,立下了一些小功,成了他的家丁,后来一步步晋升,当上了千总。”他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大帅为了稳定北方,出生入死,跟蒙古鞑子不知道打了多少场血战,次次都是以寡击众,一仗打完,从将军到小兵,都在人血里洗了个澡,就这样,朝廷里的奸臣还是猜忌他,就因为他是太岳公的人,撤了他的职,疏远了戚家军!太岳公推行一条鞭法,为了清除大明的积弊殚精竭虑,都累得咳血了;在太岳公的支持下,戚大帅剿灭倭寇,痛击鞑子,让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边疆!小杨将军,你说说,张首辅有什么错,戚大帅有什么错,他们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杨梦龙说:“太岳公有没有错我不知道,反正戚大帅肯定有错。” 老头子勃然变色。 杨梦龙接着说:“戚大帅错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总是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剿灭倭寇是这样,镇守蓟镇也是这样。他是最纯粹的军人,只懂得杀敌报国,根本就没有想过等他解决了问题,就轮到他被人解决了。如果他学李成梁守辽东,让蒙古鞑子始终有能力威胁边关,朝廷肯定不敢动他,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三下五落二把蒙古鞑子给打趴下了,没了边患,朝廷就可以从容的对付他了……说到底,他还是太老实了。” 戚虎想想李家长达数十年的长盛不衰,李如松的嚣张拔扈,再想想自戚继光去职之后戚家军日益窘迫的处境,不得不承认杨梦龙说得很有道理,老实人终究是要吃亏。 杨梦龙似乎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说:“不过,我认为,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老是让老实人吃亏。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人们记得的始终是恪尽职守的戚大帅,而不是玩敌养寇的李成梁!” 戚虎说:“对此,我坚信不疑。” 杨梦龙说:“老爷子,过来帮我的忙吧!” 戚虎一怔:“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派什么用场?” 杨梦龙骂了一句:“少装糊涂了,你打了一辈子的仗,会派不上用场?”他看着屋梁,神情变得忧虑:“这世道,越来越乱了,建奴这次可以绕过坚固的关宁防线,同样可以绕过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们会越来越贪心,越来越猖狂,将中原当成他们的猎场,予取予求;而老天爷也跟我们过不去,旱灾蝗灾涝灾接连不断,农民都活不下去了,流民越来越多,很快就该天下大乱了,在这样的乱世,没有实力,只有死路一条。我没什么雄心壮志,但是既然当上了这个千户,就该保一方平安,没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做不到的。所以我请老爷子加入舞阳千户卫所,帮我训练手下那些士兵,我不贪心,能达到戚家军的水准就差不多了。” 这还叫不贪心? 戚虎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这小子可真是不客气啊。他正视着杨梦龙,神情极为严肃,一字一顿:“小杨将军,训练一支军队耗费极大,像戚家军这样的军队耗费更大,不客气的说,当时要是没有太岳公全力支持,就算是戚大帅,也练不出那支仅九千人就能将数万蒙古鞑子打得大败亏输的铁军来!” 杨梦龙说:“钱包在我的身上,保证不会让你缺钱花。” 戚虎似笑非笑:“这么自信?” 杨梦龙说:“废话,这点自信都没有,我还混个屁,趁早回家种红薯得了!” 戚虎说:“如果你真的有足够的财力,要练出一支像戚家军那样的部队仍然很难……”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废话,不难我找你干嘛?我出钱,你练兵,就这么定了!” 戚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哦,不难要他干嘛?要是一个只接受过两个星期的军训,连伪军迷都算不上的家伙也能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他这位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干脆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得了。戚虎沉默半晌,问:“你真的能搞到足够的钱粮供养一支像戚家军那样的部队?”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当然可以!我向你保证,我将来办的农场还有钢铁工厂都肯定能赚大钱,最最重要的是舞阳地下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随便从里面弄出一点都够编练几千精锐之师了!” 戚虎说:“南阳府可穷得很!” 杨梦龙说:“那是因为他们笨,守着聚宝盆都不知道投钱进去!那些当官的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整天就知道向农民收税,收税,也不想想农民一年的产出才能换几个钱啊,随便办个钢铁厂化肥产肥皂厂的收益都顶了一个县的粮税了!” 戚虎听得目瞪口呆。几千年来,粮税和盐税一直是一个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尤其是粮税,更是关系着帝国的生死存亡,这种观念已经是根深蒂固了,可是现在有人一脸不屑的告诉他,粮税什么的就是个屁,随便办几个工厂的收入都顶了一个县的粮税了,他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弯来。钢铁他知道,好东西啊,没有一个国家会嫌自己的钢铁产量高的,千百年来,钢铁一直是稀有资源来着。但是化肥、香皂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一头雾水。 杨梦龙见老头子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就知道他听不明白,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明白,不过,如果我的计划进展顺利,用不了几年,你就会领教到工业的威力了。工业国家对农业国家有着辗压性优势,一个只有几百万人口的工业国家可以轻易战胜拥有过亿人口的传统农业国家,这绝对不是什么神话。”他兴致勃勃的说:“当然了,想在全国实现工业化是不可能的,那得需要好几百年时间才办得到。但是,只要有一个省能实现工业化,所爆发出来的威力就足以轻而易举的辗死建奴和蒙古鞑子!” 戚虎静静的听着,虽然没有把“吹牛”这两个字说出口,但是也写到脸上了。他笑着说:“那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你所说的工业化有没有这么神奇……老头子才五十八岁,还有几年好活,看得到的!” 杨梦龙兴奋的叫:“你同意了?” 戚虎点了一下头:“戚家军在浑河全军覆没后,老头子曾多次上书,请求重建戚家军,但四处碰壁,到最后被人扫地出门,连家都回不了了。小杨将军要练兵,而且自信有能力承担练兵所需的巨额费用,老头子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失败了,也就死心了。不过,如果侥幸成功了,我想请小杨将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建奴决一死战!我三个儿子都死在浑河之畔了,这个仇,不能不报!” 杨梦龙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第七十四章 送别 搞定了戚虎,杨梦龙很高兴。他对军事可谓一窍不通,仅有的一点军事知识,就是偶尔浏览各个军事网站,看几本军事小说获得的,除了初中一个星期,高中半个月的军训之外,他跟军队就再没有过交集了。现代军事理论他多少知道一些,什么网络战啊信息战啊斩首战啊特种战啊什么的,都知道,可是让他说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是照搬这些“经验”去练兵打仗,只怕他的下场比赵括、李景隆还惨。戚虎就不同了,他是一员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已经摸清了这个时代的战争的规律,有他在,绝大多数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杨梦龙兴奋的看到,他的大业已经是万事俱备,就差人和钱了。 人嘛,没着落。舞阳千户所的军户们的战斗力和纪律性他领教过了,绝对是气死主帅的好材料,要不是有坚固的城墙可以倚仗,要不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要不是有大笔银子作为士气提升道具,别说七八百人,就算七八千人,也会被塔布伦用区区三百骑冲个溃不成军,甚至还没有看到满洲八旗的军旗,便已经落荒而逃了,指望这样的熊兵去打仗,还不如指望老天爷大发慈悲,给他一艘银河战舰,电浆炮粒子炮反物质鱼雷一通狂轰滥炸炸平沈阳,干掉皇太极、多尔衮这些牛人来得现实些。他们能鼓起勇气跟敌军死战一场已经是人品大爆发了,杨梦龙可不敢奢望他们再爆发一次,算了,这些家伙只会种田,就让他们专心种田好了,打仗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事情,就交给真正的内行来干吧。卢象升留给他的这一千多人倒不错,至少比那些军户强多了,带回去严加训练,应该可以练出一支能战之师,当然,前提是这些人马愿意跟他走,卢象升愿意把这些人马给他。钱嘛,倒是有几万两了,不过很遗憾,这几万两银子怕是没有一两能用到练兵上,修水渠,炼硫酸,造化肥,建炬钢高炉,哪一样不是要大量砸钱的?这几万两扔下去只怕还激不起个朵水花来呢!不行,必须再想办法搞点钱! 带着万事俱备,就差人和钱了的喜悦,杨梦龙和戚虎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睡大觉。 从筱雨芳的窗前走过的时候,杨梦龙看到蜡烛还没有灭,摇曳的烛光把一个美丽的影子投映到窗纸上,她在干什么?在看书还是在教筱君写字? 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没有小鸡鸡的太监来了之后,他忙得团团转,甚至没有时间对她说一句话,跟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成就。明天就要去京城了,而据吴永透露,后金主力已经撤离了京城,局势开始稳定了,她估计还得回筱家庄,这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呢,真的很想跟她说说话。他抬起手想敲门,手指快触到门框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夜这么深了,她这么矜持的一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开门见他的,他不怕那些闲话,可是她怕,女孩子脸皮比谁都薄。当然,他的脸皮也厚不到哪里去,十八岁了还没有交过女朋友的人,脸皮能厚到哪里去? 他蹑手蹑脚的在门口踱起步来,几次想敲门或者叫她出来,都鼓不起勇气了。而房里,烛影摇曳,却寂静无声,她可能是看书看得入迷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吧。可怜的女孩子,生活的重担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有钻进书卷中,她才能暂时忘却烦恼,得到一丝快乐,在逃往县城的时候,那么多东西都被她扔下了,唯独这书,一本都舍不得扔。筱家庄现在恐怕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了,回筱家庄,只怕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以后的担子就更重了,她那单薄的肩膀扛得住吗?杨梦龙很想对她说,别怕,这副担子我替你扛,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你吧!是的,他很想跟她说这句话,现在就说。 可是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他迟迟没能下定决心敲开这扇房门。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朝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莫名其妙的回去,真要是这样,那他非但没有帮到她,反而是害了她。 他对着那扇薄薄的门站了很久,最终又一次举起手,然后停在半空,没有敲下去,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轻手轻脚的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然后进去,关上,蒙上被子,却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筱雨芳轻轻合上书卷,同样发出一丝低不可闻的叹息,平静如古井的眸底泛起一丝惆怅。 那个就爱咧嘴傻笑,露出四颗大白牙的傻瓜,为什么他就不敲门呢? 际遇真的是非常神奇的东西,一眨眼,这个几乎饿死在路边的家伙就成了朝廷命官,有好多人对他俯首听命了。他才十八岁,有着发泄不完的冲劲和野心,他有着远大的前程,他的人生注定是多姿多彩的,而她,只是深谷中一朵小小的花,花已开,可没人来。 就这样罢……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宿命……就这样罢…… 京城作为一个帝国的首都,有着其非凡的意义,入京自然不是什么小事,至少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是一件大事。杨梦龙直到五更天才合上眼,正迷迷糊糊,门被敲响了,接着是那个在他听来比野兽咆哮还要恐怖的声音……小杨将军打心里发出一声惨叫:“雅蠛蝶!” 又是方应秋这个瘟神。这个瘟神毫不客气的将还睡眼朦胧的他拖了出去,杨梦龙那两窝眼屎都还没有抠掉,他已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冲着他灌输了n多关于京城的知识以及跟兵部官员打交道要注意的事项。可怜的小杨将军用牙签支着眼皮,强打精神听着他在滔滔不绝,这个该死的书呆子,怕老婆的软蛋,怎么懂这么多啊?该不会是从书本照搬过来的吧? 填鸭子似的填了一大堆京城攻略之后,杨梦龙像个木偶一样,在方应秋的支使之下开始收拾东西。自己的行李肯定是要带的,路费什么的也是少不了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钱一定要带足,不把兵部那帮吸血鬼喂饱你就别想顺利拿到军籍,没有军籍的后果……请想想你丢了身份证之后的遭遇,没错,那玩意就相当于一名军官的身份证,没有它你什么都干不成。至于要花多少钱才够?一千两是下限,上不封顶!这让杨梦龙一阵肉痛,他豁出小命干掉一名白甲兵的赏银也才一千两啊,就这样喂了那帮官僚,真是操蛋! 最操蛋的是方逸之也掺合进来,把他支使得团团转,这个要准备,那个也不能少,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终于准备好了,天也大亮了,吴永这个死太监风风火火的跑进来,嚷嚷:“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上路吧,时间不早了!”二话不说就出发,一行数十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浩浩荡荡的开出城门。沿途不少老百姓前来相送,都依依不舍,这让杨梦龙心里得意了一把,看样子他在这里还是挺有人缘的嘛!当然,当看到一个脸高高肿起,两贴密密麻麻的贴着几十张或青紫或黑红的五百元大钞的猪头躲在一边一脸怨毒的瞪着他之后,他的心情就更好了,特意骑马过去,揪住这个想跑的家伙,伸手在那肿得跟在水里泡了一个星期的猪膀胱一样的脸上用力捏了捏,笑嘻嘻的说:“王兄,你也来送我啊?咱们没有多少交情啊,你都能来送我,真是太有心了。” 王公子确实有心,把杨梦龙卸八块扔到锅里炸的心。可惜现在杨梦龙已经是朝廷官员了,最要命的是县令、钦差都在这里,就算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压低声音说:“姓杨的,你别得意,我们山不转水转,终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里,到那时,我会让你生不如————” 啪! 一声脆响震惊全场,王公子的脸再一次狠狠的扇在杨梦龙的巴掌上,原地转了一圈,那优雅的姿势,那一缕从嘴角缓缓渗出的血丝,还有那个殷红的掌印,那委屈而愤怒的眼神,让大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感性的美。杨梦龙甩了甩手掌,说:“有进步了啊,脸皮比昨天硬多了,把我的手掌都给硌疼了。” 方逸之皱着眉头问:“梦龙,怎么回事?” 杨梦龙说:“没什么,帮他打蚊子。” 王公子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脸嚷:“他————”他想告状,但是杨梦龙的大巴掌又扬了起来,吓得他头一缩,护住两边脸,不敢吱声了。 又在欺负人。方逸之无语,这个杨梦龙还真是怪胎,似乎天生就爱找那些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的麻烦,张郁是这样,这位王公子还是这样。 王公子又气又怕,咬牙切齿,声音低沉而阴冷:“我不会放过你的!”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说:“如果你皮痒了,只管来找我。我说小子,知道我们的差距在哪里吗?你吃了亏只能回家告状,而我分分钟都能把你给熊了,这就是差距!”突然往天上一指,高声叫:“阿妹你看,上帝压狗!” 上帝压狗是什么玩意谁也不知道,不过他那发现新大陆般惊奇而惊喜的语气成功的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空,就连王公子也不例外。他失望的看到,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帝压狗,倒是有一个宽大有力的巴掌在眼前无限的放大,放大…… 啪! 王氏陀螺得到指令,又是一次三百六十度原地旋转,刚才是顺时针,这次是逆时针,扯平了。金星乱舞中,杨梦龙放肆张扬的声音轰轰烈烈的撞入他的耳膜:“你最好别再让我撞到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长记性为止!”说完,走人。 眼前的金星半天才消散,王公子瞪着杨梦龙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嘶吼:“我要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一串嚣张的笑声。 方逸之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杨梦龙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方逸之沉默不语,倒是吴永从牙齿缝里崩出两个字:“该打!”这位公公在入宫前就在京城当过叫花子,没少被地痞流氓欺负,都有心灵阴影了,那个小叫花子的遭遇跟他何其相似,他自然为杨梦龙喝彩。 杨梦龙嘿嘿一笑:“一大早就让方公子从被窝里揪出来,无精打采的,扇了那家伙两耳光倒是精神多了。”揉了揉肚子,苦起了脸:“就是没吃早餐,肚子饿得咕咕叫,你们谁带了吃的?分我一点呗。” 方逸之和吴永都哭笑不得。 这两位也没有带吃的,所以杨梦龙还得继续饿着,苦着脸上路。出了城门,城门外的尸体早就被清理干净上,那一滩滩血迹也已经被大雪掩盖,那场惨烈的恶战,仿佛没有发生过,但是想到当时那血肉横飞的惨状,方逸之不胜嘘唏。真悬啊,当时差一点就没命了,不过也因祸得福,没有那场大战,他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呢。 杨梦龙没有留意到这些,他只知道肚子饿了,目光四处乱转,看能不能找人弄点吃的。皇天不负有心人,走了几里路,他惊喜的看到,长亭边,筱雨芳一手拉着筱君,一手提着个小小的竹篮,翘首往这边看着呢!不难想象他此时心中的惊喜,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来送他了,跳下马撒腿飞跑过去,跑得比投胎还急。筱雨芳见他风风火火的冲过来,顿时羞红了脸,杨梦龙不管不顾,说:“筱小姐,你……你是来送我的吗?这篮子里装的是什么?热气腾腾的,肯定是吃的东西吧……呵呵呵……” 话还没有说完,那标志性的傻笑就来了,真拿他没办法。 第七十五章 安宁 筱雨芳揭开盖在篮子上的布,一阵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里面是几张大饼,十个大白馒头,还有十个煮鸡蛋。她轻声说:“你上路匆忙,肯定没有吃早餐,所以我给你做了些吃的,你带上,在路上可以填填肚子……” 杨梦龙乐得合不拢嘴:“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 筱雨芳把篮子递给他,然后低着头揉着衣角,不说话了。杨梦龙则飞快的拿出一个鸡蛋剥掉壳塞进嘴里几口吃了一下,冲筱雨芳竖起一根大拇指:“好吃!你煮的鸡蛋还是那么好吃!” 筱君哼了一声:“你天天都有得吃,当然说好吃了,可怜我,连个鸡蛋壳都没得吃!”那叫一个怨气冲天……本来每天一个鸡蛋是他独有的权力,打从杨梦龙出现之后,这项特权就被这个混球无情的剥夺,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快一个月没有吃过姐姐煮的鸡蛋了。 杨梦龙很大方的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塞到他手里:“吃吧。” 筱君瞪了他一眼,把鸡蛋放了回去:“我姐煮给你的,我才不要!”他咬牙切齿:“你这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家伙!” 放在古代,“忘恩负义,无情无义”已经是非常严厉的指责了,可惜杨梦龙来自二十一世纪,在形形式式的国骂中长大的,免疫力之强,无以伦比,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纳闷:“我怎么忘恩负义,无情无义啦?” 筱君大声说:“你还不认账?你快饿死的时候我们救了你,现在你出名了,长能耐了,就要撇开我们,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我姐姐……”筱雨芳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了。 杨梦龙说:“我没有撇下你们啊,我只是去兵部报到,最多十来天就回来了的!”想了想,又说:“你们救了我,我必须报答你们的,你们先在县城里住着,哪都别去,我一回来就去找你们,好不好?” 筱君挣开姐姐的手,叫:“谁稀罕你报答了!”那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筱雨芳轻声说:“我救你,完全是因为不忍心看你饿死在路边,并不图你的报答……小君还不懂事,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其实你几次救过我的命,早就不欠我什么了。” 杨梦龙坚持:“不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的原则!你们在县城住下,哪都别去,我让戚老爷子照顾你们,我从京城回来就去找你们。记住,哪都别去!” 筱雨芳脸更红了,低声说:“我终究是要回筱家庄的……” 杨梦龙说:“那也得等我回来了你再回去,没得商量!” 筱雨芳有点恼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 杨梦龙说:“我就是这么霸道,反正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哪都不能去,就在县城里呆着!不用担心吃饭问题,我给老爷子留了足够的钱,缺钱花了就找他要!” 这是要包二奶的节奏吗? 筱雨芳正想反击,吴永那个死太监在那边催促起来了:“小杨将军,该走了!” 杨梦龙咕哝:“催催催,催你妈个死人头啊!”应了一声“来了”,加重语气对筱雨芳说:“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县城,记住,不许离开县城!” 筱雨芳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我不离开就是了……你路上小心点,碰到建奴不要逞强,能躲开就躲开……” 杨梦龙松了一口大气:“不离开就好,不离开就好!”随即得意的笑:“就算你想离开也办不到,嘿嘿。”在筱君的脸蛋上捏了一下,挥了挥手,“我走啦,你们保重!” 筱雨芳微微一鞠,仪态优雅:“保重,后会有期。” 杨梦龙提着满满一篮的食物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去,跳上马,出发了。 筱家姐弟目送他走远,筱君依依不舍的问:“姐,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筱雨芳说:“他会回来的。”回答得干脆,语气却不是那么自信,对自己不自信。 杨梦龙一连吃了三个鸡蛋,又拿出个大馒头大口大口的啃,看他吃得那个香,吴永都觉得有点饿了。这个太监的身骨子不错,居然没有坐车,而是骑马,他控着马与杨梦龙并行,看着他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馒头,才微笑着问:“刚才那位女子,是你的知心人?” 杨梦龙愣了一下:“知心人?”两秒钟后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说:“是我朋友,我这条命是她救的,要不是她,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吴永说:“看得出,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最难得的是她还如此贴心。小杨将军,这年头想找一个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子可不容易,珍惜,珍惜!” 杨梦龙含糊的应了一声,又拿出一个馒头猛咬了一口,真是个吃货! 一干人马沿着驿道朝着京城赶去,沿途不时看到村镇化为焦土,无家可归的流民不绝于途,战火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天寒地冻的,他们带着仅剩的一点家当四处流浪,寻找着那丝极为渺茫的活下去的希望,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尸首相望,哀鸿遍野,瘦骨伶仃的孩子要么被插上草骨当货物卖出去换取可取一家几口暂时活下去的一点口粮,要么守着父母的尸体喊着爹,喊着娘,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像针一样扎着人的心灵,那一双双呆滞而绝望的眼睛,让人不忍心去看。后金侵略如火,长达数月的攻伐下来,京畿重地血流成河,死者何止十万,被掠为奴隶者何止十万,不知道多少个家庭因为他们而破碎,多少人因为他们流干了血之后还要再流泪,生在乱世,就是这么悲哀。这一桩桩,一幕幕,让杨梦龙透不过气来,方逸之更是暗暗落泪,吴永长吁短叹,他们都很同情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然而,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 杨梦龙暗想:“京畿重地都这样了,在陕西、山西、宁夏、河南这些连年干旱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只怕连老天爷都不忍心去看了吧?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这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各位过路的好心人,求求你们发发慈悲,买下这个孩子吧,俺给你们磕头了!” 车队经过一个驿站的时候停了下来。驿站周围同样聚集着大量饥民,其中一位妇女正跪在路边冲过往的马车不停的磕头,都磕得额头出血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头发上插着一根草骨,跪在妇女身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圆,充满了好奇。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只是奇怪为什么娘要不停的向过路的人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停下来看一看。 对了,这对母女面前还放着一卷草席,里面似乎包着一个人,臭哄哄的,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猜得到里面包着什么。一名驿卒一脸晦气的走过去,厉声喝:“你们倒霉也就算了,别把晦气传给俺们,赶紧滚蛋,不然俺打断你们的腿!” 妇女似乎麻木了,又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还在一个劲的冲离她二三十步远的方逸之的马车磕头:“这位老爷,求求你买下这孩子吧,俺给你磕头了,俺给你磕头了……” 驿卒火了,破口大骂:“娘的,你装傻是吧?赶紧滚蛋!”说着扬起脚就往妇女身上踢,把妇女踢倒,但妇女挣扎一下,又爬了起来。驿卒更怒,又要踢,小女孩急忙扑到母亲身上,用小小的身体护住母亲,瞪着驿卒,声音清脆而愤怒:“你……不许你欺负俺娘!” 驿卒叫:“赶紧滚蛋,不然连你一起打!” 杨梦龙跳下马跑了过去,一抬手把驿卒扫到一边去,看着那名妇女,只见她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草席里分明裹着一具尸体,不禁眉头大皱,问:“怎么回事?” 驿卒本来想发火,见杨梦龙衣着颇为讲究,还配着刀,显然不是等闲之辈,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说:“公子爷你不知道,这娘们疯了,整天带着个死人跑到这里来,要人家把她的女儿买了,给钱她收敛丈夫的尸体,一连十几天,天天都来!开始的时候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是现在尸体都臭了她还来,那不是要把晦气到咱们身上嘛!小的没有办法,只好把她赶走……” 杨梦龙看着妇女那血肉模糊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都十几天了,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一把吗?哪怕一人给一个铜板,也够她收敛死者了啊!” 驿卒苦笑:“这年头上哪找这么好心的人啊?没钱的有心无力,有钱的只当没看到,只能这么耗着了。” 妇女麻木的磕着头,机械的重复着:“这位老爷,求求你发发慈悲,买下这个孩子吧,俺给你磕头了……”她似乎只会这一句了。 方逸之在那边叫:“梦龙,我们还是走吧!”声音分明在颤抖。 杨梦龙不理他,蹲下,问那个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胆怯的看着杨梦龙,见他并不像坏人,这才安心,脆生生的说:“俺叫二丫,是遵化人,去年坏人来了,杀了好多人,俺们和乡亲们逃了出来,坏人就在后面追,俺们只能不停的逃,后来东西吃光了,俺爹和俺哥又生了病,就逃不动了……有一天哥哥晚上走出去,就再也找不着了,俺爹哭了好几天,就睡过去了,没有再醒过来,俺娘说爹死了,要让他入土为安,却没有钱买棺材,要把俺送给一个好心的人换钱安葬爹……” 说到底,又是那帮强盗造的孽。看到这个洗得白白净净,头发上插着草骨的小女孩,杨梦龙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角,仰着头看着他,小脸上满是希翼:“大哥哥,你带俺走好不好?你把俺带走了,俺娘就不用再跪在这里不停的给人磕头了!” 杨梦龙还没有说话,那妇女便抱住了他的腿,哀声说:“公子爷,求求你买了这丫头吧,这丫头年纪虽然小,却很懂事,从不惹人生气,什么活都会帮着干,再过两年就能干活了……不用给她钱,有一碗饭吃就行了,求求你带她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杨梦龙吸了吸鼻子,拿出钱袋从里面倒出一小堆铜钱和碎银,算一算也有个四五两银子,再摸摸其他口袋,一毛都没了。他把这点钱塞到妇女手里:“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十两二十两一锭的银元宝,给你只会让人家抢走,反而不妙。这点钱应该够买一口棺材了,拿去给你丈夫办丧事吧。” 妇女喜出望外,头磕得更厉害了:“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二丫,快给公子爷磕头,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要听,知道吗?” 二丫似懂非懂,正要磕头,杨梦龙拦住,说:“不用了,我不是要买下她,只是想帮你们一把而已。” 妇女顿时愣住了。 杨梦龙拿出最后一个没有来得及吃掉的鸡蛋塞到二丫手里:“拿去吃吧,要好好的活下去,听你娘的话,知道吗?” 二丫接过鸡蛋,吞了一口口水,一脸馋相的看着她娘,似乎想征询她的意见。杨梦龙直起身,说:“快去操办后事吧,早点让死者入土为安,别再耽搁……你这是干嘛!”他话都没有说完,妇女又抱住了他的腿,哭得更伤心了。 “公子爷,你是个好人,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帮俺的话,就求你把这孩子带走吧!她留在俺身边,还是活不下去的!” 杨梦龙吃惊的叫:“我把她带走了,那你怎么办?” 妇女惨然一笑:“俺的公公婆婆被建奴烧死了,俺的儿子被人抓去吃掉了,俺的男人也死了,这世道,就没有给过人半点活下去的希望。俺挣扎了这么久,真的怕了,也累了,累极了,只是男人还没有入土为安,这丫头也不能撇下不管,才咬牙撑到现在罢了。” 杨梦龙听得心惊肉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妇女指了指裹在草席里的尸体,很平静:“俺不想再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这样的苦了,俺下去陪他。” 小女孩神情迷茫,她还小,听不懂这些东西。杨梦龙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因为这个妇女的声音,还有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一丝生命的痕迹,她的心已经死了。一个人能用如此平静,平静的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出“我下去陪他”这句话,那不叫勇敢,那叫惨绝人寰!他急叫:“千万不要!要不我再给你们一些钱,你们再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实在不行,就跟着我,帮我洗衣服做饭好了,人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 妇女还是摇头:“谢谢公子的好意,不过,俺真的没有力气继续挣扎下去了,求公子大发慈悲,把这丫头带走,也让俺少受十几年的苦吧。” 杨梦龙感到窒息,透不过气来了:“你……你决定了?” 妇女轻轻点了一下头。 杨梦龙知道没法再劝了,忍着心酸说:“那你去吧,这个孩子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不会让她受苦的。” 妇女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公子真是菩萨心肠,俺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公子的恩情!”拉过女儿,说:“二丫,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公子,要乖巧一点,他是大好人,不会让你受苦的,不过如果你不听话,他可能就不会要你了,懂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说:“二丫知道,二丫一定会好好的听公子的话,好好干活,决不惹他生气的。娘,你会不会来看二丫?” 妇女强笑:“会的,娘有空了就去看二丫。” 小女孩说:“一定要来哦!” 妇女说:“一定会去的。”把她轻轻推到杨梦龙怀里:“快走吧,公子的同伴都等急了。” 确实,吴永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杨梦龙牵着小女孩走过去,把她抱上马,然后策马上路。小女孩三步一回头,妇女则一直跪在那里朝杨梦龙的背影磕头,走出了几百步,小女孩突然哇一声哭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只剩下一个蒙蒙的影子的母亲发出一声嘶叫:“娘,一定要来看二丫啊!” 那边没有回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想必那位尝尽了世事艰难与辛酸的妇女仍然跪在那里继续磕头吧?这十几天来她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这次却是心甘情愿的。很快她就不用再跪在那里磕头了,她会随她的丈夫到另一个世界去,希望那个世界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每个人都能活下去吧。 吴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杨梦龙擦掉小女孩脸上的泪水,说:“二丫,以后我就叫你安宁吧。” 二丫还在哭,她还不能理解“安宁”这个词语的含义,如果能理解,估计也会说,这根本就是奢望。 这乱世,何时才能太平? 那些在乱世中苦苦挣扎求生的黎民百姓,何时才能安宁? 第七十六章 入京 吴永打马追上来,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梦龙怀里的小女孩,叹息:“可怜的娃娃……小杨将军,你真是心地善良。” 杨梦龙苦笑:“我倒谈不上有多善良,只是既然看到了,就得管一管……吴公公,这国家到底是怎么了,拥有十三省富庶之地,万里疆土,为什么连老百姓都养不活了?” 吴永又是一声长叹:“还不是这天灾人祸闹的?自万历朝以来,大明境内的天灾一直就没有停息过,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千里泽国,要么就是蝗虫铺天盖地,流民作乱……朝廷刚开始的时候还勉强能够应对,但是自从辽事败坏之后,不得不把绝大多数的钱粮投入到辽东,再也无力应对那频频发生的天灾了。” 杨梦龙想了想,摇头:“不可能整个国家都发生天灾,就算北方粮食失收了,还是可以从南方调,总不至于让老百姓连口饭都吃不上。肯定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了。” 吴永面色微变,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低喝:“小杨将军,慎言!” 杨梦龙嗤了一声,没说话。每一个朝代的崩溃都是从那接连不断的天灾和瘟疫开始的,明朝也不例外。翻开明末天灾的纪录,可谓字字惊心,万历在位四十八年,有饥荒记载的就有二十五年,至于崇祯一朝十七年,更是无岁不饥。陕西连年大旱,草木皆估,陕西百姓无以存活,只能造反了,而河南同样是年年饥荒,旱灾涝灾蝗灾接踵而来,直到明朝灭亡也没有得到好转。别说北方了,就连一向风调雨顺的湖广,也时不时发生旱灾,粮食失收,这种长时间大范围的天灾,再加上连年征战,一点点的掏空了明朝的国力,而几乎无可救药的贪污腐败则彻底腐蚀了帝国大厦的根基,明朝勉强支撑到崇祯这一朝,已经是油尽灯枯,风雨飘摇了。但是在杨梦龙看来,把责任全部推给天灾也是不公平的,新中国成立之后遇到的天灾也不少,特别是九八年的大洪灾,大半个中国都泡在水里了,却没有发生饥荒,并不是天佑中华,而是那滚滚激流让几十万解放军用胸膛给堵住了。天灾哪个国家都会有的,谁也躲不过,就看国家是否应对得力了,如果中央政府还有较强的动员力量,能有效的动员起整个国家的财力物力进行救灾,再大的灾难也能熬过去!要命的是,明朝现在已经丧失了这种统筹调动的能力,面对天灾束手无策,只能放任灾难持续,最终击垮了整个帝国! 是的,这个国家出了问题,而是大问题,几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他不说话,吴永也不说话,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作为一个还有一点节操的太监,看着遍地流民流离失所,尸首相望,吴永也觉得心酸,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什么也做不了。 方逸之同样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路边的尸首,心里发出一声悲叹:“可怜吾国吾民吾民!” 沉默中,队伍继续前进,奔向北京城。 明朝的陆路交通颇为发达,驿道以京城为中心,翻山越岭,一直延伸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古代的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的驿道给军队调动、传递军情、粮食运输等等重要行动提供了方便,如果天气晴朗,路况又好的话,骑马一天能走四百里,累了可以到驿站休息,驿站可以提供换乘的马匹以及食物、住宿,效率极高。可惜一场大战下来,生灵涂炭,连驿道都遭了殃,很多驿站被后金抢了个精光然后一把火烧掉,效率自然就大减了。杨梦龙这一行数十人,自然不可能人人骑马,当然跑不出一天四百里这样惊人的速度,到天黑的时候,他们离京城都还有一百多里远。最最倒霉的是,驿站已经被烧掉了,大队人马只好在路边安营扎寨,吃点干粮,喝点水,休息休息。 天一黑,安宁就哭着要找娘,四五岁的小女孩,对母亲还很依赖,突然看不到母亲了,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她当然害怕。杨梦龙使出浑身解数哄她,结果越哄她哭得越厉害,他束手无策,因为他实在不是照顾小孩子的料。正狼狈间,方逸之走了过来,让自己的丫环把安宁抱到一边去哄,嘿,三分钟不到,安宁就不哭了,所以说,这种事情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做。方逸之递给杨梦龙一碗鸡汤,是用烧鸡煮的,煮得香喷喷,杨梦龙将汤浇在饭上,吃得腮帮鼓鼓头不带抬。方逸之倒也有耐心,就在一边等着,等他吃饱了才问:“小杨将军,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个小姑娘?” 杨梦龙说:“还能怎么安置?先带在身边,想办法找一户愿意收养她的人家,送给人家收养呗。” 方逸之说:“你真是心地善良。” 杨梦龙声音低沉:“谈不上什么心地善良,只是碰到这样的惨事,我不能坐视不理。”他神情苦闷:“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单薄了,有心无力啊!” 方逸之说:“你能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是建奴作的孽啊,这遍地流离失所的平民,还有那倒毙在道路上的饥民,都是拜他们所赐!” 杨梦龙抬起头直视方逸之,目光迥迥:“就算没有建奴入侵,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 方逸之被他那异样的目光吓了一跳,想说话,喉结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那边,一个丫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小的苹果抛着逗安宁玩,安宁拍着小心,笑得很开心。杨梦龙深深的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眼,放缓了语气,说:“方大人,以后你就是我的上司了,我们得在南阳扎下根来啦,你有什么打算?” 方逸之说:“南阳……现在的南阳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河南连年旱灾蝗灾不断,哀鸿遍野,很多田园就这样荒芜了,很多饥民离乡别井,经南阳逃向湖广,以至于南阳盗贼蜂起,流寇不绝,一句话,又穷又乱!本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上任之后唯有大力鼓励农耕,教化治下之民,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杨梦龙摇头:“单靠鼓励农耕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 方逸之问:“那小杨将军你有什么办法?” 杨梦龙说:“办法是有的,不过可能会跟方大的人观念发生冲突……算了,还是不说了,要方大人马上接受这些东西是很困难的,我只求方大人到了南阳之后,对我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观察几年再下结论,好吗?” 方逸之听得一头雾水,脱口问:“你想干什么?” 杨梦龙说:“八字还没一撇,我现在没法说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方逸之沉默。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很清楚杨梦龙的性格,这小子看似随和,实则十分倔强,他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会再作任何改变了。虽然杨梦龙不肯说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方逸之猜得出,以他那胆大包天的性子,所要做的事情肯定是让人心惊肉跳,目瞪口呆!想到这个小家伙将要成为自己的下属,方逸之不禁暗暗苦笑,吏部那些官僚老爷啊,我方某人哪里得罪你们了,居然把这么个刺头塞到我手下来!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出发。现在返回京城的马车多了很多,驿道有些拥挤,速度自然慢了很多,一直磨蹭到傍晚,才总算赶到了北京。他们很倒霉,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后金虽然已经撤军,但是满洲八旗兵临城下的恐怖记忆仍然鲜明,让北京人心有余悸,因此城门关得特别早,一大群风风火火返回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吃了闭门羹,气得直跳脚。杨梦龙却无所谓,进不了城就进不了城,卢象升不是还在城外驻扎着嘛,到他那里蹭一顿饭应该不成问题的吧?打定主意,他把安宁交给方逸之,自己骑着马,按照吴永的指点直奔天雄军大营。 此时入京勤王的十几路大军已经陆续归建,北京城下旌旗蔽日号角连营的肃杀气氛已经淡了许多,只有少数几支部队仍留在那里日夜操练。显然,明朝让人家摸进窝里揍了一顿,咽不下这口气,在拣选精锐,准备给仍然留在关内的后金军队一点颜色看看。天雄军正好是其中一支,他们能否参加收复关内四城的战役还不得而知,但是朝廷对这支新鲜出炉的部队很看重却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千方百计调集了大批军械物资补充过来,将这支部队装备起来,总不能再让天雄军继续拿柴刀柴枪去打仗吧?卢象升又是个勤于练兵的人,这段时间简直就把天雄军往死里练,他的大营里终日吼声震天,号角连连,站在军营门口,杨梦龙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高一军训的操场…… 第七十七章 重逢 “小杨将军!” 一声愉快的呼声,卢象升那文雅的身影出现在军营门口,微笑着向风尘仆仆的杨梦龙拱手为礼。 杨梦龙还了一礼,问:“卢大人,别来无恙吧?有些日子没见了,可想死我了!” 卢象升说:“我很好,快进来……对了,你怎么现在才进京?” 杨梦龙冲刚才拦着他,死活不让他进去的卫兵扮了个怪相,走进军营。守营门的士兵并不认识他,死活不让他进去,害得他只能守在外面喝西北风,直到卢象升亲自出来,他才得以进入军营,当然没好脸色给那几个家伙看。 大营中,无数士兵正在操练,刀枪如林,杀声震天,一股军旅特有的铁血之气笼罩着整个军营,令杨梦龙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他发现卢象升的部队装备改善了很多,普遍都穿上了崭新的战袄,一些精锐的士兵甚至穿上了皮甲和棉甲,旗帜也是崭新的,在寒风中猎猎飞扬。他高兴的说:“卢大人,看样子你这段时间混得不赖嘛,都鸟枪换炮了。” 卢象升微笑:“都是圣上错爱,下令拨下大量粮秣军装兵甲,让我将这支人马编练成一支能战之师。现在我军已经全部换上军装了,所欠缺的兵器亦已补足,有了这些物资,我有信心在两年之内将这支队伍训练成一支铁血劲旅!” 杨梦龙打心里替他高兴,不过看到很多士兵手里拿着火枪,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些垃圾一样的火枪都给他留下心灵阴影了,看着这些破烂他就很不爽。他指着一支列队走过的火枪队,皱着眉头说:“朝廷怎么还给你们装备这些破烂?想害死你们啊?” 卢象升瞅了一眼,说:“哦,那是万历年间兵部制造的鸟铣,铣管是精铁打制,虽然已经在仓库里放了十几年,但是仍然很好用。圣上见我军弓箭手不多,便下令调整了一千五百支鸟铣过来。” 杨梦龙张了张嘴:“十几年前的东西居然比现在生产的还要好用?” 卢象升苦笑一声,没说话。十几二十年前生产的老古董比现在的还要好用,这听起来很滑稽,却是千真万确。明朝末年,战争越来越频繁,而明军的装备却越来越差劲,比如说火器,曾是明军的主力装备,到了明末,质量却越来越差,炸膛成了家常便饭,打死敌人的几率跟打死自己的一样高,以至于明军宁愿重新用弓箭都不愿意再用火枪了。 这年代的火枪最要命的缺点,就是装填麻烦,一分钟能打一发是正常水平,能打两发是超水平发挥了,而一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分钟之内却可以射出至少十五支箭(当然,射完这十五支箭,他的胳膊也酸得快抬不起来了。),差距实在太悬殊了。在抗倭战争中,明军的火器表现出色,但是到了萨尔浒战役,这些要命的弱点却让明军在后金铁骑的凶狠冲击下溃不成军,火枪在后金军队眼里就成了笑话。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鸟铳都是挺值钱的,铳管全部用精铁制成,比起明军现在用的那些十支有九支会炸膛的破烂,已经算不错了,由此也不难看出崇祯对卢象升期望,一般的将领哪里能得到他这样的青睐。 杨梦龙看到一队士兵扛着一种非常奇特的火枪,足有六支枪管,不禁好奇的问:“这是什么东东?” 卢象升说:“掣电铳,铳管有五支、六支、十支,甚至十八支,可以轮番发射,火力极为猛烈。” 杨梦龙来了兴趣:“能不能打几枪让我看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卢象升叫来一名扛着掣电铳的士兵,来到一片空地,示意那名士兵照着靶子开火。那名士兵架起枪,瞄准,击发,砰砰砰砰!一连四响,一个靶子上面多了几个窟窿,真够快的。但是有两支枪管出了问题,那名士兵连扣好几下都没能成功击发。杨梦龙留意到每打一枪,枪管就转动一次,他不禁惊叹:“这简直就是左轮手枪的放大版啊!” 卢象升诧异的问:“什么是左轮手枪?是一种火器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火器?” 杨梦龙说:“确实是一种火器,以后你会看到它的……” 砰!砰! 在那名士兵不懈的努力下,最后两枪终于打响了,一打就是一大团硝烟,枪声跟现代步枪的颇为相似。杨梦龙问:“能打多远?” 卢象升说:“三十步内能准确命中,超过三十步就打不准了。” 杨梦龙默算一下,一步为一点五米,三十步,也就不足五十米,实在很难让人满意。他捏着下巴,说:“这玩意不错,能不能送我两支拿回去玩玩?” 卢象升说:“这个不成问题。”挥挥手,让那名士兵离开,带着杨梦龙走向自己的住处。 卢象升住的地方是一间瓦房,多了好几个窟窿的那种,通风采光条件良好。他没有仆人,也没有贴身侍从,跟普通的大头兵差不多,怪不得士兵们都愿意为他卖命,士兵们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谁愿意跟他们共甘共苦,他们就把性命卖给谁。卢象升亲自动手倒了两碗开水,然后往里面撒上一点茶叶,将其中一碗推到杨梦龙面前,歉然说:“军中条件简陋,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呼你,只能委屈你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咱们谁跟谁呀,用得着说这种话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口感一般般,显然不是什么好茶。卢大人穷啊,连买包好茶叶的钱都没有了,不过这么久不见了,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倒是一种不错的享受,茶是好是坏反倒在其次了。卢象升问起了县城的情况,得知那里一切安好,他走后建奴没有再进犯后,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后杨梦龙又告诉他说很多伤员都没能熬过来,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之后,他又难过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死于伤口感染的人比战死的还多了。”杨梦龙一脸无奈,“没有药品,没有技术过硬的大夫,那些伤员一旦受伤,就凶多吉少……对了,这段时间京城的情况怎么样?建奴有什么动作吗?” 卢象升说:“我率军入京的时候没有碰上建奴的大队人马,只是跟他们的游骑打过几次照面,到了京城也没有机会跟建奴交手,在城下协助友军守了将近一个月,建奴就撤军了,基本上是无所事事。” 杨梦龙瞪大眼睛:“他们撤,我们让他们撤啊?” 卢象升神情苦涩:“能熬到他们撤都谢天谢地了,谁还敢节外生枝去招惹他们?再说,遵化、滦城、永平、迁安这四城仍然在建奴手,不把这四座城夺回来,京师无险可守!” 杨梦龙怒骂:“狗日的!” 卢象升低着头,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半晌,他忽然抬起头,说:“再过几天,我可能也要带兵回大名府了。” 杨梦龙嗯了一声,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后金已经撤退了,但仍然占据着关内四城,这四座城就是四颗毒牙,锲在京畿重地,必须拔掉。攻城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知道要填进多少人命才能把收复沦陷的城市,卢象升虽然敢玩命,他的士兵同样敢于玩命,但毕竟只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义军,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用这种部队去攻城,纯粹是开玩笑,让他把这支部队带回去好好调教就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 卢象升接着说:“这几天,圣上多次召见,与我畅谈,我也多次跟圣上说了你英勇杀敌的事迹,圣上对你颇为赞赏,毫不犹豫的同意让你接任舞阳千户所千户之职,他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尽力就是。其实我这个人也没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千户所的军户们过上好日子,能让舞阳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如果可以的话,再向朝廷纳几石粮食,也就差不多了。” 卢象升笑着摇摇头,说:“我看你就是懒……其实我对你的勇武和身手是非常看重的,要不你别当这个千户了,到我麾下来,我们一起训练一支精锐之师,为朝廷效命,可好?” 这已经是卢象升第二次发出同样的邀请了,可杨梦龙还是摇头:“卢大人,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我既然选择了到舞阳去,就不会再改变了。我们选择的道路不同,但初衷是一样的,殊途同归吧。” 卢象升凝视着他,觉得他似乎变了,但到底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他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了。明天我陪你去兵部办理军籍,兵部那帮官僚老爷们可不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以你的暴脾气,肯定会跟他们发生冲突,这对你极为不利。” 杨梦龙当然是求之不得。 第七十八章 擎天柱 杨梦龙在卢象升这里蹭了一顿饭,两个人彻夜长谈,有说不完的话题,直到三更天了才睡下。 第二天,城门开了,卢象升带着杨梦龙入城,前往兵部办理军籍。一起入城的还有方逸之和吴永,进了城之后就分开了,吴永回宫交差,方逸之前往吏部报到,疏通关系,没办法,谁让吏部捏着全国官员的任免大权呢?得罪了他们你就完蛋了。 京城作为帝国的首都,拥有百万人口,别说放在全国,哪怕是放在全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这里是整个帝国的神经中枢,全国最优秀的人才在这里展开角逐,试图夺得整个帝国的统治权,一展胸中宏图;大批年轻的、富有朝气的人才通过科举脱颖而出,满怀着理想进入帝都,试图实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两百多年的积累下来,京城中早已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如狗,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官小,钱少。不必说,这是一座魔法般的城市,帝王的霸气在这里彰显无遗,整个帝国的财富和美物往这里汇集,堆砌起了这座梦幻之城。然而,经历了近三百年的风霜之后,洪武大帝追亡逐北不灭元廷誓不罢休的雄烈,永乐大帝六师屡出横扫大漠的决绝,早已烟消云散,时光老人正用那双枯瘦的、遍布老人斑却依然灵活的双手,慢慢的,一点点的将这座城市的荣光剥落,撕碎,留给北京的,只有日薄西山江河日下的恐惧,和风雨飘摇的凄凉。现在的北京城已经成了一个怪物,外城乞丐难民遍地,嗷嗷待哺,每天不知道多少人冻死饿死,内城却歌舞升平,夜夜笙歌,仿佛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纨绔子弟的高头大马和达官显贵的香车在城里横冲直撞,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的平民麻木的躲在一边看着,漠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泥偶,连表达自己愤怒的权力都没有了。 杨梦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卢象升说:“这地方真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卢象升沉重的点了一下头,也不多说,带着杨梦龙加紧赶路。北京城可不小,不抓紧时间很难按时到达兵部。 吴永回到宫中,崇祯已经退朝了,正在批阅奏章。这位年轻的皇帝案头上永远都摆着一撂撂怎么批都批不完的奏章,他已经拿出了朱元彰那样的玩命精神来,还是忙不完,好在秉笔太监们还能帮忙分担一些,不然他非累吐血不可。 吴永一跪到地,恭声说:“万岁爷,奴婢回来啦!” 崇祯慢慢的从快把他淹没了的奏折堆里抬起头来,打量一眼吴永,见他风尘仆仆的,嘴角多处被风吹得开裂,显然这一趟并不轻松。年轻的天子声音还算温和:“这一路你辛苦啦,起来说话吧。” “谢万岁爷。”吴永又嗑了一个头,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 崇祯的头又埋进了奏折堆里,随口问:“差事都办妥了吧?”按说任命一个小小的知府,一个比知府还要小的千户,还不够格让天子亲自垂问,不过方逸之和杨梦龙不一样。建奴肆虐京畿,明军连战连败丢城失地之际,这两位横空出世,带着一群卫所官兵和乡勇痛殴建奴,配合卢象升杀光了建奴三个牛录,为他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崇祯对这两位也就有了深刻的印象,关心一下他们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 吴永说:“奴婢带着缇骑,一路披星戴月抵达定兴,向方逸之和杨梦龙宣读了圣旨,杨、方二人感激涕零,都说皇恩浩荡,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崇祯在一份奏折上批了一行小字,说:“这些恭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给朕说说方逸之和杨梦龙都是什么样的人吧。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就敢迎战建奴,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 吴永说:“方大人温文尔雅,勤于政事,两袖清风,定兴百姓莫不对他交口称赞,说他是少有的好官。依奴婢之见,这或许有些许夸张之辞,但是方大人勤于政事,勇于任事却是不争的事实。” 崇祯淡淡的问:“可以重用?” 吴永说:“这个要看万岁爷的意思,奴婢的眼光哪里能跟万岁爷比啊,万岁爷认为可以重用,那才真的可以重用。” 崇祯摇头失笑:“你这老货,还真会拍朕的马屁……吏部对方逸之的评价跟你差不多:勤于政务,勇于任事,此人,可用。”顿了顿,问:“杨梦龙呢?听说此人的年纪跟朕差不多?” 吴永说:“此人生于南京,不知道为何流落到河北,今年才十八岁,勇冠三军,曾与张千户麾下家丁比武,连克九人,以至于第十个不敢出战。”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见崇祯抬起头来,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继续说:“他不光拳脚功夫厉害,沙场厮杀的本领也极为了得,当日建奴猛攻定兴,一白甲将披甲两重,手持大斧冲上城墙,那么多将士没有一个能稍缨其锋,纷纷退避,只有杨梦龙悍然挺刀迎上,一番激战终于将这名白甲将击倒,一刀劈飞了他的头颅!白甲将所披的铁甲奴婢见过,每一片甲叶都是用精铁打制的,十分沉重,两重铁甲加起来怕是有六七十斤了,那白甲将披着如此沉重的铠甲攀援而上如履平地,其凶悍可见一斑,杨梦龙却能正面交锋,斩下其首级,可谓神勇了!” 崇祯听得心中激动,放下捏起拳头,说:“好一员虎将!朕就是不明白,他小小年纪,哪来这么了得的武艺和头脑,不仅能稳定军心,指挥部队与敌军反复厮杀,还能亲自上阵斩将夺旗!?” 吴永笑说:“万岁爷有所不知,有些人天生就属于战场,比如大将军霍去病,年方十九便已成为骠骑将军,提十万汉家铁骑六击匈奴,封狼居胥,杨梦龙未必就不是第二个霍去病。” 崇祯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如果他真的是霍去病,能为朕荡平辽东,降服建奴,朕又何惜裂土封王?” 吴永心头一震,他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嘉靖、万历、天启,这几位很有性格很能折腾的皇帝已经耗尽了明朝最后一股元气,崇祯夜以继日,把下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也只是勉强支撑,不让这幢大厦过早的倒下而已。站在帝国的大厦最高处的他,能最清楚的听到大厦倾扎时那令人毛骨耸然的响声,他忧心如焚。继位才几年,建奴便入寇,肆虐京畿,往这位少年天子脸上重重扇了一耳光,形势之危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崇祯做梦都希望能出一个霍去病,替他率领百万大军扫平辽东,狠狠的出一口恶气!谁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崇祯真的不惜裂土封王的! “此人性情如何?”崇祯对杨梦龙越发的感兴趣了。 吴永说:“完全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强悍好斗,但能尊老爱幼,绝不欺凌弱者,强者斗,弱者顺……听锦衣卫说,在建奴围城的时候方大人让全城富户捐资充作军费,修缮城堞打制兵器,全城富户一毛不拔,还口出恶言,把方大人气得不轻。他知道之后二话不说,带领一群夜不收把反对得最厉害的那几家给抢了个一干二净,得银数千两,全拿来作为杀敌有功者的赏银和战死者的抚恤了!万岁爷,你说他是不是胆大包天啊?” 崇祯笑着摇头:“胡闹,真是胡闹!” 接着,吴永又把杨梦龙收养安宁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崇祯听完,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长叹:“唉,朕料到国事败坏到了极处,却没有想到已经败坏到了这个地步了,百万黎民流离失首,道上尸首相望,朕心痛啊……这个杨梦龙武艺超群却同情弱小,古道热肠,倒是个难得,只是当一个小小的千户,有点委屈他了……” 吴永连声附和,心里说:“小杨将军,咱家也算对得起你那五百两雪花银啦!但愿你能一展才具,早点拿出点成绩来,为万岁爷分忧!” 崇祯大老板发话了,杨梦龙的任命自然得改一改。兵部那帮家伙吵了大半天,总算吵出了个结果:鉴于南阳的形势极为严竣,将舞阳千户所升级为舞阳卫,负责舞阳、泌阳、桐柏三县的防务,限令杨梦龙于一年之内肃清盘据在桐柏山上的草寇!至于兵员额嘛,兵部那帮大老爷很大方的给了一营的编制,也就是说,杨梦龙从原本的加强营营长变成了团长,可以管二千七百多号人马了。至于武器装备、粮饷这类开卫必不可少的东东,兵部那帮大老爷表示你找户部要去,咱们在精神上支持你。 把一介布衣骤然提拔到一卫指挥是很需要勇气的,崇祯很希望杨梦龙能成为大明朝的擎天柱,替他撑住就要塌下来的天。兵部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舞阳、泌阳、桐柏这三个县都是出了名的又穷又乱,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杨梦龙就算失败也不要紧的。君臣之间难得的默契成就了杨梦龙直升机般的晋升,任命文书拟定用印,就等他走马上任了。 杨梦龙没有让他们失望,几年之后,崇祯就会发现自己当初这个决定是何等的英明,又是何等的愚蠢了。 第七十九章 开始与结束 “舞阳卫的头头?” 折腾了好几天,送出了上千两银子,军籍总算是办下来了,把杨梦龙累得不轻。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这些官僚太过操蛋,动作太慢了,拿钱也不办事,跟二十一世纪的军员没法比嘛!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效率放在明末军僚身上已经称得上是光速了,要不是崇祯老板亲自吩咐的,几天时间哪里办得好?不耗上大半年不算完!不过,辛苦归辛苦,意外惊喜还是有的,看着军籍上的头衔,杨梦龙的眼睛顿时鼓得滚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明明是当舞阳千户的,怎么成了舞阳卫的司令长官了? 发放军籍的那位官员笑眯眯的瞅着这个很懂事的小家伙,杨梦龙可是往他手里塞了三百两银子呢,怎么看着都顺眼。他捋着胡须说:“小杨帅,未及弱冠之年以布衣之身骤然荣升一卫指挥,这可是开国以来少有的奇事啊,本官在这里先恭喜小杨帅了。” 杨梦龙小心翼翼的问:“这个舞阳卫……是不是刚组建的?” 官员说:“确切的说是还没有组建,得等小杨帅上任之后,它才能组建。” 杨梦龙傻了眼:“那我岂不是要白手起家了?” 官员理直气壮的点头:“看样子是这样的。” 杨梦龙心里怒骂一声:“我日!”又问:“那泌阳、桐柏二县的治安状况怎么样?” 官员是个实诚人,拿了人家的钱就说实话:“泌阳还好一点,桐柏县就不行了,境内桐柏山贯穿全县,高山林立,地贫民顽,土匪流寇啸聚于山林之中,不时下山劫掠,以至于桐柏县县令都不敢离开县城了。” 杨梦龙再次傻眼了:“这……这不是把我往土匪窝里扔吗!?” 老官员板起脸来:“小杨帅,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是朝廷对你的信任,你该感恩戴德,誓死报答圣恩才对!” 杨梦龙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感恩戴德,感恩戴德你妹啊,我把你扔到土匪窝里,看你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不过话又说回来,土匪一向是河南、湖广等地比较有名的特产,每个朝代都有大量活不下去的平民或者不安于现状的家伙落草为寇,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劫掠州县,为所欲为,特别是在民国,匪患就更厉害了,赫赫有名的白狼匪就是在这里冒出来,把河南、陕西闹了个翻天覆地,北洋调动数个省的兵力合围剿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白狼匪给剿灭,但是说到清除河南山区那些百年积匪……呵呵,想想就行了,真要付诸行动,你很快就会碰得头破血流的。至于桐柏山,那更是坑爹,这里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正是落草为寇的首选之地,不知道多少土匪窝在山林里,跟地方乡绅打成一片,时不时下山拜访一下县城,跟知县大人套套交情,收点保护费,搞搞打家劫舍之类的亲民活动,而在河南乱窜的土匪一旦被打急了,十有八九会窜入桐柏山,或占山为王,或翻越桐柏山进入湖北,官兵当然要穷追不舍,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被官兵和土匪各种轮操之后,桐柏县想不变成一片焦土都不大可能了!杨梦龙居然要跑到那个鬼地方去开卫,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杨梦龙咬牙切齿,接过了官印。桐柏县虽然问题多多,但是有个好处,就是矿藏非常丰富,那里有河南储藏量最大的磷矿,还有露天金矿、银矿,铜矿、铁矿可开采量也很大,称得上是一座宝山了,要是能将这些资源开采出来,那肯定能赚大钱的。特别是那个磷矿,杨梦龙是志在必得,想搞好农业就得有足够的肥料,而磷矿正好制成磷肥,大大提高亩产量,得,就你了!为了桐柏山上的矿产,他豁出去啦,不就是一帮土匪嘛,就算是天王老子挡了他的财路,他也敢上去给丫一刀! 一出兵部,卢象升便迎了上来,问:“怎么样了?办好了没有?” 杨梦龙扬了扬手中的任命文书:“办好了,那帮大老爷似乎认为让我当一个千户所的千户太屈才了,决定新开一卫,名为舞阳卫,下辖战兵二千七百人,主管舞阳、泌阳、桐柏三县!”说完,嘴里冒出了一句脏话:“我日他姥姥的大腿!” 卢象升要过文书来看了看,还真是,从一个无名小卒到一卫长官,这样的升官速度也真够吓人的,称得上是火箭式的了,他笑着说:“恭喜你啊,别人想熬到这个位置不知道要花多少年呢,你才十八岁就……”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恭喜个屁啊!那帮官僚老爷只是给我封了这么个官,兵员啊装备啊通通都要我自己去想办法,说白了就是让我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太可恶了,把三个乱得一团糟的县塞给我也就算了,还什么都不给,这不是光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嘛!” 卢象升皱起眉头:“他们不肯给你兵员粮饷还有装备?” 杨梦龙说:“没说不给,只是说现在兵部和户部都很困难,实在腾不出那么多粮饷装备来,让我先垫着,等情况好转了再给我补上……我靠,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估计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卢象升眉头紧皱,叹息:“朝廷现在确实困难,开卫所需的钱粮兵员相当惊人,一时之间拿不出来也是正常。不过南阳那边确实也很有必要新开一卫,南阳地处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南阳卫的战斗力却糜烂不堪,不新开一卫很难承担起悍卫南阳的重任……只是让你赤手空拳的跑到舞阳新开一卫,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这样吧,我天雄军近日得到了不少补充,兵甲粮饷都比较充足,我回去想想办法,挤出一批粮饷和兵器给你先应付着,等你把架子搭起来了,兵部的粮饷也该到了。” 杨梦龙摇头:“算了,卢大人,你手头也不宽裕,我怎么好向你伸手?钱我有一点,多的不敢说,拉起一两千人肯定足够了,人嘛……能不能把你留在定兴的那一千多人先借我一段时间?你也知道,舞阳千户所基本打残了,我要是带着那点残兵跑到舞阳去开卫,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卢象升,脸上满是希冀之色。 卢象升这才想起自己在定兴留的那一千多敢战之士到现在都还没有入军籍,原本他打顺返回大名府的时候将这一千多人重新整编入天雄军,现在看来,杨梦龙似乎更需要这支人马。南阳那边的形势实在太过恶劣了,杨梦龙小小年纪,却要担起开卫的重担,还得应付啸聚于山林之中的草寇和两眼发绿的流民,就舞阳千户所那点人马,哪里应付得过来!想通了这一层,他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好,回头我把那支人马的兵甲器械补足,将他们拨给你带回去,先把架子搭起来再说。” 杨梦龙感激不尽:“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卢大人,你真是我的救星啊!” 卢象升看他那夸张的模样就莫名的想笑:“从今往后大家就是同僚了,相互扶持也是应该的,你犯得着做出这么夸张的样子么?”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心中激动嘛!” 卢象升直摇头:“你呀,别人这个年纪都成家立室了,你却仍然跟个孩子一样!到了南阳之后,你这性子得改一改了,可不能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些话是不必也不能说出来的!还有,你这暴脾气也得改改,南阳可是唐王的封地,勋贵不在少数,其中一些人多有劣迹,如果你立足未稳便跟他们发生冲突,可能连我都保不住你了!”他毕竟是当过几年知府,很清楚官场这个大染缸有多黑,实在是放心不下杨梦龙,因此反复叮嘱,把官场一些忌讳跟他说了又说。潜意识里,他似乎把杨梦龙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对他的关心是真诚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 杨梦龙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里却说:“得,比我妈还啰嗦!”心里却是蛮感动的。 方逸之的任命文书也下来了,南阳知府,下辖叶县、舞阳县、南阳县、南召县、镇平县、内乡县、淅川县、邓县、新野县、唐河县、桐柏县、泌阳县、方城县等十三个县,辖区达到两万多平方公里,不过人口比较少,只有三十万左右。在嘉靖年间,南阳的人口接近四十万,此后由于天灾人祸,大量人口外逃,人口总数日渐减少,以至于堂堂一个南阳府,人口仅相当于一个大县了。当然,流民的数量可不少,只是这些人口非但不会给南阳带来财富,反倒是个隐患,撵他们走都来不及呢,哪里敢留下他们! 又掏钱请相关的官员喝了一次酒,这次北京之行总算是功德圆满了,杨梦龙和方逸之踏上了归途,此时已经是二月中旬了。卢象升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因为此时兵部尚书孙承宗已经集结起关内的精锐之师,向被后金占据的关内四城发动了排山倒海式的反击,此时他已经六十八岁了。这是这位老将最后一次领兵出战,这位一手建造了坚不可摧的关宁防线,带出了关宁军,又在最危急的关头充当救火队员,稳住了芨芨可危的北京城防的老人,他的时代马上就要过去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再次给那帮野猪皮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他孙承宗的厉害!他把卢象升要了过去,不必上阵打仗,跟在他身边看他怎么打就可以了,这位老人想用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把一生所学传授给卢象升,再给大明培养一员可以担当重任的将领。 老将出马,非同小可,后金很快就领教到了这位折磨了他们几十年,而且还将继续折磨他们的老人的厉害。 第一天,孙承宗进攻滦平,一天,打下来了。 第二天,进攻迁安,一天,打下来了。 第三天,皇太极派来了援军,五千多人跑到遵化,正赶上孙承宗进攻,几十门大炮一字排开往遵化猛攻,差点把阿敏给打尿了,二话不说,集体向后转,往永平转进。遵化同样是一天就给打下来了。 阿敏撤到后金在关内最后的据点————永平,摆下阵势准备跟孙老头决一死战,不打一仗回去没法交差嘛。孙老头也不客气,大炮一通猛轰把后金军队的军阵轰得七零八落,然后骑兵倾巢出去冲上去就砍。这次卢象升没有再跟在孙老头后面观战,他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那把大刀抡得跟龙卷风似的,挨着就死,擦着就亡,砍翻了二十几名红巴牙喇兵,在后金大军中生生劈出一条血胡同,直冲阿敏的将旗。阿敏也算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但是看到卢象升浑身浴血的朝自己冲来,仍然为之胆寒,他失去了迎战的勇气,打马便逃,跑得稍慢一点,卢象升从后面一刀砍来,砍飞了他金盔上的红缨,这位贝勒吓得亡魂直冒,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这个可怕的敌人。幸亏两名白甲兵迎上去舍命相搏,才挡住了这个天煞星,等卢象升将这两名白甲兵砍翻之后,阿敏也跑远了。 卢象升一刀砍断了将旗的旗杆。 孙承宗欣慰的看着那片镶金饰银的尿布片呼啦啦的跌落于征尘之中,低声说:“好一员文武全才的虎将!” 阿敏惨败,后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来的关内四城在五天之内全部丢失,过程之简洁,令人瞠目结舌,这一战再次证明孙承宗是明朝最出色的战略大师,想过好日子的话最好不要惹他。可惜岁月不饶人,这位大器晚成的帝国守护者已经快七十岁了,他还能守护这个危如叠卵的帝国多久? 皇太极得知关内四城全部丢失的消息之后深感遗憾,却也没有嚷嚷要领兵入关跟孙老头决一死战。他不急,他比孙承宗年轻得多,打不过你,熬也能熬死你。 他的预感很准,两年之后,明军在大凌河之战中惨败,孙承宗引咎辞职,解甲归田,这位强大的对手就这样淡出了后金的视线,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皇太极也别笑得太早,好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坏消息: 这个死老头利用最后两年时间培养了两个好学生,这两个好学生将继承他的夙愿,继续折磨后金! 自崇祯二年十一月起,皇太极率军进入关内,威胁北京,沿途烧杀抢掠,所过之地实行屠城,尸横遍野,史称“己巳之变”。在这场战争中,无辜百姓被杀戮,经济受到严重破坏,包括满桂在内的几位总兵阵亡,袁崇焕下狱,明朝元气大伤。这场天崩地裂般的巨变最终以明军收复关内四城而结束,己巳之变是孙承宗、袁崇焕等名将的最后一次演出,他们的时代结束了,一批新人即将登上历史的舞台,撼动天下。 第一章 撬墙脚 二月中旬的河北,仍然很冷,干冷的风没完没了的刮,柳树杨树那光秃秃的枝条摇曳不定,看不到一丝绿意。不过枝头上已经冒出了无数个小小的芽头,只等天气稍稍暖和一点,便吐出新绿,招展风情,让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恢复生机。河北人已经从遭逢巨变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或回到已经沦为废墟的家园尝试着重建加园,或拖家带口在各州县间流浪,出卖力气换饭吃,能过一天算一天。商铺也重新开业了,虽然很多尸体还没有下葬,很多城镇中的瓦砾也没有清理干净,但是人们无暇顾及这些,他们选择性的忘记了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为自己的明天奔波。 明天总是比昨天更重要。 定兴县同样死了很多人,好些村落被杀得连活鸡都没有剩下一只,再一把火烧成白地,死者何止数千!就连县城也遭到围攻,双方狠狠的打了一仗,幸运的是,建奴在这里遭了报应,三个牛录几乎被杀清光了,那点残兵败将在狼狈而逃的时候不断遭到明军和愤怒的平民的攻击,有命逃离定兴的寥寥无几。上千建奴鞑子在这里死了个一干二净,定兴人就别提多自豪了,碰到从外地来的人便吹嘘自己在这一战中表现得有多神勇,宰了多少建奴,都吹上天去啦,还别说,就因为这一仗,定兴县打出了名气,跑到这里来做生意的客商特别的多,颇有点百废俱兴的味道了。 “啪啪啪啪啪……” 鞭炮声在城门外响起,比爆豆还要密集几分,守卫城门的士兵和进出的平民遁声望去,只见一个家伙骑着一匹枣红马撒开四蹄狂飙而来,马尾后面拖着一串长得吓人的鞭炮,噼哩啪啦炸得正热闹,跑到哪里哪里就是点点闪光,红色的纸屑花雨般四飞溅,够热闹的。那匹枣红马被身后的动静吓得够呛,玩命的飞奔,在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家伙的控制之下径直冲进城门,大家赶紧闪到两边,鞭炮就在他们面前炸开,一股呛人的硝烟扑面而来,几个鞭炮甚至崩到他们耳边爆炸,脸火辣辣的痛,负责清扫街道的清洁工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扫干净的街道转眼之间铺满了纸屑,欲哭无泪,看样子又要重新扫一遍啦。鬼才知道那串鞭炮到底有多长,枣红马拖着它围着县城跑了一圈都还没有放完,又跑了回来,穿街过巷,好不嚣张!马背上那个家伙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神憎鬼厌了,洋洋得意的欢呼:“定兴的父老乡亲们,我胡汉三……不,我杨梦龙又他娘的回来啦!”欢呼声震天响,半个县城的人都听见了,可见这家伙有多快乐! 一听这欢呼声,原本怒火冲天的众人顿时露出了笑容,这个家伙,他们实在太熟悉了,也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令人哭笑不得而又目瞪口呆的事情。鞭炮声中,大家纷纷拱手叫:“小杨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杨将军,去京城一趟可开了眼界吧?” “小杨将军,皇上是不是给你封了个大大的官啊?真是这样,可不要忘记了我们哦!” “小杨将军,看你开心的样子,是不是在京城里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呀?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轰! 那串长得夸张的鞭炮总算烧到了最后一个,那头婴儿拳头大小的大麻雷子发出一声巨响,大大小小的红色纸片飞扬起三四丈高,漫天飞舞,挺壮观的。这一声巨响之后,总算世界清静了。杨梦龙勒住战马,他的头上零零星星的全是纸屑,笑容却灿烂得一塌糊涂,冲大家团团作揖,高声叫:“大伙好啊!有十几天没见了,大伙都还好吧?” 一名胖乎乎的包子铺老板拂掉额头上的红色纸屑,乐呵呵的说:“大家都挺好,只是没有小杨将军在,心里总是不大踏实啊!” 杨梦龙嚣张的说:“有什么不踏实的?谁还敢炸刺你们告诉我,我保证不打死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几名书生嚷嚷:“小杨将军,方大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杨梦龙说:“那丫坐轿,我骑马,他当然跑不过我了,还在后面磨蹭着呢,你们先在这里等着,等上两三个时辰大概就能看见他了。” 书生们又问:“方大人是不是荣升了?升到哪里去?” 杨梦龙说:“当然荣升了!现在他是南阳的知府了,很快就要前往南阳府上任,等一下见面,大家记得叫他方知府,可别再叫他方县令了,他会吃人的!” 一名衙役凑了进来,问:“那你呢?小杨将军,你升了几级?” 杨梦龙一拍胸口,说:“老子现在可是舞阳卫的指挥了,管着三个县的治安,手下有两三千人马,哼哼!以后别再叫我小杨将军了,叫我小杨帅吧,事实上我也挺帅的。” “舞阳卫?”有个客商估计是走南闯北,见识多,马上发现了问题:“舞阳卫在哪里?我去过南阳府,只知道那里有南阳卫,管着五个千户卫所,没听说哪里有舞阳卫啊!” 杨梦龙越发的神气了:“我这个舞阳卫是兵部特批组建的,我将带领大批精兵强将前往舞阳开卫,为天子镇守一方,怎么样,牛吧?” 那个客商陪着笑拱了拱手,说:“新开一卫,小杨帅真是好气魄!只是开卫可不是一件小事,得耗费大量的钱粮和人力,不知道小杨帅作好准备了没有?” 杨梦龙说:“万事俱备,就差人和钱啦!” “哈哈哈————” 好几个正在喝茶的家伙一口茶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大家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没有钱没有人也叫万事俱备?亏杨梦龙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看着就想笑。 杨梦龙看着大家笑,自己也跟着笑,非常淡定。但是接下来他就淡定不了了: “小杨帅,我可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筱小姐跟方公子走得可近了,我们都替你捏一把汗哪!”一位眼睛灵活异常,嘴唇薄薄,一看就知道很能说会道的大婶挤了进来,开始八卦了。 杨梦龙霍地一惊,随即恢复镇定,若无其事的说:“你弄错了吧?筱小姐跟方公子早就划地绝交,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可能会走得很近?” 那位大婶说:“是真的啦!这段时间方公子给筱小姐送了好多礼物,两个人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下子大家都不淡定了,七嘴八舌:“对啊,昨天我就亲眼看到他们一起出城去踏青!”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昨天是我守城门的,绝对不会有错!” “前天我还看到方公子送了筱小姐几本古籍,一幅名画,筱小姐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呢!” “还有大前天……” “小杨帅你可得抓紧一点了,筱小姐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温柔又善良,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要是让方公子给弄到手了,你就等着哭昏在茅厕里面吧!” 杨梦龙仍然很淡定的说:“大家多虑啦,筱小姐跟我只是普通朋友,她要是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只会替她高兴。再说了,方公子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跟筱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说着说着,那张娃娃脸就扭曲了,一股杀气从身上喷薄而出,蓦然发出一声狂嗥:“姓方的,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敢挖老子的墙脚!?不揍得你满地找牙我这个杨字倒过来写!”咆哮中,勒转马头,怒吼:“闪开!”策马便朝着县衙冲过去,一股气浪席卷而过,差点就把所有人给扫飞了。大家忙不迭的闪过一边,一脸兴奋的看着杨梦龙朝着县衙飞驰,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有人叫:“下注下注!押方公子赢的一赔四,押小杨帅赢的一赔二,押王公子赢的一赔十,赶紧下注哟!”马上有一大堆人抢着下注,幸好杨梦龙没有回头看后面,不然他准得气吐血。 县衙还是老样子,方逸之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新上任的县官交接,再加上现在局势混乱,新任县令还在半路上漂着呢,所以县衙里一切照旧,筱家姐弟还有戚虎爷孙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没人管。杨梦龙在县衙门口勒住战马,把缰绳一扔,不管不顾的往里面冲,两名衙役本能的想阻拦一下,被他双臂一抡撸到了一边,径直往里面闯。衙役们都认出了他,为之咋舌,好强的杀气哟,县衙里哪位老兄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惹得这个开心果发这么大的火?他惨了,他肯定惨透了! 杨梦龙闯入后堂,离筱雨芳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后花园里飘了出来:“筱小姐,晚生真的是爱煞了你,对你可谓痴心一片,你却对晚生如此冷淡,晚生活着真的没有什么趣味了!” 不是方应秋的声音! 杨梦龙愣了一下,那把怒火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再次窜高了十八丈。原来,要撬他墙脚的人还不止方应秋一个,他怎么就从来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县城里居然有这么多不怕死的家伙呢! 第二章 情感会计师 花园里,一株玉兰已经绽开,花瓣呈莲花状一层层的向四周绽放,吐出缕缕淡雅的幽香,庭院中青白片片,白光耀眼,花香沁人心脾,那孤傲而优雅的美,令人迷醉。 筱雨芳白衣如雪,轻轻拉过一枝玉兰,用鼻子贪婪地呼吸着那醉人的花香,明眸阖起,神情惬意,沉醉,那一抹浅浅的笑意,令人怦然心动。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永远是那样美丽,优雅,幽然似水,令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彻底沦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后面那位同样是一袭白衣,看起来风度翩翩,美中不足的是脸上还有好几个瘀青的掌印,实在是有点大煞风景。这位老兄定定的看着筱雨芳轻轻吻上一朵开得莹润的玉兰花,直吞口水,心里说:“要是我能变成那朵花就好了!”嘴里却说:“筱姑娘,这朵花能得你一吻,真是几十世修来的福气啊。” 筱雨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一个阴恻恻的、火药味十足的声音响起:“这朵花有没有福气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是没有福气的了!”声落,人到,不用看他的脸,光是看看那独一无二的板寸头你就知道是谁来了。筱雨芳娇躯微微一颤,目光流转,喜悦之情几乎要从水样明眸中溢出来,但是在下一秒,她又恢复了淡然。那位白衣公子可就淡定不起来了,像个雷打过的蛤蟆一样鼓起眼睛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叫:“杨……杨梦龙!?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狞笑:“王猪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看样子这段时间你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哦,脸上的肿都消了,不过……”他一捋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今天你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那位不知死活正在对筱雨芳情语喁喁的,正是让杨梦龙修理过两次的王公子。都说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这位王公子却是例外,他的眼一点都没红,倒是脸色变得苍白,连带的,脸上那几个刺眼的掌印也淡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看到杨梦龙捋起袖子,他条件反射般捂住自己的脸,尖声叫:“君子动口不动手!” 杨梦龙怪叫:“哟嗬,不赖嘛,都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了!不过,这招对我来说没用,我根本就不是君子,所以今天你要倒霉了!”看了看筱雨芳,见她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头蹙着,似乎对自己一进来就喊打喊杀的举动很不满,他暗叫不妙,赶紧压抑住揍人的冲动,说:“姓王的,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滚蛋,我就把你从这里扔出去!” 王公子一百二十个想滚蛋,奈何如果就这样滚了,以后他就别想再在筱雨芳面前抬起头来了,这比要他的命还要难受。他硬着头皮说:“姓杨的,这里是县衙,又不是你家的花园,你凭什么赶我走!” 杨梦龙竖起一根指头:“一!” 王公子气愤的说:“你别嚣张,等家父来了,有你好受的,我……” 杨梦龙竖起第二根指头:“二!” 王公子语气开始软化:“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是人之常情,姓杨的,你不要太霸道了!” 杨梦龙大吼:“三!”上前一步揪住了王公子。 王公子吓得亡魂直冒,尖声叫:“我滚,我马上就滚!” 杨梦龙说:“晚了!”猛然发力,将他举过头顶,嘿的一声,双臂一送,王公子像个麻袋似的呼一声飞了出去,飞过围墙,那头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地面为之轻轻一震,估计地上的蚂蚁要以为发生十三级大地震了。 呻吟声迟迟没有响起,那丫该不会是摔傻了吧? 筱雨芳见杨梦龙就这样把人给扔了出去,吓了一大跳,又见杨梦龙面色不变,只是一脸轻松的拍了拍手,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禁气恼,责备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野蛮!万一把人家给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杨梦龙酸溜溜的说:“你倒是挺关心他的哦!” 筱雨芳一跺脚:“你扯到哪里去了!我跟他只是见过两面,谈不上什么交情!” 杨梦龙哼了一声:“是方应秋介绍你们认识的?” 筱雨芳点了一下头。 方应秋,你这个王八蛋!杨梦龙又在自己的小黑本里重重的记了一笔黑账。 不过,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保住人要紧。要是这只美丽的天鹅让那两只癞蛤蟆给吃了,他还不得哭昏在厕所里呀?他跳着脚叫:“你怎么能跟这种人来往呢?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横行霸道的王八蛋!一个小乞丐拿了他半个吃剩的馒头,被他带人追打,胳膊都给打断了还不依不饶,这种人能交往吗?你要是嫁给了他,只怕是哭都没眼泪哭!” 筱雨芳愣了一下,两颊飞起诱人的红云:“你胡说什么呀,谁要嫁给他了!是他死皮赖脸的缠着我不放的,我都快让他给烦死了!” 这回轮到杨梦龙愣了,好在,他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一拍脑勺,说:“你很烦他呀?那就好,那说明我把他扔出去是对的,至少这样你耳根可以清静一下了。”大度的把王公子从情敌的名单划掉,现在他的对手只剩下方应秋一个了。 “听说这段时间你跟方公子走得很近?”他小心翼翼的问。 筱雨芳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包打听了?” 杨梦龙略心虚:“我……这个你管不着,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筱雨芳低下头去,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杨梦龙心惊肉跳:“那你是打算跟他……” 筱雨芳沉默。 杨梦龙高声叫:“他有老婆的!而且还是头母老虎!” 筱雨芳还是沉默。 杨梦龙急得直跳脚:“你那么聪明,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呢?是,方应秋是不错,一表人才,也能吟几首歪诗,写一手好字,再加上他老爹已经晋升为知府,他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没准将来还能考中个状元,前途无量,一句话,是一支潜力股!但是你想过没有,他有老婆了,他有老婆了!你跟了他,只能当二房,他家里那头母老虎那么厉害,你性子又这么软弱,真进了他的家门,还不得让她给活活整死啊?就算那头母老虎不敢整你,当小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这么漂亮,又有才华,甘心给他当个小妾?” 筱雨芳头低得更厉害了,一言不发。 看样子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了,杨梦龙果断改变策略,晓之以理:“好吧,就算你不在乎做妾,不在乎声誉上的损失,你总得为自己的钱袋子打算吧?方应秋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啊,花钱大手大脚,全然没个节制,他外出求学要钱,交际游玩要钱,一大帮猪朋狗友找上门来蹭吃蹭喝要钱,大家兴致来了去逛青楼要钱,逛青楼逛得太凶,累坏了腰子去求医,更是要钱!这些费用都是很吓人的,你家里那点薄田,哪里负担得起!要是你进了他的家门,只怕三年不到,你那点可怜的田产就得让他败光了!”大概是觉得全世界数他最委屈了,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狠心的对我?我不就是每天吃你一个鸡蛋吗?一个鸡蛋才几文钱啊,我现在十八岁了,就算我能老成妖怪,还能再活一百年,一天一个,也才三万六千五百个,加起来才多少钱啊,可比姓方的省钱多了,为什么你要选他,不选我啊?为什么?” 筱雨芳终于抬起头来了,看着他,哭笑不得的样子:“你是这样算的?” 杨梦龙吸着鼻涕,说:“对啊,一共三万六千五百个鸡蛋,只会少,不会多了!我虽然还没有算出三万六千五百个鸡蛋总共值多少钱,但是可以确定,你嫁给我绝对比嫁给姓方的划算!” 筱雨芳说:“那好,我也跟你算一笔账。” “第一: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你吃了我的鸡蛋,相反,如果你乐意,我愿意每天都给你煮一个鸡蛋,煮一辈子,我只害怕你会吃腻。” “第二:我在南京老家还有一点祖产,不算多,供一个人吃喝玩乐还是足够的。” “第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给方公子作妾,我跟他早就恩断义绝了。我接受他的礼物,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傻瓜,但是我不知道那个傻瓜喜不喜欢一个比他大了一岁的女子……他很笨,很迟钝,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十九岁了,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杨梦龙傻傻的看着她,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你说的……是我?” 筱雨芳瞪了他一眼:“难道我还用鸡蛋救过第二个几乎饿死在路边的傻瓜?” 杨梦龙发出一声震天响的欢呼,不管不顾的将女孩子抱住,原地转起圈来,欢声叫:“抱住你,我比拥有了整个世界还要开心!” 这个毛毛躁躁的愣头青! 筱雨芳在心里苦笑,他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成熟一点啊?跟了他,以后苦头是有得吃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谁让她喜欢上他了呢! 就当是上辈子欠他的吧…… 第三章 不出所料 拥抱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稍稍平静了一点,筱雨芳轻轻把他推开,脸颊由于羞涩而酡红,就像是喝醉了酒。她轻声问:“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不是说好十天之内回来的吗?” 提起这个杨梦龙就来气:“别提了,那帮官僚,一点小事都能给你拖上十几天,真真是气死我了!这些天我不停的给他们送礼,请人喝酒,疏通关系,折腾得够呛,起码喝掉了一吨酒才把事情办妥!他又得意的笑了笑:“不过,那帮官僚还是挺可爱的,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把我从一个千户给折腾成了舞阳卫的最高长官,嘿嘿,我喜欢这样的折腾!” 筱雨芳惊讶不已:“舞阳卫?不是南阳卫吗?” 杨梦龙说:“南阳卫归南阳卫,舞阳卫归舞阳卫,舞阳卫还得等我过去才能开张,不同的……哎呀,不说了,我们到酒楼去狠狠的吃上一顿,好好庆祝一下!” 筱雨芳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就是了,去酒楼多浪费……” 杨梦龙拉着她就往外面跑:“吃一顿饭就半个小时,可是却要做上好几个小时,多麻烦哪,还是去酒楼方便些!” 筱雨芳拗不过他,只好依了:“好吧,我得带上小君……” “叫那个小屁孩干嘛?就我们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他只会给我添乱!” 杨梦龙马上暴露出了有异性没人性的一面,升官发财这种好事就该两个人一起好好的庆祝一下,带上一个净会跟他唱反调,还不能打不能骂的小屁孩,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 正好,筱君和戚破虏不知道去哪里玩了,找也找不到,筱雨芳便没有再坚持,换了一句较新的衣服,跟着杨梦龙上了街。杨梦龙看到她这件不大舍得穿的漂亮衣服也打了两个小小的补丁,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她买几套好看的衣服,可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让筱雨芳感到不大自在的是,杨梦龙比棉花糖还要黏人,搂着她腰的那只手死活不肯挪开。走出县衙后,好几个熟人迎面走开,她心里一慌就想挣开,这家伙却紧紧搂住,冲那几个熟人摇头摆尾:“这位,我的女朋友!”那个得意劲,真的像极了一头得宠的小哈巴狗。 筱雨芳脚起鞋落,那张娃娃脸顿时揪得跟个包子似的,却死活也不松手。看着那些熟人那诧异的目光,筱雨芳羞窘到了极点,真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幸好,大家也没说什么,只是乐呵呵的拱拱手,说“恭喜,恭喜!”就过去了,可即便是这样,也让筱雨芳羞涩不已,等他们走了之后,她略带不满的低声对杨梦龙说:“你……你怎么能这样!” 杨梦龙茫然:“我怎么啦?” 筱雨芳打掉仍然揽住自己的腰的那只爪子:“你这样我……我多尴尬!” 杨梦龙说:“有什么好尴尬的?在我老家,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应该记所有人都知道!” 筱雨芳说:“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杨梦龙见筱雨芳一脸认真,只好老老实实的缩回了自己的爪子,心里咕哝:“古人就是死版!”在二十一世纪,那些小青年要是恋爱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都嫌不够,哪怕是吵架了,也要挤出笑脸在外人面前秀恩爱,筱雨芳却像他身上有虱子似的,极力要跟他保持一定距离,真是太让人伤心了……好吧,快两个月没有用香皂没有用洗发水了,他身上似乎真的长出了几只虱子。 筱雨芳见他安份下来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街上的行人很多,小摊小档摆得到处都是,小贩们卖力的吆喝着,向过往的行人推销自己的商品。杨梦龙粗粗看了一下,东西还真不少,有卖菜的,卖药材的,卖水果的,卖鸡鸭的,卖布的,应有尽有。一些猎户把野兔之类的小型猪物挂在猎叉上到处叫卖,算命先生打着一面算命的旗子满街游荡,想找个凯子忽悠一通,弄几个小钱花花,最缺德的是几个卖药的在那里口若悬河的推销着要连吃几个月牛肉作为辅佐才能起效的大力丸和贴在蚊帐里保证没有一只蚊子能靠近你的驱蚊符之类的东东,一个神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把手插入一锅白气蒸腾沸腾不休的滚油之中,捞起一枚制钱,让无数人为之惊叹……这个小小的县城正以惊人的速度舔平战争的创伤。 死比活下去要容易得多,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总得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来到明末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繁荣的市面,杨梦龙一边走一边看,看得津津有味。这时,一位留着一把非常飘逸的胡子的算命先生挡在了他和筱雨芳前面,笑吟吟的问:“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要不要算上一卦?” 杨梦龙斜着眼睛:“灵不灵啊?” 算命先生猛拍胸口:“灵!怎么不灵了?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过去未来,只要让老夫看看生辰八字,一个人一生的运程吉凶便如掌上观纹一般……” 杨梦龙拉住筱雨芳的手,说:“那好,你给算算,我跟她能不能白头偕老?”话还没说完就让筱雨芳给踩了一脚。 算命先生左眼瞅着杨梦龙,右眼瞅着筱雨芳,嘴里念念有词,装神弄鬼一番后才说:“公子跟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此后必定可以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杨梦龙怒吼:“恩爱你妹,她是我姐!” 算命先生的眼珠子顿时瞪得比猪尿泡还大,都结巴了:“这……这……老夫真是看走眼了……不对啊,你们这么有夫妻相,怎么可能是姐弟呢?” 杨梦龙马上眉开眼笑了:“你居然没有被我吓住,还看得出我们很有夫妻相?有点门道,赏给你的!”掏出几十枚铜钱拍在算命先生手上,然后拉着筱雨芳就跑,边跑边乐不可支的笑:“听到没有?他说我们很有夫妻相呢!” 筱雨芳真想一脚踹死他!也是,这种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算哪回事嘛!她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管住这只大马猴,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给她闹出多少这样的尴尬来。 正乐得直蹦的大马猴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不大确定的叫:“那个……那个不是王铁锤吗?” 筱雨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条彪形大汉正站在闹市之中向行人团团作揖,高声说:“各位父老兄弟,我是山东临淄人王铁锤,近日手头拮据,已经足有三天没有吃过饭了,无奈之下只好到这里来练一趟拳脚博君一笑,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我先在这里多谢了!”看得出他真的是饿狠了,虽然是用尽全力在喊,但中气还是不足,有气无力的样子。这年头喜欢看热闹的家伙并不少,他这么一喊,当即就有好些人围了过去,筱雨芳本来对这种热闹并没有兴趣的,但是杨梦龙硬把她给拉了过去,算了,看看就看看。 王铁锤见有人围上来了,就开始打拳。他的拳脚功夫跟张子龙这些家丁的不一样,并没有多少观赏性,却招招都非常实用,迅猛而简洁,看得出了得了名师真传了。杨梦龙小声向筱雨芳解释:“这是铁线拳、铁臂功、七十二路弹腿跟铁砂掌握揉合起来的拳术,招招都是只求克敌制胜,不求花巧……没有十几年的苦练是练不到这个水准的,就连我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筱雨芳睁圆了美丽的大眼睛:“就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杨梦龙三拳两脚放倒张千户那些家丁的威风霸气,在她眼里,杨梦龙就是无敌的。 杨梦龙苦笑:“中华武术何其渊博,我这点本事,对付那些只学了一点皮毛就洋洋得意了的家伙自然是足够了,但是碰上真正的名家,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筱雨芳低声说:“不许动就动就说死字,不吉利!” 杨梦龙果然不说了,眼睛跟着王铁锤的拳脚转,目不转睛,如痴如醉,嘴里说:“我早就看出他身手不凡,一心想结识他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北京的时候我还担心他跑了,没想到他居然还留在这里,真是天助我也!” 王铁锤练了一趟拳,额头都冒出虚汗来了,微微喘息,可叫好的没几个。大家去看江湖卖艺的都图个好看,王铁锤打的拳一点都不好看,观众不满意,后果很严重。练完拳,他拿起个破旧的盘子过去收钱,围观者纷纷掉头走开,看热闹谁都喜欢,但是交钱的话,谁都不乐意,收了一圈,盘子里只有寥寥几个铜钱。反倒是有几个小屁孩在嚷嚷:“胸口碎大石!我要看胸口碎大石!”王铁锤心里沮丧,看样子换个地方多耍几趟拳了……可是,他现在饿得厉害,都快打不动了啊! 叮当! 一块碎银放入盘里,足有一两多重。王铁锤吃了一惊,这块碎银远比他这半个月来辛苦所得还要多一倍啊!他吃惊的抬起头,正好看到一张娃娃脸在朝他微笑: “大块头,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章 两个星货 吧唧吧唧吧唧…… 令人侧目的咀嚼声一刻都没有停过,筱雨芳端着碗捏着筷子,却没有下筷,只是定定的看着王铁锤在那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都看傻眼了。这个人到底有多能吃啊,都吃掉了三斤羊肉,六海碗米饭,一只烧鸡,喝掉了两碗肉汤了,还在狂吃!他这一顿饭吃掉的东西都够她吃一个星期了!她曾经被杨梦龙的饭量吓得不轻,偷偷的把“饭桶”这一标签拍到了杨梦龙身上,可现在她才发现,强中自有更强手,跟王铁锤比起来,杨梦龙那点饭量实在不够外看! 这哪里是饭桶,分明就是饭缸啊! 当然,杨梦龙也不赖,正抄着一只硕大的、金黄色的火腿在那里狂啃,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桌面上盘狼籍,几只被打翻的酒碗正在漏出最后一股血,恰似一场血战之后的战场。筱雨芳看着一片狼籍的酒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跟这两个大胃王一起吃饭了!幸好,杨梦龙还是相当体贴的,在跟王铁锤抢酒肉吃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时间抢过来一个劲的往她的碗里夹,搞得她的碗里的菜都堆成一座小山了,筱雨芳敢肯定,自己一天都吃不完这么多东西! “嗝……” 最后一块卤猪头肉进了胃,王铁锤终于一脸舒爽的打了个饱嗝,放下了碗筷,饱了。杨梦龙也啃掉了火腿上最后一点肉,将骨头一扔,伸了个懒腰,笑容灿烂:“好饱啊!要是天天都能吃得这么饱就好了。” 筱雨芳没好气的说:“天天都这样狂吃海喝,你就不怕变成肉球啊?”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变成肉球有什么大不了的?滚起来可方便了。” 筱雨芳哭笑不得。 王铁锤拱拱手,说:“小杨将军,你先是送了我一条马腿,十几天前又请我吃了一顿饭,现在又……王某真是感激不尽啊!” 杨梦龙摆摆手,说:“小意思啦。”随即他一脸好奇的问:“大块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每次见面都跟吃有关?这说明了什么?” 王铁锤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杨梦龙捶着桌子大笑:“这说明我们两个都是吃货啊!” 筱雨芳一口汤险些就喷了出来,王铁锤愣了一下,也是哈哈大笑。 杨梦龙止住笑,见王铁锤瘦了好几斤,好奇的问:“我说,你这段时间是怎么搞的,瘦了这么多,还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了?” 一提起这个,王铁锤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奈和沮丧:“不瞒小杨将军,自你走后,我就到处找活干,县城几个铁匠作坊我都去过,由于我饭量太大,没有一家作坊愿意收下我的。无奈之下,只好去干一些力气活,还是没有一个工头愿意用我,最后盘缠用光了,连饭都吃不上了,只好到街头卖艺挣几个小钱换口饭吃……” 杨梦龙说:“看样子你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嘛。” 王铁锤神情苦闷:“是啊,吞剑吐火、胸口碎大石这类把戏我一概不会,由于我出手不知道轻重,也没有人愿意给我搭把手,一天下来挣的钱还不够买一碗饭……” 联想到他那吓人的饭量,不难想象一天只能吃大半碗饭对他而言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折磨,这段日子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啊! 杨梦龙一拳捶在桌面上,大咧咧的说:“你是堂堂男子汉,男子汉就该活出男子汉的气慨来!七尺男儿跑到街头卖艺,跑到作坊低三下四的求人家赏碗饭吃像什么样子?听我的,以后跟着我好了,有我一碗饭吃,绝对不会少你那半碗的!” 王铁锤搓着大手,颇有些意动,却很犹豫,最后底气不足的说:“可是,我……我只会打铁……” 杨梦龙说:“有这样的身手你还打个屁铁!现在我假假的也是管着一营人马的官了,你就给我当保镖吧,像我这样的大人物实在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忠厚老实而又武艺超群的保镖。” 还大人物? 筱雨芳听得直想笑,你撑死也就是一个新开的卫所的指挥,现在卫所官兵在老百姓眼里已经成了垃圾的代名词了,还大人物? 王铁锤却感激不尽,再次拱手:“多谢小杨将军的厚爱!” 杨梦龙说:“客气什么,这是咱们的缘分!我们同样是吃货,同样是习武之人,有缘啊,扎成一堆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跳了出来,接着是一声大喝:“好你个杨梦龙,居然不声不响的跑到这里来大鱼大肉,也不告诉我一声,太过份了!” 杨梦龙一眼望去,哦,是筱君。这个小屁孩呼哧带喘,小脸由于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戚破虏跟在他后面看着桌上的剩饭剩菜直流口水,戚虎动作没这么快,正慢腾腾的从楼梯口冒出来。嘿,这帮老老小小的消息还真灵通,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他站起来捏捏筱君的脸,摸摸戚破虏的头,然后向戚虎拱拱手,叫:“老爷子,你来啦?吃饭了没有?来来来,快上座!”那叫一个热情啊! 戚虎笑着说:“小公子和破虏听说千户大人回来了,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老夫也只好跟过来蹭一顿饭了,公子莫怪,莫怪!” 杨梦龙说:“哪里话!本来就该请你们吃一顿饭才对的,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你们而已,你们来了正好!伙计,过来,把这些残羹剩菜收拾一下,我们还要点菜!” 开饭店的就不怕大肚汉,伙计手脚麻利的将桌子收拾好,然后上菜,动作麻利,态度热情,好评!那两个小鬼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看到自己喜欢吃的菜端上来了直接动手抢的,弄得满脸满手都是油,戚虎则每样菜都吃一点,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少食多餐才是养生之道。趁着这两个小鬼只顾着抢菜吃,无暇捣乱之机,杨梦龙问起了部队现在的情况,戚虎如实相告:这段日子以来卢象升留下的那一千多人情绪还很稳定,舞阳千户所的人则开始按捺不住,吵着要尽快回河南了,总体而言,部队的情况还算不错。就是县城居民开始不满了,认为建奴已经撤回关外,那些驻扎在城里的客军也该打道回府了,不能老赖在这里浪费他们本来就不多的粮食。杨梦龙听完,无语。这帮家伙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啊,建奴才刚撤退,他们就忘记是谁在最危难的关头舍命守住城墙的了!普通老百姓肯定不会忘记,只是那些商贾翻脸比翻书还快,因为客军所需要的粮食大多是从他们口袋里掏的,这简直就是在割他们的肉啊! “既然他们都不欢迎我们了,我们留着也没意思啦,尽快回河南去吧。”杨梦龙淡淡的说。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问:“绿矾油、胆矾这些东西收购得怎么样了?” 戚虎说:“陈雷写信回来说他已经收购到六七百斤绿矾油了,这里靠近京师,追求长生不老的达官显贵很多,靠炼丹为生的方家术士也就多,收绿矾油不难。张子龙写信过来说他收购胆矾进展也很顺利,京畿一带让建奴糟蹋得厉害,都民不聊生了,他只是到可能有胆矾的地方说了一声他要买胆矾,便有无数人漫山遍野的搜寻胆矾,然后给他送来,他已经收购到一万多斤了,只是河北的铜矿实在不多,他把密云、怀柔那一带搜刮了一遍,实在没有办法收购到更多啦,只能先返回定兴,估计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杨梦龙说:“一万多斤……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够用了,剩下的等我们回到舞阳了再想办法吧。就是不知道蒋正有没有在舞阳铁矿里找到磷矿?如果没有磷矿,可就有点麻烦了……” 筱君好奇的问:“磷矿是什么?为什么没有磷矿就会有麻烦?” 杨梦龙说:“磷矿可以拿来造磷肥,有了磷肥就可以大大的提高庄稼的产量,原本每亩只能产一石五斗小麦的瘦田施了足够的磷肥之后,可以产两三石,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没有磷矿会有大麻烦了吧?” 此言一出,大家都傻住了。筱君有点结巴:“亩……亩产两三石?还是瘦田?” 杨梦龙说:“这个产量已经很低的了!如果是肥田,产个五六石都不是不可能的。不过这样一来需要的肥料就多了,磷肥,钾肥,尿素,复合肥……哪样都少不了,可惜啊,尿素这些东东得在石油里面提取,这个我可玩不转……” 大家再次傻住,亩产五六石,这是什么概念?一亩田就顶了人家两三亩啊!筱雨芳吃惊的问:“真的能产这么多小麦?” 杨梦龙说:“当然!有了足够的肥力,再管理得当的话,产量想不高都不行,所以我一再交待蒋正一定要留意铁矿里有没有磷矿伴生嘛。” 戚虎说:“如果磷肥真的有这样的妙用,那就算挖地三尺,我们也要找到这个磷矿啊!” 王铁锤又习惯性的搓起了大手,说:“是啊,现在到处都发生饥荒,到处都有人饿死,粮食怎么都不够,如果真的能让每亩田多产一两石粮食,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找到磷矿啊!” 杨梦龙说:“没那么严重,如果舞阳没有磷矿,我们还可以到桐柏山找,反正桐柏县也归我管……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了,老爷子,等一下你想办法联络张子龙和陈雷,让他们赶紧把已经收购到的绿矾油和胆矾给我运回来,我们必须尽快赶回舞阳!” 第五章 收获 数天之后。 方逸之衣朱紫悬金印,施施然的出现在定兴县城门口,现在大家该叫他方知府了。全县士绅官吏敲锣打鼓出城迎接,互相称贺,场面异常热烈。杨梦龙也在恭迎大驾之列,不过他等的不是方逸之,而是…… “哥哥,哥哥!” 一看到杨梦龙,安宁便眼睛发亮,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朝杨梦龙跑过来,慌得杨梦龙一把将她抱住,叫:“跑那么快干嘛?你不怕摔啊?” 安宁连说带比划:“想哥哥了,想哥哥了!” 杨梦龙轻轻按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对筱雨芳说:“她就是我在驿站收养的那个小女孩,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安宁。安宁,这是你筱姐姐,快叫姐姐!” 安宁看着筱雨芳,脆生生的叫:“姐姐!” 筱雨芳伸手抱过安宁,只觉得轻飘飘的,像个布娃娃。这几天杨梦龙跟她说了安宁的遭遇,她深深的同情,现在见了安宁,更不好受,鼻子有点酸,抱紧安宁说:“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筱君拍着手笑:“我有妹妹了!我终于有妹妹了!” 杨梦龙在他脸上轻轻一拧:“不许欺负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筱君说:“我才不会欺负她呢,我要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戚破虏哼了一声:“有我在,就算你想欺负她也欺负不了!” 筱君火冒三丈:“你!” 戚破虏手往腰间一叉:“怎么,不服气?” 筱君恨得牙痒痒,真想揍戚破虏一顿,奈何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气恼兼无奈之下,他嚷了起来:“姐夫,教我几手绝招,我要揍死他!”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姐姐一记爆栗子,筱雨芳脸都羞红了:“你瞎嚷嚷什么呀!给我闭嘴!” 这时,方逸之走了过来,笑着问筱雨芳:“侄女,别来无恙吧?” 筱雨芳放下安宁,恭敬的行了一礼,说:“蒙大人的照顾,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姐弟俩衣食无忧。” 方逸之说:“那就好,那就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杨梦龙,见他们神情亲密,欣然说:“筱老哥总算可以放下一块心头大石了。” 筱雨芳脸更红了,低声说:“方伯伯,你也拿我开这种玩笑啊!?” 方逸之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不开玩笑了,走,我们进去吧。” 能跟知府大人一起进城是莫大的荣幸,可惜杨梦龙很不给面子:“方大人你先进去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方逸之好奇的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杨梦龙说:“等一批货物,一批很重要的货物。” 他没说这批货物是什么,方逸之却也猜得出来,而且知道杨梦龙非常重视这些东西,便不说什么了,转身和众士绅进城,士绅们已经设下流水宴祝贺他高升了,应酬要紧,没空管杨梦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筱雨芳有点担心的问:“你这样子会不会激怒方大人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就算会激怒他我也没办法,我的时间很有限,不能浪费在那些无聊的应酬上。” 筱雨芳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戚破虏忽然叫:“来了,来了!” 城门外的大道上,烟尘骤起,一长溜马车飞驰而来。这些马车数量还不少,足有十几辆之多,车上堆着一大堆东西,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最后那辆车上放着的是几个特大号陶罐,做工粗劣,很罐口封得极严,每一个都很小心的固定好,生怕磕着碰着。杨梦龙眉开眼笑:“终于回来了!”快步迎了上去,双手往腰间一叉,叫:“你们这两个混球,让老子等得好苦!” 驾着马车跑在最前面的张子龙和陈雷慌忙跳下车,拜倒在地:“参见小杨……” 杨梦龙闪到一边:“起来起来起来,老子又不是菩萨,拜什么拜!对了,东西呢?” 张子龙示意马车全部停下来,指着那十几辆马车,说:“一万五千斤,全部在这里了!” 杨梦龙说:“打开来让我看看。” 张子龙解开一根绳子,车上那一大堆东西马上露了出来。筱雨芳、筱君、戚破虏都凑上去一看,不禁惊叹起来:车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结晶体,晶莹剔透,如水晶,如美玉,那色彩,那质感,似乎比翡翠还要漂亮些!杨梦龙抓起一把来看了看,说:“质地不错,很正宗。” 筱雨度问:“这是什么呀,这么漂亮!” 杨梦龙说:“这是胆矾……哦,你们叫它绿矾,在铜矿矿坑里有很多。对了,张子龙,你在哪里收购的?这么快就买到一万多斤了。” 张子龙说:“小人奉了小杨将军之命前去收购绿矾,出发之前专门找了几位炼丹的方家术士和游方道士打听,得知在密云、怀柔一带绿矾极多,便冒险跑了过去。那一带的绿矾果然不少,在田里,在山上都能捡到一些,有些甚至有拳头那么大!小人便找了不少人让他们帮忙到废旧矿坑里找绿矾,他们听说这东西能换钱,兴奋不已,很多人都是全家出动上山寻找绿矾的,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收购了三千余斤!可惜,正如小杨将军所说,这东西得在铜矿坑里才有的,那一带的铜矿坑就那么多,没几天就收完了,只收到这么多,听说小杨将军已经回到定兴,小人便找了个车队,将东西运过来了。”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说:“将军给的那几百两银子,除去路费、车马费以及收购绿矾的支出之外,还有一百零五两剩余……” 杨梦龙说:“辛苦你了,把整数交上去,剩下那五两留着买酒喝吧。” 张子龙大喜过望:“谢小杨将军,谢小杨将军!” 杨梦龙说:“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张子龙点头如小鸡啄米。 筱雨芳拿起一块蚕豆大小的胆矾,好奇的问:“不是说绿矾有拳头那么大吗,为什么全是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东西?” 张子龙不敢怠慢,说:“回筱小姐的话,这绿矾很古怪,从矿坑里采出来没几天就变成碎片了,有些甚至变成了粉末,再也找不到那么大的了。” 筱雨芳越发的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杨梦龙说:“因为这东西脾气很脆弱,环境过于潮湿的话它会溶化掉,过于干燥的话它又会破碎甚至变成粉末,这是它的特性决定的,谁也无能为力。” 筱雨芳不禁叹息:“彩云易散琉璃脆,这话一点都没错,过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长久的。” 杨梦龙说:“破碎开来更好,在提炼硫酸的时候反而省事了,不用再将它砸碎。”将手里的胆矾放回车上,让张子龙重新盖好,问陈雷:“绿矾油在哪里?” 陈雷指挥两名车夫小心翼翼的从车上搬下一个可以装五六十斤水的陶罐,大家围了上去,陈雷手脚麻利的撬开泥封,一股酸臭刺鼻的强烈气味冲出,探长脖子想看新奇的众人只觉得眼睛发涩,呼吸道隐隐作痛,几乎无法呼吸,忙不迭的跑开,跑出二十几步开外才喘过气来。筱君气急败坏的叫:“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难闻!” 杨梦龙鼻子也不好受,不过毕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跟三酸一碱打过交道,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他避开罐口冒出来的白烟,说:“刺激性气味这么浓,看来浓度很高嘛!陈雷,弄一点出来给我看看。” 陈雷拿来一把陶勺,小心翼翼的从罐里舀出一点硫酸来,看他那份小心,肯定是吃过硫酸的苦头了。这硫酸跟水差不多,但是没有水那么清沏,颜色也不对,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杂质,放在现代这样的硫酸肯定不合格的,但是这是明朝,能有这样的浓度已经很难得了。杨梦龙说:“不错,不错!这东西应该很好用。对了,其它几罐也是这样的吗?” 陈雷说:“是的!这是一大户人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们亲族中有好几位长辈喜欢炼金,造了很多炼丹炉,结果黄金没炼出来,反倒炼出了不少绿矾油,他们对这东西没兴趣,都倒进陶罐里放着,存了好几百斤了。” 杨梦龙咧了咧嘴,黄铁矿在冶炼的时候会排出大量二氧化硫,二氧化硫遇水生成亚硫酸,亚硫酸脱水后便成了浓硫酸,这是很简单的原理。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放了多久了,浓度这么高!看到筱君凑过来,他一把将这个小屁孩推开:“别碰,要是让它溅到眼睛里,搞不好你的眼睛都会瞎掉的!”让陈雷把勺子里的硫酸倒回去,封好陶罐,说:“辛苦你了,收购这东西花了多少钱?” 陈雷说:“这东西很贵,小杨将军你给的那五百两银子小人花掉了大半,还剩下一百五十多两!” 杨梦龙说:“自己留五两银子当作我给你的报酬,剩下的交上去,明白吗?” 陈雷和张子龙对视一眼,都是眉开眼笑。跑这一趟腿,辛苦大半个月就赚到了五两银子,真是太划算了! 杨梦龙看着这十几车货物,兴奋不已:“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么多硫酸和胆矾,我可以做出很多很多的好东西,这下想不发财都难了,乌拉————”欢呼声中,一连翻了三个筋斗,可见他有多兴奋了。 筱雨芳笑着直摇头,这个大马猴,根本就没有弄懂什么是御下之道,你在自己手下面前表现得跟他孩子一样算哪回事嘛,就不怕失去威严?好吧,看样子杨梦龙真的不怕。 翻了几个筋斗之后,杨梦龙又想起了正事,对陈雷和张子龙说:“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进城吧,今天是定兴县的大喜日子,全城士绅大排筵席庆祝方知府高升,你们赶紧回去洗个澡换套衣服,然后跟我一起去赴宴,吃他个昏天黑地!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咱们不吃白不吃!” 两名家丁都咧嘴笑了:“不吃白不吃!” 多了这么几个一门心思要吃白食的,那帮士绅想不出点血都不行了,因为杨梦龙赴宴的宗旨就是扶墙而入,扶墙而出…… 第六章 一路向南 放开肚皮狠狠的蹭了一顿山珍海味之后,杨梦龙和方逸之各自带上自己的人马,踏上了前往南阳的道路。 方逸之好一点,他的人手就那么多,家眷亲随不过数十人,那真的是说走就走的。杨梦龙就不行了,卢象升给他留下的那一千多敢战之士被他忽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绝大多数都选择了跟他回舞阳,当然,只是去给他撑场子的,等他把舞阳卫的架子搭起来之后,这支人马还得回到大名府卢象升麾下。再加上舞阳千户所原有的好几百号人,以及那些伤势已经痊愈的伤兵,足有一千七百余人,这一路上光是吃饭问题就够他头疼了。没办法,只好一路走一路想方设法多买一些粮食,尽量把这帮兵大爷哄好,不然他们一个不爽,一哄而散,他可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好在他指挥一帮乌合之众力战建奴,斩白甲将,射杀建奴牛录额真,这些战功颇有份量,再加上为人随和,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人缘很好,这一路上虽然饿一顿饱一顿,还经常得风餐露宿,大家都没什么怨言。 “等到了舞阳,我一定要给你们每人一块地,让你们过上小地主的幸福生活!”每次都宿营的时候,杨梦龙就会挥舞着手里那粗糙得难以下咽的杂粮饼,斩钉截铁的向大伙保证。 士兵们乐呵呵的叫:“小杨将军,我们可当真了!” 杨梦龙说:“一定要当真,绝对要当真!我不仅要给你们每人一块地,还要给你们一手原始股,拿着这手原始股,只要我的生意还能赚钱,你们每年都能拿到一份分红,不愁吃不愁穿!” 兵们更开心了,那些来自大名府的士兵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还回大名府干嘛?就跟着小杨将军好了!” 杨梦龙猛拍胸口:“跟着我,你们绝对不会吃亏的!” 有人怪叫:“小杨将军,你说话算不算数的呀?” 杨梦龙说:“算,当然算!如果我说话不算数,就让我跟这个饼一样!”咔的一口,把手里的饼咬掉了一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士兵是最淳朴的,胃口对了,连命都可以卖给你,杨梦龙跟他们同一口锅子吃饭,同一个帐蓬睡觉,又有好几份军功摆在那里,自然很得人心。不过他说要给大家分田地分银子这些,大家是不大相信的,大家都盼着快点到舞阳,好看他出洋相。 跟士兵们打交道当然很愉快,不过,跟沿途的商人打交道就没这么爽了。那些靠种点蔬菜养几只鸡糊口的小富农还好说,只要价钱公道,他们没准还会额外多给你一点东西,可恶的是粮商,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看到来买粮食的是卫所官兵,一个个鼻孔朝天,粮价吊得老高老高,别人二两五钱银子一石的他们敢卖到三两一石,在米里加砂子不说,还缺斤少两,按照明朝的计量单位,一石等于二十斤,他们敢扣掉二三十斤,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一个个理直气壮:“爱买买,不买滚!”这么嚣张的商人,杨梦龙还是头一回遇到。在二十一世纪,消费者是上帝,售后服务怎么样姑且不提,至少在你掏钱买东西的时候,你是上帝,商家为了吸引顾客可谓费尽心思,让利促销搞得不亦乐乎,可是到了这里,一切都反过来了,商家成了上帝,消费者成了孙子! 当然,在商家发动“爱买买,不买滚”这六字真言之后,往往马上就会遭到报应,愤怒的杨梦龙一脚将他踹倒,然后好几个家丁、夜不收一拥而上,大打出手,场面很黄很暴力,杨梦龙用拳头和皮靴告诉了这些黑心粮商一个真理:爹是不能随便坑的! “小杨将军,你真是太冲动了!”带着大量“公平买卖”买来的粮食回营的路上,大名府的那支人马的头头韩鹏有些抱怨的说,“那些粮商哪个背后没有靠山的?你打了他们,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呢,他们能放过你?” 杨梦龙满不在乎:“是他们先得罪我的!如果他们看我不爽,就放马过来好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扁不误!” 韩鹏加重了语气:“小不忍则乱大谋!” 杨梦龙说:“我不懂得什么大谋,我只知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见韩鹏面色不对了,他放缓了语气,拍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小截的家伙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老韩啊,我知道你是好心的,可是有些时候,对于某些人你真的不能忍!人家把脸凑到我的巴掌下了,除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扇过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不干他妈,你怎么当他爹啊?” 韩鹏哭笑不得。 杨梦龙以其特有的嚣张带着这小两千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再跟黑心的粮商来一场零距离的接触,从定兴到南阳近两千里路,他基本上是走一路打一路,很快就博得了一个“小霸王”的外号,以至于大军所到之处,很多粮商宁愿暂时关门歇业也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了,看着那扇扉紧闭的大门,再看着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称谷物的小粮商,杨梦龙不由得哀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三月上旬,天气渐渐转暖了,杨梦龙终于带着他的部队离开了河北,进入河南地界。一路上看到那么多人妻离子散别井离乡,他以为河北是人间地狱,谁知道等进了河南,才知道河北离人间地狱还差得远。 河南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自万历到崇祯,北方的旱灾一直没有停过,特别是陕西和河南,更是连年大旱,要么烈日炎炎禾苗枯焦,要么蝗虫遮天遮日,不知道多少百姓颗粒无收,而赋税又一年比一年重,老百陕西和河南老百姓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忙活一年,田里的产出还不够交租,只能以树皮草根为食。再后来,树皮吃光了,草根也吃光了,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拖儿带女离开家乡,前往收成好一点的地方,日活一日的在天灾和苛捐杂税的双重压迫下挣扎,只求能活下去。杨梦龙看到田地大多都龟裂开来,泥土泛着灰白的色泽,一丝水份都没有,麦苗稀拉拉的,长得跟狗尾巴草似的,几乎看不到一丝绿意,很多老农全家上阵,从远处的河里挑来水浇灌麦苗,一勺水下去,干涸的土地滋滋作响,转眼之间就连一点水的痕迹都找不到了。这种努力注定是失败的,河道都几乎干涸了,无法引水入渠,光靠扁担挑,就算他们累吐血也浇不过来的。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仍然挑着水在田间一趟趟的走着,两个巨大的水桶把扁担压成了弓形,同样也压弯了他们的腰…… “冬天只下了几场小雪,没有大雪,春分以来又一直没有下雨,这一季的麦子算完了。”一名晒得跟黑人似的的老农声音低沉的对杨梦龙说,“我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不怕黄金被偷走,就怕冬天不下雪!” 一连几经好几个州府都是这样,仿佛整个河南都已经变成了荒漠,看不到任何有生气的东西了。但是路过洛阳的时候,杨梦龙却看到那里牡丹花开,姹紫嫣红妖娆无比,游人如织,文人雅士比比皆是,达官显贵不绝于途。看着那座气象万千的千年古都,再看看城外干裂的农田,杨梦龙头一回发现,原来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可以拉得这么近,近得只有一墙之隔! 过了洛阳,便进入了南阳的地界,流民骤然大增。这是因为南阳盆地季风大陆湿润半湿润气候,水资源比较丰富,土地湿润肥沃,得益于此,农业生产仍然能维持下去。所以从陕西、河北乃至河南各州府逃难的流民有相当一部份选择前往南阳,寻找活命的机会,要是能弄到一块荒地开垦出来,他们就还有希望。这么多流民的涌入给南阳带来极大的压力,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本地人认为自己的生存空间正在被外地人蚕食,对那些流民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而流民为了活下去,小偷小摸算好的,坑蒙拐骗各种手段都信手拿来,本地人与流民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各县官员对此无能为力,或者说压根就不想管,任由流民自生自灭,官府的不作为使得局势日益恶化,南阳快要变成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了。方逸之看到城外遍地流民的时候一定会先发上半个小时的呆,然后,一万匹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 杨梦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而要轻松些,潇洒的跟方逸之说声拜拜,带着他的人马直奔舞阳县。 快到家了,舞阳千户所的士兵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大振,跑得那叫一个快啊,韩鹏的人根本就追不上。杨梦龙同样激动,他的地盘就在眼前了,能不高兴吗?骑着马跟舞阳千户所的士兵一路飞跑,真的是马不停蹄啊! “小杨将军,我们回到舞阳了!”穿过一片树林之后,跑在前面的张子龙指着一块界碑放声欢呼。 杨梦龙瞅了一眼,界碑上赫赫然写着“舞阳县”三个大字。他哈哈大笑,放声欢呼:“舞阳县,我来了!可爱的舞阳盐矿,我来了!” 第七章 叫花子般的军户 舞阳县地处南阳、漯河、平顶山交界处,可开垦的农田面积多达七十七万亩,农业发展潜力相当可观,钢铁工业发展潜力也不错,现代归平顶山管辖的舞钢市就是在舞阳钢铁公司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还是中国唯一一个以一家公司的名称命名的城市。此外,它还有一个储量达到四百多亿吨,品位全国第一、储量第二的特大岩盐矿,称得上是聚宝盆了。杨梦龙此前就曾参观过舞阳盐田,不止一次被那雪白的盐山盐海晃花过眼睛,那白得像雪一样的盐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哪,舞阳人等于是站在银山上,想不发财都成问题。对于自己被打发到舞阳来当一个芝麻大的官,杨梦龙深感满意,这片地盘实在太适合他了。 然而,眼下的舞阳却给他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它跟富裕这两个字几乎搭不上边,放眼望去,尽是长满杂草的荒地,蔫歪蔫歪的麦苗,破破烂烂的房舍,感觉就像是进了贫民窟!路边有好几具尸体,都饿得脱了形,只剩下一张脏兮兮的皮松垮垮的黏在骨骼上,却顶着个临盆孕妇般的大肚子,嘴巴微微张开,齿缝间全是树皮纤维或者草根,显然是饿狠了,吃了观音土被活活胀死的。更有不少人行尸走肉般在乡里之间踉跄而行,目光闪烁,不怀好意的窥视着每一幢房子,不用猜也知道如果碰到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溜进去把里面的东西一扫而空。这里的农夫同样也是衣衫破烂,挑着一担担水在田垄间穿梭,晒得黝黑的农妇则将一瓢瓢水泼向麦苗。舞阳县算是比较幸运的,境内有十几条河流,沙颖河、澧河更是贯穿全境,再加上降雨量充沛,舞阳县的水资源是很充足的,奈何现在是要命的小冰河时期,连年干旱,河床水位一直在减退,灌溉能力大减,灌溉比较方便的田地都让地主给占了,其他田地要么地势较高根本没法灌溉,要么水渠千疮百孔,好不容易争来的那点水还没有到田就漏光了,只好用扁担一担担的挑。筱雨芳看得心酸,叹息:“我以为筱家庄就够艰难的了,没想到这里比筱家庄还要艰难得多!” 杨梦龙说:“它不会永远都是这样的!” 见有大队人马开过,正在田里劳作的农夫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料理自己的庄稼,神情漠然。舞阳这个小地方一下子开来近两千人马是很少见的,但是他们对此漠不关心,艰难的生活已经剥削掉了他们最后一分好奇的权力,他们只关心自己田里的庄稼。倒是有一个地主管家模样的家伙站在路边指着浩浩荡荡的开过的大军,轻蔑的说:“这群丘八,居然还没有死光?”非常幸运,杨梦龙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的话,一顿暴揍是绝对跑不掉的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杨梦龙等人来到了舞泉,舞阳千户所就在这里。离千户所还老远,那头就传来爆豆般的鞭炮声,噼噼啪啪的炸个不停,好不热闹,杨梦龙咧嘴笑:“他们在欢迎我们回家呢!”舞阳千户所的士兵放声欢呼,加快了脚步。果然,前方黑压压的全是人,男女老少都有,衣衫褴裸,面黄枯瘦,脸脏兮兮的泛着菜色,都是出征的军户的家属,男女老少守在镇外面翘首以待,神情焦虑,看到大军过来,千百个呼唤纷杂的响声,带着哭腔: “儿啊,我的儿啊,你在哪里?” “爹,爹,你在哪里啊?” “你个死没良心的,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哥哥!哥哥!” “叔叔!叔叔!” 舞阳千户所的士兵听到呼唤,不管不顾的扔掉手里的东西冲向自己的亲人,找着了,抱在一起放声大哭,没找着的急得团团转,大声叫着亲人的名字,而那些家属也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亲人,场面异常混乱。不时有恸哭声响声,很多家属绝望的得知,自己家里的顶梁柱回不来了,回来的只是一盒骨灰,那种绝望,那种痛苦就可想而知了,不知道多少人抱着骨灰,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心酸。杨梦龙默然看着那些痛不欲生的可怜人儿,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我……我是不是做错了?要不是我逼着他们去死守定兴县,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定兴,他们的亲人就不用那么痛苦了……” 王铁锤说:“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你逼着他们死守定兴,定兴县城里数万人恐怕一个都活不成,肝肠寸断血泪俱下的,又何止数万?” 杨梦龙苦笑:“一路哭不如一地哭,一姓哭不如一家哭,是么?” 蒋正从哭成一团的军户中间挤了出来,来到杨梦龙面前屈膝便跪。杨梦龙嗖一声跳下马,把他扶住,一脸不高兴的说:“有话好好说,跪什么跪,你的骨头有这么软吗?以前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定兴的时候他就从来不会让士兵们跪他的,他最看不惯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下跪了。 蒋正说:“大人,这可不行!以前你还是布衣之身,自然不必讲这些礼节,可现在你已经是千户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杨梦龙说:“我说不用跪就不用跪,做不到的就给我滚蛋!对了,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蒋正说:“张千户的家人已经被逐出了舞阳,他名下的田产和矿山保存完好,就等着大人前来接收了。大人,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望大人如大旱之望云霓啊!” 杨梦龙给了他一拳,笑:“好小子,个把两个月没见,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蒋正嘿嘿一笑,转过身冲大家叫:“大家安静一下!” 张千户一家在一个月前被朝廷派人逐出了舞阳县,这一个月来,舞阳千户所里的一切都是蒋正在操持,在军户中间也算积累起了小小的声望,听他这么一叫,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蒋正向杨梦龙一拱手,说:“这位就是我时常跟你们提起的杨大人,我们舞阳千户所的新一任千户,还不赶紧行礼?” 军户们顿时稀哩哗啦的跪倒一地,纷纷磕头:“拜见千户大人,拜见千户大人!” 杨梦龙一脸无奈,拜托,老子还没死呢,你们拜什么拜!无奈归无奈,也只好接受了,好几千人,他可没有办法一个个的扶起来。等大家磕完头了,他不耐烦的说:“都赶紧起来,以后可别再动不动就跪拜了!” 军户们唯唯诺诺,纷纷拍了起来。 杨梦龙一挥手:“走,进卫所吧。”在蒋正的带领下骑马进入卫所。 整个千户所跟一座小型城池差不多,由一堵土墙拱卫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房子,几条街道贯穿东西南北,将这些房子切割来开,免得它们挨成一片了。卫所里面有军营,有水井,有作坊,有粮库和军械库存放粮食和军械,说白了,就是一座小型的军事要塞。不过,承平两百多年,那些军事设施都破败得差不多了,那堵至关重要的土墙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洞,小孩子可以很轻松的进进出出,操场变成了晒谷场和堆放柴草的地方,至于粮库,估计老鼠都不会进去的,进去也只有饿死的份。军械库还好些,好歹还有一点存货,比如说弓箭、长矛、刀剑、盾牌、火枪、火药什么的,多少都存放着一点,只是张千户在被南阳卫都指挥使逼着出兵的时候把军械库里勉强还能用的军械都搜刮一空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破铜烂铁,连收破烂的都不屑一顾。在杨梦龙看来,整个千户所与其说是军营,还不如说是贫民窟,放眼望去,上千幢房子就没有几幢是像话的,大多是土墙结构,墙壁裂得跟乌龟壳一样,千疮百孔,老鼠要进去肯定很方便。只有千户、镇抚、百户这些军官住的地方还像点样子,特别是千户宅,青瓦白墙,十分气派,跟那些东歪西倒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千户所里有一些邋邋遢遢的家伙呆在屋檐下,望着杨梦龙等人,他们的衣服纯粹就是一堆用绳子穿起来的碎布片,瘦得皮包骨的脸看不到一丝鲜明一点的生命痕迹,就这么茫然看着,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蒋正说这些军户都是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军户就够穷了,他们还是军户当中最穷的,找不到媳妇,没有人愿意嫁他们,更找不到人来接自己的班,等他们一死,舞阳千户所的编制就要少掉好些人了。整个千户所死气沉沉的,弥漫着破败衰朽的气息,杨梦龙几乎为之窒息,逃也似的冲进千户宅里,狠狠的吸了好几口气才算缓过来,破口大骂:“我靠,这他妈还是军人吗?就算是叫花子都没有这么惨吧!” 能把军户养成叫花子,大明朝的官员也算本事了。 第八章 土豪 千户宅内的装璜颇为气派,窗明几净,地板上铺着金砖(一种泛着金黄色泽的瓷砖,非常坚硬),家具都是红木或者黄梨木制成的,典雅而大气,那些作观赏之用的瓷器更是让杨梦龙两眼发亮,心里暗叫“发达了”,这些东西放到现代,哪一件不是值几十万上百万,甚至几百万啊?要是有时空穿梭机就好了,把这些东西捣鼓回现代去出售,当上亿万富翁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可惜时空穿梭机这种技术含量太高的东东还没有造出来,他只能看着这一大堆古董狂流口水。 千户宅内有三四十个厢房,这是仆人住的地方,由此也不难看出张千户生活之豪奢,小小一个千户居然养得起这么多家奴!家眷住在后院,那里有好几套独立的阁楼,精致小朽,客厅卧室书房琴房一应俱全,一打开窗就能看到后花园,满园的姹紫嫣红关都关不住。杨梦龙目测了一下面积,好家伙,每幢阁楼的面积少说也得有个七八十平米吧?粗略的估计一下,整个千户宅的占地面积远远超过一千平米了,与其说它是一套宅子,还不如说它是一个建筑群呢,住在只比厕所大一点的地下室里为生计苦苦奔波,想当房奴都当不成的北漂一族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哭出尿来。 筱雨芳看着花园里怒放的牡丹,开心的说:“这个花园好美啊!” 杨梦龙说:“以后它就是你的啦!”他东拐西拐走进了张千户的书房,哟,里面的藏书还真不少,诸子百家、乐府诗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一应俱全,《尉缭子》、《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三略》、《吴子兵法》、《战国策》、《纪效新书》……一部部兵书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自成一格,看样子这位千户大人也是个喜欢看兵书的人,不过嘛……以这些书的干净整齐程度,他很怀疑那位老兄有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些书。 筱雨芳见有这么多藏书,更开心了:“好多书啊!我能不能拿几本到我的房间去看?” 杨梦龙嘿嘿一笑:“拿到你的房间看有什么意思?有空了一起到书房来看嘛!” 筱雨芳说:“那好啊,不过事先声明,你不能把书房弄得乱七八糟,更不能随意翻乱我看的书!” 杨梦龙说:“没问题!”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一行行精美的繁体字跃入眼帘,都是竖排的,数百年后的香港和台湾仍然保持着这一传统。竖排有个好处就是看书的时候眼睛随着字走,头微微的一点一点的,作者看到了肯定很高兴,认为读者都认可了自己的文字。至于横排嘛,那个头摇来摇去,修养再好的作者见了都会火冒三丈。杨梦龙只看了一页就头晕了,有太多的繁体字他根本就不认识,看个屁啊?他不禁在心里哀叹:“老天爷,请赐给我一本《新华字典》吧!” “张千户一家被拿去问罪,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走字画藏书,前来拿人的官差也没有抄家,说是要让千户宅保存完好,留给杨千户的。”蒋正在一边解释,“当然,一些手脚还是免不了要做的,好几幅值钱的名画都让他们给弄走了。” 杨梦龙浑不在意:“弄走了就算了,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留着也没用……蒋正啊,整个千户所里有多少人?” 蒋正知道杨梦龙肯定要了解这些东西,他可是下了劳功的,不加思索的回答:“现在千户所里共有四千八百五十余人,都是军户。” 杨梦龙惊讶的叫:“这么多人!?” 蒋正苦笑:“很多吗?要知道舞阳千户所在鼎盛的时候可是有七千多人的!” 也就是说,现在卫所里的人口只有鼎盛时期的一半多一点了,联想一下那些穿得比叫花子还烂的军户,杨梦龙便明白为什么会少这么多人了,这么穷,谁呆得下去啊?朱元彰设立卫所制度,本意是藏兵于民,让各卫所一边搞生产一边训练,拿起锄头就是农民,拿起兵器就是士兵,自给自足,在不影响国防力量的同时开辟更多的土地,增加粮食收成,他的本意是好的,为此,他定下死规定,一入军籍,子孙后代都是军籍,逃离卫所者轻则割耳割鼻,重则斩首!刚开始的时候,卫所制度确实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为维护地方治安作出巨大贡献不说,每年还上交上千万石粮食给国库,这些成就证明,朱元彰是对的,可惜,他并没有意识到,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当朱元彰和朱棣这两个强人倒下之后,一切就慢慢的变样了。卫所的军田被地方乡绅和将官一点点的侵占蚕食,卫所的士兵耕种着越来越少的土地,承担着越来越重的赋税徭役,不堪重负,最终纷纷逃跑,而为了侵占更多军田,卫所将官甚至鼓励或者逼迫士兵逃跑,到了明末,卫所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来的功能,不仅再也没有一粒粮食上交国库,还要国家拨出大量钱粮养活这百万不堪一击的卫所官兵了。舞阳千户所还能剩下近五千人,已经算不错了,要知道现在舞阳全县也不过三万来人。当然,那些流民是不能算在里面的。 杨梦龙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说:“这么说来,整整少了两三千人啊!对了,卫所的田契呢?” “在这里。”蒋正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发黄的田契给杨梦龙看:“这份是我们卫所的田契,共有军田二万三千亩,平均下来每户不到六亩,都是些瘦田;这份是张千户的田契,他名下足有九千亩良田;这份是记在张郁名下的田契,共有良田五千三百亩;这份是记在张千户夫人名下的田契,共有良田四千亩……对了,还有这份,张千户六年前跟孟寨镇买下的田,整个孟寨镇马村乡三千七百亩田让他以每亩三两银子的价钱强行贱买过来了。” 杨梦龙惊讶的张大嘴巴:“我靠,土豪啊!他名下的田都比卫所的军田还多了!” 筱雨芳说:“可不是,整个卫所的士兵都成了他的佃农了!” 蒋正苦笑:“比佃农还惨,在他眼里,我们这些士兵还不如一头牛重要!”把这些田契递到杨梦龙手里:“大人,现在这些良田全都是你的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渴望,那是对土地的渴望。 杨梦龙将田契接过,交给筱雨芳,宣告他成为新一任的土豪。 筱雨芳珍而重之的将田契收好。她打理过一份田产,深知田契的重要性,这几张薄薄的纸要是丢掉了,麻烦可就大了! “卫所粮库里的存粮还有多少?”杨梦龙接着问。 蒋正又是苦笑:“哪里还有什么存粮啊,去年秋收的粮食早就让张千户卖光了!现在的粮库,连老鼠都不愿意进去!” 杨梦龙叫:“粮库没粮食了!?”他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连年大旱,怎么能不储备粮食?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可是长期储备着足够全国人吃上好几年的粮食,为此每年亏损大笔资金也在所不惜的! 蒋正说:“秋粮刚收上来就被姓张的卖掉了,只给每户军户留了两三百斤毛粮,这点粮食哪里够吃!大家都拼命的节省,每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野菜一顿杂粮粥,就这样还是不行,再过几天粮食就该吃光了,离小麦收获还有好几个月呢,这段时间可怎么过!” 杨梦龙心头火起:“那个混蛋!” 筱雨芳气愤的骂:“真是没人性!” 蒋正说:“大人你可得想想办法,不然我们千户所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了!” 杨梦龙说:“别慌,这一路上我买了不少粮食,够大家吃一阵子的。我这就让人把粮食发下去,让大家吃一顿饱饭,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想了想,又说:“今晚你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带我出去看看那些田产和矿山的情况。”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得先调查情况,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才能针对性的制订计划,不然肯定会弄得一团糟。 蒋正躬身应是。他办事踏实,为人也算忠厚,杨梦龙对他很满意。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千户所肯定是住不下的,韩鹏指挥他的人马在千户所外扎营,搭起了帐蓬,好多流民就在他们的营地周围打转,看着那些牛皮帐蓬眼睛发绿。在他们眼里,这些牛皮可是难得的美味,要是能趁韩鹏他们不注意偷一块回去煮一煮,今晚的晚饭就算是有着落了。一长溜大车开进了千户所,戚虎指挥装着人手将胆矾和硫酸入库,杨梦龙对这些东西非常看重,要是出了问题,他会杀人的。除了胆矾和硫酸外,还有不少好东西,比如说杨梦龙通过“公平交易”从那些黑心的粮商手里买来的粮食,足有几十车,王铁锤带头将一袋袋粮食卸下,抬进粮仓,陈百户则按照杨梦龙的吩咐拉了几车到晒谷场去,扯开嗓门冲围着车队看热闹,顺便看有没有粮食漏出来好捡一点回去的军户们吆喝:“各家各户听着,千户大人有令,给每家每户发放粮食,每户十斤,快点过来领取啊!” 军户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有粮食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杨千户上任第一件事不是应该找碴狠狠的教训他们一顿立威的吗,怎么变成发粮食了?跟着杨梦龙打过仗的士兵默不作声,拿起米袋朝着晒谷场飞跑过去,习惯成自然的排队,等着领取粮食,去晚了可就没了。一些胆小的农妇赶紧过来拉扯自家男人:“你不要命了?千户大人哪有那么好心……”差点给拖出了队伍的军户也不客气,一把将自家婆娘推开,瞪起眼睛叫:“你懂个屁!老子跟着小杨将军混了两三个月,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好几趟,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就没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赶紧去叫隔壁老王过来领粮食,晚了可就没了!” 排在最前面的士兵喜滋滋的把米袋口撑开,冲陈百户嚷:“百户大人,咱们交情这么好,你多给我打点!”陈大户抄起米斗装了一斗倒向米袋:“你就闭嘴吧,有得发就算不错了,还想多要?当心小杨将军要你的命,快滚,快滚!”挨了骂的士兵也不生气,拎着米袋叫:“十斤,不多不少,你多给我几两会死啊?”闪过陈百户踢来的大脚,笑嘻嘻的往家里跑。看到真的有粮食发,而且是熟人负责发放,所有的军户们眼睛都亮了,拿起米袋冲过来排队,有人要插队,马上招来一顿踹踢。开玩笑,这样的好事十年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呢,谁知道粮食够不够发,万一刚好你领完了粮食就没了,我找谁哭去!领到粮食的还打开米袋,抓起一把来看,没错,是白花花的大米,里面没有掺半点沙子,他们过年都不怎么舍得吃这么好的米啊!别说了,赶紧回去生火做饭,先把东西吃进肚子再说。就算杨千户翻脸了,想要回粮食,也不能让他们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吧?很快,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炊烟,手脚真够快的。 直到饭煮熟了,那些老实巴交的农妇还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一边念叨着千户大人安的是什么心一边给看着锅子直流口水的孩子们盛饭。她们都被欺负惯了,突然有这样的好事,她们反而有点害怕。正准备开吃,梆子声又响了起来,陈百户那破嗓子惊艳无比,整个卫所都听得到:“各家各户听着,先别忙着吃饭,还有肉要发!每户一斤肉,赶紧派人过来拿哟!” 还有肉要发? 没经历过定兴县之战的军户都感到难以置信,一个个张大嘴巴,面面相觑。发完了粮食又发肉,看样子这位千户大人病得不轻呀!发完呆,抄起家伙蹿出门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晒谷场,动作可比领粮食的时候快了不止十倍! 粮食再缺也是有一点的,可是这肉,一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次呀!有免费的肉吃,谁还慢腾腾的谁傻逼! 第九章 产业 杨梦龙当然不会给他们发鲜肉,发下去的是已经有好几个月的历史了的马肉。定兴一战,后金三个牛录几近全灭,两千多匹战马死伤大半,大家分到了不少马肉,一个个吃得直打肥嗝。这么多死马,一时半刻是吃不完的,杨梦龙让人把肉腌起来熏干,制成熏肉保存起来慢慢吃。马肉的味道本来就不怎么样,制成熏肉之后就更难吃了,吃了两个来月,大家都反胃啦,还剩下一些,正好发给军户们当福利,再不发就该烂掉了。 他们是吃腻了,可是守在千户所里一年到头难得见一点荤腥的军户们可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割了一小块扔进锅里煮汤,剩下的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吃着香软的米饭,喝着肉汤,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杨梦龙虽然好话都没有说,但是通过发粮食发肉,已经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大家都觉得这个新上任的千户不错,至少还会给大家发点东西。 筱雨芳也切了一小块肉扔进锅里,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粥,安宁和筱君这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杨梦龙喝了两碗,又忙开了,他得赶紧把张家千留下的家当清点清楚。 张千户给他留下的家当不多,除了这幢宅子,就是那个铁矿和那些田产了。那个铁矿每年可以给他带来几百两银子的收入,这是他的私产,倒也没有哪个去抢;那些良田产出倒不错,碰到风调雨顺的年景,每亩可以收获两石粮食,只是现在天旱得厉害,再加上土地的肥力消耗得厉害,产量已经减到每亩一石多一点了————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个产量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产量虽然是少了,但是架不住粮价一直在涨啊,靠着这些田产,张千户每年都有几千两银子进账,阔气得很。只是他的好日子是建立在对军户的盘剥的基础上的,也难怪他一死,军户们就开始找他的家属算账了。当然,最让杨梦龙兴奋的是,这家伙居然把孟寨镇马村乡的土地给买下来了,要知道,舞阳盐矿就在那里啊!这可替他省了不少事了! “从现在开始,老子也是地主了!”他兴奋的想。 第二天,新鲜出笼的杨地主带着一帮人马骑马离开千户所,去看张千户给他留下的田产。 不看还好,一看,眉头都拧了起来。 由于没有化肥,肥力跟不上,这年代的良田放在二十一世纪,连瘦田的标准都算不上,田里的麦苗稀拉拉的,叶子还皱巴巴,让虫子啃得不成样子了。这些良田浇灌还算便利,不至于干枯,奈何没有足够的肥料,没有农药,再加上种子质量也差,麦子的长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估计把这些麦苗割下来拿回二十一世纪喂牛,牛也不一定愿意吃。最要命的是,这样的庄稼还算好了,那些军户的更加差劲,浇不上水,麦田里的麦苗青一块黄一块的,害虫多得丧心病狂,这样的麦子,一亩能收八九斗已经算是不错了!杨梦龙看着这些长势差得出奇的庄稼,不禁哀叹:“这还是庄稼吗?怎么看都像野草嘛!” 蒋正说:“去年冬天舞阳境内只是下了两场小雪,土地肥力大减,庄稼的长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戚破虏纳闷了:“为什么不追肥呀?” 陈百户无奈的说:“哪里有肥料呀?我们自己都吃不饱,自然没有余粮去养鸡鸭禽畜,不养鸡鸭禽畜,上哪找肥料?只能到路上捡一点,或者把野草烧成灰撒下去,这点肥料根本就不够。” 杨梦龙转过头,正好看到好几个孩子背着粪篓,拿着粪叉远远的跟在后面,看样子是想捡马拉下来的粪便。他叹了口气:“要是有化肥就好了。”他跳下马,跑到一块军户的瘦田里用手一拨,呼啦啦的一下,一大片害虫受惊,展开翅膀飞了起来,数量之多,令他目瞪口呆。戚虎跟过来,随手一捉,捉住一条毛毛虫,说:“虫子太多了,庄稼迟早会被它们吃干净的。”用力跺了跺旱得龟裂的地面,感觉像是踩在铁板上,“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久旱之后很容易发生蝗灾,蝗灾一起,全县的庄稼都会被吃清光!” 杨梦龙心一动,招手叫正在忙碌的军户过来:“弄把铲子过来,就在这里,往上挖,挖一块泥土起来给我看看!” 军户不敢怠慢,弄来铲子,在杨梦龙指的地方往下挖,几铲子就挖出了一个坑来。杨梦龙叫停,从铲子上拿下一块泥土仔细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将它砸开,一团白色的米粒状的小东西露出来,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麻。戚破虏惊叫:“这是什么鬼东西?” 杨梦龙撮起一点轻轻捏着,语气沉重:“虫卵,蝗虫的卵。” 陈百户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这么多!”要过铲子换个地方再挖,没几下又挖出了一窝虫卵。那个军户呆呆的看着那白花花的虫卵,身体不停的发抖,这么多虫卵,等孵出来之后还不变成铺天盖地的蝗虫啊?这些庄稼算是完了,给蝗虫塞牙缝都不够啊!他发出一声惨叫:“老天爷,你真的是要将我们一家往死里逼啊!”蹲在田埂上用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没有人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军户,大家都异常沉重。旱灾、涝灾、蝗灾是河南三大害,这其中数蝗灾最可怕,因为旱灾涝灾再严重,多少都还会给他们留下一点东西,只有这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浩浩荡荡的扫过,所有绿色的东西都会被席卷一空,根本没法抢救!因此老百姓都将蝗灾视作天罚,每次碰到蝗灾就只能烧香拜神,祈求上苍垂怜,不要再让蝗虫吃他们的庄稼了,就连皇帝都得举行祭天大典,甚至下罪己诏。这些行为固然荒唐,却也不难看出蝗灾的恐怖,连皇帝都得向小小的蝗虫低头。这块田的虫卵这么多,其他田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年的庄稼算是完了。 杨梦龙拍拍手站起来,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回头多买些鸡甲放到田里,这些蝗虫出来一只鸡鸭就吃掉一只,免费的家禽饲料,不要白不要。”捏着下巴嘿嘿一笑,“再说了,蝗虫可是极佳的食材啊,蝗虫的味道比虾还要好,营养价值又高,还没有腥味,油炸蝗虫的滋味让你永生难忘!它们吃我们的庄稼,我们就吃它们,这不是很公平嘛!” 大家目瞪口呆。 在一些干旱的坡地上,农民种上了豆子、玉米、蕃薯之类的耐旱作物。明朝其实是比较开放的,从不以“天朝地大物博”为由排斥外国的技术和物产,很多来欧洲传教士来到明朝,在将欧洲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带到中国来的同时,也带来了欧洲的技术和农作物,像蕃薯、土豆、玉米、西红柿、辣椒等作物就是在这个时期传入明朝并且慢慢普及开来的,各地都有栽培。不过现在还没有育出良种,种植技术也还在摸索当中,肥力也跟不上,这些作物的产量少得可怜,但胜在能耐旱,而且不占良田,只要有条件,大家都会种上一些,有一点收成总比没有的好。杨梦龙最感兴趣的还是土豆和蕃薯,这玩意的产量高得丧心病狂啊,特别是土豆,亩产六吨都不算高,如果以它为主食的话,一亩土豆就能养活好几户人了。当然,那是现代农业技术的产物,在这个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大棚的年代想爆出这么惊人的产量,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带的旱地种得最多的就是蕃薯,杨梦龙虽然不是很懂种田,但是也能看出他们明显没有用对方法,都是成毗地成毗地的种的,蕃薯的藤蔓在疯长,但是想在这硬梆梆的地里挖出多少蕃薯来是不可能的。不过蕃薯的藤和叶子可以做猪菜喂猪,先将这一项记下。 玉米更可怜,快被害虫啃得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杆子了。 在军田里转了一圈,杨梦龙心里有数了:这些军田虫害非常严重,肥力严重不足,今年失收几乎成定局了!他又跑到孟寨镇马村乡去,那里也有几千亩田,记在舞阳千户所名下,实质上就是归他了。结果马村乡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那里旱情严重,害虫满天飞,很多田地已经让杂草给覆盖了。看着四处乱窜的田鼠,看着五颜六色满天飞的害虫,再看着被啃得不成样子的庄稼,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古代的农民真是太艰难了。 “对了,我让你找的磷矿,你找到了没有?”他问蒋正。 蒋正说:“回大人的话,小人找了很多矿工,向他们请教,他们都不认识什么是磷矿!” 杨梦龙眉头大皱:“没有磷矿我怎么弄出磷肥啊?没有磷肥,我拿什么喂饱这几千张嘴?走,带我到矿山去看看!” 第十章 惊喜 张千户名下那个铁矿,就是在今天的舞钢市境内,距离县城不到四十里,骑马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这里有一个大号铁矿,储量达到八亿吨,是河南省最大的铁矿,同时也是全国十大铁矿之一。不过,以目前的技术,想要将这个铁矿全部找出来并且开采出来,难度是非常高的,绝大多数人甚至压根就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铁矿。杨梦龙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很多矿工裸着上身,浑身泥土,全身上下只剩下几颗牙还是白的,在矿坑里进进出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刻不停,不时有一筐筐的矿石被抬出来倒到空地上,几个家伙守在那里,一脸挑剔的拣选着矿石,将品位不好的扔到一边,好的交给自己的手下,自然就有人抡动大铁锤将这些矿石砸碎,然后重新装好,过称,入库,等着买家前来提货。在这些矿工的努力下,好几座山的植被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到处都是洞口,跟白蚁的巢一样。这是最原始的采矿模式,效率低不说,还破坏环境。 山下是一片简陋的窝棚,这就是矿工们住的地方了。 “小杨将军,这位是吴工头,整个铁矿大小事务都是由他负责的。”蒋正把杨梦龙带到窝棚区,一名精壮的中年汉子早早迎了出来。他浑身肌肉结实,典型的靠力气吃饭的汉子。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名赤着上身的汉子,骨关节粗大,肌肉也很发达,很强壮的样子,其实这只是一种假象。矿工是很辛苦的,繁重的体力劳动给他们打磨出了一副强壮的身板,但是由于营养跟不上,很快就会熬干他们的精血,顶多三十多岁就开始弯腰陀背,四十岁左右便耗尽了生命力,能活到五十岁算是高龄,能活到六十岁的,则被称为老寿星了。那位吴工头可能因为自己是工头的缘故,待遇较好,还算健康,见了杨梦龙纳头便拜:“小人吴山,拜见大人!” 杨梦龙越发的不爽了,怎么动不动就拜啊?他皱着眉头说:“起来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再一见面就拜你就给我滚蛋!老子还没死呢,你拜什么拜!” 吴山给吓了一大跳,连连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杨梦龙火冒三丈:“都叫了不要拜了还拜?你越拜越来劲了是吧?既然你这么喜欢拜,就跪在这里拜个够好了!”说完快步走向矿坑。吴山给他训得不知所措,跪在那里求救似的看着蒋正。 蒋正把他扶起来,小声说:“杨大人不喜欢别人见面就拜,按他家乡的习俗,一个男子在成年后除非是给长辈送终,否则是不能随便跪人的。” 吴山欲哭无泪,这位大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他家乡的习俗怎么这么怪异!他额头冒出冷汗,飞快的跑过去叫:“大人,小人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小人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杨梦龙不理他,走到一堆矿石前蹲下,拿起一块矿石翻来覆去的看。那矿石沉甸甸的,呈钻石形,黑漆漆中微微泛着光泽,看样子品位还算不错。吴山凑过来讨好的说:“大人,这矿石在整个南阳都是数一数二的,炼出来的铁质量绝佳,很容易就能打成精铁,因此很抢手。” 杨梦龙问:“你们每年能开采出多少铁砂?” 吴山说:“三两千石总是有的……矿石是很好,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必须将它们剔除出来,很麻烦!” 两三千石,也就是三十多万斤的样子,这样的产量也太寒酸了,不过看这位老兄那个自豪样,似乎这个成绩还不错呢。杨梦龙哑然失笑,不知道如果告诉这位仁兄,在二十一世纪,仅中国唐山,一年的钢铁生产总量就高达一亿吨,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估计他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他放下铁矿石,问:“都有些什么东西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怎么处理的?” 吴山说:“都堆到那边去了,看,堆起好几堆了!”他指向右边,那里,种种矿石堆成了好几座小山,有几堆上面甚至长出了芒草,鬼才知道都在那里放了多久了。 杨梦龙快步走过去,在那几座小山之间翻找起来。看样子这位敬业的吴工头真的将这些伴生矿当垃圾了,杂七杂八的胡乱堆在一起,看着就头晕。不过,感谢cctv,感谢化学老师,感谢万能的度娘,这些矿石他连猜带蒙,居然能蒙中几样。看吧,这个处处透着诱人的金黄色的东东就是蒙死人不赔命的黄铁矿石,不少迷信点石成金的家伙就是拿它来炼金的,结果黄金没有炼出来,反倒炼出了硫酸,把炉子都给烧坏了;这个看上去呈四方晶体状的是软锰矿石,这块是稀土,这块是……看那鲜明的棱角,看那青白的色泽,如果它不是磷矿石,他就把这堆矿石吃了! 慢着! 锰矿?磷矿?黄铁矿? 他突然发了疯似的在矿石堆里扒拉起来,扒得泥土碎石四处乱飞,手被划出好几道口子也在所不惜。蒋正吓了一跳,叫:“小杨将军,怎么了?” 杨梦龙抓起三块矿石,斩钉截铁的叫:“找,给我照着它们的样子找!” 吴山皱着眉头说:“这些矿石都是没用的,在炼铁的时候必须将它们挑出来,要是让它们掺在里面会影响铁的质量……”他说的是大实话,黄铁矿里的硫含量高得吓人,铁里面的硫要是太多了,根本就没法用了;磷矿更不用说了,完全是浪费燃料的东东;至于锰矿石更是坑爹,掺在里面炼出来的钢又软又脆,拿石头都能将它砸裂,冶炼工人都将这些杂矿石当成了死对头,在选矿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它们剔除,否则铁的质量就没法保障了。 杨梦龙懒得理他,继续找。大家一起动手,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出了三小堆同样的矿石。现在的情况很情楚了,这个铁矿里有大量的锰矿和磷矿伴生,至于黄铁矿,也许是伴生,也许是从另一个矿坑里采出来的。当然,里头还有不少其它矿石,不过现在用不着,先堆在这里好了。杨梦龙停了下来,看着那一堆堆杂矿石直吸凉气,我的老天爷,这简直就是一座座金山银山哪!他抓起铁矿石和锰矿石递到吴山面前,问:“这两种矿石是在哪里找到的?” 吴山拿过磷矿石看了看,指向好几个坑口长满了杂草的矿坑,说:“在那里采出来的,铁矿石开采干净之后,就只剩下这种没用的石头了。” 杨梦龙急急的问:“这种石头多不多?” 吴山说:“多,挺多的,不过没人要。”指了指磷矿石,“这种也是,在废弃的矿坑里挺多的,但是没什么用。” 杨梦龙粗暴的说:“带我去看看!” 吴山只好带路。一行人爬上矿山,点起火把,吴山在前面带路,杨梦龙跟着,钻进了矿坑里。矿坑又低又矮,一个不留神就碰得一头包,空气浑浊,透着一股木材腐烂的霉味,让人很不舒服,最要命的是有很多地方是要跪着爬进去的,不难想象那些像狗一样爬进爬出的矿工是多么的辛苦。杨梦龙全然顾不上了,一个劲的往里面钻,大家只好舍命陪君子,跟着他当一回土地公公了。爬了个两三百米,矿坑变得阔大开朗,显然这里曾是一个富集点,矿工将这里面的矿石给采空了,火光之下,矿坑里不少结晶体析射出迷人的璀璨的光芒,格外的美丽。杨梦龙突然叫停,抢过火抬照着坑壁,借着火光,大家看到这里有很多青中泛白的磷矿石,杨梦龙用力抠出一小块看了又看,跟鉴赏古董一样。吴山说:“这个矿坑是两年前废弃的,这个位置有很多铁矿石,但是采着采着,铁矿石越来越少,这种石头却越来越多,再采下去就要亏本了,只好放弃。” 杨梦龙用火把指向继续往里同延伸的矿坑:“里面都是这种矿石了吗?” 吴山说:“是的,全是这种矿石。” 杨梦龙哈哈大笑:“太好了,老子的肥料总算有着落了,哈哈哈哈————”笑得那个开心,要不是矿坑太过低矮,他肯定要打好几个筋斗了。 吴山一头雾水:“这东西……能当肥料?” 蒋正脑海里灵光一闪:“大人,这个莫非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磷矿石?” 杨梦龙快乐的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你们真够笨的,磷矿石就摆在眼前也不晓得去捡!” 蒋正和吴山很委屈,又没见过,我们哪里知道这个就是磷矿石啊?真是冤枉! 换了个矿坑又钻进去,里面还是磷矿,看样子这座矿山的磷矿真不少。杨梦龙乐不可支,发财了,这回真的是发财了! 最让他开心的是,当他跟着吴山爬过山坳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对面山头的岩石正在夕阳之下呈现出可爱的金黄色,那分明就是一座黄铁矿啊!这下倒好,提炼硫酸的原料来源也解决了! 真是惊喜不断哟…… 第十一章 计划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好欢乐的歌声,再配上杨梦龙那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滑稽样,简直令人喷饭,由此可见他现在是多么的兴奋。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几样矿产这里一样不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矿工们都诧异的看着他,他没有捡到金子啊,怎么兴奋成这样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一些东西在有些人眼里是碍事的垃圾,但是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珍贵的资源!磷矿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一点用都没有,但是对于杨梦龙来说却是生死攸关,只有找到磷矿他才能尝试着搞出磷肥,有了磷肥,就会有更多粮食;黄铁矿够讨厌的,硫含量高得不行,炼出来的铁也只能冒充黄金去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笨蛋,根本没法用,真要在炼铁的时候加入黄铁矿石,那一炉铁水算是毁了。但是杨梦龙看中的正好是它的硫含量,用它可以炼出硫酸来;至于锰矿就更不用说了,往铁里加入百分之十三以上的锰,可以炼出锰钢来,这是一种应用极广的钢材,耐冲击、耐挤压、耐磨损,用它打造的刀剑极其锋利,削铁如泥!矿工这么讨厌锰矿是因为这玩意很坑爹,比例一定要达到百分之十三以上才能炼出好钢,低于这个比例的话整块钢不比土坯强多少,一锤子就能将它敲碎。由于锰矿和铁矿伴生,铁矿石里或多或少都会掺杂一些锰矿石,这点量远远没有达到炼出高锰钢所必须的比例,炼出来的铁自然糟糕透顶了,能不讨厌吗?但对于杨梦龙来说,这玩意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宝贝啊,有了它,他的部队就可以彻底跟那些砍劈几次就要报废的兵器说再见了! 兴奋的杨梦龙应吴山之邀,留在窝棚和和矿工们一起吃饭。矿工们随意打两桶水冲一下身体,手都没怎么洗干净就开饭了。饭菜很简单,青菜南瓜黑馒头,看不到一点油星,这样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是矿工们狼吞虎咽,生怕手脚慢了就没了。这年头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挑食的余地哟!杨梦龙是顶头上司,自然不能陪大家吃那些猪食,吴山杀了一只鸡煮了一锅汤,矿工们一边啃着黑馒头一边抽动鼻翼,贪婪的嗅着鸡汤的香味,喉结一动一动的。这只鸡算是难得的美食了,但是在杨梦龙眼里,它实在太瘦了,实在没有兴趣去啃,只是啃了两只鸡翅膀就算了。两个小屁孩畏畏缩缩的溜过来捡起他扔在地上的骨头,塞进嘴里就啃,啃得格格作响,杨梦龙二话不说,扯下那两条鸡腿一人一个,两个小孩愣了一下,飞快的抢过,不等大人出声便撒腿飞跑,一边跑一边拼命的塞进嘴里大嚼,那狠劲,似乎连骨头都能嚼碎吞下去。 “你们每天就吃这些东西啊?”杨梦龙指着不远处那盆正在被飞快的消灭掉的南瓜,问。 吴山说:“是啊!” 杨梦龙皱起眉头:“你们干的可是体力活,天天都吃这个,身体怎么吃得消!” 吴山说:“这世道,能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谁还顾得上挑食啊?没看到那么多流民饿死在路边了么?” 杨梦龙说:“这样可不行,你们是我的工人,要是你们累垮了,谁来给我干活?回头我给你们拨一笔款子过来,你隔几天买点猪肉给大伙吃,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可怎么行!” 吴山大喜过望:“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杨梦龙沉吟片刻,问:“矿山里共有多少人?” 吴山说:“原本有七百来人的,后来张千户入京勤王,拉了三百多去充数,只剩下四百出头了。” 杨梦龙又皱起了眉头:“拉矿工去充数?” 蒋正说:“他吃空饷吃得厉害,整个千户所只剩下六百多人,而陈都指挥使又逼着让他一定要拉出八百人,没有办法,就从矿山拉了三百多过去,凑足了八百人。” 杨梦龙愤怒的骂:“那个王八蛋!”这些矿工连刀都没有摸过,拉他们去打仗,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实在是令人发指!不过张千户已经完蛋了,骂也没用,他沉吟片刻,下定了决心:“矿山的规模还要扩大!” 吴山说:“可不是嘛,这段时间人手短缺,我们累得几乎要吐血……” 杨梦龙说:“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招一千人过来。” 吴山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一……一千人!”他挖了一辈子矿,还从来没有带过规模如此庞大的队伍,真的给吓着了。 杨梦龙白了他一眼:“一千人很多吗?只怕还不够用吧?”扳着手指头给吴山数:“我要交给你的任务可是非常重的!铁矿一切照旧,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开采磷矿和锰矿,还有黄铁矿!磷矿是重中之重,你得安排至少五百人给我尽可能多的将它开采出来;锰矿其次,三百人就够了,剩下两百人负责开采黄铁矿。我要求你们每个月给我开采出二千五百石磷矿石,五百石锰矿石,黄铁矿石的开采比较容易,六千石!你算算,一千人够不够?” 吴山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为……为什么不是全力以赴的开采铁矿?这些矿石根本就没用呀!” 杨梦龙说:“对你来说可能没用,但是到了我手里就有大用了,怎么样,能不能办得到?” 吴山说:“人手足够的话当然没问题,而现在别的不多,人手却多的是,只要到县里吼一声,愿意过来干活的人多的是,但是……” 杨梦龙说:“没有但是,照我说的办!干得好,你的工钱翻一倍,干不好,自己收拾东西滚蛋,老子再附赠破鞋一双夹道欢送!” 听说干得好工钱可以翻一倍,吴山的眼睛登时就变得贼亮贼亮了。张千户太小气了,给他卖了这么多年的命也舍不得多给一点工钱,还是这位杨千户大方,一开口就翻一倍,给杨千户干活真是太划算了! 吃完饭,趁着天还没有黑透,杨梦龙便骑上马返回千户所。一路上,这家伙眼珠子乱转,嘴里嘀咕个不停,好几次差点走错了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该如何把摊子铺开。 他手头上有将近四万两银子,一路上花掉了不少,还剩下三万两多一点。三万多两银子听着吓人,拿来显摆的话也够他出一阵子风头了,但是如果扔到农业或者工业上,估计连泡都不会冒起一个。钱是有限的,要做的事情却很多,必须找到重点,瞎搞一气的话,最终只会把自己玩死。 那么,重点在哪里呢? 磷肥非常重要,庄稼能不能增产全看它了,而制作磷肥的方法又比较简单,只要不是书呆子,学完高中化学都能用硫酸和硫矿石造出磷肥来,就看产量多少而已。磷矿他有了,可硫酸不够,远远不够!想要做出足够的磷肥,必须有足够的硫酸;想要弄出足够的硫酸,必须要有提炼硫酸的设备,而设备呢?设备在哪里?总不能像炼丹士那样造几个炼丹炉,然后把胆矾或者黄铁矿石放进去炼吧?真要这样搞,就算累死他他也累不出多少硫酸来啊!想要大量生产磷肥和硫酸,花的钱海了去了,上哪弄那么多钱去?看样子只好把孟寨镇那个盐矿给挖出来了,只是那个该死的矿盐埋藏得这么深,以眼下的技术,想挖出它还不知道要到挖到猴年马月,最最要命的是,开采盐矿所需的资金只会比炼硫酸炼磷肥更吓人!如果开采了盐矿,就没有钱去搞农业了,人都要饿死了还采个蛋蛋! 只有生产出足够的粮食,让舞阳县保持稳定,才能腾出手来开采盐矿和铁矿,赚来大笔银子;只有投入大笔银子,才能生产出大量磷肥,生产出足够的粮食……一个是鸡,一个是蛋,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想得他脑壳都疼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自认为很完美的、切实可行的计划有多荒唐,离开了现代工业基础,他在学校里学到的绝大部份知识都成了屠龙术,毫无用武之地! 操蛋咧! 郁闷之下,杨梦龙很想放声狂啸:“给我一套万能的道具吧,老天爷!”可惜现在是明朝,老天爷是不会给他派一只机器猫过来的,没有机器猫,自然不会有万能的道具了。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飞过来,差点撞进了他的眼睛。他揉着眼皮,恶狠狠的骂:“该死的臭虫,早晚灭了你们!” 戚虎在后面叹息:“如果能把它们给灭掉就好了,灭了它们,至少还能保住个六七成的收成……” 杨梦龙叫:“想要灭掉它们又有何难————”眼珠突然鼓圆,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划开了迷雾,所有的思路都清晰了,他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欢声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哟嗬————”一夹马腹,纵马狂奔,一路欢呼不断,乐得差点在马背上翻筋斗。 陈百户望向戚虎:“他又在发什么疯?” 戚虎说:“谁知道呢?跟上吧!”一行人策马追了上去,十几骑其疾如风,在夜幕之下飞驰,飙向舞泉镇。 第十二章 公共福利(上) 戚虎一句无心的话让已经钻进了牛角尖的杨梦龙豁然开朗,是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开采盐矿、炼钢,而是想办法保住收成!采盐炼钢这些项目固然可以给他带来巨大的收益,可是今年粮食失收几乎已经成为必然了,没有粮食,整个舞阳都会乱成一团,他还采个毛线盐,炼个蛋蛋钢啊?对,先想办法保住今年的收成再说! 古代的农民没有农药,没有化肥,都是靠天吃饭的,哪怕是作为最成功的农业大国的中国,也是一样。害虫、冰雹、水灾、旱灾、台风……这些要命的灾害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田里的庄稼,而农民对此几乎是束手无策,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要是碰到天灾,就全部傻眼了,而不幸的是,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是伴随着一连串可怕的自然灾害,这些自然灾害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比如说眼下的小冰河期。杨梦龙虽然没有种过田,但是看到那被害虫啃得奄奄一息的庄稼,他也知道再不想办法治治虫害,这一季的庄稼可就完蛋啦!还有灌溉问题,卫所军田的灌溉系统基本上毁得差不多了,很多田都浇不到水,再不想办法可就死定啦! 大家都没有办法,不过他有,没有办法的话他就不叫杨梦龙了。 第二天,杨梦龙一大早起来,又往田里跑,这回是专门查看水渠。不出所料,大段大段的水渠已经被泥土、碎石以及杂草堵塞了,到处都是老鼠洞,没法用了。陪他一起过来的戚虎叹息:“不经过修缮是没法用的啦,不过,就算修好了也没用,现在旱得那么厉害,河里的水越来越少,只怕还没有流到田里,就已经让水渠给吸干了!” 杨梦龙说:“这么长的水渠,想重新修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怕水渠还没有修好,庄稼就死光了,还有这可恶的害虫……”摇了摇头,往河边走过去。 来到河边,他看到河里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几乎与水渠的引水口齐平,能流出去的少得可怜。水还是有的,但是没办法把它引到田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哗哗的流走。一大早就有很多农民和军户来到河边挑水浇田了,几个健壮的后生就站在河里,把水一桶一桶的提起来倒入高出河面一米多的水渠,一个累了再换一个,这些沉默寡言的农夫正以惊人的毅力跟老天爷进行一场绝望的拔河比赛,比赛的奖品就是田里的庄稼。杨梦龙纳闷了:“为什么不造水车啊?有了水车不就可以将河里的水提上水渠了吗?” 被问到的农民无奈的说:“哪里有这个闲钱哟!” 也是,一架水车的造价可不低,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哪里造得起? 杨梦龙挠挠头,没再说话,回去。 千户所里,一幢幢破旧的房子里冒出一缕缕炊烟,想必那些人家正在把杂粮和野菜混在一起放到锅里煮吧?他们一天只能吃两顿饭,野菜占了大半,虽说杨梦龙给他们发了一些粮食,但是没有人敢放开肚皮吃。杨梦龙找来陈百户:“你去通知大家,吃完饭之后到操场集合,我有事情要跟他们商量。” 陈百户说:“大人有什么事情要跟他们商量?我这就去把他们叫过来!” 杨梦龙说:“不急,先让他们吃饱饭再说。” 陈百户嘿嘿一笑,算了。 杨梦龙又问:“仓库里有没有石灰?” 陈百户说:“有啊,有上千斤,几个月前张千户买回来的,堆在那里没人要。怎么啦,大人需要粉刷墙壁吗?” 杨梦龙说:“我刷个屁墙壁!上千斤不够,你安排人手去买,给我弄万把斤回来,有大用!” 陈百户吓了一跳:“要这么多石灰干嘛?” 杨梦龙吼:“再罗嗦信不信我弄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卷成一卷塞进你喉咙里!” 这个好奇宝宝被吓了一大跳,不敢再问下去了,赶紧去张罗。 杨梦龙返回千户所,早餐已经做好了,麦粥,大饼,咸菜,当然,还有一个鸡蛋,就等着他回来吃了。他二话不说,以惊人的速度消灭着餐桌上的食物,一大早就跑来跑去,他肚子也饿了,吃得很多。筱雨芳用手支着下巴欣赏着他那跟小猪有一拼的吃相,笑而不语。杨梦龙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这两天自己一直在外面跑,都没有好好陪过她,换了别的女孩子,受了这样的冷落,只怕一张好人卡是少不了的了! “呃……饱了!”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进肚子之后,他嚷了起来。 筱雨芳微笑着递过来一方湿毛巾,意思是该擦嘴了。他没擦,握紧筱雨芳的手,说:“对不起哦,这两天我一直在外面跑,冷落了你……” 筱雨芳说:“我都听说了,这两天你一直在田里转悠,我能理解你。”她蹙起眉头,神情忧虑,“我昨天也到田里看了看,庄稼都不成样子了,如果再不想办法抢救,今年就颗粒无收啦!” 杨梦龙拍了拍胸口:“这个包在我身上,你安心在家里教小君读书写字就行了。对了,我打算办个学堂,让卫所里的小孩都进学堂读书认字,你看怎么样?” 筱雨芳眼睛一亮:“你真打算办这样的学堂?那再好不过了,小孩子就算不去参加科考,识一些字总是不错的!只是我怕他们交不起学费……” 杨梦龙说:“我就没想过要收他们的学费!千户宅里那么房子空着,太浪费了,拿来改造一下,摆上书桌就成了学堂,不过先生可不好找……要不先由你去教他们?” 筱雨芳愣了一下:“我?不好吧?哪有请女子当先生的?” 杨梦龙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先教教他们嘛。” 筱雨芳想了想,同意了:“好吧,我先教几天,等你请到先生了,就让他教。” 杨梦龙心里说:“就算能请到先生我也不请,就让你教……得给你找点事情做,省得你胡思乱想!” 正嘀咕着,外面传来陈百户那颇具特色的破锣嗓子,轰轰烈烈:“各家各位听着!马上到晒谷场集合!千户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说!!!” 杨梦龙骂:“那个猪头,都跟他说了一千遍了,是操场,是操场,他还是叫晒谷场!真是气死我了!” 筱雨芳抿嘴一笑:“我去看过了,那确实是晒谷场,除了晒柴和晒谷子晒牛粪外就没有别的用途了。” 杨梦龙气哼哼的说:“我迟早要把它变回操场的,给我等着!”站起来拉着筱雨芳就往外走,筱雨芳吃惊的叫:“干嘛?” “去开会啊!” “你去就行了,干嘛要拉上我?” “你是我未来老婆,这种场合哪里少得了你!” “……” 按说这种场合筱雨芳是不适宜抛头露面的,但是那个二货完全将士大夫定下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类的金科玉律当厕所里的屎,根本不予理会,硬把筱雨芳给拉了出去,直奔晒谷场。 不得不说,有过分粮食分肉的美妙经历之后,陈百户那把难听得要命的声音对于军户们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了,做梦都希望它再次响起,把大家叫到一起,然后分东西。陈百户这么一叫,大家呼啦啦一下全跑了出来,直奔晒谷场,偌大的晒谷场顿时人满为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梦龙身上,他最好认了,那别具一具的板寸头,还有那张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的娃娃脸,想认错人都有点难度。没有人说话,但是每一双眼睛似乎都会说话:“老板,再给我们发点福利吧?” 杨梦龙压力山大…… 人都到齐了,杨梦龙搓搓手,跳上烂得不成样子的阅兵台,高声叫:“大家安静,我有话要说!” 大家很不给面子的没有马上安静下来,一个光棍汉叫:“千户大人,能不能再给我们发点粮食?”此言一出,马上引起一片附和,大家都饿怕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敲竹杠的机会。 杨梦龙说:“回头就发,按人头算,每人一斤!” 马上又有人叫:“一斤太少了,多发一点嘛!” 杨梦龙说:“再吵连这一斤都没得发!” 这下子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想让那么多人保持安静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给点好处再威胁一通就差不多了,杨梦龙对这样的效果相当满意。他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听说过我的名字吧?我叫杨梦龙,百步穿杨的杨,春秋大梦的梦,龙吟虎啸的龙,你们的老大,舞阳千户所的头头,也是舞阳卫的最高长官,舞阳、泌阳、桐柏三县都归我管的,不过眼下我还只能管管舞阳。” 大家一阵轻笑,这么随和的长官还真不多见。 杨梦龙扫了周围一眼,吃惊的叫:“那些副千户、百户、镇抚之类的人物呢?死哪里去啦?” 陈百户苦笑着说:“就剩下我一个啦,其他的要么在去年听到要入京勤王的消息就逃了,要么就死在了舞阳。” 敢情是让建奴一网打尽了呀?杨梦龙对这样的效率颇为吃惊,这样一来,他不是成了光杆司令了啊?得赶紧提拔一些军官,不然他肯定会被累死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光杆司令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他转入正题:“大家都赶着去伺候庄稼,我就长话短说啦,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宣布几件事的。” 大家洗耳恭听。 “第一,我要在卫所里办一个大学堂,让所有孩子都进学堂读书,男孩子女孩子都要过来读,学堂提供免费的午餐!” 一听说要办大学堂,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而且还有免费的午餐,军户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有人试探着问:“大人,这个学堂的学费贵不贵?” 杨梦龙说:“暂时不收学费,就算收你们也交不起,我何必费这个劲?这个算是我给大家的一项公共福利,人人有份的,当然,如果你们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我也没办法了。” 反应过来的军户们兴奋的交头接耳,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呀?只是读书要花很多钱,纸张笔墨,外出求学、购买书籍,还有给先生的薪资,都不是小数目,再加上学堂少得可怜,不是官学就是地主乡绅办的私塾,只招收宗族子弟,穷人无福消受,可以说,读书认字的权力已经被有钱人给垄断了,穷人只有流口水的份。现在卫所里也要办学堂,还是免费的,更提供免费的午餐,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啊!不说别的,就冲这顿免费的午餐,也该让孩子进学堂读书啊! 杨梦龙接着说:“还有,这几天我在整个千户所转悠了好几遍,发现大家都邋遢得不成样子,这像话吗?你们到底是军户还是叫花子?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好好一个卫所,愣是让你们搞成了丐帮总部!为了把你们收拾得像样一点,我决定从外地买一批布料回来,给大家做一套新衣服!此外,我还会让工匠建几个澡堂,为大家提供热水供大家洗澡,这些同样是公共福利,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的。等澡堂建好了,每个人都要养成天天洗澡的习惯,不然就给我滚蛋,老子才不要跟邋遢鬼住在一起!” 哇的一声,很多人都惊讶的叫了起来。杨梦龙能给他们发点粮食已经是菩萨转世了,现在还要办免费的学堂和公共澡堂?这家伙病得真不轻哟!要知道学堂和公共澡堂都要花不少钱的,特别是公共澡堂,天天都要烧那么多热水,柴火钱海了去了,千户大人舍得拿这么多钱出来给大家享受?好吧,如果这只是他脑子进水的症状,那么,大家都衷心希望他病得更狠一些,病得更久一些…… 第十三章 公共福利(下) “军医在哪里?”杨梦龙高声叫。 好几个穿得比叫花子还烂的、愁眉苦脸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大人,我们就是军医官。” 杨梦龙瞅着这几个家伙:“你们的医术怎么样?” 这几个家伙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答。跟军户、匠户一样,在卫所里,军医一职也是世代相传的,你当上了军医,你的儿子,你儿子的儿子,你孙子的孙子都只能当军医官,直到绝嗣或者整个卫所被裁撤为止。当官的才不管你会不会治病救人,反正只要凑足人头就行了,反正你开出来的药他们是不会吃的,至于出了医疗事故死了多少士兵,他们才不在乎呢。这几位都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是从哪一代开始做军医了,反正一代代的传下来,历史越来越悠久,治病救人的本事却越来越稀松了。年纪最大的那位军医迟疑的说:“回大人的话,大病小人是没法治的,不过小病倒还能治一些……” 杨梦龙一挥手,说:“不管了,过几天给你们每人发一套新的制服,开两个诊所,以后你们就到那两个诊所工作,卫所里的人病了就到诊所去看病,看完病拿着单据到我这里报销,小病是免费的,大病嘛,报销六成吧,大家交四成的药钱就行了,剩下的由我来掏。至于你们的待遇,咱们回头再面谈。”声音提高了八调:“都听清楚了吧?以后生病了就到诊所看,看病花的钱是可以报销的,千万别拖着,把小病拖成大病了!这也是一项公共福利,人人都可以享受的!” 还能免费看病? 大家彻底傻了,愣了好久,不知道谁发出一声呐喊:“小杨将军好人哪!”一言惊醒梦中人,所有人稀哩哗啦拜倒一地,甚至有人哭出声来了。杨梦龙眉头大皱,见鬼,又让人家当死人拜了一回。你们别拜了好不好,老子还没死呢! 这时候,许弓说话了:“小杨将军,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你真是菩萨心肠!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免费的,肯定会有很多人眼红,万一他们也涌入卫所里免费洗澡看病,那可怎么办?你再怎么有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一听说这些福利可能被外人占用,大家马上跳了起来,紧张的看着杨梦龙,生怕这个可爱的娃娃脸真的是同情心泛滥成灾的菩萨,让民户也享受这些福利,那他们可亏死了。杨梦龙一挥手,说:“这个好办,只有凭军籍才能享受以上的福利,没有军籍的对不起,我们欢迎你,不过请先交钱!” 大家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头一回发现做军户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杨梦龙手下做军户不是什么坏事…… 杨梦龙一眼就看穿了他们心里的想法,叹了一口气,说:“不用感谢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兄弟在舞阳与建奴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他们用自己的命给你们换回了这些福利,所以,你们要好好的活下去,别让他们的血白流了。” 大家这才想起,他们有四百多人死在了舞阳,回来的也多数带伤,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有人甚至红了眼圈。 杨梦龙提高了音量:“我们跟建奴恶战一场,缴获了不少战利品,也得到了不少赏银,当时大家提议把这些钱分了,我不同意,我认为把这些钱集中在一起能办更多的事情。当然,这里头有很多阵亡者的家属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的,现在我照实告诉你们了,你们来选择吧,这钱,是分还是不分?” 大家对视一眼,几千个嗓子异口同声的吼:“不分!” 杨梦龙笑:“这钱可不少哦,每户可以分到十几两哦!” 大家叫得更凶了:“谁分谁笨蛋!” 确实是谁分谁笨蛋。把钱分了,上哪弄免费的布匹给婆娘娃娃做新衣裳?上哪里找免费的、顺带提供午餐的学堂?上哪找免费的澡堂?上哪免费看病去?十几两银子听着很多的样子,可现在物价飞涨,只怕一年不到就花光了,以后可怎么办?集中在杨梦龙手里就不同了,这些免费的福利可以终生享受————至少可以享受好几十年呢,这笔账,是个人都会算的。 免费的东西总是最受欢迎的,谁说老百姓笨?老百姓精得很呢。 杨梦龙说:“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拿军籍到我这里登记一下,免得被人浑水摸鱼。” 大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杨梦龙等大家的兴奋稍稍消退了,继续说:“好了,关于公共福利的事情说完了,大家都很兴奋,很激动吧?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让你们兴奋不起来了。” 大家马上安静了下来。 杨梦龙指向外面:“我看到,我们军田里的庄稼都不成样子了,要么枯死,要么被害虫啃得精光,再这样下去,大家只好喝西北风了!”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就变了脸色。一名五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的老军户带着哭腔说:“大人,我们都拼了命去保庄稼了,可是这个贼老天,硬是不肯下一点雨,虫子又多得要命,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小杨将军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杨梦龙摇头:“我救不了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了……匠户呢?都给我出来!” 三四十号衣服烂得跟破鱼网似的的匠户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看样子他就是匠户的头头了。这位头头想跪下去,蒋正眼疾手快将他拉住,没看到杨梦龙眉都皱起来了么,再跪他可就要翻脸了。老匠户不明所以,胆战心惊的说:“杨大人,小人李林,是匠户的总旗,不知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杨梦龙看他那个寒酸样,皱了皱眉头,问:“会做水车吗?就是由水流推动,将河水提上水渠的那种。” 李林连连点头:“会会会,我们世代都是靠打铁和木工讨生活的,这个难不住我们!” 杨梦龙说:“那好,给你三天时间,去调查清楚,要浇灌所有的军田大概需要多少架水车,需要什么样的水车,每架水车要多少钱,调查清楚了就做一份计划交到我这里,我给你钱和人手,尽快把水车赶制出来……” 李林吃惊不小:“一架水车可是要不少钱的……” 杨梦龙说:“钱的事情不归你管,你只要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就行了,不该你操心的别瞎操心!” 李林把心一横,说:“回大人的话,小人经常到军田里转,对这些情况多少了解一些。想要灌溉那么多军田,少说也得赶制十几架大水车才行。现在河的水位一直在下降,一般的水车已经没有办法把河水提上水渠了,必须做那种四五丈高的大水车才行!” 杨梦龙说:“行,你再算算赶制这么多水车要多少钱,都要用到些什么材料,然后总结起来做成报告交到我这里,我给你拨款。最迟半个月,我就要看到第一架水车在河边转动起来,办得到的重重有赏,办不到的我就把你挂到路边的大树上!” 连价钱都不问就直接开工?土豪啊! 杨梦龙笑着对众军户说:“这也是一项公共福利,每家每户都可以用水车给自己的田浇水,至于谁先浇谁后浇,大家慢慢商量,先把水车造出来再说。” 一听这水车大家都可以用,所有人眼睛顿时比灯泡还亮,发出震天响的欢呼!李林想说半个月内赶造出第一架水车,时间太紧迫了,但是看到几个痞气十足的军户正不怀好意的瞅着自己,指关节捏得啪啪响,赶紧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现在大家正在兴头上,要是跟他们说半个月内造不出来,他就等着被大家抡大米好了!没办法,他只好说:“就算我们能造出水车也没用,水渠都烂得不成样子了,顶多能浇浇离河边较近的田……” 杨梦龙不高兴了:“都说了别去操心不归你管的事情,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行了,你听不懂么?” 李林赶紧闭嘴,再不闭嘴就该挨揍了。 陈百户说:“老李说得有道理啊,半个月内我们修不好水渠的,水车提上来的水也白费……” 杨梦龙问:“舞阳的毛竹多不多?” 陈百户一愣,说:“多,很多啊,怎么了?” 杨梦龙说:“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给你一百人手,把毛竹砍回来!水渠短期内无法疏通是吧?我们就用毛竹铺几条引水更方便的水渠!” 陈百户瞠目结舌:“用……用竹子铺水渠?这行得通吗?” 杨梦龙说:“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陈雷说:“可就算是能用竹子铺成水渠,还是有很多田浇不到的啊,那些田地势太高,根本没法引水……” 杨梦龙说:“那只好豁出几块田今年的收成不要,组织人手打井了。陈雷,你到县城去找几位擅长寻找井位的人回来,打出一些井来用井水浇灌麦田。地面虽然干旱,但是我相信地下还是有水的。” 现在大家又一次尝到了把钱集中到一块的甜头。造水车、修水渠、打井,这些事情哪里是三几户人家办得成的?可是把钱交到杨梦龙手上,事情却变得轻而易举了。 陈百户说:“如果真的能造出水车,用竹子铺好水渠,再在坡地上打出井来,那水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可是那些讨厌的虫子太凶了,就算我们救活了庄稼,也会被它们吃清光呀!” 杨梦龙说:“这就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了。我已经搞出了一种专门对付这些虫子的药,等一下大家到仓库领取,按照我讲的方法使用,应该可以对付那些虫子的。” 蹭的一下,大家全跳了起来,乱糟糟的叫:“小杨将军,你真的有办法对付那些虫子?” 杨梦龙说:“我有办法,不过管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 军户们激动得不行:“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快告诉我们怎么对付那些虫子,快啊!”都恨不得把杨梦龙倒拎过来,将他的方法从他肚子里倒出来了。 可恶的杨梦龙却卖起了关子:“不急,如果我的方法没有错的话,那些小虫子很容易对付的。我们要担心的不是它们,而是蝗虫。” 一听到“蝗虫”这两个字,大家顿时变了脸色。蝗灾在华北地区时有发生,数以亿计的蝗虫遮天蔽日穿州过县,所到之处,一切绿色的东西均被席卷一空,这一幕已经成了华北农民的噩梦了。久旱之后必有蝗灾,每个农民都知道这一点,不少人已经看出蝗灾来临前的征兆了,却束手无策,只能悲叹老天不让人活下去。 杨梦龙说:“我在田里挖到了很多蝗虫的卵,很多,多得让我头皮发麻。如果放任这些蝗虫长成,我们的庄稼只怕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陈雷无奈的咕哝:“这我们也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蝗虫是上天降下来惩罚我们的,碰上它们,我们只能自认倒霉!” 杨梦龙说:“自认倒霉?自认你妹!老子从来都不会自认倒霉的,谁敢让我倒霉,我就让他倒足血霉!陈雷,许弓,你们两个闲着也是闲着,赶紧到周边各县去买一些鸡鸭回来,别问价钱了,有多少要多少,我们就靠它们对付蝗虫了!” 陈百户面色一变,叫:“蝗虫是神,不能伤害它们,不然会招来更可怕的惩罚的!” 杨梦龙潇洒的说:“是鸡鸭伤害它们,又不是我,怕个毛线!就这么定了,多买些鸡鸭回来,我们就用那些该死的蝗虫把鸡鸭喂得肥肥的,过年发给大家煮汤!” 大家听说要用鸡鸭对付蝗虫,都不免心头怕怕,但是听说过年的时候这些鸡鸭会分给他们当福利,勇气值马上飙升到了一万点,对用鸡鸭对付蝗虫这一招是举双手赞成了……去你妈的,就算老天爷要降罪,也得等老子喝过鸡汤,吃过烧鸭再来降罪吧?长了这么大,我们还不知道鸡肉鸭肉是什么滋味呢…… 在一边听着的韩鹏揉着鼻子苦笑:“有免费的新衣服,免费的澡堂,药堂,学堂,过年还有鸡鸭分……我都想当舞阳千户所的军户了!” 第十四章 抗旱救灾(一) 当老大的必须想办法给小弟谋点福利,有了好处,小弟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有着丰富的街头群架经验的杨梦龙深谙此道,所以他一上来就给手下几千小弟弄了公共澡堂、学堂、诊所等福利,小弟们表示很满意,士气大振! 可是作为一名合格的老大,光是会给小弟们谋福利还不行,还要罩得住,罩不住的话大多数小弟同样还是要离你而去。现在福利已经许下了,考验他是否罩得住的时候到了,而主考官就是麦田里的害虫。 小杨同学从容进入考场,没有找枪手,没有带作弊工具,没有找后援,人品绝对信得过。他让大家带上水桶之类的工具到田里等他,自己则钻进了仓库里,军户们回去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工具,来到田里。他们吃惊的发现,一夜之间,麦子又被祸害了不少,麦田里出现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空白,这些不起眼的虫子真是太可怕了!大家望着镇子方向,焦急的等待着。 杨梦龙也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很快就指挥几名军户赶着两辆牛车过来了。大家呼啦一声围了上去,目光全集中在牛车上,杨梦龙倒也大方,掀开布让他们看。 一辆车装的是石灰,一辆车装的是胆矾。石灰大家不陌生,可是这胆矾…… 杨梦龙说:“能不能弄死那些臭虫,就全看它们的啦……那个谁,借你的桶过来用用。” “那个谁”马上把桶递了过来,杨梦龙让人称了称重量,拎着桶跑到河边打来一桶水,然后称了大约半斤胆矾,半斤石灰,放到桶里用力搅拌。在他的搅动之下,生石灰和胆矾很快就溶化,整桶水都变成了蓝色。确定没有残留物之后,他眼珠子一转,掏出一张符在煞有介事的挥舞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作法……大家眼都不眨的看着,心里暗叫:“难道他会法术?如果他会法术,没准真的能驱除害虫呢!”想想又觉得荒唐,作法捉鬼驱邪的神棍见多了,驱虫的却没见过,谁吃饱了撑的去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法术呀! 杨梦龙还来劲了,耍得不亦乐乎!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给了他一记爆栗子:“别耍宝了,大家都等急了,快告诉他们怎么对付庄稼地里的害虫吧!” 杨梦龙揉揉头,咕哝:“让我过过神棍的瘾嘛!”随手将符扔到一边,指着那桶蓝色的药液,说:“一斤生石灰、一斤胆矾配一百斤水,按这个比例调好,然后喷洒到庄稼上,应该可以赶走害虫。”原来他弄出来的是波尔多液,一种就算是化学白痴也能弄出来的简单而有效的杀菌药,只要有胆矾和生石灰就行了。 陈百户诧异:“就这么简单?” 杨梦龙反问:“要不你以为能有多复杂?”心里却没谱,因为波尔多液毕竟只是一种杀菌药,对付各种病菌非常有效,但它能不能杀虫就不得而知了。他在心里祈祷这年头的害虫抗药性千万不要像二十一世纪的那么强,不然的话他可就要让小弟们笑掉大牙了。 大家都不大相信这玩意儿能对付那些令人头疼的害虫,不过,总得试试的,两个后生将这桶波尔多液提进田里,开始喷洒,大家就在一边看着,把那块田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少农户见状,也凑了过来看热闹,毕竟,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改不了的。 一桶波尔多液很快就喷完了,再等一会儿,药液被太阳蒸发掉,只剩下一点蓝白相间的东西残留在叶片上。大家瞪大眼睛看着,期待着能看到害虫纷纷坠地死亡的华丽画面,然而波尔多液让大家失望了,这种华丽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杨梦龙说:“药液还过两天才能起效,过两天你们就知道喷跟没喷差多远了。” 戚虎不大相信:“这东西真的管用吗?” 杨梦龙说:“你们爱信不信!目前生石灰就这么多,调不出更多的药液来,既然你们不相信它,我只好自己用啦!赶紧的,按照我刚才的法子调配药液,把我麦子通通喷洒一遍!好几千亩麦子哪,要是让虫子吃光了我找谁哭去!” 将官让手下的军户给自己干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军户们还真不相信这玩意儿,正好拿杨梦龙名下的田产来做实验,大家一起动手,调药液的调药液,喷洒的喷洒,分工合作,干得热火朝天,忙碌了整整一天才算喷完。收工之后再回头去看看,几千亩麦子的茎和叶上多了一些蓝白相间的东东,看上去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这东西真的管用吗? 大家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杨梦龙都我行我素,把整个千户所的人差遣得团团转,砍毛竹的砍毛竹,造水车的造水车,建澡堂的建澡堂,谁也别想偷懒!他手头上的银子流水价似的花出去,换回大批工匠、粮食、布匹、石灰、木材等他现在迫切需要的东西。他所许诺的布匹第三天就发了下去,不算多,也就够每户军户做两套大人的衣服,不过这已经足够了。穿着崭新的衣服,看着为建澡堂、诊所、学堂忙碌个不停的泥水匠,再看看在田里千辛万苦的寻找井位的风水先生,所有军户们都坚信,小杨将军没有忽悠他们,他答应要给他们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在这样的利好消息的鼓励下,大家干活特别来劲,在田里挑了一天的水都没以前那么累了。 陈雷从县城里找来几位风水先生,让他们找井位,那几个家伙故作神秘的要杨梦龙摆下香案,他们要登坛作法……话都没说完就让杨梦龙给撸到了一边。他瞪着这几个神棍,说:“老子没有这么多美国时间跟你们耗!收起你们这套把戏,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给我找井位!找到一口每个时辰能出六百担水的井,我给你们十两银子,能把我口袋里的银子掏光也算你们本事!但是如果你们再敢装神弄鬼浪费时间,我就把你们扔进井里!”这几个神棍都让他给吓住了,在狗腿刀的威逼之下,在银子的诱惑之下,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替舞阳千户所寻找井位,唯恐落后。 李林没能把报告交上来,让一个西瓜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筐的人写一份详细具体的报告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不过,每架水车用料是多少,用什么方法制作的最牢固耐用,放置在哪里提水最方便,他说得头头是道,巨细无遗,杨梦龙只好辛苦一下筱雨芳,让她帮忙记录,记录完了再让李林签名,然后拨出经费。幸运的是,李林倒还认识自己的名字,不至于用两个圆圈来代替,不过他的毛笔字惨不忍睹,硬是把那个“林”字写成了“木木”,看着那难看得要命的字迹,杨梦龙心有戚戚焉,暗叹找到知己了。他特意多给了一笔钱李林,这是工匠们的伙食费。他注意到,接过银子的时候,可爱的李木木的手抖得厉害,他老兄该不会是没见过钱吧? 他猜对了,李林这辈子都没有摸过白银,更何况现在这位老兄领到的可不是三五两碎银,而是好几百两银子,换你你也会抖的。 接下来,整个匠户作坊就忙活开了,锤锤凿凿响个不停,到深夜都还在忙,都玩命了。 购买石灰的任务最先完成,在舞阳境内,石灰产量不小,陈百户很轻松就买到了数万斤。没什么好说的,杨梦龙大手一挥,赶紧配波尔多液给庄稼喷上。至于毛竹,就更简单了,山上有的是,两个月就能长到二十多米高,生命力之旺盛,相当的吓人,大家都很讨厌它,因为它除了做筷子、竹排以及竹笋能吃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还疯狂的扩张,抢占土地,铲都铲不完!这玩意大家都有份的,砍就是了,上百号人马一通狂砍,金箍棒似的的毛竹不断的一车接一车被运回来。杨梦龙也不含糊,让人把竹子锯成四五米长一段,对半劈开,去掉竹关节,沿着水渠一路铺设,一条条竹龙以河边为起点蜿蜒起伏,飞快的延伸。至于竹渠之间的对接处就更简单了,用粘土一糊就成了。竹渠铺出足有一里远之后,杨梦龙亲自动手,跳进河里用木桶打起一桶桶水倒进渠口,水顺着竹渠飞快的流动,转眼之间就流进了干燥得冒烟的麦田里。军户们惊讶万分,都觉得太神奇了,要是没有这条竹渠,他们千辛万苦打上岸来的水还不够润一润水渠呢! “开动脑筋,你们就会发现解决问题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放下水桶,杨梦龙非常牛气的说。 发现竹渠确实管用之后,整个卫所的军户都狂热起来,砍毛竹砍得那叫一个猛,恨不得将舞阳境内的竹林一扫而空! 负责购买鸡鸭的许弓出手更是霸气,一通横扫,舞阳、泌阳境内鸡鸭几乎被他一扫而空,最终收购到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杨梦龙定下的数量,看样子,这丫也喜欢假公济私,杨梦龙说过过年的时候会把鸡鸭发给大家加菜,所以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玩命的收购,以便在过年的时候多分到几只。杨梦龙瞅了瞅那好几千只鸡鸭,惊叹:“我都可以开个养殖场了!” 筱雨芳说:“这么多鸡鸭,得吃多少东西啊,我们上哪里找这么多东西给它们吃!” 杨梦龙说:“不要紧,我有办法!” 他还会养鸡鸭? 筱雨芳吃惊不小,很怀疑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第十五章 抗旱救灾(二) 天越来越热,太阳就像个恶毒的吸血鬼,用酷热煎烤着大地,将田里最后一点水份榨干,让庄稼成片成片的枯死。河南、河北、陕西、山西数省都是大旱,水贵如油,无数农田里的庄稼枯死殆尽,仅剩的一点也让害虫啃得奄奄一息,今年粮食歉收已成定局。朝廷迟迟没有采取措施抗旱救灾,满朝文武都忙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秋后算账。袁崇焕作为蓟辽督师,居然让后金绕过关宁防线从蓟镇破边而入,屠掠京畿,肆虐数月这久,这笔账可不能就这样算了,周延儒、温体仁拿出百折不饶的精神,奏折铺天盖地的砸向崇祯,意思就一个:不杀袁崇焕不足以平民愤!崇祯明显还不想杀袁崇祯,都给压着,这两位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上朝都骂袁崇焕,他们骂,御史言官骂,京城的百姓也骂,都骂得不可开交,大家就这么耗上了。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崇祯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最终处死了袁崇焕,不过这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情了,袁崇焕还有几个月时间可活。 当道诸公都忙着用奏折活埋袁崇焕,自然就没有人顾得上那些正坐在田埂看着枯死的禾苗麦苗失声痛哭的流民,以及流离失所的流民了。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蝼蚁,死得再多他们也不会心痛的。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正是这群愤怒而绝望的蝼蚁吞噬了大明帝国。 南阳的灾情也相当严重,十三个县有十二个县在叫苦连天,哭着喊着要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拨钱拨粮,不然他们就活不下去了。更要命的是,南阳人觉得活不下去了,可是在陕西、山西等地涌来的流民看来,他们简直就活在天堂里,大批流民还在不停的涌入,赶不走,也拦不住,方逸之焦头烂额,一筹莫展,这才意识到,治理一个府跟治理一个县完全不是一回事,难度增加了十倍不止!他哀叹:“都找我要钱,要粮,我上哪给你们变出这么多钱粮来啊!”没办法了,写奏折请求户部看在党国的份上拉他一把,拨点银两粮食下来赈灾吧,不然南阳府的饥民就该吃掉他了! 知县们在叫苦,知府大人在叫苦,那些衣食没有着落的流民更是叫苦连天。他们在县城里游荡,试图找一份工作,心术不正的则在寻思着能不能趁大家不注意偷点东西吃,被人打死也认了,他们都快要饿疯了!当然,找工作的人十有八九是要失望的,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一份没工钱拿,一天只能吃两顿馊饭的工作都有大把人抢,上哪找工作去? 不过,如果坚持下去,总会出现奇迹的。 “招工啦,招工啦!泥水匠瓦匠木匠铁匠通通都招,有三年工作经验者优先,待遇从优,有意者快快过来面谈,待遇从优,过期不候哟!” 舞阳县城里忽然传来响亮的吆喝声,饿得眼冒金星的饥民遁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娃娃脸站在一张凳子了,双手搭成喇叭筒状起劲的冲大家吆喝着。他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用砚台压着厚厚一撂文书,看样子应该是契约之类的东东。对了,桌子旁边还竖着一个老大的牌子,上面贴着红纸,写着“招工”两个大字,十足的二十一世纪小厂人事部经理在街头招工的架势了。这个娃娃脸在那里上窜下跳的吆喝着,一位美丽的白衣女子带着温柔的微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纸和笔,而一名身材高大的大汉则站在一边,搞不好是保镖呢。真没见过这样招工的,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很多人围了上去,没见过这样招工的嘛,自然觉得新奇了,先看看热闹再说。不过,也有人决定碰碰运气,一名手掌布满老茧的中年男子鼓起勇气上前,带着浓浓的山西口音问:“这位少爷,请问你真的是要招工吗?” 那个叫得很欢的家伙自然是杨梦龙了,见有人过来问,他马上来了劲,伸手拍拍那块巨大的牌子:“认识这两个字吧?招工!不招工我挂这个牌子出来干嘛?闲得蛋疼啊?” 中年男子憨憨的笑,问:“那,少爷你要招什么样的工?我是山西人,别的不会,就会做木工,你看行不行?” 杨梦龙打量着这个中年男子那双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最重要的是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门牙有小小的豁口。木匠在干活的时候喜欢用嘴叼着钉子,用的时候方便,叼得久了,牙齿就留下了这么个小小的豁口。他呵呵一笑:“木匠是吧?要,要!怎么不要?一天管三顿饭,一个月休息四天,至于工钱嘛,看样子你是个老木匠了,就两吊铜钱好啦,这样的待遇你还满意吧?” 山西木匠直接傻掉,连质疑都免了,点头如小鸡啄米:“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杨梦龙一指桌子对面那张凳子:“满意的话就坐下来签订契约。” 山西木匠愕然:“还要签订契约?” 杨梦龙说:“废话,不签订契约,你干到半截跑了我拿什么去告你?” 山西木匠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会跑的,打死我我也不跑的!” 杨梦龙说:“那也得签订契约!如果你违约了我就拿契约到衙门告到你掉裤子,如果我违约了,你也可以拿契约到衙门告我!” 这倒是新鲜,山西木匠坐下,筱雨芳抽出两份文书递给他,说:“仔细看看,觉得没问题的话就签字……这一栏写上你的籍贯,这一栏写上你的亲属姓名,这一栏签上你的名字,然后按上手指印。” 山西木匠看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大的绢秀文字,还留了好几处空白处让他填的。他面有难色:“我不会写字……” 筱雨芳说:“我帮你写吧。”提起笔蘸上墨汁:“籍贯?” “山西大同人。” “年龄?” “三十七岁。” “姓名?” “陈丁丁。” “性别?” “啊?” “就是你是男还是女。” “这还用看吗?当然是男了!” 看到这里,大家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山西木匠脸皮发烧。筱雨芳也不作理会,飞快的写着,将山西木匠的籍贯、年龄、姓名、配偶等等信息一一填上去,填好了,再在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空出一格,写下一个“代”字,表明这份契约是自己代他填写的,完了,让山西木匠按上指印,自己拿起杨梦龙的官印染上朱红印泥,在上面盖上章。等墨水干了,她将这一式两份的契约留下一份,另一份递给陈丁丁:“这份给你,拿好,如果我们之间发生纠纷,需要打官司,必须要出示这份契约;如果你对在工作待遇感到满意,打算继续留下来干,同样也需要续约的。” 这么严谨的手续还是头一回见,而且来得让人信服,山西木匠用力点头,问:“那我到哪里工作?” 杨梦龙说:“先去收拾行李,等一下到这里来,我带你去,你也可以自己去,我们是舞阳千户所的,很好找。” 山西木匠说:“那我自己去,我马上去!”小心翼翼的把契约揣入怀里,分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去,然后撒腿飞跑,边跑边放声欢呼:“我找到工作了!我找到工作了!”那叫一个开心啊!同样需要一份工作的流民看得心动,不等他走开,便一拥而上,急不可耐的叫: “这位少爷,我是石匠,手艺远近闻名,你需要石匠吗?” “我是泥水匠,我建的房子乡里人都叫好的!” “我是铁匠,会打大刀,会打锄头,还会用钳锅炼钢!” “我是蔑匠!” “我不会这些手艺,但是有一身力气,干活干上一整天都不累!我不要工钱了,能吃饱饭就行!少爷,给我一份工作吧,求你了!” …… 杨梦龙开出的待遇相当的坑人:一名老工匠一天管三顿饭,月薪两吊钱;年轻工匠同样一天管三顿饭,月薪一吊钱,至于那些没有手艺,却有一身力气的家伙就更简单了,一天管三顿饭,每个月发几斗陈米,没工钱拿。这样的待遇要多坑有多坑,可是大家全然不计较,一波波人马杀了过来,争先恐后,好几次差点就把摊子撞翻,将他给活活踩死了……没办法,现在想讨口饭吃实在太难了,难得有人招工,还管三顿饭,这样的机会再不抓住,他们就等着饿死好了! 结果,原本打算招一百人的,杨梦龙一口气带回了三百多,这还不算,后面还跟着一大批,招工名额满了,他们没轮上,不甘心,干净跟过来,就在卫所周边挖地窝子住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的机会。杨梦龙也不计较,爱跟就跟着吧,下一次招人也方便些。他现在确实很需要人手,卫所那些由于引水困难而荒废了的军田要重新开垦,矿山需要更多矿工去采矿,卫所里那些不像话的房子也要修葺一下,排污管道要搞起来……最最重要的是,在秋收之后他的炼钢高炉、磷肥工厂、硫酸工厂都要动工,需要的人手海了去了,不趁现在劳动力成本低多招一点怎么行! 第十六章 抗旱救灾(三) 在回卫所的路上,筱雨芳一个劲的甩着胳膊。现在识字的人实在太少了,大多数人都要她帮忙代签契约,又是一式两份,一百多份签下来,手都酸了。幸好大多数内容都是事先印刷好的,需要填写的就那么几处,不然她还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杨梦龙笑嘻嘻的说:“手酸了是吧?我帮你揉揉!” 筱雨芳甩开他的爪子,说:“不用了,歇一歇就好。对了,你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古怪的契约啊?” 杨梦龙诧异:“古怪?我们那里的契约合同都是这样的啊!” 筱雨芳说:“反正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契约。不过也好,契约很详细,也很严密,双方应尽的义务和和应得的权益都一目了然,谁也别想钻空子。” 杨梦龙一脸臭屁:“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拟定的!”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知道你很聪明啦!你赶紧想办法聘用一些能识文断字的先生,我可不想再尝试这种写字写到手酸的滋味了!” 杨梦龙点头如小鸡啄米:“遵命,老婆大人!” 王铁锤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也应该跟杨梦龙签一份这样的契约。 在老百姓眼里,卫所跟叫花子的老窝差不多,又脏又乱,里面住着一群叫花子似的的士兵,一般情况下大家对卫所都是敬而远之的,省得沾上晦气。住在卫所附近的老百姓甚至教导自己的孩子:“不要到卫所那里玩!万一被里面的穷军汉抓进去就出不来了,只能跟他们那样当一辈子的穷军汉啦!”不过现在,他们想不进去都不行了,因为工作场所就在那里,不进去你怎么干活?来到舞阳千户卫所之后,大家吃惊的发现,那堵让人笑掉大牙的破墙已经被拆掉了,整个卫所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工地,好几千号人忙得团团转,修葺房子的修葺房子,清理臭水沟的清理臭水沟,打铁的打铁,料理庄稼的料理庄稼。在晒谷场上,两百来号人正开足马力制造水车,一群壮汉将一架喊着号子将一架巨大的水车往河边抬,看样子这架水车已经造好了,装上去就行了。杨梦龙对大家说:“天太旱了,河床水位一直在下降,根本就引不出渠来,只好造水车提水啦……这一架是半个月前开始造的,现在刚好完工,大家要不要过去看看水车安装的过程呀?” 大家都觉得好奇,一窝蜂的跟了上去,甚至帮忙抬水车。想要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就要给老板留一个好印象,而没有比帮同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更能让老板高兴的了,这些工人虽然没有看过《杜拉拉升职记》,但是在生存的压力之下,也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这一点。 出了镇子,大家吃惊的发现军田的庄稼郁郁葱葱,长势十分喜人,跟周围的田里那些被干旱和虫害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庄稼形成强烈的对比。最明显的一点,军田的庄稼似乎看不到虫子啃咬的痕迹,而地主富农的田里的庄稼则快被虫子啃光了,怎么会这样? 一条条毛竹铺成的小型引水渠长龙似的在田野之间纵横,河水就在竹渠内快速流动,流向一块块干旱的田野。毛竹粗达十八厘米,对半劈开铺在水渠上,再用黏土封住接口,就成了一条最便宜的水渠了,军户只要站在河里把用桶把河水提起来倒在渠口,河水就会沿着竹子铺成的管道流进田里,可比一担担的挑要轻松得多,也高效得多,难怪这两三万亩军田庄稼长势这么喜人。大家啧啧称奇,这么简单的法子,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旱地上一帮人马正在顶着烈日打井。那里地势高,旱情更严重,就算有水车也没有办法将水提上去的,除了打井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同一时间十几口井开打的场面也未免大了一点。在那片旱地上,一些庄稼已经无力回天了,军户正抡起锄头翻地,准备种上蕃薯、苜蓿、大豆之类的耐旱又生长快速的作物,一个个是干劲十足啊,再加上几千只鸡鸭满世界的觅食,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扑面而来。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流民们无不感慨万分,这种场面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当然,也不全是好的,总会有点添堵的事情,比如说,现在一名乡绅正带着十几号家丁堵在路中间,用拐杖戳着地面,神情激愤,口水星子四溅:“你们这帮该死的穷军汉,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来了,真是可恶!识相的赶紧收起你们那套把戏,否则老夫饶不了你们!”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又来骂街了!” 山西木匠陈丁丁好奇的问:“少爷,这位老爷在那里骂什么?” 杨梦龙说:“还能骂什么?无非就是骂我们把虫子全部赶到他的田里,吃光了他的庄稼呗,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一点创新精神都没有!”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两手叉腰,笑嘻嘻的叫:“嗨,田老爷,好久不见了,你还是那么健壮哦,壮得像头老牛一样……” 田老爷见杨梦龙来了,越发的火大,叫得更凶了:“杨千户,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想找你说道说道!” 杨梦龙将他拨到一边,大步往前走:“你说吧,我听着。还有,让你的人闪开,别挡着路,我的手下抬着那么重的东西,脾气可不大好,你挡着路不让他们过,被他们揍了可别找我!” 他走得快,田老爷只好颤巍巍的跟上,指着自己田那里惨不忍睹的庄稼气得直喘:“杨千户,你把你们军田里的虫子全赶到老夫田里吃老夫的庄稼,是何居心?” 杨梦龙白眼一翻:“老子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没有让人赶虫子!” 田老爷瞪起眼珠:“你没有让人赶虫子?鬼才信呢!你们军田里一只虫子都看不到,可我的田里的虫子成倍的增加,你没有赶虫子?” 杨梦龙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再说,我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到田里赶虫子,如果你不信,也可以把虫子再赶回来的!” 田老爷气得眼皮吊起老高:“你!”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位老兄是舞泉镇最大的地主,占据舞泉镇绝大部份的田产,就连军田也让他占了不少,军户们敢怒不敢言。他在舞泉镇也算一号人物,放个屁地皮都抖三抖,可是打从杨梦龙来了之后,他就没再顺心过了。本来嘛,虫害严重,大家的庄稼都是那个鬼样,“广种薄收”就是这么回事,田老爷的庄稼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看到军田的也是那样,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是好死不死,杨梦龙搞出了波尔多液,开始的时候大家不大相信这玩意,后来看到虫子不敢再去碰喷了波尔多液的庄稼,顿时抢着向杨梦龙要胆矾要生石灰,调制波尔多液给庄稼喷上。波尔多液有一定的杀虫效果,而这年头害虫的抗药性就是个渣,军田喷了波尔多液之后,害虫不敢再去吃军户的庄稼,一古脑全飞到了田老爷的田里,这里可没喷,吃得不亦乐乎————柿子要拣软的捏,这道理虫子都懂。田老爷发现自己田里的害虫成倍增加,而军田的庄稼长势却越来越好,心理顿时就不平衡了。军户喷洒波尔多液这件事自然瞒不住他的,只是这位老兄没有学过化学,不知道硫酸铜能防虫防病菌,听说杨梦龙在喷波尔多液的时候曾用符咒作法,便怀疑杨梦龙是施了邪术,把害虫赶过来吃自己的庄稼,气得想跟杨梦龙玩命!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一老一少一个在前面走,一个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唧唧歪歪,后面还跟着一支大军,这场面也真够搞笑的。一个义愤填膺一个嗯嗯哼哼中,那巨大的水车来到了河边。上百军户正在河里忙活着,打下一根根木桩,固定水车架,这样的水车架少说也要十几个呢,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看到水车抬过来了,大家放声欢呼,扔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装水车。这水车块头太大,非常沉重,想将它装上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人多,可还是屡屡尝试屡屡失败,杨梦龙急得不行。田老爷见杨梦龙郁闷,心情总算好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说:“就你们这群穷军汉,也只会瞎折腾!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杨梦龙霍地转过头去瞪着他,怒吼:“闭嘴!” 田老爷恼怒的喝:“你这毛头小子,竟敢对老夫无礼?老夫定要……” 杨梦龙吼得震天响:“叫你闭嘴你就给我闭嘴!你这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拖累gdp的老不死,信不信我一棍子槌死你!”说着就抄起了一根足有胳膊粗细,上面还钉着几根钉子的棍子,神情凶怒,如果这个老不死再罗嗦下去,杨梦龙没准真的要请他尝尝狼牙棒的滋味! 田老爷吓得后退两步,不敢说话了。杨梦龙可野蛮得很,这几天他都有好几名家丁被他揍成猪头了,说打你就真的敢打你,皇帝老子求情都不管用,田老爷可不想试试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经得起他的铁拳! 杨梦龙哼了一声,正想说话,旱地那边有人欢呼:“出水了!出水了!”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叫:“我这口也出水了,好多水啊!”大家纷纷朝那边望去,只见几个泥人在欢蹦乱跳大喊大叫,就差没有满地打滚了。是负责打井的军户,他们打出水来了!杨梦龙咧嘴一笑,总算打出水来了,这些天的工钱和粮食没有白费!他随手把棍子一扔,朝那边撒腿飞跑过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田老爷捂着脚趾头,老眼泛着泪光,又蹦又跳直吸凉气,够狼狈的,只是杨梦龙没有回头看一眼,只顾着跑。他一路烟尘的冲上旱地,一个同样浑身泥巴的风水先生迎上来手舞足蹈:“千户大人,打出水来了,我找的两个井位,打出水来了,哈哈哈哈……” 杨梦龙随手将他撸到一边,扑到井边往下看,可不是,在五丈来深的井底,一股茶杯粗细的地下水正喷涌而出,井底的水长了腿似的往上爬。他又跑到另一口井,这一口井的井底已经积起了半尺多深的浑水,一名军户正快乐的在泥浆里打滚:“出水了,出水了!我的田有救了,哈哈哈……”负责打井的军户们都跑过来看着,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激动万分。 杨梦龙指着这两口井,问风水先生:“一个时辰能出六百担吗?” 风水先生说:“一个时辰六百担,只多不少!” 杨梦龙看着井底喷涌的水,估算一下,风水先生不像是在吹牛嘛,就算没有六百担,也差不多了。他一挥手,说:“你辛苦啦,今晚到我那里领钱,两口井,二十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风水先生大喜过望,跪倒在地:“多谢千户大人,多谢千户大人!”大家都羡慕的看着这个幸运的神棍,二十两银子啊,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而这家伙只是找了两个井位就挣到了! 杨梦龙说:“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多给我找几个地下水丰富的井位,钱是少不了你的。” 风水先生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明白!” 井里的军户已经湿淋淋的爬上来了,杨梦龙看着慢慢上涨的井水,捏着下巴自言自语:“这水肯定是溢不出来的,靠人一桶桶的提上来的话又太慢了,该怎么做才能更有效的利用井水呢?” 他的声音很水,但另一位跑过来参观同行的杰作的风水先生却听到了,眼睛一亮,说:“大人,小人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第十七章 抗旱救灾(四) 杨梦龙来了兴趣:“你快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如果办法切实可行的话,有赏!” 风水先生兴奋的说:“小人早年曾去过四川自贡一趟……” 杨梦龙有点惊讶:“你还去过四川?” 风水先生说:“做我们这行的四海为家,天南地北都去过,要是只窝在一个地方,非得饿死不可。” 杨梦龙说:“原来是这样……那你说说看,你跑到四川自贡去干嘛?” 风水先生说:“自然是帮当地人找井位了。自贡地下盐脉很旺,如果能找准井位,一口井打下去,就能打出囟水,然后用囟水煮成盐,就变成钱了。自贡产的盐奇白如银,没有半点杂物和异味,味道极佳,比起海盐来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只是盐井数量有限,产量少,所以卖得很贵,吃得起的人并不多。” 那位成功赚到二十两银子的风水先生表示赞同:“这是真的,小人在湖北就买过一次自贡产的井盐,不管是色泽还是味道都比粗黑苦涩的海盐强太多了。” 这年头的海盐无非就是把海水引入盐田暴晒,海水被晒干,就留下了盐,然后就可以拿去卖了,并没有像现代的盐那样进行深加工去掉那种涩味,再加入碘、钠等元素,使之变得像雪一样白净。海盐又粗又黑,还带有不少沙子之类的杂物,很难吃,不过胜在便宜,老百姓都吃这种盐。有钱人是不吃海盐的,他们吃什么?吃井盐或者青盐。青盐也就是青海那边的产的盐,要么是在盐湖里割的,要么是从地下开采的岩盐煮的,卖相和味道都比海盐高了几档。而自贡产的井盐就更了不起了,这可是在几百米深的地下采出来的,杂质极少,而且在煮的时候还要加入豆浆过滤杂质和增色调味,精湛的开采工艺和对味道的精益求精使得盐成了自贡的名片,“吃在四川,味在自贡”,没有自贡的盐,川菜的美味怕是要大打折扣了。不过这年头自贡的盐一直是奢侈品甚至皇家贡品,普通老百姓是万万吃不起的,只能在心中向往罢了。 杨梦龙心里一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却不动声色,继续问:“你是说你去过自贡帮人家找井位是吧?这跟解决我现在的难题有什么关系?” 风水先生兴奋的说:“当然有关系!小人在自贡看到,当地人挖的是一种小口深井,整个井口只有这么大一点,却足有百丈甚至数百丈之深……” 杨梦龙不信:“吹牛吧?这么深,怎么把水提起来啊?” 风水先生说:“小人当时也觉得奇怪,就去问他们,他们说用楠竹接成几百丈长的竹管,一节节的深入到地下,井口完全封闭,造一个吸筒状的东西,有人日夜的压动吸筒,就把几百丈深处的地下囟水给抽上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那东东的形状,“那种吸筒井大概就是这么个模样……大人,它连几百丈深的地下囟水都能抽上来,要把几丈深的水抽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梦龙仔细看着那画得奇形怪状的图案,一拍脑壳,这不就是手压吸筒井嘛,农村里多的是!这种井有两个好处,一来是取水方便,二来井口完全封闭,避免了牲畜和小孩子掉进井里的危险,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他一巴掌拍在那位一脸猴子献宝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风水先生肩膀上,直接将人拍翻:“你这主意不错,帮我解决了大问题了!行,等今天忙完了,我请你喝酒!” 风水先生大喜过望:“多谢千户大人!” 杨梦龙说:“不用谢,不用谢,你帮了我的忙,我就要给你报酬,这天经地义。”把风水先生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说你跑到自贡帮人家找井位,有没有找成?” 风水先生有些沮丧:“小人找了两个井位,打下三十丈就出水了,可惜出来的是井水,不是囟水,差点让盐工给扔进井里了。” 杨梦龙咧嘴直笑,人家要找的是盐井,你却给打出两口水井,不把你扔进井里再盖上几块大石才怪了,打一口上百米深的深井有那么容易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你在自贡有没有结交到那些盐工?就是懂得钻盐井和煮盐的那种。” 风水先生说:“怎么没有!盐就是钱啊,特别是自贡井盐,那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打出一口盐井,就一辈子的富贵享之不尽了,谁不想要?在自贡不知道多少盐工在四处找井位,为了一口能出盐的井,几千人火并都是寻常事情!可能出盐的井就那么几口,被官府控制得死死的,大家都只有流口水的份。” 杨梦龙眉开眼笑:“这么说,找不到活工的盐工很多吧?” 风水先生很郁闷,人家找不到活干,一家老小都得饿死,甚至为打一口盐井,成百上千的人倾家荡产,也够惨的了你还这么高兴?也太没良心了吧?不过杨梦龙现在是他的老板,就算有意见他也不敢作声,如实说:“很多,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了。” 杨梦龙又是一巴掌把他拍翻:“行,你也别再找井位了,回头咱们签个合同,你到四川去帮我拉一支技术过硬的盐工队伍过来,我重重有赏!” 风水先生吓了一跳:“大人,你这是干嘛?” 杨梦龙说:“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你到四川的路费我包了,办成了,我再给你五十两银子,办不成我就把你扔进井里!” 风水先生的眼睛一下子比一百瓦灯泡还要亮,一双小小的眸子里闪烁着银子的光芒,贪婪的说:“进四川一趟可不容易,五十两也太少了,少说也得六十两……” 杨梦龙说:“行,就六十两,今晚我先给你二十两作订金,等你把人带到了,剩下四十两再一次性付清。” 风水先生后悔得差点拍烂了自己的脑壳。早知道这小子这么好说话,他就把价钱再提高一大截了!不过想想,进四川的路费有人包了,而在自贡那边找不到活干的盐工比比皆是,凭自己在那边招摇撞骗积累起来的人脉和声望,还有三寸不烂之舌,要拉一支盐工队伍过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钱简直就是白捡的啊有木有? “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就派几个人护送你进四川!”杨梦龙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 风水先生已经按捺不住了,六十两银子正等着他去捡哪:“大人,不用等到明天,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杨梦龙摇头:“不行,我们还没有签合同呢!” 风水先生彻底郁闷,这家伙怎么这么喜欢签合同啊?签合同的人见多了,连请风水先生找井位都要先签合同的人你有没有见过?反正这位风水先生没见过。不过杨梦龙出手大方,契约精神十足,签下了合同就完全按着合同办事,跟他签了合同,大家都觉得安心,所以风水先生也就不反对了,先签好合同再出发吧。 “加固井台,可别让它塌了。还有那几口井,再加把劲,争取尽快打出水来,庄稼可不等人。”杨梦龙还是放心不下他的水车,交待了几句,便快步走向河边。 河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四邻八乡的农户和地主乡绅都过来了,看着那帮路落汤鸡似的的军户在河里折腾,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舞阳千户所又是给军田喷洒波尔多液又是打井又是造水车,这番动静着实不小,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只当笑话看,可是看到那台巨大的水车,大家都笑不出来了:这帮穷军汉还真能折腾出一点门道啊! 军汉还是那帮穷得跟叫花子一样的军汉,但是他们身上那种颓丧麻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都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干劲,大家喊着号子,齐心协力,把沉重的水车一点点的竖起来,而卫所里的军户和小孩则在河边高声呐喊,为军汉们加油鼓劲,那种团结,那种乐观昂扬的心态,令人吃惊不已。只是水车实在太大太重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杨梦龙看得焦急,大声叫:“再加把劲!做好之后今晚加菜,吃酸菜肥肉!” 一听说有肉吃,军汉们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杨梦龙来到卫所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请大家吃了三四次肉,油汪汪的肥肉,表面漂着厚厚一层油花的肉汤,炖得烂熟的瘦肉,想起来就流口水。大家齐声叫:“今晚吃酸菜肥肉!”使出全身的力气,齐齐一声大吼,硬生生的将这重得要死的水车给竖了起来!几个木匠架起梯子爬上去,拿着锤子钉子一顿猛钉,总算把它给固定好了。李林兴奋的抹掉脸上的水,从梯子上爬下来,来到杨梦龙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说:“小杨将军,水车已经架好了,请你摇动机关让它转动起来吧!” 杨梦龙不解:“为什么要让我去摇动机关啊?” 李林诚恳的说:“没有大人你,我们根本就做不出这水车!这是我们做出的第一架水车,意义不凡,理应由大人来摇动机关!” 杨梦龙明白了:“哦,说白了就是个仪式是吧?这活我爱干!”连裤脚都懒得挽起来,直接跳进河里,摇动机关。在千百人的注视之下,水轮慢慢放下,在水流的带动下慢慢转动,越转越快,只听到哗哗一阵水声,河水就这样被源源不断的提上了一人多高的河岸,落放水槽中溅起大片水花,然后沿着竹子铺成的水渠分成几股,欢快的流向数里外最干旱的麦田。大家都呆愣在当场,田老爷惊得合不拢嘴,一不小心从下巴揪下了两根胡子也没觉得疼:“这……这东西真的能提水啊!” 杨梦龙欢呼雀跃:“成功了,成功了!真的把水提起来了!”爬上河岸逮住李林就是一顿猛捶,连拍带打哈哈大笑,李林也不觉得疼,跟着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跟疯了似的。军户们这才反应过来,放声欢呼,扑过来将杨梦龙高高举起,抛向天空。杨梦龙叫:“弄错了,弄错了!应该将李木木给举起来的,他是工头,他的功劳最大!”话音未落,李林和几名在制造水车这一工作中出力最多的优秀工匠也给举了起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下一下的抛向天空,越抛越高。这些地位比军户还要低下的匠户何曾受到过众人如此狂热的尊敬和爱戴?都哭出来了。 杨梦龙看得不爽,叫:“大喜日子你们哭什么哭,真没出息!把他们给我扔进河里!” 李林大惊失色,叫:“不要————”仅仅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他老人家便让大家给扔进了河里,溅起老高一片水花。咕咚咕咚!在众人的欢笑声中,那些工匠一个都没跑掉,通通给扔进了河里。杨梦龙乐得直拍手:“扔得好……哎,你们干嘛!”话说到半截,他便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正好落进河中间,呛了一大口水,气得他哇哇大叫。令他稍稍觉得公平一点的是,不断有人被扔下来,跟下饺子似的,就连陈百户这个笑得最嚣张的家伙也没能例外。被扔下来的也不生气,河里河岸都是一片欢笑声。 乡绅们看得不爽,鄙夷的说:“一群武夫,举止粗鄙,有辱斯文!”说完转过身,迈着猫步,带着读书人的骄傲和自豪扬长而去,只是走远一点,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水车。那架大水车完全无视他们,继续转动,将河水提上岸来,顺着竹渠送到远处最需要水的田里。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水车在河里架起来,直到每一块麦田都能浇上足够的水为止。这帮骄傲的乡绅在心里咕哝:“这东西虽说说奇技淫巧之物,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也许我应该向他们买几架,也好把自家的麦苗也浇一浇?” 十八 好事连连 热闹看完了,活也干完了,一群落汤鸡带着杨梦龙新招到的几百名工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向卫所,同样跟落汤鸡一样的杨梦龙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跟螃蟹一样霸气。工人们看到他就莫名的想笑,这么久了,大家也弄清楚了这只螃蟹的身份,惊讶的得知,这只螃蟹竟然是舞阳千户所的千户,未来的舞阳卫最高长官!可是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还没有大透的孩子,军户们对他全然没有对上官应有的畏惧,甚至敢捉弄他,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千万别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然不等他动手,愤怒的军户就会把你给揍成猪头!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回到千户所,杨梦龙让新来的工人到晒谷场去集合,数了数人头,还好,一个都没少。他高声说:“想必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千户所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打井修渠造水车,修葺房子建澡堂修排水沟,反正只要你们肯干,就不愁找不到活干!拿好你们那份契约,进了卫所就要履行合约,努力干活了,不然我就拿着契约上衙门找知县大人评理,狠狠的修理你们!” 大家听得想笑,一个千户要修理一个工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居然要拿契约到衙门告状,真是新鲜了。不过这也证明了,这份契约确实管用,至少千户大人是按契约办事的,至于他们……他们当然也得按契约办事了!山西木匠陈丁丁指向不远处一架正在组装的水车,说:“千户大人,这些活我都会干,保证干得又快又好!” 杨梦龙说:“那再好不过了,你们肯卖力干活,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十几名军户正推着一辆独轮车呼哧呼哧的从晒谷场旁边经过,车上,几头宰杀好了的猪正招来成群的苍蝇,看得大家都想变苍蝇了……今晚真的有肉吃啊?千户大人可真讲信用!有个铁匠不无担心的说:“可是,我们要是把这些活都干完了可怎么办?现在找活干真是太难了!”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大家纷纷附和,请求杨梦龙多安排一些工作,不然他们干完之后就没活干了。 杨梦龙说:“这些活干完了,我们还得开荒修水渠,卫所里的房子也要翻新甚至重建,木匠作坊铁匠作坊还要扩大规模造更多的水车,自己用不完就卖给别人,挣几个小钱花花,你们还怕没活干吗?到时候别喊累就行了!” 大家一听就乐了,这么多活要干,他们还怕什么失业呀?脑子灵活一点的马上想到了自己的难兄难弟:“大人,我有几个朋友,手艺都不错,我邀请他们到卫所来行不行?” 杨梦龙说:“没问题,不过得签合同,保证进来的都是踏实肯干的人,要是把那些喜欢偷鸡摸狗的家伙带进来我跟你们没完!” 大家一个劲的拍胸口保证自己介绍进来的都踏实能干的工匠或者良家子弟,决不会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带进来的。杨梦龙也不废话,又讲了几句,然后让几名工头过来挑人。几百号人按照各自的手艺被分成几组,分别被带到打铁、木工、制造、制瓦等作坊去,至于那些没有手艺却有一身好力气的青年则去挖井、修排水沟、修葺房子,干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他们的到来让舞阳千户所原本紧张的劳动力得到了有力的补充。 今天是个好日子,一架水车已经投入运行,又有两口井打出水来了,这样的好日子杨梦龙自然不能小气,真的买了几头肥猪宰了给大家加菜。大块油汪汪的肥肉,腌得酸溜溜的酸菜,令人胃口大开,大家都吃得满嘴流油。那些刚进来的工人吃着香喷喷的猪肉,都说自己碰上好运气了,而舞阳千户所的老军户则说算你们走运,碰上了小杨将军,要是张千户还在,你们别说猪肉了,猪毛都吃不上一根! 杨梦龙回到千户宅里洗了个澡,见晚饭还没有做好,就跑到后院去看看学堂改造的进度。那么多项工程里,数这项大家最上心了,他宣布要把千户宅多余的房子改建成学堂当天,军户们就组织了工程队伍日夜施工,清理杂物,把墙壁打穿,竖起柱子加固屋顶,忙得不亦乐乎。杨梦龙满意的看到,改造工程基本接近尾声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三百名学生的学堂已经初具规模,并且摆上了一些书桌和凳子,在墙壁上还挂上了孔子和孟子的画像。工人们正蹲在地上贪婪的将一块块肥肉送进嘴里,见杨梦龙来了,工头依依不舍的放下碗筷站起来,本能的想跪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悬崖勒马,果断拱手行礼:“大人!”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正在吃饭啊?饭菜还合你们的胃口吧?” 工头说:“饭菜好吃,太好吃了!不瞒大人说,小人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在大人来到舞阳之前只吃过一次肉,大人来到这里才半个月,倒给我们吃了三四次肉了,如果这样都还不满意,那我们就太没良心了!” 工人们都异口同声的表示工头说得对,这几天吃的肉比前二三十年吃的还多。 杨梦龙说:“这算什么了?大家努力干,一起富裕起来,然后天天吃肉,吃到你们看到肉就烦为止!” 工头直摇头:“如果真能天天吃肉,我绝对不会烦的,我会放开肚皮狂吃,哪怕撑成胖子也在所不惜!” 杨梦龙指了指教室:“不开玩笑了,怎么样,还要多久才能搞定?” 工头说:“装修已经完成了,现在就等木匠铺那边把桌子凳子赶出来了……那边正在日夜赶工,最多再过两天就能把课桌凑齐了。” 杨梦龙说:“太好了,你们干得很出色!” 工头憨笑:“应该的,应该的!大人肯腾出房子来当学堂,让娃娃们读书,还提供免费的午餐,这份情义太重了,我们无法报答,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干活,让娃娃们早点读上书……对了,大人,不知道你请到先生了没有?” 杨梦龙说:“还没呢,现在想找个能识文断字的先生可真不容易……不过不要紧,筱小姐文采非凡,可以先教几天,我如果有空,也会给孩子们上两课的,大家完全不用担心。”心里却狞笑几声:“嘿嘿,我终于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打学生的手板,罚他们站课堂,甚至罚他们抄十七八遍书了!” 工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家伙有多阴险,听说学堂一完工就能开学了,一个个都欢天喜地。几个几天前刚到千户所来打工的泥水匠羡慕不已,大着胆子问:“大人,小人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进学堂念书呀?” 杨梦龙还没有说话呢,千户所那帮泥水匠就乱糟糟的嚷了起来:“想都别想!这可是大人给我们卫所军户的福利,只有我们这些军户才能享受的,你们这帮外人凭什么分享!” “就是!这个学堂可是千户大人自己出钱办的,一分钱的学费都不要,还提供午饭,这样的学堂上哪找?如果是个人都能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还不把学堂给撑爆啊?” 军户们神情激愤,纷纷声讨这帮外来工匠不道德的行为悍卫自己孩子读书的权力,真有点气势汹汹了。听说要入军籍才能享受免费教育的权利,外来工匠们大为泄气,没自己份呀!想送孩子进来读书?也行,入军籍吧。只是,入军籍岂是好玩的?一入军籍,世世代代都只能当穷军汉了! 工头扬了扬手,让大家积点口德,都是同一口锅里吃饭的,犯不着穷追猛打,差不多就可以了。他笑着对杨梦龙说:“大人,这学堂该叫什么名字?” 杨梦龙不假思索:“就叫百草堂吧。”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百草堂?”杨梦龙指了指院子里那郁郁葱葱的花木,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都夸这个名字起得好,狂拍马屁,弄得杨梦龙洋洋得意。 不远处有人在吆喝:“给我来一桶泥浆!”原来负责修葺诊所的泥水匠已经填饱了肚子,又开始干活了。诊所一开张,所有军户有个头疼脑热之类的病就可以到那里免费看病了,大家自然十分积极,只要天还没有完全黑透都不会停下来。就连那几个窝囊的军医也完全转了性,整天捧着祖传的医书和药方狂啃,好几次忘记了吃饭。诊所很快就要开张了,他们都害怕把事情搞砸了,在临阵磨枪呢。看那工程进度,屋顶的瓦已经重新盖了一遍,正在用泥浆抹屋檐,最多再过两天就能完工了。 水车运行成功,有两口井打出了水,学堂、诊所开张在即,最重要的是意外的拉上了自贡盐工的线,不出意外的话,开采舞阳盐矿所需的工程队伍有着落了,今天真是喜事连连!杨梦龙心情极好,哼着歌回去吃饭,直到吃饭的时候都还在笑。 十九 联袂来访 天黑了,田野里一支支火把在游动,一些负责引水灌溉麦田的军户正在田埂间转悠着,看着水通过竹渠源源不断的流进麦田里,一块田满了马上把水引向另一块田。这活都是上了年纪的军户在干,那些青壮汉子吃饱饭就蒙头大睡,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日夜不停的挑水浇田,累得够呛,现在有了水车,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再说,最多明天下午,又能做出一架水车来,他们得攒点力气准备安装水车呢。 作坊里打铁声和锯木头的声音却一刻都没有停过。那些工匠两班倒,昼夜赶工,不光要赶制水车,还要打制锄头、犁头等农具,杨梦龙说了,收了小麦之后就组织大家开荒,大家大干一场,他们自然得事先作好准备,否则到了开荒的时候却没有锄头用,杨梦龙肯定会揍人的。这些工匠这段时间吃得好穿得好,浑身都是劲,一干一整天都不觉得累,有时候杨梦龙真心觉得现在的人真是太自觉了,只要稍微改善一下他们的待遇,他们就心甘情愿的玩命干活,根本不用监督。当然,这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不干活就没饭吃嘛,生存压力之下,谁敢不玩命? 身为千户所的老大,他也没闲着,跑到作坊去找李林,把那个手压吸筒井的样子给他画了出来,连说带比划,将原理说了个一清二楚,最后问:“这个东西,你能做出来吗?” 李林拿着图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说:“这东西很简单,小人两三天内就能做出来了。” 杨梦龙说:“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吸筒内部一定要紧密,不然就没有办法把水吸上来了……” 李林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资深工匠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大人,如果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小人还当什么工匠?这颗脑袋早就让人家给割下来了!” 杨梦龙一想也是,这年头的工匠手巧得很,再说了,手压吸筒井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很多干旱的地区为了便于从深井中打水,都会用到这种装置,更何况还有一些逆天的盐工,连上千米深处的囟水都能打出来,做一个从可以抽出十几米深处的地下水的手压吸筒井对于工匠们来说,真是太简单了。他高兴的说:“那你尽快做出来,多做一些,我估摸着这几天还会有好几口井能打出水来的,这种手压吸筒能派上大用场,千户所里的小伙子们也就免去了挑水浇田之苦!” 李林说:“没问题!”拿起图纸找泥水匠商量去了。手压吸筒井嘛,首先得把井台砌起来,而且得砌得密实,否则这个装置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杨梦龙对这个老头那说干就干的利索劲很是满意,在作坊里转了转,就回去了。他可没有忘记还有一个神棍正在等着他回去签合同,好赶赴四川把他需要的盐工队伍给拉过来。 风水先生果然在客厅里等着了。由于现在是晚上,筱雨芳不方便出来招呼他,就剩下筱君和安宁这两个小屁孩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问这问那,一会儿问他会不会法术,一会儿问他是不是真的会炼丹,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看到杨梦龙来了,风水先生激动的站起来,简直跟见到了救星一样。杨梦龙呵呵一笑,说:“刚才有事跑了一趟作坊,让你久等啦,不好意思。” 风水先生受庞若惊,连声说:“小人也是刚到不久的。” 安宁张开小手臂,仰着小脸叫:“哥哥,抱!” 杨梦龙蹲下去轻松的将她抱起来,举到半空一连扮了好几声老虎吼,逗得安宁格格笑个不停。陪她玩了片刻,杨梦龙将她放下,说:“哥哥还有公事要办,先跟小君哥哥去玩吧。”安宁乖巧的嗯了一声,拉着小君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杨梦龙起身走进书房,拿出两份契约和印章、印泥,将契约递给风水先生:“会写字吧?” 风水先生说:“会,当然会。”接过契约和笔墨,就着蜡烛一行行的看,哦,这契约跟普通工人签的差不多,大多数内容都事先写在上面了,不过籍贯、住址、姓名、年龄、性别这些东西要自己填。稍稍不同的是,这份契约还多了一些内容,比如说他作为立契者应该尽什么义务,大概能在多长时间内完成,违约后应该支付多少违约金,都要他自己填。 “这类契约是专门为你们这些交游广阔见多识广的人准备的。”杨梦龙解释,“现在我很需要大量的人手……我说的不是那种只有一身蛮力的人,而是那种有一技之长的人,比如说炼丹师、铸剑师、冶金师、擅长找矿脉的地师等等。这类人才比大熊猫还要少,我又没有时间一一寻找,只好请你们这种浪迹天涯交游广阔的人帮忙寻找了。” 风水先生试探的问:“帮忙招揽这类人才的报酬怎么样?” 杨梦龙说:“当然不会差的,比如说你吧,帮我跑一趟四川拉一支盐工队伍过来,我包你路费食宿不说,还给你六十两银子。” 风水先生连声说:“确实优厚,确实优厚!”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帮杨梦龙找几位这样的人才过来。幸运的是,他碰巧就认识两位地师,这钱真的跟白捡的一样哪,有钱不赚的是傻瓜! 风水先生一一填好,把契约递了过去:“大人,请过目!” 杨梦龙逐字逐字看了一遍,没有遗漏什么,他在上面歪歪扭扭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指纹,再拿起印章盖上印,一份合同算是搞定了。合同还是一式两份,风水先生带着一份,另一份他留底存档,然后取了两锭十两重的白银递给风水先生:“这是定金,拿好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派人送你进四川。” 风水先生眉开眼笑,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露出一嘴的黄牙:“那……那我选的那几个井位……” 杨梦龙说:“放心吧,只要你选的井位能打出足够的水,我都会如数付钱的。当然,如果打不出水或者打出的水很少,就别怪我依照合同扣钱啦。” 风水先生猛拍胸口:“肯定能打出水的!小人选的井位,能错得了?” 杨梦龙说:“最好是这样啦!行了,你回去吧。”事实证明他花了一笔冤枉钱,南阳盆地地下水资源是很丰富的,只要运气不是太背,或者脑子进水跑到光秃秃的山头上打井,大多都能打出水来,就看打多深罢了。比如说这位风水先生,他选了八个井位,有六个打出了水,另一位更牛,七个井位全部出水,其中五个每个时辰出水六百担以上!这也就意味着,一百多两银子就这样飞走了。就是不知道这些风水先生会不会背着他给同行写信:“此地人傻、钱多,速来!” 送走了风水先生,杨梦龙正准备到书房去练练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毛笔字,有人敲门了。他开门,哦,来的是戚虎和韩鹏,两个军队中的头头呢。他有点意外:“老爷子,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戚虎拱拱手,说:“有些事情本来早就该说了的,但是将军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所以我们只好先缓一缓,现在一切已经步上正轨了,也该拿出来说说了。” 韩鹏说:“实不相瞒,小杨将军,我们来是想跟你谈谈军队的事情。” 涉及到军队的事情只会是大事,杨梦龙不敢怠慢,把这两位请进客厅。呆在书房里的筱雨芳泡了一壶茶端出来,每人斟上一杯,然后又回到了书房里。杨梦龙顾不上喝茶了,紧张的问:“部队怎么啦?”枪杆里出政权,那一千多兵可是他最大的本钱了,要是出了问题,他就该撞墙啦,容不得他不紧张。 韩鹏说:“是这样的,最近这段时间小杨将军你只顾着抗旱救灾,似乎把我们这些士兵给抛到一边了,士兵们颇有些不满,都说……” 戚虎说:“有些士兵说,他们来到舞阳,是想跟随小杨将军做出一番事业来,不是来伺候庄稼的。都十多天了,将军除了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之外就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心里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杨梦龙习惯性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瞧我这猪脑子,居然把这个给忘记了!还好你们两位及早提醒,不然手下的士兵都跑光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韩鹏的面色好看了一点,说:“跑光倒不至于,但是士兵们确实对小杨将军这种冷落他们的举动有些不满。要知道,我们是敬佩小杨将军的英勇刚烈,同时也是看在卢大人的面子上,才放下家业追随您来到南阳,我们都相信小杨将军肯定能带领我们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但是将军一味的让我们帮忙干农活,丝毫不关心我们的装备、训练,这很伤士兵们的心。” 杨梦龙知道自己真的疏忽了,这段时间旱情严重,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何保住田里的庄稼上,完全把军队给抛到了脑后!要知道,韩鹏那一千多人可不是军户,他们是卢象升在河北招募的敢战之士,渴望着靠战场厮杀博取功名富贵,他们是看在卢象升的面子上才跟着自己回来,帮自己撑场子的,自己居然将他们晾在一边,他们没有暴走都算给面子了!现在一切步上了正轨,是时候谈谈军队的发展规划啦。 二十 军备计划 “说到军队,那我们真的得好好谈谈了。”杨梦龙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我承认这段时间我是把你们给忘记了,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嘛,你们也看到我们刚来的时候庄稼都成什么鬼样了,不想办法解决灌溉问题,我们饭都没得吃呢!” 韩鹏有点无奈:“民以食为天,我们以前也是在地里刨食的,理解。” 杨梦龙高兴的说:“你能理解,那就再好不过啦!好了,现在一切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以松一口气了,我们该谈谈军队的将来啦。我想问两位,你们希望能拥有一支什么样的军队,给他们装备什么样的武器?” 韩鹏和戚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脑残。一个带兵打仗的,当然是希望自己能拥有一支纪律严明、忠诚可靠、装备精良的军队了,这还用问吗?只可惜这样的军队不是没有,只是太少,太少了!就拿现在来说,在账面上,明朝仅卫所官兵就多达一百多万,这个数字够吓人吧?可实际上,这一百多万军队还能剩下个三四十万,崇祯就该偷笑了,更别提这三四十万人马里老弱病残居多,根本就不堪一击。边军也没好到哪里去,能打的部队都在天启年间打光了,剩下的是一团烂泥,只有关宁军还有较强的战斗力,但是那点战斗力是明朝倾举国之力喂出来的,而且还不大听使唤。至于宣大军、宁夏军、南北直隶军,一个比一个烂,最夸张的是山东,山东大汉的剽悍和健壮是出了名的,可是却连一支像样一点的部队都拉不出来,以至于孔有德叛乱的时候区区几千东江残兵纵横登莱,整个山东都束手无策! 戚虎沉吟着说:“为将者当然希望能拥有一支忠诚可靠、装备精良的军队,可是这实在太难,太难了!戚家军曾经横扫沿海倭寇和蒙古鞑子,未尝一败,可这样的劲旅都是钱喂出来的,一营兵少说也得几万两银子,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钱!” 韩鹏撇撇嘴,说:“几万两银子?能吃饱饭就算不错啦,还指望朝廷的官老爷们拨几万两银子给我们置办装备骡马?” 杨梦龙摆摆手,说:“别发牢骚了,说说看,该怎么做才能打造一支强大的军队?” 韩鹏说:“我只会上阵厮杀,至于如何练兵,戚老爷子最有发言权。” 杨梦龙把目光投向戚虎:“老爷子,你说。” 戚虎整理一下思路,说:“这练兵,首先得有出色的兵员,如果给你一群胆小如鼠的士兵,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打胜仗,因此只要条件允许,都尽可能到民风剽悍的地方招兵。至于招兵的条件嘛,首先要身体健壮,胆色过人,其次要家世清白,憨厚可靠,第三要性格沉稳,不能油嘴滑舌……”把戚家军征兵的标准一一道来,听得韩鹏咋舌不已,我的天,皇帝挑选羽林军都没这么严吧?杨梦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说白了就是要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肌肉男嘛!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兵源确实是上上之选。 “新兵入伍后,要严加管教,在严抓训练的同时也要严抓军纪,让士兵们一言一行都符合军纪,磨掉他们的傲气,除掉他们的意气,直到他们不管何时何地都无条件服从命令为止。只有这样,上了战场之后,几千人才能浑然一体,悍勇者不争先,怯懦者不后退,将旗所向,死不旋踵……” 韩鹏忍不住说:“这要求太高了!不,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梦龙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常遇春就有一批这样的部下,蓝玉也有,戚大帅同样将武风孱弱的浙军打磨成了所向无敌,令倭寇和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的劲旅。是的,这样的部队才是我想要的,不要求他们武艺超群,足智多谋,只要他们能团结一致,服从命令,便是劲旅了。” 戚虎说:“话虽如此,但是练出这样的兵可不容易……” 杨梦龙嘿嘿一笑:“总会有办法的……我就想到了好几种好玩的玩法,正好拿他们来试试。” 韩鹏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心里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手下那些兵,怕是要倒大霉啦! “戚老爷子回头制订一份练兵计划,顺便弄一份军中条例过来我看看,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让那些刺头扁扁的服就行了。”杨梦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活像见了鸡的黄鼠狼,“现在我们来研究一下,该给部队装备些什么家伙?都开动脑筋想想,可别给我提出你们要屠龙刀倚天剑之类的法宝的奇葩要求来!” 戚虎沉吟着说:“装备嘛……按照戚家军的标准配置,应该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人使用铳……” 韩鹏第一个反对:“不!不能用铳,铳太差劲了!我们在定兴与建奴作战的时候有几百名弟兄使用铳,一个排枪打过去,建奴没倒几个,倒是有十几支铳炸了膛,把弟兄们的手指炸断,眼睛炸瞎了!” 杨梦龙心有戚戚焉:“是啊,火枪……也就是你们说的铳太差了,打完一枪要折腾半天才能打出第二枪,没等装好第二发,敌军的长矛便捅进火枪手的胸口了!”两个都不给面子,戚虎也没办法,因为火绳枪实在乏善可陈,一来质量不可靠,二来发射程序极为繁锁,从把枪架到叉架上到开火,一共分为二十五个步骤,手脚极快的士兵一分钟也只能打出两三发子弹,而手脚慢一点的,两分钟能打三发就该偷笑了。二来是射程近,超过六十步就只完全没准头了,而后金的弓箭手却可以极为精准的射杀七十步外的目标,最要命的是,如果是急速射的话,他们一分钟能射出十五到十六支箭!不难想象,在如此可怕的箭雨打击之下,站在最前排的火枪手必将人仰马翻死伤一地,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三段射?别逗了,就算是采用三段射,一分钟也只能发射六到九次而已,跟弓箭手的速度相比,还差得远呢!这是武器性能的局限,不是靠训练就能弥补的。如果用火绳枪来对付徒步前进的步兵,它会起到极好的作用,但是面对来去如风的后金骑兵,它所能发挥的作用真的比较有限,这也是明朝边军宁愿用弓箭也不用火绳枪的原因。 “可是建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强弓烈马,来去如风,兵甲之利,远胜于我,不用火绳枪,我们很难有效的杀伤他们。”戚虎皱着眉头说,“要知道,那些战死的边军至少有一半,是被建奴的弓箭射死的!” 杨梦龙同样也皱起了眉头:“也是,那帮王八蛋的箭法可不赖,进攻的时候放箭,撤退的时候放箭,就连逃跑也在不停的放箭,没有一件有力的远程攻击武器,我们很有可能根本就够不着他们,别说打,气都给气死了!” 戚虎说:“所以,只能用火枪,只要严格把关,质量还是信得过的,但是现在军械师造的铳……”发出一声叹息,对那些动不动就炸成喇叭筒状的火绳枪十分无语。 杨梦龙说:“那就不要兵部的了,我们自己造!” 戚虎苦笑:“自己造?哪有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光是制铳管的精铁就很难得了……” 杨梦龙说:“我们自己炼钢!” 戚虎斜眼望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你知道炼一块好钢有多难吗?” 杨梦龙说:“别小看我,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炼出世界最好的钢!” 戚虎无奈,说:“好吧,就算你能炼出来,那,铳管呢?完全靠工匠一点点的钻,一天只能钻进寸许,要一个月才能钻好一支铳管,而且稍不留神就会报废!虽说兵部军械司做出来的东西很差,但是最好的工匠都被他们搜罗过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杨梦龙一听要一个月才能弄好一支枪管,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你妹啊,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嘛!他气鼓鼓的说:“不要火枪了,不要火枪了!秦汉唐宋,千年以来我们的先人没有火枪,照样把胡虏揍得满地找牙,我就不信没有火枪就收拾不了他们了!” 韩鹏苦笑:“那哪能比啊?他们虽然没有铳……火枪,但是却拥有射得比火枪还远的强弩!说来可笑,现在我们的武器还不如几百年前的宋军了。前朝刀弓之锋利,盔甲之精坚,远超当下,秦弓汉弩,唐刀宋甲,远超群伦,令人叹为观止……” 杨梦龙脑海里灵光一闪:“弩?秦弓汉弩?” 戚虎说:“弩一直是我们汉人克制北方胡虏的利器,射程和威力远超胡弓。秦将蒙恬能在河套地区一举击破匈奴十万铁骑,靠的就是秦弩,匈弩骑兵还没有进入角弓的射程,秦弩射出的利矢便穿透了他们的胸膛。汉朝的大黄弩比秦弩更胜一筹,汉将李陵陷于敌境,带着五千步兵且战且退,数万匈奴骑兵穷追不舍,却被他以步拒骑,杀得死伤近两万,靠的就是大黄弩。在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汉军一日发箭三十万支,令匈奴骑兵死伤无数,在他们箭射完之前,始终啃不动这区区几千疲兵。至于前朝的神臂弓,就更了不得了,射程达三百四十步之遥,可透甲数重,入榆木半笴,百步之内,哪怕胡虏冲阵之士披甲两重,也难逃一箭洞胸之厄运!” 杨梦龙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我们汉人与胡人之间的战争,就是弩与弓之间的战争了?” 戚虎说:“可以这么说吧。” 韩鹏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可惜呀,这些利器因为种种原因,早已失传了,要是还能大量装备神臂弓、大黄弩这些利器,鬼才用火枪呢!” 戚虎说:“也不能这样说。神臂弓虽利,却太过昂贵,远不如铳省钱……”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这可是士兵们跟敌人玩命的家伙,这钱能省吗?”他站了起来:“等等,我去拿两样东西给你们看看。”跑回自己的房间,没多久,又拿着那具强弩和那把狗腿刀走了出来,把强弩递给戚虎,把刀递给韩鹏:“你们说,如果我给士兵们装备这样的武器会怎么样?” 戚虎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强弩,眼里冒出狂热的光芒:“好东西啊!”试着用手拉了拉,可惜没有卢象升那样恐怖的臂力,怎么拉都拉不开,试了几次,他就放弃了,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连声赞叹:“巧夺天工!好强的弩!它射出三百步不成问题吧?” 杨梦龙说:“准确点说,是三百二十步。” 戚虎直吞口水:“这已经远远超过火枪的射程了!如果我们能大量装备这样的弩,建奴连我们的汗毛都还没有碰到,就已经被射得人仰马翻了!” 韩鹏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刀锋,说:“好刀,比戚家刀还要锋利!最妙的是,它刀背厚钝,丝毫不畏惧对砍,而戚家刀过于轻薄,利则利矣,却容易折断!好刀,真是好刀!” 杨梦龙说:“我的意见是不要火枪,就用长枪强弩,远的用强弩射,近的用长枪捅,丛枪刺来,丛枪刺去,就算他们有九条命,也只有被刺成漏斗的份!同时还要给弩手装备这种弯刀,如果有人破阵而入靠近了长枪兵,弩兵就弃弩拔刀,帮长枪兵清除这些隐患,你们看怎么样?” 戚虎这次沉吟了很久,才说:“好是好,不过有句老话,叫‘临阵不过三矢’,强弩虽强,但是装填也相当费时,最多比铳快一点点而已……” 杨梦龙说:“能快一点算一点吧……是了,火枪也不能完全扔掉的,等等!”又跑回了房间,这回拿出来的是那支卢象升送的掣电铳,六根枪管呈圆形排列,看起来像一根大棒,“我们把这个也给装备了,敌军进入六十步以内,就让火枪兵开火,一百支掣电铳的火力相当于六百支火枪,怎么也够建奴喝一壶了,要是造两百支,分两段射,那就相当于一千两百支火枪了,这火力密度……嘿嘿,真正的枪林弹雨啊,我倒想看看经过箭雨和弹雨轮番冲刷之后,还有几个人能冲到我们的长枪兵面前!” 二十一 失败的武器设计师 韩鹏和戚虎听得目瞪口呆,傻愣愣的看着一脸得意的杨梦龙,忘记了说话。 杨梦龙得意的笑了好几声,却没有人出声附各,不免的点泄气:“我说你们两个,行不行倒是给他话啊!” 戚虎费力的合上下巴,说:“想法倒是不错,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一定可以给敌军极大杀伤的,只是,问题实在太多了。” 杨梦龙洗耳恭听:“都有哪些问题?” 戚虎说:“首先,掣电铳根本就打不了六七十步那么远,这种火器的射程很短的,三四十步内还能有效的杀伤敌军,但是超过了这个射程就无能为力了……” 韩鹏说:“而敌军却可以在六七十步内准确的射杀我方的射手,装备掣电铳对于我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杨梦龙说:“那就加长枪管,加大装药量,把射程给提上去!” 戚虎说:“加长枪管,加大药室倒也行得通,只不过问题又来了:火铳的装填本来就够麻烦了,六个枪管相当于六支火铳,要多久才能装填妥当?他们根本就没有第二次发射的机会!”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说:“用不着第二次,有一次就够了!两百名装备掣电铳的火枪兵火力相当于一千二百名火枪手,在极短时间内一千二百发铅弹倾泄过去,敌军再怎么凶悍,也要人仰马翻了!接下来便短兵相接,火枪手将掣电铳扔开,拔出短兵器准备掩护长枪兵的下盘就行啦,谁还指望他们能发射第二次?” 敢情在你老人家眼里,那些掣电铳是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有赚啊?戚虎哭笑不得,对于穷惯了的他而言,这种土豪式打法是不可想象的。 杨梦龙自言自语:“不行,就算有两百支掣电铳,火力还是不够……是不是该搞几十辆铳车,每辆车装备四五十支铳管,碰到敌军大队骑兵冲锋的时候就让铳车开火?应该很可行的哦……” 戚虎和韩鹏差点一跤摔倒,无限敬仰的看着杨梦龙,心里狂叫:“老大,你得多丧心病狂才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啊!” 其实他们冤枉杨梦龙了。他这些古怪的想法完全是一种惯性思维,作为一名无数次在电影上见识过火箭炮发射的壮观画面的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火力至上,彻底压制”已经成为军迷和伪军迷最起码的常识,让他带一支一分钟撑死只能打两三次齐射,而且必须顶到一百米内才能打死人的火枪队去打仗,还不如杀了他好了。什么火枪打骑兵冲长矛对捅都弱爆了,火炮没完没了的轰火枪没完没了的射骑兵没完没了的冲这种打不死你也要吓死你的鬼畜流打法才是他的最爱啊! 韩鹏和戚虎现在一致认定,他们的老板脑子出了毛病,思维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面位的,再跟他谈下去,他们就该吐血了。还好,他们的老板偶尔也会正常一点的,比如说现在…… “唉,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没有良好的钢材,神马都是浮云,先把钢炼出来再说吧……” 韩鹏激动得要飙泪了,谢天谢地,老大,你的脑子总算还没有完全被烧坏,还知道要狠抓材料这一块!为了防止老大再天马行空的瞎想一通,他赶紧附和:“对对对,钢材非常重要,没有好的钢材就别想打造出质量过硬的兵器’!” 戚虎也连忙说:“可不是么!唐代的陌刀曾是北方游牧骑兵的噩梦,可是到了宋代,这一克制骑兵的利器就从军队中消失了,究其原因,就是铸造陌刀的钢材实在太过昂贵,工艺也太复杂,宋军装备不起,只好用大斧代替陌刀,用麻扎刀代替横刀……” 杨梦龙眼睛一亮:“陌刀?陌刀好啊,一刀下去,连人带马一起劈开两半,太血腥了!你们说,我们复制陌刀,组建一支陌刀队怎么样?” 果断无法交流! 戚虎一口血喷出,宣告这员老将光荣阵亡。 韩鹏勉强压抑住吐血的冲动,说:“陌刀好是好,可是你知道陌刀有多贵吗?一把陌刀少说也四五十斤重,全部是用精钢打造,我们哪来这么多钢材?”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钢材最不成问题的!你们给我等着,等秋收之后我组织人手建造炼钢高炉,炼出优良的钢材来给你们看看!”眼珠子一转,他的思维又回到了现实:“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给弟兄们打造一些称手的装备……这种装备还用不着高炉,钳锅钢就能够满足了……” 韩鹏直接让他给绕晕了,果断宣告阵亡。 送走了这两位,杨梦龙兴致无勃勃的回到书房,拿过纸和笔,开始设计自己心目中的战争利器。陌刀是克制骑兵的利器,身披重甲手持陌刀的唐军重装步兵迎着北方骑兵倾泄过来的箭雨,铜墙铁壁般向前推进,成百上千的陌刀同时扬起,同时落下,刀光闪过,血肉横飞,这种场面令人热血沸腾,血脉贲张,这么好的东东,没理由不搞出来的,对,得把陌刀搞出来。只是,这陌刀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弯刀状的还是剑状的?好难搞哦!对了,还有这铳车,一辆铳车放置五十支枪管,相当于五十名火枪兵呢,而且铳车是完全封闭的,不必害怕利箭,相当于古代的装甲车啊,这也是好东西,必须搞出来。可是……可是这毛笔为什么这么难用呢,画来画去都画不出车子的形状……小杨将军捏着毛笔,咬牙切齿的在白纸上涂抹着,不画好他就不睡觉了!只是他越努力画得就越糟糕,自己满手都是墨汁,连脸都沾上了不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筱雨芳用一条干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书房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只黑猫在那里胡乱涂画,手上脸上都是墨针,她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杨梦龙被她的笑声惊醒,抬起头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筱雨芳,再看看自己那一幅幅惨不忍睹的“作品”,顿时觉得很没面子,用毛笔照着没画好的那幅车战图一顿猛戳,气咻咻的叫:“不画了,不画了,气死我了!” 筱雨芳笑得更厉害了:“你在画什么呀,把自己弄得跟被墨鱼喷过一样。” 杨梦龙沮丧的把十几张图纸递了过去:“这是我给我的军队设计的武器!”他看着筱雨芳,很认真的说:“别看我画得很不像样,其实这些武器威力真的很惊人的!” 筱雨芳笑个不停:“好好好,我相信你设计的武器威力很惊人了,可是……这都是些什么呀?”她指着纸上几根歪歪扭扭的长条状东西,一脸惊奇。 杨梦龙自豪的说:“陌刀!能将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劈成两半的陌刀!” 筱雨芳美眸秀眉都成了上弦月状:“陌刀?我怎么看着它像条毛毛虫呀?” 杨梦龙脸一红,士气大受打击:“这……这只是因为我画画的功夫不过关,其实陌刀很威武很霸气的!” 筱雨芳将威武霸气的陌刀图纸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张:“这又是什么?” 杨梦龙说:“我设计的装甲车!这种战车蒙着铁皮,刀枪不入,内部预留射孔,排列着五十支枪管,火力可凶猛了,只要十几辆这样的装甲车,就能将建奴骑兵打得连他们老妈都认不出来!” 筱雨芳哧哧直笑:“这是战车?我看怎么像个大馒头啊?嗯,这张也是,这张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把杨梦龙的得意之作批得一无是处。 杨梦龙气得哇哇大叫,张牙舞爪:“你故意打击我的是吧?太过份了,信不信我现在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筱雨芳可一点都不怕他,认识都好几个月了,她已经完全摸透了这个家伙的性格。这家伙就像一头好斗的小豹子,你越是强横他越要跟你斗一斗,但是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却提不起半点欺负对方的兴趣,说白了,就是强者斗,弱者顺,根本就用不着怕他。相反,要怕也是他怕自己,因为他一天三顿饭都要自己做给他吃,她要是发脾气了,他就等着饿肚子好啦。不过他都气得张牙舞爪了,她也不好再刺激他,放下这叠不成样子的稿子,用毛巾擦掉头发上的水坐下,拿起毛笔,说:“把这样东西的形状尺寸告诉我,我帮你画吧,要不然还不知道你要画到什么时候。” 这下子杨梦龙高兴了:“这才像话嘛!”一屁股坐下,用手支着下巴,用手比划着:“先来画弩机吧。我要造的弩机长四尺,箭长一尺,箭镞是三棱形,弩机上有望山可供瞄准,还要有一个枪托……就是像我那具弩机那样的,枪托顶着肩胛,由肩部来承受弩机发射时的后坐力,而不是由双臂来承受……” 筱雨芳手中的笔随着他的描述而动,真是奇怪,同样是毛笔,不管他怎么用,画出来的东西都是黑乎乎的一团,而她画出来的线条却极细而极工整,就算让他用画图笔也未必画得出这么美的线条来!杨梦龙是彻底服气了,古人的智慧真不是盖的,至于在玩毛笔这方面他自叹弗如…… 二十二 锰钢 “王铁锤,王铁锤,你给我起来!” 天刚蒙蒙亮,千户所里就响起了跟鼓声有一拼的敲门声。不用去看,光是听那理直气壮的声音,大家就能猜到敲门的人是谁了。没错,正是舞阳千户所里的老大,未来的舞阳卫最高指挥官,杨梦龙!天知道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一大早就跑去敲王铁锤的门,敲得砰砰响,幸亏王铁锤住的房子还算结实,不然让他这样连敲带踹的,墙都可能垮掉一大段! 门开了,王铁锤揉着睡眼探出头来,打着呵欠问:“小杨将军,有何贵干?” 杨梦龙说:“我们进去再说。”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一侧身就钻了进去。王铁锤心里嘀咕:“又想玩什么花样?”关上了门。 杨梦龙四下瞄瞄,确定房子里除了王铁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之后,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问:“你说你以前是个铁匠?” 王铁锤牙都痒了,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就为这事一大早的跑到我家来把我的门都给敲出几条裂缝了呀?可惜杨梦龙是老大,他的屁股是踹不得的,老实的王铁锤只好忍住心里的不爽说:“是呀,我家世世代代都是铁匠。” 杨梦龙声音压得更低:“那你会不会炼钢?” 王铁锤说:“废话,不会炼钢的能算铁匠吗?炒钢、灌钢、坩埚炼钢我都会,但最拿手的还是百炼钢,一块铁反反复复的煅打锤炼,直到将它变成一块精钢为止。只是这样的钢材很难得,一块百炼钢得花上整整一年时间才能炼出来呢。怎么,小杨将军,你想要炼钢?” 杨梦龙咧嘴笑了笑,说:“你会用坩埚炼钢就行了!跟我来,有事情让你做。” 王铁锤顿时来了精神。打从来到千户所之后,他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干得最多的还是在杨梦龙和筱雨芳到县城里招工的时候给筱雨芳当保镖,乏味透了,浑身骨头都要生锈啦!现在可算是有事情做了,他二话不说,跟着杨梦龙走了出去。 杨梦龙七拐八拐,把王铁锤带到了仓库。原本空荡荡的仓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好东西,蓝色的胆矾,金黄色的黄铁矿石,乌黑的铁矿砂,灰白的磷矿矿砂,还有一些王铁锤叫不出名字来的矿石,分门别类的堆了几大堆。王铁锤看得两眼发亮,抓起一把乌黑的铁矿砂在手里揉着,叫:“这矿砂真是太出色了,用它肯定能炼出好铁来的!” 杨梦龙傲然说:“我要的是钢,最好的钢,我要铁干嘛!别浪费时间了,带上你需要的东西,咱们开工!” 王铁锤试探的问:“真的要炼钢?” 杨梦龙说:“不仅要炼钢,还要炼世界最好的钢!” 王铁锤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不过这么多上好的铁矿砂,他看得手直发痒,不炼几块好钢出来浑身不舒服,二话不说,抓过一条麻袋装了一袋铁矿砂,正打算走,杨梦龙把他叫停住,让人抬来一杆大称,把铁砂仔细过称……该不会是要收钱的吧?好在,杨梦龙似乎没打算收钱,称完之后嘀咕:“六十斤矿砂,按照百分之十五的比例,需要加入九斤锰矿砂。”铲了一铲一种黑色的矿砂称了一下,又补上一点,凑足了九斤,然后倒进一个小桶里,一挥手:“走,炼钢去!”带着王铁锤大步流星的走向铁匠作坊。 那鬼玩意儿有什么用? 王铁锤一头雾水,扛起铁砂跟走。 铁匠作坊里,一个熔炉已经腾出来了,坩埚、木炭等必须的东西一应俱全,不过,最让王铁锤惊讶的还是那一大堆黑漆漆的,既不像煤也不像炭的东东,该不会是用它当燃料炼钢吧? “这个是焦炭,把煤烧一烧就成了,虽然会有所损失,但是可以有效的减少煤炭中的硫含量……你是知道的,如果钢里的硫含量太高,那块钢就算废了的。”杨梦龙拿起铲子铲了一大铲焦炭扔进炉膛里,边干边解释,“我们国家的铁矿石比较操蛋,硫含量高得出奇,而炼钢所需的煤同样含有大量的硫,炼出来的铁质量也就很不理想了,为了提高铁的质量,任何能够降低硫含量的方法都值得一试。” 王铁锤似懂非懂:“小杨将军,你怎么会懂这么多?虽然我没有听懂,不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厉害吗?这是常识啊亲,初中毕业生都知道的常识啊亲!别愣着了,快动手,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还指望谁来帮忙不成?” 王铁锤晃晃脑袋,把满脑子的怪念头甩到脑后,熟练的生火,把矿砂和木炭按比例拌匀,然后放入熔炉之中。杨梦龙帮忙拉动鼓风机,鼓风机在他的拉动之下一胀一瘪,把炉火吹得红赫赫,作坊里顿时热浪滚滚,令人难以忍受。打铁嘛,历来都是个苦活儿,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王铁锤看了看火势,心里暗暗赞叹:“用焦炭炼钢这法子还真不错,火势比单纯用煤要猛得多!”他毫不客气的当起了指挥官,严格控制火候,把杨梦龙差遣得团团转,看着杨梦龙热得舌头都伸出来了的狼狈样,他心里暗爽:你也有今天! “不行,不行,以后老子再也不干这种苦活了!”杨梦龙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连连叫苦,“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不累死也得被热死!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搞出个水力鼓风车,由水车带动,代替人力鼓风才行!” 这么快就想到偷懒的办法了?王铁锤暗暗佩服,这小子还真是个偷懒的天才! 猛火煅烧之下,矿砂一点点的熔化,很快就变成了一锅铁水。王铁锤顶着高温,不断的将漂浮在铁水表面的杂质给清理出来。看得出这批矿砂的质量真心不错,杂质比较少,铁水的纯度相当高,这肯定是一炉上好的铁水。不过,如果你认为这就完事了,那你就太天真了,还早得很呢,要不“百炼成钢”这个成语是怎么来的?这两个可怜的苦逼只能忍受着足以烤熟鸡蛋的高温,添加燃料的添加燃料,鼓风的鼓风。铁水在高温中沸腾,慢慢的泛起淡淡的红光,王铁锤大喜过望:“成了!火候到了!准备模子!” 杨梦龙说:“有个蛋模子啊!” 正准备把坩埚弄出来的王铁锤顿时傻了眼:“没有模子!?” 杨构龙说:“当然没有!”往那桶锰矿砂踢了一脚:“如果你觉得差不了,就把这些矿砂给我加进去!” 王铁锤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杨梦龙说:“锰矿,上好的软锰矿,老子可是请了很多人才将它从矿渣里挑选出来的,少废话,快给我加进去!” 王铁锤看着那桶来历不明用途不明的玩意儿,心里哀叹,这炉上好的钢水算是完了。杨梦龙是老大,他的话不能不听,好吧,你让加,我就加!二话不说,把那桶锰矿石全加了进去,一边搅动钢水一边咕哝:“加吧,加吧,是你让加的,毁了钢水也不关我的事,你都不心疼,我心疼个屁啊!”千辛万苦才炼好的钢水加入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要毁掉了,他当然很不爽,念叨个不停。杨梦龙却精神百倍,一边喊着号子一边鼓风,把火势弄得更猛!令王铁锤感到惊奇的是,那堆来历不明的矿石竟然跟钢水熔在了一起,除了一些漂浮在表面的杂质之外,再也无迹可寻了。他小心的清理掉那些杂质,带着几分惊奇几分激动,接过杨梦龙的班,往炉膛里鼓风,用猛火炼了足足两个时辰。 杨梦龙凑近熔炉瞅了瞅,不大确定的说:“应该差不多了吧?”用手一个劲的往脸扇风走了出去,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回来,手里多了一件长条状的东东。他将这东东放在地上,叫:“可以把钢水倒出来了!” 王铁锤一看,居然是一个铁制的模子,足有三尺三寸长,从形状可以看出,那是一把长刀,只是形状有点怪异罢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出去往自己身上淋了两桶水,然后再回来,小心翼翼的取出坩埚,轻轻一倾,火红发亮的钢水注入模子里,嗤嗤作响,腾起一股股白烟,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作坊里的气温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叫人透不过气来,王铁锤全身都在冒着白茫茫的水蒸气,活着一只蒸笼里的馒头,杨梦龙脸红得跟个蒸熟的螃蟹似的,连声哀叫:“我的妈呀!”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在钢水冷却之前,他打死都不会回来了!王铁锤也没好到哪里去,倒完钢水之后,他也逃了出来,两个倒霉蛋一前一后冲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口井,二话不说,咕咚一声跳了下去,这下倒好,这一带的坊民都要喝他们的洗澡水了。 清凉的井水一点点的洗去了他们身上的燥热,为他们带来丝丝凉意。杨梦龙搓着被烤得发红的皮肤,妈蛋,都起了好几个水泡了,这回真的得掉一层皮啦。他把头埋进井水里一连灌了好几口,猛一抬头,哗啦一下,水花四溅:“妈蛋,这简直就是拿命在炼钢哪,这种蠢事打死我都不会再做了!” 王铁锤问:“你刚才加进钢水里的是什么?为什么它会跟钢水熔在一起?” 杨梦龙鄙视他:“都跟你说了一千二百遍了,我加进去的是锰矿砂,软锰矿砂,最好的锰矿!往钢水里加入一成五以上的高品位锰矿砂就可以炼出高锰钢,就像你们在铁水里加入大量木炭粉就可以炼出高碳钢一样!还铁匠世家出身的呢,连这个都不懂!” 王铁锤很委屈:“往铁水里加木炭这我知道,但是往钢水里加入什么锰矿石,我真的没有听过……” 杨梦龙说:“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以为炼钢只有一种玩法啊?玩法多得很呢!往铁水里加入大量木炭粉,再千锤百炼可以得到高碳钢,往钢水里加入锰矿砂可以得到锰钢,往铁水里加入一定比例的锡可以得到洁白如银不易生锈的马口铁,往钢水里加入钨矿砂可以炼出钨钢……多了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一尝试。” 王铁锤直听得目瞪口呆。 这时,近处传来几声尖叫,这对泡得正舒服的难兄难弟抬头一看,好挑着水桶的几个大姑娘就站在井台边,一脸吃惊的看着他们,脸都羞红了。原来她们是来挑水的,却发现两个大男人正在井里泡澡,吓得不轻。杨梦龙瞪着她们,不满的叫:“叫什么叫,没见过男人洗澡吗?” 换了别个千户瞪这一眼,足够把这几位大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了,不过很可惜,跟筱雨芳一样,杨梦龙瞪眼睛放狠话这类小动作对千户所里的姑娘们实在太缺乏杀伤力,人家一点都不怕他。一位胆子大一点的姑娘吃吃笑着问:“千户大人,你怎么跑到井里了?” 杨梦龙很牛气的一挥手,说:“不该问的别问,老老实实干你们的活!”湿淋淋的爬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鼻孔朝天的往作坊走去,活像一只骄傲的小野猪。王铁锤有样学样,同样是鼻孔朝天昂首阔步,牛得一塌糊涂,丝毫不在意有好几位大姑娘正在后面对他们行注目礼。值得一提的是,明代的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程朱理学中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女授受不亲这套走火入魔的玩意儿在民间并没有多少市场,至少在北方是没有多少市场的,在生活的压力下,北方的老百姓妇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女子就是半个壮劳力,一家人拼死拼活的干活都填不饱肚子了,还让女孩子裹脚?有毛病吧?由于要承担生活的重担,北方的女子比较剽悍,那几个大姑娘偷偷的打量着那两头骄傲的野猪,小心肝怦怦直跳啊,心里闪过古怪的念头:“要是能嫁给他们就好了,他们这么健壮勤快,肯定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 杨梦龙是没希望的了,人家已经名草有主啦,不过王铁锤……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二十三 铸刀 那块钢渐渐冷却,黝黑发亮的很有质感。王铁锤用手指弹弹这里弹弹那里,发出叮叮声响,声音清脆激越。他由衷的赞叹:“好钢,真是好钢!我从小跟着家父和爷爷学打铁,见过的钢也不在少数了,可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钢!” 杨梦龙说:“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炼出来的!别说了,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把这把刀给我打出来,干得好我重重有赏!” 王铁锤咧嘴笑:“不用你说我也要将它打出来!”确定刀胚完全冷却后拿来家伙,小心翼翼的将刀胚撬出来。他指着那个铁制的模子问:“这个模子谁做的?也太差劲了吧?” 杨梦龙拖长声尾:“差劲?” 王铁锤说:“对啊,太差劲了,这模子得用粘土造,造好后还要晾晒,直到干透了才能使用,做一个好一点的模子得用好几个月时间呢,这玩意儿那么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赶出来的,太糟糕了。” 杨梦龙咆哮:“这个糟糕透顶的模子是老子和一帮铁匠花了好几天时间一锤一凿弄出来的,为了它,老子掉了三两肉,就换来你这么个评价!?” 王铁锤呃了一声,不敢再说话,抡起铁锤开始铸刀。只见他把一把大铁锤抡得呼呼作响,打铁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绵密而悦耳,仿佛一曲动听的乐章,光是听这声音就知道,他确实是一名非常优秀的铁匠,普通的铁匠是没有这样的节奏感的。敲打了一会儿,他把刀胚放回到火炉里淬火,然后接着打,干得十分来劲,边打边说:“好钢,打起来很顺手,跟普通的钢完全不一样!” 杨梦龙哼了一声:“废话,能一样吗?这可是锰钢咧!老兄,这刀什么时候才能打好?” 王铁锤说:“大概要两三天时间吧。” 杨梦龙颇为意外:“这么快?不是说铸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少说也得数年一两年甚至数年时间吗?” 王铁锤说:“这话也没错,想铸成一把名刀确实需要很长时间,不过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消耗在炼钢上了……不瞒你说,要是不知道钢材的配方,想让我炼出一块同样的钢来,少说也得数年甚至十几年,这就是宝刀难得的原因。” 杨梦龙恍然:“原来是这样……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王铁锤说:“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找找做刀柄和刀鞘的材料。刀鞘材料最好找,牛皮就行了,刀柄材料嘛……” 杨梦龙一挥手,说:“黄梨木!” 黄梨木可是一种很名贵的木材,木质坚韧无比,木纹很直,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是做棺木和梁柱的上佳木材,拿来做刀柄实在是太奢侈了。不过王铁锤没意见,反正花的是你的钱,我心疼什么:“好,就黄梨木吧。弄一段一尺来长的笔直的木桠过来,不能有任何虫眼和裂痕,如果有,那一段材料就不能用了。” 杨梦龙应了一声,出去找材料。现在千户所里一切已经走上正轨,张子龙带着几名精锐士兵护送那个神棍到四川找盐工去了,在河边,第二架水车已经架了起来,第三架正往河边抬去,很多军户已经从挑水浇田的繁重工作中解脱出来,干劲十足的开始垦荒,而千户所里的粮食还相对充足,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他可以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走在街道上,不远处传来爆豆般的鞭炮声,锣鼓喧天,他咕哝一句:“碰到什么喜事啦,这么热闹?”咕哝完了,径直骑马出去,飙向县城,完全忘记今天是卫所的学堂开学的日子了。由此可见,舞阳千户所的杨千户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小杨将军不靠谱,开学仪式只能由筱雨芳和卫所里几位老人代劳了。在阵阵鞭炮声中,她和两位老人合力揭掉蒙在匾上的红布,“百草堂”三个娟秀优雅的大字赫然在目,引来无数军户的欢呼和掌声,整个卫所跟过年一样高兴……卫所里的孩子终于可以读书了!近两百名六岁到八岁的孩子穿着统一的制服,拍着小手欢呼着冲进学堂,后面的大人一个劲的叮嘱他们一定要用心学,要听先生的话,要是惹先生生气了就打断他们的腿……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进去。而大一点的孩子则羡慕的看着这些小弟弟小妹妹直抹眼泪,看着学堂门口,那渴望的眼神令人心酸。参加仪式的李林看着鼻子发酸,等最后一个孩子进去之后,对筱雨芳说:“筱小姐,你能不能跟小杨将军说说,让他想办法再建一所学堂,让这些超过八岁的孩子也进去读书?看着他们眼泪汪汪的样子,我这心真不好受!” 筱雨芳看了看那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眼,柔声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能力建更多的学堂了……” 军户们都急了,纷纷说:“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再建一所?” “是啊,如果房子不够的话,我们可以想办法腾出房子再,将它们改造成学堂的!” “我们的孩子不求吃上免费的午餐了,只要有书读就成!” “小姐,求求你啦,你给小杨将军说说好不好?” 筱雨芳为难的说:“我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上书,但是……但是建一所学堂花费是相当大的,现在卫所里的粮食完全要从外面购买,粮价一直在涨,谁也不知道会涨到什么程度,我们必须多留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没话说了。谁都知道现在家家户户都断粮了,全靠卫所发放的粮食撑着,几千军户加上韩鹏那一千多人马,六千多张嘴呢,人吃马嚼的,有多少银子够哇?多留一点钱买粮食是对的,吃饭要紧嘛,至于建学堂的事情,先缓一缓吧!大家急切的盼望着小麦早点成熟,最好能来个大丰收,交了租子,还了欠杨千户的粮食,再节省一点,大家凑份子再建一所学堂,让所有十岁以下的小孩都能读上书。以前没有对比倒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看到那么多孩子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蹦蹦跳跳的去上学,还有免费的午餐吃,大家顿时就觉得不平衡了,说什么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上书! 说服了大家,筱雨芳转身进了学堂,大门关上,她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悦耳动听:“孩子们,都安静下来,打开书本,我来教大家读三字经,大家一起跟我念……” 两百多年来,舞阳千户所里头一次传出了啷啷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在杨梦龙四处寻找黄梨木的时候,舞阳千户所里又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公共澡堂正式开张了。澡堂一共有两座,一男一女,隔着老远,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里面的设施称不上豪华,但是胜在空间足够大,可以同时容纳数十人泡澡。鉴于这帮军户的卫生观念实在是差了一点,身上全是虱子,杨梦龙特意让人在热水里加入消毒能力相当强悍的硫磺,可惜现在香皂还没有着落,不然他肯定还要免费提供香皂的,他无法容忍自己跟一群身上有成群的跳蚤和虱子的人生活在一起!很快,军户们就爱上了泡澡,干完了一天的农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草草吃完晚饭,马上带上干净的衣物跑到澡堂去舒舒服服的泡一个热水澡成了最好的享受,而杨梦龙说话算话,一毛钱都不收,使得澡堂门庭若市,人气极旺,很多人强烈要求再建几座澡堂,因为一座根本就不能满足需要! 又过了一天,诊所也开业了,几名军医穿着白大褂坐在大堂,神情严肃,两位重金聘请的老大夫则成了主心骨,军医们搞不定的疑难杂症都由他们出手搞定。开业第一天,就有军户上门求诊,结果真的跟杨梦龙说的一样,一分钱都不收,军户们再也不必为看病而烦恼了。大家不由得感叹:这些福利真的比几十两银子强出太多了! 又是造水车又是开学堂、澡堂、诊所什么的,动静着实不小,整个舞阳县都被惊动了,大家啧啧称奇,舞阳千户所一下子成了全县的焦点。就连南阳知府方逸之也被惊动了,他看完舞阳县令的报告之后喃喃自语:“修竹渠,造水车,办免费学堂,开澡堂、药堂……居然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多大事,看来那小子也是有点本事的,这么快就把一个千户所打理得井井有条了。”又拿起好几位县令哭穷叫苦的文书看了看,长叹一声:“堂堂进士出身的县令还不如一个孩子,可悲,可叹!如果你们有杨梦龙一半本事,我都不用这么头疼了!” 在这位知府大人感叹的时候,一群蝗虫从远处飞来,落在府衙的层檐上,花花绿绿一大片,令人头皮发麻。 二十四 刀中王者 舞泉镇镇外,舞阳千户所的军营里。 杨梦龙对士兵和农户混杂的住在一起很有意见,认为这样做很快就会让士兵染上市井习气,一支军队一旦丢掉了那种诚朴雄烈之风,染上了市井习气,就别指望能有多强的战斗力了,在他的坚持之下,韩鹏那支人马在镇外一块荒地上扎下营寨,先是用削尖的木头制成栅栏,围着栅栏挖一道深壕,里面再建起营房,一个军营就算初具雏形了。在他们建起军营的时候,那位可爱的田老爷跳出来反对,说这是他家的地,杨梦龙找他要地契,他又拿不出来,所以杨梦龙也不客气了,建!田老爷派人过来阻挠,结果杨梦龙亲自动手,一分钟不到,几名家丁全部被揍成了猪头,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乡绅敢派人到军营附近指手划脚了。现在这个军营已经有一点规模了,一千多名士兵正在校场上排成整齐的队列,在戚虎的指点之下练习刺杀,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口令,千百支竹枪同时刺出,密如芦苇,令人头皮发麻。戚虎拎着一根由数根竹枝扎成的棍子一边喊着口令一边来回巡视,看到哪个动作不规范的就一棍子砸过去。这种棍子是不会把人打伤的,但是那种疼痛能一直钻进骨头里去!在场那么多士兵,就没哪个没吃过他的棍子,都对这个老头又敬又畏。 戚虎所传授的枪法非常简单,就一招:磕开对方的兵器,突刺!刺脸,刺咽喉,刺心窝,刺腹部,想刺哪里随你的便,但是出枪的时候一定要果断,要做到快、狠、准,决不能给对方招架的机会!当然,十几杆长枪同时刺来,对方也不大可能有招架的机会,除非他是赵子龙!这种战阵对纪律的要求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因为整个枪阵就是一架严密而高效的割草机,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导致全线崩溃,因此戚虎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无条件服从命令,哪怕命令是错误的,一旦正式下达,也要毫不犹豫的执行! 不得不说,这样的要求对于一帮新兵而言实在是苛刻了一点,他想了很多办法,也不大理想。 “向左刺!”他高声大喝。 几百名长枪兵齐声大喝:“杀!!!”数百支竹枪齐刷刷的刺往左边,颇有气势。可戚虎手里的棍子还是砸了下去,这回倒霉的是一名什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枪要快,要狠,还要准!你这一枪软绵绵的,就算是个老太婆也能很轻松的闪开!”挨了打的什长咬着牙硬挺着,一声不吭。疼当然很疼,不过让这个老头逮到错处本身就够丢人的了,要是还出声喊疼,那就更没面子啦。 戚虎打了几棍,哼了一声:“记住自己错在哪里,下次再让我逮到错处,军棍伺候!大家解散,休息一顿饭的工夫!” 话音刚落,几百名士兵便东倒西歪躺了一地,都不想起来了,累,真累呀!戚虎咕哝:“这帮不成器的小子,还得花大力气去锤打才行!”一转头,正好看到杨梦龙和王铁锤这两个二货就站在不远处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王铁锤手里拿着一把式样相当夸张的刀,光刀柄就有一尺长!他心中诧异,这两个货不是忙着种田吗,什么风把他们给吹过来了?扔掉棍子迎了上去,行了个礼,问:“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没刮风啦,只是我忽然想到好久没有到军营来了,也不知道弟兄们怎么样了,就过来看看啦。” 戚虎一脸无奈,摊上这么个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来一趟军营的将领,他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王铁锤见老爷子很郁闷的样子,连忙解释:“老爷子你别听他的,其实啊,我们今天刚铸成一把宝刀,想让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样说戚虎心里就舒服多了,打起精神来问:“刀呢?是这把吗?” 快步赶过来的韩鹏瞅着那精美的刀柄直咽口水:“肯定是这把了,快拔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杨梦龙朝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一指:“去那边。”带头往那边走过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戚虎和韩鹏才发现这个骚包也佩着一把三尺长的刀,挺拉风的样子。 把少数几名士兵撵开之后,王铁锤握住刀柄,面有得色的说:“这把刀是我和小杨将军齐心协力,用了七天七夜才铸成的,我敢拍胸口保证,世界上绝对找不到比它更锋利的刀了!” 韩鹏不耐烦了:“你就别吹了,快拔出来让我看看!” 王铁锤手稍一发力,一道寒光脱鞘而出,刺痛了戚虎和韩鹏的眼睛,令他们心头一震!当整把刀都拔出来之后,他们都傻了,两眼发直的看着王铁锤手中的刀,眨也不眨。这把刀刀身长三尺三寸,三指阔左右,有着不甚明显但异常优美的弧度,刀背厚钝,像一块沉甸甸的钢板,刀刃却比纸还薄,刀刀身黝黑,哪怕是在烈日之下也不会反光,但是刀刃如雪,一泓寒光缓缓流转,泛着冰冷刺骨的寒光,当王铁锤双手握住那一尺长的刀柄,刀锋扬起的时候,一股森冷的噬血气息喷薄而出,令人不寒而栗!戚虎脱口叫:“好刀!好刀!” 韩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真是好刀!苗刀、朴刀、鬼头刀、麻扎刀……这些叫得出名字的刀都远不如它来得霸气!这刀是怎么铸出来的?依我看,恐怕只有唐刀才能与之媲美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先别忙着夸它,更让你们吃惊的还在后面呢!王铁锤,试试这把刀锋不锋利吧。” 王铁锤说:“遵命!”照准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呼的一刀,寒光一闪,一截木头顺着刀锋飞了出去。戚虎和韩鹏目瞪口呆。我的乖乖,这可是硬梆梆的木桩,不是甘蔗啊!就算让一名精壮的士兵用斧头砍也得砍上好一阵子才能砍断吧?这家伙居然给它来了个一刀两段!如此恐怖的臂力再加上这把锋利无比的宝刀,什么铠甲挡得住他一刀! 王铁锤还嫌不够拉风,又是一刀,这次更夸张,两根并排着的木桩被斩成了四截!他还想再砍,戚虎说:“够了,够了,再这样砍下去整个军营都完了!”一把将刀抢了过来,感觉异常沉重,那份量怕是在三十斤以上了,他双手握着都觉得吃力。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眼睛睁得大大,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刀刃,好家伙,砍断碗口粗的木桩,居然一点毛边都没起,真是锋利得邪门了!他激动得身体微微哆嗦,叫:“宝刀,宝刀啊!要是能给它接上七尺到八尺长的刀柄,那岂不是能连人带马一并劈成碎片了!?” 韩鹏吸着凉气说:“就算是唐朝的陌刀也不过如此吧?” 杨梦龙嘿嘿一笑:“你们猜对了,这刀就是仿制陌刀的。” 戚虎手一抖,刀差点就掉到地上了。陌刀,刀中霸王,它传承着汉唐的雄烈豪放,创造了无以伦比的辉煌,“身披重甲,如墙推进;一刀之下,人马俱碎!”短短的十六个字,将陌刀可怕的杀伤力体现得淋漓尽致,手持陌刀的大唐重装步兵成了北方骑兵的噩梦,突厥、吐蕃、吐谷浑、契丹、大食……多少辉煌一时的帝国,凶悍无比的骁骑,都曾在陌刀的寒光下绝望地哀号,它的凶悍,它的嗜血,它的豪放,令无数人为之景仰,为之生畏!可惜到了宋代,它从战场上消失了,被简陋而廉价的大斧给取代了,这是莫大的遗憾,没想到他还能看到它重现人间! 韩鹏嘴巴动了动,想说:“你们到底挖了谁的坟,盗出了这把陌刀?”但是看到不管刀身还是刀柄都是崭新的,斧凿之痕犹自鲜明,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抓住杨梦龙的衣袖,激动的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记得陌刀需要大量极优良的精钢,而由于战乱,炼那种钢和铸刀的工艺大多都失传了,你们……” 杨梦龙将这个几乎把口水喷到自己脸上的家伙拨开,傲然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难得住我的!来来来,再给你们看一种刀!”握住刀柄一拔,一泓寒光从鞘中倾泄而出。这把刀足有三尺长,有优美的弧度,不过刀身要比陌刀薄很多,也窄了很多,跟戚家刀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比较明显的区别,修长的刀身里透着浓浓的杀气。戚虎脱口叫:“横刀!是横刀!” 杨梦龙随手挽出一朵刀花,说:“没错,正是横刀!看刀!”刷刷刷一连虚劈几刀,利刃破空之声清晰绵长,不用说,这把刀同样是用上好的钢材铸造的,没有陌刀那么霸气,但是远比陌刀轻灵,在快刀手手里绝对是一件可怕的杀人利器,只怕刀锋已经切开了对手的脖子,对方还没有感觉到痛楚! 韩鹏和戚虎对视一眼,都惊讶的看到对方的眼睛绿油油的……杨梦龙虽然一向不着调,但是他偶尔着调的时候还是能为大家带来很多惊喜的嘛,比如现在…… 二十五 练兵(上) “我还有一把刀!”炫耀完横刀之后,杨梦龙从右腿外侧拔出一把狗腿刀来。他随身佩带狗腿刀已经成为习惯,大家自然知道的,一开始就留意到他还有一把刀,只是没有在意而已,等他拔出刀之后,戚虎和韩鹏才发现,这把刀跟他以往用的那把不大一样。首先,杨梦龙用的那把是牛骨柄的,而这把是木柄的,还带着原木的清香;其次是这把刀比杨梦龙用的那把刀身要阔一些,也要长一些,长度接近一尺半(四十厘米左右),刀身上到处都是锤子敲出来的轻微凹痕,没有杨梦龙那把那么光滑。杨梦龙那把刀可以说是艺术品,而这把,则是最纯粹的刀,质朴无华,没有耀眼的锋芒,普通得像一件农具,但以戚虎的经验,这刀绝不简单,哪怕是一个普通人,用它也能很轻松的砍下一颗人头来! “这是我让铁匠们照着我那把刀的样子加以改进,铸成的狗腿刀!”杨梦龙得意的挥舞着弯刀,舞出一片片刀花,“别看它很不起眼的样子,其实啊,它凶悍得很,我试过了,还没怎么用力就把一只羊的头给砍下来啦!你看这刀尖,多尖锐啊,照准心脏来一刀,就算是巨熊也得当场完蛋!杨记出品,必属精品,嘿!”说得得意忘形,一声大喝,刷的一刀劈落,只听到“笃!”一声,弯刀劈入木桩近半尺深,用事实告诉那两位,这刀的砍劈能力跟斧头有一拼! 戚虎惊叹:“好刀,好刀啊!” 杨梦龙拍拍手,连刀都懒得起出了,因为韩鹏已经流着口水把他推到一边,握紧刀柄有些吃力的把刀给起了出来。他得意的说:“还好啦,这刀是精铁打造的,非常锋利,不过这精铁的质量差强人意,打出来的刀也就一般般啦。”说到这里,他苦恼的叹了一口气,“要是我手里的锰矿更多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炼出更多的锰钢,用锰钢打造更多削铁如此的兵器。” 韩鹏挥舞着弯刀,好奇的问:“小杨将军,你一直把锰钢挂在嘴边,那锰钢到底是什么?” 王铁锤压低声音说:“这锰钢是小杨将军炼的一种钢材,其质量远胜于一切钢材,我手中这把陌刀,就是用锰钢铸造的!” 韩鹏瞪着杨梦龙,一脸不可思议:“你……你还会炼钢!?” 杨梦龙耸耸肩,一脸臭屁:“马马虎虎啦,炼钢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炼钢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戚虎和韩鹏对视一眼,都哭笑不得。炼钢不难,还有什么是难的?炼钢的方法就那么几种:炒钢、灌钢、百炼钢、坩埚钢,不管采用哪种技术,产量都很有限,炒钢法虽然便宜一点,但是质量不过关,只有技术最精湛,经验最丰富的冶炼师父才能炒出优良的中碳钢和高碳钢,一般的铁匠只能炒出熟铁。百炼钢就更不用说了,一名铁匠日复一日的将一块铁反复煅打,几乎要一年才能打出一块百炼钢来!此时整个明朝每年的钢铁生产总量不过区区几万吨而已,炼钢不难,还有什么是难的?不过,杨梦龙还真有说大话的本钱,因为他真的弄出了一种比以往任何钢材都要优良的钢材,并且用它打造出了最已失传的陌刀!看了陌刀的强悍表现,用锰钢铸造的陌刀似乎比唐代的陌刀还要锋利得多,如此神兵利器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们不服。戚虎咽了一口口水,决定不再计较杨梦龙的大话了,抱紧那把横刀————看样子这把种他是占定了:“大人一口气打造出了三种刀,不知道打算怎么安排?” 杨梦龙说:“简单啦,陌刀虽然无坚不摧,但是太过沉重,一般人根本就玩不转,所以只能少装备。我决定从军中挑选猛士,严加训练,再装备重甲陌刀,等到战局陷入僵持的时候就将他们投入战场,嘿嘿,那效果肯定不错。” 戚虎微微点头。陌刀是豪华型装备,富强如大唐,数量也不是很多,否则就不会严禁以陌刀作陪葬品了。杨梦龙虽然掌握了锰钢资源,可以以成本价给自己的部队装备这种恐怖的战场开罐器,但家底单薄的他肯定也无法大量制造,只能少量装备了。 “横刀就轻灵得多了,一般人都玩得转,可以大量装备。我认为可以挑选出擅长使刀的精兵装备横刀,两军对垒的时候由长枪兵压阵,装备横刀的精兵先冲上去杀他娘个血肉横飞再说,运气好的话一举便能冲乱敌军阵脚,给长枪兵创造突击的机会,实在不行就先退回到阵中休息,由长枪兵挡住敌军,等恢复力气了再杀出去,直到敌军崩溃为止!” 戚虎微微点头:“长枪兵需要维持严整的阵列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守则有余,攻则不足,若有一批武艺超群的刀客与之配合,确实可以收到奇正相辅的奇效。”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怎么说呢?这些横刀兵就相当于秦军的冲阵之士吧,严明的纪律,过人的胆识和武艺,再加上削铁如泥的横刀,在混战中他们肯定可以给敌军造成极大伤亡的。至于弯刀……”看了看韩鹏手里那把弯刀,“这玩意就更便宜了,我的意见是争取全军人手一把!” 韩鹏愕然:“全军人手一把!?” 杨梦龙说:“是的,全军人手一把!这刀不仅是一件杀人利器,还是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劈柴切菜开西瓜砍脑袋样样都行,没理由不全军装备的,带着它又不费事。你们想必也知道,长枪兵要是让敌人贴近了,或者长枪被削断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给他们装备了弯刀,他们就可以果断放弃长枪,用弯刀厮杀了!两军混战之际,弓弩手无法放箭,只能干瞪眼,但是给他们装备弯刀的话,他们就可以用弯刀掩护长枪兵,清除掉那些强行突入枪阵的危险份子啦。就连斥候,也可以用弯刀摸掉敌人,或者解剖猎物,削制木矛,多带一件兵器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啊!” 韩鹏轻轻弹了一下刀刃,说:“大人说得没错,多带一件兵器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再说了,这刀很轻,带着也不费力,而且那么锋利,只有傻瓜才不愿意带呢!” “不光要全军装备,”杨梦龙语出惊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要给所有军户每人一把,甚至全县百姓每人一把!” 这一下不仅戚虎和韩鹏,就连王铁锤也把眼睛瞪得滚圆:“全县百姓人手一把!?” 杨梦龙重重的点头:“对啊,全县百姓人手一把,平时可以用它砍柴割麦,要打仗了抄起刀就能上阵,这不是很好吗?” 敢情他老人家是想全民皆兵啊!韩鹏不知道怎么吐槽他了,多好的刀啊,愣是让他老人家给整成了大白菜! 戚虎手腕一翻,手中的横刀挽出一朵刀花来,十分好看:“如果全军都能装备这么好的刀,那战力肯定倍增了。只是我们不能光靠刀取胜,弓弩长枪同样重要……” 杨梦龙大方的说:“弓弩我已经让人想办法去搞了,长枪嘛,就更简单啦,只要有足够的钢材,一切都不成问题!”说到这里,他皱起眉头,颇有点苦恼,“难搞的是弩,我让工匠们看了图纸,看了我带来的那具强弩,他们都说太复杂了,很难仿制!” 戚虎撇了撇嘴,你那具强弩叫太复杂?明明是超级复杂好不好!别的不说了,光是那螺丝、螺栓、弹簧就足够让大明的能工巧匠头大如斗了,没有现代工业基础想仿制现代工业的精品,其难度之大,是难以想象的。没有现代工业基础到底有多苦逼?难以形容,简单的说,就是哪怕你把一辆自行车拆成零件手把手的教,他们也做不出来,光是轮胎和轴承这两项就足够把所有良工巧匠逼到跳楼的地步了! 韩鹏问:“那可怎么办?没有强弩,我们上了战场就只有挨打的份呀!” 杨梦龙也无可奈何:“我要是知道怎么办就好了……没有办法,只好先让工匠们慢慢琢磨,同时想办法搜罗擅长制弩的良工巧匠啦。” 此时弩虽然被火器取代了,但是并未完全退出战场,在战场上不时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比如说数年后卢象升大败高迎祥那一仗,就使用了大量强弩,一个时辰之内射杀了高迎祥上千身披铁甲的重骑,差点把高迎祥给打哭了,直骂卢象升是“阎王”。再有就是在满清围攻江阴的时候,江阴城就有一位良工制造了大量轻巧而威力巨大的强弩,百步之内中者必倒,令清军吃足了苦头,由此可见,会造强弩的人还是不少的,只要有心,还是可以找到擅长制造强弩的良工巧匠的。杨梦龙不是机械专业的,对于制弩工艺一窍不通,就算知道一点皮毛,也跟现在的工艺风牛马不相及,他自己是没辙了,只能寄望于明代的良工巧匠,希望他们不要让自己失望。 二十六 练兵(中) “对了,老爷子,兵练得怎么样啦?” 三把刀已经瓜分完毕,横刀让戚虎给抢了,弯刀归了韩鹏,至于陌刀,理所当然的成了王铁锤的兵器,事实上除了他,也没哪个有这样的臂力能将陌刀抡舞如飞了,不归他归谁?刀分完了,杨梦龙开始谈正事,看得出他真的很关心练兵的事情,只是偶尔忘记了而已。 戚虎笑笑,吹响了哨子。正三三两两的坐在校场上朝这边张望的士兵听到哨声,像挨了一枪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抄起训练用的竹枪火速集合,动作迅速,干净利索,韩鹏却连连点头,显然对自己士兵的表现相当满意。 杨梦龙却不满意,因为他看到士兵们集合时快是够快的了,但还是有不少士兵在集合的时候像个无头苍绳一样乱撞,显得有些混乱。他不满的说:“训练了这么久,就这个水平啊?” 戚虎睨了他一眼:“他们只训练了不到一个月,表现当然还不尽人意,想要做到令行禁止,没有一两年的训练是万万不行的。” 杨梦龙脸都皱了起来:“要一两年这么久!?” 戚虎重重的点头:“这已经是最理想的了。绝大多数士兵都不识字,光是让他们分清楚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要让他们看懂旗号,记住击鼓冲锋,鸣金后撤,就更难了。至于建造营寨、设置陷阱拒马、组成军阵、多兵种配合……这些可能需要几年时间慢慢摸索、磨合才行。” 杨梦龙的脸都苦得快可以拧出汁来了。要几年时间才能训练出一支精锐?搞毛啊,不是说万能的穿越者可以在三个月之内练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长枪兵与火枪兵配合,打遍天下无敌手吗,怎么他就不行了? 戚虎似乎看出他心里不爽,有些无奈:“如果是对付倭寇、流寇这些乌合之众,训练几个月就够了,因为他们纪律性很差,几乎谈不上任何配合,鸳鸯阵足以横扫他们。但是如果想跟建奴正面硬撼,训练几年都不见得足够,因为建奴马上马下功夫都非常了得,更兼军法严酷,军纪严明,想要打赢他们,我们的军法必须比他们还要严酷,军纪必须比他们更严明才行!”指了指那些巍巍列阵的士兵,“几个月前他们还是一群农民,想将农民变成训练有素的士兵,不容易!” 杨梦龙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当然了,一支精兵哪有那么容易练出来?那是海量的银子和人力喂出来的好不好!他捏着下巴,说:“废话,当然不容易了,如果容易我要你干嘛?”瞅了瞅那如林的竹枪,忽然眼睛一亮:“老爷子,我也想过一把练兵的瘾,让我带几天兵怎么样?” 戚虎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嘛?” 杨梦龙笑得像一只看到鸡的黄鼠狼:“我可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啊,不亲自训练一下他们,他们个个都不认识我,我还玩个鬼啊?” 戚虎一想也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还打个屁仗啊,杨梦龙的要求很合理,他只好点头:“好吧,将军亲自训练他们几天也是他们的运气。” 杨梦龙得意洋洋,朝王铁锤勾了勾手指,带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弟大步走向他的部队。 一千人多排成五列,巍巍列阵,仿佛五道城墙。虽然他们没有盔甲,没有统一的制服和兵器,还不能算一支真正的军队,但是看着这么多人整整齐齐的在自己面前列阵,杨梦龙也蛮有成就感的。现在也该他露一手啦,不练兵,不练兵算什么穿越者嘛,就像不跟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来一场惊心动魄、无所不用其极的宫斗就不能算晋江美女作家笔下的主角一样。再说了,这批士兵也相当不错,身材高大健壮,那些瘦得跟黄瓜干似的的军户跟他们没法比。河北,古称燕赵之地,为华夏之脊梁,兵家必争之地,燕赵悲歌,流传千古,千年之后仍能从河北人身上看到燕赵先民的雄烈尚武之风,这些来自河北大名府的士兵自然不差。 一千多名士兵同样在打量杨梦龙。这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在筱家庄一人一刀连杀四名后金骑兵,带领一群村民全歼一小队后金游骑,在定兴带领一群战力糜烂的卫所官兵拼死厮杀,守住了定兴县城,他的大名大家如雷贯耳,但是一时间很难将这个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的家伙与那个临危不惧、勇于任事,更兼武艺高强的少年英雄联系起来。倒是他身边那个跟一尊铁塔似的,佩着一把四尺长的陌刀的王铁锤更符合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杨梦龙咳嗽一声,说:“那个,大家肯定都认识我的,我就是杨梦龙,杨梦龙就是我,也就是你们的头头啦!今天来呢,是想要告诉大家几个好消息。” 一千多名士兵马上竖起了耳朵,大家都喜欢听好消息的嘛。 “第一个好消息,就是卫所里的学堂、澡堂、诊所都已经建成了,你们在结束训练之后可以随意进入卫所,泡个澡看个病什么的,这些都是不要钱的!” 士兵们发出低低的欢呼。他们不用读书,对学堂什么的无爱,但是结束一天的训练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卫所的澡堂泡个澡,也是个不错的享受嘛。 “第二个好消息,卫所已经制成了十五架大水车,挖出了二十口井,解决了庄稼的灌溉问题,再也不怕天旱了。我正在组织人手垦荒,计划开垦不少于十万亩荒地,你们每人都可以获得十亩最容易灌溉,最肥沃的军田,每亩田只要交两斗租子就行了!” “好!!!”刚才低低的欢呼声一下子变成了震天响的喝彩,所有士兵一下子斗志昂扬。自古以来,中国一直是地少人多,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古人不得不想方设法改进农具,改进生产技术,提高粮食产量,等这些方面取得了突破,大家就会发现,人口更多了,还得继续改进农具,改进生产技术……周而复始,因此自古以来,中国一直是地少人多,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渴望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大家都有了十亩良田,而且租子低得难以想象,能不高兴吗?不高兴的就不叫农民了。大家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纷纷问:“小杨将军,你说的是真的?” 杨梦龙说:“当然是真的!等到了冬天,垦荒告一段落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划分军田,把地契发给大家的。这些土地你们可以把自己的家人带过来由他们耕作,也可以在本地请人替你们耕种,反正租子那么低,请人耕作也是划得来的。” 所有士兵不约而同的摇头,有这样的好事,当然是把自己家人带过来让他们耕作啦,请别人替自己耕种,得给一份银钱粮食的,划不来,划不来。有些急性子的士兵忍不住了,叫:“小杨将军,第三个好消息呢?” 杨梦龙说:“第三个好消息就是,你们的武器有着落了!我正想方设法从周边州府聘请良工巧匠,替你们打制兵器,你们很快就再也用不着拿那些破烂玩意啦,这就是样品!”朝戚虎递了个眼色,戚虎很配合,刷一声拔出横刀,一泓寒光在烈日之下缓缓流转,简洁优美的线条,比剃刀还薄的刀刃,处处透着冷兵器特有的冷酷与嗜血,一下子就征服了所有士兵的心。士兵们顾不得纪律了,尽量往前凑,盯着看,啧啧称赞: “好刀,好刀啊!一看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就是!哪怕是一头野猪,也能一刀劈成两段吧?” “就算是总兵用的刀,也没有这么锋利大气啊!” 杨梦龙得意的说:“这把刀叫横刀,用精钢打造,锋利无比,一刀把人砍成两截只是等闲事。以后刀盾兵都装备横刀……” 士兵们轰一声叫开了:“小杨将军,你要给我们装备这种刀?” “小杨将军,你给我们装备的刀是不是每一把都是这样的?” “就算做不到把把都是这样的水准,有六七分我也满足了!” 杨梦龙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高声说:“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将来装备的每一把横刀,只会比这把好,决没有比这把差的!哪个王八蛋敢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你们随时可以向我投诉,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你们看!” 士兵们震天响的叫:“好!!!” 杨梦龙说:“横刀虽好,但是还不够霸气,真正霸气的,是这把!”一把手势,王铁锤刷一声拔出了陌刀,高高举起。 全场随即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如果说横刀令人兴奋,令人垂涎的话,那么,陌刀就令人震骇,令人畏惧了,所有人敬畏的看着王铁锤手里那把仿佛能把大地劈开的陌刀,嘴里直吸凉气,一些颇具几分勇武的士兵眼里腾起一片绿光! 这样的刀,谁不喜欢?谁不畏惧? 杨梦龙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大声说:“这是陌刀,能将北方蛮族赖以自豪的铁骑连人带马一并劈开的陌刀,刀中霸主!只有最勇猛的士兵,才有资格使用它!我会在你们中间挑选这样的士兵,装备防御能力最强的铠甲,杀伤力最强的陌刀,把你们投入最惨烈的战场,而你们,必须保证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用手中的陌刀在敌军的军阵之中劈出一条血胡同来!” 士兵们眼里放出狂热的光芒,定定的盯着陌刀,仿佛着了魔。 看样子今天给他们的好消息有点多了,得来几个坏消息调和一下了…… 第二十七章 练兵(下) “向左转!” “向右转!” “向左向右转!” “向后转!” “往前齐步走!” “我靠,你脑子进尿了吧,都教了多少次了,还是分不清左右!” “各位老大,我求求你们了,一个齐步走而已,不就是大家的脚同时抬起同时落下吗,走得整齐一点,别让我那么为难好不好!” “黑旗向左,红旗向右,到底还要我重复多少遍,啊?到底还要我重复多少遍!!!” 校场上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身影,杨梦龙那既愤怒又无奈的咆哮响彻全场,士兵们手忙脚乱气喘吁吁的听着他的口令作出相对应的动作,一个个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乱麻,不少还不满二十岁的士兵已经让杨梦龙给吼得眼泪汪汪了。再看杨梦龙,同样是眼泪汪汪,是给他们气的。 杨梦龙一向喜欢把坏消息放在好消息前面,所以了解他的人一般都是听完好消息马上走人的,而这些士兵没有经验,所以他们就悲剧了。一连串利好消息之后是一个噩耗:小杨将军现在有空了,要腾出手来操练他们了!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不当一回事,你一个小屁孩,哪里会练兵啊?我们随便陪你玩几天好了。就连戚虎,差不多也是这个心态。 可是,一天不到,再也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杨梦龙确实不会练兵,正因为不会练兵,才让所有人欲哭无泪。为了练出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精兵,他也不管好不好用了,把自己知道的一些训练方法一古脑照搬过来,仅仅一天,军营里便已经人仰马翻: 早上天蒙蒙亮(五点半左右)便战鼓狂擂,轰隆隆的鼓声几乎震散了天边的曙光。士兵们给吓得不轻,吵吵嚷嚷的爬起来集合,猝不及防之下自然别想有多整齐了,光着屁股跑过去集合的都大有人在。幸运的是,小杨将军并没有责怪他们,而是很大方的给了他们奖励:五公里长跑!而且是命令一下马上就要跑,光着屁股也得照跑!一千多人分成几队浩浩荡荡的跑向目的地,中间点缀着一些光溜溜的屁股,再加上一个毛头小子骑着马跑前跑后风凉话不断,真的是……好壮观啊! 十里路跑下来,不少士兵累得口吐白沫,站都快站不稳了。那个毛头小子却认为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五公里长跑算个屁了?吃完早餐继续训练,谁敢装死就试试!好吧,你是舞阳卫的最高指挥官,天大地大你最大,你让训练,大家就训练吧,可是,你老人家让大家站队列、走正步、做俯卧撑,心血来潮了再来一通鸭子步算什么意思?成心整我们的是吧!对于这群文盲占了绝大多数的士兵而言,站队列走正步什么的实在是太复杂太难弄懂了,光是向左转向右转就弄得他们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士兵往相反方向转动然后头碰头的事件时有发生,走正步走得参差不齐实属平常,最惨的是鸭子步……两百米下来,那两条腿好像被人对半撕开了似的,要多惨有多惨! 傍晚还是五公里长跑,很多人是爬到终点的。不爬也行,没饭吃而已。 对了,当天深夜,就在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这家伙还往几座营房里扔了好几串鞭炮,炸得整个军营鸡飞狗跳,等大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才笑眯眯的告诉大家:“一起到山区抓野兔怎么样?”此言一出,哀声一片,大家都恨不得拔出刀将他大卸八块了。 一连几天,天天都是这样,那帮苦命的士兵简直就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病倒的累倒的躺倒了一大片。大家开始怀念戚虎了,这个老头虽然训练严格,要求苛刻,但是绝对没有杨梦龙这么变态,跟杨梦龙这个小恶魔比起来,戚老头简直就是仁慈的上帝了!可惜现在小恶魔玩得正起劲,关键是戚老头看得正来劲,并没有劝劝杨梦龙的意思,所以,这苦头大家还得继续吃。而看到伤病名单越来越长,杨梦龙也犯愁了,按说这个训练强度不是很高呀,怎么躺下了这么多?最后在戚虎的提醒之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现代敢于搞地狱式训练,那是因为现代人的营养供应绝对充足甚至过剩,身体承受得住那超强的训练强度,可是明末的士兵哪有这样的营养供应?能吃饱饭就算不错了,肚子里没有半点油水,还按照现代人的训练方式来训练他们,那不是谋杀吗?幸亏没有把特种部队的训练方法用在他们身上,否则非死伤一大片不可。 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最重要的是意识到士兵们的怨气越来越重之后,杨梦龙不得不削减了训练强度,将早晚两次的五公里长跑改为三公里,同时宣布将口粮从每个月三十斤上调到三十八斤,每顿早餐再加一个鸡蛋或者鸭蛋,这才把士兵们的怨气给压了下去。在没有足够的营养供应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来什么魔鬼式训练了,嗯,看样子,养猪场该抓紧啦。 长跑方面的强度是减下来了,但是那令人头疼万分的队列训练却一点都没有减,士兵们每天还得面对那令他们不知所措的口令,还有杨梦龙的咆哮。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他们就像一群陀螺,整天都在转个不停,就连在睡觉的时候也在不自觉的往左转往右转!等他们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哪边是左哪边是右,杨梦龙又换了一种玩法,做了一面红旗一面黑旗,红旗是左,黑旗是右,挥动红旗往左跑,挥动黑旗往右跑,心情不错的时候再来个随机调换,挥动黑旗往左跑,挥动红旗往右跑……他老人家在上面小旗子挥呀挥呀,挥得不亦乐乎,下面一千多号人晕头转向疲于奔命,叫苦连天!大家都让他给整惨了,那小子还不满意,稍稍出错就是一通怒吼,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还好,他只是骂得难听罢了,并没有体罚,应该说他的脾气还是很好的,换了别的将军,只怕已经斩下几颗人头来立威了! 苦命的大兵们被整得一个头两个大,戚虎却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那颗白头点呀点的,也不知道他到底从杨梦龙的胡闹中领悟到了什么练兵精髓。韩鹏也在一边看着,看着自己的士兵被两面小旗整得不知所措,时不时有两堆人撞在一起,撞得鼻青脸肿,他一脸纠结,恨铁不成钢:“那帮小子也太不像话了,不就是看旗帜分辩方向吗,居然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幸亏小杨将军脾气好,只是骂一顿就算了,换了我,早就军棍伺候了!” 戚虎睨了他一眼:“要不你上场去试试?” 韩鹏呃了一声:“我……我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小兵,用不着这样训练的。” 戚虎似笑非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只正站在高台上挥舞旗子破口大骂的猴子,捋着胡子,低声说:“好手段,此军若成,必定是天下无敌的劲旅!” 韩鹏可不信这个邪:“这还叫好手段?我看他就是在胡闹!” 戚虎摇头:“如果这样也是胡闹,那世界上最好的练兵方法也就是胡闹了……先是赐给士卒良田让他们有一份恒产,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就冲这块良田,士兵们也会为他舍命死战;接着增加口粮,让每名士兵都足衣足食,就这两点,他已经赢得军心了,你看他把士兵们训得那么狠,可曾有哪个顶过半句嘴?” 韩鹏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战国时期,吴起从魏军中拣选精锐,严加训练,并且赐予每名士兵良田、奴隶,使他们衣食无忧,得以专心训练、打仗,战力大增,打得秦国全无还手之力。”戚虎意味深长的说,“他的练兵方法,跟魏武卒有几分相似。” 魏武卒是战国时期一支可怕的铁血劲旅,训练有素,装备精良,魏武卒方阵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泰山,死死的压在山东诸国头上,令他们不寒而栗。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吴起一手训练出来的魏武卒算得上是中国第一支职业化的军队了,每名士兵都有自己的田产、农奴,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能够自己置办兵器和战马,社会地位也相当高,因此士气高昂,敢打敢拼,打遍山东诸国无敌手,就连秦国也在魏武卒方阵面前连吃败仗,丢掉了近半国土,要不是吴起不为魏国所容,不得不跑到楚国,魏军会不会打到咸阳去都说不准。庞涓与孙膑对决,孙膑料敌机先,处处领先一着,手下又有大批武艺超群的技击之士,却始终不敢跟庞涓正面硬撼,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计削弱魏军斗志,最终将魏军引到地形复杂的马陵,使得魏武卒无法结阵,被擅长技击的齐军截成几段各自为战,最终全军覆没,这是魏武卒成军以来首次惨败。可能是此前锋芒露得太过,魏武卒在此次惨败之后,再也没能翻身,因为在河西,他们命中注定的克星————大秦锐士已经悄然崛起,马陵方败,秦国便将复仇的利刃挥向河西,河西一战,魏军败得比马陵还惨,百年积累的精兵良将几乎被一扫而空,魏国就此走上了下坡路。“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锐士”,这是常识,但并不能一口咬定魏武卒不如秦锐士,说白了,河西惨败之时的魏武卒已经不是吴起统掌军权的那支魏武卒了,此时的魏武卒不管是军事训练还是社会地位都已经不如吴起时代,土地被大地主一点点的蚕食,待遇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无力为自己置办精良的装备,负担却反而加重了,战力衰退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而秦国经过商鞅变法,普通士卒亦可受赏,布衣平民也能封爵,锐气方张,此消彼长之下,魏武卒的惨败成为必然的事情。如果让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锐士却硬撼吴起编练而成的魏武卒,胜负只怕是五五之数,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会走上下坡路,最终消亡,不管它的历史有多辉煌,这是宿命。 杨梦龙就是想打造一支魏武卒那样的部队,每名士兵都有自己的田地财产,家人可以获得较优厚的待遇,从而增强他们的向心力,使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投入战场,用手中的刀剑去博取功名。一群叫花子般的军队是很难打胜仗的,流寇或许可以,游击队也可以,但正规军绝对不行,吃不饱穿不暖,自己一旦战死全家都得跟着饿死,这样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不过,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他的水平跟吴起相比差得太远了,士兵们对他的训练方法极度不适应,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红旗黑旗快速的挥动,马上又有人晕菜了,有人往左跑有人往右跑,结果几十号人撞成一堆,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呻吟之声大作。杨梦龙大吼:“停!!!”把旗子一扔,跳下高台,鼓起眼珠怒冲冲的走向那些躺在地上直哎哟的士兵,两手往腰间一叉,破口大骂:“你们————” “小杨将军,小杨将军,大事不好了!” 就在具有中国特色的三字经马上就要倾泄而出的时候,陈百户很不识时务的冲了过来,呼哧带喘,非常成功的转移了杨梦龙的火力。 杨梦龙瞪着陈百户:“大事不好了?你知道擅闯军营是什么罪吗?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是哪件大事不好了,否则我就把你绑到旗杆上弹鸡鸡!” 陈百户跳着脚叫:“蝗……蝗虫,蝗虫……”结结巴巴的,仓促之间想把话说完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还好,他抓住了重点,“蝗虫”二字就像一盆来自北极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杨梦龙的满腔怒火,杨梦龙面色大变,发出一声大叫:“老子的庄稼啊!”二话不说,拖着陈百户一路烟尘的冲向军营大门…… 练兵固然很有成就感,可是庄稼更重要,不跑不行啊! 二十八 蝗灾记(上) 看到小恶魔终于跑了,士兵们无不松了一口大气,比瘟疫过去了还要高兴。这家伙再不走,他们就该精神崩溃了!有人甚至欢呼起来,要是有个腰鼓的话,肯定敲上了。 可惜,他们高兴得早了点。杨梦龙跑到军营大门,突然站定,转过身来瞪着这帮兴高采烈的家伙,恶狠狠的说:“别高兴得太早,等老子收拾完那帮臭虫再回头收拾你们!” 士兵们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容更灿烂了。 但是,他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杨梦龙刚离开,戚虎便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恐万状的动作:弯下腰去捡起了那两面要命的小旗……军营中顿时哀声一片: “老爷子,别啊……” 戚虎爬上高台,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和将军玩得挺开心的,手也痒了,也想玩玩这种游戏……” 一名伍长一骨碌的爬起来,叫:“老爷子,小杨将军在跟我们胡闹呢!我们是军人,练的是杀敌的本领,又不是陀螺,一天到晚转来转去有个屁用!咱们不练这个了好不好?咱们继续练枪术、刀法和射箭好不好?” 一位百户更狠:“要不我们练长枪对刺好不好?只要别再让我们像陀螺那样转来转去,我们什么都依你!” 所谓长枪对刺,就是所有长枪兵分成两组,用没有削尖的木枪对捅,集中攻击对手的胸腹部,脸部、脖子、裆部是不能打的,打了可能会出人命。几百杆木枪对捅,花刺突刺虚刺样样都来,惨叫声此声彼伏震天动地,那场面何其壮观!大家对这项训练深恶痛绝,谈虎色变,但是现在这位百户提出来之后,居然没有人反对,反而是一边倒的附和,可见杨梦龙的训练有多不得人心了。 戚虎绷起脸说:“让你们练什么就练什么,再多嘴就冲坡,或者鸭子步!” 所有士兵顿时苦起了脸,他们甚至开始怀念军棍了……鸭子步他们领教过了,看到鸭子走路两条腿就没来由的疼,冲坡更恐怖,光秃秃的一面山坡,几百号人呀呀大叫着冲上去,再连滚带爬的跑下来,然后再冲上去,跑下来……几趟下来,就算你是壮得像牛一样的大汉也被整得快断气了。杨梦龙是强烈反对打军棍的,一顿军棍下去整个屁股都打得血肉模糊,最后还得赔上一笔医药费,划不来,谁违反了军纪就让他去冲坡!这几天大家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倒霉蛋呀呀大叫着冲向山坡,最后喘得气管几乎撕裂,心跳几乎停止才算完。这两样绝对比军棍还要恐怖,跟连走路都得蹲在地上一步步的往前挪,和跑得几乎断气相比,还是队列训练更轻松一些…… 小旗挥动,军营又开始鸡飞狗跳了。 军田里同样是鸡飞狗跳,无数军户看着一只只从泥土里钻出来的蝗虫,神情惊恐,一个劲的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一些农妇甚至跪倒在田埂上,朝着那些可怕的小东西一个劲的磕头,乞求它们放过自己的庄稼。这段时间水车已经全部投入运行,再加上十几口手压吸筒井也建成投入使用了,军田的灌溉问题得以解决,庄稼恢复了生机,不管是小麦还是新种下不久的玉米、蕃薯、土豆、苜蓿,都绿油油的十分喜人,军户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满指望今年可以得到丰收,谁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蝗虫冒了出来!这些小东西太可怕了,一旦成灾就是以亿万计,转眼之间就能把庄稼啃个精光,现在田里冒出来的若虫密密麻麻的何止千万,今年注定是颗粒无收了,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提议:“要不我们凑一笔钱请道士过来作法,驱走蝗虫吧?” 这个提议也在情理之中,往年遇到蝗灾,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可是有人反对:“还是算了,以前我们也没少请道士作法,钱花了不少,可蝗虫还是照样把我们的庄稼啃个精光!” “那你说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 “小杨将军来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正束手无策,大家看到杨梦龙一路烟尘的冲了过来,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呼啦一声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向他汇报着情况,希望他能想出个主意来。杨梦龙初来乍到就解决了灌溉问题,在大家眼里,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一定有办法的。 杨梦龙给吵得头晕,扬了扬手,示意大家闭嘴,快步走进农田里,盯着土地。 一只只若虫当着他的面从松软的泥土里钻出来,爬向麦秆。 王铁锤叹气:“我们的麦苗是全县长势最好的,按照这个长势,肯定能获得丰收……眼看就要抽穗了,蝗虫却来了,老天不长眼啊!” 杨梦龙随手抓住一只蝗虫,淡淡的说:“一群活得不耐烦了,跑出来偷嘴的小臭虫罢了,关老天爷什么事?”转头问老军户:“以前你们是怎么对付蝗虫的?” 老军户七嘴八舌的说:“还能怎么样?请道士作法,请老天爷息怒,把蝗虫收回去喽!” 杨梦龙嘿嘿一笑:“请道士作法不管用,得请蝗虫的老祖宗才行!” 军户们直发愣:“蝗虫的老祖宗?” 不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是田老爷发出来的。这位老爷子柱着拐杖在田间巡查,看到蝗虫成片,正在有滋有味的啃食着他的庄稼,心窝跟被割了一刀一样疼。他挥舞着拐杖,冲佃农咆哮:“肯定是你们这帮贱民不敬神灵,神灵才会降下灾难,让蝗虫吃光我的庄稼!我一万多亩良田啊,现在全完了,这些损失你们得赔给我!”佃农噤若寒蝉,都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们辛辛苦苦的替地主耕作,起早摸黑,虽说食不裹腹,但好歹还有一口饭吃的,现在蝗灾来了,田老爷只是损失了一季的庄稼,他们却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冲佃农发了一通火之后,田老爷又把矛头对准了杨梦龙:“肯定是你们这帮穷军汉搞的鬼,故意祸害我的庄稼,我跟你们没完!!!” 杨梦龙腾的跳了起来,气冲冲的嚷:“你怎么说话的?你哪只屁眼看到我们搞鬼了?” 田老爷用拐杖指了指军田:“你们军田里的蝗虫远比我的田里的少,还说不是你们搞的鬼?我要到衙门去告你们,非让你们赔撑我的损失不可!” 杨梦龙气极反笑:“拉屎不出就赖地心引力不够的蠢货,老子现在没功夫跟你们吵!” 随手一捏将手里的若虫捏死,“放鸡鸭!它们敢吃我们的庄稼,就让我们的鸡鸭吃光它们!我的鸡鸭等这顿大餐已经很久了!” 军户们惊恐万状,纷纷跪到地上颤声叫:“小杨将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蝗虫是上天派下来惩罚我们的,如果我们伤害了蝗虫,就是对上天的不敬,上天会降下更可怕的惩罚,让我们家破人亡啊!” 杨梦龙怒吼:“一群蠢货!还用得着上天降下更大的惩罚么?光是这群蝗虫就足够让你们所有人家破人亡了!” 陈百户嗫嚅着说:“小杨将军,损失一季庄稼事小,触怒了上苍……” 杨梦龙霍地回头瞪着陈百户,咆哮:“损失一季庄稼事小?几万亩军田颗粒无收,拿什么来填饱几千人的肚子?拿什么来喂饱你们的婆娘娃娃?这是小事吗?这是小事,那什么才叫大事?是不是非得整个千户所的人全部饿死了才叫大事?”又瞪着那些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的军户,怒火千丈:“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穷吗?因为你们蠢!因为你们愚昧!虫子吃庄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我们只吃饭绝不会吃大便一样正常,却被你们当成了神迹,像你们这样的大傻瓜,你们不是穷光蛋,谁才是穷光蛋?是不是以为有我借粮食给你们,庄稼被蝗虫吃光都无所谓了?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去做,我一粒米都不会再借给你们了,如果你们真的那么敬畏老天,就早死早投胎,看老天爷会不会看在你们敬畏他们的份上,让你们转投到好人家去吧!陈百户,马上放鸡鸭,否则你全家都给我滚出千户所!” 陈百户哭出声来:“小杨将军,真的不能这样做啊,老天爷会发怒的!” 杨梦龙一脚踏下,好几只若虫成了肉饼:“老天发怒你们害怕,我发怒你们就不怕了是吗?老天发怒也许要明年、后年才会要你们的命,我一发怒,马上就能让你们全家饿死!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就不会用一次次天灾将我们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往死里逼,既然他那么冷酷无情,我们为什么还要膜拜他?马上放鸡鸭,吃光这些臭虫!”顿了顿,又补充:“还有,给我抓一斤过来,今晚我要用油把它们炸了当菜吃!” 二十九 蝗灾记(中) 在杨梦龙的威逼之下,军户们万般无奈,只好打开了鸡栏鸭舍。 鸡栏鸭舍里,是几千只杨梦龙千方百计从周边府乡县买来的鸡鸭。这么多鸡鸭看着眼馋,但是每一顿的吃食也相当吓人,舞阳千户所现在哪里养得起?好在杨梦龙有办法,他让人把鸡鸭粪便收集起来晒干,然后发酵,放进几口大缸里,引得苍蝇云集,在里面产卵,大缸里蝇蛆攒动,不计其数。每一口缸都割了几个缺口,装上竹管,每天都有无数蝇蛆从竹管里爬出来,掉进盆子里,成了鸡鸭的美食。正是因为有这么捧的饲料,这些家禽虽然吃得不大饱,但是精气神十足,长得特别快,都开始下蛋了。现在蝗虫的若虫纷纷破土而出,这又是一顿大餐,笼门一开,几千只鸡鸭蜂拥而出,扑进农田里,看到若虫一口一个,吃得那叫一个快!此时的蝗虫刚刚破土而出,还没有长出翅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爬上麦秆,完全就是鸡鸭的菜,它们拼命的逃,却哪里逃得掉?进鸡鸭的肚子成了它们唯一的归宿,鸡鸭大军扫过,鸡犬不留! 本来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军户们却面色苍白,神情惊恐,跪在田间叩头如捣蒜,哀求着上天息怒,就连田老爷的佃农也不例外。田老爷现在再也嚣张不起来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鸡鸭大军在田里大开杀戒,痛心疾首:“作孽,作孽啊!这样做只会触怒上天,招来更可怕的灾难啊!”他颤巍巍的走到杨梦龙面前,用拐杖指着杨梦龙的鼻子,叫:“你这个无知小子,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吗?马上让这帮穷军汉把鸡鸭抓起来杀了,否则,舞阳县将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杨梦龙哼了一声,指着军田里那些被鸡鸭撵得走投无路的若虫:“如果它们真的是神,为什么连区区家禽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将它们吃掉?鸡鸭可以吃掉被你们称为神物的蝗虫,而我随时可以将那些鸡鸭杀了炖汤喝,那我算什么?” 田老爷的脸忽青忽白,跺着脚叫:“你……你狂妄,你胡闹!” 杨梦龙说:“如果你有什么建设性的建议我洗耳恭听,如果没有,就请你闭上你的鸟嘴,别来烦我!”冲陈百户吼:“带几个人过去给我抓一斤蝗虫过来,我要带回去当下酒菜!” 田老爷气得口吐白沫:“你……你……” 王铁锤忽然说:“也帮我抓一斤。这些虫子看上去很嫩,用油炸一炸味道绝对不在鱼虾之下。” 天啊,连这个老实的山东大汉也疯了! 陈百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险些一跤仆倒。 两斤蝗虫很快就抓来了,杨梦龙瞪着那些还在磕头的军户们,大声说:“我这就把蝗虫带回去炸了下酒,看看这鬼玩意儿神在哪里,值得你们如此敬畏!”一手抢过装着蝗虫的袋子,怒冲冲的往卫所走去,这些军户的愚昧真的把他给惹毛了。 他走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半晌才聚到陈百户身边,问:“百户大人,这可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那些鸡鸭关回笼子里?” 陈百户也很为难:“小杨将军发怒了,谁敢把鸡鸭关回笼子里他跟谁没完……可是不将它们关回去,万一触怒了上天,又……”大家都在等他拿主意,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愣愣的看着正在贪婪的啄食着蝗虫若虫的鸡鸭,还有绿油油的庄稼,心里害怕天谴,却又舍不得已经无始抽穗了的麦子,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最后,他一咬牙,说:“算了,不管了!又不是我们弄死蝗虫的,就算有报应,也是报应在鸡鸭的身上,我们怕什么啊?” 有这个理由就行了,因为大家同样舍不得这一季庄稼。今年雪下得少,麦子长势本来就差,杨梦龙来到舞阳的时候都旱了一个多月了,枯死的不在少数,好不容易浇上水施上肥了,抢回了大部份,长势还不错,就指着这点小麦吃饭了,再让蝗虫吃掉,他们就等着饿死好啦!老天爷虽然可怕,但终究没有饿肚子可怕,你就算要惩罚我们,也要先让我们吃饱肚子吧?再说了,吃蝗虫的是鸡鸭,又不是我们,凭什么报应到我们身上来?有了这个理由,大家忽然变得理直气壮了,只盼着鸡鸭把那些该死的害虫吃个精光! 田老爷在一边冷眼看着,连连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帮敢跟老天爷作对的穷军汉是怎么死的! 陈百户突然想起了什么,像只被开水淋中的猫一样跳起来,尖叫:“坏了,小杨将军!” 军户们一愣,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鸡鸭吃了蝗虫,老天爷要报应在鸡鸭身上,大家顶多损失一些鸡鸭而已,可是杨梦龙也放出狠话说要吃蝗虫的,要是老天爷报应在他的身上,那如何是好!大家不约而同的跳起来,风风火火的往千户所冲去,鸡鸭可以有事,但杨梦龙可不能有事啊,大家的口粮,娃娃们上学,还有免费的诊所,全靠他了,他要是出事了,大家可怎么办! 回到千户所,陈百户他们发现整个千户所的人都带着惊恐的神色呼啦啦的往千户宅跑去,心里暗叫糟糕,加快了脚步。离千户所还有百步之遥,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抽动着鼻子叫:“好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后面的人也闻到了,那是一股浓厚的香味,鬼才知道里面正在烹饪什么美味佳肴呢,光是那股香味就让人垂涎三尺了。正惊疑不定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梦龙手里托着个硕大的碟子大步走出来,后面嘛,自然是永远忠心耿耿的小弟,王铁锤了。大家踮起脚尖一看,完了,碟子里全是炸得焦黄的蝗虫,那股香味就是从盘子里冒出来的! 他真的用油把两斤蝗虫给炸了! 杨梦龙见门口密密麻麻的围了好几百人,似乎有点意外:“我说,虽然我炸的蝗虫很香,是个人都想尝尝,但是也用不着几百号人一起过来围观吧?” 陈百户心里叫惨了,把蝗虫给炸了,这个罪过可就大啦!他尖声叫:“小杨将军,那东西不能吃哪!赶紧把它扔了!”他一叫,大家跟着叫:“那东西不能吃哪,赶紧把它扔掉,快!” 杨梦龙恨铁不成钢:“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蝗虫不仅是鸡鸭的饲料,还是一道美食,可以吃的东西,你们怕什么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碟子里抓起几只,往嘴里一扔,大嚼,边嚼边连声叫:“好吃,好吃!王铁锤,你也尝尝!” 王铁锤真不客气,抓起一把往嘴里一塞,嚼得油花直冒,嘴里含糊的说:“好吃,真好吃,比龙虾还要鲜美!”从腰间解下葫芦拧开,往喉咙里狂灌一口美酒,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蝗虫,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有这么好吃吗? 大家都傻巴了,愣愣的看着这两个二货大喝美酒,大嚼蝗虫,吃得满嘴是油,到最后,不少人都跟着咽起了口水,完全把对蝗虫应有的敬畏给扔到九宵云外去了。 这时,筱雨芳也出来了,手里同样拿着个碟子,里面是一小碟炸得喷香的蝗虫。筱君和安宁两个小屁孩跟在后面一个劲的嚷:“姐姐,我要,我要!”她当着大家的面用筷子夹起一只只蝗虫送进这两个小家伙的嘴里,就跟在学堂里给学生们发糖果一样……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学生,几名六七岁大的小家伙就流着口水从学堂那边跑了过来,像一群饿急了的雏鸟一样喳喳叫:“先生,我也要,我也要!”都是一群吃货,有了好吃的,连命都不要了。筱雨芳一视同仁,夹起蝗虫挨个喂过去……那些孩子的父母想阻止,但是看到自家孩子吃得眉开眼笑,不由得把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也许蝗虫真的能吃吧? 蝗虫虽小,但全是肉啊,吃多了,也能顶几两猪肉吧? 要不,回头也抓一点炸给孩子们解解馋? 还是先看看杨梦龙他们怎么样,如果他们吃了没事,那大家伙就一起动手,抓蝗虫炸了加菜! 杨梦龙和王铁锤老实不客气,将一碟蝗虫吃了个精光,同样,那几个小鬼也吃光了一碟,都吃得大叫过瘾。吃饱了,回去睡觉,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废话。筱雨芳摸摸那几个满嘴油的小鬼的头,让他们赶紧回学堂,然后笑着对大家说:“那蝗虫看着吓人,其实肉质鲜嫩,堪比河虾,吃起来很香的……” 咕嘟! 大家响亮的吞了一口口水,抿着嘴不说话,就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杨梦龙才伸着懒腰出来,显然刚睡了个午觉,精神饱满,浑身是劲。大家一看他还健在,而且精神得很,呼啦一声就散了。 当天傍晚,舞阳千户所家家户户都飘荡出油炸蝗虫的诱人香气,别说,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吃了还想吃! 三十 蝗灾记 书房里烛影摇曳,筱雨芳坐得端正,捧着一本古籍看得入神。杨梦龙也捧着一本《乐府诗集》,貌似一本正经的看着,左手五个手指却在桌面上飞快的跳动着,飞快的爬向筱雨芳放在桌面上那只白如羊脂润如美玉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的抚摸,感觉像是在触摸一方上好的翡翠。筱雨芳两颊绯红,倏地抽出手来,再啪的一巴掌,盖了那只作怪的爪子一记火锅。 杨梦龙捧着挨了打的爪子,呲牙咧嘴扮着怪相,把“我很疼”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筱雨芳哧的一笑,合上书卷,白了他一眼,说:“别装啦,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杨梦龙委屈的说:“不就是握一下你的手嘛,干嘛要打我……” 筱雨芳说:“谁叫你在我看书的时候作怪!”她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事情,蹙起眉头问:“你把蝗虫炸着吃,真的没事吗?” 杨梦龙说:“当然没事啦,吃了会有事的话,你认为我会吃它吗?” 筱雨芳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忧色:“可是我听人家说蝗虫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世人的,如果伤害蝗虫就会激怒上天,招来灭顶之灾……”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灭顶个屁啊,在我遭到灭顶之灾之前我先把蝗虫给灭了!我不光要吃蝗虫的幼虫,我还要把成年蝗虫也抓起来煮熟晒干磨成粉喂鸡,我看它能奈我何!” 这态度让筱雨芳很不满,她嚷了起来:“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不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都怕得不得了了,你还这样,真是没心没肺!”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安啦,不会有事的!我告诉你啊,蝗虫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害虫,虫子吃庄稼,鸡鸭吃虫子,我们嘛,通吃,这只是一条食物链而已,跟老天爷扯不上任何关系!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会把那些讨厌的臭虫给灭掉的,你呀,就安心的呆在千户宅里给孩子们上课,照顾好筱君和安宁就行啦!当然,要是能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就更好了!” 筱雨芳的脸倏地红到了耳根,又羞又恼的扔下书,骂:“你……你真是口没遮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杨梦龙开怀大笑,吹熄蜡烛回房睡觉。筱雨芳什么都好,就是不经逗啊,稍稍暧昧一点的话语就能羞得她整整一天不敢迈出房门,那战斗力,跟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比起来就是个渣,不过,他喜欢! 第二天,更多的蝗虫从地下钻了出来。不过此时军户们全然没了昨天的惊恐与无助,反倒有点欢天喜地了。老人赶着鸡鸭,浩浩荡荡的扫荡着一块块军田里的蝗虫,而手脚灵活的青年还有妇女则弯着腰在田里寻觅,看到肥大的蝗虫就抓起来放进篓子里,准备带回家去炸着吃。昨天那一顿蝗虫大餐让大家吃上了瘾,这可是不要钱的肉啊,得多抓一点,要是让鸡鸭吃光了就可惜了。 早餐自然少不了一碟香喷喷的油炸蝗虫,大家吃得特别香。不过,油炸蝗虫香归香,军户们可没有那么多油可供挥霍的,估计也只能吃那么几次,就得提前跟这道美味说再见了。好在蝗虫并不止一种吃法,油炸的是不行了,也可以用烤的嘛,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舞阳县的乡绅百姓都给吓到了,这帮军汉疯了啊,不畏天谴让鸡鸭吃蝗虫也就算了,居然还拿蝗虫当饭吃,真是胆大包大啊!一时间,舞泉镇变得热闹非凡,四邻八乡的老百姓都赶过来看热闹了。舞阳千户所的军户也真够看得开的,当着全县老百姓的面和鸡鸭抢起了蝗虫,性子急一点的甚至在田头生一堆火,抓到特别肥大的用小树枝一穿,烤一烤就吃,当真是生冷不忌了。大家看得头皮发麻,纷纷说这帮穷军汉疯了,肯定要遭到老天爷惩罚的。 可能是这帮军汉实在太勇猛了,老天爷也拿他们没辙,几天过去了,他们蝗虫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却没灾没病,反倒越来越生猛了。也是,蝗虫的营养价值是比牛肉还高,吃多了对身体自然有好处啦。就连那些鸡鸭也是生猛如故,非但没灾没病,还特别能生蛋,军户们天天都能在鸡栏鸭舍里捡到上百斤蛋,一个个又大又圆,让人看着就流口水!反倒是虔诚的请道士作法驱赶蝗虫的田老爷倒了大霉,成串的蝗虫排满了每一根麦秆,把本来长势就够差了的庄稼给啃得七零八落,毫不留情的吞噬着田里最后一丝生机,对比这强烈,让人震憾。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醒悟过来了,求神是没用的,面对蝗灾,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了!他们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扑杀蝗虫的运动中去,鸡鸭一下子变得异常抢手,因为它们能吃蝗虫啊!家家户户的鸡鸭都被赶到了田里,在主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狂吃蝗虫。不过,鸡鸭再能吃也没有人能吃,不是谁都有先见之明,养着一大群鸡鸭等着蝗虫出来的,没有那么多鸡鸭,人也就成了灭蝗主力,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拼命抓蝗虫,每天都能抓到一大篓,然后带回家去变着法子当菜吃。油炸的吃不起,就用炒的,烧的, 变着法子吃。就连顽固的地主也开窍了,再也不干那种把蝗虫当爷爷的蠢事,他们为了鼓励佃农多抓蝗虫,下了血本:抓来的蝗虫他们出柴出油,炸给佃农吃!大家还发现,蝗虫这玩意是没有半点领地意识的,他们把自己田里的蝗虫抓得差不多了,可是从别人的田里又呼啦啦的来了一批,白干了,没有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庄稼,地主乡绅只好再出一次血,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抓蝗虫,每十斤蝗虫换一斤粮食。这下子大家的积极性被完全调动起来了,舞阳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抓蝗虫狂潮。 其他地方就没有舞阳县这么幸运了,面对蝗灾,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请道士开坛作法,在他们的顶礼膜拜哀告乞求中,蝗虫大军滚雪球般壮大,方城县、社旗县、泌阳县、桐柏县……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蝗群,到处都是被啃食得一片狼籍的庄稼。其实明代在应对蝗灾方面一直有一套完善的、行之有效的机制,比如说割除水草压缩蝗虫的生存空间、禁止猎杀喜食蝗虫的野鸭等野生飞禽、鼓励地方把旱田改为水田减少蝗灾、劝勉农民在种植麦子的同时也种一些蝗虫不喜欢吃的红豆、黑豆、黄豆、绿豆等作物;当蝗灾发生之后地方官要第一时间上报,隐瞒不报或者谎报的严惩不殆,官府会鼓励百姓捕杀蝗虫换粮食,还要开仓放粮让饥民度过难关,甚至亲自带领衙役扑杀蝗虫。这些措施都是行之有效的,自洪武到万历,作为蝗灾高发区的河南,都没有因为蝗灾出过什么大乱子。但是万历朝之后,战争频发,明朝国力大衰,再也无力应对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了,这套机制也就无法再有效的运转,蝗虫渐渐泛滥开来,水灾旱灾蝗灾交替,令整个中原民不聊生。跟接下来几年发生的大面积蝗灾相比,今年发生在南阳府的蝗灾只能算是小意思,更可怕的蝗灾还在后头。 方逸之反应还是比较迅速的,蝗灾发生后,他果断向地方乡绅借了一批粮食,向各县下达公文,要南阳百姓积极扑杀蝗虫,一斗蝗虫换一斗米。在粮食的诱惑下,南阳百姓积极行动起来,全力以赴的扑杀蝗虫,然后拿到南阳城里换粮食,南阳城中蝗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地方官吏、卫所官兵甚至锦衣卫也投入到扑杀蝗虫运动中去,在南阳百姓不遗余力的扑杀之下,灾情总算控制住了,不过庄稼也被毁掉了很多,粮食大减产已经成为必然了。同时,这次扑杀蝗虫运动也让方逸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也不知道户部什么时候才能将赈济的钱粮拨下来,把这个窟窿填上了。 手忙脚乱的保住了一部份庄稼之后,方逸之惊魂甫定,让各县、各卫所把损失报上来,至于能不能赈济是一回事,总要做到心里有数的。各种叫苦的公文雪片似的飞来,差点把他给活埋了,各县县令和各卫所都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叫苦的叫苦,叫屈的叫屈,恨不得把损失夸大十倍。可惜,这一招是瞒不住方逸之的,他老人家就是从县令干起的,底下那帮家伙惯用的伎俩他清楚得很,在心里把他们的损失打了个七折。 令他惊讶的是,舞阳千户所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叫苦,杨梦龙的报告非常简短:由于卫所军户应对得力,军田损失甚微。嗯?有意思,方逸之来了兴趣,看样子,是时候到舞阳看看那只猴子,看他是不是在吹牛了…… 三十一 磷肥(上) 又有好几十担磷矿矿粉送进了舞阳千户所的仓库。现在舞阳千户所仓库里的矿石已经堆积如山,特别是磷矿粉,更是多得吓人了。负责管理仓库的李百户直叫苦:“必须马上用掉一部份矿石了,不然的话,割回来的粮食都没地方放了!”这可不是吓唬人,再过一个来月,小麦就该收割了,仓库让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给占光了,麦子往哪里放? 杨梦龙听完李百户的诉苦,若有所思:“是时候试着把磷肥造出来了。” 李百户顿时满头黑线,老大,你老人家认真一点行不行,我现在在跟你谈仓库,不是跟你谈磷肥! 这场蝗灾还是给舞阳千户所军田的庄稼造成了一定损失,这点损失放在现代可能不算什么,可是那些军田亩产不过一两石,产量低得令人落泪,再损失一部份,简直没法活了。这次蝗灾也给杨梦龙提了个醒,今年小麦的收成也就这样子了,军户们靠这点小麦肯定得饿肚子的,只能寄望于收割小麦之后种下的那一季土豆了,而没有肥料,土豆的产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的,想让大家吃饱肚子,必须想办法把磷肥造出来!所以他一个劲的催着矿山那边开足马力给他挖磷矿,挖出来的矿石就地砸碎辗成粉,然后送到舞阳千户所来,能不能填饱肚子,就看能不能造出磷肥啦! 又有十几辆马车开了过来,守在仓库门口的李百户忙不迭的闪到一边去。马车上装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货真价实的浓硫酸,万一给溅上了一点,可不是闹着玩的!真不知道杨梦龙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的掏出大笔银钱购买硫酸,现在仓库里的硫酸没有一万斤也有几千斤了!幸好硫酸这玩意不是很值钱,不然杨梦龙非破产不可! 杨梦龙叫:“李勇,这批硫酸一共有多少?” 千户大人一些词语总是跟别人的不大一样,比如说喜欢把铳叫作火枪,把绿矾油称为硫酸,大家都习惯了,甚至觉得还是千户大人起的名字更形象一些。李勇小心的从马车上爬下来,恭恭敬敬的回答:“一共是五千七百斤,差不多把南阳、洛阳的硫酸搜刮一空了。”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才几千斤啊……” 李勇说:“不少啦!大人你知不知道,小人上门提出大量购买绿……啊,不,硫酸的时候,那些大户人家看小人的目光像什么?像是在看疯子!” 杨梦龙说:“这点硫酸确实不够嘛……唉,硫酸生产线,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条硫酸生产线啊!”用力的揪着自己额头的头发,非常苦恼的样子。他的摊子铺得太大了,雇工垦荒要钱,修复灌溉系统需要钱,打手压吸筒灌溉井需要钱,造水车需要钱,至于学堂、诊所、澡堂这些设施,更是每天都在吞噬着他的银子,在上马了两座炼钢高炉之后,他发现他手里那三万多两银子只剩下不到三千两了,吓得他都不敢跟筱雨芳说!几个月内花掉了三万多两银子,他败家的本事在舞阳千户所也算是空前绝后的了!剩下这三千两银子能干什么?都不够建一条硫酸生产线了,更别提开采盐矿……咳,现在他都没脸去提开采盐矿了,启动资金都没了,开采个蛋啊! 步子迈大了,很容易扯着蛋,现在他无疑就尝到了扯蛋的滋味。 不管了,先把磷肥造出来再说吧!有了磷肥,粮食就能增产;有了粮食,就不怕没钱了,为了白花花的银子,老子豁出去啦! “李百户,你到匠营那边催催,我让他们造的那些大缸怎么还没有做好?老子可是付了钱的!”杨梦龙对李百户说。 李百户不敢怠慢,一溜烟的朝匠营跑去。 匠营里热闹非凡,打从杨梦龙来了之后,往日门可罗雀的匠营现在已经变成了舞阳千户所最忙碌的地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铁匠开始将舞阳千户所那些破铜烂铁回炉,用坩埚把矿山送来的上好铁矿砂炼成精铁,为部队打造兵器,铁匠作坊里打铁声和鼓风声日夜不停,浓烟滚滚;木匠更忙,现在他们制造的水车在南阳已经小有名气了,很多有大量土地的地主都纷纷下订,忙得他们团团转,生产规模一扩再扩,还是赶不过来;瓦匠忙着制瓦,把军户们的屋顶修一修,可别再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了————尽管今年河南不大可能下雨的,盖好一点也没错嘛,就连陶匠也被支使得团团转,杨梦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口气下了二十口大缸的订单,并且要求每口大缸至少能够装两千斤水,而且质量要过硬,不易破碎,否则跟他们没完!李百户赶到陶匠作坊的时候,正好看到工头在指挥大家将两口大缸小心翼翼的从窖里移出来,空地上已经摆下了好几口同样的大缸了。 “还有十一口,再过一天就能出窖了。”工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轻轻敲着缸体,喘着气说,“好家伙,我干了一辈子,就没做过这么大的缸!” 李百户站到缸前比划一下,好家伙,自己也仅仅比缸高出个脑袋而已,杨梦龙要这么大的缸干嘛? 工头好奇的问:“百户,你说大人要这么大的缸干嘛?还催得这么急!” 李百户苦笑:“大人做事一向出人意表,我们哪里猜得透哟!反正他让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干得好重重有赏,干得不好就该挨揍了。” 工头也苦笑。杨梦龙还真有个性,吩咐的事情大家办好了,他肯定有赏,不管是几两碎银还是几斤酒肉,总会有一点赏赐,但是办得不好,他马上就要翻脸了,他一旦翻脸,后果很严重!不少人亲眼看到他一脚踢断了一棵老粗的香蕉树,一顿拳打脚踢将一棵榆树的树皮一层层的打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树干,大家自问自己的身板远没有香蕉树和榆树那么结实,还是老老实实的干活吧! 确定这批大缸很快就能完工之后,李百户风风火火的回去报告。杨梦龙也不含糊,大手一挥:“叫上十来个人到仓库附近的空地上挖二十个大坑,以能放下大缸为准!” 这又是干嘛? 李百户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赶紧过去叫人。舞阳千户所里所有人都很忙,抽不出人手来干这种无聊的活,不过这难不住他,他到千户所外吼了一嗓子,马上就招到了十五六条体壮如牛的大汉。这段时间守在千户所外面找活干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大多是从陕西、山东那边逃荒过来的,有的是力气,也不要工钱,能让他们吃顿饱饭,完事了再给几斤米就行了,有的是壮劳力。李百户板着脸吩咐:“在这一带挖二十个坑,要这么大,这么深!两天之内就要干好,这两天里一天管你们三顿饭,保你们吃饱,但必须按时完成,否则你们就别想再在我们这里找到活干了!” 一帮大汉叫起苦来:“大人,两天时间不够啊!” 李百户瞪起眼睛喝:“两天时间不够,你们晚上就别睡了,给我连夜干!干得好的,每人给三斤米,偷懒的马上滚蛋!” 听说干完了还能领到三斤米,这帮大汉顿时浑身是劲了,抡起锄头铁锹就干了起来。匠营那边也肩扛人抬的将一口口大缸给抬过来,挖好一个大坑,杨梦龙就指挥大家把一口缸安放下去,然后把泥土填回去。缸口高出地面两尺左右,用泥土填成个平台,似乎是方便往下面倒东西的,大家越看越纳闷,都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经过两天的努力,二十口大缸总算全部安放好了,那帮累了个半死的壮汉既兴奋又遗憾的看着杨梦龙,兴奋的是可以领到一点米回去给孩子煮碗粥喝了,遗憾的是他们又没有活干了。杨梦龙带人转身走进仓库里,抱出一堆像是面具一样的东东,挨个分发下去:“都给我戴上,还有活等着你们去干。” 听说还有活要干,壮汉们顿时乐得咧开了嘴,只是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之后,他们又苦起了脸。 这东西实在太难看了! 这玩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块刚好能把半张脸给罩住的皮革加一个竹筒,竹筒里有木炭粉、木屑、三合土混合而成的填充物,可以起到很好的过滤作用。没错,它就是最原始的防毒面具!这玩意放到一战时期,肯定是什么毒气都防不住,不过对付硫酸散发出来的酸性气体,足够了。只是那样子实在太难看了,特别是那个竹筒,跟猪鼻子似的,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杨梦龙第一个戴上面具,结果大家一个劲的看着他笑,他发火了,吼了一声:“还愣着干嘛?戴上!” 没办法,只好戴上了,于是大家都变成了猪八戒,谁也别笑谁啦。 戴上面具之后,杨梦龙让人把仓库里的硫酸一桶桶的搬出来,万分小心的往缸里倒。缸那么深,硫酸是溅不上来的,不过硫酸倒进去之后腾起的那股白烟刺鼻得要命,戴着防毒面具的壮汉们看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捂着鼻子落荒而逃,好奇的摘下防毒面具,结果一股酸性气体扑面而来,他们几乎无法呼吸,赶紧跑开,狠狠喘了好几口气,灌了两口水才缓过来,发出一声狂叫:“我的妈呀!” 杨梦龙无视那帮家伙那夸张的反应,专心干活。现在就叫妈了?你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哪! 三十二 磷肥(下) 往一口缸里倒足了硫酸,杨梦龙叫停,再打个手势,王铁锤一手拎着一筐磷矿粉上前,哗啦啦的将磷矿粉给倒了下去。缸里的硫酸顿时冒起了大量汽泡,从缸口处腾起白茫茫的酸雾,滋滋作响,简直就是迎风臭十里。杨梦龙咕哝:“没有抽风设备就是难搞啊……再倒!” 磷矿粉一担接一担的倒了下去,杨梦龙就在一边盯着,不时用棍子搅拌一下,磷矿粉多了就让人往里面倒硫酸,然后继续倒矿粉,直到整口缸还差一尺就装满了为止。大家看到,缸里的磷矿粉咝咝作响,喷发出大量滚烫的气体,硫酸正在迅速将它分解,这一反应来得相当激烈。杨梦龙叫:“好了,赶紧把缸盖上,然后填土将它埋在地下!” 大家一一照办,忍受着刺激性气体烧灼皮肤带来的火辣辣的痛楚,将缸盖上,然后填回泥土,再在表面洒水,然后一阵猛踏将松泥踏实,这才算大功告成。就这样,大家都还能听到缸里发出的咝咝声,邪门,真是邪门。 杨梦龙叫:“这口缸完事了,下一口,往里面倒硫酸!” 千户大人要玩泥巴? 大家完全看不懂这只猴子在干什么,只能照做,倒硫酸的倒硫酸,倒矿粉的倒矿粉,分工合作,忙得不亦乐乎。其实这是湿法磷肥的制造方法,湿法磷肥的制作流程很简单,无非就是粉碎矿石、配酸、将硫酸和矿粉放入酸池反应分解,最后烘干,就成了,具体细节杨梦龙不是很懂,但是大致的流程还是知道的。他没有那个条件做出符合现代标准的酸池,只好用缸来代替了,费事是费事了点,在没有现代工业基础的明代,也只能这样做啦。当然,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最后一口缸封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痛,直想流眼泪,脸更火辣辣的痛,被灼伤了,肯定是被灼伤了!他扯下防毒面具,喘了几口大气,有气无力的说:“今天大家辛苦啦,赶紧去澡堂洗个澡,晚上加菜!” 那帮壮汉马上忘记了一身疲惫和脸上火辣辣的灼痛,放声欢呼,加菜哟,有肉吃哟,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吗? 杨梦龙却没有心情陪他们欢呼了,扔下防毒面具一道烟尘的往千户所冲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砰一声,门就关上了,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他老人家三下五落二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从千户所后院的井里提起一桶桶水往身上倒,弄得水花四溅,要不是考虑到自己还要喝这口井里的水,他肯定要跳进去泡个痛快的。幸亏筱雨芳今天有事,要到县城去进一批笔墨纸张,没有在家,不然肯定会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一大跳。 淋了几桶水,还是觉得身上酸臭难闻,他干脆跑到厨房,弄了点菜籽油伴上木炭灰往身上一顿狠搓,没有香皂,只好拿这个凑数了。不过还好,效果不错,洗完之后就神清气爽了。他穿上衣服,跑到筱雨芳的闺房里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糟糕,脸颊红肿一片,肯定要掉一层皮了,完蛋了!没办法,他只好拍拍脸,自己安慰自己:“没事,一个星期之后又是帅哥一名了!” 光是安慰自己不管用,还得想出办法来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制造磷肥真是个苦活儿,他不打算再干第二次了,再来一次,他非给毁容不可。最好的办莫过于让别人来干这桩苦活……对,必须让别人来替他干这桩苦活,为了他帅气的脸着想,是时候教出一些懂得基本化学原理的人来啦! 他把邪恶的目光投向了只有一墙之隔的学堂…… 一帮伙计七手八脚,把东西搬上了马车,筱雨芳清点一下,确定数量没错之后拿出银子递给掌柜,微笑:“掌柜的,这些银子够不够?” 掌柜那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开了花,筱雨芳订购的东西可不少,都顶了他小半个月的营业额啦!这样的大客户还真不多见,他接过银子掂量一下,笑眯眯的说:“有多了,有多了,都多出两三钱了!” 筱雨芳说:“多出来的就算这几位搬东西的伙计的茶钱吧。” 掌柜连声说:“好好好,谢谢,谢谢。”兴奋之余又有点纳闷,小心的问:“小姐,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东西是给哪个私塾买的?不对,就算是私塾买的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筱雨芳说:“是舞阳千户所军户的学堂买的。” 掌柜万分意外:“舞阳千户所的学堂?舞阳千户所什么时候办了学堂啦?” 筱雨芳说:“不久之前才办的,新上任的杨千户说人越笨就越穷,一个人不读书,三代人跟着受穷,所以拨钱出来办了个学堂,让那些六岁到八岁的孩子进去读书,而且不收学费。” 掌柜竖起大拇指:“千户大人真是高义,自己出钱办学堂还不收钱,那些军户的孩子们有福气了!小姐,以后再买笔墨纸张书籍之类的用笔记得上小店,小店一定会给你一个优惠价格的。” 筱雨芳笑着说:“一定,一定。”把安宁抱上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一直像门神一样守在一边的许弓牵起马缰吆喝一声,骡马懒洋洋的撒开蹄子朝县城外走去。老习惯了,每次筱雨芳进县城,杨梦龙总要给她指派一名保镖,生怕她碰到坏人,同时也避免一些自诩风流的家伙上来搭讪,找老婆不容易,必须严防死守啊!许弓是个不错的保镖,那一身笔挺的鸳鸯战袄,插在腰间的狗腿刀,还有一张五尺长的长弰彤弓,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具有很强的威慑力,有他跟着,杨梦龙放心。只是这种有点孩子气的做法让筱雨芳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好气又好笑。 马车眼看驶过一条街道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欢叫声:“姐姐,姐姐!”明显就是叫她的。筱雨度遁声望去,只见一位紫衣少女正在一个摆卖乐器的摊子前站起来朝她这边快步走过来,神情喜悦,顾盼生辉,一条街道的人都看傻了。她马上认出来了,惊喜的叫:“紫嫣小姐?停车,快停车!”等不及车站下来了,飞快的跳了下去,拉住紫衣少女的手,连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到了舞阳的?怎么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位紫衣少女正是方逸之的义女,柳紫嫣,当初在定兴县城的宴会上,她那惊艳一舞让杨梦龙看得如痴如醉,也让筱雨度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方逸之升官了,来了南阳,柳紫嫣自然也跟着来了,只是初到南阳,大家的事情都很多,只是偶尔通一封信而已,快两三个月没见面了。意外相逢,筱雨芳高兴,柳紫嫣更高兴,说:“我是随义父来舞阳的,本来打算明天到舞阳千户所去看姐姐,没想到在大街上碰着了,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筱雨芳一怔:“方大人也到舞阳来了?” 柳紫嫣用力点头:“嗯,嗯!他说这次扑灭蝗灾,整个南阳府数舞阳县行动最及时,庄稼损失最小,所以要过来看看。”附到筱雨芳耳边压低声音说:“其实呀,他是过来看姐姐的心上人的。” 筱雨芳脸一红,啐了一声:“什么心上人,一只还没有懂事的大马猴罢了!对了,大人为什么要到千户所来?我记得……”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她不是卫所的人也知道文官一向不屑于跟军队打交道,而卫所连让他们不屑的资格都没有,区区一个千户所,别说知府大人亲自到来,肯派个小吏过来看看都算给你面子了。 柳紫嫣嫣然一笑:“还不是你那位心上人闹出来的?你也不数数看他到舞阳千户所之后闹出了多少事情,辱骂乡绅、修水渠、造水车、挖深井、建学堂、建诊所、开垦荒地……哪一桩不是大事啊,整个南阳都哄传开来了,都说他了不得,是个有本事的人。再加上这次他又在扑杀蝗虫这一大事上立了大功,不仅保住了军田的庄稼,还主动帮助乡里,保住了全县的庄稼,名气就更大了,义父想不过来都不行啦!”看了看码在马车上的东西,一脸惊讶:“这么多笔墨纸张书籍?你们真的办了一所学堂?” 筱雨芳说:“是呀,他把千户宅的空房子腾出来,改建成一所学堂,供近两百名孩子读书,不收分文学费不说,还提供免费的午餐。” 柳紫嫣说:“不收分文学费,还提供免费的午餐?那不是要花很多钱啊?” 筱雨芳说:“花费肯定不会小到哪里去的,不过他说他给得起,最重要的是看到这么多孩子有书读有饭吃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也就由他去了。” 柳紫嫣若有所思,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恨不得马上到舞阳千户所去看看了,姐姐不会不欢迎吧?” 筱雨芳亲热的说:“怎么会呢,你能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紫嫣一拍手,说:“就这么定了!灵儿,你回去告诉义父,就说我先走一步,跟姐姐去舞阳千户所啦!”说完爬上了马车,说走就走,潇洒得很。那对如花似玉的侍女一个应声留下,另一个跟着爬上了马车。 三十三 卫所新风貌 马车不徐不疾的前行,大道两边的景物在往后移动。 马车没有布帘,所以柳紫嫣这个好奇宝宝也就用不着探头朝外面张望了,坐在里面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她看到远处的河边,一台台大水车正在不停的转动,将河水提上岸来,然后沿着长长的竹渠流向远处的农田。在一些坡地上还打了很多井,不过井口被封住了,两个吸筒装置高出井台数尺,两位军户正在吱吱呀呀的压着木杠,带动吸筒,随着木杠一上一下,一股股清冽的井水顺着吸筒井那个猪嘴状竹管里喷涌而出,顺着竹渠流向最需要水的土地。得到及时灌溉的庄稼长得绿油油的,麦穗随风摇曳,长势喜人。远处,成群的军户民壮正抡动锄头将一块块荒地上的野草铲掉,把地翻过来,在他们身后,已经有很多土地被开垦出来,土壤在烈日的暴晒下变得灰白。还有人将一堆堆晒干的野草点燃,一道道浓烟直冲天际,逼真的营造出遍地狼烟的美妙景象。在这个没有化肥的年代,草木灰就成了最普遍的肥料,所以那些铲下来的野草是不能浪费的。柳紫嫣静静的看着,心里充满了惊叹,半晌才说:“我们从南阳一路过来,经过好几个县,看得最多的就是禾麦焦枯土地龟裂,惨不忍睹,到了这里,竟然有种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觉了。” 筱雨芳不无骄傲的说:“多亏他拨出钱来造了水车,挖了深井,修了竹渠,不然你会看到,军田的庄稼比任何一处的庄稼更加糟糕!” 柳紫嫣说:“他真了不起!”忽然看到那几万亩军田的麦子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蓝白相间的粉末,不禁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呀?” 筱雨芳说:“那个啊,是他配制的一种药,喷洒在庄稼身上,庄稼就不会再生病枯萎,就连虫子也不敢再去吃那些庄稼。你看,军田的庄稼的叶子是不是很完整?再看看邻近农田的庄稼,给啃得不成样子了。” 柳紫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每一块军田的麦苗叶子都相当完整,而邻近农田的庄稼则被啃得东倒西歪,不像话了。她越发的好奇了:“他到底配制出了什么良药,居然有这样的妙用?” 筱雨芳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不说,我也就没有问,反正很管用就是了。” 柳紫嫣以为她不愿意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了。这年头,有点本事的人都喜欢留一手,那农药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其配方自然是不传之秘,作为杨梦龙的心上人,筱雨芳不肯说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她指向正在开垦土地的人群:“舞阳卫有这么多人手吗?” 筱雨芳说:“那倒不是,一小半人手是舞阳千户所里的军户,不过大多数都是陕西、山东那边逃难过来的饥民,那只大马猴说要开垦出二三十万亩良田来,而千户所里很多人都选择在铁匠、木匠、瓦匠等作坊里帮忙干活,我们只好招募那些饥民让他们帮忙垦荒,每天管他们三顿饭,一个月给一吊纯铜的铜钱,等把田地开垦出来之后,愿意留下来入军籍的就给他们分田地,不愿意留下来的就结清工钱让他们另谋高就。” 柳紫嫣蹙着眉头说:“现在赋税那么重,垦荒可能会得不偿失哟。” 筱雨芳叹气:“我提醒过他了,他不在意,说守着大片土地还会饿死的都是笨蛋。” 柳紫嫣格格直笑:“言下之意,就是他是聪明人喽!” 筱雨芳一脸无奈:“他一向是鼻孔朝天的。” 柳紫嫣说:“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在大家纷纷抛弃田地的时候组织流民垦荒!”指了指那些在阳光下晒得灰白的土地:“这些田是开垦出来了,可是来不及种小麦了呀,太浪费了。” 筱雨芳说:“他说这一季的小麦收成不好,得尽可能多种冬土豆,不然大家就得饿肚子了。”摇摇头,笑了笑,“看不透他,离奇古怪的想法一大堆。” 马车开进了卫所。柳紫嫣惊奇的发现,整个卫所大多数房子都已经修缮一新,淡不上多豪华,但至少能遮风挡雨了。排水沟不见了,不过每隔二三十步就能看到一个沙井盖,不用说,排水沟给弄成了地下管道,污水横流的景象不复存在,整个卫所很整洁,很干净,甚至比县城还要干净一些,跟她印象中那叫花子窝一般的卫所完全不是一码事。筱雨芳解释说,这也是杨梦龙干的,他掏钱修了地下排污管道,并且请了十来个人专门负责清理垃圾,打扫卫生,让整个卫所变得整洁、干净起来。 “刚开始那几天,他逼着大家搞清洁,清出来的垃圾都堆成山了。然后他又做了很多垃圾桶摆放在路边,如果要扔垃圾只能扔进桶里,乱扔的就罚钱。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习惯,还是乱扔,被他狠狠的罚了几次才算改过来,现在嘛,大家都喜欢上了这种整洁干净的环境,不用监督了,谁敢再乱扔垃圾肯定会被大家骂得无地自容的。”筱雨芳笑着说。柳紫嫣注意到很多路过的人都主动的跟筱雨芳打招呼,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和敬爱实在令人羡慕。她还看到卫所里有好几家新的店铺开张了,做生意居然做到卫所里来了,真是一件新鲜事。 “这些店铺都是新开张的,卖米的卖油盐的卖醋的卖布的通通都有。这段时间卫所里增加了不少军户,这些商人的鼻子太灵了,一下子就嗅到了商机,在卫所里租了店面就开始做生意了。要不是梦龙坚持要他们交税,气走了不少商人,卫所里的店铺肯定还会更多的。” 柳紫嫣再一次惊讶了:“他还要收商税?” 筱雨芳说:“是呀,他说行商交税,天经地义,想在卫所里做生意的就老老实实给他交税,十五税一,不交的自动自觉的滚蛋,气走了不少商家。” 柳紫嫣叫:“我朝极少收商税的,他不光要收,还十五税一,谁还愿意在他的地盘里做生意啊?” 筱雨芳说:“愿意做的人还是有的,都是一些在县城争不过其他商家的小商户。他们也不愿意交税,但是后来发现交了这笔税,如果有人上门敲诈勒索,卫所的人马上赶过来拿人,他们的生意不会受任何影响,大家也就交得心甘情愿了,因为他们每个月被人家敲诈勒索损失的银钱比应交的税还多得多。” 柳紫嫣嗯了一声:“商人是不会干赔本的买卖的。” 回到千户宅,已经是傍晚了。几名老仆人忙不迭的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啦?” 筱雨芳嗯了一声:“回来了。把这些东西搬进仓库去,小心一点,别弄坏了……对了,千户大人呢?他在干什么?” 一名老仆人说:“千户大人啊,他今天让大家把绿矾油和矿粉倒进缸里拌在一起然后埋进地下,干完这些活之后,他回来洗了个澡,就跑到学堂那边,说要给孩子们上课啦。” 柳紫嫣再一次大为意外:“他还会教孩子们念书?” 筱雨芳一脸无奈:“在我没空的时候他会代我去给孩子们讲课,只是讲的东西我们根本就听不懂。” 柳紫嫣来了兴趣:“那我们快去看看他都跟孩子们讲了些什么吧?” 筱雨芳抱起安宁,带着柳紫嫣走向后堂,打后门,就到百草堂了,就隔着一堵墙嘛,方便得很。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孩子们该放学了的,可是学堂的门还大开着,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不断的从里面飘出来,热闹非凡。两位美女悄悄的走到窗边,只见讲台上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无数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的注视下,杨梦龙正往一个杯子里滴着什么,每滴一滴,杯里子就发出滋一声轻响,冒出一缕轻烟来。很多孩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围成一圈,看着他操作。他一边往滴着东西一边告诫:“我可告诉你们,这东西是非常危险的,万一溅一点进眼里,眼睛都有可能瞎掉,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自己偷着玩!”一大帮小屁孩点头如小鸡吸米。 柳紫嫣小声问:“他在做什么?” 筱雨芳说:“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往里面滴够了东西,杨梦龙放下了那个据说装着非常危险的东西的小瓶子,轻轻摇晃了一下杯子,把一块小小的石头放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放到桐油灯上烧,烧得滋滋作响,冒出一个个水泡来。一大帮小屁孩看得眼都不眨,显然是着了迷。过了一会儿,他叫:“把鸟儿给我!”筱君那个小屁孩从笼子里抓出一只鸽子递过去,杨梦龙从杯子里蘸了一点不知道是用什么鬼玩意儿配制而成的液体灌进鸽子的嘴里,鸽子开始的时候还在挣扎,力气却越来越小,两分钟不到就不再动弹了。孩子们发出一阵阵惊叹:“看哪,鸽子喝了那东西真的会昏迷过去咧,太神奇了!” 杨梦龙把鸽子拎起来让每个人都看清楚,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孩子们都说实在是太神奇了。杨梦龙得意的说:“没骗你们吧?只用一滴就能把鸽子给迷翻了!现在就算我割开它的肚子,将它肚子里的蛋取出来,它也不会觉得疼啦!” 孩子们叫:“太神奇了!” 杨梦龙放下鸽子,问:“孩子们,还记得这东西叫什么名字吗?” 孩子们齐声叫:“蒙汗药!” 杨梦龙鼓起了眼珠子:“嗯?” 孩子们赶紧改口:“是乙醚!” 杨梦龙这才反怒为笑:“那你们还记得乙醚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用把酒里的水份蒸发掉可以得到酒精,在酒精里加入浓硫酸可以得到乙醚!” 窗外两位美女对视一眼,乙醚?什么鬼东西啊,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梦龙很满意:“不错不错,你们要牢牢记住这个流程,因为乙醚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做麻醉药,有了它,做手术的病人就不必再忍受那生不如死的痛苦了!乙醚还是杀人利器,谁敢伤害你们,你们偷偷往他身上倒一点,只要纯度足够,光是它散发出来的毒气就足以将他干掉啦!” 孩子们瞪圆眼睛,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筱雨芳低声骂:“这个混球,真不像话,居然跟孩子们说这些,那不是教坏孩子嘛!” 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举起手,脆声说:“千户大人,不对哦!筱小姐教导我们说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我们决不能无缘无故的去伤害别人,为什么你要教我们怎么害人?” 杨梦龙嘿嘿一笑:“因为人如果太善良了就会被人欺负,甚至会被人家杀掉啊!孩子们,你们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法要常备!” 筱雨芳和柳紫嫣绝倒!那些男孩子却觉得这话很对他们的胃口,齐声重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法要常备!”越念越响亮,杨梦龙到底教了什么他们不一定记得,反正这句话他们肯定会牢牢记住了。杨梦龙满意极了,走下讲台伸出手掌,跟那帮男孩子互相击掌,整个学堂响彻这帮混世魔王的笑声和欢呼声,乱糟糟的哪里像学堂?简直比菜市场还乱了。 柳紫嫣失笑:“他教的东西还真够特别的!” 筱雨芳掐死那个家伙的心都有了:“他这是什么歪理啊,成心想教坏孩子是吧?” 柳紫嫣说:“我倒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法要常备……”低声重复了一次,看样子是越念越顺口了。 筱雨芳暗叫惨了,连柳紫嫣都让这个家伙给毒害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个混球,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三十四 农夫·山泉·有点田(上) “当、当、当!” 杨梦龙用小锤子敲了三下小铜钟,宣布下课。小朋友们用小胳膊夹着书本,蹦蹦跳跳的走了走出教室,这些孩子很珍惜读书的机会,每天下课都要把书带回去,晚上继续学,顺便也教教爹娘认字,尽管他们识得的字也没有比父母多到哪里去。看到筱雨芳,小家伙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叫:“先生,你回来啦?”“先生,有没有给我们买到新的书本?”“先生,小杨千户教会了我们好多新奇好玩的东西哟!”“先生……”噼哩啪啦跟放鞭炮似的,都抢着跟筱雨芳说话,由此可见筱雨芳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看得柳紫嫣都有点妒忌了。 筱雨芳带着迷人的微笑,捏着这些孩子的脸蛋,问:“小杨千户都教了你们什么呀?” 女孩子说:“他会魔法,让花朵变换颜色,一会儿把花朵变成紫色,一会儿把花朵变成红色,一会儿又变成蓝色!他还能用魔法从白纸上变出兔子来,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他用火一烤,兔子精就出来了!” 男孩子说:“他还教我们用绿矾油和酒精制造迷药,那迷药可厉害了,只是一点点,就把一只白鸽给迷翻了!他说这东西很好用的,打仗的时候偷偷摸到敌军的营地,往里面扔两瓶这种药,就能轻而易举的把敌军给迷翻,然后我们就可以摸进去割喉了!” “什么这种药那种药呀,笨死了,是乙醚!” 孩子们可不光是说说就算了的,他们边说边比划着,作了个投掷的动作,然后用手往身边的伙伴的脖子一抹,被抹到的很配合的作出蹬小腿翻白眼的动作,大家哈哈大笑。筱雨芳却有点心惊肉跳,瞪着笑呵呵的走出来的杨梦龙,责备的问:“你为什么要教他们这些东西?他们还这么小,应该教他们友爱仁义,你教他们这些东西,不是把他们往歪路上带吗?”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只教他们友爱仁义,只能教出一群人畜无害的绵羊……这世道,吃草的绵羊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人家宰掉卖肉!”抬起脚轻轻踢了几个孩子的屁股,连声叫:“下课了下课了,赶紧回去吃晚饭,明天记得早点起床,我要教你们打拳!” 孩子们这才记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纷纷朝筱雨芳微微鞠躬:“先生再见!”一路欢呼着,蹦蹦跳跳的一哄而散了。看样子这段时间的免费午餐有了效果,孩子们每天中午都吃得饱饱的,比以前有活力多了。等那一大堆电灯泡都走了,杨梦龙才拉住筱雨芳,急急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县城里没有人找你麻烦吧?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打断他的腿!”那发自内心的关怀,看得柳紫嫣都有点妒忌了。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说:“每次出门你都要给我安排一个杀气腾腾的侍从,谁敢找我的麻烦?来,跟柳小姐打个招呼。”把杨梦龙引向柳紫嫣。 杨梦龙这才留意到还有这么一位倾城倾国,更能叫人倾家荡产的大美女在,他歪着头瞅着柳紫嫣,总觉得有点熟:“我们……认识?”完全忘记当初在定兴县城里,柳紫嫣曾在宴会上为他献了一舞,更灌了他不少酒了。 柳紫嫣哭笑不得,不知道多少富家子弟对她一见倾心,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这位倒好,转过身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躬身盈盈一礼,曼声说:“小女子柳紫嫣,见过千户大人。” “柳紫嫣?”杨梦龙仍然是一脸迷糊。 筱雨芳看不过眼了:“柳小姐是方大人的义女,跟我们有一面之缘,你都忘记了?” 杨梦龙一拍脑勺:“哈,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位一舞倾城的绝代美人呀?你好你好!”热情洋溢的伸出自己的大手,先握个手再说。 柳紫嫣吓得火速后退一步:“这————”她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懂礼貌的猪哥,男女授受不亲啊懂不懂? 筱雨芳一巴掌把杨梦龙的伸出的手拍了下去:“你干嘛?” 杨梦龙这才记起这不是在现代,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握手的。他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习惯了,习惯了,把礼节都忘记了。”一本正经的朝柳紫嫣拱了拱手,说:“柳小姐好!” 柳紫嫣哭笑不得,真不的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混球了。 筱雨芳对他也很无语,转移了话题:“我跟柳小姐是在县城里相遇的,她对卫所里的一些改变很感兴趣,提出要到这里来玩上几天,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柳紫嫣微笑着:“不知道千户大人欢不欢迎?” 杨梦龙点头不迭:“欢迎,欢迎!柳小姐能到卫所来,那是我们的光荣啊,走走走,回去做几道好菜,好好庆祝一下!” 有这么夸张吗? 柳紫嫣和筱雨芳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吐槽这个二货才好了。 杨梦龙锁上学堂的大门,兴高采烈的带着大家回到千户宅。 千户宅的被一分为二,一半被改造成了学堂,另一半则归杨梦龙,住宅面积缩水了一半。好在千户宅里就他、筱家姐弟以及戚虎爷孙,还有几个扫地做饭的老仆人,住的地方多的是。后院同样被一分为二,三分之二的面积划出去成了一群小屁孩课间嬉戏的场所,剩下三分之一被老仆人改造成了菜园,一洼洼的菜地里,一丛丛的青绿色,生机勃勃,一株葡萄正在到处扩张地盘,把葡萄架爬满了不说,还沿着围墙四处乱爬,实在让人担心它会不会爬到屋顶去。葡萄的藤和叶子上都沾着一些蓝白相间的粉末,那是喷洒波尔多液之后留下来的痕迹,这种最简单的农药使得葡萄免受霉叶病的伤害,连害虫都不敢惹它,葡萄架上累累坠坠的全是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看着就想流口水。杨梦龙安排老仆人帮柳紫嫣收拾房间,让安宁和筱君到菜地里摘菜,自己则带上钓竿,戚破虏提上水桶,两个人到河边钓鱼,那叫一个指挥若定啊。只是摘菜的人选搞错了,那两个小家伙哪里会干活?简直就是在搞破坏,一会儿追蜻蜓一会儿抓蝴蝶,把一只落到地上的小冬瓜当成球踢得满地乱滚,满院都是他们清脆的笑声。幸好还有一名老仆人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笑呵呵的摘菜,要不然这两个小家伙还不知道要把菜园弄成什么样子。柳紫嫣还注意到院子里种了不少土豆,土豆苗长得特别好,还种了几株瓜不像瓜豆不像豆的植物,上面挂满了绿白色的果子,其中几颗足有鸡蛋大小,红通通的十分喜人。她好奇的问筱雨芳:“姐姐,那是什么呀?” 筱雨芳说:“那个啊,是西红柿。” 柳紫嫣只觉得陌生:“西红柿是什么?” 筱雨芳说:“他说是一种味道鲜美的蔬果,两个月前他在一片荒地里发现了几株野生的西红柿苗,已经长得有两尺来高了,便让人连泥土一起挖起来,移进菜园里悉心照料,很快就挂果了。要不要尝尝?” 柳紫嫣还真想尝尝。筱雨芳走过去,把那几颗熟透了的西红柿摘下来洗干净,挑出最大的一个递给柳紫嫣。柳紫嫣轻轻咬了一口,甜中带着一点点酸的果汁涌入嘴里,令她食指大动,几口吃完,又拿了一个。筱君和安宁一路欢呼的跑了过来,嚷着我也要我也要,筱雨芳一人一个,剩下两个切了,准备做西红柿炒蛋。 “为什么你们的菜长得特别好?”柳紫嫣咬着西红柿,饶有兴趣的问,“长得比任何一个地方的菜都要好。” 筱雨芳一边淘米一边说:“这个啊,他给菜施了一种肥料。” 柳紫嫣问:“什么肥料?” 筱雨芳说:“他说是磷肥,把一种矿石放进绿矾油里做出来的,有种很刺鼻的气味,不过很管用,施了这种肥料的菜长势特别好,而没有施的菜就长得比较差。” 柳紫嫣又一次惊讶了:“他……他还会用矿石做肥料?太不可思议了!”几千年来,农民施的肥料一般都是草木灰,或者粪肥,再没别的了,现在居然有人用矿石做出了肥料,她想不惊讶都不行。 筱雨芳说:“是啊,一到舞阳他就忙着折腾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提纯绿矾油,试着制造磷肥,让人去大量采购土豆、西红柿、玉米种子,还嚷嚷着说要把什么烧杯、温度计什么的搞出来。他把磷矿石磨成粉放进绿矾油里,过了一段时间就拿出来烘干,就成了肥料,特别有效,只是我看不懂而已。” 柳紫嫣惊疑不定:“他跟谁学的?如果能大量制造出这种肥料,庄稼的产量就要高出很多啊!” 筱雨芳说:“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古怪的念头实在太多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柳紫嫣不说话了,望着菜地里那青翠欲滴的蔬菜,对杨梦龙的好奇又深了一层。 三十五 农夫·山泉·有点田(下) 来了客人,自然得加菜的,筱雨芳让老仆人杀了一只鸡拿去炖。柳紫嫣注意到,那些鸡长得特别肥,羽毛颜色艳泛着油光,特别精神。没法子不肥,这些鸡天天吃蝗虫吃蝇蛆,吃的都是高蛋白,能不肥吗?有大量的蝗虫和蝇蛆当饲料,千户卫所养了几千只鸡鸭也没怎么吃力,要是没有这些东西,那就要命了,好几千张嘴呢,每天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现在人都吃不饱,哪里有余粮喂养鸡鸭?现在很多军户也有样学样,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只鸡鸭,用缸发酵鸡鸭粪便,然后引苍蝇到缸里产卵,然后就可以获得大量蝇明用来喂养鸡鸭了。这样一来,隔三差五可以捡个蛋煮锅蛋汤加菜,大家改善一下生活,至于杀鸡杀鸭嘛……当然不能杀了,还指望着鸡鸭的粪便作肥料呢。当然,这种养鸡鸭的方法是不能跟柳紫嫣说的,要是让她知道了,没准她就没有胃口吃鸡了。 柳紫嫣感叹:“姐姐,你要是再养几头猪,就能关起门来当地主婆了!” 筱雨芳说:“养猪?那肯定是要养的,那家伙已经派人去收购种猪了。他说他要办一个大型养猪场,养上几千头猪,一次杀两头,吃一头扔一头。” 柳紫嫣咋舌:“养几千头!他胃口也太大了吧!” 筱雨芳无奈的说:“他不光要养几千头猪,还要养几万只山羊,几千匹马,几千头牛!他就是这性子,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得惊天动地!”摇了摇头,深受小农经济熏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几千头猪几万只山羊养在一起是什么场面,肯定很壮观吧? 柳紫嫣觉得越发的不可思议:“养这么多牲畜,拿什么来喂它们啊?” 筱雨芳说:“他说拿苜蓿和紫云英来喂,鬼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这些主意的,看他信心十足的样子,似乎能成。” 这时,安宁欢呼起来,因为杨梦龙已经拎着一个木桶,戚破虏扛着钓竿,威风八面的回来了。他钓到了一条巴掌大的鲤鱼,想在河里钓到这么大的鱼可真不容易,筱君和安宁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应该怎么烹调这条鱼,安宁说要煮汤,筱君要红烧,戚破虏说他想尝尝杨梦龙时时挂在嘴边的鱼刺身是什么滋味,争论得真够热闹的,连柳紫嫣都忍不住加入了。最后讨论的结果是鱼头焖着吃,鱼身红烧,至于鱼刺身嘛,还是下次吧,少数服从多数。 决定好了就杀鱼,这事交给杨梦龙了,筱雨芳可对付不了这样一条大鱼。杨梦龙杀鱼的方法把柳紫嫣吓得不轻:他抓起活蹦乱跳的鱼,手指往鱼腮一插,然后一扭,鱼头就下来了,柳紫嫣和她的贴身小丫环吓得面色发白,都不敢看了。倒是戚破虏在一边看得目不转睛,不肯错过一个动作,他该不会也想学这手吧? 鱼杀好了,交给筱雨芳料理,杨梦龙搬来梯子,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爬上葡萄架,剪下大串大串已经成熟了的葡萄,装了满满一篮。几个小家伙扑上去抢着吃,一个个胃口好极了,吃得满嘴都是葡萄汁,三张小嘴跟放鞭炮似的,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有些问题让柳紫嫣都难以招架。她也拿了一串葡萄吃着,真甜,一直甜到心里了。 筱雨芳先把鱼头放进锅里煎至焦黄,又拿出一些泡椒剁碎,和鱼头一起放进砂锅里用文火焖,然后专心跟鱼身作战。在她的精心烹调之下,没多久,千户宅的每一个角落便盈满了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三尺,都说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必须先抓住他的胃,如果这句话真的灵验,筱雨芳肯定把杨梦龙的心肝胆脾胃都抓得死死的了。 吃饭也跟世界大战似的,筷子交错,所到之处盘碟为之一空。抢得最凶的就是杨梦龙,在把最好的肉夹到筱雨芳和安宁碗里之后,他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跟筱君和戚破虏抢开了,那是一点都不客气,跟他一起吃饭柳紫嫣根本就找不到下筷的机会,要不是筱雨芳往杨梦龙手背敲了一筷子,让他收敛一点,然后往柳紫嫣碗里夹了不少菜,这顿饭她肯定只能就着白饭啃骨头了。杨梦龙的胃口好得吓人,把鸡肉鱼肉吃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连焖鱼头用的泡椒都让他拌了饭吃,那副吃相,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见惯了书生们浅酌低吟的温文尔雅之后,柳紫嫣对杨梦龙那饿鬼投胎式的吃相充满了鄙视,不过在鄙视的同时也承认他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有活力得多了。 吃饱了,稍稍消了食之后,筱君和安宁去洗澡了,戚破虏则在杨梦龙的监督下开始练拳。杨梦龙拿着一根棍子板着脸背负着双手站在一边,看到戚破虏动作不到位就一棍子敲过去,而苦命的戚破虏则咬着牙,一招一式的练,一丝不苟。他的拳法异常的凶悍野蛮,肘击膝击都极具杀伤力,对着一棵树拳打脚踢,打得树皮渣子簌簌落下,拳头同样是血肉模糊,鲜血在麻绳上染出一块块小褐斑来,却越发的凶猛,就像一台没有痛觉,只知道攻击、攻击、再攻击的机器人! 老仆人正在熬药水,戚破虏练完拳后就要用药水浸泡四肢,否则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的。这时,杨梦龙扔掉了棍子,横肘提膝,让戚破虏进攻,戚破虏也不客气,一记凶狠的侧踢照着杨梦龙的小腹招呼过去,杨梦龙反手一剪将戚破戚的胫部剪住,一肘打在戚破虏大腿肌肉上,戚破虏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没等他叫出声来,杨梦龙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又一肘打在他额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窜,咕咚跤摔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柳紫嫣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这一肘力道再大一点,戚破虏不死也得摊个残废啊!她小声问筱雨芳:“姐姐,这是什么拳法啊?太野蛮了!” 筱雨芳说:“他说是古泰拳,一种以凶悍野蛮著称的拳术,称之为杀人拳也不为过。” 戚破虏又爬了起来,继续进攻,结果被杨梦龙当成沙包,揍得摇摇晃晃。落到他身上的每一个招式都能要人命,好在杨梦龙力道控制得好,只是让他疼上半天,不会真的把他打出个好歹来。柳紫嫣看了几个回合,摇头:“真的是杀人拳啊!”不过戚破虏也是硬骨头,被揍得体无完肤,愣是没吭一声,仿佛杨梦龙的拳脚不是打在他身上似的。 筱君和安宁洗好澡出来了,把筱雨芳和柳紫嫣给拉到葡萄架下,然后安宁冲杨梦龙嚷:“哥哥,快过来,我要听故事!” 杨梦龙应了一声:“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一掌将戚破虏击倒,威风八面的问:“刚才教你的招数你记住了没有?” 戚破虏吸着凉气说:“记住了!” 杨梦龙说:“好,再练一百遍,然后做五十个俯卧撑,再去洗澡睡觉。” 戚破虏爬起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练了起来。杨梦龙拍掉身上的沙子走了过去,刚坐下,安宁就飞快的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宣布这块阵地被她占领了。她仰起小脸,说:“哥哥,我要听《一千零一夜》!” 筱君撇撇嘴,说:“一千零一夜有什么好,一听就知道是骗小孩子的!”完全忘记自己也是小孩子了。他挥舞一下小拳头,说:“我要听《杨家将》!上次你讲到杨大郎和杨二郎化妆成宋皇和八贤王前往辽营赴宴了的,接着说下去!” 筱雨芳笑着说:“老是听这些打打杀杀的故事有什么好的?还是说《聊斋》吧,《聊斋》有意思。”转头对柳紫嫣一笑,“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是很会讲故事,而且讲得非常精彩。” 柳紫嫣坐近一点:“那我倒要大饱耳福了。” 戚破虏在那边一边打拳一边叫嚷:“《聊斋》有什么好听的,老是狐仙鬼怪跟酸秀才之间的情情爱爱,我都听烦了。我要听《杨家将》!杨家将征辽,七子去,一子回,老令公撞死李陵碑,多悲壮啊,比《聊斋》有意思多了。” 筱君跳了起来,指着杨梦龙的鼻子叫:“他怎么知道是七子去,一子回的?” 杨梦龙说:“钓鱼的时候我给他说的。” 筱君气愤的叫:“好哇,你要讲故事居然不叫上我!快点把这段给我补上,否则我跟你没完!” 杨梦龙一脸为难:“你们到底要听哪个啊?” 安宁抢着说:“一千零一夜!” 筱雨芳寸步不让:“聊斋!讲聊斋!” 戚破虏一记飞蹴,声势威猛:“杨家将!必须讲杨家将!” 筱君说:“对,必须讲杨家将!一千零一夜一票,聊斋一票,杨家将两票,少数服从多数,说杨家将!” 少数服从多数?看来这一家子还挺民主的。柳紫嫣叫:“我也要听聊斋!” 安宁小脸一揪一揪的,她的《一千零一夜》,她的小公主和小王子彻底没戏了。 三十六 情愫 最后还是小孩子赢了,讲杨家将。只见杨梦龙绘声绘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正应了筱雨芳那句话:“他肚子里墨水不多,但很会讲故事!”辽军在金沙滩摆鸿门宴,杨家七郎八虎代宋主赴宴,大郎代宋主而死,二郎举起千斤闸让弟弟们逃生,被辽军乱箭射死,三郎战马倒毙被辽军铁骑踏成肉泥,四郎当了俘虏,五郎负伤落发为僧,六郎九死一生才杀出重围,七郎被潘仁美绑在百尺高竿上射了一百零三箭……随着他的讲述,一场悲壮惨烈的战役在大家面前徐徐拉开,大家仿佛能听到两军垂死士卒的惨叫声,和杨家将士不屈的怒吼,闻到那飞溅而出的鲜血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杨家将好可怜……都死光了……”安宁抽咽着,小脸上全是眼泪。 筱雨芳同样含着眼泪,叹息:“为什么要打仗呢?死了这么多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呢……” 戚破虏却撇了撇嘴,说:“我倒觉得杨家将还不错,他们至少还有跟辽军拼死一战的机会,我们呢?连放开手脚跟建奴拼死一战的机会都没有!”大概是又想起了戚家军在浑河畔全军尽墨的伤心事,咬着牙拳脚如风,要是现在有个后金士兵出现在他的面前,铁定要被他乱拳打死。这不能怪他,那一战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剩下年迈的戚虎与他相依为命,明军节节败退,后金甚至打到北京来了,复仇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怎能不恨? 杨梦龙见势不妙,赶紧又讲了一个《一千零一夜》里面的故事,那奇幻美好的童话世界很容易就俘获了小孩子的心,冲淡了那种伤感的氛围。好不容易把那帮小鬼哄睡了,他这才有时间跟筱雨芳说说话,得意洋洋的告诉她今天他做了多少磷肥啦,垦荒的农夫又开垦出了多少新田啦,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筱雨芳在听,该微笑的时候微笑,该鼓掌的时候鼓掌,随口夸上一句,那家伙的尾巴就翘起半天高了。柳紫嫣发现,杨梦龙真的很好相处,按说千户也是一个不小的官了,他却没有半点官架子,几个孩子一点都不怕他,筱君指着他的鼻子指责他偏心他也不生气,就连筱雨芳伸手去轻轻的拍他的脸,他也是笑呵呵的,这让她吃惊不小。男尊女卑,几千年来一直是这样,男人就是家里的天,威风得不得了,孩子敢跟他胡闹也就算了,筱雨芳也敢……唉,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了。 “磷肥什么时候才能好?”筱雨芳随口问。 杨梦龙说:“小麦收获之后就能好了,种冬土豆的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嘿嘿。” 筱雨芳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不留着这些磷肥种小麦呢?我请了几位种庄稼的好手到院子来看我们种的菜,他们说要是能将这种肥料施到麦田里,小麦少说也能增产一石!” 柳紫嫣暗暗替她担心,这是在质疑杨梦龙的决定哦,杨梦龙不会生气吧? 杨梦龙当然不会生气,很有耐心的解释:“赶不上啦,冬小麦种下去,得明年才能收获,而今年粮食收成又差,肯定撑不到明年的,就全靠土豆撑着了。土豆不比小麦,种下去三四个月就能收获了,产量又高,营养也均衡,种上几千亩土豆,这几千张嘴都饿不着了。” 筱雨芳说:“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还是认为小麦更重要,你得想办法多做一点磷肥,明年小麦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就看它的了。” 杨梦龙说:“没问题,我已经让矿山那边全力挖磷矿了,只要硫酸足够,造出几万斤不成问题的。”他皱起眉头,“可惜我们没钱自己炼硫酸,这些硫酸都得辛辛苦苦的从周边地区收购,量少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唉,苦恼啊!”说着,很没形象的抱住自己的头蹲在那里,真够苦恼的。 柳紫嫣总算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那个……那个硫酸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做?” 杨梦龙说:“硫酸就是绿矾油啦,不是很值钱的东西,但是产量少,收集不易。我倒是想自己炼硫酸的,但是……万事俱备,就差钱了!” 柳紫嫣问:“要多少钱?” 杨梦龙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少不到哪里去就是了……算了,懒得为这点破事烦恼,我睡觉去!”站起来伸着懒腰走向自己的房间,真的睡觉去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筱雨芳和柳紫嫣也去休息。热闹了一整天的千户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满天的星子在俏皮的眨着眼睛,从唐河吹过来的风轻轻掠过,卷走了屋檐上的灰尘。 第二天一大早,柳紫嫣就让围墙那边的动静给吵醒了,爬起来打开窗户一看,原来孩子们陆续走进学堂,看样子是开始上课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像柳紫嫣想象的那样在教室里打开书本开始诵读,而是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走出教室排队,在杨梦龙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走向操场。这里离操场并不远,柳紫嫣清楚的看到,近两百个孩子在操场上排成几队,开始打拳,近两百个稚嫩的嗓子发出响亮的呼喝声,同时进退,拳脚同时挥出,收回,充满了活力。而远处,苍凉的角声响起,口号声响彻云宵,不用说,驻扎在千户所之外的那一千多人马开始晨练了。晨练的项目就是背着三十斤重的沙袋,两条腿再各自绑一个五斤重的沙袋,在乡间土路上飞跑,边跑边把口号吼得震天响。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跑步肯定很辛苦,可是这些高大健壮的汉子却似乎乐在其中。 一根根烟囱里冒起了炊烟,成群的军户们扛着锄头有说有笑的往千户所外的军田开去,数量可观的外来民夫亦步亦趋,一天的劳作就这样开始了。他们要先干一会儿活再回来吃早餐,早上凉快嘛,干起活来挺舒服的。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干净整洁不说,还充满了活力,跟那些又脏又乱,跟乞丐窝似的的卫所根本就是两码事,甚至比县城还要有活力。这里的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干起活来风风火火,跟其他卫所军户的麻木漠然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似乎杨梦龙在施展魔法,把所有人的魂都给换掉了,换上了他的魂,让他们个个都变成了乐天派。 柳紫嫣忽然发现,她似乎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 千户宅里饭菜的香味越来越浓,不用说,早餐做好了,而且看样子量还不少。杨梦龙一声“解散”,孩子们放声欢呼,飞快的跑回学堂里,当他们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都多了一个食盒。那几位老仆人抬出几个大木桶,木桶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不用说,这就是孩子们的早餐了。今天的早餐是酸菜面,一勺面条加一勺酸菜,再加一个鸡蛋,齐了,简单得很,但孩子们吃得稀哩呼噜头不带抬,那声音真够响亮的,不小心还以为自己进了养猪场。 “这些孩子真是幸福。”小丫头怜儿不无羡慕的说,“不仅可以免费读书,还有免费的早餐和午餐吃,整个大明就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幸运的孩子了。” 柳紫嫣吃惊的问:“早餐和午餐都免费?不是说只有午餐免费吗?” 怜儿说:“开始的时候确实是,但是小杨将军看到不少孩子带着用糠和野菜捏成的窝窝头来学堂吃之后又改变了主意,开始向孩子们提供免费的早餐了。我听食堂的人说,小杨将军还打算养一群奶牛,再养上几十箱蜜蜂,让孩子们天天有牛奶有蜂蜜喝,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的!” 柳紫嫣由衷的说:“小杨将军真是好人。” 怜儿眼里冒出崇拜的小星星来:“何止是好人,大善人也不过如此啊!小姐你想想看,有谁能像他那样让好几千人免费看病,免费读书的?” 柳紫嫣瞅着怜儿,哧哧笑:“小丫头一个劲的夸人,该不会是看上小杨将军了吧?” 怜儿小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跺着脚说:“小姐,你……你说什么呀,谁看上他了!” 柳紫嫣笑得促狭:“没有看上他,那你干嘛一个劲的夸他?就没有见你这样夸过哪个男子。” 怜儿脸鼓了起来:“夸夸他怎么了?难道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夸一夸么?” 柳紫嫣笑着说:“好啦,别鼓着脸了,逗你玩的呢。其实啊,如果你看上了他,我只会替你高兴,说什么也要促成你的好事的……从他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的前程绝不会仅止于一个千户,将来他能走到哪一步都不好说,你要是能跟着,只怕福是有得享的了。” 怜儿脸红已经红成了个大柿子,说:“我就跟着小姐,谁也不跟!” 柳紫嫣捏了捏她的小脸:“你还能跟我一辈子不成?” 怜儿嘟着小嘴说:“我就一辈子跟着小姐!” 柳紫嫣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在那个在孩子们中间转来转去的家伙身上,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三十七 蛋疼 吃完早餐,学堂那边就传来了响亮的读书声:“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一加三等于四……”敢情今天早读读的是加减法口诀。杨梦龙当然不会留在学堂里监督这帮小屁孩,他有大把事情要做呢。 杨梦龙首先到匠营去检查。现在匠营由于规模太大,业务太多,已经分成木匠部和铁匠部两大部门了,搞不好以后还要再细分出瓦匠部、陶匠部之类的部门来。木匠们很忙,四乡八里都找他们订制水车,订单给排得满满的,真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水车订单为卫所带来了巨额的利润,而他们也能从里面分到不少红利,自然是干劲十足。铁匠部也不赖,杨梦龙把卫所军器库里那些废铜烂铁全部清出来回炉炼了钢,让甚至连部队那些他看不上眼的装备也收了过来回炉,他要打造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不敢说武装到牙齿,最起码也要装备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吧?用那些连香蕉树都砍不倒的大刀上阵杀敌?开玩笑! 他进入铁匠作坊的时候,看到铁匠们已经开工了,一铲铲的焦炭被铲进炉里,学徒赤着上身,呼哧呼哧的拉着鼓风机,把火烧得红赫赫的,炼钢师把铁矿砂和锰矿砂按比例拌匀,然后把坩埚放进炉里,炼出一锅锅嫣红的钢水来。给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打造兵器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铁匠们两班倒,打铁声昼夜不断,不断的一锅锅钢水被倒进模具里,冷却成一块块黝黑冰冷的上好钢材,打铁师傅把挥抡起有力的手臂,打铁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块块钢材在他们的敲打之下逐渐现出刀剑的形状。都说世事有三难,行船打铁卖豆腐,行船自然就不用说了,稍不留神就会船毁人亡,打铁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对火候和力道的要求很高,特别是打造兵器,下锤一定要准,淬火时机一定要掌握好,只有这样才能打造出精良的武器来。几位富有经验的铸刀师傅正在打造陌刀,另外十几位手艺还没达到这个水准的师傅则负责打造横刀,至于他们的学徒,则在叮叮当当的跟狗腿刀的刀胚以及长枪枪头的胚子过不去,还有几位把打好的刀胚搬到他们那边,在他们身边是成堆事先做好的刀柄和枪杆。长枪先打磨开锋再装上,而刀则是先安上柄再打磨。枪柄选用有一定弹力的修长笔直的木料,一丈两尺长一根,打磨得十分光滑,装上枪头之后十分威风,而刀柄则选用坚硬的、不易蛀虫的木料,手工砍削而成,同样打磨得十分光滑,还刻意刻出一圈圈的螺纹,这可是好东西,有了这些螺纹,就算你满手肥皂泡,也不容易滑手了。刀柄中心被钻穿,把刀胚装进去再填上熔化的树脂,刀柄底部再装上一块铁片与刀胚相连,再把刀胚突出刀柄的那一小段刀根敲平,就成了。打磨开锋的工具是一台脚踏式砂轮机,两个人一组,一个人把砂轮机踩得呼呼转动,另一个则把刀胚放上去磨得火星四溅。值得一值的是砂轮后面还放着一块烧得坚硬的陶土,砂轮每一次转动都要在上面刮下一点点陶土,这些陶土起着跟金钢砂类似的作用,可以把刀磨得更锋利。杨梦龙看到,两名铸刀师傅正齐心合力,把一把沉重的陌刀放到砂轮机上磨,神情之专注,动作之细腻,仿佛被他们捧在手里的不是刀胚,而是一方价值连城的美玉,一块精美绝伦又一碰就碎的琉璃。本来打磨开锋这种事情用不着他们动手的,不过陌刀实在太过珍贵了,交给弟子们他们不放心,坚持亲自上阵,看他们那专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很用心在打造每一把陌刀的。 至于打磨好的兵器,就不劳他们操心了,韩鹏派人长期守在外面,每打造好一批兵器,立马装上大车运往军营,一分钟都不肯浪费。 “我们已经打造出了两百把横刀,两百把弯刀,四百杆长枪,还有三十把陌刀。”李林介绍说,“我们的人手越来越多,技术也越来越精湛,最多再过两个月,就能将那一千多人所需的全部武器制造出来了!” 杨梦龙随手拿起一把开好锋的狗腿刀掂了掂,这把狗腿刀长四十二厘米,用枣木作刀柄,背厚刃薄,刀身黝黑发亮,刀刃一点寒芒缓缓流转,十分锋利。他挥舞了几下,感觉十分顺手,说:“不错,件件都是精品,你们辛苦了。” 李林说:“大人亲自交待的事情,我们哪敢不尽心去做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刀能造得这么好,起码有一大半的功劳得归功于大人。” 杨梦龙愕然:“我?” 李林说:“当然!要不是大人发明了练钢的绝好法子,练出了这么好的钢材,我们这些打铁的再好的手艺也没用!” 一位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铁匠挥舞着铁锤锤打着刀胚,大声赞叹:“可不是么?我老许也打了大半辈子铁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钢材,我都恨不得抱着一块钢睡觉了!” 杨梦龙扯了扯嘴角,有那么夸张么?不过想到这年头整个国家一年的钢材总产量才区区几万吨,而且质量也坑得一逼,跟锰钢、高碳钢没法比,他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位老兄会恨不得抱着钢材睡觉了。他说:“这算什么了?等到高炉建好了,我再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规模经营!到时候我们一炉就能炼出几十吨……呃,也就是几万斤钢来,多到让你们看到了就头皮发麻!” 许铁匠哈哈大笑:“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老许就不回河北了,留在这里打铁,打一辈子铁!”嘴里说着,手可没停,在他的锤打之下,陌刀那凶猛凌厉的线条渐渐清晰起来。 杨梦龙把弯刀放回原处,问李林:“对了,弩这方面做得怎么样了?” 李林不安的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还是没有进展。你是知道的,弩这种武器已经很少派上用场了,我们都不会做,只能一点点的慢慢摸索,到现在都还没有摸清头绪。” 杨梦龙皱起眉头:“这么难吗?” 李林说:“难度非常大。有一位学过制弩的良工看过图纸之后断言,这种弩不是我们造得出来的,我们依葫芦画瓢造出来的弩射程能达到二百七十步就该谢天谢地了!” 杨梦龙摆摆手,说:“如果射程三百四十步难度太高了,就先降低一下标准,按射程二百四十步进行设计吧,等造出来之后再继续改进,把射程提高到二百七十步。”心里默算一下,一步是一点五米,二百七十步,四百多米,这个射程也是相当逆天了,比火绳枪的射程还远,足够了。 李林松了一口大气,说:“如果按二百七十步来做,我们倒是勉强能造出来。” 杨梦龙说:“别着急,慢慢来,用心做就行了,急也急不来……对了,制弩所需要的材料能找齐吗?” 李林说:“不管是造弓还是造弩,材料无非都是那几样:山桑木或者柘木、牛筋、鱼胶、油膝、牛角等等,不过弩比弓复杂得多,所需要的金属部件更多罢了。我们有最好的钢材,也有技艺精湛的铁匠,那些部件都能打造出来,山桑木或者柘木也能找到,难的是牛筋、牛角这类东西,很少有人杀牛,因此这类物资很难找!” 杨梦龙也大为头痛,牛可是耕田必不可少的好伙伴,没有牛,农业生产肯定要来个大倒退的,因此牛成了农民的命根子,杀牛取牛筋和牛角制弩?你想得美,私自杀牛可是要坐牢的!牛这么少,他上哪里找足够的牛角和牛筋? “用猪或者羊之类的牲畜的筋行不行?”他试探着问。 李林迟疑了一下,说:“用猪或者羊的筋也行,不过这些牲畜的筋比牛筋要细很多……” 杨梦龙说:“细就细吧,把两根绞合在一起总该能顶一根牛筋了,实在不行,就用钢丝代替,总之我是没有办法给你们变出那么多牛筋的,自己想办法吧……对了,火枪的研制有什么进展吗?” 李林朝一边作了个请的手势:“火铳我们并不陌生,只要铁料充足,不难造出威力巨大的铳来……看,工匠正在钻铳管。” 可不是,几十名工匠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用钻头钻着一根根圆柱形实心钢管,看他们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杨梦龙都觉得有点吃力。几名工匠则在处理几根钻好的枪管,把内壁磨光滑,准备装到枪身上。看着工匠们那副吃力的模样,杨梦龙忽然觉得,也许他计划大量装备掣电铳是个错误,照他们这样钻法,得钻到猴年马月才能钻好一支枪管啊,两三百支掣电铳,没有一两年时间他们是造不出来的了! 三十八 外行指挥内行 “照这样子,一支枪管要多久才能钻好?”杨梦龙问。 正在钻枪管的工匠额头上全是汗,说:“一天能钻进寸许,要钻好一根,得一个多月。好在掣电铳的枪管比鸟铳、鲁密铳短很多,钻起来难度没那么高,十多天就能钻好一根。” 杨梦龙一阵牙疼:“要十多天才能钻好一根!” 工匠说:“这已经算快的了。” 他们倒是觉得算快了,但是在杨梦龙看来,慢,太慢了!十多天,一家小型金属加工厂做出来的无缝钢管都足够把你们活埋了好不好!他一脸纠结的看着正在吃力的钻着枪管的工匠们,这样钻法,得什么时候才能生产出足够装备一支火枪部队的枪管啊!难不成真的要他彻底淘汰火枪,只装备强弓劲弩?拜托,火器代表着未来军事发展的方向好不好,逆时代潮流而行可是会遭报应的!他说:“这也太慢了,能不能想办法加快一点速度?” 李林说:“大人,这已经是最快的了!唯一的办法是多招一些人手帮忙钻铳管,钻出来的铳管多了,做出来的掣电铳自然也就多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的口袋都快被掏空了,上哪再给你们招人手!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提高效率的!” 工匠们一脸苦笑,他们的祖辈都是这样做的,哪里还有什么更快更好的办法? 杨梦龙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冥思苦想,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他只好自己开动脑筋了。只不过,让一个高中生来搞军工也太难为他了,最坑爹的是,这还是几百年前的军工!他挠头抓腮,绞尽脑汁,把自己脑子里那少得可怜的一点机械方面的知识过滤了一遍,沮丧的发现,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要不我们先把枪管的材料打成薄薄一张铁皮,再将成枪管?我想用一块精铁打出一块薄铁皮来难不住你们吧?”明穿小说里主角光环开启后的桥段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浮现,令他眼睛发亮。嘿嘿,这招在制造米尼枪的情节里实在是太常见了,先打出一张薄薄的铁皮,然后在上面刻上膛线,再将铁皮卷起来,困扰了发明膛线步枪的欧洲人两百多年的大难题就这样解决了,是不是牛得一塌糊涂呀?嗯,如果这招真的行得通的话,那他还玩什么强弩,玩什么火绳枪啊,直接玩米尼枪完虐后金好了! 此言一出,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傻傻的看着他,刚才还嘈杂得要命的作坊里鸦雀无声。杨梦龙挺起胸膛,鼻孔朝天,看样子他真的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把大家都给震住了哦,尽情的夸奖我,崇拜我吧,我不会不好意思的!嘿嘿,主角光环开得好爽啊! “大人……”半晌,李林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你确定这法子行得通?” 杨梦龙很牛气的说:“应该是可行的。” 李林说:“可是,大人,想要将铳管材料打到能卷起来的地步,必须打得很薄很薄才行,想靠一把铁锤将精铁打成这么薄的铁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梦龙顿时傻了眼:“呃……”该死的,装逼之前怎么就忘记了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冲压技术,更没有大型机床之类的东东,一切只能靠铁锤解决?想靠铁锤打出一张只比草纸厚一点点的铁皮来,那难度真不是一般的高! “那你可以打得厚一点嘛!”他的脑子以光速运转,给出了对策。 李林没有开口,正拿着一支枪管在那里比划着的工匠替他说:“如果打得厚,卷起来就不够紧密,开火的时候气体会泄漏出来,威力大减,本来能打六十步的,用这种铳管顶多只能打三十步!” 杨梦龙又一次傻了眼:“呃……” 大概是认为打击小杨将军的机会很难得,大家都想过一把瘾,又一名工匠开口了:“再者,这样打制出来的铳管内壁凹凸不平,弹丸很有可能会卡在里面,然后整支铳管就炸了!” 杨梦龙差点哭了:“我出的主意有这么差吗?” 工匠们整齐划一的点头,表示他老人家这个主意真的馊得不行。 杨梦龙干笑两声,发自内心的想哭。明穿小说害死人啊有木有?米尼枪的脑残粉害死人啊有木有?还先在铁皮上刻膛线再将铁皮卷成枪管,完美的解决膛线加工困难的问题呢,人家连铁皮都打不出来呢,刻你妹啊!就算能打出来也绝对不会是光滑平整的,铁锤留在铁皮上的凹凸之痕简直就是谋杀火枪手的最好帮凶,用这种枪管做出来的火枪你敢用吗?他终于认识到,主角光环不是说开就能开的,欧洲人花了两百年时间才解决的问题更不是他脑洞一开就能解决的,真是太没面子了。见那帮无良工匠一个个都憋得满脸胀红,他咬了咬牙,说:“算了,这个馊主意你们就当没听到,你们都给我开动脑筋,把产量给我提上去,听到没有!”表面上气势汹汹,心里却很想哭,他的火枪兵啊,他那用枪管塞得跟刺猬一样的装甲车啊,没戏了! 工匠们仍是那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恨得他牙都痒了,哼了一声,灰溜溜的离开。等他走出几十步外之后,那个作坊里爆出一阵狂笑……脸丢大了,这回脸真的丢大了!外行胡乱指挥内行的结果就是这么没面子,他算是尝到苦头了,以后再给那帮家伙出主意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才行! “算了,老子最大的优势是理论指导,不是实际操作,不跟你们这帮呆瓜一般见识了。”他悻悻的想。 丢了面子就得想办法找回来,杨梦龙一溜烟的跑向镇外看庄稼。现在舞阳千户所军田的庄稼是整个舞阳县乃至南阳府长势最好的,到了田里他的面子就找回来了。 太阳已经挂到了半空,将热量倾泄到大地上,抬眼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仿佛能听得见太阳燃烧的噼啪声,热,真够热的。在河边,水车仍在不停的转动,将河水提出岸来,再沿着一条条竹渠送向远处的农田。麦子的颖果已经微微发黄,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收获了,玉米地里,一排排玉米跟阅兵似的排在那里,绿油油的,长出了一些苞来,相信再过个把月,他就能吃上纯天然无污染的玉米了。在一些浇灌不易的土地则种上了他辛辛苦苦找来的苜蓿,这种耐旱作物生命力跟小强有一拼,只是浇过几次水就开始疯长了,筱雨芳经常会让人在这里摘一些嫩叶回去炒着吃,非常鲜嫩可口。苜蓿是个好东西,耐旱,产量高,一年可以收割十几次,不仅是很好的牲畜饲料,还可以当菜吃,如果产量有富如,还可以用石灰沤烂当绿肥,种上几百亩,好处多多啊。杨梦龙打算种上两三千亩,好用来养猪养牛养马,特别是猪和牛,不养不行,前者是主要的肉食来源,后者则是耕田的主力,没了这两样,农民都没法活了。至于马嘛,现在千户所里只有三十来匹,实在是少得可怜,他正绞尽脑汁想多搞一些马过来养,就算不能骑着去打仗,当挽马甚至拿来拉犁也是好的,特别是犁田,不比牛差。 远处,成百上千的军户和民工正赤着上身抡着锄头,把一块块荒地开垦出来。粗略的估算一下,这段时间他们垦出来的荒地已经超过五万亩了,人手越来越多,开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再开垦出万把亩田是不成问题的。现在南阳府的人口远远没有达到饱和的地步,由于灌溉困难、肥力太差等等原因而抛荒的土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舞泉镇周边的荒地开垦完了,还可以到其他镇去开垦,官府对这种行为一直是大力鼓励的,只要肯下力气,开垦出二十万亩田来不成问题。修水渠和打井的工作也进行得热火朝天,地势较好的地方修水渠,地势不理想的地方就打深井,用井水灌溉,现在军田里的吸筒灌溉井已经多达四十余口了,还在继续增加,看得地主们非常眼红。灌溉问题解决了,田里就能长出粮食来,这可都是钱哪!不行,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这些田给夺过来!只是杨梦龙这犊子也太凶了,敢打他的主意,那绝对是全家火葬场的节奏啊,在巧取豪夺之前地主们最好先摸摸脖子,看自己的脑袋是否经得起狗腿刀一刀! 那些蕃薯长势也不错。杨梦龙让军户们改变了种蕃薯的方法,先起垄,把一块地分成若干垄,然后在垄中间开一条沟,往里面填上草木灰、淤泥之类的东西当肥料,最后填回,每隔大半尺种下两根薯苗。这种方法让军户们倍感新奇,以前他们种蕃薯都不起垄,更不施肥,把小薯仔种地里就算了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现在薯藤正在疯长,不过也疯不了多久,军户们天天都要摘薯叶回去炒着吃,截下薯藤拿回去喂猪,它长势虽好,却疯不到哪里去。杨梦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让薯藤长得太疯,蕃薯的产量可就要受影响了,这样嘛,刚刚好!看着这些喜人的庄稼,他那原本耸拉着的尾巴慢慢的翘了起来,谁说外行不能指挥内行的?在种田这一块,我这个外行不就指挥内行干得好好的? 三十九 知府大人来袭(上) 见左右无人,杨梦龙嗖一声跳进蕃薯地里,掀起几根老长的薯藤,两个爪子充当挖土机一通猛挖!泥土松软,挖起来挺顺手的,只几下他就刨到了一窝蕃薯。只不过个头还小,最大的也只有鸡蛋大小。才刚刚下薯,还不能吃,吃也是浪费,他把泥土填回去,走了几步,又蚀刨了一棵。嘿嘿,这回有收获了,让他刨出了两条手臂粗细的薯,皮是白色的,是甜薯!这种薯生吃最甜最脆,煮熟后味道反而不好了。 从田里站起来,他看到一位老农正站在田边一脸吃惊的看着他,看什么看,偷两条蕃薯解馋不行吗……不对,这是老子的田,能算偷吗!他随手将一条甜薯扔过去:“尝尝看味觉怎么样。”跑到水渠把蕃薯洗干净,几口把皮啃开,然后咔的就是一口。这位老农是一个月前才逃荒到舞阳的,认得杨梦龙就是千户所的千户,只是一位手握千余战兵的千户居然跑到地里刨地瓜却是闻所未闻,看得他直发愣,拿着蕃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远远的几辆马车驶了过来,他赶紧闪到一边去,以免被撞上。 马车里,方逸之掀起布幔看着车窗外一层层翻涌的麦浪,再看看军田旁边被虫子和干旱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庄稼,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与他同车的舞阳县令张桐指着那些长势良好的庄稼,说:“一路走过来,数这些军田的庄稼长势最好了。” 方逸之说:“我一直以为他在吹牛,没想到却是真的……那只大马猴,还真有点本事。” 张桐苦笑:“可他闯祸的本事也一流,几个月来被他辱骂甚至殴打的乡绅着实不在少数,隔三差五都有人到县衙告状,下官真是不胜其烦啊!” 方逸之笑说:“年轻人嘛,肯定是比较冲动的,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张桐只能希望是这样子了。他是一个还算正直的官员,肯办实事的那种,现在旱情严重,流民蜂起,粮食连年歉收,他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安抚流民,组织生产,结果成效都不大,老天爷不肯帮忙,说不下雨就不下雨,他能怎么办?没想到一个毛头小子居然不声不响的把军田生产搞得有声有色,他不禁感慨后生可畏,同时也有点恼火:这位千户大人上任好几个月了,都没有去拜会过他这个地方父母官,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杨梦龙大啃甜薯的馋样出现在知府大人的视野之内,令他愕然。堂堂千户,假假的也是是个五品官,而且实职还是舞阳卫指挥,居然站在路边啃甜薯?他叫:“停车!” 车夫勒住马缰,方勒之掀开车帘跳了下去,作狮子吼:“杨梦龙!!!” 正啃蕃薯啃得不亦乐乎的杨梦龙看到知府大人突然蹦了出来冲他大吼,眼珠子都鼓了起来。见鬼了吧,你老人家不在南阳城里处理公务,跑到这里来干嘛?突击检查啊?他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到!” 这可不符合礼法啊,张桐的脸扭了扭,想笑又不敢笑,表情那是相当的精彩。 方逸之早就领教过杨梦龙的二货本色,对他种种犯二行为是见怪不怪了,板着脸问:“你在干嘛?” 杨梦龙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没干嘛呀?” 方逸之朝他手里那条被啃掉了一半的甜薯一指:“真没干嘛?” 杨梦龙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咔的又一口,“我在吃甜薯!这甜薯种下才两个来月,又甜又脆,老兄,不来一发吗?” 张桐可看不下去了,板着脸喝:“杨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就该为民表率,行为如此粗俗,成何体统!” 杨梦龙看了张桐一眼,慢吞吞的问:“你是谁呀?” 张桐险些被他气吐血:“我————” 方逸之喝:“这位乃是舞阳县的县令,张桐大人,你身为舞阳千户所的千户,连他的大名都不知道?” 杨梦龙老老实实的说:“不认识。我去过几趟县城,但是没有见过县太爷。” 好嘛,人家都过门而不入了,碰到这种活宝,张桐除了苦笑,也只有叹气了。而方逸之也只能继续板着脸:“胡闹!你身为舞阳千户所的千户,上任之后居然不去拜访地方父母官,成何体统!” 杨梦龙叫起屈来:“老大啊,我一到舞阳就忙着做水车,挖深井,除虫害,还有修葺卫所的房子,修排污管道,建学堂,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一天到晚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哪里有时间去拜访张大人嘛!” 方逸之说:“可是你却有时间蹲在田头啃甜薯!” 杨梦龙面不改色:“我这是在调查甜薯的产量和口味,好制订进一步的种植计划!我们老家有句老话,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说完又是一口。 方逸这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张桐笑着出来打圆场:“杨大人一到舞阳就忙着组织军户抗旱,招聘流民开垦荒地,干得是有声有色,经过杨大人这一番拨弄,舞阳千户所的军田可是大有起色啊,下官佩服!” 杨梦龙摆摆手,谦虚的说:“这点成绩不值一提,这点成绩不值一提!” 方逸之哼了一声:“你还真不客气啊!”望向远处正在有说有笑的开垦着荒地的农夫,再看看大片已经被开垦出来,晒得泥土发白的田野,勉为其难的夸了一句:“干得还算不错。”冲后面那些已经下了马车,正四处张望的官员喊了一嗓子:“过来吧,来看看人家种的田!” 一大帮衣冠禽兽呼啦一下涌了过来,杨梦龙瞅了瞅,舌头都伸出了来:我的娘咧,光是县令就来了七八个,知府大人该不会是把整个南阳府的官都带过来了吧?话说他看到那些乌纱帽上那两根帽翅一晃一晃的就莫名的想笑,很有喜感啊有木有?跟唱大戏似的。那些官员看着军田里郁郁葱葱的庄稼,吃惊不小,卫所军田里的庄稼是什么鸟样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得夸张点,牛都不愿意吃呢,这小子居然不声不响的把庄稼料理得这么好,而且还组织人手开垦出了这么多荒田,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方城县令捋着胡子赞叹:“庄稼长势真好,看那麦子,每亩少说也有两石收成吧?要是南阳府所有的麦田都能有这个收成,何愁老百姓填不饱肚子?” 杨梦龙撇了撇嘴,两石,不就两百四十斤吗?这产量算个屁啊,放在二十一世纪只能算是歉收了,怎么你们还一个个跟见了宝似的?没见识就是没见识! 方逸之蹲下去捋了捋一串麦子,不错嘛,颗粒挺饱满的。他问:“梦龙,周边农田都让旱灾和蝗灾弄得一片狼籍,唯独你的军田丰收在望,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梦龙说:“简单啊,及时灌溉,及时防治虫害,肥料也跟上,做到了这几点,一般都能有一个好收成了。” 衣冠禽兽们面面相觑。这也叫简单?很不简单好不好!就说灌溉吧,现在旱情严重,很多沟渠都干涸了,农民只能用肩挑,用车运,把水送到田里,累死累活也浇不了几亩田,那点水刚拨下去就不见踪影了!至于虫害就更麻烦了,最典型的是蝗虫,蝗灾一起,赤地千里,根本没有办法抵挡,而其他害虫也不甘落后,一个个各显神通,不把庄稼祸害清光不算完!至于肥料……这个就更别提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方逸之苦笑:“及时灌溉,防治虫害,肥料跟上,这几条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一点都不简单!”指了指河边林立的大水车,“那个东西是你搞出来的吧?” 杨梦龙说:“是我拨钱让匠营搞出来的,让我做我可做不出来。” 方逸之说:“去看看。”带头走向河边,大家赶紧跟上。 河边每隔百丈就竖起两架大水车,水轮在河水的带动下辘辘转动,河水一股接一股被提上水渠,哗哗作响,水花四溅,一条条水龙在竹渠里窜动,流速极快,转眼间就到田里了。杨梦龙解释说:“这些竹渠是应急的,因为水渠年久失修,已经不成样子了,只好先铺竹渠顶一阵子。不过竹渠也有好处,那就是流得非常快,水不会被水渠吸收,更不会渗漏,非常方便。” 张桐饶有兴趣的问:“这样一样,一条竹渠一次只能浇一片麦田了,而需要水的麦田那么多,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杨梦龙说:“先浇远的再浇近的,我安排了人手专门负责灌溉,一片麦田浇足了水马上断开竹渠,浇另一片,这比大家一天到晚守在田头为谁多引一点水吵得面红耳赤要高效得多。” 张桐不禁点头:“法子很简单,但是很管用。” 方逸之对随行的书吏说:“记下来,不要漏掉细节!”看样子知府大人是打算拿回去研究,看能不能在南阳各县推广杨梦龙的经验。虽说并不是每一个县都能这样做,但是这些做法还是很有借鉴经验的。 书吏真的拿出了纸和笔,开始写写画画了。不光是他,各位县令身边的书吏也拿出了纸和笔。 杨梦龙瞪大眼睛,打心里发出一声怒吼:“我靠,这可是我的专利啊,你们尊重一下我的专利权好不好!!!” 四十 知府大人来袭(下) 可惜这年头专利法还没有出台,所以明朝的官员也就不必担心因为侵犯杨梦龙的专利而被起诉,抄袭起来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杨梦龙心中沮丧,完了,牺牲了上亿脑细胞才挤出来的奇思妙想就这样被抄袭了,还有没有天理的! 泌阳县令则对那运转个不停的水车很感兴趣:“杨大人,这水车造价几何?”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桑叶机密,谢绝打听!” 泌阳县令说:“杨大人,你是皇上钦点的舞阳卫指挥,我泌阳县也在你的辖区之内,你可不能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舞阳,而置泌阳于不顾啊!” 桐柏县令也叫起苦来:“我桐柏县同样是大人你的辖区,你却看都不去看一下,不怕寒了桐柏父老的心么?” 杨梦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乖乖,套交情的来了!他敢拿脑袋打赌,要不是他在舞阳干出了成绩,这两位老兄肯定鸟都不鸟他的,现在倒好,千方百计要把他拉过去了,靠之! 方逸之皱起眉头问:“你没有去过泌阳和桐柏?” 杨梦龙两手一摊:“光是舞阳的事情就多得不得了,我到现在都没有理清个头绪,哪里有时间去啊?再说了,舞阳可是我的大本营,我当然要先把自己的大本营经营好,再朝泌阳和桐柏发展,否则就算去了也站不稳脚跟。” 方逸之斥喝:“胡闹!这两个县都是朝廷划给你的辖区,好几个百户所归你管的,你居然不闻不问,有你这样当官的吗?” 杨梦龙被训得一愣一愣……话又说回来,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多少当官的感觉,纯粹就是觉得把一片地方管好了,看到这么多人对自己感激不尽,心里很有成就感而已。他咕哝:“有空我自然会去的,那么凶干嘛嘛!” “你————”方逸之实在拿这个家伙没办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泌阳县和桐柏县都在闹土匪,人心惶惶,你身为舞阳卫指挥,那里又是你的辖区,理应肃清匪患,还两县父老一片安宁……再说了,这两个县旱情也相当严重,民不聊生,你就不能帮他们一把吗?” 杨梦龙不满的叫:“你让我怎么帮嘛!这段时间我我购买耕牛,购买作物种子,建学堂建诊所建澡堂,还要造水车修水渠招聘民夫垦荒,花钱如流水,现在穷得都要当裤子了,还怎么帮他们嘛!”有一样他没有说,那就是他大多数的银子其实是被正在建造的炼钢高炉给吃掉了。那座炼钢高炉设计产量是一炉可出钢水二十吨,必须使用大量耐火粘土和钢铁构件,还得建炼焦炭的窖以为高炉提供充足的焦炭,一台由巨型水车带动的鼓风机自然是必不可少,每次要炼二十吨钢呢,谁拉得动那么大的风箱?他头一次领教到了钢铁工业的厉害,那简直就是个无底坑,能把他的钱包吃得连渣都不剩啊!反正现在他穷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不对,连裤衩都没了,还倒欠了几条裤衩,再去接管几个百户所,那不是找死吗! 方逸之当没听见。当官的就是这样,下属有权力叫苦,上头有权力当耳边风,反正我交待了的事情你一定要办好,就那么简单。 县令们对水车更感兴趣,围着水车打转,啧啧称奇,说回去一定要说动乡绅们订购几架回去,有了它,庄稼就有救了。他们也对手压吸筒井感兴趣,握着扛子一上一下的压着,直压到管口喷出两股长长的水柱来。方逸之若有所思,水车和手压吸筒井都是好东西,有了这两样,能灌溉的田就多出几倍来,粮食产量也就上去了,不行,一定要在南阳府推广才行,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 人家远道而来,当然得请人家进千户所里喝杯茶什么的。杨梦龙带路,一帮衣冠禽兽浩浩荡荡的开进千户所。干干净净的街道,林立的商铺,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有木匠作坊的锯木声,铁匠作坊的打铁声,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张桐苦笑:“好家伙,这里的人口都快比县城的还多了!” 杨梦龙说:“多数是从各地招募过来的无地流民,我们要开荒,要造水车,要造各种农具,需要大量人手,他们就过来找活干,再加上不少士兵的亲属也从大名府那边迁了过来,搞得人口反而比军户还多了。” 方逸之说:“这等于是平地建起一座县城啊,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杨梦龙心里说:“了不起个屁,老子都让他们给吃穷了!要不是有那么多商铺可以收租收税,还有可以卖铁砂赚钱,老子早就破产喽!” 冷不丁的来了这么多大官,千户所里的军户和工人都吃惊不已,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很多。方逸之兴致勃勃,带着这一群衣冠禽兽从东走到西,把整个卫所都转了个遍,对免费的澡堂、药堂以及热火朝天的作坊是赞不绝口,他还特意走进学堂里,看到近两百个孩子分成两班坐得端端正正,拿着书本摇晃着小脑袋跟着先生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本来学堂里的先生就筱雨芳一个,现在多了一个,柳紫嫣,这位大小姐大概是觉得好玩,也临时客串了一把灵魂工程师,拿着书本教得挺认真。这帮官老爷在教室外面透过窗户看着,直流口水,那帮小屁孩也太幸福了吧,居然有两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教他们读书……我也要上学! 方逸之问杨梦龙:“这么多孩子,为什么不请几个先生教?只让她一个人教,多吃力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请先生要钱,她教则不要钱,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方逸之绝倒! 总之,整个千户所给方逸之他们的感觉就是充满了活力和希望,跟其他卫所的肮脏凌乱、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宁愿相信这是一座新兴的小型城镇,而不是一座卫所。 这时,当当当!小钟敲响,宣布下课了。孩子们发出一声欢呼,扔下书本往门口冲去,却看到外面的官员比狗还多,又吓得一个个全跑了回来。筱雨芳和柳紫嫣往窗外一看,都愣了一下,放好书本走了出去,来到方逸之面前行礼:“参见大人!” 方逸之摆摆手,说:“免礼,免礼!”一手扶起一个,看着呆在里面朝外面张望,不敢出来的孩子们微笑:“你们这个先生当得还好吧?” 筱雨芳脸微微一红,说:“回大人的话……” 方逸之说:“别那么见外,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伯父好了。” 筱雨芳说:“回方伯父的话,学堂开张后一时半刻找不到先生,我只好先顶一阵子了。” 方逸之瞪了杨梦龙一眼:“学堂开学了却找不到先生?怎么回事?” 杨梦龙说:“我哪里知道啊?” 方逸之没好气的说:“我看你根本就没有去请!” 杨梦龙说:“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去请了,只是他们要么漫天要价,要么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军汉,不愿意来而已!”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有几位秀才找上门来想当先生,只是他一看这几个书呆子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白净,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撵走了,他可不希望他们跟筱雨芳来个日久生情,上演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自己的帽子绿油油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开学都大半个月了,学堂里的先生还是只有筱雨芳一个。 方逸之哭笑不得:“你就不会先请好先生再开学啊?” 杨梦龙理直气壮:“我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等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做还有什么意思?” 方逸之再次无语。二愣种就是二愣种,从来不知道“三思而后行”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 知府大人来了,大家当然不敢怠慢,筱雨芳到外面喊了一声,马上来了一大帮妇女,手脚麻利,摘菜的摘菜,杀鸡的杀鸡,杀鱼的杀鱼。有人还想杀头猪,被杨梦龙制止。那头猪他要留着生崽的,再说了,就几个文官而已,杀一头猪他们吃得完吗?太浪费了!作为补偿,他让人去割了十斤羊肉,打了几斤美酒回来。 大家头一回见识了杨梦龙的小气。 即便是这样,当菜肴一盘盘的端上来的时候,大家还是吃了一惊:炸得焦黄的鸭子,肥得流油的鸡,炒得绿油油的蔬菜,还有浓稠的肉汤,很难想象一个以穷著称的卫所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好东西来,哪怕是地主也不是天天吃得起这样的饭菜呀!方逸之逛了半天,也真的饿了,夹起一块肥美的鸭肉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叫:“肥而不腻,肉质鲜美,好吃!”其他人一听,纷纷举箸向满桌的美味皆肴发动进攻,因为他们看到杨梦龙已经走过来了,再不快点动手可就没得吃啦! 四十一 万事俱备,就差钱了 一番狼吞虎咽后,这帮衣冠禽兽总算是酒足饭饱了。杨梦龙又带他们去参观了养殖场,那成千上万的庞大鸡群让禽兽们惊叹不已,习惯了一头老牛几亩田的小农经济,骤然碰到这种大规模养殖,他们想不惊叹都不可能。这个养殖场可是杨梦龙的心肝宝贝,它分为养鸡场、养鸭场、养鱼场和养牛场四大部份,养鸡场和养鸭场里面的鸡鸭多达上万只,每天都会产下大量的鸡蛋鸭蛋,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军户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美味,而鸡粪和鸭粪则是最好的肥料。养鱼场现在的规模还不大,只有二十来亩鱼塘,不过里面的鱼苗可不少,方逸之他们看到,养鱼人正把撑着小船在池塘投食,每一把鱼食投下去,都会有大量鱼儿浮出水面争抢。鱼食主要是发酵过的鸡鸭粪和蝇蛆,鱼儿吃了长得特别快,特别是蝇蛆,那可是高营养食品,鱼儿吃了不长成球不算完。 养牛场里,六十多头牛正在悠然自得的吃着新鲜的草料。杨梦龙早在两个月前就让人在旱地种了几百亩苜蓿,这些苜蓿长势喜人,不过还不能收割,牛现在吃的都是从山上割下来的草,还有从地里割回来的蕃薯叶。年老的军户在养牛场里忙活着,清理牛粪,把一种带着一股特殊的臭味的野草投进火堆里弄得白烟升腾,把讨厌的蚊子和牛虻熏走。看样子这些老军户把养牛场打理得不错,牛普遍都长膘了,还刚生下了两头小牛犊,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却总是不成功,母牛用舌头把它们的身体舔干净,哞哞叫着鼓励它们快点站起来。方逸之问杨梦龙:“你哪来这么多牛?” 杨梦龙说:“哪来这么多牛?废话,当然是向牛贩子买的!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六头老牛,我的老天爷,几万亩田呢,六头老牛能顶什么事!所以我拿出一笔钱,向牛贩子买了五十头壮牛。”说到这里,他苦起了脸,“牛价太贵了,十两银子一头,五十头就要了我五百两银子,简直就是抢钱啊!” 方逸之也只能苦笑。这些年来牛价不停的涨,从万历年间的五两银子一头一直涨到八两银子一头了。牛是耕作必不可少的助力,身为一个农业大国,大明的牛永远只有不够,没有富余的,所以买得越多就越贵,因为哪怕是最神通广大的牛贩子,想要一下子弄到几十头壮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舍得卖壮牛啊?他指了指那两头前肢跪地吃力的站了起来的小牛犊,说:“万事开头难,但是过了这一关,就会很顺利了。你看,刚刚生下了两头小牛犊,那边又有几头小牛犊,明年牛群还会继续生育,你的牛群会越来越多,用不了几年,就再也不必为缺牛而烦恼了。”他笑着补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你不必为缺乏肥料而烦恼了。” 这倒是大实话。这年头的肥料来源就那么几种,第一是带有大量腐殖质的淤泥,比如说池塘里的塘泥,第二是草木灰,第三是禽畜的粪便。淤泥是不要钱的,但也得有池塘才行,没有池塘,就只好等洪水泛滥将淤泥冲过来————那就是一场灾难了。草木灰同样不要钱,把麦秸、稻草烧掉就行了,问题是麦秸和稻草是农民家里的柴草,煮饭烧水全看它了,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烧掉的,而且草木灰的肥力也比较差,全靠它可不成。禽畜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肥力强,而且能稳定供应,有了这么好的肥料,庄稼自然会有好收成,但是养殖大量的禽畜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这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想要获得好的收成就必须有充足的粪肥,想要有充足的粪肥必须养大量家禽牲口,养大量家禽牲口必须有大量富余的粮食,而想要有大量富余的粮食,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收成……这是一个绕不开的圈子,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形成恶性循环,但如果能解开其中一环,又可以形成良性循环。想看看老百姓过得怎么样是很容易的事情,不必去看官面文章,到农民的鸡圈牛栏看上一眼就全清楚了。现在杨梦龙有了上万的鸡鸭和几十头牛,养殖场外粪肥成堆,又解决了灌溉问题,良性循环的基础已经打好。 方逸之还参观了养马场。养马场里只有不到四十匹马,但每一匹都高大健壮,骨干精坚,精神抖擞,都是杨梦龙在战场上缴获的辽东战马。这段时间这些战马过得不错,每天呆在马棚里就有吃不完的草料,还有专人为它们熏蚊,清理马粪,每隔几天还能吃上一顿拌了红糖和鸡蛋的精料,伙食之好,连军营里那些苦逼的士兵见了也要咽口水。这些战马可是杨梦龙的宝贝,兜风耍帅泡妞打仗全看它了,当然得好好伺候着。方逸之直夸他把马养得好,杨梦龙只是笑笑,不说话。其实明朝并不缺养马的经验,自开国以来,河南一直是重要的养马基地之一,河南的老百姓每年都要向军队提供数量庞大的马匹,如果马匹的质量不过关,那是要罚钱的。这条马政确保了明军的战马供应,使得明军在两百多年来一直都能维持一支强大的骑兵,可也把河南老百姓给坑苦了,为了完成养马任务,不得不倾其所有,为此倾家荡产者不在少数。如今民生凋零,连老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马政自然也就难以为继,不过,大量养马人还在,杨梦龙只是随意招揽了一些,就把这几十匹战马伺候得妥妥当当了。他打定主意,到了冬天一定要跑一趟口外,用生活用口跟蒙古人交换一些牛羊马匹,尤其是战马! 杨梦龙能让这帮衣冠禽兽看的地方就这么多了,像军械作坊和正在建造的钢铁厂,是万万不能让他们过去看的。好在这帮文官对这些也没兴趣,倒是对他种的庄稼和养的牲畜赞不绝口,让杨梦龙怀疑他们脑子是不是进鸡肉了…… 逛了一天,那些县令们纷纷告辞,回去了,临走前,泌阳县令和桐柏县令还一再要求杨梦龙尽快到他们那边去,把那几个百户所给整顿起来……傻子都看得出这家伙搞生产一把手,他开垦的军田多了,生产的粮食就多,生产的粮食一多,他们交上去的税就多,再说军田多了需要的人手就多,把那些无地的农民吸纳过去,不安定的因素消除了,境内自然就太平了。税交得多,境内又太平,政绩不就出来了?傻子才跟自己的政绩过不去呢!不用他们说,杨梦龙也打定主意要到尽快把地盘扩张到泌阳县和桐柏县去,尤其是桐柏县,桐柏山可是一座宝山,金矿、银矿、磷矿、锰矿应有尽有,这样的地盘谁不想要啊?没说的,明年必须将这两个县拿下! 待众县令走后,杨梦龙让筱雨芳沏了一壶好茶,炒了一碟松子,和方逸之面对面的坐下,跷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的喝起茶来。筱雨芳和柳紫嫣也坐下来喝,她们很喜欢吃松子,拈起一颗松子送进嘴里,再呷一口茶,那叫一个优雅,哪里像他,坐没坐相的。方逸之问柳紫嫣:“在千户所里呆得还习惯吗?” 柳紫嫣嫣然一笑,说:“义父,这里很有意思,女儿在这里和筱姐姐一起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比呆在深闺中做女红要有意义得多。如果义父同意,女儿愿意留在这里教书。” 杨梦龙一听,眼睛亮了,两位大美女留在千户所里教书,何其养眼哪!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欢迎欢迎,如果柳小姐愿意留下来,我肯定会给你开工钱的!” 方逸之笑说:“小杨将军都这样说了,你就留下来吧。” 柳紫嫣笑逐颜开:“多谢义父!” 筱雨芳微笑:“有紫嫣妹妹帮忙,我就轻松多了。” 杨梦龙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一个人教这么多孩子太辛苦了,有个人帮忙那当然是极好极好的。”心里说:“这样的美女,再来十个我也不嫌多啊!” 方逸之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梦龙,你可不能亏待了我的女儿啊!” 似乎话里有话? 可惜杨梦龙超级大条,根本没留意,猛拍胸口保证:“放心吧,我不会亏待她的。”笑嘻嘻的对柳紫嫣说:“等一下到我的书房来,我们谈谈你的薪酬待遇,然后签个合同,你就成了百草堂一名正式的先生啦!” 到他的书房去? 柳紫嫣很想狠狠的踹他一脚! 方逸之放下茶杯,说:“梦龙,你干得不错,把军田料理得很好,还养起了大量牲畜家禽,这些都是其他卫所做不到的。不过,你也不能因此而得意,要知道,朝廷划给你的辖区是三个县,而你现在也只是勉强搞好了一个县而已……” 杨梦龙一本正经的说:“明白,革命尚未成功,我还得继续努力。” 方逸之说:“你明白就好了。我希望你尽快到泌阳和桐柏去,你知道的,泌阳适合耕种的土地比舞阳要多出一倍不止,如果你能像在舞阳这边一样,在泌阳造水车挖水渠打深井,肯定能把泌阳变成南阳的粮仓,这可是功德无量啊!” 明朝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比粮食更缺的则是搞生产的能手,能不能把生产搞好,成了评价一名官员是否合格的一项最重要的指标。方逸之自问没有这方面的本事,不过他可以把有这方面的本事的杨梦龙推出去替他把生产搞好。 杨梦龙表示明白了。没有哪位老大会嫌自己地盘大的,再说这本来就是朝廷划给他的地盘,他不管好可说不过去。 “还有桐柏山里的土匪,你也要想办法把他们给剿了。如今流寇蜂起,啸聚山林,稍不留神就会变成燎原烈火,只有趁他们尚未成气势,将其扑灭,才能保得一方平安。”方逸之说,“小麦眼看就要收获了,这个时候土匪最为活跃,打家劫舍甚至围攻县城,无恶不作,不把他们剿灭,你就别想安安心心的收获庄稼!” 看样子方大人这几个月没有浪费,下了苦功去调查南阳的情况,并非无的放矢。杨梦龙心里暗暗叫苦,老天爷哟,他的部队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换装,这个时候要把他们拉出去打仗,能行吗?方逸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实在不行,我让刘都司派几百人过来帮你。那些土匪未成气候,有一两千人,足以将他们扫荡一空了。” 杨梦龙苦笑:“别,千万别!现在卫所官兵是什么尿性大人你也清楚的,绝对是剿匪无方扰民有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劫掠乡里侵略如火,让他们过来,耗子都别想剩下一只,我这块地盘好不容易才有一点起色,他们一来,我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方逸之无奈的问:“那你说怎么办吧?” 杨梦龙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月,再给我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后,我必定领兵前往桐柏山,教教这帮山大王怎么做人!” 方逸之皱着眉头,说:“两个月……要是这两个月内土匪下山作乱……” 杨梦龙说:“他们要是敢下山,我马上带人过去收拾他们!” 方逸之说:“好吧,依你,两个月后一定要出兵,把山上的土匪剿灭!” 杨梦龙拱了拱手:“多谢大人信任!” 方逸之摆摆手,表示不用谢。他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着说:“你接管了泌阳和桐柏二县所有的军田之后,还要大力垦荒,想必也是很吃力的……这样吧,回去之后我想办法给你调拨一批良种、耕牛以及农具过来。现在这些东西哪里都缺,我能给你的也就不多,却也是一份心意。你还缺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杨梦龙精神大振,这位老大好啊,急小弟所急,难小弟所难,上哪找这么好的冤大头啊!他脱口叫:“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差钱了!” 四十二 泌阳卫所 方逸之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当面向上司要钱要得理直气壮的活宝……慢着,他似乎不是他的上司! 既然杨梦龙并非自己的直系下属,方逸之当然不会做这个冤大头,再说了,南阳府库里也没什么钱,至于各位官员自家的小金库里有没有钱就不得而知了。他问:“你不是有不少钱吗,怎么,都花光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废话!我开垦荒地、制造水车、打井、安顿一千余人马、建学堂、诊所、澡堂……花钱如流水,就算有一座银山也经不起这样花销啊,现在我穷得快当裤子了!”说到这里,他都快哭出声来了,“最最要命的是,卫所的粮库早就空了,全靠从县城那边购买粮食才能解决吃饭问题,现在粮食一天一个价,上万人马人吃马嚼的,我能撑多久呀?” 方逸之沉吟着说:“难为你了……这样吧,我跟刘都司说一声,让他尽快把积欠你们的粮饷给你发下来,我想有了这些粮饷,你们应该能撑到麦子收获了。” 杨梦龙哭丧着脸问:“你就不能给我拨一点钱粮下来吗?就当是我借的好了!” 方逸之坚决摇头:“本来府库里还有一点积储的,可是为了鼓励百姓扑杀蝗虫,不得不拿出粮食换蝗虫,一场蝗灾下来,府库也就空了。” 杨梦龙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心里骂:“小气鬼!”他知道靠方逸之是靠不住的了,想解决吃饭问题,还得靠自己。小麦的收成也就这样了,能勉强够吃就谢天谢地啦,别想有余粮出售,现在他只能指望收割小麦之下种一季土豆,换个好收成啦。 方逸这又跟杨梦龙谈了一些事情,便打道回府了。他这个知府管着好几十万人呢,每天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哪里有时间在这里停留?杨梦龙准备了一大篮鸡蛋让他带回去吃,方逸这很高兴,直夸杨梦龙懂事,殊不知杨梦龙是恼他小气,一毛不拔,送上这一篮鸡蛋祝他的政绩考评拿零蛋。 不过,方大人跑这一趟对舞阳千户所还是挺有帮助的,算是帮舞阳千户所打了一次免费的广告,让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舞阳千户所的生产搞得不错,舞阳千户所丰收在望了,渐渐的,杨梦龙在南阳也开始有一点名气了。不过以杨梦龙那一惯大条的神经,很难感受得到这方面的变化,他只知道知府大人来了一趟,他的学堂里多了一位美女帮忙教书,筱雨芳不用那么辛苦了,跑到舞泉镇来做生意的商人也多了起来,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不过,方逸之的话他不能不听,在方逸之走了之后,经过数天的准备,他带上许弓、王铁锤等几个随从,骑上战马离开舞阳,前往泌阳县,看看自己马上就要接管了的地盘。 跟颇渐渐有几分生机了的舞阳县不同,泌阳县田园荒芜,村落破败,很多麦田由于过干旱而龟裂,麦苗已经死光了,变成了干巴巴的干草,一点火星溅上去就能引发一场大火。道上行人倒是挺多的,不时可以看到破产的农民拖家带口往舞阳县那边跑,因为舞阳县在开荒,需要大量人手。杨梦龙看得心酸,对许弓说:“真是可怜,今年的收成算是彻底完了。” 许弓深有感触:“又是旱灾又是蝗灾,这样闹法再多的庄稼也得完蛋啊!幸亏咱们有水车,还有深井,庄稼都能浇上水,扑灭蝗虫又及时,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王铁锤纳闷的问:“他们为什么不学我们,多造水车,多打深车取水灌田啊?” 许弓说:“你以为人人都有大人这样的本事是吧?别忘了我们是花了多少钱才造出那么多水车,打出那么多深井解决用水难题的,他们舍得下这个本钱?” 王铁锤说:“也是!” 杨梦龙没有说话,看着没有一丝生气的田野眉头紧皱。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命脉,农业生产出了问题,整个国家都会出大问题,“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现在明朝北方天灾不断,农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想不动荡都不行了,而动荡不安就意味着战乱,战乱就意味着血流成河!国运延绵近三百年的大明王朝,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不能让老百姓吃上饱饭的政权无一例外,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推翻,这是铁律。 泌阳县有两个百户所,拥有军田四千亩。这意味着平均一户军户要耕二十亩田,真够辛苦的,可是没有办法,产量实在太低了,拿小麦为例,哪怕是丰收年景,一亩田也只有三石,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三石也就三百六十斤,低得可怜,而这还是丰收年景了,绝大多数时候,收成只会更低。一个七口之家一年少说也得吃掉一千多斤粮食,就是十石了,按每亩平均收获两石算,想要吃饱肚子并且交上税,他们至少要种二十亩田才行。不难想象,没有耕牛,只能靠锄头一锄一锄的刨,想要种好这么多地是何等的艰辛。这些军田的麦子长得跟狗尾巴草似的,杂草丛生,跟舞阳千户所的庄稼没得比,看样子一亩都收不到一石麦子了,够呛。 杨梦龙走进百户所,感觉就像走进了垃圾堆里,各种垃圾堆积在层檐下,恶臭难闻,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尿骚味,这是随地小便之后的后遗症,他差点就给熏吐了。衣衫肮脏破烂,头发蓬乱的军户麻木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佩带的横刀和弯刀,露出一丝丝恐惧。有几位还算年轻的军户围上来似乎想找他们麻烦,杨梦龙拿出军籍,差点把他们吓尿了,连连磕头,然后飞也似的跑出百户所去向他们的老大通报。过了半天,一位穿得稍稍好一点点的老军户诚惶诚恐的跑了过来,跪下便拜:“小人不知道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还望大人恕罪!” 杨梦龙打量着这个看上去足有五十多了的家伙,见他的脸晒得黑红,脚光着,上面全是泥土,手很粗糙,上面布满了老茧,心里不禁咕哝:“这哪里是什么军人,分明就是一老农嘛!” 他问:“你就是这里的百户?” 老军户说:“回大人的话,小人正是百户所的百户,姓邓名通。” 杨梦龙说:“邓百户,起来说话,我不喜欢人家跪在我面前。” 邓通连声说:“是是是。”又叩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 许弓问:“邓百户,刚才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邓通说:“回大人的话,小人刚才带人到田里修水渠去了,现在的水渠已经坏得不成样子,不修一修,没法引水浇田了。” 杨梦龙问:“邓百户,现在卫所有多少军田?有多少军户?” 邓通说:“大人,我们两个百户所原本共有军田一万一千亩,现在只剩下四千亩了,军户嘛,也只剩下六十来户啦。” 杨梦龙吃了一惊:“怎么会差这么多?” 邓通苦笑:“那些军田都让几个乡绅伪造田契,霸占了,而且专挑良田下手,只给我们留下一些引水不便的瘦田。这些田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大家吃不饱肚子,不少军户受不了了,逃跑了,小人无能为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己去找一条活路。”看样子这位老军户还是挺老实的,有什么都照实说。 许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种事情实在太过频繁了,要是哪个卫所能吃上饱饭了,没有军户逃亡了,那才叫怪事! 话说,舞阳千户所似乎是个特例…… 邓通诉了一会儿苦,忽然带着希翼望着杨梦龙,小心翼翼的问:“大人,你的矿山那边还需要人手不?” 杨梦龙一怔,问:“你问这个干嘛?” 邓通说:“我们已经接到刘都司下发的通告,泌阳两个百户所划归大人管辖了,小人想替军户们找条活路,如果大人的矿山那边需要人手,请让我们去,我们保证不会偷懒的,更不要工钱,只要能吃上饱饭就行了……”见杨梦龙不说话,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可能太高了,赶紧改口:“吃个半饱也行!” 隶属舞阳千户所的那个矿山一直在招工,矿工人数已经突破一千大关了,那里工作虽然辛苦,却天天都可以吃上饱饭,每过两天还能吃一顿肉,这样的待遇实在令人眼红。泌阳这边就有十来个军户跑到了舞阳那边当矿工,还胆大包天的跑回来过一次,绘声绘色的跟大家说着那边的生活有多好,令军户们心痒难耐,都想跑到那边当矿工,吃几天饱饭。现在杨梦龙主动找上门来了,邓通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杨梦龙却愣住了。矿工,呆在幽暗闷热的矿坑里,腰都直不起来,没日没夜的挖着矿,下场雨都有塌方的危险,多辛苦的工作啊,居然有人削尖脑袋往那边挤,还不要工钱,只求能吃一顿饱饭!何等卑微的愿望啊,听得他鼻子直发酸! 四十三 桐柏卫所 另一个百户所也好不到哪里去,军户逃掉了近一半,剩下的都是没法逃的,以老弱病残居多,整个卫所就是一垃圾场。不,那个百户所更加糟糕,邓通这边虽然不像话,但好歹邓通还愿意花点心思去种田,那边那位百户呢?心思完全用在克扣军户们那点少得可怜的粮饷上了,对种田什么的根本就没兴趣,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享受去了。杨梦龙实在没有心情在这边停留太久,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便对邓通说:“既然那个混蛋没心思干,就别干了,回头我就给刘都司写信,让刘都司撤了他,你先辛苦一下,把这两个卫所管起来,回头我让人送三十石粮食过来给你们,这些粮食应该够你们吃一阵子了……你们的庄稼是没指望了,这样吧,等到收割麦子的时候你们到舞阳那边帮忙,割完了之后我再分你位点粮食,忙过这一阵子,我们再重新把军田规划一下,把生产搞起来。” 邓通大喜过望:“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杨梦龙不再多说,派一个人回千户所通知李百户送三十石粮食过来,自己则又骑上战马,奔向桐柏县。一路上所见,尽是田园荒芜、和麦焦枯的惨状,令他心头发堵,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泌阳可是河南著名的小麦产地,一百三十多万亩良田,每年出产的优质小麦多达数十万吨,而现在,那些良田几乎变成了荒草的世界,河流也干涸了。有几条河还有水,不过水是流不到军田来的,因为有人在上游筑起了堤坝,把河流给截断了,没有水,军田的庄稼只能枯萎了。 杨梦龙指着杂草疯长的田埂叹了一口气,说:“多好的良田啊,就这样荒芜了,守着这么多良田却没饭吃,真是造孽!” 许弓说:“这贼老天专门跟我们作对,死活不肯下一场大雨,冬天也不肯下大雪,没有雨庄稼活不成,没有雪庄稼收成差,再好的田也没用。” “瑞雪兆丰年”,说的是如果今年下大雪,明年的庄稼就能得到一个好收成,这是因为雪水会给庄稼带来难得的养份,并且冻死一部份害虫的卵,确保农作物能获得丰收。在阿富汗有句谚语,是“不怕金被盗,只怕冬无雪”,意思是黄金被偷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冬天不下雪,问题就大了,明年粮食要歉收了。把雪看得比黄金还要重要,雪对于农民的意思就可想而知了。 杨梦龙自信的说:“只要有足够的水,冬天下不下雪我都有办法获得丰收!” 战马一路飞驰,把杨梦龙他们带到了桐柏县。 桐柏县原名复阳县,位于河南省东南部,南阳盆地东缘、桐柏山腹地、豫鄂交界处,东邻信阳,南界湖北省随州、枣阳两市,北邻泌阳、确山二县,西接唐河县。有“宛东咽喉”、“信西屏障”之称。桐柏县境内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峰多达八百多座,丘岗七百多条,形成大面积的浅山和丘陵地带,还有五十七条河流,淮河的源头就在这里。这是一块宝地,矿产资源极为丰富,人均矿产资源占有量是全国的十四倍,有着全国数一数二的露天银矿和金矿,还有一个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超大型碱矿。当然了,碱矿什么的杨梦龙现在还用不着,倒是藏在桐柏山中的金矿、银矿、铜矿、锰矿、磷矿等资源,却是他急需的,特别是磷矿,必须搞到手,不然就别想发展了。 一路过去,杨梦龙发现桐柏县的情况要比泌阳那边好一些,毕竟这边水资源要比泌阳丰富得多,灌溉还不成问题。问题是桐柏县这边山太多了,地理位置偏僻,老百姓都不怎么愿意在这里定居,因此人口稀少,整个县的人口还不到三万人,进了山区,走上十几里路都碰不到一户人家。杨梦龙还留意到,一些地主都用又高又厚的围墙将自己的家围起来,围墙上甚至有垛口,有射孔,还有望楼,上面长期有人值班。显然这边的治安确实很成问题,地主们不得不依山筑垒,平地建坞,以对付下山抢劫的土匪。这还算客气的,杨梦龙甚至看到了好几座山寨,至于是地主建起来的防御设施还是土匪山大王的老窝,或者是两者兼并,就不得而知了。他越看越纳闷,看到有一老农扛着锄头路边,干脆跳下马,拉住对方,拱手行礼,说:“老丈,我是外地来的刀客,初到贵地,发现贵地真是风景如画啊,走在路上,就跟走在画卷里似的。” 好话人人爱听,老农笑呵呵的说:“小哥,你真有眼光,论风景,咱们这里认第二,整个南阳就没人敢认第一了!”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可惜,就是不太平,很多土匪占山为王,经常下山抢劫,弄得人心惶惶。小哥你游玩归游玩,但是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坞堡里投宿,千万别在外面过夜,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杨梦龙吃惊的问:“这里的土匪这么厉害?” 老农说:“厉害,当然厉害!白额虎你知道吧?他手下有三百骑兵,人人骑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杀官兵跟杀鸡似的,官兵见了他们只有逃命的份!紫金星你知道吧?他手下有四大金刚,个个力大无穷,杀人不眨眼,更有上千人马,凶悍无比,跺跺脚整个县的地皮都要震三震!还有小蛟龙、过山梁、黑旋风……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可把我们给折腾惨了!前些年他们甚至集聚数千人马包围了县城,官兵多次与他们交战,都被打得大败,后来知府大人不得不出面招安,给了他们大量钱粮,他们才罢休!” 杨梦龙咧了咧嘴,我的天,包围县城,逼得知府花钱买平安,好壮观哪,这帮土匪还真不是一般的凶悍! “他们闹得这么凶,官府就不管管吗?” 老农气不打一处来:“那帮当官的,只顾着自己的乌纱帽,土匪要闹他们就招安,给点钱粮让他们安份一段时间,只求别在自己任内闹得太大,至于会不会养虎为患,他们从不考虑!就算出兵剿匪,也只是将土匪往湖北那边撵,撵就了就完事了,就没哪个肯下大力气将他们剿灭的!” 杨梦龙说:“当地不是还有卫所吗?” 老农冷笑一声:“卫所?那些穷军汉连把刀都提不起来,指望他们去剿匪?做梦去吧!”一边说一边摇头,叹着气走了,看样子他对卫所真的没有半点信心。 杨梦龙也无话可说,谁叫卫所烂得连土匪都奈何不了了呢?最要命的是,这里的卫所还是归他管的,打脸啊! 桐柏县有一个百户所,名下的军田多达两千五百亩。不过,先别得意,跟泌阳百户所一样,这些军田都是地主乡绅他们吃剩的,都是些瘦田,一亩只能产几斗粮食的那种,不难想象,守着这么一片瘦田的军户们的日子是何得的苦逼。杨梦龙很无语,军队是一个国家的脊梁,没有一支强军的国家只有被其他国家吊起来打的份,明朝的军队不算弱,哪怕是到了明朝末年,依然有好几支部队保持着相当强大的战斗力,比如说关宁军、天雄军、秦兵、洪兵等等,都是比较能打的,这在历史上比较少见。可问题是,军人的地位太低下了,文官看不起武将,武将剥削士兵,士兵除了要忍受武将的剥削之外还得被地主乡绅欺负,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还得承担沉重的徭役赋税……难怪抗倭战争时期明军往往一触即溃,几千人被几十名倭寇追着打,他们的自尊心和荣誉感早已消磨殆尽了,国家除了剥削和嘲弄之外不曾给予过他们什么,他们凭什么为这个帝国卖力死战?如果有人能帮他们把那些良田从地主们手里夺回来,让他们吃上饱饭,再给他们一点酒肉,那些懦弱的军户马上就会变成一群恶狼,将土匪撕成碎片! 桐柏百户所建在山上,也算是易守难攻,这倒符合桐柏县内多山的情况。那里的情况跟其他卫所一个模样,事实上,全国各地的卫所都差不多,看了一个卫所,就知道其他卫所是什么样子的了:破破烂烂的、一脚就能踹倒的房子,里面通风采光条件都不错,就是冬天够呛而已;穿得破破烂烂,体臭隔着二十米都能把人熏翻的军户;骨瘦如柴的女人和孩子;垃圾遍地的巷子,还有空气中飘荡着的阵阵尿骚味……杨梦龙面无表情,许弓眼皮直跳,王铁锤哀叹:“早知道这样,就带一个猪鼻子面具过来了!”舞阳千户所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的,但是在杨梦龙的威逼利诱之下,大家都养成了讲卫生的习惯,习惯了舞阳千户所的干净整洁,突然回到垃圾堆中间,也难怪这个山东大汉无所适从了。 四十四 两个二货凑一对(上) “你们是什么人?站住!” 杨梦龙一行人来到卫所门口,一伍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挡在他们前面,有些紧张的喝住他们。 杨梦龙说:“老子是舞阳卫指挥,你们的头头!”拿出了官印文书准备递过去。 伍长没有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见他撑死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不禁笑了:“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舞阳卫指挥?好威风!我看呀,你就别装了,想进来住一夜就直说,给点银子就行了。”目光落在杨梦龙的佩刀上,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实在没钱的话,这刀也不错!” 许弓眉头一扬就想发火,杨梦龙却笑嘻嘻的说:“这刀倒是不错,就怕你消受不起。”把官印抛给许弓,握住刀柄,刷一声把刀拔了出来。这是一把横刀,长三尺,重五斤,背厚刃薄,刀身窄长,微微带一点弧度,线条优美。刀柄很长,双手握住都绰绰有余,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就是用坚硬的原木砍削而成,上面有一圈圈的花纹,防止滑手……当然,以这位伍长的眼光,当然看不出这些花纹的用处,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令人胆寒的刀刃给摄住了。我的天,这可是一把精钢打造的宝刀啊,这一刀下去,只怕两百斤重的野猪都能劈开两半了吧?这样一把好刀,绝对是千金难求啊,有资格佩带这样的宝刀的人,身份绝对不简单,他是被猪油蒙住了心了,居然想敲这种人物的竹杠! 杨梦龙挥动横刀,一缕寒光电蛇似的在空中窜动,伍长的喉结随着刀光闪动而蠕动,冷汗都下来了。杨梦龙说:“这把你不喜欢的话,我们还有好多!”一挥手,十几名随从齐刷刷的拔出了横刀,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索。精良的装备,冷漠的目光,无不在传递着一项令人恐惧的信息:这群人,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好别惹他们! 他们猜对了。这批亲随个个都是在定兴血战中幸存下来的,他们冲杀得最凶,杀敌最多,伤得也最重,养了一个月的伤才捡回一条命,有过这段经历之后,他们真想不出自己还怕谁! 横刀号称是最血腥的刀,“砍伤刺死”这句话用在横刀身上不大合适,因为它能很轻松的将人的脑袋劈飞,甚至将人的头颅劈成两半,在唐代,很少有什么盔甲能抵挡得住精钢打造的横刀的砍刺。这样的刀自然极具杀气,被这么多横刀对着,那位伍长两条腿直哆嗦,妈呀,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人家这十几号人一个个装备精良得不得了,一个不高兴,灭了他们卫所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梦龙见那家伙脸色苍白,心里暗笑,真是效果显著啊!不过效果太显著了也不行,把人吓死了算谁的?他把刀归鞘,拍了一下伍长的肩膀,问:“我是谁?” 伍长还在发愣:“啊?” 杨梦龙加重了语气:“我是谁?” 伍长这次反应过来了,嗵一声跪下,声音响亮,杨梦龙看着都觉得膝盖隐隐作痛:“你是舞阳卫的指挥,我们的头头!” 杨梦龙说:“起来吧,以后眼睛放机灵点,别惹我生气。我一生气就会拔刀砍人,砍完人就喝酒,喝完酒就生气,生气了继续砍人,后果很严重的……你们百户呢?” 伍长听到“砍人”二字,脖子不由自主的缩着,仿佛横刀的刀刃已经砍入他的脖子了似的。他心里暗暗叫苦,百户带人上山打猎去了,上司来巡查他居然上山打猎,擅离职守啊,后果很严重的!他不敢说实话,只好说:“回大人的话,百户到田里干活去了。” 杨梦龙不信:“是吗?那为什么我这一路过来都没有在军田里看到他的影子?” 伍长大汗:“可……可能是他干活累了,躲到树丛里休息一下吧,小人这就去叫他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嚣张的大喝:“闪开闪开,老子回来了!”一匹高大的骏马飞驰而来,扬起一阵烟尘,蹄声急促如鼓点,真够快的。 杨梦龙看了看那匹跑得飞快的马,转头看着伍长,似笑非笑。 伍长脸扭了扭,发自内心的想哭。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回来了,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吧? 来者骑着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这匹黑马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马鬃长达半尺余,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团黑云,高大健壮,鸟颈长背,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马背上是一名百户打扮的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两道浓眉挑衅般扬起,嘴角挂着玩色不恭的笑意,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野性,跟胯下的骏马倒是绝配了。这位大爷显然没有什么交通安全意识,横冲直撞,如果是卫所里的老人,听到蹄声肯定有多远躲多远,可杨梦龙他们不是,看到这么一个疯子骑着马直冲过来,十几名亲随二话不说,组成一道人墙将杨梦龙护在身后,十几马横刀同时出鞘,指向冲过来的骏马,许弓更是张弓搭箭,放声大喝:“来者下马,否则格杀勿论!” 那个冒冒失失的家伙看到这么多人挡路,很是意外,急忙勒住马缰,黑马长嘶,人立而起,两个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乱舞,差一点点就踢到了杨梦龙的亲随的脸,不过还好,总算没有把人踩伤。马上骑士诧异的打量着这帮挡了他的路的家伙,目光从一把把横刀上掠过,顿时冒出油绿油绿的光芒,滚鞍下马,流着口水扑过去就想抢一把过来看。这家伙并不算高大,但是很健壮,看样子一身力气是小不了的,一般的士兵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伍长差点哭出声来,扑上去死命挡住这个二货,叫:“大人,你可回来了!还不赶紧给舞阳卫指挥行礼?” 二货嘴角口水长流,诧异的问:“舞阳卫指挥?谁啊?” 杨梦龙说:“正是区区在下本人小弟我,杨梦龙。” 二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咕哝:“不像啊……” 伍长死命拉他:“他就是舞阳卫指挥,我们的顶头上司!小人看过他的官印和军籍了,没错的!” 二货总算反应过来了,老老实实的行礼:“桐柏卫所百户薛思明,见过指挥大人。” 杨梦龙笑眯眯的看着这个鲁莽的、反应总是慢一拍的二货,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这家伙跟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他扶起薛思明,说:“薛百户,别多礼,随便一点就好……看薛百户行色匆匆的,刚才干嘛去了?” 伍长紧张的扯了一下薛思明的衣角,薛思明却想也没想,脱口说:“去打猎了!” 完了! 伍长哀叹一声,恨不得自己当场昏倒。上官来巡查,你丫跑去打猎,还理直气壮的,砍头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薛思明根本没有发现伍长的异样,他一个劲的向杨梦龙诉苦:“卫所实在太苦了,饭都吃不饱,穷得当当响,想吃一顿肉简直就是做梦,我饿得没办法了,只好到山上去打猎。”朝马背上一指:“今天运气不错,打了一头大野猎,兄弟们可以开荤啦。” 杨梦龙一看,可不是,马背上驮着一头大野猪,足有近两百斤,这样一头野猪在山林里,连老虎都不大敢招惹它。不过现在它威风不起来了,因为一支利箭射穿了它那巨大的头颅,贯入脑部,要了他的命。杨梦龙还看到,马背上还挂着一架黑色强弩,长四尺余,弓臂粗大,显然,那一箭是它的杰作。他来了兴趣,指着那架大黑弩问:“这弩是你们卫所的装备吗?” 薛思明摇头:“当然不是!是我让工匠帮我做的……大人,我们先进去再说。” 杨梦龙点点头,带队进去。 进去了才知道,卫所里的情况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糟糕,肮脏凌乱是必不可少的,但至少没有人随地大小便,巷子里面摆放着粪桶,大小便是在里面解决的,气味当然不好受,但至少不必担心一脚踩上一陀软黄金。看到薛思明带着一头大野猪回来,军户们眼睛发亮,放声欢呼,看样子这小子在百户所里的人缘还算不错,他倒也大方,大咧咧的说:“到晒谷场来分猪肉,每户两斤,手脚放快点,慢了可就没有了!”此言一出,整个卫所都沸腾了,军户们提着篮子往晒谷场跑,孩子也蹦蹦跳跳的跑过去看大人怎么宰杀这头野猪。 分猪肉也是由薛思明一手包办,只见他挥舞杀猪刀,几下就剖开猪肚,把下水交给军户们拿去洗干净,自己则飞快的连砍带切,一刀下去,筋骨立解,很快就把猪肉给分成了数十份,每户上来拿一份。杨梦龙数了数,一共分了九十份,看样子这里逃亡的军户不算多,跟那些逃得只剩下五六十户的卫所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这也说明薛思明这个二货干得还算不错,大家还愿意跟着他混。 四十五 两个二货凑一对(下) 薛思明给自己留了两条猪腿和一条腰肉,剁吧剁吧再往锅里扔一点药材炖了,打算煮一锅汤招待杨梦龙他们。军户们知道百户家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个送来几个鸡蛋,那个上山送来几斤野果,要不挖来几个山药蛋,把薛思明那个狗窝塞得满满的,好东西是拿不出来了,但总不能让百户大人太过丢脸不是?这倒是让许弓他们想起了杨梦龙初到舞阳,大伙千方百计弄一些土特产报答的往事,记忆犹新啊。 杨梦龙嘴里咬着果子,拿着那架黑色强弩翻来覆去的看。分猪肉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着,分明看到那支要了野猪的命的利箭有超过一半钉入猪头,可见杀伤力有多强。他用力拉开强拉,试射了一箭,感觉跟自己那架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威力也不错了,足足射出两百余步,跟火绳枪的射程不相上下了,还有改进的空间。他发现,这架强弩的工艺似乎十分成熟,用山桑木制成弓臂,用牛筋制成弓弦,弩机设计精巧,望山的设计也很到位,一名士兵经过十天半个月的训练,就可以熟练的使用这具强弩,一箭射死一名苦练十余年武艺的武士。他一直在寻找能制弩的工匠,始终找不到,没想到在这穷山僻壤找到了一个,那种兴奋,就别提了。同时,他对薛思明产生了好奇,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小子不简单,这样的人物却留在叫花子窝一般的百户所里当一名苦哈哈的百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饭菜做好了,可以开饭了。” 就在他琢磨着弓臂的材料的时候,薛思明跑了过来,见他在摆弄自己的兵器,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杨梦龙把弩还给他,说:“这弩不错,怎么做出来的?” 薛思明说:“祖上传下来的技艺,我的老家靠近边墙,鞑子经常越过边墙劫掠,每来一趟都是杀人无算,朝廷官兵打不过他们,我们只能自己组成乡兵自保……” 杨梦龙打断:“边墙?你老家在边关?” 薛思明说:“是的,我的老家在陕西榆林,那里离鞑子的地盘只有一墙之隔,几千年来鞑子时常入寇,为求生存,我们这些边民不得不人人习武,以求自保。鞑子的箭法厉害,又有战马,来去如风,我们这些靠两条腿走路的根本就打不过他们,只有依靠强弩和坞堡才能与他们抗衡,制弩的工艺就这样流传了下来。”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会造弩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多很好的工艺都已经失传,跟以前的弩没法比。就拿这架来说,算是难得的精品了,可是跟宋代的弩相比还是远远不如!” 杨梦龙说:“已经算不错了。”心里说:“废话,这能比吗?宋代的神臂弓放到现代都无法复原了,只能从史料那寥寥数语的记载中追慕这一冷兵器时代空前绝后的杰作的风华。都过了三百多年了,你要是还能造出神臂弓这么逆天的武器,那我真的得给你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了!” 薛思明说:“自秦代起,我们陕西就以强弩闻名,秦弩,大黄弩,神臂弓,皆出自三秦,威名远扬,弩是我们陕西的一部份,而现在它却渐渐消失了,真是可惜。” 杨梦龙笑笑,不说话,吃饭去。 饭是几名妇女帮忙做的,薛思明还在打光棍,也没钱请仆人,平时都是到各军户家里打游击,别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好菜来。那几名妇女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一桌的饭菜香喷喷的,油水十足,让人胃口大开,杨梦龙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他那帮手下也一样,一个抢得比一个凶,谁都知道跟小杨将军一起吃饭,下手稍慢就没得吃了,不抢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吃完饭,杨梦龙叫上薛思明到院子里乘凉,这鬼天气,真是太热了。大概是臭味相投,坐下来没多久,薛思明就说起了自己的来历。他坚称自己的族谱可以追溯到大唐名将薛仁贵那一代去,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举族迁到了陕西,然后渐渐没落了。他家在陕西榆林,这是一个好地方,炎热而干旱,在那里你是绝对不会患上风湿骨痛关节炎之类的疾病的,如果在家里呆得闷了,带上一把刀出门左转,走上几里路就能跟蒙古骑兵来一次最直接最深入的交流切磋了。在那种地方当然别想能多富裕,蒙古人经常破边而入,四下劫掠,随时可能没命,这种地方能富得起来才叫有鬼了。为求生存,榆林的男子从小就开始习武,家家都有兵器,碰到鞑之犯边马上据坞堡自守,因此榆林地区民风剽悍,先秦勇烈之风在他们身上犹可寻见,蒙古人一般都不大敢惹他们。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榆林人,薛思明当然不会是什么乖宝宝,他自幼习武,弓马娴熟,膂力过人,几十斤重的石锁抡得跟风车似的,喜欢抱打不平,在榆林也算小有名气。三年前,他一位朋友带一袋盐到蒙古部落去卖的时候被蒙古人杀了,这位老兄二话不说,带上一把刀一张强弓一袋箭,骑着一匹瘦马,闯入那个蒙古部落,看到成年男子就杀,用箭射死了十三个,又砍死了七个,最后把该部落的族长的脑袋割了下来,抢了这匹黑马,然后溜之大吉。这祸算是闯大了,蒙古人发誓要报复,连官府都要缉拿他,他在朋友的帮助下逃出了榆林,四处流浪,辗转来到了南阳,在桐柏山中歇息的时候被毒蛇咬伤,命悬一线,带人上山砍柴的百户及时发现了他,采来草药救了他一命。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人家救了他的命,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再加上他也无处可去,干脆给百户当了义子。两年前,百户上山打猎的时候被野猪咬成重伤,第二天就不行了,他是个光棍,没有子女,薛思明只好接他的班,勉为其难的当起了这个百户。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管好这好几百号人,他最大的兴趣就是上山打猎,或者找落单的土匪的麻烦,两年了,百户所毫无起色,跟杨梦龙一比,他实在太失败了。不过他有个优点,就是每次上山总是能打到大家伙,拿回来大家分,跟着他总是有肉吃,所以在百户所里他的声望还是挺高的,军户们都愿意跟着他混。只是他有点倒霉,前几任百户都是软蛋,良田让人抢光了,就给他剩下这么点瘦田,害得大家饭都吃不饱,别提多郁闷了。 “以前时常有土匪想打百户所的主意,被我宰了十几个,他们都老实下来了。”他略带得意的说。这称得上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成绩了。 杨梦龙撇撇嘴,心里说:“得多没眼光的土匪才会打这里的主意啊?整一个乞丐窝,请我都不来!” “大人,桐柏山中土匪极多,我们卫所又找不出几把像样的刀,实在太危险了,能不能给我们几把好刀?”薛思明话锋一转,又盯上了许弓佩在腰间的横刀,口水直流。 杨梦龙拔出自己的佩刀递过去:“你要的是这种刀?” 薛思明双手接过,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就是这种刀!”用手指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刀身,感受着那股冰冷的杀气,整个人都痴了:“好刀,好刀呀!我玩过的刀没有十把也有八把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刀!瞧这钢口,又薄又韧,真的是吹毛得过啊!再瞧瞧这刀身,背厚刃薄,弹性绝佳,根本就不怕与重兵器硬碰……大人,这刀是从哪里买来的?这可不是我们大明军队的装备!” 杨梦龙懒洋洋的说:“老子看不上兵部那些垃圾,自己找人铸的,不行吗?” 薛思明对此倒不觉得意外,朝廷对军队的管制越来越松懈了,只要你有这个能耐,别说造刀,造大炮都没人管你。让他意外的是,这刀竟然如此锋利,轻轻一挥,手臂粗的树桠便应声而断,跟切豆腐似的,真是不得了。他眼睛越来越亮:“不知道大人铸了多少?” 杨梦龙说:“有那么几百把吧?” 薛思明的眼珠子瞪得比猪尿泡还大:“几百把,全是这样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不是这样的还能是什么样的?” 薛思明手都哆嗦起来了:“我的天哪,这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啊,一下子铸了几百把,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杨梦龙瞅着他:“你也想要这样的刀?” 薛思明点头如小鸡啄米。废话,这样的宝刀谁不想要?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想要刀还不容易?我看你也不是当百户的料,这个百户你别干了,跟我混吧,想要什么样的宝刀都没问题!” 薛思明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提拔……真是太好了,这个百户,我早就不想当啦,现在终于自由了!”从百户一撸到底变成了跟班,他还兴高采烈,也算二得可以了。 许弓翻了个白眼,这下倒好,两个二货凑一块,够一担了! 四十六 神箭手 看得出薛思明早就在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呆腻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收拾行李,吵着要跟杨梦龙回舞阳。令他失望的是,杨梦龙却不急着回去,在百户所里逗留了整整三天,直到摸清了卫所的情况才动身。 这一趟,杨梦龙算是摸清桐柏百户所的情况了。这个百户所名下的田产全是产量低得可怜的瘦田,肥田都让人家给抢走了,也就是说,薛思明这个倒霉的孩子接管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可喜的是,百户所名下还有大片山林,有不少柘木和成片的山桑,这倒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可惜柘木尚未成材,山桑木材也不值钱,不过这两者都是造弓和弩的上佳材料,杨梦龙一直在为找不到足够好的弓臂材料发愁,现在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薛思明希望杨梦龙能帮忙夺回被地主们侵占的田产,杨梦龙对此兴趣不大,在他看来,那些被夺走的田也好不到哪里去,亩产不过一石多一点而已,耕了这么多年,肥力都快耗尽了,与其花大力气去打官司要回来,还不如设法开垦荒地好些。开垦荒地一个好处就是肥力充足,灌溉跟得上的话可保数年丰收,数年之后产量就下降了,因为肥力跟不上了,农民常用的做法就是实行轮耕,一块地种庄稼,一块地抛荒,一年一换,或者三年一换。不过只有在土地足够的时候才允许这样做,现在土地兼并如此严重,轮耕也就无从谈起了。换句话说,就算将那些田抢回来了,还得花大力气去提高肥力,太不划算啦。杨梦龙并不看好军田的产量,在他的规划里,这些军田拿来种紫云英和苜蓿才是最好的选择,前者是很好的绿肥和牲畜饲料,后者则是最好的牧草,两者还是绝佳的蜜源植物,种上几千亩然后养上蜜蜂,靠卖蜂密都能发财了,何苦非常跟地球过不去?他让桐柏百户所的人等到割麦的时节就到舞阳去帮忙,收割完毕之后会分他们一份的,然后领取新的作物种子回来种下去,保证他们能吃上饱饭。当然,他没忘记要派人送二三十石粮食过来,免得还没到割麦就把军户们给饿死了。 至于桐柏山里的矿产资源…… 只有等到他的部队练出来之后,把土匪剿灭了才能慢慢寻找,开发,急不来的。现在河南、湖北的局势还算稳定,他有时间慢慢打基础。 一入舞阳千户所的地界,薛思明便被那丰收在望的庄稼、林立的水车、车水马龙的道路给震住了,看什么都觉得惊奇,赞不绝口。许弓和王铁锤暗暗在心里鄙视,真是土包子,看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没见识!完全忘了自己两个月前也是土包子模样的。 “千户所里本来就是近五千人,再加上我从河北带回了一千多名士兵,给他们分田地,那些士兵的家属也陆续迁了过来,所以千户所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杨梦龙这样解释。 薛思明赞叹不已:“好繁华啊,比县城还要繁华!” 正说着,远远的一长队人马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号子,排成整齐的中队浩浩荡荡的跑了过来,几百双脚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发出战鼓狂擂般的声响,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整齐有序,气势逼人,远远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在两根拉得笔直的绳子中间行军!隔着两百步左右,另一条大道上,同样有好几百人排成长队,全副武装的在长跑,两支部队齐头并进,蔚为壮观。看到杨梦龙,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一路烟尘的跑了过去,带头跑的是韩鹏,他一边跑一边叫:“大家加把劲,这次一定要胜过老爷子!谁敢拖后腿的今晚没饭吃,还要冲二十次坡!” 士兵们齐声叫:“胜过老爷子!” 那边传来戚虎的声音:“兔崽子们,加把劲,超过他们!赢了的话加菜,输了的话鸭子步伺候!” 那边的士兵把口号吼得山响:“一、二、三、四!!!”显然没有人愿意再练什么鸭子步,那队士兵跑得飞快,跑得这么快还能这么整齐,真是不可思议。正在田里伺候庄稼的农民直起腰来,路上行人也闪到路边,看着这些士兵你追我赶,为他们加油鼓劲,舞阳千户所的士兵跟老百姓的关系居然这么好,出乎薛思明的意料。要说这支部队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那就是活力,从军官到小兵都充满活力,跟明军那暮气沉沉半死不活的颓废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杨梦龙笑着目送士兵们跑过,说:“走,到军营去看看。” 由于主力部队都出去练长跑了,军营里的士兵并不多,却也在积极的训练。留在军营里的士兵都是那种身材高大,肌肉发达,更兼头脑简单的肌肉男,这帮家伙要么背着几十斤重的沙袋一五一十的做着俯卧撑,要么一只手一个石锁挥舞着,都在打熬力气。有一队人正在用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出来弩苦练射击,开弓、装箭、瞄准、射击,每一个动作都有令可依,一板一眼,有条不絮。倒是练习射箭的有点乱,嗖嗖嗖一通箭雨倾泄过去,把靶子射得乱七八糟。培养一名出色的弓箭手不容易,得从小练起,没有十年时间是练不出来的,著名的英国长弓兵就是从小开始训练,由于训练太过艰苦,食指、中指、腰椎关节都变形了,刻苦的训练让英国长弓兵成为欧洲一支令人胆寒的力量,在火绳枪大量应用到战场之前,他们是无敌的,让法国人吃尽了苦头。当然,在亚洲战场上,面对把骑射玩出花来了的后金八旗,明军的弓箭手再怎么刻苦训练也打不出英国长弓兵那样的威风来,更别提成为制胜兵种了,弩才是王道!不过,多一些神箭手总不是坏事,所以杨梦龙还是很大方的拨下一大笔钱,培养弓箭手。 军营里还有沙坑、平衡木、单杠、双扛、绳网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其他军队没有的,让薛思明倍感好奇,问这问那问个不停。 这时,脚步声排闼而来,两条长龙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宣告今天的五公里长跑他们已经完成了。最让薛思明吃惊的是,回到军营的士兵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七歪八歪躺在地上喘大气,而是飞快的集合,长枪兵在前,横刀手在后,组成了两个豆腐块般整齐的方阵,齐刷刷的朝杨梦龙这边看齐。杨梦龙呵呵一笑,说:“总算练出一点样子来了。” 这还叫只有一点样子? 薛思明咋舌,得练到什么地步你老人家才满意啊? 戚虎微微喘息着走了过来,瞅着杨梦龙,笑呵呵的说:“嘿,甩手掌柜来了!” 杨梦龙耸耸肩,说:“没办法,我太忙,顾不上这边了……不是还有你嘛,你在等于我在。”给了戚虎一拳,“怎么样,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 戚虎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的,放心好了。” 杨梦龙指了一下那两个杀气腾腾的豆腐块:“训练还顺利吧?” 戚虎说:“挺顺利的,我把大人练兵的方法与戚家军的训练方法相结合,效果奇好,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部队的纪律有了明显的提高,反应也快了不少。大人你刚才也看到了,一千多人跑出去,跟两条直线一样,还从来没有哪支部队能做得到。” 杨梦龙嘿嘿一笑,很臭屁的说:“我练兵的方法,能差吗?”顿了顿,补充:“加紧操练,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上山剿匪了,训练没跟上的话要死很多人的!” 戚虎吃了一惊:“上山剿匪!?” 杨梦龙说:“是的,现在流民蜂起,无数亡命之徒啸聚山林,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其中以桐柏县匪患最为严重。知府大人对此十分忧虑,要求我们尽快剿灭土匪,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最迟两个月就该出兵了。”指了指昂道挺胸目不斜视的士兵,“再说了,老兵都是打出来的,没有见过血的士兵训练再怎么刻苦,也不如老兵,我可不希望花了这么多钱,最终养出一堆见不得血的兵!” 戚虎肃然:“大人说得对,老兵都是打出来的,回头我加强训练,尽快作好剿匪的准备!” 杨梦龙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说:“老爷子,我给你找了一块好料子,你看合不合你的心思?”说着,把薛思明给推了出来,“赶紧给老爷子行礼!” 薛思明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行礼:“卑职薛思明,参见将军!” 戚虎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薛思明,还用手去捏他的肌肉,折腾了半晌才点了一下头:“是块好料子……以前见过血?” 薛思明说:“是的。以前家在边关,蒙古鞑子杀了我的好兄弟,我便带上强弓利刀潜入他们的部落,杀了他们二十多个,宰了族长,然后逃到了中原。” 戚虎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杀了他们二十多个?没吹牛?” 薛思明说:“没吹牛,用箭射死了十三个,用刀砍死了七个,再算上族长,一共二十一个。” 韩鹏在一边叫:“吹牛的吧?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啊?” 杨梦龙说:“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 薛思明说:“试就试,将军打算怎么试?” 杨梦龙对韩鹏说:“给他拿一张强弓。”韩鹏招手叫来一名正在练箭的弓箭手,把弓箭要了过来,递给杨梦龙。杨梦龙拉了一下弦,说:“这张弓是我们从建奴手里缴获的,弓力一石。你说你用箭射死了十三名蒙古鞑子,箭术肯定很了得,就给我们露一手吧。”把弓递了过去。 薛思明接过弓,也没见他怎么使劲,便将弓拉成了满月状,然后松开,摇头说:“这张弓太软了,给我换一张。” 杨梦龙对许弓说:“把你的弓借他用用。” 许弓不大情愿的解下自己的弓递过去,说:“这张弓弓力两石五斗,寻常人根本拉不开……” 薛思明皱着眉头说:“才两石五斗?”接过来拉了拉,勉为其难的说:“还是软,不过没有更强的弓了,凑合着用吧。将军,你让我射什么?” 杨梦龙指指百步开外一个靶子:“射那里,看你能射中几环。” 薛思明也不客气,接过一支利箭扫了一眼,见箭杆油漆光滑,箭族呈三棱形,镞尖点钢,锋锐无比,夸了一句:“好箭!”用食指和中指钳着,身体向后微倾,双臂发力,嘿一声将这将许弓用起来都挺吃力的强弓拉成满月状,瞄都不瞄,手一松,嗖!利箭破空之声尖锐响亮,十分刺耳,气势相当骇人,但是……这一箭准头太差了,连靶子的边都没沾上,从围墙上飞了出去,不见踪影了。在场所有人不禁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有人摇头,这小子臂力是有了,但准头太差,那水平,还不如一个菜鸟呢。还说自己射死了十三名蒙古人,吹牛不上税嘛。 王铁锤却喝了一声彩:“好箭法!” 戚虎说:“确实不错,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对一名士兵说:“去,把箭捡回来!” 那名士兵应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支利箭,利箭上穿着一只黑猫————这只倒霉的黑猫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爬上围墙来看热闹,结果被薛思明一箭射了个对穿,几乎截成两段了。看着那只早就断了气的黑猫,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要知道薛思明所在的位置离围墙足有百步之遥,隔了这么远仍能一箭射中一只以灵活迅速著称的猫,这箭法未免也太骇人了!有人忍不住叫:“蒙的吧?” 话音未落,尖啸声又起,这一回,箭是朝天射去的,数十步外一只飞得好好的麻雀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炸成一团血雨,利箭带血带肉一路呼啸,飞出老远才斜斜落下,钉在了围墙上。 这一次,大家都看傻了,整个军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四十七 第十九层地狱(上) 嗖! 第三支箭射出,这一箭总算是中规中矩的钉在了靶子上,不过还是偏得离谱,离靶心还有一尺多远呢。只是现在没有人笑得出来了,因为大家赫然看到,一只只比箭镞大一点点的蝉被钉在了靶子上!大家用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薛思明,牙缝咝咝作响,一个劲的吸着凉气。神箭手的故事听多了,看到神箭手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明白了一名神箭手有多可怕! 薛思明放下强弓,不大满意的说:“这弓还是软了点,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许弓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就这么恐怖了,要是让你发挥出十成的水平,那还得了?老兄,给别人留条活路吧!他还不知道,桐柏山中土匪草寇多如牛毛,桐柏百户所经常受到袭击,但是在薛思明来到桐柏百户所之后,就再也没有土匪敢找他们麻烦了,没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能镇得住那些凶顽的土匪么?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薛思明肩上,大笑:“你说你的族谱可以追溯至薛仁贵,本来我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光凭这手箭术,你就有资格做薛仁贵的后人!”骄傲的问戚虎:“怎么样,是块好料子吧?” 戚虎两眼放光,说:“不错,不错!这一身本事,当个百人将不成问题!” 杨梦龙说:“好,就百人将。” 薛思明大喜过望,百人将也就是百户,听起来跟原来没有任何差别,但是在这里一个百户管的是一百多名剽悍的士兵,而在桐柏百户所管的则是半死不活的军户,可谓天渊之别!他拱手就要下拜,杨梦龙拦住:“别急,这个百户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薛思明目光迥迥,大声说:“请将军指教!” 杨梦龙说:“你的本事是够了,但是你不了解我们的士兵训练的方法,更不了解我们的军纪、装备、士气,而这些都是一名军官必须了解的。所以呢,你先当一名小兵,和大家一起训练,等你熟悉了这一切,再去当百户。”指了指整整齐齐的部队,“这里有十几个百人队,等你熟悉情况之后,看中哪一队随便挑,谁不服气你就揍他!” 薛思明舔了舔嘴唇:“卑职明白!”他打定主意了,回头一定要认真观察,看哪个百人队最精锐,等自己合格之后就将队长的角色给抢过来。 那些个队长显然很清楚他的心思,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杨梦龙说:“好了,你先跟老爷子去登记,办理军籍,然后领取装备,开始训练。我有言在先,虽然你很有本事,但是如果你敢在军营里恃强凌弱,或者对戚老爷子不敬,我绝对饶不了你!” 薛思明赶紧说:“卑职一定遵守军纪,当一名本份的军人!” 杨梦龙说:“也不能太本份了,太本份就变成废物了。我住在千户所里,离这里也就几里路而已,有问题就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说完,转身便走了。 许弓赶紧跟了上去,薛思明叫:“许大人,你的弓!”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手里仍然拿着许弓的强弓。 许弓头也不回,说:“这张弓送给你了,我膂力不够,留着也是浪费。改天我会过来拜你为师,学习箭术的,你可不能藏私!” 薛思明大喜过望:“多谢许大人,多谢许大人!”他打听得清楚,许弓是最早跟杨梦龙认识的,在黑林子里与杨梦龙并肩作战,歼灭了建奴游骑,还救过杨梦龙一命,为此他差点搭上了自己的小命。杨梦龙是个念旧的人,救命之恩自然不会忘记,许弓现在虽然还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并不影响他的地位,跟他搞好关系是不会有错的。 射了三箭,在杨梦龙面前大大的出了一把风头,还得了一张强弓,今天真是赚大了…… 戚虎也不多说,让部队开始训练。太阳快下山了,天气变得凉快,正适合训练嘛。他负着手喊着口令,一千多人齐声呼喝,闻令而动,丛枪刺来,丛枪刺去,丛刀劈来,丛刀劈去,彼此之间的配合已经有几分默契了。长枪兵练来练去都是那一招:崩、刺!崩开对手的兵器后一枪直刺咽喉,简洁而狠辣,又快又准,几百杆长枪同时刺来,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只有被捅成漏斗的份。横刀兵练来练去,同样也就那么几招,格挡,砍劈,一气呵成,毫无花巧,简洁而实用,再佩上削铁如泥的横刀,如果是在战场上,此时只怕早已尸横遍地了。戚虎向薛思明解释:“这是小杨将军所创的破锋八刀,易学而实用,刀刀直取要害,简直就是为我们这些厮杀汉量身打造的!” 薛思明吃惊不小:“他还会自创刀法!?” 戚虎肯定的点头。如果杨梦龙在场的话,脸肯定会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天地良心,破锋八刀根本就不是他创的,而是抗战时期西北军大刀队在与日寇的殊死厮杀中磨练出来的!当时日寇对中国军队的优势是压倒性的,不仅飞机大炮机枪火力占绝对优势,连在白刃战方面也占有极大的优势,三名日军士兵挺着刺刀背靠背,十几名中国士兵都奈何不了他们。反观西北军,只有单发步枪和大刀,火炮和机枪少得可怜,完全是拿命去拼,还拼不动!长城抗战爆发后,大批武术名家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针对日军拼刺刀惯用的招数,融合了多种流派的刀法,从中挑选出最简单最实用的招数融汇贯通,编写成白刃战教材传授给西北军将士们,这就是破锋八刀的来历。破锋八刀简单易学,狠辣凌厉,很快就打出了威名。在长城抗战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西北军腰间揣几颗手榴弹,手持大刀摸黑杀入日军营,远的扔手榴弹,近的用大刀砍,杀得日军人仰马翻,让日军闻风丧胆。可惜日军的优势太大了,白刃战打不过大刀队他们还可以用飞机,用重炮,用坦克,而西北军除了单发步枪和大刀,就没别的了,中国的国力决定了西北军虽然悍勇,却难有更大的作为。不过,破锋八刀的威力是有目共睹的,能杀得崇尚白刃战的日军看到大刀队就怕,这套刀法不简单,而杨梦龙刚好又学过,所以顺便教给了横刀手。 薛思明可不知道那个家伙开了挂的,他专心看部队训练,越看越心惊。他对自己这一身本领还是很有信心的,力敌数十人不成问题,但是他敢断定,如果他敢闯进长枪阵里或者挡在横刀手面前,不出二十秒,就会变成一堆碎肉!这就是军队的威力,武功再高强的侠客遇上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都只有逃的份。 看了片刻,戚虎便带薛思明去办军籍,他很喜欢这个能百步穿杨的年轻人,一心想将他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将领,所以亲自为他办理军籍。跟在别的地方不一样,办完军籍之后薛思明还要签一份合同,合同内规定了他服役的年限和在服役期间应尽的义务和应得的福利待遇,以及双方违反合同之后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大概是杨梦龙的特色了,干什么都要签合同,不签合同他心里不舒服。 签完合同,可以领装备了。装备很简单,两套崭新的鸳鸯战袄,两双鞋子,脸盆,饭盒,被褥蚊帐,还有一把横刀,一把狗腿刀。薛思明最感兴趣的还是兵器,一领到便迫不及待的拔出来看,结果正如杨梦龙所说的那样,普通士兵所用的横刀同样是寒光幽冷,削铁如泥。刀柄、刀鞘、刀身没有任何饰物,质朴无华,却有着一股令人心头发凉的可怕杀气。狗腿刀长度接近一尺半,前宽后窄,状似狗腿,同样极为锋利,杨梦龙还真舍得花钱,给这些军汉装备这么好的刀! 戚虎给薛思明安排了宿舍。每个宿舍都有二十平米左右,分左右两边摆了四张床,每张床分上下两层,一个宿舍可以住八个人。宿舍打扫得很干净,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每件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哪里是放茶缸的,哪里是放饭盒的,哪里是放脸盆的,一目了然。 “你睡这里。”戚虎指着一张没有铺上席子的床铺说,“东西要摆放好,这是规矩,人人都得遵守的。衣服什么的放到衣柜和鞋柜里,茶缸、脸盆做上自己的标志,跟大家的放在一起,要放整齐……看到靠近门口的那个柜子了吧?每天训练结束之后记得将兵器放进去锁起来,未经允许擅自将兵器带出军营,轻则军棍,重则清退!” 薛思明可不大乐意了:“武器锁起来了,我们要拿出来用岂不是很麻烦?” 戚虎说:“钥匙由百户掌管,每天训练结束之后百户要负责查实是否每件武器都放进柜子里了,然后将柜子锁起来,第二天晨跑结束之后再打开柜子取出兵器,开始训练,也就是说,在非训练期间,除了看守军营的哨兵和巡逻队之外,其他人不得佩带武器。” 薛思明说:“万一要打仗……” 戚虎说:“到了要打仗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刀不离身,枕戈待旦的,但平时还是得按照条令来。” 薛思明听得眉头大皱,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里并非他想象中的天堂,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 四十八 第十九层地狱(中) 挂好蚊帐,铺好席子,薛思明躺在床上,感觉很舒坦,比呆在百户所里要舒服得多————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话说这边当兵的待遇还真不赖,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衣服、鞋子,这么好的被子、蚊帐,最重要的是这么整洁干净的环境,都是他当百户的时候都没法比的,这边一个小兵过得居然比他一个百户还要舒服! 躺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呜呜的号声,震天吼的杀声和番号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脚步声。薛思明走到窗前一看,原来士兵们已经结束了训练,带着一身泥垢汗臭,扛着兵器返回宿舍了。有七名士兵走进了他的房间,看到他,那叫一个崇拜,他露的那一手箭术太惊艳了,一下子就成了所有士兵的偶像,想不受到崇拜都难了。一帮家伙把武器放回柜子,围着他七嘴八舌问这问那,问他是哪里人,家里都还有什么人,问他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当然问得最多的还是他是怎么练出百步穿杨的好箭法的,能不能教教他们。宿舍里的气氛十分轻松,大家初次见面就好得跟老朋友似的,真是难得。薛思明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然后问起了这些士兵从哪里来的。 “我们都是河北大名府人!”士兵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骄傲。 “我们大名府的知道是卢建斗,卢大人!”提起这个,士兵们就更加骄傲了。 “卢大人文武全才,爱民如子,把大名府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去年建奴入寇,肆虐京师,皇上下诏让天下兵马入京勤王,卢大人主动散尽家财,招募了近万人马入京,这是报效国家的好机会,我们当然也要参加,便跟着卢大人出发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训练,走了近一个月,来到定兴,看到建奴千余大军围攻定兴县城,卢大人二话不说,带领我们就杀了上去,和城中守军里应外合,把建奴宰了个一干二净!”这段故事这帮当兵的已经不知道讲了多少次,可每次讲到这一段,他们仍然两眼放光,激动不已。他们绘声绘色的说:“你没有看到,卢大人白衣白马,一把三十八斤重的大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挡在他前面的鞑子不管是兵是将,都被他一刀一个,连人带马一并劈开,杀得鞑子血肉横飞,马下根本无一合之将!” 薛思明由衷的说:“卢大人真是神勇无敌!” “还有小杨将军,他也不赖!鞑子马快,我们追不上,他带着三十来名骑兵,披着鞑子的铠甲,挺着长矛与鞑子对冲,长矛断了就用马刀砍杀,一轮对冲下来,跟着他冲阵的那三十来名好汉,幸存不过数人而已!但是他们成功的堵住了鞑子,我们得以将鞑子合围,把他们杀了个一干二净,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那帮建奴的马刀弓箭之下呢!那次我们把建奴给打惨了,斩首六百余级,生俘三十余名,连建奴的牛录额真也被小杨将军一箭射死,小杨将军也因此积功,以布衣之身一跃成为舞阳卫指挥!” 定兴之役规模不算大,杀敌不过千余,不是什么举世瞩目的战役,却是参加过这一役的大名府子弟的骄傲,因为那是建奴入寇以来明军头一个拿得出手的胜仗,斩首比宁远大捷还多!提起这场战役,他们能不停的说上三日三夜,不过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说,因为饭号已经响了。兵们拿起洗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和筷子跑了出去,在门口排队,薛思明看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排在了最后。人到齐了,门也锁好了,队列朝饭堂开了过去。 饭堂是一个极大的木棚,上面盖着麦秸、稻草,足有两丈高,很宽敞。在那里,一桶桶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千多号人排成三队,依次上前领取饭菜,连军官也不例外。薛思明见人这么多,不免有点担心,万一饭菜被打光了可怎么办?同宿舍的士兵冲他一笑,说:“放心吧,够吃的。小杨将军规定了,我们每个月的口粮是四十三斤,还有五百文的菜金,每个人都能吃饱。”说着抽动鼻翼,吸着饭菜的香气,一脸馋相:“今天的伙食不错, 很香。” 薛思明咽了一口口水。 好不容易,总算轮到他了。负责打饭的伙头军问:“要米饭还是要馒头?” 薛思明说:“馒头。” 伙头军二话不说,拿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夹进他的饭盒,然后拿了一个盘子,飞快的给他盛上菜。一共是三个菜,一个是炒苜蓿,一个是蒸水蛋,还有一个是土豆炖牛肉,还有一个苜蓿汤,就放在外面,兵们在把饭菜放到自己的坐位之后,就拿着汤碗过来盛上一碗,然后开吃。 馒头份量很足,半斤重一个,是上好的面粉做的,没有一点杂质,嚼劲十足,胃口再好的大肚汉吃了两个再喝一碗汤也很饱了。兵们有的选择米饭,有的选择馒头,毕竟这里与湖北交界,而苏湖是著名的稻谷产地,在这里这么久了,他们的饮食习惯不可避免的也受了一些影响,喜欢吃大米了。不管是选馒头还是选大米,大家都是狼吞虎咽,绝不浪费半点食物,菜吃完了还要用手里剩下的那小半个馒头把盘子擦一遍,把菜汁擦干净然后吃下去。有军官板着脸来回巡逻,眼睛专盯着大家的饭盒菜盘,显然是想把挑食的、浪费食物的家伙逮住。薛思明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现在什么世道啊,连吃顿饱饭都难过登天了,再说这么好的饭菜,连小地主也只能偶尔吃一顿,谁敢浪费啊?哪个敢浪费的都不用军官动手了,一千多人一人一句就能用口水将他淹死! 这顿饭薛思明吃得很香,把饭菜消灭了个一干二净,一点馒头渣都没有剩下来。吃完饭,把盘子洗干净还给厨房,大家拿上自己的饭盒回到宿舍,接下来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放好饭盒之后,兵们带上一套衣服,三三两两的走出军营,薛思明纳闷的问:“他们这是去干嘛?”回答是去泡澡,进舞阳千户所的澡堂泡澡。训练了一天,一身的汗臭味,能在澡堂里痛痛快快的洗个澡,一身清爽,那是再舒服不过了,最妙的是,那是免费的。薛思明被说得心里痒痒的,也带上一套衣服跟着去。 “出去玩归出去玩,可别忘了时间,亥时四刻之前必须回营休息,过了这个点还在外面乱窜的话你会死得很难看的。”同宿舍的士兵郑重其事的提醒薛思明。 薛思明感觉又不好了,有没有搞错,又不是在打仗,连我们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要管?太过份了!他是个喜欢无拘无束的人,军队里居然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他当然很不爽。 “习惯了就好了。”老兵们带着无奈开导他,“我们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是浑身不自在?过了一个月就好了。不适应归不适应,你可千万不要跟军纪对着干,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薛思明脱口问:“会掉脑袋?” 老兵摇头:“不会。” 薛思明说:“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兵苦笑:“你不知道厉害当然不怕了……第一次违反,通报全军批评,扫军营一周;第二次违反,关禁闭;第三次违反,马上清退……知道清退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把你的军籍销掉,你可以脱下这身战袄滚蛋了!” 薛思明咧了咧嘴,这他娘的也太狠了吧?通报全军批评,罚扫军营一周,那得多没面子啊?还有清退,这么好的待遇,这么好的装备,谁舍得啊?再说了,大家都能遵守的,你却不行,被一脚踢出来了,出去还不得让人家笑掉大牙?至于禁闭……这玩意真没听过,但是看那些老兵一脸惧色的样子,似乎这个惩罚比打军棍还要可怕?真搞不懂是谁想出来的,跟其他明军完全不一样嘛! 明军的军法其实很严酷,触犯军纪的士兵轻则打军棍、插箭游营(用箭穿在你的耳朵上),重则割耳割鼻甚至斩首,让人听着都害怕。但是明军的军纪仍然很糟糕,究其原因,是因为犯没犯军纪完全是军官和将领说了算的,他说你没犯军纪,就算你劫掠乡里都没事,他说你犯了军纪,哪怕你什么坏事都没干,也是砍你没商量。带兵的视军纪如儿戏的结果就是全军都视军纪如儿戏,“纪律严明”也就成了一句笑话。杨梦龙和戚虎当然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在制订军纪的时候尽量做到清晰明了,哪些行为会触犯军纪,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清清楚楚,让犯了军纪的人无话可说。杨梦龙坚持废掉插箭游营、割耳割鼻这类不人道的惩罚,连军棍都很少打,改为罚扫军营、关禁闭和清退,戚虎一再说这太轻了,大家都会不当一回事,他则认为军法不在严酷,重在执行,只要执行到位了,效果不会比割耳割鼻差的。当然,他的军法并不是一味的宽松,劫掠乡里、杀良冒功、淫辱妇女这几条是底线,谁犯谁死,天王老子来求情都没用。新的纪律一下来,所有人都哀声一片,这意味着他们每天都要生活在纪律中,吃饭睡觉都有人管啊,太不自在了!不过两个月后,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反倒觉得这样挺好的,什么都规定得清清楚楚就意味着上官不能随意找你的麻烦,否则就是他违反军纪了,再说执法队在执法的时候都是有据可依,让人心服口服,而非随心所欲,看哪个不顺眼就整哪个,只要遵守军纪就不必担心挨整,比其他明军部队强太多了。 进了舞阳千户所,薛思明发现这里号称千户所,其实人数可远远不止千户了,正朝着万户坚定的迈进。千户所里大兴土木,每天都有新的房屋建起来,然后住满了人,商铺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叫卖声此起彼伏,比县城还要繁华。看到这么多军汉进来,军户和商人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还报以友好的微笑,这让薛思明很是受用,以前在桐柏百户所里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人家都是指着他的鼻子穷军汉穷军汉的骂。澡堂成了整个千户所最热闹的地方,结束了训练的士兵,结束了一天劳作的军户,都一古脑的往那里跑,澡堂里人满为患。有商人瞅准了商机,也准备建澡堂,不过那是要钱的,肯定不如杨梦龙建的那么受欢迎。 澡堂里的水微温,泡着很舒服,还有点硫磺味,洗完之后一身清爽。就是排队太费时了,一个澡洗完,已经是满天繁星了,再洗完衣服晾好,也到了休息的时间啦。薛思明有点苦恼的发现,休息时间到了,可他的头发还没干透,靠!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烦恼,开始有人学着杨梦龙的样子,剪个板寸头了,这发型省事,洗完之后用毛巾一擦就干了,别人还在料理那一头长发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呼呼大睡了,更不必为虱子烦恼,好处多多。 搓着死活不肯干透的头发,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板寸头们,薛思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二天,起床号一声,在他手忙脚乱的梳理着凌乱的头发的时候,板寸头们已经一跃而起,穿着整齐冲出去集合了。看着他们潇洒的身影,再看着自己这头乱麻似的的头发,薛思明囧囧有神…… 起床第一道菜还是五公里长跑,对薛思明来说连热身运动都不算,太轻松了。长跑结束之后就是早餐,白粥面条馒头任选,一个鸡蛋则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可口的咸菜。三两下干掉了早餐,薛思明第一时间跑回宿舍,正好,百户已经打开了武器柜的锁,他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狗腿刀,当着百户的面刷一刀,一头长发飘然落地,哀叹着宣布一名新的板寸头兵诞生了……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得损坏,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一直坚持的。百善孝为先,古人总是将一切受之于父母的东西都看得极重,因此除非是看破了红尘,否则不会有人剪掉头发,后来满清一道“留发不留头”的剃头令下去,天下皆反,恐怕始作俑者多尔衮做梦都没想过那些老百姓发起怒来会如此可怕吧?要不是南明那帮废物废得太过彻底,已经死挺了的明朝没准就能借此翻盘,将睿亲王赶回黑龙江啃树皮去了!在这种背景下,薛思明等人的行为可谓离经叛道了,不过他们并不在意,留着一头长发,实在太不方便了,还是板寸头好,在军营里便利多多。至于头发,等退役了再重新蓄起来也不晚嘛,做人不能让尿给活活憋死,要懂得变通! 剪成板寸头之后,开始训练了。可恶的教官给他们的第一道菜是鸭子步……命令一下,军营中哀声一片。薛思明却不以为意,老子我习武的时候什么苦头没吃过,会怕区区鸭子步?看我的吧,渣渣们! 四十九 第十九层地狱(下) 到目前为止,薛思明同学混得都还不错,对军营里的一切还算满意,但接下来就是他的受难时间了。 “向左转!” “向右转!” “向后转!” “原地踏步——走!” “看好我的旗号,挥红旗往左移动,挥黑旗往右移动,开始!” “记住军姿的要诀:收腹,挺胸,十指并拢分别放在大腿外侧,目不斜视,别弄得跟个驼背的老太婆一样,拿出点当兵的精气神来!” 这是万恶的队列训练,把他整得晕头转向。军官在台上挥动小旗,几百名士兵应旗而动反应迅速,就他这个新来的像个没头苍蝇那样乱窜;他连左右都分不清楚,老是弄错,气得军官往他脚趾上狠狠踩了一脚:“疼不疼?知道疼就好了,疼的这只脚是右脚,不疼的那只是左脚,叫你往右转就往疼的这边转,叫你往左转就往不疼的那边转!”列队踢正步他也老是出错,人家出左脚他出右脚,人家出右脚他出左脚,走着走着不是走到队列的前面就是走到后面,出尽了洋相;至于军姿……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支标枪那样钉在那里,一站就是四刻甚至半个时辰,没有命令,一根小指头都不能动,而万恶的教官专门把他们带到草地去站军姿,蚊子啊牛虻啊就落在他们脸上,脖子上,贪婪的吸着他们的血,痒得要命还不能动一下,那感觉不比酷刑好受多少,而教官则看着他那张苦瓜脸,一副阴谋得逞的得意。 薛思明真的好想宰了他! “这是谁的被子?为什么不叠好?” “这是谁的蚊帐?挂得乱七八糟的!” “叠被子的时候要把被子三等分,六个步骤要一气呵成,这样叠出来的被子连苍蝇落下去都要打滑,你的不合格,重叠!” “谁扫的地?还有这么多垃圾就当没看见吗?重扫,不打扫干净就给我滚出去睡狗窝!” 这是万恶的内务。薛思明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叠被子、扫地、摆放东西这些极不起眼的小事也有这么多讲究,反正他现在一看到检查内务的军官就眼皮狂跳,那帮王八蛋,不管他怎么做他们总是能挑出错处来,恨得他牙齿发痒!最可恶的是,他们还总有办法让他无话可说,真是太憋屈了!他对这些东西一百二十个不耐烦,可看到大家都做得很好,也只好忍着,尽量按照军官的要求去做了。他心里嘀咕:“当兵的会打仗就好了,搞这么多有的没的有个屁用!” 戚虎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不满,一天训练结束之后,把他叫了过来,问:“在这里呆得还习惯吗?” 薛思明说:“还习惯。” 戚虎说:“你似乎有点言不由衷啊。” 薛思明决定说实说,沉吟了片刻,说:“这里的伙食、住宿都让人无可挑剔,大家也乐于遵守纪律,这挺好的,可是……可是,老将军,我们为什么要练习队列、搞内务?我们当兵的学好战场厮杀的本领就行了,整天学这些琐碎的、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有用吗?” 戚虎坦率的说:“老实说,没用。被子叠得再好,也砸不死敌人;队列走得再好,也吓不死敌人,这些在战场上都没有多大的用处。” 薛思明叫:“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学它?” 戚虎指着正排着长队去领饭的士兵,问:“你怎么看他们?” 薛思明不加思索,说:“整齐有序!” 戚虎又问:“那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薛思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好处是这样做效率更高,如果大家一拥而上,你争我抢的反而没法打饭了,而排着队却可以很快就打到饭,而且不伤和气。” 戚虎抛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你说让你带着一群上了战场只会一窝蜂的涌上去乱砍乱杀的士兵跟他们打,谁会赢?” 薛思明瞪大眼睛,叫:“那还用说吗?一群乌合之众乱哄哄的去冲击纪律严明的军阵,只能是送死!” 戚虎笑了:“看来你也很清楚纪律的重要性啊。可是你知不知道纪律的本质是什么?” 这个薛思明还真答不上来。 “是服从,无条件的服从。”戚虎给出了答案,“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是由一群服从命令的士兵组成的,他们以服从为天职,不管军官下达什么样的命令,哪怕是错误的,他们也会无条件的服从,哪怕这道命令可能会让他们全部战死!这样的部队,才是真正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钢铁雄师!” 薛思明呃了一声。 戚虎说:“但一千多人,每个人有性格都不一样,有的懦弱,有的好斗,有的内外,有的好惹事生非,有的冷静,有的鲁莽,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叛逆心理,想让他们无条件的服从军官的命令,只能磨平他们的棱角,抹杀他们的个性。你看到这么多的条条框框,连你们穿衣吃饭都要管,也许会觉得很无聊,但是正是这些条条框框,让每一名士兵在无形之中养成无条件服从命令的本能,因为他们就是活在形形式式的命令之中,一旦违反了,就要受到惩罚。” 薛思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无话可说了,我乐意服从命令。可是这站队列……” 戚虎说:“光知道服从命令还不够,战场上锐箭如雨,刀枪如林,一个人再怎么勇猛,没有人与他并肩作战,他也很快就会死掉,因此,团队意识就变得至关重要了……什么是团队意思?很简单,大家前进你也跟着前进,大家后退你也跟着后退,看到战友有危险就想办法给予支援,这就是团队意识。队列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团队意识,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人,走路的时候迈出同一只脚,吼出同一句口号,走到哪里都是一条直线,置身其中,你会发现自己与周边所有人是一个整体,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说到这里,这位老人拍了一下薛思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记住,军队是一个整体,长枪兵,横刀兵,弓箭手,火枪手,伙头军,甚至帮忙转运物资的民夫,都是这个整体的一部份,不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有大麻烦,甚至全军覆没!一个只懂得横冲直撞的家伙在战场上是活不长的,只有依靠团队,你才能战胜敌人,并且活下来!” 薛思明心悦诚服,恭恭敬敬的一拜到地,说:“老将军言之有理,卑职深受教益!” 戚虎摆摆手,说:“这些东西大多是小杨将军总结出来的……我一直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才,但是看了他编写的练兵教材之后,我不得不相信了。他编写出来的东西有很多都与戚少保不谋而合,甚至总结得比戚少保更到位,更准确,读完他写的东西,我也是受益匪浅呀!” 薛思明一愣:“小杨将军?”心里对杨梦龙越发的好奇了。这家伙太神奇了,会炼钢,会种田,会搞水利,还会练兵,天哪,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戚虎说:“小杨将军是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前途绝不仅仅是一个舞阳卫指挥使,这越来越乱的世道里,正是他这种有拼劲、有才华的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年轻人,多多努力吧,我老了,快抡不动刀了,将来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跟着小杨将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薛思明顿时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不正是他小时候立下的誓言吗?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能建功立业,什么苦不能吃的?不就是队列训练吗?不就是内务吗?我就不信我搞不定! 热血沸腾的薛思明带着十二分热情投入到训练中去,而教官们也带着十二分热情招呼他,逮到错处就是重罚!鸭子步、冲坡、关禁闭、扫军营……样样都来,完全拿他当不会反抗的玩具玩,整得他叫苦不迭。他最怕的是鸭子步,一趟下来,胯骨跟劈裂了似的合都合不拢了,痛得要命。在拉韧带的时候,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嚎叫是可以如此的尖厉恐怖的!至于关禁闭……有过被困在电梯里好几个小时都出不来的恐怖经历的人都知道这有多可怕,最惨的是禁闭室的面积比电梯还要小,乌漆麻黑的,不难想象一个好动的小伙子被关在这么个狭小黑暗的鬼地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在禁闭室里蹲了三天,被放出来之后,他看到太阳就跟见了爹一样高兴,这一辈子都没再犯过同样的错误了。如果你再问他地狱有几层,他马上会告诉你,地狱有十九层,十八层在地下,第十九层在军营的禁闭室里! 不过这个家伙还真是个戳不死的小强,不管教官们怎么整他都没事,反而越整进步越快,越整越精神!一个月后,他不管是军姿队列还是内务,都不比老兵差了,至于刀法和枪法……说吧,你们是三个一起上还是五个一起上?有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让他们干别的他们只会搞得一团糟,但是进了军营却如鱼得水,薛思明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表现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五十 是你的鸟 一个月…… 对于正在蓬勃发展的舞阳千户所来说,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头一件事,是方大人回去之后不久,就派人送来了二十头耕牛,五百斤良种,以及一批锄头、镰刀、曲辕犁等农具,充分表明了自己重视农桑的态度。杨梦龙高兴的收下了这些东西,不过身边的人还是听得到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小气!” 第二件事,是舞阳千户的工匠造出了二十盘水磨,沿着唐河两岸一线排开,利用水力带动石磨,磨起麦子来省事而高效,军户们都可以免费使用这些设施,至于四乡八里的乡亲也可以用,不过,是要钱的。 第三件事,是不断有军人家属从大名府那边迁过来,投靠他们在舞阳军户所当兵的儿子兄弟。每名士兵可以获得十亩肥沃的军田,这对于农民来说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一个个都是全家搬过来的,舞阳千户所里的人口直线上升,早已超过了巅峰时期的七千人,而且还在稳步增长,再加上留在千户所里工作的工匠流民,人口总数要突破一万大关是很轻松的事情。 第四件事,是麦子成熟了,可以收割了。今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小麦的收成受到很大的影响,军田的亩产量只有一石半左右,杨梦龙名下的良田要强一些,大多能达到两石,这收成还算过得去。这都是杨梦龙的功劳,要不是他弄出了波尔多液赶走了害虫,又造出水车解决了灌溉问题,只怕要颗粒无收了。军户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收获的小麦还清了欠小杨将军的粮食之外还能剩余不少,今年应该可以吃上几顿饱饭了。 总而言之,一切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齐心协力,天灾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杨梦龙更是兴奋不已,天天都往田里跑,看着那一片片金黄的麦子乐不可支。他带来的三万多两银子现在只剩下区区几十两了,再没有进项他就得完蛋了,这话还不能对任何人说,这段时间他都愁死了!还好,总算撑到麦子成熟了,这黄澄澄的小麦可就是钱哪!他算了算,扣去军粮,扣去足够整个千户所的人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储备,扣去税收,他至少还能拿出七千石粮食来卖,按当下的粮价,少说也能卖几千两银子,够他撑一阵子了。至于缺口嘛……以后再想办法。如果有计算器的话他肯定要戳上了,算算自己到底能赚多少钱。 这天一大早,他又跑到了麦田里看他的宝贝麦子。现在麦子已经熟透了,空气湿度也很低,这天气最适合收割小麦了。他轻轻的捻着一串小麦,数着上面的麦粒,唉声叹气:“唉,产量还是太低了,没有化肥想靠种田发财,好难啊!” 陈百户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这位老兄近来跟打了鸡血似的,白天组织人手在地里赶麻雀,不让麻雀啄食麦粒,晚上又组织人手在田里巡逻,防止有人偷割麦子,整个人有使不完的劲。看到杨梦龙,他笑呵呵的说:“大人,麦子今天就能收割了……这天气刚刚好,又热又干燥,晒起来很容易干。再不割,天就变了,几场雨下来,麦子就该烂掉了!” 杨梦龙说:“那就割。吃完早饭就动手,男女老少都要上,早割完早安心!” 军户们发出一声欢呼,摩拳擦掌。割麦子其实是很辛苦的,脸朝黄土背朝天,骄阳似火,能晒掉你两层皮,田里的蚊虫又多,咬得你全身都是包,他们听说要割麦子却这么高兴,倒不是他们不知道辛苦,实在是这么多麦子放在田里放心不下,不早点割回去他们晚上都睡不着觉。 陈百户高兴的说:“那我马上回去通知大家早点吃饭,然后开始收割!” 杨梦龙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又看了看麦子,很不满意的叹了一口气:“收成太差了……” 这还叫差? 陈百户他们直撇嘴。你倒是看看田老爷的田啊,咱们的田每亩好歹还能收一石多,他的田一亩就剩下那么几斗了,这还叫差?不过大家也知道杨梦龙的标准一向是高得吓人的,大家听听就好了,别当真,当真的话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杨梦龙一声令下,整个千户所都行动起来,狼吞虎咽的吃完早餐,拿着镰刀挑着箩筐,浩浩荡荡的奔向麦田,开始收割麦子。好几万亩麦子,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劳动力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上阵,就连小孩子也专门放了假,大一点的帮忙割麦子,小一点的提着蓝子跟在后面检大人不小心漏掉的麦粒和麦穗。军营里那一千多整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的士兵也被放了出来,提着镰刀甩开手臂,刷刷刷的收割着麦子。他们肯定是把割麦子当成了训练,三人成行,五人成伍,齐头并进,整整齐齐的往前推进,不存在谁快谁慢的问题,由此也可以看出戚虎对他们的训练是多么的成功。至于年老的军户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们负责烧水做饭,每到饭点就把饭菜一桶桶的送到田里,大家洗干净手,坐在田里风卷残云的吃完,继续干,一分钟都不肯浪费。 泌阳百户所和桐柏百户所的军户也过来帮忙,加入到收割麦子的行列中去,这样一来,声势就更加浩大了。地主乡绅们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再看看自家田里那惨不忍睹的庄稼,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帮穷军汉,还真让他们干出点名堂来了! 割好的麦子一担担的挑回去,摆在晒谷场上,能干的妇女用一种类似梳子的农具将麦杆上的麦叶梳掉,再用镰刀把麦穗割下来,摊到晒谷场里晒,至于麦秸,则捆成一捆捆摆到空地去晒,以后修补屋顶、烧火做饭就全靠它了。麦穗晒了几天,就有人赶来牛,套上石辗子,赶着牛一路辗过去,麦粒就这样被从麦穗上辗脱下来。这是最古老的脱粒机,从石器时代就开始用,一直用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算退出历史舞台,对于农民来说,石辗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称它为农耕文明最后的坚守者也不为过。 辗下来的麦粒被扫到一起,清理掉麦穰,然后扬场。所谓的扬场就是用铲子铲起麦子装到簸箕里,再逆风用力扬出去,让风将麦糠吹走,这道工序要两个人才能完成。杨梦龙在一边看着,心生感慨:真像西天取经啊,不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都没有办法把麦子装进自家的粮仓!早已习惯了联合收割机、柴油动力脱粒机的他对这些效率低得可怜的技术怎么看都不顺眼,可是不顺眼也没有办法,他可没有那个能耐给军户们发明一台联合收割机! 处理好的麦子摊在晒谷场上晒————谢天谢地,这个原来的练兵场总算是发挥了一点积极的作用。晒麦子的工作同样是由老人和小孩子来完成,他们必须练就一双堪比预警雷达的眼睛,随时注意天空,天气稍有变化就要行动起来,不然一场雨下来,麦子可就全泡汤了。小孩子还要有一双飞毛腿,看到鸟儿落下来啄食麦粒马上扑将过去将它们赶走,小家伙们在保卫粮食这一问题上的态度异常坚决:一粒都不让你吃!杨梦龙看他们跑来跑去太辛苦了,让人做了一批弹弓分发下去,再看到鸟儿偷吃麦子,直接弹弓伺候。此举赢得了孩子们的一致好评,晒谷场上石弹穿飞,不时有贪吃的鸟儿中弹,反过来成了孩子们的美食。这活杨梦龙爱干,他天天泡在晒谷场上和孩子们用弹弓射鸟,玩得不亦乐乎,筱雨芳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千户还是孩子头啊?从他的表现来看,他还是像后者更多一些…… 一只大鸟从天而降,飞快的啄食着麦粒,每啄几口就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或者飞到另一个地方,以免中招,警觉性还真够高的。它啄得正来劲,嗖的一声,一枚卵石破空而来,正中它的身体!这只大鸟发出一声凄惨的啼叫,原地滚了两滚,痛苦的扑腾着,弄得麦粒乱飞,在痛苦的挣扎中咽了气。那边,一大群小毛头围着一个板寸头拍手欢呼:“打中了!小杨将军打得真准!” 杨梦龙得意的说:“废话,我可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啊,能不准吗?去,把它给我捡过来,我要用它熬一煲汤给我的未来媳妇喝!” 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屁孩屁颠屁颠的冲过去捡战利屁,随着他的跑到,小鸡鸡一甩一甩的荡出一道道不规范的弧线…… 杨梦龙神气的向孩子们传授着自己的心得:“下手一定要快,眼睛死死盯着鸟,手随眼动,瞄准了就打,没有打不中的道理……”正说着,筱雨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梦龙,过来一下!”这位大小姐打着伞找到晒谷场来了。 杨梦龙飞快的把弹弓塞到一个孩子手里,然后一本正经的走了过去,不等筱雨芳开口便叫:“我没有打鸟!我只是来看看麦子晒干了没有!” 筱雨芳用食指往他额头重重的弹了一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别玩了,赶紧回去,有人找你。” 杨梦龙有点不爽,他玩得正高兴呢:“谁找我呀?” 筱雨芳说:“一位大粮商,找你收购粮食的。” 这可是一件大事,杨梦龙不敢怠慢,跟着筱雨芳回千户所。那个光屁股的小屁孩拿着那只可怜的鸟跟在后面叫:“小杨将军,你的鸟,你的鸟!” 这不是打脸吗? 杨梦龙转过头去,怒声说:“是你的鸟!” 五十一 徽商 舞阳千户所里,一位长袖飘飘的白衣文士正好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里喝茶,身后站着几名徒手布衣的高大汉子,手掌上全是厚厚的老茧,肌肉发达,眼神凶悍,显然是他的保镖。这位白衣文士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白白净净,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书卷味,商人身上特有的铜臭在他的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令人心生好感,要不是他放在桌上的那份厚礼,还真把他当成前来拜访的书生了。 “幽香扑鼻,沁人心脾,还没有喝便已经口舌生津,浑身舒坦了,好茶,真是好茶。”白衣文士喝完了一杯茶,依依不舍的将茶杯放下,啧了啧嘴,“真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居然也有如此精通茶道的妙人,看走眼了。” 外面传来又急又快的脚步声,不用看,光是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没错,是杨梦龙,这家伙走路一向风风火火,特别是遇到重要的事情,更是跟赶着投胎似的,谁挡在前面肯定要让他撞翻。白衣文士整整容色,站了起来,杨梦龙走进客厅,目光随意一扫,落在了他的身上,一脸惊奇,似乎没想到找自己做生意的居然是这么个文弱书生。白衣文士见杨梦龙年轻得出奇,一张脸晒得又黑又红,也是心里惊讶,暗说:“久闻舞阳千户所的千户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在定兴跟鞑子恶战了一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他拱手行礼:“这位想必就是舞阳县家喻户晓的杨千户杨大人吧?徽州程骥这厢有礼了。”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不客气,不客气。我就是杨梦龙,舞阳千户所的头头,未来舞阳卫的指挥,程老兄,你还是我搬进千户所以来头一个上门拜访的商人啊!” 程骥微笑说:“在下不胜荣幸。”把桌面上那个老大的礼盒往杨梦龙面前一推,“初次登门拜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杨梦龙乐得合不拢嘴,都还没有开始谈事情就送礼了,太上道了!他客气了一句,让老仆人把礼物收下,然后大马金刀的坐到程骥对面。筱雨芳又沏上一茶香茗,柳紫嫣的贴身丫环则端上一碟蘸着蜂蜜的核桃饼,这样的招呼,以一位大商人的标准,称得上是寒酸了,却让人觉得很自在,很惬意。杨梦龙拿起一个核桃饼扔进嘴里一阵大嚼,然后咕咕咕一口气喝掉了三杯茶,那举动真的是称得上无拘无束了,看得程骥直想笑。喝掉了三杯茶之后,杨梦龙终于开始谈正事了:“程先生是徽州人?” 程骥说:“正是,在下是徽州祁门人,世代经商,主要以贩粮为主,典当、盐业等行业也有所涉及,不过没什么名气。” 坐在杨梦龙身边的筱雨芳脆声说:“原来先生是徽商世家出身,失敬了。” 徽商历史悠久。早在东晋,徽州的商业就开始兴起,在唐代徽商渐成气候,到了明代,徽商达到极盛,就连洪武大帝朱元璋,也曾向徽商借过大笔款子充作军费,其中翕县商人江元一次便助饷十万两银子,徽商的实力可见一斑。明朝中叶至乾隆末年,是徽商发展的黄金时期,足迹遍布全国,甚至把经营范围延伸到了东南亚。徽商讲究义利兼顾,提倡以诚待人,以信接物,发达了也会大力回报家乡,算是比较有节操的,因此口碑一直不错。不过,经商看似风光,却也很辛苦,三年不归家,新婚别离,对于徽商来说都是寻常事情,他们以勤奋和吃苦耐劳著称,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今年大旱,河南的小麦普遍歉收,粮商陷入了货源短缺的困境,不得不下大力气寻找新的粮源,哪怕再小的也不肯放过,而舞阳县军田的小麦收成还过得去,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都不等杨梦龙放出风声来,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程骥谦虚的说:“程家虽然世代经商,但是生意一直没有做大,算不得徽商世家。”朝杨梦龙拱拱手,说:“千户大人,在下专门经营粮食,而今年河南境内粮食普遍歉收,只有千户大人的军田收成还不错,所以在下想请千户大人允许,将余粮售予在下,在下一定会给大人一个公道的价钱。” 杨梦龙纳闷了:“河南境内粮食普遍歉收是没错,可还是有不少地方收成不错的,实在不行,湖广那边还有稻谷嘛,老兄你怎么就看上我地里那点粮食了?” 程骥苦笑:“千户大人有所不知,贩粮这一行是有讲究的,每个粮商都有自己的粮源,贸然跑到别人的地盘去收购粮食是会犯众怒的。” 杨梦龙一拍脑袋,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南阳就是你的粮源对吧?” 程骥还是苦笑:“在下本钱微薄,哪里有这个能耐掌握这么大的粮源?在下的粮源无非就是舞阳、泌阳、叶县这三个县,就这点地盘还得与好几家粮商竞争。”其实他的地盘比这还要小得多,那位专门跟杨梦龙唱对台戏,却让杨梦龙喊打喊杀的田老爷是他最重要的粮源,每年他都要从田老爷那里收购上万石小麦,贩运至河北、山西,赚取利润。可今年田老爷的田由于干旱和害虫轮番折腾,大面积失收,已经没有能力向他提供这么多粮食了,倒是与田老爷当邻居的舞阳千户所的军田收成不错,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上门来,收购余粮,总得想办法把缺口补上,不然的话他是要亏本的。 杨梦龙问筱雨芳:“算出来了没有?我们大概能拿出多少余粮出售?” 筱雨芳想都没想,一串串数字飞快的往外蹦:“我们共有军田四万七千亩,共种植小麦四万一千亩,由于干旱和虫害,至少六千亩小麦成片枯死,不得不中途改种苜蓿、紫云英、甘薯,因此能收获的小麦只有不足四万一千亩。这四万一千亩小麦里,有一万九千亩是军户名下的,大人名下的则有二万四千亩,每亩可收小麦一石五斗到两石……除去应交的粮税和军粮,还有一万三千石余粮可以出售。” 程骥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万三千石余粮,补上缺口都还有盈余了,按当前的粮价,这会给他带来近万两银子的利润。 杨梦龙说:“没那么多,必须留下四千石作储备,只能拿九千石出来卖。” 程骥皱起眉头问:“大人,这是为何?”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现在气候这么恶劣,谁知道明年还会碰上什么倒霉的事情?粮价一直在涨,一天一个价,还有价无市,我可不想到时候青黄不接,大家继续啃草根!” 程骥说:“以大人的本事,明年的粮食只会丰收……” 杨梦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个谁也说不准。小麦收获之后我还得雇用大批人手在舞阳、泌阳大力开垦军田,那么多人一人一碗都不是小数目,更有近两千完全脱产的士兵,个个都是大肚汉,一顿能吃垮一座山,不多留一点粮食可不行。九千石,不能再多了,你开个价吧。” 程骥还想再劝,见杨梦龙那么坚决,只好放弃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人家留着余粮另有用处,勉强不来的,何必呢?他沉吟片刻,说:“在下愿意出七钱银子一石。” 杨梦龙心里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收过去的时候才七钱银子一石,老子到粮铺买的时候却要两三两银子一石还短斤缺两兼掺沙子,你们也太缺德了吧?三字经已经顶到了嘴边,筱雨芳及时开口:“程先生,你这个价钱未免太过份了。现在的小麦都涨到二两多银子一石了,你却想以七钱银子一石购入……” 程骥温文尔雅的一笑,让杨梦龙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大人和小姐要是觉得不满意,我们可以慢慢讲价的。” 筱雨芳说:“一两银子一石,九千石余粮,全部卖给先生,怎么样?” 程骥坚决摇头:“这个价钱恕程某无法接受。一两银子一石的收购价,再算上运输、售卖等环节的费用,程某不敢说亏本,可也没有多少赚头了,不行,不行。” 筱雨芳说:“先生不愿意的话,就算了,现在粮价飞涨,有价无市,小女子就不信这批余粮没人要。”她淡定得很,现在到处都缺粮,粮食一天一个价,掌握着大批余粮,还怕没有粮商自动找上门来? 程骥对筱雨芳的强硬也毫不意外,这年头傻瓜可不好找啊,想要赚钱,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他微笑着说:“小姐,有道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我们可以慢慢谈嘛!” 筱雨芳淡然说:“如果先生没有诚意的话,我看不用淡了,还有别的商家等着跟我们谈收购余粮的事宜呢!” 杨梦龙干脆闭上嘴巴,让筱雨芳跟程骥讨价还价。看不出她还会做生意哦,以后可有人帮他打理财务了,免费的账房先生啊,嘿嘿。 筱雨芳还不知道自己在给这个混蛋当了免费的学堂老师之后,还得给他当免费的账房,她正调动自己全部的智慧,与程骥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你来我往,一个提价一个砍价斗得不亦乐乎。讨价还价是女人天然的爱好之一,这一点在现代那些有一点时间就拉着男朋友去逛服装店,拿着衣服跟老板你来我往杀价杀上半个小时不带喝一口水的女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事关杨梦龙的切身利益,筱雨芳不得不先将自己与世无争的性子放到一边,努力为他争取每一个可以争取的铜板…… 五十二 钓凯子 “一两银子一石,九千石余粮,在下全部吃下。” 僵持半晌,程骥终于妥协了。不妥协不行,男人跟女人讨价还价,天然就处于劣势,除非他撞上的是那种胸大无脑甚至既没有胸也没有脑的二货,不幸的是,筱雨芳不仅身材比现代的国际名模还要好,还有一副精明的头脑,程骥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接受她开出的价钱了。以这个价钱购入九千石小麦,他还是有得赚,不过利润要薄了一些,但有得赚总比没得赚强。 杨梦龙乐得合不拢嘴,一两银子一石,意味着他有九千两银子的进账了,他的小金库终于不用再跑老鼠了,万岁!一激动,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乐不可支的向程骥伸出右手:“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程骥直接傻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被杨梦龙握住手都没反应过来。 筱雨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拿出笔墨纸砚起草契约:某年某月某日,舞阳千户杨梦龙与徽州祁县粮商程骥达成协议,以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出售九千石小麦,交货日期为六月十七日,由程骥安排车队运手,货银两讫,特立约为证!然后照例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再写上一个“代”字,最后让那两位签字用印,这桩生意算是谈妥了。 让杨梦龙不爽的是,程骥的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而他的字跟狗刨的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甚至在嘀咕万一程骥赖账,他要不要出示契约作为证据去告他……实在是让人为难,自己的字太难看了,丢脸啊!程骥看着杨梦龙的墨宝,神情有些古怪,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让杨梦龙更加郁闷了:“我说,你想笑就笑吧,我的字就那样了,改不了了!” 程骥终于笑出声来,连他身后的家丁也放声大笑,恨得杨梦龙牙齿发痒。 双方各自在上面盖上印之后,这笔生意大功告成,就等着交货了。程骥从袖中抽出三张银票递了过去。杨梦龙接过来一看,都是一千两一张的,薄薄的三张纸片再加几行小字,就是三千两了,我的乖乖! “这是订金,尾款在粮食到库后再一次性付清。”程骥解释。 杨梦龙笑得见牙不见眼了:“程老板你真是太阔绰了,难怪能做下这么大的买卖啊。”筱雨芳也暗暗佩服,一般人交订金顶多交个千把两就算了的,生怕对方毁约自己损失惨重,这位一下子就给了三分之一,大方啊。她开起玩笑来:“程老板,你付这么多订金,就不怕我们拿了钱和粮食跑了啊?” 程骥笑说:“大人是一心要做大事的人物,格局非常人能比,又岂会把区区三千两银子放在眼里?再说了,大人名下的田产都不知道值几个三千两了,在下真的有点希望大人拿了钱跑路,好拿大人的田产顶账,大赚一笔呢!” 杨梦龙指着程骥的鼻子笑骂:“好家伙,真够毒的,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大家哈哈大笑。 说了几句笑,程骥容色一整,拱手说:“大人,在下付这么多订金,不是没有目的的。” 杨梦龙随手把银票交给筱雨芳:“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程骥说:“大人造出水车,打了水井,这几万亩田的灌溉问题也就解决了,可以预见,舞阳千户所的军田将成为一个新的粮源,各地的粮商必将蜂拥而来!在下希望能承包舞阳千户所所有的余粮,价钱还是按一石一两银子算,望大人成全!” 杨梦龙脱口叫:“原来你是想玩垄断呀!” 程骥说:“在下的粮源不是被其他粮商挤占就是失收,濒于断绝,为了找到新的粮源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望大人成全。” 杨梦龙沉吟着,说:“这样啊……反正有余粮还是要卖的,卖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做生不如做熟嘛。不过,老兄,你想过没有?就这几万亩军田,能有多少余粮?就守着这么一片小小的地盘,你能有多大的成就?” 程骥苦笑:“大人有所不知,贩粮这一行竞争之激烈,不是内行是无法想象的,为了争夺一个有潜力的粮源,几家大粮商能打破头,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苏湖一带的粮源都被龚断了,在下本钱微薄,实在无力与他们竞争,能找到舞阳这个粮源,每年能有一两万石粮食外销,已经很幸运了!” 杨梦龙摆摆手,自顾自话的说:“收割小麦之后,我打算再种一季土豆,肥料施足的话,亩产四千斤应该不成问题。土豆磨成面也可以做面包、面条,营养价值不在小麦之下。” 一听说亩产四千斤,程骥眼都大了,脱口叫:“当真!?”这太骇人了,小麦产量最好也不过三石,不足四百斤,这丫倒好,直接给你来个亩产四千斤,营养价值还不在小麦之下,太恐怖了吧? 杨梦龙说:“当然是真的了,土豆苗我都准备好了,麦子一割完马上种下去,三四个月内就能收获。我准备的土豆苗大概可以种个四万来亩田,亩产四十石就是……” 筱雨芳飞快的说:“一百六十万石。” 杨梦龙说:“对,一百六十万石。我自己留二十万石,剩下的,老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包给你了,四钱银子一石,怎么样?” 程骥见杨梦龙一脸自信,不由得信了几分,一想到有一百多万石粮食,他就激动得脸都胀红了,胸膛微微起伏,捏紧拳头,恨不得一下子将这些粮食全抢过来!但是想到自己那微薄的本钱,他还是摇头苦笑:“不瞒大人,如果真的能有这么多粮食卖给在下,在下做梦都会笑醒的,只是在下本钱微薄,别说四钱银子一石,就算减一半,在下也吃不下这么多!” 杨梦龙鄙夷:“笨啊,我又没有向你要现钱!你先给我订金,然后把土豆面运出去,相信肯定会有很多粮商像闻到肉腥的苍蝇一样围上来的,你把土豆面承包给他们,不就把钱赚到手了?把我应得的那份给了我,剩下的都归你了,这么轻松就能赚到钱,傻子才傻乎乎的将这么多粮食运到自家的店铺一斗一斗的卖呢!” 程骥的呼吸猛的粗重了几分,他身后那几位剽悍的家丁更是眼冒绿光……这主意……可行!经商赚的就是差价,如果他们吃下这么多粮食,都不用出门了,粮商自然会挥舞着银票抢着找上门来,这利润不就滚滚而来了?这么好的事情上哪找?程骥激动的说:“真要是这样,在下愿意放弃其他的产业,收拢资金,在舞阳设立粮行,专门经营这土豆和小麦!” 杨梦龙说:“这样最好。舞阳这边的荒地垦得差不多之后,我还要大力开垦泌阳县那边的荒地,少说也能开垦出四十万亩良田来,一季土豆一季小麦,再种一些大豆、绿豆、甘薯之类的杂粮,效果肯定很好。那边的土豆和小麦也卖给你吧。” 程骥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我的天,四十万亩田一季小麦一季土豆,全交给自己出售,那是多少余粮了?就算杨梦龙在吹牛,土豆的产量灌水了一半,不,灌水了四分之三,按亩产一千斤算吧,四十万亩就是四百万石,再加上一季小麦……老天爷啊,这快顶了好几个府甚至一个小省的粮食产量了,抓住这个粮源,他想不发财都难了啊!不过,他知道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想吃下这么大一块蛋糕,他不先出点血是不行的,还得出得心甘情愿!杨梦龙可不是非跟他合作不可的,有这么多粮食,大把粮商抢着跟他合作呢,做生意就是这样,看准了机会就下注,手快有,手慢没!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承蒙大人信任,把这么好的发财机会送给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不知道在下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上道! 杨梦龙挺起个大拇指,看准机会就上,毫不拖泥带水,这才是一名商人成功的秘诀。他说:“你是知道的,现在天越来越旱,就算有水车也无法确保几十万亩军田的灌溉,必须多打深井,多修水渠才行,而这需要大量资金……” 程骥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他问:“三万两银子,够不够?” 杨梦龙摇头:“最少六万。” 程骥咬咬牙:“七万!” 杨梦龙一拍桌子:“爽快!这七万两银子是算我借的,该算多少利息就算多少利息,到时候我用产出的粮食偿还!” 程骥诚恳的说:“大人,这算是在下入股,利息就算了。” 杨梦龙想了想,说:“好吧,不算利息了,我把土豆的价格降一点,三钱银子一石吧。” 程骥大喜过望。便宜一钱银子,他就多了一钱银子的利润,一百多万石粮食,那就是十几万两银子了啊,那点利息算个屁!他不禁暗暗庆幸自己的大方,没有咬住那点利息不放,不然可就亏大了。 “为了确保粮食产量,我还需要大量制造一种肥料,那种肥料必须用到大量硫酸……也就是绿矾油啦!”杨梦龙开出了第二个条件,“但是现在我没有多余的资金去办硫酸厂,我希望老兄你能在舞阳办一个硫酸厂,炼硫酸所需要的黄铁矿石我出,炼出来的硫酸有多少我收购多少。” 程骥皱起眉头:“可是在下不会炼硫酸啊。” 杨梦龙说:“不怕,你不会,有的是人会,你只要把设备准备好就行了……这个非常重要,开垦出来的土地能不能获得高产,全看出产的硫酸多不多,以及质量如何了!” 硫酸还能跟种田拉上关系?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程骥说:“在下尽力而为,一定会把这个绿矾油……不,硫酸厂办好,让大人有足够的硫酸使用的!” 杨梦龙高兴的说:“那太好了,有了硫酸,就不愁粮食产量提不上去了!” 程骥问:“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杨梦龙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略心虚的说:“没有了,就这两件事,我都已经占了你很大便宜,真的不能再让你去做什么了。” 程骥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大人,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不存在谁占谁的便宜。” 杨梦龙想了想,说:“那就麻烦你想办法从外地多帮我购买一些耕牛过来吧,这么多地,没有耕牛可不行。” 程骥说:“这个当然。在下虽然没有涉足牛行,但是认识的牛贩子不在少数,跟他们打声招呼,贩两三百头牛过来不成问题,再多的话就有点难度了。” 耕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所以贩牛这行不好做,这个杨梦龙是知道的,也没有勉强:“牛不够的话,可以贩一些驽马过来,驽马同样能拉犁耕地。” 驽马不是很值钱,比牛好找,程骥同意了。 两个人一条一条的来,把合作的细节一一敲定。徽商不愧是这个时代的商界霸主,程骥这么一个在徽州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前前后后拿出超过十万两银子来作为前期投资,居然也面不改色,由此不难想象徽商的实力是何等恐怖。除了七万两银子的前期投资,一个硫酸厂,以及要向舞阳千户所提供数目众多的耕牛、驽马、种猪等牲畜之外,程骥还要在舞阳县和泌阳县建好几座粮库,以存放粮食,前前后后的投资,多达十几万两,他眼都不眨就掏了出来,筱雨芳不得不惊叹:“真是财大气粗啊!”杨梦龙却留意到程骥身后那几位家丁面色已经微微发白,看着自己的老板,一脸揪心,嗯,看样子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来,对于这位土豪来说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哟! 五十三 被鄙视了 程骥浑浑噩噩的从舞阳千户所里出来,满脑子都是小麦、土豆、代理之类的字眼,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由此可见杨梦龙忽悠人的功夫真是厉害,能把人活活忽悠瘸!那几名家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很替他担心。等到他坐上马车后,年纪最大的那位家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少爷,你这是把自己全副身家都砸进舞阳了啊,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 程骥截口说:“没有万一,我知道这一次一定行的!” 那名家丁说:“可是我们看不出那位杨大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这样孤注一掷,要是失败了……” 程骥说:“要是失败了,只能算是天要绝我!杨大人的计划很详实,可行,他很有信心,因此我也对他有信心。”他捏紧了拳头,“就因为没有一个像样的粮源,我处处受气,爹根本不拿正眼看我,这次我一定要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那名家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叹了一口气,不说了,再说程骥也听不进去。程骥是庶出,老爷酒后乱性,跟一名出身卑微的丫环生下来的,出身自然没法跟正妻生下的长子相比,从小到大在家里都是受气的角色,处处被人看不起。现在程老爷年纪大了,把生意交给了他和大哥打理,程家手里几处较好的粮源全给了大少爷,而他只分到一笔钱,一处粮源也没有,只能在南北直隶四处奔波,寻找着粮源。现在明朝哪里都缺粮,想找到一个理想的粮源谈何容易?尽管他苦心经营,可几年下来,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反倒是大少爷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老头子对大儿赞不绝口,程骥自然心中不忿,憋着一股劲要跟大哥一较高下。现在机会来了,他毫不犹豫的押上了自己全部身家,都有点孤注一掷的味道了。不过,他敢于孤注一掷,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杨梦龙造水车、挖深井、配制农药、用鸡鸭消灭蝗虫、开设免费的学堂等等一系列卓有成效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整个南阳府都让干旱和害虫折磨得一片哀鸿,只有舞阳千户所这边获得了丰收,他认为在舞阳千户所的投资迟早能换回丰厚的回报。搞投资就是这样,当发现了一支潜力股之后就要尽快下手,如果迟疑观望,等到潜力股变成了牛股,恐怕就没有你下手的机会啦。 目送程骥走远,筱雨芳有些担心的扯了扯杨梦龙的袖子:“你……你一下子要人家这么多钱,真的没事吗?”她实在有些担心,从小到大她管过的最大的一笔钱也就几百两银子,程骥一下子砸过来好几万两,把她给吓住了。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能有什么问题?” 筱雨芳说:“拿了人家的钱,万一没有那么多粮食给人家,你怎么办?” 杨梦龙说:“我敢拿他的钱就不怕没有粮食给他!你就放心吧,没事的,如果真的还不了了,大不了让他把我割肉卖了抵债好啦。” 筱雨芳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我都坐卧不安了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没心没肺!” 杨梦龙头嘿嘿一笑,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咕哝:“这下好了,工匠们的工钱有着落了,炼钢厂的资金缺口补上了,开垦军田的资金也解决了,没准还有剩余,可以再建一所免费的学堂,两座澡堂……耶,有钱的感觉真爽!金够败,金够败……” 筱雨芳条件反射般塞住耳朵,以免魔音入耳。这家伙,每次有了进账啃定要哼上那么几句,唱就唱吧,还五音不全,听得她有种跳河的冲动,一来二去,整个千户府上上下下十几号人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杨梦龙唱上,马上塞耳朵,那动作绝对是亚光速。大家都这么不给面子,杨梦龙有些不爽,不过想想自己的确实不是唱歌的料,还是算了吧。 程骥动作很快,仅仅是三天之后,就把二万五千两现银给送了过来,并表示正在寻找买家,将他设在各大城市的产业一一脱手,回笼资金,颇有点买定离手的味道了。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杨梦龙自然是大喜过望,有了这笔钱,他可以干很多很多事情了! 好吧,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杨梦龙确实有理由得意,不过,接下来他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老天爷是不会让一个人长久的得意的。 经过几天的紧张劳动,收割小麦的工作顺利完成,共收获小麦五万石。四万多亩田,才这么点产出,放到现代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但是考虑到这是小冰河时期,天灾频发,这个产量已经算不错了,至少军户们吃上饱饭之后还有一点粮食外售,赚几个小钱养家糊口。杨梦龙勉强能接受,今年也就这样了,明年再加一把劲,干一票大的,争取早日过上躺在钱堆上打滚的好日子吧。身为一名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到大都不缺钱花的富二代,这段时间他都快让缺钱的痛苦给逼疯了,再也不想尝试这种滋味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 “滚开,滚开!” 大道上烟尘骤起,二三十匹快马四蹄生风,沿着大道,马上骑士神情骄横凶恶,目中无人,丝毫不顾大道上无数军户正在搬运麦秸,纵马狂飙,所到之处惊呼连连,好多人险些被踩伤。这群鲜衣怒马的蟹党一路横冲,来到舞阳千户所前,勒住马缰。带头那个一张脸瘦巴巴刮不出几两肉的中年人捋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打量着修缮一新的千户所,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远处军田里郁郁葱葱的庄稼,小小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忽然桀桀怪笑:“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刚开始有人说这帮穷军汉又是挖深井又是造水车,把军田料理得很好,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是折腾出一点门道来了。” 瘦子身边一名红衣武士跟着笑:“确实有点门道,这回我们定要让他们大大的出一回血才行!” 又一名红衣武士说:“那是!姓张的不走运,死在了定兴,换了个榆木脑袋的愣头青来当千户,这家伙压根就没有把我们大人放在眼里,上任都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去拜会大人,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依小人之见,最好把他今年的收成全部拿走,把他的产业全部要过来,再给他寻几处错处狠狠的治他的罪,让他知道在南阳到底谁说了算!” 瘦子摆摆手,说:“话可不能这样说,这位杨千户还是有点能耐的,我们……”话刚说到半截,便被一声咆哮打断了:“是哪个王八蛋在老子的地盘上横冲直撞,撞倒了那么多人?给我滚出来!” 这一彪人马愣了一下,遁声望去,只见好几个板寸头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军户……那帮军户穿的衣服都还算完整,没几个补丁,看样子是才穿了两三个月的新衣服。为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一个怪异的板寸头,下面是一张看起来圆圆的、喜气洋洋的娃娃脸,不过现在这张娃娃脸已经鼓了起来,怒形于色,瞪着这帮鲜衣怒马的骑士,一副要砍人的样子。他左边是一个百户打扮的娃娃脸,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斜眼看着瘦子,嘴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一看就知道是个让人头疼的刺头,右边则是一肌肉发达相貌憨厚的大汉,看起来挺可爱的,但是他那醋钵大小的拳头一点也不可爱。后面还有好几名身材高大的汉子,都是一色劲装,挎着一把三尺长刀,右大腿外侧还别着一把短刀,神色不善的瞪着他们,似乎对他们这种横冲直撞的行为十分不满,随时可能拔刀砍人。 瘦子愣了一下,见这帮家伙都是一身军户打扮,马上恢复了一贯的嚣张,用马鞭指着那个娃娃脸,倨傲的喝:“我乃南阳卫都指挥使刘锦堂刘大人的幕僚,你们是舞阳千户所的军户吧?叫你们千户大人出来说话!” 娃娃脸双手往腰间一叉,语气不善:“老子就是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策马狂奔,撞伤了这么多人,这笔账咱们有得算了!” “舞阳卫指挥使?”那个瘦瘦的幕僚一副要狂笑的冲动,居高蓝下瞅着杨梦龙,不无嘲弄的问:“小子,你刚才说自己是什么?” 杨梦龙说:“舞阳卫指挥使!兵部亲自任命的,怎么,有意见啊?” 瘦子狂笑:“舞阳卫……哈哈哈,舞阳卫!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捂着肚子在马背上笑得前俯后仰,随时可能掉下来。他还算好的,他身后那帮骑士的表现才叫夸张,一个个笑得直打跌,随时可能掉下来。跟在这个瘦子后面的那名浓眉大嘴的武士指着杨梦龙笑得直喘:“舞阳卫……哈哈哈……一个只有三天两头要到刘大人府上求爷爷告奶奶弄点钱粮打发日子的叫花子头头,居然也敢自称是一卫指挥,真是笑死人了……” 杨梦龙瞪着这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家伙,脸色越来越黑,就连跟在他身边的王铁锤、薛思明、许弓、蒋正等人,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们被鄙视了,被人家集体鄙视了。 五十四 比你还横 瘦子还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记地图炮得罪了多少人,就算知道,他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的,只顾着尽情的笑,笑得肚子都痛了。好不容易,他终于笑够了,扬扬手,喘着气说:“别笑了,都别笑了,我们多少也要给舞阳卫指挥使杨大人留点面子的,大家说对吧?”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骑士们又是一阵狂笑。 杨梦龙也不生气了,只是抱着手臂冷冷的看着这帮小丑不说话。来者不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这帮王八蛋跑到舞阳来到底想干什么。他不喜欢这帮家伙,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要知道在这几个月里,他把部下约束得很好,舞阳千所户里不管是军户还是新搬进来的老百姓,都对他的士兵赞不绝口,完全忘记了老百姓对官兵应有的畏惧,好不容易才把军民关系给搞好了,结果倒好,这帮王八蛋骑着马横冲直撞,撞伤撞倒了好些人,弄得鸡飞狗跳的,他想不恼火都不行。本来他正在与已经正式晋升为百户的薛思明探讨着制弩之法,听说有人纵马伤人,马上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本来就够恼火了,现在又被人嘲笑了一通,他那一肚子的火就可想而知了。 薛思明阴恻恻的说:“笑够了吧?如果还没有笑够,我不介意用刀子把你们的嘴割大一点,让你们笑得更痛快一些。” 瘦子小小的眼睛盯住薛思明,问:“阁下又是谁?” 薛思明说:“老子薛思明,舞阳卫指挥使杨大人麾下第一勇士!” 王铁锤沉声说:“你是舞阳卫第一勇士,那我是什么?” 薛思明暗叫糟糕,怎么把这个大块头给忘记了?这个大块头的实力他是了解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看到王铁锤把四十斤重的陌刀舞成个大光球的时候,却不寒而栗。对上王铁锤,他倒不一定会输,但肯定赢不了。 许弓哼了一声:“你们两个没有上过战场的童子军都给老子闭嘴!老子射死过建奴的红巴牙喇兵,和杨大人联手宰了建奴的白甲兵,老子才是舞阳卫第一勇士,不服气的,上战场割几颗白甲兵的首级回来再跟我争!” 薛思明见势不妙,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有更多人加入争执的,争来争去何时是个头?他赶紧说:“大家都别吵了,这个先放一放,先一致对外,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有人侮辱了杨大人,侮辱了整个舞阳卫,大家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大帮桀骜不驯的家伙齐声怒吼:“宰了他们!”说着,手就握住了刀柄。 瘦子身后的骑士纷纷厉喝:“放肆!”抢先一步拔出马刀,对准了薛思明他们。他们的马刀是闵铁打造的,做工精湛,异常锋利,得七八两银子才能买一把————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家一年多的收入了。不过这种马刀比较脆,砍杀几回就算报废了,在用惯了横刀的薛思明眼里,这玩意跟废铜烂铁直接划等号。看到人家拔刀,薛思明二话不说,也拔刀,锵的一声,横刀出鞘,寒光乍闪!杨梦龙伸手压住薛思明的手,不让他把刀拔出来:“我们的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拿来吓唬人的,出了鞘,就一定要见血!” 现在好像还没有到要见血的地步,薛思明重重哼了一声,推刀入鞘。 瘦子却不领情,一鞭抽落,马鞭擦着杨梦龙的头发掠过,发出一声啸响:“居然敢纵容部下在上司面前亮出凶器?姓杨的,你好大的胆子!光凭之一条,就够杀你的头了!”转头对骑士们喝:“把他们的武器给我缴了,给一点颜色他们看看!” 骑士们应了一声,跳下马来将杨梦龙等人包围,齐声大喝:“把刀放下!” 杨梦龙只是冷笑,突然怒吼:“他妈的,老子最讨厌别人把脚踩到我的尾巴上!”也没看到他拔刀,只听到“锵”一声,蒋正的横刀便到了他手里,刀光一闪,当当当三声金铁交击之声连成一线,三把指着他的马刀断成了六截!薛思明大乐:“这才对嘛,直接抄刀子上便是了,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嘴里又急又快的发着牢骚,刀却更快,左手拇指一顶,锵一声,横刀如怪蟒出洞般飞窜出来,右手一抄握住刀柄随手一挥,“删”一声,一道刀光似电光闪过,两把马刀飞到半空断成了四截。许弓、张子龙、蒋正等几个早就按捺不住了,不约而同的拔刀,砍向那帮不可一世的骑士。看得出他们在拔刀和出刀这一组动作上下足了苦功,出手当真是快如闪电,那帮骑士还没反应过来,横刀已经劈落了,骇得他们亡魂直冒,本能的用刀格挡,结果可想而知:他们的马刀被削甘蔗似的削断,然后被一脚踹倒。这些人都是刘都指挥使的家丁,身手倒不至于如此不济,奈何器不如人,闵铁打造的马刀跟锰钢铸造的横刀根本没法比,一砍就断,空有一身本事也使不出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卑贱的军户竟然胆边生毛了,敢袭击上官,极度惊愕令他们脑海一片空白,十成本事也发挥不出一成,一边是挟怒而发,一边是未战先怯,整场打斗也就一边倒了。 杨梦龙一脚踢倒了一名骑士,喝:“别伤人!”他警告的对象是薛思明,这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哪里人多往哪里冲,不给他提个醒很容易闹出人命来。 薛思明叫:“晓得!我用的是刀背!”话音未落,横刀便与一把马刀来了个正面更碰,火星四溅。横刀丝毫无损,倒是马刀被震得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两截,接着横刀冰冷的刀身拍在那个倒霉鬼脸上,发出“啪”一声大响,碎牙血水齐飞,这个倒霉鬼得提前装假牙了。 瘦子本来想给杨梦龙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自家的手下这么不经打,让人家以少打多,三两下就给揍翻了,极度的惊恐和惊愕几乎让他丧失了理智,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叫:“杨梦龙,你要造————”“反”字刚要出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耳边传来王铁锤那低沉却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不想死的话,最好给我老实点!” 瘦子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冷汗从全身毛孔飙出,濡湿了衣衫……这个山东大汉是什么时候上马,并且坐到他背后的,他居然毫无察觉!幸亏王铁锤不想要他的命,否则此时从背后伸过来的绝对不是掐住他脖子的手,而是一把割向他喉管的匕首了! 天哪,这个小小的千户所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牛人?有这么多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在,刘大人的如意算盘真的打得响么? 一个念头刚刚闪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已经落下帷幕了,三十一名骑士的兵器全部被斩断,人也被打倒在地,好几个还被刀割伤,血流如注。杨梦龙一脚将一名骑士踹得滚了几滚,然后踩住他的胸口不让他动弹,怒骂:“去你妈的,一个个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老子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是这么一群不经打的软脚货!”朝瘦子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让他过来。瘦子神情惊恐,拼命摇头,王铁锤倒也干脆,手一拨,瘦子咕咚一声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滚了几滚,摔得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他极力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张娃娃脸就在眼前放大,清晰,原来他这一滚,已经滚到杨梦龙面前来了。这次轮到杨梦龙居高临下看他了,笑眯眯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惊恐的说:“我乃南阳卫都指挥使刘大人的幕僚,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刘大人……” “啪!” 一声脆响过后,刚刚消散的金星又窜了出来,漫天飞舞,瘦子那瘦巴巴的脸上多了一张五百,满嘴是血。杨梦龙甩甩手,打瘦子的脸有点吃亏,净是骨头,打着手都疼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再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割断你的舌头!” 惊恐更深了一层,瘦子欲哭无泪,他到底得罪了哪一路的神仙啊,居然撞上了这么一个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后果的疯子!他打定主意了,以后凡是跟杨梦龙有关的事情他都躲远一点,免得遭殃!当然,现在他就算想躲也躲不了,因为杨梦龙一只脚已经踩在他身上了,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叫计有才,是刘都指挥使的幕僚……” 杨梦龙问:“他让你过来干嘛?” 计有才欲言又止:“他……” 杨梦龙双手握住,作势欲砍:“你说不说?” 计有才浑身一哆嗦,两股战战,尿意盎然,哭丧着脸说:“我说,我说!刘大人听说舞阳千户所这边的军田获得了丰收,便派小人过来看看,通知杨大人把产出的粮食上交,由他一手分配……” 许弓一听就火了:“娘的,我们饿得半死,连树皮都啃的时候他照样克扣我们的军饷,都八个月没有给过我们一分钱,一粒粮食了,我们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收成,他居然要我们上交?他怎么不去抢!?” 蒋正怒声说:“就是!太不要脸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张子龙说:“那个老王八,无耻!那几个黑心的地主老财勾结官府侵占我们的军田的时候他不理不瞅,还有脸找我们要粮食!” 旁观的军户们都是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问候着刘大人全家祖宗十八代。一个敢于克扣部下军饷,整整八个月不发一分钱的上司,就别指望能得到部下的爱戴了,我们都不指望你们发军饷了,那笔钱就当是留给你买棺材好了,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好不容易有了点收成,你还要来抢,做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那帮被揍趴了的家丁们听到这帮穷军汉居然敢对自家大人出言不逊,无不大怒,心里暗暗发狠回去一定要告诉大人,让大人带兵过来,给这帮穷军汉一点颜色看看! 杨梦龙问:“让我们上交多少?” 计有才不敢说。 杨梦龙喝:“说!” 计有才又哆嗦了一下,说:“刘大人让你们留下五千石粮食自食,其他的通通交上去!” 此言一出,军户们都怒吼起来。五千石粮食听着很多,可是舞阳千户所本身就是近五千人,又有近两千名完全脱产的士兵,再加上那些士兵从河北寻过来的家属,再加上在千户所里工作的民夫工匠,一万人都打不住,只给他们留五千石粮食,那不是成心将他们活活饿死么! 杨梦龙阴沉的笑了笑,说:“刘大人好大方呀,居然给我们留了五千石……不过,他算哪个哪个庙的葱呀?老子募工、垦荒、修渠、掘井,从头到尾他没有给过一毛钱,现在他两片嘴皮子动一动就想将我们的粮食要走?太阳还没下山呢,就开始做梦啦?” 计有才惊恐的说:“那是刘大人下的令,与我无关啊!” 杨梦龙说:“我不为难你,你给我滚回去告诉刘大人,他是一卫指挥,我也是一卫指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动他,他最好也别想着爬到我的头上拉屎,否则我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脚一勾把计有才勾得离地尺余高,飞出六七尺开外:“滚!” 计有才等人如蒙大赦,爬起来去牵战马,杨梦龙又发话了:“马留下,你们撞伤了那么多人,总得给点补偿的,快滚!” 计有才那那帮家丁差点就哭出声来了。他们一路上是撞倒了几个人,也用鞭子抽了几个,但是也没哪个伤得严重啊,怎么这医药费就这么贵呢?看到越来越多的军户拔出了一种状似狗腿,寒光闪闪的短刀,他们也不敢说理了,抱头鼠窜,在军户们的嘲笑声中丧家之犬般逃出了千户所,来的时候有多威风,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杨梦龙看着那帮丧家之犬的背影,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人怕出名猪怕壮,从此舞阳卫怕是要多事了!”众人深有同感,正准备跟着叹一口气表示同意,杨梦龙却又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捏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有麻烦是好事,有麻烦找上门来,说明老子也出名了,老子终于是个名人了……” 众人为之绝倒! 五十五 小人 “啪!” 一声脆响中,一个精美之极的茶杯被重重的掷在地上,摔得粉碎,如果杨梦龙在场,肯定会心疼得心尖都在哆嗦:这可是景德镇官窑出品的精品,放到现代卖个几十万都很轻松的古董啊,你老人家一声不响就把它给砸了,真是太过份了! 罪魁祸首并不知道自己砸掉了几十万,他已经被气坏了,微微喘息着,咬着牙,眼神阴鹜而凶狠,似乎想吃人。这位老兄的卖相不怎么好,身材矮而肥,挺着个老大的啤酒肚,一张脸由于肥胖而变得圆圆的,泛着油光,在这年代油水这么足的人可真不多见。人一胖,问题就来了,他的眼睛变得细小,称之为绿豆眼肯定过份了,但是称之为黄豆眼倒是恰当,这双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眼睛总是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周围的人的身家,寻找着机会看能不能弄点东西过来。最奇特的是他那张嘴,同样小小的,红如樱桃,油光发亮,这么一张小嘴张在女孩子身上很可爱,但是长在他的身上却令人浑身不自在,看着他的嘴,再看看他那肥胖的身躯,你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吸附在你身上玩命的吸血,肚子都快撑炸了仍然舍不得松口放你一马的……蚂蟥!不过此时这条特大号蚂蟥那双小眼睛已经瞪得比猪尿泡还大,嘴巴张开,露出两排又尖又利的牙齿,指着跪在地上的计有才等人咆哮:“他……那个小子真是这样说的?” 计有才叩头如捣蒜,一迭声的说:“大人,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说大人您贪得无厌,好色如命,是个黑心肝黑肠子的王八蛋……” “你给我闭嘴!” 这条特大号蚂蟥自然是南阳卫指挥司,刘锦堂刘大人。他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几分勇武,再加上舍得花钱,所以在十五年前便荣升四品,成为南阳卫指挥使。南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兵部将他放到这里来,是看重他那几分勇武,希望他能为朝廷镇守一方,保南阳平安,谁知道他上任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根本不关心南阳山区中啸聚的土匪,一心变着法子盘剥军户,克扣军饷,侵占军田,搜罗美女财货,十几年下来,他已经积攒起够他挥霍三辈子的财富,只是南阳被他祸害惨了,南阳老百姓暗地里都叫他“刘老鬼”,意思是他是阎罗王的爷爷,从这个外号也不难看出,南阳老百姓对他观感如何。不过他不在乎,有几千兵马在手,他大可在南阳横着走,谅那帮苦哈哈也不敢动他。可能也是觉得他做得太过份了,兵部干脆在舞阳另立一卫,也就是舞阳卫,想借重杨梦龙这个敢于带着几百号穷军汉跟建奴玩命的愣头青,把南阳的局势稳住。这下子可把刘锦堂给惹毛了,我捞钱捞得好好的,你丫要另开一卫,那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兵部拨给舞阳卫的钱粮兵器被他全部扣留,连此前拖灭舞阳千户所数月之久的粮饷也不发了,他倒要看看杨梦龙有多大的能耐,粮饷都被掐住了,还能撑多久! 杨梦龙的能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没钱粮拨下去,他硬是靠着在定兴战场弄到的三万多两银子,把舞阳卫的架子给搭了起来,连被拖欠的粮饷都没派人过来讨要,要也要不到嘛,再说了,以兵部和户部那仓库老鼠乱窜的惨样,就算有钱粮拨下,也是杯水车薪,寒碜得很,没必要为这点东西浪费时间。刘锦堂还等着杨梦龙过来服软呢,没想到一等就是好几个月,杨梦龙没有服软,反倒越蹦越欢了,本来惨不忍睹的军田经过他的拨弄,居然取得了不错的收成!刘锦堂得知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大吃一惊,第二个反应是派人过去把粮食要过来,几万石粮食,都是钱哪,不要的是傻子!他本以为自己堂堂一卫指挥,要唬住一个毛头小子还不容易?派几十名家丁过去吓唬一通,他就会老老实实的把辛辛苦苦的种出来的粮食全交出来了,他正在等着好消息呢,结果等来的却是自己派出去的人被杨梦龙暴揍了一顿的“好消息”!这个超级利好的消息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在南阳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部下敢这样跟他说话的,从来没有! 觉得丢了脸的刘大人咆哮如雷,用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咒骂着杨梦龙。被打了脸,他本来就够火大了,再加上那帮部下添油加醋,他那把火冲起三千丈不止,险些就把府第给拆了!计有才等人诚惶诚恐,匍匐在地,心里却暗笑。生气就对了,大人这一生气,还不找碴把那小子给灭了啊?敢打我?你肯定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什么样的上司带什么样的部下,刘锦堂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的手下又能好到哪里去? 刘锦常一连砸了好几件东西,忽然停下脚步,戴着玉板指的手指直戳到计有才的鼻尖,吼声如雷,震耳欲聋:“你也是废物!我让你带这么多人去,就是想给那小子一个下马威的,你倒好,反倒让人家给了你一个下马威!!!”一脚踹翻了那个浓眉小嘴的家丁:“你们通通都是废物!平时吹得自己有多能打,结果连一群穷军汉都奈何不了,我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浓眉小嘴家丁哭丧着脸叫:“大人,这不能怪我们啊!我们也没想到那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出手偷袭,而且……”费力的吞了一口口水,不说了。 刘锦堂怒喝:“而且什么?说!” 浓眉小嘴家丁露出几分恐惧之色,说:“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那么多宝刀,把把都削铁如泥,我们的马刀被他们一斩就断,根本没法还手啊!”想到那一把把将自家的刀当甘蔗斩的横刀架在脖子上时那仿佛让灵魂为之凝固的冰冷,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刘锦堂怒不可遏:“你在找借口!自己没用,打不过一帮穷军汉就想编一套鬼话来蒙我,我看你是活腻了!”发狠的一连几脚,将这名家丁踹得满地滚。 计有才一看不妙,再这样下去这位家丁肯定会被活活打死的————这位家丁的死活他不怎么关心,只是有点害怕刘锦常越打越气,打死了这名家丁之后,那毫不留情的拳脚又落到自己的身上而已。他一介文弱书生,可没有武夫那么强壮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毒打!他急忙说:“大人,是真的!那帮穷军汉真的有削铁如泥的宝刀,而且还不少!”朝一名家丁呶了呶嘴,那名家丁会意,拔出插在鞘里的半截马刀双手呈上。刘锦堂一脸狐疑,接过马刀来,不看还好,一看断口,他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断口平滑而整齐,连一丝倒卷起的铁刺都看不到!几名家丁见奏效了,纷纷拔出断刀让刘锦堂看。刘锦堂越看越心惊,每一把马刀都是被人齐刷刷的斩断,他想不相信都不行了。他拧着眉头问:“那些穷军汉用的刀是什么样子的?” 浓眉小嘴家丁抢着说:“长达三尺,刀身狭长,背厚刃薄,跟倭刀有几分相似,但是比倭刀要直,要重,一刀将人对半劈开都不成问题!” 刘锦堂问:“有多少人拿着这样的刀?” 计有才说:“少说也有十几个,个个都身手不凡!” 浓眉小嘴家丁说:“而且一路上小人看到不少军汉也佩着同样的刀,虽然在鞘里看不出成色,但是制式与那十几名行凶者一模一样,只怕这种刀数量不少!” 刘锦堂眉头大皱,扔下断刀,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眉着他的走动,脸上肥肉直颤,眼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半晌,他阴森森的笑了笑,说:“一个小小的千户要这么多粮食宝刀干嘛?想造反吗?” 计有才打了个冷颤,知道指挥使大人已经动了杀机了。 刘锦堂又说:“不过,那小子软硬不吃,倒有点难对付,得想个妥当一点的办法才行。” 计有才眼珠一转,往前爬了几步,说:“大人,眼下麦子收割完了,正是土匪大肆下山抢粮的时候,何不命他出兵入山剿匪?他来到南阳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对南阳的地形和土匪的实力一点都不了解,入山剿匪的话肯定要吃大亏,他死在土匪手里最好,就算侥幸打赢了,实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刘锦堂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你去联络那些老相好,告诉他们,舞阳县今年的小麦收成不错,如果他们去打舞阳县,我保证按兵不动!” 计有才连声说:“大人此计甚妙,定能叫那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刘锦堂大笑着说:“别拍马屁了,赶紧去吧。”等计有才出去了,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森然说:“杨梦龙,你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宁招惹恶鬼,莫得罪小人,刘锦堂、计有才等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杨梦龙为了维护自己和舞阳的军户们的利益,拒绝了刘锦堂无理的要求,并把他的人教训了一顿,顿时就成了刘锦堂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以后他的日子可就有点难过了。 五十六 麻烦来了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枪响连成一线,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杨梦龙兴致勃勃的扣动板机,每扣动一下,枪管就旋转一次,枪口喷出一道长达一尺的暗红火舌和大团硝烟,威力怎么样姑且不提,反正气势是够吓人的了。戚虎、韩鹏两个在一边看着,见火力凶猛,微微点头。 这是工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仿造出来的掣电铳,现在已经做出了四十支,每支六管联装————不用说,那份量肯定轻不了。杨梦龙玩得不亦乐乎,打了一轮又一轮,硝烟把他的脸都给熏黑了也舍不得停下来,这玩意让他有一种玩六管旋转重机枪的感觉,过瘾! 六发子弹一气打完,杨梦龙叫:“把靶子拿过来!” 马上有人过去,将四十步外的靶子拿了过来。杨梦龙瞅了一眼,脸红红的:六枪轰过去,靶子上只有一个小孔,他的枪法还真不是一般的臭。不过令他感到满意的是,子弹在木靶身上捣出了一个大窟窿,可见威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戚虎把手指探进那个窟窿里,从里面抠出一点铅弹的碎片看了看,说:“四十步外还能打穿这么厚的木靶,威力也算不错了。”指了指那些正在练习瞄准的火枪手,“你确定要大量制造掣电铳?” 杨梦龙理直气壮:“那还用说吗?” 戚虎说:“我认为还是应该想办法装备一点鲁密铳和鸟铳,这两种铳打得更远,也更准。” 杨梦龙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射速慢得吓人!建奴在躲过一枪之后可以先躺下来睡一觉,睡醒了,我们的火枪手都还没有装好第二发子弹!” 看样子定兴之战中,那些火绳枪给他留下的心灵阴影实在太过严重了,戚虎试图解释:“如果严加训练并且提高质量的话,射速是可以提上去的……” 杨梦龙用力挥舞着手臂,叫:“老头,我要的是火力密度,火力密度!敌军骑兵冲锋,一旦接近两百步就进入了我军强弩的火线,三排弩兵轮番射击,他们想越过两百步的火线少说也得忍受七八轮箭雨的洗礼,等到他们越过了弩兵的火线,掣电统就派上用场了,一百名火枪手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射出六百发子弹,将越过火线的骑兵一扫而空,这是任何一种火枪都达不到的火力密度!用海量的子弹和箭镞淹死那帮野猪皮才是王道,战术什么的一边去!”撇了撇嘴,又接过一支掣电铳,指着装在枪管里的子铳说:“还有,掣电铳的子铳是可以预先装填好的,打完一轮,取出子铳装入枪管又可以开火了,射速不知道比那个操蛋的火绳枪快了多少!” 看样子是没有办法说服他了,戚虎颇感无奈。其实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术思想交锋的结果,见惯了重机枪扫射的杨梦龙坚持认为可以让一名火枪兵在短时间内输出比拿火绳枪的火枪兵强大六倍的火力的掣电铳才是彻底压制敌军的最佳武器,再说了,掣电铳装填起来可比火绳枪要快得多,一个兵顶六个兵用,不用是傻子。戚虎则认为拿这么多来之不易的枪管装备这么少的士兵是一种浪费,两百四十支枪管造掣电铳的话只能造四十支,而造其他火枪的话则可以造两百四十支,数量多出了六倍,专造掣电铳实在太浪费了。这一老一少是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到底谁对谁错,只能由战场来检验了。 这批掣电铳的质量不错,都打了十几轮也没有出现故障,非常难得,杨梦龙很满意,对李林说:“就按照这个质量造,每一支都要写上编号,每一道工序的经手人的名字也要记下来,出了问题我按照编号去找他们算账!” 李林笑说:“大人你就放心吧,是你让我们过上了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造出来给你用的东西,谁敢马虎啊?真要出了问题,不用你开口,我们就先把那个害群之马扔进熔炉里熔了!” 杨梦龙吓了一跳,说:“没那么严重,真出了问题,最多罚款,严重的让他坐牢而已,按规矩来,别动不动就把人丢进熔炉里。” 李林点头应是,心里却在发狠:要是哪个家伙敢不上心,造出假冒伪劣产品砸了他的名头,就先将那丫丢进熔炉里再向小杨将军请罪! 杨梦龙把枪托顶在肩上,正想发射,蒋正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叫:“大人,程公子来了!” 程骥要跟杨梦龙做一笔天大的买卖,这个大家是知道的,所以也难怪蒋正会这么急赶过来。 杨梦龙一听,眼睛亮了:“哈哈,我的财神爷又来了!”把掣电铳交给戚虎,拍拍手,问:“他在哪里?” 蒋正说:“程公子就在府上……他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杨梦龙悚然一惊:“受伤了?怎么回事?” 蒋正说:“程公子遇到土匪了!” 杨梦龙顿时火冒三丈:“哪来的土匪,连我的财神爷也敢动!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骑上战马,一路烟尘的冲向千户所,看样子他是真的发急了。 韩鹏有些诧异的对戚虎说:“他这是怎么了?认识他这么久,就没有见过他这么愤怒的。” 戚虎说:“如果有人答应跟你做一笔可以让你赚到十几万两银子的生意,而他又让别人给伤了,你会怎么做?” 蒋正瞪起眼睛叫:“那还用说吗?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谁敢动我的财神爷,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戚虎说:“那就对了。”端平掣电铳,瞄准,“有人恐怕要倒霉了。”板机连连扣动,砰砰砰砰砰砰!六根枪管依次转动,从中窜出六条长长的火舌,四十步外的木靶被打得摇摇晃晃,木屑乱飞。 杨梦龙骑马冲进千户所,风风火火的回到自家府第门口,就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挎着药箱脚跟打后脑勺似的台阶上爬。看样子程骥伤得不轻,都要请大夫了。杨梦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高声叫:“程骥,程骥!” “你小点声,人家本来就伤得不轻,再让你这么一吼,还不得去掉半条命啊?”筱雨芳刚好端着一盆热水从客厅里出来,撞见杨梦龙在那里大呼小叫,不禁责备他。 杨梦龙可不管这么多,冲进了客厅。只见程骥那一身长袖飘飘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了,面无血色,神情痛苦,右肩上一道伤口深可见骨。他那几名随身带着的家丁只剩下两个,一个小腹处血流如注,气息奄奄,另一个身上插着好几支箭,双目眦裂,咬牙切齿,愤恨难平。见杨梦龙冲进来,程骥睁开眼睛,想站起来却动不了,苦笑着说:“大人,恕在下无法起身相迎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伤得怎么样?你们是在哪里遇上土匪的?”见大夫进来了,叫:“快,快点给他止血!” 大夫也不敢怠慢,忙不迭的拿出药箱,取出一个瓶子拔掉塞子,小心翼翼的往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倒。瓶塞一拔开,程骥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扭头一看,一股清澈透明的药液正倒进自己的伤口,那酒香便是它散发出来的。酒也能拿来做药?他正诧异,一股剧痛从伤口窜出,扎入神经,他低哼一声,冷汗都出来了。杨梦龙连忙按住他,解释说:“这是酒精,具有良好的消炎作用,用它清洗伤口可以有效的消毒,防止伤口发炎,让伤口可以更快的痊愈……忍忍,忍忍就好了。” 程骥见他一脸紧张、关切,不禁心里感动,笑说:“多谢大人施救。” 杨梦龙说:“咱们是朋友,总不能见死不救的……你是在哪里遇到土匪的?是哪一路土匪伤了你?” 说话可以转移注意力,减轻酒精清洗伤口带来的灼痛,程骥当然是有问必答:“在下把在南阳、信阳、随州一带的产业盘了出去,套得六万两现银,请了大量镖师押运,经遂平进入舞阳,结果就在舞阳与泌阳交界处遭到大批土匪伏击,他们人数众多,成千上万,镖师们拼死厮杀,最终寡不敌众,几乎被斩杀殆尽!幸好在下身边有一批武艺高超的家丁,舍命保护在下冲了出来,但他们也只剩下这两个了,至于那六万两现银……”黯然一叹,不用说,这六万两现银早就成了土匪们的战利品了。 杨梦龙剑眉一扬:“你确定是在舞阳和泌阳交界处遇上土匪的?” 程骥说:“千真万确。” 中箭的那位家丁愤愤的说:“他们不问缘由,看到运银的车队便冲上来,见人就杀,连驾车的车夫也不放过,完全是一群畜生!” 杨梦龙问:“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那家丁说:“很多,起码有三千人,都是直奔舞阳而来的!大人你还是早作准备吧,他们可能是冲你收获的粮食而来的!” 杨梦龙面带杀气,说:“好啊,我都还没有上山找你们,你们就先找上门了,好得很哇!”拍了拍程骥没有受伤的肩膀,说:“我先出去一下,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不必担心。你是在我的辖区内被抢的,又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替你把那笔钱追回来,如果追不回来,这笔钱我一分不少的赔给你!” 程骥心头一震,愕然看着杨梦龙,杨梦龙却不再多说,叫:“蒋正,让人吹响号角,从现在开始,舞阳千户所进入战备状态,可别让人家玩什么虎口拔牙,把我们的老窝给端了!” 蒋正肃然:“明白!” 杨梦龙说:“这事你来负责,干得好升你作伍长,干得不好,你就给我滚蛋!”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程骥急叫:“大人,你去哪里?” 杨梦龙头也不回:“去帮你把场子找回来,顺便也把我的钱找回来!敢跑到我的地头来闹事,抢老子的钱,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被抢走的那几万两银子虽然是程骥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可是这钱可是程骥答应给舞阳卫的投资,在杨梦龙看来,那就是他的钱了,那帮土匪居然敢连他的钱也抢,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是病,得治! 两名受伤的家丁面面相觑,肚子被划了一刀的那个直吐舌头:“我的妈呀,原来小杨将军的脾气这么暴烈啊!” 蒋正哼了一声,说:“小杨将军不想欺负任何人,但是如果哪条疯狗跑扑出来冲他狂吠,他会毫不客气的一刀将狗头砍下来……三位就安心的养伤吧,有小杨将军在,不会有事的。”瞪了那两位正在忙活的大夫一眼,“用最好的药,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来,一定要把程公子他们治好!” 两位大夫说:“蒋爷你就放心吧,程公子等人都只是皮外伤,清洗完伤口,割掉烂肉再缝合伤口就没事了。” 蒋正说:“用心点,做好了重重有赏!”说完也转身走了出去,没有留意到当两位大夫说完之后,这三个血人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了。 杨梦龙走出客厅,正好碰到了筱雨芳。筱雨芳见他两眼喷火的,诧异的问:“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杨梦龙说:“有人来送人头了,我得去收下这份大礼!” 筱雨芳知道他要去打土匪了,心揪了起来,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柔声说:“小心点,千万别受伤!” 杨梦龙说:“放心吧,还没有把你娶过门,我舍不得死的!”用力拥抱了一下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哈哈大笑着蹿了出去,三两下跑得没影了。筱雨芳两颊酡红,啐了一声:“这个大马猴,都半年了,性子一点都没有变!” 杨梦龙又骑着马,风驰电掣的离开了舞阳千户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当真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了。看到他行李匆匆,军户们都有些诧异,到底出了什么事?正在议论,“呜————”苍凉沉郁的号角响起,民夫商人以及从大名府迁过来的军属愕然对视,而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军户却面色大变,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拿起长矛和统一配发的狗腿刀,火速集合,舞阳千户所顿时笼罩在大战来临的气氛之中。 五十七 谁怕谁 杨梦龙阴沉着脸跳下马,走进军营,叫:“吹号集合!” 号兵拿出号角,拼尽全力吹响,呜呜之声雄壮激越,直冲云宵,压过了千军万马训练时的呐喊和怒吼。听到号声,近两千人马上以各自的百户为中心集合,排成纵队,在百户的带领下以最快速度往将旗聚集过来,动作迅速有序,近两千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也算难得,由此可见戚虎这几个月来对他们的训练是多么的卓有成效。 也就喝几口水的工夫,人马便已集结完毕,排成了四十乘四十的庞大方阵,阵列森严,长枪如林,横刀如墙。杨梦龙巡视着他的部队,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这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拳一脚拉扯出来的部队!这是他用严明的军纪、残酷的训练以及优厚的待遇喂养出来的部队!也许成军时日尚短,他们还没有能力战胜太过强大的敌人,但是他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他森然问:“知道为什么吹号集结吗?” 一千七百多人,无一应声,校场上落针可闻。 杨梦龙说:“因为土匪下山了,冲着舞阳杀过来了,并且在舞阳与泌阳的交界处劫杀了一支商队!他们过来踢我们的场子了!” 士兵们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被土匪找上门来踢场子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那帮该死的土匪是在打他们的脸啊! 杨梦龙继续说:“被劫杀的那支商队运着六万两现银,这是徽州祁县程公子给我们舞阳千户所的投资,我原本打算用这笔钱多开垦一些荒地,多给你们分十亩,二十亩,甚至三十亩的土地,让你们,你们的家人,个个都可以衣食无忧,哪怕你们战死了,受伤了,子女靠着这份遗产也能过上优裕的生活。可是,现在这笔钱被他们抢了!” 士兵们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眼里迸出红光来。本来商队在自己的防区内被劫,他们已经够没面子了,现在听说商队运来的银子是跟他们的福利直接划等号的,他们眼都红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那帮混蛋抢走了这笔钱,他们的田产就泡汤了,这还能忍?绝对无法容忍啊! 杨梦龙怒吼:“你们说,该怎么办!?” 士兵们咆哮如雷:“杀光他们!!!” 杨梦龙说:“对,杀光他们!留下三百人留守军营,其他人马上带齐装备出发,跟我去把场子找回来!许弓,你带上所有的斥侯骑着战马先走一步,到前面打探消息,找到他们,死死的咬住他们,今天我要让他们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看样子小杨将军是真的愤怒了,许弓也不多说,叫:“斥侯中队跟我来!”带着六十多名斥侯直奔马棚。感谢刘指挥使慷慨大方的派一群蠢货给他们送来了三十多匹战马,原本要两个人共享一匹战马的斥侯已经可以每人一匹马了。也就一盏茶的工夫,蹄声大作,六十余名剽悍的骑士风驰电掣的冲出军营,一阵风似的跑得没了影。 薛思明嘴巴动了动,很想说带斥侯去探敌情这种活应该由他来干的,但是在他来之前许弓就是斥侯中队的队长了,争不来,只好作罢。他眼巴巴的望着杨梦龙,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好差事。 杨梦龙对戚虎说:“老头,我给你留两百人,你组织民夫往前线运送粮食、箭枝等等物资,我带人先走一步,早打完早收工!” 戚虎知道他想拿那帮土匪练手,便说:“运送物资、救治伤员之类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打个痛快吧。” 杨梦龙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转头对士兵们说:“老规矩,杀敌一名赏银五两,受重伤的给医药钱十两,阵亡的二十两!” 士兵们眼里的红光变成了绿光,全是银两和铜钱的符号……他们累死累活的训练一个月只能拿到一两银子,现在好了,宰掉一个就能拿五两,这回有钱赚了!有人已经开始跺脚,急不可耐了。杨梦龙安排了一批训练成绩比较差,体力较弱的士兵留下来守军营,一声“出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士兵们呈三列纵队,一队接一队的从军营里开了出去,直奔舞阳与泌阳交界处!杨梦龙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那杆御赐的丈二软钢枪,威风凛凛,王铁锤骑着马与他并肩驰骋,背在背上的那把长达四尺的陌刀再配上他那小山般魁梧的身躯,令人胆寒。薛思明同样骑着他那匹黑色战色,挟着一张四尺长的特制复合弓,挎着横刀,黑马横刀,彤弓白羽箭,帅得一塌糊涂。在杨梦龙这支部队里,骑马是斥侯和将领才有的福利,他一个百户也能骑马与杨梦龙并驾齐驱,有点离谱了,不过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却没有一个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有这个能耐。 军队只尊重强者。 宋公庄,一个原本还算繁荣的村庄如今已经变成火海,几十具尸体并排着躺在晒谷场上,庄子里不断传来妇女的哭喊声和惨叫声,还有土匪的狂笑声,很多土匪在各幢房子里窜来窜去,搜寻着财物,不断有人被杀死,整个庄子都变成了地狱。晒谷场上,就在那堆尸体旁边,一大帮的寨主正在争吵着,对老百姓的惨叫和哭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额头的一撮白色头发的白额虎笑着说:“刘锦堂那个老东西还算识相,给我们指了个发财的好去处,才入舞阳便抢到了六万两银子,赚大了!” 眉清目秀却眼神阴狠的紫金星说:“那六万两银子是我的人先发现的,大头由我来拿!” 白额虎冷笑:“是你发现的又怎么样?要不是我派骑兵上去,你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得下来!大头归我!” 紫金星勃然大怒:“姓白的,你是想把我那份也吞掉是吧?” 白额虎说:“谁稀罕你那份了?我只想拿我应得的那份!” 紫金星叫:“你————” 高大魁梧的过山梁开口了:“你们都别吵了,现在不是分赃的时候!你们也不想想,都还没有深入舞阳境内便弄到了六万两银子,那舞阳县城又该有多少钱?舞阳千户所又该有多少钱?难道只抢到这么一点钱你们就满足了?” 过山梁手下有一千多人,算是南阳境内一股实力很强大的悍匪,他的话自然是比较有份量的,听他这样说,紫金星便不作声了,瞪着白额虎一脸不忿。白额虎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手下有三百多匹好马,几百名手下个个弓马娴熟,实力如此强横,他怕过谁了?他皱着眉头问:“梁寨主,你的意思是我们继续往舞阳县城打?” 过山梁说:“是的。白寨主,六万两银子确实是笔惊人的财富,换谁拿到这笔钱都会心满意足的,但是……我们没有多少粮食了,而舞阳县城那边有粮食!” 此言一出,白额虎没话说了。今年小麦又是歉收,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当土匪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以前随便抢几个镇子就足够几千人马嚼上半个月了,现在呢?他们洗劫了不少村子,粮食却没找到几粒。没有粮食,抢到的钱再多也没用,钱是不能当饭吃的,如果官兵把山一围,他们就只能守着大堆银子喝西北风了。想要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还是得抢到大批粮食,而舞阳千户所里正好有几万石粮食,够他们挥霍上两年了!打定了主意,白额虎说:“好,我们继续往前打,抢到一批粮食再回桐柏山!” 小蛟龙有点担心:“深入舞阳境内是不是太过冒险了?官兵……” 白额虎哼了一声,打断:“官兵根本不敢出来跟我们交战!如果舞阳千户所那帮穷军汉敢出来,不用各位当家的动手,就凭我这三百骑兵也能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好几位寨主都露出了笑容。白额虎虽然狂傲,但说的是事实,卫所官兵的战斗力实在太渣了,用“战五渣”来形容都算是夸他们的,这样的垃圾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过山梁喝:“玩够了就出发,在县城那边还有更多银子,更多粮食等着我们去拿呢!” “抢县城去!” “打破县城,大家过个肥年!” “出发喽,走得快有肉吃,走得慢只能吃灰!” 数以千计的土匪鬼哭狼嚎的拿起染血的兵器,乱糟糟的朝着县城方向进发了。他们人数众多,队形混乱,看上去就像一群过境的蝗虫! 计有才带着得意的笑容走进刘锦堂的书房,下拜:“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刘锦堂正在作画,闻言抬起头来,问:“是吗?” 计有才说:“是的,大人!学生联络了白额虎、紫金星、靠山梁、小蛟龙、黑旋风、满天星等共计十一位寨主,他们都表示肯定会把舞阳抢得一干二净,如果那小子敢出来交战,他们就将他的脑袋拧下来替大人出这口恶气!”他兴奋的说:“他们昼伏夜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了舞阳县的地界,肯定能打姓杨的一个措手不及!那小子如果跟悍匪们交战,必死无疑,如果他避而不战,大人也可以重重的治他一个畏敌避战的罪,让他无话可说!” 刘锦堂狞笑两声,说:“我们还是坐山观虎斗吧,不管谁输谁赢,对我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杨梦龙,你居然不把老夫放在眼里,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 大军前行了四十余里,前方大道上烟尘滚滚,哭喊声撕心裂肺,定睛一看,原来是大批老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往县城逃了过来。都是从泌阳方向逃过来的,这证实了程骥的话,因为难民是敌军来袭的预警信号,难民总是可以抢先敌军一步涌入己方的防线。这些老百姓肯定吓坏了,都是没命的逃,孩子找不到父母,母亲找不到子女,老人无依无靠,一路哭声震天。看到一支军队逆着难民潮而行,枪尖林立凛然生威,哭声戛然而止,所有难民都愣愣的看着浩浩荡荡的开过来的军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舞阳千户所的军户烂成什么样子他们是知道的,让这些军户去打土匪,只怕土匪还在五十里外,他们便一哄而散了,这支军队居然主动去找土匪打,甚至都不用县太爷上门去威逼利诱了?邪门!他们惊慌失措的闪到路边,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鸵鸟似的往人堆里藏,经验告诉他们,官兵并不比土匪好多少,甚至比土匪更可恶稍不留神就会遭殃!幸运的是,这支官兵就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自顾自的拔成三列纵队浩浩荡荡的向前走,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千多只鞋子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踏出奇异的节奏,整支部队就跟在两根拉得笔直的绳子中间行军一样整齐。这种沉默反而让人心安,等部队过去了一半左右,老百姓的胆子都大了起来,议论纷纷: “这是谁带的兵?军纪真严,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开口说一句话,甚至看我们一眼的!” “不知道了吧?他们是舞阳千户所的!那个新来的杨千户可不得了,在定兴带着一帮不成器的军户砍了鞑子一千多人,受到圣上封赏,成了舞阳卫指挥使,这些都是他练出来的兵!” “如果每支官兵都像他们这样就好了!多几支这样军纪严明的部队,我们还用得着受这么多苦吗?”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打得过土匪……” “废话,你看他们那气势就知道是一支虎狼之师了,那帮乌合之众哪里是杨大人的对手!” …… 难民流的尽头是燃烧的村镇中腾冲而起的冲天火光,看着越来越多的烟柱高高冲起,杨梦龙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舞阳卫的责任是保卫舞阳、泌阳、桐柏三县,保境安民,这帮王八蛋居然敢跑到他的辖区来烧杀抢掠,那不是打他的脸吗!你们这帮王八蛋,既然选择了跑到我的辖区来闹事,就得作好面对我的滔天怒火的心理准备————通通给我去死吧!不把你们灭了我这个杨字倒过来写! 夕阳西下之际,一队斥侯从沙河方向飞驰而来,他们已经找到土匪的主力了。 五十八 吊打(一) 土匪大举来袭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舞阳县令张桐。这位老兄正在清点着入库的粮食,猛的听到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浑身战栗,手里的账本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呆愣了半晌,他突然叫:“快!快去通知卫所,让他们出兵,把那帮土匪挡在境外!要是让他们窜入境内,我们就完了!” 师爷说:“杨千户已经摔领一千余名精兵前去迎战了!” 张桐吃惊不小:“他……他已经出发了?” 师爷说:“是的,得知土匪流入境内后,他二话不说,留下三百人留守军营,两百人转运粮食器械,亲自率领一千余精锐去迎击土匪了!” 张桐愣了好久,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有这支人马过去,应该能将土匪挡住了……不过土匪们人多势众,他应该招架不住吧?不行,本官得上报方大人,让他向刘指挥使施加压力,让刘指挥使尽快出兵!他姓刘的是南阳卫一卫指挥,可不能坐视土匪草寇洗劫舞阳!”连账都不查了,一拂袖,两脚带风的走了出去。 沙河边。 由于气候干旱,沙河水位下降得厉害,现在都不用船,徒涉就能过河了,这对于土匪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天已经黑了,沙河两岸无数支火把燃起,密密麻麻的映入河里,仿佛满天繁星。河面上人喊马嘶,水声阵阵,一条长长的火龙从北岸往南岸延伸,也不知道来了几千几万人,趴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两岸涌动人火流,韩弓眼皮直跳! 这帮混蛋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一古脑的往舞阳跑,舞阳又没有什么金山银山,你丫来个几百人就够意思了,一下子来了好几千算什么?他在一个时辰前还遇到了一伙从泌阳那边逃过来的老百姓,他们说泌阳、桐柏二县都没有安然无恙,土匪们直到接近舞阳地界了才突然发难,这让许弓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一名斥侯小队长低声说:“大人,现在这帮杂种还在乱糟糟的渡河,我们要不要冲下去给他们一下子?多了不敢说,十几颗首级肯定拿得到的!” 许弓说:“斥侯是什么?斥侯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我们盯住敌人就行了,消灭他们的活有主力干……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拿眼睛和耳朵打人的?” 小队长讨了个没趣,不敢再多说了。 说起来也泄气,许弓将他们分成六小队,十人一队,四出查探敌踪,土匪刚抵达沙河南岸就让他们给发现了,许弓马上派人悄悄的回去向杨梦龙报告,接下来……接下来大家躲在山坡上喂蚊子,什么都不干了!斥侯的待遇这么丰厚,装备又如此精良,这样出工不出力,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但许弓认为自己并没有错,按照杨梦龙的说法,斥侯最大的作用就是找到敌人,盯住敌人,及时将情报传递到将领手里,这才是斥侯的主要工作,至于摸掉敌军斥侯,抓俘虏套口供,那是副业,趁敌军立足未稳冲上去割几颗首级……那叫不务正业,是拿好不容易才练出来的斥侯当炮灰。 所以大家还得老老实实的趴在这里喂蚊子…… 这帮土匪还真够嚣张的,过了河之后也不停留,连侦察地形都免了,就这样有说有笑的往数十里外的舞阳县城杀去!许弓看着他们那副嚣张的模样暗暗咬牙,你们就得意吧,看你们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土匪主力才完全渡过沙河,后面还有三五十人一股的小部队陆续过河,看样子是想过来捡点便宜的。小队长把目光投向许弓,许弓只当没看见,像块石头那样趴在那里,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动一下了。小队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啊,这些零星的土匪我们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杀光的,你干嘛不动啊?唉,碰上这么一个窝囊的上司,他们这些斥侯算是要倒大霉了,这辈子都别想有出息啦! 土匪们丝毫没有察觉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冷冷的盯着他们,他们浑身湿淋淋的,兴高采烈的往着舞阳县城方向开进,士气高昂,几乎可以说是争先恐后的了。过山梁看着庞大的队伍,得意的说:“现在我们的人马少说也有个三四千人了吧?别说区区一个舞阳千户所了,就算姓刘的将南阳卫所有人马集中过来,我们也不怕!” 紫金星说:“那些卫所官兵,就跟叫花子似的,我们桐柏山的好汉们绑着一只手也能以一敌三,打得他们连滚带爬!” 过山梁说:“话说回来,舞阳千户所那个新来的千户倒是一号人物,连建奴都吃过他的苦头,被他宰了不少!咱们得想个办法把他拉上山,这对于我们的发展壮大很有好处。” 白额虎问:“要是他不愿意落草呢?” 过山梁说:“那只好杀了他了!” 正说着,前方突然亮起一排整整齐齐的火把,接着又一排,再一排!每一排火把都是整整齐齐的,过山梁等人心没来由的突突一跳!前面的土匪出现了混乱,有人往后退,有人则大喊:“官兵!有官兵!”这变了调的喊声让队伍更加的混乱了。过山梁心知有变,策马向前,正好撞上一小队土匪在一个劲的后退,他厉喝:“怎么回事!?” 那一小队土匪神色惊慌,叫:“官兵!官兵在前面等着我们!” 过山梁怒骂:“不就是官兵吗?一群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怕什么!不许再叫,再叫老子就宰了你们!”可是等到他骑马来到最前面,终于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支胆边生毛,深更半夜的也敢跑到野外来与他们对峙的官兵之后,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约一千多名官兵,在这片已经收割完毕的麦田里整整齐齐的排成四列,数百杆长达丈二的长枪矗立如林,火光映着枪尖,寒光闪闪,长枪兵后面是数百名没有盾牌横刀手,左胯下悬着一把直而长的长刀,右腿外侧别着一把不足尺半的短刀,身着皮甲,腰杆挺直如标枪!这支官兵从上到下,披甲率低得可怜,棉甲铁甲通通都没有,皮甲就算是最好的防具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敢于跑到野外来跟他们这群亡命之徒夜战的官兵,真的是太少了,而很不幸,他们就撞上了其中一支! 土匪们都发现情况不对了,纷纷停下了脚步,望着官兵那豆腐块般整齐的方阵,露出一丝畏惧。这时,官兵的方阵中驰出一骑,一匹枣红战马,一杆丈二长枪遍布碎金,在火光之下金光闪闪,正是杨梦龙。他策马来到两军中间,厉声喝:“谁是你们的头头?给我滚出来!” 土匪们面面相觑,都十分惊讶。一般的官兵见了他们早就吓得尿裤子了,这小子居然还敢主动前来挑衅,让他们的头头滚出去?够嚣张的!过山梁策马上前,沉声说:“梁某便是!” 杨梦龙斜眼打量着过山梁,问:“你是谁?” 过山梁说:“无名小辈,不敢说出名字辱将军之耳,将军只需要知道我乃剑鱼岭黄蜂寨寨主过山梁就行了。” “过山梁?”杨梦龙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你就是桐柏县头号悍匪过山梁?失敬了!”没多少敬意的冲对方拱了拱手,又说:“还有哪位好汉来了的?都出来打个招呼吧,省得等一下老子要到尸体堆里找你们,麻烦!” 几位寨主觉得自己被严重的鄙视了,勃然大怒,纷纷策马而出: “我乃桐柏山太白洞洞主白额虎!” “我乃桐柏山骑田岭岭主紫金星!” “我乃桐柏山白雾峰鹰潭寨寨主黑旋风!” …… 杨梦龙一一打量着这帮跺跺脚都要在南阳引起一场地震的悍匪,挨个数着人头,结果令他很满意:“不赖嘛,叫得出名字的全来了,这回省事了,老子不用钻进山林里挨个将你们挖出来了!” 过山梁按捺着怒火,问:“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杨梦龙说:“老子杨梦龙,舞阳卫指挥使,专门管舞阳、泌阳、桐柏三县的!你们这帮王八蛋,居然敢跑到老子的地盘闹事,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说吧,你们想怎么个死法?”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这三四千土匪放在眼里,过山梁等人给气得头顶冒烟,白额虎狞声说:“杨大人,你好大的威风啊!不过你似乎搞错了对象!我们的兵力比你多出好几倍,后面还有更多人正在源源不断的赶过来,我们一人给你一拳也能将你打成肉饼,哪里还有你嚣张的余地!” 杨梦龙扫了一眼那些正在乱糟糟的列阵的土匪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冲白额虎竖起一根中指:“人多就了不起了?像你们这种烂货,老子一个能打你们十个!废话少说,老子带兵紧赶慢赶赶到这里就是为了灭你们的,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划下个道道来,单挑群殴随你们选,但不许逃跑,再说就算想逃你们也逃不掉!是单挑还是群殴?大家都是男人,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早打完早收工!” 敢情他把消灭这几千土匪当成加班了,还是没有加班费的那种,一百二十个不耐烦…… 五十九 吊打(二) 在这里的这帮寨主洞主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这种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骄横,官兵的软弱无能已经把他们给宠得不可一世了。被杨梦龙这样挑衅、鄙视,他们哪里还忍得住,纷纷破口大骂,群情汹涌。骂声阵阵中,一名黑铁塔似的的汉子策马驰出,怒吼:“狗官休要嚣张,吃我一锤!”举起两个南瓜大小的铜锤交互一击,“咣!”一声巨响惊雷似的迸出,震得人耳膜作痛,真够吓人的。 杨梦龙斜着眼睛问:“你是哪个庙的葱啊?” 黑铁塔越发的愤怒:“我乃白当下麾下头号勇将,姓徐名猛,道上的兄弟们送我一个外号,叫撼山锤,意思是我一锤能把山都给砸塌一角!狗官,可敢与我一战?” 杨梦龙撇了撇嘴:“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将领单挑!不过……都半年多没有活动过筋骨了,就陪你玩玩吧。” 王铁锤和薛思明对视一眼,双双策马前出,他们可不敢让杨梦龙跟这头蛮牛对阵,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薛思明说:“将军,把他交给我!” 杨梦龙摇头:“你的兵器不行,用横刀跟他打太吃亏了。” 王铁锤说:“我来!”缓缓拔出陌刀,一道寒光脱匣而出,在火光的辉映下格外的耀眼,令所有土匪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杨梦龙说:“好,你上!能活抓的尽量活抓,这黑大个力气不小,用来挖矿一个顶十个……” 王铁锤哭笑不得,也不多说,策马冲向徐猛,一刀扬起,幻出一幢黯淡的光幕,朝着徐猛的脑袋直劈下去!徐猛怒骂:“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便动手了?懂不懂规矩啊?”双锤一抡硬挡。两个用的都是几十斤重的家伙,这一记硬撼可谓惊天动地,只听刀锤相撞,迸出一大团青白的火花,“当”一声大响焦雷似的炸开,离得近一点的人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呲牙咧嘴好不难受!徐猛更不好受,像遭到雷击一样连人带马退出好几步,虎口迸出血丝来,王铁锤却浑若无事,策马冲过,驰出二三十步后又勒住马头,扬声大喝:“不错,能接住我一刀,有点能耐!小心了!”一踢马腹,战马疾如惊风电掣而来,全凭双腿控马,双手持刀,刀势甫起,风声大作;陌刀劈落,声如雷震!徐猛心中惊骇之极,再次扬锤硬挡! “当!!!” 这次闹出了更大的动静,兵器交击之声如同霹雳一般,震耳欲聋,好些人鼻子甚至冒出了血丝,徐猛两个大锤脱手飞了出去,战马悲嘶一声,七窍流血,轰然倒下————这一击没有干掉徐猛,倒把他的马给震死了!徐猛被掀了一个筋斗,喷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等他分清楚东西南北,身体一轻,被王铁锤给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奔向舞阳卫的军阵。土匪们为之哗然,发出惊愕甚至惊恐的叫声,要知道徐猛在他们中间可是数一数二的猛人,居然一个照面就让人家给活抓了?我的天,官兵是不是打了鸡血啊,要不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神勇?舞阳卫的将士们却放声欢呼,完全忘记了强行军数十里带来的疲惫,士气如虹! 王铁锤手一抡,将徐猛扔到杨梦龙马前,微微喘息着说:“大人,幸不辱命,将这厮生擒过来了!” 杨梦龙摆摆手,几名士兵过来用绳子把徐猛捆成了个大粽子,这位老兄幸运的成为舞阳卫开卫以来的第一名俘虏。他冲王铁锤竖起一根大拇指:“干得不错!” 王铁锤憨厚的笑了笑。 薛思明看得眼热,策马而出,指着土匪们放声大喝:“哪个出来陪你薛爷爷玩玩?” 土匪们被王铁锤的神勇吓得不轻,不过看到他并没有再出来叫阵,稍稍放心了一点……薛思明看上去是那种偏瘦的人,那身肌肉没有王铁锤的看起来那么野兽,应该会比较好对付!有三位素以勇武闻名的寨主同时越众而出,想要迎战。他们显然没有三殴一的打算,看到另外两位跟自己一起出阵,都微微一怔。没等他们商量一下谁先上,薛思明便大笑一声:“三个一起上是吗?好极了!”彤弓抄在手里,右手往箭袋一抹,取出了两支三尺长的利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在弦上,策马疾冲过去,全凭双腿控马,双手一叫劲,那张三石强弓便被他拉得跟满月似的,嗖的一声,银蛇乱舞,利箭挟着刺耳之极的破空之声怒射而出! “呃!” 土龙寨寨主正挥舞双刀策马冲上去,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咽喉刺痛,颈部更传来折断树枝的脆响,那支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撞断了他的颈椎,他的头软绵绵的歪到了一边,栽下马去。青风寨寨主和牛角岭寨主都大吃一惊,急忙左右分开,身体尽量伏下。嗖!第二支箭呼啸而来,青风寨寨主的战马颈部迸出一道血箭,悲嘶一声轰然仆倒,将他给掀了下去,摔了个半死。牛角岭寨主吓得亡魂直冒,连脸都不要了,拨转马头就跑!可惜太晚了,薛思明那匹黑马快如闪电,他才跑出不到十步,薛思明已经像一股黑色旋风一样杀到,横刀出鞘,斜挥,牛角岭寨主反手扫出一斧,结果手腕一凉,握着斧柄的那只手连同钢斧一起飞了出去,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脑袋便从脖子上掉了下去。薛思明毫不耽搁,挟连杀两敌之余威冲向吃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回跑的青风寨寨主。这位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兄本能的回过头来一看,妈呀,这个天煞星已经杀到他的背后了!他嘶声叫:“将军,饶————” 刀光闪过,那颗鼻青脸肿的头颅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薛思明身体前倾,手一抄将人头抄在手里,勒转马头高高举着,奔向舞阳卫军阵,放声欢呼。舞阳卫将士们看得血脉贲张,挥舞着兵器放声狂嗥,狂热的呼声几乎令沙河之水倒流! 转眼之间没了四员大将,土匪们看得汗毛倒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见鬼了,这帮官兵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打了!过山梁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这……这些官兵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 白额虎也是惊疑不定:“是啊,跟我们以前碰到的官兵完全不一样,太邪门了!” 紫金星眼睛飞快的眨动,说:“可能……可能也就是几个将领或者将领的家丁厉害一点吧?咱们别再跟他们斗将了,一古脑的压上去,我们的人是他们的四倍,踩都把他们踩死!” 过山梁、白额虎、小蛟龙他们都觉得有道理,阵斩敌方大将本来是他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按他们的经验,那几个能打的一死,官兵就崩溃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官兵杀得血流成河。可是舞阳卫那几员大将太可怕了,看着就两股战战,尿意盎然啊,继续斗将,他们会死得很难看的!过山梁把目光投向白额虎:“白当家,官兵阵列森严,还得靠你的三百骑兵来将他们冲乱啊,不将他们冲乱,我们断无获胜的希望!” 白额虎再次看了看官兵的军阵,那个军阵也太简单了,两排长枪兵加一排刀盾手,后面还放着一排长枪兵一排刀盾手,看样子是为了防止他们从背后进攻而准备的,当然,如果能正面击溃土匪,这些长枪兵和刀盾手也可以作为一支预备队投入战场,加强正面的冲击力。这么简陋的方阵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他们的正面冲击的,只要一个冲锋就能解决问题,而且自家的伤亡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因为这是开阔地带,骑兵是步兵的天敌!盘算完毕,他点头同意:“好,我来打头阵!不过官兵的阵列这么严,我肯定会遭到不少损失的,这仗打完之后,战利品得先让我挑!”他觉得这支官兵的装备不错,那些长枪、横刀都是难得的精品,如果能为自己的部下装备一批,肯定是如虎添翼。 过山梁一百二十个不爽,都还没开打呢就要抢战利品了,你有没有把我这个盟主放在眼里啊?不过现在又离不开白额虎那三百骑兵,他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白额虎大喜:“好,我们一言为定!”一踢马腹,越众而出,拔出马刀朝着舞阳卫的步兵方阵一指,厉声喝:“太白洞的好汉都跟我来,杀光那帮官兵!” 三百名身披臭哄哄的皮甲的土匪策马上前,一字排开,端平长矛,拔出大刀,目露凶光,戾气逼人。白额虎用钢刀指着舞阳卫的军阵,说:“这帮官兵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几名家丁厉害一点,那些士兵仍然是软脚虾,砍翻了那几个家丁,剩下的就会不战自溃!跟着我冲上去,撞开他们的阵列,冲垮他们,杀光他们,他们的兵器铠甲我们的战利品了!杀!” “杀!!!” 三百马匪齐声嚎叫,策马狂奔,冲向舞阳卫军阵。沙河边顿时蹄声大作,沙尘翻滚,地面的小石子微微跳动起来。在大平原上,骑兵就是这么骇人,哪怕只有区区几百人,也能营造出千军万马集团冲锋才有的声势,令人胆寒! 六十 吊打(三) 换了南阳卫任何一个千户卫所的部队看到这种声势,都该扔下武器逃命了,可惜,舞阳千户所例外。杨梦龙麾下这一千多人都在定兴与建奴血战过,也见识过建奴骑兵冲阵时的骇人声势,在他们眼里,这帮马匪这点声势只能算是小孩子撒尿,还不够看。杨梦龙打个手势,号兵会意,吹响了军号,长枪兵齐齐蹲下,枪杆插在地上,枪尖斜对着奔驰而来的战马,整个军阵瞬间变成了一个特大号刺猥。横刀手擎起强弓越过长枪兵,在枪林之前站成一排,弯弓搭箭,步弓拉得跟满月似的。由于人手实在不够,这些横刀手只好兼职弓箭手,他们的弓是做工比较简陋的山桑弓,但弓力不弱,足有一石五斗,对于没有铁甲和棉甲的土匪来说,这种弓射出的箭足以致命。 马匪放声咆哮,挥舞刀斧,面目扭曲,凶神恶煞。在他们后面,数千土匪乱哄哄的撒腿狂奔,试图赶上马匪,不过让这帮乌合之众搞步骑协同也太难为他们了,两者之间拉开的距离真不是一般的小。 薛思明已经下马,拉开了特制的彤弓,叫:“压下一指,射他们的马!” 马匪离他们只剩下七十步,稀拉拉的箭枝破空而空,插在军阵前面。他们的骑弓弓力太差了,七十步对他们来说也太远了点,射不到人。 薛思明喝:“放!” 数百名横刀手同时松开手指,嗖嗖嗖嗖嗖!弓弦颤动,三棱形箭镞激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只看到无数点寒星朝着自己飞来,紧接着便是人仰马翻,好多人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前排的马匪几乎被一扫而空!第一波箭雨还没有落尽,第二波便又呼啸而来,锐箭密如斜雨的落下,马匪人喊马嘶,惨叫声大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倒地,多少受伤的战马发了性的狂奔,将自己人踩成了肉泥!那帮横刀手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顾着拔箭,挂弦,开弓,放箭,他们的准头还有待提高,但是凭借着在这数个月的训练中磨练出来的团队默契,以及那一身不容轻视的力气,几百张山桑弓同时发射,仍然是很吓人的。弓箭手就这样,除非是养由基、李广这样的神射手,否则单独一名弓箭手很难发挥出威力,可一旦数量上去了,就很可怕了,这些横刀手七支箭刮风似的射出去,射完了这七轮箭,马上退入军阵之中,毫不恋战,而此时,不可一世的马匪已经是死伤一地了,就连白额虎也挨了一箭。所幸入肉不深,只是挂在手臂上,鲜血直流而已。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只是看到前后左右不断有人倒下,很多擅长驰射的手下根本就没有射出一箭的机会,便被射翻了,他不禁惊怒交迸,几欲疯狂!他纵横南阳十几年,从来都只有官兵对他望风而逃的份,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了?那双老大老大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要杀光这帮可恶的官兵! 官兵的弓箭手已经退入阵中了,那长枪阵密密麻麻,叫人无从下手。不过,白额虎没有机会为如何啃下这个刺猬般的枪阵而伤脑筋的机会了,因为他赫然看到,就在二十步开外,长枪兵后面迸出一道道暗红的火舌,枪声跟爆豆似的密集,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好,军阵里还埋伏着火枪手! 确实有火枪手,不过不是埋伏着,而是人家本来就呆在军阵里的。这些火枪手早早架起了支架,装好了铅子和火药,横刀手射完了七轮箭,退入军阵中蹲下,把射界让给了他们,而此时,马匪离他们只有二十来步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四十支掣电铳同时开火,六支枪管有节奏的旋转着,迸出一道道一尺多长的火舌,铅子密集的泼向马匪,在战马身上,在马匪的身上,炸开一团团血雾,惨叫声不绝于耳,铅弹扫过,马匪跟落叶一样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白额虎冲在最前面,理所当然受到特别关照,三支掣电铳对准他,一连十八枚铅子轰了过来……硝烟散去,这头老虎身上布满了坑坑洞洞,带着一腔的不甘和绝望轰然倒下,被惊慌失措的战马踩成了肉泥。 马匪们快哭了,他们跟官兵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时不时来一次最直接最深入的切磋,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次不一样了,对方又是强弓又是火枪,轮番伺候,谁受得了!惊慌失措之下,本来就不严整的阵列不可避免的乱成一团,那密集的枪声和呼啸的铅弹让他们肝胆俱裂,大家都想往后逃,结果撞成一团,谁也逃不了,在一团混乱中撞上了林立的长枪……精钢铸成的枪尖毫不留情的捅穿了战马和马匪的身体,将他们捅成筛子,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令跟在后面的数千土匪毛骨耸然! 三百马匪就这样完蛋了,除了射出的箭射伤了十几名舞阳卫的士兵,还有痛得发狂的战马弄断了一些长枪之外,他们没能再取得任何战果。面对这种刺猬阵,他们这些连棉甲都没有的家伙径直撞上去,除了撞死在枪尖上还能有什么结果?杨梦龙痛心疾首:“多好的马啊,全让你们给捅死了!” 韩鹏:“……” 王铁锤:“……” 薛思明:“……” 三百马匪就这样完蛋了,跟在后面的马匪不禁汗毛倒竖,在他们眼里,那个由无数杆长枪组成的军阵简直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谁近谁死!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就算不想冲过去也不行,后面的人会裹着他们往前冲的!一些头目嘶声狂叫:“怕什么?不就是一千多官兵吗?几千几万我们都打过,会怕他们?冲上去,两个拼一个也拼光他们!”土匪大军身不由已的发出呐喊,奋力往前冲。 军阵里一声号响,六百多名长枪兵齐声狂喝:“杀!”齐刷刷的站直身体,端平长枪,照着涌动的墙狠狠捅去!长枪密如芦苇的刺来,枪尖入肉的闷响大作,惨叫声震天动地,只是一瞬间便有上百名土匪胸腹处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喷涌而出,惨叫着倒下!他们都还没有意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排长枪又在一声怒吼中刺了过来。第二排长枪兵按照训练将长枪架在前排长枪兵的肩膀上,根本不必考虑自己能刺中什么,在前排长枪兵刺出第一枪之后跟着刺过去就是了。结果这一刺在土匪们鲜血淋流的伤口撒了浓浓一把盐,更多土匪胸部、咽喉、脸部被刺中,倒地哀号!土匪们绝望的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施展自己过人的武艺,展示自己过人的勇敢的机会,他们的兵器太短了,没等他们把兵器递到舞阳卫官兵面前,长达四米的长枪便刺穿了他们的身体!精钢打造的长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别说他们没有披甲,就算是披了铁甲也照穿不误,两排长枪轮番刺出,土匪们一排排的涌上去,一排排的撞死在枪尖之上,六百多杆长枪铸就一道冰冷的死线,在这条死线上,尸体层层叠叠,叠起了五六层! 过山梁不寒而栗,这帮官兵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怎么这么恐怖!他嘶声狂叫:“绕过去,从后面打,从后面打!”他看到舞阳卫的官兵只在后面放了一排长枪兵,那里的力量比较薄弱,从后面进攻应该可以收到比较好的效果。 土匪们也觉得正面进攻实在太蠢了,简直就是自己去撞枪尖,除了死一大堆人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在阵阵叫骂声中,数百名土匪手持刀盾脱离战团,朝着左翼迂回过去,看样子是打算从后面进攻了。 韩鹏注意到土匪的异动,问杨梦龙:“他们打算从后面进攻了,要不要把方阵变成圆阵?” 变成圆阵一大好处就是整个军阵可以均匀受力,没有哪里最强,也没有哪里最弱,不管土匪往哪里打都差不多。那是真正的狗咬乌龟,没地方下牙。著名的西班牙步兵方阵在遭遇骑兵冲击的时候最普遍的战术就是变成圆阵,四五米长的长矛像豪猪的刺一样根根竖起,密密麻麻的,令人望而生畏。现在土匪的兵力是舞阳卫的四倍,用圆阵作密集防御,将他们一点点的磨光是最好的办法。 杨梦龙却很有自信,断然拒绝:“用不着变圆阵,对付他们,一排长枪兵就够了!” 两句话的工夫,土匪们便呀呀狂叫着从后面撞了过来。后排长枪兵表示我的长枪已经饥渴难耐了,齐声狂喝:“杀!”端平了长枪。不过这排长枪兵相互之间隔着两米左右,比较稀疏,不像正面那么紧密,给了土匪们一种破绽多多一冲就开的美妙错觉,他们的士气稍稍上涨了一点。 不过,他们马上就知道为什么这排长枪兵会排得这么稀疏了。 四十名火枪手集体向后转,站在后排长枪兵中间,连支架都不用了,枪托顶在肩膀上,直接对准二十步外的土匪扣动板机。砰砰砰砰!让土匪们胆寒的枪声再一次在沙河北岸响起,弹如雨发! 原来……他们排得这么稀疏是为了方便火枪手开火支援! 六十一 吊打 四十支掣电铳同时开火,二百四十发灼热的铅弹狠狠的打穿简陋的木盾,打在土匪身上,将他们成片撂倒。十几二十步,实在太近了,正好将掣电铳火力密集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这轮齐射打完,土匪们已经是死伤一地了。侥幸没有被打死的土匪身上溅满了鲜血和碎肉,面色惨白,那点士气已经被火枪轰了个粉碎。往别人的伤口撒盐一向是杨梦龙最喜欢干的事情,他的部下自然也继承了他的优点,一声狂啸中,两百余名横刀手从长枪手预留的通道中冲出,就地一滚便滚到了土匪们面前,横刀挥出,只一刀便将土匪的小腿齐膝斩断。土匪们乱作一团,长矛并举,照着地面狠狠刺落,数名横刀手被钉在了地上,没等他们刺出第二矛,一排长枪便捅到了他们的胸口!高举着长矛打算将满地乱滚的横刀手钉死在地上的土匪像是中了石化魔咒似的,长矛举在半空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喉咙格格作响。长枪从他们胸口拔出,带出一大股污血,他们轰然倒下。 刀光贴着地面扫过,又有一批土匪小腿被砍甘蔗似的砍断,惨叫着倒下。长枪兵从他们血淋淋的身体上踩过,长枪照着土匪的胸部以上猛刺!脚下是满地乱滚的横刀手,正面是齐刷刷的刺过来的长枪,土匪们彻底乱了阵脚,顾得了下三路顾不了上三路,不是被砍断腿就是被长枪前胸入后胸出,如此诡异的打法,如此默契的配合,让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管多勇猛的土匪都被毫无悬念的杀死,战斗变成了屠杀。 土匪们越打越憋屈,越打越胆寒,他们的人数明明是官兵的四倍,真打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每个人都得面对数杆甚至十几杆长枪的刺杀,是如此的孤独无助!官兵的长枪太长了,官兵的配合太默契了,他们的兵器还没有递到官兵面前,那长枪便刺穿了自己的身体,这叫他们怎么打!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以悍勇著称的勇士被长枪兵当靶子刺倒后,眼睁睁看着自诩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黑旋风被十几支长枪刺穿身体举起半空后,土匪们终于崩溃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跑啊!”成群的土匪扔下武器,哭喊着撒腿就跑,很多人被自己人的尸体给绊倒,被自己人挤倒,刚想站起来,无数双大脚便从他们身上狠狠的踩了过去,踩得他们筋断骨折,七窍流血! 跑得稍慢一点的都被长枪兵刺倒了,杨梦龙看着那帮丧家之犬,狞笑:“还想跑?横刀手,跟我上!”一夹马腹带头冲了上去,横刀连砍带劈,在很短时间内就有四名土匪死在了他的刀下。长枪阵分开,几百名横刀手开闸放水似的从中冲出,猛虎下山似的扑向逃跑的土匪们,横刀挥舞,血沫飞溅,一幢幢黯淡的刀光闪过,宣告着一条条生命的终结,横刀手飓风般扫过战场,无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抽搐着倒下,从失去头颅的颈腔里喷出一道道血柱,沙河北岸的麦田上血流成河。土匪们都快被打疯了,你妹子的,我们都认输了,要逃跑了,你们还追着砍?还讲不讲道理了!一些自认为有几分武艺的土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转过身去跟横刀手厮杀,结果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具无头死尸。横刀手的刀法出奇的简洁,凌厉,格挡、断头,一气呵成,再加上锰钢打造的横刀削铁如泥,只一刀就足以将土匪手中的刀剑长矛连同手臂一起斩断,更是势如破竹,谁敢回头去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一些土匪被打得受不了了,抢在横刀落下之前扔掉手里的武器,跪了下去,高举双手哭叫:“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声泪俱下。横刀手倒没有对这些可怜虫痛下杀手,确定他们扔掉了武器之后,继续去追赶没有投降的土匪主力。他们不担心自己的后背,因为排成整整齐齐的横列开过来的长枪兵平端着的长枪足以打消土匪们任何从背后袭击横刀手的打算。也确实有那么几个土匪诈降,试图从后面袭击横刀手,但马上被捅成了筛子。发现投降能保住小命之后,越来越多的土匪争相跪下,扔掉武器,磕头如捣蒜,他们的勇气,他们蹂躏妇女的勇猛,他们屠杀老弱妇孺的剽悍,都被打得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跟这些可怕的官兵对抗的念头,只想着活命,多活一天是一天! 过山梁、紫金星等人脑海里一片空白,面无人色,甚至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官兵不是很软弱的吗?卫所的官兵不是烂到骨头里了吗?不止一次几千官兵围剿桐柏山,他们都可以轻轻松松将他们击退,缴获大批兵器粮草,阵斩明军将领,那是何等的惬意啊!舞阳千户所的官兵战斗力有多渣他们是知道的,随便去个三四百人就能吓得他们落荒而逃,这次他们一下子出动了四千人,那帮穷军户不是应该吓得躲到县城里不敢出来,乖乖的将粮食交出来,以保住小命的吗?为什么他们敢于主动迎敌?为什么他们突然变得如此神勇,以少打多也能将四倍于他们的悍匪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想到那密集的箭雨,爆豆似的枪声,还有比荒芜还密的枪阵,他们就浑身发冷。这是一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这是一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打法,面对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打法,他们的人数再翻一倍,也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 紫金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过山梁,神情惊恐的说:“梁大当家,这可怎么办?这帮官兵也太可怕了,都不像人啊!” 过山梁勉强定了定神,说:“不怕,我们加快速度,先渡过沙河,然后在北岸列阵固守,量他们也不敢涉水进攻!只要能稍稍将他们挡住,我们就有脱身的机会了!” 紫金星问:“那以后我们可怎么办?这次损失实在太大了,少说也没了一半弟兄啊!” 过山梁沉默片刻,苦笑:“以后?还谈什么以后啊,这次要是能侥幸保住小命,大家就别想着报仇了,逃吧,离这帮天煞星越远越好……” 看样子这位桐柏山七洞十三寨的扛把子已经被打怕了,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想着保命。不过紫金星可没有半点看不起他的意思,在见识了舞阳卫官兵的凶悍之后,谁还提得起报仇的勇气的话,他一定是裤衩穿在外面的超人了! 幸运的是,沙河离他们并不远,一阵狂奔,他们便看到了月色之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土匪们都顾不上喘一口气了,跳进四尺多深的河水里,手脚并用的朝南岸走去,试图逃离可怕的横刀手和长枪兵,阵阵水声中,河里布满了拼命扑腾的人,跟下饺子似的,狼狈之极。过山梁和紫金星双双策马跃入河里,他们心里松了一口气,过了河,舞阳卫就追不上他们了,他们至少还能再活一段时日。 就在这时,南岸传来弓弦震颤之声,一排箭镞划空而来,落入河里,激起一片惨叫,好多人被射中,惨叫着倒下。接着又是一排,更多的人倒下了,血水染红了河面,土匪们发出绝望的惨叫:“南岸有埋伏!我们完了!” 南岸亮起了一丛丛火把,依稀可见两队弓箭手列队于河岸之上,轮番放箭,每一排箭镞射来,都要带走十几条人命。这些弓箭手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却把土匪们打入了绝望的深渊。此时他们身处河流,行动缓慢,简直就是弓箭手的靶子,在这些弓箭手轮番放箭之下,他们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渡过沙河!更可怕的是,后面蹄声响起,杨梦龙这个疯子追了上来,一名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跳进河里的土匪被他一枪刺穿,狠狠的甩进了河里。在土匪们绝望的目光中,可怕的横刀手出现在他们身后,这些天煞星手持横刀,腰悬人头,浑身浴血,在月光和火光之下显得越发的恐怖,如同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看到土匪们都跳进了河里,横刀手二话不说,把横刀插在地上,擎起强弓,搭上三棱羽箭,对准了河面…… 这一次,土匪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像是坠入冰窖里,浑身僵硬,杵在河里一动不动,脸上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杨梦龙哈哈大笑:“我说过,你们打不过我,也逃不掉的,现在你们该信了吧?”长枪一挺,声音变得森冷:“马上逃降,否则一个都别想活命!” 几百名横刀手齐声厉喝:“马上投降!”声如雷震,沙河河面都为之漾起层层水澜,真是吓破人胆! 紫金梁突然往水里一扎,钻到了河底往下游游动,动作比泥鳅还要灵活几分。他的动作也算快了,可惜有人比他不,他刚一动,薛思明手中的彤弓便发出一声令人心头狂震的震响,一支利箭带着鹞鹰长鸣般的呼啸声暴射而出,没入河中溅起星点水花,大片血花随之泛起,紫金星浮了起来,那支箭将他射了个对穿。土匪们肝胆俱裂,嘶声叫:“我们愿降,我们愿降,军爷饶命啊!!!” 六十二 负隅顽抗 在几百张强弓的威逼之下,跳进河里的土匪老老实实的涉水爬了上来,按照舞阳卫官兵的命令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大气都不敢透。这场一边倒的血战已经将他们吓破了胆,在他们眼里,这些官兵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谁也不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确定河里的土匪通通被押上岸了之后,对岸那批人马也骑着马涉水过河。数清楚这支人马的人数之后,土匪们眼都大了:一共只有六十来人!他们那个后悔啊,肠子都悔绿了,早知道对岸就这么点弓箭手,他们就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先将这点人踩死了再投降!不过,当看到这支人马从河里揪出两个趴在浮尸身上装死,试图蒙混过关的家伙,押上岸来一个一刀跟杀鸡似的杀掉之后,他们又觉得投降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因为这帮家伙没有一个是善茬,想干掉这六十来人,他们少说也得扔下两百多条人命,谁干啊? 杨梦龙迎了上来,冲这队骑兵的头头挺起个大拇指:“许弓,干得不错!” 在南岸设伏,一举截断了土匪的退路的,正是许弓。他等这几千土匪主力过去之后,带领六十名斥侯偷偷涉水过河,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小股不走运跟他们撞个正着的土匪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占据有利地形设下埋伏,就等着土匪们自投罗网了。果然,土匪大军被杨梦龙干脆利索的打崩溃了,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试图逃到南岸去!许弓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六十名斥侯分成两组轮番放箭,用绵绵不绝的箭雨告诉土匪们:此路不通!这六十名斥侯都是从一千七百多人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弓马娴熟,能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一刀将一悬在半空的浆果对半劈开,箭法精准,七十步内箭箭咬肉,几轮箭雨过去,封死了土匪们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要不是许弓把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杨梦龙想要收拾掉这伙土匪还得花点力气,倒不是说会让他们咸鱼翻身,至少逃掉两三百人是不成问题的。 许弓拱手一礼,说:“大人过奖了,许弓愧不敢当!”目光从黑压压一片的土匪身上扫过,直咋舌:“我的老天爷,这里怕是有两三千人了吧?” 杨梦龙说:“三千可能没有,不过两千肯定不止。”咧嘴笑了笑,“不错,我的矿山和农场可找到一大批免费的苦力了。”冲正在拿绳子绑人的士兵们喊:“下手轻点!这些可是壮劳力,要是弄断了胳膊可就亏大了!” 士兵们哭笑不得,下手轻了几分。土匪们听说要拿他们当苦力,反而安心了不少,对他们来说,只要有饭吃,当苦力跟当土匪都无所谓。别以为当土匪很风光,其实绝大多数的土匪都不比苦力好到哪里去,一个个穷得当当响不说,山里物资奇缺,连弄点针头线脑都难过登天,还时常有生命危险,要么是跟别的山头火拼,要么是被官兵围剿,名声更臭得可以,不是实在没办法,一般人是不会选择当土匪的。他们原本以为这次是死定了,被逮住了肯定要杀头的,没想到杨梦龙只是让他们当苦力,他们简直就喜出望外! 活着比什么都强。 “伤亡情况怎么样?”杨梦龙灌了一口水,问。 韩鹏说:“四十七人战死,一百四十多人受伤。” 杨梦龙眉头大皱:“怎么会伤亡这么多?” 韩鹏愕然:“多?” 杨梦龙说:“打一帮土匪便伤亡两百号人,还不叫多?” 这家伙的标准还真不是一般的高,韩鹏只能苦笑:“那你知道我们干掉了多少土匪吗?” 杨梦龙问:“干掉了多少?” 韩鹏说:“初步计算,土匪留在战场上的尸体超过八百具,受伤的也有四百多!” 换句话说,敌我伤亡比例达到了六比一,阵亡人数之比则接近二十比一,这是舞阳卫的初战,能打出这样的交换比,已经是非常吓人了。杨梦龙勉强点了点头:“六比一,马马虎虎。回去还要加强训练,长枪兵、横刀手和火枪手之间的配合还不够默契,需要加强磨合……不过考虑到我们只训练了四个月,这样的表现算不错了。” 土匪们差点就哭了,你们才训练了四个月便将我们打成这样了,要是再让你们训练上几年,我们还活不活了! 这就是军队跟流寇的差别所在。流寇固然悍勇,但是纪律散涣,山头主义非常严重,打起来狼上狗不上,难以形成合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往往可以很轻松的击败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流寇。舞阳卫虽然只训练了四个来月,但训练强度之高,训练之严格,冠绝大明,艰苦的队列训练和别出心裁的拓展训练培养出了良好的默契,近乎苛刻的白刃战训练几乎将他们训练成了只会挺枪刺杀、挥刀砍杀的机器人,一帮乌合之众跟这样的军队打,不被打出屎来那才叫怪事了! 可杨梦龙不大满意,他认为他的部队可以做得更好:“唉,如果我们的远程攻击火力更强一些,更密集一些,肯定可以以更小的伤亡将这帮乌合之众打崩的。”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头疼的叫:“强弩呀,我的强弩呀!” 薛思明欲言又止。 强弩这玩意儿的研制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杨梦龙伤透了脑筋。不过现在不是为强弩头疼的时候,仗打完了,就该收集战利品的,小杨将军在收集战利品方面一直是很上心的。他马上分派人手照顾伤员,看守俘虏,自己带着薛思明领兵三百,杀过南岸去,继续扫荡南岸残余的土匪。土匪们是不可能带着抢来的几万两银子一起行军的,又没有大量大车,又要渡河,带着这么多银子就没法打仗了,这些银子一定留在了北岸,说什么也要抢回来。 南岸果然还有不少土匪。只是这一仗土匪崩溃得太快,输得太惨,留在南岸的土匪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北岸那边出了什么事,还在三五成群兴高采烈的往北岸跑,想分一杯羹呢!结果他们分到了阎王爷的门票,杨梦龙一马当先杀到,看到打着火把拿着刀,有说有笑的往渡口跑的家伙,二话不说冲上去就砍,六十多名斥侯可能是憋坏了,冲得比他还猛,很多土匪到死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扫掉了好几股土匪,杨梦龙在一片树林里发现了不少马匹,数一数,怎么着也有一两百匹了,好,这批马匹归他了!他乐呵呵的看着这些正在月光下惊恐的打着响鼻的马匹,这些都是宝贝啊,就算不能充当战马,也可以给步兵代步,步兵骑着它们赶赴战场,然后下马步战,节省体力多多,机动性大幅提升,真是太美妙了!唯一遗憾的是马还是太少了,得想办法多弄一点才行。 正在那里乐着,两三里地开外传来了枪声,许弓骑马跑过来,叫:“大人,我们发现一股土匪正在负隅顽抗!” 杨梦龙继续数他的马匹,眼也不眨一下:“负隅顽抗?那就灭了他们啊!” 许弓说:“可是他们在四合院里据守,又有鸟铳,我们一时之间打不下来!” 杨梦龙眉头一皱,对那几名陪他一起看马的斥侯说:“看好这些马匹,少了一匹我都跟你们没完!”斥侯们凛然应是,他策马跟着许弓,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这套四合院是全村唯一还像点样子的建筑物,那些茅屋、地窝子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两百多名舞阳卫的士兵将四合院团团围住,上百名土匪依托围墙拼命的往外面打枪射箭,舞阳卫根本就攻不过去,双方就这样僵住了。杨梦龙赶到的时候,土匪们正在冲外面喊话:“那边的军爷,别打了,给咱们留条活路吧!这里面有的是银子,我们分你们一半,怎么样……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银子吗?够你们花十辈子了!你们吃这碗断头饭不就是为了钱吗?我们给你们钱还不行么!” 杨梦龙咧咧嘴,说:“这帮白痴,这不是变相的给我们鼓舞士气么!” 许弓说:“老规矩了,他们要是打不过官兵了就掏钱贿赂,收了钱的官兵一般都会让开一条出路让他们逃出生天。” 杨梦龙说:“可惜,这套在老子这里不灵了!” 土匪又往外面开了两枪,铅子挟风从杨梦龙头顶飞过,杨梦龙浑不在意,许弓却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把杨梦龙拉远点。只听到土匪们在喊:“别再过来了,再过来我们就一把火将所有财物烧掉,然后跟你们玩命!”声音微微颤抖,杨梦龙情不自禁的自行脑补了电视剧中一个很经典的桥段: 女生被色狼逼到了死角,女生面色苍白,神情惊恐,带着哭腔叫:“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喊了!” 色狼:“你叫,你叫啊!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六十三 收获丰厚 “那帮家伙有多少鸟铳?”杨梦龙问。 许弓说:“有二十来支吧,打得相当准,一连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杨梦龙问:“能打多远?” 许弓说:“天这么黑,他们也打不了多远,最多也就二十来步吧。” 杨梦龙说:“那就好办了。去,把我们的火枪手调过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枪林弹雨!” 杨梦龙说好办,是因为鸟铣的射程很远,八十步内中者必倒,二十支这样的枪,又是靠着院墙据守,真要硬攻他肯定得吃亏。幸亏光线不理想,那些鸟铣超过二十步就没准头了,跟掣电铣对射毫无优势,四十支掣电铳,足够将他们踩扁了! 薛思明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叫:“大人,这帮家伙交给我,看我怎么玩死他们!” 杨梦龙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那帮孙子手里有鸟铳,我可不希望你被一枚一钱不值的铅弹撂倒!” 薛思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会被铅弹撂倒?能打死我的铅弹还没造出来呢!” 咦,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杨梦龙恶狠狠的说:“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否则军法从事!” 军法都抬出来了,薛思明再怎么不爽,也只好老老实实的呆在杨梦龙身边,不然又该关禁闭了。 四合院里,土匪们又喊了起来:“给你们六成,中不中?给你们六成!到底中不中?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杨梦龙双手搭成个喇叭筒,冲那边吼:“谢了,不过,我们没有跟土匪谈判的习惯,你们还是赶紧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土匪骂了起来:“小子你莫狂,逼急了我们,我们会跟你们玩命的,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杨梦龙说:“玩命?好呀,欢迎跟我们玩命!反正今天不是你们死,就是你们死!” 怎么说来说去也是我们死? 土匪们有点傻眼了。能被留在这里看守财物的,自然是那种对老大最忠心,跟老大混得最久,杀人最多,让官府恨得咬牙切齿的老匪,他们也没少跟官兵打交道,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像杨梦龙这种不管你怎么利诱恐吓都不为所动,一门心思就是要干死你的稀货,他们还真是没见过,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四合院里被抢来的财物堆积如山,足有六七万两银子,就算分给官兵一半,剩下的也还是够他们花一辈子,可是……得有命花才行啊!杨梦龙是不会接受他们的贿赂的,更不会跟他们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他要用雷霆铁腕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不懂得妥协的人,敢跑到他的地盘里闹事,就得有付出血的代价的觉悟! 土匪们还在商量,这边四十名火枪火已经到位了,掣电铳里也装好了弹药。杨梦龙让大家过来,压低声音说:“月亮再有一会儿就躲进云里了,到时候会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摸上去!火枪手对着围墙上面开火,把所有铅弹都打出去,不求能打死多少,压制住土匪的鸟铳就行了!火枪手开火的同时斥侯组马上发起冲锋,时机一定要掌握好,这边铅弹打完,你们马上越过围墙跳进去,别给他们任何喘气的机会……围墙不是很高,我想以你们的身手,肯定做得到的!” 斥侯们面面相觑,让他们顶着嗖嗖乱飞的铅弹去冲锋?这也太疯狂了吧,一个配合失误,这些火枪手还不把铅弹打到他们后脑勺来啊!火枪手嘿嘿直笑:“放心吧,我们会拿捏好的,绝不会把铅弹打到你们身上!” “你们要是敢误伤我的人,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许弓恶狠狠的说。 月亮似乎闻到了地面上的血腥味,躲进了乌云里,大地顿时陷入了黑暗。土匪们还在吵吵着该怎么办,杨梦龙一挥手,四十名火枪手分成两队朝围墙扑了过去!围墙上的土匪听到动静,直起身体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们看到的是掣电铳枪口迸出的火光。火枪手没有办法进行精确瞄准,也没那个必要,他们只是把枪口对准围墙上方,然后开火就可以了,密集的铅弹打在那一小段围墙上,砖石渣子飞溅,几名土匪失声惨叫,从围墙上栽了下去,没中弹的也被呼啸的铅弹给吓着了,缩在围墙后面,头也不敢抬。 三十名斥侯猫着腰冲了上去。 掣电铳里六发铅弹转眼间便打了出去,枪声停止,土匪们闪电般从围墙后面探出鸟铳,对准了冲过来的斥侯,但没等他们开火,另外二十支掣电铳就响了。枪管旋转间,铅弹一枚接一枚射出,围墙上惨叫连连,这一段围墙上的那几名拿鸟铳的土匪无一例外,不是脸部就是颈部中弹,血淋淋的倒了下去。近距离交战,占便宜的始终是那些火力凶猛的武器,这帮倒霉催有幸见识了什么叫“火力至上,彻底压制”,他们确实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听着那爆豆般的枪声响个不停,所有土匪都在心里发出一声惨叫:“这帮官兵到底有多少火铳啊!” 其实官兵也没多少火铳,撑死也就四十支而已,他们忍忍就过了。弹指之间,四十支掣电铳全部打光了铅弹,土匪们终于可以起身还击了,却惊讶的看到一道道黑乎乎的人影暴蹿而起,嗖嗖嗖几下跃上一丈高的围墙,出现在他们面前,接着,锋利无比的横刀就捅到了他们的胸口……极度惊愕让这些土匪浑身石化,丧失了反应能力,于是一个接一个捂着污血喷涌的伤口从围墙上滚了下去。在陷入黑暗之前,他们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靠,这些官兵都是猴子变的么,这么高的围墙也能爬上来!” 舞阳卫的斥假当然不是猴子变的,他们分成两组,一组手臂搭着手臂,另一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跃起,落在前一组的手臂上,前一组的士兵同时发力将他往上抛,他在此同时也双足发力,嘿一声就跃了上去!只要有较强的爆发力和团队默契,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可土匪们并不知道,他们还以为这些斥侯是长了翅膀,飞过来的,一个个又是诧异又是害怕,纷纷在惊愕中被斥侯们放倒。一名斥侯砍开了大门,恭候多时的长枪兵四个一排挺着长枪冲了进去,宣告这些土匪末日到来。面对这些一层层的冲进来的长枪兵,他们不管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纷纷被逼到墙角乱枪刺死,逃进房间里的土匪也逃不过斥侯的追杀,他们死定了!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四合院里的土匪被肃清了,杨梦龙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尸体横卧一地,血流得到处都是,有土匪的,有舞阳卫士兵的,也有一些仆人、丫环以及小孩的,显然在土匪杀过来的时候,这个大户人家的家眷没能跑掉,惨遭毒手了。在院子里停放着十几辆大车,许弓指着这些大车说:“车上全是银子,怕是有六七万两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杨梦龙拉开一辆大车上面的蓬布,上面是一口口箱子,每口箱子上都刻着一个大大的“程”字。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银光耀眼,满院生辉,看得士兵们直流口水。杨梦龙清点了一遍,说:“一共一千两百锭银元宝,每锭五十两,合计六万两,没错,是程公子丢的那笔钱,我们总算帮他追回来了!” 士兵们互相击掌,放声欢呼。虽然这笔钱不会直接发给他们,但是终究是投到舞阳卫的地盘上,最终变成新开垦的良田,新建的水渠,新买回来的牲畜,新建的学堂、澡堂、药堂,以这些方式让所有人分享这笔财富,这可比每人分几十两银子要实际得多。别的不说,小杨将军要用这笔钱继续垦荒,开垦的田地还要每人分他们二十亩,二十亩田值多少钱了?几十两几百两银子有花完的时候,可是如果有几十亩田,子子孙孙都不愁没饭吃了,这笔账他们算得清。 在另一个院落里还堆着一堆财物,丝绸啊银子啊铜钱啊古董字画啊道饰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约莫的估计一下,也有个几千两吧。杨梦龙心里暗爽,这下倒好,这一仗的消耗全给补回来了,没准还有剩余呢。他大手一挥,说:“斥侯中队继续追杀逃散的土匪,其余人等赶紧将这些财物运回去!程公子的钱谁也别动歪脑筋,谁敢伸手我要他的脑袋,不过这些不义之财倒是可以拿来给你们发奖金,赶紧运走,可别弄丢了!” 士兵们的欢呼声就更响亮了。跟小杨将军打仗真是太过瘾了,这一仗赢得轻松不说,还能拿到一大笔赏钱,多了不敢说,顶他们一个月的饷银那是肯定的了,太划算了,他们都有点盼着天天打仗了…… 六十四 一战成名 “大人!” 天已经蒙蒙亮了,许弓抱着几支鸟铳走了过来,把其中一支递给杨梦龙。 杨梦龙接过来看了看,入手还挺沉的,枪管细长,乌黑油亮,保养得不错。这玩意有效射程为八十步,一名优秀的枪手能用它射落飞鸟,因而得名,应该说,这是一件不错的武器。只是它那射速让杨梦龙蛋疼无比,他看得很清楚,拿鸟铳的土匪在他的火枪手压制之下只放了一枪,就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当然,要是能把射速提上去,鸟铳还是一件比较符合他的标准的武器,要是能把刺刀弄出来,打完一轮排枪就冲上去拼刺刀,也是挺具有杀伤力的。不过,现在这两样都没有,所以鸟铳还是只能拿来打鸟。 当然,用来守城另说…… “带回去慢慢研究。”他大手一挥,下达了命令。他对好的武器从来不缺乏兴趣。现在决定大力发展强弩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火枪的射程和射速能够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不用多,只要能达到每分钟三发,他还是很乐意用火枪的,只是现在的火枪太让他失望了…… “掣电铳还得继续改进……得等到敌人顶到二十步内了才能开火,玩个蛋啊,那时候别说弓箭,投枪都投到我们身上来了!起码要改到四十步才行……还有强弩,如果有强弩的话,这一仗肯定可以打得更轻松的,对,一定要尽快把强弩给造出来……看样子得抽时间跟薛思明跑一趟陕西了,他老家有很多造弩高手……”杨梦龙嘀咕着,骑着马,跟着得胜而归的队伍渡过沙河。而在他身后,许弓和薛思明仍然骑着战马,把零星残余的土匪给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一些是让他们追上去之后用马活活踩死的!土匪们为之胆寒,不要命的往山里逃,边逃边骂:这些官兵实在是太凶残了,当家的脑子是不是进尿了,居然主动下山招惹这帮天煞星! 杨梦龙没兴趣去关心那帮土匪头头的脑子是进尿了还是进屎了,他只关心自己的战果。他刚渡过河,韩鹏便满面春风的迎了过来,抱拳作揖:“大人,这次我们是大获全胜了啊!” 杨梦龙说:“这我知道,你不必再重复了,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说抓了多少俘虏,缴获了多少马匹……” 韩鹏说:“俘虏一共抓了三千一百五十人,本来还可以多抓两百多的,但是他们一个个断手断脚,没有多大价值了,所以我们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杨梦龙微微皱起眉头。就算他没当过兵,也知道不能无缘无故的杀害俘虏,更不能屠杀敌方伤员,是这交战双方都必须遵守的准则,一旦越过了这条底线,不仅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和道德谴责,还会激起敌方的极度愤怒,招来更加血腥的报复,让战争情绪化,越来越残酷,这对于双方都没有好处。都说“兵不厌诈”,这个“不厌诈”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不能拿虐待、屠杀对方的俘虏和伤员作为打击对方的武器,这是日内瓦公约明文规定的。可是,现在是十七世纪,现代深入人心的那些准则在现在没有任何市场,因此韩鹏说起处理掉了两百多名没有抢救价值的土匪的时候一脸平静,就跟老农民谈起自己割了几把稻谷一样。在他看来,留着这些重伤的土匪只能浪费粮食,为了救治他们还不知道要消耗多少宝贝的药材,以舞阳卫薄弱的家底,哪里有这么多资源可以浪费,还是一刀一个解决掉省事些。可杨梦龙不是这样想的,他皱着眉头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韩鹏愕然:“大人……” 杨梦龙指了指一具土匪的尸体:“看,都瘦得跟条柴似的,明显是活不下去了才选择当土匪的,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干这个掉脑袋的营生啊?两军对阵,当然是生死不怨,但是既然他们都投降了,就该给他们一条活路。” 韩鹏拱手说:“大人仁慈,卑职佩服!”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大人还是太善良了,以后我可得多留点心眼,别让他吃亏了才好!” 杨梦龙知道一两句话是没有办法说服韩鹏的,这年代有这年代的准则,他们可不觉得杀掉几百名已经残废了的俘虏有什么不对,留着这些残废反而麻烦。算了,反正杀也杀了,没必要为这些死人让韩鹏难堪。他转移了话题:“缴获方面呢?都弄到了些什么战利品?” 韩鹏说:“缴获方面,我们一共收拢了九十七匹马,还有一些跑散了,我们会将它们抓回来的;除了马匹,还缴获了一千三百杆长矛,一千把大刀,还有几百把斧子、铁锤等等,这帮家伙的兵器实在太杂了,看得眼昏。对了,还从土匪们身上搜出了一些财物,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有个一两千两银子了。” 杨梦龙顿时高兴起来,说:“我也搜罗了几千两银子!所有缴获一律上交,充作我军将士的伤亡抚恤和犒赏!” 韩鹏轰然应:“明白!”冲正在忙活的士兵们大声说:“都听好了,所有缴获一律上交,由杨将军统一分配,作为我军将士的伤亡抚恤和犒赏!” 上千士兵眼睛发亮,齐声欢呼:“小杨将军万岁!” 杨梦龙嘿嘿一笑,一下子赏出几千两银子,他还真有点心疼,不过……又不是他的钱,也就不必太过在意啦! 王铁锤走了过来,问杨梦龙:“这些俘虏怎么办?” 杨梦龙扫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不敢动的俘虏,说:“先押回去,一一审问清楚,手里有命案、花案的一律砍了,没有命案花案,只是拦路抢点钱的,扔到矿山和农场让他们好好反省几年!”想了想,又补充:“有命案的也要弄清楚,是劫富济贫的留条活路,屠杀乡民的就别跟他们客气了!” 韩鹏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杨梦龙并不是那种一味仁慈的滥好人,他并不缺乏为将者必须的冷酷与铁血,只是还不够冷酷不够铁血而已。考虑到杨梦龙才十八岁……算了,他已经做得够好的了,霍去病这样的天才将领毕竟只是少数。 杨梦龙看了看地上的死马,惋惜的说:“可惜了,这么多好马啊,全死光了!要是我们能将这些马缴获过来那该多好!” 这显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马匪如此凶猛,能将他们消灭掉已经是极为侥幸的了,还想缴获战马?想得美啊!好在这一仗缴获的马匹也不在少数,足有两三百匹了,从里面挑出几十匹上百匹好马给斥侯用还是可以的。 大家将战利品放在大车,套上挽马,开始返回千户所。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那十几辆装满银两的大车,后而一长溜按照杨梦龙的命令双手抱头的俘虏,年轻的士兵昂首挺胸,押着俘虏浩浩荡荡的往回走,队伍连绵十余里,蔚为壮观。现在天已经大亮了,被俘虏的土匪们发现那些把自己打得屁滚尿流的士兵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而且人数远比自己少,胆子又大了起来,冲那些士兵挤眉弄眼,那些士兵用凶悍的眼神瞪了回去,手握住了别在大腿上的狗腿刀。俘虏们一下子老实了,这刀的厉害他们见识过,这些官兵都用这种刀割首级,也没多长的一把,咔嚓一下一颗脑袋就下来了,怪吓人的,他们可不想试试是自己脖子硬还是这把刀锋利! 走了十几里,就看到一长溜民夫赶着大车,背着横刀弓箭和粮袋,在两百来名士兵的带领下朝着沙河疾进,不用说,这是准备往前线送补给的。戚虎在短短一天之内招募到了这么多民夫,并且调出大批储备的兵器粮秣,送到了这里,也算是神速了,可是士兵们可不满意,迎着初升的太阳,他们冲一脸震惊的民夫和战友挥舞着沾满血污的兵器,得意的叫:“你们动作太慢了!我们仗都打完了你们还没有把辎重送上来,靠!” 民夫们和押运辎重的士兵们惊愕万夫:“什么?已经打完了?”再看看那一条长龙似的的俘虏,容不得他们不信了。那两个很倒霉的被分配过来押运辎重的百户不敢置信的叫:“这么快就打完了?怎么可能!” 薛思明一脸臭屁:“要不你们以为要多久?这一仗其实也没打多久,斥侯发现了这帮家伙的主力渡河位置之后,我们疾行十余里,在北岸的麦田里布阵,等他们全部过河了就压上去,开打,三两下手脚他们就被打崩了,投降了!” 那两个倒霉的百户大眼瞪小眼,辎重还在半路,人家已经全歼了敌军,凯旋归来了,这算什么嘛!完了完了,这次别说战功,就连运输辎重的功劳也没有了,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那些民夫直吐舌头,一脸惊讶的看着双手抱头走过的土匪们,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帮往日凶名昭著的土匪突然变得这么不经打了,四千多人打一千卫所官兵,才一仗就让人家给全歼了!到底是他们变得太弱了,还是卫所那帮不成器的官兵突然打了鸡血变强了?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你们把粮食武器放下,把大车清出来,再往前十几里路就是战场了,那里有近三百匹死马,赶紧去把马肉弄过来,腌起来晒干,够大家吃几个月了!” 民夫们一听前面有那么多死马,乐了,三下五落二卸下扛在肩上的粮袋兵器,清空大车,一窝蜂的跑向血腥味犹未消散的战场,近三百匹死马啊,够他们吃到吐了!杨梦龙让大家停下来,伙头军收拢粮食,挖了灶开始做饭。在野外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把面粉揉好然后削飞快的往锅里削,煮上一大锅,再把采到的野菜切碎往里面扔,居然也弄得香喷喷的。打了整整一晚,大家肚子早就饿扁了,每人装了一大碗,蹲在地上狂吃起来。土匪们看得直流口水,肚子叫得一个比一个响,杨梦龙见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跟伙头军说了一声,伙头军马上行动起来,依葫芦画瓢给土匪们每人又煮了一碗,不过油水没那么足,连盐都放得少,可这帮家伙还是狼吞虎咽,烫得直吸凉气也舍得不慢一点吃。 吃饱了,继续上路。可能是吃得饱吧,土匪们走起路来都快了许多,下午的时候已经回到县城了。 县城城门紧闭,大批民壮正在城墙上巡逻,气氛异常紧张。此时的县太爷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好几千土匪窜入舞阳,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了,以舞阳县那点实力,哪里抵挡得住嘛,就算最终能守住县城,全县的乡镇也要让那帮蝗虫给祸害得不成样子了,谁受得了啊?虽然杨梦龙主动出击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了,可还是不放心,谁不知道卫所官兵的战斗力烂到什么地步啊,主动出击,那不是给土匪们送人头嘛!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信,一封是让卫所剩余的官兵进城协防县城,两封是给知府大人求救,请他看在党国……呃,帝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一封给杨梦龙,让他火速回来,守县城要紧。一边写信一边把全县的青壮动员起来,加强戒备,可别让土匪们玩什么奇袭,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县城给拿下来了,真要是这样,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皇帝砍啊!此时他正在城墙上巡视,忽然看到远处沙尘大作,心里一紧: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守城的官兵和乡勇个个面有惧色,看着大道上迤逦而来的烟尘两腿直发抖。 “土匪来了!”张桐的声音微微发抖。 几个捕头样吓得不轻,让他们对付一些小毛贼还行,要是呼啦啦一下来了好几千土匪,他们就没法子了。他们正想劝张桐离开城墙,马蹄声骤起,十几名骑兵飞驰而来,领头的那个扛着一杆丈二长的软钢枪,赫然就是杨梦龙!看到他浑身是血,张桐心里没来由的一紧:他该不会是战败了吧?正忐忑着,杨梦龙打着哈欠开口了:“城里的人听着,窜入境内的土匪已经被我灭掉了,你们可以放心了!” . . . 六十五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一) 纳尼?土匪给全歼了!? 张桐瞠目结舌,下意识的望向天空……呃,太阳还没有下山呢,杨梦龙就开始说梦话了?他正色说:“杨千户,这玩笑可不能开!” 杨梦龙怒声说:“到底要老子说多少次你们才能记住,老子是舞阳卫指挥使,不是千户!” 张桐说:“好吧,杨指挥使,这玩笑可不能开!好几千土匪肆虐乡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你身为朝廷命官,正应该……” 杨梦龙最烦这种文绉绉的人了,见到就怕,一看到人家开始背书了,这货很不给面子的打了个响亮的哈欠,挥挥手,说:“得了,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反正我的话撂在这里,土匪已经让我们给全歼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嘛,回去睡觉……妈蛋,昨晚一晚都没有睡好,困死我了……”无精打彩的挥挥手,勒转马头,策马便走,留给知县大人的是一个潇洒的背影,还有一股烟尘。那些骑兵也不废话,策马跟上,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这下张桐更糊涂了,本以为杨梦龙吃了败仗,想逃进县城来躲避土匪追杀的,或者向县城索要军需物资,所以才编了全歼土匪这样的鬼话,可是人家连提都没提,就跟你说一声土匪让我消灭掉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这是闹哪样啊?正惊疑不定,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都是舞阳卫的将士,同样没有在县城作任何停留,就这样当着张桐以及守城官兵民壮的面,雄纠纠气昂昂的开了过去。只见这些将士们长枪如林,队列严整,一个个浑身血污,有不少腰间还悬着一两枚血肉模糊的首级,凶神恶煞的,那股凌厉的杀气,让城墙上的官兵两股战战,就差没有尿出来。张桐再次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这支得胜之师目不斜视的开过,合不拢嘴,喃喃自语:“队列严整,而且一个个浑身血污,怎么看都不像是打了败仗啊……还有那么多人腰间悬着首级,难道都是他们杀敌所得?不得不说,这帮武夫真是太野蛮了!” 师爷指向城下,叫:“大人快看,俘虏!好多俘虏!” 不用他提醒张桐也看到了,至少两三千名衣衫破烂的俘虏被舞阳卫的官兵押送着,同样排成长长一排,随着大队往舞泉方向开进,后面还跟着很多大车呢。张桐的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这么多俘虏,哪来的?难道……难道那好几千土匪真的让杨大人一鼓全歼了!?” 师爷连连吸冷气:“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可很清楚桐柏山中那些啸聚山林的土匪草寇有多剽悍凶残,从来只有他们定期扫荡官兵的份,多少小有名气的战将都栽在了他们手里,如今四千多人,竟然让杨梦龙千把人一仗就灭了,这太让人震惊了! 张桐激动得一巴掌拍在城垛上,手掌都红了:“良将,杨大人真乃良将啊!有这员虎将在,我舞阳就再也不必受土匪肆虐之苦了!来人,打开城门,备轿!本官要去见杨大人!” 看到这么多土匪被杨梦龙灭了个清光,城墙上顿时欢声雷动。本来,得知数千土匪下山,要围攻县城,大家都吓得肝胆欲裂,哪怕是有厚厚的城墙保护着,也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现在好了,杨梦龙出马,一仗将土匪灭了个精光,大家心头那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当下有人搬开堵住城门的大石,有人备轿,张桐上轿,屁颠屁颠的追杨梦龙去了。 不过,想追上杨梦龙可不容易,这货骑马,跑得贼快,一溜烟就回到千户所了,张大人有得追啦。 筱雨芳焦急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多了好几根血丝。自从杨梦龙出发之后,她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总是提心吊胆。杨梦龙也真可恶,直到现在都没个音信,累得她提心吊胆……没办法,谁让那小子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呢?她焦急的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好是歹,总也得有个音信吧?真是急死人了!” 柳紫嫣轻声说:“姐姐莫急,杨将军不会有事的!你想想,当初在定兴,建奴围城,形势比现在危急百倍,他还是不轻松化解了?那么凶悍的建奴都奈何不了他,何况这区区草寇!” 筱雨芳说:“说是这样说,可是……”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欢呼,接着,整个卫所都沸腾了,似乎所有人都在欢呼,如果能放上几串烟花,肯定赶得上最盛大的节日了。筱雨芳心中诧异,叫来一位老佣人:“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老佣人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刚到门口,就看到杨梦龙梯踏梯踏的走了进来,后面是黑鸦鸦一大片的军户和工人,都在朝他欢呼呢!可惜杨梦龙不领情,理都不理,大步流星一直走到了客厅,叫:“我回来了!谁给我倒杯茶呀,渴死我了!”仿佛他只是出去跑了几千米似的! 筱雨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发出一声惊呼。柳紫嫣神情有些激动,忘形的想站起来,但还是压抑住了,没有站起来。杨梦龙可没有这么多礼节,随手拖过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大咧咧的说:“那帮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的土匪已经让我给灭掉了,你们不用担心啦……那个谁,帮我倒杯茶呀,没看到我嗓子都冒烟了吗?” 老佣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去倒茶。筱雨芳也反应过来了,急急的走过去,有点语无伦次:“你总算回来了!跟土匪打了一仗是吧?他们是不是很凶恶?你有没有受伤?看你浑身是血的,肯定受伤了吧?快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不由分说,硬把杨梦龙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前后左右的查看,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就算鉴赏古画都没有这么认真。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放心吧,我没有受伤,这些血都是那些被我杀死的土匪临死前溅上去的。他们看着挺凶恶,其实战斗力差劲得很,我绑住一只手也能一个打他们四个!” 柳紫嫣抿嘴一笑,对筱雨芳说:“姐姐,我没有说错吧?都说了他不会有事了!” 筱雨芳见杨梦龙毫发无损,这才松了一口大气,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杨梦龙从老佣人手里接过茶杯,一口喝了个精光,啧啧嘴,把茶杯递过去:“再给我倒一杯!” 老佣人又给他倒了一杯。这货一个劲的猛喝,一连喝掉了五杯才算满足,舒坦的吐出一口气,拉着筱雨芳的手问:“你眼里怎么会有血丝?是不是没有睡好?” 筱雨芳说:“没有,我……” 安宁脆声说:“姐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担心得不得了呢!” 杨梦龙很心疼,说:“你不用这么担心的,建奴都奈何不了我,几个小毛贼能奈我何?你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筱雨芳说:“我……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怕……对了,程公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还有点虚弱……” 杨梦龙这才想起这个大财神,一拍脑袋,叫:“哎哟,我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等等,我先去跟他谈点事!”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筱雨芳和柳紫嫣大眼瞪小眼。 杨梦龙的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对了,他住在哪里?” 筱雨芳强忍着一个茶杯砸过去的冲动,说:“东边厢房。” 杨梦龙说:“谢啦!”嗖的一下,不见了。 筱雨芳微微苦笑:“这只大马猴……”提心吊胆了两天一夜,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却说不上几句话,他又要去忙别的了,唉,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柳紫嫣不说话,那双明媚的眼睛蕴着笑意,美艳不可方物。 杨梦龙兴冲冲的来到东边厢房,推开门进去,叫:“程掌柜,程掌柜!” 正躺在床上休息的程骥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坐了起来,见是杨梦龙,拱手行礼:“杨大人回来了?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梦龙挥挥手,说:“别太客气了,我可不怎么喜欢这套。伤势怎么样?还疼不疼?” 程骥说:“多亏了大人提供的灵药,经过大夫的救治,在下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 杨梦龙松了一口气,说:“那就真是太好了!我还真怕你挂了,老子吊个凯子可不容易呀……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抢走的那笔钱,我帮你追回来了,等一会儿就能运到,一个角子都没少。” 程骥激动得险些跳起来:“当……当真?” 杨梦龙说:“我骗你干嘛?你那笔银子都是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一共一千两百锭,对吧?” 程骥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没错!”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杨梦龙连这些细节都那么清楚,看来那笔钱真的追回来了! 杨梦龙说:“等一会银子就送回来了,到时候你去清点一下。” 程骥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在下信得过大人!” 杨梦龙说:“清点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万一你拿到手了才发现少了几百两,我面子上也过不去。” 程骥诚恳的说:“大人连几万两银子都能原封不动的归还给在下,还会贪这区区几百两?” 杨梦龙咕哝:“你还别说,我真有点后悔把钱还给你……六万两银子啊,够我挥霍好久了!” 程骥失笑:“如果大人不嫌弃,在下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酬谢!” 杨梦龙摆摆手,说:“别,你是我的合作伙伴,在我的地盘上让人抢了,我帮你把银子夺回来,那是我的职责,你不用谢我。如果非要谢,就麻烦你帮我多拉几个大客商过来投资吧!” 程骥说:“一定,一定!对了,不知道大人是怎么追回这笔钱的?” 杨梦龙瞪起眼睛,说:“还能怎么样?跟土匪们狠狠的打了一仗,将他们全歼了,他们抢去的钱自然就回来了!” 程骥眼睛瞪得比杨梦龙还大,活见鬼似的叫:“什么?将他们全歼了!?” 就算杨梦龙被土匪全歼了,他也不见得会这么吃惊…… 六十六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二) 没过多久,舞阳卫的大队人马陆续返回,一队队浑身带血的士兵,一辆辆满载战利品的大车,还有那一堆堆垂头丧气的俘虏,都让舞阳卫的军户、工匠以及客商们大为惊叹,振奋不已:看来舞阳卫真的是一仗将土匪给全歼了,不然哪来这么多俘虏和战利品?外地来的客商都心中凛然,没想到这个小地方还藏龙卧虎,竟然有一支如此剽悍的军队,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呢! 杨梦龙可不管人家是怎么想的,他带着程骥来到军营,让人将那一车车银子运过来,指着车上的箱子,说:“六万两银子,全在上面啦,一个角子都没少,你清点一下吧,我去处理俘虏。” 程骥还没有从呆滞状态中恢复过来,特别是看到那一车车被缴获的兵器,那一颗颗被士兵们悬在腰间的人头,以及那三千多名俘虏之后,他就更加呆滞了……真的是一仗全歼了四千多土匪啊,没有任何水份啊!我的老天爷,大明的卫所军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了?要是多几个像舞阳卫这样能打的卫所,还有建奴什么事? 韩鹏打马走了过来,抹了一把汗,拱手说:“大人,俘虏全部押回来了,三千一百名,一个都没少。” 杨梦龙说:“干得不赖。让那帮渣渣集合,老爷我要训话了!” 韩鹏说:“好咧!”迟疑了一下,问:“大人,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全部扔到矿山去开矿,或者扔去开荒吧?” 杨梦龙斜了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韩鹏说:“卑职倒是觉得可以从中挑选相对剽锐一些的青壮加以磨练,补充到军队里来!” 王铁锤插嘴:“比如说那个徐猛,加以训练,就是一员猛将了。能挡住我三刀的人,真的不多。” 杨梦龙一挥手,说:“行,你们去挑五百人,把我们的兵力补足两千。” 戚虎走过来,正好听得清清楚楚,马上说:“记住,心术不正的不要,喜欢耍滑头的不要,怯懦的、凡事不肯出死力的更不能要,宁缺勿滥!” 杨梦龙说:“对,这几条绝不能放松,舞阳卫有现在的战斗力不容易,我可不想让一撮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韩鹏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杨梦龙叫住:“先别急,等我训完话再挑。” 在舞阳卫官兵的斥责和拳打脚踢之下,三千多名土匪老老实实的在校场集合,排成乱七八糟的队伍,三千多双眼睛惊恐的四处乱转,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布局粗犷、处处透着阳刚之气的军营、沉默而剽悍的士兵、密如芦苇的长枪、森严的秩序……这一切对他们而言都太过陌生了,陌生得让他们恐惧。当然,最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位站在阅兵台上的娃娃脸,就是这个疯子带着千把人跟他们四五千人正面硬撼,一仗将他们全歼了! 杨梦龙也打量着这帮土匪,见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衣衫破烂,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土匪混得还真不怎么样,都饿成人干了,不过他们也不值得同情,因为他们就是一群蝗虫,毫不客气的把自己的痛苦转稼到了老百姓身上,如果不是自己率领舞阳卫浴血奋战,只怕用不了几天,舞阳县就要让他们屠上一遍了!他眯起眼睛,说:“我……我该怎么处理你们呢?你们这帮渣滓,老子都没有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居然抢到老子的地盘上了,真当我是面条,随你们揉捏的?” 土匪们哀声一片:“大人饶命啊!小人也是迫不得已的,都是各位头领逼我们这样干的啊!”更多的则连求饶都不会,就这样漠然的杵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杨梦龙怒喝一声:“给我闭嘴!刚才谁喊的?都给我站出来!”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杨梦龙怒骂:“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就算当了土匪又怎么样?下山抢劫了又怎么样?只要你们敢作敢当,我都敬你们是一条好汉!可是你们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垃圾,一群垃圾!老子懒得跟你们这帮垃圾废话了,都给老子竖起耳朵来听好了!” 还是鸦雀无声。 杨梦龙环视众人,声音洪亮:“你们一个个都造了不少孽,落在我手里,算你们倒霉!我会把你们分开,一部份扔到矿山去挖矿,一部份扔到农庄去开荒种地,你们将要干最苦最累的活,没有工钱,一天就两顿饭,管饱,你们必须用自己的汗水洗净自己身上的罪孽!” 土匪们顿时一阵哗然! 杨梦龙怒吼:“闭嘴,听我把话说完!我会查清楚你们都做过些什么坏事的,视情节轻重决定你们服苦役的期限,轻的一年半载,重的要服三到五年苦役,逃跑得加倍!当然,表现好的,可以减刑,服完苦役之后又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的,我可以分给你们一小块地让你们安顿下来,或者让你们继续在矿山当矿工!我保证在你们服苦役期间的人身安全,只要别跟我耍花招,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熬完苦役,重新当回良民!” 土匪们这次不吵了,面面相觑。本来他们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服苦役啊,就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几个月就该活活累死了!可是听大人的口气,在这里服苦役还是可以吃上饱饭的,人身安全也有保证,最妙的是,他们最多熬上三五年就可以熬出头了,表现好的话连三五年都不用!这……这听起来还不算太过糟糕嘛,工钱什么的他们都不在乎了,这年头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嗯,在这里服苦役似乎比当土匪更舒服一些,至少能吃饱饭! 杨梦龙接着说:“我还会在你们中间挑选五百名比较淳良的青壮,补充到我的军队来!只要你们能完成训练,就是正式的士兵了,当然,在你们服役的头一年,只供应被服粮秣兵器,没有钱拿的!这也算是对你们的惩罚!” 戚虎、许弓、王铁锤一干人等无不苦笑着摇头,这家伙声声句句都不离钱,都快变成钱串子了! 土匪们炸了锅似的嚷嚷起来,纷纷叫:“大人,小人自幼习武,以一当十都不成问题,选小人吧!”又有人嚷:“大人,小人一身蛮力,举起三百斤重物都不成问题,选小人吧!”说什么的都有。舞阳卫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待遇之高,让土匪们羡慕万分,能加入这支军队肯定是很有前途的,至少要比服苦役强得多!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吵什么吵!你们以为老子的军队是你家茅厕,想进就能进的?告诉你们,你们当中能有五百人被选上就阿弥陀佛了!还有,这次劫掠乡里中谁犯了花案、命案的,最好自动自觉的给老子站出来,可以减轻处罚!别心存侥幸,你们逃不掉的,老子早恨这种人了,我会一个一个的查,把你们通通揪出来!” 土匪们更乱了,有人哀叫,有人拍着胸口连称侥幸,有人面如土色……还好,这次劫掠刚开了个头就让杨梦龙给扑灭了,有机会犯命案的人并不是很多,至于花案嘛,就更少了,花姑娘不是谁都有资格碰的。一些家伙直往人多的地方缩,马上招来一顿拳打脚踢和怒骂:“龟儿子的,你们能不能再怂一点?有种杀人放火睡女人,就没种承认?赶紧出去,别连累老子!”推推搡搡中,有六七十人被推了出来。倒不是土匪们都是什么三好宝宝,那些犯命案花案的大多都是最亡命的,打起仗来冲在最前面,这种货已经在两军对垒之际让舞阳卫灭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这些。 杨梦龙数了数人头,皱起眉头:“就这么一点?”挥挥手:“砍了!” 那几十号悍匪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屎尿齐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杨梦龙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一百多名士兵凶神恶煞的上去,两个人拖一个,像拖死猪一样将他们拖到将旗前,军官一声令下,六七十把横刀同时出鞘,同时劈落,悍匪的哀求声和哭喊声戛然而止,几十颗头颅落地,带出茶杯粗一道血柱。 在场的土匪莫不股栗,望向杨梦龙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这个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娃娃脸分明就是个天煞星啊,几十人说砍就砍,眉头都不皱一下!不过也是,在战场上人家好几百人都砍了,还会在乎多砍几十个吗?谁敢越过他们的底线,绝对砍你没商量! 杨梦龙对这效果还算满意,指着这一地无头死尸警告:“都看好了!谁敢在我的地界上犯花案命案,他们就是你们的榜样!行了,我的话就这么多,都滚下去吃饭,明天给你们理发,换新衣服,然后登记造册,开始服苦役,解散吧!” 六十七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三) 给土匪们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了,米饭加咸菜。米饭是糙米饭,咸菜则是陈年咸菜,运气好的话可以在里面翻找到一块马肉,运气不好的就只剩下咸菜了,爱吃不吃!跟舞阳卫的士兵相比,这样的伙食算是简陋了,但是对于这些土匪而言,简直就是奢侈呀,一个个狼吞虎咽,恨不得连碗一起塞进肚子去!有人吃了一碗还不饱,壮着胆子过去问能不能再要半碗,伙头军二话不说,又给他们盛了半碗。这一下大家都跃跃欲试了,监督他们用餐的军官皱起眉头喝:“吃饱了就行了,别贪心!以后你们每个月的米面都是额定的,这样胡吃海喝,到月底就等着喝凉水过日子吧!”这才镇住了那帮家伙。 徐猛可不管这么多,他实在饿狠了,埋头苦吃,一口气吃四大碗米饭,这才抹抹嘴,问:“军爷,你们一个月有多少米面呀?” 军官说:“四十三斤大米或者白面,六斤肉,这是定额的,如果有什么节日,还会加餐。” 土匪们瞠目结舌。我的乖乖,一个月四十三斤大米白面,还有六斤肉,这日子过得比小地主还要好啊!徐猛不无羡慕的说:“难怪你们打仗这么不要命,待遇如此优厚,换我我也会拼命杀敌的!” 军官对这个敢于跟王铁锤这样的猛人正面交锋的大汉还是挺有好感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放心吧,明天老爷子要在你们中间拣选青壮,以你老兄的身手,肯定会被选上的,没准再过几个月,你就成了我的上官了。” 徐猛搓着大手,憨笑着:“这……这敢情是好,这敢情是好!”他是被官府所逼,家破人亡之下才落草为寇的,虽然勇武过人,但是落草为寇的时日还很短,仍然保持着农家子弟的淳朴憨厚,军官们都挺看好他。 相比之下,舞阳卫的将士的伙食就好得多了。打了胜仗嘛,当然得好好庆祝一下,大块大块的马肉被切成一两重的一块,和大量土豆一起倒进锅里炖得烂烂的,然后再一大桶一大桶的盛上来;杨梦龙还让人杀了百来只鸡,做成白斩鸡,每十个人一只,白花花的鸡肉蘸上稠稠的酱油往嘴里一塞,味道那叫一个绝!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痛快,一个个满嘴肥油,都说要是每次打胜仗都能有这样的待遇,他们宁愿天天打仗。 赏银和伤亡抚恤金还没有发下来,不过,大多数斩获首级或者受伤了的士兵都表示给他们一两银子就行了,多出来的就以田地的方式分给他们吧,这比给他们一点钱现实得多。不得不说,这年头的人真的很淳朴。 舞阳卫的军户们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几斤马肉,人人有份。好几百匹死马呢,靠一千多号人得吃到猴年马月?干脆家家户户都分一些。领到肉的军户们欢喜不已,切了一块炖成汤,剩下的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精盐腌了熏干,当成宝贝贮存起来,逢年过节再切一小块煮汤喝。偌大的舞阳卫,家家户户都飘起了肉汤的诱人香味,令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和工匠十分羡慕,唉,他们的待遇还赶不上一帮穷军户了,什么世道嘛! 杨梦龙没有跟士兵们一起用餐,处理完战俘,他一溜烟的往千户宅跑,才一进门,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把他砸了个筋斗,他咽了一口口水,冲到厨房门口嚷嚷:“什么汤啊这么香,赶紧端上来,我都饿死了!” 筱雨芳额头带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瞪了他一眼:“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一惊一乍?给你炖了鸡汤,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杨梦龙说:“快点啊,我都要饿扁了!” 筱雨芳笑骂:“你还真是饿死鬼投胎!对了,张大人来了,在客厅等着呢,赶紧去见见他吧。” 杨梦龙一百二十个不耐烦:“他来干嘛?我都还没吃饭呢!” 筱雨芳说:“他来干嘛?舞阳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一县父母官,过来跟你谈谈不正是份内之事吗?赶紧去,要注意礼数,千万不要冒犯了大人,啊?” 杨梦龙咕哝:“在凯旋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土匪已经被我灭了,让他安心睡去,他还来找我干嘛?真是烦!”心不甘情不愿的一路咕哝着离开厨房,走向客厅。 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耸拉着脑袋离开厨房,叹气:“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不过,这样也挺可爱的……”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专心炖鸡汤。 杨梦龙一肚子官司来到客厅,哎哟,往日冷泠清清的客厅如今可是高朋满座啊,不光是张桐,本地乡绅能来的都来了,一个个高谈阔论滔滔不绝,还带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在拽哪个朝代的诗呢。看到他过来,大家纷纷起立,拱手行礼,张桐上前一步,笑说:“杨将军,怎么来得这么迟呀,可累我们久等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怎么来得这么迟?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闲啊?又要料理俘虏又要清点战利品,还要慰问一下伤兵和阵亡将士的家属,我都快变成陀螺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 众人愕然……这小子到底懂不懂礼数啊? 答案就是他不懂。不懂礼数的杨将军杨千户杨大人随手向满座高朋拱了拱手,找个座位一屁股坐下,说:“找我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早说完早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好几个乡绅的脸拉了下来,张桐却笑容可掬,说:“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啊……下官和众位乡绅前来,没别的意思,特地来祝贺大人旗开得胜,全歼悍匪,使得乡里免受刀兵之苦的。” 杨梦龙问:“不是来蹭饭的?” 张桐哑然失笑,田老爷却按捺不住了,怒形于色:“千户大人,我等不敢说家财万贯,但也是薄有资财,还不至于连顿饭都吃不起!我等感激你扫平匪寇,对你可谓礼敬之极,你为何屡屡出言不逊?真是岂有此理!” 杨梦龙跷起二郎腿,斜着眼睛瞅着田老爷,阴阳怪气的说:“哎哟喂,这不是那家那个小谁吗?平时见了我都是鼻孔比我额头还高的,怎么今天跑我这里来了?我请你来了吗?” 田老爷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胡子都翘了起来:“你……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朝张桐拱拱手,一拂袖,怒冲冲的走了出去。 杨梦龙冲他的背影叫:“记得把占了舞阳卫的那些良田给我还回来!当初你跟舞阳卫签的契约说是租过去的,现在租期都到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不还我有你好看!” 田老爷险些一跤仆倒! 被杨梦龙这么一闹,大家是没有办法愉快的谈下去了,乡绅们纷纷向张桐一拱手,然后拂袖而去,转眼之间走了个七七八八。没办法,他们多多少少都占了卫所一些军田,现在这个愣头青摆明车马向他们索要了。换以前张千户找他们索要,他们最多当张千户放屁,可是现在不一样啊,这位杨千户可不同于张千户那个废物:第一,他非常能打,在定兴砍了好几百建奴,又一仗将四千多土匪扫得干干净净;第二,这家伙是个二愣种,做事从来都不顾后果的!想想他麾下那近两千剽悍的士兵,这些乡绅不寒而栗……还是把一些军田还给他吧,万一撕破了脸皮可就惨了! 满座高朋转眼之间走得只剩下张桐一个,张桐对此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是好。杨梦龙却满不在乎,看着摆了一桌的茶杯,气愤的说:“王八蛋,连茶钱都不给就走了!改天我也带上一营人到他家去,把他的茶水喝光了就走人!” 张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杨将军,你就这么不待见这些乡绅啊?大家同在乡里,早上不见晚上见,没必要弄得这么僵吧?” 杨梦龙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不待见他们,实在是我找不到待见他们的理由,一个都找不到!这帮王八蛋就是一群蚂蟥,你稍稍露出一点破绽他们马上扑到你身上,不要命的吸血,哪怕被一脚踩扁也在所不惜!记得在定兴的时候,千余建奴包围县城,张千户弃城而逃,留下满城老弱残兵和百姓,人心惶惶,方大人不得已,招募民壮准备死守县城,但是却没有钱,只好请城里的士绅捐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一个角子都不肯出,口口声声说守城御敌是我们的天职,没有找他们要钱要粮的道理!我就日了狗了,没钱没粮食的谁去给他们打仗?饿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怎么守城?最绝的是等我来到了舞阳,组织人手垦荒,每开垦出一块新田,马上就有人跑过来找我说那是他们的祖产,应该还给他们!靠,真当老子是软柿子啊?” 张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那帮乡绅真是太贪太蠢了,平时把杨梦龙得罪狠了吧,也难怪杨梦龙由始至终都不给他们半点好脸色!不过,他毕竟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自然要护着乡绅的,所以对杨梦龙的抱怨,他也只能苦笑,不说话。 杨梦龙也不指望这位父母官能给自己作主,一通抱怨之后挥了挥手,说:“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还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这个人不喜欢弯弯绕绕。” 张桐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那个……杨将军,你这一仗歼灭数千土匪,可谓战功显赫啊,南阳都有一百多年没有出过像你这样的猛将了,朝廷得知之后,肯定会万分高兴的,只是不知道杨将军打算何时向朝廷报捷?”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活宝,别的将领稍稍立了点功,立马玩命的灌水,哪怕只是一次小胜,也要炮制成一场大捷上报,邀功请赏————关宁军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而这家伙倒好,立了这么大的功居然一脸无所谓,没有半点要向上头邀功的意思,看得他直想吐血! 杨梦龙一脸吃惊:“报捷?” 张桐说:“对啊,如此显赫的战功,岂能不向朝廷报捷!” 杨梦龙嗤了一声,说:“报捷有个屁用,国库都穷得可以饿死老鼠了,别说歼灭四千土匪,就算歼灭四万,四十万,也别想拿到一毛钱的赏赐!” 张桐呆滞了好久,说:“可是……这毕竟是一份战功,报上去肯定可以得到封赏的!” 杨梦龙往椅子里一躺:“不稀罕!我算是明白了,朝廷就是逮到活宝往死里整,给我升官又能怎么样?官当得大了,要管的地盘就大了,想累死我啊!?” 张桐强压住吐血的冲动,说:“如果杨大人不嫌弃,这份捷报下官可以代笔,也稍稍分润一分战功……” 杨梦龙说:“行,你帮我写好了。这战功你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反正别分给南阳卫那个刘锦堂就行了,这个王八蛋,这桩破事就是他搞出来的,我早晚要找他算账!” 提到刘锦堂,张桐一脸愤恨,咬牙说:“那个武夫,平日盘剥乡里欺男霸女也就算了,还养寇自重,每次剿匪都是虚以委蛇,甚至放纵土匪劫掠乡里,以此跟朝廷讨价还价!如果这次真的是他串通土匪洗劫舞阳,本官就算拼着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是笨蛋,在舞阳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对刘锦堂勾结土匪养寇自重的肮脏事颇有耳闻,苦于言微辞轻,一直拿刘锦堂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刘锦堂竟然丧心病狂,放纵数千土匪洗劫舞阳,实在是令他不寒而栗,又愤恨难平。他越想越气,问:“杨将军,你可有证据证明是刘锦堂勾连土匪洗劫舞阳的?” 杨梦龙说:“有!我抓了很多寨首,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是刘锦堂让他们下山洗劫舞阳的!” 张桐问:“那些寨首在哪里?” 杨梦龙说:“都在俘虏营里关押着呢。” 张桐说:“下官想亲自审问这些寨首,套取口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杨梦龙说:“随你,反正别让姓刘的好过就行了。” 张桐说:“大人放心,如果能查出铁证证明刘锦堂勾连土匪洗劫舞阳,下官誓要联络南阳各县地方官员名流群起而攻之,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北京去,也要为舞阳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六十八 跟你没完 明朝的官员对窝里斗这种大众喜闻乐见的事情历来是极为热心的,就连还有不少节操的张桐张县尊大人也不例外,得到杨梦龙的允许之后,一刻钟都不肯耽搁,便匆匆前往俘虏营,准备找证据整人了。没办法,文官之间还经常斗得死去活来呢,文武之间……那就更不用说了,武将一旦让文官找到了错处,那肯定是往死里整的! 杨梦龙跷着二郎腿,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嘿嘿直笑,不赖嘛,全跑光了,没有人蹭饭吃了!正乐着,筱雨芳走了出来,见客厅里就剩下杨梦龙一个,有些吃惊:“人呢?都哪里去了?” 杨梦龙说:“都跑啦!” 筱雨芳说:“真是的,连饭都不吃就跑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跑了最好,我最烦蹭饭的了……对了,鸡汤煮好了没有啊,我都快饿死了!”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好啦好啦,马上就来!”转身回厨房继续张罗。功夫不大,几名老佣人将饭菜一一端了出来,有西红柿炒蛋,有炒青菜,有糖醋鱼,还有鸡汤,不算很丰盛,但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安宁、筱君、戚破虏这几个小屁孩也回来了,自动自觉的洗手,然后坐下。柳紫嫣也施施然的进来,毫不客气的找座位坐下,就坐在筱雨芳身边,我都在你的学堂里免费教书了,你包我食宿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呀?所以这顿饭她吃得理直气壮……当然,杨梦龙更理直气壮的把最好吃的菜一古脑的抢过来夹进筱雨芳的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然后自己就开始秋风扫落叶,风卷残云了。跟他一起吃饭一定要快,不然就只有舔盘子的份。 他是理直气壮了,可有人却做贼心虚。 舞阳卫大破土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几乎转眼之间就传遍了南阳各地,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舞阳县有帮家伙非常能打,只用一千人,一仗就把四千多土匪给灭了!早就受够了日常生活的枯燥无味的老百姓跟打了鸡血似的,大街小巷中,榕树槐树底下,酒肆茶楼里,到处都有人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这场恶战,谈论着舞阳卫那个不靠谱但是非常能打的小杨将军,各种段子不翼而飞,越传越离谱。很快,被舞阳卫歼灭的土匪从四千灌水到了四万,甚至十万,而杨梦龙也从一个神经有点大条的娃娃脸变成了身高丈八的怪物,说书人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编出了“舞阳军血战沙河畔,杨梦龙阵斩过山梁”的段子:“……十万草寇漫山遍野的涌来,火把密似繁星,人喊马嘶,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一千官兵巍巍列阵,草寇见官兵人少,无不哈哈大笑,以为可以一鼓全歼!正得意间,官兵阵中驰出一将,只见他身高丈八,眼或铜铃,鼻如山梁,手臂如寻常人腰一般粗细,声若雷霆,放声大喝:‘我乃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大胆鼠辈,可敢与我一战!’”别说,这段子还是很受欢迎的,场场爆满啊。别的说书人也不甘示弱,把杨梦龙在定兴血战建奴的事迹也翻了出来编成段子,结果更受欢迎! 消息传到南阳府衙,被草寇下山大肆洗劫舞阳的消息吓得不轻的方逸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乌合之众跑到那头老虎的地头上闹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当得知杨梦龙替徽州商人夺回六万两白银,然后原璧奉还之后,更是得意,直夸自己慧眼识人,向朝廷举荐杨梦龙简直就是自己这辈子最最英明的决定了! 各地的士绅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交头接耳,都说杨梦龙虽然霸道,对自己辖区内的缙绅毫不客气,但是一诺千金,从土匪手里夺回几万两银子,一个角子都没动,原样还给程骥,有几个人能做得到?换了别的将领,能还个几千两程骥就算祖上烧高香,愿意还个一万两,程家祖坟别说冒烟,简直就喷火了,把知情人全部宰了,然后将这笔巨款据为己有才是大明将领的本色!嗯,看来到他的地盘去投资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嘛,别的不敢说,至少自己的财产是可以保证的……至于各地的流民,更是纷纷动身前往舞阳,看能不能在那里定居下来……那里既有一支强悍的军队保卫地方安宁,又需要大量人力,还有比这更理想的地方吗? 大家都很高兴,可刘锦堂不高兴。当听到杨梦龙全歼四千余草寇的时候,他正在喝茶,闻言手一哆嗦,半杯热茶都泼到了自己身上,也顾不上烫了,霍地跳起来,瞪着计有才,戛声叫:“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计有才如丧考妣,苦着脸说:“大人,桐柏山十三寨拼凑起来的四千多人马让那小子全歼了,一个都没跑掉!” 刘锦堂重重搁下茶杯,失态的叫:“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舞阳卫烂成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了,他们又在定兴打了一仗,能打的家丁差不多死光了,就这点人马,没被草寇吃光已经算好了,还全歼四千草寇?这绝不可能!” 计有才哭丧着脸说:“小人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那四千草寇真的被他全歼了呀!据说,得知草寇犯境之后他马上就点起一千精兵出战,在沙河畔把草寇堵了个正着,只一仗,只一仗哪,就把四千草寇给全歼了!听当地的老百姓说,草寇的尸体像麦垛似的撂得到处都是,少说也有上千具,还有很多顺着河流往下游漂,他们都不敢吃河里捞出来的鱼虾了!黑旋风、白额虎、过山梁、紫金梁这些头领更是一个都没跑掉,不是被斩了就是被他活抓,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刘锦堂面色发白,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哪里来这么多精兵!” 计有才说:“听说都是他一手编练出来的。这支精兵参与过定兴之战,跟建奴恶战过一场,又经过长达数月的训练,纪律严明,闻战则喜,战力之强,只怕还在大人的家丁之上哪!” 刘锦堂怒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计有才被吼得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小……小人也是刚刚知道的……” 刘锦堂一脚把他踹了个筋斗:“你这个废物,可把本官给害苦了!这可怎么办?本官可是有不少把柄在那帮匪首手里的,要是他拿这个作文章,本官怕是逃不脱一个养寇自重的罪名,乌纱不保啊!” 计有才吓出一身冷汗来,他可没少帮刘锦堂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这要是打官司来,刘锦堂很可能会把他给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刘锦堂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不敢说,他的脑袋肯定保不住了!他眼珠子一转,说:“大人,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向布政司参他一个防卫不力的渎职之罪?毕竟草寇是洗劫了好几个村庄,而且杀了不少人的,这些他抵赖不掉,只要大人舍得花钱,肯定能将他扳倒!” 刘锦堂先是点头,随后露出割肉般痛苦的神色:“你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得花多少钱才能喂饱布政司那帮饿狼啊!” 想想布政司那帮大老爷们那堪比蚂蟥的胃口,计有才也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想要喂饱这帮饿狼,刘指挥使的钱包只怕要大出血了!眼看刘锦堂开始犹豫了,他赶紧画了个大饼:“大人,虽说喂饱那帮饿狼并不容易,但是一旦事成,好处也不少啊!” 刘锦堂有气无力的问:“有什么好处?” 计有才说:“好处可多了!大人,那小子开垦了不少田地是吧?如果将他扳倒了,那些田地不就成了大人您的了?还有,他麾下有一支虎狼之师,如果将他弄死了,那些精兵锐卒还不尽归大人麾下?这年头有一支精兵在手,何事不能成?” 刘锦堂顿时眼睛发亮:“听你这么一说,好处还真不少……好,你赶紧去疏通关节,花再多的钱也不要紧,反正要把那小子给我弄死!”说到最后,他都咬牙切齿了。纵横官场大半生,到头来居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逼得如此狼狈,他想不咬牙都不行! 计有才如奉纶音,赶紧去办。事关生死,他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活动,不然就小命不保了。 巧得很,张桐也活动开了。他没费多大的力气,就从俘虏营里得到了刘锦堂勾结土匪,养寇自重,放纵土匪洗劫舞阳的铁证,作为舞阳的父母官,这口恶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马不停蹄的跑到南阳府衙,将这些铁证交给了方逸之。方逸之怒发冲冠,大骂刘锦堂无耻,愤怒之下奋笔疾书,两份奏折飞一般送往京师,一份是报捷的,还有一份是告状的! 姓刘的,你敢放纵土匪洗劫我的地盘,我跟你没完! 六十九 猛士 沙河之战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刘锦堂恶人先告状,让自己的狗腿子带着大笔银两礼物跑到布政司去活动,要告杨梦龙一个“守御不力,竟使草寇肆虐乡里,杀戮无算”的刁状,就是不知道他的钱包能不能喂饱布政司那帮蚂蟥了。而南阳地方官员也纷纷发难,联名上书,控告刘锦堂养寇自重,纵容草寇洗劫香里,使得生灵涂炭!他们的逼格就高多了,谁耐烦跟你在河南这个小地方纠缠啊?直接将状纸送到京城去!没办法,谁让他们有一个曾死守定兴,最终全歼了建奴三个牛录,让陛下龙颜大悦的知府大人呢?武将跟文官打官司,还没开打就先矮了一头,又有这层关系在……南阳十三县的父母官们表示很有信心糊刘锦堂一脸,让他吃不了也兜不走! 南阳府的大员们分成文武两个阵营,摆明车马开始pk了,作为始作俑者的杨梦龙却表示……关我屁事!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小麦入库之后就该种植土豆了,钱有了,炼钢高炉的建设进度也该加快了,还有要修复军田的灌溉系统,要借大胜之余威向缙绅们索要被侵占的军田,要打更多的井保证军田的灌溉……都忙得四脚朝天了,哪里有心情管这些破事!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那三千多名俘虏。一下子多了三千多张嘴,粮食供应顿时就紧张起来了,还好,夏粮刚刚收上来,卖掉了九千石之后还有不少剩余,至少今年内是不会爆发粮食危机的。韩鹏、戚虎他们连这点小担心都免了,粮食什么的有杨梦龙操心就够了,他们只管带兵。三千多名俘虏被剃光头发,换上统一的青衫,一百人一队的来到校场,接受挑选。戚虎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挑三拣四,年纪超过三十岁的不要,低于十七岁的不要,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不要,太高太瘦或者太胖的不要,这几条下来,能入选的也就不多了。就算符合这几条条件的,也不见得能如愿穿上军装,这个老头每挑出一个,就往人家胸口猛击一掌,被打得连退好几步的自动自觉滚蛋,如果下盘够稳,岿然不动的或者只退了小半步的,他就一巴掌拍在对方肩膀上,说:“好,够壮实,有资格去吃一个月四十三斤的米面!”也就意味着这个小伙子过关了。被挑中的欢天喜地,没被挑中的垂头丧气,怪谁呢?要怪就怪你长得太瘦了! 薛思明背负着双手,和王铁锤歪歪斜斜的靠着旗杆,看着戚虎选人,看到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被涮下去,惊叹:“我的老天爷,比皇帝挑女婿还严啊!” 王铁锤说:“不对,就算皇帝挑女婿都没这么严!” 薛思明深有同感,这样挑法,三千多人中能挑出几个啊?能挑出三百个就谢天谢地了! 戚虎自然不会怕这两位吐槽,他慢悠悠的挨个挑选,被他盯上的土匪一个个提心吊胆,不像是在参加“体检”,倒像是死刑犯在等待法官的审判!他们的命运就捏在这个老头手里了啊,只要他轻轻一摇头,他们就要跟军装,跟每个月三十八斤的米面说拜拜了啊,能不紧张吗?这时,一座铁塔挡在了戚虎前面。这座铁塔身高近一米九,简直就是没人管,长荒了,浑身肌肉虬突,有着恐怖的爆发力,说空手打死老虎肯定夸张了,但一拳打死一匹马估计不是什么难事。戚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条大汉,像是在看怪物。这条大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急急的叫:“老爷子,你就别看了,我什么苦都能吃,我力大无穷,一个能打十个,生擒过野猪,我……” 戚虎打断了他的话:“你……叫徐猛对吧?” 大汉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叫徐猛,就是被你们舞阳卫第一好汉生擒的那个徐猛。”说起被王铁锤生擒,他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有的只是自豪,毕竟在那场恶战中,王铁锤只过一次场,随后就没再出手了,换句话说,别人想被他生擒,他还不屑动手呢。 戚虎问:“多大了?” 徐猛说:“二十四岁!” 戚虎问:“可曾婚娶?” 徐猛摇头:“没有!小时候有门娃娃亲,但是因为家道中落,吹了。” 戚虎沉吟片刻,叹惜:“可惜了……” 徐猛大急:“什么可惜了?老爷子,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了吧?” 戚虎说:“那倒不是,我说可惜了,是因为如果你成家立业了,是可以直接加入撼山营的。” 徐猛不解:“撼山营?这是什么?” 戚虎解释:“撼山营,就是重装步兵营。这个营头每一名士兵身高都要在六尺以上,能一顿吃下半斤肉,两斤米面,能使二三十斤重的大刀巨斧,临敌时身披重甲,手持长兵,如墙推进,就算是一座山挡在前面也能用陌刀巨斧给劈开,因而得名‘撼山营’。撼山营打的是最苦的仗,受的是最苦的训练,拿的军饷也是最优厚的,是普通营头的五倍,你的条件很适合加入这个营,但是没有成家……唉!” 徐猛一听加入撼山营能拿五倍的军饷,自己却因为没有成家可能被涮下来,急得跳了起来:“这……这……这算什么嘛!为什么没有成家就不能加入撼山营了?” 戚虎说:“有恒产者有恒心,成家立业方有恒产,我们要的是已经沉淀下来了,愿意用自己的血汗去为家人的幸福拼搏的士兵!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为了家人,什么苦都能吃,而那些还没有成家,没有负起这份责任的家伙,是吃不了这份苦的,你明白吗?” 徐猛说:“我……我可以马上去找媳妇的!在山寨里有好几个娘们平时主动帮我洗衣服补鞋做饭,要是我能一个月拿五两银子,她们肯定愿意嫁我的,要几个媳妇找不着?我要加入这个营!”他这一急,就吼了起来,居高临下喷了戚虎一脸口水。大家都笑了起来,王铁锤走了过来,笑着说:“老爷子,找媳妇的事情先不急,让他试试吧。” 戚虎说:“好吧。来人,把陌刀和巨斧拿过来!” 两名士兵有些吃力的扛来一把陌刀,一把巨斧,这两件兵器兵器一出,在场的土匪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陌刀和巨斧都接上了长柄,粗大异常,造型粗犷而凌厉,刀身斧身黝黑厚重,雪亮的锋刃寒光闪闪,一股噬血气息扑面而来!这玩意别说砍在身上了,光是看着就两腿发软!徐猛瞅瞅这件瞅瞅那件,越瞅眼睛越亮,就差没有流着口水扑上去了! 王铁锤指向巨斧,说:“这柄巨斧重二十七斤。”又指向陌刀,“这把陌刀,重三十四斤。由于陌刀太重,也太过昂贵,小杨将军只打造了三十把就不再打造了,专门打造巨斧。这两种兵器都是唐宋两朝克制敌军铁骑的利器,一击之下,人马俱碎!如果你使得动,我可以考虑让你先加入撼山营,再慢慢找媳妇!” 徐猛乐不可支:“你要说话算话!” 王铁锤说:“说话算话。” 徐猛走过去,首先伸手接过巨斧,用食指在斧身上弹了弹,听着那清脆的声音,惊喜的叫:“精钢打造的!” 戚虎说:“最好的钢材打造的。” 徐猛掂了掂份量,叫:“好家伙,如此锋利,又如此沉重,哪怕敌军身披重甲,也能一斧将他由头至腚整个劈开了啊!”猛然发力,巨斧带出一股强风,斧光如匹练,砍劈勾扫,诸般招数一一使来,当真是抡舞如风。这下子别说那些土匪,就连舞阳卫的士兵也为之咋舌,这么重的兵器还能使得这么轻松,这人得有多大的劲啊!大概是嫌巨斧使得不过瘾,徐猛练了一趟斧法就将巨斧放下,接过陌刀,双臂发力抡成一团光球,边抡边叫:“好刀,好刀,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戚虎微微点头:“是块好料子。” 王铁锤说:“力大无穷,再给他一副重甲,力敌百人都不成问题了。” 戚虎翻了个白眼:“重甲?我们的重甲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想到杨梦龙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王铁锤不免叹了一口气。这家伙兴致勃勃的提出要打造一支无敌的重装步兵,挑选力大无穷的猛士,配以重甲巨斧,当战况陷入僵局之后就放出来,冲开敌军阵型,这让戚虎和王铁锤都非常感兴趣。想想啊,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支全身上下都被厚厚的铁甲所覆盖的重装步兵手持巨斧,如墙推进,敌军羽箭如沙射来,却毫发无损,而当他们手中的巨斧同时扬起再狠狠劈落的时候,血雨四溅,这是何等震撼的场面!大家不断谋划,准备,现在好了,士兵挑选出来了,陌刀巨斧也打造出来了,重甲却连鬼影都不见!戚虎和王铁锤催了几次,那家伙都回答说还在设计,还没有动工!气得这两位险些就吐血了,大爷,你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啊! 不管怎么说,徐猛凭借一身过人的武艺和惊人的气力,再加上撼山营的头头王铁锤的通融,顺利加入了这个舞阳卫待遇最优厚的营头。连他在内,共有五百人被舞阳卫选中,充实到军中,至于其他人,对不起了,矿山农场有请。 七十 播种 俘虏们三天不到就习惯了舞阳卫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吃早餐,然后开工,该挖矿的挖矿,该垦荒的垦荒。折腾到中午,好了,可以吃午饭,然后休息一个时辰,躲开那段最毒辣的太阳,然后继续开工,一直到下午五点半,准时收工,然后去吃晚饭,接下来的时间就由他们支配了。当然,现在他们还在服苦役,是不能自由外出的,想要外出必须申请,有人陪同,然后才可以出去。这里的活当然是很累人的,但是吃得饱啊,也不指望能吃得多好,至少管饱,隔三差五还能喝到一碗肉汤,这哪里是服苦役,分明就是享福嘛,至少比在山里当土匪过得好多了!很快就有人去找杨梦龙,表示山里还有不少弟兄,他们愿意自告奋勇上山去,把那些还躲在山里啃树皮的弟兄一起带下来享福……呃,不,是服苦役。对于这种请求,杨梦龙自然欣然同意,并且很大方的宣布:如果能劝说山里的土匪下来投降,减刑半年到一年!大家欢呼雀跃,平时在山寨里有点威信的都倾巢出动,冒着被土匪咔嚓了的危险上山,劝说留守山中的土匪下山投降。 大概是过了一个星期吧,陆续有土匪下山投降,去服苦役了。没办法,杨梦龙这犊子太凶残了,沙河之役,桐柏山的十三寨的青壮被他一扫而空,留守山中的大多是老弱病残或者妇孺,能打的没几个,更要命的是舞阳卫还封锁了下山的道路,他们只能躲在山上啃树皮,再不下山投降就只有活活饿死的份了,听说在舞阳卫吃得比在寨子里还好,而去劝说他们投降的家伙气色又确实比在山里的时候好了很多,大家也就将信将疑,跟着下山了。桐柏县县令喜出望外,这样一来,桐柏县境内的治安可就大大好转了啊,有这项政绩在,升迁有望了! 这样一来,舞阳卫又多出了上千人。虽说下山的土匪大多都是老弱妇孺,不过杨梦龙也不嫌弃,老人干不了重活了,就让他们去放牛喂鸡,身体较孱弱的也好安排,打扫街道呗。小屁孩小于八岁的被他一脚踹进了学堂————还在穿开裆裤,不老老实实去读书,光着屁股满山跑成何体统!至于那些妇女嘛,就帮忙洗衣服做饭吧,反正有的是活干!他还特意下令,成了家的土匪不用分开,一家人住在一起吧,此举让土匪们对他感激不尽,干起活来自然加倍的卖力。 再过一段时间,小麦已经晒干了,开始分粮食,家家户户那早就空了的米缸里总算有了存粮,不必再依赖杨梦龙的接济了。至于程骥那九千石小麦,也已经交割完毕,可惜程公子有伤在身,还没有办法将这些小麦运到外地去出售,只好先寄存在杨梦龙这里。不过,这也不用急,晒干了的小麦可以保存很久,而且粮食一天一个价,等上一段时间再出售非但不会受到什么损失,相反,只会赚得更多,因此他也不着急。不过,他已经请风水先生选好地方,开始建造一座大粮库了。这座粮库至少可以容纳二十万石粮食,算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吸纳了大量流民,整个工地热火朝天。程骥伤好一点之后,在杨梦龙的陪同之下到工地视察,见成上百名工人挥汗如雨,砌墙的,和浆的,搬砖的,一个个浑身是劲,心里很满意,说:“按照这样的进度,入冬之前,仓库就能建好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然后你就会看到仓库里米面堆积如山,财源滚滚来!” 程骥哈哈一笑,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程某就再满足不过了!” 杨梦龙说:“肯定可以的!对了,老程啊,有个事得先跟你说清楚。” 程骥拱手说:“将军请讲。” 杨梦龙多少有点心虚:“那个……明天我们就要播种土豆了,这是第一次尝试,我……我心里也没什么底,如果达不到我许诺的产量,你可得包容一下,这毕竟是第一次嘛!” 程骥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当然,当然!不知道将军预计产量有多少?” 杨梦龙歪着脑袋估摸了一下,不大确定的说:“如果一切顺利,每亩十几石应该有吧?哎,说到底都是不熟手惹的祸,等熟手了,产量自然就上去了!” 程骥说:“亩产十几石,仍然是非常吓人啊!明天就要播种了是吧?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到田里看看?” 杨梦龙说:“可能,当然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军户们便忙活开了。几十头牛被赶出牛栏,套上犁,开始犁地。几十头牛一起干活,场面颇为壮观,在军户们的吆喝声中,泥浪两边翻开,一块块地就这样犁好了。接下来的活就简单了,几千号军户、流民还有服苦役的土匪抡动锄头,把土坷砸碎,按照杨梦龙的吩咐整地,把地整成六尺宽一畔,要高出田埂,还要尽量弄得平整一些。有人挑来一担担粪肥,一把把的往地里撒,这是在给地里增肥呢。又有人在地里开出一条条较深的小土沟,把干草什么的一古脑的填进去,随后,在一声声吆喝中,几辆大车推了过来,车上放着一个个大木桶,里面堆积着呈灰色的粉末状的东东,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气味十分刺鼻,大车所到之处,众人无不掩鼻逃开。程骥看得诧异,问杨梦龙:“将军,这是何物?为何如此刺鼻?” 杨梦龙说:“磷肥!” 程骥还是不明白:“磷肥又是何物?” 杨梦龙说:“一种很有效的肥料,能不能增产可全靠它了。”撸起袖子跳进田里,叫:“把磷肥给我挑过来!” 马上有人忍着那刺鼻的气味,把磷肥给挑了过来。这些磷肥都是刚刚才从埋在地下的缸里起出来的,刚开缸的时候那个刺鼻啊,几十米内的人都给熏得喘不过气来了!杨梦龙却不介意,从桶里抓起一把,对大家说:“看好了,这就是磷肥!把它撒进土沟里,和干草拌在一起,然后回土,再在上面打窝,种上土豆苗……不能让它跟土豆苗直接接触,因为它的肥力是非常猛的,直接接触的话可能会反过来把土豆苗给弄死,我们就白干了!”边说边示范,放了好几把磷肥,然后填回土,再打上一个小窝,往上面插上一根麦桔,表示一棵土豆算是种好了。他干得笨手笨脚,不过经过他的示范,大家还是弄明白了具体的步骤,照着做就是了。 陈百户拿起一把磷肥,有些担心:“大人,往地里施这些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杨梦龙瞪起眼睛,说:“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陈百户给吓得不敢说了,老老实实的指挥大家按照杨梦龙的示范施肥填土。 程骥看在眼里,喃喃自语:“先是土豆,接着是磷肥,花样还真不少……有意思,真有意思!” 杨梦龙的花样还不止土豆这一样。由于土豆种子数量有限,他又不愿意让地闲着,便又让人开了上百亩地专门种菜,大白菜西红柿大蒜,有一样算一样,通通都种下去。现在有经验的菜农正在平整菜地,等下下就要播种了。这边的效率比较高,人多嘛,干起活来自然就快了,日上三竿之际,已经整出了一大块地。这时,有人挑来了一担担的发芽的小土豆,也就脚趾头大一个,大家两个人一组,一个拿一把土豆,另一个用锄头挖出地窝,土豆放下去,芽头朝上,马上回土,就算种好一株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大熟练,效率不大高,不过很快就掌握了技巧,配合得越来越好,效率自然就上去了。几千人一起劳动,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人激动,田老爷等一帮乡绅远远的看着,心里酸溜溜的,这帮穷军汉,还真折腾出一点名堂来了!也有人冷笑,土豆,土豆能是什么好东西?产量低得要死,种它准是血本无归!明朝引进土豆之后也曾有一些官员在地方推广,强迫农民种植,结果农民都造反了,种这玩意收成少得可怜,还有如种麦子呢!这个愣头青倒好,一口气要种四万亩土豆,等着亏死吧! 杨梦龙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会不会亏死。在他看来,土豆的产量再低,也要比小麦强好几倍,只要方法得当,产量低不到哪里去的。他捏着下巴,欣赏着好几千把锄头同时抡起又同时落下的壮观画面,心里涌起满满的成就感。遗憾的是牛还是少了点,不然效率会更高。 程骥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说:“再过几天,就会有一百二十头耕牛和两百匹驽马送到,都是体力充沛的那种。” 杨梦龙乐得直想在地上翻筋斗:“这么多!老程,你简直就是我的救星哪!有了这么多耕牛和驽马,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派人到沁阳那边开垦军田,准备种植冬小麦了!” 程骥微微一笑,说:“大人言重了,我们是合作伙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人吩咐的事情,在下自然要抓紧办了!” 杨梦龙满意的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喜欢你这种劲头……哎,那个谁,你当磷肥不用钱的是吧?少放点!”正想夸程骥几句,但是瞅见有人磷肥放多了还不知道,夸赞顿时就变成了怒吼! 程骥只能苦笑了。 七十一 硬骨头 杨梦龙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只弄出了大约六万斤磷肥,按照每亩田施放五十斤的标准来算,只够一千两百亩田用,可见这些磷肥的珍贵。看到有人乱用,他自然要怒吼了。怒吼完,他又向程骥解释了一下磷肥的作用:“我跟你说,这个肥料啊,它比粪肥强多了,撒上一点点,庄稼那是嗖嗖的往上窜啊!有了它,小麦的麦粒会更饱满,蔬菜的叶子会更肥美,增产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程骥半信半疑:“既然磷肥有这样的妙用,将军为何不多做一些?” 杨梦龙苦着脸说:“你以为我不想啊?没硫酸啊!没硫酸,想多做都不可能!所以啊,只能在这一片田施用磷肥,其他的田就只能施放磷粉了。磷粉效果也不错,不过起效比较慢……老兄,你赶紧动手,把硫酸厂给我弄出来,没有硫酸,我们的计划就无从谈起啦!” 程骥拱拱手,说:“在下回去这就安排人手兴建作坊,准备生产硫酸。” 杨梦龙眉开眼笑:“爽快!我就喜欢你这爽快的劲头!”要不是程骥身上有伤,准会让他一巴掌给拍进地里去。 程骥果然说话算话,三天后,一百多头耕牛,两百多匹驽马准时赶到。杨梦龙带人出来迎接,看看这头看看那头,乐不可支。这些耕牛和驽马都是十分健壮的,比起杨梦龙自己去买的那些来可强太多了。杨梦龙乐不可支:“我的养牛场养马场规模又扩大了!”大手一挥,马上有一大帮人一窝蜂的涌上去,把这些宝贵的牲畜赶到牛棚马栏里小心的伺候着。这些都是一个农民的命根子哪,不小心伺候可不行。 杨梦龙搓着手,说:“这回我可以放心的到泌阳去垦荒了!” 程骥笑着说:“大人,再过半个月,还有两百五十头耕牛和四百匹驽马会送到!” 杨梦龙吃了一惊:“还有!你老人家该不会把湖广一带的牲畜搜刮干净了吧?” 程骥笑而不语,似乎弄到几百头牛几百匹驽马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好吧,在河南想弄到驽马确实不难,但是想弄到耕牛还是有点呛的,得有一定的神通才行。 这么多耕牛的加入让军户们如虎添翼,场面越发的热火朝天了。四万亩土豆,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就播种完毕,这效率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不过种完土豆之后,军户、流民也不用担心没活干,还要开荒呢!杨梦龙一声令下,上千名土匪,上千名流民被分配到泌阳去,长满荒草的荒田顿时燃起滚滚浓烟,一把大火将杂草烧光之后,有人给耕牛驽马套上扼,一路犁了过去,抡锄头的则跟在后面敲碎土坷,平整土地,先晒它几个月,然后种上冬小麦。这些土地都荒了这么多年,只要灌溉跟得上,明年的小麦准能有个好收成。而舞阳卫的匠营也忙活开来了,打井的打井,砍毛竹的砍毛竹,铺竹渠的铺竹渠,造水车的造水车,忙得不亦乐乎。大家发现,竹渠比水渠好用,首先是不会渗漏,其次是水流得特别快,因此他们更喜欢用竹渠,疏通水渠只是为了把水渠整得平整一点,方便铺竹渠而已,真正要浇灌麦田,还是用竹渠。 泌阳县的缙绅们也开始领教到杨梦龙的雷厉风行了。这种几千人一起劳动的场面让习惯了小农经济的小打小闹的他们感到恐慌,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又让他们眼馋不已,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拿出地契跑到县衙去控告舞阳卫侵占他们的田产了。这帮家伙,还真是麻烦! 缙绅还是小麻烦,真正的大麻烦已经朝杨梦龙扑过来了。 这天,杨梦龙正在田里看他的土豆,蒋正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叫:“大人,不好了!” 杨梦龙老大的不爽:“什么不好啦?” 蒋正说:“来……来人了,府衙那边那边来人了!就在千户府等着呢!” 杨梦龙纳闷了:“来人了你们就招呼一下呗,风风火火的跑过来找我干嘛?真是的!” 等骑马回到千户宅中,他才知道蒋正为什么说麻烦大了:来的不是什么小角色,是一位三品大员!看样子这位应该是河南按察使!对了,按察使大人当然不可能单枪笔马的跑到这里来的,他带来了一大帮的小弟,比如说,让他得罪得不轻的南阳卫指挥使,刘锦堂刘大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帮衣冠禽兽,他都叫不出名字来,反正官位都比他高就对了,方逸之方大人也在其列,神情激愤,也不知道是哪里吃错药了。他微微吃了一惊,这是闹哪样? 心里还在嘀咕呢,那位白白胖胖,正眯着眼睛品茶的按察使微微睁开眼睛,用眼缝打量着他,见杨梦龙穿着一件短袖衫,裤脚上全是泥巴,拖长声尾问:“来者何人?”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刘锦堂拱手说:“秉大人,这位正是舞阳千户所的千户,杨梦龙杨大人!” 按察使又眯上了眼睛:“原来这位就是杨千户呀?我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泥腿子呢!杨千户,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杨梦龙说:“种田啊,还能干什么?” 好几个人笑出声来,按察使哼了一声:“还真是个泥腿子!”突然厉声大喝:“大胆杨梦龙,见了上官还不下跪!?” 好吧,老子就当是跪死人好了! 杨梦龙心里暗暗咬牙,屈膝跪下,说:“参见各位大人!” 按察使理都不理,拿起茶杯又开始摇头晃脑的品茶了。 杨梦龙可不管那么多,拜完了,直接站了起来。 这下子按察使真的火了,砰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了,厉喝:“谁让你站起来的!” 杨梦龙说:“回禀大人,我跪完了,自然要站起来。我骨头比较硬,跪久了膝盖疼,受不了。” 按察使脸上掠过一丝青气,冷笑:“好一个骨头硬!本官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给我跪下!” 杨梦龙也火了:“你有完没完?老子又不是磕头虫,跪你一次已经够给你面子了,还来?信不信老子跟你翻脸!”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按察使愣在那里瞪着杨梦龙说不出话来,一位总是阴沉着脸的家伙————看官服应该是锦衣卫镇抚,阴恻恻的说:“杨大人,你好大的威风,居然敢这样跟按察使说话?莫非你以为山高皇帝远,大明的律法管不到你这个草头王头上了么?来人,把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拿下!” “是!!!” 一声大喝间,数名锦衣卫越众而出,绣春刀出鞘,指住了杨梦龙,齐声大喝:“跪下!” 杨梦龙哼了一声:“就凭你们这几块料?”目光直接越过锦衣卫,落在按察使身上,寒声说:“我说,按察使大人,我没得罪你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处处与我为难?” 这下子连方逸之都看不下去了,喝:“杨千户,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赶紧向陈大人赔礼道歉!” 杨梦龙昂然说:“道个屁歉!他们就是成心找事的,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我跟你们没完!” 按察使气得手都哆嗦了。明代明朝省级地方官员分为三司,分别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布政使管“民政”,按察使管“刑名”,都指挥使则管“一省军务”。三司分别相当于现在的省长、省法院院长、省军区司令,河南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前程都捏在他手里呢,他要谁圆就圆,要谁扁就扁,哪个官员见了他不毕恭毕敬,小心伺候,唯恐他有半点不满意的?今天却碰上了这么个刺头,对他这个顶头上司没有半点敬畏,屡屡顶撞,真的是把他的肺都给气炸了!他怒极反笑:“好一个狂妄之徒!今天不把你给收拾了,我这个陈字倒过来写!拿下!” 那几名锦衣卫又逼前了一步,再次大喝:“跪下!” 蒋正锵一声拔出横刀,挡在杨梦龙面前,寒声说:“别拿刀对着我们大人,否则生死莫怨!” 这下锦衣卫又傻眼了。他们可是锦衣卫啊,天子亲军啊,虽说没有明初那种锦衣一出,百官股栗的威风了,但天子亲军这块招牌还在,谁都得给他们几分面子?没想到在舞阳这个小地方,一个千户,一个家丁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成何体统?他们气得很想一拥而上,将这两个害得他们声名扫地的刺头砍成肉酱,但是那把刀刃雪亮的横刀却让他们望而却步……这可是沙场厮杀的利器啊,跟它一比,他们手里的绣春刀就是个吓唬娘们的玩意儿,屁用都没有!别说这几个小角色,横刀一出,就连在座那帮衣冠禽兽都窒了窒,冷汗都冒出来了。更让人崩溃的是,外面突然响起了苍凉的号声,有人大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大人啦!”紧接着,梆子声响彻整个卫所,人声喧哗,脚步声嘈杂,吵得不可开交。一名锦衣卫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叫:“大……大人,不好了,那帮穷军汉造反了!他们手持利器朝这边杀过来了!” 纳尼!? 按察使霍地跳了起来,火烧屁股的往大门跑去,一大帮衣冠禽兽赶紧跟上,杨梦龙嘛,自然也跟了过去。方逸之追上来,压低声音说:“你也太鲁莽了!怎么能让手下对上官亮刀子呢!?” 杨梦龙一肚子火:“还好说?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逸之说:“还能是怎么回事!沙河之役后,姓刘的恶人先告状,买通了布政司,告了你一个疏于戒备,使得草寇洗劫乡里之罪,你麻烦大了!” 杨梦龙火冒三丈:“他妈的!我都还没有找他算账呢,他倒恶人先告状了是吧?” 方逸之说:“好在本官也早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奏给圣上了,圣上英明,肯定不会让你蒙冤的,钦差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你先压压你那火爆脾气,与他们周旋一番,争取时间,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杨梦龙哼了一声:“不用神仙,他们奈何不了我!” 几句话的功夫,大家已经走出了千户宅,来到门口,放眼一望,我的娘!黑鸦鸦的一大片,全是人!舞阳千户所的青壮军户、在千户所内帮工的土匪、招募过来的工匠、流民,都一窝蜂的朝这边涌来,军户和土匪们神情激愤,一个个都拔出了刀,放声怒吼:“谁要抓我们大人?凭什么抓我们大人!?” “谁敢抓我们大人,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决不答应!决不答应!” 人越来越多,高高举起的刀子自然也越来越多,那些刀子都呈狗腿状,连刀柄在内约一尺半长,可能是刚割完麦子没来得及洗,刀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一点泥土,本来就很老土的,现在就更土了,但是几百把这样的刀子高高举起的时候,恐怕没有人还会去在意这刀子土不土……要命啊,这是要把他们砍成肉泥的节奏哪!陈按察使和那位锦衣卫镇抚心中骇然,刘锦堂也面色发白,心惊肉跳,但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条凑到陈按察使耳边小声说:“大人,下官早就说过这小子天生反骨,善于蛊惑人心,你还不相信,现在你信了吧?他上任才几个月啊,就将原本纯良的军户给变成一群目无王法的暴徒了!” 七十二 谁怕谁? 按察使的面色一下子阴沉到了极点。 刘锦堂躲在几名锦衣卫后面厉声大喝:“我乃南阳卫指挥使刘锦堂!这位是河南按察使陈嵩陈大人!你们这帮刁民竟敢拿凶器围攻朝廷命官,是不是想造反了!” 这个死胖子中气十足,一通怒吼,声如雷震,威风凛凛,军户们对官府的敬畏由来已久,不禁气为之夺,那震天响的怒吼顿时稀落了下去。这时,一位白衣女子越众而出,不卑不亢的看着刘锦堂,从容的说:“回禀大人,我等都是淳朴良民,与世无争,有何胆量敢于造反?只是,天大地大也逃不过一个理字,各位大人带领这么多士卒和锦衣卫闯进千户宅,二话不说就要将千户大人抓起来,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军户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齐声喝:“对,给我们一个理由!” 刘锦堂斜着眼睛看着这位姿容俏丽的白衣女子,不屑的问:“你是何人?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白衣女子俏脸一红,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杨梦龙大咧咧的回答:“她是我未来老婆,以前筱家庄的地主,筱小姐!” 这个二货的话永远是那么有杀伤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筱雨芳的脸便红得眼熟透了的西红柿一样了,与那一袭如雪白衣相映衬,明艳迷人,不少人都看傻了。军户们吼得更来劲了:“她就是未来的千户夫人,我们孩子的先生,筱小姐!” 刘锦堂哼了一声,说:“乡村愚妇也敢强出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杨梦龙学着刘锦堂的样子斜起眼睛,说:“那,你又是哪个庙的葱啊?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怎么你说得比按察使大人还多?” 听他这么一说,陈嵩面子也有点挂不住了……刘锦堂的话似乎真的多了点,不满的睨了刘锦堂一眼。刘锦堂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下跪,说:“下官冒失了,大人请见谅!” 陈嵩哼了一声,不理他,威风凛凛的对军户们说:“都听好了,本官奉朝廷之命,前来追究杨千户失职失察之罪,你们赶紧散了,否则与他同罪!” 不说还好,一说,军户们都炸锅!筱雨芳气愤的问:“大人,你说杨千户失职失察,可有证据?” 陈嵩不耐烦的说:“圣上将舞阳、泌阳、桐柏三县划归舞阳千户所管辖,他上任之后理应尽快剿灭盘踞山中的草寇,改善地方治安,然而几个月来他毫无动静,纵容草寇坐大,此乃失职!一个月前,草寇相互勾连,纠集数千之众突然下山,洗劫乡里,而他事先竟一点准备都没有,使得无数乡民惨死在草寇的屠刀之下,这便是失察!” 筱雨芳冷笑:“好一个失职失察!不知道大人可否知道几个月前的舞阳千户所是什么样子的?” 一名老军户气愤的说:“大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还是老汉来说吧!杨千户到来之前的舞阳千户所,比乞丐窝还要糟糕,很多房子的墙壁已经腐朽不堪,一脚就能踹倒,军田被乡绅们抢得所剩无几,军饷拖也十几个月都没有发,大伙只能用树皮草根充饥,要是能打到一只田鼠,那便是一顿美餐了!” 一名做文书工作的年轻军户同样气愤,不过说话可有条理多了:“更惨的是,去年建奴入寇的时候,刘大人硬逼着我们千户所出了八百人入京勤王,结果能回来的,只有四百来人,青壮几乎死伤殆尽,大家眼看就只有饿死的份是!是杨大人想方设法给我们弄来粮食我们才没有饿死,又招募工匠修葺房屋水渠,组织流民垦荒,还冒着被天罚的危险带领大家扑灭蝗灾,大伙这才挺了过来!杨大人得知草寇下山劫掠之后,二话不说,就带领一千人马出战,在沙河畔一仗全歼了四千草寇,将一场血光之灾生生扑灭了,不然让草寇洗劫一通之后,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他失职失察?如果他失职失察,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称职的官员了!” “小杨将军还办了学堂,让娃娃们去读书,还免费提供早餐和午餐!” “小杨将军办了药堂,大伙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可以免费到那里看病!我这爱咳嗽的老毛病就是让他们给治好的,一个铜板都没花!” “小杨将军还把我们那破得不成样子的房子拆了,给我们建新的,下个月就能入住了!” “农忙时节小杨将军还每隔两天就给我们发一些肉,让我们将养身体!他自己出钱买了几十头耕牛给大伙一起用,不然我们哪里忙得过来!” “你们知道小杨将军做了多少实事吗?如果这叫失职失察,那你们也失职失察一回好不好!” 军户们群情汹涌,一点都不客气,把杨梦龙对他们的种种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当面顶撞这些朝廷大员。到后来,连那些流民也加入了顶撞的行列:“我们从外地逃亡过来,一路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们!是小杨将军可怜我们,给了我们一份工作,让我们到这里来干各种活计,这才没有饿死!他哪里失职了?他哪里失职了!”上千人一起嚷嚷,那声音跟海啸似的,足以淹没一切! 那位锦衣卫镇抚厉喝:“你们……你们造反了是吧?赶紧散开,否则格杀勿论!” 回答他的,是一把把高高举起的狗腿刀。杨梦龙还真是说到做到,在满足军队需要之余还用次一点的精铁给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每家每户都打了一把同样制式的狗腿刀。这种狗腿刀跟用精钢打造的差得远了,但跟那些生铁打造的刀具相比,强出十万八千里不止,而且功能多多,杀鸡砍柴割麦子样样都顺手,怎么用都不卷刃,军户们都很喜欢,走到哪里都佩着,这种刀子都快成为舞阳千户所的名片了。狗腿刀有一种很神奇的特质,虽然看上去平凡得很,但是一握住刀柄,哪怕再胆小的人都会生出一种砍点什么的冲动,现在军户们无疑非常冲动,他们不想砍东西,想砍人。他们可没有忘记杨梦龙上任之前自己的处境是何等的悲惨,现在这种吃得饱穿得暖,孩子能上学,乡绅不敢随便欺负他们的日子对他们而言,已经跟天堂一样了,有人要为难赋予他们这一切的杨梦龙,他们当然不能答应! 陈嵩心里暗暗打突……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只带了一百多名士兵就急匆匆的赶过来抓人,满以为有这么多人,还有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肯定能顺利将杨梦龙拿下,没想到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根本就不买他们的账,真要爆发冲突,只怕自己要吃大亏啊!然而,他身为一省大员,岂能向一伙草民低头?在他的喝令之下,数十名士兵拔出刀来,逼向群情汹涌的军户。那些平日软弱可欺的军户也豁出去了,挥舞着狗腿刀逼上,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爆发流血冲突了! 陈嵩满头大汗,瞪着杨梦龙,色厉内荏的喝:“赶紧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本官定要参你一本,将你这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上奏朝廷,到时候不光是你要倒霉,你的亲族也一个都逃不掉!” 杨梦龙直叫苦:“老大,你别吓我,我这人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陈嵩略得意:“再不让他们退下,就不是恐吓那么简单了!” 杨梦龙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陈嵩说:“不管是不是你让他们来的,反正本官命令你,马上让他们退下!” 杨梦龙正要说话,突然脚步声大作,这种脚步不同于千百老百姓奔走若狂的混乱,它极有节奏,无数双靴子同时抬起,又重重落下,整齐之极,带出一种刚劲有力的节奏感,正在跟官兵对峙的老百姓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纷纷惊喜的叫:“我们的舞阳军来了!我们的舞阳军来了!”自动自觉的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一支两百来人的部队排成三列,迈着整齐的步伐,每分钟八十八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一堵墙似的出现在陈嵩面前。陈嵩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这些士兵身穿黑色的军服,黑色的皮甲,头盔上黑色的炭缨迎风飘扬,一半人手持丈二长枪,枪尖如林凛然生威,另一半人手持横刀,刀刃如雪令人浑身发冷,神情冷峻,抿着嘴唇齿就样一路压了过来!最夸张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三个家伙,一个身材魁梧,活脱脱一辆人形装甲车,手里拿着一把连水牛都能一刀劈成两截的陌刀;一个身高一米九,扛着一把二三十斤重的巨斧,什么重甲之士看到他都得尿;还有一个手持一张四尺长的彤弓,弓臂弓如儿腕,背着一袋白羽箭,支支都又粗又长,份量十足,左胯悬着一把横刀,右腿外侧别着一把狗腿刀,眼神桀骜,冷眼看着那一众朝廷命官,一扬手,两百多人重重一步踏在地面,一百多杆长枪枪杆同时顿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整支部队瞬间停止移动。他寒声问:“是谁要抓我们大人的?” 陈嵩、刘锦堂等人傻傻的看着这帮骄兵悍将,忘了回答。卫所军户战力糜烂成什么样子,他们心里有数,比如说湖广之地,在纸面上足有十几二十万卫所军,但是能拉出四五千能打的就算不错了。见惯了肮脏、麻木、瘦弱的军户,猛然跟舞阳军打个照面,他们都没来由的眼皮狂跳:我的娘,这真的是军户吗?看那装备,比他们的家丁还强啊! 那位扛巨斧的巨汉见没有人回答,火了,怒吼:“是谁要抓我们大人的!?”这一声怒吼,仿佛一个惊雷炸开,震得所有人耳鼓欲裂,那帮衣冠禽兽中有人“啊”的一声,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团水印在裆间飞速扩散,竟然生生吓尿了! 陈嵩给那巨汉一嗓子吼得嘴唇发青,又惊又怒,望向杨梦龙的目光已经有了几分惧意,话都说不大利索了:“这……这就是你的军户?你带的好兵!” 杨梦龙鼻孔朝天,眼角上斜,一脸欠揍的表情,不紧不慢的说:“谢谢大人的夸奖,我带的兵确实不错!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可怕啦,除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砍几个人之外,都还算正常。” 这还算正常?这超级不正常了好不好! 一众河南官员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以及林立的长枪,真是欲哭无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刘锦堂这厮的花言巧语蒙骗,被他所描述的舞阳千户所的富庶所迷住心窍,兴冲冲的赶过来试图分一杯羹,现在倒好,好处没捞到,反倒把一群天煞星给招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哪! 七十三 老熟人 看到薛思明、徐猛还有王铁锤这几个货悍然带着一队人马过来把千户宅大门给堵上了,杨梦龙也有点晕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一大群大官对他喊打喊杀?这也就算了,他可没有下令调兵过来啊,薛思明、王铁锤这两个二货怎么就带了一队精兵过来了呢?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人里,大概也只有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沙河之役结束之后,杨梦龙漫不经心的让筱雨芳代笔,写了一份捷报递上去,向上头报捷。他也没指望能够得到朝廷的封赏,在京城见识了明朝中枢有多穷之后,他对“朝廷封赏”这四个字算是彻底死了心了,国库现在穷到老鼠都要含着眼泪搬出来的地步啦,上哪弄什么财物来赏赐?所以这一仗杀敌的赏金是他捏着鼻子认了,伤亡抚恤自己也捏着鼻子认了,向上头报捷,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可是他没有想到,飞向朝廷的奏折不止一份,足足有三份。 第二份是刘锦堂写的。这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钱包缩水了一半不止,总算是喂饱了布政使、按察使那帮饿狼,又巧舌如簧,将舞阳的富庶狠狠的夸耀了一通,那几个大人物自然为之心动。那些重新修复了灌溉系统的军田,那些牲畜养殖场,还有经过杨梦龙的拨弄,已经颇具规模了的矿山,还有正在兴建中的炼钢高炉,都是钱哪!他们虽说已经把河南的地皮刮去了三尺不止,但是没有人嫌银子多了会烫手的不是?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很快就拿出了主意,由刘锦堂执笔,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巨头背书,联名上书,告杨梦龙失职失察,纵使草寇流窜入舞阳,血洗乡里,生灵涂炭。在这份奏折里,刘锦堂将草寇对舞阳的破坏夸大了十倍不止,就差没有说舞阳被杀得人口减半了,至于剿灭草寇……那肯定没杨梦龙什么事了,都是他刘大人调度有方,南阳卫骁勇善战,迭番血战这才剿灭的好不好! 上头有人好办事,这份奏折抢先一步送达京师,摆到了崇祯的案头。不出所料,崇祯看完之后勃然大怒,怒骂:“废物,废物!”这年头让他动文官他真不好下手,可是要捏死一个小小的千户,他眼都不会眨一下,盛怒之下下令锦衣卫配合河南按察使,将那个失职失察的小千户抓起来砍了!不用说,得到圣谕的陈嵩、刘锦堂等人心里乐开了花,二话不说,带着上百号人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一路上,舞阳卫所呈现出来的新气象令他们赞叹不已,也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搞死杨梦龙,将这份财产抢到手的决心! 事实证明,他们得意得早了点,舞阳卫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用太君的话来说,这里刁民大大的!头号刁民就是筱雨芳,她听说那么多锦衣卫和官兵找上门来,预感不妙,赶紧托几名老仆人代为招呼,自己则躲在暗处观察————反正她跟杨梦龙还没有成亲,不现身再正常不过了,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看到有人拔刀包围杨梦龙,她顿时就急了,从书院溜了出去,让人敲响大锣,告诉大家有人要抓杨梦龙了!果然不出所料,锣一敲,整个千户所的军户都涌了过来,谁敢动他们大人,他们就跟谁玩命! 第二号刁民是柳紫嫣。这位大小姐自幼在官宦之家长大,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得太多了,那帮大员撅撅尾巴,她就知道人家要拉干还是要拉稀了,趁着锦衣卫还没有控制千户宅,派贴身小丫环怜儿溜了出去,借了一辆马车一溜烟跑到军营去求救!军营里的士兵一听有人要抓他们将军就火了,就连那些加入舞阳军才半个来月的土匪也不例外,纷纷怒吼着要砍了这帮狗官!薛思明和王铁锤二话不说,点了两百名精兵,骑着马一路狂飙冲入千户所,亮出刀枪,摆明了态度————看谁敢动我们大人! 刁民如此众多,以至于陈嵩、刘锦堂他们都有点傻眼了,这还怎么玩啊?如果他们非要硬来,只怕第一个要造反的不是那些刁民,而是他们的家丁,以及锦衣卫了!大爷的,你们想死也别拉上我们啊,你看这帮家伙凶神恶煞的,谁敢动这小子一根汗毛,非被他们砍成肉尼不可,为了这黄豆大一点赏银这样玩命,划得来吗? 薛思明一振手中的彤弓,寒声问:“谁要抓我们大人?” 刘锦堂喝:“你这小小的百户,竟敢带人手持凶械围攻上官?想造反么?” 薛思明说:“回大人的话,卑职不敢!只是,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理字,你们要抓我们大人,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徐猛瓮声瓮气的说:“薛哥,王哥,跟他们废话个啥?这帮狗官没一个好东西,让我上去一斧一个把他们通通给劈了,咱们再推举杨大人做扛把子!以我们三兄弟的身手,以舞阳卫两千铁军之剽锐,到哪里不能闯出一番名堂来?我们干脆就在舞阳自立为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比在这帮狗官手下受这鸟气痛快?” 衣冠禽兽们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薛思明喝:“闭嘴!再多说一句话,回去冲坡冲死你!” 徐猛明显的哆嗦了一下,不敢吱声了,看来这位身高一米九的大汉也怕极了冲坡。 王铁锤淡淡的说:“你们要是不拿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我的陌刀绝不答应。” 陈嵩怒喝:“你……你们竟敢对上官如此无礼,就不怕被诛连九族么!?” 徐猛怒吼:“诛九族?老子先诛了你们!刘锦堂你这个王八蛋,这次就是你怂恿我们桐柏山十三寨下山洗劫舞阳的,我们上千弟兄就是被你害死的!我们都还没有去找你算账,你倒过来找小杨将军麻烦了,真是好大的狗胆!” 刘锦堂心里格噔了一下,问:“你是谁?本官可不认识你!” 徐猛说:“你不认识我,但是,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是你派人到桐柏山串联,告诉我们舞阳军田粮食丰收了,让我们下山抢掠,只要我们专抢舞阳千户所,别抢其他地方,你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怜我们几千弟兄,信了你的鬼话,兴冲冲的下山想抢些粮食上山,吃顿饱饭,结果在沙河畔被舞阳卫一仗全歼,上千弟兄死不瞑目!那一仗是我们输得心服口服,小杨将军可怜我们,给我们饭吃,还让我们到农场和矿山去干活,大家觉得这样也不错,比在山里当土匪强多了,也就不再去想沙河之役了,可是你们……”他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声如雷震,“你们害了我们上千弟兄不说,现在又要来害小杨将军!以前我是农民,是你们逼得我上山当土匪的,现在我已经是朝廷的官兵了,你们还要断我们的主心骨,是不是想再逼我们上山当土匪?你们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吗!?” 这条大汉嗓门大得吓人,怒吼起来跟打雷似的,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同时也让每个人的心都为之颤抖。杨梦龙来的时候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说“生不如死”都算客气了,难道他们还要再过回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吗? 我们不干! 军户们手里的狗腿刀握得更紧了,很多原本在看热闹的浪民也开始四处找家伙。舞阳卫发展得非常快,按照这个势头发展过去,很可能会变成一座新的城市,而他们肯定可以成为这座新城市的居民,这可比四处流浪强多了,现在有人要把这一线希望给掐掉,他们同样不干! 刘锦堂暴跳如雷:“造反了,全造反了!拿下!把他们通通拿下!”吼得震天响,可惜,没有人听他的。 这时,一个阴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在这里大吼大叫呀?”这声音不男不女的,让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是在方逸之听来,简直比仙乐还动听,他的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人群再一次让开,几个小太监簇拥着一位中年太监,在一众锦衣武士的护卫下缓步而来。这位中年太监蛾冠博带,长袖飘飘,颇有几分风度,赫然是从京城来的天使!这位太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杨梦龙,见他毫发无损,明显松了一口气。杨梦龙愣愣的看着这位仁兄,怎么觉得有点眼熟?该不会是……呃,想不起来了,倒是太监后面那一打的县令他更熟一些,毕竟前些日子才刚见过嘛! 这位公公背负着双手缓步来到陈嵩面前,阴声细气的说:“咱家姓吴名永,从京城来的,奉皇上的旨意,特来查清沙河之役的内幕!” 吴永? 杨梦龙恍然大悟,哈,老熟人呀! 七十四 神转折 刘锦堂心里暗暗叫苦,这帮刁民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怎么又冒出了一个钦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吴永就带着这么一帮县官还有锦衣卫,施施然的来到他们面前,见每一个人仍然杵在门口,不禁皱上了眉头:“怎么,不让咱家进去?” 这帽子扣得有点重了。吴永是什么人,皇宫御菀都可以进出自如,一幢小小的千户宅算什么?居然敢不让他进去?众多衣冠禽兽额头见汗,纳头便拜:“参见公公!”纷纷给让出一条路来。 杨梦龙大咧咧的问:“公公,你怎么来了?” 吴永瞪了这个二货一眼:“还不是你闹的,你以为咱家喜欢一路吃灰,跑上上千里路来到这穷乡僻壤?” 杨梦龙嘿嘿笑着:“理解,理解,回头一定给你个大红包,算是脚力钱。” 在场所有人又给雷到了,额头一直触到地面,不敢稍稍抬起,一句话在胸口反复翻腾:“这他娘的是贿赂哪!这他娘的是贿赂哪!这他娘的……”行贿的见多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咧咧的行贿的二货,还是头一回见!可问题在于,行贿的理直气壮,受贿的也没有半点羞耻细胞,同样理直气壮,丢给杨梦龙一个“算你上道”的眼神,长袖一振,走了进去,杨梦龙马上跟上,活像一只小哈巴狗。 陈嵩低声骂:“一介阉奴也敢如此嚣张!” 刘锦堂可没心情计较吴永嚣张与否了,他满头大汗,低声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在这节骨眼里,钦差就来了呢?” 陈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本官怎么知道!”怒冲冲的走了进去。眼下的形势让他十分恼火,一帮军户丝毫不给他面子,对他喊打喊杀,让他骑虎难下,现在又来了一位钦差大臣,形势已经脱离掌握了,通俗一点的说,他玩脱了!稍有不慎,怕是羊肉吃不成反倒要惹一身膻,想不恼火都不行! 吴永为什么会到舞阳这个小地方来? 很简单,那位刚愎自用、性情急躁的天子在下达了将杨梦龙革职查办的旨意后不久,舞阳卫和南阳府的报捷文书也到了。舞阳卫的捷报写得有点漫不经心:“……以一千二百精兵出战,于沙河之畔与四千草寇相遇,一场血战,斩首一千二百级,俘虏三千一百人,流窜入舞阳之草寇至此被全歼。”虽说写得很简短,但还是让崇祯大吃了一惊。现在的大明到处冒烟,到处都是流民草寇打家劫舍甚至杀官造反,地方卫所战力糜烂到了极点,只有被反贼扫荡的份,何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几支比较能打的官兵又是出工不出力,天天催着要钱要粮,可就是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胜利,倒像是在玩官匪一家亲,拿他这个皇帝当猴子耍。这位倒好,不叫苦不叫累甚至不向朝廷要一分钱,草寇一下山他就带人过去堵,一仗全歼!如果说舞阳卫的捷报是做假的,那么,南阳府的捷报就详实可信得多了,先是用优美而激烈的文字将南阳草寇猖獗、啸聚山林、南阳卫不作为的现实一一挑明,接着又大赞舞阳卫不动如山侵略如火,草寇刚刚下山就被灭了,南阳境内的草寇几乎被扫荡一空!最后,他们没有忘记告刘锦堂一状,说这个王八蛋养寇自重,唆使草寇洗劫舞阳卫,试图驱虎吞狼!一份奏折骈五骊六,词藻华丽,条理清晰,虽然有不少是喊冤叫屈兼骂人的,但看着也挺享受。崇祯数了数,好家伙,下面足有一位知府十三位知县的签名呢!河南布政司告杨梦龙失职失察,南阳府告刘锦堂玩敌养寇,这是怎么回事? 崇祯有点头晕,但还是理清了一点脉络,那就是:那几千本来可以纵横南阳的草寇,确实是被歼灭了,他不必为此掏一大笔剿匪粮饷了!钱包无虞的小朱同志心情好了一点,也不那么急躁了,让人找来孙承宗,让这位老谋深算的老头帮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姜还是老的辣,孙老头细细看完这几份奏折,沉吟片刻,斩钉截铁的说:“南阳卫指挥使刘锦堂在说谎!” 崇祯好奇的问:“为何这样说?” 老孙头不答反问:“皇上可还记得舞阳千户杨梦龙?” 崇祯又开始头晕了。他管着这么一个老大老大又四处冒烟的国家,每天的事情千头万绪,累得他两眼发直,哪里记得住区区一个千户姓甚名谁嘛! 孙承宗说:“今年元月,杨梦龙以布衣之身在定兴乡下格杀四名建奴骑兵,救出了数百村民;随后在带领村民逃往县城的时候再次在黑林子中设伏,全歼十五名建奴游骑;最后在定兴,建奴围城,张千户逃跑之后,又是他带领一城军民死守孤城,最终与卢象升卢大人里应外合,一举全歼了建奴三个牛录!” 崇祯的眼睛也亮了,一拍额头,说:“听孙大人这么一说,朕也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疯子!他现在才十八岁吧?” 孙承宗说:“对,才十八岁!老臣闯荡大半生,阅人无数,但是这等少年英杰,当真是闻所未闻!皇上试想一下,他还是一介布衣,就敢为了一群不相干的村民与建奴死战,如今他已经是舞阳千户了,更得到皇上御赐的金枪,圣眷之厚,一时无两,他又怎么可能玩忽职守,纵容草寇洗劫自己的辖区!”拿起刘锦堂那份奏折,轻蔑的说:“刘锦堂,一个窝囊废,贪得无厌,胆小如鼠,让他带领一千人马朝发夕至,一战全歼四千悍匪?还不如指望悍匪们在渡河的时候遇到山洪,被全部淹死来得现实些!” 现在小朱同志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小谁不就是在定兴狠狠的揍了建奴一顿,给自己长了一把脸的那个愣头青么?全歼建奴三个牛录,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捷啊!他那个舞阳千户,还是自己亲自封的呢,记得卢象升曾多次对杨梦龙赞不绝口,卢象升的能耐他是知道的,论武艺,论打仗,没几个人能跟他比,能得到这样一个人交口称赞,杨梦龙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更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降下旨意,要将杨梦龙革职查办了!明朝的官员的尿性他很清楚,别的本事没有,阳奉阴违这一套却玩得出神入化,你让他们“革职查办”,他们就能给你来个先斩后奏,甚至斩完了也不奏!好不容易出了个比较能打的,万一就这样让人给弄死了,他找谁哭去!所以小朱同志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二话不说,派吴永快马加鞭赶赴舞阳,先把人保住再说! 吴永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了舞阳,不过眼下情形之火爆,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好家伙,军户们亮出了刀子也就算了,舞阳卫连军队都出动了,这又是闹哪样?莫非这是要造反?还好,看到他来了,筱雨芳松了一口大气,暗暗向军户们打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大家居然很给面子的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喊打喊杀,否则吴公公还真不好办事呢。 吴永来到客厅坐下,老仆人奉上香茶,他接过来,打量了这位已经有五十多岁的老佣人一眼,有些惊讶的问杨梦龙:“杨千户,你府内就只有这么几位老佣人呀?怎么一个年轻的侍女也看不到?” 杨梦龙心里说:“关你屁事,就算有,你也吃不到!”不过,人家看样子是来帮他的,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老佣人省钱啊,一天管三顿饭,再随便给点零花钱就行了……请年轻的,多贵哪!” 这个钱串子,真的是没救了! 吴永险些把一口茶给喷了出来,方逸之则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呻吟。至于陈嵩、刘锦堂等人,则露出不屑的笑意,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连这点享受都不会! 吴永决定说正事,再闲聊下去,鬼才知道那个二货又冒出什么雷人之语,将他雷个外焦里嫩呢!他放下茶杯,整整衣冠,神情凝重,问:“你等可知道皇上为何要派咱家到这穷乡僻壤来?” 众人齐声说:“还望公公明示!” 吴永说:“南阳,素有帝乡之称,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东依桐柏,西扼秦岭,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南阳一乱,江汉必不能幸免!因此,皇上对于此次草寇作乱极为震怒,要严查此事!刘大人,杨大人,你们都说对方失职失察,都把剿灭草寇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弄得皇上头疼不已,也不知道是谁对谁错了。现在就请你们当面对质,把事情说清楚,咱家也好回京禀报圣上,请圣上决断……咱家丑话说在前头,千万不要在咱家面前说谎话,否则,咱家会让你们后悔一辈子的!” 杨梦龙从容自若,刘锦堂却面色大变! 七十五 打脸要趁早(上) 一听说皇上要彻查此事,陈嵩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们在奏折上写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没用,刘锦堂这个废物手里连一个战俘都没有,怎么圆这个谎?话说,皇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糊弄了?今天这破事,怎么收场才好!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没什么好说的,阵亡的战士坟头的土都还是新的,那一千多阵亡的草寇是张大人组织民夫掩埋,并且请人做法事的,那一仗我有两百多人受伤,伤兵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对了,还有三千一百多名俘虏,被我砍掉了几十个,剩下的都关在农场和矿山里服苦役,如果这些都不能算证据,那我不知道什么才叫证据了。” 陈嵩冷笑:“杨大人,你一共有多少人马?” 杨梦龙说:“一千七百人。” 陈嵩又问:“那你带了多少人出战?” 杨梦龙说:“留下四百人看守大营,三百人组织民夫转运物资,我就带了一千人在沙河畔阻击草寇。” 陈嵩一拍桌子,喝:“一派胡言!你区区一千人,居然能朝发夕至,独力全歼四千草寇?你以为你手下那些穷军汉个个都是万人敌吗?”向吴永一拱手,说:“公公,此人口出狂言,胆大包天,竟然试图虚报军功,蒙骗圣上,请公公允许下官将他拿下,重重的治罪,以儆效尤!” 杨梦龙手往腰间一叉,冷笑:“谁说一千人就打不过四千人的?你以为老子的兵是你手下那帮十个都不顶一个用的窝囊废?” 张桐拱手说:“这个下官可以作证,杨大人治军极严,令行禁止,所部在行军时如同在两根拉得笔直的绳子中间行进,目不斜视,没有军官允许无一人开口说一句话,纪律之严,闻所未闻!” 泌阳县令跟着说:“下官也曾目睹杨大人手下精兵的行军训练,当真是其疾如风,侵略如火,日行八十里视若等闲,一千这等精兵全歼四千草寇,绰绰有余!” 刘锦堂有些慌乱的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杨梦龙看着他,似笑非笑:“要不要把我的部队拉过来,让你看看是不是胡说八道?” 刘锦堂梗着脖子说:“这等精兵,国朝已经有百余年没见了,多少名将终其一生都训不出来,你一个乳臭未来的小子何德何能,斗胆声称可以练出一支铁军?” 杨梦龙挠挠头:“这很难吗?不是很难吧?足衣足食,训练刻苦,一视同仁,令行禁止,能做到这几点,什么样的精兵练不出来?” 吴永鼓掌:“‘足衣足食,训练刻苦,一视同仁,令行禁止’,说得好!能做到这十六个字,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铁军了!杨大人,此间的事情先放一放,带咱家到你的军营去看看你那支以一当十,横扫草寇如卷瓦的劲旅,如何?” 杨梦龙爽快的说:“当然可以!公公,请!” 吴永说:“杨大人请!”站了起来,还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外走去,杨梦龙跟上,后面那批县官则刻意跟吴永保持一段距离,谁让这位公公是阉人呢?文官跟阉人混在一起,面子终究是抹不开。 陈嵩、刘锦堂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方逸之也要往外走了,刘锦堂急忙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角袖,哀求的说:“方大人,你我同在南阳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之事,还请大人施以援手,刘某必有厚报!” 陈嵩也说:“是啊,方大人,那个无知小子如此胆大妄为,目无王法,又不知羞耻投靠阉奴,继续这样下去,恐非南阳之福,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刘大人啊!” 方逸之看着刘锦堂,皱着眉头说:“方某只想治理好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其他的不想插手,还请各位大人成全。”拨开刘锦堂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刘锦堂六神无主,望向陈嵩:“陈大人,这……这如何是好?” 陈嵩阴沉着脸问:“那小子的部队真的这么精锐?” 刘锦堂嗫嚅说:“据下官搜集到的情服,舞阳千户所所部近两千人平时不参与农活,只管在军营里打熬力气,数月苦练下来,只怕不差……” 陈嵩一跺脚,怒骂:“你这个蠢货,本官让你害死了!”一拂袖,怒冲冲的走了出去。他是真的火了,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把宝押到了这么个蠢货身上呢?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偏向这个蠢货! 刘锦堂面色变得惨白。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回惨了,这下可怎么办? 凉拌! 不管他乐不乐意,反正大家就这样出去了舞阳千户所,在上千军户民夫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军营。 经过几个月的施工,舞阳卫的军营已经颇具规模了,一堵一丈多高的木墙将整个军营圈了起来,只有四个门可以进出,而这四个门戒备森严,没有过得到允许想出去,简直就是做梦。军营布局粗犷疏朗,营房、校场、水渠、仓库、草厂,分布得极有条理,一队队士兵全副武装,面色阴沉,正在跟把守大门的士兵对峙,似乎随时可能砍开营门冲出去。看到杨梦龙来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然发出一阵震天响的欢呼!杨梦龙喝:“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韩鹏松了一口大气,说:“大人,士兵们听说有人要抓捕你,都气炸了,嚷嚷着要冲出去救你,卑职都快挡不住了!” 杨梦龙瞪了那些士兵一眼,喝:“我有命令你们集结吗?” 士兵们对视一眼,齐声说:“没有!” 杨梦龙怒喝:“那你们为什么要全副武装集结?真的想造反了不成!回头给我跑四十里,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 士兵们脸色一白,不敢再吱声了。 杨梦龙拿出军籍交给守门军官,守门军官查看过后,叫:“没错,是大人,打开大门!” 几名士兵齐心协力,打开了大门。杨梦龙向吴永和方逸之解释:“这里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除非是训练、放假或者训练结束之后到卫所洗澡,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违令者重罚。” 方逸之感叹:“治军森严,颇有西汉之细柳营遗风啊!” 吴永饶有兴趣的问:“纪律这么严,士兵们不会造反?” 杨梦龙说:“禀公公,他们只是不能随意进出而已,并非不能进出。每天早上或者下午,他们都人出营进行长跑训练,训练结束之后又可以离营到卫所的澡堂洗澡,换句话说,他们也没少往外面跑,不过在熄灯号响之前必须回营而已……各位大人,这边请!”带着大家走进军营。 军营的整洁程度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地上除了一个个深深的鞋印,很难再找得到别的东西了。营房里也一样,每个宿舍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被子蚊帐也叠成豆腐块状,蚊蝇落下去肯定会摔得鼻青脸肿。一两个房间这样子倒还不足为奇,但是所有人的房间都这样,就有点匪夷所思。吴永吃惊的问:“怎么,所有人都有待女伺候,专门帮他们扫地叠被子吗?” 薛思明和徐猛对视一眼,眸中泪光隐现……每个人都有侍女帮忙叠被子扫地?他们也想啊,可惜,军营里别说侍女,母的蚊子都没有!杨梦龙说:“怎么可能!先不说军营重地,禁止女眷进入,就算不禁止,我也没有这么多钱给他们每人找一个侍女!这地是每天都扫,轮到谁就谁扫,谁也别想跑,而被子什么的也是他们自己叠的,叠成这样子有个好处,一旦接到命令,拿根绳子随便一扎就能背上它出发了。” 吴永摸了摸其中一张被子,感受着那笔直的线条,还是想不明白:“这么整齐,就连心灵手巧的侍女也做不到啊,一帮军汉,是怎么做到的?” 杨梦龙往窗外那一百多米高的山坡一指:“那山坡冲上十几个来回就什么都会了。” 在场的士兵们差点没有抱头痛哭。 吴永看了看那山坡,好家伙,整整一面坡,连根草都没了,只有千军万马来来回回的踩踏上十几二十回,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杨梦龙有些得意的说:“我很少体罚士兵的,不听管教的,就让他去冲山坡,在规定的时间内冲上去,跑下来,再冲上去,再跑下来,来来回回的冲上十几回,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吴永瞠目结舌:“这……这么高,又这么峭,冲上十来回,肠子都跑断了吧?” 杨梦龙说:“那倒不至于,最多第二天要一级级的蹭下楼梯而已。” 所有人都一脸鄙视的看着这小子,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算你狠! 接着是参观饭堂。饭堂里的伙头军正在忙活着,两千多人的饭菜呢,够他们忙活的了。菜还没有做好,那一筐筐洗好了的青菜,一筐筐切开的西红柿,一箩箩还带着一点蛋液的鸡蛋壳,还有一桶桶滚烫的热汤,以及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馒头,着实让人开了一回眼界。吴永吃惊的问:“这是过什么节呀,吃得这么好!” 杨梦龙说:“哪有什么节日,这只是士兵们的日常伙食罢了。唉,现在养猪场还羊栏还没有建起来,没办法向他们提供足够的肉食,只好尽量多让他们吃一点蛋类啦!” 跟着刘锦堂过来的家丁暗暗撇嘴,这样的伙食还叫差呀?比我们这些家丁吃的都要好了好不好!吴永对西红柿很感兴趣,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错,连声赞好。刘锦堂急了,再这样下去,都不用检阅部队了,他输定啦!他阴恻恻的说:“杨大人带兵还真是别出心裁,让人大开眼界!不过,想打胜仗还得靠真本事,这些旁门左道是没有用的!” 杨梦龙歪着头问:“怎么,你想看看我练的士兵?” 陈嵩说:“刘大人所言虽然有失偏颇,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梦龙说:“好,我现在就满足你们的好奇心。韩鹏,让部队集合,接受检阅!” 七十六 打脸要趁早(下) 呜———— 苍凉的号声响声,两千名士兵一听到号声,马上跳起来,像是被大风驱赶的乌云似的往校场中央集结,反应之快,动作之利落,让人瞠目结舌。最最出奇的是,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或者乱跑,似乎号声一起他们就知道该干什么了,仅仅是半盏茶的功夫,两千人就集结完毕了,除了那五百名新加入的土匪动作有些拖沓之外,一切都是那样的流畅。在场的衣完禽兽们惊讶的张大嘴巴,吴永连连点头:“果然是反应神速,静如山岳,动若脱兔,好!” 刘锦堂哼了一声:“投机取巧而已!就算是个傻子,看到这么多大官过来,也会暗中通知自己的部下作好准备,以便应对上官的检阅……” 方逸之说:“刘大人,暗中准备不难,难的却是如何在这短短一瞬间集结完毕,并且排出如此整齐的队列!试问大人手下有哪一支部队能够做到的?” 确实,舞阳卫排的队列整齐得吓人,一百人一队,一共二十队,就像二十根直线,这还是在了短时间内排出来的。明军?还真没有哪支明军有这样的本事,让他们紧急集合,不给你整出一堆乱子来不算完。 每一名士兵的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偏瘦,军容整洁,都是身穿黑色皮甲,头上黑色盔缨随风舞动,一望如墨。这支部队一大特色就是沉默,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仿佛一堵堵毫无知觉的墙壁。吴永赞叹不已:“好兵,都是好兵!这样的兵别说放到卫所,哪怕是放到关宁军里,也是一等一的啊!” 陈嵩打量着这批沉默的士兵,惊疑不定。那小子上哪找来这么多精兵啊?卫所官兵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残的残,这样说吧,北直隶的卫所官兵纸面上有二十几万人,实际上能有个五万你就该偷笑了,而这五万人里能拉出六千能打的,你就烧高香吧!这一个卫所一下子有了两千能战之兵,未免也太吓人了! 刘锦堂照例狂开群嘲技能:“哼,看上去倒满像那么回事,但愿不是一群表面光鲜的驴粪蛋子!”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看来你还是不服气啊!也行,我最喜欢打脸了,要不让你的家丁上去试试?我也不欺负你,你随便从他们中间挑出一队人数相等的,让你们的家丁与他们对战,如果你的家丁能战胜他们中间任何一队,我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你当夜壶!”想了想,补充:“不过,你不能挑最后面那五排,因为他们只接受了半个月的训练,是不折不扣的新兵,赢了你们也不光彩。” 这小子一向毒舌,此言一出,别说刘锦堂,就连他麾下那些家丁都炸毛了。家丁是明军将领的命根子,平时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打仗全靠他们了,现在杨梦龙居然说他们打不过任何一队,能不火吗?家丁队长愤然说:“刘大人,卑职请求带令五十名家丁,与他们一战!” 刘锦堂咬牙说:“去吧,下手别太重了,伤到人就不好。” “下手别太重”的意思就是往死里打,刘大人的话,有时是要反过来理解的。家丁队长狞笑一声,大喝一声,五十名同样两眼冒火的家丁越众而出,来到舞阳卫面前。家丁队长厉声喝:“你们,谁敢与我们一战?我们一个打你们十个!”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十个打你们一个太欺负你们了,还是一对一的好……第三中队,你们出一半人,陪他们玩玩!” 第三队中马上沉默的走出五十名士兵,与家丁们对视。家丁队长越发的愤怒,怒喝:“杨大人,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们再不济,也不至于欺负普通士兵!” 杨梦龙说:“欺负?嘿嘿,但愿等一下你别觉得是他们在欺负你就行了!你们喜欢用什么兵器?这里只有长刀与长枪,你们随便挑吧,不过事先声明,都是木制的,我可不希望一场比武弄出一堆伤亡来!”一拍掌,马上有人送来了兵器,果然,都是四米长左右的长枪和三四尺长的长刀,长枪没有削尖,但是捅在身上还是很痛的。第三中队那五十名士兵一言不发,前三十人各自领取了一杆长枪,最后那二十个领了一把木制横刀,然后迅速布成一个空心圆阵,二十名长枪兵在外围,是第一层,每两名长枪兵后面就有一个替补,这是第二层,还有二十名横刀手则在中间,双手握刀,随时准备出击。刘锦堂不屑的说:“这圆阵布得粗陋之极,处处是破绽,可见领兵之人也是一知半解,可笑,可笑!” 杨梦龙说:“只管笑吧,因为等一下你就笑不出来了。” 那边家丁们也选好了武器。没办法,长枪和刀是军中最常用的装备,像剑啊戟啊流星锤啊这些看起来挺酷,但在军中属于非主流,因此他们个个都用舞枪弄棒的好手或者快刀手,这些兵器用起来也挺称手的。看到舞阳卫的兵还没开打就缩成一团了,他们更是不屑,鼠辈终究是鼠辈,一点胆量都没有! 双方都准备好了,吴永说:“下手轻点,可别闹出人命来了!” 杨梦龙冲他的兵吼:“听到了没有?下手轻点,别闹出人命来了!” 五十名士兵齐声回答:“明白!” 家丁们简直就气炸了肺,发出一声大喝,挺着长枪,挥舞木刀,凶神恶煞的冲了上去,他们要把这队可恶的军户通通揍趴下,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那五十名士兵却面无表情,中队长喝:“预备!”三十杆长枪马上端平,指向气势汹汹的扑过来的家丁! “刺!!!” 随着一声大喝,二十杆长枪同时刺了出去,快如闪电!顿时,木棍桶在衣甲上的闷响之声大作,闷哼声不绝于耳,至少八名家丁捂着肋骨或者肚子倒在地上,蜷成一团,看得杨梦龙下意识的捂住肋骨……看着都觉得疼啊! 数名家丁厉声大喝,一跃而起,双手举刀朝着那片枪林狠狠的劈了下去!招式凌厉,动作也很帅,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的刀刚刚劈出,第二排长枪就刺了过来,三尺长的刀对四米长的长枪,谁更吃亏一些?这几位给捅得向后飞了出去,面色酱紫,看样子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了。 不会吧,才刚打个照面,这些素称骁勇的家丁就倒了这么多? 刘锦堂等人看得眼都傻了,军户们却大声喝彩,只恨只此在圆阵中挺枪刺杀的人不是自己! 躺倒了这么多,而对方只是倒下寥寥三个而已,被气得眼冒金星的家丁们总算冷静下来,知道这些军户不好惹了。冷静下来是好事,可问题是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该死的圆阵,那些军户配合太过默契,枪法太过娴熟了,看起来大家都是五十人,一个对一个,谁都不占便宜,可真打起来他们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要面对三四杆长枪,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帮得上忙的!他们固然可以凭借过人的武艺勉强拼掉其中一两个,但下场嘛,百分之百是被好几杆长枪同时桶中,击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出去!这他娘的哪里是比武,分明就是空手捧榴莲嘛!刘锦堂两眼发红,连声厉喝,家丁们也豁出去了,拼命冲杀,然而那三十杆长枪却像一台最精密的收割机,不管他们冲上去多少,都会在眨眼之间被捅翻!舞阳卫这一方也有人倒下,不过双方的交换比简直惨不忍睹,只会单打独斗的好汉遇上了团队配合默契的军队,下场都是这样的,从无例外。 一盏茶的功夫,五十名家丁已经倒下了三十几个,有点溃不成军了。而舞阳卫这边倒下了十一个,但圆阵依旧整齐。别忘了,他们还有二十名横刀手在中间没有动呢,一看到长枪兵倒下,他们马上填上,捡起长枪将缺口堵住,家丁们要面对的永远都是三十杆又刁又狠的长枪,而他们的人却越打越少了。大概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中队长喝:“分!”圆阵猛然分开,二十名横刀手双手持刀猛虎下山似的扑了出去!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丁们总算有了单打独斗的机会,家丁队长喝:“来得好!”挺起长枪照着一名横刀手嗖嗖嗖一连几枪,横刀手被刺得连连后退,还是招架不住,被一枪刺中小腹,倒在地上不起来了。事实上这一枪也没多重,他们完全不当一回事的,但是舞阳卫老实,觉得被刺中了要害就算完了,没有继续打下去的理由了,这不,有两个被刺中的家伙正躺在地上,跷着二郎腿交流着这一场群架的心得体会呢,与那些捂着被刺中的肋部和腹部蜷成一团哀哀惨叫的家丁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但这好歹也是刺倒了一个,刘锦堂大叫:“好!” 话音刚落,好几把木刀便狠狠的砍到了家丁队长身上,直接揍趴下了。那些横刀手挥刀木刀,砍刺劈削,招式简洁而凌厉,往往只一击,就有人倒下了,家丁们绝望的发现,哪怕是单打独斗,他们也不是对手,这些横刀手出刀实在太快,太狠,太准了,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练的!木刀挥抡间不断有人倒下,一分钟多一点吧,战斗结束了,五十名家丁全部被放倒,爬都爬不起来,舞阳卫这边五十名士兵有十一名长枪兵和七名横刀手被击倒,伤亡不到一半,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中队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向杨梦龙拱手:“禀小杨将军,属下以五十人迎战敌军五十人,全歼敌军,己方伤亡十八人,幸不辱命!” 杨梦龙说:“干得不赖,不过配合上还是有点问题,需要更进一步的磨合!” 中队长说:“遵命!” 吴永笑眯眯的问:“这位将官指挥若定,身先士卒,不简单啊!你是何方人氏?” 中队长说:“禀公公,卑职姓卢名达,大名府人氏,去年随卢知府卢大人入京勤王,有幸参与了定兴血战,并手刃两名建奴,也因此中了一箭,险些丧命,只好留在定兴养伤了。后来杨大人被封为舞阳卫指挥使,向卢大人借留守定兴的一千余人开卫,卑职也是其中一个,就跟过来了!” 方逸之说:“公公,此人颇具肝胆,在定兴养伤的时候麻药不足,他便将让大夫将仅有的一点麻药给他的部下用,自己咬住一根木棍,让大夫用刀子割开伤口,起出了箭镞,待得箭镞起出,那根木棍已经被咬成两截了,由此至终没有哼过一声!” 吴永肃然起敬:“原来是跟建奴血战过的勇士,咱家失敬了!好样的!好好干,咱家回去定要禀明圣上,给你一个官身!” 卢达深深一揖:“谢公公!”退了下去。 吴永目光投向刘锦堂,正想说话,家丁队长忍痛站了起来,大声说:“这……这不公平!他们根本就没有跟我们正面交锋,全靠长枪和圆阵磨我们,这不公平!” 几个对军事略知一二的高官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梦龙捏着下巴,问:“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公平?” 家丁队长说:“我……我要一对一的跟他们打!只要一对一的打,我一个能打他们五个!” 杨梦龙摇头:“建奴会跟你一对一单挑吗?草寇会跟你一对一单挑吗?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天真呢?好吧,知道你输得不服气,不过,那些只是普通士兵,他们最擅长的是团战,不是单挑,单挑高手在这边……”往王铁锤那边一指,好家伙,王铁锤把手指关节弄得啪啪响,薛思明斜眼望天,对这些家丁不屑一顾,徐猛嘿嘿傻笑,跃跃欲试,还有几十条身高一米八以上的壮汉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醋钵大小的拳头,胳膊的胳膊像被踩巴的老鼠一样一鼓一鼓的,不用怀疑了,这些都是单挑高手! 家丁队长张大了嘴巴。他虽然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但是……对上这么一群野兽,还怎么打嘛!没法子,只能认栽了。 吴永摆摆手,说:“你们还想打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把眼下的事情料理了再说……刘指挥使,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锦堂没话可说了。杨梦龙手里有几千战俘,有一支强悍得不可理喻的铁军,更用一队普通步兵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最精锐的家丁打得满地找牙,一切心机手段在强大的实力面前都只有被辗成碎片的份,他还能说什么?已经无话可说了,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碰上了杨梦龙这个不能用常理来惴测的怪胎,碰上了舞阳卫这么一个卫所兵比边军还要强悍的怪物!当然,更要怪他自己不长眼,好死不死居然想找这么一个怪物组合的麻烦! 他决定用膝盖说话————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下官知罪,下官知罪,公公饶命哪!” 七十七 明察秋毫吴公公 吴永厌恶的摆摆手,几名锦衣卫一拥而上,将刘锦堂五花大绑,一路筋斗的叉了下去,省得在这里烦人。他看着陈嵩等人,淡淡的说:“陈按察使,王镇抚使,你们身为一方大员,却失职失察,听信刘锦堂一面之辞,不分青红皂白,该当何罪?” 这两位同样是膝盖一软,咕咚一声跪了下去:“下官失职失察,被小人蒙骗,请公公恕罪,请公公恕罪!” 吴永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两个老油条,心里颇有些无奈。他知道自己办不了他们,别说自己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老太监,哪怕是崇祯皇帝,也没有办法凭着这个点罪名拿他们怎么样,只好绷着脸说:“刘锦堂的案子就交给你们来审理,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清楚吧?” 这两位连连磕头:“清楚,清楚!刘锦堂气恹量小,嫉妒贤才,试图蒙骗上官,颠倒是非黑白陷害杨大人,实在是丧心病狂,我等定会重重的查处,杀鸡儆猴!” 吴永哼了一声,说:“你们最好用点心,杨大人这个舞阳卫指挥使可是皇上亲自封的,皇上对杨大人有极大期望,如果让他知道各位被姓刘的蒙骗,试图谋害杨大人,夺取舞阳卫的产业,心里会怎么想咱家可说不准!” 陈嵩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本来他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刘锦堂扔几个替死鬼出来就算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有那么硬的后台……看来刘锦堂是保不住了!保不住也罢,这头蠢猪,给他们惹的麻烦远远多过给他们的好处,死了拉倒! 军营内外一片欢呼,军户们士兵们笑逐颜开,高声叫:“公公英明!公公英明!” 吴永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要抬举自己,自己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不过看得出,这位公公还是很享受众人那充满爱戴的欢呼声的。他对那一大帮衣冠禽兽说:“此事就这样了,大家都赶紧回去处理公务罢……军营重地,老是在这里逗留也不算个事!” 杨梦龙说:“对啊对啊,我的士兵还要训练呢,你们留在这里,他们还怎么训练嘛!回去吧回去吧,难道你们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 得,都理直气壮的赶人了。 众位衣冠禽兽实在是无力吐槽,只好行个礼,饿着肚子打道回府。吴永也让随身的锦衣卫出去,自己则在杨梦龙的陪同下继续巡视军营。他要过一把横刀试了试,感觉非常顺手,而且极其锋利,有些吃惊的问:“这刀是怎么铸?为何如此锋利?” 杨梦龙要过横刀,挽出一朵刀花,说:“怎么铸的?用上好的钢材铸的!我到舞阳开卫,好几个月了,上头愣是一粒米一把刀都没给我拨下来,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了!”嘿嘿一笑,“再说,就算上头给我拨装备下来,我也不见得看得上他们的破铜烂铁!” 吴永惊叹:“你知道吗?就算是辽东将门的家丁,也装备不起这样的好刀!你一个普通士兵的装备,就比关宁军大将的家丁还好了!” 杨梦龙不屑的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他们废柴,守着辽东这样要煤矿有煤矿,要铁矿有铁矿的好地方,居然还弄不出像样的装备来!要是把那个地方给我,不出五年我就能弄出好几万武装到牙齿的重装步兵,把建奴揍得喊我爷!” 吴永怔了怔,哈哈一笑:“如果你真有这样的能耐,咱家一定向皇上力茬你去辽东,狠狠的教训那些建奴!” 杨梦龙摇头不迭:“别,千万别!就我这点实力去了辽东,非让关宁军活活玩死不可,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吴永神情一黯,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时常作为天家特使,满世界的乱跑,消息灵通,对一些事情自然是心中有数。关宁军号称天下第一,明朝的脊梁,声名显赫,听上去很美,然而事实相当残酷:经过明朝数十年如一日倾尽所有的供养,关宁军早已成长为一头难以控制的怪兽,这个团体极度排外,将自身利益看得比国家利益还要重!金国凤身为总兵,率领关宁军与建奴作战,结果万余关宁军无一人听命,他只能带着几十个子侄家丁与建奴绝望的厮杀,最后被斩杀殆尽,随后……嗯,等金总兵那一小撮人死光之后,关宁军队列森严的从建奴面前撤退,建奴无一人上去阻拦,类似这种坑队友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总的来说,关宁军这些年没少跟建奴交锋,大胜仗小胜仗没少打,但是极少有斩获首级,建奴喜欢抢尸体嘛,歼敌千余斩首为零这类奇葩事情也是可以原谅的;败仗没少打,而且一败就是败得鲜血淋漓,无数精兵锐卒折扣殆尽,无数好不容易修起来的城池堡垒被一扫而空,然后……然后朝廷又得大出血,多拨军费让他们恢复元气了!对了,关宁军还喜欢卖粮食,由于连年战乱,辽东农业生产几乎被破坏殆尽,直接导致粮价飞涨,在后金统治的地区,粮价曾涨到八十两银子一石米的,这样的厚利让关宁军红了眼,拼命的卖粮食,一直卖到现有的军粮无法维持他们出城作战为止。在朝廷看来,关宁军早就变成了令人生恶的军阀团体,出工不出力不说,还趴在明朝身上拼命吸血!如果有人妨碍他们捞钱或者跟他们抢军费,他们会毫不客气的将其做掉,毛文龙、金国凤就是这么死的,川军、浙军也是这样完蛋的,把杨梦龙扔到辽东,只怕他有十条命都得被活活玩死! 提到了烦心事,吴永也没心情再看军营了,把刀还给那名士兵,对杨梦龙说:“杨大人,听说你把军田经营得不错,能否带咱家去看看?” 杨梦龙说:“没问题,公公请!”带着吴永走出军营,让人准备马车。吴永摆摆手,说:“还是骑马吧,骑马更自在一些。”杨梦龙没意见,让人牵来两匹马,一人一匹,骑上马来到军田,沿着田间直道徐徐而行。此时种下去的土豆有不少已经破土而出了,给这片土地缀上了星星点点的绿意,一条条竹渠飞蛇似的从远处迤逦而来,连绵十余里,将水源源不断的送到田间;远处,军户、流民以及劳改的土匪们正抡着锄头,卖力的开垦着荒地,打出一口口深井来,更远处,高大的水车正在缓缓转动,将水提上水渠,或者带动磨盘,将小麦磨成面粉,嘹亮的号子在田间回荡,这片土地生机勃发,令人耳目一新。 吴永看着那一片片土豆秧,问:“这是什么?” 杨梦龙说:“土豆。” 吴永问:“土豆又是什么?” 杨梦龙说:“一种比较高产的作物,种下去三四个月就能收获了。反正割完小麦,军田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再种一季土豆,能收一点是一点喽。” 吴永笑:“你还真够精的。”策马到河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水车哗哗转动,将水提上水渠,谓叹:“真是好东西,有了它,庄稼算是保住了。” 杨梦龙说:“废话,不是好东西,我把它整出来干嘛?” 吴永问起舞阳卫的现状,杨梦龙如实相告:截止到目前为止,缙绅们已经归还了部份军田,他又组织人手开垦了很多,现在舞阳卫的军田已经增加到十万亩了。泌阳那边的军田刚刚开始开垦,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出成绩,那边可以开垦的土地更多,水也更充足,开垦出三四十万亩田是不成问题的。吴永惊叹:“如果你真的能收拢流民,开垦出几十万亩田,那就真的是功德无量了。” 接着,两个人来到牛栏,牛栏里两三百头健壮的耕牛把吴永给吓了一大跳,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牛呢。年纪较大的军户们挑来一担担苜蓿,这些耕牛大舌头一卷就是一大把苜蓿被卷进嘴里,嚼得老响。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在老人的指导下将牛粪清出去晒干,然后储存起来作为肥料,这玩意脏兮兮的,但没有一个人嫌脏,对农民来说,这是最好的礼物了。杨梦龙说:“本来舞阳卫只有几头老牛,我到任之后,花了一大笔钱从牛行购买了五十来头,总算满足了一部份需要;后来和徽州商人合伙经营农场,他又前前后后提供了两百多头耕牛,到现在,我已经有三百多头耕牛可用了。” 吴永连连点头:“耕牛乃是农民之命根,藩畜盛则农桑兴,你能弄到这么多耕牛,何愁搞不好军田?很好,很好!” 马棚里的马数量更多,从土匪手里缴获的,程骥帮忙买过来的,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多达到八百多匹,可惜没几匹是合格的战马,只能当挽马用。当然,骑着它赶路也没问题,至于上阵打仗就算了,它们都不是干这个的。从土匪那里缴获的三百多匹马都比较瘦,还派不上大用场,军户们每一顿都让它们吃得饱饱的,隔三差五还给它们吃一顿拌了鸡蛋和红糖的精料,长膘是迟早的事情,这样养上几个月,到了播种冬小麦的时候,它们就能下田犁地了。至于羊栏,现在都还没有几头羊,倒是羊粪的膻味已经令人作呕了,吴公公可没有心情进去。他看着颇具规模的养殖场,感叹:“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尽是流民流离失所、禾麦焦枯,令咱家心惊肉跳,只有你这里六畜兴旺,欣欣向荣啊!咱家看着心里高兴,杨大人,干得不错!” 杨梦龙哼了一声:“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不会催要军饷了!麻烦你回去帮我问问兵部那帮大老爷,我舞阳卫开卫的经费,还有军户们积欠了一年多的军饷,到底他娘的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发下来?” 吴永叹了一口气,说:“这个……真不好说,咱家尽量帮你吧。对了,刘锦堂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你有何打算?” 杨梦龙一愣:“什么打算?” 吴永同样一愣:“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么?” 杨梦龙崩溃的叫:“取而代之?饶了我吧!就这屁大一点地方,为了搞好它,我在四个月内砸下了三万多两白银,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让我管整个南阳的卫所?你想让我倾家荡产啊?” 吴永大吃一惊:“四个月内花掉了三万多两白银!?” 杨梦龙一脸委屈:“当然!兵部那帮王八蛋,一毛钱都不给,修缮卫所的房屋,修建学堂、澡堂、药堂,修水渠,造水车,打井,招募流民,打造兵器……所有的费用都是我自己掏的,最最要命的是,这上万人每天人吃马嚼,能吃掉一座山,他们的衣食住宿通通都是我买单的,我从定兴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得只剩下几十两了,要不是秋粮收上来,卖掉了九千石麦子,我就只能找棵挂上去了!管一个千户所都花掉了这么多钱,让我管整个南阳的卫所,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吴永目瞪口呆。当官都是为了捞钱,天经地义,他也见怪不怪了,可是像杨梦龙这样上任几个月没有一分钱进账,还一个劲的往外面掏钱的官,开天辟地以来还是头一个,他算是开了眼界了。 开了眼界的吴公公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回去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皇上,让他封杨梦龙一个大官,把整个南阳的卫所都管起来!你能管好一个县就能管好整个府,想偷懒?哼,门都没有! 七十八 扫把星 吴永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新奇,四处参观,弄得杨梦龙都有点不耐烦了。谢天谢地,到了傍晚,这位公公总算是逛够了,要回去吃饭了,杨梦龙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说:“明天老子打死都不陪你出来逛了!” 回到千户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毕竟是招呼贵客,菜式比往常丰盛了不少,吴永吃得眉开眼笑,连声夸奖筱雨芳心灵手巧,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把筱雨芳羞得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上完菜就躲回闺房,看样子今晚是不打算出来了。 吴永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对杨梦龙说:“杨大人,你白手起家,将舞阳千户所经营成现在的番模样,着实不容易,来,咱家敬你一杯!” 杨梦龙连忙端起酒杯,说:“不敢,不敢!”跟吴永一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吴永同样是一口喝干,吃了一筷子菜,叹息:“世道艰辛啊……整个北直隶连年旱灾蝗灾接连不断,无数黎民流离失所,想吃上一顿饱饭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不瞒你说,咱家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也不少,玩命捞钱的官吏见多了,但是像你这样自己掏钱出来治理地方的官,那真是闻所未闻。皇上要是知道你把舞阳卫所治理得这么好,让这么多流民吃上了饱饭,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杨梦龙气鼓鼓的说:“他是高兴了,可是我不高兴!朝廷还欠着我舞阳千户所十三个月的粮饷没有发呢!” 说到底,他最在意的还是朝廷拖欠了粮饷。吴永哑然失笑,说:“没事没事,咱家回京之后,就跟皇上说说,让他催催兵部,将拖欠舞阳卫的粮饷发下来……你还需要什么帮助的?只管说,咱家能帮的一定会帮!” 杨梦龙说:“那麻烦你帮我向朝廷讨要被拖欠的军饷,还有顺便将我垫付的三万两开卫的经费还给我!” 吴永笑容一僵:“除了钱之外,一切好说。” 杨梦龙大失所望:“这个忙你都不帮?” 吴永叹了一口气:“不是咱家不肯帮,实在是没法帮!国库现在空虚成什么样子你知道吗?都能饿死老鼠了。现在整个国家到处生烟冒火,朝廷顾此失彼,一大帮废物除了会向朝廷要钱要粮之外就什么都不会了!以前皇上还能从内帑中拿出一点钱来充作军费或者赈灾,现在内帑也空了,皇上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了,一时半刻上哪里拿这么多钱给你?再说了,被拖欠粮饷的卫所又不止你这一家,如果一下子把所有积欠的粮饷给你补齐了,全国各大卫所闻风而动,纷纷上书催讨粮饷,朝廷如何应付?” 杨梦龙沮丧的说:“怎么说得朝廷比我还可怜……算了,那三万两我是不指望了,把积欠的粮饷给我补上,我就心满意足了。吴公公,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一批工匠过来?” 吴永微笑:“你想要什么样的工匠?” 杨梦龙说:“造弩的。” 吴永一怔:“你要造弩?” 杨梦龙说:“当然!火铳太烂了,我觉得还是弩比较好使。” 吴永皱着眉头说:“我大明一直是以火铳火炮扬威四海,未曾大量制造过弩,你要造弩的工匠,还真不好找……” 杨梦龙急忙说:“不会让你白干的啦,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吴永说:“咱家帮你想想办法吧。京师匠营里工匠不计其数,从里面找出几个会造弩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杨梦龙大喜过望:“那就多谢公公了!” 吴永说:“不必客气!小杨将军,咱家回去之后就禀明皇上,让他把南阳卫裁撤掉,南阳地方的防务就由舞阳卫来负责了,你可不要辜负了咱家对你的厚望啊!” 杨梦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撤掉南阳卫,由我舞阳卫负责南阳府的防务?” 吴永笃定的点头:“对!反正南阳卫早就烂透了,五个千户所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五百人能战的,朝廷却要支付五六千人的粮饷,而你舞阳卫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人,却是两千名实打实的精兵,是养五六千酒囊饭袋还是养两千精兵划算?”笑了笑,又补充,“再说,你屯田垦荒的本事这么大,不多给你几块地盘,物尽其用怎么行?” 杨梦龙怒吼:“你这是逮着活宝就往死里整啊,劳资不干!” 他是真的不想干,这种垫钱当官的倒霉事一次就够了,还想再来一次?有毛病!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公公发话了,他不干也得干。最后,杨梦龙还是在吴永的威逼利诱坑蒙拐骗之下败下阵来,宾主尽欢而散,吴永去睡觉觉,他垂头丧气的去书房。 书房里烛影摇曳,两位大美女正端坐在书桌前,筱雨芳看书,柳紫嫣画画,都是仪态文静,美艳不可方物,看得他心痒痒的。不过现在他却没有心情欣赏美女了,走到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鼓着脸生闷气。筱雨芳和柳紫嫣见状,都放下书本和画笔,齐声问:“怎么啦?” 杨梦龙哼了一声:“还能怎么样,都是吴永这个混球,太坑人了!” 柳紫嫣眸光流转,笑意盎然:“他怎么坑你啦?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杨梦龙睨了她一眼:“看到我倒霉,你似乎很高兴?” 柳紫嫣快乐的点头:“对于被你当成免费的劳工残酷剥削的可怜小女子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你倒霉更能让我开心的事情了。”杨梦龙这个王八蛋把她留下来教书,却没有给她发工资,说他残酷剥削她,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筱雨芳笑着说:“别听她瞎说,快说,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 杨梦龙说:“是聊得挺开心的,但是那个二货说回京之后要劝皇上裁撤南阳卫,由舞阳卫接管南阳府的防务,我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他用手揪着头发,哭丧着脸说:“为了把舞阳治理好,我四个月内花掉了三万两银子,想要把南阳所有卫所治理好,得花多少钱?他是成心想叫我倾家荡产啊!” 居然还有人嫌自己的官大? 筱雨芳和柳紫嫣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杨梦龙翻着白眼说:“笑笑笑,笑个屁啊,赶紧帮我想想办法,我可不想再当冤大头了!” 这两个可恶的女孩子很有默契的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这让杨梦龙郁闷得不行! 他还仅仅是郁闷,刘锦堂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所作所为犯了大忌。对于南阳十三县的地方官来说,你贪一点无所谓,你无能我们也捏着鼻子认了,反正也没指望过靠你手下那帮穷军汉保护我们。但是,你居然敢勾结草寇洗劫地方,那就没法容忍了,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南阳各县的官员表示这绝逼不能忍了,不然,谁知道你下一个洗劫的目标是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来这么一出,就算草寇不杀他们,地方被洗劫了,朝廷也会宰了他们,你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哪!看到刘锦堂失势,南阳官绅不约而同,群起而攻之,各种证据确凿的子虚乌有的罪状雪片似的朝知府衙门飞来,一个比一个苦大仇深,恨不得扒了刘锦堂的皮,吃他的肉! 刘锦堂本来还打算将计有才等几个替罪羊扔出来顶罪的,而这几个替罪羊也一个劲的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一个使劲推卸,一个拼命往自己身上揽,那画面也是挺美的。可惜方逸之不吃这套,那几个替罪羊固然没能幸免,可刘锦堂想就此脱身,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有太多的证据指向他了,他想推都推不掉。最终,这个倒霉蛋因为贪赃枉法、玩忽职守、养寇自重、鱼肉百姓等罪名被收监,这次他不死也得掉层皮了。听到宣判之后,刘锦堂整个人都蒙了,而在外面旁听的老百姓则欢呼雀跃,士绅弹冠相庆,可见这个家伙的人缘差到了什么地步!刘锦堂瞪着方逸之,嘶声叫:“方大人,做事不要做得这么绝,人在官场中,哪能不犯点错?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抓到一点错处就不放了,还怎么当官!?” 方逸之寒声说:“勾连草寇洗劫地方,这是一点小错吗!?就冲这一条,你掉十次脑袋都不够了!来人,押下去收监!” 几名如狼似乎的衙役一拥而上,将刘锦堂拖下去。刘锦堂拼命挣扎,厉声咆哮:“本官是南阳卫都指挥使,你们谁敢动我,谁敢动我!”吼得震天响,可衙役不吃这套,“不小心”的往他小腹踢了一脚,咆哮顿时戛然而止,世界清净了。 方逸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都到这一步了还在逞南阳卫都指挥使的威风,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算是完蛋了,南阳卫由谁来接手?杨梦龙么?如果是他的话……”忽然想到了张千户脑袋被建奴用长矛挑着绕城策马狂奔的惨状,没来由的打了个突。那小子从一出现就麻烦不断,先是跟张千户发生冲突,千户大人的脑袋让建奴用长矛挑了起来;现在又跟刘锦堂发生冲突,才多长时间啊,刘锦堂又被革职查办,送往京师问罪,只怕是逃不过一刀了!杨梦龙啊杨梦龙,你还真是一个扫把星啊! 七十九 债主要逃 吴永在南阳逗留了半个月,便带着刘锦堂以及杨梦龙送的五百两银子,满意的踏上了归途,沙河畔之役掀起的惊涛骇浪,算是告一段落了。此战所造成的影响非常响人,桐柏山十三寨的草寇几乎被一扫而空,南阳卫说得上话的官员则真正被一扫而空了,就连河南布政司也受了一点牵连,一顿臭骂恐怕是少不了的。只有杨梦龙这只戳不死的小强没事,非但没事,还收获多多,凭着沙河之役的战功,他接刘锦堂的班成和南阳卫的新一任指挥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此,南阳的百姓及地方官员表示喜闻乐见,毕竟杨梦龙屯田的本事是出了名的,而且还很能打,有他在,定能保南阳一方平安。老百姓不怕天灾不怕人祸,就怕这世道乱。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咬咬牙总能熬过去的,可是这世道一乱,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谁能保一方平安,他们就拥护谁,老百姓就是这么实际。 南阳府的地方官员也挺高兴的。南阳卫这次肯定要撤掉了,由舞阳卫取而代之,这可是一支相当强悍的力量,能保一方平安,在这乱世里,这比什么都强。养着五千多光吃饭不做事的废物跟多花一点钱养两千精兵完全是两码事,这笔账谁都会算,何况这两千兵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找他们要过一分钱呢。算来算去,也就杨梦龙不高兴了,可以理解的,当官亏钱嘛,官当得越大,亏得就越厉害,高兴个鬼!不过……管他高不高兴,反正该做的事情一样都跑不掉。 正郁闷着,戚虎、韩鹏、王铁锤、薛思明等一干人等找上门来了,不怀好意的向他拱手:“恭喜恭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杨梦龙眼珠子一鼓,说:“恭喜个屁啊!有事说事,少跟我打马虎眼,不然我可要扁人啦!” 韩鹏惊讶的叫:“哟,谁得罪了我们的指挥使大人啦?就不怕在南阳这块地皮被人揍成猪头么?” 薛思明说:“就是!整个南阳卫都是我们大人的天下了,居然还敢惹我们大人生气?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戚虎捋着胡子笑呵呵的说:“要不我们派人把他抓过来,让指挥使大人狠狠的修理他一顿?” 杨梦龙一拍桌子,怒吼:“你们是幸灾乐祸是吧?信不信我翻脸揍人?” 众人连忙拱手:“不敢,不敢!”只是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可没有半点不敢的意思。 杨梦龙彻底郁闷了,他当四个月官赔了三万两银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南阳,成了冤大头的代名词,据说现在赌场已经开出赌局,赌他如果接掌南阳卫会赔多少钱了,当官当到这种地步,想不郁闷都不行。他有气无力的说:“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可别告诉我只是来笑话我的!” 戚虎终于正经起来了,坐了下去,拱手说:“大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给我们装备强弩的,现在强弩在哪里?” 韩鹏说:“对啊,都好几个月了,强弩呢?如果有强弩,沙河之役我们的损失就不会这么大了!” 王铁锤说:“还有,说好的重甲呢?说话不算数是吧?” 杨梦龙叫:“你们是串通好了上门来追债的对吧?” 众人齐声说:“对,我们就是上门追债的!” 杨梦龙咕哝:“我真是日了狗了!”转身跑进书房里,抱出一堆东西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圆滚滚的铁疙瘩扔给戚虎:“这是我让人做的头盔,你看看怎么样。” 众人围上去一看,哎哟,还真是头盔,只是这玩意儿圆溜溜的,一点也不起眼,戴上去之后把整个脑袋都包在里面了,只露出脸部,戴着这样的头盔肯定不舒服,但防住弓箭是不成问题的。戚虎把头盔交给薛思明:“试试看。” 薛思明戴上去,摇晃了一下脑袋,说:“有点重,视野也有点窄,不过对于一名普通步兵来说,足够了。”摘下头盔将它摆在桌面上,拔出横刀一刀剁了下去,当!火星四溅,头盔上多了一道细细的刀痕。大家都连连点头,横刀有多锋利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这不怎么起眼的头盔挨了这么重的一刀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实属难得。 韩鹏说:“头盔有了,铠甲呢?” 杨梦龙将一套皮甲展开,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套皮甲上钉了六块钢板,钢板没怎么打磨,因此不怎么起眼,但黑黝黝的,也挺有质感。杨梦龙说:“这四块钢板足以护住胸部和腹部要害了,我做过实验,六十步内用轻箭根本就射不穿。” 戚虎拿了起来,哎哟,还挺重的。他用这副皮甲往自己身上比划,点了点头:“还行,防住轻箭和刀剑不成问题了,但防不住破甲重箭啊。” 杨梦龙说:“这玩意根本就不是拿来防破甲重箭的。” 薛思明弹了弹皮甲的背部,问:“为什么背部没有镶钢板啊?” 杨梦龙撇撇嘴,说:“我的士兵永远都是面向敌人的,敌人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他们的后背,用得着在背部镶钢板么?” 说得好有道理,大家竟然无从反驳了! 戚虎琢磨了好一会儿,说:“对普通步兵来说,这样的头盔铠甲,足够了。” 王铁锤问:“普通步兵的盔甲是有了,我撼山营的重甲呢?在哪里?” 杨梦龙赔笑:“正在努力,正在努力!” 韩鹏说:“重甲不急,反正撼山营的士兵没有几年训练是上不了战场的,急个锤子!强弩呢?我们的强弩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这怎么说?” 杨梦龙说:“我正想跟你们商量这个事呢!” 戚虎似笑非笑:“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杨梦龙说:“听薛思明说,他老家榆林有很多擅长制弩的能工巧匠,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榆林,把那些能工巧匠请过来!” 众人大吃一惊,戚虎叫了起来:“你要到榆林去?你疯了吗?知道陕西现在有多乱吗?” 薛思明说:“对啊大人,陕西连年大旱,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杀官造反之事时有发生,现在去陕西……” 杨梦龙摆摆手,说:“放心啦,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我会带上几十号人一起去的!薛思明,你陪我去!” 薛思明张大嘴巴:“大人,我……” 杨梦龙瞪起眼睛:“怎么,不想回家了?” 薛思明说:“想,做梦都想!只是……” 杨梦龙骂:“哪来那么多只是!去挑五十名士兵,我们明天就出发!” 众人再次大吃一惊:“明天就出发?这么急!?”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还嫌慢呢,要不是程公子还没有准备好,我都恨不得今天就出发了,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轻松,省得被你们天天催!” 这下大家都无语了,暗暗检讨自己是不是把他催得太狠了,以至于他怕了,想到陕西躲一躲?戚虎尝试着问:“大人你说是,你和程公子一起去?” 杨梦龙点头:“对啊,他购置了大批茶叶、盐、布匹以及铁器,准备运出关去销售,跟蒙古人交换战马,我们正好顺路喽。”嘿嘿一笑,“当然,我也购置了不少草原上紧缺的物资,拿到边关出手,肯定能赚大钱,换回大群的牛羊马匹的,嘿嘿……” 戚虎郁闷的问:“你们筹备了多久了?为什么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杨梦龙说:“你管我们筹备了多久!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要把卫所给我管起来,一切顾旧,不许乱来!我回来之后要是发现你们将卫所给我搞乱了,我可是要翻脸的!” 追债追得债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大家都哭笑不得,只好一再叮嘱杨梦龙路上小心,然后快马加鞭的赶回军营,拣选最精锐的兵卒,以确保这个活宝路上平安。他可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了事,事情可就大条了! 杨梦龙真没糊弄这些得力干将,他早就想到边关一趟,弄点战马牛羊回来了。马匹河南是有的,问题是合格的战马太少了,骑兵,骑兵才是这个时代的战场主宰啊,没有优良的战马就没法组建骑兵,没有骑兵,就只能被动挨打,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至于牛羊,舞阳卫现在也有一些,但是谁都不会嫌自家的牲畜栏太挤的不是?而这些牲畜草原上有的是,一口铁锅就能换回一头山羊,这样的买卖不干的是白痴!正好,程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要将手里的粮食运到边关地区出售,两个人一拍即合,顺道了。不仅如此,程骥还指点杨梦龙哪些货物在边关最抢手,哪些货物蒙古酋长最喜欢,帮他弄了不少好东西,要不然这个愣头青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要弄出什么乱子来。现在货物已经准备停当,程骥那边人手也招够了,可以起程啦。 把戚虎他们打发走之后,杨梦龙欢呼:“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我来啦!” 八十 机器猫 这年头想到关外一趟可不容易,先不说盘缠够不够,一份户籍就把你死死的绑在老家,动都动不了了。洪武大帝在建国的时候,为了给子孙留下一个铁桶江山,不遗余力的制订了一套他认为最完美的制度,按照士农工商,将他的子民划分为农户、军户、匠户、商贾、士子等等这几类,这些身份一旦确定,就极难变更了。军户的后代永远都是军户,匠户的后代永远都是匠户,农民的后代……不敢说永远都是农民,但是通过寒窗苦读最终鲤鱼跃龙门的实在太少了。这是一个秩序异常森严的帝国,没有地方官开具的引路条子,你甚至不能随意跑到邻县去,否则就可能被当成流民抓起来,是死是活就看人品了。好在,到了明朝中后期,这套秩序也败坏得差不多了,农民可以比较自由的进入城市务工,大大充实了城市的劳动力,促进了城市的繁荣,但即便是这样,穿州过省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山贼草寇占山为王,时不时下山打劫,更有流民四处窜动,杀人放火算是轻的,宰几个县官甚至知府都是家常便饭,因此没有那个能耐最好别四处乱跑,否则很容易就跑到鬼门关去了。 至于杨梦龙嘛,他有军队,自然不怕那些山贼的,但是兵部管得死死的,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带兵离开防区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可杨梦龙表示我没有签字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屎,老朱再牛,也管不到老子头上来,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再说了,老子又不是去打家劫舍,是去办正事呢,凭什么管我?对于这个二货的思维方式,大家都表示无法理解,也就没法劝他了,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各忙各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替他看好摊子。 将那几个追债的家伙打发走了之后,杨梦龙又跑了一趟仓库。还不赖,众多民夫正将大量广锅、茶砖、盐巴、棉布等等货物装到马车上,足足装了四十多车,这些东西在塞外能卖大价钱,特别是铁锅,更是值钱。蒙古人没有铁,别说兵器了,连做饭的锅子都成问题,一口锅子在草原上算得上是一件宝贝了,在女儿出嫁的时候蒙古人往往会把铁锅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作为嫁妆让女儿带到夫家去。在边关,经常有蒙古人跑到边墙高声喊叫,要用牛羊皮毛跟明朝边民交换铁制的生活用品,边军轰都轰不走,而入关抢劫的时候他们抢得最凶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铁器、棉布、盐、茶等日用品,看着也挺可怜的。杨梦龙听说在边关,一口铁锅少说也能换一只成年的山羊,这样的买卖不做,简直就没天理了!茶叶、盐、棉布这些东西都挺贵的,他拿不出多少来,但是生铁,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绝大多数的马车都用来装铁锅了。可惜蒙古人的技术太差了,给他们生铁也做不出铁锅来,不然他可以直接运生铁锭过去卖,装得更多! 茶叶也准备了五百多斤,盐巴装了八大车,这些货物如果能够顺利出手,肯定能赚到一大笔。 看到杨梦龙过来,大家都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加把劲啊,把东西都装上去,千万别漏了几样!”大家都大咧咧的回答:“放心吧,漏不了!” 杨梦龙又去看了看程骥那边,好家伙,这位大爷光是第一批出发的马车驴车就多达一百多辆,上面装满了粮食!随后还会有好几支车队过来继续装,千里转运,直到将粮食运送到边关去!他啧了啧嘴,乖乖,财大气粗啊,真心比不了! 程骥见他过来了,赶紧迎过来拱手行礼:“大人,你怎么来了?” 杨梦龙说:“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赖嘛,明天肯定能按时出发了!” 程骥说:“惭愧惭愧,这帮伙计笨手笨脚,干什么都是慢吞吞的,比起大人的手下来,差得太远了!” 杨梦龙说:“你就别怪他们啦,装这么多粮食,累都累死了,谁快得起来?不信你去装几车试试?” 程骥笑笑,告诉杨梦龙一个好消息:“大人,我听一位族兄说,现在塞外的盐茶棉布等货物又涨价了,这一涨就是一倍多,还有价无市呢!” 杨梦龙兴奋的说:“那太好了!那也意味着我们多赚一倍的钱呀!就是不知道这一波涨价能持续多久了。” 程骥笑着说:“从入冬一直到明年春季,这些货物的价格都只有上涨,没有下跌的!现在就涨了一倍,等到我们赶到边关,少说也得涨上三四倍了!” 杨梦龙眼睛鼓得滚圆。三四倍的利润?这生意也太好做一点了吧? 等到出发之后他才知道,这生意实在不好做…… 看样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杨梦龙满意的打道回府,他要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征程。 晚饭已经做好了,三个小屁孩两个大美女就等着他回来吃饭。杨梦龙洗了手,来餐厅坐下,看了看饭桌上的菜,惊叹:“红烧牛肉、小鸡炖蘑菇、糖醋排骨、卤猪牛……我的天,这是怎么了?谁过生日啊?” 筱雨芳瞪了他一眼:“谁过生日?还有谁过生日?给你准备的!明天就要出塞了,千里迢迢的,当然得吃一顿好的,才有精神上路!” 杨梦龙说:“那也不至于弄得这么丰盛吧?不怕饿肚子啊?” 柳紫嫣说:“有得吃你就吃吧,那么多废话干嘛?” 这个小娘们的态度越来越嚣张了! 杨梦龙不满的在心里咕哝了一句,抓起筷子叫:“开饭!”嗖的一声,一条炸得金黄发亮的鸡腿就进了筱雨芳的碗,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条到了安宁的碗里,嗖嗖两声,两只鸡翅膀一只被他咬在嘴里,一鸡摁进了饭里,那作风跟饿鬼投胎没区别。筱君不满的叫:“为什么不给我挟菜?太偏心了!” 杨梦龙挟想鸡屁股,嗖一声塞进这个小鬼嘴里:“好,给你一块又肥又嫩的,满意了吧?”塞得筱君呜呜叫! 平时要是杨梦龙欺负弟弟,筱雨芳准会说他两句的,可是今天她有心事,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杨梦龙让她看得怪不自在的,手脚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不敢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了,柳紫嫣窃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斯文呢! 吃完晚饭,戚破虏照例去练习拳术,筱君老老实实的呆在书房里练字,安宁则在一边看他练字。筱雨芳忙进忙出的,给杨梦龙收拾行李,陀螺似的忙个不停,杨梦龙看得眼都花了,叫:“我说,你能不能停一会儿呀?都快把我给晃晕了!” 筱雨芳说:“我得帮你把出远门所需要的东西通通准备好!”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用得着准备那么多东西吗?收拾几件衣服就行了,缺什么路上再买。” 筱雨芳说:“那可不行,路上的东西很贵的!”拿起两顶皮帽叠起来放进包袱里:“关外很冷,必须戴帽子,这种皮帽是我花了不少钱买回来的,很暖和,你一定要记得戴,不然耳朵都会被冻掉的!”又拿起两双靴子:“这种靴子是牛皮做的,很耐磨,我用棉花给你做了一些鞋垫,这样走路脚就不会磨出水泡来了。”把这些也给装了进去,又拿出一些小小的瓶子:“这些都是药物,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赶紧吃一点,哪种药治什么病,一次吃多少我都给写上了,用的时候你把塞住瓶口的纸条拔出来看看就行了。”最活见鬼的是,连狗腿刀她都准备了两把:“这两把刀都是我托铁匠替你打的,用的是上好的精钢,非常锋利,都给你放在箱子里,如果你手上那把丢了,就取出来用……” 杨梦龙哭笑不得,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这个还在不停的为他忙活的女孩子,说:“你是不是想把整个千户宅都给我打包带走啊?” 筱雨芳一拍额头:“对了,帐蓬,还有帐蓬!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说着就要去给他准备帐蓬了。杨梦龙抱紧她,不让她走:“不用了,有马车呢,睡在马车上不就行了……你都快变成我的机器猫了!” 筱雨芳一怔:“机器猫?机器猫是什么?” 杨梦龙说:“就是什么都会提前给你准备好,不管你要什么都随时能拿出来的小神仙啦。有你在真好,什么都不用我操心。” 筱雨芳不满的说:“你是不用操心,我却要把心操碎了……你说你在舞阳呆得好好的,跑到塞外去干嘛?那地方又冷又旱,还有那么多马贼……” 杨梦龙又抱紧了一点,说:“我也不想去那种鬼地方,但是非去不可嘛!别生气啦,就这一次,跑完这次我再也不去塞外了!” 筱雨芳哼了一声:“信你才怪了!我算是看穿了,你就是一只大马猴,就是喜欢折腾,没完没了的折腾!” 杨梦龙把脸贴到她的后背,咕哝:“如果我是大马猴,你就是如来佛祖……” 筱雨芳哧地笑了:“你……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也不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的让他抱着,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 千户宅内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烛影在轻轻摇曳,时不时爆出一点小小的火花…… 八十一 出塞 第二天一大早,薛思明就带着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兵在千户宅外等着了。他带来的可不止五十人,足足一百多呢,个个身着劲衣,配着横刀强弓,都是舞阳卫最剽悍的士兵。杨梦龙出来见了,皱着眉头问:“怎么这么多人?不是说让你们挑选五十个人就够了吗?” 一同前来的戚虎说:“将军莫怪,是我让薛百户多选一些人的。从南阳到榆林,路途遥远,一路上不知道要走过多少穷山恶水,还有无数草寇剪径劫掠,不多带一些人哪里应付得来!” 杨梦龙苦笑:“多带一些人安全是安全了,可是这一路上的伙食住宿就有得我烦了……算了,既然来了,就一起上路吧。” 这时,程骥走了过来,先是拱手向薛思明、戚虎等人问好,随后问:“杨大人,可以出发了没有?” 杨梦龙说:“出发,出发!” 程骥说:“好,出发!”派人传令下去,顿时,原本还沉浸在清晨的寂静中的舞阳卫喧嚣起来,车轮辗压地面的磕碰声,骡马的嘶叫声,车夫的吆喝声,镖师的脚步声,响声一片,热闹非凡。程骥的车队打头,杨梦龙的车队在后面,近二百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舞阳卫的军户和民夫们都跑出来看热闹,看到这么多马车,都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杨梦龙心里颇为自豪,这场面太壮观了,跟大军出征一样!他对戚虎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舞阳卫就拜托老爷子啦!” 戚虎说:“老头子自然会替大人照顾好这个摊子,但是大人身为一卫指挥,离开得太久了终非长久之计……” 杨梦龙说:“安啦安啦,一切顺利的话,最多三个月我就能回来了,还赶得上跟大家一起收获土豆呢。”又跑回去跟筱雨芳等人道别,安宁眼泪汪汪的抓着他的衣角舍不得松手,戚破虏和筱君鼓着脸生闷气————居然不带他们去,太不讲义气了!筱雨芳则让人把装满了她为杨梦龙精心准备的物品的大箱抬上车去,自己给了杨梦龙一个温柔的拥抱,轻声说:“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 杨梦龙说:“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柳紫嫣叹了一口气,说:“筱姐姐把能准备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我都不知道给你点什么才好……”拿出两本装祯精美的书递了过去:“带上它,路上闲得无聊的时候看几页,打发时间吧。” 杨梦龙接过来一看,好家伙,一本是《牡丹亭》,一本是《南柯记》,光看书名他的脑壳就隐隐作痛了,老子哪里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来琢磨书里那些情情爱爱嘛!不过他还是接了过来,笑嘻嘻的说:“谢啦,有这两本书在,我路上就不用那么闷了。好好教书哦,回来给你发薪水。” 柳紫嫣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离愁别绪让这个二货一句话就给冲散了。没等她反应过来,杨梦龙已经两脚带风的冲了出去,一路大呼小叫:“走啦走啦,加紧赶路,早点把货物运到边关卖掉早回家……”柳紫嫣和筱雨芳跟了出去,那个家伙已经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只剩下一溜烟尘。两位大美女面面相觑,都是哭笑不得。 车队就这样出发了,从南阳取道经平顶山过洛阳,越过三门峡进入运城,这一段路还是比较好走的,毕竟是豫中大平原嘛,一马平川,道路四通八达,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但是进入陕西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陕西境内山原起伏,关山阻隔,地形极为复杂,别说人了,骡马走起来都很辛苦。杨梦龙还看到,陕西境内土地龟裂,禾苗焦枯,无数流民蓬头垢面,瘦得皮包骨的在这片土地上游荡,疯狂地寻找着一切能吃的东西,不时有人倒毙在路边。在一些县城里公然开起了人口贩卖市场,很多孩子神情麻木的被插上一根草骨,站在街边,富户围着他们打转,挑挑拣拣的,像挑选牲口一样。有不少流民盯上了车队,眼冒绿光的跟在车队后面,夜里等大家宿营的时候,他们就在营地周围打转,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偷点什么,即便是舞阳卫的士兵手中锋利无比的横刀,也无法让他们害怕,饿疯了,都饿疯了!杨梦龙心情沉重,问程骥:“怎么会弄成这样?不小心我还以为是进了地狱了!” 程骥叹息:“还不是天灾给闹的?陕西本来就缺水,老天不长眼,一连几年,年年大旱,滴雨不下,庄稼都枯死干净了,老百姓自然就流离失所,饿蜉遍野了!” 杨梦龙摇头:“不对!虽然天是没怎么下雨了,但是我看到,很多河的河里并不是没有水,只是水位下降了一些而已,完全足够浇灌庄稼的!” 薛思明苦笑:“河里是有水没错,但是水位那么低,没办法引水出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流走。除了大户人家,又有谁有那个能耐靠肩膀挑水,浇灌几十亩田的?年年干旱,年年失收,赋税却越来越重,老百姓没法活了,只好逃荒。” 杨梦龙说:“他们可以修大坝拦住河水,他们可以造水车将水提上去……” 这回程骥和薛思明同时苦笑:“一群老百姓,哪有这样的财力!” 杨梦龙叫:“他们是没有,但是官府总该有吧?乡绅们总该有吧?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大家只能一块完蛋的!” 薛思明怒哼一声:“官府?那帮王八蛋除了搜刮还会什么!至于乡绅,他们巴不得老百姓通通饿死,然后抢占田地呢!反正他们囤积有大量粮食,就算三五年不下雨,也饿不死他们!” 这下杨梦龙彻底无语了。 明朝末年,确实是天灾十分频繁,旱灾涝灾蝗灾冰雹轮着来,让老百姓苦不堪言,但是以现代人的目光来看,那类天灾大多是小孩子撒尿,不够看。比如说所谓的旱灾,无非就是雨下得少了,或者一连几个月不下雨了,可河里还是有水啊,只要一台抽水机突突突一通猛抽,庄稼不就给浇了一遍了?地下也有水,往下挖几口井就是了,换句话说,小冰河时期的自然灾害听着吓人,其实放到现代,连个屁都不算,要知道美国也一连几年遇上了大干旱,可特别是加州,连地下水都抽光了,大家舞照跳妞照泡,虽然用水紧张颇有怨言,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被饿死!跟加州大旱一比,小冰河还不够看的,然而,它却直接导致了明朝的灭亡,为什么?杨梦龙想不明白。 其实,明代那些自然灾害跟现代的相比根本就是两回事,但是古代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够跟现代比,同样也是两回事。首先是种子,古代农民播下的大多都是自己留的种子,这一代代下来,早就退化了,既不抗旱又不抗涝,产量还低得吓人。其次是水利工程,现代水利工程发达,用水泥修成的水渠差不多普及到村了,天旱了就用抽水机把河里的水抽上来,一样能够灌溉,可是古代不行,古代没有这样的技术,几个月不下雨,河水水位下降,没法引水出渠,农民就该饿肚子了;最后,朝廷财政崩溃,官吏不作为。自朱棣之后,明朝的赋税就在稳步下降,连皇帝都觉得手头颇为紧蹙,万历还好一点,首先有张居正给他留下一大笔钱粮盈余,他本人又是个要钱不要脸的角色,对赋税盯得很紧,还拿得出钱粮来赈灾,朱由校也马马虎虎,重用阉党,阉党同样对赋税盯得很紧,自己吃得满嘴流油之余不忘给皇帝叼块肉回去,可是到崇祯朝就完蛋了。这娃信了东林党那套,商税茶税盐税矿税通通都放松了,不派人去监督了,以示对东林党的正人君子们的充份信任,那税你们看着办吧,爱交就交,不交就算了。结果可想而知:江南一年交上去的盐税才区区几十两银子!盐税和茶税历来是每一个王朝的重要收入来源,盐商和茶商都不交税了,这钱从哪来?还得老百姓掏。这下玩笑就开大了,商贾富得流油,农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算自己不吃不喝,土地的产出还不够纳税!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亩田产小麦两石,一个成年人一年需要四百斤小麦才能吃上饱饭,那么,他得种两亩小麦才行;而朝廷每亩收一石的赋税,那他得种上四亩小麦了;如果官吏再给他加点料,多收五斗————这简直就是惯例了,那他得种多少地才能吃饱饭?八亩!如果他有老婆有孩子要养,一个婆娘几个娃娃加起来,要吃的只会比他更多,不会比他少了,不种上二十来亩地肯定是吃不饱的,可以想象在没有耕牛没有足够的金属农具的情况下要种这么多地,是何等的辛苦。注意,这仅仅是吃饱饭!一个人除了吃饭之外,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油盐酱醋柴茶米,样样都是要钱的,买几套衣服一条被子两把锄头这类必须品也是要钱的,钱从哪来?只能从土地产出里出了,换句话说,想要达到温饱水平,不种个三十亩地是不可能的。更要命的是,不是每年都能每亩收获两石小麦的,一亩只能收上一石多一点甚至几斗的年景并不罕见,碰到这种年头,他得种上多少地才能吃上饱饭?答案是种再多的地都吃不上饱饭了,因为这点收成还不够交租!明末的小冰河期只是变冷了,降雨量减少了,并没有“赤地千里江河断流”那么严重,却轻松的将明朝逼向灭亡,这里头,人祸更甚于天灾,朝廷的苛捐杂税,地方官吏缙绅的贪婪,流寇乱军的烧杀虏掠,远比小冰河期的自然灾害要可怕得多! 这些杨梦龙一时半刻都还想不透,他还太年轻,阅历太浅,等到他想透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车队就这样在饥民们绿油油的目光中继续前行,一路上有不少草寇和流民试图拦路抢劫,马上就被舞阳卫那一百多名士兵用横刀教他们做人了,一通猛砍直砍得他们哭爹喊娘,毛都没抢到一根,反倒是自家那点家当让舞阳卫抢清光了。也有不少流民青壮壮着胆子跑过来,要谋一份差事,挑行李赶车喂马,让他们干什么都可以,他们不要钱,只求能吃上一顿饱饭。程骥以低得令人发笑的待遇雇下了不少民夫,让他们帮忙转运粮食,一天只管两顿饭,就这样还有人抢着干。杨梦龙暗叹,这年头,人力真的一点都不值钱啊,放到现代要是能找到这么廉价的劳动力,企业老板的嘴都该笑裂了! 八十二 过黄河 扛扛挑挑的,好不容易,总算把粮食给运到了西安。程骥在这里将粮食以三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卖给了当地粮商,这着实让杨梦龙瞠目结舌:我的乖乖,这一转手价格就上涨了两倍,这生意做得也太容易了吧?像二十一世纪,几毛钱的利润都争破头啊!粮商吃进的时候就涨了两倍了,卖出的时候得涨多少?不敢想象!这样的粮食,谁吃得起?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嫩了。陕西连年干旱,粮食歉收,对粮食的需求是没有极限的,老百姓为了活命,再贵也要买了,粮商从来就不担心这些粮食不能出手……大不了就运到塞外卖给后金呗,那样赚得更多!因此,程骥没费多大的劲就把合同给签下来了,三两银子一石,九千石粮食全部在西安出售,刨去成本,这桩买卖他少说也赚了一万多两银子,这样的利润还真是有点吓人。 杨梦龙的货物不能在西安城出手,西安人可不稀罕他的货物,所以他还得等程骥谈妥价钱之后,再继续往榆林那边走。又走了十多天,雷鸣般的涛声从地平线尽头轰隆隆的传来,震耳发聩,薛思明兴奋的说:“到黄河了,到黄河了!”策马朝着那边奔去。杨梦龙跟上,没跑出多远便看到一条浑浊的巨龙扭动着身躯,张牙舞爪的咆哮着,从天际席卷而来!这条巨龙似乎丝毫不受干旱的天气的影响,依然气势磅礴,一叠叠城墙似的的浪潮奔涌而过,一浪高过一浪,拍击着河岸,溅起老高的水雾,真是太吓人了。杨梦龙看得直吐舌头,我的乖乖,怪不得八年抗战的时候日军始终没有办法攻入陕西,有黄河挡着呢!日军还没那个能耐将大量汽艇、泵船送入如此深远的中国内陆,想渡过黄河攻入陕西,只能扎竹排或者乘坐小帆船,当然,如果想玩点新奇的,也可以选择乘坐羊皮筏子,这些小玩意儿一下水就被黄河的巨浪拍得东歪西倒,想顺利渡河根本就是做梦,十停人起码有四五停得成为河虾的美餐,这仗还怎么打? ————日军确实尝试过向陕西进攻,不过选择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方向:从山西向陕西进攻。这是一条死路,历史上那么多王朝更替,名将挥斥方遒横扫六合,然而,从山西向陕西进攻,几乎就没有过成功的先例,崎岖破碎的地形即便是骑兵也头大如斗,更别提机械化部队了,再加上波涛汹涌的黄河,这条路线让任何一位指挥官望而生畏。日军对陕西取得的唯一战果就是攻占了榆林市府谷县,占领时间是……三个小时,随后就被一顿暴揍打得狼狈而逃了。这是侵华日军第一次攻入陕西并且占领一个县,也是最后一次。 “好壮观啊……”杨梦龙发出惊叹。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黄河了,但是这年代的黄河似乎比二十一世纪更加凶猛,自然也更为壮观,令他的心都为之微微颤抖。 薛思明指着对岸的土地,兴奋的说:“过了黄河,就是榆林了!我老家就在那里!” 杨梦龙看着那条暴怒的巨龙,有点头皮发麻:“这……这可怎么过去啊?” 薛思明说:“没事,有渡口可以渡河的,跟我来!”带着大家沿着河岸往上走,走了十几里,果然看到一个可爱的小渡口,几艘船就停在那里,船工脸晒得黝黑,布满皱纹,胡子拉茬的尽是风霜之色,生活的艰辛都写在了脸上。看到这么多人涌过来,他们露出恐惧之色,抄起竹篙就要溜,薛思明赶紧用八个g的高音冲他们喊话,用的是陕西方言,船工们果然没那么害怕了,有一个壮着胆子跳上岸来,朝薛思明拱拱手,说:“这位小哥,可是要渡河?” 薛思明说:“没错,我们要渡河!”指了指后面那一长溜的马车,“我们是到这一带来做买卖的商队,带来了大量货物,你们能不能把我们运过去?至于工钱,好说!” 船工看了看这一大队的人马,有些为难:“这位小哥,要把你们运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么多马车、骡马要过河,可就不容易了,特别是骡马,到了河里它们会受惊,一个不留神船就给弄翻了……” 薛思明笑:“少给老子来这套,老子就是在黄河岸边长大的,你们有多大的能耐老子会不知道?”跑到杨梦龙和程骥那边,说:“大人,程公子,你们也看到了,黄河水流湍急,我们人马货物又多,把这么多人马货物送到对岸并非易事,你们看给什么样的待遇才好?” 杨梦龙瞅向程骥,说:“程老大,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你拿个主意吧。” 程骥沉吟着,手指在马鞍上轻轻敲击。 杨梦龙补充:“价钱要公道!” 程骥窒了窒,继续沉吟。 杨梦龙再次补充:“不能坑人!” 程骥瞪了他一眼。 杨梦龙第三次补充:“要让他们觉得帮我们渡河是件很划算的事情,我可不想到了河中心船莫名其妙的翻了!” 程骥有点气急败坏了:“那你自己作主好了!” 杨梦龙说:“我不是一窍不通嘛,要不哪用这么麻烦!” 程骥说:“既然知道自己一窍不通,就请闭上你的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薛思明说:“这样,我们一共有三百人,这三百人的运费就算六十两银子好了。这些货运嘛,运过去一车算半两银子,至于骡马,运过去一匹也算半两银子,如何?” 薛思明也作不了主,把船工们都叫了过来,将工钱给他们说了。船工们一个个面露喜色,但还是抱怨说工钱太贱了,要求再提高一点。程骥咬定了这个价钱不肯让步,双方你来我往,胶着了,这时,杨梦龙插嘴:“我看想将这些马运到对岸去是够呛的,就一两银子一匹好啦,程老大,我们赶时间呢,不能太过小气。” 此言一出,船工们的脸都笑开了花,程骥给气得鼻孔冒烟,瞪着这个二货都说不出话来了。你奶奶的,别人雇船工的时候都是一个劲的砍价,你倒好,一个劲的提价,真是气死老子了!可杨梦龙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还记得他穿越之前是干什么的吗?亿万富翁的宝贝儿子啊,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觉得差不多就行了。有了这个猪队员,想再把价钱压下去,那简直就是做梦了,船工们咬死了一两银子一匹,少一分钱都不干,倒是人员的运费他们可以降到三十两银子……好吧,这也算是个安慰奖了,程骥带着满腔的无奈捏着鼻子同意了这帮刁民的要求,一两银子一匹马,半两银子一车货物,三十两银子把所有人运过去,所有这些杂七杂八的运费加起来,不少于四百两白银。 在这种边塞地区,四百两白银可是一大笔钱了。 谈妥了价钱就开工,老船工小心翼翼的将杨梦龙、程骥还有薛思明三个请上自己的船,然后抡起船浆,一艘小船让他划得跟条鲤鱼似的,在浪涛间摇头摆尾,潇洒自如,船工们齐声喝彩:“程老大好手段!”程骥则吓得面色发白,闭上眼睛不敢睁开,杨梦龙的心脏经历过过山车、蹦极之类的刺激惊怵兼而有之的运动的考验,比较坚强,但是看到一个个小山般的浪峰朝着小船拍过来,也是心惊肉跳,有种跳河逃跑的冲动。风声,浪涛声,船工们的号子声,对岸骡马的嘶叫声,充斥着耳膜,汇成了气势雄浑的乐章,只是这乐章气势太吓人了,让他心惊肉跳而已。浑浑噩噩间,船身轻轻一震,老船工笑着说:“几位公子,可以下船了!” 原来,船已经到了对岸了。 程骥这才睁开眼睛,慢慢的站起来,迈步上岸,杨梦龙跟上。在脚踏上河岸的那一刻,杨梦龙忽然觉得走路简直就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享受……至少跟乘船渡河相比是这样的。程骥拍着胸口,低声说:“好吓人,太吓人了!我差点就以为自己要死在河里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多给些钱了吧?钱给得少了,他们一个不爽,在河里把船弄翻,我们十条命也完了!” 程骥瞪了这个二货一眼,却没了原先的怒火,只是心有余悸。 那边,船工们已经着手将他们三个的马给牵上船,准备渡河了。这确实不是一件易事,那几匹马早就被这惊涛骇浪纷给吓坏了,放声狂嘶着一个劲的倒退,任你怎么拽都没有办法将它们拽上船。好在船工们经验丰富,把马的眼睛给蒙了起来,连哄带威胁,总算是把这些倔强的牲口给骗上了船,然后唱着嘹亮的号子抡起船桨,朝着对岸划去。战马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得到船在河中的起伏,吓得都不叫了,简直就是哀嚎,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估计到了对岸,它们都没有力气走路了。这哪里是渡河,简直就是到鬼门关观光啊! 八十三 土豪 好不容易,运送战马的船终于靠岸了。不出杨梦龙所料,薛思明那匹黑马还好,他的和程骥的就惨了,哆哆嗦嗦半天都不敢下船,下了船之后一个劲的发抖,都没有力气往前迈一步了。薛思明笑:“中原的马没有见识过黄河的威力,被吓着了也是正常。” 程骥说:“黄河,我不是头一回见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河段!” 杨梦龙直拍胸口,说:“别说马,连我都给吓着了……程老大,要不咱们分一下工,我和小薛先走一步,到县城去看看?” 程骥说:“也行,不过你们要小心一点,这地方可不太平!” 杨梦龙拍拍刀鞘,说:“放心吧,我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程骥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这地方土匪多得很,时不时还有蒙古鞑子跑过来杀人抢劫!” 程骥说:“是啊,大人,我们这一带兵荒马乱的,械斗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蒙古鞑子还经常越过边墙入境抢劫,天启二年的时候甚至屠了延安府,杀了好几万人!” 杨梦龙大吃一惊:“杀了这么多人!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薛思明说:“巡抚张之厚、总兵杜文焕这两个王八蛋隐瞒不报,后来有人将事情捅了出去,朝廷也没拿他们怎么样,他们的官照当,钱照捞,那几万百姓,算是白死了。” 杨梦龙瞠目结舌:“这……这样也行?” 薛思明苦笑:“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杨梦龙真是开了眼界了,我靠,被杀了好几万人,居然就这样算了?那是几万条人命,不是几万根葱啊!由此也可见明朝的实力衰微到了什么地步,连早已日薄西山的蒙古人也敢入寇数百里,屠戮数万人然后扬长而去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等一等,等二十来名士兵渡过河,战马又恢复了一点元气之后,才骑着马朝着榆林县城出发————人多点总是好事。 榆林一大特色,就是穷。一路过去,所见的房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土地贫瘠,庄稼稀拉拉的长得半死不活,就连城县的城墙,也这一丛那一丛的长出了不少杂草。等到进入榆林城内,这种破败的气息就更明显了,县城街道上满是垃圾,成年男子都不怎么干活,有几文钱的都泡在酒肆里买一碗渗水的劣酒,要一个小菜慢腾腾的喝着,胡吹海侃,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就连县衙门口的牌匾也是歪歪斜斜无精打彩的,没办法,这鬼地方实在太穷太苦了。陕西在历史上曾经非常辉煌,西安名城乃十六朝古都,秦汉隋唐皆定都于此,其作为中国政治中心的时间长达千年,着实令人瞠目结舌,然而,自从中国的政治中心从关中转移到中原之后,陕西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落了,到了明代,那里简直就成了贫穷的代名词,极少有人愿意到那里去当官,宁可留在京城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也不愿意到陕西去当知县知府,一旦得知自己被安排到陕西去,那就是一副要死了的表情,勉强到了地方也没心思办事,整天就折腾两件事:捞钱、找门路调回京城或者调到较富裕的地方去。像咸阳、西安这类城市还好些,好歹是大城市,虽说辉煌不再,但瘦死骆驼比马大,还呆得下去,像榆林这种边荒之地就惨了,到这里当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不光钱捞不到,分分钟还可能没命————蒙古人经常越界抢掠,榆林人三不五时爆发一场大规模械斗,榆林卫的边军更不用说了,经常闹饷,这些都可能危及知县大人的生命,对于那些“千里当官为求财”的家伙来说,这种地方是万万不能呆的。目前榆林县城就处于无政府状态,县衙倒是在这里,可是没有人办事。要说这地方有什么特色嘛,那就是拿刀子的人多得厉害,走到哪里都佩着一把刀,跟舞阳卫有一拼,有人甚至在街边摆摊叫卖家传宝刀,口口声声说这把刀都跟着自己祖辈打了多少仗,砍了多少人,说得那是有鼻子有眼! 都说榆林民风剽悍,一点都没错。 杨梦龙还看到一个摊子,在叫卖驱蚊符的。那个家伙卖力的向过路的人推销着他的家传宝符,说只要将这符贴在蚊帐外面,再厉害的蚊子也奈何不了你了……杨梦龙看得大乐,笑着说:“小明啊,你们这地方虽然穷,但还是很能寻乐子的嘛!” 薛思明耸耸肩,说:“穷惯了,也就不觉得穷了……咦,大人,快看那边!”他突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指向那边让杨梦龙快看。杨梦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滚圆: 在一个韭菜摊子旁边,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看样子应该是匠户出身的,在地上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摆上他的货物————十几架强弩,起劲的吆喝叫卖着,仿佛他卖的不是军国利器,而是韭菜似的!杨梦龙给雷得不轻,叫:“这……也这太大胆了吧?这东西能卖?”他对明代的法律再怎么不了解,也知道私自贩卖弓弩等利器是死罪,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枪械为王的今天,也是禁止买卖警用、军用弩机的,因为这玩意杀伤力太大了,放在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手里就跟步枪差不多!这个老头居然敢在街边摆卖,而且一摆就是十几架,真是太牛了! 薛思明挠挠头,说:“以前也有人私下买卖过这玩意,但都是偷偷进行的,像这样放到街边摆卖,还是头一回……” 杨梦龙说:“走,过去看看!”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一名士兵,兴冲冲的跑了过去。薛思明跟了上去,两个人在摊子前蹲下,杨梦龙问:“老人家,这弩卖不卖?” 老头见这两位都佩着长刀短刀,动作敏捷矫健,显然是习惯之人,大喜,连声说:“卖卖卖,两位公子,随便挑!这些强弩都是老汉亲手做出来的,用的是上好的柘木,上好的牛筋、牛角,弩力之强,准头之高,在榆林这块地皮我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随便挑,随便挑!” 杨梦龙随手拿起一架看了看,结构并不是很复杂,弓臂长三尺三,漆成黑色,挺不起眼的样子,不过用料确实是挺足的。他一只脚蹬着,用力一拉,好家伙,真够强的,几乎拉不开呢!相比之下,薛思明的臂力要强一些,嘿一声就将强弩拉开了,熟练地端平弩机,半跪在地上,眯着眼睛瞄准。老头一看他那姿势就知道是识货的,更是开心,拿出两支短短的弩箭递过去,杨梦龙拿过箭来看了看,箭长一尺,箭尾有做工精致的木羽,就是没有箭镞罢了。他将箭装入滑槽了,斜斜扬起弩机,对准墙壁扣动机括,只听到“噔!”一声金属颤音,一股大力倒撞过来,让他的身体为之微微一晃,短箭暴射而出,笃一下牢牢的钉入墙壁,足有两寸来深!薛思明也试了一箭,连声夸奖:“大人,这弩不错,射程肯定超过二百步了……二百二十步都有了!” 老头一听薛思明叫杨梦龙“大人”,老脸顿时变得苍白,杨梦龙却没有留意到。此时这个二货已经沉浸在掏到宝贝的快乐之中,这段时间他为了造弩,可是伤透了脑筋,没想到一到榆林就找到了一位造弩高手,二百二十步的射程,离他预定的二百四十步已经很接近了,只要再加以改进,优化结构,改进材料,射程再提高二十步并不是什么难事,哇噻,他的弩终于有着落了!他兴奋的又抄起一架来试了试,非常满意,对那老头说:“不错,这些弩都靠得非常不错,我全要了,你开个价吧!” 老头狐疑的看着杨梦龙,拿不准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杨梦龙不耐烦了:“看什么看,赶紧开价啊!我可告诉你,我也是玩弩的行家,你可别想蒙我,不然我到别处买去,我就不信榆林这么大,就你这里有弩卖!” 老头试探着开价:“五……五两银子一架,如何?” 五两银子都够一个三口之家数月的伙食了,杨梦龙眼都不眨一下,说:“行,五两就五两。”数了数,一共十六架,大手一挥,“都过来,一人一架,顺便把银子给我拿过来!” 薛思明原本还想讲讲价的,见杨梦龙这么干脆,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那二十来名士兵兴冲冲的跑过来,开始争夺摊子上的那些强弩,管钱的那个拿出两锭五十两重的大元宝递给杨梦龙,杨梦龙将这两绽大元宝扔给那老头,雪白的银子顿时亮瞎了所有人的狗眼,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两锭元宝,口水都流下来了。我的娘,榆林县城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雪花银啦?那个小鬼,真是土豪啊! … … 八十四 搂草抓兔子 老头捧着那两锭银子,手哆嗦得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连胡子都在颤抖,随时可能晕厥过去。好在,年纪大了,见过的风浪也多了,自制力还是有的,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晕倒,结结巴巴的说:“公……公子,这银子……太多了,老汉找不开啊!” 杨梦龙不满的说:“真麻烦!”要过其中一绽银子,拔出横刀一刀,嚓一下将银子砍掉了一块,然后将大块的丢给老头。 众人的眼睛再次瞪得滚圆,这刀可真够锋利啊!乖乖,这帮家伙哪来的?有钱就算了,还佩着削铁如泥的宝刀? 老头捧着银子,掂量一下,说:“还是多了……多了好几两……” 杨梦龙不得不感叹这年代的人的淳朴,有便宜都不肯占,真是太可贵了。他挥挥手,说:“多出来的那几两就送你好了!对了,箭呢?可别告诉我你只卖弩,不卖箭的。” 老头憨笑:“哪能呢,哪能呢?”拿出好几个牛皮做成的撒袋打开,里面装满了做工精细的弩箭,箭镞是用铁打制而成,十分锋锐,以强弩那强劲的弓力射出,中箭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惨痛的滋味的。这箭是赠送的,杨梦龙也不客气,一人十支分了,数量不怎么多,不过跟在他身边的这二十多名士兵个个都是箭术精准的神射手,一箭一命绝不含糊。杨梦龙对这意外的收获颇为满意,当然,如果能将这个老头招揽到自己麾下,他就更满意了,见那老头还在捧着银子傻笑,他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的神引了回来,问:“老人家,这弩是你自己做的吗?” 老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是老汉和几个弟子做的,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做成呢!” 杨梦龙说:“我很喜欢你帮的弩!不知道你能不能到我那里去,专门帮我做弩?不是一架两架的做,而是一年做几百架,几千架,甚至几万架!” 老头有点呆滞了:“公子,敢问你尊姓大名?” 杨梦龙说:“我姓杨,名梦龙……别废话了,就直说吧,你愿不愿意?”考虑到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还要离乡别井跟着自己到河南去也实在说不过去,他决定利诱:“如果你愿意到我那里去,我可以给你开很高的工资的,每个月十两,加班费另算,节假日有福利,怎么样?” 旁边的人已经竖起了耳朵,闻言咧了咧嘴。我的娘,一个月十两,地主都没这么有钱啊! 老头还是不吭声。 薛思明威逼:“你不愿意跟我们走也可以,不过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负责……我们是不会动你的啦,但是其他人就说不准了,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们穷成什么样了,你手里这么有这么多银子……我很怀疑我们转身走开之后,你能不能活过一盏茶的功夫!” 老头有些胆怯的看看四周,看到的都是一双双绿油油的、狼一样的眼睛,不禁汗毛倒竖!薛思明说得一点都没错,这地方的人穷疯了,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一点黄豆大的碎银,而他手里却捧着好几十两银子,所有人都红了眼,只要杨梦龙一行离开,大家蜂拥而上,就他这副老骨头,能不能捱过一盏茶的功夫,真的难说得很呢。他不大确定的问杨梦龙:“大人可是舞阳卫的指挥使,曾在定兴率领一城孤军大破建奴,受到圣上封赏的小杨将军?” 杨梦龙有点意外:“你怎么认识我?” 老头激动的说:“大人有所不知,老汉的儿子就在京城附近讨生活,建奴围城的时候,他刚好也在定兴,加入民壮乡勇的队伍中,与大人并肩作战,还手刃了一名建奴!后来他又报名参军,随大人前往舞阳开卫,前些日子还写信回来说他在那边又跟土匪打了一仗,立下了小小的功劳,已经分到了十亩良田,要老汉过去享福呢!老汉冒着杀头的风险将所有强弩拿出来摆卖,就是为了筹集去河南的盘缠啊!” 杨梦龙越发的意外,这也太巧了吧?不过也好,有这层巧合在,省事了。他高兴的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在定兴之战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个民勇,个子偏高,黑黑瘦瘦的,话不多,但是打起仗来不要命,建奴攻上城墙的时候所有民夫都吓得直往后退,只有他想都不想,捡起一把劣刀就上,砍下了一名建奴的脑袋,自己的腿也被划了一刀,差点没命了!” 老汉连连点头:“对对对,那就是我儿子!那娃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是一打架就两眼发红,连命都不要了!他说他在舞阳卫过得很好,吃的穿的比我们这边的地主都要强一些,还分到了不少军田,那些田可肥了,只要我们一家子迁过去,卖力的侍弄,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杨梦龙说:“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跟我们走呗,路费我包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老汉说:“老朽姓曹,名累!” 杨梦龙说:“曹累?起这么个名字,看来你这辈子都是个劳累命了。行,你家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呗。” 曹累老汉连声应好,在前面带路。没走出几步,几个晒得跟黑炭似的的青年挡住了去路,高声叫嚷:“大人,大人,榆林的强弩宝刀,冠绝天下,我们手里正好有几口宝刀,就请大人一起买下吧!” 杨梦龙斜着眼睛问:“你们有宝刀?拔出来给我看看。” 领头的那个青年二话不说,呛一声拔出一把弯刀来,是蒙古人惯用的那种,刀身窄,背厚刃薄,形如圆月,造型挺酷的。不过嘛,在杨梦龙眼里,这刀烂得可以,砍杀几回就该报废了,跟锰钢打造的横刀没得比,只是他留意到,这刀的刀身和刀柄上有星星点点的褐斑,那是凝固了的血迹。他不置可否,问其他几个:“你们的刀呢?” 其他几个也拔出刀来,都是蒙古弯刀或者马刀,刀身上无一例外,都有着斑斑血迹。 杨梦龙问:“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一个青年说:“鞑子临死前溅上去的。” 杨梦龙来了兴趣:“你们是说,这刀是从鞑子手里抢过来的?” 领头那名青年说:“当然!鞑子没少越过边墙跑到我们的地界闹事,我们就把他们的刀和他们的脑袋留了下来!” 薛思明叫:“曹峻,钟宁,你们在搞什么鬼?” 那几个愣头青齐声回答:“我们在卖刀!” 杨梦龙扭头问薛思明:“怎么,你们认识?” 薛思明点头:“是的,属下跟他们是多年好友,从小玩大的!” 杨梦龙眉开眼笑,对那几个愣头青说:“这刀太烂了,老子不稀罕!”呛一声拔出横刀,一挥,锵锵锵几下,那四把被愣头青们猴子献宝似的高高举着的弯刀被齐刷刷的斩断,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这刀也太锋利了吧?那四个愣头青也是瞠目结舌,杨梦龙对这一刀的效果还算满意,收刀归鞘,说:“刀我不要,人我要了!” 四个愣头青大喜,扔掉断刀拜倒一地:“多谢将军赏识,多谢将军赏识!” 杨梦龙眉头一皱,不说话。薛思明上前喝:“你们这是干什么?大人可不喜欢别人朝他跪拜,赶紧起来!” 四个愣头青愣了一下,赶紧爬了起来,随后一人给了薛思明一拳:“好你个薛三郎,一走就是好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们一眼,枉当初你犯事的时候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着你逃过了黄河!” 薛思明叹气:“别提了,逃到河南之后老子在一个百户所里当了百户,本以为大小也是个官,没想到管的是一群比叫花子还惨的军户,哪里有脸回来看你们?幸好碰上了杨大人,让我在他麾下当兵,一仗下来也算是立下了小小的功劳,总算有点出息了,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给你们写信!” 原来这几个家伙是他的死党。他们都是边军的后代,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年纪虽说不大,但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榆林这边的男人都是这样,不大种田,就盼着打仗,割几颗首级回来换钱,以前蒙古人闹得凶,边关连年战火不断,这些好勇斗狠之徒自然是混得如鱼得水,只是自从努尔哈赤不可思议的崛起之后,明朝的防御中心转到了辽东,倾举国之力维持关宁防线,至于陕西、宁夏、甘肃、青海这边,已经是顾不上了,边军一年拖欠好几个月的军饷,甚至一连十个月都不发军饷已经成了常态,鞑子首级的赏格一降再降,甚至就算斩获首级都不给赏银了,等于断了边军的主要收入来源,靠打仗吃饭的边军日子自然就难过了。到了他们这一代,家境已经变得非常糟糕,最后一点祖产早已挥霍干净,又不屑于跟庄稼打交道,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好在他们有自己的活法,有些老边军经常鼓励自己的孩子到蒙古人的地界去偷羊羔回来打牙祭,大一点的孩子连马都敢偷,像薛思明那个年纪的已经开始贩卖私盐茶叶,甚至袭击蒙古的小部落抢夺牛羊马匹了,只要干成了一票,他们就能过上一两个月的好日子,就算抢回来的东西没法出手,也可以自己吃嘛!像杀人抢劫这种活在他们眼里跟老百姓种田一样,都是养家糊口的活计,太正常了,干起来毫无罪恶感。 当年薛思明就是他们的头头,经常带领他们越过边墙溜到蒙古人的地盘连偷带抢,做下了好几桩案子,后来薛思明为了给朋友报仇,一夜之间杀了二十多名蒙古人,还砍掉了部落酋长的脑袋,事情闹得太大了,蒙古人要杀他报仇,官府也要抓他,这几个朋友就把最后一点家当都拿了出来,帮助他逃过黄河,跑到中原避难,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了。加入舞阳卫之后,薛思明混得如鱼得水,这才想起了那几个患难兄弟,请人写了好几封信回来,把舞阳卫的种种好处狠狠的夸耀了一番,邀请他们过去,这几个愣头青看得心动,就想行动了,没想到还没等他们筹到路费,杨梦龙倒先杀到榆林来了,还在街头装了一回土豪,这几个家伙不再犹豫了…… 八十五 叫花子窝 曹峻、钟宁、秦迈、王锐这四个家伙,没一个是老实的,换个正常的人看到这种刺头就绕路走,可是杨梦龙却越看他们就越觉得顺眼,没办法,他自己也是个刺头,王八看绿豆,自然是越看越顺眼了。买到了这么多强弩,又招揽了四个很对自己的胃口的愣头青,杨梦龙心情大好,大手一挥,叫:“那个谁,你去割几斤肉……”瞅了瞅一听到“肉”字就直咽口水的徐猛,果断改口:“去割十斤肉,再买些蔬菜,咱们今晚好好的吃一顿!” 一听说有肉吃,曹峻那几个家伙顿时来了精神,但听说要割十斤,不免有些迟疑,钟宁好心的提醒杨梦龙:“大人,这肉可不便宜哪!还有那青菜,更不便宜,就不要买这么多了,随便弄点小酒大家喝几杯就算了。” 曹峻提议:“要不咱们到鞑子的地界去偷两只羊回来,好好开开荤?” 杨梦龙说:“屁话,老子大小也是一卫指挥,今天请客居然还要你们去偷羊,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少废话,赶紧去买肉!” 那名负责管钱的士兵应了一声,去了。曹峻主动跟上去带路,城里的情况他熟悉嘛。杨梦龙看看天色,哟,不早了,看来今晚商队是没有办法赶到榆林县城了,他问薛思明:“天色不早了,也没有找住的地方,今晚就住你们那里吧。你家在哪里?” 薛思明面有难色:“这个……” 杨梦龙皱起眉头:“怎么,不欢迎?” 薛思明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的,大人,不是我不欢迎,实在是我家太穷了,又脏又乱,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钟宁解释说:“薛三郎跟我们一样,都是在火路墩里长大的,那里太苦了,连耗子都不愿意呆……” 火路墩是明代的一种军事堡垒,每个火路墩都驻有十到二十名士兵,还有一座烽火台,一旦发现敌情,就点燃烽火,报警求援,驻扎在火路墩里的士兵也被称为墩兵。当然,这种军事设施是边关才有的,内地找不着,派不上用场嘛。有过进入多个卫所视察,被熏得鼻子疼了好几天的痛苦经历之后,杨梦龙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火路墩里是什么鬼样,他有些意外:“在火路墩里长大?你们的家呢?你们家不回家吗?” 王锐苦笑:“哪里还有家啊,我们这里年年都要跟鞑子打仗,男子就没有几个能够老死在坑上的,老爹一死,老娘自然就改嫁了,我们被扔下,留在火路墩里由几个老卒带着,饥一餐饱一顿的长大,火路墩就是我们的家了。” 杨梦龙大手一挥,说:“走,去看看!” 钟宁说:“大人,还是别去了,给我们留点面子吧。” 杨梦龙骂:“不去,不去今晚老子睡大街啊?少废话,带路!” 钟宁无奈,只好在前面带路。 那个火路墩就在榆林城内……是不是有点意外呀?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历经了两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曾经无比强大的明朝暮气尽显,原有的秩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溃,包括国防体系。很多火路墩里的墩兵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了,钟宁这帮墩兵还算有节操,没逃,但是也不愿意守在荒野中吃沙子,很有性格的搬进了城里,抢占一套破破烂烂的书院,就在那里面住了下来。榆林县城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但是比起守在荒野中与风沙为食,与野狼为伴,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擅离职守会砍头,或者没有粮饷拿……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这个鬼地方还有人管的错觉?忠于职守一样没粮饷拿,钟宁他们已经足有十八个月没有见过银子了!反正都没粮饷拿,傻子才继续呆在荒野中吃西北风呢,搬进城里多好,热闹得很,平时在街上溜哒也能瞅到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运气好的话还能偷到一只鸡半只鸭什么的改善一下生活。 走进这几个家伙居住的地方,杨梦龙发现,这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脏,乱肯定是很乱,但是不像其他卫所那样那么多垃圾,大概是这个地方太穷了,连垃圾都不多吧。只是窗户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墙壁和屋顶全是窟窿,大一点的用干草塞着,小的就没办法了,挺着吧。书院里没有房间,这帮家伙在一个相对要干净一些的角落铺了四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就算是床了,四张被子又薄又旧,上面满是补丁和裂口,还透着一股霉命,鬼才知道到底多久没洗过了……也没法洗,一洗就成棉絮了。 唯一还像点样子的家具就是米桶,这个没破,不过里面空荡荡的,底部薄薄的一层糙米粒粒可数,混杂在米里的沙子比米还多。一个小陶缸缸口豁了一个口子,用木板压得严严实实,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咸菜,钟宁猴子献宝似的说:“这些咸菜是我们用一张羊皮跟邻居家换的,都吃了半个月了。” 你大爷的! 杨梦龙一阵反胃,吃了半个月的咸菜还留着,不怕吃死你们啊? 总而言之,这地方就跟丐帮分舵差不多,根本就找不到一件像样的东西……呃,也不是没有像样的东西,放在武器架上的长矛朴刀就保养得不错,一点锈都没有,跟卫所里那些差点被老鼠啃断矛杆的长矛有着天渊之别。一张弓弓臂又粗又长,这是钟宁的兵器,显然,他也是一位神射手,还有两具强弩,都精心保养着,每一支箭都擦得干干净净,箭镞锃亮,数量虽然不多,但是杨梦龙毫不怀疑,以这帮家伙保养的认真程度,弓弦震颤间绝对是应弦而倒,一箭一命!这大概就是榆林边军青年家中的缩影了,其他东西可以含糊,但兵器一定要保养好,随时可能跟蒙古人干仗呢,这可是保命的家伙,含糊不得。杨梦龙又习惯性的拿起强弩来研究,见这两具强弩结构紧凑结实,制作精良,不禁赞叹:“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钟宁说:“回大人的话,这是我们请匠营的刘总旗帮我们做的,为此我们还送了他一匹好马呢!” 杨梦龙诧异的问:“马?你们哪来的马?” 王锐说:“当然是从蒙古人那里偷过来的!” 偷东西也能如此理直气壮,杨梦龙对这几个活宝彻底无语了。 秦迈说:“刘总旗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造弩高手,他造的弩威力巨大,别说人,就算是水牛挨上一箭也得躺下!就是心太黑了一点,就这两具强弩便要了我们一匹马,弩箭更是贵得离谱,想从他那里弄到一袋箭,少说也得给他一只羊!” 钟宁挨声叹气:“没几支弩箭了,看来又要想办法到蒙古人那里偷羊,跟他换弩箭了!” 杨梦龙好奇的问:“刘总旗是谁?” 钟宁说:“就是我们榆林卫匠营的总旗,手可巧了,十八般兵器他都能造,而且样样精良,就是心黑了一点而已!” 杨梦龙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回头一定要把这个总旗挖过来! 薛思明对老窝的脏乱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有点丢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钟宁,你们怎么搞的,把窝弄得跟叫花子的老巢一样!” 钟宁说:“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子的嘛,有什么稀奇的?” 薛思明叫:“赶紧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那几个家伙动手要收拾,杨梦龙赶紧叫住,说:“别别别,要收拾明天再收拾,现在都快要吃饭了,弄得乌烟瘴气的就更糟糕了。” 说来也巧,话还没说完,曹峻就带着那名奉命去买菜的士兵回来了,买回来了十几斤牛肉,一大篮蔬菜,还有几十斤米面以及一大坛酒。钟宁等人口水都流出来了,七手八脚的忙活开来,生火的生火,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忙得不亦乐乎。没多久,饭菜做好了,牛肉做得香喷喷,青菜炒得油汪汪,摆了三大桌,钟宁等几个跟杨梦龙一桌,盯着桌上的菜猛吞口水,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这样的好菜了。杨梦龙揭开酒坛子的封泥,每人倒了一大碗酒,端起粗瓷大碗,大声说:“你们几个挺对我的胃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干!干了这碗酒,以后就是兄弟了,有我一碗饭吃,肯定有你们半碗的!” 薛思明叫:“愿为大人效死!” 杨梦龙一脚踹了过去:“效死你妹!老子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让老子开开心心的吃一顿饭?” 钟宁等人哈哈大笑,一起举起海碗一碰,然后昂头牛饮,片刻功夫,一海碗酒便喝得一点都不剩了。这本事杨梦龙可学不来,他只喝了几口一口气就不够用了,放下海碗,见其他人喝酒跟驴子喝水似的,不禁咋舌:“你们都是驴子变的是吧,这么能喝!” 曹峻不大好意思的说:“我们都是这样喝酒的。” 秦迈说:“主要还是因为大人买的酒好,这样的好酒,我们能一口气喝光一坛!” 杨梦龙说:“好个屁,淡得要死,里面少说也掺了三成水!明天再去找那个黑心的酒铺老板算账,现在嘛,吃!再不吃,你们连块肉屑都捞不着了!” 大家这才留意到,徐猛这家伙一声不吭,只顾着埋头猛吃,一筷子下去起码要夹起一两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大家面面相觑,有心抢吧,又怕给杨梦龙留下不好的印象,不抢,那是连点肉渣子都吃不到了,怎么办?正纠结着,杨梦龙已经抄起了筷子,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抢啊呀!”一筷子叉下去,挟走了一大块。薛思明不甘示弱,一手将徐猛的筷子推开,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猛挟。那可怜的四兄弟总算反应过来了,大叫一声“抢啊”,同时出手,饭桌上顿时一片混乱,好几双筷子你来我往,强抢、偷袭、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花招百出,抢得是面红耳赤!至于酒,那更是一碗接一碗的上,跟喝水似的,年轻人碰到一块,当然要战个痛了,怎么痛快怎么来! 两碗酒下肚,杨梦龙的脸便一直红到脖子去,有点招架不住了。薛思明叫:“大人醉了,别灌他了。” 杨梦龙大着舌头叫:“放……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没醉!像你们这种渣渣我一个能放倒三个!再来,再……再……再给我满……满……”话还没说完,脑袋一歪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钟宁失笑:“果然好酒量,两碗便倒!”把杨梦龙扶到刚铺好的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回到酒桌继续喝。少了杨梦龙,大家反而没那么拘谨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行起酒令来。都是古道热肠、在刀口舔血的热血男儿,可谓志同道合,几杯酒下肚,杨梦龙的亲卫便跟钟宁这几个边军后代就熟得跟亲兄弟一样了。喝到一半,肉和青菜都吃光了,但还是没喝过瘾,钟宁干脆拿出咸菜来,用手掌托着用小刀切开,分给大家当下酒菜,分完之后都没留意到自己掌心多了几道伤口,满手都是血…… 八十六 倒霉的部落 晨风将破破烂烂的窗纸吹得飒飒作响,阳光从无处不在的大小窟窿中钻了进来,洒在床头,杨梦龙醒了过来……被冻醒的。现在才初秋,江南水乡的太阳还毒辣得很,边关便开始变冷了,再过上一个月,该下雪了吧?边关的天气,真不是开玩笑的。他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看,哟,那几张破破烂烂的桌子上还摆着盘盘碟碟子,几只老鼠正快乐的蹲在桌面上大吃大嚼,啃着残羹冷饭呢!这几只老鼠一大特征就是瘦,瘦得皮包骨,连毛都枯黄枯黄的,看来跟这几个穷光蛋呆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想想也是,这几个穷光蛋都穷得要死,饥一餐饱一顿的,老鼠还想吃到什么?没被饿死已经是一大奇迹了。再看看其他人,薛思明跟钟宁他们几个蜷缩在同一个被窝里,而他那二十多名士兵则干脆滚通铺,一个个都在微微发抖……冷啊! 徐猛扛着他那标志性的大斧坐在门口,已经睡着了。这个大个子总是这样,话不多,但是很尽职尽责,大家都喝得不省人事了,他就主动站岗放哨。杨梦龙悄悄站了起来,整理好衣服走了出去……人太多了,汗酸啊脚臭啊熏得他透不过气来,再不出去他肯定得死在生化武器袭击之下的! 他这一动,徐猛马上就醒了,揉揉眼睛,看着杨梦龙,讷讷的说:“大……大人……” 杨梦龙“嘘”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吵醒别人,压低声音问:“昨晚睡得还好吧?” 徐猛憨憨的一笑,说:“挺好的。” 杨梦龙说:“好个屁,站了一夜的岗,能好?肚子饿不饿?” 徐猛摇头:“不饿!” 杨梦龙说:“又说谎,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你肚子在唱空城计了!走,出去吃早餐。” 听说又有得吃了,徐猛大乐,跳起来扛着斧头就往外跑,杨梦龙给了他一脚:“你神经病啊?吃个早餐也要扛着大斧去,不怕把人吓死?” 徐猛认真的说:“这地方有点乱,我要保护大人的安全!” 杨梦龙说:“带上刀就行了,我还真不信这里能有谁敢拿我怎么样。” 徐猛说:“用刀的话我使不上劲……” 杨梦龙眼睛一瞪,说:“就你毛病多!少废话,带上你的刀,我们出去!” 徐猛只好带上自己的刀,跟着杨梦龙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他所用的刀不是横刀,而是二十九军大刀队惯用的那种大刀,同样是精钢打造的,又厚又重,看上去就像一块开了一面锋的钢板。这种刀一般人根本就使不转,这个怪胎却嫌太轻了,用这种刀使不上劲,真是服了。杨梦龙也佩上自己的横刀和弯刀,两个人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此时街头巷尾已经热闹起来了,一些店子都开了门,起劲的吆喝着招揽食客进去吃点东西,还有不少人则带着一只鸡几只蛋或者一担青菜进城,在街边摆卖,买菜的人则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杨梦龙还看到几个身穿蒙古服饰的牧民牵着几匹骏马在向过往的行人推销,那几匹马毛色鲜亮,肌肉饱满,双目耿耿有神,更比一般的蒙古马要高高一截,都是好马,只是这里买得起马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们喊得嗓子都沙了,围观的人也挺多,可就是没有几个人上去讲价的。倒是他们旁边那个摊位,一名穿着边军军服的菜农生意不错,嫩绿的韭菜一把接一把的卖出去,看得这几个蒙古人郁闷万分。还有一些家伙戴着斗笠,披着披风,佩着刀在街上慢慢踱着,看上去颇有大侠风范,只是风一吹,披风扬起,一身的补丁就完全暴露出来了。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大侠,他们是陕西的一种特产,刀客,生来就是好勇斗狠之徒,从小就跟刀打交道,小有所成之后就出道闯荡了。每逢乱世,刀客就特别多,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行侠仗义的,行侠仗义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谋生手段而已,如果你被土匪威胁了,可以找刀客,支付他们一定的报酬,给他们吃饱饭,土匪来袭的时候他们就会帮你把土匪干掉。如果你有生死仇敌,也可以找刀客,他们会帮你将仇人的脑袋砍下来,当然,挑刀客的时候眼睛一定要放亮一点,要选那种身手不错而又心狠手辣的,要是选中那种徒有其表的刀客,事情办砸了你就惨了。 刀客的泛滥成灾也意味着在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装备有武器,以免被那些吃不上饭的刀客给抢了…… 徐猛的出现在街头上引发了一阵轰动,没办法,这家伙实在是太高大了,走到哪里都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西北大汉就够高大了,他居然比西北大汉还要高上一截,很多人瞅着他,隐隐有些同情起杨梦龙来:我的乖乖,这么高大,一顿饭还不得吃垮一座山啊?这个小不点惨了,非被他吃到倾家荡产不可!杨梦龙也不在意,带着徐猛走进一家小店里,叫来店小二:“给我们弄点好吃的!” 店小二热情的说:“好咧!俺们这里好吃的东西有羊肉泡馍、锅盔、大馒头、裤带面、卤牛肉,少爷想吃点什么?” 杨梦龙说:“给我来一碗羊杂,一碗裤带面。”一指徐猛,“给他来十个大馒头,一个锅盔,两斤卤牛肉!” 店小二咋舌:“他……他吃得了这么多吗?” 杨梦龙说:“少废话,端上来就是了!” 店小二应了一声,下去忙活了。没多久,杨梦龙叫的吃食送了上来,都挺有西北特色的。裤带面,说白了就是一根老粗的面条,一碗就那么一根,嚼劲十足,是陕西的传统美食;那炸得黄焦焦的锅盔就更不用说了,历史悠久,早在战国时期,秦军就拿它当军粮了。这玩意一大特色就是硬,跟黑列巴差不多,普通人切下一小块用火烤软就能吃饱了,据说秦军吃饭的时候就以它为主食,打仗的时候将它挂在胸前当盾牌,可见它有多硬。羊肉泡馍汤汁浓稠喷香,卤牛肉切得很大块,十分鲜嫩,让徐猛垂涎三尺……他最爱吃肉了。杨梦龙挟起裤带面咬了一口,啧啧,面条嚼劲十足,汤底浓稠,真香哪!这才是传统美食嘛,不像二十一世纪,净拿味精拌开水作汤底,难吃死了! 徐猛都不用等杨梦龙开口了,看到杨梦龙开吃,他一手抓起一个大馒头就往嘴里塞,一口下去,老大的馒头就被咬掉了半个。店小二瞠目结舌,我的乖乖,还真是个大胃王啊,那个小不点惨了,请这个大个子吃饭,真的会破产的!正傻看着,外面传来马蹄声,那几个站了一大早都没什么生意上门的蒙古人牵着他们的马来到店门口栓住,然后一脸晦气的走了进来,要了一斤牛肉,十个大馒头,然后闷闷不乐的吃着,看得出他们心情很不好,都没什么人说话了。 榆林人经常跟蒙古人干仗,双方早就结下了血仇,但是看到蒙古人进来,那些食客也没什么反应,店小二招呼得也挺殷勤,显然他们跟蒙古人的关系也挺复杂的,打仗的时候是生死仇敌,不打仗的时候则是朋友,真奇怪。吃了一个大馒头,中间那位国字脸、浓胡子的蒙古大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用汉语骂:“烦死了!酒!拿酒来!” 他身边那位相貌端正的汉子瞪了他一眼,说:“喝喝喝,就知道喝!再这样下去,我们部落所有的家当都要让你变成酒钱喝清光了!” 大胡子怒骂:“我们部落有个屁家当!有家当的话就用不着卖战马了!” 相貌端正的汉子也火了,喝:“其台,你给我闭嘴!”其他人也是神色不善,瞪着这个口没遮拦的家伙,大有拔出弯刀捅了他的意思。 大胡子给吓了一跳,声音放低了不少:“多桑,看到部落变成现在这样子,我心里不痛快,所以说了气话,你们别介意。” 相貌端正的汉子哼了一声:“就你不痛快?看到部落走到这步田地,谁心里会痛快?该死的满洲人,拉我们部落的青壮去当炮灰,却又不肯分给我们一点战利品,害得我们部落的青壮死伤殆尽却一无所获,连放牧割草的人手都凑不齐了……我心里也不痛快,来啊,给我们来十斤烈酒,我们要喝个痛快!” 看样子这位名叫多桑的汉子地位还是蛮高的,这一嗓子吼过去,其他几个蒙古汉子马上响应,叫嚷着赶紧上酒。杨梦龙听得好笑,居然混到要卖战马的地步,这个蒙古部落也算倒霉了。蒙古人对战马的感情是非常深的,他们视战马为兄弟、朋友,在战场上宁愿饿死也不肯杀马,更别提把战马当成商品出售了。一个部落如果到了要出售自己养的战马的地步,只能说明,他们快被逼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八十七 茶马交易 店小二瞅着这几个蒙古人身上那破旧的皮袄,说:“我们的酒可不便宜,十斤,你们有那么多钱吗?” 多桑瓮声瓮气的说:“钱我们没有多少,但门口有几匹马,都是非常好的战马,你可以牵一匹去抵酒钱!” 店小二叫:“你成心耍我们的是吧?我们要战马干嘛?要头骡子它还能拉大车,要战马什么用都没有,还得用精料喂着,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多桑掏了掏口袋,估计是在数口袋里的铜钱,面色发苦……看来他真的拿不出买下十斤烈酒的钱。没办法,像这种战乱频繁的地方物资匮乏,什么东西都贵,像酒这种人人都喜欢,还得消耗大量粮食的东东,自然是贵得离谱了。本来一匹战马换几百斤酒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战马对老百姓没什么用,还不如骡子好使,店小二自然不干。 几名蒙古汉子面面相觑,郁闷得不行。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他们都还没喝呢就愁眉苦脸了。 杨梦龙叫:“伙计,给他们打十斤好酒,不许掺水,还要切上十斤好肉,钱算我的。” 店小二一听,大喜过望,应了一声:“好好好,等着哎!”欢欢喜喜的跑下去打酒了。那几个蒙古汉子也是大喜过望,多桑离席上前躬身行礼,说:“这位好汉,多谢你的慷慨,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友谊的!” 杨梦龙说:“不用那么客气,看得出你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好汉子不应该喝不上酒的……对了,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怎么沦落到要卖马的地步了?” 一提起这个,多桑就郁闷得想杀人,一屁股坐在杨梦龙对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我们是瓦刺人,一个小部落……我们部落的名字翻译成你们汉语,就是‘骆驼’的意思。今年我们部落响应建州大汗的号召,出动了三百名青壮参与了对明国的战争,结果几仗下来,那三百名青壮战死了一大半!女真人欺负我们弱小,也不肯给我们补偿。我们部落的日子原本就不好过,死了这么多人,就更难过了,放牧还好,几岁大的娃娃都能放羊,但是割草晒粪饼之类的重活就不行了,女人和老人干不动这些活,眼看就要下雪了,储存起来的草料也没多少,肯定不够这么多牲口吃的,额吉愁得头发都白了,只好忍痛卖掉一些战马。” 徐猛瓮声瓮气的说:“你们活该!谁叫你们助纣为虐,帮着建奴攻打我们的?” 杨梦龙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冲多桑一笑,说:“这家伙脑子不大灵光,莫怪,莫怪。” 多桑苦笑一声,不说话。 在一般人看来,塞外放牧的生活是这样的:清澈的河流,青翠欲滴的牧场,珍珠般的海泡子,蓝蓝的天空,还有热情奔放的小伙子,能歌善舞的姑娘……怎么样,不错吧?然而,现实颇为残酷,游牧民族生存之艰难,比起农耕民族来远有过之。首先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对,都处于高寒纬度,到了冬天零下三四十度是家常便饭,一出帐蓬就会被活活冻死;其次是游牧的产出比例远比农耕的要低,如果不考虑赋税,一个农民耕八亩地就能吃饱肚子了,而牧民呢?八亩草场还不够塞牙缝。再次,资源匮乏。像布匹、盐、铁、茶叶等等这些看似很普通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稀有资源,可遇而不可求。蒙古高原并不缺乏铁矿,但是由于技术落后,人口稀少,蒙古人根本没有能力开采这些资源,以至于到了明代,一些部落仍在使用骨制或者石制的箭镞。至于缺盐就不用我说了吧?有兴趣的话可以试着半个月不吃盐,你就知道没有盐是多痛苦的一件事了。当然,最最可怕的还是内耗,那些占有绝对优势的大部落是不会坐视小部落发展起来的,当一个小部落的人口超过两万后,大部落就会派人过来给他们两个选择:是加入我们部落,还是战争?不管选择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个原本欣欣向荣的部落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由此可见,塞外放牧一点都不浪漫,自驾游的时候玩玩还可以,真把这个当成终生制职业你就惨了。这个名为“布尔津”的小部落比较倒霉,跟随后金入侵明朝,死伤惨重不说还遭遇了恶意欠薪,整个部落一下子被逼到了生死关头了,不得不把精心饲养的战马拿出来卖……杨梦龙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一把皇太极,你丫这是拖欠农民工工资啊,真是太没品了。 不过,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皇太极还是做了件好事,给了他一个花更少的钱买到更优良的战马的机会…… “是这样的,”他的眼珠子开始不听话的骨碌碌乱转,转速快达到每秒钟八转了,“我叫杨梦龙,一个商人,中原来的,带来了大量的铁器、茶叶、布匹和盐巴……” 多桑一听,眼睛就亮了,那几个蒙古汉子也呼啦一下就围了过来,急急的吼着,口水都差点喷到杨梦龙脸上去了:“什么?你是中原来的客商?” 杨梦龙说:“是的。头一次到塞外来,想用我带来的货物换一些牛羊马匹回去……” 多桑粗暴的打断:“那太好了!我们部落要用大量牲畜交换过冬所需的物资,特别是布匹、盐还有茶叶!这位公子,就跟我们交易吧,我们会拿出最好的马,最健壮的牛和最肥的山羊给你!如果你嫌这些牲畜赶着太费劲,我们还可以拿皮毛之类的东西跟你换!” 杨梦龙有些迟疑:“可是我已经跟其他部落说好了……” 徐猛嘴巴一动想说话,马上挨了杨梦龙一脚。开玩笑,这个大嘴巴一开口还不得穿帮啊,绝对不能让他开口! 蒙古汉子们一听就急了,其台叫:“是哪个部落敢抢我们的货?非灭了他们不可!”另外两个一个叫:“对,太不厚道了,居然想独吞,灭了他们!”另一个则叫:“找他们说理去!”看来榆林很少来大客商,这样交易的机会并不多,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被其他部落先下手为强抢走了,他们都急眼了。 还是多桑更精明一些,没有喊打喊杀,而是抓住事情的本质:“是哪个部落手脚这么快?不管了,管他哪个部落呢,反正他们能拿出的马肯定没有我们的好!我们这些骏马啊,血缘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那一代。我们的先祖随成吉思汗远征花喇子模,屡立战功,成吉思汗备加赞赏,赏赐了几匹汗血宝马。回到家乡后,先祖精心照料这些宝马,一代代的繁殖下来,到现在已经有近四百年历史了!我们的马高大,健壮,比一般的马要高出好几寸,奔跑速度快,耐力好,而且听话,不挑食,上哪找比它们更好的马?”压低声音问:“那个部落最多只能给你们一些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瘦马,我们却可以卖你们至少六十匹汗血宝马,一匹只要四十斤茶叶!” 杨梦龙撇了撇嘴,还汗血宝马咧,蒙谁呀?不过那几匹马确实不错,比蒙古马和河曲马要高大得多,肌肉均匀而结实,绝少杂毛,是不可多得的骏马,四十斤茶叶一匹,还真是良心价。他说:“价钱还是挺公道的,不过,我可没有这么多茶叶……” 多桑说:“不要紧的!茶叶不够,布匹、盐、铁什么的我们都要,特别是布匹和盐,有多少要多少!”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杨梦龙能够给他们匀出多少货物来,对于他们这个小部落而言,布匹和盐可是生死攸关的啊! 杨梦龙沉吟片刻,说:“我还是先看看你们的马吧,如果你们的马真像你们说的那么好,我多匀出一些货物来跟你们交换战马。” 多桑满口子的答应:“没问题!我们这就把马牵出城去,让公子试着骑骑!” 其台小声说:“可是我们的马没有马鞍和马镫啊……” 多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了。没有马鞍和马镫,那骑个屁啊?他们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汉子是没问题的,可汉人不行啊,没有马鞍和马镫,那几匹烈马分分钟教他们怎么做人! 杨梦龙瞪了徐猛一眼,叫:“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的话就赶紧回去把那几个贪睡猫叫过来,他们有活要干了!让他们顺手带两套鞍具过来,娘的,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要是在舞阳,我非罚他们冲圈不可!” 徐猛叫:“吃饱了,我这就去!”抓起最后一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又顺手撸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险些把抱着酒坛走过来的店小二给撞飞了。杨梦龙对他无语,这个缺根筋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机灵一点啊? 八十八 雷厉风行 酒已经送上来了,可那几个蒙古汗子反而没有喝酒的兴趣了,都在那里傻等着。这笔交易对他们而言太重要了,关系着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在这关头,谁还有心情喝酒? 很快,徐猛带着薛思明、钟宁、曹峻几个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那家伙走在最前面,头上还顶着两具马鞍。一到门口,薛思明等人的目光便让那几匹马给黏住了,围着骏马转,看蹄口看马颈,就跟色狼见了西施似的。杨梦龙等得不耐烦了,叫:“你们几个别在那里瞎转了,给老子滚进来!” 三条好汉流着口水扑了进来,薛思明一进门就叫:“好马啊,大人,难得的好马啊!”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老子当然知道是好马了,但我想知道它有多好!别废话了,赶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吃饱之后我们就出城,到外面骑马溜几圈,试试它的速度和耐力什么的。” 这活薛思明他们爱干,他们要了个锅盔,一碗裤带面,狼吞虎咽的吃完,然后出发。在他们吃东西的那当儿,多桑等人早已给其中两匹马配上了鞍具,等他们吃饱了,马上牵马出城,找地方跑几圈。 出城走上几里路,便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了,两头黄牛正在贪婪的啃食着枯黄的草,一个老头在一边看着,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都颇为惊奇。杨梦龙看了看地形,不错,地势平坦开阔,可以放开了跑。他叫:“薛思明,跑几圈看看!” 薛思明说:“好!”翻身骑上一匹骏马,那匹骏马打了个响鼻,不大情愿的踢着蹄,似乎想把薛思明甩下来。薛思明一巴掌拍在马背上:“老实点,驾!”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远处飞奔而去,恰似一道黑色闪电划过地平线,真的好快!钟宁叫:“好马!跑得真快!” 徐猛乐呵呵的说:“要是我也有这么一匹马就好了!” 曹峻一桶冷水泼了过来:“你?得了吧,就你这块头,穿上盔甲扛起战斧,得多重啊?别说马,水牛都让你给压趴下了!” 钟宁说:“就是!千万别给他马,不然,再好的马驮着他跑上两圈都累得吐血了!” 曹峻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正斗着嘴,薛思明已经跑到草地尽头,又折了回来,二话不说,跳上另一匹继续纵马狂奔。多桑等人颇为欣赏他的骑术,对杨梦龙说:“这位好汉骑术真了得,哪怕放到我们蒙古人中间,也是一名极出色的骑兵了。” 杨梦龙骄傲的说:“那还用说?我告诉你,他不光了一名出色的骑手,更是一名神箭手,能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一箭将一只小鸟从枝头上射下来!” 其台说:“那真是太了不起了,哪怕是在我们蒙古人中间,这样的人物也不多呢!” 几句话的功夫,薛思明又跑了回来。叫:“这两匹马都不错,跑得又快又稳,耐力十足,都是好马!”连马鞍都不要了,跳上第三匹没配鞍的骏马,再次纵马狂奔,这家伙是骑上瘾了。虽说没有马鞍,但是他整个人就像钉在马背上一样,不管战马怎么奔腾跳跃都是纹丝不动,如此精湛的骑术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多桑等人不禁鼓起掌来。这一匹同样是跑了一圈就回来了,薛思明叫:“野性十足,骑着很过瘾!”跳下马走向第四匹,杨梦龙大喝:“等等,这匹我自己来!”硬把薛思明给拽了回来,抓着马鬃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冲啊!” 一看他那动作,薛思明和多桑都大惊失声,齐声叫:“坏了!”果然,那匹被抓鬃毛抓疼了的骏马并没有乖乖的往前跑,而是狂嘶一声,先是后腿往后猛的一蹶,杨梦龙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趴到了马背上,接着,骏马人立而起,杨梦龙顿时被甩了下来,直别别的摔倒在地上!这下子连徐猛都变了脸色,大家冲了上去,正想将他扶起,杨梦龙却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破口大骂:“他妈的!”举起拳头照着骏马的屁股就打,但是打到一半,又生生刹住,用另一只手抓住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拳头一点点的扳了回来,恶狠狠的说:“现在你还不是我的马,我不动你,等我把你买过来了再慢慢的治你!” 那匹马甩甩鬃毛,回头睨了它一眼,万分不屑的打了个响鼻,算是跟杨梦龙干上了。见杨梦龙没事,大家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见他如此狼狈,嘴角直抽搐,想笑又不敢笑。杨梦龙回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一个个都肩头耸动脸一抽一抽的,分明就是幸灾乐祸,怒骂了一声:“很好笑吗!?” 大家赶紧把脸一扳,但那笑意怎么憋都憋不住。 杨梦龙无奈的说:“想笑就笑吧,其实我也觉得挺好笑的……” “哈哈哈……”话音未落,那几个家伙便笑得东倒西歪了。好多年之后,这几个无良的家伙都经常跟自己的子孙说:“别看那家伙人模人样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以前骑马摔得那个惨啊,都没法形容了,我亲眼看见的……” 跑了几圈,又摔了一大跤,杨梦龙得出的结论是这些马都是难得的好马,赚大了,他千辛万苦跑到榆林来,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买马么?他当即拍板同意用茶叶、布匹、盐、铁等货物换一百匹这样的好马。多桑表示这太多了,如果卖了一百匹,他们部落的马就不够用了,杨梦龙表示如果布尔津部能够拿出一百匹这样的好马,那他就不跟其他部落交易了,那些货物通通拿来跟布尔津部交易。多桑拿不定主意,让其台回去报告族长,请族长拿主意,他则随同杨梦龙到渡口去验货。 才一大早,渡口就热闹起来了,一条条船在两岸往来穿梭,将一船船货物运过来,人喊马嘶,异常忙碌。杨梦龙咕哝:“今天的船比昨天的要多得多了。”径直找到程骥,好心情的打招呼:“嗨,程老大,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程骥给他这副鼻青脸肿的惨样给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成了这样了?”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说:“骑马摔了一跤,小意思。怎么,昨晚就睡在渡口啊?” 程骥说:“是啊,这么多货物,不守着我放心不下。”目光落在多桑他们几个身上,“这几位是……” 杨梦龙说:“我找的主顾!他们要用战马交换我们的货物,注意,是战马,战马哦!” 程骥苦笑:“知道是战马了,用不着一再强调的。” 杨梦龙也笑:“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嘛!我带他们过来验货的,对了,我的货物在哪里?” 程骥随手往东边一指:“在那里。” 杨梦龙说:“谢啦!”拉着多桑跑到自己的货物集散区,那里,不少民夫正忙着将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装上大车,车夫则忙着将挽马套上,都已经装好了七八车了。整体而言,秩序并不好,很多货物堆得乱七八糟的,看着就头疼————喜欢淘宝的亲倒可以品尝一下在一大堆杂乱的货物中间淘出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乐趣。杨梦龙往那些乱七八糟的货物一指:“这些就是我带来的货物啦,多桑,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多桑一见这么多铁器、布匹、茶叶、盐等等草原上稀缺的东西,大喜过望,一箱箱的检查,看看布匹有没有开裂,铁锅有没有孔洞,茶叶有没有加入一些乱七八糟的叶子,没办法,这些手法内地客商玩得太纯熟了,都把他们给坑怕了,比如说强大的瓦刺就让人这样坑过,也先亲自向明朝使者要解释,还让人家呛得哑口无言。薛思明等人看在眼里,心里不爽,暗说:“我们大人连几万两银子都一厘不少的还给程公子,还会贪你们这点小便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桑却丝毫不在乎周围鄙视的目光,对他来说,眼前这些东西才是最实际的,至于被人鄙视,那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检查了二十几箱,也有点累了,朝杨梦龙一拱手,说:“公子的人品像箭一样正直,这么多货物,没有一件是以次充好,特别是盐,一粒砂子也找不到,太难得了!”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出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以次充好,那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嘛!你再检查一下别的货物,这一路上我没怎么检查,要是里面有什么次品废品,你心里不爽,我更不自在。” 多桑说:“不用再检查了,如果公子这么豪爽正直的人都信不过,那我们真不知道还能信谁了。我们来谈谈价钱吧,听说公子除了买马,还要买牛羊?” 杨梦龙说:“是的,我还要买水牛和山羊。” 多桑一拍大腿,说:“我们布尔津部有的是牛羊!来来来,我们来谈谈价钱吧……” 杨梦龙兴致勃勃:“好哇!那个,水牛你们打算怎么卖?” …… 谈判的结果是一口锅换一头成年的山羊,十匹布或者一百斤盐换一头水牛,这样的价钱让杨梦龙开了眼界,对塞外物资匮乏的程度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除了牲畜,他还廉价收购了大量牛筋、牛角、牛皮。这些东西蒙古人都不怎么稀罕,像牛筋和牛角,也就造弓的时候用一点,至于牛皮,都是用来搭帐蓬或者做皮甲的,也用不掉多少,各个部落都有大量存货,完全是半卖半送了。但是在中原可不是这么回事,中原地区的牛始终是宝贵的资源,杀牛是要坐牢甚至砍头的,想弄到大量牛筋、牛角、牛皮,真是难过登天,杨梦龙这次算是发财了。要不是车子还要用来运羊,他甚至还想把拉上百车牛骨羊骨回去,这些骨头加工成骨粉就是很好的肥料了,而且是不要钱的,随便拉。 程骥在一边看着,心里颇有些郁闷。杨梦龙算是让他见识了神马叫效率了,舞阳卫的货物已经被预订了大半,他的货物仅仅运过来了一小半……唉,这小子一直是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八十九 互市 整整花了三天时间,程骥和杨梦龙才将全部的货物运过河来,而且还翻了一船,损失了两匹骡子。损失的骡子算在杨梦龙头上,他也不在意这点损失,甚至没有叫船夫赔,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带着货物,直奔边墙。 边墙有百货市场,每个月开放一次,一次为期三天。在这三天里,蒙汉老百姓可以带着货物到这里来,在官方的监督之下进行交易。原本边市一年只开放一次,一次只有两天,但是一年一次周期显然太长了,汉族老百姓倒无所谓,可蒙古老百姓熬不住,他们的生活比汉族老百姓要艰难太多了。特别是刚到春天,缺乏粮食,就更粮狈了,有多余的牲畜可以卖掉的每天都把牲畜赶到茶马古道去,哀求边军让他们入市交易,一头牛仅换一两石米豆,一只羊仅换一两升杂粮,没有这么多牲畜的就挑来一担柴,或者手执皮张马尾,甚至直接把身上的皮衣脱下来换东西,那困顿之形,边民看着都觉得可怜。后来朝廷应他们的要求,边市每个月开放一次,每到互市的日子,汉族老百姓运来杂粮、茶叶、布匹、盐、铁锅等等生活必需品,蒙古百姓则赶来牛羊马匹,运来皮毛马尾,互通有无。这种贸易对双方都是有好处的,蒙古人可以用多余的牲畜换取他们急需的生活用品,自然也就用不着为此发动战争了————抢劫也是要成本的,如果为了抢一只脸盆而丢掉性命,那就太倒霉了;明朝边境也因此太平了好长时间,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种手段获取大量优良的战马,为国家节省了一大笔开支。同样的战马,明朝自己养的话,养一匹得花二三十两银子,但是在边市,花七八两银子就能买到,节省了一大半。而边市每年交换过来的战马可不是一匹两匹,是一两万匹,这样算下来,这个数字就很吓人了。 遗憾的是,跟其他东西一样,随着明朝逐渐崩溃,互市制度也不复存在了。先不说蒙古倒向建州,双方关系急剧恶化,光是此起彼伏的流寇就足以致边市贸易于死地,很多客商的货物半路被劫,甚至连命都丢了,谁还敢来啊?很快,榆林这边的茶马贸易市场就名存实亡了,大家又回到了建国初期的剑拔弩张、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双方都是叫苦不迭。杨梦龙和程骥来到市场的时候看到的是残破的建筑和积满沙尘的地面,杨梦龙叫:“这就是茶马贸易市场?没搞错吧?怎么比乞丐窝还惨?” 程骥说:“好些年没有开过了,自然破败不堪啦。山西那边的情况要比这里好得多,不过那里头的水很深,像我们这种外地客商是别想在那里站得住脚的,将就一下吧。” 杨梦龙咕哝:“这里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咳咳咳……”一阵风吹过来,这个嘀嘀咕咕的家伙给灌了一嘴的沙子,呛得直咳,颇为狼狈。 虽说市场建筑破烂,连个看守市场维持秩序的士兵都没有,但既然来了,生意还是要做的,凑合着过吧。杨梦龙和程骥指挥大家把货物摆出来,准备交易。没过多久,生意上门了,不过第一批客户不是蒙古人,而是当地老百姓。他们拿着点碎银铜钱跑过来跟程骥买粮食————这家伙还留了三百石粮食,就是要运到边关才出售的。像布匹、盐之类的东西同样抢手,大家争相购买,市场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正乱哄哄间,突然烟尘大作,蹄声雷动,边民叫:“蒙古鞑子来了!抄家伙!”居然没多少惊恐,一个个一脸兴奋,有刀的拔刀,有枪的亮枪,没刀没枪的满地找家伙,准备开片。边关剽悍的民风再一次展现出来了,要是内地老百姓听到鞑子来了,只怕已经是哭爹喊娘了吧? 有好些人甚至拿出强弩爬到墙上,准备居高临下狠狠的射蒙古人一脸,看到这种情形,蹄声顿时停止了,杨梦龙从一堵墙后面探出头去看,烟尘弥漫中,一群蒙古牧民赶着上百匹毛色鲜亮肌肉匀称的骏马,还有大量牛羊往这边过来,领头那个冲这边喊:“老汉们别怕,我们是布尔津部,来换东西的,不是来抢劫的!” 榆林老百姓骂了回去:“孙子才怕你们!”收起了家伙。蒙古人松了一口气,也放慢了速度,把牲畜赶进市场,二十多名佩着弯刀的蒙古汉子留在市场外面,和舞阳卫的士兵一起站岗,看来是要维持秩序的————互市的机会不多,蒙古人比汉人更害怕边市被关闭,所有更积极维持秩序。那个喊话的汉子正是多桑,一进市场就直奔杨梦龙这边,叫:“杨公子,我把牲畜都赶过来了!” 杨梦龙迎上去,给了他一拳,说:“我看见了!好多马呢!” 多桑说:“那是,我们把所有好马都拿出来了……这是我们族长!”把杨梦龙拉到一位打扮还算讲究的老人面前,向他介绍。 杨梦龙打量了一番那个老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吧,脸上布满了皱纹,一件水獭皮做成的皮衣看上去挺华丽的,但也多有破损,腰间那把弯刀刀柄镶着一枚硕大的宝石,璀璨夺目,算是他身上最名贵的东西了。这位老人按照蒙古人的礼节,右掌按在左胸深深一鞠,说:“老汉察伦,见过天朝公子。” 杨梦龙心里说:“察伦?我还以为你叫蔡伦呢,吓死大爷了!”还了一礼:“杨梦龙,见过察伦族长。”把程骥拽了过来:“这位是我的搭档,程骥,他是个粮商,手头上有不少粮食,价格也公道,你们需要粮食的话可以找他!” 多桑说:“是呀,族长,我亲眼看见的,足有几百石粮食,够我们挺过整个冬天了!” 察伦眸子里迸出一缕精光,向程骥深深的鞠,说:“我布尔津部因为牺牲在战场上的青壮实在太多了,牛群和羊群都跟着衰落了下去,急需大批粮食救命,还请这位天朝公子大发慈悲,救救我们部落上千人的性命!” 程骥说:“察伦族长不必客气,程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做生意的,只要买卖公平,断没有赶客的道理。族长,这边请!”往自己的摊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察伦族长带着几个人走了过去,对瓷器丝绸什么的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查看粮食,看到那雪白的面粉,白花花的大米,黄澄澄的小米,都直流口水,开始讨价还价了。倒不是他们不喜欢那精美绝伦的丝绸瓷器,实在是买不起,再说这东西冬天又不能吃,还不如买粮食呢。他们拿来换粮食的都是些珍贵的皮毛,比如说狼皮、狐狸皮、水獭皮,这些皮子在内地可以卖出大价钱。为了换到更多的粮食,察伦族长干脆把弯刀上的宝石都给抠了下来————话说在他们拿来交易的货物里也有一些宝石和璞玉,都是在放牧的时候捡回来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没多大的用处,现在通通都拿出来了。 杨梦龙则围着马群牛群打转,特别是那一匹匹骏马,越看越眼馋。薛思明用最挑剔的目光在马群中间挑挑拣拣,他负责找碴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些骏马确实很不错,每一匹都够得上战马的标准,秋膘抓得好,格外的精神,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每挑完一匹,马上就有人将它牵过去,登记造册,然后拿出相应的茶砖或茶叶交到蒙古人手里,一笔交易算是完成了。程骥那边也谈妥了价钱,一张张珍贵的皮毛放到他的马车上,一石石米面倒进皮袋里放到蒙古人的马背上,大家都乐呵呵的一团和谐。 闻风而来的蒙古人越来越多,市场里牛鸣马嘶,羊儿乱窜,还有牧羊犬的狂吠,热闹非凡。反倒是过来交易的汉人很少,没办法,陕西连年干旱,越发的贫困,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物品可供交换。杨梦龙和程骥带来的货物一车车的卖出去,而他们身后的皮毛宝石也越积越多,牲畜群越来越庞大。粗粗一算,仅仅是一天的交易,杨梦龙就换到了一百五十匹上等的战马,九十头水牛,五百多只山羊,收获丰厚啊。他笑得嘴都酸了,蒙古人的钱真是太好赚了,几十斤盐就能换一头牛,几匹布就能换一匹马,羊?只值一口锅!简直就是暴利啊,贩毒都没这么赚钱! 蒙古人也笑得嘴都酸了,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汉族客商,不以次充好不往茶叶粮食里掺沙子也就算了,还特别好说话,以往两只羊才能换一口锅的在这里一只羊就能换到一口了,交货还非常痛快,说了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哪怕别人出再高的价钱也不给,这样的客商上哪里找? 一团和谐中,双方都对对方作出了最最客观的评价:傻冒! 九十 踢场子 当天晚上,杨梦龙和程骥买来好酒,杀猪宰羊,款待前来交易的各部落头人。这也是互市的一道程序,每天互市结束了,监督互市的明朝官员都要设宴款待部落头人,甚至还要赠送一份礼物,或者拿出一些钱给他们。现在官员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这些程序只好由杨梦龙和程骥代为执行。双方把酒言欢,开怀畅饮,蒙古的姑娘换上了漂亮的衣服,在篝火旁翩翩起舞,舞姿美妙,热情奔放,看得在场的小伙子心痒痒的。蒙古小伙子表演起了摔跤,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舞阳卫的士兵手也痒了,下场去跟人家比划比划,结果被人家左一个德克勒,右一个勒克德,再来一个克勒德,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徐猛看不过眼了,对杨梦龙说:“这些家伙太没用了,让我上,保证摔得那些蒙古鞑子爬都爬不起来!”可惜杨梦龙没同意……开玩笑,让这个大块头上就不是联欢了,那是要出人命的!而蒙古人也知道对方厉害的角色没有上,赢归赢,却也没有半点嚣张,大家都是闹着玩嘛。 第二天,继续交易。今天过来交易的汉人也多了起来,都是带着一匹布几斗盐或者一石杂粮打老远赶过来,也有人带来了一点针头线脑之类的杂物,看能不能换点什么。最吓人的是市场里还出现了边军的身影,这帮家伙穿着破得跟鱼网一样的军服,在市场里摆卖刀剑弓弩。杨梦龙下巴差点就脱臼了,你妹的你们不是边军吗?明朝不是禁止向蒙古人出售刀剑弓弩盔甲的吗?你们应该大力打击这种走私活动才对的,怎么自己反倒成了走私份子了?他用心留意,发现这帮家伙的生意还不错,不少蒙古人都爱找他们交易,用山羊和战马去换他们的刀剑。杨梦龙跑过去拿起一把刀拔出来一看,好家伙,刀身雪亮,锋利无比,是上好的战刀啊!可是为毛边军的装备那么垃圾? 唉,贵圈好乱,真心看不懂! 但蒙古人看不上边军的弓和弩。边军的弓在蒙古人看来太长了,在马背上施展不开,而且也太软了,杀伤力不够。弩的杀伤力够强了,可射速太慢,一分钟能射三箭就谢天谢地了,蒙古人打仗讲究的是来去如风,锐箭如雨,这种武器并不符合他们的使用习惯,无视之。倒是杨梦龙挺喜欢强弩,从程骥手里赊了五十石粮食过去跟边军作交易,一石粮食换一具强弩和弩箭若干,看得程骥大摇其头。这家伙真不是做生意的料,人家怎么开价他就怎么接受,连讨价还价都不会。 忙活到下午,杨梦龙的货物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点茶叶和盐也让他当成礼物送给了各部落的头人————这又让程骥鄙视了他一把。程骥的粮食、茶叶也卖光了,还有一些瓷器和丝绸,这东西不是一般的部落头人享用得起的,想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出手,他恐怕还得继续深入草原,寻找更有购买能力的客人,或者干脆把价格降一降,便宜点卖给倒爷,让他们倒腾到草原去。换到大批粮食茶叶的蒙古人也很满意,这个冬天终于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了,来晚了的看着已经快被扫空了的摊子大失所望,差点没哭出来,像布尔津部则眉开眼笑,将各种货物一袋袋的驮到骡马骆驼的背上,打道回府了。 察伦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一些,那双深深的陷下去的眼睛焕发出光彩,目送着长长的驮队走向草原,不无感概的对杨梦龙和程骥说:“两位公子,你们可算是救了我们部落这上千人哪,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这个冬天怎么过了!”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别那么客气嘛,我们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你这样说倒显得自己欠了我们很大一份人情似的!” 察伦哈哈大笑:“杨公子真是快人快语!” 一个部落头人哀求:“天朝公子,你们能不能再想办法贩一批粮食茶叶过来?我们来晚了,什么都没换到,没有粮食和茶叶,我们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杨梦龙有些为难:“这些货物是我们从中原运过来的,走了一个月的路才来到这里呢,我们再回去贩运货物过来,一来一回又是两个月,那时候都大雪封山了……” 另一个部落头人说:“你们八百里秦川不是很富庶的吗?为什么不从秦地购置货物运过来?” 杨梦龙觉得这个可以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程骥。 程骥摇了摇头,说:“陕西连年大旱,流民蜂起,想在陕西境内置办大宗货物,谈何容易?” 那些部落头人还是不死心,苦苦哀求。倒不是他们喜欢胡搅蛮缠,实在是生死攸关,没有粮食、盐和茶叶,漫长的冬天是很难熬得过去的。都说游牧民族生活好,吃的是肉和奶酪,喝的是奶酒奶茶,这样的说法,对,也不对。在夏季他们确实是以奶酪、奶豆腐为主食,到了冬季则以肉为主食————牛羊大量冻死,自然可以放开肚皮吃了。可是没有盐,你试着一连吃几个月没有盐的肉看看?保证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肉了!吃得那么油腻,不喝点茶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在草原上生了病,那就要命了,请长生天保佑吧,大夫什么的,想都别想,那是部落头人的福利。为了部落的生存着想,他们必须趁着现在牛羊正肥,多换一些茶叶、盐、杂粮之类的东西,掺杂着吃一些肉,这个冬天就会好过一些。如果草料吃光了雪还没化,可以用没吃完的杂粮喂牲口,勉强撑上几天捱到冰雪消融。否则你就等着牲口大量饿死吧! 牲口大量饿死了,牧民离饿死也就不远了。 他们可怜,可杨梦龙和程骥也实在没有办法,像茶叶、盐之类的东西还好办,但是粮食……现在陕西人都饿得要吃人了,上哪找大量粮食?就算有,流寇环伺之下将大量粮食运过来的难度也大得超乎想象,要是碰到大批流寇抢粮,这绝对是稳赔不赚的,傻子才干。头人们没有办法,只好去央求察伦族长把货物匀给他们一点,察伦族长当然不可能答应,双方就这样僵住了。 杨梦龙看在眼里,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蒙古人也真够可怜的。” 站在高处放哨的薛思明突然叫:“大人,有情况!你最好上来看看!” 杨梦龙心里格噔了一下,迅速爬上去往远处张望。而此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到沙粒石子在微微跳动,都为之凛然:这是有大批人马朝这边冲过来的迹象!他们纷纷爬上高处,往远处张望,只见远处沙尘滚滚,往这边席卷而来,蹄声雷动,还夹杂着阵阵杀声,大家都变了面色,杨梦龙沉声说:“有情况,准备迎战!” 一百多名舞阳卫的士兵沉默的拿出强弩上弦,将一支弩箭插入滑槽中,薛思明和钟宁则一脸兴奋,取下强弓,将一袋利箭插在土墙上,等待厮杀。程骥神色惊慌,几名蒙古汉子拔出弯刀将他护在中间,叫:“天朝公子莫怕,有我们在,没有人伤得了你的!”看来这些蒙古人还是晓得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的,生怕程骥挂了,明年春天就没人跟他们交易了,说什么也要保护他周全。 沙尘已经来得很近了,滚滚沙尘中人喊马嘶,战况颇为激烈的样子。杨梦龙叫:“稳住!看清楚情况再动手!” 一百多名士兵端平强弩,眼睛、望山、箭镞三点一线,颇为专业。他们在舞阳的时候也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只是当时用的弩软得一塌糊涂,实在没劲。这时,一骑长嘶,从沙尘中冲出,后面跟着一大群背上驮满货物的骡马和骆驼,正是那些满载而归的部落的驮队,当先那个冲着墙上的士兵喊:“不好了!喀尔喀部过来抢劫了!好多货物都被他们抢走了!” 察伦那张老脸顿时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晃晃,如同秋天的树叶。这次交易,他们布尔津部投入最多,获得的好处也最多,“好多货物都被抢走了”就意味着被抢得最多的是他们,惨了,这回要血本无归了! 现实非常残酷,如果事情有往坏的方向发展的迹象,那么,结果往往是最坏的,那名蒙古骑士话音未落,又一名蒙古大汉冲了过来,身上插着几支羽箭,浑身浴血。多桑骇然大叫:“其台,你怎么了?其他人呢?”其台充耳不闻,纵马从一堵五尺多高的土墙上一跃而过,冲进市场里,丝毫不顾会不会踩伤人,状若疯狂。他一直冲到察伦族长面前,滚鞍下马,扑嗵一声跪倒在族长面前,嘶声哭喊:“族长,我们被喀尔喀部的人给抢了!他们埋伏在边市外面,我们刚离开边市,没走出多远他们便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要我们把货物送给他们,我们不答应,他们便冲上来砍杀!我们负责护送货物的五十多人拼死抵挡,死伤了一半还是抵挡不住,很多货物都被抢走了啊!” 察伦族长捂着胸口大叫一声:“我的青壮啊!”身体向后一倾,昏迷了过去。各部落头人都为之恻然,布尔津部真是太倒霉了,追随女真人入侵明国,人死了近两百,毛都没捞到一根,现在又被喀尔喀部抢劫,杀了二三十,这个部落看来是要完蛋了啊! 杨梦龙面色有点难看,咬牙说:“该死的喀尔喀,连老子的客户也敢抢,成心踢我场子是吧?不把你打出屎来算你拉得干净!” 九十一 痛殴地头蛇 涌进市场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有蒙古人,也有汉人,再加上侥幸从喀尔喀人的魔爪之下逃脱的驮队,将整个市场挤得水泄不通,人在喊,马在叫,骆驼和牛在嘶吼……吵死了!沙尘滚滚中,也出现了蒙古骑兵的身影,这些家伙身手矫捷,全凭双腿控马,弯弓搭箭,弓弦颤响间,像受惊的羊羔一样跑向集市的人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下,每射倒一个,他们便放声欢呼,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搞什么体育竞赛似的!杨梦龙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心里吐槽这地方的生态环境实在太糟糕了,几匹马一跑就是沙尘滚滚,玩毛啊?再这样下去不用蒙古人过来砍人,光是这沙尘就够他们一个个患上沙尘肺,一命呜呼了! 还好,这时风向突然一变,刮散了沙尘,喀尔喀部的骑兵露出了真容。这些家伙骑着矮小的蒙古马,身披皮甲,佩着弯刀,背上还背着一面小小的盾牌,挥舞着手中的骑弓哇哇大叫,十分得意。杨梦龙粗略的一数,好家伙,少说也来了三四百人吧?在这大平原上,三四百名轻骑已经是一股很难缠的力量了。好在他们躲在市场里,有土墙保护,还可以撑上一阵子。现在喀尔喀部的蒙古骑兵已经将最后一名逃向集市的倒霉蛋给射倒了,命中目标的那个家伙高高举起手中的弓策马来回飞奔,发出狼一样的嗥叫声,得意非凡,而集市里各部落头人则恨得咬牙切齿,被射死的可都是他们部落的人丁哪! 杨梦龙双手搭成喇叭筒状,冲正在耀武扬威的喀尔喀部骑兵怒吼:“你们叫叫叫,叫春啊?让你们的头头出来说话!” 双方离得挺近的,这小子嗓子又大,那帮蒙古骑兵听得清清楚楚,都愣了一下,这小子何方神圣啊,这么嚣张?很快,一名戴着一顶狐狸皮做成的帽子的青年越众而出,叫:“你是谁,竟敢这样跟我们说话?” 杨梦龙双手往腰间一叉,说:“老子还想问你们是谁呢!老子千里迢迢,从中原运了一批货物到这里出手,容易吗?你们居然敢踢老子的场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那名青年说:“这里是我们喀尔喀部的领地,你们竟然绕开我们跟这些小部交易,真是好大的胆子!识相的赶紧将货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句话可犯了众怒,众部落头人愤怒的叫: “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领地了!?” “这明明就是大明的地界,我们在大明的地界以马易茶,碍着你们什么了?” “你们喀尔喀部就是仗着自己人多马多,咄咄逼人!可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逼急了我们,就算是死也要用我们这一腔热血呛死你们!” “对,把我们的货物还回来,否则我们跟你们玩命!” 被困在集市里的蒙古人足有两百多,一起嚷嚷起来,声势不小。杨梦龙可没有兴趣加入喷子的行列,他打了个手势,那一百多名士兵会意,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皮甲,飞快的披上。客商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明朝的士兵,那些喷得正凶的蒙古人见状,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得滚圆,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至于那些胆大包天,居然敢把上好的刀剑弓弩拿到集市来卖的边军则表示淡定,甚至露出一丝“同道中人”的惊喜,也许在他们看来,杨梦龙这帮人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大批军资,拿到这里出售的边军吧?杨梦龙也披上了皮甲,冲各部落头人嘿嘿一笑,说:“你们喷得再凶又有什么用?喷一百句也不如给他们一耳光来得实用呢。是汉子的就跟我杀出去,宰了他们,把属于你们的东西抢回来!” 各头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察伦好心的提醒:“天朝公子,他们足有三四百人哪!” 杨梦龙叫:“我们也有三四百人,而且差不多人人有刀,怕个鸟啊!跟我杀出去,把他们打出屎来再让他们吃下去,看他们还敢不敢跟我们横!” 头人们面面相觑,估计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嚣张的汉人青年。倒是那些边军觉得杨梦龙实在太对他们的胃口了,纷纷叫嚷:“对,把他们打出屎来再让他们吃下去!算我们一份!” 杨梦龙对这些边军还算满意,这才像点样嘛,要是像内地卫所那些军户那样,敌人的影都没看到就吓得缩成一团了,还守个屁边关呀?他大手一挥,叫:“一起杀出去,干死他们!”真的跳下土墙,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徐猛扛起他那把吓人的大斧头紧跟在后面,薛思明、钟宁手执强弓,曹峻、王锐、秦迈人手一具强弩跟上,一百多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沉默的开了出去。二三十名边军见状,暗暗惊讶:“这帮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纪律真严!”也抄起家伙跟了出去。 头人们又傻了,大眼瞪小眼对瞪了好久,一个头人才叫:“察伦族长,怎么办?” 察伦族长咬咬牙,说:“还能怎么办?出去,给喀尔喀部一个教训!” 头人们惊叫:“喀尔喀部兵强马壮,我们是惹不起的!” 察伦族长胡子微微颤抖,怒喝:“不是我们想惹他们,是他们来招惹我们!这帮强盗抢走了我们用牛羊换来的过冬物资,他们是想把我们往死里逼!他们都不让我们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客气?” 想到物资被抢,头人们眼睛也红了。这些物资都是他们用辛苦牧养了一年的牛羊马匹换回来的,没有这些物资,他们怎么熬过这个冬天?现在该死的喀尔喀部已经将他们逼到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的地步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当下一声吆喝,各自带领自己部落的青壮,骑着马跟了出去,准备开片! 狐皮帽青年看到集市里的人一队队的开了出来,有些惊讶。喀尔喀部是方圆千里最为强大的一个部落,拥有控弦之士千余人,相对于死了两百多青壮就到了崩溃的边缘的布尔津部,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王,各部落只有任他们予取予求的份,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可现在居然有人敢捋他们的虎须,舍弃土墙的保护,摆明车马要跟他们开片,还真是够新鲜的。他带着两名士兵策马上前,用马鞭指着杨梦龙,叫:“你们是明国边军对吧?这是我们蒙古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插手?”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废话少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的把抢去的东西给我还回来;第二,我打到你乖乖的把东西还回来!自己选吧!” 狐皮帽青年像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在马背上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俯后仰,用快断气了似的声音说:“有趣,有趣!我还是头一回碰到像你这么有趣的汉人!”倏地敛住笑容,面色一沉,声线变得阴冷:“可是,你知道向我们喀尔喀部挑衅是什么后果吗?” 杨梦龙鼻孔朝天,满不在乎的说:“少他娘的装大尾巴狼,老子是吓大的!看样子你是不打算把东西还回来了,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放马过来吧,咱们先打一仗,再来谈那些东西该归谁!” 狐皮帽青年哼了一声,说:“找死!明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带着你的人滚蛋,把牲畜货物留下来,我饶你一条狗命!”戴着玉板指的手一指那些平端着强弩的士兵,“不过,他们得留一半下来给我当牧奴!” 杨梦龙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你奶奶的,老子还想收拾你呢,你倒先撂狠话了?看来今天是谁也别想好过了,放马过来吧,咱们先打一仗再来评谁是谁非!” 程骥跑了过来,神色有些慌张,低声说:“大人,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蒙古人之间的内斗,我们何必插手?”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程老大,你想过没有?如果这次我退让了,以后我们每运一次货物过来交易他们就抢一次,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对付这种试图不劳而获的王八蛋,我比较倾向于用刀教他们做人,而不是用嘴皮子跟他们讲道理!” 程骥对这个比疯狗还好斗的家伙十分无语,只能苦笑着退回集市中,让他们打个够。他也真够倒霉的,打从遇上了杨梦龙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被土匪抢就是被蒙古马匪抢…… 察伦族长策马上前,向狐皮帽公子行了一礼,叫:“伯颜小王,我们布尔津部对喀尔喀部也算恭敬吧?每逢节日,老汉都备上厚礼前去道贺,而在征战中也唯命是从,我们小心翼翼,从来没有什么错处,小王为何翻脸不认人?这些货物关系着我布尔津部上千人的生死,还请小王还给我们,我们愿意送上宝马十匹作为谢礼!” 伯颜小王嘿嘿一笑,说:“宝马是我的,货物也是我的!” 察伦族长还想再恳求,杨梦龙已经老大的不耐烦了:“还跟他磨唧什么呢?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肛门进水了,一门心思跟我们作对,对付这种欠收拾的家伙,最好的法子是打到他叫爷为止!” 九十二 痛殴地头蛇(中) 察伦估计也是头一回领教到杨梦龙的好斗,被他呛得话都说不出来,十分无语。 他是无语,可是伯颜小王子却有话要说了,用刀剑说。 伯颜小王子认为杨梦龙态度嚣张,已经侮辱了喀尔喀部的威严,侮辱了他身为喀尔喀部小王子的赫赫声威,更侮辱了成吉思汗的子孙的尊严……一句话,不揍你是不行的了!他阴恻恻的问:“你是非要赶这淌浑水是吧?” 杨梦龙说:“老子对赶浑水没什么兴趣,但是你老人家把我的客户给抢了,严重败坏了我的名声,我就不能不赶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自己把货物还回来;第二,我把你打出屎来之后再把货物抢回来,你自己选吧!” 伯颜小王子勃然大怒,喀尔喀部的骑兵们也怒形于色,用马刀敲击着木盾,发出巨大的鼓噪!伯颜小王子厉声喝:“列阵!把这帮明狗通通杀光,让他们知道跟我喀尔喀部作对是什么下场!”喀尔喀部骑兵纷纷放声怒喝,勒马后退。骑兵最可怕的就是强大的机动能力和冲击力,但不管是机动还是冲击,都需要拉开距离,否则无法加速,无法加速的骑兵,还不如步兵。 看到喀尔喀部要动真格了,各部落头人不免惊慌失措,杨梦龙怒喝:“怕个毛啊?我们的人并不比他们少,家伙甚至比他们还好,要是到了这一步还只能任他们欺负不敢还手,自己找块贝壳撒泡尿把自己憋死好了!舞阳卫,列阵!” 一百多名士兵轰然应诺,习惯成自然的排成笔直的两列,平端着强弩,踢着整齐划一的正步向前推进。众人见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浑然一体,不禁大为惊讶,边军觉得有意思,也跟了上去。敢把军国利器拿到集市来卖的家伙大多是亡命之徒,根本就没拿自己这条命当回事,打打杀杀什么的简直就是他们的最爱! 察伦族长咬咬牙,叫:“多桑,你带上所有有刀有马的小伙子跟上,听从这位天朝公子的指挥,一定要把货物抢回来!” 多桑大声应:“遵命,族长!”大喝:“布尔津部的兄弟们,跟我上,把我们的衣食从那帮恶霸手中抢回来!” 六十多名布尔津部的士兵满腔怒火,应诺一声,策马上前。又有几个同样被抢了的小部落的人也跟上了,凑足了两百名骑兵,比杨梦龙的人马还多。多桑策马跑到杨梦龙面前,下马施礼,叫:“天朝公子,多桑等候你的命令!” 杨梦龙见大多数骑兵都跟了上来,甚感满意,说:“好,你就把你的人放在我两翼,防止喀尔喀部抄我后路,等时机成熟了再出击!”扫了一眼多桑手中的马刀,见刀刃上有好几个小小的豁口,略一思索,拔出自己的横刀递给他:“你这把刀不行,只怕没砍上两下就报废了,用我这把吧。” 多桑接过横刀,没见刀身有多厚,入手却甚为沉重,灰色的刀身衬着雪亮的刀刃,让人心头发凉,那刀刃甚至比镜子还亮,照得见他脸上的每一根胡子。他也是玩刀玩大的,知道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刀,不禁大喜,叫:“谢公子!”扔掉自己那把破刀,翻身上马,举刀狂呼。一缕阳光照射在刀刃上,寒光四射,所有蒙古骑兵都委屈的看着他手里那把杀气弥漫的横刀,再看看自己手中用劣铁打造的弯刀,越看越委屈,恨不得扑上去把刀抢过来! 喀尔喀部骑兵还没有冲过来。毕竟刚才他们就冲杀过一轮了,战马体力消耗较大,必须先让战马歇歇,以达到最佳状态,再有就是还有不少人仍在满世界的追那些驮着货物乱跑的劝骡马,必须先通知这些人归队。因此他们只是放出十余骑在阵前游荡,盯着杨梦龙的一举一动,主力则下马休整。杨梦龙也不在意,往前推进了大给五十步,取得足够的回旋余地之后,他下达命令:“取最大仰角抛射,标出射程来!” 前排士兵斜斜扬起手中的强弩,同时扣下机括,噔噔噔噔噔噔!一阵金属颤响,几十支弩箭呼啸而出,拉出一道弧线,划过近两百步的距离,斜斜的插在地上,标出一条七扭八歪的线来。杨梦龙看了看,大多没有达到两百步,不过比起内地用的蹶张弩来,射程已经相当吓人了。他再次下令:“二排上,压下一指平射,标出射程来!” 第一排退下,第二排上前端平弩击,同时击发,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金属颤响,又是几十支弩箭呼啸而出,在地上插成一排。由于这次是平射,射程比抛射短了近一半,但是整齐得多。喀尔喀部游骑看糊涂了,这些汉人在搞什么鬼?是嫌自己的箭太多了吗?老边军却暗暗骇然,这哪来的部队啊,配合如此默契,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跟他们打仗肯定不会是什么轻松自在的事情! 他们忽然对今天这一仗很有信心了。 杨梦龙眯着眼睛看着插在地上的那两排弩箭,再将蒙古骑兵冲刺的速度、弩箭装填的速度等等因素一一算上,推算着从蒙古骑兵进入射程到接敌,自己可以射上几轮。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有五到六支箭的机会,也就是说,喀尔喀部骑兵必须忍受五六轮齐射,才能冲过他的火力网。这五六轮齐射,怎么说也要放倒他们上百人了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承受了如此惨重的伤亡之后,还有没有勇气继续进攻!同时他心里还是有些惋惜,强弩还是不行啊,如果能有二百四十步的射程,这么远的距离都够他射上至少七轮了,以蒙古人现在这尿性,恐怕还没有哪支蒙古骑兵能够忍受七轮弩箭的密集齐射还不崩溃的。他下令:“等一下蒙古人冲过来的时候保持队列不动,前排负责射击,后排负责装填,听我口令射击,明白了吗?” 士兵们齐声狂喝:“明白!” 就在这时,海螺号呜呜呜的响了起来,游骑退了下去,远处的喀尔喀部骑兵翻身上马,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开始策马压过来了。诸小部联军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就想策马出战,杨梦龙厉喝:“稳住!听我的命令!”吼声如雷,那帮家伙吓了一跳,赶紧稳住。 喀尔喀部骑兵继续匀速推进,他们的队形有点古怪,跟牛角一似的,两翼前突,中间厚实,锋芒直指两翼的诸小队联军。也不知道他们是压根没将那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还是没把杨梦龙放在眼里,以为轻松击垮了诸小部拼凑起来的联军之后杨梦龙就成了自己盘子里的菜。杨梦龙咧嘴笑了笑,我管你是什么阵,乖乖过来让我射你一脸就行了! 喀尔喀部骑兵开始逐渐加速,越来越快,无数只碗大的马蹄扬起又落下,扬起漫天尘埃,地面微微震动,发出闷雷般的声响。众边军露出一丝惧色,骑兵冲锋的声势是非常骇人的,步兵直面骑兵冲击太需要勇气。杨梦龙手心也冒出了冷汗,但岿然不动。 他不动,舞阳卫的士兵也不会动。长达数月的严格训练,已经将“令行禁止”这四个字刻进了他们的骨髓,没有杨梦龙的命令,哪怕马蹄踏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也不会动的。 那大团烟尘已经逼近第一排弩箭标出来的那道直线,战马扬蹄间,将这些弩箭通通都给踩进了地里。杨梦龙扬起右掌:“预备————” 前排六十名士兵斜斜端起弩机,向咆哮而来的蒙古骑兵瞄准。 海螺号再次吹响,喀尔喀部骑兵猛踢马腹,马刺将马腹扎得鲜血淋漓,吃痛的战马狂嘶着,无力不用,发力冲刺!马背上的骑兵紧握着骑弓,伏下身体,现在还不能射箭,他们的弓射不了那么远的。 他们射不了那么远,不代表杨梦龙射不了。 “放!!!” 一声大喝间,前排六十名士兵同时扣下机括,金属颤音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内响起,震得不少人耳朵嗡嗡作响。六十支弩箭电擎而出,没入那冲天而起的沙尘中,凿出一股股血色喷泉,滚滚沙尘中血花四溅,人喊马嘶,不少蒙古骑兵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还在挣扎呢,马蹄就踩到了他们的身上,也有不少战马被射中,悲嘶着仆倒,将主人给狠狠的甩了出去……不用说了,这些可怜的娃也只有被踩成照片那么扁的份了。千军万马冲刺奔腾之际突然摔倒,下场是非常悲惨的。 前排的士兵无暇去看自己干掉了多少敌人,他们一声不吭,将弩机递给后排的同伴,再接过后排递过来的弩机,再次瞄准,整个队伍沉默得可怕。杨梦龙非常满意的看到自己队伍的进步,在跟桐柏山土匪打的时候还有不少士兵紧张得不得了,必须靠严酷的军纪镇住他们,现在好了,打过那一仗之后,他们已经可以很从容的将训练中的东西发挥出来了,只要再打几仗,他们便变成真正的老兵啦! 他心情愉快,吹着口哨下令:“预备————放!” 噔噔颤响中,又一排弩箭倾泄而出,百步开外的蒙古骑兵人仰马翻。冰冷的箭镞无情地撕裂他们身上那臭哄哄的皮甲,撕裂他们的肌肉骨骼,穿透脏器,箭杆犹自嗡嗡颤动,伤口处一道细细的血线随着箭杆颤动迸射而出,生命也随着那喷涌的鲜血迅速流失…… 九十三 痛殴地头蛇(下) 伯颜小王子并没有加入冲锋的行列。 倒不是他不想,实在是他的身份过于尊贵,没人敢让他去冒这个险,因此他只好很委屈的驻马在一个十几丈高的土丘上,无聊的看着他的骑兵冲上去砍杀敌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轮屠杀。 那批明军士兵冷静得可怕,根本就没有挟雷裹风冲过来的喀尔喀部骑兵当回事,只顾着按照那个娃娃脸的命令反复的装填弩箭,射击,弩箭密似飞蝗,那个娃娃脸每一声喝令,都是一轮齐射,转瞬之间已经射了三轮,喀尔喀部骑兵已经死伤一地了!他险些惊掉了下巴,叫:“这……这是什么打法?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打法?” 亲卫们也纳闷的摇头,他们同样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年长的亲卫队队长安慰小王子:“放心吧,我们已经进入骑弓射程了,汉狗快不行了!这帮汉狗远远的放箭倒还像点样子,一旦他们当中出现伤亡,立刻就会崩溃!” 伯颜小王子毫不怀疑,因为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汉人的富裕,汉人的懦弱,以蒙古人的剽悍,要击败他们简直易如反掌,缺什么直接跑到汉人的地盘去抢就是了……听得多了,也就当真了。现在他的骑兵距离那支明军只剩下六十步,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放箭了,哼哼,凭他们草原汉子的强弓快马,要击垮这些懦弱的汉人,还不是很轻松的事情? 只是自信满满的小王子并不知道,过去两千多年里,所谓“懦弱”的汉人一直是草原汉子的克星,一百年里有九十九年是汉家战士长歌出关,将他们撵得鸡飞狗跳,欲哭无泪,只要中央王朝朝政清平,所谓的“强弓快马”在汉家战士的森然布列的弩阵之前,简直就是个笑话!“阵列不战”,短短四个字,是游牧民族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之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啊,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辉煌已经让游牧民族飘飘然了几百年,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条铁律。当然,这不能怪他们,因为绝大多数的游牧民族都没有文字,没有文字,自然也就不会有史书之类的东东传承下来了,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有爱心有良知的大好青年,杨梦龙觉得自己很有责任帮他们补补课,来一次忆苦思甜。 一排利箭乱纷纷的破空而来,落在阵前,蒙古骑兵放箭了,其中一支就落在杨梦龙脚边,准头太差了,离他都还有至少一米远。杨梦龙冲那支箭吐了一口口水,望着弯弓搭箭的蒙古骑兵,轻蔑的说:“奔射么?有个屁用!预备————” 确实是没屁用,骑弓的射程本身就比步弓要短,弓力要差很多,杀伤力自然也差得远了。一名射手在地上能开三石强弓,到了马背上,能开一石五斗弓就算了不起了,因为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力终究是大受影响,不把骑弓做得软一些没法用。奔射这一招如果是用来袭扰,确实让人头疼,尤其是步兵在行军的时候,那些倏来忽去的轻骑和没完没了的冷箭简直让人发疯,往往还没等正式开打,这种没完没了的撕咬便让步兵崩溃了,但是面对已经布列完毕的弩阵,拿最大射程六十步的骑弓跟最大射程两百步的强弩对射……我数学虽然不大好,但是也知道肯定是要出人命的!正如杨梦龙所说,有个屁用,这一轮箭雨看似密集,却仅仅是射伤了几名士兵而已。反倒是杨梦龙一声大喝,第四轮弩箭倾泄而出,由于距离拉得近了,可谓杀伤力倍增,那些纵声长啸放箭的喀尔喀部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整个前排的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蒙古人很穷,哪怕是作为大部的喀尔喀部,也没几个人穿得起铁甲,顶多只能穿副皮甲而已,射起来可谓轻松愉快。 这一次,喀尔喀部骑兵都露出了一丝恐惧。这一路过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伤了多少人,但是这一排排整齐而精准的齐射带给他们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轮到谁!他们射出去的箭比蝗虫还密,可对方却岿然不动,只顾着装箭,瞄准,似乎根本不知道畏惧为何物,碰到这样的对手,你怕不怕?反正他们怕,他们的勇武是用来对付手无寸铁的汉人农民和女子的,不是拿来跟这些职业屠夫面对面的厮杀的!海螺号连连吹响,每一名十夫长都面容扭曲,咆哮:“射死他们!射死他们!”箭袋里的箭不要钱似的猛射出去,冲涮着舞阳卫的阵列,转眼之间每一名舞阳卫的士兵身前身后都七扭八歪的插满了箭支,跟杂草似的。箭雨中不断有人倒下,可是活着的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装填!而装好了弩箭的也不发射,就这么冷冷的盯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薛思明一刀将一支射向杨梦龙的利箭劈飞,叫:“大人,这里太危险了,赶紧后退吧,我来指挥就行了!” 杨梦龙叫:“你给我闭嘴,守好你的位置就行了!”扫了一眼,蒙古骑兵离他们只剩下四十步了,还有几名士兵没装好箭。他咬咬牙,下令:“一排半跪,二排直立,预备!” 人喊马嘶中想要听清楚他的声音有点困难,但是长期训练中磨练出来的默契让士兵们看懂了他的手势,第一排的士兵半跪下去,第二排也没再将强弩递给第一排,而是直立,端平强弩。那几名手脚较慢的也装好了,端平弩机,等候命令。 蒙古骑兵离他们只剩下三十步了,箭似飞蝗,好些士兵头部中箭,惨叫着倒下。 杨梦龙大喝:“射!” 士兵们放声狂喝:“射!!!”所有强弩同时发射,金属的颤音让空气都跟着震动起来,蓄势已久的弩箭呼啸而出,平地啸起一阵金属风暴!弩箭穿飞中,喀尔喀部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那惨状跟遭到马克沁重机枪扫射相差无几,也不知道这一次齐射到底射倒了多少人,反正所有人都在狂呼,所有战马都在嘶喊,蒙古骑兵乱作一团!射完这一箭,所有士兵不约而同的扔下强弩,拔出横刀,双手握着刀柄,准备迎接蒙古骑兵的冲撞,一把把横刀雪亮的刀刃对着奔腾的战马,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出于种种原因,他们没能带上最能克制骑兵的长枪,靠横刀是很难挡得住冲刺的战马的,但是他们并不畏惧,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好了! 杨梦龙接过一名受伤倒地的士兵递过来的横刀,双手握住刀柄,斜斜扬起刀身,作出最标准的砍杀起手式,所有还没有倒地的士兵都是一样的姿势,只等着喀尔喀部骑兵冲过来。刚才还为多桑得了一把宝刀而羡慕不已的蒙古汉子和边军们眼球险些突出了眼眶,我的娘,原来这种宝刀是人手一把啊,这他娘的到底是哪里来的土豪,这么有钱! 既然是土豪,就要想办法套套近乎,看土豪会不会一高兴赏点什么东西。蒙古人套近乎的方式非常直接,多桑大喝:“杀!”横刀刀尖往马屁股上轻轻一戳,战马吃痛,发了狂似的朝着喀尔喀部骑兵猛冲过去。其他人也是一样,用刀尖轻刺马臀,战马狂嘶,冲撞过去。想动我们的土豪?先过我们这关再说吧!他们出击的时机和切入战场的角度都非常巧妙,两翼同时压上,猛击喀尔喀部两肋,一下子拦下了一大半,战马冲撞间,双方都是人仰马翻,倒下的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没倒下的两眼发红,挥刀拼命砍杀,反正今天是彻底撕破脸皮了,谁怕谁啊! 第一名喀尔喀骑兵冲进了舞阳卫的阵列,徐猛两眼发光,咆哮一声,大斧抡个半圆挟着劲风劈落,登时血肉横飞,那个可怜的娃被他连人带马一斧劈开,死无全尸!这家伙太兴奋了,干掉了这个,抢前一步,糊满鲜血的巨斧一记横扫千军,又一匹身上插着几支弩箭的战马马颈被一斧斩断,轰然倒下!喀尔喀部骑兵见状,为之胆寒!薛思明和钟宁不甘落后,箭若联珠朝着喀尔喀部骑兵的脸部射去,两个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弯弓搭箭间,喀尔喀部骑兵无不应弦而倒,转眼间就放倒了九个。然后收起弓,策马冲出,挥舞横刀大开杀戒。这伙喀尔喀部骑兵有点命苦,好不容易冲到这里,可谓人人带伤,又被徐猛那个变态一人一斧的劈得血肉横飞,已然胆寒,再加上主力已经被诸小部联军截住,能冲到舞阳卫面前的只有区区二十余骑,就这点人,真不够看!一个士气如虹,一个胆战心惊,胜负早已分晓,横刀挥舞间人仰马翻,转眼功夫,二十余骑被杀得一干二净! 九十四 威震草原 (上) 多桑一马当先,横刀跃马撞入喀尔喀骑兵中间,腰一拧躲过一把狠狠劈过来的弯刀,横刀狠狠挥落,咔嚓一下,那个倒霉蛋的弯刀断成两截,接着手臂一轻,竟然被余势未尽的横刀给生生斩断了,鲜血狂喷中惨叫着从马背上掉了下去,转眼之间就被马蹄踩成了一堆肉泥。多桑哈哈大笑,刀光如轮,劈向迎面撞来的喀尔喀骑兵,那名喀尔喀骑兵用长矛一挡,矛杆像被横刀斩甘蔗似的斩断,横刀深深的劈入他的天灵盖,当场就没命了。要知道,横刀是非常血腥的一种刀,曾是唐军的制式装备,能一刀将人的头颅劈开两半,这还是用熟铁夹钢铸造出来的横刀的杀伤力,杨梦龙这把整体都是用锰钢铸造的,威力自然比唐代的横刀要强出很多,别说装备低劣的喀尔喀骑兵,就算是满洲八骑的白甲兵跟他们对砍也无法在兵器上占到半点便宜! 一连被砍倒了两个,喀尔喀骑兵不免有些胆寒,聪明一点的都开始躲多桑了。但多桑是位认真负责的好同志,他表示既然族长下了命令要宰光你们,我就一定要宰光你们,你们就算躲到非洲去也没用!只见他挥舞横刀,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刀光如匹练,刀锋落处,血沫飞溅,几无一合之将!各小部联军表现得同样勇猛,猛冲猛杀,刀斩蹄踏,悍不畏死!本来这种骑马砍杀的活动中草原部落的传统节目,每年都要上演那么几次,好交流交流感情,交换交换人口与财富,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几年或者十几年谁来当大爷来当孙子————不会兵法的那种孙子,大家早就轻车熟路了,对其中的决窍、规则那是一清二楚,但是今天大家似乎太兴奋了,一开打就直趋白热化,刀锋入骨的脆响,长矛刺穿胸腔的闷响,马蹄踏碎骨骼的骇人声响,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哭喊声以及狂笑声,响成一锅粥,令弱者毛骨耸然,令好战者肾上腺激素狂飙,很快,地上便死伤枕籍了! 舞阳卫这边早早就结束了战斗,才二十余骑,而且都带着伤的,要治他们实在太轻松了,光徐猛一个便砍倒了六骑,薛思明和钟宁箭射刀砍马蹄踏报销了八骑,其余的让大伙乱刀给宰了,这会儿大家正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的商量着这个首级归谁,那个的首级归谁,讨论得十分热烈。杨梦龙臭着一张脸不说话,手下太积极了,他根本就没有动刀子的机会,这少得可怜的一小撮敌军就让部下宰光啦!徐猛扛着还在滴血的大斧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乐呵呵的说:“痛快,打得真痛快!大人,我们要不要去帮他们一把?”指着混战成一团的战场一脸热切。 杨梦龙绷着脸说:“你怎么帮?你分得清哪个是敌人哪个是朋友?” 徐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还真分不清,都是一样的帽子,一样的皮衣……” 杨梦龙说:“分不清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着,少去添乱!” 徐猛问:“那大人你分得清不?” 杨梦龙说:“我也分不清!” 这下徐猛没招了,只能悻悻的退下。 刚打发了徐猛,薛思明又凑了过来,叫:“大人,我们也上吧!” 杨梦龙说:“上个屁!让他们自己打好了,我们没马,上去准得让马踩死……” 薛思明说:“我担心小部联军吃亏啊,毕竟喀尔喀部的人比他们多得多……” 杨梦龙说:“他们能吃个屁亏,我们五轮强弩齐射把喀尔喀部给报销了至少三分之一,他们还能吃亏,自己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指着血肉横飞的战场,有些感慨:“时代不同了,现在的蒙古骑兵,不管是勇气、装备、纪律还是忍受伤亡的能力,比起成吉思汗时代来都差得太远了!打顺风仗还行,一旦落了下风可就不行了,等着瞧吧,喀尔喀部今天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提起蒙古骑兵,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成吉思汗麾下那支所向披靡、纵横欧亚大陆无敌手,用血冲涮了大半个欧洲与亚洲的铁骑。木华黎、拖雷、哲别、速不台、拔都、旭烈兀……这一个个如彗星般闪亮的名字,是欧亚大陆上亿万人的噩梦,是蒙古人永远的骄傲,正是他们让欧洲人发出了“黄祸”的惊呼。毫无疑问,当时的蒙古骑兵是这个星球上最令人生畏的一股力量,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民族竟然横扫欧亚大陆,建立了一个有史以来版图最大的庞大帝国,实在是令人敬畏。然而,没有永远的强大,即便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人,也不例外。自从成吉思汗逝世之后,蒙古军队的战斗力就开始衰退了,等到灭掉南宋,建立元朝后,战斗力衰退得更加厉害,不到一百年的时间,曾经剽悍嗜血的蒙古铁骑便变成了一帮废物,让一群农民生生级撵回了草原,甚至一直撵到了贝加尔湖。此后,蒙古人的战斗力有所恢复,几百年来跟明朝你来我往,打得像模像样,他们始终奈何不了明朝这个庞大的巨人,而明朝也始终无法给予他们致命打击,这对冤家就这样纠缠到了明朝末年。而到清朝,蒙古骑兵的战斗力更是在稳步衰退中,比如说清廷镇压太平天国的永安城之役,本来已经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太平军团团围困了,清军主帅为了避免太平军作困兽之斗,故意围三缺一,虚留一条生路,然后让蒙古军背水列阵,等太平军出城突围后就封死这个口子……计划十分顺利,太平军果然上当了,从清军虚留出来的口子突围,一头撞上了蒙古军的防线,大量装备火枪的蒙古军集火齐射,太平军成片倒下……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但接着不完美的来了:红了眼的太平军各持刀盾长矛,踏着满地死尸前仆后继的冲上来与蒙古军肉搏,蒙古军当机立断————扔下火枪跳河逃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旱鸭子,结果大部被淹死在河里!如此“精彩”的表现,如果成吉思汗泉下有知,非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当然,现在的蒙古军队还是比较有战斗力的,还没有烂到被对手吓得跳河的地步,否则也没有资格跟明朝做两三百年的好基友了,但是衰退得也挺厉害,喀尔喀部让舞阳卫用强弩射死了近三分之一,心理早就崩溃了,现在全凭一口气在死撑,崩溃只是迟早的事。 伯颜小王子见形势越来越不妙,不禁脸色发白。这次抢劫,他带来了整个部落近一半的兵力,要是把这几百人折在这里,回去他非让老爹用皮鞭抽死不可!没办法,游牧部落人力资源都挺匮乏的,像这种小部落一仗死伤个三四百人,那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好好的一次抢劫居然变成了这样,小王子真是欲哭无泪,搞什么嘛,人家只是想到你们这里碰碰运气,你们却往死里打,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几名心腹都有些慌张的把目光投过来,希望小王子能拿个主意,现在的形势不妙,不是一般的不妙,是很不妙,他们已经死伤了很多人了,再这样打下去,铁定是要完蛋的,怎么办? 伯颜小王子神情严峻,咬着牙拔出弯刀,喝:“上!杀光这帮杂碎,让他们知道跟我们作对的下场!”也不管那些心腹作何反应,策马就朝着战场冲了过来。那几个心腹对视一眼,也拔出弯刀跟了上去。不跟上去也没办法,如果小王子出了什么事,族长会扒他们的皮的!他们一边冲刺一边高声吆喝:“小王子来了!小王子来了!”正在苦战中的喀尔喀骑兵精神为之一振,硬生生的又挤出了几分悍勇,一边跟小部联军对砍一边放声高呼:“小王子来了!小王子来了!”濒于崩溃的士气居然回升了一点点!而小部联军则显得有些慌乱,显然这个小王子令他们破为忌惮,不知道如何是好。 杨梦龙冷笑一声,骂了句“白痴”,跳上战马迎着小王子冲去。薛思明、钟宁、曹峻等人欢呼雀跃的跟上。双方迎头对冲,速度都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进入彼此的弓箭射程了。伯颜小王子神情狰狞,扣着一支驼铃箭挽开强弓朝杨梦龙瞄准,杨梦龙先下手为强,端平强弩朝他就是一箭!伯颜小王子忙不迭的卧鞍避开,薛思明一连两箭射过来,逼得他都顾不上射箭了,左右闪避忙得不亦乐乎。钟宁、曹峻两具强弩同时击发,小王子身后两名心腹被射落马,而他们射出的箭则没有一支能命中目标……看来他们的骑射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一箭射完,就没有第二支箭的机会了,双方都挥刀迎面对冲过去,而杨梦龙也拔出狗腿刀,撞向小王子————这家伙居然敢砸他的场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小王子同样是满腔怒火,全凭双腿控马,双手握刀,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那把弯刀上,恨不得一刀把杨梦龙连人带马劈成两片! 还有十来米,双方就要撞到一块了,杨梦龙突然大喝一声:“中!”一甩手,狗腿刀化作一道寒光破空而出,飞向小王子的座骑!小王子做梦也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么个阴招,一个不留神,狗腿刀几乎是齐柄扎入马颈,战马悲嘶着倒了下去,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当场昏迷过去。他那几名心腹大惊失色,稍一分神,薛思明等人的横刀就劈到了他们的脖子上,血光飞溅,人头滚落,只是一个交错,小王子最后四名心腹被悉数斩于马下! 杨梦龙冲出一段距离之后勒住战马,拨转马头折了回去,见小王子还没有起来,呸了一声,说:“妈的,还以为你有多牛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跳下马去扯掉小王子那顶跌得七扭八歪的皮帽,瞅了瞅小王子模样,只见这位仁兄鼻青脸肿,一脸灰土,还流着鼻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越发的不屑了,说:“就你这熊样,还有脸自称什么小王子?你自称小王子也就算了,没事骑个白马干嘛?想让人家叫你白马王子吗?老子长得这么帅都不好意思自称白马王子,你倒自恋上了,还要不要脸啊?”啪啪啪正正反反的抽了小王子好几个耳光,小王子摔得够惨,挨了这么多记耳光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免有些扫兴,叫:“徐猛,给我过来!” 徐猛跑了过来,杨梦龙指指小王子:“把这孙子给我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徐猛应了一声,将小王子高高举起,气沉丹田,放声怒吼:“喀尔喀部的都给我住手,你们小王子在我们手里,再不住手我就摔死他!” 九十五 威震草原 (下) 徐猛不光身材高大得不像话,嗓门也大得吓死人,这一声怒吼跟打了个响雷似的,站在他身边的杨梦龙让他喷了一脸口水不说,耳膜都快被震裂了,眼冒金星,苦不堪言,真想一刀捅死他!不过,那霸王举鼎的姿势还是蛮威风的……不对,在那些蒙古人眼里,简直就是神威凛凛啊!这一声大喝声震全场,几乎所有人都遁声望过来,看到小王子像个布娃娃似的被那个天神般的大汉高高举起,所有人都呆了一下,接着,小部联军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而喀尔喀部的士兵则惊慌失措,为之胆寒! 杨梦龙怒喝:“不想让他死的马上放下刀投降,否则老子摔死他再把你们一个个的宰清光!”他发现自己哪怕是使出吃奶的劲,声音也没有徐猛一半大,心里暗暗沮丧了一把。 徐猛精神抖擞:“对,不投降的话就把他摔死,再把你们一个个全部宰清光!” 薛思明厉喝:“放下武器!” 舞阳卫的士兵们齐声狂喝:“放下武器!” 小部联军士气大振,纵声狂喝:“放下武器!” 喀尔喀骑兵们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军官,但看到的是一张张同样苍白的脸。大草原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弱肉强食是这片土地永恒的法则,他们一开始就大抢大杀,各小部都有人死在他们手里,如果他们向小部联军投降,绝对没好果子吃的,被贬为牧奴从事最苦最累的工作算轻的,搞不好还会被当场斩杀,一个不留!但不投降,小王子的命百分之百是没了,就算他们能逃过小部联军的追杀跑回去,族长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说到底,还是一个死!这可如何是好?更有不少人在心里狠狠的问候着伯颜小王子全家女性,就是这个白痴仗着兵强马壮,带领他们过来抢劫,结果东西没抢到,反倒被小部联军给怒操了,这个傻逼怎么不去死! 这些喀尔喀骑兵似乎忘记了,刚才抢得最欢的就是他们…… 多桑扬起横刀,阴恻恻的说:“你们还在磨蹭什么?难道你们还指望能脱身不成?马上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人头落地!” 一位十夫长看看杀气腾腾的小部联军,再看看排成整齐的队列端着强弩朝他们瞄准的舞阳卫官兵,知道这次算是彻底的栽了,哀叹一声,手一松,手中那把糊满了鲜血、砍出了很多豁口的马刀被扔到了地上。有人带头就好办了,一把把马刀,一张张骑弓,一杆杆长矛,纷纷被扔到了地上,那些浑身浴血的士兵神表沮丧的翻身下马,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候发落。小部联军一窝蜂的涌上去,有的收缴兵器,有的则拿出草绳半俘虏绑起来押离战场,一个个行动迅速,动作颇为专业,显然没少干这种事情。杨梦龙数了数,俘虏居然有两百多,也就是说,这一仗喀尔喀部折扣了一半人马,这样的伤亡相当吓人了。反倒是作为喀尔喀部的头号苦主的舞阳卫,损失却十分轻微,只有二十多人负伤,大多还是轻伤,有点幸甚至哉。这更证实了他内心的想法:在严阵以待的弩阵面前,所谓的“骑射”只有被虐出翔来的份! 大获全胜的小部联军放声欢呼,将自己的帽子高高抛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几位族长却愁眉苦脸,好像打输的是他们自己一样。他们穿过欢呼雀跃的部下,来到杨梦龙这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伯颜小王子挂了没有。还好,伯颜小王子虽说摔断了一条腿,那样子很狼狈,但还不至于挂掉,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杨梦龙乐呵呵的说:“恭喜你们啊,终于打了个大胜仗了。” 那几位族长对视一眼,也笑,不过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杨梦龙不爽了:“我说,你们这是干嘛呀?一个个哭丧着脸,不小心还以为是你们打输了呢!” 察伦族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神情苦涩:“公子有所不知,这一仗虽说我们胜了,但是……但是……”说不下去了,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东哥部族长哭丧着脸说:“这一仗还不如打输了呢!输了,我们只是损失一点钱财和人丁,可是现在我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喀尔喀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大举报复,杀光我们的青壮,夺走我们的牧群和妇女,将我们高过车轮的孩子通通斩杀殆尽,直到将我们的部落变成一片白骨累累秃鹫盘旋的死地!” 杨梦龙有点吃惊:“喀尔喀部有这么强?” 族长们纷纷点头:“喀尔喀部拥有上千名剽悍的战士,太可怕了,我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杨梦龙有些失望:“才上千人啊?”指了指地上的死尸以及双手被绑的俘虏:“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东哥部族长算术还过得去,很快给出了答案:“有近五百人吧?” 杨梦龙破口大骂:“对了,他们有上千剽悍的战士,但是现在已经被你们干掉了近一半,你们还怕他个鸟啊?依我的姓子,如果喀尔喀部咽下这口气也就算了,要是他们敢继续炸刺,老子非趁他病要他命,灭了他们不可!” “趁他病要他命……”族长们对视一眼,眼里爆出一缕鬼火般的绿森森的光芒。对啊,喀尔喀部的可战之兵已经被他们吃掉了近一半,他们还怕什么?如果现在都还不知道要联合起来,利用手头上的人质狠狠的敲喀尔喀人一大笔,甚至攻打喀尔喀部夺其人丁牧群那他们就真的是蠢死了! 多桑跑过来向察伦族长请示:“族长,俘虏清点完了,一共二百七十六人,怎么处理?” 察伦族长说:“全部杀掉!” 多桑吓了一跳:“全部杀掉?这……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跟喀尔喀部结下血仇了?” 察伦族长咬牙说:“我们早就跟他们结下血仇了,不把俘虏杀掉,还能养着他们不成?我们可没有这么多粮食!” 多桑不再多说:“好,我这就去办!”跑过去向布尔津部的士兵下达命令,小部联军七手八脚,两个人对付一下,将二十名俘虏拖出百步开外按倒,然后弯刀一挥,二十颗头颅齐刷刷的落地,场面十分血腥。俘虏们立刻明白了自己即将遭受的厄运,骇得面无人色,拼命挣扎咒骂,但是无济于事,他们双手都给绑住了,怎么挣扎都挣不开,只能一批批的被架出去,然后砍掉脑袋。 每砍掉一批,小部联军的士兵们便振臂高呼,笑逐颜开,甚至将血淋淋的人头穿在矛尖上挥舞,杨梦龙看得都快吐了…… 很快,两百多名俘虏被杀得一干二净,小部联军又将战死的喀尔喀士兵的头颅通通砍了下来,他们要将这些首级装在大车上,作为一份大冖给喀尔喀部族长送过去,草原民族的野蛮和嗜血,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家又瓜分了从喀尔喀士兵手中夺过来的战马,作为此战出力最多的人,杨梦龙分到了两百匹,这货眉开眼笑,看着这一大群战马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果然还是抢的来得更有效率,果然还是抢的来得更有效率!”可不是么,他置办货物,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吃尽了苦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换到了两百多匹战马,现在只是干了一仗就抢到了两百匹,那效率真的没法比啊! 至于刀剑长矛弓箭什么的,杨梦龙根本就看不上眼,全部留给了各小部。这让诸小部欣喜万分,草原缺铁啊,这些武器在舞阳卫看来是垃圾,但是在他们眼里却是宝贝,抢得不亦乐乎。好了,现在该瓜分最贵重的一份战利品了———— “公子,”察伦族长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伯颜小王子,“请问你能不能将这位小王子交给我们?我们愿意用五十匹战马换他!” 杨梦龙莫名其妙:“用五十匹战马换他?你们这是想干嘛?” 东哥部族长说:“死了这么多人,喀尔喀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大举报复,而伯颜小王子是赤尔蛮的爱子,有他在手中,赤尔蛮肯定会忌惮几分的……他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如果公子嫌少,我们……我们……”目光从那些气喘吁吁的战马身上扫过,露出割肉般的痛苦神色:“我们愿意用一百匹战马来换!” 杨梦龙爽快的说:“一百匹战马?成交!”心里简直笑翻了,奶奶的,这个活宝居然值一百匹战马?真不枉他辛苦一场!薛思明、钟宁等人个个眉开眼笑,飞快的选了一百匹战马赶过来,然后将伯颜小王子交给各族长,再然后……赶着马群马上开溜开溜,动作那叫一个快啊,族长们看在眼里,心里都挺不是滋味……心里琢磨着用一百匹战马换小王子是不是太多了。不过一转念,反正这马是喀尔喀人的,他们这是在慷他人之慨,完全没必要心疼嘛!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一点了。 一下子又多了一百匹战马,杨梦龙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这一趟下来,他没花多少钱就弄到了五百匹战马,真是赚大了! 他倒是赚大了,只是喀尔喀、布尔津、东哥等部就惨了,就因为这个家伙,他们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大草原即将血流成河! 杨大将军,你还真是一个合格的扫把星! 九十六 淡定的榆林 该打的仗都打完了,该分的战利品也分完了,大家打完收工,你回你的大草原,我回我的榆林城,杨梦龙和诸小部的族长依依惜别,甚至那把横刀都没有向多桑要回来————那孙子打完仗之后一直躲着他,估计想讨要也要不回来了。反正这次他是赚大了,也不在意区区一把刀,大家把战死的士兵的遗体和伤员扶上马背,赶着马群洋洋得意的踏上归途。 那些和舞阳卫并肩作战的边军也没白忙活一场,多少都弄到了一些战利品,手脚快的甚至弄到一头牛几只羊————都是在打仗的时候被惊散了的,诸小部的族长们忙着瓜分战利品,也就懒得跟他们讨要了。这些老兵油子一路上都用看怪物的目光打量着舞阳卫的士兵们,纷纷询问着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一位猛将麾下的劲旅,当得知这支强悍得匪夷所思的部队就是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家伙的的时候,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表情精彩得有若见鬼。舞阳卫的士兵们趁机把舞阳卫诸多好处狠狠的吹嘘了一番,把这帮兵油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听说舞阳卫一名普通士兵一个月都有四十斤上好的米面,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的时候,这些亡命之徒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了……他娘的,同样是当兵的,怎么就差这么远?人家吃的是地主都舍不得顿顿吃的精米白面,我们却就着沙子吃糠咽菜,牛羊肉?想都别想,牛粪羊屎倒是有一大堆你要不要?舞阳卫新开不久,肯定很需要人手的,跑到河南去投奔舞阳卫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出人头地呢…… 至于逃跑会招来何等可怕的惩罚,这些老兵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各部的逃兵还少了?也没见有几个是被抓回来砍头的,为了侵占军田和吃空饷,军将们甚至想方设法把碍眼的士兵撵走呢…… 那些边军打着什么主意程骥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打从踏上归途之后他就在一个劲的抹冷汗,哆哆嗦嗦的几乎骑不了马。也难怪,他是个文人嘛,什么时候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场面了?没被吓昏过去已经算是有胆色了。他斜眼看了看杨梦龙,好家伙,这小子笑嘻嘻的,旁若无人的跟薛思明、钟宁、徐猛等人聊着在大草原上砍人的心得体会!程骥对他十分无语,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战争狂人,一天不打仗就浑身不自在的! 杨梦龙把自己的指挥狠狠的吹嘘了一通,吹得这帮手下一个个直翻白眼,这才注意到程骥,貌似关切的问:“程老大,你怎么样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程骥苦笑着拱了拱手,说:“多谢大人关心,程某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还没有缓过来而已。”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你是文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给吓到也是正常。其实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杀着杀着你就习惯了。” 杀着杀着就习惯了? 程骥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回到榆林城,杨梦龙吃惊的发现,城里还是一派风平浪静,城里的人买菜的买菜,做饭的做饭,从容淡定,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在距离这里不是很远的地方刚刚爆发了一场恶战,死了好几百人似的!榆林人在千百年来的战乱中磨练出来的粗神经着实让杨梦龙瞠目结舌,要是河北那边的人也有这么粗的神经,区区几万建奴恐怕只有被四面圈踢的份了吧?唉,不能比,真的不能比!他赶紧找人给伤兵治疗,这些伤兵大多是被箭射中,伤得并不重,要是因为治疗不及时,伤势恶化而挂掉几个,那他就该哭了! 其实在古代的战争中,真正面对面的厮杀,战死的士兵并不多,大多数都是死于伤口感染。当时的医疗技术十分低下,伤口一旦感染化脓,基本上就等于是跟死神握手了。杨梦龙对付伤口感染的办法就是用酒精进行消毒,沙河之役之后,他就是用酒精给伤兵清洗伤口的,虽说那些家伙一个个疼得呲牙咧嘴,但是效果显著,那么多伤兵,只有三个死于伤口感染,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有过上一次的经验,这些伤兵已经很能接受酒清淋在伤口上的那种痛楚了,甚至还有点享受呢。倒是杨梦龙找来的大夫有点惊奇,拿酒来清洗伤口?还真是别出心裁! 救治伤兵花掉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第二天,榆林城还是淡定如故,只是街头巷尾开始流传着蒙古人在边市火拼,死伤一大堆的段子了。一些家伙喝着大碗茶,绘声绘色的向大伙讲述着自己的奇遇: “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蒙古喀尔喀部好几百名骑兵狂飙而来,锐不可挡,可是我们这边有一员小将指挥百余人手持强弩,列成两队,我的娘,他们那个队啊,就算是用尺子比着划也没那么整齐!当鞑子逼近到百步的时候,那员小将就下令放箭,两队射士迭番而射,每一次齐射都有大批鞑子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惨叫声震天响!他们射了一轮又一轮,待到四轮箭罢,鞑子已经是死伤一地了!玩弩的人我见多了,可是能玩出这么高的水平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听众们听到这里都一个劲的拍手叫好,纷纷问到底射死了多少鞑子,这个时候,分岐就来了,有人认为射死了一百多,有人认为射死了两百多,有人则认为可能还要多一些,反正众说纷纭,弄得大家都心痒痒的,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不然肯定能捞上一套盔甲几匹战马什么的,运气好的话还能割上几颗首级带回来邀功。至于鞑子会不会一怒之下大举入侵包围榆林,他们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有本事就让你的马长出翅膀飞上城墙来,不然你们想进城?门都没有!甚至在布尔津部联合诸多小部与喀尔喀部公然对抗,大战一触即发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他们还是那样的淡定从容,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啊,榆林,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杨梦龙的意料之中。无端端的被喀尔喀部砍死了一大堆人,布尔津部、东哥部、曼尔哥部等诸小部都咽不下这口恶气,自发的联合起来,拼凑起一千四百多人马,跟喀尔喀部干上了。他们首先将那四百多颗首级作为大礼给喀尔喀部送去,不用说,效果好得出奇,收到这份大礼之后,喀尔喀部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每一顶帐蓬里都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喊和恸哭,喀尔喀大汗更是甩掉了貂帽,揪着头发嘶声狂叫。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青壮,谁受得了啊?就差没吐血了。考虑到大汗年纪这么大了,还害得人家如此痛苦,察伦族长他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又马上送去一封信,好心的提醒大汗: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宝贝儿子还活着,我们给他找了大夫,还派了几名漂亮的牧羊女侍候他,确保他心情愉快,顺利康复……什么?你想见他?可以,不过他在我们这里吃喝玩乐,饭钱加医药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总得意思着给一点吧?我们也不贪心,给我们五百匹战马,五百头牛,四千只成年的羊就行了,少一只羊你的宝贝儿子就会少一条胳膊,少一匹马你的宝贝儿子就会少一条腿,少一头牛你那宝贝儿子会丢掉一点什么东西,我们就不敢担保了!不得不说,蒙古人确实是一个狼性十足的民族,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狠狠的撕咬对方一口,甚至置对方于死地,如果喀尔喀的大汗答应了他们的全部条件,喀尔喀部将蒙受人丁和牧群方面的双重损失,必然实力大衰,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个未知数!可如果不答应,伯颜小王子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对于一个老来得子的老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了。不难想象喀尔喀大汗接到这封信之后内心的折磨,如何取舍,还真是为难这个老头了。 不过,喀尔喀大汗会作何选择,杨梦龙并不关心,他现在只想稍事休息,然后开溜。仗也打了,战马也换到了,收获远远超过了预期,是时候离开啦,傻子才继续在这里吃沙子呢。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请程骥以商人的身份前往榆林卫,拜访榆林卫都指挥使,看能不能从榆林卫挖几个制造强弩的高手过来。虽说他在民间招募到了好几个,但那毕竟是业余爱好者,总比不上专业的工匠。本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的,这样的人才谁肯放啊?但是当程骥带着好几十名衣服比叫花子还烂的工匠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顿时就凌乱了,一问,原来这家伙给榆林卫上上下下送了点钱,都指挥使收到一份厚礼之后,二话不说就放人了,要不是程骥再三表示自己只要造弩的工匠,搞不好这位仁兄会把整个匠营都塞过来给他————在指挥使大人眼里,这些工匠都是只会消耗粮食的废物,撵都撵不走呢,难得有人要,当然要一古脑的塞过来喽! 这一下,杨梦龙彻底的凌乱了。 啊,榆林卫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九十七 归途 除了招募工匠,杨梦龙还要招募一批青壮。现在跟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他有了好几百匹战马,近千头牛,还有上万只羊,就他这点人手想赶着如此庞大的牧群上路,那是不可能的,必须招募一批专业人士,否则就没法赶路了。再者,战马和耕牛是很值钱的,赶着这么多战马、耕牛上路,难免会有人心动,必须招募一批人帮忙押送,不然万一有人冒出来把牧群给抢了,他找谁哭去?程骥深表赞同,这一趟他可是弄到了不少名贵的毛皮,就靠舞阳卫那点人手千里护送,怎么看都不靠谱,招工,一定要招工! 招工很顺利,听说这边需要大量人手护送牧群回河南,马上就有大量流浪刀客带着武器前来投奔,更有几十名蒙古牧民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表示他们最擅长照料牧群了,用他们,准没错的!杨梦龙来者不拒,很快,就招募到了四百余人,再加上自己的人手,都近九百了,这么多人,总该能吓住那些小毛贼了吧? 为了把这庞大的牧群运过黄河,杨梦龙和程骥又大大的破费了一回……唉,没有桥要过黄河真是太难了!倒是船工们挣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直到他们走出好远了都还在依依不舍的喊:“下次再来啊!”听得杨梦龙脸都拉长了,捂着自己的腰包,神情颇为痛苦。 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日夜折磨他的,正是那庞大的牧群。这些畜牧一天到晚吵闹个不停,吵得他脑袋都要炸开来,他也就忍了,羊粪牛粪马尿特有的骚臭始终伴随左右,熏得他几乎吃不下饭他也咬咬牙,忍了,可是,这帮畜生也太能吃了!一路走一路吃,牙齿所向,寸草不留,被它们扫过的地方,草地转眼之间就退化成了沙漠!羊群更厉害,但凡有点绿意的东西都能席卷一空,而且还嗷嗷叫饿,逼得杨梦龙不得不一路掏钱,买来大量稻草麦秸让它们吃个够,否则他是别想安宁了!更惨的是那几百匹战马,牛羊可以啃草皮吃自助餐,这帮大爷可不行,战马啃上十几天草皮,基本上就只剩下半条命了,每天晚上必须给这帮大爷吃燕麦,有条件的话还得拌上一点烈酒几个鸡蛋,这又是一大笔开销。至于那几百手下……别提了,一个比一个能吃,吃得杨梦龙发自内心的想哭……卖粮食赚到的那几千两银子又快花光了啊!看着那帮快乐的吃货,再看看那群悠哉悠哉的往前走的马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有一支骑兵固然是件很拉风的事情,但是养马所需的费用,未免也太吓人了,他真的养得起这么多马么? 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不知道节省为何物,大概是杨梦龙最大的毛病之一了。要命的是,这个毛病怎么改都改不掉,以至于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里,这个毛病将继续折磨他,屡屡让他囊中羞涩,狼狈不堪。好在,程骥跟他交情不错,得知他的钱快花光了之后,主动出钱替他购买马料和粮食,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呢!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陕西一天比一天冷,对于陕西人来说,一个艰难的冬季即将到来。经历了一年大旱之后,无数陕西人饥肠辘辘,或蜷缩在四面漏风的茅舍里瑟瑟发抖,或拖家带口别井离乡,逃往山西、河南等地,试图寻一条活路,大道上流民随处可见,不时可以看到有人倒毙在路边,更多的则占山为王,瞅准机会就下山打家劫舍,杀个把县官,洗劫几个仓库,能活一天算一天。此时的陕西已经变成了一个咝咝冒烟的火药桶,最终也正是这个火药桶将国运延绵近三百年的大明帝国炸了个粉碎。当杨梦龙的牧群出现在流民们的视野之内的时候,无数人那黯淡的眼睛顿时冒出了油绿油绿的光芒,活像一群饿了一冬,突然发现了一群肥猪的狼!于是,牧群后面多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每天晚上缩营的时候总会有人在营地四周游荡,看能不能找到破绽溜进去偷一只羊出来。类似的偷窃事件层出不穷,接连有人得手,负责保护牧群的舞阳卫士兵和刀客们疲于奔命,一连杀了十几个,还是吓不住那帮想吃肉想疯了的饥民,哪怕将被杀死的偷窃者的脑袋挂出去,偷窃还是愈演愈烈,那些流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杨梦龙,什么叫饥民不畏死! 一天早上,杨梦龙让一阵喧哗给吵醒了,出来一看,只见薛思明和几名士兵将十几名流民五花大绑,一路筋斗的叉了过来。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薛思明向杨梦龙一拱手,说:“大人,有人偷我们的牛!” 杨梦龙一听就火了:“偷牛?可恶!”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那十几个倒霉蛋面前,怒吼:“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这段时间偷了我多少只羊了?足足五十多只!偷几只羊我也就忍了,你们他妈的连牛都偷,蹬鼻子上脸,拽着老二上肚脐是吧?信不信我把你们通通给宰了!” 那些流民对他的怒火浑不在意,一个劲的打着肥嗝,傻笑着:“好吃……嗝……牛肉好吃……嗝……”看来那头牛是凶多吉少了。 薛思明有些惭愧的说:“这帮鸟人动作太快了,等属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牛杀了,正将牛肉割下来烤得半生不熟,看到我们包围过去也不逃,只顾着把滚烫的牛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跟饿疯了似的……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牧群,请大人责罚。” 杨梦龙越发的火大,瞪着这帮毫无惧色的偷牛贼,举起拳头就想揍人。但想了想,他还是把拳头放下了,垂头丧气的说:“把他们交给官府,让官府按法律惩罚他们吧。” 那些偷牛贼还是一个劲的打着饱嗝,根本没当一回事,倒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给吓坏了,扑嗵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叫:“这位公子,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千万不要把我们交给官府!” 杨梦龙臭着脸说:“不把你们交给官府,还能把你们放了不成?你们敢偷我的东西,就该有被罚款甚至坐牢的觉悟!” 小孩连连磕头:“求求你,千万别把我们交给官府,不然的话我们会没命的……杀牛是要杀头的……” 杨梦龙诧异:“要杀头?” 薛思明肯定的点头:“是的。按照本朝律例,私自宰杀健壮耕牛者,杀无恕。” 杨梦龙有些迟疑,人命关天啊,为一头牛害得十几个人送掉性命,他还真不忍心,可是这帮小偷那越来越嚣张的态度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了,现在已经演变到偷牛的地步了,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搞不好连马都偷,那还得了!该如何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又不至于断送掉他们的性命呢?杨梦龙也犯了难。那个孩子大概觉得有戏,连连磕着响头,才磕了几个,突然捂着肚子,面色变得苍白,发出压抑的呻吟。不光是他,好几个偷牛贼都是这样,额头冒出冷汗来,发出痛苦的呻吟。杨梦龙马上留意到了,问那个孩子:“你们怎么了?” 那个孩子连声音都在颤抖:“肚子疼……肚子好疼……” 杨梦龙骂:“让你们偷吃我的牛,怎么样,遭报应了吧?”骂咧咧的蹲下去用手摸那个孩子的肚子,发现他的肚子高高鼓起,不禁吃了一惊:“你到底吃了多少牛肉?” 那个孩子艰难的说:“吃了好几大块……很……好吃……哎哟,疼死我了!”再也支撑不住了,疼得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直打滚。杨梦龙破口大骂:“你找死啊!饿了这么久还玩命的吃半生不熟的牛肉,也不怕被胀死?赶紧吐出来!” 那个孩子紧闭着嘴巴,拼命的摇头。 杨梦龙骂了一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用力在他瘦得跟麻杆似的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孩子吃疼,喊了出来,杨梦龙趁机把手指插进他嘴里,直抠喉咙,那孩子这下受不了了,弯下腰去哇一声哎吐起来,一块块刚吃下去不久的牛肉就这样吐了出来。那个孩子显然不愿意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拼命的挣扎,但是被杨梦龙这个连白甲兵都能宰掉的牛人抓住,他哪里挣扎得了?只能绝望的将正在肚子里发胀的牛肉一块块的吐出来。杨梦龙看了看他吐出来的肉块,正如薛思明所说,都烤得半生不熟,可能是怕被别人抢吧,这家伙吃的时候狼吞虎咽,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胡乱嚼上两下就吞进肚子里去。牛肉如果不嚼烂的话是很难消化的,这小子饿了不知道多久了,胃部的消化能力早已大大退化,现在又吃下这么多半生不熟的牛肉,到现在还没被撑死简直就是一大奇迹!好在,在他的强逼之下,那个孩子把所有牛肉通通给吐了出来,还连带的吐出一大堆树皮草根观音土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恶臭难闻,弄得他都想吐了。这个孩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在把这些足以将他活活撑死的东西吐出来之后,他没有半分高兴,反倒躺在地上,号陶大哭,好像有什么心爱的玩具被杨梦龙抢走了似的。 肚子里的食物都吐光了,就意味着他要挨饿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挨饿的滋味,比死还要可怕…… 九十八 媳妇,我回来了 这个孩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另外三个大人却已经倒在地上,出气的多进气的少,救都救不回来了,因为他们吃得更快,吃得更多,自然不会好受。杨梦龙看着这几个在自己面前被一顿牛肉生生撑死,到死脸上都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的流民,杨梦龙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以前他在网上看过这样一张照片:荒凉的非洲平原上,一名饿得奄奄一息的非洲儿章跪倒在地上,用麻杆似的的手支撑着地面痛苦的喘息着,在她身后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秃鹫,正虎视眈眈,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上去啄食她的血肉……拍下这张照片的摄影师获得了摄影界的最高荣誉,却在获奖的两个月之后无法承受良心的拷问,自杀了。他一直不明白摄影师好端端的,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自杀?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因为那个摄影师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在别人正在被苦难折磨的时候自己却袖手旁观,欠下了太多的良心债,他获得的荣誉有多高,这份良心债就有多重,甚至更重。 有些事情,明明与你无关,但是只要你的良知还没有泯灭,就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目光从那几个偷牛贼身上扫过,说:“给他们几斤杂粮,让他们走吧。”想了想,又对薛思明说:“拿钱去买点杂粮过来,到了晚上就煮几锅粥分给跟在后面的流民,我想有一点东西吃,他们是不会再偷牛了。” 薛思明有些迟疑:“可是我们没有多少钱了……” 杨梦龙说:“那就找程骥借一点,那货很有钱!”说完,垂头丧气的骑上自己的战马,跑出去溜圈。看他那沮丧的模样,不小心还以为是他偷牛被逮住了。 偷牛风波就此平息,薛思明拿出几斗杂粮分给那些偷牛贼,让他们滚蛋,钟宁则去找程骥借钱,去购买杂粮。陕西的粮价贵得吓人,哪怕是杂粮,也要三两银子一石,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买了二十几石陈米和大豆,这又花掉了不少钱。 大队人马驱赶着牛羊马匹,继续上路。羊和马还好说,只要能吃饱,可以走得很快,倒是牛群有点麻烦,行动迟缓,而且时不时顶上几架,真叫人头疼。老样子,他们走,大队流民在后面跟着走,不时有人停下来收集马粪,从里面翻找出没有消化干净的大麦黑豆,洗干净然后煮了充饥。青壮则紧紧的跟着,盼着天早点黑,牧群停下来,他们好去帮忙干点砍柴挑水割夜草之类的粗重活,换一碗饭吃。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能换取食物的机会的。 这次他们如愿以偿了。天快黑的时候,牧群停了下来,就在他们打算厚着脸皮过去问舞阳卫的士兵们要不要帮忙的时候,钟宁走了过来,用陕西方言喊:“大伙听好了,我们现在需要一些人手过来帮我们扎帐蓬、砍柴、挑水、割夜草,以及建关牧畜的栅栏,想干活的就过来!” 大伙都愣了一下,要知道,以前这帮大爷都是自己包揽这些工作,不大稀罕他们帮忙的,怎么说变就变了?有人大着胆子说:“我们愿意帮忙,能不能让我们吃饱?” 钟宁说:“可以,过来帮忙的人每人两大碗黄豆粥,加油盐的,管饱!” 轰的一下,有一把力气的青年一窝蜂的拥了上去,挑水的挑水,砍柴的砍柴,打灶的打灶,干得热火朝天。舞阳卫还当着他们的面架起了几口大锅,将大袋陈米和豆子倒进去,再扔上一把盐,用猛火煮着,看得后面那些老弱妇孺猛吞口水。好不容易,活干好了,粥也煮好了,累出一身臭汗的青壮们按照舞阳卫的士兵的命令排成长队领粥,他们大多把第一碗粥端到家人面前,看着家人香甜的喝着,笑着,一张张满是灰泥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那天晚上,杨梦龙没再丢东西,一根羊毛都没丢。 第二天,杨梦龙又让流民帮忙收拾营地,拔营出发,报酬是两个窝窝头,流民干得非常积极。等到了晚上,还是老样子,流民帮他们建营地,用自己的力气换取两大碗黄豆粥,大家合作愉快,相安无事。打那以后,杨梦龙的牲畜很少再被偷了,那些流民不仅自己不偷,还主动替他们看护好牲畜,任何偷窃行为都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制止,大家都害怕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被这种小偷小摸的卑鄙行为破坏,从而害大家失去打短工的机会。偷盗行为戛然而止,杨梦龙的计划奏效了。然而,程骥大摇其头,一口断定他的计划后患无穷,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杨梦龙很快就尝到苦头了…… 河南南阳,舞阳军田间。 冬天越来越近了,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青草早已枯黄,一望无际的田野早早种上了冬小麦看上去颇有几分荒凉肃杀的气氛。舞阳卫的军田间,成畔的土豆叶子也爬上了点点枯黄,播种下去已经三个多月,是时候收获了。军户和从外地迁过来的流民都热切盼望着杨梦龙赶紧回来————此前未曾有人大面积种植过土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侍弄,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获,只能等杨梦龙回来了。方逸之和张桐带着几个手下在田间走来走去,筱雨芳和柳紫嫣坐在路边指指点点,一只迟迟没有进入冬眠的青蛙,一棵冒出地面一大截的萝卜,都能成为她们的话题。 张桐对那满地的土豆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跺着脚说:“杨千户真是胡闹,收获完小麦之后赶紧整地,然后种上冬小麦就是了,种这活见鬼的土豆干嘛?这玩意的产量还不如小麦呢,要是因为它眈搁了冬小麦的播种,他手下这近万号人就等着饿死好了!胡闹,真是胡闹!” 方逸之捋着胡子叹息:“那个孩子还是很能干的,只要他认真干,不管干什么都能干得有声有色,只是那个性子,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完全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管了,再等三天,三天后他如果还不回来,就让军户们将土豆给铲了,赶紧种上冬小麦,时间可不等人了!” 张桐黑着一张脸说:“本来就该如此,再不种,就要下雪了,想种都没法种!”土豆这玩意传入中国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在华北、西北等地都有种植,但是由于没有掌握好种植技术,加上肥料没跟上,产量居然比小麦还低————虽说土豆不挑地,但并不意味着扔到哪里都能获得丰收的,肥料总得跟上,才能丰收,不然你种在遍布鹅卵石的河边试试?别说土豆,就算是仙人掌它也不长啊。明朝一些官员大概是听信了欧洲传教士关于土豆高产的传说,在自己的辖区强行推广,让所有农民都种土豆,结果生生闹出了民变,难以收拾。一来二去,北方的官员都对土豆没有什么好感了,这玩意产量还没有小麦高,种它干嘛?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种小麦呢!在张桐看来,杨梦龙拿这么多良田来种这种产量如此低下的作物,简直就是在胡闹。 柳紫嫣指了指一株长得特别高的土豆苗,问筱雨芳:“姐姐,你说这东西真的像小杨将军说的那么高产吗?” 筱雨芳笑着摇头:“我怎么知道?反正他在花园里种的土豆很高产,就那么一小块地,收获了好几筐,到现在都还没吃完呢。” 柳紫嫣说:“如果地里的土豆也有种在花园里的那么高产就好了,大家都能吃得饱饱的啦。”有些遗憾的望了望远方,“真希望他快点回来,下令收获土豆,我好看看有没有他说的这么神……” 筱雨芳看着她,似笑非笑:“你日盼夜盼,希望他早点回来,就是为了看土豆这么简单?” 柳紫嫣脸微微一红,目光四处乱躲,说:“就这么简单,不然你以为能有多复杂?” 筱雨芳格格笑着,说:“依我看啊,没这么……”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筱雨芳的话,大家遁声望去,只见大道上,十几匹高头大马正撒开四蹄狂飙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肩高比常见的蒙古马要高出近十公分,肌肉均匀而发达,毛色油亮,飞奔的时候长长的马鬃飘扬起来,仿佛一面红色的旗帜,那份张扬,那份野性,让人心折,就连方逸之和张桐这两个压根就不懂马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脱口大叫:“好马,好马!” 那一队骑士电掣而来,一路欢呼不绝于耳,那熟悉的田野,竹渠,河边日夜转动不休的水车,还有正在新开垦出来的田地里播种冬小麦的军户和长工,尤其是那一望无际的马铃薯田,让这些剽悍的骑士心情激动,大喊大叫,鬼哭狼嚎,让正在田里劳作的农夫都知道,他们很高兴!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嚎得最为响亮,而且还是冲筱雨芳嚎的:“媳妇,我回来啦!” 不用看了,光是听这得意忘形的鬼叫声你就该知道,是杨梦龙那个二货回来了。跑了一趟陕西,有没有增长什么阅历不知道,反正嗓子是大了不少,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四野皆知,筱雨芳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九十九 回家 杨梦龙现在的样子够呛的,衣服脏兮兮的,一张原本白白净净的娃娃脸灰朴朴的,活像个小叫花子,但无疑他是非常非常的开心,笑得合不拢嘴,咧开嘴来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纵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就要给筱雨芳来一个熊抱:“你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特意到这里来迎接我的对吧?真是太好了!” 筱雨芳更形羞赧,尖叫:“别这样,大人在这里!”往田里一跳,逃过了魔爪。 杨梦龙满不在乎:“管他什么大人小人,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就算皇帝老子在也要抱一个!” 筱雨芳落荒而逃,她真是怕了这个愣头青了。 柳紫嫣咳嗽一声,引起杨梦龙的注意,盈盈一礼,说:“见过千户大人。” 温柔清脆的声音总算提醒了杨梦龙,这里真的有外人。他撇撇嘴,拱手还了个礼,说:“柳小姐,几个月不见,你是越来越漂亮了啊!” 柳紫嫣两颊绯红,说:“多谢大人夸奖。” 杨梦龙连连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冲那帮正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的骑兵吼:“笑什么笑?给老子死远点!” 薛思明大笑着说:“大人,你不止一次拍胸口说回到千户所,筱小姐一定会冲上来投入你的怀里,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嘛!” 杨梦龙更加郁闷,怒吼:“滚蛋!” 薛思明、钟宁他们哈哈大笑,策马朝着舞阳卫军营飞驰而去。 方逸之和张桐施施然走了过来,一脸惊奇的叫:“哟,甩手掌柜回来啦?” 杨梦龙行礼:“两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方逸之说:“来看看你种的土豆怎么样了,打从你种下土豆之后,我的心就一直悬着,生怕闹出乱子来。” 杨梦龙莫名其妙:“种土豆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张桐说:“千户大人有所不知,土豆这东西的产量实在太低了,还不如小麦,曾有官员强行让老百姓种植土豆,结果土豆失收,没饭吃了的老百姓就造反了!” 杨梦龙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他们笨,一没肥料二没选好种三没选好时令,五六月天种土豆,不失收才见了鬼了!我给你们看看我种的土豆!”跳进田里掀起一棵土豆苗往根里猛扒,泥土很松软,扒起来很容易,几下就把泥土扒开,从里面挖出个土豆来,高高举起:“瞧,个头不小吧?” 方逸之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差不多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了,怎么着也有半斤多重吧?他吃惊的叫:“这么大!?” 杨梦龙说:“还有,还有!”又扒出了一个,这个更大,真的有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了。柳紫嫣说:“这个都够我吃一顿了!” 杨梦龙咧嘴笑着说:“你的饭量可真够小的。”又扒出了一个,这个小一点,但也有鸭蛋那么大。接着他再次扒出了两个更小的,比鸡蛋小上一点点。五个土豆堆成了一小堆,方逸之一双手都捧不过来了。 张桐吃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一堆土豆,叫:“这……这得有好几斤了吧?都够一个成年男子大吃一顿了!” 杨梦龙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有点遗憾的说:“还行,亩产得有个两千斤吧?比我想象中的差了好多,但是第一次种植能有这个收成,也算可以了。” 咕咚咕咚! 张桐和方逸之一个朝东倒一个朝西倒,给彻底打扒下了。 亩产两千斤还嫌少?大人,你的标准可真够高的! 筱雨芳开心的说:“如果真有那么高的产量,那今年大家就可以吃得饱饱的,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张桐艰难的爬起来,说:“也……也许这只是偶然的现象,一亩田里有一两株高产的不足为奇……” 杨梦龙也不说话,随便挑了一株又中一通猛扒,从里面扒出了七颗土豆,颗颗都又大又圆,足有三四斤了。 方逸之说:“也许这一垄长势比较好,因此产量比较高……” 杨梦龙换了一垄再扒,这回扒出六个,但个个都有大半斤重。 两位大人对视一眼,不吱声了。再吱声的话杨梦龙肯定会把整块田都扒开来让他们看的。最后,张桐说:“既然此物产量如此高,那得赶紧收获啊,万一走漏了风声,大家跑到田里来偷,损失可就大了!” 杨梦龙说:“就算让他们偷,他们也偷不了多少的,放心啦。不过,也确实到了收获的季节了,再不收获,就没时间种小麦了……”冲还守在田边的徐猛勾了勾手指,“过来帮我把这些土豆带回去,今晚我们吃土豆炖羊肉!” 一听说有土豆炖羊肉吃,徐猛便咽了一大口口水,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捡起土豆往怀里揣。 筱雨芳诧异的问:“炖牛肉?哪来的羊肉?” 杨梦龙说:“当然是从北方弄来的啦!你不知道,我从北方弄来了上万只羊,上千头牛,还有五百匹马,千辛万苦将它们赶了回来。眼下那群牲畜离这里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在我甩开它们快马加鞭跑回来的时候又死了一只,我让人带上,送到千户所去,今晚我们可以吃顿好的了!” 方逸之和张桐都吃惊不小:“你从北方弄回来了这么多牲畜!?” 杨梦龙颇为遗憾:“这不算什么,要不是时间太紧,我肯定可以再做一笔生意,换到更多的牛羊……算啦,明年再跑一趟,这回干一票大的!”拍拍裤子上的泥土,“走喽,回家喽!”废话都不多一句,拉着筱雨芳走上直道,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上高头大马,然后骑上去纵马飞驰,洒下了一路笑声。 那两位官老爷显然还没有从杨梦龙带给他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这家伙跑了一趟就弄回来了几百匹马,近千头牛,还有上万只羊?真是不可思议!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身为千户,未经兵部批准擅自带兵离开防区,形同造反,兵部追究下来可是要杀头的,这家伙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居然还说明年再来一次?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徐猛表示淡定,带着一百多名步兵就敢跟四五百蒙古骑兵玩命,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去砍试图抢夺他们的牧群的大股流寇,杨梦龙的胆子什么时候小过了?早就习惯了!他还在一个劲的扒着土豆,今晚有土豆炖羊肉吃,这点土豆显然不够,得多扒一点。 回到千户所,杨梦龙发现千户所的围墙已经被拆清光了,新建的房子已经扩张到外面来了。此外在千户所周围的地窝子越发的多了起来,很多流民拖家带口的来到这里,试图寻找打短工的机会,挣碗饭吃,他们的愿望是不会落空的,舞阳卫正在全力开垦军田,还要饲养大量牲畜,修缮卫所里的建筑,到处都需要人手,只要肯卖力干活,就不愁没饭吃。而千户所里也是热闹非凡,木匠作坊一年到头不停的制作水车,除了自己用之外还接一些大地主的单子,一天工作下来都累了个半死;铁匠铺规模又扩大了,打铁声叮叮当当,卖力的打造着农具和兵器;在离千户所有几里远的地方新开了一个瓦匠作坊,几十号人采泥制瓦烧瓦,忙得不亦乐乎,烧出来的瓦都还烫手就运了过来,给一幢幢新建的房子给盖上,宣告又有一户人家有了遮风挡雨的住所,同时也宣告瓦匠又多了一笔收入。杂货铺越发的多了起来,面对这个急剧膨胀的市场,越来越多的商人忽略了商税,跑到这里来开铺,主要是以徽商为主。杨梦龙帮程骥夺回被抢的五六万两白银,又一厘不少的还给程骥的事迹在徽商中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再加上在舞阳卫只要老实的交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如果有人敢上门敲诈勒索,舞阳卫的狗腿刀分分钟教他们怎么做人,实在太省心了,他们当然乐意跑到这里来开店做生意。真应了张桐那句话,这里的人比县城还多了。看到杨梦龙回来,大家都乐呵呵的打招呼:“大人回来啦?”好像是自家的亲戚来了一样。杨梦龙也乐呵呵的回应他们,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回到自己的地盘就是好啊! 千户宅门前,安宁和筱君正在放风筝,安宁举着线圈在前面跑,筱君举着风筝跟在后面,觉得差不多了就松手想让风筝飞上天去,结果风筝只是往上飘了一点点,晃了几晃,一个倒栽葱从空中歪歪扭扭的栽了下来,屡试不爽,弄得这两个小家伙很不爽。看到杨梦龙回来了,安宁的大眼睛闪烁出惊喜的光芒,把线圈一扔,欢呼:“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张开小小的手臂就扑了上来。杨梦龙跳下马上前一步将她抱起,原地转了好几圈,叫:“怎么样,我不在家的这几个月有没有听话?” 安宁快乐的点头着,说:“安宁可听话了,乖乖的吃饭,乖乖的睡觉,不到河边和井边玩,不管去哪里都会找破虏哥哥和小君哥哥做伴……只是哥哥不在家,没有人给安宁讲《一千零一夜》了,晚上老是睡不着!” 筱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整天黏着我让我给她讲故事,我都快让她给烦死了!” 安宁很委屈:“人家喜欢听故事,不听故事就睡不着觉嘛……” 杨梦龙大笑着说:“好,今晚我给你讲故事!” 安宁拍掌欢呼:“太好了,我要听灰姑娘的故事!” 筱君说:“我要听杨家将的!” 戚破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这大半年来吃得好,又苦练武艺,这个小屁孩壮实了很多,颇有几分霸气了:“我要听《射雕英雄传》!这故事最好听了,你上次给我讲到那个郭什么的拜了一个蒙古神箭手为师,学习箭法,可别忘记了!” 杨梦龙有点头疼:“我就一张嘴,哪里讲得来这么多嘛!” 安宁叫:“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听灰姑娘和小王子!”撅着小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萌得一塌糊涂。 筱君叫:“我要听杨家将!我还要听杨六郎怎么领兵给惨死在辽军手里的父兄报仇呢!” 戚破虏说:“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还是射雕英雄传最有趣!”边说边做出个张弓搭箭的手势作弯弓射大雕状,完全将自己想像成了一位武功盖世的大侠,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 杨梦龙给吵得头都大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筱雨芳。 筱雨芳轻笑着说:“别忘了给我讲聊斋啊。上次你讲到一位狐仙恋上了一位赴京赶考的书生,我等着听下文呢。” 杨梦龙哀叫一声:“救命啊!” 活该啊,谁叫你没事讲什么故事,而且是专挑最容易让人着迷的讲…… 一零零 吓到了 千户宅一切照旧,还是那样的整洁,干净,几个老仆人看到杨梦龙回来了,都露出开心的笑容,上茶的上茶,上点心的上点心,殷勤的张罗饭菜。再过一会儿,徐猛来了,拎来一大袋土豆,那只死羊也送到了,大家削土豆的削土豆,宰羊的宰羊,杀好羊后将羊肉切成大块扔进锅里煮,土豆削掉皮,切成块,等羊肉煮得肉汤翻滚了,成桶的倒进去。大家可一点也不担心浪费,千户大人回来了,上门蹭饭的人肯定很多的,只怕不够吃,绝没有浪费的道理! 薛思明带着他那帮从陕西一路跟过来的兄弟来到舞阳卫军营,指着军营说:“五郎,六郎,这就是我们的军营了!” 钟宁、曹峻、秦迈、王锐等人放眼望去,只见围墙高耸,栅栏严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种军旅特有的刚烈豪放气息扑面而来,不禁叫了一声:“好,这才像军营的样子!像边军的军营根本没法看,那简直就是叫花子的窝!” 薛思明说:“这地方一大特色就是纪律非常严,希望你们受得了……当然,就算犯错也不大要紧,不会挨鞭子,更不会砍头,不过他们就是有办法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迈问:“比如呢?” 薛思明说:“鸭子步,冲坡,冲圈,站军姿,踢正步,关禁闭……总之有的是办法折腾你……”拿出自己的腰牌冲里面扬了扬,马上,一名哨兵跑了过来,先是立正,敬礼,然后接过腰牌一看,不无尊敬的说:“哟,薛三郎回来了!” 薛思明说:“回来了!在塞外吃了几个月的沙子,发现还是这里好啊!” 哨兵笑:“那当然!世界上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目光投向钟宁等人:“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薛思明说:“是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从陕西一路跟到这里,是来投军的,他们都有大人亲笔信。” 钟宁等人拿出杨梦龙给他们的亲笔信递了过去,哨兵一封封的看,比对字迹,印章,确定无误之后才把信还给他们,笑着说:“看来大人又搜罗到了一批万夫莫敌的勇士啊,恭喜你们,到了我们这里,不担心自己一身本事没处使了。”叫来几个帮手,一起把门打开,放钟宁他们进去。见他们都牵着马,马上好心提醒:“马棚在东边,牵过去就行了,千万不要纵马狂奔,否则负责警卫的部队会毫不犹豫的干掉你们的!” 钟宁等人又表示了感谢,牵着马朝马棚走去。他们一走,那边马上把门给关上了,钟宁感叹:“管得真严啊!” 薛思明说:“没事,等到训练结束,吃过晚饭之后,除了留守放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离开军营自由活动了。不过要在熄灯号吹响之前回到军营,不然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曹峻嘻嘻一笑:“每天都能离开军营自由活动?看来也不算太严嘛。” 薛思明说:“只要遵守军纪,你们在这里肯定是如鱼得水的。不过千万不要恃才傲物,你们的身手放在边军中也许算一号人物,但是在这里,什么都不算,别再幻想当什么万夫莫敌的猛将,在这里,团队高于一切!” 曹峻不解:“团队高于一切?什么意思?” 薛思明说:“现在没法给你们解释,不过很快你们就明白了。这么说吧,在这里,除非是在斥候部队,否则个人的勇武微不足道,这里每一名士兵都不算太强,但真要打起来你们就会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台精密的、冰冷的、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杀戮机器,不管你的多勇猛,不管你有多少人马,他们都可以以惊人的效率给你一扫而空!瞧,步兵方阵又开始演练了。” 空旷而平坦的操场上,两支各有八百人左右的步兵正巍巍列阵,战鼓擂响,雄浑而沉郁,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现在的舞阳卫已经是鸟枪换大炮了,一水的长枪横刀,身上穿着黑色的铠甲,六块钢板正好护住了整个胸腹要害,头戴一顶圆圆的头盔,保护着整个脑袋,只露出一张脸来,黑色的盔缨迎风飘扬,仿佛一面面黑色战旗。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持蹶张弩的射士,他们排成三列,踩着鼓点匀速前进,无一人发出声音,无一人左右张望,一道道目光都是死死的盯着对面同样踩着鼓点往自己这边推进的对手,仿佛对面的都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似的。终于,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五十步,战鼓狂擂,仿佛响了一个炸雷似的,左边的射士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端平强弩瞄准对面的射士的胸口和腹部,右边的继续前进!钟宁等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的天,不会是来真的吧? 真让他们猜对了,一面认旗狠狠挥落,左边的射士不约而同的扣下机括,蹬蹬蹬一阵颤响,啸声大作,弩箭激射而出,右边的射士顿时人仰马翻,被扫倒了一大片。接着是第二轮齐射,又扫倒了一片,再一轮,三排射士连最后一排都被打穿了,原本齐整的队列跟被狗啃过的一样,变得参差不齐,但这些缺口马上就被补上了,最前列的射士依旧齐整,一堵墙似的压过来!左边的射士已经射光了弩箭,而右边的却是一箭未发,形势相当不妙,装弩箭的士兵加快了速度,但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乱了。 右边的射士继续前进,三列已经变成了两列。终于,他们在离对手只剩下三十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随着一声大喝,两排蹶张弩同时发射,这下轮到左边的家伙人仰马翻了,几百支弩箭扫过,惨叫声大作,三排射士几乎被一扫而空,一些弩箭甚至射穿了射士阵列,射在长枪兵身上,招来一片惨叫和咒骂…… “停!” 一位副千户打扮的将领大吼一声,右边那些已经放平了长枪准备趁乱冲上来的大开杀戒的士兵停下了脚步。这位副千户冲右边跳着脚叫:“老爷子,你又不按照规矩出牌,哪有你这样玩的!哪有顶到人家睫毛了才射箭的!这不算!” 薛思明向小伙伴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副千户韩鹏,勇武过人,颇有胆识,是一员良将。” 右边的队列里走出一员老将,同样是顶盔贯甲,白须飘飘,笑呵呵的说:“韩副千户,你这话说得不对,战场上哪有规矩可言?抓住对方的一切破绽给予对手最猛烈的打击是每一位将领必须具备的本领,我抓住了你的破绽就是我的本事!” 薛思明说:“这位是戚虎,他是……嗯,用杨大人的话来说,他是我们舞阳卫的参谋长。” 王锐手心全是汗,结结巴巴的问:“刚……刚才他们……该不会是用真的弩箭吧?” 薛思明说:“弩箭倒是真的,不过没有装箭镞就是了,但是射在身上还是疼得要命。” 王锐松了一口大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吓死我了!” 秦迈抹了一把冷汗,问:“你们平时都是这样训练的吗?” 薛思明说:“那倒没有,前几个月都是在作体能、格斗、队列等方面的训练,现在这些基本的训练已经完成了,训练也就升级了。” 那边,两边的射士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就连那些中箭倒地的也爬起来,加入了争吵的行列,左边的指责右边犯规,不厚道,右边的指责左边太笨,只知道墨守成规,活该被坑死,越吵越凶,大有从口角冲突升级到肢体冲突的态势。小伙子嘛,吃得饱穿得暖,又在军营里打熬出一身的力气,精力旺盛,连带的火气也特别旺,甭管有理没理,先三棍子抡过去再说。钟宁、曹峻几个已经彻底看傻眼了,在军中这样闹法,那可是要砍头的啊,军营里实在太压抑了,充斥着种种不公,可谓郁气如潮,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非常紧,往往一些士兵做个恶梦发出惊呼,就会引发营啸,整个军营乱作一团,士兵们在黑灯瞎火之下自相残杀,后果极其严重,因此在军中大声喧哗者,就算不掉脑袋也得挨军棍,怎么这边一两千人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人制止,连两边的军官将领都加入了争吵的行列?薛思明却是见怪不怪了,叫来几名正好走过来的马夫,把马交给他们托他们牵到马绷去照料一下,自己则带着小伙伴们快步走进战场,来到戚虎面前,敬了个军礼:“老爷子,我们回来了!” 戚虎怔了一怔,打量着薛思明,说:“原来是薛三郎回来了呀,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薛思明说:“老爷子你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去接我?” 韩鹏也认出了薛思明,顾不得争吵了,下令让部下们闭嘴,飞也似的跑过来,叫:“三郎,你可算是回来了!大人呢,他回来了没有?” 薛思明说:“我们就是跟着大人一起回来的,他现在怕是已经在千户宅里跷着二郎腿喝茶吃点心了。” 戚虎问:“那你们要办的事情有没有办成?” 薛思明说:“办成了!我们用自己带去的货物从蒙古人那里换到了五百匹上等的战马,一千多头健壮的水牛,还有上万只羊!不过这一路过来羊死掉了一些,但怎么说也还有九千来只!” 韩鹏两眼放光,放声高呼:“大人回来了!带回了五百匹上等的战马,一千多头水牛,还有上万只羊!” 刚刚还彼此敌视的士兵们一个个笑逐颜开,放声欢呼:“大人回来喽!大人回来喽!”又跳又叫,比自己娶媳妇还要高兴,哪里还有半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凶恶样? 钟宁、曹峻、秦迈和王锐再一次看傻了眼,这帮家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前一秒钟还喊打喊杀,下一秒钟便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欢蹦乱跳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舞阳卫,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舞阳卫的士兵真是一群神奇的士兵! 一零一 升官 等大伙乐够了,薛思明向韩鹏和戚虎介绍自己的小伙伴:“韩副千户,老爷子,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钟宁,曹峻,秦迈,王锐,想到军营里讨口饭吃,不知道你们是否看得上眼?” 这两位马上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四个小伙子,嗯,不错,身材高大而壮实,虽然没有王铁锤、徐猛那么野兽,但也很不错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更带着一丝经历过杀戮的人才有的冷漠,挺不错的。这四位马上把杨梦龙开的介绍信递过去,戚虎接过信来,笑着说:“信我就不看了,大人的字实在太潦草,老头子怕看坏了眼睛,你们能入得了他的法眼,肯定有一手绝活,进这个军营,那是绰绰有余了。” 钟宁谦逊的说:“老爷子过奖了。” 戚虎问:“你叫什么名字?” 钟宁说:“晚辈钟宁,榆林人氏,与薛三郎同龄,能在马背上开一石五斗强弓,马刀也能耍上几下。” 戚虎点头:“能在马背上开一石五斗强弓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连我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后生可畏啊!”望向曹峻:“你呢?” 曹峻说:“晚辈曹峻,榆林人氏,小三郎一岁,骑术还过得去,不过不像三郎和五郎那样天生神力,只能在马背上挽开一石强弓,不过马刀耍得还可以,能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一刀将一枚挂在空中的浆果对半劈开。” 秦迈说:“晚辈秦迈,没别的本事,马上马下,各般长短兵器都能使,但都不大精。” 王锐说:“晚辈王锐,在五兄弟中我的本事是最差的……” 薛思明说:“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留下了病根,身体比较弱,不过头脑十分灵活,论心机我们四个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 韩鹏抚掌笑说:“看来你们没有一个是等闲角色啊!太好了,有了你们的加入,我们舞阳卫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啊!” 戚虎说:“你们来得正好,明天就到那里办理军藉吧,过几天就要收土豆了,等收完土豆种下小麦就开始冬训,你们正好赶上了啊。” 钟宁等人大喜过望,一拜到底:“谢老爷子提携!” 戚虎将他们一一扶起,说:“起来,起来,老头子没有提携你们,你们都是难得的好兵,放到哪里都不愁没人要。三郎,你给他们安排住处吧,老头子还有点事情要跟大人说,就先走一步了!” 韩鹏一拍脑壳:“对啊,我也有事要找大人,咳咳,你们解散继续训练吧,我和老爷子先走一步了!”居然就真的拉着戚虎跑了! 薛思明撇了撇嘴,说:“找大人谈正事?想蹭饭就直说!”带着四个小伙伴去找宿舍。 千户宅那边,羊肉和土豆已经炖得烂熟了,浓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散发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杨梦龙尝了一块,说:“行了,都给盛上吧。”老仆人马上拿来洗得干干净净的木盆,将土豆羊肉盛上。杨梦龙拿来一只海碗给自己盛,才盛了一勺,筱君从厨房门口探进头来,叫:“程公子回来了!” 杨梦龙头也不抬,继续盛:“给他斟杯茶,我马上就来。” 筱君说:“戚爷爷和韩副千户也来了!” 杨梦龙骂:“来蹭饭倒是来得挺快的!让他们等着,我先吃一碗再说!” 筱君继续说:“知府大人和县太爷也来了!” 杨梦龙愣了一下,骂:“娘的,怎么一窝蜂的全跑过来了!想跟媳妇好好吃上一顿饭都不行!”把碗搁在灶台上,气咻咻的走了出去,还拧了一下筱君的脸。 客厅里果然是高朋满座了,程骥脸上是浓浓的倦意,回到河南之后他就换上了马车,边走边睡,进了舞阳境内干脆换轿子,睡得那叫一个欢,可还是长出了两个黑眼圈,活脱脱一个国宝大熊猫。他正喝着香茶,妙语联珠的向方逸之和张桐说着他在塞外的所见所闻,这两位听得是津津有味。韩鹏和戚虎只喝茶,不吃点心,显然是打算留着肚子吃好东西了,真够可恶的。看到杨梦龙带着一脸灶灰跑出来,方逸之倒是挺淡定的,张桐却淡定不起来,站起来问:“大人亲自下厨了?” 杨梦龙说:“是呀。” 张桐正色说:“圣人云:君子远疱厨。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更应远离疱厨,修身养性才是!”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老子就是想做顿好吃的跟媳妇朋友一起吃,哪来那么多歪理?”向戚虎和韩鹏拱手为礼:“老爷子,副千户,好久不见了,你们胖了啊!” 韩鹏一脸惊奇:“胖?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我们瘦了好多?” 戚虎苦笑:“你这一走,两千多人的部队,大大小小的事务全压到我们身上了,就算让我们天天喝猪油也胖不起来啊!” 杨梦龙有些尴尬的说:“呵呵……这段时间辛苦你们啦,你们把卫所管理得很好,我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大餐,以感谢你们!” 韩鹏哼了一声:“但愿如此!如果不合我们的口味,可别怪我们摔盘子!” 杨梦龙陪着笑脸说:“哪能呢?我保证你们连舌头都会吞进肚子去!” 程骥说:“大人,听方大人和张大人说,你在田里随手扒了几株土豆,便扒出了一大袋,可见此物产量非常可观,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在下真的想尝尝。” 杨梦龙说:“味道肯定不错啦!张伯,去,把菜端上来!” 叫张伯的老仆人应了一声,端出了一大盆菜,盆里,土豆和羊肉块都堆成一座小山了,香气浓郁,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杨梦龙也不废话,说:“赶紧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带头盛了一碗,大吃大嚼。在座这几位可都跟他一起吃过饭,知道这家伙抢吃的本事有多吓人的,也顾不上客气了,各自给自己盛上满满一大碗,品尝起来。这一尝可不得了,这土豆还真香啊,绵绵的,软软的,羊肉的香味都渗进土豆里面了,叫人胃口大开!羊肉就不用说了,又肥又嫩,还有点辣,百吃不厌! 戚虎咽下一块羊肉,说:“在操练了一天之后能够吃上这么一碗土豆炖羊肉,那真是莫大的享受啊!” 韩鹏赞同:“是极是极,这土豆比米饭还香,最妙的是,它是薯,就算下雨淋湿了也不怕变质,行军打仗的时候带着它,可方便多了!” 程骥挑起一块土豆,说:“很好吃,产量也相当惊人,有了它,很多人都不必再饿肚子了!” 杨梦龙说:“产量没你们想的那么高,今年一亩能收获个两千斤就顶天了……第一次种植,不是很熟练,产量差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未落,大家都被呛着了,咳嗽声大作! 徐猛抱着个小木桶坐在厨房里,用一把木勺从小木桶里挖起一勺勺土豆往嘴里猛塞,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对付盘中餐。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香,很开心,但具体怎么个开心法,又各自不大相同。韩鹏和戚虎开心是因为这土豆炖羊肉实在好吃,军田里种了那么多土豆,杨梦龙又弄回来了那么多羊,以后肯定有的是机会吃到这样的美味了,太幸福了!程骥心情愉快是因为杨梦龙果然没有吹牛,这土豆产量真的很吓人,亩产两千斤哟,一亩的产量就相当于十几亩小麦的总产量了!将土豆加工成土豆粉贩卖到各地去,那利润……不要太吓人才好!他赌对了,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了这一线商机,果断投资,才短短几个月,他的投资就开始有回报了,对于一名商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呢? 不过,最开心的非方逸之和张桐莫属。土豆这东西既好吃,产量又高,要是推广开来,整个南阳的老百姓都不用再饿肚子了,这可是莫大的政绩啊,想不高升都难了!唯一遗憾的是,目前就杨梦龙晓得怎么种植土豆,其他人就算能搞到种子,产量肯定也大大不如的,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行! 杨梦龙边吃边介绍:“土豆好处很多,首先它营养丰富而均衡,一个人光靠吃土豆和喝牛奶就能获得全面的营养了,当然,吃太多肯定会腻的;其次是贮存的时间很长,在冬天,鲜土豆堆在地窖里贮存上好几个月也不会坏掉。当然,我不推荐这样做,因为放得久了它就会发芽,一发芽就不能再吃了,有毒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磨成粉,贮存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土豆粉可以加工成面条、面包、馒头、蛋糕,用面粉能做出来的东西它都能做出来。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它生长得很快,只要三个来月就能收获了,收割完小麦后完全可以再种上一季土豆再来播种冬小麦,不适合种小麦的土地也可以在春天和秋天各种一季土豆,同样能填饱肚子。” 方逸之欣然笑说:“只要将土豆推广开来,南阳的百姓就不必再受饥馑之苦了,善莫大焉!” 张桐说:“本官定要大力推广,让舞阳全县百姓在收获小麦之后种上土豆!” 程骥高兴的说:“这样一来,舞阳便变成了一个重要的粮源,在下也能收购到更多的余粮,不用再担心有价无市了!” 杨梦龙说:“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土豆也并非十全十美的!” 方逸之心头一紧:“如此完美的作物会有什么缺点?” 杨梦龙说:“土豆是很高产,而且很容易照料没错,但是它很容易退化,产量逐年下降,最后可能彻底失收,必须每过几年就作一次脱毒,换一批种苗,才能确保丰收。糟糕的是,这个脱毒技术连我都不会……” 众人神情一凛,真要是失收了,那可就糟糕了!程骥紧张的问:“这土豆该如何脱毒?” 杨梦龙挠着头说:“我记得好像是选取小个的土豆,把头部切下来种进地里让它发芽,然后从中选择长势最好的种苗……反正挺复杂的,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想着都头疼!” 程骥松了一口大气:“有个办法就行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砸钱而已!”神情傲然,仿佛在告诉在座所有人:哥不差钱! 杨梦龙说:“没那么简单,有毒苗和无毒苗是很难区分的……哎,想着都头疼!”心里说明朝官员逼老百姓种植土豆却闹出民变来,十有八九是因为用了那种已经严重退化,累积了大量毒素的种苗,不失收才叫见鬼了!土豆脱毒是一项比较复杂的技术,他只知道一点点皮毛,自问是搞不定的。 可方逸之等人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反正北方一年只能种一季小麦或者稻子,了不起就是麦豆同种,多收一点豆子而已,割完小麦,田基本上就是闲着,一直要到十月上旬才能种冬小麦,种上一季土豆那叫额外收入,能丰收最好,就算是失收了,最多也是白忙活一场,对于已经收了一季小麦的农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嘛,不种白不种!方逸之忽然想起了什么,喝了一杯酒,笑着对杨梦龙说:“杨大人,你剿灭桐柏山土匪的战功让朝廷颇为振奋,如果我得到的消息属实,嘉奖很快就要下来了。” 杨梦龙哦了一声:“据体怎么个嘉奖法?能不能赏点真金白银什么的?” 方逸之失笑,说:“据开封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圣上对南阳卫纵敌养寇的劣迹极为震怒,已经下令将刘锦堂这贼子开刀问斩,同时下令解散南阳卫,将南阳府的防务全部移交给舞阳卫。舞阳卫将按照南阳卫的编制,扩充为五个千户所,五千六百人马,所有军田、军户、匠户均纳入舞阳卫的管辖之下,杨大人,你升官了!” 韩鹏、戚虎和程骥喜上眉稍,齐声叫:“好!!” 杨梦龙却跳了起来,叫:“老子不干!” 一零二 激将法 在短短的一年间,杨梦龙已经编织起了一个小小的利益共同体,听到他要升官了,戚虎等人都是欢天喜地,好像自己升官了似的……事实上,杨梦龙升了,他们离升官也不远了。南阳卫跟舞阳卫的梁子颇深,杨梦龙肯定不会再用南阳卫那边的老人了,再说,也看不上那边那帮废物,那就只能从舞阳卫里提拔自己的亲信啦!四个千户所,近六千人马,这里面有多大的上升空间啊,他们平升一级都不成问题了!程骥当然没份跟着升官,不过,杨梦龙的辖区大了,军田自然就多了,军田一多,产出自然就多,他赚钱的机会自然就更多啦,杨梦龙真的要升官了,他能不高兴吗? 可杨梦龙不高兴,很不高兴!为了把舞阳卫搞好,他把老本都砸进去了,一个千户所都这么难搞,还来四个?那不是要他的命嘛!这官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不当! 不当也不行,就算他不当,那帮无良的手下,还有知府大人知县大人,也会拿着刀子逼他去当的……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满意足,杨梦龙却垂头丧气,等那几位都滚蛋了,一脸沮丧的走了书房。 柳紫嫣和筱雨芳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她们不习惯在餐桌上抛头露面,再说了,羊肉太膻,也不合她们的口味。她们自己开小灶,早就吃饱了,正在看书呢。本来筱君和安宁也要来的,但是被戚破虏一手一个给拎走了,看到杨梦龙一脸沮丧的走进来,两位大美女都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筱雨芳问:“怎么啦?刚刚还有说有笑大吃大喝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闷闷不乐了?” 杨梦龙一屁股坐到她身边,闷声说:“托你伯父的福,我要升官了。” 柳紫嫣问:“升官?升多大的官呀?” 杨梦龙说:“解散南阳卫,由舞阳卫全盘接手南阳府十三县的防务。”双手揪着头发,哭丧着脸说:“他们这不是逮着活宝往死里整么?为了管好舞阳卫这一两千人,我把老本都给砸进去了,现在让我管四个千户所,是不是想吃死我呀!?” 筱雨芳和柳紫嫣对视一眼,哧哧直笑。 杨梦龙叫:“不许笑,我是认真的!这官谁爱当就当去,反正我不当!” 柳紫嫣认真的说:“杨梦龙,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能练兵,一仗就消灭了四千土匪,打得南阳境内所有土匪草寇谈虎色变;你善于屯田,几万亩瘦田被你这一拨弄,居然都获得了丰收!你知道现在老百姓让土匪和饥荒折磨得有多苦吗?你有这样的本事,就应该为民请命,谋求福利才对啊!” 杨梦龙说:“我才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罢了,这个救世主,谁爱当就当去,我不稀罕!” 柳紫嫣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呢,原来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杨梦龙马上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不当这个官我就成了自私自利的小人了是吧?不就是升个官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干!” 柳紫嫣格格一笑,说:“对嘛,这才是值得我敬仰的大英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不许反悔哟!” 杨梦龙叫:“你给我使激将法是吧?” 柳紫嫣笑吟吟的站起来,盈盈一礼,说:“你跟筱姐姐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的,我就不在这里碍事啦,告辞,告辞!”一溜烟的跑了。 杨梦龙揉揉鼻子,咕哝:“这个妖精,肯定是狐仙变的!” 筱雨芳抿嘴一笑,轻轻把他按在座位上,说:“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去当这个官的。” 杨梦龙不解:“为什么?” 筱雨芳神情有些沉重:“还记得我们刚到千户所的时候,千户所是什么样子的吗?叫花子的窝都没有这么惨,那些面黄肌瘦神情呆滞的孩子,那些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婆娘,还有那些四五十户了还在打光棍的男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看着他们这个样子,我心里真的很难受。现在好了,他们能吃上饱饭,穿上新衣服了,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有十几个光棍娶了媳妇,更有很多人上门托我帮忙牵线,说要嫁给那些士兵们,要知道,以前那些姑娘是死都不肯嫁给穷军汉的,现在却争着嫁了,因为跟着舞阳千户所的军汉能吃上饱饭,有像样的房子住,就这样她们便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能管好一个千户所就能管好四个,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全力以赴,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呢?” 杨梦龙热血上脑,拍着胸口叫:“你不用说了,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这份苦差,我干!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筱雨芳嫣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脸:“这才是我认识的杨梦龙。从你挺身而出,挣死格杀那四名屠村的建奴,救了筱家庄村民的性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注定是不平凡的,南阳对你而言仅仅是起步而已。” 杨梦龙脸上傻笑,心里苦笑。筱雨芳和柳紫嫣这对搭档还真是绝了,把他克得死死的,本来他真不想当这个官,但被她们这么一说,还真的得心甘情原的去当了。也罢,他当这个千户的初衷不就是希望这帮过得比叫花子还惨的军户能过上好日子吗?事实证明,他还是能胜任这一职位的,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多带几个千户所也不成问题吧?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享受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这种感觉……也是挺不赖的嘛…… 看着这位人淡如菊,温柔可人的女子,他自然而言的想起,在他刚来到明朝,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是家境贫寒的她收留了他,使得不至于饿死在路边。这个善良的女子一直是那么乐意去帮助别人,哪怕是在困顿不堪的时候,还是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去接手南阳卫,帮助那几千饥肠辘辘的军户呢?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为什么出发! 这一晚,安宁没来缠着杨梦龙给她讲灰姑娘和小王子,筱君也没有过来捣乱,就他和筱雨芳在书房里说啊笑啊,有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相思之情,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一大早,阵阵牛鸣马嘶将舞阳卫的军户们从梦中惊醒,纷纷跑出去一看,好家伙,大道上烟尘滚滚,成群的水牛骏马黑压压的朝着这边移动,后面跟着数量更加庞大的羊群,壮观的队全一直延伸到天边,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所有人都看傻了:“这……这……难道是全世界的牛羊骏马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不成!”他们还惊讶的看到负责驱赶牧群的人都是一身蒙古牧民打扮,手法娴熟,这些该不会都是蒙古人吧!大家都被吓到了,就连几只山羊跳进地里啃食土豆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杨梦龙走了出来,乐呵呵的对大家说:“这些就是我从蒙古那边换回来的牲畜,当然,有一部份是程公子赞助的,怎么样,很壮观吧?” 陈百户舌头都出来了:“我的娘咧,这么多!就算是一座山也能吃精光啊!” 杨梦龙说:“没那么夸张啦,你赶紧带路,把牧群赶到养殖场去。” 陈百户应了一声,赶紧跑过去给牧民带路,带着他们把牲畜赶往不远处早就准备好了的牛棚羊栏去,尽管是这样,这些畜生还是把整条路给弄得处处是大便了。好在军户们也不介意,非但不介意,还手脚麻利的拿来箩筐粪叉,准备等牧群离开了就过去拾粪。这是难得的肥料,没有浪费的道理。 不过这牧群实在太庞大了,特别是羊群,一股羊骚味飘散开来,把大家熏得够呛的,而且是越来越浓,很快,整个千户所里都只剩下一种味道,那就是羊粪羊尿特有的骚味了,大家这才发现杨梦龙早早的戴上了口罩,靠,怎么不提醒我们一声! 杨梦龙叫来李百户:“你到仓库去支十石杂粮出来熬粥,等一下用得着。” 李百户吃了一惊:“为什么要熬这么多粥?” 杨梦龙苦笑:“招待远方的客人啊……从陕西一路跟到河南,甩都甩不掉,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他指的是那伙跟在他后面蹭饭吃的流民。自从他决定花粮食买平安,雇这些流民打短工,一天给两顿饭后,他就没有再丢过牛羊牲畜了,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跟在后面要求打短工的人越来越多,跟滚雪球似的壮大,到最后,流民的数量已经是他的人马的五倍,多达五六千人了!可以想象,要管这么多人吃饭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情,一路过来,杨梦龙的积蓄让他们给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找程骥借了不少钱购买粮食,这才勉强支撑下来,那一张张饥饿的嘴让他充分的认识到了好人有多难当,这年头想当好人,百分之百是被活活吃死啊!但又甩不掉他们,所以明知道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只有继续砸下去了。这帮家伙从陕西一路跟到南阳,有一部份分流到了沿路各州县,但大部份还是坚定不移的跟在后面,寻找着吃饱饭的机会,这一路人马足有四千多,也就是说,他得多管四千余人吃饭了,好在土豆比较争气,不然他非得哭昏在厕所里不可! 一零三 重赏 花了大半天时间,那要命的牧群终于全部被赶到了养殖场,而此时,大道已经变成了密集无比的“雷区”,在上面行走,你很难不让自己的脚踩到那帮畜生拉下来的东西。那些已经准备好了箩筐和粪叉的家伙正准备去拾粪,烟尘又起,大队衣衫破得跟布条一样的流民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过来。他们一个个都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包着一副骨头,一朵蒲公英都能将他们撞倒,很难想象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一直走到这里来的。看着大队流民滚滚而来,陈百户和李百户舌头发苦,惨了,来了这么多人,非把整个舞阳卫吃清光不可!他们打定主意了,给他们一顿粥,然后让他们滚蛋,舞阳卫可养不起这么多人! 流民那迷茫的目光落在那一口口正咕嘟嘟的冒着泡的锅子上,慢慢的变亮了,猛然从嘶哑的嗓子里发出一声近乎癫狂的嘶叫声:“有吃的!有吃的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这边跑过来,军户们赶紧过去维持秩序,不然非得出人命不可。好在这帮流民跟在杨梦龙后面走了这么远,多少也知道一些规矩了,耐着性子排好队,依次上次领粥,领到的也顾不得有多烫了,走到一边就喝,烫得眼泪都出来了也舍不得吐掉,没领到的则骂咧咧的催促着前面的快一点,别害得他们没东西吃…… 正忙活着,方逸之和张桐出来了,见些情景眉头大皱:“怎么又来了这么多流民?”打从杨梦龙来了之后,舞阳都快变成难民的窝了,每天都有流民扶老携幼从外地跑过来找工作,甚至有一些官兵也厚着脸皮跑过来看能不能加入舞阳卫,吃那每个月四十斤大米白面的粮饷。但凡是正常一点的官员,看到这么多流民啸聚在一起,没有不怕的,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他们这些地方父母官百分之百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杨梦龙一脸无奈:“还在陕西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看能不能偷几只羊一头牛什么的,弄得我受不了了,只好雇他们做点短工,给两顿饭吃。刚开始只有几百人,倒无所谓,可是听说有饭吃之后,我的乖乖,流民从四面八方涌来,争着要给我们做短工换饭吃,几百人一下子就膨胀到几千人了,要不是我们加快速度离开了陕西,没准此时我们身后已经带着上万流民啦!” 方逸之差点没被他气死:“你居然在陕西雇用流民打短工,还一天管两顿饭!?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三思而后行啊,陕西是你当好人的地方吗?那里的人饿得连石头都能嚼碎吞下去了,你居然在那里施粥!别说河南了,就算你跑到海南,这帮饿疯了的流民也会一路跟过去的!” 张桐苦笑:“杨大人,你可给下官招来了天大的麻烦啊!这么多流民,叫下官怎么安置他们?反正下官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撵他们走!” 杨梦龙说:“马上就要收土豆了,就先让他们留下来帮忙收土豆吧,收完土豆种完冬小麦之后再说。” 除此之外似乎也打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真的直接撵人吧?那更容易出乱子,搞不好会逼出民乱来的。张桐说:“那好吧,大人你尽快收土豆,收完土豆我们再想办法,如果土豆产量真的很高,倒是可以考虑把这些流民留下来的……”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废话,接下来我还要修大道,建水库,大规模的一矿,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送上门来的人口,我没有理由不要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要一下子消化几千流民,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别的先不说,光是一天两顿饭就叫你头皮发麻了。等流民们两碗粥下肚,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杨梦龙让人运来大量竹子和木头,都不用他多说了,流民们便自己动手,在舞阳千户所外面搭建棚子。条件有限,不允许他们搭建太大的棚子,因此大多数的棚子里面都只能勉强放下一张床和他们那点少得可怜的家什,很狭窄,但总比地窝子强一点。搭好棚子之后再找来干草铺在地上,然后铺上那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再找来干草盖在棚子外面挡一挡寒风,一个颇有原始部落韵味的家就算是建成了。至于没有暖坑没有棉衣,能不能熬过即将到来的寒冬,他们不愿意去想,能过一天算一天吧。 于是,舞阳千户所里的居民哭笑不得的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被难民营给包围了,而且还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流民给安顿好了,累了个半死的杨梦龙还是强打精神,带着他从榆林那边挖来的制弩工匠跑到作坊去,总得给人家安排工作吧?那帮工匠看到,军械作坊规模相当的大,炼钢的,打造刀枪的,造弓弩的,钻铳管的,分工明确,都忙得不可开交。杨梦龙说:“现在我们的匠营已经扩大了好几倍了,光是负责造水车的木匠就多达两百人,还是忙不过来。铁匠就更多了,因为他们既要负责打造兵器,又要负责打造农具,我干脆就把他们一分为二,技术较差的去打造农具,技术好的打造兵器。看,这是他们打造的刀。”随手拿起一把未开锋的横刀递给一名工匠。那工匠原本是榆林卫匠营的总旗,姓林,大家都叫他林总旗,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打了一辈子的铁,技术过硬,人也老实。林总旗按过刀来掂了掂份量,又用手指在刀身弹了几下,细细倾听着声音,惊喜的叫:“这……这是极难得的精钢哪!老汉打了一辈子铁,这么好的精钢是闻所未闻!” 杨梦龙说:“还行吧,这钢是我们自己炼的,至于是怎么炼的就不能告诉你了……反正告诉你也没用。”拿起几支一尺长的弩箭递给曹累:“你看看这弩箭如何?” 这弩箭做工相当的精细,箭杆木制,又细又长,上面涮着黑漆,十分光滑。箭镞呈三棱形,极为尖锐,箭头上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寒光。曹累吓了一跳:“钢制箭镞!这太奢侈了吧!?”就他所知,钢是很难得的,以至于富遮如宋代,神臂弓所用的弩箭也只是箭镞点钢而已,就这样也足以在五十步内破开重甲,置敌军于死地了!这里居然用钢制箭镞,太不可思议了! 一大帮工匠都跑了过来,纷纷拿起堆放在桌面上等着涮漆的弩箭看了又看,惊叹:“真的是钢制箭镞啊!太奢侈了,真是太奢侈了!” 那位专门为榆林卫制弩的老工匠激动的说:“如果我的弩能配上这样的箭族,足以在六十步内破开两重铁甲啊!” 能在七十步内破开两重铁甲,就意味着一切重装步兵都可以去死了,再怎么牛的重装步兵也只能披两重铁甲,了不起里面再加一重锁子甲而已,但没有什么卵用,两重铁甲抵挡不住,再加一重锁子甲,还是抵挡不住。 杨梦龙说:“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了。你们看,我们拥有威力最大的箭镞,就差射程足够远的强弩了,你们要做的,就是通力合作,给我把强弩给搞出来!” 工匠们齐声说:“大人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杨梦龙说:“先别应得这么快,我是有要求的,不是随便弄一具强弩就能应付过去。” 曹累笑着问:“不知道大人有什么要求?” 杨梦龙说:“第一:你们做出来的弩射程不得低于二百八十步!” 这个有点难,不过工匠们自信心满满,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材料,足够的资金,他们自信可以做到。 杨梦龙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所有强弩的制式必须是一样的,机括之类的部件可以通用,具体点说就是如果两具强弩都坏了,从其中一具身上拆下部件换上去就能修复其中一具!” 这个有点难,工匠们都拧起了眉头。他们风格各异,设计出来的东西尺寸自然不大可能是完全一样的,要达到零件通用,那也太为难人了。 杨梦龙可不管,他表示我只管下达指标,怎么完成是你们的事:“第三:射速要够快,一分钟……呃,六十息内射出的箭不得少于三支!当然,如果能达到四支甚至五支,那就是意外之喜了,我非重重的赏你们不可!” 这一下,所有制弩工匠都眉头大皱。射程不得低于二百八十步,零件通用,射速每分钟三支以上,这些要求单独一条不难达到,但凑到一块就难过登天了,这……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嘛! 杨梦龙见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知道自己确实是把他们给难住了,马上拿出老把戏以鼓舞士气:“当然,我不会让你们白干的。你们每个月的薪水不低于十两银子,我还会尽快给你们分配新的房子,如果你们的家人想耕田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十亩田。如果能在两年内将我要的东西给我弄出来,每个人再赏五百两银子,一百亩良田!” 重赏之下,勇夫成堆,这些工匠年纪都挺大了,不算勇夫,但是面对如此厚赏,他们还是一个个眼冒绿江,曹累甚至舔了一下嘴唇,贪婪的问:“大人,如果我凭一己之力将你要的强弩造出来了呢?” 杨梦龙大笑:“那你就牛了,我为你准备了三千两白银,三百亩良田的大奖!不过我不认为以一己之力能够完成如此复杂的工程,你们最好还是抛弃门户之见,通力合作吧,两年之内要是弄不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可要翻脸了!” 曹累一想,这几个指标还真是要命,想造出如此变态的弩,光靠他自己是不可能的,算了,还是别太贪心了,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早点搞出来吧。 林总旗小心翼翼的问:“大人,要是我们提前造出来了呢?”一脸渴望。 杨梦龙笑:“你还真够贪心的,行,我喜欢贪心的人!如果你们能提前造出来,提前一天我每人多赏一两银子,有本事你们明天就给我搞出来,把我的钱包掏空吧!!” 工匠们放声欢呼,恨不得马上扑到工作中去了。在明军卫所里,匠户过得比军户还惨,这些技术人员连吃饭都得不到保证,更不用奢望能得到尊重了,因此他们的态度一直很消极,很多人都把心思放在了克扣材料弄点钱糊口上,打造出来的兵器质量极差,一开枪就炸膛的火铳,一砍就断的刀,在练武中会脱掉枪头的长枪,都出自他们之手。他们也没办法,钱一拨下来就被上头按照老规矩“漂没”了至少三成,发到他们上司手里,又漂没了两三成,匠营头头照例要抽一两成,真正到他们手里的钱,能有个四成就算上面那些人人品大爆发了,就算他们不吃不喝也没办法按质按量将兵器打造出来的,何况他们还得养家糊口————匠营的工匠是没有工资拿的,饭管饱就谢天谢地了。一来二去,打造出来的兵器质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杨梦龙不一样,他是有求必应,给予他们很高的酬金,还有一大笔奖金等着他们去领,他们能不积极吗?正如杨梦龙所说,都恨不得明天就把杨梦龙想要的东西弄出来了! 看着这帮家伙激动成那个样子,杨梦龙露出得意的笑容。重赏之下勇夫成堆,这么诱人的一根胡萝卜悬在面前,还怕这帮驴子不拼命拉着车往前跑?来吧,加油吧,我会让你们知道神马叫资本主义的剥削的! 一零四 丰收的喜悦 杨梦龙从陕西搞回来的那批强弩让戚虎和韩鹏给抢到了军营。这两位在试了十几具之后,由衷的惊叹:“这才是曾经将胡虏射得闻风丧胆的汉家强弩!跟这个一比,我们拿来训练的蹶张弩简直就是娘们用的玩具!”可惜的是,杨梦龙的标准实在太高了,这种射程达到二百步的强弩还是没能入他的法眼,他坚持要给部队装备射程二百八十步的强弩,不然的话是可以大量制造这种强弩,组建一个令人胆寒的强弩方阵的。 在杨梦龙返回舞阳千户之后的第三天,舞阳卫军营的大门打开,大批高大矫健的士兵从里面开了出来,在土豆田边巍巍列阵。 所有军户也从千户所里开了出来,同样在田边巍巍列阵,不过肩上扛着的不是农具,而是锄头,当然,大腿上还是别着那标志性的、挖坑砍柴切白菜开西瓜砍脑袋诸般功能一应俱全的————狗腿刀。 上千名从陕西一路走到这里来的流民青壮也从他们的窝棚里爬了出来,在军户们的带领之下来到田边,手里拿着镰刀锄头箩筐之类的农具,紧张的等待着。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在一众官员的培同之下,主角闪亮登场了!杨梦龙、方逸之、程骥,还有张桐、泌阳县县令陈西、桐柏县县令高华……南阳府十三个县的县令基本都齐了。眼下夏粮已经交上去了,冬小麦也早早种完了,县太爷们闲着没事做,听说这边要收土豆,一古脑的跑过来凑热闹。当好几千人黑压压的聚集在田边的壮观场面把所有人给吓了一大跳,就连杨梦龙也不例外。他不无感概,不知不觉中,他居然有这么多人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杨梦龙身上。 杨梦龙咳嗽一声,说:“那个……开始收土豆吧,四万亩土豆,也够大家忙活几天的了!王铁锤,你带人去收甲号田的土豆,收完之后单独放在一个地方,不要跟乙号田的弄混了。” 所谓甲号田的土豆,就是施了磷肥的。大家发现,施了磷肥的田不管是土豆还是萝卜都长得特别猛,非常神奇。杨梦龙想知道自己一手捣腾出来的磷肥效果怎么样,特意下令。 王铁锤应了一声,带上几百号人直奔那一千多亩施了磷肥的甲号田。杨梦龙再次宣布:前来帮工的流民一天管三顿饭,每天再额外送二十斤土豆!此言一出,马上欢声雷动,大家争先恐后的冲进田里,开始割土豆苗。割掉土豆苗后,有人赶来牛套上犁,在地垄离土豆苗头远一点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犁过去,只犁一次就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土豆,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防止挖土豆的家伙抡着锄头乱挖一气,把土豆给挖烂了。犁开泥土之后,负责挖土豆的便抡起锄头,加倍小心的挖下去,把土豆连根一起挖出来,后面自然有人会把土豆捡起箩筐里。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每挖出一棵,都会引起一阵惊叹:“我的天,好大,好多啊!没挖几棵就有一筐了!”慢慢的,就没有人再叫了,都麻木了,前面的抡着锄头猛挖,后面的猛捡,一个个箩筐飞快的装满,然后挑到大道上装上车,就有人喊着号子挥动鞭子,将这一筐筐土豆给运回去了。大家越挖越是吃惊,特别是军户们,这土豆种下去之后他们似乎都没怎么管,怎么收成这么好? 程骥带来的一些手下则在田头蹲着,对正在收获的田作出记号,标出个甲乙丙丁,哪块田又装满一担了,他们就在下面划上一画,当几亩田挖完之后,他们吃惊的叫了起来: “甲田,二十担!” “乙田,二十一担!” “丙田,十八担!” “丁田,十九担!” “甲一田,二十担!” “乙一田,二十担!” “丙一田,二十二担!” “丁一田,二十担!” …… 也就是说,平均每亩产土豆二十担左右,一担是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斤,一亩田的收获就是两千多斤!所有人都又惊又喜,在一边看着土豆流水价似的抬上来的官员下巴差点就掉到地上了:“这……这东西收成怎么这么吓人!” 桐柏县县令方华直抹汗:“太吓人了,太吓人了!一亩土豆的产量就顶了十几亩小麦的产量啊!” 泌阳县县令陈西捋着自己那稀疏的胡子,眼珠直转。这几个月来,舞阳卫在泌阳境内开垦出了十六万亩田,而且还将继续开垦,如果这些田都种上土豆的话……那画面太美了啊! 程骥的老管家程忠高兴的对程骥说:“少爷,这位杨千户果然有能耐啊,种田的收成一亩顶人家十亩!你在他身上下那么大的本钱,这下子算是连本带利的赚回来了!” 程骥微笑着说:“忠叔,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眼光!走,我们去看看甲号田的情况。” 甲号田那边,王铁锤、薛思明等人正带着五百多名士兵在收获。这五百多人在几个月前还是土匪,让他们参加劳动,也算是一种改造。几个月的训练似乎颇有效果,这帮土匪身上那散漫的本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明明隔着一条田埂就是以前的死党,他们硬是没有一个人吱声去套交情,就算死党一个劲的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大答理,只顾着干自己的活,最多在直起腰来歇一歇的时候冲对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程骥心里暗暗称奇,这个杨梦龙到底有什么魔法啊,一帮土匪交到他的手里,才几个月就便得纪律严明了?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土豆的收成,这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意呢。土豆在田里堆成了小山,杨梦龙正在那一座座小山间翻找着,他也蹲下去翻找,翻出一个个土豆来,跟没施磷肥的田出产的土豆作比较。结果一目了然,施了磷肥的土豆产量远比没施磷肥的高得多,尽管乙号田也施了不少农家肥。这些土豆块头特别大,拿在手里份量十足,形状饱满,极少看到畸形的,味道肯定很好。程骥举着一个足有他拳头那么大的土豆,说:“甲号田的土豆比乙号田的要大得多,产量也高得多啊!” 杨梦龙说:“那当然了。可能要高出个三四石吧,我为了弄出磷肥吃了这么多苦,总算没有白费。” 程忠下巴险些脱臼:“高……高出三四石!?怎么可能!” 杨梦龙说:“没什么不可能的,磷肥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肥料,施用磷肥跟没施用要差很远。”用肘碰了碰程骥:“我答应你的算是做到了,你答应我的硫酸厂,也该有个着落了吧?想要得到更高的产量就必须有更多的磷肥,想要得到更多的磷肥就必须有足够的硫酸,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的。” 程骥爽朗的大笑:“硫酸厂是吧?小意思!收完土豆之后在下马上动工!” 程忠小声说:“少爷,我们的钱不够了!” 程骥完全不当一回事:“我想大哥会很乐意入股的,就算他不愿意入股,徽州也有的是人高举着银票希望我收下!” 杨梦龙冲他竖起个大拇指:“霸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霸气!” 程骥拱拱手表示谦虚,脸上却写满了自信。他确实是有自信的本钱,土豆产量之惊人,超出了他的想象,亩产二十石以上,是什么概念?四万亩土豆就足有八十多万石了,这么多土豆当然不可能全部给他的,舞阳卫得留一部份,但他至少也能拿到三分之二,近六十万石,将这么多土豆加工成土豆面贩卖出去,这该是何等吓人的一笔财富?最最重要的了,这仅仅是个开始,杨梦龙还会升官,拥有更多的军田,必然会种植更多的土豆,产量自然会越来越高,他想不发财都难了!徽州商人最善于捕捉商机了,发现有这么大的商机,必然随之跟进,他想筹集十几万两银子建个硫酸厂,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哼哼,想当初父亲偏心,分家的时候偏着大哥,把几处好的粮源都分给了大哥,害得自己只能在几个产量低下的粮源之间来回奔走,争夺着每一粒粮食,几乎年年亏损,在家里抬不起头,这回好了,自己找到了一个这么好的粮源,想必他和大哥那张脸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程骥不愧是做生意的能手,这种沾沾自喜只是在他心头盘桓了片刻便被压了下去,他随即想到了实质性的问题,眉头皱了起来。 杨梦龙注意到了,问:“怎么啦?” 程骥说:“大人,这土豆好是好,但是……在下不知道该怎么将它们加工成土豆面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难题呢,原来是这个呀。你不会,我会呀,很简单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给你弄好……不过,要加工这么多土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很多人手呢,人少了,你就等着土豆烂在仓库里好了!”指了指正在奋力工作的流民:“还好,把他们给带了回来,不然你又该为招工头疼了。” 程骥愣了一下,拍手大笑:“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照大人这么一说,我们一路出钱出粮把他们带到这里,算是物有所值了!” 杨梦龙认真的说:“我始终坚信好心有好报,不曾怀疑过!” 一零五 太吓人了 到了傍晚,挖出来的土豆已经堆积如山了,对比十分鲜明:施了磷肥的田平均一亩产量为二十三石以上,没施的则要差很多,不过亩产也达到了二十石,这已经是非常吓人的高产了。负责收获土豆的军户、流民都目瞪口呆:这鬼东西的产量怎么这么高?唉,要是早一点种植就好了,有了这玩意,他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杨梦龙心情大好,下令杀了好几头大肥猪,把土豆削掉皮切块扔到锅里和猪肉一起煮,让大家美美的吃了一顿猪肉炖土豆。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非常满意,真是太好吃了,而且还顶肚子,真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啊!程骥倒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因为此前他已经吃过一顿了,在收工之后拉住杨梦龙,一个劲的追问着怎么将土豆加工成土豆面。杨梦龙被缠得没法,只好连猜带蒙的的给他说了个大概。 土豆加工成土豆面并不难。首先就是将土豆洗干净,一点泥土都不能留,这个好办,只要有水有人手,再多的土豆也能洗干净;接着将土豆捣成糊状,让里面的淀粉跟土豆皮分离出来,这个同样好办,多做几套大型舂米器具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多找些人用木锤砸,同样有效的,只是效率可能要低一点;第三步则是过滤,将捣成糊壮的土豆倒进缸里加水搅拌,直至饱和,然后过滤,可以就地取材用豆腐布过滤,先用布眼疏一点的将土豆皮等杂质过滤出来,接着用布眼细密的豆腐布将淀粉过滤出来。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就是脱水了,将过滤出来的淀粉尽力压榨,去掉水份,然后倒进篾制的类似于蒸笼那样的容器里,送入烘干房烘干,这样就能保存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不能切片晒干舂碎,然后放到石磨里磨?”程骥好奇的问。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知道按照杨梦龙说的去做的话,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多了,马上想到了一个省事的办法。舞阳卫不是做了十几盘水磨嘛,为什么不把这些水磨给利用起来? 杨梦龙耐心的解释:“想要晒干它,得等到夏天,这得等上好几个月呢,这么久,土豆早就变质了。还有,土豆这东西不能暴晒,一晒就变质,这样做出来的土豆面吃了会出人命的!” 程骥苦笑,看来这钱还真的不能省啊!他说:“原来如此!看来在下得马上着手招工、建作坊了。”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着说:“大型石舂和工人都不成问题,问题是这烘干房……” 杨梦龙耸耸肩,说:“别问我,我也是略知皮毛。” 程骥再度苦笑,看来这位小杨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啊! 第二天,舞阳卫丰收的喜悦还在继续,四万多亩土豆呢,够他们忙活一阵子了。现在田里更热闹了,四邻八乡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看着一担担的土豆被挑上车运回去,一个个合不拢嘴,都说见了鬼了,种了一辈子的田,还是头一回看到产量这么夸张的作物!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来头也越来越大,到了正午时分,来头最大的终于闪亮登场了…… 吴永在马背上不大舒服的扭动着身体。他已经骑了好几天的马了,大腿都被磨破了,不过精神抖擞,浑身是劲。不光是他,就连他身边那几位锦衣卫缇骑,也一个个生龙活虎……只是脸上满是灰土而已。与吴公公并肩驰骋的是白衣如雪的卢象升,这位在去年还是默默无闻的大名知府己巳之变中交上了好运,主动募兵一万驰援京畿,取得了全歼建奴三个牛录的战绩,随后又随孙承宗参加了收复关内四城的战役,斩将夺旗,所向披靡,一时间声誉雀起。如今他已是朝廷重将,被任命为大名、顺德、广平三府兵备,拣选青壮编练天雄军,在崇祯大老板的关照之下,兵部对他是一路绿灯,要兵器给兵器,要粮草给粮草,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再加上卢象升天纵奇才,这大半年来已经将天雄军练得有模有样了,不用说,崇祯大老板对这位勇于任事而且很能干的员工是非常满意,非常信任的。现在这位明末名将正微笑着欣赏大道两边的景色,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草木早已枯黄,田里也早早种了冬小麦,一点绿意都看不到,但是那仍在河边骨辘辘的转个不停的水车,远入仍在努力开垦荒地的老百姓,在这位大将眼里就是最美丽的风景。他笑着对吴永说:“一路过来,公公不停的说杨都指挥使屯田如何如何了得,我本来不大相信的,现在看来,不信是不行了。”又把目光转向远处一台两丈多高的水车,由衷发出一声赞叹:“好东西!如果此物能够在大明境内推广,不知道多少百姓可以受惠!” 吴永也笑着,说:“卢大人,这才到哪里呀?等你看了他们的军田,再到千户所里看看,你会更加惊讶的!咱家前几个月去的时候,那原本破破烂烂的千户所便变成比县城还要繁荣的地方了,现在?只怕要变成一座城市喽!” 卢象升失笑:“这未免有些夸张了……”忽然看到前面有大队的人正在兴冲冲的谈论着什么,一个劲的往前跑,其中还不乏富商,不禁有些好奇,策马上前去追上一辆马车,朝车里那位大腹便便的富商一拱手,说:“这位员外请了,在下是从外地来的,看到你们成群结队的往前跑,心里好奇,请问是何缘故?” 卢象升待人温和,又仪表堂堂,那位富商倒也不敢怠慢,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舞阳千户所那帮穷军汉又折腾出新的名堂了!” 卢象升好奇的问:“什么新名堂?” 富商说:“那个杨千户还真是厉害,上任之后造竹渠,造水车,圈养牲畜,一个原本一穷二白的地方经他一拨弄,居然大有起色了!现在更厉害,在割完小麦之后又种了四万亩土豆,现在丰收了,听人说,亩产高达二十石,一些施了他配制的肥料的田甚至高达二十三石以上,把大伙都给吓傻了!这不,大家都想去看个究竟!” 卢象升吓了一跳:“亩产二十石以上?怎么可能!” 富商说:“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连衙差都这么说,而且还把胸口拍得嘭嘭响。老实说,老陈我是第一个不信的,但是他们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不信啊,所以赶紧赶过来了,如果真有这么高的产量,那我得赶紧下手,订购个一万几千石,好大赚一笔……不跟你说啦,赶路了!”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一下子就把卢象升给甩开了。 吴永赶上来,问:“大人,那位员外说什么了?” 卢象升说:“那位员外说杨都指挥使种了一种新的作物,现在丰收了,亩产高达二十石,有些田甚至多达二十三石以上……” 吴永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亩产……二十石!怎么可能!?这是谁编的鬼话!?” 卢象升说:“下官也是不信的,但是四邻八乡的人都一窝蜂的跑过来看热闹,只怕未必是假……” 吴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喘声说:“快,快,赶紧去看看!” 一队缇骑二话不说,打出了锦衣卫的旗号,策马在前开路:“闪开,闪开!锦衣卫公干,闲杂人等闪开!”别说,这招还真管用,那些老百姓一听到“锦衣卫”三字,就像见了毒蛇一样面色大变,往大道两边闪开,就连那些乘车坐轿的缙绅也不例外。锦衣卫现在已经失去了明初时的威风,但毕竟是天子亲军,对于市井小民来说,那身飞鱼服,那把绣春刀,还是颇具威慑力的,一句话,避之则吉!缇骑在前开路,吴永和卢象升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越往前人流就越密集,最后,即便是锦衣卫的金字招牌也失效了,大家只能奋力的往前挤。问题是别人也在挤,人流四面八方的夹过来,卢象升这样的绝世悍将当然不当一回事,只是吴永就惨了,快被挤扁了!好不容易,总算杀出了一条血路,挤开重重人墙,他们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土豆———— 没错,田边大道上,成筐成筐的土豆正被从田里抬出来装上车,有人拿着笔站在田头登记,不时有人高声叫某某田二十一石,某某田二十一石五斗,每一个数字报出来,都会引来一阵惊叹。田里,数以千计的军户和长工赤着膊抡着锄头猛刨,将一串串土豆从地里刨出来,小孩子、妇女、老人则乐呵呵的跟在后面将土豆捡起来放进筐里,很快就装满了一筐,然后就有壮汉过来将它挑出去,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更是令人振奋,看得众地主乡绅眼热不已,吴永则干脆是看傻了眼,傻傻的看着那一辆辆装满土豆,正朝舞阳千户所推去的大车,惊呼:“这就是土豆?产量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一零六 圣旨到 “甲一一八号田,二十七石!” 正愣愣的看着,一个负责记数的汉子激动的喊了起来。一石激起千重浪,围观的老百姓和乡绅们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响起。亩产二十七石,哪怕是最高产的麦田,一亩顶多也就三石而已,这太夸张了,太夸张了! 吴永喃喃说:“二十七石……如果储存时间长一点的话,再加一些杂粮都够一个七口之家吃上一年了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卢象升捏着下巴沉吟着,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向杨梦龙讨要一些土豆种子带回自己治下的地区进行种植。他就不敢奢望能有这么高的产量了,能有一半,不,哪怕是三分之一,他治下的老百姓就能吃饱肚子了!对了,还要向杨梦龙学习一下种植技术,这东西又不是没有人种过,可从来没有听说哪个能有这么好的产量,这里面一定有很多门道,必须学过来! 那帮锦衣卫缇骑则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惊喜,像是看到了一头大肥羊。 今天杨梦龙不在田里,他正在舞阳千户所的操场里跟程骥交割着土豆。经过整整一夜的反复拉锯,程骥终于以他那百折不挠的精神和在商海浮沉中历练出来的厚脸皮,从杨梦龙手里拿到了六十万石土豆的订购权,每石三钱银子,这也意味着杨梦龙不仅一次性还清了欠他的七万两银子,还要从他手里赚走十一万两,着实让程骥见识了什么叫效率。不过程骥也不在意,他算过了,把一石土豆加工成土豆面的成本大概是一钱银子,然后他再以七钱银子一石的价钱批发出去,净赚三钱银子,我的娘,百分之百的利润啊!现在他把自己能调动的人手全调动过来了,还雇了不少人,称土豆,记账,完全是两班倒,这样都还是忙不过来……田里的土豆还在一车车的运回来呢,累得他们直想哭!称好的土豆马上运到舞阳千户所外面的仓库存放————程骥砸钱建的那个仓库已经完工了,储存面粉谷物可能还不行,但是储存鲜土豆却是绰绰有余了。那个仓库面积达到惊人的一万平方米,刚开始建的时候程骥还认为太大了,现在却恼火的发现,这个仓库实在太小了,小得可怜,扩建,忙完这一段必须扩建! 已经交割了七万多石土豆,杨梦龙乐呵呵的说:“程老大,最迟到后天,我欠你的那几万两银子就一笔勾销了,然后,轮到你欠我的钱啦!” 程骥同样乐呵呵的说:“大人放心,已经有好几位粮商跟在下接触,表达订购大批土豆的意向了,在下还连夜派人送信回徽州,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徽商闻风而动,别说六十万石,再多六十万石也不愁卖不出去,在下欠你的钱,几个月就能付清!”顿了顿,有些贪婪的说:“大人,说实话,舞阳千户所也就一万多人,你留下二十万石土豆,是不是太多了点?再卖十万石给在下,你们也够吃啊!” 杨梦龙说:“滚!这二十万石是战备粮,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动的,你就别白费心机了,还是多想想怎么把土豆加工厂建起来吧!” 程骥轻松的说:“在下已经派人去招募相关的工匠了,技术不成问题,至于钱,好些粮商都表示愿意先下一半的订金,这笔钱也足够了。” 杨梦龙说:“好啊,那我就放心了。到时候,我恐怕还得请你帮忙加工手里的土豆呢。” 程骥说:“没问题,在下也得麻烦大人的匠营替在下制造风葫芦、铁架、蒸笼等物。”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笑得正欢,蒋正走了过来,拱手说:“大人,有贵客到!” 杨梦龙眉头一皱:“什么贵客?我正忙着呢!” 蒋正说:“是……是吴公公和卢大人!” 杨梦龙问:“哪个吴公公,哪个卢大人?” 蒋正说:“自然是吴永吴公公,和卢建斗卢大人了!” 杨梦龙跳了起来,怒骂:“怎么不早说!”也顾不上跟程骥客套了,火烧屁股似的朝千户宅冲去,那叫一个风风火火!程骥对他那冒冒失失的性子早就习惯了,笑着摇摇头,继续指挥手下干活。 回到千户宅,杨梦龙第一眼就看见吴永正抱着安宁,拿出几个糖果分给她和筱君,卢象升面带微笑,惬意的品着香茶点心,姿势优雅……不愧是著名的儒将啊,坐的姿势都这么好看,不像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杨梦龙一步跨进客厅,叫:“卢大人,吴公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安宁看到他回来了,从吴永的大腿上跳下来跑过来,高高举着手里的糖果欢声叫:“哥哥,这位爷爷给了我好多好多好吃的糖果!”卢象升和吴永齐齐站起来,拱手为礼:“杨大人,别来无恙吧?” 杨梦龙说:“好,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挺好的!”捏了捏安宁的脸,示意她跟筱君去找筱雨芳玩,自己则像模像样的向这两位深深的揖,有些抱怨的说:“你们来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有些准备!怎么,搞突击检查呀?” 吴永哈哈大笑:“几个月不见了,小杨帅还是快人快语啊。咱家喜欢跟你说话,轻松,随意,一点也不累。” 卢象升笑着说:“杨大人,快一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杨梦龙说:“你同样是一点也没变……哦,变了一点点,比以前更白了。” 卢象升哭笑不得,吴永捂着肚子大笑,就连站在一旁作陪的小太监和锦衣卫也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敢这样跟卢大人说话的人,还真不多! 开了两句玩笑,杨梦龙叫来管家,让他带人去杀一只和两只鸡,再打一斤烈酒,准备招待贵客,然后大咧咧的坐下,给卢象升和吴永把茶斟满,问:“大人,公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吴永说:“刚到,看小杨帅忙得团团转的,咱家就和卢大人坐下来喝茶,准备等小杨帅忙完这一阵回来再说,没想到小杨帅这么快就回来了。”啜了一口茶,深深的打量着杨梦龙,直看得他莫名其妙,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才喃喃自语:“没什么不一样呀!” 杨梦龙有点结巴了:“公公,你……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卢象升说:“在过来的时候,鄙人和公公也到你的军田去看过了,见那土豆堆积如山,产量之高,闻所未闻,又尝了一点煮熟的土豆,味道极佳,公公认定你是谷神转世,否则绝不可能获得这么好的收成。” 杨梦龙呸了一声:“呸,什么谷神转世啊,我只是方法用对了罢了!土豆这东西产量是非常高的,只要用对方法,哪怕是在瘦田,也能获得相当高的产量!” 吴永和卢象升齐声问:“该用什么方法种植才能获得丰收?” 杨梦龙说:“第一是不能在太过炎热的季节种植,我也是等到了七月,天气转凉了才种下去;第二是要严格挑选种苗,最好选那种小个土豆作种子,别挑大的,大的体内积累的毒素较多,结了来的薯会出现畸形,也偏小,影响产量;第三是肥料要跟上……”猛然瞅见卢象升和吴永背后各有一人在奋笔疾书,记录着什么,不禁有些纳闷:“你们这是在干嘛?” 卢象升说:“不瞒你说,我治下的大名、广平、顺德三府也连年粮食歉收,吃不上饭的老百姓不在少数,我也想种植一些土豆,但又不懂得相关的技术,只好向你请教了。你是行家,每一条经验都是万金难求啊,当然得让人记录下来。” 吴永说:“咱家也要记录下来,汇总成册上呈给圣上。现在北方数省连年大旱,天灾频繁,粮食失收,圣上都急坏了,如果能按照此法种出大量土豆,圣上肯定会高兴坏的!” 杨梦龙窒了窒,说:“原来你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呀!” 卢象升说:“继续说下去呀!” 杨梦龙说:“其实吧,土豆这东西比小麦和稻子好伺候多了,产量也高得多,推广开来肯定会有很多人受益的。不过关于它的种植技术,说简单并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太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得清楚,改天我再跟你们详细说,现在还是先说正事吧……可别告诉我你们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只是为了看我收土豆的!” 卢象升有些遗憾:“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吴永容色一整,慢慢站了起来,说:“杨大人,接旨!” 杨梦龙吃了一惊:“又有圣旨!?” 吴永绷着脸说:“当然!不然咱家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干嘛?” 杨梦龙说:“那我先找人把香案摆好。”心里哀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躲都躲不掉!” 不用听他也知道圣旨都会说些什么了,明朝嘛,一向是逮着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他在定兴县城小小的露了一手就被赶鸭子上架,成了舞阳千户所的头头,三个月多月前又在沙河边露了一手,全歼了四千土匪,以明朝的尿性,还不往死里用?看来南阳卫留下的烂摊子,他是不接也得接了,老天爷,南阳可是出了名的四战之地啊,全面接手南阳卫的防务,你们想累死我啊?! 一零七 升官,破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阳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东依桐柏,西扼秦岭,实为江汉之屏障,兵家必争之要地,不容有失。自太祖起便设南阳卫,以拱卫江汉,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原南阳卫都指挥使刘锦常贪财好色,懦弱无能,为一己之私竟纵敌养寇,纵容草寇劫掠乡里,实是丧心病狂,已依照大明律例处斩!南阳卫战力糜烂,卫所官兵老弱不堪,多年未经整训,不堪一击,已不堪使用,故,朕不得不快刀斩乱麻,撤销南阳卫。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有勇有谋,勇于任事,一战定兴击灭千余建奴,二战沙河歼灭数千悍匪,实乃国之良将,足堪大用,着令杨梦龙接手南阳十三县的防务,接替南阳卫拱卫江汉,南阳卫之军田、仓库、军械、资财均全数移交舞阳卫,不得损坏,钦此!” 吴永神情庄严,抑扬顿挫,杨梦龙垂头丧气,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吴永暗暗好笑,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升了官比丢官还要沮丧的活宝的。圣旨念完了,杨梦龙还是没什么反应,他笑着说:“杨大人,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都指挥使了,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呀?” 杨梦龙瓮声瓮气的说:“亏钱的官,就算是连升三级我也高兴不起来。”爬了起来,接过圣旨,交给筱雨芳拿下去保存。 卢象升笑笑,拿出军籍文书和官印递过去:“拿好,从此南阳十三县数十万百姓,就要靠你来保护了!” 杨梦龙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真是压力山大啊!” 卢象升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的官……你不知道,孙阁老费了多大的心血才说服圣上撤销南阳卫,由舞阳卫取而代之!” 杨梦龙一怔:“孙阁老?” 卢象升说:“就是先帝的帝师,孙承宗孙大人。” 杨梦龙一拍脑壳:“原来是这位老大人啊!” 吴永说:“咱家押着刘锦堂回京,将来龙去脉禀明圣上之后,圣上对刘锦堂一干人等的所作所为极为震怒,下令将刘锦堂打入死囚,秋后问斩!孙大人提议撤销南阳卫,马上遭到百官的反对,都说南阳卫虽然军纪涣散,战力糜烂,但毕竟有数千户军户,贸然撤销必然会惹出大乱子,至于由杨大人接手南阳府防务,更招来文武百官一致反对,都说大人你年纪轻轻,弱冠之年当上千户已经是一大异数了,再在短短一年之内由千户直接晋升都指挥使,未免有拔苗助长之嫌,对大人,对朝廷都有利无害……” 杨梦龙叫:“我本来就是都指挥使了好不好!舞阳卫都指挥使,何来晋升之说?敢情以前你们是骗我玩的啊?” 卢象升说:“这是两码事。以前的舞阳卫只比千户所大一点点,最多只能有二千七百兵,现在的舞阳卫却拥有五六个千户所,拥有五六千兵,你说是不是晋升?” 杨梦龙一想也对,相当于从团长晋升到旅长了呢。 吴永接着说:“孙大人则认为百官私心太重,都想往南阳卫塞人才百般阻挠,最后圣上还是听了孙阁老的建议,下令撤销南阳卫,由舞阳卫取而代之,咱家嘛,就是舞阳卫的监军了。” 那几名锦衣卫笑着说:“我们几个也会随吴公公留下来,肩负起监军之责。” 日,这是明目张胆的往老子的地盘渗沙子啊!杨梦龙心里暗暗不爽,可是没有办法,明朝的制度就是这样,明着来总比暗着来强一点。他拱拱手,说:“那真是太感谢孙阁老的栽培了,改天我一定要备一份厚礼,当面向他道谢。” 卢象升说:“道谢就不用了,只要你能尽职尽责,保得一方平安,阁老就满足了。” 杨梦龙连连点头:“肯定的,肯定的!对了,我这个舞阳卫既然已经升级了,辖区从三个县扩大到了十三个县,是不是可以多招一些兵呀?” 吴永说:“那当然。依南阳卫的编制,舞阳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共六千兵,还有一个匠营……当然,一下子扩编这么多肯定是很困难的,慢慢来吧。兵部将会拨下五万两银子和五千石粮食,作为开卫的经费……” 杨梦龙鼓起眼珠子叫:“我为了管好一个千户所,三个月内就砸进了三万多两银子,现在要管五个千户所,才给我五万两银子?” 吴永笑眯眯的说:“剩下的大人可以自己想办法嘛,咱家相信,大人一定有办法的。” 杨梦龙骂了一声:“我日,说到底还是得亏本!”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升官了,从团长晋升到旅长,年纪轻轻就可以管起六千兵马,也算是薄有几分成就感了……带着五六千人马去砍人,也是挺威风的。想到这里,他暂时抛开了当官亏钱的纠结,让管家去再宰几头猪,内脏肥肉瘦肉什么的一起扔到锅里煮,又削了很多很多的土豆,等猪肉煮得半熟了再倒进锅里一起煮得香喷喷的,等到傍晚,大家收工回来的时候,他隆重向所有人宣布,他升官了,请大家吃饭!登时,欢呼声响彻云宵,原舞阳卫的人认为大人升官了,自己多少也跟着水涨船高,很高兴,流民们认为南阳各千户所的军户逃跑严重,大人要组建五个千户所肯定需要吸纳更多军户的,自己的机会来了;就连那些被罚在各农庄里服苦役的土匪也很高兴,这下他们总有机会摆脱这该死的苦役,到舞阳卫去当兵了吧?一句话,大家都很高兴,甭管认识不认识,领了一大碗油汪汪的土豆炖猪肉坐到一块就唾沫横飞的侃了起来,侃得高兴,连珍藏的一点老酒也拿了出来,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别提多尽兴了!杨梦龙同样没有忘记矿山里的矿工,早早命人用马车运了上千斤土豆和两头大肥猪过去,让他们也打打牙祭,补点油水,不用说,那些矿工肯定是乐坏了。 杨梦龙自己则炖了一只羊,杀了两只鸡,又让人从河里捞来一点河虾什么的,凑了一桌菜,宴请还盘桓在县城里商讨明年引种土豆大计的那帮衣冠禽兽以及远道而来的卢象升和吴永,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必须把关系搞好。炖得很烂的羊肉,白灼河虾,西红柿炒蛋,白切鸡,土豆炖羊肉……一道道美味令人食指大动,赞不绝口,杨梦龙酿造的烈酒更是让他们大呼过瘾————这可是提纯过的米酒,二三十度,那些浑浊的、只有几度十几度的酒跟它根本没法比,就连一向不怎么喝酒的卢象升也喝了好几杯,那张白净的脸红得跟蒸熟的河虾似的,要是再来一络美须,一把大刀,那就是活脱脱的关公再世了! 第二天,杨梦龙和卢象升骑马到河边散步。大半年没见了,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加上这两位都是罕有的高手,所以不管是舞阳卫还是天雄军都没有人跟着……能在舞阳的地界伤得了这两位的人只怕还没有生出来呢!杨梦龙和卢象升骑着马,沿着河岸漫无目的的走着,聊沿河的景色,聊这活见鬼的气候,聊天下大势,聊河南和河北的美食,反正是想到什么就聊什么,十分惬意。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话题扯到各自的成就上了。 在孙承宗的关照下,卢象升这段日子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他的部队已经扩充到了九千人,其中足有三千火枪手,装备鸟铳,些鸟铳都是孙承宗动用了关系从兵仗局的库房里弄过来给他的,铳管用精铁打制,极为精良,三十步内能透重铠,中者辄倒,威力惊人。至于迅雷铳、擎电铳之类乱七八糟的火枪,通通都被抛弃了,弄得那么复杂干嘛?只是兵仗局拨下来的刀枪却不尽人意,做工相当粗糙,不少刀是用劣铁打制的,很钝,砍上几回就算报销了,长矛也是一样,矛尖根本就没有点钢,破甲能力很差,矛杆也脆。对此孙承宗也没有办法,兵仗局就那尿性,经他们手的东西短斤缺两占点便宜,简直就要了他们的命了。卢象升只能先用这些垃圾玩意儿将就着,努力筹款,看能不能自己打造合格的兵器。让他的士兵拿着这种表面光鲜实则垃圾的装备上战场,简直就是开玩笑! “你呢?听说你把舞阳卫带得不错,以区区一千余人一战全歼四千悍匪,就连阁老也倍加赞赏,想必你的兵已经练得不错了吧?”卢象升问。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没有你这么走运,兵部一两银子一粒米都没有给我,我能练出什么兵来?只能说,有个样子了。” 卢象升失笑:“仅仅是有个样子就一仗全歼了四千悍匪,你这兵要是练成了,那还得了?可否带我到军营去看看?”说白了,他跑到舞阳来还是不放心杨梦龙,担心他带不好兵。 杨梦龙很爽快:“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走,去军营!”带头策马跑向军营,卢象升跟上,两匹骏马在清晨的原野飞驰起来。 一零八章 军火贩子 舞阳卫的军营早早就热闹了起来,起床号一响,两千多名士兵便一骨碌的爬起来穿好衣服鞋袜,打好绑腿冲了出去集合,开始晨练。军营大门打开,一队队背着三十来斤重的装备的士兵倾泄而出,排着整齐划一的队列沿着大道开始跑步,无数只脚同时抬起又落下,极具节奏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坎上,真是壮观。卢象升惊讶万分,如此整齐的队列,还有这样的默契,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反正天雄军肯定是做不到。 “你的兵练得很好,很好!”卢象升有些激动,“千百人浑然一体,同进同退,光是这种气势便十分吓人了!想必他们到了战场上也是如墙推进,丛刀劈来,丛刀劈去,丛枪刺来,丛枪刺去,绝无一人擅自冒进或者退缩,这样的部队,可怕!” 杨梦龙摆摆手,说:“你不能夸他们,你一夸他们,他们的尾巴就翘上天了!事实上,他们还差得远呢,要治他们很容易,把天雄军给我,我有一百种方法玩死他们!” 卢象升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他实在想不出天雄军有什么办法能将这帮怪物玩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参加晨跑的,有四百多名弩兵和一百多名火枪手正在操场上列队,进行射击训练。卢象升只看了一眼便被深深的吸引住了。只见那四百多名弩兵排成三队,每队有两名鼓手敲着鼓点,这些士兵便沉默的踩着轻快的鼓点向前推进,推进到距离一大排靶子只剩下五六十步远的时候,鼓手用力敲出一个重音,几百双脚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第一排弩兵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直立,平端着强弩朝靶子瞄准。一名军官一声大喝,第一排弩兵扣动机括,蹬蹬蹬蹬!一百多支弩箭激射而出,射完之后,弩兵看都不看,立即退到后排用最快的速度装箭,第二排再射,射完再后退,第三排接着射……几百具强弩转眼间全部射光,火枪手上前架起火枪,扣动板机,砰砰砰砰砰砰!枪声爆豆般响起,他们普遍装备六管掣电铳,一名火枪手的火力顶了六个拿鸟铳的,这一轮疾射过去,靶子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了。还没完,火枪手打完后,第一排弩兵又开始放箭了……卢象升看得赞不绝口,击掌叫:“妙,妙,妙!三段连射,箭雨不绝,又有铳兵作补充,为弩兵争取到足够的装填时间,真是太妙了!我想就算是快如闪电的轻骑兵,也没有办法通过这样的弩阵的火力网!小杨帅,你真是太聪明了,竟然想出了这么妙的点子!” 杨梦龙说:“这办法不是我发明的。开国名将沐英经略云南的时候,云南土人屡屡叛乱,用刀枪不入的巨兽大象冲阵,沐英将军就把火铳手排成三列,轮番装弹开火,不知道多少大象在弹雨之下变成了筛子。其实,你也可以把火铳手集中起来练习三段连射的,连发数弹之后就刺刀突击,就算是建奴,也会在如此凶猛的打击之下败下阵来。” 卢象升先是兴奋的连连点头,听到刺刀二字,又困惑了:“刺刀?这是什么刀?” 杨梦龙说:“刺刀就是一种可以装在火铳枪管上的刀,刀身窄长而锋锐,四五尺长的火铳再装上近两尺长的刺刀,跟长矛差不多了。” 卢象升还是困惑:“有这种武器?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梦龙猛然想起,这年代刺刀连个影子都还没有,他说的这些实在是太超前了,不禁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说:“这……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很容易就造出来了。” 卢象升激动的说:“那回头能不能给我造一把?” 杨梦龙猛拍胸口:“没问题!我刚好弄了一把,这就叫人拿给你看。” 薛思明的中队开了过来,他的中队正在进行白刃战训练,一百多名士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横刀,神情严峻,杀气凌厉。看到杨梦龙在,薛思明让那帮浑小子好好练,自己跑了过来,行礼叫:“大人,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杨梦龙说:“卢大人想到军营里看看,我就带他过来了。我说小明啊,我那支三棱刺刀你玩够了吧?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这一声“小明”可把薛思明给郁闷坏了,我年纪明明比你大好不好!但当着卢象升的面他又不敢反驳,只得嘿嘿两声,跑回宿舍去,很快就拿来了一支崭新的鸟铳递给杨梦龙:“大人,你的枪。” 杨梦龙接过来,说:“这是我让工匠打制的鸟铳,长四尺半,五十步内中者必倒。” 卢象升见这鸟铳枪管细长,管壁厚实,想必质量十分可靠,威力相当可观。薛思明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东东递了过去,这东东形状有点像长剑,但是却呈三棱形,长尺半,锋不锋利不知道,反正就够尖锐。杨梦龙接过,把柄往铳管里一塞,整个细细的、缠着一层麻布的柄都给塞了进去,正如杨梦龙所说,鸟铳变成了一支长度相当可观的长矛。卢象升神色一动:铳兵最让人垢病的就是自保能力太弱,打完一发子弹,没等装好第二发敌军就冲到面前了,只有被砍的份,而多了这么一件利器就不一样了,至少铳兵可以自保了…… “杀!”杨梦龙斜斜扬起刺刀,突然发出一声大喝,闪电般一个突刺,接着再来一个虚刺,然后又是一个突刺,动作简洁而凌厉,杀气逼人,提醒了卢象升:这可不仅仅是一件自保的武器,它还是杀人利器! 薛思明退开两步,对卢象升说:“大人,这刺刀非常邪门,并不锋利,但是极其尖锐,就算是头盖骨也照穿不误!一旦被它刺中,伤口并不大,但是却无法愈合,鲜血会一直喷涌,哪怕是刺在手臂或者大腿上,血液也会在一顿饭的功夫内流干,无法救治!” 卢象升眼皮微微一跳:“真有这么厉害?” 薛思明用力点头,面有惧色:“千真万确!末将用它在猪的身上试验过,一头两百斤重的肥猪,一刀刺穿,随后血流不止,没过多久就咽气了,这还是刺在非要害部位的结果!” 卢象升要过三棱刺刀看了又看,这玩意儿真不起眼,看上去就像一根磨尖了的铁条,竟然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他又要过鸟铳,依样画葫芦的将刺刀装好,然后学着杨梦龙的样子,厉喝一声:“杀!”一个突刺,噗的一声,一块厚厚的木板被生生刺穿! 薛思明不禁喝彩:“大人真是天生神力!” 卢象升将刺刀拔出,再看木板,果然是一个三角形状的口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厉害!只怕是铁甲,也能一刀刺穿吧?小杨帅,这三棱刺刀是怎么打制的?” 杨梦龙说:“不用煅打,直接将钢水倒进模子里,冷却之后取出来作热处理,然后抛光就成了,很省事的。倒是钢材很有讲究,得耐冲击、耐磨损的好钢才行,一般的钢不成。” 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技术还是差了一点,没法开血槽……要是能开三道血槽,放血效果会更好的。” 薛思明面色微变。在见识了猪被三棱刺刀一刀刺死的惨状之后,他看到这玩意儿就心里发毛。就这样杨梦龙还是不满意,还要把杀伤力弄得更强?大人,你到底有多变态啊?而卢象升却恰恰相反,轻轻抚摸着刺刀,爱不释手,但听说要用上好的钢材才能造,不禁露出一丝遗憾和无奈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把枪和刺刀还给杨梦龙,叹息:“好刀,可惜,太贵了,唉……” 杨梦龙一怔:“贵?”随即醒悟,对于卢象升来说,这种级别的钢材是贵了一点,他就算想大量装备,也是有心无力。他一拍脑壳,说:“哦,其实吧,次一点的钢也是可以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卖你。” 卢象升大喜过望:“当真?不知道要多少钱一把?” 杨梦龙说:“一把五钱银子吧,不带砍价的。” 卢象升说:“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杨梦龙说:“不亏,我跟你说,这东西它根本就不值钱!再说了,我的部队里装备鸟铳的人很少,要它也没用啊!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库房里的三棱刺刀通通扔了!” 卢象升一急,连声说:“要要要,有多少要多少!给我……六千把吧!” 杨梦龙撇撇嘴,说:“要六千把干嘛?一万把,凑个整数。”把枪扔给薛思明,伸手拔出他佩在左胯的横刀递给卢象升:“你看看这刀怎么样?如果合你心意,就帮衬一下啦,我的匠营都好久没有开张了!” 卢象升接过刀来,随手挽出一朵刀花,又虚劈几刀,怎么用怎么顺手,连声赞叹:“好刀,好刀!不轻不重,轻快中又不失凌厉,砍刺劈削怎么用怎么顺手,真是好刀!”用手指弹了指刀刃,凝眸看着一那缕光在刀刃上缓缓流转,惊叹:“我也是使惯了刀的,但是未曾见过这么锋利的刀!以它的锋利程度,只消轻轻一拉就可以在对手身上划出一道大血口,让对方血流不止了,真是好刀!”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这是……这是破锋刀,摧锋破阵,所向披靡,打土匪的时候它就曾饱饮鲜血,削断土匪的长矛如斩断甘蔗。” 卢象升爱不释手,羡光大炽,神情却有些尴尬。 杨梦龙大手一挥:“想要是吧?卖你两千把好了。” 卢象升尴尬的说:“我哪里买得起……” 杨梦龙说:“唉,碰到你这么穷的客户,我也算是倒了血霉了……算了,第一笔生意,不跟你计较这么多,先赊给你,以后有钱了记得还我。” 卢象升一迭声的说:“多谢,多谢!” 杨梦龙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又向卢象升推销起自家的制式装备————长达四米的长枪来。卢象升亲自试验过之后得出结论:这长枪锋锐无比,建奴的铠甲在它面前就是纸糊的!反正他已经欠了杨梦龙这么多,早就债多不愁了,一口气订购了五千杆长枪,还有五千个备用的枪头。杨梦龙趁热打铁,又向他推销自己的特色产品狗腿刀。狗腿刀的好处不言而喻,它又轻又短,但是杀伤力巨大,弓箭手、火枪手佩上一把,自保能力大大加强,长枪兵佩上一把,哪怕长枪被斩断了,也可以用它跟敌军肉搏,而不必绝望的看着敌人的刀砍进自己的身体,毫无还手之力。卢象升也不客气,订购了一万把。这次他麻烦真的大了,到杨梦龙的军营才多久啊,就欠下了一笔多达数万两银子的巨额债务!他为官清廉,没有灰色收入,这笔债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了! 一零九 劳碌命 舞阳卫军营里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卢象升此前的一切猜想。舞阳卫的装备,舞阳卫的士气,舞阳卫的训练,都超出了他的想象,看来杨梦龙把兵带得很好,比他还好!舞阳卫装备的横刀、长枪、盔甲,无一不令他赞不绝口。虽说舞阳卫的盔甲相当简陋,就是一套皮甲嵌上六块钢板,保护住胸腹要害,四肢根本就没有保护,但是那几块钢板相当厚,五十步内轻箭都射不穿,而且轻便,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穿着它还能奔走如飞。如果是明军制式的札甲就没这么轻便了,近三十斤重呢,穿上它就没法追击敌军了。 这样的盔甲,杨梦龙也塞了两千套给他,而且很便宜。 舞阳卫的训练更让卢象升着迷。在看了舞阳卫的新兵训练之后,他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种练兵之法他闻所未闻,但是极为有效!于是干脆就整天泡在军营里,贪婪的学习着这一切。杨梦龙无所谓,好哥们嘛,用不着处处藏一手的。他的练兵之法也没那么神,总结起来就十六个字:“官兵平等,赏罚分明,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纵观明末,明军的军纪一支比一支烂,这样的练兵之法教他们他们也学不会,只有卢象升的天雄军做得到。天雄军是明军中的异类,在剿流寇的时候曾断粮数日,换了别的明军,就算没有溃散,也该兵变了,只有天雄军咬着牙继续作战,最终取胜,这是因为卢象升起了带头作用,士兵们没吃的,他也不吃东西,真正是同甘共苦了。如果说还有一支军队能够复制舞阳卫的模式,那一定是天雄军,卢象升想学,他还求之不得呢。这两位干脆就整天泡在军营里,交流着练兵的心得和作战经验,卢象升的韬略让杨梦龙开了眼界,而杨梦龙在战术运用方面的野路子同样让卢象升受益匪浅。 “火枪手分成多排,踩着鼓点齐步向前,一直顶到距离敌人只有三四十步的地方再举枪齐射,一排打完立刻后退装弹,第二排继续射击,如此多排火枪兵轮番开火,弹雨不绝,敌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将敌军的阵脚射乱后,骑兵或者步兵马上突击,或者干脆让火枪手上刺刀冲上去猛捅,一刺刀上去两个窟窿!这种打法没有任何花巧,只是对火枪手的纪律性提出了极严的要求,因为他们在朝敌军开火的时候同样要承受敌军箭雨甚至火枪的射杀,说白了就是在交换人命,敌军箭如雨发,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丛丛的倒下,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快就会崩溃的,如果他们的心脏不够大,意志不够坚强,让他们顶上去也不过是给敌人送菜而已!”杨梦龙指着正在演练齐射的弩兵队列,向卢象升讲解着排队枪毙的战术。 卢象升深有同感:“自秦汉以来,但凡战阵,无不是射士当先,身披皮甲手持强弩,与敌军射士相距数十步迭番而射,直至一方彻底崩溃。这列阵对射之法,倒与沐氏所创的三段射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杨梦龙说:“是呀,这是我们老祖宗玩了一两千年的看家本领,不知道多少胡虏曾在那刮风般射来的箭雨之下哀号,现在却被扬弃干净了。我朝火枪手作战,往往是乱哄哄的放上一枪,不等重新装好弹,敌军就冲到面前了,火枪手只有被屠杀的份,实在是可悲,可叹。” 卢象升想了想,说:“你再给我讲讲队列训练,这非常重要。” 杨梦龙说:“队列训练、内务训练、军姿,这一切都没有太大的作用,说白了就是在潜移默化,往每一名士兵心里灌输一种‘无条件服从命令’的观念……” 卢象升身体微微一震:“无条件服从命令?” 杨梦龙说:“是的,无条件服从命令。一支无条件服从命令的部队,哪怕指挥官下达的命令是错误的,他们也会照样执行,不打任何折扣。哪怕将领战死了,高级军官死光了,只要还有一名低级军官在指挥,他们也会继续打下去,没有接到命令,绝不后退。” 卢象升倒抽一口凉气:“可怕!” 一个时辰后,在河边,舞阳卫让卢象升见识了无条件服从命令的军队是什么样的:韩鹏下令他们踢着正步向前走,自己却忙着跟卢象升说话,把正在踢正步的士兵给晾到了一边,然后,那几百名士兵一路踢着正步踢进寒冷刺骨的河里,排着整齐的队列踢过了一米深的河上了岸,然后继续踢着正步朝前走,显然,没有韩鹏的命令,除非累到抽筋了,否则他们是绝不会停下来的! 卢象升再次倒抽一口凉气:“可怕!” 这支可怕的部队让卢象升羡慕万分。杨梦龙倒也大方,将自己练兵的心得和方法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看着这两位滔滔不绝的交流着,舞阳卫的将士们没有半点被偷师的不悦,相反,还幸灾乐祸:看来天雄军要倒霉了! 杨梦龙毕竟是个大忙人,他只在军营里逗留了七天,就有一大堆人过来催他了。土豆已经收获完了,那堆积如山的土豆如何分配,得由他去拿主意;同样,六十万石土豆已经交割完毕了,程骥催着他过去帮忙建土豆加工厂;最最重要的是,南阳卫那几个千户所也过来催问他什么时候过去看看他们了!他真的恨不得把自己切开两半,一个当两个用!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到舞阳千户所,继续办公。 土豆分配方案非常简单,所有军户每户分十石,至于这十石土豆他们是留着自己吃还是拿出去卖,就随他们自己支配了。剩下十几万石留下五千石作为舞阳卫和矿工们的菜肴,剩余的通通加工成土豆面储存起来————鬼才知道明年会是怎么样呢,多储存一些粮食也不是什么坏事。分到土豆的军户大喜过望,十石啊,够他们吃很久了! 有人笑就有人哭,军户们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一阵凄惨的哭声就传了过来。来的是一帮百户,不过不是舞阳卫的,是南阳卫的。这帮可怜的百户一个个衣服破烂,瘦得皮包骨头,一进门就扑过来抱着杨梦龙的腿放声大哭:“大人,救救我们南阳卫这几千军户吧,我们都快饿死了……” 什么叫杜鹃啼血? 什么叫肝肠寸断? 这就是了! 刘锦堂闯的祸实在太大了,不光他倒霉,整个南阳卫都跟着倒霉,崇祯震怒之下,南阳卫副千户以上的军官几乎被一扫而空,现在可谓是群龙无首了。听说南阳卫要解散了,顿时哀声一片,南阳卫兵荒马乱,不少人偷了一点东西然后跑路了,南阳卫没了,他们那份原本就极为微薄的粮饷自然也就没了,留在这里等着饿死啊?但是听说由杨梦龙接手整个南阳卫之后,人心马上奇迹般安定了下来,后来,舞阳卫军田的土豆大获丰收的消息传来,就连逃跑的军户也回来了。这一年来,关于杨梦龙和舞阳卫的种种事情,他们已经听得太多了,舞阳卫能吃上饱饭,孩子还有书读,小杨帅甚至自掏腰包补贴军户们,这一切都让军户们妒忌得发狂!现在小杨将军要接管所有卫所了,他们也看到了盼头,就连原本仗着自己有一身武艺,跑去投奔别的卫所的家丁们也一脸不好意思的回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卫所的清洁卫生搞好,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打架不闹事,就等着杨梦龙上任,然后跟着杨梦龙,像舞阳千户所那帮王八蛋那样过上好日子。可杨梦龙似乎不大情愿接手这个烂摊子,迟迟不见动静,眼看着卫所里仅剩的一点陈米就要吃光了,而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大家都急了,推举几位还算有人缘的百户为代表,跑到舞阳来哭诉了…… 在听了南阳卫那几个代表的哭诉之后,杨梦龙拿出一万石土豆让这帮可怜虫带回去,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那帮家伙来的时候凄凄惨惨,走的时候欢天喜地,都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跑路,不然可就得把肠子都给悔绿了。这不,杨梦龙都还没有正式接手,就给了他们莫大的好处,整整一万石土豆哟,够他们啃好长时间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南阳卫那些军户?”送走了那帮上门哭穷的家伙后,戚虎笑着问。 杨梦龙说:“老样子,他们继续种他们的田,至于当兵,就用不着他们了,我另招。” 戚虎赞成:“是呀,让他们种田还行,让他们上阵打仗却是万万不能的。” 杨梦龙揉着太阳穴,说:“一想到要管好几万面黄肌瘦,风一吹就倒的军户的吃喝拉撒,我的头嗡嗡作响了……老头,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劳碌命啊,整整一年了,就没有个歇一口气的时候!” 戚虎笑:“明年你会更忙碌哟。” 杨梦龙愁眉苦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呀,一个舞阳千户所,他折腾了一年才折腾出个样子来,现在要管四个千户所了,还不得活活累死啊?现在他就是在为穿越之前的安逸懒散还债,以前太懒了,现在要加倍的还回来! 北风起,黄叶纷飞,乌云蔽日,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崇祯三年即将步入尾声了。 明年,会是什么样子? 一一零 岁末 在舞阳逗留了半个月之后,卢象升启程回河北了。他也是个大忙人,管着好几个府呢,哪能长时间离开。杨梦龙准备了好几车东西让他带回去,有土豆种子,有一些他认为卢象升要用得着的书藉,还有一批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三棱军刺和长枪枪头,这些东西对卢象升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他感激不尽。杨梦龙对他同样是充满感激,要不是卢象升给了他近两千敢战之士,现在威震四方的舞阳卫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一直送了二十多里,卢象升停下来,说:“小杨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这段时间蒙你热情报待,还以兵法、武器相赠,卢某不胜感激,来日必有厚报!” 杨梦龙说:“我们上过阵,砍过建奴,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卢大人,珍重,改天我到大名府看你!” 卢象升笑说:“欢迎之至!”想了想,又说:“你要重组南阳卫,又没有好的兵源,只怕难度不小。这样吧,听说丹阳民风剽悍,自古出精兵,我托人帮你招募一些过来,希望你能早点将这个架子搭起来……天下越来越乱了,南阳是四战之地,你就这点兵在这里镇守,我真的放心不下!”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那就多谢大人了!”一拍手,王铁锤棒来一口长大得出奇的木匣,杨梦龙双手接过递过去,说:“你送了我两千精兵,我一直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回赠给你,实在说不过去。这把刀是我让工匠们昼夜加班铸出来的,就当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卢象升失笑:“还跟我来这一套啊?”打开匣子,一道寒光脱匣而出,遍体生寒。静静的躺在匣中的,是一把陌刀,三尺三寸长的刀身又阔又长,刀刃雪亮如镜,能照见嘴唇上的每一根胡须,不难想象这刀有多锋利。王铁锤解释:“这把刀的刀身通体都是由锰钢铸成的,刀刃由铸刀大师亲自开锋、打磨、回火,虽重达二三十斤,却能轻轻一刀将在空中飘扬的薄纱对半切开,实乃刀中王者!” 卢象升面色都变了,对杨梦龙说:“小杨帅,这份礼实在太重了,我万万不能收!” 杨梦龙脸一沉,说:“一把刀再贵重,有你送我两千兵的情义重?收下!你不要,我就把它扔了!” 卢象升再三道谢,这才收下,双方依依惜别。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后面,杨梦龙才依依不舍的上马返回。还有大把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土豆早就收完了,冬小麦也种下了,但是舞阳卫依然是那样的忙碌————不,整个南阳都那样忙碌。每天都在大量壮年男子推着鸡公车或者赶着大车来到舞阳,然后装上土豆、西红柿之类的东东运往周边各府县。鲜土豆正式上市了,成为周边府县菜市里一种新奇的产品,由于营养丰富,价格低廉,很受欢迎,看到商机的商人自然争相前来订购,或装车或装船运往各地出售,舞阳卫的军户们或多或少都卖掉了一些土豆,也算赚了一笔了。现在人实在太多了,木匠作坊不得不搬出来,独自圈了一块地,不然他们是没法干活的了。这些木匠挺辛苦的,好不容易把舞阳千户所所需要的水车、马车、吸筒井装置等物给赶造出来了,又接到了更多的订单,要为另外五个千户赶造水车、太平车、吸筒井,准备明年开春后大干一场。此外,南阳府十三县的乡绅也找上门来订购水车,谁知道明年会不会像今天这样继续干旱啊?有几架水车,就算天不下雨,也能将河水提上水渠,多少也保住一些庄稼。这么多订单,木匠们就算两班倒也忙不过来,据说杨梦龙已经打算将木匠作坊独立出去,成为一个木器厂,让他们自负盈亏,自己需要什么只管下单了。这风声让木匠们惊喜之余又颇为忐忑,惊喜的是局面如此红火,独立出去的话肯定能赚到不少钱的,忐忑的是一旦自负盈亏,没有杨梦龙罩着了,自己还能否像现在这么逍遥自在?唉,烦恼啊! 铁匠作坊已经在筹划着分家了,而且是一分为三。分家之后,铁匠们就不必再负责炼钢了,炼钢的事情由正在建造的高炉炼钢厂负责,他们只管从炼钢厂那边买回自己所需要的铁料钢材,进行加工就行了。负责打造兵器的铁匠将搬迁到军营里,一来防止一些关键技术泄露,二来,也可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留在舞阳千护所里的铁匠作坊从此自负盈亏,专门打造犁耙锄头柴刀之类的农具,能赚到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这帮铁匠摩拳擦掌,表示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过上有房有田有女人的幸福生活了,他们有这样的自信! 至于那些在舞阳千户所外面逗留的流民,也惊喜的发现,虽然冬天已经来了,但是这个冬天并不难过,这里到处都是工作机会……比如说他们可以到土豆加工厂的厂房去盖房子,可以到尚未投产的硫酸厂去干些杂活,可以去挑煤。虽说炼钢高炉八字还没一撇,但是习惯了想到哪里干到哪里的杨梦龙还是早早开始购买煤炭了。煤的含硫量相当高,不能直接用来炼钢,得先烧成焦炭,这个需要大量的人手。实在不行,那些流民还可以上山砍毛竹来卖,受舞阳卫用竹渠引水的启发,那五个千户所决定有样学样,大量砍毛竹铺成竹渠,这可比修缮水渠所需的人力物力低了不止十倍了。不光是他们,乡绅们也开始砍毛竹铺竹渠,毛竹的需求量暴增,流民只要跑到深山跑来毛竹,就不愁卖不到钱。反正竹子这玩意儿没啥特色,就是长得快,长得猛,别看现在给砍得光秃秃了,到了明年春天,几场雨下来,又漫山遍野都是竹子了!到了第二年春年,南阳境内几个地势平坦开阔的县里,到处都是竹渠,蔚为壮观。最壮观的竹渠是泌阳境内的,有好几条连绵近二十里,将河水引向干渴的土地,而各县的河里,也陆续的水车架了起来,那纵横交错的竹渠,那轱辘辘日夜转动的水车,成了南阳府一道不大养眼,但绝对惹人喜爱的风景线。 土豆加工厂也在如火如荼的建造中。土豆的保鲜期就那么长,必须快马加鞭了。由于实在是等不及了,程骥干脆就一边建厂一边加工,反正难度又不高。几百流民昼夜不停,把土豆洗干净,然后舂成泥状,一桶桶的土豆泥被提下去倒进缸里,用水进行分离,将土豆皮的残渣过滤干净,将淀粉用豆腐布包起来压榨掉水份,这时候,木匠们赶造出来的大木桶就派上用场了。这种木桶里面的一个固定装置,把成包土豆淀粉放进去固定好,然后快速转动手柄,由齿轮带动,固定装置高速旋转,将土豆淀粉里残留的水甩出去。最后一道工序是烘干,把土豆粉倒进蒸笼里,送进烘干房放在铁架上一排排的排好,烧火工将一铲铲煤炭铲炉灶去,浓烟直冲云宵,不一会儿,烘干房内热浪滚滚,水气从一笼笼的土豆淀粉里面蒸腾而出,一拉开门,白茫茫的水气裹着热浪扑面而来,叫人透不过气来。用这种方法,一天能加工出几百石土豆面,产量最高的时候可以加工出一千石,这样的加工能力放在现在还不够看,但放在当时已经相当吓人了。不用说,在这里工作是相当辛苦的,特别是洗土豆和过滤淀粉的工人,一天下来那双手冷得青一块紫一块,但胜在工资高,一天少说也能挣上四五十文铜钱,而且还管三顿饭,也就没有人想过要辞工了。 至于那些土豆面,往往是还没有从烘干房里取出来,外面就有大量大车在等着了,直接过称,然后装车,运走,一条龙服务了。程骥以七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出售,刨去购买土豆的成本和加工费,自己净赚近三钱,看起来不多,但是将这个数字乘以五六十万,就相当吓人了。他那个处处要压他的头的大哥眼红得厉害,眼珠子都要滴出血来了!海量的土豆面通过水路和陆路,销往周边数省,很快,南北直隶、山东、山西、湖广等地越来越多的米铺里出现了这种价格相对要低廉很多的面粉,老百姓争相购买,销售场面那叫一个火爆————没法不火爆,三两银子一石的小麦和一两多一石的土豆面,你选哪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答案! 土豆渣也没有浪费,被加工成饲料运到养殖场,把猪、马、牛、羊喂得胖乎乎的,杨梦龙还真是一点东西都不肯放过。对于杨梦龙,程骥表示自己看不透,这家伙花钱大手大脚,但是做起事来却又精打细算,不管是什么东西到了他的手里,都要将价值榨个一干二净,不服他都不行了! 忙忙碌碌中,第一场雪从铅云裂缝间飘然而下,像盐粉一样飘落,轻轻的,没有一点儿声音。杨梦龙和筱雨芳共乘一骑,走出千户所,只见平整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由壮汉推动的鸡公车,由骡子拉动的太平车,拉着一车车的土豆面开了出来,也有不少车子装着水果之类的东东开进去,忙碌得很。即便是下雪天,还是有流民拖家带口的涌过来,试图寻找就业的机会。筱雨芳静静的看着,忽然展颜一笑,轻声问杨梦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情形吗?” 杨梦龙说:“当然记得啊。当时的天,也是这样冷,我饿了好几天,浑身发软倒在路边,你用两个鸡蛋救了我一命……我还记得当时的筱家庄残存不堪,整个村庄都找不到一幢像样的房子。” 筱雨芳说:“是呀,当时你只是个几乎饿死在路边的流浪汉,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之内,这个流浪汉便成就了这等事业?” 杨梦龙咧嘴一笑:“这都是你的功劳啊,要不是你收留了我,现在我的骨头都可以敲边鼓啦!” 筱雨芳脸一红,啐了一声:“又在胡说八道!” 杨梦龙哈哈大笑,一提马缰,战马长嘶,沿着舞阳卫专用的大道撒蹄飞驰,筱雨芳惊呼,抱住他不敢动弹,这让他更加得意了。烈马如风,美人如玉,风啸云卷间,壮美的山河在马蹄下铺开,更加瑰丽雄伟的景色,就在前方…… 第一章 总算回来了 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了,南阳盆地河流里的坚冰已经消融,光秃秃的树枝也吐出了一缕缕的新绿,大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个冬天没有下多少雪,意味着崇祯四年,干旱还会继续,这要命的小冰河气候,真的能将靠天吃饭的农民给活活逼疯。不过南阳各卫所的军户们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河里的坚冰刚刚融化,他们便喊着号子,将一架架水车抬到河里,在渠口处架了起来。舞阳县境内,大大小小的水车又开始轱辘辘的转了起了,将冰冷刺骨的河水提上水渠,通过一条条竹渠欢快的流向旱得冒烟的麦田,为麦田里那一缕缕绿芽送来甘甜的水。去年整整一个冬天,军户们都在忙着造水车,累死累活的,总算是把各千户所急需的水车全部赶制出来了。而负责放牧的军户则忙着将牛羊马匹赶上山去,一来舒舒筋骨,二来也吃点新鲜的植物。熬了一个冬天,由于有大量土豆皮和苜蓿草粉制成的饲料可吃,这些牲口并没有像草原上的难兄难弟那样饿得皮包骨,不过也掉了不少膘,可把负责照看它们的军户们给心疼坏了,天气刚一转暖便迫不及待的将它们赶出去,得把春膘抓起来。 杨梦龙也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咳咳,这样说可能有点夸张,但是这货真的很能睡。他伸了伸懒腰,走出自己的洞穴,喝了点泉水,找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又开始一年的工作了。 这小子工快的一大特色,就是霸气。 啪!!! 小杨帅将一摞表格扔到一位千户面前,怒吼:“你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资料!?让你把卫所的人数、姓名、田亩数量、给我报上来,让你把表格分给军户们让他们填上姓名年龄以及拥有的田地数量填上来,很难吗?多大点事啊,你弄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是给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大爷,怎么让你做点事比我自己去做还难!” 那位千户是原本是邓州千户所的一名百户,千户因为受了刘锦堂的牵连,掉了脑袋,杨梦龙见他比较老实,就将他提拔了起来————总不能让薛思明这些人去当这个千户吧?这位千户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大……大人,我……我不识字啊……” 杨梦龙愣了一下,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不识字,你当个屁千户啊?给你半年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给我学会写字和算数,不要求你有多高的水平,至少不能连个表格都不会填!喵拉个眯的,我弄出这些表格容易吗?硬是让你弄得乱七八糟了!” 邓州千户给训得跟孙子似的,垂头丧气的退了下去。 接着轮到新野千户倒霉了:“我说老陈,你也跟了我快一年了,我怎么做事你也学到了一点吧?怎么让你到新野那边带一个千户所你就弄得乱七八糟,折腾了这么久,连个卫生都没搞好!更过份的是,你居然让商人在千户所里做生意还不必缴税!” 跟了杨梦龙快一年,最后被杨梦龙塞到新野千户所去当千户的陈百户哭丧着脸说:“大人,不是我允许他们不用缴税,实在是……那帮商贾太维缠了,我已经反反复复的跟他们强调说收过来的税是用作维持治安、街道清洁以及防火防盗了,可他们就是听不进去!” 杨梦龙说:“那就找几个混混去砸他妈几个店子,再派几个人趁他们不注意,溜进去点几家店子,看他们交不交税!” 陈百户……不,陈千户汗都出来了:“大人,这……这样做可是违法的!” 杨梦龙眼露凶光:“你确定?” 陈千户一哆嗦,连声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大人怎么可能教我违法呢?这都是他们自己不走运,店子被人砸了,或者不小心失火了,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知道就好!我说老陈,你得凶一点,那帮孙子,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料坊,你退一步,他进一丈,到最后,整个千户所都成了他们的地盘了,你就喝西北风去吧!现在能收上来的税确实很少,还不够大伙喝顿酒,可是等到粮食丰收,过来做生意的人多了,税收就相当吓人了,你不及早把道道划下来,到时人家不肯纳税,你就哭去吧!” 陈千户说:“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回去收拾他们!” 桐柏千户所的李千户在一边等得久了,有点困倦,偷偷打了个哈欠,杨梦龙马上关照他了:“老李,嘴巴张得有点大哦!” 李千户一哆嗦,赶紧把嘴巴闭上。 杨梦龙问:“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千户猛拍胸口:“大人,小人到达桐柏县之后,遵照你的吩咐,雇用了大批山民,带着懂得寻矿的地师进山寻矿,到目前为止,已经派出了十一支探矿队伍了!” 杨梦龙问:“有没有收获?” 李千户说:“有位地师在山上捡到了一些零碎的磷矿石,他估计那一带有一个规模比较可观的磷矿,正在仔细寻找。只是大人所说的露天金矿和露天银矿,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杨梦龙说:“把矿石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千户从怀里掏出几块小小的矿石,双手奉上。 杨梦龙接过来看了看,满意的点头:“确实是磷矿石,品位比舞阳这边出产的要高很多。加快速度,尽快给我开采出来。”把矿石放在桌面上,叹了一口气,说:“老李,这么多个千户里,你是唯一一个干出成绩的,我没看错你啊。” 几个被训了个狗血淋头的千户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李千户得意非凡,大声说:“请大人放心,属下回去一定敦促他们加快进度,尽快把大人所需的矿开采出来!” 杨梦龙嗯了一声:“桐柏那边多山少地,发展农业是没戏了,好在矿藏众多,只要将这些矿找出来,你们几辈子都不用愁吃喝了。” 李千户说:“我们还找到了两个石灰矿和一处泥炭矿……” 杨梦龙说:“这类矿对我们没多大的用,不值得花大量人力物力去开采。” 李千户很是沮丧。 杨梦龙补充:“不过你可以将这些石灰矿和泥炭矿的开采权卖出去,储量够大的话,卖上几千两银子都不成问题,你们桐柏千户所也算有一笔进账了。” 自己没花多大力气,只是在找矿上下了点功夫就有几千两银子进账,这样的收入也相当可观了,李千户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指点!” 杨梦龙嘿嘿一笑,让他们退下,忙自己的事情去。他走出千户宅,四处闲逛,嗯,现在舞阳千户所里的人又多了很多,大道上车马终日不绝,都忙着将一车车的土豆面运到周边各省去。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非常紧张,土豆面这种相对要便宜很多的粮食自然极受欢迎,可谓供不应求。在泌阳,舞阳卫又开始种值土豆了,虽说离收获还有三个多月,但是前来找杨梦龙和程骥谈生意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都想提前订购土豆面呢。去年土豆丰收,为杨梦龙带来了十多万两银子的收入,就是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仓库那边,一辆辆大车已经排成了长龙,工人正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的货物装上车。这支规模可观的车队由一百车土豆面和四十字各类兵器组成,土豆面是运往榆林的,春天来了,那些蒙古人恐怕也饿得皮包骨了,急需粮食,杨梦龙打算用土豆面再换一批牛和马回来,至于羊就算了,他可不想再尝试那种赶着几千只羊穿州过省的滋味了。至于兵器,那是给卢象升送去的,人家去年下的订单,而且陆续有货款送来,也该把货给人家送过去了。 出了千户所,就是一大片草棚子和地窝子。从外地赶到舞阳来求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硬生生在千户所外面形成了一个难民营。这些饥民面黄肌瘦,正用破破烂烂的衣服包裹着身体,捧着脏兮兮的碗排成长队,领取救济食品。所谓的救济食品,就是用土豆面和一些野菜煮成的糊糊,运气好的话还能在里面看到一根肉丝,至于这玩意的味道,只能自己想象了。他们渴望能够找到一份工作,要不入军藉也行,有了工作,他们就可以摆脱地窝子和草棚,一家几口也能吃上饱饭了。只是,这似乎有点难度,涌到舞阳来的饥民实在太多了,竞争激烈啊! 杨梦龙看着那几条长龙,捏着下巴咕哝:“来吧,来吧,通通都过来吧,来得越多越好!我的炼钢厂、硫酸厂马上就要投产了,正愁着人手不够呢……” 正咕哝着,一匹快马飞驰而来,吓得饥民们纷纷退避。杨梦龙火了,大喝:“那个谁,你属王八的是吧,居然在这里横冲直撞?给我下来!” 这小子中气十足,一声怒吼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那个谁”赶紧勒住马缰,滚鞍下马,拜倒在地,叫:“大人,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杨梦龙觉得声音挺熟,细一打量,嘿,这小子不是陈雷吗?去年他派陈雷带几名士兵护送一位风水先生前往四川自贡,好几个月都没有音信,他还以为出事了呢,没想到他回来了!他叫:“陈雷,你这个王八蛋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我托你们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雷激动的说:“成了,成了!属下护送着那先生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还遇上了好几次土匪打劫,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自贡,先生又病倒了,生命垂危,我们请了好几位大夫,花了整整两个月才算救回他的命,但此时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幸好一批盐工信得过先生的为人,不仅答应跟随先生前来舞阳,还给了我们盘缠,我们这才得以回来,但是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了,请大人责罚!” 杨梦龙扶起他,说:“你们这一路上受苦了,我怎么可能责罚你们呢?奖励都来不及哪!盐工呢?在哪里?” 陈雷说:“在后面,他们拖家带口,行动比较慢……” 杨梦龙叫:“快带我去!” 第二章 开始采盐 “大人,大人,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隔着老远,已经有半年没见了的风水先生便飙起了海带泪,哭喊着扑了过来,那个凄惨,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他该不会是在半路上被土匪劫持了,爆了菊花,才哭得这么伤心的吧?不管怎么说,风水先生还是冲到了他的面前,抱着他双腿嚎陶大哭,甩都甩不掉了。杨梦龙无奈,只好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辛苦了,快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意思哭吗?” 风水先生哭得更伤心了:“大人啊……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啊……” 杨梦龙叹了口气:“我多赏你二十两银子,让你补补身体吧。” 风水先生哭得声带都要撕裂开来了:“大人啊……我这一次算是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苦都吃透了啊……” 杨梦龙说:“那我再在千户所里给你挑一幢房子,分你一块田,让你在这里定居,如何?” 风水先生的号哭戛然而止,以光速跳起来,竖起手掌:“君子一言————” 杨梦龙与他对击一掌:“快马一鞭!” 后面那一大群蓬头垢面的精壮看子下巴几乎脱臼了,这样的活宝,还真不多见,风水先生的表现让他们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得到赏赐,风水先生欢天喜地,指着那群精壮的汉子对杨梦龙说:“大人,小人来为你介绍,这些汉子就是自贡盐工,他们个个都是盐工世家出身,从小就跟井盐打交道,对于如何采盐,如何制盐,那是再熟悉不过了!”把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拉过来,“这位是这支盐工的工头,姓杨名琛,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当盐工,现在已经干了三十年了!” 杨梦龙抢在杨琛下拜之前握住他的手,热情的说:“你姓杨是吧?我也姓杨,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杨琛用浓浓的四川口音说:“小人早就听金先生说过杨大人的事迹,对于杨大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人品都十分佩服!小人这帮兄弟除了采盐制盐,什么都不懂,由于实力太弱,在自贡挣扎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无法立足,只好过来投奔大人了,请大人赏口饭吃!” 杨梦龙笑着说:“好说,好说!你来舞阳算是来对了,我们这里有一个大大的盐矿,底下的盐你就算采到世界末日也采不完……你们走了那么久的路,肯定累坏了吧?别在这里傻站着了,走,进卫所去,我让你给你们安排食缩!” 听说要进卫所,盐工们似乎都有点不爽。他们对卫所没什么好感,卫所又乱又脏,跟丐帮总部一样,走得近了都得沾上晦气,谁乐意进去呀?不过都到了人家的地头了,不进去似乎也说不过去,还是跟着走吧!可等到进去之后,他们却惊讶的发现,卫所里的街道是那样的整洁,店铺众多,每个有都穿得整整齐齐,在大街小巷中乱窜的孩子的脸和手脚也是干干净净的……这哪里还是什么卫所?分明就是一座正在不断扩张的城市!杨琛吃惊的问:“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官兵呢?” 杨梦龙撇了撇嘴:“没有官兵了。他们现在只负责种田和维持治安,不负责打仗了。就他们那德行,带他们去打仗,只怕是敌人的影子都还没见着,我就先被他们活活气死了!” 杨琛问:“那谁来打仗啊?” 杨梦龙说:“打仗的事情,自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了!军营早就搬离了卫所,离这里有好几里路呢,要是让士兵继续在卫所里驻扎还得了?一个月不到就全变成混混了!” 杨琛见商贾络绎不绝,暗暗点头。这里生机勃发,大有可为啊!当得知舞阳卫居然有十几万石存粮之后,他差点没背过气去,我的娘,这么多粮食,得吃到什么时候啊!看来跟着风水先生来河南算是来对了,就算没有盐矿,在这里找份工作也能活下去啊。 舞阳千户所已经成了舞阳卫的中枢,住房自然相当的紧张,杨梦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腾出了几间房子,先让盐工们住下来。为了招待盐工,他亲自吩咐用从河里捞起来的鱼给他们做水煮鱼,又削了一筐萝卜,割回十斤牛肉,做了一锅萝卜炖牛肉。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用辣椒的,这玩意儿也随同西洋传教士一起传入了中国,在各地有零星种植,不过因为太辣了,敢吃的人并不多。也就这个二货闲得无聊,专门种了一亩,当他让人把辣椒炒干辗粉的时候,大半个千户所的人都给熏惨了,咳声震天啊。四川人不是很喜欢吃辣的吗?机会难得,他当然不会错过,不管是萝卜炖牛肉还是水煮鱼,都放了一大包辣椒粉,以至于汤汁红通通的,漂着一层厚厚的辣椒油。筱雨芳不无担心的问:“这样的菜,他们敢吃吗?” 杨梦龙说:“放心吧,我保证他们会把舌头都给吞下去!”说完便端了上去。那帮盐工估计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荤腥了,看到这样的美味当然不会放过,挟起来就往嘴里塞,然后———— “哇!!!” “咳咳咳……” “什么鬼玩意啊,这么辣!” “要命了,我的喉咙着火了……不,我的肚子也着火了!” 餐桌上惨叫声此起彼伏,盐工们人仰马翻,舌头伸得老长,一个劲的猛喘气,吃得急一点的咳成一张弓,连眼泪都出来了。杨琛同样在咳嗽的行列,而且咳得特别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杨梦龙愣在那里,不是吧,号称“辣妹子不怕辣最怕不辣”的四川人居然让这两道经典的川菜给整得这么惨?这也太让人意外了吧? 杨琛一连喝掉了三杯水才算缓过一口气来,喘声问:“大人,你到底往菜里加了什么佐料啊,差点要了我的命!” 杨梦龙说:“辣椒啊!我听说你们四川人很喜欢吃辣的,所以多加了一点……” 杨琛怒吼:“这是哪个龟孙子造的谣!我们脑子又没坏,谁会喜欢吃这玩意!” 杨梦龙看着杨琛那张红得跟关公有一拼的脸,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这年代辣椒还没有传入四川呢,四川、湖北、湖南人对辣的抵抗能力自然渣得很了,“辣妹子”得再过一个世纪才会诞生。他干笑一声,说:“失误,失误,我搞错了!” 杨琛盯着满桌美味,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犹豫的挟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还别说,加了这个劳什子辣椒的牛肉,味道似乎不大一样……妈呀,水!快给我水!”还没品出味道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口腔又着火了。 盐工们也是一个鸟样,边吃边喝水,辣得哇哇叫,这顿饭吃得相当痛苦。 不得不提,四川人似乎天生跟辣椒有缘,头一次吃虽然给辣得人仰马翻,但是他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一个月后,没有辣椒简直就活不了了! 几天之后,盐工们已经恢复了元气。杨梦龙把他们带到马寨乡,指着脚下的土地,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我所说的盐矿,就在这里!” 盐工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只见马寨乡田野里成片的麦田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麦苗,苜蓿苗也抽了出来,生机盎然,怎么看都不像有盐矿的样子嘛!有盐矿的地方土地碱性是非常高的,连草都长不出来,这里…… 杨梦龙跺了跺地面:“在下呢!这盐矿藏得很深,得一直往下钻,钻上三四百丈才能找到。” 钱琛倒抽一口凉气:“三……三四百丈!?” 杨梦龙说:“对啊,往下钻三四百丈,就会碰到厚厚的盐层了,然后,咸死人不赔命的囟水就会从里面涌出,给我们带来白花花的银子!怎么,你们没信心钻这么深吗?” 杨琛苦笑:“大人,你知道要打一口三四百丈深的盐井得花多长时间吗?” 杨梦龙问:“多久?” 杨琛说:“少则数年,多则十几年!” 杨梦龙搓了搓手掌,说:“那个……没事啦,反正我也没指望三两年内能看到囟水,只要你们别偷懒就行了。”指了指一块荒地:“就先从那块地开始吧,你们每个月的食宿我包了,月薪是每个月二两银子,怎么样?” 杨琛还是不大确定:“大人你真的要在这里采盐?” 杨梦龙怒骂:“废话,不在这里采盐,我带你们过来干嘛?闲得蛋疼了是吧?” 杨琛无奈,说:“那小人只好遵命了……不知道大人打算打几口盐井?” 杨梦龙说:“十口吧,先打十口,具体在哪里打你说了算,你比我有经验。” 采盐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杨梦龙出钱出设备,盐工们给他打盐井,打出一口盐井重重有赏。签下合同之后,杨梦龙心里乐开了花,仿佛已经看到浓度极高的卤水正从地底下汩汩而出,堆积如山的盐正在朝他招手……他放声欢呼:“可爱的盐矿,我来啦!” 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盐矿一点也不可爱了。 崇祯四年,盐工们除了堆积如山的泥土和石头,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崇祯五年,盐工们挖出了很多泥土和石头。 崇祯六年,盐工们挖出了很多石头和泥土。 崇祯七年,盐工们挖出了很多泥土和石头。 …… 第三章 高炉 盐在古代是战略资源。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现代人已经很难体会到盐的珍贵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两块钱一包的盐粉放到古代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这奇白如雪、没有一丝异味的苦涩感的盐,在古代只有王公大臣才有资格享用。平民百姓就对不起了,只能用那种在海边晒出来的海盐.这种盐制作简单,将海水引入盐田晒干,剩下的就是盐了,很便宜,只是这种盐沙子石头之类的杂物相当多,吃起来还有涩味,味道真不怎么样(现在农村制作腌菜的时候都还在用这种盐,只不过没有沙子了而已。)。可就算是这种盐,黑心的盐商也不让他们好好吃,太平年代还好,到了乱世,那简直就是一天一个价,有时候甚至是有价无市了,而且里面还掺了大量沙子,在吃之前必须先筛一次,不然就连沙子一起吃下去了。杨梦龙已经受够了那种糟糕透顶的盐了,他要自己开采盐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让自己吃上最好的盐! 听听,多么远大的理想啊! 只是想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可一点也不容易。舞阳盐矿的埋藏深度普遍在一千米以上,这个深度相当的吓人。古代盐工也不是没有办法打到这么深,只是想打这么深的盐井,需要非常精湛的技术,还有大量时间和资金。在康熙年间,四川自贡就打出了一口深达一千零一米的盐井,那是中国第一口深度超过一千米的深井,不难想象,在没有任何大型机械的古代,想打出这么深的盐井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口盐井可是一代代不断深挖,一直挖到清朝才挖到这么深的,想在几年之内打出上千米深的井,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杨梦龙就不信这个邪,一口气打十口盐井,齐头并进,非把盐矿挖出来不可! 他想挖,盐工们也就只能挖了,反正出钱的是他,怕什么?每天一大早,吃了早饭后,盐工们就开始干活,喊着号子在地球身上打洞,越打越深,没多久,挖出来的泥土便堆积如山了。杨梦龙每天都跑到工地去看他们干活,颇为好奇的样子,不过看了几天他就烦了,很少再去了。 好在,还有别的东西供他看的,比如说,他折腾了整整一年的高炉。 没错,那座他折腾了整整一年的炼钢高炉已经竣工了。 “他娘的,真不容易啊!” 杨梦龙看着这座有点惨不忍睹的高炉,大发感叹。 程骥嘴角微微扯动,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也觉得不容易,这位大少爷亲自设计的炼钢高炉建了几次又拆了几次,中间还坍塌了一次,最后还是他帮忙请了几位专业建筑师接手整个工程,才算是搞定了。看着那根通天巨塔般的大烟囱,他也有点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慨…… 杨梦龙也知道自己干得有多糟糕,搓着手掌嘿嘿一笑,说:“那个……虽然过程是曲折的,但是前途是光明的嘛!你看这高炉,多大啊,一炉就能出上万斤好铁,用不了几炉,整个南阳府的老百姓就能用上铁制刀具和农具了,而我们的钱包也跟着鼓起来了!” 程骥不说话,他身边那位高瘦高瘦,负责整个高炉建造的建筑师一脸惊奇的叫:“这玩意真的能炼铁?” 杨梦龙让这老头呛了个半死,一个白眼翻过去,险些没能翻回来,像是屁股被扎了一针的猴子一样蹦起来冲这个死老头怒吼:“这玩意真的能炼铁?它不能炼铁,我砸这么多铁建它干嘛!我请你们过来建它干嘛!我闲得蛋疼了还是肺疼了!?” 老头子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也不争辩,只是捋着胡子看着高炉,那颗脑袋一会儿往左歪一会儿往右歪,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杨梦龙吼了一通,还不解气,决定用事实说话,冲正在往高炉里装填矿石和焦炭的工人吼:“你们搞定了没有?” 工头应:“好了,马上就好了!”把最后几担矿砂倒进去,然后关上炉门,密封,算是装填好了。 杨梦龙大手一挥,叫:“点火!让他们看看我的高炉能不能炼铁!” 工人们被折腾了整整一年,估计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了,马上应了一声,点燃了早已装填好的焦炭。鼓风机一鼓一瘪,将强劲的气流吹入灶膛,没多久,火势便旺了起来,一道烟柱直冲云宵,还带着红赫赫的火星,十里之内清晰可见。那个没句好话的死老头总算勉为其难的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火烧得这么旺,没准真的能将里面的矿砂烧化,炼出好铁来……” 杨梦龙撇了撇嘴,谁耐烦炼铁了?我要炼钢,炼最好的钢!当然,这话是不能跟那个死老头说的,钢材在这个时代可是非常值钱的,而像锰钢、高碳钢之类的高级钢材,更是有价无市,万一走漏了风声,他的麻烦可就大了!他凑上去通过观察孔观察着高炉内的变化,嗯,焦炭的质量不错,火势非常猛,在猛火的煅烧之下,矿砂开始一点点的熔化了。工头不断指挥工人加入焦炭,卖力鼓风,甚至跑过来将杨梦龙推开,霸占了观察孔,观察里面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看得出这位仁兄还是蛮敬业的。看到矿砂熔化,他咧开嘴嘿嘿直笑,叫:“火再猛一点!鼓风的,再加把劲,这个时候火势可不能弱,一弱,这炉铁水就算完了!” 工人们大声应和,喊着号子,焦炭不要钱似的往炉里猛加,看得杨梦龙都有点心疼了……这哪里是在烧火,分明就是在烧钱嘛,而且还是在烧他的钱! 烧钱行动持续了一天一夜,高炉内的矿砂早已变成了一炉沸腾的铁水,大家都兴奋的凑上去看新鲜,看到这么多铁水,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程骥有些吃惊:“我的天,这么多!就这一炉,已经顶了一个铁匠一年的产量了啊!” 那个质疑杨梦龙的权威的死老头吃惊更甚:“真……真的能炼铁!?” 杨梦龙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牛气得不得了:“现在知道我有多实诚了吧?我从不说大话,说了这炉能炼铁,它就能炼铁!” 程骥可看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笑着插了他一刀:“是呀,虽然这炉建了一年都没建成,还塌了好几次……” 杨梦龙脸一垮,咕哝:“哪壶不好开哪壶!”大手一挥:“放铁水出来!” 马上有人打开了闸门,火红的铁水山洪喷发似的从中倾泄而出,沿着冷却槽飞快的流动,红星乱窜,紫烟缭绕,蔚为壮观……只是这温度也挺感人的,直线上升,冷却槽周边热浪滚滚,根本就站不住人。工人们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像一个泉眼一样往外冒着汗水,顶着高温将铁水引入铸槽,将它们铸成铁块,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好不容易,铁水全部铸成了铁块,也冷却下来了,杨梦龙拉着躲得远远的的程骥过去看自己的劳动成果,让工人抬起一块铁锭又敲又打,乐不可支。程骥自己是不懂炼铁的,不过他身边有人懂,一个跟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头要过一把锤子叮叮当当的把铁锭挨个敲了一遍,倾听声音,又观察颜色,半晌才抬起头来,激动得声音直发飘:“东家,好铁,都是难得的好铁啊!老夫跟铁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还未曾见过一炉能出这么多好铁的!” 程骥也用铁锤敲了敲,叮当作响呢,声音颇为清脆。他乐了:“真的一炉就出了上万斤好铁!” 杨梦龙说:“这只是练手的而已,只放了四分之一的矿砂,如果加满了,一炉是可以出三四万斤的!” 那位帮忙建成了高炉却质疑高炉能否炼铁的老头一听,手抽筋似的一抽,竟把自己的胡子给揪掉了好几根。程骥同样大吃一惊:“一炉……四万斤铁!?” 杨梦龙理所当然的说:“这座高炉的设计产量是四万斤,就算达不到,也差不了多少喽。” 程骥眼都直了:“这么多铁,得值多少钱哪……”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要不,我卖一半给你,你再转销到外地去,大家一起发财?” 程骥一口答应:“一言为定!” 杨梦龙斜起眼睛:“答应得这么干脆,不怕被坑啊?” 程骥咬牙切齿:“这简直就是往我口袋里送钱,手脚不快一点可怎么行!”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行,够果断的,有前途!不过这炉铁我还不能卖给你,来人,把铁锭运回军营去,交给匠营!”他没有告诉程骥,他在军营里还建了好几个平炉,这些铁锭运回军营之后还要再推入平炉中重新熔化,加入一些别的矿粉才能炼成理想的钢材。加入锰矿砂可以炼出他最爱的锰钢,用锰钢铸成的横刀巨斧无坚不摧;加入碳粉的话,根据碳粉比例的不同,可以炼出低碳钢、中碳钢和高碳钢,低碳钢较软,容易加工,可以用来做螺栓甚至自来水管,中碳钢可以用来做各种机器零件,高碳钢可以用来铸造兵器……对了,往铁皮上镀锡就成了马口铁,这玩意可以用来做罐头盒,太有用了!一句话,玩法多多啊! 第四章 雄心勃勃,不过只有三分钟 一炉炼出二十吨铁,这点产量放在二十一世纪还不够看,但是……这是明代啊,大部份农民还在用木犁的明代啊!这样的产量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撼了。在回去的路上,程骥显异常兴奋,坐在马车里不停的用锤子敲着铁锭,敲敲这块敲敲那块,就差没有抱过来舔一舔,咬上几口了。杨梦龙让他弄得不耐烦了,骂:“我说,你争气点好不好?好歹也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商人了,弄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像什么话嘛!” 程骥嘿嘿一笑:“在下走南闯北,也做过贩卖铁锭的生意,跟钢铁打过不少交道。只是一炉炼出这么多好铁,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杨梦龙说:“说你没见识就是没见识!现在只是小打小闹,将来需求量大了,我建个一炉出几百吨铁的高炉给你看……就是一炉出几十万斤啦!” 程骥倒抽一口凉气:“一炉出几十万斤!?我的天,不敢想,不敢想!” 杨梦龙哼哼一声,咕哝:“有什么不敢想的?在二十一世纪,一炉炼几百吨铁就是个渣……” 程骥终于放下了那把烦得杨梦龙不行的锤子,试探着问:“大人,你说要把一半的铁卖给我,可是当真?” 杨梦龙说:“废话,当然是真的!我自己是用不了那么多的,卖一半给你,让你也跟着赚几个小钱,你干不干?不干的话我找别人。” 程骥猛点头:“干干干,这是稳赚的生意,不干的是傻子!” 杨梦龙拍了拍程骥的肩膀,得意的说:“知道跟着我混的好处了吧?跟着我,有的是赚钱的机会!”典型的大哥对小弟吹牛的语气。 程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打掉他的爪子,略带贪婪的说:“这铁虽然好,但是钱国能炼铁的地方不在少数,算不得暴利,倒是大人那些独门秘方炼出来的钢,才叫稀有,拿出去卖的话绝对是一本万利啊,不知道……” 杨梦龙很不给面子的打断:“这个你就别想了,那些钢材我自己都不够用!就算够用,我也不会卖的!开玩笑,我就靠它来取得装备上的优势了,你说能卖吗!?” 程骥倒也理解,没有勉强。在舞阳这么久了,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舞阳卫的一些事情,舞阳卫的刀剑之锋利,闻所未闻,把把都是吹毛得过的神兵啊,如果能弄一些锰钢出去卖,就算卖得跟黄金等价,也有的是人抢着买吧?可惜杨梦龙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可惜了这个绝好的赚钱机会啊! 杨梦龙似乎能看出他心里的遗憾,眼珠子一转,说:“你也用不着可惜啦,其实赚钱的办法还是有很多的!” 程骥兴致勃勃:“比如说呢?” 杨梦龙说:“比如说造肥皂啊!这玩意可有用了,用来洗澡洗手,洗得特别干净,如果再在肥皂里加入一点香料做成香皂,洗完澡全身都香喷喷的,神清气爽,如果能把这个做出来,肯定很赚钱的。” “肥皂?”程骥愣了一下,思索着说:“大人说的是胰子吧?此物把猪的胰子撕去脂肪,洗去污备,磨成糊状然后加入豆粉、香料,均匀的混合,干澡后便成了。用此物洗澡确实舒服,只是太贵了,而且产量十分稀少,有价无市,别说普通人家,就算是在下也不大用得起!” 杨梦龙习惯性的撇嘴:“那是因为你们太笨了!造个胰子就要杀一头猪,能不贵吗?其实啊,肥皂并不难造,无非就是油脂跟碱类中和反应罢了,简单一点的用猪油拌木炭灰就成了,如果想复杂一点,就买来碱,跟油脂混在一起煮,再加入一些香料,就成香皂了,好用得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程骥两眼放光:“有有有,当然有兴趣!大人,我回去就想办法筹集资金,我们一起办这个肥皂厂!” 杨梦龙说:“对了,我还打算建一个红薯加工厂。” 程骥一怔:“红薯加工厂?干什么的?” 杨梦龙说:“干什么的?当然是加工红薯啦!有很多地不适合种植小麦和土豆的,我打算在这些地大规模种红薯,不过这么多红薯不好保存,只好拿来加工了。把红薯切片晒干然后发酵,就成了很好的马料……如果把红薯进行深加工,就能做出饴糖来,这东东很好吃的!” 一听说这个红薯加工厂可以把红薯加工成马料和饴糖,程骥眼睛更亮了……这些可都是小钱钱哪!他急急的说:“这个红薯加工厂算我一份!” 杨梦龙说:“我还打算建一个玻璃厂!妈的,没有玻璃还真不方便,连个做实验的烧杯都弄不出来……有了玻璃就可以做玻璃门玻璃窗玻璃瓶玻璃缸玻璃镜子玻璃杯望远镜放大镜显微镜……啊,真是太多用处了,而且做玻璃的成本还很低,不做白不做!”他伸了个懒腰,斗志昂扬:“我还要建酿酒厂、酒精厂、磷肥厂、火药厂、被服厂、罐头厂!我不仅要自己建厂,还要吸引很多很多人到我的地盘来投资办厂,我向他们提供一点技术,然后从他们那里收税!我要把南阳变成全国最富裕的城市!啊,真是太激动了,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成就如此伟大的事业呢!?” 程骥偷笑。就你这不靠谱的尿性,还有三分钟热度的毛病,还想成就如此伟大的事业?不过杨梦龙正在兴头上,他可不敢扫他的兴,最关键的是,他发现投资办厂确实比千辛万苦的贩粮要赚钱,比如说他那个让杨梦龙硬逼着办起来的硫酸厂,都还没有投产,厂房设备什么的都齐备了,很快就可以点火生产了,原料根本就不用愁,大把黄铁矿石送上门来,销路更不用愁,杨梦龙是有多少要多少,只会嫌多,不会嫌少的。还有磷肥,他已经见识过磷肥的威力了,可以确定,这玩意的需求是没有极限的,只要能生产出来,有的是人抢着买,搞不好还得抢破头!如果能办一个磷肥厂,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他笑眯眯的说:“大人,被服厂什么的先放一放,我们来讨论一下合作投资办玻璃厂怎么样?” 杨梦龙斜了他一眼:“做人还是别太贪才好,你还拿得出钱来办玻璃厂?” 程骥笑:“拿不出来,可以借呀,反正只要产品生产出来,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赚回来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嘿,你的心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程骥说:“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们来讨论一下投资办玻璃厂的可行性吧!” 杨梦龙往旁边一靠:“没兴趣。” 程骥脸都黑了:“为什么?” 杨梦龙说:“明天是星期六,累了整整一个星期,也该休息两天了,想谈生意,等下个星期吧!” 程骥这才想起这小子每工作五天就要玩两天,指望他一年到头忙个不停,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可是作为一个生意人,明明看到商机了,却还要他再等两天,那简直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难受啊,他想努力争取:“大人……” 杨梦龙坚持原则:“不用叫得这么肉麻,叫也没用,天大的事,等下个星期再说!对了,明天我打算带学堂那帮小屁孩去郊游,你去不去?” 程骥眼都大了:“去郊游!?”这小子简直就是疯了,居然放下这么重要的商机,带着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去郊游! 杨梦龙又伸了个懒腰:“春天了嘛,当然要出去散散心了。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 程骥无奈,说:“去,当然要去了。” 杨梦龙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郊游期间别跟我提生意上的事情,不然我会翻脸的!” 程骥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有人把一个香喷喷的蛋糕捧到他的面前,诱人的香味让他垂涎三尺,食指大动,按捺不住要大吃一顿了,可那个贱货却贱兮兮的说:“现在不能吃,得过两天再吃!”说白了就是馋死人不偿命,这种感觉令他抓狂! 带着这种抓狂的感觉回到舞阳卫,嗯,现在舞阳卫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少了很多,几十万石土豆面已经差不多卖光了,过来的人自然也就少了。不过不要紧,舞阳卫又种下了八万多亩土豆,最多再过三个月,那长长的车龙就会再次出现,而且还是长得看不到头的那种。有了去年的教训,程骥很机智的给几位交情颇深的徽商写信,借钱扩建他的土豆加工厂,不然到时可就忙不过来了。杨梦龙带人将铁锭送往军营,那是禁地,程骥是不能过去的,两个人说了一声再见,便各回各家了。目送车队开往军营,程骥心里说:“总有一天,我要把钢材生意也拿下来!”抖擞一下精神,大步返回自家宅子。 第五章 兴师问罪 程骥原本是在千户宅里养伤的,伤好了之后就搬了出来,自己花钱在千户宅旁边买了一套小宅,随便装修一下就成了。舞阳千户所兴旺起来也不过才短短数月,条件一般般,自然就别想在里面找到多好的房子了,这宅子也挺普通的,连仆人都没几个。不过程骥并不在意,他现在还处于创业期,必须全力以赴去打拼,而且又有太多的机会摆在面前,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讲究太多,奔忙一天之后回到家里好好吃上一顿热饭,然后到新开张的豪华澡堂里洗个澡,顺便在泡澡的时候跟同样在舞阳这边打拼的商人交流一下体会,谈一谈生意上的事情,一天就很充实了。 老仆人程忠早早等在门口了,见他回来,马上迎上来,指着程骥身上的炭灰吃惊的叫:“少爷,你……你是不是掉进烟囱里了?” 程骥说:“那倒没有,只是在炼铁厂观看炼铁的时候弄的……忠叔你知道不,杨大人弄的那个高炉真的能炼铁,而且第一炉就炼出了一万斤好铁!” 程忠大吃一惊:“第一炉就炼出了一万斤好铁?杨大人还真是神了,不管他想做什么总是能大获成功,太神了!” 程骥说:“可不是么!他说了,要把一半铁给我,让我代理销售。我早就想插手钢铁生意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而已,现在好了,机会送上门来了!” 程忠由衷的替他高兴:“那真是太好了,少爷你苦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熬出头啦……对了,少爷,老爷来了!” 这回轮到程骥大吃一惊了:“爹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程忠说:“几个时辰前刚到。”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骥儿回来了吗?” 程骥急忙应:“爹,是我回来了!”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炭灰,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了进去。 不大的客厅里,一位身穿蓝色员外服的老人正端坐在那里喝茶。这位老人年约六旬,脸上满是皱纹,须发花白,慈眉善目的,那身员外服用上好的绸缎裁成,华丽大方,这身衣服放到海外,可谓价值连城了。在他的左侧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颇高,儒冠白衣,卖相还不错,只是眼珠子的转速未免太快了一点,处处透着精明,跟他打交道最好当心一点;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侧背负着双手,在欣赏着一幅山水画。她一袭浅黄衣裙,一米七多一点的身高相当的出众,长发及腰,十指习惯性的绞在一起,一张鹅卵脸清清淡淡的,不算惊艳,但非常耐看,而且是越看越漂亮的那种,眼睛雪亮,两瓣嘴唇薄而精致,如同樱桃瓣,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说会道的主。程家发迹还没多久,老人程实十四岁和同乡一起外出打拼,从粮铺的小伙计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辛辛苦苦攒起了二十多万两银子的产业,中年娶妻生下三个子女,长子程骏,次子程骥,小女儿程琪,放在动不动就十几个子女的大家族里,算得上是人丁稀少了。老人十年前就退出了商界,将产业一分为三,长子继承了大半产业,好的粮店和粮源都给了他,程骏则要苦逼一些,只拿到小半,每年都要为找新的粮源东奔西走。至于小女儿,也分到了三万两子,赔本货嘛,给得太多也只是便宜了夫家,三万两银子够了。程琪显然不打算这么早就嫁人,她平时帮程骏管管账,也算积累了一些经验,现在正打算用这三万两银子作本钱开一家绸缎店,不过店址和货源都还没有着落,还得到两个大哥这边打游击。程琪听到脚步声,马上转过身来,见程骥一身炭灰的跑进来,嘴角一抿,笑了出来:“哥,你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跟灶王爷打架了?” 老人放下茶杯,打量着儿子,好家伙,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他皱着眉头说:“骥儿,你好歹也是有点身份的,竟然如此邋遢,这成何体统?” 程骥恭敬的行了大礼,说:“刚从炼铁厂回来,弄了一身炭灰没来得及洗……爹,大哥,三妹,你们怎么来了?” 程骏哼了一声,说:“我们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让人骗得倾家荡产!” 程骥一怔:“大哥,此话怎讲?” 程骏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看看你写信回家都说了些什么鬼话?又是舞阳土豆亩产二十石以上,又是邀请同乡到舞阳来投资办厂,你是不是疯了?这世界上哪有一亩田出产二十石粮食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程骥笑笑,正想说话,程琪也抱怨起来了:“二哥,你做得太不像样了。去年看你疯了似的卖掉了所有原本经营得好好的的粮铺,回笼资金,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担足了心,最近这几个月写回家里的信更没有一封是靠谱的,是不是想让大家都替你提心吊胆啊?”她的语气比起大哥来要温和得多,显然她跟二哥的感情更好。 程实皱着眉头说:“老二,我知道你的生意难做,又非常希望能够出人头地,你的心情为父很能理解,因为为父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你也不能……” 程骥心里说:“看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也是,他这几个月来甩卖店铺回笼资金,在舞阳这个小地方砸下数万两银子,而且还在一个劲的追加投资,一系列近乎疯狂的举动把家里人给吓坏了,四邻八乡的人都说程家老二肯定是疯了,或者烧坏了脑子!家里人担心,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他心里暖洋洋的,笑着说:“爹,大哥,三妹,你们就别瞎担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骏没好气的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然在这个穷乡僻壤砸了几万两银子,还想拉着大家一起砸钱,你是不是疯了!” 程骥说:“大哥,容我先换件衣服再跟你解释,好吗?” 程骥现在身上脏得不行,硬拉着他在这里谈话也不像样,程骥哼了一声,同意了。程骥向老父行了一礼,快步走进后堂洗澡更衣。程骏端起茶杯想喝,看到这做工粗陋的茶具,又没兴趣了,重重的搁下,说:“真不知道二弟中了什么邪,把整副身家都砸到了这里,还跟一帮穷军户混在一起!” 程实闭着眼睛说:“他啊,就是太想出人头地了……” 程琪坐下,曼声说:“爹,大哥,我看二哥不大像是说假话。” 程实哦了一声:“怎么说?” 程琪说:“这一路过来,我看到沿途麦田的麦苗不是旱得枯黄就是被虫子啃得奄奄一息,而舞阳县大多数的麦田却青翠欲滴,而且有水车和竹渠源源不断的向麦田输水,这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舞阳县城和千户所都人烟稠密,客商云集,这在南阳各县都看不到的,由此可见,舞阳县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再者,舞阳千户所在去年七月的沙河之役中以寡击众,一战全歼四千悍匪,令南阳周边的土匪闻风而降,这同样作不了假的,现在想在北方找一个如此安定、人烟稠密的地方,很不容易,二哥在这里大量投资,恐怕是有他的道理的。” 程骏想了想,说:“就算这里是一处新兴的粮源,他也不用把整副身家都砸进来吧?看到收成好就过来收购便是,何必要将自己跟这块土地绑在一起?” 程琪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程实沉吟着说:“小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还是先听听老二怎么说吧,也许这里真的是一个机会……” 程骏不再说话。他打心里不相信这个鬼地方能有多大的价值,值得投入几万两银子,老二还是太嫩了。 这时,程骥已经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在张罗饭菜。徽州人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为生意奔波,三五年不回家都是正常的,有些人匆匆成婚后,蜜月未过就出去了,二十多年之后才回来,正好赶上儿子成婚甚至小孙子出世,一家人难得聚到一块,自然得高高兴兴的吃上一顿饭。程骥仆人做了几道好菜,下了一锅面,做得香喷喷的端上去,先给程实盛了一碗面条,又给大哥和妹妹各盛一碗,笑着说:“中原人嗜好面食,在这里呆久了,我也喜欢上面条了。来,大家趁热吃,我们边吃边谈” 程实捧起碗来,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一嚼,嘿,香醇诱人、滑润爽口、柔软筋颤,跟以前吃过的面条大不相同啊。程骥又往他碗里加了一点辣椒粉,再一拌,色泽鲜亮,香辣逼人,光是闻一闻口水就下来了。程琪依葫芦画瓢往面里加了些辣椒粉,吃了一口脸就红了,一个劲的哈着气,连声叫:“好吃,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程实有些吃惊的问:“老二,这是什么面?怎么跟其他面条不一样?” 程骏慢慢的嚼着,品味着:“柔软,有弹性,有嚼劲,香辣副人,还有一种独特的风味,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有吃出来……” 程骥说:“这是土豆面。选用优质土豆打成粉,加入少量面粉就成了,它风味独特,非常受欢迎。” 程实停下了筷子:“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亩产超过二十石的土豆磨成的粉?” 程骥说:“对,就是那种土豆。去年舞阳千户所种下了四万亩土豆,收获土豆达到八十多万石,我以每石三钱银子的价钱买下了六十万石,加工成土豆面,然后以每石七钱银子卖出,刨去所有成本,每石净赚尽三钱银子,获利达十余万两。” 那三位全傻了,停下筷子傻傻的看着程骥,尤其是程实,连胡子都颤动起来。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也才赚到二十来万两银子,老二一年就赚到了十几万两,这也太吓人了吧!程骏看看碗里的面条,又看看程骥,结结巴巴的叫:“真……真的能每亩产二十多石,而且还能加工成面条?” 程骥说:“千真万确!今年杨大人又种了八万亩,还是老样子,这八万亩土豆三分之二的收成卖给我,我去年就砸钱昼夜赶工,兴建仓库和土豆加工厂了,为了抢进度,不惜给工匠双倍的工钱,就是为了能在土豆收获之前完工!” 程琪问:“那二哥你砸进了多少钱?” 程骥耸耸肩,说:“兴建仓库、工厂、硫酸厂,再加上招募大批工人,去年赚到的钱基本上全砸进去了。” 一家三口再次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做生意,分明就是砸钱哪,而且是几万两十几万两的砸,吓死人了有木有! 程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还好,如果今年的土豆也能这么高产,那十几万两银子很快就能赚回来的。”她虽然没有做过粮食生意,却也知道现在的粮食供应缺口非常大,只要能拿得出来,就不愁卖不出去。 程骥说:“是呀,六十万石土豆加工成五十万余石土豆面,在半个月前全部卖光了,抢手得很,所以我根本就不怕收不回成本。” 程实放下筷子,说:“老二,你给我说说这土豆收成为什么会这么高。我记得其他地方也种过,不过产量非常低……” 程骥说:“说来话长,说起这土豆,就不得不提一提舞阳千户所的杨千户,杨大人了!”把自己跟杨梦龙结识、合作的过程一一道来,当听到程骥被土匪抢了之后,杨梦龙亲自带兵剿匪,抢回六万两银子,又一分不少的还给程骥之后,程实连声赞叹,而当听到杨梦龙修竹渠,造水车,灭蝗灾等一系列壮举的时候,程琪眼睛亮晶晶的,啧啧称赞,程骏则抿着嘴一言不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第六章 又见追债 “照老二的说法,这位杨大人,还真是个人才。”程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出来之后,程实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着说,“小小年纪便能文能武,既能打仗又能屯田,而且精通农桑水利,最为可贵的是,他还极重情义和诚信,面对六万两白银的巨款也毫不动心,这样的人才真是太少见了,前途无可限量啊!老二在他身上投资,不失为明智之举。” 程琪有些困惑:“他又会打仗又会种田,还能搞水利、炼铁,他怎么会懂这么多?” 程骥说:“他懂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如果你们跟他相处得久了就会发现,他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随便一点也能让人终身受用。” 程骏试探着问:“二弟,能否代为引荐,让我跟这位杨大人结识?” 程骥有些警惕的看着大哥,这是要抢生意的节奏吗? 程骏有些尴尬的说:“不瞒你说,我去年遇到了一些麻烦,好几处粮源让人给抢走了,再找不到新的粮源,生意就没法做了……” 程实咳嗽一声,说:“老二哥,你就帮帮大哥吧,你大哥他这些年频频受挫,急需一处稳定的粮源。” 程骥心里颇为不快,他刚刚尝到了垄断的甜头,几十万石土豆在手,自己只是把仓库和加工厂建了起来,连南阳都没出便轻轻松松的赚到了十几万两银子,比起以前走南闯北,吃尽苦头,一年赚个几千两银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现在大哥居然要插一手,分一份?也太过份了。 程琪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二哥,能不能帮我也引荐一下?我手里有三万两银子,想做点小生意,却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意,杨大人这么有办法,没准能给我一点指点。” 小妹也要插手?程骥又开始头疼了,他可以拒绝大哥,却没有办法拒绝小妹的请求,从小到大,他最疼这个小妹了,无可奈何的说:“好吧,明天杨大人要去郊游,我也受到了邀请,你们和我一起去,我介绍你们给杨大人认识。” 程骏大喜:“多谢二弟,多谢二弟!”程琪干脆拍手欢呼起来。看着妹妹高兴成那个样子,程骥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何必在意这么多呢?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那钱被自家人赚走总比被外人赚走强…… 杨梦龙将铁锭送到军营里,铁匠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一人抱着一锭又敲又摸,连声说:“好铁,好铁!”杨梦龙严重鄙视他们,假假的也跟哥混了一年了吧,怎么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很大方的等铁匠们摸够抱够了,才下令将铁锭推进早已准备好的平炉里,一声起火,炉内的焦炭被点燃,鼓风机将大量空气吹入灶膛,风猛火急,一道烟柱顺着烟囱直冲云霄。这次他要炼高碳钢,用高碳钢大量制造枪头、箭镞等武器,锰钢虽好,奈何矿石数量真的不是很多,总不能样样兵器都用锰钢吧?这也太奢侈了。具体怎么炼他也不知道,交给专业人士来摸索好了,他也不怕失败,现在没打仗,他经得起失败。 “火势要保持,风也不能停,炼上三天三夜再出炉……这些我也不是很懂,你们看着办好了。”他撂下这么一句,便逃也似的逃出了炼钢工地……他这个星期的勤奋额已经用光了,谁也别想再让他干一点点的活!大伙早就习惯了他的不靠谱,笑一笑,继续各忙各的,先把这炉钢炼出来再说。 士兵们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在三五成群的往千户所那边走去,他们要去洗澡了。看到杨梦龙全身黑不溜丢的,这帮小子一个个把脸拧到一边,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杨梦龙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脏,也不跟他们计较,把马牵过来,先回去洗个澡再说。这时,韩鹏、戚虎、薛思明、王铁锤、钟宁这几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齐声叫:“大人!”把他给圈在了中间。 杨梦龙跨向马镫的那只脚停在了半空,没好气的瞪着这帮家伙,叫:“你们是不是在打我埋伏呀?怎么逮得这么准?” 韩鹏嘿嘿一笑,说:“大 你难得来一次军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找你商量……” 杨梦龙叫:“没空!我得回去准备明天的郊游,天大的事下个星期再说!” 韩鹏又急又快的说:“卢大人来信了,希望卑职能带几十名军官回一趟大名府,帮他训练天雄军!” 杨梦龙说:“那你就去吧……不对,你不能去,戚老爷子练兵比我强,老爷子,你跑一趟吧。” 戚虎拱手说:“遵命!” 王铁锤说得更急:“我的撼山营组建至今已经有大半年了,到现在都还不到一百人,是不是该多招点兵了?顺便把我们的铠甲也补上!”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铠甲啊,还在弄,还在弄!至于招兵嘛,不急,先把你这几十号人练好了再说……有机会我到山东一趟,给你拉回上千号山东大汉兵,随你挑!” 王铁锤很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是这样才好!” 杨梦龙恶狠狠的说:“我说了会给你招,就会给你招!”瞪着薛思明:“说吧,你又有什么鸟事?” 薛思明有点委屈:“大人,是这样的,这两个月来有不少榆林同乡给我写信,说要到舞阳来参军,这事我没法拿主意,还得请示大人,到底让不让他们过来……”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他们愿意过来就让他们过来,合格的就让他们当兵,不合格的就到农庄去干活,怎么着也有他们一碗饭吃的,这事你和韩鹏商量着办好了,别拿来烦我!”想了想,补充:“对了,朝廷给我们的兵额是六千,现在我们全部的兵力才两千出头,实在太少了,你加把劲,多拉一点像钟宁、曹峻这样的同乡过来,凑够五百我让你当把总,凑够一千我让你当千总!” 薛思明精神大振:“请大人放心,我们榆林人世代都是在刀口讨生活的,想当兵的人有的是,只要大人发句话,别说招一千,招一万都不成问题!” 杨梦龙说:“老子要的是精兵,别给的滥竽充数!”恶狠狠的瞪着大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有别的事吗?” 看到这小子都要抓狂了,大家就算有事也不敢说了,不约而同的摇头:“没了!” 杨梦龙嗖一声窜上了马背:“没了就各忙各的去,该到大名府当教头的去大名府当教头,该拉帮结派的拉帮结派,该训练的训练,总之,这个星期别再来烦我了!一帮神经病,老子来一次军营就让你们追一次债,跟上辈子欠了你们的一样!”一通数落让大家哭笑不得,老大,这到底是谁的军队啊,你上点心好不好!杨梦龙才不管,将他们数落了一通,拍马就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叫:“还有,明天郊游,你们都来参加吧。” 众人无可奈何的应:“遵命!” 杨梦龙这才满意,说:“明天早上准时出发,可别迟到了!”说完,纵马驰出军营,一溜烟的不见了。众将望着他一骑绝尘而去,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就连钟宁这个新人也忍不住吐槽了:“三郎,我怎么觉得你们才更像舞阳卫的当家?”又补充:“可惜你们这个当家手里既没钱也没粮……” 薛思明苦笑:“你现在才知道啊?我们这位杨大人一向是这样不靠谱的,指望他正儿八经的带兵,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王铁锤哀叹:“我的铠甲啊,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影子?” 戚虎叹气:“要是他肯把五成的精力放到练兵上来就好了。” 韩鹏撇了撇嘴:“五成的精力?就他那橄榄屁股,还指望他把五成精力放到练兵上来?想都别想!” 一句话,大家对这个不靠谱的老大都不怎么满意。他名为舞阳卫指挥使,其实一年呆在军营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够两个月,除了心血来潮带人到军营来检阅一下部队,或者想出了什么练兵的新点子兴冲冲的跑过来把整个军营弄得鸡飞狗跳,就很难再在军营看到他的影子了。朝廷给了他五个千户所六千兵员的编制,他到现在都没有扩军的打算,着实让大家急得不行了。不过,除了经常不靠谱外,杨梦龙这个指挥使还是比较称职的,该发的粮饷准时下发,士兵们在军营里吃得饱穿得暖,有干净整洁的房子住,还有非常精良的装备,因此士兵们对这个老大非常满意,就他们这些被那个甩手掌柜折腾得不轻的军官不满意而已…… 看看平炉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柱,再听听军械作坊里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大家叹了一口气,唉,知足吧!虽说老大不怎么靠谱,但是打起仗来他绝对是冲在最前面,跟着他,物资供应充足,赏罚分明,大家只管训练和打仗就行了,其他事情完全用不着操心,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第七章 秀才遇到兵 春天是交配的好季节……咳咳,错了,春天是郊游踏青的好季节,温润的春风吹绿了中原大地,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蜇伏的生命又开始萌发出勃勃生机了。河里的坚冰早已化作奔流的河水,河岸,田野,山林,沼泽,又穿上了绿衣,山花灿烂,蝶舞莺飞,天青水碧,这个时节不出门,更待何时?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当孩子们按时来到学堂准备上课的时候,杨梦龙理直气壮的敲钟让大家到晒谷场集合,大声宣布:今天和明天都不上课了,我们到郊外去玩!孩子们先是吃惊,随后欢呼着扑上去,争着抱住杨梦龙往他脸上猛亲,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转眼的工夫,杨梦龙身上就挂满了熊孩子。看来每一个熊孩子都有一颗贪玩的心,不贪玩的孩子是不正常的孩子。 柳紫嫣无奈的说:“得,两天下来,这些孩子就该玩疯了,到时候可没法管了。” 筱雨芳笑:“不至于啦,他们听话得很。我倒是觉得时常带他们出去玩玩对他们有好处。” 柳紫嫣越发的无奈:“反正不管对不对,你都是向着他……” 杨梦龙好不容易扯掉了缠在他身上的熊孩子,让孩子们排队,在各自的班长的带领下朝郊外进发,自己则指挥卫所军户套上几辆大车,把锅锅瓢瓢还有一些米面油盐装上去,看来他是不打算回来吃午饭了。一切准备就绪,车队出发,他调一辆马车,笑嘻嘻的对筱雨芳和柳紫嫣说:“两位美女,愿意跟我同乘一车不?” 筱雨芳和柳紫嫣两颊绯红,齐声骂:“滚!” 杨梦龙说:“滚就滚,我滚太远了,找不着我了你们可别哭!”拿着一面小旗洋洋得意的跑到队伍前面,带着那一大帮熊孩子浩浩荡荡的走出千户所,朝目的地走去……看上去就像是在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而他扮演的是母鸡的角色。筱雨芳和柳紫嫣哭笑不得,上车,跟在后面慢慢走。 戚虎、薛思明、王铁锤等一大堆人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看到杨梦龙举着一面小旗,带着长长一串小屁孩雄纠纠气昂昂的出来,都面面相觑。杨梦龙数了数:“戚老爷子、韩鹏、薛思明、王铁锤、程老大……咦,程老大,这几位是谁?”数到程骥的时候,他留意到程骥身边还有几位他从来都没见过的,一位眼睛炯炯有神的老头,一位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明劲的白衣文士,还有一位人淡如菊的绿衣少女,看他们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不禁好奇的问。 程骥拱手一礼,说:“大人,容在下介绍,这位是家父。” 杨梦龙朝程实一拱手:“原来是程老员外,幸会幸会。” 程实拱手为礼:“草民见过指挥使大人!”心里说:“这位指挥使还真像老二说的那样为人随和啊。” 程骥又介绍那位白衣文士:“这位是家兄程骏,也是做粮食生意的。” 程骏拱手为礼:“草民见过指挥使大人!” 杨梦龙呵呵一笑:“原来你是程老大的大哥呀,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舞阳发展?” 程骏:“……” 还真够直白的,连弯都不带绕就开始拉投资了! 程骥见程骏说不出话来,心里暗笑:现在你知道第一次跟这个小怪物打交道有多痛苦了吧?最后介绍那位绿衣少女:“这位是家妹程琪。” 杨梦龙乐呵呵的朝程琪招招手:“嗨,美女你好!” 程琪:“……” 杨梦龙冲程骥抱怨:“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也太见外了吧!” 程骥说:“家父等人昨晚刚到,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疲惫不堪了,所以就没有去见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杨梦龙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跟你计较啦,出发吧!”一举小旗,威风八面的吼:“出发!”再次带着长长的队伍出发了。 那小子走出了好长一段路,程琪才反应过来,一脸不信:“二哥,这位真的是舞阳卫的指挥使,一卫之长?” 程骥似笑非笑:“要不你以为呢?” 程琪没好气的说:“我看他就是个没大透的孩子!” 程骥说:“你猜对了,他就是个没大透的孩子……赶紧跟上吧,他可不会停下来等人的。”把程实扶上马车,自己也上车了。程琪望着杨梦龙的背影,一个劲的摇头,打死她也不相信这只带着近两百个孩子一路唱唱跳跳的大马猴是堂堂三品指挥使,更不相信这只大马猴有这个能耐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千户所经营成这般局面! 长长的队伍开过田野,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民都柱着锄头乐呵呵的看着他们浩浩荡荡的开过。原本连棵草都看不到的田野已经被嫩绿的麦苗和土豆苗给覆盖了,绿油油的十分喜人,河水沿着长长的竹渠欢快的奔流,为田野带来必须的水份。去年冬天雪下得少,开春以后只下过几场小雨,各地都很干旱,但是舞阳县似乎并没有受到旱情的影响,至少舞阳卫的军田是不受旱情影响的。现在军户们正在小心的给庄稼施肥,所施的肥料当然是磷肥,一点点的洒上去,尽可能的洒得均匀,磷肥来之不易,而且直接关系着收成,每一点他们都十分珍惜。一些小孩正在田间拔草,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们穿着统一的衣服,快乐的唱着歌去郊游,他们都停下来看着,小脸上写满了羡慕和委屈……上学好啊,不仅可以读书,还有免费的早餐和午餐。指挥使大人和两位小姐把这些弟弟妹妹们调教得绝顶聪明,才上几个月的学就能说会算,能写能画了,他们真的很羡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羡慕的。 几位书生骑着瘦马,吟诗作对,迎面走了过来,几颗脑袋随着抑扬顿挫的吟咏晃来晃去,挺搞笑的。一位瘦瘦的书生笑着说:“真没想到这穷乡僻壤,景色竟如此醉人。”又一位长脸书生说:“是啊,此地人人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颇有尧舜之风呀!”看到杨梦龙带着长长一串孩子开了过来,他露出几分鄙夷:“一个粗鄙的武夫竟然也强作风雅,把好好的美景都给糟蹋了,可惜,可惜!” 这几位都是从南阳城过来的书生,杨梦龙的所作所为他们多少知道一些————当然,全是负面的消息————早就看杨梦龙不顺眼了,看到杨梦龙过来,纷纷两眼望天,嘴角带着冷笑,尽情吐槽:“就是!武夫就是武夫,就算用檀香熏上十年,还是掩盖不住身上那股粗鄙的味道!” “最可笑的是一个武夫居然也办学堂,由于没人愿意进他的学堂,只好把军户的孩子通通抓了进去,免得学堂只能跑耗子!” “一个武夫当先生教一帮穷军汉的孩子读书,想想都觉得有趣,他能教那帮小叫花子什么?教他们怎么打架吗?” 杨梦龙站定,两手叉腰,看着这几位神情倨傲的书生,问:“你们是在说我吗?” 长脸书生鼻孔朝天,说:“学生怎敢评论大人的是非?大人不要误会,学生只是在谈论最近游历外地的所见所闻罢了。” 杨梦龙恍然:“哦,原来如此!你们爱谈就谈个够吧,现在我们要过去,请你们让开。” 书生们说:“大人,现在学生要过去了,请你们先让一让。” 杨梦龙眉毛慢慢的竖了起来:“我曾经规定过,凡是碰到学生集体外出,所有车马行人一律靠左避让,你们不记得了?” 书生们越发的倨傲了:“这只是大人自己的规定,我们可听可不听!国朝也有规定,地方官员必须礼敬士子缙绅……” 杨梦龙打断:“我看你们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的!再问你们一次,到底让不让路!?” 书生们嘿然不语,看那倔强和不屑的神情就知道,想让他们主动让路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对于杨梦龙来说就不是个事:“王铁锤,薛思明,把这几块垃圾给我扔到田里去!” 王铁锤和薛思明早就不耐烦了,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书生们大惊失色,纷纷叫:“姓杨的,你敢这般侮辱我等读书人!?” 杨梦龙一口痰唾到地上:“读书人很了不起了?在我老家,大学生都烂大街了,有什么好牛的?你们这帮废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吟几句狗屁不通的歪诗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你们是五行欠打了!把他们扔进田里!” 书生们又惊又怒,还要再喊,已经被王铁锤和薛思明拎小鸡似的从马背上拎了下来,用力一抛,腾云驾雾似的飞出好几米外,咕咚一声掉进路边的水田里,泥水溅起好几尺高,结结实实的啃了一嘴泥。没等这两位喊出声来,咕咚咕咚,这几个爱装逼的书生一个都没跑掉,通通让王铁锤和薛思明扔了下来,在泥浆里一滚,一身儒服顿时沾满了污泥,脏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风度可言?分明就是一群在烂泥潭里打滚的野猪! 杨梦龙哈哈大笑,说:“士子们,现在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吧?今天你们运气不错,挑了个好地方才跟我作对,不然的话……哼哼!记好了,下次别再在我面前阴阳怪气,不然我把你们通通都扔到粪坑里!” 第八章 郊游踏青 (一) 看到王铁锤和薛思明将所有书生通通扔进了水田里,孩子们无不拍手欢呼,跟看马戏一样高兴,完全忘记了在一年前这些身穿儒服的书生在自己心里简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没办法,学堂开学之后,隔三差五就有书生上门找麻烦,要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筱雨芳和柳紫嫣写情诗,要不就是对着学堂冷嘲热讽,说什么一个武夫也敢办学堂,一群军汉的崽子也想读书,真是异想天开,女子教学更是伤风败俗……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让所有人倒足了胃口,更让孩子们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些他们当成神明的秀才竟是如此的可恶!一年时间,已经足够那帮蠢货将自己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形象败坏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孩子们对这些酸秀才是一点好感都欠奉,看到他们倒霉,大家由衷的高兴。 杨梦龙叫:“孩子们,都记住,以后有人欺负上门来你们也甭跟他们客气了,直接将他们扔进田里让他们啃泥巴!” 孩子们放声欢呼:“让他们啃泥巴!”几个胆子大一点的甚至从地上捡起小石头往那几个在水田里挣扎的秀才脑袋猛砸,一砸一个包。挨了砸的秀才越发的愤怒,指着砸人的熊孩子怒喝:“你们这帮贱胚,安敢辱我!” 杨梦龙咭咭怪笑:“还在耍威风是吧?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明————”朝那几匹马的臀部呶了呶嘴。薛思明心领神会,拉着马转个向,让马头对准那帮酸秀才来时的方向。秀才们惊恐的叫:“你……你们想干什么!?” 杨梦龙说:“不想干什么,只是觉得你们需要一点运动了!”飞快的拔出狗腿刀,照着那几匹马的臀部各自戳了一刀,那几匹马臀部剧痛,鲜血直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放声狂嘶,撒开四蹄朝着大道尽头狂飙而去。秀才们简直想死了,狂叫:“我的马啊!!!”也顾不得自己满身泥水了,爬起来两片脚丫子上下翻飞,拼命追赶。马是很值钱的,对于一个秀才来说,一匹马更是外出游历探望朋友游山玩水装逼泡妞必不可少的道具,就这一匹不怎么样的马,便占去了他们一小半的家产,现在这一小半家产要跑掉了,他们能不急吗?当然得玩命的追了。 看到他们那个狼狈样,孩子们笑得人仰马翻,几个小一点的已经捂着肚子蜷在地上直不起腰来了。薛思明兴冲冲的叫:“来来来,赶紧下注,看这帮酸秀才要追多远才能追上他们的马!” 钟宁叫:“我押一百文铜钱,赌他们五里路追上!” 王铁锤翻白眼:“五里路?你以为他们是你们是吧?我赌三百文,六里路!” 曹峻叫:“我也赌三百文,六里路!” 韩鹏切了一声:“六里路?你们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我赌五百文,八里路!” 戚虎捋着胡子,稳重的说:“我押一两银子,赌他们跑到抽筋都追不上。有没有人敢跟我赌的?” 大家呆了呆,没有一个人敢跟这个老头赌。 杨梦龙冲田里的军户嚷:“认识这几个秀才吧?” 军户叫:“认识!这几个货天天骑着马在路上晃来晃去,烦都烦死了!” 杨梦龙说:“认识就好!回头到县衙去告他们践踏青苗,让他们赔钱!妈的,居然踩死了这么多麦苗,不打断他们的腿我跟他们姓!” 这种事情军户们似乎不是头一次干了,一个个点头如小鸡啄米:“晓得,晓得!”县令张桐三个月前颁布律令,践踏青苗、纵容牲畜啃食青苗者有罪,须十倍赔偿,这帮酸秀才这一路飞奔过去,被踩到的麦苗不在少数,到县衙去狠狠的告他们一状,也足够让他们破一回财了。 看来军户们深谙钓鱼执法之道,杨梦龙很满意,带着孩子们继续上路,那腰杆挺得加倍的直,越发的精神抖擞,活着个大获全胜的将军…… 后面的程氏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程实,这老头早已习惯了文人的高高在上,看到有人如此粗暴的对待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叫:“杨大人就是这样对待士子的?” 程骥一脸淡定,显然早已见怪不怪了:“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出奇的。杨大人不是很待见那些士子,骂他们是书呆子,士子们对杨大人私自办学堂、让女子教学更是意见多多,双方形同水火……把人扔进田里已经算好了,去年七月有十几名士子跑到学堂来闹事,他直接放狗咬。” 程实吃惊更甚:“他竟然这般侮辱士子,不是胡闹吗!?” 程骏冷哼一声:“真是胡闹!” 程琪反应没这么多,看着那几个泥猴子似的秀才连滚带爬的沿着大道飞奔,追赶发了狂的马匹,柳眉明眸都弯成了上弦月状……居然这样整人?这个杨梦龙,有点意思!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在这里,大家看到了几顶歪到一边的轿子,还有几个躺在地上直哎哟的轿夫。知府大人方逸之和知县大人张桐帽子歪歪斜斜,衣服上这一块那一块全是泥土,吴永帽子滚到了水沟里,糊满了泥浆,脏兮兮的,正在那里纠结到底要不要把它捡回来……实在是太脏了。杨梦龙大吃一惊:“哎哟,大人,公公,你们这是怎么啦?遇到土匪了?” 方逸之和张桐脸色臭得可以,不说话,吴永愤愤的说:“土匪倒没遇上,倒遇上了几匹疯马!应小杨帅之邀,咱家和方大人张大人早早就从县城动身,来到此处等候准备郊游,不曾想几匹疯马迎面冲撞过来,将我们的轿子全部撞翻,要不是咱家反应快,早就没命了!” 还有这事? 杨梦龙暗地里险些笑忿了气,表面却得装得一本正经,憋得万分辛苦:“这是谁的马呀,也不管好一点,任由它在大道上横冲直撞,真是太不像话了!万一撞到人踩到人了可怎么办?” 一名捂着左臂直哎哟的锦衣卫咬牙切齿:“可不是么!那几个混蛋就跟在后面,看到马把人撞了居然不闻不问,径直就冲过去了!老子已经记住了他们的面孔,咱们走着瞧吧,不把他们整出屎来我们就不是锦衣卫了!” 杨梦龙举双脚赞同:“对对对,是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不能让他们太嚣张了。对了,这几个混蛋在我们的麦田里疯了似的跑来跑去,踩坏了不少麦苗,劝都劝不住……” 张桐怒喝:“竟敢践踏青苗?可恶!回头一定要重重的处罚他们!”现在明朝四处生烟冒火,钱粮像流水般流水出,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倒是国库里饿死了成堆的老鼠,崇祯都穷疯了,赋税一加再加,而土地的产出就这么多,因此如何凑足税款就成了每一位县官最为头疼的事情。为了监督他们努力干活,朝廷每年都要进行京察,对于催收赋税不力的官员而言,这简直就是鬼门关,为了凑足税款,不知道多少农民被逼得倾家荡产,也有一些县官被逼得上吊自杀。张桐显然不想当逼得老百姓自杀的恶魔,更不愿意自挂东南枝,所以他极重视生产,上任以来主动采取了很多措施鼓励农民开垦荒地多种粮食,听说那几个货践踏麦苗,自然火冒三丈了。 杨梦龙心里笑翻,看来那几个酸秀才这回想不倒血霉都不行了。他岔开话题,冲孩子们喊:“赶紧见过两位大人,还有吴公公!” 这几位经常到千户所来作客,孩子们都很熟,纷纷行礼,齐声叫:“见过两位大人,见过吴公公!” 看到这么多可爱的孩子,方逸之等人的面色才好看了一点,吴永甚至露出了笑容,将刚才的不快抛到一边,让人把轿子扶起来,他也不乘轿了,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徒步往前走。他没有生育能力,在皇宫里又很难看到孩子,对孩子自然十分喜爱,而孩子们也不怕这位看起来很和气的公公,围着他问这问那,让他更是开心。 一路叽叽喳喳的来到一片河滩,杨梦龙叫:“就这里啦!孩子们,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好不好?” 孩子们齐声叫:“好!” 于是大部队停了下来,孩子们呼啦一下放了羊,跑得全世界都是,慌得筱雨芳和柳紫嫣赶紧下车去拽,要将这帮小鬼拽回来,却哪里拽得住?就连安宁和筱君也跟着满世界的疯跑,在草地上打滚,真是气死她们了。 程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她跳下马车来到杨梦龙面前,不大满意的问:“大人,为什么就在这里停下来?” 杨梦龙反问:“这里不好吗?” 程琪说:“这里光秃秃的,哪里有什么美景可看嘛!” 杨梦龙撇撇嘴:“美景?就你们这帮闲得蛋疼的家伙才一天到晚想着看美景,对于那些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来说,能坐下来歇上一柱香的工夫,一坨牛粪都是一道美景!” 程琪胃口大倒:“哎!你……你怎么骂人了!?” 杨梦龙耸肩:“有骂人吗?说你们一天到晚四处逛风景是闲得蛋疼,有错吗?” 程琪眉毛都竖了起来,愤愤的骂:“粗鄙,欲不可耐!”一拂袖,气咻咻的走开了。 杨梦龙再次撇撇嘴,指挥手下去挖灶,他准备搞野炊。 第九章 郊游踏青(二) 杨梦龙选的地方还真不怎么样,就一块足够大的、连草都没多少的河滩,一条大河静静的流过,溅起点点水花,河滩尽头则是一片竹林,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树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既没有姹紫嫣红也没有重峦叠嶂,更没有亭台楼阁、古刹寺庙,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中这么块地方!反正程琪对这里是非常不满意。 不过,大家看问题的角度似乎跟她不大一样…… 张桐先是用双腿丈量了整块河滩,接着又蹲下去抓起一把泥土来揉了又揉,像是在找什么宝贝似的。程琪好奇的凑上去,只听到张桐叹了一口气:“引水倒是方便,可是地太瘦了,种不活庄稼!”得,这位不管去到哪里,首先想的就是这块地能不能开荒种庄稼! 吴永砍来一根竹子削尖,脱掉鞋子走进河里,对着河中游来游去的鱼叉呀叉呀,叉得不亦乐乎。一大群小屁孩在河边紧张的看着,身体前倾,捏着小拳头,紧张得不得了。终于,吴公公欢呼:“叉到了,叉到了!”将鱼叉从河里拔出来高高举起,一条半尺多长的鱼被鱼叉穿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尾巴剧烈摆动,甩出一串串水珠。小屁孩们玩命的鼓掌,欢呼:“吴爷爷好棒!吴爷爷好棒!”吴永哈哈大笑,十分得意……搞不好他以前是当渔夫的。 方逸之找个位置一坐,钓钩往河里一甩,悠然自得的钓起鱼来。 筱雨芳和柳紫嫣好不容易把孩子们给撵了回来,但是这帮小家伙马上找到了新的乐子,男孩子跟着戚破虏一拳一脚有板有眼的练着拳,开始的时候还在打杨梦龙教的古泰拳,没两招就走了样,十八般武艺全都来,乱成一团了,女孩子则围成一圈把左脚伸出去一勾,跟同伴们的脚勾在一起,整齐的拍着手唱着歌谣蹦圈圈,玩得别提多开心了,清脆的笑声随着河水奔流而下,两岸仿佛也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杨梦龙蹑手蹑脚走到方逸之身边,小声问:“钓到几条了?” 方逸之往桶里一指:“不多,就一条。” 杨梦龙瞅了瞅,叫:“我靠,好肥的鲢鱼啊!”一手叉进去,捞起一条三四斤重的鲢鱼来。方逸之叫:“你干嘛!”话音未落,杨梦龙已经拔出狗腿刀,一刀拍在鱼头上,咔嚓一声,鱼头都扁了,这条活蹦乱跳的鲢鱼顿时没了动静。杨梦龙嘿嘿一笑:“肚子饿了,借条鱼来吃吃。”刷刷刷几下刮掉鱼鳞,把孩子们叫过来,边弄边说:“大家看好了,这条鱼叫鲢鱼,最肥的可以长到四十来斤,不过这条显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还没有长开来就被钓起来了。这种鱼分布区域极广,在全国各地的河流里随处可见……这种鱼是没有毒的,把鱼头、鱼鳞还有内脏去掉,剩下的这些就可以吃了,高蛋白,味道极佳。”用刀子切下一片鱼肉塞进嘴里大嚼,“这种鱼就算生吃都没事的,事实上,生吃的话营养更丰富,而且还能省下很多柴火和时间,所以生吃是件很划算的事情。” 孩子们看得小脸发白,但也有几个胆大包天的男孩子壮着胆子从杨梦龙手里接过一片生鱼片塞进嘴里猛嚼,算是尝了鲜了。方逸之看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叫:“杨梦龙,你都教了他们什么!?” 杨梦龙说:“我在教他们生存技巧啊!” 方逸之差点没咆哮起来:“有你这样教的吗?我大明乃礼仪之邦,不是野兽窝,你不教他们识文断字也就算了,竟然教他们茹毛饮血!?” 杨梦龙习惯成自然的撇嘴:“拜托,我在教他们怎么活下去啊!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得吃,什么都得做,到了要挣扎求活命的关头还想着风度只会死得更快!” 方逸之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嘛! 杨梦龙见势不妙,赶紧换了张笑脸,说:“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应该煮熟再吃,煮熟之后更加美味。”把鱼扔给薛思明让他拿去煮,自己又跳进河里,拔出几棵长着又粗又长的茎的野草在河里洗干净,剥去老皮,露出长长一截雪白的嫩肉,他指着这段嫩肉说:“这东西叫水笋,在河里很常见,可以生吃,味道挺甜的。”咔嚓就是一口,嚼得挺来劲的。孩子们接过来你一口我一口,嚼得津津有味。杨梦龙又弯腰从河里摸出一个肥大的河蚌,高高举起,说:“看好了,这个叫蚌,河里有不少,撬开这厚厚的壳,挖出里面的肉就能吃了。”正想示范一下如何生吃河蚌,就看到方逸之瞪了过来,没办法,只好悻悻的放下,说:“这东西生吃的味道不怎么样,还难以消化,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生一堆火,然后将它放到炭上烤,很快就熟了……孩子们,跟你们说了这么多,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孩子们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歪着脑袋绞尽脑汁,有个孩子叫:“河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杨梦龙说:“对头!还有呢?” 筱君说:“逃命的时候应该尽量沿着河边跑!河里不仅有水,还有不少食物,沿着河边跑更容易找到东西吃!” 杨梦龙竖起大拇指:“聪明,一猜就中!都记好了,将来如果要逃命,一定要尽量沿着河边跑,河边不仅更容易藏身,还能获得大量淡水和食物!” 孩子们用力点头,显然是记住了。 方逸之吹胡子瞪眼。这家伙不教这些孩子诗书礼节也就算了,居然教他们怎么逃命?完了,这群挺聪明的孩子要毁在这个混球手里了! 在方逸之在一边盯着,杨梦龙想教孩子们一点实用的求生技巧都不行,心里有些恼火,上了岸来到方逸之身边,捅了捅他,说:“老大,在这里钓些小鱼小虾有什么意思?那边有好几条大鱼在等着你呢!” 方逸之一怔:“大鱼?” 杨梦龙指了指程实那一家子:“那不是吗?” 方逸之又瞪眼了:“胡闹!程员外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你居然把他当成鱼!?” 杨梦龙嘿嘿一笑:“本来就是大鱼嘛!他都自动自觉的跑到我们的地盘来了,你作为南阳知府,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把他留下来,从他那里拉一笔投资啊?” 方逸之骂:“异想天开!程员外的钱又不是大风刮过来的,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的给我!” 杨梦龙说:“没让你去向他要钱啊,你就过去跟商量,看他能不能砸钱在南阳办个农庄建个作坊什么的,他不愿意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如果他愿意,南阳不是又多了一个农庄或者一个作坊,少了几百名无业流民?而且还可以从他那里收税,如果他生意兴隆,从他那里收到的税比一个镇的农民的还多呢,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 方逸之傲然说:“我乃朝廷命官,岂能如此势利!” 杨梦龙悻悻的说:“行,你冷艳高贵,你嫌钱脏!我不嫌,你不干,我让张大人去干!”气咻咻的跑到张桐那边,附在张桐耳边嘀咕着,也不知道跟张桐说了些什么,反正几句话不到,张桐便兴冲冲的跑到程实那边,亲热的跟这个老头聊了起来……舞阳卫拉到程骥入伙,依靠程骥那几万两银子的投资,一下子就发迹了,此事在南阳轰动一时,各地方官看得极为眼热,杨梦龙的赚钱事迹鼓舞着他们时刻把目光盯紧富商的钱袋子,希望能从里面掏出点钱来。现在好几条大鱼送上门来了,张桐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先跟程老员外混个脸熟再说。事实上,这种事情只需要有人带个头就行了,看到张桐迈出了第一步,方逸之马上迈出第二步,两个朝廷命官和程实谈笑风生,再一次证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银子收买不了的官员,如果有,就换黄金! 总算把这尊大神给哄走了,杨梦龙嘿嘿一笑,又从河里摸出一个河蚌,准备继续他的野外求生课程。刚摆好姿势,筱雨芳在那边叫:“梦龙,该做饭了,你能不能去挖点春笋过来?”学生跟老婆比,当然是老婆更重要,杨梦龙欢快的应了一声:“来了,来了!”扔下河蚌一溜烟的跑过去,从筱雨芳手里接过篮子和锄头,又一溜烟的冲向竹林,抡起锄头照着从地缝里冒出一点点尖头的竹笋使出吃奶的劲刨了下去,几锄头下去就把一棵肥嫩的春笋给刨了出来。他拍掉竹笋上的泥土,将它扔进篮子里,往掌心呸了点口水,继续刨下一棵。 那边,灶已经挖好,锅子架了起来,几铲煤添进去,火便生起来了。几个主动来帮忙的主妇们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将米下锅,开始做饭。一位主妇在跟一大团白面作着艰苦的战斗,她在准备面条。和面是中原女孩成长道路上的必修课,也是决定一位主妇是否称职的考题,显然这位才十六七岁的小主妇还没有熟练的掌握这项技能,和得很吃力。薛思明主动接过了这项艰苦的工作,拿出上阵杀敌的劲头又搓又捶,那一大团面在他手中飞快的变换着形状,直搓到面团饱满,弹性十足才算完。然后,他拧下一团面,开始不大熟练的拉面了。钟宁把肥肉和瘦肉混合在一起丢进锅里翻炒,一边翻炒一边加入姜、木耳、辣椒、香椒、酱油、精盐等等佐料,把臊子炒得喷香,炒得差不多了又加入适量的水,盖上锅盖咕嘟嘟的煨着。等煮在另一口锅里的三只肥鸡被捞起来之后,他又往鸡汤里加了油盐香菇,用猛火煮了好一阵子,薛思明手忙脚乱的将拉得乱七八糟的面条往锅里扔,钟宁则默契十足的在一边帮忙,看来这两位打算做一锅臊子面让大家尝尝鲜。 跟薛思明仅仅隔着一个灶位,戚虎和戚破虏正在对付杨梦龙辛苦挖来的春笋。两爷孙拿起洗干净的竹笋用匕首朝着硬壳一划,再一掰,厚厚的硬壳开了,雪白的嫩肉露了出来。去掉壳的竹笋切成丁状,由戚虎亲自掌勺,加入五花肉下重油用猛火爆炒,一锅腌笃鲜炒得香气弥漫,让人垂涎三尺。江浙一带的人爱吃笋,现在又是春笋争先恐后破土而出的大好季节,此时不尽情享受,更待何时? 筱雨芳做的菜就简单了,把新鲜的苜蓿苗洗干净倒进油锅里一炒,一道油汪汪的、青翠欲滴的素菜便成了,让人食指大动。 杨梦龙没有那么高明的厨艺,不过看到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他也忍不住要露两手。这家伙用木炭生了一堆火,把片平整光滑的石片洗干净,然后架上去,烤得滚烫之后倒上油,然后把新鲜的牛肉放上去,煎得滋滋作响……这是他很喜欢吃的石板烤肉,以前每隔三两天就要吃一顿,百吃不厌,不过来到明代之后,由于要忙这忙那,实在没时间,就没再吃过了,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当然要好好的弄一顿来犒劳一下自己的胃了! 一大帮小屁孩围在他周围看着他忙活,看着牛肉在石板上煎得油花直溅,一个个口水长流。杨梦龙一边忙活一边教导:“这个是石板烤肉,选用平整光滑、厚薄适中的石板,烧到滚烫之后再上油,然后把肉摊上去煎,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保留更多的肉汁,使肉味更加鲜美……不过要注意,千万别用有裂缝的石块,因为这种石块遇热后可能会爆裂,飞溅的石片很可能会把你的眼珠子都给崩出来!” 孩子们流着口水点头如小鸡啄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也许,这帮小屁孩正盼着杨梦龙赶紧把肉烤好,好让他们大饱口福吧。 第十章 郊游踏青(三) 孩子们也没有闲着,在戚破虏这个孩子王的带领下跑到水田里或者河边抓泥鳅。这年头普通人家想买点肉吃实在太难了,很多人一辈子只买过一两回肉甚至没有买过一回肉,想吃肉就只好自己动脑筋,到田里抓只田鼠或者抓条泥鳅,凑合着解解馋,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跟着家人干这活,业务熟得很,一抓一个准。负责做饭的伙头军乐呵呵的把抓来的泥鳅黄鳝杀了,切成段放到锅里爆炒至焦黄,等饭煮得差不多了就倒进饭里翻搅,再盖上锅盖,很快,一锅香喷喷的泥鳅饭就冒出了诱人的香气。 安宁也在抓泥鳅的行列,这个洞掏掏那个掏戳戳,弄得一身一脸都是泥巴。可惜那些泥鳅的动作比她快得多,折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最好的成绩就是看到了一截泥鳅的泥巴,这截尾巴冲她摆动了两下,然后滋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小泥猴在那里哭丧着脸对着空空如也的泥鳅洞发呆。半晌,她沮丧的冲戚破虏嚷:“破虏哥哥,为什么我总是抓不住它们呀?” 戚破虏撇撇嘴,说:“就你那笨手笨脚,能抓住什么?看我的!”跳到安宁这边来猫下猫四处寻找。安宁轻手轻脚的跟在后面,一脸紧张。这时,草丛里露出一截尾巴,安宁还没有反应过来,戚破虏已经闪电般出手,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条尾巴,将它提了起来,欢声叫:“哈哈,大丰收啊!这家伙可顶了一百几十条泥鳅了!” 安宁呆滞的看着一条长达五尺有余的、几乎比她的手臂还粗的东东在戚破虏手里奋力的扭动着身体,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戚破虏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大咧咧的对安宁说:“小妹你就放心吧,它没有毒的,而且很肥,可以煮汤……” 话还没说完,安宁已经反应过来了,发出一声惨叫:“蛇!蛇啊!”那条可恶的山蛇很配合的朝她吐出红色的信子,吓得她往后蹦出好几尺,捂着脸一路哭喊着朝筱雨芳冲去。戚破虏叫:“小妹别怕,这蛇伤不了人的!”掐着他的战利品的三寸去追安宁,他越追,安宁就跑得越快,都连滚带爬了。不光是安宁,当看清楚他手里那条蛇之后,连程琪、柳紫嫣以及方逸之带来的丫环也尖叫起来,河滩上鸡飞狗跳。 杨梦龙眼睛发亮,冲过来一手将蛇从戚破虏手里扯了过来,用手往蛇腹捏了捏,感受着蛇肉的厚度,欢天喜地的叫:“极品啊!这么长这么大一条,都顶了三四十根鸭脖子了!”二话不说,拔出狗腿刀一刀剁掉蛇头,然后剥皮,剔出内脏,切段扔进锅里煮蛇汤。 方逸之好想把他那把刀扔到天边去! 经过一番折腾,饭菜总算是弄好了,可以开吃了。主食是泥鳅饭(也有黄鳝)和臊子面,一人一大碗,管饱,菜则比较丰富,有炒得水灵灵的苜蓿苗,有油汪汪的腌笃鲜,有加了一条蛇的羊肉汤,一样样都十分诱人。孩子们每人领了饭,自动自觉的围着那帮伙头军坐成一圈埋头苦吃,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吃过的油水最足的一顿了。薛思明、王铁锤、钟宁、许弓等人一人一碗臊子面,吃得稀里呼噜的,不小心还以为进了养猪场。张桐、方逸之看在眼里,心里暗骂:“粗鄙!没教养!”但不得不承认,这臊子面确实非常美味,连他们吃的时候动作都加快了不少。 辣椒传入中国的时日还短,未曾试过有人大规模的种植,因此吃过辣椒的人也就不多了,至少程实、程骏、程琪是头一回吃这么辣的东西,只一口,鼻尖就冒出汗来了。程琪毫无淑女形象的伸出舌头来直哈气:“好辣,好辣!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受得了这么辣的东西!” 薛思明头也不抬,嘴里塞满了面条,并且把筷子伸向一盘鲜笋炒肉,含糊的说:“我们陕西人从小到大,能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就是弄一点肉剁成臊子煮一碗面条,这臊子面,我们是闻着它的香气长大的……唔,以前只有花椒,总觉得美中不足,现在有了这辣椒,简直是美味无比啊!” 钟宁快乐的连连点头,显然,加了辣椒的臊子面更对他的胃口。 程琪看着这碗泡在鲜红的汤汁里的面条,愁眉苦脸,她实在没有办法吃下这么辣的东西。 吴永尝了一块鲜笋,冲戚虎竖起一根大拇指:“好手艺,炒得是鲜美无比啊!” 戚虎笑说:“公公过奖啦。这笋在江浙一带是家常菜,我是吃着笋长大的,后来从军去了塞外,就没什么机会吃了,手艺也就落下了。要是二十年前,我保证大家会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吴永笑:“那真是莫大的遗憾了!” “让开让开,新鲜火辣的石板烤肉来啦!”大呼小叫中,杨梦龙托着两盘还在滋滋冒油的石板烤牛肉跑了过来,猴子献宝似的摆在中间,得意的说:“这可是我的最爱,保证你们吃了还想吃!”拿起小刀飞快的一阵划拉,将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烤肉切成小块,直切得肉汁直流。切好了,他理直气壮的将最大的一块放到筱雨芳碗里,又将一块比较小的推向柳紫嫣,嘴里说:“这是犒劳你的!”然后用小刀往盘子里戳,一口气穿了好几块。张桐、吴永、方逸之、戚虎、薛思明、王铁锤……不约而同的探出筷子,在盘子里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互不相让,餐桌上顿时硝烟四起!头一回看到这场面,程实、程骏、程琪三个都傻了,这帮家伙怎么着也算号人物了吧,特别是吴永、方逸之、张桐三个,都是很有身份的人,怎么还如此……如此没教养?程骥焦急的提醒老爷和兄妹:“快抢啊!不抢就啥都吃不到了!”抄起筷子加入了抢夺的行列。 这三位再次陷入呆滞状态。当看到王铁锤几口干掉了一碗面,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锅子的时候,他们终于相信了老二的话,不抢,真的是啥都吃不到了! 于是,这几位也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不得不说,杨梦龙做的烤肉确实是鲜嫩多汁,嚼一嚼,满嘴滚油和肉汁,齿颊流香,大家尝了都叫好。再加上火辣的臊子面,喷香的泥鳅饭,清淡的炒苜蓿,还有鲜嫩甜脆的炒笋,凑成了一桌让人停不下来的美食。反正在野外也没这么多讲究,大家都放开肚皮大吃,把一切交给筷子、牙齿和舌头好了。 酒足饭饱,程实轻轻摸着鼓起来的肚皮笑叹:“这几年来,老夫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好的胃口,一顿吃掉了三碗饭!” 戚虎打着饱嗝说:“年纪大了,不行啦!年轻的时候我一顿少说也能吃掉一斤米饭!” 吴永挟着一块好不容易抢到手的石板烤肉,笑:“以前呢,那牙口连生铁都能嚼碎吞下去,可那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现在什么都有得吃了,可牙齿不行了,嚼不动喽!”将这块肉送进还在一个劲的猛扒的安宁碗里。 安宁腮帮子高高鼓起,含糊的说:“多谢吴爷爷!” 吴永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的。谁敢抢你的东西吃,我让锦衣卫打断他的腿!”那慈祥的神情,那宠爱的语气,像极了在跟小孙儿说话的祖父。 杨梦龙有点费劲的将最后一块烤肉吞下去,鼻尖带着几粒米饭扫了一眼餐桌,好家伙,所有的盘子都像被狗舔过一样干净,啥都没剩下来了。幸好刚才他眼疾手快往安宁碗里挟了足够多的菜,不然这个小丫头现在只有吃白饭的份。他不满的咕哝:“你们这帮强盗,抢得比我还凶!” 方逸之用牙签剔着牙缝,淡然说:“那也是跟你学的。我说,你也该把府坻搬到南阳城来了吧?老赖在舞阳,像话吗?” 杨梦龙一脸茫然:“把府坻搬到南阳城?这么大一幢宅子,怎么搬啊?” 方逸之骂:“少装糊涂!你身为一卫指挥,身系南阳三十万百姓的安危,责任重大,理应坐镇南阳城统筹全局才对,却老是赖在舞阳这个小地方,成什么样子!” 张桐紧张的说:“方大人,你这是在挖下官的根哪!”打从杨梦龙接管南阳防务之后,方逸之就好几次催杨梦龙搬到南阳城去,每催一次,张桐都是心惊肉跳的。托了杨梦龙的福,现在舞阳县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前来入籍的流民也日益增多,舞阳千户所鸡鸭满圈,牛羊满山跑,更建起了好些工厂,几乎将闲散人员吸纳一空,他在舞阳为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兴旺的局面。现在方逸之要杨梦龙搬到南阳城去,这可就要命了,他可不相信换了个人能做得比杨梦龙还好。 方逸之理解这个手下的苦衷,叹了一口气,说:“智令,我理解你的难处,别说你,换了我也舍不得放他走的,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南阳十三县,三十万人口,千百官吏,能用的人就没几个,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废物倒是大有人在!我也只能让他过去,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了……” 杨梦龙嘟嚷:“别找我,找我也没用,我帮不上忙!别说我帮不上忙,就算是神仙也帮不上忙!” 方逸之一眼瞪过去,语气不善:“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杨梦龙说:“不用试了,反正就是不行!让我管卫所还好办,组织人手开垦荒地、修复水渠就行了,反正这么多荒地摆在这里,开垦出来就是我的,有两千精兵在手,谁也不敢跟我磨牙。但是到了南阳,就算我组织百姓把荒地开垦出来,用不了多久也会被那帮比蚂蟥还狠的缙绅不择手段的夺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兵过去帮百姓把田讨回来吧?这样一来整个南阳的缙绅我都要得罪个遍,我有几个脑袋呀?” 方逸之说:“你只管按照你在舞阳的做法放手大干就是了,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杨梦龙说:“你顶不住,到头来被压扁的还是我!” 一老一少狠狠的对瞪,目光几乎在空中撞出火星来。 十一 经济 (上) 明朝现在可谓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烂透了,贪腐之风席卷已然渗透到这个老迈的帝国的方方面面,蚕食着帝国的根基,这个帝国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执行能力都被用来搜刮民脂民膏了。但鸡窝有时也会飞出凤凰来,在这个由上到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暮气和腐臭的官僚体系中,还是有一些愿意为老百姓,为这个国家干一点实事的人,比如说卢象升,又比如说方逸之。 方逸之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家里饿死过三个人,他知道老百姓有多苦。同样是文官出身,他没有卢象升那样勇武,定兴之战的时候鼓足勇气上过两回城墙,战后都做了大半个月噩梦。他知道自己不是当儒将的料,不求名垂青史,能让老百姓吃上一碗饱饭,少被骂几句“狗官”他就满足了。他的偶像是潘季驯,老潘是堪与李冰比肩的大水利家,四度治河,把黄河治理得服服贴贴,让黄河中下游无数百姓免受黄河泛滥之苦,很多治水经验在数百年之后还在沿用,造福子孙万代————比如说清末就有位西方水利专家在为清廷治理黄河出谋划策的时候就洋洋得意的提出一揽子方案:采用双重堤制,沿河堤筑减速水堤,引黄河泥沙淤高堤防……清朝官员为之叹服:“很好,很强大,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啊,不过……貌似这是我们祖先三百年前提出并且付诸实施的理论和技术啊!”作为一个文官,能做到老潘这个地步,也就没有遗憾了。他自问没有老潘那么厉害的治水技术,只好在发展农耕方面下苦功————能让老百姓粮满仓、食有肉,也是一件了不起的功绩嘛! 然而理想很丰富,现实却是骨瘦如柴。当他将理想付诸实施之后才知道阻力有多大:他的政令根本就没有办法贯彻下去,甚至连南阳城都出不了,总有那么多人阳奉阴违,有意无意的拖他的后腿!更加要命的是,他好不容易组织老百姓开垦出一些荒地,没多久地方缙绅就拿着地契上衙门闹了,老百姓跟缙绅打官司,赢的永远是缙绅,他们总有那么多强有力的证据和证人能够证明被开垦出来的地是他们的!一次次深受打击之后,方逸之都有点沮丧了,看到杨梦龙屯田搞得这么好,便一心要将他拉到南阳去帮自己的忙,可这小子说不干就不干,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你信不信本官参你一本?”在眼神的比拼中占不到上风,方逸之开始威胁了。 杨梦龙说:“参我十本都没用!”他咕哝:“除非由官府牵头,由富商投资,组织老百姓办大农场,否则不管开垦多少土地,都只能往那帮贪得无厌的王八蛋嘴里送食!” 方逸之一怔:“组织老百姓办大农场?” 杨梦龙说:“对啊,你没发现我现在搞的就是大农场吗?前前后后开垦出来的三四十万亩土地,没有一亩是私人的,全是舞阳卫的,舞阳卫的军户的佃农不必去操心种子、耕牛、农具、肥料,他们甚至不用操心纳税,只要把庄稼伺候好了,他们就能得到足够他们一家人过上温饱生活的报酬!那些缙绅不仅不敢向我们开垦出来的土地伸爪子,还得老老实实的把以前侵占的军田给我吐出来,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是零零散散的军户,而是一个整体,动了我们的军田就是在跟整个舞阳卫作对,就是在跟投入了十几万两白银的程骥公子作对,这里头的厉害,容不得他们不三思。”他两手一摊,有些无奈的说:“现在的问题就是老百姓太弱,就连你这个知府大人也太弱了,根本就斗不过这些地头蛇,组织老百姓垦荒,开垦出多少就被占多少,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那里,输的也是你,因为那帮王八蛋在朝廷里有大把靠山!只有想办法多拉一些同样在朝廷里有人的富商入伙,让他们去辗扁那些贪得无厌的王八蛋,才保得住开垦出来的田地,否则就是扯淡!” 方逸之默然。 杨梦龙补充:“还有一招,就是让那些缙绅看到比侵占田地能够获得更多利益的投资途径,让他们对田地失去兴趣!” 方逸之和张桐齐声问:“你有何良策?” 杨梦龙往远处高高的烟囱一指:“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们了啊,就是办工厂!你看我和程骥公子办的炼铁厂、磷肥厂、硫酸厂、土豆加工厂等等这些工厂,多赚钱啊!炼铁厂磷肥厂还没有盈利我就不说了,光是那个土豆加工厂……” 程骥笑吟吟的说:“去年在下聘用一千六百余人,将土豆加工成土豆面出售,盈利过十万。现在已经有不少于十位富商提出要与在下合作加工土豆,每石的加工费是一钱五到两钱之间。在下虽然已经将土豆加工厂的规模扩大了数倍,但是土豆产量实在太高了,再扩大数倍也忙不过来,少说也有一半土豆得请别人帮忙加工。” 舞阳卫今年种了八万亩土豆,如果按照去年平均亩产二十石的产量算,八万亩,就是一百六十万石了。就算杨梦龙还要留下二十万石自己吃,那也是一百四十万石,分流出一半来,就是七十万石了。每石一钱五到两钱的加工费,刨去所有成本,这一桩生意下来能赚到的利润少说也有数万两之多,确实比种田强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冬季还有一季土豆,两季算起来,该赚多少钱了?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缙绅卖掉了田地筹办土豆加工厂————有钱不赚,你傻啊? 方逸之还是有点犯难:“兴办工厂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做过,有违祖制啊……” 千百年来,中国人都是守着十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小农经济早已深入国人的灵魂,让他们去兴办工厂,确实有点为难。 张桐想得更现实一些:“兴办工厂好是好,可是……谁知道办什么工厂赚钱,办什么工厂不赚钱啊?如果办的工厂不赚钱,工人没饭吃不说,还荒废了农耕,这责任谁背得起!” 杨梦龙鼓起眼珠骂:“你白痴啊?你不会让他们自己去办?办什么工厂赚钱,办什么工厂不赚钱,他们自己弄清楚了再动手,你操啥心?只管把凯子们钓过来,给他们圈一块没有耕种价值的地皮让他们建厂房,然后朝工厂收税收管理费收垃圾处理费神马的就行了!”他用手指划了个大圈,比出大饼状:“兴办工厂有很多好处。首先,要建厂房,得有地皮吧?得要砖吧?得要瓦吧?得有木料吧?得有人才能把厂房建起来吧?这样一来,有地皮的人赚钱了,砖瓦作坊赚钱了,伐木工人赚钱了,本地的泥水匠也有一口饭吃了。如果工厂建得多,砖瓦作坊生意红火,肯定得招更多的人才忙得过来的,那等于是将富余的劳动力吸纳一空了。最后,那么多工厂,总得交税吧?工厂办得越多,赚的钱越多,官府能征到的税就越多。这样一来,办厂的人赚钱了,没有田地的老百姓有饭吃了,官府收到的税也多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嘛!”想了想,又补充:“跑去打工的人多了,长工短工也就不好招了,就算能招到,佣金肯定要大幅提升的,这样一来,种田的收益就薄了很多,相信会有不少地主对种田失去兴趣,将田地卖掉去办厂的,这样一来,不就有更多老百姓有田种了?说到底还是蛋糕大小的问题,现在的蛋糕太小了,就算全给一个人吃都不够塞牙缝的,但如果将它做大十倍,一百倍,一人一口就吃饱了,也就用不着抢得那么凶了!” 大家听得有点傻了。半晌,方逸之才问:“办工厂真有这么多好处?” 杨梦龙说:“废话!”确实是废话。现代中国人口超过十三亿了,一直在增长,耕地却没有增加一寸,反倒一直在减少,却没有出过乱子,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世界工厂”这四个字。那全国遍地开花的工厂为农民提供了除种田之外另一条致富的途径,到工厂打工的收益是种田的十倍,依靠这份工资就能解决温饱问题了。如果还像过去那样全靠农业撑着,依靠十八亿亩耕地供养十三亿人口,信不信马上给你捅出天大的篓子来?当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工业税就完全代替了农业税,农业税也就可以取消了,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给农民一些补贴,对农民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方逸之还是有疑虑:“如果办工厂真有这么赚钱,怕是没有人愿意种田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荒废了农桑?农桑可是国之根本……” 杨梦龙不耐烦了:“拜托,办工厂再赚钱,也不是谁都办得起的!办工厂要买地皮,要建厂房,要购置机械,要招工,花钱海了去了,是谁都可以负担得起的吗?办的工厂多了,来打工的人就多,然后整个南阳要吃饭的人也就多了,这样一来,粮食、蔬菜的价格自然就会上涨,种田还是有利可图。既然是有利可图,用得着怕没人干么?”大手一挥,颇为傲矫的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打算在我的地盘建更多的工厂,炼铁厂、铁器厂、木工厂、硫酸厂、磷肥厂、粮品加工厂……只要是我想得到的、能赚钱的厂我都要建!将来我还要建玻璃厂、罐头厂、肥皂厂、石灰厂、水泥厂……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我要让舞阳人一人好几份工作,忙得团团转,数钱数到手抽筋!” 程实用力鼓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今天老夫真是大开眼界了,好!” 程骏有些急切的问:“杨大人,在下有意像二弟那样,在南阳投资,就是不知道大人能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要来投资啊?欢迎欢迎!” 程骏说:“在下也有意承销土豆加工和销售,还望大人给在下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程骥的脸便黑了下来。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了,但是老大如此明目张胆的抢生意,他心里还是很不爽。 十二 经济(下) 杨梦龙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告诉你,我种的土豆产量可高了,几万亩田,年产百万担都不成问题,只要磷肥供应得上,种八万亩土豆,亩产二百万石也是很轻松的事情!你想承接土豆加工和销售是吧?再容易不过了,说吧,你想要几成份子?” 程骥的脸更黑了。 筱雨芳忍不住轻声提醒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你可是答应过二公子,将所有土豆交给他销售的,而且还签了合同呢!” 柳紫嫣就是看不惯杨梦龙尾巴翘起半天高的得意样,也说:“对啊,你签了合同的!如果违约,是要赔钱的!” 杨梦龙挠了挠头,咕哝:“我差点忘记已经签了合同了……”有些沮丧的对程骏说:“大公子,不好意思啊,我去年跟二公子签了合同,所有余粮都卖给他,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我不能违约的。” 程骏试探:“如果在下每石土豆多给一钱银子,不知道大人能否将一半土豆卖给在下?” 杨梦龙的脸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每石多给一钱银子啊……几十万石,那就是好几万了啊!他哭丧着脸说:“不……不行,如果我违反了合同,我要赔偿的是你多给的两倍,这么赔本的生意,我能做吗?”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右手,寻思着要不要把这只动不动就拉人家签合同的手给剁了,狗腿刀那么锋利,肯定能一刀剁下来的。 程实眸中掠过一丝赞许,程骏笑笑,没再坚持,但是下定了在这里发展的决心。其实他想要几十万石土豆,跟程骥商量就是了,兄弟俩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之所以一再试探,就是想看看杨梦龙能否守信,如果杨梦龙真的贪那一钱银子一石的利润而违约,那他真的得三思而后行了。 程琪说:“想不到你虽然不着调,但还是蛮守信的,也不枉我二哥当初赌上全副身家在这里投资!” 杨梦龙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废话,别的我可能做不到,但是签了的合同肯定是会遵守的,不然我还怎么混?”眼珠子一转,拉过程骏,小声问:“我有一桩比销售土豆面更赚钱的生意,你有没有兴趣?” 程骏问:“是什么生意?有多大的利润空间?” 杨梦龙摇头晃脑,说:“办钱庄!” 程骏有些失望:“办钱庄?办钱庄虽然赚钱,但是需要非常雄厚的本钱,而且只能收一点存根费用,获利也不大……”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我这个办钱庄的法子有点特别,如果照我说的去做,不出二十年你就能成为大明数一数二的富豪了你信不信?” 程琪学着杨梦龙的样子撇嘴:“吹牛皮!” 杨梦龙说:“还真不是吹牛皮!大公子,你就直说吧,你感不感兴趣?” 程骏说:“这个……” 程骥眼冒绿光,急切的叫:“杨大人,家兄可能不感兴趣,我们合伙吧!” 程骏瞪了老二一眼,怒声说:“二弟,你是想把所有便宜都占光对吗?” 程骥说:“你又不感兴趣……” 程骏恼火的说:“谁说我不感兴趣了!大人,你说吧,这个能让我在二十年内成为大明数一数二的富豪的钱庄该怎么办?” 杨梦龙卖起关子来:“其实吧,这就是脑筋转个弯的问题,说穿了就不值钱了……除非你在舞阳建一所可以容纳上千人读书的学校,我们才有合作的可能,否则没门!”舞阳卫的军户们以及那两千士兵都非常渴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读上书,一再请求杨梦龙再建一所学堂,杨梦龙也在准备了,不过现在他要管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千户所,而是好几万人了,这么多军户的孩子都想读书,这学堂办小了还真放不下,办得大了钱又不够,真是头疼,如果有个活雷锋能自动送上门来,自动自觉的帮他把学堂建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程骏愣住:“办可供上千人读书的学堂!?” 杨梦龙说:“对啊。我也知道办这样的学堂耗资不小,但是我这人就这性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跟我合作,得先把这学堂办起来。如果你不愿意,我只好换一个合作伙伴了,比如说二公子,他肯定很乐意的。” 程骥连连点头,表示他非常乐意,时刻准备着。 程骏咬咬牙……再咬咬牙……又用力的咬牙……最后咬牙切齿的说:“行,这学堂,我办!不就是几千两银子吗?我拿得出!” 杨梦龙一拍大腿,说:“好,有魄力!这才是爷们!我明天就带你去看校址,然后马上动工……妈的,这段时间我都让那帮军户还有士兵烦死了,为了让孩子能读上书,连带着孩子上门哭诉这样的招数都用出来了!” 程骏苦笑:“大人,你还没告诉我这个稳赚不赔的钱庄该怎么办呢!” 杨梦龙摆摆手,说:“现在还不能说,等我们签了合同,学堂建好了我再告诉你……反正是暴利就对了!” 吴永舔舔嘴唇,对程骏一拱手,说:“大公子,你办了那么大的学堂,本金肯定有些紧了,要不要找人合伙?咱家这里有几千两银子的现钱,拿这笔钱入一股如何?” 方逸之两眼发亮:“本官没积攒下多少钱财,不过两三千两还是有的,如果大公子不嫌弃,本官也入一股!” 程骥说:“大哥,小弟愿意拿出五万两银子入股!” 戚虎有些遗憾:“可惜老夫身无余财,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入股,如果能有个四五千两,破虏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程骏愕然,再看看大家,只见许弓、薛思明、王铁锤这帮家伙凑到一块嘀嘀咕咕,似乎是在商量着能凑多少钱入股,张桐用力搓着手,欲言又止……这位肯定也想入股,不过他为官清廉,没攒下钱,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帮家伙都中了邪了是吧?好像他们手里的钱不是钱,是一叠随时可以送人的废纸似的! 他还不知道程骥的赚钱效应在整个南阳造成了多大的轰动!仅仅投入几万两银子,一个冬天下来就获利十几万,简直比抢钱还快啊!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跟着杨梦龙绝对能赚大钱的,所以在他寻找合作伙伴的时候一定要把眼睛放亮,手快有,手慢你就只有吃灰的份了。听了程骥的解释,程骏总算弄清楚了现实:这个家伙想找合作伙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有的是人做梦都想跟他合作! 所以,这个学堂他必须去建,而且要做到尽善尽美,否则就只有滚蛋的份了…… 方逸之拉着杨梦龙,非要他说说那个农场该怎么办。杨梦龙给出的主意就是招商引资,提供一些便利的政治,让富商组雇佣老百姓去垦荒、种田,然后直接从富商那里收税,就好像现代的中粮集团一样,满世界的圈地皮,然后雇用当地人种田,产出的粮食一半运回国内,一半销售给该国,多省事啊。 “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就是收税方便。比如说舞阳卫该纳多少钱粮,你过来找我,跟我说清楚,我把该纳的钱粮送过去就成了,比起一家家的到几千户军户家里催收粮款不是省事很多了吗?”杨梦龙连说带比划。 方逸之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杨梦龙得意的问:“是不是深受启发了?” 方逸之点点头:“确实是……照这样做的话,收起税来确实十分方便,只要将每个农场的田地登记明白,查明当年的产量,就知道该收多少税了……当然,你也提醒了我一件事。” 杨梦龙问:“什么事呀?” 方逸之望着他,认真的说:“你今年该交税了!” 杨梦龙眼珠子都鼓了出来:“我……交税!?” 方逸之非常坚定的点头。 杨梦龙好悬没有背过气去:“我要交什么税?不是说卫所不用交税的吗!?” 方逸之慢吞吞的说:“那是以前。以前卫所军户大量逃亡,田地荒芜,产量低下,所有产出还不够卫所自身消耗,就算让他们交,他们也交不出来,还得朝廷调拨大笔钱粮补助。但是舞阳卫不一样,你们卫一亩田产出是别人的十几倍,你们再不交税,那真是没天理了。” 杨梦龙怒吼:“让我交税才真是没天理了!”发泄了一通,垂头丧气的问:“那你说,我该交多少税?” 方逸之说:“交几万石粮食是跑不掉的了,不过,这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不是吗?” 杨梦龙哼了一声:“如果去年在土豆丰收之前谁敢跟我说这话,我保证不砍死他!”去年他辛辛苦苦折腾了半年,才收起几万石小麦,交几万石那叫九牛一毛?欠揍是吧! 戚虎对此早有预料,毫不意外,只是问:“那这税是户部来收还是兵部来收?” 方逸之说:“不知道,还在吵呢,只怕已经打破头了吧!” 十三 便宜占尽 这次郊游,杨梦龙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本来玩得挺开心的,但是一听说要交锐税,整个感觉都不好了。不过,也就他一个败兴而归罢了,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戚虎他们同样玩得非常开心,是一路欢歌踏着晚霞回去的。 高兴过后,该干嘛干嘛。第二天,戚虎带着几十名老兵随同车队一起踏上了北上的路途。他们要到大名府去帮卢象升练兵,用杨梦龙的话来说,这叫出差,不光杨梦龙这边有补贴,卢象升那边也开出相当丰厚的报酬,两头赚啊。 这车队规模相当的大,各种物资装了上百车。杨梦龙出手也太大方了,人家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看得戚虎都有点心疼,虽说你们交情很好,但也不能这样吧?只有杨梦龙才知道,卢象升将来前途无量,官至五省总督呢,就算没有交情,也应该下血本拉拢,将来好捞点好处嘛!虽说老爸做生意的本事他没遗传多少,但是投资的基本技巧还是知道的,要炒就炒原始股,等股价上去了才追加投资,那哪里还来得及?除了卢象升订购的兵器盔甲之外,他还附赠数量众多的钢锭,足有上万斤之多,天雄军需要什么兵器,就用这些钢锭打制好了,总不能什么都让他做吧?他哪里有这个闲心! 戚破虏这个小屁孩也跟他爷爷去大名府,他要到那里去开开眼界。杨梦龙对此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少了这个小屁孩,他耳根都清静了。 送走了戚虎爷孙,杨梦龙接着开始为办学堂的事情操心了。在明代呆了这么久,他最深的感触就是文盲真他妈的多,多得丧心病狂!一百个人里也不见得找得出一个能读书识字的,也难怪古代读书人的地位那么高,都成了野生华南虎那样的珍稀动物了,地位能不高吗?新中国成立时,毛主席和周总理就曾对中国那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盲率目瞪口呆,如果把这两位元勋弄到明代来,对着这不知道有没有达到百分之三的识字率,他们肯定觉得自己接手的摊子实在太完美了,十个人里就能找出一个识字的! 当然,当总理和主席逝世的时候,中国的识字率已经提高到接近百分之八十了。应该牢牢记住这一数据:当他们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当他们逝世的时候,中国的人口虽然翻了一倍,但是接受教育的人口比例已经提高到接近百分之八十,读书人不再是珍稀动物了。杨梦龙自问没有这两位空前绝后的牛人那么厉害,他没有能耐去进行全国性的扫盲,但是让自己的地盘上能读书识字的孩子多起来,他还是做得到的。这不,程骏刚到就让他钓了凯子,被他忽悠着拿出数千两银子去建学校。校址选在一片盐碱地,那块地实在没法种庄稼,杨梦龙不费吹灰之力,只花了一点点小钱就将这几十亩地弄过来了。至于工人就更好办了,来舞阳找工作的人多得撵都撵不完,一声“招工”,呼啦一下来了上百号人。程骏挑了三十来号比较踏实能干的,请人设计学堂的布局,随便选了个日子,然后破土动工。不是什么大工程,在他看来,有两个月就行了。 等到真正做起来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有多操蛋。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喝,几名正在拌浆的工人被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过去,只见杨梦龙怒冲冲的走过来,瞪着地上的泥浆大声喝问。 工人壮着胆子说:“拌……拌浆啊!” 杨梦龙问:“用这浆干嘛?” 工人说:“砌墙啊!我们一直是用这浆砌墙的!” 杨梦龙怒吼:“砌你的头啊!用这破玩意儿砌起来的房子,你敢住?” 程骏跑过来,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咬咬牙对工人说:“以后别用这种浆了,用……用糯米浆!” 古代砌墙,一直是用泥浆,泥浆的好处是便宜,坏处则是不牢固,雨一淋就软了。因此,高档的宅子一般会把糯米磨成浆,拌上蛋清,这是很好的粘合材料,比泥浆强多了,修筑城墙的时候一般都会用它,可是这也太贵了,一般人家是万万承担不起的。为了把学堂修好,程骏下血本了,不计成本,只求尽快将学堂建起来。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用糯米浆也太奢侈了,还是用水泥吧。” 程骏不知所云:“水泥?” 杨梦龙说:“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烧出来的,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正好拿来试试。”一扬手,马上有十几辆大车被拉了过来,从车上卸下一个个特大号木桶,木桶里满当当的装着一种灰色的粉末,极细,见都没见过。这还不算,这货还用牛车拖来一根根两指粗的钢筋和大量用比小指略小一点的铁条扭成的框框,然后指挥工人将这些长达两丈的钢筋四根一组的架起来,每隔一尺远套上一个铁框框,分别用铁丝拧紧。在这些工人跟这些铁条钢筋过不去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在杨梦龙的指挥下狂钉木板,在生生在地基上弄出两堵与地面齐平的木墙,木墙的间隙刚好能够放下钢筋做成的承重架。 “打地基地时候必须用上承重架,不然的话地基很容易变形,然后房子就塌了……这里面可是有一千人甚至几千人呢,出了事谁吃罪得起?”面对脸越来越黑的程骏,杨梦龙振振有词。 铺好承重架之后,又是杨梦龙指挥大家将水泥、细沙、石灰、鹅卵石等按比例混合起来制成水泥浆,倒进木墙内,最后还用木棍夯实,不留任何空隙。几天之后,水泥干涸了,坚如磐石,工匠们试着用铁锤使劲锤击,手都被震痛了,硬是没有办法在上面敲出一丝裂痕来,不禁大感惊奇。 随后砌墙自然是用水泥浆了,这水泥浆干涸得很快,而一旦干涸,整堵墙就像岩石一样坚不可摧。有了这样的好东西,工程进度自然大大的加快了。 墙砌好了,该封顶了,然而就在这时,杨梦龙又冒了出来,大喝一声“且慢”,再次理直气壮的拖来了大量钢筋……他才不要用瓦铺屋顶呢,随便下场冰雹都打碎无数,还很容易被雪压塌。在他的指挥下,工人们继续将墙加高,一直加高到四米多,而且是水平的,然后架设横木,再用木板铺得平平整整,最后将扎成空心方块状的钢架铺上去,再用水泥浆浇筑。 “这样弄出来的层顶非常坚固,下再大的雪也不怕了。”杨梦龙如此解释。 一层楼算是完工了,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幢用上钢筋水泥的房子吧?程骏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总算搞定了,预算已经远远超支啦! 可在杨梦龙眼里,事情才完成了一半。在他的撺掇下,工程再次开始,红砖水泥墙竹笋似的往上窜,窜到四米高了,老样子,铺上钢筋,用水泥浆浇筑,封顶。然后杨梦龙对程骏说应该再盖一层,两层太难看了,二啊,不吉利。好吧,你是老大,听你的,无非就是多消耗一些砖头水泥和钢筋,多出一点工钱罢了,这点钱,我出得起…… 在杨梦龙一再干涉之下,这幢大楼盖了整整五层高。要不是古代实在做不出电梯之类的东东,盖得太高上下有点困难,没准盖得性起的杨梦龙会一口气盖上十几层。 最后考虑到这幢大楼的样子似乎太超前了,整个就一个豆腐块,难看,杨梦龙又很有创意的在天台上盖了三座凉亭……后现代与古典的结合,太完美了! 楼房盖好了,自然要粉刷。本来这是最简单的工序,弄点黄泥浆糊一糊就行了,但是……但是的但是,还记得吗?杨梦龙的标准可是很高的!在他的坚持下,程骏黑着脸继续购买水泥,用水泥浆配上石灰进行粉涮。还没完,当杨梦龙提出要在外墙贴上瓷砖的时候,他几乎要杀人了!最后,考虑到程骏的预算已经严重超支了,杨梦龙选择了让步,选用最便宜的蓝色瓷砖贴上去就算了。 内墙用石灰粉涮……谢天谢地,这次杨梦龙总算没有提出反对。程骏松了一口大气。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准备安装窗户的时候,杨梦龙再一次跳了出来,大喝一声“慢!”他要安装玻璃窗,而且是那种透明的玻璃,这样教室里光线就会很充足,哪怕是下雨天关上了窗户,里面的学子仍然能看书。这次程骏终于忍无可忍了,比着那一排一米三见宽,高一米四左右的窗台冲杨梦龙咆哮:“你知道琉璃有多贵吗!?这么大一块琉璃,先别说能否做出来,就算能做出来,我也买不起!你是不是想坑得我倾家荡产啊!?” 杨梦龙大概是欺负程骏欺负得太过瘾了,完全忘记了程家大公子也是有脾气的,被他一通咆哮吓得不轻,半晌才眨巴眨巴着眼睛,问:“玻璃很贵吗?” 程骏悲愤的抬头望天,一口老血冲口喷出。 当舞阳卫的匠营将一块块半米多宽,一米多高的玻璃小心翼翼的运到工地来,杨梦龙挑挑拣拣,很不满意的将其中几块他认为质量不好的玻璃砸了之后,程骏才知道,玻璃真的不贵……这个王八蛋经过长达一年的反复实验,居然连蒙带猜的把透明玻璃给弄出来了,而且一弄就是老大一块…… 杨梦龙弄的窗跟现代的铝合金窗差不多,只不过他实在没有这个能耐弄出铝合金,只好用马口铁代替,重是重了点,不过胜在不会生锈。开窗关窗的时候只消轻轻一拉就开了,十分省事,不必再像以前那样用根竹竿撑着了……没有竹竿撑着,竹竿自然就不会掉下去了;竹竿不会掉下去,也就不会砸中某个类似西门庆那样的白面书生,从而引发一段奸情了,而武大郎的悲剧也就可以避免了,瞧,是不是一个可以造福万民的伟大发明呀? 话又说回来,装上这玻璃窗,室内光线确实非常充足,跟传统建筑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程骏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学堂里弄个地方自己住,花了这么多钱弄出来的大楼就这样让给一帮小屁孩,谁甘心啊? 有了教学楼,当然得建食堂、宿舍楼,这又是一大笔钱。还没完,考虑到孩子们一天到晚都上课,实在有点无聊,必须给他们增添一点乐趣,杨梦龙决定弄个花园,种上各种花卉和四季常青的树木,为校圆增加几分情趣。他的伟大设想还没有说完,程骏已经快要把牙都给咬碎了:“这里离河边足有三里之遥,种花木的话,上哪弄水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个啊,我刚弄出了一种铁管,质量不怎么样,没法用来做枪炮,但是铺成自来水水管,还是可以的,铺个三里长,小意思……喂,你老是盯着那块砖头干嘛?” 程骏一声不吭,就死死的钉着地上一截红砖,在心里迅速评估着这块红砖和杨梦龙脑壳的硬度,以及当这块红砖拍到杨梦龙的脑勺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杨梦龙让他盯得心里发毛,赶紧说:“好啦好啦,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花了很多钱了,但是这里离河边那么远,没有自来水真的很不方便嘛。你就行行好吧,九十九跪都拜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程骏还是不说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块砖头上,仿佛凝结了一般…… 十四 成就 最后,还是程骏让步了。正如杨梦龙所说,九十九跪都跪了,这最后一跪,就当是哆嗦了一下吧,事实上他也想看看那个所谓的自来水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有什么效果。 于是,开挖沟渠,铺设自来水管道。 自来水这玩意儿早就有了。早在古罗马时代,罗马人就把碗口粗细的铅管连接起来,将十几公里外的山泉引入城里,然后通过四通八达的输水管道输送到千家万户,罗马居民用不着辛苦的挑水,想要用水,拧开水龙头就成了,非常方便。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发明,铅管输送过来的自来水铅含量比矿泉水要高出至少上百倍,再加上罗马人在日常生活中也大量使用铅制品,比如说铅制酒杯、铅桶等等,都是非常要命的,铅毒素日积月累这下,最终导致了全民性的铅中毒,体质越来越差,生育率越来越低,畸形婴儿越来越多,曾经显赫无比的罗马帝国就这样衰落下去了。而在中国,南方一些城市也用竹子铺出了一些输水管道,将甘甜的泉水送入城中,不过并不普遍。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自来水还是个很陌生的东西,想看到它大量应用,还得再等上一百多年。 在炼出自己想要的钢材之后,杨梦龙尝试着将这些钢材加工成无缝钢管,结果毫无疑问,失败了。加工出来的钢管存在不少气泡,用这玩意做成枪炮,那简直就是谋杀自己的士兵的最佳利器。不过,用它做水管还是可以的,工匠们就当着程骏的面,用一个个刻了一圈圈螺纹的直通将一根根粗大的钢管联接起来,铺成了一条长达三里的输水管道,水管一直通到学校去,再通过较细的管道分别输送到饭堂、澡堂以及后花园。最后,这货又一再坚持,用陶管做成排污管道连接每一个学生和教师的宿舍,这样生活污水啊大小便啊什么的只要用水往马桶一冲,就直接通过排污管道冲到校外的化粪池去了,太方便了。 程骏感叹:“你到底是在修神仙府坻还是在修学堂啊?怎么我感觉神仙住的地方都没有这里好?” 杨梦龙撇嘴:“神仙住的是山洞好不好!” 舞阳卫修建学堂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南阳府,当学校落成之后,每天都有很多人赶过来看新鲜,本地外地的都有,都想看看一帮军户能建什么样的学堂。当看到大楼整一就是一豆腐块的时候,不少人直冷笑:“武夫就是武夫,粗鄙不堪,连建的房子都这么粗鄙,徒招人笑话!”对于这幢大楼有五层那么高,他们的评价是:“好高骛远,迟早惹祸上身!”等到天台的凉亭建起来之后,他们更是大笑:“不伦不类!”当大楼贴上瓷砖,装上玻璃窗之后,这帮家伙表示我有还话要说:“净是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不务正业!”反正这所学校就没有哪里是他们看得上眼的,好像不嘲弄两句就显示不出他们的高洁似的。 杨梦龙对这种废物不予理睬,用围墙将整所学校都给围了起来。你爱怎么评价就在围墙外面喷个够好了,老子懒得鸟你们。试了几回,他把黑板也弄了出来,这玩意儿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往比较光滑的水泥墙壁上涮上一层黑漆罢了,尝试几回就成。粉笔也好办,用石灰做的嘛,为了摆脱那该死的毛笔,杨梦龙可是让人下了苦功去搞粉笔的,现在也差不多成功了……嗯,可以让中国的学生们提前三百多年尝到被粉笔头和粉笔擦砸的滋味了,也算是他对教育事业的一大贡献。他偷偷给自己预定了一个化学老师的职位,读书的时候一直是他挨老师粉笔头砸,现在他也要尝尝用粉笔头狠砸一帮小屁孩的感觉。 “我开始觉得,就算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一本万利的赚钱点子,花这么多钱建起这所学堂也是值得的了。”借着斜阳看着壮观的大楼,程骏感慨万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我说了有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给你做,就有,说一不二。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等把这一步也做完,我们就开始合作。” 程骏有些急切的问:“还要做什么?” 杨梦龙说:“废话,当然是聘请教师了!” 程骏说:“这个好办,落第秀才这么多,随便放出风去都能请到几十个。”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我要这些手不能抬肩不能挑,只会打嘴炮的废物干嘛?我要的是有一技之长的人!” 程骏不解:“大人想要懂哪些技术的人?” 杨梦龙说:“多了!懂化学的,懂数学的,懂天文地理的,懂农学的,懂医术的,懂厨艺的……各行各业的人才都要,就是不要那些除了拽几句酸诗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瞅了瞅程骏,“像你这样的也可以,可以教孩子们怎么做生意。” 程骏愕然:“我也可以?” 杨梦龙肯定的点头:“当然!难道你不觉得做生意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吗?现在这个学堂就是要培养出一大批会做生意的人!” 程骏彻底凌乱了:“不是……大人,商业是贱业,而学堂一直是传授圣贤之道的,像在下这种操持贱业的人,怎么能登这大雅之堂!” 杨梦龙说:“我去他羊骆驼的贱业!各行各业,各司其职,何来贵贱之分?想必是那帮读书人强行划分的,好让自己永远高高在上吧?” 这话题太敏感了,程骏不敢接,只是说:“如此规模的学堂,世所罕见,正应好好利用,如果用来传授一些旁门左道只会弄巧成拙,招人耻笑,还望大人三思!” 杨梦龙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们笑就让他们笑好了,老子才懒得理会。我就是要用这所学校源源不断的培养出大批数学、化学、医学、天文、地理、农业、机械、工商等等各方面的人才!然后他们就会看到,这些人才的成就比起他们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要高上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气死他们!哼,读书人,读书人就很高贵了吗?等到整个南阳,整个河南甚至整个国家人人都能读上书,人人都会写字会算术了,看他们还高贵到哪里去!” 程骏听得目瞪口呆。整个国家人人都能读书,人人都会写会算……老大,你跟文人有多大的仇啊,这是要挖人家的根哪!不过,如果整个国家真的能人人都读上书,那真的是亘古未有的盛世了,不敢想,不敢想! 正说着,有士兵过来报告说筱雨芳、柳紫嫣和程琪三位小姐来了,杨梦龙马上收起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屁颠屁颠的跑下楼去迎接。果然,这三位美女正踏着夕阳,站在楼下对着那一面面反射着晚霞的玻璃窗啧啧惊叹。程实和吴永也来了,这两位仁兄有点夸张,看着五层高的大楼说不出话来。杨梦龙不管他,屁颠屁颠的跑到筱雨芳面前,乐呵呵的问:“你怎么来啦?”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你都多久没回过家了?我不来看看,行么?” 杨梦龙有点迷糊:“我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么?没有吧?” 柳紫嫣又好气又好笑:“也没多久,一个多月了而已。” 杨梦龙捶捶脑勺……好像自己真的有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哦!他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这段时间一门心思扑在建学校上,教忘了回家了,对不起哈!” 筱雨芳无奈的笑着:“你一旦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完全忘记了一切,我早就习惯了。” 程琪听到杨梦龙亲口向筱雨芳道歉,不禁暗暗称奇。这年头,男人就是天,男人就是地,女人的地位低得可怜,千错万错都是女人的错,指望丈夫向妻子道句歉,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了,这家伙筱雨芳还没怎么发威呢就道歉了?嗯,他一定是个惧内的软蛋! 被吴永牵着的安宁这时仰着头看着顶楼的凉亭,惊叹:“哥哥,这是你建的楼吗?好高大啊!” 杨梦龙说:“是我建的呀。我说过,要让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坐在最好的大楼里快快乐乐的读书认字,快快乐乐的长大,怎么样,说到做到了吧?” 安宁快乐的点头:“哥哥真棒!” 直到现在程实才回过神来,惊叹:“我的天,这房子,比王爷的王府还要气派啊!” 杨梦龙啃指甲:“很气派吗?我看不怎么样啊?”在他看来,现代一所中心小学都比这所学堂气派得多。 吴永吸着凉气说:“何止啊!只怕……整个河南都找不出比这更气派的房子了!”他本想说连皇宫都不如这里气派,但是生怕祸从口出,赶紧改口。 杨梦龙嘿嘿一笑,索性带他们去参观整个学校的所有角落。 吴永和程实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但是进了学校之后仍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觉得不可思议。宽敞的教室,未曾见过的玻璃窗,大得吓人的黑板,还有在墙上四处乱爬的水管,都能让他们惊叫起来。筱雨芳和柳紫嫣反应倒还是比较正常,毕竟跟这家伙相处得久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见多了,心脏也就变得强大起来了,承受得住一切惊喜和惊吓了。程琪的反应则比较夸张,当杨梦龙拧开水龙头,水从龙头里猛喷出来的时候,这丫头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有鬼啊————”差点没把杨梦龙给吓出尿来! 虽说让程琪吓得不轻,不过看到大家对着自己的作品啧啧称赞,杨梦龙心里还是满有成就感的,毕竟这年头能建这样的高楼,并且为整幢大楼提供如此宽敞的空间和充足的光线,取暖供水设施更是一应俱全的人可不多,或者说,就他一个而已。其他人怎么看他倒不在乎,看到筱雨芳一脸惊喜的,他心里就乐滋滋的,美得直冒泡。 正乐着,程琪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了,问杨梦龙:“这大楼这么高大,容纳两三千人上学不成问题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学?” 十五 蓝翔……不,南阳技工学校 “你知道不?小杨将军建了一幢大楼!” “切,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一卫指挥使,建处宅子自己享受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他建的那幢大楼邪门得很,足有七八丈那么高,可以容纳数千人,而且每一扇窗户都是用上好的琉璃做的,楼里那个敞亮啊,都可以看见空气中的微尘了!” “用上好的琉璃做窗户?你不是开玩笑吧?琉璃可是非常贵的!” “对他来说琉璃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跟程家二公子合伙开的那个琉璃作坊,可以造出色彩各异的琉璃,有透明的,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黄色的,而且每一块都非常大!不仅是这样,他还用琉璃造出了杯子,盘子,碟子……咳,扯远了,还是说回那幢大楼吧。我去过一次,那幢大楼那个气派啊,就别提了!” “不对吧,我可是听邻居的孙秀才说过,那幢大楼奇形怪状,粗鄙不堪的!” “孙秀才?他除了会酸还会什么!我跟小杨将军有生意上的往来,获准进入大楼,哟,那个气派啊!墙壁刷得跟雪一样白,里面没有一根柱子,阔得吓人,地板用一整块岩石制成,跟水面一样平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最重要的是里面明亮得很,就算是关上窗,也一样亮如白昼!跟那幢大楼一比,那些官老爷的府坻简直就是叫花子的窝了!舞阳卫那帮穷军汉的娃娃有福了!” “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啊?小杨将军建这幢大楼,是给舞阳卫那帮军汉的娃娃做学堂的!我的天,用这么气派的大楼给一帮穷军汉的娃当学堂,他真舍得花钱!” “我日,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到舞阳卫当军户了!” …… 杨梦龙建学校的消息像一阵大风,不断在南阳这汪死水的水面上吹出层层水澜,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谈论着他那幢不伦不类的大楼,到处都在谈论着他那近乎胡闹的举措。大家关注的结果就是去参观那幢尚未完工的大楼的人数直线上升,参观的人多了,评价也就不大一样了,有人说不错,宽敞明亮,空间充裕,布局严谨,最重要的是结实,挖都挖不倒;有人则不屑一顾,认为这幢豆腐块一样的楼房外观丑陋而寒酸,装璜夸张可笑,净是些奇技淫巧之物,天朝上国建筑风格中的雅致精巧没有得到哪怕一丝的体现,整幢大楼就是土包子炫富的产物,不值一提!当得知这幢大楼是给军户的孩子们读书的之后,整个南阳都炸开了窝,所有人都惊愕万分:什么时候穷军户的孩子也能在这么豪华的大楼里读书了!? 这年头民间还没有正式的学校,都是在私塾里念书的,而那些私塾,大多是地方富豪出资办的,专供宗族子弟念书,穷苦人家的子弟则无福消受。至于官学,基本上是名存实亡了————皇帝都快穷得没米下锅了,哪来的钱维持那么多官学?原来卫所也有卫学的,不过比官学还惨,官学好歹还名存实亡,它干脆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也不看看卫所官兵穷成什么鬼样了,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办什么卫学!现在舞阳卫要重新办卫学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超级大手笔,把大家给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当然,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冷嘲热讽铺天盖地的袭来,尤其是得知那个学校一年的学费仅半两银子之后,简直就是群情汹涌了。倒不是真有那么多人非要跟舞阳卫作对,只是大家心里非常不平衡:评什么我们的孩子没书读,或者我们的孩子十年寒窗,全家人节衣缩食才勉强供他完成学业,你们这帮卑贱的穷军汉的孩子却可以在这么好的学校里读书,凭什么!? 那些十年寒窗,熬得家里一贫如洗才熬出来的酸秀才们更是怨气冲天,对杨梦龙口诛笔伐,各种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情通通给翻了出来,把杨梦龙,把舞阳卫给黑得体无完肤!一句话,你不把这个岂有此理的卫学给停了我跟你们没完! 对于这帮家伙,杨梦龙非常不屑的放了个又响又臭的屁。这帮渣渣,连搭理一下他们都是多余的,现在他正在兴致勃勃的筹划着开学的事宜。教学楼和师生宿舍楼得等到明年才能投入使用,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早作准备。 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 “我打算明年……明年二月开学。”在宽敞的教室里,借着夕阳的余辉,这个一向不怎么靠谱的家伙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当然,如果天太冷的话,也可以再往后推迟一点的。” 筱雨芳微笑:“嗯,大楼虽然建起来了,但还得装修,还得置办书本笔墨课桌等东西,今年肯定不行了,明年倒是挺合适的。还是老样子,只让军户的孩子进学堂读书?” 杨梦龙理直气壮:“当然!这本来就是卫学,卫学,就是给卫所军户的孩子们读书的学堂!” 柳紫嫣问:“那你打算教孩子们学些什么?” 杨梦龙说:“多了去了!我不光要教他们读书识字,还要教他们算术、物理、化学、医术、农艺、厨艺、天文、地理……反正只要是他们用得着的,他们感兴趣的,这所学校都教!” 所有人跟程骏一样,目瞪口呆。吴永有种吐血的冲动:“这样一来,这学堂还成什么样子?学堂,就是教四书五经的地方!就是传授圣人之道的地方!” 杨梦龙一如既往的对着反对意见撇嘴:“得了吧,还四书五经,圣人之道呢!现在世道这么乱,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圣人之道!在这年头,一门手艺比起什么圣人之道来强出不止百倍!” 程琪叫:“你就会胡说八道!一所学堂不教圣人之道,还算什么学堂!?” 杨梦龙说:“反正我这所学堂就是不教圣人之道!这所学校的学子学会识够几千字,学会加减乘除之后就开始学他们最感兴趣的课程,喜欢画画的去学画画,喜欢唱歌的去学唱歌,喜欢种田的去学种田!我将来要聘请的先生,也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我要用这所学校培养出一大批各行各业的精英,而不是一群只会空谈的书呆子!” 所有人再次目瞪口呆。 柳紫嫣拍手笑着说:“还有这样的学堂?那太好玩了!”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很好玩吧?你可以从百草堂搬过来继续当先生的,除了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之外,还可以教他们唱歌跳舞嘛。” 柳紫嫣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啊!不过,像我这样的人才,你是不是应该给点薪水呢?去年我可是免费给你教了半年书的!” 杨梦龙笑容一僵:“这个……咱们是什么交情啊,不兴讲价的,谈钱多伤感情!” 柳紫嫣瞪起眼睛叫:“鬼才跟你有交情呢!我也要穿衣服吃饭,我也要买胭脂水粉,我花钱的地方多得很,你不把去年欠我的薪水给我补上我跟你没完!” 杨梦龙额头冒出汗珠来,尴尬的说:“好……好吧,回头我把去年的薪水给你发了,然后咱们重新签合同,你到这里来教书,每年……每年……”咬咬牙,又狠了狠心,“每年我给你三十两银子,包食宿,怎么样?” 柳紫嫣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三十两银子的年薪,而且是包食宿的,不少了,绝对是高薪了。 杨梦龙抹掉汗珠,对筱雨芳说:“你也可以过来继续教书的,至于这个薪水嘛……能不能免掉呀?” 筱雨芳斩钉截铁:“不行!” 杨梦龙苦着脸说:“好吧,你也是三十两的年薪,包食宿……” 筱雨芳很神气的哼了一声:“够胆你不包试试?”她倒不在乎有没有薪水,事实上,杨梦龙大账小账都交给她管的,她要弄点钱实在太容易了,不过,柳紫嫣都有薪水,她没有,这可不行! 程琪看着觉得好玩,试探着说:“我……我也到学堂来教书好不好?” 杨梦龙在筱雨芳和柳紫嫣面前神气不起来,不过可以在程琪面前碰碰运气————前两位私人关系太好了,不好意思杀熟客,不过这位嘛,没多少交情,可以尽情打击的。他一脸挑剔的看着程琪,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不满意:“你能教什么?” 程琪怒声说:“小看我是吧?我可告诉你,本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茶艺女红,样样精通!” 杨梦龙直打哈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听起来很厉害,可是那些军户出身的孩子用不着这些技能啊!” 程骏想喝住妹妹,叫她别胡闹,但是看了看程实,这老头只是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兴致盎然,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他只好闭嘴。 程棋可没有闭嘴的打算,她毫不客气的瞪着杨梦龙————这小子怕女人,整个舞阳卫没有一个女孩子怕他的,女孩子态度一强硬他就会让步,在舞阳卫呆了这么久,杨梦龙这些弱点她早就摸清楚了:“我还会算账!我的算术比起账房来都毫不逊色,不管做得多复杂的账,我都能将里头的错处挑出来!你不是要教算学吗?像本小姐这样的天才,你确定不想要?” 杨梦龙顿时变成了个哈巴狗,摇头摆尾的叫:“你还有这样的技能呀?要要要,一定要!老样子,年薪三十两银子,包食宿,你就专门教算学好了!” 程琪下巴顿时翘了起来,神气活现。 吴永在心里哀叹,一口气招了三名女子作先生,这学堂算是完蛋了! 杨梦龙丝毫没有注意到吴永的忧虑,他捏着下巴作沉思状:“语文数学音乐舞蹈的老师都有了,还得再找物理化学老师啊……要命了,我上哪找这么多懂物理化学的人才嘛!”颇为郁闷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算了,慢慢来吧,先招农艺、厨艺、木工、陶艺、算学等各方面的人才……” 程骏好心的提醒:“大人,那些孩子还小,农艺、厨艺这些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他们至少也要再过十年,才到学这些的年纪!”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是,我是打算实行两班倒,白天让孩子们在这里上课,晚上让大人来上课。不是有很多流民源源不断的跑到舞阳来吗?就办夜校,教他们一门手艺,他们也好谋生,总不能样样都依赖我们吧?” 程实忍不住用力一拍手,说:“利用晚上空暇时间办夜校,组织流民上课,传授各种谋生的手艺?小杨将军想得真是太周到了!一个孩子要学这些手艺可能得学上好几年甚至十年,但一个青年男子学这些,半年就见成效了啊!” 杨梦龙用力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样一来呀,懂技术的人多了,能做出的好东西也就多了,各行各业自然也就跟着兴旺起来啦!” 程骏咕哝:“这样好是好,可问题是,这些都是贱业啊!我们花了这么多钱修起这幢富丽堂皇的大楼,不教圣人之道,专教这些旁门左道,岂不是招人耻笑!”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旁人怎么嚼舌头是他们的事,理他们干鸟?如果什么都先听了他们的意见再去做,那我们啥都不用干了!” 程实呵呵笑了起来:“小杨帅所言极是,如果什么都得听别人的,那我们真的是啥都不用干了!这所学堂有意思,老朽也想在这里谋一职位,不知道小杨帅能否给个面子?” 杨梦龙眼睛发亮:“举双手欢迎啊!像你这种做生意的高手,正好教教大家怎么做生意!我的军户实在太笨了,在去年做生意的时候让人坑了好几回,老爷子你就教教他们这生意应该怎么做,契约应该怎么定,才能避免上当!” 程实很爽快:“行!自古以来,商业都是贱业,难登大雅之堂,极少有商贾能够著书立说的,老头子应该是头一个在学堂里教大家怎么做生意的人吧?太长脸了,哈哈哈……” 吴永连眉毛都跳了起来。还要教人怎么逐利?完蛋了,这所学堂彻底完蛋了! 老爸都掺进来了,程骏不敢再多话,苦笑着问:“小杨帅,这学堂你看叫什么名字才好?” 杨梦龙一愣:“名字?” 程骏说:“总得有个名字吧!” 杨梦龙捏着下巴想了想,说:“就叫南阳技术学校吧!” 大家微微点头,技术学校?倒是够标新立异的了,还未曾有过这样的学校呢! 杨梦龙心里嘀咕:“可惜没有挖掘机啊,不然可以叫它蓝翔技工学校!” 十六 捡活宝 (上) 南阳技术学校是一所环境优美、条件优裕、师资力量雄厚的校,可容纳师生三千余人。学校里有花园、球场、游泳池、澡堂、食堂、图书馆等一应设施,为在校师生提供良好的学习、生活环境,现因业务扩张,师资力量不足,特向社会各届招聘: 算术师; 农艺师; 格物师; 占星师; 陶艺师; 纺织师; …… 在南阳城中心地段,突然贴出了这么一份非常显眼的招工启示,一下子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纷纷聚集到招工启示前,听识字的人念着上面的内容,乐呵呵的看着热闹。舞阳卫要办卫学,这个大家早就知道了,而且不少人还去参观过他们的学堂,据说那学堂墙上贴的是金砖,每一扇窗都是用上好的琉璃做成的,就是那种差不多有一人高的琉璃,一块就价值连城了,那学堂一口气用了好几百块,真是太奢侈了!现在学校要招老师了,大家当然要去看看热闹。 杨梦龙同样乐呵呵的坐在一把遮阳伞下面,在他身边,永远是皎洁如玉兰般的筱雨芳。看得出,他是很有诚意的,桌子都铺上了很喜庆的红布,上面放着一撂契约文书,就等着有人过来应聘了。招工启示同样出自他的手笔,让程琪笑掉了大牙————还师资力量雄厚呢,就算算上杨梦龙和程实,也才五个老师好不好!吹牛不打草稿!不过杨梦龙就是要这样写,筱雨芳也只能依他,笑着写了上去,然后和他一起过来招工。她不来不行,不来的话,鬼才知道这只大马猴会弄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对了,离这里五十步远处,程琪和柳紫嫣也贴出了招工启示,不过她们招的是传统的私塾教师,那边围观的人可远没有这边的多,但论到去应聘的人嘛,可比这边要多出了十倍,这边人多是多,不过大家都是乐呵呵的看着,并没有应聘的意思。 “我们已经招到五个了!”程琪在那边洋洋得意的喊。 “马上就跟第六个签好合同了!”柳紫嫣跟着补刀。 杨梦龙不爽了,我靠,那边都招了好几个了,这边还是零蛋,这说不过去嘛!他捋捋袖子,冲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招工启示的家伙喊:“我说,大家别光看着啊,有一技之长的都过来应聘啊!我向你们保证,这份工作很轻松,很有成就感,而且待遇非常优厚的,你们还迟疑什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好笑的样子。 杨梦龙用肘碰了碰筱雨芳:“帮忙,帮忙喊喊!” 筱雨芳说:“我才不干呢!大庭广众之下又喊又叫,多丢脸啊,要喊你喊!”看到杨梦龙要站起来,声音马上提高了三调:“不许站到桌面上去!” 已经像被压紧的弹簧一样蓄满了力的双腿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一下子就僵住了。杨梦龙讪讪的说:“我……我站得高一点,大家都能看到我,效果可能会好些……” 筱雨芳的语气不容商量:“不行!” 杨梦龙泄了气,双手撑着桌面冲大家喊:“我们的招聘条件都写在上面啦,高矮胖瘦不限,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只要你有一技之长,都可以应聘!经面试,如果真的称职,马上就可以成为本校的正式教师,享受十两到三十两不等的年薪了,而且是包食宿的!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方面的人才的待遇甚至还能往上提,你们还犹豫什么呢?” 众人面面相觑。乖乖不得了,十两到三十两不等的年薪,而且还是包食宿的!上哪找这么好的工作啊!有一技之长的人不免心里有些意动,但几位书生却冷哼:“一群穷军汉办学已经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以小利蛊惑,真是无耻!” 杨梦龙斜着眼睛,一脸不爽:“又是你们这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老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是吧?他们就不用穿衣吃饭养家糊口了?我把自己能开出的待遇告诉他们,让他们觉得值不值,有什么错?看不顺眼就滚远点,谁请你们来了!” 那几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书人白白净净的脸顿时胀得跟猪肝一样红:“你……你这充满铜臭的武夫,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杨梦龙跟秀才们的关系一直非常恶劣,因为这货一来到舞阳就跟那些耕读传家的乡绅过不去,而秀才跟乡绅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的,跟乡绅过不去就是跟这些读书种子过不去,在大明,跟读书种子过不去的后果就可想而知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黑啊!但是这小子也真够邪门的,不管你怎么黑都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负面影响,随你有千百种黑法,他回击的办法就一种:他所管辖的卫所在短短一年之内过上了温饱生活,他种的田获得了闻所未闻的丰收,一亩收获了二十石土豆! 这就没法黑了。老百姓只认钱和粮,谁给让他们吃上饱饭,口袋里有点钱,他们就对谁感恩戴德。爱戴,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去年就已经开始有破产的农户想方设法跑到卫所当军户了,到了今年,随着杨梦龙的玻璃作坊、磷肥作坊、木工厂、农具厂、炼铁厂、水泥厂以及程骥的硫酸厂、酿酒厂、面粉加工厂等工厂作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劳动力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往舞阳卫集中……谁都知道到舞阳卫的作坊或者农场打工能吃上饱饭,还有工钱拿,傻子才继续到乡绅有里当长工,忍受乡绅的盘剥和狗腿子的鞭子呢! 这样一来,杨梦龙跟秀才们的关系就更加恶劣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把那些破产农户都吸收过去了,乡绅们几乎找不到人干活了,能给他好脸色看才怪! 秀才们看自己不顺眼,杨梦龙也不见得看他们顺眼,直接爆粗口:“你们这帮浪费粮食的废物,尽快给我滚粗,别在这里碍着我办正事,不然我把你们扔到臭水沟里去!” 秀才们还真怕他动粗,赶紧闪开。几个月前杨梦龙把拦住他冷嘲热讽的秀才狠狠的收拾了一顿,连马都给打跑了,这事他们是知道的,生怕这种厄运会落到自己头上来。他们嘴里念叨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却招来所有人的鄙视,这帮家伙真是孬种,跟杨梦龙说的一样,就那张嘴巴厉害!这么一闹,围观的人就越发的多了,但是却没一个上来应聘的。 柳紫嫣在那边得意的叫:“七个了!我们招到七个了!” 杨梦龙气咻咻的说:“你们别得意!我肯定会超过你们的!”对筱雨芳说:“这地方风水不好,我们到别的地方招!” 筱雨芳有点无奈:“这已经是最好的地段了,还能到哪里招?” 杨梦龙说:“换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肯定能招到人的!”大老远赶到南阳来招人,都半天了还没有实现零的突破,他也真够窝火的了,只怨这地方风水太差。 其实,想应聘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大家心里都有点儿发怵,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包食宿,每年十两到三十两不等的年薪哟,这么优厚的待遇,上哪找?但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就更没有人敢出来应聘了,尤其是当着几个秀才的面当这个出头鸟!看到杨梦龙收拾东西要走,大家都不免有点急了,人群中,一位面有菜色的瘦弱妇女推了推还在迟疑观望的丈夫:“还在等什么?快去呀!” 丈夫颇费踌躇:“这……这不好吧?大家都不去……” 妇女发火了:“你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见男人还是踌躇不前,一咬牙,猛的拉住他的手,分开人群,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拽到杨梦龙面前,大声说:“杨大人,我们想到学堂去教书!” 杨梦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位妇女,见她皮肤粗糙,面有菜色,怎么看都不像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倒像是长年跟庄稼打交道的农妇。他好奇的问:“这位大姐,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妇女把耸拉着头的男人往前面一推:“不是我,是他!我没读过书,不过他寒窗苦读十六载,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的,大人看能不能给他一碗饭吃?” 杨梦龙把目光转移到这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身上,咳,连儒冠都没有,典型的童生嘛!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混上,真够失败的。那些秀才显然认识这个失败透顶的家伙,发出一阵哄笑:“这不是陈家那个书呆子嘛!考了十年还是童生的废物,居然想去教书!?”杨梦龙破口大骂:“你们才是书呆子,你们全家都是书呆子!”又打量一番那位姓陈的童生,好奇的问:“告诉我,为什么你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上秀才,混得如此落魄?” 姓陈的童生向鸵鸟看齐,头低得快插进地缝里去了:“晚生……晚生愚钝,做不来好文章,所以……直到现在还是童生。” 农妇说:“他不是愚钝,他是该学的不学,一门心思去琢磨那些不该学的,写得来好文章才叫见鬼了!”显然她对这个写篇文章比生个孩子还难的丈夫怨气不小,语气那叫一个冲! 杨梦龙更加好奇了:“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全学了?你都学了些什么不该学的呀?” 姓陈的童生结结巴巴的说:“晚生……只……只对算学感兴趣,算经十书烂熟于心,但是科举不……不……不考算术,所以屡试不第……” 杨梦龙更来劲了:“你喜欢学算术?那我考考你怎么样?” 陈童生说:“好!” 杨梦龙想了想,出了道追及问题:“有两匹马,甲马每个时辰走四十里,乙马每个时辰走五十里,甲乙二马在同一地点出发,甲马先走两个时辰,问乙马要多久才能追上甲马?” 这道题对于那些不喜欢数学的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头疼,但明显考不住陈童生,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动啊动的像是在写什么,很快就报出了正确的答案。杨梦龙心里一乐,马上又出了道一元二次方程式,这时陈童生已经眉飞眼动,那种胆怯、呆板、木讷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有点狂热,向筱雨芳要过纸和笔飞快的运算起来,审题,破题,一气呵成,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给出了正确的答案。杨梦龙又出了一道高中几何题,这道题比起什么追及问题,什么一元二次方程都要复杂得多,大家只是凑上去看了看就觉得头昏脑胀,可这位考了十年都考不到一个秀才的仁兄眼里却冒出让人牙酸的狂热光芒,趴在桌上写啊算啊,时而运笔如飞,时而停笔冥思苦想,时而面露喜色,时而万分苦恼。高中几何,难度可不低了,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高考数学题可是难倒过外国的数学家的,这题对于几百年前的古人来说,实在太难了。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看热闹的人又多了好几圈,直围得水泄不通了,姓陈童生终于勉强给出了答案,不过是错误的。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算错了,却没有半点可能被涮掉的泄气样,目光凝结在算题上,喃喃自语,如痴如醉。 杨梦龙乐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姓陈童生半晌才抬起头来,说:“学生姓陈,名素学!大人出题高深莫测,似对算学有极深的造诣呀,能否收晚生为徒?” 那农妇咬了咬牙,好悬没一脚踹过去。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个杀千刀的居然还想着拜师去学那活见鬼的算学!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嫁了这么个冤家!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陈数学?你这名字挺牛的!行,连一元二次方程你都能轻松解答,说明你是有真材实料的,这样吧,你就到我们学校来当个数学老师,专门负责教数学,每个月的薪水是三两银子,每六天休息一天,包食宿,这待遇你满意不?如果满意,我们可以签合同了,如果哪里不满意的,你可以提出来。” 众人哗然!只是坐在那堪比王府的学堂里教书,一个月就能拿到三两银子,而且食宿都包了的,这样的待遇也太吓人了吧!那几位书生的面色更是变幻不定,想必心里酸得厉害吧,但愿他们不要死于胃酸过多。那农妇陈氏眼泪都出来了,见丈夫还在看着算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禁急了,叫:“呆子,还不谢谢大人!每个月三两银子啊,有了这么多钱,我们就可以过上相当体面的日子了!” 陈素学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每个月三两银子,能买很多东西吗?” 很明显,这位痴迷于算学的仁兄对金钱根本就没有概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份待遇有多优厚的工作,看得杨梦龙都有点同情陈氏,想狠狠的踹那家伙一脚了。 他只是想想罢了,可陈氏已经忍无可忍,直接付诸行动,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十七 捡活宝 (下) “合同签好了,为期五年,这五年内如果你对待遇不满意想要离职的话,必须提前一个月辞职,因为我们需要这一个月时间寻找可以接替你的岗位的人。当然,如果碰到人力不可抗拒的事情,你可以马上提出辞职,我们会在一天之内批准,并且如数发放工资的……”筱雨芳将墨迹未干的合同递到陈素学手里,很体贴的交代着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陈素学眼睛仍然盯着那道他没能解出来的几何题,显然将这位美丽温柔的女子的话当耳边风了。陈氏小心翼翼的接过合同,笑逐颜开,说:“大妹子你放心,他不会辞职的!为了学算学,他把家产都给败光了,全家人险些跟着他饿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如果他不好好干,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筱雨芳微笑:“大姐你别这样说,我们不干强迫人的事情,如果他真的不想再干下去了,我们是不会勉强的,只要他按着合同来办事就行了。” 陈氏瞪起眼睛,说:“他不干试试!”一把将陈素学给拽走,跟拽只小鸡似的。看来生活已经将这个女人磨练得十分剽悍,陈素学这个书呆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如果他不好好干,铁定会被擀面杖敲断腿的。每个月净赚三两银子啊,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她现在巴不得丈夫明天就开始工作!而陈素学也真的是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因为杨梦龙给了一个附加任务,就是让他明天到舞阳那边报到,编写一部适合小孩子的数学教材,食宿舞阳卫包了,教材编完之后还会得到一笔奖金。 令人绝倒的是,即便是被悍妇拎走,那个书呆子也没有忘记把那道写满了字的几何题带走!看来不把这道题解出来他是不会罢休的了。 终于实现了零的突破,杨梦龙士气大振,起劲的吆喝:“大家都看到了吧?已经招到一名数学老师了!职位少了一个!想应聘的要趁早啊,晚了可就没有了!” 好些人有点蠢蠢欲动了,一位衣衫破旧、留着一把胡子的老农分开众人走了过来,有些胆怯的说:“大……大人,我想应聘!” 杨梦龙眉开眼笑:“好呀,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老农说:“老汉也没别的本事,只会种田……” 大家哄笑:“会种田算什么本事,这里谁不会种田呀?” 老农脸有点红,说:“我……我种的庄稼收成一般比别人好,同样的田,同样的肥料,我种的庄稼收成能比别人的多出几十斤来……” 大家笑得更响了:“比别人多几十斤算什么本事?杨大人一亩田能种出二十几石粮食呢!”不是农民都很难理解几十斤粮食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而言,可能就是一个月的口粮而已,可对于农民来说,这可是一个月的辛劳,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才能多收这一点点粮食。 杨梦龙摆摆手,示意大家别笑了,很和气的问这位老农:“为什么你种的田收成能比别人多出几十斤?” 老农说:“我……我会选种,选出最好的种子,我还会积累肥料,在庄稼最需要肥料的时候给它们施肥,在庄稼害病的时候自己调制一些药水喷洒,去除病害……” 杨梦龙惊讶了:“你还会自己调制农药?” 老农说:“是的。我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很有用……只是我的田都让岳老爷收去抵债了,没田种了,这门手艺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杨梦龙说:“你跟我说说,麦子一般会害哪些病,应该用哪些药水喷洒?” 老农一五一十的道来,如数家珍。对于一个跟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来说,对庄稼的了解更基于对老伴的了解,庄稼在哪个时段可能会害上什么病,会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他们了如指掌。只是这年头可没有农药,就算知道庄稼害病了也只能干瞪眼,不过这位老农显然身怀绝技,他会用一些植物和矿物调制土农药,不敢说药到病除,但至少是有效,能保住一点收成,这就是他的庄稼比别人的高一点的原因。杨梦龙叹服,果然是人才啊,这位老农是靠着自己的天赋再加世代相传的经验,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土技术,让自家的庄稼一亩田多收几十斤粮食,这个数字也许不怎么起眼,但是,如果是十万亩田呢?一百万亩田呢?甚至,一亿亩呢?那该多收获多少粮食,多养活多少人口了!他一拍桌子,说:“行,果然有真才实学!你就到我们学校当农艺师好了,别的活都不用干,教会大家怎么种田就行……当然,如果实在闲得无聊,也可以到田间走走,教教大家怎么除草除虫的。”又想了想,补充:“至于待遇嘛,我多给一点,年薪五十两银子,包食宿,年底有奖金,你还满意不?” 大家都被吓到了,包括那位老农:“年……年薪五十两银子!”老天爷,一个农民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攒到这么多钱! 杨梦龙说:“年薪五十两银子,很划算啦!你能让每亩田增产几十斤,我卫所的军田足有几十万亩之多,每亩田增产几十斤就是上千万斤了,十万石以上呢!我觉得这钱花得划算。” 老农讷讷的说:“我……我不识字……” 杨梦龙说:“你不识字不要紧,将来跟你学种田的人也没几个识字的,谁都别笑谁。不过,你还是学习识字的好,不然很不方便……行了,如果没别的问题了的话,我们就签合同吧!” 这位老兄很干脆利落的签了合同。只是在捧着合同离开的时候一点也不干脆利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 这下现场彻底轰动了,我靠,教教算学,教教种田每年就能拿到三五十两银子了,上哪找这么好的工作!自认有一技之长的家伙奋力分开众人挤到前面去,争先恐后的向杨梦龙介绍着自己的技术专长,一个比一个急,到后来互相拥挤,差点就动起手来了!跟刚才的情形可谓截然相反。没办法,这样的美差谁不想要呀?可位置有限,只能削尖脑壳去抢了。只不过,这老师也不是他们想当就能当的,得考试呢。鬼才知道杨梦龙是怎么回事,不管是哪个专业的人才,他都能提出针对性极强的问题,没有丰富的相关知识和经验的被他毫不留情的涮掉了,折腾了一天,他也只招到六个人,而柳紫嫣和程琪那边已经招到了足够的启蒙教师,唉,效率啊,差得也太远了! 第二天的招聘会更加火爆,杨梦龙还没有摆好摊子,现场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本地的外地的人都争先恐后的拥向他的摊子,争相向他推荐自己的手艺,试图获得重用,但很不幸,杨梦龙的标准是很高的,不是有一门手艺就行了,他要的是已经把那门手艺吃透了的人!这样一来,那些过来应聘的人十个有九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尽管这样,杨梦龙还是陆续招到了一些他想要的人才: 三位身材矮胖,看上去像圆滚滚的油桶的厨师,其中一位在开工的时候听到徒弟谈论说这边高薪招人,一个月能拿好几两银子,连围裙都没脱,菜刀一扔就冲过来应聘了。这位老兄刀功精湛,一把菜刀使得是出神入化,杨梦龙寻思着要不要把他调到自家府上专门帮自己做菜。 一位瘦得跟竹竿似的、身上总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家禽粪便味的兽医。这位仁兄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喜欢跟牲畜家禽打交道,医术精湛,只是这一行是备受岐视的职业,所以他直到现在都不在打光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来。杨梦龙很大方的给了他四十两银子的年薪,顺便聘请他为自己养殖场的技术指导,专门指点军户们防治各种禽畜疫病,改良养殖技术,提高养殖效率,薪水另算。这两份工资加起来,他一年怕是有近百两银子的收入了,看得在场的大姑娘们眼冒星星! 两位不务正业的炼丹士。这两位仁兄平时最喜欢干的不是炼丹,而是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炼丹炉里,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方法炼制,看自己能炼出点什么来。据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把黄铁矿砂放进炼丹炉里炼,然后在令一个炉子里回收炼制过程中产生的气体,再加入适当的水,生成了绿矾油,最后又在绿矾油里加入纯度较高的硝,最终炼出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强酸,不管是多厉害的金属都会被它生生蚀穿!杨梦龙一拍大腿,这他娘的不就是硝酸嘛!这两个活宝也算是胆大包天了,居然敢用这种土得掉渣的技术和设备生产硝酸,没被烧得连渣都不剩简直就是一大奇迹!这两位成了化学老师。 几位从外地到南阳来讨生活的老中医。这几位都是跟病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各种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而且医德高尚,口碑很好,杨梦龙希望他们能教出一批批像他们这样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学生,将中医发扬光大。 一位看上去傻乎乎,但是一谈到金星木星就两眼放光眉飞色舞的青年。这位老兄没别的爱好,没事就喜欢琢磨各大行星的运行轨道以及由此带来的季节、气候变化,算是古代的天文学家了。他的本事是从一位僧人那里学来的,造诣还不足,但浓厚的兴趣足以弥补,完全可以边教边学嘛!杨梦龙大方的将他收下了,没办法呀,现在懂天文的人实在太少了,跟汉代、唐代、宋代比起来,有如天渊之别。在古代,天文学家的身份是极为尊贵的,他们要研究天文地理,编写历书,根据各种天文现象进行占卜,作出预言……一句话,他们就是天子与上苍沟通的桥梁,其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天文学家没什么权,但声望极隆,皇帝将宰相满门抄斩都没事,但是如果无缘无故的杀了一名天文学家,全国都会骂他昏君。撇开占星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提,天文学家在古代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要根据天体运行编写历书,古代的历书并不仅仅是看日期,上面会有很多内容,提醒国民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施肥,这对于农业生产是极为重要的。每一个新的王朝建立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编写历书,然后发放给国民,每年都要发一次,如果不编写历书了,或者不发放了,国民就会认为这个朝廷要完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重视。种种因素堆积在一起,使得古代中国的天文学异常发达,遥遥领先于全世界,但是到了明代就不行了,大明近三百年里,使用的都是元朝编写的《授时历》,没有自己的历书。直到明末,徐光启、李天经等人和欧洲传教士合作,吸收了大量欧洲的天文学知识,历时九年编写出《崇祯历书》,这是明代天文学的绝唱,也是中国古代最后一部历书。遗憾的是,这部历书没来得及发布,明朝便亡了,因此明朝成了自秦代以来,中国第一个没有自己的历书的朝代————后来满清建国,将《崇祯历书》上的数据稍作整理,更名为《时宪历》,一用就是好几百年。什么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就是了。杨梦龙收下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是希望他能多培养几个喜欢观察星象的人,让曾经非常辉煌的古代中国天文学不至于就此沉沦。 很多东西,并不是非得它能为你换回多少利益才值得去做的。有些东西也许不能为你带来直接的利益,但是让它传承下去却是一种使命,不从推搪的使命。 对了,他还招到了两位来自荷兰的传教士。虽说两位传教士不喜欢洗操,身上那股汗臭差点把筱雨芳给熏昏了,但是杨梦龙还是如获至宝。这年头的传教士就跟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一样,含金量十足啊,数学、几何、物理、化学、天文学、医术等各个领域都有涉猎,甚至有不少还是某些领域的大师!像利玛窦、汤若望这几位就是非常著名的牛人,同时也是极不称职的传教士,他们跑到中国来干得最多的不是传教,而是传播来自欧洲的天文、数学、几何等各方面的知识,翻译欧洲的科技著作!像利玛窦就是典型的代表,和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几何原本》,在他死后明朝将他风光大葬,还写信给在澳门的葡萄牙人,请他们再派人过来帮忙将利玛窦没能译完的《泰西水利》翻译完。欧洲那边也同意了,不过派过来的是一位基督教最狂热的信徒,这位老兄来到中国之后根本就没有干什么翻译工作,而是以无限的精力和工作热情投入到传教工作中去,几年时间硬是在中国发展起了二三十万基督教教徒……当时明朝官员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很不客气的将这货驱逐出境了,还破口大骂:“你们都给我们送了个什么鸟人过来嘛!”欧洲教廷同样一头火大,我们千辛万苦把传教士送到中国去可不是为了传播科学知识的,你们这不是光占便宜不吃亏吗,什么鸟人嘛!这两位估计得有两个星期没洗澡了的老兄肩负着拯救为途的羔羊,让他们重新回到上帝的怀抱的重任,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瘦如柴,传教基础比较好的地方都让教友们瓜分了,他们被挤到了基础极其薄弱的南阳,别说传教了,连饭都没得吃,要不是碰到杨梦龙招聘老师,估计他们得活活饿死在街头了…… 杨梦龙很大方的为这两位传教士开出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薪,但有一条:他们必须每天洗澡!他们身上那股堪比毒气的体味,别说筱雨芳,连他都受不了! 十八 师资 “你说你,招两个生番干嘛!?” 在返回舞阳的途中,筱雨芳小声抱怨着,“这两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家伙,脏死了!”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脏了可以洗澡嘛!给他们一套新衣服,给他们两桶水让他们搓上半个时辰,不就干干净净了?” 筱雨芳很不满意:“你就不怕他们吓坏孩子呀?” 杨梦龙叫:“怎么会!他们不就是头发红了一点,眼睛蓝了一点吗,又不是妖怪,有什么好怕的?” 筱雨芳瞪着跑在前面的那辆马车,说:“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看那两个妖怪不顺眼!”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没事,我好好调教他们一下,保证你很快就能看顺眼了……不就是不喜欢洗澡嘛,等到了舞阳,我把他们扔进河里泡上三天三夜,把他们泡得干干净净,再让他们把胡子刮干净,就是两名清清爽爽的帅哥了!” 筱雨芳啐他:“啐,口没遮拦的!” 前面那两位准帅哥并不知道后面有人在议论自己,他们坐在飞驰的马车上,看着驿道两边的风光啧啧称赞。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再也用不着流落街头饿肚子了,心情一好,自然是看什么风景都觉得好看,他们发现南阳虽然比不得沿海地区风光旖丽,却自有一雄厚凝重的气质,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来自阿姆斯特丹的罗本捋着胡子,乐呵呵的对同车那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教友说:“新爱的艾比,怎么样,我说来南阳是来对了吧?如果你不听我的建议,只怕我们现在还在沿海地区某座城市的街头徘徊,或者在某个教堂看人的脸色呢!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一位赏识我们的才华的年轻官员,只要我们能让他入教受礼,肯定能借助他的影响力,发展千千万万的教众,在中原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艾比可没有这么乐观:“亲爱的罗本,也许你乐观过头了!这位年轻的将军看中的似乎并不是我们的教义,而是我们的知识!” 罗本斗志高昂:“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我们自己的知识作诱饵,一点点的将他引向正途,使他回归上帝的怀抱的!” 艾比咕哝:“我听在广州传教的教友说,他们发展了不少教众,其中不管精英阶层,可是这些精英阶层感兴趣的并不是我们的教宗,而是我们欧洲的科技成就。像利玛窦,他结交了这个国家很多处于权力核心的大员,其中就包括徐光启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杰出人物,可是徐先生也是奔着利玛窦在科学上的造诣去的,他们整天都在交流着科学知识,如果利玛窦不肯帮忙翻译欧洲的科技著作,他的教众马上就会走得一个不剩!即便是那些真正皈依上帝的,也不怎么虔诚,在信奉上帝的同时又信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他们并没有把宗教信仰当一回事……” 罗本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这个庞大的国家在宗教信仰问题上显得太过随意了,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个宗教能够成为整个国家的国教……但愿我们能将这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吧,艾比教友,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甚至连回杭州的路费都没有了……” 艾比有些沮丧。他可是抱着一百二十分虔诚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传播主的福音,试图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但是现实给了他一棒,两年了,非但没有作出任何成就,还弄得连回杭州投靠教友的路费都没有了,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跟杨梦龙签下五年的合同,成为南阳技术学校的一名教师啊。 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同样能难倒神棍…… 不过,在进入舞阳境内之后,这种沮丧就被官道两边那一大片一大片随风起伏的麦浪和一畦畦红红绿绿的蔬菜给冲得无影无踪了。整个车队对着丰收的田野发出阵阵惊叹,几位秀才甚至摇头晃脑吟起诗来,这两位神棍则看得目瞪口呆,艾比惊呼:“我的上帝,我是不是回到欧洲了?要不怎么会看到成片的种满西红柿、辣椒、玉米等作物的农田?”瞟见远处河里那一台台正在骨辘辘的转动的水车,叫得更响了:“我确定我是回到欧洲了!这里的一切几乎跟欧洲的农场一模一样啊!” 罗本贪婪的呼吸着带着瓜果香气的清新空气,说:“别说,我也有这样的错觉了!真是个好地方,在此前就听说那位年轻的将军将这个小地方变成了仙境,现在一见,果然如此啊!” 艾比咂着嘴,说:“如果这里能有一个酿酒厂,就更加美妙了!我决不会吝啬用一切最优美的辞藻赞美这个美丽的地方的!” 罗本心有戚戚焉。 一路惊叹中,终于回到了舞阳。杨梦龙不作任何停留,直接带他们到教学楼去。不用说,这幢高得有点离谱,形状更是古怪透顶的教学楼又引起了好一阵惊叹。来自欧洲的神棍对那贴满漂亮的瓷砖的墙壁以及坚固如磐石的墙体赞不绝口,而那些土鳖则瞪着那一扇扇玻璃窗,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杨梦龙得意的向他们介绍:“这幢大楼的地基是用钢筋混凝土打的,天花板同样是用钢筋混凝土打的,墙体有六十八根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柱子作为支撑,我向你们保证,放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坚固的房子了!” 大家都似懂非懂。没办法,这年头混凝土还没有涎生呢,真正意义上的混凝土得等到两百年之后才能面世,然后才慢慢的推广开来,大家对这种物质的作用毫不了解,反正看杨梦龙洋洋得意的样子就知道这东西肯定很好用了。 享受了一通大家的赞叹之后,杨梦龙粗暴的将这帮家伙撵进了澡堂,他真受不了这帮家伙身上的汗臭了,特别是那两个神棍,都快变成移动的生化武器了,为了自身安危着想,还是早点将他们扔进澡堂里好些。现在天气暖和,洗冷水澡就可以了,杨梦龙指着水泥和瓷砖打底的游泳池对他们说:“你们先在这里泡个澡,然后换一套衣服,我去给你们安排宿舍。晚上还要开会,不许迟到!”又一人扔给他们一块东西,然后扬长而去。 大家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香皂。这玩意是用皂角豆粉加入一点香料制成的,杨梦龙早就受够了没有沐浴露的日子,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因地制宜将香皂给弄了出来,结束了只能用毛巾擦身体的历史。两个月前他和程骥合资的肥皂厂已经动工了,不过厂房还没有建好,想要大批量的生产肥皂还得再等上大半年,现在给这帮家伙用的都是小批量生产的。大家脱掉衣服跳进游泳池里泡了一会儿,拿起香皂往身上一通猛擦,弄得全身都是泡泡,再跳进水里慢慢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顿时神清气爽了。罗本和艾比这两个神棍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洗个澡这么舒服的,要知道这时的欧洲可不大讲卫生,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洗澡,英国女皇一个月洗一次澡就被人指责有洁癖……这两个神棍也对洗澡这种事情敬而远之,但是洗完之后,神清气爽,浑身香喷喷的,也没什么坏处嘛!他们非常机智的将用香皂洗澡称为“圣浴”————一般的洗澡能有这么舒服吗?嗯,既然是圣浴,那就洗得心安理得了! ————虽说欧洲教廷将洗澡视为堕落之举,极力提倡信徒一辈子也不要洗澡,但是主教们每天都会进行“圣浴”的。主教们洗澡那不叫洗澡,那叫圣浴,叫圣浴,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洗完澡之后,该吃饭了。 饭菜相当丰富,在路上颠簸了将近一天,大家都饿得不行了,吃起来是狼吞虎咽。这下那两个神棍吃亏了,他们不会用筷子,拿着筷子在那里叉啊叉啊,叉了半天也叉不起什么东西来,看到大家吃得这么香,一个个郁闷得不行,发誓一定要尽快学会用筷子!他们那狼狈样也让大伙看得直笑,这两个老外可真够笨的! 杨梦龙的效率还是那样的惊人,只用了五分钟就把自己塞饱了。等大家都吃饱了之后,他咳嗽一声,将饭碗往旁边一推,说:“好了,澡也洗了,饭也吃了,我们来开会吧!相信大家都知道了,这所学校就是你们以后教书育人的地方了,不知道你们对这里的环境和生活设施还满意不?” 大家都用力点头。这么宽敞、整洁的楼房,这么优美的校园环境,还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梦龙说:“那好,我们转入正题吧。大家都知道,学校明年二月中旬就要开学了,我们必须在开学前作好一切准备————教材、课本,通通都要在明年开学之前准备好。这些我一样都没有,就靠你们自己去编写了,我不管你们怎么编,总之在明年之前我要看到一部完整的教材!” 陈素学抬起头来说:“这不是要我们在半年时间里写出一部书吗?这也太难了吧?” 柳紫嫣白眼一翻,小嘴一张一合,无声的说:“不难,不难我要你们干嘛?” 果然,杨梦龙白眼一翻,理直气壮的说:“不难,不难我要你们干嘛?必须在明年二月之前编写好自己所需的教,完成不了的,自己滚蛋!” 众人心头凛然,看来这份工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老农民麦丰收苦着脸说:“可是大人,我连西瓜大的字都不识一筐,怎么写书嘛!” 杨梦龙说:“我会找人帮你的忙的,你用不着担心。” 兽医方旭说:“大人,我也不识字……” 杨梦龙大学的一挥手,说:“没事,我找几个人给你,你把自己最拿手的东西说出来让他们记录,不就成了教材了?当然,我建议你们先去学习识字,不然都当老师了还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筐,会让学生笑掉大牙的。” 那帮子厨师、兽医、老农民一个个愁眉苦脸,他们早就过了学习的年纪了,现在让他们去学识了,确实有点儿强人所难。 杨梦龙接着说:“本校实行两班倒,白天供孩子们上学,到了晚上,则组织军户们前来学习识字以及各种技艺。”朝柳紫嫣和程琪招来的那帮四五十岁的先生们呶呶嘴,“你们负责白天上课,教孩子们识字。当然,如果有足够的精力,晚上也可以上课教军户们读书认字的,工资另算。” 那帮老穷酸喜出望外。虽说他们每个人每月至少可以拿到三四两白银,也算高薪了,但是谁不想多要一份工资啊?不就是晚上上两堂课,教那帮穷军汉读书认字嘛,干了! 杨梦龙见大家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白天的课暂定为六堂,上午三堂,下午三堂,每堂课算上课间活动时间,总共是半个时辰。晚上的课是三堂,每堂课还是半个时辰。下面我来宣布一下各科的班主任。筱雨芳小姐,柳紫嫣小姐,你们负责教识字和音乐;程琪小姐,陈素学,罗本神父,艾比神父,你们负责教初级数学,两位神父还要兼任自然老师。柳紫嫣小姐和程琪小姐招回来的几位先生负责教诗词文章,化学和体育老师由本人兼任。至于夜校,分为农艺班、厨艺班、养殖技术班、会计班、商务班……农艺班的班长是麦丰收,厨艺班的班长分别是田胖胖和田壮壮,养殖技术班班长是方旭……” 会一直开到深夜,才算把每个人的职务给安排妥当,大家对杨梦龙的安排都很满意,摩拳擦掌,表示一定会争分夺秒的编写教材,争取早日教出一大批优秀的学生来! 南阳技术学校的班子至此基本搭起来了,至于会办成什么鬼样,就只有天知道啦。杨梦龙没兴趣去想,他还得应付程骏……这个可怜的娃为了一个机会,已经搭进了近万两银子,现在学校已经建起来了,老师也招到了,也该兑现承诺,把那个稳赚不赔的赚钱点子告诉这个可怜的娃啦!散会后,杨梦龙喝了一杯浓茶,精神抖擞的骑上马,返回舞阳千户所,他要去找程骏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十九 真能折腾 “办银行!?” 听完杨梦龙的奇思妙想,程骏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 杨梦龙肯定、确定、笃定的点头:“对极了,就是办银行!” 程骏勉强挤出一丝姑且可以称之为笑的笑容来:“那请大人告诉我,你这个银行跟钱庄有何区别?” 杨梦龙非常神气:“区别大了去了!” 程骏直咬牙:“区别何在?” 杨梦龙用手比划着:“首先,这个银行呀,是不收存金的。也就是说,以后别人再把钱寄到你这里来,你就不能再收存金了,还得给人家一定的利息,只有这样才能吸纳到更多的存款……” 程骏咆哮起来:“不收存金,还得支付利息?!我是吃饱了撑得慌还是嫌自己的钱多得烫手了!?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杨梦龙白眼一翻:“不给利息,你怎么吸纳存款?” 程骏白眼一翻:“我吸纳个屁存款!吸纳得越多,亏得越多,鬼才干这种一开始就亏本的买卖!” 杨梦龙也吼了起来:“你白痴啊!?吸纳过来的存款是干什么的?自然是放贷的!你把吸纳过来的存款贷给急需大笔资金周转的人,把贷款利率定得比存款利息高十倍,你不就有钱赚了!” 程骏愣住了:“还能放贷?” 杨梦龙说:“废话,千辛万苦的把存款吸纳过来,自然是为了放贷了!知道地下钱庄吧?地下钱庄是靠什么赚钱的?高利贷!不同的是,地下钱庄的本金是他们自己的,而你贷出去的钱是储户的!” 程骏的眼睛渐渐亮了。用一定的利息吸纳存款,然后拿去放贷,贷款利息减去存款利息,就是他的利润了,这生意……做得!等于是拿别人的钱去放贷,赚到的钱却是自己的嘛,这样的生意不做是傻子! 杨梦龙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想明白了?” 程骏用力点头:“想明白了!大人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这生意真做起来,想不赚都难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不过啊,你记着,那个贷款的利息一定要比地下钱庄的低,甚至要低很多,还贷的日期也要比地下钱庄的高利贷宽松,要让储户和借贷方都觉得在你这里存钱和贷款都是很划算的……” 程骏有点担心:“万一他们贷了款还不起,或者跑路了可怎么办?” 杨梦龙说:“在放贷之前你预先评估他的还贷能力和固定资产啊!确定他有这个能力偿还贷款你再放贷,如果对方资不抵债了你还放贷,我只能说你脑子被门夹了!”眼珠子一转,补充:“在放贷之前一定要对对方的固定资产进行详实的评估,如果对方到期还不起贷,就拿他的固定资产抵债,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吃亏的。当然,评估固定资产的费用由对方出。” 程骏恍然大悟:“这样一来,风险可就大大减小了!行,这生意确实是稳赚不赔啊!我这就去张罗!”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别急,你要做生意,总得先找好地方吧?银行哟,南阳头一家银行哟,总不能太寒酸吧?没有一幢豪华的大楼,怎么彰显你的实力?怎么让储户放心的把钱存进你的银行里?” 程骏若有所思:“那大人的意思是……” 杨梦龙笑得狡猾:“不如把这个工程包给我吧?我保证用钢筋水泥将银行大楼砌得固若金汤,就算对方用炮轰都轰不动!” 说到底,他还是在为自己的钢筋水泥生意作打算! 程骏苦笑着点了点头,同意将这个工程项目包给舞阳卫……用钢筋水泥建造的房子非但坚固、宽敞、明亮,还能防火,只要里面的人别脑子进水,往房子里推放太多的柴草煤炭就没事,这样的房子确实很适合他。 于是,又一个大工程上马了。 现在的舞阳县已经变成了蚂蚁窝一般的大工地。杨梦龙以其发泄不完的精力没完没了的折腾着,首先是以舞阳铁矿为中心,建造了两座每日产铁二十吨的高炉,然后以这座在当时称得上是巨无霸的炼铁厂为中心,建造一系列钢铁加工厂,专门生产各种生铁、熟铁制品,加工厂里打铁声终日不绝,十分热闹。接着,他又让张桐将县城附近一块种不活庄稼的荒地划给他,三四十家工厂,专门生产玻璃、牙粉、香皂、帆布、鞋袜、被服等各种日用品。不用说,这些产品绝对是供不应求的。随后,这位仁兄又在舞阳千户所附近建起了好几个大型食品加工厂。土豆淀粉加工厂是主力中的主力,每年至少要加工上百万石土豆呢,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数字只会越来越多。舞阳卫的农场种的红薯也获得了丰收,这玩意还算好吃,只是不能吃太多,吃得多了胃可受不了,而且放久了会变质,被虫驻,机灵的小杨将军为了物尽其用,建起了红薯加工厂,将大伙手里吃不完的红薯收过来,一部份发酵成良好的马料,还有一部份加工成饴糖……饴糖是个好东西,历史悠久,古人常说的“甘之如饴”中的那个“饴”,指的就是饴糖。饴糖对生产技术要求并不高,将谷物、薯类的淀粉发酵、液化、糖化、过滤、浓缩就成了,原材料很容易获得。日本甚至用大米作原料生产饴糖……后来觉得用价格不菲的大米制糖成本太高了,换成了土豆。杨梦龙没有日本那么阔气,能用大米作原料,他用的原料是红薯和土豆,产量高,价格便宜,相当的划算。 大量工厂、作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南阳市面上,来自舞阳的商品种类越来越多。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玻璃窗一经上市,马上就成了富豪们趋之若鹜的奢侈,价格一路飞涨,还有价无市;用质量过硬的铁打造的各种刀具、农具成农民的最爱,同样供不应求。至于具有良好的防水性能的帆布,更是粮商们青睐的商品,在新粮上市的时节,他们会争相抢购帆布,用它盖住粮食,避免在运输途中被淋湿。同样,帆布还是军用物资,舞阳卫同样大量购买,要用它做帐蓬呢,外出打仗,没有帐蓬是万万不行的。用红薯和土豆酿的酒、制造的饴糖,也纷纷出现在市面上,饴糖是小孩子大姑娘的最爱,而香气扑鼻、辛辣刚烈的烈酒则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杯中必不可少之物,这两样东西也随着咕辘辘转动的车轮,流向周边各州府,流向千家万户的餐桌。 ————这几个工业区尚在建造中,还得再过几个月才能全面完工,投产,但是,其强大的拉力已经初步显现出来了:建工厂、修路都必须使用大量的钢铁、水泥、石灰、砖头、沙子,必须大量工人,三下五落二,几乎将南阳富余的劳动力吸纳一空了。那些生产石灰、砖头的窖主昼夜两班倒,还是忙不过来,就连跑到河里挖河沙的农夫也跟着赚了不少钱!不难想象这些工业区全面投产之后,将会对舞阳的经济造成何等巨大的影响,光是为那么多工厂的工人提供蔬菜粮食什么的,就够大伙赚得盆满钵满了! 看到办工厂这么赚钱,不少人也动心了,尝试着办了个榨油厂、纺织厂什么的,结果大多数都赚了钱。这么多工厂,自然需要大量的工人,刚开始的时候是从各地跑过来的流民跑到工厂里打工,接着是破产的农民跑到城里务工,到最后,连还有几亩薄田的农民也卖掉了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资产,揣着一点微薄的资金跑到城里做点小生意————这么多工厂,需要的原料何其惊人,中间环节可以提供的致富机会多了去了,实在不行,在工厂外面开个小吃店,一个月也有几两银子收入啊,不比在那点瘦田上苦苦挣扎强多了吗?这一情况让很多腐儒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人人都以经商逐利为荣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固啊!”他们还只是喊喊,地主乡绅们则要哭了,廉价的劳动力都跑去打工啦,他们想招长工越来越难了!该死的杨梦龙,成心跟他们作对的!为此他们没少跑到府衙去告杨梦龙,但是方逸之一脸无奈的告诉他们:那些工厂作坊是合法经营,从不短商税,我们管不着他们啊!气得这帮老爷直翻白眼! 方逸之不会管,张桐就更不会管了。他发现自己的地盘上多了这么多工厂,自家要收税实在太轻松了!这不,才半年时间,今年的税收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了,这可比让税吏辛辛苦苦的挨家挨户的跑,到农民家里收那点可怜巴巴的农业税强多了!而税吏也尝到了从工厂收税的甜头,杨梦龙可是下了死命令,想在他的地盘做生意就得老老实实的交税,反正是财源滚滚,投资办厂的商人也不在意那点税,交得特别痛快,心情好了还给税吏一些茶水钱,一来二去,税吏拿到的茶水钱可比以前多得多了,有这么轻松的收入,鬼才愿意继续到那帮穷得吃糠咽菜的穷鬼家里催收赋税啊!美中不足的是,杨梦龙规定每个月的营业额低于十两银子的不用交税,这让税吏们的潜在收入大大缩水了……那数不胜数的小摊档能交的税当然不像大工厂那么多,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只是,如果他们敢往这些蚊子的腿上剜肉,杨梦龙绝逼会让人打断他们的腿的…… 税吏有了更好的目标,不再逼得像以前那么紧了,农民明显松了一口气。卖掉田地跑到城里打工的人多了,田地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而由于招长工的成本越来越高,地主们买田的兴趣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大了,一些中农富农趁机买了一些田,从舞阳卫那里用五文钱一袋的价格买来大量粪肥施下去,良田麦豆同种,中田种两季土豆,瘦田种上苜蓿,收成都还不错。而到地主家做长工的人也明显感觉到待遇正在一点点的好起来,至少饭能吃饱了,家丁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凶恶了。 杨梦龙的精力仍然没有发泄完。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的勤奋额都是爆满的,一刻不停的折腾着。钢筋厂、水泥厂、石灰厂、砖厂、磷肥厂、硫酸厂、罐头厂、面粉厂……这家伙简直就是办厂狂魔,变魔法似的变出一片片的工厂,为他带来大量的财富。大家都瞪大眼睛,小心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后面可能隐藏的商机。越来越多的商人从各地赶来,挥舞着银票准备大干一场! 杨梦龙也没让他们失望。五月下旬,当世界上第一幢大量应用钢筋混凝土的教学大楼建成之后,舞阳县城里传出阵阵爆豆般的鞭炮声,又一个大工程要上马了,这一次动工的,是银行大楼。杨梦龙连名字都帮程骏给想好了,就叫“利民银行”! 方逸之得知之后,苦笑:“先是建工业区,接着建学校,现在又建银行,这家伙可真能折腾啊!” 二十 天下大势 且让杨梦龙这个自认为自己很靠谱,其实超级不靠谱的家伙继续经略击南阳,慢慢发展,我们先来看看天下大势。 崇祯三年,建奴入寇京畿,围攻京城,在帝国的心脏地带肆虐了数月之后,最终带着大量人口和财物,洋洋得意的撤回了关外。这次大胆的奇袭让明朝为之震撼,文武百官都把矛头指向蓟辽督师袁崇焕:你不是说五年复辽吗?怎么复到京城来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要求诛杀袁崇焕的奏折雪片似的飞向崇祯,几乎把他给活埋了。崇祯在拖了好几个月之后,终于撑不住了,下旨将袁崇焕凌迟处死,以平民愤。 崇祯三年秋,袁崇焕在北京菜市口被凌迟处死。行刑的时候,无数百姓前来围观,争相购买他的肉生食,直到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死状极惨。 袁崇焕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他建下了两度在宁远挫败后金,甚至开炮打伤努尔哈赤的赫赫战功,大大振奋了接连丧师失地的大明朝的民心士气,功莫大焉。然而,同样是他在守辽的时候大量向后金出售粮草,与后金谈判媾和,多少辽西将领靠贩卖军粮赚得盆满钵满————这些粮食可是从面黄肌瘦的农民嘴里榨出来的!农民自己吃糠咽菜,忍受着极其沉重的赋税,就连皇帝也节衣缩食,每年挤出几百万两的辽饷供养着关宁军,可以说每一两银子,每一粒粮食,都沾满了农民的血与泪,却被他们卖给了后金,把这帮强盗吃得肥肥胖胖浑身气力,变本加厉的屠杀、抢劫,作为蓟辽督师,袁崇焕难辞其咎。他还诛杀了皮岛总兵毛文龙,这个错误更加要命,如果说关宁防线是挡在后金强盗前面的一堵坚厚的墙,那么,盘据在皮岛上的毛文龙就是一根顶在后金屁眼上的针,逮着机会就狠狠的戳一下,虽然不会对后金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疼得慌啊。后金每次对锦州或者对蒙古草原上的对手发动大规模攻势,毛文龙必然带领东江镇登陆,跑到后金的地盘烧杀抢掠,往往令后金攻势还没有完全铺开便痣疮发作般退兵了。毛文龙被杀,东江镇与关宁军势同水火,再也谈不上一丝一毫的配合,后金的痔疮就这样不药而愈了,辽东战场每况愈下,袁崇焕同样难辞其咎。 为什么要杀毛文龙? 理由一抓一大把,但是真正的原因,恐怕是毛文龙不愿意跟关宁军合作,并且分走了一部份的辽饷。这么多年以来,辽西将门早就通过联姻等手段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辽西将门的利益高于帝国的利益,那些可能会损害他们的利益的人,必将遭到排挤、打压,甚至死得不明不白。一代名将金国凤官至总兵,统率上万关宁军,临阵时却连一兵一卒都指挥不动,最后只能带着几十个宗族子弟与后金拼命,被后金当着关宁军的面斩杀殆尽。勇冠三军的曹文诏同样被他们排挤,踢到关内来参与剿灭流寇,最终战死沙场……毛文龙被杀的原因,就这么简单。毛文龙死了,少了一个分辽饷而且不听自己摆布的,对关宁军来说是件大好事,至于后金摆脱了东江镇的牵制,再无后顾之忧,就跟关宁军没关系了————他们只要守住关宁防线就行了,至于后金放心大胆的对明朝实施战略迂回,绕过关宁防线破边入关,将北直隶变成一片血海,又关他们什么事?又不是从他们这边过去的! 杀死毛文龙的恶果,袁崇焕还活着的时候就品尝到了,他也为此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他并不知道,这一恶果还会继续发酵,直至帝国灭亡。 功也好,过也罢,对于一个已经被处死的人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死人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由活人打理。宰了袁崇焕之后,崇祯发现局势并没有因此稍稍好转,相反,变得更加糟糕了:在己巳之变掳掠到大量人口和财物之后,后金的实力进一步膨胀,越发的咄咄逼人了;袁崇焕死后,祖大寿成了关宁军头号人物,本来就不怎么听使唤的关宁军越发的桀骜不驯,辽饷少了一分钱他们都能给你捅出天大的篓子来。崇祯不是不知道那越来越重却没起到多少积极作用的辽饷正像一个吸血鬼,一点点的吸干大明的血液,但是他没得选,除了竭力搜刮民脂民膏供养那帮军阀之外,根本就拿不出别的办法了。 至于关内的情况也不让人省心。陕西、宁夏、山西、河南、山东、河北诸省连年大旱,粮食歉收,越来越多的农民在天灾和朝廷的压榨之下破产了,离乡别井,汇成了大股大股流民。如果他们只是去要饭倒也不打紧,问题是,很早很早之前,流民就发现抢劫比要饭更容易填饱肚子了,大群土匪应运而生,随着更多的流民的加入,土匪变成了流寇,像蝗虫一样在帝国的腹地流窜,攻城掠地,打下一地,吃光一地,弄得大明四处生烟冒火。流寇所造成的损失,比起建奴入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外忧内患,大明股份有限公司已经严重亏损,资不抵债了,朱由俭总裁却还得硬着头皮把公司开下去,不能让它就此关门大吉。如果大明公司就此关门大吉了,他怎么向公司创始人朱元璋交代?熬吧,熬过一年算一年! 攮外必先安内,这道理朱总裁还是明白的,不把内部那股越滚越大的蝗虫给搞定,他就别想集中全力对抗关外越来越凶残的建奴。为了对付流民,他派出了大臣杨鹤。倒不是因为杨鹤有多能打,这货根本就不会打仗,不过那胜在那张嘴能说会道,派他去招抚流民再合适不过了。眼下国库已经能饿死老鼠了,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剿灭流寇,还是招抚划算呢,杨鹤不是一直力主招抚吗?行,就你了,去吧!当然,也没有让杨鹤空着手去,朱总裁从私人的小金库里挤出十万两银子,又弄了一些粮食让杨鹤带上,算是下血本了,跟我已经帮你铺好啦,亲,上吧,祖国需要你的舌头! 嘴炮高手杨鹤默默无语泪两行,一边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上马,直奔闹得最凶的陕西而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嘴炮高手干得还算不错,好几股流寇都接受了他的招抚,而且越来越多的流寇头目表达了愿意接受招抚的意愿,朱总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杨嘴炮还是挺能干的嘛!行了,陕甘宁那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先集中力量对付建奴。 去年建奴入寇,天下震动,崇祯每每想起,仍自心有余悸,责令关宁军加强关宁防线,一定要对后金还以颜色,绝不能让后金把大明的京畿重地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孙承宗同样对去年那场天崩地裂般的巨变记忆犹新,尽管当时他已经致仕了,可自己苦心经营的关宁防线让后金轻而易举的绕了过去,让这位明末杰出的战略家深感耻辱,他决心要还以颜色。 孙承宗的战略就是堡垒战术,以锦州为起点,一路依托险要地形修筑堡垒,缓缓推进,每推进到一地,便像根钢钉那样牢牢的钉在那里,等到将那里经营成坚不可催的堡垒要塞了,再继续向前推进。说白了,他就是欺负后金攻坚能力差,后金攻克广宁、铁岭、沈阳诸城,都是靠奸细打下来的,要是奸细被清理掉了,他们就只能碰得头破血流了。孙承宗把准了后金的脉,采用了这种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以堡垒群一点点的挤压后金的生存空间,迫使后金主动过来攻打坚固的堡垒————以后金在历次攻坚战中的糟糕表现,就算能打下来,也得死一大堆人,后金才多少人口?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消耗?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明军都让后金给打掉了胆子,早就丧失了跟后金野战的勇气,不管怎么训练,给多少饷银都没用。让他们守城还行,出城野战?信不信他们先把你给绑了?只能用这个笨法子了。这次也不例外,他还是打算以堡垒战术步步进逼,将主动权从后金手里抢回来,最好能迫使后金来打一场他们最不擅长的攻坚战,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对北京城里那位小皇帝有个交代。 该从哪里着手呢? 老人那锐利的目光在木图上来回巡视,活像一头在高空中俯瞰地面的雄鹰。可供他支配的力量已经不多了,这个发力点一定要选好,必须离锦州足够的近,方便明军救援,同时也能对后金产生足够强大的威胁,要是花费巨款筑起一座城,后金却浑然不当一回事,那可就笑死人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座两度修筑,又两度被摧毁的小城上,一个完整的计划渐渐的在这颗睿智而冷静的头脑里成形了。 这座小城的名字,叫“大凌河”。 二十一 天雄军 1 六月,骄阳似火,就连河边的垂柳也被晒得蔫蔫歪歪,提不起精神来。大地被晒得龟裂,暑气蒸腾,热,真是太热了! 而就在这酷热难当的鬼天气里,无数农夫和军户正赤着上身在田里挥舞着镰刀,飞快的收割着麦子,或者抡动锄头,挖着地里的土豆。太阳晒得他们身上的皮肤发红甚至爆裂,他们的工作肯定是很辛苦的,但是每个人都是干劲十足,尤其是那些挖掘土豆的军户,瘦弱的身体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一畦接一畦的猛挖,后面捡土豆的飞快的将块头肥大的土豆捡进筐里,那些个头比较小的则另装一筐,准备留作八月播种。这玩意儿的产量高得超乎他们的想象,一亩地就能收获十几石,他们的心血获得了数倍的回报,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吗? 一小队骑士飞驰而来,正在田间劳作的军户们纷纷叫:“卢大人来了!”大伙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向公路,只见一青衣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剽悍的士兵,径直驰向土豆田。来到田边,他跳下马,跳进田里,正在监督军户干活的伍长吃了一惊,迎上去叫:“大人使不得!田间肮脏,别污了你的靴子!” 卢象升微微一笑,说:“靴子脏了,回去洗干净就是了……我是过来看土豆的收成的,怎么样,收成还可以吗?” 负责管这片田的百户兴冲冲的跑过来,举着两个橙子大小的土豆兴奋的说:“大人,这东西的收成实在太吓人了!一亩田就收获了十几石呢!” 卢象升走到向一筐已经装满的土豆:“十几石?具体是多少石?” 百户说:“少说也有十四五石!我的天,小人跟庄稼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收成!” 卢象升皱起眉头,蹲下去翻拣着筐里的土豆,一点也不介意上面满是泥土。他拿起最大的一个在手里掂了掂,放下,又走向另一筐。军户们看着他,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右参政兼副使,天雄军的最高指挥官,看着他像买菜似的对着一堆土豆挑挑拣拣,满手泥巴,都觉得这位大人挺亲切的,换了别人,别说是三府最高长官了,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不见得愿意到地里跟他们说上一句话! 舞阳之行给了卢象升极大的启发,尤其是杨梦龙那种让卫所专门搞生产,用军田的产出供养军队的做法,更是让他印象极为深刻。回来之后,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写了一份奏折上奏朝廷,要求将三府卫所的军户和军田通通调拨给自己管辖。此时内地的卫所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随着土地兼并的加剧,军户大量破产,非但没有能力再向朝廷纳粮,还得朝廷调拨大量粮饷供养他们,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朝廷简直就是求之不得。没过多久,朝廷就回话了,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卢象升愿意承担广平、大名、顺德三卫十八个千户所的军饷,朝廷可以将三卫下辖的军户和军田全部调拨给他,这些军田的产出由他自由支配。对于朝廷而言。这是非常划算的,一来甩掉了一个负担,二来,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削减一部份天雄军的军饷————都给了你们这么多军田,还好意思找我们要钱?真是一举两得。卢象升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这一大事是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的,对于明末的官僚而言,简直就是光速了。 以光速拿到这些军田之后,卢象升同样以光速整顿这个烂摊子,将那些欺压军户的百户、千户通通拿下,扔进了监狱,同时上门拜访侵占军田的缙绅,让他们把军田还回来。他是三府最高长官,又是颇有官声的文官,为了那点田产去驳他的面子实在不划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大部份被侵占的军田都被拿了回来。接下来卢象升大力鼓励破产的农民入军籍,入军籍者可以无偿获得三十亩军田,不必再上战场打仗,只管种好田就行了。对于那些破产的农民而言,这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军户是不必纳税的。在短短几个月里,便有近万破产农民入了军籍,重新将已经名存实亡的天雄三卫给补满了。随后,卢象升从舞阳卫借来大量工匠,打制农具,建造水车,打灌井,铺竹渠,带领军户们开垦荒地,干得是有声有色。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了,他当然要过来看看。 小麦的收成还算正常,大量的水车、竹渠和灌井给麦田提供了充足的水,很多麦田的收成达到了两石有余,一些肥田甚至多达三石,这相当少见了。但土豆的收成让他不大满意,他发现土豆的块头比起舞阳县那边的要小很多,每一株土豆苗结的薯仔也没有舞阳县那边的多,看了几块田都是这样,不禁皱起眉头来,说:“这产量比我预想的要差很多啊。舞阳那边的产量普遍在二十石以上,用同样的种子,同样的技术,为什么产量会差这么多呢?” 百户笑着说:“我们肥料不够,产量当然比不上那边了。”他们这些百户都被卢象升送到舞阳那边开过眼界,知道那边的土豆产量有多丧心病狂,同样,那边的肥料供应也让他们羡慕万分,肥料这么足,想不丰收都难了。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唉,肥料!”他知道这不能怪军户们,为了提高产量,军户们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积肥、沤肥、捡粪,甚至连池塘里的淤泥都通通挖了起来施进田里,可肥力还是跟不上。十万亩土豆呢,还有大量的蔬菜瓜果,样样都要肥料,就算他们把山上的草木全部割回来烧成草木灰也不够。他拍拍手,说:“看来,想要收成好,还得多养些鸡鸭牛羊啊!” 军户们举双脚赞同:“对极了!特别是牛,必须多养一些,这么多田,没有牛根本就忙不过来!” 卢象升说:“大家再加一把劲,尽快将土豆收获干净,然后加工成土豆面,我们留四成自食,剩下六成卖出去,换了钱就购买耕牛、猪羊,把养殖场办起来,以后大家不仅有充足的肥料,偶尔还能吃一顿荤的!” 军户们轰然叫好,干劲倍增。打从卢象升接手了三卫之后,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自然乐意为卢象升卖命。更何况,卢象升并不需要他们卖命,只要他们好好种田就行了! 卢象升又勉励了大家几句,这才上马,驰回军营。 军营,才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天雄军的军营建在大名府城外,东郊十里处,这里土墙栅栏连绵十余里,岗哨严密,军营中终日杀声震天,号角连营,军旅特有的肃杀之气直冲云霄。近万天雄军都驻扎在这里,昼夜操练,除非是放假,否则不允许离营,三府百姓都说还没有见过这么省心的军队。 戚虎和几十名教官正拿着一根拇指粗细的竹鞭,顶着烈日在一个个正在操练的方阵中不怀好意的转悠着,看到哪个动作不够规范的就是一鞭,挨了打的如果吃不住痛,哼出声来或者用手去揉,马上又会招来更重的一鞭。在戚虎面前,七百余名士兵像七百多根木桩,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握着长枪,顶着烈日站得笔挺,一动不动,任由汗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脸庞滑落。对于长枪兵来说,那十几斤重的盾牌纯属多余,但是天大地大没这个老头大,他让大家拿着大家就得拿着,而且动作还得足够的规范,不然你就等着挨收拾吧。让这个老头训练了几个多月,大家对于他的尿性,那是再了解不过了! 就在这个方阵的旁边,一个同样是由长枪兵组成的方阵正端着长枪,随着军官的口令一次又一次的对着四处乱晃的沙袋突刺,这一组动作他们已经重复了不下两百次,累得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可该死的教官还是没有半点让大家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只好把自己当成一台没有知觉的机器人,口令响起的时候,哪怕是睡着了,也会条件反试似的一枪刺出!想必那帮累成狗了的家伙非常羡慕旁边这帮可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木头人吧?当然,木头人也非常羡慕他们,这样一动不动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远处,一队新兵正双手背放在身后,蹲在地上,两腿撇开,像一串鸭子一样往前走,那场面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可这帮新兵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们的脸部肌肉都在抽搐,两眼泪汪汪的,牙关咬得格格响……他们觉得这两条腿像拉裂开来了一样的酸痛,痛得他们直想哭!但他们不能吱声,因为上头说得很清楚了,一个人发出声音,全伍十名士兵跟着受罚!这该死的鸭子步,他们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可比鸭子步更加该死的教官偏偏很喜欢让他们练鸭子步,气得这么新兵直想杀人! 远处沙尘滚滚,一队骑兵正在策马狂奔,或挺着骑枪刺向扎得很小的稻草人,或挥舞马刀砍劈悬在前方的浆果,或弯弓搭箭射向数十步开外的靶子。天雄军在定兴之战中获得几百匹优良的辽东战马,回到大名府之后,卢象升又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购买战马,孙承宗更利用自己的关系给他拨来了几百匹,还从边军中抽调了不少精锐骑兵充实到天雄军中,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天雄军总算攒起了一千三百多匹战马,组建起一支六百来人的骑兵,勉强做到一人双马了。这些骑兵的待遇比起步兵来要好得多,步兵们时常哀叹:“我们吃得还没有他们的马吃的好!”这话虽然不大中听,却也是事实,战马确实吃得比人好,吃精料就算了,还要拌鸡蛋、盐、糖,如果有条件的话,还要让马喝一点酒,普通步兵哪里有这样的待遇,能吃饱就算不错了。而这些剽悍的骑兵也用自己的优异表现告诉所有人,他们对得起这份待遇! 营门打开,卢象升走了进来,戚虎冲那帮脸都快变成酱紫色了的木头人说了一句“休息两刻钟。”将竹鞭递给助手,快步迎了上去。在他身后,几百名士兵像倒空了的麻袋似的东倒西歪的躺倒一地……别怪他们,换你顶盔贯甲,拿着十几斤重的盾牌和长枪在烈日之下一动不动的站了半个多时辰,你也会东倒西歪的! 卢象升看得清楚,笑着说:“老爷子,这帮小子让你收拾得不轻呀!” 戚虎也笑:“响鼓还得重锤擂,他们的身体条件不错,但长期生活在内地,习惯了内地的安定太平,没有边军那种与生俱来的凶狠剽锐,所以还得花更大的力气去捶打,才能将他们变成真正的军人。” 卢象升说:“舞阳卫能在短短一年之内练出两千精兵,都多亏了老爷子啊!” 二十二 天雄军 2 戚虎淡淡一笑,指着身后巍然列阵的大军,说:“再打磨个一年半载,然后拉出去打几仗,天雄军必成铁血雄师,足以傲视天下!” 卢象升吁了一口气,说:“真要是这样,我这大半年来的艰辛也不算白费了……这段日子以来,我连下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这话可没有半点夸张的成份。从舞阳县回来之后,他就忙着改组卫所,开垦荒地,兴修水渠、水车,再加上三府一些政务,当真是没有一该消停的。他的辖地不同于南阳,大名、顺德、广平三府没有南阳那么丰富的铁矿、水资源,耕地也不如南阳肥沃,朝廷摆明就是将这三府之地给他作养兵之地,只是想在这片贫瘠之地筹足养兵之资,谈何容易!那些兵器盔甲都是杨梦龙看在大家的交情上半价赊给他的,天雄军九千余人,手中的刀枪,头顶的铁盔,身披的铠甲,尽皆出自舞阳卫之手,虽说他这几个月来尽力弄钱偿还,也快还清了,可这份人情,终究是欠下了。要管理好三府的民生,要改善军户们的生活,还要让近万大军足兵足食,当真是让他焦头烂额!还好,随着小麦和土豆的丰收,总算是熬出头来了。商人的嗅觉可是非常灵的,他大面积种植土豆的消息刚传开,便陆续有商人地来跟他洽谈办土豆加工厂、收购土豆的事情了。程骥靠着从舞阳卫收购的土豆可是发了大财的,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机会来了,没理由不跟上的。不过程骥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机会,杨梦龙与卢象升交情很深,而他跟杨梦龙交情很好,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就跟卢象升签了合同,卢象升整合卫所、开垦军田所需的资金,有一半是找程骥借的,要是没有程骥,卢象升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戚虎笑着说:“小杨帅有时也是这样感叹的。” 卢象升哈哈一笑,说:“他也就叫着作个样子罢了,我看啊,他是乐在其中呢。” 戚虎说:“那是,那家伙就是只大马猴,最喜欢折腾,一天不让他折腾,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随即面容一肃,向卢象升一拱手,说:“大人,你最想要的东西,弄出来了!” 卢象升大喜过望:“当真!?” 戚虎作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卢象升直趋中心大营。 跟舞阳卫一样,天雄军也军械作坊给搬进了中心大营,需要什么器械就让作匠户立即打制,打制好的兵器一出作坊大门就发到了军队手里,方便快捷。此时作坊里热浪滚滚,数十台鼓风机呼哧呼哧的往灶膛里鼓着风,一口口装满红亮的铁水的坩埚被小心翼翼的倾斜,铁水倒进模具里,浇铸成型。对于天雄军来说,舞阳钢质量虽然极佳,但是价格可不便宜,虽说大人与杨梦龙交情好,可以用半价买到,可千里转运终究不是办法,那些从舞阳买来的好钢他们极为珍惜,每一点都是用在刀刃上,而像箭镞、铆钉、铁蒺藜之类消耗量极大的东西,则自己造。另一边,几百名技艺精湛的工匠和学徒正将一块块他们视若珍宝的钢锭小心的锯成一片片,再加热,然后抡动大铁锤将它们打制成一把把削铁如泥的战刀。当第一批从舞阳卫那边购买锰钢打造的横刀送到军营中来的时候,不管是天雄军的将士还是跟钢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工匠都为之惊叹,痴迷,这些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宝刀啊!但天雄军不像舞阳卫,能守着一个大铁矿一个锰矿狂炼锰钢,在他们看来,用纯锰钢铸刀实在太过奢侈了,工匠们小心翼翼的将锰钢一点点的切下来,用夹钢法夹在刀口作为刀刃,这样铸出来的刀虽然整体强度不如舞阳卫的横刀,但锋利程度毫不逊色。 也有很多工匠正在吃出吃奶的力气钻着枪管。戚虎来到天雄军,视察了一遍之后,让天雄军火枪手手里的火枪给吓得不轻————那枪管又细又薄,细到什么地步了?口径只有六毫米多一点了!我的老天爷,现在就玩小口径步枪,是不是太超前了?这样的火枪数量还不少!卢象升弄到的这批火枪虽说比起明朝各边军装备的要好一些,但好的程度也有限,狗日的兵杖局在制造火枪的时候总是克扣原料,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弄出来的火枪一支比一支危险,最烂的一开枪就炸膛,好一点的打了两三枪就炸膛,弄得明军胆战心惊,宁愿用弓箭都不用这玩意儿了。当然,兵杖局提供的弓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造弓造弦的时候以次充好,能用坏一点的材料的,绝不给你用好的,造出来的弓软绵绵的,射出去的箭三四十步内还有点杀伤力,再远就变成飘的了……看着射得很远,可射中十几箭都射不死人也未免惊怵一点了。箭就更不用说了,箭镞的铁料有多烂用多烂,一枚比一枚轻,箭镞点钢?想得美,那是武将才有的福利!拿着这样的装备,再加上糟糕透顶的待遇、卑微低下的地位,明军不打败仗才叫没天理了。戚虎给卢象升的意见是将那些箭镞、铳管都都回炉重铸,否则天雄军迟早会被这些垃圾玩意儿害死的!卢象升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苦于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无从下手。正好,戚虎是从戚家军出来的,对于制造兵器的标准和工艺流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他去做好了。而戚虎也不含糊,将所有火枪和箭镞全部拆下来,按着他从杨梦龙那里偷学来的法子回炉炼成硬度和韧性都相当理想的精铁,然后用锰钢制成的钻头钻成枪管,第一个月就造出了近四百支新的火枪。试射过后,火枪手都说新的火枪性能比兵杖局提供的那些垃圾要可靠得多,威力也大得多。最绝的是,所有枪管的口径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铅弹就可以统一配发,而不必火枪手自己费尽心思自制了————当时的火枪口径参差不齐,同一种口径的步枪,差个一两毫米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算你有通天本领,也无法给这么多火枪配上枪手需要的铅弹。戚虎弄出来的火枪口径自然还是有误差,但这个误差值已经大大减小,使用起来也就方便得多了。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军中有一老,何尝不是一笔极宝贵的财富。卢象升真想将这个老人挖到天雄军中来,但是戚虎是舞阳卫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实在厚不起这个脸皮去挖杨梦龙的墙脚。 标准化制作工艺流程,标准化的箭镞,标准化的铅弹,标准化的火枪口径……在这个老人的言传身教之下,天雄军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标准化”,虽然时日尚浅,却已经让他们受益匪浅了。不过,戚虎最想带给他们的,还是一种戚家军独有的利器,一件没来得及发挥多大作用,便湮没在塞外的风沙中的利器。这件利器,他也给了舞阳卫,但是定兴之战,火枪手那糟糕到无以复加的表现给杨梦龙留下了太深的心灵阴影,三五年内他都不会太过重视火枪,这件利器很难发挥应有的作用,所以他选择在天雄军这里碰碰运气。 他把卢象升带进了一座高度保密的库房中。 库房里空荡荡的,只摆着两个小桶。 第一个小桶里装着满当当的黑色颗粒物,约莫有绿豆大小,都冒尖了。第二个小桶里装着一桶黑漆漆的铅弹,还在冒着一丝热气,显然是刚弄出来不久的。卢象升看着这两样东西,目光一闪,问:“老爷子,这是……” 戚虎把手伸向第一个小桶,抓起一小把颗粒物给卢象升看:“这就是颗粒火药。” 卢象升也拿起一小撮来,一股火药味直冲鼻子。他小心的翻着看,可不是,大大小小的全是火药,这是用研磨得极细的火药加工而成的,戚家军以前用过,而且摸索出了最优化的配方,威力巨大。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戚家军久驻塞外,被朝廷所冷落,口中食身上衣全靠朝廷供应,显然不大可能有钱弄到大批原料自己制作火药,这一利器便随着戚家军的没落而渐渐销声匿迹了。 戚虎说:“夷狄之所以畏中华,实畏中华火器之精利也。我大明天兵手中的火器之精利,举世无双,只要运用得法,连大象都能击毙,何况区区披甲奴!然而这些年来火器杀伤力越来越差,以至于将士们都不愿意再用火器了,究其原因,是因为火药中的杂质越来越多,效果越来越差,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戚少保平倭的时候也曾苦于火药杂质多,易受潮,便聘请众多工匠苦心改良……工匠们反复摸索,终于造出了这种颗粒火药。这种火药在制备之前,硝石便先得用蛋清或者萝卜提纯,去除杂质,硫和炭也必须去除杂质,所用材料要碾磨至极细,丝毫马虎不得……最后加入适量的水使之颗粒化,然后用细锣筛选大细均匀之颗粒,工序之繁杂,与一般黑火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它有个好处,那就是威力大,而且在一定程度受潮之后仍然可以正常爆炸。” 卢象升感慨:“如此精细之物,恐怕也只有戚少保这样的天才才做得出来了。”天雄军拿着兵杖局提供的火枪训练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对兵杖局提供的火药的质量一肚子意见————你还能弄得更差一点吗?现在听说这颗粒火药威力比粉末火药更大,而且只要不是严重受潮都能使用,大喜过望。在喜悦之余他又有些苦涩,戚少保之将才,无人能及,朝廷如果能一如既往的信任他,重用戚家军,让戚家军继续发展壮大,何至于举国无能战之军,可能之将! 他放下火药,把手伸向另一个小桶,拿起一枚铅弹看了看。这玩意儿的直径大药是十二毫米,对于火枪来说,十二到十三毫米之间这个口径是比较理想的,小于这个口径的话杀伤力会大大减弱,大于这个口径火枪就会变得死重死重,得架在支架上才能发射。天雄军所装备的火枪,口径统一在十二毫米,这铅弹正好适合。令他不解的是,这铅弹的形状与他熟悉的铅弹大不一样,一般的铅弹是圆的,而这种铅弹则是圆柱状,前尖后凹,中间还裹着几层硝纸,十分奇特。他诧异的问:“这铅弹的形状为何如此古怪?” 戚虎也拿起一枚,解释说:“舞阳卫也大量装备六管掣电铳,六管连发,火力稠密,威力巨大。但是火铳手时常抱怨说装填太麻烦,特别是那圆溜溜的铅弹,滚来滚去的很不方便,小杨帅跟他们琢磨了几个月,想出了办法,让工匠们将弹丸做成圆柱状,前尖后凹,弹丸比火铳内径略小,再裹上易燃的硝纸,恰恰比铳管内径略大一分,但又很容易塞进去。这样一来,火铳手装填的时候只消将弹丸往铳管里一塞,加了硝纸的铅弹便稳稳当当的塞进铳管里,不会再移动,非常快捷方便。” 卢象升怔了怔,微笑:“小杨帅这法子虽然简单,却也非常有效。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真是天才。” 戚虎说:“这种铅弹除了装填快捷之外,还有一个好处。” 卢象升急问:“什么好处?” 戚虎说:“这样的铅弹打得比普通铅弹要远得多,而且,五十步内能破铁甲!” 二十三 天雄军3 卢象升让戚虎说得心动,便提出到外面试试。戚虎当然没有意见,两个人拿了一小袋铅弹和颗粒火药走了出去,来到火枪兵训练场。 火枪兵训练场内枪声如爆豆,硝烟弥漫,上千名火枪兵正分成三排,根据军官的兵令次第开火,铅弹泼水般倾泄出去,打得几十步外的木靶木屑乱飞。还有一千多名火枪兵正将三棱刺刀绑在木头削成的火枪上训练拼刺刀刺术,教官一声大喝,一千多把刺刀同时刺出,动作时而简洁凌厉,时而飘忽诡谲,时而杀气喷薄一往无前,一千多把刺刀形成一张令人生畏的森然大网,正在无情的吞噬着假想敌的生命,那情景,真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肉食不足,他们的体力跟不上,不然他们可以做得更好的。”戚虎顺道点评了一句。 卢象升的贴身侍从只能苦笑了。不愧是杨梦龙身边的老人,标准跟杨梦龙一样高!为了保证士兵们餐餐吃上米饭馒头,每周有一顿肉吃,卢大人布衣素食,每个月的俸禄有一大半拿来补贴军费了,你还想怎么样? 卢象升却深以为然:“是啊,总得有足够的肉食,才有充足的体力的。我打算在卖完土豆之后也效仿舞阳卫,购置一批铁锅茶叶到蒙古去,与蒙古人交易牛羊马匹,然后自己繁殖,一来可以补充畜力,二来也好让将士们多吃点肉。” 戚虎说:“大人如此为将士们着想,何愁三军不用命!”招招手,一名待从跑过去,从正在训练的火枪兵那里要过两支火枪,递给卢象升和戚虎。卢象升这几个月来一直忙着民生军务,都没有时间关心装备的改进,现在总算可以好好看看自己花了大价钱弄出来的杀敌利器了:这种火枪口径在十二点五到十二点七毫米左右,正好是几层硝纸的厚度,枪管非常奢侈的用钢制成————这钢虽然比不得舞阳产的精钢,却也价值不菲了。枪管打磨得极其光滑,没有半点毛边,黑幽幽的,又厚又重,拿在手里心里十分踏实。火枪的主要改进有两点,第一是在枪管下方加装了刺刀托座,而不是像杨梦龙那个坑货那样把刺刀装进枪管里,有了这个刺刀托座,刺刀更加牢靠,而且不影响射击,好处多多;第二是枪托并不再是像未伸展开来的蕨叶那样弯曲回盘,而是加大加重成近现代步枪的枪托形状,更好的保持了步枪的平衡,同时可以将它顶在肩胛上开火,而一般的火铳是全凭双手握持,无处借力,重一点的得架在叉架上,否则很难瞄准。有了这样的枪托,火枪手不必叉架也能站立瞄准,射击,方便多多,瞅准机会一枪托砸过去也能叫对手筋断骨折。不用说,这又是杨梦龙的主意,他看那奇形怪状的枪托不顺眼。 这样的枪托用料自然更多一些,也更费工时,不过卢象升掂过之后认为这点代价很值得。 戚虎对侍从说:“去,取一副铁甲过来!” 那位侍从愣了一下,问:“是札甲还是舞阳铁甲?” 戚虎说:“取一副札甲过来就可以了,如果我用舞阳铁甲来试这个,难保你们不打我黑棍。” 那位侍从仍是一脸肉疼的表情。舞阳铁甲自然是杨梦龙卖给天雄军的铁甲,六块敲打成恰到好处的形状的钢板用螺钉牢牢的钉在硝制好的牛皮上,护住整个胸腹要害,刀枪不入,箭射不穿,而且相当轻便,穿着它可以奔走如飞,天雄军自然是爱不释手。至于札甲,则是明军常用的一种盔甲,将铁叶子一片片一层层的用牛筋穿起来,固定在牛皮上,防御性能相当不错。不过这玩意儿一般都是武将和家丁才有一福利,普通士兵无福消受。天雄军有两百套札甲,前段时间试枪打坏了好几套,现在大家一看到老爷子拿起火枪就肉疼。不过肉疼也没用,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的跑回库房,取来一套札甲,在戚虎的指挥下将它摆放在三十步外,套在一个木人身上,折腾了半天才算完。戚虎检查了一遍,确认札甲完好之后回到卢象升身边,说:“大人,可以试枪了。” 卢象升苦笑:“如果这火铳真有那么强,这一枪过去,一副札甲就被打坏了,这试枪的代价未免高昂了一点。”话虽如此,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在火枪手的指点下往枪管里倒入适量的颗粒火药,用通条压实,再装入铅弹,然后点燃火绳,插入。他慢慢的举起火枪,枪托顶在肩胛上,瞄准,目光、准星与目标三点成一线,勾住板机的食指均匀发力,“砰!”只听到一声枪响,枪口喷出一团硝烟,弹丸暴射而出,强劲的后座力撞得卢象升的身后微微向后一仰!再看札甲那边,呃,没什么动静! 戚虎微笑,也扣动板机,“砰”的一声,木人剧震,札甲碎片和木屑飞溅而出。卢象升佩服万分:“老爷子好枪法!”戚虎谦虚了一句,把火枪交给侍从,让他清理枪膛,自己带着卢象升过去看那副札甲。他一眼就找到了枪眼,朝枪眼指了指:“大人请看!”卢象升一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木人胸部多了一个枪孔,一块甲片给生生打碎了,就连木人身上也多了一个深深的窟窿!不难想象这一枪打在人的身上会是什么后果,即便那个倒枚蛋披着两重铁甲,只怕也挡不住吧?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最可怕的是,这铅弹快到极点,肉眼不可见,躲都没法躲,一枪打过来,能否活下去全看枪手的枪法怎么样,这叫这位文武双全,勇武过人的儒将如何能不郁闷! “挨上一弹,只怕老虎也是死定了吧?”卢象升面色有些异样。 戚虎却叹了一口气,说:“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这枪的准头很差,五十步内能准确命中的人少之又少,对于一般的枪手而言,能打中三十步外的目标已经很了不起了。” 卢象升说:“数百支火枪齐射,焉有不中之理!” 戚虎说:“话虽如此,即便是数百支火枪齐射,也得在三四十步内开火,准头才高,否则就是在浪费弹药。如果能逼近到二十步,三轮排枪过去,对手至少要死伤一半,不过要忍受着对手绵密的箭雨甚至枪炮轰击,一直逼近到二十步才开火,实在太难了,这几乎不是人能做到的!” 卢象升默然。是啊,火枪手射一枪的时间足够弓箭手射三四箭了,而后金以怒马强弓著称于世,其弓箭可以准确射杀七十步外的目标,火枪手要顶着他们倾泄过来的箭雨一直往前走,哪怕身后已经死伤一地了也不能回头,一直走到离箭阵仅二十米远处才开火,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想想都不寒而栗!不过想到火枪的杀伤力,他又轻松了一点,笑着说:“三十四步内,除非建奴用破甲重箭或者正好射中我军将士要害,否则建奴弓箭的杀伤力是无法与火枪相比的,三四十步内对射,我们也不算吃亏。” 戚虎说:“这倒也是。” 那拿札甲的侍从看过札甲之后,惊讶不已:“以前的火枪能射穿三十步外的札甲就算不错了,这次不仅射穿了札甲,还在木人身上打出了个大洞,这火枪的杀伤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了?” 卢象升笑着说:“这都是老爷子的功劳啊。老爷子,把你的存货都拿出来让大家试试吧。” 戚虎说:“敢不从命?”让侍从回到库房,将那批特制的火药和铅弹取了出来,叫来一批火枪手分发弹药,开始大规模的实弹试验。首先是让十名火枪手用粉末黑火药发射圆形铅弹,这十名也算训练有素的火枪手折腾了整整一分多钟才打了三轮齐射,动作之慢,过程之磕绊,让卢象升看得揪心,而且杀伤力也相当差。五十步外打无甲目标还行,打披铁甲的目标肯定不行了,最多将对手震断两根肋骨而已。接着,戚虎让他们换颗料火药发射圆形丸弹。发射过程还是老样子,慢,而且意外频发,尽管训练了近一年,也让戚虎训练了几个月,他们还是有点手忙脚乱。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杀伤力明显比粉末火药强了很多,五十步外,就算敌军身披铁甲,挨上一枪也得重伤倒地了。最后,戚虎让他们用颗粒火药发射柱状尖头凹底铅弹,这次大家的动作可流畅得多了,一边啧啧称赞着“这弹丸装填真方便”一边扣动板机,砰砰砰砰一阵枪响,一分多钟,每个人都射出了三发子弹,可谓效率空前。 结果再明显不过了:使用颗粒火药发射柱状尖头凹底铅弹,杀伤力远比用粉末状火药发射圆形铅弹强,速度也快得多! 卢象升大喜过望,对戚虎说:“我决定了,以后全军改用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铅弹!不,从现在开始,生产火药和丸弹的作坊就要全力生产这种新型弹药,尽量储备,以备不时之需!老爷子,我还得再忙一段时间,生产弹药的事情,你多费心了!” 戚虎说:“自当尽心尽力。不过,大人,这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铅弹可比原来的弹药要贵很多啊!” 卢象升毫不犹豫:“贵也要造!这可是克敌制胜的利器,有钱也买不到!” 二十四 天雄军4 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天雄军的獠牙磨利,但真做起来,卢象升却感到力不从心。 他力不从心的原因跟杨梦龙一样,缺钱。 是的,现在这位儒将真的很缺钱。 练兵从来都是最费钱的,何况他要练的是一支所向无敌的精兵,而不是妆点门面的花架子。想要得到所向无敌的精兵,没别的捷径,无非就是精心挑选兵员,以优厚的待遇凝聚军心,以严明的纪律震慑心术不正之徒,以严格的训练打熬其筋骨,以行之有效的操典条例改打磨其心性,再以血战使其蜕变,如此两三年,精兵可成。至于三个月练出一支所向无敌的精兵这类情节,当笑话笑笑就过了,不必当真,三个月,只怕还有士兵不知道自己的最高头头是谁,前后左右怎么分呢,无敌个鬼啊!练兵,将领的才具非常重要,一个懦弱无能胸无大志的将军是带不出百胜劲旅的,一个散漫贪婪的将军是带不出纪律严明的部队的,同理,一支望尘即退的鱼腩之师中是出不了无敌猛将的,这里头的因果传承,一目了然。将军在练兵的时候,也是在练自己。除了将领的才具之外,钱也尤为重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连宋太祖这等英雄人物,在年轻的时候也因为吃个只值一文钱的西瓜却因为给不出钱,让瓜农弄得难堪不已,没钱,再英雄的人物也很难一展所长。天雄军近万人马,还有上千匠户,千余战马以及数目不小的骡马,人吃马嚼,一座金山都能吃垮,最要命的是,这支人马天天都要训练,每天训练的消耗可不少,箭枝、火药、铅弹需要补充,长枪大盾需要修补,砍卷了刃的刀需要更换,破烂的鞋袜每个月都要换,还有军饷要发,马料要买……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卢象升这段时间花钱都花得怕了,每天看着大笔大笔银子河水似的哗哗的往外流,却没有什么进项,那种心情,常人真的无法理解。现在如果大量生产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铅弹的话,开销肯定不小的,颗粒火药需要反复过滤杂质,这样一来材料消耗就大了,工时也长了;尖头凹底铅弹生产的工艺远比普通铅弹要复杂,用料也更多,一发两发可能看不出什么,但一天的训练下来,打出去的铅弹何止数千,这消耗可就海了去了! “也许,我也应该学学那只大马猴,鼓励民间兴建作坊,严收商税?” 面对一路飘红的财政赤字,卢象升心里闪过一个未曾有过的念头。他对杨梦龙大力开垦荒地、改善水利、制造化肥、开矿、自己制造军械等等举措是很佩服的,但是对杨梦龙严收商税、大办作坊这两项却保留意见。收商税,那不是与民争利吗?为些许商税与商贾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真是掉身价。至于大办作坊更是问题多多,民以食为天,农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办这么多作坊,工钱比土地产出多得多,那不是引诱农民放弃土地,到作坊工作嘛,如此一来,农耕荒废,粮食减产,那还得了!但是都这么长时间了,据他搜集到的信息,南阳那边没有出任何乱子,作坊越办越多,人口越来越多,粮食产量也越来越高,越来越繁荣了!这说明杨梦龙的办法是管用的嘛,既然有这么好的经验,为什么他不去借鉴呢?对,一定要严收商税,也许我管不了整个北直隶的商人,但至少想跟我做生意就得老老实实的交税! 实在是缺钱缺得狠了的卢大人决定,秋收之后就办点作坊,征收商税。 大名、顺德、广平三府今年都获得了难得的丰收,特别是卫所军田,产量相当惊人,三十万亩麦田,仅收获的小麦便多达七十万石之多,十万亩土豆,产量更在一百四十万石以上,可以说,明朝中后期还没有哪个卫所能获得这样的大丰收,军户们笑逐颜开。这惊人的产量让卢象升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朝廷的视线内————文武双全,既能治理地方,屯田生产,又能领兵打仗的人在哪个朝代都匮乏得很啊! 当然,舞阳卫那边的收获更加丧心病狂。舞阳八万亩小麦产量普遍在三石以上,有些将近四石,四万亩土豆的产量普遍多达二十五石! 也就是说,这舞阳一地,就收获了二十四万石以上的小麦,还有上百万石土豆,这样的产量,让卢象升瞠目结舌,自叹弗如。不过,其他卫所的军田收获则没有这么理想,小麦的亩产量都是两石左右,三石的很少,土豆的产量也不足二十石,说到底还是因为那边基础差,肥料供应远没有舞阳这边充足,管理也没有这边到位。其他几个千户所都在抱怨杨梦龙偏心,把大多数磷肥都给了舞阳千户所————两次丰收摆在面前,谁还不知道磷肥这个东西可以增产,那他一定是天字第一号白痴了! 跟丰收相对应的是税收辽饷又涨了,而且还涨了不少。关宁军正在修筑大凌河城,筑城可是要钱的,这钱从哪出?当然是从老百姓身上出,本来明朝上亿人口,修城的费用摊下来,摊到每个人的身上也不算什么,但是再加上其他的苛捐杂税就要命了,最最要命的是税吏在经手的时候时常给翻上一番甚至两番,朝廷每一次加收赋税都是这帮王八蛋发财的好机会,一分银子的税敢收到三分甚至五分去,不交?不交你就是暴民,杀你哟!北方的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艰难,而陕西老百姓则干脆就活不下去了,流民蜂起,饿蜉遍野,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拖家带口逃向河南河北,而且不是十个八过,一来就是一千数百,一批紧接着一批! 不管当道诸公怎么粉饰太平,明朝的颓势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卢象升暂时没有想这么多,这些问题也还轮不到他去头疼。丰收之后,他终日忙于应酬,应付来自全国各地的粮商。现在粮价越来越高,粮食产量却越来越低,好不容易冒出了一处粮源,粮商们都希望能够拿到一批粮食,然后从中牟利。卢象升有自己的打算,尽管粮商们开价一个比一个高,他还是坚持按照当初的协议,将六十万石土豆卖给了程骥,先把为了练兵而欠下的债还清了再说;然后又将三十万石土豆以四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卖了出去,留下五十万石有二十万石分给军户们作粮食,剩下的加工成土豆面作军粮储备。至于小麦,每户军户按照家中人口多少,分到五石到八石不等,这么多小麦再加上土豆,完全够他们吃到明年夏天,还有一些余粮可以出售了。这样一来,小麦便去掉了近十几万石。接着,他又以每石一两二钱银子的价钱卖掉了三十万石,剩余二十石存入府库,这是战略储备,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绝不能动的。 一番拨弄下来,他那干瘪的钱包鼓了起来,军户们的粮仓也头一次装满了,天雄军提前换了新的鞋袜和鸳鸯袄,他自己满意,军户们满意,天雄军满意,就连朝廷诸公也甚感满意————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拖掉天雄军的军饷了!你自己轻轻松松就赚了三四十万两银子,这点小钱想必不放在眼里了,还不如给我们作酒钱呢! 钱虽然有了,但是在卢象升看来,钱还是不够。一支军队并不是训练好装备好就能所向无敌的,没有可靠的后勤,再精锐的部队也只有被抽成猪头的份。长平大战,赵军兵力之雄厚,士卒之剽悍敢战,装备之精良,将帅之冷静勇武,均不输于秦军,然而粮道一断,几十万大军全完了,这样的教训,虽然过了千年,仍然让每一位为将者不寒而栗。卢象升可不想重复赵括的教训,他得为这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编练出来的精锐之师打造一条结实通畅的输血管道。为了确保在远距离机动作战的时候他的部队能够得到充足的粮草,他必须购置足够的大车和骡马,而这又是个吃钱大户,买马造车,多少钱都不够。当然,他也可以省下这个钱,每到一地,由地方州县提供粮草,不过去年勤王途中处处碰壁,甚至到了北京城下也没有粮草拨下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了,深刻到足以让他看清楚当道诸公都是一群想要马儿死命的跑又不让马吃草的货色,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愿意再将后勤供应寄托在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身上,他必须趁现在还有时间,还有钱,朝廷也还支持他的时候,将天雄军打造成一支骡马化军队,而不是一群只能靠两条腿走路以及运输的泥腿子! 计划虽好,却不大现实。因为现在明朝各马场已经名存实亡了,别说战马,连骡马都越来越少,骡马的价格自然一路飞涨!戚虎给他计算过:天雄军上万人马,每人每日吃掉两斤粮食;一千两百匹战马,每匹每天吃二三十斤马料,一天下来,仅消耗的粮草就多达五六万斤;一支上万人的野战军团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机动作战,需要至少五倍以上的民夫辅助,帮忙架桥铺路转运物资砍柴挑水扎营掘壕,否则光是这些杂务就能把这支精锐之师累趴下————只有白痴才会让自家的精锐去干这些杂务,浪费体力,消磨士气————这几万民夫也是要吃饭的,就算他们的口粮只是战兵的一半,一天也要吃掉两三万斤了,这样一来,每天要消耗的粮草不下八万斤,也就是将近八百石,以两匹挽马拉千斤算,得装上八十多车。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实际上,八十辆大车是远远无法满足需要的,因为如果是远距离作战,那八十辆大车不可能一天跑一趟,等这支车队卸完粮草再回去运过来,运到的时候,部队就算没有被饿死,也饿软了,必须有同等数量甚至更多的车辆转运,确保粮草能够源源不断的送上来,也就是说,没有一两百辆大车是无法满足运粮需要的。这样一来可就要命了,这马和大车可都是要钱的,而且一点也不便宜! 如果外出作战的兵力翻一倍,物资消耗恐怕就不是翻一倍那么简单了。这还是路况非常理想,粮道畅通的条件下,如果路况恶劣,又或者粮道濒濒遇袭,物资中转站被焚略,消耗会突然激增十倍不止,甚至会导致后勤的瘫痪,仗也就没法打了。 也就是说,天雄军想要在作远距离长时间的野战的时候供应充裕,至少要准备二百四十辆可以装七石的大车,五百匹骡马。考虑到粮道可能遇袭,运粮车队可能全军覆没,他至少还得多准备一百辆大车,两百匹骡马。这个数字让卢象升额头见汗,咋舌不已。 二十五 神兽 天雄军现在有一千两百多匹战马,对于一支近万人的内地军队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很多部队只有将领和家丁才有马骑,而且还不一定是战马。不过,骡马的数量就比较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一千两百匹战马和上万人的武器装备,几乎将天雄军的家底全部掏光了。现在卢象升手里有钱了,自然就动了多购买一些骡马的心思。靠朝廷肯定没戏的,他托几位马贩子帮忙寻找马源,弄到一匹算一匹。 这天,卢象升正在和马贩子洽谈买马的事宜,侍从忽然来报:“杨指挥使求见!” 卢象升愣了一下:“哪个杨指挥使?”他记得归他管的三个卫指挥使里,没有一个姓杨嘛! 侍从说:“舞阳卫的杨指挥使!” 原来是那个大马猴! 这货在六月下旬又带人跑了一趟蒙古,跟蒙古人进行互市,朝廷的禁令在他看来跟空气差不多,爱理不理。不过现在不是明初了,很多禁令已经丧失了约束力,朝廷的要求也相应的降低了,只要他能自己养活舞阳卫那几千兵,两三万军户,做点走私之类的来钱活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连吴永都没觉得他有什么错。现在看来他又捞到了不少,专程绕道到大名府来炫耀了。卢象升向马贩们道一声“失陪”,快步迎了出去,只见杨梦龙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皮帽,腰间佩着横刀,大腿上别着狗腿刀,牵着一头高大的双峰骆驼,带着几名亲随笑嘻嘻的站在大门外,那几位亲随也是一脸无牵的牵着骆驼,看看骆驼的鞍具就知道,这家伙对骆驼的兴趣还不小,大手一挥,这帮剽悍的轻装飞骑士变成了骆驼骑士,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卢象升心里暗暗好笑,拱拱手,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对骑起骆驼来了?”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骆驼跑得又快又稳,而且能长时间不吃不喝,这样好的代步工具,不用的是傻蛋!”抬头看了看高高挂在门口的匾,歪着脑袋说:“我说老大,你这府坻不怎么样嘛,寒酸!改天我派人过来帮你修建一幢豪华气派的楼房,钢筋水泥的,七层高,还装玻璃窗,保证比这幢要好得多!” 卢象升说:“那我就先多谢了!进来坐,不用我请吧?” 杨梦龙说:“不用,不用!”把缰绳和马鞭往亲随手里一塞,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看他那神气样,比回自己的家还要随便。卢象升笑笑,对仆人说:“去,把这些骆驼牵到马厩里安置好,让这几名壮士也歇息一下。” 仆人应诺一声,过去接缰绳,曹峻却叫了起来:“不能把骆驼安置在马厩里!” 卢象升一怔:“为什么?” 钟宁拱手说:“大人有所不知,这骆驼身上有一股怪味,马匹嗅到这种怪味就会躁动不安,如果将它们安置在马厩里,所有的马都会拼命挣扎的!” 卢象升觉得有意思:“还有这事?”好在还有一个空的马厩,正好用来安置这些骆驼,他交待一声就进去了,刚转过身走了几步,就听到“噗”的一声,接着仆人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大爷的,老子好心伺候你,你居然敢喷老子,你大爷的!”看来真的气得不轻了,不顾卢象升在场,一口一个“你大爷的”。卢象升好奇的转身一看,好家伙,牵杨梦龙那头骆驼的那名仆人一头一脸都是黄黄白白的泡泡,散发出阵阵怪味,可把那仆人气坏了,指着骆驼破口大骂,而那头骆驼抬眼望天,一脸不屑的嚣张样,居然有几分杨梦龙神韵!钟宁、曹峻这几个家伙都在咧嘴狂笑,幸灾乐祸,显然他们也没少吃这头骆驼的亏,现在看到别人也被喷了,自然是幸灾乐祸了。那仆人给喷了一脸,气得不行,咬着牙照着骆驼的腿就是一脚!钟宁面色一变,赶紧将他拉到一边,下一秒,那头骆驼的蹄子从这名脾气不大好的仆人的胫骨擦过,钻心的痛。那仆人惊叫:“这……这畜生还会踢人!?” 钟宁哼了一声:“当然!这家伙脾气坏得很,你踢它一脚它必定会踢你一脚,没踢上不算完!我劝你少惹它,你踢它一脚它没事,它给你一脚只怕你受不了!” 那仆人惊疑不定的盯着那头骆驼,想看看这头骆驼有什么不同之处,那骆驼也瞪着他……看来这头骆驼的脾气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嘛。他冲骆驼扮了个鬼脸,冷不防骆驼一口咬了过来,正正咬在他右肩,这个倒霉的孩子痛得杀猪般惨叫:“骆……骆驼咬人了!骆驼咬人了,救命啊!!!”钟宁曹峻几个大惊失色,赶紧上去上去救人。这时,杨梦龙的怒吼传了过来:“蠢货,又欠抽了是吧?赶紧把人给放了!”骆驼嘴巴一松,放过了这个倒霉的孩子,昂着头冲府里嗷嗷叫,像是在告状。被它咬得不轻的仆人连滚带爬的逃开,打死他他都不敢再碰这头骆驼了。 卢象升摇头笑叹:“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座骑!”大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杨梦龙已经跷起了二郎腿,抓起摆在面前的点心大块大块的往嘴里塞,两名年轻的侍女在一边伺候着,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看到卢象升进来,他连嘴都不擦,嘴口问:“怎么样,没伤着人吧?” 卢象升坐下,说:“怕是要休息几天了……我说你上哪找来这么一头怪骆驼?脾气比人还坏!” 杨梦龙得意的说:“嘿嘿,这样才好玩呀!怎么样,土豆、小麦都卖了不少,发财了吧?我这一路过来,看到路上的客商多了很多哦!” 卢象升说:“嗯,留了一年的存粮,剩下的都卖出去了,总算是把欠你和欠程公子的钱给还上了……对了,你这一趟有什么收获?” 杨梦龙说:“我呀?我在六月下旬就带领商队出发了,一路爬山涉水到了榆林,沙子可是灌了一肚子啊!不过收获也不小,你是不知道啊,那边的人可笨了,一个玻璃制成的酒杯就能从他们那里换到三头水牛,一坛烈酒就能换到一匹骏马,一罐饴糖换了两只羊,人家还附送几张羊皮!”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可惜呀,你没有去,不然的话你也可以跟着大赚一票的!”这家伙在开春的时候就让人运了一批土豆面、黑豆、盐之类的东东到塞外去,那时牧民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瘦得皮包骨,饿得两眼发亮,因此商队没费多大的劲就用带过去的粮食换到了六百多头牛,四百多匹马,还有上百头骆驼,这些都是草原各部打败喀尔喀部之后从喀尔喀部手里抢来的战利品,结果让杨梦龙用粮食一古脑的换了过来。让杨梦龙不满的是,这批牲口实在太瘦了,半路死了一成多,气得他想杀人。搞定南阳技术学校之后,他亲自带上大批货物跑了一趟草原,这次带去的货物中除了必不可少的生铁、盐、茶、布匹等等之外,还增加了不少特色产品,比如说用土豆酿的烈酒,用玻璃制成的酒具,还有喷香甜蜜的饴糖,都是好东西。这些特色产品让牧民们惊喜万分,争相抢购,那烈酒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虏了草原汉子的心,晶莹剔透的玻璃制成的酒具在草原上成了千金不换的宝物,饴糖更是被抢购一空————在物资匮乏的大草原上想吃点粮实在太难了。杨梦龙这次交易大获成功,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杨梦龙说得眉飞色舞,卢象升听着也颇为羡慕,问:“你又换回了多少牲口?” 杨梦龙唉声叹气:“我们能接触的毕竟是小部族,能力有限,能换回的东西也不多。这次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换回了三百匹战马。” 卢象升问:“牛呢?换回了多少牛?” 杨梦龙说:“弄到了四百多头牛。大概是我搜刮得太狠了,那些小部族已经很难再拿出大量牛马进行交易了,他们提出用羊进行交换,而我实在不想再尝试那种赶着几千只羊穿州过省的滋味了,没有同意。” 卢象升问:“那你这次的收获岂不是很差?” 杨梦龙说:“那倒没有。他们虽然拿不出更多的牛和马了,但好东西还是有不少的,比如说皮革、牛筋、牛角,都是很有用的东西。我还在榆林那边开了一个作坊,专门从草原上收购各种牲口的骨头,然后加工成骨粉。骨粉是很好的肥料,施到田里准能丰收。对了,我还弄到了四百头骆驼!” 卢象升叫出声来:“四百头骆驼!?” 杨梦龙说:“对啊,他们拿不出更多的牛和马了,不过骆驼还有不少,我觉得这骆驼块头大,能吃苦耐劳,买回来不管是运输还是骑乘都很划算,便答应了他们用骆驼交易……嘿嘿,你是不知道,在那边骆驼可便宜了,比牛还便宜!” 卢象升只能苦笑了。在蒙古、新疆、青海那边,都有数量庞大的骆驼,是出了名的沙漠之舟,很能适应沙漠的恶劣气候,不过在塞内却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在沙漠里无往不利的骆驼骑兵到了内地只有挨宰的份,因此极少有客商会购买大批骆驼回来的。这货倒好,不管有用没用,逮着便宜就买! 二十六 乌鸦嘴 一般而言,塞内地区最缺的是战马,其次是牛,这两项都是战略物资,它们的数量和质量直接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兴衰。中央王朝与游牧民族之间的贸易一般都是以战马为主,牛次之,次骆驼这种生活在沙漠地区的大型牲畜,真没有人换过,大家都觉得这东西没多大的用处,既不能当战马又不能当牛拉犁,除了跑塞外的马帮,平民和军队根本就用不上。不过,杨梦龙觉得骆驼很有用,吃的东西没战马那么讲究,耐饥渴,可骑可乘可拉大车,最重要的是便宜,一个玻璃杯就能换一头,不换白不换!所以这货一口气弄了几百头回来,蒙古人还小心翼翼的问以后能不能继续用骆驼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是可以提供更多的骆驼的。 对了,考虑到那几个小部落实在拿不出更多大型牲畜来交易了,杨梦龙很大方的允许他们用牛皮、牛筋、牛角、马尾之类的东东来换,一通猛捞,居然让他捞到了上万根牛筋,一千多张牛皮,牛角马尾之类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成车拉回来的,就连羊毛也拉了二十几车回来!卢象升为之叹服,这小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啊,太能搜刮东西了! “怎么样,要不要骆驼?我可以分你一百头的。”杨梦龙认为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很大方的问。 卢象升笑着说:“骆驼就算了,用不着。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高价购买你这批战马。” 杨梦龙马上翻脸:“想也别想!我这几百匹可是有中亚血统的优质战马,可不是那种比驴子大不小多少的蒙古马!我搜刮这批战马容易吗?出再多的钱我都不卖!” 卢象升涎着脸说:“那就分我一半好了!” 杨梦龙加重语气:“想也别想!一匹都别想!我告诉你,我这马高大,健壮,耐力好,爆发力也强,耐看又耐用,上哪找这么好的战马?别说你,皇帝老子我都不给!” 卢象升哼了一声:“小气鬼!”也就不再勉强了。杨梦龙从蒙古那边弄回来的马他看过,其中确实有很多有着中亚血统的战马,高大健壮,看着就眼馋。三百年前,蒙古征服中亚,将中亚的人口财富掳掠一空,中亚的战马自然也在重点掳掠之列,高大健壮的中亚战马血统就此融入到蒙古马种的血管之中,直到现在,蒙古仍有一些部落在牧羊中亚血统的战马,这是很抢手的优质战马,换他好不容易弄到几百匹也舍不得分给别人的。 喝了一杯茶后,他问:“对了,陕西那边的形势如何?” 杨梦龙一脸晦气:“别提了,乱,乱得不可开交了!那里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年年大旱,土地龟裂,庄稼连年失收,陕西那帮官员完全不管老百姓死活,一味往死里搜刮,遇见饥民暴动也不上报,更不救济,只管关闭城门,不让饥民进城就算了,大概他们认为等这些饥民饿死了就没事了吧!他妈的,这些狗官都该枪毙一百遍!” 卢象升皱着眉头问:“今年还是大旱?” 杨梦龙说:“可不是!其实河里还是有水的,地下也有水,只要想办法将河里的水抽上来,或者多打些灌井,很多农田还是可以正常生产的,但没有人去干这些正事,只管征税征税征税,哪怕朝廷已经下令免征一些灾情严重的州县的赋税了,税吏还在继续征税,美其名曰:预征!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现在陕西已经变成一个火药桶了,害得我根本就不敢再走陕西这条路了,只能绕道山西再入榆林,一路上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 卢象升长叹:“这国事,是越来越艰难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在他看来,现在的这混乱不堪的局势多半是朝廷执行能力丧失所导致的。西北连年干旱是事实,可再怎么干旱也远远没有到绝流的地步,只要朝廷能动员起足够的人力物力,兴修拦河大坝和水库,多打灌井,再减免西北老百姓的赋税,在富庶的南方多征商税救济西北灾民,这场天灾完全可以挺过去的,但硬是没有人去做,大臣碰到天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骂皇帝,让皇帝反省,好像皇帝向老天爷低头认个错就什么灾害都没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对了,我听说辽东那边又开始筑大凌河城了?”杨梦龙换了个话题。 卢象升说:“是呀,早就开始筑城了。” 杨梦龙皱着眉头问:“为什么非筑大凌河城不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大凌河城两次筑起,又两次被拆掉,筑一次被拆一次,那不是浪费钱粮嘛!” 卢象升说:“兵部这样做,自然有兵部的打算,我们还是别瞎猜了。”他微微有些兴奋,“一旦大凌河城建成,关宁防线就能狠狠的往前推,将建奴往沈阳压!建奴不善于攻城,只要我方筑坚城打呆仗,步步为营,迟早可以将他们赶回老林子啃树皮的!” 杨梦龙叫:“仗不是这样打的!没有哪一场战争能靠修筑堡垒打赢的!没有一支敢于野外决战的精锐之师,修筑再多的城池也是枉然!” 卢象升苦笑:“如果能有一支敢于在野外与建奴死战的铁军,阁老就用不着费这个劲去修建堡垒了。几十年来,我军在野外对上建奴,战无不败,就连关宁军,提到要与建奴野战,也是心惊胆颤!军心如此,除了修筑堡垒巩固防线之余再除图进逼,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梦龙有些激动:“我承认这堡垒战略对付不善于攻坚的建奴很有用,但是,他们也不是蠢货,他们迟早会拥有攻坚能力的!而且现在税源日益萎缩,国库入不敷出,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推行这种耗资巨大收效甚微的堡垒战略,那是自杀!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将那些次要的堡垒全部放弃,收缩兵力确保宁远、锦州、山海关这三点一线,节省资金,用这笔钱编练一支野战军团,练个三五年也就差不多可以杀出关去,跟建奴一较高下了,这比筑城划算得多!” 卢象升沉默片刻,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筑坚城打呆仗是朝廷一贯的战略,能延续这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 杨梦龙哼了一声:“有个屁道理,还不是因为这一战略工程巨大,可以捞油水的地方很多,所以大家压根就不想改变!等着瞧吧,再继续这样下去,这个国家迟早会被辽东战事拖死的!” 卢象升面色微变,低声喝:“你胡说些什么?当心隔墙有耳!” 杨梦龙说:“我怕个屁!本来就是这个理,做错了还不让人说?” 卢象升面有愠色:“国朝方略,一举一动均决定千万人的生死,岂是我们能够非议的!休要再说!” 杨梦龙嘴巴动了动,想再说下去,但是看到卢象升面色都变了,便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勉强一笑,说:“我只是替关外那些暴露在建奴兵锋之下的军民,还有那在田间终年劳作所得也不够交税的黎民不忿……其实筑几座坚城往前推一推也好,只要守住了,就能从建奴那里抠回一大块地盘……” 卢象升神色稍缓,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有些事情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够置喙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杨梦龙没再说下去,伸了个懒腰,问:“戚老爷子呢?” 卢象升说:“在军营里,怎么了?”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怎么了?我说,你也该把他还有那批教官还给我了吧?我也要扩充部队,训练新兵的时候很需要这些经验丰富的教官啊!” 卢象升说:“少来了,你一手带出了两千精兵,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会缺教官?老爷子留在这里这几个月,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教呢,你急什么?” 杨梦龙真急了:“我靠,你该不会是打算给我来个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了吧?” 卢象升说:“年底还你,年底还你!” 杨梦龙叫:“我现在就要!” 卢象升坚决将老赖进行到底:“我马上就要扩军两千了,你把他们要回去了,我可怎么办!年底还你,行不行?” 杨梦龙无可奈何:“好吧,年底一定要还我。” 卢象升松了一口大气。像戚虎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军人,换谁都舍不得放他走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杨梦龙借给他的那几十名教官通通都留下来————这些教官随便哪个管一百名士兵都是绰绰有余的,有些甚至当个把总都很称职。不过这样做的话就太不厚道了,他脸皮薄,这种事情做不出来,哈哈一笑,说:“好,年底一定还你!你我有半年不见了,难得你来一趟大名,说什么也得留下来玩上几天,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杨梦龙这次绕到大名府来,一来是陕西那边实在太乱了,不安全,必须经山西入河北,二来则是顺便过来讨回他借给卢象升的那个教官团,以免被卢象升来个一借不还,那他就亏大了。当然,也要看看老朋友。他来到明末已经快两年了,可真正的朋友并不多,跟南阳那帮文官打交道的时候总觉得浑身别扭,手下那帮百户千户又奉他为衣食父母,对他惟命是从,想找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而卢象升恰好是其中一个。听了卢象升的话,他乐了:“你不说我也要在这里好好玩几天,去看看大名府古城的遗址,看看邯郸王城!” 卢象升说:“正好,我这些天有点空暇,就陪你畅游大名府好了……来人,备酒!” 一声吩咐,仆人马上忙活开了,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没多久就弄出了一桌不算奢华,但绝对让人胃口大开的酒席。杨梦龙让钟宁拿来一袋烈酒,说是用土豆酿的,请卢象升品尝,卢象升品尝了一杯,只觉得酒液清澈如甘泉,酒香扑鼻,辛辣无比,酒胃顺着食道流入胃里,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开来了,不禁连赞好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不亦乐乎! 二十七 阁老驾到 第二天,杨梦龙让人赶着牲畜群先回舞阳,自己留在大名府游山玩水。 大名府名胜古迹众多,北宋曾在这里建陪都,以应对强悍的契丹铁骑的冲击,春秋战国时赵国的国都邯郸也在大名府境内,可谓人文荟萃。可惜这些华丽的妆容都被岁月的风尘剥蚀得干干净净了,昔日的北京大名府早已被洪水吞噬,被掩埋在厚厚的河沙之下,再难寻见一丝踪迹,这让杨梦龙大失所望。他本以为在明代还能窥见一丝这座北宋名城的绝代风华,可现在除了厚厚的河沙,什么都看不见。至于邯郸王城,更是只剩下一些残破不堪的建筑,昔日曾与铁血大秦针锋相对,争雄百年互有胜负的大赵国都,如今已经沦为一个三几万人口的小县,贫困之极,看着那长满荒草的废墟和零落的人家,再追忆这里曾作为山乐六国抗秦核心的辉煌,真叫人不胜感慨。 在废墟间徘徊良久,杨梦龙扶着一截明显被火烧过的折断的石柱,感叹:“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一个拥有四十万胡服精兵,连赫赫大秦也敬畏三分的强国帝都!” 卢象升说:“早在战国时期,秦军就多次攻打邯郸,给邯郸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后来赵国灭亡,由于赵人性格倔强,如同白杨一般宁折不屈,秦国便纵火焚城,将邯郸夷为平地,试图将这座都城抹掉,断掉赵人最后一丝念想,好作秦国的良民……最终赵人还是没有变成秦国的良民,倒是这邯郸,在那次劫难之后就再也没能恢复过来了。”他一掌拍在一尊爬满了藤蔓的残破石象身上,嘘唏不已:“在灭亡之前,赵国的朝政就变得黑暗腐败,帝王一代比一代昏庸,臣子一个比一个无能、无耻,赵国的灭亡,实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那直到最后关头仍在试图力挽狂澜的不败战神李牧,只可惜了那直到最后一刻仍在为捍卫这个国家而浴血奋战的胡服精兵!可敬,可叹!” 赵国打从长平惨败之后就丧失了独力与秦国对抗的能力,接下来几十年也只是勉强自保而已。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留下的资本不容轻视,赵人在这四战之地骈足抵肩,数百年以降磨练出来的血性和凝聚力更不容轻视,秦国对赵国的进攻,十次有九次是以惨败告终的。秦始皇继位后,先后三次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赵国发动试探性进攻,三次都被赵国打得大败亏输,最重要的是,是在野战中被赵军击败的,赵军之强悍,赵人之血性,可见一斑。后来秦国派出了头号大将王翦,统率举国精兵强将呼啸而来,李牧也带领赵国最后一支胡服精兵迎战,双方在井陉关恶战了整整一年,秦军始终啃不动赵军防线。但很多时候战争的胜负是由在战场之外决定的,在最要命的关头,赵王听信郭开的谗言,用颜聚、赵葱代替不败战神李牧,赵军转守为攻,马上被秦军秋风扫落叶般歼灭殆尽,而李牧比他苦心保存下来的胡服精兵先行一步了,在被解除兵权之后,他被郭开派人暗杀,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大赵飞骑那纵马驰骋的英姿也就此永远从华夏大地消失,步入人们的记忆之中,名将和劲旅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嘘唏。卢象升每每读史至此,栏杆拍遍,为李牧,为那些忠诚的赵国猛士鸣不平。 杨梦龙瞅了瞅他,心里说:“你和天雄军的结局也没比赵军好到哪里!不过,你比李牧好一点,至少还可以放手一搏,最终求仁得仁,而李牧连战死沙场的机会也没有……” 两个人又登上了武灵丛台。武灵丛台是赵武灵王所建,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曾无数次肃立在高台之上,台阶下,无数身着红色军装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挟强弓,负羽箭,配弯刀,一排排的从台下浩浩荡荡的开过,仿佛一片流动的红色火海,不难想象,当时的赵武灵王内心涌起的是何等的豪情壮志。可惜岁月无情,迭经战乱后,武灵丛台已经破败不堪,仅仅是在明代就修复了十几次,再难见当初那磅礴的气势了。但是站在高台上,俯瞰着下方,耳畔仿佛仍能听见赵军那海潮般涌来的呼啸之声,和赵武灵王那豪迈的长笑:“我衣胡服,我挽强弓!” 杨梦龙拍着高台的栏杆,笑着说:“把地面草拔掉,把地面弄得平整一点,倒不失为阅兵的好地方……在这里阅兵肯定很带劲。” 卢象升没好气说:“哪里有这个闲钱!” 杨梦龙正想说话,卢象升的家奴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呼哧带喘的爬上高台,行了一礼,叫:“大人,大事,大事!” 卢象升问:“何事如此慌张忙乱?” 家奴说:“孙、孙阁老来了!” 卢象升大吃一惊:“孙阁老来了?” 家奴说:“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卢象升对杨梦龙说:“孙阁老百忙之中来到大名府,怕是有大事呢,小杨帅,我们先回去可好?”本来他可以先撇开杨梦龙赶回去的,不过他想把杨梦龙推荐给孙承宗,力邀他一起回府。 杨梦龙也对孙承宗这位明末名臣十分好奇,能亲眼见这位历史名人一面,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当下就答应下来,两个人顾不得再继续游玩了,跳上马,快马加鞭,打道回府。 邯郸到大名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直线距离为九十公里,杨梦龙和卢象升骑着快马沿着驿道不惜马力的飞奔,换了两匹快马,跑了一个多时辰,紧赶慢赶的才赶回到卢府。杨梦龙屁股都颠疼了,暗暗抱怨孙承宗真能折腾人,你老人家不好好的呆在关外筑城,跑到大名府来干嘛!当然,只是在心里抱怨一下而已,这话可万万不敢说出口。 回到卢府,卢象升风风火火的闯进客厅,却没看见客人的踪影,不禁大急,叫:“卢安,阁老呢!?” 老仆人卢安跑了出来,说:“阁老喝了一杯茶,然后出去了!”说这话的时候还抬头瞪了杨梦龙一眼,似在抱怨他在这节骨眼上拉自家大人出去。贵客来了,主人却不在家,这是很失礼的事情,阁老的身份何等尊贵,是能怠慢的吗!都怪这只好动的大马猴! 杨梦龙耸耸肩,我哪里知道那个死老头会来个突然袭击的嘛! 卢象升问:“阁老去哪里了?” 卢安说:“阁老说要到市面去看看是否繁荣,商品多不多……” 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飘了进来:“建斗,我回来了。”声落,人到,一位年约七旬,身穿朱紫官袍的老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卢象升抢前一步跪下,行礼:“下官参见阁老!”朝杨梦龙打了个眼色。杨梦龙跟着跪下:“下官参见阁老!”那叫一个别扭! 孙承宗爽朗的笑着,不等卢象升行全礼就把他扶了起来,略带责备的说:“你看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私人场合不要这么多礼数,你就是听不进去!” 卢象升诚恳的说:“阁老既是下官的上司,大明的架海金梁,又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岂能失礼!” 孙承宗摇头,说:“看来你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目光落在杨梦龙身上,见这家伙留着个怪异的板寸头,浓眉大眼,一张娃娃脸还带着一丝稚气,但一股勃勃英气已然掩饰不住,勃然欲发了,不禁多看了这小子几眼,有些好奇的问:“建斗,这位少年是谁?” 杨梦龙咧嘴一笑,说:“下官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 孙承宗神色一动:“你就是带领一群军户、民壮死守定兴,与建斗里应外合,全歼建奴三个牛录,并且射杀建奴牛录额真的神射手杨梦龙?” 杨梦龙大大方方的承认:“就是区区在下本人小弟我了。” 众人都不禁皱起眉头,觉得这小子胆子真不小,居然敢这样跟阁老说话。孙承宗却觉得这小子挺不错,性格豪爽,性子跳脱诙谐,最重要的是有本事————这一条至关重要。对于有本事的人,对方有再大的缺点他也能够容忍的。袁崇焕恃才傲物,祖大寿、吴襄结党营私,满桂鲁莽粗野,毛文龙桀骜不驯,甚至秦良玉当面顶撞,他都能容忍,并且重用他们,因为这些人都是大明杰出的人才,跟这些人比起来,杨梦龙说话随意一点,根本就不算个事。他笑着扶起杨梦龙,说:“老夫老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了,建斗不知道多少次在老夫面前提起你,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敢作敢当,老夫也对你颇为欣赏,只是杂务缠身,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与你见上一面,没想到今天倒在这里遇见了。” 卢象升说:“杨指挥使,阁老虽然没有见过你,但对你欣赏有加,你在短短一年之内从一介布衣骤然官至一卫指挥,阁老的提携可是至关重要的,还不谢过阁老的赏识提携?” 杨梦龙拱手行礼:“谢谢阁老的赏识提携之恩!” 孙承宗摆摆手,说:“客套话就不要说了,老夫并没有提携过你,只是认为你有才能,所以才向圣上推荐你,仅此而已。为国选贤,乃是臣子之本份,你有才华,建斗也有才能,就应该重用,犯不着谢什么。你干得不错,不足两年时间便把乞丐窝一般的舞阳千户所变成了商贾云集、粮仓充盈的丰腴之地,养活了数千军户,而且一仗就剿灭了数千悍匪,着实让人瞠目结舌。让你当这个舞阳卫指挥使算是选对人了!”又朝卢象升微微一笑,笑容温暖而慈祥:“你也干得很好,我刚出去转悠了一圈,大名府市面繁荣,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极少看到流民乞丐,如果每座城市都能像大名府这样,那圣上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卢象升肃然说:“下官做的还不够,大名府本来就相当繁荣,下官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像广平、顺德则差远了……” 孙承宗摆摆手,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太过急切可不是什么好事。”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让这两位坐在自己左右,嗯,要不是卢象升总是那么严肃,还真有点儿象哼哈二将了。 仆人赶紧送来香气扑鼻的清茶和精致的点心。 孙承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细细品味着,连声赞叹。 杨梦龙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明末名臣,著名的关宁防线的缔造者。老人身材颇高,须发如雪,脸上布满了皱纹,颧骨突起,刻画出坚硬而锋利的轮廓。他七十岁了,“人生六十古来稀”,在这人均寿命不足四十岁的时代,七十岁已经是绝对高龄了,理应在家里逗弄孙儿安享清福,但他还在为这个四处生烟冒火的帝国奔忙着,应付着关外的强敌和比满洲八旗更可怕的政敌。几十年的征战和朝堂争斗已经将他的心态磨练得无比坚韧、强大,仿佛一株古松,任你风吹雨打,仍自挺拔,荣辱不惊。如果没有发生奇迹的话,这位老人很快就要因为大凌河惨败而引咎辞职,淡出朝堂,结束他几十年的仕途,然后在崇祯十一年的高阳孤城走完了自己的传奇一生。 人生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呢? 卢象升问:“阁老莅临大名,不知道有何要事?”打死他都不相信在关外风云际会,随时可能爆发一场大战之际,孙承宗会闲得没事跑来大名府讨茶喝。 孙承宗微微一笑,说:“我听人说你一些举措不同寻常……打从你去了一趟舞阳之后,一些举措就变得很不寻常了,尤其是练兵的方法,更是闻所未闻,心中好奇,便过来看看。” 卢象升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 二十八 突击检查 杨梦龙心里也暗叫不妙。 唐代藩镇割据,各节度使杀文人如杀鸡,这段悲惨的历史已经成了文人的噩梦,宋太祖用一杯酒拉开了崇文黜武的序幕,文官集团开始一家独大,对武人势力展开近乎歇斯底里的打压,不管哪支军队,只要稍稍有一点可能成为藩镇的苗头,马上就会招来疯狂的打压,不将其拆个七零八落不算完————赫赫有名的北宋名将狄青,就是让文臣连逼带吓,活活给吓死的。明朝更是将这一套发扬光大,宋朝武人地位低是低一点,但待遇还是不错的,武将也有较大的权力,可以决定作战部署,明代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武将地位低下不说,连临敌的决策权、粮草供应什么的通通都掌握在文官手里了,一群连兵书都没有翻过的文官说怎么打他们就得怎么打,打赢了是他们指挥有方,打输了是武将懦弱无能,反正不管怎么样,文官都只有功劳,不会有过错。不听话?那你就等着挨收拾吧,没有这帮文官点头,你的军队连饭都吃不上————武将手里是没有多少粮草的,出征的时候粮草由沿途的州县供应,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能不能吃饱全看地方官吏的心情,一通组合拳下来,把武将收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和卢象升反其道而行,大力开垦荒地,积储粮草,试图自力更生,这可戳到了文臣集团的菊花啊:你们都能自力更生了,我们还怎么捏住你们的命根子啊?你们想怎么样?是不是想造反!? 孙老头跑到大名府来,该不会是想兴师问罪的吧? 他越想越觉得不妙,上前一步拱手说:“阁老,卢大人这些反常的举措都是出自下官的建议,跟他本人没有关系的!” 孙承宗眼神怪怪的看了这小子一眼:“是你建议他这样做的?” 杨梦龙说:“是的!大力垦荒,兴修水利,以卫所军田的产出供养战兵,都是跟我学的!那个……练兵的方法也是跟我学的,跟他真的没有多少关系,如果有什么过错,你找我好了!” 卢象升低喝:“杨指挥使,是本官要效仿你舞阳卫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轮不到你来给本官顶缸!” 杨梦龙说:“不是顶缸,事实就是这样的!” 卢象升说:“你!” 孙承宗摆摆手,说:“你们别争了,先带我到军营和粮仓去看看吧。” 杨梦龙拼命冲卢象升使眼色,眼角嘴角都在动个不停,活像一台人形电报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用脑电波给卢象升发电报,让他拒绝孙承宗的要求。天雄军现在算是兵甲精利,存粮极多,对于军队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于文臣来说可不见得是好事,好心的可能会替天雄军能自己养活自己感到高兴,心眼坏一点的在给皇帝的奏章中加一句“……王霸之资”,你就等着挨整吧!就算要带这个老头去看,也得把仓库里的粮草搬掉大半,让士兵们换上一点破烂的装备再带他去,让领导放心,让国家放心。 卢象升略一犹豫,咬咬牙,对着门口作了个“请”的手势:“阁老,请!” 孙承宗微一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杨梦龙扯住卢象升,低声说:“你傻啊?你囤积了这么多兵甲粮草,本身就是一件犯忌的事情,还带他去看?不怕被他扣一顶大帽子啊?” 卢象升说:“阁老对我有知遇之恩,为人更是光明磊落,绝不会这样做的!” 杨梦龙跳着脚说:“他是不会,但你能担保他身边的人不会吗?随便哪个向上面打个小报告都够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卢象升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说完大步跟了上去。 杨梦龙又追了上去,第二次扯住他,声音压得更低:“你是身正不怕影子邪,但是有些王八蛋的心生来就是邪的,这种王八蛋天生就见不得别人好,你能不能长个心眼!”他加重了语气:“如果势头不妙,你就推说那些兵甲粮草有大半是找我借的,记住了!” 卢象升面色微变:“你一个卫指挥使能借出这么多粮草兵甲,不是更犯忌么?如果传出去,只怕你连命都保不住!” 杨梦龙说:“反正你往我身上推就对了!” 孙承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两个在后面嘀咕些什么呢?老夫又不是大老虎,用得着如此慌张么。” 卢象升随口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杨梦龙咕哝:“你当然不是老虎,可是你所代表的那个团体却是比老虎还要可怕得多,老虎吃人还吐掉骨头,你们那个团体别说骨头,连毛都不吐!”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天雄军军营。天雄军大营栅栏高耸连绵,鹿砦厚实,壕沟挖得又深又宽,诸般布置一丝不苟,如同汤池铁堡,想啃下这么一座大营,可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大营旁边是一座戒备更加森严的营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所有栅栏都糊着厚厚的泥土以防火,为了防盗,天雄军甚至将数百步内的草全部铲掉,种上了萝卜,为军营提供新鲜蔬菜之余也防止小偷强盗利用植被掩护偷偷接近,潜入营内。孙承宗指向那座营寨,问:“这座营寨为何戒备如此森严?” 卢象升说:“这是粮库,几十万石军粮都存放在这里,关系重大,下官不得不加强戒备,万一军粮出了什么差错,近万天雄军和数万军户就只有饿死的份了。” 孙承宗颇为惊讶:“你在里面放了这么多粮草?走,进去看看!” 卢象升自然遵命,让守军把门打开,带着孙承宗和杨梦龙走进粮库里。 粮库里,一条条鼓得几乎要胀裂开来的麻袋堆积如山,随便打开一袋,里面都是还散着淡淡清香的小麦,粒粒饱满。卢象升解释:“这是新收上来的小麦,都是军田所出。” 孙承宗拿起一把小麦,用鼻子嗅了嗅,说:“果然是新鲜的小麦,粒粒饱满,看来今年天雄军军田的小麦真的丰收了啊。你留了多少存粮?” 卢象升说:“三十万石。” 孙承宗带来的几个随从倒抽了一口凉气。 孙承宗也不说话,走出堆满小麦的仓库,指向另一座仓库问:“那里面放的是什么?” 卢象升说:“土豆面。” 孙承宗笑着说:“土豆面?有意思,去看看。” 卢象升又让人打开土豆面的库房大门,果然,里面一袋袋的全是土豆淀粉,数量甚至比小麦还多,都是刚入库不久的。卢象升亲自打开一袋向孙承宗介绍土豆面的加工,当得知这玩意儿的亩产量达到十几石,而且还有很大提高空间的时候,孙承宗着实大吃一惊。 “它可以加工成馒头,面包,面条,还可以酿酒制糖,是非常理想的食物。”卢象升这样介绍。 孙承宗神情有些激动:“好东西啊!产量高,味道也好,上哪找这么好的东西!回头老夫一定要上奏朝廷,大力鼓励老百姓种植此物,有了它,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了!” 卢象升说:“阁老有所不知,土豆的产量还远不止于此,那些军户是头一回种,多有不当之处,产量受了影响,不然还可以收获更多的。像舞阳卫,一亩可产土豆二十五、六石!” 孙承宗有些吃惊的望向杨梦龙:“当真?”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在秋收之前就跑去塞外了,不大清楚,不过也差不多吧?去年我们种的土豆亩产量就达到二十石了。” 孙承宗问:“那你种了多少土豆?” 杨梦龙说:“舞阳千户所种了四万亩,泌阳那边又种了四万亩,不过泌阳那边的军田肥料没舞阳这边的足,产量受了影响,肯定达不到舞阳千户所的水准了。” 孙承宗默算一下:“尽管如此,八万亩军田还是让你收获了近两百万石土豆!” 杨梦龙说:“大概是这个数吧,一百六十万石以上肯定是有的。” 孙承宗有感而发:“要是每个卫所都能像舞阳卫那样,朝廷就轻松多了!” 天雄军有几十万石存粮,这么多存粮当然不可能全放在一个仓库,这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大的仓库而已,在广平、顺德两府,还有好几个粮仓,九月过后,天雄军正式完成训练,是要分兵驻守这两个府一些战略要地的,到时候这些粮仓里的存粮就派上用场了。尽管如此,八万石小麦和十五万石土豆面的庞大仓储还是让孙承宗这一行人惊叹不已。 接着,这老头又参观了马料仓库。 提起马料仓库,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草料场,其实这是错误的。普通的马天天吃草料倒无所谓,但是战马————尤其是河套马,则必须吃精料才能长膘,如果天天让它们吃干草,还不如杀了它们好了。现在马料库里就存放了两万石大麦,工人正忙着将从军田里割回来的苜蓿晒个半干,然后切碎装入青贮窖内储藏,半干的苜蓿会在密闭缺氧的环境下发酵,成为青贮料,这是一种从南北朝起就开始沿用的储存技术,这样保存下来的青贮料营养价值远高于干草。除了苜蓿之外,工人还将红薯也切碎发酵储存,这招是跟杨梦龙学的,他实验的结果证明用发酵过的红薯喂马更容易长膘,这么有用的技术,卢象升没理由不学。 除了草料、大麦以及红薯之外,马料库里还有两千多石黑豆,战马同样很喜欢吃这种豆子,当然,就这样拿来喂马似乎有点浪费,应该先榨油,然后将豆渣做成豆饼再加入马料里,效果更好。 “这么多马料,足够养活两三千匹战马了。”孙承宗指着那一袋袋黑豆说。 卢象升说:“禀阁老,下官现在只有一千两百匹战马。” 孙承宗眉头略皱:“只有一千两百匹战马?我记得你多次上奏朝廷请求拨款购买两千匹战马,怎么还差这么多?” 卢象升苦笑:“几次上奏,兵部都以没有钱为理由给拒绝了,这一千二百匹战马,足有一半是下官在定兴缴获的,剩下这一半是下官通过马贩高价买来的。”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现在明朝手里的养马场因为草场退化、管理不善等原因,产出的马匹越来越少,越来越差了,相对应的,明军的骑兵规模急剧缩减,骑马都快要变成武将和家丁才有的福利了,想要获得大批战马,只能从蒙古人那里买。就算每匹战马只卖三十两银子,两千匹,那也是六万两银子了,朝廷的财政赤字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他沉吟着说:“这个……老夫再帮你争取一下,想办法给你凑够两千匹战马。” 卢象升大喜过望:“多谢阁老!” 孙承宗摆摆手,说:“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好了,仓库看得差不多了,带老夫去看看你的军营吧。” 二十九 检阅 校场中,近万天雄军森然布列,杀气弥漫。 天雄军的装备跟舞阳卫几乎如出一辙,头上戴着圆滚滚的钢盔,身披铁甲,六块黝黑发亮的弧形钢板由肩至腹,将整个胸腹要害遮得严严实实,这样一套盔甲,总重不过二十斤。火枪手的装备要差一些,除了头盔就是一身皮甲,颈部再围两层链甲就算了,反正他们是隔着四五十步与敌人对射的,要那么好的防护干嘛?横刀手则武装到牙齿,不仅身披铁甲,手里还拿着嵌了一层铁叶子的大盾,在必要时候他们会组成严密的盾墙,阻挡敌军的进攻。六百名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布列在军阵后方,战意昂扬,身上丫丫叉叉的全是精利的武器,除了必不可少的骑弓外,还有一杆三四米长的马槊,一把横刀,一把狗腿刀,即便是关宁骑兵见了,只怕也会口水长流。 出奇一致的装备,出奇一致的精神面貌,整支大军浑然一体,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当几千顶钢盔那火红的盔缨迎风舞动的时候,那无声的、令人震撼的力量,即便是关宁军也相迎见绌! 孙承宗身边那几位很可能是武装出身的家伙眼冒绿光的盯着那片沉默的钢铁丛林,再想想自家部队的装备,真是越想越委屈。 孙承宗的声音有点异样:“建斗,这……这就是你练出来的精兵?” 卢象升说:“是的,阁老!我天雄军共九千七百人,九千一百名步兵,六百名骑兵,全在这里了!” 孙承宗指着那片比芦苇还密的枪林:“这些装备跟其他部队不大一样啊!”确实不大一样,这些长枪枪杆木质坚韧而有弹性,一尺长的枪刃令人生畏,下面还套着三尺长的铁制矛樽,将枪杆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长枪最大的弱点就是一旦被弄断了枪头就成了烧火棍,所以必须加铁制矛樽,防止敌军握住枪杆将其斩断,明军的长枪也是一样。只是兵部那帮大老爷实在太会精打细算了,矛樽只有二十厘米长,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手持钢刀的敌军一旦抓住了枪杆,随手一刀就能将枪杆斩断,不费吹灰之力————至于某位武将演武的时候枪头脱落这种破事就懒得说了,反正在那帮比山西婆娘还精的兵部官僚眼里,这些细节都不必在意的。 杨梦龙说:“跟其他部队的一样就惨了!” 卢象升说:“禀阁老,这些长枪都是我们自制的,枪杆结实而有弹性,再加上三尺长的矛樽,极难削断。” 孙承宗说:“比兵部提供的强多了啊……不错,不错!” 一位武将说:“这样一来,成本可就大大增加了啊,一个矛樽的铁料都可以做出三个枪头了!” 卢象升说:“那种一弄就断的长枪,做一万杆又有何用?” 那位仁兄直翻白眼。 天雄军九千七百名士兵,有六百骑兵,一千八百火枪手,四千长枪兵,还有两千刀盾手,暂时还没有炮兵编制。还有一千三百补充兵,负责喂马做饭维修军械之类的杂事,当战兵损失过大的时候就从他们中间挑人补充进去。 “全是战兵?”孙承宗吃惊不小。 卢象升说:“全是战兵。” 孙承宗沉默良久,拍了拍卢象升的肩膀,说:“你干得着实不错!” 卢象升说:“阁老过奖了。要不要让他们演练一番,以便阁老考核?” 孙承宗说:“演练就算了,我虽然已经老眼昏花,但是一支部队能战与否,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天雄军装备精良,从上到下斗志昂扬,显然是一支来之能战的精兵,你能在短短两年内练出这样一以精兵,真是不可思议!” 卢象升说:“阁老过奖了,其实下官这练兵之法,包括装备制式,都是跟杨指挥使学的!” 孙承宗望向杨梦龙,吃惊更甚:“还有这事?” 杨梦龙大大方方的说:“也没什么啦,其实天雄军跟我们舞阳卫的装备、训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喜欢穿红色战袄,我们更喜欢黑色战袄。” 卢象升说:“舞阳卫训练之严格,兵甲之精利,士卒之敢战耐战,十倍于天雄军!阁老,杨指挥使是有大才的,让他当个卫指挥使实在太屈才了……” 杨梦龙心里暗暗叫苦:“老大,你想害死我呀?”他最怕孙承宗耳根一软,然后又给他升官————打从当上这个卫指挥使之后,他又开始赔钱了! 孙承宗却对卢象升的话持怀疑态度:“杨指挥使,果真是这样吗?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练兵之法的?” 杨梦龙不加思索,说:“还用想吗?照搬戚家军的训练方法就行了!” 孙承宗:“……” 戚少保留下的《纪效新书》不知道被翻烂了多少本,却不见有谁练出过一支堪与戚家军比肩的军队,他照搬戚家军的训练方法就做到了?天才! 杨天才瞅着天雄军那庞大的方阵,心痒痒的,真想冲方阵高喊几句“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过过瘾。可是有孙承宗和卢象升这两位大人物在,还轮不到他出风头。嗯,回去一定要搞个阅兵式,好好的过一把瘾! 在卢象升的邀请之下,孙承宗走下点将台,来到方阵前检查天雄军的武器装备。锋利无比的横刀,连重甲也能一枪刺穿的长枪,还有那口径出奇的一致的火枪,无不让他啧啧称奇,连声说:“好精良,好精良!”杨梦龙却很不满意,等孙承宗走远一点,要过一把横刀,弹着刀身压低声音问卢象升:“不是卖了两千多把破锋刀给你吗?怎么不拿出来用?你看这玩意儿,就刀刃的材料好一点,刀身材料差远了,能用吗!?” 卢象升同样压低声音说:“那两千把破锋刀有一千把藏在库房里,还有一千把有六百把装备了骑兵,四百把装备四百名刀法最精湛的士兵……” 杨梦龙叫:“你全拿出来用嘛,藏着掖着干嘛?” 卢象升苦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可以给所有士兵都佩上削铁如泥的宝刀啊?你知不知道,即便是这种夹钢的破锋刀,也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屁个可遇不可求!在我看眼,它就是二流货色!我又没有卖得太贵,你犯得着宁可将它藏进仓库也不拿出来给士兵们用么!” 卢象升还是苦笑。杨梦龙确实没卖多贵,这等斩钉截铁如削豆腐的宝刀,也只卖十两银子一把而已,可以说是便宜得掉渣了。不过对于卢象升来说,他还不如卖得贵一点呢,至少这样就不必觉得欠他那么大一份人情了。 “回头我再买两千把破锋刀。”他说。 杨梦龙说:“这才像话!” …… 检阅完毕,孙承宗让大军解散,神情有些欣慰,捋着胡子问:“建斗,你可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在百忙之中突然跑到大名府来?” 卢象升说:“下官愚钝,请阁老提点。” 孙承宗淡然说:“朝中有人参你私自贩卖军粮牟利,搜刮民脂民膏充作军资,大量打造兵器,似有不轨的意图。” 卢象升面色微变,额头都冒出冷汗来了。杨梦龙脱口叫:“是哪个王八蛋干的?也太毒了吧!” 孙承宗神情厌恶,说:“还能是谁干的?当然是那帮言官御史了!” 明朝的言官御史就是现在的街头政治家,没有实权,什么事都不用干,骂人就行了。他们一天到晚就干两件事:骂皇帝;找同僚的碴。当明朝的皇帝是很辛苦的,稍稍有点错处马上就会有一大帮言官御史眼冒绿光流着口水的扑上来穷追猛打,不让皇帝低头认错装孙子不算完!如果皇帝气不过了,要揍他们,那更是求之不得了,对这帮家伙而言,挨廷杖绝对是最光荣的履历,一顿板子下来,绝对是声誉跃起,所以很多言官御史都是没事找事,无中生有的找皇帝的碴,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倒不是皇帝真的犯了那么多错,而是这帮家伙屁股痒了,想骗廷杖,往往气得皇帝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至于找同僚的碴,更是他们最乐意干的事情————找皇帝的碴是有风险的,一旦让皇帝恨上了,给你升个官然后找个碴宰了你,找谁哭去?找同僚的碴那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只管拿放大镜盯着同僚的一举一动,稍有错处马上夸大十倍然后上奏就行了,能将那个倒霉蛋扳倒当然是普大喜奔,板不倒也没事,对方奈何不了你的,谁叫你是言官御史,有风闻奏事————说白了就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权力呢?这帮家伙纯粹就是一群疯狗,逮着谁咬谁,因为言官是没什么油水的,只有将那些手握实权的家伙扳倒了他们才有上位的机会,自然是该忽悠就忽悠,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像卢象升卖粮吧,朝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天雄军发军饷了,粮食丰收之后当然得卖掉一些以补充军需用度,马上就让言官御史们找到了攻击他的机会,奏折雪片般飞向崇祯皇帝,几乎将崇祯皇帝给活埋了,罗织的罪名更是让人毛骨耸然,随便皇帝信了哪一条,他卢建斗都得死无葬身之地啊!至于证据,对于言官来说,那是从来就不需要的,他们的职责是风闻奏事,不是办案! 卢象升定了定神,说:“阁老明鉴!下官确实是卖了不少粮食,但那也是因为朝廷数月不发军饷,军需用度匮乏所致!至于大量打造兵器……不瞒阁老,兵部拨下来的兵器大多有破损,弓箭火铳很多都不堪使用,特别是火铳,打几发就炸膛,为将士的生命安全计,下官不得不将这些火铳重新回炉……” 孙承宗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淡然说:“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还信不过你么?你做得很好,不仅自己养活了近万天雄军,还让天雄三卫近两万户军户都过上了温饱的生活……在你回来之前老夫先在大名府城的街市转悠过了,也跟一些老百姓谈过了,街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是不会骗人的,老百姓那满足安祥的笑容更不会骗人,你干得很好!至于那帮言官御史,当他们放屁好了,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说:“他们这么卖力的攻击你,无非是看到天雄三卫欣欣向荣,眼馋了,想扳倒你,将你攒下来的这点东西瓜分干净罢了,那帮家伙的私心味,隔着十里都闻得到!” 卢象升感激的说:“多谢阁老信任!” 孙承宗说:“好好干,让更多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回去之后老夫会上奏朝廷,让圣上给你更大的权,当然,如果天雄三卫能纳几万石粮食的税就更好了,朝廷现在真的很缺钱粮。” 杨梦龙咕哝:“这不公平……老子一个卫就纳了五万余石土豆面,他三个卫才纳几万石,太不公平了!” 卢象升说:“只要朝廷不滥征,下官纳几万石粮又何妨?”由于军田被侵占,大批军户破产,卫所早已入不敷出,明朝中叶的时候不得不免掉了卫所的赋税,开始给卫所发军饷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卫所军户都要饿死了,还怎么纳税?只能免掉了,不过现在天雄三卫和舞阳卫大获丰收,朝廷认为还是应该稍稍的征一点税,免得国库里的老鼠通通饿死了。卢象升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朝廷能放点权,别瞎派人到天雄三卫来捣乱,纳点税又何妨? “天雄军还没有火炮吧?”孙承宗指着又天始操练了的士兵,问。 卢象升说:“兵部还没有拨下来。” 孙承宗说:“没有火炮可不行,一支军队没有火炮,可是要吃大亏的。回去我想办法让兵部尽快给你拨十几门火炮过来,你加紧训练,没准……没准你们很快就要上战场了。” 卢象升愕然:“阁老的意思是……” 孙承宗说:“自大凌河城重修工程开始之后,辽西的形势就骤然紧张起来,只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如今朝廷已经没有多少能战之兵了,万一关宁军不支,只怕要动用到你的天雄军,你要作好准备!” 卢象升凛然,抱拳一礼:“下官随时听候调遣!” 三十 风起大凌河 孙承宗在大名府逗留了两天,便匆匆返回京城面圣,向崇祯上报此行的结果,然后马不停蹄的前往山海关。正如他本人所说,自大凌河城重修工程开始之后,辽西的局势便骤然紧张起来了。大凌河城是锦州的坚实屏障,此城一成,后金在辽东的军事调动将受到极大的钳制,关系重大,袁崇焕两次修筑大凌河城,两次都被后金给扒了,这次后金也不会让明军安安心心的把城修好的,辽东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了,他不回去盯着可不行。 送走了这尊大佛,卢象升开始忙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搜集骡马大车,囤积皮革棉花,匠户营更是昼夜两班倒,加班加点打靠兵器铠甲,制造铅弹。天雄军能否上战场还没有个定数,但他是个实诚人,孙承宗让他作好准备,他就老老实实的作准备,随时待命。杨梦龙也磨拳擦掌,火烧屁股似的跑回河南去作准备,今年一年都在忙着种田建工厂建学校,他早就不耐烦了,现在有机会了,当然希望可以带领舞阳卫到辽东去跟后金好好较量一番,看是那帮未开化的野人狠,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磨出来的舞阳精兵强!临了他还想把戚破虏这小子拽回去,但是这小子不知道躲哪去了,没找着,只得悻悻作罢。 孙承宗回到山海关的时候,大凌河重筑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座城虽然两度被摧毁,但墙基还在,工程进度自然很快,关宁军在五月份决定重新筑城,七月开进大城河城遗址动工,一万三千多人的大军,再加一万多商贾役夫一起动手,不到半个月就修好了城墙和好几座堠台,再有几天,城堞也能完工,到时候大凌河城便成了一座坚城,后金想啃下这块硬骨头就难了。关宁军对此次行动还是很热心的,后金不善于攻坚,傻子都知道,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屡次在明军的坚城大炮之下吃鳖,只要心齐一点,城墙修得坚实一点,就能守住。而一旦守住,大凌河两岸的沃土便尽归关宁军所有,这些土地肥沃而湿润,灌溉方便,足以开垦出上百万亩良田,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干的是傻子。因此这次关宁军下了血本,仅战兵就出动了五千余人,何可纲、祖大寿、祖可法、祖泽润……关宁军最能打的将领基本都出动了,还拉上了五千剽悍善战的川军。这支川军主要是负责掩护关宁军筑城,城一筑好,关宁军就会让他们滚蛋,关宁军的风格一向如此,从来都只有他们占友军便宜的份,友军想跟他们共享军功,那是做梦。 “呼,总算是修得差不多了。”秦翼明望着正在城墙上忙碌个不停,抢修城堞的役夫,吐出一口闷气。他带川军过来是为了掩护关宁军筑城,而关宁军一直跟川军不对付,双方相处得很愉快。川军曾在浑河两岸和戚家军联手,与后金八旗展开血肉搏杀,步战丝毫不弱于后金八旗精兵,后金八旗面对川军和戚家军那刺猬一般的军阵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靠投降的明军炮手开炮轰开明军的阵列,这才突破了明军方阵,最终这两部全军覆没。浑河一战是戚家军的谢幕演出,同时也是川军光华绽放的时刻,那一战打出了川军的赫赫威名,朝廷特意将九千川军调到山海关,作为山海关的最后一道屏障,同时也有用川军稍稍制衡一下关宁军,免得关宁军一家独大的意图。关宁军当地头蛇当惯了,来了这么一支威名赫赫的精锐之师在自己的地盘驻扎,自然很不爽,川军和关宁军的关系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这次筑城大家配合得倒还算好,但关宁军对川军的排斥和戒备是显而易见的,弄得川军老大的不爽,巴不得工程早点结束,好返回驻地,省得在这里看关宁军的脸色。 年轻气盛的祖泽润走了过来,向秦翼明拱手一礼,笑着说:“秦将军,这么空闲呀?” 秦翼明对这个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年轻人很不感冒,淡淡的还了一礼,说:“闲着没事,就出来看看。在我们石柱,这么庞大的工程可是难得一见的。” 祖泽润说:“这次掩护筑城,秦将军辛苦了。此城一成,等于将整个防线往前推了几十里,往建奴的心脏地带狠狠的敲下了一枚钉子,定会让建奴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的,扭转辽西局势,在此一举!这里头也有秦将军的一份功劳啊!” 秦翼明心里冷笑。你说得好听,谁要是当真了,要分一份功劳,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边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 “城墙修得差不多了,壕沟还得再加深,加阔,鹿砦同样得再加厚一层,这些都要教吗?” “城里储备的石料不够,派民夫到远处多采一些回来,免得没有石料修补城墙!” “再催一催锦州那边,多运些粮食过来。现在城里的粮食不足十日之用,这点粮食哪里够!” 每下达一道命令,必定有人大声应诺,不断有人上去报告请示,犹如众星捧月一般。那位被一大群体格雄壮的将领捧在中间的,正是关宁军的头号人物,大明少傅、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祖大寿。这位老兄在去年己巳之变中看到袁崇焕下狱,便带令关宁军一道烟尘的逃回了山海关,后来袁崇焕来信劝说,孙承崇也保证朝廷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只要他领兵入关帮忙拔掉关内四城,有功无罪,祖大寿这才再次领兵入关,在孙承宗的指挥下拔掉了关内四城,大败领兵来援的阿敏,果然受到朝廷的封赏。不过,有过当逃兵的经历之后,他的胆子也变小了,回到锦州后如履薄冰,从不孤身离开军营,生怕被东厂和锦衣卫给逮了。五月,孙承宗决定重修大凌河城,他是头一个响应,倒不是他的觉悟有多高,纯粹是看中了大凌河两岸的土地。关宁军把守着天下雄关,一举一动都决定着明朝的命运,明朝每年必须供给他们四百万两辽饷,少一分都不行,连老领导孙承宗也不敢轻易处罚他们。如今的关宁军已经快要变成一个独立王国了,如果再得到大片良田,粮食可以自给自足,他们就完全不用再看明朝的脸色,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了。基于以上考虑,祖大寿对这项工程自然十分热心,很多时候是亲力亲为,现在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了,精神越发的亢奋。 何可纲笑说:“城堞后天就能完工了,五门红衣大炮,二百余门大小将军炮,还有五百余门大小佛朗机均已部署完毕,大凌河城可谓固若金汤,建奴不来攻则已,一来,定叫他们血流成河。” 祖大寿嘴角含笑,神情却十分严肃:“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建奴可不是好对付的。” 祖可法哼了一声:“那帮建奴野地浪战强是强,但碰到坚城重炮,哪次不是被打得尸横遍野的?” 众将领齐声赞同。关宁军没有跟后金八旗野战的勇气,不过对于守城,还是很有信心的,宁远战役,第二次宁远战役,锦州之战,关宁军三次拿得出手的战绩都是靠守城取得的,这三次胜利使他们对后金那可怜的攻坚能力充满了蔑视,只要有坚实的城墙,有足够的大炮和火药,他们就有信心挫败后金任何攻势,如果能斩获一百几十颗首级,便又是一场大捷! 秦翼明心里苦笑,关宁军守城倒是守出信心来了,只是信心太足了可不是什么好事,骄兵必败哟!当然,这话只能是在心里想想,不能当面提出来,不然关宁军就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祖大寿也看见了秦翼明,带着亲热的笑容大步走过来,向秦翼明抱拳一礼,笑着问:“秦将军,你看这城怎么样?可有何破绽?” 秦翼明说:“少傅大人部署周密,无懈可击,末将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祖大寿说:“秦将军将门虎子,定然有独到的见解,还请不吝赐教。” 说是请人家不吝赐教,他身边的将领也很配合的挤出笑容,可总带着一丝傲慢,令秦翼明很不舒服。他正想说话,一背着认旗的将官纵马飞驰而来,看到祖大寿,慌忙滚鞍下马,拜倒在地,高声说:“少傅大人,我军夜不收在义州一带发现了建奴的哨骑,已经打了好几次,建奴哨骑硬是不退,建奴大军似有大举来犯的迹象!” 祖大寿淡淡的说:“意料之中,建奴是绝不会让我们舒舒服服的把这座城筑起来的。再探!” “得令!”那将官一跃而起,再度上马,飞驰而去。关宁军将领彼此对视,颇为振奋:建奴果然来送人头了,真是守信! 祖大寿皱着眉头说:“加快进度,尽快将城堞修好,多备石料柴草,这回怕是有一场大战了!” 众将领齐声应诺,忙活开了。 祖大寿又对秦翼明说:“秦将军,如今大凌河城修筑工程已接近尾声,建奴又大举来犯,怕是有一场恶战了,你部多为步兵,再滞留在此怕是会吃亏,不如早些回军山海关,拱卫京畿。” 这摆明就是要独占军功了,秦翼明气往上撞,老子带人在这里守了大半个月,沙子吃了一肚,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你们就要撵人,也欺人太甚了吧!但川军毕竟是客军,这是关宁军的地盘,他们说不上话的,秦翼明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忍着,朝祖大寿一抱拳,说:“少傅大人,末将这就回保山海军,预祝大人旗开得胜,再立大功!” 祖大寿皮笑肉不笑:“多谢秦将军吉言。若此战侥幸得胜,某绝不会忘了秦将军的功劳的。” 这种漂亮话听听也就算了,秦翼明不再多说,进城集合部队,分发干粮。一个时辰后,五千川军从城中开出,队列严整的朝锦州方向行进。走出几里后,秦翼明再度回头,望着坚固的城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多好的一次机会啊……关宁军私心这么重,迟早要吃大亏的……” 为失去一次绝好的立功机会而愤愤不平的秦翼明很快就发现自己有乌鸦嘴的潜质,关宁军确实吃了大亏,而且还是伤筋动骨的那种。被赶回山海军,川军只是难堪一点而已,却没有任何损失,但是留在大凌河城的关宁军和商贾役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大凌河城里,无数役夫、班军仍在紧张的忙碌着,修建城堞,加固城墙,关宁军则陆续开进建在道路旁和山地险要处的堠台,正式布防。全军士气高昂,建奴快要来了,又一次宁远大捷离他们也不远了。 士气高昂的关宁军和役夫、班军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大胜建奴的风光,而是————炼狱! 三十一 可汗大点兵 广宁大道上烟尘滚滚,数万大军齐头并进,旌旗猎猎,人喊马嘶,蔚为壮观。正红旗、镶红旗、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正白旗、镶蓝旗、镶白旗……后金八旗精锐尽聚于此,军容之盛,实属空前。大道上不断有身披银甲的骑士飞驰而过,而在队伍的后方,一根根皮鞭在空中挥舞,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呼啸声,接着就是皮鞭落在身上的轻脆响声,和压抑不住的惨叫。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包衣奴才在主子的皮鞭抽打之下推着小车,背着沉重的兵器,极力加快脚步,手脚稍慢就会招来一顿鞭子。这些负责运送兵器粮草的包衣奴才还算轻松的,最倒霉的是那些运送大炮的。吃足了明军火炮的苦头之后,后金也搜罗人才,开始自己铸炮了,这是他们铸出来的第一批大炮,不是很成功,但至少能打响。能打响就能要人的命,够用了。这些大炮重得要死,一门少说也有几千斤重,十匹挽马都很难拉得动。那些包衣奴才在后面推着炮车,带着菜色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血管绷到极限,努力推动炮车好让马走得快一点。他们干活不谓不认真卖力,可皮鞭还是不断的落在他们身上,一鞭下去就要从他们身上扯下一大块布料和皮肉。不断有人倒毙在路上,监工只是让人抬到路边一扔就算了,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蹄声又起,一名身披金甲的、身材高大的女真贵人带着数十白甲兵飞驰而来,大道上的后金将士纷纷勒住战马,朝他放声欢呼:“汗王!汗王!”数万人的欢呼声由远布近,仿佛汹涌而来的海啸,淹没了一切声音。那些包衣奴才匍匐在尘埃里,连头都不敢抬,他们还没有资格朝这位女真贵人欢呼致敬的资格。 这位相貌堂堂、贵不可言的女真贵人,正是努尔哈赤最出色的儿子,同时也是明朝最可怕的敌人,皇太极。跟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兄弟一样,皇太极也是从小就跟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是在战火中长大的。努尔哈赤打了一辈子仗,他的儿子们个个都身经百战,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但其中最为出色的,还是皇太极。跟莽古尔泰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纯粹武将不一样,皇太极文武全才,不仅能征善战,还学富五车,与明朝投降的文官交谈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位学识渊博、彬彬有礼的大儒,而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大将。不管是对女真人,对蒙古人,还是对汉人,他似乎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自信,他可以从容自若的与被俘的明朝文臣武将论道,可以纵马与女真健儿狩猎于山林之中,可以在大草原上弯弓射雕,不管是谁,都会被他过人的魅力所征服,甘心为他所驱驰。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心狠手辣的阴谋家,努尔哈赤临终时曾叮嘱四大贝勒一定要团结,有什么事情要商量着办,这位仁兄当面唯唯诺诺,继位之后马上变了脸,开始变着手法收拾那帮兄弟了。去年阿敏救援关内四城失败,带着一帮残兵败将逃回来,马上被他关了起来,剥夺了一切权力;大凌河之战结束后,他又以莽古尔泰嗜好打猎,累瘦了战马,以至于不少兵马无法出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为由,把莽古尔泰也给关了起来,这两个倒霉蛋的牛录和包衣奴才自然尽归他所有了。代善还算识相,见势不妙马上装孙子,这才没有被他收拾掉。站在莽古尔泰和阿敏的立场,这货的所作所为是非常不道德的,但对于后金政权而言,这种中央集权的举措却是极为必要的,正是从皇太极开始,后金正式完成了从一个组织松散的强盗集团到帝国的蜕变,那两个倒霉蛋不幸成了祭品。 明朝重筑大凌河城,这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皇太极的眼线。几乎是在关宁军开工的第二天,他就作出了决定:打!一定要狠狠的打!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动用,原因有二:第一,庄稼快成熟了,战马也要抓秋膘,必须等收割完庄稼,才有充足的人力去打大凌河城;第二:他想等关宁军把城筑得差不多了,大军进驻了再打,利用大凌河城作诱饵,迫使明军精锐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然后围点打援,以大凌河城为磨心,将明军的有生力量一点点的磨光!七月下旬,秋收一结束,他马上就下令征调大军,开赴大凌河城准备强拆。后金八旗自不必说,就连臣服于后金的蒙古部落也接到了命令,喀喇沁、察哈尔、科尔沁等各部落共出兵一万余人,火速前来会合。辽西大地的平原上,山地中,到处都是那些身穿皮甲蓬头垢面的蒙古轻骑剽悍的身影,这路大军的加入使得后金总兵力超过了五万人,声势更盛! 后金跟明朝打了几十年,大战小战不知凡几,但是动员起这么多兵力的战役,实在是屈指可数,这场战役的结果,将直接决定两个国家的命运。 皇太极朝向他欢呼致敬的后金勇士微微点头,马不停蹄的往前飞驰。他喜欢这种场面,甲士峥嵘,杀气冲天,有这数万虎狼之师在手,何事不可成?哼,孙承宗老匹夫,你欺我后金无力攻坚,居然想以守代攻是吧?这次我定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斜刺里一匹黑马冲刺而来,马上骑士体格魁梧,大髦高高扬起,英姿勃发,马颈上还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打老远就叫:“老八,我刚刚跟明狗的哨骑打了一仗,斩获了一枚首级!”这家伙一开口便如同棕熊狂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不是后金头号猛将莽古尔泰又是谁?这家伙一路大吵大嚷着跑到皇太极身边,与他并驾齐驱,神情甚是亲热。 皇太极看了看那颗血淋淋的首级,皱起眉头说:“五哥,杀散明军哨骑这种事情交给斥候就行了,你贵为一旗之主,去干这种事情岂不是掉了身价!?” 莽古尔泰嘿嘿一笑,说:“我就是闲得太久了,手痒了。关宁军这次放出来的哨骑数量可不少,也挺硬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望尘即退,碰到我们的斥候也敢迎上来厮杀了,看来关宁军是铁了心要守这大凌河城啊!” 皇太极微微有些意外:“哨骑硬探,死战不退?” 莽古尔泰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刚才我正蓝旗一小队斥候跟他们十余骑撞了个正着,狠狠打了一仗,双方各有损伤,很少见关宁军打得这么坚决的。” 皇太极说:“他们是看中了大凌河两岸的土地。要是能守住大凌河城,两岸百万亩土地尽归他们所有,为此牺牲一些精锐家丁又算得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望向前方,一字字说:“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莽古尔泰嚷:“对,绝不能让他们如愿,不然他们会一路将城池修到沈阳来!他们筑一座城我们就扒一座,最好把锦州、宁远也给扒了,将这帮鼠辈赶回山海关,这样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皇太极微微一笑:“迟早的事情而已……” 前方腾起一道道烟柱,带着火星直冲上半天,那是大凌河的守军正在纵火焚烧周边来不及砍伐的树木,恨不得把一切烧清光,以免留下这些树木给后金当柴,或者制造器械。皇太极冷笑:“又是这一招,真是无聊……”马鞭朝前一指,大喝:“加快速度,今晚我们在大凌河城下扎营!” 后金剽悍的士兵们用欢呼声回应汗王的命令,马上马下,骑兵步兵都加快了速度。后方皮鞭啸起的风响越发的尖厉,一根根皮鞭加倍用力的抽在那些手脚较慢的包衣奴才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些包衣奴才推着炮车,推着小车,背着粮草兵器拼命的往前跑,数万人汇成一股洪流,朝着大凌河城席卷而去。 大凌河城外的丘陵,烟火冲天,一把把人为放纵的大火正在疯狂蔓处,此时秋高气爽,草木枯黄,可谓一点就着,风一吹,火舌直窜到天边去,红赫赫的火星和带着火苗的碎叶漫天飞舞。浓烟滚滚中,大队民夫商贾神情惊恐,带着大量物资逃进城去,恐怖的气氛开始在大凌河城中弥漫。 烟雾弥漫中,人喊马嘶,明军放出去的哨骑正没命的逃回来,在他们身后,后金哨骑活像饿狼一样穷追不舍,利箭破空而来,不时有人惨叫落马,同伴看也不看,只顾着逃跑,或者转身还击。关宁军多以辽人为主,辽西历来民风剽悍,以辽人青壮精心编练而成的关宁军,特别是关宁铁骑,战斗力其实相当强悍,弓马娴熟,马刀骑枪均十分了得,正是后金头号劲敌,关宁军的哨骑在这场恶战中虽然落了下风,但迎然十分凶悍,利箭来回穿梭,双方都不时有人中箭,人仰马翻。但不管怎么说,关宁军的哨骑都被压回了城里,他们已经无力维持对后金的威力搜索幕,这意味着关宁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 后金哨骑在距离城墙两百步住勒住了马缰,用长矛挑着关宁军夜不收的首级围着城墙来回飞驰,耀武扬威。关宁军已经关闭了城门,这些哨骑虽然身手了得,但毕竟没有长出翅膀飞上城墙去的本事,再说前面有大炮等着呢,再往前凑就是送死了,这么亏本的买卖,他们当然不干。关宁军同样对后金哨骑的挑衅视而不见,祖大寿、何可纲等一众将领登上望楼,居高临下观察敌情,只见不断有大队骑兵穿过茫茫白烟出现在城下,呼啸往来,仿佛无穷无尽。地平线后面沙尘冲天,越来越多的旌旗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一大片一大片,仿佛一张色彩斑澜的地毯遮住了地面,朝着大凌河城徐徐拉过来。在这张大地毯后面,一队队包衣像蚂蚁搬家,背着各种物资拼命跟上大军的脚步;在义州大道方向,牛车马车驴车车流如水,车轮滚滚,数不胜数……看来后金这次真的是下血本了,不惜代价要拆掉大凌河城。 祖大寿喃喃自语:“终于来了……” 何可纲神色凝重的盯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彩色地毯,心里没来由的掠过一丝不安。 三十二 围城 后金大军这次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贝勒德格类、岳托、阿济格率兵两万,经义州屯住于锦州和大凌河之间,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主力则是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经广宁、黑山,径直压向大凌河城。现在,这两路大军已经在大凌河城下会合,在离大凌河城三里远处扎下了大营,登上城头放眼眼去,乌泱泱的一大片,无边无缘,煞是骇人。 祖泽润有点瞠目结舌:“这么多人!难不成建奴其他地方都不要了,把所有精兵都调到这小小的大凌河来了?” 何可纲沉稳的作出判断:“至少有五万兵马,还不算包衣奴才!”目光落在两百步外那群正在耀武扬威的轻装飞骑士身上,有些感慨:“蒙古人也来了,而且还来了不少……” 后金是个强盗集团,一伙强盗想要发展壮大,就得不断抢东西,逮谁抢谁,不光抢大明,抢朝鲜,连蒙古人也让他们给抢了。被抢了的蒙古人自然跟后金结下了很深的梁子,明朝趁机猛撒银子,出重金购买建奴的首级,重赏之下,勇夫成堆,蒙古人在家仇和厚利的双重刺激之下不断攻杀后金防御薄弱的部落,拿他们的首级换赏银。那时候后金的日子非常难过,在朝鲜和东江这边有毛文龙捣乱,弄得后金主力都不敢离开沈阳超过一个月;辽西那边有蒙古人像疯狗一样偷袭他们的部落,一个不留神就得被割走一大批人头;正面有坚如磐石的关宁防线,啃了几次连根毛都啃不到,反倒崩掉了大牙,这三点一面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缓缓绞杀之下,后金几乎窒息。但是后来袁崇焕先是杀了毛文龙,接着停止向蒙古购买建奴首级,蒙古人马上就不干了,你是老大,我们帮你打仗图个赏钱的,现在你这个老大都不打了,我们还打个什么劲?皇太极趁机施展高明的外交手段拉拢各部落的人心,等到己巳之变,后金大军长驱直入,横行京畿数月之久,蒙古人才发现明朝这个老大竟是如此的虚弱,呼啦一下全跑到了后金这边,皇太极要攻打大凌河城,他们积极响应,比正儿八经的后金八旗兵还要卖力,这一幕怎能不让人感慨。 祖大寿哼了一声:“一伙背信弃义之徒,在大凌河城下,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猛的,后金大军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喊声,无数士兵神情狂热,无数个嗓子打肺里用蒙语、满语甚至汉语呐喊:“汗王!汗王!汗王!”巨大的声浪几乎震散了天边的云朵! 祖大寿面色骤变:“奴酋皇太极也来了!?” 何可纲神色凝重:“看来假不了!” 祖大寿面色连变数变,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就算他亲自来了又如何?可不要像他老子那样,把命都丢在坚城之下才好!” 何可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关宁军自信满满,不理会后金的挑衅,继续加固城墙和城堞。后金的攻坚能力太差了,只要城里没有后金奸细,每次攻城对他们来说都只能是一场悲剧,关宁军相信这次同样如此。 山呼海啸中,皇太极带领众将领来到距离大凌河城仅三百步远处,察看这座尚未完全完工的坚城。夕阳之下,大凌河城那高大的城墙越发显得高耸,再加上层层密布的鹿砦、堠台、壕沟,更是固若金汤,特别是城头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让每一名后金将领都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几次攻打宁远、锦州,他们让明军的大炮炸惨了,都快被打出心理阴影来了。就连后金头号猛将莽古尔泰,也盯着最大的那个炮口,有点费劲的咽了一口唾沫,说:“这座城,不好打!” 皇太极缓缓点头:“确实是不好打。”慢慢眯起眼睛,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意:“不过,我也根本就没打算打!传我军令,大军就地扎营,放出双倍岗哨,严防明军偷袭!” 崇祯四年八月六日,后金两路大军五万余人马在大凌河城下会合,将小小的大凌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军情传回关内,明朝中枢为之震动! “大凌河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孙承宗一到宁远经略府,头一句话就是问军情。本来这个老头心情还不错的,在北京作了短暂的逗留,向年轻的皇帝解释了卢象升在天雄三卫一些看似反常的举措和政策,打消了皇帝对卢象升那一丝疑虑。本来,听说天雄三卫的粮食大获丰收,天雄军可以自给自足了,一大帮御史言官马上就跳了出来,嚷嚷再这样下去,恐有藩镇之祸————哪个藩镇不是从自给自足开始的?在他们眼里,军队都是一群捡文官的骨头啃的叫花子才叫正常,哪个军镇能够自给自足的话,那绝对是不正常的,有藩镇割据的苗头,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孙承宗对此十分担心,百忙之中抽空去了一趟大名府,作了一番调查。他如实向崇祯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天雄三卫原有军户一万七千余户,由于军田被大量侵占,大批军户逃亡了,只剩下不足九千户,减少了一半。卢建斗接手之后,向缙绅讨回被侵占的军田,重新招募流民充实三卫,短短一年,天雄三卫的军户便达到了两万户,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绝少看到流民乞丐,人人安居乐业……三卫军户辛勤劳作,大获丰收,不仅军户丰衣足食,天雄军亦兵精粮足,已经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倘若天下军镇都能丰衣足食,大明何愁没有可战之兵,可调之粮?”总之,在这个老头看来,天雄军能够丰衣足食是天大的好事,卢象升非但没有过错,还有大功。崇祯皇帝听得高兴,当着他的面把卢象升狠狠的夸了一通,说要号召各军镇卫所向卢象升学习,至于言官御史们的藩镇之言,当他们放屁好了。孙承宗这才放下心来,马不停蹄赶赴宁远,结果一到宁远,就听到了这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回话的是关宁军二号人物,祖大寿的亲家吴襄:“回阁老的话,奴酋此次出动兵力之多,出乎意料,已经将锦州到大凌河之间的道路全部封锁了,我们的哨骑根本就过不去,大凌河城内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孙承宗问:“建奴这次出到了多少兵力?” 吴襄说:“至少十万!” “十万!”孙承宗倒抽一口凉气。这差不多是后金全部的青壮了,而且还得算上十五岁的男丁!我的老天爷,那帮建奴都疯了吗,一下子动员了这么多兵力,日子不过了? 总兵宋伟说:“在锦州外围也发现了建奴的哨骑,往来驰骋,肆意刺探军情,十分嚣张,怕是有大进犯宁锦之企图!” 十万大军要围一个小小的大凌河城,那是绰绰有余了,动用这么多兵力,就为了围一个大凌河城,这话说出去,傻子都不信。孙承宗沉声下令:“宁远、锦州、松山、杏山各处提高戒备,不得稍有松懈,以免让建奴有机可乘!还有,组织死士,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大凌河城探个究竟!现在城都让人围起来了,我们却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领抱拳应诺,各自下去布置。很快,锦州那边便招募到了一批死士,一人两匹跑得最快的战马,装备最精良的兵器,怀揣着书信上马出城,抱着必死的信念朝着大凌河方向驰去。这招孙承宗并不陌生,去年建奴包围北京,消息被隔绝,他就是靠几名死士送信,跟老部下恢复了联系,调动军队调整部署,稳住了局势。他希望能有一两名死士成功进入大凌河城里,把那边的消息带回来,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这些死士刚一离开锦州城,马上就遭到了后金哨骑的截杀,而且越接近大凌河城,前来截杀的后金哨骑就越多,那些死士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他们的马刀弓箭之下。第一批死士很快就死光了,第二批的运气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头天晚上出发,第二天他们的人头就被挂到了锦州通往大凌河的官道路边的树上。但孙承宗的决心不容动摇,他许下更高的赏格,更多死士接过赏银,骑上快马出发,不到大凌河城誓不罢休。 锦州到大凌河城不过三十余里,骑快马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了。然而,在后金哨骑的截杀之下,这短短三十余里路,竟然如同从地球到月球那样遥远,那么多死士,都是有去无回。 数日之后,终于有一名死士那满是血污的身影出现在锦州守军的视野之内了。这名死士人和马都是伤痕累累,还插着几支利箭,后金哨骑在后面追赶,那匹马疯了似的狂奔,后金哨骑硬是追不上。守军见后金哨骑人数不多,鼓足勇气杀出城去,后金哨骑见状,转身便跑,让他们将这名死士给抢了回去。 这名死士身上还插着两支箭,全凭一股气撑着,回到锦州城里,这口气一松,登时就不行了,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出去接应的那名什长赶紧扶住他,他咳出一口血沫,艰难的说:“建奴……在攻打……堠台……用大炮……轰!已经……打……打下了……好几个……堠台了……好多大炮……”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喉咙格格作响,呛出一股股血沫,抽搐几下便闭上了眼睛。 什长不敢怠慢,如实上报。很快,紧急军情递到了孙承宗手里,他看完之后面色大变,严令关宁军马上增援大凌河城。 明军的噩梦就此拉开序幕。 三十三 骑战 大凌河城下,烟尘滚滚,两支骑兵往来冲杀,绞作一团,三眼铳射出三枚铅弹之后就被当成狼牙棒,呼呼带风的照着一颗颗脑袋猛砸过去,利箭在空中穿飞,撕裂甲衣和血肉,马刀带风劈过,带起一蓬蓬血雨,铁骨朵、钢斧、掷矛之类的近战兵器你来我往,狠狠的招呼着一个个倒霉蛋……就在这方寸之地,后金铁骑与关宁军精锐家丁殊死厮杀着,双方都不断有人落马,而一旦落马,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出战的明军家丁有两百来人,而迎战的后金精锐骑兵也有两百来人,明军家丁异常凶悍,而后金精锐骑兵更不必说了,不仅箭法精准,更个个膂力过人,骑在飞驰的马背上,重达十几斤的重剑照样抡得呼呼风响,将明军家丁连人带甲一并劈开,投出的钢斧和铁骨朵更是下下都照着防御最薄弱的面部招呼,几乎每一柄钢斧掷出,都会有一名明军家丁额头被生生劈开,惨叫着从马背上栽落。关宁军的三眼铳也让后金骑兵吃亏不小,这玩意顶到十几步再开火,任你有通天本领也躲不开,一旦胸部中弹,那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大片,基本上是死定了。双方都打出了火气,杀得越发凶狠,而城上城下,观战的两军也不时发出震天响的呐喊,为己方助威,战鼓更是擂得山崩地裂一样响。 谁也没有想到,两军初战就拼得这么凶,拼得这么狠。 皇太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笑着对莽古尔泰说:“看来关宁军还是有点本事的,论骑战,他们并不比我们大金勇士差多少啊。” 莽古尔泰哼了一声:“也就是那点家丁厉害罢了,如果所有关宁骑兵都能有这样的水准,他们何必整天缩在宁远、锦州城里当乌龟!”伸手从得胜钩上摘下九尺长枪,“我去会会他们!”也不管皇太极同不同意,长枪一挺,四十余名正蓝旗的白甲兵齐齐亮出兵器,一夹马腹,旋风般杀向战场。 城头上,祖大寿看得清楚,皱着眉头说:“让张存仁动动,截住这股建奴!” 明军战鼓擂得越发的震耳欲聋,千万人齐声呐喊中,悍将张存仁带领上百精锐家丁从瓮城中驰出,迎头撞向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哈哈大笑:“来得好!”没有冲向乱成一锅粥的战团,而是微微一拐,四十余骑绕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朝张可存所部冲去,以少打多,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双方距离还有五十步的时候,明军家丁首先拉开了骑弓,弓弦震颤中,一波箭雨照着莽古尔泰那帮子白甲兵倾泄了过去。如此精湛的骑射功夫,关宁骑兵是练不出来的,不过关宁军将领可以花钱招募一些弓马娴熟的蒙古士兵做自己的家丁,这些蒙古籍士兵的待遇甚至还要比汉籍家丁要略好一点,他们的忠诚度和战斗力自然也是相当的可观,一边飞驰一边挽弓疾射,箭若联珠。白甲兵很有默契的举起骑盾遮挡住面门要害,速度不减,利箭射在他们的骑盾和铁甲上,叮当作响,清脆是很清脆了,却没什么鸟用。那些蒙古籍家丁手中三支箭转瞬间全部射出,手往箭袋一抹,又有三支箭被他们抄在了手里。然而,不等他们再次拉开骑弓,白甲兵便擎起了强弓,开弓如满月,破甲重箭疾似流呼激射而出,明军骑兵中间登时发出一阵痛苦的惨叫,人仰马翻,第一轮箭过来,他们就倒下了十几个,大多是胸部和脸部中箭的,救都没法救。侥幸没有被射中的关宁骑兵又惊又怒,挽弓怒射,而白甲兵手中的第二支破甲重箭也呼啸着飞了出去…… 对射的结果很明显,白甲兵这边只倒下了三个,关宁军那边则又倒下了十几个,亏大了。即便是关宁军最精锐的家丁,马上功夫跟后金白甲兵相比也有相当大的差距,别的不说,光是弓力就不在一个档次。对于普通骑兵来说,骑弓不能做得太强,不然就很难拉得开,在马下能开三石强弓的,到了马背上能开一石骑弓已经很了不起了。那些蒙古籍家丁也不例外,弓力只有区区几斗,而白甲兵用的骑弓弓力却普通在一石五斗以上,哪怕是与步弓对射也不吃亏,这些蒙古籍家丁跟他们对射,自然吃了大亏! 张存仁大喝:“三眼铳!” 几十杆三眼铳放平,对准迎面冲来的后金铁骑,砰砰砰砰就是一阵猛射,铅弹呼啸而出,后金铁骑中间终于也传出了痛苦的惨叫声,被击中的白甲兵鲜血狂喷,翻身落下,非死即伤。不过效果并不理想,三眼铳的精确度本来就差得一逼,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开火,没把天上的鸟打下来就算不错了,对于这些悍勇的白甲兵而已,这种武器更多是听个响而已,如果被它击中,纯粹是人品问题,怨爹妈好了,谁都莫怨。比如说莽古尔泰,他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铅子尖啸着从身边飞过,愣是没有伤到他一根汗毛。关宁军也知道对三眼铳不能有太高的期望,铅子弹打,马上抡起来,照着已经冲到面前的后金骑兵脑袋或者马头猛砸下去!莽古尔泰狞笑一声,长枪毒蛇般斜刺而出,正中一名抡起三眼铳要砸他的关宁军家丁的脖子,直透后颈,长枪拔出,带出一股血箭。一名蒙古籍家丁放声大喝,弯刀带着锐风猛劈过来,莽古尔泰一个侧卧,整个人都趴到鞍桥上,堪堪劈过,两骑交错而过。那名蒙古籍家丁一刀劈空,正自懊恼,脑后风声骤起,莽古尔泰那杆九尺长枪枪杆几乎绷成了弓形,朝他后脑猛抽过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枪杆便抽到了头盔上,直接把头盖骨给打碎,脑浆迸溅。莽古尔泰拔出长剑,如虎入羊群,在明军家丁中间横冲直撞,长枪挑刺,利剑挥抡,所到之处,明军家丁纷纷落马,几无一合之将!而他所率领的白甲兵同样凶猛,马刀重剑落处,血抹飞溅,更有些猛人手持长柄铁锤或者大斧,一家伙下去就是血肉横飞,碎肢乱抛,场面血腥之极。明军为之胆寒,被打得节节败退,别说支援祖可法,自身都难保了。 祖大寿见势不妙,喝:“鸣金收兵,让儿郎们回来,炮手准备!” 城墙上的明军马上金鼓齐鸣,已经支撑不住了的明军如逢大赦,祖可法大喝一声:“掷矛!”交刀于左手,从背后摘下最后一支掷矛朝一名挺枪朝自己冲来的后金骑兵掷去。他的部下纷纷拔出掷矛,奋力掷出,后金骑兵足有十余人惨叫倒下,攻势不由得稍稍一缓,明军趁此机会圈转马头,朝城门冲去。莽古尔泰咒骂一声,横枪跃马紧追不舍,追上一个就是一枪,一连被他刺倒了三个。正蓝旗的白甲兵见旗主如此悍勇,欢声雷动,跟在后面猛追猛大,大有乘机冲进大凌河城,夺了城门的势头。然而没追出几步,城墙上传来雷霆霹雳一般的巨响,数枚炮弹带着黑烟咆哮而出,径直朝他们砸过来,虽然没打中人,但是也告诉了他们:此路不通! 莽古尔泰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绝不是无脑的人,别忘了,他可是从小就跟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打的仗比很多明军将领吃的饭还多,对战场节奏的把握绝非常人能比,炮声一响他就知道想趁机夺门是绝不可能的了,马上勒住马头,冲朝城门蜂拥而去的明军吐了一口口水,骂:“爹个鸟,除了用大炮还是用大炮,你们能不能换个花样!”一枪刺死了一名落马正准备爬起来逃生的关宁军家丁,然后勒转马头,在第二轮炮弹砸过来之前洋洋得意的带着那帮子白甲兵开溜了。 第二轮炮弹呼啸而来,在后金铁骑身后炸起一团团黑烟,倒像是在礼送他们离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用那种连膛线都没有的大炮打实心炮弹,能有多少准头?四百米内还勉强能精确射击,到了五百米能打中什么全看人品了,至于一千米……还是省点火药吧,这玩意可不便宜。当然,如果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而对方兵力密度够大的话,即便是一千米外,也还是可以给敌军造成杀伤的,至于战果大不大,得看运气。说得挺泄气是吧?没办法,在开花炮弹出现之前,大炮在战场上最大的作用还是以心理威慑为主,想靠它对敌军造成多大的杀伤,并不现实,至于“一炮糜烂数十里”这种牛皮听听就算了,你当是核炮弹啊?核炮弹都没这么牛!很显然,明军没有核炮弹这种太过超前的武器,所以明军炮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百来号后金骑兵大摇大摆的撤离战场。 这场骑战,他们输了。 莽古尔泰回到阵中,后金将士欢声雷动,向悍勇无比的三贝勒致意。莽古尔泰一溜烟的跑回皇太极身边,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叫:“痛快,痛快!” 皇太极问:“五哥,这些明军家丁战力如何?” 莽古尔泰说:“挺扎手,比一般的明军强多了……当然,也只强了一点点而已,要不是那该死的大炮,我早就趁机杀入城中,把城门给夺下来了!”恨恨的瞪着城墙上还在冒青烟的炮口,恨不得扑过去咬这些大炮一口。 皇太极说:“为了这大凌河城,明军是下血本了啊,岂能让我们如此轻易夺了城门?”顺着莽古尔泰的目光望向城墙上的火炮,冷冷一笑,“明军所倚仗者,无非是坚城大炮而已。坚城,我们没有,大炮……哼,从今以后,也非他们独有了!告诉佟养性,最迟后天,我要看到所有大炮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要看到明军在我军的炮声中栗栗发抖!” “喳!” 汗王这一声令下,官道上的皮鞭呼啸之声和包衣的惨叫声又响亮了几分,浑身鞭痕的包衣奴才推着炮车,抬着炮弹,跌跌撞撞的奋力前行…… 三十四 火炮 崇祯四年八月六日,关外征尘滚滚,杀气冲天,后金倾举国之兵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小小的大凌河城,明廷为之震骇!己巳之变的惨痛记忆犹自鲜明,后金铁骑纵横京畿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影犹未消失,现在战事又起,叫人怎能不怕?上至崇祯,下至贩夫走卒,均为之震骇,孙承宗紧急命令川军回援山海关,以防万一。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孙承宗将为这一错误付出昂贵的代价。 直至大凌河城被围的消息传来,北京城才松了一口大气,看来建奴大动干戈,所图者只是新建的大凌河城,而非入寇京师,这就好办多了。明朝中枢对大凌河城的重要性还是有着比较深入的认识的,对建奴大举围攻大凌河城同样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皇太极会这么玩命,一出手就是倾举国之兵来伐。大凌河城中有关宁军一万余人,役入、商贾、班军不下两万,粮食也可以支撑近一个月,算得上是兵精粮足了,按常理,守住是没有问题的,但后金摆出的架势也太骇人了,为防万一,兵部还是下令河北、河南、山东各省的部队作好支援辽西的准备。兵部尚书梁廷栋也知道这几个省其实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山东那边,孙元化麾下还有几千东江辽兵有点战斗力,河南河北则只剩下一点烂得只会抡锄头的卫所军了,让卫所军出关跟后金交战?只怕还没开拔就先弄出兵变来了。但他也没有办法,现在流寇越闹越凶了,已经没有办法再像去年那样从宣大调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啦!但愿祖大寿顶得住,这一番安排只是多余的,但愿,但愿! 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他这一番安排并不是多余的,而且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朝廷是松了一口气,大凌河城的守军可就难受了。 初战失利相当糟糕的,会在很大程度上挫伤锐气,不过这在祖大寿的意料之中,后金白甲兵之悍勇,天下无双,岂会白白将初战胜利送给自己?他没有责怪祖可法和张存仁,反倒对他们勉励一番,又拿出一些银两给阵亡的家丁作抚恤,这一番举动让守军心安了不少。做完这些,祖大寿便不慌不忙的开始等待了。 等待后金攻城。 然后等待他们鼻青脸肿的撤退。 野战,他自问不是后金的对手,不过,有坚城重炮可以倚仗,数万建奴,有何惧哉? 然而,后金在旗开得胜之后并没有趁机发动进攻,而是驱赶大批包衣奴才,在火炮的射程外围着大凌河城猛挖,四面一起动手,把大凌河城变成了工地,直干得烟尘滚滚。在关宁军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一条深深的壕沟出现在地面上,然后像一张狞笑的大嘴,飞快的加宽,加长……看那帮包衣的干劲,不用壕沟把大凌河城整个围起来不算完! 何可纲骇然变色:“好毒的建奴!他们是想用深壕将我们活活困死!” 祖大寿的面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城堞上,手背出血。城筑得再坚固又怎么样?装备的火炮再多又怎么样?人家不来攻,屁用都没有! 张存仁有些僵硬的笑了笑,说:“建奴的算盘打得倒是精,又想拿下大凌河城又不想死人……只是我们兵精粮足,城内积储的粮草足够吃上一个月,他们好几万人马远道而来,又能带多少粮草?人吃马嚼,就算是一座山也能吃垮!耗吧,耗上个把月,他们还是得乖乖滚蛋!” 祖大寿面色阴沉,他可没有张存仁那么乐观,那道飞速扩张,如同绞索一般的壕沟已经提醒了他,皇太极是很严肃、很认真的,不扒了大凌河城,是誓不罢休的!想耗到后金粮草断绝,只怕没那么容易。他咬牙对众将领说:“都别看了,回去休息!明天再各自带些人马出城冲杀一番,就算不能毁掉壕沟,也不能让建奴挖得那么顺利!”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各怀心事走下城墙,回去召集精锐家丁,让他们吃一顿好的,好好补充体力,准备明天出城冲杀。 后金的包衣们并没有因为观众走了而懈怠下来,相反,在皮鞭的激励下,干劲是越发的充足,活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一刻不停的抡动锄头和铲子,那条要命的壕沟在明军惊惧莫名的注视之下越来越深,越来越长。 每挖起一铲土,明军获胜的希望便渺茫一分。 壕沟每加长一尺,套在明军脖子上的绞索便收紧一分。 第二天一大早,众将领和自己的精锐家丁早早吃完战饭,再次登上城墙察看敌情。不看还好,一看全傻了眼: 一夜之间,那条要命的长壕几乎合口了,把大凌河城给圈在了里面!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长壕对面多了十几个黑咕隆冬的炮口,正对着大凌河城,而且还有更多的大炮在包衣们的吆喝声中被推过来,架设好,只要放入火药和铅球,它就会发出骇人的咆哮,砸碎一切! 辽西将领们无不骇然色变,祖大寿和何可纲对视一眼,只觉得手足冰凉,眼前天旋地转。 狗日的建奴,他们什么时候弄来了这么多大炮!? 祖泽润惊疑不定:“建奴怎么会有这么多大炮?该不会是假货,骗我们的吧?” 话音未落,后金炮兵阵地突然传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一门门大炮对着离大凌河城最近的一处堠台发出了咆哮,喷薄的黑烟,黑红的火光,还有那呼啸而出的铅球,无不在向关宁军将领们证明,这些火炮绝对是货真价实,质量可靠的,绝无欺骗关宁军的意思! 傻了,全傻了! 炮弹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的砸在堠台上,炮弹落处,砖石碎裂,火星碎屑蓬溅如寸,墙壁为之剧震,守在里面的明军全傻了!火炮再烂,也是他们的专利,跟建奴打了几十年仗,从来都只有他们用火炮轰建奴的份,什么时候挨过炮弹了!所有人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的望着远处烟焰喷发的炮口,甚至忘记了躲避。当一发炮弹擦过箭垛打在一名军官身上,轻而易举的将人体撕碎,肠肚碎肉乱抛的时候,堠台内的明军总算反应过来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嚎叫。 绝望的嚎叫! 何可纲牙关咬得格格响,两眼喷火,向祖大寿一抱拳,声音震耳发聩:“祖帅,建奴动用火炮攻打堠台,军心震怖,若不果断出击将其火炮毁掉,只怕周边堠台便要望风而降了!末将不才,请祖帅允许我带领一千人马出战,毁掉建奴的火炮!” 祖大寿定定的望着远处腾起的硝烟,倾听着那一声声比恶魔咆哮还要可怕的炮声,一言不发,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何可纲在说什么。何可纲大急,又重复了一遍,祖大寿反应过来了,一巴掌拍在城垛上,怒吼:“出战!出战!可纲,可法,泽润,存仁,你们各带一支精兵杀出城去,务必毁掉建奴的大炮!” 何可纲、祖可法、祖泽润、张存仁等四人猛一抱拳,齐声说:“谨遵将令!” 片刻之后,大凌河城四门齐开,各有一股铁流从中咆哮而出,旋风般冲向后金炮兵阵地。后金炮手也不废话,炮口对准冲出来的明军,发出了骇人的咆哮,一枚枚滚烫的铅球被火药爆炸产生的强大冲击力猛抛出去,砸入出战的关宁骑兵队列之中,不管是人还是马,凡是挡在炮弹前面的,都被无情的砸碎,血浆碎肉飞溅,炮弹砸穿马身人体,带着血肉,速度不减,弹弹跳跳一路往前,生生在队列中滚出一条条血胡同!关宁骑兵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莽古尔泰看得大乐,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就这么打!把这些明狗全部轰成碎片!” 他的弟弟德格类比他有头脑多了,抓住机会狠拍皇太极的马屁:“还是汗王高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捏住了明狗的要害!这么多大炮往城下一摆,那些明狗就算想不出城迎战也不成了,他们的坚城大炮尽数成了摆设,我大金要拿下大凌河城,不费吹灰之力,这都是汗王的英明啊!” 皇太极淡淡的说:“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大凌河城?趁早收起这念头吧。”扬起马鞭朝虽然溅了一身血浆,却仍然利箭般朝炮兵阵地射来的关宁骑兵一指,“此战关系重大,明军会舍命相搏,倘若我等稍稍轻敌大意,败的就是大金了!” 德格类拍马屁拍到了马蹄,讨了个老大的没趣,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莽古尔泰没这么多花花肠子,见明军顶着炮弹冲锋,他哈哈大笑:“有点男人的样子了!老八,我去会会他们,哪个愿意跟我上,去斗一斗这天下无双的关宁铁骑?”他把“天下无双”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嘲弄之意再明了不过。 “我去!” “我也去!” “算我一个!” 眼看明军凶悍无比,迎着炮火冲锋,三贝勒又一骑当先,带领数百骁骑一堵墙似的朝明军压了过去,后金年轻将领无不热血沸腾,纷纷放声大喝,鳌拜、连素、多铎、多尔衮、阿济格……一个个横刀跃马,带领各自的戈什哈跟着杀了出去,与明军冲撞在一起,箭射刀砍蹄踏,杀得血肉横飞。皇太极虽然一再强调后金人力资源匮乏,要众将领务必尽量避免打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仗,但见年轻一代将领如此剽悍敢战,也没有阻止。再怎么爱惜人命,也不能自损虎威,如果年轻一代没有那种“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骄傲和自信,再强的谋略也无济于事,小小的后金肯定会被庞大的明国一口吞掉,连渣都没得剩的。 为了让年轻一代将领成长起来,这点学费还是要交的。 我大金人才济济,文有范文程、佟养性、宁完我、鲍承先等一批人杰,武将更数不胜数,四大贝勒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就连年轻一代也如此剽悍善战,而明国,除了几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和一帮自私自利的军头,就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了,只要在此战中歼灭祖大寿,并吞掉来援的宁锦机动部队,崇祯小儿,你还有什么本钱跟我斗下去! 皇太极转过头,做了一个“出击”的手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长子豪格早就按捺不住了,见状大喜,下令吹呼海螺号,一马当先杀了出去,加入战场。在大凌河城外,数千骑兵绞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落马,被这个漩涡无情的吞噬。利箭挟着锐风飞向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刀剑由于糊满了鲜血,再也看不到寒光,但劈裂血肉的闷响仍然令人不寒而栗,长矛对捅,战马对撞,战马的嘶吟声,伤兵的惨叫声,砍杀中的士卒的咒骂声,汇成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乐曲。一个是决意毁掉后金大炮确保城池不失,一个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双方又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苦大仇深,一动手就下死手,开打不到三分钟,战况便直趋白热化了。 隆隆炮声为这场血战更添几分声势,那些后金炮手对离自己仅数百步之遥的战事漠不关心,只管操纵着大炮对着堠台猛轰,每一炮过去,堠台上都要溅起一蓬石雨甚至血雨,守军的心也随着这一声声炮响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三十五 同志们辛苦了 一场厮杀,直杀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绝境之下的关宁军爆发出异常强悍的战斗力,让后金八旗精锐折损不小,但是在后金铁骑的冲击下,最终他们还是节节败退,再次被压回了城里,不仅没能毁掉后金的大炮,反而还损失了两百余名精锐家丁和数百骑兵,对于关宁军来说,这样的损失算虽然算不得伤筋动骨,但也足以让辽西将门心疼不已了。最让他们沮丧的是损失这么大,却连后金大炮的漆皮都没有碰掉一块,那些要命的大炮一直在轰击他们的堠台! 大炮的威力是勿庸置疑的,尤其是出现在强悍的后金八旗手中,对明军的心理冲击更是致命。在将关宁军逼回城里之后,炮声越发的密集,都是朝堠台招呼过去的。那些驻守在堠台里的明军本来还能勉强支撑,后来见关宁军被杀退,终于垮了,当天便有三个堠台挂起了白旗。后金拥有大批火炮的事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打乱了明军的计划,那隆隆炮声意味着明军失去了最后一点装备上的优势,不仅是战略上的主动权,连战术主动权也向后金倾斜了。这一声声轰鸣简直就是一道道催命符,迫使关外明军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前去支援,噩梦就此开始。 当然,这对远在中原腹地的杨梦龙和卢象升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了,遥远到他们对关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步。卢象升下令加紧操练,同时集中全力生产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铅弹,长枪横刀的生产先放一边去,不管了;骑兵的训练量也加大了,一天下来,那些骑兵两条大腿的内侧都被蹭得血肉模糊,走路一瘸一拐,成了罗圈腿。此外,他还组织部队进行强行军训练,总之,他要抢在兵部的命令到达之前完成训练,完成物资、武器储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杨梦龙则骑着骆驼,带着他的牧群大摇大摆的回到了舞阳,开始盘点这个季度的收获。 这个季度,舞阳千户所种下了四万亩土豆,八万亩小麦,还有一万多亩油菜,一万多亩红薯,苜蓿、紫云英什么的没有算,反正只要是荒地,爱种多少种多少。由于有充足的肥料,灌溉系统完善,他们又获得了丰收,土豆的亩产量达到了二十五石,四万亩土豆就是一百万石了,吓死人不偿命的产量。小麦也迎来了大丰收,八万亩良田,收获了近二十四万石小麦,军户们倒比多收了二十四万石土豆还要高兴,毕竟小麦是主食嘛,而且很值钱…… 泌阳千户所收成也比去年好多了,十万亩小麦,产量多达二十五万石。其他卫所则没有多大的起色,不管是小麦还是土豆的收成都比这边差了很多,但对于那帮饿怕了的军户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丰收了。那几个千户所都是以新开垦出来的地为主,这地也不是一开垦出来就能种小麦、水稻等等精细的庄稼的,地里的石头要清理掉,地里的树根、木头要清理掉,然后先种点玉米、大豆之类的不挑地的庄稼,产量怎么样先别管它,主要就是为了养地,种上两年,地变成了熟地,就可以种小麦、稻谷了。 桐柏千户所开垦出两万亩地,有一万多亩种上了紫云英,还有几千亩种上了土豆。正如杨梦龙所说,靠山吃山,守着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的桐柏山脉,他们完全可以靠挖矿发财,犯不着跟地球过不去,一边采矿一边养上几百箱蜜蜂,出产蜂蜜,不是挺好的嘛!他们很得意的向杨梦龙报告:他们卖掉了几个石灰矿、泥炭矿,赚了一万多两银子!现在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储量不小的煤矿,那煤具有燃烧充份,而且烟比较少的优点,应该很有用。杨梦龙高兴的跑到山里一趟,实地看了那个煤矿,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所谓储量不小,撑死也就几十万吨的样子,这就叫储量不小啦? 小杨将军的标准真的很高…… 几十万吨就几十万吨吧,总比没有强,杨梦龙大手一挥,拨下专款,给我挖!这段时间他一直要从汝州那边购买焦炭,花钱如流水,现在能将这笔钱省下一大半来,也算一大好事了。 此外,桐柏千户所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磷矿给找到了。那个磷矿的储量也不算太高,上百万吨的样子,但对于舞阳卫来说,已经是一座金山了。以前他们不得不在一大堆伴生矿里将磷矿挑出来,辛苦得很,杂质还不少,现在有一座质量优良的磷矿,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没说的,小杨将军再次大手一挥,给我挖!同时还在桐柏千户所那边建起一座磷肥厂,专门造磷肥。这几个项目直接吸引了两千多人前往桐柏县务工,地方缙绅也开始组织人手偷偷上山找矿了,这个贫穷的山区县城渐渐的繁荣起来。 让杨梦龙失望的是,他最想要的露天金矿和银矿还是没有找到。桐柏千户所那帮王八蛋对找金矿和银矿似乎不怎么热心,倒把绝大部分的精力用来寻找磷矿了,他气得要命。确实,在桐柏千户所那帮老实巴交的军户眼里,能让庄稼年年丰收的磷矿可比什么金矿银矿强多了,金矿银矿虽好,但不能吃,而且找到了也会被抢去,但磷矿就不一样了,它能让大家吃上饱饭,还有余粮出售,脑残了才去找什么金矿银矿呢! 今年朝廷老实不客气的从舞阳卫收走了八万石粮食。舞阳卫一脸轻松,我们仅土豆产量就高达两百万石了,区区八万石算个屁!舞阳卫钻了朝廷的空子,朝廷只说收八万石粮食,可没说不能用土豆面充数,于是他们交上去的是一袋袋加了一定份量的面粉的土豆面,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税吏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土豆的营养价值不在小麦之下,用土豆面做出来的馒头、面条、大饼同样美味可口,最重要的是已经加工好了,偷偷弄一点去卖可省事多了。 今年南阳府也罕见的准时足额的交上了税款,其中舞阳县承担了将近一半。舞阳县那几个工业区已经陆续投入生产了,商贾云集,这些可都是税源啊!杨梦龙那个黑心的家伙,一面玻璃镜子他敢卖五百两银子,一套玻璃杯不卖上千把两银子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家打招呼,就这样还供不应求,那能照见汗毛的玻璃镜子,那晶莹剔透、造型优美的酒杯,都成了富豪们争相抢购的奢侈品!水泥、石灰、钢筋、钢丝、香皂、饴糖、帆布、牙粉、铁制农具等产品供不应求,而原舞阳千户所匠户营木匠部自负盈亏经营的木器厂投产第一年就盈利了,生产出来的水车成为河北、山西等地争相购买的货物,还有马车、太平车同样受欢迎。他们财源滚滚,舞阳县城当然也是税源滚滚,轻轻松松就收足了税款不说,截留下来的钱还顶了大家一年的收入,真是太美妙了! 杨梦龙转跑到工业区去转悠了一趟,不错嘛,各个工厂都在开足马力,加班加点的干活,招工广告贴得满大街都是。他咕哝:“看来明年工业区的规模还得再扩大……要不,把一点厂子搬到南阳府那边去?”拍拍脑壳,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先到军营看看。话说他都有好几个月没去过军营了…… 小杨将军从来都是想到哪里干到哪里的…… 于是,第二天,这位几个月都不到军营一趟的将军骑着那头野性十足的骆驼,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舞阳卫军营…… 军营里还是老样子,各种号子吼得震天响,一双双大脚同时抬起,又落下,掀起呛人的沙尘,绳网上一串串士兵蚂蚁上墙似的奋力往上爬,平衡木上,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奔走如飞,火枪的鸣放,弩箭的呼啸,几乎一刻不停,一入其中,杨梦龙的血液便不由自主的沸腾起来。筱雨芳坐在骆驼后面的筱雨芳还是头一回到军营来,见此情景她蹙起眉头,似有些恐惧。是的,恐惧,这个不喜欢与人争斗的女子,天生就难以适应这种场合。倒是蠢货很兴奋,不住的用蹄子刨着地,当看到一群骑兵飞驰而过的时候,它按捺不住了,仰天长啸:“嗷嗷嗷————” 天空一声巨响,蠢货闪亮登场,非常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操场一下子发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傻傻的看着杨梦龙以及他那头高昂着头颅,神情高傲的骆驼。嗯,这头骆驼还挺稀罕的,浑身毛色雪白,很漂亮,但是你一卫指挥骑着骆驼跑到军营来算哪回事! 被这么多人盯着,筱雨芳羞涩万分,真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可杨梦龙可不是这样想的,他跳下骆驼,又把筱雨芳给抱了下来,然后大咧咧的冲还在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士兵们招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三十六 舞阳精兵 王铁锤大摇其头,这家伙真的是好不了了。最绝的是,那头骆驼的头也冲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跟杨梦龙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喷饭! 韩鹏带人迎了上去,一脸惊讶:“哟,甩手掌柜又来啦?” 杨梦龙叫:“什么叫我又来了?我经常来好不好!” 韩鹏冷笑:“你所谓的‘经常’,是指一年来多少次?三次还是四次?” 杨梦龙说:“反正老子就是经常来,来几次你管不着!” 薛思明指了指那头神情高傲的骆驼:“大人,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骑骆驼了?”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爱驼,骄傲的说:“这是我在榆林边市重金买来的!我告诉你们,这种白骆驼可是非常罕见的,就连西夏皇帝都没几匹呢,你们能瞧上一眼,算是莫大的运气了!” 许弓才不相信他的鬼话:“重金买来的?花了多少钱啊?” 杨梦龙说:“一个高脚杯!” 许弓撇了撇嘴:“我还以为多值钱呢,原来就值一把沙子……”他虽然不知道造玻璃的具体工艺,但是也从杨梦龙那里知道玻璃是用沙子炼出来的,沙子嘛,满地都是,能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筱雨芳惊呼:“别嘲笑它,它会喷你的!”话音未落,蠢货便瞪圆了眼睛,“噗”的一口白沫猛喷过去,许弓猝不及防,给它喷了一脸,又膻又臭,那味道真是太难受了!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许弓火冒三丈,怒骂:“你这头畜生!”抬起来脚就踢!筱雨芳再度惊呼:“别踢!它会踢你的!”可惜已经晚了,许弓重重一脚踢在蠢货身上的同时,蠢货那坚硬的蹄子也重重的踢了过来,还好许弓反应够快,机灵的闪开,没有被踢中,却也出了一身冷汗。还没完,蠢货见没踢着,火气更大了,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照着许弓的脖子猛咬过去!许弓骇然:“这……这到底是骆驼还是疯狗啊!”招架不住了,落荒而逃。蠢货不依不饶,嗷嗷叫着猛追过去,追得许弓连滚带爬,边跑边叫:“大人你倒是拽住它,拽住它啊!” 杨梦龙没有拽,任由蠢货将许弓撵得全场飞跑。骆驼看起来行动缓慢,其实一旦发怒了或者发情了,追赶母驼和奔马的时候,时速可以达到惊人的七十公里,而许弓很不幸的激怒了它,看来许弓有难了。他指着许弓那狼狈不堪的身影,洋洋得意的对大家说:“看到了没有,千万不要质疑我的所作所为,我每做一件事都必然有它的意义,哪怕是用一把沙子换回一头骆驼!” 大家都满脑门黑线,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杨梦龙这才吹了一声口哨,蠢货心不甘情不愿的跑了回来,快被它追得两腿抽筋了的许弓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几乎瘫倒在地上了。 杨梦龙给了蠢货一拳,示意它安份一点,别老是无缘无故的喷人咬人。蠢货撅着嘴,一脸委屈。当然,有许弓的教训在前,大家估计也不大敢招惹它了,它不会再受委屈啦。 杨梦龙巡视他的军队,嗯,人数多了不少!他皱着眉头说:“似乎多了很多人啊,我记得以前我们只有两千来人的。” 薛思明说:“大人,你不是允许过属下招募家乡子弟入伍吗?这几个月来,有一千二百多榆林子弟前来投军,属下将他们编入军中了!” 杨梦龙一脸迷糊:“还有这事?”挠了挠头,“我好像是答应过你接纳那些前来投军的榆林子弟,而且给了你招募一千来人的权力哦。” 薛思明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没有忘记!私自招兵可是死罪,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就算是总兵也吃罪不起啊! 韩鹏指向一个黑盔黑甲的方阵,说:“那些就是来自榆林的新兵,其中不乏边军精锐,陕西宁夏那边实在太苦了,连边军都活不下去了,纷纷逃亡,阴差阳错的逃到了我们这里,我就把他们都收下了。” 杨梦龙问:“这批新兵质量怎么样?” 韩鹏说:“好,非常好!他们从小就在边关长大,跟鞑子干仗是家常便饭,从小就开始苦练刀弓,一个个体格健壮,性情剽悍,是难得的精兵……弱一点的都被鞑子杀光了!” 王铁锤说:“最难得的是,他们非常有个性,命令他们前进,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他们也会往前冲;让他们断后,即便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会投降!” 杨梦龙乐了:“这还挺不错嘛!告诉我,我都有多少兵了?” 筱雨芳轻声说:“现在已经有三千七百七十八名士兵了,其中骑兵四百,斥候一百五十,火枪手四百,射士八百,重甲猛士……” 杨梦龙一愣:“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筱雨芳一脸无奈:“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找我领取军饷和物资……” 杨梦龙呃了一声,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常来军营,免得被老婆夺了兵权还不知道。他咧嘴一笑,说:“好嘛,好嘛,这才两年的功夫,我们的人马几乎就翻了一倍了,不错!”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撇嘴。这还叫不错呀?换了别人,有你这样的财力物力,早就拉起两三万人马了!但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不然杨梦龙准会翻脸放骆驼咬人。杨梦龙欢天喜地的检阅他的部队,不错,放眼望去,队列严整,黑盔黑旗黑甲,仿佛一座黑色的山岳,任你东南西北风,就是纹丝不动。这些都是经历了一两年训练的精兵,哪怕是入伍最晚的榆林兵,也训练了大半年,论训练强度,论装备之精良,只怕他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了。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肉食供应的后果就是练出来的兵一个个都牛高马大,像那些十七八岁入伍的士兵,普遍比入伍前高了半个头,壮了一圈,以前的衣服根本就穿不下了。杀气冲霄,甲士峥嵘,置身其中,连他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家伙也难得的严肃起来,心潮起伏。这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虎狼之师,这是他在这个时代挣扎生存的唯一依靠! 长枪兵的规模又扩大了不少。从榆林前来投军的年轻人大多都喜欢选择长枪兵,那密如芦苇的枪阵更能发挥他们的战斗力,他们异常团结,悍不畏死,战鼓一响便滚滚向前,任凭敌军怎么骚扰拦截,即使被箭雨射得尸横遍地也绝不停下脚步,直到将所有敌人穿成肉串为止。而在此后的一系列血战中,他们的表现也无愧于“榆林精兵甲天下”这一荣誉,这将是一支令人胆寒的虎狼之师。 横刀手同样增加了不少。陕西本来就盛产刀客,作为明朝九边之一,陕西边军更擅长使用长刀,现在陕西、宁夏那边年年大旱,别说老百姓,就连边军也活不下去了,大量逃亡,其中不少就经武关逃到舞阳卫参军,自然而然的干回老本行,当横刀手。这些家伙本来就是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冲阵之士,凶猛异常,给他们配上横刀铁甲后更是锐不可挡,砍人头的重任就落到他们头上了。现在这些横刀手手持横刀,昂然与他们的统帅对视,眼神桀骜,野性十足。 火枪手现在的编制总算是满了。他们扛着又粗又长的掣电铳,胯间还插着一把加长版的狗腿刀,用牛皮做成的弹药袋放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站得直如标枪。装有六根枪管的擎电铳又粗又重,再加点钉子就是一根缩水版狼牙棒了,用它砸人效果不错。这些火枪兵也挺辛苦的,除了要苦练队列、射击之外,还要练习短刀刺杀术,因为一般的火枪手一旦让敌人近了身,基本上就是一场屠杀了,死一个杨梦龙得发四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呢,太划不来了,必须让这些火枪手掌握更多的保命技巧,少死几个,最好能以个位数的伤亡击溃敌军,不然一死死上一千几百人,他还不得破产啊? 射士————也就是弩兵,手持可以射出二百二十步的强弩,背负一袋精钢箭镞的利箭,大腿上别着狗腿刀,威风凛凛。这些家伙大概是射人形靶子射得太久,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不管是碰到谁,目光首先就落在对方的颈部和胸部,直盯得对方心里发毛。他们跟火枪手一样,除了队列训练和射击训练之外,还得练习短刀刺杀术,甚至徒手格杀术,也就是说,哪怕一件武器都没有了,他们还是能靠拳打脚踢置敌人于死地。当然,他们作为远程打击兵种,跟敌军短兵相接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他们都被卷入白刃战中,只能说,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 骑兵规模不大,就四百人,一人双马,不过用的都是好马。这支骑兵的兵源同样来自陕西边军,甚至还有不少蒙古人,一个个弓马娴熟,十分剽悍。舞阳卫的商队往榆林跑的那几趟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让这个边荒之地知道还有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吃上饱饭,于是饿得不行的陕西边军和蒙古人就溜了过来,在这边当兵吃粮了,得益于此,舞阳卫在很短时间之内就积累起了一支规模相当可观的骑兵。不过这帮家伙也仅仅是当兵吃粮,忠诚度可能还比较成问题,在用他们的时候千万得当心。 斥侯的规模扩充了一倍……没办法,这斥侯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头脑要机灵,要不怕死,还要能写会算,可以将侦察到的敌情整理成文字和图画上报上来,这几条下去,把很多想当斥侯的家伙给刷了回去。这帮家伙的待遇比骑兵还好,装备也极为精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有人背着一具强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马背上端着强弩瞄准的,而且射完之后怎么上弦呀?难度射完这一箭就扔?有人更绝,身上塞了五六支手铳,打完一枪扔一支,等打完仗了再回头捡。蒙古人喜欢复合弓,舞阳卫虽说弓箭手不多,但是出产的复合弓可不赖,用料上乘,做工考究,做出来的复合弓能射出三百余米,再加上精钢制造的箭镞,五十步内什么甲都挡不住。这帮蒙古士兵简直将这些弓当成了宝贝,碰都不让别人碰上一下。 当然,更不好惹的是那一百名身高普遍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普遍超过八十公斤,浑身上下都被厚厚的铁甲覆盖,只剩下两个眼窝露出外面的重甲猛士。这些家伙那身铁甲重得吓死人,简直就是一辆辆人形坦克,再加上那把又厚又重的巨斧,别说打,光是看看就叫你两腿发抖了! 这些重装步兵,即便是普通士兵,拿的饷银也比管着二三十名士兵的什长还高! 这些就是杨梦龙两年来的主要成就,一支足以傲视天下的精兵,当他们开出军营的时候,放眼天下,能够与他们抗衡的部队已经是屈指可数。 三十七 重甲 杨梦龙在一名重装步兵面前停了下来,用手跟对方比了比个子,好家伙,差了二十多公分!他的个子也不算矮了,可奈何这小子没人管,长荒了,他也只是勉强到对方的肩膀而已。他捏起拳头往这小子胸口捶了一拳,发出当一声轻响,感觉就像是捶在铁砧上!他有些纳闷的问王铁锤:“我记得我没有给你们装备重甲呀,你哪弄来的?” 王铁锤没好气的说:“等到你弄出重甲,估计我们都老死了!这是我请匠户营参照宋时步人甲打造出来的重甲!” 杨梦龙惊奇万分:“步人甲!?” 王铁锤嗯了一声:“对,就是步人甲!”兴奋的拍着一名士兵的胸甲,“用大块钢板制成的弧形胸甲、肩甲、胫甲异常坚厚,即便是用弓箭近距离射击,也难损分毫;其余部位的则是用甲片联接而成,一片叠着一片,一层叠着一层,其中几片损坏了,只要将它换掉,又能继续使用!由于胸甲和胫甲是用大块钢板制成的,甲叶的数量也就少了很多,重量也相对的下降了不少,嗯,这么一套甲,重达三十六斤!” 杨梦龙打了个冷战:“三十六斤!”仅一套甲的重量就达到了三十六斤,再加上巨斧、头盔,那负重得近六十斤了吧?!我的天,扛着这一身行头去打仗,还不得累吐血啊,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王铁锤说:“这算轻的了,由于是用上好的锰钢制成,甲叶不必像宋代步人甲那么厚就能达到跟步人甲同样的防御效果,如果用普通钢材,只怕重量要超过四十!” 宋代步人甲的重量将近五十斤,沉重之极,除非是用神臂弓,否则很难射得穿。它算得上是那个时代防御能力最好的铠甲之一了,全身上下全都牢牢的罩在里面,只露出两个眼窝来,可谓刀枪不入。但问题在于,它实在太重了,一般的士兵穿了这么一身铠甲,都不用打了,累都累死了!宋军的重甲之士,个个都是高壮勇武,待遇极为优厚,训练也极为严格,一年到头,除非是打仗,否则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营中打熬力气,一旦上阵,他们便会像一道钢铁铸成的大坝一样横亘于敌军面前,抡起十几二十斤重的巨斧,将敌军冲阵的重甲之士连人带甲一并劈开,契丹人、女真人、西夏人、蒙古人……多少蛮族中那些以勇武闻名的冲阵之士曾在宋军巨斧下血肉横飞,死无全尸!舞阳卫匠营仿照步人甲打造出来的重甲,由于大量使用锰钢,重量比步人甲轻了不少,防御能力却强出多多,就连曾经让宋人羡慕不已的青唐瘊子甲也甘拜下风。可惜太重了,不然杨梦龙真想人手一套,带着这支铁甲军团纵横天下,那肯定很壮观! 杨梦龙手臂在一名重甲猛士身上比划了半晌,有些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最想给这些重甲猛士装备的是板甲,那家伙不赖,套上板甲,整个人如同铁罐头一样,那叫一个威风。只是板甲的工艺他一窍不通,自己关门造车折腾了一年多也没造出个屁来,没想到王铁锤倒是自作主张弄出了步人板的改进版……算啦,能用就行了。 “这样一副甲要多少钱?”他问。 王铁锤说:“如果是从外面买原料,那肯定是贵得吓死人,好在不管是工匠还是钢材,都是我们自己的,因此成本也就大大降低了。这样一副甲,三百两银子吧。” 杨梦龙牙疼似的咧了咧嘴,一副就是三百两银子,这一百副重甲就吃掉了他三万两银子啊,太吓人了!怪不得重装步兵数量那么少,就算有人,也造不起这么多铠甲啊! 王铁锤接着说:“属下还请大人再拨三万两银子下来,多造一百副作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杨梦龙勉强一笑,说:“行,不就是三万两银子嘛,老子出得起,回头我给你拨钱过来!” 王铁锤大喜过望:“多谢大人!” 杨梦龙摆摆手,表示别客气。他弄了一副重甲过来,在近距离用各种兵器轮番折腾,首先是用箭射,结果即使顶到十步都射不穿;接着用弩射,这回有点效果了,二十步内勉强能穿透胸甲,这等于没用,重装步兵可不是单一的兵种,他们身边还有大量射士、火枪手协同作战,谁会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让你射啊?敌军射士要是敢顶到二十步内射击,百分之百先让火枪和强弩射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接着他又用长枪照着胸甲猛捅。高碳钢打造的长枪破甲威力是有目共睹的,根本就没有哪种铁甲能挡住它的全力一击,但是面对这步人甲的改进版,长枪也吃了瘪,狠命一枪刺上去,不是滑开就是被震得倒退一步。捅了一通,还是没什么效果,反倒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了,杨梦龙扔下长枪,咧嘴笑着说:“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是真正的刀枪不入啊!” 王铁锤说:“火铳还是可以射穿它的,不过得两厘以上口径才行……” 杨梦龙说:“两厘以上?那还叫火铳吗?叫小炮更合适一点吧?拿着这种火铳的火枪手压根就没有机会朝你们开上一枪的,放心好了!” 王铁锤可不放心,因为这家伙的保证一向不怎么靠谱。 检阅完军队,杨梦龙又去检查军械库。还不赖,军械库里长枪、横刀、盔甲、弩、箭等诸般兵器数量众多,而且件件质量过硬,保养得当,看得出,虽然他很少到军营来,但是大家还是很用心的在做事。就连掣电铳也开始有库存了,真不容易,为了造那四百支掣电铳,匠营可是把吃奶的劲都给使出来了,花了一年多,总算给搞出来了! 铅弹也有了二十万发的库存,都是尖头凹底弹,同时还有两千多斤颗粒火药,真不赖。值得一提的是,在加长了枪管,加大了药室,最重要的是使用了颗粒火药之后,掣电铳的杀伤力也大大提升,配上尖头凹底弹,即便对方身披铁甲,三十步内也是一枪两个眼,对于不披甲目标的杀伤距离则延伸到了五十步,只是这么远,打过去根本就没个准罢了……好吧,本来这玩意就没个准,靠数量取胜的,否则也就用不着排队枪毙了。 在检查库房的时候筱雨芳明显很不适应,那火药味、皮革味,把她熏得够呛————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她拨钱下去造出来的。 “一定要妥善保存,这些可都是钱哪,我们舞阳卫攒起这点家当不容易!”杨梦龙吩咐。 韩鹏说:“大人放心,库房管理是非常严格的,真正做到了防潮、防火、防鼠、防虫,保证里面的武器即便再过三十年也完好如初!” 杨梦龙说:“那我就放心了!走,到匠营看看!” 匠营的规模又扩大了不少。杨梦龙自己就从洛阳、襄阳等地的卫所里搜罗了不少工匠过来,吴永又从京城带来了一批,这些工匠从小就跟各种工具打交道了,经验丰富,技术精湛,杨梦龙很是看重,给了他们很高的待遇。消息传出之后,前来投奔的工匠更多了,就连京城的工匠也纷纷走吴永的关系,千方百计要调到舞阳卫来,其中不乏挂靠在兵部名下的良工巧匠。兵部的作坊不是人呆的,地位低下不说,还得两头受气。朝廷调下银子要造一批兵器,银子刚出国库就按照惯例给漂没了个三四成,到了兵部,那帮大佬又层层克扣,等到真正拨到工匠手里,用于办事的钱还能剩下个四成你就偷笑吧,就算是给漂没得一分不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兵杖局造出来的武器质量能好才叫见鬼了!质量不好,那些工匠自然受气,打了败仗的将军骂他们,朝廷追究下来,第一个被推出去当替死鬼的还是他们,谁呆得下去啊?与其继续呆在那鬼地方用毕生技艺制造一批批垃圾,还不如跑到舞阳来给杨梦龙打工呢,在杨梦龙这里,一年挣到的钱顶了他们在京城干十年!现在匠营里的良工巧匠多达六十余位,技术工人更是多达六百余人,这还是把木匠、铁匠、泥瓦匠、石匠等一大堆不相关的工匠分流出去后的结果。这些工匠和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炼钢的炼钢,铸刀的铸刀,制甲的制甲,大量精良的武器在这里流水线似的生产出来。当然,这还不是一家真正的军工厂,顶多只能算是一家大型作坊罢了。 看到杨梦龙来了,正在忙个不停的制弩能手曹累呼一声飘了过来,欢天喜地的行礼,叫:“大人,你可来了!”那神情,那语气,好像杨梦龙欠了他几十万又躲起来几个月不露面,总算让他逮着了似的! 杨梦龙说:“嘿嘿,刚跑了一趟关外,好不容易有了点空,过来看看……怎么样,老爷子,在这里呆得还习惯吗?” 曹累乐呵呵的说:“习惯,习惯!老汉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那有那么高的工钱拿,做梦都要笑醒啦!” 杨梦龙说:“你满意就好。对了,生产进度如何?还顺利吗?” 曹累说:“奉大人之命,我们匠营负责制造三千具强弩,现在已经造出了一千一百五十具,弩箭三十万支,最迟明年四月,余下的一千八百五十具就能全部造出来了!”说到这里,他眼睛亮亮的,笑容不受控制的扩散,“最重要的是,我们把大人想要的强弩造出来了!” 三十八 强弩 以柘木为主,辅以牛角,中间还夹了薄薄一片弹性极佳的钢片制成四尺三寸长的弓臂反曲成驼峰状以获得最强的弹力,上好的牛筋在弓臂上缠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将弓臂勒紧,没有足够的力气,根本就拉不动。这样的弦不是一条,而是两条,算是双保险了。箭槽打磨得极为光滑,还上了漆,就算苍蝇落下去也要摔个筋斗,箭槽的尽头则是望山,用精铁制成的望山为射士的精确射击提供了可能。望山下面自然就是结构复杂的机括了,绞上弦,装上弩箭之后,扣动机括,致命的弩箭便会以每秒钟一百余米的初速暴射而出,洞穿铠甲,撕裂血肉,无情的收割生命。它的关键部件都是用钢铁制成,看上去并不养眼,却是一件最为符合暴力美学的作品,杨梦龙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啧啧称赞个不停,就算是大美女站在他面前他都没有这么专注,看得筱雨芳都有点吃醋了! 一大圈良工巧匠围着他,七嘴八舌的向他介绍着这具强弩的优点:“此弩的射程可达二百八十步之远,六七十步内可透重铠,中者辄倒……关键处大量使用钢铁,以铆钉联接,极为紧构可靠,就算将它重重扔到地上也不会损坏……”总而言之,最核心的内容就一句:我干得非常出色,奖励我吧! 杨梦龙试着跟弓弦较量:“它的射程是多少?” 一位来自京城的制弩工匠说:“二百八十步,只远不近!” 二百八十步,已经超过了北宋的神臂弓了。宋代初期的神臂弓射程达到恐怖的三百五十步,后来为了降低成本,缩短制造周期,简化了一些工序,射程降低到二百四十步,不过仍然是惊人的射程,它是中世纪最为致命的单兵远程攻击武器,更是游牧民族的噩梦。由于资料的缺失,现代已经无法还原这一中世纪战争杰作了。不过,现在离南宋灭亡不过三百年,很多东西还是延续了下来,来自五湖四海的制弩名匠集思广益,居然弄出了射得比神臂弓还远的弩,真是意外之喜。筱雨芳一脸茫然,她只知道舞阳卫在搞一件秘密武器,已经砸进去了很多钱,但是她对这件武器却没有半点概念。但杨梦龙心里却乐开了花,乖乖,二百八十步的射程哟,换算过来就是四百二十米了!对于那些身披皮甲的轻骑兵而言,两百步就是死线了,在他们冲过这道死线的时候,必须承受七八轮疾风骤雨式的射击,哼哼,只怕还没有冲到舞阳卫的方阵面前,就已经尸横遍野了吧!更别提等冲进骑弓的有效射程之内后,还有射速超快的擎电铳在恭候他们的大驾…… 为了证实这弩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强,杨梦龙带了三具样品,在众人的陪同下来到弩兵训练场。这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用来测试强弩的射程,那是再合适不过了。他随手拿了一具,用脚蹬着弓臂下的三角形铁环,用铁钩子钩住弓弦,腰腿同时发力,一拉就将弦拉出三十厘米左右,挂上了勾牙,然后端平。薛思明取出一支装有点燃的狼粪的弩箭装上,杨梦龙将弩机斜斜扬起,然后扣动板机,只听到“噔”的一声金属颤响,长达一尺的弩箭挟着刺耳的呼啸声暴射而出,只一闪就不见了,杨梦龙上身向后微微一仰,暗说:“这玩意的后坐力还真不是盖的!”弩箭上的狼粪在散发着显眼的烟雾,走近了很容易找得到,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去找,而是继续踏机上弦,三具强弩轮番射击,一口气射了十几箭,然后甩着有些发麻的手,过去寻找弩箭,测量距离。 还在冒着烟的弩箭很快就找到了,测量的结果是,十六支箭里有十一支射出了二百八十步,有三支射出二百九十步,还有两支差了六七步,不满二百八十步。结果表明,这种强弩的射程确实达到了二百八十步,这是一件致命的杀人利器! 杨梦龙大为满意,笑着说:“不错,不错,射程足够了,就是不知道精度如何?”抡了抡手臂,又射开了。这回他射的是九十米外的靶子,结果让他很满意,十箭有九箭是钉在八环的,看来这弩不光射得远,还射得很准。筱雨芳看他射得热闹,也让人帮忙绞好弦,学着杨梦龙的样子端平弩机射了一箭,结果在弩箭射出之后,她发出一声尖叫,被后坐力撞得连连后退,要不是杨梦龙扶得快,没准她要摔上一跤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被震得险些摔了一跤很丢脸,但是筱大美女这一箭却正中十环,大家都看傻了眼! 射了这么久还是七八环,未来老婆随便射一箭却射了个十环,杨梦龙实在没脸再去炫耀自己的射击技术了,开始测试威力。首先用骑兵最常用的小圆盾测试,结果很黄很暴力:百步距离,一连四箭,弩箭都穿透了小圆盾,凸出三四寸之多,第五支弩箭干脆就将已经爆裂的小圆盾给扯成了碎块!然后用重盾,结果还是一样,照穿不误,虽然没有像穿小圆盾那么轻松,但是也足以将持盾的那只手钉在盾牌上了,再加上三棱形箭镞那非一般的放血效果,肯定会让那持盾者痛不欲生的,靠盾墙组成乌龟阵想当住弩箭,那简直就是做梦。 接着用棉甲测试。测试的结果没什么好说的,百步之内,一箭洞胸,棉甲在呼啸的弩箭面前跟豆浆没有任何区别,爱怎么穿就怎么穿。换了铁甲还是一样,哪怕是精钢制成的胸甲也照穿不误,在六十步内,除非身穿两重步人甲,否则一箭过来,非死即伤————当然,如果穿了两重步人甲也不用射了,压都把他压死了。 舞阳卫的军官们看得直吸凉气。我的娘咧,要是有几千具这样的强弩叠番而射,就算你有九条命也不够玩啊! 那帮工匠看得同样直吸凉气。我的娘咧,测试这么严!幸亏他们没有偷工减料,没有吹牛皮,不然还不得人头落地啊? 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测试完了,杨梦龙拍拍手,说:“不错,真的很不错,射程,威力,我都很满意,这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为致命的单兵远程攻击武器了!我会兑现当初的承诺,参与研制的工匠有一个算一个,重重有赏!” 工匠们大喜过望:“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杨梦龙说:“那种二百二十步的弩就不要造了,从现在开始,给我全力造这种超级强弩!我要看到建奴在我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弩阵面前屁滚尿流,尸横遍野!” 曹累谨慎的问:“不知道大人打算造多少具?” 杨梦龙说:“怎么着也得造个四五千具玩玩!” 曹累说:“这个……大人,这弩的成本可不便宜啊,不光费时费力,而且用料必须十分考究,没有五六十两银子是造不出来的!” 一具五六十两银子,四五千具,那就是二三十万两银子了。要知道,明军的士兵一个月的军饷也才五钱银子多一点,五六十两银子,已经是上百名明军士兵一个月的军饷了,这玩意,着实不便宜!杨梦龙却眼都不眨一下:“五六十两银子一具?没事,只管给我造好了,第一批两千具,大概要多久才能全部造好?” 曹累蹙着眉头念念有词,在计算着工时。这时,那些来自京城的工匠就表现出了自己胜人一筹的素质,一位看似有几分书卷味的工匠拱了拱手,说:“大人,如果各种充料供应充足,工人技术又有保证的话,造两千具这样的强弩,大概需要两年时间……主要还是材料,这造弓臂的柘木必须经过一年处理才能用,否则造出来的弩很容易坏掉!” 杨梦龙皱起眉头:“没办法流水线式生产吗?这二百二十步的强弩造起来就挺容易的嘛!” 那工匠说:“大人,二百二十步强弩用的弓臂材料是山桑,山桑比较好处理,但想要射二百八十步,非得用柘木作弓臂不可,而我们没有这么多经过处理的柘木材料!” 杨梦龙有点无可奈何:“好吧,两年就两年吧……这样看来,这种二百二十步强弩的生产还是不能停,这两年就靠它撑着了。” 被抢了风头,曹累有点不爽,赶紧找回来:“大人,如果两种弩一起造,材料可就不够了!” 杨梦龙问:“哪种材料不够?是木料、钢材还是牛角、牛筋?”专挑自己能马上供应的说,成心出风头的。 曹累说:“不不不,这些材料并不缺乏,只是那个胶,不大够了!” 杨梦龙一愣:“胶?” 曹累指向强弩的弓臂:“这弓臂是用多种材料胶合而成的,因此这种胶就显得至关重要了……最好是鱼胶,对,不管是造弓还是造弩,最好的胶合材料还是鱼胶。” 杨梦龙直挠头:“一时半刻我上哪里给你们弄这么多鱼胶嘛!”再一次感受到了没有工业基础的郁闷……放在现代,怎么可能会缺这些材料嘛,买就是了,可是现在,为了造弩,他几乎将南阳、襄樊一带的最好的胶给扫光了,剩下的估计这帮工匠看不上眼,能买到的胶就这么多,缺口却是明摆着的,这可如何是好?当然,造弓也不是非得用鱼胶,马胶、鹿胶、驴胶也很好,只是这成本……还是杀了他好了。想了想,他说:“算了,先造山桑弩吧,鱼胶嘛,我慢慢想办法,如果条件许可,我会建一座作坊,专门为你们提供足够的鱼胶。现在,”将手里的强弩高高举起,“让我们来给这一蒙尘三百年,如今重现光芒的利器起一个既好听又霸气的名字吧!” 这可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大家都开动脑筋,试图取得命名权。曹累一拍大腿,说:“就叫它神臂弩,如何?” 杨梦龙说:“不好,这分明就是神臂弓,没有一点特色!” 那位有书卷味的工匠捋着胡子,沉吟着说:“此弩威力奇大,一旦在战场上发威,必然惊天地泣鬼神……不如就叫它震天弓?” 杨梦龙直翻白眼:“我还歼星弩呢,震天弓!” 许弓插嘴:“我觉得叫它屠奴弩更合适一些,因为如果有成千上万的强弩轮番对着建奴射击,那将是一场大屠杀!” 杨梦龙笑了:“这名字不错,有点靠谱了,但还是有点俗套……再想想,再想想!” “灵风弩?” “灵你妹!” “屠灵弩怎么样?” “你丫玄幻看多了是吧!” “不如叫它霹雳弩?” “它哪里像霹雳了,你想的是什么馊名字!” …… 一大群人围着杨梦龙绞尽脑汁,叽叽喳喳,各种离奇古怪的名字层出不穷,但杨梦龙一个都看不上。最后大家都没了脾气,在那里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不吱声了。筱雨芳看不过眼了,轻笑一声,说:“这弩的威力如此惊人,万弩齐发,再强大的军阵都会在那风暴般袭来的弩箭面前土崩瓦解,不如就叫它破阵弩吧。” 杨梦龙一拍大腿,高声叫:“好名字!太霸气了,就叫它破阵弩!”洋洋得意的看着众人,说:“我早就想到这个名字了,就等着看谁够聪明,能跟我不谋而合!可惜呀,你们都太笨了,没有一个有我老婆聪明……” 筱雨芳别说耳根,耳朵都红了。众人都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齐刷刷的转过身去作呕吐状……老大,就算你想拍老婆的马屁,也用不着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肉麻吧,看不下去了,真的看不下去了! 三十九 扩充骑兵的天才设想 一款自宋朝灭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的强弩名字就这样定了。破阵弩,这件战争杰作将会和破锋刀一起,在战场上绽放出异乎寻常的光芒。 为了庆祝破阵弩研制成功,杨梦龙自掏腰包,让伙夫到外面买了很多好酒好菜,请那帮工匠狂吃海喝一通,并且当着全军的面,向工匠们发放了他所承诺的奖金。这回那几位负责研制破阵弩的良工巧匠可出尽风头了,不仅得到了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奖金,还各自得到了一处豪宅,一块地,这些是可以世代相传的,他们也由此一跃变成了富翁!捧着银票、房契、地契,这些良工巧匠都激动得哭了,而所有工匠都万分羡慕的看着他们,暗暗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弄出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也好拿一份重赏! 测试完强弩,杨梦龙又试了试掣电铳,打了几十发子弹,感觉还不错,换上颗粒火药和尖头凹底弹之后,掣电铳的杀伤力有了很大提高,三十步内几支掣电铳同时开火,瞬间就会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弹幕,将敌人打成漏斗。可惜,他还是没能解决膛线问题,不然掣电铳肯定可以打得更远,打得更准的。他叹了口气,前装火枪大概也就这样子了吧,五十米内还行,过了五十米全看运气,如果用它打一百米外的目标……估计子弹能把天上的鸟打下来,对面的人却屁事都没有,要不然哪里还用得着排队枪毙啊,趴在战壕或者土垒后面一枪枪的秒对手不是更好吗?他倒是想把后装步枪给弄出来,但是没有接触过这玩意儿,而且用现在的工业技术去生产金属弹壳、底火、撞针神马的也太强人所难了,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急不来的,算了,先用强弩顶着吧,等拥有足够的资源了再去搞后装步枪吧,反正前装式步枪他是没有兴趣搞了。 测试完这么多武器,天都快要黑了,军营里吹响了饭号。杨梦龙干脆就拉着筱雨芳到大饭堂里蹭饭,反正军队大饭堂里的伙食也不错,一个星期能吃上两三顿肉,就算没有肉,油水也挺足,不会亏待未来老婆的胃的。只是筱雨芳一进大饭堂,所有的目光都朝她射过来,让她浑身不自在,差点没有转身逃跑! 那帮当兵的吃饭的速度同样令她目瞪口呆,那么大一个馒头,两口下去就没了,一大碗冒尖的饭一古脑的往喉咙里扒,好像嚼都没嚼一下就全进了肚子,然后端起盛汤的瓷缸咕咕咕一通猛灌,饱了!杨梦龙吃东西就够快了,这帮家伙吃东西的速度比杨梦龙还快! 杨梦龙也三下五落二,将自己那份饭菜给消灭掉,然后笑眯眯的往筱雨芳碗里夹菜,很快就堆成了一座金字塔。士兵们很自觉,胡乱的把肚子塞饱,然后溜之大吉,不敢留在这里看老大秀恩爱……真是一群懂事的士兵。杨梦龙乐呵呵的说:“看来我们这军营又要扩建了……从明年开始,我会建一座全新的军营,用红砖、钢筋、水泥建造营房和厨房,军营的道路全部用水泥铺!现在这军营也太不像话了,动不动就烟尘滚滚,还让不让人活啦!” 筱雨芳从饭菜堆里抬起头来,轻声说:“可是这样一来,要花很多钱了。” 杨梦龙说:“这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韩鹏两眼发亮:“就是跟学校那样的大楼?” 杨梦龙说:“当然!” 军官们欢呼起来。在空闲的时候他们都到学校那边参观过那幢有点不伦不类的大楼,一致为教学楼的坚固、宽敞、明亮所折服,如果军营也能建成那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梦龙敲了敲桌子,咳嗽一声,说:“那个……我有好长时间没来过军营,这段时间都是你们在帮我看着场子,嗯,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出任何乱子,还把我们的部队给扩大了不少,我对你们的工作十分满意!” 军官们坦然享受着他的夸奖,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废话,你老人家一年就来那么几趟,征兵啊训练啊都是我们在抓,我们干得这么出色,你夸我们几句,那不是很应该的吗? 杨梦龙话锋一转:“现在我们的部队已经扩充至三千七百多人了,还差两千来人就满编啦,我检阅过部队了,个个都是精兵,很难得。不过,我们的骑兵为什么这么少?我记得我弄了不少战马回来的!” 韩鹏哀叹:“老大,你以为我不想多练出一些骑兵啊?问题是骑兵不是这么好练的,不管是人还是战马,都要经过长时间的严格训练!我们的骑兵队伍里,大多数人以前都是边军骑兵,甚至有四分之一的人是蒙古人,这才发展得这么快的,如果给我一帮没骑过马的新兵蛋子,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练出这四百骑兵来!” 许弓说:“还有那战马,数量跟不上……” 杨梦龙叫起屈来:“跟不上?怎么会!我们前前后后跟蒙古人做了三次交易,弄回了一千多匹战马!” 许弓说:“对啊,是有一千多匹,可问题是,每名骑兵至少要配备两匹战马,我们的骑兵加上斥侯,近六百人了,一人双马都不大够呢!” 王铁锤说:“就是,害得我们连马都没得骑!” 杨梦龙有些粗暴的说:“你们骑个屁马!你们这帮大块头,光体重就一百六十斤以上了,再加上三十几斤重的盔甲,二十来斤重的兵器,压都能把马压死!有头骆驼你们骑骑就算不错了!”他用力捶了捶桌面,问:“战马暂时就这么多了,我也没有办法,几次交易,快把那几个小部的战马给换光了!我们有多少挽马?” 韩鹏说:“挽马?有近千匹。”见杨梦龙眼珠子转得飞快,有些担心,“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些挽马也弄过来当战马用吧?” 韩杨梦龙问:“不行吗?” 薛思明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挽马耐力持久,但爆发力差,胆子也小,让骑兵骑着这种马上战场,跟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杨梦龙捏着下马说:“其实挽马还是可以用用的,普通步兵也可以骑骑嘛,也用不着他们冲锋陷阵,主要就是节省体力,骑马赶到战场之后马上下马列阵作战,击垮敌人之后再骑上马去追杀,万一打不过了也可以骑马逃命……挽马跑得是慢了一点,但再怎么慢,也比人跑得快吧?” 一众军官们面面相觑,彻底无语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杨梦龙望向韩鹏:“如果有足够的马,你还能再招待到足够的骑兵不?” 韩鹏说:“这个不成问题,每个月都有不少擅长骑战的人前来投军,可是马不够,我不敢招,如果有足够的战马,再招两三百都不成问题。怎么,大人,这次你又买回了战马?” 杨梦龙说:“弄回了三百来匹。” 韩鹏有些失望:“那我们在把骑兵大队和斥侯中队的缺口补上之后,剩下的马只够招一百名骑兵了。” 杨梦龙说:“不行,再招两百人!” 韩鹏有些惊喜:“还招?难道大人还能弄到更多战马?” 杨梦龙摇头:“战马就这么多了,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新的马源了。不过,我买回了四百多头骆驼,我们完全可以用这些骆驼组建一支骆驼骑兵嘛!” 众人瞪圆了眼睛,舌头都伸了出来:“骆……骆驼骑兵!?” 杨梦龙得意的说:“对啊,就是骆驼骑兵!你们想想看,这骆驼可比马高大得多,跑得也不比马慢上多少,而且还能忍饥捱饿,几天不吃不喝都不成问题,可比战马好伺候多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它组建一支骑兵部队呢?我觉得这完全行得通的,骆驼那么高大,力气和耐力远远超过战马,骑着骆驼的骑兵完全可以身披重甲,一点都不用担心会把骆驼累倒……”战马实在太过娇气了,载重也很有限,一名体重六十五到七十公斤的士兵,加上十几斤重的盔甲以及各种兵器,就差不多是战马的极限了,很难再给战马和骑兵装备必要的铠甲,提高防护能力。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些憨厚的骆驼身上,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这些骆驼的块头,在披上铠甲之后再驼着一名身披铁甲的骑兵冲锋,不成问题吧?最重要的是,骆驼可比战马好照顾得多了,一连几天不吃不喝都能照样干活,追逐奔马的时候时速最高可以达到七十公里,跑得比战马还快,还有比它更适合作为具装重骑的吗?真是天才的设想啊! 大家都让他的天才设想给吓住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手无意识的在空中比划着,嘴唇一动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就让杨梦龙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了,虽说我的设想很天才,很激动人心,但是你们也用不着激动到这个地步吧? 四十 罐头工厂 挣扎了好半天,韩鹏才挤出一句:“骑骆驼的骑兵!这成什么鬼样!” 杨梦龙嗤了一声:“少见多怪!骑骆驼上阵的骑兵还少了?青海、蒙古那边的人可没少骑骆驼去打仗的!” 薛思明苦笑:“那些北方蛮夷确实也经常骑骆驼上战场,而且骆驼的冲刺能力也相当不错,一旦受惊,奔跑速度不在战马之下……” 杨梦龙说:“最重要的是,骆驼忍饥捱饿的能力是非常强的,十几天不吃不喝也没事,真是太省心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打算打造一支铁甲骆驼骑兵,让这些庞然巨兽披着一两百斤重的铁甲,驮着同样身披重甲的士兵冲阵,那冲击力,肯定是非常厉害的!” 众人一个劲的往后缩,生怕这份倒霉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来。铁甲骆驼骑兵,真亏他想得出来!但杨梦龙觉得这应该行得通,摩拳擦掌的想工试验一番,看得大家心里哀叹:看来这位大爷也不能经常来军营啊,要不然,他时常冒出些惊世骇俗的念头,谁吃得消嘛! 考虑到骆驼就算不能当战马用,也能用来拉车驮货,大家勉为其难的接受了那四百头骆驼,同时决定再招三百人,一百人用于扩充骑兵部队,还有两百人则是用来组建那支操蛋的骆驼骑兵部队……要求不高,会骑骆驼、会照顾骆驼就行了,反正也没指望真的用骆驼骑兵去打仗,要求太高只会跟自己过不去。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杨梦龙心满意足,带上未来老婆,骑上骆驼,满意的离开军营,返回千户宅。把这个家伙送走之后,大伙明显松了一口大气,不容易啊,这个瘟神终于舍得走了! 薛思明看着韩鹏,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我们真的要组建骆驼骑兵啊?” 韩鹏一脸无奈:“不然还能怎么样?那只大马猴是铁了心要搞的,我们除了配合,还有别的选择吗?” 大家都一脸无奈,那只大马猴一个心血来潮,就要弄出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而他们除了配合,就没有别的选择了,想想还真是无奈! 唉,还是努力干活把,该招兵的招兵,该训练的训练…… 第二天,韩鹏他们让骆驼群的嗷嗷声给吵醒了,出来一看,好家伙,四百多头骆驼从大开的营门鱼贯而入,那极具特色的嚎叫声简直就是震天动地!很多来自内地的士兵纷纷跑过来看新奇,对着这些异常高大,后背还长着两个大驼峰的骆驼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议论个不停。他们当中很多人连县城都没有离开过,突然看到这么多骆驼,自然十分好奇了。杨梦龙深深的感叹自己的士兵的见识真是太匮乏了,该不该办个动物园,搜罗一些长颈鹿啊大蟒蛇啊鸵鸟啊之类的动物让大家开开眼界呢?这个似乎可以有哦! 韩鹏、薛思明、王铁锤、许弓等人相视苦笑,那家伙动作还真快,昨晚才说要组建骆驼骑兵,今天就把骆驼送过来了,看来是逃不掉啦! 和骆驼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三百多匹高头大马。这让大家的心情好了一点,毕竟这些高大健壮、毛色油亮的战马可比骆驼养眼多了。 还有几百头牛,也给各个千户所送了过去。泌阳千户所开垦的田地最多,所以分到了一百五十头牛,这让其他几个千户所羡慕不已。至于皮革、牛筋、牛角什么的,直接入库,工匠们需要多少就申请,然后拨付下去,也就是说,入库之后这些东西就不归杨梦龙管了。还有那些羊毛,杨梦龙让人将它做成睡袋,看以后能不能给每名士兵都发一个睡袋,睡袋可比被子轻便得多,也暖和得多,哪怕是冰天雪地,只要找个避风的地方,往睡袋里一钻,都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实在是太有用了。 交接完所有货物,这个家伙又不出所料的从军营里消失了,这回他要去视察他的工业区了。 舞阳工业区已经正式投入运转了。比如说程骥那个硫酸厂,每个月出厂的硫酸多达五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字。肥皂厂两个月前就生产出了第一批香皂,马上就成了舞阳卫公共澡堂里的必备之物————用它洗澡实在是太舒服了,不仅洗得干净,还会带着一点香气,享受啊!现在这个肥皂厂正以每个月七千到一万条的速度生产着香皂,销往周边各州府,最近还接到了一张订单,是一位南京商人下的,订购三千条肥皂,这意味着他们的肥皂要销往寸土寸金的江南了,真是意外之喜。不过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条要一两银子呢,那些包装考究、用的香料比较多的就更贵了,卖三两银子都是理直气壮的,而经过客商的手转了一道,就变成了六两了,别说普通人家,就算是小康之家也无福消受。好在明朝从来都不缺乏有钱人,香皂的销售相当火爆,称得上是供不应求了。杨梦龙还是很重视肥皂的,有了它,舞阳卫的卫生状况就大大改善了,睡觉前用肥皂洗个澡,吃饭前用肥皂洗个手,抵抗疾病的能力大大提升啊,这可比生了病之后再去治划算得多。根据他的命令,舞阳卫的军户每三个月可以免费领取一块肥皂,他要让他的手下一个个都干干净净的。但是这一计划实施之后,他发现大多数军户领了肥皂,就转手卖给了客商,赚那几钱银子,真正用它洗手洗澡的没几个,差点没把他气死! 当然,舞阳千户所的军户是不会这样干的。舞阳千户所现在富起来了,每年依靠杨梦龙发的各种分红,再卖掉一些吃不完的麦子和土豆,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加起来,都有七八两银子了,这可是纯收入呢,有钱了,自然要讲究一些,穿金戴银肯定不行,但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出去才有面子嘛。这多少让杨梦龙有点欣慰要是舞阳千户所的军户也这样干,那他真的得气死了。 帆布厂在昼夜两班倒,不停的纺织着帆布。由于处于内陆,这个厂生产的帆布也就没有办法得到海商的订单,但光是军队的和南来北往的商队的订单,就够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了。 农具厂生产的各种农具同样供不应求。他们制造的各种铁制农具用料足,质量过硬,价格还比较便宜,广受好评,不仅在南阳府极受欢迎,还远销到湖广、江浙、山东等地,可谓财源滚滚。 当然,杨梦龙最看重的还是罐头厂。他带筱雨芳去参观了他的罐头厂,去了,筱雨芳才知道那一盒看起来很简单的罐头生产起来竟然如此麻烦! 罐头生产线是从一台看起来很笨拙很老土的轧钢机开始的。这台看起来有点像铸币机器的玩意儿由水流带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沉重的轧辊慢慢转动,薄薄的、银白色的铁皮从里面一寸寸的吐出来,这是马口铁,一种往铁里加入锡炼出来的板材,韧性极佳,很容易成型。等铁皮足够长了,就会有人将它剪断,然后卷成一卷,抬出这个车间,送到下一个车间。这个车间有人用一把大得拆开来能当两把短剑用的剪子咔嚓咔嚓的将它剪成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块,这些方块再被送到一台同样由水力带动的机器前,守在机器前的工人将三块铁皮放进模具,然后拿掉卡住齿轮的软木,齿轮转动,带动一个类似于杵一样的大家伙,狠狠的舂下来,砰的一声,三块铁皮被舂成了三个没有盖子的长方形盒子。这些盒子连同盖子一起被送到罐头加工厂,加工厂里的工人将已经处理好的肉类装进去,盖上盖子,送到一台机器前。这台机器猛的一舂,沿着盒子的边缘将盖子和盒子的角料冲压得高高翘起,再一舂,两者紧紧结合在一起,掰都掰不开了。还没完,最后还得送过去用高温蒸汽蒸上半个时辰,一盒罐头才算是大功告成…… “这么复杂啊?”她都有点儿目瞪口呆了。 杨梦龙哼哼了一声:“你以为很简单吗?你不知道,为了凑齐一整条产业链,我下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拿起一盒加工好的罐头掂了掂,“份量不轻,足有一斤重,够十个人下饭了。” 陪同在一边的厂长笑着说:“一盒用的肉正好一斤,再加点别的菜,足够十个人美美的吃上一顿了。” 杨梦龙问:“能保存多久?” 工头说:“以三个月为准做了一批罐头,每过七天打开一罐看是否变质变味,现在已经打开了十六罐,都没有发现有变质。还有好几罐没有开,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能保存多久。” 杨梦龙说:“四个月都不变质?足够了!对了,你们一个月能生产多少?” 厂长说:“如果来料充足的话,一个月生产五千罐是没问题的。” 杨梦龙皱起眉头:“两三千罐?不够,远远不够啊,几天就吃光了。” 厂长小心的提醒:“大人,大军在外打仗,能吃饱就已经是万幸了,哪有顿顿吃肉的道理?以十人一天一罐,三天吃一顿肉算,五千罐,已经足够吃两月了。” 杨梦龙说:“屁话,越是打仗越要吃得好,光是吃糙米饭窝窝头,连放屁都没个臭味,有力气打仗吗?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产量这么低?” 厂长无奈的说:“人手是够的,铁皮也足够,就是这肉,不够啊!我们的养殖场养的猪和羊既要供应整个舞阳卫,又要拿出去卖,能有多少肉用来制造罐头?五千罐已经是极限了!” 杨梦龙沉吟着:“也就是说,只要肉类充足,你们就能生产更多的罐头,是吧?” 厂长说:“对!” 杨梦龙说:“舞阳卫六千多户军户,数千士兵,还有数量众多的客商、佃户,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肉类,我是没有办法从他们嘴里给你挖出更多的肉来,不过,你完全可以动动脑筋的嘛!比如说猪肠羊肠,可以拿来加工成香肠,再做成罐头嘛!还有鸡鸭,同样可以加工成罐头。对了,水果罐头也可以弄一些,比如说桔子,橙子等等……哈,就连青菜也可以加工成罐头!” 厂长目瞪口呆。 杨梦龙一拍手掌,说:“就这么办了,蔬菜罐头、肉罐头、水果罐头通通都要生产,我们舞阳卫会第一个订购的。嗯,回头你送几盒罐头到军营去让大家品尝,如果他们觉得味道好,我就先订购一万罐肉罐头。”这罐头厂是他和一个徽州商人合资办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私有财产,因此舞阳卫想要拿到罐头,得花钱去订购。他历来最怕麻烦,如果所有工厂都要他自己去打理,他会疯掉的! 四十一 哀叫 杨梦龙还在继续为厂长支招:把鱼处理好,和豆豉一起放进罐头里蒸一蒸不就成了豆豉鱼罐头了?单纯用猪肉牛肉做罐头不大划算,你完全可以往里面加入土豆、酸菜等等,这样本来只能做一个罐头的肉不就能做五个甚至十个罐头了?羊肉加入煮熟的蚕豆不就做成羊肉蚕豆罐头了?一斤羊肉至少可以做十个羊肉蚕豆罐头的嘛……那位厂长已经彻底陷入呆滞状态,看着杨梦龙在那里滔滔不绝,对他的景仰有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什么叫精明?什么叫偷工减料的最高境界?这就是了! 出了一大堆馊主意之后,杨梦龙再吩咐一句:一定要尽快准备好一万盒罐头!然后拉着筱雨芳满意的离开了这个嘈杂不堪的工业区。筱雨芳在这里呆着似乎不大适应,眉头一直蹙着,看得他都有点儿心疼了。唉,回来这么久了一直没有消停过,好不容易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赶紧消停下来陪陪她吧! “是不是要打仗了?”在骑着骆驼返回卫所的路上,筱雨芳轻声问。 杨梦龙一怔:“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筱雨芳说:“你回来之后马不停蹄的忙个不停,又是命令军械作坊加紧生产和储备铅弹、弩箭、火药等物,又是让工厂加紧生产帆布、棉鞋、冬衣、棉被、罐头,除非是要打仗,否则你根本就用不着这样的。告诉我,是不是要打仗了?” 杨梦龙沉吟片刻,说:“还不确定。我只知道关外我军在大凌河城跟建奴展开了激战,大凌河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双方都志在必得,战况肯定非常惨烈,如果关外吃紧,朝廷肯定要调关内的部队地去支援的,而陕西、山西的部队要打流寇,不能动,能调的也就河南、河北、山东三省的兵了,我们可能也在征调之列,我只是提前作点准备而已。” 筱雨芳惊恐的叫:“你……你要到关外去打仗!?”身体微微发抖,手指尖都变得冰凉了。关外打得尸山血海,明军年复一年的丢城失地,大规模战役几乎无一胜绩,败得一次比一次惨,再加上后金针对辽东汉人的几次大屠杀,让关内军民视辽西为畏途,都说去了辽西必死无疑!听说杨梦龙要去辽西,她岂能不怕! 杨梦龙咧嘴一笑,说:“只是有可能而已,去不去还不一定呢!建奴的攻坚能力差得要命,大凌河城那么坚固,也许还不等我们接到军令,建奴就已经在大凌河城下碰得头破血淋,灰溜溜的撤退了!” 筱雨芳稍稍放心了一点:“最好是这样……你不用到关外打仗,那再好不过了,最好关宁军能像守宁远、锦州那样狠狠的教训那帮可恶的建奴一顿,让他们消停一下!”她想起了筱家庄被后金骑兵屠村的往事,有点咬牙切齿了。 杨梦龙暗暗苦笑。如果没有出现奇迹的话,被狠狠的教训一顿的将是关宁军啊!吃了几次亏,后金学乖了,包围大凌河城之后并没有攻城,而是挖长壕垒高墙,将大凌河城给死死的圈在里面,变成了监狱,然后围点打援,一心一意的消灭前来支援的明军。被重重包围的大凌河城守军很快断了粮,只能杀役夫充饥,日夜盼着明军前来支援,望眼欲穿。明军三度大举支援大凌河城,三次都被打得大败,最惨的是第三次,四万余明军挺进到小凌河城,在那里遭遇了后金八旗主力,一场激战,最终全军覆没!这支大军的覆没让明军彻底丧失了支援大凌河城的能力,只能听天由命了。在吃光了役夫商贾之后,守军终于撑不下去了,在祖大寿的带领之下开城投降,大凌河城之战以明军彻底失败而告终,这场惨败让明军完全丧失了在辽西战场的主动权,明亡清兴的格局就此注定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带领舞阳卫与天雄军会合,到关外去会会皇太极,看看“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满洲八旗到底有多牛!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筱雨芳说的,藏在心里好了,否则她今晚肯定要做噩梦的。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阵阵寒意,几片碎叶在风中飞舞而过,颇有几分萧瑟。 筱雨芳看着路边开始干枯的野草,幽幽一叹:“八月又过去了一大半……唉,今年又快要过去了。” 杨梦龙说:“是啊,忙忙碌碌的,一转眼,一年又要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筱雨芳回头望着他,笑靥如花:“我们认识都两年了吧?” 杨梦龙说:“一年八个月零七天!”他记得可真准。 筱雨芳喃喃说:“一年八个月零七天,你记得可真准。” 杨梦龙得意的说:“像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筱雨芳哼了一声:“是啊,像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可更重要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杨梦龙一愣:“更重要的事情?我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啦?” 筱雨芳只是抬头看着从天空中飞过的大雁,不说话,但脸悄悄的红了。 杨梦龙在那里直挠头:“我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你肯定不会骗我的,我到底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了?” 筱雨芳嘴角微微扯动,哭笑不得。 杨梦龙拍了拍骆驼的头:“蠢货,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骆驼噗地喷出一口口水,表示老子懒得理你。它是野骆驼跟圈养骆驼交配生下来的,性子野得很,牧人一般会将这种骆驼杀掉,因为它们实在太难驯服了,像它这种动不动就喷口水、踢人甚至咬人的货居然能平平安安的长大,真是奇迹! 一个小伙子一个大姑娘迎面走了过来,小伙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姑娘要比他大上一岁左右,含情脉脉,可是小伙子却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样子,昂着头走得飞快,只是眼角的余光不断的往大姑娘身上瞟。大姑娘又好气又好笑,追上两步,叫:“哟,昨天才满了十六岁,今天就不认识我啦?小屁孩,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说完,拧耳朵。那个小屁孩马上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连连求饶,两个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十分亲热,显然是一对两小无猜的恋人。 ————受杨梦龙的影响,舞阳卫的女孩子胆子普遍都大了起来,跟意中人相处的时候恼了也敢拧耳朵了:你看,杨指挥使那么大的官都不敢凶筱小姐,你一个小军户的崽敢凶我?你比杨指挥使还牛是吧?这个小屁孩昨天刚满十六岁,算长大了,也不好意思再像小时候那样跟那位大姑娘黏在一起,怕人家笑,所以见人就装出一副“我不认识她”的样子,可大姑娘不吃这套,把他耳朵拧得通红通红的。怪谁呢,要怪就怪你们老大开了怕老婆这个很坏很坏的头! 筱雨芳看着这对欢喜冤家玩玩闹闹的走过,笑着说:“看样子,最迟年底,他们就要成亲了,真好。” 杨梦龙脑海里电光一闪:“成亲?”一拍脑壳,叫:“哈,我想起来了,我们还没有成亲!呼呼,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吓死我了!” 筱雨芳嘴角微微抽搐着,极力按捺住一巴掌将他打下去的冲动————一向温柔善良的筱小姐居然也想揍人了,可见这个混球做得是何等的天怒人怨!打从去年答应要跟他在一起之后,她就盼望着他向自己提亲,自己也好有个归宿……十九岁了,拖不起了。可这家伙一直在忙个不停,不是在军营里忙就是在军田里忙,如果军营和军田都没有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他就跑塞外,她等了将近两年,还是没等到,心里既失望又焦急。不光是她急,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急,府里那些仆人,柳紫嫣,程琪,都急得不行,连军户们也急了,小杨将军该不会是变心了,不想要筱小姐了吧?女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明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小,可听人家议论得多了,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有了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忍不住隐隐约约的提醒了他一句,看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结果还好,他没有变心,只是忘记了他们还没有结婚!筱雨芳气得直磨牙齿,真的很想问:“要是我不提醒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记得还欠我一个婚礼!?” 总算记起来了,事情就好办了。杨梦龙犹豫了片刻,迟疑的问:“要不咱们挑个良辰吉日,把婚礼定下来?” 筱雨芳负气说:“鬼才嫁给你!” 杨梦龙马上乐了:“你还没有想好啊?那你再考虑一段时间吧,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订婚,反正我也还没有玩够……” 等他玩够了,只怕她头发牙齿都掉光了吧? 筱雨芳决定不再忍了,抓过他的手拉到嘴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的咬了下去,登时,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让人头皮发麻……那凄厉的惨叫声,还有从被咬处流出来的血提醒了所有人,再温柔再善良的美女也是有脾气的,别惹怒她们,否则,她们马上就会从小白兔变身大黑猫,先给你狠狠的来一口,再在你脸上练上九九八十一式九阴白骨爪! 四十二 毒蛇 被狠狠的咬了一口的杨梦龙很委屈,他确实还没有玩够嘛,说实话有错吗?为什么像他这么诚实的孩子还会被咬得这么惨?再委屈也没用,筱雨芳已经不能再等了,回到府里,他只好很委屈的派人去请算命先生帮忙选个良辰吉日————最好定在好几个月之后,他好再痛痛快快的玩上一段时间。当然,算命先生是不会理解他的心情的,这货对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然后念念有词,嘀咕了半天,嘴角一掀,吐出了一个让杨梦龙想掐死他的日期: 九月九日,正宜嫁娶! 你大爷的,九月九日!我也知道你这货肯定收了钱的,但是上吊也得让我喘口气吧,犯得着这么急么! 他还没有作好成为丈夫、父亲的心理准备。 可其他人一点也不理解小杨将军的苦衷,订婚的日期一定下来,整个舞阳卫都是一片欢呼,比他们自己结婚还要高兴!程骥第一个送来了一份丰厚的大礼,程骏也不甘示弱,送了份更大的,那些有份跟杨梦龙合伙开厂的有一个算一个,纷纷跟上,送上贺礼,唯恐落后于人。就连南阳十三县的官员也过来凑热闹,送礼的送礼,赠诗的赠诗,非常积极。军户们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却也兴致勃勃的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商量着该怎样把小杨将军和筱小姐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杨梦龙把他们从饥寒交迫中解救出来,让他们过上了温饱舒适的生活,筱雨芳则是舞阳卫头一位私塾老师,免费教他们的孩子读书写字,这些都让军户们感激不尽,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同时嘛,小杨将军成家了,有了后代,就等于在这里扎了根,他们也就不用担心他会被调走啦,两全其美的事情,没理由不高兴的。 大家都太过热心了,热心得杨梦龙都不敢出门了,一天到晚都呆在府里,哪也不去。真是太难得了,要知道这只大马猴来到舞阳之后就没有消停过,不是往军营跑就是往军田跑,不是往军田跑就是往矿山跑,哪里闹土匪了他第一个带兵杀过去,哪里发生大规模械斗,他兴致勃勃的带上几个人跑过去把两边都揍一顿,总之,像现在这样一连几天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的情况,真的是太罕见了。 程琪逗他:“外面有人在聚众斗殴哦,你也不去管管?” 杨梦龙声音沉闷:“不去!” 程琪说:“南召那边闹土匪了……” 杨梦龙说:“那边的土匪也就只剩下十来个人了,如果南召县令还摆不平,自己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到树梢上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出去的,哼哼,只要我一出门,三姑六婆姨妈姑爹什么的马上一拥而上,围着我恭喜啊要喜糖啊,受不了!” 程琪格格直笑:“原来你也有怕的一天,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杨梦龙大为郁闷。 他郁闷,有人比他还要郁闷。 那个人就是河南毕都司。 这位毕都司大人这段时间过得确实很郁闷。刘锦堂还在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孝敬他一份厚礼,贪污受贿、克扣军饷所得也会有他一份,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但是打从刘锦堂被宰了之后,杨梦龙取而代之,这份孝敬就没了,这小子对官场种种潜规则可谓一窍不通,也没打算去弄懂,就是一门心思的种自己的田,练自己的兵,别说拜会都司大人,连离千户所只有三十里远的县衙都没去过!好吧,不给就算了,反正南阳那地方很穷,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你不给孝敬我就不给你发军饷和武器,看谁狠!于是都司大人很不客气的把应该发给舞阳卫的兵器和军饷给扣了,等着那小子上门求饶。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那小子没军饷自己挣,没兵器自己打造,装备起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不说,还赚得盆满钵满!去年在得知杨梦龙靠卖土豆就赚了十几万两银子之后,毕都司郁闷得想吐血,他一年经手的粮饷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而杨梦龙一发不可收拾,工业农业轮着来,玩得不亦乐乎,舞阳卫以惊人的速度富裕起来,让其他各卫所眼红得要滴出血来。以前大家一样穷当然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一群穷光蛋中间出了一个土豪,心理当然不平衡了!毕都司挖空心思想从舞阳卫弄点油水,却发现舞阳卫简直就是一块铁板,他根本就没法在那里安插亲信!也就是说,不管舞阳卫富成什么样,都不关他的事,你说郁闷不郁闷? 更加郁闷的是,与舞阳卫蒸蒸日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他卫所日益衰败,逃亡的军户越来越多了。好吧,这不算什么,有哪年军户是不逃亡的?很难找得到比卫所制度更加糟糕的制度了。关键在于,军户越来越少,可从陕西、山西那边逃过来的流民却越来越多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逃荒,想逃入河南讨口饭吃,后来发现讨饭太难了,就开始抢劫,如果他们只是抢老百姓也就算了,可是连地方缙绅、地方官吏一起宰这算哪回事嘛!现在八月已经进入尾声,到了九月,陕西、山西很多地方就会开始下雪,流民必须趁着天还不算太冷的时候翻越重重关山进入中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否则雪一下,他们就算不被饿死也得被活活冻死。大批流民涌入无疑让河南的治安形势越来越糟糕,都司大人自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得知有一支流民大军正通过武关朝南阳盆地涌来之后,他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这么多人涌入河南,得捅出多大的篓子啊,我的老天爷! 还没完,收到这一坏消息之后,他又接到了朝廷“从各卫所拣选精锐,开赴辽东”的命令。都司大人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拣选精锐开赴辽东?河南诸卫还有个屁精锐,卫所里连种田的军户都没多少了好不好! 他又开始怀念刘锦堂了。刘锦堂还在的时候还能逼着张千户抓矿工抓佃户,凑起上千人入京勤王,把这份倒霉的差事应付过去了,可现在他上哪找这样的得力助手!他苦笑着对幕僚说:“还开赴辽东呢,就现在这形势,能将流民挡在南阳境外就算不错了!” 幕僚却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要将流民挡在南阳境外?” 毕都司说:“不把他们挡在南阳境外,让他们洗劫了南阳,我们可就人头不保了!” 幕僚却嗤了一声:“这年头剿匪不力,让流寇洗劫州县的多了去了,如果被洗劫了地方就人头不保的位,只怕宁夏、陕西、山西三省的官员从上到下,通通都得杀头!可他们又有几个是掉了脑袋的?” 毕都司若有所思:“那依先生之见……” 幕僚说:“很简单,南阳事,南阳了!马上命令舞阳卫严守各关卡防止流民入境,如果流民洗劫了地方,唯他们是问!” 这个建议正合毕都司之意,他微微点头:“南阳事,南阳了,也只能这样了。那朝廷这道征调令……”扬了扬手中那张要命的纸片,颇为为难。 幕僚笑得诡异:“听说舞阳卫兵精粮足,杨指挥使更是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大人何不命令舞阳卫出兵两千,开赴辽东?” 毕都司皱起眉头:“舞阳卫就不到四千兵,应付上万流寇已经够吃力了,再抽走两千,哪里还挡得住流寇!” 幕僚反问:“为什么要挡住流寇?挡住流寇对大人有什么好处?” 毕都司愣住。 幕僚耐心的分析:“舞阳卫的杨指挥使生财有道,不到两年就赚到了几十万两银子,把穷得当当响的舞阳变成了富庶之地,可是,他可曾孝敬过大人一分一厘?既然不管南阳富到什么地步,大人都无法从中分润任何利益,那又何必去保呢?还不如让流寇去将地方打烂,然后顺水推舟,把舞阳卫的田产、作坊都拿过来!” 毕都司没再说话,眼里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光芒。 崇祯四年八月的最后几天,在杨梦龙在为日益逼近的婚期愁眉苦脸的时候,在那两条毒蛇暗地里嘀咕着如何将杨梦龙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当吃干抹净的时候,无数流民正在山西和陕西那崎岖的山道上挣扎前行。今年又是粮食歉收,而赋税非但没有减免,还加重了不少,更多的人活不下去了,有些加入了越闹越凶的流寇,拿起刀枪对准了跟自己一样饥寒交迫的老百姓,打破州府搜刮库存,能活一天算一天,而更多的人则背井离乡,挣扎着往情况相对要好一些的中原走去。明朝的户籍制度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用,再也没有人会把他们当流民抓起来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千千万万流民中的一员,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用不着看官府的脸色。官府也没有为难他们,反倒是处处开绿灯,鼓励他们跑到中原去,最好所有流民都跑到中原去,那他们就省心了! 河南河北两省的布政使不约而同的对陕西这种不负责的行为提出了严重的抗议,要求他们约束流民,别让流民跑到中原来祸害自己的地盘。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陕西布政使对他们的抗议充耳不闻,只恨跑到中原的流民太少了! 当然,跑向中原的并不仅仅是流民,也有流寇。这年头当流寇不需要太高的学历和技术,只要你够能打,又有几十号同样能打的小弟,最好还有一点钱,要在流民大军中拉起一支几百人上千人甚至几千人的队伍都是很轻松的事情。在武关通往南阳盆地的狭道之间,就有一支上万人的流寇举着用劣铁打造的钝刀,扛着削尖的木棍和竹竿,嘴里念叨着“去南阳,去南阳,去到南阳管吃饱”,像一群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前行。而天雄三卫那边则早早拉响了警报,因为一支流寇大军已经进入真定、顺德地区,开始大肆抢掠。进入河南河北的流寇出奇的默契,都不约而同的奔向卢象升和杨梦龙的地盘。这两位的地盘其实也没多富,但存粮却是最多的,对于这些饿得眼都绿了的流民来说,粮库里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比金山银山还要珍贵,那两位很能打,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只要能吃上几顿饱饭,他们死也甘心了。 饥民不畏死,古往今来,一直如此。饿疯了的饥民所能爆发出来的破坏力,绝对会让每一位统治者不寒而栗。 这波流寇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正在改变历史。在被崇山峻岭环绕的南阳盆地和坦坦荡荡的华北大平原,他们将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引领明末的绝代双骄出场。 四十三 挖坑 主意打定了,毕都司马上派人前往南阳府,先跟方逸之打个招呼再说。 方逸之正在为蝗虫似的从武关那边涌过来的流民头疼万分,得知舞阳卫既要开赴辽西,又要抵御流寇,不禁大吃一惊,说:“舞阳卫现在兵不到四千,抵御上万流寇已经异常吃力了,还要分出两千兵开赴辽东,这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前来跟方逸之打交道的是都司府经历关承鹏,这小子瘦巴巴的,眼睛总是习惯性的眯起来,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就连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他拱了拱手,说:“方大人此言差矣!舞阳卫兵虽然不多,但兵甲精利,足以以一当十,在河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们上报在册战兵多达三千七百人,调二千人前往辽东,不是还有一千七百人吗?这一千七百人要对付上万乌合之众,不是什么难事吧?” 方逸之眉峰直跳,手里的茶杯险些照着这个王八蛋那张瘦巴巴的脸砸了过去!一千七百人打近万人,还不是什么难事?你以为那些人个个都是李存孝这样的猛人是吧?他按捺住心头的怒火,说:“关经历,一千七百人打近万人,怎么看都很悬!再说,舞阳卫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调去打仗吧?总得留下一些人维持南阳境内的秩序,这样一来,兵力可就捉襟见肘了!” 关承鹏还是皮笑肉不笑:“这个请大人放心好了,舞阳卫兵力不够,可以从其他卫所调过来,那些卫所的士兵比不过舞阳精兵,但对付一帮流寇还是绰绰有余的,有毕都司在,保南阳万无一失!” 方逸之火冒三丈。在定兴跟张千户那帮卫所兵打过交道之后,他太清楚卫所兵烂成什么鬼样了,指望他们打仗是万万不能的,但是糟蹋地方却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是调几千卫所兵过来,南阳非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可!哼,毕都司这么积极,不就是看中了舞阳这块地盘,想一口吞了这块肥肉嘛,想得美!他的声线也开始变冷了:“关经历,本府始终认为舞阳卫的主要职责是保卫南阳境内平安,让一群卫所兵开赴辽西,那是强人所难,请你回去跟毕都司说请楚!” 关承鹏说:“毕都司也是没有办法,如今辽事吃紧,兵部严令北直隶把可战之后通通调上去,而河南境内哪里还有什么可战之兵啊,除了舞阳卫,就找不出能打的部队了!”见方逸之还想说话,他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了方逸之:“不如我们先到舞阳去征求一下杨指挥使的意见吧?” 方逸之想想也对,自己一个文官,在军事调度问题上跟一省都司硬顶似乎不大恰当,算了,还是先把球踢给杨梦龙吧,以杨梦龙的机灵,肯定知道该怎么做的。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下令准备马车,他要亲自和关承鹏一起去舞阳,以免那小子被忽悠了,接受了这道混账透顶的命令。 方逸之为了南阳境内的平安,也为了南阳百姓的利益,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了。可惜,摊上一个二货,他再怎么操心也没用,往往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比如说这次…… 马车在驿道上飞驰,直奔舞阳。靠着从舞阳收上来的税款盈余,南阳府的财政还过得去,因此境内的驿道保持完好,效率极高,从南阳到舞阳,二百五十余里,马车朝发夕至,当天傍晚的时候,已经进入舞阳境内了。而这时,军户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扛着锄头唱着民谣,成群结队的返回卫所吃饭,大道上马车络绎不绝,远处,水车轱辘辘的转,竹渠纵横,数十根擎天柱般的烟囱直指天空,徐徐吐出一股股白烟……关承鹏贪婪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暗暗惊叹:“才两年的功夫,舞阳这个小地方就变得如此富庶了,真是不可思议,也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恨不得从喉咙里长出一双手来,将这块肥肉一把抓过去吞进肚子里!”就他所知,舞阳县内仅一个肥皂厂,每个月出厂的货物价值就超过了一万两银子,一个农具厂每个月卖出的各种铁制农具,价值也在五六千两银子以上,而且还在飞速增长,这是何等惊人的数字!要怪就怪舞阳卫那个指挥使不会做人,做下这么大的买卖居然不晓得要孝敬几成给上司,活该他倒霉! 方逸之同样在看。他经常来舞阳,对舞阳的一切变化都了如指掌。他看到好几条新的水渠正在修建,这次用的是水泥,据说用水泥修成的水渠几十年都不会损坏,等这些新的水渠修好之后,那些竹渠就可以变成历史了。舞阳的土豆种植面积又增加了不少,越来越多人开始种植这种高产的作物了,一切都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产业,决不能让人侵吞了,他还指望着杨梦龙那小子将舞阳的模式推广到整个南阳,让南阳老百姓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生活,自己也好借着这一政绩高升上去呢! 两位都很急,连进驿站歇息一下都免了,马车直奔舞阳千户所。 舞阳千户所里,喜庆气氛越来越浓了,杨梦龙跟筱雨芳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嘛,大家都替这对璧人高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要将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进入杨府,关承鹏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南阳十三县十三个县令来了十一个,还有浙川县令和西峡县令因为比较远,一时还没有赶到,还有十几位服饰华丽的商贾也赫然在列,把宽敞的客厅挤得满当当的,众星捧月似的把杨梦龙围在中间,你一句“恭喜”我一句“恭喜”,就算是毕都司嫁女儿也没有这么热闹! 知府大人突然驾到,大家都给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来行礼。杨梦龙颇为意外:“不是说过两天才到的吗?怎么来得如此匆忙?”他当然不会忘记给方逸之发喜帖的,方逸之也一口答应了,但公事繁忙,得过两天才过来。 方逸之说:“正好有点公事找你,就提前过来了。”指了指关承鹏,“这位是河南都司府的经历,关承鹏关大人。”他敢打赌杨梦龙没有去拜会过毕都司,自然也不会认识关承鹏了,干脆替他介绍。 杨梦龙朝关承鹏拱拱手,说:“关大人,久仰久仰。” 关承鹏也拱拱手,还是皮笑肉不笑:“这位想必就是杨指挥使吧?久闻大名了。年纪轻轻就成就了如此事业,杨指挥使当真了不得啊!” 杨梦龙说:“关经历你过奖啦……对了,方大人说你找我有公事,不知道是什么事?该不会是想把欠了十八个月的粮饷给我补上吧?”他记得很清楚,从去年起舞阳千户所就没有领到过粮饷了,其他几个千户所有的领了两次,有的领了一次,而且拿到手的也只有三分之一,打从他全盘接手南阳六个千户所之后,一直到现在,河南都司府都没有给他发过一分钱,一斤米,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人了,当然得催要。 程骏、程骥等人忍俊不禁,这家伙还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哪,谁敢欠他的钱,他会记一辈子的。关承鹏厚着脸皮嘿嘿了两声,说:“杨指挥使说笑了!舞阳卫在杨指挥使的治理之下百业俱兴,蒸蒸日上,可谓日进斗金,哪里还看得上这点可怜巴巴的粮饷?” 杨梦龙一本正经的摇头:“关经历此言差矣!舞阳卫是赚了一点钱,可是花钱的地方更多啊,修桥铺路屯田垦荒,样样都要钱,我是花钱如流水,手头紧得很哪!近两年的粮饷加起来,也该有个一两万两银子了,是一笔巨款啦,什么时候给我补上?” 看来这小子是钻进钱眼里去了!关承鹏有点招架不住了,说正事:“杨指挥使,本官此次来舞阳,是另有要事……” 杨梦龙打断:“不是来给我补粮饷的?” 关承鹏勉强一笑:“这个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杨梦龙咕哝:“不给我补粮饷,找我干球啊……” 关承鹏脑门顿时腾起了好几根黑线! 方逸之打个手势,众商贾会意,纷纷起身告辞,只留下了那一大帮子县太爷。等商贾们都走光了,他容色一肃,说:“关大人,说吧。” 关承鹏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文书展开,说:“河南都司府有令:着令舞阳卫拣选精兵两千,会同各卫挑选之精锐开赴辽西,支援大凌河,替圣上分忧,不得有误!” 杨梦龙眼睛当一下就亮了:“要我带兵到辽西打仗对吧?” 关承鹏说:“对!早在数日前,兵部便命令河北、河南、山东三省拣选精锐组织援军开赴辽西了,而河南诸卫中,数舞阳卫兵精粮足,这一重任就交到杨指挥使身上了,想必杨指挥使不会拒绝这次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吧?” 杨梦龙眉开眼笑:“不会,不会!我遵命!” 一众县官大惊失色,方逸之更是气得胸膛像风箱一样一起一伏,瞪着杨梦龙,胡子一颤一颤的,就是说不出话来。内乡县令忍不住说:“杨指挥使,不能这样做啊!前些日子商南那边有不少人逃过来,说一股过万人的流寇已经越过武关,朝南阳扑过来了,南阳境内可战之兵就你们这一支,你带了两千人去辽西,谁来守南阳!” 镇平县令哀叫:“那帮流寇比蝗虫还狠,无孔不入,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南阳肯定得让他们给洗了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起色,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杨指挥使,这辽西你是万万不能去啊!” 杨梦龙愣了一下:“有这么多流寇要涌入河南了?” 张桐苦笑:“这几年陕西年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每年八九月,都会有大批饥民经武关、商洛涌入河南求活。河南粮食也普遍歉收,哪里有富余的粮食救济他们?不得已,他们便成群结队,偷盗抢劫,弄得人人自危,南阳和洛阳首当其冲……” 关承鹏说:“杨指挥使放心,毕大人有令,一旦流寇逼近南阳,洛阳、漯河诸卫必倾力来援,定保南阳万无一失!” 南阳官员齐刷刷的翻了个白眼。如果南阳出了事,洛阳、漯河等州府的卫所肯定会倾力来援的,只是……他们宁愿将流寇放入境内都不愿意这些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劫掠乡里侵略如火的卫所兵进入南阳啊!这些卫所兵打仗的本事烂得一塌糊涂,可是抢劫地方、杀良冒功的技能却点得满满的,别说是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南阳,就算是金山银海的苏杭,也会被他们折腾得奄奄一息!按他们的想法,舞阳卫就别管兵部那道操蛋的征调令了,集中全力灭了流寇确保地方安宁是正经,至于大凌河城……管它死活啊! 杨梦龙却一点也不理解众官员递过来的眼色,大咧咧的说:“又要对付流寇又要驰援辽西,确实有点麻烦哦……不过,不要紧,我完全可以先把流寇灭了再去辽西的,不就是万余流寇嘛,多大个事啊!” 方逸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指着杨梦龙瞪圆眼睛就要骂,关承鹏一声大喝,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好!杨指挥使好胆色,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实是国之干城!就这么定了,先把流寇灭了再开赴辽西!”话锋一转,“不过,辽西战事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杨指挥使是不是先派一支部队过去?兵部催得紧,如果跟流寇打成胶着,迟迟不能出兵,毕都司也不好交代啊!” 杨梦龙爽快之极:“行,我先让一千步兵带足粮草出发,自己带一千步骑军去对付流寇,灭了流寇再带主力赶上,两头都不耽搁!” 这次不光是方逸之,所有县官都吐血了。杨大人,人家明明就是挖了坑让你跳的,你就那么老实,看都不看径直跳下去啊?完了,南阳这回完蛋了! 四十四 杨梦龙剿匪记 1 杨梦龙果然是老实得可爱,接到军令后一秒钟都没有耽搁,连夜跑到军营去,下令舞阳卫做好开赴辽西的准备,粮草、骡马、各般兵器等等,通通要在短时间内准备好,还要征聘民夫,总之一切准备都要做好。这个二货一声令下,整个舞阳卫都乱了套,这可是千里远征啊,舞阳卫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验,而他更没有经验,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是在瞎忙活,弄得鸡飞狗跳。折腾了一天也没有弄出个头绪来,杨梦龙头都大了,正好,西峡县那边告急,说大批流民已经抵达西峡,洗劫了好多村庄,正在逼近县城,要舞阳卫赶紧过去支援……军情紧急,当惯了甩手掌柜的杨梦龙匆匆跟筱雨芳道别,集中舞阳卫所有战马、骡马以及骆驼,又从民间征集了两百余匹马,凑了两千多驮畜,旋风似的杀出军营,兴冲冲的扑向西峡县,动作之快,让方逸之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份。 这家伙想打仗想疯了! 从舞阳到西峡,横穿了整个南阳府,以这个时代的行军速度,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半个多月,别说流寇,乌龟都跑光了。崇尚效率的杨梦龙集中了自己所能调集的马匹骆驼,动用二千精兵,把他们通通都变成了骑马步兵,一人一骑,还有两百头骆驼富余。这两百头骆驼被用来运载粮草,每头骆驼运载重达四百斤的物资,居然也走得飞快,再一次证明杨梦龙还是有眼光的,花那么多钱买回这么多骆驼,不是拿来看的! 这支部队可谓神速,日行八十里,仅三天就抵达南阳,在南阳补充了一些粮草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奔向西峡县,当真是快如闪电,令人瞠目结舌。杨梦龙、薛思明、许弓这几位更是和斥侯混在一起一路狂奔,远远的甩开了大军,仅仅六天,便抵达了西峡县。 此时,西峡县境内已经是处处生烟冒火了,大批民众惊慌失措,扶老携幼逃往县城,而一些实力比较雄厚的宗族则花钱把青壮武装起来,据坞壁自守,大群流寇在乡野之间流窜,搜刮着一切能吃的东西,或者围攻坞堡,好好的一块地方硬是给折腾得兵荒马乱。杨梦龙经过一座村庄的时候发现这座村庄连只老鼠都没有留下来,被吃光了,全被吃光了。他跑进屋子里想歇一歇,又发现那帮该死的流寇连桌椅都给拆成了片片,锅子脸盆什么的更是被扫荡一空了。他忍不住骂:“狗日的,这帮流寇,比蝗虫还狠啊!” 薛思明叹气:“都是被逼的……陕西这些年年年大旱,都穷疯饿疯了,自然是见东西就抢!” 许弓说:“我时常听老爷子说,陕西一乱,中原必乱,而中原一乱,天下也会跟着大乱。现在陕西已经乱得不可开交了,中原只怕难以偏安,这只是前奏而已。” 杨梦龙撇了撇嘴,说:“开玩笑,你以为陕西‘华夏之源’这一名号是喊着玩的啊?” 其实陕西一乱,天下必乱,是有它的依据的。陕西是连接华北、西南、西北的战略要地,是华夏民族抵御游牧民族的坚实屏障,也是进攻中原和巴蜀的跳板,它的得失直接关系着中央王朝的生死存亡。一旦陕西落入敌手,军出武关,可以进逼南阳盆地,直插中原;蒲坂方向,可以进攻晋西南;大散关方向,可以进取汉中,以图巴蜀;萧关方向,控制陇西;函谷关方向,可以进占洛阳三川河谷,尽有崤函之险。这是争雄天下最有利的态势。这种态势犹如面向中原拉开的一张巨弓,其势能之大,无以言喻。秦、汉、隋、唐都是依照这一模式完成了大一统,而这恰恰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四个朝代;靖康之后,金军一路狂飙,将暮气沉沉的西军赶出了陕西,受此重创,富庶冠绝全球的宋朝再也没能复兴,从中央王朝变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享国近三百年的明朝也是被从陕西杀出来的农民军攻陷北京,最终宣告灭亡……可以这样说:一旦失去了陕西,基本上可以判中央王朝的死刑了,唯一的悬念就是何日行刑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也是从陕西那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中走出来的…… 看来这个村子已经被彻底摧毁,没什么可供利用的了,杨梦龙无可奈何,大家草草的吃了一点干粮,然后继续朝县城挺进。斥侯嘛,总得走在大军的最前面的,他也想知道西峡县城到底怎么样了。 正走着,官道上烟尘滚滚,不等斥侯们反应过为,大队流寇偶尔汹涌而至,将官道塞了人严严实实!许弓大惊,喝:“保护大人!”斥侯们要能的要拔刀迎战,却被杨梦龙制止了。杨梦龙饶有兴趣的持着那结滚滚而来的流寇,只见他们大多是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或者一把粪叉,扛一把钉耙的都算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就这样的武器也敢跑到他的地盘来闹事,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再看了看跟在流寇后面的那些瘦得不成样子的妇女和孩子,把攻击命令咽回了肚子里。流寇也好奇的瞅着这队斥侯,像是在看怪物。没办法,舞阳卫的装备跟明军的不大一样,椭圆的头盔上黑色的盔缨迎风飘扬,黑色的铠甲显得简洁而坚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明军。他们好奇的瞅着斥侯们,像是在看怪物。半晌,有人叫:“对面的兄弟,你们是哪个营头的?”用的自然是陕西话,还真不容易听懂。 杨梦龙朝钟宁打了个手势,说:“回话,问问他们是哪个营头的。” 钟宁会意,马上叫:“你们是哪个营头的?” 对面的流寇叫:“我们是闯塌天大王的部下!听你的口音,应该是榆林人吧?” 钟宁说:“没错,我是榆林人!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岐山人吧?” 那流寇高兴的说:“兄弟你去过岐山啊?” 钟宁说:“去过,岐山臊子面,一绝!你们怎么跑到河南来了?” 那流寇唉声叹气:“没得法子,不是旱灾就是蝗灾,庄稼颗粒无收,赋税却越来越重,官府也越逼越狠,大伙都活不下去了,只好四处逃荒,能活一天算一天。” 钟宁也叹气:“是啊,这年头想活下去可真不容易……这边怎么样?” 那流寇还是叹气:“也不怎么样,河南一样很穷……上万人涌过来,走在前面的人把能吃的东西通通给搜刮清光了,我们这些走在后面的挖地三尺,也弄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靠掏田鼠窝弄了点草籽,将就着吃了个半饱。现在大军正准备围攻县城,如果能把县城打下来,还能吃上几顿饱饭,如果打不下来,我们肯定得饿死了。” 杨梦龙叫:“洗劫乡里、围攻县城可是要杀头的,你们就一点都不怕?” 那流寇沉默了好久,才无奈的说:“怕,当然怕,可是……我们饿啊!” 一句“我们饿啊”极其辛酸悲怆,让那些剽悍的斥侯们慢慢松开了握住兵器的手。 那位好不容易碰上陕西老乡的老兄还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些什么人,兴致勃勃的说:“不过还好,就算打不下西峡,我们也可以朝舞阳那边进发,那边的粮食很多,足够我们狂吃海喝一段日子了!” 杨梦龙的表情有点怪:“舞阳县那边的舞阳卫打仗可是很厉害的,你们就不怕他们把你们给灭了?” 流寇显得很光棍:“怕啥?左右是个死,到了那边,至少死之前还能吃上几顿饱饭,值了!” 什么叫烂命一条? 什么叫破罐子破摔? 杨梦龙算是开了眼界了。 同时,他也作出了最最正确的判断:舞阳卫跟这帮流寇打,就算是胜了也不会得到任何现成的好处,万一输了……那就惨了,这两年算是白干了!这种形势就跟借钱给一个穷得只剩下一条命的赌鬼跟你打牌一样,赢了也只是把你自己的钱赢回来,输了却血本无归,真是太操蛋了!但人家已经闯进他的辖区来了,不打还不行,不打,我就等着整个地盘被他们搬空吃空好了!他苦笑着说:“我们就是舞阳卫的!你们……投降吧!” 这伙流寇一下子全愣住了,傻傻的看着杨梦龙,不知所措。 几十名斥侯刷一声抽出马上,或擎起强弓,对准了这些还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流寇,齐声大喝:“快快投降!”声若雷震,杀气毕现。 这伙流寇也有好几百人,人数是斥侯的十倍,却恐惧的连连后退。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看看人家那装备吧,再看看人家这种剽悍,比自己这帮叫花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有人想跑,可是舞阳卫的斥侯配合默契,没等他们开溜,就撒开队形,将他们围在了中间,这股流寇当中顿时一片混乱,男人在骂,孩子在哭,妇人边哭边骂,乱成一锅粥了。那个在不自觉中透露了太多情报的流寇头子吓得连声带都变了形,嘶声叫:“兄弟们,姐妹们,这帮狗官兵不给我们活路,非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我们跟他们拼了!” 流寇们的声音尖厉,面目扭曲:“跟他们拼啦!”各自高高举起手里那简陋得可笑的武器,围成一个圈子将女人和孩子保护在中间,挺着胸膛面对着斥侯们的强弓劲弩,手虽然抖得厉害,但没有一个丢下家伙逃跑的。圈子里的都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他们跑了,妻儿老小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任何一个还有一点责任感的男人都不会这样做。无路可走了,只能拼死一战了。 钟宁皱起眉头,说:“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投降吧!我们只想保住地方安宁,不想杀人,你们别逼我们!” 流寇头子梗着脖子说:“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在陕西,那个姓洪的狗官也说降者不杀,或者只诛首恶,肋从不究……这些我也不是很懂,反正说得很漂亮,但是等我们投降之后,他马上把我们杀清光了!” 流寇们纷纷叫:“对,我们的驭天王就是在投降之后被洪狗官杀了的!” “脚底泥大王也是在投降之后被洪狗官杀了,死得不明不白!” “老回回好多手下投降后被洪狗官斩首!哼,你们还想用这招骗我们?做梦去吧!” “我们宁愿被你们当场格杀,也不要在投降的任凭你们处置!至少这样我们可以死得明白一点!” “大家都是男子汉,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痛快点,少玩花样!” 这帮流寇切齿痛恨的洪狗官,就是大名鼎鼎的洪承畴。此君也算是一号猛人,带着一帮子家丁仆役组成的乌合之众前去剿匪,居然节节胜利,打得流寇叫苦连天。不过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爱杀降,那些向他投降的流寇几乎无一例外,都让他给宰了,弄得流寇们对他又恨又怕,同时还大大削弱了朝廷的公信力,很多流寇再也不相信官兵的招降了,到了绝境,宁可死战到底也不投降。杨梦龙暗骂洪承畴这个王八蛋还真是损人利己,你杀降是杀得爽了,可是却把成千上万宁死不降的流寇给赶到河南来,这不是坑爹嘛! 钟宁见流寇神情激愤,噪动不安,随时可能冲上来拼命,不禁急了,叫:“大人,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他们要冲上来了,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我们的刀如何砍得下去!” 许弓也急了:“是啊,大人,快想想办法!” 杨梦龙淡定的说:“安啦安啦,我有办法让他们投降!我可是带来了一件法宝,这件法宝一出,任他再怎么凶顽的流寇也会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钟宁和许弓哭笑不得:“那你倒是赶紧把法宝拿出来啊,都什么时候了!” 杨梦龙捏着下巴,沉稳的一挥手:“亮法宝!” 斥侯们带着几分虔诚,几分神秘,纷纷亮出了法宝,下一秒,所有流寇眼都直了! 四十五 杨梦龙剿匪记2 官道上烟尘冲天,舞阳卫的主力正沿着这条平坦的大道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直扑西峡县。沿途的老百姓都称赞不已,这年头这么积极的部队,可真不好找了!相对应的,各地方官吏在提供粮秣的时候也比以往积极得多,他们都很清楚,南阳境内就这一支部队靠得住,而这支部队的头头还是个超级会赚钱的主,得跟他搞好关系,让他高兴,才会带他们一起发财!于是,南阳境内出现了奇迹般的一幕:舞阳卫大军离驿站还有老远,那边就已经把饭菜给准备好了!地方官吏和士绅的豪爽和好客,着实让舞阳卫的士兵们开了眼界,特别是经历过去年北上勤王的老兵,更是感慨万千。去年北上勤王,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沿途的地方官都视他们为瘟神,别说做饭招待,都恨不得放狗撵人了! 做人得有良心,吃了人家的饭,就得卖命,把流窜入南阳盆地的流寇给灭了,免得他们祸害南阳的老百姓,这点自觉舞阳卫还是有的,所以他们的速度就更加快了。 吴永对此非常满意。在他看来,舞阳卫简直就是神速,日行百里,从接到命令到进入西峡县境内,不过七天,真是太快了!那帮流寇万万不是舞阳卫的对手,一战平定上万流寇,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当然,如果舞阳卫在平定流寇之后能按时抵达辽西,并在与建奴交战中取得一两场胜利,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他作为监军,功劳肯定大大的,前途无路啊! 吴公公是很满意,可是方逸之很不满意。他打心里不希望舞阳卫主力被调去辽西。现在从陕西涌入河南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南阳盆地首当其冲————还记得吗?我说过关中四塞就像一张面向中原拉开的巨弓,而南阳盆地就是离这张巨弓最近的一个靶子,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舞阳卫能保住南阳不被流寇洗劫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余力去管辽西战场那些破事!按照他的看法,舞阳卫最好出工不出力,以剿流寇为借口拖延下去,拖上个把月,辽西那边就该尘埃落定了,到时候这道命令自然也不了了之了,了不起再给布政使、按察使他们送点钱,把这事给遮掩过去。倒不是他自私,实在是那道调令操蛋,让一个卫所出兵两千驰援辽西,能起什么作用?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南阳,保境安民呢! 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梦龙会如此积极,舞阳卫上下会如此积极,早上接到驰援西峡县的命令,下午大军就开出军营,杀往西峡了!他本来是想让大军在路上慢慢磨蹭,能拖多久拖多久,舞阳卫倒好,日行八十里,快逾奔雷!你说你们这么积极干嘛?是去打流寇啊,又不是去抢金子!苦于有监军在身边,他也没有办法向韩鹏他们面授机宜,让他们走慢点,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真想掐死杨梦龙! 第八天,舞阳卫停下来休整。一连几天的高强度行军,人和马都挺累的,不停下来喘口气可不行。方逸之暗暗松了一口气,偷偷去找韩鹏,摒退左右,一阵东拉西扯之后转入了正题:“韩将军,我军八日赶了五百途里路,将士们想必已经人困马乏了,依本官之见,是不是应该休息几天气,养精蓄锐,再寻找战机?” 韩鹏一脸轻松:“大人有心了!不过我军是骑马赶来的,体力并没有太多消耗,只要留下三四百人照料战马就可以了,主力休息一天,马上开赴县城,灭了那帮流寇!” 方逸之坚持:“不不不,本府一路乘坐马车过来都累得不行了,何况是那些将士们?让将士们先歇息几天是很有必要的,须知,欲速则不达!” 韩鹏纳闷了,以前那些地方官一闹土匪流寇,都是死催着他们去打,早打完早滚蛋的,怎么这次这么体贴了?一定有古怪!他说:“大人,兵贵神速!现在流寇怕是已经包围了县城,如果我们去晚了,县城可能就不保了!” 方逸之摆摆手,说:“西峡县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坚固异常,粮草也积储颇多,足以支撑好一段时间了!你们大可先休息几天,如果西峡县令怪罪,让他们找本府好了!” 韩鹏眉头都拧了起来:“大人,为什么要这样拖拖拉拉?迅速平定流寇不是更好吗?” 方逸之怒声说:“如果可以,本府何尝不愿意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歼灭流寇?可是歼灭流寇之后呢?歼灭流寇之后,你们就要被调到辽西送死了!几十年来,那么多精锐之师破奉命开赴辽西,可曾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的?本府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南阳子弟毫无意义的死在辽西,连尸首都带不回来!”用力一拍桌面,指着韩鹏说:“不管你怎么想,总之,必须将这场战事给本府拖下去,拖得越久越好!” 韩鹏苦笑:“这样一来,地方可就彻底被打烂了,糜耗的粮饷也不在少数……” 方逸之大声说:“西峡县穷山恶水,人烟稀少,土匪多如牛毛,本来就够穷了,再加上在流寇到来之前,绝大多数老百姓已经逃进了县城,就算让流寇把整个县的乡镇给洗了又如何?只要别让他们打下县城和继续深入南阳就行了!至于粮饷,本府给得起!” 看来这位知府大人是铁了心要养寇自保了,韩鹏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这位大人肯定不知道孙子兵法里有一句名言:“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历代兵家,从来都只见过用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迅速击垮对手,极少有哪个为了追求指挥精巧而故意打得旷日持久的,这种二货倒不是没有,只是都躲在棺材里哭出尿来了。知府大人为了舞阳卫不被调到辽西,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可是,让舞阳卫在西峡县这穷山恶水跟流寇玩一两个月的捉迷藏,真的没问题吗?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报告!”声音洪亮而冷峻,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斥侯回来了。 韩鹏坐正,叫:“进来!” 一名斥侯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向韩鹏一拱手,连下跪都免了,大声说:“报告将军,杨大人在西峡杨家镇遭遇了近千流寇!” 韩鹏心里一紧,方逸之干脆跳了起来,叫:“遭遇了近千流寇?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包围了?” 斥侯的神情有些古怪:“不是,是他把那近千流寇给包围了!” 韩鹏觉得难以置信:“他把近千流寇给包围了?怎么可能!他身边只有六十来名斥侯!” 斥侯骄傲的说:“我们斥侯中队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至于那些流寇,我们一个能打他们二十个,用六十来人包围近千流寇又有难?” 方逸之说:“好好好,你们都十分了得,行了吧?我不跟你废话,你说,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成功脱身了?” 斥侯不屑:“脱身?我们用得着脱身吗?在卑职回来报信的时候,那帮流寇已经决定向杨大人投降了,杨大人派卑职回来,是因为人手实在太少,看不住这么多俘虏,让卑职带一些人过去帮忙!” 方逸之和韩鹏眼都大了:“投……投降了!?”实在是难以置信,几十人向近千人投降就见多了,近千人向六十来人投降却是非常少见,难不成杨梦龙会魔法,能摄了那帮流寇的魂,让他们乖乖投降? 顾不得再想太多,韩鹏亲自带了三百人,连夜赶往杨家镇。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破败的杨家镇人声鼎沸,原本相当宽敞的神庙广场被黑鸦鸦的流寇给塞满了。这些流寇吵吵嚷嚷的,手里捧着碗啊钵啊之类的装饭的东西,排成长队,没有一个是拿武器的,许弓和钟宁黑着个脸带人在队伍中间巡视,发现有小孩和妇女被挤到后面的就把她们拉到前面来,发现在青壮男子插队,二话不说将他们拎到队伍最后面去。队伍的最前头是几口大锅,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咕嘟嘟的沸腾着,一些斥侯将自身携带的面饼、炒米、肉干之类的干粮扔进锅里一通猛搅,搅得一团稀糊糊。近千流寇拼命的抽动着鼻翼,口水长流,眼里更是冒出绿光来,怪吓人的。韩鹏看傻了,这帮家伙就是流寇?怎么看着更像难民呢! 杨梦龙难得的亲自下厨,他的旁边是一大锅正在冒着热气的米饭,面前那口锅居然煮了半锅肉汤,现在他正把不知道从哪个倒霉蛋家里搜刮出来的土豆和南瓜切碎往锅里扔,忙得不亦乐乎。看到韩鹏来了,他眉开眼笑:“你们可算是来了,老子都快累死啦!” 韩鹏皱着眉头问:“大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杨梦龙说:“做饭啊!给这帮家伙做饭,不让他们吃饱,他们哪里有力气走回俘虏营嘛!别废话了,带干粮了没有?带了就拿出来,我把整个镇子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这么点东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呢!” 韩鹏要抓狂了:“大人,他们是匪,我们是兵!我们这是在剿匪!” 杨梦龙说:“我正在剿匪啊!瞧,他们全都向我投降了!” 韩鹏太阳穴扑扑直跳:“他们……为什么要向你投降?你们只有五六十人,他们却有近千人!” 杨梦龙说:“简单,我拿出干粮往他们身上砸过去,他们马上就没命的抢开了,然后我再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投降,我保证让他们顿顿都吃上那么好吃的干粮,他们想都没想就投降啦!”朝几个孩子一指,“看,还在啃呢!” 在离锅子最近的地方,几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各自拿着一小块面饼,一边眼巴巴的看着锅子一边一点点的啃着,那面饼已经啃得只剩下铜钱眼大小了还是舍不得一口吃下。有个身材粗壮的、皮肤黝黑的农妇粗声粗气的叫:“大人,什么时候开饭啊?娃娃们都饿得不行了!”那态度,倒像是在自己家里让孩子给自己装一碗饭一样! 杨梦龙忙不迭的叫:“好了,马上就好了!我再往锅里加点肉……野菜和土豆多了点,一点油水都看不到了。韩鹏,还愣着干什么?把你们带来的肉干给我拿过来!” 舞阳卫外出作战的时候,每个士兵一般都会带一斤肉干,四到五斤炒米或者面饼,这是三天的口粮,韩鹏当然也不会例外。被杨梦龙这一嚷,他也只能苦笑着拿出干粮袋,从里面掏出肉干,拔出狗腿刀切碎往锅里扔。好些士兵也纷纷走到灶前,把自己携带的肉干切碎放进锅里,很快,那几口大锅里腾起的水气中带上了浓浓的肉香,让流寇们口水流得更加厉害,不受控制的往前挤,场面开始混乱了…… 四十六 杨梦龙剿匪记3 士兵们见流民再次骚动起来,都火了,把手里的棍子抡得呼呼风响,连声怒骂,让他们维持秩序。相处了这么久,流民似乎也摸清了这些士兵的脾气,知道他们也就表面看上去很凶,其实只要你不逃跑,不攻击他们,不故意引发骚乱,他们都不会为难你的,好说话得很,他们纷纷叫嚷:“军爷行行好,快点分饭吧,我们都饿得不行了!” 杨梦龙叫:“开饭了开饭了,赶紧排好队来领饭!妇女、儿童、老人和病号到我这边来,壮年男子到那边去,赶紧的……那个谁,滚回你那队去,说你呢!你回不回去?再不回去我就让人把你扔回去了!”他这一喊,他面前的队列马上长了一截。谁都知道他这里煮的是又香又软的米饭和浓稠的肉汤,这可是他们过年都吃不上的好东西,比起另外几口大锅里煮的那些稀糊糊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了,不少男子也厚着脸皮排到了这边来。但杨梦龙一点面子也不给,当即让人把他们撵回原来的队伍去,并且宣布:再来插队就不给东西吃了!这才镇住了那帮不老实的家伙。 士兵们手脚飞快,分发着食物。孩子、老人、妇女和病号一人一碗米饭,一勺肉汤,青壮则一人一碗用炒米、面饼、肉干以及野菜煮出来的稀糊糊,这些流民都饿狠了,领到之后也不怕烫,昂头就往喉咙里灌,结果给烫得浑身抽搐,即便是这样也舍不得吐出来,而是伸长脖子硬吞下去。看着他们那副惨不忍睹的吃相,杨梦龙无语的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的吃相够差了,可跟他们一比,他真是太斯文了! 韩鹏看着这帮狼吞虎咽的流民,苦笑:“这捷报应该怎么写呢?就写某年某月某日,舞阳卫于杨家镇歼灭流寇近千,自损为零,流寇伤亡同样为零?” 杨梦龙耸耸肩,说:“随你怎么写。对了,部队到哪里了?” 韩鹏说:“离这里有十几里路,离县城还有三十里。” 杨梦龙问:“部队的体力和士气怎么样?” 韩鹏说:“体力充沛,士气也很高昂。” 杨梦龙以拳击掌,说:“太好了!我们四更做饭,五更拔营,强行军到县城去!我都查探清楚了,流寇的主力都扑城去了,足有七千多人,将这支主力给灭了,那些散落在各个乡镇的就好对付了!” 韩鹏说:“我毫不怀疑我们给一战全歼这七千流寇,但问题是,方大人似乎不乐于见到我们速战速决!” 杨梦龙十分惊讶:“还有这事?” 韩鹏压低声音说:“方大人更愿意看到舞阳卫留在南阳,而不是去辽西送死!” 杨梦龙撇了撇嘴:“别听他的,打仗的事我说了算!四更造饭,五更拔营,中午赶到县城,运气好的话,下午我们就可以在县城里开庆功会了!” 韩鹏指了指几个已经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正在一圈圈的舔着碗的青年男子:“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杨梦龙大手一挥:“通通编入军籍,让他们加入舞阳卫!嘿嘿,这一仗打完,我们舞阳卫只怕又要增加两千户军户了!” 韩鹏说:“可是这需要很多粮食,我们有这么多粮食养活他们吗?” 杨梦龙说:“没问题的,大不了我们就少卖几万石土豆面,省下来给他们吃,这么多土豆面,够他们撑到冬土豆收获了!” 看来这家伙已经计划好了,韩鹏也就不再说什么,在他的一再坚持之下,杨梦龙留下几十号人看着这股流民,自己则带上斥侯跟韩鹏回大本营。 当他回到大营的时候,还在彻夜等待他归来的士兵们用震天响的欢呼迎接他们的将军凯旋归来。杨梦龙又创造了一个奇迹,用区区几十号人俘虏了比自己多十倍的敌人,而且无一伤亡,这等神奇的战绩,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杨梦龙洋洋得意,频频拱手回应着士兵们的欢呼,大声说:“流寇们的战斗力很差劲,我们完全可以一个打他们十个!现在他们的主力都集中在县城了,我们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午时赶到县城,把他们给扫了,一份大功就到手了!” 士兵们狂热的欢呼:“打到县城,建功立业!打到县城,建功立业!”近两千人的吼声,当真是震耳欲聋,吓得栖息的鸦雀惊恐的拍打翅膀,逃离了山林。 吴永正在和方逸之秉烛夜谈,欢呼声轰轰烈烈的传来,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吴永笑着说:“七天长驱五百里,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斗志和高昂的士气,此等强军,当真是罕见啊。方大人,祝贺你们南阳府出了这么一支精兵,圣上得知之后,肯定会龙颜大悦的!” 方逸之勉强笑着,心里却想哭,很想将这个该死的监军扔到山里喂狼。吴永还真够顽强的,大军出征,他带着几名锦衣卫跟随大军行动,方逸之使出了浑身解数想甩掉他,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他甩开半天的路程,这不,大军扎营后不久,他又跟上来了,真是一位称职的好监军。太称职了不是什么好事,杨梦龙太称职了,准会三下五落二将流寇给扫了的,吴永也太称职了,如果这个死太监将他的所见所闻如实上奏,舞阳卫强军之名闻达到君前,那么,南阳想不出兵驰援辽西都不行了!拜托,辽西可是个填不满的坟墓啊,不管多少精兵强将调过去,都是有去无回的啊,杨梦龙啊杨梦龙,你能不能长点心! 杨梦龙可不管方逸之和吴永怎么想,“旗开得胜”之后,他连过来跟知府大人和监军打声招呼都免了,直接钻进自己的帐蓬呼呼大睡……今天是九月初九,要是流寇没有窜入南阳盆地,此时应该是他应该进洞房了。可惜,洞房花烛夜让这帮流寇给搅了,婚礼只能推迟啦,所以他今晚只能抱着枕头睡了。 杨梦龙睡得着,可西峡县城那边有人睡不着了。 大股流寇蜂拥而来,包围了县城,登上城楼往下面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当晚上,流寇点起火把的时候,那火把更是密得如同天上的繁星,让人胆战心惊。西峡县县令郑经暗叹自己命苦,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却被扔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跟野兔为伴,连饭都吃不饱不说,每年还得遭到流寇侵扰,随时可能没命,这官还不如不当呢!流寇涌入西峡县境内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老百姓撤进县城里,同时组织乡勇民壮,加固城防,这种事情几乎每年都会上演,大家都训练有素了,做得极外的顺手。只是这次流寇的数量出乎他的意料,看到密密麻麻的流寇朝县城涌来的时候,他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可不认为自己手下一帮衙役、民夫能够抵挡住成千上万的流寇的扑击,唯一的指望就是舞阳卫赶紧来援,不然他恐怕只能殉国了! 夜已经深了,流寇的营地仍在喧闹不休,他们正在连夜赶制云梯、盾牌之类的攻城器械,而且是故意让守军看到,以向守军施加心理压力。不用说,看到他们彻夜不息的赶制各种器械,守军心里都不免有些惊慌,而有经验的流寇头目趁机跑到城下跟他们讨价还价: “城里的兄弟听着————我们到这里来,一不谋财,二不害命,只求能吃顿饱饭!你们这点人是挡不住我们的,别白费力气了,打开城门,给我们四百石粮食,我们马上就回陕西去!” 城墙上的人怕归怕,但是听说人家要这么多粮食,可不干:“下面的人听着————别做梦了,趁早滚蛋吧,我们自己都饿得半死,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粮食来给你们!” 下面的人很好商量:“没有四百石,可以少一点,三百石也行!有三百石粮食就够我们熬上好些天了!” 上面的人不识抬举:“三石也没有!你们还是趁早回陕西去吧,我们大人已经向府里求援了,再不走,大军一到,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下面的人还是不死心:“少吓唬人!不怕告诉你们,老子从宁夏一直打到河南,都不知道跟官兵打过多少次交道了,还不清楚官兵是什么尿性?他们来了也只有送粮食送兵器盔甲的份!”大概是觉得自己要的太多了,被勒索的对象给不起,又主动打了个折:“你们就别指望那些官兵了,他们靠不住的!这样吧,给我们二百五十石粮食,再给我们几头牛,我们马上走,保证不会再要求什么了!” 上面的人很不给面子:“再说一遍,没有!说没有就没有!” 双方你来我往,不停的讨价还价,而流寇每造好一架云梯都会抬着它在众多火把的簇拥之下绕着城墙走上一周,而这时上面的人则会把自己花钱买平安的代价往上调一点点。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大家都很清楚对方要的是什么,能用一些粮秣换取和平,当然比杀得血流成河要强上一点点,但又不能给得太干脆,得让勒索者知道自己也勒索不出什么东西来,拿了东西赶紧走,要是给得太干脆了,以后就麻烦多多了。 当二十架云梯造好之后,守军已经把可以支付的粮秣上调到了一百五十石,离流寇们的心理价位还有相当大的差距,还得继续造云梯。 只是,他们没机会了,因为舞阳卫大军已经沿着官道像一条巨蟒一样朝他们扑过来了。 四十七 杨梦龙剿匪记4 方逸之的马车横在路中间,将官道挡住了一大半,他大大的张开双臂,又将剩下一小半给挡住了。这是严重的阻碍交通行为,舞阳卫两千多匹战马、骡马以及骆驼,就因为他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无法前进了,在官道上堵成一团。杨梦龙一脸无奈的看着方逸之,叫:“我说方大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前面正在打仗呢,你堵着不让我们过去,这算怎么一回事?” 方逸之说:“正因为前面在打仗,才不能让你们过去!” 杨梦龙说:“你让开!我没心情在这里跟你耗,我赶着上战场呢!” 方逸之一字字的说:“你、不、能、去!” 杨梦龙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南阳好,但是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嘛!要不这样,你让我过去把流寇给灭了,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把开赴辽西的调令推掉,好不好?” 方逸之不上当:“如果你一仗把流寇灭了,这道调令你就推不掉了!杨梦龙,你听我的,大军后撤二十里,然后安营扎寨,再遣轻骑去将围攻西峡县城的流寇赶走便行了,不要去剿灭他们!一旦你剿灭了他们,兵部马上调你们去辽西,到时你们还能有几个人活着回来?你练出这支精兵容易吗?一旦你的精兵覆没在辽西了,谁来保卫南阳地方安宁?别的不说,周边各州府,甚至布政使,都会争先恐后的亮出刀子,将你这份产业分割个一干二净,连一点渣都不给你留!” 杨梦龙说:“我说方大人,你是不是把你的上司想得太过阴暗了?” 方逸之愤怒的说:“我才没有冤枉他们!我在这个染缸里漂了二十年,实在是太了解他们了!听我的,对流寇围而不剿,把这道调令拖过去,所糜耗的粮饷我给你补!” 杨梦龙皱起眉头说:“可是冬天马上就到了,如果不尽快解决,会有很多人死的!城里的人还好说,城外的流寇怎么办?他们没有棉衣,没有粮食,几场雪下来,还能有几个人活着的?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方逸之怒吼:“我是南阳知府,当然要先为南阳百姓考虑,至于这些流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杨梦龙也吼了起来:“他们同样也是人!是好几千人,不是牲畜!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为了自己这点东西,让好几千人因为我而冻饿而死,你给我让开!” 方逸之梗着脖子说:“不让!” 杨梦龙瞪起眼睛:“当真不让?” 方逸之说:“说不让就不让,就算是布政使见了本府也要客气三分,你一个卫指挥使能奈本府何!” 杨梦龙喝:“来人,把他给我抬到一边去!” 方逸之怒喝:“你敢!?” 杨梦龙还真敢,一声令下,徐猛和一个同样虎背熊腰的肌肉男大步上前,伸手一拎就把方逸之给拎上了马车,再一推,把马车推到了路边,动作极为粗暴……就他们这块头,想温柔也温柔不来。方逸之急得拳打脚踢,嘶声叫:“杨梦龙,你不听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你们都会死在辽西的……你们都给我回来,回来!” 杨梦龙没有理会,马鞭一扬,两千骑兵和骑马步兵像决堤的洪水,沿着官道朝着县城倾泄而去,扬起的烟尘将知府大人的怒骂声给淹没了。 方逸之气得捶胸顿足,眼泪都出来了,师爷愤愤不平,大骂杨梦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骂两句就呛了满嘴的尘土,顿时咳成了一张弓。 县城这边还在继续讨价还价。这时又有一股流民加入了流寇大军的行列,使得他们的人数直逼一万大关,云梯也造好了三十架,声势越发的惊人了。城墙上的人也慌了,把价钱上调到了两百石粮食,本来也谈得差不多了,可偏偏这时流寇见人又多了起来,心理价位自然也上调了,坚持要三百五十石粮食,否则就要开打了。西峡县多山林少耕地,土地贫瘠,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交了税之后也没几粒粮食剩了,哪里拿得出这么多余粮来?没办法,继续谈吧。当一股流寇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里活见鬼的拖出两架蒙满灰尘的床弩,笨手笨脚的将弦绞开,装上两支长矛对准城墙后,郑经大人露出有余割肉的表情,痛苦地答应了流寇的要求————用三百五十石粮食买平安。话音刚落,城下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海潮般涌来,流寇们不管男女老幼,都激动的又跳又叫,互相拥抱,捶打着对方。敲诈成功了,他们又可以多活一些日子了! 但郑经坚持三百五十石粮食里要包括一百石豆子,不能全是小麦,这让流寇头子满天星有点不爽。豆子的营养价值和口感都不如小麦,吃了净放屁,谁乐意要这玩意儿啊?他瞪着城墙,喝:“用床弩发射两支长矛,让那县官知道我们的厉害,看他还敢那么多废话不!” 他的副手智多星急忙叫:“大哥,千万别啊!这床弩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头了,没准发射一次就要散架了,我们还拿什么来恐吓其他县城?” 满天星鼓着眼珠说:“可是那县官非要塞给我们一百石豆子!是一百石!他肯定还有不少小麦的,只是不肯拿出来而已,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怎么行!” 智多星说:“大哥,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能在这里弄到三百五十石粮食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要不我们再跟他们谈谈,让他们多给一些小麦,少给一点豆子?” 满天星说:“好吧,你主意多,再跟他谈谈,一百石豆子太多了,我们最多只能要五十石,剩下三百石必须是小麦,没得商量……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逼他们交一些盐巴,我们好久没吃过盐了……”瞪着县城城墙,恨恨的说:“要不是这城墙坚固,我早就打进城去了,爱拿什么就自己拿,用得着跟那个不识抬举的县太爷费这么多口舌么。” 智多星无可奈何的耸耸肩,继续以饱满的热情跟郑经讨价还价,表示豆子不顶事,他们不能要这么多豆子,三百五十石粮食,必须全部是小麦。当然,如果西峡县能给他们两百斤盐巴的话,他们是可以接受五十石豆子的。而流寇大军已经开始提前预支胜利果实了,把最后一点粮食全拿出来做饭,满天星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娘则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打开一口密封的小木桶,将里面小半桶粗盐倒进锅子里和花椒一起炒,炒至焦黄之后辗成粉末,然后挨个分发下去,每人一小撮。领到的人都用干枯的荷叶将这点东西包起来,放进口袋里。以后这就是他们的菜了,吃饭的时候往饭里撒上一点点,会有一点滋味的。勒索成功,他们得准备跑路了,先带着战利品进山里躲上几天,等风头过了,再走出山林,朝下一个县城进发。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得明白什么时候进场下单,什么时候平仓离场,千万别盲目的追涨杀跌,不然官兵会教他们怎么做人的。 舞阳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流寇营地里炊烟冉冉,成千上万人人正在抢饭吃,而城墙上正用吊篮将一袋袋麦子和豆子吊下来,每放下一袋,流寇们就发出一阵欢呼……这帮流寇实在是太欢乐了,居然连哨骑都没有放出来,一窝蜂的挤在大营里等着开饭,或者将攻城器械拆卸开来准备运走!准备恶战一场的舞阳卫全傻了眼,韩鹏指着那乱哄哄的营地,不敢置信的叫:“这……这就是让朝廷头疼万分的流寇?我怎么看着更像是叫花子?” 许弓深有同感:“看他们那样子,真的是比叫花子还惨!” 薛思明的面色有点不好看,哼了一声,说:“如果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你就该知道,当叫花子都比他们幸运!叫花子运气好的话还能要到一碗馊饭吃个半饱,而他们,连树皮草根都吃干净了,所有州县都视他们为恶魔,每到一地,城门紧闭,不肯放一个人入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活活饿死在路上了!” 徐猛瓮声瓮气的说:“这样的乌合之众,不难对付。根本就用不着两千人,五百人就足以将他们打崩了。” 杨梦龙说:“流寇从来都不难对付,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就算百万之众,也会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好了,别废话了,准备进攻!” 号手拿出牛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听到号声,舞阳卫的骑兵马上两边分开,朝左右两翼驰去,步兵翻身下马,射士飞快的整队排成三列,早已上好弦的山桑弩端平,装上弩箭,对准了流寇。四百五十名射士后面是一百名火枪手,沉重的掣电铳扛在肩上,弹药早已装好。长枪兵排成三列,几百支长达四米的长矛缓缓向前涌动,仿佛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四百名横刀手横刀出鞘,一下下的拍击着盾牌,发出砰砰闷响,在阴霾的天色中,这声音格外的恐怖,如同魔鬼的咆哮,一下一下的,都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令人心颤。 直到现在,乱成一团的流寇才留意到后方那不同寻常的动静,纷纷回头,惊恐的发现已经收割了的田野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黑色的堤坝,正以每分钟八十八步(小步,就是脚很自然的往前迈出一次的那种,不是左右两脚各向前迈出一次的那种大步)的速度朝着他们的大营迅速逼近,那密密麻麻的枪尖在黯淡的日光之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走在前面的几百名射士更平端着强弩,一支支致命的弩箭静静的躺在箭槽里,正指着他们。很难想象这几百具强弩同时扣下机括会是什么样子,想必那几百支弩箭会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呼啸声暴射而出,在空中化作点点夺命寒星,封死他们最后一丝生机吧?还有那骑兵,也在两翼展开了,骑手全凭双腿控马,左手握着强弓,右手扣着一支白羽箭,已经搭上了弦。有人手里甚至端着跟步兵一样制式的山桑弩,这是一件令人恐惧的武器,它的射程和杀伤力都比弓强出太多了!至于骑兵佩带的马刀,还有四五米长的骑矛……光是想想马刀切豆腐似的劈裂自己的身体,或者骑矛将自己和身后的同伴一起穿成一串的恐怖情景,所有人便不寒而栗! 老天爷啊,他们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个小地方遇上了这么一支装备精良得不可理喻的部队!而且还是在他们勒索成功之后! 这贼老天,真的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啊! 跟一般的明军不一样,一般的明军如果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冲进他们的大营大开杀戒,或者派家丁过来要他们投降,这支部队却没有这样做,他们只是沉默的、迈着异常整齐的步伐,朝他们逼近,这种沉默比呼啸而来的骑兵更令人恐惧! “官兵来啦!” 一声惊惶的嚎叫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整个大营顿时就炸了窝! 四十八 杨梦龙剿匪记5 “官兵来了!” 惊恐万状的尖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流寇的营地。这下子可乱了套,正把滚烫的饭往嘴里猛塞的男人跳起来四处找家伙,女人抱着孩子浑身发抖,老人长吁短叹,孩子们被大人那异常的举动吓得放声大哭,小头目们对着来回乱窜的人们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试图让大家恢复冷静……谁也没想到在已经勒索成功的时候会遇上官兵,而且还是武装到牙齿的官兵,恐惧像瘟疫一样感染了所有人,整个营地像被捅烂了的蚂蚁窝一样乱得无法形容了。守城的官兵和乡勇大眼瞪小眼,郑经捶胸顿足,师爷更是一个劲的打自己的嘴巴,早知道流寇是这么一帮乌合之众,他们何必送出这么多粮食呢?打开城门冲出去一阵冲杀不就完事了!这两位不约而同的怒吼: “把那袋麦子给我吊上来,快!” 货都还没有交到一半呢就反悔了,真是没有契约精神。不过,现在不会有流寇指责他们不讲信用的,这帮乌合之众已经吓坏了,乱得不可开交呢。不过,神奇的是,不管乱成什么地步,也没有人撞倒还盛着一点饭的锅子和那桶用野菜草根煮出来的汤,真是训练有素!满天星连声怒吼:“冷静!冷静!不……不……不就是一两千官兵嘛,怕个鸟啊!老子从宁夏打到河南,死在我手里的官兵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没有几十也有好几个了,有什么好怕的?我说了要带你们闯出一条活路,我说到就会做到的!整队!准备迎战!”智多星也嘶声叫:“哥们,姐们,别怕啊!我们还可以跟官兵做交易的!他们不一定会剿灭我们的!” 杨梦龙见流寇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双方都还有一里之遥呢,就乱得不成样子了,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家伙,说他们是流寇还真是抬举他们了,这分明就是一群拿着削尖的竹竿和木棍的乞丐!崇祯四年,大多数流寇都是这样的货色,明军的战斗力虽然烂,但是要对付这些叫花子,还是十拿九稳的,奈何朝廷实在太过操蛋,万税爷太过给力,把更多的人逼成了流寇,流寇的队伍滚雪球般壮大,在一场场血战中成长,越战越强,最终成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这样的对手,他连拔刀砍下去的兴趣都欠奉,扬手拒绝了韩鹏派骑兵冲杀的提议,下令:“放慢步速,等他们闹够了再说!” 命令传达下去,鼓点马上变慢了,士兵们的步速也随之放慢到每分钟六十八步,继续沉默的逼近。流寇那边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心理压力竟然减轻了不少,开始在小头目的呼喝声中乱糟糟的整队。拿着武器的男人排成几排面向着一堵墙似的逼过来的舞阳卫,将老人、孩子和妇女挡在身后,那些有着比较丰富的造反经验的小头目也跳上马背或者骡背,拔出在战场上捡回来的战刀高高的挥舞着,在阵前来回奔驰,大声呼喝着鼓舞士气,一通忙乱,总算结成了个一字长蛇阵。这个一字长蛇阵歪歪扭扭的,“一”字肯定不像,“长蛇”倒是学了个十足。满天星对部下的应变速度还算满意,唉,这些部下个把月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呢,不能要求太多。他叫:“吼两嗓子提升一下士气,也让那帮官兵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一定要大声喊,知道不?” 流寇们纷纷应:“知道!” 满天星举起拳头想喊,又想不出什么威武霸气的口号,举着拳头僵在那里,嘴巴一动一动的,半晌也没放出个屁来,眼看着官兵越逼越近,骑兵越张越开,不禁发急了,低声问智多星:“老二,喊点啥好?我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比较豪迈的口号来,你脑子灵活,帮忙想想呗!” 智多星不加思索,振臂高呼:“关中男儿————威武!” 流寇们齐声高呼:“关中男儿——————威武!” 满天星深受启发,也想到了个威武霸气的口号:“西凉铁骑————威武!” 智多星小声说:“大哥,我们没有铁骑!我们只有几十名骑兵,而且有一半人是骑骡子和驴的!” 满天星说:“管他呢,不这样喊怎么能吓倒官兵?没错的,跟我喊————西凉铁骑————威武!!!” 流寇们喊:“西凉铁骑————威武!!!” 杨梦龙嘴角一扯,还西凉铁骑呢,你们要是能凑出三十名骑兵,我这个杨字倒过来写!韩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帮流寇倒是有趣。” 杨梦龙说:“瞎折腾呗。”没有理会流寇们的狂呼大喊,率领部队继续逼近。 双方距离只剩下不到三百米,近到流寇数得清舞阳卫的士兵身上有几片铁甲,舞阳卫的士兵可以数清流寇有几支像样的长矛了。鼓手用力敲出一个重音,两千余人停止前进,原地踏了五步,然后齐刷刷的立定。他们原地踏步的样子在流寇看来很有趣,都好奇的看着,忘记了紧张。满天星却苦起了脸,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作为一名资深流寇,他如何能看不出这支部队的可怕之处?装备精良,队列严整,令行禁止,反应迅速,他跟官兵打了这么多仗,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如此可怕的部队呢!他苦着脸对智多星说:“老二,这支官兵不好对付啊!” 智多星稳重的说:“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满天星说:“对!老二,他们停下来了,没有马上攻过来,看样子他们还是想谈谈的,你去跟他们谈,就说我们愿意买路,请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走!” 所谓买路,就是流寇被官兵堵住之后,通常都不会马上开打,而是派出代表过来谈判,告诉官兵他们愿意给多少财物,官兵可以适当的涨价,大家讨价还价,如果谈得拢,流寇就会把牲畜、粮食、金银等等送到两军阵前,让官兵代表清点,确定数量无误后,官兵让开一条路让流寇撤走,等他们走了之后,再上去把财物取走。如果谈不拢,再打。这招在陕西很好用,流寇是陕西人,官兵也是陕西人,大家乡里乡亲的,一般都不忍心下死手,因此流寇屡屡被围,屡屡毫发无损的溜走。崇祯气得吐血,最后调关宁铁骑入陕西剿匪,这下这招不管用了,往往还没等流寇报完价,关宁铁骑便冲上来了,而且是说砍就砍,绝不废话。是不是因为关宁军觉悟比较高,辽西将领比较清廉,不吃流寇这套?才不是,关宁军都是辽宁那边的人,根本就听不懂陕西话,鬼才知道你在那里喊什么啊,先砍了再说……这帮可怜的娃的遭遇告诉我们,有空一定要多学两门外语,不然可能会没命的! 不过,这里是河南,陕西的邻居,不像大砍省那么野蛮,还是可以谈谈的。智多星纵马出阵,来到舞阳卫阵前放声叫:“我是满天星大王的军师智多星,请问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队?” 杨梦龙嘿嘿一笑,也拍马出阵,打量着智多星,说:“老子是舞阳卫的指挥使,这是我舞阳卫的精锐之师!” 智多星拱了拱手,说:“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啊,小人有礼了!指挥使,我们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逃到河南来也只是想讨口饭吃,跟这贼老天争一条活路而已,一路过来,我们都没有杀人,只是抢了点东西而且,算不得十恶不赦吧?能不能放我们一条活路?我们愿意出白银一万两,骡子六十头,粮食……粮食……”提到粮食,颇为踌躇。官兵同样缺粮食,花钱买路的时候肯定要给些粮食的,但是,他们现在真的很缺粮,辛辛苦苦围住县城,勒索三百五十石粮食,被舞阳卫这么一搅,只拿到一百来石的样子,就算大家一天只吃一顿饭,最多也只能吃三四天,如果再给舞阳卫一份,他们就得饿死很多人了。 杨梦龙饶有兴趣的问:“给我们多少粮食?” 智多星咬咬牙,说:“大人,我们就剩下一百来石粮食了,一粒也不能给你!我们愿意多给五千两银子,二十头骡子!” 杨梦龙问:“你们以前一定是这样跟官兵打交道的?” 智多星愣了一下,说:“以前跟塌天王一起打天下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不过这事我们还是头一回干。” 杨梦龙说:“这么多人,只拿得出一万五千两银子,碰上你们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行了,别废话了,你们还是投降吧。” 智多星面色一变,叫:“大人,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么?我们愿意再出五千两银子!我们只有这些银子了,全给你,放我们走吧,不然我们就只能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了!” 杨梦龙摇头:“这是我的辖区,你们闯进我的辖区,弄得乌烟瘴气的,我如果放你们过去了,怎么向上头交差?马上投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智多星有些绝望:“我们只是杀了几个为富不仁的小地主,抢了点粮食而已,又没犯什么大罪,指挥使为何咄咄逼人,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杨梦龙说:“我是兵,你是匪,兵与匪撞上了,就一个打字,没得商量。再说,就你们现在这样,就算我放你们走,你们也没几个能活着回到陕西了,投降吧,我给你们饭吃,给你们一块地种……” 智多星怒声说:“洪狗官也是这样说的!他在招降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给我们饭吃,让我们回家务农,不论首恶肋从,一概不追究,但是等我们放下武器投降,他马上翻脸,把我们杀个一干二净!你们这帮狗官,我们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你不肯给我们留活路,休怪我们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说完掉转马头,跑回流寇的一字长蛇阵那边,放声叫:“官兵一点活路都不肯给我们留,我们跟他们拼了!” 流寇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声:“鱼死网破!鱼死网破!”不光是拿着武器的男人喊,女人也举着菜刀喊,到最后,连孩子也跟着有样学样的吼了起来。 杨梦龙撇撇嘴,自言自语:“洪承畴啊洪承畴,你这个王八蛋,把老子害苦了!打仗就打仗呗,你杀什么降,多朴实的一群流寇哪,就因为你杀降,弄得他们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你真是该揍哪!” 满天星举起朴刀,怒骂:“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跟这帮狗日的官兵拼了!大家跟我上!我们人多,十个打一个,踩也能把他们踩死!” 流寇们嗷嗷叫着,开始乱糟糟的往前移动,直逼舞阳卫的方阵。 杨梦龙摇头头退入方阵之中,举起了右手,大喝:“预备————” 四百五十名射士端平了手中的山桑弩,支支箭镞,直指乱糟糟的涌来的流寇人潮。 四十九 杨梦龙剿匪记6 数百具弩机同时端平,一股噬血的阴冷气息登时席卷了整个战场,令那些呼喝着猛冲过来的流民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浑身发凉————无论如何,在线膛枪出现之前,强弩始终是世界上最为致命的单兵武器,尤其是中国强弩,更是恐怖!自秦代以来,不知道多少游牧民族那剽悍的骑兵成片成片的倒在刮风一样射过来的弩箭之中,可惜自宋朝灭亡之后,那森然布列的强弩大阵便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了。然而,杨梦龙的到来似乎唤醒了一个嗜血的幽灵,已经消失在岁月的风尘之中的弩阵再一次出现在神州大地上,它可是要喝人血的! 但流寇们没有停下脚步,一个个面色发白,咬着牙闭着眼睛继续往前冲。他们无路可走了,除了豁出性命去杀出一条血路之外,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冲,往前冲,死了拉倒! 距离还有三百米。 杨梦龙叫:“压下一指,放!!” 前排射士齐声喝:“放!”同时扣动板机,“噔噔噔噔噔!”一阵绵密的金属颤音让人的心弦也跟着颤动起来,一百五十支弩箭暴射而出,带出刺耳的呼啸声,仅一闪便射到了两百步开外,密集的落在流寇前方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地面上顿时扬起了薄薄的尘埃。 没有一支命中目标的,全钉到地上了! 前排已经绝望的闭上眼睛等着弩箭洞穿胸口的流寇惊愕万分,睁开眼睛傻傻的看着前方几十米外的那排弩箭,放慢了脚步。居然没有一支射中的?对面那队官兵的准头也太烂了吧? 对面,前排射士射完之后原地不动,第二排上前一步越过他们,瞄准目标,随着军官一声令下,齐声狂喝:“放!”又是一轮暴射,弩箭如同疾雨流星一般射来,钉在那一条由弩箭组成的线上,又是沙尘飞扬。这一下,再笨的人也知道这些射士纯粹是在向他们示威,在各头领的连声呼喝中,前面的流寇忙不迭的停下脚步,后面的不明就里撞上来,顿时乱成一团。那些射士可不管,第三排越过前两排,射出第三波弩箭。还没完,火枪手越过弩阵,端着掣电铳朝着前方扣动板机,“砰砰砰砰砰!”舞阳卫大军的锋利上腾起一片火光和硝烟,六根枪管依次旋转着,从黑洞洞的枪口长长的火舌,枪声之密集,让流寇们面无人色,而把地面打得泥土乱飞的子弹也告诉他们,这些火枪可不是样子货,打在身上是会要人命的!掣电铳的有效射程只有可怜的三四十步,过了五十米就完全不知道子弹打到哪里去了,但是如果你够倒霉,在两三百米内挡住了子弹的路,照样是一枪两个孔,现在那些火枪手就毫不吝啬的把九百发铅弹通通倾泄到了流寇的面前。 流寇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被那吓人的火力密度给吓住了,虽然不知道官兵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有一样是非常清楚的:那道用弩箭标出来的线是一道死线,过了这道线,必死无疑! 官兵完全当他们不存在的,火枪迸出的硝烟消散后,第一排射士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弩箭,再度在一声大喝中端平弩机齐射,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最绝的是,当这三排射士射完了两轮之后,火枪手也换好了子铳,再度出列,举枪齐射,爆豆般的枪声响彻全场!横刀手用刀力强有力的拍打着盾牌,发出异常整齐而响亮的嘭嘭声,为射士和火枪手助威。弩箭的呼啸,火枪的鸣放,再加上横刀拍打盾牌的闷响,交汇成一曲让人胆寒,却又让人热血沸腾的乐章,淹没了一切声响! 满天星惊疑不定,问智多星:“老二,这帮官兵到底在搞什么鬼?有他们这样打仗的吗?”在他看来,这支官兵实在太浪费了,他们射过来的弩箭,打过来的铅弹,可都是钱哪!居然一古脑的打到空白地带,就算你们很有钱也不能这样玩啊! 一向主意挺多的智多星现在也犯了难,眉头皱成个大疙瘩,说:“我哪里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我猜他们是在向我们示威吧,如果他们想打我们,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骑兵冲过来一通砍杀,我们就全垮了!” 满天星越发的惊疑:“他们为什么要向我们示威?” 智多星苦笑:“大概是想玩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吧,谁知道呢?” 几句话之间,射士已经射了九轮,火枪手也打了三个齐射,也就是说,在这瞬息之间,一共四千多支弩箭和两千七百枚铅弹被倾泄到流寇面前,这样的火力密度,让流寇们面无人色。杨梦龙对此很是满意,长达两年的训练,效果挺不错的,射士和火枪手临阵的时候头脑清醒,时刻保持冷静,火力衔接得非常完美,没有给对手任何机会,嗯,就是规模小了点,回头还要多招一些兵才行!看到流寇们两股战战,他知道,这几轮火力表演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得意的笑了笑,叫:“亮出我们的秘密武器,前进!” 射士和火枪手退到了后排,鼓声再起,长枪兵和横刀手各自掏出杨梦龙早就准备好了的秘密武器,将它穿在刀尖枪尖上,就连骑兵也将那东西掏出来,穿在骑矛矛尖上,迈着整齐的步伐像一堵墙一样往前推进。事实证明,杨梦龙准备的这件秘密武器确实是威力无比,甫一出现,所有流寇的眼珠子便瞪得比猪尿泡还大,张大嘴巴,像中了邪一样傻傻的看着舞阳卫排闼而来,越过那道用弩箭标出来的死线,然后,一杆杆长得离普更尖锐得离谱的长枪那冰冷的枪尖递到了自己面前…… 被枪尖指着的流寇没有往后退,相反,后面的人还奋力把前面的人拨开,将自己的胸口暴露在枪尖面前。在他们眼里,这些长枪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被挑在枪尖上的那个东西! 馒头! 用雪白的面粉做出来的、一斤重一个的馒头! 在杨梦龙看来,这才是对付流寇的终极武器,馒头一出,任流寇有千军万马,也会灰飞烟灰。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舞阳卫都逼到面前了,上万流寇居然没有一个反抗的,反倒纷纷扔掉了武器,盯着枪尖上的馒头直流口水!大白面馒头啊,他们一年也不见得舍得吃一次的大白面馒头啊,做得真漂亮,没有加一点高粱面或者小米面,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甜香……莫非里面还加了糖!? 杨梦龙喝:“投降,我请你们吃馒头!如果拒不投降,我们只好用长枪把你们穿成肉串了!” 流寇们还是没有反应,继续看着馒头直咽口水。 杨梦龙喝:“降,还是不降?” 满天星扯了扯智多星,低声问:“老二,怎么办?降不降?” 智多星苦笑:“除了降,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都让人家围住了!” 满天星沮丧的说:“是啊,没得打了。我倒是想降的,如果能吃上一碗安生饭,鬼才愿意当流民啊,可是要他也像洪狗官那样等我们投降之后就杀我们的头,我们怎么办?” 智多星说:“不会的啦,这位大人跟洪狗官根本就不是一路的,洪狗官才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招降我们呢!大哥,我们还是降吧!”看着几米外一个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馒头,吞了一口口水,“就算他们杀降,我们也能作个饱死鬼!” 流民嚷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两个人在喊,但马上,所有人都跟着齐声喊:“馒头!馒头!馒头!”有急性子的居然伸手过去将馒头从枪尖上取下来,张口就咬。这一行为迅速传染了所有人,大家扔下了那简陋得可笑的武器,却抢那些挑在枪尖上的馒头,险些就把人给推到枪尖上去了。 舞阳卫没有阻止。 见此情形,满天星和智多星放心了,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分开众人,来到两军阵前,面向着那一排排挑着馒头的枪尖跪下,大声说:“罪民刘八斤、张无用,愿降!” 流民们欢呼起来:“我们愿降,我们愿降!” 杨梦龙说:“让你们的青壮把所有的武器通通交出来,一件都不许留。” 流民们赶紧在众头目的带领下走向一块空地,将武器一件件的放在地上。舞阳卫的官兵们则拿下馒头,使劲往老弱妇孺中间扔去,那些老弱妇孺欢呼雀跃,捡拾着这些从天而降的馒头,一旦捡到,先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然后飞快的跑到家人身边,跟家人分享。这馒头可不是南方那种蓬松的玩意儿,它坚实得很,一个一斤重,够一个人吃得饱饱的了,而且里面还加了一点糖,吃惯了草皮树根的流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好东西,一个个狼吞虎咽,被噎得直咳。那些青壮眨巴着眼睛看着官兵,可怜巴巴的,“我很饿”这三个字都快写在脸上了。可惜馒头有限,舞阳卫似乎并不懂得青壮对他们最有用这一道理,一个劲的将有限的馒头往老人小孩中间扔,他们只有流口水的份。 流口水归流口水,看着自己的家人吃得这么香,他们心里也挺满足的。 满天星完全放心下来了,看来舞阳卫是真心要招降他们的,否则怎么会给家人饭吃?他看着杨梦龙,正想说话,杨梦龙已经瞪了过来:“跪着很舒服是吗?起来!” 满天星下意识的要跳起来,智多星赶紧拽他一下,让他跪老实点,自己则磕了一个头,大声说:“罪民罪孽深重,万死莫赎,不敢平身!”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老子最烦别人动不动就跪了!起来吧!” 智多星还是不让满天星起来,一边拽住他一边问:“不知道大人打算怎么处置罪民这一干人等?” 满天星一个激灵,对啊,得先问清楚,免得着了道!他叫:“对啊,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杨梦龙说:“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想回家的,给你们一点路费一点干粮,自己滚蛋,想留在南阳的,我替你们入军籍,然后分你们一份田地,一所房子,你们就在我手下谋生好了。如果不愿意入军籍的,可以自己找工作或者开荒种地,能过得怎么样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满天星一听就乐了:“还给我们地种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智多星小声说:“大哥,军户可是很苦的,被当官的欺负得很惨,而且打仗的时候还会被送上战场当炮灰!” 杨梦龙耳朵尖得很,听得清清楚楚,说:“放心,当了军户你们就安心种田,不会让你们去打仗的。”一指他身后那两千甲士:“他们负责打仗,而你们,则负责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五十 杨梦龙剿匪记7 舞阳卫实行的是分工责任制,军户只负责种田,至于打仗,交给韩鹏他们好了。在杨梦龙看来,很难找得到比卫所制更糟糕的制度了,让一群跟刀剑打交道的时间还没有跟锄头打交道的时间的零头多的军户去打仗,简直就是开玩笑!他稍稍变通了一下,把军户和军人区分开来,军户负责供养军人,军人负责保护军户,目前基本上就是两户军户在供养一名军人,大家相互依靠。他的计划,是将卫所变成集体农场,生产资料和土地产出都由他一手分配,保证大家都有足够的田地肥料,也能分享到足够的劳动果实————也就跟我国八十年代之前搞的公社差不多了。公社制度曾经备受诟病,但其实并没有这么糟糕,尤其是在最初的二十年里,效果非常显著,一下子就解决了中国人吃饭的问题,虽然人口一直在膨胀,但粮食安全始终是有保证的,除了三年困难时期之外,中国没有再饿死过人。现在的情况比新中国建国时要糟糕得多,土地兼并极其严重,地力耗尽,种子退化,化肥农药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在这种情况下再搞什么分田到户那简直就是自杀。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到头来还是想将这一万多流寇全部变成军户或者工人,这些可都是劳动力啊,杀了多可惜。 听说有房子有田分,智多星和满天星都高兴坏了,差点扭起了秧歌。唉,早知道跑到南阳来有房子有田地分,他们还打什么劲啊,直接投降不就得了! 就这样,上万流寇被杨梦龙兵不血刃,全部摆平了,这是真正的零伤亡。流寇们高高兴兴的放下武器,然后回到自己家人身边,舞阳卫则拿出一些肉干煮汤,分给大家喝,那些来自陕西的士兵则干脆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给一些饿急了的小孩子吃。他们友好的态度和口中的陕西方言让流民们越发的安心,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了。方逸之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舞阳卫又架起了一口口他恨不得一石头砸个稀巴烂的锅子,把炒米和切碎的肉干放进去煮得咕嘟咕嘟作响,香气四溢……被他下了点泄药,一路拉肚子,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的吴永也赶到了,看着这兵匪一家亲的情景,目瞪口呆:“这就打完了?上万流寇,就这样摆平了?” 先期赶到的一名锦衣卫说:“根本就没打!杨将军只是让人射了几轮弩箭,又用掣电铳打了几轮,然后大家枪尖挑着馒头冲锋,所有流寇马上就投降了!” 吴永觉得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那名锦衣卫说:“就这么简单!” 吴永还是不相信:“上万流寇,就这样被轻轻松松的灭掉了?” 锦衣卫往围着锅子猛抽鼻子的流寇一指:“全在这里了。” 吴永愣了好久,才一拍额头,唉声叹气:“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两千余人以少打多,一顿饭的功夫歼灭了近万流寇,自己无一伤亡,流寇也无一伤亡,这份捷报叫咱家怎么写嘛,唉!”那叫一个苦恼! 几名锦衣卫都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心里已经乐开花了?想想杨鹤那个倒霉蛋吧,折腾了整整一年,流寇越折腾越多,跟杨鹤一比,你这个监军就太幸福了! 这时,城门打开,西峡县令郑经带领全县乡绅,备着一份礼物出来,对着方逸之一个劲的行礼:“府台大人亲自领兵,解西峡之围,救西峡全县百姓于水火之中,此等高义,世所罕见,下官替全县百姓叩谢府台大恩!” 乡绅们纷纷行礼:“多谢府台大人亲自领兵来援,活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方逸之勉强笑了笑,说:“郑大人,众位乡绅,不必如此客气,方某身为南阳父母官,就有责任保南阳境内太平,流寇肆虐,围攻县城,解万民于倒县之中,本官义不容辞。其实本官也就是跟着跑了一趟罢了,真正出了死力的是舞阳卫的指挥使,杨大人,要是没有他率军日行百里领兵来援,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郑经又向杨梦龙拱手:“多谢杨指挥使仗义来援,多谢!”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既然吃了南阳的饭,就要保南阳地方太平,谁也不欠谁。” 郑经说:“下官已经下令城中略备薄酒,犒劳两位大人了,两位大人,请赏个脸!” 方逸之没胃口,他已经让杨梦龙给气饱了。杨梦龙本来想答应的,但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拍脑壳,说:“那个……郑大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吃饭就算了,你借先借我一些粮草,不用太多,够这一万多流寇吃到舞阳就行了,以后我会加倍还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经一怔:“杨指挥使为何如此匆忙?你数日之间赶了几百里路已经够辛苦了,何不先进县城里吃一顿饭,歇上几天再回舞阳?” 杨梦龙苦着脸说:“我倒是想在这里歇几天,问题是婚还没有结……” 郑经:“……” 方逸之没好气的说:“婚期早就过了,还想结婚?明年再说吧!现在流寇主力虽然已经招安了,但还是有不少流寇仍在肆虐,你就这样回去了,万一流寇死灰复燃了可怎么办!” 杨梦龙无奈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方逸之说:“先在西峡县这边停留几天,趁热打铁将残余的流寇给歼灭掉,同时我们也好好商量一下,就如何安顿流寇一事拿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来。” 杨梦龙嚷了起来:“这还用商量吗?让他们通通入军籍,然后送到泌阳那边去!泌阳那边可以开垦的荒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存粮又多,消化这一万来人完全没问题的……” 方逸之凶狠的瞪起了眼睛:“就你聪明?把一万多人全放到泌阳去,万一他们作乱可怎么办?” 杨梦龙哼了一声:“作乱?他们倒是作乱试试,不把他们打出屎来我算他们拉得干净!” 方逸之就差没有动手揍人了:“不怕一万,最怕万一,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说白了,他还是想拖,把剿流寇的战事一直拖下去,让河南都司府没有机会调舞阳卫到辽西去送死。 郑经似乎也看出点门道来了,笑着对杨梦龙说:“对啊,杨大人,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再说,下官也想向你讨教讨教该如何治理好地方,搞好民生呢。” 大家都这样说了,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杨梦龙无奈的答应留下来,郑经大喜,朝着城门作了个“请”的手势,一迭声的说“请”将舞阳卫一众将领以及方逸之、吴永等人请进城里,大排筵席,尽情饮宴。乡绅们也难得的大方了一把,拿出钱粮来犒赏舞阳卫全体官兵,还按着杨梦龙的吩咐凑了不少粮食做成干粮送入大营,殷勤的伺候着。他们这么热心,不图别的,只求杨梦龙尽快将这一万多流寇弄走,一个都别留在西峡县境内,连被烧掉的房子都不用流寇赔了! 方逸之一本正经的跟杨梦龙探讨起如何安置俘虏这一大事来,提出了不少意见。不过,在杨梦龙看来,我们的方大人无非就是在拖延时间,说了那么多,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而他提出的意见无一例外被否决掉,弄得他老大的不耐烦。倒是郑经是很诚垦的跟他探讨如何发展西峡县的经济……谁都知道杨梦龙在赚钱方面是很有心得的,才两年时间就把舞阳这个穷得当当响的鬼地方变成了富足之地,穷得跟叫花子似的军户跟着他,过的日子比小地主还要舒服,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活宝,当然得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只是西峡县多山少地,是典型的穷山僻壤,先天条件就不好,杨梦龙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放到现代还可以养养山鸡,搞搞原生态旅游什么的,可是这是明朝啊,现代人非常稀罕的有机大米啊走地鸡啊之类的东西,这年代的人一点也不稀罕,他们就稀罕能吃饱肚子,你叫他怎么办?最后他拿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不你们以后就烧炭好了,你们这里的林木这么丰富,烧炭是大有可为的,舞阳那边炼钢需要大量的木炭,只要你们把木炭烧出来,就能赚钱。不过不要一个劲的猛砍,砍掉一片就要种回去,尽量做到砍伐不绝,不然,十几年下来所有的山都被推成了光头,你们就该哭了。对了,你们还可以种一些水果,比如说山茱萸啊猕猴桃啊什么的,都是能够赚钱的,除此之外,山上的野生药材也别浪费了,将它们采下来制成药丸药膏,也是可以赚钱的嘛!” 郑经兴奋的将这些一一记下,至于能有几成付诸实施,就不得而知了。 剿灭残余流寇的进展顺利得超乎方逸之的想象,杨梦龙只是将一些流寇的小头目放了,让他们带着成袋的馒头到乡下转悠一圈,很快就带回了成群的流寇,两天后,连这几袋馒头都不用带了,那些散布在西峡县境内的小股流寇争先恐后的往县城涌过来,然后兴高采烈的放下武器,走进俘虏营……一共一万二千余名流寇,就这样被一网打尽了,而且还打出了真正的零伤亡,消息传开,河南为之震动! 其实,被杨梦龙撞上的这股流寇还算幸运,窜入河北顺德府的那股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五十一 天雄军剿匪记1 情况有些不对。 老回回看着就在自己营地边缘打转的小队骑兵,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忐忑。 他也算是一名资深流寇了,从崇祯元年就开始闹,一直闹到现在,围着陕甘宁打了一圈,非但没有被剿灭,还越蹦越欢,越闹越来劲了。他所率领的回族步骑军内部凝聚力极强,作战勇猛,历来是农民军中的精锐,现在洪承畴在陕西、山西那边剿得凶,农民军难以立足,开始往中原流窜,而他和混天王所部是先头部队,过来试试中原这边的虚实的。应该说,刚进入中原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中原承平已久,兵备不修,地方卫所不堪一击,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好些寨子堡坞,打下了两座县城,势力越发壮大。但是当他们开始将矛头对准刚刚获得了一次大丰收的大名道之后,开始遇上麻烦了。 麻烦的制造者,正是这些狗皮膏药似的的红衣骑士。 这些红衣骑士当然是明军,但是跟他们遇到的任何一支明军都不一样,所骑的都是日行百里的良驹,所用的强弓马刀无不异常精利,他们来去如风,聚合不定,总是像影子一样出没于农民军活动的区域,遇到小股的部队马上席卷过去,用强弓和马刀尽情收割生命,遇到 大股农民军则立刻作乌兽散,农民军如果去追,除了挨一顿回马箭之外不会有任何收获,搞不好还会被他们带进伏击圈,两三百骑呼啸而来,接着就是一场屠杀。农民军的骑兵也曾试图消灭或者驱赶这些讨厌的游骑小队,然而这种努力毫无用处,双方的营养、装备、训练、技战术水平都差得太远了,即便是剽悍的回回骑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派去驱逐官兵游骑小队骑兵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是黄瓜打狗————折了一大半,损失了一百余骑之后,老回回死心了,你爱跟着就让你跟着好了,就你们这点人,还敢飞马来踹我数万大军的大营不成! 但是被一群狼咬着不放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最重要的是,这些红衣骑士那出众的战斗力也让农民军对抢掠大名道的“钱途”不怎么看好,如果大名道有一两千这样的骑兵,他们就不是去发财,而是去送死了! 十余骑在农民军弓箭射程之外纵马狂奔,他们在马尾后面绑了树枝,树枝拖在地上,弄得烟尘滚滚,再加上那雨点般密集把蹄声,恐吓效果一流,好些农民军都以为有大队骑兵朝他们杀过来了,惊慌不已。混天王瞪着那些大呼小叫的游骑,咬牙切齿:“这帮家伙不累吗?他们都折腾了一天了!就算他们不累,马总该得休息一下吧?” 老回回苦笑:“他们的马还真不累……我的人在追击的时候瞧见他们喂马了,你猜猜他们给马吃的是什么?” 混天王说:“除了草料还能是什么?” 老回回摇头,扳着手指挨个说:“燕麦、鸡蛋、盐豆、砂糖,还有烈酒!” 老回回每说一样,混天王喉结便动一动,听说还有酒,他响亮的吞了一口口水,喃喃说:“好家伙,真舍得花钱!有这样的精料,也难怪他们的马不会累……这样的马料,就算是我见了也要流口水啊!” 老回回赞同:“可不是,地主家吃的都没有这么好!” 那帮家伙玩了一会儿泥沙,见农民军没有什么反应,大为扫兴,解掉马尾上的树枝让马歇歇,自己则站到高处,双手搭成喇叭筒状冲农民军大营作起了广播来:“老子就在你们眼皮底下转悠,你们倒是出来打我们啊!你们这帮孬种,一群缩头乌龟,胆子比婆娘还小!趁早滚回你们老家啃树皮去吧,就你们这胆子还想造反?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农民军杂七杂八的叫嚷:“你们别得意!你们才是胆小鬼,我们一出去你们就逃!有种别骑马啊,过来跟我们单挑,我们一个打你们三个,谁逃跑谁就是孙子!” 红衣骑士哈哈大笑:“老子这叫逃跑吗?我们逃了吗?我们这是在溜狗,把你们溜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再回头边哼小曲边剁,一刀一条!” 农民军怒吼:“有种你们就别跑!” 红衣骑士说:“我们不跑,你们过来打我们啊?” 农民军叫:“你当我们傻啊,我们一过去你们马上跑得没影了,有种你们过来!” 红衣骑士也不笨:“你当我们傻啊?我们就十来个人,你们则有好几万人,我们过去了,你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们给淹死!有种你们过来!” 农民军叫:“有种你们过来!” 红衣骑士:“一群没卵子的废物,呸!” 农民军:“一群胆子比兔子还小的懦夫,呸呸!” 红衣骑士:“呸呸呸!” 农民军:“呸呸呸呸呸!” 大家都不肯吃亏,大家都不愿意过去挨揍,便隔空喷起口水来。这时,又一支游骑赶到,见状加入了喷口水的行列,骂战进一步升级了。混天王见那帮红衣骑士如此嚣张,气得不行:“这帮孙子,要是让我逮住他们,非得让他们喝两升口水不可!” 老回回有点无奈:“逮得住么?我们的骑兵去得多了他们马上跑得连影都找不着,去得少了就让他们一口吞掉……” 混天王气恼的叫:“那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在那里嚣张啊?” 老回回见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骂战,大家的火气都挺大,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说:“算了,派人把他们撵开便罢了,大伙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去攻打巨鹿,听说那里有一个大粮库,如果能将这个大粮库拿下,这个冬天就好过了……” 营门打开,三百来名骑着西北战马,头戴白帽的回回骑兵挥舞弯刀,嚎叫着冲了出去,直扑那帮喷口水喷得正来劲的红衣骑兵。这帮红衣骑兵倒也干脆,一见对方开门杀出,马上上马,看到出来了三百来人,二话不说拨马就跑,那叫一个快啊,不愧是正规军出身,连逃跑都是训练有素的。回回骑兵追了一里地,连根人毛都没捞着,无可奈何的勒住战马,冲着那帮红衣骑士的背影破口大骂,把红衣骑士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红衣骑士毫不示弱,见对方不追了,马上又勒住战马,躲在骑弓射程之外跟回回们对骂,向回回们全家女性直系亲属致予热情的问候,把回回们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无可奈何……他们一直在流窜作战,战马饥一餐饱一顿的,一点膘都没有,无论如何也跑不过红衣骑士胯下那些高大的、连毛囊里都储存着丰富的油脂的辽东骏马。马不如人,再骁勇的骑兵也无能为力。 对骂了一会儿,回回们悻悻的回营,红衣骑士马上卷土重来,围着农民军大营肆意嘲笑回回骑兵们刚才那狼狈的表现,这次主动出击,变成了自取其辱。让人觉得不妙的是,红衣骑士似乎越来越多了,围着农民军的大营打转,一有机会就扑上来制造一点混乱,甚至冒着箭雨冲过来将成串的鞭炮点着甩进农民军营寨里,把营寨弄得鸡飞狗跳,然后扬长而去。这点小把戏对久经战阵的农民军来说当然是没用的,但是那密集的爆炸声和一团团爆起的硝烟火光对于那些刚入伙不久的新兵以及营中的老弱妇孺却颇有杀伤力,他们误认为是官兵打进来了,朝他们放枪了,乱作一团。无奈之下,老回回只好派出更多的骑兵将这些游骑赶得更远一点,免得他们将自家大营弄得鸡飞狗跳,同时往各个营寨加派弓箭手,如果那帮家伙再来,就用弓箭狠狠的招呼他们。 还是老样子,回回骑兵一出营,红衣骑士立马开溜,逃出两三百步之后再回头数人数,发现对方人数远比自己多,二话不说,逃!总之想打着他们,那是门都没有。回回骑兵气得七窍生烟,却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天终于黑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天黑了,意味着这帮该死的骑兵要消停一下了。果然,天黑之后,红衣骑士在距离农民军大营三百米之外的地方生起了篝火,不再折腾了,毕竟他们也是人,也会累的。但他们还是有办法继续折磨农民军。只见这帮家伙拿出一块块肉干架到篝火上烤得滋滋响,很快,一股诱人之极的香味顺风飘向农民军大营,那些正在苦着脸拉长脖子吃力的吞咽着用糠和野菜捏成的窝窝头的农民军眼里不由自主的冒出绿光,一个劲的猛嗅着,口水哗哗的流,肚子就饿得更厉害了。别以为当流寇有多威风,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吃不饱肚子的,就算能勉强填饱肚子,吃的也不好,糠和野菜捏成的窝窝头是主食,如果能弄到一点豆子加点盐煮一煮,就是一顿美餐了,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闻到肉香,任谁都受不了。就连混天王也受不了,把啃了一半的窝窝头一扔,怒骂:“娘的,一连几个月都是吃这玩意,拉出来的屎都没有臭味了!老子要吃肉!” 让他这么一说,老回回也吃不下去了,放下那个生硬干涩的窝窝头,翻了个白眼,说:“谁不想吃肉?可肉从哪来?” 混天王泄了气,恨恨的说:“这帮该死的官兵,折腾了一整天不说,连饭都不让我们吃安稳!” 老回回说:“你把鼻子塞住不就行了!” 混天王说:“塞个屁!他们最好早吃完早滚蛋,要是再在那里捣乱,老子就把他们抓来烤了吃!” 老回回懒得跟他说,几口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啃完,又喝了一大碗用野菜草根煮的汤,勉强把肚子给塞饱了,回营睡觉。 半夜,一股更加浓郁的肉香将老回回从梦中唤醒,肚子又咕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喃喃咒骂一声:“这些官兵,连个安生觉也不让人睡了啊……你们就继续显摆吧,看你们能有多少肉可以炫耀!” 不用说,被这股香气从梦中唤醒的人可不在少数,本来就没有吃饱,让香气这么一诱就更饿了,大家破口大骂,狗日的官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时,有哨兵来报说官兵来了很多人,正在连夜吃饭呢!老回回、混天王等头领穿上衣服登上栅栏,想看看官兵在搞什么名堂,果然,他们看到,两里开外篝火多如繁星,人声鼎沸,不知道多少口锅子正在煮着菜汤,更不知道多少人正在领饭,反正热闹得不行。那帮红衣骑士又来劲了,跑到距离营寨只有一百来米远的地方,先放了两串鞭炮给大家提提神,然后扯着嗓子喊:“我们大人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到了,你们这帮流寇,等死吧!”有的则觉得这样不好,吓坏了小孩子就罪过了,发出善意的邀请:“我们正在吃饭呢,煮了好几十锅肉汤,炒了很多白菜,你们晚饭没吃饱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呀?” 后者的杀伤力比前者的更大,让农民军肠胃蠕动加速,饥饿感越发的强烈了。 混天王盯着那一大片星海似的的火光,脸色不大好看,碰了碰老回回:“你眼力好,能不能看出他们有多少人?” 老回回一堆一堆的数着篝火,数了好几次也没有数清楚。他叹了一口气,说:“兵力怕是不少,得有个好几千人呢。” 混天王问:“到底是几千?三千还是五千?” 老回回摇头:“怕是不止了!” 混天王咝地吸了一口凉气。官兵没声没响的来了这么多人,麻烦了! 五十二 天雄军剿匪记2 卢象升望着流寇的大营,松了一口气:“可算是逮着他们了!” 戚虎嗯了一声:“还好,堵得还算及时,没有让他们把地方给打烂。” 卢象升说:“大名道乃是本官心血所在,岂能让这帮流寇给毁了!” 戚虎淡淡的说:“哪不好去,偏偏要跑到大名道来撒野,算他们倒霉。” 戚破虏说:“依我看,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天亮了,现在我们就发动进攻,用火炮在他们的栅栏轰出一道口子,骑兵趁机冲进去,一家伙就能把他们打垮!” 戚虎喝:“住口!兵战凶危,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卢象升摆摆手,说:“老爷子不必如此,本官不会怪他的,倒是觉得他这股锐气极为难得。” 戚虎说:“有锐气是好事,但是打仗也不能光凭一股锐气没头没脑的往敌人中间闯!” 卢象升问:“那,依老爷子之见呢?” 戚虎说:“明天五更做饭,六更用饭,日出之时全军压上,逼迫流寇与我们决战!堂堂对阵,这些乌合之众无论如何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只要一仗就能将他们彻底打垮!” 卢象升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妙!”把命令传了下去。为了堵住这些该死的流寇,他可是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了,眼看就能毕全功于一役了,他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在今年的上半年,杨鹤在折腾了两年之后,招抚政策彻底破产了。 这位仁兄根本就不懂军事,之所以被扔到陕西去,是因为他嘴贱,在朝廷为如何剿灭流寇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提出了奇葩的元气论:不能杀人,伤人有伤国家的元气,应该招抚!崇祯大老板一听,乐了,这货挺有头脑的嘛,行,给你一笔钱,你去招抚流寇吧,成功了重重有赏,失败了,可是要杀头的哟!杨鹤顿时傻了眼,我就是吹吹牛而已,你们怎么当真了!可同僚们一个劲的说别谦虚了,就你了,去吧去吧,硬是赶鸭子上架,把他给撵到了陕西来。没退路了,杨鹤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最大的诚意去招降流寇,而流寇们也愿意接受招抚,有饭吃,鬼才愿意造反,天天被官兵撵得鸡飞狗跳啊?于是,在短短一年之内,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境内绝大多数的流寇都接受了招抚,这个全国最为混乱的火药桶迎来了难得的平静,这样的结果,让等着看杨鹤笑话的朝廷重臣们大跌眼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局面一片大好,可惜,仅仅维持了半年。半年后,杨鹤带去的十几万两银子花光了,流寇又没饭吃了,二话不说,反他娘的,而且这次更猛,人数多达三十几万!崇祯大老板勃然大怒,为了招抚流寇,老子连私房钱都拿出来给你了,你倒好,好吃好喝的养了那帮流寇半年,让他们吃得满面红光浑身是劲,半年一过,加倍起劲的造反,你是干什么吃的!下旨把杨鹤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鹤觉得委屈,我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就是吹吹牛,过过嘴瘾而已,你非要认真,赶鸭子上架把我弄到陕西来,来了之后我也没偷懒,天天忙着招抚,可现在钱花完了,流寇又反了,我有什么办法? 崇祯也觉得委屈,我看你吹牛吹得头头是道,以为你有两把刷子才委以重任,为了支持你招抚,我连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凑了十几万两给你,算是对得起你了吧?你倒好,钱花完了,人家立马又反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杨鹤委屈,给大老板写信:没钱没粮没兵的,你让我怎么办嘛! 大老板更委屈,有钱有粮有兵我还用得着派你去吗?给锦衣卫写信:锦衣卫,把杨鹤给我抓起来! 就把杨鹤给抓起来了,剥夺功名,发配袁州。 不会打仗的杨鹤让大老板给撸掉了,很会打仗的洪承畴趁机上位,成了新一任的三边总督————事实上除了他,也没有人敢当这个三边总督了。洪承畴可是出了名的猛人,从去年起便带着一支由仆人、伙夫、杂役拼凑而成的部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现在成了三边总督,陕甘宁边军尽数听从他的调遣,简直就如虎添翼,那帮流寇哪里招架得住,被打得屁滚尿流,一窝蜂的逃向山西,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可有些人,是他们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他们流窜到山西,洪承畴跟着升官了,兼领山西、河南两省军务,继续对他们穷追猛打,再加上一个更加凶猛的曹文诏,西北简直没法呆了,大家开始往中原方向流窜,想到中原这边来碰碰运气。 本来这一战略还是不错的,中原承平二百年,兵备不修,卫所烂得一塌糊涂,以农民军的战斗力,攻城掠地易如反掌。但是结果跟说好的似乎不大一样,武关方向,舞阳卫像一道铜墙铁壁一样死死的堵着从陕西进入南阳的狭窄山道,来一波灭一波,来两波灭一双,而在河北南部方向,天雄三卫像一座大山一样横亘在大名道上,封死了他们劫掠大名道的任何途径。早在八月下旬,卢象升便接到了有小股流寇进入真定府的报告,让天雄军提前结束训练,准备作战,老回回和混天王的部队刚刚进入真定府,他便将所有骑兵撒了出去,在华北大平原上,在太行山余脉起伏的山麓之间寻找着流寇主力,五千天雄军日行四十里,直扑顺德府与真定府交界处。费了一番波折,游骑部队终于发现了流寇主力,一边死死咬住不放,百般骚扰,一边飞骑传书,卢象升得知后大喜过望,带领部队七十里强行军,终于在卫运河西岸看到了流寇那连绵数里的大营,谢天谢地,总算在这帮蝗虫造成更严重的破坏之前将他们给堵住了!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将流寇堵住,这些流寇基本上就是他的功勋了。 “希望明天能毕全功于一役,好腾出手去支援辽西。”寒冷的夜风中,卢象升望向北方,面有忧色,“也不知道大凌河城那边怎么样了,真是捏一把冷汗啊。” 戚虎皱着眉头问:“怎么,天雄军接到了开赴辽西的命令?” 卢象升说:“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征调令,征调河北、河南、山东三省能战之兵前往辽西,天雄军也在其列。” 戚虎叹息:“看来辽西的局势很不乐观啊!为了应对辽事,大明投入的军费一年比一年多,但局势却没有丝毫好转,反倒一年比一年坏了!” 卢象升捏紧拳头,照着掌心用力一击,说:“只要我们能在大凌河城下重创建奴,他们就该消停几年了,到时候大明便能缓过一口气来!” 戚虎可没有这么乐观。想要在辽西重创建奴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想靠守城大量杀伤敌军,可能吗?城就那么几座,建奴打不下来,大可以绕过去的,想要重创建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野战,堂堂正正的列阵而战也好,打伏击搞偷袭也好,反正就是要在野战中击败建奴,击跨他们那股用无数次野战的胜利积累起来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骄傲,只有这样才能重创他们,然而,明军根本就不敢跟建奴野战!最可怕的是,明军的野战能力本来就差,再加上关宁军对客军那种根深蒂固的敌视、排斥态度,使得在野战中击败建奴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有强敌,后有专门拖后腿的猪队友,任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有什么作为?他打心里不愿意让天雄军去辽西,他在天雄军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视他们如戚家军再生,真的不愿意看到这支很有朝气和活力的部队就这样被断送掉。但是这些话不能对卢象升说,说了他也不会听的。卢象升对这个帝国的忠诚是有目共睹的,前年建奴入寇京师,他带着一支没经过训练的农兵就义无反顾地前去驰援京师了,现在手里有近万虎贲,兵部有令,他不可能不去。 要不是忠诚于明朝,对兵部言听计从,在崇祯十一年那个冬天,他何至于如此惨烈地战死沙场? 戚虎深沉的叹息一声。在此时此刻,他的想法跟方逸之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希望这场剿匪战役能够旷日持久的拖下去,让兵部找不到理由将天雄军调往辽西,至少不能将主力调往辽西! 然而,跟方逸之一样,戚虎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的。方逸之的愿望落空,是因为杨梦龙实在好太好斗了,一听说要打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恨不得拔刀冲进敌阵杀他个七进七出;戚虎的愿望落空,则是因为卢象升是个没有私心的人,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保存实力的念头,始终认为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该替朝廷做事,而且要把事情做好,让他养寇自重,还不如杀了他呢。从接到流寇窜入真定府的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天雄军的战车便开始轰隆隆的转动了,任何挡在这辆战车前面的人,都会被无情地辗个粉碎! 首先要被辗碎的,便是老回回和混天王的部队。 赶了一天路,早已饥肠辘辘了的士兵们以惊人的效率消灭掉饭菜,然后倒头呼呼大睡。折腾了流寇一整天的游骑也收了回来,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天的厮杀。少了这些家伙纵横驰骋的身影,卫运河西岸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只是,这是暂时的。 明天,这片原野将血流成河! 五十三 天雄军剿匪记3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流寇便从地窝子或破破烂烂的帐蓬里爬了出来。昨晚他们睡得很不踏实,除了天雄军游骑骚扰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得知大队官兵打过来了,离他们就两三里路远,谁还睡得着啊?他们早早爬起来,趴在栅栏上往远处张望,想看个究竟。 两里开外,火红的白杨正在晨风中簌簌发抖,片片红叶从树上落下,漫天飞舞。白杨树下,两百多辆大车、独轮车和一些拒马构成了一道防线,在这道防线后面,官兵正在整队,然后依次开出来。走在后面的是手持刀盾的横刀手,中间则是由长枪兵组成的移动的钢铁丛林,最前方是扛着火枪的火枪手。数百骑兵两翼展开,防止敌军从两翼迂回过来,如果敌军正面冲杀过来的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拦截,长枪兵依托盾墙组成令人生畏的枪林,再加上火枪手倾泄的弹雨,保证让冲阵的骑兵吃不了兜着走。 流寇愕然看着这一切,不是吧,一大早就要开打了?你们也太积极了吧,我们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老回回和混天王连声怒吼,在众多头目连踢带打中,流寇们抄起家伙,胡乱往嘴里塞了点东西,然后乱糟糟的从大营里开出去,准备迎战。他们还不知道官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官兵既然已经摆出了开打的架势,他们也就只能奉陪了。 跟舞阳卫一样,天雄军同样是以每分钟八十八步的速度匀速前进,极有节奏,最可怕的是他们那种沉默,数千人同时行进,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连马都不叫上一声,充斥耳膜的,就是他们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还有那轻快而有节奏的鼓点————几千人正是踩着进军鼓的鼓点前进的。走得近一些了,流寇们惊讶的看到,这些官兵跟折腾了他们好几天,让他们烦了个够的红衣骑士一样,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全部身穿红色战袄,戴着椭圆尖顶钢盔,钢盔上,血红的盔缨在晨风中舞动,仿佛一个个跳跃的噬血精灵。不仅如此,他们还人人都身披铁甲,放眼望去,简直就是一片金属海洋!众头目骇然对视,这是哪支部队,怎么会有如此精良的装备?难不成是崇祯把他的京营给调过来了不成?随即,大家马上又否决了这一荒唐的想法,京师三大营在明初确实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但是现在,早就名存实亡了,别说排出如此豪华的阵容,就算让他们拉出这么多兵,他们也做不到! 可不是京营,又会是什么部队?关宁军?关宁军也没有如此豪华的阵容! 甭管没空问对方是什么来头了,因为天雄军的游骑已经张开了威力警戒幕,朝他们两翼压过来,驱逐他们的斥侯。在斥候交战中,双方的差距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一张张三尺三寸长的复合弓的鸣放中,挥舞弯刀要扑上去跟天雄军斥侯厮杀的回回游骑一个接一个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这些回子固然悍勇,弓马娴熟,但奈何天雄军的骠骑营是孙承宗利用职务之便,从边军中筛选精锐骑士组成的,这些家伙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了,从小就在马背上跟游牧民族打交道,马上马下的功夫比起他们来只强不差,装备更是占有绝对优势,让农民军的斥侯吃尽了苦头。老回回看着有些心疼,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锐哪,纵横三边全靠他们了,现在倒好,自己苦心培养的精锐让对方当兔子,一个一箭射得不亦乐乎,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心疼归心疼,这种近乎一边倒的斥侯交战还是得继续下去,否则以他对天雄军斥侯的了解,这帮红衣骑士十有八九又要跑到义军阵前撒野了,这可很挫伤锐气的。他咬着牙又派出了二十名骑兵,加入驱逐敌方斥侯的序列,同时冲混天王吼:“刘能,你能不能快点,我的人快死光了!” 混天王满头大汗,他已经尽可能的快了,可是他这些部下除了少数是边军出身,还算有一定的战术素养之外,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平时操练一下,让他们列个队走两步什么的还行,现在面临着天雄军泰山压顶般可怕的压力,想要让他们迅速整队,保持肃静,难度也太高了,任凭那些小头目吼得声嘶力竭,那帮乌合之众还是一团混乱,一些脾气不好的小头目实在气不过了,挥起鞭子挨个抽过去,鞭子的尖啸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加剧了混乱。 卢象升听完斥侯的汇报,微微摇头。流寇就是流寇,习惯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让他们堂堂列阵对战,永远不是正规军的对手,这不,都还没打呢,他们就先乱成一团了!现在本来是骑兵冲锋的大好时机,阵列不整的步兵面对呼啸而来的骑兵,一向只有被屠杀的份,但是他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一来,流寇的骑兵也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戴着白帽子的回回骑兵,战斗力也不弱,骑兵硬冲的话损失恐怕不小,他的骑兵得来不易,折损了几个人,几匹马,都不容易补得上,不能这样挥霍;二来,他也想看看天雄军苦练了一年,到底练得怎么样,舞阳卫那套打法效果如何。因此,他扬手让踊跃请战的骠骑营把总退下,下令放慢速度,一来让天雄军放松一下,二来,也让流寇有整队的时间。 骠骑营把总钱瑜是宁夏人,典型的汉蒙混血儿,原本是宁夏边军夜不收的头头,后来被调到了天雄军。虽然是汉蒙混血,但是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更多的还是蒙古人那种爽直和勇猛,卢象升对他不错,给了他那么好的待遇,还给他找了个温柔贤慧的媳妇,他心里感激,总想报答一下卢大人,现在看到战机,就想一马当先冲过去将这几万流寇通通击溃,在卢大人面前大大的露一把脸,请战未果,不免有些悻悻,回到阵中,有点不满的说:“对面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打垮了,真不知道卢大人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去冲阵!” 骑兵们嚷嚷:“对啊,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呢?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让你们去,当然有机会一举冲垮流寇,可问题是,你们打算折损多少人?两百?还是三百?” 钱瑜瞪着戚破虏,没好气的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戚破虏说:“打仗当然会死人,但也要尽量少死人!中原可不比九边,想要获得优良战马不容易,这几百人,一千多匹马,是卢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攒起来的,你们是不是想一仗就将它折腾清光啊?”训起人来头头是道,至于昨晚提出乘夜带领骑兵袭营,然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一糗事,被他选择性遗忘了。 钱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巴,没有再抱怨了。 天雄军稍稍放松了对流寇的压迫,流寇们心稍稍一松,加紧整队。好不容易,队列终于整好了,而此时,天雄军离他们也仅有百步之遥了。双方的骑兵开始后退,倒不是想袖手旁观,骑兵冲击需要一段距离加速,区区百步,肯定不够的,现在保护步兵侧翼不受敌军骑兵袭扰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拉开距离,准备来一场骑兵对骑兵的冲杀了。 混天王和老回回看着勉强像点样子的阵列,松了一口大气,总算整顿好了!指挥这帮乌合之众排兵布阵,真的比自己上阵厮杀三百个回合还要累啊!混天王看着越逼越近的天雄军,惊讶的发现这支红衣军的火枪兵多得出奇,足有一千五、六百之多,排成三队,火枪扛在肩上,枪管上装着一支剑不像剑匕首不像匕首的东东,足有一尺多长,看样子是用来捅人的。长枪兵好像是他们的主力,排了整整五排,枪尖林立,凛然生威,那密密麻麻的长枪遮住了视线,根本就看不清长枪兵后面还有什么兵种,不过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这支大军令他感到心慌,这些红衣军队列实在太过严整,又太过安静了,给人一种可怕的压力,令人气都喘不过来!他碰了碰老回回,问:“能不能用骑兵先将他们冲乱?不先将他们冲乱,这仗很难打啊!” 老回回盯着那目不斜视的朝自己迎面开来的火枪手方阵以及后面更加庞大的长枪兵方阵,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冲不动……这支官兵跟我们以往碰到的任何一支官兵都不一样,他们的纪律实在太严明了,再多几倍的骑兵也冲不动!” 混天王喉结一动,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轻响。骑兵冲不动,就意味着他们只能用人命去填了……他发狠的叫:“纪律再严又能怎么样?我们的人比他们多出十倍不止,就算拿人去堆,也能堆死他们!”令旗一挥:“弓箭手出列,射死他们!” 一批弓箭手拿着各种制式的长弓,背负着一袋羽箭,有点畏缩的出列,弯弓搭箭,瞄向迈着一成不变的步伐步步逼近的天雄军步兵方阵。 戚虎喝:“拉下面罩!” 所有士兵往头盔一抹,一块钢制面罩拉了下来,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窝来。 戚虎再喝:“检查火绳!” 火枪手往火绳用力吹了两口气,将它吹得旺一点。火绳燃烧得相当慢,而且浸过桐油,除非是下雨,否则不容易熄灭,但还是当心一点好。 没有谁的火绳意外熄灭,戚虎颇为满意,他对他们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这时晨风已经停了,天气令人满意,很干燥,也没有风干扰火枪手装弹,在这样的天气里,火枪手可以尽情发挥了。他轻蔑的扫了流寇那乱七八糟的箭阵一眼,大摇其头。这些弓箭手用的弓未免太杂了,有明军制式的步弓骑弓,有蒙古人惯用的角弓,有猎弓,有的干脆就是取一根五尺多长、弹性较好的木棍两头削薄一点,然后系上麻绳就拿来凑数了,这样的弓面对全部披甲的天雄军,又能有多大的杀伤力? 卢象升想见识一下当年的戚家军是怎么作战的,将指挥权交给了他,戚虎也不客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拔出长刀朝流寇的箭阵一指,大喝:“火枪手,前进!不到三十步不许开火!” 三十步,那基本上是面对面的对射了,他们的火枪打过去固然可以让流寇死伤惨重,但寇倾泄过来的箭雨同样会让他们死伤一地的。卢象升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将指挥权交给戚虎了,他还是忍住,什么都不说。而火枪手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沉默的服从戚虎的命令,踩着鼓点迎着流寇的箭阵大步走去! 五十四 天雄军剿匪记4 看着火枪手列队大步走来,老回回和混天王都苦笑。这位明军将领还真够雷厉风行的,一列好阵就开打,连例行的骂阵、招安都给免了。混天王看着明军直挺挺的朝己方的箭阵走来,很是纳闷:“官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样直挺挺的走过来,想让我们当靶子射么?” 老回回目光落在火枪手后方那片山岳一般的枪林,神情凝重:“只怕他们是想用火枪手将我们的阵脚射乱,然后长枪兵乘机冲过来!” 混天王狞笑:“做梦去吧,就他们这慢腾腾的样子,没等他们走到我们面前,已经被我们的弓箭手射得七七八八了!”眯着眼睛估摸了一下距离,火枪手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了,他叫:“放箭!” 话音未落,一支箭便嗖一声射了出去,早已紧张得双手颤抖的流寇像是听到发令枪的运动员一样,争先恐后的松开拉弓的手,嗖嗖嗖嗖嗖!一波箭雨朝着天雄军的火箭手倾泄过去,还算密集,但很混乱……没办法,现在的流寇更流武装难民一点,他们的组织和纪律都很差,指望他们做到令行禁止,那是不可能的————能够令行禁止的话,他们就不是流寇了。箭雨乱纷纷的落下,射在火枪手的头盔上,盔甲上,叮当作响,从火枪手中间传出声声轻微的闷哼,一火些枪手倒了下去,大多是手脚中箭的,他们的四肢没有铁甲保护,比较容易受伤。不过这些火枪手也真是硬骨头,即便受了伤也没有哼上一声,队列中的缺口马上被补上,沉默的火流继续往前推进。 老回回眉头大皱。这太反常了,一般明军挨了这么一通攒射,就算不崩溃,也该大呼小叫陷入混乱了,这些红衣明军……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疼么?混天王有些紧张的捏紧了拳头,咬牙说:“还来,还来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经得起几次攒射!再放!” 不用他指挥,所有箭弓手都在发疯似的玩命放箭,箭雨不绝。但是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骑弓、角弓和猎弓对这些拥有铁甲保护的火枪手很难构成什么威胁,步弓倒是能在四十步内勉强射穿天雄军的铁甲,但箭不行,箭头用料不足,太轻了,相对应的,威力也大大下降了。没办法,他们的装备大多来自被他们打败的明军,明军的装备有多烂是众所周知的。这些着了慌的弓箭手却顾不了这么多,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箭袋里的箭不要钱似的倾泄过去,天雄军前后左右,箭落如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像是突然长出了一片没有叶子的芦苇丛。不断有火枪手中箭倒下,但是这可怕的红色方阵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他们每朝前走一步,流寇内心的恐惧就增加一分,手脚越发的忙乱,都不受控制了!有人在忙乱之中生生拉断了弓弦,有人三两下将手边的箭射完了,还在那里呀呀狂叫,还有人拿着弓僵直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火枪手逼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有人扛来火铳瞄准明军,还没有点燃火绳呢,周边的弓箭手就呼啦一下躲得远远的了————这玩意一开火,炸死自己人的几率远比打死敌人的几率要高,谁敢站在旁边,谁就得倒大霉! 混天王瞪大眼睛,手臂比划着叫:“他……他们已经倒下了一百多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回回也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多箭过去,天雄军火枪手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惨叫,没有咒骂,没有哭喊,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补上,要不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他们的伤兵倒在地上,他真的会以为自己的弓箭手射了这么多箭,一点作用都没有!嗯,连血迹都看不见,天雄军身穿红色战袄,流再多的血也看不见的,仿佛不死之身,这些细节咋一看好像没什么用,但是在战场上给流寇的心理压力却是无法言喻的,当火枪手逼近到三十步的时候,很少还有弓箭手再放箭,他们彻底陷入了混乱,争相后退试图离这些火枪手远一点。但是身后林立的长矛让他们欲退不能,流寇把长矛排得太过紧密,贸然后退的话,他们百分之百会自己先撞死在矛尖上。混天王咆哮:“不许后退!继续射!继续射!”可弓箭手已经不听命令了,他们胡乱把长矛拨开,往后方钻,将好不容易布好的阵列弄得一团糟,混天王气得想吐血,呛一声拔出了长刀,准备剁几个胆小鬼,杀鸡儆猴。 可惜,晚了! 一声鼓响,天雄军的军阵停止移动,戚虎扬起手中的令旗,走在队列前头的把总手中的戚家刀挽出一朵漂亮的刀花,指向流寇,齐声狂喝:“瞄准!” 哗然一声,五百支火枪指向流寇,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让流寇浑身发冷,心脏瞬间收缩得只有乒乓球大小,有人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不想死啊!”就连混天王也放弃了斩杀逃兵的打算,往长矛阵中间躲。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紧的,官兵的火铳质量很差,一打就炸膛,而且装填很慢,只要我们挺过这一轮射击就没事了……” 戚虎手中的令旗挥下,那个把总刀往下一个凌厉的虚劈:“射击!” 五百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火绳被带入药室,点燃了火药,砰砰砰砰砰砰!密集到极点的枪声炸雷似的在幽燕大地上炸开,震耳欲聋。随着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从枪口窜出的火光和硝烟,五百枚尖头凹底铅弹呼啸而出,笔直的射向四十来米开外的流寇,在他们中间凿出一口口小小的血色喷泉。使用尖头凹底铅弹和颗粒火药的新型火枪,在五十步外的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五,在三十步内命中率却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效率已经非常骇人了。当然,如果戚虎愿意再付出一些伤亡,顶到二十步甚至十五步内再开火,命中率将达到骇人的百分之四十以上,三个排枪就能叫对方血流成河。但是出于爱护火枪手的考虑,他没有这样做,三十步开火。即便是这样,效果也非常惊人了,铅弹不费吹灰之力撕裂流寇的骨骼和肌肉,在体内翻滚,炸裂,形成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被击中的流寇三个一排五个一丛的倒下,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枪声,喷溅的鲜血将同伙那苍白的脸喷得一片血红! 天雄军对流寇的遭遇漠不关心,严格的训练已经将他们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冰冷的杀戮机器,在他们心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你死我活!在把总的指挥下,第一排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半跪下,瞄准,又是一个齐射。挨了一次排枪之后,流寇已经乱了阵脚,尤其是最前排的弓箭手,几乎挤成一团,这次排枪也因此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铅弹扫过,流寇成堆倒下,弓箭手的阵列被打穿了,透过硝烟,可以看到弓箭手后方那一杆杆正在抖个不停的长矛。铅弹从空隙锲入,就连持矛的流寇也接二连三的倒下! 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三排火枪手上前,枪声第三次响起,这次倒下的弓箭手不多————因为还能站着的弓箭手已经没几个了————持矛的流寇则成排翻倒,天雄军这边硝烟弥漫,流寇那边同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血雾,腥臭扑鼻,令人作呕。三个排枪打过来,流寇的弓箭手给天雄军造成的伤亡已经连本带利的还了回来,而且还收了好几倍的利息! 砰砰砰砰砰! 枪声继续响起,第一排火枪手已经装弹完毕,换下了第三排,举枪齐射,流寇又是死伤一大片。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不绝于耳,中弹的流寇捂着身上那个恐怖的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受了致命重创的野兽,他们那绝望的、痛苦到极点的嚎叫声令还没有中弹的流寇毛骨耸然。混天王双目眦裂,嘶声狂叫:“怎么回事?官兵的火铳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快,这么准!?难道他们的铳管就不会发烫,不会炸膛么!?” 老回回怒吼:“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支官兵跟我们以往遇到的所有官兵都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你还想着他们的火铳炸膛?只怕我们都死光了,他们的火铳也不会炸膛!” 混天王吼了回去:“那怎么办?我们就傻站在这里让他们当靶子打不成!?” 老回回咬牙说:“冲上去!冲上去!只要我们冲上去,他们的火铳就失去了作用,我们就能跟他们面对面的厮杀了!” 混天王没多想就同意了,他坚信只要冲到火枪手面前,这些火枪手就只有被屠杀的份,这样干站着被人家排队枪毙,实在太难受了!他红着眼睛说:“我带人正面冲,你的骑兵冲击他们的侧翼,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老回回说:“行,我这就去让骑兵投入战斗!”策马便走。混天王挥刀砍死了几名试图逃跑的流寇,大声咆哮:“怕什么?不就是几支烧火棍打过来的铅子吗?你越怕,它越是找你!给我冲!冲上去干掉他们的铳手,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确实,如果不冲上去,大家都只有被当靶子打的份。绝境之下,流寇从骨子里爆发出一股狠劲,挥舞着大刀,平端着长矛,嚎叫着朝天雄军方阵冲去。虽说他们此时已经死伤一地了,但是困兽之斗,威力也是非同小可,火枪手一连三个排枪过去,也只是在这股浑浊的浪潮中掀起一点小小的水花,转眼就被涌动的人潮给淹没了。戚虎冷笑一声,挥动令旗,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火枪手马上退入枪林之中,长枪兵齐齐发出一声怒吼,四米长枪放平,整个方阵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头浑身是刺的大豪猪! 与此同时,流寇后方扬起了阵阵沙尘。钱瑜哈哈大笑:“可算是来了!”拔出马刀一挥:“跟我上!” 五十五 天雄军剿匪记5 戚破虏兴奋的发出一声狂叫,一夹马腹,连人带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径直朝着冲过来的回回骑兵冲去。钱瑜怒骂一声,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居然冲得比他还快,真是无组织无纪律!在他的大声喝令之下,骠骑营平端马槊,一堵墙似的朝着回回骑兵冲刺过去。杨梦龙和戚虎研究过,北方游牧民族不管男人女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种优势中原士兵无法比拟,在大平原上跟他们一对一的玩骑马砍杀,跟送死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办法就是排成密集阵列一层层的推进,利用骑矛、马槊等长大兵器,第一波冲击就捅他们一个人仰马翻,然后再用马刀砍杀,这才有一点胜算。想在高速冲刺中形成骑兵墙并不容易,骠骑营可没少因为配合不好而挨军棍,皮都掉了好几层,总算是练得有点样子了,而这些回回骑兵就很倒霉的成了他们练手的对象。 回回骑兵挥舞那标志性的弯刀呼啸而来,试图用弯刀痛饮鲜血,却惊讶的看到自己前方多了一堵墙,一堵由骑兵组成的墙!几百骑兵排成六排,每名骑兵相隔三到四米,留下充裕的挥舞兵器的空间,轰隆隆的猛冲过来! 又是这一招! 回回骑兵要抓狂了,你们有多喜欢排队啊,步兵排得跟一堵墙一样也就算了,连骑兵也要排成墙!双方都是高速冲刺,谁都没有躲避的空间,回回骑兵仅仅来得及射出三两支箭,马槊那冰冷的锋刃就顶到了胸膛……冲在最前面的回回骑兵发出绝望的嚎叫,发狠的抡起手中的弯刀和短柄大斧砍向骠骑营,表现得极为悍勇。可惜,一寸长,一寸强,三米多长的马槊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的兵器还没有递到骠骑营面前,马槊便已经洞胸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槊杆骤然绷成弓形,骠骑营的战士把马槊玩得非常娴熟,轻而易举的卸掉了这股力道,抽出马槊,被刺中的回回骑兵胸腔里喷溅出大股污血,带着惊愕和不信从马背上栽了下去,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在骑兵墙面前,回回骑兵根本就没有机会施展自己过人的马上厮杀本领,没等他们挥刀,马槊就刺过来了,机灵一点的往后面一仰,在间不容发之间避过致命一击,那些比较剽悍的,非要试试看是马槊快还是自己的刀快的倒霉蛋则毫无悬念的被挑翻,骠骑营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的切入回回骑兵的阵列,一切到底,所到之处,血沫飞溅,人仰马翻! 仅仅是一次冲击,就有上百名回回骑兵被挑下马,而骠骑营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的结果让回回骑兵无法接受,在头目们的呼喝声中,他们重新整队,再次向骠骑营发动冲锋! 迎接他们的,仍然是一堵坚实无比的骑兵墙。不过这次,除了马槊之外,还有锋利无比的横刀————刚才正面对冲的时候一些骑兵没能承受住刺中目标时那强大的冲击力,被迫撒手放弃了马槊,干脆拔出横刀,朝幸运地穿透了骑兵墙的回回骑兵劈去!这一次对冲,骠骑营伤亡多了很多,而相对应的,回回骑兵伤得更重,近一百五十人被马槊挑翻或者被横刀劈翻。本来他们的人比骠骑营要多出三百多的,仅仅是两次对冲,双方的兵力就基本持平了。 没有任何犹豫,回回骑兵再次整队,冲锋,尽管他们的战马已经露出疲态了。钱瑜也不废话,大喝:“拔刀!” 用马槊把对手穿成肉串固然很爽,但是也挺冒险的,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被敌人的尸体拖下马去,甚至被那强劲的冲击力扭伤手臂。两次对冲虽然战果辉煌,却也有好些骑手丢掉了马槊,甚至扭伤了手臂。毕竟是头一回用这样的战术,大家还不够熟练,钱瑜还是更喜欢用横刀解决敌人。他率先拔出了横刀,所有部下二话不说,放下马槊,拔出横刀,挟着一阵狂风朝回回骑兵猛冲过去!此时高下已分,回回骑兵的队列已经混乱不堪,战马气喘吁吁甚至不听话的挣扎,而骠骑营的队列却严整如固,一堵墙似的猛撞过来,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唯一的悬念就是,这些凶悍的回子还能有几个从几百把横刀的砍劈之下活下来! 跟骑兵相比,徒步作战的流寇命运更加悲惨,冲在前面的流寇恐惧地发现,他们每个人至少要面对五六杆长枪的突刺,根本就招架不过来!这种痛苦的滋味,在去年的沙河之畔,南阳土匪就品尝过了,现在轮到流寇们了。每一杆长枪的突刺都是凌厉而迅捷,叫人防不胜防,没等流寇们的兵器递出,长枪就刺了他们的胸口,再熟极而流的一拧枪杆,骨骼碎裂的闷响让人的灵魂都为之战栗,被刺中的流寇的身体痛苦地蜷曲起来,长枪抽出,带出大股污血和内脏碎片,生命也随之离开了躯体,瘦弱的身躯倒在了一片枪林之中……流寇们一排排的涌上来,一排排的撞死在枪尖上,战斗几乎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偶尔也有一些身手矫健的流寇仗着动作灵滚,从枪林的间隙滚过,贴近长枪兵将其刺倒,但马上,从后面刺过来的长枪就会在他的脖子上开出一个大窟窿,而这个小小的缺口也会在转瞬之间就被后排的长枪兵填补,打开缺口,只能是奢望! 在短时间内填进去了好几百人之后,流寇们胆寒了,这打的是哪门子的仗,他们根本就碰不到官兵,而官兵的长枪却在不断的夺取他们的性命!后面的流寇开始后退,任凭头目怎么打骂斥喝,也不愿意再上前一步,上前就得死!戚虎敏锐的嗅到了战机,扬起了一面红色令旗。马上,枪林之中滚出上千名横刀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径直撞入流寇中间,用盾墙将流寇撞得东歪西倒,而一旦倒下就马上被无数双大脚狠狠的踏进地里,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流寇们本能的用手中的盾牌去顶,甚至扔掉兵器用手撑住横刀手的盾牌使劲将横刀手往后推,试图跟对方来一场力量的角逐……不幸的是,横刀从盾墙的缝隙中刺出,又快又狠的刺入他们的胸腹,再一搅,鲜血将盾牌喷得一片腥红。盾墙再次压上来将流寇往后面推,横刀刺出,又刺翻了不少,别说流寇没有披甲,就算他们披甲,也抵挡不住横刀的刺杀,这种近身肉搏,他们算是吃尽了苦头。吃了几回亏之后,流寇不干了,这他娘的老是你们打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你们,鬼才跟你们玩啊!越来越多的流寇狂叫“败了,败了!”扔下武器就跑,横刀手扔掉十几斤重的盾牌,双手握刀冲进流寇中间大砍大杀,一幢幢刀光舒卷不定,带起一道道血柱,刀光闪过,血飞人头滚。火枪手也加入了肉搏的序列,握着拔掉了火绳的火枪三个一组冲上来,用三棱刺刀照着试图顽抗的流寇胸部和腹部猛捅,刺杀动作快如闪电,流寇挡得住一把挡不住两把,就算能挡住一把闪开一把,第三把三棱刺刀也会毫不客气的刺穿他们的身体,开出一个三角形伤口,鲜血从这个小小的伤口笔直的喷出,溅出一米多远,捂都捂不住。在横刀手的砍劈之下幸存下来的流寇一个接一个被刺刀刺穿了身体,蜷曲成虾米状,然后被一脚踹翻,火枪手从他们身上踏过,扑向下一个对手……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反正被三棱刺刀刺中胸部和腹部是死定了的,火枪手对一个人被三棱刺刀刺中后还能活多久这种科研课题毫无兴趣,他们只想将这股跑到大名道来烧杀抢掠的流寇彻底粉碎,让他们以后听到“天雄军”的名字就发抖! 剽悍的横刀手滚汤泼雪似的将流寇那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阵列打穿,火枪手紧随其后用三棱刺刀将试图作困兽之斗的流寇的勇气彻底粉碎,一排排长枪仿佛钢铁波涛一样向前涌动,辗压而来……这噩梦般的恐怖画面让所有还活着的流寇肝胆俱裂,“败了!败了!”绝望的嘶叫声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战场,流寇们再也没有勇气与天雄军短兵相接,争相逃向大营,天雄军随之杀入大营,一道道烟柱升腾而起,再加上千万人绝望的嘶叫和嚎哭,构成了壮丽而恐怖的画面,这些画面将铭刻在每一个幸存下来的流寇的灵魂里,让他们这辈子都提不起跟天雄军交战的勇气。 混天王眼睛瞪得极大,呆呆的看着他的部下带着惊恐和绝望的神情从身体身边逃过,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刀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了。他看着红色浪潮席卷了一个个营寨,呆若木鸡,喃喃自语:“败了?这就败了?我们跟他们交战才多久啊?”确实,这场战斗不像什么鏖战,倒像是百米冲刺,几个回合就分出了胜负,快到让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流寇便已经垮了。他觉得不可思议,朝廷官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这么强大的部队,为什么直到他们流窜入中原了才露面?如果早一个点将这支劲旅调到陕西,他们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一顶白帽子在面前晃动,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正冲着他大吼大叫。混天王费了一点力气才想起来,是老回回。老回回抓住他的肩膀一通猛摇,将他的魂给摇了回来,怒吼:“别发愣了,快逃吧,再不逃可就晚了!” 混天王面部扭曲得厉害,两眼喷血,指着正在燃烧的大营嘶声狂叫:“你的人都骑马,当然可以跑,可是,我往哪里跑!?我的妻儿老小全在营里,我辛辛苦苦才攒下来的财货也全在那里,我往哪里跑!?” 老回回叫:“顾不了那么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的包围圈还有一道口子,可以逃出去,再不跑,这道口子一旦合拢,就逃不掉了!” 混天王奋力将老回回推开:“要逃你逃,我不逃!四金刚,马上整队,随我杀入大营,救出————” 话才说到半截,一发铅弹呼啸着飞来,正中他的头部,当着老回回的面,他的脑袋炸成一团血雾,脑浆和鲜血溅了老回回一脸。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好几名直到现在仍陪伴在混天王身边的流寇头目惨叫着翻倒。一些火枪手觉得一刺刀一刺刀的捅太麻烦了,干脆装弹对着不肯加入溃兵队伍的流寇进行定点清除,阵阵枪声响过,那些流寇骨干一个接一个倒下。老回回吓得亡魂直冒,连脸上的污血和脑浆都顾不上擦了,匆忙上马,带领残存的三百来名骑兵朝着包围圈的缺口冲去。 他的举动马上引起了骠骑营的注意,两队各八十余骑的骑队左右两边朝着突围的回回骑兵冲刺过来,老回回冲出包围圈后,听到身后战马狂嘶声大作,回头一看,两队红衣骑士仿佛两条剧毒的赤练蛇,已经死死的咬住了突围的回回骑兵。他眼前一片血红,眼睛血丝纵横,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精血啊,没了,全没了!他多想杀回去救出那些追随他多年的忠诚部下,哪怕救出一个都是好的,但是亲随死死的将他拽住。救不了了,就他们这点人,杀回去只有给官兵添菜的份,别说救不出被围困的弟兄,连他们自己都得搭进去!最后十几名回回骑兵护住老回回,落荒而逃,逃出老远,老回回仍然能听到回语的咒骂声和惨叫声,他心如刀割,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嗥:“卢象升,我记住你了!!!” 虽然天雄军由始至终都没有作过自我介绍,但是卢象升善战之名,早已人尽皆知,老回回敢肯定,残忍地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的,就是大名道右参政卢象升,这个仇,他迟早要报! 五十六 天雄军剿匪记6 随着老回回逃走,混天王毙命,这场众寡悬殊的恶战也接近尾声了。其实这场战役从天雄军的火枪手射出第一发铅弹开始到老回回逃走,都还不到一个小时,而在这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超过三千人倒在了地上,卫运河畔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卢象升望着战场上成堆的尸体和成群瑟瑟发抖的俘虏,默然不语。这是天雄军的初战,全新的作战模式在这一战中发挥出来的恐怖威力,连他这个天雄军的缔造者也为之震惊。从头到尾,天雄军没有给人数是他们十倍的流寇任何机会,从一开始就压着流寇打,简单而粗暴,几个照面下来,流寇就崩溃了,差距是如此的悬殊,只怕就算是一头猪来指挥,这仗也照样能赢!他的军队,不需要名将来指挥,也能击垮任何对手! 只是……有必要杀这么多人么? 看着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他的眸底掠过一丝不忍。这些人不是建奴,不是鞑子,他们原本也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或者饥寒交迫的官兵,为了吃饱饭,不得不拿起了刀。他们是匪,他是兵,兵杀匪,天经地义,他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看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好几千人倒下了,他还是觉得心里发堵。天雄军的杀性,是不是太凶了一点? 戚虎走了过来,问:“大人,在想什么?” 卢象升从思绪中挣脱,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短时间之内死了这么多人,心里有点堵……其实我们用不着杀这么多人的,只要杀伤他们一千几百人,他们就该垮了……” 戚虎叹了一口气,说:“大人,战场之上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那些流寇作困兽之斗,何其凶狠,如果我们不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的抵抗粉碎,血流成河的将是我们!而且大名道也渐渐繁荣起来了,肯定会引来各方的觊觎,不用几千颗人头立威,大名道势必虎去狼来,永无宁日。说白了,我就是要用这几千流寇的血给觊觎大名道财富的流寇定下规矩,让他们知道,逾越者死!” 事实上,戚虎也不想杀这么多人,但是战斗异常激烈,求生心切的流寇异常凶狠,而一心保卫家园的天雄军下手也毫不留情,使得战况惨烈之极,等到天雄军停手的时候,已经血流成河了。幸运的是,天雄军没有杀红眼,闯入流寇大营之后并没有对那些老弱妇孺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堵在里面,然后清除负隅顽抗的死硬份子而已。看到天雄军愿意接受投降,流寇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求饶,至于投降之后会不会被杀掉,顾不上了,先投降再说,他们已经丧失了跟这些可怕的红衣武士对抗的勇气了。各营寨纷纷挂起了白旗,负隅顽抗的流寇也从工事里走出来,放下了武器,这场惨烈无比的战役,到此结束了。 当然,所谓的惨烈,是针对流寇来说的。统计一下伤亡,卢象升再次被吓了一大跳:天雄军阵亡、重伤、轻伤三百四十八人,流寇死伤三千五百余人,而且死的比伤的还多! 交换比高达一比十! 至于俘虏就更多了,流寇崩溃得实在太快了,以至于都还没来得及逃窜,战役就已经结束了,四五万流寇,只逃出去了一千多,骠骑营已经展开追杀了,在他们的追杀之下,那些流寇最终能有几个人活下来,只有天才知道。流寇一路抢掠,所得牲畜和金银珠宝不在少数,天雄军总共缴获战马七百余匹,骡马六百多匹,驴子上千头,还有白银六十万两。如此丰厚的收获让天雄军将领们喜上眉稍,尤其是那七百多匹战马,更是让他们眼馋。这些战马大多是山丹马和河曲马,属于挽乘兼用型,耐粗饲,抗病能力强,是很不错的战马品种。虽说这些战马都被流寇用得太狠了,掉膘严重,更累得半死,但是天雄军并不嫌弃,带回去好生饲养个一年半载,不又是一群生龙活虎的战马了嘛!至于那六十万两白银,更是意外之喜,谁不知道他们大人现在很缺钱啊?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那紧皱的眉头总该舒一舒了吧? “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处理?”天雄军悍将雷时声跑了过来,指着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俘虏问。 卢象升没有马上回答,目光从俘虏的脸上掠过。这股流寇人数多达数万,能上阵打仗的青壮也有一万多,被放倒了三千多,还有六千多,他们被集中到一块空地上,神情恐惧。妇女、老人和孩子更是瑟瑟发抖,每当有天雄军士兵从附近走过的时候,人群中总要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叫声。这些流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个个都瘦骨嶙峋的,面容枯犒,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艰苦的生活几乎将他们的活力压榨干净了,留下的只是一副瘦弱的躯壳而已。对于现在的明军而言,要以寡击众击败比自己多出几倍的流寇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安置俘虏。几万流寇里,能上阵打仗的也就那么几千人万把人,剩下的都是流寇的家属或者被他们裹挟的流民,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盘散沙,而流寇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一看到势头不妙,马上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信开溜,扔下成千上万的老弱妇孺给官兵。这样一来,难题就摆到了官兵面前:如果他们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那么多俘虏可是要吃饭的,一天两顿饭,一座山都能啃塌,而他们的军粮供应本来就够紧张了,哪里腾得出余粮来养这么多吃闲饭的人?那么,将他们驱散怎么样?同样行不通,这些流民没了饭吃,马上就会作乱! 至于杀良冒功……除了左良玉左小受,还真没几个人敢一次性杀掉成千上万的老弱妇孺,御史言官的奏折会把他们给活埋了的!杀也不是放也不是,更养不起,任谁接到这么个烫手山芋也会头疼万分。雷时声见卢象升半晌也没有说话,以为他在为难,便说:“大人,不如我们给他们一点干粮盘缠,让他们自行回家算了?” 卢象升苦笑:“他们还能回去吗?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就算他们有干粮有盘缠,又能挣扎多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给他们吃一顿饱饭,然后带他们回大名府,编入军籍,给他们一碗安生饭吃吧。” 雷时声很是担忧:“大人,这么多人可是要穿衣吃饭的!我们养得起这么多俘虏吗!?” 卢象升说:“我们还有不少存粮,大家勒勒裤腰带,一人省一口,也够他们吃一天了。都是大明的子民,如果忍心让他们在荒野之中冻饿而死?能帮的,还是尽量帮一帮吧,再说,我们也需要更多人口帮忙开荒种地。” 雷时声面有忧色,说:“怕就怕消息传开,流民闻风而来,把大名道生生吃垮!” 卢象升说:“顾不了那么长远了,见一步走一步吧。马上做饭给他们吃,顺便处理尸体……首级就不要了,给他们留具全尸吧。” 雷时声叹了一口气,说:“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但愿这些流寇能够理解大人的一片苦心,不要辜负了大人的好意。”转头带人去清理战场,把伤得不是很重的流寇抬出来救治,伤得太重的则补一刀,让他们早点解脱。很多被铅弹打断了手脚或者被马蹄踏破了肠肚的流寇在血泊中痛苦地蠕动着,看到天雄军走近,嘶声呼唤,不求救治,只求速死,那凄厉的惨叫声和血淋淋的伤口让负责补刀的天雄军胃里翻江倒海,胜利的喜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歼敌再多又能怎么样?死的还不是自己的同胞!这样的胜利,很难让人高兴得起来。 最后一名垂死的流寇也解脱了,天雄军指挥一些年轻力壮的流寇砍来柴,将尸体堆在上面,然后点燃,进行火葬。死的人太多了,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地方掩埋,又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只能火葬。在火葬之前,尽量让流寇过来辩认,然后在火葬结束之后把骨灰包成一包,交给死者的亲属,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安葬。 安葬一包骨灰,总比处理一具尸体要容易一些。 这一人性化的举动让吓得灵魂出窍的流寇忽然意识到,这支嗜血的军队并不是那么可怕,只要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是不会朝自己亮出刀的。恐惧一点点的消散,当得知他们将被带到大名府,加入军籍,和这些士兵一起领一份稳定的粮饷之后,流寇们终于回过神来了,所有被恐惧驱散的感知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体,于是,在火堆旁,恸哭撕心裂肺的响了起来,有妇女冲天雄军哭喊:“你们怎么不早说啊,你们早点说了,这仗也许就不用打了,我的男人就不用死了!” 天雄军只能苦笑…… 五十七 浓雾青光 大凌河城。 形势越来越不妙了。 后金的包衣奴才在皮鞭的驱赶下没日没夜的猛挖,没几天就挖出了三道长壕,把大凌河城给围了起来。关宁军几度出战,试图冲出一道口子,都让后金给打了回来,突围不成,反倒损失不小。当然,关宁军也不是一味的要挨打,他们也将计就计诈败,引后金来追击,后金果然上当,一路猛追,大有一举将城门夺下的势头。然而当他们越过长壕之后,关宁军火枪火炮齐发,将他们炸死炸伤一大片。皇太极得知之后勃然大怒,严令不得追击败退入城的关宁军。此后后金每次追击都是浅尝辄止,一追到长壕就回头,根本就不给关宁军任何机会。吃过好几次亏之后的关宁军也不敢再尝试独力突围了,双方在城里城外比起了耐心。 祖大寿登上城楼冲皇太极喊:“你就围吧,城里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两年,看你们能围到什么时候!” 皇太极说:“那我就围你三年!” 城里的粮食当然不可能够吃两年,关宁军虽然阔,但还没有阔到这个地步,大半个月倒还凑合。对于守城颇有心得的祖大寿同志早早就作了周密的安排,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把粮食集中起来优先供应家丁、战兵,至于商贾、役夫、班军,饿不死就行了,没必要吃那么饱。这套做法虽说有点不地道,役夫、商贾们叫苦不迭,但还是很有效的,守军的战斗力得到了保证,也省下了不少粮食。但他很快又碰上了一个大麻烦: 没柴了! 祖大寿同志只顾着储备粮草,却忘记了要储备干柴,大凌河城里的柴草并不多,由于被团团包围,没法出城打柴,烧掉一把少一把,很快就烧得差不多了。关宁军极其蛋疼,没有柴,有粮食也没用啊,总不能让他们干咽面粉干嚼大米吧?好在城外还有一些干柴可以砍,关宁军瞅准机会就出击,杀出城去砍几把柴回来。后金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关宁军的罩门,把离城门较近的柴草一扫而空,留下离得比较远的,引关宁军过来砍。当关宁军以为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快乐的砍柴的时候,树丛里已经满是等着他们的大汉了……为了这廉价的柴草,关宁军跟后金几乎无日不战,死伤相当惨重。祖大寿见势不妙,严令关宁军不得再出城砍柴,拿麾下精兵的命去换几把柴这么亏本的买卖,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关宁军不敢再出城砍柴,只好发挥想象力和掘地三尺的精神,把整个大凌河城翻了个底朝天,能烧的东西都搜刮出来烧了煮饭,就连以前大城河城被毁时残留的木料也让他们找了出来,发挥一份余热。再后来,连这点东西都烧光了,只好把马鞍给拆了当柴烧,大家饥一餐饱一顿的苦盼着援军,他们坚信,锦州和山海关里的关宁军一定会来支援他们的! 他们的老上司孙承宗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八月十六日就派出了第一批援军。只是这批援军让他们失望了,只有两千来人,畏畏缩缩的开出营垒之后,迟疑不前,在路上磨磨蹭蹭。面对离开了坚固的营垒主动出击的关宁军,满洲八旗的正蓝旗精锐毫不留情,等到这支援军远离松山、杏山营垒之后伏兵齐出,铁骑如风锐箭如雨,明军人仰马翻,一个照面便溃败下来,狼狈的朝着锦州逃窜,后金一路狂追,仗着马快轻而易举的咬住明军不停地撕咬,在他们的冲击之下,明军根本就没有办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被他们割草似的一丛丛地割倒,最终这两千来人几乎全军覆没,侥幸逃回锦州的十不足一。 第一次增援以失败告终,而且败得很惨。 这次失败在孙承宗的意料之中,本来就是一次试探,要是能够成功,那才叫有鬼了。只是明军败得太快了,这次试探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就败得不可收拾了,这让他很不满意。 皇太极同样不满意。在他看来,莽古尔泰操之过急了,用力过猛,很可能已经引起来明军的警觉,暴露了他的战略意图,下一波援军可能就不大好打了。不过莽古尔泰是出了名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让他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是没问题的,让他独当一面指挥一支大军征战攻伐也没问题,但是指望他能够理解透彻自己的战略意图并且贯彻执行,跟各旗配合好,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八月二十六日,关宁军再次来援。这一次,关宁军是下了血本了,出动骑兵六千余人,由山海关总兵宋伟、辽东总兵吴襄亲自率领,副将刘泽清、祖大乐、裴国珍、参将祖宽、夏成德、吕品奇、马科、游击李辅明、靳国臣、祖大弼、张韬、张可范、韩栋梁等四十余名将领随同出援,算得上了精兵强将倾巢出动了。明军用实际行动告诉皇太极:他们是非常严肃、认真的,这大凌河城,他们是救定了! 老天爷似乎也有心帮明军一把,自他们出城之后便降下大雾。这场大雾让后金那野狼一般的哨骑失去了以往的灵敏凶悍,没能像以前那样明军一出锦州便扑上来厮杀,给明军制造麻烦。明军一路疾行,很快就推进了十五里,在鸡鸣驿扎下营盘。此时雾更加大了,能见度仅几尺而已,明军和后金都成了瞎了,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哪里。至辰时三刻,四野仍是白雾茫茫,难以视物,明军不免有些心慌,满洲八骑的赫赫凶名给予他们太大的心理压力,一次次惨败令他们对后金怕到了骨子里,稍有风吹草动便以为是后金杀过来了,可谓风声鹤吠。 吴襄很不喜欢这种鬼天气,这种鬼天气对善于偷袭的后金来说实在太有利了————其实同样有利于关宁军发动偷袭,但是这位总兵大人的脑子里似乎压根就没有“主动出击”这四个字,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他派遣副将刘泽清过来询问宋伟:“雾太大了,大军调动困难,是先在这里驻扎,还是先回锦州,等雾散了再出援?” 宋伟回答:“现在雾这么大,什么都看不清楚,若此时轻动,恐为建奴所乘,不如静待雾散再作打算!” 吴襄得到回复后,不吱声了。明军和后金都按兵不动,大家在浓雾里比赛着斗鸡眼。 跟宋伟和吴襄对峙的是正蓝旗和镶红旗,大雾同样让后金难以视物,莽古尔泰和阿济格都不敢轻举妄动。皇太极生怕莽古尔泰还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带人一头扎过去,平白折损精锐,派使者过来传达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莽古尔泰不耐烦的说:“知道了!”挥挥手让使者滚蛋,转身对众将领说:“都听好了,没有本贝勒的命令,擅自出战者,虽胜亦斩!” 众将轰然应:“喳!” 莽古尔泰灌了一碗烈酒,望着那白茫茫的大雾,喃喃说:“爹他鸟,这雾还真是见鬼了,说不散就不散!要是半天都不散,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干瞪眼,陪那些明狗当半天傻子?” 德格类说:“哥,据细作传来的情报,此次领兵的是吴襄和宋伟,两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手下更是有六千精骑,很是扎手,我们还是谨慎些好。既然汗王让我们不可轻出,我们便安心等大雾散去就是了,不求有功,但球无过!”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说:“关宁军那帮怂包野战根本就不是我们大金健儿的对手!要不是这场大雾挡着,我带几百精巴牙喇兵直冲过去,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将他们打崩!” 德格类只能苦笑,摊上这么个脑细织里肌肉比脑子还多的大哥,他也够命苦的。正要再劝,一位牛录额真见了鬼似的叫嚷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数里之外一道青光在白雾中直入天空,明军的营帐隐约可见。众将领狂叫:“是明狗!是明狗!” 莽古尔泰蹦了起来,狂喜的大叫:“是明军大营!看到明军大营了,真是天助我也!”一把将大碗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高声下令:“正蓝旗的勇士随我来,杀明狗一个片甲不留!” 正蓝旗各牛录的将士们放声欢呼,飞快的跃上马背,莽古尔泰仍是一马当先,长枪斜举,无数正蓝旗的士兵像一支巨大的弩箭,朝着青光所在之处呼啸而去。 在青光腾起的那一刻,明军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这年头的人迷信得很,往往会将一些自然现象视为神迹,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一场日食或者月食,一场不符合节气的风雪,都会对军心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导致一场溃败。比如说高加米拉战役前夕发生月食,波斯人视为凶兆,营中哀声一片,而马其顿人视为吉兆,欢声雷动,次日大战,马其顿大军锐不可挡,将高加米拉变成了波斯大军的集体公墓。明军同样不能免俗,四野尽是大雾,唯独自己大营这边有青光,任谁在高度紧张的时候看到如此反常的现象都会慌乱的。明军望着那道要命的青光,神情惊恐,如果杨梦龙在这里,肯定会向他们解释:这只是阳光在雾气中折射发出来的光,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杨梦龙不在,就算杨梦龙在也没用,明军还会问他为什么这光不在建奴那边,偏偏在我们这边?难道是老天爷在偏帮那帮野猪皮不成?宋伟倾听着浓雾中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看着被青光照得一清二楚的大营,神情苦涩,仰天长叹:“浓浓大雾,唯独我军大营上空有青光,难道是天意!?” 闷雷般的马蹄声淹没了宋总兵的长叹,浓雾中,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人喊马嘶,羽箭如风朝明军射来,中箭者的惨叫和未中箭者惊骇欲绝的狂呼声,还有受惊战马的狂嘶如海啸一般淹没了一切…… 明军第二次同样以失败告终,而且败得比第一次还要惨,六千精骑,仅二千余人逃出生天,余者不是当场斩杀,就是成了俘虏。 其实这次明军败得冤,很冤!本来他们跟正蓝旗谁也看不见谁的,继续对峙下去,等到大雾散了再摆开阵势开打,不见得会败得这么惨;即便是在大雾中遭到正蓝旗的猛攻,他们也并非没有一点机会,因为此时大雾已经开始消散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大雾一散,他们不见得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就在宋伟调兵遣将要跟莽古尔泰血战的时候,吴襄却撇下友军溜之大吉,直接导致大军全线崩溃,大势如此,就算把吴起请来,也打不赢了! 五十八 征调 皇太极的胜利还在继续。 吴襄和宋伟逃回锦州之后,让孙承宗给臭骂了一顿,不得已,在九月二日,这两位老兄再度率领八千步骑军出城,增援大凌河城。这次,这两位学乖了,沿着山地运动,试图利用地形限制后金八骑的发挥。但是很不走运,他们跟皇太极撞了个正着,皇太极见前方烟尘滚滚,知道是明军大部队来了,二话不说,率领两百亲兵冲上去,横冲直撞。正蓝旗和镶红旗一见就急了眼,这可是他们的汗王啊,一头扎进了千军万马之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家都得死的!这两旗精锐红着牙不要命的冲上去,对吴襄和宋伟发动排山倒海般的进攻。上次惨败令吴襄和宋伟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再硬扛,见势不妙,呼啦一下就逃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跟上前如出一辙,明军溃不成军,镶红旗和正蓝旗追在后面轻松惬意的射啊剁啊,杀得明军尸横遍野,这次增援再度以惨败告终。 经过这次失败,孙承宗对吴襄和宋伟基本死心了。很明显,仅仅依靠锦州、松山、杏山这一线的兵力是无力撕开后金的包围圈,解大凌河城之围的,再怎么担心大凌河城里的数万军民,也只能等到张春所率领的四万大军到达之后,再去增援大凌河城,否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头了。老孙头并没有气馁,再过十多天,张春所率领的大军就能赶到州了,这支大军囊括了北直隶几乎所有的能战之兵,举人张春颇有才具,在收复关内四城的战役中表现出色,这支大军的加入将会改变明军被动挨打的局面。当然,他最希望看到的还是天雄军,在那次检阅中,天雄军装备之精良,军容之严整,给了他极深刻的印象,卢象升更是数一数二的猛将,多了不敢说,卢象升所率领的天雄军跟后金八旗中一旗人马打成平手肯定是没问题的。此外,他也希望能将秦翼明所率领的那九千川军再调过来,张春手里就有四万大军了,再加上六七千天雄军,九千川军,总兵力将达到五万余人,跟后金此次动员的兵力不相上下,大凌河守军再来一个里应外合,胜算不小。 孙承宗上奏朝廷,承认三番增援均告失败,形势危殆,请速调天雄军和川军,以增强张春所部的战斗力,方能解大凌河之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紫禁城,早朝。 大凌河之围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朝廷也被架到火上烤了一个月,大家都有点上火了。尤其是崇祯,嘴唇都起了水泡,看完孙承宗的奏折后眉头拧成个疙瘩,让太监把奏折拿给文武百官看。年轻的天子的声音中透着疲惫,力不从心的疲惫:“众爱卿,孙阁老认为此番建奴倾举国之兵围攻大凌河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必须集结更多精锐,方能解大凌河之围,你们认为如何?” 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位一声不吭,以眼观鼻以鼻观心,仿佛两尊入定的大佛。能当到次辅、首辅,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很多话用不着他们开口,自然有人会替他们说的。他们旗下的小喽罗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军国大事啊军国大事老兄!本职工作啊本职工作老兄!你是不是应该出来说几句话了? ————前任兵部尚书梁廷栋已经被撸了。这位兵部尚书还是有些才具的,当兵部尚书这两年,对很多事情的判断颇为准确,收复关内四城之战中他也调度有功,应该说,他这个兵部尚书虽然手脚不大干净,喜欢贪污,但是还算称职。但这位还算称职的兵部尚书干了一件蠢事,为了对付越闹越凶的流寇,居然提出加收三厘田赋作为剿饷!本来每亩九厘的辽饷就让老百姓气都喘不过来了,再加征剿饷,那是要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啊!剿饷开征,天怒人怨,言官跟打了鸡血似的群起围攻,梁廷栋这个兵部尚书实在当不下去了,被迫辞职,由熊明遇代替————当然,剿饷还是要征的,一厘不少。 熊明遇硬着头皮出班,朗声说:“启奏皇上,臣窃以为,重修大凌河城实为不智!” 崇祯眉头拧得更紧,都快打成死结了:“朕问你是否要按阁老所说,调动天雄军、川军驰援大凌河城,没问你重修大凌河城是对还是错!” 熊明遇慌忙跪下,诚惶诚恐:“微臣失言,微臣知罪!” 崇祯挥挥手,说:“无罪,无罪!起来吧。” 熊明遇如奉纶音,跳了起来。 崇祯面色苍白,颇为烦躁。自登基以来,后金建奴就成了他的噩梦,不管他怎么做,不管他作了多周全的准备,只要建奴一出动,明朝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每年花费四百万辽饷供养着的关宁军,除了打败仗和守城,似乎什么都不会干了,任何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抓狂的!他捏紧拳头,咬牙说:“大凌河城,一定要救!阁老不是要川军,要天雄军吗?给他,调给他!朕不管他要多少兵马,多少粮饷,只要能保住大凌河城,只要能保住城里那数万军民,只管给他好了!” 这时候周延儒就不能不出来说话了:“皇上,万万不可!建奴对大凌河城围而不攻,张两翼以却我援军,意图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用大凌河城作诱饵,引我军精锐之师前去送死!川军是拱卫京师的最后一支能战之师,倘若孤注一掷,将这支能战之师也断送了,建奴乘机进犯,则京师危矣,望皇上三思!” 一向跟周延儒水火不相容的温体仁难得的表示了赞同:“首辅所言极是!兵备道张春张大人所率领的四万大军不日即抵达锦州,再加上关宁军,可战之兵不下五万,如此雄厚的兵力,若能胜,何必再动用川军?若不能胜,动用川军又有何益?为京师安危计,望皇上万万不可动用川军!” 熊明遇低声说:“是啊,如果此次增援失败,川军被断送,京师就没有能战之兵可供调动了……” 崇祯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青气,霍地站了起来,厉声说:“失败?怎么可能会失败!张春是知兵之人,麾下四万大军也是来之能战的精锐之师,再加上坚韧剽悍的九千川军,怎么可能会失败!?” 周延儒声音也略略提高了一些:“不怕一万,最怕万一!” 这几位决定着帝国命运的人物争论的焦点,始终是该不该动用川军,没办法,大家都让己巳之变中后金屠掠京畿的惨状给吓坏了,打死都不愿意再来这么一次。当然,周延儒和温体仁极力反对出动川军,除了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他们根本就不希望孙承宗能击退后金,解了大凌河之围!孙承宗的威望和资历本就非同小可,是首辅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如果此番能击退后金,威望之隆,何人能及?周延儒说什么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而作为次辅的温体仁更不愿意,一个周延儒就够讨厌了,再来一个比周延儒还要强大的孙承宗,他这个次辅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一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首辅地位,一个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干掉潜在的竞争对手,这对冤家死对头难得的默契了一回,极力反对出动川军,没有再扯对方的后腿。至于大凌河城那几万军民的安危,缺少川军这支精锐的张春会不会因此失败,全军覆没,又关他们什么事?死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信! 两尊大佛都开口了,那帮小喽罗看到机会,纷纷打破沉默,叽叽喳喳各抒己见,话里话外都是反对出动川军。崇祯自己也挺为难,他是万万不愿意接受一场惨败,这关系着他的颜面,以及明朝的切身利益!但后金入寇的阴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一次次将他从梦中惊醒,出动川军,万一增援失败,把川军也给葬送了,京师无兵可调,岂不糟糕?想到这里,他对孙承宗颇为不满,都给你调了四万大军了,关宁军也尽归你节制,同时昌平、天津、登莱等镇也全力支援,你还抱怨兵不够,那得给多少兵马才够你用?他越想越烦躁,忍不住就要发火了。 这时,一名太监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尖着嗓子叫:“皇上,大捷,大捷啊!” 大捷? 大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现在明军在关外已经被打成孙子了,正哭着喊着要增兵,而山东、河南两地奉命增援辽西的人马在路上磨磨蹭蹭,走三步退两步,不停的诉苦哭穷,都这鬼样了还大捷?崇祯一个激灵,试探着问:“是不是关宁军击败了建奴?” 那太监猛摇头,扑嗵一声跪下,说:“皇上,南阳监军吴永飞骑来报:舞阳卫于三天前以二千人迎战进犯南阳之流寇,以寡击众,一举全歼流寇二万余人,仅俘虏就抓了一万三千多,自己伤亡甚微!” 好嘛,吴公公生怕舞阳卫的胜利不够耀眼,一下子将流寇的人数翻了一番!显然,他这一安排收到了理想的效果,群臣为之愕然:两千打两万,一个打十个,居然一战将流寇聚歼,南阳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了!? 崇祯略微有些失望,打败流寇算什么,他最希望看到的是打败建奴的捷报!但他随即又意识到舞阳卫是以寡击众,一战将流寇全歼,自流寇蜂起之后,这样的胜利屈指可数,没有丢城失地他就谢天谢地了!舞阳卫一个卫所居然能取得这样的大捷,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那个卫所的兵很能打嘛!想到这里,他原本阴霾的心情稍稍变好了一点。 那太监接着又说:“大名道监军曹桓飞骑来报,大名道右参政卢象升于五天前亲率天雄军五千人,在卫运河畔大破肆虐顺德、真定之混天王、老回回部主力,击杀悍匪混天王刘能,全歼老回回所部近千精骑,此役斩首三千六百余级,五万流寇悉数跪降,仅老回回率十余骑侥幸逃脱,天雄军正在搜捕……” 话还没说完,崇祯已经露出了笑容,手往龙椅重重一拍,叫:“快,快把捷报呈上来!” 当值大监赶紧下去把捷报呈上来,崇祯一把抢过,撕开,首先是一目十行的过了一遍,接着逐行逐行的看,还没完,看完了,再逐字逐字的看,一连看了三遍,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捷报上,监军太监、地方官员都署名作证,斩获首级、抓获俘虏、缴获器械都一清二楚,假不了了。做假是一门艺术,比如说关宁军,明明只斩首几十颗首级就能说成杀伤后金数千人,但由于后金撤退时将尸首伤员都级运走了,因而斩获首级不多……舞阳卫敢把这些数据列就来,说明是真的有干货,不怕查的。他挥舞着手中的捷报,笑着说:“八月下旬,得知流寇窜入河南河北,朕还担心当地卫所糜烂,兵备不修,让流寇蹂躏了中原,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舞阳卫、天雄军皆以一当十,将士用命,监军尽责,一战聚歼流寇,令流寇胆寒,有这两支强军在,中原安矣!” 文武百官都十分困惑,舞阳卫和天雄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了,以一当十还将流寇干净利索的全歼,要是每一个地方卫所的兵都这么能打,那他们多省心!周延儒拱手说:“天雄军和舞阳卫以寡击众,大破流寇,取得两次大捷,实是大明之幸,当为大明贺!” 文武百官齐声叫:“为大明贺!” 崇祯笑逐颜开。 温体仁乘机说:“皇上,天雄军和舞阳卫如此强悍,比起川军只强不差,何不征调这两支劲旅快马加鞭驰援辽西?” 崇祯望向熊明遇:“兵部没有下令征调这两支劲旅吗?” 熊明遇说:“启奏皇上,兵部早已下令征调天雄军和舞阳卫,只是二部都忙于歼灭犯境之流寇,一时未能出发。” 崇祯说:“嗯,这样也没什么错,毕竟让流寇肆虐中原也不是办法。不过再在流寇已经被全歼了,这两场大捷想必也已让流寇胆寒,谅他们几个月内都不敢觊觎中原,这两支劲旅闲着也是闲着,赶紧抽调出来,驰援辽西!” 熊明遇说:“遵旨!” 崇祯又问:“这两部各有多少人马?” 熊明遇一脑袋浆糊,迟疑的说:“天雄军报有战兵辅兵九千人,一个月前刚招募了二千人,合计一万一千人,至于舞阳卫……”天雄军是孙承宗重点关照的,梁廷栋为了向孙承宗示好,也给天雄军开了不少绿灯,比如说从边军抽调精锐骑兵给天雄军组建骠骑营,粮饷也发了几次足额的,熊明遇接手梁廷栋的工作,对天雄军有一定了解,但是对舞阳卫……天可怜见,他甚至不知道南阳卫什么时候改成舞阳卫了! 崇祯看了看捷报,说:“舞阳卫现有兵员三千七百人……嗯,这两支部队也不能全部抽走,这样吧,天雄军出动七千人,留下四千人守卫大名道;舞阳卫出动二千五百人,留下一千二百人守卫大名道!兵部和户部想办法筹集一批粮饷,将积欠的粮饷发下去,再给点犒赏,沿途州府再办法多征集车辆马匹,务必让这两支精兵尽快赶到辽西参战,客军入境时各地方要尽快提供粮草,不得刁难,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朱大老板还算考虑周到,知道从河南河北到达辽西有几千里路要走,这两支精兵虽然能打,但还没有长出翅膀来,必须为他们多准备骡马马车,加快行军速度。如果再像以前那样让他们一天走十几里,等他们赶到辽西,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道命令下去,天雄军和舞阳卫的命运就此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也随之而改变了。 五十九 出征 明朝官员难得的高效了一回,天雄军和舞阳卫很快就接到了来自兵部的征调令,各地方官员也知道事关重大,纷纷着手准备车马粮秣。大老板亲自下令的,可不能开玩笑,要是没有办好,可是要丢官甚至掉脑袋的! 户部黑着个脸从国库里拨出一笔钱粮交给兵部,将积欠舞阳卫和天雄军的粮饷给发了,至于犒赏,没有!这就是犒赏了! 卢象升也很高效,在歼灭混天王和老回回所部之后,大军连休整都免了,留下五百人押送俘虏,护送伤员回大名府,主力马不停蹄,直奔辽西。接到兵部要求他出兵七千之后,他所做的仅仅是补发了一道军令,命令留守大名府大营的爱将李重时率领三千人过来与他会合,这样的动员效率,着实让人瞠目结舌。要知道在古代,出征可是天大的事情,又是挑选吉时又是犒赏三军,越是强敌越是要重赏,而且还要见现的,否则很难让那帮兵油子挪动屁股,就算勉强把他们撵上路了,也是士气低迷,出工不出力,你就等着打败仗吧。至于粮草器械的筹集,更是繁琐无比,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能够在七天之内出发的已经是精锐了,拖上半个月的也算正常,早上接到命令,傍晚就拔营出发的部队,那是精锐中的精锐,自古以来,这样的精锐之师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明军就别提了,由于种种弊端,明军的动员效率是惊人的糟糕,而“路上粮草由客军自己供应”这一条更是让人吐血,出兵打仗,还得将领自己花钱买粮食给自己的部队吃,有了如此奇葩的规定,效率高得起来才叫见鬼。但这一切对于天雄军来说都不成问题,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个月,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停当了。 鉴于此战中火枪手发挥出来的巨大威力,卢象升让李重时带来的三千人里,有一半是火枪手,这也意味着在天雄军此番动员的部队里,火枪手多达三千人,几乎占了总兵力的一半。在卫运河畔小宋庄之役中轻而易举的粉碎了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流寇让天雄军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在他们看来,没有他们打不垮的敌人!天雄军那高昂的士气、鼎盛的军容无不让沿途各州府的军民眼前一亮,对这支精锐之师不敢稍有怠慢,按时供应粮草,小心的伺候着,免得这帮大爷发火,把自己这小地方给洗了。卢象升很客气,接收粮草之后都照价付款,绝不白吃白拿,反正这钱是从流寇手里缴获的,花得不心疼。这就让沿途地方官吏对天雄军的印象更好了,供应粮草越发的殷勤,天雄军一开始只能勉强吃饱,两天后开始吃上素菜了,再过两天,他们都还没有抵达呢,地方官吏就已经在前面指挥老百姓生火做饭了,不少老百姓还拿着成篮的蔬菜、鸡蛋、猪肉朝他们叫卖,那份热情,跟其他赴辽的客军遭受的冷遇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后勤如此给力,天雄军的行军速度自然十分惊人,他们基本上都不用走路,不是乘马车就是骑马,沿着驿道疾行,日行百里,直指辽西,如此骇人的速度为天雄军赢得了一个响亮的外号:飞军! 明朝现在虽然颓势尽显,但是作为雄据东亚近三百年的超级大国,底蕴还是有的,积累还是有的,要拿出支撑一支大军千里调度、征战的资源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各州府心甘情愿的把这些资源拿出来。卢象升手里有钱,砸得各州府心甘情愿,因此一路畅通,创造了一个举国震惊的奇迹。 相比之下,舞阳卫的效率就差多了。倒不是因为舞阳卫比天雄军差,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作远距离大规模机动作战的经验,再加上南阳各地方都不愿意这支能够保卫地方安宁的劲旅被抽走,很不配合,然后还得加上一个不怎么靠谱的老大,想不慢都难了。这不,杨梦龙都把流寇灭掉了,准备工作还是一团乱麻。韩鹏认为应该多带粮食,因为从河南到辽西,千里之遥,这一路上舞阳卫都得自己吃自己的,不多带一点粮食,万一半路没饭吃了可怎么办?许弓认为带太多粮食会占用太多车辆,不划算,应该多带银两,在路上买饭吃算了,这一提议遭到大家极力反对,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么多客军北调,粮食供应紧张,粮价飙升那是必然的,买饭吃?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对吧?薛思明认为应该再征集一批骡马大车,以运载棉被棉衣,北方太冷,没有棉被棉衣谁吃得消?王铁锤嚷嚷着他的重装步兵所需的骡马到现在都还没有着落……杨梦龙让他们吵得头都大了,去找方逸之,结果方逸之一通臭骂把他撵了出来:我叫你出风头!你不出这个风头,留着那些流寇慢慢玩不就不用去辽西了?不用去辽西不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没有这么多麻烦,不就可以留在南阳跟我的侄女快快乐乐的成亲,快快乐乐的下崽了?都是你自找的,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来烦我! 一通臭骂把杨梦龙训得跟个孙子似的,头都抬不起来。回到府里,筱雨芳倒没有抱怨,只是有些难过的问:“非去辽西不可吗?” 杨梦龙闷声说:“皇帝老子亲自下令的,不去行么?” 筱雨芳沉默半晌,轻声问:“真的非去不可么?” 杨梦龙嗯了一声。 筱雨芳又问:“能赢吗?” 这次杨梦龙沉默了,半晌才问:“你是希望大明赢还是希望建奴赢?” 筱雨芳说:“我……我当然是希望王师能够取胜。但是这么多年来,王师在关外屡屡丧师失地,胜仗少之又少,正面击败建奴的胜仗几乎没有,这次辽西战事,只怕又要以惨败告终了……” 杨梦龙问:“你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建奴赢?” 筱雨芳茫然说:“我……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王师和建奴谁胜谁负,跟我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不是吗?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那我们输定了。” 筱雨芳花容失色:“怎么会!?” 杨梦龙沉重的点头:“如果每一位士兵的亲属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我或许能取得一两场小胜,但是这场战役,甚至这场战争,我们真的是输定了……当然,这不怪你,这是人之常情。”捶了捶隐隐作痛的脑袋,休息去了。他的心情很沉重……只怕每一名士兵的亲属都抱着筱雨芳那样的想法,对胜负不怎么关心,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孩子、兄弟能够平安的从战场上回来吧?同样,大多数士兵也对胜负漠不关心,只希望能够活着回到亲人的身边……他们都没错,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没有人愿意去死战,这仗还怎么打?抗战时期,国军那些被强行拉来当兵的壮丁只想活着回家,结果被日军从河北一直打到云南,打穿了整个大陆走廊,一直在用空间换取时间,没能向日军发动一次战略反攻,直到日军投降前夜还在丢城失地,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如此糟糕的表现使得中国军队在西方军事家眼里如同笑话。直到五年之后,在朝鲜那狭隘的山道之间,志愿军付出了五十万人的伤亡,才洗涮了这一耻辱,重新赢回了全世界的尊重…… 有时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得有人去牺牲,才能延续下去,繁荣富强。 一时间,杨梦龙都开始忧国忧民了。但是跟以前一样,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仅仅持续了三分钟,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以饱满的热情一头扎进准备工作中去,首先找程骥,让他跟各合作伙伴打招呼,沿途为舞阳卫供应粮食,杨梦龙信不过那些官员,他可不想让他的士兵在行军路上饿得半死————历史上,天雄军和卢象升就是这样被那些王八蛋害死的。这并不难,程骥垄断了舞阳卫的粮食销售,很多粮商都得给他的面子,一句话下去,那些粮商纷纷拍胸口保证一定会沿途低价向舞阳卫提供粮食,如果有必要,还可以请人帮忙做好饭,舞阳卫一到就能吃了。 接着,他雇了两千名民夫,帮忙转运粮草、马料、武器。八万发铅弹、二十万支弩箭、两千五百名士兵备用的武器、被服、鞋袜,以及大量粮秣,加在一起可不是个小数字,不多请一些民夫可不行。鉴于这一趟路途遥远,而且相当危险,杨梦龙开出了每天五十文的工钱,而且约定,只要把物资送到锦州就算完成任务了。消息一传出,南阳的流民和百姓蜂拥而来,差点没有把报名站给挤爆炸。一天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五钱银子了,而且一天还有三顿饭吃,这样的工作上哪找?辛苦?这世道干什么是不辛苦的?怕苦就别活了,早死早投胎吧! 最后,他把罐头厂里库存的罐头全部搜罗了过来,共计三万盒。这三万盒罐头里有一万盒是猪肉、牛肉、羊肉罐头,剩下的是鱼罐头、蔬菜水果罐头,以十个人一天吃两盒算,三万盒够吃两个月了,两个月,爬都爬到锦州了吧?此外杨梦龙还下令准备几千斤饴糖,以备不时之需。糖是个好东西,能够迅速为身体补充能量,出征打仗,怎么少得了它! 九月十五日,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准备,舞阳卫那规模相当可观的后勤部队总算出发了,而舞阳卫的主力,也就是前往西峡县剿灭流寇的那支部队,都已经跑出三百里开外了……此番出征,舞阳卫共计出动射士六百,火枪手二百,骑兵三百,重装步兵一百,长枪兵一千,横刀手四百,称得上是精锐尽出了。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山桑弩操作简单,容易上手,在必要的时候舞阳卫还能培训随军民夫作为射士,因此舞阳卫的远程攻击力量不容轻视。 天雄军与舞阳卫就此正式登场,他们那血腥而壮丽的未来,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六十 向北,向北 九月的中原大地像是正在举办军人马拉松长跑竞赛,一支支接到征调命令的大军离开了驻地,朝北开去,终点站就是锦州。不过,他们在比的不是谁先到达目的地,而是谁更能磨蹭。比如说山东登莱的孔有德部,在八月就接到了征调命令,这位仁兄一个劲的诉苦哭穷,登莱巡抚孙元化只好捏着鼻子供应粮饷兵器,要什么给什么,只求这位仁兄快点动身,别弄得他里外不是人。好不容易,孔有德觉得捞得差不多了,出发。本来从登莱赶到辽东,乘船是最快捷的,但是孔有德说山东水师的船烂光了,死活不愿意乘船,要走陆路,孙元化也只有听他的,走陆路就走陆路吧。孔有德率领本部三千辽军出发,没几天又跑了回来,继续找孙元化提条件,说白了,他根本就不愿意去辽西送死。孙元化有点上火了,恩威并施,孔有德无奈,只好再次上路。但是这位老兄实在太能磨蹭了,照他们那速度,就算明年都到不了锦州。事实上孔有德也压根就没打算去锦州,他只想这样拖下去,一直拖到大凌河被攻破,祖大寿挂了,他就回登莱。 抱跟孔有德一样的想法的将领不在少数,京师一带的部队还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不敢做得太离谱,但是河南山东两省的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过条河都能磨蹭个五六天,性子急一点的监军真的能活活气吐血。大家都在磨蹭,盼着祖大寿快点完蛋,好把这份倒霉的差事给拖过去。只是磨蹭是需要本钱的,没有足够的钱粮,在半路磨蹭绝不是什么好主意,而钱跟粮食,正好是孔有德部十分缺乏的,很快,那帮辽兵就尝到了苦头,并且因此酿成了滔天大祸。 当然,也不是所有部队都那么磨蹭,一心要拿第一名的部队还是有的。比如说天雄军,日行百里,快逾奔雷,令人瞠目结舌。舞阳卫也不差,二千五百名战兵,一人一匹马或者骆驼,同样跑得飞快。在河南境内,各州府官员对舞阳卫不冷不热,这多少影响了舞阳卫的行军速度,但是进入河北之后,得到了河北官员的全力帮助,他们的速度越发的吓人了。天雄军一边朝北方狂飙一边狂洒银子,让各州府赚得眉开眼笑,现在来了个出手更阔绰的舞阳卫,他们想不热情都难了,别说舞阳卫的战兵,就连民夫也乘上了马车驴车,朝着北方飞驰————租用马车驴车是要钱的。这两支劲旅展开了一场速度竞赛,天雄军在前面跑,舞阳卫在后面猛追,互不相让。只是毕竟隔了一个省,等到舞阳卫进入河北后,天雄军都快到北京了,气得杨梦龙直骂娘。而那些被舞阳卫和天雄军抛在身后的部队傻傻的望着前方翻滚的烟尘,非常纳闷:你们就这么急着去死么? 临近北京的时候,舞阳卫的信使跑死跑活,总算追上了天雄军,送来杨梦龙的亲笔信:希望天雄军能停下来,等舞阳卫到了,再一起前往锦州。 卢象升看过之后,微微一笑,对信使说:“回去告诉杨指挥使,我在锦州等他!” 信使说:“指挥使说,舞阳卫、天雄军合则强,分则弱,希望能够与天雄军联合作战,免得被建奴各个击破!” 卢象升说:“杨指挥使有心了,我何尝不知两军合则强,分则弱?只是如今军情似火,实在容不得停留片刻。你回去请杨指挥使再加快一点行军速度,我们在锦州会合,跟建奴一较高下!” 信使不再多说,一抱拳,转身就走了。 戚虎皱着眉头问卢象升:“大人,真的不等等舞阳卫了么?” 卢象升说:“在锦州等他也不晚!再者,张大人所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锦州,这支大军兵力不下四万,再加上天雄军和大凌河守军,兵力超过了建奴,足以击退建奴了……” 戚虎不无忧虑的说:“张大人所部虽然兵力众多,但是良莠不齐,说是有四万人,但能战的,有一万就算不错了!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天雄军、舞阳卫会合,一起到锦州,再与张大人会合,合兵一处,方有胜算!” 卢象升说:“我是怕张大人不等我们到达锦州便开赴大凌河城了!万一天雄、舞阳二军未到,张大人便败了,这一仗还怎么打!” 戚虎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大军继续赶路。 九月二十一日,天雄军抵达北京。崇祯和满朝文武得知天雄军这么快就赶到北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之后,崇祯笑着说:“诸葛孔明经营蜀汉的时候曾招募南中剽悍善战之土著,自成一军,将士身披铁甲,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可日行百里,被誉为‘无当飞军’。与之相较,天雄军也毫不逊色,这天雄军,就是朕的无当飞军啊!”心情大好之下,他甚至打算亲自出郊检阅这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劲旅。文臣吓了一大跳,开什么国际玩笑,让你这么一折腾,那些武夫声望骤升,以后要将他们打压下去可就难了!好说歹说,总算让大老板打消了这个要不得的念头,同时让各部门加快速度,赶紧把天雄军送走,省得在这里惹麻烦。 皇帝没来,京城的百姓却来为天雄军送行了。他们对天雄军并不陌生,两年前天雄军就来到京师勤王,并且带来了五六百颗建奴的首级。天雄军驻扎在北京的那段时间,军纪严明,没有骚扰百姓,买卖也公平,使得京师百姓对这支部队的印象非常好,如今大凌河城那边的形势非常不乐观,天雄军又来了,大家自然希望天雄军能像以前那样取得一场大胜,再给他们带回几车建奴的首级。一时间,官道上行人拥挤不堪,大家翘首以待。而天雄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很快,一辆辆满载士兵和辎重的马车驴车滚滚而来,车上的士兵满面风尘,干嘴干涩皱裂,但精神饱满,赤红的战袄,雪亮的刀枪,坚毅的目光,还有他们的沉默,都让自认为见过大世面的京师百姓震撼,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强军了。人们都说:“两年前京师要是有这么一支强军,岂有建奴纵横京畿的余地!”负责跟天雄军交接车马粮秣的官员本来老大的不耐烦,但是看到天雄军那鼎盛的军容之后,乖乖的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干活。 朱大老板派人送来大笔银两,还有一些酒肉,作为犒赏。酒肉卢象升收下了,银两转手给了那帮忙里忙外的官员,那帮家伙登时眉开眼笑,干起活来加倍的利索。很快,物资交接完毕,卢象升一声“出发”,大军换乘京师提供的马车,朝北方开去。京师老百姓夹道欢送,不少人把热乎乎的鸡蛋、大饼甚至大碗温好的酒往天雄军士兵手里塞,他们的热情让这些淳朴的士兵不知所措,连忙摆手谢绝,但老百姓还是不停的往他们手里塞东西,直到他们拿不下为止。人太多了,几乎塞住了道路,天雄军寸步难行,卢象升不得不大声说:“京师的父老兄弟,你们的心意,天雄军上下都心领了,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但是现在军情似火,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在路上耽搁了,请大家让开,待我们凯旋归来之后再与你们把酒言欢,好吗?” 京师百姓嘶声叫:“那帮建奴把我们祸害惨了,卢大人,一定要替我们狠狠的揍他们啊!” “卢大人,再砍几车建奴的首级回来让咱们出出气!” “诸君要努力杀敌,为奴家惨死在建奴刀下的父母报仇啊!只要你们不嫌弃,奴家愿给军爷为奴为婢!” 一句句发自内心的话语让天雄军将士为之动容,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了心头。两年前他们扛着钝刀竹枪,不知天高地厚的随卢象升入京勤王,是忠于这个朝廷,更是敬重卢大人的忠义,他振臂一呼,大家自然群起响应;这两年来没日没夜的训练,军棍没少挨,他们也咬牙忍下来了,因为他们需要吃饭,更想出人头地,他们愿意上阵厮杀,用自己的血汗去搏取一个前程!他们以一当十,迎战老回回和混天王,是因为他们的亲人都在大名道,他们必须悍卫自己的家园!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当兵除了吃一份粮饷,保卫自己的家园之外,还有更大更神圣的职责,这片土地,他们身后的百姓,都需要他们去守护!他们纷纷拍着胸口,用坚定的声音对那些百姓说:“放心,有我们在,建奴过不来!” 厮杀汉就是这样,脾气对了,别人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了,命都可以卖给对方。 费了一番周折,堵在官道上的百姓总算是让开了,卢象升朝北方一指:“向北!” 天雄军齐声呐喊:“向北!向北!” 声如雷震! 六十一 示警 杨梦龙还在很苦逼的朝着京师狂奔,一心想赶上去跟天雄军会合,但怎么赶都赶不上。只能说天雄军学得实在太出色了,把舞阳卫那套学了个十足,缺乏大兵团远距离征战经验的舞阳卫想要赶上天雄军,还真不容易。不过,当这支部队经过京师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这支部队跟天雄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同样的盔甲,同样的武器,同样的眼神,唯一的区别就是天雄军远程兵是清一色的火枪手,而舞阳卫则是射士加火枪手。如果非要作一个对比的话,那么,大量装备火枪的天雄军更像一支近代的西方军队,而大时装备强弩的舞阳卫则像是从先秦穿越过来的。这一次别说京师的老百姓,就连负责伺候舞阳卫的官员也心生感慨:大明要是多几支这样的军队,何愁建奴不灭! 得知卢象升并没有在北京等自己,而是一路狂飙,直奔锦州而去之后,杨梦龙不由得骂了一句娘。现在他深刻的体会到兵太少的坏处了,不能跟天雄军会合,就他这两千来人能干什么? 奶奶的,回头一定要扩军,扩军! 不用京师官员多费口舌,舞阳卫补充了一下粮秣,换了车马,又是一路烟尘朝着锦州狂奔而去。从北京到锦州,还有上千里路要走,日行百里,也得走上十天,够呛的,杨梦龙打定主意,等到了锦州,一定要睡他娘三天三夜,别说打仗,坦克辗过来也不起床了! 两年前建奴入寇对京师一带造成的创伤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抚平,大军出了京师,经过天津的时候看到很多乡镇已经被夷为平地,田园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就连天津这样的大城市,也失去了以前的繁华。杨梦龙叹了一口气,说:“那帮狗日的真的将京师给祸害惨了,两年都没能恢复过来,到了辽西,一定要狠狠的揍他们一顿!” 韩鹏说:“要是朝廷每次都能像现在这样全力支持,我们又何惧与建奴血战到底!” 一句话呛得杨梦龙苦笑起来。天雄军和舞阳卫这次算是受到优待了,整个中原一切都为他们让路,明朝建国以来,有几支军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的?这次明朝是火烧眉毛了,不得不破一次例,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就在杨梦龙对着一片片废墟大发感叹的时候,天雄军已经抵达山海关。官道尽头,一道雄关横亘在前方,仿佛一扇紧闭的大门,再加上那巍峨的燕山和波涛汹涌的渤海,气势之雄,无以伦比。天雄军上下无不惊叹:“好壮观啊,不愧是天下第一关!” 守卫这座天下第一雄关的,是关宁军,准确的说,是吴襄指挥的关宁军。这座雄军像一把巨锁,牢牢锁住了后金直捣京师的大门,任凭后金怎么冲击,都无法撼动半分。直到明朝灭亡,山海关仍然死死的挡在后金面前,成为京师的坚实屏障,吴家也因此左右逢源,成了一支足以影响两个民族的命运的力量,攻陷京师的李自成,虎视眈眈的多尔衮,都对吴三桂极力拉拢。李自成想坐稳龙椅,得看吴三桂答不答应;多尔衮想要直捣北京,也得看吴三桂答不答应。打下京师之后,农民军将领对京城的官员勋贵大肆敲诈勒索,有一个算一个,通通请进镇抚司夹棍伺候,被请进镇抚司里跟夹棍套交情的官员中,就有吴三桂的老爸,吴襄。吴三桂得知老爸被人打得半死之后勃然大怒,多尔衮趁机拉拢示好,最终吴三桂剃头蓄辨,开关放满清入关……李自成输掉了那次至关重要的政治角逐,输掉了他还没有坐热的龙椅,输掉了自己的性命,间接的也输掉了亿万汉家百姓的性命和民族的前途,神州大地一夜之间回到了奴隶制…… 李自成与明廷之间的战争没有赢家,坐收渔翁之利的吴三桂也不是赢家,真正的赢家,是多尔衮。当然,这是十几年的事情,山海关对于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一如既往的矗立在那里,默默地悍卫着身后的土地。镇守山海关的关宁军让天雄军吓了一跳,得知是开赴大凌河城作战的客军之后,神色又变得有些古怪了。一直以来,关宁军都以为自己是明朝头号精锐,装备之精良,粮饷之优厚,天下诸军望尘莫及,可是看天雄军的军容,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多一支强军就意味着朝廷多一分依靠,对关宁军的倚靠也就少一分,如果朝廷有几支这样的精锐,还会像以前那样容忍他们种种资敌的行为吗?就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关宁军有招待的时候显得不冷不热的,各种应该给的军需用度也拖着不肯给足,在跟天雄军将领打交道的时候还时不时冷嘲热讽。天雄军火冒三丈,我们昼夜兼程赶了近两千里路过来支援你们,你们不给好脸色看也就算了,还阴阳怪气?卢象升约束住部众,让他们不得与关宁军起冲突。戚虎则连连冷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关宁军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也活该他们在辽西让建奴按着狂扁! 当天,天雄军在山海关扎营休息。晚上吃饭的时候,有传令兵通报说川军将领求见,卢象升连忙出营迎接,只见一大将身穿山文甲,英武不凡,显然大有来头,正要行礼,那位年轻将领抢先抱拳行礼:“川军秦翼明,参见大人!”这也符合明朝文贵武贱的规矩,卢象升虽然手握重兵,但毕竟是文人,不是武将,秦翼明先向他行礼也是理所当然的。 卢象升还礼,说:“原来是秦将军,久仰,久仰!” 秦翼明说:“听闻卢大人率军从大名道出发,短短十余日长驱千余里,直抵京师,被圣上誉为‘无当飞军’,初时秦某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长驱千里余抵达京师,不曾休整便又在数日之内抵达山海关,当真是飞军啊!” 卢象升笑说:“秦将军客气了,这都是各州府大力相助,调集大批马车为卢某运送物资兵员的结果,否则天雄军现在都不知道还在哪里磨蹭着呢……秦将军,我军正在用饭,不知道秦将军吃了没有?能否赏脸,共用饭餐?” 秦翼明还没吃饭。同样是守山海关,关宁军跟川军的待遇截然不同,川军是后娘养的,物资供应、军饷都比关宁军短了一大截,一天两顿饭,也只能勉强吃饱而已。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川军一般都是天黑之后再吃,吃完了就睡觉,没事绝不乱饱乱动,以免半夜饿醒了。现在有饭可蹭,秦翼明身边的亲兵一个个直咽口水,秦翼明是来套交情的,卢象升主动邀请,自然不会拒绝,便答应了,和卢象升一起进入中军帐落座。卢象升的亲兵拿来几双碗筷,给客人添了饭,其实饭菜,也没多丰盛,一海碗白米饭,一盆咸豆子,再加一碗驴肉,一捅总共也没几块肉的驴肉汤,齐了。秦翼明的亲兵当然没有资格坐着吃饭,接过饭后往自己碗里挟了些咸豆子,然后闪到一边猛扒。卢象升见饭菜实在太过寒酸,过意不去,叫来亲兵让他去拿盒罐头过来。亲兵下去,很快就拿来了一个长方形的铁盒,用匕首割开,摆在餐桌上,原来是个红烧牛肉罐头。卢象升歉然说:“秦将军,军需紧张,只能拿出这点东西招呼你了,请勿见怪!” 秦翼明盯着那盒红烧牛肉,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说:“卢大人太客气了,这顿饭已经是秦某这个月来见过的最丰盛的一餐了!” 卢象升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说:“吃,别客气!” 秦翼明也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他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干掉了大半盒牛肉和半碗咸豆子,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打了个饱嗝,不大好意思的对卢象升说:“我军已有两个月没有发足军饷了,用度紧张,秦某也有十几天不知肉味,面对美食一时管不住嘴巴,把卢大人那份也给吃了,该打,该打!” 卢象升笑说:“秦将军真是快人快语……一盒牛肉而已,吃了就吃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随即关切的问:“你部长期据守山海军,为京师屏障,军需用度也如此紧张吗?” 秦翼明有些无奈:“朝廷的粮饷都优先给了关宁军,我们这些客军只能捡点剩饭吃。现在关宁军也没有办法准时拿到军饷,我们就更别提了。”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沉闷:“秦某现在只希望朝廷能恩准,让我带这九千石柱健儿回川。石柱虽然贫瘠,但也比在这里看关宁军的脸色,饥一餐饱一顿的熬着强!” 卢象升说:“我部一路过来,粮草由地方供应,自身携带的粮秣还有不少剩余,如果将军不嫌弃,卢某愿意送将军几百石粮草,以解将军燃眉之急。” 秦翼明抬起头来,看着卢象升,说:“秦某来此,可不是为了蹭饭的。” 卢象升微笑:“还不知道秦将军来访,有何要事呢。” 秦翼明理了理思路,说:“卢大人去年以文臣之身行武将之事,率领一万人入京勤王,更不可思议的全歼建奴三个牛录,斩获极多,忠勇之名,令秦某万分敬佩。如今大人练出了一支飞军,不远千里前来驰援大凌河城,更让人钦佩,也让人捏一把汗……” 卢象升迅速抓住了重点:“秦将军在替卢某担心?” 秦翼明说:“准确的说,秦某是替大人这支苦心编练的精兵担心!” 卢象升问:“秦将军是担心天雄军不足以抵挡建奴铁骑的冲击么?” 秦翼明摇头:“建奴再怎么凶悍,我等为将者只管迎上去殊死厮杀就是了,了不起就是马革裹尸,又有何惧?”他加重了语气,一字字的说:“秦某更担心的是关宁军!” 卢象升眉头大皱:“秦将军何出此言?关宁军乃是我朝头等精锐,忠勇敢战,圣上对关宁军倚若长城……” 秦翼明嘿嘿冷笑:“忠?勇?敢?战?大人可知道,关宁军内部早已通过联姻,自成一派了?大人可知道每年有多少寻常百姓一年都舍不得吃上一口的精米白面经关宁军之手卖给建奴?大人可知道关宁军每年在修筑关外堡垒的时候要贪墨多少?大人可知道关宁军将领要吃多少空饷?”他盯着卢象升的眼睛,一字字的问:“大人可知道明明关宁军屡战屡败,一次次丧师失地,朝廷非但没有惩罚,反而越发的依赖,辽饷更是一年比一年高?” 不等卢象升开口,他压低声音说:“现在的辽西将门,就是一个军阀团体,他们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巩固自身的地位和利益上,十成心思不见得有一成用在打仗上,更有无数文武官员依靠这个团体,吃得满嘴肥油!他们是不会容忍任何一支客军在辽西击败建奴,成为朝廷更可靠的依靠的,如果有这样的客军,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拖后腿,甚至借刀杀人!” 卢象升厉喝一声:“住口!住口!关宁军将士与建奴血战数十年,死在建奴手里的将士何止数十万,岂能容你如此侮辱他们!?” 秦翼明大声说:“以前的关宁军确实是一心与建奴血战到底,报仇雪恨,但是,大人,人是会变的,关宁军已经变了!他们早就蜕变成一个因功济私的军阀团体了!这些话可能会为我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但我还是要说!大人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都请大人在跟建奴作战的时候多一个心眼,别让关宁军给出卖了!” 六十二 阳谋(上) 秦翼明的话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在卢象升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秦翼明跟他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恩怨,只是纯粹敬佩他而已,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秦翼明没有必要骗自己。只是,关宁军,朝廷倾举国之力供养的关宁军,真的像秦翼明所说的那样,早已蜕变成一个把团体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军阀团体了吗?如果是这样,他们这些不远千里赶到辽西的客军,不仅要面对建奴的怒马强弓,还得提防关宁军拖后腿,十成力气至少得留下六成来提防自己人,还有什么胜算? 在他跟秦翼明对话的时候,雷时声、李重时、戚虎等人都默默听着,不发一言,直到秦翼明走了,大家仍然保持沉默,这种沉默让人心慌。卢象升摆摆手,让雷时声和李重时先出去,有些迷茫的问戚虎:“戚老,秦将军说的是真的吗?关宁军,真的这样目无王法吗?” 戚虎沉默了好久,才悠悠说:“关宁军跟客军不和由来已久,老传统了,当年浑河之役,川军和浙军浴血奋战,跟建奴恶战了整整一天,关宁军则躲在城里看了整整一天,由始至终没有一兵一卒出城支援,直至这两支部队全军覆没。他们跟客将同样格格不入,不是辽西将门体系的将领在辽西,根本就无法立足,不是被他们排斥出去,就是调动不了一兵一卒,最终战死,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冷笑,“至于资敌,那更是做得明目张胆,辽东大旱时,建奴占领的地区粮价曾高达八十两银子一石,别说平民,就连官员也吃不起,要是没有关宁军卖过去的大批军粮,建奴就算没有全部饿死,也得饿死一大半了。” 卢象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戚虎知道他还是不信,也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大人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只能从光明面看待一切事物,但是……一个人一生不可能只接触光明面的东西,在辽西打仗,还是多长个心眼好。” 卢象升声音沉闷:“建斗受教了!” 第二天,天雄军继续出发。只是这次他们可没有马车可乘了,关宁军以运力紧张为由,拒绝向他们提供马车。卢象升也不勉强,这里到锦州也就三百多里的路了,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浑身骨头都酸了,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天雄军开始步行,朝锦州方向前进。只是即便是步行,他们的行军能力还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日行五十里,风雨无阻!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七天,他们就能到达锦州,只比原计划慢了四天而已,小意思。 然而,这四天时间却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了。 早在天雄军和舞阳卫还在驿道上狂飙的时候,关于这两支部队的情报便摆在了皇太极面前。没办法,现在的明朝京师一带已经被后金渗透成筛子了,很多机密要事,崇祯还一无所知,详实的情报就通过信鸽、快马,送到了沈阳,这次也不例外。皇太极看完情报,喃喃自语:“天雄军、舞阳卫?这都是什么部队,为什么关于他们的情报一片空白?”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说:“没准是明狗捏造出来糊弄我们的,这一套他们实在太拿手了。” 皇太极轻轻摇头:“不会,我们的细作亲眼看见他们的先头部队了,确实是军容鼎盛,纪律严明,能日行百里的部队,绝不会差。” 莽古尔泰嚷嚷:“就算他们能日行百里,那又怎么样?打仗靠的是刀弓,不是两条腿!管他是什么来头,打就是了!被我们歼灭的明军精锐还少了?” 代善有些忧虑:“张春所率领的四万明军已经抵达锦州,此人颇为知兵,不容轻视,如果再加上这两支飞军,我们要取胜就难了!” 皇太极放下手里的信件,从容的笑了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两支飞军应该是明廷近年来编练出的精锐,看到形势不妙,便将他们放了出来……” 莽古尔泰咕哝:“那就是一支童子军了!一支童子军,有什么好怕的?” 代善说:“一支童子军并不可怕,但他们经过战火淬练,终究是会成长起来的,到那时,想要歼灭他们就难了!” 皇太极说:“是啊,绝不能让他们成长起来。看来明廷也是急了,将两支毫无实战经验的新军送到了我们面前,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收下这份大礼,怎么对得起崇祯小儿?” 代善皱着眉头说:“话是这样说,可是以我们的兵力,应付张春所部已经有点吃力了,再加上这两支飞军……” 皇太极截口:“他们没有会合的机会,绝不会有!” 莽古尔泰问:“你又不是崇祯小儿,怎么阻止他们会合?” 皇太极的眼神有些阴森:“昨天大凌河城里逃出了一名商人,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事情……”暂时代住,待莽古尔泰和代善都竖起了耳朵,才继续说:“他说,大凌河城被围了一个多月,城里能吃的东西都给吃光了,连老鼠、麻雀都没有留下一只,开始吃人了。” 正在吃肉的莽古尔泰“呃”一声,一脸恶心的放下了手里的鹿肉。 皇太极继续说:“首先被吃掉的是民夫,每天都有人被杀掉,然后吃食,连骨头都没有浪费,被当成柴火,成群的关宁军就围着一堆堆用人骨生起来的火,烤食着人肉……” 莽古尔泰汗毛都竖了起来,将那盘鹿肉推得远远的,叫:“老八,别说了!” 代善也是毛骨耸然:“军民相食,炊骨折骸,真是骇人听闻!” 皇太极笑得开心:“张春所部正在锦州休整,等待这两支飞军前来会合,而据我所知,离锦州最近的天雄军,也得再过七八天才能抵达锦州,如果我们将这名商人送回锦州,再通过细作将大凌河城的情况在锦州城里大肆渲染,你们猜张春这个书呆子会怎么做?” 莽古尔泰不明所以:“他会怎么做?” 代善说:“自古计毒莫过于绝粮,粮道一断,再怎么厉害的军队也很快就会垮掉。关宁军早就断了粮,撑不了多久了,张春很可能会由于担心祖大寿开城投降,不等那两支飞军赶到便前来增援!” 莽古尔泰兴奋的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将这四万明军一口吞下!干掉了这四万明军,那两支飞军再怎么强悍,也无力回天了!他们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能掀起多大的浪?”他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对啊,我们一口吞了张春四万大军,那帮新兵蛋子肯定吓坏了,不敢来了,我们岂不是没有办法消灭他们了?” 皇太极自信的说:“他们不敢来,监军也会逼着他们来!这两支飞军在急行军的过程中表现如此出色,朝廷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们要是一仗不打便退回关内,天下人的口水便能将他们淹死!”他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说:“他们来一支,我就歼灭一支,让他们知道,他们别说在关外立足,即便只是踏出锦州半步,也是有来无回!” 莽古尔泰比划着手臂,说:“可是……” 皇太极打断:“没有可是!我太了解明廷了,只要我们将那名商人送回锦州,张春就会出来送死;张春全军覆没之后,那两支飞军也会跟着被推出来送死,一切都将在我的计划之内进行!” 莽古尔泰嘴巴动了动,没再吱声。老八比所有人都要聪明,说了能行,就一定能行,这种事情让老八拿主意好了,莽古尔泰懒得伤这个脑筋。 代善望着气势逼人的皇太极,心情更为复杂。一方面,他为皇太极的才能所折服,皇太极目光之犀利,应变之快速,对局势的把握,对战场节奏的掌控,以及在处理国家大事中所展现出来的才华,都让他望尘莫及。但是另一方面,皇太极的强势又令他忧心忡忡,这个老八野心太大了,对权力的欲望也太过强烈了!努尔哈赤临死前曾立下遗嘱,由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及皇太极四大贝勒共同掌权,什么事情四兄弟商量着办,但皇太极明显觉得四个人共掌大权实在有点多余,他一个人就够了,去年阿敏领兵增援关内四成,战败回来后马上就让他囚禁了起来,大凌河之战爆发之后又以借兵为名,从各旗调走了不少精锐,名为借兵,实为削旗,这种种举动,让代善感觉到了危险,也就莽古尔泰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还被蒙在鼓里。如果大凌河之役能胜,皇太极的声望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无人能及,成为后金实至名归的汗王,还有谁能与他抗衡呢?这对后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时间,代善都有点茫然了。 六十三 阳谋(下) 九月二十日,兵备道张春所率领的四万大军抵达锦州。这支大军几乎囊括了明朝在北直隶地区所有的机动部队,颇具战斗力,他们的到来,让由于连战连败而意志消沉的明军士气为之一振,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希望。建奴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五万来人,关宁军与连败三仗,损失不小,但是一万几千人还是凑得出来的,五万打五万,就算没有办法打败建奴,至少也能迫使他们后退,解了大凌河之围,或者将被围困在大凌河城里的大军救出大半来吧? 接着,又有好消息传来:还有两支飞军正日行百余里,昼夜兼程赶赴辽西,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了!这个好消息让明军既困惑又欣喜,困惑的是这两支飞军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跑得这么快;欣喜的是这两支飞军能日行百里,战斗力肯定不会差的,有了这两支飞军加入,把握就更大了!一些比较乐观的将领公开说:“如果这两支飞军真有这么厉害,我们全力出援,就不是夺回大凌河城那么简单了,非扒下建奴两层皮来不可!”一句话,随着援军陆续到达,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按照兵部的命令,张春所部先在锦州城里休整,补充体力,等待天雄军和舞阳卫前来会合。山海关那边飞鸽传书,天雄军已经过了山海关,最多再过六七天,就能抵达锦州了,这让明军异常振奋,巴巴的盼望着天雄军早点赶到。张春在收复关内四城的时候曾跟卢象升一起合作过,对天雄军有所了解,也正因为有一定的了解,他才对天雄军的行军速度大吃一惊,看过信之后,对孙承宗说:“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还能日行六十里,天雄军个个都是飞行腿么?” 锦州巡抚丘禾嘉也说:“不可思议!这样走法就算是牲口也撑不住的,他们居然浑若无事,真是不可思议,这支军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孙承宗摆摆手,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张春笑着说:“天雄军是怎么练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雄军一到,我军将如虎添翼,战力倍增!本来能解大凌河之围朝廷便心满意足了,不过,有了这支强军,我可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建奴!” 丘禾嘉说:“对,应该狠狠的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安份几年!” 天雄军在行军中的优异表现不仅让明军士气大振,也让这两位老人信心倍增,他们已经在策划着该如何利用这匹黑马,给后金一个教训了。 孙承宗没有去泼冷水,让这两个老友自我陶醉好了。他点名要调过来的川军没能调过来,这多少让他有点失望,不过天雄军的表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没有看错人,卢象升确实是大将之才,两年的心血,多次将原本应该给关宁军的物资和兵员拨给天雄军得罪了不少老部下,现在终于有了回报,他心里很欣慰!他打定主意,如果能渡过这次难关,一定要给天雄军更多的资源,全力打造一支能跟建奴在野外争雄的劲旅。关宁军在增援大凌河的行动中那糟糕的表现让孙承宗很失望,与其在这帮不成器的家伙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和本就有限的物资和粮饷,还不如下大力气培养天雄军!对了,那个舞阳卫也应该花大力气培养,他们的行军速度甚至比天雄军还要快,只要能成长起来,又是一支精锐之师…… 孙承宗、张春、丘禾嘉都静下心来,抚恤将士,养精蓄锐,等待天雄军和舞阳卫到来。他们不急,后金一直对大凌河城围而不攻,大凌河城周边的堠台虽然被摧毁了,但是城墙还完好,后金就算长出铁牙,也很难在十天半个月内啃下大凌河城,祖大寿都等了一个多月了,也不在乎再等十天半个月吧?等这两支飞军一到,再休整几天,他们就全军出城,杀向大凌河,要建奴好看! 他们不急,皇太极却有办法让他们急起来。 九月二十六日。 “你知道吗?大凌河那边打得可惨了!守军一早就断了粮,都开始吃人了!” “啊?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有人从大凌河城那边逃回来了,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建奴很狡猾,包围大凌河城之后并不进攻,只是挖了三道长壕,再修筑土墙把大凌河城围了起来……城里有三四万人呢,原先储备的那点粮食哪里够吃啊,才大半个月就吃光了,再过几天,老鼠麻雀也被吃完了,只有那些将军才有几斗米。没东西吃了,那些军头就开始吃人,把役夫杀了,拿骨头当柴把人肉烤得半生不熟,然后大吃大嚼!他们不仅自己吃,还把吃不完的肉分给役夫,把他们养胖,然后下次挑胖的杀……” “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该吐了!” “我的天,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大凌河城那边打得这么惨!” “大凌河城那边打得这么惨,为什么孙阁老还不派援兵过去啊,难道非要等到城里的人死绝了才肯出动吗?” “鬼才知道呢!”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些关于大凌河城里的事情便在锦州城里流传开来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街头巷尾流传,很快便扩散到锦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像瘟役一样向后方扩散,转眼之间便失控了。大凌河之城已经历时四十余天,被围在那座该死的城市里的除了一万多关宁军精锐之外,还有不少来自锦州等地的役夫、商贾,这些人的妻儿老小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家人遭到不测,如今听说大凌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人间地狱,他们所有的担忧和恐惧终于爆发了,成群结队的涌向军营,指着士兵们的鼻子破口大骂,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为什么还不出兵支援大凌河城?万一我的家人那帮军头吃掉了,你们这帮穷军汉能赔给我么!?锦州城里群情汹涌,如同沸腾的火山口,刀枪都压制不住了。 孙承宗接到报告之后又惊又怒:“到底是谁在传播谣言,扰乱军心?彻查!一定要彻查!”锦州巡抚和锦衣卫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马上出动,开始彻查。调查的过程很不顺利,老百姓以为官府要堵住他们的嘴,反应十分激烈,甚至跟官差和锦衣卫动起手来,情况几乎失控。 孙承宗忧心忡忡,这该死的谣言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再过几天天雄军就能赶到,和张春合兵,明军战斗力大增,击退建奴的成算成倍增加,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谣言横心,人心动摇,再这样下去,不等出兵增援大凌河,锦州就先乱成一团了,这还得了!丘禾嘉同样忧心如焚,下了死命令:“再传播谣言者视同叛逆,严惩不殆!”抽调了大量人手,不计代价的一路深挖,不把源头找出来誓不罢休! 九月二十八日,谣言传得更凶了,很多人都说祖大寿快扛不住了,要开城投降了。这下子,监军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跑过来,见孙承宗和张春正在谈话,尖着嗓子叫:“孙阁老和张兵备倒是好雅兴,大凌河城都危在旦夕了,还有心情在这里高谈阔论!” 张春起身一礼,请监军坐下,说:“公公勿过于担忧,这些不过是建奴的谣言而已,当耳边风便是了,如果当真,反而正中建奴下怀!” 监军的嗓子更尖了:“当耳边风便是?张兵备,你倒是说得轻松!大凌河城断粮了,是事实吧?计毒莫过于断粮,粮草一断,就算是铁军,也会垮掉的,万一祖少傅支撑不住,开城降了,不光是你,咱家也得人头落地的!” 孙承宗正要说话,丘禾嘉走了进来,面色很难看,拱拱手说:“阁老,兵备,找到那个最先传播谣言的人了!” 孙承宗霍地站了起来:“可是建奴细作?” 丘禾嘉摇头:“不,他是锦州城一名商人,重筑大凌河城的时候他也随军去了大凌河城,建奴围城,他自然也和大军一起被围在里面了……” 孙承宗身体微微摇晃:“如此说来,这些传言都是真的?” 丘禾嘉痛苦的点了一下头:“都是他亲眼所见,假不了!” 监军跺着脚叫:“你们别光顾着说啊,把那人带上来让咱家审一审不就全知道了!” 张春叹了一口气,说:“恐怕没必要审了……” 监军厉声说:“咱家说要就要!” 丘禾嘉打了个手势,一名随众跑出去喊了一声,几名官差把一名中年男子押了进来。这名男子衣服还算整齐干净,只是身上总带着一股没法形容的怪味,神情惊恐,像是受过莫大的惊吓,总是尽量离带刀的官差远一点,好像他们是魔鬼似的。见了这几位老大人,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哀声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不关小人的事,真的不关小人的事!” 监军打量着这汉子,说:“你别怕,咱家问一句你答一句,只要你说实话,没有人会为难你的,但如果你不说实话,哼哼,咱家会让你后悔为什么没有死在大凌河城里!” 一听到“大凌河城”四个字,这位中年汉子本能的一哆嗦,身体甚至开始发抖了。不等监军开口,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起来:“小人姓张,做的是杂货营生,靠卖粮食布匹赚点小钱糊口,在锦州城里有两家店铺,很多人都知道的!七月,开始重筑大凌河城的时候,小人也和几个朋友带上货物过去了,看能不能赚点钱,不料城还没有筑好,建奴大军便兵临城下,将大凌河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想出都出不去啦!”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并不惊慌,因为城里的存粮还有很多,不缺吃的。但是建奴并不攻城,只是围着大凌河没日没夜的挖长壕,用三道长壕将整个大凌河城给围了起来,还修起了土墙!这时祖将军、何将军开始着急了,大军杀出城去,与建奴连日激战,试图毁掉土墙和长壕,但建奴太厉害了,两位将军也敌不过他们,几次出击都被打了回来。后来长壕和土墙都修了起来,就更打不动了。建奴还假扮援军,诱我军出击,祖将军上当了,亲自带人杀出城去,结果死伤惨重,差点就回不了城了。” “再过些日子,柴烧光了,只能出城到建奴控制的地方砍。建奴就在附近等着,每次出去砍柴,都要丢下上百条人命。后来将士们承受不住了,不敢再出城去砍柴,只好把马鞍拆了当柴烧。但马鞍毕竟有限,很快也烧光了,最要命的是此时粮食也吃光了,军队开始杀马吃肉,而我们只能四处找麻雀老鼠,抓住了生吃。当这些东西都吃光之后,他们……他们就开始吃人了!” 这位姓张的商人以一种空洞、麻木的语气述说着自己在大凌河城里的所见所闻,开始的时候还算平静,当说到关宁军开始吃人之后,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而孙承宗、张春、丘禾嘉等人也神情恻然。不管怎么说,食人始终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如此恐怖的事情就发生在离他们三十里远的地方,他们的心理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沉默良久,孙承宗打断了那商人的话,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商人说:“小人是做粮食杂货生意的,在地窖里多少有一些存粮,见势不妙,就躲进地窖里藏了起来,靠吃那点存粮活了下来,只是小人带去的那几个伙计,却被吃掉了。后来小人用最后两斗米买通了一名守城士兵,他乘夜用绳子将小人给缒了下来,小人才算逃出了那个人间地狱。只是没跑出多远,又被建奴抓住了……” 监军厉声喝:“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商人结结巴巴的说:“是……是建奴放小人回来的!” 监军大为意外:“他们放你回来?” 商人说:“是的!小人被俘后,建奴的奴酋皇太极亲自过来,问了小人大凌河城里的情况,小人跟他说了之后,他深表同情,说小人能从那个鬼地方活着逃出来不容易,就给了小人一匹劣马,让小人回来了!” 丘禾嘉面带愠色:“所以回到城后你就将在大凌河城里的所见所闻四处宣扬,好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吧?” 张春咬牙说:“你真该死啊!” 商人吓得亡魂直冒,响头叩得嘭嘭响,嘴唇哆嗦着说:“没有!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回到锦州后没有对外泄露半个字!这段经历如同一场噩梦,小人恨不得蒙头睡上三天三夜,然后将它彻底忘记,岂有对人说了又说的道理!小人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对外透露哪!” 丘禾嘉怒喝:“你一个字都没有对外透露,那为什么弄得谣言满天飞,满城风雨?你可知道扰乱军心是死罪!” 商人面无人色,说:“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没回到锦州,大凌河城中的事情就传开来了,而且都说是小人亲口说的,很多人都找上门来问小人是真是假……” 丘禾嘉简直想杀人了:“然后你就承认了,是吧!?”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真想掐死这个混蛋! 孙承宗摆摆手,说:“不必为难他了。换作老夫,有过如此可怕的一段经历,肯定不愿意说出去的,他也一样。这些谣言,想必是建奴的细作放出去的。”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不,不是谣言……都是事实。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无从反驳,更没有办法堵住那悠悠众口!” 张春的面色比丘禾嘉还要难看:“是阳谋!” 阳谋比阴谋还要要命。阴谋还会败露,会被挫败,而阳谋,将一切明明白白的摆在你的面前,你明知道有陷阱,还是得瞪大眼睛往里跳! 监军有点不解:“建奴这是想干什么?” 孙承宗说:“逼我军增援大凌河城!” 正说着,丘禾嘉的侍从走了进来,叫:“三位大人,祖大乐、祖大弼将军正在聚将点兵!” 孙承宗浓眉一扬:“聚将点兵?他们想干什么?” 侍从说:“祖大乐将军说大凌河城危在旦夕,他的兄长子侄随时可能没命,而张大人迟迟按兵不动,他们只好亲自领兵去救了,即便失败,也要跟祖家兄弟子侄死在一起!” 孙承宗喝:“胡闹!天雄、舞阳两支飞军不日即到,届时三支大军会合,胜算倍增,此时出援,只会坏了大事!” 那侍从说:“还有,锦州军民在巡抚衙门外跪满一地,劝都劝不走,大人还是出去看看吧!” 孙承宗等人起身走了出去,只见巡抚衙门外黑压压的尽是人群,有官兵也有平民,跪满一地,不少人手里还高举着白布做成的横幅,上面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请救大凌河城!” “孤城死守四十余人,薪尽粮绝,军民相食,炊骨折骸犹未肯降,阁部何以迟迟不发兵救援?” “今日无人救援大凌河城,来日何人救援锦州?” 看着那一幅幅血书,看着那跪满一地的人群,孙承宗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没有选择了,张春也没有选择了,从那名商人被放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除了按照皇太极计划的那样派出援军,他们什么也干不了!不派出援军?锦州城里的军民第一个造反了,朝廷的言官的奏折更是足够给他们砌一座坟! 皇太极,你好毒! 六十四 时间差 十月二日,锦州天色阴霾,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城头仿佛随时可能将这座城市压垮,雪片从云缝中落下,还没等落到地面,就不知道被北风吹到了哪里。海仿佛也被冻僵了,海浪撞在岸礁上,没有溅起几点水花,有气无力的,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节奏轻快的鼓点打破了这一沉寂,紧接着是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似有几千只脚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每一步落下,都要在地面掀起一团雪粉。雪片纷飞中,一支大军出现在锦州人的视线中,他们身穿火红的战袄,将领身上还披着火红的披风,头盔上同样装饰着火红的盔缨,像无数团火焰在寒风中舞动,长枪如林,铠甲铮鸣,虽然脸上满是灰尘,却盖不住那昂扬的斗志。锦州军民啧啧称奇:“这些年从关内开过来的部队见多了,就没见过装备如此精良,斗志如此高昂的!是哪位名将带出来的虎贲?” 大军在城门外停下了脚步,军使上前,递上文谍,原来是风闻已久的两支飞军之一————天雄军。舞阳卫还在山海关,得过几天才能到达。守将验过文谍之后,下令:“开城门,让天雄军进城休息……那个谁,赶紧组织役夫为客军烧水煮饭,他们赶了几千里路,不吃一顿热饭,用热水泡泡脚可不行!” 手下赶紧忙活开了。 城门缓缓打开,得到守军允许后,天雄军队列严整的开了进去,由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纪律之严明,让人啧啧称奇。守城门的将领大步迎上,拱手叫:“天雄军的将士们,远来辛苦了,赶紧进军营去歇息歇息,等一下自有饭食和热水送到,吃点东西再泡泡脚,管你们马上忘记了长途赶路的疲惫!对了,你们大人呢?怎么不见你们大人?”这家伙相貌粗豪,声音雄壮,很是引人注目,放到战场上,肯定是一员猛将。 卢象升上前,拱手说:“这位将军请了,我就是天雄军的统帅,卢建斗!” 那位守将上下打量着卢象升,笑着说:“本以为能练出纪律如此严明的虎贲的,必定是一位无敌猛将,不成想竟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儒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左膝一屈,半跪到地,抱拳行礼:“末将祖宽,参见卢大人!” 祖宽原本是祖大寿的家丁,武艺高强,马上马下功夫都十分了得,胆子也大,跟随祖大寿征战沙场,多次立下战功,慢慢被提拔上来,成为一员参将,负责看守城门。跟那些打骨子里蔑视客军的辽西将门不一样,祖宽对客军还是比较热情的,这大概是跟他的出身有关吧,至于战斗力比较强,能帮上忙的客军,他就更热情了,比如说天雄军…… 天雄军到了山海关之后,受了不少冷遇和白眼,本来对关宁军憋了一肚子火,看到祖宽如此热情,心中的不快不翼而飞,心里都说:“原来关宁军的将领也不全是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嘛!”卢象升见祖宽如此豪爽,对他也颇有好感,伸手将他扶起,说:“祖将军不必多礼。我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祖宽爽朗的笑:“应该的,应该的!卢大人,里面请!”在前面引路,亲自带卢象升入城。这时,锦州城已经热闹起来,万人空巷前来瞻仰这支传说中的飞军的风采,大道两条尽是黑压压的人群。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天雄军越发的精神抖擞,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其高昂的士气让锦州军民惊讶不已。按他们以往的经验,客军接到命令,千里而来,一万人里最先到达的往往只有将领亲自率领的那几百家丁,在部队在后面陆陆续续的赶来,而且就算赶到了,也变成了叫花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整是没法作战的,天雄军从大名道出发,不到一个月就赶到锦州,而且是全员抵达的,按理说如此高强度的行军,早应该将他们拖垮了,可他们的士气仍然如此高昂,真是不可思议!不少眼高于顶的关宁军军官和将领也为之叹服,由衷的说:“好兵,好兵!” 让卢象升惊奇的是,锦州城里的部队出乎意料的少。据他所知,张春所部足有四万人,再加上锦州的守军,总兵力不下五万,这小小的锦州城塞了五万人马,应该被塞得满当当的才对,但是现实却跟他预想的大相径庭。到了军营,他更是吃惊的看到,安排给天雄军的大营空荡荡的,这太不合理了!他忍不住问祖宽:“张大人不是带来了四万大军吗?按理说应该把军营塞得满当当的才对,为何不见大军的影子?” 祖宽欲言双止。 卢象升心里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问:“是不是张大人出事了?” 祖宽叹息一声,说:“卢大人,你别问了,末将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去问阁老吧,他在等你了。” 卢象升说:“那就快带我去见阁老!”甩掉战袍,解下佩刀,拉着祖宽就往外走,显然是真的急了。祖宽苦笑一声,带着他直奔督师府。 孙承宗已经在督师府门口等着了。 卢象升心情激动,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到地,一身甲叶互相碰撞,锵锵作响:“下官参见枢辅大人!” 孙承宗声音苍老而疲惫,有些沙哑,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建斗,你来了啊?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将卢象升扶起,打量着这位他精心培养的儒将,见他消瘦了许多,有些责备的说:“怎么瘦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一路上只顾着赶路,身体都不要了?你这毛病得改改,你是一军统帅,如果你垮了,你的军队就该散了!” 卢象升鼻子微微一酸,因为他发现,孙承宗瘦得更厉害,眼窝陷了下去,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斗蓬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上面落满了雪絮。“油尽灯枯”,这个可怕的字眼从他脑海中闪过,是的,这位老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他说:“下官年轻力壮,这点苦还是吃得了的,倒是阁老,已经年过七旬了,还要在关外奔波,经受这风刀霜剑……” 孙承宗打断了他的话,说:“你能赶来,我很高兴。从大名道到锦州,行程两三千里,不到一个月便赶到了,如此神速,闻所未闻,足见你已经将天雄军调教成一支来之能战的精锐之师了,我替你高兴!走,我们进去,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姜汤,你先喝几口暖暖肚子。” 卢象升说:“多谢大人!”扶着孙承宗往里走。孙承宗确实瘦得厉害,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一把骨头,令人心酸。卢象升本来想先说点轻松的事情缓和一下气氛,但是这显得空荡荡的、弥漫着不安气氛的锦州城实在让人内心难安,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阁老,锦州军营为何如此空虚?张大人的四万大军呢?为何迟迟不见?” 本来低头看路的孙承宗慢慢抬起头来,有些费力的问:“你是在问张春?” 卢象升说:“正是!不是说他一早就带领四万大军赶到锦州了,正等着天雄军和舞阳卫前来会合吗?为何不见踪影?” 孙承宗神情变得苦涩:“张春……在你赶到之前就率领大军,增援大凌河城去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卢象升一阵眩晕,微微踉跄了一下,心脏狂跳,气都喘不过来:“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孙承宗说:“三天,三天前的事情。” 卢象升愤怒地问:“张大人为什么等下官赶到就出战?连这几天都等不了了么?还是怕下官跟他争功!?” 孙承宗说:“都是建奴的阴谋!他们放回一名从大凌河城里逃出来的商人,告诉锦州军民,大凌河城已经断粮了,军民相食,白骨为薪,惨烈之极!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监军在逼张大人出战,满城军民也在逼他,就连后方的文臣也在逼他,他根本就没得选,如果他不尽快出战,锦州城很可能发生暴乱,后果不堪设想!” 卢象升大吃一惊:“什么?大凌河城已经断粮了?” 孙承宗说:“早已断粮,连战马都被吃光了,现在恐怕役夫都被吃掉了一半。祖大寿,撑不下去了!” 卢象升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最担心的便是张春不等天雄军赶到便出战,这四万大军可是明军主力,如果这支主力被歼灭了,光靠只有七千来人的天雄军和两千来人的舞阳卫,能干什么?这两支以步兵为主的新军势单力薄,如何在辽西平原抵挡住建奴铁骑的冲击?而现在,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张春三天前便已经出战,现在只怕早已分出胜负了,而他对张春跟建奴交战的结果不抱乐观态度…… 尚未跟后金交战,卢象升便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太被动了! 六十五 大凌河悲歌1 九月二十八日,在锦州军民为大凌河数万军民的命运忧心如焚,群情汹涌之际,兵备道张春慨然宣布马上领兵增援大凌河城。天雄军还要三天才能抵达,而且也不是一抵达就能出战的,得再休整几天,他等不了了,锦州军民等了不了,朝廷更等不了了。消息一出,锦州城全城振奋,自发的筹集了不少财物,犒赏将士们。关宁军更是拼出了血本,从锦州、松山、杏山等地抽调出近万步骑军,与张春一道增援大凌河城。 率领关宁军的,仍是吴襄和宋伟。这对搭档大家已经很熟悉了,跟扫把星差不多。 事实证明,让这对扫把星领兵,你压根就别想能够取胜。可这对扫把星已经是目前关宁军中比较杰出的将领了,不用他们,又能用谁?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锦州城门大开,无数明军从中开出,坚握着火铳、刀枪、弓弩、长矛,迈着坚定的脚步朝北开去。松山、杏山等地的明军也赶来会合,三路大军会合,声势更为惊人。张春命令吴襄率本部骑兵在左翼,宋伟率本部骑兵在右翼,蓟镇、关门大军居中,用二千三百辆大车结成连营,如同一个庞大无比的刺猬,朝着大凌河城缓缓开进。后金哨骑见明军兵力如此庞大,为之咋舌,这也太夸张了吧!有不怕死的冲上去想放几箭给明军制造一点麻烦,明军弓弩齐射,转眼之间便将他们射成了刺猬。扔下十几条人命之后,后金哨骑终于学乖了,远远的吊着不敢靠近,关宁军骑兵过来追杀,他们马上逃离,等关宁军回到车营中后,马上又吊了起来,看着都烦。张春下令明军骑兵不得跟这些后金哨骑纠缠,只需护住两翼则可。他很清楚明军骑兵跟后金哨骑的差距,在这种哨骑交战中是占不到便宜的,明军骑兵不多,每一匹战马,每一名骑兵都十分珍贵,他可不希望将这些宝贵的战斗力浪费在无意义的追逐作战中。 明军摆出这么个刺猬阵,让后金哨骑无从下手,只能在一边干瞪眼。不过,这个刺猬阵严密是严密,机动性却很差,这样慢腾腾的挪,挪了整整一天,才行进了十几里路,抵达鸡鸣驿。十几天前,吴襄和宋伟也曾领兵抵达这里,由于大雾不得不停下来驻扎,然后因为一道古怪透顶的青光暴露了位置,被镶红旗和正蓝旗四面包抄过来,兵败如山倒。不过,今天没有雾,当然也就用不着再担心重演什么浓雾青光的神迹了,借着冬日苍白的夕阳,可以看到远处后金营帐连绵,旌旗猎猎飘舞,一股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告诉所有明军,这里已经是后金的地盘,准备死战吧。 张春站在战车上,用千里眼望着后金的防线,神情凝重。中军副将张吉甫上前说:“大人,建奴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兵力会如此庞大,此时肯定有点慌乱了,如果乘机冲杀上去,肯定会有捷报传来!末将愿为大军前锋,率选锋营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春慢慢转过身来,毕竟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了,身骨子不大灵便,动作迟钝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朝张吉甫摆了摆手,说:“张将军求战心切,是好事,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实在不适宜交战……传令下去,大军在鸡鸣驿扎营,休息一晚,将士们饱食一餐后尽早休息,明天再与建奴决一死战!” 张吉甫抬头看看天色,可不是,太阳都下山了。在这年代,打夜战是一件风险非常高,回报却很低的事情,因为通信不畅,伸手不见五指的,部队训练水平又差,一旦打起来,极难掌握部队,更别提把握战场节奏了,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几率可能比死在敌人手里的还要高得多。当然,并不是说这年代就完全不能搞夜袭了,夜袭并不少,不过出动的都是小股部队,两三千人就顶天了,指挥四五万人夜战?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虽然立功心切,却也知道厉害,不再多说。 明军在鸡鸣驿扎下大营,生火做饭。明天就要跟建奴决一死战了,今晚的当然要吃一顿好的,米饭馒头管饱,还有一个小菜,大家都吃得很香。而在明军大营两翼,后金哨骑数量成倍的增加,时不时闹出一点动静来,好像随时可能冲上去,踹了明军大营似的。明军的新兵被这些哨骑弄得一惊一咋,老兵却不当一回事,只管大吃大喝,他们很清楚,这点哨骑是没有胆量冲过来的,理会他们纯属浪费表情。 远处,皇太极和一众后金重将站在山岗上,用千里眼居高临下眺望着明军大营。见这个车营异常严密,栅栏尖桩层层密布,莽古尔太说:“张春老儿还是有点本事的,这营寨扎得真不赖,让我去攻的话,都不知道能不能攻得动。” 皇太极淡淡的说:“营盘扎得再好再坚固又有什么用?他们终归是要从里面开出来的,打从他们离开锦州之后,一切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豪格狞笑:“只要他们离开了营垒,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屠杀!野地浪战,他们永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皇太极看了儿子一眼,说:“不可轻敌!” 说来也怪,皇太极一向足智多谋,心机深沉,作为他的长子,豪格却没有继承这些优点,反倒更像莽古尔泰,碰到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刀子就上,先干了再说。这种性格让皇太极很不喜欢,在他看来,豪格是一员猛将,但绝不是一位合格的统帅,让他领兵打仗还行,让他治理国家,肯定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这也是他在临终前没有把汗位传给豪格,而是传给年纪尚幼的福临的原因。 豪格心头一凛,急忙屈膝行礼:“孩儿知错了!” 皇太极收回千里眼,说:“传令哨骑,继续骚扰明军,但不得过于靠近!镶红、正蓝二旗今晚养精蓄锐,明日与明军交战,许败不许胜!” 莽古尔泰和阿济格愣了一下:“许败不许胜?” 皇太极说:“许败不许胜!这里离锦州还是太近了,一旦战事胶着,锦州城的明军便可前来支援,凭添许多变数。最理想的战场,是小凌河!你们可以且战且退,佯作不支,将明军往小凌河引。”他脸上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微笑:“小凌河离大凌河城仅十一里路,可谓近在咫尺,增援大凌河城心切的明军到了那里,肯定会不顾一切朝着大凌河城方向猛攻的,而那里,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坟墓!” 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对视一眼,心里齐齐叫了一声:“好毒!” 明军大营,中军帐里,张春也在调兵遣将。鸡鸣驿离大凌河城还有十几里路,后金大军肯定已经在前方布下了天罗地网,搞不好已经有八旗精锐乘着夜色朝明军后方插去,准备切断明军的退路了,正如皇太极所说,关外明军一旦出了锦州,一切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张春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没有想过要撤退,这一战,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解了大凌河之围,要么明军在这旷野中全军覆没,没有第三种可能了。他环视众将,沉声说:“明日五更做饭,六更用饭,然后拔营。”加重了语气:“明日一战,没有前锋,没有殿后!” 正在争着要当先锋的张吉甫、王之库、满库等悍将大吃一惊,就连只顾着喝汤的吴襄也抬起头来,愕然看着张春,不敢置信的样子。张吉甫叫:“没有前锋,没有殿后,那还怎么打!?”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打仗,哪能甫一接触就全军压上的?总得让前锋部队跟敌人先打几仗,试探一下敌人的虚实,找出薄弱的环节,挑选最容易突破的方向再投入主力,急不来的,这一下子就将四五万大军压上去,不是在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么! 张春说:“建奴正蓝旗、镶红旗依小凌河布防,分成几道防线,兵力分散,这就是我军的机会!”他握紧双拳,大声说:“不能给他们任何调整部署的时间,不能让他们调整防线,在跟建奴接触之后,全军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在最短时间之内将其打垮,撕开第一道防线,然后朝大凌河城猛插,不得作任何停留,直到我们的额头撞到大凌河城的城门为止!建奴马快,稍稍停留,建奴便会呼啸而来将我军咬住,到时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说白了,他是要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成仁了。众将领虽然有些担心,但没再开口,默默的服从了命令。 夜幕笼罩着大地,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后金哨骑聚散不定,在明军大营外游走,不时射出致命的利箭,制造恐慌。明军保持沉默,吃饱饭后,明军士兵便钻进地窝子里,用破旧的被子裹住身体,望着头顶稀稀的几粒星星,为自己的命运祈祷。 明天,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六十六 大凌河悲歌2 次日,明军早早用罢战饭,开始集结。张春又对全军将士作了一番激励,鼓励大家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士兵们用响亮的呐喊回应了统帅的讲话。当然,张春并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他很清楚,对于这些丘八而言,什么忠君报国都是虚的,只有揣进兜里的银钱,吃进嘴里的酒肉最实在,因此在末尾,他向大家保证,只要大家奋勇杀敌,一定会重重有赏,每位把总只要斩首五级,就能晋升一级,斩获首级的士兵应得的赏格,一分都不会少,如果朝廷不给,他就自掏腰把给大家补齐!士兵们发出一阵哄笑,纷纷叫嚷:“大人,还是算了吧,谁不知道你两袖清风?自掏腰包给我们补齐?卖了你也补不齐啊!” 张春说:“如果此战能胜,卖了本官给你们补齐赏格又何妨!” 甭管全军将士信不信张春会把自己卖了换钱给大家补齐赏格,张春这一番讲话,终归是让大家士气大振了。号角手不失时机,吹响了进军的号角。苍凉的号声中,明军的车营开始缓慢而坚定的朝着镶红旗和正蓝旗的第一道防线推进,火枪手、弓箭手、弩兵猫着腰跟在战车后面,手里紧握着弓弩火铳,神情紧张的盯着前方,等待着那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响起。炮车也在缓慢的往前移动,此次明军出动的火炮数量不少,一字排开,随时准备给予后金迎头痛击。 阿济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开始就是全军压上,连前锋都不要了,张春是不是疯了!” 莽古尔泰说:“他没有疯,他是想集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像雪崩一样压垮我们的防线,用他们明人的话来说,这个叫破……破那个啥沉舟!” 阿济格翻了个白眼:“破釜沉舟!”心里有点小小的自豪感,瞧,这成语我都知道! 莽古尔泰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是破釜沉舟,乾坤一掷,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阿济格又翻了个白眼:“是孤注一掷!” 莽古尔泰有点恼了:“这些我都知道,我故意这样说的,你别老抓我的语病,专心打仗行不行!” 阿济格一脸无奈,听这个大文盲拽典故真是太痛苦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耳朵继续受罪,阿济格令旗一挥,镶红旗几百名骑兵从他身后杀出,如同一支利箭,朝明军车阵呼啸而去————打起来之后,莽古尔泰的嘴巴就该闭上了。 烟尘腾起,蹄声雷动,明军车阵起了一阵骚乱,前方的士兵大声叫:“建奴来了!”握兵器的手青筋暴露,额头都冒出汗来。张春传令:“建奴是要冲击我军正面,让吴总兵、宋总兵的骑兵别动!”他最担心的就是车阵的两翼失去掩护。一旦两翼失去掩护,整个车阵就变成了四脚朝天的乌龟,动弹不得,只有任人碎剁的份,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用两翼的骑兵的。 为了保存这些宝贵的骑兵,张春也算煞费苦心了。然而,事实残酷的证明,他这一番苦心都是白费的。 数百镶红旗的骑兵呼啸而来,嘴里发出可怕的怪叫声,再加上那怪异的服饰和被颜料涂得花花绿绿的脸,如同一群野兽,让人毛骨悚然。这些骑兵的马速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车阵面前,强弓开始鸣放,利箭破空长啸,在空中拉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朝车阵倾泄而下,只听到笃笃笃一阵轻响,地上车上都多了不少羽箭,箭杆还在嗡嗡抖动。这是轻箭,可以射出很远,但是威力不怎么样,对付不披甲的士兵还行,但是如果目标披着棉甲甚至铁甲就一点用都没有了。这一轮箭雨来得又急又快,声势骇人,但效果不怎么样,只有寥寥数人被射伤。射出这一轮轻箭之后,后金骑兵毫不羞涩的伏下身体往鞍里藏,他们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射死多少人,这一轮疾射只是想引明军火枪手开火而已。 明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后金都还在射程之外呢,就有几名火枪手尖叫着扣动了板机,而同样紧张得够呛的同伴马上跟进,顿时,车阵锋线跟放鞭炮似的传出密集到极点的枪声,硝烟、膛焰喷溅而出,弹如雨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后金骑兵离他们还有七八十步呢,铅子打出七八十步之后,鬼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后金骑兵几乎是毫发无损的穿过火线,哈哈大笑着挽开强弓,瞄向已经陷入混乱的火枪手。对他们而言,接下来就是打靶了,那破玩意开一枪的时间够他们射死三名明军! 不过,他们似乎笑得早了一点。当他们逼近到五十步的时候,他们再次听到了火铳的轰鸣……对,轰鸣!不是像鸟铳放鞭炮似的那种砰砰声,而是令人心悸的轰鸣,三百多杆架在战车上的火枪朝他们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如果杨梦龙看到,肯定会把这玩意当成狙击炮的,因为这玩意实在太粗太长了,必须两个人才抬得动!这玩意是抬枪,仿葡萄牙人的佛郎机炮,口径达到了丧尽天良的二十四毫米,威力就可想而知了!这种威力巨大的单兵版火炮当然不能给新兵蛋子糟蹋,操纵这些抬枪的都是经历过收复关内四城之役的,有实战经验的老兵,他们比较沉得住气,并没有跟着那帮新兵蛋子一起瞎放枪,等后金骑兵冲得足够近了才突然开火,至于效果怎么样嘛…… 抬枪一响,这股后金骑兵的牛隶额真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憨厚老实的明军火枪手也学坏了啊,居然藏了这么一手!顾不得提醒部下了,他忙不迭的伏下身体。马上,一发铅弹擦身而过,激起的气浪险此将他拽下马去!而跟在他旁边的那名骑兵反应稍稍慢了一点,就看到一枚石榴大小的黑古隆冬的东东在眼前飞速放大,再放大……接着,他的脑袋连同头盔一起炸成十七八块,鲜血混合着脑浆四下喷溅,惨不忍睹。又有一位连人带马齐齐发出一声哀嚎,铅弹先是打断了战马半边脖子,接着打进他的肚子,带着一截肠子向后直飞出去!抬枪的威力实在太大了,什么甲都挡不住,披甲者挨上一枪,甲叶乱飞鲜血标溅,不披甲者挨上一枪,直接血肉横飞!三百多杆抬枪一个齐射,后金骑兵稀哩哗啦的倒下了十几二十骑,战马狂嘶之声响彻战场! 牛录额声大怒,厉喝:“该死的明狗!”嗖的一箭射出,一名抬枪射手额头中箭,惨叫着仰面倒下。后金骑兵纷纷发箭,车阵锋线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且大多是头部和胸部中箭,不死也是重伤!明军将领王之库急叫:“放箭,放箭!”火枪手糟糕的表现让明军一时间陷入了被动,他们早早打光了枪里的铅弹,现在后金逼近,大肆射杀明军将士,他们却只能干瞪眼了,没办法,只好换弓箭手和弩兵上。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弓箭手和弩兵硬着头皮顶着飞蝗般嗖嗖飞过的利箭上前,接替火枪手的防线,首先是弩兵端平手中的蹶张弩,胡乱对准后金骑兵的战马扣动机括,噔噔噔噔一阵金属颤音,弩箭呼啸,冲在前面的后金战马狂嘶着仆倒在地,将骑兵从马箭上掀了下来。弓箭手万箭齐发,后金骑兵头顶也下起了箭雨,利箭与铁甲碰撞,铮铮作响,不少后金骑兵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看得出,明军那偷工减料严重的箭镞对人人披甲的后金骑兵实在缺乏杀伤力,好些后金骑兵的盔甲上都挂了十几支箭,却屁事都没有,只要不是脸部和颈部中箭都没事。但是战马可没有办法披甲,几乎是箭箭咬肉,被射中的战马要么悲嘶着仆倒,要么好狂似的前蹦后蹶,将马背上的骑兵掀下去。这时,明军车阵中喷出大团硝烟,炮声隆隆,一两斤重的铅球从炮膛冲出,砸入后金骑兵中间,落到地上再弹起,砸在了后金骑兵身上,顿时血肉横飞!大炮发射的实心铅弹的杀伤力跟榴弹没得比,但是如果让它砸了个正着,下场绝对比被榴弹弹片击中还要惨!榴弹弹片击中人体,最多是削掉一部份肢体或者划开胸腔,让脏器肠肚流出来,可实心铅弹可是打哪少哪的,碰到手臂手臂就碎了,沾到腿腿就断了,打在头上脑袋开花,砸在肚子……那肠肚乱飞的惨状,不把身边的伙伴吓死,也能将他们吓得半死!十几门火炮一个齐射,十几枚铅弹飞出,在后金骑兵中间滚出一条条血胡同。这下子,后金骑兵终于撑不住了,扔下一地死尸向后逃跑,明军悍将张洪谟率领数百精骑从车阵中杀出,追着这些败退的后金骑兵砍,一连砍翻了好几骑。每放倒一个,明军骑兵就将人头穿在长矛上高高挑起,好让后面的士兵看到。后面的士兵看到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被挑起来,不禁放声欢呼,士气高涨起来。 建奴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一样会流血,他们一样会死! 心里腾起这样的念头之后,明军畏敌的情绪被大大抵消,一些士兵不顾军官的斥喝冲出车阵,挥刀照着中了十几箭正倒在地上挣扎的后金士兵乱砍乱捅,弄死之后割下人头,抓住那根脏兮兮的辫子抡啊抡的一路抡着返回车阵,明军的士气越发高涨。张春乘机下令全速推进,务必一举冲垮后金的防线。此战明军歼敌并不多,但效果还算不错,起码士气算是提起来了,全军将士战意昂扬,车步骑诸兵种猥集在一起,一层层的向前推进。 后金分散在四周的游骑马上四下呼啸而来,朝着车阵放箭,试图牵制明军。护卫车阵两翼的骑兵马上杀出,与这些游骑纠缠在一起,双方都纵马飞驰,利箭掷矛不住的往对手要害招呼过去,一沾即走,绝不恋战,打得好不热闹。这种小打小闹显然不能阻挡明军前进的步伐,明军军阵森严,照着小凌河一路高歌疾进! 六十七 大凌河悲歌3 张洪谟带领骑兵追了两里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该死的建奴跑得飞快不说,而且边跑边朝后面放箭,箭箭都照着明军骑兵的脸射,箭箭咬肉!看样子,这帮建奴已经将蒙古鞑子的本事学到手了,继续追下去等于是自己拿脸去拦建奴射来的箭,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他下令停止追击,清点一下伤亡,吓了一跳,就这点路,已经没了五六十人了! 张副将朝后金骑兵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愤愤的骂:“孬种!” 早期的后金骑兵更像是骑马步兵,骑着马运动,到达战场后下马列阵,用密集的箭雨和凶悍无比的白甲兵将明军击溃,然后再上马追杀,能奔射的骑兵并不多。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蒙古部落归降,大批骑射精湛的蒙古弓骑兵也成了后金八旗中的精锐,甚至将骑射的绝技传给了女真战士,在明清战场上,越来越多的出现了这些轻装飞骑纵横驰骋的身影,对于明军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张洪谟虽然不忿,却也知道再追下去只会被射得溃不成军,无奈之下,带领部队返回到车阵中间,不敢再轻易出击了。 张春也不在意,指挥大军继续向前推进。很快,他们遇上了后金的第一道防线。后金正蓝骑用拒马、鹿砦将官道封死,弓箭手射在俺体后面,不住的朝着明军放箭,粗大异常的拒马枪架在拒马上,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明军刚刚从地平线后面冒出来,就听到了钝刀刮篾青般刺耳的呼啸声,数支一米多长的利箭破空而来,钉在盾车上,坚厚的盾牌一射就穿,破裂开来!是床弩,也只有床弩才能射出这种跟短矛一样的利箭!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架床弩开火了,又是三箭齐发,一匹拉车的马马头被打了个稀烂,头盖骨变成碎片溅了出来,骡马轰然倒下,战车也就动弹不得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一架床弩甚至射来一支五尺多长的标枪,这支标枪从战车间隙间穿过,射入明军步兵中间,一名明军上半身被生生撕裂,血雨溅起两米多高,这支带血带肉的标枪速度不减,射入一名什长的胸口,将他带得双脚离地往后飞出几米,与后面一名火枪手穿成了一串! 张春见状,不禁发出一声咒骂。建奴没有这个能耐制造如此精密的床弩,这些床弩十有八九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这些床弩在抗击建奴的时候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现在用到自己人身上,效果倒是出奇的好!他厉声叫:“开炮!开炮!打烂那些拒马!” 几门大炮被推了上来,炮口对准那层层密布的尖桩、拒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铅弹激射而出,铅向那道该死的防线,大多数都因为准头不足落空了,但还有有两枚击中了那些障碍物,尖桩一打就断,拒马被擦上一下,登时散架!还有一枚铅弹也不知道炮手是不是韦小宝投胎的,准得不能再准的砸在一架床弩身上,喀喇一声大响,床弩被砸成了碎片,尖锐的木屑利箭般射向后金士兵,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好几名后金士兵满脸都是木刺,捂着被刺瞎了的眼睛扑腾哀嚎。 几具伏远弩同时发射,五六名明军炮手被打得向后直飞出去,但是并不能阻止明军火炮作第二次发射。这一次,火炮推得更近了,打得自然也更准,六枚铅弹有五枚击中了木桩和拒马,将这些讨厌的障碍物撕碎或者打翻,自然而然的,躲在后面的后金士兵也被打翻了不少。明军士兵放声欢呼,举着盾牌手持长枪朝后金防线猛冲过去。火炮装填实在太慢了,指望炮兵帮他们将所有障碍都清除掉,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步兵打算自己解决问题,趁着建奴还没有将缺口堵上便冲过去,一举将他们击垮。后金弓箭手直起身体来,强弓拉成满月状,利箭破空而来,明军举起盾牌遮住上半身,利箭射在盾牌上,笃笃作响,很多盾牌被射穿,把明军士兵的手和盾牌钉在了一起,顿时惨叫声大作,一些明军士兵剧痛之下甩掉了盾牌,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箭雨之下,马上就被射倒了。 后金士兵兴奋的叫:“射!射死这帮明狗!”用最快的速度倾泄着自己箭袋里的箭枝,不断有明军士兵中箭倒下。但是抬枪的轰鸣打断了他们的单方面表演,大得出奇的铅子激射而来,射得正来劲的弓箭手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横飞,箭雨一下子稀疏了下去。弓箭跟火箭对射,只要火枪的质量信得过,弓箭手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明军步兵见后金弓箭手被打哑了,发出一声怒吼,扔掉盾牌加快脚步猛冲过去!当他们逼近之后,那些拒马后面马上冒出了后金士兵的身影,拒马枪缩回,蓄势待发,弓箭手一轮疾射,又放倒了不少。明军也被射出火来了,逼近到十几步之后齐齐发出一声大喝,两三百杆投枪脱手掷出,将那些弓箭手和床弩射手生生钉在了地上,手持长枪的士兵长枪架在拒马上,照着没有被投枪击中的后金士兵没头没脑的猛捅!但远比明军长枪要长得多的拒马枪抢先一步刺了过来,沉重的拒马枪速度并不快,但是杀伤力惊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破开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家丁的铠甲,狠狠的贯穿他们的胸膛,然后抽出,带出喷泉般的血箭。后面的明军将被刺中的士兵往布满铁钉的拒马上一推,将长枪架在死者肩上照着后金士兵的脸狠狠刺过去,被刺中的后金士兵惨叫声同样震天动地。几百名士兵隔着拒马用长枪对捅,不断有人被刺倒,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尸体很快就撂起了好几层。看得出,是后金士兵占了便宜,他们所使用的拒马枪比明军的长枪长出一米不止,一寸长,一寸强,再加上后金士兵那惊人的膂力,将笨重的拒马枪变成了一件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器,被刺中的明军士兵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几十支拒马枪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伸缩不定,几乎每一次刺出,都有明军惨叫着倒下。 不过这一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明军有意识的将死者推到拒马上,很快,拒马上就布满了尸体。随着一声粗野的狂喝,一批手持朴刀的明军士兵从长枪兵中间杀出,趁着拒马枪收回之机,手撑着尸体发力一跃,路过拒马,落到后金士兵面前。掩护拒马枪手的后金士兵挺枪就刺,将十几名明军士兵刺死在拒马上,而安然落地的明军士兵也不客气,朴刀抡得呼呼风响,照着拒马枪手的脖子猛砍,拒马枪手面对近在咫尺的明军刀盾手,处境跟手持七米长矛被罗马剑手滚到面前的马其顿士兵一模一样,只有被宰的份,上百把朴刀一顿猛砍,这些可恶的拒马枪手被砍得一个不剩了。更多的明军手撑着尸体跃过拒马,加入贴身肉搏的行列,这方寸之地顿时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屠场。明军的格斗技巧、实战经验跟后金士兵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双方的损失相当悬殊,但是架不住明军人多,面对源源不断的冲过来的明军,这个后金牛录很快就抵挡不住了,扔下一地尸体逃之夭夭,至于那些负责操纵床弩的汉军士兵,一个都没逃掉,被明军生生剁成了肉泥。 明军搬开尸体,拆掉拒马,清理掉所有障碍,大军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几场激战,规模都不是很大,后金利用鹿砦、壕沟、拒马作掩护构筑防线,打得异常坚决。但由于兵力太过分散,每一道防线的兵力都不是很多,一般都是一两个牛录,根本就抵挡不住数万明军的猛烈进攻,很快就被打垮了。明军的车阵像一台压路机,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往前滚动推进,将后金的防线毫不留情的粉碎,一路高歌向前突进。一连取得了好几场胜利,明军的士气高涨到了极点,已经不用军官威逼利诱了,推进速度大大加快,动能也越来越强,到后来,像那些一两个牛录据守的防线,几乎是一个回合就被他们冲垮了,仅仅一个上午,他们就攻下了后金六道防线,清澈见底的小凌河像一条带子一样在他们面前展开,他们离目的地很近了。 形势一片大好,大家都乐观起来。然而,张春却眉头紧皱,因为他注意到后金每次撤退都是整齐有序,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明军虽然奋勇冲杀,但是每一战歼灭后金的兵力其实很有限,极少有过百的。显然,后金并不是真败,他们是在诱敌深入,这一道道防御薄弱的防线,不过是他们抛出来挑逗明军胃口的诱饵罢了。 如果这真的是建奴在诱敌深入,那么,建奴的主力会在哪里等着明军? 望着河水滔滔的小凌河,张春陷入了沉思。 六十八 大凌河悲歌4 张洪谟、王之库、满库等将领纷纷派人过来请示:是否渡河? 张春没有犹豫,下令立即渡河。都到这一步了,不管建奴在前面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明军也只能勇往直前了,还能退回锦州去不成? 小凌河有好几座石桥,都没有被破坏,可供利用。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条河不是什么大河,可以徒涉。骑兵和战车沿着石桥涌了过去,明军步兵则淌着不到一米深的河水,忍受着刺骨的寒冷走向对岸。张春捏紧双拳,掌心出汗,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漫山遍野的骑兵突然呼啸杀来,半渡而击之,此时明军阵形不整,肯定抵挡不住的! 幸运的是,皇太极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是并没有把“并渡而击之”这一招活学活用,明军得以从容渡河,然后结阵。此时,明军终于看见了后金的主要防线:后金在官道东北向列营十二座,壕沟蜿蜒,土垒坚实,鹿砦密布,异常坚实,饶明军一路摧毁了后金好几道防线,战意高昂,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跟这道防线相比,此前碰到的防线简直就是小儿科啊! 张春观察这道防线良久,心中有数了:明军是啃不下这道防线的! 也不是真的啃不下,只是需要付出异常惨重的伤亡。以明军现在的作风,逼他们去打这种尸山血海的攻坚战,他们会造反的!没有办法,他下令:“放弃官道,绕道长山,直取大凌河南门!” 明军放出双倍的游骑遮蔽战场,主力转向长山,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进。后金大营毫无动静,就这样目送明军主力离开,只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此时,后金哨骑越来越多,像一群打不散的苍蝇,围着明军主力打转,看着真是烦透了。明军游骑不断与这些哨骑追逐厮杀,双方你来我往,利箭破空之声和三眼铳的鸣放此起彼伏,恶战中,各自的损失都不轻。宋伟还好,吴襄则心疼得心肝都在抽搐,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本钱啊,照这样打法,他有多少本钱够消耗的!该死的张春,该死的孙承宗,成心要将他打成光杆司令呢!他打定主意了,见势不妙还是要逃,傻子才陪张春那个书呆子在这里死战呢!关宁军窝在山海关、宁远、锦州,就算什么仗都不打,纯粹混吃等死,一年也能拿到四五百万两银子的辽饷,跟建奴死战除了成堆的尸体之外还能得到什么?真是一帮蠢材,连这笔仗都不会算! 张春并不知道吴襄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无能为力————辽西将门不都是这德性么?朝廷明知道他们消敌怠工甚至卖粮资敌,也拿他们毫无办法,他小小一个永平兵备道能拿他们怎么样?他指挥大军摆军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势,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好不容易,过了长山,离大凌河城越发的近了。然而,明军还来不及庆祝,地平线后面就掀起了冲天烟尘,滚雷般的轰鸣由远而近,充斥所有人的耳膜,狂风呼啸,雷鸣电闪,莫过于此!紧接着,暴雨瓢泼而下,这是数千张强弓倾泄过来的箭雨,冲涮着明军车阵。透过呛人的尘埃和密集的箭雨,明军可以看到无数骑兵漫野而来,马上骑士挽开四尺强弓,箭若联珠,几乎箭箭咬肉,利箭密如斜雨的扫过,车阵锋线顿时被死神的羽翼覆盖,有盾牌保护的士兵还好些,后排士兵就惨了,成丛的倒下,惨叫声响彻云霄!明军陷入慌乱之后,有的四处乱跑躲避箭雨,有的惊骇的狂呼:“建奴!建奴来了!建奴————”狂呼大喊之声被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所代替,在箭雨笼罩之下,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战袄的明军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一个个都被射成了刺猬!这支弓骑兵风驰电掣,全凭双腿控马,手中的复合弓不停的鸣放,将致命的箭镞射入明军车阵之内,不等明军架起弓弩枪炮,又勒转马头呼啸而去,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成堆的尸体。这是后金兵中一支精锐————锡伯飞骑,主要由锡伯族人组成。锡伯族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骑射之精湛,连八旗军也甘拜下风。皇太极为了打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东北绝大多数的部落都被征发了,锡伯人也不例外,超过两千锡伯族青年骑着骏马,带着心爱的复合弓走上战场,这是这些轻装飞骑士首次出击,第一个回合便让明军吃了大亏。 锡伯飞骑突袭带来的惊恐和震撼还没有消散,蹄声又起,无数游骑从四面八方涌出,在明军弓弩火枪射程之外往来驰骋,大声怪叫,一下子就将明军的哨骑给压了回来。紧接着号角齐鸣,三列骑兵像三堵望不到头的墙一样出现在宽大的战场上,并肩驰骋,人喊马嘶,在骑兵后面是规模更为庞大的步兵方阵,正蓝旗、镶蓝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族,一共正旗排成左右两翼,旌旗似海,杀气冲天。包衣奴才吃力的推着盾车往前走,后面是数以千计的弓箭手,手持强弓,背负羽箭,缓步向前;庞大的箭阵后面,身材高大而粗壮的重甲之士身披两重铁甲,仿佛一尊尊铁塔,手执长达七尺的虎枪,虎枪上数道血槽令人不寒而栗;再后面则是各旗的披甲步兵,身披铁甲或者棉甲,手执长矛重剑,焦急的等待着出击的命令。排在最后的就是由包衣组成的啦啦队了,他们手里握着布满缺口的顺刀,劣铁打制的斧子,或者干脆就是一根削尖的木矛,他们还不够格上战场,但帮忙搜集战利品还是可以的。包衣在后金是最底层的人,命比蚂蚁还贱,不仅要承担繁重的农活,照料牲口,还要服军役,作为役夫为大军运送粮草,修桥铺路砍柴挑水之类的苦活通通都归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不过,他们还是有点盼头的,就是成为抬旗,成了抬旗之后就可以管好几个包衣,也算是熬出头了,要是能够加入汉军,吃饱饭是没问题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跟在八旗军后面抢到一点战利品。有了这点盼头,包衣们也很渴望能够参加战斗,获取军功,只有军功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这片海洋一般的旌旗簌拥着身披金甲的汗王,后金和蒙古的主人,皇太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明军那个庞大的车阵。费尽苦心,终于将这支明军引到了他预先选好的战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然而看着明军车阵中密密麻麻的枪炮,他心里还是掠过一丝忧虑。 这一仗打下来,后金健儿怕是要折损颇多了吧…… 目睹后金精锐那气势磅礴的军阵突然冒出来,吴襄只觉得手足冰冷,面色煞白!上当了,上当了!该死的建奴,居然在这里等着他们!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眼前的建奴,只怕四万都不止了吧,这仗还怎么打! 张春喃喃说:“终于出现了……”他一直有预感,建奴主力肯定会在哪里等着他的,现在看到建奴主力倾巢出动,一点都不意外。他沉声下令:“王之库,你守好左翼。张洪谟,右翼交给你了……右翼战车比较少,肯定是建奴重点进攻的方向,你千万要当心!” 这两员大将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张春指着前方那骇人的军阵,一字字的说:“建奴精锐尽出,妄想将我五万大军一口吞下,其攻势一定会极其猛烈。此战关乎五万大军的生死存亡,你们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后退半步,否则休怪本官请出尚方宝剑,取你等人头!” 众将齐声说:“严防死守,一步不退!” 皇太极打量着明军的车阵,说:“这个张春还是有点本事的,布下的车阵异常坚固,想要啃下来,真的得费一番周折。不过,摆出这么个乌龟阵来,他终归还是逃不脱挨打的命运!” 一位投降过来的汉官说:“汗王,不必如此费事,我大金的赫赫军已经让明军胆寒了,待奴才上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能说动张春领兵投降,避免这场血流成河的恶战!” 皇太极觉得劝降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虽说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即便是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而万一成功了,可就赚大了。他说:“那就麻烦爱卿了。” 那汉官说:“愿为汗王效死!”整整衣寇,纵马驰出军阵,朝着明军车阵奔去,边跑边放声大叫:“我乃大金使者陈余,与张春张大人是故交,请张大人出来一叙!” 明军那边没有动静。这位汉官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跑,声音越发的响亮了:“我乃大金使者陈余,请张春张大人……” 这次明军有动静了,一名把总一声令下,数十名弓箭手举弓齐射,那位立功心切的汉官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射成了海胆,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明军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你们放马过来就是了,我们等着,少拿这些走狗来恶心人! 看到那名倒霉的汉官连人带马被射得体无完肤,后金军没什么反应,在他们看来,死一名汉官跟死条狗差不多。皇太极却怒了,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消灭他们!” 六十九 大凌河悲歌5 汗王一怒,非同小可,数千轻骑兵马上呼啸杀出,躲在明军火枪射程之外往来驰奔,大声怪叫,作随时进攻状,向明军施加压力。车阵中的明军放眼望去,四下里全是后金骑兵的身影,沙尘滚滚,人喊马嘶,置身其中,他们有一种已经被四面包围了的恐惧,而随着后金骑兵一次次靠近,这种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明军军官大声呼喝着让士兵们保持冷静,但是没用,能在战场上保持冷静的就不是新兵了。当一队轻骑兵怪叫着朝车阵冲过来,并且越逼越近之后,终于有人坚持不住了,打响了手中的鸟铳。枪声一响,神经几乎要绷断了的明军士兵像是找到了发泄渠道似的争先恐后的开火,只听到一阵阵密不透风的枪响,明军车阵前沿几乎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火舌飞窜,铁弹横空。 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次射击虽然非常密集,但是距离太远,中弹倒地的后金骑兵就没几个。枪声刚停,后金骑兵马上纵马杀了过来,箭若联珠,利箭破空间,明军士兵应弦而倒。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明军更加慌乱,本就装填缓慢的火铳这回更慢了。但是左翼的明军在王之库的指挥之下很快就打出了第二轮齐射,数以千计的佛郎机同时开火,铅弹呼啸,后金骑兵本能的用盾牌去挡,却哪里挡得住?铅弹扫过,木盾穿,铁甲碎,人马俱亡!绕阵而射的后金骑兵被放倒了一大片,后面的见状大怒,战马加速冲上去!这回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箭雨。左翼不仅有数量众多的佛郎机,还有数千弓箭手,后金骑兵一冲上来他们马上放箭,根本就不考虑自己能射中什么,反正这么多张弓同时放箭,在射程内的人想不挂彩都难!这一轮箭雨过去,又将后金骑兵给射了个人仰马翻。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明军火枪手从容的装填子铳,然后瞄准,射击,佛郎机的火力不曾断绝,弓箭手更是绵绵抛射,整个左翼就像一只大豪猪,全身都是尖刺,叫人无从下嘴。 右翼,张洪谟的才具跟王之库相比明显有差距,再说他们的战车也不如王之库这边的多,跟后金骑兵对射是相当吃亏的。几轮齐射之后,整个阵线已经被硝烟笼罩,难以视物,后金骑兵射来的利箭穿破烟幕,带走一条条生命,带给明军无穷的恐惧。后金骑兵很快就发现左翼不好啃,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右翼来,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明军的火枪也让他们折损不小,但是这些骑兵坚信,最终胜利的肯定是他们,他们太了解明军了,时间一长,明军的火枪火炮就会发热,射速就会大大下降,他们大开杀戒的时候就到了。后金骑兵猛烈的攻势给了张洪谟极大的压力,那无情的箭雨像削萝卜似的将右翼一层层的削弱,中箭倒地的士兵越来越多,惨叫声也越来越凄厉。很快,右翼就传出了火枪炸膛的轰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时间推移,炸膛的火枪越来越多,而质量可靠的佛郎机,子铳也濒于耗尽,右翼陷入了慌乱之中。 轰轰轰轰轰! 就在这时,明军车阵中突然传出巨大的轰鸣,各种口径的大炮同时开火,灼热的铅弹从炮膛中飞出,砸入越逼越近的后金骑兵中间,登时溅起大片大片的血光!铅弹携着巨大的动能飞来,如果足够凑巧,一发炮弹能够打穿七八名骑兵,好些后金骑兵被铅球砸个正着,人马俱碎。这还不算,又有几门炮开火了,这回发射过来的是链弹。所谓链弹,就是用一根两三米长的链条连着两个半圆的铅球,那两个铅球平时用蜡粘在一起,发射出去之后,高温和冲击力会将它们分开,链条拉直,像风车一样扫过去。刚刚被实心铅球砸得血肉横飞的后金骑兵还没有回过神来,链弹又扫了巡来,好几名后金骑兵被挂了一下,两个半圆的铅球呜呜旋转,链条绞紧,一下子就将他们扯成了碎片,碎肉碎骨内脏碎片喷泉似的喷出老远。绞碎了第一个目标之后,链弹的动能并不稍减,继续往前飞,有人的脑袋被铅球碰了一下,当即脑浆迸裂;有人脖子被链条挂中,整个脑袋都给拧了下来……链弹扫过,遍地都是残肢碎肉,惨不忍睹。后金骑兵给吓着了,呼啦一下退了回去。 张春松了一口大气,还好,炮营及时开火,打退了建奴,不然张洪谟怕是撑不住了。利用这点难得的时候,他下令从中军抽调两千火枪手和一千弓箭手,充实到右翼去。明军深知时间珍贵,调动十分迅速,张春命令刚下,三千明军便火速往右翼运动。然而,他们的动作虽然快,但还远远不够快!还没等这支新锐赶到右翼,后金方阵前沿突然响起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硝烟漫卷,火焰喷发,数十枚铅球破空而来,目标正是右翼!这些铅球有些砸在战车上,战车当即散架,破裂的木板四处乱飞,躲在战车中的弓箭手顿时成了团团肉饼!而砸在明军步兵中间的铅球给明军带来更加惨重的伤亡,它凭着无以伦比的动能横冲击撞,擦中脑袋就是脑浆迸裂,扫中腿部,整条腿都会被打断,一枚铅球打过去,往往有六七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明军的阵列中被开出一条条血胡同,惨不忍睹。而遭到炮击的明军的反应,跟大凌河城那些堠台中的守军遭遇炮击时是一样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神情呆滞,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大炮! 建奴居然有大炮! 张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己方的大炮炸膛了,赶紧派人过去查看。然而查看的结果却让他面色惨白。不等他反应过来,后金炮兵又开火了,又是几十枚铅球砸过来,右翼战马狂嘶,战车破裂倾倒,中炮的士兵的惨叫和惊骇欲绝的士兵的狂呼如海啸一般,几乎淹没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后金炮兵似乎很享受这种折磨对手的感觉,以最快的射速开火,一连打了四个齐射,每一次齐射,都等于在明军那已经绷到极限了的神经上狠割一刀!四个齐射下来,右翼的阵线已经一片狼籍,死伤一地,很多明军士兵扔掉手里的火枪,狂呼大喊,奔走若狂! 皇太极看得清楚,果断下令:“弓箭手,撕开他们的右翼!” 前面轻骑兵与明军的缠斗只是在消耗明军的弹药,并没有动进格————指望轻骑兵攻破防守如此严密的车阵,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呢,真正破军杀将的,还是步兵。苍凉的海螺号中,后金包衣们使尽全力推动盾车,一堵墙似的朝明军车阵逼近,盾车后面,六千弓箭手排成六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明军逼近。而那些手持虎枪的重甲步兵也在各自的牛录旗的指引下向前推进,重甲铁骑兵则往相对难啃一些的左翼运动。战机出现了,后金那庞大的方阵开始隆隆运转,当那一个接一个的方阵往前推进的时候,明军似乎看到一座座大山正在朝自己压过来。 张洪谟一刀砍死了一名惊慌失措的士兵,嘶声咆哮:“开火!开火!把那些建奴打回去!” 明军也想开火,问题是现在火炮过热,佛郎机的子铳也耗尽了,就剩下鸟铳和三眼铳了。在明军士兵眼里,鸟铳比后金的弓箭还要可怕,经常是一打就炸膛,一炸膛,火枪手非死即伤,再者,由于工部那些大佬们非常超前的思维,明军士兵有幸领先世界四百年用上了小口径步枪————这些鸟铳的口径都小得丧心病狂,往往只有六毫米出头,劣质火药再加上这么小的口径,打过去有个屁用!至于三眼铳,这玩意儿倒是比较皮实,不会炸膛,奈何杀伤力太差了,十几步内还能轰倒敌人,超过二十步就只能听个响了。生死关头,明知道这些武器很不靠谱,明军也顾不得了,枪管发烫的鸟铳、三眼铳争相发射,刺耳的枪声中夹杂着鸟铳炸膛的爆响和惨叫,异常的混乱。铅弹成片的飞过去,打在盾车上,盾车蒙了湿棉被和牛皮,铅弹打上去噗噗作响,听着热闹,可是屁用都没有。少数还能开火的抬枪也对着盾车开火,这次终于奏效了,轰鸣声过后,盾车被生生打穿,后面的弓箭手被轰得血肉模糊。然而,能开火的抬枪实在是少得可怜,就这么几杆,能顶什么用?别说那些久经战阵的后金弓箭手,就连瘦弱的包衣奴才也没拿这点伤亡当回事,闷不作声的推着盾车继续往前走! 在明军绝望的嘶叫中,盾车停在了距离他们约五十步的地方,天鹅哨那尖锐悠长的哨音拔地而起,直上云霄。六千名弓箭手同时举起复合弓,弓弦颤响连成一片,扯动着人的心弦,利箭离弦的尖啸声几乎连成一线,没有任何间隙,六千支利箭划过天际,朝明军泼了下来。未等第一支箭落地,第二轮箭雨又被抛射到了半空,接着是第三轮、第四轮…… 起风了,这是金属风暴。 下雨了,这是死亡之雨。 七十 大凌河悲歌6 羽箭如倾盆大雨般落下,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毛骨悚然,死亡如同风暴一般席卷整个右翼阵线,没有人能够幸免,在后金复合弓弓弦颤响中,明军成排倒下。前排的前军还好些,有盾牌保护,后排的就惨了,他们几乎只有一件单衫,后心精心打制的轻箭可以很轻松的贯穿他们的身体,箭雨冲涮之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抬头望着天空中密集飞来的羽箭发呆,然后中箭倒下。 在盾车的掩护之下,后金弓箭手从容的射出十轮箭雨,将六万支利箭倾泄到明军头上,然后退了回去。十轮箭雨过后,明军右翼已经是尸横遍野,侥幸没有倒下的明军惊恐的看着四周,看到的尽是成堆成堆的尸体和挣扎惨叫的伤员,右翼几乎被射垮了!然而,他们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后金弓箭手是退下去了,但是战鼓却擂得震天动地,野兽般的嚎叫声响起,数以千计身披重甲的步兵眼带血光,举着虎枪朝他们冲了过来!倒在地上的伤兵成了第一批牺牲品,一双双铁鞋抬起,落下,骨骼断裂声和伤兵垂死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不知道多少中箭倒地的伤兵就这样被他们生生踩死了,这些重装步兵却看也不看,踏过一具具血淋淋的躯体,朝浑身发抖的幸存者扑去!有些明军从他们手中那可怕的虎枪认出了这些重装步兵的来历,惊骇欲狂:“索伦死兵!是索伦死兵!” 所谓的索伦死兵,其实就是索伦部————别想岔了,东北并没有什么索伦族,索伦部是明末清初对分布于石勒喀河、黑龙江流域、外兴安岭一带的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和达斡尔族的总称,是黑龙江中上游的土著部族集团。这些少数民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之中,忍受着暴风雪的侵袭,猛兽的攻击,饥饿的折磨,顽强的生存着。苦寒而贫瘠的土地磨练出他们坚韧顽强的性格,暴风雪和猛兽打磨出了他们非人的身骨子,使得这些渔猎民族异常的强悍,在泼水成冰的季节带着一块肉干一袋劣质烈酒上山追熊猎虎,在树木都被冻得喀喀开裂的山林中呆上十天半个月对他们来说只是等闲事而已。后金苦于自己人口太少,每统治一地,必大量征发当地青壮为自己效力,比如说蒙古人、锡伯人、索伦人甚至朝鲜人。索伦部的青壮因为勇猛善战,力大无穷,很快就成了八旗军中的重要战斗力,每当战局陷入胶着或者明军战线出现动摇的时候,这些身披重甲手持虎枪的索伦兵就会上阵,而他们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将明军的防线撕开,将明军冲垮。明军称这些重甲步兵为“死兵”,并不是蔑视他们,而是畏惧,怕到了骨子了!每当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冲上他们的阵地,撞开他们的阵列,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尸山血海! 现在,索伦死兵又来了…… 张洪谟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索伦死兵在自己的阵地横冲直撞,撞翻盾兵,踩死伤兵,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建奴还真是看得起他,一口气动用了这么多索伦死兵!他回头望向中军方向,只见那面绣着大大一个“张”字的战旗还在原位,迎着寒风猎猎舞动。他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发出一声怒吼:“跟我上!”挥舞长刀冲了上去。张洪谟身后的家丁没有迟疑,发出一声呐喊,猛冲上去,刀枪并举,照着那些铁罐头一般的索伦死兵猛砍猛剁!索伦死兵不闪不避,长刀砍在他们身上当当作响,长枪刺上去,枪杆绷成弓形,枪尖却难以寸进!狞笑中,索伦死兵手中的虎枪闪电般照着明军家丁的咽喉或者胸部刺了过去,又快又准,明军家丁还没来得及撤回刀枪格挡,虎枪枪刃便已经轻松破开他们的甲胄,齐柄刺入咽喉或者胸口,从背后血淋淋的突出一大截。被刺中的明军创口处鲜血标溅,没等他们倒到地上,便已经断了气。这些家丁的装备比明军普通士兵要好得多,但是他们的盔甲的质量仍然是不敢恭维,而索伦死兵的虎枪破甲能力又是出了名的强,这些家丁跟裸体与索伦死兵肉搏差不多!索伦死兵像铜墙铁壁一样压上来,虎枪不断刺出,几乎每一枪都要刺入一名明军家丁的要害,带走一条生命。几乎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张洪谟身边那点家丁被死伤殆尽了。一些明军士兵鼓足勇气扑了上去,顽强抵抗,然而他们的装备和训练跟索伦死兵相比都差得太远了,上去只能是送死。索伦死兵不断往前推进,明军被他们一丛丛的刺倒,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阵线很快就被撕裂了,更多的后金步兵从索伦死兵打开的缺口涌入,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白刃战中,右翼血流成河! 在左翼,王之库同样遇上了大麻烦,佛郎机的子铳已经所剩无几,至于鸟铳和三眼铳,连明军自己都看不上这破玩意儿。数百后金铁甲重骑兵轰隆隆的朝着他们的防线猛冲过来,大地震动,声若滚雷,王之库骇然变色,厉声叫:“放箭!” 明军万箭齐发,羽箭如沙,打在后金的铁甲骑兵的身上,火星四溅。万箭齐发固然壮观,然而后金铁甲骑兵人马俱披重甲,除非是用破甲重箭或者用强弩发射破甲锥,否则根本就射不穿。明军的弓箭手显然不可能会有破甲重箭这类需要消耗太多铁料和工时的、贵得要死的箭枝,弩兵更不可能拥有纯钢打制的破甲锥,因此一轮轮箭雨射过去,射在后金铁甲骑兵身上,箭枝四下乱溅,或者挂在甲叶上,除少数几支射中马腿放倒了几匹马,掀翻了几名铁甲骑兵之外,屁用都没有。距离只剩下二十来步了,铁甲骑兵各自扬起手中的标枪,朝正在疯狂放箭的明军弓箭手掷去,枪借马势,又快又沉,连盾牌都挡不住,被击中的明军士兵身体被贯穿,惨叫声此起彼伏。掷出一轮标枪之后,这些铁甲骑兵拔出了马刀,再往前十几步就能冲进明军车阵中了,他们已经可以预见马刀劈裂明军士卒的躯体,鲜血四溅的血腥场面了。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猛烈的轰鸣粉碎了这些铁甲骑兵的美梦,十几门大炮突然响了!这是一种大型佛郎机,足有千斤之重,全部用葡萄弹,威力无比,在同时代的西方近代军队中大量装备,往往一炮就能废掉敌军一个中队。明军也装备了这种火炮,将它们部署在车阵前沿,只是因为它们打不远,一直没有开火。现在这些铁甲骑兵以为明军所有火炮都过热了,没有办法开火了,径直往炮口撞,王之库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十几门蓄势已久的佛郎机炮同时开火,成千上万铁弹子铅弹子横扫而出,劈头盖脸的打向近在咫尺的铁甲骑兵……近距离遭到葡萄弹攻击的下场是非常悲惨的,后金铁甲骑兵不管是人是马,身上都炸起一撮撮血雾,被打碎的叶甲四处乱飞,暴露出一个个血淋淋的伤口,前排的铁甲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稍后的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再后面的就算人躲过了,马也躲不过……如果杨梦龙在场,绝对会怀疑这帮倒霉的孩子是不是遭到了马克沁重机枪的扫射! 十几门大型佛郎机一次齐射,前面几排重甲铁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甚至打穿了重甲铁骑兵厚厚的队列,葡萄弹在近战中的威力,算是发挥到了极点。遭到重创的重甲铁骑兵眼都红了,咬紧牙关,纵马跃过满地死尸和在血泊里蠕动的伤兵伤马,撞入明军车阵之中!葡萄弹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在这个距离只有一次机会,这些重甲铁骑兵的马刀和长矛是不会给明军发射第二次的机会的,几辆战车被狠狠撞翻,将明军弓箭手给暴露了出来,这些惊慌失措的弓箭手惊恐的看到铠甲上沾满血污的铁骑朝自己横冲而来,没等他们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就被狠狠的撞飞或者掀翻,碗口大的马蹄狠狠踏落,登时肚破肠流。明军的弓箭手和火枪手没有近战武器,面对风驰电掣的重甲铁骑兵,只有被屠杀的份,杀红了眼的重甲铁骑兵像洪水一样冲垮了火枪手和弓箭手的队列,又犁田似的在步兵队列中犁出一条血路,直捣中军大营!王之库又惊又怒,指挥一队身披铁甲手持长刀长枪的家丁迎了上去,用长刀砍马腿,用长枪刺马背上的铁甲骑兵。弩兵也端着强弩抵近这些可怕的重甲铁骑兵,照着面门怒射。连续撞开弓箭手、火枪手以及步兵方阵之后,重甲铁骑兵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便依然十分凶悍,长矛猛戳,马刀连砍带劈,大呼酣战,不断有明军被他们的长矛刺穿身体,或者被马刀砍断脖子,浑身浴血,抽搐着倒下。后金步兵也涌了进来,步骑配合,威力大增,打得明军节节后退。明军也豁出去了,前排的倒下,后排的涌上来,仗打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花巧了,大家挤在如此狭窄的战场,别说后退,连闪避的空间都没有,只能一刀换一枪,一命换一命,这个突破口的战事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的伤亡都是异常惨重。 像这种短兵相接的血战,只要是舍命厮杀,伤亡比不会太过悬殊的,这也是中国历代兵家极力避免跟阵列严整、纪律严明的敌军正面硬拼的原因。 越来越多的战车被掀翻,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卷入白刃战中,蒙语、满语、汉语的咒骂声和惨叫声响彻云霄,战场上血流成河。 张春的将旗仍然岿然不动,这位文人出身的将领冷静的观察着战场上的变化,调动手中的部队,将他们派往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后金在明军的防线撕开了好几个突破口,但是马上就遭到明军的顽强抵抗,进展缓慢,后金已经占据主动,但是一时半刻,还是没有办法把主动化为胜利,明军意志之顽强,令他们惊讶不已。 皇太极也很冷静,一支支部队被他派出去,投入战场,一批批士兵浑身是血的抬了下来,有些还没等抬到他的面前就咽了气,他也没有眨一下眼。只是他的心其实没有这么淡定,明军实在太顽强了,照这样打下去,就算能消灭这五万明军,后金也得付出数千人甚至上万人伤亡的代价,人丁稀少的后金是打不起这种仗的!如果这一仗伤亡太过惨重,他拿什么来迎战即将抵达锦州的那两支飞军?拿什么来迎战源源不断的到达关外的明军援兵? 大金太小了,耗不起呵……明朝输得起,就算张春所部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就算那两支飞军也全军覆没,他们还是能派出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援军,他们还能承受无数次五万人全军覆没的惨败,而后金,只要一次,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莽古尔泰退了下来,这货整个都成了血人,还挂了两处彩,喘着粗气叫:“老八,明狗打疯了,杀透了一层又来一层,砍翻了一片又来一片,照这样打法,我们要死很多人的!” 皇太极黑着脸说:“死再多人也得打!如果不能消灭这支明军,我们这几个月来心血就全白费了!” 莽古尔泰有点苦恼:“这道理我也知道,可是伤亡真的太大了……能不能把我那些白甲兵还给我?我正蓝旗损失实在太大了,快攻不动了!” 皇太极正想说话,明军阵中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初时只有少数人在叫,很快,所有明军打肺里吼了出来,那是一种痛苦得几乎窒息的嘶吼:“吴襄逃了!吴襄逃了!” 在后金故意留出的口子里,一支骑兵旗帜散乱,慌不择路的夺路而逃,一个大大的“吴”字若隐若现。 在战事最吃紧的关头,转进大师吴襄再一次抛下了友军,带着自己的部曲夺路而逃,将数万明军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了后金。 莽古尔泰张大嘴巴,有点呆滞,当一个穷光蛋被从天而降的金元宝砸中的时候,也会这样呆滞的。皇太极肥胖的身躯微微摇晃,但马上坐稳了,露出一丝冷笑:“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支关宁军,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吴襄!天佑大金!” 莽古尔泰回过神来,把正蓝旗伤亡惨重的事实抛到了脑后,发出一声怒吼,横枪跃马杀入战团。而此时,明军已经崩溃了! 七十一 大凌河悲歌7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在战场上出现大量逃兵都是极其危险的,这些逃兵的杀伤力比敌军要大得多,一旦出现逃兵,全军的士气就会一跌到底!尤其是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个逃兵能带走一百名士兵,一百名士兵能让两三千人跟着开溜,两三千逃兵能让数万大军彻底丧失斗志,像被洪水冲击的沙堤一样垮下来。明军跟后金打了这么久,死伤异常惨重,火枪火炮坏的坏哑火的哑火,身前身后全是死尸和伤兵,心理承受能力都已经接近极限的,全凭一鼓气在支撑着,而吴襄带领三四千关宁骑兵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开溜,明军的士气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看着那几千骑兵绝尘而去的身影目瞪口呆。当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之后,惊骇和愤怒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所有人都在怒吼:“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帮关宁军打仗,关宁军反倒在这节骨眼上扔下我们逃了,这算什么?他们都逃了,我们还在这里死撑什么?”纷纷扔下武器撒腿就跑,后金趁机发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明军车阵之内一片血海,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加入了逃跑的行列,数万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了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们的溃逃! 张春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还跟建奴打得难分难解,怎么一下子全垮下来了?当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这位老人眼里燃起一团怒火,厉声喝:“吴襄,你……你无耻啊!” 监军董开国对吴襄有没有节操这种弱智的问题毫无兴趣,他只看到后金骑兵咆哮而来,踏死伤兵,撞开明军步兵阵列,离这边越来越近了,利箭蝗虫似的嗖嗖飞来,将身边的卫兵一个接一个的射死……这一切都让这位监军为之胆寒,焦急的对张春说:“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建奴凶猛,我们还是暂避锋芒吧,否则想走也走不了了!” 张春呆呆的问:“走?往哪里走?” 董开国说:“我军虽然伤亡颇多,但主力尚在,要掩护大人杀开一条血路还是办得到的!” 张春摇摇头,惨然一笑,说:“老夫率领关门四万大军出关,非但没能解大凌河之围,还将这支大军也给葬送在长山了,老夫还有何面目苟活?就让老夫死在这里吧!” 董开国急得直跳脚:“大人,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朝廷需要像你这种知兵又肯死战的人,快跟我们走!”让锦衣卫牵来战马,不顾张春踢打喝骂,硬将张春扶上马,然后由锦衣卫和一众亲兵保护着,汇入这股崩溃的洪流之中,拼命往南跑。令人绝望的是,后金骑兵在战场上纵横驰奔,不管他们逃到哪里,总能听到那令人魂飞魄散的马蹄声,总有利箭破空而来,割麦子似的将明军士兵一片片的射倒。数万大军四下逃窜,奔走若狂,这茫茫大平原,却找不到任何可供喘息的地方,他们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本能的撒腿飞跑,直到耗尽所有力气,最后被后金骑兵追上来,从背后一箭将他们射死…… 当然,也有不逃的。当明军全军崩溃的时候,王之库仍在指挥所部与涌上来的后金步兵恶战,在用战车围成的大圆圈里,数以千计的士兵用战刀,用长矛,用长枪大斧,用打空了子弹的火枪殊死厮杀着,这方寸之地刀光似雪,利箭如雨,新血如花,尸体层层叠叠,惨烈之极。后金步兵好几次突入车阵,又被明军砍了出去,这个越缩越小的车阵像一颗铁核桃,怎么啃都啃不动。搭上了几百条人命之后,后金发现用步兵硬冲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调来了四百锡伯飞骑。这些轻装飞骑士策马绕着车阵狂奔,一支支利箭离弦飞出,带着惊人的精准落入车阵之中,撕裂明军单薄的衣衫,穿透瘦弱的身躯,招来凄厉的惨叫和咒骂声。四百飞骑绕营飞驰,箭若联珠,明军中者辄倒,这个本来就够单薄了的车阵被一层层的削弱。 愤怒的明军用蹶张弩和火枪奋力还击,本来依靠车阵,用强弩和火枪是可以对抗飞骑的,可惜的是明军此时还能用的火枪和强弩实在太少了,再加上平时缺乏训练,准头不佳,他们的还击没能奏效,锡伯飞骑损失极少,而举着火枪和强弩还击的明军士兵一个接一个面门中箭,惨叫着倒下,那本来就稀疏的火力几乎被彻底窒息了。 锡伯飞骑朝车阵里倾泄了近万支利箭,几乎用箭雨将这个小小的车阵从头到尾的洗了一遍,确定明军再也没有什么远程攻击武器可以开火还击之后,这些轻装飞骑士撤了下去,正红旗三个牛录再度手持刀盾长矛,嚎叫着冲进了车阵。这一次,明军没有再红着眼睛冲上来跟他们厮杀,车阵内死伤累累,地上躺满了中箭倒地的士兵,惨叫声和呻吟声几乎盖过了那震天响的厮杀声,还能站着的人已经没几个了。看到建奴冲进来,还活着的明军士兵脸上都扬起一丝绝望,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情,一位身中三箭的明军将领靠着战车吃力的爬了起来,用佩剑柱着地,瞪着建奴直喘气。 杀红了眼的后金士兵举起糊满鲜血的钢刀逼了上去,举刀就砍,牛录额真厉声喝住,上前对那位身受重伤的明军将领说:“你们已经败了,没必要再撑下去了,投降吧!你们都是勇士,我们最敬佩的就是能在战场上舍命厮杀的勇士,只要你们投降,我会请汗王赐你们为抬旗!” 这位牛录额真跟明军打交道打多了,也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语,不用翻译都能听懂。那位明军将领呸的声,唾出一口带血丝的口水,说:“去你的抬旗,王某生是大明的将领,死是大明的鬼!今天我们败了,也就认了,下辈子王某还要做大明的将领,杀你们这帮建奴!”吃力的转身朝向南面,跪下,用尽全身力气高呼一声:“吾皇万岁!”长剑对准自己的心窝猛一发力,利剑洞穿了胸膛,穿心而过,直透后背,鲜血标溅。他向前一仆,在血泊中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那些闭目待死的明军见状悲声嘶叫:“王将军都以身殉国了,我等还有何颜面苟活!”纷纷拔出匕首,或者捡起地上的刀剑,面朝南方高呼一声“吾皇万岁”,拼尽全力将刀剑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 后金士兵都看呆了。 崇祯四年十月一日,大明蓟镇车营副将王之库在长山战役中指挥车营与后金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车营被破后自杀,数百车营伤兵感其忠烈,甘愿陪死,竟无一人偷生。他们用生命悍卫了失败者最后一丝尊严。 但并不是每一名明军将领都像王之库这样明之不可为而为之,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在后金八旗精锐雪崩海啸般的攻势之下,明军兵败如山倒,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被后金从后面追上来砍杀者不计其数,谁都知道在平原上他们是绝对跑不过骑兵的,但就是没有人有这样的勇气转过身去抵抗,只是盲目的追随着大部队逃逃逃,直到被后金铁骑追上,杀死。大家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只想着逃回锦州,只要能逃回锦州,他们就安全了! 逃回到锦州就安全了,这没错,可问题是,他们永远也回不到锦州了。后金骑兵全放了出来,一部份在后面追杀,其余的从明军两翼发力,与明军平行,超越,赶到了明军的前头。当明军狼狈不堪的逃回到小凌河畔的时候,绝望的发现对岸多了一堵铜墙铁壁————后金正红旗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绝望的明军涉水过河,朝正红旗的防线冲去,正红旗用复合弓和标枪招呼他们,在一轮轮箭雨和标枪的招呼之下,妄想涉水过河的明军都变成了尸体,很快就堵住了河道,河水为之尽赤。稍稍一停留,后金主力三面围上,将明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明军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张春望着对岸那一片火红的旗帜,发出一声悲叹:“看来这小凌河之畔,便是老夫的埋骨之所了啊!” 众将领也彻底绝望了,三面都被围得死死的,对岸又是正红旗那坚不可摧的防线,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插翅难飞了!张洪谟喘着粗气,对张春说:“大人,不成了,冲不出去了!我们还是降了吧,好歹还能保住将士们的性命!” “降?”张春抬起头,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密密麻麻的明军将士,说:“我军损失虽然惨重,但是仍有近两万人,只要将士用命,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将军甘心就此投降么!?” 张洪谟嗫嚅几下,说:“可……可是我军已经士气全无,而且疲惫不堪,哪里斗得过建奴!” 张春近乎哀求的说:“再冲一次,如果还是冲不出去,老夫便允许你们投降,可好?” 张洪谟一咬牙,说:“大人都这样说了,卑职还有什么好说的?再冲一次就是了!”转身调兵遣将去了。 董开国抹了一把汗,说:“张将军降意已决,只怕不会再卖力死战了。” 张春凄然说:“老夫何时尝不知道?可是,老夫除了相信他,还能怎么样呢?” 董开国默然。是啊,张春还有得选吗? 说话间,明军军阵中吹响了号角,号声低沉,有气无力的,上千名士兵在张洪谟的指挥下下河,淌着暗红的河水艰难的走向对岸,向正红旗的防线发动了最后一次攻击。他们刚刚下河,箭雨便倾泄而来,在河面上溅起一圈圈的血花,又一轮屠杀开始了…… 崇祯四年十月一日,明朝增援大凌河城的五万大军在大凌河城南门外的长山与满洲八旗精锐相遇,死伤过半,幸存者在小凌河畔向后金投降,仅数千关宁骑兵和少量抢在正红旗过河之前逃过小凌河的步兵逃出生天,明朝最为害怕的全军覆没的悲剧,再一次上演了。 七十二 倒霉的鞑子 北风劲疾,跟刀片似的割裂石头,割裂树身,自然的,也割裂人的皮肤。 卢象升率领一千名骑兵顶着这寒冷刺骨的北风在原野上飞驰。这位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儒将眼里多了几根血丝,嘴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只是用马刺猛踢马腹,让战马跑得更快一些。在他后面,是骠骑营把总钱瑜,一件血红的披风被寒风吹得高高扬起,骠骑营六百名骑兵个个都是这么一身打扮,仿佛一团火烧云一样掠过初冬的原野,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就在卢象升和孙承宗谈话的时候,有跑得快的零星关宁骑兵已经逃回到了锦州,带回了全军覆没的噩耗。孙承宗眼前一黑,昏迷过去,虽然早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当噩梦变成现实后,他还是无法承受。卢象升也红了眼,这可是五万大军哪!朝廷还能凑起几支五万人的大军!等孙承宗醒过来之后,他向孙承宗请战,要求带领骁骑营出战,接应败退下来的明军将士。孙承宗叹息着说:“不要去了,建斗,战局恶化至此,任谁都无力回天了,五万将士能逃回多少,只有天知道……我完全是听天由命了,你何苦再将手里有限的一点骑兵填进那无底坟墓中呢?”但卢象升坚持要出战,能救回一个算一个,孙承宗拗不过他,只好下令从关宁军中调出六百匹状态最好的战马,给骁骑营作为坐骑。关宁军的祖宽,以及客将曹变蛟也愿意领兵出战,大家凑了一千多骑,离开锦州,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小凌河。 天很冷,真的很冷,但是卢象升心里的怒火却越发的炽烈。该死的,就差三天,就差三天!明明张春只需要再等上三天,天雄军便能赶到,稍事休整便能出战了,可张春迫于压力,没等到天雄军赶来便领兵出战,全军覆没!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只觉得胸口都快要憋爆炸了!这也是他坚持领兵前去接应败兵的原因,不找建奴发泄发泄,他真的会把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的! 昏暗的地平线后面出现了一大群黑点,成群的骑兵如丧家之犬般朝着这边逃过来,都是吴襄麾下的关宁骑兵。这帮家伙似乎是在林子里呆了一夜,避过后金的追杀之后才逃回来的,一个个嘴唇都让寒风给吹裂了,哆哆嗦嗦的,神情惊恐,用“惊弓之鸟”来形容他们一点也不为过,看到一身红色军装的天雄军骑兵,他们居然吓得四散逃跑————明显是将骠骑营当成正红旗了,要不是祖宽截住他们大声喊话,还不知道他们会逃到哪里去呢。祖宽见这帮家伙这个怂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骂:“看看你们这熊样,看看你们这熊样!你们还配叫关宁骑兵吗?关宁骑兵何曾像你们这么没出息的!” 那帮熊兵面对建奴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是面对祖宽,脾气可大得很,语气相当的冲:“祖副将,别站着说话腰不疼!有本事你去跟建奴碰碰,让我们知道你多有出息!” 祖宽火冒三丈:“你————”抡起马鞭要抽人,卢象升拦住,问那帮逃兵:“张兵备张大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张春,那帮熊兵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无论如何,扔下统帅逃跑都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一位把总叹了口气,说:“张大人和两三万人一起被团团包围在小凌河北岸,南岸有正红旗挡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北岸则是建奴八旗精锐以及蒙古鞑子上万轻骑,插翅难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也有一些人逃过了小凌河,藏在黑林子里躲了一夜,现在正往锦州逃过来,建奴骑兵就在后面追杀,也不知道能挣扎出几个来……”摇了摇头,也不管卢象升了,带着自己那点残兵败将继续逃,转眼之间逃了个干净。 年轻的曹变蛟瞪圆眼睛,怒声说:“关宁军是怎么搞的,几万大军,让人家一口就吞了下去!” 祖宽有点冒火:“你不知道建奴的厉害,自然是站着说话腰不疼!跟建奴野地浪战,无异自杀……” 曹变蛟高声说:“曹某偏不信这个邪!” 卢象升扬手制止这两位:“两位将军不要争吵。本官打算继续往前,看能不能救出一些袍泽,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曹变蛟睨了祖宽一眼,高声说:“卢大人忠勇无双,变蛟也非贪生怕死之徒,愿为大人前锋,接应张大人!” 祖宽哼了一声:“曹将军你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祖某便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成?卢大人,宽亦愿意为大人前锋,接应张大人!” 卢象升说:“那就辛苦两位将军了!” 祖宽和曹变蛟对视一眼,鼻孔对着鼻孔哼了一声,然后各自带领自己的家丁在前面探路。关宁军跟客军的关系真的很成问题,对客军不遗余力的排斥、打压,而客军将领也对他们畏敌避战、虚报战功等作为很是不屑。曹变蛟是曹文诏的侄儿,曹文诏早年曾是关宁军将领,但并不是辽西将门出身,总是受排斥,崇祯三年便被踢到西北剿流寇去了,这些内情曹变蛟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勇冠三军的年轻将领才对关宁军十分不屑,傲气十足的关宁军自然就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这一路过来,争吵不断,弄得卢象升十分头疼。还好,这两位还算给他面子,还能走到一处去,不然的话,搞不好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了。 又走了几里路,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喊杀声和嚎叫声,曹变蛟精神一振,一夹马腹,那匹高价从蒙古买来的铁蹄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猛冲过去。祖宽哼了一声,策马跟上,两支人马并驾齐驱,风驰电掣,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已经废弃的村庄,村子里竖着明军那布满箭眼的战旗,从里面不断射出箭枝,上百蒙古骑兵将这个村庄围住,不停的往里面抛射火箭,一些房屋已经着火了,烟焰翻腾,村庄里一片混乱。曹变蛟狞笑一声,说:“原来是这帮狗鞑子在撒野!鞑子们,你小曹爷爷来了!”而他身边的七十多名家丁也两眼放光,盯着这些正在快乐的放着火的蒙古骑兵,像是在看一堆会走会动的银子。 ————明朝虽然被后金打得很惨,但是从来没有怕过蒙古人,从开国起就按着蒙古人狂扁。土木堡之役,明军损兵折将二十余万,大批能征善战的良将也悉数陨落,汉蒙之战的主动权就此易手,明朝边境防线一步步后退,蒙古人一步步的压上来,也先、俺答两位甚至带人跑到北京来打砸抢烧。但明朝对蒙古人的优势还在,只要朝廷愿意打,明军还是可以给蒙古人一个惨痛的教训:明武宗朱厚照偷偷溜到边关,在应州跟蒙古小王子伯颜猛可狠狠的打了一仗,替他爷爷朱祁钰找回了场子,把蒙古人打出了心理阴影,从此看到应州都绕着走;戚继光就任蓟镇总兵后率领九千戚家军对蒙古人进行惨无人道的花样吊打,几巴掌下去,长秃、董狐狸、图们汗等一干蒙古豪杰生生被他抽成了猪头,从此在蓟镇面前比孙子还老实了。有这些辉煌的胜利在,明军对上蒙古人,有着很强的心理优势,尤其是在曹变蛟这样的猛将眼里,这些蒙古人就是一堆堆会跑会动的银子啊!没得说,带兵冲上去就砍!而祖宽这一路过来跟曹变蛟都不对付,铁了心要跟他争个高下,自然不甘落后,也带领上百骑兵猛冲上去! 蒙古人正忙着朝村子里射火箭,试图将里面的明军逼出来然后抓俘虏,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玩得正高兴呢,曹变蛟和祖宽旋风般杀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些蒙古士兵匆忙拨转马头试图迎战,奈何实在是太仓促了,马速都还没有提起来,曹变蛟和祖宽便一左一右的杀到了!曹变蛟盯上了一名蒙古十夫长,马槊一抡挡飞两支迎面射来的箭,再一扫,槊杆像软鞭一样带着风声狠狠抽在一名挥舞弯刀砍来的蒙古骑兵肋部,肋骨全给打碎了,这名蒙古骑兵喷血如箭,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解决了这个,小曹将军的马槊又闪电般刺出,正中一名蒙古骑兵咽喉,那个倒霉蛋的弯刀都还没有递到他的面前,就被他从马背上捅了下去,解决了这两个,那位十夫长也近在咫尺了,这位老兄的战马人立而起,一箭射倒了三十步外一名明军家丁。这个帅气拉风的poss要了十夫长大人的命,未等他的战马前蹄落地,曹变蛟的铁蹄马便狠狠撞了上来,嘭的一下连人带马一并掀翻,十夫长大人给掀出几米远,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眼前金星乱窜,银星飞舞……对了,还有两个碗口大小的马蹄也在眼前乱舞! 咔嚓! 马蹄重重落下,骨骼断折之声清晰可闻,这位箭法精准的十夫长肚破肠流,一命呜呼。 踩死了这位十夫长,曹变蛟越发的兴奋,哪里蒙古人最多就往哪里冲,马槊快如闪电,正面的敌人用槊尖刺,侧面的敌人用槊杆抽,撞上他的蒙古骑兵不是刺穿咽喉就是被抽爆脑袋,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祖宽看得有点瞠目结舌:乖乖,这个小蛮子还真猛!他也不甘落后,三眼铳砰砰砰三枪撂倒了两名蒙古骑兵,然后当大锤抡得呼呼作响,照着蒙古骑兵的脑袋猛砸,而且一砸一个准,三眼铳落处,蒙古骑兵脑浆迸裂,死得惨不忍睹。有什么将领就有什么兵,两位将军如此悍勇,他们的家丁自然不是怂货,这帮蒙古骑兵明显就是一个香甜多汁的软柿子,此时不捏,更待何时?一个比一个猛,砍得那些蒙古骑兵叫苦连天,没多久便被报销了将近一半! 现在这股蒙古骑兵有点傻眼了,这些明军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刚刚在长山惨败,数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吗?他们应该士气低落,风声鹤吠才对的啊,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正因为长山败得太惨,明军一肚子气没处出,才打得这么狠的! 天雄军赶到的时候,这股蒙古骑兵已经崩溃了,没命的逃窜。当然,以他们的尿性,哪怕是在逃窜中,也不会忘记要朝后面射箭的。曹变蛟和祖宽无视那嗖嗖射来的利箭,嗷嗷叫着追着这帮败兵猛砍,而一些家丁则顾不上追击了,欢天喜地的跳下马去,用刀子割下蒙古士兵的首级,挂在马颈上,为了争夺首级,关宁军跟曹变蛟的家丁又毫无悬念的吵了起来,你推我搡,大有打完蒙古人自己人再打一场的意思,看得骠骑营面面相觑:如果在战场上他们敢去争夺首级,非让戚虎砍掉脑袋不可! 这些家丁的纪律,真不是一般的烂! 七十三 是正红旗就行了 天雄军当然不会去争夺友军的战利品,再说,那帮蒙古死鬼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看得上眼的,至于像战马这么值钱的战利品,他们也不好意思去硬抢,所以六百骠骑保持静默,一动不动,看着这些家丁你争我抢,跟看猴戏似的。这时祖宽和曹变蛟回来了,他们没能截住逃敌,不过还是有斩获的,牵回八九匹蒙古战马,曹变蛟的战马马颈上还挂着两颗血淋淋的首级。看着自己的手下在为一点战利品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起手来,而天雄军队列严整,无一人下马,这两位面子都有点挂不住了。本来嘛,明军争夺战利品时悍勇如猛虎,他们早就习惯了,放在平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有人在旁边冷眼旁观,没有一个加入争抢,大家的面子就不好看了,纷纷喝住那帮家丁:“你们在干什么!?” 两边的家丁看到老大回来了,像是找到了靠山,纷纷指着对方的鼻子嚷:“大人,他们要抢我们的首级!” “大人,他们恶人先告状!这七颗首级明明是我们斩获的,其中两个还是您亲自用马槊刺死的,他们要硬抢!” “胡说!明明是我们干掉的!你睁大眼睛看看胸口,有三眼铳打出来的血洞!” “干你妹,这是人死之后你们补枪的!你看这咽喉,明明就是小曹将军用马槊刺的!” “那是你们偷偷用剑刺出来的!” 这一仗杀敌五十有余,完好的首级也有三十四级————那些被铅弹掀掉了天灵盖或者被三眼铳、铁锤之类的重兵器砸扁了的首级是不能算数的————虽说蒙古鞑子的首级不像建奴的这么值钱,但好歹也是一份战功了,尤其是他们是以两三百名家丁斩获这么多首级的,这份战功更大,因此双方抢起首级来都不手软,想方设法要多占几级,好让自己的功劳更大一些。曹变蛟和祖宽的脸完全黑了,抡起马鞭照着那些吼得最响的家丁身上抽去,边抽边骂:“还吵,还吵!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了是吧?信不信老子砍你的脑袋!”这些家丁普遍身穿棉甲,皮鞭抽上去只当挠痒痒,疼是不疼,但也提醒了他们:老大现在心情不好,最好闭嘴!所以大家都不敢再吱声了。 曹变蛟和祖宽扔下马鞭,朝卢象升拱手说:“大人,末将带兵无方,让你看笑话了!” 卢象升说:“两位将军剽悍善战,麾下将士亦弓马娴熟,卢某佩服。” 祖宽脸皮一热,叹了口气,说:“这些兔崽子本事还是有的,就是野惯了,无法无天,实在是难管。” 曹变蛟看了看地上的首级,试探着问:“大人,你看这首级该怎么分?” 卢象升说:“仗是两位将军打的,首级是两位将军斩获的,所有缴获自然由两位将军平分。” 祖宽和曹变蛟对视一眼,都有点犯难了。如果卢象升狮子大开口要分一大份,他们还可以讨价还价,但是卢象升明确表示天雄军一级都不要,他们就有点头疼了————总不能真的一级都不分给人家吧?卢象升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打了个手势,传令兵跑到村庄前,冲村子里喊:“里面的袍泽听着,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前来接应你们!你们都出来吧!” 村子里传出一阵喧闹声,没多久,一队明军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泪流满面,见足有上千骑兵在等着自己,地上,鞑子尸横遍地,不禁放声大哭:“朝廷派援兵来救我们了!朝廷派援兵来救我们了!”祖宽还发现,这其中居然有不少骑兵,面色更加不好看了。威名显赫的关宁铁骑居然让人家堵在村子里揍,这让他的脸往哪搁! 卢象升跳下马上前,问:“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的将士?可有人知道张大人的下落?” 这帮死里逃生的明军七嘴八舌,报出自己的来历。这股明军有近五百人,人不多,但人员构成非常复杂,有的来自天津卫,有的来自昌平镇,有的来自蓟镇车营,更有关宁军,他们都被打散了,躲在黑林子里捱过了一夜,恢复了一点体力,然后趁着后金忙着收集战利品、收编战俘之机往锦州逃,满以为能够逃出生天,不料总有贪得无厌的蒙古游骑在身后紧追不放,一路又杀了他们不少人,最后将大家困在这个村子里,要不是援兵及时赶到,他们不是被烧死在村子里就是成为俘虏,让蒙古人押回去当包衣奴才,因此逃出生天之后,大家都很激动,哭个不停。 祖宽望向卢象升,说:“大人,看来张大人所部真的全军覆没了,我们再继续往前探也失去了意义,不如先回锦州,再作打算吧。”这一趟他也算捞到了一份战功,心满意足了,继续往前会很危险,而且也不见得还能捏到软柿子,划不来,所以他打算撤了。 卢象升沉吟片刻,说:“我打算再往前探探,看能不能再接应出一些袍泽。祖将军和小曹将军如果不想再往前探了,可以护送这些袍泽先回锦州,我随后就到。” 曹变蛟怒声说:“卢大人这是什么话!你身为朝廷命官都不怕,小曹一介武夫怕什么?小曹愿意继续为大人前锋,跟那狂得没边的建奴碰上一碰,看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说完,目光溜向祖宽,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祖宽怒从心起,叫:“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继续往前就是了!” 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兵一听还要继续往前,吓得脸都白了,纷纷叫:“几位大人,可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就要撞上建奴大队人马了,那是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曹变蛟傲然说:“小曹我今天就是要跟建奴大队人马过两招,看看号称满万不可战的建奴有多大的能耐!”连地上那七颗具有争议的首级都不要了,带着家丁继续往前挺进。祖宽朝那帮子窝囊的关宁军逃兵打了个眼色,带人跟上。天雄军拿出一些干粮扔给这些仍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让他们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好跑快点,然后跟了上去。前脚刚离开,后面就烟尘四起,几百号人扭作一团,抢干粮,抢首级,抢蒙古骑兵遗弃的物品,一个个勇往直前,势如猛虎,拳脚如风,哪里还有半点惊恐和畏缩?比打建奴还勇猛十倍! 但是很快,远处传来的隆隆蹄声打断了这场争斗,这帮打得头破血流的家伙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锦州城,他们随时可能被后金骑兵追上!发热的头脑以惊人的速度降温,降温的范围大了点,连后背都是凉飕飕的,一声“跑啊!”大家攥着刚才拼死拼活才抢到的手东西,两片脚掌上下翻飞,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 黑林子旁,一块两里余宽的、平坦的草地上,大队骑兵正在对峙。 所谓的大队骑兵,细细一算,也就不足两千。曹变蛟和祖宽在方才那场砍杀中各自损失了十几名精锐家丁,不过主力无损,而天雄军没有参战,自然不会有什么损失了,三支人马加起来,超过一千。而在他们对面,一大片血红的旗帜高高飘扬,大队盔甲上插有红色背旗的骑兵神情冷漠,骑着高大的辽东战马,傲然睨视着明军军阵,数数人数,足有七八百,放在辽西平原上,这已经是一股令人胆颤的力量了。这支骑兵正在追击一股躲在黑林子里的明军,在抓俘虏方面,后金八旗是很尽心尽力的,俘虏就意味着包衣奴才啊,包衣奴才是每一个牛录的宝贵财富,耕田种地放牧全靠他们了,不多抓点怎么行?眼看他们就要将那股数量不少的明军从林子里逼出来了,冷不防的,明军迎面冲了过来,他们赶紧结阵,但一看明军只有千把人,目光马上又变了,尤其是当他们的目光从天雄军骠骑营身上掠过的时候,差点没流出口水来!骠骑营那精良的装备,让这些后金骑兵都垂涎三尺! 沉默,对峙。 祖宽有些紧张,对卢象升说:“大人,建奴势大,不可力敌,我们还是撤吧!” 卢象升寒声说:“明明是我众敌寡,何来建奴势大之说!” 祖宽额头冒汗:“大人有所不知,建奴弓马娴熟,膂力过人,一人可力敌我方数人,这七八百人,足以冲垮我军数千人了……” 卢象升说:“今天卢某就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个了得法!”策马上前,隔着一箭之地打量着后金旗帜,大声问:“是正红旗吧?” 后金骑兵中驰出一铁塔般的大将,身边还带着个瘦小的通译,叽哩咕噜一通,那个通译学着他的语气,嚣张的叫:“我家将军说了,正是正红旗的虎贲!明狗,识相的马上投降,如若不然,我家将军定叫你们尸骨无存!” 卢象升说:“是正红旗就行了!”从逃回锦州的明军口中,他得知,长山之役中,正是正红旗抢先一步渡过小凌河,切断了明军的退路,导致明军全军尽墨,这笔账得好好跟他们算算。扔下这么一句,他策马返回阵中,喝:“拿刀来!” 那座黑铁塔见卢象升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有点犯愣,用满语问通译:“那明狗说什么了?” 通译说:“那明狗说‘是正红旗就行了!’” 黑铁塔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通译谄媚的笑着,说:“主子,大概是因为我们正红旗在昨天阻断了明军的退路,让明军全军覆没了,这明狗气不过,想替死在小凌河北岸的明军出口气吧?” 黑铁塔狞笑:“这帮明狗脑子被打坏了吧?几万人都让我们吃光了,这么点人还敢过来找我们算账?我看他们是嫌命长了!”贪婪的瞅了瞅骠骑营的锃亮的铠甲还有那一杆杆制作精良的马槊,舔了舔嘴唇,说:“这帮明狗蠢了蠢了点,不过装备着实不错,人人身披铁甲不说,颈部还裹了锁子甲,比我们还阔!” 通译说:“可惜这些东西和他们的命一样,很快就不属于他们了!” 黑铁塔大笑:“那当然!”呛一声抽出重剑,叫:“勇士们,明狗又来给我们送装备送战马了!冲上去,打垮他们,粉碎他们,将他们的铠甲、马匹、兵器通通都变成我们的战利品!” 正红旗七八百名骑兵一个个眼冒绿光,挥舞着兵器嗷嗷狂叫,活像看到了一块肥肉的野狼。事实上,人人披甲的明军在他们眼里,确实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明军的披甲率实在太低了,绝大多数士兵连最低劣的皮甲都没有,只有将领的家丁才有资格装备棉甲和铁甲,现在这上千名明军骑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上千副铁甲啊,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七十四 骑兵墙 后金骑兵那野兽一般的嚎叫声随风飘来,不光是祖宽,就连曹变蛟也有点头皮发麻了,特别是看到又有一小队后金骑兵赶到后,两位心里都敲起了退堂鼓————原本在兵力上还占一点优势的,现在都变成一对一了,还怎么打啊?卢象升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伸手从侍从手里接过陌刀,刀尖往前一指,厉声说:“对面的建奴就是正红旗的,就是他们阻断了张大人五万大军的退路,导致张大人所部全军覆没,小凌河尸骨断流!将士们,随我杀上去,用这些建奴的血祭奠小凌河畔数万将士的英灵!” 骠骑营放声狂喝:“杀!!!” 祖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声叫:“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奴的兵力不比我们少,打起来,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曹变蛟也叫:“对啊,大人,建奴凶狠,跟他们正面硬拼,我们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卢象升看了这两位悍将一眼,说:“两位将军可领兵后退一里,给我军腾出战场来。” 祖宽和曹变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钱瑜则没有半句废话,大声下令:“老样子,排成四行,一个紧挨着一个往前冲,谁敢脱离大队去跟建奴单打独斗,老子用鞭子抽死他!” 骠骑营熟极而流的排成四行,每行一百五十骑,每一骑相距三米,排出四百五十米宽的正面,既留下了充足的挥舞马槊的空间,又没有留下太大的可供回旋的间隙,后金骑兵如果试图从两名骑兵中间穿过,十有八九是被两面刺来的马槊刺入肋部,一命呜呼。司号兵吹响号角,苍凉的号声中,六百名骑兵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策动战马往前冲去,每一行都整整齐齐的,数百只马蹄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地面为之震动,初时不甚明显,但随着战马加速,那动静可就大了,仿佛战鼓狂擂!六百骠骑每前进十步就齐呼“万胜”,震天动地,呐喊声中,一股红色洪流朝着后金骑兵席卷而去! 祖宽和曹变蛟瞪大了眼睛。曹变蛟问:“祖将军,我们怎么办?” 祖宽狠狠一拳打在掌心,咬牙说:“还能怎么办?跟上!总不能扔下他们自己逃跑吧!” 曹变蛟说:“正合我意!”马槊一挺,带领自己那帮子家丁冲了上去。祖宽也带着自己那三百骑兵跟上,跟在骑兵墙后面往前冲,这样一来,明军冲锋的声势越发的浩大了。 明军居然敢抢先发动进攻,这大大出乎正红旗的预料,大家都愣了一下。看到骠骑营排成队往前冲,黑铁塔大笑:“这些明狗是怎么想的?排得这么密,给我们当靶子么?” 副将同样大笑:“是啊,排得这么密,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射中了!” 黑铁塔重剑一挥:“别废话了,冲上去,给点颜色这帮明狗瞧瞧!”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正红旗上千人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大声欢呼着,急先恐后的策马冲向明军骑兵的阵列。在他们看来,明军的阵列实在单薄的可笑,只消一撞就能撞穿,接下来,无非就是一场屠杀罢了! 当两军高速接近的时候,骑兵墙那相对要慢得多的速度再次证实了后金骑兵的判断————明军骑兵要维持完整的队列,速度必须放慢,而没有队列限制的后金骑兵则将马速提到最快,简直就是风驰电掣!随着一声天鹅哨响,冲在前面的后金骑兵擎起骑弓,弓弦颤响间,利箭划空而起,仿佛一张大网朝着明军骑兵罩落。明军骑兵中间传出战马的嘶鸣和士兵压抑的惨叫,一批骑兵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接着又是一轮箭雨,这次连跟在后面的祖宽和曹变蛟也遭了殃,好些家丁中箭倒下,看得这两位心脏直收缩。 骠骑营一箭不发,尽管他们也装备着威力巨大的复合弓。他们依然保持沉默,保持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冲。后金骑兵大为惊讶,按说这两轮射击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并不小,明军应该陷入混乱才对,怎么还是不声不响的像一堵墙一样压过来?他们射出第三轮箭,亲眼看到很多明军骑兵中箭倒下,这证明他们的箭并没有射到空气,可是,为什么这些红衣骑兵不怕,不乱?难道他们都是木头人不成!? 没时间多想了。双方都是高速冲刺,百来米的距离,留给他们放箭的时间也就那么十来秒,刚好够射三支箭。射完这三支箭,明军都近在咫尺了,后金骑兵不得不放下弓箭,抄起了长矛马刀,准备肉搏。骠骑营的号手再次吹响号角,所有骑兵放声狂呼,“万胜”呼声直上云霄,几百杆马槊齐刷刷的放平,指向前方!冲在最前面的后金骑兵看到一层层马槊朝自己直挺挺的撞过来,脸顿时就白了!他们的马刀、长矛甚至重剑都太短了,面对三米多长的马槊,那种心情……就跟以短小绵软著称的日本男子跟非洲黑叔比赛男性器官的尺寸差不多!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一堵墙一样撞过来的,他们每个人至少要面对两三杆马槊,三头六臂都招架不过来! 野蛮! 卑鄙! 面对骠骑营这种完全不讲理的打法,自诩“骑射无双”的后金骑兵只想放声大叫:“你们的打法是完全错误的!哪有你们这样打骑战的!这不合理!”他们至少能指出骠骑营十几二十处战术错误,比如说不射箭还击,看到对方撞过来也不规避不遵守交通规则等等,但是战场从来都不是讲理的地方,甭管他们服不服气,几百杆马槊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四堵骑兵墙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嘭! 两股红色骇浪毫无花巧的撞到了一起,人仰马翻,好些骑兵是迎相对撞,人和马都是筋断骨折,死得异常凄惨。但这样的倒霉蛋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后金骑兵是直愣愣的撞到了马槊上,锋锐异常的槊锋轻易的洞穿他们身上的棉甲,撕裂血肉,透体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槊杆一下子绷成弓形,槊锋借着这股弹力从被刺中的后金骑兵体内拔出,带出一股股污血,被刺中的后金骑兵眼球凸出,不敢置信的看着胸部那个鲜血狂喷的创口,带着一腔震骇和不甘倒了下去。也有不少很幸运的避过了第一排马槊,从骑兵墙的间隙穿过,死里逃生,但他们马上就发现,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还有第二排马槊在等着他们,就算他们人品爆发,又躲过了这一排,后面还有两排呢!很多后金骑兵就这样撞死在那一层层马槊上,能够接连躲过四排马槊,安然无恙的从骑兵墙中冲出来的,实在是少得可怜。骑兵墙轰隆隆的往前辗压,骠骑营的骑兵根本就用不着刻意的去刺哪个,只要对马槊持平对准冲过来的后金骑兵,就会有人撞死在他们的槊尖上,这四堵骑兵墙像狂风一样扫过,所到之处,后金骑兵纷纷被挑落马,槊锋所向,一地死尸,仅仅是一个回合的冲撞,后金骑兵先前用弓箭给他们造成的伤亡就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了! 所谓的骑墙冲锋,是近代骑兵一种新型战术,为波兰人所创。在此之前,骑兵的战术一直是以奔射为主,利用自身强大的机动能力和精准的箭法,像狼群一样撕咬着敌军,给敌军放血,削弱敌军的意志,蒙古军队的曼古歹战术算是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打遍欧亚大陆无敌手。这样的打法让农耕民族很无奈,以步兵为主的农耕民族一旦在平原上遭遇游牧民族的大批骑兵,崩溃只是迟早的事情————比如说古罗马军队,就不止一次被帕提亚、萨珊的弓骑兵生生射垮。当然,他们也拥有很强的肉搏能力,用马刀、长剑、长矛等武器,马上马下都顾得到,一旦上了马背,就跟钉在上面了一样,任凭马匹怎么颠簸都纹丝不动了。这种轻装飞骑士被称为轻骑兵,在战国时代,令人惊艳的大赵飞骑就是以轻骑兵为主的。有轻骑兵自然有重骑兵,所谓的重骑兵,名副其实,一大特色就是重,人马俱披重铠,手持数米长的长矛,一旦发起冲锋,简直就是山崩地裂,无可阻挡,在我国的南北朝时代,北魏就没少面对柔然重骑兵的冲击,很多时候是一冲即垮,威力可想而知。至于欧洲重骑兵,那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那些骑兵整个就是一个铁罐头,全身上下用铠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窝,马匹同样也披着铠甲,连人带马重量超过半吨,其冲击力难以形容。不过重骑兵一大缺点就是速度较慢,铠甲实在太重了,再怎么健壮的战马也快不起来,而且冲了一次之后就很难再有余力冲第二次了,如果不能一次性的冲垮敌军,死的就是这些陷在敌阵中的重骑兵,因此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一旦出动重骑兵,都是一锤子买卖,要么一举将敌阵冲垮,要么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游牧民族玩来玩去就这么几招,但几千年来,农耕民族一直拿他们没办法,两条腿的步兵,永远也跑不过六条腿的骑兵。自己也组建骑兵跟游牧民族骑兵对抗是最好的办法,问题是不管他们的骑兵怎么训练,骑术和箭术与游牧民族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相比,始终是有很大的差距,中国上下五千年,真正用骑兵打垮了游牧民族的朝代,也就汉朝和唐朝罢了。这是先天上的劣势,谁也没办法。 波兰是个农业国家,军事上的压力也相当大,曾被蒙古人血洗过,后来又与蒙古的金帐汗国对峙,战火不断,好不容易熬到金帐汗国完蛋,又来了更加凶猛的哥萨克骑兵,把大波波整得高潮迭起。一次次被揍成猪头之后,波兰人终于摸索出了对付游牧民族的骑兵的办法:让骑兵们排成紧密的队形,膝盖靠着膝盖,端着四五米长的骑矛冲锋!面对如此密集的队形,武艺再高强的骑兵也无从施展,一旦被撞上,就只有被穿成肉串的份!当然,如此紧密的队形也意味着一旦遭到弓骑兵的攻击,冲锋的一方必然死伤惨重,这就要求冲锋的骑兵具有良好的纪律和坚强的意志,要是死了十几个人就乱了套,也别冲锋了,自己人就先把自己人给踩死了!可一旦被他们冲上来,那冲击力足以摧毁一切,在跟瑞典人交战的时候,面对普遍装备短铳的瑞典骑兵,波兰翼骑兵只顾着端着骑矛向前冲,根本就不看被短铳打死的战友,瑞典骑兵还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打法,一下子就被冲垮了。大波波的翼骑兵就靠着这一招纵横东欧,所向无敌,被哥萨克称为“恶魔”。 杨梦龙对那帮鸟毛骑兵也有所耳闻,在跟戚虎谈骑兵训练的时候向这个老头子提出了骑墙冲锋的战术。戚虎太清楚后金在骑兵方面的巨大优势了,正头疼呢,被杨梦龙这么一说,眼前一亮,马上组织人手进行演练。通过无数次演练对抗,他得出的结论是:手持骑矛如墙压上的骑墙式冲锋可以在最大限度上抵销游牧民族的骑兵先天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损比至少在一比二以上,因为游牧民族骑兵在那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长矛面前根本就没有机会施展自己过人的武艺,他们或许能凭借自己过人的武艺杀死一两名舞阳卫的骑兵,但最终还是会被穿成肉串。想要克制骑兵墙,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墙,反正这一招也不是很难学。但就算这一招让游牧民族学过去了也不要紧,无非就是骑兵墙对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者千二罢了,说白了就是拼人命,而人口稀少的后金和蒙古,拼人命无论如何也拼不过明朝的! 事实上,如果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之间的战损比能维持在一比一,对游牧民族而言便已经是一场灾难了…… 现在战场上的形势也证明这位老人的眼光是等的厉害,骑兵对冲,后金正红旗除了先前三轮箭雨给明军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外,就再也没有能给骠骑营造成什么损失了。骠骑营犁田似的从他们中间犁过,而他们也一层层的翻倒,惨叫声和惊惶的呐喊声响彻整个战场!祖宽和曹变蛟彻底看傻了,傻愣愣的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打仗。半晌,祖宽才失声叫:“建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经打了!?” 曹变蛟用力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叫:“我不知道建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经打了,我只知道再不打,他们就要让天雄军杀光了!”正好有几名后金骑兵从骑兵墙中冲出,一个个面色苍白,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似的,小曹将军如获至宝,挺着马槊饿虎扑羊似的扑了上去。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二三十名关宁军骑兵已经抢先一步杀上,围着这几个倒霉蛋一顿猛砍,将他们砍成了肉泥! 手快有,手慢没啊…… 七十五 正红旗惨败 “可恶的明狗!” 正红旗有名的悍将武格讷咆哮如雷,双手握着剑柄狠狠一剑扫出,剑锋到处,衣甲平过,一名一槊刺空的天雄军骑兵被他一剑斩成两段,溅起漫天血雨。作为交换,他身边有三名亲兵被刺翻,其中两个还是白甲兵。这样的交换比差点没把武格讷的肺给气炸,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没有任何花巧,就这样一排排的挺着马槊猛撞过来,满洲健儿出神入化的马术和过人的武艺根本就无从施展,被一丛丛的挑下马!虽然没有时间去统计伤亡,但是通过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充满愤怒和惊恐的满语咒骂声,他可以断定,正红旗的伤亡远比明军要惨重得多,这是大金与大明交战以来未曾有过的! 该死的明狗! 双方都是高速冲刺,真正交手的时间其实很短,武格讷劈死了一名明军骑兵,又接连挡开了三杆迎面刺来的马槊,便从骑兵墙中冲了出来,迎面扑来的是两名关宁骑兵,被他一剑一个挑翻,然后,他眼前就再也没有敌人了。可恶的明军骑兵风驰电掣,一直冲向数百米开外,而正红旗骑兵也同样冲向数百米开外,双方算是交换了场地。武格讷这才有空草草看看自己的部下,只见他们神情惊骇,似乎受了莫大的惊骇。一名牛录叫:“主子,明军的战法太邪门了,这样打法我们会很吃亏的!” 武格讷怒吼:“给我闭嘴!明狗也就这么一招罢了,整队,重新整队,一定要将这支明军骑兵彻底粉碎在这里!” 他暴跳如雷,这一次对准正红旗损失太大了,粗粗一数,少了一百多,其中不乏以悍勇闻名的白甲兵,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不能将这支明军骑兵彻底歼灭,将那些盔甲和马槊变成正红旗的战利品,代善不抽死他才怪了!别说他,那四个牛录的正红旗骑兵也憋了一肚子火,他们还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在各自的牛录的指挥下迅速整队。队伍还没有整好,骠骑营那边又吹响了呼角,蹄声如滚雷,轰隆隆的传来,震动着人的心弦————骠骑营再次排成严密的队营朝他们冲了过来!在这些红衣骑士中间,后金骑兵还隐约看见关宁军的旗帜在舞动,这更是让他们火冒三丈,什么时候关宁军也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嚣张了!在武格讷的指挥下,这四个牛录咆哮着冲了过去,第二轮冲撞开始了。 卢象升还是冲在最前面。钱瑜真的很想带几个人过来将他挤到后面去,奈何卢象升那匹“阴山雪”是难得的良驹,马速极快,而且耐力极佳,能跑到他前面的人还真没几个,只能在后面干着急。当两支骑兵相距还有百步的时候,一波箭雨便罩了过来,骠骑营不为所动,中箭的自认倒霉,没被射中的继续往前冲。在训练中,他们无数次被告知,在冲锋的时候遭遇骑弓射击的话,他们必然会有伤亡,但只要冲到敌人面前,战斗的结果也没有悬念了。刚才与正红旗交手的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你爱射就射吧,继续往前冲就是了。事实上,隔着百步之遥想要射中高速冲刺的骑兵实在需要一点运气,几百支箭射过来,中箭者寥寥无几,反倒招来一阵嘲弄。 武格讷大声咆哮着让手下收起骑弓,面对那强横的骑兵墙,这破玩意儿或许能射中一些明军骑兵,但明军骑兵还是会携带强大的动能撞到他们面前,用马槊将他们成串的捅飞的!至于该如何击破这几道骑兵墙,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催动战马,狠狠的撞向骠骑营! 两支剽悍的骑兵再度相撞,结果跟刚才如出一辙:后金骑兵的长矛重剑还没有递到明军骑兵面前,令人胆寒的槊锋便深深的刺入了他们的身体,借着槊杆那极佳的弹性将他们从马背上毫不留情的捅了下去,惨叫声和槊锋撕裂血肉的闷响此起彼伏,血沫飞溅,倒下的人转眼之间就被踩成了肉泥,惨不忍睹。 卢象升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没有捞着目标,冲到他面前的后金骑兵都让身边的骠骑兵先下手为强捅翻了,不过这次由于出现伤亡,骑兵墙出现了缺口,有后金骑兵朝他冲了过来。没什么好客气的,这位儒将怒目圆睁,陌刀扬起,再挟着狂风狠狠劈落,招式简洁到了极点,毫无花巧,但也力度之凶猛,出刀之快,无人能及!冲到他面前的那名白甲兵连忙用长矛去挡,陌刀劈在长矛矛杆上,矛杆被齐刷刷的斩成两截,陌刀略无涩滞,带风斩落,将这名披甲两重的白甲兵从左肩到右肋生生劈成了两截,血沫溅起两三米高!刚劈倒这个,又一个撞到了他面前,没什么好说的,带血的陌刀抢在对方的重剑刺过来之前扬起,斩落,陌刀斩过,重剑断成两截,人也被劈成两片,形象生动的向所有人诠释了什么叫“人马俱碎”,什么叫“血肉横飞”!只要看看那些后金骑兵那被连人带甲一并劈开的惨状,你就该知道为什么陌刀被誉为“刀中霸王”,为什么北方游牧民族在大唐的陌刀队面前只有哀号的份!武格讷在后面见这位白袍将领一刀一个将自己的部下当柴劈,手下竟无一合之将,勃然大怒,策马朝卢象升冲过来。卢象升也不废话,他的办法就那么简单,一刀一个挨排劈过去就是了,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客气,未等武格讷抡起重剑,他的陌刀便狠狠的斩了下去!武格讷连忙用重剑挡住,刀剑相交,迸出一蓬火星,素以力大无穷闻名的武格讷让这一刀震得眼前发黑,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重点几乎脱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卢象升第二刀,从骑兵墙的间隙钻出去的! 不过,这位甲喇额真虽然从卢象升刀下捡回了一条命,却浑浑噩噩的将自己送到了第二道骑兵墙前面。三杆马槊朝他刺来,噗噗两声,武格讷本能的躲过了一杆,另两杆一杆刺中左肋一杆刺中右肋,鲜血狂喷而出,这位悍将惨叫一声,轰然倒下。目睹这一幕的后金骑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勇猛绝伦,赤手空拳也能杀死一头野猪的额真大人就这样死了?而且连一剑都没有挥出就死了?极度惊骇让后金骑兵几乎握不住兵器了,骠骑营如墙压来,正红旗骑兵形成的红色浊流再一次被拍得粉碎,骠骑兵们马槊刺横刀砍,直杀得浑身溅满血污,连跟在后面的曹变蛟和祖宽也沾光宰了不少! 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又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这一个回合结束了,双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正红旗的骑兵们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因为他们惊骇万分的发现,他们又损失了近两百人,两次交锋的结果就是他们死的伤的加起来,已经超过三百了,而明军的伤亡还不到一百! 在大平原上正面交锋,战损比为三比一! 看到骠骑营再一次以惊人的速度转身,整队,再度排成骑兵墙,这些已经胆寒了的正红旗骑兵打心里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妈妈咪啊!”两次正面硬撼的结果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们,这场一边倒战斗继续打下去的话,他们就得全部死在这里了!他们自幼开始习武,十几岁就开始参与战斗,也算是打老了仗了,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什么厉害的军阵没有见过?可他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骠骑营骑术不如他们,箭术不如他们,膂力不如他们,战术更不如他们,就会排成一队挺着马槊冲过来,可他们硬拿这些明军没有办法!在如墙推进的骠骑营面前,他们精湛的骑射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他们过人的武艺没有施展的空间,他们的兵器还没有递到明军面前,明军的马槊便刺中了他们的要害!两个回合便死了三百多,这样的交换比让这些骄狂不可一世的后金骑兵为之胆寒,看到骑兵墙再度隆隆压上,他们面色惨白,发出一声狂喊:“快跑啊!”都不敢迎战了,拨转马头没命的逃,掀起老大一团烟尘,什么女真勇士的尊严,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骄狂,通通让恐怖的骑兵墙给撞得粉碎了,现在他们什么都不顾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赶紧逃!离这帮可怕的敌人越远越好!” 骠骑营大概没有料到后金骑兵才两个回合就撑不住了,看到后金骑兵狼狈而逃,他们都愣了一下,然后,随着一声哨响,大家放下马槊,抄起弓箭追上去,照着后金骑兵的后背就射!复合弓弓弦震响间,亡命逃奔中的后金骑兵只觉得后背一凉,点钢的箭镞透体而过,纷纷惨叫着落马,再也没能爬起来。明亡清兴五十年间,这一幕无数次在战场上上演,但绝大多数时候被人追在后面当兔子射的都是明军,现在轮到后金骑兵尝尝这种滋味了。关宁军更是兴奋异常,快如奔雷,紧咬着后金骑兵落在后面的部队疯狂撕咬,似乎要将几十年来所受的鸟气一古脑的发泄出来,哪怕被后金骑兵的回马箭射死也在所不惜!逃得慢一点的后金骑兵马上被这帮飞将追上,转眼之间就给砍成了碎片,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被挑在枪尖上挥舞的血浆肉块,让还活着的越发的恐惧,逃得更快了…… 七十六 预支 不可一世的正红旗就这样在骑兵墙的冲击之下崩溃了,三百多人变成了一堆堆尸体,剩下的没命的逃回了大本营。明军又追着他们打,用弓箭射死了十几个,这才心满意足的退回来,看着那满地死尸,大家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真的打败了正红旗?好几百建奴,就这样被干掉了?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卢象升却很淡定,下令:“退奴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赶紧打扫战场,然后撤退,不然建奴一来,想走都走不了了!”大家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建奴的地盘上,建奴大军随时可能杀到……想到这里,大家都顾不上高兴了,跳下马去抡起大刀或者斧子,将被杀死的后金将士的人头给砍了下来。不得不说,干这活的时候,关宁军和曹变蛟所部都是笑得合不拢嘴的,那灿烂的笑容跟血腥的场面形成极大的反差,让人后背发凉。嗯,在天雄军眼里他们这副笑容当然是古怪透顶了,但是关宁军那帮家伙可不是这样想的,这哪里是在砍人头,分明就是在捡钱啊!虽说绝大多数建奴都是被天雄军干掉的,但他们也跟着捞了不少战功嘛,这一趟跑得真是太值了! 天雄军将死伤的袍泽扶上战马,小心的绑好。这一仗,骠骑营损失不小,有一百零二人伤亡,其中绝大多数是拜建奴弓箭所赐。好在他们的铠甲防护得力,有一半多的人在建奴的箭雨中活了下来,只要他们能挺到锦州,在军医的悉心治疗之下,肯定能够痊愈的。损失不小,但战果同样巨大,区区六百骁骑,两次骑墙冲锋就冲垮了正红旗八百多精锐骑兵,斩首三百级,相当于每两名骠骑兵就斩首一级,这样的战绩着实让关宁军瞠目结舌————要知道,对他们而言,拉几千人出去打上一仗,斩首几十级都算大胜了。除此之外,还夺取了三百六十七匹战马,这些都是高大建壮的辽东战马,花钱都买不到的,不用说,这些战马全部归天雄军,卢象升是不会作任何让步的。 在大家忙活的时候,黑林子里又哆哆嗦嗦的走了出上千人,都是被打散了的明军。他们被围在黑林子里,刚才那一战的整个过程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一直鼓着眼珠子,张着嘴巴,一脸不敢置信。卢象升询问几个军官,得知他们是蓟镇车营的部队,在长山之役,蓟镇好几个车营都全军覆没了,他们拼死逃过小凌河,钻进黑林子里,暂时躲过了那场铺天盖地的厄运,但是后金游骑四出,他们人多,目标显眼,很快就暴露了,被堵在黑林子里,欲进不得,欲退不能,要不是天雄军正好赶到,他们只能在战死和当俘虏之间作一个选择了。当卢象升问起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被打散的明军的时候,这些残兵败将黯然摇头,说:“大人,没了,都死在小凌河北岸了,我们是仅剩的!” 卢象升心里一痛,看来那五万明军,大多已经被埋葬在小凌河北岸了,能挣扎回来的,也不过是数千之数!此时北风越发的劲疾,他打消了继续往前硬探的念头,下令拿出干粮给这些残兵败将吃,然后赶紧撤退。那些残兵败将比他想象的要自觉,接过干粮之后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迈动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往锦州跑,根本就不用动员。卢象升只能苦笑,在战场上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这么自觉呢?如果你们在战场上也这么积极作战,何至于被打得这么惨?他让五十名骠骑兵护送骠骑营死伤的战士回锦州,自己率领骠骑营主力断后,掩护这一千多人往锦州走。奇怪的是,曹变蛟和祖宽居然不用他劝,都自动自觉的带人留下来,和骠骑营一起掩护步兵撤退,那些关宁军对骠骑营的态度也热情得多了。这些都是天雄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军队从来都是强者为尊,骄狂如关宁军,看到骠骑营摧枯拉朽般将近千建奴冲垮,也得扁扁的服。 “大人的铁骑真是所向无敌啊!” 看着沉默的往锦州方向前进的骠骑兵,祖宽由衷赞叹。 卢象升淡淡一笑:“祖将军过奖了。” 祖宽认真的说:“不,这绝对是真心话!末将追随祖帅在关外征战,跟建奴大仗小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就是没有见过建奴被打得这么狼狈的!” 曹变蛟急切的问:“大人,你的骑兵是怎么练的?这么多人,不管往哪里冲都是一条直线,不管建奴怎么射,队伍始终整齐,一冲就把建奴给冲垮了,真是不可思议!” 祖宽也说:“对啊,大人,你的骑兵用的到底是什么战术?能不能教教末将?”他也是骑兵将领,见骑兵墙战术威力如此惊人,自然心痒难挠,很想将这招学过来。 迎着两位悍将渴望的目光,卢象升呵出一口白气,说:“这个叫骑兵墙战术,说白了,就是让骑兵排成密集的队形,膝盖挨着膝盖往前冲。论骑术论箭法,我军不管怎么训练,都比不过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建奴,即便我们的骑兵比他们多出两倍,也很容易就被他们冲垮,只有组成密集的骑兵墙,形成以多打少之势才有胜算。你们也看到了,即便是凶悍的白甲兵,在我骠骑营的骑兵墙面前,也无从施展他们过人的武艺,或许他们能杀死一两名骠骑兵,但结局肯定是被马槊穿成肉串,或者被破锋刀剁成肉泥。” 两位悍将眼都大了:“就这么简单?” 卢象升说:“就这么简单。” 祖宽细细一想,这听着虽然简单,真要做起来可一点都不简单,没有经过刻苦的训练,想要在高速冲刺中维持完整的队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队形排得这么密集,一旦遭到弓箭攒射,必然死伤惨重,让骑兵顶着密集的箭雨冲锋,明知道有箭朝自己射过来,依然老老实实的呆在队列中,实在太需要勇气。想到骠骑营无视嗖嗖落下的箭雨和不断倒下的同伴,沉默的挺着马槊往前冲的情景,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这他妈就不是人干的事情啊! 曹变蛟还年轻,实战经验也少,还没有想透其中的关键,反倒担心起来了:“这战术如此简单,威力却如此恐怖,万一让建奴学去了,岂不是糟糕了!?” 卢象升说:“就算让建奴学去了,无非也是骑兵墙对骑兵墙,一命换一命罢了。拼人命,只有十余万丁的建奴拼得过拥有七千万丁的大明么!?” 曹变蛟又傻了一下。他做梦都没想到打仗可以这么简单,简单到谁死得起人谁就能赢的地步!不过仔细想想,别说一命换一命,就算是三条命换一条命,大明也是稳操胜券的,对大明来说,死上三四十万青壮只是伤及皮毛而已,但对于后金来说,却意味着亡国灭种了!当然,前提是明军真的能够在战场上做到三条命去换建奴一条命,而不是上万人让几百人追得鸡飞狗跳! 想到这里,他苦笑:“这一招正好打中了建奴的要害啊,大人真不愧是不世出的帅才!” 卢象升摇头:“这一招不是我想出来的。” 曹变蛟和祖宽齐声问:“那是谁想出来的?” 卢象升的目光投向南方,露出一丝微笑:“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 “啊啾————” 正骑在骆驼背上赶路的杨梦龙没来由的打了个大喷嚏,揉着鼻子嘀咕:“这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薛思明、韩鹏等人懒得理他,埋头赶路。跟天雄军一样,舞阳卫也受到了关宁军的冷遇,关宁军拒绝向他们提供马车。好在舞阳卫带来了足够的骆驼和马匹,一人一匹还有富余,现在这两千多人正排成一条连绵几公里的长蛇,冒着呼啸的北风朝锦州方向前进。杨梦龙是头头,自然有优待,一个人占了两匹座骑,骑够了马就骑骆驼,悠哉悠哉。他擦掉鼻涕,冲后面的将士们叫:“大家伙再快一点,这样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赶到锦州?等我们赶到锦州,黄花菜都凉了!” 韩鹏说:“大人,我们日行八十里,已经够快的了,放眼整个大明,有哪支部队能跟我们相比的!?” 杨梦龙不满的说:“不是说曹操手下大将夏侯淳的部队三日驰八百,五日行一千吗?我们连人家的零头都还不到呢!” 韩鹏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大人,那是演义小说,不能当真的好不好!” 杨梦龙还真当真了:“小说为什么就不能当真了?这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嘛!” 韩鹏叫:“小说里还说每个厉害的将领都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最差的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千军万马中七进七出易如反掌……” 杨梦龙脸一垮,嘟嚷:“好吧,小说不能当真……加快速度赶路,不然就算赶到锦州,我们也没有时间休整了!你们大概也不想害得两眼发直,气都没有喘匀就被投入战场了吧?大家再加一把劲,我可告诉你们,关外的土地可肥沃了,插根筷子都能长芽!让我们去把建奴给灭了,把那些土地、草场、山场、渔场分了,每人分上一千几百亩地,个个都当大地主!” 好家伙,都还没有跟后金照上面呢,就开始预支战利品了!舞阳卫的士兵们哈哈大笑,官道上弥漫着欢乐的气氛,相对应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他们离锦州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 七十七 震动 大凌河前线。 大队后金骑兵骑着战马,高声怪叫着从土墙后面开出来,跑到城墙下,举着一面面带血的战旗往来驰聘,冲着城墙上已经饿得脱了形的守军大声叫:“你们的援军已经被我们全歼啦,连张春都当了俘虏,没有人来救你们了!你们还在死撑什么呢?赶紧投降吧,汗王不会亏待你们的!”将那些从明军手中缴获的战旗掷到城门外,让守军看清楚。更有人押来大队俘虏,穿戴的都是明军的盔甲,灰头土脸的站在守军面前当展览品。饿得有气无力的守军见被押过来的俘虏越来越多,而且还有很多将领,都知道后金没有骗他们,他们寄予厚望的援军真的被打得全军覆没了! 一面面战旗被掷到城门下,守军最后的士气也随之消散殆尽。城墙上是死一样的寂静,那种绝望,城墙下的后金骑兵也能感受得到。明军的绝望让他们越发的得意了。本来,大家对皇太极这种围而不攻的战略是满腹牢骚,从努尔哈赤时代开始,后金一贯的战略战术都是集中精兵快进快出,以快打慢,打得下就打,打不下马上就撤,比如说打宁远和锦州,见守军防御严密,敢于死战,他们扔下几百具尸体之后立即撤退,绝不恋战。现在他们在大凌河城下蹲地窝子吹冷风,熬了两个多月,人和马都熬瘦了,却迟迟不能取胜,这让各旗主都很不满。但是长山一战,五万明军全军覆没,缴获的马匹、兵器、盔甲、粮草不计其数,抓获的俘虏不计其数,如此巨大的战果让大家笑逐颜开,只觉得这两个多月来所受的苦通通都值了! 后金继续炫耀着他们的战绩,用无数俘虏和战利品瓦解守军最后一点军心士气,皇太极骑着高头大马远远的看着,面带微笑,每当目光掠过大凌河城那紧闭的城门的时候,眸中总是会迸出一缕锐利的光芒。 总有一天,这扇城门会为他敞开,而且他坚信,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莽古尔泰叫:“老八,现在那些关宁军已经饿得不成人样了,别说我们的八旗精锐,就算是一群娘们也能轻松的将他们砍翻,我们何不乘胜进攻,一鼓作气拿下这座该死的城市?” 皇太极笑而不语,代善替他回答:“老三,现在我们是可以很轻松的拿下大凌河城了没错,但是,别忘了,汗王的策略是将大凌河城变成石磨,将关外明军的能战之兵通通磨成肉酱。张春大军是完了,可是那两支飞军还在,如果我们把大凌河城拿下了,那两支飞军马上就会退回关内,想要歼灭他们就难了!” 莽古尔泰挠了挠头:“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瞅着城墙上那黑压压的一排脑袋以及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他信心不是很足:“我们一口把张春那五万大军给吞掉了,那两支飞军还敢出来吗?” 皇太极冷笑:“不敢出来,就想办法把他们逼出来!” 正说着,一名亲兵跑了过来,叫:“禀汗王,正红旗甲喇武格讷大人在清剿逃过小凌河的残敌时遭遇了一支明军骑兵!” 皇太极有点意外:“遭遇了明军骑兵?难道现在明军还有人敢出城送死?” 代善问:“可是关宁军?” 那名亲兵说:“禀主子,那支骑兵人人披甲,身穿火红战袄,披着火红的披风,手持马槊,铠甲武器与关宁军差异极大,绝不是关宁军!” 代善也有点意外了:“不是关宁军?那会是哪支骑兵?武格讷将他们消灭掉了没有?” 那名亲兵说:“没有!听说那支明军骑兵非常厉害,武格讷大人的甲喇被他们冲得溃不成军,就连武格讷大人,也惨死在明军枪下了!” 正欣赏着城墙上关宁军那绝望的表情的皇太极霍地回过头来,厉声问:“你说什么!?” 汗王很少这样声色俱厉的,现在这么一声大喝,差点没把亲兵给吓尿。他一哆嗦,赶紧将这块烫手的山芋甩开,颤声说:“武格讷大人的部下已经逃回来了,正在听候发落呢!” 皇太极怒形于色,说:“把他们带上来!” 代善轻声说:“汗王,现在风太大,我们还是回中军帐里避避风,弄清楚来龙去脉好些!”他是正红旗的旗主,正红旗打了败仗,他这个旗主的脸也有点挂不住,但总得想办法维护正红旗的颜面,要是让皇太极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将正红旗那帮残兵败将叫过来大加申斥甚至斩首,那正红旗就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代善是八大贝勒中年纪最大的一个,长子岳托更是镶红旗的旗主,实力非凡,皇太极也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怒哼一声,撂下一句:“回大帐!”没有心情继续看麾下健儿耀武扬威了,黑着一张脸策马回王帐,代善赶紧跟上,还小声问了一句那名带来坏消息的亲兵:“那股明军骑兵到底有多少人?” 那名亲兵说:“据说不到一千!” 代善险些叫出声来。在他看来,明军想要击败他一个甲喇,没有五六倍的兵力是办不到的,听说明军只有不足一千,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名亲兵说谎!不过,似乎没什么必要,这名亲兵只是个报信的,没有参加过那场恶战,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去说谎嘛。算了,还是赶紧回王帐,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吧! 祖大寿像一尊石像一样屹立在城头,一动不动,寒风将他的胡须和披风吹得乱舞。大凌河城里断粮已经一个多月了,完全是靠吃人才撑下来的,他这位统帅当然用不着跟部下一起啃人肉,好歹还能吃上饭,但他还是瘦了好多,眼眶深深的陷了下去,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和他的意志,当看到一面面带血的将旗被掷到自己面前,一位位他寄托了全部的希望的明军将领被押到阵前示众之后,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祖泽润上前,低声说:“父帅,孩子让人下去拿了几面战旗上来辩认,那些战旗……全是真的,其中就有张兵备的帅旗!看来,张大人所部真的是全军覆没了!” 祖大寿叹了一口气,说:“张春误我啊!他这一败,我们最后一点指望也断绝了!” 祖泽润忧心忡忡:“现在天越来越冷,将士们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柴火可以烤暖,更没粮食,前些日子还能吃人,现在连役夫都快吃光了……现在我们就剩下一万多人了,真正还能上城墙作战的,不到三千!如果建奴来攻,大凌河城绝对守不住的!” 祖大寿声音低沉:“他们不会攻城的,如果要攻,早就进攻了!他们就是想将我们活活困死!” 祖泽润压低声音说:“昨晚建奴将奴酋皇太极的亲笔信射进城来,再次劝降父帅……” 祖大寿问:“这次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自围城以来,皇太极没少让人将亲笔写的招降信射进城来,开出种种条件,但祖大寿都不当一回事,现在看来,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了。 祖泽润声音压得更低:“他许诺,如果我们投降,所有人的官职不仅不会撤,还会再晋升一级!” 祖大寿哼了一声:“一群化外蛮夷,能给我们什么?在这种荒蛮之地,就算是位极人臣,又有什么滋味呢?” 祖泽润嗫嚅说:“但是这毕竟是一条路吧!” 祖大寿颓然一叹:“是啊,算一条路子……”疲惫的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下城楼。 张春败了,大明的能战之兵已经死伤殆尽,继续死守大凌河城,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是时候安排一条退路了……如果他非要学张巡死守不降,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那些绝望的明军士兵杀了,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真到了那一步,祖家也就完了! 大凌河废墟中,一群关宁军士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搜索可能躲起来了的民夫,为填饱肚子作准备,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统帅的内心正在剧烈的挣扎。 后金王帐里,几名浑身血污的牛录额真额头触地,匍匐在皇太极以及各位旗主面前,大气也不敢透。代善面色铁青,皇太极面色阴沉,莽古尔泰微微张着嘴巴,一脸吃惊样,而岳托、杜度、济尔哈朗、多铎、多尔衮等年轻一代则一脸不屑。那几个狗奴才居然说什么明军不怕死,排成骑兵墙迎着箭雨冲锋,两次冲击就把整个甲喇给冲垮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有这样的明军吗?如果有,何至于让他们打得这么惨!一定是这帮狗奴才轻敌大意,让明军给打出狗脑子来了,生怕被治罪,所有编了这么一套鬼话来骗他们,一定是这样的! “那些明狗每次冲锋都排成四行,每行一百五十多人,各自手持马槊,像一堵墙一样压上来,任凭奴才的射出的箭将他们一个个的射倒,也绝不稍稍停顿,就这么迎着箭雨猛冲上来,用马槊一路刺过去,奴才们每个人至少要面对三四杆马槊,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这么被他们一个个的挑下马了……”一个额头被箭镞擦破了的牛录额真由于磕了几个响头,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流得一脸都是,却不敢去擦,只是反复讲述着那场噩梦般的战斗的经过,神色惊恐。 皇太极声音怪异:“排成密集的队形迎着箭雨冲过来,不管被射倒多少都绝不停步?” 莽古尔泰说:“人人手持马槊?马槊可是很贵的,这支骑兵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装备这么多如此精良的马战长兵器?” 代善的语气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他们就冲了两次,你们便垮下来了?” 额头受伤的牛录额真听出旗主心中的不满,连声叫屈:“主子,那些明军太可怕了,就冲两次,咱们甲喇便死了三百多,再让他们冲上几次,整个甲喇都没有活人了!而且明军那将领也是凶悍之极,手使一把形式古怪的长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撞在他手里的将士们,不管有多骁勇,都让他一个一刀,连人带马一并劈开,简直就不是人啊!” 另一个牛录额真赶紧补充:“对啊,那家伙简直就不是人啊!武格讷大人能赤手空拳格杀虎豹,勇猛无敌,但是只是一刀,仅仅一刀啊,就被那明军大将给劈成两片了!”其实武格讷是被骠骑兵用马槊捅死的,但是为了突出明军将领的凶悍,他们还是很大方的将这一战绩安到了卢象升身上,以此证明:不是奴才不努力,奈何明军太变态! 代善怒喝:“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你们几个轻敌大意,让明军偷袭得手,损失惨重,害怕惩罚,才编了一套鬼话试图蒙混过关!你们被明军打得惨败,折损众多勇士便已经是大罪,现在更满口胡话蒙骗汗王,更是可恶之极!来人,将这几个奴才推出去斩了!” 一口气要斩掉四个牛录额真,看来代善也是气昏了头了,要知道每一个牛录额真都是整个牛录最强悍的勇士和最富有经验的将领,这样的人才是后金的宝贵材富,一下子宰掉四个,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正要劝,皇太极开口了:“二哥息怒!这些奴才或许会说几句谎,但还不至于敢在本汗和各位旗主面前撒下弥天大谎的……看来他们真的遇上了劲敌了!” 代善不满:“汗王真的相信这帮奴才的鬼话?明军能一对一,在野地浪战中将我大金勇士打得如此狼狈?” 皇太极说:“不会有错的!”他蹙起眉头,有些困惑的说:“可是,没听说关宁军还有什么特别能打的部队啊,而且关宁军的战法、装备也不是这样的!难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子里迸出一缕犀利的光芒:“难道是那支红衣飞军到了?” 代善一怔:“红衣飞军?” 皇太极说:“就是那支日行百里的飞军!这支飞军在上个月刚刚跟流寇打了一仗,以寡击众,全歼了四万流寇,然后又马不停蹄的驰援辽西,速度快得惊人……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锦州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刚到锦州便出战,一举击溃了正红旗一个甲喇,这支飞军,果然不能轻视啊!这样,就更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关内了!” 七十八 无敌飞军 代善其实也舍不得一下子砍掉这么多得力手下,只是这次正红旗败得太过丢脸,实在交待不过去,不得不作个样子的。见皇太极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也就借坡下驴,冲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牛录额真喝:“今天暂时饶你们一命,但此事须严加保密,如果你们不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必取你们的狗命,滚!” 四位牛录额真如逢大赦,磕头如捣蒜:“谢主子不杀之恩,谢汗王不杀之恩!”足足磕了十七八个响头,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每个人的衣衫都让冷汗给濡湿了。 等这几位走了之后,莽古尔泰愣头愣脑的说:“赶了两千多里的路,就算是牲口都累垮了,还能一到锦州马上出战,并且一举击溃我们一个甲喇?不信,说什么我都不信!” 岳托说:“据细作提供的情报,这支红衣飞军到了山海关之行全部步行,日行五六十里,持续七天,无一人掉队!从他们的行军能力来看,这支飞军确实有一举击败我们一个甲喇的实力!” 莽古尔泰嚷:“那是汉人吹牛的!他们最会吹牛了!” 岳托说:“全部身披红色战袍,人人敢于死箭,无视伤亡,反复冲阵,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如果汉人吹牛,那么这些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代善咬牙说:“如果这支飞军真有这么厉害,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歼灭,绝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 多尔衮说:“最好像对付张春那样派人到锦州城散布谣言,逼他们仓促出城与我军交战,然后一仗将他们全歼!” 皇太极笑了笑,说:“一种把戏玩两遍就没意思了,先等等吧,先让他们高兴两天,替他们选好墓地,再逼他们出来交战!不会等太久的,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头,也该到收获的时候了。” 岳托起身一跪到地,说:“汗王,那支红衣飞军虽然快如闪电,但是他们带着大量残兵败将,又是大雪天,肯定走不快的,奴才愿意领一支精骑前去追杀,将他们一网打尽!” 多铎也跳了起来:“臣弟愿意领一千精骑前去追杀,用那支红衣飞军的人头告慰惨死的正红旗将士在天之灵!” 多尔衮鬼主意最多,一听说要去追杀明军便知道这是一桩刷战绩的好买卖,红衣飞军再能打,带了一两千残兵败将,背着这么大的包袱,也蹦不了多高,以大金勇士之勇,完全可以轻松的将他们灭掉,缴获大批精良的武器之余又能抓到一两千包衣奴才,上哪找这样的美事?至于什么骑墙冲锋,他是不信的,这种鬼话也是就骗骗小孩子吧。他也站了起来,说:“汗王,红衣飞军虽然侥幸获胜,但伤亡肯定不小,何不趁此良机发兵追击,将他们一举歼灭?臣弟不才,愿意……” 豪格跳起来,叫:“阿玛,儿臣愿意……” 代善的面子又挂不住了,打败仗的是正红旗,你两白旗两黄旗的人跳出来干嘛?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到要两白旗两黄旗的人替正红旗出气的地步!他刚要站起来,皇太极扬起手,示意大家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先等等,等锦州那边将更具体的情报送过来,摸清这支红衣飞军的真正实力再说。” 豪格不甘心:“可是现在正是歼灭那支骑兵的最佳时机!” 皇太极说:“歼灭那支骑兵有什么用,本汗要的是全歼整支红衣飞军!” 大家一下子没了脾气。他们了解皇太极,这个胖子城府深沉,可以像毒蛇一样蜇伏在黑暗潮湿的角落静待时机,一旦捕捉到战机,马上闪电般飞噬过去,致对手于死地,他从不打没有绝对把握的仗,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就绝不会轻易出手!所以,大家也别争了,该干嘛干嘛去。 皇太极小心谨慎本身也没有错,但现在却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他知道那支骑兵的首领的话,肯定会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骠骑营全部歼灭的! 外面起了一阵喧哗,到开饭的时间了。按照皇太极的命令,一些后金勇士跑到距离大凌河城仅三四百米远的地方拿着大块油汪汪的烤肉和一袋奶酒站在上风口,大吃大喝,一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边逗弄着明军。城墙上那些快要饿疯了的明军嗅着那诱人的香气,饥饿像一双双无形的大手在狠命的挤压着他们的胃,疼得发慌。现在别说美酒烤肉,就算是一碗馊饭,在他们眼里也是无以伦比的美味,他们愿意用一切去换取!越来越多的人在嘀咕:“我们守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朝廷了,眼下援军全军覆没,突围无望,为什么不干脆降了?至少也能吃上一顿饱饭!” 这样的念头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病毒,潜伏在每个人的心里,但当一位汉官带人送来十头肥羊,十坛烈酒,说是邀请明军将领和他们一起庆祝胜利之后,这种危险的念头一下子就变成了瘟疫,感染了所有人。 投降!打开城门向后金投降,换取活命的机会! 饥寒交迫之下,绝望的明军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皇太极一心一意去啃大凌河城这块难啃的骨头,使得骠骑营的归途一路顺风,除了少数后金游骑,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那些不长眼的游骑就在他们左近游移,若即若离,逮到机会就扑上来撕咬一口,烦人得很。这种狼袭战对于一般的明军很管用,很容易就在明军中间制造大面积的恐慌,往往还没等到主力决战,没完没了的撕咬便让明军崩溃了。但是骠骑营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来了就打,如果对方要跑,他们也绝对不会去追————我倒要看看你们的马有多能跑!一匹马的体力是有限的,再怎么耐力持久的马也经不起这样反复折腾,我们以逸待劳,看谁玩得过谁!祖宽和曹变蛟更是凶猛无比,看到小股游骑扑过来,都不等骠骑营动手,便嗷嗷叫着扑了上去,用马刀和三眼铳告诉那些不开眼的游骑:锅是铁打的!如此这般战了几个回合,后金游骑又丢掉了二十几条人命,明军却不为所动,那些疯狗一样的游骑终于也气馁了,不敢再逼近,只是远远的吊着,不像是监视,倒像是欢送。 其实战场离锦州也就十一二里路,而步兵如果吃饱喝足撒开脚丫子跑,半个时辰都不用就行了,问题是这些步兵在黑林子里饿着肚子吹了一夜冷风,身体很虚弱,自然就别指望他们能有多快了,有好几个走着走着便一跌仆倒,再也没能爬起来。不过,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他们奋力迈动脚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终于,一个时辰后,锦州城那紧闭的城门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些死里逃生的士兵激动万分,纷纷跪倒在地上号啕大哭……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袍泽永远留在了小凌河北岸,再也没能回到锦州啊! 锦州城城墙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孙承宗、丘禾嘉、祖大弼、祖大乐、吴襄、宋伟……这些赫赫有名的大将,还有成千上万叫不出名字的守军,还有无数百姓,都挤在城墙上探头探脑的往北看。骠骑营那支先头部队护送遗体和伤员回来的时候也顺带向孙承宗报告了战况,很快,整个锦州城都知道天雄军初来乍到就跟建奴狠狠的打了一仗,斩获近四百首级了,全城震动!老百姓和士气低迷的守军像是被打了一支强心针,士气为之大振,而关宁军将领则在心里冷笑:在野地浪战中以骑兵对骑兵,以死伤百余人的代价斩首三百四十余级?你们就吹吧!要知道,当初令整个明朝为之振奋的宁远大振,报级也不过四百而已,这还是依托坚城大炮死守取得的,野战中斩首三百余级……嘿嘿,我以为我们关宁军够能吹牛的了,没想到天雄军比我们还能吹!说白了,这些关宁军将领就是来看好气的,他们等着看天雄军鼻青脸肿的逃回来的狼狈样。 一抹火红出现在白茫茫的地平线尽头。 孙承宗轻声说:“总算回来了!”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对他来说,天雄军这次出去有没有斩获建奴首级不重要,有没有救回被困的明军残余部队也不重要,只要天雄军没事就行了。他练了一辈子的兵,更在卢象升组建骠骑营的时候给予了极大的帮助————没有他帮忙,卢象升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凑得齐六百杆制作精良的马槊————他如何看不出骠骑营训练有素?练出这么一支兵不容易,只要经过几场血战,就是一等一的精锐了,要是就这样被建奴吃掉,可就太可惜了! 丘禾嘉咳嗽着说:“这个卢建斗,真是胆色过人啊,大败之际,也就他敢于领兵出城去接应败军,而且全师而回……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句话还没说完,这位老人又开始连连咳嗽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时常咳嗽,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心病,身为锦州巡抚,重修大凌河城计划的坚定支持者,看到大凌河之战打成这个样子,后金骑兵天天在锦州城外转悠,他的心很不好受。 骠骑营那身火红的战袍在雪地里再显眼不过了,当他们走近的时候,就像一大片火焰正在蔓延,一些老百姓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发出欢呼。祖大弼和祖大乐发现骠骑营的人马虽然少了一些,但是横着数竖着数,怎么数都有四百多,不禁对视一眼:看来骠骑营的损失并不大啊,难道那些护送伤兵和遗体回来的小队骑兵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当真是击败了建奴一个甲喇,斩首三百余?再走近一点,大家看到,骠骑营一半多的战马的马颈上都挂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此外还带着好几百匹缴获的战马,马背上还放着一副副盔甲和颇具后金特色的兵器,这些都是他们的战利品。祖宽、曹变蛟的家丁的马颈上也挂着不少首级,一个个得意洋洋的。关宁军瞠目结舌,有些不大争气的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眼冒绿光伸出手指在那里数:“一、二、三、四……好多首级啊!这些可都是赏金和军功哪!”有几个一脸懊恼,祖宽在决定随骠骑营出城的时候也邀请过他们,但他们被建奴吓破了胆子,不敢去,现在倒好,一份天大的战功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了,看着那一颗颗首级,还有趾高气扬的祖宽,他们肠子都悔绿了! 老百姓想的没那么复杂,他们只觉得痛快。这么多年,总算是在野战中赢了建奴一回,真是扬眉吐气啊!他们放声欢呼:“无敌飞军!无敌飞军!” 七十九 自责 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锦州城城门缓缓打开,一众高官簇拥着孙承宗、丘禾嘉,喜气洋洋的迎了出来。卢象升赶紧跳下战马,作揖行礼:“禀阁老、巡抚大人,下官领骠骑营并祖、曹两位将军所部出战,救回友军二千余人,斩首四百余级,不辱使命!” 孙承宗胡子微微发抖,声音有点异样:“很好,很好,很好……”除了“很好”这两个字,就说不出别的了。 丘禾嘉走近骠骑营的战马,毫不胆怯的仔细查看那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越看,脸上的惊讶之色就越浓:“全是真奴首级,没有一级是汉军的!” 祖宽傲然说:“那是!我等先是跟蒙古鞑子狠狠的打了一仗,接着又在黑林子边缘跟建奴的正红旗一个甲喇撞了个正着,杀得血肉横飞!至于什么汉军,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其实汉军一直是关宁军战绩的主要来源,占了关宁军斩获首级的绝大多数,现在能一战斩首过四百,而且级级都是真奴,没有一级汉军,祖宽自然非常骄傲。 孙承宗看着卢象升,脸上的惊讶之色掩饰不住:“你真的用六百骑兵冲垮了正红旗一个甲喇!?” 卢象升说:“准确的说是四个牛录。他们连日苦战,不管是人还是马,体力都消耗巨大,而骠骑营是新锐之师,要冲垮他们并不难。” 此言一出,吴襄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他三次奉命领命前去支援大凌河城,每次带去的骑兵都是骠骑营的好几倍,却被建奴一冲就垮!以前大家都在打败仗,纯粹比烂,看到他败下阵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骠骑营以少打多,冲垮了建奴四个牛录,斩首三百余级,这一对比,大家看他的目光就不大一样了。好在这位转进大师经过多年修练,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脸,任你怎么冷嘲热讽,他脸都不带红一下,这样的厚度和硬度,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祖大乐笑着说:“以寡击众,一举冲垮建奴四个牛录,这等战绩前所未有,卢大人果真是文武全才,神勇无敌啊!”他异常热情的说:“难得有一场大胜,实在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我这就让人回去准备庆功宴,为卢大人贺!” 卢象升说:“这个就不必了吧?” 祖大乐脸一沉:“卢大人连桌酒宴都不赏脸,莫不是看不起关宁军?” 卢象升说:“不是,不是,只是……” 祖大弼说:“没有什么不是只是的,卢将军以寡击众,大获全胜,在用兵上必有过人之处,我等都想讨教讨教呢,卢大人万莫藏私。” 吴襄也厚着脸皮说:“是啊,卢大人,我们可让建奴给打惨了,你如果有什么克敌制胜的秘诀,可不能藏私啊!” 关宁军将领纷纷嚷了起来,盛意拳拳。孙承宗自然知道这帮家伙想干什么,这可是一场大胜,这帮鼻子比狗还灵的家伙自然想从中分润一份战功,但这种事情只适合在酒桌上说,所以一个个都卖力的邀请。他笑着说:“建斗,诸位将领都诚心诚意的要为你庆功,你就不要推辞了。” 见孙承宗都这样说了,卢象升只好说:“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祖大乐大喜:“这才像话嘛!”拧过头冲着几个手下喝:“你们这帮蠢货,还不赶紧过来把骠骑营弟兄的战马牵下去,切上细料喂饱?” 那帮手下赶紧带人过来牵马。 钱瑜向祖大乐一抱拳,说:“禀祖大将军,骠骑营从关宁军所部借走六百匹战马,在恶战中死伤五十余匹,现存五百四十四匹,悉数归还。” 卢象升说:“至于折损的五十六匹,将军可以从我部缴获的三百四十八匹辽东战马上挑选,下官愿意再送大人十匹,以表谢意。” 祖大乐脸一沉,说:“卢大人为何一定要如此客气?不就是六百匹战马吗?别说死伤了五十多匹,就算全死了,又算得了什么?这些战马能助骠骑营打下一场大胜仗,关宁军脸上也有光,这五百四十四匹战马,送给骠骑营就是了!” 吴襄、宋伟等人眼皮猛跳,暗自倒抽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这年头想要弄到一匹优良的战马并不容易。大明的马政已经崩溃了,所有战马都得从蒙古那边购买,价格自然高昂,再层层转手,每转一趟,相关官员都要从中抽些彩头,等到终于送到军队手里之后,已经是天价了————值得一提的是,明代的军队想要拿到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装备,是要花钱买的,所花的钱一般是那批装备价值的十分之一,不然,你就等着让你的士兵拿菜刀上战场吧。兵器尚且如此,像战马这种战略物资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祖大乐一口气送出了六百匹战马,那手笔,真没得说了。 卢象升也吃了一惊,说:“祖大人,这如何使得!” 祖大乐的脸又是一沉:“卢大人莫不是看不上这些战马?那我让人将它们杀掉好了!” 钱瑜大急,这些战马可比天雄军现有的战马要优秀很多,就这样杀掉,也太可惜了!他正想说话,吴襄开口了:“卢大人,你就收下吧,如果你不收,祖大人真的会将那些马杀掉的。” 卢象升不想欠祖大乐这份人情,但是更舍不得那些战马,只好作揖说:“那就多谢祖大人的厚赠了!” 吴襄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祖大人送了骠骑营五百多匹战马,吴某不拿点东西出来有点说不过去……骠骑营不是擅使马槊吗?吴某手里正好有些马槊,就送给卢大人好了!” 又一块馅饼从天而降,卢象升给砸蒙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是太阳从西边出了还是下馅饼雨了?还没弄明白今天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出的,一帮子将领便拥了上来,热情洋溢的问要马刀吗?要三眼铳吗?要骑弓吗?一个个都跟土豪似的,就差没有问卢大人有没有娶妻纳妾了————当然,这是迟早的事情。孙承宗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不得不将他们喝住,终止了这场低价大甩卖。这些军头的心思他最清楚,他们如此慷慨,看中的就是卢象升的战功,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骠骑营与被他们解救的两千多溃军一起入城,锦州城军民夹道欢迎,欢呼声跟海啸似的,让骠骑营倍感骄傲。那帮平时眼高于顶的关宁军将领也集体转了性似的,跑前跑后的张罗着庆功宴,热情得让人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卢象升,都有点想逃跑的冲动了。孙承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回到巡抚衙门之后,笑着问:“很不习惯是吧?” 卢象升说:“是的!下官真不愿意欠他们这么多人情!” 孙承宗让仆人给他泡了一杯茶,呵呵笑着,说:“这些人情,你恐怕不欠不行了。” 卢象升问:“为什么?” 孙承宗说:“在野地浪战中击败建奴正红旗一个甲喇,斩首过四百,这等战绩是何等辉煌,这些败得灰头土脸的军头如何能不动心?他们极力拉拢你,送你兵器马匹,无非就是想从中分润一份战功。如果你答应了,他们得到一份战功,你得到大批急需的马匹铠甲,皆大欢喜;如果你不答应,你就是他们的仇人,此后他们必定全力拖你后腿,让你跟他们一样,败得一发不可收拾!” 卢象升大吃一惊:“他们……他们怎么能……” 孙承宗神情有些苦涩:“很吃惊是吧?然而,在关宁军中,这是常态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你就是那棵参天大树,如果不能让他们傍着,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将你连根拔起……很多能征善战的客将就是这样死的,老夫也无能为力。建斗,分一份战功出去吧,用这份战功换取你需要的战马和武器,老夫只怕帮不了你多少了!” 卢象升黯然,涩声说:“可是首级就三百余级,就算下官愿意分,每个人又能分到多少呢?” 孙承宗说:“不必太多,每位将领有几十级就可以了……对于朝廷来说,一位将领领兵五千与建奴交战,能一战斩首四五十级,已经称得上是能征善战了。” 卢象升舌头发苦:“下官还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能征善战’这四个字这么不值钱了。” 孙承宗也是摇头苦笑。这种事情他见多了,也麻木了,他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换了个话题:“这一仗你是怎么打的?自萨尔浒惨败以来,建奴还没有试过在野战中被打得这么惨的呢,而且还是以骑对骑!” 卢象升将这场恶战的细节细细的说了,孙承宗听得很仔细,只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卢象升讲完后,见阁老大人的眉头已经拧成个疙瘩了,心一紧,问:“阁老为何眉头紧皱?是不是下官排兵布阵有问题?” 孙承宗摇了摇头,神色郁郁:“你的排兵布阵没有问题,打得非常漂亮,取得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只是,这场胜利也说明了,建奴在野战中也并非不可战胜的,只要严加训练,指挥得当,我军一样可以在野战中将他们打得大败亏输……”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黯淡:“老夫自从就任辽东经略之后,殚精竭虑,一心以守代攻,以一系列的堡垒压缩建奴的活动空间,自问小有成效,但是大凌河一战,我军四度增援,四度被打得大败,空有十几万大军,却连一座三十里外的小城都救不了,这说明老夫的做法错了,真的错了!” 卢象升说:“阁老不必如此,下官只是侥幸得胜……” 孙承宗摆摆手,说:“你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清楚得很。要是当初老夫不去筑城,而是将筑城的银子拿来训练一支野战部队,到现在,这支部队也该练出来了,何至于被建奴堵得连锦州城都出不了!” 孙承宗的堡垒战术一直颇受争议。面对来去如风的后金大军,筑城固守本身没有错,那厚厚的城墙正是农耕民族对抗游牧民族的利器,后金攻坚能力很差,两次打宁远,一次强攻锦州,都是铩羽而归,堡垒战术也算是扣住了后金的脉门。问题是,时机不对,在明朝朝政清平,国库充盈的时候这样搞当然是没问题的,明朝承受得起这样的消耗,但是自万历后期之后,明朝的财政急剧恶化,特别到了崇祯,税源萎缩,收入锐减,而他们用几十万两银子筑起来的城墙堡垒,往往还没完工就让后金给扒了,这堡垒战术非但没有起到限制后金活动,消耗后金实力的作用,反倒以惊人的速度耗空了明朝本来就见底了的国库!堡垒战术不成功,关宁军又没有跟后金野战的勇气,以至于后金包围三十里外的大凌河城,关宁军却没有办法支援,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卢象升以少打多,干净利索的击垮了正红旗一个甲喇,这场规模不大但斩获颇丰的胜利告诉他,后金在野战中的优势并非不可撼动————既然能在野战中击败后金,何必花那么多钱去筑城?如果当初退守锦州山海关,将筑城的钱拿来编练野战军团,现在这支野战军团也该崭露头角了吧? 错了,真的错了! 其实孙老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战略,但是他无力去改变:筑城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这里头可以捞油水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且那些堡垒隔三差五就被摧毁,关宁军吃的空饷做的假账也正好籍此来个死无对证,真是太方便了!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就算他明知道自己的策略错了,也没有办法改回来了! 八十 交易1 卢象升见孙承宗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如何开导,便起身告辞了。孙承宗没有挽留,只是让他回去休息一下,准备出席今晚的庆功宴。这位老人需要时间来重新思考自己的战略都出了哪些问题。 回到天雄军大营,卢象升直接去找戚虎,将今天的事情都跟他说了。戚虎年纪大了,从河北大名道一直到锦州,都没有停过,身体有点吃不消,所以没有和骠骑营一起出战,而是留在锦州城里休息,错过了这场战事。得知骠骑营将后金一个甲喇给冲得溃不成军之后,老人眼里放出光彩,高兴的说:“看来骑墙冲锋战术是很有效的,我们这段时间以来吃的苦头没有白费!” 卢象升说:“是的,面对骠骑营的骑兵墙,骁勇如建奴白甲兵也全无还手之力,往往是杀死骠骑营一两个人就被马槊挑翻了,如果是单打独斗,想杀死一名白甲兵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可惜的是我们的骑兵实在太少了,如果能有上万骑兵,想在大凌河击退建奴的围攻又有何难?” 戚虎也很无奈:“大明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骑兵,而是这些骑兵掌握在不会用骑兵的人手里!” 卢象升想到吴襄接连转进逃跑,将关外明军的精锐一批批的葬送掉,心情不免有点糟糕————被那个转进大师葬送掉的,可不乏精锐骑兵啊!他换了个话题:“对了,此役骠骑营斩首三百四十余级,算是一场大胜了,关宁军想分润一份。祖家想用借给我们的那六百匹战马作交换,吴襄提出送我们一些马槊,还有一些关宁军将领也提出要用兵器、马匹、铠甲作交换,戚老你怎么看?” 戚虎沉吟片刻,问:“枢辅大人怎么说的?” 卢象升说:“枢辅大人也建议我分一些首级出去,一来换取自己需要的马匹和兵器,二来也跟关宁军搞好关系,以免关宁军在背后搞鬼。” 戚虎叹息:“枢辅大人一手编练出关宁军,他最了解这支军队了……大人,给枢辅大人一个面子,把一些首级拿出去交换吧。” 卢象升问:“那戚老你看换什么才好?”以他的性子,让他做这样的勾当,真是浑身不自在。但是两年来在贫瘠的大名道辛辛苦苦的打拼,一拳一脚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基业,这段艰难的日子也改变了他很多,至少他不会无条件的相信朝廷了————至少不会相信朝廷能一口气为自己提供上千匹优良的战马,有机会的话,最好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戚虎不加思索,说:“战马,马槊!反正关宁军留着这些也是便宜建奴,还不如用建奴的首级跟他们换呢!” 看来这个老头对关宁军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卢象升笑:“戚老跟我算是不谋而合了,我也想借此机会多换一些战马和马槊!” 戚破虏在一边看着这两位兴致勃勃的讨论着该拿出多少首级去作交换,心里颇为郁闷。在他看来,那些首级都是战绩啊,能不能升官就看能斩获多少首级了,怎么能将这些首级拿出去作交换呢! 商量了好久,这两个奸商总算是将价钱敲定了。这时,祖家派人过来,有请天雄军将领过去赴宴,卢象升笑着说:“戚老,我们一起去吧。我怕我拉不下脸来跟他们讨价还价!” 戚虎说:“那老夫就厚着脸去蹭一顿酒喝好了。” 戚破虏叫:“爷爷,我也要去!” 戚虎说:“小孩子不许喝酒,老老实实呆在军营里,不许四处乱跑!” 戚破虏郁闷得不得了。 锦州城将军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关宁军拿得出手的将领都来了,还有众多商贾和蒙古部落头人也应邀出席这次庆功宴,好不热闹。卢象升一进门,看到这么多商贾和蒙古人就眉头大皱,这可是将军府啊,这么多闲杂人等进进出出,还怎么保密!不过这是关宁军的事情,他管不着,只管带着一众将领进去就是了。他也算是一战成名了,将军府里那么多人,十个人里至少有八个认识他,看到他,马上有人通传下去:“卢大人到!”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祖大乐越众而出,哈哈大笑:“卢大人,你可来迟了,是不是该自罚三杯呀?” 卢象升拱手说:“军中事务繁忙,下官也是忙昏了头了,累众位久等,还望海涵,海涵。” 祖大弼叫:“没什么好说的,先自罚三杯再说!” 众人跟着起哄:“罚三杯!罚三杯!” 孙承宗的声音飘了进来:“诸位,建斗不善饮酒,如果让他自罚三杯,只怕他得醉上三天三夜了。” 众人连忙向孙承宗行礼,孙承宗摆摆手,说:“难得大胜建奴一次,全城狂欢,大家就不要拘谨了,尽情痛饮就好。” 众将领齐声说:“谢大人!”虽说他们不大听孙承宗的命令了,但是也不敢在孙承宗面前造次,毕竟是他们的老上司。 宾客都到齐了,宴会开始,从海里捞上来的鲍鱼、海参、鱼翅,从黑林子里猎得的山鸡、野鹿、山羊,从蒙古草原购得的羊羔、肥牛,还有在河里抓到的大鱼,被做成一道道珍馐流水价似的送上来,几十道菜就没有一道是重样的。关宁军每年的军饷达到四五百万两,祖家又是关宁军的领头羊,上下其手,捞到的油水难以估量,有钱了,自然要摆摆排场,这还是因为后金骑兵就在锦州城外转悠,商路不畅,很多东西无法采购,不然的话,他们的用度会奢侈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那小山一般的美酒佳肴中,戚虎和卢象升还看到了产自舞阳的烈酒……这种用土豆酿的酒由于酒质清冽,辛辣猛烈,在九边地区极受欢迎,可谓供不应求。这两位对视一眼,心里暗暗感叹。这一桌桌山珍海味可都是将士们的身上衣口中食啊,普通士兵饥寒交迫,将领却大鱼大肉,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那才叫见鬼了! 其实将领用度豪奢,士兵却活活饿死,却将士用命,百战百胜的部队不是没有,但千载以来,就那么一例,那就是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霍去病从小就是汉武帝的伙伴,享尽荣华富贵,即便是远征匈奴,日常用度也是非常奢侈,有些士兵连饭都吃不饱,他却顿顿山珍海味,吃不完的直接倒掉。但他总是能捕捉到战机,给予匈奴重创,取得一场场巨大的胜利,而且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惩,因此汉军士兵都愿意跟着他去打仗,对他的奢侈浪费也毫无怨言。但霍去病这种不世出的天才只有一个,如果没有霍去病那样的本事,最好还是学学吴起,跟士卒同甘共苦的好。关宁军将领打仗的本事连霍去病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倒是在搞排场方面遥遥领先,实在是让人无语。 这么排场的宴会当然少不了美女,酒过三巡,祖大乐轻轻连击三掌,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咚,裙裾飘扬,十几位歌女舞姬迤逦而来,舒开广袖,翩翩起舞,舞姿之优美,难以言谕,看得一大帮大老粗两眼发直。一位关宁军将领咂舌:“原来祖帅府上有这么多美女,真是大饱眼福了!” 祖大乐微笑,对卢象升说:“卢大人,这些歌女舞姬都是家兄苦心搜罗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说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啊。” 卢象升说:“确实是貌若天仙,才艺极佳。” 祖大乐大笑,冲已经舞罢一曲的舞姬们叫:“大人夸你们了,还不快快过来,敬大人一杯?” 那几位舞姬盈盈一礼,莲步轻移,带着一阵香风飘了过来。为首那名白衣舞姬举起酒杯,轻声说:“大人千里驰援,初到关外便将建奴打得大败,小女子佩服,敬大人一杯,聊表敬意,望大人莫要嫌弃。”声音是又糯又软,让人骨头都轻了。 卢象升说:“姑娘过奖了。”举起酒杯跟她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后面那位绿衣女子马上给他斟上一杯,曼声说:“大人海量,小女子也敬大人一杯。”举起酒杯,有些俏皮的说:“梦洁姐姐敬大人,大人喝了,可不能不给小女子面子哦!” 卢象升笑笑,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到第三位又要上来斟酒,他连忙用手捂住酒杯,说:“不行了不行了,再喝建斗就真的要醉了!” 一大群美女的嘴巴顿时都撅得可以挂住十二个瓶子了,纷纷抱怨卢大人厚此薄彼,所有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兴致盎然。卢象升真的招架不住了,说:“各位小姐,建斗真的不胜酒力了,抱歉,抱歉!” 开玩笑,再继续喝下去,他非让这帮舞姬灌得不省人事不可! 那群撅嘴美女还在叽叽喳喳的指责着,祖大弼呵呵笑着,说:“大人,你这样真的有点厚此薄彼哦!”目光往白衣女子和绿衣女子身上溜过,又笑:“不过,大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这两位舞姬正是祖家府上容貌最佳,舞技最好的,如果大人喜欢,就把她们送给大人作伴,如何?” 祖大乐也笑着说:“卢大人,家兄一番美意,你可不要拒绝哦!大人是盖世英雄,这对俏佳人虽然出身不好,跟大人算不得门当户对,但是为妾为奴还是不错的,有她们在身旁,在军旅中也不至于太过烦闷嘛。” 那两位舞姬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但一丝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卢象升身上溜。 卢象升拱拱手,说:“天雄军军军中纪律极严,不允许女子进出,建斗身为天雄军统帅,理应为全军表率,万万不敢带女人进军中取乐,两位大人的美意,建斗心领了!” 祖大乐满不在乎:“军纪固然重要,但也不是不能变通的嘛!如果一点特权都没有,还当这个统帅干嘛?” 卢象升正色说:“上行下效,倘若建斗开了这个头,众将领争相效仿,到那时,战士阵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士卒必满腔怨愤,离心离德,天雄军将不战自溃,还打什么仗!” 祖大乐叹了一口气,说:“那只能怪她们没福气了……不过大人的操守,却让我等非常佩服。”挥挥手,让这群舞姬退下。这群舞姬都大失所望,那两位敬酒成功的美女脸上更是掠过一丝幽怨,在她们看来,卢象升不管是相貌出众,更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一仗把建奴打得丢盔卸甲,正是女儿家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如果跟了他,哪怕是为妾为奴,也比在祖府上当一名舞姬,被人当成礼物送来送去的强。可惜,她们有意,他无心,正如祖大乐所说,她们没有这个福份。 八十一 交易2 美人计没有奏效,祖大乐失望之余,也对卢象升多了几分敬重————美色当前,坐怀不乱,他自问做不到。这时,孙承宗和丘禾嘉都不胜酒力,走了,那些商贾和蒙古头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纷纷告退,宾客少了很多。祖大乐觉得差不多了,下令撤掉酒席,换上清茶点心,大家精神一振,知道该谈正事了。 果然,祖大乐抿了一口清茶,清清嗓子,说:“卢大人初来乍到便一举击垮了建奴一个甲喇,斩首三百余,这等战绩实在是闻所未闻,我等非常佩服,圣上如果知道了,想必也会十分高兴的。” 卢象升浅浅一笑,说:“全赖将士用命,侥幸得胜而已,没有什么好夸耀的。” 祖大弼说:“不不不,建奴一直号称满万不可战,在野战中即便是小挫他们,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何况斩首数百!”他容色一整,转入正题:“不瞒大人,我关宁军身负天下苍生之望,为大明镇守关外,十几年来,血染沙场的关宁将士何止十万!朝廷对关宁军也是寄予厚望,每年拨付辽饷多达四五百万两之巨,皇恩浩荡至此,蔑以加矣!然而,自大凌河之战爆发以来,我军处处被动,接连被建奴挫败,无一胜绩,全军上下万分羞愧,深感有负圣上所托!” 祖大乐说:“还望大人帮我们一帮!” 卢象升愕然:“下官怎么帮得了两位大人?” 祖大弼说:“如果大人帮不了,那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人帮得了关宁军了!” 吴襄也拱手说:“也请大人帮一帮吴某!” 卢象升说:“各位大人言重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卢某必倾力相助!” 祖大乐大喜过望:“那就谢过卢大人了!” 卢象升说:“身为同袍,理应同舟共济,大人就不要客气了,有什么需要下官出力的地方,只管开口!” 祖大弼说:“其实这事对大人来说,一点也不难。这等大胜,自然是要向朝廷报捷的,我等还腆颜请大人在捷报上加上我等的名字,就说这一仗是关宁军与天雄军一起打赢的,也好让圣上稍稍宽慰!” 吴襄说:“也请大人加入吴某的名字,吴某必有厚报!” 卢象升暗说:“果然如此!”心里有些苦涩,虚报战功居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而朝廷却拿这帮军阀一点办法都没有,中枢对关宁军的约束力,竟然低到这种地步了!戚虎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他暗暗苦笑,沉默不语。 祖大乐见状,微微一笑,说:“我等这样做虽然有些下作,但是为了让圣上宽心,不得已而为之,此后卖力死战,多多杀敌就是了。当然,我们不会让大人吃亏的,只要大人送我一百五十枚首级,不光今天借给大人的六百匹战马全部送给大人,而且还会再送大人四百匹,凑足一千匹,匹匹都是高大健壮的辽东战马!” 卢象升默算一下,打流寇的时候缴获了三四百匹战马,跟建奴交战又缴获了三百多匹,再加上祖大乐许诺的这一千匹,加起来,天雄军就得到了一千七百匹战马了,按一人双马的标准配备,天雄军骠骑营可以扩充至一千五百人,算是一支相当强悍的骑兵部队了,这买卖,做得。 戚虎终于开口了:“一百五十级太多了,最多一百级!” 祖大乐眉头一皱:“一百级太少了!” 戚虎说:“别忘了,祖宽将军也斩获了三十余级,加起来就是一百三十余级了,有这样的战绩,对朝廷也交待得过去了!” 一千匹战马换一百枚真奴首级……只要是正常的部队都不会做,但偏偏,关宁军————或者说整个明朝末年的军队都属于不正常的。在他们看来,一千匹战马固然价值不菲,但是一百枚首级却可以让他们官升一级,甚至籍此战功飞黄腾达,怎么看都是拿首级更划算————再说,这战马是朝廷提供的,又不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送出去也没什么可心疼的,升官之后再向朝廷要就是了!祖大乐还是不甘心:“不能再多给二十级么?” 戚虎说:“这些首级是天雄军拿命换回来的。” 这就没得商量了。祖大乐叹了一口气,说:“好,一百级,换一千匹战马,成交!” 吴襄说:“吴某愿意出五百匹战马,五百支上好的马槊,换一百五十级真奴首级!” 卢象升心里暗暗叫好,现在他的骑兵可以扩充至一千七百人了,多谢吴大人慷慨买单!高兴之后就是愤怒,像马槊这种马战长兵,制备最是艰难,做出一支得花上三年时间,而且成品只有四成,价格之高昂,可想而知。朝廷千辛万苦制出这等骑战利器,装备关宁军,转手就让吴襄拿来做了交易,不知道崇祯知道之后会不会吐血! 戚虎可没想这么多,他只顾着讲价:“加三百匹马,一百五十枚首级给你!” 吴襄叫:“这可不行!我可是给了五百支马槊的,这马槊比马还要值钱!” 戚虎说:“马槊是比马还要值钱,这没错,但是这些首级却可以让大人升官发财!” 吴襄还是不干:“太多了,不行!” 戚虎说:“一千匹战马!” 吴襄愕然:“怎么越要越多?” 戚虎慢吞吞的说:“一千匹战马,五百支马槊,不仅分给大人一百五十枚首级,斩杀建奴甲喇额真的战绩也算到大人头上……或许大人用不着这份战绩,但是对贵公子,未必没有一点用处。” 祖大弼和祖大乐暗叫糟糕,怎么把一个如此重要的战果给忘记了!按照明军的赏格,斩获一枚真奴首级,赏银四十两,斩杀一名白甲兵,赏格高达数百两,而干掉一个甲喇额真(相当于团长)……那更不得了了,简直就是祖坟喷火啊!正如戚虎所说,他们是用不着这份战绩,但是自家子侄拿过来去是受用终身啊!见鬼,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这哥俩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正要开口,说明迟那时快,吴襄眼疾嘴快,叫:“一百五十枚真奴首级换一千匹战马,五百支马槊,成交!”又补充:“务必将斩杀建奴甲喇额真的战绩记到我儿长伯头上!” 所谓的长伯,就是吴襄的长子吴三桂,这位仁兄不用介绍,看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的。吴三桂自幼习武,颇为勇猛,曾带领一队家丁将他这个转进大师的老爹从后金的包围圈中救了出去,算是关宁军中比较能打的一号猛人。不过现在的吴三桂还是小鲜肉一个,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如果将斩杀建奴甲喇额真的战绩记到他的头上,他必定会脱颖而出,一举成名! 祖大弼叫:“慢着!大人,吴总兵只是多给了五百支马槊,你却将如此重要的战果分给了他,是不是有点不妥?我愿意再给五百匹战马,请大人将斩杀建奴甲喇额真的战果分给我儿……” 吴襄怒声说:“你们已经拿到了一百级了,还要跟我争么!?” 祖大弼也不客气:“我们给了一千匹战马才换到一百级,你们才拿出一千匹战马和五百支马槊就换到了一百五十级和斩杀建奴甲喇额真的战果,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吴襄说:“这是卢大人亲口答应的,你管得着么!” 祖大乐说:“你这是欺负卢大人初次跟建奴交锋,不明白其中奥妙,卢大人答应,我们可不答应!”向卢象升拱手为礼,说:“卢大人,正如大弼所言,我愿意再给五百匹战马,换取那个甲喇额真的首级!” 祖大弼可不爽了:“你也要跟我争么?” 祖大乐说:“这等大功,如何能不争!” 吴襄叫:“别争别争,卢大人已经答应我了,都不许争!” 祖大弼和祖大乐冷笑:“卢大人可没有答应你,答应你的是卢大人的幕僚,不算数!” …… 卢象升看着这几位在自己面前争得面红耳赤,开出来的价码越来越高,心里暗叫可惜,怎么就没有捅死几个牛录额真呢?牛录额真的首级虽然没有甲喇额真的那么值钱,但是也能换不少东西吧? 这时,好些关宁军将领也加入了拍卖行列……他们是不敢去跟老大争甲喇额真的首级,不过,骠骑营不是干掉了好九名白甲兵嘛,这些牲口的首级也很值钱。他们每年有几百万两辽饷养着,当然不会缺钱,但是缺战功啊,如果能弄一颗白甲兵的首级过来,然后妙笔生花,写一篇自己神勇无敌阵斩建奴白甲兵的好文章上去,朝廷还不对自己另眼相看?这帮家伙的加入使得拍卖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颇有点价高者得的意思了。最后,阵斩建奴甲喇额真的战果由祖大乐、祖大弼、吴襄三家平分,也就是说,那个倒霉的武格讷是被这三位的儿子围殴致死的,为此,这三位各自拿出了两百匹战马。那九枚白甲兵的首级也全部拍卖出去了,祖大乐、祖大弼、吴襄又各自霸占了两级,只剩下三级给那帮倒霉的将领自己分。要不是害怕吃相太难看了,他们还真敢将这些白甲兵的首级全部要过来的! 拍卖会结束,祖、吴两家分别得到一百级和一百五十级,还有一名甲喇额真和六名白甲兵的首级,为此他们付出了两千多匹战马的代价。至于剩下三枚白甲兵的首级,也卖出了个好价钱,给天雄军换了不少好东西。 这帮宝贝死鬼还真值钱! 八十二 祖大寿的选择 既然是天雄军和关宁军联合作战所取得的战果,写捷报的时候就不能再写成六百对一千了————祖宽和曹变蛟纯属酱油————经过一阵叽叽喳喳的商议,研究,争论,这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变成了天雄军与关宁军精心策划的、以坚攻坚以强克强的大战!此战天雄军精锐尽出,连遭重创的关宁军也屡败屡战,出动步骑军一万三千人!两万精锐明军在大平原上与五万后金铁骑杀得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后金铁骑凶悍无比,屡次冲垮明军的防线,又被明军以血肉之躯顽强的抵挡住,不得不退了回去!接下来当然是恶战竞日,建奴不支败退,明军侥幸获胜,此战斩首四百一十八级,实为破口之战以来所未有之大胜……瞧瞧,是不是写得很精彩? 卢象升看完这帮家伙炮制出来的捷报之后表示大开眼界,这帮家伙造假还真是造出了水平,造出了风格,做得比真的还真!两万对五万,恶战一天,最后斩首四百余级,听着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明军的战斗力就那么回事,两万步兵打一万骑兵,没有被打败都算赢了,斩首四百级更是大胜啊,任朝廷那帮文官怎么个苛刻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信?我这里四百一十八枚首级是明摆着的,你可以一级级的查! 当然,这帮造假专业户是不会忘记将自家的损失报上去的,损失了多少战马兵器,死伤了多少将士,写得是条理分明,总之就一句话:快点给我补上!至于朝廷补不补,他们也在乎,只要朝廷承认了他们的战功就行,大家升官发财,还怕在天雄军身上作的投资要不回来? 在这个有风没有雪的夜晚,关宁军让天雄军见识了神马叫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手把手的教会了他们一份合格的捷报应该怎么写…… 好不容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搞定了,卢象升一秒钟都不想多留,告辞走人。关宁军没有挽留,他们内部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卢象升把戚虎扶上马车,自己也坐进去,放下车帘,背靠着座位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就连跟建奴恶战一场,也没有这么累。戚虎笑着问:“大人,感觉如何?” 卢象升闭着眼睛说:“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气都喘不过来了。”他的神情有些悲哀,“大明年征辽饷七百万两,皇上节衣缩食给关宁军凑粮饷,结果却养出了这么一群临阵胆怯如鼠,争功凶悍如虎的兵将……可怜吾国吾民!” 戚虎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留在关外一段日子,你会发现这里的一切荒唐得超出了你的想象!” 卢象升满脸倦容:“还是赶紧打完这一仗,然后回大名道罢,再在关外呆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戚虎皱起眉头:“赶紧打完这一仗?张大人所部已经全军覆没了,还怎么打?” 卢象升说:“张大人所部虽然已经全军覆没,但是大明还有能战之兵。舞阳卫很快就赶到了,如果朝廷能将关门的九千川军也调过来,七千天雄军,二千五百舞阳军,再加上九千川军,一万八千五百精兵,不敢说能打败建奴,至少迫使他们放弃围攻大凌河城的打算的把握还是有的。” 戚虎眉头皱得更紧:“大人三思!这三支精兵已经是大明最后一点敢于与建奴野战的部队了,如果此战再败,大明最后一点骨血就要被悉数葬送在关外了啊!” 卢象升断然说:“只要我军稳扎稳打,断没有失败之理!我跟建奴的精锐骑兵交过手,看得出他们也很疲惫了,以新锐之师痛击疲惫之师……” 戚虎截口:“建奴是很疲惫了没错,但是他们毕竟有五六万之众,而且大部是骑兵!从锦州到大凌河,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我军以步兵为主,如何抵挡得住建奴铁骑的冲击!” 卢象升咬牙说:“建奴的骑兵是厉害,但是我天雄军的长枪阵和火枪手也不是好惹的!素以坚韧剽悍的川军组成的方阵更不是好惹的!就算这一万八千精兵全军覆没,建奴又准备用多少尸体来填平我军的防线?一万?还是两万?他们死得起这么多人么!?”深深的看了戚虎一眼,握紧拳头,“最重要的是,只要南阳和大名道的基业还在,只要戚老还在,就能在两年之内再次练出两三万精锐之师,建奴呢?死了一两万人,他们得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戚虎必须承认,卢象升算是捏住了后金的命脉了。后金最大的弱点,就是人丁稀少,就算把汉军把蒙古军把十五岁的孩子五十岁的老人都算上,能战之兵也不过十几万人,真正的精锐之师,也就皇太极亲自率领的那五六万人,如果明军真的能一仗拼掉他们一两万,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了!但是拼掉这一两万人之后呢?戚虎可不认为舞阳军和天雄军还有机会从头开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两块欣欣向营的地方啊,一旦这两支强军没了,南阳和大名道的军户们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千辛万苦开垦出来的军田,建起来的作坊!他说:“大人,听我一句劝,不要逞强!现在天雄军旗开得胜,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对朝廷也交代得过去了,就此撤回关内继续积蓄实力,待到羽翼丰满了再跟建奴一决高下,可好?” 卢象升问:“那大凌河城怎么办?” 戚虎说:“无力回天,没看出枢辅大人都不打算打下去了么?何必再白白牺牲天雄军将士,将这场毫无希望的战事继续打下去?” 卢象升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畏敌避战,保存实力,我真的做不到。” 戚虎近乎哀求的说:“大人,我不是畏敌避战!戚家军在浑河畔全军覆没,戚家那么多子弟死不瞑目,每每想起,我的心就像被滚油煎着一样疼!现在有一支强军作为倚靠,我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能够横扫辽东半岛,血洗沈阳!但是现在这仗真的不能打,天雄军的根基还很浅,经不起太大损失的!” 卢象升说:“我意已决,戚老不要再劝了。” 戚虎张了张嘴巴,还想再劝,但卢象升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不好再劝下去了,有些落寞的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天雄军、舞阳军都是我亲手编练,看着他们发展起来的,我真的不希望这两支部队有什么闪失……” 两个都不说话了,车厢里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冷风在呼啸,吹得垃圾满天飞,那啸声如鬼哭,如狼嚎,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让人有些心惊。 寒冬夜里的锦州城,安静得有些吓人。只有祖府那边灯火通明,歌舞通宵达旦,蜷缩在街边层檐下冷得栗栗发抖的流民偶尔会抬起头朝那边望上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用力搓自己冻得僵硬的手。那种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的生活离他们太过遥远了,还是如何熬过今晚而不被冷死更现实一些。 同一个锦州,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金大本营的王帐中,皇太极正在看着几张纸条。这几张纸条都是从锦州城里飞出来的信鸽带过来的,言简意赅,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个字,天雄军的装备,兵力,将领,一一列明,虽说稍有出入,但出入很小,已经很接近天雄军的真实情况,对于一位兵家来说,这几张小小的纸条,可谓价值连城。 他反复阅读着这几张纸条,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担忧。 代善提着一壶茶汤走了进来,见他眉头皱起,笑着问:“汗王为何眉头紧皱?” 皇太极抬起头,让代善坐下。代善拿出杯子,给两个人各自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微笑:“年纪大了,这么冷的天,身体有点儿吃不消。刚好还有一点茶叶,就用它煮了一壶茶汤暖暖胃……汗王,请。” 皇太极说:“三哥筋骨仍然强健,不输于族中任何一位勇士,还远未到认老的年纪呢!”端起茶汤呷饮了几口,竖起一根大拇指:“好味道!三哥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代善笑说:“我的手艺还是老样子,主要是茶好,盐好,奶酪好,调出来的茶汤味道自然好了。” 这年代,游牧民族喝的茶汤跟南方人喝的茶完全是两码事,他们很少泡茶喝的,一般都是先用水把加盐的奶酪煮开,再放入茶砖,这样的茶汤并不是单纯的饮料,在吃饭时是当汤喝的。当然,他们也喝茶,不过喝得起茶的人并不多,那是贵族的福利,一般的牧人能买到几块茶砖,都会当成宝贝藏起来,只有碰以重大节日或者来了贵客,才舍得拿出来煮一锅茶汤大家一起享受。皇太极贵为汗王,用度自然豪奢,想要极品的茶叶也是很轻松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喝茶汤。 半杯茶汤下肚,胃也跟着暖洋洋了。代善伸了个懒腰,问:“汗王刚才为何眉头紧皱?是不是碰到什么难题了?” 皇太极将那几张纸条递过去:“三哥你自己看吧。” 代善一张张的看:“天雄军,崇祯二年随大名知府卢象升入京勤王,在定兴歼灭我大金三个牛录,一战成名……破口之战后,明廷晋升卢象升为大名道右参政,整修兵备,天雄军至此成军……”他对定兴之战有些印象,三个牛录在距离北京不过两三百里的定兴小城意外的全军覆没,逃回来的没几个,在破口之战中,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惨败。他接着看下去:“今年九月六日于顺德府与流寇击战,一战斩首三千七百余级,俘虏四万余人……”看到这里,他抬起头,有些吃惊说:“五千打五万,一战将敌军全歼,这天雄军真的有这么强悍吗?” 皇太极说:“消息来源非常可靠,错不了的!” 代善半信半疑,继续看下去:“……人人身披铁甲,头戴钢盔,披血红战袍,钢盔饰有火红盔缨,一望如火,军容极盛。其军近半人装备火铳,又有四五千人装备丈二长枪,更有千余人装备长刀,与倭刀形似,剽锐非凡,乃军中锐士,不容轻视……”看到这一条,他差点就把纸条给扔了:“七千多人人人披甲?没弄错吧,关宁军都做不到!” 皇太极说:“情报来源非常可靠,错不了的!” 代善又重新将这些情报看了一遍,喃喃说:“如果这些情报都是真的,那我们就有大麻烦了。只怕这七千人比张春那五万人还要难对付呢!” 皇太极有些沉重的说:“大明太大,大金太小!明军一次次全军覆没,又一次次派出精锐之师,歼灭一支又来一支,不依不饶,而我们只有这点人,死一个就少一个!这天雄军的装备就够精良了,可是据山海关那边传来的密报,那支黑衣飞军的装备甚至比天雄军还要精良!” 代善发出一声呻吟:“还有一支装备更精良的黑衣飞军!明廷到底组建了多少飞军啊!” 皇太极说:“谁知道呢!”胸膛一挺,扬起一股强大的自信:“不管他们来多少,来一支我们歼灭一支,直到他们不敢再踏出关外半步为止!这是由我一手主导的战争,在我面前,他们半点机会都没有!” 代善说:“汗王的气魄真是令人心折啊。在锦州和大凌河,歼灭这两支飞军并不难,怕就怕明廷继续组建更多飞军,那我们大金就麻烦了!” 皇太极冷笑:“如果朱由检有这样的能耐,早就组建飞军了!这两支飞军,绝不是明廷组建的,我太了解他们了,让那些贪得无厌的文臣武将拿出一座金山来推出这两支强军,比杀了他们还难!” 代善颇为意外:“不是明廷组建的,那是谁组建的?” 皇太极说:“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早晚会查出来的。一旦查出来,我必再度亲率大军破边而入,将他们连根拔起!” 正说着,范文程两脚带风的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叫:“汗王,大喜,大喜!” 皇太极问:“范先生,喜从何来?” 范文程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飘了:“祖大寿派人出城带着亲笔信来求见汗王了,他们撑不住了!” 代善跳了起来,皇太极却神情淡淡,说:“意料之中……饿了他们两个多月,铁人也该垮了。请那位军使进来!” 八十三 血誓 正如皇太极所料,张春所部全军覆没的噩耗打垮了苦苦坚持的祖大寿,他终于撑不下去了。最有力的一支援军已经完了,大凌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插翅难飞。至于粮食,连祖大寿都快吃不上饭了,至于那些普通的士兵,都已经啃了近两个月的人肉啦,现在役夫、班军快吃光了,再不投降,难保那些吃人吃得两眼发绿的士兵不把他祖某人也给煮了!所以天一黑,他就悄悄派特使出城,去见皇太极,当然,这一切是瞒着何可纲的。 祖家军使昂首阔步进入王帐。出乎皇太极的意料,这位仁兄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瘦,相反还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看来他在关宁军中的地位并不低。这位特使向皇太极行礼:“我乃祖帅军使,参见汗王!” 皇太极说:“快快请起。”让人将他扶起来,然后让他坐下,并送上一碗茶汤。这位军使看到茶汤,喉咙里发出咕一声,端起来往肚子里狂灌,估计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就喝光了,然后用舌头舔着碗,回味无穷的样子。皇太极也不在意,亲手又给他斟了一碗。这位军使连喝三碗,打了个饱隔,揉揉肚子,总算没有再喝,再喝的话肚子该胀裂了。皇太极扭头对代善说:“三哥,麻烦你去泡一壶好茶过来,本汗要与军使品茶谈心。” 代善躬身一礼,下去了。 军使起身跪下,感激的说:“多谢汗王厚赐!” 皇太极摆摆手,说:“几杯饮品而已,算不得什么。” 军使感叹:“在寻常人眼里,几杯饮品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一群近两个月没有吃过一粒米的人来说,却不亚于琼浆玉液啊!” 皇太极关切的问:“城中当真困顿至此?” 军使说:“人肉为食,炊骨折骸,更兼没有寒衣,每天都要冷死冷伤不少人,狼狈之极矣!” 皇太极皱着眉头问:“守到这个地步,祖帅也算对得起明廷了,如今粮尽援绝,为何还是不肯投降?” 军使说:“祖帅担心投降后会没有好下场!要知道祖帅戎马一生,死伤在他手中的女真健儿着实不在少数,贵军将士岂能没有恨意?倘若投降之后贵军背信,将我等斩尽杀绝,我等岂不是死不瞑目!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守到底,至少能保全名节!” 皇太极容色一肃,叫来一名侍卫:“去,把各位贝勒、汉蒙将领以及张大人他们请来!” 侍卫下去了。不多时,代善、莽古尔泰、岳托、杜度、豪格、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济尔哈朗、阿巴泰、范文程、宁完我、佟养性、鲍承先……这些如雷贯耳的满、汉、蒙将领文官悉数到场,昨天在小凌河北岸被俘的张春、张洪谟、胡大先、孙固、郑兵等明军将领也被带了过来,把王帐挤得水泄不通。等人都到齐了,皇太极起身,招招手让那位军使来到自己身边,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祖大寿祖将军的军使!” 满蒙将领对视一眼,喜形于色,莽古尔泰干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两个多月里,皇太极也没少去信劝降祖大寿,但是祖大寿不理不睬,如今张春兵败,他不光派来了军使,还亲自写信过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撑不住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终于要结束了!张洪谟等人神情有些复杂,张春形同傀儡,毫无反应,这个倔强的老头昨天被俘之后一直是这样,不言不语,不管后金将士如何百般恐吓,甚至拔刀相向,也不管皇太极如何推心置腹待之以诚,他都不理不睬。不过,他的内心只怕没有这么平静。 皇太极继续说:“据军使说,大凌河城中断粮已五十余日,连鼠雀都吃光了,活着的人不得不以人肉为食,折骨为薪,实在是骇人听闻,本汗听得毛骨耸然。祖帅的忠勇顽强,我大金上下,谁人不敬佩有加?如今大凌河城援尽粮绝,无以为继,祖帅为保存将士们的性命,有意与本汗化干戈为玉皂,本汗也非嗜杀之人,自然没有拒绝之理。只是,祖帅似乎对大金有些误会,担心放下武器之后会遭到不测,本汗将诸位叫过来,就是想请你们作个见证!” 莽古尔泰本想说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打进城去就是了,但想到老八远比自己聪明,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就不敢多说了,先看着。这种时候应该微笑,微笑就好! 众人都竖起耳朵,倾听下文。 皇太极环视众将,说:“祖帅是不可多得的大将,尽管是敌人,有不少满洲健儿死伤在他的手里,本汗及诸位旗主仍然对他敬佩有加。他担心在归顺大金之后诸位会挟怨报复,诸位认为应该怎么办?” 多尔衮笑着说:“正如汗王所说,我等对祖帅及祖帅所部之勇武顽强都佩服得很,若能化敌为友,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挟怨报复!” 岳托说:“正是!满洲好汉,要杀人也是在战场上兵对兵将对将的杀,杀降这等可耻之事,我满洲健儿不屑为之!” 众将领都纷纷猛拍胸口,表示绝不会跟祖大寿过不去。皇太极等大家都作出保证了,望向军使:“你可以放心了吧?” 军使咬咬牙,说:“诸位将军的诚意,小人看见了!只是事关万余将士的性命,小人不得不谨慎一点,还请汗王当着众人的面立下毒誓,以安祖帅之心!” 皇太极点点头:“这个是自然的。”刷一声拔出匕首,往掌心用力一划,登时鲜血喷溅!众人大惊:“汗王!”皇太极摆摆手,示意大家安心,收回匕首,举起血淋淋的手掌,大声说:“本汗当着诸位爱将的面,对长生天发誓:若祖帅归降,本汗将与他行三抱之礼,祖帅在明廷担任什么官职,在大金也担任什么官职,而且晋爵一级!自祖帅以下所有归降的将士,任何人不得侮辱杀害,违令者,本汗定斩不饶,如果本汗违誓,天诛地灭,长生天作证!” 众贝勒对视一眼,也拔出匕首在掌心狠狠一划,然后举起血淋淋的手掌高声叫:“我等对天发誓:祖帅若归降,自祖帅以下所有明国将士皆将视作同僚,绝不辱骂杀害,如违此誓,天诛地灭,长生天作证!” 张洪谟、胡大先等人瞠目结舌,张春也吃惊的抬起头,看着那一个个血淋淋的手掌,嘴唇微微翕动。这年头的人对上天还是非常敬畏的,皇太极身为后金八旗之主,一国之君,竟然对天发下血誓,再怎么多疑的人,怕也要为他所打动了!张春心里发出一声低叹,亏当道诸公还一厢情愿的认为皇太极只是一蛮夷之首,不值一提呢,如此轻敌,对上的又是如此厉害的对手,除了惨败,还能有什么结果? 军使怔愕良久,终于扑嗵一声跪了下去,从袖子里拿出祖大寿的亲笔信,双手举过头顶,声音微微有点颤抖:“汗王之诚,可昭日月,小人代关宁军万余将士谢过汗王不杀之恩!这是祖帅的亲笔信,请汗王收下!” 皇太极将他扶起,说:“军使不必如此多礼。”拿过一块布将手上的血污擦干净,拿过信来拆开,细细看完,点了点头,说:“祖帅心中所虑者,本汗都已经知道了,这就回信,释祖帅心中疑虑。”让人拿来纸和笔,当着众人的面一挥而就,然后用印,交给军使。军使接过,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小心的收好,起身,皇太极派了两名白甲兵送他回大凌河城,还不忘让他带上一些食物,这些细致体贴的举动,将那军使感动得眼泪直流。 等军使走后,代善向皇太极抱怨:“汗王,你是万金之躯,岂能轻易发血誓,割伤自己!” 皇太极笑着说:“打了这么多年仗,再重的伤也受过,这算什么了。”随手扯过一片白布将伤口包好,对众人说:“祖大寿之所以宁死不降,是被阿敏在关内屠城的举动给吓怕了,就因为阿敏一时冲动,累得大凌河之战旷日持久,损失了多少满洲健儿!你等要牢牢记住自己今天发下的誓言,万莫再随意杀降,否则明国每座城都像大凌河城这样死守不降,我大金将永无出头之日!” 众人肃然:“谨遵汗王教诲!” 皇太极的目光落在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春身上,说:“你们都下去吧,本汗有些话要对张大人说。” 众人恭敬行礼,退了出去,偌大的王帐里,只剩下皇太极和张春两个了。 皇太极请张春坐下,亲手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换了像范文程这样的货色,早就被感动得尿流满面了,但是张春只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皇太极讨了个没趣,苦笑:“张大人,本汗敬你忠贞,惜你才华,自你被俘之后对你推心置腹,希望你能为本汗效力,你却一直不理不睬,叫本汗好生为难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张春淡然说:“败军之将,别无所求,只求一死而已。” 皇太极面色一沉:“你真不怕本汗杀了你,将你五马分尸?” 张春说:“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皇太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看来张大人是决意不为本汗效力了。” 张春一言不发。 皇太极说:“也罢,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强扭的瓜不甜,张大人执意要做明国忠臣,本汗也不勉强。张大人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本汗派人送张大人回锦州。” 张春本来一心求死,听说皇太极要放了他,反倒大吃一惊,目光如闪电,盯着皇太极,问:“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皇太极温文尔雅的一笑,拿起祖大寿的亲笔信,说:“本汗只是想请张大人帮忙,把这封信送回锦州罢了。” 张春勃然大怒:“你已经大获全胜了,还要如此羞辱我等,洪太,你欺人太甚!” 皇太极摇了摇头,说:“告诉张大人一个好消息,那支来不及与你会合的红衣飞军已于今日抵达锦州,并且轻骑出战,在黑林子大败我正红旗,以寡击众,冲垮了正红旗一个甲喇,令那个甲喇损兵折将近四百,伤亡之惨重,自此役爆发以来闻所未闻!” 张春愕然,完全跟不上皇太极的思维了。天雄军击败正红旗,跟放他走有什么关系?不过,听说天雄军以寡击众,击垮了正红旗一个甲喇,他那死灰一般的心里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长山战役,他固然全军覆没,但建奴同样损失不轻,天雄军野战能力又如此强悍,乘势出击,也许真的能将建奴击退,解了大凌河之围!无论如何,天雄军既然来了,总得做点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祖大寿投降,明朝再次丧师失地,他做不到! 我要回去,我要告诉孙大人,祖大寿要降了,我要让天雄军赶紧增援大凌河城,绝了祖大寿投降的念头! 张春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被皇太极看透了。不光是他的心思,就连孙承宗的心思,明军可能作出的反应,都让他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放张春回去,用祖大寿将降的消息逼天雄军出战,然后在野战中将这支新锐之师歼灭,这就是他接下来的计划,跟放那名商人回锦州,逼张春仓促出战一样,都是阳谋。上一次的阳谋已经成功了,张春五万大军全军覆没,至于这次能不能成功,他只有六分把握。但对他来说,六分就够了,天雄军来援固然最好,后金八旗的战果将再次添上辉煌的一笔,如果天雄军高挂免战牌,祖大寿也就理所当然的降了,他还是大获全胜! 除非,天雄军能在野战中击败他麾下这五万八旗精兵! 然而,这可能吗? 八十四 再调川军 “请调川军?” 正坐在火炉旁烤着火喝着热汤的孙承宗抬起头来,一脸吃惊的看着卢象升。 乌云漫卷,朔气砭肤,别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就算是二三十岁的后生,也不大吃得消,这老头现在离不开火炉了。 坐在他身边的卢象升坚定的点头:“对!下官过山海关的时候曾受邀到川军营中作客,见川军纪律严明,士气昂扬,是一支能战之师,将这九千川军调过来,与天雄军、舞阳卫合兵一处,关宁军再拨出一些精骑,凑起两万精锐,等闲事耳!有这两万精锐,大凌河之战大有可为!” 孙承宗垂下眼帘,有些疲惫的问:“你还是坚持要继续打下去?” 卢象升说:“大凌河之役,大明先后丧师六万,伤亡之惨重,自萨尔浒之败以来所未有!此战关系重大,若我军就此认输,不令六万将士的血白流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军心士气乃至民心,都会就此消散,以后对上建奴,还有谁敢死战!阁老,此战已经不仅仅是一城一地之得失的问题了,如果我们认输了,大明的脊梁骨都会断掉的!” 孙承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为了大凌河,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啊……我亲自下令将一支支部队派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们回来,不管我派出多少人,派出多能打的大将都是一样!我胆寒了,我胆寒了啊!建斗,大凌河城就是一座填不满的坟墓,不要再固执了,就这样吧!你练出一支精兵并不容易,留着它,继续发展壮大!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待到天雄军拥有十万雄兵,再与建奴一决高下!” 卢象升失声叫:“这怎么行!此战是阁老亲自指挥的,打成这个样子,朝廷追究下来……” 孙承宗说:“朝廷追究下来的话,老夫一力承担责任就是了!别打了,保存天雄军,将来再与建奴决一死战!” 卢象升咬牙说:“不,我军仍有余力继续打下去,决不能就此认输!”他起身对孙承宗深深的揖,诚恳的说:“阁老对下官有知遇之恩,这两年来给了下官极大的助力,下官无以为报,唯有拼死力战,替阁老稍稍扳回这残局!请阁老上奏朝廷,火速调川军来援!” 孙承宗为之动容。 卢象升趁机说:“建奴也是人,打了这么久,他们的粮草供应也紧张,马都饿瘦了,更疲惫不堪,合川军、天雄军、舞阳军三支新锐之师之力,就算不能将他们重创,至少也能将他们击退,保住大凌河城!阁老,现在敌我双方都损失惨重,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了,千万要咬紧牙关啊!” 孙承宗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说实话,仗打成这样,他其实已经无能为力了,已经准备返回山海关,至于祖大寿是死战到底还是投降,他都听之任之了。但是天雄军的到来让他心里燃起了一线希望,这七千天雄军可是冠绝大明的强军啊,有这支强军在手,局面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只是他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深知此战若败,自己一世英名,只怕是半付流水,半付落花了,丢官去职,在群臣的嘲笑声中收拾包裹回家,便是他的下场,身为一代名臣,他何尝愿意自己落得这么个下场!另一方面,后金所显示出来的强大实力让他极为忌惮,那么多精锐,派出去一支被歼灭一支,万一卢象升也步了张春的后尘,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这是一支很有希望的新军,卢象升和天雄军有着更加广阔的前途,不应该被断送在关外! 调川军过来,川军、天雄军、舞阳卫三支新锐之师会合,总能让建奴知难而退了吧?如果能击退建奴,保住大凌河城,此前的连番惨败也算遮掩过去了,一世英名也能保存…… 不能调川军过来!万一川军、天雄军、舞阳军都覆没在关外,整个明朝将再无敢于与建奴正面厮杀的部队了! 老人内心痛苦的挣扎着,总下不了决心。 戚虎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内心同样矛盾,戚家军覆没在浑河之畔的惨状时时在脑海中浮现,那血火交织的惨烈场面,那被鲜血染红的河水,被尸体堵塞的河道,像滚油一样日夜煎熬着他的心,回到关外,领兵出城杀向沈阳,向建奴复仇的冲动日甚一日;可是张春所部的覆没又提醒他,后金八旗的战斗力是何等的恐怖,天雄军出战,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的!到底是复仇,还是避战,他难以取舍,干脆闭嘴不言。 半晌,孙承宗终于打破了沉默:“如果把川军调过来,你真的有把握击退建奴?” 卢象升说:“有!” 孙承宗咬咬牙,说:“好,老夫陪你赌一回,这就上奏朝廷,请朝廷调川军过来!” 戚虎叫:“大人!” 卢象升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戚虎知道卢象升决心已下,没法劝了,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告辞,回到天雄军大营找到戚破虏,说:“你马上带上两匹快马,去找小杨将军,让他尽快过来!” 戚破虏吃了一惊:“爷爷,怎么了?” 戚虎说:“卢大人一意孤行,要跟建奴死战到底,我们也只能陪他打到底了!让小杨将军赶紧带兵过来与天雄军会合,早早作好准备!他早到一天,就多一天休整的时间,战斗力也就强上一分!” 戚破虏听说要跟建奴血战到底,顿时喜上眉稍。在浑河之战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爷爷与他相依为命,这等血海深仇,都刻在骨髓里,到了关外,便像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了,他最害怕的就是卢象升畏敌避战,现在听说要打到底,自然十分欢喜,穿上一件棉袄,牵了两匹战马便驰出锦州城,朝后方飞驰而去。 没多久,锦州城门再次洞开,孙承宗派出的信使带着报捷文书飞驰而出,忍受着刀锋一般的寒风朔气,人不离马马不离鞍的朝着北京飞驰。他完全用不着顾惜马力,因为沿途每隔百里就有一处驿站可供他换马匹,这样马不停蹄的飞驰,只消一日一夜就能将捷报送到北京了。捷报自然出自关宁军的手笔,在捷报中,关宁军充份发挥了集体智慧,首先是承认了长山之败,张春所部全军覆没————但是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将全军覆没归咎于张春轻敌冒进,中了建奴的圈套,而关宁军则与天雄军作为第二梯队稳扎稳打,在小凌河南岸与建奴五万大军展开激战,歼敌万余,斩首四百余级,大获全胜,只是因为张春垮得太快,他们势单力薄,没能乘胜追击,不得不退了回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关宁军都是有功无过的————有首级为证!至于孙承宗的奏折就简洁多了,很坦率的承认了长山惨败,丧师五万,然后笔锋一转,送上一个好消息:关宁军与天雄军打了个大胜仗,斩首四百余级!最后,他分析建奴苦战两个多月,兵锋已钝,粮草亦将耗尽,而关宁军、天雄军新胜,士气高涨,再加上舞阳卫近三千精兵即将到达,已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能将镇守关门的那九千川军调过来,敌军可破,大凌河之围可解! 至于朝廷会不会将川军调过来,他心里也没底。 戚破虏就这样跟那位信使展开了速度竞赛。 而舞阳卫,仍然在冒着寒风赶路。他们离锦州城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就差最后一哆嗦了。只是,这几天山海关一带下了好几场雨,又下了雪,道路翻浆,对于带了大量辎重的舞阳卫而言,这无疑是非常糟糕的,满载着辎重的马车一个劲的打滑,至于杨梦龙使出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运到的四门大炮,更是一个劲的在雪泥里打滚,寸步难行。按照杨梦龙的说法,打仗怎么能没有大炮呢?而舞阳卫现在还没有能力生产大炮,所以路过天津的时候,他使出浑身解数,付出不菲的代价向天津卫买了四门大炮,每门重达两千斤,能发射开工会组织间和五斤重的铅弹,威力巨大,还顺道雇用了一帮炮兵,专门负责伺候这几位大爷。拖着四门大炮赶路是很威风,但是碰到路况不好的时候就糟糕了,炮车陷在雪泥里,每前进一步都万分艰难!这不,又陷进去了,驭手奋力挥鞭,把骡马抽得哀哀直叫,一群民夫一身泥泞,喊着号子奋力推车,炮车却纹丝不动!杨梦龙有点抓狂了:“怎么又掐进去啦?怎么又陷进去啦?” 王铁锤一脸不耐烦的瞪着这些铜炮,说:“带着这玩意,我们再过一个月都到不了锦州!” 杨梦龙吼:“你哪来那么多牢骚?很闲是吧?让你手下那帮肌肉男过去帮忙推车,马上!” 王铁锤叫:“大人,我们是撼山营!是重装步兵!”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哪怕是一名小兵,拿的军饷都比什长还高,怎么能去干这种活呢!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说的就是撼山营!照我说的去做!” 撞到枪口了。王铁锤无奈,向撼山营下达命令。上百号身高普遍达到一米九的肌肉男顿时哀声一片,一脸幽怨的脱下战袍,露出一泵泵的肌肉,站到炮车后面喊着号子一起用力……别说,撼山营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只一下就把炮车从泥泞里推了出来。杨梦龙眉开眼笑:“哈哈,这帮野兽果然好使!再加一把劲,给我把炮车推到干燥的路段去!” 那帮肌肉男的表情更加郁闷了。有没有搞错,他们是重装步兵啊,战场上的开罐器啊,这个二货倒好,拿他们当苦力用了!不过,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上头有令,他们再怎么郁闷也得执行,所以一个个把号子喊得震天响,连推带拽,把炮车往前方干燥的路段推。好在这段操蛋的泥泞路段也就百来米,前面的路段都是石子铺的,只要推过去就好了,加油吧。 杨梦龙在一边起劲的吆喝着:“大家加把劲哈,今晚给你们加菜……那个谁,徐猛是吧,你他娘的别想磨洋工,我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的,连门小炮都推不动?给我使劲推!” 被他点了名的徐猛越发的郁闷。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是撼山营的第二号人物,也算有点身份的,结果也被打发过来推炮车了。他猛一使劲,把炮车给推得轱辘辘的往前移,这家伙的力气还真不是盖的。 四辆炮车用不了那么多人,有二十来个就够了,不过,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这帮肌肉男一个也没跑掉,要么推炮车,要么推装满辎重的马车,小杨将军可是很公平的!等把所有车辆都推到了石子路段,那帮肌肉男也喘得像头猪了,累得够呛的! 前方蹄声大作,一骑风驰电掣,飞驰而来,碗大的马蹄溅起大团雪泥,将正在推车的肌肉男弄成了泥猴子。这帮肌肉男气得够呛,纷纷问候那个缺德的骑士全家女性!那个“溅人”溅起的泥浆还没有落下,又一骑飙了过来,这下肌肉男们不干了,眼疾手快的从车上取下长枪,如果那个家伙也敢横冲直撞,他们不介意教教他应该怎么做人! 还好,这个是比较有礼貌的,打老远就放慢了马速,放声大叫:“老大,老大,你在哪里?”声音中还有几分稚气,分明是个半大的孩子。杨梦龙一怔:“戚破虏?”策马上前,冲戚破虏叫:“老子在这里呢,你叫魂啊叫!” 戚破虏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一张脸给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嘴唇也冻裂了,看到杨梦龙,他露出开心的笑容,叫:“可找到你了!” 杨梦龙问:“找我有什么事?你不是跟天雄军一起出发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戚破虏喘着气,说:“是爷爷叫我过来找你的!就在两天前,我军增援大凌河的部队在长山全军覆没,几乎没有可战之兵了,但是卢大人执意要将这场仗打到底,孙阁老也同意了,爷爷让你尽快赶过去跟天雄军会合!” 所有人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长山惨败?” 戚破虏沉重的说:“是的,败得很惨,五万大军,几乎全灭!” 杨梦龙破口大骂:“那帮蠢货,这仗是怎么打的嘛!居然也不等等我便傻乎乎的出战,那不是给建奴送人头吗!?” 好像有了他就不用给建奴送人头了似的…… 骂归骂,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终究是没法改变了。杨梦龙只得下令加快速度,尽快过去跟天雄军会合。 而此时,张春乘坐的驴车,已经出现在锦州城大门了。 八十五 后院起火 紫禁城。早朝。 年轻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上,黑着个脸,神情颇为古怪。 群臣的表情同样相当的古怪。 在关外,明军又打败仗了。 对,是又打败仗了,不是打败仗了。 “又打败仗了”和“打败仗了”的差别在于,前者大家完全习惯了,完全在意料之中,而后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惊讶,一点点的出人意料。大多数人都希望在关外,明军能让大家意外一把,惊讶一把,但是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关外明军的表现非常稳定,一直在打败仗,极少有起伏的————都说一支强大的军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发挥稳定,不会突然大失水准,但是,有哪一支强军的发挥能有关外明军那么稳定,几十年来一直打败仗,没有任何起伏的? 这一次败得很惨,真的非惨。张春所部五万关门大军在小凌河北岸全军覆没,仅寥寥数千人侥幸逃脱,跑回了锦州————转进大师吴襄带的本部精兵就占了大多数。这是一个令人吐血的数字,五万精锐啊,没了,全没了!崇祯真的很想杀人,他要杀了丘禾嘉,他要杀了宋伟,他更要杀了吴襄这个每次临阵必然转进如风的转进大师!这五万精兵可是明朝好不容易才集结起来的,算是明军在北方最后一支战略预备队了,现在倒好,让后金一扫而空!幸亏他不认识王耀武,不然他准会说:“就算是五万头猪,一天也杀不完啊!” 不过,关宁军倒是让人大大的意外了一回。据锦州那边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关宁军与天雄军两万精兵作第二梯队出击,在张春所部全军覆没之后迎着建奴的兵锋而上,与建奴展开血肉搏杀,激战一日,歼敌九千余,斩首四百余级,大获全胜!无疑,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要知道,让明朝陶醉了十几年的宁远大捷,斩首也不过三百级左右,至于所谓的炮毙奴酋努尔哈赤,更是扯蛋得很,努尔哈赤在被“炮毙”之后还活蹦乱跳,打完打完林丹汗打毛文龙,打完毛文龙打朝鲜,折腾了大半年才挺尸呢!这一次斩首居然比宁远大捷还要多,而且是在野战中击退建奴斩获这么多首级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关宁军也不全是赔钱货嘛,偶尔也能赚回来一点的! 在这份瞒着卢象升交上去的捷报可谓妙笔生花,在捷报里,祖大弼、祖大乐所率领的关宁军个个以一当十,悍不畏死,任建奴铁骑如何冲击,阵列岿然不动;转进大师吴襄也是知耻而后勇,指挥骑兵与建奴反复冲杀,负创数十处犹自大呼酣战,其长子吴三桂更是神勇,在千军万马中杀了个七进七出,还与祖大弼、祖大乐之子联手,格杀建奴白甲兵数名,阵斩建奴甲喇额真武格讷!至于天雄军、曹变蛟,全都成了酱油,能找到他们的名字就算关宁军有良心了。对于长山之役惨败,关宁军虽然没有在捷报里作正式的辩解,但是字里行间的意思非常明确:是张春想抢头功,撇开天雄军和关宁军,轻敌冒进,最终中了建奴的圈套,全军覆没的,这不能怪他们! 什么歼敌九千余,崇祯和满朝文武都是不信的,明军捷报的可信度跟国军的战报差不多,按照他们的战绩,后金八大贝勒至少死了五十回,被歼灭的八旗军更多达百万,那现在在关外闹腾的是什么?鬼魂吗?被忽悠得多了,大家也学聪明了,知道应该有选择性的筛掉一部份无用的信息,比如说“歼敌数万,阵斩奴酋某某某”之类的,当他们放屁好了,国军战报里“毙敌万余,缴获枪支五支”的捷报你信不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的。不过,斩首四百余级倒是可信,这毕竟是可以一颗颗的查的,说到底,关宁军还是打了一场胜仗。只是,用五万人去换四百颗建奴的首级,这个代价是不是太过高昂了一点? 崇祯强打精神,问:“如今我军在长山惨败,丧师五万,而关宁军、天雄军也给予建奴重创,歼敌九千余,斩首四百余级,敌我双方都损失不轻,而枢辅大人则认为建奴兵锋已钝,人困马乏,已难以为继,请调关门川军,与天雄军、舞阳卫合兵一处,乘势进攻,必有捷报传来,众爱卿对此有何见解?” 周延儒沉声说:“臣认为不可!” 崇祯问:“为何?” 周延儒说:“大凌河之战已经打了两个多月,大明昌平镇、天津卫、蓟镇、关门诸重镇的兵力已经被抽调一空,京师空虚到了极点,如果再抽调关门川军,京师就再无能战之兵了!倘若川军再重蹈关门军的复辙,后果不堪设想!” 兵部侍郎侯恂说:“眼下我军连战连败,损失不计其数,北直隶已经空虚,如果再抽走关门川军,别说建奴再次入寇,就连流寇窜入河北,也无法应付了!” 崇祯脸上掠过一丝怒气,厉声说:“难道就这样认输了不成?打了两个多月,损兵折将六七万,好不容易熬到建奴兵锋已钝,战机来临,如果就这样认输,那此前的仗不是白打了!”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群臣尽皆股栗。但周延儒却不打算作任何让步,昂然与崇祯对视,说:“皇上,正因为我军折损严重,才不能再调派关门川军!万一这场小胜只是建奴的苦肉计,目的是引出我军最后一支精兵,那关门川军将凶多吉少!” 温体仁也开口了:“皇上,五万大军都解不了大凌河之为,再调九千川军又有何用?” 崇祯窒住,说不出话来。是啊,五万大军都让建奴一口吞下去了,区区九千川军,又能顶什么用呢?想到这里,他心里腾起一团怒火,这个孙承宗,也太不像话了,朕这么信任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满心希望你能打个胜仗给朕出一口恶气,你倒好,胜仗没有,败仗倒一个接着一个,而打了败仗又拿不出任何主意,只会一个劲的向朕要兵,朕要你有什么用! 崇祯这点心思,都让温体仁和周延儒看透了,这两个老狐狸心里暗暗冷笑。或许将关门川军调往锦州,确实有希望击退建奴,解了大凌河之围,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解大凌河之围?这可是打击孙承宗的威信的绝佳机会,大凌河之战败得越惨越好,这样孙承宗就会威名扫地,最好被罢官问罪,这样他就失去了角逐首辅宝座的权力了!说到底,这两位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地位,至于大凌河胜败的影响,关外明军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呢? 崇祯声音提高了八调:“这不是小胜!关宁军的捷报写得清清楚楚,歼敌九千余!建奴一共才多少人?被歼灭了九千余人,只怕是元气大伤了,只要调关门川军过去,定能一举将他们打垮!” 温体仁目光低垂,悠然说:“宁远之战,关宁军报捷歼敌数万,斩首三百级;宁锦之战,关宁军再次报捷歼敌数万,斩首数百级……按说建奴已经死得一个不胜了才对,然而现在建奴却仍然在关外纵横肆虐!” 崇祯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关宁军善于虚报战功,这谁都知道,可偏偏朝廷明知道他们虚报战功,为了面子,还得捏着鼻子去犒赏他们!让人家当猴子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坚持要将这场关系着他的面子和明朝国运的战役打下去,而群臣出奇的团结,坚决反对抽调关门川军,群臣双方陷入僵持,谁也说服不了谁。 当值太监走了进来,恭敬的行礼,说:“启禀圣上,山东巡按请求晋见,说是山东出大事了!” 崇祯眼皮一阵猛跳:“又出什么事了?宣他进来!” 当值太监放开鹅公嗓叫:“宣山东巡按晋见!” 山东巡按连滚带爬的撞了进来,这位仁兄面色青白,一身官袍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泥浆,胡子拉碴的,狼狈之极,看到崇祯跟看到了亲爹一样,仆倒在金鏖殿上,号啕大哭:“陛下,出大事了!孔有德、李九成那帮贼子,反了,反了!” 崇祯脑子里嗡了一声,有点蒙了:“谁反了?快说,谁反了!” 山东巡按哭得震天响:“李九成、孔有德这帮贼子,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国家,这次调他们前往辽西增援,他们不情不愿,在路上磨磨蹭蹭,走三步退两步,走了一个月也没有走出山东!非但如此,他们还纵容部下劫掠乡里,被劫掠的乡绅前去问罪,他们见隐瞒不过,便干脆杀了乡绅派去的人,然后反了,反了啊!” 其实这位巡按大人前面说对了,孔有德、李九成所部的辽兵确实不愿意去辽西送死,在路上磨蹭,走三步退两步。只是磨蹭是要本钱的,没有足够的粮食,这样磨蹭只能是为难自己,而辽兵的给养一直很匮乏,很快自身携带的给养就耗尽了,而沿途州县又不愿意向他们提供给养,防他们防得比贼寇还严。那些辽兵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饿死,沿途州县不肯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偷只鸡摸条狗,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而老百姓也惹不起这帮兵痞,自认倒霉了。只是夜路走多了,总是会遇到鬼的,在吴桥,这帮辽兵一个不小心,摸了一位王姓乡绅的鸡,而这位王老爷还是在京城为官的,属于惹不起的那种。王老爷不见得会为几只鸡跟几千辽兵较真,但是家大奴大,没等王老爷吱声,几个家奴便跑到军营去兴师问罪了。孔有德惹不起这帮家奴,便将偷鸡的士兵插箭游营,以示惩戒。那几个家奴还不罢休,要偷鸡的士兵跪下来认错,这下可犯了众怒,那帮辽兵原本是毛文龙所部,毛文龙被杀,他们跑到登莱,处处受人白眼,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几个家奴都骑到他们头上来了,叫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群情汹涌,将这帮家奴给包围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家一人退一步就算了,可问题是这支辽兵的二号人物李九成,是成心将事情闹大的。在奉命增援辽西之前,朝廷拨下十万两银子给这支辽兵购买战马,组建骑兵部队,结果刚一批下,就被相关部门按老规矩给湮没了三成,剩下七万两到了山东巡抚那里,又被湮没了三成,七扣八扣,只剩下不到四万两交到他们手里,负责购买马匹的李九成拿到钱之后又跑去花天走地,一个不留神挥霍掉了一万多两……这下可完蛋了,就剩下两万来两银子,还怎么购买战马?别说战马,就算是最便宜的二十几两银子一匹的驽马,他也没有办法买到足够的数目了,没法交差啊!正愁得不行,吴桥事发,他知道机会来了,趁着群情汹涌之际拔出刀来,一刀一个,将那几个骑到辽兵头上来拉屎的家奴给宰了!见了血的辽兵变得疯狂起来,当即四出劫掠乡里,血洗吴桥,拉开了登莱叛乱的序幕! 不得不说,崇祯始终是欠缺一点运气,每次在捕捉到剿灭农民军或者击败建奴的战机的时候,马上就会在节骨眼上出乱子。登莱叛乱,参与叛乱的辽兵不过三千人,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北直隶能打的部队都被抽调到大凌河前线了,北直隶空虚到了极处……这次叛乱打中了明朝的要害,它意味着崇祯非但没有办法再往关外增兵,还得想办法将天雄军、舞阳卫、关宁军抽调回来平叛了…… 卢象升的战略还没开始实施就宣布失败了。这次叛乱是明朝自开国以来一以贯之的文贵武贱之国策酿成的恶果,这些积弊开始大爆发了,登莱叛乱,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八十六 会师 十月六日。 天气还算晴朗,有太阳,但是苍白得很,阳光洒在身上,没一点暖意,反倒让人感到加倍的寒冷。不过冷也有冷的好处,至少道路会被冻得跟铁板一样硬实,不会翻浆,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那种冷雨连绵道路翻浆的倒霉天气了。 一身泥泞的杨梦龙总算带着他那帮子泥猴子一样的兵,艰难的抵达了锦州城。从河南南阳出发,抵达锦州,前前后后,总共用了一个月时间,他创造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奇迹。然而,这位奇迹的创造者却狼狈得很,以至于戚虎和卢象升费了好大的劲才认出这个脸上糊满泥巴的家伙,是那只把南阳折腾得天翻地覆的大马猴。看到他这副狼狈样,自卢象升以下,所有天雄军将领的嘴角都一个劲的抽搐。杨梦龙非常郁闷:“想笑就笑吧,这样憋着不难受吗?” 那帮家伙还真听话,马上集体转过身去,捂着肚子弯下腰,肩膀一样劲的耸动,不难看出他们笑得有多惨。卢象升笑出声来:“怎么整成这样了?你是不是跟野猪打架了?” 杨梦龙破口大骂:“还不是这鸟天气害的!过了山海关,雨一场接着一场,冷得要命,那寒意直往骨头里钻不说,还把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人过去当然没事,可是辎重过不去,几十辆马车开过,道路都变成泥潭了!他娘的,我就没有碰到过这么倒霉的鬼天气,日他奶奶的腿!”看样子他真的被这鬼天气气得不轻了,粗口一串接一串的往外蹦。陪同卢象升一起过来迎接的文官听得眉头大皱,心里说:“这家伙怎么如此粗鄙?”而那些将领则心有戚戚焉,他们也讨厌这种倒霉的鬼天气。 戚虎压低声音说:“大人,这么多人,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都一肚子火了,还不让我发泄一下,想憋死我呀?” 戚虎登时无语。 卢象升笑着说:“好啦好啦,知道你辛苦了。稍稍收一收火气,城里已经给你们准备了热水热饭,赶紧带人进城吧。对了,枢辅大人还设席款待你……” 杨梦龙鼻孔朝天,一脸不屑。 卢象升压低声音说:“有美女看哦!” 杨梦龙顿时两眼放光:“那还差不多!” 韩鹏上前一步,向卢象升抱拳行礼:“大人!” 卢象升还了一礼,伸出手在他的肩甲弹了一下,笑着说:“你干得不错,跟着杨大人,算是出人头地了。” 韩鹏感激的说:“多亏大人栽培,末将才有此奇遇,否则只怕末将到现在都还是山区一个小小的猎户!” 卢象升说:“好好干,跟着杨大人做出一番让大名府子弟为之骄傲的事业来!” 韩鹏大声说:“末将谨遵大人教诲,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卢象升又向杨梦龙介绍了一些文武官员。前来迎接舞阳卫的官员其实并不多,一帮卫所兵而已,实在用不着太将他们当一回事。但是舞阳卫所展示出来的精神面貌让他们暗暗吃惊,一个月内赶了几千里路,还斗志昂扬,这哪里是什么卫所兵,哪怕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也不过如此啊!文官没有给杨梦龙好脸色看,杨梦龙自然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看,随便拱了拱手,便跟着卢象升进城了。 锦州城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天雄军大胜正红旗所带来的喜悦已经消散殆尽了,锦州城中弥漫着惊慌,特别是关宁军将士,更是神情阴郁,谁敢看他们,马上就会恶狠狠的瞪过来,像是遭到了侮辱似的。杨梦龙觉得很古怪,但是没有开口去问,这里是战区嘛,气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带着部队进入军营,果然,军营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没什么好客气的,一声令下,两千多号人分三批洗操,每个人洗澡的时间只有三分钟……洗掉了一身泥垢,换上干燥的衣服之后,这支已经疲惫万分的部队马上又精神抖擞了。这时,有人用马车送来了大捅大捅的热饭和热汤,舞阳卫的士兵们排着队领了饭和汤,然后耐心的等待。等了好久也没见有菜送过来,他们有点火了,薛思明去问负责送饭的伙头军:“菜呢?怎么没有菜?” 伙头军的头头一脸不耐烦:“你们以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来享福的吗?这里是战场,有一口饭给你们吃就算不错了,还要什么菜?你们当自己是老爷吗?” 薛思明破口大骂:“干你妹的,就一碗白饭一碗看不到一点油花的汤,谁咽得下去!” 伙头军头头说:“就这点东西了,爱吃吃,不吃饿死你们拉倒!” 薛思明抡起拳头要揍人,韩鹏说:“算了,别跟他计较。我们不是还有不少罐头吗?拿出来对付着先吃一顿吧。” 韩鹏可是舞阳卫的第三号人物,薛思明不敢不给他面子,冲那帮一脸冷笑的伙头军怒哼一声,派人到辎重营那里领取罐头。 很快,两百多个砖头大小的罐头送到了军营,在那帮伙头军惊讶的目光中,士兵们熟练地用狗腿刀将罐头盒撬开,从里面挖出大块大块的羊肉,略略一切,扔进锅里煮了起来。天雄军那边送来几车辣白菜,伙头军们将辣白菜切碎放到锅里炖,很快,一锅锅油汪汪的辣白菜炖羊肉便新鲜出炉了,那个香啊,关宁军的伙头军们一个劲的在一边咽口水。薛思明瞪了这帮家伙一眼:“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还愣在这里干嘛?等我们请你们吃饭吗?” 那帮伙头军的脸顿时红成了猪肝……丘禾嘉也拨下了一笔菜金,要他们买些肉做顿好菜好好招呼一下舞阳卫,但是这笔钱让他们给吞了。现在看来,丘禾嘉完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帮丘八吃得比当官的还好!他们倒是想蹭几块肉吃,但刚才把舞阳卫给得罪狠了,拉不下脸来,只好吞着口水,悻悻的走了。 天雄军那边倒是过来了不少人,舞阳卫热情的招呼他们。严格的说,舞阳卫跟天雄军还是一家人,舞阳卫就是在天雄军那近两千士兵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了,现在会师,当然要好好高兴高兴。就连钱瑜、雷时声、李重时这等重将也跑了过来,韩鹏左瞅瞅右瞅瞅,没看见卢象升的人影,乐了,一脸神秘的拿出水壶拧开,众人顿时欢呼起来:是酒!醇香扑鼻的好酒! 韩鹏压低声音说:“别叫,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带过来的,一路上都不舍得喝呢。来,我们一人一杯,大家解解————” 话还没有说完,酒壶就到了雷时升手里:“拿过来吧!废话真多!”非常慷慨的把自己的碗斟满,然后挨个斟过去。韩鹏哇哇叫:“你们给我悠着点!我就这么一壶了,你们给我留点!” 叫也没用,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宝贝就被糟蹋干净了。众人陶醉的吸着那浓烈的酒香,像品琼浆玉液般端起粗瓷大碗,咕地就是一大口,顿时,口腔里燃起一团大火,一直烧到胃里,脸马上就红了。雷时声咳得喘不过气来:“好烈的酒!” 韩鹏幸灾乐祸:“活该!这可是舞阳有名的烈酒,点得着火呢,你们居然像牛牯饮水一样往喉咙里灌,呛死你们活该!” 钱瑜微微有点气喘,挺起一根大拇指,说:“好酒,好酒!我们边关汉子最喜欢这样的酒了!还有没有?卖我一壶!” 韩鹏说:“没了,就这点了!” 钱瑜目露凶光:“真没了?” 韩鹏说:“真没了!” 钱瑜四下张望,好家伙,四下里都是浓烈的酒香!北方汉子大多嗜酒,偏偏舞阳卫又盛产烈酒————都是用土豆酿的,因此在出发前,每个人都偷偷摸摸的买了一水壶,在晚上宿营的时候趁着上头不注意,喝上两口活活血。韩鹏、薛思明他们对此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但就连他们自己都这样做的,自然不会去管,赶了一天的路,喝两口酒对舒筋活血有好处,别喝醉就行了。走到锦州,大家或多或少都还有半壶酒,好不容易会师了,一个高兴,全拿出来跟天雄军分享了。天雄军估计已经很长时间不知酒味了,喝得那叫一个凶啊,跟牛饮水似的。卢象升、杨梦龙、戚虎都去出席孙承宗的宴会了,没人管,大家很放松,边喝边吹牛聊天。 “你们真行啊,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每天走一两百里路,也算是快如闪电了,可硬是追不上你们!”舞阳卫士兵呵着酒气说。 天雄军士兵说:“你们比我们还快!我们中间可是隔了整个河南的,差了上千里路呢,我们又是先出发的,居然让你们追到只剩下四五天的路程了!” 舞阳卫士兵牛得不行:“嘿嘿,你以为我们每天二十里武装越野长跑是闹着玩的呀?他娘的,刚开始那阵子直跑得老子口吐白沫!” 天雄军士兵心有戚戚焉:“我们也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大人对我们的训练是很严,但大家咬咬牙就过去了,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打从他从南阳回来之后,就全变了!等到戚老爷子带着一批舞阳军官过来之后,我的天,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 舞阳卫士兵咬牙切齿:“那个可恶的老头就是成心折腾我们的!只要有他在,我们就别想有一天能轻松!” 天雄军士兵举双手赞成:“就是!成心整人的!对了,你们也是合同兵吧?合同期满了之后打算怎么办?” 舞阳卫士兵目露凶光:“当然是继续留在军营军官,继续带兵了!老子在军营里受了这么多的苦,那些后来的也别想好过!当初老头是怎么整我们的,我们就怎么整他们!” 天雄军士兵同样咬牙切齿:“对,不能让他们好过!吃穿这身军服,想吃这份粮,得先把我们受过的苦通通尝一遍才行!” …… 大家都同样年轻,同样试过被戚虎整得欲哭无泪,现在更要一起面对凶狠嗜血的建奴,自然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大家围坐在火塘旁大口吃菜,大碗喝酒,大声说笑,气氛十分融洽。 而在孙承宗的府上,气氛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八十七 懵圈了 孙承宗府上宾客寥寥,杨梦龙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算不得什么大人物,所以祖大乐、祖大弼、吴襄这些大人物一个都没来,他们都忙着运作,将那次子虚乌有的大胜给落实了,忙得很呢,哪里有时间出席一个款待卫指挥使的宴席?丘禾嘉也没来,这位锦州巡抚的病情一度好转,但是打张春回来之后,又突然加重了,说到底,还是心病,没药可治的。因此宴会就很冷清了,就两个老人摆一桌酒,欢迎一个毛毛躁躁的愣头青,没有歌女舞姬助兴,没有山珍海味,出席这种宴会实在是一件亏本的事情。 孙承宗杨梦龙算是认识的,但还有一个枯瘦得厉害的老人,他不认识,卢象升向他介绍:“这位是兵备道张春张大人。” 杨梦龙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依稀想起张春是何方神圣。这是一位颇有能力的文官,在收复关内四城的战役中立下了不少功劳,随后晋升为兵备道……慢着,这位张大人在数天前率领五万大军前去支援大凌河城,结果在长山被后金打得全军覆没了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张春此时应该正在后金的俘虏营里绝食才对的!皇太极很佩服张春的忠烈,极力劝降,后来张春也有所松动了,想为皇太极效力,但他坚决不肯剃发,而皇太极则要求一定要剃发,最终,这位老人绝食而死,用生命悍卫了自己的原则:我可以为你效力,但我不能放弃我的原则,毁伤父母给予的身体发肤!奇怪了,他怎么跑出来了?想归想,他还是大咧咧的向张春磕了个头————就当是拜死人好了:“末将杨梦龙,参见孙大人、张大人!” 一看到杨梦龙,张春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别怪他,任何一位古人看到杨梦龙这板寸头都会眉头大皱的,这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剪掉头发呢!但他现在病得不轻,没力气去追究杨梦龙为什么剪成这么个怪异的发型。孙承宗则是见怪不怪了,笑着说:“杨指挥使,数月不见,你的头发又短了!” 杨梦龙咧嘴一笑:“长了当然得剪啊,一个大男人留着这么长的头发,多碍事!” 张春忍不住说:“杨指挥使此言差矣!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何忍毁伤?你……” 杨梦龙傻乎乎的问:“是不是所有父母给的东西都不能毁伤啊?” 张春说:“那当然,这是圣人的教诲!” 杨梦龙很天真的问:“那圣人干脆叫大家连脐带都别剪了,脐带也是父母给的哦。” 张春顿时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杨梦龙心里偷笑。开玩笑,还想拿我的头发来说事?也不看看老子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剪头发这个事情跟别人打过多少次嘴炮了! 卢象升哭笑不得,说:“有你这样跟张大人说话的吗?赶紧道歉!” 杨梦龙脸一鼓,很没有诚意的拱了拱手,说:“张大人,末将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末将计较哈!” 张春没有说话,碰上杨梦龙这么个口甜舌滑的二货,这位老先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承宗说:“杨大人千里来援,辛苦了,快快请坐。老夫已经备下薄酒,为杨大人接风洗尘。”一连击了三次掌,马上有健仆从内堂鱼贯而出,手中捧着各式菜肴,一一摆在桌面上。又有几名侍女莲步轻移,手捧银壶金盘,迤逦而出,为众人斟酒。杨梦龙坐在卢象升身边,瞅着那些侍女,哟,颜值一流嘛,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尤其是捧金盘的那位白衣少女和手持银壶的那位绿衣少女,啧啧,胸部发育得那叫一个好呀,曲线曼妙迷人,不像一些女孩子,纯粹就是大平原,飞机场。他大方的在心里给这帮漂亮的侍女打了个九十分,又瞅着孙承宗和张春,实在很怀疑以他们的年纪,还能不能应付这么一群花容月貌的美女。 遗憾的是,这些美女在替大家斟完酒之后就退了下去,不见了,杨梦龙深感惋惜,这帮美女可比两个老头子养眼多了。孙承宗将他的不快看在眼里,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小毛头,还真是够特别的!他端起酒杯,说:“杨指挥使以弱冠之年领兵远征数千里,驰援辽西,实是古今少有的少年英雄,老夫佩服。来,老夫敬你一杯!” 杨梦龙赶紧举杯,说:“孙大人,其实我是看见天雄军出动了主力才跟过来的,如果就我带两三千人过来,我才不干呢!” 孙承宗微笑:“杨指挥使真是快人快语!”一口饮尽杯中美酒,颇为豪爽。 当然,这所谓的美酒其实寡淡得很。古人喝的酒度数其实是相当低的,酒量好的人完全拿它当开水喝,没办法,蒸馏酒在这年代还没有大面积的推广开来,大多数人喝的还是从糟醪里舀出来的浑酒,这种酒没有经过蒸馏提纯,烈度能高才叫见鬼了。杨梦龙弄出四十三度白酒的时候,可是轻轻松松放倒了一大片酒鬼的!杨梦龙在心里吐槽:“这样的美酒,我喝十斤都没问题!” 孙承宗拿起筷子说:“吃菜,吃菜!” 那就吃菜吧。不过菜也不是什么好菜,几条鱼,一只狍子,一只野鸡,就这么多了,好在做得不错,杨梦龙胃口大开,大吃大嚼,吃得满嘴都是油。卢象升早已习惯了他这种饿鬼投胎式的吃相,见怪不怪了,那两位老大人却大摇其头: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举止如此粗鄙?看来前途有限哟! 看得出,孙承宗、张春以及卢象升都有心事,只是不停的劝杨梦龙多吃一点,自己却没怎么吃,特别是张春,象征性的吃了一筷子菜后就放下了筷子,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看样子是想将自己灌醉。他一连喝了七八杯酒,卢象升看不下去了,劝说:“张大人,你别喝了!须知,酗酒伤身!” 张春惨然一笑:“老夫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那笑声让人心酸。 杨梦龙抬起头来,鼻尖上挂着好几粒米,两边腮帮鼓起老高,有些吃惊的问:“怎么了?” 卢象升说:“打了败仗,张大人心里不好受。” 张春发出一声嘶叫:“何止是打了败仗,分明就是全军覆没啊!朝廷将五万大军交到老夫手里,结果长山一战,没了,全没了!五万大军啊!”他拿起酒杯又灌了一大杯,嘴唇直哆嗦:“王之库、满库、张吉甫……这些能征善战的将领,都没了,不该死的全死了,该死的一个都没死,还在金营里对奴酋阿谀奉承……” 杨梦龙咕一声咽下嘴里的饭菜,用手比划着,叫:“这有什么?不就是打了一场败仗吗?建奴怎么揍咱们的,咱们就怎么揍回去!他们杀了咱们五万人,咱们就杀他们十万人,不就扯平了?” 张春愣愣的看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良久,苦笑一声,说:“揍回去?谈何容易!”继续喝酒。看来兵败被俘这段经历已经打垮了这位老人的脊梁,他对自己的前途,对大凌河战役的前景都已经绝望了。他认为是自己指挥不当,断送了这支大军,这可是好几万条人命啊,份量之重,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更加可怕的是,他还被当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用来消灭更多的明军! 卢象升给孙承宗敬了一杯酒,问:“阁老,我们派往大凌河的密探回来了没有?” 孙承宗迟疑了一下,说:“回来了……” 卢象升问:“消息属实吗?” 孙承宗说:“完全属实!据密探回报,他亲眼看到大凌河城的城门打开,奴酋皇太极的使者走了进去,过了好半天才走出来,还是祖大寿亲自送他出来的。” 卢象升手背青筋暴露,金杯被他捏得微微变形:“可恶!祖大寿太无耻了!” 杨梦龙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得一头雾水?” 孙承宗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杨梦龙一看信封,上面写着“大金可汗亲启”的字样,是写给皇太极的。他抽出信笺,上面铁划银钩,用繁体字写了整整两页,他认识的繁体字数量有限,只能连蒙带猜,看了个大概。一连看了几遍,他总算大致弄懂了这封信的内容:是祖大寿写给皇太极的,在问皇太极如果他们投降了,皇太极能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会不会杀降?多交征战,死伤在关宁军手里的后金勇士着实不少,如果他们投降,后金将领会不会挟怨报复?看完这封信,他有点懵圈了:“这封信是哪里来的?真实吗?” 张春涩声说:“是老夫从建奴大营里带回来的。老夫在建奴大营里亲眼看见祖大寿的军使进入王帐,奴酋皇太极及诸位贝勒当着汉蒙将领及我等降将的面发下血誓,说如果祖大寿投降,他们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人。送走了使者之后,奴酋便将老夫放了回来,让老夫把这封信带回来给枢辅大人!” 孙承宗说:“信是祖大寿写的,老夫认得他的字迹,这绝对没有错。” 杨梦龙脑子嗡嗡作响,心里狂叫:“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皇太极,你犯规了!”在他看来,皇太极确实犯规了,他千里迢迢跑到关外来,气都还没有喘匀呢,祖大寿就要投降了,那他还玩个屁啊!他揉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头疼的问:“这等事情应该极度机密才对,皇太极却大肆宣扬,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孙承宗沉声说:“他的目标是天雄军和舞阳军!” 杨梦龙失声叫:“什么!?” 孙承宗说:“天雄军跟他们的正红旗狠狠的打了一仗,斩首四百余级,而且是以骑对骑在野地浪战中战胜他们的,这次惨败让他们意识到大明还有一支比关宁军更精锐更敢于死战的新军,他想利用祖大寿投降作为契机,引出天雄军和舞阳军,一举歼灭!” 卢象升苦笑:“这招很毒啊!圣上对大凌河之役寄予厚望,只许胜不许败,如果祖大寿投降,我们便算是一败涂地了,大凌河城,我们不得不救,就算明知道那是一个陷阱,我们也只能往里面跳!” 孙承宗叹息:“就像他利用大凌河断粮的消息迫使关门大军出战,最终在长山惨败一样,都是阳谋,却无法化解!” 听到“长山”二字,张春脸部肌肉微微抽搐,剧烈的咳嗽起来。 杨梦龙还在懵圈:“大凌河断粮了?” 卢象升说:“至今断粮已有五十余日了,士卒自相残杀,人肉为食,人骨为薪,惨烈之极。” 杨梦龙脸一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实在无法想像一群人饿了五十多天,只能人吃人是什么样的情景,想一想都要做噩梦!一支军队在断粮之后是撑不了多久的,难怪张春未等天雄军来到便匆匆出战,最终惨败,皇太极这一手打中了明军的要害啊! 想透了这一层,杨梦龙只觉得手脚冰凉。皇太极实在太毒了,先是放出大凌河断粮月余,军心溃散的消息逼张春出战,在歼灭张春所部之后又放出祖大寿即将投降的消息逼天雄军出战,摆明就是守株待兔,明军过去一支他歼灭一支,有去无回!最可怕的是,他放出来的消息全是真的,这次为了增加可信度,甚至连张春这么重要的俘虏都给放回来了! 现在摆在明军面前的路就两条,要么出战,冒着再次全军覆没的危险增援大凌河城,在祖大寿投降之前解了大凌河之围;要么坐视祖大寿开城投降,大凌河城陷落,然后天子震怒,大家人头落地!不管明军作出什么选择,对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 到了这个份上,杨梦龙不得不承认,皇太极确实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战略家之一,在战略上,明军已经一败涂地了! 八十八 绝不言败 现在杨梦龙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锦州城里的气氛如此压抑,关宁军的神情又为什么如此怪异了,老大就要向建奴投降了,整个关宁军都将为之蒙羞,在这要命的关头,还能指望他们给别人什么好脸色看? 这时,一位少年将军两脚带风的闯了进来,匆匆向孙承宗行礼,叫:“枢辅大人,末将亲自带人到大凌河那边查探过了,发现建奴的哨骑大多都撤过了大凌河,好几道防线也放松了,似乎战争已经结束了似的!看来张大人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祖帅真的准备投降了!” 孙承宗苦笑着说:“小曹,你居然亲自到大凌河查探?这可不是为将者该做的事情……这位是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你们都是大明少有的少年英杰,好好亲近一下。” 这位一身泥水的跑回来的,正是曹变蛟。曹文诏是明末数一数二的猛将,曹变蛟的勇武却犹在叔父之上,一身是胆,得知祖大寿要投降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居然亲自带了几名家丁偷偷出城,跑到大凌河那边去查探消息,而后金也很大方的放开防线让他们进入。曹变蛟虽然没能进入大凌河城,但是也亲眼看见后金使者和明军使者迎来送往,他几乎气炸了肺,要不是几名家丁死死按着,没准他就要扑过去将那帮使者的脑袋给拧下来了!但他千辛万苦查探回来的消息,枢辅大人似乎都不怎么重视,反倒一本正经的向他介绍个什么鸟指挥使,让他颇为意外,瞪向杨梦龙。杨梦龙笑嘻嘻的冲他拱了拱手:“参见小曹将军!” 曹变蛟从鼻孔里挤出一个“哼”字,算是回答了。他一脸急切的坐到卢象升身边,神色却十分恭敬:“卢大人,建奴已经得意忘形了!只要我们能够集中两三万人马杀过去,乘其不备给他们一下子,肯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宰掉一两个贝勒!小曹愿意作为开路先锋,为大人斩将夺旗!” 卢象升还没来得及说话,祖宽就臭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这位同样一身泥水,显然也是刚从大凌河那边溜回来的,没错,他也带十几名骑兵和曹变蛟一起跑了一趟大凌河城,还丢下了好几名骑兵才逃回来。他神情阴郁,一言不发,向孙承宗行了个礼,然后来到卢象升面前,膝盖一屈跪了下去,连连叩头。 卢象升大吃一惊:“祖将军这是在干什么?快快起来!” 祖宽哀声说:“祖帅对宽有大恩,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世英名尽付流水,背负骂名,请卢大人一定要救救祖帅!” 卢象升苦笑:“卢某怎么救祖帅?” 祖宽叩了个响头,说:“现在只有大人的精兵能够冲透建奴的重围,救出祖帅了!请大人可怜我关宁军为国镇守边关十几年,速速发兵救援,莫让祖帅真的降了建奴,让整个关宁军蒙羞!宽愿意为大人马前卒,冲锋陷阵,死不旋踵!” 卢象升用力把祖宽扶了起来,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土,说:“学学杨指挥使,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跪得太多了,一身铁骨也跪软了,还怎么上阵打仗?”把祖宽按到空座位上,给他斟了一杯酒让他先暖暖肚子,然后向孙承宗一拱手,说:“枢辅大人,情况已经很明朗了,祖帅援尽粮绝,迫于无奈,只能向建奴投降,他的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投降,如今天雄军和舞阳军已经会师,近万精兵,尚有一战之力,下官请求枢辅大人下令发兵,再次增援大凌河城!” 孙承宗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说:“建斗,舞阳军虽然到了,但是人困马乏,不经过休整是上不了战场的,光靠天雄军,解不了大凌河之围!” 张春斜着醉眼,说:“如果一定要打,也要等到舞阳军休整完毕,川军抽调过来了,再一起出兵,否则是没有胜算的!” 卢象升说:“等不了了!谁也不知道祖帅还能坚持多久,搞不好就在这几天内,建奴就要开进大凌河城了!” 孙承宗问:“那你打算怎么打?” 卢象升说:“请大人调集可供两万大军食用半个月的粮食和足够的煤炭,下官带天雄军运送这批物资冲进大凌河城,与祖帅并肩作战,死守大凌河城!有了这批粮食和煤炭,祖帅便可以坚持下去了,以天雄军和关宁军的战力,凭坚城死守半个月,又有何难!舞阳军留在锦州城里休整,等川军到了,再一起出兵,我们里应外合,给建奴来个中心开花,就算不能全歼建奴,至少也要让他们扔下几千条人命!” 杨梦龙张大了嘴巴:“这……这不就成了添油战术了吗?” 曹变蛟激动的叫:“枢辅大人,小曹认为卢大人此计绝妙,若能成功,不仅可以解大凌河之围,还能重创建奴!” 祖宽跳了起来,急吼吼的叫:“不能光靠天雄军!宽也会请大弼、大乐两位将军出动精骑,说什么也要助天雄军冲进大凌河城!” 孙承宗迅速在心里盘算着:天雄军装备精良,战力强悍,而关宁军也被逼到了绝境,成了哀兵,联手出击,威力绝大,就算没有办法一举击退建奴,要将一批粮草煤炭送进城里,却是绰绰有余了。有了足够的粮食和燃料,饿得半死的祖大寿、何可纲所部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强强联手,守住大凌河城半个月又有何难?而半个月,怎么也够关门川军赶到了,到时他再从宁远甚至山海关抽调一部份兵力,和川军、舞阳卫一起凑足三万人,与大凌河城守军里应外合……必须承认,卢象升的战略没有什么花巧,但是很实用,一旦能成功,建奴不死也得掉一层皮了! 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朝廷能否同意将关门川军抽调过来。 关门川军是一支敢于与建奴野地浪战的劲旅,九千石柱精兵,战力强悍,他们若能来,全盘皆活,若不能来,则万事皆休。 他真的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川军打发回山海关,要是让这支劲旅留在锦州,何至于这么被动! 他缓缓点了一下头:“老夫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将关门川军给调过来!” 卢象升说:“关门川军若能来,此战就有七分胜算了!” 杨梦龙愣愣的问:“万一川军来不了了,怎么办?” 卢象升淡然说:“杀身成仁,马革裹尸而已,岂有他哉!” 杨梦龙说:“屁话,川军来不了,不是还有我在吗?我们是朋友,你如果被包围了,我拼着全军覆没也要支援你!” 众人心头一震,孙承宗慨然说:“好一个友军有难,拼死支援!建斗,你交了个好朋友啊!” 曹变蛟向杨梦龙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卢大人时常提起你,说你是何等何等的了得,小曹原本是不信的,但是就冲你这句话,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号人物。来,我敬你一杯!” 祖宽也举起酒杯,说:“我也敬少将军一杯!” 杨梦龙笑呵呵的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既然作出了决定,大家也就放开来了,不再去想明天的事情,开怀畅饮。孙承宗把刚才那几位斟酒上菜的侍女又给叫了进来,让她们以歌舞助兴。这些花容月貌的侍女使出浑身解数,轻盈优美的舞姿让杨梦龙大开眼界,更让曹变蛟看得两眼发直————西北那边可没有这么好的享受。杨梦龙留意到跳舞跳得最好的是那位梳着偏鬓的白衣少女,当她舒开双袖以足尖为轴原地旋转的时候,如从一片从天际旋飞而下的雪花,美得令人窒息;那位绿衣少女歌声空灵甜脆,天籁之音从唇齿间飘出,绕梁三匝,久久不散,令人陶醉……他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将这两位弄回舞阳去给学生们当音乐、舞蹈老师,毕竟他的学校里师资力量还是薄弱了一点嘛。但是他随即又发现这两个丫头的目光一个劲的往卢象升身上飘,那绵绵情意,就算是白痴都看得出来,于是,他就死了这条心了。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不是为了女人去插朋友两刀…… 宴会结束之后,孙承宗、丘禾嘉还有张春联名写了一份奏折,力陈大凌河之战的重要意义,并指出如今建奴兵锋已钝,明军新锐源源不断的到达,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了,请速速抽调川军,在关外集结优势兵力,对建奴发动最后一击!这份奏折八百里加急,飞马送往京城。孙承宗实在等不及了,又冒天下之大不讳给关门川军去了一封信,让他们作好驰援锦州的准备,他甚至打算直接回山海关,带川军过来,即便招来百官弹劾,也在所不惜了! 写完奏折,孙承宗用热水洗了一把脸,挤出一点精神,召见祖大弼和祖大乐,苦口婆心的向他们痛陈利害,劝说他们鼓起余勇,抽调兵力与天雄军一起增援大凌河城,直说得口干舌燥。为了挽回败局,挽救被困在大凌河城里的一万多精锐,挽救他毕生心血所系的关宁军,这位老人正在作最后的努力。 这次,能成功吗? 谁也不知道。 “你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在返回军营的时候,杨梦龙问。 卢象升苦笑:“天雄军成军不过两年,又是以寡击众,对上建奴的百战劲旅,哪里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杨梦龙叫:“那你还去!不打无把握之仗是为将者的原则,你不知道吗?” 卢象升说:“有些仗就算完全没有把握,也一定要去打。去打了,还有一线希望,不打,就注定要一败涂地了。” 杨梦龙连连摇头:“我始终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着这几千精兵,还怕将来没有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如果拼光了……” 卢象升打断:“天雄军建军未久,每一仗对我军都有着极深远的影响,如果这次我们不战而退,以后对上建奴,恐怕就只剩下一个退字了!” 杨梦龙叹了口气,说:“我说服不了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倾尽全力去支援你的。” 卢象升感激的说:“谢了!” 杨梦龙说:“谢什么,我们是朋友!” 卢象升望着夜空。夜空中缀着密密麻麻的星子,仿佛撒在一块黑布上的钻石,这意味着明天将是个好天气,不会有风雪,适宜作战。他忽然笑了笑,说:“要是不用打仗就好了……如果不用打仗,我现在肯定在忙着组织军户和流民播种冬小麦,如果有空,还可以抽空回宜兴老家一趟,看看故乡的田园松竹,喝喝故乡的黄酒……” 杨梦龙说:“打完仗不就可以回家了?”忽然放低声音问:“喂,宴会上那两位美女跟你是什么关系?” 卢象升一怔:“哪两位?” 杨梦龙说:“少装糊涂了,就是那位白衣舞姬和那位绿衣歌女呀!她们的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了,傻子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你还想装作不知道?” 卢象升说:“她们啊,是祖家府上的舞姬歌女,我在庆功宴上欣赏过她们的歌舞。” 杨梦龙啊了一声:“就这么简单?” 卢象升说:“就这么简单!” 杨梦龙说:“可我看你们的关系一点都不简单!我说老大,你就别装了,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啊!这两位美女呢,颜值一流,对你也是妾意如绵,你何不收了她们暖床……” 卢象升白净的脸掠过一丝青气,低吼:“杨梦龙,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扔进臭水沟里去!” 杨梦龙赶紧说:“别啊别啊,我不说就是了!”卢象升这才没有动手丢人。但这个大贱嘴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干嘛这么紧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卢象升真想一拳揍死他! …… 夜空中,天狼星和破军星光芒大炽,照亮了北国的天空。 八十九 惹不起 孙承宗经过一番艰苦的劝说,终于说服了祖大乐和祖大弼,与天雄军联合出兵,增援大凌河城。说到底,关宁军还是不甘心认输,要是祖大寿就这样降了,关宁军会抬不起头来的。这两位用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大批马车和骡马,动员起锦州一带的关宁军所以调集的最后一批骑兵,凑起六千人马,曹变蛟也自告奋勇,带上自己那点人马————八百人左右,七拼八凑,揍起了一万四千多步骑军。这点兵力解不了大凌河之围,但是要护送足够两万多人食用半个月的粮食和足够使用的煤炭冲进大凌河城,却是足够了。 朝廷那边还是没有回音,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同不同意抽调川军。倒是关门川军统帅秦翼明很爽快的回复孙承宗:“随时听候阁老的调遣!”秦翼明的回复让明军多少有了一点信心。而大凌河城那边,祖大寿与后金的往来越来越密切,大有马上献城投降之势,明军实在等不及朝廷批复了,十月九日,锦州城门慢慢打开,一股铁流从城中滚滚而出,朝大凌河城开去。率领这支大军的,是卢象升和祖大弼————谢天谢地,总算不是吴襄这位转进大师。 天雄军七千将士,全部参战,关宁军也可以说是挤出了最后一点精血,六千骑兵中有两千是追随袁崇焕在宁远击败过后金的精锐铁骑。这已经是现在明军所能拿出来的最为豪华的阵容了。舞阳卫则留在锦州城里继续休整,等待川军北上。 锦州城万人空巷而来,目送大军出城。首先出城的是天雄军,七千多人,全部是红袍红旗红甲,一望如火,队列森严,几千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沉默中透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却又让锦州军民心安。随后出城的是关宁军,六千骑兵人喊马嘶,威武雄壮,每一名将士脸上都带着悲壮和坚毅。一些老将连连点头,都说此番增援,军容之盛,闻所未闻,该有几分胜算了! 孙承宗拉着卢象升,不放心的说:“建斗,不要勉强,如果形势不妙,就赶紧退回来,千万不要勉强!” 卢象升笑笑,说:“阁老放心,下官心中有数!”冲留守锦州的众将领一抱拳,大声说:“众位将军,卢某去了,不要让卢某和祖帅在大凌河城里等太久!” 众将领为他那坦坦荡荡一往无回的气势所感染,肃然还礼,齐声叫:“预祝大人旗开得胜,待川军抵达,我等必倾巢出洞,在大凌河城下与大人会师,杀建奴一个片甲不留!” 卢象升大笑:“好,卢某等着,后会有期!”再朝孙承宗旗了一礼,跳上马,汇入那股涌动的火流中不见了。 杨梦龙冲他的背影叫:“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我还等着请你喝酒呢!” 卢象升没有回头,那道红色的火流在雄浑的鼓点中迅速往北开进,越走越远,无一人回望。 戚虎没有和天雄军一起出战。虽然他是天雄军事实上的参谋长,但是由于身体不适,无法骑马,只能和杨梦龙一起留在城里等待川军。这位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一些,扶着城堞目送天雄军远去,眸底下隐藏着浓浓的担忧。 半个时辰后。 一匹快马冲进后金大营,从马上跳下一名白甲兵,一阵风似的冲进王帐,拜倒在地,高声叫:“禀汗王,明军……明军又出城了!” 正在商讨军务的众贝勒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齐望向皇太极。 皇太极问:“是那支红衣飞军吗?” 白甲兵说:“奴才亲眼看见了,出城的明军主力红衣红旗红袍,人人顶盔贯甲,正是那支红衣飞军!” 皇太极缓缓吐出一口闷气,说:“总算出来了!大家也别愣着了,按计划行事,定要叫这支红衣飞军有来无回!” 众贝勒大声应诺:“奴才遵命!” 莽古尔泰两脚带风的往外跑:“我先去试试那支红衣飞军的成色,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 皇太极没有阻止,事实上,就算莽古尔泰不开口,他也会让莽古尔泰去的。借这场战事削弱莽古尔泰和代善的实力是他一以贯之的策略,莽古尔泰这个莽夫这么配合,如果不让他去,岂不是对不起他? 明军出城后不久,后金哨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内。大概是见明军队列严整,声势浩大,最重要的是有好几千骑兵,他们也不敢贸然冲上来招惹明军,只是远远的吊着。关宁军骑兵随即张开警戒幕,前后左右都护得严严实实,天雄军骠骑营则按兵不动,只顾着养精蓄锐,这点哨骑,还不够格让他们出手。祖宽和曹变蛟各自率领一支游骑在大军左右两翼游动,虎视眈眈,看到哪支哨骑不长眼靠得太近,马上冲上去一通猛砍,双方互有死伤。对于在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数万人规模的大会战的天雄军而言,这种小场面还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只管低头管路,对激烈的游骑交战漠不关心,反倒是关宁军有点紧张。祖大弼和祖大乐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感叹:精兵就是精兵,这心理素质,甩了关宁军好几条街啊! 再往前推进数里,后金的游骑越来越多,开始成群结队的冲击明军的警戒幕,大有将明军的警戒幕压回去之势。祖宽和曹变蛟跟打了鸡血似的,带领各自的家丁哪里人多往哪里冲,三眼铳的鸣响,复合弓的铮鸣,在大军前后左右回响,此起彼伏。这两位都是出了名的悍将,又有好几千精骑作为后盾,可谓有恃无恐,冲杀得非常凶,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死伤不少,但不少家丁的战马马颈上都挂上了后金哨骑那血淋淋的首级,这些家伙带着自己的战利品纵横驰骋,洋洋得意,明军朝他们发出热烈的欢呼。 沿着大凌河谷一口气走了二十里左右,地面的石子突然微微震动起来,紧接着烟尘大作,隆隆轰鸣声如闷雷一般,由远而近。祖大乐心一紧,对卢象升说:“烟尘大作,蹄声雷震,想必是建奴大举来袭了!” 卢象升说:“来得正好!”令旗一挥,天雄军马上停了下来,迅速结成方阵,火枪手在前,长枪兵居中,刀盾兵在后,骠骑营转移到队伍末尾,迅速形成了骑兵墙。也就这一点点时间,一根根丑陋的金钱鼠尾似的的辫子在烟尘中飞扬起来,人喊马嘶,锐箭破空而来,尖啸不绝,明军游骑惊慌失措的大叫:“建奴来了!建奴来了!”惊恐的尖叫声几乎被马蹄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给淹没了,锐箭扫过,这些刚才还跟后金哨骑打得有声有色的游骑纷纷中箭,惨叫着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警戒幕一下子被搅得七零八落,后金骑兵旋风似的扫过,直扑天雄军方阵,彩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复合弓每一次鸣放,必然有一名明军骑兵身体被利箭贯穿,血溅沙场————又是该死的锡伯飞骑!在长山之役中,这些轻装飞骑士是明军的噩梦,他们如影随形,紧追着崩溃的明军不放,用箭射,用长矛刺,不知道多少明军死在他们的利箭长矛之下,现在这些嗜血的幽灵又来了,而且甫一出手就将明军的警戒幕撕成了破布! 祖大乐大喝:“挡住他们!” 一支关宁铁骑迎了上去,还没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就让锡伯飞骑射得跟下饺子一样掉下马来。他们的骑弓射程不如锡伯人,战马不如锡伯人,骑兵的技战术更比锡伯人差了一大截,跟锡伯飞骑对阵,只有被当靶子射的份。但锡伯飞骑也只能得意到这里了。当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的冲开关宁铁骑的堵截,接近那个巨大的红色方阵的时候,一大片透着森森寒气的钢铁丛林出现在他们面前———— 由无数杆四米长的长枪组成的钢铁丛林! 这些精钢打造的长枪尾端斜斜插进地里,枪尖对着马颈,就等着他们自己撞上去了! 天雄军的冷静大大出乎锡伯飞骑的意料,按常理,看到这么多飞骑逼近,明军步兵应该陷入恐慌之中了才对的,怎么还一个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们的利箭落在他们中间? 这点骑兵,绝对冲不动七千步兵组成的方阵,硬要冲过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连人带马一起被穿成肉串! 这支飞骑的首领一声呼哨,三四百骑兵开始改变方向,准备掠阵而过。马踏枪阵是那些人马俱披重铠的重甲铁骑兵才能干的事情,他们这些轻装飞骑士最擅长的还是从四面八方不断发动攻击,给敌军放血,直到敌军失血过多而崩溃。他打算从方阵侧翼斜掠而过,狠狠的射上几轮,像削萝卜一样削掉几层明军,多来几轮,不怕他们不乱!天雄军里居然没有弓箭手,对他们而然,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利好消息了,他已经可以预见明军在锡伯勇士连绵不绝的箭雨之下成片倒下的惨状了! 他只猜对了一半。天雄军确实没有弓箭手,但是却有整整三千火枪手!而这三千弓箭手里,有一千已经列成三队,并且点燃了火绳! 距离五十米。 “射击!” 就在锡伯飞骑改变方向的同时,那队火枪手的千总恶狠狠的下达了命令。三百多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天雄军方阵前缘枪声爆豆似的响似,一片火光不约而出的飞窜而出,铅弹呼啸,硝烟弥漫!正一箭一个的射那些长枪兵射得过瘾的锡伯飞骑望见明军阵前多了一大片明亮耀眼的火光,心知不妙,本能的往镫藏身,可惜为时已晚,尖头凹底铅弹以亚音速激射而来,打在马的身上,战马身体触电般痉挛着,喷出一股股血泉,悲嘶着轰然倒下,将那些不可一世的飞骑士狠狠的掀了下来! 明军的火铳居然能打得这么狠,这么准! 没等锡伯飞骑反应过来,第一排火枪手后退,第二排上前,又是一个齐射,这次打得更狠,更准,足有三四十骑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血肉横飞!接着是第三个齐射,又撂倒了一片,锡伯飞骑彻底陷入了慌乱,他们纵横战场这么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军的火铳不是很烂很差劲的吗,怎么会打得这么狠,这么准了!最让他们毛骨耸然的是,尽管他们射出的箭正将那些火枪手一个接一个的射倒,可是火枪手竟然对倒在身边的战友视而不见,只是冷漠的装弹,然后更换队列,举枪瞄准,而中箭倒地的明军士兵也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他们就像是在跟一群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敌人打! 这样的对手,谁惹得起! 九十 再战大凌河1 三个排枪下来,锡伯飞骑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再一次证明了,近代军队确实是一头极其嗜血的猛兽,其杀戮效率是封建时代军队远不能比的。眼看着弥慢的硝烟中再一次窜出毒蛇般的火舌,锡伯飞骑几乎魂飞魄散,不约而同的拨转马头,逃之夭夭……这仗没法打,人家摆明了就是跟他们换人命,一个换一个,只有区区几万人口的锡伯族拼得过拥有上亿人口的大明?一名精锐弓骑兵得花上十几年时间才能练出来,而天雄军练出一名火枪手却只需要几百发铅弹,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拼消耗,谁耗得过谁? 看见锡伯飞骑落荒而逃,明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钱瑜上前请命:“大人,让末将带骠骑营上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卢象升微笑:“用不着了……” 确实是用不着了,因为曹变蛟已经带着三百余骑流着口水扑了上去,有他带头,关宁军跟听到发令枪似的,嗷嗷叫着策马杀上,要将这支飞骑连皮带骨一口吞下,毛都不吐了!但锡伯飞骑实在难缠,即便是让天雄军的排枪打得灵魂出窍,他们还是保持着冷静,看到明军骑兵追过来,二话不说,一支支利箭朝着后方抛射过去,然后就是一声声惨叫,追击的明军接连中箭,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锡伯人是著名的射箭民族,一辈子都与战马弓箭为伍,他们当中的神箭手曾创下骑着飞驰的战马连发三箭,几乎同时命中一百米外三个箭靶的靶心的纪录,这个纪录是清朝初期创下的,三百年后都没有被打破,其骑射功夫之了得,可想而知。扑上去想咬一口肥肉的明军遇上了个浑身是刺的大豪猪,被射得惨不忍睹,丢下了几十条人命,斩获的首级却少得可怜。 钱瑜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关宁骑兵的战术实在太糟糕了,那么多人一窝蜂的涌上去,窝成一团,不是让人家当靶子射嘛!此外,锡伯人战马之优良也让他垂涎三尺,骠骑营的战马可比不过他们哟,有机会得将这些战马通通抢过来! 祖大弼和祖大乐的脸也是晴转多云,见鬼了,那锡伯人在天雄军面前这么不经打,怎么遇上他们,就变得如此难缠了!他们偷偷瞅向天雄军,只见天雄军岿然不动,军医官指挥民夫将受伤的战死的士兵抬往方阵中心救治,受伤的士兵咬着牙一声不吭,整个方阵保持着绝对沉默。哥俩对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差距。 祖大乐策马来到卢象升面前。在亲眼见识了天雄军的战斗力之后,这位关宁军猛将对卢象升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甚至带着热情的微笑,说:“祝贺大人旗开得胜!” 卢象升拱手说:“全赖贵军倾力相助,天雄军才小有斩获。也祝贺将军旗开得胜,斩获甚多。” 祖大乐苦笑:“大人,你就别寒碜我们了,我们这点能耐你也看到了,要不是你们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敌军的攻势,我们还不知道要被射死多少人呢!”他指向逃走的锡伯飞骑扬起的烟尘,说:“大批飞骑出动,意味着建奴主力就在附近,大人,怎么办?是乘胜追击还是先停下来,扎下硬寨,查清敌情之后再继续前进?” 卢象升说:“先安营扎寨,构筑营垒。” 大军停止追击,部署了防线。随军民夫从林子里砍来树木,开始构筑营垒。他们首先在阵地前沿挖出无数毫无规则的陷马坑,高速奔驰的战马马腿一旦陷进去,百分之百被扭断,这匹马就算是废了。挖好陷马坑后又挖了三道四尺深九尺宽的壕沟……对于骑术精湛的后金骑兵来说,要跃过这样的壕沟并不难,可难就难在,该死的天雄军把挖出来的泥土全推在靠近营垒的那一边,形成一堵五尺高的土墙,土墙上还插着一排排削得非常尖锐的木桩,提醒试图飞马跃过的骑兵:此路不通! 第一道战壕将整个大营给圈了进去,第二道和第三道则跟蜘蛛网似的四通八达,通往大营,防守这些战壕的士兵如果看到势头不妙,可以跳进战壕里,撤到下一道战壕,或者直接撤回大营。 三道战壕后面就是整整三层鹿砦,厚达二十米,对于骑兵和步兵而言,这些鹿砦是巨大的麻烦,会让他们寸步难行。鹿砦后面是高大坚固的栅栏,这便是明军的大营了。在卢象升的指点下,明军依托地势,一口气建起了五座营寨,每座营寨相隔不过一箭距离,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相互支援,想啃下这样一座营寨,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在民夫和工兵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后金骑兵出现了,不断冲击着明军的防线,寻找薄弱环节。明军沉着应对,六千关宁骑兵轮番上阵,来回冲杀,没有让后金骑兵捞到什么便宜。斗了好一阵子,天也快黑了,双方各自鸣金收兵,后金骑兵从明军的视线内消失了,明军则依次退入营垒,生火做饭,准备明天再战。 苍茫的暮色中,皇太极勒马站在山岗上,用千里眼看着明军大营。看到明军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构建起了一座如此坚固的营垒,众后金将领都惊讶不已,这效率也太高了吧!代善仔细看着明军大营的布局,眉头紧皱:“这次统率明军的是谁?” 阿巴泰说:“据细作回报,是什么鸟大名道右参政卢象升,是个文官。” 代善沉声说:“此人不除,必将成为我大金的心腹大患!” 阿巴泰满不在乎:“他也只能算是有点本事罢了,用得着这么夸张吗?给我一万人,我一夜之间便能将这座大营踏平!” 皇太极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说:“一夜之间踏平这座大营?只怕你那一万人马都死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语气中隐有几分怒意。 阿巴泰吓了一跳,不敢再吱声了,但明显是不服。 岳托盯着那环环相扣的战壕、鹿砦,说:“这座大营,难啃!” 阿巴泰咕哝:“明军在关外兴建了多少坚城铁堡?我大金铁骑还不是悉数将其化为齑粉?无非就是几道壕沟,几层鹿砦而已,犯得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岳托摇头:“此言差矣!你看,明军所挖的战壕都将泥土堆在他们那边,筑成土墙,再加上木桩,高达七八尺,我大金骑兵骑术再好,也无法纵马飞跃而过……” 豪格说:“我们可以用死兵冲阵,摧毁他们的工事,为骑兵扫清道路!” 岳托冷然说:“据说这支明军的火铳能在五十步内打穿两重铁甲,如果他们往土墙后面放一队火铳手,我们能有多少死兵够死的?” 似乎为了证实岳托所言不虚似的,明军大营中吹响了号角,大队身穿红衣的火枪手沿着战壕一直运动到那三道土墙后面,架起了火枪。 豪格顿时不吱声了。明军火铳装填慢是慢,但是身披重甲的死兵行动更慢,派死兵冲阵,那不是去送死吗? 莽古尔泰跑了过来,这货满头大汗,神采飞扬,显然刚才打得相当过瘾。皇太极问:“这支明军成色如何?” 莽古尔泰说:“不弱!率领关宁骑兵的是祖大弼和祖大乐,都是敢于与我大金铁骑野地浪战的悍将,其麾下也有好几个悍将,堪与我大金巴图鲁匹敌,硬对硬的冲,正蓝旗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最难缠的还是他们的步兵,爹个鸟,好几千长枪兵层层布列,跟刺猬一样,任我们的骑兵怎么射,都一动不动,他们的火铳手装填迅速,射击精准,每一次齐射都让勇士们死伤不少!” 阿巴泰失声叫:“任我们的骑兵怎么射,他们的长枪兵都一动不动?” 莽古尔泰说:“对,一动不动,就站在那里任我们射,没有人逃跑,没有人叫喊,好几千人,全部跟哑巴似的!还有他们的火铳手,同样被我们一个接一个的射倒,但是似乎毫无觉察,只顾着低头装弹,发射……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跟我们交换人命!” 后金众贝勒面色微变,总算明白代善为什么说卢象升不除,必成大金心腹大患了,如果每一支明军都像天雄军那样打法,后金又有多少勇士够他们耗的?别说一个换一个,就算是三个换一个,也能将只有区区十几万青壮的后金打到绝种啊! 见鬼了,大明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支变态的军队! 说变态,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跟舞阳卫交过手,等跟舞阳卫交过手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跟舞阳卫比起来,天雄军这点变态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们的盔甲也很精良,五十步内,我们的轻箭根本就射不穿他们的头盔,有时甚至射不穿他们的胸甲。不过他们的四肢并没有铁甲保护,只有一层皮甲,也许是为了保持灵活吧,很多受伤倒地的明军都是四肢中箭的……他们的火铳非常毒,专门朝勇士们的胸口打,一铳过来就是拳头大一个窟窿,往往还没等人倒下,就已经死透了。打在手脚上同样是重伤,甚至有些勇士的手臂被铅弹生生撕了下来,只剩下一点油皮连着!”莽古尔泰继续向大家汇报着他的发现,这可是他用了三四百条人命换来的情报————当然,聪明的莽古尔泰是不会拿正蓝旗的勇士当炮灰的,被他拿来当小白鼠的,是倒霉的蒙古人。 听完他的报告,皇太极沉吟着说:“看来真正的劲敌是这支红衣飞军啊……” 众人深以为然。 皇太极神情严肃:“传下将令:没有本汗的命令,不得向明军营垒发动进攻,违令者,虽胜亦斩!” 众将领齐声叫:“喳!” “待明军离开营垒后,镶红旗马上阻断他们的退路,镶白旗在左,正白旗在右,镶黄旗、正黄旗、正蓝旗在大凌河两岸列阵,可以放过关宁军,但务必将红衣飞军赶尽杀绝,不得使一人逃脱!” “喳!!!” 九十一 再战大凌河2 皇太极了下定决心要将这支敢于在野战中挑战八旗精锐的天雄军斩尽杀绝了。从莽古尔泰的描述来看,天雄军是一支他完全陌生的军队,这支军队似乎不知道疼痛,不知道恐惧,更不会畏惧死亡,哪怕是一群步兵,他们也敢于跟骑兵正面硬撼!他不知道这支军队是怎么练出来的,是什么时候组建的,只知道天雄军将成为辽西战场上一个极大的不确定的因素,而他对于不确定因素的态度很简单:灭掉! 至于关宁军……在他眼里就不是个事,只要关宁军离开了那可恶的城墙,后金铁骑反绑着一只手也能收拾他们。 明军大营里燃起一堆堆篝火,他们在做饭了。 饭自然是松软的干米饭,里面杂着一点豆子,再加一条小咸鱼,还算不错,将领甚至能喝到肉汤。在平时明军可没有这么好的伙食,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不过这是在打仗,当然得吃顿好的。天雄军吃得更好,杨梦龙带来的几万个罐头一路上都没怎么动,看到天雄军要出战,就分了一万个给天雄军。现在天雄军从中挑出一些牛肉罐头推到火堆里烧到罐头盒爆裂,然后弄出来撬开,从中挖出一块块油汪汪的牛肉,就着饭狼吞虎咽。喜欢吃馒头的士兵撬开猪肉罐头,从里面挖出大块大块白花花的猪油涂在馒头上,再把里面的猪肉切成片用馒头夹着,同样吃得津津有味。看到他们吃得这么香,关宁军只觉得肚子一直在咕咕叫个不停,口水疯狂分泌,吃再多的饭也不顶事…… 最绝的是,吃饱饭之后,天雄军又拿出一罐罐饴糖打开盖子,几个人分一罐,用刀子一块块的挑出来送进嘴里大嚼。这些家伙胃口真够好的,看到他们吃个不停,关宁军越发的觉得饿了…… 吃饭的时候,卢象升把祖大弼、祖大乐等人都请到自己的中军帐里,拿出几个羊肉罐头招呼他们,大家边吃边商讨军情。从今天这一系列前哨战来看,后金对明军第五次增援大凌河是有充份的准备的,兵力调度异常迅速而周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明军前后左右就多了一张天罗地网。后金骑兵的战斗力异常强悍,蒙古轻骑来去如风,满洲重骑披甲两重当者披靡,至于锡伯飞骑就更不用说了,活脱脱一群草原狼,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狠狠咬明军一口,然后又倏地消失,跟这样的对手打,能生生被他们气疯。不过,后金主力兵没有出动,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祖大乐咀嚼着一大块羊肉,说:“依我看,我们先在这里坚守两天,引建奴来攻,利用这坚固的营垒给予建奴重创,挫其锐气,等把他们耗得差不多了再全军杀出,直奔大凌河,如此,大凌河之围可解!” 卢象升摇头:“不,不能在这里坚守!” 祖大乐问:“为什么?” 卢象升说:“建奴手中有大炮!这种简陋的营轰是承受不住大炮轰击的,如果我们坚守营垒,建奴调大炮过来,我们就成瓮中之鳖了!” 祖大乐有点火大:“娘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帮建奴铸出大炮的!” 明军将领一个个神色不善。本来,后金攻坚能力差这是众所周知的,因为他们缺乏可以摧毁明军工事的重型装备,只要明军坚守城池,就能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可现在,这帮野猪皮也有了大量火炮,再坚守城池反而变成瓮中之鳖了,这叫人怎能不火大! 祖大弼试探着问:“那我们明天就拔营出发,直取大凌河城?” 卢象升说:“不,继续加固营垒!” 这下大家都糊涂了,你口口声声说再坚固的营垒也抵挡不住建奴大炮的轰击,绝不能在营垒中坚守,现在却又要加固营垒,这是闹哪样? 卢象升说:“我们在这里摆出坚守营垒的姿态,引诱建奴调火炮过来,不等他们把火炮调到,我们便拔营杀出,直取大凌河城!” 祖大乐一拍大腿,叫:“妙!这样一来,我们不必担心遭到大炮轰击,大凌河守军杀出城来接应我们的时候也不必再被火炮杀伤,真是一举两得!” 祖大弼忧心忡忡:“妙是妙,就是不知道兄长能不能支撑到那一天!” 卢象升宽慰他:“将军放心,祖帅乃盖世英雄,虽然处境艰难,但断不至于连这么几天也坚持不下去的!” 祖大弼说:“但愿吧……” 按照卢象升的计划,明军第二天继续加固他们的营垒,对在营垒外面往来驰骋的后金骑兵视而不见,但如果对方靠得近了,他们也不会客气,抄起弓箭就射,然后出去割首级。他们把挖出来的泥土和从林子里收集到的树枝一起拌成泥浆,糊在栅栏上,这样,栅栏就不怕火烧了。豪格看着明军跟土拨鼠似的一个劲的修补地球,对隔河相望的大凌河城不理不睬,不禁一头雾水:“这些明狗在搞什么鬼?难不成他们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动,不管大凌河守军的死活了?” 岳托说:“他们是想引我们进攻,好依托营垒给予我军大量杀伤!” 豪格唾了一口痰:“想得美!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我等面前献丑!只要我们调几门大炮过来,再坚固的营垒也会被轰得七凌八落,看他们还有什么好倚仗的!” 岳托沉吟不语。豪格说得没错,这种营垒是抵挡不住大炮的轰击的,但是大凌河谈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大凌河战场调走大炮,很容易被祖大寿察觉,徒增变数,划不来……耗吧,看你们能有多少粮食和燃料,能在野外跟我们耗多久! 岳托的心思也正是皇太极的心思,出于全盘考虑,他压根没打算动用大炮进攻明军营垒,反正明军离锦州足有二十里,后金骑兵完全可以很轻松的切断他们的退路,明军的给养是有限的,退路被切断,补给也断了,看他们能撑多久!因此,后金大军虽然在明军营垒外面越聚越多,却始终没有发动进攻。明军故意露出破绽想引后金去抢营,后金只当没看见,而后金把一些老弱残兵送到明军阵前晃悠想引明军出来抢人头,明军同样当空气给忽略了,双方就在这泼水成冰的原野上拼起耐心来。 这一耗就是整整三天。 第三天,天空变得阴暗,在傍晚的时候更是呈现出不祥的彤色,再晚一点,刮起了西南风,把大旗吹得猎猎飘扬,天反而变得暖和了一点。祖大乐久居辽西,熟悉辽西的气候,风一起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去找卢象升,说:“大人,天气要变了!” 卢象升问:“要下雪了?” 祖大乐说:“要下雪了,而且是大雪!辽西这地方,一下雪,连石头都能冻裂,如果没有房子可以避寒,都不知道要冷死多少人!”顿了顿,又补充:“最要命的是,下完雪之后就会没完没了的刮风,直刮得雪粉飞扬,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跟烟雾似的,火铳在这种鬼天气根本就没有办法用!” 卢象升默然,良久才说:“看来老天爷始终不肯站在大明这边啊!” 祖大乐问:“怎么办?是撤回锦州还是……” 卢象升苦笑:“建奴会让我们回去么?再说,我们撤了,大凌河城守军怎么办?” 祖大乐问:“那大人的意思是……” 卢象升说:“明天留两千人士兵和所有民夫坚守营垒,其他人饱食一餐,然后渡河,直取大凌河城!” 说白了,就是要跟建奴死战一场了。祖大乐没再说话,默然一抱拳,下去安排去了。 锦州城中同样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哗哗作响,像是要将整幢房子给扯散架似的。 戚虎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衣里,烤着火,煮着一壶绿茶,面有忧色,说:“天气要变了,只怕卢大人有麻烦了。” 杨梦龙在一边跷着二郎腿磕瓜子:“他能有什么麻烦!” 戚虎说:“要下雪了。下雪前会刮大风,等风停了,还可能会下雪,这种鬼天气,火枪是没有办法发挥作用的,而他们又没有弓箭,如果火枪没有办法发挥威力,迎接他们的,恐怕只能是一场屠杀了。” 杨梦龙把脚放下,整个人也坐得端正了一些,唉声叹气:“是啊,真担心他哪!你说他怎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川军到了再一起去支援大凌河城?” 戚虎无奈的说:“建奴不肯给我们时间啊……” 王铁锤正在和薛思明拼酒,他已经喝得半醉了,呵着酒气说:“我说,大人,我们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呢?明天就出城去与天雄军会合,跟建奴大战一场,岂不痛快?” 薛思明斜着醉眼,说:“你倒是痛快了,接下来可怎么办?也不想想我们舞阳卫才多少家底,经得起折腾么?” 王铁锤不服:“不打仗,那我们跑到这里来干嘛?喝西北风吗?” 薛思明说:“仗肯定是要打的,但不能瞎打一气,那种必败无疑的仗更是万万不能打!” 韩鹏语气不善:“你是说卢大人必败无疑?” 薛思明说:“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过,我真替卢大人捏把汗啊!” 众人深有同感,一时间都沉默了。 杨梦龙恼火的说:“我说,皇上能不能痛快一点?到底调不调川军,倒是给句话啊?现在天雄军还没有过大凌河,如果不调川军,让天雄军撤回来都还来得及的,这样拖着算什么!?婆婆妈妈,当断不断,活该次次被建奴揍成猪头!” 打从卢象升出发之后,孙承宗一天一封奏折往北京城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调川军过来,杨梦龙也升长脖子盼着朝廷的回音,但是那么多奏折都石沉大海,朝廷连个屁都没放,让他恼火得很。在他看来,崇祯也太婆婆妈妈了,如果还想继续打下去,就把川军调上来,如果不想打了,就赶紧把天雄军撤回来,就这么简单,用得着纠结这么久吗? 等得不耐烦了的杨梦龙并不知道,朝廷派出的特使已经离锦州不远了。 九十二 再战大凌河3 风吹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才停下来。 翌日,冷得够呛的明军早早起来,开始吃饭。 今天的早饭还是干米饭,除了咸鱼外,每个人还分到了一勺煮得很软的蚕豆和一块一两重左右的红烧肉,伙食出奇的好。当然,蚕豆和红烧肉都是天雄军友情赞助的,一顿饭下来,他们那一万盒罐头可给吃掉了两千多盒。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领到了一斤用肉汁和肉末拌得香喷喷的米饭,这些米饭被捏成一团,用油纸包起来发到每一个人手里,这是他们今天的战饭了————鬼才知道打起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生火做饭,还是先作点准备好些。天雄军那边,每位伍长都领到了一盒罐头,这是全伍今天的菜,由他们负责保管。 后金哨骑马上发现了明军的异动,海螺号连绵吹响,大队后金步骑军迅速集结,准备迎战————他们料定了明军会在下雪前倾巢出动的。 吃完饭,天雄军开始集结,戴上头盔,披上铁甲。苍凉的号角和雄浑的鼓点响彻大营,火红的战旗猎猎飞扬中,七千天雄军从各个营垒中迅速开出,踩着鼓点朝着十里开外,与他们只有一河之隔了的大凌河城走去。关宁军留下两千步骑军和大量随军民夫镇守大营,四千铁骑护住大批物资,跟在天雄军后面,浩浩荡荡的开出。按卢象升的安排,今天将由天雄军打头阵,两千经历过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的关宁铁骑与骠骑营一起听候他的调遣,剩下两千人护住粮车,不必上前厮杀。这样的安排对于关宁军来说自然是有利无弊,他们不必去承受后金最为凌厉的冲击,但是祖大乐心里不是滋味,关宁军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让一群从关内来的步兵打头阵的地步了! 曹变蛟和祖宽活像哼哈二将,带着各自的部下紧跟骠骑营。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万事找钱瑜”,钱瑜冲,他们跟着冲,钱瑜退,他们跟着退,不会有危险的。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能够像骠骑营那样组织骑墙冲锋,他们在这些天里也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想弄一批马槊把自己那帮子骑兵装备起来。不过,这种努力注定要失败的,马槊始终是贵族兵器,制备艰难,价格昂贵,明朝生产得不多,就算是千总之流的将佐想弄一支都不容易,想一下子弄到几百支,那是痴人说梦话了。不过,杨梦龙很大方的卖给他们一种替代品:长达四五米的骑矛。这玩意是用苹果木做的,比较脆,凭借奔马的速度刺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后就会折断,以免把骑手也给掀下马去,说白了,就是一种一次性的装备。但如果用得好的话,杀伤力是非常恐怖的,用它冲击步兵阵列,一矛将三四名步兵穿成一串都不成问题!祖宽和曹变蛟如获至宝,各自掏钱买了好几百支,算是人手一支了。看着从远处缓缓开来的后金骑兵,曹变蛟手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用骑矛穿上几个,试试这骑矛的威力是不是真像杨梦龙吹的那么神,不过现在骑兵的任务是护住两翼,后金骑兵不动,他们也不能动,他只有干瞪眼。 后金大军人喊马嘶,一片片颜色各异的旗帜汇成一股骇人的浪潮,朝天雄军涌来。祖宽一个劲的数着他们的骑兵,但三分钟不到就眼都花了,流着口水说:“好多骑兵啊……用骑矛穿起来肯定很过瘾!” 钱瑜哭笑不得,说:“祖参将,你可别头脑发热,现在建奴队列肃然,毫无暇隙可寻,贸然冲上去,我们会死得很难看的!” 祖宽说:“这我当然知道,不会自作主张的,钱参将你只管放手指挥就是,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钱瑜说:“那我就放心了!”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从后金大军身上迸出的杀气也越来越浓,令天地为之失色。鬼才知道后金到底来了几个旗的精锐,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片一大片涌动的旗帜,一大片一大片雪亮的甲光。卢象升打量着后金骑兵,由衷说:“怒马强弓,来去如风,不愧是百战劲旅!”一扬手,鼓手咚咚咚连敲三下,全军一起抬起脚,再一起落下,由运动转入静止,凝如山岳! 皇太极看得清楚,微微点头:“不动如山,侵掠如火,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莽古尔泰搓着手掌大笑:“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 岳托则看着被部署在左右两翼和后面的骑兵,觉得很费解:“卢象升是不是疯了?居然把骑兵放在后面,让步兵打先锋!” 皇太极说:“不是疯了,是自信!他自信用步兵就能抵挡住大金铁骑的冲击!” 莽古尔泰唾了一口,怒冲冲的说:“爹个鸟,这个文官还挺傲的!”这一战正蓝旗是主力,他毫不客气的开始调兵遣将:“调两千弓箭手上前,先用弓箭将他们的火铳手和长枪兵射垮,再用重骑冲击,杀他们一个尸横遍野,看他们还傲不傲!” 令旗挥动,十个牛录的弓箭手手挟强弓,背负箭袋,在各自牛录旗的带领之下缓步向前。在这些弓箭手后面是身披重甲手执虎枪的死兵,等到弓箭手将明军阵脚射乱,他们马上压上,在明军中间劈开一条血胡同,与分布在两翼的铁骑配合,把天雄军彻底粉碎。几天前锡伯飞骑的遭遇已经证明,对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天雄军而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屁用都没有,想击败天雄军,他们得拿出看家本领来。 后金的看家本领,并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骑射,而是列阵对射和披重甲持长兵反复冲阵!女真是一个渔猎民族,并非游牧民族,他们刚起家时可没有那么多弓马娴熟的弓骑兵,也没有那么多战马,因此他们的主力并非骑兵,而是骑马步兵————步兵骑着战马到达战场,下马作战,一举击溃明军之后再上马追杀,很少有骑着马直接冲阵的。他们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固然是因为女真健儿凶悍绝伦,艰苦卓绝的环境和从小到大非人的训练早早将这些女真战士变成了一台台可怕的杀人机器,他们个个膂力过人,武艺精熟,给副强弓就能在五十步内百发百中,给副重甲一柄长刀就能充当重装步兵陷阵死战,给匹马他们马上又变成了精锐的骑兵,追杀逃敌如附骨之蛆,在这个时代,他们是亚洲最为强悍的武力,没有之一!但他们崛起得如此迅速,却也跟明朝财政破产,明军装备质量越来越低劣脱不了关系,明军的火枪还不如他们的弓箭有杀伤力,明军那口径小得可怜的鸟铣,还从来没有射穿过他们的死兵的铠甲,而他们的破甲重箭却可以很轻松的射穿明军的盔甲,往往没有等到短兵相接,几轮箭雨过去明军就垮了。现在大批后金精锐下马作战,算是很看得起天雄军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排成几行逼近,祖大弼和祖大乐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弓箭手!”想到这些弓箭手万箭齐发的恐怖场景,就连祖大乐这样的悍将也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卢象升转头对雷时声说:“火枪手出阵,把他们的弓箭手给我废了!” 雷时声应诺一声:“谨遵将领!”跳下马大喝:“第一千总队、第二千总队,跟我上,把建奴射成筛子!” 两千名火枪手刷的一声,将火枪上肩,两名千总、四名把总、二十名百总拔出横刀,挽起一朵漂亮的刀花,一记虚劈指向大步逼近的后金弓箭手,齐声狂喝:“前进!”踢着正步大踏步上前走去。队列中的腰鼓手敲起轻快的鼓点,两千火枪手排成三横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朝着后金箭阵一路正步的踢过去。 祖大乐失声叫:“这……这不是去送死吗?他们的铠甲根本就挡不住建奴的利箭!” 祖大弼连声说:“没有这样打仗的,没有这样打仗的!” 卢象升转头对这两位说:“两位将军稍安勿躁,控制好骑兵,以免被建奴有机可乘,当面之敌,我天雄军足以将其击溃!” 见他如此自信,祖大乐和祖大弼也不好再说话了。反正死的也是天雄军,卢象升都不心疼,他们心疼什么? 火枪手主动逼上前来,不仅出乎明军将士的意料,同样也大大出乎后金将士的意料。按常识,这些火枪手应该躲在军阵之中,在长枪兵的掩护下射击才对的,主动迎上来,这不是送死么?皇太极眉头蹙起,显然明军这种反常的战术让他感到困惑,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莽古尔泰则没想这么多,只是冷笑:“上来送死么?成全你们!”一声令下,两千弓箭手停了下来,扎住阵脚,几面令旗高高举起,再重重挥落,前排的弓箭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系着红绳的箭搭在弦上一拉,强弓被拉至八分满,箭镞斜斜指向明军,再一松手,寒芒乱窜,数百支利箭划空而起,再雨点般落下,斜斜插在五十步外,几百根红绳在风中舞动,份外显眼。他们用这一排箭标出了最佳的抛射射界,对于明军而言,那一根根系在羽箭末端的红绳就是黑白无常手中的绞索,踩到了这道线,死神的镰刀立即就会狠狠砍落,收割生命! 九十三 再战大凌河4 天雄军火枪手对后金弓箭手标出的那道死线视而不见,只是沉默的踩着鼓点,向前推进,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一双双靴子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将那一排系着红绳的羽箭给踩进了地里,火红的波涛沉默地向前涌动。 莽古尔泰冷笑:“真不怕死?”大喝:“放箭!” 让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呼啸声席卷战场,两千多张强弓同时张开,锋锐无比的利箭暴射而出,划过一道斜斜的弧线,直扑火枪手,密如斜雨!这两千名火枪手连盾牌都没有,毫无遮挡,利箭倾泄而下,射在他们的脸部、胸口、脖子,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响成一片,原本严密的队列瞬间多了一个个缺口,中箭倒地的士兵捂着伤口,身体痉挛着,痛苦不堪,但硬是没有人吭上一声。后排没有中箭的士兵沉默的上前一步,被打出来的缺口马上被填补了,队列继续往前推进。 莽古尔泰大喝:“放箭,放箭!”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倾泄过去,狂风般扫过,火枪手成丛倒下。他们的盔甲质量不错,在这个距离完全可以承受住轻箭的直接命中,但是四肢、脸部和脖子却得不到这么好的保护,倒下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这几个部位中箭的。这两千后金弓箭手确实训练有素,能够瞬间连发三箭,密集的箭雨让明军死伤惨重。 祖大乐、祖宽、曹变蛟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了。这样打法分明就是让那些火枪手去送死,而且是毫无价值的送死,哪有这样打仗的! 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是这样,那轻快的鼓点依然没有停,明军火枪手仍然在沉默的往前推进,目标,永远是前方的前方! 后金弓箭手瞪大了眼睛。 莽古尔泰瞪大了眼睛。 皇太极更是瞪大了眼睛。 阿巴泰、豪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这些眼高于顶的后金大将一个个瞠目结舌。这些明军就不知道害怕吗?这些明军就不知道疼吗?为什么这么多人中箭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呻吟出声,竟然没有一个人往倒地的战友看上一眼? 面对这些仿佛被集体催眠了的火枪手,这些著名的战将都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指尖发凉! 后金弓箭手以最快速度倾泄着手中的箭支。明军越来越近了,按说命中率应该越来越高才对,可他们的命中率却越来越低。看得出,他们都慌了,乱了,面对一群完全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不管倒下多少人都不会回头看一眼,只顾着往前走的疯子,纵使他们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也不可能不怕! 两军的距离还有五十来米,也就是才往前走了二十来米,明军火枪手便已经被射倒了三百多,损失超过六分之一。这样的伤亡实在是骇人,别说区区两千名火枪手,就算是一两万明军,遭受这样的打击也该陷入慌乱了,可这些伤亡惨重的火枪手却漠然视之,继续踏着正步往前走! 莽古尔泰有点失态了,厉声嘶吼:“用重箭!用破甲重箭!” 破甲重箭是后金弓箭手的秘密武器,能轻松破开明军质量最好的山文甲,杀力巨非常恐怖,但造价高昂,而明军的披甲率又低得可怜,一般情况下,他们是舍不得用破甲重箭的。现在明军火枪手都快顶到他们的鼻尖了,顾不得了!两千名弓箭手微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抽出又粗又长的破甲重箭,复合弓拉至满月状,利箭破空之声犹如鹞鹰长啸,慑人心魄。破甲重箭挟着强劲的力道呼啸而下,贯穿了火枪手的胸甲、头盔,不幸中箭的火枪手倒下一大片,痛苦的惨叫声终于从他们的牙齿缝间逸了出来。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惨叫让后金弓箭手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你们也是知道疼的! 但他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雷时声重重一脚踏下,搁在肩上的横刀向前虚劈,腰鼓手不约而同的敲出重音,一千多火枪手同时立正。现在他们离后金只有三十步,已经进入火枪的最佳射程了。雷时声声音异常平静,只是眼里多了细细密密的血丝:“第一把总队————瞄准!” 第一把总队始终是六百六十人,不管他们倒下多少人,都会被后面两个横列补满。这些火枪手眼里同样蒙上了血丝,听到命令,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举起火枪,往缓缓燃烧的火绳吹了两口气,枪托顶在肩胛上,稳定得无懈可击,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从箭袋里抽出第二支破甲重箭,准备继续大开杀戒的后金弓箭手。 后金弓箭手想笑,这么远,你们的火铳有个鸟用,只怕被炸死的自己人比我们被打死的人还多吧?但是那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却让他们笑不出来。牛录额真们咆哮:“放箭!放箭!射死这帮明狗!”他们可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赌一赌看是自己的命硬还是明军的火枪质量过硬! 可惜,晚了! 未等后金弓箭手将第二支破甲重箭搭到弓弦上,雷时声的横刀便狠狠的劈了下去。六百六十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六百六十个口径将近十三毫米的枪口同时窜出大团硝烟和毒蛇般的膛焰,铅弹尖啸着射出,几乎是刚出膛就被后金弓箭手挡住了去路!灼热的铅弹是不会在意区区一套棉甲的,尖锥状弹头筷子戳豆腐似的洞穿了铁制甲叶和棉花,撕裂血肉,撞碎骨骼,炸起一撮撮血尘……后金箭阵中血花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中弹的后金士兵哀号着扑倒在地,鲜血从创口处狂喷而出,染红了地面。 第一把总队打完,马上后退两步,第二把总队上前,火枪平端,砰砰砰砰砰!枪声几乎连成一片,密不透风,后金箭阵中炸起一片血雾,血浆与碎肉从恐怖的创口中喷出,直直的溅在旁边的人的身上,格外的恐怖。接着,第三把总队开火,硝烟膛焰飞窜间,两面后金牛录旗被穿飞的铅弹打断,足有三个牛录额真中弹倒下,一个腹部开了一个大窟窿,肠子粪便泥石流似的从中倾泄而出,一个左肩挨了一枪,肩胛骨被打得粉碎,还有一个腿部中弹,沫状碎骨混合在血浆里喷涌而出,是死是活都难说得很了。三个排枪,后金弓箭手消耗了超过一万支利箭对天雄军火枪手造成的伤害,已经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了!枪声暂时停止之后,人们惊骇的发现,后金箭阵已经被打得七凌八落,特别是第一排弓箭手,几乎被一扫而空,尸体横卧一地,伤员捂着伤口满地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鲜血从狰狞的创口喷涌而出,在地上积了一汪又一汪…… 祖大弼瞠目结舌:“这……这……仗还能这样打!?” 祖大乐脸色都变了:“可怕,可怕!” 莽古尔也变了脸色,这么多后金健儿,一眨眼间便倒下了,他们从几岁开始便苦练武艺,打磨力气,十六岁就开始上阵打仗,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恶仗,才练就了这一身本领,而现在,明军火枪手只是勾勾手指,就将他们的命给报销了!他两眼血红,放声咆哮:“射!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莽古尔泰那野兽般的咆哮总算将脑海一片空白的后金弓箭手的魂给叫了回来,他们这才意识到,明军火枪手正在装弹!这些身穿红衣的恶魔离他们只有不到五十米,如果不能将他们射死,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灼热的铅弹!一名牛录额真手起刀落,一名惊恐的后退的弓箭首脑袋打着旋飞了出去,他厉声咆哮:“放箭!放箭!后退者死!”尖厉得变了调的咆哮声中,后金弓箭手咬着牙,抽出箭来朝着明军火枪手射去,箭似飞蝗。只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由于过于紧张,他们的动作都有些变形了,有人甚至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绷断的牛筋狠狠抽在惊慌的弓箭手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明军火枪手用血肉之躯承受着飞蝗般射来的箭雨,倒下的就倒下了,没倒下的继续重复着一组动作:往药室里倒火药,压实,装填铅弹,插入火绳……这组动作他们不知道重复了几千几万次,完全是本能反应了。天雄军也是人,也是人生爹妈养的,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不可能不感到恐惧,但比恐惧更强烈十倍的,是愤怒和仇恨。他们每一名士兵都来自大名道,随便死伤几个,里面都有他们的同乡、表亲、兄弟甚至父子,真正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到这么多跟自己关系亲密、朝夕相处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建奴箭下,即便是懦夫,也会感到愤怒。这就注定了天雄军一大特色:一见血便两眼发红,不死不休!在历史上,这支牛皮糖一样难缠的军队曾让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等枭雄胆寒,退避三舍,现在在关外,后金比农民军抢先尝到了跟这块牛皮糖打仗的那种黏上了就要撕下一大块肉,甩都甩不掉的滋味。不同的是,历史上的天雄军装备很差,他们只能嗷嗷叫着挥舞刀枪迎着箭雨冲向敌军,而现在他们却装备着威力巨大的火枪,跟后金箭阵隔着三十步对射! 后者的效率不知道比前者高出了多少倍! 噗! 雷时声的肩甲传出一声闷响,右肩剧痛,鲜血喷涌。他扭头一看,原来一支利箭射穿了肩甲,深深刺入肩部,钻心的痛。他一声不吭,随手一刀削断箭杆,大喝:“三排齐射!” 这时,三排火枪手都装好了子弹,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直立,三排火枪一起指向后金那已经被他们打得一塌糊涂的箭阵。后金弓箭手瞳孔直收缩,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像恶魔的眼睛,随时可能将他们的灵魂吸入,令他们恐惧到了极点,一些弓箭手拉开弓却忘了射,有些弓箭手干脆扔下绷断了弦的弓往后逃,可惜,一切都晚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在这一刻密集到了极点,完全分不清点数了,也只有重机枪扫射的声音能够与之媲美。一千多支火枪同时开火,喷发的硝烟和火光几乎淹没了火枪手方阵。那些已经被打得灵魂出窍的后金弓箭手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几乎压过了枪声,他们像是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丛丛、一层层、一排排的倒下,一旦倒下,就很难再站起来了。铅弹带着死神的狞笑打穿了整个箭阵,朝着身披重甲的死兵激射而去,弹雨扫过,铁盾穿,铁甲裂,仿佛不死之身一般的索伦死兵同样哀号着倒下,面对几十米外射来的尖头凹底铅弹,他们的遭遇并没有比只有一套棉甲的弓箭手好到哪里去! 雷霆一击之下,后金箭阵中又倒下了两面牛录旗,中弹的弓箭手层层叠叠,死伤一地,十个牛录的弓箭手,被明军两千火枪手四轮齐射放倒了超过三分之一,这次列阵对射,火枪完胜弓箭! 九十四 再战大凌河5 硝烟散去,但血腥味去笼罩了整个战场,令人作呕。 明军和后金军都呆呆的看着那一堆堆的尸体和在血泊中痛苦地蠕动的伤兵,目瞪口呆。祖大乐和祖大弼下巴险些脱臼了:“这……这么快就打垮了建奴的箭阵?这火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曹变蛟和祖宽眼珠子都鼓了起来:“你们的步兵这么厉害!!!” 钱瑜傲然一笑:“开玩笑,步兵可是我们天雄军的主力,如果他们没几手绝活,我们敢在野外跟建奴对阵?别发呆了,建奴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罢休的,搞不好马上就要派骑兵冲阵了,打起精神来,很快就该我们上了!” 曹变蛟一挺骑矛,怪叫:“来吧!小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卢象升下令:“火枪手后撤,长枪兵和刀盾手上,白刃冲锋!” 号兵吹响天鹅哨,同样死伤惨重的火枪手缓缓后撤,长枪手和刀盾手齐呼“万胜”,大踏步往前走,横刀拍击盾牌的碰碰声震撼着所有人的耳膜,提醒后金,天雄军除了火枪手,还有一支战意昂扬的近战步兵! 莽古尔泰狞笑:“想撤?没那么容易!”令旗狠狠挥落,正蓝旗两个甲喇额真一抱拳,驰出阵来,一个甲喇手持刀盾重剑大盾,目露凶光,越过行动缓慢的索伦死兵嗷嗷叫着冲向天雄军火枪手,另一个甲喇则是清一色的骑兵,挺起长矛呼啸而出,直冲明军方阵。弓箭手无法将明军方阵射乱,那大家就在白刃战中见真章好了! 钱瑜见敌军骑兵出动,神情一凛,喝:“该我们上了!放下面甲,跟我上!”骠骑营迅速拉下面甲,平端马槊,策马冲了上去。祖宽和曹变蛟也不含糊,各自带领自己的骑兵夹紧马腹,双手握着四五米长的骑矛,排成不大工整的骑兵墙,大声咆哮着冲了上去。这几天他们也在钱瑜的指点下对自己那点骑兵进行了专门的骑墙冲锋训练,但似乎没什么用,二十步不到,骑兵墙就不成样子了,但密度足够,跟头豪猪似的,曹变蛟和祖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人家练了一年才练出这点水平,自己几天就想追上,可能吗?所有人毫不犹豫的跟着他们冲,对他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祖大弼对卢象升说:“建奴骑兵异常剽悍,骠骑营加上祖宽、小曹二部,也不过一千出头,硬碰硬的对冲,只怕是要吃大亏啊,不如让我带领一队骑兵去支援他们?”他是关宁军有数的猛将,人称“祖二疯子”,见天雄军跟建奴杀得血肉横飞,自然是手痒难耐了, 卢象升微笑:“祖二将军稍稍按捺,现在建奴军阵仍然稳固,还不是时候投入骑兵主力。等我步兵冲乱了建奴大阵,就全靠祖二将军的四千铁骑为全军撕开一条血路了!” 祖大弼想想也是,自己的骑兵还要留着冲击后金大营呢,现在拼光了还怎么打?便不再多说了,退下。 千余后金骑兵咆哮而来,明军也毫不含糊的挺枪迎上,果然阵列如墙,马槊如林,叫人无处下牙。皇太极和代善看得眉头大皱,莽古尔泰打得太情绪化了,只是损失了数百弓箭手便失去了理智,在天雄军阵列严整的时候直接冲阵,怕是要吃大亏的!不过他们现在就是想看看天雄军有多强的战斗力,天雄军将领指挥能力如何,因此明知道莽古尔泰的指挥有问题,他们也不好制止,只能旁观。 于是,悲剧发生了。 正蓝旗的悲剧! 看到后金步骑齐出,呼啸而来,火枪手出人意料的没有继续后退,而是拔出刺刀旋上,整支火枪变成了一支尖锐无比的短矛,刀尖斜斜指向后金步兵。这又让后金步兵感到意外,按他们的经验,当火枪手打光了子弹,被他们靠近之后,应该四散逃窜,让他们当柴砍才对的!不过,他们没把那小小的三棱刺刀放在眼里,就这么把小玩意儿想挡住后金勇士的冲击?做梦去吧!他们用盾牌遮挡住胸腹要害,加快了步子。前出的明军同样加快了步子,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一千作为预备队的火枪手,火枪手千总大喝:“蹲下!”端着刺刀与后金步兵对峙的火枪手应声蹲下,接着就是砰砰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枪响,铅弹擦着他们的盔缨呼啸而过,狠狠的凿入后金步兵锋线!那个甲喇的锋线炸起一片片血雾,近百人哀号着倒了下去,顷刻之间就被一双双大脚给踩成了肉泥。膛焰飞窜中,一千多刀盾手手持横刀圆盾,一阵风似的越过火枪手,杀向建奴,雪亮的横刀扬起,落下,寒光闪耀,衣甲平过!他们的横刀实在太锋利了,后金士兵身上那层厚厚的棉甲在横刀面前跟一张薄纸没有任何区别,被砍中的后金士兵往往是觉得身体一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中刀了,鲜血便从巨大的创口中喷了出来。见血的后金步兵越发的疯狂,大呼酣战,挥舞刀斧重剑,往横刀手的要害招呼过去,势若疯虎。横刀手则默不作声,反反复复练了一年多的破锋八刀惊雷闪电般施展开刀,往手腕、脖子、胸腹处狠命的招呼,几乎是刀刀见血。双方都是武艺高强,双方都不缺乏刺刀见红的勇气,这就使得这场白刃战来得异常的血腥,每一秒钟都有人的胳膊或者头颅被砍下来,残缺不全的尸体抽搐着倒下去,新血如花,很快就尸横遍地了。 皇太极见后金勇士在白刃战中迟迟无法占据上风,眉头皱得更紧:“人人都敢与我大金勇士短兵相接?这支新军到底是怎么练的,怎么跟所有明军都不一样?” 代善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担忧:“连骑战也无法占上风了!” 皇太极顺着代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后金骑兵锐箭如雨,冲锋的明军骑兵纷纷中箭落马,但明军对此视而不见,只管挺着马槊骑矛直冲过来,那种视死如归、一往无回的气势,他还是头一回在明军身上看到。面对这支完全不顾伤亡的骑兵,后金赖以成名的骑射失去了应有的威力,他们才射出三四支箭,明军的马槊就捅到胸口了! 噗噗噗噗! 槊锋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毛骨耸然,两骑对冲的巨大冲击力使得马槊槊杆一下子绷成了弦月状,再猛然弹击,被刺穿的后金骑兵身不由己的被生生弹飞出去,接着,糊满鲜血的马槊刺到了下一名后金骑兵面前。曹变蛟、视宽那帮子窝窝囊囊的骑兵被后金骑兵射得最惨,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也尽情的发泄出来了。曹变蛟一马当先,骑矛矛尖略略转动,对准了一名挥舞重剑朝他劈来的后金骑兵的胸口。下一秒,骑矛矛头传来“噗”一声闷响,那个倒霉的后金骑兵被捅了个透心凉,曹变蛟身体微微一晃,低吼一声,双手叫劲,那名骑兵竟然被他挑离马背,重重的撞在后面一名骑兵身上,骑矛同样贯穿了那名取出铁骨朵要掷向曹变蛟的后金骑兵的胸口,两个人穿成了一串。 啪! 骑矛矛杆传来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曹变蛟看着短了一大截的矛杆,发出一声愤怒的咒骂:“杨梦龙你这个奸商!”本来他准备挑着这两个倒霉鬼继续往前冲,起码要穿死六七名建奴的,没想到这骑矛矛杆这么不顶用,一撞就断,他自然火冒三丈了。巧得很,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郁闷到极点的怒吼————祖宽也用骑矛将一名后金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但矛杆也因此断成了两截。矛杆截断的脆响接连响起,咒骂声此起彼伏,不是骂建奴,是骂正躲在锦州城里喝花酒的那个混球,你卖我们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嘛! 杨梦龙如果在场,肯定会觉得自己很冤,我早就告诉过你们这骑矛是用较脆的苹果木制成的,属于一次性消耗品,是你们非要拿它们当马槊用的,怪我?老子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躺枪! 高价买来的骑矛才捅死一两名建奴就断了,让关宁骑兵郁闷得不行,纷纷破口大骂。骂归骂,手脚可不慢,纷纷拔出马刀,跟在骠骑营后面,照着幸运地冲透了骠骑营队列的后金骑兵狠命劈去!几位高级军官抽出横刀,这玩意儿同样是从杨梦龙那里高价买回来的,能一刀将五卷并排的草席斩断。现在他们要拿后金骑兵试试,看横刀能不能将这些建奴一刀斩成两截! 侥幸从马槊丛林中捡回了一条命的后金骑兵马上又要面对几百把马刀的砍劈了。时间紧迫,祖宽和曹变蛟没能将骑墙冲锋战术学到手,但是对骑墙冲锋那以众欺寡的战术精髓却领悟颇深,往往是三把马刀朝同一名后金骑兵劈过去的。后金骑兵已经被打得火冒三丈了,抡着大斧重剑铁锤照着关宁骑兵连砍带砸,大家都是毫不留情。 骑战可不像小说里说的那么精彩,什么大战三百回合啊,什么战马对踢啊,什么从马上斗到马下啊,通通都没有,就是两支骑兵对冲而过,在对冲的那一瞬间挥出手里的兵器,利用战马赋予的高速劈开敌军的身体,如果你够牛,能躲开一把马刀,先别忙着高兴,后面还有很多把在等着你呢。至于国产垃圾剧里骑兵在地上捉对厮杀,战马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悠然自得的吃草这类的场面,直接一皮鞋拍过去,然后换台就是了。明末还没有这么多拉低智商的影视大作,因此明军和后金军的智商都处于正常水平,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捉对厮杀,而是像飓风一样面对面的扫过。长矛马槊对刺,马刀对劈,掷矛、铁骨朵、钢斧之类的近距离投掷的兵器你来我往,往近在咫尺的对手身上招呼过去,一出手就要置对手于死地!当然,这类小玩意儿在骠骑营身上是没有多大用处的,面对那一支支滴着鲜血如林刺来的马槊,后金骑兵招架闪避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敢投掷暗器?但用在关宁军身上却很好使,不断有关宁骑兵钢斧和铁骨朵击中面门,但关宁骑兵投出的掷矛同样让后金骑兵高潮迭起,没被击中的算是走运,一旦被击中,绝对是前通后透的下场! 比掷矛更要命的是马刀。关宁军的马刀相当厉害,利用战马赋予的高速能一刀劈开后金骑兵两重铠甲(一般是一重棉甲再加一重锁子甲,披铁甲的是重骑,不会轻易出动。),被劈中的后金骑兵身上喷出一股股污血,哀号着从马背上坠落,死状凄惨。后金骑兵的重剑大斧也让人胆寒,关宁骑兵往往是被一挥两段,甚至被生生劈成两半!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关宁军骑兵都紧跟着骠骑营往前猛冲,将后金骑兵一层层的撞开,从倒地的后金士兵身上狠狠踩过,冲到哪里,哪里就是鲜血四溅! 正如代善所说,这场骑战打到目前为止,后金骑兵丝毫没有占到便宜,这种情况,从来不曾有过。 九十五 再战大凌河6 正蓝旗投入了四个牛录的战兵。这样一股力量,足以轻松击溃明军一支上万人的野战军团,然而现在,这一千多名战兵在跟天雄军一千多名横刀手的白刃战中丝毫没有占到便宜,基本上是一个换一个,大家都不断有人倒下,地上尸体叠起了好几层,污血横流。这种情况又大大出乎了莽古尔泰的意料,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白刃战中也会打得这么吃力的。在他的催促下,索伦死兵一堵墙似的压了上去,准备大开杀戒。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横刀手向后一滚,滚入一片枪林中不见了,接着,数百杆四米长枪狠狠戳了过来,枪刃入肉的闷响就像刺破一个水囊,只是一瞬间,至少有近百名后金战兵被长枪刺入右肋,再一拧枪杆,绞断了肋骨,惨叫声在战场回荡,让后面的后金士兵汗毛倒竖————没错,利用横刀手与后金战兵缠斗的工夫,数千长枪兵浑如山岳般压了过来,前两排长枪兵同时举枪右刺,一击之下,放倒了近百人。长枪抽出,鲜血混杂着碎骨和肝肠碎片狂喷而出,被刺中的后金战兵眼睛暴凸,张大嘴巴,喉咙格格作响,鲜血从口鼻汩汩而出,他们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苦练武艺十余年,居然会毫无还手之地的被对手刺倒! 带血的长枪收了回去,然后随着一声暴喝,再一次凌厉无比的刺出,这次是直刺,目标是后金士兵的面门、咽喉和左胸。惨叫声再次震天动地的响起,红着眼睛挥舞刀盾扑向枪阵的后金战兵几乎无一例外,被锋锐无比的长枪刺中。这是后金头一回领教到舞阳制造的厉害,刺中面门的长枪枪尖直透后脑,刺中咽喉的直接挑断半边脖子,刺中胸口的前通后透,反正都是死定了!只有极少数人躲开了那一片闪耀着寒光的枪林,扑入长枪兵中间,但是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如屠犬羊般的痛快,而是从四面八方狠狠刺过来的长枪!这些技术和胆量都属一流的战兵被毫无悬念的刺成了筛子,带着一身的坑坑洞洞飞出枪阵,落到自己人面前,死得那叫一个惨! 这种近乎一边倒的屠杀让正蓝旗的战兵们感到恐惧,刚才跟他们缠斗的横刀手很强,装备也很精良,但不管那些横刀手有多剽悍,他们总有还手之力,交换比不至于太难看,可是面对这如林长枪,他们却只有被当鸡杀的份!一些战兵的手开始发抖,迟疑的后退。这时,后面一股大力撞开,不少人身不由己的被推向枪林,然后不出意料的被穿成肉串————索伦死兵到了,他们挡住了这些死兵的路,死兵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 索伦死兵冷冷的盯着这些长枪兵,扬起了手中带着深深的血槽的虎枪。 天雄军的长枪兵保持着沉默,深深呼吸,目光一直盯着死兵的咽喉和面门。 火花四溅! “杀!” “杀!” 两声充满暴戾气息的嚎叫声不约而同的响起,长枪和虎枪同时刺出,惨叫声随即大作!虎枪的破甲能力非常强悍,再加上索伦死兵那惊人的爆发力,天雄军的胸甲根本无法承受近距离的凌厉一击,一旦被击刺,就是直透背心!天雄军的长枪破甲能力也很强悍,但是面对身披两重甚至三重甲,跟个铁罐头似的的索伦死兵,却有点力不从心,枪尖刺中索伦死兵的胸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枪杆绷成弯月状,刺不进去!但刺向索伦死兵面门和咽喉的长枪轻松破开面甲和锁子甲,割断了这些强悍的死兵最后一线生机,长枪拔出时,索伦死兵轰然倒下,跟放倒了一座铁塔一样。这次对刺,天雄军吃了大亏,死伤惨重,被刺倒的索伦死兵却不多。但是,还记得天雄军的特色吗?死伤得越多,他们就拼得越狠,杀得越凶,不死不休!死伤了这么多人,长枪兵也红了眼,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再也没什么战术可讲了,只管举枪照着索伦死兵的面门和咽喉猛刺。索伦死兵同样凶悍,仗着一身重甲径直往前撞,虎枪快如闪电,每一次刺出,必然有一名长枪兵被刺倒,瞬息之间,天雄军第一排长枪兵就被冲得七凌八落了。但迎接这些重甲死兵的,是更加密集的长枪,战场就这么大,大家都没有闪避腾挪的余地,只能面对面的对刺,一枪换一枪,一命换一命,在这一刻,再怎么高明的指挥都失去了作用,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能取得胜利! 一众观战的女真贵人早已变了脸色,皇太极拳头捏紧,手背青筋毕露,低声说:“好强的兵,好强的兵啊!” 代善罕见的露出惊慌之色:“如果明军每一仗都是这样打的,那我大金就没有人了!” 皇太极五官微微有些扭曲,面目狰狞,咬牙说:“所以一定要将这支新军彻底歼灭在大凌河畔,绝不能放走一兵一卒!这样的新军,明朝就那么一两支,歼灭了他们,大明就是我大金的囊中之物了!” 岳托上前一步,说:“汗王,奴才请求出战,助五叔一臂之力!” 多铎也说:“汗王,臣弟愿领兵出战,抄击明军后路!” 皇太极摆摆手,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五哥撤退,把明军引过大凌河!” 旗手竖起了象征退兵的白旗。 此时的莽古尔泰已经暴怒了,他的正蓝旗,他可怜的正蓝旗,先是在列阵对射中被火枪手打得死伤累累,接着又在近战中被横刀砍长枪刺,放倒了好几百,最要命的是,他的损失还在以惊人的速度递增,那如林长枪正在不断刷新着正蓝旗的伤亡名单!骑兵的损失还没有统计出来,但肯定不轻了,该死的明狗骑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一次次将正蓝旗勇士从马背上撞下来! 一些尸体被送了下来,大多是被火枪击毙的,要么被打碎了脑袋,要么被打断了手脚,胸腹中弹的更惨,铅弹贯穿身体,捣出一个巨大的放射性创口,内脏都飞了出去,惨不忍睹,看得莽古尔泰头皮发麻。被刺倒的索伦死兵也被抬了下来,大多是面门和咽喉被刺中,往往不等被抬下来就翘辫子了。明军长枪兵的伤亡比索伦死兵要惨重得多,但他们仿佛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不管多少人被刺倒,始终不曾后退半步,只是低吼着疯狂地挺枪刺向突入他们阵列的敌人,一旦被他们刺中,绝对是九死一生了。 该死的明狗,你们是吃错药了是吧! 莽古尔泰感到愤怒和恐惧,在这场血战中,他那些无往不利的战术全部失效了,后金“满万不可战”的光环似乎也破灭了,仅仅几千长枪兵就让正蓝旗力不从心,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明军还有好几千骑兵、火枪手没有动哪!他怒吼一声,抄起钢枪就要杀上去,身边的戈什哈赶紧拉住他,叫:“主子,不可!汗王命令我们撤了!” 莽古尔泰扭头往皇太极等人观战的山头望去,果然看到一面白旗在猎猎飘扬。他的脸微一抽搐,叫:“撤!” 号兵吹响了撤兵的号角,已经死伤惨重的正蓝旗如逢大赧,由弓箭手压住阵脚,迅速撤退。一名关宁军将领想捡个便宜,不等命令便带领一千骑兵冲上去,试图砍杀那些弓箭手,结果被射了回来。尽管如此,看着横卧一地的敌军尸体,明军还是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他们赢了,他们真的在野战中击退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后金八旗劲旅,他们做到了!祖大乐流着口水说:“好多首级啊……要是把这些首级割下来送到京城报捷,京城想不震动都不可能了!”一些关宁军士兵迫不及待的离开队列上前割首级,这些都都是战功哪! 卢象升厉喝:“继续前进,追击敌军!这些尸体就让他们躺在这里好了,谁敢停下来剥取盔甲割取首级,他就得死!”他很清楚,时间并不站在明军这一边,谁也不知道暴风雪什么时候会来,如果他们不能在暴风雪降临之前杀入大凌河城,他们将全军覆没!现在别说区区千余颗首级,就算把一座金山堆到他面前,他也不屑一顾,他缺的就是时间! 祖大乐傻了:“不割首级?不割首级我们拿什么向朝廷报捷请赏啊?没有首级,那这仗就白打了!” 越来越多关宁军士兵加入了争夺首级的行列,卢象升面色铁青,怒喝:“我们此次出战是为了割首级向朝廷报捷请赏的么?继续前进,在风雪到来之前杀入大凌河城,否则我们这一万多人,大凌河城三四万军民,都会成为建奴的战利品!”戟指指向正在割首级的关宁军士兵,声线冰冷:“让他们滚回自己的位置,否则我就让火枪手执行军法!” 卢象升一向温文尔雅,绝少与人红脸,但关宁军无视他一再强调的战场纪律,把他给激怒了。像他这种人轻易不会发火,一旦发火却十分吓人,连祖大弼、祖大乐这样的悍将都噤若寒蝉。祖大弼看看正战意昂扬的向前挺进的天雄军,再看看已经为争夺一些白甲兵和牛隶额真的首级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打起来的关宁军士兵,面红耳赤,一扬手,一批一直跟在他身后,对满地首级视而不见的关宁铁骑擎起手中的骑弓,嗖嗖嗖一轮利箭射了过去,落在那帮不像话的家伙脚边,吓得那帮家伙一激灵,停止了争吵,傻傻的望向这边。祖大弼怒吼:“扔下首级滚回自己的位置,否则你们就得死!” 关宁军一哆嗦,尽管万般不甘,还是放弃了遍地战利品,灰溜溜的返回队列。也有一些把首级拴在腰间,不肯扔掉,祖大弼真的火了,劈手夺过一张强弓,连珠箭出,三名宁可违抗军令也不肯扔掉战利品的关宁军士兵咽喉中箭,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也变成了尸体。这下大家都知道祖二将军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的了,忙不迭的扔掉战利品,跟上大部队,继续向前挺进。 而此时,天雄军已经挺进到大凌河畔,跟后金大军隔河相对了。 九十六 血腥厮杀1 后金大军撤退,曹变蛟和祖宽二话不说,带人紧追在后面猛砍,横刀挥落,刀光闪过,鲜血四溅,那些落在后面的后金士兵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抽搐着倒下。锰钢打造的横刀真是太好用了,弯刀矛杆什么的一刀就断,后金的棉甲在横刀面前跟一张薄纸差不多,一刀就开,这两位杀得性起,首级都不割了,只顾着往前冲,一直追到大凌河边。 大凌河对岸,后金三个旗的精锐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明军骑兵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箭雨,射得祖宽和曹变蛟所部嗷嗷直叫,死伤不少。这两位见对岸集结了近两万后金大军,都头皮发麻,曹变蛟挥舞横刀拨打着迎面飞来的利箭,问祖宽:“还冲不冲?” 换平时祖宽肯定会回一句“不冲的是胆小鬼”,但现在可没这个心情了,没看到骠骑营早早勒马后退,退出了后金弓箭手的有效射程么?他苦笑:“冲过去送死啊?还是赶紧撤回去跟卢大人的主力会合吧!” 曹变蛟也不废话:“好!”二话不说,勒马就退。这时,一道红色波浪迅速涌来,长枪如林,火枪密如芦苇,天雄军主力已经赶到了。曹变蛟和祖宽一眼瞅见了李重时的将旗————他负责指挥长枪兵————马上策马过去,指着对岸森然布列的后金大军说:“建奴下血本了,在对岸一口气排出了三个旗的精锐,而且还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三个旗!” 李重时下令大军停止前进,自己用千里眼观察后金大军那庞大的军阵,果然是旌旗如林,锐士如雨,杀气冲天。他有些震惊:“该死的建奴,居然在河边部署了这么多部队,难道他们把围困大凌河城的兵力都抽过来了?” 祖宽朝已经不远了的大凌河城望了一眼,苦笑:“大凌河城断粮已经近两个月了,哪里还用得着围?就算建奴全部撤走,只怕城里的人也没有力气打开城门了!” 曹变蛟说:“如果我们能够将这大批粮草煤炭送进城去,这一仗还是有希望打赢的!大人,下命令吧,小曹愿意为大军先锋,冲到对岸去!” 李重时神情凝重,说:“此战非同小可,还是等大人到了再说!” 很快,卢象升、祖大弼、祖大乐这三叉戟也到了,看到后金在大凌河对岸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祖大弼和祖大乐倒抽一口凉气,卢象升却放声大笑。祖氏兄弟让他笑得莫名其妙,监军曹桓同样不明所以:“大人在笑什么?” 卢象升说:“我笑建奴懦弱!” 众将领失声叫:“建奴懦弱!?”都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卢象升之口。建奴有多凶悍,他们再清楚不过了,五六十骑就能冲得上千明军溃不成军,如此可怕的对手,卢象升居然说他们懦弱? 卢象升指向大凌河,大声说:“建奴足有六万之众,我军不过一万,然而建奴却不敢与我军堂堂对阵,而是退过河去,试图半渡而击之,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们已经丧失了在正面交锋中击败我军的信心,转而试图依靠地利击败我们!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 祖大乐热血上涌,叫:“卢大人说得对,我关宁军跟建奴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建奴像今天这样露出怯态的,以前他们即便只有几十个人,也敢冲击比自己多出二三十倍的敌军,现在却被我们打得缩到对岸去试图跟我们隔河对峙了,真是一帮废物!” 祖大弼嘿嘿一笑:“过了这条河,我们便能长驱直入大凌河城了,想击败我们关宁军?他们做梦去吧!”向卢象升一抱拳,叫:“大人,正蓝旗在刚才那一战中死伤惨重,士气被重挫,正是这道防线的薄弱点,祖某愿带领关宁军渡河,击破正蓝旗,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卢象升凝眸细看,果然,被部署在右翼的正蓝旗旗帜散乱,队形也比较乱,朝这边不断张望,显然刚才那场恶战将正蓝旗打惨了,死伤超过一千人呢,绝对是伤筋动骨的。他略一思索,说:“那就有劳二将军了。我派一千火枪手隔河压制建奴的弓箭手,二将军以百骑为一队渡河,不断向建奴施压,切莫一次性投入太多骑兵,以免被堵在河里,遭受太大伤亡!” 祖大弼说:“晓得!”举起两把短柄大斧,大吼:“儿郎们,随我渡河,今天我们就在这大凌河畔戳破建奴吹了几十年的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战的牛皮!” 关宁军士气高昂,用山呼海啸的狂呼声回应他们的将军,数千骑兵离开军阵,浩浩荡荡的奔向正蓝旗负责的防线。 皇太极眸光一闪:“用骑兵打头阵?够狠!” 大凌河原本有好几座桥梁可供渡河,但后金都将桥梁给拆掉了,明军只能涉水过河。皇太极既然选择在这里与明军决战,自然认真研究过这一河段的水文和地形。这一河段水深过膝,水流并不急,但河面足有三四十米宽,再加上河里的淤泥,不过是步兵还是骑兵,想要过来都得作好扔下几百具尸体的心理准备。本来按照他的判断,明军应该会让步兵打头阵,建立一个滩头阵地,然后搭建浮桥让骑兵渡河,他们的步兵有这样的能力夺取滩头阵地并且守住。现在明军的举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歇都不歇一下,骑兵列阵完毕,马上纵马跃入河中,朝北岸冲来! 卢象升,真是大金劲敌啊! 关宁军刚开始渡河,正蓝旗就开始混乱了,因为那些本应给予渡河明军迎头痛击的弓箭手骇然看到,上千火枪手就站在对岸的制高点上,与自己隔河相对!火枪齐鸣弹如雨发,铅弹打穿身体,胸腔爆裂内脏碎片喷飞的恐怖画面在眼前浮现,所有弓箭手都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后退,打死他们都不愿意再跟天雄军火枪手来一次列阵对射了!关宁军见正蓝旗居然这么怂,士气高涨得无以复加,拼命催动战马往对岸冲,弄得水花四溅。莽古尔泰勃然大怒,一连砍了好几个弓箭手,才迫使这些胆小鬼停止后退。在他的咆哮声中,正蓝旗弓箭手战战兢兢的拉开复合弓,万箭齐发,射向渡河的明军,也射向对岸的天雄军火枪手。几乎同时,天雄军火枪手也朝他们扣动了板机,大凌河北岸硝烟四溅,铅弹横空。箭雨落入河中,水花血花一圈圈的漾开,正在涉着冰冷的河水过河的骑兵不管是人是马,都被射成了刺猬,发出不甘的低吼倒了下去;箭雨泼到对岸,天雄军的火枪手从制高点上滚落,痛得浑身哆嗦,距离太近了,他们的头盔和胸甲无法抵挡复合弓加破甲箭的直接命中,中者辄倒。但是他们射出的铅弹同样割麦子似的将正蓝旗的弓箭手一茬茬的割倒,衣甲碎裂肚破肠流的惨状再次在那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弓箭手面前发生,让他们又恨又怕! 嗖嗖嗖! 砰砰砰! 利箭和铅弹在河面上空穿飞,肆意撒布着死亡。关宁军打先锋的一支百骑中队很快死伤殆尽了,祖大弼毫不手软,第二个百骑中队纵马跃入河中。与此同时,一些关宁军士兵喊着号子,冒着嗖嗖落下的箭支将七门五六百斤重的野战炮推上了河岸制高点,炮兵手脚麻利的装入火药,塞入一大包铁珠子,然后点火,轰轰轰轰轰!一连串剧烈的爆炸轰鸣震撼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无数铁珠子呈一百八十度扇面扫了过去,打在弓箭手中间,那些弓箭手顿时发出震天响的哀号,成片翻倒,被打中脸部和胸部的不是死就是重伤,被打中手脚的往往被震碎骨头,马上丧失战斗力,最倒霉的是一个牛录额真,被好几枚铁珠打中腹部,整个人几乎被生生打成了两截!这下子正蓝旗真受不了了,他们本来就损失惨重了,现在明军按着他们狂扁,又是火枪又是大炮轮番伺候,谁吃得消啊?七门大炮一个齐射,几千发铁珠扫过去,正蓝旗就开始节节后退了。关宁军第二个百骑中队虽然也被射得死伤累累,但仍在奋勇前进。关宁军在后金面前一直是个小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力不行,这里头有太多不能为人道的东西限制了关宁军的发挥。现在他们彻底爆发了,完全是视死如归,很多士兵身上插了好几支箭,仍在咬着牙往前冲! 皇太极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正蓝旗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这才多久啊,就被打得节节败退了!但是这似乎不能全怪正蓝旗,因为正蓝旗在跟明军火枪手的对射中损失了太多精锐的弓箭手,士气更是被重挫,又要面对关宁军的拼死猛攻,表现不好是可以理解的。现在真正的劲敌天雄军还没有动,他的正黄旗也不能动,至于豪格率领的镶黄旗……他猜测这里也有可能成为天雄军突破的重点,而豪格的实战经验、统率能力都还欠火候,更不能轻易出动,所以他只能寄望于关宁军承受不住那巨大的伤亡,自行崩溃了。 关宁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总算有第一名骑兵踏上了大凌河北岸,人和马身上都插满了利箭,怒吼着撞向后金的步兵方阵。数支投枪一并朝他飞来,将他生生钉在了地上。后面的关宁军仍旧不断涌上来,虽然上岸后没有一个人能冲到箭阵面前,但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 第三个百骑中队也打光了。 第四个百骑中队损失过半。 河面上布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河水。 战斗之残酷,让关宁军一些将领为之胆寒,扑到祖大弼面前苦苦哀求:“二将军,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再这样打下去,我们这四千骑兵就要全部断送在这里了啊!” 祖大弼两眼喷血,怒吼:“才死了这么一点人,你们就受不了了?看看天雄军,一路打过来他们死了多少人?他们眨过眼了没有?你们能不能争气一点!” 轰轰轰轰! 那七门霰弹炮再度开火,又将后金弓箭手扫倒了一片。透过硝烟可以看到,后金阵地上同样是尸体横七竖八,一具叠着一具,关宁军固然伤亡不轻,但正蓝旗更不好受,他们先前就让天雄军揍了个半死,现在又陷入了惨烈的消耗战,正蓝旗已经耗不起了!祖大弼大吼一声,纵马跃入水中,挥舞战斧劈砍着冰冷的河水,吼声如雷:“跟我冲!冲过河去打垮那狗日的正蓝旗,救出祖帅!随我冲到对岸者赏银三两,后退者死!” 祖二疯子又开始发疯了,而他一旦发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关宁军愣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急先恐后的纵马跃入大凌河,冲向对岸,完全不要命了! 九十七 血腥厮杀2 关宁军第四个百骑中队也全军覆没了。但更多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过来,迎着箭阵猛冲过去。莽古尔泰喃喃咒骂着,抱怨那个胖老八做事真不周全,既然想玩什么半渡而击之,为什么就不能预先建造一套土墙什么的好让他的弓箭手有个掩护。太吃亏了,真的太吃亏了,他的弓箭手尽管已经一退再退,可还是在明军的火枪火炮射程之内,被打得死伤累累,最重要的是,士气都给打没了,骁勇如白甲兵,都不敢迎着弹雨上前将那些冲上岸来的明军骑兵压回河里去,全靠弓箭手将其射杀,后果就是箭阵的压力越来越大,弓箭手由于长时间高频率的发射,手臂已经酸软,射出去的箭准头越来越差,力道也越来越弱,再这样打下去,被关宁军冲垮只是迟早的事! 他一把揪住一名传令兵,厉声说:“你去找汗王,让他赶紧给我调一千弓箭手上来,否则防线就要被冲垮了!爹个鸟,明狗都疯了!” 那名传令兵不敢怠慢,赶紧策马来到皇太极面前,转达了莽古尔泰的话。皇太极看看正在血河中浴血而前的关宁军,又看看对岸那一大片不动如山的火红,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也许将三个旗沿着河岸一字排开是个可怕的错误,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判断那个强大的对手到底会从哪里挥落致命的一刀!这个一字长蛇阵摆开来,天雄军便有了三个选择: 第一,他们可以选择跟随关宁骑兵冲到对岸,一举冲垮正蓝旗的防线; 第二,他们可以趁后金的注意力被关宁军的突击吸引之机向相对要弱一些的镶黄旗发动猛攻; 第三,他们可以等关宁军冲破正蓝旗的防线,在后金大军中制造混乱之后猛攻正黄旗,直捣黄巢! 三样都齐了,等于没说。 好被动啊…… 跟明军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试过这么被动的! “让豪格调一千步弓手和五百重骑,再从正黄旗这里调五百步弓手,增援正蓝旗,务必要死死挡住明军!”皇太极下达了命令。 代善问:“为何不干脆让正白旗和镶白旗出击,夹击明军?” 皇太极不语,心里却挺苦涩的。率领正白旗和镶白旗的正是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多尔衮更是汗位强有力的挑战者。原本两白旗兵强马壮,实力远在两黄旗之上,但是皇太极继位之后,强行将两白旗要了过来,把两黄旗塞给多尔衮兄弟,然后换了旗,再不断削旗以充实上三旗,把两白旗折腾得实力大衰。他让两白旗埋伏在大凌河南岸准备截断明军的退路,本来是既能歼灭明军又能削弱两白旗实力的妙着,现在看来成了一着臭棋,见识了天雄军的战斗力之后,他再怎么乐观也不认为两白旗此时杀出,能够成功合围战意昂扬的明军,没被卢象升吊打就算不错了! 正蓝旗的防线岌岌可危,两黄旗赶紧调出一千五百弓箭手和五百重骑,驰援正蓝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军冲上岸来吧?这么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当然瞒不过明军,卢象升看得清楚,等那支援军接近正蓝旗的防线之后,令旗一挥,骠骑营留下来继续与正黄旗隔河对峙,步兵迅速移向左翼,天鹅哨嘹亮的哨音拔地而起,直上云宵,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火枪手排成三排,轮番对着镶黄旗的阵地猛射,打得草皮乱舞。在火枪手的掩护下,长枪兵平端着长枪,三百人一排,一排排的走进河里,踏着正步大步走向对岸! 皇太极变了脸色,厉声喝:“豪格,将他们打回去!” 豪格一阵慌乱,他刚刚被调走了一千弓箭手,火力已经被大大削弱了,又面临着明军火枪手的猛烈压制,想挡住天雄军,谈何容易!在他的指挥下,剩下一千多弓箭手上前去,挽弓朝着河里疾射。不出所料,他们马上遭到明军火枪手的报复性打击,铅弹打穿弓箭手身上的棉甲或者皮甲,捣烂内脏,鲜血四溅,脏器外流,死得相当难看。明军长枪兵被射倒了一大批,队形稍稍混乱,但没有人往回看上一眼,前面的继续往前走,后面的继续下河,一层层的往对岸涌。 镶黄旗的弓箭手要面对两千火枪手的轮番射击,伤亡数字直线上升————对,你没看错,确实是两千。那些横刀手捡起受伤或者阵亡的火枪手的火枪,摇身一变就成了火枪手!在舞阳卫和天雄军中,横刀手是万金油,长枪兵死了他们捡起长枪就成了近战兵,火枪手或者弩兵死了,他们捡起火枪强弩,就成了远程兵,至于他们的老本行,派上用场的时候反而比较少。两千火枪手分成四队,轮番射击,弹雨不绝,打得镶黄旗的弓箭手们叫苦不迭,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压制明军火枪手的火力!豪格直叫苦:“阿玛在这节骨眼上调走我一千步弓手,可把我给害苦了!”眼看着第一排长枪兵就要上岸了,豪格咬咬牙,命令骑兵发起反冲锋,将明军压回去! 后金骑兵纵马下河,撞向长枪兵,所到之处,水花四溅,人仰马翻。这无疑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决定,河水和淤泥让那些高大健壮的战马速度大受影响,甚至干脆陷进淤泥里寸步难行,后面的不知道前面的情况,继续涌上来,结果窝成一团了,弓箭手也不敢再放箭了。长枪兵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挺枪猛刺,将这些难以动弹的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这一次,轮到八旗子弟兵的鲜血染红大凌河了。不过,这些骑兵发起的反冲击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他们的尸体几乎堵塞了河道,让长枪兵难以前进。只是这样的“阻击”代价未免太过昂贵了,在一连损失了两百余名骑兵之后,豪格惊骇万分的停止了这样的尝试。长枪兵奋力拨开人和马的尸体,涉着血水艰难的向对岸挺进,火枪手继续打出一个个齐射掩护他们,直打得枪管发红。 第一排红色人浪终于漫上了对岸,此时后金的弓箭手已经在天雄军的火枪手那不曾间断的火力打击之下近乎崩溃了,一群白甲兵怒吼着率领上千名战兵冲了上去。现在火枪手也没法开火支援了,长枪兵怒吼着挺枪冲向后金战兵,一记狠厉的右刺,后金战兵被齐刷刷的刺倒了一片。凶悍的白甲兵挥舞重剑斩断枪杆,劈开长枪兵的身体,撞开长枪兵的阵列,向河岸冲去,试图将第二排长枪兵撞回河里。第二排长枪兵同样怒吼着挺枪朝他们刺来,这次是直刺,平均每个人要面对至于三个寒光闪闪的枪头,即便是凶悍的白甲兵,也难以在如此凶猛的攻击之下全身而退。一蓬蓬血雨飞溅而出,至少六名白甲兵咽喉或者胸口被开出个大窟窿,死不瞑目。在他们倒下去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更多的明军从血河中跳出来,挺枪冲向镶黄旗的阵列…… 天雄军膝深甚至齐腰深的河水里泡得太久了,冷得够呛,所以一上岸就是白刃冲锋,没有半句废话。一排排长枪兵骇浪似的朝着漫过河岸,冲向镶黄旗,镶黄旗那些还在试图放箭阻止的弓箭手被他们踏成了肉泥。两军短兵相接,长枪挑刺,重剑挥抡,刀光似雪,剑影如虹,杀声直上云霄! 这时,关宁军同样已经冲破了正蓝旗弓箭手的火力网,祖大弼第一个冲上岸。此时的关宁军已经折损了近五百人,如此惨重的损失让他暴怒,挥舞双斧咆哮着撞入正蓝旗的阵列,不管是兵是将,一斧一个挨排劈过去,大斧落处,血肉横飞,如杀神附体一般。祖大乐紧随其后,一杆枣阳槊连刺带砸,谁敢挡在他前面,谁就得死!主将如此悍勇,士兵们当然不会是孬种,两千曾在宁远城下与皇太极刀对刀枪对枪的恶战过,并且最终取胜的关宁铁骑潮水般漫过大凌河,涌向正蓝旗的阵地,冲击力之强悍,难以形容。正蓝旗打到现在,已经是失血过多了,在关宁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之下节节后退。也许莽古尔泰只是想稍稍后退,以赢得重整阵列的时间,但是战场就是这样,有时候你稍稍后退一步,几个回合没有招架住,对方的士气马上就高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压着你打,现在正蓝旗的遭遇完全证实了这一点,在野战中离开大炮的掩护,正面击退后金八旗劲旅所带来的巨大自豪感让关宁军士气如虹,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要不是渡河消耗了他们太多的动能,过于狭窄的突破口又让他们无法获得战马提速的空间,只怕此时正蓝旗已经凶多吉少了。 左右两翼同时陷入了苦战,尤其是左翼的镶黄旗,表现让人失望,豪格那笨拙的指挥给了天雄军太多的机会,而天雄军没有浪费任何一个机会,毫不客气的血洗了镶黄旗的锋线,豪格亲自带领白甲兵冲阵,也没能将那些挺着长枪冲锋的步兵压回去。现在皇太极明白卢象升的意图了,他要左右两翼同时突破,像把巨大的铁钳,钳住正黄旗!战场能容纳的兵力是有限的,在明军冲到正黄旗面前,正黄旗无法发挥他们强大的战斗力,而当明军冲到正黄旗面前,也意味着铁钳已经合口,正黄旗要倒血霉了! 卢建斗,佩服啊佩服! 明明看穿了卢象升的意图,可皇太极却不敢动,因为那个鸟骠骑营已经组成了骑兵墙,随时准备冲锋,而矛头正好指向正黄旗。在见识过骑墙冲锋的恐怖威力之后,皇太极可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了。正黄旗跟镶黄旗、正蓝旗一样,防御纵深比较薄,如果再抽走兵力去支援左右两翼,就更薄弱了,根本就承受不住骠骑营奔雷闪电般的骑墙冲锋! 在两次狠狠地羞辱了后金八旗的骠骑营看来,所谓的“女真满万不可战”压根就是个笑话! 区区数百骑的骠骑营就钉死了数千之众的正黄旗。 气雄万夫哉,汉家铁骑! 九十八 血腥厮杀3 天雄军和关宁军都先后渡过了大凌河,与正蓝旗和镶黄旗展开血肉搏杀。已经被天雄军打得死伤惨重的正蓝旗显然很难抵挡由祖大弼、祖大乐亲自率领的四千关宁铁骑的凶猛突击,镶黄旗的情况比正蓝旗要好一点,但是面对天雄军的白刃冲锋,同样是被一层层的杀透。要不是天雄军在渡河中体力消耗不小,没准此时已经凭借强大的动能一举将黄红旗的防线打穿了! 看到对岸步骑并进,与后金杀得血肉横飞,而骠骑营按兵不动,曹变蛟不免有些发急了,问钱瑜:“为何我们还是按兵不动?” 钱瑜说:“你急什么?看大人的号令行事就是了!” 曹变蛟说:“建奴已经被冲乱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将他们的防线冲开,杀进大凌河城了啊!” 钱瑜不耐烦的说:“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是大人让我们先别动,我有什么办法!” 曹变蛟无奈,只好悻悻退下。在他看来,卢象升什么都好,就是在用兵方面太过迟疑了,这明显是一举击破建奴防线的大好时机,为什么还要按着骠骑营这么一支精锐不让动? 卢象升始终紧盯着对岸正黄旗的动静,那把令人胆寒的陌刀已经横握在手中,战马一个劲的打着响鼻,迫不及待要加入战场了。但是他依然保持冷静,他很清楚,现在明军不过是仗着后金不了解天雄军的实力,打了后金一个措手不及罢了,以后金八旗的强劲实力,这点优势是没有办法转化为胜势的。他在等待,等待皇太极露出更大的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在锦州的这段时间,他认真研究过皇太极,也跟孙承宗彻夜长谈,探讨过皇太极一些最具代表性的战例,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胖子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对手,就连他的老师孙承宗,也承认这一点。但是再强大的对手也是有破绽的,对八旗军战斗力的过份迷信已经让皇太极犯下了第一个错误,将三个旗排成一字长蛇阵,给了明军渡河的机会,现在他在等后金露出更大的破绽。 这需要一点耐心。 雷时声正在指挥火枪手用粮车依托河岸构筑一道环形工事。一百多辆粮车排成一个不大规则的圆形,空隙用一袋袋粮食垒成的胸墙填补,这样火枪手就有了掩护,满洲骑兵的箭再牛,也射不穿粮车和粮袋,而火枪射出的铅弹却可以轻松打穿那帮野猪皮的身体!一些士兵跳进河里,打下两排木桩,然后将死马的尸体收集过来固定住,再在上面铺木板,很快,一道简易但是实用的浮桥便显露雏形了。这样的浮桥是没有办法过马车的,但是人在上面走过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踏着这道浮桥,一千多名火枪手迅速渡过了大凌河,大凌河北岸很快就传出了密集的枪声,铅弹穿飞间,正蓝旗那些凶悍的骑兵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莽古尔泰发出一声郁闷到极点的怒吼。 该死的天雄军,居然专门揪着正蓝旗打! 看到火枪手过来了,祖大弼精神大振,一斧将一名跟他缠斗良久的红巴牙喇兵劈成两半,放声狂啸:“儿郎们,建奴不行了,给我杀啊!”关宁军齐声应和,三眼铳和马刀抡得呼呼风响,挨上一下不是脑浆迸裂就是人头落地! 皇太极有些沉不住气了,再这样打下去,正蓝旗铁定要让人打崩的,他虽然有意削弱正蓝旗,但是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厉声喝:“发射火箭,让镶白旗、正白旗、镶红旗都动起来,抄断明军的退路!鳌拜,你带一千人过去支援正蓝旗,他们快撑不住了!” 在未来权倾朝野,压得康熙大帝气都透不过来的鳌拜此时其实还比较嫩,不过打仗一点也不含糊了。他看了看看对岸巍然不动的骠骑营,有点担忧:“汗王,明狗还有一支骑兵没有动,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您,如果奴才带走了一千人,您……” 皇太极怒声说:“你只管去!难道本汗连区区几百骑兵都应付不来了吗!?” 汗王一怒,非同小可,鳌拜不敢再多说,一挺手中那柄又粗又重的长柄狼牙锤,大声咆哮着,率领一千精骑绕过混乱不堪的战场,冲向正在浴血奋战的关宁军。与此同时,一名后金骑兵搭上一支火箭,强弓拉成满月状,嗖的一声,一条细长的火蛇窜上了半空,咝咝尖啸,颇为骇人。紧接着,数里开外,又一支火箭窜上半空,紧接着,四下里杀声震天,埋伏在战场左右看了半天戏的正白旗和镶白骑纷纷纵马杀出,白色旗帜铺满大地,雪崩似的朝着明军后背冲了过来!而在更远处腾起一道黑烟,直上云霄,正是明军营垒方向,镶红旗也对明军后方的营垒动刀子了! 雷时声大吃一惊,望向卢象升,颤声叫:“大人!” 卢象升冲他淡然一笑,说:“这是建奴惯用的战术,意料之中!你带火枪手守住车营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管!” 雷时声肃然说:“遵命!” 皇太极见明军后方营垒火光冲天,知道镶红旗已经得手了————岳托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明军营垒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成功的让明军营垒燃烧起来,让所有明军都知道,他们的后路已经断了,这就足够了!他拔出长剑,大声叫:“明狗已经被我军合围了,将士们,放手去杀吧!生擒卢象升者,赏三个前程!” 此令一出,后金将士们都给吓了一跳,这样的赏赐也太吓人了!要知道,从披甲奴到贝勒,也不过是十五个前程而已,每一个前程都含金量十足,极难得到,现在生擒卢象升就能得到三个,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简直就是祖坟冒烟啊!不光锐气正盛的正黄旗,就连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正蓝旗和镶黄旗,也集体吞了一把伟哥似的眼冒绿光,嗷嗷叫着扑向明军! 卢象升笑了笑,拉下面甲,陌刀一挺,喝:“骠骑营,跟我上!”一踢马腹,战马狂嘶,飞身跃入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大凌河中,涉着血水利箭般冲向对岸正黄旗的防线。曹变蛟和祖宽早就憋得不行了,紧跟着跃马入河,而骠骑营则是习惯成自然的排成骑兵墙,八骑一行,平持着马槊,当他们冲向对岸的时候就像一条巨蟒在扑向猎物。就连祖宽和曹变蛟的部下,也狐假虎威的排成不大整齐的骑兵墙,挥舞着马刀长矛跟在骠骑营后面涉水过河。马蹄扬起,落下,齐膝深的河水被踏得水花四溅,气势惊人! 皇太极看在眼里,脸上掠过一丝怒色。明军以少打多,面对他三个旗的精锐,居然还是摆出了一线平推的架势,在向正蓝旗、镶黄旗发动猛攻的同时,也向正黄旗发动猛烈进攻!那个卢象升还真是狂得可以了,难不成他以为就凭骠骑营这不足一千人,能啃得动拥有七千精兵的正黄旗!? “放箭!!!” 随着一声暴喝,正黄旗的绞肉机正式启动了,数以千计的弓箭手奇数平射,偶数仰射,弓弦震颤间,无数箭镞暴射而出,密如风沙,朝着骠骑营怒射而去!整个河面瞬间被箭雨笼罩,利箭呼啸中,骠骑营人仰马翻,前面几排被一扫而空。但是和跟正蓝旗交手时的情形一样,骠骑营无视惨重的伤亡,继续纵马冲锋! 又一轮箭雨过去,更多的人倒了下去,有骑营骑的,也有关宁军的。 卢象升奇迹般的没有被射中,一人一骑其疾如风,带出老高的水花,飞马跃上岸,不等后金弓箭手抽出第三支箭,他已经撞到了他们的面前,陌刀一记横扫,三名弓箭手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一蓬蓬血雨。曹变蛟和祖宽狼狈点,山文甲上挂了好几支箭,但是非常幸运,后金没有来得及使用那令人胆寒的破甲重箭,这两位还生龙活虎的呢,一挺马槊,一舞横刀,撞入后金箭阵中,槊锋入骨的脆响和横刀劈裂血肉的闷响同时响起,曹变蛟的马槊将前后三排三名后金弓箭手生生穿成了一串,祖宽两刀过去,一名弓箭手的头颅掉了下来,另一名被划裂胸腔,内脏泥石流似的倾泄而出。骠骑营带着一身血水,不少人的衣甲上还钉着箭支,淌过血河横冲而来,他们的队型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哪怕是闭着眼睛往他们扔出一只苹果,在苹果落地之前,都必然会砸到某个人或者某匹马身上。如此密集的队形在遭遇弓箭手攒射的时候让他们遭遇了相当大的伤亡,但是在冲锋陷阵的时候,这样的队形却是所向无敌的,铁骑横冲之下,正黄旗的弓箭手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被马槊穿成了肉串,或者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索伦死兵见状,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挺着虎枪刺向冲刺而来的骑兵。这样的碰撞后果可想而知,没等他们的虎枪刺到明军骑兵身上,明军骑兵的马槊已经点到了他们的胸口,极其锋锐的槊锋借着战马赋予的强大动能撕开死兵身上的铠甲,一穿到底,槊杆绷成弓形再弹直,将被刺中的索伦死兵挑翻……一向寂静得如同活死人墓的索伦死兵的阵列中终于也传出了惊恐的嚎叫声和痛苦的惨叫声,面对骠骑营的骑墙冲锋,他们的表现并没有比普通步兵好到哪里去! 九十九 风云突变 “建奴的哨骑越来越少了。” 杨梦龙趴在城堞上,瞅着城下往来驰骋的后金哨骑,眼睛发亮。 戚虎说:“看来……卢大人已经跟建奴打起来了!” 杨梦龙赞同:“嗯,肯定是打起来了,不然,建奴的哨骑不会一窝蜂的跑回去的。” 戚虎忧心忡忡:“真替天雄军捏一把汗啊!” 杨梦龙说:“放心吧,天雄军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他们装备精良,又有大量火枪手,会让建奴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管是原来的历史上还是现在,天雄军从来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而是极为难缠的牛皮糖,粘上了就甩不掉,不把对手撕咬得血肉模糊绝不罢休,因此农民军都称卢象升为卢阎王,见了他就躲。现在建奴撞上的是卢阎王的升级版,卢魔王,有他们受的。 戚虎望着天空,感慨:“十几年前,戚家军在开赴浑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戚破虏说:“爷爷,要不我们干脆就别等川军了,开城杀出,和卢大人会合,杀建奴一个片甲不留!” 戚虎黑起脸喝:“这等军国大事,当慎之又慎,你一个小孩子胡说些什么??”舞阳卫虽然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但毕竟是杨梦龙的部队,他没有直接的指挥权,他害怕戚破虏口没遮拦,给杨梦龙造成一种自己已经被架空了的印象,那是很犯忌讳的。 杨梦龙却两眼放光:“老爷子,这个可以有哦!那帮官僚老爷实在太慢了,等他们研究好,调来川军,黄花菜都凉了,不如我们……” 戚虎断然说:“大人,万万不可!天雄军不等川军到达便出兵,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如果舞阳卫再不等川军便出战,那就成了添油战术了!川军、舞阳卫、天雄军是大明有数的几支精锐,如果这样一支支的填进去,只有被建奴各个击破的份!” 杨梦龙悻悻的说:“我是等得很不耐烦了嘛……” 这时,钟宁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看到杨梦龙,拱手行礼,叫:“大人,枢辅大人请你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杨梦龙一怔:“枢辅大人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钟宁说:“京城来人了!” 杨梦龙一拳砸在城堞上,叫:“他妈的,总算是来了!”兴冲冲的朝经略府狂飙而去,孙承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 经略府内,孙承宗、丘和嘉、张春,还有一众关宁军要人阴沉着脸,与一位身穿朱紫官服,腰悬尚方宝剑的大员对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位大员躲闪着那一道道利剑般的目光,神情颇为无奈,那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孙承宗的声音透着无奈与疲惫:“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那位大员说:“皇上决心已下,无可更改……其实皇上也是焦头烂额了,枢辅大人何必再让皇上添加烦恼?” 丘禾嘉不甘的说:“此战打了两三个月,我锦州数度增援,损兵折将无数,长山一役战死者更是多达四万余,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线希望,倘若放弃,那数万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那位大员说:“皇上也是没有办法。登莱叛乱已经愈演愈烈,山东兵战力糜烂,不堪一击,孔有德之叛几不可遏制!北直隶乃是大明心腹之地,平定登莱叛乱,怎么也比关外战事要重要!” 张春叹了一口气,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艰难的挪动着步子往外走去。一阵风扑过来,他险些被撞飞出去,都不用问了,只需要听听那急促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杨梦龙赶紧扶住张春,连声道歉:“张大人,抱歉抱歉!我走路走得急了,险些撞上了你,你没事吧?” 张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轻轻拨开杨梦龙,慢慢的走了出去。杨梦龙见他神情近乎绝望,心没来由的一紧,却也没想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议事厅,向孙承宗行礼:“参见枢辅大人!” 孙承宗说:“杨指挥使来了?快快请起。”让仆人给杨梦龙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对那位大员说:“熊大人,这位就是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杨大人,曾带领一些卫所兵坚守定兴城,顶住了建奴数日围攻,最攻与卢建斗里应外合,全歼了建奴三个牛录。” 那位姓熊的大员打量着杨梦龙,说:“这事本部也听说过,皇上还大为高兴,封他为舞阳千户所千户……” 杨梦龙纠正:“错了,是舞阳卫指挥使!我从一开始就是舞阳卫指挥使!” 孙承宗说:“杨指挥使,这位是兵部尚书熊大人,休得无礼!” “兵部尚书?姓熊?”杨梦龙脑瓜子飞快的转动,极力搜罗着相关信息,但是一片空白,压根就不知道这位熊尚书是什么来头。这倒也不能怪他,崇祯一朝不过十六年的时光,换了十五个兵部尚书,跟走马灯似的,谁记得过来嘛!其实,在他面前的这位兵部尚书,叫熊明遇,梁廷栋下台之后,他便继任兵部尚书,开始了他的悲催生涯————没错,在明末,兵部尚书绝对是最悲催的官职,没有之上,坐上这个位的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不是自杀的就是充军流放。说是礼貌也好,同情人家也罢,他都拱手行了个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熊明遇见这小子只是随便拱了拱手,并没有跪下来三拜九叩,面色顿时变得阴沉。在明朝,文贵武贱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个六七品的小文官就敢刁难三品甚至二品的武将,还能让武将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兵部尚书就更不用说了,捏死一个总兵跟玩似的,小小一个卫指挥使,竟敢不向自己下跪?好大的狗胆! 杨梦龙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这尊大佛,行完礼,他便问孙承宗:“枢辅大人,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朝廷有消息了?” 孙承宗沉重的说:“是的!圣上口谕,山东登莱重镇发生叛乱,北直隶几无可用之兵,因此下令在关外的天雄军、舞阳卫立刻南下平叛!” 没等孙老头把话说完,杨梦龙便跳了起来,叫:“立刻南下?天雄军和关宁军主力已经在三天前增援大凌河城去了,现在正在跟建奴激战,现在调军南下,跟釜底抽薪有什么区别!” 熊明遇阴沉着脸喝:“此等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能够插嘴的!” 杨梦龙毫不示弱:“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但是也知道从锦州到山东,千里迢迢,就算是骑兵,也得一个多月才能到达,根本就没有办法起到迅速平定登莱叛乱的效果,而如果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从山海关抽调川军过来,则完全可以扭转大凌河城战局!”他直视熊明遇,加重了语气:“登莱叛乱,再怎么乱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等大凌河之围解了,关宁军、天雄军、川军,随便抽调哪一部过去,都能像捏蚂蚁一样将他们捏扁!处处都想保住的结果就是处处都保不住!” 熊明遇越发的恼火,冷笑:“嘿,这小小的锦州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了,一个芝麻大的指挥使,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佩服,佩服!”口里说着佩服,但是那嘲弄之意,隔了三公里都听得出来。 丘禾嘉诚恳的说:“熊大人,杨指挥使虽然人微言轻,但是确有真知灼见!眼下建奴兵锋已钝,天雄、舞阳两支飞军却士气正盛,再加上素以凶悍顽强著称的川军和背水一战的关宁军,未尝没有挽回败局的可能,就此认输,抽调兵力入关,本抚认为不妥!” 熊明遇连连冷笑,环视众人,说:“你们口口声声说建奴不堪一击,关宁军更是屡次报捷称杀敌数万,却拿不出一场像样的胜利来。丘大人,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建奴兵锋已钝,我军奋起一击便能将其击破,那当然是极好的,可万一这只是建奴故意露出的破绽,要引诱川军出关,然后歼灭,那怎么办?” 孙承宗缓缓说:“皇上担心登莱叛乱一发不可收拾,想在第一时间将其扑灭,目的是好的,但是未免有些急躁了。正如杨指挥使所说,从关宁调兵前往山东,最快也要一个多月,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军完全可以跟建奴分出个胜负来了!老夫恳请熊大人回去禀明皇上,先将登莱战事放一放,集中全力解了大凌河之围再说!” 这次熊明遇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站了起来,语气刻薄的说:“枢辅大人,你说一个多月内能够跟建奴分出胜负来,这个下官是相信的,只是获胜者是哪一方,只怕枢辅大人也是心知肚明吧?大凌河之城就是一座填不满的坟墓,已经吞噬了我军五六万精锐,大明还有多少精兵可以填进去!” 丘禾嘉正要说话,熊明遇断然说:“休要多说,天雄、舞阳二军马上整装出发,南下山东平叛!” 杨梦龙叫:“天雄军已经去增援大凌河城了!他们正在与建奴激战!” 熊明遇说:“那舞阳军马上南下,不得有误!” 杨梦龙傻了:“那天雄军怎么办?被包围的关宁军怎么办?” 熊明遇烦躁的说:“派哨骑过去让他们撤退,能撤回来多少算多少,总之川军是不会出关的!” 杨梦龙破口大骂:“撤你大爷啊?一万多人前去增援,只怕现在已经被建奴围得水泄不通了,你来教我,怎么撤!长山之战,建奴便已经伤亡惨重,关宁、天雄、舞阳、川军四支精锐全力出击,就算不能将其重创,也能解了大凌河之围,白痴都能看出这一点,你们却偏要拖,一直拖到建奴已经喘过气来了都没有作出决定,现在更干脆在天雄军与建奴激战的时候调兵南下,想害死那一万三千多精兵和数千民夫吗?你们到底是哪头的!?” 这小子狮吼功一出,全场震撼,大家傻傻的看着杨梦龙,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终大明一朝,可曾试过有哪个武装敢指着文官的鼻子破口大骂的?而且这个文官还是兵部尚书! 熊明遇也被骂傻了,那张脸先是由墨黑转为煞白,再由煞白变成铁青,最后变得酱紫,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指着杨梦龙,嘴唇手指都哆嗦得厉害:“竖……竖子无礼,目无法纪!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我拿下,推出去砍了!” 丘禾嘉暗叫不妙,也顾不上风度了,站起来拱手说:“熊大人,息怒!杨指挥使年少无知,又是一心杀敌报国,心急了些,说了些混账话,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冲杨梦龙喝:“杨指挥使,还不赶紧向熊大人请罪!” 杨梦龙梗着脖子说:“老子没错,错的是他们这帮糊涂蛋!仗不是这样打的,他们纯粹就是在瞎指挥,有这群蠢猪一样的家伙在,我们想不打败仗简直就是做梦!”他盯着熊明遇,一字字说:“就算要调兵南下,也得等我们接应天雄军和关宁军撤回锦州城了再说!那是一万多条人命,不是说扔就能扔的!”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熊明遇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我们的熊大人已经快要让他给气爆炸了,呛一声拔出尚方宝剑,指住杨梦龙,厉声喝:“本官要斩了你这狂妄之徒!” 杨梦龙动作更快,嗖一声拔出狗腿刀:“想杀我?你最好先练几年,否则死的一定是你!” 反了,反了! 这下别说熊明遇,就连孙承宗、丘禾嘉都瞠目结舌了。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把兵部尚书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连尚方宝剑也不屑一顾!尚方宝剑是什么?皇帝赐给大臣的宝剑啊,跟圣旨一样神圣的东东啊!尚方宝剑用处多多,可以用它来砍不听话的将领,比如说袁崇焕,请出尚方宝后桀骜如毛文龙,也乖乖伸长脖子领死;也可以用它来杀牛,比如说杨镐,萨尔浒之役开战前下令杀牛祭天,结果明军捅弯了三把刀都没能把牛捅死,杨镐一怒,拔出尚方宝剑让人拿去用,果然一剑就把牛给捅死了……一位兵部尚书挥舞着一把既能杀武将又能杀牛的尚方宝剑,要砍一名小小的卫指挥使,只要那位卫指挥使不想被满门抄斩,最好引颈受戮!但杨梦龙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狗腿刀要跟熊明遇对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形同造反了…… 一零零 舞阳卫出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杨梦龙身上,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异常古怪。文官像是在看怪物,惊诧中带着一丝怜悯,武将同样像是在看怪物,眼睛几乎能说出话来了:“靠,老子早就想这样干了!” 熊明遇目光凶狠的瞪着杨梦龙,似要将他生生吃了。杨梦龙倔强的与他对视,眼神桀骜。虽然他并没有显得有多凶恶,但是只要不是白痴都应该知道,只要熊明遇那一剑敢劈下来,这个二货就铁定敢一刀将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给捅了!碰到这种亡命之徒,也算熊明遇倒霉。 半晌,孙承宗总算反应过来了,厉喝:“杨指挥使,你想造反吗?跪下!” 杨梦龙说:“我不想造反,但是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把脖子伸长任人碎剁!谁想要我的命,老子就先要了他的命,天王老子都一样!” 孙承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声如雷震:“跪下!” 杨梦龙说:“跪他妹!这种压根就不把军人当人看,一万多精兵说放弃就放弃,眼都不带眨的货,也就你们受得了,换了我,先弄死他再上战场!”狗腿刀一抡,刀背磕在尚方宝剑剑身上,当的一声,尚方宝剑打着旋飞出老远,熊明遇骇然后退。杨梦龙指着他,大笑:“你们看看,这位仁兄就是兵部尚书,整个大明百万大军都悉数听从他的调遣,但是他却连一把剑都握不稳!” 熊明遇的胸口跟风箱似的急剧起伏,一张原本白净的脸现在更白了,看不到一点血色,目光却冷厉而怨毒,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杨梦龙现在已经变成马蜂窝了。 一名卫兵急匆匆的走进来,叫:“枢辅大人,不好了!” 孙承宗问:“怎么了?” 卫兵说:“张兵备张大人,他……他自杀了!” 众人骇得跳了起来,孙承宗失态的叫:“什么时候的事?他……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卫兵说:“张大人回到书房之后就自杀了,留下了一封血书,说要交给熊大人!”说着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杨梦龙劈手夺过,打开,只见信笺上血迹斑斑,洋洋洒洒数百字,都是用血写成的。那些绕来绕去的词藻他看不懂,也没心情去琢磨,但张春想要表达的意思却看懂了: “长山惨败,罪在老臣,丧师辱国之罪由老臣一力承担,请调川军救援大凌河城!” 直到死,这位老人仍然牵挂着大凌河城的战事。长山惨败,又被皇太极放了回来,这一遭遇注定了他的悲惨命运。明朝打不下去了,要从关外调兵去对付孔有德,但死了这么多人却不打了实在说不过去,张春也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就算他能活着回到京师,估计下场也不会比袁崇焕好多少。如果明军能够按照卢象升的计划,集中精锐反败为胜,他的罪可能会轻一点,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可现在明朝不想打了,他彻底绝望了,选择了自杀…… 杨梦龙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气都透不过来了。这场仗打得稀里糊涂,也败得稀里糊涂,都还没有等他赶到锦州,明军便已经惨败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反败为胜的希望,又被那蠢猪一般的文臣集团给搅了个七凌八落,这样搞法,明军岂能不败!他把信重重往桌面一拍,大吼:“张大人你先别走,我去替你把场子找回来!”把狗腿刀归鞘,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孙承宗叫:“你去哪里?” 杨梦龙头也不回:“去弄几百颗建奴首级祭张大人,顺便接应天雄军撤退!他妈的,这打的是什么烂仗!” 熊明遇快被他气疯了,暴喝:“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我拿下!”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几名关宁军将领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向熊明遇一拱手,沉声说:“大人,朝廷要怎么用兵,我们都无权过问,唯有服从,但起码得让我等把祖二将军、祖三将军及那六千铁骑给接应回来!长山之战我关宁军便被打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此次要是再将二将军和三将军扔在大凌河畔,关宁军连脊梁骨都要断了!”深深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熊明遇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知道那帮军头兵痞有多嚣张了。他怒冲冲的对孙承宗说:“枢辅大人,这帮军将目无上将,狂妄之极,你为何不管一管?倘若关宁军拒不服从皇命,本官定要上本,重重的弹劾你等!” 孙承宗面无表情,说:“熊大人,军将们虽然狂妄,却也情有可原,在三天前,天雄军和关宁军共计一万三千精兵,并三千民夫已经离城增援大凌河了,朝廷若不调关门川军过来,不仅祖帅那一万多精兵,连这支前去增援的精兵都会被建奴一口吃掉!现在这支大军正在与建奴激战,朝廷却要马上调兵南下,确实是欠妥!” 熊明遇阴恻恻的问:“莫非枢辅大人要抗命?”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不敢。” 熊明遇说:“那就请枢辅大人赶紧派人将那狂徒拿下……” 话都还没有说完,“呜——呜——”号声突然响起,沉郁而苍凉,响彻整个锦州城。熊明遇面色微变:“谁在吹号?” 丘禾嘉说:“是舞阳卫在吹号集合。” 熊明遇勃然大怒:“他……他敢公然抗命!?” 杨梦龙还真敢。明朝中枢那极不负责任的瞎指挥以及不把那一万多增援大凌河城的明军当人的态度把他给激怒了,这家伙那二百五脾气一旦发作,就跟火山爆发一样,谁也拦不住。他带着滔天怒火回到军营,冲号兵怒吼:“吹号集合!全副武装!” 号兵不敢怠慢,吹响了号角。号声一响,整个军营就跟个被捅烂了的马蜂窝似的,无数士兵扔下手里的活计,以最快速度披上铠甲,佩上武器,蜂拥而出,在校场迅速集合,那个效率,让急匆匆的赶过来的几位关宁军将领瞠目结舌。 也就挤一碗牛奶的工夫,舞阳卫两千五百多精兵已经集结完毕,无一人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这位一向不靠谱的老大。戚虎也披了一身皮甲,上前一步,沉声问:“大人,为何突然吹号集合?” 杨梦龙说:“没啥大事,就是朝廷已经表明态度,不会派川军过来与我们会合了,他们要把我们调回山东打叛军!”他握着拳头,愤怒的说:“那帮猪永远不会用脑子想事情!既然不打算打了,就应该尽早作出明确的指示!现在天雄军和关宁军正在野外跟建奴激战,他们却派人过来告诉我们说不想再打下去了,要把生力军调走,操他妹子,还能再坑一点么!?” 这家伙一发怒就出口成脏,大家早就习惯了,就连那几名关宁军将领也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这小子快人快语,很对自己胃口。韩鹏同样没有心情计较杨梦龙那些粗口,甚至不关心朝廷为什么要将他们调走,朝廷要放弃大凌河城,放弃增援大凌河的部队的消息把他吓着了,他面色大变,失声叫:“朝廷要将我们调回山东!?那卢大人他们怎么办!!!” 杨梦龙说:“那帮蠢猪才不会管,他们只负责将我们弄回山东就行了,其他的不在他们考虑之列!” 戚虎气得胡须根根抖动,怒目圆睁:“天杀的,这可是一万三千精兵啊!” 杨梦龙说:“所以老子懒得跟他们废话了,我现在就要带你们出城,去支援天雄军和关宁军,将这支精兵救出来!为此我跟那个鸟兵部尚书吵翻了,还差点捅了他一刀!” 舞阳卫两千五百精兵朝杨梦龙投来崇拜的目光……指着兵部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还差点拔刀把人家给捅了,牛啊,真不愧是他们的二百五老大! 韩鹏沉声问:“现在就出发?” 杨梦龙说:“现在就出发!带上三日份的干粮和马料,穿得厚一点,全军有一个算一个,长枪兵、横刀手、射士、火枪手,还有掷弹兵,有一个算一个,通通跟老子上,我们去把狗日的建奴爆出屎来!” 舞阳精兵放声狂啸:“把狗日的建奴爆出屎来!” 吼声几乎震散了天边的乌云! 不得不说,杨梦龙的做法很冒险,但戚虎并没有反对,因为天雄军同样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也是他心头一块肉,现在天雄军身陷险境,有能力去支援天雄军的,也只有舞阳卫了,他无法反对。韩鹏更不会反对,虽然他在舞阳卫混得如鱼得水,但毕竟是天雄军出来的,对卢象升仍然有着很深的感情,听说要去支援卢大人,他都恨不得长出双翅飞过去了!一番简单粗暴的动员,舞阳卫以惊人的速度将将大批备用的武器、粮秣准备齐全,然后整队出发了。直到现在,那几位追过来的关宁军将领才找到机会跟杨梦龙说句话:“杨指挥使,你们区区两千多人前去支援大凌河,是不是势单力薄了一点?” 杨梦龙无可奈何:“有那帮猪在瞎指挥,能不势单力薄么?人少也没办法了,再少也得打!” 一参将说:“杨指挥使,我关宁军虽然损失惨重,但还是能挤出一点人的,不如我们合兵一处?” 杨梦龙想了想,说:“算了,你们跟建奴打了两三个月,被人家灭的灭围的围,几位主要将领不是被围困在大凌河城里就是被堵在大凌河城外,你们还能抽出多少人马来?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抽调几百弩兵给我,我的弩兵不大够!” 几位参将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不难办到。关宁军中还是有不少人用弩的,不过明军的弩跟宋弩比起来差得也太远了,他们用弩也是无奈之举。一位留着长须的参将说:“这好办,我马上给杨指挥使抽调六百弩兵过来!” 杨梦龙说:“人过来就行了,弩不必带,我们有足够的弩给他们用!” 这下倒好,连兵器也给省了。几位参将跑回自己的军营忙活起来,没过多久便带着六百弩兵过来了。杨梦龙也不废话,逐个检查他们的手,发现他们的手都长着厚厚的老茧,还有被弦勒出来的淡淡伤痕,显然都是用惯了弩的。接下来就好办了,一具具备用的山桑弩发放下去,他凭空多了六百名射士。那些随军民夫也没有浪费,杨梦龙从他们中间雇佣了八百人,已经训练了一段时间了。让这些民夫上战场跟后金武士厮杀,等于让他们去送死,不过如果是坚守营垒,他们所接受的训练还有手里的武器,却可以给勇猛的后金武士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这些临时补充的兵力让杨梦龙多了一千多名可供调遣的士兵。 舞阳卫似乎也传染了杨梦龙那种风风火火、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的毛病,在杨梦龙分发强弩的时候,韩鹏所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将把守锦州城门的士兵给绑成了粽子,然后打开城门。黑旗猎猎飞舞,黑色的盔缨如同黑色火焰在风中抖动,踏着整齐的步伐浩浩荡荡的开出锦州城。首先开出的是四百名骑兵,人人手持一支四五米长的骑矛,腰悬横刀,柘木制成的复合弓和箭袋挂在得胜钩上,一伸手就能拿到。接着是长枪兵,然后是横刀手、火枪手、射士、掷弹兵……队列森严,战意昂扬。一百名公熊般强壮的士兵身披重铠,看上去就像一座座移动的铁塔,不用打,光是看着你就压力山大了。最令人叫绝的是,这两千多人的主力部队,居然人人都配有坐骑!他们的骑术怎么样先别管,他们的马质量怎么样也先别管,反正两千五百战兵,真的做到了一人一骑!四百枪骑兵骑的都是有着中亚战马血统的骏马,肩高超过一米四,高大而健壮,步兵的马要差一些,但仍然让人口水长流。那一百名重装步兵则骑着骆驼————也只有骆驼才能载着这帮重得要死的怪物满世界的乱跑了。在给这么多战兵都配了一匹座骑之余,舞阳卫甚至还能腾出一百头骆驼来运输物资:十万支弩箭、一万件掷弹兵专用的武器、一万发铅弹、四百斤火药、足够四千人和两千三百匹马吃上三天的口粮和马料……都是由这些骆驼驮运。杨梦龙可以很自豪的说:“我拥有一支骡马化程度最高的部队!” 熊明遇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卫所兵?这真的是卫所兵?”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疯狂了,卫所兵的装备和精神面貌居然比关宁军强出了好几倍,老天爷,你没有开玩笑吧? 孙承宗说:“两千五百精兵,都来自舞阳卫!”望着脚下那条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快速移动的黑色巨蟒,他有些悲哀的说:“舞阳卫兵甲之精利,甲于天下,天雄军同样剽悍善战,再加上坚韧顽强的川军,三支精兵里应外合,未尝没有击败建奴,解大凌河之围的可能。可惜,朝廷不愿意打下去了!” 熊明遇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一零一 火力至上,彻底压制 棉絮似的雪花从云缝间飘落,旋转着,翻飞着,嬉戏着,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下雪了。 杨梦龙鼻尖冻得通红,一个劲的哆嗦着。这该死的天,真是太冷了,撒泡尿都能冻断鸡鸡啊!看看其他人,关宁军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严寒天气,舞阳卫的士兵也还能适应,只有他这个在南京和泰国长大的倒霉催给冷得跟只猴似的。真的冷得受不了啊……没有羽绒服,没有貂皮帽,没有合格的棉鞋,冷得他只想马上缩回城里继续烤火。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救卢象升,而且他也把熊明遇给得罪狠了,就这样缩回去,关宁军敢不敢冒着得罪兵部尚书的风险给他开门都得两说。他哈出一口白气,几乎可以看到这股白气变成细细的冰粒,靠,冷得也太夸张了! 薛思明、王铁锤、韩鹏等人看在眼里,暗自好笑:“原来世界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戚虎抖掉斗蓬上的雪絮,说:“下雪天还好,不算太冷,雪化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冷,连骨髓都要结冰!” 杨梦龙吓得脸都白了,冲大家嚷:“快点,快点,加快速度,早打完早点撤回锦州城!他妈的,这个尿顶人的鬼地方,冷死老子了!” 舞阳卫的将士们发出一阵哄笑,加快了速度。 好几千人出动,当然瞒不过后金斥侯,别忘了,后金斥侯可一直在锦州城外盯着,别说人,就算是一只老鼠跑出来,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的。马上,后金斥侯的身影开始在舞阳卫的前后左右出没,而且随着舞阳卫的迅速推进,赶来看热闹的斥侯越来越多了。舞阳卫那数量多得吓死人不偿命的马匹和骆驼看得这些建奴两眼发直,舞阳卫那精良的兵甲更是让所有人口水长流,一名分得拨什库贪婪的盯着这支大军,就像是在看一条由流动的银子汇成的大河都挪不开目光了。半晌,他才收回舌头,喃喃说:“长生天啊,这么多战马骆驼,这么多铁甲,这支明军真是太有钱了!” 在这里必须批评这名分得拨什库一下,舞阳卫虽然武装到牙齿了,但是花的钱真没他想象的那么多,因为这些装备都是舞阳卫自己生产的,完全可以拿到成本价。另外,杨梦龙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钱,这家伙能挣钱更能花钱,每个月的收入和支出基本持平,甚至还闹财政赤字,不得不频频找程氏兄弟借钱填补亏空。当然,这名分得拨什库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眼里只有那一匹匹优良的战马,还有那一片片涌动的甲光。 这么多战马,这么多铁甲,还有这么多精良的兵器,怎么着也值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了吧?这头羊真是太肥了…… 兴奋的分得拨什库冲一名哨骑叫:“你赶紧回去报告主子,让主子别去打那个破营垒了,把主力带过来,将这头肥羊吃了!动作一定要快,要是让其他旗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扑上来分走一大份的!” 那哨骑咧嘴笑着,嘴角流出口水来,也不多话,策马就走。他们是镶红旗放出来的斥侯,镶红旗主力正在岳托的指挥下猛攻明军的营垒,要彻底断了明军的退路。只是天雄军一手建造的营垒确实难啃,明军两千关宁军再加三四千民夫,将整个营垒变成了刺猬,岳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拿下一座军寨,但歼敌不多,明军早在军寨被攻破之前便在邻近友军的火力掩护下撤到其他军寨去了,这让岳托十分恼火。这名分得拨什库并不关心拿下明军营垒会对明军造成什么样的打击,他只知道,如果镶红旗能在其他七旗反应过来之前将这支富得流油的明军吞掉,就能得到大批战马、盔甲和兵器,实力必将大增,这比什么都要实在! 送上门来的肥肉,不狠狠咬上一口就真的太对不起自己了! 钟宁见后金哨骑始终不即不离的吊在后面,心里有点烦,上前向杨梦龙一拱手,说:“大人,这些建奴阴魂不散似的,实在烦人,是否让属下带一支骑兵过去将他们消灭掉?” 杨梦龙望向戚虎,戚虎摇了摇头:“别理他们,当务之急是赶紧与天雄军会合,我们没有时间跟这些斥侯纠缠!” 杨梦龙从善如流:“对,别理他们,继续赶路!不过要提高警惕,可别让他们冲过来咬咱们一口!”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杨梦龙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哨响,二十余骑大声呐喊着,挥舞着兵器朝舞阳卫的后卫部队猛冲过来!这帮建奴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舞阳卫这块肥肉身上狠狠的撕下一块了,而且切入战场的角度也非常准,正对着民夫和弩兵大队冲去!据他们多年厮杀的经验,民夫和铳手是明军的死穴,从这里切入,那些装备低劣的铳手和压根就没有装备的民夫很容易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最终让整支明军都陷入混乱之中,最终被后金以一敌十的打得大败。 有时候,经验也是会害死人的,那些哨骑只看到这部份明军近战能力最薄弱,却没有留意到这支明军几乎一手一具可以射出二百二十步(一步1.5米,合计330米)的强弩,更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两百名背着掣电铳的火枪手!看到后金哨骑呼哨而来,民夫发出阵阵惊呼,火枪手紧张的叫:“建奴来了!”迅速翻身下马,近乎条件反射的排成一排,架起擎电铳,瞄向张牙舞爪的后金骑兵。从来没有跟后金干过仗的射士也紧张得不得了,几乎是以光速下马列队,踏机上弦。当后金哨骑冲到距离明军仅五十步处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已经多了一百多名火枪手,三百多名射士!而且人数还在急剧增加!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支支锋锐无比的三棱形弩箭,密密麻麻的指着他们,让他们浑身一阵恶寒,欲哭无泪! 至于么?我们不就是一支二十来人的哨骑嘛,你们至于摆出这么夸张的弩阵来么? 试图咬明军一口的后金哨骑彻底傻了眼,他们再怎么狂妄也不得不承认,就他们这点人,硬冲上去十个有九个会被那几百具强弩给射成刺猬,最后一个则会被射成海胆。可是现在他们离明军已经很近了,根本就来不及后退,怎么办? 凉拌! 没等那名分得拨什库拿定主意,明军弩阵中便传出一声微微发抖的暴喝:“放!” 第一排弩兵齐声狂喝:“放!”同时扣上机括,噔噔噔噔噔!金属颤音震颤着所有人的心弦,一百多支一尺长的弩箭暴射而出,接着,他们把弩机递给后排,接过后排递过来的上好了弦的弩机,再次扣动机括,然后再将弩机递向后面,接过第三排射士递来的弩机,再射……瞬息之间,三百具弩机便发射一空,三百支弩箭被倾泄了出去!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连射三轮。第一轮射过去,便有十余骑像被绊马索狠狠的绊了一下似的,连人带马滚作一团,第二轮射过来,后面的人仰马翻,甚至有好几名后金哨骑连中数箭,被那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得汽球似的向后飘了出去。这两轮射完,马背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第三轮弩箭射到了空气。 那名分得拨什库左肩中了一箭,弩箭贯穿了肩胛,从后面穿出,鲜血飘溅,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被马踩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像是放慢镜头似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的清晰:闪烁着幽幽寒光的弩箭破空而来,后金武士的盔甲在高速飞行的三棱形箭镞面前跟纸糊的一样,射哪穿哪,射谁死谁,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发出痛苦和不甘的哀号,和心爱的战马一起轰然倒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射出一支箭,更来不及施展自己过人的武艺,便被射成了刺猬! 见鬼了,明狗的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恐怖了!他们明明拥有比火铳厉害得多的强弩,为什么一直藏着掖着,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明军见三轮齐射过去,那些凶神恶煞的后金哨骑全倒了,反倒有点不知所措了,在他们的印象中,建奴是嗜血、顽强的,一名后金武士能力敌十名明军士兵,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经打了?三名百总在交换着意见: “这些建奴全倒了?” “应该死透了吧?” “肯定死光了。我们用的是什么家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百步之内能一箭洞穿牛腹哩,就算他们有九条命,挨上一箭也该完蛋了!” 火枪手在松一口大气之余也有点失落:“搞什么嘛,我们都还没开枪呢,你们就全把人给撂倒了,那我们吃什么?吃西北风吗?” 那名分得拨什库听不懂汉语,但明军言辞之间的轻蔑和嘲弄(纯脑补)还是听得出来的,他柱着重剑,艰难的站了起来,瞪着正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的明军,放声狂啸:“我乃大金勇士博格多,明狗,可敢与我一战!?” 如雷恐声中,又有几名后金武士站了起来,他们都中了箭,浑身浴血,脸上还带着震骇之色,面目狰狞,瞪着射士们,狂嗥:“明狗,可敢与我一战!?” 火枪手百总被吓得倒退两步,但看到后金武士就这么几苗人,顿时又眉开眼笑,大喝:“还有几个活的,给我打!” 一百名火枪手欢天喜地的扣动板机,砰砰砰砰!擎电铳那六支又粗又长的枪管一顿一顿的转动,每转动一次,便从中窜出一道火舌,铅弹似雨点,打得地面沙尘飞扬,那几名后金武士在弹雨中触电般痉挛着,扭动着,铅弹呼啸着打进他们的身体,撕下大块大块血肉,爆出一片片血雨,当枪声停止的时候,这几个家伙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就算把他们老妈请来,也得做亲子鉴定才能确定哪一坨才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瞬息之间,二十四名后金哨骑,团灭。 一零二 杨梦龙的咆哮 明军营垒中,一座营寨正在熊熊燃烧,黑烟裹着火焰冲腾而起,十里之内清晰可见。镶红旗并一部蒙古骑兵共计一万二千步骑军正在猛攻其余四座营寨,试图在明军主力回援之前将营垒彻底摧毁。 后金大军先是朝栅栏射出密集的火箭,试图让栅栏燃烧起来。不过这完全是在浪费箭枝,建造栅栏的木材是湿的,很难烧得起来,而明军又在上面糊了厚厚一层泥巴,烧得着才叫怪事了。那该死的战壕也让后金骑兵有力没处使,没办法,只好下马作战,在一面面牛录旗的带领下,成百上千的后金武士披着棉甲或铁甲,手持重剑大斧,冒着乱纷纷射来的利箭冲向明军营垒。明军站在栅栏后面乱箭齐发,不时有人被射中要害。不同于内地明军,关宁军顶在对抗后金的第一线,装备的质量还是有保证的,弓和箭用料都比较足,近距离命中,颇有杀伤力,后金士兵被射得哀哀直叫。最可怕的是,每座营寨里都有好几台床弩,明军弩手紧张的操作着,射出一支支短矛似的的弩箭,专射身披重甲的索伦死兵。索伦死兵身上的铠甲真的太重了,动作都不大灵活,弩箭射来,只有赌人品的份,人品不好的毫无悬念地被弩箭击中,甲叶破碎,身体被撕裂,溅起一蓬蓬血雾。这些床弩给后金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是倒在床弩之下的,大多是无法量产的索伦死兵,这让岳托眉头紧皱……明军也学精了啊! 趁着明军忙着对付索伦死兵之机,后金战兵穿越了明军的火力网,现在他们距离明军只有两三米远了……问题是这两三米之间,是一条深深的战壕。看着这条跳进去就很难再爬上来的战壕,再看看战壕对面那高出地面近两米的土墙和栅栏,后金武士都傻了眼,这叫他们怎么过去啊?一米六深的战壕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近两米高的土墙和栅栏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但是两者组合就要命了,除非他们都长出了翅膀,否则是飞不过去的! 明军可没有兴趣研究后金士兵怎么过来,他们只知道再不打建奴就要过来了。随着一声大喝,数百支标枪从栅栏后面飞出来,雨点般落向站在战壕边无所适从的后金士兵。这么近的距离,标枪的杀伤力发挥到了极限,轻松的贯穿后金士兵的盔甲,洞穿他们的身体,被击中的后金士兵惨叫着滚进了战壕里。标枪不断飞出,还活着的人无处立足,只得也跳进战壕里。对于跳进战壕里的后金士兵,明军很大度的表示可以暂时放你们的马,没有痛打落水狗,而是集中火力痛击试图将木板搭到栅栏上爬过来的家伙,连抬枪都用上了。亲眼看到索伦死兵被抬枪射出的弹丸给打得内脏四飞后,后金士兵都学乖了,纷纷跳进战壕里。而后面的看到强攻基本不可能成功,也纷纷撤退了,第一轮进攻以失败告终。 现在轮到被困在战壕里的后金士兵倒霉了。明军站到栅栏上用拳头大小的石块照着壕底猛砸,后金士兵躲都没法躲,被砸得叫苦连天。别看这石块不大,杀伤力可是相当强的,挨上几下,就算是铁人也得趴下,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儿遍地都是,捡过来用就行了,不用钱的,明军可以可劲的浪费,一通猛砸,几十名后金士兵已是遍体鳞伤,口鼻出血,倒在壕底奄奄一息。明军这才放心的跳进战壕里,用刀和长矛照着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后金武士的胸口猛捅,尽情发泄胸中的怒火,直到后金士兵被捅成马蜂窝! 一轮进攻的结果就是明军四座营寨中或多或少都堆了一堆留着金钱鼠层的首级。 岳托面无表情。这次攻击失败在他的意料之中,本来攻坚就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需要极顽强的意志和很大的决心,以及耐心,反复试探、进攻,直到将守军的武器物资消耗干净,或者瓦解了守军的意志,才能打下来,要是轻轻松松就能破军杀将,那才叫意外了。他指向那道吞噬了许多士兵的性命的战壕,沉声说:“填平它!” 在鞭子的驱赶下,镶红旗的包衣奴才们抡起锄头,从冻得坚硬无比的地面挖出一袋袋泥土,装进麻袋里。这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地面冻得太硬了,一锹下去也只能挖出一点点土块,想装满一麻袋,得累个半死。最要命的是,当所有麻袋都装满之后,还得由他们背负麻袋过去填战壕,这绝对是九死一生的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们是后金的奴才!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斥侯满面春风,那笑容掩也掩不住,都顾不上礼节了,径直策马冲到岳托面前,滚鞍下马,叫:“主子,大喜,大喜啊,明狗又有援军出城增援大凌河城了!” 换平时岳托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会很高兴,又可以发财了嘛,但是他刚刚在明军营垒前吃了亏,折损了一些手下,正一肚子火呢,一听这话就更恼火了:“明军出城增援大凌河城,我镶红旗将两面受敌,这算什么大喜事!” 那斥侯说:“主子有所不知,这支明军……”眼珠子飞快的一转,见有不少蒙古将领在场,赶紧刹住,凑到岳托耳边,声音放得极低,所有人都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在那里嘀咕个不停,而岳托脸上的表情也走马灯似的变换着,先是怒,接着是惊,然后是疑惑,最后变成了惊喜,揪住那斥喉的衣领低吼:“当真?” 那斥侯笑着说:“千真万确,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骗主子啊!” 岳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此事事关重大,你马上回去盯住那支明军,我随后就来!” 那斥侯说:“奴才遵命!”跳上马背狂飙而去。 岳托系紧斗蓬,对那几名蒙古将领说:“有重要军情,明狗又有一支精锐部队出城,朝大凌河杀过来了,兵力在四千以上,其战力不在天雄军之下!” 那几位蒙古将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们虽然还没有跟天雄军交过手,但是正蓝旗的惨状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两白旗正在猛攻天雄军留在南岸的车营,步骑并进,势不可挡,但是车营中无数支火枪喷出索命的烟焰,密集的枪声一刻不停,两白旗的精兵被割麦子似的撂倒,也就捅一桶奶的工夫便倒下了好几百,看得他们汗毛倒竖。听说明军又有一支战力不在天雄军之下的劲旅出城了,他们都菊花一紧! 岳托神情严峻:“天雄军的战斗力,想必各位都见识过了,也知道四千战力不在天雄军之下的精兵意味着什么。现在两白旗正在围攻明军车营,两黄旗和正蓝旗正在北岸与明军激战,战况胶着,如果让这支精兵冲过去,与明军会合,我军很有可能要吃大亏!所以,我决定带领镶红旗四千精兵前去堵截,试着击溃他们,你们则留在这里,钉住营垒内的明军,别让他们离开营垒过去与明军主力会合,明白了吗?” 那几名蒙古将领暗暗松了一口大气,还好,只是让他们留下来围困明军营垒,而不是拿他们当炮灰,却跟明军硬碰,岳托这小子还算厚道!为了防止岳托反悔,他们齐齐声了一声“遵命”,便两脚带风的跑开,指挥自家的部队去了。 岳托倒没有反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一挥手,号兵吹响海螺号,镶红旗的精锐闻风而动,迅速集结,岳托点了四千精兵,也不多说,率领这支主力,迎着舞阳卫进攻的矛头杀去。 走出老远,这位镶红旗旗主嘴角的笑容才绽放开来,喃喃说:“那两千多匹马,还有那些盔甲、武器,都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镶红旗旗主并不知道,此时他放出去的那些哨骑已经“缴获”了很多舞阳卫的制式装备,当然,是以弩箭和铅弹为主的。在舞阳卫射士和火枪手的大呼小叫中,弩箭破空的颤音和枪声绵绵不绝,撞上来试图袭扰他们的后金哨骑要么变成刺猬,要么被打成马蜂窝,带着多支弩箭或者多发铅弹倒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这种“缴获”敌军武器的方式还真够另类的。 枪声隔三差五的响起,被挂在马颈上的后金士兵首级也越来越多,那些原本畏敌如虎的民夫和关宁军弩兵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轻松————好像建奴并不难打嘛,三轮弩箭齐射再加一两百支掣电铳狂轰就全撂倒了!只是杨梦龙的脸越来越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终于,在舞阳卫再次以零伤亡的代价干掉了一小股后金哨骑之后,他望着插得满地都是的弩箭,终于爆发了,冲那帮打得兴高采烈的射士和火枪手咆哮:“你们是不是神经病啊?对方只过来了十几个人,你们居然用几百具强弩去射,啊?射完不算,还要再用掣电铳补一轮枪,你们当他们是什么?啊?是坦克还是变形金刚?弩箭不用钱啊?子弹不用钱啊?啊?败家也不是这样败法的!”他真的是气坏了,明明向他们发起袭扰的后金哨骑只有区区十几个人,这帮家伙倒好,近三百具强弩轮番发射,一百支掣电铳一口气打出了六百发铅弹,比美军还要败家!那在空中嗖嗖乱飞的可都是银子哪,就算他有金山银海,也架不住这样浪费啊。好在弩箭还可以回收,不然他肯定要揍人了。 士兵们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完全不知道变形金刚、坦克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但是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小杨将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大家都不怎么怕他,把总骄傲的说:“我们已经割了七十多建奴的首级!” 割了七十多后金士兵的首级,也算一份战功,足够杨梦龙再升一级了。但回应把总的不是什么夸奖,而是震耳欲聋的咆哮:“但是你们浪费了上万支弩箭,三四千发铅弹!你们这帮王八蛋,是不是成心想害得老子破产啊?” 把总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后退一步,争辩:“哪有浪费那么多!我们还是回收了将近一半的弩箭……” 杨梦龙气得都喘起来了:“好嘛,五千多支弩箭,三四千发铅弹,换七十来个建奴的狗命,你们还真是精打细算啊!” 把总赶紧说:“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你要是听得进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地面突然微微震动起来,而且震动越来越明显。薛思明叫:“建奴来了,是大队骑兵!” 杨梦龙顾不上再教训那帮混账了,策马上前,拿出一直挂在胸前的双筒望远镜朝前方眺望,果然,地平线尽头冒出一面旗子,紧接着,一排排骑兵迅速放大,朝这边冲了过来,足有数千之多! 弄出玻璃之后,杨梦龙就想方设法搞双筒望远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弄出了三副,一副归他,一副给了戚虎,还有一副给了韩鹏。现在戚虎也拿出望远镜盯着远处潮水般涌来的骑兵,神情凝重:“是镶红旗,至少有四五千人!” 杨梦龙说:“真乖,老子都没有去找他们,他们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这个疯狗般好斗的家伙一阵兴奋,他一直期待的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一零三 大风起兮 “主子,就是这支明军!” 带路的斥侯叫了一声,岳托勒住战马,眯起眼睛打量着三百步外那道已经停止前进的钢铁波涛。嗯,正如斥侯所说的那样,黑旗,黑盔,黑甲,一望如墨,不足四千人的队伍里,倒有两千多是身披铁甲的,真是太奢侈了。他估摸了一下,那铁甲怎么着也有二千五百多套,发财了,这回真的发财了! 博尔济惊喜的叫:“这支明军哪里冒出来的?好阔啊!” 布赫伸出手指数着:“一套、两套、三套……”很快就数不过来了,没办法,文化水平有限,让他做这种统计工作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他用手指朝着明军划了一个大圈:“这些铁甲都是我们的!都是本甲喇的!” 富察尔急吼吼的叫:“主子,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吧,要不然,其他旗该赶过来分战利品了!” 岳托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明军。 当着他们的面,明军跳下马背,结成一个空心方阵,没有惊慌,没有喧闹,甚至都没有往镶红旗看上一眼。一千多名弩兵手持强弩站成三排,后面还有三百名火枪手压阵,他们用的火枪型号不好判断,反正很粗很长就是了,让一名士兵扛着这么重的家伙长途行军,还真是难为人。 还有七百多名没有武器没有盔甲的被放在中央,看样子那是随军民夫,只要击溃了这支明军,这些民夫都是镶红旗的奴才了。 岳托对这块肥肉的油脂含量还是很满意的————果然够肥。 杨梦龙用绿油油的目光盯着镶红旗那几千匹战马,咕地吞了一口口水,咕哝:“好多战马啊……这块肥肉可真肥!” 敢情在他眼里,镶红旗也只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 戚虎皱着眉头,说:“看样子,镶红旗的主力都来了,这一仗……不好打!”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怕个毛,等他们冲过来了,先用强弩和掣电铳射他们一脸,再用长枪穿,用横刀砍,然后再用骑兵墙冲,我就不信这四千骑兵承受得住这一通组合拳!” 戚虎说:“不要轻敌,镶红旗可不是弱旅!” 杨梦龙说:“我舞阳卫更不是弱旅!如果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内地明军那样的软蛋,我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教训!” 戚破虏罕见的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横刀的刀柄,眼里蒙上了一层血光。 岳托差不多是从头到尾把舞阳卫的人数数了个遍,确定后面没有后明军增后,摇着头笑了笑,这支明军还真带种,就这区区三四千人也敢来增援! 把对方的人数数了一遍后,他一扬手,镶红旗勒马后退。杨梦龙诧异的问:“他们在搞什么鬼?” 戚虎说:“拉开距离,方便骑兵冲锋。” 杨梦龙说:“骑兵冲锋?几千骑兵一窝蜂的涌上来,闭着眼睛都能射中,我喜欢!” 戚虎说:“不会一下子全部压上来的,出动一个甲喇都够给你面子了。” 杨梦龙歪着头问:“一个甲喇是多少人?” 得,都跟建奴对阵了,他还不知道一个甲喇有多少人。戚虎强忍住喷血的冲动,说:“一个甲喇是四到五个牛录,一千多人!” 杨梦龙谦虚的点头表示受教了:“一千多人啊……让他们放马过来吧,我的枪骑兵已经饥渴难耐了!” 话音未落,镶红旗便吹响了号角,岳托懒洋洋的说:“打这四千明军用不着全军压上,博尔济,带你的甲喇上,半个时辰之内解决战斗!” 博尔济欢喜的叫:“不用半个时辰本甲喇就能解决战斗!”策马出阵,重剑一指,千余骑兵应声而出,大声嚎叫着朝舞阳卫冲了过去。刚开始的时候是慢跑,等接近到三百步的时候再渐渐加速,速度越来越快,动能越来越强,到得后来,简直就是风驰电掣,无数只马蹄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声如雷震,让人色变!关宁军的弩兵骇然四顾,却只见整个军阵岿然不动,如同一座黑色的山岳。横刀手擎起复合弓,取不同仰角接连射出三轮箭,利箭划空而下,在军阵前百步处斜斜插成从六十步到一百步不等的三排,他们在替射士标出射界。做完这些,他们又退回方阵中,放下强弓,拔出横刀,整齐的拍击着盾牌,发出一声声充满暴戾气息的嗥叫:“风!风!风!”黑色的旗帜,黑色的盔甲,还有钢铁般的声音,让人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让人胆寒的秦军就是这样森然列阵,发出“风!风!风”的怒吼,随后弩箭如飓风般暴射而出,山东六国军队一排排的倒下,死伤枕籍,尸横遍野,往往还没跟秦军短兵相接,便已经被射倒了三分之一。 还真是要风就来风,在野兽狂嗥般的怒吼中,一阵寒风刮了过来,吹得舞阳卫的战旗直往镶红旗方向飘!而此时,镶红旗冲锋的骑兵已经将第一排箭踏进了雪泥中,机会来了!杨梦龙兴奋的作狮子吼:“弩机上抬半指,射他娘的!” 第一排射士齐声狂喝:“放!”一切如同被催眠了一般,那些关宁军弩兵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舞阳卫的节奏,用力扣下机括,噔噔噔噔!一阵金属颤音让空气都跟着颤动起来,一排弩箭借着风势化作点点寒星暴射而出!射完后,把强弩往后面一递,接过第二排射士递过来的强弩,略略一瞄,再次扣动机括…… 风吹过来的时候,博尔济就感到不妙了,这阵风来得真不是时候,后金勇士逆风发箭是很难命中的,而明军乘风齐射,占的便宜也太大了!果然,风刚起,明军弩阵中就迸出无数点寒星,紧接着,弩箭入肉的闷响此起彼伏,前面数排的骑兵人和马身上溅出点点血星,惨叫着,悲嘶着,轰然倒下!博尔济不禁骇然:明军的弩杀伤力居然如此恐怖!? 似乎是为了向博尔济证明自己的威力,第二轮弩箭接踵而至,这次博尔济算是看清楚了,那些长不过一尺的弩箭锋锐之极,挟着刺耳的呼啸破空而来,镶红旗旗兵的盔甲在它面前跟纸糊的一样,皮甲穿,铁甲裂,一箭贯胸,中者辄倒!但更多弩箭还是往马身上招呼,不知道多少战马被这歹毒的弩箭命中,而且一旦被射中,往往是大半支箭钉入马体的,高速冲刺的战马狂嘶着倒下,将主人狠狠惯倒在地,不等摔倒的骑兵分清楚东南西北,无数马蹄便狠狠的踩了过去…… 明军军阵中,嗥叫声越发的高昂:“大风!大风!大风!”这声声嗥叫如同魔鬼的咆哮,令博尔济浑身汗毛倒竖,因为伴随着这狂野的嗥叫,第三轮弩箭呼啸而至,他的士兵又割麦子似的翻倒了一大片!他怒目圆睁,瞪着越来越近的明军军阵,反手抽出一支响箭搭上,咻的一箭射了过去。被明军强弩射得够呛的后金骑兵纷纷擎起骑弓,箭如雨发,声势骇人,奈何是逆风发射,大多失了准头,没能给明军造成多少伤亡,反倒是激怒了明军,数千明军齐声狂吼:“狂风!狂风!狂风!” 狂风劲吹,雪粉飞扬! 现在后金骑兵离明军军阵只剩下五十来步,明军占着风口,不再搞什么三连射了,前排射士蹲下,中排半跪,后排直立,平端着弩机,在一声暴喝中同时发射,弩箭刮风似的扫了出去,接着,射士退入方阵中,火枪手出列,架起掣电铳朝已经人仰马翻的后金骑兵扣动板机,爆豆般的枪声响彻云霄,铅弹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将后金骑兵毫不留情的撕裂!掣电铳中喷出大团烟雾,明军军阵前沿烟雾弥漫,不能视物,只能听见枪声一刻不停的响着,前后两排共三百名火枪手在极短时间内射出了一千八百枚铅弹,在枪响的间隙,后金骑兵惊怒交迸的嗥叫和垂死的嚎叫响成一锅粥,让人毛骨耸然。数匹战马身上插着弩箭,马背上的骑兵口鼻喷涌着鲜血,直直的冲过来撞在长枪上,长枪枪刃几乎将战马捅了个对穿,强大的冲击力也生生将枪杆折断,战马往前撞,压在几名长枪兵身上,这些倒霉的长枪兵登时筋断骨折! 明军看不清楚,岳托却看得清清楚楚,在明军极其密集的火力网之下,博尔济的甲喇死伤极其惨重,特别是明军三排强弩同时发射,一下子将冲锋的后金骑兵扫倒了近两百!接着掣电铳开火,冲锋的后金骑兵简直是自己往枪口撞,人和马都在弹雨中痉挛,身上喷出一股股血箭,上去一排被扫掉一排。由于明军火枪开火的烟雾实在太大了,他看不清前方的情况,但是从那密集的枪响可以判断,博尔济这次真的被打惨了,搞不好整个甲喇已经元气大伤! 富察尔和布赫本来不岔博尔济抢了自己的风头,巴不得他栽个筋斗,但此时却都变了面色,指着不断喷发烟雾的和膛焰的明军军阵失声叫:“这帮明狗怎么会有这么多火铳?难道他们全部都装备火铳不成!?” 岳托怒吼:“全军压上,撕碎这支明军!”他是真的火了,本来想吃独食,缴获这支明军的马匹铠甲壮大镶红旗的实力,没想到一口咬上了一颗铁核桃,肥肉没吃到,反倒崩掉了几颗大牙!这次他是自作主张,没有向汗王报告就跑过来打野,本来情节就不轻了,又一下子死伤了这么多满洲勇士,汗王必然震怒,如果没有足够的战利品,他都不知道拿什么来应付汗王的滔天怒火了!富察尔和布赫也深知这一点,各自率领本甲喇的全部兵力,狂吼着冲向尸横遍野的战场。 正在为自己“火力至上”战术大获成功而窃喜不已的杨梦龙做梦都没有想到,由于他的部队发挥得太过出色,一开始就把镶红旗给逼得没了退路,只能与他死战到底。在这片荒凉的原野上,舞阳卫自成军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恶战拉开了序幕。 一零四 黑色风暴 正如岳托所料,舞阳卫那几轮猛烈的火力袭击把博尔济给打吐血了,特别是接近到三十步的时候那一轮极其密集的火枪齐射,更是将博尔济给打蒙了,跟明军打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猛烈的火力! 在舞阳卫强弩、火枪轮番伺候下,后金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施展他们赖以自豪的骑射绝技,一直干挺着挨打。好不容易冲破了舞阳卫的火力网,终于可以狠狠的揍明军一顿了,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只长满了森然铁刺的特大号刺猬,一千多杆四米长枪组成圆阵,锋锐无比的枪尖正对着冲过来的后金骑兵,不少倒霉蛋由于勒不住战马,一头撞在穿尖上,运气好的撞断了枪杆,压死压伤几名明军士兵,运气不好的直接被穿成了肉串。后金骑兵气得七窍生烟,吼声如雷,奋力挥动重剑连砍带劈试图撞开明军枪阵,冲进圆阵中心去杀个痛快,但是长枪一丛丛的刺过来,上刺甲将,下刺马腹,后金骑兵虽然骁勇,却没有三头六臂,顾得了人顾不了马,那些被迫放慢了速度的战马成了靶子,被长枪一匹匹的捅翻,很快,尸体就围着明军圆阵摆成圈了。也有精明的骑兵围着方阵飞驰放箭,将长枪兵射倒,这种装逼的举动马上招来了报复,舞阳卫的神射手骑在骆驼背上,擎着强弩朝那些左右开弓射得正欢的后金弓骑兵扣动机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射翻。弓对弩,动对静,吃亏的永远是弓骑兵。 岳托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越来越多的明军射士骑上骆驼背,平端着强弩朝在外围奔射的后金骑兵放箭。看到这些射士不断将强弩递给守在骆驼下面的民夫让他们绞弦上机,然后接过上好箭的强弩继续发射,这位年轻的旗主知道,在这次列阵对射中,镶红旗是占不到便宜的。更让人郁闷的是,明军方阵边缘人和马的尸体层层堆积,再加上那一丛丛长枪,阻挡了博尔术的骑兵,被阻挡的博尔术部又反过来挡住了他所率领的三千骑兵,大家窝作一团,难以发力,在丛枪攒刺之下伤亡惨重。明军出奇的坚韧和凶悍,镶红旗雷霆一击,并没有能冲乱他们的阵脚,相反还被他们的长枪兵刺得哭爹喊娘! 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撤退,重新整队,再次发动进攻。但是在见识了舞阳卫那变态的弩阵和枪阵之后,岳托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主意,重新整队冲锋就意味着镶红旗又要承受一轮强弩和火枪的大规模杀伤,还得再扔下几百条人命,就算能赢,皇太极和代善也会扒了他的皮的!年轻的旗主当机立断,狂喝:“下马!白甲冲阵!” 被长枪兵捅得一肚子火的镶红旗精锐纷纷跳下马背,白甲兵扔掉全无用武之地的弓箭,拔出重剑分开众人往前冲刺,趁着长枪收回之机往前一滚,便滚进了枪阵中,重剑一抡,正在疯狂攻击后金骑兵的长枪兵只觉得双腿一凉,两条腿被齐刷刷的斩断。真得佩服这帮牲口,穿着如此沉重的铁甲动作还是这么灵活!长枪兵一旦被人贴近,就难逃一死了,白甲兵像老鼠一样在他们脚下窜动,重剑挥抡,长枪兵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下。而从后面刺来的长枪也毫不留情的刺穿这些白甲兵的面甲和咽喉,甚至将一些试图冲进枪阵中的白甲兵钉死在地上,但还是阻挡不住白甲兵的攻击,枪阵的缺口越来越大,镶红旗战兵从白甲兵打开的缺口涌入,亡命的利用长枪间隙向前冲,试图近身肉搏,长枪兵的压力越来越大。 戚虎盯着镶红旗不断前移的将旗,怒喝:“让重装步兵上!” 王铁锤说:“遵命!”放下面甲,扛起陌刀大步流星的冲向突破口。一百名重装步兵排成一排,越过枪阵,撞向汹涌而来的镶红旗战兵。天鹅哨响,突破口处正在苦苦支撑的长枪兵两边闪开,正在疯狂攻击长枪兵的白甲兵眼前豁然,再也没有那密得烦人的长枪,只是多了一道铜墙铁壁。 一道平均高度达到一米九的铜墙铁壁! 这一百名重装步兵全身上下都裹在厚实的铁甲中,胸甲、肩甲、胫甲厚度更是惊人,流矢射上去,叮一声就弹飞了,在铁甲不易保护到的颈部还围了整整三重锁子甲,就算是索伦死兵的虎枪,想要刺穿也不容易。这些家伙,简直就是个铁罐头,那密不透风的铁甲让白甲兵们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更让他们不寒而栗的,还是重装步兵手中那重达二三十斤的巨斧和陌刀,他们可不认为自己的铠甲承受得住如此变态的重武器的砍劈! “砍他娘的!” 王铁锤发出一声暴喝,扬起了陌刀。一百名重装步兵不约而同的扬起手中长柄巨斧,照着看傻了眼的白甲兵猛劈下去!与此同时,白甲兵手中的重剑、长枪也朝这些重装步兵递了过去! 巨斧挟着狂风劈落,登时溅起一片血雨,铠甲破裂的那种涩滞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连成一片,沉重而锋利的巨斧轻而易举的切开白甲兵身上的铠甲,劈裂他们的身体,面对如此狂暴的攻击,剽悍的白甲兵几乎全无还手之力,一个个照面就被劈翻了二十多个! 岳托肝胆俱裂,双目尽赤,发出一声惊怒欲狂的狂嗥:“不————”这些白甲兵可都是镶红旗的骨血啊,每逢大战,都要靠他们撕开明军的防线,破军杀将,然而此时,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却被明军的巨斧杀鸡宰狗般砍翻,变成一具具破碎的尸体,而他们砍在明军重装步兵身上的重剑,刺在明军身上的长枪,却无一例外的被明军的铁甲弹开,没有伤到明军一根汗毛! 糊满鲜血的巨斧再次扬起。 白甲兵骇然后退。面对这些刀枪不入的钢铁怪兽,这些白甲兵并不比面对索伦死兵的明军勇敢多少! 但是,他们又能往哪里退?巨斧毫不留情的劈落,衣甲破碎,血浆四溅,不管是战兵还是白甲兵,都被一视同仁的劈翻,重装步兵从他们还在抽搐的尸体上踩了过去,向着镶红旗的将旗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推进。舞阳卫齐声呐喊,横刀手挥舞横刀杀出,跟在重装步兵后面,横刀挥舞,连砍带刺,将试图绕到重装步兵后面的后金士兵剁翻,长枪兵更是一堵墙似的压了上去,挡在他们前面的每个后金士兵至少要面对十几个寒光闪闪的枪头,他们那华丽的盔甲在这些高碳钢打造的长枪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刺哪穿哪,就连他们的盾牌也被狠狠的刺穿,接着被刺穿的,是他们的身体。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起,一批批纵横东北无敌手,甚至跟随他们的汗王破边而入,洗劫了明帝国心脏地带的后金武士捂着污血狂喷的伤口,面目扭曲的倒了下去,明军的长枪实在太长了,他们的武器都还没递到明军面前,明军的长枪就戳穿了他们的身体!最要命的是明军似乎个个都是使用长枪的高手,刺杀动作简洁而凌厉,专往胸腹要害招呼,挨上一枪就得倒下,后金武士被成排刺倒,战况近乎一边倒! 岳托完全看傻了眼,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在他的征战生涯中,这种一边倒的战况并不少见,但都是后金武士在屠杀明军或者蒙古军,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的遭遇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落到后金身上! 怎么会这样? 老子只是想出来打个野而已,为什么草丛里会埋伏着这么多大汉? 戚虎微微点头,两年心血没有白费,夜以继日的操练再加上杨梦龙不计成本的武装,将舞阳卫变成了一支令人生畏的劲旅,不知深浅的镶红旗这次被打惨了。他笑着说:“大人,我看这次……”扭头一看,没看到杨梦龙的影子,他不禁吃了一惊:“大人呢?” 吴永说:“早就跑了!” 戚虎吃惊更甚:“跑了?跑哪里去了?” 吴永的脸有点黑:“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逃跑。”在这一点上这个死太监还是看得很准的,杨梦龙比疯狗还要好斗,像这种血肉横飞的恶战,他只会眼冒绿光,嗷嗷叫着带领一群士兵冲上去杀个痛快,绝不会逃跑————非但不会逃跑,用八匹马都没有办法将他拽离战场! 戚虎几乎吐血,恨恨的一跺脚:“大军鏖战正酣,身为大将却不见了踪影,这个混球也太不像话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 正骂着,战场上蹄声雷动,寒风隐隐约约的送来杨梦龙嚣张的怪叫:“岳托,有种跟老子单挑!” 谢天谢地,这个连一个甲喇有多少人马都不知道的家伙总算弄明白镶红旗的旗主是岳托了。戚虎激动的遁声望去,只见一股黑色旋风从远处席卷而来,四百枪骑兵排成五十乘八的方阵直冲镶红旗的将旗,带头那个手里端着骑兵专用臂张弩,战马的得胜钩上挂着一支五米长的骑矛和一支遍体镀着碎金的金枪,不是杨梦龙那个混球又是谁? 原来那小子趁着戚虎不注意,溜过去带领枪骑兵冲锋陷阵了! 戚虎这次真的要吐血了,瞪着那个张牙舞爪直冲后金将旗的家伙,发出一声怒吼:“有你这样当将军的吗!?” 一零五 破军杀将 对于戚虎的愤怒,杨梦龙表示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没有比他更合格的将军了。瞧,他时刻和自己的军队在一起,站在最危险的前线,迎接建奴最凶猛的突击,看到战机,又亲自带领枪骑兵冲锋,上哪找比他更负责更英勇的将军啊?现在这位大明最负责最英勇的将军带领他的枪骑兵,向镶红旗发动了凿穿式攻击,他要把岳托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 岳托身边仍然聚集着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这支骑兵并没有下马步战。看到枪骑兵杀过来,岳托精神一振,可算是找到机会狠狠的出一口气了。舞阳卫的步兵方阵太难啃了,怎么冲都冲不动,但是论骑战……哼,不把你扁到爆我跟你姓杨!他大吼:“富察尔,干掉这支明军!” 富察尔也不废话,带领自己的甲喇冲了上去。 两支骑兵飞速接近。 距离只剩下五十步。 经验丰富的后金骑兵张弓搭箭,朝舞阳卫枪骑兵怒射。舞阳卫枪骑兵一声号响,齐齐端平上好了箭的臂张弩,朝着迎面冲来的后金骑兵扣动机括,射完一箭,马上臂张弩挂好,抄起五米长的骑矛,绝不射第二箭。利箭穿飞间,双方都有不少人中箭,轰然倒下,骑兵对射,镶红旗没能占到任何便宜。富察尔连珠箭出,连射三箭,射翻了两名枪骑兵,刚摸出第四支箭,黑色的骑兵墙已经冲到面前了,无奈,他只好放下弓箭,抄起了钉枪,刺向迎面冲来的枪骑兵! 两股骇浪轰然相撞,溅起漫天血雨。 杨梦龙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死死盯着一名后金骑兵,在钉枪即将戳到自己胸口的前一秒身体一侧,与钉枪擦身而过,同时又快又狠的刺出手中的骑矛。零点五秒钟后,矛杆一震,啪一声断成两截,那名后金骑兵被刺个对穿,带着一截断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放倒了这个,他将手中那半截断矛朝一名迎面冲来的后金骑兵掷去,趁着那家伙闪躲之机,金枪一个突刺,如愿以偿的将那家伙捅翻。在他的身后,骑矛矛杆截断的脆响此起彼伏,后金骑兵的惨叫声震天动地,不知道多少后金骑兵一头撞上了尖锐的骑矛,被可怕的骑兵墙撞得向后飞出去!枪骑兵野蛮而疯狂的冲击,对于对冲的骑兵而言,是毁灭性的,富察尔麾下的骑兵不敢置信的看着一支支长得夸张的骑矛又快又狠的刺到自己面前,自己的钉枪、长矛还没有探到枪骑兵面前,骑矛便贯穿了自己的胸口……黑衣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带着令人浑身发冷的咆哮,将后金骑兵一排排的吞噬,不知道多少武艺高强的后金武士还没来得及刺出一矛或者挥出一刀,便被挑下了马背,惨叫声和不敢置信的怒吼从后金武士口中发出,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格外的惊心动魄! 杨梦龙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狗日的建奴,在定兴老子可让你们的骑兵欺负惨了,现在给我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吧!我承认你们是这个时代东亚最为强悍的骑兵,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撞上了枪骑兵的骑墙冲锋,还是得跪!他没有回头,但是也能从密集的矛杆折断的脆响和后金骑兵的惨叫中判断出,枪骑兵首次冲锋便给后金骑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绝大多数的骑矛都刺中了敌人,他和戚虎苦心制订的战术成功了! 志得意满的指挥使放声狂吼:“杀光他们!” 回应将军的,是马刀出鞘那涩滞的、让人心里发毛的摩擦声,刺中目标后,枪骑兵扔掉折断了的骑矛,拔出马刀朝迎面冲来的后金骑兵狠狠劈去,枪骑兵摇身一变,变成了马刀骑兵。此时的后金骑兵就像一支实力强劲的排球队在一场重要比塞中被一支弱队一开场就打了个二十一比零似的,他们的眼睛由于惊恐和震骇而瞪得极大,面目扭曲,手脚冰冷而僵硬,动作变了形,枪骑兵毫不手软,大开杀戒,削铁如泥的马刀加上战马冲刺赋予的高速,对后金骑兵造成了更具毁灭性的打击,刀光闪过,撞进骑兵墙中的后金骑兵头颅手臂四处乱飞,鲜血狂喷。四百枪骑兵如同一股黑色飓风,将他们扫得东倒西歪!也就是弹指一挥间,后金骑兵一个甲喇已经被杀透了,枪骑兵的黑色战袍上溅满了污血,煞气冲天,马不停蹄,挥舞着带血的马刀直冲镶红旗的将旗! 岳托再一次看傻了眼。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副本打开方式怎么换都不对,骑兵冲锋被明军的强弩火枪打得死伤累累,步战让明军的重装步兵用巨斧砍得血肉横飞,现在连骑战都被明军打了一脸血,邪门,真是邪门!岳托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疯狂的、蛮不讲理的打法,更是头一回遇见如此疯狂的明军,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岳托蒙了,戚虎和韩鹏也蒙了,愣愣的看着杨梦龙带着枪骑兵摧枯拉朽的打穿了后金骑兵的阵列,直冲后金将骑,这两位都有一种骂娘的冲动。斩将夺旗,是主将该干的事情吗?一波箭雨射来就能要了你的命啊老大!这两位放声咆哮:“突击!突击!打垮这帮建奴!” 王铁锤默不作声,只是一次次的抡起陌刀,天雷劈地般斩落,刀锋所向,衣甲平过,血肉横飞。徐猛就在他的身边,做着同样的工作,只是这位仁兄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是在劈柴,一把巨斧高举高落,将后金战兵由头至腚的劈开。重装步兵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前进,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敌人的下场只有一个:被巨斧劈开两半!后金武士在盲目而疯狂地对抗着这些怪物,长矛重剑玩命的刺过来,刺在胸甲上,然后滑开,运气不好的连长矛都折断,至于飞斧、铁骨朵之类的玩意儿更是雨点般飞来,将重装步兵的铠甲敲得叮当作响,但只能给重装步兵挠痒痒。也有后金武士试图绕到重装步兵身后发动攻击,但几百把雪亮的横刀无情的粉碎了他们的希望,绕过去的后金武士在舒卷不定的刀光中变成了碎片。巨斧如山,横刀如墙,重装步兵方阵翻滚着前进,在他们身后,是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裂肢,还有从胸腔里流出来的内脏,整个战场如同肉联厂,让每一名后金武士不寒而栗。 而在战场的另一翼,长枪兵的白刃冲锋也进入了高潮,舞阳卫这次一点预备队都不留了,前后三排长枪交替代着前进,射士拔出加长版狗腿刀跟在后面补刀,防止被刺翻的后金武士再跳起来从后面攻击长枪兵。惨烈的战事让所有人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随着军官的口令前进和刺出手中的长枪,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后金武士在这些疯狂的长枪兵面前节节败退,他们毕竟是骑兵,装备并不适合打一场硬碰硬的步战,如果是一般的明军,他们当然能毫无悬念的获得胜利,但是面对舞阳卫这支很多地方照搬了秦军的铁血劲旅,根本就招架不住,他们以往无往不利的战术和高超的武艺现在通通都失效了,越勇敢的人死得越快!整个枪阵推进速度越来越快,动能也越来越强大,神情惊恐的后金武士被一排排的刺倒,黑色的身影覆盖了越来越多插着红色背旗的尸体,没有人能让这台杀戮机器停下来! 在舞阳卫的疯狂突击之下,镶红旗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在节节败退,越来越多的后金武士在地狱恶鬼一般的舞阳精兵面前选择了逃跑。但那些最凶悍的后金武士还在苦战,比如说最先冲锋也最先尝到舞阳卫的苦头的博尔济。他和几名白甲兵互为犄角,用大盾和重剑凶狠地拼杀,在他们周围,已经躺倒了十几名长枪兵。勇猛是要付出代价的,在他们疯狂地攻击长枪兵的同时,长枪兵也在疯狂地攻击他们,长枪从四面八方刺来,出奇的快,出奇的狠,几个突刺,博尔济身边的白甲兵就死得只剩下一个了。博尔济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一剑劈翻了一名还没来得及从濒死的白甲兵身上拔出长枪的明军士兵,马上,两支长枪左右刺来,他用盾牌一挡,嚓嚓两声,盾牌被生生刺穿,舞不动了。博尔济把盾牌往下一压,抬起大脚照着矛杆狠命踩落,将那两支长枪生生踩断,总算是夺回了盾牌的控制权。可惜,在他踩断长枪的时候露出了太大的破绽,一支长枪侧面刺来,正中大腿,擦着腿骨贯穿而过,鲜血标溅!博尔济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重剑舞圆磕开一支刺向他咽喉的长枪,嘶声狂吼:“你们————” 噗! 一支长枪闪电般刺来,洞胸而过,刺穿了肺叶。博尔济的声音戛然而止,举起重剑朝枪杆剁去。不等这一剑剁落,又一支长枪刺中了他的左胸,刺穿了心脏,再一拧枪杆,整个心脏都被绞碎了。重剑从手中落下,跌落在一汪鲜血中,博尔济嘶声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很想知道这支打败了自己的明军到底是什么来头,然而,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鲜血正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自然的,他也就没有办法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长枪拔出,带出两道血箭,博尔济往前一仆,仆倒在血泊中,而刺倒他的长枪兵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崇祯四年十月十一日,镶红旗悍将博尔济,亡。 一零六 单挑不成 “岳托,有种跟老子单挑!” 杨梦龙嚣张的吼声响彻战场。整个舞阳卫为了他都拼红了眼,不要命的往前冲杀,试图阻止他继续犯险,然而这个二货却是一点自觉都没有,他奋力将金枪掷出,将一名挺着钉枪朝他冲来的后金骑兵穿了个前通后透,然后抽出马刀,继续朝岳托的将旗冲去,看来不把岳托的将旗砍了他是不会罢休的。钟宁、曹峻、秦迈这几位同样不要命的家伙紧跟在他的身后,形成一个锋锐无比的箭头,将镶红旗的步骑军一层层的切开,锐不可挡。 现在镶红旗基本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大批精锐的白甲兵被巨斧无情的劈裂身体,训练有素的战兵面对暴怒的豪猪一般的长枪阵也是无计可施,一个牛录接一个牛录的被打垮,越来越多的后金武士惊恐的转过身,逃离战场。岳托又惊又怒,却无能为力,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对手,这是一套他完全陌生的打法,他太过轻敌了,吃亏是必然的。富察尔浑身浴血,喘着粗气跑过来,叫:“主子,不行了,明狗都疯了,怎么也挡不住啊!” 岳托厉声说:“挡不住也得挡!我镶红旗自成军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这么丢脸的仗,从来没有!” 富察尔指向战场上那正如同地狱恶鬼般吞噬着镶红旗阵地的黑色潮水,叫:“你看,你看,所有牛录都被冲垮了,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岳托胸膛起伏不定,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星来。这时,杨梦龙的声音飘了过来:“岳托,有种跟老子单挑!”岳托遁声望去,只见一名黑衣骑士策马横冲,手中横刀大开大合,挡在他前面的后金骑兵纷纷落马,几无一合之将,他的目标,正是镶红旗的将旗!岳托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毕露,一把将富察尔撸开,策马朝杨梦龙冲去。他这身盔甲实在太显眼了,杨梦龙马上认出了他,欢呼:“好小子,可逮到你了!”猛踢马腹,战马四蹄生风,风驰电掣,径直撞向岳托。岳托面色阴沉得骇人,平端着马槊,同样用马刺猛扎马腹,如鹰如豹,冲向杨梦龙! 正在交战的双方都被这一幕吸引,不过,大家并没有被名将对决的风采激得热血沸腾,而是不约而同的齐声狂叫:“阻止他们!快阻止他们!” 戚虎一把揪住薛思明的斗蓬,打肺里吼出来:“给我射!射翻岳托!” 富察尔更干脆,扣着一支利箭嚎叫:“射倒那个疯子,射倒那个疯子!” 开玩笑,都什么年代了,还玩武将单挑!杨梦龙是舞阳卫的指挥使,虽然不大靠谱,但舞阳卫好几万人都指望着他吃饭呢,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两千五百舞阳战兵也别回舞阳了,自己抹脖子算了!同样,岳托是镶红旗旗主,他的生死直接关系着镶红旗数万旗民的利益,如果他战死了,镶红旗的牛录、牲口、田产就有被其他旗瓜分的风险,谁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两个疯子单挑的。 薛思明深知情况严重,将横刀往地面一插,擎起强弓,手往箭袋一抹抹出一支三尺长的铁骨箭,强弓拉成满月状,照着百步之外的岳托就是一箭!几乎同时,富察尔和好几名白甲兵乱箭齐发,数支利箭朝杨梦龙疾射过去,而杨梦龙身后十几名骑兵抄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好了弦的臂张弩,同时扣动机括,一尺长的木羽短箭嗡嗡震颤着激射而出,直奔富察尔和他身边那帮白甲兵! 杨梦龙眼看后金白甲兵张弓搭箭对准自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好不容易打到boss了,却有一帮小兵在一边放冷箭,让他极为不爽。但不爽也没用,别说操他妈,就算把那帮白甲兵全家女性都问候一遍,也没有办法将离弦的箭骂回去,不得已,他在马背上缩成一团,利用铠甲硬扛。只听到噗噗噗三声,战马悲嘶,接着肩甲、头盔像是被人用石头狠狠砸中一样,连中两箭,不过还好,精钢打造的铠甲抵挡住了这一击,射中他的箭被弹飞,没有伤到他,只是战马就惨了,胸部、颈部连中三箭,轰然倒下,将杨梦龙给抛飞出去。他那帮手下帮他讨回了面子,十几具臂张弩同时发射,这么近的距离,精锐如白甲兵也无从躲避,脸部、胸部中箭,惨叫声大作!臂张弩作为骑兵专用弩,没有步兵专用的蹶张弩那么变态,但是射程也有一百二十步,初速很快,再加上钢制三棱箭镞,射谁谁知道疼,射中面部的面甲破裂,箭镞直透后脑,射中胸部的胸甲破开,贯胸而过,那几个白甲兵身体一晃,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岳托对这些白甲兵的死活浑不在意,他眼里只有杨梦龙,就是这个家伙带领枪骑兵一举冲垮了富察尔的甲喇,让镶红旗精锐死伤无数!谢天谢地,现在这个家伙失去了战马,他的机会来了!岳托咬着牙,一矛照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杨梦龙胸口猛刺过去! 咻! 就在这时,一声锐响传入耳际,岳托瞥见一点寒芒快如电闪,破空而来,心中大骇,急忙一低头,当!那支铁骨箭挟着猛恶的风声钉在他的头盔上,发出一声大响,箭镞完全钉进了钢盔,强劲的冲击力撞得岳托眼冒金星,身体一歪,从马背上翻倒,摔了个四仰八叉。还好,总算他反应够快,没有重蹈杜松的复辙————萨尔浒战役中,明军悍将杜松被一支流矢命中,那支流矢射穿了他的头盔,贯穿头颅,当场丧命。岳托比杜松幸运多了,同样是头盔被射穿,他却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只是摔得够呛,眼前金星乱舞,阵阵发黑。昏天黑地中,一只大手探过来将他拖上了马,调头就跑,而钟宁也探手抓住杨梦龙使劲一抡,将他抡上了马背,曹峻、秦迈等十几名骑兵围拢过来,形成一个血肉堡垒。 杨梦龙用力晃晃脑袋,总算将眼前的金星甩开了,第一句话就问:“岳托呢?”随即看到岳托正和一名牛录额真并乘一骑,逃之夭夭,不禁大怒,作狮子吼:“你奶奶的,有种就别逃,给我回来!”想抢过钟宁的战马继续追赶,钟宁他们哪敢再让他上?说什么也不让,急得他哇哇大叫。 不过杨梦龙这一嗓子还是比较管用的,起码将岳托的魂给叫了回来。他恨恨回头,正好望见杨梦龙被保护了起来,几乎咬碎了牙齿,对那名牛录额真吼:“把马给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那名牛录额真吃力的转过身来,岳托这才发现,他的胸部插着一支木羽短箭,只剩下一截箭羽露在外面,口鼻正呛出一股股血沫,肯定是被射穿了心肺要害了。这名牛录额真吃力的叫:“主子……快走……快走!”身体一歪,倒了下去,仆倒在血泊中不动了。岳托呆了呆,再看看整个战场,只见镶红旗有组织的抵抗已经被这支陌生的军队彻底粉碎了,骄傲的后金武士有马的骑马,没马的徒步,落荒而逃,而明军那令人生畏的射士超越了枪阵,三排强弩叠番而射,金属颤音绵绵不绝,弩箭如风,逃跑的后金武士纷纷后背中箭,惨叫着仆倒在一汪汪污血中……输了,真的输了!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输得也稀里糊涂,好像后金勇士那过人的勇武不曾有机会施展,便已经败下阵来了。岳托虽然狂怒,却没有丧失理智,他知道这一仗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了,下令号兵吹响了退兵的号角。早就支撑不住了的镶红旗如逢大赦,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夺路而逃,自相践踏之下,又是死伤不少,估计岳托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打得如此狼狈的一天! 吴永吃惊的望着前方滚动的烟尘,瞠目结舌:“这……这就赢了?只是把部队拉过来摆个阵然后往前冲,便赢了?就这么简单?” 舞阳卫放声欢呼:“赢了!赢了!” 杨梦龙怒吼:“喊个毛啊,换马,给我追断他们的腿!” 对,现在是收人头时间了。枪骑兵们马上跑回后方换马,从民夫手里接过新的骑矛,然后发起追击。杨梦龙的战马被射死了,这让他很伤心,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找到一匹这样的好马啊,居然一上战场就被射死了!好在镶红旗遗弃在战场上的战马足有两三百匹,也算是将他的损失给弥补回来了,只是这些战马都已经疲惫不堪,追不动了,他干脆抢了一支骑矛跑到骆驼群里,解开蠢货,用矛杆轻轻一拍,蠢货老老实实的趴下,他骑了上去。王锐两脚带风的跑过来,叫:“大人,你这是要干嘛?” 杨梦龙说:“干嘛?当然是追上去砍了岳托那个王八蛋!妈的,说好了单挑,居然放冷箭,我非宰了他不可!” 王锐叫:“戚老爷子说了,你不能再冲锋陷阵,太危险了!”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少废话,一边去,等我砍了岳托再去找老爷子解释!” 王锐急了,一手拽住骆驼的缰绳,一字字的说:“你不能再亲自冲锋陷阵了!”话还没有说完,蠢货噗一口白沫喷了过来,他慌忙闪开,杨梦龙趁机踢了一脚蠢货,蠢货撒开四蹄,狂飙而去,等到王锐抹掉脸上的唾沫,这一人一驼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一张脸苦得可以滴出汁来……这可怎么向老爷子交代啊! 这时,舞阳卫的战兵已经悉数上马,策动战马紧追镶红旗不放,民夫和关宁军调派的弩兵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如牛。许弓所率领的斥侯中队冲在了最前面,这个中队并没有参加惨烈的骑战,一直在养精蓄锐,现在舞阳卫成功的将镶红旗打崩,自然轮到他们大展身手了。这些剽悍的轻骑兵像一群饿极了的恶狼,咬着镶红旗的尾巴不放,蒙古籍斥侯挽开复合弓箭若联珠,宁夏边军夜不收出身的斥侯端着臂张弩瞄准后金骑兵的后背一箭箭的秒,跟着许弓打过沙河之役的那批斥侯则没有这么多花巧活,全仗马速追上落单的后金骑兵用长矛捅,用横刀砍,各路英雄大显神通,箭射刀砍矛刺马蹄踏,后金骑兵一旦落单,就只有死路一条。后金骑兵牙根都咬出血来了,他们自起兵以来,还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很多人都压抑不住怒火,想回头跟这帮明军斥侯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斥侯身后那黑压压一大片的枪骑兵又很及时的打消了他们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虽然对舞阳卫的战术还是不大了解,但至少他们已经知道,个人勇武在这支军队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再怎么骁勇的将领反冲回去,都会被骑兵墙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还是逃吧! 镶红旗兵败如山倒。 一零七 辗死那帮傻逼! 咻! 一支弩箭到达了射程极限,歪歪斜斜的插在地上,把岳托给吓出一身冷汗来。 岳托看了一眼那支短短的弩箭,再回头瞪着越来越近的明军骑兵部队,心中愤恨不已。这名明军射手用的居然是步兵专用的蹶张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用这种只能在马背上发射一次的弩!事实上,用蹶张弩的明军骑兵还不止一个,好几名镶红旗好手就是在逃跑的时候被这种弩射死的。明军的臂张弩也很可怕,射程远胜于骑弓,而且箭镞上还淬有虎药,挨上一箭就算没有被射中要害,虎药也会将后金武士放倒。除了射速太慢之外,这件可以端着在马背上慢慢瞄准目标,弹道平直,有效射程不少四十步,六十步外仍能洞穿皮甲和棉甲的武器简直是完美的骑战武器,有太多镶红旗战士死在它射出的弩箭之下了! 该死的,明狗什么时候变性了,不玩火铳,改玩强弩了,而且还玩得出神入化! 比明军手中的强弩更加要命的,是明军那两三千匹战马。通过步战击垮了镶红旗精锐的明军骑着这些战马对镶红旗穷追猛打,不断追上镶红旗断后的部队,骑矛乱捅将其捅翻,怎么甩都甩不掉!岳托越发愤怒,下马步战,骑马追击,这可是后金起家时最经典的打法啊,现在反倒用到后金武士身上来了!他一直没有机会去统计镶红旗到底损失了多少人马,因为如果他停下来统计伤亡的话,他很快也会变成被伤亡名单中的一员。好在这里离大营并不远,也就六七里左右,战马全速疾驰,很快就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旗帜————正在围困明军营垒的后金军队的旗帜。尽管万分不情愿,他还是让号手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呜————呜————” 苍凉的号声在兵荒马乱之中响起,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无数蒙古轻骑和镶红旗战兵漫野而来。镶红旗的精锐们看到自家部队前来接应,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没命的用马刺猛踢马腹,把战马最后一丝体力都给逼了出来,辽东战马狂嘶着发力狂奔,很快,两军就会合了。岳托将将旗高高举起,拼尽全力大吼:“我乃镶红旗固山额真,众将官速速来见!” 不用他说,好几名蒙古将领和镶红旗将领都自动自动的跑了过来,一看岳托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现在这位镶红旗旗主的样子很不妙,灰头土脸不说,头盔上还钉着一支箭,虽说被折断了大半,但仍然很显眼,鲜血流得一脸都是,狼狈之极。再看看镶红旗,好家伙,旗帜散乱,死伤累累,十停人马起码去了两三停,毫无疑问,镶红旗打了一场大败仗,而且是惨败!几名蒙古将领都被吓了一跳,想问岳托是不是跑到北京去打了一仗,怎么会被打得这么惨,但是岳托却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喘息着说:“明军兵锋极锐,我军力不能支,请各位务必替我镶红旗挡一挡,让我们喘上一口气,岳托感激不尽!”说完马不停蹄,引兵疾走,弄得前来跟他会合的镶红旗两个甲喇莫名其妙。 蒙古将领同样一头雾水,但是看到明军黑色潮水般漫过平原,朝自己席卷而来,也不敢怠慢,各自领着部队迎了上去。 钟宁第一个发现了来援的大队蒙古旗兵,冲杨梦龙叫:“大人,鞑子过来支援了,而且兵力还不少,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来援的蒙古骑兵足有两三千呢,而舞阳卫的骑兵,就算把斥侯中队也算上,亦不过五六百,而且刚打了一仗,伤亡不小,众寡实在悬殊。不过,还记得吗?杨梦龙是很不靠谱的,面对如此复杂的敌情,他下达了最为简单的命令:“冲!” 号兵吹响天鹅哨,正在追杀逃敌的枪骑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以认旗为中心靠拢,放下手中杂七杂八的武器,端起臂张弩,用最快的速度上弦装箭。戚虎听到哨声响起,差点没把肺给气炸,那个混球,他当自己是谁?李存孝还是吕布?蒙古骑兵可比他们多出了好几倍,还冲,有没有脑子的!现在他都有点后悔将士兵们训练得太过听话了,连如此鲁莽的命令都无条件服从,杨梦龙让冲他们就冲,根本就不去考虑会不会被包围! 韩鹏同样大惊失色,叫:“老爷子,那只大马猴冲过去了,怎么办?” 戚虎脖子青筋暴起,怒吼:“还能怎么办?有一个算一个,骑墙冲锋!”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舞阳卫的骑兵就这么多,而那个不要命的家伙面对比自己多出好几倍的蒙古骑兵,眼都不眨一下就一头扎了进去,他们又没有长臂金刚的本事,能将他拽回来,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蒙古骑兵包围,只好拿步兵当骑兵使了。号兵拿出最大的肺活量,把号角吹得震天响,一直保持匀速前进的长枪兵很有默契的排成二十列骑兵墙,放平长枪,翻翻滚滚的向前推进。也幸亏他们是骑马步兵,每个月都会有至少七天的马术训练,更幸亏骑墙冲锋对骑兵的骑术要求并不高,只要纪律严明,配合默契,同时不怕死,要玩转骑墙冲锋并不难,这些长枪兵才得以在极短时间内来了个华丽的大变身,变成了枪骑兵! 吴永眼珠子差点就掉到了地上:“就……就这样冲上去?不要命了?” 那几个随军锦衣卫一个个面色发白,暗叫我的娘,这位小杨将军还真不是一般的不要命!大概是刚才追砍镶红旗追得太爽了,连这帮锦衣卫也肾上腺激素疯狂分泌,明知道这样冲锋有去无回,他们仍然有样学样,平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长矛或者钉枪,闭着眼睛向前冲。 蒙古骑兵瞪大了眼睛。 明军不是很懦弱的吗?明军不是很怕死的吗?怎么这股明军连个招呼都不打,挺枪就冲了上来?这帮家伙是吃错药了吧! 甭管明军有没有吃错药,如果他们再继续发愣,肯定只有被明军骑兵踩进地里肥地的份了。蒙古骑兵也不废话,策马迎上,挽开角弓就是一轮疾射。这种角弓属于软弓,射速极快,在这些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手中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弓弦震颤间,数支箭连成一线飞了出去,舞阳卫的头顶上空顿时下起了箭雨。不过这种弓也只能欺负一下披甲率惨不忍睹的明军,碰上舞阳卫就不行了,舞阳卫兵甲之精,放眼整个大明,他们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即便是后金的破甲箭,超过五十米也很难射穿他们的胸甲,蒙古角弓射出的轻箭,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任凭箭雨冲涮着自己的盔甲,一个个眼都不眨一下,擎起臂张弩齐齐扣动机括,蒙古骑兵登时像被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东倒西歪,一个照面就被射倒了一百多。射完一箭,马上挂好弩机,端起骑枪,作最后冲刺……蒙古骑兵骇然发现,他们那绵密的箭雨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落在明军身上四下弹开,明军浑若无事,只有少数明军枪骑兵因为战马中箭而摔倒,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骑矛枪刃发出的幽冷汗光,一个个都为之胆寒,不约而同的后退! 可是,现在才后退,是不是晚了一点? 没等蒙古骑兵拨转马头,枪骑兵已经连人带马撞到了他们面前,几米长的骑矛轻轻松松的戳穿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挑下马来,接着马刀出鞘,在空气中构出一幢幢黯哑的合幕,宣告着一条条生命的终结。连后金武士身上厚厚的铁甲都抵挡不住高锰钢铸成的马刀,大多只有一套臭哄哄的皮甲的蒙古骑兵就更不用说了,要砍翻他们并不比斩断一根甘蔗难多少。惊恐的蒙古骑兵挥舞弯刀去格挡,结果弯刀也不比他们的皮甲结实多少,一刀就断,根本就不给他们施展刀法的机会!枪骑兵小刀切黄油似的切开蒙古骑兵的阵列,直插核心,而在他们后面,是上千临时客串的枪骑兵,挺着长枪冲刺而来!这些临时客串枪骑兵的长枪兵技术不够熟练,很多时候过早的刺出了长枪,让蒙古骑兵轻松躲开,或者刺中敌人之后让敌人的尸体给拖得东倒西歪,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股黑色骇浪锐不可挡,不知道多少蒙古勇士被他们的长枪刺中,前胸入后胸出,撞进明军骑兵阵列里的蒙古骑士,几乎无一幸免! 只是一个回合,蒙古骑兵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人喊马嘶,乱作一团。蒙古将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明军骑兵潮水般倒卷过来,而蒙古勇士草芥般被扫得东倒西歪,只觉得天旋地转。 长生天啊,明军这是什么活见鬼的打法,居然能在骑战中占据绝对优势!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如果他们能到欧洲去看看,就会知道,他们在欧洲的同胞,正是被波兰翼骑兵用同样的战术打得溃不成军。骑墙冲锋是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绝地反击,这种代价高昂但威力巨大的战术让骑术并不出色的农耕民族骑兵第一次拥有了正面击败弓马娴熟的游牧民族骑兵的能力,传统的骑兵那耀眼的光环被队形密集、视死如归的骑墙冲锋粗暴地粉碎,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优势,一去不复返了。 一零八 不动如山 今天战争之神似乎特别嗜血,在杨梦龙对装备低劣的蒙古骑兵大开杀戒之际,大凌河南北两岸,同样杀得血肉横飞。 现在大凌河两岸战场的态势是:天雄军和关宁军主力已经全部渡过了大凌河,天雄军长枪兵猛殴镶黄旗,关宁军疯狂攻击正蓝旗,而最令人胆寒的骠骑营则在卢象升的带领下直冲正黄旗的金龙王旗,三路大军攻势如潮。而在南岸,后金两白旗合计一万人马从两翼突然杀出,猛攻明军留守在南岸的车营,想抄了明军的后路。 双方混战成一团,难分高下。 此时的两白旗实力跟换旗前不可同日而语,两个旗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个牛录,很多精锐的战兵和白甲兵被皇太极以借兵为借口调走,让两白旗实力大减。不过,两白旗虽然混得很落魄,但是对于拿下一个小小的车营还是很有信心的,一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猛攻,试图一股作气击破明军车营,抢下一份大功。然而,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们一棒,当两白旗冲到离车营还有三十步远的时候,明军车营中迸出大片硝烟和火舌,铅弹一片片的泼瓢而来,后金武士纷纷中弹,头部或者胸部被打得稀烂,惨叫着仆倒在地,马上被疾驰的马蹄踩成了肉泥。更加恐怖的是那八门大型佛郎机炮也开火了,而且是交叉射击,一连串猛烈的轰鸣中,成千上万葡萄弹铁扫把似的猛扫过来,两白旗进攻的锋线炸起一片片血雾,很多精锐士兵被这可怕的交叉火力生生撕碎,碎肉乱飞,惨烈之极。第一轮攻势就这样被打垮了。 多尔衮勃然大怒,斩杀了几名带头逃跑的士兵,再度部署进攻,这次他不敢再大意了,一口气压上了三个甲喇,当然,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是不会忘记让蒙古人和汉人士兵冲在最前面当靶子的。明军则无所谓,不管是谁先过来,他们都照打不误,每隔十秒钟一个排枪,每一个排枪打过去,都像刀子削萝卜似的将两白旗冲锋的队形狠狠的削倒一层。两白旗拿出了看家本领,锐箭如雨朝车营倾泄过去,也就几分钟的工夫,那些马车、粮袋上便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利箭,不少火枪手脸部中箭,当场丧命。两白旗算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可是在对射中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因为明军有掩护,更有钢盔,除非是一箭射中面门,否则后金骑兵射出的箭是很难杀伤那些躲在工事后面的火枪手的,而他们却没有任何遮掩,被明军倾泄过来的弹雨打得人仰马翻。两白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计代价的冲进车营里,用马刀跟明军火枪手混战,只有这样才有迅速击败明军的希望,但是那八门令人生畏的佛郎机每一次都毫不留情的将冲破明军火力网的部队打个稀巴烂……胸墙、火枪、葡萄弹,构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两白旗在这道简陋的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 让多尔衮稍稍平衡的是,皇太极的遭遇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骠骑营近乎肆无忌惮的蹂躏着正黄旗的阵列,直插后金王旗。那位冲在最前面的白袍将领一袭白袍已经被从后金武士身上喷溅出来的血沫给染成了腥红,那把陌刀抡得跟车轮似的,将后金武士一个接一个劈翻,当者人马俱碎。好些以勇武之名闻达于汗王之前的后金悍将迎上去,都让他一刀劈成了两片,就算勉强接住他一刀,兵器也被斩断了,马上被跟在后面的骠骑兵用马槊捅成了马蜂窝。皇太极惊怒交迸,指着那位正在大肆砍杀着后金勇士的白袍将厉声问:“此人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凶悍!” 一名汉官战战兢兢的说:“他想必就是大名道参政卢象升了!” 皇太极怒吼:“不是说他是个文官吗,怎么比最勇猛的武将还猛!” 话音刚落,卢象升陌刀一记横扫,一名勉强接住了他一刀的红巴牙喇兵马头人头一起打着旋飞了出去,后金武士为之胆寒!范文程一阵胆寒,说:“汗王,敌军来者不善,汗王乃万金之躯,不宜以身犯险,还请速速退避!” 皇太极两眼发红,额头青筋暴露,失态的咆哮:“我身经百战,从来都是明军大将在我的铁骑冲击之下仓皇逃窜,何曾退避过半步!让开,本汗要亲自为将士们擂鼓助威!”对天雄军的战事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打到现在,后金干脆就落了下风,这让皇太极异常愤怒。如果是在步战中被明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逼退也便罢了,问题是明军三路进攻,三路兵力都处于劣势,却打得后金大军节节后退!面对天雄军这个完全陌生的对手,这种完全陌生的战术,皇太极一时半刻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克制办法来,但一有点他很清楚:八旗子弟兵必须打赢这一仗,否则“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赫赫威名将被明军的马蹄踩进烂泥里,而他将丢掉这笔无形的宝贵财富! 打仗,除去后勤、训练、将领的素质、天时地利之外,心理上的优势也非常重要,一支常胜之军即便只有两三百个人也敢向数千敌军发动进攻并且将其击溃,而一支常败之师即便拥有占绝对优势的兵力,面对无数次羞辱了自己的对手也提不起任何战斗的勇气,只有退缩。前者坚信自己能够毫无悬念地将占绝对优势的敌军粉碎,而后者则坚信自己会被仅相当于自己十分之一的敌军毫无悬念的粉碎,无数次胜利或/失败形成的心理落差成了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努尔哈赤用无数次胜利为八旗军建立了这种心理优势,这是后金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如果“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被打破,明军鼓起了从堡垒中走出来与他们正面对抗的勇气,并且每一仗都给后金造成一定杀伤,那么,即便后金能取得绝大多数的战役的胜利,最后输的也一定是他们! 一支利箭划空而下,笃一声射在金龙大旗的旗杆上,将在场所有人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这支利箭提醒了皇太极,骠骑营离他已经不远了!范文程顾不了那么多了,喝:“保护汗王后退!”不用他喊,皇太极的亲兵便团团围拢过来,保护皇太极和王旗后退,皇太极连声怒吼,让亲兵上去厮杀,将骠骑营撞回去,但是没有人听他的。 钱瑜见王旗向后移动,不禁大喜,一槊将一名后金骑兵捅翻,放声高呼:“建奴败了!建奴败了!”骠骑兵们异口同声的高呼:“建奴败了!建奴败了!”这帮家伙都有一副超级大嗓门,几百人同时吼出来,压倒了千军万马的厮杀之声,明军和后金军不自觉的遁声望来,只见骠骑营火红的将旗一路向前,而后金的金龙大旗则在节节后退,战场上顿时发出巨大的喧嚣之声,后金武士惊愕、愤怒、惊骇的大吼,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正黄旗居然被区区数百马槊骑兵打得这么惨,而明军则是近乎癫狂的欢呼:“建奴败了!建奴败了!”开始时是天雄军的骠骑营在叫,接着长枪兵跟着放声狂叫,然后关宁军也不管是真是假,放开了喉咙,到最后,大凌河两岸尽是明军如雷吼声:“建奴败了!建奴败了!”两岸的后金大军骇然失色,士气大挫,明军乘势压上,攻势越发的凌厉! 卢象升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是将后金大军的阵脚给冲乱了。这一路血肉开路的杀透正黄旗层层阻击,骠骑营死伤也在少数,还能跟在他后面的骠骑兵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了,骁勇无敌的骠骑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建奴再不垮,他们就该垮了。还好,建奴必胜的信念已经随着王旗后移而动摇,明军士气如虹,如果大凌河城的守军此时开城杀出,这一仗就赢了! 可是,为什么大凌河城直到此时还是毫无动静? 大凌河城城墙上,祖大寿、祖可法、祖泽润、张存仁、何可纲等一众重将扶着城堞,眺望着战场。战场上利箭蔽空血肉横飞的壮丽画面,他们尽收眼底,“建奴败了,建奴败了”的呼声清清楚楚的传来,让他们惊疑不定。他们做梦都盼着援兵到来,可是现在援兵真的来了,就在城下与建奴展开血肉搏杀,他们反而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太极利用祖大寿渴盼援军的心理,没少让后金军假扮明军制造来援的假象,引祖大寿出城接应,然后将其吃掉,祖大寿狠狠的吃了好几回亏,有一次差点成了俘虏,已经有点疑神疑鬼了。 何可纲眼看着一大片火红赤潮般朝着大凌河城涌来,关宁骑兵纵横驰聘的身影依稀可见,激动的叫:“祖帅,是真的!援军真的来了!他们将建奴打得节节败退,如果我军开城杀出,里外夹攻,定能击溃建奴,报这围城三月之仇!” 祖大寿冷冷的问:“万一是假的可怎么办?” 何可纲愕然,指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叫:“怎么可能是假的!你看建奴都死了多少人了,如果只是为了引诱我们这区区一万多连站都站不稳的人马出城,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祖大寿摇头:“建奴诡计多端,我们不可不防!” 张存仁急了,叫:“祖帅,不会是假的!现在援军已经占了上风,我军开城杀出,定能将建奴击败,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如果错过了,怕是要追悔莫及啊!” 祖大寿断然说:“不要再说了,事关大凌河城生死存亡,我不得不慎重,再看看!” 何可纲和张存仁急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谁叫祖大寿是顶头上司呢? 祖大寿此时确实有点举棋不定。这一切来得太诡异了,他刚下定决心献城投降,明军就过来支援了,而且还爆发出异乎寻常的战斗力,将后金三个旗的精锐冲得节节后退,这不正常!如果这是皇太极故伎重演,用假援兵诱他出城,又图个什么呢?大家明明都约定好了的,再诱关宁军出城加以歼灭,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而且放眼望去,都是血淋淋的厮杀,不像有诈……可,万一是假的可怎么办?大凌河城里能战之兵已经不足三千,战马更是被杀得所剩无几,一旦离开了城墙的保护,后金一个甲喇便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这样的风险,是他无法承受的!是的,他无法承受万一皇太极使诈所带来的风险! 犹豫了好久,祖大寿终于打定了主意,静观其变。如果真的是明军来援,杀透重围来到大凌河城下,他就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如果这是皇太极导演的闹剧,他就在城头看好戏好了,反正他是不会出城的。 祖大寿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他并不知道,这看似万无一失的安排即将让他自己,让跟随他的关宁军,还有来援的明军付出极其高昂的代价。 一一零 侵略如火 明军营垒外围正展开一场极度混乱的恶战。 当然,所谓混乱,指的是后金军————准确的说,指的是蒙古人这边。 舞阳卫两千多骑兵和骑兵步兵蛮不讲理的冲撞而来,眨眼间便切开了蒙古人的防线,枪骑兵跟着那头白色的骆驼亡命的往纵深猛插,用骑矛捅,用马刀砍,所到这处,血抹飞溅。而那些骑马步兵则在撞开蒙古人的防线之后纷纷跳下马,组成枪阵向前推进。这些步兵发现,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拿长枪捅人实在是件技术活,他们没能掌握如此精湛的捅人技术,往往刺中敌人之后自己也被敌人的尸体带下马去,摔得灰头土脸还算好的,被战马踩死都不稀奇。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打,只要双脚站在坚实的地面上,他们就有信心用手中的长枪和横刀粉碎一切敌人! 重装步兵又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沿,一百多把巨斧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惊慌失措的蒙古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并砍倒。长枪兵跟在后面,丛枪刺来,丛枪刺去,试图纵马践踏枪阵的蒙古骑兵来一波死一波,都被捅成了筛子,甚至被穿成了肉串。那一千二百名射士也没闲着,箭槽里始终装着弩箭,照着马背上的蒙古骑兵怒射,弓弦震颤处,蒙古骑兵应弦而倒。火枪手则负责保护步兵的战马还有骆驼,用稠密的弹幕将试图冲过来抢夺战马和砍杀射士的蒙古骑兵打成马锋窝。除了那批从关宁军调过来的射士还是有点慌乱之外,舞阳卫这两千多人都打得挺流畅的,虽然脑子是空白了一点,动作也有点变形,但好歹还是将这两年来日夜苦练的技战术都发挥出来了。反倒是蒙古人,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凶悍的对手,先是被枪骑兵冲得一塌糊涂,接着重装步兵铜墙铁壁般压上,他们灵活多变的战术,他们赖以自豪的箭法,通通都无从施展,被打得乱作一团。离得近的蒙古骑兵大声嚎叫着试图逃离那些可怕的重装步兵和长枪兵,离得远的蒙古骑兵同样大声嚎叫着冲过来试图围殴舞阳卫,各牛录的头人嘶叫着调兵遣将,试图重整秩序再跟舞阳卫分个高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几千蒙古骑兵已经被打得乱成一团,他们下达了命令也找不到人来执行。眼前的兵倒是很多,可就是找不到听他们指挥的! 戚虎同样一头火大,这打的是什么烂仗!他强调了一万几千遍的列阵而后战,他强调了两万遍的远程兵近战兵相互配合,轻重步兵交替攻击,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大家只顾着红着眼睛嗷嗷叫着扑向敌人……乱,实在是太乱了!最让他愤怒的是,他最听话的两个学生,韩鹏和薛思明都找不着影子了,薛思明追杨梦龙去了,韩鹏则混在长枪兵中间用长枪狠命的捅那些蒙古骑兵,都杀疯了。这位舞阳卫的总教头兼参谋长突然发现,现在还听他指挥的,居然就是几百名由民夫客串的掷弹兵。这些掷弹兵早就让战场上的血腥厮杀给吓傻了,捏着个火折子本能的迈着步子跟着大军往前推进,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对了,还有八门大炮也听他指挥,不过现在两军混战成一团,让大炮开火,轰谁啊?以这种大炮那玄学一般的弹道,打出去炸死自己人的概率比炸死敌人的高出不少。 正急得不行,射士大队队长跑过来,大惊失色的叫:“戚老,不好了,我们的弩箭快用完了!” 戚虎一阵晕眩:“快用完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出发之前,每名射士都带了三十支弩箭,而且骆驼背上还驮着十万支,怎么说用完就用完了? 大队长指着只剩下三支箭的箭袋,说:“对啊,就剩下这三支了!” 戚虎差点没一脚踹过去:“驮队那里大把,自己去取!” 大队长这才想起那边足有二十头骆驼背上驮着十万支弩箭,顿时喜出望外,赶紧带人去搬弩箭。 刚打发走这个,擎电铳那几乎一刻不停的枪声也停止了,火枪大队队长大惊失色的跑过来叫:“戚老,完了,弹药快用完了!” 戚虎怒吼:“驮队那边有的是,坚守阵线,我这就让民夫给你送过去!” 这位大队长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明白!”屁颠屁颠的跑回原来的位置,叫:“兄弟们,坚持住,民夫马上就把弹药送过来了!” 火枪手马上用一轮猛烈的齐射回应大队长的呐喊,尽管这已经是他们最后几发弹药了。 类似的状况接连不断,弄得戚虎哭笑不得。这些军官那稍稍遇到一点状况就惊慌失措的稚嫩表现跟他们在战斗中的英勇无畏形成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完全就是两支部队!不过也可以理解,舞阳卫自成军以来还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大战,虽说没少扁山贼流寇,但是那毕竟是小打小闹,山贼流寇的战斗力跟后金大军的差距以光年计,头一回遭遇如此强大的敌人,这些军官不手忙脚乱反倒不正常了。他指挥民夫将弩箭、弹药卸下来,火速给射士和火枪手送去,此时万万不能出现火力空隙! 正忙活着,后金的海螺号呜呜吹响,阵阵杀声海啸一般,令人胆寒,看来镶红旗已经整队完毕,开始反扑了。而前沿的舞阳卫将士也发出狂热的欢呼声,一头高达一米八的白驼喷着口水一路小跑跑了回来,后面是大队枪骑兵,骑矛早就不见踪影了,马刀上、面甲上、手上都溅满了污血,活脱脱一群刚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嗜血修罗。长枪兵和重装步兵开放通道,用热烈的欢呼欢呼他们那将蒙古鞑子杀得哭爹喊娘的枪骑兵回来,也欢迎他们英雄无畏的小杨将军回来。 杨梦龙策着骆驼回到方阵中心,让骆驼蹲下,他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一手从民夫手里抢过装着马奶的水袋一通狂灌,然后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大吼:“镶红骑那帮王八羔子已经重新整好队了,看样子是要反击呢,咱们不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赶紧将骑矛送过来,我们再去杀他娘个人仰马翻!” 骑矛不同于马槊,属于一次性消耗品,矛杆是用直而脆的木材制成,捅穿了对手的身体,它也会折断,因此每名枪骑兵每次战斗都有好几支骑矛备用,如果一次没能冲垮敌军,就回来换一支骑矛接着冲,冲上三几回总能冲垮敌军的。民夫不敢怠慢,赶紧从骆驼拉着的大车上取来骑矛,分到每一名枪骑兵手里。杨梦龙抢过一支骑矛,跳上骆驼背就要开溜,戚虎却黑着个脸走了过来,两手叉腰,厉声喝:“你胡闹够了没有!?” 杨梦龙被吼得莫名其妙:“我哪有胡闹?我这是在打仗啊!很严肃很认真的在砍人啊,哪里胡闹了?” 戚虎差点没让他气晕:“这是你一个主将该做的事情吗?有你这样打仗的吗?照你这样打法,就算能打赢,我们又得死多少人!?”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哎呀,老爷子,你这是什么话,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事实上我们死的人很少啦,你瞧,打到现在我们的枪骑兵也不过损失了五十来人,但是被我们杀死的敌人几乎铺满战场了!” 戚虎冷笑:“是只损失了五十来人没错,但是你不要忘记了这四百名枪骑兵是花了两年时间才练出来的,更不要忘记了,每阵亡一名枪骑兵,你就要发放一百两抚恤金!” 杨梦龙一愣,望向钟宁:“我有这样说过吗?” 钟宁万分悲愤:“大人你忘记了?在我们枪骑兵大队刚成立的时候你就许诺说如果我们阵亡了,家人可以得到一百两抚恤金和四十亩良田的!” 杨梦龙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好像、貌似……真的许下过这样的承诺,而且已经写进跟枪骑兵的合同里了。枪骑兵冲阵看起来很壮观,其实很残酷,必须迎着足以遮蔽天空的箭雨甚至呼啸的炮弹往前冲,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极精湛的骑术和刺杀技术,为了鼓励枪骑兵奋勇冲锋,他许下了这样的承诺。结果证明,这条承诺很有效,枪骑兵一旦踏上战场,从来不问敌军有多少人,更不管敌军玩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将领下达命令,他们都会挺着骑矛飓风般冲向敌军,死不旋踵,直到破军杀将,让敌军的尸体铺满战场,或者自己流尽最后一滴鲜血。这支部队迅速成为舞阳卫手中的王牌,让后金骑兵胆寒的地狱恶鬼,同样也成了杨梦龙的噩梦:死一个就要给一百两银子和四十亩良田啊,碰到那种打定主意一心要跟敌军同归于尽,为自己家人挣一份财富的主,他的钱包就要大大缩水了!这不,才阵亡了五十来个,他就要支付五千多两的抚恤金,还有两千多亩良田了,还有远比步兵高昂得多的受伤抚恤、战功犒赏……操蛋咧,完全就是要将他的钱袋子掏空的节奏呢!嗯,回去一定要跟这帮枪骑兵谈谈,把那个抚恤金的标准降一降! 不过,大明未来的战神,舞阳卫现在的大逗逼(简称逗逼战神),杨梦龙杨指挥使历来是干到哪里算哪里的,他豪爽的一挥手,说:“不就是一点抚恤金嘛,老子给得起!骄傲的枪骑兵们,你们累了没有?” 枪骑兵们放声狂叫:“我们不知道疲惫为何物!” 杨梦龙问:“你们怕不怕死?” 枪骑兵们举着骑矛狂嗥:“我们不知道死亡为何物!” 杨梦龙再问:“敌人是你们的十倍,二十倍,你们怕不怕?” 枪骑兵的吼声震耳欲聋:“我们会让他们尿在裤子里!” 杨梦龙说:“老子信不过你们的牛皮!是男子汉的跟老子上,用你们手中的骑矛证明你们有没有说大话!戚破虏,吹冲锋号!” 戚虎这才发现,戚破虏这小子居然也拿着一支骑矛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溅满了血污,威风凛凛。这小子完全无视他爷爷愤怒的目光,拿出号角就要吹,结果戚虎一鞭抽了过来,打在胸甲上,发出一声大响:“不许吹!”他挡在白驼前,指着混乱的战场,近乎哀求的说:“大人,不能再这样乱打一气了!敌军已经开始稳住阵脚了,他们的步兵正压上来,再像刚才那样乱冲一气,只会让枪骑兵陷入步兵的重重包围之中,最后死伤殆尽!” 杨梦龙居高临下的顺着戚虎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远处,一大片红色旗帜正火烧云般朝这边移动,数量众多的包衣奴才推动盾车走在最前面,盾车后是上千弓箭手,然后是手持长矛的步兵和数量虽少却不容轻视的索伦死兵,最后面才是身披铁甲的骑兵,阵列森严,跟个刺猬似的,而被他打得吐血的蒙古骑兵见状纷纷主动跟舞阳卫脱离接触,往镶红旗将旗下汇集,整个军阵越来越厚实,如果他还像刚才那样冲进去,真的很容易被围殴致死的。最让他火大的是,他在这里打得天崩地裂,营垒里的明军跟死光了似的,毫无动静,别说出来帮忙,吱都不吱一声(关宁军:“吱!”)!虽说拿骑矛捅人是很过瘾,但是被人拿长矛捅却一点都不爽,他示意戚破虏先别吹冲锋号,歪着头问戚虎:“那你说怎么办?” 戚虎激动得老泪纵横,谢天谢地,这个逗逼总算想起要征求他这个参谋长的意见了!他不加思索,一指那八门始终没有派上过用场的大炮,说:“重新整队,放他们过来,然后用大炮轰,几炮过去他们就该乱成一团了,然后全军压上,白刃冲锋,用他们的尸体填平战壕!” 杨梦龙眉开眼笑:“我怎么把大炮给忘记了?行,依你!” 一一一 气雄万夫 舞阳卫吹响重新整队的号角,蒙古骑兵也迅速跟这帮天煞星脱离接触,聚集到岳托的将旗周围,原本昏天黑地的战场暂时恢复了平静。 仅仅是暂时的而已。 躲在营垒里的关宁军和随军民夫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战场的风吹草动。刚才那场火星撞地球般的恶战把他们给吓着了,他们何曾见识过如此惨烈的血战?又何曾见过后金让人打得如此狼狈?不少人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但是战场上那成堆的尸体和在血泊中蠕动呻吟的伤兵却告诉他们,这一切再真实不过了,真实到让他们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自己该干点什么。 所以,他们只有旁观的份了。 岳托瞪着那片墨云般的旗帜,两眼喷血。伤亡数字已经统计出来了,在跟舞阳卫那场持续不到二十分钟的激战中,镶红旗足足扔下了七百多具尸体,还有好几百人负伤,让他欲哭无泪的是,各旗视若心肝宝贝的白甲兵,也被干掉了不少于五十个,大多是被明军的重装步兵干掉的,死得很难看。蒙古人的损失他没兴趣也没勇气去统计,反正这个数字能让汗王血压爆表,怒火冲起三千丈就是了。如果是输给关宁军,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关宁军一直是后金最强大的对手,可问题是,他是输给一支名不经传的明军,对了,也就是那支汗王口中初出茅庐的黑衣飞军,能日行一百五十多里的那支新军。南征北战无往不利的镶红旗居然让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军打得这么惨,岳托此时的心情就像一位重量级拳击手让一个瘦弱的街边混混摁进臭水沟里暴踹了一顿,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了。利用蒙古人拖住舞阳卫之机,他迅速调集了分散在整个战场的所有兵力,作了周密的部署,甚至还把三门原本准备用作攻打明军营垒的野战炮也给拖了过来,他发誓一定要将这支明军杀个片甲不留,用他们的血祭奠惨死在他们刀下的镶红旗勇士! 舞阳卫也迅速整队,原本在后面断后的射士和火枪手在补充了弩箭之后迅速出现在前沿,而从头到脚都被鲜血糊了一遍的重装步兵扛着他们那令人胆寒的巨斧退入方阵中心不见了,队形的重整、变换十分流畅,几千士兵居然无一人发出声音,真是个难缠的对手。镶红旗和蒙古军都喘着粗气,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对手,不少人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居然能在这些骄狂的女真武士脸上看到惧意,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两支大军隔着两百步左右,沉默的对峙。 由于尸体实在太多了,必须先清理开尸体炮车才能移动,因此那三门野战炮直到现在都没能推上来,岳托只能再等等。他打量着这支给了他一个血的教训的明军,越看越纳闷,这支明军跟其他明军太不一样了!他策马出阵,朗声叫:“我乃大金三贝勒长子,镶红旗固山额真岳托,请明将出来说话!”一口汉语十分流利,看来平时没少下苦功。 钟宁听得清清楚楚,叫:“大人,那建奴头子叫你出去说话呢!” 杨梦龙撇撇嘴,说:“出去就出去,老子迎风也能尿三尺,会怕他?”冲正在搬运火炮的炮兵嚷:“动作快点,赶紧把大炮送到阵前安装好,老子要出去跟那建奴头子说几句话,如果他使诈放冷箭,你们就马上开炮轰他娘的!” 炮兵们爽快的应诺,加快了速度。 如果后金炮兵有幸见到他们那丧心病狂的“大炮”,估计会吓昏过去…… 杨梦龙策马出阵,跟岳托隔着一百来米远,扬声说:“老子杨梦龙,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岳托见出来的居然是个连胡子都还没长出几根的娃娃脸,不禁一怔。这小小年纪,居然就能统率这么一支虎狼之师?真是见了鬼了!心里惊疑不定,表面上却十分平静,冲杨梦龙拱拱手,说:“杨将军,幸会幸会!”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幸会!我说岳托,你真不厚道,刚才说好了单挑的,你那帮手下一个个二话不说,挽弓就射,还是不是爷们了?” 岳托阴恻恻的说:“你的手下也没好到哪里去,本贝勒身边几名白甲兵全死在你们的强弩之下,就连本贝勒也挨了一箭,差点就没命了!”指了指金盔,让杨梦龙看到,他的金盔上至今还插着一支断箭,箭杆足有拇指粗细,洞穿了金盔,可见这一箭威力有多吓人。 杨梦龙回头怒吼:“刚才是哪个浑蛋放冷箭的?给老子站出来!”心里说:“娘的,居然没射死他,回头非让那小子射上一万箭,好好练练箭法不可!” 薛思明撇撇嘴,不予理会。杨梦龙犯二的时候多了去了,如果每一次都较真,他不得累死啊? 岳托说:“杨将军,本贝勒的人射死了你的战马,你的人也射死了本贝勒好几名白甲兵,还赏了本贝勒一箭,我们就此扯平,可好?” 杨梦龙大人不计小人过:“行行行,扯平,就此扯平!” 岳托扫了舞阳卫的军阵一眼,继续说:“本贝勒自幼从军,也算是身经百战了,朝鲜人,蒙古人,明军,各国的名将,各国的劲旅都见过,但是像杨将军这么骁勇的少年将军,像贵军这么剽悍的劲旅,实是闻所未闻,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杨梦龙坏笑:“开眼界可是要收费的,而且还不便宜!” 岳托说:“不过,贵军虽然剽悍,却兵微将寡,虽然你们打得异常英勇,到现在都不落下风,但是,你们没有任何赢的希望!”往自己身后那庞大的军阵一指,身上迸出强烈的自信:“如今我军已经作了万全的部署,兵力又是你们的数倍,再打下去,你们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杨梦龙环臂抱胸,一脸鄙视的问:“那你想怎么样?” 岳托一脸真诚,说:“如今明国天子昏庸,朝臣贪腐,天灾人祸不断,民怨沸腾,可见明国已经走到了绝路,而我大金兵强马壮,汗王雄才大略,更有无数名臣猛将,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天命在我大金,我大金入主中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少将军天纵其才,有勇有谋,明廷却不能尽其用,与其明珠暗投,何不投效我大金?我大金求才若渴,只要少将军肯投效,汗王定会推心置腹,予以重用,以将军之才,遇上汗王这等明主,何愁不能名垂青史?” 杨梦龙嗤地一笑,说:“追随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成就万世传颂之功绩,青史留名,听起来挺不错啊,可惜……”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我的膝盖比较硬,没有跪下来给一帮强盗当奴才的习惯。”又拍了拍腰,“我的腰骨比较软,所以一定要挺起胸膛,否则背就要驼了。至于你们所谓的天命所归,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个笑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高亢,千军万马寂然无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管你们怎么粉饰,你们不过是乘着大明气运衰微,应运而生,又走了狗屎运骤然强大起来的一伙强盗罢了!大明天灾频发,朝政不清,兵备废驰,你们乘机发难,夺走了辽东半岛,打了几场胜仗,便自认为天命所归了,嘿嘿,井底的蛤蟆,见过多大的天啊?在你们之前,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多少比你们强悍百倍的游牧民族在烟沙晦迷的塞外崛起,盛极一时,叫嚣着要牧马中原,用鲜血淹没神州大地,现在不过是轮到你们了而已!你们也许可以凭借强弓烈马横行一时,你们也许可以借着中原王朝气运衰微之际入主中原,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我们的男人还没有死绝,那个花花世界,你们终归是呆不久的,最后还是得打哪来的滚回哪去!” ……历史上,满清入关时却鲜有抵抗啊,北京、济南、南京……一座座雄城都没怎么抵抗,就开城投降了,南京城外,在这些趾高气扬的女真武士面前,南明文武百官跪满一地,成了满清的奴才,最后一个由汉人建立的王朝就这样亡了。直到多尔衮犯二,一道留发不留头的剃发领刺痛了汉人那颗已经麻木了的心,才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抵抗运动,江阴一战,孤城喋血八十二日,直至尸骨满城也不肯降,可歌可泣,但已经太晚了。阎应元、李定国、郑成功……这些汉家衣冠最后的传承者要么战死,要么远走他乡,一轮轮大屠杀之后,汉人最后的骨头被拆掉了,全部成了奴才。此后的两百多年,整个神州大地万马齐喑,整个国家闭塞、僵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四万万人脸朝黄土背朝天,终年操劳,用血汗供养着三百万满洲贵人,一代又一代,直到被欧洲列强轮番吊打才渐渐清醒过来。然而,就在中国渐渐觉醒,开始放低姿态向吊打自己的对手学习,重新追赶世界的时候,十万日军渡海东征,甲午一战将煌煌大清最后一块遮羞布撕了个粉碎,也将中国打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满清到民国,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撕破那无边的黑暗,洒尽了一腔热血,但他们都失败了,从他们身上流出来的血几乎将这片土地冲涮了一遍,直到1949年,在北京天安门,伴随着那一声带着浓浓的湖南腔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个国家才真正从地狱的深渊中爬了出来,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才重新挺直了腰杆子! 从满清入关到新中国成立,整整三百年呵!在短短的三百年里,中国把从奴隶到封建再到近代、现代,走了整整一轮,代价之高昂,让人不敢想象,也不忍想象。你们这帮强盗,可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 岳托自然不知道杨梦龙在想什么,只是被人当面拒绝了,面子有点挂不住。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杀气已经掩饰不住了:“少将军真以为就凭你这区区几千人,便能逆天改命了么?” 杨梦龙摇头:“我还没有狂妄到这个地步。不过,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让你们像以前那样闯进我们的家园烧杀掳掠,屠杀我的同胞。也许我会战败,也许我会战死,但是我身后那个民族却不会被毁灭。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总会有人挺身而出,挡在你们前面,用肩膀扛起这片塌下来的天!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的马蹄能跨越长城,能跨越无数雄关要塞,但是,跨得过千千万万汉家战士用血肉筑成的长城么!?” 舞阳卫的士兵们抿着嘴唇,依然沉默,只是握着兵器的手越发的用力了。那几百名关宁军弩兵沉默半晌,突然热泪盈眶,发出一声狂啸。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辽东几百万汉民几乎被屠戮一空了,他们有哪个不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他们参军,为的不就是光复辽东,报仇雪恨么?然而,没有人认认真真的带他们去跟建奴作战,文臣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武将视他们如奴婢,克扣他们本来就不多的军饷去供养家丁,从来就没有人对他们说,跟我上,用我们的血肉筑成一道让建奴永远也无法逾越的万里长城!他们不过是武将的私人财产,文臣眼中的炮灰,辽西将门跟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什么荣誉感、责任感,一概没有,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只会有人跟他们说你们吃我的,穿我的,就得听我的话,替我卖命! 今天,在血流漂杵的战场上,这位来自河南的小小的卫指挥使立马于千军万马之前,发出了第一声怒吼,也点燃了他们胸中那一腔早已冷却了的热血,让他们有一种立即追随他,跟建奴来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的冲动,他们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军人,有时只需要一个榜样,便会脱胎换骨,爆发出令人胆颤的战斗力。 戚虎神情欣慰,喃喃自语:“想不到那个浑小子还能说出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也不枉我累死累活替他练兵!” 吴永神色有些异样,激动的说:“说得好,说得好!这才是为将者应有的气魄和担当,皇上没有看错人!” 一名锦衣卫痴痴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喃喃自语:“气雄万夫哉……” 岳托沉默半晌,说:“看来,你我之间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了。” 杨梦龙说:“当然!我和我的士兵一履战地,不胜则死,我们还是别废话了,兵对兵将对将的见个真章吧。”说完,勒了勒绳子,蠢货打了个响鼻,一路小跑跑回阵中。千军万马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头一回发现,这个看起来并不魁梧的身影竟是如此的高大。 骑在一米八高的骆驼背上,想不高都有点难度…… 射士、火枪手、长枪兵无声的分开一条通道,用最最尊敬甚至是崇拜的目光迎接他们的指挥使大人归来。一入阵中吴永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声音尖锐:“杨指挥使,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太好了,大涨我军士气,灭建奴威风啊!” 薛思明说:“提气,提气!” 韩鹏挺起个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梦龙嘿嘿一笑,洋洋得意的说:“那是,老子虽然书读得有点少,但假假的也快高中毕业了,如果还镇不住这帮西瓜大的字都不识一筐的野蛮人,我干脆自己找块贝壳装泡尿把自己憋死算了!怎么样,我刚才是不是逼格满满,霸气侧漏啊?” 吴永:“……” 韩鹏:“……” 薛思明:“……我靠!” 活生生的例子再一次证明,小杨将军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但一般不会超过三分钟…… 一一二 桶有多大,口径就有多大 劝降失败,但岳托并不沮丧。本来就是拖延时间好让炮兵上来,同时碰碰运气的,成功了固然是好,失败了也没什么,就当了浪费了一点口水而已。他回到军阵中,朗声说:“明军骄狂,蔑视我大金,此战众将士务必竭尽全力,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镶红旗齐齐发出一声充满暴戾气息的嗥叫声。战场上弥漫的血雾和令人作哎的血腥味刺激着这些嗜血屠夫的神经,舞阳卫的剽悍健锐更刺激着他们的斗志,让他们目光越来越凶狠。 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有味道!像那些几轮利箭过去就垮了的明军,要不是看在战利品的份上,他们甚至提不起拔刀砍下去的兴趣! “大炮瞄准他们的将旗,先打上三轮,弓箭手全部压上,用利箭射乱他们的阵脚,然后死兵冲阵!”岳托同样斗志昂扬,大声下达命令。倒不是他吝啬炮弹,实在是大炮的质量有点惨不忍睹,连续发射三发炮弹之后必须停下来降温,否则就等着炸膛好了。不过,三轮炮击,一轮疾风骤雨般的万箭齐发,再加上死兵冲阵,骑兵侧面攻击,已经是极具威力的组合拳,算是vip待遇了,就是不知道舞阳卫是否吃得消。 后金的炮车终于出现在明军的眼前,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明军,让人头皮发麻。舞阳卫的反应却有点奇怪,他们神色怪异,一动不动的看着离自己不到三百米远的后金大炮,一脸不屑的样子,就差没有转过身去向后金炮手放个又响又臭的屁了。戚虎分开众人,上前看了一眼,说:“是三寸炮,能打三四斤重的炮子。” 杨梦龙不屑的撇了撇嘴:“三寸,这么小的口径,怎么报复社会啊?兄弟们,快点,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大炮!” “好嘞!” 炮兵爽快的答应着,把炮车一直往前推……没办法,这年代的大炮射程很短,就野战炮而言,一般最多只有一公里,但有效射程只有区区三百米左右,熟练的炮手三百米内能有效命中,四百米内看人品,六百米……别瞄了,直接对准月球开炮吧,因为你这一炮过去,打中月球的概率跟打中被你瞄准的敌人一样高。前装滑膛炮就这德行,这个时代的野战炮心理威慑大于实际杀伤作用,说白了就是拿来吓唬人的,真正死在火炮轰击之下的士兵其实并不多,因此别对这些铜疙瘩抱太高期望。两百年后,随着火炮技术日益先进,后装线膛炮横空出世,再加上高爆杀伤榴弹普遍应用,炮兵这才真正成为战争之神,但是射程仍然不行,比如说日俄战争中,日军的野战炮兵阵地经常会被俄军的重机枪扫得鸡飞狗跳……重机枪居然能够压制炮兵的火力,吐血吧?所以这个时代炮兵最常用的战术是往前推,一直往前推,直至顶到敌军的胸口再开火,炮兵拼刺刀就是这么来的。舞阳卫用的大炮当然不是那种死重死重,却只能打小得可怜的铅球的前装滑膛炮,但是精确度比起前装滑膛炮来更差,所以得推得更近一点。 一看到自家的炮兵上来,舞阳卫的长枪兵、射士、火枪手,一个个眼皮都不受控制的狂跳,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步。而对面的镶红旗将士就不是眼皮狂跳那么简单了,他们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凸了出来,瞪着那八门具有舞阳卫特色的“大炮”,神色惊骇,就算是一万头霸王龙穿越时空,向他们发起集团冲锋,他们也不会如此震惊的! 别怪他们,如果你是那个时代的炮兵,跟那些死重死重,口径又小得可怜的大炮打了一辈子交道,突然看到几门800毫米重炮出现在自己面前,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彻底傻眼的! 没错,这八门大炮的口径达到了丧心病狂的800毫米!你的眼睛绝对没瞎,真的是800毫米口径!有座板,有炮架,最重要的是有黑咕隆咚的炮口,谁敢说这不是一门威力巨大的重炮?不过身管很短,仅区区的两倍径而已。它很轻,都不用挽马了,一头驴就能拉着它满山跑,现在一帮子炮兵吹着口哨轻松的将这些“重炮”从炮车上卸下来,安放到座板上,装上炮架,然后摇动曲手柄,调整射界,尽可能的调低,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后金军阵。调整好射界后,开始装弹,一门炮有两名装填手,第一个拿出一包用丝绸包着的、酷似大饼的火药,点着引信塞进炮筒里,第二个拿出一包二十来斤重的、用麻布包着,扎得严严实实的火药,跟着塞进炮筒里,然后大家两片脚丫子上下翻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军阵窜去。舞阳卫所有士兵很默契的蹲下,塞住耳朵,动作整齐划一,也不知道做了几千遍几万遍了。 镶红旗……还在发呆。事实上,从这八门“重炮”露面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发呆,就连岳托也不例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几门口径大得可以当酒桶用的“重炮”,眼前金星乱舞:“这……这玩意是怎么铸成的!?它能发射吗?”被雷得不轻的镶红旗旗主短暂地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和敏锐,甚至忘记了要催促炮手开炮,大家就这样傻傻的看着明军炮手的表演。 几秒钟之后————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八门重炮炮口同时喷出大团呛人的硝烟和暗红的火焰,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悸。发射药在炮筒里爆炸了,爆炸冲击波向外倾泄,将那一大包颗粒炸药抛了出去,一路打着旋,划出千奇百怪的弹道,在舞阳卫将士暗叫“老天保佑”中不负众望地砸向镶红旗军阵,两包砰一声砸在后金炮兵前方十步处,两包歪歪扭扭的落在了两军中间,但还是有四包直接砸在后金武士中间,滴溜溜的滚了两滚,然后———— 轰轰轰轰! 一团团吓人的硝烟裹着火光狂冲起二十几米高,一声声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震得在场所有人毛孔都要撕裂开来,爆风席卷一切。那几个后金炮组首当其冲,爆风迎面撞来,将他们吹得双脚离地,向后直飞出去,军阵中更是惨烈无比,不知道多少后金武士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正在喷发的火山口上,刺眼的火光闪过,地皮剧烈颤动,盾车、盾牌、长矛、盔甲……一切都粉碎开来,包括他们的身体。很多人的身体被爆炸冲击波生生撕裂,然后四处乱抛,也有不少被震得双脚离地飞起好几米高再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再也没能站起来,他们的内脏都被震裂了。最缺德的是,该死的明军居然往炸药包里放了不少铁钉,这无疑大大增强了杀伤力,不知道多少人被那些被爆炸高温灼得发红的铁钉打中,哀嚎着倒地翻滚,有人甚至连眼珠子都被打烂了!侥幸没有受伤的也被吓傻了,泥雕木塑似的傻傻站在那里,任凭血雨沥在头上,裂肢断臂脏器砸在身上,一动不动,脸色青白,神情惊怖,目光完全失去了焦距,只觉得天崩了,地裂了,世界末日来了! 杨梦龙拍拍被震痛了的耳朵站直身体,很满意的看到后金军阵前沿已经变成了屠宰场,那遍地碎肉,那一具具发黑的、残缺不全的身体,还有血肉模糊的伤员,以及身上挂着一截肠子两腿簇簇发抖的士兵,都证明了刚才这雷霆一击是何等的恐怖。没良心炮啊没良心炮,真的是没良心!但让他不大满意的是,挨了如此恐怖的一击,后金军阵居然没有多大的动静,千军万马寂然无声,反倒是自己这边有好些战马和骆驼吓得乱跳乱叫,明军营垒内更是乱了套,战马在狂嘶咆哮,人在哭喊乱窜,要多热闹有多热闹……看来这一击对友军造成的心理打击远比给建奴造成的打击大得多嘛!他很不爽的叫:“居然没有一点反应?炮兵,再给他们来一轮!” 那帮炮兵也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二话不说,抱着炸药包就上。射界神马的就不用调了,只要方向别搞错,总有一两包会砸到建奴头上的,只要把炸药包放进去就行了。但是,他们刚刚放入发射药包,后金军阵里发出一阵惊恐之极的嘶叫声,弓箭手扔掉了弓箭,战兵扔掉了长矛盾牌,骑兵更是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因为他们的战马已经发了狂,咆哮着乱冲乱撞,往后逃去,把马背上的骑兵颠得东倒西歪,不少骑兵被生生甩了下来,然后在马蹄践踏之下变成一堆肉泥!原本严整的军阵一下子陷入狂乱之中,人人都在夺路而逃,这支明军太恐怖了,骑战如风,步战如虎不说,还会作妖法请天雷,这仗还怎么打?还是赶紧逃吧,不然就没命了! 这次轮到舞阳卫发愣了,傻傻的看着乱作一团的后金大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杀得那么凶,拼得那么狠,都没能将敌军打垮,这些垃圾桶一个齐射,上万人马就全垮了?真是太荒唐了! 戚虎怒吼:“突击!突击!”都恨不得拿鞭子去抽那帮军官了,这么好的机会,发什么愣,赶紧上啊!舞阳卫如梦初醒,号兵吹响冲锋号,枪骑兵第一个杀出,完全无视已经乱成一团的后金步兵,骑矛如林,直冲慌作一团的后金骑兵,紧接着,矛刃入肉的闷响再次响彻战场!长枪兵发出海啸般的怒吼,长枪放平,像一群见了红布的公牛似的往前猛冲,那些被炸伤的后金伤兵被他们活活踩成了肉泥,扔掉武器逃跑的长矛手、刀盾手、弓箭手也没能跑出多远,纷纷被挺枪猛冲过来的长枪兵刺穿身体,甚至两三个穿成一串!舞阳卫的士兵们已经陷入疯狂,长枪穿了一串糖葫芦之后,一些士兵甚至懒得去拔了,拔出狗腿刀嗷嗷叫着扑向下一个敌人。侥幸逃过长枪兵那猪突式野蛮冲撞的后金士兵也先别忙着松一口气,好几百名刀法精湛的横刀手已经杀到他们面前了,刀光闪过,血飞人头滚。射士和火枪手将强弩火枪往背上一背,拔出狗腿刀冲那些还在发愣的关宁军弩兵嚷:“还愣着干嘛?冲啊!” 对哦,这可是收人头的好机会,得赶紧冲上去!关宁军弩兵也拔出临时配发给他们的狗腿刀,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看到倒地的后金士兵,照脖子就是一刀!高碳钢铸造的狗腿刀用得非常顺手,一刀就把脑袋给砍了下来,然后提着人头追杀下一个。后金兵败如山倒,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很多人被挤倒之后都来不及站起来,就已经人头落地了。有些人看中了明军挖出来的战壕,不管不顾的往里面跳,试图利用战壕逃脱,后面的人一看,下饺子似的往战壕里跳,甚至就连骑兵也放弃了他们的骄傲,跳入战壕躲避明军的追杀。 岳托双目眦裂,声不似人:“不许逃跑!不许逃跑!”挥舞重剑砍杀那些逃兵,状若疯狂。一支弩箭飞来,正中他的左臂,刺穿甲胄,擦破了皮肉,没有伤及筋骨,但是淬在箭镞上的虎药让他全身发麻,幸好一些巴牙喇护兵忠心耿耿的保护着他落荒而逃,否则他的首级很可能会成为杨梦龙的战利品。一些牛录试图作最后的抵抗,但是可怕的枪骑兵横扫他们的阵列,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当看到那些悍勇的白甲兵一个接一个怒目圆睁,抓着刺穿了自己胸口的骑矛矛杆死不瞑目的倒在血泊中后,就连牛录额真也惊恐的叫了起来:“败了!败了!”加入了逃兵的行列。在他们身后,舞阳精兵左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右手挥舞着刀枪咆哮着紧追不舍,落单的只有死路一条! 一股后金骑兵误打误撞,居然撞入了明军营垒,跟打开寨门准备杀出来捡便宜的关宁军撞个正着,大眼瞪小眼。按以往的习惯,让后金骑兵冲进营寨里,关宁军就算输了,该投降了,不然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大屠杀。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现在这股骑兵的斗志已经完全垮了,战斗力约等于零,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群疯子正提着人头追过来……最最重要的是面对着关宁军不自觉的探过来的刀枪,经过商量,最后大家一致决定,由后金骑兵向关宁军投降。 后金毕竟是以骑兵为主力,机动性太强了,虽然被打得吐血,但是主力很快就脱离了战场,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几百名士兵被堵在战壕里,逃都逃不掉。这时,掷弹兵总算派上用场了,他们的武器是手雷。这种手雷的结构非常简单,每次吃完罐头之后把罐头盒收集起来,往里面装满颗粒火药和铁钉然后密封,再装上一根导火索就行了,用的时候用火捻子点着导火索往人堆里扔,一炸一大片。它的破片很难击得穿板甲这样的铠甲,但是爆炸气浪却可以将穿着厚重的铠甲的武士重重的掀翻,至于穿着棉甲和皮甲的普通士兵就更不用说了,几颗扔过来,绝对会叫他们高潮迭起的。现在这么多人被困在战壕里,掷弹兵心里乐开了花,点了几个往战壕里扔,轰轰轰轰几下,炸得那些后金士兵哭爹喊娘。后金士兵看到越来越多掷弹兵拿出了那要命的玩意儿,哀叹一声,叫:“降了!降了!”纷纷放下了武器…… 崇祯四年十月十一日,舞阳卫于鸡鸣驿与镶红旗主力会战,以伤亡六百的代价大破岳托,斩首近千级,俘虏四百余人,缴获战马一千六百余匹,就连一直躲在营垒里不敢出来的关宁军也走了狗屎运,俘虏后金骑兵六十余人。此役,明军大捷。 必须指出的是,镶红旗的伤亡远大于斩首的数字,自大凌河之战爆发以来,明军终于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跟萨尔浒之役、浑河战役、破口之战以及后来的松锦大战相比,这一战的规模并不算太大,镶红旗损失虽然惨重,但是这些伤亡由蒙古炮灰承担了一部份,并非不能接受。但是这一战对后金的打击却是极为沉重的,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后金大军第一次在野战中被明军以劣势兵力打得惨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耀眼光环被舞阳精兵一脚踩进了泥泞之中。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它意味着,命运女神放弃了她的宠儿,转而青眯长城之内那个古老的民族了。 一一三 没卵子 厮杀总算是结束了。 杨梦龙扔掉断矛,冲遍地死尸吐了一口口水。刚才那一轮冲杀来得太快,他只来得及用骑矛捅死了一名后金步兵,甚至都还没有拔出马刀,后金骑兵就逃清光了,没逃光的也成了枪骑兵的刀下鬼————枪骑兵的马刀是放大版的横刀,前阔后窄,背厚刃薄,斩切力极其惊人,一挥间能斩断六卷成人手臂粗细的草席,用它砍脑袋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摧枯拉朽固然很过瘾,但杨梦龙却不大爽,他都还没活动开建奴就跑光了,太不过瘾了! 两名关宁军参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娃娃脸,看着这支马颈上,腰间,都悬着血淋淋的首级的精兵,神情惊骇。他们久在关外,没少跟客军合作,见惯了客军的孱弱漫散,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虎狼之师?那遍地无头的死尸,那些浑身血污的士兵身上的杀气,无不让他们眼皮狂跳! 杨梦龙对这两个参将很不满意,什么玩意嘛,老子在外面打死打活,你们就呆在营里傻看着,现在已经打赢了,你们还是在那里傻看着,木头人啊?他不耐烦的问:“卢大人呢?他在哪里?” 这两位参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收回舌头,姓胡的那位赶紧说:“卢大人率领大军主力击败了围困大营的建奴,护送着大批粮草朝着大凌河城方向去了!” 姓金的那位说:“祖二将军和祖三将军也带领四千铁骑跟着去了,只留下我们在这里镇守营垒!” 杨梦龙说:“你们镇守营垒?你们守个屁营垒,区区一个镶红旗就将你们摁死在里面,头都不敢冒了,照你们这样守法,再坚固的营垒也只有被攻破的份!行了,别废话了,带上你们的人马,我们去接应卢大人和两位祖将军撤退!” 两位参将大吃一惊:“接应大军撤退?不是说要送粮草煤炭进城,然后调川军过来里外夹击建奴的么!?” 杨梦龙一头火大:“兵部尚书亲自跑到锦州传达圣旨,说山东发生兵变,川军不能动,让我们尽快结束大凌河战事,回师平定山东叛乱!川军都来不了了,还夹击个屁啊!” 金参将大惊失色:“什么?川军不来了?不打了?” 杨梦龙说:“看样子是这样的。” 胡参将暴怒:“混蛋,那帮混蛋!我们在关外拼得尸山血海,他们在朝堂之上瞎指挥,数万精兵弃如敝屣,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混蛋!”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叫个毛啊?赶紧带上你们的人马跟我过去接应大军撤退,否则可就来不及了!” 两位参将听说要去接应大军撤退,不禁面色一变,对视了一下。壮怀激烈归壮怀激烈,他们很清楚,过去接应大军撤退就意味着必将在野外遭遇凶悍的后金铁骑!虽然镶红旗已经让舞阳卫打成狗了,但是还有七个旗呢,岂是那么好对付的?鬼才知道舞阳卫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想来想去,还是躲在营垒里比较安全…… 杨梦龙见这两位面面相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很是失望,说:“看来你们是指望不上了。” 金参将说:“将军,建奴在前方集结了倾国精兵,贸然前往实在太危险了,不如留下来与我们固守营垒,同时派一支精兵前去通知大军撤退,这样稳妥一些。” 胡参将说:“对对对,这样会稳妥得多!” 杨梦龙怒骂:“稳妥个毛!照你们这样干,当然是很稳妥,至少正在前方大战的大军是稳妥的死定了!两个没卵子的带着一帮没卵子的,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不再理会这两位一脸尴尬的参将,拍拍骆驼回到自己人中间,大声说:“停止搜集战利品!我们离主战场已经很近了,马上吹号集合!” 号兵吹响号角,正在搜集战利品的士兵火速集合,排成方阵。杨梦龙环视众将士,朗声说:“兄弟们,记住这一天!在这里,我们击溃了建奴的镶红旗并蒙古旗,不下一万人!所谓的女真满万不可战,在我们的横刀长枪强弩面前就是个屁!” 舞阳精兵们刀枪并举,齐声狂呼,声如海啸。 杨梦龙神情亢奋而激昂,声音响彻尸骨如麻的战场:“能如此轻松的击败建奴一个旗,你们很意外吧?我也很意外。但是,这足够了吗?还不够!因为在我们前方,还有七个旗的建奴在等着我们!我需要你们跟着我杀上去,我不懂什么战术,我只知道遇见敌人就上,遇见一部击破一部,击溃他们,歼灭他们,粉碎他们!我们当中很多人会阵亡,我们会伤兵满营,很多人只能躺在骨灰盒里回家,但是,最终尸体铺满战场的,只会是建奴,也只能是建奴!” 舞阳精兵们放声怒吼:“让他们血流成河!!!” 声如霹雳! 杨梦龙从民夫手里接过骑矛,朝天一指:“跟我上!”策动骆驼朝着前方炮声隆隆的战场疾驰而去。枪骑兵纷纷接过新的骑矛,换乘缴获的辽东战马,依旧组成数横列,紧跟在后面。浑身是血的舞阳精兵沉默的骑上战马,就连那些中了好几箭的伤兵也不例外。黑色的波浪向着主战场沉默的推进,无一人回头。 两位参将再次目瞪口呆。 要找到后金主力并不难。一来,前方枪炮声大作,遁声过去就是了;二来,这一路上有不少跑废了的战马正倒在地上哀嚎,这就是最好的路标。不过这一路过去并不轻松,越来越多的后金弓骑兵从舞阳卫两翼闪现,箭似飞蝗。而舞阳卫的弩骑兵表示很有兴趣陪他们玩玩,端起臂张弩瞄准就射,而且专射人,不射马,利箭穿飞间,双方都有人中箭倒下。这样的对射对后金弓骑兵来说有点不公平,因为舞阳卫弩骑兵的臂张弩射得比他们远,更射得比他们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弩骑兵都有铁甲和头盔护住头部、胸部、腹部的要害,而他们只有一身皮甲,在五十米内胸部中箭,箭镞直透脊椎,那是要死得笔挺的!想要对付这些精钢打造的铠甲,最好的武器就是破甲重箭,可惜他们用的是骑弓,用骑弓发射破甲重箭……你就哭去吧,能射中三十米内的目标算你本事! 事实上,就算用步弓,破甲重箭的有效射程也不过五十米而已,再远就没个准了…… 舞阳卫凭借性能优越的盔甲,承受着弓骑兵倾泄过来的利箭,用臂张弩还以颜色,一边对射一边前进。这样的组合让以往在战场上总是能够有效的将明军的队形搅乱的后金弓骑兵一筹莫展,几轮对射下来,一点用都没有,还送了十几匹好马给舞阳卫。杨梦龙挑中了一匹肩高近一米五,异常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也不知道是哪一路的神仙的,正想换上,就看到蠢货在那里瞪圆眼睛,冲那匹黑马狂喷口水,甚至扬起蹄子要踹了。在这头白驼眼里,作为主人的坐骑随他冲锋陷阵是自己的专利,谁敢抢就跟它急!那匹黑马的脾气也不大好,冲着蠢货猛打响鼻,你一脚我一脚的对踢,看样子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杨梦龙没办法,只好继续骑蠢货,这匹黑马则带着作备胎,这才平息了一场争端。 不过话又说回来,蠢货其实还是蛮不错的,冲刺能力非常强,跑得比战马还快,而且还懂得扔黑砖打闷棍,在杨梦龙遭遇白甲兵,陷入苦斗的时候冷不丁的照着白甲兵的战马马腹来一脚,或者照着马颈狠命咬上一口,效果大佳。最重要的是,它比任何一匹马都高,骑在上面,绝对是鹤立鸡群啊!弄得薛思明、韩鹏他们都心痒痒的,寻思着回去要不要弄头骆驼作为自己的座骑。 风力又强了一些,戚虎眉头紧皱,忧心忡忡。他为天雄军捏一把汗,这种鬼天气,太影响火枪的发挥了,他们可不要步了萨尔浒明军的后尘才好!反倒是舞阳卫的远程兵并不畏惧这种鬼天气,他们一直抢占着风口,手中强弩乘风发箭,威力倍增。由此可见,杨梦龙舍弃更便宜的火枪,改用强弩,还是很明智的。 “老爷子,在想什么?”背后传来王铁锤的声音。这条山东大汉已经成了血人,都是从被他斩成碎片的后金士兵身上溅上去的。初次上战场,他便发挥出恐怖的战斗力,一个人就劈死了十三名敌军,其中有十一个是白甲兵,那把寒光闪闪的陌刀让白甲兵为之胆寒。 戚虎说:“替卢大人他们担心。这种大风天,对火器发挥很不利,他的火枪手战力怕是要大减了,如此一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忧虑之色,遮掩不住。 王铁锤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火枪手难以发挥,天雄军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别忘了,卢大人可是骁勇绝伦的名将,天雄军又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建奴想打败他,没那么容易!” 戚虎说:“但愿吧!” 话音刚落,在前方,突然传来一连串猛烈的炮声,接着又是一阵,轰隆隆的跟滚雷一般,只有几十门火炮齐射,才有这样的声势。联想到种种建奴拥有大量火炮的传言,戚虎不禁面色大变,骇然叫:“坏了!” 杨梦龙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加快了速度。 一一四 逆转 大凌河北岸战场。 在明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之下,后金大军节节败退,而南岸的两白旗又被明军车营死死挡住,怎么冲都冲不过来。两白旗见北岸战场形势急转直下,也红了眼,同样是不计代价的猛攻,几次冲进明军车阵之中要跟明军肉搏,马上又被雷时声指挥火枪手端着上好刺刀的火枪给赶了出来。车营之前伏尸累累,明军阵营却无法撼动,多尔衮都有点迟疑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这样猛攻。 明军高歌猛进,大有将后金赶进战壕里埋了之势。祖大弼长叹:“追人的感觉真好!”带着一支骑兵不要命的朝着大凌河城城门猛冲,又砍翻了一大片,挥舞着旗矛冲城墙上观战的明军嘶声叫:“我乃锦州守备祖大弼!大哥,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恰好就是这时,后金营垒中传来一声炮响,压过了祖大弼的狂呼,城墙上的守军自然是听不见了。不过,那面挥舞的旗帜他们却看得见,祖大弼那黑铁塔一般的身影他们也看得清清楚楚,何可纲喜出望外,叫:“是二疯子!二疯子来了!” 祖大寿身体一颤,失声叫:“真的是他?” 何可纲指着祖大弼那高大的身影,说:“就他那不管走到哪里都高人一头的块头,绝不会有错的!看————”指住那杆旗矛,祖大弼正用这杆旗矛戳穿了一名后金战兵的身体,将他挑起来狠狠甩出几米远。何可纲说:“除了二疯子,还有谁有这样的力气!祖帅,不会有错了,真的是援军来了!” 祖大弼吼声如雷:“大哥,我们来了!带来了一万多精兵,还有上百车粮食和大量煤炭!快开城门接应我们啊!” 这次后金没有开炮捣乱,祖大寿总算是听清楚了,失态的叫:“开城门,快开城门接应他们,快!” 何可纲说:“祖帅,我亲自带一支人马出城,跟二将军里外夹击,就算不能击溃建奴,也要将他们撵退几里,好让大家从容接应援军,运送物资进城!” 张存仁说:“我也去!” 祖大寿说:“去去去,赶紧去,不要再耽搁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真的是援军来了,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从何可纲的建议,早点出城接应援军。 何可纲叫:“张存仁,带上你那一千骑兵随我出城,搅他个天翻地覆!” 现在大凌河城里已经没有几匹马了,所谓的骑兵,也是靠两条腿走路的。不过张存仁所部一直是精锐,食物和衣物都能得到优先供应,是城中少数的还保持着较强战斗力的部队。在这个鬼地方被围困了近三个月,明军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盼来了援兵,这些饥寒交迫的士兵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战意,迅速集合整队,在他们的狂呼大喊中,大凌河城门缓缓打开,一股铁流奔涌而出,冲向后金大军。 祖泽润有些担心,低声说:“父帅,我们跟建奴约好了的……” 祖大寿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为父已经无从选择!如今援兵已至,突围有望,鬼才愿意去给建奴当奴才!” 祖泽润说:“可万一援军不敌建奴……” 祖大寿厉喝:“闭嘴!乱我军心者斩!” 祖泽润一哆嗦,见父亲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胸膛急剧起伏,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如今全城沸腾,人人欢呼呐喊,如果他敢去扫大家的兴,十有八九会被宰了的! 祖大弼见城门打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城门总算是开了!”正要冲过去会合,后面杀声四起,一支后金骑兵杀了过来。这位疯将怒目圆瞪,将旗矛往地上一插,抄起两把大斧反冲过去见人就砍,斧光落处,血沫四溅。明军看到守军出来支援,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然而,后金营垒中却火山喷发似的喷出大团大团火光和烟雾,一枚枚铅弹高速旋转着呼啸而出,越过一片片正在厮杀的士兵的头顶,狠狠地砸在关宁军和天雄军中间,滚出一条条血路来,被打中的明军士兵肢体碎裂,脑浆迸溅,碎肉脏器乱抛,惨烈之极。几十门火炮同时开火,声势着实骇人,明军为之胆寒,高昂的士气重重一挫。 皇太极横刀立马于营垒之中,面色铁青,瞪着尸骨如麻的战场,厉声说:“佟养性,不用省弹药了,把所有炮子通通给我打出去,轰碎这帮明狗!” 击败张春之后,后金又缴获了一批大炮,并且俘虏了不少明军炮手,将他们通通编入汉军火器部队,佟养性实力大增。现在这支庞大的炮兵部队在佟养性的指挥下把炮口对着明军,迅速装弹,点火,轰轰轰轰!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风云变色,成排的炮弹砸在明军中间,无情的将他们的身体撕碎。这其中甚至有好几发开花弹,这些看似简陋的炮弹落地爆炸,碎片激射而出,明军的盔甲一打就穿,死伤累累。接连遭到炮击,明军为之胆寒,陷入了慌乱之中,不敢再往前攻,纷纷开始后退。 卢象升勃然大怒,厉声说:“骠骑营,将那些该死的大炮给我拿下来!” 现在骠骑营已经筋疲力尽,而且死的死伤的伤,还能打的只剩下三百来人。但是听到命令,骠骑营却毫不犹豫,组成锋矢之阵,放平马槊,准备冲锋。祖大乐忍不住说:“卢大人,别再让骠骑营冲了,他们的血快流干了!” 卢象升指向正在不断喷吐着死亡的后金炮兵阵地,眼里蒙上了几根血丝:“如果不能将他们的火炮拿下来,我们都会在这里把血流干!” 祖大乐说:“那也不能将你手里唯一一支骑兵部队用得这么狠啊!”挺起枣阳槊高呼:“关宁铁骑,跟我上!”关宁军骑兵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些血上溅满血污的骠骑兵,沉默的拔出马刀,策动马匹,冲向后金炮兵阵地,用这种方式响应他们的将军的号召。一共有一千多人冲了上去,而此时后金大军立足未稳,只要关宁军能像骠骑营那样抱定必死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念,是有机会可以冲入炮兵阵地的。骑兵冲进炮兵阵地的结果……一场屠杀而已!卢象升见状也不再让骠骑兵冲锋,毕竟骠骑兵真的没剩下多少人了,马力也将尽,这些来之不易的精兵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他也很心疼。他挥舞陌刀放声狂啸,一连斩杀了好几名乘势反扑的后金骑兵,总算是稳住了阵脚。 祖大乐左手持盾,右手持槊,风驰电掣,谁挡在他前面谁就得死!千余关宁铁骑紧跟在后面,一把把马刀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直到现在,关宁铁骑才像是刚刚活动开来,在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骄傲和原本锋锐的灵魂,骠骑兵纵横驰骋所向无敌的身影也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你们内地骑兵都能做到,我们作为明军头等精锐,没理由做不到,冲,只管往前冲,是死是活先不管了,把这口气争回来再说! 千余铁骑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后金那仍然处于混乱中的阵营,马刀挥抡,当者辟易,锋芒直刺炮兵阵地,冲击之坚决,动能之强大,无以言喻。后金乱箭飞来,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这股铁流不曾稍稍停顿,所有人都红了眼,眼里只剩下那个硝烟弥漫的炮兵阵地了! 轰! 一发炮弹飞过来,砸在地上再弹起,啪一声将一名关宁骑兵的头颅打成碎片,带血带肉将后面一名骑兵胸膛打穿,掉到地上再度弹起,击中一匹战马的马颈,马头顿时就下来了。后金注意到了这支骑兵的决死冲锋,炮口略略调整,猛烈的炮火朝他们倾泄过来,明军主力压力大大减轻。但是祖大乐就惨了,炮弹雨点般落下,惨叫声四起,不知道多少士兵被生生撕成了碎片。这些炮手在明军的时候不见得多有战斗力,投降了后金反倒似乎多了几分血性,装填迅速,炮击准确,每一炮轰过来都会给明军带来巨大的伤亡。更有些炮手换上了葡萄弹,那一门门大炮就像一支支超大号霰弹枪,一炮轰过来,密密麻麻的铅子和铁珠几乎可以封杀骑兵生存的一切可能。这些葡萄弹在近距离带来了更大的杀伤,关宁军骑兵几乎是成片倒下,就连祖大乐,大腿也打进了一枚铅子,幸亏没有打断骨头,不然他不死也得残废了。这位悍将也发了狂,放声咆哮,策马横冲,那股凶悍,着实令后金炮手胆寒。 这场炮兵与骑兵之间的对决直接关系着整场战役的胜负,战场在这一刻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交战双方都紧张的注视着前赴后继地往前冲的关宁骑兵和紧张地装弹发射的后金炮兵,心一直悬到了嗓子,大气都不敢透。就连卢象升也掌心出汗,祖宽更是紧张,见祖大乐虽然浑身是血,但始终冲在最前面,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说:“我们能冲上去的!我们决不会输!” 话都还没有说完,祖大乐连人带马飞身跃起,越过一排拒马,冲进了炮兵阵地,长枪掷出,将两名惊惶逃跑的后金炮手穿成了一串。关宁骑兵纷纷跃过拒马,挥舞马刀大开杀戒,在后金炮兵阵地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明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炮兵阵地是拿下了,这场仗,他们赢了! 然而,一波黑压压的箭雨带着锐风越过狼狈而逃的炮兵,罩向关宁铁骑,关宁铁骑顿时人仰马翻。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第二波箭雨紧接着又罩了过来,关宁铁骑再次倒下一大片……嘹亮的号角中,大队身穿红衣,背上插着红色背旗的后金步兵如墙堆进,前排弓箭手神情冷漠,弓弦震颤间,利箭刮风般射出,给关宁铁骑带来了比炮火轰击更为惨重的伤亡。身披重甲的索伦死兵举着虎枪,在牛录旗的指引下踏着沉重的步伐向陷入混乱的关宁骑兵推进,而大队骑兵也分开溃兵,一路小跑的逼近…… 卢象升最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正红旗的精锐!建奴手里还有战略预备队! 一一五 混战 正红旗的精锐骑兵一阵风似的扫过战场,祖大乐麾下那支已经被大炮轰得七零八落的关宁铁骑让他们一冲,顿时就站不住脚,接连败退。更有一支骑兵穿插过来,挡在祖大弼和何可纲之间,铁骑如风,锐箭如雨,明军纷纷中箭。两军相隔如此之近,却始终没有办法会合!后金军阵中号角震天,三军齐呼万岁,向明军发动猛烈的反击,冲在最前面的是数百身披铁甲,就连战马的胸部和颈部也披着坚厚的铠甲的铁甲重骑,这些重骑一字排开,轰隆隆的冲过来,活像一群高速冲刺的坦克,势不可挡,明军被冲得收不住阵脚,就连长枪方阵也一个接一个的被冲垮。天雄军一千火枪手举枪齐射,将这些铁甲骑兵撂倒了一片,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重新装弹的机会,铁甲骑兵就冲进了他们的方阵之中,挥舞马刀长矛疯狂砍杀,这些火枪手只得上刺刀,与凶悍的后金铁骑展开惨烈的肉搏战。无数后金将士从铁甲骑兵打开的缺口蜂拥而入,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明军只有勉力支撑的份,渐渐处于下风了。 祖大寿做梦都没想到形势逆转得如此之快,眼看着何可纲和张存仁那点人就要被后金吞噬了,他大惊失色,叫:“鸣金收兵,鸣金收兵!”马上金鼓齐鸣,催促何可纲撤退。 何可纲现在的处境可不大妙,甲叶上挂了好几支箭,气喘吁吁,虚汗直冒。饿了这么多天,他还能走路都算不错了,何况是上阵厮杀!他麾下的士兵跟他差不多,初时以为看到希望了,把所有潜力都爆发了出来,打了后金一个措手不及,可现在希望又破灭了,所有人的心一直往下沉,饥饿感洪水猛兽似的袭来,让他们几乎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何可纲艰难的避过一杆长矛,握住矛杆顺势一枪刺过去,将这名后金骑兵捅翻。这几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捅死了这名后金骑兵,他几乎握不住长枪了,趴在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张存仁连声咆哮,一支马槊使得神出鬼没,替何可纲挡住几名后金骑兵的攻击。两名后金骑兵同时挥刀劈来,张存仁用马槊挡住一刀,顺势刺中,同时拼命拧腰,噗的一声,槊锋刺穿了一名那名攻势受阻的后金骑兵的面罩,直透后脑。另一把马刀擦着张存仁的右肩滑落,在他肩上削下一大片皮肉————他没有穿盔甲,因为实在没有足够的力气穿着它去打仗了。张存仁痛得发出一声大吼,横转马槊照着那家伙的颈部扫去,那名后金骑兵一矮身躲过,却被斜刺里刺来的长枪刺中肋部,惨叫一声倒栽下马,当即气绝身亡。 张存仁喘着粗气,对何可纲说:“祖帅让我们撤!” 何可纲额头上全是冷汗,吃力的回过头去,可不是,城墙上金鼓齐鸣,令旗挥舞,真的要撤军了。他惨然一笑,问:“你还想回到那个地狱中去么?” 张存仁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有得选,鬼才愿意回城里继续烧人骨头煮人肉吃!” 何可纲说:“那就不要去管那么多了,继续冲杀,尽量在自己完蛋之前多拉几个建奴垫背!” 张存仁说:“正合我意!” 这两员大将神色惨然,呵呵惨笑着,不要命的冲向后金骑兵。跟他们抱同样想法的关宁军士兵不在少数,跟在主帅后面不要命的往前冲,不求突围,不求胜利,只求战死。后金铁骑乱箭射来,锋锐的箭镞穿透了这些士兵瘦骨嶙峋的身体,他们成片倒下,带着一丝彻底解脱了的轻松闭上了眼睛…… 何可纲和张存仁根本就不去管身后的士兵是死是活,只管向前猛冲,长枪马槊齐出,连杀数人。后金骑兵轻松的将那些饥肠辘辘的关宁军士兵杀戮一空,将这两位主将团团围住,马刀长矛从四面八方袭来,只两个回合,张存仁便身中数刀,右臂被斩断,马槊脱手掉落。他虎吼一声,往前一扑,扑在一名后金骑兵身上,在对方的马刀刺穿身体胸口的同时也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去,左臂箍住那名后金士兵的脖子拼尽全力一夹,生生夹断了那名后金士兵的颈骨。数名后金矛兵长矛齐刺,洞穿他的身体,将他生生钉在地上!与此同时,何可纲挺着胸膛撞向两名后金骑兵,对劈胸刺来的长矛不矛理睬,一枪照着正面的那名后金骑兵咽喉刺过去,噗噗噗三声,两杆长矛刺穿了何可纲的胸膛,但他也很满意的看到,他的枪尖刺入那名后金士兵的咽喉,将其捅翻!他从马背上摔落,躲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由于长时间饥饿而深深隐下去的眼睛看着胸怀喷溅出来的鲜血,干褶的嘴唇微微翕动,自言自语:“原来我还有这么多血可流啊……” 崇祯四年十月十一日,曾与祖大寿、赵率教、满桂并列关宁军四大名将的何可纲,在大凌河战场阵亡,曾经的四驾马车,如今只剩下一个祖大寿了。这样的结局固然令人嘘唏,但是比起原来历史上他由于不肯投降,被祖大寿命人押出城去当着后金将领的面斩杀,然后被饥饿的民夫士兵分尸生食相比,这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出城作战的千余关宁军大部战死,能活着撤入城中的寥寥无几,祖大寿为他的迟疑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祖大寿所付出的代价暂时到此为止,可明军还在继续流血。在后金铁骑的冲击之下,明军已经站不住阵脚了,被迅速往大凌河赶过去。令人绝望的是,大凌河对岸同样是杀声震天,箭似飞蝗,两白旗不顾代价猛攻明军车营。所有人都绝望了,后路都快要被断掉了,他们还能活着回到锦州城吗? 只是,后金依然拿骠骑营没有办法,钱瑜带领骠骑营一个冲锋,接连冲垮了正红旗四个牛录,将正在炮兵阵地苦战的关宁铁骑救了出来,此时祖大乐身边的人,已经不足四百了。这是骠骑营回光返照的一击,冲了这一次,他们大多数的战马都开始吐白沫,浑身肌肉直哆嗦,已经近乎脱力了。救出祖大乐之后,钱瑜回到卢象升身边,叫:“大人,不成了,兄弟们的马都跑不动了,赶紧撤吧!” 卢象升痛苦的看着大凌河城重新关闭的城门,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从炮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是失败了,祖大寿的犹豫让他功败垂成,本来他可以撕开后金的包围圈,将这些粮食、煤炭送进城去的!祖大弼同样很清楚这一点,绝望地叫:“大哥为何不肯早点打开城门,出城接应我们!?如果他早一点出城接应,何至于被建奴翻盘!” 卢象升涩声说:“别说这些了,撤退,撤回车营里固守,等待时机!”直到现在,他仍然坚信自己不会输,他还有机会! 祖大弼苦笑一声,他可不认为明军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幸运的是,天雄军那两千火枪手始终坚守在对岸,那道简易的浮桥一直在明军的掌握之中,而且那里在后金火炮的射程之外,明军得以利用浮桥迅速撤过大凌河。明军三路大军都往浮桥汇集过去,后金同样将这里当成了重要的突破点,发动凌厉的攻势,天雄军用四米长的长枪招呼他们。由于兵力十分密集,大家都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甚至没有多少往两侧挥舞兵器的空间,只能是用长枪长矛面对面的对捅,对拼着人命。为什么不能用重剑、大斧之类更灵活的武器?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坚持用这类较短的武器的后金武士通通都被穿到明军枪尖上去了。 枪刃入肉的闷响不绝于耳,双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很多士兵捂着鲜血狂喷的伤口倒下,战况惨烈无比。只是天雄军从来都不畏惧这种肉搏战,他们的武器装备和他们所接受的训练让他们在惨烈的对刺中更具优势,士兵们像一台冰冷的刺杀机器,随着军官的一声声喝令,一次次闪电般将长枪刺向后金武士的左胸或咽喉,中者立毙,不管多凶悍的后金武士冲上来,都会在转眼之间变成鲜血淋漓的尸体。这种打法让后金武士异常的憋屈,他们过人的武艺,他们灵活的战术,完全发挥不出来,只能面对面的对刺,谁先刺中对手谁就能赢,而胜利的奖品就是多活几秒钟,因为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一支长枪就会撕裂铠甲刺入心肺要害,送他们去见萨满神!他们凭借精湛的武艺杀伤了不少明军长枪兵,可是自己也在明军的枪阵之前叠尸数层了,后金才多少兵力啊,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利用长枪兵挡住了后金大军的空档,火枪手迅速过桥,进入车营。此时,两白旗已经有一些士兵冲进了车阵之中,跟火枪手展开肉搏。这批渡过河去的火枪手迅速装弹,然后瞄准,一排排子弹打过去,冲进来的后金士兵大多变成了死人,然后刺刀突击,一阵乱捅,又一次将两白旗给打了出去。关宁军也纵马下河,在两岸明军的掩护下再次渡过大凌河,进入车营之中,而后金骑兵同样绕开桥头方向渡河,加入两白旗的作战序列,战场迅速向南岸转移。 皇太极见迟迟拿不下浮桥,面色越发的阴沉,对佟养性说:“去,把大炮推过来,对准明军军阵开火,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坚韧,能否承受住炮火的轰击!”又叫来一名传令兵,说:“去告诉多尔衮和多铎,如果放走了一名明军,我拿他们是问!” 大炮死重死重的,想推过来还真有点难度,因此天雄军暂时不用担心炮弹会砸到他们身上。不过,多尔衮则开始担心了,他很清楚,皇太极对于他迟迟不能拿下明军车营已经很不满了,如果再不迅速攻破车营,结束这场伤亡惨重的战役,他和多铎就算不被皇太极挂到树梢上去,也得被整个灰头土脑,对于胖老八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良多了!只是该死的明军太坚韧了,不管他们怎么冲,始终是冲不动,而且他们的火枪好像永远也不会坏,不会发烫的一样,只要两白旗敢冲过去,就会受到密集的弹雨的热烈欢迎!多尔衮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对手,饶他智计百出,一时间也甚是苦恼,一筹莫展。 多铎喘着粗气跑过来,叫:“哥,又被击退了!该死的明军,药子好像打不完似的,好不容易冲进去的那些勇士全被他们乱枪打死了,这其中还有好些白甲兵呢!”特意指了指肩部,那里的甲叶被打飞了一大块:“这里让一发铅弹擦了一下,甲叶就飞了!” 多尔衮咬牙说:“继续进攻!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明军车营,汗王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多铎很无奈:“那也得冲得动才行啊……” 一名哨骑跑了过来,叫:“报————” 多尔衮问:“什么事?” 那哨骑说:“镶红旗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多尔衮一怔:“镶红旗?他们不是负责攻打明军营垒的吗,怎么跑我们这里来了?难道他们已经攻下了明军营垒?” 那哨骑说:“不是,镶红旗被明军打败了,就连岳托主子也受了重伤,一路丢盔卸甲,狼狈之极!” “什么!?” 多尔衮和多铎齐声大叫,眼珠鼓出,张大嘴巴,活像两只雷打过的蛤蟆。 镶红旗居然让明军给打败了!?一万多人马去打只有两千关宁军和三四千民夫镇守的营垒,居然让人家打得太败亏输!? 天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是明军吃了春药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一六 搅局 由于今天没有太阳,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还不得而知,但是镶红旗正连滚带爬的往这边逃过来却是千真万确的。正如那哨骑所说,镶红旗队形散乱,神色惊惶,好像后面有一万头狼正对他们穷追不舍似的。远处,一道黑色波涛正漫过地平线,朝着这边逼近,每当这道黑色波涛逼近一步,镶红旗就逃得更快一些,如此诡异的场面着实令人吃惊不已,大凌河两岸正在血战的明军和后金军都不由得停止厮杀,望向镶红旗,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多尔衮纵马出阵,拔出马刀,厉声喝:“溃兵止步,乱我军阵者死!” 两千多名两白旗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溃逃的镶红旗将士,齐声厉喝:“乱我军阵者死!” 还好,镶红旗虽然被打得灵魂出窍,但是总算还有一丝理智,知道如果自己这样直冲过去将两白旗的军阵冲乱,舞阳卫乘势杀上来,大凌河南岸怕是要变成血海了,他们纷纷绕过军阵,虽然造成了一些混乱,但是没有如杨梦龙所愿,将两白旗冲乱。 后金强兵,名不虚传。 曹变蛟极目向南岸张望,只见后金人喊马嘶,旗帜散乱,十分诧异:“建奴这是在搞什么鬼?” 卢象升说:“舞阳卫来了!” 曹变蛟眼睛顿时就亮了,兴奋的说:“太好了,我们总算有救了!” 卢象升可没有这么乐观。舞阳卫固然是精锐,但是后金在南岸足有两个旗的精锐呢,他们那点人来了也是给人家送菜。不过,有一支援军总比没有强,至少可以提升一下士气,为天雄军创造突围的良机。他下令大军作好准备,一旦舞阳卫在南岸打乱了两白旗的阵脚,马上全力突围,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 看到镶红旗丧家之犬似的跑过来,皇太极的眼皮又开始狂跳了。这场战事一直在考验他的心脏,正蓝旗被天雄军正面击溃的时候他吃了一惊,明军不计代价的狂攻,踏破薄冰渡过大凌河的时候他又吃了一惊,当两黄旗和正蓝旗在明军的疯狂冲击之下节节败退,他大吃一惊,现在战局已经开始明朗化了,猛虎被困住,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镶红旗又丧家之犬似的跑了过来,他的心脏都在抽搐,差点抓狂————又出了什么意外了?他决定亲自过去看看,一挥手,带着两百名亲兵涉水过河,来到两军阵前,瞪着惊慌失措的镶红旗将士,声色俱厉:“不是让你们去攻取明军营垒,切断明军退路的吗,怎么跑回来了?岳托呢?让他出来见我!” 没有人敢直视汗王,镶红旗众将领无不羞愧的低下了头。岳托强打精神策马上前,滚鞍下马一跪到地,声音虚弱:“参见汗王……” 岳托现在的模样让皇太极再次吃了一惊。这位旗主金盔上还插着一小截断箭,额头上全是血,手臂上也插着一支弩箭,面色发青,显然是中了毒了,看到爱将如此狼狈,皇太极一腔怒火不禁消散,转为震惊:“岳托,你这是怎么了!?” 岳托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晃晃,极力撑开眼皮,说:“明军……又有援军杀过来了,是那支黑衣飞军……奴才领兵前去截……截杀,被他们击溃了!他们有极其强劲的弓弩,六十步内能贯穿任何铠甲,他们有一支挺着长枪冲阵的骑兵,用一种远比我们的长矛、钉枪要长得多的长枪,极其凶猛,我们的骑兵被他们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们……他们……”说到这里,岳托已经快撑不住了,但是一股信念支撑着他,勉强说出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还装备有一种可怕的大炮,大得吓人,一炮过来,三十步内人马俱碎!汗王,小……小心啊,他们真的……很强……”说完,嘴角冒出白沫来,往前一仆,奄奄一息了。枪骑兵所使用的臂张弩为了解决杀伤力不足的问题,普遍在箭镞上淬有虎药,这玩意儿是山区猎人用伏地弩射杀老虎的时候必备的,老虎的虎皮异常坚韧,伏地弩射出的弩箭在射穿虎皮之后就很难再深入,重创老虎的脏器将其射杀了,但是淬在箭镞上的虎药却可以置仅仅受了点皮外伤的老虎于死地,猛虎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岳托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皇太极叫:“来人,赶紧带他下去好好救治!” 马上上来几个人将岳托抬了下去。岳托浑身是血口吐白沫的惨样让所有人感到震惊,自后金起兵以来,还未曾有一位旗主在战场上受过这么重的伤呢! 看来,这支明军真的来者不善啊! 那道黑色波涛漫过地平线,迅速逼近。现在不用千里眼,大家也能看清楚这支明军的尊容了:这支大军一色的黑色铠甲,最前面的是一百余剽悍的哨骑,马上骑兵全凭双腿控马,显示不逊于蒙古骑士的骑术;后面是几百名挺着长枪的骑兵,手中的骑矛接近五米的长度让人看着就蛋疼,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用这么长的骑矛进行厮杀;然后就是手持强弩的弩骑兵,强弩已经长开,只等装入弩箭就能发射了;再后面是一大片移动的钢铁丛林,这是长枪兵,横刀手的身影已经被那如林长枪给遮住了。一百名重装步兵骑着高大的骆驼,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特大号铁罐头,只是那一把把满是血污的巨斧告诉所有人,这些铁罐头一点也不好玩,轻视他们的后果,只能是被他们生生斩成碎片! 对了,后面还跟着五千关宁军————没错,把随军民夫全部算上,确实够五千了,整支援军的兵力将近一万,看上去声势异常骇人。当然,如果将那八匹挽马拉动的八门巨炮也算进去,声势会更加骇人。事实上,当看到这八门大家伙的时候,后金大军无不瞠目结舌,就连皇太极也是一阵眩晕,舌头都伸出来了,耳畔嗡嗡作响,唯一的念头就是:“这……这是什么鬼炮!?” 这当然不是鬼炮,这是大名鼎鼎的没良心炮。舞阳开卫之后,戚虎曾提出制造虎蹲炮作为部队的制式装备,杨梦龙也很支持,拨下一笔钱造了两门进行测试,但是测试的结果让杨梦龙大失所望:射程一百六十米不到,有效射程更是短得可怜!他撇了撇嘴:“这么小的口径,怎么报复社会啊?”又拿出了他在定兴之战中所用过的没良心炮。戚虎对此极感兴趣,让工匠进行仿造,最终造了一批跟汽油桶差不多大小的铁桶,外面用一重重粗铁丝加固,再加上简易的炮车,第一批没良心炮宣告诞生。这玩意儿没啥技术含量,就是一个比较坚固,耐得住一定程度的爆炸冲击的铁桶,具体使用方法就是先将炮口对准敌人————这一点至关重要,千万别弄错了————然后装入一包粉末状黑火药,这一包黑火药比较松散,大大降低了它的爆炸威力,然后再放入一包重达二十斤的颗粒火药,心理阴暗一点的话可以再在炸药包上绑上一包铁钉,使用的时候将粉末状黑火药点着放进去,然后放入扎得跟大饼一样的颗粒火药,然后赶紧跑吧。它并不是一件完美的武器,用上几回那铁桶就废了,而且精确度很差,比前装滑膛炮还差,至少前装滑膛炮在一定距离内还能指哪打哪,而它在任何时候都没个准,打到哪里完全看人品。然而它却是这个时代最为恐怖的远程攻击武器,三百米的射程,二十五米的杀伤半径,让任何一门火炮都相形见拙。别的不说,光是那恐怖的口径就足够吓傻对手了。这不,没良心炮一出,就连皇太极也感到阵阵尿意…… 一队弓骑兵冲上去试图骚扰,炮兵马上将没良心炮对准了他们,吓得这帮弓骑兵连滚带爬的逃开。杨梦龙看了看前方那成堆的尸体和明军车营中正在燃烧的战车,以及在滚滚浓烟中若隐若现的明军战旗,松了一口大气,说:“谢天谢地,总算没来晚!” 戚虎同样如释重负:“我军主力还在,谢天谢地!” 金参将和胡参将望着尸骨如麻的战场,以及那无边无沿的后金大军,一阵胆寒,又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经不起激,被杨梦龙一句“没卵子”激怒,贸然带兵跟这个疯子一起过来疯了。乖乖,这可是整整五六万后金大军哪,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啊,他们这点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大够!这两位参将凑上去,对杨梦龙说:“那个……杨指挥使,建奴兵力极厚,我们就算全部死在这里,也啃不动他们分毫啊,我看我们还是谨慎一点,不要贸然行事!”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谨慎?这是谨慎的时候吗?只要我们敢稍稍后退半步,这几万建奴马上像雪崩海啸一样压上来,都不会蘸酱油,一口就能将我们活生生给吞了你们信不信?” 这两位参将的扁了扁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那你说怎么办?” 杨梦龙说:“先用大炮轰他们几轮,然后骑兵冲锋,步兵跟上去狠宰,这也要教吗?” 金参将胡参将瞅了瞅那几门口径大得匪夷所思,管壁更薄得匪夷所思的“大炮”,吞了一口口水,对这玩意是否靠得住持怀疑态度。 事实上,这玩意好歹还是比他们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要可靠一些…… 一一七 中箭 皇太极将跟在后面的关宁军当空气给忽略掉,目光紧盯着战意昂扬的舞阳精兵。、 这确实是一支少有的精锐,装备之精良,士气之高昂,远远超越了他以前遇到的任何对手,大概也只有天雄军能跟他们比一比了。明朝两支飞军,全部在这里了,只是现在,他却没有一口将他们吃下去的信心! 舞阳精兵翻身下马,迅速组成方阵。顶在最前面的是三排射士,后面是一排火枪手,然后是长枪兵、横刀手,重装步兵被部署在方阵的最后。枪骑兵和斥侯中队从两翼后退,看样子是准备拉开距离冲锋的,一系列的战术调动来得非常流畅,行云流水一般,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几千几万次训练了。 两千关宁骑兵跟随枪骑兵一起行动,当枪骑兵将后金军阵冲开后,他们便沿着这个突破口一切到底,用长矛马刀尽情收割生命。至于那三千民夫,人手两枚手雷,战斗力虽然渣,但是如果后金骑兵敢冲到他们中间,百分之百会被炸成碎肉————只要这些民夫没有忘记自己手里还有这么一件致命武器。杨梦龙可不敢指望这帮民夫能帮上什么忙,他们能专心扮演好啦啦队的角色,别给他添乱他就心满意足了。 多铎见明军旁若无人的来回调动,有些恼火:“这帮明狗是吃了豹子胆了吧,竟敢如此嚣张!汗王,奴才请求带一支精兵前去冲杀,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多尔衮向弟弟连使眼色,说:“汗王,这支明军处处透着古怪,依奴才之见,还是应该慎重!” 皇太极冷哼一声:“慎重?明军可没有半点慎重的意思,他们都准备冲杀过来了!让锡伯飞骑上,避开明军的大炮,将明军的阵势给我射乱!” 多尔衮心里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胖老八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让两白旗上去送死!打到现在,两白旗死伤近八百人,称得上是伤亡惨重了,再打一场这样的硬仗,可就要伤筋动骨啦! 至于锡伯飞骑……多尔衮表示无所谓,又不是他两白旗下辖的部队,死伤多少跟他有什么关系? 上千锡伯飞骑策动烈马,挽着强弓,拉开松散的队形朝着舞阳卫方阵席卷而去。虽说皇太极很喜欢看《三国演义》,但他是一个很注重效率的人,完全没有兴趣像《三国演义》里演的那样先上去跟敌军主帅来一场精彩纷呈的舌战,打了再说。基本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大多是这样,逮着机会就捅刀子,绝不废话。 明军比他们还要不耐烦。在锡伯飞骑越阵而出的时候,他们已经安放好了没良心炮,点着导火索,然后调头就跑。这样的操炮方式倒让后金武士开了眼界,发出一阵大笑————看样子那几门没良心炮只是吓唬人的,哪有这样玩炮的嘛!锡伯飞骑加快了速度,他们有信心用手中的强弓击垮任何敌人! 但是,舞阳卫表示不服。当锡伯飞骑离明军军阵还有一百五十米远的时候,一排弩箭便暴射而来,当即就有一些骑兵中箭翻倒。虽然中箭倒下的锡伯骑兵不是很多,但是却着实让皇太极、多尔衮等人吃了一惊,这该死的弩居然能射这么远! 紧接着———— 嘭嘭嘭嘭———— 那几口一直在冒青烟的铁桶桶口喷出大团吓人的硝烟和火光,炸药包被爆炸气浪狠狠的抛了出去,在空中打着旋,飞向后金大军。第一个炸药包好死不死,正好落在锡伯飞骑中间,轰!!!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让整个战场都震动起来,一团硝烟裹着黑红的火红翻滚而起,和硝烟烈焰同时腾起的,是锡伯骑兵的尸体,甚至就连他们胯下的骏马也被抛起数米高,再被狠狠的惯下来,裂成几块,处于爆炸中心的人在火光一闪间没了影,离得远一点的也不好过,好像被千斤巨锤迎面击中,马背上的骑兵眼耳口鼻喷出鲜血来,放风筝似的往后飞出去,战马则被狠狠的掀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悲鸣,它们的内脏已经被震裂,活不成了。二十斤颗粒火药的威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在五十米内被它的爆炸冲击波正面撞中,非死即伤,而这正是没良心炮的主要杀伤手段————淮海战役的时候解放军一门没良心炮打偏了,落到老乡的蕃薯地里,轰隆一下,蕃薯给震得从地里飞了出来。 第二个炸药包落在离皇太极足有两百米远的地方,本来只能打三百米远的炮弹居然打出了四百多米,也算是明军人品大爆发了。但后金的人品则糟糕到了极点,这个炸药包落在一堆骑兵中间,轰!至少二三十人被掀飞,人腿马腿冰雹般在空中飞舞,带着血落下,差点没把下面的人砸死,当爆炸硝烟散去,众人骇然看到,地上多了一个大大的浅坑,浅坑周围的后金骑兵影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堆碎肉。五十米外也有不少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奇怪的是他们的马则纹丝不动,淡定得可以。只是如果你走近点看,可以看到这些马浑身都在发抖,两目无神的看着那个大坑,完全忘记了要逃跑。 炸药包继续飞过来,以其恐怖的威力印证了岳托的话:一炮轰过来,三十步内人马俱碎!后金大军都让那血肉横飞裂肢乱舞的恐怖画面给吓傻了,所有人都面色煞白,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们的战马要么就在发抖,要么发了狂似的狂嘶,四处逃窜,将两白旗的阵脚搅得大乱!杨梦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年代的大炮恐吓作用远远大于杀伤威力,没良心炮不管是杀伤威力还是心理镇慑,都远远超过了所有前装滑膛炮,将后金大军炸得灵魂出窍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没良心炮的效果似乎好过头了,不光是后金大军,就连关宁军的战马也发了狂似的咆哮着乱冲乱撞,那些民夫更是吓得双手抱头狂呼大喊,奔走若狂,舞阳卫的阵脚同样被搅得大乱……别怪他们,任何人冷不丁的遇见如此恐怖的爆炸,都会吓傻的! 杨梦龙回头看着乱得不可开交的关宁骑兵,怒不可遏,作狮子吼:“金参将,胡参将,你们脑子进尿了是吧,赶紧控制好部队,跟我冲啊!” 金参将胡参将没有吱声,这两位正跟发狂的战马作着艰苦的搏斗,被战马颠得在马背上抛来抛去,头盔都歪到一边去了。 杨梦龙欲哭无泪,叫你们用棉花塞住马的耳朵,你们偏不听,现在好了,乱成一团了!看样子关宁军是指望不上了,他骑矛朝前一指:“枪骑兵,冲锋!” “冲!!!” 枪骑兵齐齐发出一声暴烈的怒吼,放平骑矛,策动战马,如同一股黑色飓风,朝乱作一团的后金大军直冲过去。与此同时,步兵也吹响了冲锋号,长枪兵斜斜举着长矛,一路小跑向前冲去,被爆炸冲击波掀翻的那些锡伯弓骑伤兵当即被他们踩成了肉泥,无数面系在枪杆上的带状黑色旗子在风中猎猎飞舞,构成了壮观而恐怖的画面。横亘于两军之间的锡伯飞骑此时已经乱了套,他们精湛的骑术,百步穿扬的箭法曾在此前一系列战事中让明军吃足了苦头,然而此时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神射手根本就控制不住战马,疯狂的战马要么径直朝己方军阵冲去,要么朝枪骑兵形成的骑兵墙冲去,反正不管往哪边冲,他们都只有被穿在枪尖上的份!冒着零星射来的利箭,枪骑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撞翻了数十名锡伯飞骑,滚滚铁骑锋芒直指皇太极那面标志性的金龙大旗! 皇太极的战马也受了惊,人立而起,又踢又跳,好几名亲兵都拽不住。多尔衮正在帮忙,看见枪骑兵已经如山如墙的冲撞而来,不禁肝胆俱裂,嘶声狂叫:“护驾!护驾!”可是此时后金大军完全乱了阵脚,根本就无法以形成有效的防线了,喊也白喊。万幸的是,皇太极身边还有一批亲兵,直到此时仍然保持清醒,见状纷纷一剑刺死失控的战马,然后列队,最前面的人手持巨盾半跪在地,准备承受最为疯狂的冲击,后面的人将长矛架在盾手的肩膀,矛尖对准了高速冲来的战马。这是一种比较有效的以步拒骑战术,骑兵最讨厌这个了,但是这种战术由以骑射自夸的后金武士使用出来,怎么看都有点讽刺。 黑色风暴转眼即至,冲在最前面的,当然还是杨梦龙。他对这道由长矛组成的防线不屑一顾,略略压低骑矛的矛杆,矛尖擦着巨盾的边缘狠狠刺入盾兵的咽喉,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颈椎骨生生撞断,蠢货补上漂亮的一脚,人向后倒,盾往上飞。前排的枪骑兵都是一样的动作,压低矛杆,凭借骑矛在长度上的绝对优势将盾兵挑翻,然后飞马从长矛手身上踏了过去。一些倒霉的枪骑兵被长矛刺中了战马,被受伤的战马掀翻,但绝大多数手持长矛试图与枪骑兵对抗的后金武士都在枪骑兵那锋锐无比的矛尖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道薄弱的防线瞬间就被粉碎,枪骑兵从缺口涌入,直冲金龙旗!后金将士也红了眼,不要命的策马冲过来跟枪骑兵厮杀,一些被颠下马背的士兵甚至挥刀朝马腿斩去,用尽他们所学过的一切战斗技能试图将枪骑兵击倒,保护他们的汗王,即便是被枪骑兵一层层的刺翻砍翻也在所不惜!籍此机会,皇太极勉强控制住战马,在几名士兵的保护下仓惶后退。 杨梦龙眼看着那面金龙旗朝北岸退去,急眼了,马刀抡得呼呼风响,一连砍翻了三个试图攻击蠢货腿部的后金步兵,劈开一条血路,策马直追。钟宁在后面叫:“大人,接住!”奋力将骑矛掷过来,然后拿出复合弓挽弓疾射,冲向杨梦龙的后金骑兵一个接一个面部中箭,箭镞直透后脑,还没等跌到地就一命呜呼了。杨梦龙接过骑矛,猛踢蠢货,蠢货嗷嗷狂叫,四只蹄子上下翻飞,疾似风雷,后金中间堵两头夹的骑兵还没有赶到便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紧追着皇太极不放。薛思明和钟宁两个扔掉断矛,马速提到极限拼尽全力追赶,两张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开的强弓拉成满月状,箭若联珠,用的是最费力气也最伤害弓体的连珠箭,冲向他们或者冲向杨梦龙的后金骑兵无不应弦而倒,论骑射,这两名边军出身的年轻人可不比北方狼族差!三个人如同一个锋锐的铁箭头,朝皇太极后背疾射,势如破竹。 皇太极现在完全乱了方寸。他将后金从一个强盗团伙变成了真正的帝国,可谓雄才大略,用兵如神,不知道多少名将栽在了他的手里,但是在马背上拼杀并非他所长,最重要的是他身边后金一国之主,地位尊崇,享受的荣华富贵太久,也失去了不少血性,面对近乎疯狂的杨梦龙,他实在提不起勇气跟这个愣头青拼个鱼死网破,只能选择逃跑。但战马是跑不过全速冲刺的骆驼的,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骑矛矛尖传来的寒意了! 皇太极身边最后两名护卫一咬牙,往皇太极爱驹的臀部刺了一刀,然后勒转马头,一挺马刀一挺长矛,咆哮着冲向杨梦龙。杨梦龙左手举起臂张弩照着使长矛的那个扣动机括,蹬的一下,弩箭几乎是刚刚脱离箭糟便射入了那个倒霉鬼的左眼,从后脑穿出,当场要了他的命。刚解决这个,一幢刀光舒展如虹,迎面扫来,杨梦龙忙不迭的往前一趴,马刀砍在头盔上,发出当一声大响,震向杨梦龙眼冒金星。好在头盔质量过硬,马刀没砍动,否则他的头盖骨都会被削飞一大块,死得惨不忍睹。一击不成,这名后金骑兵就没有机会作第二次攻击了,那个昏头转向的家伙与他擦身而过,扑向正在落荒而逃的汗王,没等他扭过头去望上一眼,一支利箭便擦着他的下巴钉进他的咽喉,力道之强劲,竟然将他的颈骨一并扭断! 杨梦龙只觉得头好疼,像是被爷爷用捶背的小木锤重重的敲了一记似的,眼前除了金星就是银星,耳朵更是有几千只苍蝇在嗡嗡作响,手中的骑矛似有千斤之重,握都握不住。他极力瞪大眼睛,盯着前方那团忽左忽右的飘动着的影子,面目狰狞。你逃,你往哪里跑?你会飞,今天老子就追断你的翅膀;你是猎豹,我就追断你的腿,总之今天非捅死你不可!我叫你三番四次带兵入关烧杀抢掠,我叫你那宝贝弟弟没事玩什么嘉定三屠扬州十掠,我叫你的宝贝儿子、孙子不厌其烦的玩文字狱,宁予外邦不予家奴,都他妈妈的给我去死吧! 眼前这团影子放得很大了。杨梦龙发出一声狂嗥:“给我去死吧!”拼尽全力一矛捅了过去。矛尖传来强劲的阻力,战马狂嘶之声惨烈之极,捅中了,这一矛捅中了! 当! 杨梦龙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爬上嘴角,头盔又传来一声大响,这一击够狠,像一记重拳打得他整个人都往后仰,金星银星千点万点的绽开,鼻孔流出血来,他吃力的举起手摸向头盔,摸到的是一截光滑的箭杆,异常的粗,显然是破甲重箭。这支破甲重箭射中了他的脑袋。他嘀咕一声:“这帮家伙真是变态,哪不好打,专打老子的头……回去一定要测测智商,看有没有被打傻……”眼前最后一丝光亮都被黑暗吞噬了,他身体一歪,从蠢货背上掉了下来,耳畔传来薛思明、钟宁、曹峻等人惊骇欲绝的狂吼,像是打肺里挤出来的,暴烈之极,但在他听来简直就像是蚊子在叫……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黑暗寂静笼罩了整个战场…… 一一八 汗王的愤怒 “啪啪啪啪……” 一幢五层高的大楼上,十串鞭炮从楼顶一直垂到地面,一团团火光一路往上爆,红色的纸片随着爆炸天女散花似的飞散,纷纷扬扬,无数人聚集到大楼前,指着那块被红布蒙着的牌匾谈笑风生,孩子们欢呼着追逐那些从天而降的红色纸片,他们的欢笑声为这个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喜庆气氛。 这是舞阳乃至是全世界的第二幢钢筋水泥结构的大楼。它没有已经装修完毕,明年就投入使用的南阳技工学校那么大,但是装璜之豪华,比起学校来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它采取的是尖塔状结构,颇有几分哥特风格,不用说,这样的设计肯定是出自那两个传教士之手;外墙贴着从江西著名的瓷器产地高价采购过来的金砖,每一块都黄澄澄的,坚硬如铁,掷在地上发出金属交击之声,阳光照过去,整个墙体泛起万点金光,华丽之极;每一个楼层的地板同样铺着金砖,平整之极,天花板上挂着镀银吊灯,像一朵朵怒放的莲花,银光流转,光彩夺目,光是这几件工艺品就价值不菲了。对了,里面还安装了壁炉,生起火来,哪怕再冷的天,里面也是暖洋洋的,比躲在炕里还要暖和。没错,它就是舞阳县第一家银行,也是整个明朝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银行,利民钱庄。在半年前整个舞阳乃至整个南阳就都知道这里要办一家银行,大家手里有余钱存进去不仅不收钱,还能得到利息,而且手头紧的话也可以从这里借钱,利率相当低,比起找地主或者找地下钱庄那驴打滚般的高利贷公道多了,大家都十分好奇,想看看这存钱进去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钱赚的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利民钱庄要剪彩了,成千上万人蜂拥而来,甚至连西峡、浙川那边都有人跑过来看热闹,方逸之、张桐、程骥这些在南阳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也在其列,当然,最显眼的还是筱雨芳,那一袭如雪白衣,再加上脸上恬静而温柔的微笑,不管去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之百。 只是,她消瘦了一些,令人心疼。鞭炮总算是放完了,程骏穿着一身很喜庆的红色财神服,在几位同样一身红衣的女子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向大家团团作了个揖,说:“各位乡亲父老,多谢大家前来捧场,今天我利民钱庄开业了,在这里先感谢各位父老,各位乡绅,还有知府、知县,以及杨指挥使,没有他们的帮助,这个钱庄是办不起来的!多余的话晚辈就不想多说了,利民钱庄,顾名思义,就是让利于民,本钱庄一定会坚持这一宗旨,各位不管是到这里来存钱还是贷款,都尽量让大家从中获利……”这一番话也不知道他背了多久了,说得声情并茂,流利之极,还通俗易懂,至少通过他的讲话,大家明白了,在这里存钱的利率是三厘,在这里贷款的利息则是两分,存款贷款都有时间限制,时间越长,利息或者利率就越多。简单点说就是如果他们在这里存了十两银子,每个月可以拿到三十文,一年下来,也差不多有半两银子了,如果存上三年,就能拿到一两多的利息。如果他们在这里贷了十两银子,则比较倒霉,每个月的利息是两百文,一年下来就达到了二两四钱银子,三年是七两二钱,也就是说三年之后他们要还给钱庄十七两二钱银子。弄懂了这笔账,大家都惊叹:“太厚道了!”不信?不信你去借地主家或者钱庄十两银子,然后三年之后再还看看?把你骨头都拆去卖了也还不起!最重要的是钱庄不会采取任何暴力手段逼债,如果到期还不起,他们就收走等值的不动产,绝不会拿那个倒霉鬼的老婆女儿去抵债。弄清楚了这一点,大家都兴奋的商量着,认为存点钱进去还是挺划算的,虽然利息不多,但好歹也是一笔额外收入嘛,如果能一次性存进上千两银子,每个月的利息就相当于一个富农一年的收入了,上哪找这样的好事啊。 程琪凑到筱雨芳身边,两道清秀的柳眉拧成个疙瘩:“我大哥这是怎么了?一点文彩都没有,跟村夫有什么区别嘛!” 筱雨芳笑:“不这样讲,大家哪里听得懂嘛。” 程琪愣了一下,点头:“也对哦……嗯,这招他想不出来,肯定是杨梦龙那只大马猴教的!” 听她提到杨梦龙,筱雨芳神色一黯,幽幽叹了一口气。 程琪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说:“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又想他了?” 筱雨芳说:“能不想么?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程琪说:“你就别担心了,他武艺超群,勇猛无敌,肯定会没事的。等他回来,啥都不管了,先让他把婚礼给你补上,然后让他跪穿三块搓衣板,让他知道撇下未婚妻跑去打仗是什么后果!” 筱雨芳不禁抿嘴一笑:“如果我这样做,他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只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这时程峻开始读名单,请人上去剪彩了,这里头就有筱雨芳的名字,杨梦龙不在,自然由她这个舞阳卫指挥使夫人代劳了。在蒋正、李勇的保护下,她带着迷人的微笑上去,和方逸之、张桐、程骥等人站成一排,有人将一段绑着大红花的红色绸布拉直,参加剪彩的这几位接过金剪咔嚓一剪,将它剪成数段,在场所有人欢呼起来,用力鼓掌,弄得非常热闹。 剪彩仪式结束,利民钱庄正式开始营业。当着所有人的面,蒋正指挥几名手下抬来几箱银子,加起来足有两三千两,筱雨芳来到窗台前,开始办理存款业务。银行的工作人员手脚麻利的清点银子,判别真伪,一切确认无误后,银行开出存款单据,在上面拍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朱印,然后又让筱雨芳在上面签名,摁了指印,然后一式两份,一份由她保存,一份由银行保存。如果要取款,就要拿单据过来,印章、字迹、指纹都必须一模一样,否则是拿不到钱的,算是彻底杜绝了任何一方做手脚的可能性。大伙看得直吐舌头,乖乖,手续这么多啊! 最后由一名笑容甜甜的女孩子将筱雨芳送出门去,这笔交易算是完成了。接着,方逸之也到窗台前办理了一笔一百两银子的存款业务,张桐没这么有钱,也存了二十两。看到这两位都存了钱,大家再无疑虑,纷纷回家,拿出一点余钱去存。 不管存的钱是多是少,负责办理手续的女职员总是带着热情的微笑,该办的手续一项也不少,让人倍感心安、舒服。他们也许不知道,这帮女职员在上岗之前可是接受了长达半年的训练,其中练得最狠的一项就是微笑,笑得脸都僵了……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拿出家里的余钱前去办理业务,方逸之笑着说:“看来这个钱庄真的能吸纳资金,从而盈利啊。这样一来,老百姓不管是在这里存款还是贷款,都能获得一定的利益,那小子出的点子还是可行的。” 张桐却面有忧色:“钱庄赚钱肯定是不成问题了,只是……唉,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真叫人心慌。” 方逸之苦笑:“谁说不是呢。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能平安回来吧。” 提到杨梦龙,这两位大人脸上都泛起了愁云。那只大马猴,在的时候一天到晚花样不断麻烦不断,折腾个不停,让人烦得不行,可是等他带兵跑去打仗了,又让人不得不担心起他来,唉,人就是这么矛盾! 一丝凉意在脑袋上游走,随后是火辣辣的痛,痛得要命。杨梦龙发出一声大叫:“啊————你们想弄死我了!?”猛的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激动的欢呼,无数点口水喷泉似的溅来,糊了他一脸,好多人都在吼:“醒了!他醒了!谢天谢地,他总算是醒过来了!” 杨梦龙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平板车上,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韩鹏、戚虎、戚破虏、薛思明、王铁锤、徐猛,还有卢象升、曹变蛟、祖宽、雷时声、李重时、钱瑜……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在这里,担忧和狂喜都写在了脸上。他挠挠头,结果挠到厚厚一层绷带,他的头被包成粽子了。粽子将军茫然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仗打完了?” 卢象升说:“打完了,打完了!” 杨梦龙激动的问:“那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我……我记得我捅了一个披着金甲的胖子一枪,他应该是皇太极吧?我有没有把他给捅死?” 薛思明说:“那人正是奴酋皇太极。大人你那一枪捅得真够狠的,将他的战马马颈给捅了个对穿!” 杨梦龙瞪圆了眼珠:“将他的马颈给捅了个对穿?也就是说我没有捅中他?” 钟宁说:“大人虽然没有捅中他,却也让他坠马受伤,昏迷不醒,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杨梦龙咕哝:“鸟大功,没捅死他算什么大功!” 众人对视一眼,都哭笑不得。这小子被后金骑兵往脑袋砍了一刀,沉重的马刀砍在头盔上,震得他眼冒金星,失了准头,一枪把皇太极的战马给捅死了。但是,莽古尔泰、阿济格、鳌拜、萨哈廉等多位后金猛将不要命的杀过来,鳌拜一箭射穿杨梦龙的钢盔,重箭携带的凌厉劲道将这小子生生撞昏过去。他昏得倒是干脆,却不知道当看到他头部中箭从骆驼背上跌落时,舞阳卫两千精兵骇得肝胆俱裂,血贯瞳仁,向着那个方向的后金军队发起异常狂暴的攻击,很多后金士兵被生生撕成了碎片,薛思明、钟宁、曹峻、秦迈、王铁锤、徐猛这些悍将更是两眼血红,冲上去跟后金那几名大将杀成一团。巧得很,皇太极从马背上摔下来,也昏迷了过去,两军将士围着这两个失去知觉的家伙杀得昏天黑地,一层层的涌上来,一层层的倒下,自大明与后金交兵以来,未曾有过一战打得如此惨烈。双方的伤亡都是惨重无比,到最后,战斗变成了明军民夫与后金辅兵之间的厮杀,因为双方的精兵强将要么死的死伤的伤,要么累得脸都青了,只能让他们上。 最后,舞阳卫的重装步兵用手中的巨斧劈开一条血胡同,将杨梦龙给抢了回来,后金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也成功的将他们的汗王给抢了回去。明军已经无力再战,后金则已经胆寒,生怕遭到更惨重的伤亡,不敢再战,大家就此握手言和,明军往锦州方向撤退,后金继续在大凌河城下喝着西北风陪祖大寿聊天。想到那被血雾笼罩的大凌河河畔,想到那一洼洼流淌的血水,大家都心有余悸,这一仗打得太惨烈了! 杨梦龙并不知道这些,他还在为没能一枪捅死皇太极而沮丧。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泄气了,你确实是立了大功,不仅救了我们万余大军的命,更一枪刺死了奴酋的战马,重创奴酋,扬我大明军威,这可是不世奇功啊,谁人能比?” 杨梦龙说:“立功有个屁用啊,都没有赏赐!对了,你的天雄军怎么样了?伤亡大不大?” 卢象升神色一黯:“伤亡近半,有两千多人战死,尸体都留在了大凌河畔,没办法将他们抢回来。” 杨梦龙打了个冷战,心里狂叫不妙:“那关宁军呢?还有我的部队呢?伤亡大不大?” 卢象升说:“关宁军六千铁骑只剩下不到三千,至于舞阳卫,不算那些民夫、辅兵,仅战兵就有一千五百余人伤亡了。” 杨梦龙的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五公斤重的铅球:“多……多少?” 卢象升说:“一千五百六十八人,其中战死者超过七百。” 杨梦龙眼都傻了,跳起来往自己的部队张望,还真是,短了一大截,马车上,马背上,都是伤兵。伤亡如此惨重,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都说封建时代的军队伤亡十分之一就会崩溃,如果这一理论成立,舞阳卫已经不知道崩溃了多少次了。他瞪圆眼睛冲他的部队咆哮:“你们这帮混球,就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生命吗?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命很贵的!阵亡一个普通士兵我要给四十两抚恤金,阵亡一个枪骑兵、重装步兵,我得给一百两银子四十亩良田!你们倒好,打起仗来就不要命,是不是成心想弄得老子破产啊!!!” 他只是在咆哮,皇太极都已经欲哭无泪了。这一仗打得实在太惨烈了,尤其是围绕着抢夺他和杨梦龙而展开的战事,更成了后金自起兵以来最可怕的噩梦,舞阳卫、天雄军甚至关宁军都眼带血光,前仆后继的冲上来,完全置生死于度外了,那方寸之地变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屠场。参与此战的两白旗、两黄旗、两红旗几位旗主都正跪在他床前失声痛哭,哀叹损失太过惨重,已经被打断骨头了! 此役,明军死伤上万人,而后金仅女真将士死伤便将近五千,蒙古军的伤亡实在没有勇气统计进去。此役还是后金胜了,但是这样的胜利异常苦涩,可以断定,再打几次这样的胜仗,女真人就该绝种了。 皇太极看着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越看手抖得越厉害。他一直极力避免的噩梦还是上演了,明军似乎找到了对付大金最有效的战略战术,让大金将士遭到了一场空前的惨败,甚至连他也差点死在了明军枪下!他惊怒交迸,终于丧失了理智,将手中那张纸撕成碎片用力扔得远远的,发出一声嗥叫! 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嗥叫! 一一九 冲动是魔鬼 让杨梦龙气了个饱的熊明遇都懒得在锦州城作任何停留了,杨梦龙一走,他便带人回京,他要到崇祯面前狠狠的告杨梦龙一状。小小年纪,一个芝麻大的指挥使便敢对手持尚方宝剑的兵部尚书拔刀相向,反了天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可怎么得了!在他看来,这个芝麻大的指挥使是死定了,就算他没有死在建奴手中,自己也要弄死他,再往他身上踩上几脚,好出出这股恶气! 不得不说,明代文臣的节操和器量普遍低于平均水准,像王阳明、于谦这等风光霁月的君子实在是太少了,像孙承宗这等胸襟广阔的也是少之又少,睚眦必报才是他们的准则。杨梦龙让熊明遇丢了这么大的脸,熊明遇不报复,那他就不叫熊明遇,叫熊包好了。 孙承宗苦苦相劝,可还是劝不住,熊明遇不给他面子,挟怒而去。这位老人黯然长叹,忧心如焚,偏偏又无能为力。大凌河之战打成这样,他也算是威信扫地,圣眷尽失了,连自己这顶乌纱帽都保不住,更别提保住杨梦龙了。丘禾嘉也很担心:“那个孩子也太冲动了,对上官拔刀相向,可是死罪啊!” 孙承宗说:“冲动是冲动了一点,但他确实是少有的天才,不管是屯田还是练兵都做得有声有色,短短两年时间便解决了几万人的温饱问题,更练出了一支精兵,这样的人才真是太少了!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为国保住这个难得的英才!” 丘禾嘉说:“那他也得能活着回来才谈得上去保他吧!带着这么一点人去与建奴对垒,接应天雄军……唉!”深深的叹息,忧虑之色,无以复加。 孙承宗眼神黯淡:“我们从一开始便让建奴牵着鼻子走,他要逼张春出战,张春便领兵出战;他要引天雄军出战,天雄军便出战;由始至终他们都占据着主动,而我们只有被动应付的份……唉!”苦涩的摇了摇头,强打精神,对丘禾嘉说:“只希望天雄、舞阳、关宁这三支精兵能够逢凶化吉,挣扎出来一部份吧。若杨梦龙能够挣扎出来,献之,请助我一臂之力,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 丘禾嘉说:“这还用说吗?就算枢辅大人不说,老夫也要拼死保他的。只是此番惨败,损兵折将,你我怕是难辞其咎,难免要落一个丢官去职的下场了。” 孙承宗淡然一笑:“辞官回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回了老家,不必再为这糜烂至极的国事担心,有空钓钓鱼,逗逗孙儿,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两个老人都无精打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谈到归隐林泉,享受含贻弄孙之乐,两人都有点向往,但更多的还是苦涩和酸楚。为了打赢这场战役,他们把下辈子的精力都给透支了,结果还是惨败,叫人怎能不伤心。 聊着聊着,就无话可说了,只能枯坐,等候着命运的判决。 时间过得非常慢,慢到能让自己的心跳加快一点点都是件快乐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巨大的喧哗突然响起,欢呼声震天动地,原本冷冷清清的锦州城响彻无数人的欢呼呐喊:“回来了!回来了!”声浪几乎掀翻了锦州城的城墙。两位老人相顾愕然:谁回来了?这么热闹! 一名关宁军参将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满面都是狂喜,失态的叫:“枢辅大人,巡抚大人,大军回来了!天雄军、关宁军、舞阳卫,都回来了!” 孙承宗一跃而起:“当真!?” 那参将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真的!千真万确!杨大人,卢大人,两位祖将军,都……都回来了!” 丘禾嘉扔掉茶杯,跳起来叫:“来人!备车,老夫要到城门去看看!” 孙承宗连声说:“对,快备车,快备车!” 马车很快就准备好了,两位老人上车,车轮转得飞快,飙向城门。来到城墙时,两位老人看到,原本由于抽走了太多士兵而变得冷冷清清的城墙现在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人,所有人都在欢呼,在叫喊,城门外战马嘶鸣,热闹非凡。他们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车,在仆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往外面一看———— 一面面被战火熏黑的战旗在猎猎舞动,成千上万的士兵浑身血污,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城门走来,乌云一般的是舞阳卫,火焰一般的是天雄军,关宁军的军容比起这两支劲旅来逊色不少,但最为熟悉。很多士兵的甲叶上还挂着箭枝,没有取下来,马车上坐满了伤兵,更有很多马车上躺着一具具尸体,虽然已经僵硬了,但仍然保持着临死前与敌人拼杀的姿势。后金骑兵如附骨之蛆,紧咬在后面,不时发动偷袭,而舞阳卫的弩骑兵用精准的弩箭招呼他们,每一排弩箭射出,必然有十几名后金骑兵中箭落马。这些后金骑兵同样累成狗了,马速都提不起来,但仍然不依不饶的发动一次次袭扰,尽管这种袭扰根本就没有效果。打打停停,明军已经来到城门下,舞阳卫当中一声呼哨,弩骑兵翻身下马,排成三排,几百具蹶张弩对准了那讨厌的尾巴,森然布列的弩阵在警告后金弓骑兵:滚远点,否则你们将会变成刺猬! 后金轻骑迟疑的停下了脚步。这些射士太难对付了,不管他们怎么袭扰都不慌不忙,只要他们敢越过八十步这道死线,那些神射手马上扣动机括,将他们一箭一个的撂翻,强弩在射程和瞄准上的巨大优势让这些神射手在与后金神箭手的对射中占尽了上风,这一仗他们打得太痛苦了。再加上城门已近,最重要的是锦州城墙上每一门大炮都对准了他们,再过去就是个死了,他们虽然杀红了眼,但脑子没坏,总算还知道不能再追了。这时,一个脑袋扎得跟个粽子似的的家伙从马车上跳了起来,冲城墙上嚷:“老子回来了,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好嚣张的声音! 除了杨梦龙,还能有谁? 孙承宗和丘禾嘉一直悬在嗓门的心总算放下了,谢天谢地,这只大马猴没死!丘禾嘉叫:“快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炮兵打进精神来,千万别让建奴乘机冲进来了!” 守军手脚麻利的搬掉堵塞城门的重物,打开城门,疲惫不堪的明军将士鱼贯而入。舞阳卫的射士则无一人回头看上一眼,只顾着跟那些似乎还不死心的后金弓骑兵比赛斗鸡眼。很快,大军主力已经全部进城,就剩下那几百名射士了,城墙上的军民齐声叫:“小杨将军,快进来!” 杨梦龙应:“马上,马上!”瞅了瞅那些眼里布满血丝,随时可能扑上来活活撕了他们的后金骑兵,眼珠子一转,突然跳下马车,上前几大步,拉下裤子抄起家伙,气沉丹田,一道带着某种特殊气味的水线激射而出……他果然没有吹牛,真的迎风也能尿三尺。 城墙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张大嘴巴,看着这个二货的表演。他们目瞪口呆的看到,这个二货不光朝后金骑兵美美的撒了一泡尿,撒完之后还转过身弯下弯,光溜溜的屁股对着后金骑兵扭啊扭的,一只手在屁股上用力拍了好几下,叫:“乖孙子,过来亲两口老子的屁股吧!” 舞阳卫的射士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居然放下强弩,齐刷刷的拉下裤子,捏着家伙对着后金骑兵就尿,尿完了,再转过身把屁股对着后金骑兵大声鬼叫着,扭啊扭扭个不停。锦州城墙上观战的军民无不瞠目结舌,两位老大人直呼荒唐,祖宽搓着手一脸遗憾:“还有这种玩法?怎么不通知老祖一声,好让老祖也冲建奴尿上一泡?” 曹变蛟心有戚戚焉,认为杨梦龙太不厚道了,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居然没跟他打一声招呼。 他们还只是遗憾,后金骑兵却已经被气得爆炸了,女真健儿纵横白山黑水数十年,所到之处,敌军望风而逃,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牛录额真咆哮:“冲!冲上去把这帮明狗的鸡子给我割下来!”这明显就是去送死,但几百名后金骑兵无一人反对,都牙关咬得咔咔向,用短刀一扎马臀,战马吃痛狂嘶,榨出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片白花花的屁股猛冲过去!杨梦龙看得清楚,叫:“他们过来了,兄弟们,射他们一脸!”舞阳卫射士以光速抄起放在地上的强弩,照着咆哮而来的后金骑兵三个整齐而凌厉的齐射,后金骑兵连人带马齐刷刷的被扫倒一大片,射完了,也不再开弦装箭,一手拿着强弩一手提着裤头朝城门连滚带爬的逃去,再不跑就死菜啦! 不得不说,舞阳卫确实是训练有素,即便是被裤子绊倒,来不及站起来,他们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同样也爬得飞快,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了…… 孙承宗厉喝:“开炮,开炮!” 建奴几乎是自己将自己送到跑口前,这样的好事明军炮手当然不会放过,欢天喜地的点燃导火索,轰轰轰轰!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城墙上火光喷发,成排炮弹呼啸而出,砸入后金骑兵中间,溅起一片片血光。更让后金骑兵愤怒欲狂的是,就在他们被轰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最后一名狠狠地羞辱了他们的舞阳卫士兵也消失在一道迅速合拢的门缝之中……这个惨痛的教训告诉他们: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一二零 皇帝不急太监急 卢象升一直在城门处等着杨梦龙,见他在进城前还要羞辱后金骑兵一把,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说:“真是小孩子脾气!”还好,杨梦龙和所有射士都安然无恙的跑了进来,城墙上炮声震天动地,不用说,那股头脑发热的后金骑兵为他们的冲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牵着一匹马,等杨梦龙过来了,示意他骑上,两个人并肩入城。 “你真不应该再去招惹建奴。”卢象升说。 杨梦龙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帮家伙这么嚣张,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会骑到我们头上拉屎!” 卢象升问:“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 杨梦龙理直气壮:“当然!与其让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不如先让我骑到他们头上撒泡尿!” 卢象升皱起眉头,这家伙说话如此粗俗,让他有点不大习惯,不过,他还是觉得杨梦龙这样做确实是帮大家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进入城中,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等待着,卢象升和杨梦龙慌忙下马,半跪到地:“参见枢辅大人、巡抚大人!” 等待他们的,正是孙承宗和丘禾嘉。这两位老人欣慰的打量着他们,嗯,卢象升那套瘊子甲甲叶上还挂着好几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断箭,保护胸部的圆护也被利箭射得坑坑洼洼,可见战事是何等的惨烈。还好,这副铠甲的防御能力确实超群,虽然挨了很多箭,但是没有一箭能射穿铠甲的。杨梦龙要惨一点,鼻青脸肿,脑袋被绷带扎得跟个粽子似的,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然而他却没有半点狼狈的自觉,相反,还洋洋得意。孙承宗扶起这两员年轻的将领,激动的说:“感谢上苍垂怜,让你们平安回来了!建斗,你没事吧?” 卢象升说:“多亏了小杨将军赠送的这套瘊子甲,建斗虽然中了数十箭,但毫发无损。” 丘禾嘉望着杨梦龙,莫名的有点想笑:“杨指挥使,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杨梦龙满不在乎:“我伤成怎么样了?很糟糕吗?我告诉你,皇太极比我还惨!” 两位老人都是一怔:“皇太极!?你跟他交手了?” 杨梦龙说:“哪有,那个没卵子的家伙,根本就不敢跟我交手!我带领枪骑兵冲向他的王旗,那个孙子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拍马就逃,我在后面猛追,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追上了,还被人照脑袋砍了一刀,震得我头昏眼花,失了准头,一枪刺中他的战马,让他捡回了一条老命。不过他也没好过到哪里去,被受伤的战马掀飞,肯定摔得比我还惨。” 两位老人目瞪口呆。 卢象升说:“杨指挥使确实勇猛无敌,当时我们已经被建奴数万大军团团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是他带领舞阳卫用炮火开路,并且亲自带领四百枪骑兵直冲后金王旗,一枪刺死了奴酋的战马。他也被人照头部砍了一刀,更中了一支重箭,连头盔都被射穿了,好在他的运气不错,总算没有大碍。” 杨梦龙愤愤的说:“那帮建奴就是变态,哪不好打,专打我的头!要不是那个王八蛋照我的头砍了一刀,我早就一枪将那个胖子捅死了!” 这两位老人仍然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大明跟后金打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大明损兵折将,今天这位名将被人斩于马下,明天那位名臣在城破之后悬梁自尽,何曾听说后金八大贝勒伤过一根汗毛?袁崇焕曾言之凿凿的宣称自己炮毙奴酋努尔哈赤,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经不住推敲的,因为努尔哈赤被“炮毙”之后还活蹦乱跳,打朝鲜打蒙古,折腾了大半年才挂呢!这位倒好,初露锋芒便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 回到军营,明军马上紧张的抢救伤兵。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实在太差了,受伤是件很要命的事情,往往一道不怎么起眼的伤口就会引起败血症要了一名身强体壮的士兵的命,所以受了伤一定要及时救治。关宁军救治伤兵的手段很原始,洗一洗伤口,敷上一点金创药就算了,能不能痊愈,就看这名士兵的运气了。舞阳卫的救治手段则高明得多,首先用乙醚麻醉伤兵,然后用手术刀进行手术,割掉烂肉,清洗伤口,再用酒精消毒,最后缝合伤口,用绷带包扎,做得有条不絮,看得大家一愣一愣,总算是知道舞阳卫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带那么多酒精、乙醚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过来了。由于有乙醚,军医官可以在伤兵毫无痛苦的情况下进行手术,成功率自然大大增加了。天雄军的伤员则没有这么幸运,他们虽然也像舞阳卫那样有一些军医官,但是水平差太远了,也没有那么多乙醚,只能用酒精清洗一下伤口,然后缝合。不过这些士兵也算是硬骨头了,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缝合伤口,居然一声不吭。 现在大家总算是有空认真统计一下自身的伤亡和战果了。此役恐怕是这几十年来辽西打得最为惨烈的一仗,关宁军、天雄军、舞阳卫三支劲旅再加上几千民夫,足有两万人增援大凌河城,短短数日之间便有一万多人倒在了大凌河畔,一仗打完,大凌河两岸尸骨如麻,河水尽赤。六千关宁军只剩下不足三千,七千天雄军算上伤兵,幸存者亦不足四千,舞阳卫最惨,他们拼得最凶,将后金打得最狠,自身伤亡也最为惨重,七百多人阵亡,七百多人重伤,杨梦龙带来的两千五百舞阳精兵没了一大半。但他们将后金打得同样惨,仅带回来的首级就多达二千四百余级,还有四百多名俘虏,杨梦龙这个钱串子更是抢到了一千六百多匹辽东战马。值得一提的是,舞阳卫带回来的首级也是最多的,足有一千两百余级,有一些首级在激战中弄丢了。此役之惨烈,前所未有,斩获之多,同样前所未有,也正因为如此,关宁军才愤愤不平,祖大弼说:“建奴在大凌河城下苦挨近三个月,人困马乏,而我新锐之师士气高昂,战力强悍,足以击破建奴任何一个旗!如果朝廷早点将关门川军调过来,只怕此时我军已经在大凌河城中设宴庆功了,何至于功亏一篑!” 孙承宗和丘禾嘉相顾长叹,都是万分惋惜。朝廷不肯出动关门川军让明军丧失了击败后金的绝佳机会,大凌河之役明军付出了死伤七万余人的惨重代价,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了,叫人怎能甘心!然而不甘心又能如何?就算朝廷快马加鞭的将川军调来,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战机了! 丘禾嘉咬着嘴唇说:“朝廷既想保住辽西,又想保住山东,哪里都想保住,到头来哪里都保不住!” 杨梦龙哼了一声:“那是他们自己作死!照我说,山东要乱就先让它乱着,集中力量把建奴给打垮,然后再兵发山东,就那点辽兵,还不是爱怎么捏就怎么捏?”眼珠子一转,想起自己打从进了锦州城就没见过那位兵部尚书了,纳闷的问:“对了,那位扬言要砍了我的兵部尚书呢?哪里去了?” 孙承宗没好气的说:“你一带兵出城,他便马上回京城告状去了!” 杨梦龙十分不屑:“一点口角之争也要回去找皇帝告状?还算个男人吗?” 卢象升诧异的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了兵部尚书?”他是一头雾水,兵部尚书在京城,离锦州好几百里呢,杨梦龙也能得罪他?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兵部尚书就是熊明遇那个怂包啦!今天他带着尚方宝剑跑过来,牛逼哄哄的传达圣旨,说要将援军全部调往山东平定山东辽兵的叛乱,根本就不顾你们这一万多正在大凌河前线苦战的将士的死活,我火了,跟他狠狠的吵了一架!” 丘禾嘉冷不丁的说:“只是吵了一架?不止吧?”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他吵不过我,拔出尚方宝剑要砍我,我当然不会那么老实的让他砍的,也拔出狗腿刀,如果他真的要砍我,老子就一刀捅了他!” 祖大弼、祖大乐、卢象升……这些在后金大军当中杀了个七进七出,锐箭如雨,斧钺加身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无敌猛将眼皮一个劲的狂跳。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当着众人的面把堂堂兵部尚书呛得暴跳如雷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在兵部尚书拔出尚方宝剑的时候非但没有跪下认罪,还拔出狗腿刀要跟人家对砍,这家伙的胆子也大得没边了!卢象升指着这个一脸无所谓,还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了的二货,想骂又不知道骂什么才好,既气恼又无奈:“你啊!”吴永、曹桓这两位监军则变了面色,喃喃说:“当众顶撞上司,侮辱尚方宝剑,这……这可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啊!” 杨梦龙眼珠子一鼓:“抄家灭门?谁敢抄我的家,我先灭了他!” 卢象升喝:“闭嘴!”朝孙承宗一拱手,惶急的说:“枢辅大人,杨指挥使年幼无知,不知道利害,闯下了这弥天大祸,请您念在他英勇杀敌的份上帮他说说情!” 祖大乐说:“对啊,枢辅大人,你可得帮帮他!杨指挥使是一员绝好的猛将,大明像他这样的猛将实在太少了!” 祖大弼怒目圆瞪:“什么鸟兵部尚书,一帮净会添乱的王八蛋!杨指挥使救了我关宁军三千将士的命,连俺老祖的命都是他给的,那熊包如果敢挟怨报复,跟杨指挥使过不去,老祖先一斧劈了他!”这位疯将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服那种上得战场,打得硬仗的人,杨梦龙率四百铁骑直冲后金中军,一枪刺死皇太极的战马,令他万分敬佩。熊明遇?他算什么东西,整个大凌河战役,这位兵部尚书就没有拿出过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扭转战场局面,就会躲在北京城里瞎指挥,听说这么一个怂包要跟杨梦龙过不去,他当然不答应。 孙承宗扬扬手,制止愤怒的祖大弼,说:“二将军先冷静一下。老夫如何看不出杨指挥使是一员绝好的大将?只是他也太离谱了,把兵部尚书得罪得太狠,一场官司怕是跑不掉了……也罢,老夫明天就动身回京,舍掉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在皇上面前陈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为国家保住这一英才!” 丘禾嘉说:“我这就回去写奏折上奏朝廷,免得那姓熊的恶人先告状!” 吴永尖声说:“咱家明天就启程,骑快马赶回京城去见皇上!”没有人比他更紧张了,他可是在舞阳投了不少钱的,杨梦龙的生死直接关系着他的收益,如果杨梦龙真的被抄家灭门,他的养老钱就泡汤了。 杨梦龙傻傻的看着他们,纳闷的问:“多大的事啊,你们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他们都急得不行了,杨梦龙这个当事人居然完全不当一回事,他们总算是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一二一 坑人是门技术活(上) 明军最后一次增援,虽然跟后金杀得昏天黑地,让后金死伤极其惨重,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这场恶战耗尽了皇太极的耐心,两天后,他对祖大寿下达了最后通碟:是降,还是不降? 祖大寿选择了投降。 十月十四日,万余明军在祖大寿的带领下走出大凌河城,向后金投降。后金拆毁大凌河城城墙,然后撤回沈阳,大凌河之战以明军完败告终。 得知这一消息,崇祯呆若木鸡。他早已预料到明军可能会败,但是当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他还是感到难以接受。苦战近三个月,损兵折将近十万,到头来还是一胜难求,这让这位年轻的天子感到愤怒和无奈————北方那个可怕的敌人仿佛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不管他派出多强大的军队,不管他作了多周密的部署,当烽火燃起之后,他还是无法摆脱挨打的命运!经此一役,关宁军元气大伤,蓟镇、关门、天津等军事重镇可战之兵也一扫而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九千川军还在,总算还有一支能战之兵。但是,这九千人马,能对付随时可能破边而入的建奴铁骑么? 还有在陕西、宁夏、甘肃、山西越闹越凶的流寇…… 还有在山东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的孔有德、李九成叛军…… 还有那空空如已的国库,日益枯竭的税源…… 想到这些,他头都要炸了。国家大事千头万绪,就没有一件能让他省心的,打从登基以来,他就没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天灾,建奴,流寇,越逼越紧,夜阑人静时,他分明能听到大明这棵被蛀空了的大树缓缓倒下时发出的断裂声,不大,却让他毛骨耸然。 大明快撑不住了啊…… 想归想,大明还没有倒下,他还没有死,所以,他还是得做事,为这个烂透了的国家操心。大凌河之战已经彻底败了,多想无益,还是想想如何平定登莱叛乱吧。他强打精神,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听取朝臣的意见。 对于登莱叛乱,文武大臣的意见是截然相反的。周延儒这一派认为应该以雷霆铁腕迅速平定这场叛乱,因为登莱乃是辽西战场的大后方,辽西关宁军、东江军的粮饷兵器都是在登莱装船运往辽西的,如果不能迅速平定李、孔之叛,任其肆虐,他们很可能会将整个登莱打成一片白地,后果不堪设想!而本着你支持的我就要反对,你反对的我就要支持的斗争原则,温体仁坚决反对剿灭,他认为辽兵之叛,乃是饥寒所迫,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理应给他们一次机会。再者,大凌河之战明军死伤太过惨重,孔李所部又是精兵,如果调兵镇压,不管是输是赢,损失的都是大明的精兵,白白让建奴捡了便宜。他极力要求招安。首辅和次辅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斗得不可开交,朝臣也分为两派喷得唾沫乱飞,能不能解决问题倒在其次,不能让对方掌握朝堂的主动权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最终还是主抚派占了上风————崇祯打仗也是打怕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如果能招安,当然是招安的好。 吵得正不可开交,当值太监走进来,说兵部尚书熊明遇回来了。熊明遇是崇祯亲自指派,到锦州去跑了一趟,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千里迢迢的跑回来,崇祯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好冷落,便说:“宣他进来。” 当值太监高声宣召,尖细刺耳的声音中,衣朱紫系蟒带的熊明遇大步流星进殿,跪倒在地,高声说:“臣兵部尚书熊明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说:“熊尚书请起!” 熊明遇又磕了个头:“谢万岁!”这才站了起来,礼节周到之极,让人无可挑剔。 崇祯打起精神来,问:“熊尚书,锦州那边情况如何?关外天雄、舞阳等客军可曾受到损失?”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舞阳卫和天雄军那快如风雷闪电的行军速度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他打定主意要将这两支飞军用作山东平叛之用,要是这两支飞军受到太大的损失,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熊明遇前移半步,施了一大礼,沉声说:“臣奉命前往辽西让关外诸军停止增援大凌河城,将客军转调至山东,此乃皇上对臣的信任,臣自是竭尽全力,不敢稍稍怠慢,但是……”很委屈地将自己在锦州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具体就两点: 第一:那帮军头根本就不买老大你的账,尤其是那个卢象升,不等我赶到锦州,便自作主张带着一万六千多人(含民夫)前去支援大凌河城了; 第二:有个小小的卫指挥使目无王法,抗令不遵不说,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我请出尚方宝剑要砍了他的脑袋,他居然拔刀要跟我对砍,武人拔扈,一至于斯! 众文武大臣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很乐意看到熊明遇栽个大筋斗,但是一个芝麻大的卫指挥使竟敢拔刀要跟手持尚方宝剑的兵部尚书对砍,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这等于是在打全体文臣的脸,叔可忍,婶婶都不能忍了,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用奏折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卫指挥使给活埋了,让那些越来越不听使唤的武夫知道,文臣是不好惹的! 崇祯才不关心熊明遇的死活,他的心在狂跳,整个人像是从万丈高楼失足跌落一般,全靠一口气撑着,声音都微微颤抖:“你是说,卢象升、杨梦龙都不理会朕的旨意,一意孤行,继续增援大凌河城?” 熊明遇痛心疾首:“是啊,皇上,卢象升、杨梦龙都不顾大局,一心要跟建奴拼个你死我活!特别是那个杨梦龙,是当着臣的面带兵出城,增援大凌河城的,完全就是肆无忌惮啊!” 崇祯发出一声暴吼:“该死!卢象升、杨梦龙、丘禾嘉,通通都该死!枉朕这么信任他们,他们居然不顾朕的旨意,又白白将两万精兵强将断送在大凌河,该死!”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朝臣尽皆股栗,纷纷跪下,叫:“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其中数熊明遇叫得最响,眼泪都出来了,心里却乐开了花。天子一怒,血流千里,杨梦龙,就算你能从建奴刀下捡回一条小命,也难逃菜市问斩那一刀了! 崇祯根本就没有办法息怒,开战以来接连损兵折将,他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了,现在他寄予厚望的两支飞军又无视他的旨意,一意孤行,看样子也要断送在大凌河了,他压抑已久的怒火顿时像岩浆一样喷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红着眼珠叫:“来人,拟旨:杨梦龙目无君上,抗命不遵,罪不容恕,着令锦衣卫……” 还没说出要锦衣卫干嘛,当值太监又来报:“天雄军监军曹桓、舞阳卫监军吴永求见!” 崇祯不耐烦的说:“不见!着令锦衣卫……” 当值太监赶紧说:“吴公公和曹公公都是从锦州赶回来的,他们都随大军前往大凌河,跟建奴恶战了一场,多处受创……” 崇祯脑海里灵光一闪,对哦,这两位都是他派到天雄军、舞阳卫的监军,他们随大军一起出战,现在能跑回来,至少说明天雄军、舞阳卫没有全军覆没嘛!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还能勉强接受。他挥手摒退锦衣卫指挥使,说:“宣他们上来!” 那两位监军一上来,所有人便眉头大皱:这两位的脸让北风刮得青一块白一块,嘴唇冻裂,衣服虽然临时擦过,但还是有很多星星点点的泥浆,狼狈之极,哪里像什么监军,简直比叫花子还惨!熊明遇心里乐开了花,看来这两位也是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老命,对那帮军头的怨气绝不会比自己小,这回那帮军头想不倒血霉都不行了! 这两位下跪,行礼。 崇祯让他们平身,皱着眉头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曹桓浑身哆嗦着,说:“回皇上,奴婢二人有重要军情要上奏,所以骑着快马顶风冒雪,从锦州一直赶回京城,这一路上吃尽了苦头,但是事关重大,却也顾不得了!” 听说他们是骑快马冒着风雪从锦州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众人都有些哗然。现在是什么鬼天气他们最清楚不过了,别说让他们骑马赶上几百里路,就算让他们到郊外去转悠一圈他们也不干啊!崇祯更是微微动容,看来这两位监军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啊,都到了玩命的程度了!他有些感动的说:“军情固然要紧,但是你们也不能太玩命啊,如果你们有什么好歹,谁来给朕办事?” 熊明遇皮笑肉不笑:“两位公公真是忠心耿耿!不知道是什么军情如此紧急,以至于让两位公公疾驰数百里回京面圣?” 吴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吃力的一拱手,再次拜倒:“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一下来得非常突兀,称之为神转折都不为过了。包括崇祯在内,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这几个月来关外败仗接连不断,关外流寇越闹越凶,到处生烟冒火,崇祯早已焦头烂额了,还恭喜、贺喜?你丫成心拿皇帝开涮的是吧? 一二二 坑人是门技术活(下) 崇祯苦笑:“喜从何来啊?” 曹桓也跪下,朗声说:“张大人所部全军尽墨后,建奴的气焰日益嚣张,大凌河城无血开城的谣言甚嚣尘上。值此危难关头,卢大人毅然率领七千天雄军,并关宁军六千精骑及三千民夫,义无反顾,再度增援大凌河,与建奴浴血厮杀,直杀得尸骨盈野。天雄、关宁二军一心报国,奋勇向前,死不旋踵,卢大人、祖大弼、祖大乐三位重将更是身先士卒,大军势如破竹,于鸡鸣驿击败建奴正蓝旗,高歌猛进,强渡大凌河,兵临城下!” 群臣在心里嗤了一声,吹牛,谁不会啊?说得再好听又怎么样,败了就是败了!就连崇祯也不大提得起劲来,他只关心那一万多精兵到底怎么样了:“后来呢?成功了没有?” 曹桓神色有些沉痛:“没有!” 崇祯苦笑,喃喃说:“果然如此……” 曹桓继续说:“渡过大凌河后,我军攻势如潮,建奴节节败退,卢大人率领一支骠骑直冲奴酋皇太极的王旗,陌刀抡舞如飞,当者人马俱碎,建奴莫不敢寒,奴酋不敢缨其锋芒,仓惶后退。我军士气大振,攻势越发凌厉,而此时,大凌河也城门大开,一支步骑军杀出城来,两面夹击,建奴更是阵脚大乱……” 这个死太监还真有点说书的天份,说得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一些大臣都让他给绕进去了,紧张的问:“后来怎么样了?”就连崇祯也不例外:“对啊,后来怎么样了?” 看样子已经把大家的胃口给吊起来了,曹桓不敢继续卖关子,接着说:“眼看两军就要会合了,然而,建奴却万炮齐发,对我军狂轰滥炸!皇上,奴婢亲眼看到一发几斤重的炮子呼啸而来,三名士兵的头被擦了一下,都碎裂开来了,脑浆鲜血迸得到处都是!祖大乐将军率领一千铁骑直冲建奴大本营,试图毁掉这些火炮,建奴的炮弹就照着他们猛烈倾泄,将冲阵的骑兵一片片的打翻,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血肉横飞,但是祖大乐将军头也不回,带着死伤惨重的骑兵涉血而前,冲进了建奴火炮阵地,疯狂砍杀建奴的炮手……” 崇祯激动的捶了一下龙椅,忘形的低声叫:“好样的!” 一位满头白发的大臣捋着胡子,眯着眼睛说:“铁骑踏血冲阵,壮哉!” “但是,就在此时,建奴正红旗又杀了出来!”曹桓激动的叫:“皇上,当时我军留在鸡鸣驿的营垒正遭到镶红旗的猛攻,留在南岸的车营被两白旗包围,渡河的部队与建奴两黄旗及正蓝旗杀得血肉横飞,当时卢大人是在以不足两万兵力对抗建奴六个旗的精锐哪,现在再来一个正红旗,哪里招架得住!祖帅见势不妙,下令关闭城门,出城接应援军的部队大多战死,十不存人,卢大人指挥大军缓缓后撤,试图撤回南岸进入车营,依托营垒跟建奴血战到底!建奴蜂拥而来,将大军分割在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打得实在是太惨了,完全没了章法,几万人挤成一团,完全没有闪避腾挪的空间,只能面对面的搏杀,刀斧对砍,长矛对捅,死光一批又来一批,建奴射出的利箭几乎可以遮蔽天空,直到现在,奴婢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不寒而栗!” 崇祯的眼睛有点湿润了。看来天雄军关宁军还是拼尽了全力要解大凌河之围的,抗令不遵固然可恶,但是如此打得如此英勇果决,实属难得……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嘛。要是他们每次对上建奴都打得如此坚决,死不旋踵,抗命几次又何妨? 熊明遇暗叫不妙,他刚刚可是狠狠的告了卢象升、杨梦龙一个刁状的,现在这两个死太监巧舌如簧,居然让崇祯转怒为喜了……最要命的是,这一仗打得如此惨烈,他这个兵部尚书居然一无所知,跑到锦州前线跟杨梦龙吵了一架就回来告状了,崇祯怎么看他?崇祯怎么看他还不得而知,反正有几位年轻一点的大臣看他的目光就有点儿不对了。他赶紧说:“卢大人孤军奋战,固然气壮山河,但是势单力薄,被建奴团团包围,怕是凶多吉少吧?” 崇祯心里一紧,紧张的问:“对啊,后来怎么样了?” 曹桓说:“后来?后来,就在卢大人和两位祖将军苦苦支撑的时候,杨指挥使率领步骑军近四千人过来支援了!” 吴永说:“启禀皇上:杨大人跟卢大人交情极深,卢大人执意增援大凌河时,杨大人曾苦劝卢大人先等等,待关门川军出关,抵达锦州后再行动,但卢大人忠于国事,没有听从他的劝告,领兵出战。熊大人到达锦州后下令停止增援大凌河,令舞阳卫马上入关平定登莱叛乱,杨大人当即就急了……皇上也知道,杨大人年未满十九岁,年轻气盛,性子急躁了一些,情急之下说了一些很不应该的话,冒犯了熊大人。熊大人,奴婢在这里代杨大人向你赔礼了。” 熊明遇哼了一声,说:“公公还是说说舞阳卫后来怎么样了吧。本官让杨大人气了个饱,未等分出胜负便回来了,实在是牵挂得很呢!” 吴永重复:“舞阳卫后来怎么样了?”冻得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之色,大声说:“舞阳卫两千五百精兵,并七百民夫,六百关宁军弩兵疾驰二十里,于鸡鸣驿一战击溃建奴镶红旗并蒙古军共一万余人,斩首一千三百余级,缴获占马一千六百匹,兵甲器杖数不胜数!” “什么!?” 不少比较沉不住气的大臣吓得跳了起来,就连一直以眼观鼻以鼻观心,摆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温体仁也瞪大眼睛,吃惊的瞪着吴永,想看看他是不是疯了。不到四千兵,其中真正能打的就两千五百,居然一战击溃了后金上万大军,斩首千余级?这战绩也太骇人了! 吴永环视众臣,活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此役我舞阳卫仅白甲兵便斩杀了五十余名,牛录额真四人,甲喇额真一人,镶红旗旗主岳托被弩箭射伤,一路丢盔充甲,仓皇逃窜,溃不成军!舞阳军乘势追击,一直追到大凌河北岸,与建奴两白旗撞了个正着!” 崇祯失声叫:“糟糕!舞阳军就这么点人,建奴三个旗加起来足有两三万人,这可怎么办?” 周延儒叹息:“穷寇莫追,穷寇莫追!杨指挥使虽然勇武过人,但毕竟还太年轻,这次是犯了兵家大忌啊,这可如何是好?” 吴永说:“皇上圣明,当时建奴三个旗加起来,足有两万多人,十倍于我。面对十倍之敌,杨大人的办法就一个:上!先是用重炮开路,打乱了建奴的阵脚,然后杨大人亲自率领四百铁骑直冲建奴王旗,当者披靡,奴酋皇太极身边的亲兵卫队被他一扫而空,仅剩奴酋独自一人,犹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杨指挥使紧追不舍,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大凌河,足足跑出了一里多远!” 崇祯都快站起来了:“有……有没有追上!” 吴永说:“追上了!但是建奴两名死士舍命阻击,杨大人用强弩射死了一个,另一个一刀劈在他的头盔上,震得他头昏眼花,失了准头,那一枪刺偏了,没能刺中奴酋,将奴酋战马马颈刺了个对穿!” 崇祯惋惜的说:“可惜了!”但是想了想,又笑了:“不过,打得好,给朕出了一口恶气!对了,杨指挥使后来怎么样了?” 吴永说:“刺中奴酋的战马后,数员建奴大将疯了似的朝杨指挥使冲过去,其中一个乘他不备,一箭射来,正中杨指挥使的头盔,杨指挥使当即坠马,昏迷过去……” 崇祯失声叫:“他……他战死了?怎么会这样?” 吴永赶紧说:“回皇上的话,杨指挥使的头盔是精钢打造,异常坚固,建奴那全力一箭,只是射穿了他的头盔,将他震昏了而已!” 曹桓说:“看到杨指挥使中箭倒下,我军全体将士都红了眼,舍命朝他那边冲去,建奴也红了眼,不要命的朝他扑来,几万大军就围着他,杀得血肉横飞,战况之惨烈,实属空前,尸山血海也不为过!鏖战半日,我军终于将杨指挥使给抢了回来,建奴也无力再战,双方各自退兵。此战我军死伤过万,建奴同样死伤惨重,我军仅斩首便多达二千四百余级,级级都是真奴,增援大凌河虽然失败了,但是奴婢认为,我军虽败犹荣!” 崇祯激动的说:“对,虽败犹荣!不就是死了一万多人吗?朕死得起!只要将士敢于用命死战,就算死上五万,十万,朕也能给他们补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了,杨指挥使怎么样了?” 吴永说:“在半路就醒过来了,为没能捅死奴酋愤愤不平,怒吼着要回去砍了皇太极,大家口水都说干了,好不容易才劝住他。对了,撤回到锦州城下,建奴数百骑兵仍然紧咬着不放,杨大人带着几百射士当众朝他们撒了一泡尿,狠狠的羞辱了他们一番。建奴大奴,冲过来要拼命,被强弩射得死伤惨重,随后锦州城上万炮齐发,将他们轰得血肉横飞!” 群臣忍俊不禁,这家伙还真能折腾。崇祯也露出笑意来:“胡闹,真是胡闹,不过……解气啊!” 吴永让人呈上一顶头盔给崇祯看。正如他所言,那顶头盔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还有一个箭孔,箭镞已经弄出来了,但里面那片血迹还在,可见那一箭射得有多狠。崇祯抚摸着这顶头盔,感慨万端:“想不到杨指挥使小小年纪便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忠心耿耿,不畏强敌,让他当一个卫指挥使,实在太屈才了!” 吴永说:“虽然如此,杨大人情急之下顶撞上司,公然违抗旨意,也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奴婢二人昼夜兼程赶回来,就是想替他求个情,请皇上念在他一片赤诚,勇猛杀敌的份上,饶他一死!” 熊明遇狂叫不妙。他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这个愣头青居然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败局,将被团团围困在大凌河两岸的大军给救了回来,这样一来,这个愣头青非但没有罪,还有大功!自己刚刚告了他一状,这…… 怕什么就来什么,崇祯心情大好的摆摆手,说:“若非杨指挥使抗旨,领兵出战,天雄、关宁两部一万六千大军怕是又要全军覆灭,被杀得片甲不留了。他不仅救出了这两支大军,还刺死了奴酋的战马,重挫建奴威风,何罪之有?朕非但不会责罚他,还会重赏!” 锦衣卫指挥使问:“那刚才的旨意……” 不提还好,一提崇祯便火冒三丈,愤怒地瞪着熊明遇,恶狠狠的说:“熊明遇,你身为兵部尚书,掌一国兵权,去到锦州,却对大凌河战事不闻不问,只是匆匆传达朕的旨意,跟个孩子吵了一架便跑回来告状,险些断送了万余精兵,更差点害朕错怪了一员大将,你该当何罪!?” 熊明遇两股战战,跪下连连磕头,连声说:“臣知罪,臣知罪!”他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的反击会来得如此凌厉,如此迅速,让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看似只是两个监军昼夜兼程跑回来禀报军情,实则却是一套凌厉之极的组合拳,这一通反击最损的地方就在于完全封锁了前线的消息,让他对战况一无所知,一厢情愿的以为明军必然惨败;更损的地方在于等他告完状,这两个死太监才突然杀出来,你不是告杨梦龙抗旨不遵吗?他们就告诉崇祯,若不是杨梦龙抗旨,只怕天雄军、关宁军早已全军覆没了!抗旨不遵跟救回万余大军,哪个重?不对比还好,一对比,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不负责任、气量窄小、睚眦必报等缺点就全出来了;反倒是杨梦龙,虽然性子冲动,做事不顾后果,但是忠心耿耿,英勇无畏,更重情重义,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对于崇祯来说,一个性格上有诸多缺点,但忠心耿耿,逢敌必死战的将军远比十个熊明遇这样的兵部尚书有用。他不怕手下有缺点,没缺点的人他反倒不敢用了。熊明遇倒是没啥明显的缺点,但不会办事,有他何用?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认为把杨梦龙跟熊明遇的位子对调一下会比较好…… 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真这样干,文臣百官还不拆了天啊?他虽然很不忿熊明遇,却也不好因为这一次的过失而过于责罚,想了想,说:“罚你半年俸禄,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熊明遇正要谢恩,吴永冷不丁的咕哝了一句:“大凌河城离锦州只有三十里……” 一听这个,崇祯就火冒三丈,几万大军在三十里外杀得昏天黑地,你一个兵部尚书却不闻不问,成何体统!他咬牙说:“罚俸一年!” 曹桓咕哝:“如果关门川军能及时调到锦州会合,这一仗完全可以打赢的……” 崇祯一股怒火冲起三千丈不止,恨不得活活吞了熊明遇————就是这个二货一再坚持将川军留在关门,不让川军出关的!原本他也以为京师附近没有一支剽悍敢战的部队不行,同意了,现在看来这个建议是错的,这个二货让明军在大凌河失去了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他差不多是怒吼起来:“停职反省半年,罚俸三年!” 熊明遇差点哭了,罚俸三年,他不得饿死啊?正要求情,吴永又补刀了:“当时熊大人拔出尚方宝剑要砍了杨指挥使……” 崇祯越发的火大————好不容易有了个肯为朕卖力死战的,你居然要拿尚方宝剑砍了他?你什么居心?他高声说:“收回尚方宝剑,剥夺熊家长子锦衣卫百户之职,以儆效尤!” 熊明遇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他的长子去年荫锦衣卫百户,世袭的,这一职位没多少油水,但也是皇帝对他信任的一种表现,现在收回尚方宝剑,剥夺儿子锦衣卫百户的功名,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这位性子急躁的天子的信任了,想要翻身,谈何容易! 收拾完熊明遇,崇祯换上了一副笑脸:“拟旨:天雄、舞阳、关宁三军忠于王事,舍命死战,卢象升、杨梦龙、祖大乐等更是身先士卒,破军斩将,重创建奴,朕心甚慰,特召卢象升、杨梦龙、祖大乐三将押送俘虏入京献捷,论功行赏,钦此!” 两万大军挂了一半,还召大将入京献捷,奇葩吧? 一点也不奇葩,对于明朝而言,两万大军挂了一半,斩首二千余级,俘虏五百,便是空前大捷了…… 一二三 一页风云散 熊明遇这回倒了大霉,信息上的不对称让他一败涂地,不仅没有整死杨梦龙,还失去了崇祯的信任,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当然,也有大臣对明军的战绩提出了疑问,毕竟一战斩首二千余级,也太夸张了,宁远大捷,袁崇焕报捷称杀敌数万,炮毙奴酋努尔哈赤,报级也不过三四百而已!对此,曹桓大方的表示首级正送往京城,到时候大家可以一级级的清点,俘虏也押过来了,大家可以一个个的数的。这下大家都没话说了,人家敢这样说就肯定有料,就算里面有水份也不会太多,还是想想怎么犒赏三军吧。斩首一级赏银四十两,现在一家伙来了两千多级,上哪弄这么多钱赏给人家! 大臣们在发愁,远在锦州的孙承宗接到飞鸽传书,却松了一口大气。以下犯上可是死罪呢,为了保住杨梦龙那颗四处惹事的脑袋,他愁得连最后几根还有点黑的头发都白了,吴永、曹桓在朝堂上所说的话都是他一句句教的,好不容易,总算是保住了这个惹事精,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他笑着对丘禾嘉说:“这孩子这一关算是过了,不过他也把熊明遇给得罪狠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丘禾嘉也笑:“只怕皇上最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他得罪了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处心积虑要整他,想保住性命,他就得听皇上的话,只有皇上才能在他闯了大祸之后保住他。” 孙承宗说:“是啊,看样子他只能成为皇上的孤忠之臣了。” 两个老头为杨梦龙绞尽脑汁,杨梦龙却满不在乎,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得罪了上司的后果有多严重。现在这位仁兄正在卖力的跟关宁军做着生意,推销着舞阳卫的武器装备,努力赚小钱钱。千里远征,在关外杀得尸山血海,舞阳卫除了一千六百多匹战马和几门野战炮之外,就没别的收获了,虽说战马很值钱,尤其是高大健壮、爆发力强的辽东战马更值钱,但这是战略物资,不能卖的不是?所以,想要回现的话,他还得从关宁军身上下功夫。 “横刀,通体采用上好的高碳钢铸造,表面烤蓝,可以防锈,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他眉飞色舞的介绍着。 钟宁拔出横刀,对着一卷中空的草席狠狠挥去,嚓嚓嚓三刀,那卷又轻又韧的草席被斩成了四截,关宁军将领瞪大眼睛,连声惊叹:“好厉害!” “蛇脊弓,用上好的山桑木、鱼胶、牛筋、牛角等十几种质量上乘的材料,历时一年制成,弓力三石,射程二百余步,精准之极。在箭这方面,我们有轻箭、重箭、远程细箭,用重箭能射穿两重棉甲,用远程细箭顺风能射出四五百步,不管是虐步兵、破重甲还是狙杀建奴大将,都有相对应的箭镞可供选择!”杨梦龙举着一张弓大喊九九八、九九八、只要九九八! 薛思明隔着七十步,一箭射穿了两重棉甲。关宁军将领大叫:“厉害!太厉害了!” “你看这头盔……” “瞧瞧我们的盔甲……” “还有这长枪……” 杨梦龙卖力的推销着,薛思明、钟宁、王铁锤等人则同样卖力的展示着这些武器的优越性能,看得关宁军口水长流。关宁军将领亲身体验过之后,都表示这些武器确实精良,比起建奴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祖大弼拍板,用十五两银子一把的价格,一口气买了三千把横刀。盔甲要贵很多,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买了三千副,价值高达十五万两白银。至于杨梦龙卖力推销的复合弓,他也买了五千张,配套的箭枝更是多达百万支之多。兵杖局提供的装备实在太操蛋了,虽说关宁军能拿到最精良的装备,但质量就那样了,再精良也不过如此,哪有舞阳卫提供的那么好? 一趟卖力推销下来,杨梦龙总共拿到了不下三十万两银子的订单,笑得他合不拢嘴,果然还是做军火生意赚钱啊!不过,祖大弼要求重金购买没良心炮的请求被他拒绝了。他实在不好意思拿这垃圾桶出来蒙人,再说了,这玩意没有任何技术难度,要是让建奴学去了,他可就惨了。 卢象升跟关宁军的交易也在继续。不过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关宁军遭到重创,最重要的是关宁军在此战中也斩获了很多首级,所以祖大弼有些遗憾的表示,他们不打算拿战马交换首级了。卢象升暗叹果然是物以稀为贵,在明军一胜难求的时候这帮家伙十匹战马换一颗首级都干,现在斩获的首级多了,马上翻脸了。好在,祖大弼他们虽然不稀罕首级了,但还算厚道,毕竟先前分了天雄军一份战功嘛,战马不给,五百支马槊还是如数送来了。至于转进大师吴襄,他所承诺的那五百支马槊也送来了,不过应给的一千多匹战马却拖了又拖,最后戚虎提出再给他两百颗首级和一批战利品,他才痛快的拿出了一千二百匹战马。这家伙的所作所为让人很不齿,天雄军上下都打定主意,再也不跟他做生意了! 杨梦龙也跟吴襄做了一笔买卖,用首级交换战马,一共换到八百匹,这样一来,舞阳卫所拥有的战马便接近四千匹了,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再组建一支一千人以上的枪骑兵,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承担得起枪骑兵训练、作战所带来的巨大消耗了。 有小钱钱赚的日子总是很快乐的,但杨梦龙也有郁闷的时候。 他的郁闷来自于祖家府上那两位如花似玉的舞姬。 这对舞姬真没得说,相貌、身材、气质、才艺都是上上之选,放到现代,当维秘模特那是绰绰有余。这两位舞姬经常给他塞情书————然后托他转交给卢象升,天下间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 杨梦龙恨不得将这两个二货美女绑起来打包给卢象升送过去,省得她们一天到晚的烦自己! 郁闷中,圣旨到了,让关宁军、舞阳卫、天雄军押送俘虏回京献捷。杨梦龙接完旨直撇嘴:“献捷?都让人家打成狗了,还献哪门子的捷!” 卢象升说:“斩首二千四百级,俘虏五百,已经是自女真起兵叛乱以来战果最为辉煌的一次了,你这张贱嘴就留点情吧!” 杨梦龙耸耸肩,说:“反正仗是打输了,他们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我也无所谓,回京就回京!回京献捷之后赶紧回家把婚结了……奶奶的,又打流寇又打建奴,害得我连婚礼都推迟了!” 卢象升睨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没结成婚你很高兴的样子?” 杨梦龙四处问人:“有吗?我有吗?没有吧?肯定没有,对吧?”演得那叫一个七情上脸! 不管这个二货乐不乐意,天雄军、舞阳卫在接到圣旨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收拾行李,开出锦州,踏上回京路。这一次关宁军对他们可热情多了,不仅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粮秣,更为他们调集了足够的马车,供伤兵乘坐。大军出城里,锦州百姓万人空巷前来送别,依依不舍,不住的将鸡蛋、大饼等吃食往士兵们怀里塞,道谢之声不绝于耳,这一幕实在令人感慨。 杨梦龙骑着那匹从后金手中缴获的黑色骏马————黑锋,回望着锦州城那高耸的城墙,还有那热情的百姓,神情有些复杂。这座坚城将继续像钉子一样锲入辽西,作为明军在关外的重要堡垒,令后金痛苦不堪。在此后的岁月里,关宁防线始终是帝国在北方最为坚固的防线,牢不可破,一直守护着身后这个帝国,直到最后一刻。崇祯十四年,后金再度倾举国之兵伐明,锦州迎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其过程与大凌河城如出一撤:后金大军对锦州围而不攻,明军来援,在松山被后金全歼,损兵折将十四万;城中明军粮尽援绝,吃光了满城百姓后开城投降……而带领明军投降的,正是在大凌河城向后金投降过一次的祖大寿,同样的事情,他做了两遍。 但后金也仅仅是拿下了锦州而已。关宁防线依然坚固,对后金而言,几乎是不可逾越的,直到明朝灭亡,吴三桂打开关门放清兵入关,引狼入室,这道防线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后金敞开,神州大地一片血海……看着那满城百姓,杨梦龙心里有些不忍。十几年后,他们都会死,要么死在后金的箭下,要么死在明军刀下成为明军的腹中食,他能阻止这场悲剧吗? 收回思绪,他看到卢象升也在看着锦州城的谯楼,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好奇的问:“在想什么呢?” 卢象升说:“大凌河城已经被摧毁了,锦州将成为建奴的下一个目标,这十几万军民……前途凶险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怎么,在替那两位漂亮的舞姬担心?” 卢象升瞪了他一眼:“在胡说些什么?” 杨梦龙说:“不是我说你,那两位美女看你的时候,那双眼睛都要滴出蜜来了,关宁军也很乐意用两位舞姬跟你套上交情,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收了就是了,换了我啊,早就把她们收入后宫,先上车,后补票……” 卢象升怒喝:“杨梦龙,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拿稻草塞住你的嘴!” 杨梦龙脖子一缩,说:“好好好,不说了,回京,回京!”两人勒转马头,徐徐而行。 前方是银蛇乱舞般的雪山和浮冰满海的大海; 身后是曾经血肉横飞的战场和他们曾经坚守过的城池、守护过的百姓; 虎狼般凶残的满洲建奴正躲在辽西腹地舔着伤口,随时可能再次扑过来。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与后金交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们还将继续与后金相遇,碰撞出耀眼的光芒。 杨梦龙蓦地一夹马腹,黑锋纵声长嘶,卢象升所随的那匹阴山雪随即应和,长嘶中,一黑一白两匹烈马高高人立而起,马上汉家将军斗蓬飞扬,英姿勃发。 有如两座雄峻的山川! ————《本卷完》 ps:这一卷到这里结束了,容我先休息几天,放个假好好陪陪家人,过完年之后恢复更新。下一卷是《河洛风雷》,继续折腾。 第一章 朝天子1 大凌河之战虽然最终以明军惨败告终,但是也狠狠的揍了后金一顿,让他们死伤了好几千人,对于崇祯来说,这笔买卖还是比较划算的。此战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一些原本倒向后金的蒙古部落对大明的态度又突然有所好转,非但停止了对边墙的骚扰,还扭扭捏捏的派来信使,似乎想跟明朝重修旧好。这些墙头草看得很清楚,后金再怎么强悍,能战之兵也不过十万,而明朝却拥有近乎无穷的人力物力,如果明军每一战都是这样死战,以损失几万人作代价拼掉后金七八千人,那么死的一定是后金!据说这一战明军之所以会输,完全是因为有一次精锐被留在关门,没有开赴锦州,明军兵力不足,所以功亏一篑,如果这支精兵也开赴锦州的话…… 蒙古各部落的态度让崇祯心情大好,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部落,但也是他自登基以来,少有的好消息了。这些天他精神特别好,连饭都多吃了半碗,批阅奏章时效率特别高,这么舒心的日子还真不多见。只是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他好,还没高兴几天呢,一个令他尴尬万分的消息被快马传到了京城:祖大寿被放回锦州了! 祖大寿为什么会被放回来?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用假投降骗取了后金的信任,麻痹了皇太极,借口回去找机会将锦州城献给后金,被放了回来。这套说辞颇为巧妙,也很有戏剧性,说书人最喜欢这样的段子了,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里头有问题:祖大寿虽然跑回来了,但是他那几个宝贝儿子还在后金那边担任高官呢!皇太极被他耍了一次,却没有动他的儿子一根汗毛!不管祖大寿怎么编,这一点始终都说不通,只能说,他在大凌河之战中见识了后金的力量,认为后金已经拥有问鼎中原的资格,所以在后金那边下注了。在王朝更替之际,两头下注是世家门阀最普遍的做法,两兄弟各为其主杀得血流成河也只是寻常事而已,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管哪一方胜利了,自己的家族总是能站在胜利者那一边,将家族的荣光继续传承下去,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极不明智的。现在明朝颓势尽显,祖氏想两头下注,似乎也无可厚非。 崇祯已经不是刚登基时被东林党忽悠得团团转的那个菜鸟了,几年来的历练,他早就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足以看穿那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后面隐藏的东西。但是……但是的但是,看穿了也没用,他根本就拿祖大寿没办法。破口之战,袁崇焕下狱后祖大寿带领关宁军连个招呼都不打便逃回了山海关,他只有干瞪眼的份,这几个祖大寿屡召不至,阳奉阴违,他还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只能用恩惠笼络,不敢对祖氏采取任何过激的行为。现在明知道祖大寿两头下注,他还是毫无办法,唯有苦笑。 “祖少傅一心为国,忠心耿耿,朕心甚慰。”在朝堂上,年轻的天子面无表情的表达了他对祖大寿回归的态度。他非但没有惩罚祖大寿,还让他官复原职,继续替朝廷镇守锦州,同时派曹化淳前往锦州传达恩旨,赏赐祖大寿五千两白银,一把尚方宝剑,以及一些贵重物品。现在崇祯也只能用这些小恩小惠笼络祖大寿这个明朝最大的军阀,让他不至于离心了。 习惯了跟皇帝唱反调以证明自己才是业界良心的文臣罕见的没有表示反对。扳倒祖大寿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明朝的辽饷现在已经涨到每年七百万两了,这七百万两辽饷刚从户部拨出去,就被按规矩漂没了两百多万,多少朝廷命官依靠辽饷吃得满嘴流油,直打肥嗝,如果关宁军换了个当家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数来,事关大家的利益,就算崇祯不想让祖大寿继续统率关宁军,大家也会逼他同意的! 这个消息就像一只落在一杯美味可口的冰琪淋里的苍蝇,将崇祯的好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了。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当天晚上,就在他呆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时候,王承恩来报:“孙大人回来了!” 崇祯还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孙大人?” 王承恩说:“是辽东经略孙大人,孙阁老!” 崇祯恍然大悟:“枢辅回来了?快请,快请!”本来他对孙承宗意见挺大人,但是孙承宗这老头还算有本事,指挥大军给予建奴重大杀伤,战果辉煌,他的怨气也就小了,自然热情了许多。 孙承宗风尘仆仆的走进来,恭敬的行礼:“老臣孙承宗,参见皇上!” 崇祯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说:“枢辅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王承恩搬来椅子,让孙承宗坐下,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让孙承宗喝。孙承宗这一路顶风冒雪的赶回来,着实冷得够呛,手脚都有点哆嗦了,接过姜汤一口喝下,总算有了点暖意。 等他喝完了,崇祯才问:“枢辅大人为何回来得如此匆忙?” 孙承宗拱手为礼,说:“老臣承蒙先帝信任,以辽事相托,十几年来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不敢稍有松懈。圣上更是不嫌弃老臣年老体衰,许以重任,此等信任,老臣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老臣竟尽全力想让辽事有所改观,奈何天不遂人愿,此番大凌河战事我军损兵折将,伤亡极其惨重,兵挫地削,老臣难辞其咎……” 崇祯打断:“枢辅大人不要再说了。您的才干朕从不曾怀疑,这次之所以会吃这么大的亏,一来是因为建奴丧心病狂,竟将举国之兵调集到小小的大凌河城,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二则是因为各军头懦弱,不敢死战,才让建奴占了便宜!后来天雄军、舞阳卫两支新锐之师到达锦州,不就打得很好么?可惜朕听信了熊明遇那帮庸才的鬼话,没有让关门川军出关驰援,痛失扭转败局的良机,这都是朕的过错,跟枢辅大人无关,枢辅大人不必自责。” 孙承宗说:“皇上此言,愧煞老臣了!此战损兵折将,四万蓟镇、关门精锐在长山全军覆没,何可纲死在了大凌河城外,老臣极为倚重的将领祖大寿更是降了建奴,老臣可谓颜面尽失,无颜再为官了,还请皇上赐还骸骨,让老臣回家养老!” 崇祯哪里肯依。现在他最缺的就是能办事、愿意办事的人,孙承宗恰好就是其中一个,你跑了我可怎么办!他很聪明的转移了话题,问起大凌河之战的详细经过。孙承宗打起精神,将大凌河城被围、明军三次增援、张春兵败长山、舞阳天雄两支飞军血战大凌河的经过一一道来,条理清晰,细节生动而丰满,这个老头那非凡的记忆力确实令人惊叹。崇祯听完,嘘唏不已:“张春可惜了……其实他只要再等几天,就能跟天雄军会合,他那四万部下,还有他自己都不用死了……” 孙承宗说:“由此也可见奴酋之狠毒狡猾,我军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意料之中,由始至终都被他牵着鼻子走,要不是天雄、舞阳两部飞军的战斗力超乎他的想象,只怕第五次增援大凌河城的两万将士早已变成河边枯骨了!皇上,请千万要警惕这个人,他比努尔哈赤还要危险十倍!” 崇祯苦笑:“这一点,朕在前年就领教过了。” 孙承宗说:“张春虽然有丧师之过,却也尽到了本份,请皇上看在他一腔孤忠的份上,莫要怪罪他!” 崇祯说:“朕不仅不会怪罪他,还要将他风光大葬,极尽哀荣!” 孙承宗总算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他顶风冒雪的赶回北京,很大程度就是为了张春,他不忍心看到这个老友死了之后还要背上骂名。看来崇祯对于忠于他的臣子还是比较宽容的,并没有怪罪张春之意,他也就放心了。 放心之余,他再次向崇祯举荐了卢象升和杨梦龙。这点崇祯也有计较,他打定主意要重用卢象升,至于具体怎么用,还没想好,反正不会让他闲着。杨梦龙嘛……让他有点头疼,按孙承宗的说法,这个家伙能力是有的,不管是屯田还是练兵,都是一等一的强,而且身先士卒,极得军心,就是年纪还太小,性格桀骜,吃软不吃硬,脾气一上来,连兵部尚书都敢捅,如果不磨掉他这种性格,贸然给予高官厚禄,只会害了他。 “此人天纵其才,可与霍骠姚并肩,但性子太野,很容易惹祸,须重用,但必须慎用。”孙承宗给出他的意见。 崇祯很感兴趣:“须重用,但必须慎用?” 孙承宗说:“就是将他当成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饿虎,轻易不要放出来,一旦放出来,撕碎了恶狼,一定要将他喂饱,否则难保他不会把看笼子的人给咬死!” 崇祯沉吟半晌,展颜一笑:“听枢辅一言,朕茅塞顿开。须重用,但必须慎用,说得好!”揉揉太阳穴,又苦恼了起来:“可是舞阳卫偏安南阳,军饷兵器都是自给自足,朕就算想以恩惠笼络,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孙承宗正色说:“只要皇上在他与上司起了冲突后偏向他一点,何愁他不归心?” 崇祯失笑:“想不到他那爱惹麻烦的性子还有这个好处!枢辅,朕打算将洛阳府的卫所也交给他打理,你看如何?” 孙承宗想都不想,说:“他肯定会叫苦连天,说活不下去了。” 崇祯有点意外:“为何?” 孙承宗说:“因为他打从上任以来就没拿过朝廷一分银子,全是自己掏腰包,亏了几万两银子才把南阳各卫所治理得有一点起色,现在又把洛阳卫交给他,他不骂人就不叫杨梦龙了。” 崇祯大笑:“升官了还要骂人?有趣,有趣!照这么一说,朕还非把洛阳卫交给他不可了。南阳、洛阳紧邻陕西,饱受流寇肆虐之苦,而且卫所颓废,不堪重任,不整治一下肯定不行的。朕打算将洛阳、南阳合并为河洛镇,舞阳卫整编为河洛新军,让他们替朕将流寇死死的挡在潼关之外!” 孙承宗吃了一惊:“一卫指挥骤然提拔为一镇总兵,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崇祯有点无奈:“现在大明缺人才啊,能堪重任的人实在太少了,好不容易才发现几个,只能破格提拔了。” 天子一语成宪,杨梦龙从一介布衣到一镇总兵,只用了短短两年,这样的晋升速度,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不过杨梦龙也有资格接受这样的破格提拔,明朝跟后金打了几十年,能带领两千多战兵一战击溃后金一个旗,又带四百轻骑直取建奴王旗,刺死皇太极的战马的奇葩,也就这么一个而已,他不配,谁配? 曹变蛟、祖宽这两位表现相对抢眼的年轻将领也进入了崇祯的视线,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手下能打的将领着实不少。不用说,升官,赏赐,一定要重要!明朝就这尿性,逮着能用的人就往死里用,比如说那个倒霉的冯元飙,都快病死了还在兵部尚书这个倒霉催的职位上苦熬…… 看到这些作战英勇的年轻将领都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孙承宗暗暗高兴。他这次恐怕真的要丢官了,就算崇祯想留住他,言官御史也会用奏章把他活埋的,还是找个机会告老还乡好些。不过,有这么多杰出的年轻将领在,就算他告老还乡了,大明也有所依靠,希望这些孩子们尽快成长起来,成为大明的擎天柱吧! “朕要在安定门外举行献捷大典,检阅凯旋归来的将士,枢辅认为如何?”冷不丁的,崇祯冒出了这么一句。 孙承宗怔了怔,深深一礼:“如此一来,我军将士必士气大振,逢敌必死战!” 第二章 朝天子2 次日,在早朝上,崇祯宣布要在安定门外检阅三军,接受三军献捷的决定。 不出意料,这一决定招来文臣的一致反对。反对的理由十分充裕:关外明军这次打的并不是什么胜仗,自损一万,斩首两千,怎么看都是一次惨败,还献什么捷?让他们将斩获的首级,缴获的盔甲旗帜什么的交上来告慰太庙,再赏赐一些金银财物,提拔几个有功将领就行了,何必大张旗鼓,搞得劳民伤财呢? 反对意见来得异常坚决,就连一直与周延儒唱反调的温体仁,也义无反顾的站在周延儒这一边,强烈反对。这并不奇怪,以文驭武是自两宋以来一直沿用的国策,文臣的地位越来越高,武将的地位越来越低,到了明朝,更是快走火入魔了,打压武将已经成为文臣的本能反应,文臣出身的将领找个借口斩杀武将立威只是家常便饭。也是自两宋之后,云台列将、凌烟画影的殊荣与武将绝缘了,不管是何等骁勇,战功何等显赫的武将,在文臣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只蚂蚁,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活活捏死,在朝政上,文臣始终掌握着绝对优势,武将压根就没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狄青够厉害吧,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却屡屡遭到打压,最后连气带吓,郁郁而终;戚继光够牛了吧?险些将中国军队带进了一个新时代,但是在文臣面前,也只能以张居正家的一条狗自居。这一政策的好处在于在最大限度上防止了藩镇割据,维持中央稳定,但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国民的血性日益淡漠,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差,最终只能亡国。当然,如此严重的后果那些文臣士大夫都看不到,或者说只当没看到,只顾着不遗余力的打压武将,确保自身的地位,哪怕将整个国家拖入深渊也在所不惜。现在崇祯要在安定门外阅兵,让那些粗鄙武夫耀威献捷,大大的出一回风头,这可怎么行! 但崇祯的态度同样坚决,必须耀威献捷之后再告慰太庙,他要让京城百姓知道,他手里还有一支剽悍善战的大军,没得商量! 于是,喜闻乐见的嘴炮开始了。 崇祯vs文臣集团,一挑n。 兵部:“将士们在关外血战数月,又走了几百里的路,已经疲惫到极处了,硬让他们耀威献捷,只怕也提不起精神来,弄巧成拙!” 崇祯:“朕就拨下钱粮,多多赏赐酒肉精米,让他们养足精神再来阅兵!” 户部:“大凌河一战已经将国库打得空空如也,现在还要告慰太庙,郊祭四方,犒赏三军,哪里还有钱买酒肉精米给他们!” 崇祯:“这笔钱如果户部不出,朕从内帑里挤!” 礼部:“……” 崇祯:“礼部尚书别废话,你要做的就是赶紧筹划大典,将这场盛事办得风风光光!朕要让京城百姓,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大明还有一支所向无敌的铁军锐士,任何觊觎大明光山的肖小,都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辗成肉酱!” 工部:“咕噜咕噜咕噜!” 崇祯:“朕要耀威四海,布武天下!” 御史:“咕噜咕噜咕噜!” 崇祯:“朕要耀威四海,布武天下!” 首辅:“咕噜咕噜咕噜!” 崇祯:“朕要耀威四海,布武天下!” 众文臣:“……皇上,你换个台词行不行?” 崇祯:“朕要耀威四海,布武天下!” …… 皇帝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大家都没办法。皇帝不发火的时候挺好欺负,一旦发火可就不好玩了,大家也只能由着他去,反正是他自己出钱,大家心疼什么? 既然那帮武夫出风头已经成为必然了,大家只能充份开动脑筋,看让谁出风头对自己更有利。排第一位的自然就是关宁军,在京城的文臣有哪个不是靠漂没辽饷吃饭的?关宁军出了风头,得到更多的辽饷,他们可以湮没的份额自然就更多,白痴都想得透。排第二位的是天雄军,卢象升再怎么说也是文臣出身,虽然很猛,但再猛他也是属于文臣集团的,属于自己人,让他出点风头也无可厚非。最好能让天雄军开镇,这样大家又多了一份收入,多爽?排第三位的……不用排了,一共就那三支部队,关宁军天雄军被排到了前面,舞阳卫想不当陪衬都不可能了。没办法,谁让杨梦龙没有文字出身,别说考取功名,连个秀才都没中过,完全是一只野怪,专供各位大boss刷怪消遣的,不欺负你欺负谁?而且兵部尚书还极力要求要让舞阳卫狠狠的出一回丑,最好惹得龙颜大怒,替他出一口恶气!众官员也对一旦杨梦龙被扔进监狱,舞阳卫能拿出多少钱来赎人这一道算术题充满了兴趣,加加减减算了一整天也没个准数,最后决定实践出真知,想办法将这家伙弄进监狱,然后数赎金不就得了? 嘿嘿,聪明吧? 达成了共识,大家开始热情洋溢的张罗起来了。 数日后,“凯旋”的关外明军终于抵达兵京。前来迎接他们的,是整整一千京营精锐。这一千京营精锐盔甲锃亮,战马神骏,看上去很像个模样,只是了解京营的人都忍不住往地面呸了一口,熊样,一群泼皮无赖,装什么装!没错,开国之初所向无敌的京营如今已经变成一支鱼腩之旅了,让舞阳卫拿木棍跟他们打都算欺负他们的。不过京营将领似乎缺乏这一认知,他趾高气昂的打量着被寒风吹得嘴唇破裂的凯旋之师,态度傲慢,随意打了个招呼,将明军带往天安门外的军营。祖大乐大为不忿,低声说:“一群乌合之众,在老子面前装什么装,老子一个打十个也能将你们的蛋黄都给打出来!” 杨梦龙则笑眯眯的欣赏着京营的表演,似乎对这支部队很感兴趣……准确的说,是对这支部队的马很感兴趣。虽然他抢到了一千六百多匹战马,也算是发了一笔大财,但是谁也不会嫌自己的马太多不是? 前来京城献捷的三支劲旅中,有不少人参加过破口之战,顶着寒风在北京城外驻扎,甚至跟建奴血战过好几场,对北京城外的情况比较熟悉,不过这城,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进过,现在天子破了例,准许他们进城,他们才算是成建制的进入这座古老的都城。虽说此时的北京城已经不复明朝鼎盛时的繁华,但那车流如水的盛况,那宏伟壮丽的宫阙,还是让所有人看得两眼发直,真呼北京真是太大了。京营官兵狠狠的鄙视了他们一把,外城一帮穷光蛋住的地方就让你们看愣了?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他们将大军引到安定门外一座军营,说:“这就是你们的驻地,关宁军在左,天雄军居中,舞阳卫在右,不得混杂。驻扎下来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军营里,未经允许不得离开军营,更不得进入内城,否则格杀勿论!” 杨梦龙问:“我们不穿军装不带兵器,就这样空着双手进入内城看看行不行?” 京营大将说:“不行!” 杨梦龙问:“为什么?” 京营大将冷笑:“为什么?你以为京城是你家开的饭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告诉你,就你们这群泥腿子,能进入外城便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还想进内城!” 杨梦龙嗤了一声,不跟他计较了,带部队过去驻扎。 但他马上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划给他的驻地营房都成了危房。天雄军和关宁军,虽说营房残破了一点,但事先修葺过了,住人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而他的营地那些房子……先不说四处漏风,效果跟冰库不相上下,光是那风一吹就摇摇晃晃的房子,便足以让人先想清楚住进去冒那被压死的风险到底值不值。 “我的营房怎么这么烂!”杨梦龙很不满,“这么烂的营房,怎么住人嘛!” 京营大将说:“对不起,安定门外闲置的军营就这么一座,三支军队共用,当然不够了,你们暂且委屈一下吧。” 杨梦龙只能自认倒霉,让大家扎帐蓬。好在舞阳卫有个随身携带帐蓬的好习惯,每伍两顶,每顶住五个人还绰绰有余,这也不算什么。 随后杨梦龙又发现兵部礼部的人将大量粮食、酒肉、旗帜、兵器甲杖等东东一车车的往天雄军和关宁军的军营运,而他左等右等,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盼到一星半点,更加纳闷了:“为什么他们都有物资补充,我们却一点都没有?” 京营大将说:“肯定会有你的,只是暂时还没轮到你们而已,耐心等待吧,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带着自己那帮衣甲鲜亮的骑兵,走人了,留下舞阳卫在这里继续等。 让人渣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天雄军和关宁军的重要将领都被朝廷重臣请去参加宴会了,兵部和礼部的官员留在营地里跟那些参将级将领打成一片,把酒言欢,有说有笑,好不热闹,而舞阳卫直到现在还没看到补给的影子。一直到那帮大爷酒足饭饱了,才给舞阳卫送来了几车补给,不外乎就是一些发黄的糙米,几缸臭哄哄的酸菜。杨梦龙打开缸盖看了一下,上面盖了一层霉不说,还有一些肥肥白白的虫子泡在盐水里……至于酒和肉,那更是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杨梦龙指着这些糙米酸菜,问:“这就是给我们的补给啊?” 送东西过来的小吏一脸不耐烦:“能有这些东西给你就算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杨梦龙怒吼:“这些东西你还是运回去给你妈吃吧,我的兵才不吃这种猪食!”一脚踹在一个菜缸上,菜缸咣一声倒下,在地上摔得粉碎,臭哄哄的菜汁四溅,溅了那小吏一身。 那小吏气得脸都青了,指着杨梦龙的鼻子怒吼:“你……你拔扈!你且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杨梦龙神情桀骜:“老子就是这性格,你能拿我们怎么样!”不再理会这个小吏,转身招呼士兵们生火,拿出还没有吃完的干粮,打开罐头大吃大嚼,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眼高于顶的小吏:别以为不吃你这口饭老子就会饿死! 那小吏气得浑身发抖:“好……好,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答案是杨梦龙能嚣张很久。因为杨梦龙一个罐头还没啃完,便有京城粮商找上门来,送来了大量白花花的精米白面和大量鲜肉。这是舞阳卫一位经销商,每年要从舞阳卫批发二十万石土豆面贩卖到京城,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杨梦龙到了京城,他当然要赶紧过来巴结巴结,给杨梦龙留个好印象,看能不能拿到更多的份额……没办法,这年头粮源就是财源哪! 杨梦龙睨了那个小吏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小样,想刁难我?你还嫩点! 第三章 朝天子3 “看来有人成心要为难我们啊。” 是夜,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汤,戚虎有些忧虑的说。 许弓从罐头盒里挖出一块牛肉来,恶狠狠的嚼着:“娘的,我们在关外拼死拼活,回到京城来还要受这样的鸟气!这帮王八蛋,根本就没有拿我们当人看!” 薛思明哼了一声:“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在后面搞鬼,不然我不一刀砍了他,我这个薛字倒过来写!” 有人要成心为难他们,这是舞阳卫上上下下的一致共识。舞阳精兵们对来自朝廷官员的种种刁难、冷落感到愤怒和委屈,我们累死累活,从河南一口气跑到锦州去,破镶红旗,破正白旗,杀尽了皇太极身边的亲兵卫队,打得奴酋落荒而逃,几万明军中,有哪一支拼得有我们凶,战果有我们辉煌的?结果却换来了你们这帮文官的冷嘲热讽!这些年轻的将领更是愤怒,这一仗下来,舞阳卫光是百总就死了七个,把总死了两个,两千五百精兵出精,有三分之一在大凌河畔长眠,还有好几百人挂彩,如此惨烈的牺牲换来的却是冷眼相加,他们险些气炸了肺! 杨梦龙大感晦气:“踩上了这么一砣臭狗屎,真是倒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进北京城了,带着大家径直回河南,不是更好吗?” 戚虎说:“如果有人执意要跟你为难,就算躲回河南,也是逃不过的!” 杨梦龙发狠的说:“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好了,我等着他们!” 戚虎没有说话,只是沉沉的叹息。 糟糕的是,吴永那个死太监似乎是在皇宫里呆上瘾了,把他们给忘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见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任人家牵着鼻子走。 文臣集团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不遗余力的拉拢关宁军、天雄军,打压舞阳卫。接下来一连几天,过来拜访祖大乐和卢象升的官员不绝于途,各种饮宴邀请更是让他们疲于应付,连跟杨梦龙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而舞阳卫这边却冷冷清清的,就几个永远好像舞阳卫欠了他们八百万两银子不还的小吏臭着一张脸上门来挑刺,至于大官,影都找不着,犒赏什么的那是绝对没有。卢象升看不过去了,一再提醒礼部、户部和兵部的官员:杨梦龙可是立了不世奇功的,如此冷落他,实在不妥,而朝中大佬的回答是: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灭一灭他的威风,省得他得意忘形了!文臣对武人的蔑视是如此的根深蒂固,让卢象升很无语。 当然,舞阳卫也有消遣,那就是去观看天雄军和关宁军操练。他们也不知道在操练什么,换上崭新的甲胄,崭新的旗帜,一队接一队的进进退退,花团锦簌的很是好看,舞阳精兵们在一边看得直笑,像是在看耍猴。就连杨梦龙也时常跑到栅栏外瞅着这两支大军排练,跟一帮士兵一起指指点点,小声嘲笑着那些蠢到家的导演,暂时将在文臣那里受的气丢到了一边。 不过,开心的日子总是短暂,灾难才是永恒。看了几天的猴戏,礼部突然来了位大官,把杨梦龙叫过来,板着脸喝:“明天就是在安定门耀威献捷了,你身为统帅,不加紧操练士兵,跑到那里去看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将皇上放在眼里!?” 杨梦龙有点傻眼了:“耀……耀威献捷?这是什么鬼?” 礼部大官冷笑:“献捷于君前,让自己勇武之名闻达于天下,这是何等殊荣,你竟然浑然不当一回事?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杨梦龙叫:“不……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有人跟我说一声?” 礼部大官不信:“没人跟你说过?” 杨梦龙说:“没有,一个都没有!” 礼部大官说:“大概是他们一时疏忽,忘记了吧。不过你看到关宁、天雄两军昼夜操练,居然还不知道要举行耀威献捷大典,是不是太迟钝了一点!” 杨梦龙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整个军营鸡飞狗跳,在礼部大官的指挥下修补盔甲,洗涮旗帜上的硝烟血迹,磨掉兵器上的血污铁锈,同时各位军官也被组织起来紧张的学习各种礼仪,背那他们一辈子也背不会,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台词……总之就是人仰马翻。礼部可是来了不少官员,对他们进行指点,这就成了一场噩梦,那些礼节啊忌讳啊,对于舞阳精兵来说实在太复杂了,这个姿势不对,这个姿势不够虔诚,这句台词应该死死的记住,这句台词应该声情并茂,最好能哭上两声……别说那些没读过多少书的百总、把总、千总们,就连杨梦龙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快被折腾疯了。在他看来,这些礼部官员就是在耍他们,比如说他们一口咬定舞阳卫的黑色猛虎旗不符合礼节,要换龙旗,等他们好不容易才做好了龙旗,他们又说还是刚才的黑色猛虎旗效果更好……最后,杨梦龙终于忍无可忍了,发出一声怒吼:“你们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礼部大官回应他的是两声冷笑:“华夏之民,首重礼仪,面君朝圣,礼节更是大于天,一点点差错都不能出!你的部下太过愚蠢,怎么学都学不会,能怪谁?” 杨梦龙气得直喘粗气,冲还在被支使得团团转的部下咆哮:“停下来!不玩了,我们不玩了,这套把戏别说一个晚上,就算让我们学上一辈子我们也学不会,让什么献捷耀威大典见鬼去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同样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的舞阳精兵们怒冲冲的将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扔在地上,真的不玩了。 礼部大官指着杨梦龙的鼻子,厉声说:“杨梦龙,你可要搞清楚,这里是京城,不是关外,更不是舞阳,容不得你放肆!此等大事,乃是圣上和首辅安排的,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就算是一镇总兵,也只有乖乖听从支使的份!” 杨梦龙的口水直喷到了对方的脸上:“我的兵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让你们当猴子耍的!你们压根就没打算让我们参加这场什么鸟大典,当我看不出来么?好,我如你们所愿,老子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去吧,睡觉!”将手里那面花高价从礼部手里买过来的锦旗一折两段,扔出老远,怒冲冲的回到自己帐蓬里,往睡袋里一钻,呼呼大睡。舞阳精兵们也是受够了,各自回帐蓬里睡自己的大觉,至于什么鸟大典,你们自己玩去吧,我们不奉陪了。 礼部大官嘴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冷笑。果然是一介莽夫,只是略施小计便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次,这小子就算不死,也得掉层皮了! 这大明,始终是我们文人的天下,武夫靠边站! 杨梦龙暴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熊明遇那里,这位因为跟杨梦龙爆发冲突而被整处灰头土脸的兵部尚书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他跟杨梦龙只见过一面,却也能他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小子年轻气盛,稍稍一激就会勃然大怒,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舞阳卫回到京城后所受到的种种冷落,都是拜他所赐的,礼部直到大典前夕才告知舞阳卫皇上要在安定门阅兵,也是出自他的授意,为的就是激怒杨梦龙。其实从一开始就隐瞒了耀威献捷大典的具体日期,礼部不去统筹安排,教导各种礼仪,已经很毒了,很难想象一群村夫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礼仪去朝见天子会丢多大的脸,但他怕杨梦龙死得不够快,让礼部在最后关头瞎折腾一番,拿舞阳精兵当猴子耍,终于激怒了杨梦龙。这下好了,杨梦龙不玩了,但是这等大典,是他说不玩就不玩的么?一支满腹怨气,对相关礼仪程序一窍不通的部队在安定门朝见天子……还是替杨梦龙节哀吧。他笑吟吟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语:“杨梦龙啊杨梦龙,你或许真的是个天才,但是……你真的不应该让本官难堪,可惜了!” 杨梦龙将自己裹在睡袋里,却没有半点睡意,除了冷笑还是冷笑。好好的一次耀威献捷、夸功天下的盛事,居然能成为打压武将、挟私报复的武器,明朝文臣的节操当真是没有下限了,有这样的文臣,明朝想不完蛋,老天爷都不答应。经常有人将明朝的灭亡归咎于小冰河气侯所带来的自然灾害,放屁!小冰河气候又不是专跟明朝作对,后金统治的区域自然灾害也非常严重,最夸张的时候一石杂粮能卖到七十两银子的天价,再加上辽东人口稀少,农业落后,他们受灾的程度只会更加惨烈,不会比明朝轻。为什么完蛋的是明朝,而不是后金?以前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 因为明朝有一帮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奇葩文官!这帮家伙论起党争来,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欧洲那几个大国的国王那点阴谋诡计,放到大明来撑死也就一个知府的水准,但是让他们治理国家,平定边患,他们除了瞪眼就是抓瞎。后金虽然内斗得也相当激烈,但是在对待明朝这一问题,他们是绝对一致的,毫不含糊,绝不存在扯自己人后腿的情况,而明朝扯自己人后腿的时候绝不含糊,跟后金打仗则要多含糊便有多含糊。 这个国家由里到外都烂透了啊…… 他,还有他麾下这支精兵,该何去何从? 第四章 朝天子4 卢象升将杨梦龙从睡袋里拖出来的时候,这货还在呼呼大睡,也不知道在梦里梦到了什么美食,口水都流出来了,不停的咂巴着嘴,喃喃自语,嘿嘿傻笑,那副睡相跟小猪有一拼,不知道那些舞阳精兵看到他这副睡相,会不会觉得偶像破灭了。卢象升又好气又好笑,捏住他的鼻子叫:“建奴打过来了!打到舞阳了!” 杨梦龙一跃而起,破口大骂:“狗日的建奴,竟敢跟到老子的地盘来撒野!?钟宁,吹号让枪骑兵跟老子上,将他们穿成肉串!” 连敌人在哪,有多少人,是否真的打过来了都还没搞清楚,第一反应就是带枪骑兵冲上去将他们穿成肉串,这也算得上是杨梦龙的标准反应了。 卢象升一掌拍在他的脸上————别说,还挺弹的:“冲什么冲?该醒醒了!” 杨梦龙的怒吼戛然而止,看着卢象升,很纳闷:“你怎么在这里?建奴都打过来了,赶紧带天雄军迎战啊!” 卢象升说:“建奴没打过来,皇上快打过来了!” 杨梦龙更加纳闷了:“皇上快打过来了?我又没招他没惹他,他打过来干球啊?” 卢象升气乐了:“皇上从内帑里挤出一大笔钱,在安定门阅兵,让我等耀威献捷,这是何等荣光的事情,居然有人完全不当一回事,你说他会不会打过来,收拾这个目无君上的东西?” 杨梦龙挠挠头:“还有这事?”努力想了想,还真有这事。他苦着脸说:“老大,这不能怪我!这么重要的事情,礼部那帮坑爹的家伙事先根本就没有跟我说,直到,直到……”往帐蓬外面瞅了一眼,哦,天都亮了,他很委屈的说:“直到昨晚才告诉我说今天皇上要在安定门阅兵,然后就是一通瞎折腾,我哪里还来得及准备嘛!” 卢象升沉着脸说:“所以你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杨梦龙委屈得不得了:“要不我还能怎么样?继续让那帮坑爹的家伙当傻子支使得团团转?他们把我们撂在这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一天到晚阴沉着个脸好像我抢了他们老婆似的,犒赏什么的提都没提,就给我们运来了几车霉米,几缸发臭的酸菜,然后在耀威献捷这等大事上拿我们开刷,我都气得要砍人了!” 卢象升说:“礼部那帮官员做得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杨梦龙叫:“他们哪里是开玩笑,分明就是想将我往死里整!”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气咻咻的说:“总之,这个什么大典我不玩了,让他们自己玩去吧!” 卢象升喝:“这等大事,是你说不玩就不玩的么?让你这样瞎闹,圣上颜面何存?赶紧起来,想办法补救!” 杨梦龙两手一摊:“再过几个时辰大典就要开始了,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补救?” 卢象升说:“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杨梦龙无奈,只好穿上衣服,走出帐蓬,吹号集合,开始绞尽脑汁补救。不用说,现在他的心情肯定糟糕到了极点,拿狗腿刀捅了礼部那帮官员的心都有了。所以也别指望他能拿出多少工作热情来了,完全就是在应付差事,就连那些曾经对能够朝见天子兴奋不已的舞阳精兵,被礼部那帮王八蛋一通折腾后也是兴趣大减,都不大提得起精神来,只想着赶紧将这让人憋屈的差事应付过去,然后回家。礼部大官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就对了,以舞阳卫现在的状态去朝见天子,不把天子惹毛都是不可能的,杨二货还想简在帝心?做梦去吧! 卢象升见舞阳卫破损的旗帜、盔甲都没有修补,箭孔处处,血迹斑斑,就连长枪枪尖上的血污也没有洗净,不禁眉头大皱:礼部的官员做得也太过份了!他对杨梦龙说:“赶紧把盔甲换一换,我去拿一些崭新的旗帜过来给你用,舞阳卫这个样子,可不能去接受皇上的检阅!” 杨梦龙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说:“算啦,别折腾了,不就是往皇上及文武大臣面前走上一遭嘛,费那个劲干嘛。” 卢象升气恼的说:“在天子面前耀威献捷,这是国朝百年以来未曾有过的盛事,你不能如此儿戏!” 杨梦龙指指那些礼部官员:“是他们将这事当成了儿戏……我说老大,你赶紧去看好你的天雄军吧,别管我了,这可是你得到圣眷的大好机会呢!” 卢象升说:“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杨梦龙耸耸肩:“我又没想过要去争圣眷,随便啦。” 卢象升真想用马鞭把他抽醒。这时,礼部官员跑了过来,说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天雄军第二个上场,事关重大,卢象升也不敢怠慢,只好带着几分担忧,几分无奈回到自己的部队中去。转身走出没多远,就听到杨梦龙在叫:“去,把马车开出来,把敞篷拆掉,将受伤的兄弟们都扶上车去!朝见天子呢,多光荣的事情,可不能把他们给落下了!”这次他真的想回去揍人了,天子举行阅兵大典,接受天子的检阅,这是何等殊荣,你弄一大帮缺胳膊少腿的伤兵过去,那不是成心要天子好看么,这个二货真的好不好了! 安定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衣衫褴褛的贫民百姓,儒冠折扇的士子,穿金戴银的显贵商贾,都站在安定门两侧,翘首以待。安定门城楼上,衣朱紫悬金印的高官贵胄济济一堂,谈笑风生,仿佛整个北京城的人都到这里了似的。北京城内九门外七门皇城四门,合计二十座城门中,安定门就作天子检阅凯旋之师,夸功耀威之用的,只是自明朝中叶以来,文臣独大,武将倍受打压,献捷耀威这等盛事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如今大明江河日下,外忧内患,就连京畿重地也被洗劫过,人心惶惶,听说明军在辽西取得了一场大胜,天子要检阅得胜之师,大家自然激动,扶老携幼的过来看热闹了。当然,也不是白来的,崇祯拨了一笔钱下去,说是给过来捧场的人的福利,具体下去就是一人一个馒头,冲着这个馒头,冲着明军自辽事以来取得的空前大胜,大家说什么也要来捧场啦。 老百姓兴奋,大官们却有点不耐烦。一手负责筹备这场大典的熊明遇和侯恂更老大的不耐烦。熊明遇就不用说了,身为兵部尚书,对大凌河的战事不闻不问,匆匆跑到锦州,跟杨梦龙吵了一架就回来告状,完全不知道三十里外近十万大军正杀得血肉横飞,更不知道明军居然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以伤亡过半的代价给予建奴前所未有的惨重杀伤,仅斩首便多达两千余级,缴获战马两千多匹,自辽事以来,明军在关外的战绩,从来未曾如此辉煌。这样一份大功,他身为兵部尚书,没有分到一份也经是很无能了,居然还因此惹了一身麻烦,实在让人笑掉了大牙,在朝中的声威地位几乎一跌到底。就连他的门生也暗暗抱怨他看风色的眼力实在太差了,跟着他混都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出头之日。大军凯旋,在安定门耀威献捷,对北京城百姓来说可能是一件盛事,但是对他来说,却是极大的难堪,要不是崇祯让他将功补过,他鬼才愿意没日没夜的为这帮害自己丢了大脸的丘八张罗呢。至于侯恂,这位是户部尚书,管着帝国的钱包,对他来说,将本来就有限的小钱钱浪费在一帮土丘八身上,简直是日了狗了。这位正气凛然的东林君子对军人的兴趣仅限于那种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攻可受的小兵————比如说左良玉左小受。左小受原本是一个小兵,认识了侯恂之后被一路提拔,短短数年便一跃成为一镇总兵,这样的蹿升速度着实让人瞠目结舌,果然睡过的就是不一样。至于那些牛高马大、杀气腾腾的大兵,他看着就倒胃口,现在居然要陪他们在这里喝西北风,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低声对熊明遇说:“这大典,还是赶紧结束了罢……劳民伤财,毫无裨益,除了让那帮军头得意一回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熊明遇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么!那帮军头只是侥幸取得了一场惨胜而已,圣上便要夸功耀威了,实在是有些欠妥!” 侯恂说:“是有些欠妥了!早早完事,早早打发他们回家吧,多在京城留一天,户部就要多糜耗一大笔钱粮!” 正说着,轰轰轰!礼炮突然打响,山呼万岁中,意气风发的天子在一众朝臣的陪同下快步走上安定门,周延儒、温体仁、徐光启、孙承宗这内阁四巨头悉数登场,亦步亦趋,着实让所有人知道了什么叫气场。城门上下的军民顿时跪满一地,山呼万岁。崇祯好心情的让他们平身,然后坐下,笑着问:“时辰到了吧?” 钦天监看了看沙漏,拖长声音叫:“吉时到,大典开始!” 城门上的礼炮又轰轰轰的打了几炮,王承恩走到城堞前,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千万人寂静无声,安定门内外,只有他那尖利高亢的声音在回荡: “……奴酋努尔哈赤狼子野心,身受皇恩不思图报,反而起兵叛乱。大明不慎为其所乘,痛失辽东,辽东百万汉民,几被杀掠一空,屠戮之惨,骇人听闻。其子洪泰更是野心勃勃,丧心病狂,于己巳破口而入,横行京畿,屠戮无算,气焰嚣张,蔑以加矣!幸而我大明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关外将士浴血奋战,一战宁远,二战宁锦,屡挫建奴兵锋。今更是在大凌河大败建奴,斩首二千四百,斩甲喇额真三,牛录额真十一,射伤镶红旗旗主岳托,重创奴酋洪泰,缴获之丰,杀敌之多,闻所未闻,破口之耻,今已稍稍洗雪,此诚不世奇功也!朕受命于天,蒙上天垂怜,取得大胜,不胜欢悦,今于安定门检阅凯旋之师……” 值得一提的是,这道圣旨并非王承恩一个人在念,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扩音设备,就他一个人,就算他吼到破音也没几个人听得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数名太监在竖起耳朵听着,王承恩每念一句,他们便一字不改的大声复述,一层层的传递下去,颇有点唱诗班的味道。说白了,这道圣旨的意思就是大凌河之战,明军虽然丢城失地,死了好几万人,但是同样杀伤建奴数千之众,仅斩首便多达两千四百级,更重创奴酋皇太极,严格的算起来,还是明军赢了,所以要在这里检阅部队,接受大军献捷。杨梦龙苦笑,死了几万人,该守卫的地方也丢了,这都还能算赢?明朝对胜利的评判标准啊,真叫人看不懂! 第五章 朝天子5 明朝评判胜利的标准虽然让杨梦龙狠狠的鄙视了一把,但是老百姓似乎并没有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圣旨念完,全场沸腾,成千上万的军民山呼万岁,那呼声如海啸一般,几乎掀翻了安定门。礼部尚书徐光启趁热打铁,打了个手势。很快,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钟声,接着战鼓擂响,轰隆隆的跟滚雷一般,压倒了全场的欢呼声————阅兵大典正式开始了。 首先上场的是那五百多名俘虏。这批俘虏都是明军在大凌河战场抓获的,是明军“胜利”的重要见证。这批俘虏被俘之后倒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还能吃上饱饭,穿得也暖和,但是如果你因此认为明军有多善良,那只能说你太天真了:这些俘虏被押解进京之后要么就被凌迟处死,要么就被阉了当太监!很多人都以为中国历朝历代独尊儒术,对待敌人太过宽厚,持这种看法的人最好先到历史老师那里领三十大板,事实上,中国历代王朝对失败者可是毫不客气的,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屠戮殆尽,将所抓到的俘虏送到皇宫为奴更是几千年来一直沿用的做法,要不你们真以为中国如此辽阔的疆域是充话费送的?现在这批倒霉的俘虏被反绑着手臂,蓬头垢面,战战兢兢的在明军的押送下朝着安定门走去。他们非常幸运地成为第一批进入北京城的后金士兵,可惜这份“殊荣”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这些家伙一露面,诅咒和嘲笑便铺天盖地的朝他们泼了过来,特别是那些留着金钱鼠尾辫子的后金武士,更是拉仇恨的高手,很多老百姓尖叫着,怒冲着要推开维持秩序的官兵,冲上去撕了他们。破口之战,后金在京畿重地肆虐了数月之久,杀戮无算,在场很多人的子女亲族惨死在他们屠刀之下,可谓仇深似海,现在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官兵们压力山大,老百姓太疯狂了,他们根本就挡不住啊!好在,一些见过一点世面的人没有丧失理智,劝住旁边的人,高声叫:“大家冷静一点!这帮建奴鞑子已经成为阶下办了,待到告慰太庙,他们要么被凌迟处死,要么成为阉人,让他们去受这零零碎碎的苦,岂不胜过一拳打死了他们?”被他们这一喝,老百姓总算稍稍冷静了一点,但手脚还是不老实,石头臭鸡蛋什么的雨点般飞向那些俘虏,五百多名战俘无一例外,不是被砸得一身伤就是全身沾满蛋壳,臭不可闻。不难想象这些战俘惊恐到了什么地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那些平时看起来很懦弱很老实的老百姓一旦暴怒,竟然如此狂暴,要不是官兵拦着,他们铁定要被撕成碎片啊!可惜后悔也晚了,他们被押到安定门前,在刀枪的劝说下跪下,然后被一位口才了得的文臣居高临下引经据典的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被人摁着头重重的朝崇祯叩了好几个响头,撞得额头出血,这才被押进了内城。他们将被塞进办车,绕皇城一周,然后,女真武士被送往宣武门斩首,蒙古士兵则被送进蚕房阉割,至于能活几个,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几百名俘虏把气氛完全调动了起来,老百姓都进入兴奋状态,而这时,一阵“万胜”的呼声响彻云霄,关宁军闪亮登场了。一共两千关宁军,战马毛色油亮,高大健壮,马蹄马鞍镶金饰银,马上骑士身披铁甲,甲叶片片锃亮如镜,甲光耀眼,防御能力什么的先不提,光是这气势就够吓人了。众人欢呼:“关宁军!是关宁军!”他们对关宁军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关宁军是明朝第一劲旅,长年在关外浴血奋战,将后金的兵锋死死的挡在锦州之外,拱卫着京畿重地,另一方面,这支军队却像吸血鬼一样吸着明朝的血,令亿万黎民苦不堪言,甚至拿了钱还不出力……不过现在大家暂时先将这些碴心的事情放在一边,带着一种惊叹的心态欣赏着关宁军的军容,发出啧啧赞叹。 不愧是明朝头号劲旅,也只有关宁军,才会有如此壮盛的军容。 赞美如潮,关宁军将士越发的自豪,腰杆挺得笔直,每走几十步便齐呼万胜,声音直上云霄。崇祯看得清楚,笑着说:“这就是朕的关宁铁骑!”头一回觉得每年七百万两辽饷花得值,至少武装起了这么一支精锐铁骑。他身边的臣子们也连声赞叹,虽说大家靠漂没辽饷过日子已经有十几年了,但还是头一回看见真正的关宁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两千铁骑浩浩荡荡的开到安定门城下,祖大乐一个手势,两千多人同时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开怀大笑:“平身,平身!将士们辛苦了!” 祖大乐朗声说:“我等皆是辽东汉民,建奴残暴,屠戮我同胞,焚掠我家园,几百万汉民大半被杀,此等血仇,深似大海!承蒙朝廷信任,将我等幸存的汉民武装起来,守卫辽西,我等无时不以光复辽东自勉,镇守在关外无日不战,一夕数惊,历经十几年苦战,克复宁远,克复锦州,与建奴血战于大凌河,全军将士置生死于度外,拼死厮杀,侥幸取胜,此皆皇恩浩荡之果也!臣在此发誓,有关宁军在,建奴便是肋生双翼,也休想越雷池半步!” 两千铁骑手拳捶胸,齐声叫:“虎!虎!虎!” 崇祯越发的开心:“好一支铁军,好一群忠心耿耿的将士!” 如果杨梦龙听到这句话,肯定会默默的转过身去,蹶起屁股朝着崇祯放个又响又臭的屁。 关宁军开了过去,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三千天雄军登场了……对,出征时七千天雄军,刨去死的伤的,还能来参加献捷耀威大典的,也就这三千来人了。这支初次露面便给京城老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红衣飞军没有像关宁军那样每走几步就齐呼万胜,而是保持着沉默,整齐划一的挥动着手臂,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马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太整齐了!好几千人的部队,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条整整齐齐的线,手臂摆动的幅度,步伐的大小,几乎完全一致,这都是怎么做到的!走在最前面的是骠骑兵,这支在辽西战场迸发出夺目的光彩的铁骑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十骑一横列,一共二十几横列,手持马槊,槊锋朝天,马蹄整齐的抬起,又整齐的落下。后面是两千多步兵,火红的斗蓬,火红的军装,长枪如林,火枪上的刺刀寒光闪烁,横刀手的横刀插在鞘中,跟随着将旗一层层的向前推进。这支部队甫一露面,全场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火红的方阵,仿佛被催眠了似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虽说每一支军队都会有行伍训练,但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做到如此整齐,如此默契。天雄军完全是照着近代军队的操典训练的,虽然时日还短了点,但是效果已经非常显著了。关宁军军容壮盛,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狂野和剽悍,而沉默的天雄军给人的感觉却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它不会犯任何错误,它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一旦开动,任你千军万马掩杀过来,也会被它冷漠的绞碎,辗成碎片!大凌河战役,在围绕争夺杨梦龙和皇太极所展开的血战中,这支劲旅所展现出来的冷酷和高度默契让后金胆寒,最后迫使后金八旗主动撤退,因为再打下去他们或许可能将明军全歼,但是自己的伤亡也会极其惨重,死个一万多人都不是不可能的,后金打不起这种仗。 沉默之后就是震天动地的狂呼大喊,所有人都在尖叫:“红衣飞军!红衣飞军!”声浪比起关宁军接受检阅的时候不知道大了几倍!崇祯更是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走到城堞前往下看,笑得极为开怀。一些大臣则一脸懊恼,看来他们押错宝了。关宁军虽然军容壮盛,但是跟天雄军一比,明显差了一截嘛!再者,关宁军再怎么说也是一群武夫当家,天雄军的统帅卢象升却是不折不扣的文人,圣上也更欣赏他,天雄军明显就是一支潜力股!他们这样挖空心思去讨好关宁军,不是吃力不讨好么?回头一定要补救一下,看能不能在天雄军那里下一注…… 那阵阵欢呼也远远的传到了舞阳卫这边,士兵们朝着那边探头探脑,十分羡慕。在天子面前接受万众欢呼,这是何等风光啊,有这么一段经历,回去足够吹嘘一辈子了!但是那帮鸟毛的礼部官员就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动,真真是气死人了。杨梦龙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对戚虎说:“挺热闹的哦。” 戚虎说:“大半个北京的老百姓都跑到这边来观看阅兵大典了,能不热闹么?” 杨梦龙打了个哈欠,说:“可惜啊,出风头没我们的份,丢脸倒是肯定的了。不过呢,大家能近距离的看看皇上的尊容,倒也不错,回去有得吹了。” 韩鹏说:“大人你想想办法啊!这种事情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上一次,你想办法让我们也出出风头嘛,不然的话就太遗憾了!” 杨梦龙两手一摊,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旗子是破的,衣服是破的,马瘦得跟头驴似的,你们的靴子裤腿更满是泥巴,再怎么想办法,也只有丢人的份了。” 韩鹏瞪着不远处那帮一脸不怀好意的礼部官员,恨恨的朝地面呸了一个口痰。就是这帮家伙故意跟舞阳卫过不去,害得舞阳卫没有半点准备,极为被动!薛思明、钟宁、曹峻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更是直咬牙,心里寻思着该怎样才能找到机会逮住这帮王八蛋,打他们一顿黑棍! 安定门那边,欢呼呐喊之声越发的高涨,气氛已趋狂热,而直到现在仍被堵在军营里的舞阳卫愁眉苦脸,不知所措,要多苦逼就有多苦逼…… 第六章 朝天子6 “卢爱卿,快到朕这边来!” 天雄军检阅完毕,崇祯迫不及待的将卢象升召上城楼,并且迎上好几步,拉着卢象升的手说:“爱卿于己巳之变率万余民军入京勤王的情景犹在眼前,堪堪两年,那万余民军就变成了这装备精良的铁军锐士,爱卿真乃奇才啊!” 卢象升恭谨的说:“皇上过誉了!微臣并没有多少本事,天雄军能练出来,跟枢辅大人的大力支持分不开,臣的好友杨梦龙更是出了大力,臣不敢居功!” 崇祯说:“枢辅大人从边军选调精兵锐卒补充给天雄军,朕是知道的,也是朕批准的。虽说他们都给了爱卿很大帮助,可是说到底还是爱卿有才华,否则任别人怎么帮,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朝城下那个火红的方阵近乎痴迷的看了看,有些心疼的说:“朕记得天雄军出征的时候是七千人吧?如今在这里的,只有一半了,伤亡太大了啊。不过爱卿放心,你死一个兵,朕就给你补两个,你损一副甲,朕就给你补两副!” 卢象升深深的拜了下去:“谢主隆恩!” 崇祯将他扶起,笑说:“不必谢,这都是爱卿应得的。爱卿且站在朕身边,你我一同观看阅兵!” 此言一出,不知道多少大臣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站在皇上身边,和皇上一起阅兵,这是何等荣耀啊,他们熬了一辈子都没这样的机会,卢象升一个三十不到的后生晚辈居然……他凭什么嘛!不过眼红归眼红,他们也无话可说,因为人家完全是凭战绩站到这个位置的,不服?不服就去将几个一贫如洗的州府治理得欣欣向荣啊,不服就带兵出关砍几百颗建奴的首级回来啊! 本来卢象升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邀请的,但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站在兴致勃勃的天子身边,紧张的注视着大道尽头,说:“皇上,由于时间紧迫,兵部和礼部在筹备大典的时候多少有些顾不过来,对舞阳卫的关照不是很够,舞阳卫准备不足,如有失礼的地方,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崇祯一听,拧起了眉头,望向熊明遇:“怎么回事?” 熊明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说:“臣……” 侯恂说:“皇上,户部亏空,用于大典的经费极为紧张,物资自然会有些短缺。礼部既要安排阅兵,又要安排祭典,也是忙不过来,虽略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 崇祯怒哼一声,没再说话。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先压住火气,等阅兵结束了再找他们算账! 那边,礼部大官总算开金口了:“杨大人,轮到你们了!安份一点,别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万一捅出什么妖蛾子,你那点小小的功劳可保不住你的脑袋!” 杨梦龙嘿嘿一笑:“谢了!”转身叫:“都准备齐全了没有?” 薛思明说:“马车都套好了,伤兵也全部扶上车了!” 杨梦龙说:“别忘了把战死的兄弟也带上!” 薛思明说:“不会忘的!”拿出一个裹着一面黑旗的盒子,递给杨梦龙。杨梦龙接过来,抱在怀里,踩镫上马。礼部大官叫:“这是什么!?拿出来!” 杨梦龙掀开旗子给他看:“骨盔盒啊。” 礼部大官这才注意到,跟在杨梦龙身后的好几百名士兵人人捧着一个骨灰盒,神情肃穆。他变了面色,厉声喝:“这可是阅兵大典!圣上和文武百官都在场,你们居然拿这么多死人的东西过去,成何体统!快给我扔了!” 杨梦龙说:“什么叫死人的东西?这些都是我战死在大凌河畔的兄弟的骨灰!我们足有八百多人死在了大凌河畔,其中一些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都说朝见天子是至高荣耀,我让他们分享这一荣耀,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滚粗,再废话老子捅了你!” 礼部大官快哭了:“杨大人,杨爷爷!这真的不符合礼数,当我求你了,快把这些东西扔了,我……我给你跪下了!” 杨梦龙喝:“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一拍马颈,黑锋大嘴一张,一团带着草料渣子的口水噗一下喷出去,糊了那位老兄一脸,杨梦龙再一推,将他推到路边,然后威风八面的叫:“吹号角,出发!” 号兵气沉丹田,号声拔地而起,直上云宵,沉郁而苍凉,一下子将人们带回了残阳如血伏尸百万的血肉战场。原本无精打彩的士兵容色一整,目光变得凌厉、锐利,一只手捧着骨灰盒,另一只手紧握着兵器,眼也不眨的望着那面被利箭穿出了十几个洞的黑色猛虎旗,一股嗜血气息从他们身上缓缓扬起,仿佛又回到了战场,敌军漫野而来,号角连绵,他们同样漫山遍野的迎上去,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这面黑色猛虎旗,永远是这面旗下,那位勇冠三军的杨指挥使!幸存的两百名枪骑兵排在最前面,同样是十骑一队,一手捧着骨灰盒,一手拿着骑矛,矛尖朝下,纵马缓步而行。枪骑兵后面是一百名铁塔般的重装步兵,全身上下都裹在厚厚的铁甲中,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令人生畏的巨斧扛在肩上,大凌河之战,数百名后金战兵和过百名白甲兵让这些巨斧生连人带甲一并劈开,死状凄惨之极。重装步兵后面自然是步兵,射士、火枪手、长枪兵、横刀手,悉数在列,最后是几十辆同样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马车,每辆马车上都端端正正的坐着十名伤兵。这支连伤兵在内也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在悠长的号声中沉默的开出军营,沉默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跟随着黑色猛虎旗朝着安定门开去。 大道两旁的京城百姓万分失望的看到,最后一支登场的部队,居然跟叫花子似的!是的,跟天雄军、关宁军那华丽的服饰和鼎盛的军容相比,舞阳卫就是不折不扣的叫花子。他们的衣服多处破损,胸甲上的血污还没有洗干净,靴子、裤脚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泥浆,马匹也掉了膘,瘦嶙嶙的露出一根根肋骨,旗帜千疮百孔,全是利箭射出来的洞,有些干脆被火烧掉了一小半。大概是因为营地太过糟糕,休息得不好,这些年轻的士兵都显得很疲惫,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也脏兮兮的,胡子拉碴,狼狈之极,就这尊容,别说跟天雄军、关宁军比了,京营也能甩他们十七条街!再加上坐在马车上的那几百名伤兵,这哪里是什么凯旋归来的胜利之师,分明就是一群败兵嘛!有人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发现,尽管疲惫不堪,可是所有士兵依旧挺着胸膛,头颅高昂,踏着整齐之极的步伐,沉默的前进,包括伤兵在内,没有人看周围一眼,所有目光都看着那面布满箭孔沾满血污的黑色猛虎旗,目不斜视,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一层层的向前推进!衣甲上的箭孔和刀剑砍出来的凹痕告诉所有人这支部队都经历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事,那面猛虎旗上,猛虎张牙舞爪,似欲破旗而出,放声狂吼,想必在一片血海的战场上,它也是这样猎猎飘扬,而这支大军便是像现在这样沉默的追随着这面战旗向前推进,死不旋踵,直至敌军的尸体铺满战场! 这些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勇士!天雄军、关宁军虽然衣甲华丽,旗帜鲜明,让人看着十分振奋,但是却没有这支伤兵满营的队伍来得让人震撼。残破的旗帜,伤痕累累的盔甲,兵器上的血污,都默默的告诉所有人,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血战,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很多原本坐着的人默默的站了起来,整理衣帽,向沉默地开过的部队肃立致意,那嗡嗡议论之声全部消失了。 杨梦龙突然向后一伸手,一名士兵递过来一面卷得好好的旗子,他接过来一抖,旗子飘扬开来,眼尖的人马上认出来了:“是建奴镶红旗的牛录旗!”这倒是新奇,牛录旗也是比较珍贵的战利品,大家一般都看不到的,都瞪大眼睛,想看看这牛录旗是什么样子的。杨梦龙将旗子高高举起,让大家饱了眼福之后,带着轻蔑的冷笑随手一抛,将这面牛录旗扔到了地上。 大军看也不看,一只只马蹄,一双双靴子,就这样冷漠的踏了过去,将那面或许曾在京畿重地飘扬过的牛录旗踩进了雪泥里。 众人无不愕然。 杨梦龙手再往后一伸,又接过一面旗子抖开,又是一面牛录旗。同样的,他将旗子挥舞了两下,再一扔,将旗子扔到地上,转眼之间,这件原本要供奉到太庙去的战利品被踩成了一张脏得不成样子的破布。舞阳卫继续往前开进,而他不断从后面的士兵手里接过缴获的旗帜,再带着轻蔑的神情将它扔到地上,让大军将其踩成一堆破布片。一共七面牛录旗,没有一面逃过这样的厄运。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为之骇然:也就是说,至少有七个牛录被舞阳卫毫不留情的粉碎了! 一支总共两千五百人的部队,粉碎了七个牛录,缴获了他们的牛录旗,这是何等骇人的战绩! 杨梦龙第八次向后伸手,后面又递来了一面旗帜,抖开,全场沸腾:这是一面甲喇额真旗!跟后金打了这么多年,明军交上来的战利品少得可怜,像甲喇额真旗这么珍贵的战利品,更是见都没见过,舞阳卫居然缴获了一面!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别扔,别扔!”然而,杨梦龙还是老样子,当着千万百姓,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天子的面,轻蔑的将这面价值千金的甲喇额真旗扔到了地上。 大军重重的踏过,这面旗子转眼之间便不成样子了。 崇祯看得清楚,问卢象升:“卢爱卿,那位少年将军扔到地上的都是些什么旗子?” 卢象升说:“启奏皇上,舞阳卫在此战中战功卓著,斩首一千二百余级,缴获建奴牛录旗七面,甲喇额真旗一面,刚才被他扔到地上任人践踏的,正是镶红旗的甲喇额真旗。” 崇祯恍然大悟:“原来是甲喇额真旗……唉,跟建奴打了这么多年,大明还从来没有缴获过甲喇额真旗呢,连牛录旗都很少。这可是一件珍贵的战利品,拿到太庙献祭再好不过了,就这样扔在地上踩了……可惜。” 熊明遇拱手说:“皇上,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目无圣上,擅自处理战利品,实在是狂妄之极,理应狠狠的惩治一番!” 崇祯摆摆手,说:“算了,这样处置也没什么不当的,说实话,朕也想下去踩上两脚……解气啊!咦,那又是什么?”他突然瞅见薛思明将一顶金光闪闪的头盔递给杨梦龙,好奇的问。 卢象升说:“那是奴酋洪泰的金盔。当日在大凌河畔,杨指挥使一枪刺死了他的战马,致使奴酋洪泰坠马重伤昏迷,金盔也掉了,舞阳卫经过一番血战,将它抢了过来。” 崇祯一巴掌拍在城堞上,激动的说:“好样的!都说霍去病年方弱冠便勇冠三军,被誉为冠军侯,这杨梦龙比起霍去病也毫不逊色,他便是朕的冠军侯啊!” 前来观看大典的老百姓并不知道这顶金盔的来历,但是也能猜到这必定是某位后金贵胄佩戴的,一个个两眼放光,放声欢呼起来。欢呼声中,杨梦龙随手一抛,这顶金盔咣一声扔到在上,滚了两滚,接着,被马蹄踢得四处乱滚,然后又被一双双大脚踩了过去。千万百姓激动得放声尖叫:“干得好!干得好!”就连不少官员也激动得喊了出来。自继承汗位以来,皇太极便成了大明的噩梦,破口之战,让大明的颜面荡然无存,如今这个恶魔的金盔成了明军的战利品,在明军战靴之下,尘埃之中滚来滚去,还有比这个更解气的吗!? 大家都激动万分,恨不得也过去踢上几脚,熊明遇却面色惨白,冷汗淋流。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胎,阵斩建奴甲喇额真,缴获七面牛录旗,缴获奴酋的金盔,随便一样拿出来都不得了了,这几样他居然占齐了,而他身为兵部尚书,居然一无所知,一门心思要给他小鞋穿!我的老天爷,这是他能得罪的人吗?当大爷供起来都来不及啊!他抹了一把冷汗,本能的朝孙承宗望去。 孙承宗回给他一个恬淡的、人畜无害的微笑,至于是否真的人畜无害,只有这头老狐狸才知道了。傻子都知道他是铁了心要保那个愣头青,为此不惜跟熊明遇正面硬撼,杨梦龙将战果捂得这么严实,没有他在背后指点,可能么? 这个老狐狸! 熊明遇好想冲上去将他揪起来,从城楼上扔下去,然后……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下去!在杨梦龙的事情上,他真的是蠢到家了,蠢得没脸活了! 第七章 朝天子7 金盔还被踢得滚来滚去,最前排的枪骑兵已经来到京城将士拉出的警戒线前,他们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气竟冲得京营官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起,不由自主的后退。杨梦龙手一扬,枪骑兵齐齐勒住马缰,后排整齐的前移补上前排,排成四十骑一行的横列,重装步兵同样如此。徒步行进的步兵以黑色猛虎旗为中心,向枪骑兵看齐,四十人一行,舞阳卫这些战力尚存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四十乘三十的庞大方阵,坐在马车上的伤兵腰杆挺得直如标枪,目光炯炯,望定城楼上的皇旗,一股雄烈之极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喷薄而出,令城楼上众多文臣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祖大乐看在眼里,暗暗后悔:这才是凯旋之师应有的形象嘛,自己信那帮蠢货的,又是换锦旗又是换衣服的干嘛!卢象升面露微笑,因为他看到年轻的天子眼里已有泪光隐隐交烁,显然是被这支虽然衣甲不整,但依旧头颅高昂的虎狼之师给打动了,杨梦龙似乎又过关了。 崇祯喃喃说:“朕的勇士们……朕的勇士们为何如此潦倒?天雄、关宁二军衣甲鲜亮,为何独舞阳卫衣衫破烂?兵部、户部、礼部都是怎么办事的?” 熊明遇、侯恂尽皆色变,徐光启眉头皱起,隐隐有几分愠色。 杨梦龙跳下马背,半跪到地,朗声说:“吾皇万岁!舞阳卫应兵部之命,出兵驰援辽西,共二千五百人出发,现在二千五百名将士已经回来了,请皇上检阅!” 崇祯看了看人数,怎么数都不够二千五百人啊,连两千都不够。他诧异的问:“杨将军,你说有两千五百人回来,为何朕数着连两千都不够?” 杨梦龙将手中骨灰盒高高举起:“活着回来的有一千七百六十人,七百四十名将士倒在了战场上,但是我们也把他们给带回来了!” 七百多名士兵将裹着黑旗的骨灰盒高高举起。 众人望着那一个个骨灰盒,还有那一车车坐在马车上的伤兵,心口都是一窒。一支成军不到两年的新军,千里远征,一仗下来阵亡近四分之一,受伤超过四分之一,可以说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但他们依旧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和浓烈的战意,真是不可思议!一名御史厉喝:“大胆杨梦龙,竟敢将此不祥之物带到圣上面前,你是何居心?真是……” 崇祯厉喝:“闭嘴!”吓得那位正要引经据典将杨梦龙痛骂一番的御史赶紧缩了回去。年轻的天子声音微微的些哽咽的对这支凯旋之师说:“将士们辛苦了!朕不会忘了你们的浴血拼杀的,朕……朕必有重赏!” 杨梦龙的语气可没那么好:“谢皇上!重赏就不敢指望了,别再让我们吃霉米和发虫的酸菜就行了!” 崇祯愕然:“霉米?发虫的酸菜?怎么可能!朕从内帑出了一笔钱,专供买酒肉给众将士补身体用的,怎么会有……” 杨梦龙说:“臣不敢欺骗皇上,这几天臣都是自掏腰包解决众将士的吃饭问题,那几车发霉的米,还有那几缸发虫的酸菜还好好的在军营里,皇上如果不信,臣可以让人拉上来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千万百姓嘘声一片,关宁军、天雄军愤然怒骂:“谁干的?给老子站出来!” “可恶!舞阳卫拼得最凶,打得最苦,全军上下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连建奴都万分佩服,竟然被自己人这般折辱!还有没有王法了!?” 崇祯恶狠狠的瞪着熊明遇和侯恂,两眼喷火,似要择人而噬,这两位面无人色,咕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哀声说:“皇上,臣等都是照您的意思拨下粮米酒肉给将士们享用的,没有贪墨一分一毫,就算给臣一个天胆,臣也不敢这般怠慢朝廷功臣啊!” 孙承宗轻声说:“或许是下面的官员跟杨指挥使有私怨,故意刁难也说不定。” 这个死老头实在太毒了,表面上像是在替熊明遇和侯恂求情,可实际上就是在把熊明遇往火坑里推————跟杨梦龙有私怨?除了他,还有谁跟杨梦龙有私怨!果然,崇祯一听,怒火冲起三千丈不止,指着熊明遇怒喝:“你这个兵部尚书,别当了!”他愤怒到了极点,千方百计从内帑里挤出一笔钱搞阅兵,本来一切顺利,完全超出了预期的效果,结果在高潮处出了这么个篓子,将士们、千万百姓都愤愤不平,那是在打他的脸哪,想不发火都不行了。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撸了熊明遇这个目光短浅、气量窄小的蠢货,这个蠢货只会把事情弄砸!至于让谁来代替他……孙承宗似乎不错,这个老头可谓是大明的定海神针,不管多危急的局面,他都能轻轻破解。大凌河之战,明军损兵折将,他也有一定责任,嗯,夺他枢辅之职,让他当兵部尚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归想,要撸一个兵部尚书可没这么容易,至少不是现在就能干的。他压住胸膛那股怒火,让王承恩宣读圣旨。这是一道犒赏三军的恩旨,参战七千将士,各赐雪花银一两,斩获首级者每人赏雪花银五十两,祖大弼、祖大乐各晋升一级,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赐锦袍一件,尚方宝剑一把;天雄三卫正式开镇,为天雄镇,卢象升晋三品,加封太子少傅,总领大名、广宁、顺德三府军政大权,辖军户二万五千户,所有产出供应军需用度;杨梦龙晋升参将,赏银三千两,绸缎或干,加辖洛阳卫,编练河洛新军以拱卫河洛重地,舞阳、洛阳两卫军田产出,用作军需用度。也就是说,杨梦龙又要多管六千户人吃喝拉撒了。 杨梦龙叫苦不迭!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将南阳几个千户所打理得稍稍有点起色,都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呢,又多了六个千户所,还让不让人活了!最糟糕的是,南阳、洛阳都是四战之地,或者说,但逢乱世,整个河南都是四战之地,各方势力在中原反复拉锯,不杀得尸山血海绝不罢休,“逐鹿中原”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如果他想要发展,继续往中原方向发展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最好的办法还是向江汉平原进军,那里土地肥沃,水力充沛,物产丰饶,是囤田养兵的好地方,硬把南阳、洛阳这两块四战之地塞给自己……这个王八蛋朝廷,分明就是要将他的便宜占光啊!最气人的是,他那帮手下居然个个眉开眼笑,高兴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理解他那沮丧的心情……他们才不管老大有多头疼呢,他们只知道老大要管的地盘大了,他们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至少升个一级是不成问题的! 这帮没良心的家伙! 关宁军、天雄军、舞阳卫对这个安排都挺满意,山呼万岁。 老百姓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高呼万岁圣明。天雄军、舞阳卫正式开镇,意味着这两支劲旅的地位将大大提升,他们又多了一个依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有杨梦龙不满意,很不满意! 可惜,天命难违,不管他有多不满意,洛阳这块地盘都归他了,一支揉合了古典、近代与现代军队精华的铁军劲旅,就此登场,他们的名字叫————河洛新军!这支新军将象两千多年前经过胡服骑射改革后编练而成的赵国胡服新军一样,令华夏大地改变颜色。 阅兵结束之后,大军绕皇城一周,让京城百姓都充份见识了铁军的风采。与此同时,一百多名女真武士被押到宣武门菜市口开刀问斩,首级连同被明军在大凌河畔斩获的那两千四百颗首级一起,被筑成京观。明军缴获的后金战旗、盔甲则被送往太庙,就连那几面被舞阳精兵踩得不成样子的牛录旗、甲喇额真旗也被捡了起来,连泥土都没擦,连同那顶同样被踩得脏兮兮的金盔一起作为最重要的战利品,交给礼部,由礼部官员主持,崇祯率领宗室贵胄,告慰太庙。 自万历三大征之后,明朝就没再举行过如此盛大的祭典了。 国之大事,在征在祀,倒不是明朝拿不出钱来搞这么一场祭典,实在是军队不给力,败仗一个连着一个,拿什么去告慰太庙啊?现在好了,有了那两千多颗真奴首级,有了十几面后金牛录旗,两名后金甲喇额真的脑袋,还有皇太极的金盔,崇祯终于有资本有底气,像万历一样举行一场盛典,告诉列祖列宗他干得并不差了。香烟缭绕,古乐悠扬,年轻的天子跪在历代先皇的灵位面前,连连磕头,心里默念:“列祖列宗在上,儿孙朱由俭无能,自继位以来先有破口之辱,后有大凌河城丧师失地之痛,愧对列祖列宗!幸得关宁将士用命,天雄、舞阳二军奇兵突出,于大凌河畔重创建奴,斩首二千四百级,俘虏五百,缴获敌军战旗十一,奴酋金盔一顶,令建奴死伤近万,破口之辱,丧师之痛,今稍稍抵销矣!望列祖列宗保佑我军再接再厉,灭此朝食,让大明江山永固,儿孙朱由俭在此拜求了!” 太庙中,洪武大帝、永乐大帝……一直到明熹宗,十五块灵位默默的矗立着,见证了大明的诞生、辉煌,见证了大明国运急转直下,见证了大明中兴,同样见证了大明江河日下的历代先皇仿佛都从陵墓中站了出来,默默的注视着这位由于过度操劳而早早就露出了疲态的子孙,默默的注视着他们曾经倾尽心血治理过的锦绣江山。 他们真的能保佑这个不幸的子孙,保佑他们曾经深爱过的帝国吗? 第八章 乱点鸳鸯谱 郊祭四方之后自然是大宴群臣,杨梦龙也算走运了,小小年纪便在被宴请之列,他算得上是崇祯朝的头一个。 让他蛋疼的是,宴会的菜肴仅仅比家常菜丰盛一点,连荤的都不多见,让这个打定主意要扶墙而入扶墙而出的吃货大失所望,他还以为有满汉全席吃呢。而宴会上,朝中大臣没完没了的找他谈话,言语间总有一丝拉拢之意,这种说半截藏半截的对话让杨梦龙很不爽,你他娘的能不能给我痛快一点!他郁闷的吃了两碗素面,喝了一杯淡得跟水差不多的御酒,然后瞅着笑容满面频频敬酒的崇祯,数着他头上的白发打发时间。其实算算年纪,崇祯并没有比他大多少,继位也不过四五年时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这位少年天子早早的长出了丝丝白发,满脸沧桑,疲惫,显然被大明这个四处生烟冒火的烂局折腾得够呛。他心里说:“摊上这么个烂摊子,摊上这么一群没有节操的大臣,他也算是命苦了。这个皇帝当得一点也不快乐,有什么意思嘛!” ————按照杨梦龙的逻辑,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开心,让大家开心。屯田垦荒办工厂虽然很辛苦,但是很充实,看到那么多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过上温饱的生活,他很开心,看到那么多工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拔地而起,为南阳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他心里充满了成就感,所以这个指挥使他当得很快乐。但是比卫指挥使大了n级的皇帝却日夜忧愁,早早就长出了白发,那还有什么味道? 一阵香风飘了过来,唤回他的神,哦,原来一位凤冠霞帔、明艳照人的贵妇人正手持金杯,面带浅笑,款款而来。卢象升和祖大乐赶紧起身行礼:“参见娘娘!”他也赶紧依样划葫芦,但一双眼睛还是骨碌碌的往人家身上溜,好奇宝宝的本性一万年也改不掉。这不能怪他,这可是传说中的皇后啊,总得看看长啥样的嘛。 皇后浅浅一笑,柔声说:“三位爱卿不必多礼。三位爱卿浴血奋战,重创建奴,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宫钦佩之极,敬三位爱卿一杯,聊表敬意。” 卢象升和祖大乐齐声说:“娘娘客气了,臣等愧不敢当!”端起金杯,与皇后一碰。杨梦龙有样学样,干了这一杯,但眉头一直皱着。 皇后的目光落在这个二货身上,笑问:“杨将军为何一直皱着眉头?酒菜不合将军口味么?” 杨梦龙居然连连点头:“对啊,菜肴粗陋,酒淡而无味,还没有我平时吃的好嘛。”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中了定身咒似的傻傻的盯着他,张大嘴巴,作咬人状。卢象升恨不得一脚踹死他,酒菜不好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还用你说?身为臣子,看到皇上吃得这么糟糕应该感动,应该赞美才对,你倒好,抱怨上了! 皇后有些歉然:“国库早已耗光,内帑也所剩无几,实在张罗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只能这样将就着,委屈众位爱卿了!” 卢象升抢着说:“皇后娘娘千万不要这样说!臣等……” 杨梦龙完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打断了卢象升的话:“这里的伙食太糟糕了,皇后娘娘有空到南阳来,我请您吃顿好的!” 卢象升给呛得说不出话来,群臣下巴快掉到地上了,皇后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哦?不知道杨将军准备请本宫吃什么?” 杨梦龙起劲的说:“多了去了!我养了上万只羊,上千头牛,上千头驴子,十几万只鸡鸭,还有好几百亩池塘,里面都养了鱼,山上还有山羊、野牛、野猪、鹿、黄猄,甚至还有豹子!我可以请皇后娘娘吃烤羊排、炖驴肉、烧鸡烧鸭、小鸡炖蘑菇、红烧鱼、红烧牛……呃,牛不能杀,反正,很多很多好吃的就是了!” 皇后格格一笑,说:“听杨将军这么一说,本宫还真想到南阳一趟了!杨将军小小年纪,便将南阳经营得风生水起,军田年年丰收,百姓和军户丰衣足食,这都是莫大的功德,本宫代百姓谢过杨将军了。如今陛下将洛阳卫也交给了杨将军,希望杨将军再接再厉,让洛阳老百姓也过上好日子,可别让皇上失望啊!” 一听到“洛阳卫”,杨梦龙的脸便垮了,哭丧着脸问:“我能不能不要洛阳卫呀?” 皇后惊讶的问:“为什么不要洛阳卫?洛阳卫的军田比起南阳卫来只多不少呢,土地也更肥沃!” 杨梦龙说:“话是这样说没错,问题是我每接手一个卫就要倒贴一大笔钱!为了搞好舞阳卫我砸进去了十几万两银子,现在都还没有回本,又让我接手洛阳卫,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皇后被他那沮丧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说:“这个本宫就没办法了,你去找皇上吧,看他会不会收回成命。” 杨梦龙还指望她能帮忙吹吹枕头风,让崇祯收回成命呢,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唉,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 崇祯也走了过来,对杨梦龙说:“南阳、洛阳都是四战之地,南阳唐王、洛阳福王的安危就拜托杨将军了!” 杨梦龙撇撇嘴,得,惹上两个大麻烦了。这年头,藩王宗室比狗还多,属于大藩者有开封周王、南阳唐王、洛阳福王、卫辉潞王、安阳赵王、怀庆郑王、汝宁崇王、禹州徽王等,藩王下面还有成堆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这些家伙都是要拿俸禄的。托了朱元璋那套近乎完美的制度之福,朱家子孙两百多年来衣食无忧,可以说是躺在钱堆里出生,他们不能做生意,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参与地方政事,一天到晚除了造人还是造人,宗室人数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了崇祯朝,宗氏人数已经递增到百万之众了,而他们吃喝拉撒都得由国家买单,就算是把明朝卖掉,也发不起他们的俸禄了!听皇帝的语气,似乎是把算将这个负担扔给他? 欺负俺老实是吧,你想得美! 皇后笑吟吟的问:“将军相貌堂堂,肯定很讨女孩子喜欢吧?成家了没有?” 杨梦龙说:“还没有……” 皇后望着崇祯,说:“杨将军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如果能在南阳或者洛阳寻一郡主许配给他,可是大大的美事呢。” 崇祯深以为然:“皇后言之有理,回头朕让人查查,看唐王或福王府中可有郡主尚未出嫁……” 靠,来真的? 杨梦龙急了,叫:“千万别!我……不,臣已经订婚了!” 皇后一怔:“已经订婚了?” 杨梦龙说:“连婚期都定好了,本来选在重阳节完婚的,但是流寇突然窜入南阳,臣只能将婚礼推迟,先平了流寇再说。好不容易平了流寇,又奉命带兵前往辽西,搞得婚礼到现在都还没有举行呢,她都不知道有多恼了,再来一位郡主,臣也不用活了,她能活活掐死臣的!” 崇祯关注的重点跟他完全不一样:“如此说来,爱卿就是还没有完婚,对吧?” 杨梦龙:“……对!” 崇祯:“还没有完婚,就是还没有成家,对吧?” 杨梦龙:“……对!” 崇祯:“还没有成家,朕就有权为爱卿指定一门亲事,对吧?” 杨梦龙:“……亲,你的脸变大了!” 崇祯没再理会这个二货,回头跟皇后热情洋溢的讨论着把哪位郡主许配给杨梦龙更合适一些。杨梦龙几次想抗议,奈何人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他郁闷无比。 郁闷的杨梦龙打定主意了,回去赶紧完婚,千辛万苦才跟他的天仙公主走到这一步,可不能让崇祯给搅了! 事实上,卢象升一直在朝杨梦龙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答应皇上。在他看来,如果杨梦龙能够跟宗室联姻,对他以后的发展也大有好处,再怎么说也算是皇帝的自家人了嘛,更容易得到信任。然而这个二货大脑的回路跟别人的不大一样,简单的说就是间歇性弱智,屯田练兵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但是在这等大事上,智商就完全在平均线以下了,压根就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处,所以,他打定主意不要什么郡主了。 这顿饭杨梦龙吃得十分郁闷。 该吃的吃了,该赏的赏了,数天之后,舞阳卫、天雄军、关宁军诸将依依惜别,带着各自的部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关宁军算是满载而归了,他们不仅洗雪了连战连败的耻辱,更把祖大寿投降的恶劣影响也给扳了回来,绝对是大丰收。天雄军也没白跑这一趟,除了赏银外,还得到了一千匹上好的战马。这一千匹战马都是京营的,听说天雄军极度缺乏优良的战马,特别是得知战力强悍的骠骑营在大凌河之役中跑废了一大半战马之后,崇祯大笔一挥,将那一千匹让杨梦龙眼红不已的战马都拨给了卢象升————这些战马留给京营只能装装样子,但交给天雄军却可以冲锋陷阵,破军杀将,哪样更划算,崇祯还是心里有数的。这次天雄军算是发了大财,先有关宁军赠送了他们六百匹战马,再加上用首级和战利品跟吴襄交换来的那一千两百匹战马,天雄军一下子就拥有了近三千匹优秀的战马了。利用这批战马和从关宁军那里弄来的一千多支马槊,卢象升可以重建已经被打散了建制的骠骑营。三年之后,骠骑营的规模扩张至一千三百人,成为一支令人胆寒的突击力量。 杨梦龙比较郁闷,原本他是想将京营那批战马弄过来的,现在倒好,便宜了天雄军。最郁闷的是崇祯一点也不尊重他的意愿,非要给他指定一门亲事,真真是气死人了!好在他也得到了崇祯的首肯,获得跟南阳、洛阳藩王做生意的权力,听说舞阳卫缺乏熟练的工匠,崇祯还很大方的从京军七十二卫中划出一千户匠户,交给舞阳卫,其中以制弓、制弩工匠居多。也就是说,舞阳卫又多了一千多名熟练的工匠。这样的收获,杨梦龙还比较满意。 大军离开京城,望南而行。现在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华北大平原被裹上了一层银妆,看着这瑰丽的山河,再回想一下千里驰援辽西时的情景,恍若一场大梦。卢象升呵出一口白气,望着天空中飘舞的雪絮,说:“好雪,好雪!” 杨梦龙说:“对啊,有了这么一场大雪,明年的收成肯定会比较好的。” 卢象升说:“是啊,瑞雪兆丰年!”他露出一丝微笑:“你为什么死活不肯答应迎娶一位郡主?” 杨梦龙说:“这还用说吗?我有老婆了!” 卢象升说:“大丈夫三妻四妾,等闲事耳!” 杨梦龙说:“我才不干,三个女人一条街,老婆越多越麻烦,吵都能让她们给吵死!” 卢象升笑:“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的……对了,什么时候借几个地师给我,帮我在大名道寻几个磷矿出来?没有磷肥,收成真的差很多!” 杨梦龙说:“明年开春吧,明年开春我就派五个地师给你……其实吧,不是我泼你冷水,磷肥不是说找到磷矿就有了的,你还得有硫酸,而想要得到硫酸,你得有生产硫酸的工厂!总不能连硫酸都从南阳运过去吧?运费能吓死你!” 卢象升目光坚定:“只要能找到磷矿,再难我也要把磷肥做出来!” 杨梦龙摆摆手,说:“我卖你一条硫酸生产线好了。事先说好,这次我可不会再打折扣了!” 卢象升一拱手,说:“多谢!” 杨梦龙说:“这倒不用,谁叫我们是朋友呢?”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吧,磷矿这东西也不算什么稀有的玩意儿,大名道肯定也有,不过,品位可能并不理想。品位最好的磷矿,在湖北那边呢,那边有挖三百年都挖不完的磷矿,而且是杂质极少的高品位磷矿!” 卢象升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梦龙说:“今年下半年就有湖北人运载着一船船磷矿石到南阳来卖,我看过了,品位真的比我们这边的高了很多。” 卢象升说:“这可是大好事!我要上奏朝廷,让朝廷在湖广大力开采磷矿,造出更多磷肥,造福大明百姓!” 杨梦龙又撇起嘴来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朝廷会对这种需要巨大成本开采,而且不怎么值钱的矿藏感兴趣?” 卢象升急了:“磷矿可以造肥,可以让庄稼丰收,怎么能说不值钱呢!” 杨梦龙说:“对我们来说很值钱,对朝廷来说,一文不值!你就别白费心机了,还是想想怎么把湖广地区的磷矿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慢慢挖吧,这样,至少你治下的百姓还能从中获益,如果让朝廷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插一腿,哼哼,鬼才知道他们会把好好的事情弄成什么样子!”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控制一个大型磷矿,建立自己的磷肥生产基地! 第九章 总算回来了 舞阳卫卫所外,成群的流民衣衫褴褛,排成长队,翘首望着前方。 长得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前方,是几个物资分发地点。一位宁静素雅的女子正面带微笑,将一包包物资递到流民手里。这些物资并不算多,一套半旧不新的棉衣,一双新鞋,几双袜子,仅此而已,但是在这大冷天,这些东西都是能救命的。这些流民大多是从陕西跑过来的,鞋子早就破了,双脚冻得通红,疼痛难忍,一接过来就迫不及待的穿上。白衣女子也不见怪,总是带着迷人的微笑,将一包包物资递到流民手里,轻声说:“到了舞阳就安心住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温柔的声音往流民心里注入了一股暖流,让他们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声道谢。这是个让人永远也生不起气来的女子,在她面前,性子再急躁的人也不好意思插队,哪怕物资很可能不够。 另一个分发点上,半旧的被子、毯子之类的东西堆成一座小山,一位紫衣女子同样带着热情的微笑在一一分发。再远一点,还有分发脸盆、碗筷、炊具、农具之类的东东,反正各种日用品一应俱全。蒋正在一边看着,愁眉苦脸。在他看来,分发下去的物资实在太多了,夫人啊,虽然我们舞阳卫攒了一些家当,但是也不能这样挥霍啊! 杨梦龙不在,舞阳卫的内务自然是筱雨芳说了算的。这个冬天,涌入舞阳的流民格外的多,仅仅是在这个月就多达一千余人,这些流民身上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如果不救济一下,都不知道有没有两成人能熬到春天。筱雨芳派人到一些大户人家去收购那些半旧不新的衣袜、被服,又拨出一笔钱粮,用作接济流民之用。现在舞阳卫在南阳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了,大家还指望着跟着舞阳卫一起发财,舞阳卫的夫人出面,谁敢不给面子?再说这也是一件善事,能捞到不少名声,那些大户人家大多十分慷慨的拿出自己不用了的旧衣袜旧被服,送给舞阳卫。唐王府更加慷慨,直接拉了十几车棉被和鞋袜过来,其中有不少还是新的。但是那些炊具、农具就得舞阳卫自己掏腰包了,这正是蒋正心疼的原因,这些东西可都能卖钱哪! 好不容易,东西都分发完了,筱雨芳甩甩发酸的手臂,抹掉额头的汗珠,对换上了新鞋的流民说:“大家先委屈一下,到收容所里住上一段日子,等指挥使大人回来了,就给你们安排住处和田地。大家安心住下,我们不会让你们冷着饿着的!”流民们感激不尽,男人紧紧抱着装着棉被棉衣的包裹,女人托举着炊具,带着几分憧憬,几分忐忑,走向收容所。那里专门收容流民的,生活设施齐备,每天都能领取到定额的煤炭、粮食,现在那里已经收容了三千多人,再去晚一点可就没地方住了。 柳紫嫣呼出一口大气,说:“总算是发完了!希望不要再有流民过来了,我都快累死啦!” 筱雨芳算了算日子,说:“快过年了,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流民过来了,但是明年……唉,明年春天可能还会有人逃荒,我们又有得忙了。” 程琪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她也帮忙分发了不少物资,累出了一身汗。她指着不远处成片的窝棚,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舞阳非给挤爆炸不可!开玩笑,小小一个县,哪里容得下这么多流民!” 筱雨芳叹了口气,说:“那也得想办法帮帮他们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吧?唉,要是他回来了就好了,他总会有办法的。” 程琪直撇嘴————跟杨梦龙学的:“他?算了吧,他什么时候靠谱过了?” 筱雨芳说:“不靠谱归不靠谱,他总会有办法的……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转身走向杨府。柳紫嫣拉着她的手,有说有笑,程琪则跟在后面嘀嘀咕咕:“他会有办法?哼哼,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些流民跑过来都要入军籍,再加上九月招降的那一万多人,舞阳卫现在的军户、匠户多达一万二千余户了,我看他上哪里找出那么多军田分给他们!”她对数字是特别敏感的,舞阳卫现在已经是严重超编了,军户、匠户加起来多达一万两千多户,而军田则勉强达到三十万亩,其中不少还是新田,一两年内是种不了稻子、小麦这类精细的庄稼的。几千人马的军费,那么多军户、匠户吃喝拉撒,都由军田产出负担,更别提还养着那么多牛羊马匹,也要吃掉一部份粮食,还有立有战功的将士,也要得到一份田产作为奖赏……怎么算这军田都不够! 难道那家伙打算继续开荒?嗯,有可能! 筱雨芳对这些数字全无概念,她只知道有很多破产的农民和外地过来的流民自愿加入了军籍,舞阳卫的军户数量一直在增长而已,在她看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杨梦龙总能轻松解决的。她兴致勃勃的跟柳紫嫣谈论着明年学校开学,到学校去当老师的事情,两个女孩子对这一新奇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正聊着,张子龙骑着马跑了过来,冲筱雨芳叫:“夫人,大人回来了!” 筱雨芳一阵眩晕:“他……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子龙说:“刚回来!” 筱雨芳喘了一口气,说:“把……把马给我!”把张子龙拉下马来,自己跳上马背,策马跑向杨府。看她跑得飞快,大家都不由得替她捏一把汗,真担心她会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脖子!柳紫嫣笑靥如花,说:“那家伙总算是回来了,程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程琪低头玩弄着衣角,说:“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 柳紫嫣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杨府那边拖:“一起去啦,给我作个伴嘛!” 程琪不干,挣扎着叫:“要去你去,干嘛非要拉上我嘛,我不去,我不去!”筱雨芳是杨梦龙未过门的媳妇,婚都订了;柳紫嫣跟杨梦龙认识已经有两年了,相处了这么久,又有个当知府的干爹当靠山,只要她愿意,嫁入杨府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两位去看杨梦龙都是理所当然的,她跟杨梦龙非亲非故,一个大姑娘一听说他回来了就巴巴的跑过去,像什么样子嘛!可柳紫嫣铁了心要拉上她,她甩都甩不开,只能一脸无奈的被她拉着往杨府跑…… 筱雨芳的骑术还不错,一路飞奔,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中,一下马就问老仆人:“大人呢?在哪里?” 老仆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说:“大人在房里睡觉!” 筱雨芳的神情也变得非常古怪:“睡……睡觉?” 老仆人说:“对啊,他说他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累死了,要睡上三天三夜,谁也不许吵他。” 什么叫大失所望? 什么叫玻璃心肝碎了一地? 这就是了! 筱雨芳还指望着他能像以前每次出远门回来都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给自己一个野蛮的拥抱,高声告诉她他回来了呢!打从他出征之后,她每年都是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度日如年,既想知道他的消息,又害怕听到任何坏消息,有多难熬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了,连个招呼都没有,就径直睡觉去了!她有些委屈,也有些恼怒,把马鞭扔给老仆人,直接推开了杨梦龙的房门。 正如老仆人所说,杨梦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得比猪还死,嘴巴咧着,不时嘿嘿的笑上两声,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好事,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打湿了被子,这睡相……跟他的吃相一样,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看到他暴牛的睡样,筱雨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蹲下去脱掉他的鞋袜,再把他双脚摆正到床上去,替他盖上被了,然后坐在床缘,伸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脸,把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拉,拉成猪头状,再看着他这副丑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出声来:“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两年了,杨梦龙还是跟初次见面时一个模样,浓眉大事,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真的很难想象他已经是掌握着数万人的生死,拥有数千精兵的大人物了。筱雨芳的看法跟卢象升一样,如果让他的士兵看到他这副睡相,肯定会对这个老大大失所望的。不过,她很喜欢,越看越喜欢。虽然这个长不大的孩子时常让她心惊肉跳,今年更跑到了战场上,让她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不过还好,老天爷是仁慈的,把他完完整整的还给她了。 杨梦龙还在呼呼大睡。他知道这段时间筱雨芳肯定担心坏了,所以一入河南地界,他便撇下大军,快马加鞭沿着驿道一路飞驰,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疾驰了数百里,为的就是尽快回到家里,好让她放心。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他也累得不行了,还没等见着她的面便瘫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他发誓要睡足三天三夜,谁敢打扰他的美梦,他就重拳伺候!不过他的未来老婆明显不在其列,所以她理直气壮的坐在床头,将他的脸捏得奇形怪状,反正他又不知道…… 第十章 查账高手 杨梦龙这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才被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味弄醒。他咂咂嘴,咕哝:“剁泡椒鱼头、酸辣土豆丝、小鸡炖板栗、五……五……五……” 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鼻子,他五了半天也五不出个屁来,未来老婆那温柔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来:“五什么呀?” 杨梦龙睁开眼睛,只见她正站在床前,用手捏着他的鼻子,眸光盈盈,梨涡浅笑,美得让他浑然忘记了东西南北。他说:“你都捏住了我的鼻子,我哪里闻得出来嘛。” 筱雨芳松开手,说:“起床吃饭了,你都睡了五六个时辰了。” 杨梦龙坐起来,腰一拧,浑身骨关节啪啪作响。他打了个响亮的呵欠,捶捶腰,说:“哎哟,骑马骑得太久了,腰都酸了。”望着筱雨芳,不大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哦,我骑快马昼夜兼程的赶回来,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只是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了,没见上你的面就睡着了。” 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说:“算了,像这种不靠谱的事我已经见多了,也不差这一件。赶紧穿上衣服去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杨梦龙乖乖的穿上衣服、靴子,跟着她去吃饭。 衣服和靴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餐桌上摆着好几道杨梦龙最爱吃的菜,筱君和安宁这两个小不点不知道去哪里玩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柳紫嫣和程琪早早就坐在那里了,看到他出来,起身行了个礼。杨梦龙摆摆手,表示这种没诚意的礼节就算了,一屁股下,流着口水看了看桌上的菜,哇噻,七菜一汤呢!他二话不说,拿起碗飞快的盛了一碗冒尖的饭,抄起筷子,向桌上的美食发起了风卷残云式的进攻,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又一次在客厅里响起,是那样的熟悉…… 筱雨芳和柳紫嫣都用手支着下巴,微笑着欣赏这个家伙那饿鬼投胎式的吃相,程琪则一脸鄙视,哼哼,亏你还是个大人物呢,这吃相,难看死了!眼看着这家伙吃了一碗又一碗,一连干掉了四大碗饭,她终于忍不住了,问:“大人,你多久没吃过饭了?” 杨梦龙噎了一下,翻着白眼说:“如果你也像我这样一连几天都只是啃一点干粮果腹,肯定吃得比我还快的!” 程琪说:“永远不可能!我有一碗饭就已经很饱了!” 杨梦龙说:“那是你的饭量小!” 柳紫嫣问:“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为什么不捎封信回来啊?” 杨梦龙说:“没空!” 柳紫嫣很不满:“没空?你有这么忙吗?” 杨梦龙叫:“我有这么忙吗?哼,站着说话腰不疼,有空我让你带几千人出远门,那几千人的吃喝拉撒通通都由你来解决,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忙了!” 柳紫嫣故作惊讶状:“真有这么忙?难道不是因为某人的毛笔字写得太难看,不好意思写信回来?” 杨梦龙脸一垮,咕哝:“哪壶不好开哪壶!”低头继续猛扒饭。两年了,他的毛笔字还是没有多少进步,让他签个名什么的还行,让他用蝇头小字写一封信可就要命了,打死他他也写不来。 筱雨芳帮杨梦龙装了一碗汤,对柳紫嫣说:“紫嫣妹妹,你就别逗他了,先让他吃完饭再说。” 柳紫嫣说:“好好好,本来还想替姐姐你出出气的,你倒好,完全向着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说了不说了。” 杨梦龙接过汤来一口气喝干,打了个饱嗝,总算是饱了。他放下碗,说:“柳小姐啊,学学我老婆,这才是淑女的作风!” 柳紫嫣冲他露出两排雪白的贝齿,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吓得他头皮一麻! 程琪好奇地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没有打仗啊?” 杨梦龙瞪大眼睛:“还快?” 程琪说:“对啊,书里都说很多将军离开家乡到千里之外征战,往往数年都回不来的,你才几个月就跑回来了……” 杨梦龙叫:“仗都打完了,我不赶紧跑回来,还能在东北那个冷得尿顶人的鬼地方过年不成?” 程琪惊讶万分:“仗都打完了?” 杨梦龙说:“早就打完了!” 筱雨芳问:“那你有没有上战场?”按她的心思,最好杨梦龙不用上战场,舞阳卫也不用上战场,一个人都不用死,那样就最完美了。 杨梦龙又瞪起眼睛,叫:“怎么可能不上战场?上了,而且跟建奴狠狠的打了一仗,都杀得血流成河了!”接着,这个二货唾沫横飞的向三个女孩子讲述着自己是如何千里驰援,飞军直抵辽西,如何迎难而上,领几千人马出战,与建奴杀得血肉横飞……讲得是绘声绘色。三个女孩子听得万分紧张,潮水般漫野而来的铁骑,冰冷精密如机械的弩兵射士,无坚不催的重装步兵,所向披靡的枪骑兵……这些曾经让后金吃足了苦头的精兵仿佛都从尸山血海的战场走了出来,带着一身血污,剧烈的喘息着站在她们面前。这是一个她们完全陌生的世界,只属于男人的世界,她们只能向往,幻想,但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接触到。当听说明军跟后金打得两败俱伤,各自在大凌河畔扔下了一万多死尸和伤员,无力再战后,筱雨芳有些难过:“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我们舞阳卫肯定也死了很多人吧?” 杨梦龙说:“对啊,两千五百人出征,阵亡的多达七百多,受伤的有八百多,没了一大半了。幸好伤兵大多都抢救回来了,不然这次我们真的是亏大了。” 程琪说:“杀敌七千,自损一万!” 柳紫嫣秀眉一扬,说:“如果真的能杀敌七千,自损一万,建奴早就被灭了十几遍了!他们才多少人啊,每仗都这样打的法,最多打上三五仗,他们就完蛋了!”说到这里,这位千娇百媚的大美女目光如电,意气飞扬。 杨梦龙有些惊讶:“你也懂兵法?” 柳紫嫣脸一红,说:“不怎么懂,只是以前看过几本兵书而已……明摆着的,建奴的人口就这么多,而大明的人口却以亿计,就算一个一个的磨,我们也能将他们磨光!” 杨梦龙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看样子我得对你刮目相看了。”随即又捂住脑袋,愁眉苦脸的说:“话是这样讲,可是死伤的士兵也太多了!光是阵亡的那两百名枪骑兵,我就得支付两万两抚恤金,还有八千亩良田,普通士兵阵亡一个给四十两银子,还有相对应的田地……天啊,粗粗一算,我至少得支付四万四千两银子的抚恤金和两万亩良田,还有大笔赏金,伤残补助……啊,我要疯了!” 程琪撇嘴:“你活该!谁让你将伤亡抚恤定得这么高的?有哪个将军会像你这样带兵嘛!把标准降下来,死一个给几两银子不就没事了!?” 杨梦龙说:“死一个给几两银子?我的兵的命有这么贱么?他们可都是训练了两年的精兵,不是炮灰!” 这些程琪也不太懂,不好多插嘴,反正在她看来,杨梦龙将伤亡抚恤定得这么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筱雨芳拍拍杨梦龙的手,说:“放心啦,今年秋土豆又大丰收了,我们卖秋土豆赚了一大笔,再加上各个工厂的分红,也算攒起了不少家当了,支付伤亡抚恤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杨梦龙眉开眼笑:“真的啊?那我们的秋土豆赚了多少钱?” 筱雨芳说:“秋土豆是用熟地种的,下的磷肥又足,产量很高,刨去人工,刨去肥钱,至少有二十五万两银子盈余。各工厂的分红还没有交上来,但是据他们交上来的账目,六七万两银子肯定有的。” 杨梦龙咂咂嘴,说:“六七万两银子……少了点,不过今年是头一年,正在回本阶段,可以理解。” 程琪冷不丁的说:“他们交上来的账目里有蹊跷!” 杨梦龙问:“你怎么知道?” 程琪说:“我看过!他们至少少分了你们几十两银子!” 杨梦龙乐了,几十个大工厂,少分了几十两银子,平均摊到每个工厂,也就少给了一两银子不到嘛,可以原谅的,这么微小的错处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这丫头真是查账的天才啊!他冲程琪竖起根大拇指:“这么微小的错漏都瞒不过你,厉害!” 程琪得意的扬起下巴,说:“那还用说,我七岁就跟着我爹学做账了,什么账目没见过?不管他们做得多隐秘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不过他们错的手脚并不高明,破绽太过明显了,嗯,应该是算错了的,无心之失,可以原谅……” 正说着,老仆人走进来,说:“大人,张大人、程老爷及两位公子来了!” 嘿,消息真够灵通的,老子刚吃饱饭,跟未来老婆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就找上门来了!杨梦龙很不爽的嘀咕了一声:“真是扫兴。”对三位美女说:“我先去将他们打发走,再回来给你们讲我大战皇太极的故事!”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向客厅。 柳紫嫣打了个呵欠,说:“这么快就有这么多贵客找上门来了,依我看哪,接下来大门的门槛都得被踩平!” 筱雨芳无可奈何:“他又有得忙了……不过,他一年到头都是这么忙的,不是吗?” 十一 我要娶老婆 杨梦龙揉着胀得有些疼的肚皮,一脸官司的走进客厅,哦,程实、程骏、程骥、张桐都在,还有好几位跟他的关系勉强还过得去的乡绅都在。一见到他,这些商贾官绅无不齐齐起立,拱手行礼:“恭喜大人凯旋归来!” 杨梦龙摆摆手,说:“同喜,同喜!几个月不见了,大家都还好吧?程老大,你的钱庄办得怎么样了?” 程骏笑说:“托大人的福,蒸蒸日上,开业两个月以来,已经吸纳了上万两银子的存款,还放出了一笔六千两的贷款!”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我就说这个钱庄能赚钱的嘛!” 程骏说:“那是!现在家里有几个余钱的百姓都把钱存到了钱庄里吃利息呢!就连一些乡绅,也打算将大笔银子存进来了!” 一位姓李的乡绅笑着说:“把钱存进钱庄里不仅保险,每年还有不少利息,这么划算的事情,不做的是傻子!反正啊,老夫是打算将三千两银子从地窖里起出来,存进利民钱庄去了!” 王乡绅说:“老夫已经将一千两银子存进去了!” 杨梦龙很满意:“这就对了,银子这东西放在这里也不会生崽,存到钱庄去安全不说,还能拿利息,多划算啊!”望向程骥:“你呢?生意如何?” 程骥笑说:“又多办了两个土豆面加工作坊。这土豆产量一年比一年大,原来那几个作坊根本就忙不过来啊。” 杨梦龙说:“忙不过来,你可以多承包一些给别人加工,自己专心拓展销售渠道嘛,别老想着将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攒在自己手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程骥说:“大人说的是!我正在寻找合作伙伴,打算将一半的土豆加工生意承包出去!” 杨梦龙说:“这就对了!”瞅了瞅张桐,惊讶的叫:“张大人,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反而瘦了?” 张桐苦笑:“在南阳熬冬春的地方官员,只要是有几分心思做点实事的,有几个能不瘦呢?” 杨梦龙问:“怎么啦?有人找你麻烦?” 张桐说:“多了去了!这千头万绪,就没有一样是顺心的!” 杨梦龙坐近一点:“快,快给我说说!” 大家叽叽喳喳的诉起苦来。原来,自从杨梦龙带兵出征之后,南阳的安全形势就急转直下,原本已经被他剿得变成稀有动物了的山贼土匪频频下山抢劫,周边州府的流民成批涌入,陕西流寇来了一批又一批,让南阳人非常紧张,上至知府下至地方官吏,都绷紧了神经。杨梦龙虽然留下了一千多名士兵,但是他把能打的军官将领都带走了,那一千多名士兵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有力无处使。幸运的是,涌入南阳的流民和流寇大多是奔着吃碗饱饭来的,并不是要杀人放火,而舞阳卫一大特色就是发挥稳定,只要不是被敌军伏击或者偷袭,就算让个白痴来指挥,他们都可以凭借自己强悍的战斗力和默契的配合战胜敌人,那些小股山贼土匪根本就不是对手,扑腾了一阵子,总算是被灭掉了。 “还有,现在越来越多老百姓要加入军籍了,就连那些家里有十几亩田的也不例外,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张桐忧心忡忡。 这两年,赋税是越来越重了,而粮食的产量就这么多,没有质的提高,老百姓的日子自然越来越艰难。看到舞阳卫的军田生产搞得风生水起,军户不仅可以吃上饱饭,还有余粮拿出来卖,那些劳碌一年也难求一饱的农民也动了心思,纷纷主动要求加入军籍。刚开始的时候是破产的农民,接着是地主家里的佃农,到最后,就连那些家里有十几亩田的农民也动了这份心思,这就使得舞阳卫的军户数量直线飙升。 “仅今年便有两千多户农民入了军籍!还有大量要入军籍的请求积压在衙门里,本官还没来得及处理呢!”张桐说,“再加上从外地招揽的流民,舞阳卫的军户已经超过一万二千户了,开两个卫都够了!再这样下去了,整个南阳的百姓都会成为军户,这可怎么得了!” 杨梦龙吓了一跳:“一万两千户!我们舞阳卫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 程骥说:“一万两千户,千真万确。”他经常跟舞阳卫合作,对舞阳卫的情况那是再了解不过了。 杨梦龙大手一挥,说:“管他呢,爱入军籍就让他们入好了,反正啊,我们不会拖欠应交的粮款,他们入军籍之后交纳的粮款甚至比入军籍之前的更多!” 军户制度比较操蛋的一条就是,只要愿意,不管是谁都可以入军籍————只是想找到愿意入军籍的人,比二十一世界找一头野生华南虎还难,谁愿意去当那个永远也没有盼头的农奴啊?这就出现了一个大漏洞:它并没有对卫所超编作出相对应的规定。去想卫所编制超编后该怎么处理的人肯定是脑子被门夹了,军户逃亡都来不及呢,还超编!也就是说,舞阳卫可以理直气壮的继续吸纳军户,直到军田再也容纳不了那么多军户为止!不过,这似乎有点难度,灌溉技术的革新和磷肥的出现使得很多原本不适合耕作的土地也变成了良田,土豆这种高产作物让舞阳卫拥有了用更少的土地养活更多人口,而且还有余粮出售的能力,舞阳卫现在正在努力开发泌阳,这可是河南有名的小麦产地,开垦出几十万亩田那是小意思,几十万亩田,足够养活多少人了? 杨梦龙无所谓,可那些乡绅一个个苦着脸,显然,他们很在乎。那些佃农都是他们的财富来源,那些破产的农民是他们潜在的劳动力,让杨梦龙给一网打尽了,他们还怎么混!杨梦龙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哎呀,我说你们把眼界放宽一点行不行?赚钱的门道数都数不完,你们非要在那几亩薄田里刨食吗?要是我,我就把田卖了,然后拿钱去办工厂!” 李乡绅说:“大人,我们也知道种田收益不大,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经营作坊……” 杨梦龙说:“屁话,你们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经营啊?实话告诉你们吧,皇上把洛阳卫划给我了,让我整合南阳、洛阳两位,编练新军,兵员多达八千人!我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伙伴为新军提供野战口粮,野战口粮的配方由我们提供,种类由我们指定,价钱大家商量,谁有兴趣的可以跟我谈。我要是你们,就把那点田产盘出去,筹集资金办一个作坊,专门为大军生产军用口粮!” 那帮乡绅眼睛当一下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亮。八千人的大军哟,以舞阳卫的训练强度,一个月得吃掉多少干粮?这笔生意,稳赚不赔!李乡绅抢着一拱手,说:“大人,老夫愿意为大军提供野战口粮,只是不知道需要多少资金作为起步?” 杨梦龙说:“没个五六千两银子,想都不要想。我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野战口粮的生产、储存都必须做到百分之百的干净,不然把士兵吃坏了肚子,我要你的命。” 李乡绅说:“那价钱……” 杨梦龙说:“成本上去了,价钱自然也会上去,总之会让你有钱赚,多了不敢说,每年三千两的利润是少不了的。” 乡绅们眼睛更亮了。三千两的利润!他们千辛万苦跟那帮泥腿子周旋,一年才多少钱进账啊?有个一千两就该偷笑了! 李乡绅有些沮丧:“这样一来,老夫的资金就不够了。” 程骏热情洋溢的说:“资金不够,可以到利民钱庄来申请贷款嘛!至于利息,我们好说,好说!”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拉贷款还真不是一般的积极! “我们要制备大批弓弩,需要大量鱼胶,谁愿意办一个鱼胶作坊?优先订购哟!” “其实你们还可以从我这里订购马口铁,然后开个罐头作坊,将罐头卖到周边各省去的嘛!” “对了,你们也可以办个面条作坊,把土豆面加工成面条出售啊,赚钱的门道这么多,干嘛非要死盯着那点田地?” 杨梦龙一个劲的给大家支着招,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赚钱的门道非常多,一门心思在地里刨食是最蠢的————都把田卖给我,然后去做生意办作坊吧!张桐在一边苦笑,这家伙还真能忽悠,三言两语就忽悠得这帮乡绅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帮乡绅可是吃足了杨梦龙的苦头,舞阳卫军田的土豆产量太吓人了,弄得舞阳境内的粮食收购价直线下跌,几乎到了卖不出去的地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再来几下这帮乡绅就该破产了,有门路的话当然是赶紧做点别的啊! 他打断了杨梦龙的滔滔不绝:“杨大人,下官已经接到朝廷的邸报,大人率领舞阳卫在大凌河畔大破建奴镶红旗,刺死奴酋洪泰的战马,令建奴闻风丧胆,被陛下誉为大明的冠军侯,着实是给我们南阳父老挣足了面子啊!” 杨梦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几颗大白牙:“哈哈……别这样说嘛,我……我不是故意的啦,真不是故意的……” 张桐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故意的就把建奴打得这么惨了,如果你是故意的,那还得了!他真诚的拱手为礼,说:“建奴肆虐数十年,流毒无穷,前年更是破边而入,在京畿重地烧杀掳掠,奇耻大辱,莫过于此!杨大人扬威绝塞,于千军万里中直取奴酋王旗,大涨我军志气,灭建奴威风,下官代那些惨死在建奴刀下的百姓,谢过大人了!” 乡绅们容色一肃,齐齐起立,整整衣冠,向杨梦龙深深一礼。 杨梦龙说:“你们太客气啦,我可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伟大。上了战场,碰到敌人,无非就一个字:上!还能转身就跑,让人追在后面当狗砍不成?建奴显然没有我这么能打,所以他们输了,嗯,就这么简单!” 众人心里都说:“你还真不客气呀!” 张桐说:“下官此来,是想告诉大人,方大人准备在南阳府筹办庆功宴,为杨大人及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庆功,南阳地方官吏,乡绅大儒都会参加,就连唐世孙也会出席,请大人速速动身去南阳,莫要让大家久等!” 杨梦龙呃了一声:“都快过年了,不用这么麻烦了吧?从舞阳到南阳怪远的……” 张桐正色说:“就因为快过年了,才要办得隆重一点!大人,这是南阳父老的一番心意,希望你莫要推辞。” 杨梦龙苦恼的说:“可是我现在只想呆在家里睡懒觉啊!我都来回奔波了好几个月,跑了几千里路,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张桐说:“这次宴会是唐王府出资办的,这个面子谁敢驳啊?” 一听到“唐王府”,杨梦龙心里打了个突,他可没有忘记崇祯说过要把唐王或者福王的郡主许配给他呢!他抱着一丝丝希望,小心翼翼的问:“唐王府上没有郡主吧?” 张桐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唐王家里有没有郡主来了?一位乡绅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唐王府中的郡主足有七八位之多,个个都貌美如花。” 杨梦龙心里格噔了一下:“那……那他家的郡主应该嫁光了吧?” 那乡绅说:“还没呢!还有三四个尚未寻到合适的人家。怎么,大人看上了唐王府上哪位郡主?真要是这样,就是大大的美事了,老夫正好与唐世孙有点交情,说什么也要讨这杯媒人酒喝。” 杨梦龙一跃而起,叫:“喝你妹啊!来人,来人!赶紧张罗一下,把上次买回来的喜联啊灯笼啊神马的通通给我挂上,把红烛点上,再找几个手巧一点的伴娘给我未来老婆化化妆,我要成亲,我要马上成亲!” 十二 娶妻不易 这一下,大家都晕了,傻傻的看着这个二货:你这又在搞哪样啊!? 杨梦龙非常非常的焦急,连跳带叫:“管家!管家!” 管家急匆匆的跑过来:“大人,有什么事?” 杨梦龙问:“几个月前买的那些红烛、喜联,订的喜服都还在吧?那些写好的喜贴没扔吧?” 管家说:“都还好好的保存着呢。” 杨梦龙说:“那太好了,赶紧将这些东西通通拿出来布置上,顺便派人把喜贴发出去,我要成亲了,我马上就要成亲了!” 管家一头雾水,就连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柳紫嫣也走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的问:“大人,你是着了魔症对吧?以前一提到要成亲你就愁眉苦脸,怎么突然那么急着要成亲了?” 杨梦龙焦急的说:“你们不知道啊,皇帝要给我赐婚呢,说要在唐王或者洛王那一系里挑个郡主许配给我!这不是乱来嘛,我得赶紧成亲,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有人为之绝倒,柳紫嫣面色微变:“皇上要选一位郡主许配给你?什么时候的事?” 杨梦龙说:“大军回京耀威献捷后皇上宴请群臣,我也去参加了,皇上问我成家了没有,我说还没有,他就要给找个郡主塞给我,太不像话了,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愿……我说你也别杵着了,赶紧去通知我未来老婆打扮打扮,穿上喜服,我们好拜堂成亲啊,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发什么愣!” 柳紫嫣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说:“可是……可是这也得请风水先生挑个良辰吉日才好张罗呀,哪能说你想拜堂就能拜堂的!” 杨梦龙说:“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就挺不错……甭废话,赶紧去安排!” 看样子他是真的急了,柳紫嫣又好气又好笑,跑到内堂去告知筱雨芳,筱雨芳脸一直红到脖子去,完全蒙了,不知所措。程琪笑不个停:“我就说那个家伙不靠谱嘛,这种哭笑不得的事情,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筱姐姐,别答应他,上次婚期都订好了他说跑就跑,扔下你带兵去打仗,让你很没面子,这次你也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晾他几个月,看他还敢不敢!” 柳紫嫣笑着说:“可是这么一晾,新娘就要变成藩王郡主了哟!” 程琪哼了一声:“藩王郡主很了不起吗?筱姐姐的相貌、口才、品德,哪一个不甩他们十八条街!如果他真的不要筱姐姐,去娶什么藩王郡主,只能证明他有眼无珠!” 外面传来杨梦龙的怒吼:“你们还在磨唧什么啊,都给我动起来呀!” 柳紫嫣笑着直摇头:“真是服了他了,今年也该十九、二十岁了吧,都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将了,还说风就是雨,毛毛躁躁的!” 程琪明显不对杨梦龙抱太大希望:“他有什么时候不毛躁的?” 客厅里,众宾客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张桐用力合上下巴,谨慎的问:“大人,你真的要在今日迎娶筱小姐?” 杨梦龙说:“废话,没看到我都急得上火了么!” 程实说:“其实大人与筱小姐早已订婚,只是由于战事,不得不把婚礼推迟了而已,现在凯旋归来,将婚礼补上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今天就成亲,是不是太匆忙了一点?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众乡绅说:“对啊,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要啥准备嘛,大家坐到一块开开心心的吃上一顿,吹吹打打的热闹一番,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就得了!” 张桐脸一沉,说:“胡闹!筱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出身,名门之后,又跟知府大人有不浅的渊源,你更是朝廷四品官,婚礼岂能如此儿戏!” 程骥说:“对啊,确实是儿戏了一点,不如推迟几日,广发请柬宴请南阳名流,我等也好有时间准备一份厚礼,将这个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免得日后留下遗憾!” 程骏说:“别人可以不请,但知府大人、唐王他们不请可是说不过去的!” 一听到“唐王”二字,杨梦龙就头皮发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洛阳福王是他超级大胖子,他那几个宝贝儿子一个比一个胖,女儿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歪瓜劣枣,崇祯应该不好意思拿出手的,那么,有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的唐王就成了他的头号苦主,躲都来不及呢,还请?他小心翼翼的问:“不请唐王行不行?” 张桐说:“不行!你到南阳两年了,从来没有去拜会过唐王,唐王已经很生气了,这等大事再不请他,他非跟你翻脸不可!” 杨梦龙咕哝:“翻脸就翻脸,谁怕谁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去拜会唐王有什么错,就他这身份,这地位,去拜会唐王,只怕连门都进不了,何必自讨没趣? 考虑到今天结婚确实太仓促太匆忙,太委屈未来老婆了,大家又一致反对,杨梦龙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去把算命先生请过来,让他帮忙挑个良辰吉日————甭管怎么样,程序正确总是排第一位的。 算命先生喝了好几杯茶,干掉了两份点心,摇头晃脑,又掐又算,终于在杨梦龙快按捺不住,要拧断他的脖子的时候睁开眼睛,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明年三月初三,宜嫁娶,上上大吉。” 明年三月初三,意味着还得等三个多月。杨梦龙问:“今年内就没有好日子了吗?” 算命先生说:“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 杨梦龙目露凶光:“你、确、定!?” 算命先生哆嗦了一下,连忙改口:“明年正月十五,明年正月十五!正月十五龙抬头,在这个吉日完婚肯定,生下来的儿子必定会像将军一样文武全才,成为国之栋梁!” 杨梦龙怒喝:“扯淡吧你,正月十五冷雨霏霏,天昏地暗的,算个屁吉日,再选!” 算命先生连忙掐指头:“正月二十八……” 杨梦龙火冒三丈:“成心捣乱是吧?只准选近的,不准往后推!”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算命先生则快哭了,他算了一辈子的命,就没碰到过这样的二货!眼看杨梦龙的目光已经往挂在墙上的狗腿刀那边飘过去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咬咬牙,带着哭腔叫:“腊月二十九!腊月二十九!这是今年最好的日子了!” 腊月二十九,再过一天就过年了,双喜临门,确实是好得不能再好。最妙的是,这个日期在三天之后,间隔很短,杨梦龙大为满意:“好,就腊月二十九了,你选的吉日不错,蒋正,给他一两赏银!” 蒋正拿出一两赏银递给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千恩万谢的接过,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直到确定后面没有恶犬追赶,他才松了一口气,擦掉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自语:“腊月二十九,犯天煞,忌嫁娶,忌访亲朋,哪里是什么好日子啊,这个指挥使也太不讲理了,他迟早得吃大亏的!” 良辰吉日都选好了,整个舞阳卫顿时忙碌起来,那些仆人忙着打扫卫生,将本来就够干净了的府第扫得一尘不染,蒋正带人去买一些喜庆的鲜花,张子龙带着几个人骑快马将喜贴送往南阳,陈雷则负责向舞阳乡绅、在舞阳经商的商贾、匠营里的匠师派送喜贴,李勇几个被程琪支使得团团转,预订蔬菜、鲜肉,筹集桌子椅子,卫所里的军户也行动起来清扫街道……一句话,大家都很忙。至于程实他们,则紧急派人到南阳去置办贺礼,舞阳毕竟是小地方,格局还不大,在这里很难买得到足以与他们的身份相匹配的东西。 这个二货一个心血来潮,整个舞阳都忙碌了起来。 按规矩,筱雨芳搬到了外面,只有拜完天地,她才能与杨梦龙见面。当然,杨梦龙也可以偷偷的去找她,只要她过得了那一大帮刁钻顽皮的丫环的五指关————希望不大,这些小丫头片子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捉弄新郎官的机会的。筱雨芳这一走可不要紧,杨梦龙麻烦就大了: 仆人甲:“大人,我们派出的请柬太多了,是不是应该多备几桌酒菜?” 杨梦龙:“这个……你找我未来老婆商量好了。” 仆人乙:“大人,九月初买的那批红布因为保管不当,被老鼠咬烂了,必须另买一批,这个钱……” 杨梦龙:“找我未来老婆要!” 仆人丙:“大人,九月的时候我们在杏花酒庄订了二十坛陈年美酒,但是由于婚礼推辞,订单也取消了,现在杏花酒庄和太白酒庄都找上门来极力推销他们的美酒,我们是继续订购杏花酒庄的酒还是……” 杨梦龙:“找我未来老婆拿主意!这种小事我哪里管得过来嘛!” …… 婚礼要办得盛大,琐事自然多得不得了,而且很多都是仆人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得由杨梦龙来决定。不幸的是,杨梦龙对这些事情两眼一抹黑,找不着东西南北————这些事情一直是筱雨芳在打理,完全不用他操心的。现在好了,未来老婆搬出去了,什么都要他自己拿主意,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事实上,那些仆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筱小姐都搬到外面去了好不好,哪能事事让我们去找她,这不是要闹笑话嘛!于是,在杨梦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的指挥之下,婚礼筹备事宜险象环生,乱成一团…… 唉,结婚简直是男人的灾难,尤其是对他这种神经特别大条的二货而言…… 十三 有车一族 杨二货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随着尺疾驰的马蹄,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南阳,让所有人惊愕万分————你这是闹哪样?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大家都又好气又好笑,二货就是二货,从来就没有什么计划,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就连婚姻大事,也是率性而为,让大家一点准备都没有,真是服了他了! 在南阳知府衙门的内堂,方逸之看完请柬,哭笑不得,对唐王说:“王爷,看来我们只能到舞阳去喝这顿喜酒,顺便给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办庆功宴了!” 唐王同样哭笑不得:“杨指挥使为何如此匆忙成婚?马上就过年了,还要让大家来回奔波……唉!” 叹气归叹气,该送贺礼还是得送贺礼的。现在的杨梦龙已经不是当初带着一帮跟叫花子似的的士兵回到南阳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小千户了,如今的他已经拥有数千精兵,财源广进,更深得皇上赏识,这样的人物,不过去巴结一下可怎么行!再说了,唐王还打算找杨梦龙谈一笔生意,看能不能从舞阳卫引进土豆种子,购买磷肥,最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拉拢一下这个崛起势头异常迅猛的实力派,这一趟,他无论如何也得跑的。 南阳十三县的县令也让杨梦龙弄得十分无语,我们都准备过年了好不好,哪有这样整人的!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着手安排,路途太过遥远的就派人备一份贺礼送过去,近一点的则亲自去,就当是去舞阳吃大户好了! 军户们则欢天喜地,谢天谢地,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总算要成亲了!中国人最重传承,讲究的是一个父死子继,一个无儿无女的人本事再大,也很难让追随他的部下放心的,杨梦龙让大家过上了好日子,大家心里感激之余,也有些担心,生怕他会离开。现在好了,他要在舞阳成家,扎下根来了!一大帮千户、百户聚到一声,叽叽喳喳的商量着,账房先生在一边噼哩啪啦的敲着算盘,看自家卫所能拿出多少钱,办一份体面的贺礼…… 大家都很忙,杨梦龙却清闲得很。吃足了他瞎指挥的苦头之后,仆人们非常明智的将他晾到一边,大事小事都自己商量着办,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筱雨芳,反正说什么也不找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了。柳紫嫣笑得肚子都痛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这算什么嘛,哪有由女方负责张罗婚事的!”筱雨芳一脸无奈,谁让她找上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家伙呢?认命吧!杨梦龙乐得摆脱这些麻烦得很的琐事,又当起了甩手掌柜,骑着马一天到晚四处闲逛,看看舞阳有什么变化。 舞阳没什么大的变化,就是军田又多了三万亩,其中一万六千亩还是从地主手里买过来的;水泥做的水渠已经完工了,在田间纵横交错,煞是好看;两条水泥路分别由卫所延伸到军营和县城,修得歪歪扭扭的,但并不影响它成为整个南阳最好的路。对了,军田里还多了一些大棚,这些大棚呈拱形,高达三米,覆盖着厚厚的帆布,帆布外面还盖着厚厚的麦杆,菜农正在里面忙活着。这是大棚蔬菜示范区,北方实在太冷了,到了冬天,万物凋零,新鲜的蔬菜顿时成了奢侈品,只能光啃土豆和萝卜,杨梦龙表示这实在太蛋疼了,好几个月没有新鲜蔬菜吃,你想要老子的命啊?一声令下,温室大棚的走起!现在这些温室大棚仍处于摸索阶段,鬼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种出菜来,大家对此都表示并不乐观,想在泼水成冰的季节种出绿油油的蔬菜,这谈何容易啊!但杨梦龙乐此不疲,大家也只好由他了。 杨梦龙问正在大棚里忙活的工头:“这大棚能用吗?” 工头说:“在里面种点豆芽是不成问题的。”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能种豆芽?嘿,还真是天大的好事了,问题是,在屋里生盆火就能发出一大筐豆芽来,我用得着花这么多钱搞这个大棚出来?” 工头说:“往地面盖上一层稻草的话还可以种出非常鲜嫩的韭黄。至于大人想要的黄瓜、白菜、茄子之类的青菜,暂时还是种不出来。” 杨梦龙说:“你多琢磨琢磨,尽快种出……” “嘿,密斯特杨!”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浓浓荷兰腔的声音,还有骨碌碌的车轮声。杨梦龙回过头去一看,只见一个红发碧眼的家伙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手里挥舞着马鞭,车上还有七八个跟他一个模样的生番,在明朝人看来,这帮家伙很像是妖怪。杨梦龙瞅了瞅,嘿,这马车真不错,有四个轮子,车身宽敞,动力高达两马力————由两匹马拉着的,他都没有这么好的马车……慢着,四轮马车!?杨梦龙擦了擦眼睛,再认认真真的数了一遍,没错,确实是四轮马车!他来到明朝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看到四轮马车呢! 赶车的那位是罗本神父,这个曾经险些饿死在街头的神棍如今也鸟枪换炮了,容光焕发,穿的衣服干净整洁,跟当初的肮脏判若两人。他热精洋溢的叫:“亲爱的杨,你可算是回来了!”跳下马车,拍了拍自己的爱车,得意的说:“我一手设计的马车,怎么样,漂亮吧?” 杨梦龙不大确定的问:“你一手设计的?” 罗本神父说:“那是!瞧瞧这马车,有四个轮车,车身也加长了不少,可以装载更多的人员和货物了,就算是在我们荷兰,这样的马车也还不多见呢!” 马车这玩意儿并不稀罕,都用了几千年了,但是四轮马车却一直是个稀货。跟两轮马车相比,四轮马车的车身可以做得更长,更大,装更多东西,跟得更稳一些,不过那个转向系统却比较复杂,不大好搞。古罗马时代,由于罗马的交通设施非常发达,大道平坦,四轮马车曾盛极一时,但是随着古罗马的衰落、灭亡,那些交通设施被荒废,四轮马车也消失了,直到欧洲文艺复兴时代才重新出现。中国古代有四轮马车,不过中国没能搞定转向系统,因此那些四轮马车是没有办法转弯的,到了要转弯的地方必须先停下来,将上面货物搬下来,把马车挪对方向才行,一句话,很麻烦。再加上中国一直很缺马,马车一般是贵族才有的福利,小老百姓有个驴车坐坐就算不错了,不能转向的四轮马车在中国也就没了市场,至于运输,用独轮小车就能凑合了。因此当罗本神父这辆非常独特的四轮马车弄出来之后,整个舞阳都跑过来看热闹,啧啧称奇:“这货好奇特哦!”杨梦龙盯着这辆四轮马车看了好久,才冲罗本神父挤出一丝笑容:“干得不赖哦,才半年你就变成有车一族了!” 罗本神父说:“这都是得益于将军慷慨的给了我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那份工资,我才置办得起这样的马车……如果将军喜欢的话,我可以再订购一辆送给将军的!” 杨梦龙说:“我哪里好意思占你的便宜啊?有空你把图纸画给我,我让人照着做一辆就行了。”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概念,罗本神父十分爽快:“行,回头我就把图纸交给将军,将军爱做多少就做多少!”冲还坐在车上看热闹的那帮家伙叫:“你们这些家伙还愣着干什么?这位就是舞阳的最高长官杨将军,赶紧下来向他行礼啊!” 那帮红毛金毛赶紧跳下来,向杨梦龙行礼,操着荷兰语、葡萄牙语毫不吝啬的赞美他。不过这帮家伙的体味实在太恐怖了,差点没将杨梦龙放倒。杨梦龙皱着眉头,扭过头去用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问:“罗本神父,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罗本神父叹了一口气:“不瞒将军,这些人有的是在山东教区传教的牧师,有的则是应邀到山东帮助孙元化孙大人制造枪炮的技师,现在山东大乱,贼兵肆虐登莱,屠戮极惨,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登莱,走投无路了,只好到南阳来投奔我们。” 杨梦龙瞅着这帮脏兮兮的家伙,问:“就他们这几个啊?” 罗本神父说:“还有一些人在后面,此外还有大量书籍,我得再跑几趟呢!” 杨梦龙的眼珠子转速一下子达到了每分钟三百六十转,问:“他们离舞阳还有多远?” 罗本神父说:“少说也有两百多里!” 杨梦龙说:“给个地址我派人过去把他们接过来就是了。如果他们有真才实料的话,我肯定会骋用他们的,让他们不要担心。” 罗本神父大喜过望:“那真是太感谢将军了!不知道将军能否赏光,到学校去叙叙旧?” 杨梦龙爽快的说:“没问题!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罗本神父哎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带大家跳上马车,一扬马鞭,马车飞也似的飙了出去。 杨梦龙目送马车远去,若有所思,喃喃自语:“看样子我也该到学校去看看了……都快半年没到学校去,可别让那帮家伙把我千辛万苦才建起来的学校拆掉了才好!四轮马车……嘿嘿,四轮马车!今天我非把四轮马车弄到手不可,老子早就受够了两轮马车了!” 十四 科学怪人 在明朝,西学东渐之势已经蔚然成风,大量传教士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传教,一些有一技之长的技师也跟着跑到中国来,带来了先进的枪炮制造技术。明朝来者不拒,以包容的心态吸纳着来自西方的科学技术,弥补自己的短板。徐光启、孙元化算得上是其中的代表了,这两位都是朝廷命官,都皈依了基督教,与众多传教士结下了浓厚的友谊,孙元化干脆就聘请了大量来自欧洲的技术人员,帮助自己修筑工事,制造枪炮,甚至仿照欧洲军队的编制,组建一支四千多人的新军,火器装备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在孙元化的影响下,登莱成了传教士在中国北方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基督教广为传播,为日益僵化的中国注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然而,登莱叛乱葬送掉了这一切,数千原本要去驰援大凌河的辽兵对自己的同胞举起了屠刀,登莱重地一片血海,登莱巡抚孙元化难辞其咎,被革职查办,最后在菜市口开刀问斩,人头落地,他那尚未组建完毕的新军也胎死腹中。那些传教士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教众死的死逃的逃,几十年的努力,转眼之间便付诸东流了,最要命的是,就连他们的性命也得不到保证,杀红了眼的叛军可不管你是不是外国人,破城即烧杀抢掠,死了也是白死,难道还能让他们的母国派兵过来维和不成!那些传教士彻底慌了神,四下逃散,一部份跑向江南,还有一部份则受罗本神父的影响,跑到南阳来————听说没多大的本事的罗本神父都在这里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资高得出奇的工作,说明此地人傻钱多,还不赶紧来啊? 进了舞阳之后,这些传教士才发现,这块地方跟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这里的路宽阔而平坦,就像是用整块岩石打磨而成的,在欧洲可看不到这样的路面,他们惊讶万分!南阳技工学校那堪称豪华的教学楼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惊叹:“我的上帝啊,这哪里是什么学校,分明就是一座城池嘛!” 罗本神父得意的说:“我说的没错吧?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最妙的是,还没有多少人发现这个好地方,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 来自葡萄牙的布汶神父对此却并不乐观:“这里固然不错,可是,那位将军会让我们在这里传教吗?要知道,他们对我们神圣的宗教信仰可是很排斥的!” 罗本神父说:“这又有何难?他说到底都还是一个孩子,以我们的智慧,还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别说了,赶紧去洗澡,把你们这一身臭泥给洗干净,这位将军可不喜欢脏兮兮的人!” 布汶神父瞪起眼睛叫:“罗本,洗澡可是堕落之举!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呢!?” 罗本神父说:“这叫圣浴,圣浴!”一人塞给他们一小角香皂:“赶紧去洗澡!”其实他本来也不习惯天天洗澡的,但是为了避免被杨梦龙撵出舞阳,他和艾比还是咬牙坚持,洗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洗完澡原来这么舒服,现在让他一天不洗他就浑身难受,再让他像以前那样几个月洗一次澡,他会死掉的! 就在罗本神父粗暴的将那帮不开化的同行一个一脚踹进澡堂的时候,杨梦龙也骑马跑到了学校。他很满意的看到,尽管快过年了,学校里还是那么热闹,好多教室里都坐满了愁眉苦脸的军户,高薪聘请回来的秀才们正站在讲台上,用教鞭敲着黑板,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们念。这是筱雨芳组织的识字班,按她的说法,既然学校都装修好了,课桌什么的也一应俱全了,就别空着,趁着冬季没什么农活,赶紧组织军户到学校去扫盲。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扫盲班的进展不容乐观,绝大多数教室都是老师在讲台上暴跳如雷,学生被骂得缩头缩脑。一位目测年过五旬的老秀才甚至一脚把放着粉笔和书本的讲桌给踹翻了,真不敢想象他那瘦弱的身躯里竟然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踹翻了讲桌,老先生悲愤的仰天狂啸:“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能不能争气一点,把这个字给学会了,好让老夫开开心心的过个年!” 那些军户也很想尽快把那个字学会,摆脱老先生的怒吼和责备,但是……他们认识那个字,那个字不认识他们啊,有什么办法! 杨梦龙偷笑。现在你们知道这份工资不好拿了吧?教一群当了半辈子文盲的军户读书识字,就算你有观音菩萨那么好的脾气,也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把马交给校工拉去拴好,走向教师宿舍楼。两个家伙迎面走过来,却完全当他是隐形的,激烈的争论着,什么垛堆术啊割圆术啊,什么三角几何啊,一串串的术语是满天飞乱,唾沫乱喷。杨梦龙定睛一看,哎呀,这不是陈素学那个教了一辈子都没考中个秀才的书呆子吗?另一个则是剃掉了那一大把蓬乱的胡子,显得十分精神的艾比神父,看来这个神棍也是个数学狂,两个数学狂碰到一块,古老的中国算学与欧洲的几何学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往往一开始争论就完全忘了时间,忘了吃饭,不服他们都不行了。对了,这两位后面还跟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好些秀才打扮的书生装作闲逛状,其实耳朵一直竖着,唯恐漏掉了哪怕一个字,看来这些书生也是对数学、几何情有独钟,想学上一手呢。杨梦龙很想听听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却猛的瞅见二楼处浓烟滚滚,好像是失火了,不禁大吃一惊,大叫:“快救火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猛冲过去,噔噔噔的冲上二楼,刚到楼梯口,一个瓶子飞出来落在地上,砰一声摔成碎片,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液体从中飞溅而出,溅在地上、墙上,翻起大片大片浑黄的泡沫,滋滋作响,呛得人透不过气来!杨梦龙硬生生刹住脚,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 裤子溅上了一点那种液体,一个小小的窟窿正在朝他露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冒了出来,如果刚才他跑得快一点,被那个瓶子砸中或者被大量液体溅中的话…… 白雾翻腾中传来一个沮丧的声音:“唉,又失败了!” 另一个说:“不要紧,我们已经快要接近成功了!瞧,差一点就烧起来了!” 杨梦龙额头冒起一缕缕黑线,嗖一声窜了过去,瞪着那两个正蹲在一边眼也不眨的观察着那带着强烈酸性的液体腐蚀地板的家伙,发出一声咆哮:“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个家伙头也不抬,一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边去,我们在做实验呢!” 做、实、验!? 杨梦龙咆哮如雷:“有你们这样做实验的吗!?万一这些强酸溅到人的身上怎么办?你们是不是想害死大家啊!?” 那两个家伙齐声说:“不会溅到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人走这道楼梯,怎么会溅到人的身上?” 杨梦龙扭头四处看了看,果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压根就没有人过来看上一眼,相反,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显然很有经验了……换了我,楼梯口附近住着两个动不动就整瓶强酸丢出来的疯子,我也打死都不会走这道楼梯的!杨梦龙望着被强酸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板,气得够呛,鬼才知道这两个疯子都做了些什么鬼实验,居然把地板给弄成这样了!他瞪着这两个用炼丹炉也能炼出硝酸来的天才,磨着牙齿,问:“你们到底在干嘛?” 这两个天才骄傲的挺着胸膛,一个说:“我们在研究一种强酸,能生生烧穿城墙的那种!有了它,我大明军队要攻城掠地就容易得多了,只消往城墙喷上几桶这样的强酸,就能叫城墙轰然倒塌了!”另一个说:“最好还能附带燃烧功能,就算蚀不穿城墙,也能将城墙烧裂,烧塌!” 好伟大的理想! 好吓人的创意! 杨梦龙勉强挤出一丝姑且可以称之为笑的笑容:“那……你们研究成功了没有?” 两个天才说:“我们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刚才差一点点就让地板给烧起来了!” 杨梦龙连这两位天才的宿舍为什么会浓烟滚滚都懒得问了,默默的转身上楼,轻轻的,不带走一丝云彩————再跟这两位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的家伙谈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将他们从二楼扔下去。 在三楼楼梯口,他被人撞了个正着。最绝的是那个走路不带眼的家伙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只是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向前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两个眼珠子完全黏在书本上,不会眨了,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本书,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杨梦龙瞅了瞅,他妹子的,那本书的封面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天体运行》!旁边还有一行葡萄牙文字,不用说,这本书肯定是从罗本神父那里借来的。 同样不用说,大家都应该明白,那个撞了人都不知道的家伙肯定是那位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就顾着盯着日月星辰发花痴的天文迷。 四楼有位老兄正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着天空中翻动的乌云,不时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位正在研究气象呢。 五楼……谢天谢地,五楼总算没有怪物了,杨梦龙松了一口大气。然而,往对面的教学楼一看,他才发现对面那个教室里可有不少人,正围在一张桌子周围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正好,有一个人走开了,让开了视界,杨梦龙吃惊有看到,一只猴子四脚朝天的躺在课桌上,一个肥肥胖胖满脸横肉,看样子是大厨出身的家伙操着一把杀猪刀在猴子的身上小心翼翼的割啊割的,将猴子的肚皮切开,五脏六腑都出来了,然后一帮家伙围着那只可怜的猴子,研究着它的每一个脏器。等研究得差不多了,有人拿出针和线,像补衣服一样把猴子的肚皮缝合,消毒,打绷带…… 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什么学校,分明就是怪物集中营嘛! 杨梦龙瞬间泪流满面! 十五 和神棍做交易 转悠了一圈,杨梦龙得出的结论就是南阳技工学校的怪物多了很多,天文迷数学迷化学迷医学迷……什么样的奇葩都有,看样了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又陆续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要这所学校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既能满足自己的兴趣爱好又有大笔工资拿的好地方可不多,能不来吗?这里有发誓终生不娶,星星就是他的新娘的未来天文学大师,这里有给我一瓶强酸我就能摧毁一座城市的化学狂人,这里有买了只猴子麻醉一下就敢请大厨帮忙剖开肚皮研究猴子的内脏组织,然后再缝合,用这种方式探索外科手术的门道的医学专家,还有一提起数学就眉飞色舞,连老婆都不认识了的数学达人……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对物集中营!相比之下,那些正板着脸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教军户们识字的酸秀才还算正常,尽管他们已经快被气疯了。 杨梦龙揉着鼻子苦笑,他都不知道把这么多奇葩集中到一块是对还是错了,但愿他们不要吓坏了小朋友才好! 这时,罗本神父带着那帮落魄的教友上来了。那帮鬣遢鬼现在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了,就连胡子也修整了一下,看起来精神了不少。看到杨梦龙,罗本神父带着热情洋溢的微笑走过来,叫:“尊敬的将军,非常抱歉,让你久等了!” 杨梦龙说:“没事,我也是刚到。” 罗本神父发出邀请:“不介意到我的宿舍里说说话吧?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呢。” 杨梦龙说:“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罗本神父带着大家,来到自己的宿舍,开门,请大家进去。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套房子,四房一厅,足有上百平方米,面积可大得很,里面更铺着光可鉴人的瓷砖,墙壁踢脚线以下也贴了瓷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那帮神父一进门就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都说太奢华了,就算是红衣主教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么漂亮!杨梦龙直撇嘴,十分鄙视他们,拜托,在二十一世纪,这是最普通的楼房了好不好! 罗本神父走进厨房,端出一大篮长条面包,还有一大盆面条,这是他们的午餐了。那帮土包子眼冒绿光,真的是动手抢的啊,抢到面包胡乱涂上一点番茄酱就往嘴里塞,面条同样是他们哄抢的对象,这帮可怜的孩子估计这一路过来都没吃过一顿饱饭,活脱脱一群被困在孤岛上饿了两个星期的水手,看着就让人同情,相比之下,一向吃起饭来像饿鬼投胎杨梦龙反而成了最斯文的一个。 大家边吃边聊,经过交谈杨梦龙才知道,他们这批人一共有二十多人,其中有九个是正儿八经的传教士,还有十四个则是受雇于孙元化的技师,负责帮孙元化制造枪炮的,他们都跟孙元化有着不错的交情。可是该死的叛军四处攻城掠地,很多城市在他们的屠刀之下变成了一座死城,而朝廷一会儿打算招降,一会儿打算镇压,举棋不定,让叛军有了坐大的时间,声势越来越吓人。他们看到势头不妙, 趁着叛军还没有包围登州,逃了出来,一路辗转来到了河南。 “那里太吓人了,到处都是叛乱,到处都是屠杀,到处都在流血!”布汶神父双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愿上帝原谅那些迷路的羔羊!” 杨梦龙嘿嘿一笑:“上帝原不原谅叛军,那是上帝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凌厉的杀气让在座的老外们汗毛根根直竖起来,这才意识到这个不管走到哪里都乐呵呵的娃娃脸不简单! 本来,按照崇祯的计划,舞阳卫和天雄军是要被调动山东平定登莱叛乱的,但是由于这两部伤亡太过惨重,加上千里转战,疲惫不堪,性子急躁的朱大老板极为难得的体恤了一回军队,给舞阳卫和天雄军放了假,先过完年再说。按照历史的走势,由于朝廷和山东文臣集团的作死无下限,登莱叛军将攻破登州,包围莱州,孙元化也因此获罪,人头落地,直到崇祯调来关宁军,才算是将孔有德他们给摆平了,而这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当然,杨梦龙是不会让他们得意这么久的,他很想去试试那帮叛军都是些什么货色,居然有能耐跟明廷对抗这么久。 话说,山东汉子着实不错,牛高马大,身强力壮,性子淳朴憨厚,不在那里招些兵实在可惜了…… 罗本神父咳嗽一声,举起酒杯,说:“我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了!大家还不知道吧?这位年轻的将军刚刚远征鞑靼,跟野蛮的鞑靼人狠狠的打了一仗,并且取得了胜利!让我们为他的胜利痛饮一杯!” 一帮真神父假神父欢呼着举杯,祝贺杨梦龙旗开得胜。杨梦龙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举杯与他们痛饮。罗本神父心里暗暗高兴,喝完这一杯,又满上,叫:“这位年轻的将军即将迎娶一位舞阳最美丽最温柔的小姐为妻了,让我们祝贺他的爱情修成正果!” 杨梦龙连连摆手,说:“神父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啦,这只是水到渠成而已……改天我也给你介绍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你就用不着打光棍了!” 罗本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罪过罪过,神职人员是不能娶妻的!” 杨梦龙遗憾的说:“那我就没办法了。来,干杯!” 罗本神父一个劲的劝酒,杨梦龙心情大好,每盏必干,很快就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了。罗本神父心里暗说:“这个状态不错啊,得趁热打铁!”又劝了两杯,然后神情一肃,开始跟教友们谈论起基督教的教义来,从上帝创造世界一直扯到夏娃、亚当被赶出伊甸园,再从阿伯拉罕扯到耶稣遇难,说到激动处,一个个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唱起圣歌来。杨梦龙斜着醉眼呵呵笑着,只觉得好玩。但不好玩的事情马上就来了,罗本神父神情肃穆,用庄严的语气对他说:“杨将军,我们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了罪,罪恶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一直的递增着,它将伴随我们世世代代,让我们只能永远留在地狱中煎熬,直至末日审判的到来!赎罪吧,将军,接受洗礼回到上帝的怀抱,这样你就可以摆脱原罪,回到天堂去了!” 杨梦龙斜着眼睛说:“回……回到天堂?我干嘛要回到天堂?我……我有地盘有钱有军队,还有一个又漂亮又温柔的老婆,我本来就生活在天堂里!” 罗本神父大声说:“罪恶,这些都是罪恶!忏悔吧,让仁慈的主来拯救你!” 杨梦龙嗤了一声:“少来这套了!你们让十字军东征折腾得还不够呛是吧,又想过来折腾我们了!” 罗本神父愣了一下:“你知道十字军东征?” 杨梦龙叫:“我当然知道!就为了耶路撒冷,为了所谓的赎罪,你们欧洲人没完没了的发动十字军东征,将无数士兵和农民一批批的忽悠到中东去送死,在两百多年里欧洲因此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恐怕你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吧?就连国王都死了好几个!所谓的赎罪,除了制造了无数骇人听闻的血腥杀戮和遍地孤儿寡妇,又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罗本神父和几个老友面面相觑,这家伙连十字军东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样子不大好忽悠啊!十字军东征横亘三个世纪,历时两百多年,欧洲先后发动了九次大规模东征,其中有八次是以失败告终,“红胡子”腓特烈、“狮心王”理查、“圣徒”路易九世,这些显赫一时的欧洲名王都因十字军东征而死,腓特烈和路易九世死在战场上,理查则因为倾力东征,国内空虚,叛乱忽起,回去平叛的时候被弩箭射死。这场打着上帝的名号发动的百年战争成了欧洲心里一道伤口,至今仍在流血。当然,中国人是不大可能知道这些的,跟中东和欧洲来往得比较少嘛,知道这些的人肯定很了解欧洲的情况,属于不好忽悠的那种。 杨梦龙打着酒嗝说:“还……还有啊,你们东征就东征吧,把君士坦丁堡打下来算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了基督教徒之间要和平共处,不能开战的吗?还把人家整个国家给瓜分了,过份!” 布汶神父说:“他们是异端!我们只是让他们回到正途而已!” 杨梦龙说:“让他们回到正途的结果就是他们的首都从君士坦丁堡变成了伊斯坦布尔,整个希腊世界都变成了穆斯林的天下,然后土耳其人一直将战旗插到了维也纳城下,天天跟你们套近乎!” 这一下所有人都有点结巴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杨梦龙端起酒杯一口喝光,说:“我知道的多了去了!我还知道君士坦丁堡沦陷的时候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国家出动一兵一卒前去增援,任凭土耳其人攻陷了这座矗立了八百年之久的雄城!然后土耳其人一发不可收拾,屡屡对欧洲用兵,让你们苦不堪言!我说你们也真够笨的,明知道君士坦丁堡是抵抗穆斯林入侵的最坚固的堡垒,居然放任它被土耳其人摧毁,然后一直打到你们家里来,几乎血洗了半个欧洲!”他用拳头敲了敲桌面,瞪大眼睛叫:“知道为什么你们在中国传教一直都没有太大的进展吗?就因为你们太过固执了,眼里只有教义,而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不能拜天地,不能信奉别的宗教,不能拜祖先,我们中国人谁吃你们这套啊?你们啊,真的该反省反省!想在我的地盘传教?可以,拿东西来换吧,给我们一点好处吧!” 如此赤裸裸的索要好处让这帮神职人员有些尴尬,不过还好,这位是有什么都摊开来说,不像那些官僚云里雾里,说一半藏一半,急死人不偿命。只要能拿出让他满意的好处,在他的地盘传教还是没问题的…… 罗本神父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将军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 杨梦龙说:“我对你们欧洲的那些机床,钻床啊刨床啊镗床啊什么的比较感兴趣,你们想办法帮我弄几套过来给我玩玩,钱嘛,好说。” 布汶神父说:“这些机床孙先生都订购了一些,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叛军毁掉。就算被叛军毁掉了也不要紧,只要将军出得起钱,我们教会有办法给你们送一套全新的过来!” 杨梦龙豪爽的说:“钱不是问题,给我弄过来就是了!对了,我对你们欧洲的书籍也比较感兴趣,天文的地理的医学的化学的数学的,都给我弄过来!”想了想,又补充:“呃,再给我弄一些小麦、土豆等作物的种子过来,越全越好。” 一位神父有点恼了:“你这哪里是要传教,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杨梦龙瞪着他,叫:“分明就是什么?我又不是白要,这些东西每一样我都会给钱的,你叫个鸟!只要你们能做好这些,我不仅允许你们在我的地盘传教,还拨款给你们修一座教堂!” 罗本神父霍地跳了起来:“当真?”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我骗你有饭吃啊?不过你们得帮我把那些书籍翻译好,我们可看不懂你们的蝌蚪文!” 神父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他们跑到东方来传教,可不是奔着传播文明而来的,这里头的道道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真答应了这个年轻的人要求,那等于是将欧洲的先进文化通通搬到这里来了啊,这可怎么行!可是……免费帮忙修教堂,免费帮忙修教堂哟,有多少传教士混了一辈子都没钱修教堂,只能住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传教的?这可是天大的诱惑了! 杨梦龙见他们好长时间都不吱声,不耐烦了:“到底干不干?爽快点!” 罗本神父沉吟着问:“如果我们从欧洲带来足够的书籍著作、作物种子、机床,将军就送我们一座教堂,并且允许我们在南阳地区自由传教,对吧?” 杨梦龙说:“对!” 罗本神父问:“那我们在这里传教,能否得到保护?” 杨梦龙说:“只要你们不犯法,都不会有人去找你们麻烦。如果有人故意去找你们麻烦,你们来找我,我帮你们出头。”想了想,好心的建议:“我劝你们还是把不能拜祭天地父母,不能信奉别的宗教这几条臭规矩改一改,否则就算我允许你们传教,你们这辈子也发展不了多少教徒的。” 布汶神父有些尴尬的说:“其实……其实我们很早就发现这几条在中国不适用了,在传教的时候采取了一些灵活的应变措施……” 杨梦龙说:“那就没问题了,来,我们干杯!” 神父们同时举杯:“干杯!” 一桩交易就这样完成了:这帮神棍想办法将欧洲的科学著作、机床、作物种子运到中国来,杨梦龙给他们钱,为他们建教堂,为他们的传教大开方便之门,就算是在上海、登莱,也很难有这么优厚的条件。布汶神父晚年的时候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在中国这个僵化得非常厉害的国度,找遍全国也很难再找得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了。他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精力和野心,酷爱战争但并不嗜杀,充满了想象力和冒险精神,学识渊博,敬畏科学,对中国和外国的科技成果和宗教都一视同仁的保持尊重,绝不排斥任何一门学科。他对普及教育、推广东西方的科技、兴办工厂等等耗资巨大的事情有着特殊的偏爱,这种特殊的爱好贯穿了他的一生。他的骑士精神却足以与西方最杰出的骑士媲美,而他在军事、政治方面的成就足以让任何一位欧洲名王相形见绌。不管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想找到一个像他这样开明、睿智、野心勃勃但行事光明磊落、尊重人才和科学的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他虽然没有入教受洗,但是他接受了很多来自基督教的馈赠,比如说男女平等、双休制等等,让基督教的一些道德观成为他统治的人民共同的道德准则,也接受了很多来自欧洲的学说,让诸多欧洲学派在他的统治区域擦出了炫目的火花,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他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在这些神棍们也许会为得到了在南阳地区传教的权力而沾沾自喜,但是几十年之后,他们就该哭了。 十六 完蛋了! 看样子没有把杨梦龙给灌醉,罗本神父有点沮丧,不过还是拿到了在南阳传教的权力,他也算满足啦。有了收获的神父拿出四轮马车的图纸交给杨梦龙,一样样的指点给他看:“四轮马车的优点就是可以装载更沉重的货物,并且减轻挽马的负担,用同样数量的挽马拉两轮马车,一车只能装一千磅到一千两百磅货物,而用四轮马车,却可以一次性装两千磅货物!这个四轮马车最关键的有几点,第一是转向机构,这个并不复杂,只要明白了其中的诀窍,你们很快就能做出来了;第二是减震系统……你们生产的弹簧钢性能非常好,完全可以满足需要;还有这个车轮,最好在外面包一层铁皮,这样更结实,更耐用……” 杨梦龙捏着下巴问:“如果将木制辐条换成钢的,是不是更结实一些?” 罗本神父说:“如果换成钢的当然更结实,只是……这样太奢侈了!” 杨梦龙撇了撇嘴,对他来说钢根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奢侈个毛! 经过一番琢磨,杨梦龙得出的结论是加强车身结构之后,这种四轮马车装一吨货物都不成问题,而且用一头骆驼完全拉得动,嘿嘿,这东东真是太有用了!只是这样一来,马的需求量可就急剧上升了,得想办法多弄一些挽马回来哟!他二话不说,也不管天正在下雪,拉着罗本神父往马车制造厂跑去!他要尽快将四轮马车弄出来,好派上大用场,结果就把最最重要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就在这个二货摩拳擦掌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折腾的时候,唐世孙朱聿键和方逸之也赶到舞阳了。 朱聿键看着那平整而结实的大道,还有用水泥做成的水渠,啧啧称奇,说太新鲜了,活了一辈子都还没有见过如此新奇的事物呢!其实这位藩王世子也挺可怜的,他生于1602年,是端王长孙,老爸被叔叔陷害,然后被关在承奉司,年仅三岁的他也被送进去陪老爸一起坐牢,在囚中,他老爸被叔叔给毒死了,这是崇祯二年的事情。同样也是在这一年,他爷爷也挂了,他被放了出来,立为唐世孙,总算不用再被囚禁了。按照原来的历史,这位唐世孙将于崇祯五年继为唐王,在崇祯九年后金破边的时候领兵北上勤王,结果被打发回来,贬为庶人,关进凤阳高墙里,差点被折磨死了。这一关就是整整八年,八年之后,农民军攻破北京,崇祯在煤山自缢身亡,明朝灭亡,他被南明小朝廷给放了出来,一年后,南京沦陷,弘光帝被杀,他在福州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继续抗清,当了一年半的皇帝,然后兵败被俘,绝食而死。总体而言,他算是明末几十位藩王中最有魄力的一个,史官对他的评价是“自奉甚俭,精于吏事,喜读书,好任侠”,在太平盛世,他可能会成为一位贤明的君王,奈何生逢乱世,掣肘重重,短短四十五年的人生中,倒有将近三十年是在囚室中度过的,令人嘘唏。不过,现在这位唐世孙对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命运还一无所知,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好奇得像只小鹿,看什么都新鲜,也难怪,任何人被关了这么久,放出来之后都会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然后这位唐世孙的惊叹一直伴随了整段旅程,弄得同车的方逸之直翻白眼:你还真是少见多怪了,都三十岁了,稳重一点行不行! 舞阳千户所早已张灯结彩,水泥铺成的街道上宾客云集,车水马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酒桌从杨府大门排到了十字路口。朱聿键惊讶的看到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除了军户、商贾、乡绅外,还有不少县官,这很少见,文官压根就看不起武装,至于卫所军官,连让他们看不起的资格都没有,带着家眷拿着贺礼笑容满面的过来参加一名卫指挥使的婚礼,这恐怕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方逸之笑着说:“世孙有所不知,杨指挥使这两年来垦荒屯田,兴办作坊,将舞阳县治理得百业兴旺,舞阳县令张桐说打从杨大人来了之后,他就没再为每年的税款发过愁了,这让南阳十三县的县官们羡慕万分,都想讨好他,让他帮忙把自己的辖区也治理好,好让自己舒心一点呢。” 朱聿键望着街道两边顾客盈门的商铺和新建的房子,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倒是有资格得到南阳官员的一致拥护了。方大人,请!” “世子请!” 这两位下了马车,走向杨府。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人过来迎接,杨府的仆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进进出出,连贺礼都没人收。方逸之大为吃惊,叫住一个恰好迎面走过来的老仆人,问:“出了什么事?都快拜堂了,怎么还是一团混乱?” 那位老仆人苦笑:“一言难尽啊!大人,实话告诉你吧,杨指挥使不见了!” 方逸之眼都大了:“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老仆人说:“昨天啊!昨天他骑马出去,说要到处走走,去散散心,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派人四处去找也找不到,大家都快急疯了!” 朱聿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都马上就要拜堂了,新郎却不见了!?” 老仆人快哭了:“可不是么,大家都快急疯了,所有人手都放出去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方逸之一跺脚,叫:“大婚在即,却不见踪影,这个混球也太不像话了!不行,得赶紧找到他,不然这场婚礼就要变成闹剧了!”对几个随从说:“你们熟悉这里的情况,一起去帮忙找!” 那帮随从本来打算跟着方逸之过来喝一顿喜酒的,没想到喜酒还没喝到,反倒先摊上了找人这么件倒霉的事情。他们抱着上辈子欠了杨梦龙的钱的觉悟,跟着杨府的仆人,开始在整个卫所里找人。巧得很,就在这时,张桐带来了一帮衙差,指挥着他们满世界的翻人,这位县令大人都有点气急败坏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那些前来喝喜酒的宾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找人的行列,卫所里热闹非凡! 朱聿键人生地不熟,没有加入找人的行列,只是看着大家挖地三尺的找着那个超级不靠谱的新郎官,笑个不停:“好……好热闹的婚礼,好热闹的婚礼!” 方逸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原本他还打算设法促成义女跟杨梦龙的好事,现在看来,他得慎重一点了! 整个卫所都因为自己而乱了套,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这货现在正呆在一家南阳最大的马车作坊里,和罗本神父一起指挥那帮工人照着图纸生产一辆四轮马车。这家马车作坊是去年办的,杨梦龙拥有四成的股份,厂房占地足有一亩,拥有上百名工人,实力称得上是雄厚,罗本神父那辆四轮马车就是在这里订造的。经过一夜努力,这辆马力的车身已经基本成型了,车轮是现成的,不过多了一层马口铁铁皮,钢铁辐条还没有搞出来,姑且先用木制的顶替着,这样一辆马车挤一挤,坐十个人都不成问题。杨梦龙起劲的说:“你们得想办法吃透这里面的技术,早点造出更结实、更大的四轮马车来!” 作坊主人眼里布满了血丝,直打呵欠:“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造这四轮马车?两轮马车不是挺好的吗?” 杨梦龙呵呵一笑:“不懂了吧?四轮马车拉得多,跑得稳啊!想想看,将来整个南阳都修了水泥路,这些四轮马车拉着两三千斤货物穿州过县,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原本用两轮马车要运好几车的货物,用它一车就全装下了,不是很省事吗?再说了,我们还可以用四轮马车搞客运嘛,一辆四轮马车拉十个人,将他们送到南阳去,然后收路费,不是挺赚钱的吗?” 作坊主人说:“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不过,它真的能拉这么多货物吗?” 杨梦龙说:“多了不敢说,两千斤肯定没问题的……” 这时,一阵密集的鞭炮声传过来,打断了杨梦龙的话。杨梦龙咕哝一声:“是哪个缺德的家伙闲得蛋疼,四处放鞭炮?烦死人了,看样子我还得出台一条规定,禁止随便鸣放鞭炮才行!” 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图纸的罗本神父深以为然:“对极了,这种声音真的很烦人,尤其是在你思考的时候冷不丁的来一串,让人发疯啊!” 杨梦龙说:“别管它,我们继续!” 作坊主人显然不打算继续了:“大人,你是不是把一件大事给忘记了?” 杨梦龙说:“扯,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作坊主人说:“你肯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杨梦龙说:“才没有,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我今天要结婚了!瞧,我记得多清楚!”他露出得意的笑容,颇为自己那超人的记忆力而感到骄傲。只是笑容还没有完全绽开,便彻底凝固了,结结巴巴的问:“今……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作坊主人说:“腊月二十九,你的婚期,我也接到请柬了。”掏出朱红的请柬冲杨梦龙扬了扬,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杨梦龙的脸刷一下白了,尖叫一声,火烧屁股似的冲了出去!完蛋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这回可死定了…… 十七 有惊无险 程琪那幢可爱的小楼里。 程琪和柳紫嫣捂着小腹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筱君脸鼓得老高,一脸愤怒,安宁看着楼下乱得跟被捅烂了窝的蚂蚁一样的人群茫然不知所措。今天是哥哥跟姐姐的大喜日子,大家应该高高兴兴才对的啊,为什么会鸡飞狗跳? 好半天,程琪才勉强喘过一口气,抹掉眼泪叫:“哎哟,不行了,笑死我了!都马上就要拜堂了,新郎官连个影子都找不到,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人!” 柳紫嫣还在笑:“对啊,以前就知道他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现在可怎么办?吉时马上就到了……” 新娘子身穿镶金饰银的喜服,风冠霞帔,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不用说,她也对那个混球彻底无语了。直到刚才有人跑到这里来找杨梦龙,她才知道杨梦龙从昨天起就失踪了,一直没有露面,除了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 外面,一大群急疯了的人还在大呼小叫:“大人,你到底在哪里啊?快出来吧,再不出来吉时就过了!” 事实上,就算杨梦龙现在出来,吉时也要错过了,他昨晚连澡都没洗,更别提打扮了…… 方逸之、张桐、程实等人连连摇头,挨声叹气。这杨梦龙还真有本事,连举办一场婚礼都能弄得险象环生,鬼才知道他是怎么管好一个卫好几万人的衣食住行,带领舞阳精兵击败建奴的!就在这时,一彪人马其疾如风,冲进卫所里,领头的正是薛思明,撞见方逸之,连马都不下了,劈面就问:“方大人,出了什么事?今天不是大人的大喜日子吗?我们拼死拼活赶了几百里路跑回来喝喜酒,怎么……怎么乱成这样了?” 方逸之胡子都翘了起来:“去问你家大人去吧!” 钟宁问:“到底怎么啦?你们倒是说呀!” 一大帮骄兵悍将大声抱怨起来。本来,他们带着部队正慢慢赶回来,得知杨梦龙要成亲之后,大家可就坐不住了,划拳决定由韩鹏带领部队继续赶路,戚虎、薛思明、王铁锤、徐猛、钟宁、曹峻等人呼啦啦的跑了回来,说什么也要讨一杯喜酒喝。千辛万苦,总算是回到了舞阳,却发现整个卫所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有半点喜庆气氛?他们的心七上八下的,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张桐说:“你们的好大人啊,从昨天起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闪开闪开,别挡着老子去接老婆,撞到了可别怨我!” 焦急中仍然透着嚣张的声音打断了张桐的话,大家齐齐回头,只见一辆四轮马车风驰电掣,狂冲而来,赶车的那个家伙个性十足的小平头上还挂着一些木屑,用马鞭玩命的抽着马。张桐、方逸之、程实、戚虎、薛思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有种仰天狂啸的冲动:谢天谢地,新郎官总算是出现了! 方逸之作狮子吼:“你跑哪去了!?” 张桐简直是在咆哮:“有你这样当新郎官的吗!?” 一帮年轻的军官齐齐拱手:“大人!” 赶车的混球对夹道欢迎他的欢呼或怒骂充耳不闻,驾着马车狂飙而过,跑得只剩下一道烟。杨梦龙现在快哭死了,该死的,研究四轮马车太着迷了,居然忘记了今天要结婚,这还得了!筱雨芳肯定很生气了,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他呢!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想着尽快赶过去,因为迟一分钟罪过就多上一分啊!至于其他人……死一边去吧,老子现在没心情理你们! 一大帮子人连马车有几个轮都没搞清楚,人就过去了。他们对视一眼,追! 杨梦龙驾着马车一路狂奔,总算来到了程琪名下那幢精致的小楼。小楼门口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看到他狂飙而来,先是一愣,接着爆出哄堂大笑。一直守在窗前的安宁激动得险些从凳子上栽了下来:“来了来了,哥哥来了!”柳紫嫣和程琪飞奔到窗前一看,发现新大陆似的叫:“真的来了耶!打哪冒出来的?” 筱雨芳暗暗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是来了,她不用担心新郎逃婚了!嗯,回头该怎么整治一下他?把他的脸挤成猪头,还是罚他帮自己端洗脚水?这个得好好研究一下! 但她的心马上又悬了起来,因为她听见楼梯传来一阵公牛冲锋似的的脚步声,整幢小楼都在震动…… 杨梦龙一下车,马上一大帮小孩子大姑娘围了上来,手伸得老长老长的:“新郎官给红包!不给不准接新娘!”杨梦龙挤出一丝笑容:“我……我忘了带了,回头给你们补上。” 大姑娘们叫:“不行,不行,现在就要!还有啊,你为什么不穿喜服?花轿呢?喜服花轿都没有,你接什么新娘嘛!” 杨梦龙万分尴尬:“这个……这个……” 还好,马车作坊主人也赶着马车过来了,这位显然是有备而来,见状大叫:“抢红包喽!”拿出一个个包着铜板的红包往人群扔去,大家嬉笑着抢成一团。其实里面也就一两个铜板而已,最多只能买个馒头,大家还是你争我抢互不相让,开心得不得了。杨梦龙感激的朝这位仗义的老兄拱手作揖,趁机溜了进去,一鼓作气冲上二楼,省得他们追进来继续作怪。 但是,别以为进了小楼就万事大吉了。柳紫嫣和程琪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冷着脸盯着他,那目光让他阵阵心虚。这两位都是筱雨芳的伴娘,自古以来,伴娘都是新郎的头号苦主,结婚三天无大小嘛,她们爱怎么整新郎都可以,在她们强大的气场笼罩之下,杨梦龙压力山大。 程琪冷冷的说:“我还以为你逃婚了呢,说,到哪里鬼混去了?” 柳紫嫣声线冰冷:“说,是去万春楼还是去怡红院了?” 杨梦龙摇头不迭:“不不不不不,你们冤枉我了,我怎么可能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嘛!” 程琪逼上一步:“那你干嘛去了?” 杨梦龙倒退一步:“我……我那个我……我说我去做马车了你们会相信吗?” 柳紫嫣逼上一步:“不信!你这是要过来接新娘是吧?” 杨梦龙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程琪逼上一步:“花轿呢?” 柳紫嫣逼上一步:“迎亲的乐队呢?” 程琪再逼上一步:“你的喜服呢?” 柳紫嫣继续进逼:“我们的红包呢?” 程琪步步紧逼:“什么都没有,你还想接新娘?” 柳紫嫣不怀好意:“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哪有你这样接新娘的?” 杨梦龙被逼得步步后退,都快哭了,连连拱手:“两位大姐,两位姑奶奶,你们行行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这吉时都快过了……” 两位美女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哟,现在知道着急了?昨天你干嘛去了?这大半天你干嘛去了?” 杨梦龙都带上哭腔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还不行么?” 柳紫嫣捏着下巴说:“装得可怜巴巴的,可惜啊,你的话一向不靠谱的,没人信。” 杨梦龙竖起手掌:“我发誓!” 程琪说:“那你得发个毒誓。” 柳紫嫣说:“别信他,他发再毒的誓也没用,一转身就忘记了!” 事实证明,柳紫嫣确实是有先见之明————杨梦龙发再毒的誓也没用,一转身就全忘记了。娶第二个小老婆的时候,这货泡在实验室里和一大帮化学狂研究着从尿液中提炼黄磷,直到被人从实验室里拖回来;娶第三个小老婆的时候他正在试验燃烧弹,烧掉了一个仓库;娶第四个小老婆的时候他跑去研究火棉,同样是被人揪着耳朵拽上车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大喜日子。由于实验中断,那些半成品的火棉发生猛烈爆炸,直炸得火光冲天,天崩地裂……相比之下,跑到马车作坊里研究四轮马车而忘了婚礼算是他的跳票史上最温和最靠谱的一次了,筱雨芳深深的庆幸着自己的好运,大半辈子都在庆幸着。 杨梦龙知道自己理亏,被刁难了也不敢吱声,低着头搓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一阵唢呐响起,吹着非常喜庆的曲子,锣鼓喧天,不用说,是迎亲的乐队来了。杨梦龙像是见了救星似的说:“花轿和乐队都来了,总该让我进去了吧?” 柳紫嫣似笑非笑:“花轿和乐队是来了没错,可是,你的喜服呢?” 杨梦龙叫:“迎亲的队伍到了,我的喜服自然也就到了!再说……再说我完全可以回到杨府再穿上喜服的嘛!” 柳紫嫣瞪大眼睛:“你就打算穿成这样,把你的新娘接回去啊?” 杨梦龙很委屈:“要不还能怎么样?我……我忘了嘛!” 筱雨芳的声音飘了过来:“紫嫣妹妹,程小姐,别为难他了,让他进来吧。” 程琪不忿的叫:“姐姐,我们在替你出气呢,你这么快就心软了可怎么行!” 筱雨芳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你们再这样刁难他,没准他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了。” 两位伴娘哼了一声,总算退回攻击出发阵地,打开门,语气不善:“进去吧,记得向筱姐姐赔罪!” 杨梦龙欢天喜地:“知道了知道了!”嗖一声就窜了进去。 筱君拉着安宁,一脸官司的从里面出来,瞪着杨梦龙直磨牙齿,一副要咬他一口的样子。安宁则向杨梦龙一挥拳头:加油!杨梦龙咧嘴一笑,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一个小步一小步的走进筱雨芳的房间。 房间里贴着红红的喜字,燃着红烛,他的新娘蒙着红盖头坐在床上,红红的喜服让他越发的惭愧:怎么就把她给忘记了呢?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非常抱歉的说:“对不起,我……我……” 筱雨芳的声音透着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 杨梦龙赶紧说:“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筱雨芳哭笑不得:“还下次?一个女人这辈子能有几次婚礼?一次都已经让你气得半死了!”伸手在杨梦龙头上摸了摸,帮他弹掉头发上的木屑,不无责备的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么粗心大意了!” 杨梦龙猛表忠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 筱雨芳往他的脸拍了拍:“就会拣好听的说……好了,去把衣柜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杨梦龙老老实实的过去,打开衣柜,一套大红喜服端端正正的挂在衣柜里,他愣住了:“这……” 筱雨芳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两个时辰前管家到我这边来,告诉我你不见了,我让他把你的喜服送到这边来,免得你突然想起今天要举行婚礼,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又忘了穿喜服,闹个大笑话。” 杨梦龙感动得差点飙泪了:“还是你最体贴!” 筱雨芳摇了摇头,说:“赶紧穿上试试吧,时间不多了!” 十八 大婚 一通折腾,杨梦龙总算是穿上了喜服。别说,穿上喜服之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两位伴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半天,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还行,总算是有点样子了。”冲窗外喊了一声:“新娘出门啦!”下面的迎亲乐队精神大振,点燃好几串鞭炮,噼哩啪啦炸得红色纸片纷飞似雨,唢呐更是吹得震天响,迎亲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了。 一片嘈杂中,程琪笑嘻嘻的对杨梦龙说:“新郎官,赶紧请新娘子上轿吧,记得态度要真诚一点,嘴巴要甜一点哦,不然新娘是不会上轿的!” 柳紫嫣说:“对,赶紧求新娘上轿吧。” 杨梦龙信心十足:“这个可难不住我!”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大手一伸,在新娘的惊呼中将她横抱起来,昂首阔步的往楼下走去。这下子程琪、柳紫嫣还有一大准备狠狠的捉弄一下可怜的新郎的丫环都傻了眼,齐齐叫了起来:“快放下,快放下,这不合礼数!”这确实是不合礼数,按礼节,应该是新郎再三请求,然后新娘勉为其难的在母亲或者媒婆的搀扶下下楼上轿的,这叫“出阁”。筱雨芳父母双亡,媒婆还不知道正在哪个旮旯角里找着这个不靠谱的新郎官,所以扶新娘出阁就成了伴娘的工作,哪有让新郎抱新娘下楼的!可杨梦龙一般不犯二,一旦犯二不是一般的二,任你怎么叫他都当没听见,抱着新娘跑得飞快……开玩笑,要是按着这两位的安排来,他不被整死才怪了! 新郎来强的,伴娘也无能为力了,程琪无奈的耸耸肩:“新娘不配合,整不了他。不过……让新郎抱着出阁看起来也挺浪漫的哦!” 柳紫嫣哧哧一笑:“那你就嫁给他,让他抱着你出阁啊。” 程琪哼了一声:“连结婚日子都能忘记的混球,鬼才嫁给他呢!” 柳紫嫣说:“口是心非!” 程琪涨红了脸:“谁……谁口是心非了!” 柳紫嫣说:“算了,别争了,赶紧下去,可不能这么轻易的让他把人给娶进府里了!” 程琪说:“那当然!今天非好好整他一顿不可!” 两位漂亮的伴娘鼓起士气,跟着下楼。这次没有整到杨梦龙,到了杨府,她们还是会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的! 这时,杨梦龙已经抱着人跑到楼下了,众人估计还没有见过用这种方式请新娘出阁的,一阵哗然,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杨梦龙洋洋得意……这人真的不能太过得意,一得意,又把礼节给忘记了,居然撇下花轿,把新娘给抱上了四轮马车!这下大家又傻了,二货,你这是闹哪样啊?杨梦龙表示我的婚礼我作主,跳上马车,叫:“有没有花?有花的只管往车上扔!”迎亲的人里带花的还真不少,大家也不知道这个二货要闹哪样,但还是欢呼着将怒放的花朵朝马车扔去,机灵一点的干脆将花瓣摘下来顺着风势往马车撒去,马车周围顿时下起了花雨。花雨纷飞中,新郎挥动马鞭,驱动马车,在众人的祝福中朝杨府驶去……这一幕让多少未出阁的大姑娘看得眼冒星星,迅速添加了一条择偶标准:必须要有过人的力气和一辆豪华的马车! 两位伴娘和众多丫环面面相觑,还能这样玩?要是每一位新郎都这样瞎来,她们还怎么整新郎啊?筱雨芳也哭笑不得,低声对杨梦龙说:“你怎么能不按礼节胡来!” 杨梦龙说:“哎呀,花轿太慢了,坐在里面还难受,哪有坐马车舒服!” 筱雨芳说:“所有女子都是坐花轿的……” 杨梦龙得意的说:“改了!我就用这辆马车接你过去,以后呢还要把这辆马车装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以坐着它,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筱雨芳说:“你真是胡闹!”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巴,她已经无话可说了。再说了,大婚之日,新娘是不能跟新郎说太多话的,有什么话留到洞房里说不好么? 街道两旁出现了大批士兵,排成笔直的两行,那整齐高亢的欢呼声几乎把整个卫所给掀了个底朝天————舞阳卫的精兵强将们也跑过来参加老大的婚礼了。杨梦龙乐呵呵的向他的士兵们招手,心里大定:有这么多精壮的士兵保驾护航,看还有谁敢刁难他!果然,一些想搞点恶作剧的家伙看到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士兵在,都吐吐舌头,打消了这个念头,马车一路顺风,来到杨府。此时的杨府已经恢复了秩序,老管家已经指挥仆人摆好了酒桌,端上茶水点心,酒席一直排到十字路口去,每一张酒桌前都坐满了人,大家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欢声笑语中,锣鼓喧天,鞭炮雷鸣,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回来了,大家笑着叫:“新郎新娘回来了,作好准备!”马上有人搬出一个铜盆,往里面加了一把柴,烧得火焰乱窜,按礼节,新郎新娘得从这堆火上面迈过去,不迈过去的不让进去。也不知道是有意整新人还是负责烧火的家伙太过粗心,把火烧得老旺的,看得筱雨芳俏脸微微发白,杨梦龙却全然不当一回事,神气活现的跳下马车,背着他的新娘从三尺高的火焰上一跃即过,引来阵阵喝彩声。有人抱怨:“新郎官,这样可不行,这一关得让新娘自己过的!”杨梦龙鼓起眼珠子叫:“去,万一把她灼伤了可怎么办!”理也不理,就这样将他的新娘背进了大堂。 大堂早就铺上了红地毯,就等着新人过来拜天地了。由于杨梦龙和筱雨芳都无父无母,方逸之勉为其难,充当高堂————谁叫他是南阳的父母官,又是筱雨芳父亲的好友呢?知府大人端座在大堂前,板着个脸,好像杨梦龙欠了他的钱没还似的。现在吉时都快过了,大家齐声吆喝:“一拜天地!” 杨梦龙和筱雨芳跪下,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上前,向方逸之行礼。 方逸之瞪着杨梦龙,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新郎我见多了,像你这么不靠谱的新郎,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杨梦龙不好意思的说:“我……我只是偶尔跳一下票而已,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很靠谱的!” 方逸之哼了一声:“我看这话得反过来说,你只是偶尔靠得住而已!” 杨梦龙上前一步,敬上香茶:“大人,喝茶,喝茶!” 方逸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看看这个二货,又看看亭亭玉立的筱雨芳,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这性子,再怎么说也没用,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你跟芳儿也经历了不少磨难,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望你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委屈,否则本官断饶不了你!” 杨梦龙连忙表忠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对她可好了,我……” 筱雨芳咳嗽一声,意思就是闭嘴。旁边的人拖长声音叫:“夫妻交拜!” 杨梦龙赶紧转过身去,筱雨芳朝他盈盈一拜,他也拱手一个大礼,两个人的头险些撞到了一块,招来一阵大笑。 “送入洞房————” 就等这句了,杨梦龙欢天喜地的拉着筱雨芳,在众人的簇拥下将她送进洞房。而此时,柳紫嫣和程琪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状一巴掌拍掉他拉着筱雨芳的手,将筱雨芳给抢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大人,新娘就交给我们了,你先出去敬各位贵宾几杯吧,他们都等急了!”也不管杨梦龙答不答应,把筱雨芳拉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杨梦龙揉揉鼻子,咕哝:“古代的婚礼好麻烦!”转过身去,豪气冲天的叫:“走,我们出去喝个痛快!” 说完了才发现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大对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时,仆人将丰盛的菜肴大盘大盘的端了上来,用土豆酿造的美酒更是不要钱的一桌桌的摆上,菜香酒香混合在一处,让人垂涎三尺。大家折腾了这么久,也饿了,各自坐下,拿起碗筷,开始大吃大喝,好酒的各自斟上满满一杯,或牛饮,或浅尝,都是赞叹不已。看到杨梦龙出来,不管会不会喝酒的都站起来举杯大叫:“敬大人一杯!”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来,干!”一口将这杯饮干,然后朝外走去。有人不干,叫:“大人别走,我再敬你一杯!”杨梦龙说:“回头再跟你们喝个痛快!”大步走出杨府,一朝外面走出数十步,来到坐得整整齐齐,目不斜视的舞阳精兵面前,举起酒杯大声说:“这两年来大家粗衣粝食,忍饥捱饿,骈足并肩,同舟共济,打开了局面,我谢谢大家这两年来对我的信任,大家辛苦了!我能给你们的不多,今天是我大喜日子,大家尽情的喝,尽情的闹好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上千舞阳精兵像被压到极限了的弹簧似的啪一声从座位上弹起,举起酒杯,齐声叫:“为将军贺!”充满野性的声音,健壮的身姿,还有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把众多来宾给吓了一大跳,心里暗说:“这帮丘八不简单啊!” 朱聿键近乎痴迷的看着那上千精兵,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好一支剽悍劲健的虎狼之师,舞阳精兵,果然名不虚传!” 十九 厚礼 杨梦龙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在这种好日子,他当然不会忘记跟着他一起打拼了两年的士兵们,给他的士兵送去了请贴,留守舞阳的一千两百多名士兵只留下两百来人留守军营,剩下一千多人都穿上最新的军装跑过来喝喜酒了。这些士兵一大特色就是腰杆挺得非常直,坐下去像把刺刀,站起来像杆标枪,目光锐利,极为精神,在乡亲父老面前他们显得十分拘谨,就连说话都刻意的把嗓子放低,生怕吓着了人,有漂亮的大姑娘经过,他们也不敢去看,当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女孩子好奇的瞅着他们的时候,他们露出腼腆的笑容,然后赶紧移开目光。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拼劲十足的年龄,他们并没有染上兵油子的种种陋习,严格的军纪已经成为他们的行为准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条令可依,绝不敢稍有违背。大家还是头一次与剽悍键锐闻达于君前的舞阳精兵如此近距离的相处,本来有些紧张的,但是看到这些士兵如此拘谨,反倒觉得他们有点可怜————都给训练成啥样了啊。在这种大喜日子还是如此拘束!有不少人过去给这些士兵们敬酒,这些士兵也带着微笑举杯回敬,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让人觉得安心。 杨梦龙回到大厅,开始一桌桌的敬酒。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这些宾客当然不会放过他,举着酒杯向他发动一轮轮的攻势,非将他灌趴下不可。杨梦龙来者不拒,每盏必干,豪气干云。徐猛和王铁锤这两尊铁塔各自捧着个大酒坛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喝完了马上斟上,十分老实,这两位的身板也让来宾们吃惊不小,我的乖乖,给顿饱饭就能当头牛使了有木有!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了大厅中央,方逸之和九个县令,还有唐世孙朱聿建正在那里等着他呢。杨梦龙不认识朱聿键,但是这知南阳父母官他很熟,大咧咧的举起酒杯,说:“各位能过来喝这杯喜酒是给我面子,来,我敬大家一杯!” 这一大帮父母官纷纷起立,举杯回敬,这个叫:“杨大人,你可别喝醉了,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那个叫:“杨大人,我们赶了两三百里路来到舞阳喝你的喜酒,连年都不过了,算是给足了你的面子吧?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们个面子,在我们县设个千户所什么的,好让我们也多一份税源啊?”还有人说:“最好也在我们那里办一些作坊!大人,不瞒你说,我连地都给你找好了,就等着你过去设千户所了!” 杨梦龙爽快的一挥手,说:“你们说的这些,通通都不算事!我告诉你们,舞阳卫现在的军户已经多达一万二千户了,明年肯定还会继续增加的,到时候我每个县设一个千户所,开垦军田,兴办作坊,只要你们配合,保证你们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 县令们说:“那我们可就等着了,说话要算话哦!” ————今年托了舞阳卫的福,舞阳县、泌阳县、桐柏县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如数交齐了各项税款,得到了布政使的表扬,这让其他县的县令十分羡慕,他们也想过上这种躺在家里睡大觉就有大笔税款送上门来的好日子啊!这年头赋税越来越沉重,不光老百姓无法承受,就连地方官员也快撑不住了,因为交不齐税款而在京察中被被得上吊自杀的县令可不在少数…… 一位服饰华丽、气度非凡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双手举杯,对杨梦龙说:“将军屯田垦荒,安置流民,剿灭山贼,短短两年便将三县之地治理得百业俱兴,更率精兵驰援辽西,杀得建奴血流成河,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当真是文武全才,朱聿键钦佩之至,且敬将军一杯,聊表敬意!” 杨梦龙一怔:“朱聿键?” 方逸之没好气的说:“这位就是唐世孙朱聿键,唐王于三年前病逝,他守孝三年,明年便能继为唐王了。” 这么一说杨梦龙就明白了,敢情这位就是自己的头号苦主,逼得自己匆忙结婚的唐王呀?呃,也不对,人家都还没有受册封呢。他对明朝的藩王没什么好感,既不经商也不从政,整一个造粪机,一天到晚除了大吃大喝就是睡女人,反正有国家养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了。最最可恶的是这帮家伙还超级能生,到明朝灭亡前夕,藩王宗室人口已近百万,每一个都要国家发俸禄供养,这是何其的操蛋!最最可恶的是,这帮家伙没别的本事,兼并起土地来一个比一个牛,河南大多数的良田不是让地主侵占就是被藩王吞并,老百姓都成了他们的佃户。他在南阳开荒也没少跟唐王府发生摩擦,时常有人找上门来说哪块田哪块田是唐王的,弄得他不胜其烦。不过,这些事情都没有闹大,看到他态度强硬,那些家伙只是嚷嚷了两句就算了,在舞阳卫彻底取代南阳卫之后,唐王府还返还了七千亩军田。当时他还纳闷唐王府怎么这么好说话,现在看来八成是这位唐世孙正在守孝,无意为这些田产跟扩张迅猛的舞阳卫发生冲突,干脆将以前侵占的军田还回来了。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利益冲突,看对方这个年纪也不大可能成为自己的老丈人,杨梦龙顿时心情大好,跟朱聿键一碰杯,说:“干了!”一昂头,喝了个干净。 朱聿键饮完一杯,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泛起几分潮红,向杨梦龙竖起一根拇指,说:“将军真是豪爽,朱某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人物了,来,再敬将军一杯!”拿起酒壶分别给自己和杨梦龙斟满,举杯为敬。 杨梦龙说:“世子也是性情中人嘛,不赖!那个……这两年我舞阳卫在垦荒的时候多少跟唐王府有些摩擦,我也不大懂礼数,多有得罪,还请世子原谅!” 朱聿键摆摆手,说:“这些小事算得了什么?唐王府门下有家奴横行不法,多有霸占军田的恶行,朱某在这里给将军赔不是了!” 杨梦龙心里说这个藩王可以啊,很通情达理嘛!好感那是直线上升啊…… 朱聿键行礼赔了不是,又说:“将军对社稷有大功,大婚之日,唐王府理应置办一份大礼为将军贺,只是三年前祖父去世,为了给他办葬事,花费巨大,府库为之一空,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将军笑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发黄的纸递了过去。杨梦龙接过来打开一看,好家伙,是整整四万亩良田的田契!舞阳卫虽说已经拥有军田近三十万亩,但多是这两年才开垦出来的新田,像那种灌溉方便、土地肥沃的良田真心不多,这位唐世孙一下子就送了四万亩良田,好大的手笔! 杨梦龙确定人家不是跟他开玩笑之后,吃惊的问:“世子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一大笔财产啊!” 朱聿键笑说:“将军今年收留数万流民,为他们提供衣食,使他们不至于冻饿而死,善莫大焉。只是舞阳卫良田还不多,只怕是不足以安置这么多流民,朱某身为朱家子孙,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子民活生生的饿死,这些田产就送给将军作安置流民之用了。” 杨梦龙说:“那你……你岂不是少了一大笔收入?” 朱聿键说:“唐王府名下的田产还有很多,多这四万亩良田不多,少这四万亩良田也不少。当然,如果将军能卖唐王府一些磷肥良种,让这些土地提高产量,朱某也是感激不尽,如果将军能亲自到府上指教一二,教教朱某该如何管理庄田,朱某必扫阶相迎。” 这下杨梦龙明白了,人家说白了就是要用这四万亩良田来换磷肥和土豆的种植技术。不得不说,这位唐世孙还真是够气魄,做事也不失光明磊落,换了别的藩王哪里舍得拿这么多田产去换?肯定是想方设法硬抢的。既然人家有所求,杨梦龙也就放心了,心安理得的将这份大礼收下,爽快的说:“今年不少人从荆襄一带运来成船的磷矿石,质量极好,明年我就在南阳府城附近办个磷肥加工厂,生产出来的磷肥就近供应给周边地区,到时候给唐王府打个七折好了!” 朱聿键大喜过望,说:“那真是太多谢将军了!不知道这个磷肥加工厂要多少钱才能办起来?如果将军钱不够的话,朱某可以出一部分的!” 方逸之说:“世子此言差矣,既然是在府城附近办的,这钱当然应该由府城出了!” 府城附近几个县令说:“我们县也可以分摊一部分!”大家都两眼发光,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现在还不知道磷肥的用处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家里有个几亩田的人都希望能够买到磷肥,好让庄稼长得好一些,可是磷肥产量太少,杨梦龙捂得死死的,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卖。现在,谢天谢地,这家伙终于舍得到府城去办磷肥厂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不抓紧就是傻瓜! 杨梦龙大咧咧的坐下:“大家别急嘛,我告诉你们,听说在荆襄那一带磷矿特别丰富呢,只是当地人太笨了,守着磷矿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我们守在南阳等着他们把矿石送过来加工实在太费劲了,何不想办法把矿区拿过来,到时候岂不是爱怎么采就怎么采了?” 这么一说,大家眼都亮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都说应该想办法将整个磷矿拿过来,这样的宝贝可不能浪费了,只是具体该怎么操作,还是挺头疼的,总不能让舞阳精兵直接打过去吧?那跟造反没什么区别。大家讨论得太投入了,都忘记了时间,浑然没有留意到那众多宾客已经酒足饭饱,纷纷离开了……要不是有人板着个脸走过来提,估计杨梦龙可以坐在这里连说带比划的跟他们说上三天三夜! 板着个脸走过来提醒杨梦龙该进洞房了的是柳紫嫣。看得出她的心情很糟糕,态度相当粗暴、恶劣,就差没有拿酒壶砸杨梦龙了。看到早已被点亮的蜡烛、灯笼,杨梦龙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他惊叫一声,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向新房……妈呀,差点又把新娘给忘记了,今天是中了邪了是吧,怎么净出洋相!大家看着他狼狈不堪的冲向新房,摇了摇头,方逸之带着几分醉意说:“我们回驿馆继续商议,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此事说什么也不能拖了!” 众县令纷纷应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出杨府,回到驿馆继续商议如何将荆襄磷矿搞到手……这个年,他们要在舞阳过。 杨梦龙蹑手蹑脚的溜进新房,呃,红烛都快烧掉一大半了。新娘子仍然凤冠霞帔,坐在床前等着他。他讪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挠着头说:“跟方大人他们多喝了几杯,忘记了时间,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哦。” 筱雨芳轻声问:“他们肯定灌你喝了很多酒吧?” 杨梦龙说:“没有啦,我喝的是水。就我这点酒量,如果喝的是酒,他们一人敬我一杯,我就得躺着进来了……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筱雨芳轻轻一笑:“是挺聪明的,不过,如果你能多惦记我一点,就更聪明了。” 杨梦龙说:“都是他们不好,非拉着我说这个说那个,以后我不理他们了!”凑近一点,呵呵笑着:“我帮你把盖头取下来好不好?” 筱雨芳没说话。 杨梦龙轻轻的掀起盖头,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让他微微有种窒息的感觉。这位人淡如菊的女子已经卸掉了浓妆,只是化了个淡妆,樱唇琼鼻,玉颜黛眉,眸若秋水,眸光流转,笑靥如花,怎么看都不够啊。他呆呆的说:“早知道你今天这么漂亮,我就早点进来了。” 筱雨芳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再一次啼笑皆非:“你啊……”把凤冠卸下,一头青丝瀑布般一直泄到腰际,美不胜收。杨梦龙按捺不住了,发出一声鬼叫,像头狮子一样扑到她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筱雨芳惊叫:“别……别这样,还没喝交杯酒呢!” 杨梦龙说:“明天再喝!” 筱雨芳说:“不行,这不合礼数!” 杨梦龙蛮横的说:“我是夫君,我说行就行!” 筱雨芳艰难的将他推开一点点,叫:“蜡烛……” 一个靴子飞出去,咣一下将烛台砸翻,烛光摇曳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的灭了…… 二十 讨价还价 阵阵密集而清脆的鞭炮声响彻中原大地,过年了。 崇祯四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年河南人过得比往年还要艰难一些,降雨量越来越少了,各种害虫越闹越凶,当然,最最要命的是税收又加重了,繁重的赋税像一座大山,沉沉的压在老百姓身上,让他们直不起腰来。流寇也越闹越厉害,虽然陕西流寇试图经武关进入南阳盆地的计划被舞阳卫毫不留情的粉碎了,但是这样的结果很难让人放心得下来:剿匪剿了这么多年,糜耗的军饷以百万计,但始终没能剿灭流寇,相反,流寇还有从西北向华北扩散的势头了!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不妙的征兆。但是不管过得多艰难,过年了,大家总应该将那些烦心的事情抛到一边,尽力让家人过个好年。有条件的给婆娘娃娃扯几尺布做套新的衣服,没那条件的从瓮里拿出一点平时舍不得吃的麦子磨了,做顿饺子或者几个大饼什么的,一家人聚到一块看着孩子开开心心的吃下去,也就满足了。 舞阳卫一万两千多户军户算是整个南阳过得最幸福的了。就在大年夜,所有百户通知大家到百户所去领东西,每户发一袋面粉,五斤猪肉,一斤糖果,还有几尺布,说是杨指挥使发给大家的过年福利。从舞阳千户所出来的老军户早就习以为常了,逢年过节,杨梦龙总要给大家发一点东西,从不例外的,只是这次发得的点多了而已,可那些新加入的军户,包括那些以前干土匪流寇的却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好事,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呀,这天还真的会掉馅饼!?比如说满天星,他就很怀疑官兵是不是不安好心,但是看到所有军户都兴高采烈的去领东西,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然而,当看到某些军户领到的东西特别多,他们只能领到五斤猪肉,这些军户却能领到十斤的时候,他心理不平衡了,叫:“凭啥他们能比我们多领一倍的肉?凭什么?” 百户一脸鄙视:“人家的儿子在军队里服役,军属逢年过节可以领取双倍的福利,这是小杨将军立下的规矩,怎么,你不服?” 一听说是小杨将军立下的规矩,再看周围的军户有意无意的捋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满天星便一哆嗦,老老实实的说:“服,服!”他敢肯定,如果他敢说不服,马上会有一大帮军户上来用拳脚对他进行非常耐心的劝解……在舞阳卫,小杨将军的话就是圣旨,不,比圣旨还好使!在舞阳卫呆了三个月,他深深的知道,如果他还想在这个能让他吃上饱饭,穿上暖和的衣服的地方呆下去,有三件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第一:该干活的时候绝对不能偷懒,这里是不养懒汉的; 第二:千万不要去质疑小杨将军立下的任何规矩,否则百分之百分犯众怒,被一大群人用拳脚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 第三:千万不要去欺负军属!所谓军属,就是家里有人在部队里当兵的,舞阳卫的军户和军人彻底分离了,军户只负责种田,军人只负责打仗,军人在享受优厚的俸禄的同时还拥有较高的地位,而他们纪律严明,逢敌必死战,老百姓对他们观感极佳,顺带的,军属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谁敢欺负军属那简直就是活腻了,人家只要放开喉咙嚷上一嗓子,马上会有几十号后生挥舞着狗腿刀嗷嗷叫着冲过来,先打个半死再送百户所,百户所再打个半死,然后送千户所,最后等待那个倒霉蛋的将是为期五年到十年不等的苦役…… 看着百户发完东西之后又端出一盘红包,笑眯眯的发到军属手里,满天星眼红得要命,心里说:“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下次征兵,老子也当兵去!” 抱这种想法的人越来越多了。按照舞阳卫去年定下的规定,所有适龄的军户,只要不是有残疾的,每半年都必须接受长达一个月的军事训练。训练的内容有长跑、队列、枪术、弓弩射击、白刃格斗等等,一切费用由卫所负担,十分严格。当然,女子也可以参加,但并不是强制性的,训练强度也比男子低很多。这无疑给了一些有武术底子的军户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他们在训练中表现出色,肯定会受到部队的青睐,从而加入舞阳军,对于那些一穷二白的军户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捷径了。这条规定在南阳刮起了一股尚武之风,军户们不仅在训练的时候十分卖命,在闲暇时也会想方设法的打熬力气,反正每个百户所里都有大量平衡木、单杠、石锁之类的器材,不用白不用。如果有哪股小毛贼下山抢劫,那简直是所有军户们的福音了,百户大人一声令下,大伙拔出狗腿刀抄起蹶张弩,先追他们十八条街再说!现在已经没有山贼敢跟到舞阳卫的地盘来闹事了————每个军户都随身佩带着狗腿刀,每个百户所都备着上百具蹶张弩和数万支弩箭,最重要的是每个军户都巴望着拿他们的脑袋去邀功,活得不耐烦了才往这里窜!虽说追砍那些小毛贼很爽,但是那些剽悍的年轻汉子却觉得不过瘾,他们渴望着能够追随小杨将军驰骋疆场,用自己的血汗去博一个美好的前途,而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上一辈子!像满天星这种生来就不安份的家伙更不用说了,他是死了继续造反的念头,但并不代表他就此老实下来了,穿上那身黑色军服,披上铠甲成了他新的目标! “大哥!” 智多星喜气洋洋的跑了过来,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着,颇有点手不够用的狼狈样,但笑得十分开心。他问:“领到面粉猪肉了吧?” 满天星说:“领到了。” 智多星说:“我也领到了,一百二十斤白面,五斤猪肉,一两都不少,嘿嘿!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好事呢!” 满天星说:“谁不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好事呢,那个杨指挥使,真没得说,一言九鼎,我们投降后非但不杀我们,还给我们房子住,给我们田种,过年了更有东西发!” 智多星说:“多亏当初我们没跟他们交战,不然的话……” 满天星深有同感:“是啊,我们真是太幸运了!走,去通知几个老兄弟上我家去,把这几斤肉炖了,咱们开开心心的喝几杯!” 智多星有点担心:“这不大好吧?如果我们这么多人聚到一块,他们会不会怀疑我们图谋不轨?” 满天星耸耸肩:“我倒是想图谋不轨,问题是,还会有哪个兄弟愿意跟着我继续去造反吗?” 废话,当然没有!大家把脑袋悬在腰间去造老朱家的反图个啥?还是不为了吃饱饭?现在已经是丰衣足食了,鬼才愿意继续去过那种被官兵撵得满世界乱窜,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不仅是那些三个月前被俘虏的流寇,就连刚逃难到舞阳卫,尚未加入军籍的流民,也领到了一袋米面和一些肉,这让流民们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在收买小弟这方面,杨梦龙一向是很大方的,尽管这类投资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他很成功的在自己的辖区内消灭了乞丐这一不和谐的生物,这个冬天,舞阳县境内找不到一个流落街头的人,这让朱聿键、方逸之十分感慨,都说如果大明每个县都能如此,那整个国家就是堪比尧舜之世的天堂了! 在这个大年夜,舞阳千户所千户宅里,方逸之在吃年夜饭的时候以强硬的态度再一次提出:杨梦龙你该搬到南阳城里去了!你再不过去,南阳都指挥使司府都要变成麻雀窝了! 杨梦龙还是以他特有的吊儿郎当的态度回应了知府大人的要求:“我觉得舞阳就不错,舞阳卫嘛,老窝当然得安在舞阳!” 方逸之有点抓狂:“有哪个卫是将指挥使司府安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的!” 杨梦龙说:“我管你呢,我哪里呆得舒服就呆在哪里!” 戚虎咳嗽一声,说:“大人,现在舞阳卫的规模越来越大,甚至要开镇了,你继续留在舞阳确实不大合适。再者,南阳紧邻陕西,时有流寇入侵,如果每次都要从舞阳直接出兵,横穿整个南阳,必定会浪费很多时间,坐失战机!” 杨梦龙说:“可是这么多工厂,这么多军田,还有学校……” 方逸之没好气的说:“这些东西都好好的在这里,没有人抢你的!” 杨梦龙咕哝:“现在是没有了,以后可不好说……” 方逸之说:“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这边的产业,不妨留下一员大将在这里看着,我想以舞阳精兵的赫赫威名,不会有人蠢到太岁头上动土的!” 张桐说:“对啊,杨大人,你搬到府城里,也好就近帮帮方大人,帮他将南阳城发展起来嘛!” 杨梦龙耸耸肩,说:“帮他把南阳城发展起来?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方逸之黑着脸说:“不是你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是你根本就心不在焉!” 杨梦龙说:“不是我心不在焉,实在是事情太过操蛋了,我越热心,事情就会变得越复杂!”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大杯,哈着酒气说:“要我搬到南阳去,也行,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方逸之说:“说!” 杨梦龙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一,我留在舞阳的产业你们不准动,谁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翻脸!” 张桐肃然说:“这个请大人放心,只要下官还在舞阳一日,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舞阳卫的财产!” 方逸之说:“只要我还在南阳,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舞阳卫的财产!” 杨梦龙说:“但愿你们说到做到。第二,我要每个千户所办一所卫学,然后在南阳再办一所像舞阳技术学校这样的高级技术学校,你们不准阻拦!” 方逸之皱起眉头:“每个千户所办一所卫学,还要办一所高级技术学校?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些军户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军户,会种田就行了……” 杨梦龙说:“我花我自己挣的钱,我高兴!你给句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 方逸之无可奈何:“随你了,反正是你自己出钱,你爱办多少所学校就办多少所学校!” 杨梦龙说:“舞阳卫的女孩子也要进学校念书,这个你们不准多嘴!” 方逸之又皱起眉头,但还是勉强点了一下头:“行!” 杨梦龙说:“如果条件允许,我会请一些西洋人当先生,你们不准多嘴!” 方逸之眉头皱得更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可以!” 杨梦龙说:“第三,我要继续兴办工厂,你们得给我提供一些优惠!” 一听说他要办工厂,县令们便来了精神,不等方逸之开口,方城县令便笑眯眯的说:“没问题,没问题!杨大人,到我们方城县来办工厂吧,办厂所需的荒地我都给你选好了!” 新野县令非常热情:“杨大人,到新野来开荒办厂吧,我们新野的荒地很多,你爱怎么开发都可以,看中哪块,本官马上给你办地契!” 浙川县令说:“我们浙川……” 方逸之扬扬手,示意大家不要说了,对杨梦龙说:“这一条我也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你得想办法给每个县建一个磷肥加工厂!” 这回轮到杨梦龙眉头大皱了:“每个县建一个磷肥加工厂?” 县令们齐刷刷的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杨梦龙说:“这恐怕很难吧,磷肥的生产离不开硫酸……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绿矾油,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给每个县弄一条硫酸生产线啊!” 方逸之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二十一 谈判 杨梦龙犹豫再三,说:“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磷肥这玩意儿好是好,但是生产起来污染也挺大的,那些污水不处理的话,是会出大事的。我还是认为应该集中生产。桐柏山的磷矿已经开采出来了,即将投入生产,舞阳矿山这边也陆续有磷矿开采出来,这两个磷肥工厂生产的磷肥供应桐柏、泌阳、舞阳、叶县等四个县,再在南阳利用荆襄一带运送过来的磷矿,建一个大型磷肥加工厂,供应其余九个县,这样效率更高,污水也更容易处理。” 方逸之想了想,说:“也行。不过,各县要将磷肥运回去也得费一番周折……” 杨梦龙说:“所以要修路啊!要致富先修路,要娶老婆先养猪,小孩子都知道!修一条可以平行通过四辆马车的水泥路,贯穿南阳各县,这样要将磷肥运到各县不就方便得多了?” 众官员大吃一惊:“修……修这么长的水泥路?那得花多少钱啊!” 杨梦龙说:“花不了多少钱的啦,能用水泥、沙子和石子搞定的事情都不算事!水泥我出了,至于沙石和劳动力,各县自己出吧,无非就是平整一下路基,然后把水泥浆倒上去压平罢了,没什么难度的。我告诉你们,这个水泥路修好之后一两百年都不会坏,仔细算算,是不是比土路要省钱得多呀?” 大家认真的算了算,咦,还真是这么回事呢!水泥路的好处他们见识过了,路面平整而坚硬,下再大的雨也不会翻浆,真是太好走了,有这么一条路,交通运输方便得多,最妙的是修一次就能用上一两百年,上哪找这么好的事情! 朱聿键说:“如果能在整个南阳境内都修起水泥路,那真是善莫大焉了。我愿意捐五千两银子作工钱!” 杨梦龙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世子真是慷慨,好,就这么定了!” 这家伙要人家的钱还真够痛快的,方逸之和县令们虽然觉得藩王如此插手地方事务有点不妥,但是也没有拒绝,毕竟这是好几千两银子啊,南阳人用自己的血汗供养了整整八代唐王,拿点回报也是心安理得吧。 杨梦龙又提出他需要养马场来养他的战马。大凌河一役,舞阳卫缴获了一千六百多匹战马,又用军功从吴襄那里换到了五百多匹,再加上原有的战马,已经拥有近四千匹战马了,这可是一个相当吓人的数字,养这么多战马的成本是非常高昂的。舞阳肯定养不下这么多战马,他得多找几个马场。一听说要养马,众县令都打了个冷战,不吱声了。明朝开国以来也高度重视马政,具体做法就是把一匹母马寄养到老百姓家里,每年老百姓都要交给官府一匹小马驹,一直到那匹母马死掉为止————这实在太坑爹了,谁能保证那匹母马年年都能产崽,每个崽都能健康的成长嘛!注意,官府是不会给养马户提供任何补贴、奖励的,马养得好那是你的本份,养得不好,罚到你倾家荡产!如此奇葩的马政让老百姓苦不堪言,光是养马的成本就让一户人家难以负担了,碰到母马不产仔或者小马驹病死,便只能变卖房屋田地甚至儿女换钱补上。朱元璋制订的马政固然为大明储备了大批战马,却也坑苦了老百姓,到最后甚至逼得老百姓起来造反了————初衷再好的政策,如果在实施过程中一味的剥削,最终也会演变成一场可怕的灾难。到了明朝中叶,随着民怨沸腾,养马户大批逃亡,明朝的马政也无以为继了,不得不废止了这一政策。河南是马政的重灾区,提起养马,不管官民,都心有余悸,现在杨梦龙又要养马了,他们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杨梦龙一看大家这个表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连忙说:“你们别想歪了,我只是想要个养马场和战马训练基地而已,至于马料什么的,我们自己生产,实在生产不了,就会花钱向当地购买,不会占你们便宜。” 众县令松了一口大气,只要别提太祖那套,一切都好商量。其实南阳也施行过马政,每年要向朝廷提供数百匹马,弄得南阳百姓苦不堪言,后来马政废止了,不过养马场还在,这是官府的资产,没人敢动,划给杨梦龙就是了。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就圈出了三个养马场,足够养四千匹战马了。 以上这些都是小事情,军费才是大问题。两年来,舞阳精兵一直是杨梦龙自己挣钱养的,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省了一大笔开支,坏处嘛……这意味着朝廷对舞阳精兵的影响力约等于零,文臣集团对舞阳精兵的制约也约等于零,从长远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几千兵都要变成杨梦龙的私兵了。方逸之提出杨梦龙应该停止这种自己掏腰包补贴军费的做法,由朝廷来给舞阳精兵发粮饷,话还没说完,杨梦龙就翻起白眼来了:“让朝廷来发放粮饷?我的老天爷,现在国库穷得能饿死老鼠了,让他们来发放粮饷,我这几千兵就等着饿死好了!” 方逸之说:“朝廷现在虽然财政紧张,但迟早会改善的!你现在这种做法,对你,对朝廷都十分不利……” 杨梦龙说:“不会有改善的,只会越来越糟糕!”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接下来的十几年,明朝是一年比一年烂,天灾,人祸,流寇,边患,层出不穷,最终敲响了明朝的丧钟。等朝廷来给舞阳精兵发粮饷?信不信他们敢一口气拖个一两年才发一个月的饷? 县令们也觉得让杨梦龙完全掌握舞阳精兵的粮饷供应对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事,加入了据理力争的行列,双方展开了长时间的激烈争论。最后,杨梦龙作出了妥协:五五开,军费他出一半,府库出一半。考虑到南阳府的财政现在不过是稍有盈余,几千精兵的军需用度对府库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方逸之勉强同意五五开,总不能没那么大的脑袋去戴那么大的帽子吧? 争得比较激烈的还有行政改革。杨梦龙坚决要求改变,他认为如果按照现在这套僵化得可怕的体制来处理南阳的大小事务,他完全没有参与的意义,还不如关起门来自己玩。他的提议是在南阳府建一幢会议大楼,每年定期召集各县的县官举起会议,南阳府十三县的大小事务大家商量着办,由府里根据实际情况统一配置资源。各县如果有什么铺路修桥垦荒之类的工程,必须作出详尽的预算申请,由府里拨款下去修,注意,是详尽的预算申请,而不是一篇花团锦簌的文章!他是受够了那些华而不实,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在讲什么的文章了。这一条对大家来说都是个挑战,自古以来,地方官员只管治理自己那个县,不必去管其他事情,能按时交上足额的税款,别闹出什么千古奇冤的便是难得的好官了,而知府则只是负责监督那些县官干活,顺便审几件案子,闲着没事跑到县里打打秋风,某个县摊上了天灾人祸他们帮着向上头哭哭穷,就把任期给对付过去了,谁曾想到大家坐到一块来,把整个府当成一个整体,互通有无?谁曾想到由一地最高长官统一配置手里的资源? 方逸之面有难色:“这……恐怕与朝廷的制度不合吧?” 杨梦龙说:“如果事事照搬朝廷的制度,还用得着我吗?你们自己就能玩了!地方特色,地方特色!懂不懂?地方特色是非常重要的!” 张桐说:“这样固然是好,可就怕会激怒朝廷……” 杨梦龙说:“只要我们按时足额的交税,他们凭什么管我们?” 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对朝廷保持着蔑视,压根就不将明朝沿用了两百多年的那一套规则放在眼里,这让在座各位都有点不自在,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君天下”的教育,习得文武艺,献予帝王家,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他们按时足额的交纳税款,别去造反,别搞得离经叛道,朝廷一般都管不到他们————哄都还来不及呢!当然,会不会“被造反”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是一个非常操蛋的时代,不是吗? 杨梦龙继续分析这样做的好处:不仅可以优化配置资源,还能加强对地方的影响力。皇权不下乡,地方上的事情完全由乡绅把持着,官府很难插得了手,这是因为乡绅完全控制着地方上的资源,县官根本就斗不过他们。但是如果有一个统一的机构来配置资源,各位县官手里的资源大大增加,要捏死那些乡绅又有何难!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显然他们也没少受那些乡绅的气,如果能摆脱那些乡绅的制约,他们当然很乐意。 只是,这些家伙都没有意识到,如果按照杨梦龙说的搞,南阳等于变成国中之国了…… ……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菜热了好几次,酒也喝掉了好几壶,一顿饭直吃到半夜才算完。该谈的事情都谈好了,大家基本达成了一致,方逸之对此还算满意,谢天谢地,总算是将这个家伙给弄到府城去了! “洛阳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曲终人散之际,方逸之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杨梦龙耸耸肩,说:“看情况。如果洛阳官员有进取心的话我就把南阳模式移植到洛阳去,如果他们没有这个进取心,就算了,我管好洛阳那边的卫所就算完成任务了。” 二十二 缠脚是病,得治 杨梦龙真心不打算继续往北方发展,洛阳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就他所知,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北方的天灾一年比一年严重,水灾旱灾蝗灾接连不断,一年比一年冷,农作物大量减产是必然的,这种恶劣的气候一直持续到清初————清朝初期的天灾同样极为频繁。再者,中原是四战之地,频繁的天灾加上繁重的赋税导致中原地区流民蜂起,一粒火星就会燃起燎原烽火,将一切秩序化为灰烬,张献忠、李自成转战西北的时候让官兵撵得满世界的跑,进入中原之后反过来撵得官兵满世界的跑,李自成被打得最惨的时候只剩下十几名亲信,然而,当官兵放松了对他的围剿之后,他带着这十几名亲信下山,短短一年又拉起了几十万大军,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继续往中原发展,天时地利人和俱无,到头来只会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杨梦龙理想的发展方向是江汉平原。江汉平原,即汉水与长江冲积而成的平原,平均海拔只有区区二十七米,是中国海拔最低的平原之一。这片平原面积足有四万余平方公里,土地肥沃,河流湖泊密布,水力资源极为充沛,对于发展工业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宜昌一带还有丰富的磷矿,可以从那里得到非常充足的肥料,同时还有长江直通大海,生产出来的货物可以通过长江源源不断的运往纸醉金迷的江南,这比陆地运输要高效快捷得多。南阳的盐和铁,湖北的粮食和磷矿,还有水力,发展工业、农业所需的一切这里都齐备了,而且江汉平原比起中原来也容易防守得多,只要小心一点,别让张献忠、左良玉之流窜进来就万事大吉。最为重要的是,即便最后满清还是按照历史发展的那样入主中原,他也可以以江汉平原为基地,以南阳为桥头堡北伐————这是最为有利的战略态势,退可以在襄樊死死顶住清军的进攻,进可以经南阳、颖川兵出河洛,直指中原,自两晋之后,退守南方的汉族政权都是沿着这条路线北伐的,而且每一次都显示出极为强劲的反攻势头,反倒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想沿着这条路线南征却难过登天,襄樊会像一道鬼门关似的死死地挡在他们面前。强横如元朝,调集了来自大半个欧亚大陆的精兵强将,还有无数诸如回回炮、喷油车之类的重型装备,也苦战了五十多年才算是拿下了这道防线,灭掉了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放着如此有利的态势不用,一门心思往中原发展,那才是脑子被门夹了! 方逸之哪里知道这个二货这些花花心思,听到杨梦龙对洛阳兴趣不大,他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的告辞了。朱聿键明显还有话要说,但是看到杨梦龙一个劲的打呵欠,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他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跟着方逸之走了。杨梦龙笑眯眯的将他们送走,只是人家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请留步”,他便把门关上了,一边抱怨一边往自家卧室跑:“真可恶,大年三十的也上门蹭饭蹭到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钻进被窝里,本来筱雨芳已经睡着了的,由于他上床的动静太大,又给吵醒了,睁开眼睛,笑着问:“都谈好了?” 杨梦龙直打哈欠:“哪有那么容易,只能说是谈出个框架来了……唉,从今年起,我们怕是得搬到南阳去了。” 筱雨度微笑:“那你就搬过去呗,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老是窝在舞阳这么个小地方。” 杨梦龙握住她的柔荑,说:“你跟我一起搬过去。” 筱雨芳说:“我就不搬过去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大群孩子等着我去教他们读书识字呢。” 杨梦龙一怔:“你那么喜欢孩子啊?” 筱雨芳说:“谁不喜欢孩子?”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我们就努力造几个吧。” 筱雨芳脸顿时红成个大柿子,啐了一声:“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杨梦龙笑得越发的邪恶:“好好好,不说,不说了,君子动手不动口!” …… 君子动手不动口的结果就是两个都累得瘫在床上,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杨梦龙夸张的喘息着,咕哝:“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筱雨芳哭笑不得,这家伙,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宝!在外面,她能把杨梦龙治得服服贴贴,在他胡闹的时候脸一绷,颇具杀伤力,他马上就老实下来了,但是到了床第之上,她就变成了柔弱的小绵羊,而他则变成了凶猛的小狮子,她别说还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最绝的是每次欢爱之后,这家伙总是嚷嚷累死他了,一副要死的样子,真叫人啼笑皆非。嚷归嚷,他的手还是不老实,在她丰腴的胸部游来游去,她不得不抓住他的爪子,喘声说:“别闹了,跟你说个事情。” 杨梦龙黏得更近:“你说吧,我听着呢。” 筱雨芳说:“安宁该缠足了。” 杨梦龙一愣:“缠足?缠什么足?” 筱雨芳说:“不缠足就会长出一双大脚来,以后可就很难嫁得出去了。” 杨梦龙这才想起所谓三寸金莲的传说来。缠足,顾名思义就是用布把双脚缠起来,阻止其自然生长、发育,让双脚变得又尖又小,这是古代评价妇女是美是丑的重要标,长着一双天足的女子脸蛋再漂亮,身材再好,也会被嫌弃的。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却是脚部软组织挛缩,双脚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变成了一个严重扭曲变形、连肤色都很不正常的肉疙瘩,加点特效都可以做恐怖片的道具了。当然,古人是不会这样看的,他们觉得很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美付出的代价却是女人就此变成残疾,丧失劳动能力,关节炎将伴随女子一生,让她们饱受折磨。女子双足废了,行走不便,只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倒也符合了自宋代以来古人对女子的要求————不得不说,这种要求很变态。从先秦直至隋唐,不曾有过哪个朝代要求女子禁足,更不曾有个哪个朝代的文人极力吹捧女子禁足,只是自宋代之后,禁足之风便泛滥开来,以至于等到满清入关,想让妇女放足遭到全国妇女的强烈反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然,禁足之风泛滥于两宋并非偶然,当时宋朝在对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异常被动,从北宋到南宋,一直处于挨打的地位,这让宋朝的男子心里充满了挫折感,只能在女人身上寻找自己破碎的尊严,他们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了,但是却有办法让女人变得更弱,自古以来,男人的刚强都是用女人的柔弱衬托出来的,不是吗? 先秦横扫六合,从陕西一直打到广西,所向无敌,他们不需要在女人身上寻找自信; 大汉封狼居胥,一直将匈奴撵到了欧洲,他们不需要在女人身上寻找自信; 大唐灭突厥,灭高句丽,兵锋直抵中亚,直到分崩离析了,那些地方节度使仍然压着北方游牧民族狂扁,他们不需要在女人身上寻找自信。 可是到了宋朝之后…… 中华文明就像一条大河,商周是源头,澄澈见底;战国和先秦是上游,水流湍急,滋润万物;汉唐是中游,泥沙俱下,汹涌澎湃;到了两宋,长河变成了涓涓细流,看似柔美,实则孱弱不堪;待到了明清,已经近乎断流了,变成了一潭散发着腐臭的死水。丧失了传承自先秦的那股野性之后,汉人变得怯懦柔弱,再也不是北方狼族的对手,只能挖空心思让女人变得更弱,用女人的弱来衬托自己并不刚强的形象。三寸金莲那变态的“美”,与其说是审美观上的问题,还不如说是自两宋以降男人的心理出了问题,而且一病就是一千多年。 杨梦龙从来不曾畏惧任何对手,也就不需要用女人的柔弱来衬托自己的强大,一听说“缠足”这两个字,他便眉头大皱,说:“不行!好好的缠什么脚,这一缠,还不把双脚给弄残废了!” 筱雨芳说:“不缠脚就嫁不出去……” 杨梦龙说:“我才不信这个邪!我要让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成长,看着她整天像只快乐的麻雀一样活蹦乱跳的,多好啊,干嘛非得将她弄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我不仅不会给她缠脚,还要教她骑马、射箭,更要教她拳脚功夫,让她把敢小看她的人通通揍成猪头!” 筱雨芳叫:“那她不就成野丫头了!” 杨梦龙说:“女孩子有点野性有什么不好的?这世道越来越乱了,想活下去就得把自己变成狼,柔弱的羔羊是没有活路的。至于她能不能嫁出去,我还真不担心,我的妹妹长得这么好,哪有嫁不出去的道理!” 筱雨芳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依你,不给她缠脚了……其实我也更愿意看到她整天乱蹦乱跳,而不是缠着厚厚的缠脚布坐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 杨梦龙问:“你也缠过?” 筱雨芳说:“缠过啊,差点疼死了,奶奶心疼我,偷偷给我放了,后来家里吃了官司,爹焦头烂额的,再也顾不上我了,我才算是逃过一劫……” 将缠脚视为劫难,看来这位大才女也并不待见这种陋习。 二十三 扩军会议 年初三,韩鹏所率领的大军终于回来了。这帮苦逼的孩子在四个月内从河南跑到锦州,在锦州打了一仗又跑回河南,大家都过年了,他们还在路上奔波,风餐露宿,算是吃尽了苦头。不过,此次北上他们收获巨大,以寡击众正面击破正红旗,在大凌河畔以不足三千精兵冲乱了两白旗的阵脚,险些要了皇太极的命,这些胜利为他们建立了强大的自信,一股锋锐之极的气息突破重重束缚,从疲惫的身躯中喷薄而出,直到现在,他们才算是真正变成了一支铁军。 真正的铁军,不仅需要严格的训练,更需要一场场血战,一场场尸山血海的硬仗去淬炼,无巧可取。 南阳人用极大的热情欢迎这支铁军的归来,一入南阳境内,每到一县,都会有很多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带着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前去犒劳他们,各级官吏也竭尽全力为他们提供种种方便,丝毫不敢怠慢。不少今年才加入舞阳卫的边军士兵吃惊不小,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一支军队可以在自己的驻地附近如此受欢迎!待回到舞阳,几乎整个舞阳的百姓都过来迎接他们了,鲜花,美酒,欢呼,还有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让这些疲惫的士兵激动得哭了出来。杨梦龙更加大方,直接给他的士兵们下了一阵银币雨,普通士兵有一个算一个,都领到了一个红包,不多,相当于他们三个月的军饷而已,而伍长、什长级军官拿到的奖金则相当于他们两个月的军饷,百总、把总、千总不仅拿到了相当于一个月的军饷的奖金,还获得了二十亩到一百亩不等的良田。当然,这一战舞阳卫损失不小,阵亡的,伤重病死的多达八百人,杨梦龙也说话算话,每名士兵的家属都得到了足额的抚恤金,普通士兵是三十两,伍长、什长级军官是五十两,而枪骑兵和重装步兵得到的更多,一百两现银还有四十亩良田,放在哪个年代都是一笔惊人的财富,杨梦龙出手之阔绰,让所有人惊叹不已。 也让南阳官员心里直打鼓。我的妈呀,这帮兵的命也太值钱了!想到以后南阳府库要负担这支军队一半的军费,他们心里便七上八下的…… 舞阳卫主力回来了,扩军事宜便提上了日程。此次驰援辽西,舞阳卫兵力稀少的弱点暴露无遗,要是不后金并不了解他们的实力,轻敌大意,没准舞阳卫要吃大亏的。正好,朝廷下令舞阳卫开镇,舞阳精兵扩编为河洛新军,兵员额为八千,杨梦龙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扩军,必须扩军,不扩军不是人! 不过,以舞阳精兵的训练成本,以南阳一府的资源要供养八千这样的精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至于洛阳,都还没拿到手呢!在军营餐厅的碰头会上,杨梦龙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先将军队的规模扩充一倍,达到六千人左右。”杨梦龙说,“以我们现在的财力,也只养得起这么多士兵。” 戚虎赞成:“是的,按照现在的标准,把军饷、衣食、兵器消耗这些都算上,养一名士兵一年至少得花上二十两银子,这还不算骑兵的训练成本,六千人,是极限了。” 韩鹏问:“那大人打算怎么扩编?” 杨梦龙说:“我打算将枪骑兵扩充至一千人。我们好不容易搞到了两千多匹战马,不能干放着等它生崽,得利用起来。我们的骑兵还是太少了!” 一听说要将枪骑兵扩充至一千人,钟宁和曹峻眉飞色舞,韩鹏、薛思明、王铁锤等人则眉头大皱。枪骑兵一直是钟宁和曹峻带着,现在要扩充这么多,他们能不高兴吗?但韩鹏他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枪骑兵属于骑兵中的贵族,训练成本和装备成本都惊人的高,一名枪骑兵要接受控马、弓弩射击、骑矛刺杀、马刀砍杀等等共五十多项训练,训练周期长,消耗大,是吃军费的大户,养一千枪骑兵的成本跟养八千普通步兵的不相上下,现在杨梦龙一口气把枪骑兵扩充至一千人,得吃掉多少军费?不过考虑到枪骑兵在大凌河之战中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冲击力和强悍的战斗力,他们也就没多说什么,毕竟想要打败建奴,打败蒙古人,还得靠骑兵不是? 戚虎说:“扩充枪骑兵好是好,就怕人不好招!” 杨梦龙说:“这好办,等到开春了,钟宁你再带人跑一趟榆林,从蒙古人和陕甘宁边军中拉一批精锐骑兵过来。枪骑兵是你带的,能招多少兵就看你的本事啦!” 钟宁摩拳擦掌:“大人,不用等到开春了,我过两天就出发!” 曹峻说:“我跟你去,就算是蒙也要把人蒙过来,凑足一千人!” 杨梦龙眼珠子一鼓:“不能凑数!我要的是精兵!” 这两位猛拍胸口:“放心,保证个个都是精兵!” 杨梦龙说:“骑兵斥侯也要增加一些,就三百人好了!嗯,回头我到洛阳卫看看,看能不能从那些千户的家丁里找到一些人才,编入斥侯队伍。重装步兵也要扩充……” 王铁锤急切的问:“扩充多少人?” 杨梦龙说:“扩充至三百吧,如果兵源够好,四百也不成问题。” 韩鹏和薛思明眼皮直跳。重装步兵的训练成本比起骑兵来只高不低,特别是那身铠甲,贵得吓人,一副就要三百两银子,扩充至四百人就得四百多副重甲,再加上每人准备一副铠甲备用,那就是将近一千副了,这可是整整三十万两银子了!值得庆幸的是杨梦龙在充份认识到陌刀的昂贵之后,彻底打消了组建陌刀队的心思,改用巨斧,不然的话,重装步兵的装备会更加值钱,把军费挖掉更大的一块!王铁锤却把胸口拍得嘭嘭响,高兴的说:“大人放心,我们山东老家别的不多,就是虎背熊腰力大如牛的大汉特别多,招上三四百人,那是小意思!” 杨梦龙嘿嘿一笑:“话先别说得这么满,招足了再来说大话也不迟!”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沉吟着说:“枪骑兵扩招八百人,骑兵斥侯扩招一百五十人,重装步兵扩招两百到三百人,以上这几个兵种总共要扩招一千一百到一千二百人。大凌河之战,我们总共有八百人阵亡,两百多人落下了终身残疾,还有一些也丧失了战斗力,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性损失的将士多达一千人以上,步兵必须扩招三千人才行了。” 韩鹏说:“三千哪里够!依我看,至少得四千!” 杨梦龙说:“别太贪心,现在我手头紧,养不起这么多兵。” 薛思明说:“其实把待遇削减一下,扩招四千还是不成问题的……” 杨梦龙一瞪眼,叫:“削减待遇?那这样扩招过来的兵还有什么战斗力!” 薛思明说:“只是削减一点点而已……” 杨梦龙说:“一点点都不行!不患贫而患不均,我可不想在战场上被一群心理不平衡的士兵害得全军覆没!” 这下薛思明没话可说了。杨梦龙是打定主意要走精兵路线,对那些领到一把劣刀一件破烂的战袄就能上战场的炮灰型士兵没兴趣,所以如果他想成为领兵数万的大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好吧,几千人就几千人,反正这几千人连后金八旗任何一个旗都不怵,比带几万人还要威风得多…… 扩充军队的计划就这样制订了:舞阳卫扩充至六千人以上,主体由一千名枪骑兵、三百名斥侯、三四百名重装步兵,以及五千名普通步兵组成。五千名步兵中,预计远程兵的比例要占三分之一以上,一千五百名射士,五百名火枪手,剩下的就是长枪兵和横刀手了。至于炮兵……舞阳卫的炮兵太不值钱了,随便拉几个士兵手把手的教上半个时辰,他们就能操着800毫米口径“重炮”朝敌军开火,所以这玩意儿并没有具体的编制,看情况而定。一般情况下,每个千总队都会带四门以上“重炮”,碰到特殊情况,比如说攻坚的时候,“炮兵”的规模立马翻上好几番,有多少空的铁桶就有多少门“重炮”,保证能将对方炸得欲哭无泪。至于铜炮,杨梦龙在见识了它的笨重和小得可怜的口径之后,是彻底没兴趣玩了,谁爱玩就玩去吧,反正他不玩那烧钱的玩意儿,只能发射实心铅球的前装滑膛炮死一边去,要玩,老子就玩能发射榴弹的后装线膛炮! 不过要搞出后装线膛炮可不容易,光是在炮管内刻膛线就是一大难题,除此之外还有弹壳加工、引信、发射药、雷汞等等,这些都是必须的,最不幸的是他对这些基本上是一窍不通,所以,他强大的炮兵部队只能很委屈的装备那些不起眼的垃圾桶…… 韩鹏问:“那么,大人,我们如何整编洛阳卫?” 杨梦龙说:“那还不简单,老法子,让军户屯田开荒,肥料农具种子耕牛什么的由我们统一分配,收成也由我们统一分配,至于税收,看朝廷能不能给免掉,如果不能,就由卫指挥使统交纳。” 韩鹏说:“这样固然是好,只是,怕就怕洛阳卫的人不肯配合!” 杨梦龙耸耸肩,说:“他们配合当然最好,不配合,我也不勉强,搞好南阳这一亩三分地就算了,难道还要我去求他们不成?” 这家伙由始至终,都对皇帝亲自划给他的洛阳缺乏兴趣,实在让人无语。 “韩鹏,你留守舞阳,把咱们的家当给我看好了,少了一点我跟你没完。”杨梦龙作出了决定,“小明啊,你去洛阳,看能不能在洛阳折腾出一点名堂来。” 薛思明神情颇为郁闷。舞阳卫的建设已经步入快车道了,一切设施都是现成的,谁乐意到一片空白的洛阳,从头开始哪!不过,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拱手应:“遵命!大人,我该带多少人过去?” 杨梦龙说:“也别带太多了,有个五百来人就差不多了!” 薛思明说:“明白了!” 二十四 又开始折腾了 杨梦龙看着眼前的重型装备,捏着下巴,囧囧有神。 由于这货在大凌河之役中的战果实在吓人,朝廷也不好意思再像以前那样当他不存在了,给河洛镇定下了八千兵额不说,每年还有四万两银子军费,除此之外,朝廷还提供了一些装备。现在军费还不知道正在哪个部门做着减肥运动(美其名曰:漂没。),装备倒先到了,这不,都摆在他的面前了。 “这都是些神马玩意?”杨梦龙指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东,有些郁闷。这么多重型装备里,他只认识一样,那就是大将军炮。 送装备的官员神气活现,指着一个酷似匣子的东东说:“这个叫一窝蜂,匣内装有二三十支火箭,都装有火药,只消点燃药捻子,火箭便会从中倾泄而出,将敌军射个人仰马翻!” 杨梦龙拿过来掂量了一下,份量不算重,一个人就能抱着四处乱跑了。旁边的士兵向他演示,嘿,这玩意儿还真是抱着发射的。开了眼界之后,他指着一辆上面装着一排排利箭,看上去满像一辆袖珍版喀秋莎火箭炮的小车,问:“这又是什么玩意?” 那官员说:“这个叫百虎齐奔箭,上面装有一百支火箭,点燃药捻,百箭齐发,密不透风,敌军见之,莫不闻风丧胆!” “这个叫神火飞鸦,用细竹或芦苇编成,内装有火药,作战时点燃药捻子,它便会腾空而起,飞出百丈之外然后坠地爆炸,杀伤力巨大。” “这个叫火龙出水……” “这个叫震天雷……” …… 这位官员大概经常往各个军镇跑,拉业务经验十分丰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这些装备的性能,原理,着实让杨梦龙大开眼界。经过他的介绍,杨梦龙才知道原来明朝的“高科技”武器品种这么多,将这些神器摆出去,光是那式样就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了。那位仁兄将这些装备详细的介绍了一遍,然后拍着胸口说:“杨大人刚刚开镇,火箭、火炮之类的装备缺口肯定很大吧?这些你先将就着用,还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兵杖局里什么武器都有,只要给一成的钱,你爱搬多少回来都行!”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那真是太多谢了!”皮笑肉不笑的将这位官员送走,然后指挥大家搬来一大堆靶子,他亲自试验这些神器。 首先接受检验的是一窝蜂火箭。杨梦龙按照戚虎的指点,抱着一窝蜂火箭的箭匣,朝向三十步外的靶子,一名士兵点燃药捻,马上,“嗖嗖嗖嗖嗖!”箭匣中火花乱窜,一串串利箭带着长长的黑烟从中激射而中,在空中拉出千奇百怪的弹道,射向三十步外的靶子!一匣火箭转眼之间便倾泄一空,感觉还蛮过瘾的,射完之后,杨梦龙扔下箭匣跑过去看靶子,结果…… 三十支火箭,只有四支上靶,其他的不知道飞哪去了。 杨梦龙大摇其头,这是什么操蛋火箭啊,才三十步命中率就已经惨不忍睹了,真到了战场上,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他一脚将空箭匣踢出老远,又过去调整一下百虎齐奔箭的射界,然后点火,“嗖嗖嗖嗖嗖!”棒子抗明神剧《神机箭》中火箭炮发射的壮观情景出现了,火箭车硝烟弥漫,火箭带着星火和尾烟呼啸而出,密如暴雨,疾似流星,颇有声势!杨梦龙用力鼓掌,这玩意儿不错,有喀秋莎火箭炮发射的气势! 但是等一百支火箭射完之后,过去一检查靶标,杨梦龙脑海里掠过一个十平米大的“操”字。上靶的箭就那么寥寥几支,十支都不到,其余的都歪歪斜斜的钉在地上,酷似一丛丛蔫歪蔫歪的杂草…… “这就是火箭的威力啊?”杨梦龙指着那一大排笑而不语的靶子,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 戚虎苦笑:“要不你以为这玩意有多管用?” 杨梦龙说:“照我看,这玩意儿顶多也只能吓唬一下敌人,想用它大量杀伤敌军,那纯粹就是做梦!”朝一支插得歪歪扭扭的箭吹了一口气,那支箭啪一声倒了下去,证明他的话并没有错,以这玩意的杀伤力,敌军只要披上一层棉甲,就能对它完全免疫了! 戚虎拿起一支箭,抚摸着箭镞,叹息:“以前戚少保打倭寇,也没少用火箭,而且让倭寇胆寒,可是现在,这一利器已经沦为摆设了。就这小得可怜,轻得可怜的箭镞,能杀伤谁?” 杨梦龙耸耸肩,又发射了两枚神火飞鸦。这个还是有点作用的,爆炸的杀伤力不算太差,射程也不小,只是就那近乎玄学的弹道……话说没良心炮的精确度也是惨不忍睹,但杀伤力大,弥补了这一缺憾,这玩意精确度差也就算了,杀伤力还小得可怜,让杨梦龙对它彻底死了心。 至于火枪火炮,杨梦龙可没有勇气去试射,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人身意外保险,万一出了点意外,他找谁哭去?而按大明工部的尿性,只要他敢去试射那些火枪火炮,出意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他还是找人用那门看似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炮试射了两发炮弹,效果还算不错:硝烟冲腾而起,黑乎乎的铅球暴射而出,三百米外的靶子被沾上一下,立即粉碎开来,一片狼籍。数一数,两炮过去,有六个靶子被打碎了,杨梦龙习惯成自然的撇嘴:“战五渣!” 韩鹏点评:“如果是没良心炮,根本用不着第二发,只消一炮,所有靶子都炸飞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前提是你能打中!” 韩鹏呃了一声,不敢再瞎评论了。没良心炮是出了名的没个准,命中全靠信仰,这是众所周知的,不过只要让它蒙中一炮就够敌人受的了。 杨梦龙唉声叹气:“能打中的缺乏杀伤力,杀伤力够强的打不中,这是何其的蛋疼!” 戚虎和韩鹏直翻白眼,是你老人家标准太高了好不好?两百多年来大明一直用这样的枪炮杀敌,怎么没见哪个将军说过怪话? 薛思明指着百虎齐奔箭发射车说:“其实这个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上百辆这样的发射车同时发射,足以在瞬间编织出密不透风的箭雨,将敌军射得人仰马翻!” 这回轮到杨梦龙翻白眼了:“上百辆这样的发射车发射一次就是一万支箭,这一万支箭过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射倒一百个敌人,拿这玩意儿去打仗纯粹就是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如果是火箭炮,上百辆同时发射当然可以让敌人死伤惨重,可惜这玩意儿只是个冷热结合的玩具……咦,火箭炮?”他突然打了个激灵,痴痴的盯着这辆百虎齐奔箭发射车,眼也不眨,像是中了邪。他想到了好莱坞战争大片的经典场面:火箭弹拖曳着长长的尾焰火流星般划过天空,前装沿膛炮怒吼着喷出雷霆万钧的火球,震耳欲聋的炮声掩盖不住轻快的风笛和鼓点,数以万计的士兵身穿红色军装,活着一群被烧熟了的龙虾,排着整齐的队列踢着正步,忍受着在头顶来回乱窜的火箭和炮弹,向敌军推土机似的推过去……那满天乱窜的火箭弹可是个大杀器,几百枚同时发射,足以将老大一片地方给炸成火海,只是精确度很喜人,给自己人造成的威胁跟给敌人造成的威胁基本持平罢了。这玩意是英国人参照从印度缴获的火箭弄出来的,不同的是,被他们缴获的火箭是靠箭镞杀伤敌军,而英国人弄出的康格里夫火箭则是靠装填在内部的炸药杀伤敌军。如果他能将康格里夫火箭弄出来,再用铁管做成多管联装发射器,将它安装在马车上,不就成了古代版的多管联装火箭炮了吗?出征的时候带上几十辆,遇到敌军主力,啥都别说,先来一个集火齐射,那场面…… 对了,还有大炮!短时间内搞出后装线膛炮和高爆榴弹那是没指望的了,材料和技术都差得太远,硬要搞那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不过,不是还有一种简易的火炮可以先顶一阵子嘛!这玩意儿杨梦龙小时候就做过,用大口径自来水管做炮管,用化肥做发射药,砰一炮就打出八百米开外,至于有效射程……当然没这么多,三百米顶天了,但是胜在射速快,把这玩意儿整出来,不管是轰冲锋的骑兵还是跟敌军的前装滑膛炮对轰,都不会吃亏。像他这种半吊子军迷手工都能弄出来的东东,任何一个小五金厂都能搞定————当然,质量跟正规军工厂出品没法比,放到明朝末年弄出来不是什么难事吧?迫击炮有膛压远没有后装线膛炮那么高,也用不着膛线,结构简单,结实耐操————全身上下都找到不到什么零件可供毁坏的,除非整门炮炸开来————比起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青铜制造的前装沿膛炮来,简直便宜得掉渣了,可以大量生产、装备,更轻便灵活,像100毫米迫击炮,三个人就能扛着满山跑了,同口径的榴弹炮你扛给我看看? 杨梦龙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嘴角越翘越高,一拍手跳了起来,嘿嘿一笑,说:“走,到匠营,我有几件好玩的玩具,得让他们想办法给我弄出来。只要弄出哪怕一件,都够建奴或者流寇受的了……” 二十五 吐血如箭 子曾经曰过:“一年之计在于春!” 子还曾经曰过:“生命在于运动,生活在于折腾,死活在于是否瞎折腾!” 按照圣人(也就是区区在下本人小弟我了)的教诲,新的一年到了,该开始折腾了,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都不能免俗。帝国中枢早早就开始折腾,平定登莱叛乱,剿灭流寇,忙得不亦乐乎。剿灭流寇的事情,有洪承畴、曹文诏这些猛人在抓,撵得流寇没命的跑,现在陕西、甘肃、宁夏三省的流寇已经被剿得差不多了,但是山西成了重灾区,几十万流寇将山西当成了根据地,发起一次次反围剿,跟官兵杀得血流成河,山西巡抚叫苦连天!至于登莱叛乱,朝廷一方面希望尽快平定,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够兵不血刃,直到现在仍在剿与抚之间摇摆不定,直接后果就是登莱叛乱越闹越凶,几不可制。 杨梦龙也开始折腾了,他早早的给工匠们下达了任务。工匠们拿出了研制三百五十步强弩的计划,被他给否决了,枪炮取代弓弩是历史趋势,逆潮流而行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个他比谁都清楚。杨梦龙是无法忍受现在的火枪和火炮那渣到极点的精确度和射程,还有慢得要死的射速,才扔掉了这些垃圾,重新装备弓弩,如果火枪的有效射程能够达到一百米,一分钟能发射三发子弹,鬼才用弓弩啊! 一位仁兄搞出来的铳车也让他给毙掉了。铳车本来是他一拍脑壳的产物,将四十支枪管安装在一辆战车上,按顺序排列,临敌时多辆铳车同时开火,火力稠密,十分壮观,可是在充份认识到钻枪管的难度之后,杨梦龙对这玩意儿的兴趣大减,算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造几支掣电铳呢! 造炮计划……杀无赦!鬼才稀罕那死重死重,有效射程不过三百米的铜疙瘩! “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给我弄一根口径足够大的、没有任何缝隙的、经得起一定膛压考验的炮管出来。”杨梦龙根据工匠们的特长,成立了火枪研究小组、火炮研究小组、子弹研究小组、炮弹研究小组、火箭炮研究小组、地雷研究小组……现在他正在给火炮研究小组下达命令,“这根炮管口径一定要大,可以是三寸,也可以是四寸,你们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最容易完成的去搞吧。它的重量不能太大,必须控制在一百斤以内,太重就没意义了,而且必须能够承受高温,要经得起连续发射所带来的高温的考验,不能胀大,否则会出人命的!” 火炮研究组的组长傻了眼:“口径三寸或者四寸,重量却必须控制在一百斤以内,这……这叫我们怎么搞?” 杨梦龙说:“随便你们怎么搞,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任务,我会给你们充足的经费,同时调一些冶金大师过来配合你们研究,你们可以一个法子一个法子的试,怎么轻巧怎么搞,怎么结实怎么搞,十年内给我搞出来就行了!” 组长苦笑:“十年?我看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够搞出来!” 杨梦龙说:“搞不出来的有花生米送!” 组长浑身一哆嗦,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自信满满,二话不说,马上组织人手按照杨梦龙那坑爹的要求开始研究…… 接下来该轮到火箭炮研究小组倒霉了: “你们的任务就是先把这种火箭给我搞出来。”杨二货指着图纸,一本正经的说。 火箭炮研究小组实力雄厚,仅仅参与过设计、改造火箭的工匠就多达十几位,火箭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那是再熟悉不地了。但是看到杨梦龙用炭笔划出来的火箭图形,他们都傻了眼:这玩意儿一大特色就是又粗又长……相对于他们所熟悉的那些火箭而言,它是一个个长达一米的圆柱体,有一个圆锥形的弹头,腰部和尾部还各自有四片翼片,可能是起到跟箭羽一样的作用吧。最绝的是,它的火药还不是绑上去的,而是直接装填在弹体内部,尾部留有喷嘴,看样子是供火药燃烧时所产生的高温气体喷发的。大家面面相觑,这玩意是火箭?这是什么活见鬼的火箭! 杨梦龙可不管他们怎么看,他只管下达命令:“这个蛋蛋的弹体必须是金属制成的,要尽可能的轻薄,还要结实。弹体内部分两层,一层装填发射药,一层装填高爆炸药————在弹头装填不少于两斤火药,爆炸一定要充份,将整个弹体炸碎,产生足够的弹片杀伤敌军……嗯,看到这些翼片了没有?就是起到稳定作用,确保炮弹能够准确命中目标的。至于射程……如果我把标准定得太高,可能有点为难你们,这样吧,先将射程定在六里,有效射程两里好了!” 组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悲愤的看着杨梦龙,你这标准还不高啊?都他娘的天顶星级了好不好! 似乎觉得自己将难度降得太低了,有点小看这些大师的嫌疑,杨梦龙也不大好意思,赶紧附加了一个任务:“对了,有弹必须有炮,你们不光要将火箭弹弄出来,还得仿照百虎齐奔箭,把炮车给我弄出来……其实也没啥难度的,无非就是将多根发射管联接在一起装在马车上而已,难不住你们的!” 组长大人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宣告光荣阵亡了。 其实两百年后才在战场上大行其道的康格列夫火箭弹是用不着车载的,就一个便宜得掉渣的发射架,将火箭固定在发射架上然后点火,火箭就会嗖一声飞出去了……至于会飞到哪里,完全是看人品,英国海军用它攻击敌军军港里的战舰,却把码头给炸成火海的囧事可是时有发生的。杨梦龙表示老子要么不玩,要玩就玩高达,谁耐烦去玩渣吉了?多管联装火箭炮,必须的————尽管这个火药只能用火药发射。十七世纪冒出一大堆多管联装火箭炮,那场面也未免太过惊怵了一点,不过这正是这个二货所追求的,至于工匠们能不能搞出来,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了。 火枪研究小组组长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我的娘,这个二货要么不折腾,一旦开始折腾,那绝逼是惊天地泣鬼神啊!本来他还纳闷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兴冲冲的跑到匠营来成立了那么多研究小组,还给每个小组长加了工资,原来是给他们准备了艰巨的任务,难度还是地狱级的!他悄悄的后退,免得引起杨梦龙的注意,然而,杨梦龙早就盯上他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那个,叶大师,你从京城来到这里也有半年了,在这里呆得还习惯吗?”杨梦龙的笑容非常和蔼可亲,一双眼睛眯成上弦月状,露出四颗大白牙来。 火枪设计高手叶鑫额头的汗珠更多了,连连拱手,说:“习惯,习惯!” 杨梦龙笑得像个开心果:“你对我给你,还有你的弟子们的工资待遇还满意吧?” 叶鑫现在只能苦笑了:“大人不仅给了老朽每年一百两银子的年薪,还给老朽置了一幢小楼,五十亩良田,让老朽家人衣食无忧,老朽要是再说不满意,那就是没良心了。” 杨梦龙拍了拍胸口:“你满意就好,我还真怕你不满意,一气之下跑了呢!我们舞阳卫火枪装备得不多,你们一天到晚就是钻枪管,组装掣电铳,估计早就腻了吧?想不想来点有挑战性的任务?” 所有人一脸同情的看着叶鑫,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这回你可惨透了!”叶鑫分明感到寒意袭人,两股战战,但是奈何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他这又吃又拿的,不帮人家做点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说:“将军是不是想造更好的火铳?只管开口,噜密铳、斑鸠铳、鹰嘴铳……只要将军开个口,老朽都能帮你造出来!” 杨梦龙摆摆手,说:“如果只是造这些火铳,我还成立这个研究小组干嘛?实话告诉你吧,我要造的是一种可以从后面装弹,不用火绳点火的火枪!” 得,才一开口叶鑫就晕了:“从后面装弹?这火铳怎么从后面装弹?” 杨梦龙说:“就是在后面弄一个弹仓,将铅弹装进去喽,至于这个弹仓怎么弄,你自己想办法。嗯,这个火枪所发射的铅弹也跟别的火枪不一样,它有一个金属弹壳,弹头跟发射药是装在的起的,子弹底部有个底火,扣动板机,撞针撞击底火,引爆发射药,弹头高速射出,杀伤目标……对了,别忘记想办法刻上膛线,没有膛线子弹根本就打不准!” 这个二货指点着自己画得一塌糊涂的图纸说得唾沫飞溅,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留意到他寄予厚望的叶大师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所有人都傻傻的听着,看着叶大师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从后部装弹,要有膛线,要有金属弹壳的子弹,弹药一体,还要有底火……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怪物!那位很倒霉的分到了火箭炮研制任务的组长喃喃自语:“我的娘咧,我还以为我的任务就够难了,原来叶大师的更难!不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这绝对是所有人的心声! 二十六 硝化甘油 杨梦龙虽然不大靠谱,却也知道这些新型武器的研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别的不说,仅仅一个铜制弹壳的相关技术数据和图纸,撂起来都不少于几百斤了,何况是要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研制迫击炮、后装单发步枪、火箭炮!这些玩意儿光有炮可不行,还得有弹药,说到弹药,又涉及到弹壳制造、引信、装药、底火等等一大堆让人看了就一个头两个大的东东,把所有资料摆出来,压死人那是轻而易举的。考虑到这些枪炮研究小组的任务本身就够重了,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去剥削他们,于是另外成立了弹药研究小组,专门研究弹药。黑火药的威力也就那样了,很难再有大幅度的提升,他得想办法将黄色炸药和雷汞搞出来才行。 黄色炸药还难不住他,身为一个初三还没毕业就自己用标准无缝钢管、槽钢做出了迫击炮,用化肥做出了炸药,打算用这重武器跟黑社会混混大干一场,结果进局子喂了一个星期蚊子的混世魔王,黄色火药的化学公式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相关制备技术也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但是的但是,制备黄色炸药的东东现在连影子都还没有!他拍了拍自己的脑壳,苦恼的叹了一口气……头疼啊,没有半点工业基础却又想做出一番事业的穿越者伤不起啊!三酸两碱都没有,玩个叉叉啊! 三酸两碱…… 杨梦龙咧嘴笑了,盐酸他现在是没有办法做出来,不过硝酸嘛……学校里不是有两个试图用一瓶强酸摧毁一道城墙的疯子吗?弄出硝酸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个事!有了硝酸,要弄出硝化甘油、火棉、tnt这些能促进社会经济发展人民思想水平提高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东东又有何难!对,找他们去! 驾着马车来到学校,来到教师宿舍楼楼下,不出意料的又看到那两位化学达人的宿舍里浓烟滚滚,鬼才知道这两位又在搞什么!那些没有回家过年的老师都神情惊恐的跑了出来,就连那帮神经大条得可以的神棍们也不例外,看到杨梦龙,这帮精英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哭着叫:“大人,你可来了!求求你了,赶紧将这两个疯子弄走吧,不然我们没法活了!” 杨梦龙注意到这帮老师中间的洋鬼子数量又增加了不少,都有二十来个了,不用说,罗本神父将从山东逃过来的那帮难兄难弟都给接过来啦。他皱着眉头问:“他们又怎么了?” 罗本神父一个劲的在胸口划着十字,嘴唇哆嗦着,说:“这两个疯子打从进了学校,除了编写教材就什么都不干了,一门心思的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实验,三天两头往门口扔一瓶强酸,将地板墙壁腐蚀得坑坑洼洼,我们实在忍无可忍了,集体去找他们抗议!但是……但是……” 陈素学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他们貌似认真的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宣布不……不再玩强酸了,请我们放心!” 杨梦龙莫名其妙:“这不是挺好的嘛!” 所有人的声音提高了八调,声尾拖得特别长:“好?”那神情,都称得上是义愤填膺了,就差没有冲上来跟杨梦龙拼命! 麦丰收那一脸皱纹还深了,整张脸就像个风干的橘子,深深的叹息:“他们不想再玩强酸的原因是他们已经认识到想靠一瓶强酸腐穿城墙是很不现实的,就算能够蚀穿,也得用很多很多强酸,划不来,所以他们想弄出一种威力巨大的炸药,将城墙炸塌,提高效率!” 在学校宿舍里搞炸药!? 杨梦龙眼皮狂跳,难怪这帮精英吓成这样,换了你家住宅小区里有人搞炸药,你也会睡不着觉的!那两个王八蛋,真是太不像话了!他必须重新考虑,让这两个疯子来教一群孩子学化学到底是否可行!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瓶子从二楼走廊飞出,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操场上。所有人看得真切,狂叫一声“妈呀”,连滚带爬的逃开,杨梦龙则近乎本能的趴下,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落在地上———— “轰!!!” 瓶子落地粉碎,一团桔红的火球从中嘭胀而出,腾空而起,巨响如闷雷,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杨梦龙冷汗都冒出来了,还好没有开学,要是开学了,在小朋友们上课或者下课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冷不丁的让他们扔这么一瓶玩意儿下来,那还得了! 罪魁祸首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么低级的问题,两张脏兮兮的脸冒了出来,望着那团还在弥漫的硝烟放声欢呼:“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激动得抱作一团,又跳又叫,那叫一个欢乐! 他们是欢乐了,杨梦龙却脸都黑了,发出一声咆哮:“庞春,庞夏,你们两个王八蛋马上给我滚下来!” 那两个欢乐得不得了的家伙叉着腰齐声问:“你谁啊?” 杨梦龙咆哮如雷:“我是你们老板,这所学校的校长,舞阳卫的指挥使!我数到三,如果你们再不滚下来就给我夹着腚滚出舞阳!” 那两个疯子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那一瓶子炸药已经将大老板给炸得灰头土脸了,不由得一哆嗦,连滚带爬的冲了下去,一脸谄媚的笑容,活像两只刚刚挨了一脚的哈巴狗:“老板,你怎么来了?刚才没吓到你吧?来来来,到上面坐!” 杨梦龙一拳将庞春揍翻,再一脚将庞夏踢成滚地葫芦,对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你奶奶的,长能耐了是吧,居然敢在宿舍里搞炸药了,还敢将炸药当石头四处乱扔!炸死了人可怎么办?把人炸伤了可怎么办?你们知道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威力有多吓人吗?差点把老子都给报销了!你奶奶的,不给你们一点教训是不行的了,你奶奶的!”这两个活宝给揍得满地乱滚,哀哀直叫,大声求饶,说以后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杨梦龙只当没听到,拳脚雨点般落在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身上,直到将他们打成猪头为止!那么多老师在一边围观,没有一个过去劝解的,相反,还大声叫好,可见这两个家伙是多么的神憎鬼厌! 打累了,杨梦龙才停手,喘着气盯着这两个猪头,恶狠狠的问:“服不服?” 两个猪头带着哭腔说:“服,服!”对杨梦龙的拳头和皮靴,他们绝对是心服口服的。 杨梦龙问:“我揍你们揍得对不对?” 两个猪头异口同声:“对对对,真是太对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但愿你们不是表面上说心服口服,背地里却想着弄块炸药扔进我家里!” 两个猪头差点没哭出来:“我们哪敢啊,我们哪敢啊!” 杨梦龙一挥手:“走,到你们的宿舍去!” 猪头一号和猪头二号赶紧爬起来带路,带杨梦龙去他们的宿舍。 甫一进门,一股异常难闻的气味就将杨梦龙熏得眼前一黑,差点就抽过去了。这两个家伙的宿舍的特色是什么呢?脏,乱!餐桌上,客厅里,都乱七八糟的摆放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器皿,有酒精灯,有透明的玻璃制成的烧杯、细颈瓶,还有放大镜、铜管、铁管、铅管。一些瓶子里装着酒精、乙醚、酸、碱、盐、硝、硫磺、木炭、面粉等等一大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东东,看得杨梦龙眼皮狂跳,好想问问这两个活宝:把这么多化学原料摞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这两个活宝早就对自己这个狗窝一样的家习以为常了,毫不羞涩的请杨梦龙坐下,还有郑重其事的劝告:“大人,你可千万不要乱碰这些东西,很危险的!” 杨梦龙从庞夏手里接过一杯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先感觉到一股怪味,胃口大倒了。他干脆不喝了,放到一边,问:“刚才你们扔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小小一瓶,威力竟然这么大!” 兄弟俩对视一眼,庞春挠了挠头,说:“我们……我们是瞎弄的。我们想搞出一种能蚀穿城墙的强酸,但是不管我们怎么改进,效果始终不尽人意!” 庞夏说:“所以我们试着将绿矾油、硝酸、甘油混合在一起,看能不能做出更厉害的强酸来,结果弄出了一种会爆炸的液体!” 杨梦龙霍地跳了起来:“什么?你们把什么混合在一起?” 兄弟俩齐声说:“绿矾油、硝配还有甘油啊!” 杨梦龙失态的问:“你们是怎么混合,怎么加工的?” 庞春问庞夏:“你还记得不?” 庞夏摇头:“不记得了。” 杨梦龙好想掐死他们:“你们……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兄弟俩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大人?” 杨梦龙说:“硫酸……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绿矾油加硝酸再加甘油,经过处理就成了硝化甘油,这玩意儿只要稍稍震动一下就会爆炸,你们这两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居然没有被炸死,简直就是一大奇迹了!”心狂跳不已,硝化甘油啊,炸药之母啊!有了它,神马tnt、c4、苦味酸、火棉胶都不成问题了,火器革命也就成为可能了!在欧洲,不知道多少欧洲人正在极力尝试着制造出更具威力的炸药,但一直没有太大的进步,没准诺贝尔的祖父的祖父现在都还是单细胞状态呢,硝化甘油?做梦去吧!没想到这两个糊里糊涂的家伙居然把硝化甘油给搞了出来!他急切的问:“你们有没有把制造过程给记录下来?有没有将配方给记录下来?” 庞春说:“没有啊,我们就是想到一个方法就去尝试,如果不成功就换一种方法,绝不会再回头去试了,记录这个干嘛?” 杨梦龙差点吐血了:“没有记录?一点数据都没有?” 兄弟俩整齐划一的摇头。 这次杨梦龙真的吐血了。这也是中国古代科研爱好者的通病,中国古代并没有建立科研体系,很多创新发明都是民间兴趣者搞出来的,那些爱好者完全是心血来潮,想到什么搞什么,并没有完整的科研计划,更不会去记录相关的实验数据。最最要命的是,大多数跟化学有关的科研成果都派不上用场,没有办法为研究者带来收益,兴头一过,马上被扔到一边,再也无人问津了。在唐代中国就提炼出了硫酸,但是一千多年过去了,硫酸这一极其重要的东西迟迟没有应用到老百姓的生活中。那些炼丹士只知道怎么样就能炼出硫酸,却不知道硫酸到底能派什么用场,也没有兴趣去研究,很多潜力巨大的东西就这样与中国擦肩而过了。就好比眼前这两个不务正业的炼丹士,无意之中搞出了硝化甘油,估计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潜力有多大,如果没有杨梦龙,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将它扔到一边,去搞他们更感兴趣的研究了…… 二十七 炸药奖 这两个货大概是觉得杨梦龙对自己的研究感兴趣,便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吹嘘起他们的新发明来,丝毫不知道刚才那小小一瓶的硝化甘油已经让他们在鬼门关转悠了好几圈了。杨梦龙认为自己很有必要给他们上一课了,让他们闭嘴,起身来到摆满各种乱七八糟的东东的试验台前,随手拿起一团棉花放进水里反复搓洗,很有耐心的将里面的杂质通通都清理干净,然后拿过一个烧杯装了一点水,加入一点碱搅拌均匀,将棉花放进去,点起酒精灯开始慢慢的煮了起来。那两个活宝好奇的凑过来瞅着,问:“大人,你在干嘛?” 杨梦龙说:“闭嘴,睁大眼睛看好了!对了,硝酸在哪里?” 庞春指向一个细颈鼓腹瓷瓶:“在这里!” 杨梦龙打开瓷瓶看了看,是透明的,看来浓度非常高。他说:“这硝酸不错。”盖回盖子,继续煮他的棉花,还不时往里面加入一点东西。这哥俩看得津津有味,都觉得这小子不错,是他们的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将棉花里的脂肪煮掉之后,把棉花捞出来放到水里清洗干净,然后烘干,拿起装着硝酸的瓶子拔掉塞子,往干燥的烧杯里一倾到底……庞春庞夏捂着胸口发出一声惨叫:“我的硝酸啊!”都快哭出来了,硝酸的工艺比硫酸要复杂得多,这么一点已经花掉了他们大笔工资,杨梦龙一下子就给他们挥霍干净了,能不心疼吗?杨梦龙对他们的哀号充耳不闻,只顾着将脱脂之后的棉花放进硝酸。脱脂棉吸水性能一流,大口大口的吮吸着硝酸,很快就将那点硝酸给“喝”了个一干二净。杨梦龙又将它捞出来,放到窗台去晾,这个过程必须非常小心,给溅上一点硝酸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对活宝虽然心疼自己的硝酸,但是却对那坨吸饱了硝酸的棉花更感兴趣,守在眼里,眼也不眨的看着。看了半天也没见棉花有任何反应,他们都不耐烦了,庞春叫:“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杨梦龙说:“等把它们晾干之后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庞春说:“这样晾也太慢了,为什么不干脆用火把它烤干?” 杨梦龙懒洋洋的往椅子一躺,说:“想死的话你们就拿火去烤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一坨玩意儿杀伤力也许不足以炸塌房子,但是要炸死两个人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两个都吓了一跳:“会炸!?” 杨梦龙懒得理他们,只管闭上眼睛休息。 那对活宝继续盯着那坨棉花,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团棉花会爆炸。 过了两个时辰,杨梦龙戴上手套走过去,撕下一点棉花试了试,很好,残余的硝酸都挥发干净了,棉花已经干透啦。他叫:“庞春,把手伸出来。” 庞春不明所以,把手伸过来。杨梦龙把那点棉花放到他的掌心,把酒精灯凑过去,带着邪恶的笑容说:“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砰!” 火焰还没有接触到棉花,那团棉花变化作一团极其耀眼的火光,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炸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庞春吓得直往后跳,险些撞翻了桌子:“真的会炸!它真的会炸!” 庞夏的眼珠子险些掉到地上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好好一团棉花,只是泡了一下,煮了一下,居然就会爆炸了,这怎么可能呢?” 杨梦龙怪笑:“想不想看看它的威力?” 兄弟俩点头如小鸡啄米。 杨梦龙拿过一根铜管,将那一大团硝化棉通通塞了进去,将一头堵死,再撕下一根足够长的布条放到酒精里泡了一下,对这对活宝说:“跟我来!”带着他们来到学校的花园中,将布条的一头塞进铜管内部,剩余的围着铜管缠绕了几圈,将它固定在一棵树的树身上,点燃了布条。做完这一切,他的两片脚掌上下翻飞,以光速跑出几十米开外!那两兄弟早早的躲在一边,看得眼也不眨…… 火苗沿着布条迅速往上爬,很快爬到了铜管管口…… “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校园隆隆作响,连地皮都微微一震,大团火光腾空而起,那棵可怜的树被生生炸成两段,木屑利箭似的四下飞溅,四下里一片狼籍!那两兄弟看得眼都傻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棉花也能爆炸,而且炸起来这么厉害!好家伙,这可比什么火药都要猛得多啊!他们无限尊敬的看着杨梦龙,眼巴巴的看着,流着口水,膝盖微微弯曲,就差没有跪下去喊师父了!这位才是玩炸药的祖宗啊,他们哪里想得出如此安全快捷的制备炸药的办法来嘛! “大人,这是什么炸药?这么厉害!” 庞春庞夏跑过去检查那棵树,好家伙,碗口粗的树身已经完全炸断了,大段木身粉碎开来,真不敢相信这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的功劳! 杨梦龙拍拍手,说:“这个啊,它叫火棉,你们也可以叫它硝化棉。将棉花脱脂之后放进硝酸里充份浸泡,然后捞起来晾干就成了,非常简单的。” 庞春说:“大人你真是天才!也只有你才能想出这么妙的炸药制备办法!” 杨梦龙叹气:“不是我想出来的……还有,这火棉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极不稳定,别说明火了,一点火星或者气温稍稍高了一点都有可能引发爆炸!” 庞夏说:“跟我们刚才的甘油一样危险!” 杨梦龙说:“是的,你们弄出来的硝化甘油同样威力巨大,但是太危险了,稍稍震动就会爆炸,危及生命。” 这哥俩深以为然,真的太危险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往更深的层次去想……危险是危险,他们只做一点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果不能大量制造、安全运输,再伟大的发明也毫无意义。 杨梦龙话锋一转:“不过,如果将火棉放进硝化甘油里,它就会融化,变成一种极为安全的胶质炸药,别说一点火星,就算是放火去烧,也很难将它引爆了。” 庞春庞夏眼睛当一下就亮了:“还有这事?走走走,大人,我们再回去研究一下!” 杨梦龙说:“算了,我可没有兴趣再做这么危险的实 庞春哀求:“大人,你再做一次嘛,就一次!” 庞夏可怜巴巴:“对嘛,再做一次嘛,就这一次了!” 杨梦龙摇头:“一次都不行!不过,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拨钱建一个实验室,专门让你们从事之类实验!” 一听说杨梦龙愿意拨钱建个实验室让自己玩,这哥俩的眼睛登时明亮无比了:“大人,当真?” 杨梦龙说:“当真!不仅是这样,我还会想办法聘请一些跟你们有着同样爱好的人,和你们一起做实验!” 庞春口水都流出来了:“那……那真是太好了!” 庞夏还实际一些:“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岂不是……” 杨梦龙说:“你们的工作就是做各种实验了!甘油、硝酸、硫酸、酒精、木炭……这些原材料我可以敞开供应,只要你们不是拿去卖钱,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 现在这哥俩简直要飞上云宵了,从事这类研究不仅危险,而且非常烧钱,他们的家境本来还不错的,打从他们迷上了这个之后,很快就将老爸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产败了个一干二净,差点就饿死街头了。现在他们虽然找到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但是也不足以支撑做实验所带来的巨大消耗,有人愿意花请钱他们玩,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庞春还算冷静,他是大哥嘛,大了几岁,见过的世面多一些,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肯定是要得到回报的,他勉强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问:“不知道大人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杨梦龙用一种大方的语气说:“其实我要你们做的东西并不多。首先,你们要想办法找到安全地、大量地制备硝化甘油和火棉的办法,然后将两者混合,把我需要的炸药给我弄出来。” 说白了,他就是想要那种威力巨大的、可以安全储藏、运输的胶质炸药。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研究,天才的诺贝尔从硝化甘油开始,一直到胶质炸药,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多少亲人朋友死在研究事故之中,他居然将这份差事交给了这两个糊涂蛋,真不是一般的坑爹!最坑爹的是,那两个小子居然不知死活的一口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杨梦龙说:“如果你们能弄出来,我重重有赏!假如你们在研究中受了伤或者遭遇了意外,我会给你们足够的补偿,让你们,你们的后代,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 那两个家伙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了:“那真是太感谢大人了!”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不用谢,要谢也应该是我谢你们才对!”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该设个炸药奖,好激励中国人努力创新,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他想要的炸药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玩个毛炸药奖! 似乎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杨梦龙极力思索,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也只能算了,等以后想起来了再去解决也不迟嘛!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再加上粗心大意,这两项缺点注定了杨梦龙的研究不会一帆风顺的,很快,他所忽略的东西便会让他尝到欲哭无泪的滋味了…… 二十八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玩炸药,当然离不开硝酸,没有硝酸,黄色火药也就无从谈起了。悲催的是,现在全世界都不具备大量制造硝酸的能力,那可怜巴巴的一点都是从实验室里制备的,成本高昂得不像话,没办法,全世界都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嘛。杨梦龙知道它有什么用,也知道该怎么生产,可是,硝酸的生产难度比起硫酸来可不是大了一点点,光是贮存、运输这两条就足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了。同时,他也不知道生产硝酸该使用哪些设备————总不能向古代的炼丹士学习,做出一个个大得不像话的炼丹炉,然后将硫酸和纯硝放进去炼吧?那成本还不得吓死人啊! 唉,头疼! 在杨梦龙头疼得厉害的时候,所有人都忙活开来了。过完年了嘛,天气都渐渐转暖了,麦田里吐出一丝丝绿意,山上的树木那光秃秃的枝条也冒出了一簌簌鹅黄的嫩芽,该干活了。军户们开始引水溉田,这时小麦返青,最需要水了,万万怠慢不得。春雨迟迟不到,水贵如油,不过军户们并不发愁,他们放下水车的机闸,水车辘辘转动,将甘冽的河水提上岸,沿着水泥建造的沟渠欢快的朝着干渴的麦田奔涌而去。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军户们扳动着吸筒溉井的手柄,井水从筒口中喷涌而出……总之,经过两年的努力,舞阳、泌阳两个县的军田已经拥有很完整的灌溉系统,并不畏惧干旱。而其他几个千户所的情况则要差一点,灌溉系统没这么完善,于是,在舞阳和泌阳淘汰下来的竹渠出现在了那些县,纵横交错于田野之间,水车转动,河水沿着竹渠哗啦啦的奔向麦田。 盐田也开工了,而且工人明显多了很多……过去一年里,有不少自贡盐工闻讯跑过来,想在舞阳这边混口饭吃。他们在盐田上一口气打出了二十多口井,在春寒中,大群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衣,喊着号子,吃力的踩动着原始的顿钻机,一下一下的往大地深处钻。他们挖了整整一年,什么都没有挖出来,而杨梦龙该给他们的工钱衣食一分不少,这让这些淳朴的盐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门心思想尽快打出囟水来,不要一天到晚白白吃人家的饭。但是想打出一口盐井又谈何容易,至少要打一千米深呢!打歪了必须及时修正,如何将深处的泥浆、碎石清理上来也是一大难题,总之这是一项艰苦的工程。 杨琛从一堆刚刚清理上来的新土堆里拿起一小撮送进嘴里吸吮了一下,品味良久,吐掉,愤愤的骂了一句:“格老子的,这底下肯定有盐矿!给我挖!拼着将地底挖穿,我就不信挖不出来!” 有经验的老盐工同样拿了一点泥土送进嘴里,然后得出同样的结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干这个的,一代代的心传口授,身体力行,哪里有盐哪里没盐,他们只要尝一尝从地下深处挖出来的泥土就全知道了。现在他们已经往下挖了四百多米,有几口井挖出来的泥土晒干之后出现了少量的盐晶体颗粒,这说明地下真的有盐,只是还没有挖到而已。为了婆娘娃娃能过上好日子,挖,往死里挖,就算是将大地挖个对穿,也要将那该死的盐矿给挖出来! 矿工们同样开工了。他们的队伍一直在壮大,舞阳铁矿山里的磷矿、铁矿、黄铁矿、锰矿,桐柏山里的石灰石、磷矿、软锰矿、煤矿,被源源不断的开采出来,送到工厂中。值得一提的是,在开矿的过程中,他们越来越多的应用到颗粒火药了,先往矿山打孔,装入大量火药,然后引爆,往往一次大爆炸会将小半个山头给掀翻,开采效率成倍的提高。这些矿工大多都入了军籍,现在他们的子女正背着漂亮的书包高高兴兴的走进校园,就冲这个,也值得他们下死力气去干,何况这项艰苦的工作报酬也比较高,一个人上矿山,养活全家都不成问题。 南阳技术学校处传出了响亮的鞭炮声,一群群孩子穿着统一的校服,背着统一配发的小书包,成群结队的走进校园,走进各自的教室,开始上课————舞阳卫的卫学重新开张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大手笔。舞阳卫的军户已经多达一万两千多户,而且还在持续增长,杨梦龙一视同仁,只要是入了军籍,孩子都可以进学校读书,这样一来玩笑可开大了,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将近一万个孩子,其中有不少还是十二三岁,明显过了入学年龄的!杨梦龙看得眉头大皱,想让那些过了入学年龄的孩子回去,但是他们那渴望的眼神又让他狠不下心来,最后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进去吧,下不为例!好在去年程骥同样捐钱建了一幢六层的教学楼,也多招了不少先生,否则现在教室肯定不够用了。 那些高薪聘请的先生同样满面笑容的走进学校。他们对杨梦龙给的报酬很满意,但对杨梦龙的要求很不满意:尽量教孩子们学简化字!大家也许认为简体字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产物,其实不然,自古以来,汉字就有简体和繁体两套写法,而且简体和繁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字的笔划随着年代变迁越来越多,有些字的笔划却越来越少,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简体字,不过是在古代简体字的基础上进行了较系统的删繁就简,方便大众掌握而已。杨梦龙现在所面对的情况跟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一个样,面对低得令人发指的受教育率和高得丧心病狂的文盲率,他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致来去传承所谓的文化精髓,他要的是大批能读书识字,会写会算的年轻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还有一点让先生们很不满意的,那就是他们必须跟那群红头发绿眼睛的洋鬼子共事!这些洋鬼子主要教数学和几何,他们所使用的数字和符号跟传统的完全不一样,让这些老学究们很不爽。不过,像陈素学这类非主流却很喜欢这些洋鬼子,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新的东西,接触到很多闻所未闻的概念。 对了,入学的可不仅仅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有不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甚至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的大人。这些都是从南阳甚至周边州府跑过来的问题宝宝,他们有的酷爱数学几何,有的喜欢天文地理,有的毕生都在钻研物理化工,有的痴迷于各种各样的机械,恨不得用木头做一个会说会动会给自己做饭捶背的老婆,加起来不少于三百名。现在这些老顽童大男孩小屁孩齐聚操场,排成整齐的队列,伴随着庄严的礼乐,开始拜祭孔子和孟子。孔子和孟子都是圣人,在中国人心目中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几千年来,无数学子的第一课都是拜祭这两位圣人,代代相传,从无例外。只是上万人齐聚一堂,这样的祭典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别说那些老学究了,就连前来主持的方逸之和张桐,也看得头晕目眩。 杨梦龙望着这个庞大的方阵,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悄声对筱雨芳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我算是洒下了一把种子,就看这些种子能不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了。” 筱雨芳微微一笑,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说得真好。” 程琪牙疼似的说:“每年要往这里砸三万两银子呢……三万两哦,不是三百两,也不是三千两,足足三万两……” 杨梦龙很神气的把头一昂,鼻孔朝天:“我花我自己挣的钱,身心俱爽!” 仪式结束之后,开始分班。这么多人,当然不能全部从一年级学起了,哪有这么多经费哪!那些十二岁以上的孩子被分到大班,接受速成教育,等到他们能写会算之后马上转到兴趣班,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学习厨艺、木工、雕刻之类的手艺,说白了,他们就是过来扫盲的,只有享受四年的教育。他们必须在四年之内学会写字和算术,学到一技之长,然后离开学校,去自己谋生。而那些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接受教育的时间却是他们的三四倍,他们会接受文学、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等等非常系统的教育,前七年机会均等,七年之后开始采取淘汰制,每年都要考一次试,不合格的将被淘汰,成绩优秀的继续深造,一层层的淘汰,直到最后,留下一批数量不多,但含金量十足的杰出人才。这无疑是非常烧钱的,回报周期也非常漫长,甚至还不一定能得到回报,但是杨梦龙还是决定全力以赴,现在中华文明已经开始落后于西方了,再不急起直追,用不了多久,中国就会被西方远远的甩开,到时候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重新赶上了!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八个字,字字重逾千钧。 南阳技工学校开学是一件大事,轰动了整个中原,甚至惊动了崇祯皇帝,大家都知道有一所规模比太学院还要大的学校开学了,一口气招进了上万学生,而且这些学生都是军户的子女!附带影响就是涌入南阳要求入军籍的流民呈几何状态递增,就连杨梦龙还没有腾出手去整顿的洛阳卫,入军籍的人也开始排长龙了…… 二十九 见面礼 洛阳,一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夏、商、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后晋等十三个朝代曾在此定都,几千年里,它作为首都的时间竟长达一千五百多年,着实令人瞠目结舌。这座城市立于河洛之间,北据邙山,南望伊阙,洛水贯其中,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四周群山环绕、雄关林立,既有中原大地的敦厚磅礴之气,也具有南国水乡妩媚风流之质,让人不得不惊叹于造物者的神奇。不过,岁月的风尘已经将这座城市那华丽的妆容剥蚀殆尽了,现在的洛阳,跟所有的北方城市一样,被年复一年的沉重赋税和天灾折磨得已经没有多少活力,只剩下一个僵硬的壳子。 洛阳是福王朱常洵的封地。朱常洵是万历的爱子,万历曾一心想要立他为太子,遭到举国官员的极力反对,君臣之间僵持了整整十五年,史称“争国本”。最后,万历妥协了,封朱常洵为福王,就藩洛阳。作为补偿,赐良田四万顷(1顷等于100亩),就算把整个中原的良田加起来也凑不够这个数,就从山东、湖广划过来,一定要凑足;籍没张居正的财业,尚存官的拨归福府;从扬州到安徽太平,沿江各种杂税拨归福府;四川盐井的一部分收益划归福府;请淮盐一千三百引。不得不说,万历对这个儿子的偏爱实在是过份了,简直就是要榨干整个河南的血来供养他。后来经首辅叶向高力争,不得不将田产减半,但仍多达二万顷,让老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当然,百姓的痛苦,这位藩王是看不到的,他只顾着享乐,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身体一天比一天胖,最后变成了一个重达三百六十斤的巨胖。不过最后他的命运相当悲惨,在崇祯十四年,洛阳被李自成攻破,福王府被夷为平地,这个巨胖自然也难逃一死了。据说他被李自成和几头梅花鹿一起扔进巨锅里活生生的煮了,和部下分食,美其名曰“福禄宴”,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大快人心了,不过是真是假却不得而知,估计李自成没有这么重的口味。 贪得无厌的藩王、如狼似虎的官吏、敲骨吸髓的乡绅、没完没了的天灾,像四座大山沉沉的压在洛阳人的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麻木的承受着这一切,渴望着改变,哪怕变得更加糟糕也好过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这么残忍的生活。 现在,改变来了。 崇祯四年十二月十六日,洛阳卫接到兵部的命令,原洛阳卫指挥使被调走,由舞阳卫猛将薛思明接任,洛阳卫与舞阳卫合并为河洛镇,兵额多达八千人。对于那些军户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洛阳离南阳并不远,那里的军户过的是什么日子,享受的是什么待遇他们都听得到,看得到,这一切都让他们愤愤不平:大家都是军户,凭什么我们过得苦哈哈,吃糠咽菜都吃不饱,而你们却可以天天大米白面敞开了吃,凭什么!现在好了,两个卫合并,他们也有希望过上那种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了!所有消息一传开来,很多原本已经逃亡了的军户呼啦啦一下全跑了回来,各百户所、千户所门前排起了长龙,从陕西逃过来的流民,当地破产的农民甚至乞丐,都要求入军籍,就连一些家里还有一点薄田,日子还过得下下去的中农也带着自己的田契跑了过来,要求将田地送给洛阳卫,然后入军籍————没办法,千辛万苦种一年的地,所有收成都拿来交税也不够,还是当军户好!那些百户、千户都傻了眼,长叹:“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军籍这么抢手的!” 薛思明还没有到任,军户们自动自觉的打扫卫生,将卫所里那些有着厚重的历史感的垃圾通通都清理出去,买点石灰将脏兮兮的墙壁粉刷一遍,割些干草把屋顶补一补,听说舞阳卫的人特别爱讲卫生,可别一见面就给他们留下了肮脏邋遢的坏印象。至于卫指挥使府嘛,就用不着他们操心了,前任那个王八蛋用从他们身上榨出来的血汗钱将府第装璜得气派非凡呢!现在几个千户就在卫指挥使府上的客厅里叽叽喳喳的商量着,看应该拿出点什么见面礼给这位新上任的上司,免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烧到自己头上。有人说这位薛大人是有数的猛将,应该送他一把宝刀,这个建议被众人一至否决了:开玩笑,哪里的宝刀比得过舞阳卫的横刀啊?又有人说应该送美女,这个建议被重视起来,他们的薛大人还是个单身汉呢,好机会哟! 正商量着,外面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一名家丁两脚带风的冲进来,叫:“指挥使大人来了!指挥使大人来了!”千户们都吃了一惊,忙不迭的整理一下衣冠,迎了出去,只见几百名士兵排成异常整齐的队列,沉默的朝这边推过来,黑色的铁甲磨得锃亮,但并不发光,一杆杆长枪长达一尺的枪头锋锐得令人胆寒。还有不少士兵背负强弩,带箭一袋,大腿上别着一把长近尺半的弯刀,眼神锐利,头一眼就落在千户们的颈部或者胸部要害,盯得大家头皮发麻。千户们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好可怕的兵!而那些家丁则盯着这些士兵身上那一件件精良之极的装备,再摸摸自己身上那打着补丁的战袄,那薄得不像话的皮甲,越看越委屈,眼珠子都红了。 一匹高大异常、浑身毛发乌黑油亮的战马一路小跑跑了过来,马上骑士身披铁甲,头戴钢盔,背负彤弓白羽箭,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刀,刚劲英伟,目光如电,从千户们身上扫过,让这帮已经沦为农夫了的千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千户们知道正主儿来了,急忙走下台阶,一跪到地:“参见大人!” 来的正是薛思明。看到这么多人跪在自己马前,他眉头微微皱起……在舞阳卫呆久了,他都不习惯跪人了,更不习惯别人动不动向自己下跪。他翻身下马,拱手为礼,说:“你们都是洛阳卫的千户吧?我是薛思明,承蒙小杨将军看得起,推荐我过来接任洛阳卫指挥使,以后大家就是同僚了,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千户们心里说:“这位指挥使大人倒是挺好说话的!”不过他们可不敢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连声说不敢。薛思明说:“大家都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舞阳卫出来的人,不喜欢这套,跪得太多,骨头都跪软了!” 千户们又磕了个头,爬了起来。薛思明指着那五百名士兵,说:“这些兵都是我带过来的,两个半长枪兵中队,一个横刀手中队,一个射士中队,还有半个火枪中队,刚好一个把总队的兵力,五百人。以后我们就要以这五百人为基础,编练出三战千兵了。” 千户们近乎敬畏的看着这些纹丝不动的士兵,异口同声的说:“大人带的好兵!这些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啊!” 薛思明说:“不是我带兵带得好,是小杨将军和戚老爷子练兵练的好。他们练出来的兵,哪怕让一头猪去带也能打胜仗……好了,我们别杵在外面了,进去说话吧,有些礼物要送给大家。” 一听说有礼物要送,千户们心里打了个突,暗叫:“来了,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想逃也逃不掉。看到薛思明大步流星的进去,他们也只好苦着脸跟了进去……还能转身就跑不成!?现在他们啥都不求了,只希望这三把大火不要太猛,把他们烧得外焦里嫩! 来到客厅,薛思明大马金刀的坐下,端起茶杯一口将茶灌进肚子里,又抓起块点心扔进嘴里大嚼,举止颇为粗豪。见千户们苦着脸站在那里,他有些意外:“你们站着干嘛?坐下啊?” 一位姓种的千户惶恐的说:“在大人面前,我们哪里敢坐下!” 薛思明说:“我让你们坐下你们就坐下!” 千户们只好坐下。 薛思明又吃了一块点心,说:“初来乍到,各位的年纪都比我大,我这个晚辈当然要送大家一点礼物,以表敬意……来人,把礼物拿进来!” 五个千户哗啦一下全跪下了:“大人,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薛思明笑说:“别误会,真的是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并不是要来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我真想拿你们立威,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以你们的仪表穿着,还有带兵的纪录,早就去领军棍了!” 千户们忐忑不安的站了起来,都不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时,五名士兵各自抱着个包袱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东西递到千户们面前。千户们伸手接过,还挺沉的,坚硬无比。薛思明让他们打开,他们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套黝黑的盔甲,椭圆尖顶的钢盔入手颇为沉重,由大块钢板钉成的胸甲坚固异常,刀枪不入,箭射不穿,头盔和胸甲都精心打磨过,极为光滑,不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花纹,多少有点美中不足。此外还有一套黑色战袄,同样是用上好的布料制成,线脚密布整齐,这样的衣服肯定很耐穿。那些家丁眼睛又亮了,这样一套盔甲,少说也得值上百两银子哪! 薛思明说:“虽说你们这些千户上是不大可能有机会上战场了,但是终究是将领,将领就该有将领的样子,像普通军户那样穿着满是补丁的战袄像什么样子?这些盔甲你们带回去,以后在召开正式会议的时候都穿上,谁敢不穿的,军棍伺候!”再一摆手,又有人送上五把长刀,千户们拔出来一看,都是那种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战刀,刀身经过暗光处理,呈银灰色,刀刃处一泓寒光缓缓流转,那种锋锐的气息,慑人心魄。薛思明随手取出七枚铜钱叠成一叠,伸手要过种千户那把,也没见他怎么用力,一刀斩落,当一声,七枚铜钱被对半斩开,四下溅射,再看刀刃,丝毫无损!众千户不禁看傻了眼,而那些剽悍的家丁们,眼珠子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了! 薛思明把刀还给种千户,说:“这就是你们的战刀,它非常锋利,而且韧性极佳,能斩开铁甲。这是小杨将军亲自挑出来送给你们的,以后你们就要用它保境安民了,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谁敢在临敌时把刀和部队自己扔掉跑回来,那他就得用自己有脖子代替这些铜钱,品尝横刀刀刃切入肉体时的感觉!” 千户们怵然一惊! 三十 恩威并施 这些千户的祖先也许都是剽悍善战的,但是拜这无比坑爹的卫所制度所赐,军户实质上都变成了农奴,而百户、千户也变成了奴隶头子。奴隶头子过得当然比奴隶要好上一点,但混得再好的奴隶头子,还是奴隶。两百多年的漫长时光早已磨光了他们血液中最后一丝悍勇,杨梦龙也好,薛思明也罢,没有人敢指望这些千户还能带兵上阵打仗,能把田种好就谢天谢地了。但是将军户们组织起来训练一下,交给他们带领,却对付小股流寇土匪,他们还是做得到的,总不能什么屁事都让野战军去干吧?南阳加洛阳,土地面积接近四万平方公里,但战兵只有七八千,而且这七八千兵绝大多数都是影子都还没见着,真要什么都靠野战军,还不得把这几千兵活活累死!所以,跟舞阳卫一样,洛阳卫的千户、百户必须肩负起保境安民的重任,这一点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五个千户里,韩千户年纪最大,也最精,一下子就明白了薛思明赠刀赠甲的用意,心里暗暗叫苦。他挤出一丝笑容,说:“薛大人这份礼有点重了,这刀,这甲,没有一两百两银子根本就置不下来啊,大家说对不对?” 其余四位千户连声附和:“对对对,这样的宝甲宝刀,千金难买啊!” 韩千户说:“我们该送大人一点什么作为回报呢?” 种千户一抱拳,说:“听闻薛大人是少见的神箭手,在辽西战场上连发十余箭,百发百中,中都无不应弦而倒,令建奴胆寒,属下家里有一张祖传的强弓,弓力强劲,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开,赠给大人正好合适!” 金千户说:“属下有一支祖传马槊,长丈二,槊杆坚逾精钢,拔刀砍之,如金铁相交,更有极佳的弹性……说来惭愧,属下不是练武的料,使不来这等兵器,如果大人不嫌弃,属下愿意将这支马槊送给大人!” 薛思明摆摆手,说:“这些宝刀盔甲都是你们应得的,如果我不发给你,回头肯定得挨军棍,所以你们就用不着谢我了。来,大家都坐下,我想了解一下洛阳卫现在的情况。” 千户们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苦瓜脸……不肯要他们的礼物那就是见外啊,见外就是不把他们当自己人啊,这可如何是好!一番接触,他们都知道这位年轻人并非等闲之辈,只得将横刀盔甲交给家丁,自己坐下,开始讲洛阳卫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哪儿的卫所都一个鸟样,军田被大量侵占,灌溉系统失修,大量军户逃亡,军田也给荒废了,全靠朝廷发下的粮饷吊命。只是这粮饷并不是每个月都有的,甚至不是每年都有的,比如说洛阳卫就有整整十五个月没拿过一分钱的饷了————也发了一个月,不过让那个狗日的卫指挥使给独吞了。总的来说,洛阳卫现在的军田只剩下不到十八万亩,军户…… “什么?有九千户军户!?” 薛思明吓得跳了起来,瞪着五个千户,叫:“你们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不是九百户,而是九千户?” 千户们底气十足的点头:“千真万确,九千六百零八户!” 得,都有整有零了!薛思明叫:“怎么可能!据兵部发给我的文件,去年洛阳卫的军户跑得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户了!” 韩千户说:“那是去年,今年可不一样了!” 种千户说:“其实兵部也没弄错,去年洛阳卫的军户确实逃得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户了,但是洛阳卫要并入舞阳卫的消息一出,那些逃亡的军户马上全跑了回来,嗯,就连那些在外面逃了十几年的军户也回来了,而且还有大量流民、佃农甚至中农都主动入了军籍!” 金千户说:“唉,这些天要求入军籍的人实在太多了,我那几个主簿都累惨了,都嚷嚷着要加薪,不给他们加薪,他们就不干了!” 薛思明目瞪口呆,半晌才苦笑:“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挤破头要入军籍,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种千户诚恳的说:“军户们过得太惨了,守在卫所里,吃不饱,穿不暖,更没有人看得起我们!杨大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让南阳的军户过上了温饱的生活,现在洛阳卫并入舞阳卫,大家都希望杨大人能够大发慈悲,也让大家吃上几天饱饭,大家都不想再过那种连叫花子都不如的日子了!”说着,五位千户都站了起来,对着薛思明深深一揖! 薛思明默然,良久才说:“小杨将军说过,我们汉人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勤奋、最能吃苦的,我们有着最多的人口,我们有着最辉煌的文化,占着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我们生来就该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让那些仇视我们的民族躲在贫瘠寒冷的吃着沙子流口水!饥饿和贫穷,应该与我们绝缘的!你们都知道舞阳卫的军户们过上了好日子,却不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吃了多少苦,才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五位千户齐声说:“只要杨大人愿意带领我们一起致富,再大的苦我们也能吃!” 薛思明说:“如果小杨将军不愿意带领你们一起致富,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是的,小杨将军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朝廷既然将洛阳卫拨给他管辖,他就有义务带领你们致富,前提是你们必须配合!” 种千户拱手说:“需要我们做什么,大人只管说就是了,我们一定配合!” 薛思明望向另外四位千户:“你们呢?” 这几位齐声说:“大人只管说就是了,我们一定配合!” 薛思明点点头:“还行,像点样子。那你们给我听清楚了!” 五位千户竖起了耳朵。 薛思明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知道你们的手脚都不大干净,我不怪你们,因为我知道军户有多穷,如果你们不捞点好处,家人饿死都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我希望这种行为到此为止,至少在我的任期内,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欺榨军户,中饱私囊。我想,每年一百两银子的年薪再加上为数不少的奖金,已经足够让你们过上很体面的生活了,如果你们还不知足,我不介意用横刀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千户们一听自己每年能拿到一百两银子,干得好的话还有奖金,心里都乐开了花。舞阳卫的千户年薪都是一百两,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补贴、分红,实际收益多达每年一百五十两,这是众所周知的,让千户们眼红得厉害。他们挖空心思克扣军饷、侵占军田,一年才弄到几个钱啊?人家轻轻松松就拿到这么多了!他们猛拍胸口,表示这份年薪完全够他们吃香的喝辣的了,他们再贪就不是人了! 薛思明竖起第二根手指头:“从今往后,军户和战兵彻底分离,军户不再承担作战任务,只负责辖区内的保卫工作,因此,你们不能够再养家丁,你们所篡养的家丁必须编入军队成为战兵,以后将由他们负责作战!” 一听说要将手里的家丁交出去,千户们都有点儿为难。家丁是明军将领最大的本钱,相当于是他们的私兵,没有家丁,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可家丁们一点也不理解千户大人的心情,他们急切的问:“如果我们编入战兵,待遇是不是跟舞阳卫那边一样的?” 薛思明说:“一样的,每个月四十三斤米面,半两银子菜金,每三个月发一套全新的衣服和鞋袜,每个月拿一两五钱银子的军饷,如果战死,家人可以得到三十两银子或者十亩地的补偿!” 这帮家丁越听越开心,不等薛思明说完便哗啦啦的跪满一地,齐声叫:“愿为大人效死,愿为大人效死!” 韩千户种千户等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无奈。得,这下他们就算不肯交出这些家丁,这些家丁也会自己跑光了!这就是私兵的一大坏处,他们并没有多少荣誉感和责任感,完全是冲着钱去卖命的,如果有人出得起更好的价钱,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甩掉原来的将领,改换主子。舞阳卫开出了这么高的价钱,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他们无可奈何,只好顺水推舟,同意将家丁全部交出去。 五位千户,大概有四百来个家丁,洛阳卫号称拥有五千户军户,在纸面上,也有五千士兵,其实能打的,也就这四百来个家丁了。 薛思明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都侵占了军田,我希望你们能将这些军田还回来。相信我,把这些军田还回来之后你们能够获得的收益只会更多,但如果你们非要占着这些军田,那么后果恐怕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了!” 这次千户们很爽快,一口答应把军田还回来。其实洛阳一带的良田都成了福王的庄田,他们费尽心思搞到手的那点军田大多是瘦田,只能说比起军户们耕种的田来稍稍好一点点,费心费力也得不到多少收益,还不如拿出来给上司留下一个好印象。 提了这么多条件,当然得给点好处。其实薛思明现在做的基本上是在照抄当初杨梦龙在舞阳千户所的做法:把军医集中起来在各千户所开办诊所和药堂,为军户们提供免费的医疗;每个千户所建两到四座大型澡堂,让军户们可以免费洗热水澡;重整卫学,每个千户所兴办一所学校,十三岁以下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入学读书;由卫指挥所统一分配肥料、种子、耕牛、农具,所有收获同样由卫指挥所统一分配,所获得的收益人人有份……这一通组合拳如疾风骤雨一般,将千户们打得昏头转向,摇摇晃晃,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哎,还有这样的好事!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先期那巨大的投入和风险,都由卫指挥使扛了,税收也是由卫指挥使给包了,朝廷要征税直接找薛思明,他们不必担心被敲诈————谅那些税吏也没这个胆子敲诈一位在大凌河战场一箭射伤过岳托的大将! 这么好的条件,再不赶紧答应,那他们就真的是白痴了! 三十一 庆祝个蛋 洛阳卫的条件比舞阳卫好多了————他们拥有现成的经验,最重要的是有舞阳卫为他们输血,当初杨梦龙白手起家时,可没有一个卫在背后输血,每一分钱都得很努力的去挣的!在薛思明抵达洛阳的四天之后,一支舞阳卫名下的船队也靠岸了。这支船队满载着种子、磷肥、各种精良的农具以及大批工匠,当然,还会有大量耕牛的,耕牛走的是陆路,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到,他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修牛栏牛棚。 农具被迅速分发下去,洛阳卫开始忙活起来。现在正是麦苗返青的时节,得赶紧浇水,不然就全完了,而洛阳卫现有的军田都是那种灌溉很不方便的,薛思明只能有样学样,从南阳那边运来大量毛竹铺成竹渠代替烂得不成样子的水渠。水车是个好东西,但是制造不易,庄稼等不起啊,好在船队给他送来了一件好东西:螺旋泵。这玩意是那帮洋鬼子弄出来的,一个老粗老粗的铁筒子连着一根长长的铁管子,将铁管子放进水里,摇动铁筒子那端的手柄,水就会从这个怪东西里面喷涌而出。杨梦龙机械总是充满了兴趣,向洋鬼子们讨要了图纸,然后让工匠们依葫芦画瓢仿造出来,拿到河边去试验,果然将水从低处抽到了高处。考虑到洛阳卫很可能没有时间去造水车了,杨梦龙让工匠们造了两百个螺旋泵用船给薛思明运了过来。现在这些螺旋泵都派上了用场,军户们在舞阳卫的工匠的指点下将它们搬到河边架起来,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摇动手柄,马上,一条水龙从龙头处冲了出来,落入渠中,沿着竹渠流向麦田。不少军田在高处,比河面高出一丈多,放以前想要引水灌田根本就不可能,现在摇摇手柄就全解决了,军户们不得不惊叹这螺旋泵的神奇! 有了水,一切都好办了,在千户、百户们的组织下,大家一起动手,很多以前因为灌溉不便而荒废了的军田重新开垦出来,种上了苜蓿、大豆之类的作物。看到了希望的军户们只恨白天太短,不能让他们干足十二个时辰! 杨梦龙接到薛思明的报告,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军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洛阳卫有九千多户军户,舞阳卫更厉害,足有一万两千多户,这也就意味着他现在足有两万户军户,得管十几万人吃喝拉撒了啊!最惨的是,在管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同时,他还得管一支规模相当可观的军队的吃喝拉撒,头疼啊! 没错,舞阳卫开始大肆招兵买马了。朝廷给了八千兵员额,而他手里也有足够的老兵可以充当军官了,再不扩军,更待何时?招兵的消息早在过年之前就放出去了,在南阳乃至整个河洛地区都造成了巨大的轰动,很多年轻力壮的青年闻风而来,想加入这支装备精良、待遇优厚、一看就知道很有前途的部队,就连伏牛山山区一些山贼土匪也偷偷的下山,前来投军。当征兵站正式开始征兵后,负责征兵的工作人员都让那人头攒动的场面给吓了一大跳,我靠,不小心还以为是被流寇包围了呢,吓死宝宝了! 招兵名额就这么多,想当兵的人却多得吓人,没办法,只好精挑细选了,得罪人啊,伤感情啊!舞阳卫招兵的标准是: 第一:必须年轻力壮,最好是十八到二十二岁,二十五岁以下也可以接受,超过二十五岁就对不起了,打哪来回哪去吧,没有情面可讲。这条一出,马上有一大帮人转过身在墙角划圈圈了。 第二:最好是农家子弟,边军也行,家里经商的、当官的、当土匪的一边等着,如果农家子弟里凑不够足够的人数,再从他们中间挑————这个希望很渺茫,竞争实在太激烈了! 第三:身体健壮,最起码得能穿着铁甲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五百米。这条一出,又涮下了一大群。用来考核的铁甲当然不是重装步兵那种变态的重甲,而是重达十三斤的无袖胸甲,对于一名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来说,穿着这玩意去跑五百米也是一大挑战了。 第四:有一定文化者优先。这条一出,简直就是天怒人怨了,你这到底是招兵还是皇帝招附马啊,要求这么严!但舞阳卫表示没得商量,一帮文盲组成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嘛! 这几条撂在那里,注定了舞阳卫想大量暴兵是不大可能的,在这个平民百姓普遍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年代,想要招到大批年轻力壮、家世清白、还要有一定文化的士兵,实在是太难了!好在舞阳卫也没想过一下子就招上几千人,就优中选优,一个个的挑呗,挑上一两年,总能挑足几千人的。 王铁锤带人去了山东。杨梦龙给他的兵员额并不多,就两三百人,但是标准非常高,他想来想去,还是山东大汉兵最适合当这重装步兵————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自家就是山东人,有这样的好事当然得多偏向山东老乡一点。再说再在山东也乱成一锅粥了,要招几百兵,小意思! 许弓和钟宁再度出发,押送大批杂粮、铁器、茶叶、布匹等货物前往榆林。这差不多都成了舞阳卫的习惯了,每年开春和深秋,都要跑一趟榆林,用自家手上的物资跟蒙古人交换马匹、骆驼、牛,以填补舞阳卫那由于急剧扩张所带来的巨大的畜力缺口。至于羊,现在他们不大感兴趣了,赶着上万只羊穿州过省这种蠢事也就那个二货做得出来。除了交易,他们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招兵买马,只要是符合他们的要求,不管是边军还是蒙古人,他们都敢招过来————没办法,舞阳卫的骑兵太少了,自己从头开始训练又太难,还是直接从边关招省事些。至于忠诚度问题……用杨梦龙的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而在大凌河之役中,以陕甘宁边军、蒙古籍战士为主的枪骑兵的表示也证实了他的话,这些士兵拿的军饷和所享受的待遇并不比内地出身的枪骑兵高,但是冲得最狠,特别是蒙古人,杀起建奴来比汉人还凶!放着这么好的兵源不要,非要一门心思自己从头开始训练,杨梦龙脑子又没进水! 现在是初春,熬了一冬的边军和蒙古牧民饥寒交迫,狼狈之极,正是招兵买马的大好时机,得抓紧一点哟…… 整个南阳掀起了一阵征兵、练兵的狂潮,声势之浩大,令人吃惊。杨梦龙摩拳擦掌,想好好的过一把练兵的瘾,韩鹏和戚虎一眼他眼冒绿光的样子就知道要糟,赶紧连哄带骗的骗他到南阳城上任。方逸之同样是一天一封信,没完没了的催,杨梦龙给催得没办法了,只好很遗憾的放弃了好好的过一把练兵瘾的打算,一脸官司的到南阳城上任……魂淡,他最喜欢的明明就是练兵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理解他呢!最让他很不爽的是,筱雨芳执意要留在舞阳学校里教书,不愿意跟他到南阳来,以后想见面可就有点难度了。 一脸官司的杨梦龙骑着他那匹在整个南阳都小有名气的、脾气坏得要死的骆驼,带着一帮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卫兵,满肚子怨气的来到了南阳城。 现在的南阳城跟几百年后那座经济相当发达,名列河南第四的大城市简直天差地别,跟杨梦龙见惯了的明代城市没啥区别,一道城墙将整座城给卷了进去,好几万人口就生活在里面,进出一点都不自由,怎么看都有点像监狱。而走在南阳的街道上,可以发现,这里的经济是比较发达的,药材、布匹、鱼米等货物在市面上比比皆是,就是人少了一点,人气不够。他唉声叹气:“人实在太少喽!这么大一座城市才不到十万人口,像什么样子嘛!” 蒋正嘴角扯动一下,说:“大人,这已经算不错了!你不知道南召县吧?整个县才千把户人家,不到一万人,还没有我们一个千户所的人多!” 杨梦龙顿时两眼发亮:“那里的人怎么这么少?那肯定有很多荒地,得赶紧占了!” 蒋正哭笑不得:“大人,如果南召能开垦的荒地多,至于只有这么点人口么?再说了,那里的森林水泊都是唐王的财产,你去把那里给占了,那不是跟唐王过不去吗?” 杨梦龙咕哝:“这唐王还真讨厌,差不多整个南阳都让他给占了!” 蒋正说:“跟福王比起来算好了,福王可是把大半个河南都给占了的。” 杨梦龙说:“或许我应该去找唐王谈谈,让他把南召县划给我……” 蒋正耸耸肩,对杨梦龙的异想天开表示无语。那些藩王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一个个贪得无厌,最喜欢干的事情就两件,一是在民间选美女努力造人,然后向朝廷要禄米,生的越多拿到的钱就越多————这哪里是生孩子,简直就是生钱哪!还有就是将大片农民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熟地诬为无人荒地,向朝廷奏乞,往往一开口就要一两万亩,那些农民往往一觉醒过来就突然发现自家耕种了好几代人的田变成藩王的庄田了,还是皇帝亲自下令的,你能怎么样?乖乖的滚蛋到更偏远的地方开荒,或者成为藩王的佃农吧!他家里就吃过这样的亏,对那些藩王恨得牙痒痒的,杨梦龙居然想让唐王把大片田地让给他,嘿嘿,现在才几点啊,就开始做梦了! 嘀嘀咕咕中,一行人来到了河洛镇参将府————其实一镇最高将领应该是总兵才对,但是考虑到杨梦龙年纪太小,窜升的速度实在太吓人,新一任的兵部尚书孙承宗只好委屈他一下,让他以参将之职实领一镇人马。参将府打扫得干干净净,装璜一新,不用说,方逸之为了将他哄过来,着实下了一番苦功。但杨梦龙一点也不领情,他还沉浸在要跟老婆两地分隔,一个月见不上几次面的沮丧之中,挥挥手,让卫兵拿串鞭炮点着往门口一扔,再用一根竹竿将蒙在匾额上面的红布挑下来,就算是宣布参将府正式开始营业……不,办公了。这让不少守在门口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人大跌眼镜,老大,好歹你也多放几串鞭炮,请上一些亲朋好友摆上几桌吧?一串鞭炮就给打发了,是不是儿戏了一点? 作为杨梦龙忠诚的小跟班,戚破虏委婉的指出了这一点:“我说,你这也太糊弄事了吧?迁入参将府,不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请地方名流过来庆祝一番,像什么样子!” 杨梦龙白眼一翻:“就是这个鬼地方害得老子要跟老婆两地分隔,就是这个鬼地方害得老子没法过上练兵的瘾,我火气正大着呢,还庆祝?庆祝个蛋!” 三十二 唐世孙的忧虑 杨梦龙很低调,不过他的地位注定他不管去到哪里,都低调不起来,这不,鞭炮一响,马上就有大批南阳人跑过来要一睹这位神通广大的将军的风采了,而且人还越聚越多,堵得杨梦龙差点就出不了门了。杨梦龙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外星人,犯得着如此强势围观么?正苦恼着,那帮八卦精神十足的家伙突然高叫一声:“锦衣卫来了!”呼啦一下,作鸟兽散了,比放狼狗追的还管用。由此可见锦衣卫在这些老百姓的心目中是多么的可怕! 锦衣卫确实来了,而且是人人喜气洋洋,簌拥着河洛镇监军吴永大人过来的。这个死太监在去年大凌河战役结束之后受孙承宗的指使,快马加鞭的赶回北京城去告熊明遇的刁状,结果受了风寒,熊明遇被告倒了,他也病倒了,躺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在京城过完年之后又跑到南阳来了。这个死太监笑眯眯的向杨梦龙一拱手,说:“杨大人,好久没见了,你还是这样生龙活虎哪!” 杨梦龙耸耸肩,说:“你也不差啊,精神得很!” 吴永说:“哪里哟,老了,不大吃得了长途奔波的苦了!这次没能喝到你和筱小姐的喜酒,咱家心里遗憾哪!” 杨梦龙说:“回头我给你补上!” 锦衣卫们纷纷叫:“我们也要!” 杨梦龙说:“没问题,通通补上!” 锦衣卫和吴永都眉开眼笑。杨梦龙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别踩到他的尾巴,他都不会动你,而且出手又大方,能到这样的军镇做监军,实在是运气。 杨梦龙说:“我说,你们就别净想美事了,赶紧自己动手收拾房间吧!喜欢哪个房间的随便挑,不过这里没有仆人,你们得自己动手打扫!” 吴永说:“没有仆人?这容易,现在南阳城里没米下锅的家庭不在少数,只要到外面挂块牌子,就能轻松招到一大群俊俏的仆人了。” 杨梦龙说:“算了,我嫌他们麻烦!”他确实很烦那些仆人,像是得了天生的软骨病似的,动不动就贵,跟他(她)们开个玩笑或者语气稍稍重了一点就能把他(她)们吓得面色煞白,所以他还是不打算聘用那些年轻貌美的奴仆,找几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帮忙扫扫地做做饭就差不多了。 锦衣卫们这才想起他那古怪的性格,不禁苦笑起来,跟这个家伙一起生活,完全是自讨苦吃啊,连个仆人都没有!可是没有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又搬出去吧?他们只好自己动手收拾房间。杨梦龙当然用不着自己动手,他的卧室、书房早就收拾停当了,在那帮可怜的亲兵和锦衣卫忙得灰头土脸的时候,这家伙走到后院里转悠,看会不会有什么新发现。 新发现当然有的。托了他的前任刘锦堂之福,参将府的后院营建得异常精美,假山高达十几米,峰峦起伏,气势不凡,山下绿水环绕,四股喷泉喷起老高,水花飞溅。一个月牙状的小型人工湖足有一亩阔,湖水清澈,片片水灵灵的荷叶在水面上露出了尖尖的小角。人工湖四周长廊曲折回环,亭台玲珑精巧,曲径迂回曲折,消失在一丛丛花木之中……不得不说,那家伙还真会享受,把这里弄得跟仙境似的。杨梦龙看着那个人工湖,连连点头,作出了一个令人吐血的评价:“这个湖用来养鱼,一年收获万把斤是小意思!” 戚破虏泪流满面,面对如此精致的影观,这位二货想的居然是如何将它利用起来种点什么养点什么好赚点钱!?老大,你能有点别的追求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算好好给这个二百五上一课,培养一下他的情趣,但蒋正好死不死的跑了过来,说:“大人,唐世孙求见!” 杨梦龙一怔:“唐世孙?” 蒋正说:“就是送了四百顷良田给我们的那位!” 杨梦龙恍然大悟,说:“带我去!”径直撇下已经酝酿了一肚子的大道理,准备给他补课的戚破虏,跟着蒋正快步来到内堂。 身穿一袭藏青衣裳的朱聿键已经恭候多时了。 杨梦龙嘿嘿笑着,拱手一揖,说:“不知道世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聿键身边一名极为壮实的护卫喝:“大胆,见了世孙竟敢不下跪!?” 杨梦龙睨了那家伙一眼:“你谁啊?” 那护卫说:“我乃……” 朱聿键扬扬手,示意这个蠢货闭嘴,对杨梦龙拱拱手,说:“这位是我的私人护卫,王昭,颇有几分勇武,就是不大识得礼数,性子也急,有得罪之处还望杨将军见谅!” 杨梦龙打量了王昭一眼,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说:“还行,放到战场上能顶我舞阳卫两名横刀手用。” 王昭一听,差点就气炸了肺。他是武术世家出身,从小习武,苦练三十余年,一身拳脚棍棒功夫极为高明,数十人都近不了身,这家伙居然说他只能顶两名士兵?真是欺人太甚!朱聿键却笑着说:“王昭,杨将军在夸你呢。他所练的新军,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在大凌河以不足三千兵力大败岳托,击破镶红旗,甚至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战马,如此劲旅,古往今来又有几支?说你能顶两名战兵,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王昭硬梆梆的说:“多谢杨将军夸奖!” 杨梦龙在朱聿键身边坐下,慢吞吞的说:“我知道你不服气,不过,不服气也没用。如果一对一的打,我的兵没一个是你的对手,但是如果让你带一队兵跟我的兵打,你能撑过半盏茶的功夫,算你本事。”说完,不再理会气得半死的王昭,转头冲朱聿键笑:“去年你送了我四百顷良田,可帮我解决了大问题啊,要是没有这四百顷良田,今年我就得收如何安置越来越多的军户而头疼了,改造军田的进度实在跟不上军户增长的速度啊!” 朱聿键说:“将军收拢流民,组织垦荒生产,让数以万计的流民有地可种,有饭可吃,这是莫大的功德,跟将军的所作所为相比,赠田这区区小事,简直不值一提。”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是在救赎……先祖他们在南阳造的孽实在太多,欠南阳百姓的太多了,不作点补偿,我良心难安啊。” 南阳唐王跟南阳地方百姓的关系,一直是个很有趣的话题。第一位唐王是朱柽,朱元璋的儿子,性情暴躁狂妄,更贪得无厌,在南阳就藩后大兴土木,一口气修了二十多座府坻,又从太湖运来大量奇石修筑假山,在民间挑选美女,穷奢极欲,尽情享乐,老百姓也无可奈何。当时南阳人要成亲,一般都是在晚上成亲,说是因为唐王如果撞见谁家娶妻,马上派人过去把新娘抢回府上先睡三天再让她回去成亲,这个说法也不知道是否靠谱,反正就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也将仇恨种在了南阳人的心里。朱柽之后,他的子孙越发的横行无忌,欺男霸女,强夺百姓的良田,垄断南阳地区的药材、皮毛、木材、矿产、水产交易,基本上,一个明代藩王能干的坏事,他们都干过了,使得唐王在南阳的名声非常糟糕,老百姓切齿痛恨。那些凤子龙孙当然知道老百姓恨他们,但他们不在乎,这是朱家的江山,你们这些贱如蝼蚁的平民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为我们提供膏血供养我们,我就是要穷奢极欲,你们能奈我何? 朱聿键跟他那些混账祖辈不大一样,他从小就和父亲一起被囚禁,全靠一些好心的仆人偷偷送一些残羹剩饭才没有饿死,他挨过饿,知道挨饿有多痛苦。他还是一个比较有上进心的人,在陪父亲一起被囚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读书,在牢狱之中呆了二十年,他也读了二十年的书。长期与世隔绝,饱受磨难,又从小读了一大堆圣贤书,这种特殊的经历把他变成了一个坚毅果敢而又比较理想化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在继为唐王之后他才会屡屡向崇祯上书,痛斥贪腐,给崇祯出谋划策,甚至在崇祯九年后金入寇京师的时候不顾地方官员的劝阻毅然领三千兵马前去勤王。结果害得自己又被关进了牢狱之中,差点没命了。现在他还没有正式受封,但是来自民间的敌意他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明朝江河日下,那遍布大明的百万凤子龙孙还在一如既往的穷奢极欲,无忧无虑,他心里充满了忧虑,因为他隐约的看到,朱家子孙这场维持了近三百年的盛宴并不是免费的,流民蜂起意味着离结账的期限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们这一代人,很可能要为这两百多年来藩王宗室的狂欢买单,不仅要将搜刮到的财富吐出去,还得搭上自己的姓命!据方知府说,仅仅是在与南阳咫尺之遥的荆襄地区,便啸聚了过百万无地流民,这让他不寒而栗。过百万!整个南阳的人口才不到四十万呢! 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作一点补救。就算无法补救,至少也别让南阳人憎恨他。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杨梦龙有点惊讶:“原来你送我良田,还有这么一重考虑啊?” 朱聿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也是有私心的。同样一块田,在普通农夫手里,他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但是在杨将军手里却可以养活十倍的人口,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杨梦龙说:“其实也没什么,想办法提高产量就是了。产量决定一切,如果一亩田的产量是一石小麦,即便你只收一斗租子,老百姓也会对你恨之入骨,骂你是吸血鬼,但如果亩产量能够提高到三石,就算你收走一石,老百姓还是会感激你,因为他还有两石余粮。” 朱聿键苦笑:“提高产量?这谈何容易!我唐王府名下的庄田,亩产量一石都不到,就算我把租子再减一半,佃农还是会切齿痛骂的。” 杨梦龙眉头大皱:“亩产量一石都不到?你们怎么搞的?你们拿着的可都是良田啊,一石都不到,那不是糟蹋地吗?” 朱聿键说:“我也想不透,所以想请将军去帮我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杨梦龙站了起来:“走,去看看!” 朱聿键大喜,连声说请,两个人连随从都懒得带了,骑上马一路飞奔,出了南阳城,直奔唐王府的庄田。本来,按照大明律例,藩王就连出城郊祭扫墓都得先上奏朝廷,得到批准之后才能出城的,但是现在明朝的财政已经崩溃了,很多东西也开始变通了,比如说允许藩王宗室创业,自己养活自己,以减轻朝廷的负担,也幸亏如此,朱聿键才得以自由进出南阳城,要是放在万历之前,他铁定得进监狱! 话说,藩王本来就生活在监狱中,不过关住他们的监狱是一座座城市而已…… 三十三 藩王发疯记1 其实想去看唐王府的庄田很容易,出了南阳城就到了————唐王府名下的庄田多达二千余顷,在南阳行走想要避过他们的庄田,是个老大的技术难题。杨梦龙骑着快马在田间大道飞奔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跑到尽头,他不得不惊叹,好家伙,仅在南阳城周围便占了这么多田,你们这帮家伙真是贪得可以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尽管之些庄田土壤也算肥沃,灌溉条件也不错,可是长出来的麦苗稀拉拉,病恹恹的,呈现出不健康的斑黄,不用说,今年的收成很成问题了。佃农穿着单薄的衣衫,忍受着刺骨春寒的侵袭,辛勤的除草浇水,偶尔抬起头来,可以看到他们脸上都是深深的皱纹,没有一丝笑意,生活的艰辛都写在了脸上。杨梦龙跳下马走进田里,挖了一把土辗了辗,又观察了很久那些麦苗,才对紧跟着走进田里的朱聿键说:“这田不行,肥力所剩无几,种子也退化了,亩产能达到一百五十斤你就偷笑去吧。” 朱聿键说:“去年总管告诉我,这些庄田亩产不到一石!”他显得很苦恼:“舞阳卫的军田并不比我的庄田好,为什么你们一亩田能收三百多斤,我一亩田一百斤不到?” 杨梦龙说:“你们就知道往死里用田,从来不知道养一下田,能有什么好收成才是怪事!”往地墒里用力的刨了几下,刨出一些带着土木灰的泥土,“这就是你们施的底肥对吧?用这玩意儿作底肥,够吗?麦子返青了也不追肥,更不防虫害,你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收成!” 朱聿键说:“所以我才希望舞阳卫能给我提供一点磷肥!” 杨梦龙说:“磷肥不是万能的!你只看到我们用磷肥得到了好收成,却不知道我们每一亩田要施多少粪肥!嗯,或许你也知道我要用多少粪肥,但是你却不知道这些粪肥在施到田里之前经过了多少道工序的处理!磷肥,一直只是用作底肥和追肥而已,如果将它作为单一的肥料,我再建几个磷肥工厂都不够!” 朱聿键没辙了:“那可怎么办?” 杨梦龙指着那好像被羊群啃过一样稀疏的麦田,说:“依我看,你这季麦子别要了,重新翻地种一些不那么精细的作物,让地歇一歇吧。” 朱聿键叫:“不要麦子了,那我们吃什么!” 杨梦龙说:“你可以先种一季春土豆,这玩意儿比较好养活,施点磷肥和粪肥便会疯长,一亩收个十二三石不成问题。种完春土豆之后你可以选择再种一季秋土豆,也可以选择种一季亚麻,反正今年别种小麦了,种也是白费力气。”嘿嘿一笑,“最重要的是,土豆产量高,就算你一亩收上十石的租子,佃农也会感激不尽,因为他还有两三石,完全可以填饱肚子。” 朱聿键算了算,现在一石土豆的收购价是两钱到三钱银子,如果一亩田产十三石,收十石的租子,那他的收入就多达二两到三两银子,而如果种小麦,一亩田能收上一两斗的租子就谢天谢地了,这里头可是差了二三十倍。最重要的是,农民的负担也轻了,正如杨梦龙所说,种小麦,他一亩收一两斗的租子都会被佃农骂死,而种土豆,一亩收十石的租子农民还会感激涕零,这笔生意,做得!他说:“种土豆我理解,只要种植得当,产量确实很高,但是这种亚麻,又有什么用?”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连亚麻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亚麻可以织布啊,亚麻籽还能榨油,籽皮还能熬胶,浑身是宝呢!最妙的是,它生长周期很短,从播种到收割,不到三个月,一亩亚麻能带来的收益可比一亩麦子高出了十倍不止!” 朱聿键有些郁闷了:“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杨梦龙说:“因为我刚到舞阳的时候,可供开发的军田实在太少了啊,而手下的军户却越来越多,逼得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用这么少的土地去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想得多了,看的书多了,懂的自然就多了。” 朱聿键饶有兴趣的问:“比如说呢?” 杨梦龙说:“比如说,军田太少我就想方设法去修水渠打灌井,将原本不适合耕种的荒地变成良田;比如说,我会按照时令变化采取轮作,一年种上多种作物,充份将土地利用起来;比如说,我会想办法多养一些牲畜,积累粪肥,增加土地的肥力,而不是一味的拼地力!”歇了一口气,随手拔掉一株枯死了的小麦,说:“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就算我种下的小麦失收了,我还是能靠土豆、大豆养活军户们;就算我的土豆失收了,我种下的亚麻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甚至让我小赚一笔。这样一来,我一亩地能带来的收益就是你们的十倍了!” 朱聿键喃喃自语:“怎么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书里也没有……” 杨梦龙说:“因为教你读书的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他们不知道老百姓过得有多惨,更不知道一碗饭,一碗面条得经过多艰难的劳作才能吃到嘴里,当然,他们也不屑去知道,他们脑子里只有那所谓的圣人之道!”指向正在远处劳作的农民,有些无奈的说:“就算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你还是做不来,因为问题是出在人的身上,不是出在地的身上。” 朱聿键好奇的问:“为什么?” 杨梦龙说:“他们饥肠辘辘,衣不蔽体,还得受监工的责骂鞭打,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用自己的血汗供你们这些王子公孙锦衣玉食,他们的家人却有饿死之虞,换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想?你还会卖力的干活吗?以前他们是没得选择,只能麻木的忍受,现在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了,信不信不用到明年,你的佃农就会跑得一个不剩,然后你就只能有舞阳卫的军田或者工厂里看到他们?” 这点朱聿键不信还真不行,这两年他庄田里的佃农已经跑掉了两成,而且跑的越来越多,王府总管都抱怨说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人给王府种地了。最麻烦的是,一直由唐王府垄断的粮食市场也遭到了舞阳卫强有力的冲击,比传统面粉要便宜太多、产量更高出十倍不止的土豆淀粉、甘薯淀粉一船船的投放到江淮地区,让王府的粮食销售量直线下跌,收入严重缩水。粮食收入一直是唐王府的主要收入来源,现在这一块的收入缩水了,对他们的打击就可想而知。更可怕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舞阳卫扩张的势头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想在粮食买卖上跟舞阳卫竞争,那纯粹就是脑子进水了。 他眉头紧皱:“那可怎么办?还请将军教我!” 杨梦龙说:“再送我四百顷良田,我教你既能从土地上获得十倍的收益,又能让农民感恩戴德的办法。” 一顷等于一百亩,四百顷就是四百亩了,再加上此前送的那四百顷,好家伙,唐王府的田产一下子给砍掉了近三分之一。朱聿键沉吟良久,一咬牙,说:“行!唐王府在泌阳尚有良田三百顷,全送给舞阳卫!在叶县也有一百五十顷,虽然不算良田,但是也算是中田了,一并送给舞阳卫!” 杨梦龙咋舌,乖乖,几万亩田说送就送,真够大方的!这个钱串子把手一伸:“田契拿来!” 朱聿键说:“田契在王府。” 杨梦龙说:“走走走,赶紧去拿!” 真够急性子的…… 朱聿键笑了笑,说:“那我们就一起到王府去畅谈吧。” 杨梦龙很爽快,将朱聿键拉出麦田,跳上马背,一道烟似的朝王府飙去…… 南阳府衙同样有点乱,因为……又到了要给唐王府发工资的时候了。就在几天前,方逸之被告知,福山王————也就是朱聿键的叔叔又生下了三个儿子!这意味着南阳府的财政开支又大大的增加了一笔,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知府差点掀了桌子,你们这帮王八蛋干脆就搬到府衙来吃死我算了!整个南阳的税收加起来都不够支付唐王府的俸禄,这是何其的悲催!他现在正在和新野、社旗、方城、邓州等几个县的县令商量,要联名上书朝廷,让朝廷削减一点宗室的俸禄,不然南阳真的要被这帮凤子龙孙给吃死了! 新野县令哀叹:“本县的良田十之八九成了唐王府的庄田,山林湖泊也尽归唐王府所有,老百姓别说种田,连上山砍柴,下河打鱼都不行,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社旗县令更是苦笑:“你们那里还算好的,坐拥南阳精华之地,日子还过得去,我们这边就不一样了,本来土地就贫瘠,唐王府又控制了所有良田,老百姓差不多跑光啦!” 浙川县令同样叫苦连天:“福山王刚刚上奏朝廷,乞要我们那一带的矿税!浙川本来就够穷了,就靠那点矿税撑着,万一连矿税都让他拿走了,浙川百姓真的没法活了!” 方逸之沉吟片刻,说:“要不我们到王府去面前世孙,据理力争,请他减一些租子,退还一点矿税?” 几个县令都是大摇其头,表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藩王有多贪,他们都领教得多了,想让他们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真是难过登天! 师爷走进来,告诉方逸之:“杨将军到唐王府作客去了!” 所有人都悚然一惊,藩王与一地总兵私相往来,这可是犯大忌的!方逸之猛一摆手,叫:“备车,去唐王府!” 三十四 藩王发疯记2 每个走进唐王府的人都会为飞檐回廊、朱柱雕梁的豪华建筑所震撼,被那假山、喷泉、奇石、名花所迷醉,但是在杨梦龙看来,在南阳府如雷贯耳的唐王府也不过如此。见惯了动辄数十层,上百层,甚至数百层的豪华大厦,再回头去看古代建筑,就跟看站在珠穆朗玛峰上看土丘一样,十丈高的土丘跟一丈高的没啥区别。当然,古典建筑里也有很多弥足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感兴趣的,无视之。朱聿键本来还有意炫耀一下,但是见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再想想那比王府气派十倍的南阳技工学校,他只能苦笑,死了这条心。 他吩咐仆人准备酒菜,然后请杨梦龙到自己的书房去。 一般来说,藩王是不大喜欢读书的,因为读也没用,他们又没有应试的权力。朱聿键则比较例外,他坐了那么久的牢,全靠看书打发时间,在牢房里精研儒家经典,称得上是书虫了。他的书房里,各种典籍琳琅满目,还有皇明祖训、大明会典、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纲目、忠孝经等书,装祯极为精美,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了。朱聿键解释:“这些书都是皇上赏赐的。” 杨梦龙浏览了一下书目,说:“装祯得不错,可惜,这类书没什么用。” 朱聿键有些不高兴了:“这些书都是圣贤之书!” 杨梦龙说:“我知道这些都是圣贤书,能写下这些书的人都是名垂青史的牛人,但是,这些书只适合摆在案头陶治情趣,放到现实中,屁用都没有……你别不服气,我问你,你知道土豆淀粉应该怎么加工不?” 朱聿键胀红了脸,说:“不知道!” 杨梦龙又问:“一口井深十丈,井水在四丈以下,你知道该怎么用这口井去浇灌五亩田不?” 朱聿键说:“我……我可以多请农夫挑水……” 杨梦龙说:“没用,你最多只能保住一亩田,其他四亩田要么旱死,要么麦苗被踩清光。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个问题就非常简单了,将那口井改造成手压吸筒井,或者干脆装上螺旋泵将井水抽上来,只需要两个人就能利用那口井的水保住五亩田的庄稼!” 朱聿键说:“这……这些都是奇技淫巧之术!” 杨梦龙说:“是奇技淫巧之术,没错,可是这些技术却可以用更少的人力,更少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让整个国家变得更加安定,更加繁荣。我敢跟你打赌,如果手压吸筒井和螺旋泵这两项技术能够在陕甘宁推广开来,无家可归的流民至少会减少一半!”嘿嘿一笑,将手里那本二十四史扔到一边,“这些圣贤之书只能告诉你一些大而化之的道理,却没有办法帮你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老大,如果你真的想解决自己所面对的问题,我劝你看点别的书。” 朱聿键被他说得一脑子浆糊,呆呆的问:“那我应该看什么书?” 杨梦龙说:“农书,医书,算书,天文,地理……什么书都可以看,只要别死啃这些圣贤书就行了。阳明公不是说过吗?知行合一,知行合一!” 朱聿键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把杨梦龙所说的那些书找过来读一读,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继续鄙视了!他绷着脸说:“貌似我把你请过来,不是让你指点我该读些什么书的!那四百五十顷良田你到底还有想不想要?” 杨梦龙赶紧收敛起来,说:“想,想!怎么不想?” 朱聿键说:“想要的话就请你赶紧坐下来,帮我拿出可行的办法!” 杨梦龙一屁股坐下,跷着二郎腿说:“先把田契给我!” 朱聿键哼了一声,让人拿来田契扔给杨梦龙,又拿起笔来写了几行字,证明这地田产是他心甘情愿划给舞阳卫的。杨梦龙接过田契和证明,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多谢哈!” 朱聿键放下笔,坐下,说:“现在田我给了你,你是不是也是该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王府的收入翻上十倍,还能获得好名声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连你们王府的具体开支都不清楚,怎么给你们出主意?” 朱聿键拿出一本账本扔给他。 账本里纪录着过去一年王府的具体收支情况,随手翻开,杨梦龙发现唐王府的收入还真够吓人的,两三千顷良田每年会给唐王府带来几万石的田租收入,此外还有盐引、矿税、大批店铺、航运等等,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年收入不下二十万两银子。当然,这些还不是大头,真正的大头是朝廷发给他们的俸禄,亲王每年应得的俸禄是粮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还有大量丝绸布匹马料钱什么的;靖江王每年俸禄是粮米二万石,钞万贯,布匹丝绸之类的相当于亲王的一半;郡王年禄粮米六千石;郡王下面是公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每一个都能拿到一大笔禄米。唐王府人丁颇为兴旺,光镇国将军就有好几十号了,真是将星云集!不难想像,这么多皇亲国戚对国家,对地方是一个何其沉重的负担!虽说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下令将藩王的禄米削减了五分之四,但架不住藩王能生啊,一个藩王生上百来个儿子,也把损失给补回来了。有了这么多人,唐王府那点收入也就不大够了,因为他们每年都要给那一大堆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发放大量锦缎布匹等各类物品,这是一大笔开支。最为坑爹的是,就连唐王也不知道那些郡王到底有多少儿孙,只能是人家报上来多少你就发多少!杨梦龙咧了咧嘴,我的娘咧,这一家子还真能生,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都不够开支了! 看完账本,杨梦龙心里有数了,摇头苦笑:“你们可真能生啊……不过也是,换了我我也玩命生,生一个孩子国家就给一大笔钱呢!” 朱聿键黑着个脸说:“我请你过来,可不是让你笑话我的!” 杨梦龙放下账本,说:“你要管的人实在太多了,钱不够,出现了金融危机,我懂,我懂!”放下账本,认真的说:“就你现在的情况,没得选,只能开源节流。节流估计是没啥指望了,就算你做得到,其他人也做不到,那么,就只好开源了。” 朱聿键问:“怎么个开源法?” 杨梦龙说:“简单,改变你们以前那种单调的耕作方式,别再去拼地力,往死里种小麦了,适当的种一些亚麻、土豆、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这些经济作物能带来的收益是一年种一季小麦的十倍。” 朱聿键说:“亚麻、土豆、棉花这些,我也想种,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种……” 杨梦龙又开始翻白眼了:“你不知道该怎么种,不会请知道应该怎么种的人过来当技术顾问啊?如果非要每一件事都要自己弄懂了才能去做,人这一辈子能做几件事?至于肥料供应,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一个忘本的人,你送了我这么多良田,我肯定要给你回报的,磷肥管够,还会派人指导你们施用。” 朱聿键大喜:“多谢,多谢!” 杨梦龙说:“别客气!对了,如果种了棉花、亚麻,你不妨再办几个纺织厂,将自己种的亚麻棉花织成布匹,这样利润更加丰厚不说,还能为老百姓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当然,工钱一定要合理,否则好事肯定要变坏事的。” 朱聿键表示明白。他再怎么对农事一窍不通,也知道卖一斤面粉比卖一斤麦子的利润要高得多,何况布匹生意的利润一直是很高的。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要是织出来的布匹卖不出去怎么办?” 杨梦龙叫:“怎么可能卖不出去!我告诉你,我河洛新军几千人训练严格,每三个月就要发一套新的军装,你自己想想这是多大的市场!舞阳卫、洛阳卫加起来共两万多户军户,一个成年军户每年要发三套衣服,卫学一万名学生,每年每人发两套衣服,这又是多大的市场!不是我小看你,你不种上几万亩棉花或者亚麻,织出来的那点布匹连供应南阳、洛阳府都不够!” 朱聿键的小心肝不听话的狂跳起来……这岂不是意味着只要他把布织出来,银子就会像自己长了腿一样自动自觉的跳进他的口袋里?这买卖,做得!想到这里,他朝杨梦龙拱了拱手,说:“多谢将军指点!我决定了,划出八万亩田,专门种植亚麻和棉花!” 杨梦龙说:“光种是不行的,还得建起纺织厂,招收工人,将它们织成布!难不成还要让我带一大堆亚麻纤维和棉花回军营,让士兵们自己织布啊?建议你先种亚麻,棉花的投入太大了,本钱不够的话最好先别玩。” 朱聿键深以为然。 杨梦龙说:“种八万亩亚麻和土豆的话,保守一点,每年至少能为你带来四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这收入提高了,是不是也该让老百姓分一点甜头?” 朱聿键说:“我会在南阳各地办粥棚,多施粥……” 杨梦龙撇嘴:“没屁用!你能养他们一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以前欠你的旧账一笔勾销了,把租子减一减,逢年过节给他们发点酒菜……其实依我看,你干脆就把所有佃农都清退了。” 朱聿键吓了一大跳:“把所有佃农都清退了?你疯了!” 杨梦龙说:“对啊,把所有佃农都清退了,然后开出工钱去招工,大家立下契约约定每个月给多少工资,然后他们给你们种田,你给他们发工资,大家各取所需,也省得他们老是以为你欠他们的。相信我啦,这样招过来的工人工作的积极性绝对不是佃农能比的,你又省心又能得到更高的收入,何乐而不为?” 朱聿键沉吟不语。 杨梦龙问:“是不是担心招不到人?” 朱聿键点了一下头:“是的,舞阳卫抢人实在太厉害了,抢不过你们啊!” 杨梦龙说:“这就需要你多给他们一点福利了。比如说只要是到你的农庄打工的农户,妻子女儿可以优先得到到你办的纺织厂工作的机会,再办几所私塾让他们的子女进私塾读书,这几条下来,保证所有工人都对你死心塌地了!老大,想做大事业不能比烂,得比好!”说白了,他就是想让朱聿键将庄田变成农场,将佃户变成工人,虽说后者跟前者一样,都是剥削,但能产生更高的效益,让更多的人获利。 朱聿键一拍大腿:“好主意!”随即又有点为难:“这样做,需要很大的成本吧?” 杨梦龙说:“当然!想当初我为了搞好舞阳千户所,半年之内就砸进了好几万两银子,你想把两千顷庄田搞好,不砸个十几二十万两进来那是想也别想。” 朱聿键倒抽一口凉气:“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你想叫我倾家荡产啊!?” 杨梦龙悠然说:“高投入,高产出,一分耕坛,一分收获,随便往土地撒把种子就想获得丰收,那是做梦。” 朱聿键拳头捏紧又松开,他虽然有心振兴唐王一脉,但还是觉得这样实在太冒险了,搞不好会连老本都搭进去。可是杨梦龙所描述的前景又那么诱人,如果成功了,那绝对是名利双收啊!他到底是干呢,还是干呢,或者是干呢? 三十五 藩王发疯记3 通过与杨梦龙的交谈,朱聿键头一回知道,他一直痴迷的圣贤之书并不是万能的,那些书只能教给他权术。权术有用,一个没有权术的君王是绝对无法驾驭群臣的,但是在国计民生领域,权术毫无作用,得靠技术。比如说那个一口井浇五亩田的例子,按他的办法最多只能保住一亩田,没准还会累死人,但一个手压吸筒装置或者一个螺旋泵就能轻松的保住五亩田的庄稼,甚至获得丰收。他同样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想要多从封地获得一些收益是如此轻松,改变一下思路就能让效益翻倍再翻倍了!这些都让他很吃惊,这个娃娃脸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其实在遥远的欧洲大陆,从中世纪的黑暗中走出来的欧洲人已经开始走上杨梦龙所说的那条路了,生产力随之得到解放,效益越来越高,再加上大航海时代带来的巨大收益,最终为欧洲的工业革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欧洲大陆,工业文明已经露出了一抹曙光,但是在古老的中国,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还是守着男耕女织的传统不放,开始迅速落后。杨梦龙现在还没有这个能耐去找土豪分田地,带着整个南阳府的百姓去革唐王的命,也没这个必要,土地兼并造成大量农民破产,这为他的工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现在在尝试,看能不能将唐王府变成一个合作伙伴,把它变成一个可以为南阳提供大量粮食、布匹、就业机会的农业公司和纺织厂,省得它继续在南阳身上吸血!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危险,也幸亏现在是明末,天下大乱了,如果是明初或者明朝中叶,就冲结交藩王这一条,这个二货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朱聿键犹豫半晌,用力一咬牙,说:“好,你所说的这些,我通通照做!不过,这些我一窍不通,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杨梦龙刚想问“有没有工钱”,王府管家进来,说:“世子,方大人求见!” 朱聿键当然知道方逸之来干嘛,大为郁闷,苦笑着对杨梦龙说:“方大人来了,我们出去吧。” 杨梦龙说:“他来干嘛?算了,来了也好,正好他给我们作个公证。” 朱聿键愣了一下:“作公证?” 杨梦龙说:“对啊,证明这四百五十顷良田是你赠送给我的,不是我骗来的!” 朱聿键一听就火了:“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四百五十顷良田我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反悔再要回来!” 杨梦龙说:“亲兄弟明算账,一切以契约为准!” 朱聿键无可奈何,说:“那好,我们找大人公证去!” 两个人出到大厅,方逸之快步迎上来,拱手说:“方某不请自来。唐突了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朱聿键有些无奈,说:“方大人不必如此,大人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来人,看茶!” 方逸之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跑到这里来干嘛!?” 杨梦龙说:“作客啊,还能干嘛?” 方逸之说:“地方军将私下结交藩王可是大罪,你就不怕朝中御史狠狠的参你一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梦龙说:“我这不是结交,而是跟他做生意!” 方逸之愣了一下:“做生意?” 杨梦龙说:“对啊,他已经同意把在泌阳的四百顷良田全部转让给舞阳卫了!” 方逸之差点没昏过去:“四百顷良田!我的天,你给他灌了什么迷药,让他同意转让这么多良田?” 杨梦龙说:“灌什么迷药,我这是要拿东西换的!” 听说要拿东西换,方逸之略略放心了,他还真怕杨梦龙白拿了朱聿键那么多田产,到时候朝中御使一人一口口水就能将他活活淹死了!这时茶点送上来了,两个人满面笑容的回到座位坐下,方逸之笑着对朱聿键说:“世子面子不小,居然能将杨大人请到府中畅谈……我都不知道请了多少次,都请不动他!” 朱聿键抿了一口茶,苦笑:“请他到府中畅谈的代价可不小啊!这才多久,就要了我整整四百五十顷良田!” 杨梦龙发牢骚:“屁良田!我刚刚看了一下田契,你给我的这些田都是土壤退化,肥力大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朱聿键送他那四万顷田同样如此,肥力都大大减弱了,必须下大力气去养田才行。 朱聿键一脸吃惊:“田不都是这样的吗?” 杨梦龙好想骂娘,要是田都是这样的,他还混个屁!不过也不能怪朱聿键,这年代,生产力实在是低下,农具的质量非常糟糕,很多农具都是木质甚至石质的,最多外面包一层铁,凑合着用,有什么办法呢?钢铁产量低啊。用这样的农具,自然就别想深耕密植了,不信?你用木犁去犁几块地就知道了。年复一年都是在浅浅一层泥土上耕作,而且肥力又跟不上,再好的田也变成瘦田了。杨梦龙狠狠的喘了一口气,算了,不跟你计较。 方逸之问:“世子你真的转让了四百顷田给他?” 朱聿键点了点头:“是的。” 方逸之问:“这是为何?” 朱聿键说:“无它,只想请杨大人帮忙把庄田经营好,自给自足,免得年年都要官家供养,百姓胥怨。” 方逸之惊讶的打量着这位藩王世子,咦,气色很正常,没发烧啊,难道他病了?或者说是他幻听了?不管了,这位世子能有这份心,他这个知府就该到祖坟去烧柱香了!他问杨梦龙:“你有办法帮世子把庄田经营好?” 杨梦龙说:“小意思!” 方逸之问:“那你打算怎么帮他?” 杨梦龙说:“简单,改善一下灌溉系统,购置精良的农具、优良的种子和肥料,再种些经济作物,基本上就能收入翻番了。” 方逸之问:“你打算种什么作物?” 杨梦龙说:“亚麻、土豆、苎麻、西红柿、辣椒,多了去了。我最看好亚麻,它的籽可以榨油,籽皮可以熬胶,皮可以剥取纤维织成精美的亚麻布,简直一身是宝啊!” 方逸之小心翼翼的问:“亚麻……是什么?” 杨梦龙惊讶的叫:“我的知府大人,你该不会连亚麻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方逸之很诚实的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杨梦龙说:“亚麻是麻科植物中的一种,生长迅速,纤维十分丰富,用亚麻纤维织出来的布平整细滑,柔韧耐脏,吸湿性强,古代的阿拉伯人和现在的欧洲……也就是泰西,都是用亚麻布做衣服的!”他兴奋的说:“唐王府还有两千顷庄田,我打算将这两千顷庄田分成四份,轮着种,一年种五百顷,织成布拿去卖,肯定很赚钱的!” 方逸之微微点头:“嗯嗯,听起来不错!不过,亚麻种子在哪里?” 杨梦龙说:“种子还不简单……慢着,你是说,没有亚麻种子?” 方逸之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亚麻这种产物,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种过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有种子?” 朱聿键傻了眼。 杨梦龙也傻了眼:“自……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种过这东西!?” 方逸之非常肯定的点头:“没有。你跑的地方也不少了,可曾见过哪里种植有亚麻?” 现在杨梦龙真的有点欲哭无泪了。他提出要种亚麻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前些日子,罗本神父带来一位来自葡萄里斯本的教友,送给他上百斤优质亚麻籽,将亚麻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而他也正好在为布料短缺而头疼不已,一听有这么好的东东,当然得种啊!就异想天开,想一口气种他个几万亩,每年生产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丈亚麻布,自己穿不完还能卖到其他地方去赚小钱钱,朱聿键自动送上门来,他当然是极力忽悠这位没见过世面的世子去种植亚麻。可惜,他忘记了,纤维用亚麻直到二十世纪初期才从日本传入中国,在此之前长达几千年的时光里,中国人都没有穿过亚麻布做的衣服。换句话说,如果他想搞亚麻产业,得从头开始了。他在心里将那些传教士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你们带到中国来的作物也不少了,辣椒、土豆、蕃薯、西红柿、玉米……数都数不过来,为毛单单是忘了把亚麻带过来! 看到朱聿键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了,他赶紧说:“没事没事,我已经种了近十亩亚麻,培育种子,几个月之后就能收获上千斤种子,再将这上千斤种子种下去,仅仅今年一年,就能收获万把斤种子,我们……” 朱聿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很好,很好……对了,田契里有个漏洞,我指给你看。”说着就把手摊了过来。 杨梦龙心里嘀咕:“说了你会反悔,没错吧?”垂头丧气的把田契递了回去,看样子,在万亩亚麻出来之前,这几百顷良田他是想也别想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让杨梦龙心情大坏,煮熟的鸭子居然活见鬼的拍拍翅膀,从盘子里跳起来冲他呱呱叫了两声,双翅一振,呼一声冲上了云宵,就这样飞走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帮该死的传教士没有及早将亚麻种子带到中国来! 可恶的白皮猪! 出了唐王府,杨梦龙直奔南阳城中文的教堂施工地,冲正在监督施工的罗本神父怒吼:“马上写信给你的教会,让他们给我弄至少三万斤优质亚麻种子过来,否则我们的合约就吹了!” 三十六 藩王发疯记4 大批佃户齐聚南阳城唐王府门外,战战兢兢,脚在初春的寒风中冻得发红也不敢吱上一声。他们心里忐忑不安,唐王居然要见他们?对于一个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布衣与王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时候有过交集了?他们心里都很害怕,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朱聿键走了出来,见这些佃户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对管家说:“去,拿些馒头给他们垫垫肚子。” 管家不以为然:“一群泥腿子,能见到世子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用得着对他们这和么客气么?快快把话说完然后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朱聿键沉声问:“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 这位唐世孙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一旦发怒,颇为威严,管家给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说了,下去指挥下人把馒头一桶桶的抬出来,一人一个的发下去。这下子那些佃农更加不知所措了,望着这又大又白的馒头,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管家不耐烦的说:“世子赏人你们的,赶紧拿着!”十分凶恶,不过对于佃农来说,这面孔反而十分亲切————和颜悦色的王爷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们害怕!他们诚惶诚恐的道谢,接过馒头,然后也不管是凉还是烫了,没命的往嘴里塞,给噎得直咳也舍不得吐出来。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朱聿键才走到他们面前,和颜悦色的说:“我乃唐世孙,朱聿键,也是你们的东家,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佃农们赶紧跪下:“世子请讲,世子请讲!” 朱聿键说:“大家都起来,我们站着说话,随意一些就好。”等大家站起来之后,他看着那一张张苍老的脸,说:“大家都是我唐王府的佃农,为王府耕田打柴,捕鱼采药,你们替王府干活的时间,甚至比我的年龄还要长,大家辛苦了!” 佃农们都愣了一下,这位世子真是太客气了,客气得让他们浑身不自在啊。几百年来,他们做牛做马,何曾有人跟他们说过一声“辛苦了”?只怕这位世子还是头一个吧?有人心里嘀咕:“嘴里说得那么好听,鬼才知道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果然———— 在所有佃农惊恐的目光中,几名王府健仆合力抬出一大筐文书,看上去像是账本。朱聿键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说:“我这几天抽空查看了一下这些账本,发现你们大多都拖欠了王府不少租子,甚至欠了王府不少钱,这一年年的拖着,都拖了十几年了!” 所有佃农面如土色,呼啦一下跪了下去,连声哀求:“世子,并不是我们故意拖欠,实在是年景不好,我们就算将所有收成都交出来也不够交租子啊!求世子行行好,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尽力将拖欠的租子交上,把钱还上!” 朱聿键皱着眉头说:“这一年年的拖下来,利滚利的,你们还怎么还?” 佃农磕头如捣蒜:“求世子大发慈悲!求世子大发慈悲!” 朱聿键打了个手势,王昭拎来一桶油浇在那一大筐账本上,递上火折子。朱聿键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将火折子吹着,然后往筐里一扔,熊的一下,火焰翻腾而起,将那一本本或散发着油墨清香,或泛黄发霉的账本吞噬。顿时,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中了定身咒似的看着那团越冲越高的大火,微微张着嘴巴,合都合不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聿键说:“这些都成了烂账了,一笔笔的算,你们累,我更累,所有干脆一把火烧掉,大家都一身轻松。”又拿起一撂厚厚的契约,说:“这些都是大家的卖身契,就是这份卖身契把大家变成了奴隶,让你们受苦了。现在————”像扔块砖头似的将卖身契往前一扔,那一撂厚厚的卖身契都给丢进了大火里,“我释放你们,从此,你们都不再是我唐王府的农奴了,你们自由了。” 这一次,大家已经不是吃惊了,而是呆若木鸡!数千道不敢置信的目光集中在朱聿键身上,所有人心里都闪着同样的念头:“他是不是疯了!?” 全场一片死寂,只有烈焰飞腾偶尔发出几块爆裂之声。 不过,这份沉寂马上就被打破了,几个服饰华贵的中年人带着一大帮奴仆急匆匆的杀了过来,看到一大堆账本和契约正在大火中燃烧,不禁大惊失色,冲那帮奴仆叫:“救火!赶紧救火,把账本和卖身契捞出来!” 那帮奴仆应了一声,上前要救火,王昭刷一声拔出横刀,护在火堆旁,寒声说:“不怕死的只管上来!”这把横刀是杨梦龙送给朱聿键的礼物,朱聿键不会武功,又送给了他。他身材本来就颇为高大,背后是翻腾的火光和滚滚浓烟,手中横刀刀刃在火光映衬之下寒光闪闪,令人胆寒,那些看似凶恶的奴仆骇得连连倒退! 为首那短须中年人厉喝:“王昭,此府我唐王府的家事,哪有你一个奴仆说话的余地!滚开!” 王昭说:“如果世子让我走开,我就走开,世子让我守在这里,而你们硬要上来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短须中年人拿这个倔强的武夫没办法,把火撒在朱聿键身上:“你是不是疯了!?你是嫌钱烫手还是怎么的?赶紧让他滚开,把这些账本捞出来!” 朱聿键冷冷的盯着这个家伙,就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叔父害得他和父亲一起被囚禁了整整十六年之久,更毒死了他的父亲,这个仇,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快意,冷笑着说:“这些都是我唐王府的财产,与你何干?” 福山王咆哮:“这些是唐王一脉的财产!我们都有份的!” 朱聿键说:“福山王府每年应得的布匹钱银我一分都不会短你们的,现在请你们离开,让我把正事处理完,好吗?” 福山王气得一张脸青一块白一块,胸膛像个风箱起的一起一伏,脖子青筋毕露,十分吓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一拂袖,带着滔天怒火离开了。在他看来,这个侄子肯定是疯了,父亲将家业交给他,唐王一脉算是完蛋了! 大火继续熊熊燃烧,整整烧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账本烧完。 大家也陪之位发疯了的世子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等火焰渐渐熄灭,确定都烧干净了之后,朱聿键说:“从今天开始,大家都自由了。” 佃农们这才相信朱聿键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心里却越发的恐惧————他们都没有田地了,给唐王府当佃农虽然辛苦,但好歹还有一口饭吃,现在朱聿键让他们走,他们往哪去?朱聿键看出他们的心思,对管家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也不看管家那活像死了老娘的哭丧脸,带着王昭快步返回府中。 管家那副表情像哭又像笑,垂头丧气的上前一步,拿出一个本子,开始宣读。 回到书房里,王昭有些担心:“世子,这样做真的可行吗?” 朱聿键反问:“为什么不行?” 王昭说:“我总觉得太过草率了一些。” 朱聿键说:“我却只恨做得太迟了一些。杨梦龙就是这样带着一群穷得当当响的军户,一锄一锄刨出了现在舞阳卫那红红火火的局面,他能做到,我同样能做到。” 王昭说:“怕就怕大家不知道世子的苦心,要说闲话!” 朱聿键说:“爱说就让他们说个够好了!”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喃喃说:“老百姓过得太苦了……这么冷的天,连双鞋子都没穿,打老远我都能听到他们的肚子在咕咕叫……” 王昭叹了一口气,说:“世子真是菩萨心肠。如果世子是皇帝,重用杨大人、方大人这些有才干的官员,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朱聿键倏地睁开双眼,迸出一缕厉芒:“瞎说什么!?” 王昭骇然跪下,说:“属下失言,请世子怨罪!” 朱聿键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管好自己的嘴巴,当心祸从口出!” 王昭连声说:“是是是,属下明白了!” 这时,阵阵欢呼海啸似的一浪高过一浪,涌进书房里,其中还夹杂着“世子千千岁”的高呼,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爱戴,都是不曾有过的。朱聿键微微一笑:“看,奏效了。人还是那些人,可是换了个方法,却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舍命相报,而不是消极殆工!” 王昭凝神倾听着,只觉得那欢呼越来越响亮,像是要将整个唐王府掀翻似的。他不禁说:“看来杨大人真的给世子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啊,现在别说让他们去种田,就算让他们冲锋陷阵,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朱聿键笑着说:“也不算什么好主意。他只是告诉我,爱戴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想要得到,必须先付出……如果你想吃到美味的火腿,得先让他们吃上香肠,这叫双赢。”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递给王昭,“把这个给杨将军送去,告诉他,他该把种子、磷肥、钢制农具给我送过来了!” 三十七 藩王发疯记5 唐王世子发疯了! 朱聿键当众烧毁账本、卖身契的疯狂举动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南阳,激起千重骇浪。而他随后关于废除一切不公平的协议,把佃农变为雇工,每个月按时向佃农支付工资的举措更让南阳人认定,这位唐王继承人已经疯了!明明有大量免费的、不管怎么剥削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的贱民,放着不用偏偏要支付一大笔钱请他们给自己干活,那不是疯了是什么?最疯狂的是,这位仁兄还拨出钱来帮那些佃农修葺房子,购置大批钢制农具发放给佃农,嗯,对了,还要建学堂供佃农的孩子读书识字!他是嫌自家的钱太多,还是产生了错觉,把那些泥腿子当成了大爷? “我看啊,这位世子准是中了邪了!” “哼,依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还叫没安好心哪?如果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也给我拜一次好不好?” “大概是他觉得祖辈刮地皮刮得太狠了,不好意思了,想弥补一下吧?” “哼,他祖辈造的孽,他还得清么!” “看看吧,看看吧!” 唐王府的举动像是往湖面扔下一块巨石,激起千重骇浪,整个南阳城都震动了,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都在谈论他的事情。平民百姓在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怀疑和不信,自认为见过世面的商贾冷嘲热讽,而家有良田千万顷的地主面色则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普通老百姓大概觉得是好事,但是对地主来说,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唐王府拿出的劳动合同是一天管两顿饭,每天干四个时辰的活,到农忙时节适当延长,每个月可以拿到八百文钱————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两千块,这个底薪相当于现在的一千六百块,如果有其他杂役,则另外算钱。当然,最诱人的是,如果给唐王府干活,子女可以到唐王府办的宗族学堂就读,妻子和女儿也可以到唐王府办的工厂里工作,工资另算!没有在最底层挣扎过的人是很难想象这些条件对于一个穷苦的农夫而言有多大的诱惑,这下可惨了,那些泥腿子还不削尖脑壳往唐王府的庄田挤,他们的佃农很可能一夜之间跑得一个不剩的! 地主们哀叹田越来越难种了。舞阳卫疯狂扩张,大量军田和工厂吸引了数量惊人的劳动力,要不是他们适时的提高了佃农的待遇,让他们吃得饱一些,穿得暖和一些,佃农早就跑光了!好不容易才抵销了舞阳卫的影响,唐王府又来了!唐王府所具备的一项独有的优势是,农户跟唐王府的合约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农户可以选择续约,也可以选择解除合约,而军户不行,军户要销军籍,得兵部同意,这无疑让农户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唐王府摆明车马要跟舞阳卫争夺劳动力,他们这些小花小草自然要倒大霉了! 怎么办? 想到这里,地主们头大如斗,只希望朱聿键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退烧了就好了。 可惜,朱聿键的“病情”没有丝好要好转的意思,相反,越病越厉害了。几天之后,大批农具运到唐王府,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发了下去,铁铲、铁锹、锄头、犁、耙、镰刀、柴刀、斧头、铁锤……件件都是用好铁甚至好钢打制的,那些用包着一点铁的农具耕了一辈子地的农民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好的家伙,都看着这一大堆家伙直发愣。有了这些农具,他们干活的效率可是成倍的提高啊!接着,舞阳那边的水泥一船船的运了过来,农户在舞阳卫那边过来的工匠的指点下不大熟练的用沙子、石子、石灰跟水泥按比例拌成泥浆,开始修水渠。一些离河边比较远的田也开始打灌井了,舞阳那边运来了螺旋泵,打好灌井之后将这用铁筒和铁管子接凑而成的家伙放进井里,然后封起井口,装上手柄绞动,水马上从泵口喷了出来……农户的热情空前的高涨,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非常积极,这一幕大家看着非常眼熟————当初舞阳卫可不就是这样的嘛! 不仅如此,朱聿键还对办工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首先在水流湍急处架起了一大排水车,大家有些纳闷,这一带是荒地,没有你的庄田啊,在那里架水车干嘛?等到厂房建起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要办工厂了。只是这办工厂跟水车有什么关系? 看着几个洋鬼子有些吃力的将一台看上去奇形怪状的机器装上去,用一套复杂的系统将机器与水力连接起来,朱聿键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办工厂跟水车有什么关系?” 杨梦龙指着那台机器,问:“这是什么?” 唐王世子觉得自己的智商被鄙视了:“这还要问?锯啊!” 杨梦龙问:“知道锯是用来干什么的吧?” 唐王世子说:“废话,当然是用来锯木头的!” 杨梦龙说:“你知道就好!现在我来告诉你工厂跟水车有什么区关系,这台机器叫水力锯木机,顾名思议,就是利用水力带动锯子来据木头的!” 一名红毛洋鬼子嘿嘿一笑,用不大地道的汉语说:“这种机械在我们荷兰越来越普遍了。” 朱聿键吓了一跳:“用水力带动锯子来据木头?不用人力了?” 杨梦龙说:“当然要用人力啊,没有人怎么把木头送到锯子前去?没有人怎么开动锯子?它最大的好处就是高效,用人力要锯上半个月的木材,它一天就给锯完了,很省事。” 朱聿键说:“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用人来锯就行了,还可以多养活几口人……” 杨梦龙说:“知道你心眼好,但是做好事也得有钱啊……福克,装好了没有?装好了的话就给世子演示一下这台水力锯木机的威力!” 那个叫福克的荷兰人敲下最后一根铆钉,说:“好了,好了!”扳动开关,果然,在水车在带动下,那复杂的传动系统成功的动了起来,越动越快,带动着锯木机的带锯呜呜旋转。两个洋鬼子吃力的抬来一段直径足有一尺粗的木头,送到锯床前,对准转得飞快的锯子推了过去……让人牙酸的锯木声响彻整个工厂,锯屑喷泉似的扬起老高,在朱聿键近乎惊骇的目光中,这段用人力少说也得锯上两天才能锯开的木材转眼之间就被对半锯开,然后再锯掉边角,改好后继续往锯床推去……不大功夫,这段圆木便变成了一堆板材! 杨梦龙对这个效率很满意:“还不赖,只要河水继续保持这样的流速,这几台锯床一个月少说也能加工两三万立方米的木材了。” 朱聿键凑到锯床前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就差没趴下去咬一口锯片了。他的心在狂跳,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不必用人力驱动的大型机械,内心的震动就可想而知了!他结结巴巴的叫:“真……真的是用水流带动的!?” 杨梦龙说:“当然!本来电动的是最好的,可惜没有电,玩不来,只好用水力锯床了。还好,水力足够强劲,可以有效驱动这些大型机械,不然就该坐蜡了。” 朱聿键再看看那些正在安装的机械,为之惊叹。这些机械都是杨梦龙和那帮工匠一起捣弄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研究了两年,陆续有不少技艺精湛的技师加入,最后还得到了罗本神父这帮洋鬼子的指点,终于大功告成。现在受制于技术,只弄出了水力锯木机和水力煅锤床,像钻床、镗床、刨床这些比较复杂、精密的机械还没着落,得等罗本神父他们从欧洲将车床带过来,大家借鉴一下,才知道应该怎么弄————毕竟杨梦龙这个总指挥也是半桶水,不大可靠的。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让朱聿键惊叹不已了。 杨梦龙帮朱聿键办的另一个工厂是铁钉厂。钉子是个好东西,造船建房子乃至做水车都离不开它,而直到现在,中国也没有专门生产钉子的工厂,大多是工匠因地制宜,要么让铁匠需要多少打制多少,要么就用榫接、胶合代替,往往是想买都没处买————“洋钉”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直到晚清中国也没有制造钉子的工厂。杨梦龙也是吃够了连最寻常的钉子都买不到的苦头,下大力气搞出了一套生产设备,专门用来生产各种钉子。按他的说法,只要开工充足,这个钉子加工厂一个月至少能够生产二十吨钉子。朱聿键对这个一个月能生产四万斤钉子的工厂很感兴趣,当机器调试好后,要求工匠马上开到机器试着生产一些钉子给他看看。 结果……打那以后,他每次看到铁子工厂都绕路走。吵,实在太吵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水力带动刀床和锤子切割、敲打金属时那巨大的噪声!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工厂吞掉了唐王府上万两银子,更坐实了“唐王疯了”的谣言:要不是疯了,谁会拿这么多钱去买一大堆机械?哪怕只是花上一半的钱,雇来的工人锯下的板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朱聿键这两个工厂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开始盈利了…… 在朱聿键发疯的时候,整个南阳都在发疯。在驿道的基础上,以南阳城为中心,一条超前了几百年的水泥路工程轰轰烈烈的分段铺开,官府提出的要求是县级水泥路至少能并排通过四辆马车,镇级则以并排通过两辆为准,不用说,这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大工程。这个大工程得到南阳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因为水泥路的好处实在太明显了,路面平整坚硬,下再大的雨也不会泥泞,别说马车,就连笨重的太平车也能在上面跑得飞快,最妙的是它几乎是万年不坏的,修好了,以后就再也用不着为修路犯愁了,这样的工程不支持,那他们支持什么?外地来的客商,本地的乡绅,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近一千五百名壮劳力在道路沿线挥舞锄头铲子,平整路基,夯实地面,干得是热火朝天! 南阳城关处,一座磷肥加工厂也动工了。这座工厂将就近利用来自荆襄一带的优质磷矿石,为周边各县提供充足的磷肥。由于使用了水力机械,生产效率要比舞阳、桐柏那边的磷肥加工厂高很多,再加上磷矿石品位高,一个月少说能生产五十吨磷肥。南阳府已经派出名流士绅到荆襄去与当地控制着磷矿矿山的宗族谈判,全力确保磷矿石供应了,最好能够将矿山买下来。如果谈判能成功,这里还会再建一座更大的磷肥厂,届时两座磷肥厂每月的厂能将达到一百五十吨,要离满足整个南阳地区的需求还有一定的缺口,不过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舞阳那边,两座堪称巨无霸的炼钢高炉破土动工了。尽管一炉出铁水二十吨的小高炼已经让南阳人叹为观止,但是杨梦龙表示我已经厌恶了这种小打小闹的生产方式了,众多能工巧匠联手打造,来自西洋的工匠诚意加盟,强强联手之下,两座二百五十吨级炼钢高炉呼之欲出!当这两座高炉投产后,舞阳便拥有了一次出钢水五百吨的恐怖能力!至于二十吨级小高炉的技术……杨梦龙已经挂牌拍卖了,谁爱玩就拿去,给点小钱钱就行了。 舞阳即将变成钢铁之都。 钢铁、磷肥什么的大家都喜欢,看到产量增加,大家自然心里高兴。但是,有些东西他们是不欢迎的,但是却又逃不掉:硫酸厂也办到南阳来了。硫酸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污染那叫一个厉害,大家都挺讨厌它的,但是离了它,磷肥什么的通通都没戏,没办法了,只好捏着鼻子认啦! 与此同时,洛阳那边也有一座二百五十吨级炼钢高炉破土动工了。宜阳隶属洛阳,宜阳铁山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闻名天下了,是当时天下第一大铁山,盛产优质铁器。当时宜阳是韩国的地盘,靠着宜阳铁山,韩国军队盔甲之精坚,刀枪之利,弓弩之强劲,冠绝天下,籍此被誉为“劲韩”,现在这块地盘被舞阳卫拿了过去,众多新型技术的应用将使古老的宜阳铁山焕发新的活力。 至此,杨梦龙的地盘已经初具规模:南阳、汝州、洛阳,三点一线。这几块地盘里,粮食、钢铁、煤炭、木材等等他急需的资源都俯拾即是,舞阳县地下更是有着一个采之不尽的超级盐矿,只等着他将它们挖出来。同时他还在努力发展亚麻产业,等到亚麻种植推广开来之后,化肥、粮食、钢铁、煤炭、木材、食盐、布匹等等战略资源他都可以自给自足了。而拜他所赐,越来越多的水力机械和超前的观念被民间所接受,强大的生产力像喷泉一样冲破重重束缚,从地下喷涌而出,为这片古老的土地带来新的活力。 与此同时,一场军事革命也正在酝酿之中。百年之后,后人将他一手推动的军事、工业、农业、教育改革称为“河洛风雷”,与两千年前雄才大略的赵武灵王所主导的胡服骑射并驾齐驱,甚至犹有过之。 两千多年前,面对日渐衰微的国势和咄咄逼人的北方狼族,赵武灵王锐意革新,以胡人为师,进行了一场伟大的改革,编练出三十万飞骑,破东胡、破林胡、破匈奴、灭中山国,在阏与山地大败秦军,让赵国迅速崛起,一跃成为足以与秦国并驾齐驱的强国。这场伟大的改革被称为“胡服风雷。”不过,胡服风雷并不是一场彻底的改革,它只是让赵国军事力量强大起来了,农业和经济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发展,为赵国的败亡埋下了祸根。而河洛风雷的改革却是全方面的,工业、农业、经济、军事、教育、文化、科技……面面俱到。尽管现在它还不大起眼,只能算是一丝乌云,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这片乌云将遮蔽天空,雷霆霹雳将响彻这片古老的土地。 三十八 河洛风雷1 钟宁和许弓总算是从榆林那边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千多名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青年,有边军骑兵,有蒙古青年,个个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手。在这批新兵里,陕甘宁边军骑兵占了一半还多,一镇士兵跑到别的军镇去当兵,这可是死罪,不过现在朝廷已经焦头烂额,顾不上了,让他们到舞阳卫去当兵,总比让他们跑到农民军那边去跟朝廷作战强吧? 除此之外,他们还应杨梦龙的要求,一路人挑船载,运回了三百多吨骨粉。在去年,杨梦龙在榆林建立了一个骨粉加工站,用茶叶、布匹、盐巴这些必需品去跟蒙古人交换牛、羊、马的骨头,然后再用从当地采来的煤将这些骨殖烧成粉状,再通过黄河航道运回河南。蒙古人很乐意做这种交易,他们每年都有很多牲口冷死病死,骨殖对他们来说是一文不值的,能用它换到一些生活必需品,那是再好不过了。骨粉加工厂开工之后生意兴隆,这不,短短半年时间就生产出了好几百吨骨粉。骨粉是一种很好的肥料,含磷量很高,这些骨粉将极大的填补南阳和洛阳地区磷肥供应的缺口。 王铁锤和徐猛也从山东返回了,带回了五百号铁塔一样的山东大汉。山东临海,经济相对要发达一些,海产丰富,最重要的是,沿海地区的作物碘元素含量远比内地的高,所以山东人从来不会为缺碘发愁,一个个都牛高马大,壮得像头公牛。出奇的是,山东拥有那么好的兵源,却没有出过什么强军,抗倭名将戚继光是山东人,却要跑到浙江去招兵,真是日了狗了。现在王铁锤和徐猛就是要以自己为模子,将这些山东大汉打造成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开罐器。 薛思明和韩鹏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终于在规定时间内招到了四千多名士兵。还是老样子,这四千多名士兵以陕西流民中的青年为主,这样做有好几个好处,一来给那些流民一条活路,有个人在舞阳卫当兵,一家人就能在南阳活下来了,不会生出乱子;二来将这些青壮抽走一部份,留下一帮老弱妇孺,就算他们想作乱也乱不起来;第三,这些来自陕西的士兵在本地没有什么人脉,自然也就用不着担心他们被本地豪强拉拢收买。当然,站在杨梦龙的角度,他也更喜欢能吃苦、沉默寡言、性格耿直的陕西冷娃,招募成本低不说,还好带。 这四千多名士兵里也出现了四川兵和湖南兵的身影。这是个很不妙的征兆,湖南四川的土地一向以肥沃丰饶著称,连这两地都开始有人逃荒,那在条件恶劣得多的西北成什么样子了? 黑色猛虎旗在风中猎猎飞扬,数千新兵巍巍列阵,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几千双眼睛,都看着将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杨梦龙打量着他的士兵,目光首先落在那个平均身高要比其他方阵高出十几二十公分的方阵上,点了点人数,皱着眉头问王铁锤:“我不是让你招两三百人就够了吗,好家伙,一下子给我招了五六百!你养啊?” 王铁锤一抱拳,说:“回大人的话,属下谨记大人的吩附,只招身体强键、为人正直、家世清白的兵,但是他们都达到甚至超过了这个标准,属下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拒绝他们!”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拒绝他们,别以为我看不穿你那点心思!” 王铁锤放低声音说:“这些兵个个都是力大无穷、性格耿直、家世清白的好兵,都是被灾荒逼得活不下去了,所有才过来投奔大人,还请大人行行好,给他们一碗饭吃!” 两个人认识都两年了,王铁锤还从来没有开口求过杨梦龙,这是第一次。杨梦龙叹了口气,说:“这些兵我全部收下,但是练不出来,可别怪我把他们赶走……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自作主张,你知道培养一名重装步兵的成本有多高的!” 王铁锤大喜:“多谢大人!” 薛思明的面色可不大好看,你丫这是在抢军费哪!他委屈的说:“一名重装步兵那身行头都够养十名长枪兵和横刀手了,他一下子超编了两三百,大人你也不管管啊?” 杨梦龙一瞪眼,说:“还好说?你不也一口气超了六七百!” 薛思明赶紧装糊涂:“有吗?属下算术不大好,统计人数不大准……” 杨梦龙哼了一声:“少来了,你丫一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想拉屎还是想撒尿了,无非就是当我是冤大头,想籍此机会多给几个老乡提供机会嘛,这点心思我还看不穿?” 薛思明嘿嘿一笑:“谁会嫌自己兵多嘛。” 杨梦龙说:“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每隔三个月就要考核一次,不合格的给我滚,祈祷你这些陕西老乡争气一点吧!”说完,便闭上了嘴巴,腰挺直得像一支标枪,沉默的看着那几千新兵。众将领知道下马威来了,都神色一肃,昂首挺胸,盯着那些新兵。 几千新兵也打量着他们的将军。 大营一片沉默,寂静无声。 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喷着火焰,仿佛能够听到它燃烧时的噼啪声。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几千人,浑如几千根水泥桩。 站过军姿的人都知道这样有多难受,而舞阳卫那别具特色的黑色军装吸热效果又是一流,烈日之下,一个个汗流浃背,再加上蚊虫叮咬,那痛痒的滋味直透骨髓,让那些新兵只想一巴掌将它们拍成肉饼。但是没有人敢动一下,因为就在他们的对面,舞阳卫一千多名老兵顶盔贯甲,全副武装,就站在烈日之下和他们一起暴晒。这些老兵站在草地上,那里蚊虫更多,叮在他们脸上吸得肚子都胀开来了,却没有人动一动,仿佛一群没有知觉的木头人! 这些老兵更难受! 时间一长,各地区的人不同的性格就完全展现出来了。来自陕甘宁边军和蒙古的士兵一脸的不耐烦,都是在极力忍耐,山东大汉们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想用这种方式将脸上的蚊虫弄走,湖南兵挤眉弄眼搞着小动作,四川兵和陕西兵则向舞阳卫老兵看齐,神情倔强,像是跟他们卯上了,你不动我也不动,晒死拉倒!边军长年驻扎在边关,蒙古人从小生活在草原上,早已习惯了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们讨厌这严酷的纪律。山东人和湖南人性格桀骜而豪迈,热情奔放,不喜欢被约束。四川和陕西都是多山少地,环境比较闭塞,养成了他们团结、倔强、沉默的性格,特别是陕西人,父子之间都没有几句话的。他们更愿意接受约束,服从命令,受点苦吃点亏都无所谓,但一旦有人踏过了他们的底线,他们就会像火山喷发一样爆发出来,全然不考虑后果。 气温继续升高,热得难受。 老兵还是纹丝不动。 新兵在咬牙坚持,很多人已经眼前发黑,随时可能昏迷过去了。 这时,杨梦龙终于动了,跳下了将台,大家松了一口大气,终于肯动一下了! 这个二货大步流星走到士兵们面前,一掌拍在一名山东大汉胸口,说:“不错,五百多人,一个都没倒!” 那名已经轻度中暑的士兵冲他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杨梦龙又一掌将一名湖南兵拍得摇摇欲坠:“不错,能站这么久都不动弹一下,真的不错!” 那名湖南兵摇晃了一下,差点就摔倒。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一名陕西兵肩上:“榆林来的吧?” 那名士兵操着浓浓的陕西腔问:“将军怎么知道我是从榆林来的?” 杨梦龙说:“就你们那桀骜而倔强的眼神,还有明明都受不了了还在咬牙死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新兵们中间爆发出一阵轰笑。 杨梦龙说:“不错,你们都是难得的好兵!欢迎加入河洛新军!” 新兵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杨梦龙继续说:“你们的待遇,在入伍之前就听了千百遍了,但是在这里我还是要强调一遍。你们的月薪是一两五钱银子,枪骑兵、重装步兵、侦察兵的月薪是普通步兵的四倍,每个月的最后三天准时发放,你们可以拿着军需官签发的单据到利民钱庄去提取,军官是无权直接向你们发放军饷的。如果利民钱庄吞了你们的钱,直接告诉我,我带你们去把钱庄给砸了!” 边军骑士激动的狂叫起来:“好!”他们当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吃够了被上司克扣军饷的苦头,现在好了,他们可以凭着单据直接到钱庄取钱,看军官还怎么克扣他们的军饷! 杨梦龙说:“你们的军装、便服、鞋袜、床被均由军队提供,两套作训服,两套常服,每三个月发一套新的作训服————别打把穿不完的作训服带回家给家人穿的主意,这样做会让你和你的家人都受到严惩,还有,一套作训服穿了三个月还不烂,我会熊了你们的教官!” 不少士兵还真打着把穿不完的军装带回家给家人穿的主意,但是老兵一脸鄙视。骚年,你们太天真了!首先,将军装带出军营是重罪,要记大过的;其次,平民穿军装也是大罪,重罚;最后,以舞阳卫的训练强度,一套军装穿了三个月早变成渔网了,把好的军装送给家人,你就光着屁股训练好了! “你们每个月的伙食是米面三十八斤,菜金六百文,逢年过节,你们的家人还可以得到一些米面、酒肉之类的慰问品,更会得到一个红包。如果你们阵亡了,普通士兵的家属可以得到四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和十五亩田;斥侯可以得到五十两银子和二十亩田,枪骑兵和重装步兵可以得到一百两银子和四十亩田。这些都是阵亡将士的家属应有的待遇,如果没有如数获得,你们有权帮战友的亲属向我请愿,甚至去告我,一旦胜诉,我将作出十倍的补偿。当然,我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万一真的发生了,我会扒了相关负责人的皮!” 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现在的士兵的命真的很廉价,打仗对他们而言是一项天经地义的义务,他们无权要求获得什么,荣誉与他们无缘,即便打赢了,奖赏也极其微薄,比如说抗倭援朝之役,十几万将士血战七八年,死伤数万人,终于打赢了,得到的奖励居然是每人不到一两银子,简直就是开玩笑。万一他们阵亡了,家人别说钱,能得到几斗老米的补偿就谢天谢地了!一支得不到荣誉,得不到应有的报酬,阵亡了家属更没有任何补偿的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现在好了,他们服役不仅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即便战死了,家人也会得到一大笔补偿,他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逢敌死战就是了!赢了,敌人的一切就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死了,家人从此衣食无优,怎么算都是赚的!有人激动的欢呼:“愿为大人效死!” 杨梦龙厉声说:“不是为我效死!我给你们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待遇,最严格的训练,要的不是你们的效忠,而是……”霍地转身,戟指指向北方,声若雷霆,“……当建奴再次破关而入,滚滚铁骑洪水般漫过华北平原的时候,当他们的长矛像森林一样遮蔽地面,炮群射出的炮弹遮住天空的时候,你们可以义无反顾的冲上去,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用血汗供养着我们的人民,义无反顾地去死!” “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用血汗供养着我们的人民,义无反顾地去死!” 激昂的吼声犹如一个惊雷,震撼着每个士兵的耳膜,也震撼着他们的心灵。 三十九 河洛风雷2 舞阳卫————现在该叫河洛新军了,河洛新军的待遇是非常好的,即便是待遇最为优厚的关宁军看了,也会妒忌得发狂。但是,在享有优厚的待遇的同时,他们也必须遵守极其严格的军纪: 第一:无条件服从命令,当上司正式下达命令之后,必须贯彻执行,不得质疑,哪怕命令是错误的! 第二:军官不得对士兵作任何侮辱性的体罚,不得收受士兵赠送的任何贵重物品和金钱,更不得主动索取,违者撤职! 第三:必须时时注意仪表,衣冠不整的,内务不搞好的,不注意个人卫生的,一次警告,二次处分,三次清退,军队不收邋遢鬼和懒虫! 第四:军队无命令不得擅自进入城区,即便是节假日,也不得穿军装成群结队进入城区,违者关禁闭! 第五:必须保养好武器,军官不定期抽查,保养不当者,故意破坏者,重罚! 第六:…… 第七:…… 第八:…… …… 林林总总上百条,看得新兵们直吐舌头,我的娘咧,太严了!他们不得聚众斗殴,不得在军营中擅自饮酒,不得抽烟,不得在军营中从事任何形式的商业活动、聚众赌博、聚众淫乱,不得未经允许擅自离开军营,不得擅自带家属进入军营,不得随意接受外人赠送的任何礼物,买卖必须公平,不得赊欠……简单的说,进了这军营,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抢通通都与他们绝缘了,看得他们叫苦不迭:“我们这是来当兵还是来修行啊!?” 让他们比较满意的是,这些纪律军官也必须遵守,万一违反了,军官将会遭到更加严厉的惩罚,情节严重的,前途尽毁。还有一点就是军纪虽严,但还没有到动不动就掉脑袋的地步,事实上,像割耳、割鼻、剜眼、刺字、插箭游营这类肉刑是一样都看不到,河洛新军的惩罚手段就五种,情节轻的罚冲坡或者长跑,情节较重的关禁闭,情节严重的打军棍,到了打军棍的那一步,离滚蛋也不远了。在别的军队,打军棍是最轻的惩罚,但是在这里,却是奇耻大辱。当然,比打军棍和清退更严重的,就是死刑。收受贿赂者斩首!擅卖军资者斩首!临阵退缩、脱逃者斩首!出卖军事机密者斩首!凌辱妇女者斩首!杀良冒功者斩首!犯哪一条要受体罚,哪一条要关禁闭,哪一条要挨军棍,哪一条要卷包裹滚蛋,哪一条是死罪,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最后还有一条:执法队泛用职权者死!得,连执法队也有被执法的危险了! 新兵们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怕,只要我们遵守纪律,不会有人动我们一根汗毛的!由此可见,在河洛新军服役还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不仅不会无缘无故的受到惩罚,还能获得很好的待遇,钱途看好。 只是,接下来的训练就让他们叫苦不迭了! 清晨,在他们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声炮响几乎震碎了宿舍楼的窗户……该起床了!军官会拿着用细沙灌进细长的布条里制成的鞭子踹开门冲进宿舍,粗暴地将他们踹出宿舍,看到哪个赖在床上不起来的,狠狠一鞭抽过去。这玩意儿打在身上不会伤到肌肉和皮肤,但是痛彻骨髓,挨过一鞭的人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挨第二鞭了! 当他们在一片鸡飞狗跳中集合好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五公里长跑,骚年,拿出吃奶的劲跑吧,先跑回来的先吃饭……最后面的就不好意思了,军费紧张啊,根据最新科学研究,少吃一顿饭更能培养人的积极性,所以,你就饿着吧! 吃完早餐之后就是让人深恶痛绝的队列训练,一帮无良的教官带着狞笑站在他们面前飞快地喊着口令: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向左向后转、原地踏步走!弄得他们晕头转向,都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不就是站军姿,一些可恶的家伙特意把他们带到蚊蝇特多的草地去,一分钟不到鼻尖就趴了三只花花绿绿的蚊子,吸得津津有味,痒得要命还不能去打,动手去打蚊子的或者搞小动作的……鸭子步伺候!对了,还有那该死的内务,鬼才知道这帮无良教官是怎么做到的,被子叠得跟豆腐块一样,一切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宿舍里绝对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地板和窗户更是一尘不染,然后……大家向这个标准看齐,做不到的有你好受! 好不容易熬过了苦难深重的第一个月,接着,苦难更加深重的第二个月来了。一大早起来跑十公里只当醒睡有木有?背上四五十斤重的沙袋去跑是因为你的体力太充足了,得发泄一下有木有?吃完早餐之后长达两个时辰的训练只当活动筋骨有木有?下午开饭前再跑五公里当开胃菜有木有?吃完晚饭再来一百五十个俯卧撑是因为教官关心你的身体有木有?有时三更半夜把人踹上马车拉到十里开外让人家摸黑走回来是怕长夜漫漫大家太无聊了,给大家找点乐子有木有?现在绝大多数士兵都认为杨梦龙规定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聚众赌博不能聚众斗殴这些纯属多余,被这样折腾了一天,累都累死了,谁还有心情去搞这些! 枪骑兵和重装步兵的训练更加痛苦。这两个军种的内务要求没那么严,但是训练就严得吓人了。 重装步兵除了队列训练、武装越野训练以及格斗训练之外,还有专门的大肌肉群和小肌肉群训练,杠铃、哑铃、弹力绳这些东西成了他们的好朋友,训练的目的就是将他们身上每一块肌肉的力量都充分调动起来,让他们拥有更强的爆发力,更持久的耐力,更敏捷的身手,还有更坚强的意志,这种训练无疑是非常痛苦的,往往一天训练结束,第二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关节,没有一束肌肉不在钻心的痛,甚至连手掌都张不开来。最惨的是,这种训练并非十天半个月就成了,而是要伴随他们好几年,只要他们还在军营中服役,身体条件又允许,都得这样训练。训练漫长而痛苦,大概只有在打败敌人之后,他们才能享受短暂的快乐吧。 枪骑兵就更惨了。他们倒没有那么变态的大肌肉群和小肌肉群训练,当被狠狠的收拾了好几次,知道军纪和队列训练的重要性之后,他们也痛下苦功,顺利通过了这些训练。但是,接下来的训练就让他们欲哭无泪了:他们必须接受五十多项训练,一半是对付骑兵的,一半是对付步兵的,还有一些是让他们在战场上保命的,别的不说,光是控制着战马与周围的战友同步,形成一道密集而整齐的、不管敌人怎么冲都冲不动的骑兵墙,难度便让人望而却步了。让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很容易,但是想让战马排成整齐的队列,谈何容易?更别提还要一边分心控制战马排成骑兵墙,一边与敌人战斗了!当他们好不容易组成了骑兵墙之后,新的挑战来了:恶魔教官拖来了火炮,轰轰轰几炮,战马受惊狂嘶,队形转眼之间便乱得不可开交了,然后,等待他们的又是一顿臭骂。教官的咆哮和怒骂已经变成了他们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就没有哪天训练是不挨骂的。当然,骂归骂,他们还是有分寸的,不会侮辱到士兵的家人,也不会太过伤自尊,挨骂挨得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练出一支枪骑兵是非常困难的。像长枪兵,练上半年拉上战场都没问题了,但是枪骑兵不行,练上半年只能算是摸到了一点窍门,练上一年算是初步形成了战斗力,得练上两年,才算是练成了,而且很容易出现伤残事故,不管是战马还是人,想要练出来都很不容易。 训练开始没几个月,方逸之便叫苦不迭了:这坑爹的河洛新军,吃起军费来也太吓人了!别的明军五天一练便算是难得的精锐了,他们倒好,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至少要训练八个小时!这样的训练所带来的消耗是非常吓人的,各项器材、弩箭、铅弹等等物资的消耗就不用说了,光是一个月换一次的鞋袜就够南阳府喝一壶了!他都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犯糊涂,替杨梦龙出一半军费了……但是想到维系河洛新军与朝廷的关系的必要性,他只能咬咬牙,继续撑下去。反正现在南阳的人口越来越多,工厂、商铺越来越多,税收自然也越来越多,这个钱,他还花得起! 实在撑不住了,不是还有杨梦龙这个土豪嘛! “你就不能让军队少练几天吗?”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账单,可爱的方大人眉头紧皱。 杨梦龙吊儿郎当:“少练几天?开玩笑,我还嫌他们训练强度不够,打算再给他们加点料呢!” 方逸之好悬没抽过去。他苦笑着说:“当你的兵真是太辛苦了!” 杨梦龙说:“做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们还是趁早滚蛋好些。你得在桐柏山、伏牛山那边划块地皮给我建训练营!” 方逸之有点恼了:“比起当初的舞阳卫来,河洛新军的训练营地已经扩大了十倍不止,还建立了一个骑兵训练基地,你还不满意?” 杨梦龙说:“我不能光有骑兵和步兵啊,我还得有一支山地步!” 方逸之呃了一声:“山地兵?这是什么鬼?” 杨梦龙说:“当然是山地作战部队了!你看,不少土匪草寇盘据在深山老林之中,那里地形险恶,道路狭窄而崎岖,大军无法通行,你怎么办?派大军过去往往是劳而无功,派小股部队过去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头!但是如果有一支山地部队就不一样了,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有时候几万大军都攻不下的雄关险寨,他们几百人就能拿下来,是不是很划算呀?我手下刚好就有这么一群来自四川、湘南的士兵,让他们当普通步兵太浪费了,所以赶紧给我批块地,让我建立山地兵训练营吧!” 听说有这么多好处,方逸之也来了精神,在地图上找了半天,终于划了一块比较合适的地方给杨梦龙。大明也确实需要这样一支山地部队,远的不说,光是在伏牛山山区就有不少土匪,威胁着从山区穿过的古老水道,商贾士绅多有怨言,这些小毛贼用大军去剿往往找不着他们的影子,派小部队过去又不够塞牙缝,如果能有这样一支山地兵,事情就好办得多了……负担几千人的作战消耗跟负担几百人的哪个划算,方知府心里还是有数的。 组建山地部队的计划就这样开始了。在不久的将来,这支人数不多但异常剽悍的部队会让很多枭雄欲哭无泪的。 四十 河洛风雷3 组建山地部队的提议得到了戚虎的全力支持。这个老头的目光总是那么敏锐,很多东西杨梦龙往往只是提了个开头,他便意识到背后的价值了,在南阳这个三面环山的地方,一支山地部队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没理由不支持。只是韩鹏和薛思明就有点不爽了,又多了一个抢军费的兵种,靠! 山地部队的基础当然是那些来自湖南和四川山区的士兵,足有六百人,刚好凑够一个把总队。但杨梦龙还是坚决要将这支小小的部队独立出来,自成一军,名为“猛虎营”。他发挥了自己天才的创意,给猛虎营设计了很多与其他部队完全不一样的装备,比如说仿照缴获的虎枪弄出了一种只有七尺长的长枪,墨绿色或者黄绿色迷彩服,开山刀,刀背带着锯齿的格斗军刀,高腰皮靴……甭管是用得上的用不上的,只要是他认为够酷的,都一古脑的画了出来,装逼才是他的最高要求,至于实用性……那是戚虎这个参谋长要考虑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活,全套山地兵的装备都弄了出来。首先是迷彩服,戚虎试着穿了一下,发现这种衣服质地柔韧,透气性能非常好,大热天穿着可凉爽得多了,这是棉布军装所不具备的功效。他惊讶的问:“这是什么布料?” 杨梦龙得意的说:“亚麻布!我不是种了十亩亚麻吗?现在这些亚麻已经收获了,我试着用它织成布,嘿嘿,效果还不错,光滑平整,结实柔韧,还不容易脏,不容易着火,夏天穿着它很凉快。” 戚虎说:“这布料不错,我希望以后所有军装都用亚麻帛做!” 杨梦龙耸耸肩:“那还得再等一两年,等亚麻种植成规模了才有戏。”拔出一把三十二厘米长的高碳钢格斗军刀挥舞了几下,一刀扎向摆在桌面的一块甲片,噗一声将它钉在了桌上,证明这把奇形怪状的格斗军刀有着不容轻视的穿甲能力。至于锋利……看那泛着暗哑的寒光的刀刃就知道了,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脖子来试一试的。 “这刀非常可靠,把它钉在树上,然后整个人挂上去它都不会变形。刀刃极为锋利,腕力足够的话可以用它一刀斩断敌人的手臂……别小看这些锯齿,它可以锯断坚硬的圆木!”这个二货洋洋得意的介绍着。 开山刀就是狗腿刀的翻版,没啥出奇的。 韩鹏拿着一具小巧的、装着一个可以一次性容纳十支弩箭的箭匣的小弩,问:“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跟我们以前装备的弩完全不一样?” 杨梦龙扔下刀,抢过弩来,嘿嘿一笑:“这个就厉害了!它可是郭大师的杰作!看到这个箭匣了吧?它一支可以装十支弩箭,发射非常迅速,十箭连发,任你有三头六臂都躲不过……我给你们演示一下。”抓起十支仅几寸长的弩箭一支支的压进箭匣里,对准靶子,也没见他怎么上弦,只是将箭匣往前一推,再往回一拉,嗖!一支弩箭激射而出,击中了二十米外的靶子,再一推一拉,嗖,又一支弩箭射了出去……他重复着这组动作,箭匣往复运动间,弩箭呼啸,转眼之间十支弩箭被射了个清光,他随手抓起一把弩箭装进去,继续推动箭匣,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很快,那个可怜的靶子就被射成了筛子! 一众正对着那堆装备评头品足的将领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铅球了,合都合不拢。戚虎一把将弩抢过来,狂热的研究了一番,又试射了好几箭,只觉得这玩意儿射速实在是太快了,用蹶张弩射一支箭的时间已经足够它射上二十支箭了!他激动的叫:“诸葛弩!?” 诸葛弩是一种极富传奇色彩的弩,它非常轻巧,具有连发能力,箭匣是活动式的,通过推动和拉回箭匣完成上弦、装箭、发射一系列动作,射速极快,简直就是古代的半自动步枪。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弩已经失传了,后人根据一些残存的资料进行仿制,根本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杨梦龙说:“算是吧,基本参照了诸葛弩的式样,只是将弓臂换成了薄薄的弹簧钢片,用更耐用的弹簧、螺丝代替了一些容易坏掉的部件,让它拥有更快的射速和更远的射程而已。它最大的优点是射得极快,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也比不过它,而最大的缺点就是杀伤力比较小,有效射程不过二十步,可以有效射穿皮甲和锁子甲,碰到棉甲这类较厚的铠甲基本没戏,更别提铁甲了。不过,在浓密的树林里,这个射程也够用了。” 戚虎苦笑:“在狭隘的山路上,几名射士手持这样的弩,辅以毒箭,就算有千军万马,在他们的弩箭耗尽之前也冲不上去啊!” 杨梦龙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要给它配毒箭?” 所有人翻了个白眼,你是什么尿性大家还不清楚么?同样是臂张弩的杀伤力不足,戚虎想到的就是加强臂张弩的弓臂,使弩箭拥有更强的动能,而杨梦龙想到的却是往箭镞涂点很不受大家欢迎的东西,那点东西险些要了岳托的命…… 一句话,这个二货捣鼓出来的装备受到了大家一致好评,特别是那些湖南兵和四川兵,简直爱死这些装备了,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在所有装备中,最受这些来自山区的士兵好评的是迷彩服和伪装蜡油,这些士兵大多是猎人出身,深谙伪装之道,有了这两件装备,他们很有信心激战终日也不让敌军看到他们的身影。而杨梦龙对他们的使用方式也非常对他们的胃口:偷袭!对,就是偷袭,绝不跟敌军堂堂对阵,而是利用猛虎营熟悉山地丛林,擅长伪装的优势偷袭敌军,就这几百人还拿去跟敌军列阵对殴,那纯粹就是脑残了!这就注定了猛虎营的风格,在战场上他们偷袭暗算放冷箭,投毒挖坑打黑棍,不管多阴险的战术都玩得出来,敌军往往死掉了一大半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除了组建山地兵之外,杨梦龙还对军队作了一些改革。首先,他下令所有蹶张弩和臂张弩都要换上刻有标尺的望山,箭槽尽头处加装一个木制的简易准星,形成一套简易而有效的瞄准装置,让射士可以在更远距离对敌军进行精确射击。利用标尺和准星进行瞄准射击的技巧他也编写成册,发放到每名射士的手里,这使得射士们在跟弓箭手对射的时候拥有了更大的优势————弓是没有办法加装标尺的。 接着,他下令研究一种比较轻的、防护能力又不错的马铠,装备枪骑兵。在此之前,枪骑兵的战马是没有马铠保护的,因此在战场上,面对那漫天流矢,战马死伤累累,以至于仗打完之后很多枪骑兵抱着战马的尸体失声痛哭。对于枪骑兵来说,马就是他们的兄弟,战马死了,他们也死了一半。杨梦龙很心疼死在大凌河战场上的那些战马,下定决心要给战马披上铠甲。但是,让人蛋疼的是,枪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如果给战马披上了铠甲,战马的负担大了,速度必然被削弱,反倒会给枪骑兵造成更大的伤亡————如果披上铁甲,他们就变成重骑兵了,重骑兵受到的限制极多,是不可能像他们这样随时投入战场的。经过一番摸索,工匠们用桑皮纸制出了一种可以将马匹的前半身给裹进去的纸质马铠。这种纸质马铠说白了就是将多层桑皮纸叠成甲叶状,然后一块块的串联起来,工艺非常简单,防御能力也相当不错,单手使用的刀剑不管是砍还是刺都弄不穿它,弓力稍弱的角弓哪怕顶到十步都很难完全射穿它,就算是鸟铳射出的铅弹,也很容易被挡住,当然,长矛长枪的全力突刺是挡不住的,但是考虑到枪骑兵手中那支长达五米的骑矛以及枪骑兵的主要任务,步兵用长枪长矛全力攻击枪骑兵的战马的几率很小很小,可以无视。纸铠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水和怕火,怕水还能在每块甲叶上裹一层油纸来解决,怕火就没办法了,有什么装备是不怕火的? 披上纸质马铠的战马防御能力大增,至少绝大多数的流矢是不用怕了。在加厚枪骑兵的盾的同时,杨梦龙也磨利了他们的矛。在大凌河战场上见识了马槊的厉害之后,杨梦龙也跃跃欲试,打算给自己的枪骑兵也装备马槊————一捅就断的骑矛实在有点坑爹,如果有更好的马槊的话,当然要用马槊,有马槊谁愿意用马刀啊?一寸长一寸强,没听过吗?没听过的话去找《滑铁卢战役》法国枪骑兵和英军马刀骑兵对冲的情节来看看。但是当戚虎将马槊的造价和制造周期一一给他分说清楚之后,杨二货果断尿了:制造一支合格的马槊至少得用两三年时间,两支马槊的价钱就抵得上一匹战马了!我靠,这样搞法还玩个屁啊!价钱什么的他倒不是很在乎,关键是制作周期实在太长了,出废品的几率就大得出奇,划不来。他想办法弄出了一种替代品:用一根三点五米长的、比小指略细的、弹性格佳的钢筋作脊,把同样长度的、经过多重工艺处理的竹条,一层层的胶合,缠以细铁丝,再涂上生漆,裹上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达到最适合抓握的直径为止。顶端装上锰钢制成的槊首和槊樽,长达一米,这样弄出来的冒牌货比起正宗的马槊来要轻上两斤,拥有不错的弹性,由于有精钢槊樽的保护,再加上一条小指粗的钢筋作内脊,马刀想斩断它简直难过登天! 这样一支冒牌货,如果不算槊首,只算槊杆的制作成本的话,大概可以换到一匹马……的一条腿。马槊昂贵,有一半就贵在那制作周期漫长、工艺复杂的槊杆上。钟宁试用之后表示这东东不错,轻韧结实,破甲能力极其强悍,而且比正宗的马槊更容易上手,没说的,以后兄弟们就用它了! 四十一 河洛风雷4 考虑到现在军队的规模已经扩大了很多,对后勤的依赖性越来越大了,后勤的重要性也就凸显了出来,万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走到哪吃到哪了,大家一致决定,必须组建自己的后勤部。杨梦龙倒也爽快,大笔一挥,拨下一笔巨款,购买一百五十辆马车。 他购买的当然是四轮马车。他与筱雨芳的婚礼让罗本神父那辆四轮马车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马车厂的老板敏锐的捕捉到商机,开始尝试着生产四轮马车。很快,这种四轮马车就在南阳流行开来了,很多乡绅富商都纷纷订购,因为四轮马车的空间比两轮马车大多了,坐起来也舒服得多,出远门的,谁不想坐得舒服一点嘛。商人也意识到这玩意儿的价值,用它拉货,一辆能顶两辆啊!马车厂很快就生意兴隆了,目前他们接到的最大一份订单是南阳技术学校的,总共四十辆,专门用来接送偏远地区的孩子上学或者回家。不过这个纪录被舞阳卫给打破了,一百五十辆的订单,让马车厂老板做梦都要笑醒! 第一轮军用四轮马车很快就交付了,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只见这辆四轮马车车身比起民用的来还加长了一点,底下安装着弹簧钢用以减震,车轮用最坚硬的木材制成,辐条全部钢制。车轴、插销同样是钢制,还用上了轴承————在当时,轴承称得上是一件高科技产品了。这些改进大大的增加了马车车身的强度,使它更轻巧,更耐用,也更牢靠,戚虎很满意:“一车拉十几个人不成问题。” 韩鹏拍着车身,说:“就是不知道它能装多少货物了。” 杨梦龙说:“我要求至少能装一吨……呃,也就是四门大将军炮的样子。” 钟宁吃惊的叫:“四门大将军炮!那得两千来斤了啊,装得了吗?” 杨梦龙说:“试试不就知道了?”一打手势,几名士兵呼哧呼哧的扛来沙袋往车上撂,一袋一袋的往上叠。一袋一百斤,一口气撂了整整二十辆,撂得跟座小山似的。然后,有人赶来挽马套上,挥动马鞭,挽马使出全身力气往前走……在众人惊讶万分的目光中,那座小山居然一点点的移动了,虽然很慢,但确实在往前移动!杨梦龙叫:“再牵一匹马过来,这样也太慢了!”于是又加了一匹挽马,两匹挽马使出全身的力气,车轮吱吱呀呀的转动,装着整整一吨重的重物的马车缓缓前行。速度并不快,也就每小时六公里左右,但是没有人嫌弃,拉着这么重的东西还能动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戚虎看着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前行驶,灵活的转弯,不禁大喜过望,叫:“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一般马车能载五百斤已经顶天了,它这一车顶了人家四车啊!有了它,我军的补给就有补障了!” 杨梦龙说:“用挽马拉着也太慢了……来呀,牵一头骆驼过来试试!” 于是,一头倒霉的骆驼被牵过来,套了上去,嗷嗷叫着拉着沉重的马车往前走……别说,它走得比马还要快一点,再一次证明“瘦死骆驼比马大”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杨梦龙嘿嘿一笑,说:“以后别用马了,用骆驼拉车!” 一头骆驼顶了两匹马,而且骆驼还不必像马那样每天饮水吃草料,实在是太好照顾了,换谁都会选择用骆驼。戚虎捋着胡子说:“用骆驼代替马当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们可没有这么多骆驼……” 杨梦龙说:“没有就买!我已经养了几千匹马,几千头牛了,再养千把头骆驼也是小意思!” 好吧,你是老大,你要养骆驼,咱们就养骆驼!舞阳卫马上行动起来,划出专款去收购骆驼。现在的舞阳卫已经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他们想弄点马匹、皮毛之类的东东根本就用不着再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关去,只消放出个口风,自有大批跑口外的客商闻风而动,带着大批茶叶、精盐、丝绸之类精细的货物到榆林、大同等地去,高价卖出,低价买入,贩回到舞阳卫再高价卖出,一来一回就是两倍的利润,而从这些商人手里收购,居然比自己跑到边关去买还要便宜一些!这不,舞阳卫只是放出口风来说对骆驼感兴趣,不到一个月,成群嗷嗷乱叫的骆驼就从边关地区被贩了回来,任由他们挑选,都没费什么力气,舞阳卫便凑足了一千头骆驼。那些差一点的、没被舞阳卫看上的骆驼也用不着沮丧,它们抢手得很呢,不少矿场场主或者粮商流着口水在一边等着,舞阳卫一挑完他们就扑了上来,东挑西拣,讨价还价…… 按一车拉一吨货物算,一百五十辆四轮马车一次就能将一百五十吨物资送抵前线,完全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节奏。河洛新军打起仗来再怎么败家,这么多物资也够他们挥霍相当长时间了。杨梦龙还不满意,又订购了二十辆马车,让大家想办法搞成炊事车————驰援辽西的经历让他知道在行军路上想吃到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到底有多艰难,如果有一批随时随地就能生火做饭,为大家提供热饭的炊事车,对当兵的来说绝对是一项福利。只是,他的好心把大家都给难住了,将厨房搬到车上去?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有没有强人所难杨梦龙不知道,他只负责提供资金和制订计划,至于怎么解决问题,那是部下的事情,他就不去操这个心了。 用高效的四轮马车代替低效的独轮车和两轮马车,研究炊事车,这两项后勤改革都得到了将士们的全力支持,都激动得流下眼泪来,说:“原来我们的小杨将军还有这么靠谱的时候,太难得了!”但是,杨梦龙的第三项计划却让大家傻了眼。 “招女兵!?” 戚虎伸长脖子,韩鹏张大嘴巴,薛思明眼珠子鼓得老高,河洛新军的三叉戟都傻傻的瞪着杨梦龙,一脸的不可思议,像是在打量来自外星的怪物! 杨梦龙笃定、肯定以及确定的点了点头:“对,招女兵!” 戚虎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请问你为什么要招女兵?” 杨梦经指向军营里一群正将号子吼得震天响,在沙坑、绳网、平衡木以及沙袋上发泄自己过于旺盛的精力的士兵,说:“全是男兵,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实在太单调了一点吗?兄弟们,我们河洛新军现在已经严重的阳盛阴衰了,必须调节一下啊!” 戚虎差点没吐血:“胡闹!练兵乃是至阳之举,军队首重阳刚之气,让一群妇人在军营中嬉笑怒骂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韩鹏说:“自古以来,带妇人进入军营者死,这是铁的纪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铁锤终于冒出了一句:“大人,一直以来,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第一时间支持你,但是这支恕我无法认同你的想法了!招女兵去打仗,你不是在打我们的脸吗?” 薛思明瓮声瓮气的说:“我们男人还没死完呢,你用得着招女兵吗?” 杨梦龙叫:“我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用女兵去打仗了!” 四个老部下齐声问:“不用女兵去打仗,你招她们干嘛?啊?” 杨梦龙比划着说:“每一仗下来都有很多士兵受伤,必须有人照顾,而女人天生就比男人细心得多,你们不觉得让她们来照顾受伤的士兵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吗?” 戚虎黑着脸说:“我们的医护兵一样可以照顾受伤的袍泽!” 杨梦龙哼了一声:“就他们?哼,不是我小看他们,就他们那粗暴的作风,没把伤兵弄死就算不错了!他大爷的,老子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将整瓶酒精倒在我的伤口上的滋味!”摸着额头上那道淡淡的伤口,心有余悸。大凌河之役,他被鳌拜一箭射穿头盔,箭镞划破额头,伤口深可见骨,本来没多大的事,但是那帮临时客串的医护兵实在太缺乏经验了,居然直接往他的伤口倒酒精,差点没把他给疼死! 一提这个,薛思明、王铁锤都心有戚戚焉,大凌河之役,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自然也逃不过那帮医护兵的黑手,那滋味,刻骨铭心啊!最倒霉的是薛思明,手臂被一支利箭擦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那箭镞是生锈的,可能还浸过粪汁,医护兵第一时间跑过来给他消毒,然后剜除伤口的烂肉,却忘记了给他吸入乙醚,所以这位悍将只能眼睛的看着这名粗心的士兵用一把银质小刀在自己手臂割呀割,最后用针像缝衣服一样将伤口缝合……当时他疼得只想揪住这个家伙的衣领将他惯到石头上砸成肉泥!他苦笑着说:“那帮医护兵的刀子比建奴的弓箭还要厉害啊!” 杨梦龙得意的说:“所以说呢,招一些女兵是很有必要的,至少女兵不会这么粗心!” 戚虎仍是神色不善:“我们完全可以加强医护兵的训练,没必要为了照顾伤兵而专门招一批女兵!” 杨梦龙直撇嘴:“怎么训练?那帮家伙打仗的时候就抄着横刀上战场砍人,下了战场就拿手术刀砍人,怎么训练?反正我是没有这个能耐把他们训练好!” 这下戚虎哑口无言了。其实这也是身兼多职的坏处,当时舞阳卫人手少嘛,医护兵也当战兵用,一把横刀使得水泼不进,放倒五六条大汉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开打就抄刀子上去砍人,打完了就抄手术刀救人,这样的半吊子医护兵,比杨梦龙还要不靠谱!不少士兵受伤之后宁可自己处理,也不愿意到救护所来,因为那些医护兵实在太恐怖了! 由此可见,招一批女兵还是有必要的,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先招三百名女兵,把野战医院的架子搭起来,可不能再让那些受伤的士兵就这样活活疼死了。至于女兵的年龄,放得比较松,十八到二十七岁都可以,在这年代,这些都是大龄剩女了,想嫁出去有点难度,相信会有不少大龄剩女愿意到军营来碰碰运气的…… 四十二 河洛风雷5 出人意料的是,河洛新军招募女兵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争议,大家看完招兵告示,都是一副“理解,理解”的表情,然后带着一丝不屑转身走开了。同样的,也没有哪个女孩子过来应征,征兵站门可罗雀,跟两三个月前人山人海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杨梦龙纳闷了,难不成是这帮小娘皮嫌钱少,不愿意来?于是,把军饷再提高了三钱银子。 提高三钱银子还是没有人愿意来当这个女兵! 杨梦龙郁闷了,亲自到征兵站去,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不信邪也不行,征兵站门口冷清得很,偶尔有些大汉过来瞅两眼,看到是招女兵,耸了耸肩,带着一脸不屑走开了,女孩子……隔上一两天也会有那么三几个出现在征兵站人员的视野之内,但是不等杨梦龙开口招呼,她们便远远的绕开了,好像这里有瘟疫似的。杨梦龙亲自出马,还是没有能够实现零的突破,征招女兵快要变成笑话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杨梦龙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将邪恶的目光盯上了蒋正他们:“那个……蒋正,听说你有个妹妹是吧?” 蒋正说:“对啊!” 杨梦龙问:“她嫁了没有?” 蒋正说:“还没找到合适的婆家,怎么了?” 杨梦龙嘿嘿笑着,说:“那你能不能动员她过来参军啊?” 蒋正一哆嗦,说:“不行不行,她虽然还没有嫁,但是已经有意中人了,下个月就完婚!” 杨梦龙还不死心:“那你表妹呢?” 蒋正说:“我表妹月底就完婚!” 杨梦龙把希翼的目光投向陈雷:“陈雷……” 陈雷摇头不迭还连带摆手:“大人,我没有妹妹,我更没有表妹,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 杨梦龙叫:“未婚妻总有吧?让她来当两年兵,你们家里也好多一份收入嘛!” 陈雷说:“别别别,我要是敢让我未婚妻过来当兵,她家里人还不打断我的腿啊!” 看来这个也没戏了,杨梦龙把目光投向亲兵卫队,结果……嗯,目光所向,所有人齐刷刷的扭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那个整齐,跟阅兵式上的士兵有得一拼!杨梦龙用拳头捶着桌面,怒吼:“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你们家里的女孩子过来当两年兵会死啊?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士兵们心里说:“你是不会,其他人就难说了!” 杨梦龙正要作狮子吼,一阵香风飘了过来……嗯,有点刺鼻的那种。在他惊喜的目光中,几位双十年华的女子莲步轻移,枭枭婷婷,迤逦而来(严重的心理作用)。虽说这几位女子相貌并不出众,身材也一般般,化的妆也浓了点,眼波间的媚意也太酥人了一点,但好歹也是符合了他的条件啊,最重要的是,零的突破就在眼前了!他热情洋溢的迎上去,搓着双手问:“几位姐姐可是要过来应征的?快快快,这边请,这边请!” 为首那位二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子用粉红的手帕虚掩着嘴,格格一笑,说:“你这小兵,还挺热情的……没错,我们就是过来应征的,你的上司呢?请他出来。” 杨梦龙猛拍胸口:“我就是,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 那女子有些惊讶的打量着他,声音酥得入骨:“哎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居然当上官了?不错,姐姐喜欢!”手帕一抖抖到杨梦龙脸上,一股香气差点没把他熏昏。一个十九岁左右的、长着一张还算精致的瓜子脸的女子哧哧笑着:“还害臊了呢!”伸手捏了一下杨梦龙的脸,扭着水蛇腰走向座位,坐下。 杨梦龙好担心她把腰给扭断了。 老大被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蒋正、陈雷他们却没有并点上去护主的意思,集体转过身去,肩头一耸一耸,全身肌肉八点九级地震,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花了多大的毅力才没让 自己笑趴下。 杨梦龙恶狠狠的瞪了这帮部下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问:“你们真的要来当兵?” 众女都笑了:“不当兵,我们来这里干嘛?” 杨梦龙说:“那个……我跟你们说一下条件哈。首先呢,年龄要在十八到二十八岁,还要未婚!” 那个拿着粉红手帕的女子媚眼如丝:“我们都未曾婚嫁,最小的十七岁,最大的二十三岁,你看符合条件吗?” 杨梦龙让她看得面红耳赤,搓着手说:“十七岁……呃,小了一点,不过关系不大,会照顾人就行了。” 几个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我们可会照顾人了!” 杨梦龙说:“会就行了。嗯,第二个要求,必须细心温柔,还要有一定的文化……文化要求不是很高,能识千来个字就行了。” 瓜子脸女子说:“我们个个都知书识礼,温柔体贴!” 杨梦龙说:“这个你们说了不算,得你们的教官说了才算。” 又是那个拿粉红手帕的女子,她一脸惊讶:“我们从小就开始训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花道茶道无一不精,还用得着教官?” 瓜子脸女子说:“对啊,小哥,这些我们可熟了,不信你可以随便抽一个出来考一考的。” 杨梦龙一头雾水:“你们从小就开始学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专门教这些东西的地方?” 瓜子脸女子格格直笑:“教这些的地方可多了,不过啊,就没有哪里能有我们那里教得好!” 杨梦龙挠挠头,说:“那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我就考考你们。”指向身材最娇小,长着一张白皙的娃娃脸的女子:“你过来,我出几道题,看你能不能做得出来。” 粉红手帕女子那块手帕又抖了一下,抖出一团香风:“小哥,你就在这里考她啊?” 杨梦龙莫名其妙:“不在这里考,还能在哪里考?” 手帕女说:“那她多不好意思啊?别看曼儿妹妹十七岁了,她还是个雏儿呢,你应该带她到你的房里去慢慢考……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不会还是个童子鸡,对这些一窍不通吧?不要紧,我们都可以帮忙的。” 杨梦龙叫:“老子有老婆了!”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看着这帮暗送秋波频频放电的女子,狐疑的问:“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瓜子脸女子说:“我们?你都负责招这种兵了,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你家大人没跟你说明白吗?” 杨梦龙说:“不是,你们以前都是干什么的?” 手帕女说:“照顾你们男人啊!你们大人也真小气,几千兵马,居然只招区区三百女兵……唉,虽说一个人要应付二三十个男人有点辛苦,不过,老娘都身经百战了,承受得起!” 杨梦龙心里狂叫不妙:“你们懂医术吗?” 这帮女的还真老实:“不懂!” 杨梦龙问:“你们知道应该怎么换药,怎么照顾受了重伤的人吗?” 这帮女的都纳闷了:“我们学这个干嘛?” 杨梦龙脸都僵了:“那你们从小到大都学了些什么?” 手帕女说:“学怎么讨男人欢心,怎么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啊!” 杨梦龙结结巴巴的问:“你们是……你们是……青楼女子?” 瓜子脸女子落落大方:“对啊,我们都是干这个的。唉,没办法,信阳那边太乱了,天天都饿死人,没人光顾我们了,只好跑到南阳来碰碰运气了。听说你们河洛新军要招营妓,我们就过来啦!” 咕咚咕咚! 蒋正、陈雷那帮家伙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脸憋成酱紫色,捶着地面满地打滚,都笑忿气了。杨梦龙脸都黑了,高声叫:“我靠,我要招的是女兵,正儿八经的女兵!” 手帕女一脸不屑:“女兵不就是营妓嘛!” 杨梦龙怒吼:“营你妹!我要招的女兵是要负责把受伤的士兵从战场上抬下来,给他们止血敷药,挽救他们的生命的!”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居然没有一个女孩子过来应征了,原来大家都以为他要招营妓,他真的是比窦娥还冤!火冒三丈之下,他霍地跳上桌面,怒目圆瞪,怒吼:“是哪个王八蛋造谣说老子要招营妓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这下蒋正他们不笑了,一脸吃惊的问杨梦龙:“大人,你不是要招营妓啊?” 杨梦龙仰天狂啸:“我都说了一千遍了,我要招的是女医护兵,女医护兵!!!你们这帮猪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听懂我的话!?”大概是觉得全世界数他最委屈了,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陈雷见他气成这样,有点怕了,小心翼翼的说:“大人……” 杨梦龙带着哭腔说:“别管我,我想静静,还有,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陈雷不大好意思的说:“其实……其实如果你想招女医护兵的话,我未婚妻也可以过来参军的……” 杨梦龙眼泪汪汪:“你们下个月就成亲了!” 陈雷说:“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嘛!她才十八岁,小得很呢,我们完全可以迟上几年再成亲的。” 蒋正说:“那个……那个……其实我妹妹也是很想来当兵的……” 杨梦龙咕哝:“她有意中人了!” 蒋正说:“吹了,刚刚吹了!” 那帮亲兵你一言我一语的热心地向杨梦龙推荐着自己的姐姐、妹妹、表姐、表妹、邻家的小妹,那个热情啊,跟方才的表现判若两人。正说着,那帮青楼女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娃娃脸女孩子小脸通红,怯生生的问:“我……我家以前是开药堂的,我跟着我爹学了一点医术,你看我能不能当这个女医护兵?” 四十三 河洛风雷6 虽然闹了个大笑话,让几个青楼女子狠狠的调戏了一番,但是,好歹实现了零的突破,招到了一名水灵灵的女兵————年仅十七岁,青楼出身的王小曼,最重要的是及时纠正了部下的错误想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杨梦龙对这个成绩还算满意。他擦干眼泪,挺起胸膛,带着河洛新军第一名女兵雄纠纠气昂昂的返回舞阳大营,活像个得胜的将军。 一进军营,无数道目光比箭雨还要密集,以光速朝他们激射而来,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都一脸贱兮兮的表情,盯着王小曼看,不管杨梦龙带她到哪儿,周边总会有一大堆人探头探脑,像看怪物似的……没办法,军营呆三年,母猪变貂婵,一帮大老爷们天天呆在军营里,看来看去都是那么几张面孔,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早就腻了,冷不丁的来了一个娇小可爱的、笑起来甜甜的小美女,还不让他们眼冒绿光啊?杨梦龙像撵小狗似的撵他们:“滚滚滚,瞧你们那德行,没见过女人是吧?有多远滚多远!”去找军需官帮王小曼要军装,结果发现他的军队里只有黑色军装,让一个女孩子穿着一身黑衣似乎不怎么养眼,他摆摆手,说:“仓库里还有三百多匹亚麻布,通通给我拿去染成别的颜色!” 军需官问:“染成什么颜色?” 杨梦龙说:“染成绿色,然后做成作训服!” 军需官问:“那她的军服染什么颜色?” 杨梦龙一瞪眼:“当然是白色了,笨蛋!”把两双靴子递给王小曼:“暂时没有合适你的军装,你先在军营里住下来,过些日子军装就会送过来,然后你可以进行训练了!” 王小曼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女兵可不能跟男兵住在一起,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大家总算腾出了一幢四层高的小楼,足够住下三百个人。又有热心得过份的士兵主动帮忙扫地铺床,将各种洗漱用具一一送上楼去,把一个房间收拾得整洁无比,然后像请公主一样把王小曼请进去。就这样,王小曼正式成了河洛新军的第一名女兵。 有了第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两天后,第二名女兵走进了军营。这是一位来自四川自贡的川妹子,十九岁,叫杨辰月,是杨琛的女儿。这个川妹子原本呆在老家的,今年才过来投奔老爸,她对在地球身上打孔毫无兴趣,得知河洛新军要招女医护兵,二话不说就过来参军了,为此还跟杨琛狠狠的吵了一架,气得杨琛扬言说要跟她断绝关系。这是一名典型的川妹子,身材高挑,细腰长腿,脸蛋像一枚剥了壳的鹅卵,白皙莹润,两腮泛着一抹浅浅的桃红,很漂亮,快人快语,爱说爱笑,性子泼辣,被惹毛了捞到什么家伙都敢往对方身上招呼,根本就不考虑后果。 陈雷那位传说中月底就要成亲了的未婚妻紧跟着进来了。这个中原女孩子没有王小曼和杨辰月那么漂亮,但很文静,接物待人都挺温和的,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 蒋正不甘示弱,把自己妹妹、表妹、表妹的闺密一古脑的贡献了出来。 经过一番艰苦的宣传,终于,在六月下旬,河洛新军中的女兵突破了二十大关————有二十一名了。这让杨梦龙颇为沮丧,操他娘的,别人要招营妓,轻轻松松的就能招到好几百,他想招点女医护兵,怎么就这么难!他只能自我安慰:好歹凑够一支女子足球队的阵容了! 女兵的加入给河洛新军的军营注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杨梦龙很认真的给这帮女兵指定了教官,对她们进行军事训练,每天都能看到这些女兵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蹬着擦得锃亮的皮靴,用清脆的声音高喊着番号,舞刀弄棍,投掷标枪,弓弩射击,每一样都练得十分认真,毫不含糊。每次她们随大部队外出进行武装越野长跑的时候,总能引来路人惊讶的目光:“这帮女孩子还真精神!”自宋朝以来,中国早已习惯了女性的纤瘦柔弱,猛的看到一群这么生猛的妹子,还真不习惯。戚虎也发现有这群生猛的妹子在,他手下那帮浑小子训练格外的卖力,似乎生怕被别人比下去,让女孩子们看扁了,而哨兵在站岗的时候警惕性格外的高,整个军队的士气特别高涨。发现还有这些好处之后,这个老头也就不再反对招女兵了……训练之余看看这些女孩子训练,逗她们说几句话,听她们讲个段子,也是一种享受嘛。 最重要的是,开了个头之后,愿意来当兵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了。万事开头难,这话一点也没错! 当然,这样一来,又招来了很多人的非议,都说让一帮女孩子抛头露面,实在不像话。甚至有人写文章说怪话,把河洛新军的军营说成了个大淫窝,说招那些女兵进去就是给河洛新军当泄欲工具的,把河洛新军将士们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没拔刀杀上门去劈了那帮嚼舌头的王八蛋!杨梦龙对这些怪物不予理会,他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没心情理会那些小人。 南阳的经济已经步上了快车道。南阳本来就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水路和陆路的交通都十分便利,土地也相当肥沃,矿产丰富,只要打理得当,要变成富庶之地并非难事。现在南阳地区的灌溉系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水车、水泥沟渠、灌井遍地开花,完全解决了灌溉用水的难题,再加上有大量的磷肥、骨粉、农家肥供应,粮食产量大幅提高,更别提还有土豆这么个产量堪称变态的东东了。可以预见,今年南阳的农业,不管是军田还是普通农田,都将迎来一次难得的大丰收。而在经济上,南阳也获得了丰硕的成果,一个个大项目吸引着大量流民前来寻找就业机会,大量新奇的商品纷纷上市,五湖四海的客商闻风而来寻找商机。舞阳盛产的优质钢铁成了抢手货,不少地方的官员亲自出面大量采购,罐头在沿海地区直接脱销————都让海商给买去了。这年代在海上讨生活是非常艰难的,海商所携带的淡水、肉类都很难保存太长时间,就连熏肉也很快就会发蛆,让人作呕,而罐头放上一年都不会坏,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在风里浪里奔波的人量身订造的!在沿海地区,罐头的价格一路上涨,最受欢迎的还是各种水果罐头和青菜罐头,都卖得比肉罐头还贵了。越来越多的客商找上门来挥舞着银票寻找货源,再高的价钱也在所不惜,让合伙开罐头厂的那些商人笑得合不拢嘴。 在四个月前,第一批玻璃在舞阳的北舞渡装上船,经南阳城关下汉水,进入长江,直抵苏杭,在那片寸土寸金的热土隆重上市,马上掀起了一阵狂潮。表面镀了一层水银,照得见微尘的玻璃梳妆镜是秦淮名妓、名媛贵妇的最爱,晶莹剔透、做工精巧的玻璃制酒具则迅速成为风流名士、巨贾富商赏玩的珍宝,而玻璃窗已经成为大富之家的标志了,这玩意的好处实在太明显了,耐用不说,还能为室内提供充足的光线。一船船的玻璃运出去,还在半路就被预订一空了,一船船的银子被运了回来,看得方逸之目瞪口呆,说一把沙子烧出来的东西居然卖出这样的天价,简直就是抢钱嘛! 就连朱聿键开的那两个厂子也是生意兴隆,木材厂由于加工效率极高,而且加工出来的木材和板材规格非常一致,极受各家具作坊的欢迎,就连在汉口那边的造船厂也跑过来委托他们代为加工板材。铆钉让造船厂抢购一空了,因为他们生产出来的铆钉都是用很好的钢材做的,有了它,船体的强度大幅提升,对于在江河湖海中讨生活的人来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钉子厂接到的最大一张单子是福建郑芝龙的,一口气订购了十五吨铆钉,而且说如果质量过硬的话,他会长期订购的。一枚铆钉的利润微乎其微,但是一吨铆钉的利润就很吓人了,何况是每个月十几吨,供不应求?朱聿键算了一笔账,发现杨梦龙说的一点都没错,办工厂果然比种田赚钱得多! 有这种认识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越来越多的商人来到南阳投资,南阳境内,各种工厂作坊遍地开花,又反过来吸引了大批劳动力。啸聚于荆襄一带的水泊密林中的流民开始成群结队的走出山林,来到南阳找工作,荆襄的治安状况竟奇迹般地好转,着实让湖广总督、荆襄巡抚这一大堆相干的不相干的官员大大松了一口气,恨不得跑到南阳城里,给方逸之唱一首《感恩的心》了。 南阳现在的局面红红火火,不是一般的红火,是非常红火,河南官员削尖脑壳都想往这边凑。只是,面对如此红火的局面,杨梦龙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还记得吗?他的标准可是很高的,这局面固然红火,可在他看来,还是美中不足。 到底哪里美中不足? 因为南阳地区还缺了很重要的一环:体育。 体育,看似是吃饱了撑得慌的人才玩的,实质却并不是这么回事。体育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一个国家国民的精神面貌,一个国家的体育搞得很糟糕的话,说这个国家有多好多强大都没人信————比如说晚清去参加奥运会,次次吞蛋,大号“东亚病夫”,这是奇耻大辱,中国人却无法反驳,因为当时整个中国确实就是东亚病夫。印度几乎没拿过奥运金牌,很多国家可以理直气壮的嘲笑他们“阿三”,印度很不服气,但是也无法反驳,因为不管他们购买多少武器装备,武装多少军队,在全世界眼里,他们都是大而不强,不服气?让你的奥运军团打败我们啊!宋朝的崇文黜武,明朝延续两百多年的弱民、愚民政策让一个曾经强悍得让四夷胆颤的民族变得孱弱、懦弱、麻木,清朝延续了这一政策,而且变本加厉,最终,“东亚病夫”这顶绝不光彩的帽子扣到了中国人身上。 体育竞赛还有很重要的一面,就是让不同国家,不同地区互动起来,密切的交流,友谊、公平、团结等等理念随着一场场激烈的竞赛广为传播,最终开花结果。嘴里喊一千次万次团结都没用,还不如让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人聚到一起来一场激烈的、公平的竞赛,让他们惺惺相惜。明朝力求将整个国家变成静态的,军户世世代代当军户,农民世世代代当农民,士大夫永远高高在上,不要有任何改变,一个静态的国家最好打理。但是这个国家太安静了,变成了一潭死水,现在杨梦龙要做的,就是搅动这潭死水,让它重新活起来。 所以,他还得继续折腾! 四十四 河洛风雷7 “啪啪啪啪啪啪……” 阵阵清脆的鞭炮声中,位于南阳城中心的南阳议会大厦正式投入使用了。这幢大厦从一月就开始动工,结构相当简单,就是一个椭圆的白色大厅,铺着乳白色的地板砖,装有一扇扇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立体玻璃窗,没有一根柱子。大厅里呈弧形排列着上百张桌子,足以容纳上千人在里面开会,大厅中心有专门用作发表演讲的讲台,高出整个大厅一米,专门给大人物讲话用的。对了,杨梦龙还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一些古画,也不管是真品还是膺品,一古脑的糊到墙壁上,算是完工了。总体而言,这幢整体结构有点像岩石圆顶清真寺的建筑算得上是一幢成功的建筑物,大量使用了钢筋、水泥,非常坚固,内部又宽敞明亮,在这里开个会看个戏什么的,肯定很舒服。 还别说,它就是用来开会的。在阵阵喧闹声中,南阳十三县的县令、乡长、镇长,在南阳有巨额投资的商人,士绅名流,甚至南阳府城的百姓,济济一堂,原本只能坐上千人的大厅居然活见鬼的挤下了三千人,基本上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现在秋收已经结束了,方大人说要向整个南阳府报告这上半年的成绩,同时跟大家商量一下明年的发展计划,这实在是太新奇了。老百姓不知道开这个会有啥用,发展?不是碰到好年景就多种些小麦,割了小麦就种些油菜之类的庄稼吗?几千年来老百姓一直是这样过的,还用得着商量?甭管了,方大人说要大家过来开会,大家就过来吧! 等大家都坐定之后,方逸之带着南阳府一众军政要人面带微笑,走上主席台。众人惊喜的看到杨梦龙这个混球居然也在其列,正一本正经的向大家招手呢。大家发出一阵轻笑,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杨梦龙对此十分满意,不赖嘛,都无师自通了。 等掌声稍歇后,杨梦龙对方逸之说:“开始吧。” 方逸之有点不自在:“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张大人,你先来吧。” 张桐看着那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心里发毛,连连摆手:“不不不,大人,你是南阳最高的官员,当然是你第一个发言了,我怎么能抢你的风头呢?” 方逸之说:“我嗓子有点不舒服,你先代我说几句。” 张桐说:“不不不,还是大人先来吧。” 杨梦龙咕哝:“真是的,这点小事都不会做!”站了起来,大声说:“各位,我们有请方大人给大家汇报一下今年的粮食产量和财政开支!大家鼓掌!”说完,自己先带头鼓起掌来了。其实粮食产量、财政开支神马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公布过,到底收获了多少粮食,收了多少税,都是一笔糊涂账,现在要公布了,大家自然很好奇,都跟着鼓起掌来。方逸之无奈,翻开摆在他面前的文件,咳嗽一声,说:“各位同僚,各位乡绅,今年南阳又遭遇了一次大旱,整整两个月没有下过一场大雨,幸运的是,这两年各乡镇都在积极的打灌井修水渠,农田灌溉得到了有力的保证,再加上肥料充足,所有我们反而获得了丰收!” “今年南阳府共收获小麦一百二十万石,棉花三千石,甘薯八十万石,土豆两百八十万石,油菜籽一万六千石,甜菜五万石……” 统计报表写得很简单明了,方逸之照着念就是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发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每报出一个数字,下面便会掀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包括坐在他身边的那些县官,都激动得直叫好。他们都知道今年南阳获得了大丰收,但是却不敢想象收获会如此巨大!这么多粮食,都够整个南阳吃上好几年了啊!古代的农民是很辛苦的,往往要连续三年丰收他们才能攒下一年的余粮,一旦碰到水灾旱灾蝗灾冰雹,粮食大量减产,就要发生饥荒了。现在听说居然收获了这么多粮食,他们能不高兴么? 方逸之也为那一串串夸张的数字所激动,声音提高了不少:“今年南阳府应缴纳粮食多达三十万石,税银十一万五千两,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全部交清……” 众人激动的大叫:“好!!!”从他们记事起一直到现在,大概数今年过得轻松了,没有如狼似虎的税吏上门苦苦催逼,没有凄凄惨惨的啼哭,更没有人卖妻卖女甚至举家上吊,还没等小麦入库税就交清了,真是太轻松了! 方逸之说:“所有交纳上去的粮食中,土豆面占了绝大部份,由此可以看到,土豆种植是大有可为的,各位县令回去一定要抓紧土豆种植工作,最好让每个农户每年都种一季土豆,这关系到南阳府的安定和繁荣,必须慎重对待!” 各位县令都是连连点头,表示回头一定要抓紧土豆种植。 方逸之接着念:“舞阳县两座五十万斤级炼钢高炉早在两个月前已经破土动工,预计将会在明年二月投产,届时南阳将拥有每个月出产三千万斤钢铁的能力,从此我们可以跟石制、木制农具彻底说再见了!” 众人忘形的叫:“好!!!”再笨的人都知道钢铁是个好东西,有了足够的钢铁,他们就可以拥有精良的刀具、农具,生产力大大提高,日子也就好过得多了。只是那些在经营钢铁生意的家伙面色不大好看,舞阳两座两百五十吨级炼钢高粮投产对于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对他们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谁争得过这个庞然大物啊!?就算他们全部联合起来,也只有被吊打的份啊! 报表上的数据很好看,通过那一串串的数字,大家得知,南阳现在已经修了不少于两百里的水泥公路,预计在明年六月,一条总里程达到八百公里的水泥公路就会全部竣工,这条公里以南阳城为中心,将十三个县连接在一起,乘上马车,他们可以在两天之内到达南阳任何一个角落,比起以前来快捷了好几倍。桐柏县那边的磷肥工厂已经投产,每个月产磷肥五十吨,再加上舞阳这边的,足够供应舞阳、泌阳、桐柏、叶县这四个县了。南阳城关处的磷肥工厂将在三个月后投产,每个月生产磷肥一百五十吨,再加上陕西那边每个月运回几十吨骨粉以及河洛新军禽畜养殖场提供的各种粪肥,足以满足南阳的肥料需要,换句话说,老百姓再也用不着为没有肥料发愁了。南阳今年新建的拥有四十人以上的工厂多达两百家,再加上前两年开办的,南阳的工厂数量已经达到惊人的五百家以上,而且还在呈强劲的增长势头……农业和工业蒸蒸日上的必然结果就是周边地区人口大量涌入,仅仅是上半年,从陕西、荆襄等地涌过来,加入南阳户籍的人口就达到了惊人的六万人,至于跑过来打工的没有计算在内。如今南阳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五十四万,比起三年前足足增长了十几万。这众多的人口意味着庞大的市场,南阳府的前景看好。 方逸之的讲话引来了异常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激动得连声叫好,用力鼓掌,直到手掌通红。谁不想让自己的家乡富强起来啊,看到南阳发展得这么好,大家都打心里高兴。接着,众县令也对自己这半年来的成绩作了报告,好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县发展得怎么样。发展得最好的是舞阳,轻重工业、农业全面开花,粮食连年丰收,南阳府交纳的税款里,舞阳交的就占了三分之一。泌阳也不错,大量耕地被开垦出来,年久失修的水渠被修复,让泌阳隐隐有成为南阳粮仓之势。西峡县混得比较糟糕,靠近陕西嘛,年年都会有大量流民过境,治安一直好不起来,再加上多山少地,想富起来还真不容易。不过西峡县的木炭、茱萸也在南阳打响了名气,很多铁匠铺都要向他们订购大量木炭,冬天是木炭畅销的季节,大家都要靠木炭取暖嘛,只要持之以恒,这个县肯定也能过上好日子的。 杨梦龙也很大方的报告了河洛新军的情况:舞阳卫已经完成扩编,拥有兵员八千二百人,战马四千三百匹,骡马一千八百匹,骆驼一千三百头,军田预计在今年内会达到六十万亩,军户达到一万五千户。洛阳那边的军户已经达到一万一千户,军田多达二十六万亩……南阳各界代表对他报以加倍热烈的掌声,不管在哪个时代,一支能征善战、纪律严明的军队总是会受到老百姓毫无保留的爱戴,何况这支军队不仅能自己养活自己,还能给地方创造无数工作岗位! “舞阳卫、洛阳卫一共开办了二十六所卫学,每个千户所一所,共有两万七千五百名学生入学就读。在一个月后,还会有一所像南阳技工学校这样的学校在府城动工,各位学的学生在完成四年到六年的基础教育之后将进入这两所学校深造!”杨梦龙神采飞扬,骄傲得一塌糊涂。给好几万人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啊,这是何等伟大的事业,他居然做到了,真是太骄傲了!各界代表用震耳欲聋的掌声回应他,尤其是那些军户的代表,眼泪都出来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他们算是吃足了没读过书的苦了,现在好了,他们的孩子遇上了贵人,不必像他们这样当一辈子文盲了! 但是,马上就有代表提出了质疑:“杨将军,你兴办学校,教书育人,固然是善莫大焉,但是据鄙人所知,入学就读的孩子并不仅仅是军户的后代,也有很多普通农户的孩子————当然,鄙人对农户能够送自己的孩子去读书还是感到高兴的,但是很多孩子是外地的,你也一视同仁让他们在卫学里读书,是不是有点不妥?” 杨梦龙问:“哪点不妥?” 那位代表说:“办卫学,我们这些生意人都捐了钱,希望卫学能在几年之后为我们提供大批能写会算的、懂各种技术的人才,军户和农户的孩子是没问题的,但是那些从外地过来求学的孩子,他们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他们读书的费用我们承担了一大部份,如果他们学成之后一走了之,我们岂不是血本无归了?” 从南阳技工学校到各卫所的卫学,商人乃至本地乡绅都承担了一半以上的经费,一来是想讨好杨梦龙,二来,自然也是希望这些学校真的能像杨梦龙所说的那样,为他们提供大量人才,让他们的事业越做越大。花了钱,当然想要得到回报,那些学成之后可能一走了之的孩子自然就成了他们担心的对象,万一你跑了,我上哪收回投资? 四十五 河洛风雷8 对那位商人的担心,杨梦龙表示很惊讶:“学成之后一走了之?怎么会!”他随手指向一位军户代表:“如果你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在南阳的学校里学到了一身本领,你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吗?” 那位军户代表大笑:“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脑子进水了吧?” 杨梦龙指向一位农民代表:“现在我给你一笔钱,让你迁到信阳或者洛阳去,你会答应吗?” 那位农民代表憨憨的笑:“我会答应才怪!信阳、洛阳税重得要命,一年到头不是被税吏逼税就是被地主追债,气都喘不过来,哪里有在南阳买十几亩田,一年挣七八两银子来得舒服!” 一位工人代表恶狠狠的说:“我家有三个孩子在卫学里读书,学成之后他要是敢迁到外地去,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那位商人代表哑然失笑,自嘲的说自己太多虑了。现在南阳的户籍越来越抢手了,外面的人想方设法要挤进来,里面的人死活不肯搬出去,学成之后一走了之?脑子进水了就一走了之吧! 杨梦龙大声说:“我相信我们南阳会越来越富庶,越来越有活力,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是前途无限的,如果有谁学成之后一走了之,不愿意报答培养了他们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南阳,只能证明他是个蠢材!这样的蠢材,全部滚蛋了我们都用不着心疼!” 代表们哈哈大笑,猛吹口哨,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杨梦龙等大家笑完了,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清了清嗓子,说:“虽然今年的税顺利的交齐了,大家可以放心的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了,但是,我必须指出,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干。”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杨梦龙竖起一根一根食指:“第一,事实已经证明,办工厂是有利可图的,而且利润还非常丰厚!我希望各县、各镇都积极行动起来,兴办工厂,不要再一味的在那几亩薄田里刨食了!农民也不要死守着那几亩田舍不得离开半步,在农闲季节你们完全可以到工厂去打短工,收入比种田还高!” 众人连连点头。办厂比种田更赚钱,在南阳,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看看舞阳工业区里那些肥皂厂、玻璃厂、被服厂、钢铁厂……那一大堆工厂的老板,有哪个不是在短短数年之内便暴富起来的?还有一些土豆淀粉加工厂,不需要找货源不需要找销路,仅仅是弄了几条生产线招了上百号工人,帮程骥加工土豆,便赚得盆满钵满!有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还不知道行动的就真的没药救了,该死的死,该埋的埋吧! 杨梦龙竖起中指:“第二,钢铁工业需要消耗海量的焦炭,南阳本地是不生产多少焦炭的,得从汝州购买。这么多的焦炭如果走陆路运输,成本惊人,必须走水路,而现在运河淤泥越来越厚,通航能力也越来越差了,这无疑极大的影响了水运!我希望大家能够筹一笔钱,尽快疏通运河,让运河重新具备通航两百吨大船的能力!” 有人诧异的问:“大人,两百吨的大船是多大的?” 杨梦龙说:“一吨两千斤,两百吨,四十万斤!” 他这么一解释,大家就明白了。其实南阳地区的水运还是比较发达的,众多河流在伏牛山山区穿行,好几条水上航线早早开辟出来了。比较重要的水上航线有三条,第一条是从汉江至南阳城关,转社旗,经汝州进入洛阳,这是前往山西的商人经常走的一条航线;第二条是经唐河过舞阳县的北舞渡一路向东,过开封,抵达江淮,这是南阳向外地输送水果、药材、皮货,从外地进口布匹、海盐等等物资的重要航线;第三条则是经南阳城关码头南下,进入汉水,过荆襄直抵武汉,这是湖广的大米北运的重要航线。只是自大运河东移,漕运不再经过中原,这几条航线渐渐萧条了,但是现在南阳开始跨越式发展了,水运的重要性又开始凸显,也是时候将运河的淤泥清理一下啦。 方逸之表示疏通南阳境内运河的方案早就提出来了,等到秋土豆种下之后马上动工。至于汝州段和洛阳段的运河,他得出面跟朝廷沟通,让这两个地方动手疏通。 杨梦龙竖起第三根手指头:“第三,我们的生活确实是开始富起来了,但是文化产业没有跟上来!” 众人都愣了一下:“文化产业?” 杨梦龙说:“对啊,大家一天到晚除了干活就是睡觉,了不起就是约上些朋友一起听着小曲喝上几杯,或者一起游山玩水,你们不觉得腻吗?反正我是腻歪了!”他用力挥了一下拳头,大声说:“必须让市民过得更充实一些!我们是人,不是骡子,不能一天到晚除了干活就是睡觉,总得有点别的消遣!” 方逸之暗叫不好,这个混球又要瞎折腾了!他皱着眉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杨梦龙说:“我建议,各县都办一个图书馆,里面放上几百册图书,让大家在有空的时候可以到图书馆里看看书。南阳城里同样要办,而且要办就办一个全国最大的,里面放上上万册图书,各类杂书都要放,我们要将南阳变成一个读书氛围浓厚的城市!” 有人嚷了起来:“普通老百姓,读那么多书干嘛?会干活就行了?” 这个二货马上招来了众人的指责怒骂,其中不乏寒门士子。这年头书籍可是很珍贵的,想弄本书看并不容易,如果有个地方放着上万册书籍,什么书都有,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座宝库了!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辩,有人说图书馆这样的设施毫无用处,只会浪费钱财,但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也有读书的权力,既然方大人允许他们在这里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就必须捍卫自己这一合法的权力。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图书馆,必须建。 “还有一个,”杨梦龙继续说,“很多人平时都窝在自己的村子里各过各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县城,这很不好!我希望每年小麦丰收之后能在南阳城里举办一场盛大的体育竞技活动,每个县都派出自己最好的汉子,到城里来参加竞赛,大家好好交流!” 这下子,很多人都拧起了眉头:“这样做真的有必要吗?” 杨梦龙说:“当然有必要!至少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热闹一番,有一技之长的人还能获得荣誉,而不是一辈子都浑浑噩噩的过!”他眉飞色舞,“可以比的东西很多,我们可以赛马、赛车、赛艇,我们可以比赛射箭、技击、长跑、短跑、跳高、跳远、投掷标枪、铅球,还可以举办足球、篮球、排球比赛,前三名可以获得金牌、银牌和铜牌……”说得是唾沫横飞,坐在下面的人必须撑起雨伞,才能抵挡住他那猛烈的、不间断的火力。只是,大家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没办法,他只好一样样的解释,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大家知道赛马、赛车、赛艇是怎么回事,长跑、短跑、跳高、跳远又是怎么回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大家知道什么是排球,什么是足球,什么是铅球,还有体育竞赛背后的重要意义。他是有备而来的,连排球、足球、篮球的样品都做好了。这年头还没有橡胶,想做出真正意义上的排球足球并不容易,不过他自有办法,让人做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弹性极佳的藤球,然后用硝好的牛皮裹住,密封,吹进气体,最后封住气嘴,完美的替代品就这样做成了。他拿出一个要充当篮球的藤球当着大家的面用力拍了几下,那玩意弹起老高,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最后,这个二货又拿出了金牌、银牌、铜牌的样品,金灿灿的金牌,雪白的银牌,黄澄澄的铜牌,让人垂涎三尺。这玩意儿可是用真金白银做的,将它戴上,装逼效果一流,如果不想装逼,拿去卖掉也能卖不少钱。 “举办体育竞赛的费用由河洛新军出,参赛者没有户籍限制,没有民族限制,只要你有一技之长,只要你有信心力压群雄,都可以过来登记参赛,一旦获胜,将会得到奖牌!”杨梦龙可劲的煽动着,“大家想一想,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战胜所有的对手,最后登上领奖台,由南阳的官员亲手将金牌和桂冠给你戴上,这是何等光彩的事情!你们家乡出了这样的人物,又是何等光彩的事情!这样的荣誉,难道你们真的不想要吗?” ……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煽风点火的能力一流,在他一通忽悠之后,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后,多数代表赞成了举办体育竞赛的提议。本来嘛,以前每年丰收了都要举办庆祝活动的,大家伙凑到一块热热闹闹的吃一顿,看一场戏,很开心,现在好了,官方要出钱统一举办庆典了,这可是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嘛。 明朝的人对新鲜事物还是抱有比较强的好奇心,愿意去尝试、探索的…… 杨梦龙又提议,在体育竞赛期间所有工厂放假三天,这下大家就不大乐意了,放假三天,他们得少赚多少钱哪!不过,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大家商量了很久,最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四十六 河洛风雷9 杨梦龙眼冒绿光,流着口水,两眼发直,活像一个憋了十年突然遇见一位绝色美女的色狼,用色色的目光看着摆在他面前的这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这堆让他看得两眼发直直咽口水的玩意儿却一点也不养眼,无非就是一堆木头与钢铁拼凑起来的怪物,上面有螺丝啊螺杆啊刀头啊一大堆毫无美感的、一看就知道不好玩的鬼东西,越看越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上这些鬼玩意儿的! 罗本神父摇头摆尾,指着那堆铁疙瘩一一介绍:“这台是镗床,专门用来打磨大炮内膛的……亲爱的杨,千万不要怀疑它的威力,只要水力充足,它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把任何一门火炮的内膛给你磨得光滑无比,一只苍蝇落下去都会摔一大跤!” 韩鹏咕哝:“我们用手也能把炮膛磨得光滑无比!” 杨梦龙伸手摸了摸那锋利的、制作精巧的刀具,连连点头:“真是好东西!” 罗本神父指向另一台:“这是钻床,专门用来钻枪管的,水力充足的话,只需要两个小时它就能钻好一支四英尺长的枪管,而且报废率极低!” 韩鹏咕哝:“我们用手工同样能钻出很好的枪管来!” “这是刨床,看到这锋利无比的刨刀了没有?没错,它就是用来切割金属的!有了它,将军,你的大炮表面将会比冰面还要平滑!” “这是螺纹加工机床,只要开动它,再将部件放进去,吱吱吱————一眨眼的工夫,一圈圈的螺纹就会出现在坚硬无比的钢铁上,不管是内螺纹还是外螺纹,它都能轻松搞定!” 虽然这些机床都是手工制造的,很简陋,估计可靠性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好歹也是机床啊,有了它,就能用机械生产机械了,这种意义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杨梦龙用力拍了拍镗床,说:“都是好东西!不过,为什么没有磨床和铣床?” 罗本神父和他身后的荷兰人都明显愣了一下:“磨床和铣床?什么鬼玩意?” 杨梦龙用手比划着,说:“铣床用铣刀对工件进行铣削加工的机床。铣床除了能铣削平面、沟槽、轮齿、螺纹和花键轴外,还能加工比较复杂的型面,磨床就是用以磨削金属的机床,简单的说就是用来磨铣刀的!这两种机床很重要啊,你们为什么没有给我带过来?” 那个受命于教会,拉着整整一船稀奇古怪的货物从长江一路北上来到南阳的洋鬼子连连摇头,表示他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机床。事实上,现在的钻床、镗床、刨床、螺纹加工机床都是手工制造,加工出来的机械部件精度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即便是在发明了它们的欧洲,现在应用得也并不广泛,欧洲人也还没有意识到机床的重要性。得等到蒸汽机技术在欧洲普及开来之后,机床才真正迎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铣床、磨床、钻床、刨床、镗床……一台台精密的机床源源不断的被机器生产出来,拉开了欧洲工业统治地球两百年的秩幕。这些简陋的手工制造的机床为欧洲工业革命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支持,而欧洲工业革命的伟大成果又反过来制造出了种类齐全、性能优越的机床,磨床和铣床都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成果,杨梦龙想要弄到它们,还得再穿越一次,到两百年之后的美国去搬回来。 少了两种重要的机床让杨梦龙有点失望,不过他马上又振奋精神,欧洲没有,我还不能自己搞么?凡事都靠别人,老子还混不混了?想到这里,他昂着头说:“这些机床都不错,我全买了!” 洋鬼子倒也干脆:“一千两银子一台,一共八台,八千两银子,恕不赊欠!” 韩鹏听完翻译,眼睛瞪得滚圆:“就这么简陋的玩意儿,还要一千两银子一台?你们抢劫啊?” 洋鬼子涨红着脸说:“这还是看在教会的面子上我才跟你们做这笔生意的!要不是教会出面,鬼才愿意为了这么点小钱一直跑到中国内陆来!” 韩鹏叫:“你————” 杨梦龙挥挥手,说:“不就是八千两银子吗?老子给得起!回头把钱给你……亚麻种子呢?有没有带过来?” 洋鬼子往另一艘船上一指,一帮红头发蓝眼睛,留着浓浓的胡子的洋鬼子正哼哼哈哈的将一个个装得满当当的大麻袋从船上卸下来。杨梦龙随手打开一个麻袋,满满一袋的亚麻籽出现在他的面前,粒粒饱满异常,不用说,都是上好的亚麻种子。一百斤一袋,总共三百六十袋,三万六千斤,足够种三四千亩田了。杨梦龙一袋袋的检查,甚至拿出几颗亚麻籽送进嘴里嚼,非常认真,他可不希望被洋鬼子用一堆煮过的亚麻籽给骗了。还好,这些亚麻籽都是很新鲜的,洋鬼子没有在上面做手脚,看来这帮洋鬼子还是有点节操的。除了亚麻籽外,还有一些土豆、小麦和甜菜的种子,杨梦龙通通笑纳了。 “这些机床都是我们专门为将军精心制造的,种子也是我们在欧洲的农场精心挑选的,为了将它们送到亚洲来,我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哪……”洋鬼子还在喋喋不休的吹嘘着,说白了就是希望杨梦龙能多赏几个钱。其实这些机床都是登莱巡抚孙元化购买的,因为登莱叛乱迟迟没能平定,孙元化更是因此丢了性命,这些机床就无人问津了。亚麻种子则是运到印尼去试种的,原本有四万斤,第一次种植试验用掉了四千斤,结果非常惨烈:印尼土人懒得要死,蠢得丧尽天良,种下的亚麻十亩有九亩是全军覆没,一棵苗都没有长出来;印尼的害虫多得丧心病狂,更凶残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长出了点苗子,一群害虫飞过,转眼之间就给啃成牙签了!最后,印尼一年只刮两场台风,一场刮六个月,那些亚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总算长到半米多高了,结果一场风吹过,全给扫了……这次惨痛的教训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死了在印尼种植亚麻的心,还是老老实实的种甘蔗、香蕉之类比较容易伺候的作物吧,亚麻肯定没指望了!但是这几万斤亚麻籽总不能就这样浪费掉,运到印尼来也需要成本呢,总得回本吧?听说中国这边有人要,他们便欢天喜地的送过来了。当然,他们打死也不会告诉杨梦龙这批货物其实是没人要的,必须吹嘘说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这样才能卖出好价钱来! 三万六千斤亚麻籽,再加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作物种子,直接要了杨梦龙一千两银子,这帮洋鬼子的心真是比墨汁还黑。 韩鹏对这笔交易很不满意,在他看来,也就那些作物种子值点钱,至于那些机床,一文不值,杨梦龙花这么多钱买来一堆废铜烂铁,简直是疯了! 跟韩鹏持同样看法的人可不在少数,大家都觉得花这么多钱买这些机床划不来。大概是看出中国人的心思,洋鬼子在收到货款之后派几个人帮忙将这些机床组装起来,与早已建设完毕的水力传动系统联接,随着水车转动,机床上的刀具也开始转动,慢慢的有了速度。这时,一名洋鬼子拿起一根铁管一切两段,将一根放到螺纹机床的外螺纹刀头处,另一根固定在外螺纹刀头处,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头发丝粗细的铁屑不断掉落,很快,螺纹便加工完毕,洋鬼子把两根管子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拧呀拧的,三两下就把两根铁管给拧成了一根。王铁锤要过来,狠命的使劲试图将它拉开,却哪里拉得动?他还不服气,让徐猛帮忙,两个大块头一人抓着一边,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却哪里拉得动分毫?杨梦龙大笑:“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们的力气再大十倍,也休想将它们拉开!”要过那根管子拧了几下,也没见他使多大的劲,便轻轻松松的将铁管拧成了两段。他指着那一圈圈的螺纹向大家解释:“这就是螺纹,两根管子的螺纹能完美的对接,往顺时逆时针方向拧可以将它们拧紧,一旦拧紧,十八头牛都拉不开,而往顺时针方向拧却可以很轻松的将它们拧开,是不是很神奇呀?” 听他这么一解释,大家都觉得这台机床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这螺纹很有用。 另一个洋鬼子一声不吭,把一块熟铁放到飞速旋转的车刀处,只见铁屑一块块的飞扬而起,很快,那高速施转的车刀便将它削成了圆柱体,证明“削铁如泥”并非传说。接着将那个铁疙瘩放到钻床,开动钻刀,叽叽叽一阵怪响便钻出了圆孔,然后换镗床将圆孔打磨光滑,用丝刀攻出内螺纹,拿起那根攻了外螺纹的铁管子拧了几下,一把铁锤便大功告成了。 韩鹏、王铁锤、徐猛……一众猛将都伸脖瞪眼,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杨梦龙接过锤子找块铁用力敲了几下,还不错,非常结实。他笑着对韩鹏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这些机床了吧?” 韩鹏挠着头,连声说:“邪门,邪门!” 杨梦龙把铁锤扔给一个同样看傻眼了的工匠,说:“这帮洋鬼子会在这里停留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你们要专心跟他们学习机床的使用、维修方法,把这些机床的每一个部件都给我吃透,将来我们不仅要制造出同样的机床,还要用机床制造出更好的机床!” 工匠们齐齐应喏一声,然后冲那几个会操作机床的洋鬼子露出一脸巴结的笑容,只是那绿油油的目光让这帮洋鬼子没来由的菊花一紧……这摆明是要将他们榨干的节奏啊! 至于作物种子,自然用不着杨梦龙操心,都拿到试验田进行种植了。想要的东西都弄到手了,杨梦龙心情大好,设宴款待这帮洋鬼子,而且不管是船长还是普通水手,每人都赠送了几两黄金。这帮洋鬼子激动得不行不行的,马上就跟他亲如兄弟了,轮番向他敬酒。船长一口气干掉了一斤土豆酒,睨着一双醉眼,对杨梦龙说:“将军,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中国人!除了孙元化、徐光启等少数几位杰出的人物之外,再没哪个中国人会像你一样对机械、对欧洲的科学技术如此感兴趣了!我跑亚洲航线跑了二十年,倒腾的货物多了去了,但是像机床的生意,也只做成了两笔……” 杨梦龙好奇的问:“除了我,还有谁买过机床?” 罗本神父替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家伙回答:“孙元化大人在几年前买过一批镗床和刨床。” 杨梦龙越发的好奇了:“他买这些玩意干嘛?” 罗本神父说:“当然是造枪炮啊!他不仅买了这些机器,还聘请了大批来自荷兰、葡萄牙的技术工人,帮助他制造枪炮。他是大明少有的懂得工业技术的官员,在他的努力下,登州造出了很多性能优越的大炮,足有几十门之多,登州的火枪质量也远比其他地方的要好得多!可惜因为那帮该死的叛军,他被杀掉了,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白白便宜了那些叛军!也不知道他的心血都让叛军给糟蹋成什么样了!” 杨梦龙面色大变:“你的意思是,那批机械还在登州?” 罗本神父觉得他很弱智:“在啊!这玩意死重死重的,叛军攻下了登州,就算想将它搬走也搬不了啊。” 杨梦龙问:“那,那些技术工人呢?” 罗本神父说:“有一些在登州城破之前逃出来了,但至少还有一半被困在登州,生死未卜……愿上帝保佑他们!” 杨梦龙咬了咬牙,突然拍案而起,放声怒吼:“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过?为什么!!!” 四十七 请战 罗本神父、布汶神父、韩鹏等人都让杨梦龙吼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但是杨梦龙却知道,这回明朝的麻烦大了。 在明亡清兴五十年中,崇祯四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这一年,发生了两起影响极为深远的事件,彻底断送了明朝战略反击的能力。其中之一,当然是惨烈之极的大凌河战役,明朝和后金举国精兵围绕着这座小城鏖战数月之久,直杀得血流成河,最终,长山一战定乾坤,增援大凌河的明军死伤近六万,再也无力支援了,祖大寿在吃光了城中的民夫、班军之后,率军开城投降,前前后后明朝共计损失精兵强将超过十万,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无力作出反击,京畿、宣大等重地成了后金的猎场,他们爱来就来,爱走就走,明军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另一起极其重要的事件则是登莱叛乱,这起叛乱的影响,甚至远远超过了大凌河战役! 崇祯四年十月,前东江军悍将孔有德、李九成奉命率三千辽兵前往辽西,增援大凌河城。辽兵跟建奴激战多年,深知建奴的厉害,再加上沿途官员蔑视辽兵,不肯提供给养,使得辽兵一路上饥肠辘辘,苦不堪言。磨磨蹭蹭的行至吴桥,遇到大雨雪,无法再前行,加上给养耗尽,饥寒交迫,辽兵怨气冲天。一名辽兵挨不住饿,从一户王姓大户人家处偷了一只鸡,王家家奴找上门来,逼迫孔有德将那名士兵插箭游营,还要辽兵将领向他们下跪认错,辽兵终于爆发了,斩杀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奴,举兵叛乱,一路攻城掠地,杀掠无算。而天真的孙元化直到此时也没有放弃招抚的念头,在官兵围剿叛军稍稍得胜的时候又阻止官兵继续攻击,力主招降,这种愚蠢到极点的做法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崇祯五年元月,孔有德攻陷登州,将包括孙元化在内的一众登莱高官俘获。好在孔有德还算念旧情,没有为难孙元化,把他给送到了天津。但是崇祯并不念旧情,狂怒之下一脚将这个书呆子踹进了诏狱,不久,便押到菜市口开刀问斩了。 孙元化为他的天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明朝犯二。攻陷登州之后,山东辽兵群起响应,甚至在皮岛的东江军也纷纷渡海而来,加入了叛军的行列,叛军的队伍滚雪球般壮大,一发不可收入,于崇祯五年二月包围了莱州。而此时,明朝中枢居然和孙元化一样,力主招抚————孙元化死得真冤,大家都力主招抚,大家都把局势败坏得不可收拾,凭啥我人头落地,而你们屁事都没有?在周延儒等大佬运筹帷幄之下,上万明军明明离莱州仅四十里,却被他们死死的按住,不得往前一步,这就形成了非常搞笑的局面:叛军团团包围莱州城,昼夜攻城,而明军则驻扎在莱州战场外围,不动如山,不像是要剿杀叛军,倒像是在保护叛军的侧翼,莱州军民几乎吐血!直到明朝中枢对叛军的反复无常失去了耐心,调集数万大军发起猛攻,才算是解了莱州之围,又经过长达数月的苦战,最终收复登州,但是孔有德却在城破前率一万二千余人分乘百余艘战船出海,逃到了辽东,最终投降了后金,他们带去的那些精良的火枪火炮乃至工匠,也尽为后金所得。这场叛乱持续了两年之久,不仅将辽东战场的大后方登莱打了个稀巴烂,百姓被屠戮无算,更给后金送去了大批他们最为紧缺的兵员和工匠。皇太极笑纳了这份大礼,一点都没有浪费,孔有德所部被编入汉军旗,那些工匠也受到重用,专门负责为后金制造枪炮,明军失去了最后一点优势。待到满清入关时,清军的火枪火炮不管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对明军形成了压倒性优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李自成所率领的农民军,扫掉了苟延残喘的南明小政权,最终统一了中国。 对历史不怎么熟悉的杨梦龙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登莱叛乱放在心上,胶东半岛离中原太远了不是?在他看来,明军虽然渣,但是收拾区区几千叛军还是不难的。但是事态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明军迟迟没能击败叛军,反倒是屡屡被叛军所败,丢城失地,叛军一路发展壮大,从三千人壮大至数万人!他不得不佩服明朝作死的本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啊,一个帝国的中枢要二到这种地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最担心的就是登州城里那些工匠和机床被后金得到,在大凌河战场,他充分领教了后金武士的凶悍,知道这样一支军队有多可怕,如果再让他们造出大批先进的火枪火炮,一跃变成近代军队,这仗就没法打了!正因为如此,得知有近百名欧洲工匠和军事技术教官在叛军手里之后,他便勃然大怒! 布汶神父讷讷的说:“杨,我们以前跟你说过啊。” 杨梦龙指着自己的鼻子:“跟我说过?” 布汶神父用力点头:“对啊,以前跟你过的,只是你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杨梦龙怒吼:“我去年买了个表!”连酒都不喝了,扔下这帮尴尬万分的洋鬼子,怒冲冲的出门,骑上黑锋,直奔南阳城。 后来,那帮洋鬼子对他的粗暴和无礼提出了严重抗议。 吴永正在和方逸之一起喝酒。 酒是从欧洲运来的葡萄酒,酒杯则是舞阳制造的高脚玻璃杯,轻轻晃动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没有一点暇眦的酒杯里轻轻荡漾,泛起小小的泡沫,不用喝,光是看着就是莫大的享受了。吴永感慨不已,还是在南阳呆着舒服啊,各种新奇的事物层出不穷,每年能从各个工厂拿到的分红能让他在梦中笑醒,太舒服了。现在可爱的吴公公已经不屑于向地方官员索贿了,咱家看不起这点小钱!他浅浅的呷了一口葡萄酒,用舌尖的味蕾品尝着红酒特有的那股醇厚馥郁,悠然神往:“好酒,好酒!看来这泰西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这酒酿得很好。” 方逸之说:“可不是么,酒本官喝多了,但是像这么醇厚的好酒,还是头一回品到呢。葡萄美酒夜光杯……” 诗才吟了一句,便被踹门的巨响给打断了。他愠怒的扭头望去,只见杨梦龙黑着个脸走了进来,脸上尽是灰尘,显然是骑了一路快马赶过来的。对这个二货,方逸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苦笑着问:“谁又招惹你了?” 杨梦龙把马鞭扔给仆人,走过来坐下,打开瓶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冰块扔进酒杯里,然后往杯里斟了大半杯葡萄酒,一口气喝光。他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喝水,看得吴永都有点儿心疼了,叫:“杨将军,你慢点喝,这酒可是咱家高价买来的,就这一瓶,喝完了就没有了!” 杨梦龙呵出一口酒气,说:“回头我送你几瓶就是了……对了,近日有没有关于登莱那边的消息?” 方逸之一怔:“登莱?你发什么神经,突然关心起登莱来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家伙一直在忙着练兵、屯田和做生意,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赚小钱钱,突然关心起登莱局势来,肯定有古怪。 杨梦龙的面色很不好看:“你就别问了,直接告诉我,登莱那边怎么样了?” 吴永思索着说:“关于登莱局势,消息来源比较少。咱家从塘报上看到,叛军仍在围攻莱州,首辅他们力主招降,大军迟迟没有向叛军发动进攻……对了,天津卫大将孙应龙中了耿仲明的诡计,带领舰队前去招降耿贼,结果一上岸就被耿贼给杀了,几十艘战舰全部被叛军缴获……” 杨梦龙怒骂:“蠢货,通通都是蠢货!区区几千叛军,让他们肆虐了一年不说,还让他们滚雪球般壮大,蠢得没治了!” 方逸之叹气:“朝廷也有难处……大凌河一役,大明元气大伤,加上作乱的辽兵甚是凶悍,硬要剿的话,只怕死伤不少,而若能将他们成功招抚,不仅可以省去一番刀兵浩劫,还能为朝廷保留一支能战之师……” 杨梦龙冷笑:“问题是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接受招抚,拿朝廷当猴子耍!每次都是装着接受招抚的样子,然后突然发难,攻隐城池,虏获高官,就这点把戏,朝廷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丢脸丢到家了!”他一拳捶在桌面上,叫:“方大人,吴公公,我们联名上书朝廷,为河洛新军请战!我要拿那帮卑鄙无耻的叛军给河洛新军祭旗!” 方逸之和吴永大吃一惊:“你要去登莱?” 杨梦龙说:“对,我要去登莱!我已经受够了那帮蠢货那拙劣到家的表演了,再这样下去,我非生生憋死不可!” 方逸之沉着脸说:“大凌河之战,舞阳卫死伤一半,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练兵,练兵!至于登莱战事,朝廷自然能够摆平,你瞎操什么心!” 杨梦龙叫:“兵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我的新军已经练了好几个月,该拉出去见见血了!” 方逸之说:“几个月哪里够!叛军如此凶悍,你带一帮只练了几个月的新兵过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不行,绝对不行,我……” 吴永打断了方逸之的话,瞅着杨梦龙,认真的问:“杨将军,你真的要向朝廷请战,领兵前去平定登莱叛乱?” 杨梦龙昂然说:“废话,不想领兵前去平乱,我过来找你们干嘛!?” 吴永一击掌,大声说:“好,杨将军勇于任事,忠心耿耿,真乃我大明的忠臣良将!咱家这就上书朝廷,为河洛新军请战!” 方逸之大急:“吴公公,千万别,河洛新军……” 吴永不给方逸之说话的机会:“方大人,登莱叛乱已持续数月,圣上忧心如焚,头发都愁白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为圣上排忧解难吗?杨将军忠心耿耿,不畏强敌,我们助他建功立业才是!” 方逸之苦笑,说不出话来了。其实说真的,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把河洛新军调出去打仗,打流寇他是没意见的,保境安民是他这个南阳地方长官的义务嘛,但是登莱与南阳隔着千山万水,派用南阳的钱粮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到登莱去打仗,这算什么事?再者,南阳到登莱也太远了,大军千里远征,各项物资消耗可是个天文数字,还不得掏空南阳这点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家当啊?不行,绝对不行!他的态度就是,除非朝廷下令调河洛新军入山东,否则河洛新军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南阳和洛阳好了! 只是,跟上次一样,他嘴都说干了,杨梦龙就是听不进去。当天晚上,吴永写了一份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河洛新军进入山东平叛,几成定局了…… 四十八 战争机器启动 北京,紫禁城。 夜已经很深了,崇祯却全无睡意,还在看奏章。他永远这么忙,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其他时间都用来料理国事,就连陪皇后的时间也是少得可怜,当皇帝当得这么辛苦,他就算不是空前,也是绝后了。 那堆叠如山的奏章让他越看越烦躁。实在是太糟糕了,西北那边的流寇跟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越剿越多,各地一个劲的叫苦,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闹蝗灾,要不就是刁民抗税,冲击衙门。山东那边,登莱叛乱已持续数月之久,波及两府十余县,平度、登州、黄县等地让叛军杀得鸡犬不留,好好一块富庶之地,生生变成了只闻鬼哭不见人烟的鬼蜮,朝廷大军连战连败,叛军声势越发壮大,看样子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办法平定……就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省心一点的! 这段时间就两件事让他稍稍高兴了一会儿。第一件事,是南阳府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交纳给国库的优质面粉竟多达三十万石,税银十一万两,在全国一片叫苦喊穷之际,这样的成绩显得特别亮眼,他还特地下旨狠狠的表扬了方逸之。第二件事,是唐王朱聿键上奏朝廷,将南阳地区的矿税、盐引、茶税还给朝廷。这位经历坎坷的藩王颇为能干,异想天开的办起了大农场,并且获得了丰收,他在奏折中说两千顷良田的产出,再加上几个工厂的收益已经足够享用了,且将矿税盐引还给国家,替圣上分忧。这么懂事的藩王实在太少了,把崇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直叹还是自家人靠得住。但是这么一抹亮色马上就被没完没了的坏消息给淹没了,这个皇帝,当得真难! 强打精神批完一份请求赈灾的奏章,崇祯伸了个懒腰,又拿起了一份。王承恩忍不住说:“皇上,夜深了,该休息了!” 崇祯苦笑:“国事糜烂至此,朕哪里睡得着!” 王承恩说:“那也不能没日没夜的批阅奏章啊!万一把龙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崇祯说:“看完这份,朕就去休息。”随手将奏将翻开,只看了个开头,眼皮倏地一跳! 正是吴永写的那份请战奏折! 大概是跟杨梦龙呆久了,吴永也沾上了一些坏习惯,一份奏折只有四百来字,没有一句废话,开门见山的告诉皇上,经过大半年的厉兵秣马,河洛新军已经发展到八千人马,人强马壮,杨指挥使忠心耿耿,听闻登莱叛乱愈演愈烈,决心为圣上分忧,要带数千虎贲之师进入山东平叛,还望皇上恩准。这份简短的奏折让崇祯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登莱叛乱爆发以来,他多方调兵遣将,结果那些将领都是千方百计的推搪,说什么也不肯接这份倒霉的差事,这位倒好,主动请战了!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调河洛新军入山东平叛,只是每次一提出来,朝臣便一致反对,口口声声说河洛新军在大凌河之战中损失太过惨重,已经伤了元气,得让他们好好休整一年。说得是比唱的还要难听,其实这帮家伙的私心味隔着十公里都闻得到:在阅兵大典上,杨梦龙和舞阳精兵的桀骜不驯给所有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这么一个超级能打,又超级会赚钱的家伙,想控制他实在太难了!文臣集团非常讨厌这种他们无法控制的武将,逮到一个收拾一个,一直到将他们收拾得服服贴贴为止!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官拜参将了,再让他入山东平叛,难保他不会再立下一次大功,到时候还怎么打压他!崇祯也很犹豫,毕竟他不是很了解河洛新军的底细,所以这件事就这样拖着。现在河洛新军主动请战,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对叛军失去了耐心,不能再拖了! “是时候解决那帮乱臣贼子了!”他喃喃自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位年轻英武的将军骑着黑色战马,带着一脸轻蔑将皇太极的金盔扔到地上任由舞阳精兵践踏的情景,他坚信,这头猛虎一定会为他扫平叛乱,将那些乱臣贼子的首级割下来送到他面前。 洛阳,连绵的群山之中。 大队身穿黑衣的士兵手持长枪横刀,强弓劲弩,漫山遍野的搜索着。山中虎狼惊恐的吼叫着从洞穴中窜出,不管是想逃走还是亡命的扑向这些士兵,都马上会招来一阵密集的箭雨覆盖,最终被生生射成刺猬。军官手里拿着用几根竹枝捆扎而成的棍子,黑着个脸站在一边,看到有士兵害怕的叫出声来,或者兴奋的扑上去跟猛兽厮杀,马上狠狠一棍子抽过去,专往屁股招呼。挨了打的士兵要是不服气,或者伸手去揉,话都不用多说,立即又会挨上更狠的一棍。负责驱赶猎物的队伍不断将各种猎物赶进他们的火力网,有野兔、野羊这类温驯的小家伙,也有野牛、野猪这类凶悍绝伦之辈,更不乏穷凶极恶的虎狼,甭管被赶出来的是什么,他们只管按着军官的口令用强弩朝猎物瞄准,然后扣动机括,即便野兽撞到面前也不许大呼小叫,更不许稍稍后退,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一顿胖揍。 山下,炊事车已经燃起了炊烟,炊事兵手脚麻利,将那一堆堆野味剥皮剔骨,把肉剁碎扔进锅里煮成一锅锅浓稠的肉汤,那个香啊,可把赶过来看热闹的山民给馋坏了。一些皮货商人看着一头头被射成筛子的老虎或者野狼,一脸愤怒:“造孽啊!这么好的皮子,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你们就不能朝它们的眼窝放箭吗?这样的皮子还有什么用!” 薛思明吹着口哨说:“我是在练兵,又不是在打猎,哪里顾得上皮子……货就这样子了,你们到底要不要?” 皮货商人愤怒不已:“要你妹啊!这样的皮子哪里还卖得出去!” 这时,一头花豹被抬了下来,山民发出惊呼。这头花豹祸害他们已经有好几年了,害了好几条人命,现在被河洛新军给射杀了,算是帮他们除了一大害啊!皮货商看到豹子身上钉了至少二十支弩箭,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块皮子又没指望了,鬼才知道河洛新军是不是变态,非得用弩箭将猎物射成刺猬才满足! 薛思明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斜了。他叫:“传令兵,上山去告诉他们,抓紧时间再射死一头老虎五头狼,然后下来开饭!” 传令兵应声而出,往山上飞奔而去。 新兵三个月的集训结束后,便有两千多人被分配到洛阳来,成了薛思明的部下。薛思明闲着没事,带领他们进入山区,一座山一座山的扫荡,老虎豹子野狼野猪,有一头算一头,通通都给灭了,美其名曰:“让这帮新兵蛋子见见血!”这下那些山里的野兽可倒了血霉,这帮家伙扫荡过去之后,大于野兔的生物尽数成了他们的盘中美食,小于野兔的则要看运气了!这年头的野兽多得丧心病狂,基本上到了下五四点,城里的人都不敢出城,否则就有可能被野兽给啃了,河洛新军此举大受洛阳人的欢迎,好感那是直线上升哪。 这名传令兵刚走,一名骑兵一路烟尘的疾驰而来,一直冲到薛思明面前,大声叫:“大人,最新军令:马上结束野外训练,带领部队返回营地!” 薛思明接过命令一看,还真是杨梦龙签发的。他微微一怔:“不是说好了野外训练要持续一个月吗,怎么才大半个月就要结束了?难道……”目光一闪,“难道要打仗了?” 秦迈眼睛发亮,嘿嘿一笑:“八九不离十!山东那边闹了这么久,也该有人去治一治那帮叛贼了!” 薛思明以拳击掌,说:“好哇,早该这样了,老子已经憋了大半年,早就受够了!号兵,吹号集合,我们回洛阳!” 伏牛山山区,两千新兵正在戚虎的指挥下按部就班的展开,恐怖的没良心炮一直往前推,推到离一座山寨只有两百来米远处。凭寨据守的草寇没命的放箭,火铳打了一轮又一轮,火力真够猛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隔着那淡淡的硝烟,河洛新军的战士们也能看到草寇们那绝望的表情……这个只有两百来人据守的山寨算是目前伏牛山中最大的一个寨子了,但是它根本就抵挡不住河洛新军的雷霆一击,即便发动这一击的是一群新兵蛋子!老传统了,每一波新兵在舞阳大营里接受了几个月的训练之后都要到伏牛山山区来收人头,因此每次舞阳大营来了新兵,最紧张的就是河洛地区的山贼土匪,每到新兵毕业考试的时候,山区的治安就特别好。但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逃不过一顿暴揍,横竖都是奸,你们就忍忍吧。 戚虎对新兵的表现还算满意,他们在他的指挥下一连拔掉了好几个寨子,干掉了三百多名土匪,也出现了伤亡,但是没有人当逃兵。打一个拥有如此险要的地形的寨子,这些新兵蛋子居然沉着冷静,不慌不忙,实在难得。没良心炮已经就位了,他正要下令发动进攻,传令兵跑了过来,递上将军府签发的命令。戚虎看完之后白眉一扬,大声说:“将军有令,马上拿下这个寨子,然后返回舞阳大营!这回怕是有大仗要打了!” 新兵们面无表情,却露出了狂热的神色,用横刀一下一下的拍击着盾牌。让人胆战心惊的嘭嘭声中,九百名射士排成三排,沉默的向着寨子推进,炮兵点燃导火索,没良心炮那大得出奇的炮口喷出了骇人的火光…… 王铁锤正带领他那几百名山东大汉兵在山区进行长途急行军训练,负重五十斤,日行六十里,现在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当真是让人筋疲力尽。这些山东大汉都快累趴下了,但是一个个神情激动,因为他们已经看到终点了,这次该死的训练,总算是要结束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在终点等候他们的传令兵。 兵部的命令还没有下达,河洛新军的战车便开始隆隆转动了。 四十九 谋划 崇祯五年七月初三。 莱州城已经被围困了六个月之久,粮食耗尽,城墙在叛军火炮轰击之下多处崩塌,危殆到了极点,而明朝内阁仍在为是招是抚扯皮,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一天的早朝,崇祯提出调河洛新军入山东平叛,抱病前来参加早朝的兵部尚书孙承宗马上赞成,但是周延儒、温体仁等人一致反对,声称河洛新军开镇未久,贸然让他们千里远征,难保不会再来一次吴桥兵变,还是以招抚为好。主战派和招抚派爆发激烈的争吵,双方僵持不下。这时,莱阳籍著名书法家、户部右侍郎刘重庆发动死谏,一头撞死在金鏖殿的朱红大柱上。他的死震惊了明朝君臣,崇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叛军采取零容忍态度,调集大明的精兵强将,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平定登莱叛乱! 在历史上,平定登莱叛乱的主力是关宁军,只是由于杨梦龙搅局,关宁军在大凌河战场的损失远比历史上要沉重得多,到现在都没能恢复元气,显然是没有办法作为主力了。山海关总兵吴襄和长子吴三桂率关宁骑兵一千五百人乘船南下,箭头直指胶东半岛,这一千五百骑兵将会成为一支出色的奇兵,绞杀叛军。 崇祯最为欣赏的天雄军还在舔伤口,考虑到大凌河一战,天雄军死伤过半,崇祯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再去调天雄军主力了,只是让天雄军出动一千火枪手前去配合各军平叛。这一千火枪手将会让叛军闻风丧胆。 此时明朝最能打的部队就那么几支,天雄军和关宁军都没有办法打主力,这个主力只能由锐气方张的河洛新军来充当了。兵部给河洛新军的命令是出动步骑军四千人,在两个月内赶到胶东半岛,加入明军的作战秩列。在三大主力中,河洛新军的路途最为遥远,必须要在两个月内从中原腹地一路跑到胶东半岛,路程达到两千多里,对于每日行军速度普遍只有五公里的明军而言,这种千里行军是不可思议的,让他们从南阳走到烟台,他们能走上一年!不过,河洛新军在驰援辽西战场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悍的行军能力让崇祯对他们充满信心,他坚信这支铁军不会让他失望的。 对于杨梦龙那暴强的揽事上身的本事,方逸之发现他除了翻白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了。他倒是很想掐死那个二货,奈何手无缚鸡之力…… 舞阳大营里,许弓、韩鹏、戚虎、薛思明、王铁锤、徐猛、钟宁、曹峻……一溜的猛将济济一堂,戚破虏这个小屁孩也身披铁甲,板着个脸,像模像样的,只是脸上的稚气出卖了他。杨梦龙看着这些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领,沉声说:“兵部的命令都下发到你们手里了,该干什么,你们都清楚了吧?” 众将领齐声喝:“清楚了!” 杨梦龙用手在地图上比划着,说:“从南阳到登莱,两千里不止,这样的千里远征,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我从不怀疑我们能够以压倒性优势将那些该死的叛军撕成碎片,我最头疼的,还是如何在最短时间之内赶到登莱……大家都帮忙出出主意,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登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虎身上。这个老头沉吟半晌,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说:“确实令人头疼啊……去年驰援辽西,朝廷严令沿途州府大力配合,我们得以日行百里,火速赶到了锦州,但是这次恐怕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如果光靠两只脚走路,按日行四十里算,我们是可以在两个月内赶到登莱的,只是那时已经人困马乏。再者,我们也不可能连续数十日,每天日行四十里,走得越远,粮食供应越困难,总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走路吧?” 徐猛憨头憨脑的说:“沿途的地方官吏会给我们准备粮食的!” 戚虎冷笑:“他们确实会给我们准备粮食,可惜,我们必须在他们境内停留两天,他们才会管一天的饭!” 徐猛呃了一声,想到得饿上一整天才能吃到饭,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明朝文官从不轻易将粮食发放到武将手上,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做成饭供应军队,说这样武将就没法贪污了————倒是他们贪污起来却更方便了。大军远征,沿途地方官吏自然要管饭,不过为了避免士兵们吃得太饱,撑着了,他们一天只管两顿饭,而且必须在一个县停留一天以上,当地官员才会为军队提供粮食,如果你是飞毛腿,一天之内穿过了两个县,对不起,饿着吧,谁也不会管你饭的。这套科学的、严密得让武将欲哭无泪的制度把武将起兵造反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想想吧,必须自己花钱向兵部买装备武装自己的部队,必须死乞白赖的跟地方官吏扯皮才能让自己的士兵每隔一天吃上两顿饭,武器、粮食、军饷都不在自己手里,你还怎么造反?想死也选一种好看点的死法吧。杨梦龙对这种奇葩的制度的评价是:自废武功!它让明朝的将领丧失了千里远征的能力,更让明军士兵丧失了斗志,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愿意离开驻地,因为离开驻地就意味着他们要挨饿了————当然,就算呆在驻地也免不了要挨饿的,但至少不必每天赶路不是?指望这样的军队开疆辟土,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来得现实些。 必须指出的是,这是明朝中叶以后的事情。在明初,大明整体上保持着开拓进取的势头,一路打到贝加尔湖畔,覆灭了北元,而在海上,郑和七下西洋,让大明天威广布于大洋,赫赫大明,令人敬畏。但是打从这套奇葩的制度付诸实施之后,形势急转直下,明朝的边境防线一直朝着腹地退缩,北京昌平便成了明朝对抗蒙古的前线,如果像今天这样将昌平划为北京的一个区,明朝君臣肯定会惊呼:“鞑子兵临城下矣!” 一个国家一旦崇文黜武,就不大可能再打什么胜仗了。明朝中后期可不是崇文黜武那么简单,简直恨不得把军队给解散了!明朝之亡,有一半是亡在这奇葩到极点的制度上的。清朝同样继承了这一制度,于是,在鸦片战争中,当清朝水师以劣势装备迎战纵横七海的英国海军的时候,老百姓就在岸边看大戏,看到清军开炮屡屡偏离目标,老百姓发出阵阵嘲笑和嘘声…… 杨梦龙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还是那句话,别指望地方官吏供应粮食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我们自己带粮食,如果不够,再花钱从沿途老百姓手里买。一句话,多带武器,多带银两,少带粮食,这样一来,行军速度就大大提高了。” 韩鹏说:“怕就怕沿途百姓家中也没什么存粮了,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啊。” 杨梦龙说:“老百姓家里没有,那些地主家里会没有?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的计划是征集四百辆四轮马车,一百辆装载粮食、武器,三百辆用来载人。一辆四轮马车可装载十名士兵,三百辆,装载三千人绰绰有余。骆驼拉车每日可行六十到七十里,我们少算点,日行五十里,四十日内便能抵达登莱!” 戚虎问:“还有一千人呢?” 杨梦龙说:“还有那一千人自然是骑兵。把我们的枪骑兵通通拉上去,就算没打上仗,这种千里行军对他们也是一种很好的煅练!” 众人一阵兴奋,看来杨梦龙要重现去年闪电战,带领他们去创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行军纪录啊!戚虎反复推敲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可行!四百辆四轮马车我们完全征集得到,也有足够的骡马、骆驼,按每车两千斤算,带上七十车粮食,已经足够我们吃到登莱了。”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可惜现在的运河都淤塞得不成样子了,无法通航大船,否则乘坐大船沿运河东进,消耗远比陆路运输要小得多,也快捷得多!” 杨梦龙对此也很无奈。自古以来,水运一直是最便捷、最划算的运输方式,自秦汉起,历代帝王开凿了一条条大运河,连接黄河、长江、淮河等水系,这一条条大运河就是古代中国的血管,源源不断的向帝国中枢输送血液,成就了北方千年之久的繁荣。但是随着黄河泛滥,河沙淤积,再加上运河疏浚不力,自宋代之后,这些古老的运河一条接一条被淤塞,丧失了漕运能力。明朝定都北京,漕运东移,中原、关中的运河彻底丧失了战略意义,明朝再没有下过大力气去整治这些内陆运河了。如果内陆运河依然畅通无阻,河洛新军完全可以在洛阳上船,沿着运河直达山东,这是何其的便捷。可惜现在这些运河都塞得不成样子了,让几千士兵乘船东进就是开玩笑了。 五十 战歌嘹亮 计划就这样制订了,韩鹏率领四千人留守南阳,杨梦龙带一千老兵三千新兵奔赴胶东半岛平叛————谢天谢地,他总算吸取了去年倾尽全力驰援辽西,弄得南阳防务空虚,到处生烟冒火的教训。戚虎依然是总参谋长,这个老人的地位无人能够动摇,薛思明、钟宁、许弓、曹峻、王铁锤、徐猛等一流战将全部上阵,一千枪骑兵和四百由斥侯改编的猎骑兵也悉数开赴山东,算是超级豪华的阵容了。 河洛新军快速动员起来,四千步骑军迅速集结,三百多辆四轮马车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征集完毕,加上河洛新军自己装备的,足有四百五十辆之多。一百多吨粮食和马料,十几万束弩箭,六万发铅弹,整整六吨炸药,四千大军的备用盔甲、军装、弓弩、药品、被褥、鞋袜等等杂七杂八的物资,流水价似的从各个仓库中搬出来装上车,一千名老兵,三千多名新兵告别了家人,在家属的叮咛中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前来送行的军属也没有那么多狗血的眼泪,说得最多的就是:“跟着杨将军好好打仗,不许当逃兵!如果你战死了,我们会得到优厚的抚恤,而如果你当了逃兵,我们全家都会蒙羞,一辈子都别想在南阳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军人的荣誉感已经在河洛新军每一名士兵,每一位士兵的家属心里扎了根。参军光荣,阵亡了家属可以得到一笔优厚的抚恤,而当了逃兵,家人得到的将会是成吨的唾沫和浓痰。 大军已经出征,杨梦龙这个不靠谱的最高指挥官在跟几个粮商谈完沿途购买粮食的价格之后,骑马去了学校。 学校正好下课了,筱雨芳、程琪还有柳紫嫣正拿着课本,有说有笑的走下教学楼,看到他守在门口,都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筱雨芳见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家伙居然一本正经的穿着军装,叹了口气:“又要去打仗啦?” 杨梦龙点了点头:“对!大军已经出征了,我过来跟你道个别。” 筱雨芳伸手替他弹掉落在肩膀上的一点脏物,微笑着说:“去吧,带领你的将士建功立业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挺好的,记得写信回来就行了。” 柳紫嫣唉声叹气:“这个要求对他似乎高了点。” 杨梦龙叫:“柳大美女,我都要上战场玩命了,你就别打击我了行不行!” 柳紫嫣说:“等哪天你把字练好了,我就不打击你了。” 杨梦龙脸一瘪:“那你还是继续打击我好了……” 程琪一脸鄙视:“用毛笔写个字有这么难吗?看你写封信,比生个孩子还难!” 柳紫嫣和筱雨芳都笑出声来,她们可没有忘记杨梦龙练字练得手上脸上全是墨汁的那个狼狈样。杨梦龙说:“你们从小练起的,当然不难了,问题是我不是啊,我……”眼珠子一转,凑近程琪:“你走近一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程琪一脸警惕:“干嘛?” 杨梦龙说:“你用得着那么警惕么?我又不会卖了你!” 程琪毫不客气:“我看你是不安好心!” 得,又斗上了。筱雨芳笑着说:“你们先聊,我先去饭堂吃饭了。” 柳紫嫣说:“我也去,一个下午上了两堂课,我都饿扁了!”挽着筱雨芳的手,有说有笑的朝饭堂走去。 程琪脸一直红到耳根,叫:“哎,你们等等我啊!” 杨梦龙说:“嚷什么嚷嘛,就说几句话,不会眈搁你吃饭的!” 程琪低头找蚂蚁:“那……那你快说啊,我可没有时间陪你。” 杨梦龙不大好意思的搓着手,脸有点红,吱吾着说:“是这样的,程琪,我……我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向你一口……” 程琪心如鹿撞,一直向驼鸟看齐,就差没把头埋进沙子里了,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梦龙手搓得更用力了,脸有点红,欲言又止。 程琪急了,声音提高了一点点:“你……你说嘛,你……你倒是说呀!” 杨梦龙涨红着脸,活像一只蒸熟的螃蟹,吱吱吾吾的就是憋不出个屁来。 程琪就差没跺脚了:“你倒是说呀,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比大姑娘还要腼腆!” 杨梦龙一咬牙,说:“那……那我可说了,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可不许生气。” 程琪的回答异常简短:“说!” 杨梦龙到程琪耳边,用只有他和她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程琪先是一愣,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杨梦龙低声重复了一遍。 程琪这次听清楚了,脸红成个大柿子,腮帮一鼓一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发出一声怒吼:“杨梦龙,你怎么不去死!” 杨梦龙给吓了一大跳,压低声音说:“叫那么大声干嘛?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程琪怒声说:“你做梦去吧,这辈子我都不会答应你的!”用力一推将他推得倒退好几步,怒冲冲的一甩手,拂袖而去。 杨梦龙叫:“你就不能考虑一下吗?” 程琪简直是打肺里吼出来:“考虑你的头!” 筱雨芳和柳紫嫣本以为杨梦龙找程琪,是要说点悄悄话的,她们故意走开,留点空间给这对活宝,自己则躲在不远处偷看。看到杨梦龙欲言又止,程琪俏脸赧红,她们还暗暗偷笑,这对活宝还真是腼腆得可爱。她们都以为有戏了,万万没想到在杨梦龙说了两句悄悄话之后程琪突然大发雷霆,两个都傻了眼,也不知道那个二货到底说错了什么,让程琪如此生气。她们赶紧拉住程琪,柔声问:“怎么啦?他跟你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程琪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他要找我借钱!他要找我借一万两银子!” 两位大美女都中了定身咒似的,美丽的眼睛瞪得滚圆,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十秒钟之久,突然,噗的一声,两个都笑喷了! 一直跟着杨梦龙的蒋正和陈雷也莫名其妙,齐声问:“大人,你到底跟程姑娘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了?” 河洛新军千里远征,花钱如流水,财政骤然紧张起来,杨梦龙想找程琪借点钱,一路上买点酒菜犒赏军队,只是堂堂参将居然要向一个小女子借钱,弄得他都不大好意思,是厚着脸皮才说出口的。没想到程琪吃错药了似的,不仅不借,还冲他大吼大叫,弄得他很没面子。这么没面子的事情当然不能对这两位说,他一瞪眼,说:“关你们屁事!就爱瞎打听!我走了之后,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老婆、我小舅子,还有我妹妹,要是她们少了半根头发,我扒你们的皮!” 这两位齐声说:“明白!” 杨梦龙说:“努力吧,回来之后我有重赏!”说完踩镫上马,一夹马腹,黑锋撒开四蹄,一溜小跑,朝官道飞奔而去,汇入滚滚征尘之中。 蒋正和陈雷目送杨梦龙走远,神情有些惆怅……他们也想追随他去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而不是留在舞阳看家护院啊!论武艺,他们并不差,论忠诚,他们自问不在几千大军任何一个之下,为什么小杨将军每次出征都不带上他们呢? 粗心大意的杨梦龙自然不会知道留守舞阳的军官心中的怨念,他甩甩头就把借钱不成的挫折感抛到了脑后,纵马沿着宽阔平整的混凝土地面官道飞驰,不管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还是乘在车上的步兵,都朝他放声欢呼。这个二货放声高叫:“士兵们,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出征了,把战歌唱起来!” 于是,河洛新军的战歌在官道上响了起来: 浮生劫,刀剑如梦花飞雪 生死决,好梦凝彩月 襄阳劫,途闻子规啼月夜 魂泯灭,尘满地寒如雪 雨渐歇,烽火狼烟声悲切 轮回处,千古伤离别 满江红,豪情万里同风月 丰功烈,蟾光寒照宫阙 天山雪,云间月,浮生梦 万里江山魂归切,暮色起,寒似铁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破贺兰山阙 …… 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华发生空悲切 轩辕剑,封喉血,沙场醉 欲上九天揽明月,志末酬,尘难灭 爱难却,恨难写,胭脂泪,缘字诀 千古恨,照残阳如血 西风烈,寒路远,情难决 此恨无关风与月,红尘梦,谁人解 满江红,未忘却,身先死,师未捷 埋忠骨,我烈火槃涅! …… 抄袭,妥妥的抄袭! 识得几个字的人都知道,这首歌严重抄袭了岳飞的《满江红》,严重鄙视之。不过现在岳王爷已经死了好几百年,再加上这年代的人也没啥版权意识,杨梦龙一点都不担心岳王爷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告他侵权,带着他的士兵唱得理直气壮,激昂的歌声响彻云霄,歌词间那难言的悲怆、悲壮更让官道两旁的人为之动容,骑马的下了马,乘车的也下了车,默默的肃立,目送大军过去,就连那些一向视军人如无物的士子官绅也不例外。 国难思良将,明朝大厦将倾,国人何尝不希望能出一个岳王爷这样忠勇无双的绝世名将,将这正逐渐崩塌的天空重新撑起来? 激昂的歌声中,河洛新军战意昂扬,一路疾驰,直奔山东! 五十一 浙军 天空中乌云四合,电光飞舞,绵绵雨丝淅沥沥的飞坠而下。 应该说,胶东半岛的气候是很稳定,很温和的,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全年无霜期在一百六十五到二百五十天之间,再加上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农作物可以一年两熟,简直就是天堂一般。但是今年的气候似乎有点儿反常,到了八月,冷雨一场接着一场,让道路泥泞不堪,着实烦人。 大队明军士兵沿着官道慢腾腾的往前挪,队伍凌乱,一个个跟泥猴子似的,很多士兵都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冷雨,抱怨声不绝于耳。将领的家丁骑着快马来回飞奔,挥舞着皮鞭要大家快点走,结果招来阵阵咒骂。这些部队已经有一天没吃过饭了,士气低落,想快也快不起来。有人干脆往路边一坐,叫:“不走了,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皇帝还不差饿兵呢,都一天没有吃饭了,还能指望他们有多听话? ————明军的行军能力就那么回事,动员一万人马千里远征,也就几百个家丁亲信能在规定期限内赶到目的地,战兵和辅兵则要迟上半个来月才能陆续到达,而且别指望能够全员到达,一路上伤的病的逃的不在少数。当然,总指挥官也不会奢求部下能够全军按时到达,能把战兵和家丁带过来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那些辅兵……能来六成就算人品爆发了,反正也没指望他们能在战场上发挥什么作用。所以,像现在这支明军这样的表现,实在太正常了,如果他们不抱怨不磨洋功,那反倒不正常了。 登莱叛乱持续了九个多月,叛军肆无忌惮的大屠杀几乎将这片富庶之地变成了无人区,自然也就别指望地方官吏能够提供饭食了。这支军队已经断炊两天了,士兵们一个个饥肠辘辘,饿得浑身发软,全靠家丁们的皮鞭镇压着他们才没有鼓噪而归。带队的参将吴胜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他的部队走了大半天都还没有走出十里路,他也不敢过于催促,再催部下就要造反了。他抹掉脸上的雨水,问哨骑:“前方有人家吗?能否买到一点粮食?” 哨骑一个劲的摇头:“回大人的话,别说人,连只活鸡都没有!” 吴胜叹了一口气,说:“再仔细找找,就算是废墟,也要认真找一找,但愿能找到一点粮食,让弟兄们垫垫肚子。” 哨骑抱拳一礼,纵马而去。 吴胜转头叫:“弟兄们,大家再加一把劲,我们马上就能到达莱州了!到了莱州,就有饭吃了!” 士兵们有气无力的回应着年轻的参将,没有欢呼,只有呻吟。这样的空头支票听多了,他们也不当一回事了。 吴胜对此也很无奈。他也想让自己的部队吃饱喝足,精神抖擞的去打仗,但是一来囊中羞涩,二来,人都让叛军给杀光了,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所以大家只能饿着了。他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喃喃咒骂:“这帮该死的叛军!”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小队黑衣骑士冒雨疾驰而来,他们身上披着一种看上去很像斗蓬,却把全身都裹进去了的奇怪衣服,外面还缝着厚厚一层防水桑皮油纸,制成了最原始最简陋但绝对实用的雨衣————这玩意大家还是头一回见。这些黑衣骑士从路边飞驰而过,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操着浓浓的陕西腔或河南腔叫:“各位战友,请站到路边让一让,我们的部队马上就到了,请你们站到路边让一让,让我们先过去!” 这些士兵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可逮到出气筒了,纷纷破口大骂:“那膜个邪逼(浙江话,意思是“你妈个xx”),让老子给你们让路?你们算老几了!” “你娘卵泡,别以为骑着匹马就牛得不行了,老子偏不让,你们能怎么样?” “就是,说不让就不让!” 大概是这种事情已经见多了,黑衣骑士也没有动气,径直策马飞奔到吴胜面前,也不下马行礼,只是朝他抱拳一礼,问:“这位将军想必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将领吧?” 吴胜眉头一皱,说:“某就是,怎么了?” 黑衣骑士再次抱拳一礼,说:“是这样的,我们是河洛新军的哨骑,接到朝廷的命令,整整四千将士从南阳起程,进入山东参与平乱,现在我们的主力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赶,而贵军堵住了道路,我们难以前行,所以我们将军想请贵军给个面子,先让我们过去,回头必有重酬。” 一番话说得十分客气,吴胜听着也舒服,再加上自己那帮不争气的士兵也确实走不动了,让他们歇一歇也是好的,他点了点头,说:“贵军忠于王事,吴某佩服,让个路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们且回去报告你家将军,我这就让大军让开道路,让你们通过。”犹豫了一下,问:“贵军的补给可还充足?” 黑衣骑士说:“自然充足,怎么了?” 吴胜指着在泥泞中挣扎的部队,说:“我军已经断粮两日了,食尽力穷,困顿不堪,如果贵军补给充足的话,能否卖我们几十石军粮?”大概是觉得几十石太多了,马上更正,“如果几十石太多了,让你们为难的话,赊我们一顿饭吃也行。吃饱了这一顿饭,我们就有力气赶到莱州了!” 黑衣骑士笑了笑,说:“这个我们作不了主,不过我会如实向将军禀报,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放心好了。” 吴胜万分感激,连声道谢。黑衣骑士也不多说,勒转马头快速返回。吴胜冲大家喊:“兄弟们,后面有一支大军要过来了,大家先让一让!他们答应借我们军粮了,我们今天有饭吃了!” 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一听说后面那支大军愿意借粮食,所有人顿时都不骂了,半信半疑的闪到路边,暗暗祈祷当官的别再拿他们当傻子玩。没过多久,密集的马蹄声响起,雨幕尽头处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黑色巨蟒,摇头摆尾的朝这边迤逦而来。吴胜手下那几千泥猴子般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就连那些一向高人一等的家丁,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骑兵! 规模相当可观的骑兵! 这支骑兵排成两列,连绵数里,一人双骑,匹匹都是骨干精坚的高头大马,战马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帆布用以防雨保暖,马上骑戴着一顶大檐帽,身上披着一件用帆布裁成,外面缝着桑皮油纸的黑色雨衣,长达四点五米的马槊单手夹在肋下,长而韧的槊杆随着战马奔驰而微微晃动,锃亮的槊首在冷雨中露着森森寒气。这支骑兵队列出奇的整齐,千人行进,竟无一人说话,充斥耳膜的尽是马蹄敲击路面的轻响,给人一种沉重的心理压力。自吴胜以下,这支六千多人的大军全看傻了眼,尤其是那些家丁,眼睛都黏在那些马槊上挪不开了……马槊啊,这他妈可是千金难买的马槊啊,一千多人的骑兵部队居然人手一支?我的天,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大家都让这支骑兵那超给豪华的阵容给吓着了,直到最后一名骑兵消失在视野之内,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半晌,才有人小声问:“哪个部队这么阔啊?该不会是关宁军吧?” 话音未落,阵阵骆驼的怪叫又传了过来,一支长得夸张的车队由高大健壮的骆驼拖拽着,快步走来。士兵们惊奇的发现这些马车都有四个轮子,车身又长又大,车轴、车销、车轮的辐条都是钢铁制造,显得异常坚固。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还试图数一数到底有多少辆车,但很快他们便放弃了这种努力,太多了,数不过来!让他们悲愤万分的是,每一辆马车都有厚厚的蓬布,遮风挡雨,每辆车上坐着十名士兵,正冲他们吹口哨呢!看着那些衣服干爽、悠哉悠哉的士兵,别说普通士兵,就连吴胜都委屈得想哭,大家都是当兵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一小队黑衣骑士簇拥着一个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娃娃脸飞驰而来,这个娃娃脸打老远便朝吴胜拱手行礼:“我乃河洛新军参将杨梦龙,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吴胜勉强敛住心神,说:“浙江金华参将,吴胜!” 杨梦龙有点惊讶:“浙江金华?你是浙江人?” 吴胜说:“正是!我乃浙江义乌人,这六千将士都是跟我从浙江一路走过来的浙军精锐!” 那六千狼狈不堪的浙军士兵极力挺起干瘪的胸膛,昂然与河洛新军对视。戚继光编练的浙军是抗倭主力,杀得倭寇闻风丧胆,又镇守蓟镇,打得蒙古人大败亏输,这样的战绩在明朝军功惨淡的后半叶绝对称得上是战功显赫了。后来张居正倒台,戚继光也跟着失了势,浙军渐渐没落,到现在已经沦落到跟普通明军相差无几的地步了。但他们毕竟曾经辉煌过,一些传统早已融入浙军的血液之中,尽管困顿不堪,尽管饥肠辘辘,尽管对将领满腹牢骚,他们还是竭尽全力去维护浙军的尊严,不愿意让这支来自河南的军队轻视自己。 杨梦龙打量着这些饿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的士兵,说:“还行,跟我碰到的那些鼓噪着要回去的垃圾相比,你们算不错了……多谢你们给我们让路,今天的晚饭我请了,你看是现在把粮食给你,你们自己做饭吃,还是跟我们一起到前面的宿营地去,大家一起吃?” 吴胜沉吟着问:“贵军的宿营地离这里还有多远?” 杨梦龙说:“不远了,就五六里路而已。” 吴胜苦笑:“五六里路!”五六里路都够他们走半天了。 杨梦龙指着一队马车,说:“这些是我们的炊事车,已经把米饭和馒头蒸上了,到了营地,就差不多能吃了。” 吴胜这才发现那些马车都怪怪的,酷似个大柜子,有很多抽屉,正一个劲往外面冒着蒸气,连带冒出来的,是一缕缕食物的香味,让他口水长流。他挣扎了一番,咬咬牙,说:“现在就算你把粮食给我们,我们也没法做饭啊!” 杨梦龙说:“那你们加快速度,我会让炊事兵蒸好馒头、包子和米饭,煮上面条在前面等着你们的!” 他每说一样,吴胜便不由自主的咽一大口口水,肚子叫得更响了。杨梦龙看出他的狼狈,嘿嘿一笑,一抖马缰,带着那他骑士扬长而去。 等车队过去了,道路也快变成泥潭了,浙军将士叫苦不迭。但是当吴胜告诉他们今晚有人请吃包子馒头之后,抱怨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往前跑,行军速度成倍的提高…… 五十二 土豪 桃源镇,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它属于莱阳治下,盛产大枣、梨、苹果等水果以及桑皮纸,比较富庶。但是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叛乱已经将这个美丽的小镇夷为平地了,三个月前叛军攻打莱阳,这个可爱的小镇首当其冲,一场大屠杀下来,镇上居民死得只剩下百来人,接着增援莱州的明军一次次的搜刮、抢掠,将它彻底变成了一片焦土,连只活鸡都没有留下来。 浙军气喘吁吁的赶到桃源镇的时候,河洛新军已经在镇外扎下了大营,几百辆四轮马车构成一道“b”形防线,把人和牲畜分隔开来,“b”字的那一竖便是河水滔滔的大运河,没有桥,想从后面偷袭他们难过登天。现在二十辆炊事车已经一字排开,炊事兵将一块块样子古怪的蜂窝煤小心的往炉子里加,烧得热气腾腾。有人还在地上挖了灶,架起一口口大锅,上好的蜂窝煤不要钱似的往里面放,煮出一锅锅热水供人和牲畜饮用,没有一个人去饮运河里的浑水。看到浙军来了,杨梦龙出来招呼:“你们就在我们旁边筑营吧,我这就让他们炒菜,顺便多下几锅面条,晚饭马上就好,大家再忍耐一下。” 浙军没什么反应,只顾着盯着炊事车流口水。 杨梦龙耸耸肩,看来在他们吃饱之前想让他们去扎营,有点难度啊。好在现在雨也停了,你们爱站着,就站在这里好了。 一下子要管多六千人的饭,土豪如河洛新军也是压力山大,二十辆炊事车火力全开也不够,他们架起大锅,打来井水煮开,铲了两大铲油盐放进去,切了一些咸肉和咸蛋煮成汤,然后从车上搬来一扎扎的粉条往里扔,大手大脚的,看得吴胜都有点儿心疼了……这帮败家子哟,就算是有一座金山,也得让他们吃空吧? 四辆四轮马车姗姗来迟,在河洛新军的欢呼声中卸下一筐筐水灵灵的葱、蒜、白菜,还有好几筐红通通的苹果,最后一辆马车甚至卸下了五头肥羊。几名士兵拔出一种形状酷似狗腿的短刀,一刀就把羊给捅死了,然后剥皮,去内脏,剔骨切肉,炊事兵手脚麻利的洗菜切菜,还有人削了大量土豆,和羊肉一起放到锅里炖……看到他们不停的料理这个料理那个,浙军的喉结动个不停,一个劲的咽着口水……饿,真是饿啊! 好不容易,一名号兵吹响了饭号。河洛新军四千多名士兵迅速集结,排队。炊士兵手湿毛巾裹着手,从炊事车上抽下一个个铁皮做的抽屉,白如凝脂的馒头、包子,又香又软的米饭,冒出一阵阵白雾。河洛新军士兵们拿着饭盒,一个接一个上前领饭,爱吃包子的领包子,爱吃馒头的领馒头,爱吃米饭的领米饭,管够。他们在地上铺了一张张很大的桑皮油纸,十个人一队坐在一块,青菜和羊肉炖土豆放在中间,人都到齐之后,开始狼吞虎咽。等自己的士兵领完饭之后,杨梦龙指挥炊事车开到营地边缘,对吴胜说:“让你的人带上饭盒过来领饭吧!” 吴胜有些尴尬:“我们没饭盒……” 浙军士兵急不可耐的叫:“要什么饭盒啊?我们用手拿就行了!” 杨梦龙差点没踹人:“你们还能用手去拿面条吃啊?” 浙军士兵斜着眼睛,表示有问题吗? 杨梦龙本着上辈子欠了这帮家伙三百万的觉悟,让人从车上拿出三千个空罐头盒分给浙军士兵,让他们当饭盒,至于筷子……自己想办法,老子又不是你们的保姆,没空教你们怎么吃饭怎么尿尿!领到罐头盒的士兵去领米饭、面条,没有罐头盒的士兵去领馒头、包子,浙军还是挺配合的,一切为了吃饭嘛。但是他们的纪律不大好,挤成一团,气得炊事兵抡起锅铲照着一双双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一顿猛拍,好不容易才让他们老实下来。领到饭菜的浙军士兵都顾不得烫了,找个地方一蹲就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烫得呲牙咧嘴还眉开眼笑,边吃边说这辈子数这顿饭吃得好了。他们风卷残去的将手里的饭菜消灭干净之后,又跑回去领,可惜很遗憾,现在馒头、包子、面条都分完了,只剩下一点米饭,锅里倒还有一些面汤和菜汤,这帮家伙充分发挥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将这些汤汤水水倒到一块,再加入大量的热水,用火煮了一会儿,然后用罐头盒盛着咕咕咕的猛喝,至于剩饭,那是一粒都不会剩下来的,比狗舔过还要干净! 杨梦龙忍不住问吴胜:“你们有多久没吃过饭了?” 吴胜说:“两天!事实上,打从进入胶东之后,我们就是饥一餐饱一顿,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筹到一点粮草,但是等到接近莱州,别说粮草,连草棍都弄不到一根了!”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巴一直没有离开过手里那条羊腿,话说得挺含糊的。 薛思明看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就有点儿同情:“你们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一名家丁问:“你是问这个月还是这一年?” 薛思明:“……” 另一名家丁有点纳闷:“你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粮草还有蔬菜的?我们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别说粮草,草棍都没弄到一根!” 杨梦龙说:“粮草是我们自己在路上买的,我们有马车,能带很多粮草。蔬菜则有点儿麻烦,得专门派马车从比较远的地方买过来。” 吴胜喟叹:“你们真是财大气粗啊。我们浙军可没有你们这么阔,要不然就不用啃树皮了。” 戚虎发出一声叹息:“想不到浙军已经没落至此了……想当初戚少保还在的时候,浙军装备之精良,粮饷之充足,放眼全国,敢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的!”他就是浙军出身,对浙军有很深厚的感情,见浙军的处境如此艰难,心里很不好受。 吴胜神情苦涩,摇了摇头,继续大口大口的吃羊肉。他的祖辈就是在戚家军中服役的,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浙军的辉煌,戚家军的勇猛无敌、纪律严明,他也曾不止一次追慕过祖辈的烈烈英风,渴望能够遇到一个像戚少保那样的上司,带着他去建功立业。但是现实很残酷,戚家军已经不复存在了,戚少保这样的人杰,恐怕也不会再出现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暇想,以及浙军日益衰落的现实而已。 家丁在咕哝:“要是戚少保还在,我们肯定不会如此狼狈的!” 戚虎说:“要是戚少保还在,你们根本就当不成家丁!” 家丁说:“只要能追随戚少保那样爱兵如子的统帅,当小兵我也愿意!” 杨梦龙发出邀请:“吴参将,这里离莱州不远了,我们一起吧。” 吴胜一怔:“一起?” 杨梦龙说:“嗯,不然你又该为明天的饭食发愁了。” 吴胜放下羊腿,朝杨梦龙深深一揖,感激的说:“杨参将,你的恩情吴某谨记在心了,以后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只管说一声!” 杨梦龙摆摆手,说:“别这样,我们都是军人,友军物资匮乏,接济一下是天经地义的,并不是施恩,你再说这话,我这就扔下你们,自己拔营去前线了。” 吴胜失笑:“是吴某小家子气了。” 吴胜显然还不知道河洛新军的来历,当他得知河洛新军的前身就是在大凌河之役中大败建奴,斩首过千的舞阳卫,眼前这个娃娃脸参将就是那个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险些要了皇太极老命的亡命之徒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拉着杨梦龙一个劲的要他讲讲大凌河之战的故事……这位参将也不过二十六岁,还很年轻,从小就下定决心要用手里的刀去砍出一个锦绣前程,屡屡碰壁也不曾改过初衷,现在碰到一个同样年纪轻轻,却战功显赫的将领,他那个崇拜啊,就差没拉着杨梦龙要签名了。 河洛新军跟浙军相处得还算愉快,河洛新军话不多,但是很好相处,而浙军个个都是话痨,一个劲的跟他们说着江南的绮丽风江,江南的美食,江南的美酒和美女,听得这些来自黄土高原和南阳群山的士兵都心动不已,大家有说有笑,很是融洽。 只是,一位一直呆在暗处观察浙军,默不作声的年轻男子眉头却拧成了个大疙瘩,喃喃自语:“这些都是为国奋战的忠勇将士,理应像河洛新军这样丰衣足食、兵甲精良才对,缘何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同乞丐?” 杨梦龙的声音飘了过来:“如果我一连十几个月不给你一分钱,你肯定会混得比他们还惨的!” 男子万分吃惊:“一连十几个月不给一分钱!?” 杨梦龙说:“十三个月零二十一天,这支部队已经十三个月零二十一天没拿过一分钱的粮饷了,就这样都没有闹兵变,还能把他们拉出来打仗,我对你们老朱家的本事,对你们老朱家那帮臣子的本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男子怫然作色:“杨梦龙,你不要太放肆了!” 杨梦龙耸耸肩,说:“真话总是很刺耳的,理解。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朝廷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举动纯粹就是在作死,你信不信?”他指向捧着饭盒一个劲的猛舔的浙军士兵,语气变得森冷:“要是鞑子破关而入,打到江南来,只要别伤害他们的亲族,他们马上就会毫不犹豫的投降,绝不会对大明有半点留恋,你信不信?因为大明已经把他们的爱国热情给榨干了,让他们对这个国家再也爱不起来了!” 男子神情变得惊怖,想要反驳,但是想想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士兵,还有僵卧在路边,饿得脱了形的流民,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是的,大明已经快要失去人心了,一个国家连让军队,让老百姓吃上饱饭都做不到,凭什么得到万民拥戴?靠一群叫花子一样的士兵去保家卫国,不是开玩笑么? 为什么会这样? 五十三 一上来就犯二 第二天一早,食物的香味将浙军士兵从沉睡中唤醒……该吃早餐了。 早餐有馒头、包子、咸蛋粥,对了,还有一桶桶煮得滚烫的奶汤。河洛新军养了数百头奶牛,大多都产奶了,这些牛奶被制成比砖头还硬的干奶酪保存起来,到出征的时候就带上,每天早上炊事兵都会拿出一些干奶酪放入沸水中煮开,再加入白糖调得香甜可口,每名士兵都要喝上一杯再吃早餐。面对这么一个纯24k土豪,浙军士兵已经无力吐槽,只能甩开牙帮子,用响亮的咀嚼声来回报河洛新军的热情。这帮家伙是最好的清洁工,跟他们一起吃饭,连碗都不用洗,那盘子永远比狗舔过还要干净…… 美美的吃了一顿过年都不见得能够吃上的好东西,大家开始拔营上路了。河洛新军首先出发的是骑兵,这些骑兵骑着让每一位骑兵出身的将领妒忌得发狂的辽东战马,握着长得嚣张的马槊,排成两列浩浩荡荡的奔赴前线,整个队形拉开,仿佛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色巨蟒。接着,步兵将铺地的桑皮油纸卷起来捆成一捆放上车,牵来骆驼套上,然后十个一队乘上马车,依次出发,一切都整齐有序,安排得极是妥当,让浙军叹服不已。相比之下,浙军的表现就有点糟糕了,乱糟糟的,磨磨蹭蹭,先头部队都走出好几里路了,后面的都还没有动身。这还是他们一门心思要跟河洛新军一起行动,好再蹭几顿饭吃的表现,要是像平时那样,至少在正午之前,他们都不大可能动身的。吴胜对此也不大好意思,苦笑着对杨梦龙和戚虎说:“我部疏于训练,纪律散涣,让你们见笑了!” 杨梦龙耸耸肩,表示更糟糕的哥都见过了,这只能算是小儿科。戚虎却连声叹息,他二十年没有回过浙江,只知道浙军已经大不如前了,却不知道浙军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心里很是感慨。不过跟昨天比起来,浙军的行军速度快出了一倍不止,一来吃饱喝足,有力气了,二来则是害怕被河洛新军甩掉,今天又要挨饿,说什么也要跟死啊。 走出了大约十里,前面的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大队明军来回调动,不少商贩混杂其中,看到这么一支大军开了过来,都吃惊不小。再往前,大片营帐仿佛天上的乌云,一直连绵到天边,号角响彻云霄,明军的旗帜密密麻麻,风一吹,猎猎作响,恰似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声势异常骇人。这里已经集结了数万大军,这是明朝为了平叛第二次集结起规模如此庞大的大军。第一次是几个月前,刘宇烈奉命率领数万川军、浙军,进入登莱平叛,由于刘宇烈本人在行军打仗方面纯属草包,加上朝廷一意招降,这支大军被叛军轻松击败,死伤无数。现在朝廷对叛军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了,再一次集结起规模更庞大的大军,而且调来了最能打的部队,叛军的末日到了! 河洛新军的到来在这支大军中引起了一阵骚动,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精兵强将们震惊的看着那恐怖的骑兵阵容,还有那夸张的车队,嘴巴都合不拢了,尤其是看到几千名河洛新军将士居然是乘车而来,无不心里破口大骂:“我靠,你们到底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来打仗的!”那一头头健壮的骆驼、战马更是让这些不知道几个月没有闻过肉味了的士兵眼里冒出绿光来,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弄几头杀着吃,改善一下生活。这时,一位瘦巴巴,好像有点营养不良的文官来到杨梦龙、吴胜这边,一只眼睛盯着河洛新军,一只眼睛盯着浙军,神情怪异,语气多少有些傲慢:“来的可是河洛新军和浙军?” 杨梦龙拱手说:“正是!” 那文官说:“你们来晚了!” 声色俱厉! 吴胜连忙说:“大人恕罪!我部全军上下几千人马,全靠步行,再加上一路上人烟断绝,无处筹粮,这才晚到了几天……” 不等吴胜把话说完,杨梦龙白眼一翻,哼了一声:“兵部给我的命令是从南阳出发,两个月内到达胶东,我们只用了一个半月就到了,我想不出自己哪里晚了!” 那文官两只眼珠都盯住了杨梦龙,像是在打量一个白痴。其实“你们来晚了”的潜台词就是军粮都分配干净了,没你们的份了,想要?给钱吧!这是负责粮草供应、分配的文官常用的手段,他们就是靠这招捏得武将毫无脾气,即便是两三品的大将,也不敢得罪七八品的小芝麻官。吴胜是武将世家出身,自然知道厉害,可杨梦龙这个二货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打算鸟这只猴子,非但不打算就范,没准还会赏他几张五百————国难当头,居然拿粮草供应来要挟将领?什么玩意嘛!跟他相处了三年的南阳官员都很清楚这个二货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犟驴脾气,一般情况下想让他帮忙或者想找个借点钱什么的都是好言好语的哄着,可是这位文官不知道啊,他让杨梦龙给顶得翻了个白眼,气往上撞,说:“兵部给你们的命令是这样,可监军大人给你们的命令不是这样的!” 杨梦龙把手往前一伸:“拿来!” 文官愣了一下:“拿什么?” 杨梦龙说:“拿监军要求我在什么时候到达的命令来!签名印章一定要齐,否则危造军令这道罪名我怕你吃不起!” 吴胜连连拉扯杨梦龙的衣袖,希望他别继续犯二,得罪了这个职位不高但是份量极重的文官。但是杨梦龙一旦开始犯二,那是十八头牛都拽不回来的,你丫一个七品小文官也敢在我个四品参将面前狂?我看你是骨头痒了!那个文官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二货,给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监军的命令他当然拿不出来,监军虽然大,但毕竟还是没有兵部大不是?再说从南阳到胶东半岛,两千多里的路程,河洛新军居然能在一个多月内抵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神速了,他是在无理取闹,遇到这种爱较真的家伙还真就只能吃瘪了。他怒哼一声,说:“本官懒得跟你们这帮臭丘八浪费口水,一句话,你们来晚了,这几天粮食供应紧张,你们自己想办法筹粮吧,现在把部队带到檀香寺那一带驻扎!” 吴胜大惊失色,他的部队断粮已经好些日子了,满指望到了莱州可以得到补充,现在却因为杨梦龙得罪了这货,还得继续断粮,这不是逼他的部队溃散吗!他赶紧哀求,但是屁用都没有,那文官根本就不给他补救的机会,拂袖而去。吴胜要去追,却被杨梦龙一把拽住:“你干嘛求他?” 吴胜说:“杨将军,你可闯大祸了!此人乃是专管粮草发放的军需官,得罪了他,我们通通都得饿肚子啊!” 杨梦龙嗤之以鼻:“好像不得罪他我们就不用饿肚子了似的!” 明朝军队的待遇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惨。像关宁军这种倾举国之力供养的精锐军团还好些,一般的部队连吃饭都很成问题,粮草供应根本就不是将领说了算的。得罪了军需官你就惨了,等着饿死吧,而没得罪军需官……那也只能吃个半饱而已,毕竟军需官跑到这危机四伏的战场来伺候你们这帮丘八,总不能让人家做义工吧?再说这粮草一拨下来就被贪墨了不少,层层克扣之后,到军需官手里,已经严重缩水了,想要让军队得到足够的粮食,得自己掏腰包,考虑到明朝文官的节操,亲,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得罪了军需官只能被饿死,没得罪军需官也得被饿个半死,这就是明军的待遇。 杨梦龙很清楚吴胜在担心什么,他一个劲的猛拍胸口:“放心啦,有我在,饿不着你们的!” 吴胜苦笑:“我知道杨将军是带了一百多车辎重,但是这点粮食又能吃多久呢?”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跟几家粮行签订了合同,用高出市价两倍的价钱向他们购买足够四千人马吃三个月的粮食,再过十天,他们就该将粮食送过来了,这么多粮食,怎么着也够我们吃了!走,赶紧扎营去!” 吴胜实在是很无语,虽说跟着杨梦龙蹭饭吃很过瘾,吃得比过年还好,但是老这么吃白食,他总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杨梦龙已经把军需官给得罪狠了,军需官连他一并恨上了,不会再拨粮食给浙军啦,再说了,就算军需官肯拨粮食给浙军,浙军将士也不见得会乐意,他们的嘴已经被养刁了,明明跟着河洛新军有肉吃,谁愿意天天喝稀粥啃咸菜哪!算了,不想了,但愿能打个大胜仗,缴获一些财物,到时把杨梦龙的人情给还清了吧。 檀香寺是莱阳一带比较出名的一座寺庙,建在两百来米高的檀香山上,占地一亩余,庙前有广场可供数百名士兵操练。在后山还有一座宝塔,足有十三层之高,精巧玲珑,实是一件艺术精品。据说塔尖上放置有高僧的舍利子,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放出银白色的奇光,并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檀香之气,令人迷醉。这座寺庙香火极旺,逢年过节总有大量善男信女上山烧香许愿,每到月圆之夜更有很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想一睹宝塔大放豪光的奇影。按说驻扎在这里应该是一件大好事,至少用不着为把指挥部设在哪里而烦心,但是登上檀香山,杨梦龙和吴胜才发现,叛军在围攻莱阳的时候已经一把火将檀香寺给烧了,现在的檀香寺只剩下断垣残壁和烧焦的断梁、椽子,一尊弥勒佛躺在瓦砾之中,金身已经变成了黑炭,嘴巴咧着,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也许这世道已经到了让弥勒佛也笑不出来的地步了。 杨梦龙撇了撇嘴,下令收拾一下。河洛新军的工兵马上大显身手,清理瓦砾,疏通引水渠,开挖灶头,砍来竹子破成椽子,再在上面盖上一层防水的桑皮油纸,然后再盖上一层帆布,最后用砖头压紧,只是半天时间,居然将被烧得一塌糊涂的檀香寺给收拾得像模像样了。 其他人也没闲着,沿着山势开挖战壕,构筑营垒。由于这一带的树木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河洛新军只好从后山砍来竹子,削成鹿砦,沿着战壕一路设置,构筑成一道简易但绝对实用的防线。 吴胜以专业的目光作出点评:“这样的防线不行,抵挡不住叛军骑兵的冲击!” 杨梦龙说:“确实抵挡不住————前提是他们的骑兵有命冲到鹿砦前。” 吴胜这才发现,至少一千两百名河洛新军的射士正在给手中的强弩做着保养,还有人从车上卸下十几门飞雷炮,虽说用帆布蒙着看不清楚,但是从那夸张的体积可以判断,这种炮的口径大得吓人。 一千多具强弩轮番发射,还有十几门丧心病狂的没良心炮狂轰滥炸,再加上一里开外沙窝岭上一千多名枪骑兵随时可能杀出,照着叛军的菊花狠狠的捅上一枪,叛军想要攻下檀香寺,还真不容易! 吴胜瞅来瞅去,又发现了一件新鲜的事情:找不到趾高气扬的监军。他压低声音问:“杨大人,你们监军呢?” 一提起吴永,杨梦龙就忍不住撇嘴:“那货啊?没来。” 吴胜愕然:“没来?” 杨梦龙说:“对,他在南阳开了一家皮靴厂,正忙着拉生意呢,哪里顾得上这些破事……反正给朝廷报捷的奏章已经写好了,等我一打败叛军他就把奏章交上去,便算完成任务了,来跟没来一个鸟样。” 还有这样当监军的? 啊,河洛新军真是一支奇葩军团! 五十四 致命的选择 那个狗日的军需官还真是说到做到,说了不给粮草,就不给粮草,完全将河洛新军和吴胜这支浙军给当空气给忽略了。 杨梦龙同样是说到做到,说了不稀罕人家的粮草就不稀罕人家的粮草,营垒构筑好之后他下令生火做饭,大量精米白面从车上卸下来做成米饭馒头,看得吴胜都有点儿心疼了,这不是败家么?今天河洛新军的运气不大好,派出去采购的车队没能给他们带回新鲜的蔬菜和鲜肉,不过这难不住他们,在浙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一箱箱罐头被搬了出来,撬开,从里面挖出大块羊肉、猪肉、鱼肉,还有酸菜、蚕豆之类的东东,乱七八糟的放到锅里炒……这帮孙子的伙食真好! 这顿饭直接放倒了浙军三分之二的兵力。他们吃得实在是太饱了,连走路都有点儿困难了。浙军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感叹自己真的是交上好运了,要是能天天吃上这样的伙食,让他们战死沙场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似乎还有部队尚未到达,因此明军还没有召开军事会议。杨梦龙闲着没事,在督促部队日夜加固营垒之余,也将猎骑兵放了出去,打探军情。他有一个爱搜集情报的好习惯,每次行动之前一定要掌握敌军的虚实,绝不会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行动,给敌人可乘之机。而强大的斥侯部队也给了他充分控制战场的能力,许弓带领三百猎骑兵离营,十骑一队的逼近莱州战场,开始跟叛军斥侯接触。很快,叛军斥侯便发现他们多了一个异常强劲的对手,这些黑衣骑士活像一群群来自草原的野狼,聚散不定,来去如风,所骑的骏马都是上乘的蒙古铁蹄马或者辽东战马,所使用的武器从马刀到弓弩,无不极其精良。他们凶狠地冲击着叛军的威力警戒幕,无情的撕咬着叛军的斥侯,倏来忽去,让人看不到,摸不着,当叛军追上去后,看到的只有自家斥侯那残缺不全的尸体。 叛军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朝廷大军的强大压力。 莱州城下炮声隆隆,人喊马嘶,几十门大炮对着那已经千疮百孔的狂轰滥炸,黑黝黝的铅球从桔红的膛焰中激射而出,飞向城垛,只一击,城垛便变成了一堆四下飞溅的石屑。更可怕的是这些大炮中有一部份可以发射开花弹,成排炮弹在城墙上炸起此起彼伏的火光,弹片飞溅,割裂守军将士的身体,掀起片片血雾和凄厉的惨叫。守军同样用大炮顽强的还击着,他们所使用的大炮质量和性能比起叛军手里这批由荷兰、葡萄兰技师亲自参与铸造出来的大炮相比逊色不少,但也打得很准,看到叛军冲上去就是一炮,几斤重的铅球从天而降,地面上马上血泥飞溅,让人胆寒。大队叛军扛着云梯,顶着炮火冲上去,城墙上马上就有烧得滚烫的粪汁泼下来,同时附赠灰瓶无数,这些灰瓶砸在叛军中间,爆裂开来,粉末状生石灰飞扬而起,溅入叛军眼里,叛军痛得死去活来。 两位大将在一箭之外无言的看着这场惨烈的攻坚战,心情沉重。他们正是叛军的头号人物,李九成和孔有德,这两位在吴桥发动叛乱,以区区三千辽兵暴起发难,纵横登莱将近一年之久,队伍滚雪球般壮大,现在他们麾下的能战之兵已经不在三万之下了。这段日子对于这些打从毛文龙死后便受足了委屈的辽军将士而言无疑是非常畅快的,看到那些往日不拿正眼看自己的百姓官绅在自己屠刀之下面如土色,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争先恐后的将自己的财物送上来赎命,辽军将士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打下了登州,屠了平度、莱阳、黄县……一次次摧枯拉朽的将明军扫荡一空,这些辉煌的战绩让他们自豪不已,甚至产生了一种他们可以主宰整个山东的错觉。 直到他们在莱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都七个月了,打从围城到现在,李九成和孔有德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向莱州城发动了多少次强攻,发射了多少炮弹,能用的战术都用了,能使的阴谋诡计的使了,可是,这小小的莱州跟铁打的一样,任你怎么硬磨软泡,它自岿然不动!七月七日,叛军诈降诱莱州知府朱万年出城,一举抓住了这个重要人物,让他去喊话让莱州军民投降,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个有些天真、有些迂腐的文官竟然如此刚烈,在莱州城下,他放声怒吼:“我身边的都是叛军的精锐,快朝这里开炮!”守军乱炮齐发,朱知府当场以身殉职,他身边的叛军精兵也死伤累累。那隆隆炮声彻底粉碎了叛军智取莱州城的最后一丝幻想,想拿下莱州城?可以,拿命来换吧! 他们小看了山东人的血性,山东人的刚烈。 不出所料,这轮攻势又让守军给打退了。李九成咬牙说:“该死的杨御蕃!待城破之后,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夷其全族!” 杨御蕃是莱州守将,就是他指挥莱州军民扛住了叛军长达七个月的围攻,叛军对他恨之入骨。 孔有德皱着眉头说:“徐从治死了,谢涟死了,朱万年也死了,可是莱州还是坚不可摧……难道这莱州城是铁打的么!?” 李九成狞笑:“就算它真的是铁打的,我也要将它啃下来,屠尽全城,鸡犬不留!” 孔有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城墙沉思。不同于李九成这个好赌的武夫,他曾是东江军中赫赫有名的大将,与耿仲明、尚可喜齐名,在抗击后金的一系列血战中立下过战功,他很有头脑的。李九成已经被起兵以来的一系列胜利给冲昏了头脑,自认为整个山东任他宰割,但孔有德没有,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打出山东,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的,必须尽快打出去。从军事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山东缺点多多,没有陕西那样广阔的纵深、鹰击两翼临驭幽燕的强势,没有山西那堪称完备的表里河山之姿,不具备幽燕山海环抱的霸气,甚至没有湖广江淮大江屏护、虎据龙盘的王气,它邻近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和黄淮平原,只有一片低山丘陵作为外围屏障,一旦越过这些低山丘陵,便能直捣山东腹地,山东全境被击穿之势不可挽回。当然,最最要命的是,山东东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旦外围防线被击穿,他们就无路可退了。山东割据势力一旦形成,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有三个:第一是直取中原,第二是仰攻幽燕,第三则是南下,横扫江南。立足于山东,纵横四出,威力无穷,但必须尽快明确战略方向,赶紧打出去,否则可能在三个方向都打成残酷的拉锯战,最终被围殴致死。困守山东是死路一条,战略方向不明确同样是死路一条————黄巢的教训明摆在那里。几千年来,崛起于山东最终成就霸业的英雄,也就曹操一个而已,并不是山东人不给力,实在是所处的位置很吃亏。反观叛军,都快一年了,还在登莱之间打转,别说打出山东,连胶东都没打出去,他们的结局早在他们陈兵莱州城下便已经注定了,任他们怎么凶顽,也无从改变。 孔有德的目光没有这么长远,他只是觉得将大军摆在莱州城下久战不决实在很不妥而已,总不能指望每次统率朝廷大军过来平乱的统帅都是刘宇烈那样的蠢货吧?现在他们已经将朝廷的耐心消磨殆尽了,再次调来了数万大军,他们还有上一次的好运气吗? 正自担忧着,一小队骑兵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神色有些慌张。李九成沉声喝:“怎么回事?” 这一小队骑兵的首领,正是李九成的宝贝儿子,李应元。李应元翻身下马,屈膝参拜:“启禀父帅,我们在沙河一带的斥侯跟朝廷大军的斥侯爆发激战,被杀伤了很多!” 斥侯交战是战场上最为常见的事情,只要是头脑正常的将领,哪个不想控制战场,掌握敌军的一举一动?因此斥侯出现伤亡也就成了最普通的事情,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李九成皱着眉头说:“死了几个斥侯罢了,犯得着大惊小怪么?” 李应元说:“不是,父帅,这些斥侯跟其他明军斥侯不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骑着高大健壮的辽东骏马,身穿黑衣,来去如风,骑术高超,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战术,装备更是精良得吓人!孩儿捡到他们发射的一些箭支————”打个手势,一名斥侯拿出几支利箭递了过来。李九成和孔有德各拿两支,一看,眉头便不听话的皱了起来:这些箭的箭羽是用优质鹅羽制成,箭杆被打磨得极为光滑,还浸过桐油,整支箭制作十分精良。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枚长达三寸的三棱形箭镞,黑黝黝的份量十足,棱角锋利,让人不寒而栗。这是钢制箭镞,跟普通明军所用的做工粗陋的铁制箭镞有着天渊之别。整支箭长度达到两尺,份量十足,放在后金那边都够得上重箭的标准了,得用步弓才能有效的将它射出去,命中五十米外的目标。 “有个明军斥侯在五十步外一箭射来,贯穿了我们一名家丁的头盔,那名家丁当场就丧命了!”李应元心有余悸的说。 五十步就是七十五米,一般的弓骑兵想射中这么远的目标可不容易。李九成问:“他用的是步弓还是骑弓?” 李应元说:“骑弓!一种长不过四尺的骑弓!这名明军斥侯是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射出这一箭的!” 李九成眉头越皱越紧:“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一箭射中我们的家丁的头部,贯穿头盔,一箭夺命?哪里冒出了这么一股要命的斥侯?难道明军又增兵了?” 孔有德说:“他们已经在莱州外围看我们打了好几个月的仗,也该动动了……”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不过,那又如何?山东兵战斗力怎么样我们早就领教过了,别说派来几万人,就算是来几十万,我们也能像砍柴割草一样将他们割个干净!” 孔有德很狂,不过他有狂的资本,打从起兵以来,登莱叛军战无不胜,胶东明军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军。牛高马大的山东大汉在凶悍的辽兵面前不堪一击,倒是浙军还有点战斗力,只是明军将领太蠢了,白白将成千上万的浙军断送在了战场上。有过砍瓜切菜地摧毁刘宇烈几万大军的经历后,孔有德有那个底气对正在沙河一带集结的明军不屑一顾。 李九成问:“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孔有德满身杀气:“别攻城了,留下几千人马围住莱州,我们率领主力挺进至沙河,干掉高起潜那个死太监所率领的四万明军!只要我们能够干掉这四万明军,莱州城就算真的是铁打的,也该降了!” 在叛军内部,李九成被大家推举为大元帅,孔有德则被推举为大将军,也就是说,李九成老大,孔有德老二,不过李九成的军事才能跟孔有德相比差远了,因此在行军打仗这方面,李九成还是要听听孔有德的意见。听孔有德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继续留在莱州城下啃城墙划不来,还不如先干掉那四万明军,就算不能以前战绩迫降莱州,也能缴获大批辎重过个肥年,于是,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叛军对大元帅和大将军的决定是举双手赞成的,在他们看来,与数万明军野地浪战远比啃城墙要轻松得多,而且可以得到更多的战利品。他们欢呼着离开大营,浩浩荡荡的朝沙河开去。 叛军并不知道,就在李九成点头的时候,死神就开始朝他们狞笑了。 五十五 军事会议 “叛军正朝着沙河杀过来?” 檀香寺中,杨梦龙听完许弓的报告,神情有些怪异。 许弓说:“是的!我亲眼所见,至少有两万叛军从莱州城下拔营,朝这边杀了过来!” 杨梦龙说:“这帮叛军也太狂了,他们以为光凭自己这区区两万人马,便能一举击溃朝廷四万大军么?” 戚虎喝着奶汤,慢悠悠的说:“叛军自起兵以来,未尝一败,开始狂妄自大了……其实他们狂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关宁军只来了一千多人,天雄军只来了一千火枪手,其余各军战力都不强,如果不出意外,两万大军,已经足够击溃朝廷四万人马了。” 薛思明冷笑:“可惜,他们把我们给算漏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不是挺好么?我最害怕的不是叛军全军压过来,而是他们缩回登州城去当乌龟,现在他们主动把脑袋给探出来了,我们还能怎么样?不一刀剁下去岂不是对不起他们?” 河洛新军的将领们都大笑起来。正面击溃过镶红旗主力、射伤过岳托,刺死过皇太极的战马的河洛新军,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畏惧一群乌合之众。 吴胜有些担心:“叛军气势汹汹,只怕是来者不善啊!杨参将,我们应该马上向监军大人汇报,让他早作定夺!” 杨梦龙说:“他能作什么定夺?他……” 正想吐槽几句高起潜,卫兵走进来,报告:“两位将军,监军大人的军使来了!” 杨梦龙愣了一下:“他派军使过来干嘛?请他进来!” 很快,一位服饰华贵、佩着一柄长剑的军使快步走了进来,斜眼睨着杨梦龙和吴胜,问:“你们两位就是杨参将、吴参将对吧?” 杨梦龙和吴胜齐声应:“正是!” 军使说:“跟我走一趟,监军大人要聚将商讨军情了,快随我去一趟。” 杨梦龙和吴胜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那个死太监总算想起自己是来打仗,而不是来养老的了!都好几天了都不见他动弹一下,杨梦龙还以为他死了呢!这两位激动得不行不行的,二话不出,各自带上十几名亲卫,随着军使直奔中军大营。 来到中军大营的时候,杨梦龙才发现这里多了一面火红的战旗,嗯,是天雄军的战旗。装备精良、神情高傲的关宁军骑兵环伺左右,拱卫着中军帐,杨梦龙直撇嘴,好家伙,这高起潜真够可以的,居然将帝国最精锐的骑兵当成了自家保镖! 吴胜看着关宁骑兵那健壮的战马,还有那丫丫叉叉、精良之极的装备,就差没有流下口水了,心里想着要是把这些装备给我该多好?哪怕一半也行啊! 杨梦龙一把把他给推了进去。 中军帐内甲光闪耀,将星云集,一个脸部瘦长无须的死太监高据首席,而一位白白净净、留着一把飘逸的长须,眉宇间有几分正气的文官就坐在他的身边。在那个死太监身边,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相貌俊雅的青年将领在伺候着,神态亲热,杨梦龙不无恶意的想你们该不会是想搞基吧?可惜其中一位硬件不到家,想搞也搞不来哟。让他失望的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祖大弼、祖大乐、祖宽这些跟他有交情的祖系将领一个都没来,还在锦州舔伤口呢,天雄军将领……只来了一个雷时声。雷时声是专门指挥火枪手的,也就是说,天雄军只派来了一些火枪手,冲击力最为强悍的剽骑营一个都没来。杨梦龙很不满意的耸耸肩,将星黯淡,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哟。 雷时声朝杨梦龙投来一个友善的微笑。杨梦龙冲他咧嘴一笑,然后冲那个拿下巴看人的死太监单膝跪地,叫:“末将杨梦龙,参见监军大人,参见巡抚大人!”他虽然不怎么重视跟上司打好关系,但好歹也知道那个死太监是高起潜,那个一脸书卷味的文官是新一任山东巡抚朱大典。 吴胜同样单膝跪地,行军礼:“末将吴胜,参见监军大人,参见巡抚大人!” 高起潜只顾着喝茶,没有睁眼去看这两位。 朱大典轻轻咳嗽一声,打量着杨梦龙,带着一丝笑意问:“你就是在大凌河战场射伤了镶红旗旗主岳托,一枪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战马,被陛下誉为当代冠军侯的河洛镇参将杨梦龙?” 杨梦龙认真的说:“回巡抚大人的话,确实是我刺死了奴酋的战马,但是射伤岳托的不是我,是我手下一名神射手。” 朱大典笑出声来:“杨将军真是诚实人。此次调河洛新军入胶东,陛下对杨将军抱有极高的期望,望将军再接再厉,英勇杀敌,莫要让陛下失望啊!” 杨梦龙说:“这是自然!” 朱大典又对吴胜说:“吴将军祖辈都是戚家军的大将,可谓将门虎子,这次带领六千浙军从浙江一路走到胶东,辛苦了!” 吴胜说:“这些都是我等武人的本份……” 杨梦龙打断:“说辛苦大可不必,把粮草发下来让浙军吃饱肚子比什么都强。” 朱大典愕然:“此话怎讲?粮草不是每天都发放的吗?” 杨梦龙两手一摊,说:“粮草是每天都发放的没错,问题是我们河洛新军和浙军已经有五天没有领到一粒粮食,一束草料了,幸亏我们带了几十车粮食过来,不然早就闹兵变了!” 朱大典勃然大怒,瞪向军需官:“怎么回事?” 军需官从容自若:“回大人的话,下官每天都按时发放粮草,但一连几天,都不曾见河洛新军和浙军过来领取,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带的粮草还很充足,看不上我们发放的粗粝之食吧?” 朱大典喝:“荒唐,荒唐!你真当老夫瞎的么?本官念你总管数万大军的军需,日夜操劳,克扣一点贪墨一点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你居然敢一口气贪墨上万大军的粮草,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来人,将他拿下!” 这时,高起潜总算放下了茶杯,懒洋洋的发话了:“朱大人,现在大战在即,你却要将总管大军军需的人拿下,这不大妥当吧?拿下了他,谁来给大军筹备粮草军需啊?” 朱大典胸膛直起伏:“可是此子……” 高起潜说:“念在大战在即,让他将功属罪罢!” 军需官向高起潜一拱手,说:“谢监军不杀之恩,下官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大军筹备军需用度,确保军需不竭,以弥补过错!” 杨梦龙冷笑,心里说:“只怕是尽心尽力的贪污吧?”那军需官有意无意的瞅了他一眼,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我就是贪污了你那份粮草,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杨梦龙挑衅意味十足的瞪了回去:别得意,我有一万种办法收拾你! 众人也只能苦笑了。这个二货还真是个告状大王,去年阅兵献捷大典上就把兵部尚书给告了,现在来到中军帐第一件事就是把军需官给告了,虽然有高起潜罩着,没告倒,但是也给大家提了个醒:别随便惹这小子,他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这桩官司到此为止,众将领分别落座,杨梦龙和吴胜这两个苦逼的小参将被挤到了最后面。然后,一卷长达两米的地图摊开,摆在众将领面前,上面都是登莱一带的山川地理,河流村镇,巨细无遗。高起潜说:“登莱叛乱,历时近一年,登莱生灵涂炭,百姓水深火热,每每思至此,圣上忧心如焚……” 杨梦龙心里说:“这还不是你们这帮蠢货搞出来的!去年张可大都把孔有德给肏出屎来了,那帮傻逼文官非要招抚,结果好了,把叛军给抚进登州城了!”不过,恐怕也就他敢这样想罢了,其他人可不敢这样,一个个神情羞愧,甚至鼓着两泡眼泪,歼悔表忠心,就差没有痛哭流涕了。杨梦龙心里佩服万分,演技高超啊!随便拉一个到现代,都能将好莱坞那帮影帝甩出十七条街哪!再看雷时声,这位位列天雄军三叉戟的猛将的表情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虽然没有吐,但是也差不多了。似乎感受到杨梦龙的目光,雷时声也朝他看过来,四目相对,都是苦笑。 那帮家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忏悔着,深挖思想根源,狠批私字一念闪,表演得七情上脸,让人叹为观止。好不容易,等他们表演了,终于进入主题了,毕竟那个死太监把大家叫过来是要打仗的,不是来演戏的嘛。如果他们不能尽快粉碎叛军对莱州城的包围,收复登州,表演得再好,朱由俭还是会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的。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军情,商讨对策。叛军拉拢了大批山东辽兵,收买了土匪流寇,俘虏了大量明军,再加上有将近一万东江镇的官兵渡海过来参加他们的造反事业,短短九个月,叛军便从在吴桥起兵造反的三千余人滚雪球般壮大到五六万人马,能战之兵不下四万(一说两万,但这个数字很有问题,因为仅仅是沙河之战叛军便折损了一万六千多人,明军收复平度、黄县、莱阳等十几个州县的时候也遭到了较为顽强的抵抗,最重要的是围攻登州的时候打了整整三个月,最后叛军还有一万八千人乘船渡海逃了,如果叛军只有两万人,那守卫登州和逃到辽东投降后金的只能是鬼魂了),主力是孔有德和李九成亲率的三万步骑军,正在猛攻莱州城,平度、黄县、莱阳等州县也驻有一千到几百不等的叛军,此外,在登州同样有上万叛军和大量叛军家属,由此可见,叛军的实力还是相当雄厚的,四万明军打五六万叛军,并不占优势。当然,叛军还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指挥他们的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而指挥明军的是高起潜、朱大典等连自己的部队有多少人都不知道的渣渣。这不,所谓商议军情,就是那个死太监和一帮文官在对着地图滔滔不绝的喷着口水,引经据典,抑扬顿挫,而雷时声、吴襄等真正在战场上挣扎出来的大将则只是在一边随声附和,像刘泽清、邓圮、吴胜等将领干脆就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倒不是他们不想说话,实在是这里压根就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制订作战计划的是一帮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文官,上前线打生打死的是在军事会议上根本就没有发言权的武将,打赢了是文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输了是武将贪生怕死、执行不力,这就是明朝中后期明军所面临的局面。当然,文官也不是不能打仗的,比如说王阳明,可谓所向无敌,搞得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领兵平叛的时候叛军一听说带兵的是他就尿了,果断投降。但是这种文武全才的妖孽实在太少了,像杨镐这种战五渣才是主流。 杨梦龙几次想发言,都被凌厉的目光给逼了回来,他郁闷万分,只能继续坐在那里听废话,越听眼皮越重,越听眼皮越重…… 五十六 你们算个屁 高起潜用力拍着地图,说:“叛军主力就在莱州城下,登州后方必然空虚,我们……” 一位山东文臣说:“监军有所不知,叛军虽然……”正要发表一通高论,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噜,众武将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他遁声望去,只见杨梦龙趴在地图上呼呼大睡,并且打起了香甜的呼噜,口水把地图给濡湿了一大块……好家伙,居然敢在领导讲话的时候睡着了!这位文臣觉得自己的面子受伤了,铁青着脸一掌拍在桌面,发出一声怒吼:“杨梦龙!” 睡得正香的杨梦龙给吓得浑身一颤,抬起了头,嘴角带着口水,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问:“怎么样,商议好对策了吗?” 那文臣声色俱厉:“你……如今叛军将莱州城围得水泄不通,正在昼夜攻城,莱州危在旦夕,登莱生灵涂炭,你身为武将,理应羞愧万分,知耻而后勇,奋勇杀敌才是,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竟然呼呼大睡,你成何体统!” 杨梦龙打着哈欠说:“你用不着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反正你让我们来只是让我们当木偶,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们发表意见的机会,这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你们还偏偏喜欢引经据典,说了半天也说不到正题,我先睡一会儿有什么错?” 那文臣气得脸色铁青:“你……狂妄之徒,狂妄之徒!” 杨梦龙不耐烦的说:“少说废话,直接告诉我,拿定主意了没有?拿定主意了就下达命令,我们好去执行,没拿定主意的话就继续商议,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文臣已经气得身体微微发抖了。自土木堡之变后,文臣集团一家独大,武将在文臣面前只有夹起尾巴来做人的份,任凭他们呼来喝去,不敢稍有异议,杨梦龙一个小小的参将竟敢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不光是他,在场的山东文臣的面色都不大好,就连朱大典也在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借这个小参将的脑袋一用,镇住这帮丘八。这时,高起潜身边那位眉清目秀的青年将领笑吟吟的开口了:“大敌当前,杨将军竟然能酣然入睡,想必已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吧?杨将军有何破敌妙计,不妨拿出来给大家参详一下?” 杨梦龙问:“你是哪位?” 那青年将领拱手说:“末将姓吴,名三桂,久闻杨将军神勇无敌,就连奴酋洪太提起将军的大名都心有余悸,吴某对杨将军是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杨梦龙心突突一跳:“你就是吴三桂?” 吴三桂说:“正是!” 杨梦龙深深呼吸,只有这样他才克制住自己拔刀劈了这个王八蛋的冲动。吴三桂啊,大汉奸啊,只要是个中国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正是他引清兵入关,使得清军八旗兵轻而易举的击灭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然后一路横扫,明朝这个最后一个由汉人建立的王朝就这样灭亡了,几千万汉家子民死在了屠刀之下。最可恶的是,在满清南下的一系列战事中,冲杀得最卖力、屠杀自己人最狠的,就是这个王八蛋!李自成从河北败退回陕西,他就一路追杀到陕西;永历帝从广西逃入云南,他直追到云南;永历帝最后逃入缅甸,就连满清都认为永历帝已经穷途末路,翻不起多大的浪了,没必要再继续追杀,他还不罢休,亲自领兵攻入缅甸,将永历帝生擒,押回昆明处死!这个汉奸远比正儿八经的满清还要凶狠得多,提起他,十个中国人有九个要一口浓痰唾出来的。不过,他的下场并不好,先是一家老小在北京让李自成给杀了,后来康熙削藩,他起兵造反,几个在京城当人质的儿子又被杀了,等于断子绝孙了,最后兵败身亡,什么都没得到,反倒落了个千古骂名,真是报应。 吴三桂还不知道杨梦龙已经动了杀机,他笑容满面,不管总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笑得很假:“杨将军在大凌河一役中以少胜多,一举击垮了镶红旗主力,险些擒杀了后金猛将岳托,战功显赫,以将军的神勇,想必是不把这点叛军放在眼里吧?” 杨梦龙斜眼看着他,答非所问:“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假,很讨厌?” 吴三桂笑容一僵。 杨梦龙说:“你用不着给我戴高帽了,无非就是给我挖个大坑罢了,我又不是傻子,这都看不出来?我老实告诉你,破敌之策,我没有。” 那个让杨梦龙呛了一顿的文臣冷笑:“没有破敌之策,还敢在这里呼呼大睡?”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们压根就没有跟敌人接触,连敌人的虚实、动向都不知道,在这里虚谈什么破敌之策,那不是纸上谈兵吗?当务之急,就是接敌,接敌!尽快与敌军主力接触,向他们施加压力,迫使他们露出破绽,然后加以利用,只有这样才能拿出破敌之策来,坐在这里喷是没用的,再怎么喷也没有办法把叛军喷进海里!” 那文臣说:“说得头头是道,但愿不要又是一个赵括!” 杨梦龙说:“我肯定不是赵括,但是如果我们这群人中间能出一个赵括,那就真的是大明之福了!” 这下子可算是给了人一个嘲笑他的机会,众文臣无不放声大笑:“谁不知道赵括只会纸上谈兵,不知道应变,最后在长平葬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你居然还对这个庸将如此推崇,难不成真的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杨梦龙冷笑:“庸将?庸将能指挥被团团围困的大军反复冲杀突围,让秦军死伤过半?庸将能跟白起这个人屠鏖战四十五日,始终没有给白起可乘之机?庸将能让一支断粮近两个月的大军始终保持斗志,与秦军血战不休?庸将能让秦军苦战四十余日也无法击垮的几十万大军因为他的死而彻底崩溃?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你们要是有赵括一半本事,我们这些将领就轻松多了!” 提起赵括,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纸上谈兵”,认为他是个庸将,蠢货,葬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坑苦了赵国,其实并非如此。首先,赵括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从小博览群书,对兵法战阵有着非常深刻的见解,就连他的老爸,马服君赵奢也时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个庸将显然不会有这样的素养;其次,赵王换将也实出无奈,秦赵百万大军在上党山地对峙了两年,赵国的人力物力远逊于秦国,国力已经无法再支撑这样旷日持久的对峙了,必须尽快打破僵局,而廉颇防守是行家,进攻却不大行,只好换赵括来了。最后,赵括的表现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糟糕,除了一开始轻敌大意,不知深浅,被白起诱入长平团团围困住之外,在接下来的一系列惨烈无比的血战中,他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一支大军如果绝粮,往往几天就崩溃了,而他所指挥的赵军在粮道被截断的情况下坚持了整整四十五天,每天都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反复冲击秦军的营垒,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来,赵军伤亡固然惨重,秦军也同样血流成河。在最后关头,他亲自率领重骑冲阵,要为大军杀开一条血路,不幸被秦军射死,也算是死得壮烈了,一个庸将显然不会这样做;当然,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在他死后,苦战四十五天,杀得尸山血海也不曾言败的赵军一下子全垮了,向白起投降,最后被白起悉数屠杀————如果他真的是庸将,他的死对赵军根本就无关紧要,相反,大家还会松一口大气,认为这个蠢货总算挂了,可以换个有真材实料的人来统率他们作战了。只有那种已经成为全军的希望所在,全部人心灵的寄托的人的死,才会对一支军队的士气造成如此沉重的打击,让整支军队彻底崩溃。由此可见,这位被骂了两千多年的“庸将”非但不庸,还是白起戎马生涯中最可怕的劲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查查白起之前与山东六国那些身经百战的名将对垒的结果————简直就是秒杀,别说鏖战四十五天,在他手下撑过四十五个小时的都少之又少,而且还是以少打多。赵括败得这么惨,说到底还是因为缺乏经验,如果他老爸早点把他送到军中历练,长平之战会打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那帮文臣显然不会有兴趣去研究这些,见杨梦龙对他们不屑一顾,甚至说他们连赵括都不如,一个个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好吧,他们确实不如赵括。朱大典沉声说:“杨将军,你不觉得你的话有点过份了么?”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说得不对吧?哦,你们是在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是吧?不好意思,面子是自己挣的,想要面子,麻烦拿出点真本事来!”他向高起潜一拱手,大声说:“监军大人,末将请战!” 在杨梦龙指着那帮文臣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高起潜一声不吭,作老僧入定状,其实心里还是蛮爽的,他早就看这帮文臣不顺眼了,屁都不懂还什么都要掺和,指手划脚废话连篇,烦死人!杨梦龙也算是给他出了一口恶气,所以他看杨梦龙稍稍顺眼了一点,睁开眼睛问:“你想打先锋?” 杨梦龙说:“是的!末将领四千精兵不远千里赶到胶东,不是来旅游,更不是来养膘的!末将愿意率领河洛新军四千人马,渡过沙河直取莱州城,与叛军主力决战!” 吴胜起身说:“莱州城下的叛军足有两三万,还有大量火炮,杨将军只有四千人,只怕会寡不敌众!末将请求与杨将军一起行动,为大军前锋!” 雷时声说:“浙军所装备的火铳太过老旧,遇上叛军怕是要吃大亏,末将请求与浙军一起行动!” 高起潜很满意,看来大家还是很积极的嘛!他说:“好,河洛新军、浙军、天雄军三部一万一千人马上拔营,为大军前锋,渡过沙河,直取莱州!” 三位大将齐声说:“遵命!”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中军大帐,当真是雷厉风行。只是杨梦龙走在最后,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大家以为他还有什么话没说,竖起了耳朵,却只见这货屁股朝着那帮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文臣微微一撅,接着“噗”一声轻响,然后这货一脸舒爽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股跟沼气有一拼的恶臭迅速弥漫,差点没把那些文臣给熏昏! 刘泽清、邓圮、吴襄等将领只想捧腹大笑,但是看到那帮文臣那比吃了大便还臭的面色,为了避免无妄之灾,他们还是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敢请这么多文臣吃屁,杨梦龙也算是头一个了! 五十七 沙河战役1 那帮文臣让杨梦龙气得直喘,过了半天才把气理顺,一个个两眼喷火: “野蛮!” “粗鄙!” “不知道天高地厚,他此次出战,必定惨败而归,搞不好还会尸骨无存!” “此子如此桀骜不驯,分明就是不将我等放在眼内,我等定要狠狠的参他一本!” “对,我们这就上本子,狠狠的参他!” 这帮家伙干正事的本事不怎么样,扯自己人后腿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不,杨梦龙仅仅是跟他们起了点口角冲突,这帮家伙就嚷嚷着要告状了。朱大典看不过去了,喝:“住了!眼下叛军还在围攻莱州,登莱生灵涂炭,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杨将军虽然桀骜不驯,但这些都是小节,他若能击败叛军,平定叛乱,就是大功,你等何苦揪着这些小节不放?” 应该说,朱大典还是比较有节操、有才干的,在督军登莱平定叛乱、剿灭流寇等一系列战事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在明朝灭亡后又加入南明小朝廷,坚守金华,与清军激战三月余,最后城破,又指挥所部与清军展开惨烈的巷战,直至伤亡殆尽,最后和幕僚子孙共三十余人围坐在火药库旁,引爆火药,以身殉国,其妻妾儿媳要么自缢,要么投井自杀,极其壮烈。当然,他还是个贪官,但是贪归贪,朝廷让他做的事情他可没有含糊过,看到这些同僚还没有看到叛军的影子就大有自己人先斗一场之势,他可看不过眼了。 一众文臣不吱声了,但是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叛军横行登莱、烧杀掳掠关我屁事?关键是我的面子不能丢,面子! 杨梦龙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去跟这帮文臣怄气,打仗要紧!为了这次远征,他已经欠下不少钱了,得赶紧把本捞回来啊!在他的指挥下,河洛新军四千人马率先拔营,车辚辚马萧萧,开出檀香山大营,直扑沙河。一千天雄军火枪手紧随其后,那一身火红的军装与河洛新军那一身墨黑相映成趣。六千浙军同样有一个算一个,战意高昂,跟着这两支劲旅出发了。吴胜本打算留下一些老弱伤病看守大营,但是士兵们坚决拒绝————白痴都知道跟着河洛新军有肉吃,留在大营就只有饿肚子的份了,别说得了病,就算腿断了,爬都要爬着跟上大军啊! 这支大军的总兵力多达一万一千人,连绵十几里,颇为壮观。走在前面的永远是枪骑兵,健壮的战马,四米多长的马槊,还有那打磨得锃亮的铠甲,无不让人瞠目结舌。雷时声微笑着看着枪骑兵快如风雷,滚滚向前,对杨梦龙说:“杨将军的枪骑兵规模又翻了好几番啊,可喜可贺!” 杨梦龙一脸晦气:“新兵太多了,战斗力还很差,想让他们具备跟老兵一样的战斗力,还不知道得花多少心血呢!” 雷时声摇头笑叹:“杨将军的标准也太严了……你们的枪骑兵中间有新兵吗?” 枪骑兵里确实没有新兵,每一名士兵都是从边军、归化的蒙古士兵中间精挑细选,优中选优,这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见过血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枪骑兵里真的没有新兵。 杨梦龙耸耸肩,转移了话题:“你们大人怎么样了?” 雷时声说:“老样子,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军务,公务,没完没了。还得感谢你们帮我们建起了磷肥工厂,帮我们找到了磷矿啊,虽然今年的小麦没能用上磷肥,但是秋季土豆肯定能用上了,必将得到一个好收成!” 杨梦龙说:“小意思,这些你们都给了钱的,我当然要做到……对了,你们大人跟那对漂亮的歌女舞姬怎么样了?有没有修成正果?” 真是八卦! 雷时声失笑:“杨将军,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卢大人经常威胁说要用稻草塞住你的嘴巴了,你真的很八卦!” 杨梦龙嘿嘿一笑:“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嘛!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雷时声一脸无奈:“大人日理万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哪里有心情想这些!” 杨梦龙说:“这样啊?他没时间,你们这些当部下的可以想办法把那对美女绑过来送到他房里的嘛!难道他还能退货不成?” 雷时声哭笑不得:“你啊……要是让卢大人听到了,他肯定又要拿稻草塞住你的嘴巴了!” 杨梦龙很潇洒的耸耸肩,表示这样的威胁他已经听得太多了,完全不在意。 队伍中传出清脆甜美的歌声,大家遁声望去,只见一群女兵正和他们一起列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前行。这些女兵都是十七到二十二岁的年纪,穿着亚麻质地的白色军装,袖子上佩着一个红十字袖标,表明了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军装同样是窄袖长裤脚,穿着一双高筒皮靴,一根腰带随随便便的一勒,完美的身材便完全凸显出来了。这些女孩子将长发统一扎成粗长的马尾,背着个药箱,边走边唱,活像一群欢乐的黄莺,走到哪里回头率都是百分之百,在河洛新军那沉默推进的队列中,她们算得上是最欢乐的一份子了。本来,按照河洛新军的军纪,在行军的时候是不能随意说话的,更别提载歌载舞了,不过这群小丫头片子似乎享有特权,大家都只是竖起耳朵来倾听她们那美妙的歌声,就连最严厉的军官,也没有半点上前叱责的意思。雷时声眉头一皱:“杨将军,你的部队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女兵?” 杨梦龙说:“也没多少啦,才三十来个。” 雷时声正色说:“携妇人上阵,乃是兵家大忌!” 杨梦龙员:“喂喂喂,不知道可别乱说,她们个个都是十七到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正经人家出身的,有不少还是我们河洛新军将士的姐妹甚至未婚妻!” 雷时声说:“那更是兵家大忌了!行军打仗乃是至阳之举,一群女子在军中载歌载舞,只会乱了军心!” 杨梦龙朝身后的队伍一指:“他们的军心乱了吗?” 那些步兵的军心非但没有乱,胸膛还挺得老高,腰杆也倍儿直,精神抖擞,跟打了鸡血似的。 看来这帮女兵还是有点用的…… 在沙河畔,一座小镇正在燃烧,腾起冲天烟柱。这是明军一个据点,在叛军的攻击之下,这个据点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撑过去,便被叛军攻陷,大量粮草、军械成了叛军的战利品,叛军正在镇子里大肆掳掠,并且放了一把大火,直烧得火光冲天,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明军:他们来了! “果然还是那支我熟悉的朝廷大军!” 孔有德看着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冷笑。 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背部插着箭枝或者长矛,面朝着明军大本营方向,显然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杀死的。本来都这个镇子的工事相当坚固,如果明军死守,叛军想要攻下来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结果明军一看到叛军大举来袭,二话不说集体向后转齐步走,然后被叛军轻而易举的追上,一一杀死……九个月了,明军还是这德行,没多大的进步,着实令人失望。 李九成提着一把满是血污、犹自滴血的砍刀大步走过来,对孔有德说:“明军来了!” 孔有德有些意外:“来了?在哪里?” 李九成说:“刚刚接到斥侯的报告,明军前锋部队离这里只有两里路了,他们的哨骑正在跟我们的斥侯激烈交锋!” 孔有德问:“来了多少人?” 李九成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看那声势,怕是来者不善,我们得早作准备才行!” 孔有德说:“是该早作准备……大帅,我打算在镇外的麦田里与明军决一死战!” 李九成对明军的战斗力也充满了鄙视,他不怕明军大举进攻,就怕明军像莱州守军那样坚守不出,依靠坚固之极的营垒跟叛军死耗,这样叛军就麻烦了,他们没有多少粮食,如果明军每一城都像莱州城那样坚守,他们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现在明军主动出击,反倒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不加思索,便点头同意了。 号角声响起,叛军迅速集结,开出镇子,在镇外那平坦的麦田里列阵,准备痛殴明军。 孔有德带领一队辽军骑兵一路疾驰,来到两军交锋的最前沿。只见数十名黑衣骑士骑着高大的战马横冲直撞,用马刀和复合弓绞杀着叛军的哨骑。这还是他头一次亲身感受这些神秘的黑衣骑士的战斗力,只见这些家伙跟黏在马背上似的,任凭战马怎么颠簸都纹丝不动,射出去的利箭跟长了眼睛似的,不敢说例无虚发,六十步内十支箭至少有七支能准确命中叛军斥侯的要害,将他们连头带脑的射落马来。他们的刀法同样非常精湛,使一种笔直的、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马刀,刀刀都往要害招呼,往往马刀一挥间,将叛军斥侯连同兵器一并斩成四截。叛军斥侯也算是数万叛军中的佼佼者了,但是与这些天煞星相比,不管是战马的质量还是装备、技战术,都有着很大的差距,纷纷被射落马来,或者当场被斩杀。显然,这些凶悍的黑衣骑士是想将叛军的威力警戒幕压回去,彻底控制整个战场。孔有德身经百战,只看了一眼便对战场的态势了然于心:这场前哨战,他的斥侯已经落尽下风了! 孔有德马槊一指:“上!”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他身后的家丁也毫不含糊,纷纷张弓搭箭,嗥叫着冲了上去。那些黑衣骑士见突然来了这么多叛军骑兵,似乎吃了一惊,也不恋战,马上策马脱离战场。叛军发出嚣张的笑声,纵马前去追杀,骑弓挽得跟满月似的,羽箭疾似流星,朝黑衣骑士后背射去。然而,黑衣骑士只顾着撤退,羽箭射来,与他们的铠甲碰撞,迸出一串串火星。孔有德看得清楚,绝大多数的羽箭一碰到他们后背的圆护就滑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少数几支将圆护射得凹了下去,但是没能射穿圆护,连人家的皮肤都没伤着。倒是那些黑衣骑士射来的回马箭又准又狠,每一箭都是往脸部或者颈部招呼,那些追着他们射的家丁惨叫不绝,转眼间便有十余人中箭身亡了。 孔有德赶紧制止,不敢再让家丁们继续追击。以他的经验,如果继续追击,不用三里路,他手下这些家丁就死得七七八八了。他盯着那些黑衣骑士远去的背影,眉宇间掠过一抹忧色:“这是哪来的部队,如果了得?骑术、箭法异常精湛也就算了,装备还如此精良,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啊……” 黑衣骑士那精良的装备、精湛的骑术和凶悍的作风给孔有德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意识到叛军将要面对一场硬仗,不敢再托大,赶紧指挥斥侯们后撤,准备迎战。 五十八 沙河战役2 孔有德回到那庞大的军阵中,李九成、李应元等人快步迎了上来,见面就问:“如何?” 孔有德神情凝重:“这支敌军不弱,他们的斥侯身手不在建奴战兵之下,甚至能达到白甲兵的水准,大家当心点,万万不可轻敌!” 李九成皱起眉头:“他们真的有那么强?” 孔有德说:“绝无夸张的成份!” 李九成朝那十几门大炮扫了一眼,狞笑:“再强又怎么样?强得过我们的大炮吗?” 众将领都笑了起来。这几万叛军的老底子,还是孔有德、李九成麾下那四千孙元化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新军,这四千新军是从四万辽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手一支火枪,一把用于肉搏的长刀,远的用火枪排队枪毙,近的用长刀砍。他们接受的是西式军队的训练,孙元化聘请了大批葡萄牙和荷兰教官教导他们射击和炮术,使之成为一支异常强悍的劲旅。特别是炮术,在那些老外的指点下,这些叛军的炮术可谓突飞猛进,起兵造反以来多次与明军大战,每一次都用火炮将以火器称雄的明军轰得人仰马翻。他们坚信自己的炮兵是最强的,那支明军再强,也会在他们猛烈的炮火之下溃不成军,最后被他们一举全歼! 但是,杨梦龙对谁全歼谁持完全不同的看法! 不一会儿,马蹄声大作,大队骑兵出现在叛军的视野之内。这些骑兵人人批着黑色铠甲,戴着钢盔,铠甲由大块钢板构成,跟明军惯用的札甲大不相同,看上去沉甸甸的,这么一副甲怕是得有十来斤重了。头盔是一个沉甸甸的铁疙瘩,用马尾制成的黑色盔缨在胶东半岛的秋风中狂飞乱舞。战马也披了甲,不过没有这么豪华,披的是相当寒酸的纸甲,把马的大半个身体都给裹在了里面,这玩意比较轻巧,防御能力也不弱,至少流矢是很难射穿的。当然,最吓人的还是他们手里的马槊,长一丈三尺,仅槊首便长达三尺,寒光耀眼,寒气逼人。看着那一支支被笔直的举起来,槊杆随着战马奔驰而微微颤动的马槊,叛军将领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呀,马槊一直是将门世家的标志,得很有来头的将领才有资格用,他们居然人手一支?!这是什么活见鬼的部队啊,太嚣张了吧! 这支嚣张的骑兵到达战场后并没有急着冲击叛军的军阵,而是缓缓前进,与叛军保持着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让叛军很难受,想开炮打吧又打不中,派骑兵冲杀吧,又为对方气势所慑,担心骑兵受到太大损失,一时间竟有点举棋不定了。稍一迟疑,远处一道笔直的黑线排闼而来,整齐划一的步伐让地面微微震动,犹如低沉的鼓点,令人生悸。在叛军警惕的目光中,一支大军像一座起伏不定的山脉一样压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一支黑衣大军,跟这些骑兵一样,黑衣黑甲黑旗,黑色的盔缨狂飞乱舞,一望如墨,无数支长达丈二的长枪起起伏伏,仿佛一片涌动的钢铁丛林,千军万马,竟无一人说一句话,那凝如实质的杀气,令叛军骇然色变! 在这股黑色洪流的右翼,一面殷红如血的旗帜猎猎飞扬,轻快的鼓点中,一千名身穿火红军装的士兵火枪靠在肩上,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整齐有力的挥舞着,踏着正步大步而前。这同样是一支装备精良得不像话的部队,人人身披铁甲,戴钢盔,而且铁甲的式样跟那支黑衣军的出奇的相似。此外,他们的四肢还裹上了一层柔韧的纸甲,在大凌河之役中,火枪手与后金弓箭手列阵对射时被后金弓箭手射得死伤累累,绝大多数人都是四肢被轻箭贯穿,丧失了战斗力,不少人还伤及大动脉,死于失血过多,这是一个血的教训。他们显然吸取了教训,为火枪手装备了廉价而实用的纸甲。这一千多名火枪手同样让叛军压力山大,不过,当看到火枪手身后那散乱破烂的旗帜、衣衫褴褛的六千大军后,叛军集体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还是那支他们熟悉的明军,只要击败了前面这支装备精良得不可理喻的黑衣大军,他们便可以轻松取得完胜! 杨梦龙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那在吴胜这个土包子眼里非常新潮的双筒望远镜观看着叛军的战阵。好家伙,人可真多,以千人为单位,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没边没沿的,只怕有两三万人了!不过叛军人数虽多,衣着服饰以及武器装备去很混乱,有些家伙干脆套着一套女人的衣服,不像是一支大军,倒像一群土匪。排在最前面的是两千名戴着头盔,握着火铳,腰间还佩着一把形似日本武士刀的长刀的火枪手,以及二十六门口径不一的火炮,还有一支规模相当庞大的骑兵分布在两翼,足有四五千之多。那些叛军或许是乌合之众,但是这支骑兵可不是,他们要么是辽军中的精锐,要么是纵横齐鲁大地的响马,非常凶悍,是叛军的重要突击力量。 戚虎同样在观察着叛军的军阵,边看边微微点头:“李九成、孔有德虽然是毫无底线的坏胚,但也不失为良将,看他们排兵布阵,颇有章法,叛军虽杂,但并不乱,炮兵的位置也非常理想,能够给我们造成很大的伤亡……可惜了,不学好!” 杨梦龙说:“唉,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沿途州府只要给他们一点粮食,一点尊重,这场叛乱都不会发生了……不过,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而且屠杀了那么多人,就要做好以命还命的心理准备。没什么好说的,我们是兵,他们是匪,兵遇上匪,也就一个杀字而已!老爷子,这仗怎么打?” 戚虎说:“叛军此前与朝廷作战,未尝一败,而我军中有太多装备低劣的浙军,叛军可能会集中全力猛攻浙军和天雄军,试图先将这两部打垮,再将我们这四千新军合围。” 杨梦龙微微点头:“很有可能,如果我是孔有德,我也会这样打。” 戚虎用手比划着:“让我们的枪骑兵将他们的骑兵牵制住,步兵全力压上,先以火枪强弩射乱叛军的阵脚,然后白刃冲锋!叛军兵力虽众,但真正的精锐也就那几千骑兵和孙大人编练出来的那点新军罢了,只要打垮了这些精锐,叛军便会兵败如山倒!” 杨梦龙说:“把没良心炮拉上来,先将他们的炮兵给我轰哑!” 这货总算知道用脑子打仗了,戚虎深感欣慰! 那边,孔有德放下单筒望远镜,对李九成说:“敌军虽然兵力众多,但是有一大半是装备低劣的浙军,这样的部队战斗力强不到哪里去。大帅,我们应该集中骑兵,牵制住那支黑衣大军,然后集中步兵和炮兵主力,一举击垮浙军,再回头将黑衣军合围,如此,必然旗开得胜!” 李九成说:“正合我意!”他也看出了,河洛新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大半是步兵,在这种一马平川的地形,步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无法正面硬撼骑兵;浙军与天雄军兵力虽多,但除了那一千天雄军火枪手之外,六千浙军的装备真不敢恭维。只要用骑兵缠住河洛新军,集中占绝对优势的步兵和炮兵,定能一举打垮浙军,然后再合围河洛新军,想不大获全胜都难了! 但是明军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从容调兵遣将的机会,踩着鼓点,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一直匀速向前推进,受他们的影响,就连那六千浙军也对叛军那黑洞洞的炮口视而不见,跟在他们后面朝叛军大步走来。这种沉默的、大踏步的前进往往会给敌军施加强大的心理压力,看到明军一座山似的压过来,叛军中间起了一阵骚动。李九成放声厉喝:“稳住!稳住!扰乱军阵者死!” 孔有德则冲炮兵喝:“开炮!” 炮兵略略一瞄,点燃了导火索。轰轰轰轰轰!二十多门前装滑膛炮炮口喷出大团火光,铅弹呼啸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弧线,然后重重的砸入明军中间,登时血光飞溅!不管是河洛新军还是浙军、天雄军,都让炮弹在队列中间犁出一条条血胡同。火药爆炸赋予了这些炮弹惊人的威力,只消让它们轻轻沾上一下,都是脑浆迸裂,最不济也是断手断脚!明军中间惨叫声大作! 第一轮炮击虽然有很多炮弹打偏了,但还是让明军伤亡惨重,六七十人非死即伤,惨叫之声大作!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继续推进,对那一地的碎肢裂臂视而不见,而浙军中间则起了一阵混乱,有人惊慌失措的尖叫着要往后退,在后面督战的家丁咬着牙抡起长刀,一个一刀就地处决,以此震慑住这些惊弓之鸟。不管怎么说,炮击的效果都是让人满意的,叛军炮兵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炮膛,重新装弹,这一系列的动作他们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早已熟极而流,但是看到明军继续沉默的朝他们大踏步走来,他们都不免有些慌乱————以前可没有跟这样的军队打过交道!叛军大将李杲怒吼:“快点!快点装弹!再这样慢腾腾的可别怪本将军不讲情————”“面”字还在舌尖上打滚,对面的明军军阵中传出“嘭嘭嘭”一阵异常沉闷的、怪异的轰响,十几包用麻布裹着、扎得跟个大饼似的东东被哨烟和火焰抛起老高,一路翻滚着,旋转着,朝叛军砸了过来! 乍见这么大一块的东东兜头兜脑的砸过来,叛军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鬼玩意?没听说大炮能打这么大的炮弹啊,这么大口径的大炮还没造出来呢!没等他们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那十几个“大饼”便咝咝冒烟的从天而降,砸在他们中间,其中一个正好滚到李杲脚下。李杲瞅了一眼,好家伙,得有个二十来斤吧?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轰!!! 刚刚判断出这玩意儿的份量的李杲眼前闪过一团桔红的火光,随即,他的意识便轰然粉碎开来了————不光是他的意识,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瞬间粉碎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爆炸冲击波排山倒海般扩散,一门六七百斤重的大炮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翻滚着飞上了半空,离炸点十五米内的叛军士兵顷刻之间粉身碎骨,二十五米内的在火光一闪间哀号着倒下,七窍流血,大口大口的吐出污血,眼看就活不成了。恐怖的火光接连不断的在叛军中间绽开,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让他们魂飞魄散,他们站得实在太密了,每一个炸药包在他们中间炸开,都有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被爆风抛上半空,撕成碎块再纷纷扬扬的落下,沥下一阵阵血雨,即便是在地狱中,如此恐怖的情景也绝不多见! 只是一轮齐射,叛军的炮兵就被彻底打哑了! 五十九 沙河战役3 一条断臂从天而降,落在孔有德身边,血水直溅到他的身上。孔有德一脚将它踢开,看看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的裂肢断臂碎肉,面色微微发白。再看看李九成,这位悍匪的战马正在发了狂似的挣扎着,而他四肢僵硬,目光涣散,险些被战马抛下来!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内心的惊骇:见鬼了,官兵装备的都是些什么鬼炮啊,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这两位见过了大场面的大人物都如此惊骇,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叛军就更不用说了,人咕马嘶乱作一团,没良心炮一轮射击,在给他们造成巨大的伤亡的同时,也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全军为之惊骇,士气笔直的下跌! 李九成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战马,冲六神无主的炮兵咆哮:“还愣着干什么?开炮啊!赶紧开炮打掉他们的火炮,否则我们都得死!”他从官兵方阵中那冲腾而起的硝烟判断出,官兵的炮兵阵地离他们不过三百米,以他的炮兵的素质,完全可以像点名一样轻松的将它打掉的。 回应李大帅的,是那“嘭嘭嘭”的怪异轰响,官兵的炮兵又开火了,他们的装填速度居然比叛军那训练有素的炮兵还快!其实这并没什么出奇的,没良心炮实在太简单了,不用调整射界,不用清理炮膛,发射药和炸药包又是预先装好的,只管往里塞就行了,当然快喽。大团硝烟带着火焰冲腾而起,二十斤重一个的炸药包冰雹似的飞过来,在叛军绝望的哭喊声中狠狠砸入他们中间,随后就是几乎连成一片的炸点,爆炸强光眩花了叛军的眼睛,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让地皮猛烈的颤动起来,很多叛军根本就站不住脚,一跤摔倒!这一次打得更准,炸药包专往人多的地方砸,大片大片叛军在爆炸强光一闪间飞到了半空,以炸点为中心,半径十几米内清洁溜溜,连根人毛都找不着,而半径二十五米内则横七竖八躺倒一地,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不就是七窍流血,惨不忍睹。河洛新军见敌军被炸得满天乱飞,士气大振,横刀手用横刀拍击盾牌,长枪手用枪杆拍击胸甲,发出整齐的、沉闷的击打声,喉咙里发出令叛军汗毛倒竖的低沉嗥叫:“风!风!风!”魔鬼咆哮般恐怖的嗥叫声中,一千两百名射士大步前行,手中强弩对准了叛军的锋线。 孔有德盯着那道快速推进的黑色浪潮,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火铳手出列,射垮他们!” 炮兵已经被炸得一塌糊涂,生活不能自理了,孔有德只能祈祷他的火枪手能够创造奇迹,在短兵相接之前以远程火力打乱官兵的阵脚,否则这仗就很难打了。 火枪手同样乱了阵脚,有好几个炸药包就落在他们中间,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孔有德连吼几声,才算将这些火枪手的魂给叫了回来,强打精神上前几步,端平火枪瞄准,等待官兵的射士进入自己的最佳射程。 他们的火枪最佳射程是三十米,但一般是在五十米开火,因为三十米实在太近了,不等他们开第二枪,敌军的近战兵的刀就砍到他们的身上了。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竟然还能沉住气,没有一见官兵的面就扣动板机乱打一气,这些火枪手也算可以了。 但很可惜,河洛新军的强弩射程是两百二十步,有效射程是六十步! 天雄军的火枪手仍然沉默的向前挺进,河洛新军的射士却已经站定了。这时,叛军一门大炮突然打响,一枚三斤重的铅球飞过来,直接砸在第一列一名射士身上,将他生生撕碎,接着落地弹起,打中第二列一名射士的头部,整个脑袋连同头盔一起粉碎开来,再落地,贴着地面滚过,第三列一名射士的腿部传出一声脆响,整条腿齐腿截断,露出森森白骨,只是一炮,就让河洛新军两死一重伤。这一炮也彻底激怒了河洛新军,第一列的把总手中的指挥刀凌厉的一记虚劈,厉喝:“放!” 第一列四百名射士齐声厉喝,声如霹雳:“放!”同时扣动机括,四百支又粗又短的弩箭暴射而出,破空之音像刀刮蔑青一样刺耳,让叛军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在叛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火枪手发出痛苦的嘶叫声,捂着被弩箭贯穿的胸膛一丛丛一排排的倒下。官兵的强弩射得比他们的火枪还远!这一可怕的事实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叛军眼冒金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最后一名中箭的火枪手还没倒下,官兵弩阵中又传出了那可怕的“噔噔”之声,这声音在叛军耳里,跟黑白无常敲门的声音没有任何区别。弩箭扫过,惨叫声大作,叛军的长矛手和火枪手一起一堆堆的倒下————他们的火枪手只是排成单薄的一横列,没有三段射的概念,所以河洛新军射士第一轮射击就将火枪手阵列给打穿了,站在后面的长矛手自然倒了大霉。受此打击,火枪手终于受不了了,发出一声尖叫,不约而同的扣动板机,顿时,枪声爆豆般响起,叛军锋线上烟焰弥漫,蔚为壮观。继续行进的天雄军火枪手出现了不少伤亡,很多士兵被破空而来的铅弹打中,闷哼着倒在地上,而河洛新军这边中弹倒地的人却寥寥无几,没办法,距离实在太远了,将近一百米呢,就前装滑膛枪那尿性,即便集火齐射,想打中这么远的目标也是非常困难的,隔了这么远还能被打中,只能说你人品不好,谁也别怨。 回敬叛军的,是第三轮强弩齐射。密集的弩箭穿透硝烟,狠狠凿入叛军阵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中箭的叛军跟一块块骨牌一样倒下。与此同时,在河洛新军的右翼响起了炸雷般的枪声,天雄军火枪手已经逼近到距离叛军仅三十步处,前排火枪手在军官的口令中举枪齐射,黑洞洞的枪口穿出炽热的膛焰,让后金武士谈虎色变的尖头凹底铅弹尖啸着激射而出,在叛军中间凿出一口口血泉。天雄军的火枪的精确度和有效射程不如河洛新军的强弩,但是论杀伤力,再强的弩也甘拜下风,手臂或腿部中弹的叛军在昏迷过去之前看到自己的肢体被生生撕裂,露出破碎的骨骼和惨白的筋腱,只剩下一点油皮连着,胸腹中弹的士兵身体被捣出个大窟窿,肠肚内脏体液粪便什么的向后直飞出去,惨不忍睹。第一排打完,马上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排枪齐射,叛军阵列之中再度炸起一片片血雾,惨叫声几乎压过了枪声。但是天雄军的火枪手就像是一群冰冷的杀人机器,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充耳不闻,第二排打完后后退,第三排举枪齐射,又将叛军给撂倒了一大片! 三次齐射,给叛军造成了好几百人的作亡。叛军在被打得灵魂出窍之余也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打完了,得过上至少一分钟才能重新射击了吧?总算可以喘上一口气了! 不幸的是,他们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第三排火枪手打完之后不到十秒钟,那一片白茫茫的硝烟中又传出了炸雷般的枪声,铅弹尖啸而来,横扫叛军阵列,在军官厉喝中哆哆嗦嗦的出列,擎起强弓放箭的叛军弓箭手惨叫着仆倒,死伤一地,接着是第二轮齐射……天雄军火枪手三排轮番开火,十秒钟一个齐射,用密集的弹雨无情的冲涮着叛军的阵列,将他们一排排的扫倒。 不仅是天雄军,河洛新军也在用同样的方式给叛军放血,而且他们的火力密度更高,六到七秒钟一轮齐射,每名射士用每分钟三支箭的射速将致命的箭镞射向对手,刻在望山上的标尺让他们的射击精确度大幅提高,箭箭咬肉。敢于跟他们对射的叛军火枪手已经被悉数射成了海胆,只剩下弓箭手在用手中的箭枝徒劳地冲涮着他们的钢盔和胸甲,整场战斗几乎变成了河洛新军射士的单方面表演。后金武士的重箭尚且很难在五十米外射穿河洛新军的头盔和胸甲,现在距离是九十米,叛军的弓箭质量又远不如后金武士的,河洛新军完全无视那可怜的箭雨,只顾着用整齐的动作踏机上弦,将弩箭嵌入箭槽,然后在军官的指挥下上前,端平弩机,眼睛、望山、准星,三点成一线,扣动板机齐射。他们的强弩作了个小小的改进,弓弦两端各加装了一个小滑轮,不必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将强弩拉满,射速自然就更快了,叛军在他们密集的箭雨之下死伤累累,痛苦地呻吟,箭雨扫过,尸体层层叠叠,血流满地。 孔有德和李九成一直在等,等着官兵的火枪和强弩停止射击,然后短兵相接,但是都过了好长时间,官兵的箭雨和弹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倒己方死伤一直在直线上升,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现在他们总算是明白了,官兵就是想靠这变态的远程火力以非接触作战的方式将他们打垮! 卑鄙! 无耻! 下流! 贱格! 看穿了官兵的险恶用心的叛军用最恶毒最难听的话狠狠的诅咒着,哪有这样打仗的?真是太可恶了!你们有多能射啊,都射了半柱香了,还不肯停下来!汉朝大军远征西域的时候,《史记》在描写战争过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就是“汉军射败之”,意思是还没等到短兵相接,敌军便已经被汉军的强弩给射得溃不成军了,看来官兵也想凭借占绝对优势的远程火力复制一次“汉军射败之”的经典战例。但是叛军并不配合,傻子才干挺在那里让人家射呢!李九成一声令下,叛军发出亡命的嗥叫,左翼战场沙尘大作,蹄声雷动,数千铁骑横冲而来,右翼战场人潮涌动,叛军踏着遍地死尸和伤兵的身体,面目扭曲的向天雄军火枪手扑了过去!既然远程火力不如你们,我们就来肉搏吧,两万打一万,淹都把你们给淹死! 雷时声大喝:“三排齐射!”天雄军火枪手前排蹲下,中排半跪,后排直立,同时开火,铅弹咻咻怪啸着横扫战场,惨叫声和咒骂声海啸般涌来,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已经麻木的神经,格外的惊心动魄,叛军几乎是一阵阵的翻倒,有些倒霉蛋连中数弹,没等倒到地上就已经死透了,腿部中弹的士兵还在惨叫,无数双大脚就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将他们生生踩死!将枪里的子弹打出去后,天雄军火枪手不约而同的拔出三棱刺刀上好,齐齐发出一声大吼,挺着刺刀迎面撞向叛军,胸甲碰撞之声大作,惨叫声此起彼伏,仅一个照面,就有上百名叛军被他们穿到了刺刀尖上! 整整看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打了半柱香(大概十分钟)的浙军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吴胜放声咆哮:“冲!冲!冲!”一马当先带着上百名家丁冲了上去,撞入叛军中间大砍大杀。浙军士气如虹,齐齐呐喊着挺着刀枪冲上了去,与叛军混战成一团。人总是有自尊的,如果友军烂得跟坨屎一样,浙军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逃之夭夭,可问题是友军一直压着叛军打,浙军说什么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免得给祖辈丢脸,拼吧,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也不比谁多点什么,你们能让叛军鬼哭狼嚎,我们同样能做到! 六十 沙河战役4 孔有德带领骑兵,朝着河洛新军直冲过去,无数只马蹄卷起漫天烟尘,大地像被无数只有力的鼓槌狠命擂击的大鼓一样轰隆隆的震响,声势骇人。 然而,一排弩箭激射而来,锋线上的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几乎被一扫而空。河洛新军这次是在骑兵离他们还有一百二十步之遥就开始漫射,在这个距离,初速极快的弩箭仍然给叛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他们的皮甲和棉甲一箭就穿,根本无法抵挡。河洛新军中占绝大多数的新兵面对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骑兵,同样面色微微发白,他们也是肉眼凡胎,人生爹妈养的,怎么可能不怕?但严酷的军纪和强烈的荣誉感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每个人都很清楚,如果他们当逃兵,马上就会被宪兵就地处决,亲人也会因此而蒙羞,甚至会被赶出南阳,这远比战死还要可怕!但如果他们战死在战场上,家人不仅会得到一笔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攒到的抚恤金,还会得到十几亩良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投来尊敬、羡慕的目光,白痴都知道应该怎么选!因此,面对千军万马集团冲锋所带来的可怕压力,一向沉默寡言的陕西冷娃越发的沉默,一言不发,只是以最快的速度上弦,装箭,射击,箭雨一排接着一排倾泄而出。 薛思明大声问杨梦龙:“是否让枪骑兵出击?” 杨梦龙把目光投向戚虎。 戚虎摇头:“不用,步兵抵挡得住!” 杨梦龙马上说:“不用,步兵抵挡得住!”说完一踢马腹,往后退。 戚虎一把将他揪住:“上哪去?” 杨梦龙嬉皮笑脸:“我……我到枪骑兵那边看看!” 戚虎面无表情:“不用了,枪骑兵那边有钟宁和曹峻看着,时机成熟后给他们发出击信号就行了!” 杨梦龙说:“我总得过去看看才放心得下……” 戚虎说:“你是一军统帅,得学会指挥全军作战,那种斩将夺旗的事情,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王锐,看好他,要是再让他跑去带领枪骑兵冲锋陷阵,我要你脑袋!” 王锐大声应:“遵命!”斜眼看着杨梦龙,意思是大人你别让我难做。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这个老头子盯得这么紧,看样子是没办法去过一把冲锋陷阵的瘾啦!他当然有办法甩开王锐溜到枪骑兵那边去,问题是戚虎放出狠话了,如果王锐没有看住他,就砍王锐的脑袋,说到做到!他可不敢拿王锐的脑袋开玩笑! 这时,嘭嘭嘭————又是那种大鞭炮在铁桶里炸开一样怪异的声响,十几个炸药包被发射药爆炸的冲击波给抛了出去,落入叛军骑兵中间……叛骑兵实在太多了,都不用瞄了,闭着眼发射都能打中。只听到一声声似乎要将人的毛孔都给生生震裂开来的爆炸巨响,一团团桔红的火冲腾冲而起,很多叛军连人带马被掀起半空,更不知道有多少精锐铁骑在毁灭性的大爆炸中倒地哀号,恐怖之极。河洛新军血脉贲张,发出狂嗥:“大风!大风!大风”高亢的嗥叫声中,射士顶着飞蝗般射来的利箭,三排强弩同时发射,接着,三百火枪手上前,三百支擎电铳端平,粗大的枪管一顿一顿的转动,喷射出一道道一只多长的膛焰,河洛新军的方阵前沿顷刻之间便被浓烟火光笼罩枪声爆米花似的响起,完全分不清点数,尖头凹底铅弹密得叫人睁不开眼。冲锋的叛军骑兵已经忍受了整整五轮强弩射击,死伤累累,好不容易接近到距离河洛新军三四十步处,又遭到三排强弩齐射,几乎是一堆堆的倒下,当密集得分不清点数的枪声响起时,侥幸没有中招的叛军打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天哪,还有完没完了!”这仗打得太憋屈了,从一开始他们就让河洛新军的远程攻击火力压着打,炮兵被没良心炮轰得灵魂出窍,步兵被河洛新军的射士射得叫苦连天,现在换骑兵上,还是被强弩和火枪打得人仰马翻!见鬼了,什么时候步兵变得这么难对付了! 好像是只过了十几秒钟,又像是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密集得可怕的枪声终于停止了。白茫茫的硝烟中,几匹浑身是血的战马驮着同样浑身是血、身上还插着几支弩箭的骑兵悲嘶着撞入河洛新军的阵列。马上,无数支四米长、尾端钉入地面的长枪毫不留情的将战马刺成了筛子,被刺中的战马发了狂似的向前扑,将枪杆压成了弓形……按以往的经验,这些长枪肯定会被发狂的战马扭断,长枪兵会被战马撞死或者压死。但是,这一幕并没有出现,那些长枪虽然被压成了弓形,却并没有折断,就这样将战马死死的顶住,使之成为一面肉盾! 噗噗噗噗———— 整道战线上,枪刃入肉的的闷响不绝于耳,试图依靠战马冲刺的速度撞开枪阵,然后肆意砍杀的叛军骑兵纷纷被穿成了肉串。让叛军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的战马没能像以前那样将长枪的枪杆撞断,反倒被长枪穿着架在那里,成为河洛新军的肉盾!孔有德亲眼看到,很多枪杆都绷成弓形了,可就是不断! 见鬼了,这枪杆是用什么木材做的,居然如此坚韧! 孔有德同志弄错了,河洛新军现在装备的长枪枪杆不是用木材做的!大凌河之战,河洛新军以步拒骑,让后金死伤无数,但是自己伤亡同样极其惨重,他们的长枪枪杆太长了,往往刺穿战马之后马上被发狂的战马扭断,然后长枪兵被战马撞死、压死或者踩伤。回到南阳后,杨梦龙让大家开动脑筋,把枪杆做得坚韧一些,不能再如此脆弱了,工匠们拿出来的改进方法就是不再用木材做枪杆,而是以一根比小指略细、弹性十足的钢筋作里脊,用泡过桐油、不容易开裂变形的竹条以钢筋为中心胶合,再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制成一条条鸡蛋粗细的枪杆。对了,在枪头处还加装了一个勾镰,可以用来勾割敌人的小腿,但更重要的作用还是起到停滞作用,当枪头齐根刺入敌人或者战马的身体后,这个勾镰就会阻止枪杆进一步深入。这种枪杆没有龙筋木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极富韧性和弹性,哪怕是冲击力最强大的战马,也无法将它撞断,最多也只能让它变形而已。用这种方式制作枪杆倒是少见,至少叛军没有见过,头一回遇上,他们的骑兵可吃尽了苦头。冲上去试图马踏枪阵的骑兵无一例外,被刺穿马体的长枪死死的架住,变成了肉质,枪阵牢不可破,压根就无法撞开,而方阵中弩箭雨点般飞出,那些射士站在马车上端着强弩照着被枪阵阻挡,无法前进的叛军骑兵猛射,让他们人仰马翻。 孔有德见势不妙,赶紧带领一部份精锐骑兵绕过这跟刺猬似的的枪阵,试图寻找枪阵的薄弱处。非常遗憾,这个空心方阵是没有薄弱处的,就算他们找到了较为薄弱的地方,河洛新军也可以迅速从兵力雄厚处调来长枪手,迅速增援,这就是空心方阵的好处。他绕着空心方阵转了两圈,没能找到破绽,正自头疼,空心方阵中传出一声呼哨,上百枚状似罐头盒的、冒着烟的家伙越过枪阵,落在叛军中间。叛军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但是生物规避危险的本能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那些看似精美的罐头盒落在叛军骑兵中间,轰隆隆的爆炸开来,火光迸发,灼热的铁钉从中飞溅而出,呜哩哗啦的向四周激射,深深的扎入叛军士兵或者战马的身体里。河洛新军正面处腾起了一道可怕的爆炸带,叛军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了起来。河洛新军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随着又一声呼哨,掷弹兵抡圆胳膊,又一排手雷飞了出去! 叛军再度人仰马翻。 李九成要疯了! 孔有德要疯了! 叛军骑兵已经被打疯了! 这打的是什么破仗,从一开始就让人家压着打,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力,现在短兵相接了又让可恶的铁骨枪死死挡着,那无数杆长枪就像一道铁篱笆,怎么撞都撞不开,这也就算了,里面还有一大帮人在不停的黑他们,又是弩箭又是手雷,神仙都被他们玩死了!那些辽兵甚至想念后金八旗了,后金八旗虽然凶悍绝伦,但他们好歹还有一点还手的余地,可是跟河洛新军打,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有挨揍的份!挨了几百枚手雷,叛军骑兵的阵脚开始混乱,军心浮动,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继续打下去的勇气了! 戚虎扬起了一面黑旗。 王铁锤一挺手中陌刀,叫:“该我们上了!”拉下了面罩。他身边的号兵吹响号角,把叛军顶得够呛的长枪兵左右分开,让开了一道缺口,已经被打得昏头转向的叛军昏头昏脑的冲了进来。 迎接他们的,是如山如墙的刀光斧影。 六百名重甲猛士排成三排,在大凌河之战中砍得建奴哭爹喊娘的那一百名老兵以王铁锤为中心,站在第一排,同时抡起了手中巨斧。 率先冲进来的是李九成的宝贝儿子,李应元。当第一眼看到那堵铜墙铁壁的时候,他的眼睛便瞪得比猪尿泡还大,发出一声狂叫:“不!!!” 回应他的,是王铁锤手中陌刀劈裂空气的啸响。刀光闪过,他那匹战马的马颈被齐刷刷的斩断,战马轰然倒下,将他给掀了下来,摔得眼前发黑……他极力瞪大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把挟着狂风猛劈下来的巨斧…… 发动登莱叛乱的罪魁祸首之一,李九成的长子李应元,被河洛新军的重甲猛士斩于马下,人马俱碎。 和李应元一起倒下的,还有他那几十名心腹亲兵。这些亲兵同样面色惨白,没等他们的兵器递到重甲猛士的身上,巨斧就劈了下来,如此猛烈的劈砍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连人带马一并被劈翻。六百名重甲猛士三层交替着前进,巨斧不断扬起,落下,斧光所向,人马俱碎。叛军射出的利箭,投过来的标枪也不断落在他们身上,但毫无作用,都是一沾就弹开了,以骑兵装备的投射武器,想要打穿锰钢制成的重甲,难过登天,如果他们用链锤、狼牙棒之类的钝兵器可能还有点用,马刀和弓箭?省省吧!如果说骑兵是坦克,是装甲车,那么,这些重甲猛士就是披着厚厚装甲的推土机,一路平推过去,所到之处血浆四溅,碎肢乱抛,惨不忍睹。 重甲猛士缓慢而不可阻挡的突击几乎打垮了叛军骑兵的所有勇气和信心,面对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他们都吓得亡魂直冒。孔有德骇然变色,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很不妙了,左翼被河洛新军压着打不说,在右翼,他们也处于下风,天雄军一千名火枪手三个一组,背靠着背,用三棱刺刀照着叛军的要害猛捅。他们的刺杀技术极为精湛,出手快如闪电,叛军往往已经被刺中要害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叛军往往上去二十几个人都无法解决这样一组火枪手,即便解决了,也得付出五六倍的伤亡。浙军的表现同样凶悍,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凌厉的攻势已经将他们的士气完全调动起来了,他们组成鸳鸯阵,挥舞着兵器与叛军展开惨烈的厮杀,把出征以来一路受的鸟气毫无保留的发泄到叛军身上,直杀得叛军哭爹喊娘!他们虽然没有办法一直压着叛军打,但是也将叛军杀得节节败退。说白了,叛军虽然凶悍,但是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全靠起兵以来这几场胜利撑着,才滚雪球般壮大,一旦将他们那点傲气打掉,让他们意识到官兵比他们还要凶悍得多,他们就会军心浮动,甚至崩溃!现在不管是河洛新军、天雄军还是浙军,都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叛军想不惊恐万状,那是不可能的! 李九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叫:“收兵!收兵!重新整队再战!” 叛军金鼓齐鸣,催促正跟官兵绞作一团的部队退下去。 可惜,戚虎不会给他们机会的。这个老头眯起眼睛,下令:“枪骑兵出击!” 六十一 沙河战役5 一支火箭拉着细长的火光射向天空,发出刺耳的啸声,让李九成、孔有德等人的心直往下沉。从开打到现在,官兵的花样一样接着一样,一分钟能射出三支箭的强弩,能六连发的火枪,高速冲刺的战马都撞不断的长枪,推土机般的重甲猛士,土得掉渣但杀伤力极强的手雷……层出不穷,没一样是重复的,每一样都是要命的玩意儿。现在,在叛军败迹已露的时候,官兵又射出火箭,他们还想玩什么花样? 对了,他们的枪骑兵一直留在一里开外,没有动过,现在射出火箭,肯定是要让他们的枪骑兵冲锋了,啊哈,我真聪明! 答对有奖! 那些猜对了的叛军士兵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便彻底凝固了,因为他们惊骇万分的看到,伴随着隆隆轰鸣,一股黑色浪潮扬起漫天风沙,朝他们席卷而来!枪骑兵!果然是河洛新军的的枪骑兵! 总共一千名枪骑兵,排成五横列,策到战马疾冲而来。理论上,战马全速冲刺,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从五百米距离发起冲锋,最多四十秒,就可以撞入敌军阵列中间,古代弩兵“临敌不过三矢”之说,就是针对骑兵的。但那毕竟只是理论上的数字,事实上,没有一匹战马能够以时速六十公里的惊人高速飞驰上四十秒,除非是用刀扎马臀让它发狂————不过这样一来,这匹战马也算废了,刺血之马,跑得越疯死得越快。因此,枪骑兵一开始是慢跑,速度并不快,跑出一百米后开始逐渐加速,到两百米后,战马撒开四蹄,速度越来越快。等跑出三百米后,枪骑兵开始全速冲刺,此时战马不管是亢奋程度还是体力,都刚好达到巅峰状态,全速冲刺之下,快如奔雷闪电,大地在他们的马蹄下隆隆抖动,叫人几乎站不住脚。枪骑兵里的新兵太多了,骑墙冲锋玩得还不是很熟练,除了那两百名经历过大凌河血战的老兵外,其他几道骑兵墙都有点脱节变形,但是胜在足够的密集,猛烈冲撞之下照样可以叫叛军吃不了兜着走! 叛军一团混乱,数百名骑兵咆哮着迎面冲了过来,骑弓朝枪骑兵倾泄出密集的箭雨,将枪骑兵的头盔、胸甲敲得叮当作响。利箭射在战马的纸甲上,发出噗噗声响,前排很多战马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上了几支利箭。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叛军的骑弓太软了,别说枪骑兵的钢盔和胸甲,就连战马身上的纸甲都射不穿,最多只是让战马像被马蜂蜇中一样疼了一下而已。吃痛的战马狂嘶着,无力不用,速度更是快得惊人。钟宁吹响了号角,枪骑兵没有用臂张弩还击,而是端平马槊,径直撞向还在朝他们放箭的叛军骑兵!鸡蛋粗的槊杆随着战马奔腾而微微晃动,系在槊杆上的两条三尺长的黑色飘带猎猎飞扬,长达三尺的锰钢打造成的槊首闪烁的寒光与黑色飘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长度超过半米的槊锋锋刃上流转的锋芒和笔直的血槽令叛军为之胆寒。在这一瞬间,整个战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倾听着枪骑兵全速冲刺发出的隆隆巨响,目瞪口呆。 枪骑兵冲锋,一直都是如此华丽的,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叛军骑兵张弓搭箭的手僵在了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一道道黑色浪潮电掣而来。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粗暴、如此凌厉的攻击,完全不知所措了。面对那一支支寒气森森的马槊,他们发出绝望的惨叫声! 在下一秒,枪骑兵犹如涌入内陆的洪水,眨眼之间便吞噬了这几百名倒霉的叛军骑兵。槊锋入骨的闷响连成一片,叛军骑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黑色浪潮横扫而过,不管是兵是将,都一视同仁,一槊穿胸。高猛钢打造的槊首锋锐之极,再加上战马冲刺赋予的恐怖动能,一击之下,足以将三四名身穿皮甲或者棉甲的大汉穿成一串,有什么铠甲能抵挡住如此可怕的穿刺?大概只有唐代的明光铠能抵挡如此可怕的攻击了,不过明光铠这等昂贵的铠甲,可不是叛军装备得起的,等于没说。枪骑兵席卷而过,只留下一地死尸和倒毙的战马,黑色浪潮挟雷裹风,扑向叛军步兵的预备队,那一支支沾满血污的马槊让叛军胆寒! 枪声零零星星的响起,叛军幸存的火枪手在朝枪骑兵开火,子弹打在胸甲上,火星污血四溅。有零星的枪骑兵中弹倒下,但如此稀疏的火力根本无法阻挡枪骑兵的冲锋。叛军弓箭手哆哆嗦嗦的拉开步弓朝亡命冲来的枪骑兵放箭,同样没有什么效果,如果是后金的步弓射出的重箭,还能有效杀伤枪骑兵,但是叛军没有这么好的装备,所以…… 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了! 仅仅来得及射出三支箭,纸甲上挂满了箭枝的战马便冲到了他们面前,碗大的马蹄扬起,落下,被踏中的叛军弓箭手筋断骨折,肚破肠流。更多的人被红了眼的战马生生撞飞,吐血不止,不等他们爬起来,马蹄就从他们身上狠狠的踩了过去。也就是一个照面,三千弓箭手组成的防线就被冲垮了,枪骑兵纵马踏着弓箭手的身体,倾听着马蹄踩碎骨骼的骇人声响,直扑叛军中军。现在挡在他们前面的只剩下几排长短不一、锈迹斑斑的长矛,叛军精锐都压上去与河洛新军、天雄军、浙军厮杀了,这些长矛手不管是实战经验还是勇气都无法与跟建奴真刀真枪的厮杀过的辽兵没法比,何况他们要面对的还是河洛新军中最精锐的枪骑兵的全力突击!打老远枪骑兵都能看到长矛手在发抖,没什么好客气的,他们径直冲了上去。冲在前面的仍然是那两百名老兵,他们身体向前倾,双手握住马槊,齐齐发出一声大吼,槊首狠狠刺在盾牌上,可怕的冲击力将盾兵连同后面的长矛手一并撞翻,把长矛手给暴露了出来。当然,马槊也刺穿了盾牌,没法再用了,他们毫不犹豫地舍弃马槊,拔出马刀,纵马跃入长矛手中间,照着长矛手猛砍过去!这些枪骑兵如此凶悍,叛军无不为之胆寒,纷纷扔下长矛,哭喊着向后逃窜,李九成的亲信连杀十数人,也无法遏制这溃败之势。枪骑兵主力水银泄地般从老兵打开的缺口涌入,马槊专往人最多的地方刺去,一击之下,往往将三四名叛军穿成一串。穿出一串粮葫芦后,枪骑兵也不去拔马槊了,拔出马刀肆意砍杀————尤其是对于那些边军出身的枪骑兵来说,用马刀更对他们的胃口,爱怎么砍就怎么砍,怎么砍就怎么有。当然,蒙古籍枪骑兵更喜欢用马槊,这玩意的用法跟套马杆差不多,轻轻拨开对手的兵器,然后旋刺过去,绝无花巧,他们从小就玩套马杆,使这样的兵器自然是得心应手。 不管是马槊还是马刀,都不是装备低劣的叛军能够承受的,枪骑兵势如破竹,锋芒所指,叛军波分浪裂,被一层层的杀透,惨呼声震天动地,血光四溅,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来得格外的惊心动魄。更让叛军绝望的是,河洛新军的步兵主力也发动了白刃冲锋,空心方阵变成了实心方阵,令人胆寒的四米长枪一层叠着一层,轮番猛刺过来,挡在他们前面的,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在眨眼之间被捅成了筛子。现在叛军已经不是招架不住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看到枪骑兵如入无人之境的蹂躏着兵力是他们数倍的中军,看到最凶悍的辽兵被长枪一排排的刺倒,哪怕是最狂妄的叛军将领也不得不绝望的承认,他们输了!孔有德第一个带领他那伤亡惨重的骑兵向莱州方向逃走,这一举动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无数叛军都扔下了武器,四散逃窜,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河洛新军倒也大方,让开一道缺口,让叛军顺利逃窜,然后许弓率领三百斥侯追了过去,枪骑兵解散骑兵墙,各自拔出马刀,在斥侯的指引下穷追不舍,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片片刀光闪耀之下,数以千计的叛军身首分离,残缺的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沙河河水为之尽赤…… 吴胜喘着粗气,一刀剁翻一名急于逃跑而露出了破绽的悍匪,红着眼睛巡视战场,目之所及,尽是成堆成堆的尸体和跪满一地高举双手求饶的叛军,已经看不到一个还在抵抗的敌军士兵了。天雄军火枪手喘着粗气重新集合,救治伤员,从军需官手里领取弹药重新将已经打空了的弹药袋装满,河洛新军则士气如虹,向逃窜的敌军发动猛烈的追击,敢于阻击的敌军在他们的攻击下变成了一地死尸,不知道多少叛军被赶进沙河,溺毙者不计其数,被强弩火枪射杀者不计其数,尸体堵塞河道,沙河为之断流! 仅仅半天,两万叛军便被毫不留情的粉碎了,仅仅是扔在战场上的尸体便多达七千多具,此外还有数量众多的伤兵和俘虏。河洛新军的步骑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刷新叛军的伤亡数字,沙河镇,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地名将成为叛军的梦魇! 远处掀起漫天沙尘,一股规模可观的骑兵斜刺里冲杀出来,截住慌不择路的叛军,弓箭马刀一起招呼过去,直杀得血光四溅。关宁铁骑,在叛军兵败如山倒之际,关宁铁骑不失时机的加入了战场,一下子就截住了逃窜的叛军主力!已经陷入绝境的叛军肝胆俱裂,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抵抗了。再晚一点,杀声震天动地,邓圮、刘泽清等人所统率的两万多川军、山东军也杀到了,快乐地加入了痛打落水狗的行列,这场战役彻底变成了一场屠杀…… “我们赢了?”吴胜还是不大相信己方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击败了以凶顽著称的叛军,望定雷时声,喘息着问。 雷时声淡然一笑,用一块白布将军刀上的血迹擦掉,随手挽出一朵漂亮的刀花:“这帮叛贼,跟建奴比起来差太远了!” 吴胜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将手中布满豁口的长刀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阵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的胃一阵阵蠕动,有种呕吐的冲动……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更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是以前打的都是倭寇,一仗下来,最多也就斩杀几十人上百人,现在倒在战场上的却足有好几千人,“用尸山血海”来形容也不为过,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过,尽管很想吐,他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豪感……打胜仗的感觉,真好! 六十二 憋屈 相对于吴胜的惊叹,杨梦龙则淡定得多,在他看来,这场胜利完全是意料之中,尽管他带来的部队里有三分之二是新兵,他仍然认为取胜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这么臭屁。河洛新军没有辜负他的信任,那些新兵在战场上爆发出令人胆颤的强大战斗力,几乎是以辗压性优势粉碎了叛军主力,整场近乎一边倒的战役看得他暗爽不已。唯一有点郁闷的就是戚虎盯得太紧了,他没有办法上战场上厮杀一番……下次再打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再带上那个老头子了,靠! “赶紧统计伤亡,救治伤员!”从头到尾都只能充当一个看客的杨二货不甘寂寞,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事实上,不用他说,河洛新军都在统计伤亡和救治伤员了。伤亡还是挺大的,一百多人阵亡,三百多人受伤,河洛新军减员十分之一,但考虑到他们面对的是数千叛军骑兵的疯狂冲击,以这么点伤亡击溃叛军,已经称得上是一大奇迹了。以此为代价,河洛新军斩首四千三百多级,俘虏三千多人,还缴获了五百多匹战马,十四门火炮,以及大量炮弹、火药,还从叛军身上搜刮出好几万两银子,算是大丰收了。看着大批带血的战利品在自己面前越堆越高,这个钱串子眉开眼笑,搓着手掌兴奋的说:“收获真不错哈,仅这一仗便把本钱给捞回来了!”拿起一掷足足有五十两重的金元宝,用袖子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笑得合不拢嘴:“那帮王八蛋可把登莱给祸害惨了,地皮都让他们刮去了三尺不止!仅仅是从他们身上就搜到了这么多战利品,要是将他们的老窝端了,还不知道有多少进账呢!” 戚虎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孙元化在就任登莱巡抚的时候对登州城城墙进行过大范围的修缮巩固,他本人是个了不起的土木工程师,经他加固过的城墙足以抵御重炮轰击!” 杨梦龙莫名其妙:“跟我说这些干嘛?” 戚虎说:“他们的老窝就是登州!” 杨梦龙呃了一声,这才想起历史上收复登莱的战役打得异常残酷,几万官兵三面围攻,打了三个多月也没能将登州拿下,最后还是孔有德撑不住了,带领叛军乘船出海逃往辽东,明军才收复了登州。孙元化千辛万苦加固的登州城城墙在抵御叛军的时候没有起任何作用,倒差点让明军把血给流干了,真是讽刺!想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古代的攻坚战可是异常残酷的,围城数月甚至数年都拿不下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让河洛新军在山东打长达数月的攻坚战……他非得破产不可,不行,绝对不能让孔有德他们逃回登州城! 这个二货将手里的金子一扔,翻身上马,抄起一支马槊,叫:“老爷子,你慢慢打扫战场,我带骑兵继续追杀,说什么也不能让孔有德和李九成逃进登州城!” 戚虎本想反对,但是一想,叛军已经被打得损失近半了,只要这个二货别一头扎进登州城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他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去吧,我们打扫完战场马上跟上!” 杨梦龙还真担心他又反对呢,没想到这个老板的老头子居然破天荒的同意了,高兴的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冲他那少得可怜的亲兵卫队吼:“跟我上!把那帮狗日的叛军穿成肉串!”一挺马槊,带头朝着叛军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戚虎真的很难放心得下来! 老头子向薛思明下令:“尽快打扫战场,安置伤兵,我们必须趁叛军还没有回过神来之际端了他们的莱州大营,然后进攻登州。每拖延一个时辰,将来我们将来就要在登州城下牺牲成百上千的将士!” 薛思明说:“要不属下先带一千人与骑兵一起追击叛军,留下新兵继续打扫战场?” 戚虎说:“这样也行,去吧!” 薛思明马上点了一千老兵,火速去追击叛军,那迅捷的调度看得吴胜羡慕不已,浙军是万万做不到这一点的。 “赶紧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戚虎对吴胜下达命令。事实上,他是没有权力对这位浙军参将发号施令的,好在经此一役,吴胜已经对河洛新军那恐怖的战斗力以及这个老头子的指挥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愉快的接受他的指挥。当然,浙军也非常愉快的接受吴胜的指挥,在死人堆里翻找着他们的战利品,一件相对好一点的衣服,一件比较精良的兵器,一堆银钱,一位叛军军官的脑袋,都是他们哄抢的对象,打扫工作乱哄哄的,看得吴胜十分无奈……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可不是这样的! 杨梦龙追出了十几里路,只见前方沙尘冲天,杀声雷动,连绵数里的村镇中,田野里,到处都有成堆的士兵正在作殊死厮杀,直杀得血流满地。细看一看旗帜,好家伙,刘泽清所率领的鲁军,邓圮所率领的川军,高起潜那个死太监所率领的京营,都正在杀得两眼发红呢!当然,最抢眼的还是吴襄父子所率领的一千五百关宁铁骑,现在这支铁骑在吴三桂的指挥下往来冲杀,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大肆砍杀,如入无人之境,直打得叛军节节败退状态之神勇,与在辽西战场相比,简直就不是同一支军队! 事实上,关宁铁骑在辽西战场上的表现只能用“窝囊”来形容,既不能战,也不能守,每次后金发动大规模进攻,他们都只有抱住脑袋挨揍的份。但是到了中原战场,这帮家伙集体进入屠幼模式,曹文诏指挥一千关宁铁骑将流寇从甘肃一路撵到湖北,祖宽、祖大乐指挥三千关宁铁骑就敢悍然向高迎祥三十万大军发动进攻,与天雄军合作一举将其击溃,这类战绩那是层出不穷……关宁军还真是一支神奇的部队! 现在这支神奇的部队正在大发神威,铁骑横冲直撞,一把把马刀在空中挥舞,构出一幢幢青灰色的合幕,刀光闪过,鲜血四溅,与他们苦苦僵持的叛军骑兵纷纷落马,死得那叫一个难看。其中一支关宁骑兵还手握近五米长的骑矛,排成骑兵墙向叛军发动猛烈的冲锋,不断有叛军带着一截断矛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关宁骑兵并没有真正掌握骑墙冲锋的技巧,队形排得乱七八糟,但叛军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愣是给冲得站不住脚。一大汉挥舞马刀在乱军之中来回冲撞,好几名关宁骑兵被他斩于马下,大呼酣战,颇为骁勇,想必他就是叛军的头目李九成了,关宁骑兵将他当成重点照顾的对象,骑弓和三眼铳不断照着他开火,火力很猛,效果也很感人:李九成挨了好几个铅弹,甲叶上更是挂了十几支箭,整个人跟个刺猬似的,却屁事都没有,反倒有两名用三眼铳朝他开火的关宁骑兵让他一刀给劈了。从战场的形势来看,叛军是输定了,但是困兽之斗,威力还是不容轻视,官兵一时半刻想取胜,还真不容易。 对了,河洛新军三百多名猎骑兵————和一千多名枪骑兵正老老实实的呆在战场边缘,看着友军跟叛军大打出手。杨梦龙大为纳闷,策马过去问:“钟宁,许弓,你们在干嘛?” 钟宁、许弓等将领赶紧朝他抱拳为礼,纷纷叫:“大人,你可来了!” 杨梦龙问:“怎么了?打得天翻地覆的,你们为什么呆在这里一动不动?” 曹峻郁闷的说:“监军大人不让我们参战!” 杨梦龙眼都大了:“啥?不让你们参战!?”还真是奇了怪了,哪个总指挥不是嫌家的兵力太少,恼友军出力太少?那个死太监倒好,居然嫌参战的兵力太多了,直接放了河洛新军的假!他问:“你们没有去向监军大人请战啊?” 许弓说:“怎么没有!可监军大人说我们刚刚打了一场恶战,人困马乏,不宜再战,让我们暂且在一边休息!” 杨梦龙说:“休息他大爷啊!瞧他们打的是什么烂仗,让我们上的话最多半个时辰叛军就全垮了,他们这样打,得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钟宁说:“朱巡抚说我们击溃叛军主力,斩获数千级,已经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了,吃相不能太过难看,得让友军也有立功的机会!” 杨梦龙破口大骂:“我操,这他妈算什么歪理!” 他看着像歪理,其实在官场上,可是真理。官场讲究的就是个和光同尘,锋芒毕露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上位者必须掌握拉一派打一派的技巧。河洛新军锋芒毕露,以寡击众,一举击溃了两万叛军,杀伤近半,已经将平叛大军抢去了老大的一份,如果再让他们上,高起潜和朱大典毫不怀疑他们能够轻松的击败甚至歼灭残余的叛军,但是……其他人怎么办?川军、浙军、京营、关宁军不远千里跑到山东来,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吧?出于平衡的考虑,说什么也得将这头猛虎摁住。最最重要的是,吴三桂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可是认了高起潜当干爹的,高起潜当然得拉这个干儿子一把,没办法,只好委屈河洛新军啦,谁让杨梦龙既不肯认人家做干爹,又不肯孝敬半毛钱给高起潜,不压你压谁? 杨梦龙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钟宁、许弓、曹峻等人更加不明白,只好继续呆在一边看人家打仗,越看越憋气…… 六十三 争功 明军并不知道河洛新军的骑兵已经在一边看得不耐烦了,他们正全心全意的投入到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之中。让他们去打硬仗难过登天,但是让他们打落水狗,那是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勇猛,简直就是以一当十,锐不可当。叛军本来就让河洛新军、浙军和天雄军给打得吐血了,现在又更遭到兵力是他们两倍的明军的围殴,怎生一个惨字了得!也多亏这些辽兵凶悍异常,不然的话,换了别的部队,只怕早就投降了! 叛军不投降,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凶悍,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的反复无常早已彻底激怒了朝廷,他们没有退路了,只能死战到底。困兽之斗下,明军也出现了巨大的伤亡,一时半刻竟然没有办法吃掉这支残兵败将! 高起潜见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办法将叛军击溃,不禁皱起眉头:“这帮叛贼可真难打啊!” 朱大典说:“困兽之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光投向战场边缘集结的河洛新军,问:“是不是让河洛新军参战,速战速决?” 高起潜哼了一声:“就算咱家想让他们参战,只怕那些军头也不答应,总不能让河洛新军独占全功,其他人喝西北风吧?” 朱大典说:“话虽如此,可是一直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啊,依本抚看,还是让河洛新军出击,至于如何分功,大可等打完仗之后大家再坐下来商量嘛!” 高起潜还是有些犹豫。说白了,他很想将擒杀李九成、孔有德这两个罪魁祸首的功劳留给关宁军和京营,只是关宁军和京营也太不争气了,打了这么久都啃不动叛军。最气人的是,叛军还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损失过半了的! 号角声响起,五百余名关宁军骑兵挺着长长的骑矛,再一次发动了冲锋。看来关宁军也有点急了,想速战速决,一下子压上了手中全部的精锐。杨梦龙在远处看得清楚,一个劲的撇嘴:“骑兵墙排得这么稀疏,还幻想着一举冲垮叛军?做梦去吧!” 钟宁直打呵欠:“叛军的弓箭会教他们怎么做人的……这冲锋一点也不坚决,速度慢得可以,还玩个鬼!” 话音未落,叛军军阵中枪声四起,锐箭如雨,在河洛新军刀下侥幸捡回一条小命的叛军火枪手和弩兵在孔有德的指挥下用强弩火枪照着关宁骑兵猛射。关宁骑兵的盔甲质量还不错,能承受住叛军强弩的直接命中,但是面对火枪射过来的铅弹就无能为力了,基本上是打哪穿哪。最让人吐血的是,叛军还将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三段射活学活用,用到了关宁骑兵身上,三排火枪手和弩兵轮番装弹、开火,枪声不绝,直打得关宁骑兵人仰马翻,本应一往无回的骑墙冲锋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吴三桂放声咆哮,挥舞马刀威胁着要砍了那些不敢冲上去的骑兵,但就是没有办法逼这些骑兵迎着叛军的枪口冲去!叛军见顶住了关宁骑兵的冲击,不禁士气大振,大呼酣战发动殊死反扑,居然将官兵给杀得连连倒退! 朱大典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让河洛新军上吧,不然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高起潜虽然不情愿,却也没了办法,只好派出军使,向河洛新军传达出击的命令。 吴三桂让骑墙冲锋那窝囊的失败给气得不轻,正在大发雷霆,突然听到后方号声苍凉沉郁,在摧他退出战场呢!他愤然瞪着叛军的骑帜,怒吼:“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能冲垮他们了啊!”心不甘情不愿的率领关宁骑兵后撤。原本给打得气都透不过来的叛军见官兵居然撤退了,不禁放声欢呼:“官兵败了,官兵败了!” 李九成狠狠一刀将一名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的从血泊中站起来的明军把总砍翻,对孔有德说:“官兵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打得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撤?” 孔有德神情忧虑:“谁知道呢?只怕没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低沉苍凉的号声呜呜呜的响起,紧接着,大地微微震动,一面黑色地毯从远处展开,朝着他们缓缓拉了过来。一看到那面猎猎飘扬的黑色猛虎旗,叛军便面色大变,骇然惊呼:“是他们!是那帮恶鬼追上来了,快跑啊!”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一点士气瞬间跌到了冰点,纷纷扔掉武器撒开脚丫子就跑,就连一些杀得浑身是血的军官也不例外。没有办法,河洛新军的枪骑兵犹如地狱恶鬼般将大片大片叛军吞噬的恐怖情景已经让叛军吓破了胆子,看到那面黑色猛虎旗便小腿肚子直抽搐,浑身发抖,哪里还提得起半点勇气与他们厮杀!孔有德和李九成放声咆哮:“不许逃!我们还能往哪里逃?逃跑只会死得更快,都不许逃!”吼得是声嘶力竭,可惜没用,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和猎骑兵挺着马槊,挥舞着马刀,一堵墙似的冲了过来,每冲出十几步就齐呼一声“万胜”,一千多个喉咙发出的吼声压倒了千万人的呐喊,震散了天边的云彩,山呼海啸中,骑兵墙挟雷裹风,冒着零星的羽箭和铅弹狠狠的撞进了叛军中间。刚刚让关宁骑兵吃足了苦头的叛军火枪手和弩兵转眼之间便被尽数踏成了肉泥,很多士兵被高速冲刺的战马撞得向后倒飞出去,七窍流血。这可怕的场面让官兵看得目瞪口呆,更让叛军魂飞魄散,他们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连滚带爬的满世界逃窜,就连孔有德和李九成也是面如土色,再也顾不上部队了,带着少数亲信家丁落荒而逃! 叛军乱作一团,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 朱大典和高起潜都傻了眼,舌头伸出老长:“这……这就完了?只是一千多名骑兵冲一下,上万叛军就全垮了?”现在他们只想狠狠抽自己两耳光。早知道这样还打什么劲,让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冲上去一举将叛军冲垮,然后大军跟上去割首级不就得了,用好几万人打不到一万残兵,打了半天都没搞定,真是丢死人了! 杨梦龙可不管这两个大人物是怎么想的,他死死盯住李九成的旗帜,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极限,将叛军一个接一个的踏翻。他放声怒吼:“钟宁,曹峻,别管这些小虾米了,擒贼先擒王,把孔有德和李九成的脑袋给我揪下来!” 钟宁和曹峻齐声应诺:“明白!”各自指挥五百铁骑兵分两路,直取李九成和孔有德的将旗。李九成和孔有德吓得肝胆俱裂,根本就不敢接招,只顾着带领少数亲信部下疯狂逃窜,甚至大肆砍杀挡住他们路的叛军士卒。枪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将叛军士卒一队队的踏翻,叛军的哭喊之声响彻云霄! 杨梦龙盯上了李九成的将旗,嗷嗷叫着带领亲兵卫队不要命的猛追,遇到试图前来阻击的叛军骑兵,马槊马刀一并招呼,悉数撂倒,谁敢挡在他的前面,谁就得死!他和他的卫队都未曾参战,战马体力充沛,而叛军骑兵经过两场厮杀,人困马乏,哪里抵挡得住如此凶猛的冲击?只剩下一个逃字了。李九成频频回头,只要那一小队要命的黑衣骑士离他越来越近了,吓得他魂飞魄散。他朝杨梦龙射了一箭,被杨梦龙轻松避开,而杨梦龙的亲兵端起臂张弩一个齐射,他身边的家丁呼啦一下倒下了一片。两小队骑兵一个追一个逃,很快就脱离了战场,照着偏远处飞驰而去。 曹峻同样盯上了孔有德,凭着战马速度上的优势猛追。孔有德身边的家丁不断回身放箭,试图狙击他们,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的回马箭跟后金没得比,枪骑兵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倒是枪骑兵手中的臂张弩射出的弩箭在不断收割着生命,绝大多数人都是背心中箭,后胸进前胸出,一命呜呼。孔有德身边的家丁越来越少,这位枭雄沿着沙河一路狂奔,倾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里充满了绝望。逃不掉的,所有优势都在河洛新军那边,他能往哪里逃? 双方距离只剩下五十步了。 曹峻擎起复合弓,瞄向孔有德的战马。五十步,以他精准的箭术和舞阳兵工厂出产的强弓利箭,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射中。孔有德似乎能预感到后面有人在朝自己瞄准,控制着战马忽左忽右的逃窜,曹峻轻蔑的笑了笑,雕虫小技而已,想靠这点花样在我箭下捡回一条命,那是做梦!他死死盯住孔有德,正要放箭,忽然,蹄声大作,一大队骑兵斜刺着冲了过来,超越枪骑兵,横亘在河洛新军与叛军之间,利箭雨点般朝叛军飞去。他们的战马扬起的沙尘挡住了曹峻的视线,来回乱窜的骑兵更挡住了枪骑兵的强弩的射界,气得枪骑兵直翻白眼。曹峻看到一面认旗上,一个大大的“吴”字时格外的显眼,认旗下,一名青年将领左右开弓,箭若联珠,叛军无不应弦而倒,不是吴三桂还能是谁?他勃然大怒:“吴将军,你什么意思!?” 吴三桂回过头来,冲曹峻桀骜的笑了笑:“孔有德的人头,我要了!识相的就闪开,别跟我争!” 关宁军抢功劳的本事跟坑友军的本事一样高强,声名远播,只要是在军队里混的,都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曹峻不打算吃这一套,河洛新军不是川军、浙军、陕军这些随便让关宁军坑的冤大头,是我们击溃了叛军主力,同样也是我们咬住了叛军头目,凭什么把功劳让给你们!他同样桀骜的说:“孔有德的人头,我们大人要了,我们还是各凭本事说话,看谁能将它抢到手吧!” 吴三桂的语气阴沉:“那你是不打算让开喽?” 曹峻说:“我们可不是随便你们捏的川军和浙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狠狠对视一眼之后各自闭上了嘴巴,猛踢马腹,让战马加速猛追,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把这份大功给抢了! 六十四 结怨 关宁军与河洛新军的骑兵像开碰碰车一样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河洛新军骑兵想方设法要摆脱这帮搅屎棍的纠缠,关宁军死活不让,想方设法为他们制造障碍,河洛新军火冒三丈,却毫无办法。在关宁军的纠缠之下,河洛新军的枪骑兵们失去了那种刀锋一般的锐利,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双方都在骂骂咧咧,就差没有动起手来了。 孔有德见状大喜,趁机用马刺猛踢马腹,将马腹扎得鲜血淋漓,剧痛的战马顿时发了狂,玩命狂飙,居然将紧咬在后面的追兵给甩出百步开外。吴三桂和曹峻见状暗叫不妙,他们虽然要争功,可没想过要放走这个王八蛋,顾不得继续勾心斗角了,各自带领几名骑兵发力猛追。可惜为时已晚,孔有德放声大笑:“想抓住我?下辈子吧!”用力一刀扎在战马臀部,战马狂嘶,一发炮弹似的冲向河边一个两丈来高的土坡,然后四蹄腾空,连人带马跃入滚滚激流之中,溅起老高的水花。曹峻和吴三桂双双追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匹战马在浊流中扑腾,孔有德已经连影子都找不着了。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曹峻气得七窍生烟,瞪着吴三桂,咬牙说:“吴将军,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三桂同样面色铁青,说:“要不是你们纠缠不休,我们早就将孔有德擒获了!你们就等着被军法从事吧!” 曹峻愤然说:“纠缠不清的是你们!我们明明已经追上孔有德了,你们非要冲出来横插一杠子!” 吴三桂冷笑:“那又如何?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不再理会曹峻,转头对关宁骑兵说:“那贼子跑不了多远的,分出一半人手过河到对岸去,我们沿两岸一起搜索,挖地三尺也要将他给找出来!这份大功,只能是我的!” 众关宁骑兵纷纷应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吴三桂,往下游驰去。 曹峻恨恨的瞪着吴三桂那耀武扬威的背影,愤愤的吐了一口口水,那股怒火顶在胸膛没处发泄,他擎起强弓,张弓搭箭,朝河里连射三箭,发出一声怒吼,这才带领枪骑兵返回。他没有兴趣继续搜索孔有德,先不说希望很渺茫,就算能找到,在关宁军搅局之下,他也很难将孔有德擒杀,继续搜索纯属白费力气。 这是河洛新军头一次与吴襄一系的关宁军首次“合作”。“合作”的结果证明杨梦龙讨厌吴襄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去年的大凌河之役中,舞阳军与祖系关宁军合作得不错,打出了明军的威风,但是这次与吴系关宁军的合作却让河洛新军给气炸了肺。 孔有德逃掉了,但李九成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河洛新军还在对他穷追不舍。最为悲催的是,他可没有关宁军前来救驾。倒是有一支明军骑兵见状扑了过来试图摘桃,但杨梦龙一个 手势,钟宁率带着三十名枪骑兵往另一个方向追去,边追边冲前方十几名叛军骑兵连声怒吼:“李九成,哪里逃!?”顿时就把那些蠢货给带了过去。杨梦龙则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和三十来名猎骑兵继续追赶。李九成叫苦不迭,这些猎骑兵骑的都是爆发力和耐力极佳的辽东战马或者蒙古铁蹄马,速度远在他们这些二流战马之下,又休息了那么久,谁跑得过他们嘛!最惨的是前方坦坦荡荡一片平原,连个林子都没有,他能往哪逃? 猎骑兵根本就不关心李九成能往哪逃,在军官的呼喝中,这些剽悍健锐的轻装飞骑士擎起臂张弩朝落荒而逃的叛军瞄准,冷酷地击发,强弩鸣放中,叛军一个接一个惨叫着从马背上倒栽下来,一命呜呼。李九成朝后面射了一箭, 没能命中目标,倒接来一支要命的弩箭,正中马腿,战马吃痛悲嘶,人立而起,猛的将李九成从背上掀了下来,摔得眼冒金星,差点没吐血。猎骑兵们放声欢呼:“李九成跑不掉了!”猛催战马冲了过去。 李九成眼前阵阵发黑,分不清东西南北,可他身边最后十几名家丁却知道形势有多危险,齐声狂叫:“大帅!”拼尽全力勒转马头,朝李九成靠拢。猎骑兵弩箭齐发,又将他们射倒了一半,杨梦龙一马当先,挺着马槊朝李九成疾冲过去,李九成的家丁们似乎也认定他就是这股追兵的最高指挥官,呀呀狂叫着朝他冲了过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那身板跟徐猛有一拼,挥舞一把大斧,发出如雷吼声,照着杨梦龙奋力劈去。杨梦龙叫:“来得好!”双腿控马,黑锋全力冲刺,时速达到了惊人的四十公里以上,快如闪电,两骑交错间,杨梦龙的马槊又快又狠的刺出,噗的一声,锋锐无比的槊锋贯穿了那大汉的铠甲,前胸入后胸出,强大的冲击力将槊杆绷成了弓形,而那把大斧离杨梦龙……还有两三米远呢!一寸长,一寸强,用在骑战中是再合适不过了。槊杆强劲的弹性将那条大汉生生击落马,倒在尘埃中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杨梦龙可顾不上他了,因为就在他刺中这条大汉的同时,一把马刀幻作一幢寒光迎面劈来,目标是他的脑袋!杨梦龙猛地向后一仰,马刀擦着鼻尖荡过,冰冷的刀锋让他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那名家丁一击不中,来不及作第二次攻击,两匹战马已经交错而过,接着,他的后脑传来一阵风声,鸡蛋粗的槊杆像条皮鞭一样狠狠抽了过来,正中右肋,肋骨都给打断了。这个倒霉的孩子一口血冲口喷出,未等他发出一声惨叫,脖子一凉,一把马刀从他颈间轻飘飘的掠过,头颅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一腔血雨…… 李九成好不容易才将三魂七魄给抓回来,爬了起来。他的额头摔破了,血流满面,头盔也摔掉了,头发披散,狼狈不堪。这位狼狈的统帅极力瞪大被鲜血糊住的眼睛,环视四周,惊恐的发现他的部下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了。他苦心搜罗,极力拉拢,指望在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保住自己性命的那些家丁要么被马槊两个穿成一串,要么被马刀劈飞了头颅,还有两个被割断了颈部大动脉和气管,正捂着鲜血狂喷的伤口在地上挣扎着,从伤口处呛出一团团血沫,眼看就活不成了。几十名黑衣骑士环伺左右,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活像一群正在觊觎一头肥猪的饿狼。 他们手中的兵器犹在滴血。 杨梦龙用槊锋指向李九成,问:“你就是李九成?” 李九成目露凶光:“正是你爷爷!” 许弓大怒:“大胆叛贼,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无礼!?” 李九成狂笑:“死到临头?我确实是死到临头了,不过老子纵横胶东近一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值了,早就值了!老子……” 噔! 一声金属颤音让他的狂笑变成了杀猪般的惨叫,一支弩箭近距离射来,贯穿了他的肩胛,透体而过,一道血线直直的喷出一肘远才落地上,他手中的刀脱手落地,捂着伤口痛得浑身发抖。杨梦龙擎着臂张弩,说:“老兄,别在我面前横,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李九成面目扭曲,狂叫:“狗杂种,你————” 回应李九成的狂叫的,是又一声金属颤响。杨梦龙接过许弓递过来的上好箭的臂张弩,照着李九成左肩扣动机括,噔一声又将他的左肩给贯穿了。现在李九成有点忙,两边肩膀都鲜血标溅,捂都捂不过来。这位叛军悍将嘶声狂吼:“狗杂种,有种你杀了我!” 杨梦龙说:“我会杀了你的,不过过程有点慢……我会用弱弩将箭一支支的射到你的身上,直到将你射成刺猬为止!”说完,又接过一名猎骑兵递过来的臂张弩,嗖的一箭,李九成的左腿被贯穿,这位桀骜不驯的枭雄再也撑不住了,单膝跪到地上,浑身哆嗦。像独眼夏侯那样眼睛中箭随手连着眼球一起拔出,再将眼球吞下去的猛将毕竟只是少数,至少李九成没这个本事,只是挨了几箭他就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到杨梦龙第四次端起臂张弩,而且箭镞正指向自己的裆部,他不禁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面子了,一跪到地,连连磕头:“小人知道错了,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杨梦龙的眼睛离开望山,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可怜虫:“骂啊,怎么不骂了?” 李九成带着哭腔叫:“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将军神威,冒犯了将军,该死,该死!”他很想狠狠的抽自己的嘴巴,以证明自己的忏悔之情,奈何两只手都疼得厉害,动不了,他双膝跪地,一路跪行来到杨梦龙马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大人,小人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一心杀敌报国的,你看小人身上这伤,这一处处一道道,都是在跟建奴厮杀中留下来的啊!都是孔有德、耿仲明这两个卑鄙小人脑生反骨,裹挟小人,小人才被迫成了反贼,小人可从来没有想过要造反啊!” 见他这个可怜样,杨梦龙不禁胃口大倒,许弓更是直接骂出声来:“李九成,你还要不要脸!?” 李九成对猎骑兵们的嘲弄责骂充耳不闻,只是死死抱住黑锋的一条腿,苦苦哀求:“将军,小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不仅没有给贼军出过任何主意,还细心收集贼军的情报,孔贼耿贼的兵力部署、军粮积储小人都一清二楚!小人愿为将军的马前卒,带领大军直捣黄巢,收复登州,好将功赎罪!小人对大明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还请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请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 杨梦龙盯着李九成看了很久,直看到他浑身不自在,才摇了摇头,说:“耿仲明、孔有德他们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上辈子做的孽!”放下随手扣动机括,将弩箭钉入地面,对许弓说:“给他包扎,别让他死了,也许在打登州的时候用得着他。” 李九成大喜过望,猛磕响头:“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将军宅心仁厚,英勇无敌,可比霍去病、李存孝,能追随将军征战沙场,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份……” 杨梦龙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策马落荒而逃,再听下去,他怕自己要把早餐给吐出来了。 两名猎骑兵跳下马来,一个用一根麻绳将李九成绑了个苏秦背剑式,另一个随手拔出钉在他肩部、腿部的弩箭,洒了一点金创药,也不管血有没有止住就将他扔上了马背,跟着杨梦龙返回大营。 一路上,李九成喋喋不休的夸着杨梦龙的神勇和仁慈,听得猎骑兵们白毛汗都出来了,不得不拔出匕首威胁要割掉他的舌头,才勉强让那张讨厌的嘴巴闭上…… 六十五 小报告 杨梦龙回到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叛军的尸体铺满了战场。此役,叛军主力遭到毁灭性打击,孔有德和李九成带来的两万精锐近乎团灭,遗尸九千多具,被俘一万三千多人,就连叛军统帅李九成,也成了河洛新军的俘虏。自登莱叛乱以来,叛军纵横登莱近一年之久,终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明军将士拿着糊满鲜血的刀斧,成群结队在死人堆里寻觅,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据为己有,看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就一刀将脑袋砍掉,随手拎着继续寻找,看他们有说有笑的,不小心还以为他们是在赶集! 看到杨梦龙回来,所有明军的目光都多了一丝敬畏。军人只佩服强者,河洛新军在战场上所展示出来的恐怖战斗力让明军瞠目结舌,面对指挥这支铁血劲旅的杨梦龙,自然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了,就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关宁军看到杨梦龙都主动让到一边去,不敢作怪。杨梦龙懒得理他们,直接回到大营。此时河洛新军、天雄军、浙军都打扫完战场了,已经重新集结,看到杨梦龙威风八面的回来,将士们无不放声欢呼。 戚虎和薛思明迎了上来,齐声问:“大人,怎么样了?” 杨梦龙说:“还不赖,逮住了一条大鱼。对了,我军伤亡如何?” 戚虎说:“阵亡一百二十多人,受伤三百三十八人,折损了一成,还算不错。天雄军阵亡两百多,受伤的也不在少数。吴参将那支浙军打得最惨,死伤过千,都伤筋动骨了。” 杨梦龙说:“也就是说,我们是以死伤两千出头的代价击败了敌军喽?” 戚虎说:“是的。不过我军、天雄军、浙军三部合计斩首近七千级,俘虏五千余人,也算是战果辉煌了。” 杨梦龙说:“六比一,还过得去……” 正说着,曹峻带着一代枪骑兵怒容满面的跑了过来,打老远就嚷:“大人,你给评评理,狗日的关宁军实在太欺负人了!” 杨梦龙一头雾水:“怎么了?” 曹峻喘了一口气,说:“我等奉大人的命追击孔有德,还差四十步,眼看就能将他给逮住了,就在此时,关宁军冲了过来,挡在我们与叛军之间,对我们大加阻挠,以至于让孔有德给泅水逃脱了!属下去找他们理论,他们竟说擒杀孔有德这份大功,如果他们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大人你说,他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杨梦龙皱起眉头问:“指挥那队关宁骑兵的是谁?” 曹峻说:“还能是谁,自然是吴总兵的宝贝儿子,吴三桂吴少将军了!” 杨梦龙破口大骂:“操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走,我们去找他们算账!”扔下马槊,拔出马刀,勒转马头就要朝关宁军所在的方向冲去,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不像是要去找人家算账,倒像是要去砍人————话又说回来,这个二货经常把“算账”和“砍人”混为一谈的…… 枪骑兵们同样愤怒不已,纷纷拔出马刀,骂咧咧的就要去找关宁军算账,让那帮狂妄自大的家伙知道喇叭是铁做的!戚虎赶紧拦住:“大人,别冲动!” 杨梦龙怒冲冲的说:“他们都骑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能不冲动么!?” 戚虎说:“吴家势力雄厚,在朝中广有人脉,监军、朱巡抚都偏袒吴三桂,如果你贸然与他爆发冲突,是绝对讨不到便宜的!” 薛思明说:“当务之急是收复登州,拿下平叛第一功,何必在这点小事上跟那帮小人斗气?” 一提到登州,杨梦龙的头脑便冷静了下来。他可没有忘记登莱两州十余县仍然在叛军手中,登州尚有上万叛军镇守,更要命的是城里有大批先进的火炮和来自欧洲的技术人员,万一孔有德带着这些要命的玩意儿跑到辽东去,明朝的麻烦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他勉强咽下了这口恶气,把马刀归鞘,气咻咻的说:“走,回中军帐,我们来商量一下该怎样拿下登州!” 戚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杨梦龙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跟吴三桂爆发冲突。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边关服役,没少跟辽西将门打交道,实在是太清楚这些军阀有多厉害了。他们打仗的本事只能算是一般般,但是扯自己人后腿的本事却只能用“出神入化”来形容,万一杨梦龙真的跟辽西将门的新贵吴三桂爆发正面冲突,是绝对讨不到好处的,即便他曾在大凌河战场刺死皇太极的战马,缴获皇太极的金盔,被崇祯誉为大明的冠军侯!杨梦龙的根基还太浅,根本就斗不过辽西将门这个庞然大物,在一些小事上还是忍让一下的好。 杨梦龙是打算咽下这口恶气了,可吴三桂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带人沿着河岸来回搜索,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能找到孔有德,知道那家伙肯定是逃掉了,愤然说:“要不是河洛新军横加阻挠,某早就取下孔有德项上人头了!”带着部队返回中军大营,将马鞭扔给随从,直闯中军帐。 中军帐里,高起潜正满面春风,跟一众文武官员谈笑风生。这个死太监万分得意,纵横登莱九个月之久,屡次让朝廷大军大败亏输的登莱叛军竟让他一仗打得全军覆没,这是何等显赫的战功!有了这样的战功,还怕皇上不龙颜大悦,对他倚为长城?正高兴着,吴三桂怒火冲天的走了进来,朝他单膝下跪,叫:“义父,请为孩儿作主!” 高起潜给吓了一跳,连忙问:“长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吴三桂委屈的说:“禀义父,孩儿谨遵义父的将令,舍死追击叛贼孔有德,眼看就要将其擒获了,谁知道河洛新军竟横加阻挠,甚至对孩儿拔刀相向,使得孩儿无暇他顾,竟让孔有德给逃脱了!义父,他们这可是通敌,请义父为孩儿作主,将那些拔扈的军头抓起来,军法从事!” 高起潜大吃一惊:“河洛新军竟敢纵敌?” 正在一边统计战果的朱大典抬起头来,说:“绝无可能!纵观平叛诸军的表现,当属河洛新军作战最为勇猛,杀伤叛军最多,杀伤叛军过万,跟叛军可谓势同水火,他们怎么可能纵敌!” 吴三桂说:“他们阻挠属下追击孔有德,以到孔有德死里逃生,这个总是事实吧?就冲这一条,也可以治他们一个纵敌之罪了!” 朱大典说:“也许是河洛新军一些军官年轻气盛,建功心切,一味争功,以至让孔有德跑了吧,就凭这个一口断定河洛新军纵敌,老夫认为不妥!” 高起潜想起杨梦在辽西战场战功显赫,深得崇祯信任,心里打了个突。他虽然很恼杨梦龙的部队不给自己义子面子,但是河洛新军可不同于一般的部队,就连皇太极也让那群疯子追得没命的逃,万一自己偏听偏信,激怒了杨梦龙……想到河洛新军枪骑兵那快如奔雷闪电、锐如刀锋破竹般的攻击,他不寒而栗,这个二货有手拥有一支大明最为剽悍健锐的兵团,岂是谁都惹得起的?考虑到仗还没有打完,在收复登州的时候还有仰仗杨梦龙的地方,高起潜打消了替义子出一口气,找杨梦龙麻烦的念头,转而温言安慰吴三桂,让他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敲打一下杨梦龙,替他出气的。吴三桂听出了这个死太监的弦外之音,心里当然不爽,但是考虑到自己身边只有千余关宁铁骑,实在有点势单力薄,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咽下这口恶气,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说不了了之也不大对,至少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牢牢记住了河洛新军,记住了曹峻这个桀骜不驯的把总,以后只要一有机会,他还是会找曹峻的麻烦的。 吴系关宁军与河洛新军不和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 当天晚上,明军收到消息:包围莱州城的叛军开始撤退了!看来沙河一战,已经打断了叛军的脊梁骨,他们已经没有勇气与官兵在野外争雄了,抛弃了大量辎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向登州,试图躲进登州那厚厚的城墙里,先保住小命再去想其他。莱州守军对此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们仍然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别说追击叛军了,就连官兵过去,他们都不肯开门。没办法,莱州守军已经让叛军给吓怕了,生怕这次撤退又是叛军的阴谋诡计。官兵反复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就是不信,最后高起潜派了个贴身的小太监过去,守军才相信官兵真的已经击溃了叛军,他们得救了————什么都能假,太监这玩意可假不来。靠苦肉计骗开城门的早就不新鲜了,为了骗开城门,主人公是下了血本的,毁容啊挖眼啊断臂啊什么花样都玩得出,但还从来没有试过有哪个割了自己老二去骗开城门的,没错了,这肯定是明军派来的特使了,开门吧,我们得救了! 就是不知道莱州守军有没有脱掉那个小太监的裤子以辨别真假…… 莱州之围既解,皇帝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来,明军该想想如何收复被叛军占领的平度、黄县、莱阳、登州等十几座城市了…… 六十六 穷途末路1 天又下起了雨。 今年胶东半岛的雨量似乎特别充沛,都八月下旬了,还是一场接着一场,没完没了的下,而且特别冷,暴露在这样的冷雨中,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莱州通往登州的官道路上,数以万计的叛军正在跌跌撞撞,朝着登州踉跄而行。一阵阵冷雨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路面湿滑泥泞,走上一段就要滑一大跤,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泥猴子,很多人干脆连兵器盔甲都给扔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走不快,咒骂声,抱怨声,此起彼伏,其狼狈惶恐,可谓到了极点,跟当初围困莱州纵横胶东半岛判若两人。 孔有德对部下的咒骂和抱怨充耳不闻,只顾着骑着马,带着所剩无几的亲信赶路。沙河之役败得太惨了,两万精锐一朝尽丧,李九成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他也险些被俘,多亏关宁军“帮忙”拦住了河洛新军,他才侥幸跳河逃生,只身回到莱州大营。虽说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他已经被打得胆寒,知道再在旷野上与拥有河洛新军这等精锐的朝廷大军对抗纯粹就是找死,还是赶紧缩回登州城里为妙。至于退回登州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此刻这位纵横登莱,将这片仙境变成尸山血海的枭雄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惶恐,他想过向官兵投降,他想过扬帆出海投靠东江旧部,他甚至想过东渡日本,但是细细推敲之后却不无悲哀的发现,这些策略全无可操作性可言,朝廷已经动了真火,非灭了他不可,东江军也不可能冒着跟朝廷对着干的风险收留他这些残兵败将,没把他交出去向朝廷请赏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东渡日本……他甚至不知道该走哪条航线,去喂鱼啊? 天下之大,无以为家! 孔有德心情郁郁,当初他在东江镇与耿仲明、尚可喜三人并称为“东江三矿徒”,纵横辽东辽南,在毛文龙的指挥下袭击后金屯堡,攻打盖州、金州,在旅顺、朝鲜与后金恶战,屡立战功,那是何等的威风,那又是何等的痛快!可是一转眼间,对无数辽民有着再造之恩的毛文龙人头落地了,他也成了朝廷的叛徒……造化弄人,真是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死在辽东呢!”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时,一员副将浑身湿漉漉的骑着战马飞驰而来,神色有些惊慌的叫:“大将军,官兵……官兵正在朝莱阳、平度、黄县等地发动猛攻,进度极快!” 孔有德苦笑:“我们的主力都让他们打残了,留守这些县城的也就一千几百老弱残兵,他们的进度自然快了!别管他们了,加快速度,早一日回到登州我们早一日安全!登州城高池深,有无数重炮,足以让官兵崩掉大牙,实在不行,我们还能退到水营乘船逃走!” 为数不多的亲信骑着马过去发号施令,听到命令的叛军有气无力的应和着,勉强加快了速度。 沙河之战已经把叛军给打断了脊梁,孔有德甚至都不敢尝试去守黄县、莱阳、招远、平度这些城市了,径直率领主力逃往登州。他这一举动让叛军人心惶惶,只觉得大难临头了,不断有人开小差,加入逃往登州的行列,这些城市的防御力量自然虚弱到了极点。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朱大典、高起潜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趁机指挥明军对各个被叛军占据的城市发起猛攻。原本一盘散沙的明军也脱胎换骨了似的,变得勇猛无比,战意昂扬,甚至连必要的攻城器械都不要了,直接蚁附蛾搏,恨不得将这些城市的叛军一个个抓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几口嚼个稀巴烂,再连皮带骨的吞下去!叛军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不要命的军队,给打得灵魂出窍,莱阳一鼓而下,黄县一鼓而下,招远一鼓而下,平度一鼓而下……捷报雪片般往京城飞去,不用说,这下崇祯该龙颜大悦了。 当然,官兵现在也并非一团和气的。在收复失地的序列中,根本就找不到河洛新军的影子,倒不是河洛新军不想参战,而是高起潜压根就没有给他们上战场的机会,他们只能呆在后方,眼睁睁看着吴三季、刘泽清、邓圮这帮家伙表演。也幸亏如此,不然叛军此时肯定会败得更快,更惨。 不过,明军只顾着收复失地,却没有派出主力去追击往登州逃窜的孔有德,那些总兵眼里只有攻克城池的功劳和叛军在城里搜刮到的财物,至于让孔有德他们逃回登州后是什么后果,没有人想过。孔有德一边逃窜一边收拢败兵,临近登州的时候,他手上居然又有了三千骑兵,一万一千步兵,再加上留守登州的六七人马,他有信心跟朝廷继续周旋几个月。从他亲自指挥的撤退来看,他还是很有军事才华的,叛军虽乱,但并没有崩溃,从这一点来看,他算得上是一员良将,戚虎对他虽有才华却成了帝国的敌人感到惋惜,是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成功的将这万余大军从四面受敌的绝地给带了出来,现在他们离登州城也就十里之遥了。 望着在细雨中若隐若现的登州城墙,叛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孔有德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是回到登州了。可就在这时,蹄声骤起,数百骑兵飞驰而来,泥水溅起老高,叛军将领面色微变,孔有德眯起眼睛望去,只见这队骑兵盔甲不整,衣服脏乱破烂,狼狈不堪,他心里又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自己人! 果然是自己人。 “孔贤弟!孔贤弟!” 李九成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叛军统帅浑身血污,头盔都不见了,狼狈之极,打老远就嚷嚷了起来,声音直发颤,好像后面的老虎在追他似的。 孔有德赶紧迎上去,大声问:“大帅,怎么了?” 李九成狼狈的勒住战马,胸膛急剧起伏,跟个风箱似的,带着哭腔叫:“孔贤弟,总算见到你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孔有德黯然说:“属下差点也见不到大帅了!大帅,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有你的音信?” 李九成神色恐惧的说:“别提了!当日在沙河,我军惨败,我带着千余骑兵拼死突围,那帮黑皮狗穷追不舍,怎么甩都甩不掉!好不容易将他们甩开了一段路,想折回莱州大营,谁知道到处都是官兵,杀散了其中一股,那帮黑皮狗又追上来了,没办法,只能继续逃……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孔有德面色微变:“大帅的意思是,那帮黑皮狗一直在追杀大帅?” 李九成恨恨的说:“可不是么!跟阻附在骨头上的蛆虫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他们要是落在我的手上,我非……” 还没想好该怎么炮制那些险些要了他的命的河洛新军,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海螺号,让所有人的心弦倏地绷紧了。这奇特的号声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因为当初在沙河畔,那些可怕的枪骑兵就是伴随着这样的号声挺着又粗又长的马槊,飓风般朝他们席卷而来,如同冲上陆地的洪水一样将他们大片大片的吞噬,如此恐怖的情景,哪怕是在地狱中也不会重现了,这些天,这一幕不知道多少次将他们从噩梦中惊醒!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又要重温噩梦了! “呜————” 过了片刻,海螺号再度响起,这次响亮了好多,地面微微震动,一道黑色浪潮从地平线后面漫了过来,铁甲和槊锋在细雨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森森寒光。 河洛新军的枪骑兵! 他们追过来了! 李九成神情惊怖:“他们……他们又来了!来得好快!” 叛军将士骇然惊呼:“是那群黑色恶鬼!那帮黑色恶鬼又来了!” “快跑啊,不然就没命了!” 不得不说,河洛新军枪骑兵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甫一露面,就让叛军陷入了恐慌,甚至有人不顾头目的斥喝,往登州方向逃去。再近一些,他们已经可以看清楚了,确实是那支已经成了他们的梦魇的黑衣枪骑兵,这帮家伙头戴钢盔,身披铁甲,戴着造型狰狞的铁面具,再加上那身黑色的军装,那冰冷的目光,仿佛一群从地狱中走出来,在人间大开杀戒的恶鬼。也难怪叛军会怕他们怕到入骨,面对这样一支恐怖的部队,谁能不怕?最让叛军绝望的是,这次河洛新军的多达四千余人,人人骑马! 看到如此华丽的阵容,孔有德等人一阵晕眩,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我的老天爷,几天前仅一千枪骑兵加三百猎骑兵就把两万叛军给冲得溃不成军了,现在一下子来了四千,还让不让人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孔有德。他冲慌作一团的叛军咆哮:“列阵!列阵!弓箭手在前,长矛手在后,骑兵到两翼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等着他们冲过来将你们穿成肉串吗!?” 李九成也反应过来了,挥舞着手中长刀怒吼:“列阵!赶紧列阵!慌什么慌,我们背后就是登州城了,你们慌什么慌!赶紧列好阵,挡住这帮黑色恶鬼的冲击,步步为营的撤入登州城,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在元帅和大将军的咆哮中,叛军面色苍白,手忙脚乱的列阵。盾牌手举着高达一米三的大盾走到前排蹲下,组成一道盾墙,弓箭手握着湿漉漉的步弓,手里扣着一支同样湿漉漉的利箭,排成数排走到盾牌手身后,长矛手同样排成数排蹲下,后排将长矛架在前排的肩上,矛尖密如芦苇,凛然生威。骑兵分布在两翼,冲迅速逼近的河洛新军不安的打着响鼻,马背上的骑兵不得不想办法让它们安静下来。一万多人一旦结成阵,还是很可观的,置身其中,惊慌不已的叛军总算恢复了一丝勇气。 只是,这样的军阵真的能抵挡住刀锋般锐利的河洛新军吗? 答案马上揭晓。 六十七 穷途末路2 咻———— 一枚火箭带着尖啸射向灰蒙蒙的天空,细长的火蛇在空中迤逦,十里内皆可见。这是叛军在给登州守军发出求救信号。 河洛新军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逼近。枪骑兵两翼分开,与叛军保持着三百到四百米的距离。如果在平时,这个距离是不安全的,应该拉得更远一些,但是考虑到叛军的大炮已经全部丢失,步弓由于受潮,弓力减弱了不少,这个距离也足够了。与此同时,大批士兵翻身下马,排成十几列,长枪手在前,射士居中,横刀手在后,踏着整齐的步伐沉默的朝叛军压了过来。至于他们的战马,自有人在地上钉上木桩,将它们拴好,以免跑掉了。如果敌军骑兵迂回到他们后面发动冲击,这些战马也会成为敌军巨大的障碍,骑术再好的人也没有办法顺利从那么多惊慌失措却又无处脱身的战马中间穿过,更别提一整支高速冲锋的骑兵部队了。当然,以战马的珍贵程度,河洛新军肯定不希望这道活动的“工事”派上用场的。 原来他们大部份只是骑马步兵。 叛军心里松了一口大气,还好,只是骑马步兵,如果是四千枪骑兵,这仗就没法打了。 但孔有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庆幸的,相反,在清醒过来后他还巴不得河洛新军来的全是骑兵。现在是雨天,道路湿滑泥泞,骑兵的速度大打折扣,再加上自己的兵力是对方的四倍,足以让河洛新军狗咬乌龟没处下牙了。但是如果多了几千步兵…… 孔有德紧张的捏紧拳头。雨天,弓弩的性能大受影响,火枪更是没法使用,这将大大的限制河洛新军的发挥。泥泞的地面同样也会制约住那些可怕的枪骑兵,再加上十里外就是登州,登州城里的援军转瞬即至,天时地利人和,尽在自己这边,拥有如此有利的条件,总该可以抵挡住河洛新军的雷霆一击了吧?可是,他一点信心都没有!他望向李九成,只见李九成神色惊慌,目光乱闪,想必这位大帅也跟他一样,心里没底。 还是老样子,河洛新军踩着欢快的鼓点齐步向前走,一直顶到离叛军只有八九十米处。这种沉默的推进给叛军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好几名弓箭手手一颤,嗖的一箭就射了出去。其他弓箭手像是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似的,争先恐后的放箭,一波箭雨乱糟糟的飞向河落新军,敲得他们的头盔、胸甲、肩甲叮当作响,但是屁用都没有。李九成勃然大怒,挥刀连斩数人,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只是每一名弓箭手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神色惊惶,因为他们看到一千多名射士手持强弩出列,准备射击了,这种面对面的对射,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孔有德苦笑一声,扬手制止部下继续放箭,策马出阵,迎着森然布列的弩阵放声叫:“我乃大明叛将孔有德,请你们将军出来一叙!” 河洛新军齐齐停住了脚步,一匹黑马从中驰出,马背上一员将领十分年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讨人喜欢,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乱转,显得很阳光,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家伙就是这支可怕的军队的统帅!他无视几千张对着自己的强弓,策马走向孔有德,一直走到离孔有德仅十步之遥处才停下来,朝孔有德一拱手:“我乃河洛新军参将,杨梦龙,兼舞阳卫指挥使。” 孔有德目光一霎:“舞阳卫?你们就是在去年大凌河战场打得建奴尸横遍野,射伤镶红旗旗主岳托,刺死奴酋洪太的战马,险些要了奴酋老命的舞阳卫!?” 杨梦龙说:“正是!” 孔有德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怪不得了。你们不足三千人就能硬碰硬的击垮整个镶红旗,更杀透两白旗的阵列,将天雄军和关宁军救了出来,战力之强,举世无双,也难怪能以寡击众,在沙河畔将我们打得全军覆没了。” 杨梦龙歪着头看着他,说:“你对我们很了解嘛!” 孔有德苦笑:“大凌河一役,建奴死伤近万,奴酋重伤,天下震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恨我没能到达辽西,追随将军纵横沙场,亲手斩下几颗建奴的首级,恨啊!”他郑重其事的向杨梦龙拱手一揖,说:“多谢将军!” 杨梦龙有点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孔有德说:“多谢将军在大凌河大发神威,重创建奴,为百万惨死在建奴屠刀之下的辽民讨回了一笔血债!我虽是大明叛将,得知建奴受此重创,却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杨梦龙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孔有德,你们还是投降吧,你们没有半点获胜的希望,继续打下去,只会让你的部下,你的兄弟死得更多而已,结局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孔有德惨笑:“投降?如果我们投降,朝廷会怎么处置我们?是押到菜市斩首还是凌迟处死?”他目光炯炯,直视杨梦龙,一字字的问:“你能给我们一条活路吗?” 杨梦龙无奈的摇头:“不能。我没有这样的权力,不过我……” 孔有德打断:“没有人会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靠手中的刀挣扎着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杨梦龙说:“你们挣扎的后果就是将胶东半岛变成了一片血海,几十万人惨死在你们的屠刀之下!” 孔有德厉声说:“那是他们活该!毛帅被姓袁那个狗官冤杀后,我们流落到山东,成了无根浮萍,他们何曾有一个人拉过我们一把,给过我们一口饭食!?在山东两年,我们受尽了冷落和刁难,就连上山砍点柴,当地都有人过来将我们赶走;我们出师援辽,千里迢迢,雨雪夹击,每天都有人冻饿而死,沿途州县非但没有给过我们半点资助,还紧闭城门不让我们进城采购军需,更站在城墙上对我们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他们当我们是什么?就算是一群山贼过去,他们都会扔几个钱下来吧?我们过去求他们提供一点军需,除了冷眼和唾沫,还有什么?”说到这里,这位悍将的情绪都失去控制了,声音变得高亢尖厉,震动着所有人的心:“到了吴桥,雨雪一直没有停过,我们人困马乏,不得不在当地逗留。我们饥寒交迫,当地官员对我们不理不睬,不得已,有些兄弟只好去偷点东西吃了。其中一个只是偷了王象春家里一只鸡,就一只鸡而已!他们的家奴追到军营来,我愿意十倍赔偿,他们却不依不饶,逼着我将那名士兵插箭游营,还要我们这些军将向他们磕头赔罪!他们让我们看看自己有没有吃鸡的命!” 吴桥兵变的来龙去脉,杨梦龙早就清楚了,只是听孔有德亲口说出来,他的心还是为之震动。大军千里远征,一路饥寒交迫,沿途地方官员和百姓不闻不问,紧闭城门防兵甚于防贼;士兵饿得受不了了,偷吃了一只鸡,家奴逼到军营来,逼得一军总兵卑躬屈膝还不依不饶……将心比心,如果他受了这样的委屈,只怕早就爆发了!这他娘的什么活见鬼的国家,什么活见鬼的百姓啊,这样的国家是悲哀的,这样的国家的军人,更加悲哀! 杨梦龙叹息:“我知道你们很委屈,但是……这不是你们屠杀几十万人的理由。任何人都无权去剥夺这么多人的生命。” 孔有德怒吼:“我没有想过造反!是李九成,是李九成把孙巡抚给他买马的钱挥霍清光了,害怕上头追究,所以趁着那几个家奴来军营闹事的时候煽动士兵们杀了那些家奴,逼得我不反也不行了!反就反吧,反正我早就受够了这个朝廷,这帮文官的气了,既然老天注定我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又何妨!这一年来我们纵横胶东,杀人无数,喝了无数美酒,玩了无数美人,痛快,痛快!”说着,发出一阵狂笑。 杨梦龙等他笑完了,才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孔有德敛住笑容,望定杨梦龙,说:“不为什么,只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而已,现在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舒服多了。”反手指向那些泥猴子似的的叛军,朗声说:“孔某还想求将军看在我们东江军多年在辽南苦战多年的份上,手下留情,放我们一条生路,孔某愿意将这一年来所得的全部财物赠以将军,聊表谢意!” 杨梦龙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可能的,你是贼,我是兵,兵与贼誓不两立。” 孔有德也没怎么意外:“真的不考虑一下了吗?”随即苦笑:“也是,如果你会贪图这些财物,你也不配当建奴的对手了。” 杨梦龙说:“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你的部下只要成为我的俘虏,手里又没有血债的,都会没事。” 这样的承诺很难让人满意,但是放在明末,却已经很难得了。明末官兵军纪败坏,虚报战绩、杀良冒功等劣迹不绝于书,甚至把女人的头颅化妆成男人的拿去请功,被他们俘虏的流寇叛军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杨梦龙答应不杀手里没有血债的战俘,已经很难得了,要知道,朝廷是按首级计功的,活着的战俘一文不值,还得花费无数钱粮养着呢。孔有德知道这份量有多重,深深一揖:“多谢!” 杨梦龙也朝他一拱手,然后返回军阵中。孔有德也叹了一口气,退入军阵中。 号声响声,几千河洛新军齐呼:“风!风!风!”如雷孔声中一千五百名射士齐步向前,手中强弩的箭槽中早已嵌入了致命的弩箭,箭镞寒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孔有德喝:“弓箭手,射垮他们!”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先不说河洛新军那铁一般的纪律,不管伤亡多大都不为所动,光凭他们身上那坚厚的盔甲,就足以让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单兵远程攻击武器倍感无奈了。但叛军没得选,在军官的号令之下,他们不约而同的举弓齐射,弓弦震颤间,水雾四溅,几千支利箭撕破蒙蒙雨幕,朝河洛新军激射而去! 与此同时,河洛新军前排射士也朝叛军的弓箭手扣动了机括。噔噔震响中,河洛新军的弩阵前沿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一尺长的弩箭暴射而出,发出骇人的呼啸声,与从天空中斜划而下的弓箭擦身而过,朝叛军那些没有任何防护的弓箭手射去。登时,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正举出第二支箭准备射出去的叛军一丛丛的翻倒,就连前排的盾牌手也倒了大霉,尖锐无比的弩箭射穿了厚厚的盾牌,扎入他们持盾的手,痛得他们直跳起来,然后被第二排暴射而来的弩箭撂翻,盾墙顷刻之间就被打出了好几个缺口…… 六十八 穷途末路3 这个开局简直就是沙河之战的翻版,舞阳卫的射士从一开始就占了绝对上风,箭似飞蝗,将叛军弓箭手一丛丛的扫倒,河洛新军那嗜血的吼声从低沉转为高亢,大地在他们的狂吼中颤抖,而随着那一声声恐怖的嗥叫,河洛新军射士射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箭雨越来越密,射得叛军抬不起头来。这种远距离对射已经成了叛军不堪回首的噩梦,他们的弓箭奈何不了盔甲精坚的河洛新军,而河洛新军射出的弩箭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洞穿他们的头盔和铁甲————如果他们有头盔和铁甲的话!只能干挺着被人家当靶子射的滋味可不好受,看着前沿的弟兄一排排的倒下,叛军心惊肉跳,不住的往后退,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孔有德对此很无奈。对射他们肯定射不过河洛新军,用火枪尚且打不过人家,用杀伤力远逊于火枪的弓箭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冲上去和河洛新军搅在一起,让他们的射士无从发挥? 那一丛丛尖锐之极的枪尖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河洛新军的坚韧他已经见识过了,六千骑兵都冲不动他们两千多步兵组成的方阵,让一帮已经被射得肝胆俱裂的步兵冲上去,那不是送死吗? 弩箭裹着雨丝不断射来,屠杀还在继续,叛军也在继续流血。看到越来越多的叛军躲到了大盾后面,河洛新军射士换上了重箭。所谓的重箭,就是用熟铁制成箭杆的弩箭,份量比竹子制成的箭杆要重了几倍,箭镞也加长、加大了,这样的箭造价自然比一般的弩箭要高昂得多,射程也短了足足七十米,但是杀伤力嘛……请参照自动步枪子弹跟高射机枪子弹的差距! 重箭就是高射机枪子弹! 随着一声暴喝,一排重箭激射而出,叛军的盾墙上多了一个个小孔,盾墙后面的叛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惊恐的看到官兵射过来的弩箭洞穿了他们的盾牌,带着木屑深深的扎入他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生命!中箭的盾牌手眼珠子凸起,带着一脸不敢置信仆倒在泥泞之中,盾墙出现了很多缺口,不等叛军将缺口补上,第二轮重箭又射了过来,盾墙上血光四溅! 孔有德终于沉不住气了。河洛新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要短兵相接的意思,似乎就是要以远程火力将他们彻底击溃,哪怕把这一千多具强弩全部用废也在所不惜(弓弩在雨天使用寿命会大减,甚至没法使用,因此古代军队一直极力避免在雨天作战),而他们的枪骑兵就盯着自己的骑兵,一动不动,不用说,他们在等叛军步兵被彻底射垮之后再冲上来一举将这万余叛军摧垮。河洛新军从头到尾都掌握着主动,而他们只有被动应战的份,照这样打下去,这一万多人马只怕没有几个有命进登州城了。他放声大喝:“骑兵出击!掩护步兵撤退!” 叛军号兵吹响了让骑兵出击的军号。大概是士气遭到了太过沉重的打击,连号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如同垂死前的呻吟,叛军骑兵的士气就可想而知了。孔有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了六七千骑兵,放在中原腹地也算是一支规模可观的突击力量了,可是真正能打的也就那点从东江镇跑过来的辽军骑兵而已,剩下的大多是山东响马出身,乌合之众而已。在沙河战役中,作为中坚力量的边军骑兵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都是些惊弓之乌,让他们去跟枪骑兵对冲,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一时间,三千叛军骑兵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策马冲上去的。 孔有德勃然大怒,嘶声咆哮:“还愣着干什么?冲啊!不然我们通通都得死在这里!” 嘹亮的号角拔地而起,响彻云霄,铿锵激越,让人热血沸腾,可惜,吹响它的不是叛军骑兵,而是河洛新军的枪骑兵。蒙蒙细雨中,枪骑兵擎着马槊,策动战马,排成二百五十乘四的阵列冲了过来,由于地面松软泥泞,骑兵的速度受了很大影响,因此枪骑兵收紧了队形,两匹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碗口大的马蹄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溅起一汪汪泥水。刚开始的速度并不快,都在小步慢跑,由于叛军的弓箭手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没有必要过早的进行加速,就这样冲过去便行了。等到两军相距离只剩下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枪骑兵开始加速,战马放声狂嘶,撒开四蹄,咆哮而来,一支多支马槊齐刷刷的放平,密密麻麻的,槊锋迸出森冷的寒光,让人胆寒!一见这等阵势,经历过沙河之战的叛军尽皆股栗,李九成带回来的那些骑兵第一个崩溃了,发出一声狂叫:“败了!败了!”策马便逃,这一懦弱的行为像瘟疫一样感染了所有人,几千叛军骑兵纷纷狂叫:“败了!败了!”争先恐后的拨转战马,往登州方向逃去。 看到骑兵不战身溃,早已被河洛新军的强弩射得死伤累累的步兵立即崩溃了,骑兵一矢未发就逃了,那他们还打个鸟!惊恐中夹着愤怒的吼声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战场,成千上万的叛军步兵扔掉手里的武器四散奔逃,哀号声和咒骂声惊涛骇浪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败了,真的败了!孔有德几乎气炸了肺,虽说他们在河洛新军的强弩射击下死伤了两千多人,但不是还有一万多步骑军么,怎么着也能撑到耿仲明援兵到来,没想到这么多人马说垮就垮了,快到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他连杀十几名逃兵,还是没能阻止大军崩溃,在海啸一般的惨叫声和哭喊声中,斩杀十几名逃兵的行为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根本就不起任何效果!眼看着枪骑兵排山倒海似的冲了过来,挡在他们马蹄前的叛军步兵纷纷被踏成肉泥,孔有德也为之胆寒,哀叹一声,策马加入了逃跑的行列。他原本以为大军退入登州,凭着登州坚城足以跟官兵周旋几个月,现在倒好,别说周旋几个月,没有被河洛新军一鼓作气赶下大海都谢天谢地了! 孔有德一逃,叛军溃逃之势便越发的不可收拾了,人人争先恐后要逃离战场,自相践踏之下死伤不计其数,不知道多少人就这样被活生生的踩死。让叛军意外的是,河洛新军居然没有乘势向他们发动进攻,枪骑兵飓风般扫过战场,直追溃逃的叛军步兵,而河洛新军的步兵则纷纷上马,朝登州飞驰而去!他们走得是如此的干脆,以至于已经陷入狂乱中的叛军也深为意外,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那股远去的黑色洪流,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如果河洛新军向他们发动攻击,只需要一击,就能让他们血流成河,然而河洛新军却放过了收割人头的大好机会,难道他们祖上真的烧了高香? 不过,叛军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河洛新军远去的马蹄声尚未消失,号声又苍凉的响起,首先出现在他们视野内的是一道火红的人墙,一千名明军士兵披着用帆布和桑皮油纸制成的雨衣,扛着步枪,踢着正步朝他们压了过来。而在战场的另一翼,数千装备相对要差很多,但同样士气高昂的明军也出现在他们眼前,狼筅、长枪、藤牌、长刀、火铳……这些极具特色的武器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叛军,他们都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天雄军和浙军! 沙河战役中,让叛军死伤过半的三支劲旅,至此全部到齐了! 叛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现在他们已经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迎着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他们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 崇祯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河洛新军、天雄军和浙军在登州城外十里处再度大败登莱叛军,斩首一千五百余级,俘虏一万多人,至此,叛军主力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是叛军的灾难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天雄军和浙军忙着抓俘虏的时候,河洛新军以一千枪骑兵为先锋,对逃窜的叛军穷追猛打,不断有一股股叛军被他们追上,然后,冰冷的槊锋后胸入前胸出,将他们挑下马来。河洛新军似乎对首级不感兴趣,只顾着追杀,追上一支灭掉一支,让叛军魂飞魄散,战场通往登州的道路上僵尸蔽野,血流成河。叛军彻底丧失了与河洛新军对抗的勇气,只顾着逃,没命的逃,直到被马槊刺穿身体。不少原东江军出身的叛军将领要咬牙切齿了,这帮河南兵也太狠了吧,建奴都没有这么凶残! 好在骑马的速度毕竟比靠两条腿跑路快,全速奔跑之下,叛军很快就来到了登州城下,正好赶上耿仲明带领两千叛军出城准备增援他们。看到这支援军,孔有德跟见了爹妈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起兵叛乱以来,他还从来都没有试过让官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到友军两眼泪汪汪的。他朝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耿仲明打了个手势,好兄弟,啥都别说了,赶紧逃吧,不然那帮恶鬼就要追上来了! 耿仲明瞅了瞅那黑压压一大片的枪骑兵,又瞅了瞅那一大片密如芦苇的马槊,不动声色的勒转马头,朝大开的登州城门冲去,风紧,扯乎! 而此时,李九成已经带着他那点部下连滚带爬的逃进登州城了。 六十九 穷途末路4 孔有德胡乱的朝后面射了一箭,这支箭射中曹峻的胸甲,叮一声弹开了,没能伤到曹峻一根头发,但也将这员猛将稍稍阻挡了一下。趁此机会,孔有德用马刺猛踢马腹,榨出战马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大开的城门狂飙,甫一进城门便狂呼:“李九成,快关城门,快关城门!”惶急之下,都顾不上身份了,直呼李九成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道黯哑的刀光。寒光闪过,孔有德的战马马颈被齐刷刷的斩断,身首分离,一道血柱笔直的喷起,飞奔中的战马如遭雷击,四肢蜷起,猛的往前一仆,轰然倒下,将孔有德给抛了出去。总算他见机得快,在空中猛一翻身,保持住平衡,这才没有受伤。他惊怒交迸,瞪着躲在阴暗处的李九成,厉喝:“你是不是疯了!” 回应他的,是又道一刀光:“敢对大帅无礼?死!”这把刀形制有些怪异,三尖两刃,长近一丈,刀身足有巴掌阔,三尺长,普通人根本就舞不动,但是在袭击者手里,这把刀跟草杆似的,舞得风快,孔有德急忙挫身闪避,总算没有被劈中。耿仲明感觉不妙,怒吼:“李九成,你这是要拿弟兄们的人头去邀功么!?”带着一队家丁冲了上去。 回答他的是从城门两侧带着狂风劈落的巨斧,这方寸之地登时血光四溅! 孔有德左支右绌,堪堪避开了极为凌厉的几刀,滚到一名看傻了眼的家丁身后用力一推,将他推到那名可怕的大刀将面前,借此机会,他总算看清楚了城门里的形势: 甬道里多了上百名彪形大汉,手持巨斧,正在大肆砍杀涌入城门的叛军,巨斧翻飞,如屠猪羊。为首那名大汉手持一把长柄巨刀,刀身足有巴掌阔,斩切力极其惊人,一挥之间,连人带马一并砍翻。他赤衣徒膊,露出一身结实之极的肌肉,上身溅满了血污,大呼酣战,声如雷震,颇有唐时陌刀猛将李嗣业的风采,让人胆寒! 孔有德骇得肝胆俱裂,他认识这些人,这些怪物就是在沙河战役中像开罐头一样切开了他的军阵的河洛新军重装步兵!这些战场开罐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登州城门口,给了他致命一击? 也许躲在重装步兵身后笑吟吟的看着他的李九成可以给他答案。 孔有德双目尽赤,厉声喝:“李九成,你竟然出卖我们!?” 李九成说:“孔有德,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我竟然出卖你们?我这是弃暗投明!你等跳梁小丑竟敢异想天开,起兵造反,使得登莱生灵涂炭,罪不容诛!如今朝廷天兵已到,还不束手就擒?” 孔有德双目眦裂,发出一声狂嗥:“我杀了你!”随手捡起一把马刀冲向李九成。孔有德身边的亲信同样愤怒若狂,咆哮着冲向李九成,要跟他同归于尽。要知道,登莱叛乱的元凶就是李九成,如果不是他花光了孙元化给他买马的钱,生怕朝廷追究,趁乱杀了王象春的家奴,裹挟他们发动兵变,他们何至于成为叛贼,无以为家?如今大家已经是穷途末路,朝不保夕了,这个元凶又第一个反水,利用他们的信任带着官兵的精锐混入他们中间,趁机夺了城门,堵住了他们的生路,叫人怎能不咬碎牙关,怒发冲冠!哪怕是豁出性命,也要狠狠的咬他一口! 被堵在城外的叛军也意识到里面出事了,拼了命往里冲。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已经近在咫尺了,如果不能进入城里,他们就死定了!他们虽然已经被河洛新军杀得死伤无数,但人数依然是重装步兵的十几倍,又是骑兵,哪怕是用人海战术也能将重装步兵淹死,然而城门就这么大,一次最多只能容三四匹马通过,甬道却比城门口大得多了,重装步兵可以重容列阵,巨斧挥抡,上劈甲将下斩马腿,直杀得人仰马翻。城内的叛军也得到信号赶过来支援,然而却一头撞到了一道刀墙。还记得李九成带了好几百人回到叛军中间吗?那几百人里除了一百名重装步兵外,其他的都从河洛新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刀法高强的横刀手,他们和李九成一起裹在乱军中成功的混进了登州城,一部份进入城里,一部份留在城门口与重装步兵并肩作战,重装步兵一发动,他们马上同时发难。混进城区的横刀手朝毫无戒备的叛军痛下杀手,登州城街头上顿时人头滚滚,血光四溅,横刀手边袭击叛军边将油瓶掷向房屋,同时狂叫:“官兵杀进来了,快跑啊!”那些油瓶里装的都是加了硫磺、硝等东东的猛火油,很快就在登州城里点起一个个火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叛军还以为官兵真的冲进来了,登时乱作一团。而守在城门附近的横刀手同样横刀挥舞,截住试图夺回城门的叛军,横刀挥舞之下,叛军残缺不全的尸体抽搐着倒了下去。 轰轰轰轰! 城墙上传出隆隆炮声,叛军炮兵混乱的开火,试图阻止河洛新军的骑兵部队冲进城来。这些受过葡萄牙军官严格训练的炮兵射击精确度颇高,尽管过于惊恐,射击精度大受影响,可是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还是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河洛新军在遭到炮击后的表现也让叛军开了眼界,他们非但不退,反而猛提马速,嘶吼着,咆哮着猛冲过来,好像要用战马将登州城墙生生撞垮似的!如此凶悍的对手,当真是闻所未闻,叛军不禁胆寒。这隆隆炮声震得城门甬道嗡嗡撼动,大团灰尘簌簌落下,甬道中鲜血喷溅,巨斧劈裂血肉的闷响此起彼伏,地上满是尸体、污血、碎肢和内脏碎片,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粗重的喘息,凄厉短促的惨叫声,还有千军万马的呼啸,巨炮的轰鸣,使得这方寸之地犹如修罗屠场。 陌刀巨斧的猛烈劈砍下,耿仲明和孔有德的家丁已经死得没几个了,而城外的兵马也被重装步兵阻挡,根本就冲不进来,他们成了笼中困兽。更加不妙的是,在他们头顶也响起了阵阵杀声,那些混进城里的横刀手将登州城的水成功搅浑后,开始对城墙上的炮兵动刀子了,沿着城墙一路杀过去,叛军死伤一地,手无寸铁的炮手非常可悲的成了被屠杀的对象,有些炮手甚至吓得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生生摔成一团肉饼。耿仲明心里惊慌不已,想要夺路而逃,却被徐猛死死缠住。徐猛认出他是个大官,知道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巨斧抡了半圈猛劈下去,耿仲明用长矛一挡,长矛应声而断,他被震得向后倒退好几步。还没站稳脚跟,徐猛抢上一步,一脚踢了过来,当的一下,穿着铁鞋的脚重重踢在耿仲明胸口,护心镜微微变形,耿仲明噗地喷出一股血箭,布娃娃似的向后飞出去,砸在一堆尸体身上,爬都爬不起来了。徐猛还是不肯放过他,一个箭步抢上,巨斧一抡,直劈下去! 这时,孔有德厉声喝:“住手!都住手!”身为东江悍将,他还是有点威仪的,嘶声厉喝之下,徐猛都吃了一惊,巨斧停在了耿仲明的脖子上,只差零点零一毫米,耿大将军就要血溅三尺了。 王铁锤收住陌刀,盯着孔有德,沉声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有德颓然说:“我们认输,你们赢了,停手吧,别打了!” 王铁锤说:“那你得先让你们的人停手。” 孔有德冲甬道两头的叛军喊:“弟兄们,都住手吧,我们输了,再打下去只会枉送性命!” 正在亡命地厮杀的叛军心都凉了,迟疑的停止厮杀,望着满地死尸神情茫然。就这样输了?数万大军,只是跟河洛新军打了两仗就灰飞烟灭了?孔有德认输了,可他们怎么办?他们纵横登莱,灭州屠城,杀人无数,朝廷会放过他们吗? 以城门甬道为中心的战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孔有德扔掉手中布满了豁口的长刀,吐出一口闷气,望着王铁锤,说:“好计策,敢用区区几百人混入数万敌军中间,砍开城门,你恐怕是第一个。” 王铁锤说:“过奖了,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们将军制订的策略。” 孔有德问:“你们将军呢?我想见见他。” 杨梦龙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在这里。”城门外的叛军两边分开,年轻的河洛新军统帅骑着黑锋,在一小队亲兵的护卫下分开众人,走了进来。他的身上也溅满了血污,显然杀了不少人。 孔有德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将领,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克星么?自己花了将近一年时间积攒起来的强大实力,只是两次硬碰硬的交锋,便被他摧毁殆尽了。看着杨梦龙那挺拔的身影,他更是感慨万千。自己也曾如此意气风发呵,过人的勇武,毛帅的信任,还有一次次胜利,让他自信满满,坚信自己必将和东江镇的弟兄一起光复辽东!可惜,一转眼间,这些便被一双无形的手剥夺殆尽了,再也没有上级的信任,再也没有对建奴的胜利,自己的勇武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杨梦龙一揖,说:“将军用兵如鬼,孔某佩服!” 杨梦龙摇了摇头,说:“我告诉过你,这场战役你赢不了的,你偏不信。” 孔有德说:“从一开始孔某就知道赢不了,甚至没有半分胜利的希望,但是……我们有得选吗?算了,不说这些了,杨将军,你的承诺还算数吗?” 杨梦龙说:“算数。你的弟兄,只要手里没有染上平民的鲜血,都会没事。” 孔有德说:“那我就放心了……杨梦龙,我羡慕你。你比我幸运,从一开始就拥有装备精良、对你无条件服从的军队,一批对你忠心耿耿的将领,还有皇上对你的信任!这些我们不曾拥有过,当年毛帅带着我们与建奴交战时,别说像你们这么精良的装备,连饭都吃不饱!打下建奴的城池后还能吃几天饱饭,打不下,就要饿死人了……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受朝廷的气,我们应得的粮饷一拨下来就被他们贪墨了四成,发到我们手里的,只有六成而已,就连这六成粮饷,也不是每个月都能拿到的。毛帅跟他们争过,甚至把官司打到先帝面前,最终还是争不过他们……” 徐猛咕哝:“都死到临头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孔有德说:“没什么用,我只想告诉杨将军,迟早有一天,你和你手下这些精兵强将,也会跟我一样,走上这条路的!” 王铁锤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 孔有德淡然说:“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们很快就知道了。一战大凌河重创建奴,刺死奴酋的战马,二战登莱两败叛军主力,独力克复登州,这样的战绩足以让你平步青云,但同时也会让你四面皆敌,最后死无葬身之地。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朝廷不需要常胜将军,不需要战无不胜的铁军锐士,甚至不需要忠臣……杨将军,如果你能落得狄武襄那样的下场,都算好的了!” 徐猛越发的愤怒:“你敢咒我们将军?老子一斧劈了你!” 杨梦龙拦住他,望定孔有德,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孔有德说:“登州知府府衙处堆积着我们这一年来掠夺所得的财物,价值三四百万两银子,你全拿去,别便宜了那些家伙。” 杨梦龙说:“多谢。” 孔有德说:“水营里有一百三十多艘战舰,如果你看得上眼,也通通拿走,如果能用这些战舰往东江诸岛运送一点粮草给东江镇的弟兄充饥,孔某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杨梦龙说:“我记住了。”再次打量了孔有德一番,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解下佩刀双手递上:“请吧。” 孔有德盯着他,问:“你就不怕我抓你做人质,逼你的部下放下武器?” 杨梦龙说:“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可以试试的。” 孔有德放声大笑,随手抽出横刀,一泓刀光映亮了他的脸。他轻轻抚摸着刀刃,赞不绝口:“好刀,好刀!比最锋利的倭刀还要锋利几分!用它砍建奴的人头肯定很过瘾!” 杨梦龙说:“如果你喜欢,我就用这把刀给你陪葬吧。” 孔有德说:“多谢!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在阴间用这把刀尝尝大砍建奴的首级的滋味了!”朗声大笑中,伸手解开衣襟,用刀尖顶住心口,猛一用力,横刀齐柄而入,洞胸而过,鲜血顺着血槽直直的喷了出来。他踉跄一下,跪倒在地,身体开始痉挛。 杨梦龙一伸手,接过许弓递来的横刀,双手握刀,站到孔有德身后,对着他的后颈举起了横刀。孔有德闭上眼睛,伸直脖子,喃喃说:“杨梦龙,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特别的人……如果你不去当朝廷的忠臣,没准建奴真的会终结在你的手里……” 崇祯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河洛新军攻克登州,叛军主将孔有德、耿仲明等在绝望中自刎,李九成亦被杨梦龙斩杀,登莱叛乱至此结束。从河洛新军抵达胶东战场参战到克复登州,前后不过二十天,绝对是一次漂亮的闪电战,河洛新军战力之强,令人咋舌。经此一役,河洛新军强军之名,响彻大江南北,成为武功低迷的明末一颗灿烂的明星。 然而,大获全胜的杨梦龙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朝廷就算将平定叛军的战绩夸出花来,也掩盖不住登莱被彻底打烂,丧失了作为辽西战场后方的作用的事实,最可悲的是,这场叛乱完全是明朝自己逼出来的! 年轻的将军登上谯楼,望着烟火四起的登州城,发出一声狂啸。 七十 收获 高起潜正在大发雷霆。 应该说,这些天高公公过得比较惬意,在沙河之役中摧毁了叛军主力之后,各路官兵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路攻城掠地,摧城拔寨,所向披靡,着实过了一把“势如破竹”的瘾————这种滋味明军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品尝过了!莱州之围解了,平度、招远、莱阳、黄县……被叛军占领的城市一座接一座克复了,官兵进攻的矛头直指登州!打得如此顺利,高公公自然感觉也十分良好,自认为可以与王阳明、蓝玉比肩!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河洛新军居然不遵将领,带领浙军、天雄军扔下大军,直奔登州! 高起潜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气得险些肛裂,一连派出了十二路军使,十万火急要将这支不听话的大军调回来。开玩笑,眼下叛军兵败如山倒,正是收复失地的时候,在这节节胜利之际你们要是在登州城下吃了败将,那不是打咱家的脸么?说白了,高公公担心的并不是河洛新军的确安危,而是怕河洛新军打了败仗,让他这“势如破竹”的胜利黯然失色!对杨梦龙的桀骜不驯,他恨得咬牙切齿,发誓等杨梦龙回来之后一定要他好看! 朱大典却觉得杨梦龙还不错,挺积极的嘛,不像一些官兵,看到便宜就上,碰到硬仗就跑。他笑着说:“杨将军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高起潜哼了一声,说:“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自作主张,这仗还怎么打!不行,等他回来了,咱家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朱大典笑笑,没有说话,心里说:“人家连兵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了?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当心他拔出短刀捅你!” 正说着,一名军使满身泥水,泥巴裹满裤腿的冲了进来,满面春风的跪倒在地,激动地叫:“公公,大喜,大喜啊!” 高起潜一怔:“喜从何来?” 军使说:“河洛新军在登州城外十里处与叛军激战,仅骑兵一次冲锋,一万五千多叛军军就全垮了!仅俘虏就抓了一万多,一万多哪!” 朱大典拿卷宗的手僵在了那里,高起潜眼珠子瞪得比猪尿泡还大,瞪着那名军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来着?” 军使说:“河洛新军在登州城外摧毁了叛军最后一支主力,仅俘虏就抓了一万多!在小人赶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快马加鞭,直取登州城呢!” 高起潜总算回过神来了,哼了一声:“直取登州城?登州有那么好打么?等着吧,他肯定会在登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的!” 朱大典说:“那我等应该尽快调派兵力过去支援他们啊!” 高起潜重重一哼,说:“支援什么?就是要让他尝尝苦头!传咱家将令,全军停止进攻,三日之内不得有一兵一卒靠近登州!” 说白了,这个小肚鸡肠的死太监是恼杨梦龙不听自己指挥,不给自己面子,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朱大典觉得这样不妥,但是杨梦龙实在太过桀骜了,不挫一挫他的锐气,以后那些军头都向这小子学习,他们这些监军还怎么带兵打仗?算了,反正现在叛军主力已经被消灭了,杨梦龙就算拿不下登州,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他碰碰壁也好! 杨梦龙现在有危险。 心脏有危险。 不光是他,戚虎、王铁锤、薛思明、钟宁、曹峻、雷时声、吴胜……所有攻入登州城的明军将领的心脏都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近乎疯狂的冲向巅峰,一会儿又极速冲向深渊…… 正在考验他们心脏的是堆积在登州知府衙门里的金银珠宝。华美精致、金光灿烂的金饰酒具,几百斤重一个的银冬瓜,用几千斤黄铜铸的铜柱,成箱成箱的珠宝……乖乖,这里简直比国库还阔啊!雷时声过了好半天才从眩晕状态中回过神来,抚摸着一个巨型银冬瓜,不无感慨:“难以想象,仅仅是在登莱叛军就搜刮了这么多财宝!” 吴胜呆呆的问:“大明这么有钱,为什么却不能让我们这些当兵的吃上饱饭,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 杨梦龙说:“因为大明有钱并不等于国家有钱。这些财宝都是从富商、缙绅和官员家里搜刮出来的,他们宁可将钱熔成银冬瓜,也不肯拿出来交一点点的税!”用力拍了拍一个银冬瓜,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朝其实并不缺钱,两三百年来,明朝在海贸中赚取了难以估量的财富,流入明朝的白银多达数亿两,仅仅北京一城,李自成就抄出了几千万两白银,谁说明朝穷?但明朝的财政一直红得发紫,因为赚到了大笔财富的商人是不交税的,所有税收都落到了老百姓身上,就这点税源也大把人跟朝廷抢,比如说藩王、官员、缙绅。按大明律例,有功名在身的士子是免税的,因此每当有士子高中后,必然会有很多人前来投献田产,投献到他们名下的田,自然就不用交税了。藩王和官员也不交税,这两者都理直气壮,谁敢去收他们的税?如此一来,朝廷的税源锐减,只能在越来越少的田地上拼命加税,想不出事都难了。 那,这海量的白银哪里去了? 藏到地窖去了。 明朝还没有工业,更没有证券、股票这些东东,再加上中国人自古以来乐于积蓄的老传统,赚到的钱花不完,自然就藏到了地窖里。那些大富之家生怕被小毛贼光顾,将银子熔成几百斤重一个的银冬瓜,几个大汉都搬不动,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人能将它偷走。然后,这些银子就从市面上消失了,不存在了,直到危机来临,整个国家陷入恐慌的时候,这些白银才会从地窖里流出来,涌入市场拼命采购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引发物价飞涨,最终加速整个国家的崩溃……没有办法,一个国家的钱永远比物资要多出几倍,如果这些钱全部流入市场购买货物,物价失控也就成为必然了。 雷时声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是深沉的叹息:“把这么多银子熔了藏进地窖里确实省事,可叛军搜刮的时候也省事了……” 杨梦龙说:“管那么多干嘛?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分赃吧。” 雷时声和吴胜都吓了一跳:“分赃!?” 杨梦龙理直气壮:“当然!我花了这么多军费,不补回来怎么行!总不能让我几千将士白忙活一场吧?就算我答应,他们都不答应!” 吴胜的小心脏扑嗵扑嗵的乱跳,像有头小鹿在里面乱撞,他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口干舌燥,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问:“杨将军,这样做不妥吧?这些都是民脂民膏……” 杨梦龙说:“少来了,眼睛都绿了还在这里装什么装!赶紧统计一下,看到底有多少钱!” 吴胜和雷时声嘴里喊着不要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马上指挥手下紧张的展开统计工作……废话,这么多钱,谁不想要啊? 经过一日一夜的清点统计,数字出来了:总共有白银四百五十万两,黄金十三万两,黄铜十六万斤,珍珠六百多颗,此外像丝绸、玉器、瓷器、红木家具之类的值钱东东也是数不胜数。至于缴获的武器就更多了,仅孙元化花了大本钱制造的火枪就多达三千支,大小火炮两百多门,其中不少还好好的放在仓库里没有用过呢,还有几千把仿制的日本武士刀,都是吹毛得过的高级货,看得吴胜眼都绿了!总之,这次他们真的是发大财了!中是,该如何瓜分这笔惊人的财富? “我的意见是,玉器、瓷器、家具这类杂七杂八的东西,咱们不要,留给各路官兵。”杨梦龙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雷时声点头表示同意,吴胜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意见。毕竟几万大军打生打死都是图个钱,如果他们搜刮得太过干净了,让大军空手而归,是会犯众怒的。 “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分为三份。”杨梦龙侃侃而谈,一看就知道他很有分赃经验,难道他经常干这种事情?“五十万两银子留给各路官兵,能拿到多少就看他们的运气了;再拿出一百万两上缴国库,或者干脆直接上交给皇上,堵住那帮言官的鸟嘴;最后剩下三百万两,我们每人一百万,分了!” 这样一来,三家都少了五十万两银子的收入,不过即便是只有一百万两,对于雷时声和吴胜来说,也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了。吴胜不好意思的说:“这怎么行呢?仗主要是你们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打的,我们只是跟在后面捡漏,你们应该多拿一些才对。我……我浙军拿七十万两银子就够了,不过,登州军械库里有几千把长刀,我希望大家别跟我争,我们浙军很需要这些长刀。” 雷时声说:“我们天雄军出兵最少,出力也最少,拿这么多怎么行呢?有七十万两就够了,不过军械库里有三千多支火铳,如果杨将军和吴将军看不上眼,就将它留给我们天雄军吧。” 吴胜小心翼翼的问:“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我们也很需要火铳。” 雷时声大方的说:“行,浙军要多少?一千支够不够?” 吴胜大喜过望:“够了,够了,一千支绝对够了!”他原本指望能拿到几百千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雷时声这么大方,一开口就分了他一千支,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把手里那些一打就炸的火铳给扔掉了! 杨梦龙吊起眼珠子来,叫:“哎哎哎,你们这是干嘛?我们在讨论怎么分钱呢!这么着,每人一百万两,黄金我多拿一万两,你们两家每人四万两,至于军械库里的武器,你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不要。至于这十几万斤黄铜嘛……” 雷时声和吴胜异口同声:“归你,全部归你!”他们要这么多铜也没啥用,虽说铜也很值钱,但是有了百万两白银,鬼才稀罕这死重死重的黄铜呢!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分赃协议就此敲定,三支大军每人一百万两白银,二十二万两黄金河洛新军拿八万两,浙军和天雄军各拿七万两,军械库里的武器看上什么只管搬,爱拿多少就拿多少。杨梦龙是看不上那些武器的,他提出从登州城里找到的那些西洋机床和西洋技师全部归他,雷时声和吴胜同样没意见,他们并没有意识到那些机床和技师有价值。事实上,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科技的价值,这是时代的局限,没有办法。杨梦龙又提出要从登州水寨里挑一些船运财货回南阳,大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同意了。 吴胜和雷时声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梦龙所谓的“挑一些”,居然是将一百三十多艘舰船挑走了三分之二。 七十一 重要发现 分完赃,杨梦龙、雷时声、吴胜等人又跑到了军械库,开始挑选自己的战利品。 军械库里各种精良的军械堆积如山,火枪枪膛擦得锃亮,火炮炮身光滑如镜,一只苍蝇落下去都会摔个筋斗。孙元化在编练新军方面是下了大力气的,在他就任登莱巡抚后,从辽军中拣选精锐,编练了一营精兵,并且大量聘请西洋技师,引进西洋技术大量制造枪炮。他所编练的那一营精锐有战兵两千人,辅兵两千人,战兵人手一支制作精良的火枪,一把仿制的日本武士刀,还配备大小火炮八十余门,既能远距离对射,又能近身肉搏。辅兵同样训练严格,随时可以当战兵用。此外,他还给这一营精锐配备了大量战车,平时可以用来运输物资,临敌时可以利用战车迅速构筑工事,以火枪火炮大量射杀敌军,如果敌军突破了火力网冲进车营,则弃枪拔刀迎战。这些战兵在西洋军官的训练下还掌握了比较先进的瞄准和射击技术,此军若成,战斗力定然不弱。可惜孙元化只是个技术官僚,对军事一窍不通,只知道给部队精良的装备,却不知道一支军队的纪律跟武器装备一样重要,甚至比装备更重要,他没有花力气去整顿军纪,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给了辽兵那么精良的装备,他们定会对朝廷感恩戴德,唯命是从,结果编练出来的新军强则强,军纪却差得厉害,最后,在吴桥,这场伟大的军事改革被一只鸡给断送了…… 杨梦龙拍了拍一门红夷大炮的炮身,说:“好东西!我要弄两门回去研究研究!” 吴胜和雷时声举双脚赞成……你弄了两门回去,这里还有十几门呢,搬吧,喜欢哪两门你随便搬吧! 在另一个库房里,十几台机床静静的躺在那里,原本锋利的刀头上蒙上了薄薄一层尘埃。叛军毕竟只是一群蝗虫,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建设,指望他们能够意识到技术的重要,机床的作用,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他们攻下登州城之后纵兵屠城,大肆抢掠,对比金银珠宝珍贵一万倍的机床却不屑一顾,随意扔在这里吃灰尘。不过这已经是最美妙的结局了,总比砸了它们炼铁强吧? 不用说,这十几台机床全部归杨梦龙所有了。 薛思明兴冲冲的跑过来,叫:“大人,我们发现了几支很古怪的火铳!” 杨梦龙问:“什么火铳?拿来看看。” 薛思明拿出一支一米多长的火枪递给他。 杨梦龙接过来,反复的看,除了枪身和枪托装饰有黄铜和象牙片之外,也没啥特别的嘛!没准是哪个破落的葡萄牙贵族的猎枪,嗯,没准! 薛思明说:“线!枪膛里有线条!” 杨梦龙面色一变:“膛线!?”倒过枪口来看,果然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一些膛线,他干脆把手指塞进去,分明触摸到了一道道金属刻画出来的线条,一道道的,呈螺旋形。他要过另一支,好家伙,里面同样有膛线!他的心跳得厉害,膛线啊,这玩意的出现绝对是划时代的,有了它,子弹的射程和精确度将成倍的提高,火器统治地球的时候真正到来了!当然,这只是前装线膛枪,装填速度非常慢,比滑膛枪还慢,缺乏实战意义,再加上膛线加工极为困难,因此得等到两百年后才被大量应用,彻底取代了滑膛枪,不过……那是因为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怎么改良,可他知道啊!线膛枪如果采用前装,射速肯定比滑膛枪要慢得多的,但是如果采用后装……一支线膛步枪的火力能顶三支滑膛枪!哼哼,如果能弄出后装线膛枪,什么建奴,什么流寇,什么英夷法夷西夷,通通给我见鬼去吧!不把你们打出屎来算你们拉得干净! 他大手一挥:“这两支枪我要了!” 雷时声要过其中一支研究了半天,咕哝:“谁那么无聊在枪管里乱刻乱划?还能装弹么?”把它丢还给杨梦龙,摆明是缺乏兴趣。他并没有意识到那细细的膛线将意识着什么。这也正常,每一项新技术都要经过漫长的时光才能被大众接受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杨梦龙那样开外挂。 杨梦龙兴奋的把这两支前装线膛枪交给薛思明,说:“妥善保管,一定要完完整整的送回南阳,少了一个零件我都跟你没完!对了,还有没有这种火铳?有的话赶紧收集过来,一支都别落下了!” 薛思明说:“没了,就这两支了!” 杨梦龙说:“再找找,没准还有呢!对了,那帮洋鬼子在哪里?” 薛思明撇了撇嘴:“被关在军营里,养得白白胖胖的,看样子这段时间他们过得还不错!” 杨梦龙说:“没事就好。先让他们在那里关着吧,走,我们到水寨看看。” 薛思明将这两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到杨梦龙的垂青的火枪交给亲兵,让他拿下去小心保管,自己则陪着杨梦龙登上丹崖,俯瞰登州水寨。 蒙蒙烟雨中,高耸的城墙像卧龙一样在大地上蜿蜒起伏,一直向着大海延伸,不仅仅将登州和丹崖山,也将整个港口给包了进去。在城墙的保护下,一百多艘舰船静静的呆在风平浪静的港湾中,等候着自己的命运。这些舰船大多是军舰,颇为高大,最大的一艘目测超一千五百吨,在这个时代,如此巨舰绝对是举世无双的,也只有大明才有这样的国力,建造这等巨舰。这些巨舰证明,大明仍然是这个星球上实力最为强横的国家,尽管它已经江河日下了。可惜的是,这些巨舰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既没有为大明开疆辟土,又没有保护海上航线保障海上贸易安全,到最后还被孔有德带到辽东降了后金,使得后金第一次拥有了海上军事实力。 杨梦龙望着在烟雨中显得格外高大的战舰桅杆和舰体,有点出神,半晌才转过头来问薛思明:“壮观吗?” 薛思明老老实实的说:“壮观!属下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战船!” 杨梦龙说:“你当然没见过……放眼天下,只有大明才有能力建造这等巨舰。你知道吗,在两百年前,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乘坐的战舰比这些还要大,可能比最大的那艘还要大上十倍,大到水手可以在甲板上堆积泥土整出一块地种植蔬菜的地步。” 薛思明咋舌:“那得大到什么地步啊,我的天!”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也想象不出来,不过一定很壮观就是了。可惜啊,打从大明禁海以来,这些巨舰就被一把火烧光了,再也看不到了。” 薛思明深为惋惜,他跟几个神父有不错的私交,从神父们口里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大的,在海外有很多国家,其中有些盛产黄金、白银、香料,还有一些气候宜人,土地肥沃、丰饶,西洋人往往只用了几百个人就征服了一个大国!如果有足够的军舰的话,大明同样也可以去征服几个这样的国家,然后迁移百万百姓过去!可惜,大明已经将数量众多的战舰给烧光了,这一切都成了空想! 杨梦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说:“那些战舰会重新出现的,那支强大的舰队,会回来的!” 登州城里,各路大军正忙活得不可开交。浙军和天雄军争分夺秒的搬运着财物,这次他们可发大财了,得趁着高起潜那帮家伙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将财货运出城去藏起来。河洛新军则理直气壮的嘲笑他们蠢,藏什么藏,直接装上船运走不就得了?他们还能到海上来查不成?一言惊醒梦中人,吴胜和雷时声赶紧各自挑了一艘船,将金银珠宝一古脑的往船里塞,前者直接运回浙江,后者经长江口溯流而上,经九江、武汉,一直抵达南阳,再在南阳装车运回大名道,以杨梦龙跟卢象升的交情,不必担心他私吞了这笔钱,这条路线远是远,但再安全不过了。 河洛新军也开始甄别俘虏。在登州城外一战,明军俘虏叛军多达一万多人,攻克登州后,连同登州几千叛军带叛军家属,又有两万多人,实在是数量庞大。本来按照杨梦龙的性格,凡是手里沾有老百姓的鲜血的,都要人头落地,但是戚虎在经过一番紧张的审讯之后却发现行不通,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三万多俘虏恐怕没有几个能保住人头的了,叛军就是靠着烧杀抢掠维持士气的,跟着叛军混了好几个月,有几个手里没有血债的?无奈之下,戚虎下令将屠戮百姓最为凶残,甚至胁迫新加入的士兵去屠杀百姓的一一挑出来,结果一口气挑出了两千来人,基本上是十中选一了。对这种渣滓,戚虎没有半点客气,全部处决! 吴胜为之咋舌:“这些可都是叛军里的骨干!如果对他们晓以大义,将其感化,完全可以成为我军精锐的!” 戚虎冷然说:“能守卫大明疆土的只有忠勇之军,刚烈之民,招纳这等滥杀无辜的人渣只会让我军蒙羞!砍了!” 真的就拉出去,当着战俘的面分成十批处斩了。刑场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两万多战俘尽皆股栗,面如土色,有几个甚至给生生吓疯了。想必他们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本屠杀别人跟自己被屠杀完全是两码事吧?在他们此后的余生中,这血腥的一幕将化作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下半生都战战兢兢,遵纪守法,不敢稍有差驰。戚虎的杀鸡儆猴是成功的,不仅是对那些叛军,对河洛新军也一样。一口气砍掉了两千多够得上战兵甚至家丁标准的俘虏,在明军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他就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河洛新军,不管你有多悍勇,只要你的手沾上了老百姓的鲜血,就是一个死! 叛军的水师和炮兵是最幸福的,前者没有参与过攻城掠地,后者则因为炮弹昂贵,就算想参与屠杀也不可能。他们当中没有人掉脑袋,反倒被河洛新军挑中,送回南阳。河洛新军迟早要组建炮兵和水师的,有现成的兵员不用,傻逼么? 一番清洗加筛选下来,叛军俘虏仍然多达三万三千余人,实在让人头疼。两万多张嘴巴,天天都要吃饭,而登莱已经彻底被毁掉了,上哪里找这么多粮食来喂饱他们?把他们遣散也是问题多多,他们在山东已经没有立锥之地,更无处谋生,硬要将他们遣散,他们百分之百会占山为王,变成冲州撞府的流寇,后患无穷。吴胜提出将他们送回东江镇,话一出口就知道行不通,东江镇几十万军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都饿得吃人了,让他们接纳这么多叛军,那不是逼东江镇军民去死么!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吴胜和雷时声都烦得不行,但杨梦龙显然胸有成竹。事实上,早在攻下登州之前他就想好怎么处理后事了。此时,在南阳,收到飞鸽传书,得知收复登州的详细经过后,吴永这个死太监便怀揣着自己早就写好了的捷报,乘上马车,朝着京城飞驰而去。死太监心里充满了得意,在南阳当监军实在是太轻松了,不必费心费力去跟那帮武将周旋,不必上战场去冒险,惬意的呆在南阳城照看着自己的生意,河洛新军便把仗给打赢了,自己的功劳也到手了,有哪个监军能像他这么轻松的?这次河洛新军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想必皇上定会龙颜大悦吧?嘿嘿,这样一来,自己加官进爵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志得意满的死太监带去的并不仅仅是大军收复登州的捷报,还有一揽子登州战后重建的计划…… 七十二 高起潜的愤怒 接下来的几天,登莱战场陷入了异样的平静。 各路明军还在对着被叛军占领的最后几座县城发动猛攻,频频得手,不过攻城的都是川军、浙军和鲁军,关宁军和京营已经捞足了战功,看不上那点残羹剩饭了。现在这两位大爷正懒洋洋的呆在自己的营地里享受着战利品,等候着监军大人“进攻登州”的命令,当然,也等候着杨梦龙在登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的消息。他们都看杨梦龙不顺眼,巴巴的希望杨梦龙在登州城下栽个大筋斗。 可是,三天过去了,登州方向没有半点消息。 高起潜可纳闷了,怎么回事啊,难不成那个二愣子跟登州耗上了,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他又朝登州方向派出了军使。结果这帮军使一接近登州就遭遇袭击,虽说没有死人,却也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面色发白的向高公公报告:“登州那边打得可凶了,死尸延绵十里,城墙烧得跟火山似的,大炮打得地面都震动起来了……”用兵如神的高公公据此判断,登州叛军仍有相当强的战斗力,打野战可能没那个胆子了,但是倚仗登州坚城还是会给官兵造成较大的杀伤。嗯,既然那个二愣子愿意跟据坚城作困兽之斗的叛军死磕,就让他去死磕好了,咱家不急,等你们打累了再上去捡便宜! 胸有成竹的高公公继续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只是时不时往登州方向派出一些军使查探情况而已。那些军使带回来的报告都是一个样的,据他们的描述,登州都打得尸山血海了,杨梦龙指挥三路大军对登州城墙发起猛攻,用大炮将城墙炸塌了好几处,射出的弩箭密密麻麻的钉在城墙上,以至于后面射过来的箭都无处落下了!叛军也打得很疯狂,多次出动骑兵拼死突围,城下的死尸都绕城墙排了好几圈啦!高起潜对此很满意,打得凶就对了,打得凶,杨梦龙的实力就会大损,到时候要敲打他就容易多了!只是用兵如神的高公公并不知道那帮军使回来的时候口袋都特别鼓…… 就在高公公运筹帷幄的时候,杨梦龙也在和雷时声讨论着登州城的重建事宜。将近一年的叛乱,登莱这块富庶之地已经彻底糜烂了,众多被叛军占领的城市已经变成死城,行政机关彻底崩溃,居民十不存一,局面烂到了极点,可以说,登莱已经丧失了成为辽东战场的后方的资格了,着实让人叹息。不过,危机永远伴随着机遇,毁灭永远伴随着新生,登莱的毁灭固然让人扼腕叹息,但同时也给一些人留出了足够的生存空间。杨梦龙说:“不能让登莱就这样废了!这里土地肥沃丰裕,不管是种植棉花还是小麦都大有可为,而且三面环海,可以捞捕的海产多不胜数,又临近朝鲜、日本,开展海贸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经营得当,不出十年,这里又会成为人间仙境!” 雷时声说:“杨将军你的想法好是好,只是不大现实!试想一下,登莱的人口已经十不能存一了,就算有地也找不到人种,还怎么发展?” 杨梦龙说:“现在举国流民四起,民不聊生,怎么会找不到人种呢?远的不说,只消到东江镇跑一趟,要招募几万人十几万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雷时声说:“怕就怕东江镇不肯放人,或者山东不肯接收东江难民,他们都让登莱叛乱给吓怕了……” 杨梦龙说:“就算在东江镇招募流民不现实,不是还可以从河南、河北招募么?甚至干脆从山东各地招,我想,白送的土地总是会有人喜欢的!” 雷时声给吓了一跳:“白送的土地!?” 杨梦龙理直气壮:“对啊,人都死光了,这些土地都变成了无主之地,必须招募流民过来耕种,不然地就荒了!既然是流民,就不可能会有多少资财,只能白送喽,我就不信天下间会有这样的笨蛋,白送的土地都不要!” 雷时声瞠目结舌:“你……你可真敢想哪!”以他的经验,虽说登州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土地并不是无主的,只要平定叛乱的消息一传出,马上就会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探过来。藩王会上奏折向朝廷乞要这些无主之地,官绅会伪造田契将大片良田据为己有,就连一些刁民也会绞尽脑汁要证明某块地是自己的……人都死光了,死无对证了不是?这片血迹未干的土地即将举行一场盛宴,宴会上的美味佳肴就是登莱叛乱后遗留下来的财富。知道那些土豪劣绅为什么对数以万计的灾民濒死的哀号充耳不闻,不肯拿出一粒米一文钱来赈灾了吧?他们巴不得那些比蝼蚁还贱的灾民通通死光,好将大片无主的田地据为己有呢,杨梦龙居然打算将这些土地白送给招募来的流民,真是太天真了! 杨梦龙对此只是耸耸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事实上,河洛新军已经在给叛军战俘划分田地了,他们将被分散到登州各地去,成立二十个大型集体农庄,每人会分到二十亩田。当然,现在这些田还不是他们的,甚至田里的产出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必须在士兵的监督之下服五年苦役,用五年的辛勤劳动来赎罪,五年后,如果表现良好,集体农庄将解散,这些田就成为他们的资产了。杨梦龙一直是这样雷厉风行,想做什么立即动手,绝不拖泥带水。 十几天后,高起潜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带领关宁骑兵直奔登州而来。他看到,大批叛军降卒正在河洛新军的监督下重建被战火摧毁了的村镇,流民和叛军青壮一起在田间抡动锄头铁锹,平整土地,开挖水渠,干劲十足,哪里有半点大打过一场的样子?他派人过去询问仗打得怎么样了,正在工作的叛军降卒不耐烦的说:“早就打完了!我们投降都有半个多月了!” 投降都有半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其实杨梦龙并没有打什么攻坚战,而是几乎兵不血刃的将登州给拿下来了喽? 高起潜几乎气爆了肛,小小一个参将独吞克复登州的大功不说,竟然还拿他当猴子耍,高公公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吴三桂也给气得面色铁青,破口大骂:“那个姓杨的简直就目中无人,自作主张攻打登州不说,还瞒报军情,实在是罪该万死!义父,到了登州一定要将这个目无军纪的狂徒拿下,以正军法!” 高起潜恶狠狠的说:“不用你说,为父都饶不了他!哼,杨梦龙,你让咱家一时不痛快,咱家叫你一辈子都不痛快!” 大军一路狂飙,来到登州城门外。当然了,别指望有什么出城二十里相迎的待遇,会这样做的,杨梦龙就不叫二货了!城门的尸体早已清理干净,血污也洗干净了,那场惨烈的大战仿佛压根就没有发生过。大队叛军降卒及家属正带着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家当在明军的押送下出城,往选定的农庄走去,城门也没有多少人戒备,一名军官正在对着士兵说着什么,士兵们一脸兴奋的连连点头……这是浙军士兵,跟他们说话的军官则是河洛新军的。吴三桂认出那个军官了,不正是在沙河畔跟他斗过的曹峻么?一看到曹峻他就来气,策马上前,大喝:“你们家大人呢?” 讲话被打断了,曹峻多少有点不爽,冲那些浙军士兵说:“就这样说定了哈!”然后慢吞吞的回头,同样慢吞吞的说:“我们大人有好几位,你是找杨大人还是找雷大人,或者是找吴大人?” 吴三桂越发的火大:“自然是找你们的头子,杨梦龙!他在哪里?” 曹峻说:“去游泳了!” 吴三桂冷笑:“他倒是好兴致……” 曹峻说:“不对,是去钓鱼了。” 吴三桂额头冒起几根黑线:“到底是去钓鱼了,还是去游泳了?” 曹峻连珠炮似的说:“去游泳了,去钓鱼了,去打猎了,去喝茶了,去休息了!我们大人要去哪里用得着告诉你吗?你谁啊?” 吴三桂鼻子都冒出烟来了:“你————”转过头来对高起潜说:“义父,此人以下犯上,目无长官,孩儿请求将他斩首,以正军纪!” 高起潜铁青着脸,从牙齿缝里崩出一个字:“准!” 吴三桂正要动手,杨梦龙那好像还没有睡醒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啊,一来到就喊打喊杀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杨梦龙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板寸头出现在高起潜面前。他可能就躲在附近睡了个懒觉吧,眼角挂着两窝份量十足的眼屎,由于天气挺热的,脱得只有一条短裤,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这副行头出现在上司面前已经够无礼的了,最要命的是,这小子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春梦,正处于一柱擎天状态,裤裆支起了一顶高高的小帐蓬,直直的指着高起潜……对于一个太监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挑衅了,绝对是哪壶不好开哪壶哪! 一见到他,高起潜的太阳穴便突突直跳,血压狂飙,喘息越来越粗重,牙齿越来越痒,眼睛越来越红,真恨不得抢过吴三桂的刀,一刀剁了这小子!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杨梦龙还说得出,只见这个二货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说:“原来是监军大人啊!不知监军大人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末将先进去穿件像样的衣服再出来为监军大人接风洗尘,大人稍等哈!”说完又伸了个懒腰,耸拉着脑袋往里走,从头到尾都没有拿正眼看高起潜。 关宁军和在场的浙军都看傻了眼。在他们的认知里,监军代表着天子,拥有生杀大权,军令一出,千军股栗,何曾见过如此嚣张的将领,竟敢对监军如此无礼?就连吴三桂也是目瞪口呆,心里说:“这小子到底是真不知死还是真不怕死?” 七十三 呛死你! 一声尖锐的、拉钢丝一般的尖叫打破了城门口的寂静,吓得枝头上的小鸟一哆嗦,险些从树上栽了下来:“杨梦龙!!!” 杨梦龙睡眼朦胧的回过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我的妈呀,只见高起潜脖子上的血管像一条条大蚯蚓一样暴凸而起,张牙舞爪,仿佛轻轻一针就会爆裂开来,鲜血狂喷!死太监两颊的肌肉已经完全扭曲,吊起,那双总是喜欢眯着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再加上酱紫的脸色,根根竖起的头发,还有那双张开的利爪,怨毒的目光,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只要再往他嘴角和指甲上染一点血,拉去拍猛鬼片那是绰绰有余了!杨梦龙心惊肉跳,叫:“公公,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高起潜喉咙微微发甜,不好,让这小子气得要吐血了!他的声音高亢尖厉:“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我拿下!” 吴三桂叫:“拿下!拿下!” 十几名吴府家丁利刀出鞘,抢上前来就要拿人。谁知道曹峻居然一个箭步护在杨梦龙面前,横刀出鞘,面色阴沉:“我看谁敢动我家大人一根汗毛!” 吴三桂的面色越发的阴沉:“姓曹的,你敢违抗军命不成!” 曹峻寒声说:“我家大人触犯了哪条军纪?就算是杀只鸡也得有理由吧?再说,我家大人是你们想拿下就拿下的么?” 高起潜像癫痫病发作似的全身微微抽搐,狂叫:“一起拿下!一起拿下!” 曹峻冷笑:“高公公,我怕你拿不下!” 哗的一下,城墙上出现了上千名射士,一具具强弩早已张开,尖锐得令人胆寒的箭镞早已嵌入箭槽,笔直的指着城下的关宁军,一股阴冷的嗜血气息席卷全城,骇得关宁军全军上下都变了脸色。最可怕的是,他们听到盔甲的铿锵铮鸣之声,地面微微震动,上百名重装步兵活像一群坦克似的从城门里面冲了出来,上百把巨斧扛在肩上,只消杨梦龙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毫不留情的劈下来,让关宁军死伤遍地!强弩环伺,甲士峥嵘,杀气冲霄,面对这等阵仗,高起潜不禁肝胆俱裂,差点没尿出来。他查看过在沙河战役中被河洛新军的强弩射死的叛军尸体,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颈部和胸部要害中箭,胸部中箭的占了绝大多数,利箭洞胸而过,贯穿心脏或者肺叶,直透脊柱,中箭的叛军往往还没等倒到地上就失去知觉了,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品尝被那些可怕的三棱箭镞贯穿身体的滋味!用兵如神的高公公的声音微微颤抖:“杨……杨将军,你想造反是吗!?” 杨梦龙瞪着吴三桂和高起潜,有那么一刻真的想下令放箭,将他们射成刺猬!这两个王八蛋,一个在崇祯十一年冬天和杨嗣昌联手,一再削弱卢象升的兵力,并且不让各州县向天雄军提供粮草,最终卢象升带着几千老弱残兵转战至巨鹿,食尽力穷,全部阵亡,而这个死太监则一矢不发,得知卢象升战死便带着几万精兵逃之夭夭了;另一个打开山海关,引满清攻入北京,灭亡了大顺政权,并且成为满清最凶残的爪牙,一路追杀南明小政权,从江南追到缅甸!这两个王八蛋活着都浪费空气,还不如让他们早死早超生!但是他也只能这样想想罢了,真杀了高起潜,他就跟崇祯彻底撕破脸皮,想不成为明朝的反贼都不行了。虽说他并不稀罕给明朝当忠臣,但也没想过要跟明军开片,间接帮流寇和建奴的忙……算了,先忍忍,把登州的事情了结了,以后再想办法收拾你们!想到这里,他强地按下胸中翻腾的杀机,厉声喝:“谁让你们把兵器亮出来的?收起来!” 曹峻说:“遵命!”锵一声收刀归鞘。城墙上的射士也收起了强弩,只有那一百名重装步兵仍然一堵墙似的杵在那里,让人压力山大。 关宁军上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河洛新军身上的杀气太浓了,跟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部队对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梦龙冲高起潜一拱手,说:“监军大人,末将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让监军大人如此愤怒,一见面就要将末将拿下!” 高起潜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盛气凌人了,但态度依旧强硬:“你目无军纪,擅自行动,按罪当诛!” 杨梦龙一脸无辜:“末将目无军纪?不知道末将犯了哪条军纪?是临阵脱逃还是畏敌避战,或者是杀良冒功,劫掠乡里?” 高起潜嘴巴张了张,突然发现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河洛新军的纪律实在是太严了,劫掠乡里、杀良冒功、凌辱妇女等等明军的通病都与他们绝缘,畏敌避战?临阵脱逃?人家一看到敌军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眼冒绿光了好不好!如果河洛新军畏敌避战,反而没有这些破事了! 吴三桂叫:“你们无视监军的军令,擅自攻打登州,险些坏了全盘计划,还有理了?” 杨梦龙问:“监军有下过命令说河洛新军不准截击撤往登州的叛军,不许攻打登州么?” 高起潜再次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当时明军凯歌高奏,节节胜利,他做梦都笑醒了,完全把河洛新军这个刺头抛到了脑后,压根就没有给过他们一道正式的军令。他的本意是压一压河洛新军,别让他们把风头给抢光了,没想到河洛新军转手就发挥主观能动性,把登州给他打下来了!如果非要给杨梦龙安一条罪名的话,那就是瞒着自己打下了登州,可是,这条罪名成立么? 杨梦龙说:“既然没有下令河洛新军不许攻打登州,那我们就没有违反军法,凭什么抓我?” 高起潜再次用力咬了咬牙帮,说:“好一张尖牙利嘴!咱家不跟你计较,说,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这些贼子在哪里?” 杨梦龙说:“死球了,全死球了!” 高起潜问:“怎么死的?” 杨梦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怎么死的?当然是被末将斩杀的!” 高起潜急急的问:“首级呢?” 杨梦龙慢吞吞的说:“已经用石灰腌制,用海船送到京城报捷了。” 高起潜给气得七窍生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跟咱家商量一下,你……你……” 杨梦龙一脸委屈:“我打下登州都十几天了,公公也没过来,我以为公公在忙别的事情,这点小事就不好劳烦公公了,只好自作主张啦。” 高起潜气得险些没吐血。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堂堂监军,部下攻陷叛军的老巢都十几天了,叛将的首级都送进京城请功了,居然还一无所知,皇上该怎么看他?朝臣该怎么看他?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策划,流血征战,劳心劳力,到头来却让这个浑小子给搅了,让他如何能不愤怒!他不明白杨梦龙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如此深的敌意,杨梦龙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彻底激怒了,他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杨梦龙一眼,狞笑:“杨将军,你做得很好,很好!咱家算是记住你了,我们走!”连城都不进了,勒转马头狂飙而去。吴三桂一脸不忿,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带上那一千关宁铁骑灰溜溜的跟着高起潜离开了。 杨梦龙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双手搭成喇叭筒状冲他们嚷嚷:“哎,监军大人,进城喝杯茶再走啊……这就走啦?真是不给面子……小心看路,可千万别掉进坑里摔死了哦!” 河洛新军和浙军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齐刷刷的扭过头去,不敢让杨梦龙看到自己嘴角的笑容。高起潜真是有本事,这样都没有被气死! 等关宁军走远了,吴胜和雷时声才从城门后面现身,望着关宁铁骑掀起的烟尘,有些担心。雷时声不无责备的对杨梦龙说:“杨大人,你这次算是彻底跟监军大人闹翻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他能拿我怎么样!?” 吴胜说:“他当然不能拿将军你怎么样,只是在皇上面前说你坏话是免不了的了。群轻折轴,积羽沉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皇上对你再怎么信任,也架不住他天天在耳边毁谤啊!” 杨梦龙淡然说:“如果我们这些征战沙场,百战余生的战领还不如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人更受皇上信任,这将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不仅仅是我们的悲哀,更是皇上,是整个国家的悲哀……好了,不说这些了,川军、浙军、鲁军也该到了,还是想想怎么从他们中间拉人吧!” 他一点也不担心高起潜在崇祯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崇祯会对自己起疑心,或者说,不在乎。这个家伙总是对现有的一些人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潜规则持蔑视态度,让人无语。 不出杨梦龙所料,两天后,反应过来的各路明军朝着登州城蜂拥而来,嗷嗷怪叫着涌进城去大肆搜罗财物,活像一群闯进猪圈的饿狼。已经让杨梦龙等人搜刮了一遍的登州城又要遭一茬罪了,那些明军的胃口好极了,杨梦龙给他们留下的五十万两银子都没法将他们喂饱,没抢到银子的明军挨家挨户的搜,家具、书籍、粮食、木材……甚至锅锅瓢瓢,衣服鞋袜,农具脸盆,只要是还能用的,他们通通都要,就连窗纸、墙纸都要剥下来塞进自己的包袱里。杨梦龙就不止一次看到几名川军士兵为一件半旧不新的汗衫大打出手,气恼、可笑之余又不免有些心酸。这些家伙抢夺战利品的恶行固然让人不齿,但是想想,他们是自己带着粮食饥一餐饱一顿的走了几百里甚至上千里路来到山东参战,没有犒赏,没有伤亡抚恤,甚至就算打赢了,他们也不见得能够得到朝廷的赏赐,如果他们不趁着打了胜仗尽可能的弄一点战利品,这场仗他们就算白打了,这一路的苦也白吃了,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虽说从登州城里还是能搜刮出不少财物,可是涌过来的明军实在太多了,虽说他们已经将地皮都刮去了三尺,可还是有不少倒霉蛋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到。没办法,谁叫他们没有实力呢?没有实力就占不了那些比较富庶的地段,只能在一些没啥油水的地方搜刮,能搜集到什么财物那才叫怪事了。不用说,这些明军非常沮丧,这仗算白打了,只有等朝廷的赏赐啦!不过,他们不对此抱什么希望,先不说有没有赏赐,就算有,层层盘剥之下,又能有多少发到他们手里呢?真倒霉! 其实,大可不必沮丧,因为好运气马上就要朝他们招手了。 七十四 逮着活宝往死里整 登莱叛乱被如此迅速的平定,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登州城可是非常坚固的,城墙经得起重炮反复轰击,叛军又人数众多,凶悍顽强,想要拿下这么一座坚城,谈何容易?想拿下登州至少得三四个月,死上好几千人,这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坚城竟然被河洛新军一鼓而下,那坚不可摧的城墙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朝中大臣都瞠目结舌,要知道,这次河洛新军并不是以主力出战的,出征的四千大军里有三千新兵,还有一千则是去年留守南阳,没能参加大凌河战役的老兵,就这么个二线部队,居然一战摧毁叛军主力,然后一鼓而下登州!?我的老天爷,这河洛新军的战斗力该强悍到什么程度了?还有什么能够挡住他们的? 当然,如此迅速的平定叛乱,也不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相反,很多人都对杨梦龙很不满,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一场投入数万大军的战事,得消耗多少粮饷?而按照漂没的比例,他们又能从中捞多少?这样一场战事打上一年半载的,不知道能肥了多少人呢,结果倒好,不到一个月就完事了,这个杨梦龙还真是个搅屎棍! ————大明的战神戚继光晚景之所以会如此惨淡凄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镇守蓟镇的时候三下五落二将蒙古各部都给打服贴了,有他在,蒙古人根本就不敢犯边,边境太平得很。边境太平了,没仗打了,捞钱的机会自然就少了,自然会有很多人对他不满。张居正一倒台,大家第一件事就是对他群起而攻之,将他给扳倒,将戚家军晾到一边去。很快,边境烽烟再起,蒙古各部频频犯边,战事不断,边民朝不保夕,而当道诸公却捞钱捞得不亦乐乎……说白了,万历朝的文臣集团要跟戚继光过不去,并不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亲信,而是因为他断了大家的财路。现在又冒出了一个断大家财路的货,指望着趁登莱叛乱狠狠捞上一笔的官员别提有多扫兴了! 大臣扫兴,崇祯却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原本以为要打上好几个月的战事,二十来天就完事了,很多要拨下去的粮饷都还没有运出国库,仗就打完了,给他省了多少钱哪!最绝的是,杨梦龙不仅能给他省钱,还能帮他捞钱!据吴永说,攻下登州后,河洛新军缴获叛军抢掠而来的财物,多达一百万两,全部原封不动,上交内库!得知这一消息后,崇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一百两,不是一千两,是整整一百万两哪!大明一年的税收才多少钱?别的不说,仅仅是为了筹辽饷,他就已经弄得民怨沸腾了,这杨梦龙不仅帮他省了数十万两银子的粮饷,还帮他搞到了一百万两银子!我的天,上哪找这么忠心的臣子! 当然,崇祯也不是笨蛋,杨梦龙把一百万两银子原封不动的交给他,自己一分不拿这种鬼话他是不相信的,杨梦龙肯定捞了不少,但他不在意。现在大明哪个官员不贪的?捞一点很正常嘛,再说,不是还给他留了一百万两吗?比起那些大贪特贪,却一毛不拔的家伙来好太多了!最绝的是,杨梦龙连怎么重建登州都给他想好了,贴心,太贴心了!崇祯当着吴永的面狠狠的夸了一通杨梦龙,也顺带夸了几句吴永,然后带着难得的笑容上朝去也。王承恩不无羡慕的对吴永说:“你可遇到了个活宝啊!” 吴永得意非凡,直叹自家运气实在太好了! 金鏖殿上,文武大臣山呼万岁。崇祯精神振奋,开门见山:“众位爱卿,登莱叛乱延绵一年之久,军民死伤无数,赤地千里,幸亏将士用命,终于于数日前克复登州,斩杀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等贼首,被叛军攻陷的城池尽数收复,登莱叛乱,至此荡平矣!然而历此一劫,登莱已经彻底糜烂,境内之民十不存一,无数军资被付诸一炬,着实令人痛心!当务之急,是尽快收拾残局,恢复生产,众爱卿有何良策?” 一位山东文臣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叫:“启禀皇上,叛军暴虐,对登莱荼毒极烈,登莱之民十不足有,幸存者也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当务之急是赶紧拨下粮款赈济,否则他们很难活过这个冬天!”, 得,一开口就是要钱要粮了! 户部左侍郎马上反驳:“拨下粮款赈济?说得轻巧,这场战事已经将国库给打得空空如也,何来的粮款赈济!依臣之见,还是将登莱遗民迁到内陆来,让他们各自投奔亲属去好些!” 山东官员马上不干了:“王大人,你这是要让那些在幸存的登莱之民自生自灭么!?” 那位左侍郎一脸无奈:“要不还能怎么样?反正户部是拿不出钱来了!” 马上就有一大帮官员喷开了,异口同声的指责王侍郎冷血,竟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王侍郎也不甘示弱,拉着一帮小伙伴喷了回去,指责那帮家伙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朝堂之下口水乱飞,一帮子大臣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喷得好不热闹!崇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吵得面红耳赤,越听越不耐烦了。这帮家伙就会咬文嚼字,说了半天,没有一个提出半点有意义的建议来,而且还说得一个比一个高深,听着都费劲!还是杨梦龙好,不会骈五骊六炫耀词章,而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用的还是大白话,看起来一点都不伤脑筋!他看到发现支持放弃登莱的人居然是占多数,不禁一头火大,这帮家伙的眼界也太浅了,就会盯着眼前那点东西,连个小小的参将都不如,用这些人治理国家,真的没问题? 他提高了音量,朝堂马上安静了下来,大家喷也喷够了,就等着朱总裁决断吧。果然,朱总裁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字字说:“登莱乃是军事重镇,地理条件更是得天独厚,是辽东战场的后方,岂能轻弃!再言放弃登莱者斩!” 户部尚书侯恂赶紧说:“皇上,臣等也不愿意放弃登莱,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如果要重建登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国库哪里还有这么多钱粮!” 崇祯说:“朕打算重建登州卫!” 众人一愣,老板,你这是闹哪样啊? 崇祯理也不理,径直说:“莱阳、平度、招远、黄县、文登、宁海、蓬莱、栖霞、海阳、登州等州县被叛军荼毒极惨,百姓或死或逃,不见人烟,只闻鬼哭,长此以往,必定田园荒芜,民生凋零!因此,朕决定任命河洛镇参将杨梦龙为登州总兵,以上地区尽数划给他治理,重建登州卫!” 靠,搞了半天,还不是在打杨梦龙的主意!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大老板是拿那个小参将当冤大头呢!杨梦龙治理地方的本事他们见识过了,把他扔到南阳,短短三年南阳便迅速繁荣起来;把洛阳卫塞给他,他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彻底解决了洛阳卫军户的吃饭问题,如果把登州给他,没准他真的能将登州搞好哦!把登州给杨梦龙的一大好处就是他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手下的吃饭问题,用不着上头替他操心,相反,还能从他的地盘收到很多税,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于是,大家齐呼大老板高明,开始热情洋溢的讨论还有哪个县太穷太烂,也一并塞给杨梦龙来。在场的山东官员面色可就不大好看了,杨梦龙能干是能干,问题是很难从他身上榨到油水啊,没看到他都在河南混了三年,河南文臣都没能捞到多少好处么?把这货划到山东来……不妙啊!他们马上提出了抗议,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大家继续兴奋的讨论着等登州发展起来之后该收多少税,对山东文臣的抗议充耳不闻…… 经过长达两天的研究,结果终于出来了,登莱两府十几个县尽数划给杨梦龙,免税五年,授权杨梦龙从山东、南北直隶甚至东江镇招募流民,开垦土地恢复生产。登州卫兵员额为七千八百人,粮饷神马的麻烦杨梦龙先破费一下,帮朝廷垫着,武器嘛,兵部表示可以敞开供应,当然,折扣是不能打的!至于登州水营里那一百多艘舰船,也给杨梦龙算了,反正登莱已经烂了,对后金的海上牵制不复存在,要这些舰船也没什么用,相反,还增加负担,倒不如将这个包袱甩给杨梦龙好了!这样的安排似乎是皆大欢喜,山东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自然满意;户部不必花那么多钱粮去赈济灾民,很满意;至于崇祯,不必为登莱重建工作费半点脑筋,还赚了一百万两银子,更加满意!甚至就连东江镇,也很满意,他们总算可以甩掉大量难民,节省大批粮食了!一句话,大家都很满意! 就是不知道杨梦龙会不会满意了…… 七十五 重建规划 1 崇祯五年九月十一日。 几艘大船在驶入码头,钦差大臣终于来了。杨梦龙对此还算满意,战争结束才二十来天,圣旨就下来了,动作挺快嘛! 钦差大臣施施然的从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员中间穿过,来到杨梦龙面前,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杨梦龙也打量着这位钦差大人,哦,又是一个死太监,长得倒是白净,身上有点书卷味,看着还不算讨厌,不像高起潜,让人见了就想抽了两巴掌。 钦差大臣的语气还算客气:“你就是一鼓下登州的河洛镇参将杨梦龙,杨将军?” 杨梦龙说:“正是!” 钦差大臣说:“恭喜你,现在我们要叫你杨总兵了。”双手捧过一份圣旨,高声说:“众将官接旨!” 众人赶紧跪下:“臣等接旨!” 钦差大臣展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词藻华丽,字句优美,声音也算好听,听着都算一种享受。在这帮大老粗看来,这位钦差大人的声音堪称空灵,明明他念的东西他们一个字不漏的听到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当然,我们翻译成白话文就很容易懂了: 这一仗打得漂亮,朱老板和各位工头对他们这些员工的表现十分满意; 收复黄县、平度、莱阳、招远等城市有功的吴襄赏雪花银三千两,赐太子少傅,其子吴三桂同样官升一级; 刘泽清、刘良佐、邓圮等参战将领各官升一级,赏雪花银一千五百两,赐金盔一顶,金甲一副,宝刀一把,良马一匹; 天雄军大将雷时声官拜参将,赏雪花银一千两,赐名马一匹,宝剑一柄,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世袭罔替; 金华参将吴胜官升一级,赏雪花银千两,赐名马一匹,宝剑一柄; …… 不得不说,崇祯大老板真够小气的,打了这么大场胜仗,居然就这么一丁点赏赐!不过众将领还是挺满意的,这一仗他们也没出多大的力就打赢了,能捞到这么多好处,足够啦! 接下来是杨梦龙的,这才是重头戏: 河洛新军参将杨梦龙屡立战功,在平叛之战中摧锋挫锐,一鼓而下登州,立下平叛第一功,晋升为登莱总兵,加封太子少保,负责河洛、登莱二地军务!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年纪轻轻,便已经身挂两镇总兵官印了,明朝立国两百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家伙升官的速度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了。杨梦龙对此甚为满意,看来那一百万两银子没有白花啊,想要的东西都弄到手了。他高高兴兴的接旨,叩了个头,说:“谢主隆恩!微臣一定会整顿好登莱,让它重新成为人间仙境的!” 钦差大臣说:“咱家相信杨将军有这个本事!”来到杨梦龙身边压低声音问:“给皇上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杨梦龙同样压低声音说:“早就准备好了,一共三百三十四箱,每箱三千两,就放在码头,公公可以去清点一下。” 钦差大臣说:“清点就不必了,杨将军是个聪明人,想必不敢跟皇上开玩笑。” 杨梦龙说:“那是,那是!对了,我还给公公准备了一份,不算多,也就一万两左右,还请公公笑纳!” 钦差大臣有点腼腆:“那多不好意思啊?” 杨梦龙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啦,总不能让公公白跑一趟吧?” 钦差大臣说:“那咱家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下不为例哦!” “下不为例”的意思就是“再来一次”,这个谁都懂。杨梦龙笑得跟开心果似的,如果高起潜在场,肯定要吐血了,大家都是太监,凭啥对这位这么好,对我却横眉竖目?凭什么! 钦差大臣对这趟的收获非常满意,跑一趟就弄到了一万两银子,这样的肥差上哪找?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吴永死活不肯调回宫里了,跟在这个活宝身边一不留神就发了大财,谁愿意回去啊!更让他满意的是,就连他身边的小太监,也从杨梦龙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根据身份不同,从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不算太多,但也不会有人觉得少。这小子还真有意思。他连接风酒都不喝了,带人连夜将银子清点了一遍,确定无误后装船,扬帆起航,回京去也! 各位总兵也带上自己的人马,陆续返回老家了。不过他们的部队已经大大缩水,得知留在登莱有田分,而且免税五年后,很多士兵都选择了留下来,尤其是得知杨梦龙就任登莱总兵之后,逃兵人数多得丧心病狂,像邓圮这个倒霉蛋,他麾下八千川兵就跑了将近四千,刘泽清更惨,四千山东兵跑得只剩下一千多,弄得他们叫苦连天。当兵的也是人,这里有田地分,有饭吃,有一个不会虐待他们的长官,鬼才愿意回去继续受苦啊!刘泽清表示这兵没法带了,要到兵部去告状,杨梦龙大手一挥,放出大招————乾坤一掷,一万两银子砸过去,他马上就闭嘴了。不光是他,邓圮、刘良佐这些损失惨重的总兵也各自得到了一万两银子,总兵们笑逐颜开。对他们而言,那些普通士兵都是非常廉价的炮灰,只要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拉起一万几千人,只要保住那批家丁,他们的实力就不会有任何损失。杨梦龙这个蠢蛋,居然拿这么多钱来换这帮炮灰,真是傻得无药可救了!邓圮甚至小声问杨梦龙:“还要不要人?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千,价钱嘛,好商量!” 真把杨梦龙当人贩子了…… 那些总兵通通都滚蛋了,登莱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不过吴胜没有走,他和他的浙军留了下来。登莱不能没有军队镇守,对朝廷而言,将河洛新军这等精锐留在登莱喝海风是极不明智的,最好有一支部队能够代替河洛新军,镇守登莱,而河洛新军回归河洛,准备对付流窜入中原的流寇。于是,他们选中了浙军,浙军纪律还不错,在此战中的表现也算出色,最重要的是跟杨梦龙配合默契,没有比他们更理想的选择了。 登莱遗民加上叛军俘虏再加上留下来的官兵,总人数多达五六万,登莱总算有了一丝人气。但是这五六万人撒到两个府,一片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未免太稀疏了。很多曾经惨遭叛军屠戮的城镇空荡荡的,跟鬼蜮一样,让人胆战心惊。戚虎叹息:“这两个府算是毁了,没有十几二十年时间是恢复不过来了!” 杨梦龙撇撇嘴:“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它很快就会恢复往日的繁荣,甚至变得更加繁荣!” 戚虎说:“难!山东人都让叛军给杀怕了,你留着这么多叛军战俘,他们根本就不敢迁过来,上哪找足够的人手?” 杨梦龙说:“简单!”从登州水营中挑选出十几艘大船,往船上装了一些土豆面、大豆、肉罐头、棉布之类的物资,交给一些前东江镇军官出身的俘虏,让他们开船出海,到皮岛、朝鲜一带招募辽民。经过努尔哈赤这个屠夫的血腥大屠杀,东北的辽民从三四百万锐减到了一百万不到,其中半数沦为后金的包衣奴才,半数逃到朝鲜、金州、旅顺、皮岛等地,跟后金打起了游击战。本来他们的敌后游击战打得还不错,收复了不少失地,犹如溃烂的痔疮,让后金痛苦不堪。但是由于明廷在战略方面昏招不断,袁崇焕更是擅作主张,杀了皮岛总兵毛文龙,游击战那原本还算不错的发展势头戛然而止,失去了毛文龙这个灵魂人物,东江镇军心浮动,兵变和内讧此起彼伏,战力大减。而后金对朝鲜包庇东江镇军民跟自己作对也是异常恼怒,屡屡出兵对朝鲜发动军事打击,这些辽民的处境日益艰难,尤其是皮岛,都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了,用户些物资去招募一些无家可归的辽民,不算什么难事吧?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南阳那帮朋友,此次平叛,他背后那些商人可出力不少,总得给人家一点回报吧?他飞鸽传书给程氏兄弟,信中只有几个字:“此处人少地多,速来!”程骥会不会感兴趣不得而知,反正程骏肯定感兴趣,这货一心想在粮食买卖里插上一腿,做出个模样来呢! 很快,山东、安徽、河南等地迅速刮起了一股买卖人口的风潮,人口生意火爆异常。只是买家的要求非常古怪,不要唇红齿白的小厮,不要身轻体软易推倒的小萝莉,不要风情万种的少女,他们要牛高马大的大汉和膀大腰圆的悍妇!人贩子们干这行干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奇怪的买卖,好吧,顾客就是上帝,你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于是,在牙市,抠脚大汉和抄起把菜刀就能追着人家砍上十八条街的悍妇变得异常抢手,行情一路看涨…… 七十六 重建规划 2 登莱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第一个跑到登州来的,就是程骥。这货带来了好几万两银子,几百名农夫,还有几十名精通打灌井、造水车的技术人员,甚至还未雨绸缪的过来了四十台螺旋泵!不用说,他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这货一到就十万火急的拉着杨梦龙去圈地,他要圈上十几万亩良田,办一个规模巨大的农庄,他要让登莱的土地长出圆滚滚的土豆和金黄的麦子,然后将这些东西变成他口袋里的小钱钱! 第二个跑过来的自然是程骏。他同样是有备而来,不仅带来了数量更多的农夫和技术人员,还带来了上千斤棉花种子。这些棉花种子是他花了大价钱从西班牙人那里买过来的,据说是产自什么鸟拉丁美州,所产的棉花纤维比一般的棉花要细长得多,织出来的布细致光滑,非常精美,这样的好东东自然不能放过。他打算在登莱试种这种大陆棉,如果成功,就大量种植,种棉花可比种粮食赚钱多了! 第三个跑过来的是跟杨梦龙合伙办罐头加工厂的朱老板,他要在登莱办一个大型海鱼罐头加工厂,把美味可口的罐头卖向全世界! 开马车厂的马老板第四个到达,这位仁兄今年卖出了整整一千辆四轮马车,赚得盆满钵满,但是他对财富的追求是没有极限的,他也过来圈地,想办个大农庄…… …… 商人的动作快得吓人,早在杨梦龙决定出兵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盯上了登莱,为在战后重建中分一杯羹作着准备了。他们毫不迟疑河洛新军将以摧毁性的优势干掉叛军,他们要做的就是招揽人手,准备各种器械,准备大干一场!短短一个月,便有二三十位商人闻风而来,每个商人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给登莱带来了大量人手。到十月底,派到辽东招揽人手的船队回来了,基本上,除了船帆实在挂不住人之外,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人。东江镇自开镇以来,粮饷就从来没有过足够的时候,几十万军民,平均一年军粮不到二十万石,饿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登莱叛乱给了他们致命一击,从登州运粮是没指望了,天津那边又对此不怎么热心,东江镇顿时陷入了饥荒,每天都有人饿死,听说登莱这边有大量荒地,正在招募流民,顿时应者云集,涌上船的人几乎将船给压沉了。十几艘船出海一趟,足足带回了三千多人,个个都是面黄饥瘦,骨瘦如柴,让人看着就同情。 “黄帅问我们能不能再跑一趟,给他们送点粮食棉布,至于人,除了作战的士兵,我们爱带走多少都可以!”负责到东江镇拉人的船长们这样说道。提起东江镇的情形,都不胜嘘唏。 其时,东江镇总兵是黄龙。毛文龙死后,短短三年里,东江镇就换了三任总兵。先是陈继盛接毛文龙的班,一年后被刘兴祚杀害,取而代之;刘兴祚于崇祯四年投降了后金,黄龙接任东江镇总兵之职。倒霉的是,黄龙接任没多久皮岛就爆发兵变,将他逮住,割了耳鼻。按照历史原来的轨迹,崇祯六年,黄龙将在旅顺战死,沈世魁继任总兵,直到崇祯十年皮岛沦陷。频繁更换总兵的一大后果就是朝令夕改,东江镇人心浮动,再加上朝廷对东江镇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所提供的军需越来越少,饥饿也就成了东江镇军民生活的常态,全靠朝鲜接济才没有没饿垮,但战斗力也被极大地削弱,再也没有能力牵制后金了。事实上,打从毛文龙死后,东江镇一直处于挨打状态,全无还手之力,直到他们彻底覆没。 杨梦龙望着那些在初冬的寒风中冷得簌簌发抖的辽民,叹了口气,说:“赶紧给他们几套棉衣,让他们吃几顿好的,让他们恢复一点元气。”望向那十几个船长,说:“我打算让你们再跑一趟,往东江镇运送一批军械和粮食、棉布,你们可以在东江镇过冬,避开渤海的冰封期,明年再回来,怎么样,愿意吗?” 那些船长露出迟疑的神色,现在已经是初冬了,渤海天气变化莫测,风高浪急,雨雪连绵,还夹杂着海冰,现在出海等于是玩命啊。一个年纪比较小的船长问:“不知道要运送多少军械,多少粮食棉布?” 杨梦龙说:“强弩三千具,弩箭一百万支,铁甲一千五百副,横刀三千把,火铳三千支,火药五千斤,铁料三万斤,粮豆五万石,棉布一万五千匹,马料一万石……” 杨梦龙每说出一个数字,那帮船长眼睛便瞪大一分,越瞪越大,当听说这批物资里居然有二十门火炮和三百桶熏肉后,他们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猛拍胸口:“跑!这一趟属下豁出性命也要跑!”那个急切啊,好像害怕杨梦龙会反悔似的。 杨梦龙也怕他们会反悔,每人赏了一百两银子,然后下令将货物装船。这批物资是杨梦龙费了不少力气才搜集到的,粮食是他雇用的运粮队千辛万苦运过来的,军械直接从河洛新军里拨出来,强弩则是淘汰货……没错,二百二十步山桑弩被淘汰了,河洛新军即将换装更为强悍的破阵弩,而且还是升级版的,这些山桑弩也不能浪费,干脆就送给东江军好了,多射死一名后金士兵都是赚的。 “为什么要在东江镇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你就不怕他们一去不回啊?”望着顶着初冬的寒风赤着上身搬运货物上船,干得汗流浃背的叛军战俘,戚虎笑着问。 杨梦龙耸耸肩,说:“如果他们带着这些物资一去不回,就表示他们实在蠢得无药可医了!” 钟宁说:“将军,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东江镇身上下这么大本钱。要知道,东江镇的战绩一直不怎么样……” 杨梦龙白了钟宁一眼:“我让你带一群长年饥肠辘辘的士兵去打仗,你能不能给我打出好看的战绩来?” 钟宁老老实实的说:“又想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这怎么可能呢?” 杨梦龙说:“你也知道不可能啊?”他指向茫茫大海,说:“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王朝能够在正面硬扛中彻底击败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从来没有!想要彻底打败建奴,必须先将他们孤立,游牧民族都这尿性,孤立则弱,弱则内乱,内乱则天下围攻,匈奴、突厥、吐蕃、女真……这些曾经盛极一时的草原帝国就是这样亡的。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壮大东江镇,使其变成插在建奴和朝鲜中间的一根尖刺,甚至从建奴手中夺回朝鲜,将建奴死死挡在鸭绿江以南!” 戚虎说:“这样一来,建奴就没有办法从朝鲜获得人力、钱财和粮食了,甚至整个辽南都会被东江镇搅得鸡犬不宁,势必要分出很大一部份兵力来防范东江镇。” 杨梦龙点了点头:“对!” 戚虎说:“下一步就是对蒙古用兵,以河洛新军锐气方张的健锐之师横扫大草原,恩威并施,将蒙古推到对抗建奴的战场上来。如此一来,南有山海雄关,东有朝鲜、东江,北有蒙古铁骑,三面夹击之下,就算建奴再强大几倍,也只有被生生压垮的份!” 杨梦龙兴奋的说:“戚老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想法你全猜对了!” 戚虎一转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想法很不错,就是根本就行不通!” 杨梦龙傻了眼:“怎么就行不通了?” 戚虎大步离开:“自己动脑子!”心里却有些感慨……那个连后金一个牛录、一个甲喇有多少兵力都不知道的二愣种居然在规划着对后金的三面围攻了,当真是不简单哪!这个计划并不新鲜,天启年间,明军一直贯彻着这一战略,因此在那几年,尽管努尔哈赤像暴怒的野猪一样在辽西辽东横冲直撞,一次次击败明军,后金的处境却日益窘迫。可惜的是明朝没能坚持这一战略,关宁军一直在充当定期给后金提供粮草、军械和包衣奴才的猪队友,明朝又不肯继续支持蒙古人对抗后金,最惨的是,三面围攻的重要一面————东江镇,生生让自己人给玩残了,三面围攻的战略彻底失败。有关宁军这个猪队友继续充当运输大队长的角色,有大批无法无天的边军将领、晋商继续向后金贩卖军资提供情报,杨梦龙的三面围攻战略只能是一场美梦。但是他能够看出草原帝国的致命弱点,已经很不简单了。 海风送来杨梦龙气愤的叫声:“有你这样当参谋长的吗!?”想必那小子已经气得张牙舞爪了。 杨梦龙气得张牙舞爪,但辽兵却兴奋异常,浑身是劲。一门门沉重的火炮,一套套黑漆漆的铁甲,一把把削铁如泥的横刀,还有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的粮食马料,都刺激着他们的肾上腺激素,让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们争分夺秒的装载着货物,瘦弱的身体扛着沉重的麻袋在栈桥上奔跑如飞,累得实在跑不动了,他们随地一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彼此兴奋的捶打着对方,说:“有了这么多粮食棉布,有了这么精良的武器,黄帅一定能收复失地,带领大伙打回老家去!” 打回老家去!几十万在朝鲜,在皮岛苦苦挣扎的辽民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谁能带领他们打回辽东半岛,光复沈阳,他们就把命卖给谁,旌旗所指,奋勇向前,死不旋踵! 其实在这个季节出海,已经等于是站在死神的镰刀刀刃上跳舞,纯粹是玩命的活,但那些船长全然不顾,五天内装完了原本要十多天才能装完的货物,然后迫不及待的扬帆出海,全然不顾风高浪急,危险重重。经过艰苦的航行,他们最终抵达皮岛,把救命的物资送到了东江镇手里。这趟航行共有三条船在半路沉没,两百名船员遇难,代价着实高昂。不过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事实上,从杨梦龙拿下登莱那一刻开始,后金的噩梦开始了。 七十七 重建规划3 随着大批人口涌入,登莱渐渐有了重建的基础————有了足够的人手就好办了,没人,啥事都干不成。老规矩,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之前,先开一个发展规划会议。杨梦龙虽然经常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但他本人还是喜欢做事条理分明的,如果大家一拥而上瞎折腾一通,就没法发展了。 登莱军政要人和工商士子济济一堂,开始磋商。首先给大家作报告的是杨梦龙的副手,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拎出来的原登莱巡抚衙门师爷,姓宋。这位师爷飞快的念着:“据朝廷的规划,登州镇下辖文登、宁海、黄县、平度、莱阳、招远、蓬莱、栖霞、福山、海阳、掖县、胶州,共两府四州十余县。现登州镇下属军田为四万顷,人口十三万,仍在快速增长中……”这位老先生很不习惯这种报告方式,干巴巴的就一串串毫无修饰的数字,没半点水平,念着都觉得丢人。但是在座的众多商人、将领却听得津津有味,这就对了嘛,这样的报告多省事啊,简单扼要,听着一点都不费劲!他们竖起耳朵,惟恐错过了任何一个数字,这些数字可都意味着财富哪! 孔有德干的一件大好事就是将登莱两府绝大多数的官绅都给挂到了树梢上,把几百万顷田地变成了无主之物,帮杨梦龙省了不少事。宋师爷念完之后,杨梦龙笑眯眯的发话了:“各位,登莱现在的情况你们都了解了,有什么想法啊?” 来自南阳的马车制造商朱有财跳起来,挥舞着拳头说:“没啥好说的,这么多良田,总不能任由它荒着吧?鄙人愿出资购买五百顷良田,招募流民种植稻谷小麦!” 程骥说:“鄙人愿出资购买一千顷良田,招募流民种植稻谷小麦,同时再办几个粮食加工厂!” 程骏说:“鄙人要购买八百顷良田种植棉花小麦和大豆!” 罐头商人钱多多说:“鄙人要买一块地做海鲜加工,将军能不能给点优惠?” 杨梦龙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商人们情绪高涨,纷纷叫嚷着要买多少地,准备怎么用,听得参加会议的平民心惊肉跳,照他们这样圈地法,还能有多少地留给他们啊,看样子,这次他们又空欢喜一场了。杨梦龙却淡定得很,问宋师爷:“登莱有多少良田?” 宋师爷说:“良田七千顷,中田二万顷,瘦田一万六千顷。” 杨梦龙一拍大腿,说:“不错,不错!”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那些商人说:“我宣布,所有良田全部归军屯和平民所有,你们只能购买中田,大家没意见吧?” 众人都愣了一下,有没有搞错啊,有你这样玩的吗?你把良田全占光了,我们还玩个蛋啊! 杨梦龙说:“那些中田和瘦田我都看过了,灌溉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只是耕种技术太阳这粗糙,拼地力拼得太狠了,肥力减弱了而已,种上几季大豆苜蓿之类的作物,再多施一点磷肥、骨粉、豆渣之类的肥料养一养,肥力就恢复了,瘦田就变成中田,中田就变成良田啦,很容易的!” 众商人恨不得掐死这个王八蛋。你说得倒是轻巧,养一两块地当然容易,问题是我们要养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啊,能一样吗?嗯,没准在这个混球眼里,几万亩甚至几十万亩同样是一两块地…… 杨梦龙接着说:“中田,我同样要五千顷!” 商人们心里都要骂翻了,靠,良田全部拿走不说,中田都不肯放过,太过份了吧!有人已经打算撤资走人了,这游戏没法玩! 但杨梦龙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笑逐颜开了:“文登、莱芜、栖霞、掖县都发现有大量磷矿!” 这绝对是大杀器! 那些辽民和山东、河北人还一脸迷糊,在南阳混久了的商人却眼冒绿光,一个个猛拍胸口:“中田也不错,我要再两百……不,五百顷!”他们太清楚“大量磷矿”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了,这意味着只要灌溉跟得上,耕作合理,整个登莱就没有瘦田良田之分了,再在良田归属上跟杨梦龙斗气,那纯粹是跟自己过不去!一时间,文登、莱芜、栖霞、掖县的土地变得异常抢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算你们识相! 杨梦龙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说:“这些田地我可不能白给你们。商人买田的话,每亩田三两银子,分五年付清,农民买田的话每亩田一两银子,分十年付清,付清款项之后,这些田就是你们的了。不过,记得交税,不管是商人还是平民!” 顿时就有人紧张的叫了起来:“那要交多少税?” 杨梦龙说:“冬小麦的话,十分之一,如果亩产一石小麦,交一斗就可以了。如果再种秋土豆的话,收五分之一。当然,如果你们将吃不完的粮食贩运到外地去出售,也是要收税的,税率为三十分之一。”转头对宋师爷说:“把这条写下来然后公布到每一个村镇去,以后收税就按着这个比例收,谁他妈敢乱加码我扒他的皮!” 宋师爷赶紧记录下来,心里却多少有点不以为然。你以为白纸黑字的把收税比例给公布出来下面的人就没办法中饱私囊了?大人,你太天真了,太小看那些酷吏敲骨吸髓的本事了! 事实证明,宋师爷太小看杨梦龙作为搅屎棍的本事了。 得知税收居然这么低,在座所有人都眉开眼笑。事实上,在明朝绝大多数时期,不管是商税还是农业税,比例一直不怎么高,只是下面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层层加派,敲骨吸髓,最终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朝廷要多收一两银子,摊到老百姓身上就变成了十两,这样玩法明朝不死才是怪事了。但是杨梦龙一直是说话算话,说收多少就收多少,绝不多收一分,当然,谁也别想少他一分钱,跟着他混,大家放一百个心好了。 那些迁移过来的辽民和跑到山东来的辽兵还是不放心,叫:“杨将军,如果有人不按照你的法令来怎么办?我们在山东毫无根基,如果那些官吏胡来,我们只有被欺负的份!” 杨梦龙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具山桑弩:“这个时候你们就需要它了!” 众人都傻了眼,你是怎么把这玩意带进来的! 杨梦龙高高举着山桑弩,说:“这是舞阳出产的强弩,射程两百二十步,六十步内可洞穿两重山文甲!当然,我手里这具弱化了一点,但是射程仍然有一百八十步!你们只要条件允许,都可以买一具回去,没有官府开具的正式搜捕文书,谁敢强行闯入民宅,威胁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你们啥都不用多说,直接给他一箭再来跟他讲道理!” 我的娘咧!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那些官吏,更是感受到阵阵寒意。老大,这可是弩啊,连建奴都给射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大杀器啊,你居然卖给老百姓!?要知道,在历朝历代,一直是禁弩不禁弓,民间可以拥有弓箭,但绝不能拥有弩,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弩射击精准,威力巨大,一个普通人随便学上几天就能熟练挑拨使用技巧,一箭射死一名毕生都在苦练武艺的武士!“十贼张弩,百吏不敢前”,如果民间拥有这等凶器,对官府的威胁就太大了,因此必须禁弩。禁弩严厉到什么程度了呢?民间拥有三具强弩者,一律枭首!现在这个二货倒好,居然把这玩意拿到山东来卖,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些辽兵却两眼发亮,舔着嘴唇问:“不知道这弩多少钱一具?” 杨梦龙豪爽的说:“不贵不贵,五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具了!” 一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两千块钱,五两银子也就是一万块,一万块买一具射程达接近三百米的强弩,划得来!不光是那些辽兵,很多普通老百姓都盯着那具强弩,若有所思…… 有钱的话买一具回去也是挺划算的嘛! 杨梦龙正色说:“为了防止海寇入侵,我宣布,家家户户都可以登记购买强弩,任何人未经你们同意,又没有当地官府开具的搜查令,强行闯入你们家里的,你们都可以用强弩自卫,只要能证明你们是正当自卫的,哪怕把人射死了都是无罪!” 文登县令变了脸色,叫:“杨大人,这样一来民间可就乱套了!” 杨梦龙白眼一翻:“乱什么套?乱什么套?我只允许他们用强弩来自卫,可没有允许他们用来斗殴甚至仇杀!所有持有强弩者不得未经允许,不得将弩带出家门半步,违者严惩!如果有人用弩进行斗殴甚至抗法,一律枭首!”对宋师爷说:“这一条也写进去:允许民间拥有自卫的武器,但未经官府允许不得将武器带出家门!” 宋师爷照办。 那些县官神情很痛苦……让那个二货这么一搞,以后他们想盘剥地方,风险可就成倍增加了!你想摊派苛捐杂税是吧?行,人家把门一关,我不交,你能拿我怎么着?破门而入?当心里面的人一箭要你的命!最惨的是那帮屁民还有杨梦龙给他们撑腰,被他们射死了,那些官吏死也是白死!我靠,黑白完全颠倒了! 杨梦龙可不管这么多,山桑弩马上就要淘汰了,总得找个销路,培养一个市场吧?这些可都是钱哪!他只想着卖弩换钱,至于这些流入民间的强弩会不会对贪官污吏造成致命威胁,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这类货色死了也活该!商人和平民对这个决定是举双手赞成的,官府太操蛋了,完全拿他们当自家羊圈里的羊,没有一点自卫能力你就等着让他们吸成干尸,逼得家破人亡好了!有了强弩,他们总该收敛一点了吧? 程骏问:“那我们能不能拥有短刀?” 杨梦龙说:“可以!狗腿刀,割麦子砍柴都用得着,一两银子一把,家家户户都可以买几把,平时用来干农活,如果贼寇打上门来,捅他们没商量!” 会场顿时响起阵阵欢呼声。那些官员一个个哭丧着脸,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该找个理由调走。人家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们却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这里呆足三年,这官没法当啊…… 七十八 重建规划4 杨梦龙的计划就是要把登莱变成一个民风剽悍、人人尚武的地方。登莱叛乱中,山东的表现着实让他痛心,山东人高大健壮,优良的兵员数不胜数,却让区区几千叛军一路攻城掠地,灭州屠城,把登莱生生变成了焦土!究其原因,不是山东人不能打,莱州攻防就说明了只要有个像样一点的带头人,山东汉子不畏惧任何强大的敌人,实在是这块地方并不尚武,从战国开始就不怎么尚武。没办法,儒学就是在这里发源的,孕育了儒家的齐国和鲁国,都是那种得过且过的国家,深受儒学影响的山东,又如何剽悍得起来?两千年里,在山东起兵并且最终成为天下霸主的,也就曹操一个而已!不尚武的后果就是一次次被征服,被屠杀,这已经是血的教训了,但是山东一直没有长记性————抗日战争时期,韩复渠不战而逃,整个山东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全境沦陷了。他没有办法拿整个山东怎么样,但他至少可以将归他管辖的登莱变成民风剽悍之地,让任何敢于染指这一地区的人有来无回! 会议开到目前为止,官员一直处于吃亏的状态,不能随意摊派捐税,不能随意摊派徭役,没有上级允许甚至不能强闯民宅,这让官员们越听越沮丧。接着,讨论到防止贪腐的话题了,大家就更提不起劲来了:准没好事! 但杨梦龙却很意外的宣布:“官员可以收受贿赂!一切赠送给官员的财物都将视为他们的合法收入!” 众人都愣住了,众官员几乎飙泪……好贴心的上司啊,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们的! 莱州一位著名的乡绅气愤的说:“杨大人,你这不是胡闹吗?这官场本来就够肮脏了,你还允许官员贪污,这不是助纣为虐么!” 杨梦龙两手一摊,说:“朝廷给官员的俸禄这么低,如果没有一点额外收入,他们非饿死不可!” 一帮子县官含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你以为我们成心要当个大贪官吗,就是给逼得没办法嘛! 杨梦龙接着说:“不过,收钱可以,事情绝对不能办!收受贿赂是合法的,但违章办事却是违法的!你收他们的钱我没意见,因为这钱是他们愿意给你们的,但是如果你收了钱帮他们办事,我就把你们的骨头给拆了!” 收钱不能办事? 与会者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古怪,想笑又笑不出来。那些官员更是哭笑不得,受贿倒是合法了,问题是不许办事,不能办事,鬼才给他们送钱啊!但大家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期待,老百姓想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傻瓜白白送钱给官员花,官员也期待着能出现一些傻瓜给自己送来一大笔钱……当然,事情是绝对不能办的! 随着会议的深入,登莱的发展轮廓逐渐明晰:七千顷良田和五千顷中田归登州镇所有,作养兵之用,以后登州镇一切军需均从这些军田里出,不得向民间摊派一毫一厘的练饷。大量商人买下了数以百顷计的中田,自己招募流民开办农场,盈亏自理,小麦交纳十分之一,土豆交纳五分之一作为税收,也可以按照市价折为现银。来自东江镇的军户和来自朝鲜的辽民每人分得二十亩中田,每亩作价一两银子,分十年付清,情况特殊的可以延期三到五年,付清后,这些田就是他们的了。至于那些瘦田嘛……登州卫圈了一些作养马之用,其他的先放着,谁看上了就过去圈一片,然后到官府去办理田契,一亩只要半两银子,便宜得掉渣。当然,现在良田和中田都多得厉害,大家暂时顾不上那些瘦田了,杨梦龙让人去采购苜蓿、紫云英之类的种子撒到田里去,先荒上几年,等地力恢复了再来重新耕种吧。 登莱两府将拥有一百五十万亩麦田,五十万亩棉田,至于油菜、甜菜、土豆、花生、大豆之类的作物也将广泛种植,作物更加多样化。当然,几座磷肥加工厂是少不了的,没有这个,田就没法种了,文登、栖霞、莱芜、掖县各建一到两座磷肥加工厂,每个月产磷肥不得低于三百吨,如果满足登莱两府的需要后还有剩余,可以卖到周边地区去。 登州镇将大力鼓励海贸和出海捕鱼,并且在海边建起海鲜加工厂,将捕回来的鱼虾加工成罐头。老百姓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出海去捕鱼,自己吃不完,卖给工厂也是一笔收入。对了,杨梦龙还要大量收购海带和紫菜,就算没有捕到鱼,拉一船海带回来也能卖不少钱,一句话,只要肯动手,肯定能赚到钱的。 最后提上议程的是军队建设。 朝廷给登州镇的兵员额是七千多人,当然,粮饷什么的登州镇得自力更生了。了解杨梦龙的尿性的人都知道,他的部队是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的,都是拉上去就能打的那种,这样的部队,不管是练兵还是养兵,成本都很高。这让初次跟杨梦龙合作的人有些紧张,生怕他将练兵费用摊到大家身上来。还好,杨梦龙并不打算这样干,他还是采取老办法,把卫所兵和野战军完全分开,由卫所供养战兵,登州镇训练、作战的一切费用都从军田里出,不能向民间摊派。所谓的登州镇就是河洛新军的翻版,装备和待遇与河洛新军完全一样,训练亦然,孙元化好不容易聘请到的那帮老外继续在军中担任炮术教官,帮忙训练一支强大的炮兵。对了,登州镇水师没有算在内,如果算上水师,登州镇的兵力将要翻上一番。杨梦龙钻了朝廷的空子,朝廷没说裁掉登州水师,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力发展就是了! 会议一开就是好几天,终于将那一团乱麻给理清了,大家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都搞清楚了,会议纪录整理出来,大家签字,存档,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啊,不,是各自发财去。很快,登莱就多了几十个大型农场,还有上百家粮食加工厂,为了给这些农场和粮食加工厂,各地的人口买卖越来越火爆,行情一路看涨,到第二年,很多人为了找一条活路,主动到人贩子那里报到,然后由人贩子运用到登州来,接着就有农场过来挑人了。当然,也不是谁都愿意跟人贩子打交道的,像流落在渤海那一连串岛屿和朝鲜苦苦挣扎,或者在天启年间迁入关内,却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辽人,他们就不愿意跟该死的人贩子打交道,成群结队的或乘船,或步行,千方百计来到登州,成为登州卫的军户。山东各地也有不少破产的农民拖家带口的来到登州,试图碰碰运气,虽说良田已经被瓜分干净了,但那些瘦田对于渴望拥有自己的土地的农民来说,仍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对于这些试图绕过自己的家伙,人贩子们表示这些都是野怪,高蛋白,嘎崩脆,把头去掉烤一烤就能吃了……呃,不对,是把手一捆就能拉到登州来卖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人口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还有大量优惠的政策,登莱迅速恢复了元气,仅仅用了十年时间,人口便过百万了,超过了全盛时期。同样也仅仅用了十年时间,登莱便百业俱兴,变成了著名的土豆、小麦、棉花产地,外加海鲜加工基地,其富庶程度远超登莱叛乱之前,让人垂涎三尺。不过,杨梦龙那一系列政策也留下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遗症:这地方的人性子特别野,对敢于侵犯自己利益的人毫不客气,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具山桑弩或者火铳,被他们射死射伤的酷吏着实不在少数!最绝的是,就算被他们射死了也是白死,谁叫你未经他们同意,便要强行破门而入的?打官司?他们表示最不怕打官司了,他们有权用武器悍卫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这是伟大的杨将军和他们一起制订的法律,文本就保存在档案室里,怎么着,想推翻它?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对于登莱官员来说,在这地方当官的感觉不太好,虽然偶尔会有傻蛋白白送给他们一大笔钱,而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收下,但是这地方的人也太野了,要是敢乱收税分分钟抄起强弩教你做人,太难管了!最糟糕的是,杨梦龙还办了个操蛋的扫盲班,经过扫盲,大多数人都能读会写了,发现官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就给杨梦龙写信打小报告……我靠! 不过,只要遵守那些规则,在登莱当官还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首先这里很安全,好几千精兵镇守着,谁不长眼敢跑到这里来撒野?军屯里正缺人手呢!其次是登莱物产丰饶,想吃点海鲜那是非常轻松的事情,逢年过节还能收到一些土特产,这些是合法的收入。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薪水相当高,还有不少补贴,当然,肯定没有贪污那么多,但是也足够他们过着舒适的生活了。用不着他们特意去做什么,只要别瞎折腾,登莱就能发展得很好,带来源源不断的税收,比起那些被京察逼得上吊的官员来,他们实在是太幸福了! 唉,痛并快乐着吧…… 七十九 女兵回家记 十二月中旬,杨梦龙那不靠谱的老毛病又爆发了,留下戚虎在登莱操练吴胜那帮倒霉的浙军将士,自己一溜烟的回了南阳。他今年的勤奋额用完了,谁也别想再让他做一件事情! 河洛新军早已分批撤回南阳,相对于来时的风驰电掣,这支凯旋之师的归途就轻松得多了,一天只走四十里路,拿着上头发放的补贴游山玩水,品尝各地的美食,还顺手灭掉了几股冲州撞府的响马,缴获了两百多匹好马和大量财物,别提多惬意了。等到杨梦龙动身的时候,留在山东的河洛新军只剩下三百来人,这三百来人将在登州镇充当基层军官和教官,戚虎将以他们为骨干,从浙军和辽军中拣选健锐之卒编练出一支七千五百人的新军。也就是说,杨梦龙只能带着十几个亲兵回家,当然,他并不孤独,有唐王朱聿键给他做伴呢。这位仁兄也参加了登莱大圈地,在登莱买下了一千顷中田,招募流民进行耕作。他从人贩子那里买人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买过来,以免让百姓因为他而骨肉分离,这一善举为他赢得了声誉,跑到他的农场来应聘的人特别多,人贩子也乐意跟他做买卖。 现在,这位藩王正坐在四轮马车里,旁边是坐没坐样的杨梦龙,正在大嚼糖栗子,为他们赶车的,是武林高手王昭。马车跑得飞快,而且出奇的平稳,杨梦龙半躺在马车里,把糖栗子一粒粒的往嘴里抛,玩得真够开心的。朱聿键斜眼看着他,笑着说:“你已经是身挂两大重镇官印的大将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杨梦龙美美喝了一口热水,说:“我就这性子……我说老兄,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整天绷着个脸,不累吗?就不能放松一点?” 朱聿键叹气:“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我都不会相信平定登莱叛乱,让登莱迅速恢复元气的,就是你!” 杨梦龙说:“随你,我就这样了,好不了了。”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好困啊……这几个月来又是打仗又是治理地方,把下辈子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老朱家几千万两银子没有还,打从遇上你们之后,就没有停过了!不行了,回到南阳我一定要好好休息两个月,再这样折腾下去,我就要累死了……”嘀咕声越来越小,最终低不可闻,被轻微的鼾声给代替了。 朱聿键无语的摇摇头,拿起一张毛毯给他盖上,示意王昭放慢一点,自己拿出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他拿在手里的不是儒家经典,而是一本农书。跟着杨梦龙闯荡了一年,随着见识的增长,阅历的增加,这位原本食书不化的藩王也开始意识到圣贤之书并非无所不能,很有必要看一些杂书了。只是,翻开书本,却怎么都看不进去,饿得蹲在路边痛苦地喘息的浙军将士,在登州城里为一件旧衣服,一个脸盆大打出手的川军士兵,骨瘦如柴的东江镇军民,都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令他不寒而栗。 大明,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救大明,恐怕就是这个躺在他身边睡得口水直流的娃娃脸了吧? 十二月下旬,杨辰月回到了舞阳。一年的从军生涯让这名川妹子越发的英气逼人,偶尔照照镜子,自己都险些认不出自己了。她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成为一名军人,尽管是女儿身!才离开了几个月,舞阳似乎又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一种新奇的货物充斥市面,那就是亚麻。舞阳卫种下的两千亩亚麻大获丰收,大家在那帮洋鬼子的指点下将亚麻沤制,然后剥取纤维晒干,用那细细的纤维织布。舞阳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亚麻加工厂招工的信息,十六岁到四十岁都要,像熟手的纺织工,工资都开到二两银子一个月,还包吃住了。亚麻布在市面上随处可见,虽然不像棉布那么细致,但是胜在结实耐磨,透气舒爽,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实在是太实用了,因此一经推出马上大受欢迎,供不应求。虽然现在还只能在南阳一带卖,但是大家相信,这一美妙的作物迟早会畅销大江南北的。 杨辰月弹了弹自己的军装,露出一丝微笑。在大家还不知道亚麻为何物的时候,她们这些女兵就穿上亚麻制成的军装了。她拦下一辆马车,说:“去盐田!” 马车载着她和好几个同路的人,直奔盐田而去。这种马车就是南阳的公交车,每个县都有,一车可以载十几个人,往返于各个乡镇之间,给点车费就行了。 盐田的规模又扩大了,挖得性起的盐工又打了三口盐井。越来越多的盐工在这一带形成了一个人口众多的镇子,由于他们工资相对较高,花钱也大方,陆续有商贩跑到这里来开设店面,生意还挺不错的。现在盐田已经放假了,盐工们开始为过年的事情忙活,家里有适龄儿女的该趁着这个时候去串串门,相个亲了,年货也该着手准备了,有人甚至一早请了假回四川,要把家人也接到这边来。杨辰月一到盐田,左邻右舍都惊讶的叫:“哟,杨家的妹子回来了!”她那一米七多的个子不管走到哪里都这么显眼,这里又有不少人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到她回来,自然要跟她唠嗑一番,要拉她进屋里让她讲讲军队里的事情。盐工们就是这么热情而且淳朴,不会玩虚假的那套,在这里,一个孩子端起饭碗能吃通村,不管谁家做了点好吃的看到门口有小孩都会叫进来给一点。但是,在这里做错了一件事往往要挨好几顿打,比如说杨辰月的弟弟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撒尿,让一个大人看见了,二话不说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这是读书的地方,不是茅厕!”过了大半个月,那个大人来找杨琛喝酒,看到这个小不点,便说:“你那瓜娃子半个月前在学校门口撒尿,让我揍了一顿。”杨工头的脸顿时就黑了,叫:“过来!”把那个可怜的小不点按在膝盖上,照着屁股狠狠的练了九九八十一式铁砂掌。又过了两个月,几个妇女到河边洗衣服,那个小不点也去河边玩,一个妇女指着他对他娘说:“这个小孩以前在学校门口撒尿,被我男人揍了一顿。”他娘二话不说,将他拎过来,抄起竹竿啪啪啪又是一顿狠打。 打那以后,那个倒霉的小孩再也没有在学校门口撒过尿了…… 盐工们看到杨家的女儿气宇轩昂的回来,心里直嘀咕:“看来让闺女到军队去当兵也不是什么坏事嘛,吃得好穿得好,每个月还有军饷拿……” 不过,杨琛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瞪着女儿,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有女孩子在军营里摔爬滚打,抛头露面的!” 这个泼辣的川妹子一点面子都不给老爸留:“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去当兵了?我跑步跑得比不少男兵还快,射箭也不比他们差,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去当兵了?” 杨琛气呼呼的说:“体面人家的女儿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杨辰月说:“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不仅要抛头露面,还要去参加几天后举行的运动会!” 杨琛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敢!?” 杨辰月说:“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已经报名参加长跑、标枪、射箭三个比赛项目了!我要让所有人看到,女孩子不比男人差!” 杨琛气得大叫:“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这对父女很有意思,老爸有点大男人主义,女儿跟辣椒一样泼辣,父女之间就像两只大刺猬,不是你扎我就是我扎你……反正彼此都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无所谓了。 王小曼则把家安在舞阳县城。一年的从军生涯对她来说就像一场梦,原本她胆子小得很,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大一点她都害怕,现在居然投枪射箭长跑无所不能了,还练了几招一招制敌的格斗技巧。记得第一次抢救伤员的时候她对着血淋淋的伤口,吓得面色煞白,伤兵嘲笑她:“真不中用!”等她勉强给几名伤兵处理好伤口后,军官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还行,能帮上点忙。”军队永远是大男人主义盛行的地方,每次她们要到前线去看看都让他们撵小狗一样撵回来,但是在行军和宿营的时候她们总是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照。她觉得河洛新军就是一个大家庭,那些总是大男人主义十足的军官和士兵,就是她的哥哥,至于那个十分霸道、泼辣的、每次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是主动罩在她前面的队长杨辰月,则是她姐姐。不过有这么个姐姐并不总是好事,想到她不跟自己商量便帮她报名参加运动会,报的还是她最害怕的长跑,她就好想哭!但是看到母亲牵着年幼的弟弟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她,她又露出了无限满足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虽说在军营里也有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但是能够跳出青楼这个火坑,过上虽不宽裕但还算体面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蒋正的妹妹蒋燕也回家了。这个中原女孩胸前还别着一枚精美的勋章,那是她用强弩一箭射死一名试图攻击伤兵的叛军伤员换来的,这枚勋章为她赢来了无数羡慕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回到家里她马上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个问一句那个问一句,她根本就应付不过来。看得出大家都对“女兵”这一新奇东东非常感兴趣,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唉,真是八卦,这么好奇,你们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当兵啊?去了不就全知道了! 蒋正神秘兮兮的问:“你跟杨将军、薛将军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就让妹妹一脚踹到墙壁上了。 蒋燕骄傲的向家人宣布:“我已经报名参加数天后的运动会了,报的还是长跑呢!你们等着瞧吧,我稳拿前四名!” 她隐瞒了一个她认为不大重要的事实:总共也才四个女孩子报名参加长跑…… 八十 倒霉的秀才 南阳技术学校校门外聚集着上百号人,都是一些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秀才,一个个咬牙切齿,举着拳头高呼: “女子为人师表,伤风败俗!” “男女同校,有违礼教!” “赶紧拆了这藏污纳垢的肮脏之所,否则他日必成淫乱之地!” “拆!拆!拆!” 正在收拾东西的柳紫嫣叹了口气:“那群疯狗又来了!” 程琪捏着厚厚一本算书,好想将这本足以把人拍出脑震荡来的书狠狠拍在那帮腐儒头上:“他们是不是有病啊?我们教我们的书,没招他们没惹他们,天天堵在学校门口骂,还有完没完了!” 筱雨芳有些无奈:“他们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走吧,别管他们了。”抱起一点行李走了出去。柳紫嫣咕哝:“想到天天要跟这帮疯狗打交道我就烦!” 程琪说:“要是那个混球在就好了……要是有他在,那帮疯狗才不敢来闹事呢!” ————打从杨梦龙领兵出征后,便有不少士子跑到学校来捣乱,天天堵在学校门口骂,整个学校所有老师的祖宗十八代都让他们问候了个遍。碰到那些教机械、农艺、医药、化学、数学、天文、地理、外语、厨艺等杂学的老师就骂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胸无点墨也敢教书,碰到教文学的先生就骂他们自甘下贱,堂堂读书人居然跑过来向一帮卑贱的武夫和军户讨饭吃,碰到罗本神父等从西方来的传教士或者筱雨芳、柳紫嫣等几个女老师,他们更是狂犬病集体发作,围着就是一通乱咬,就差没有动手打人了。也不知道这所学校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一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仅天天跑来捣乱,还多方奔走,煽风点火,甚至向河南巡抚施加压力,要求河南巡抚强行关闭了这所学校!程琪怀念杨梦龙是有道理的,有杨梦龙在,给这帮废柴一个缸做胆他们也不敢跑到这里来捣乱,更不敢对她们恶语相向! 瞧,筱雨芳几个一出现,那帮家伙的声音就提高了八调,几乎是在咆哮:“女子无才便是德!滚回你们闺房去伺候男人吧,这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你们哪有资格……” 几位同样带着行李准备上车回家的老先生看不过眼了,皱着眉头对那些秀才说:“这几位姑娘不仅有才学,而且品行极佳,在这里辛辛苦苦的教书育人,令人钦佩,你们怎么能对她们恶言相向呢?” 秀才们冷笑:“一帮不要面子去给武夫卖命的斯文败类,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 那些老先生给气得身体微微发抖。中国古代的读书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像这些一把年纪了仍然坚持在学校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的老先生,他们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明晓事理,为人正直,请客人吃饭,如果客人感兴趣,他们能将每一道菜每一壶酒的来历和做法都细细的跟客人分说,如数家珍,跟他们一起,你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读书读到动情处,他们会泪流满面,甚至伏案痛哭。有人说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读书的民族,这话没错,但是放到一百年前,犹太人自己恐怕都不敢这样说,因为在古老的中国还有这样一群读书人。他们也许一生中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做人绝对正派,国家危难关头,他们会挺身而出,不能力挽狂澜,便以身殉国,这种人,我们一直称之为“士”,他们对得起这一包含着无数荣誉的崇高称号。而另一类,就是完全不同的面孔了。他们读书,不是为了明晓事理,而是直奔金榜题名而去的,十年寒窗苦读,图的就是光宗耀祖,尽享荣华富贵,如果不能如愿,他们的心理就会扭曲,轻则愤世疾俗,重则起兵造反甚至干脆投靠外敌。他们没有家国的概念,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美其名曰“良禽择木而栖”,宋朝敌军都兵临城下了仍在相互倾轧内斗不休的士大夫,南明灭亡后,在南京城外跪满一地的高官,都是这类读书人。他们心胸狭隘,顽固不化,死抱着圣贤之书不放,碰到新奇的事物他们的本能反应就是将其毁灭,实在无法毁灭的就极力抗拒,反正绝不接受!现在这两类读书人撞到了一块,吃亏的自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程琪气不过了,指着一个瘦瘦的秀才怒声说:“这几位老先生年老德昭,德高望重,你们怎么能这样侮辱他们!?” 那个秀才嘿嘿一笑:“怎么,心疼了?你如此激动,莫非跟他们……”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全场,一片碎牙带着血水从那家伙嘴里飞了出来,这名秀才给打得原地转了一转,眼前金星乱舞,银光闪闪,耳朵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苍蝇在里面乱窜,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极力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张娃娃脸正在朝他微笑。他哆嗦着伸手指住那个娃娃脸,含糊不清的叫:“你……你敢打我?” 娃娃脸又一耳光抽了过去:“你大爷的,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到这里来教书的老先生你也敢骂!给点阳光你就灿烂,给点雨水你就泛滥了是吧?是不是当老子死了,没有人治得了你们了?啊?”反手再一耳光,“有你们这样跟老人说话的吗?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啊?尊老爱幼都不懂吗?啊?” 程琪拍着手欢声叫:“杨梦龙,打得好!” 柳紫嫣笑出声来:“也帮我狠狠抽他一耳光!他昨天还堵在门口骂筱姐姐成了亲还出来抛头露面,伤风败俗呢!” 杨梦龙火冒三丈,怒吼:“他妈的,我老婆那么温柔体贴,我都舍不得跟她说句重话,你敢骂她!?不扒了你的皮我跟你姓!”重重一脚踢在这名秀才小腹,秀才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蜷成个虾球。再一脚,虾球给踢散了,杨梦龙一顿狠踹,直打得这家伙杀猪般惨叫,滚到哪里血就流到哪里,那个惨啊,都没法形容了!直到现在,秀才们才发现自己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三十多名黑衣劲装大汉,一个个正在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他们心里叫苦不迭,这个要命的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没有收到一点风声?惨了,这次可让他给逮到了!他们蹑手蹑脚的往后退,打算趁着杨梦龙修理那个瘦巴巴的家伙的机会溜走,至于那个倒霉蛋……自求多福吧! 谁知道他们脚才刚刚一动,杨梦龙便吼了起来:“站住!事情还没完呢!”扔下那个被他打得半死的秀才,大步走到这帮秀才面前,神情凶怒,让秀才们心惊胆战:“还有谁骂过我老婆的?站出来!” 那帮秀才哪里敢站出来,杨梦龙的拳头可不是他们的身板承受得起的哟! 杨梦龙怒吼:“站出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秀才硬着头皮说:“你……你这跋扈的武夫,可不要欺人太甚了!我等都是读书人,都有文字出身的,伤了我们,朝廷怪罪下来,只怕你吃罪不起!” 杨梦龙一脚将他踹成滚地葫芦:“欺人太甚?是你们欺人太甚吧?趁着老子不在家,跑到这里来欺负我老婆,他奶奶的,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没有人站出来是吧?行!”冲那群亲兵叫:“给我打!一个都别放过,全部给我打个半死!” 那帮亲兵应诺一声,扑向秀才们拳打脚踢,一拳放倒一个,一脚踹翻三个,蒙古籍出身的亲兵甚至拿这帮秀才练起了摔跤,左一个过肩摔右一个抱摔,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给打得哭爹喊娘。机灵一点的忍着剧痛夺路而逃,马上让人一脚踹了回来,让他们欲哭无泪的是,将他们踹回来的居然就是那几位同样是读书人的老先生!有一个昏头昏脑往柳紫嫣那边撞过去,柳紫嫣伸出脚一绊将他绊倒,嘴巴磕在地板上,两颗门牙顿时就下来了。程琪抡起那本能将人给拍出脑震荡来的硬皮算书照着他脑袋使出吃奶的劲拍下去,砰的一声,那个倒霉蛋白眼一翻,ko! 由此也可见程琪对这帮家伙的怨气有多大…… 筱雨芳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估计着这次得赔多少医药费……换了别个女子,碰到这种场面不吓得放声尖叫也要心惊肉跳了,她却淡定得很。对于经历过建奴屠村、黑林子血战以定兴攻防,见识过血肉横飞、尸横遍地的大场面的她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杨梦龙摇头摆尾的来到她面前,讨好的说:“瞧,我帮你把他们狠狠的揍了一顿,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来找你麻烦了!” 筱雨芳有些责备的说:“你怎么能打人呢?就不怕把孩子们吓坏,以后都没有人敢到学校来上课了啊?” 杨梦龙说:“不会的啦,学校早就放假了,哪里还有孩子嘛!” 学校确实早就放假了,就这些苦命的老师留在学校忙着给每位学生家长写信,告诉他们孩子在学校的表现,成绩如何,一直折腾到现在才放假。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老师寄出去的信就像判决书一样恐怖,评价好的话他们会得到奖励,家长会给他们买新衣服,加菜;评价差的话也加菜,就加一道:藤条炆猪肉。不过挨了揍的孩子也不必沮丧,这边有上百位秀才在陪他们一起挨打呢!也正因为学生都放假了,杨梦龙才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一点情面都不留,如果还有学生在学校上课,没准他还会注意一点影响呢…… 八十一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那帮亲兵很尽职尽责的修理着这些可恶的秀才,下手不轻,但也不会太重,刚好够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缺胳膊少腿那肯定不至于,但是尿几天血是少不了的。那帮文弱书生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才几拳呢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惨叫声几乎将学校大楼给掀翻了。这年代的书生实在太文弱了,跟唐朝的书生没得比。唐代的书生可是很生猛的,扔到官场就能当个像模像样的小官,扔到边关,当个合格的低级军官也不成问题,文武双全者大有人在,比如说李白,大家只知道他斗酒诗百篇,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著名的剑客,经常在喝醉后砸黑心宰客的酒楼的场子,酒楼数十孔武有力的伙计甚至打手都近不得他的身。有些人甚至身兼诗人、侠客、外交家、战略家、军事家等多重身份,比如说郭震,以前就是个侠客,被逮捕后一首《宝剑篇》振惊朝堂,让一代女皇武则天对他的胆略、才具欣赏之极,在唐军惨败于青海,安西四镇尽失后,委任他前往青海与吐蕃谈判。结果他窥破了吐蕃藏王与元帅不和,民心厌战的弱点,在谈判中百般拖延,使得唐朝与吐蕃的谈判迟迟没有实质性进展,吐蕃人不得不继续服繁重的兵役,继续与大唐这个庞然大物对峙,最终民怨沸腾,一力主战的吐蕃战神噶尔·钦陵元帅人心尽失,最终被藏王夷族。噶尔·钦陵二十多岁就在大非川击败了大唐名将薛仁贵,全歼六万唐军,此后数度让唐军丧师失地,仅被他击溃、歼灭六万人以上的战役就有五六次,是数代唐军将领的梦魇,纵横沙场三十年未尝一败,最后居然让声名不显的唐朝诗人一个拖延战术给玩死了,虽然有很多偶然的因素,但郭元振的能力也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明代的书生就太渣了,称他们为战五渣都算抬举他们,别说让他们到边关戎边杀敌,让他们杀只鸡都杀不来啊……他们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拖自己人后腿了,这个绝对在行。 不过现在,这帮家伙总算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了,比如说,杨梦龙。这货根本就不理会什么士林清誉,既不要脸也不要命,惹到这种奇葩,也算他们倒霉。 好在,杨梦龙只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并没有打算把他们打死打残。觉得差不多了,他叫:“好了,停下来吧。” 那帮亲兵纷纷停止了殴打,而此时,那帮书生已经变成一帮连他妈都认不出来的猪头了。杨梦龙背负着双手走到他们面前,慢吞吞的问:“你们觉得是你们的错,还是我的错?”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三岁小孩都答得上来————在自己拳头大的时候当然是对方的错,在对方拳头大的时候就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了,哪怕错的不是自己!那帮书生哭丧着脸说:“是我等的错,是我等的错!” 杨梦龙一脸欣慰:“你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是难得。”众猪头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算过去了。然而,他们马上又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杨梦龙蹲在一名被打得最惨的书生面前,这货骂了他老婆,然后让他揍了一顿,那帮亲兵自然重点照顾他了,居然没被打出内伤来,真是难得。杨梦龙板着脸,说:“既然你们知道自己错了,那我们就来深入探究一下,你们到底错在哪里。” 还没完? 那帮书生傻眼了,不是他们挨顿打,认个错,然后事情就算过去了吗,怎么…… 杨梦龙非常有耐心的说:“人犯错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因此,我们必须找到错误的根源,否则你们可能还会犯同样的错误,而下一次,我绝不会仅仅是打你们一顿这么简单了,把你们扔进化粪池里都不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们,我发起火来连我自己都怕!” 筱雨芳抿着嘴笑了笑,连连摇头。杨梦龙的脾气其实挺好的,认识他三年了,结婚也有一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见他对谁大发雷霆过,也就是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偶尔会愤怒地将那些喜欢炫耀词章的家伙的文章扔进垃圾篓子里,让对方加班重写而已。不过这帮胡搅蛮缠的书生可能真的把他给惹毛了,所以……有人还得继续倒大霉,谁叫他们这么能作死呢? 程琪低声对柳紫嫣说:“这家伙,真是小肚鸡肠!” 柳紫嫣笑着说:“小肚鸡肠也比打肿脸充胖子好吧?” 程琪说:“都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现在靠着武力对着得罪他的人穷追猛打,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柳紫嫣又好气又好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他是君子的错觉?” 杨梦龙说:“别人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惹毛了我,我会让你们一年到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程琪扮了个鬼脸,人家都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是小人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杨梦龙拍了拍面前这张肿得跟南瓜一样的脸,不顾对方咝咝的吸着凉气,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得罪你们了?” 那帮书生的声音比蚊子叫威风了不少:“没……” 杨梦龙指向筱雨芳:“我老婆得罪你们了?” 书生们浑身一哆嗦……如果他们敢说是筱雨芳得罪了他们,估计他们至少要被打断一条腿了!他们的声音大了不少:“没!” 杨梦龙指了指那帮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给这帮年轻人说说情的老先生:“他们得罪你们了?” 书生们快哭了:“没……” 杨梦龙纳闷了:“那就奇怪了,既然我们都没有得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堵在学校门口,见人就骂?难道你们都是属疯狗的?” 书生们不吱声了。 杨梦龙一巴掌抽在那张南瓜脸上,怒吼:“说啊,我们哪里得罪了你们?老子带兵在千里之外与叛军浴血奋战,我老婆在学校里教书育人,这些孩子天天在学校里苦读,他们的父母更是不是在田间耕作就是在工厂里没日没夜的干活,我们当中谁得罪了你们?给我说清楚!他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叛乱,回到舞阳气都没喘匀,就听到你们堵在学校门口骂我老婆,你们是不是活腻了!?”说到这里,他都怒火冲天了。他自问没有刻意去触犯过这些读书人的利益,完全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连他们屡屡放出风声来败坏南阳技术学校的声誉,他也没有计较,现在倒好,这帮王八蛋趁着他领兵在外的机会堵在学校门口天天骂,还上窜下跳要求朝廷强行关闭学校,他想不发火都不行! 愤怒的杨梦龙并不知道,这个局面正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虽然没有刻意去招惹读书人,但是他大兴教育,大办工厂,却是在挖读书人的根!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是何等的崇高,一旦考中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秀才,都能享受到一些特权,免除徭役啊,见县官不用下跪啊,反正就是高人一等了。中举了更不得了,哪怕只是一个穷光蛋,中举后马上就会有一大堆乡绅过来跟你攀亲戚,更会有很多人把大片良田投献到你的名下————举人是不用纳税的,把田投献到举人名下,自然就不用纳税了。至于当了官……这个就不用说了吧?正因为读书人有着这么多的特权,所以他们才要垄断,对,垄断读书的权力,让只有一小部份人读得起书,像商人、农民、军人什么的死一边去,你们没有读书的权力,至少没有考取功名的权力!两千多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玩的,也玩得顺风顺水。可是,杨梦龙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垄断,这个家伙在南阳大兴教育,每个千户卫所都有卫学,还在南阳、舞阳各办了一所能容纳上万人读书的大学校,如此大的声势让他们胆战心惊。现在也许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几年后呢?十几年后呢?这些学校每年都将有数千人上万人毕业,到那时,读书人一抓一大把,不再是什么稀有资源了,他们还怎么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至于杨梦龙大办工厂,更是要了他们的命,农民在负债累累,无法再依靠土地维持生活后,可以选择到工厂去打工,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卖身给地主当一个任人剥削的佃户,让那些靠剥削农民活的家伙怎么活?南阳很多地主都想开了,不就是想办法改良种子,改善灌溉系统,改进农具,用更少的人获得更高的产量嘛,没问题!可周边地区的地主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看到越来越多的佃农跑到南阳来了,他们招不到足够的人手来种田了,理所当然的将责任归咎于杨梦龙。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断人前途更是不共戴天。 杨梦龙现在既断了人家的财路又威胁到了人家的前途,想不麻烦缠身,那是不可能的。这些食书不化、欺软怕硬的酸秀才只是那些大地主抛出来打前锋的小卒,对方真正的杀着,还在后面呢。事实上,他刚出征,南阳的气氛便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只是那时他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察觉而已。 八十二 馋猫 这些来闹事的读书人只是那些大地主甚至士大夫阶层抛出来的小卒,杨梦龙也就没法把他们怎么样。毕竟他们只是谩骂捣乱,并没有威胁到在校师生的生命安全和学校的财产安全,总不能因为他们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就把他们打死吧?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杨梦龙只能让他们滚蛋。这轮交锋,他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却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是落下了一个虐待文人的口实,对方可以借此大作文章,很快他就品尝到做事不经大脑的后果了。不过现他,他正拍拍手,带着一脸愉快的笑容请筱雨芳她们上车,说要请她们吃饭。筱雨芳愉快的接受了邀请,而程琪显得不大乐意,但柳紫嫣理直气壮的将她拉上了车。 亲兵没有跟上来,他们都知道杨梦龙不喜欢在跟筱雨芳相处的时候有人跟着,还是回舞阳大营吧,都好几个月没有回去过了!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舞阳卫。 现在的舞阳卫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乞丐窝了。那些破烂的房子早已被拆清光,颇具现代化风格的楼房正在迅速取代那些泥砖房,这也是舞阳卫给军户们的一项福利,统一拆迁,统一分房。房子不是很大,一百五十平米左右,一共两层,哪怕是四五代同堂的大家庭也完全够用了。当然,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再加几层,不过这钱就得自己出了。说白了,杨梦龙把整个舞阳卫当成了现代社会的大型国有企业,发放工资,提供住房和教育,提供医疗保障,提供养老……呃,养老金现在还没有,还得继续努力。新建起来的房子多达一千五百多幢,每一幢都大同小异,没啥特色,不过都安装有可以在冬季供暖的壁炉。不用说,壁炉是那帮洋鬼子搞出来的,还拉到几位商人入股建立工厂大量生产,这玩意可以烧木柴、木炭、煤炭,甚至泥炭也可以,杨梦龙大力鼓励大家用木炭,一来木炭环保,不会产生有毒的烟雾,二来也给西峡、浙川那些贫困县的烧炭工提供市场,这不,大冷天都有大量马车满载着木炭从北舞渡那边开过来,到市场大声叫卖,价格节节上升呢。 对于西峡、浙川这些山多地少而且没有多少矿产资源可供开采的县来说,冬季是黄金季节,到了冬季他们辛辛苦苦烧制的木炭就会变得很抢手,天气越冷,越能卖出好价钱。来年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冬季木炭卖得怎么样了。 水泥路已经取代了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穿街过巷,一直通到家家户户的门口,而且非常宽阔。一些类似于超市的商店也应运而生,里面粮食、蔬菜、文具、农具、干果、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一应商品应有尽有,相对应的,地价也水涨船高,节节攀升,想在这里买块地皮是越来越难了。没办法,经济发达的一大副作用就是物价和房价一路攀升,谁都控制不了。就连张桐都打算将县衙搬到这边来,至于县城……谁愿意呆就呆着吧,反正他不愿意呆了,舞阳的未来在北舞渡,在舞阳卫! 杨梦龙挠挠头,看着卫所,说:“哎,才几个月呢,又变了模样,真不敢相信它三年前还是个乞丐窝!” 筱雨芳笑说:“别说你,大多数舞阳的居民都快认不出它来了。” 杨梦龙晃晃脑袋,他发现自己似乎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用钢筋、水泥生生堆砌出了一座规模可观的城市。这一千五百套房子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明年至少还得再建设一千五百套,得加紧赚钱哟! 千户宅倒是保持原样,红砖碧瓦,雕梁画栋,就连后院建起来的书院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这幢原本被军户们羡慕妒忌恨的豪宅如今在军户们看来简直就是寒碜了,鄙视之,至于那些地主乡绅的宅子……连被他们鄙视的资格都没有。值得一提的是,那帮老仆人都还在,杨梦龙暗暗高兴,这就对了嘛,要是请了一帮俊俏的小厮,他就该睡不着觉喽。他热情的跟这些从三年前便开始伺候自己的老仆人打招呼,着实让这些老仆人有些受宠若惊。现在杨梦龙身挂两镇总兵官印,南阳、洛阳、登莱尽归他管辖,他所统治的领土面积都跟欧洲一些富强的帝国不相上下了,这样的大人物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当然是压力山大。 筱雨芳看了看客厅,微笑着问:“你没有回到家啊?” 杨梦龙说:“没有呢,一回到舞阳我就过去找你了……啊,在马车上窝了好多天,我都累死了,必须洗个热水澡!” 筱雨芳说:“赶紧去洗吧,我们做饭,等你洗好了,就能吃了。” 杨梦龙应了一声,打着哈欠往澡堂走去。这时他瞅见桌面上摆着一盘又大又红的西红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两个,一溜烟的跑进了澡堂。程琪一脸鄙视:“哪有他这么馋的将军啊,活脱脱一个吃货!” 筱雨芳说:“他就是这种性格,改不了了……好啦好啦,别说了,赶紧做饭吧,他肚子一饿马上就要吃,一刻都不愿意等待的。” 柳紫嫣无可奈何:“真拿他没办法!程琪,帮忙!” 程琪不满的叫:“干嘛要我帮忙做饭给他吃啊,我不干!” 柳紫嫣坏笑:“不帮忙?不帮忙我就告诉程伯父,说你经常在背后说那个活宝的坏话。” 程琪叫得更响了:“我哪有!” 柳紫嫣说:“我说有就有。” 程琪哼了一声,一脸无奈的进了厨房。她可没少说杨梦龙坏话,比如说骂他贪吃啦,贪财啦,没大没小啦,都是悄悄的跟柳紫嫣说的,如果柳紫嫣真的把这些告诉了程实,她肯定要挨骂的,程实可是很看重杨梦龙,希望杨梦龙能够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的哟! 菜早就买好了,大白菜、西红柿、莴苣、青椒、冬笋……都是非常新鲜的蔬菜,冬笋是从毛竹林里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至于大白菜、西红柿等等这些新鲜蔬菜,则是舞阳卫军田的大棚里种出来的,物以稀为贵,在这泼水成冰的季节,新鲜的蔬菜自然非常昂贵,一般人根本就吃不起,可每天都有军户挑最好的菜摘下来送到千户宅里,根本就不要钱。筱雨芳专心做她的剁泡椒鱼头,柳紫嫣则兴致勃勃的做着啤酒鸭,这是一位葡萄牙传教士教她的,在烹调肥嫩的鸭子的时候加入一点啤酒,味道非常鲜美。 至于程琪……她在做水果拼盘,把西红柿、黄瓜、苹果、雪梨什么的切成片然后摆出精美的图案,再加点鲜花作为装饰,既美味又赏心悦目。不过她一边做拼盘一边把水果往嘴里送,让她吃进肚子里的都比摆在盘子里的多了。她一直说杨梦龙孩子气,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也有一点孩子气。 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位美女专用的厨房使用的是沼气。这也是杨梦龙和一帮工匠搞出来的,将大量粪便、晒干的稻杆麦秸什么的倒进沼气池里发酵,几天时间就产生了大量沼气,烧水做饭那是绰绰有余了。筱雨芳很喜欢沼气,一点烟都没有,用沼气灶烧菜做饭,真是太舒服了。 浴室里传来杨梦龙那欢乐的歌声,这家伙明明就五音不全,偏偏唱得轰轰烈烈,唱得理直气壮,真是服了他了。现在这个混球正躺在大浴缸里,一边将香喷喷的香皂往身上抹,弄得到处都是泡沫,一边唱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歌:“菊花残,满腚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程琪听得莫名其妙:“他唱的到底是什么鬼歌?” 筱雨芳说:“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程琪小心的将一块萝卜雕成一朵花:“莫名其妙的人,净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筱雨芳微笑:“他开心就好了。” 程琪说:“可是他没有半点当将军的样啊!” 筱雨芳说:“只要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就开心了,何必硬要要求他怎么做呢。” 得,在她眼里那个没半点将军样的家伙不是她丈夫,倒像是倍受她溺爱的孩子,程琪无话可说了。 这时,浴室里的歌声停了,杨梦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贪婪地吸着香气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问:“三位大美女,都准备了些什么好菜呀?”说着就厚着脸皮跑到筱雨芳身边,望着沙煲里焦黄的鱼头直流口水。筱雨芳用筷子挑起一点鱼肉递到他嘴边:“尝尝!”他一口吃掉,夸张的叫:“哇,真是太好吃了!我还要!”伸手就要去拿! “啪!” 筱雨芳一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不许用手抓,还没做好呢!” 杨梦龙咧着嘴揉了揉手背,馋着脸走到柳紫嫣那边,朝锅里的啤酒鸭伸出了罪恶之手:“柳大美女,让我看看你做的鸭子……” “啪!” 柳紫嫣一勺子敲在他的手背,将他的爪子打开:“一边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好像在这两位面前,杨梦龙不是什么手握重兵的猛将,而是老跟在她们后面磨着她们买零食,一不高兴就可以逮过来弹脑瓜的鼻涕虫…… 杨梦龙还不死手,又跑到程琪这边来,看着那精美的拼盘惊叹:“程琪,你拼的是孔雀开屏吧?好漂亮啊!” 程琪说:“对,就是孔雀开屏。” 杨梦龙啧啧称赞:“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我都不忍心吃它了!不过这块西红柿摆放的位置有点问题,我帮你……”说着就把罪恶的手伸向尚未完工的拼盘…… “啪!” 程琪一家伙将这小子的爪子给拍开。这丫头有点狠,筱雨芳和柳紫嫣顶多用筷子勺子,她直接用锅铲,疼得杨梦龙呲牙咧嘴! 看来这三位都将自己的菜当成艺术品来做了,谁敢捣乱她们都绝不客气,哪怕是一家之主也是一样。杨梦龙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被撵出了厨房,但他马上找到了可以解馋的对象,老仆人不是刚刚将一盘新鲜的桔子摆上吗?他马上一手拿一个,饿鬼投胎似的吃了起来…… 三位美女对视一眼,噗嗤一下全笑出声来了。 八十三 盖州 辽东大地千里冰封,寒气犹如刀锋一般无情地切割着天地万物,天地一片苍茫,仿佛看不到一丝生机。 盖州城下炮声隆隆,十几门三寸甚至四寸炮正对着这座小小的城池倾泄着怒火,操作着这些火炮的,是面黄肌瘦的明军士兵。隆冬季节,他们居然光着膀子,干得满头大汗,以最快的速度装弹,发射,每打出一炮就朝着城头上飘动的后金战旗发出一声怒吼:“去死吧!” 灼热的铅球从炮膛中轰然而出,挟着惊人的动能狠狠的打在城墙上,箭垛一旦被击中马上就碎了,包着青石的城墙同样不是那么牢固,在铁球的猛烈轰击下火星四溅,石屑乱飞,有多处城墙被生生打裂,暴露出了里面的土胚。守卫盖州城的后金将士在猛烈的炮火下发出无力的呻吟,东江镇这帮叫花子,什么时候弄到这么多大炮的! 没错,东江镇那帮叫花子又来折腾他们了。 毛文龙还在的时候,东江镇差不多每年都要越过鸭绿江,杀入辽东腹地,四处攻城掠地,烧杀抢掠……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流窜作案?好吧,本为就是流窜作案。这个流窜作案的犯罪团伙动辄几万人,最夸张的时候会多达十几万,号称“五十万大军”,被这“五十万”大军扫过的地方,基本上连根草棍都不会剩下来了。没办法,东江镇饿啊,几十万辽民,每年只有不到二十万两粮饷,肯定不够的,所以逮到机会就上岸作案,狠狠的抢上一票,不然他们肯定要饿死人的。这种流寇战术让后金非常头疼,因为他们每次都是趁后金大军远征的机会跑过来抢一把,后金大军一回来他们马上就溜,虽然不会给后金造成太大的杀伤,但是让他们这样折腾,后金的后方不得安生,也就没法作长时间大规模远征了。但是后来辽镇对东江镇实施封锁,不允许商人贩粮贩布到东江镇去卖,东江镇被生生饿垮了,毛文龙一死,他们内部便四分五裂,兵变频频发生,再也没有能力去袭击后金的大后方,使得皇太极可以三番五次放心大胆的千里远征,破口而入,大掠京畿、宣大,局面顿时就打开了。 可现在,那帮叫花子又来了…… 东江镇总兵黄龙驻马在一箭之地内,看着碎石飞溅铁弹横空的城墙,面部肌肉微微扭典,喃喃自语:“建奴,没想到吧,我们又回来了!” 副总兵李惟鸾握着马缰,手背青筋都出来了。这些炮都是杨梦龙送来的,质量之精良,威力之强大,远超他见过的同类大炮;炮兵则是登莱叛军投诚过来的,他们接受了西洋教官的严格训练,掌握了相对要先进很多的射击技术,又跟官兵打了这么久,实战经验丰富,几乎完全是在蹂躏对手!正是因为有了这批精良的火炮,东江镇才敢于强攻盖州,可惜的是运输船队沉了两艘船,有几门大炮沉到了海底,让李惟鸾十分痛心,恨不得一头扎进渤海去将这些大炮捞起来!他说:“多亏了小杨帅送我们这批物资和武器,不然我们能否安然越东都很成问题啊,至于攻打盖州,更是痴心妄想了!” 黄龙说:“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这位在大凌河畔一枪刺死了奴酋洪太的战马,硬碰硬打垮了岳托的猛将!” 李惟鸾说:“是啊,必须见见他。有这位用兵如神的无敌猛将镇守登莱,我们东江镇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黄帅,迁辽民到登莱的事情……” 军人只崇拜强者,脾气对了,命都可以卖给你,桀骜不驯的辽人尤其如此。他们对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给他们脸色看,漂没他们的粮饷,抢他们的军功的文官除了不屑就是愤怒,但是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杨梦龙却是心服口服。杨梦龙在大凌河硬碰硬打垮了镶红旗主力,射伤岳托,又以四百枪骑兵搅乱两白旗,迫使皇太极落荒而逃,他本人更是对皇太极穷追猛打,最后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这些辉煌的战绩和近乎传奇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整个辽东半岛,让无数辽人激动万分,悠然神往。传到后来就越传越神,变成了杨梦龙以四百铁骑大破岳托亲自指挥的镶红旗,在两白旗上万精兵组成的防线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杨梦龙更是追得皇太极割须弃袍,最后一枪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刺成了重伤……好吧,编出这种段子的人肯定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把吕布、赵子龙、马超的事迹一古脑的安到了杨梦龙身上。但辽民深信不疑,谁敢质疑就等着挨拳头好了。李惟鸾这个副总兵对杨梦龙也是一百二十个服气,对他提出的将辽民迁往登莱是举双脚赞成,东江辽民太苦了,饥饿是他们生存的常态,每年都要饿死很多人,有个地方腾出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要接纳他们,那再好不过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黄龙反对,因为迁走这么多辽民可能会削弱他的实力。 黄龙却想也不想,说:“迁,海冰一融马上迁!而且必须尽快,晚了可就没有田分了!” 李惟鸾松了一口气,笑:“末将都挺想到登莱去分一块地呢,听说那里冬暖夏凉,土地肥沃,是人间仙境……” 正说着,盖州城门大开,两百多名后金骑兵汹涌而出,扬刀狂啸,朝着明军炮兵阵地呼啸而来,他们已经让东江镇的大炮给轰得受不了了,试图杀出来摧毁这些正在摧毁城墙的大炮。东江军岂能让他们如愿,这些大炮比咱们的眼珠还要珍贵,让你们毁了,我们还怎么混?炮队总指挥喝:“霰弹,发射!”而负责保护炮兵阵地的千总厉喝:“长枪兵,护炮!” 四门质量较差、一直没有开火的三寸炮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以千计的小铅弹疾风骤雨般横扫而出,百米开外的后金骑兵如遭电击,人和马的身上都喷出大团血浆,惨叫着滚着一团,四门三寸炮一个齐射就将后金骑兵给打烂了三十多个。炮口的膛焰尚未消失,上千长枪兵挺身而出,直面后金铁骑蹲下,长枪末端的铁钉插入坚硬的地面,寒气森森的枪刃斜斜指向后金骑兵————有种你就撞过来! 后金骑兵看着那片密密麻麻的枪林,打心里发出一声呻吟。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跟天雄军和舞阳卫交过手,一看到这种四米长枪就头疼,显然天雄军和舞阳卫的长枪兵已经把他们给打出长枪恐惧症了。这帮患有长枪恐惧症的后金骑兵打死都不敢马踏枪阵,只好逼近到离炮兵阵地只有五十米处,来回奔突,利箭一支接一支的朝长枪兵射去……骑术很精湛,箭法也很精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突然杀出是想毁掉明军的大炮,这一企图已经破灭了。最缺德的是东江镇为了防止他们的骑兵冲出来摧毁大炮,在炮兵阵地前沿五十米处泼水凝成十几米宽的冰面,滑得厉害,战马在上面来回驰奔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这不,一匹接一匹狂嘶着栽倒,将马背上的骑兵狠狠的甩了下去,后金骑兵人喊马嘶,狼狈不堪。 这时,一排重型盾牌后面传出噔噔震响,一排排长仅一尺的弩箭激射而来,箭箭都是往战马身上招呼,是山桑弩!这帮叫花子居然用上了山桑弩!不到六十米的距离,简直就是一道死线,利箭破空的尖啸中,后金骑兵一小丛一小丛的惨叫着栽倒,他们身上那曾经让明军弓箭手和火枪手绝望的优质铁甲、棉甲此时再也不能给他们提供任何保护了,挨上一下就得躺倒! 李惟鸾见状,心里大乐。这强弩比他们的火铳还好用啊,射击准确,威力巨大,随便拉一个平民过来训练几天就是一名合格的射士了。至于中箭未死的后金士兵,李惟鸾一点也不担心,辽东那泼水成冰的严寒和箭镞上的铁锈、粪汁会让他们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当场射死的!他正想说话,却听到黄龙放声咆哮:“射!射死这帮建奴!” 后金骑兵大概觉得自己不可能成功了,一声呼哨,扔下数十具尸体和十几名倒在冰面上哀号的伤兵撤了回去。东江镇的弩兵用一次猛烈的齐射为他们送行,又撂倒了十几个。有人用带铁钩的竹竿将尸体和伤兵拖过来,当着守城后金士兵的面扒个精光,兵器,铁甲,头盔甚至衣服通通都不放过,眨眼间就把这些后金士兵扒得赤条条了,然后一斧头砍下首级,挑在枪尖上炫耀,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让东江军士气高涨,欢声雷动。 至于被射死射伤的马匹也没有浪费,都拖过来杀掉,切成大块扔进锅里煮。闻着马肉的血味,东江镇军民士气越发的高涨,黄龙振臂高呼:“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几万东江镇军民齐声高呼:“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打下盖州,敞开吃肉!” 隆隆炮声再度响起,炮火变得更加密集、猛烈。等一段城墙的城垛被破坏得差不多后,上千名弩兵越众而出,顶着盖州城头射来的炮弹挺进到离城墙仅七十米处,擎起强弩朝着城墙上的后金士兵怒射,在他们的掩护下,数千东江镇军民手持刀盾,抬着云梯前仆后继的冲向城墙,一架架云梯迅速架起,成串的士兵蚂蚁似的往上爬。后金士兵用石块、滚木、灰瓶拼命攻击着登城的明军士兵,而明军弩兵也在拼命射击试图压制他们的火力,失去了城垛的保护,敢于探出身体去攻击去云梯上的明军士兵的家伙几乎无法在强弩攒射下幸免,带着深深扎入他们身体的弩箭惨叫着往下掉。被城墙上倾泄下来的石块擂木击中的明军士兵同样惨叫着往下掉,城墙脚下尸体很快就叠起了好几层。但明军将士完全疯狂了,在数万同僚和辽民的助威声中一波接着一波往上涌,从云梯上掉下来的死了就死了,没死的活动一下手脚继续往上爬,那场面只能用“壮丽”来形容。很快,人流便漫上了这道城墙,与建奴展开异常惨烈的肉搏。守城的后金士兵惊恐的发现,往日连饭都吃不饱的东江镇叫花子如今已经鸟枪换炮了,用上了一种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直刀,斩切力极为惊人,砍到头上往往是连同头盔一起将整个脑袋劈开!手持这种直刀的东江镇士兵的武艺和体力跟后金武士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把手里的破烂一扔,捡起糊满鲜血的直刀又嗷嗷叫的冲上来,仅几百人的后金武士哪里招架得住…… 崇祯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东江镇经过三日苦战,攻克盖州,一把火将盖州烧成了白地。此役东江镇斩首三百二十余级,自身伤亡三倍于后金,但他们赢了。在明亡清兴那一系列尸山血海的战役中,盖州之战并不显眼,但是却在后金尚在流血的伤口撒了浓浓一把盐。后金在大凌河战役中伤亡太大,整整一年都在舔伤口,试图休养生息,积聚力量,辽东迎来了难得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的局面被东江镇给打破了,东江镇用那几百颗血淋淋的首级告诉后金:想休养生息?做梦!有我们在,你们就别想安生! 八十四 财政危机 杨梦龙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一群浑身浴血的士兵站在盖州城墙上挥舞着糊满鲜血的兵器狂呼大明万岁。这个二货在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的翻着统计报表。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派人回来让各卫所将统计报表做好交上来,那些倒霉的千户、百户们忙得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才在规定期限内做好了统计,做完了他们也快虚脱了,抹着冷汗连声说要命,这个二货比皇帝老子还要难伺候!皇帝很好糊弄,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便能将他忽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可是这个二货不一样,他要看的不是优美的词藻,而是详实的数据! 报表是经过程琪整理的,各项数据一目了然: 今年舞阳、洛阳两卫又增加了四千多户军户,舞阳卫军户已经递增到一万六千户,而洛阳卫的军户也递增到一万两千户,直逼三万户大关————乖乖,这么多人口,都够再建一个县了!最要命的是,军户的数量仍在持续增长中; 经过三年的努力,舞阳卫的军田已经增加到六十万亩,洛阳卫的军田也增加了一倍,达到了四十万亩,合计一百万亩,军户人均拥有五亩田; 今年舞阳卫共种植小麦三十万亩,由于灌溉得力,肥料充足,亩产达到了创纪录的三百五十斤,此事甚至震惊了朝廷; 春季种植十五万亩土豆,秋季种植三十万亩土豆,均获得了大丰收,亩产达到了丧心病狂的三十石,为舞阳卫换来了大量白花花的银子; 试种的两千亩亚麻大获成功,平均每亩产亚麻纤维两百斤。这个成绩跟现代农业比起来差得太远了,但是这是在没有农药,连化肥都少得可怜的明朝啊,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杨梦龙已经心满意足了; 今年全年,舞阳卫总共生产了三万吨钢铁,二十万吨生铁和熟铁,优良的铁制农具已经成功的走进了普通百姓家。杨梦龙对钢铁生产总量这一项相当满意,明年两座两百五十吨级高炉就要投产了,钢铁生产总量肯定还要翻番,按照这个势头发产下去,用不着多高明的战略战术,光靠钢铁堆他也能把后金给生生堆死! …… 洛阳卫仍处于起步阶段,最迟要明年才能收回成本。没办法,农业就是这样,高投入,慢回报,急不来的。不过洛阳卫今年的土豆也获得了丰收,亩产近二十石,土豆淀粉加工厂在那边遍地开花,让粮商赚得眉开眼笑。 让杨梦龙稍稍不满的是,舞阳盐田至今都没有什么收获。他已经往那里砸进去了六七万两银子,收获的却是堆积如山的泥土和石头。按照进度,现在最深的盐井都打到八百多米深了吧,还是没有打出卤水,这盐矿可真不好采! 硝酸工厂也投产了,不过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每个月只能生产不到一千斤硝酸!杨梦龙彻底傻眼了,要知道他可是往硝酸厂砸了三万多两银子,回报他的就是这么一丁点硝酸?说得夸张一点,别说做炸药了,都还不够他解渴呢! 唉,硝酸…… 杨梦龙头疼的捂着脑袋,不知道该拿那些可恶的硝酸怎么办了。想要搞出黄色炸药,肯定离不开硝酸的,可是这么点产量,拿来大量制备炸药,哪里够嘛,投入和产出根本就不成比例! 程琪伸手指住硝酸那一栏,问:“你为什么非要花这么多钱去搞这个劳什子硝酸?那玩意又不能卖钱,而且还能销金毁石,太危险了,你弄这么危险的东西干嘛?” 杨梦龙嘿嘿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程琪摇着头说:“你这是瞎胡闹,没有你这样花钱的!你看看,你放着现成的火铳火炮不用,非要标新立异,去搞什么后装火枪后装火炮,结果折腾了一年,搭进去了七八万两银子,连个泡都没有弄出来!你这不是嫌自己的钱太多了吗!?” 杨梦龙看着科研费用支出那一栏,有些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正如程琪所说,那些科研小组折腾了整整一年,花掉了七八万两银子,连个泡都没有给他弄出来。搞科研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一点点的进步都是拿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而且往往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最终却一无所得,这就是现代中国企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怎么乐意去搞科研创新的原因,投入实在太大了,花了数亿才研发出新技术,结果竞争对手只花几百万将几个核心工程师挖走,不费吹灰之力便弄出了一模一样的产品,让他们欲哭无泪,谁还乐意搞科研啊?都睁大眼睛盯着看谁弄出了新技术,然后过去挖人呢。现在他要一步到位从前装滑膛枪滑膛炮过渡到后装线膛枪、线膛炮,材料、技术、设计理念通通都要推倒重来,别说一年了,再过几年都不见得能看到成果。 筱雨芳翻阅着乐府诗集,说:“程琪,你就别一个劲的抱怨了,他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 程琪气咻咻的说:“他能有什么用意?我看他就是嫌自己的钱太多了,在瞎折腾!”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不懂就别瞎说,我愿意花这么多钱去研发新型武器,自然有我的用意!”用手比划着,说:“后装步枪和后装火炮比起前装火枪火炮来,一大优势就是装填迅速,前装枪炮发射一次的时间足够后装枪炮发射三四次了,火力凭空提高了好几倍,放着这么好的东西不去搞,用那些老掉牙的前装枪炮,我脑子有毛病啊?” 程琪直撇嘴:“你那些后装枪炮到底有没有这么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负责研究后装线膛枪和后装线膛炮的技师快跳楼了!” 杨梦龙吃了一惊:“快跳楼了?怎么回事?” 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的说:“还不是让你害的?你让他们弄出可以从后面装弹的枪炮,他们参照佛郎机,倒也勉强弄得出来,但是你要他们在枪膛和炮膛内刻什么膛线,谁做得到啊?” 柳紫嫣从书本里抬起头来,说:“就是!先不说没有这么锋利的刀具,就算有,也没有办法将它塞进枪管和炮管里,刻出你想要的膛线啊!” 筱雨芳说:“每次他们过来申请经费,都不停的摇头叹气,说难,太难了……” 杨梦龙眼珠子一鼓:“不难,不难我……” 柳紫嫣截口:“不难,不难我要他们干嘛,对吧?” 那语气,学得跟杨梦龙是一模一样! 杨梦龙理直气壮的点头:“当然!如果一点难度都没有,我会给他们这么多经费,让他们拿去挥霍?” 筱雨芳笑了笑,伸手要过报表来看了一会儿,说:“真是花钱如流水啊……研究枪炮的几个小组一年就吃掉了七八万两银子,据他们交上来的预算,明年经费可能还得继续增加。研究火药的小组花钱更厉害,就那么十几个人,一年便挥霍掉了三四万两银子,做出来的成绩仅仅是每个月不到一千斤的硝……” 杨梦龙说:“硝酸。” 筱雨芳说:“对,硝酸。他们说如果想增加硝酸的产量,必须再投入更多的资金,改进生产线,简直就是一头吞金巨兽。研究机床的也不甘示弱,什么铣床、磨床,什么龙门刨床,什么大型钻床、螺纹加工机床、还有什么水力煅压机,都在拼命的吞噬着银子呢。”她合上报表,落定杨梦龙,柔声问:“这些对你很重要吗?” 杨梦龙说:“重要啊,非常重要!” 程琪哼了一声:“怎么个重要法?有筱姐姐重要?她可是整整一年都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了!” 杨梦龙吃了一惊:“为什么?” 程琪声音提高了八调:“为什么?还不是你花钱花得太厉害了!又是建工厂又是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研究又是办学校,多少钱都不够花!我实话告诉你,今年舞阳卫的财政已经入不敷出了,没有一文钱进账不说,还欠了好几千两的债!筱姐姐把买衣服买化妆品的钱都省下来交给那帮疯子拿去挥霍了!” 杨梦龙吃惊更甚:“怎么可能花得了这么多钱!?我们今年明明有几十万两银子进账的!” 程琪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怎么就不可能花得了这么多钱?那帮疯子拿黄金去搞什么硝酸池,拿白银去做各种实试验,上好的铜一次要走几千斤拿去造炮,造了一门又一门,不满意又熔了重做,就算你有一座金山也经不起他们这样挥霍啊!你还要给军户发工钱发福利,还要给军队发军饷发被服,还要拨一大笔钱给学校做经费,还要生产数以万计的刀枪铠甲,数以十万计的弩箭枪弹,更要养着一帮什么都不干,就一天到晚在那里琢磨着该怎么在炮膛内刻膛线的疯子,没破产已经是一大奇迹了!”咬了咬牙,恨恨的说:“还有那两座活见鬼的高炉,没事你炼那么多钢铁干嘛?能当饭吃啊?我都让你给气死了!” 柳紫嫣托着下巴,牙疼似的说:“他还从登莱弄回来了八十多艘战舰呢!明年他的开支里又多了一笔维修战舰的经费,筱姐姐的日子更加难过喽!” 杨梦龙眨巴着眼,不敢再吱声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头脑一热,一窝蜂的上马了太多项目,家里都已经开始闹金融危机了…… 筱雨芳说:“好啦好啦,你们就别说他了,他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用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着问杨梦龙:“后装步枪和后装火炮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杨梦龙说:“非常重要!有了它们,我们河洛新军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将立于不败之地……不,有了它们,不管多凶悍的敌人,遇到我们河洛新军,战斗都将变成一边倒的大屠杀!”有些苦恼的说:“可是那帮技师也太不争气了,弄了这么久都没有给我弄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八十五 咆哮的铸炮大师 综合所有数据,舞阳卫今年的生产总值突破了五十万两银子,杨梦龙在各个工厂的分红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有二十万两银子之多,增长势头之强劲,令人咋舌。但是杨梦龙败家的本事也同样令人咋舌,这么多钱居然能花得一分不剩,还倒欠了几千两银子的外债,程琪只能给他写一个大大的“服”字了。 杨梦龙对自己砸下这么多钱搞研究居然看不到成果很是不满,他决定明天到军工厂去看看。虽说从登莱搞回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成功的解决了债务危机,但是这种好事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再不出点成果,老婆都买不起新衣服啦! 发了一通牢骚,夜也深了,大家程琪和柳紫嫣各自回去休息,杨梦龙和筱雨芳也往被窝里一钻,睡大觉。安宁和筱君都跑到南阳去玩了,没有这两个小电灯泡,二人世界别提多温馨啦。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悄悄话,筱雨芳忽然说:“你是不是该给紫嫣妹妹和程琪下聘礼了?” 杨梦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聘礼?下什么聘礼?” 筱雨芳拧了他一下:“装什么糊涂?难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让她们在我们家里不尴不尬的过上一辈子啊?” 杨梦龙说:“你不喜欢她们来我们家啊?好办,以后别让她们上门……” 筱雨芳叫:“还在装是吧?紫嫣妹妹认识你都三年了,程琪跟你也交往了两年,她们的心思你还不明白?难道你还要继续这样耗下去?她们答应我都不答应!” 杨梦龙有点结巴了:“这……你在说什么呢!我跟她们只是普通朋友,真的,我发誓!” 筱雨芳说:“可她们不是这样看的,外人也不是这样看的!在外人看来,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总之,尽快把事情给我解决了!” 靠,这是逼着让他找小老婆的节奏啊! 杨梦龙十分郁闷,看来老婆太过开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哟! 方逸之现在也很郁闷。 方大人当然不是因为有老婆逼他找小老婆他才郁闷的,这样的好事,一向风流的方大人还求之不得呢。他郁闷,是因为刚刚收到了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皇上将那几个盛产磷矿的矿山都赐给了襄王?”他面色阴沉的问师爷。 师爷说:“千真万确!襄王已经派人进山驱逐矿工,强抢矿井了!襄王派人来告诉我们,他们要将磷矿石的价格提高三倍!” 方逸之怒骂:“岂有此理!”手一抡,茶杯打着旋飞出去,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也难怪他如此愤怒,磷肥对于南阳已经极为重要,这两年大丰收,有一半磷肥的功劳,如果没有它,南阳老百姓就算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也不会比其他地方的老百姓过得稍稍好上一点。南阳每个月都要出产三百吨磷肥,以满足自身的需要,新兴的磷肥产业自然也带动了磷矿开采业,越来越多的矿工跑到宜昌那一带去,忍受着疟蚊的叮咬,野兽的袭击,用铁锹,用锄头,用藤筐,千辛万苦的将磷矿石开采出来,再用船运到南阳,磷矿石的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这一新兴产业让襄王眼红,二话不说,上书朝廷奏乞宜昌一带的磷矿矿山。他将那几座矿藏丰富的矿山说成贫瘠的荒山,用来打猎消遣用的,朝廷不明就里,自然答应。南阳官方一听就急了,谁不知道襄王有多贪婪啊,要是让他把矿山给弄到手了,矿石的价格还不得翻上好几倍!方逸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认为襄王的封地已经够大了,朝廷不能再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了。出人意料的是,襄阳的官员居然跳出来支持襄王,并且对方逸之表达了不满————你一个南阳的知府凭什么来管我们襄阳的事情!那些官员也不笨,知道磷矿值钱,他们是没有兴趣像杨梦龙那样砸下巨额资金去制造磷肥,但是对坐地起价将磷矿石价格翻上几番,然后躺在钱堆里数银子却是充满了兴趣,无条件支持襄王!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方逸之败下阵来,毕竟他是河南的官,去管湖广的事情本来就不占理。 现在,在一众大臣的忽悠下,崇祯很大方的将宜昌那一带的荒山赐给了襄王,对南阳至关重要的磷矿石供应就这样被襄王死死掐住了。方逸之对此十分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多次试图入京面圣,向崇祯禀明那几个磷矿的重要性,但都被挡了回来。想跟整个湖广文官集团扳手腕,他还不够格。愤怒的知府说:“圣上糊涂!圣上糊涂!” 师爷说:“对了,大人,据学生了解,从襄樊到荆州的水道上又增设了十余处水道上又增设了十几处税卡,专门对我们南阳开出的货船进行抽税……” 方逸之越发恼怒:“他们这是想将我们的血吸干啊,真是岂有此理!” ————随着工厂越办越多,南阳出产的货物也越来越多,香皂、水泥、钢筋、饴糖、烈酒、玻璃、钢制农具、纺织机械、马车……各种产品的名气都越来越响亮,远销周边数省,而富庶的江南则是主要市场,每天都有大量船只从南阳城关码头启航,顺着汉水而下,进入长江,然后一路顺流而下,将大量抢手的货物运往富甲天下的苏杭,然后运回一箱箱的真金白银,长江航道迅速繁荣起来。航运一旦繁荣,各种税卡便雨后春笋般冒出,对过往的南阳船只进行征税,让南阳商人叫苦不迭。那我不走水路了,走陆路行不行?不行,陆路的税卡也没少到哪里去,而且陆路运输的成本可比水运高得多了!一句话,大家都把南阳当成了一块肥得冒油的大肥肉,争先恐后的扑上来没命的撕咬! 方逸之对此非常恼火,却也无可奈何,他一个小小的知府,凭什么去管其他州府的事情?这个亏,南阳是吃定了。 让他稍稍高兴一些的是,杨梦龙终于回来了。这个二货简直就是南阳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回来之后,那些贪得无厌的藩王和地方官总该收敛一点了吧? 杨梦龙对这些破事还一无所知,他抱着老婆美美的睡了一大觉,第二天一早,便拉着她直奔军工厂。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军工厂看过了,实在有点放心不下呢。 军工厂里的技师明显又多了很多,还出现了好些洋鬼子的面孔,都是杨梦龙从登莱那边招揽过来的。军工厂内人声嘈杂,冲压机在水轮的带动下冲压出一个个标准的钢铁模块,钻床的钻头吱吱怪叫着往铁管里钻,钻出大量铁屑,螺纹机床在一根根铜管铁管里进进出出,每一次都挖出大量丝状金属碎屑。比两个人还高的煅压机正在煅压着一块高锰钢,那块高锰钢在巨大的压力下迸出雨点般的火星,真叫人胆战心惊。筱雨芳眉头一直蹙着,她都快让各种机器的轰鸣声给震聋了!杨梦龙却一脸享受,这些吵死人不偿命的噪声在他听来简直比仙乐还要动听……不容易啊,砸了这么多钱,终于看到一点工业的影子了! “蛋蛋阳!”他朝一位正在指挥学徒将一门青铜炮吊起来放到镗床上的中年人挥手致意。 那位中年人头也不回,发出一声堪比排炮轰击的怒吼:“说了多少遍了,老子叫单丹阳,不叫蛋蛋阳!” 筱雨芳吐了吐舌头:“脾气这么大啊!” 杨梦龙说:“他是兵杖局里最好的铸炮大师,铸炮技术无人能及,当然,那火爆的脾气也无人能及。”拉着筱雨芳走到镗床前,想看看他们怎么摆弄这门青铜炮。 很明显,镗床是新的,所有零部件全部用钢铁或者熟铁制造,在它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丁点木屑了。它的结构异常复杂,螺杆、轴承、齿轮、滑轮组……拼凑成这台冷冰冰的机械,在水车的带动下,镗刀高速转动,慢慢进入炮镗内部,开始打磨。而此刻正静静的躺在镗床上等待打磨的那门青铜炮口径达到四寸,十六倍径,炮筒呈反喇叭状,前小后大,这种设计无疑是很科学的,可以装下更多的装药,同时承受更高的膛压,打得更远,更准。当然,这也没什么,最出奇的是它的屁股后面开了个天窗……如果让兵杖局的负责人看到,非杀人不可! 杨梦龙指着这门青铜炮,问单丹阳:“这炮怎么样?” 单丹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有气无力的说:“还行,如果按老样子装弹,又使用颗粒火药的话,它可以打出四里远,算是最厉害的大炮了。但是依照大人的吩咐,必须设法从后面装弹,所以嘛,只能打出两里远了。” 杨梦龙惊讶的叫:“怎么改变一下装弹方式,射程就掉了这么多?” 单丹阳发出一声咆哮:“仅仅是改变一下装弹方式那么简单吗!?你知不知道装弹方式一变,整门炮的结构都变了?你知不知道从后面装弹带来的一大后果就是漏气严重,已经有好几名炮手在试炮中被两边喷出的炽热气体烫伤了?还有,你知不知道那膛线根本就没法弄!?” 大概是为了搞后装线膛炮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蛋蛋阳……不,单丹阳一看到杨梦龙就怒火万丈,吼得是轰轰烈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八十六 换个思路 筱雨芳小心翼翼的问:“这个什么后装线膛炮有这么难弄吗?” 单丹阳大吐苦水:“夫人你不知道,这后装线膛炮不是难弄,是根本就没法弄!”指着那个大天窗,“瞧,由于改变了装填方式,我们只能在这里装填子铳,装填速度快是快了不少,但是漏气严重,射程反倒比前装炮要短了一半!”又指了指炮筒,“这么长这么窄的炮管,想在里面刻出膛线来,那真是难过登天!” 杨梦龙叫:“错了错了,不是在这里开天窗的!你得在这里,对,就是炮耳的位置开一个洞,把炮弹塞进去!” 单丹阳怒吼:“你别瞎指挥了好不好!照你说的去做,子铳根本就没法发射出去!在炮耳位置装弹,我真不知道你是想用它打敌人,还是想用它炸自己人!” 其实早在明朝万历年间,明朝就依照从葡萄牙人那里理来的佛郎机炮,仿制出了一种原始的后装式火炮,就是在母铳后部留出装弹的窗口,然后装预先装填好的子铳放进去旋紧,就能点火发射了,大大提高了射速。前装滑膛炮折腾一分钟不见得能打出一炮,而这种子母铳两分钟就能将五六发子铳全部发射出去,火力密度大大提高,这种子母铳算得上是最早的后装滑膛炮了,子铳就是最早的金属弹壳炮弹。现在单丹阳在弄的就是子母铳。 杨梦龙说:“你弄错了!这种装弹方式是不对的,我要的是从后面装弹,不是从侧面装弹!”用手在青铜炮的炮耳位置用手比划着,“在这里开一个三四寸大的圆孔,将炮弹塞进去,然后将它封闭,再点火发射,炮弹飞出去后再打开,退出弹壳,然后再装弹,继续发射……如果只是想搞子母铳,我用得着花这么多钱么!” 单丹阳一脸怀疑:“这样也行?在炮耳开了口,还怎么封闭?” 杨梦龙说:“所以一定要有炮闩,用炮闩封闭住装弹口,避免燃气泄漏!”他搜肠刮肚,将自己了解到的一点点关于火炮结构的知识全榨了出来,连说带比划的讲了整整一个小时。单丹阳陷入沉思,半晌才说:“从炮耳位置装弹,用活动式炮闩封闭,然后发射,也许是可行的,但是……这膛线还是没办法解决啊!” 筱雨芳说:“可以先试试这种方法是否行得通,如果行得通再回头想办法加工膛线嘛。我们一步步来,不要总想着一步到位。” 单丹阳把目光投向杨梦龙。 大概是意识到要一步到位的整出后装线膛炮太难了,杨梦龙勉为其难的降低了一点标准:“那就先把后装滑膛炮弄出来吧,等整出了后装滑膛炮,再想办法去搞线膛炮……” 单丹阳瞬间泪崩……谢天谢天,总算可以暂时摆脱这该死的膛线了!这一年他都快让那该死的膛线给逼疯了! 不过杨梦龙对这种子母铳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肯定,说等后装滑膛炮弄出来了,炮弹全部整成子铳,整个往炮膛里一塞就能开火,不必又是炮弹又是火药的弄得那么麻烦。单丹阳说:“这子铳可不好弄,它是铁制的,废品率相当高……” 杨梦龙说:“以后别用铁了,用黄铜做弹壳,黄铜比较容易加工。” 单丹阳瞠目结舌:“用……用黄铜!这得用掉多少铜料哪!” 杨梦龙撇了撇嘴,说:“又不是用一次就扔,可以回收的嘛,你怕什么?”拍了拍那门还在加工中的青铜炮,“以后别用青铜铸炮了,试试用钢铁或者熟铁来铸。实在不行,就用青铜制成炮管,外面再包一层熟铁,这样不仅大大减轻了重量,也能承受更大的压力,不容易炸膛……” 用钢铁来铸炮!? 单丹阳欲哭无泪,这个混球不来则已,一来就没好事,这叫他怎么弄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后装滑膛炮都比后装线膛炮要好搞一点,只是改变了装弹的方式,增加了闭锁机构而已,比那个讨厌的膛线好对付得多了。单丹阳抱怨了一通,然后精神抖擞的投入到新的研究工作中去…… 后装线膛炮尚且如此,后装线膛步枪就更不用说了……就当时的那金属加工技术水平,没有人会认为在一支只有十几毫米口径的枪管里刻膛线会比在上百毫米的炮管里刻膛线容易吧?杨梦龙来到的时候,叶鑫等一帮子工程师正拿着一支有着厚重的历史沧桑感的步枪在那里比划着,甚至把手指头伸进枪管里,触摸着里面的膛线。没错,这支线膛步枪就是杨梦龙从登州军火库里翻出来的,快马加鞭的送回舞阳了。 洋鬼子利顿操着不是很流利的汉语向他们讲解:“这支步枪最珍贵的地方不在于这用上好的木材制造的枪托和用象牙制成的饰物,而在于这里面那一道道优美的膛线……” 叶鑫问:“你们是怎么刻出来的?” 利顿说:“找技术最为高超的工匠,用最好的刀具一刀刀的刻,得花上大半年时间才能刻好一支枪管,而且废品率还很高!” 大家一听便泄了气,最好的工匠得花上大半年时间才能做出一支,那还玩个毛啊?首先是难做得要死,其次是贵得要死,再次是……再次,它根本就不符合杨梦龙的标准,杨梦龙要的是后装线膛枪,这是前装线膛枪,差远了! 杨梦龙走过去,问:“那两支枪,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叶鑫见他来了,顿时叫起苦来:“大人,你可来了!你不知道啊,这整整一年,我们什么都不干,整天就是在这里琢磨着怎么刻那个膛线!”他指了指手里这支前装线膛枪,“大人从山东送回来的这两支火铳,我们仔细研究过了,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有了膛线,确实打得更远,更准,杀伤力更强,但它的缺点同样非常明显……” 杨梦龙问:“什么缺点?” 叶鑫说:“装弹!由于有膛线,它装弹比起没有膛线的火铳来要慢得多,其他火铳打了两三枪,它未必能打上一枪!” 杨梦龙要过那支前装线膛枪,又弄了发铅弹尝试着装进去,结果比划了一通就放弃了:前装线膛枪的子弹比火枪的口径要略大,必须用锤子一点点的敲进去,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子弹充分嵌入膛线,否则膛线是没办法发挥威力的。这样搞带来的后果就是装填远比滑膛枪困难,人家都打了两三枪它都不见得能装好一发子弹。这是西方国家在十七世纪便造出了线膛枪,可一直到十九世纪才大规模生产、装备的重要原因:论火力密度,它还不如滑膛枪呢,谁拿这玩意去玩排队枪毙,百分之百会让对手打出屎来!当然,加工困难也是一大原因,全靠手工要制造一支线膛枪的难度是难以想象的,一名技术高超的工匠差不多要一年才能做好一支,成本自然就低不到哪里去了,拿来给贵族打猎还行,大量生产列装部队就算了,财政部长会疯掉的!至于明末流小说里频频出现的先在铁皮上刻膛线,然后卷成枪管,解决膛线加工难题这类的段子,笑笑就好了,这样子弄出来的枪管,一场仗下来不炸膛弄死几百号人都对不起那些工匠。 能造和能大量制造是两码事,欧洲十七世纪初就能造线膛枪了,却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才拥有了大量制造线膛步枪的能力,也就是被无数明末小说作者捧上天了的陆战神器,米尼步枪。事实的残酷性在于,他们如此推崇的米尼步枪仅仅列装了二十来年就退役了,永远地从陆军装备序列中消失了————如果工业技术水平能达到大量制造米尼步枪的地步,要制装后装线膛步枪也没有任何难度了,搞米尼枪纯粹自己找抽。 “我们锯开了其中一支铳管,认真研究了里面的膛线。”叶鑫拿出一沓图线,上面全是用鹅毛笔画出来的枪管结构图和膛线图案,可见他们是下了苦功的,真的是照着膛线一笔笔的划上去,毫厘不差。叶大师的神情多少有点沮丧:“这膛线也没什么复杂的,不外乎是用刀在枪膛内刻出螺旋形线条罢了,但是我们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有什么刀具能够在如此坚硬的铳管内刻出膛线来!” 杨梦龙朝一台正在工作的机床一指:“你们就没有想过直接用机床钻?” 工匠们都愣了一下:“用机床钻?” 杨梦龙说:“对啊,先用钻床将枪管钻好,再用螺纹加工机床加工膛线!” 叶鑫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的手是伸不进去,机器还伸不进去么!对,就这么办!” 利顿有点怀疑:“有这么锋利的刀具么?” 杨梦龙差点没一脚踹过去:“没有你们还不会想办法做啊?那么多钢铁任你们选,我就不信没有一种钢铁适合做刀具的!” 八十七 坑爹胶 “大人,可找到你了!” 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全身带着汗酸的家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拽住正在跟技师们谈论着如何制造后装滑膛枪应急的杨梦龙,又跳又叫。 杨梦龙本能的想一脚将他踹到一边去,但觉得这小子挺熟悉的,还是忍住了,仔细打量他一眼,吃惊的叫了起来:“庞夏!?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庞夏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儿狼狈,脏兮兮的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不说,衣服也破破烂烂,透过那些坑坑洞洞还能看到他身上一处处的伤痕,着实令人同情,实在难以相信这位仁兄居然就是杨梦龙非常看重的一位技术人员,一位有房有车的钻石王老五!不过这位比叫花子还要狼狈的家伙却兴奋万分,连说带比划的说:“大人,你要的东西,你要的东西我们弄出来了!” 杨梦龙身体一颤,叫:“真弄出来了?” 庞夏说:“弄出来了,弄出来了!” 杨梦龙说:“快,带我去看看!”撒腿就跑,但走出几步,想到老婆还在这里,便生生刹住脚步,对筱雨芳说:“那地方有点危险,你就别来了,在这里等我吧!” 筱雨芳自然知道杨梦龙所说的“那地方”是指哪里,炸药作坊哟,提起来都让人心惊肉跳。她说:“你小心点,别乱碰那里面的东西!” 杨梦龙说:“知道了!”拽着庞夏一路飞奔,冲出了枪械研究中心,直奔炸药研究中心! 炸药研究中心设在一座小山后面,离军工厂足有一里之遥————杨梦龙也害怕他们在研究中弄出点事故,把整个兵工厂都给炸上天了,更害怕这两个活宝没事就弄一团炸药或者一瓶硝化甘油往外面扔然后听响声,所以将这个研究中心弄得远远的。庞春和庞夏今年一直在忙着研究如何提炼硝酸,毕竟没有硝酸,黄色炸药只能是幻想不是?现在硝酸工厂已经投产了,这对活宝终于腾出手来继续他们的研究了!杨梦龙对他们研究的结果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成果了而已,几万两银子没白花啊! 干净整洁的研究中心里……对,就是干净整洁,那两个活宝虽然邋遢得要命,但是工作场所却出奇的干净整洁。十几号人正围着一砣拳头大小的东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不用说,这帮家伙也是炸药狂人,跟这对活宝是臭味相投。看到杨梦龙进来,大家起身行礼,庞春上前一步,眉飞色舞,口水都快喷到杨梦龙身上来了:“大人大人,你要的火棉胶,我们弄出来了!” 杨梦龙问:“在哪里?” 庞春朝桌面上那坨玩意儿一指:“就是它!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弄出了火棉和硝化甘油,然后两者混合,就弄出了这玩意儿!” 杨梦龙双眼当一下变得比一百瓦日光灯还亮了,一把将那坨不怎么养眼的玩意儿拿了过来,又嗅又捏,激动得不行不行的……火棉胶啊,真的是火棉胶啊!世界上第一种安全稳定的高爆炸药,他终于弄出来了!他激动得用力揉捏,将那团火棉胶捏得奇形怪状,嘴里嘿嘿傻笑,就差没有咬一口下来尝尝是什么味道了。他问:“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庞夏说:“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分别制造出硝化甘油和火棉,然后按比例将其混合……没什么难度,就是火棉和硝化甘油有点危险,一不留神就会爆炸而已,将干燥的火棉放入硝化甘油里之后,正如大人所说,火棉在硝化甘油里溶化了,硝化甘油也被火棉吸干了,最后就只剩下这个啦!” 杨梦龙冲这帮邋遢鬼竖起大拇指:“不错,你们干得不错!” 庞春说:“大人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这个火棉胶真的有大人说的这么厉害吗?” 杨梦龙白眼一翻:“当然!不然我弄它干嘛?我告诉你们,这玩意不仅比黑火药的威力大出几倍,而且非常安全,不像硝化甘油那样动不动就爆炸……” 庞夏说:“安全那是肯定的,可它似乎也太安全了……” 杨梦龙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庞夏说:“我们昨天用它作了实验,给它安上导火索然后引爆,导火索都烧完了,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个四十来岁,脸上还残留着硝酸溅上去的灼伤的家伙说:“何止!我这么大一块火棉胶从几丈高处扔下去,它连个屁都不放,换了硝化甘油或者火棉,早就炸得惊天动地了!” 杨梦龙眼都大了:“还有这事!?” 庞春肯定的点头:“确有其事!后来我们干脆用明火去烧它,它还是没有反应!” 庞夏说:“我用锤子使劲的砸使劲的砸,它同样没有半点反应!” 杨梦龙不禁对这帮疯子刮目相看……用明火去烧用铁锤去砸,换着各种法子折腾这么大一坨炸药,就是为了弄清楚它会不会爆炸,这是一种神马样的精神? 这是作死无极限的精神! 那位脸被硝酸灼伤的老兄十分困惑的说:“两种爆炸威力巨大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居然就不会爆炸了,真是太奇怪了!” 杨梦龙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走,到试验场试试!”拿着这坨火棉胶,带着大家来到试验场,开始试验。 首先是接上导火索然后点着,人躲得远远的,看着一溜火花咝咝怪响着朝着火棉胶迅速逼近,然后…… 火棉胶毫无反应。 接着开始自我毁灭第二步,检查确认火棉胶质量没问题后,使出吃劲的劲将它从二十多米高处扔下去,砸向一块水泥地面…… 还是没有反应。 杨梦龙搬起一块石头朝正躺在地上做着美梦的火棉胶砸下去!这么大一块石头,从这么高的地方仍下来,总该可以将你砸爆了吧,你妈的! 挨了一石头的火棉胶一脸不屑: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最后,庞春拿着一支火把往那坨玩意身上猛戳,就差没有淋上油去,给它来个欲火焚身了! 火棉胶定力十足,不为所动! 杨梦龙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那坨已经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哪怕用锤子砸也砸不出个屁来的火棉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庞夏说:“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可它就是不爆炸!” 庞春说:“我怀疑就算将它扔进火炉里,它也不会爆炸!” 杨梦龙揪着自己的头发,抓狂的叫:“不应该啊!方法没有错,为什么做出来的炸药不会爆炸?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庞春问:“要不要试试用猛火焚烧?” 杨梦龙哭丧着脸说:“不用了!就算用猛火焚烧能将它烧爆也没有任何意义,难不成我军在使用它的时候还能先在炮击区或者爆破区点一大堆火不成?”他愤愤的一拳砸在那索怎么打都不爆的玩意儿身上,嘴里叫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它为什么不会爆炸?” ————众所周知,人类历史上第一种高爆炸药,是诺贝尔弄出来的硝化甘油。硝化甘油威力巨大,是黑火药的两三倍,它的出现使得人类真正具备了制造高爆炮弹的炸药,在它出现之前,所谓的开花弹杀伤力小得可怜,一次最多只能产生十来块弹片,想靠这点弹片大量杀伤敌军,那简直就是做梦。可问题在于,它太敏感了,真要直接将它投入战场,还没等开打,自己的野战医院就伤兵满营了,因此,硝化甘油也被称为“坑爹油”。用硅藻土或者面粉之类的东东吸收硝化甘油制成的黄色固体炸药解决了这一难题,黄色炸药非常安全,就算把一箱二三十斤重的黄色炸药从悬崖上扔下去,它也不会爆炸,运输和使用都因此变得十分方便。但这样一来,爆炸威力就大大减弱了,因此在黄色炸药出现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采石、采矿这些需要大量使用炸药的行业都宁愿继续用极其危险的坑爹油,而不去鸟相对要安全得多的黄色炸药。后来诺贝尔试着将火棉和硝化甘油这两种同样威力巨大、同样危险的高爆炸药按比例混合,成功的制造出了兼具了黄色炸药的安全和硝化甘油的威力的炸药,也就是杨梦龙现在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的火棉胶。这火棉胶实在是太安全了,安全到他根本就没法引爆的地步!千辛万苦弄出了一坨没法引爆的东东,杨梦龙简直想哭! 这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家伙并不知道,像火棉胶这类炸药是非常稳定的,必须要很高的压力或者温度才能将其引爆。你以为往一包tnt里插一根导火索就能将敌人炸上天了?骚年,你太天真了,别说插一根导火索,就算被子弹打穿了整个炸药包,它都不会爆炸!而杨梦龙显然就认为只要将它弄出来马上就能投放到战场上了,于是,就出现了这种让人欲哭无泪的场面,火棉胶变成了坑爹胶! 八十八 成绩不错 庞春庞夏这帮技术狂人一脸同情的看着杨梦龙,没有半点嘲笑他的意思。人家花了这么多钱,最后却弄出了一坨根本就不能爆炸的、毫无用处的玩意儿,本来就够悲催了,再去嘲笑人家就不厚道啦。还好,就算这火棉胶没有用,那条硝酸生产线也不会荒废掉,不是还可以造硝化甘油和火棉嘛。庞夏安慰杨梦龙:“大人你也别难过了,最多我们以后不做火棉胶了,直接制造火棉……” 杨梦龙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火棉?” 庞夏说:“对啊,我们直接做火棉,火棉可比这个容易引爆多了!” 杨梦龙一跃而起,叫:“去,弄点火棉过来!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庞夏问:“你想干嘛?” 杨梦龙指着火棉胶,咬牙切齿的说:“我要试试看火棉能不能将它引爆,他奶奶的!” 很快,火棉来了。老样子,将火棉塞进一根很薄的铜管里两头封死,接上导火索,然后将铜管插进火棉胶内部,点燃导火索,然后大家躲得远远的…… 火焰飞快的吞噬着导火索,迅速逼近铜管,最后消失在铜管的管口。 然后———— 轰!!! 一团桔红的火光爆裂而出,烟焰翻滚而起,地面地震了似的剧烈的一抖,那帮躲在远处看热闹的家伙脚一软,都变成了滚地葫芦,耳朵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似的嗡嗡作响!更有不少石头被抛起老高,冰雹似的落下,砸到谁算谁倒霉,大家却对此没啥反应,一个个面色发白,显然都让这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给吓着了! 不光是他们,整个军工厂的人都给吓着了,隔了几百米远都能看到他们鸡飞狗跳!别怪他们,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如此恐怖的巨响,被吓得魂不附体也算正常。硝烟弥漫中,杨梦龙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疯了似的又跳又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哈哈哈,我终于明白了!” 庞夏叫:“大人,你明白什么了?” 杨梦龙说:“雷管!我把雷管给忘记了!没有雷管,这玩意根本就没法引爆!” 众人都惊奇万分:“雷管?什么玩意?” 杨梦龙眉飞色舞:“所谓的雷管,就是像刚才我把火棉塞进铜管里做出来的小管子!它本身也会爆炸,而且威力巨大!雷管爆炸产生的压力和高温会将火棉胶引爆,摧毁一切……还不明白?也就是相当于二踢脚,引爆了小的,大的跟着爆炸!” 大家还是不明白。 杨梦龙懒得解释了,弄了块火棉胶过来接上导火索,点火。 大家表示淡定,就站在火棉胶旁边,反正不会爆炸的,怕什么? 不出意料,导火索烧到了尽头,熄灭,火棉胶毫无反应。 杨梦龙又用火棉做了一根雷管,插进火棉胶里,接上导火索点着。这次,所有人就像挨了一枪的兔子似的连滚带爬的逃开。同样不出所料,十几秒钟后,一声更吓人的巨响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剧痛起来,火棉胶变成了一团大火球,直炸得石头乱飞! 那个用脸品尝过硝酸的厉害的家伙激动的叫:“我明白了!必须要加一根雷……雷管,才能成功的将火棉胶引爆!”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对对,没有这玩意它是不会爆炸的!” 庞春庞夏大笑:“那就简单了,我们让人多做一些雷管就行了!” 杨梦龙摇头:“没那么简单!用火棉做雷管是不现实的,它太危险了,可能还没等炮弹飞出炮膛,它就已经爆炸了,我们总不能在每发炮弹身上都接一根长长的导火索吧?” 庞夏问:“那可怎么办?” 杨梦龙看着手里一根空空如也的小铜管,说:“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弄出一种比较安全、稳定,但是受到较猛烈的碰撞或者遇到明火就会爆炸的雷管,这个非常重要,没有它,我们做出再多火棉胶也是白搭!” 庞夏瞪大了眼睛:“这可怎么弄!”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看你们的了……加油吧,我看好你们哟!” 一帮炸药狂人你看我我看你,发自内心的想哭。 这是典型的上级动动嘴,下属跑断腿啊…… 最早用作引爆黄色炸药的雷管是用雷汞做的,这玩意是一种威力巨大、极其敏感的易燃易爆物,用它做雷管或者引信都再适合不过了。但是雷汞实在太敏感了,在干燥状态,危险性跟硝化甘油有一拼,放着不动它都有可能自己爆炸,由此可见它有多坑爹。最要命的是,制作雷汞的硫酸纯度得非常高,纯度不够的话做出来的雷汞往往是废品,没法用的。当然,这些杨梦龙是不知道的,他又不是大百科全书,没办法了,只好让这帮家伙慢慢摸索,急也急不来。 带着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的愉快,杨梦龙哼着小曲回到兵工厂,筱雨芳看到他灰头土脸的,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了?刚才的大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杨梦龙快乐的点头:“对,是我弄出来的!” 筱雨芳直拍心口:“你怎么弄出来的?刚才差点把我给吓死了!对了,你有没有受伤?” 杨梦龙说:“我没事!这里看得差不多了,走,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军工厂之行并没有给杨梦龙带来多少惊喜。他梦寐以求的后装滑膛枪、后装滑膛炮到现在都还是没有影子的事情,迫击炮……负责研究迫击炮的科研小组组长已经有好几次嚷嚷着要跳楼了,至于火箭炮就更不用说了,整个小组所有成员都在对着一大堆钢架啊铁管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呆。可喜的是,机床在军工厂的应用越来越普遍了,大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而他这三年来不遗余力的推广的毫米、厘米、分米、米等计量单位也成功的取代了丈、尺、寸等比较模糊的单位,像游卡尺、皮尺等比较精确的计量工具也开始大量应用,工匠们手里的曲尺、直尺也刻上了阿拉伯数字,精确到毫米了,机床模具的精密程度正在一点点的提升。这一点点的提升看似很不起眼,似乎并不能带来额外的收益,相反还要砸进去更多的钱,但是技术的革新不正是由这一点点的进步堆积而成的么。 当然,最为可喜的是,这个二货终于降低了标准,决定先搞出技术难度相对要小一些的后装滑膛枪和后装滑膛炮,再去搞线膛枪炮,那些快让他的高标准给逼疯了的技师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其实在这个年代,后装滑膛枪和后装滑膛炮即便没有射程和精度上的优势,也能吊打前装滑膛枪炮,射速上的优势在那里摆着呢! 杨梦龙跑的下一个地方,是农科所。这里搜罗了二十几位对农耕技术颇有研究的大牛人,以那位无师自通,能够自己配制农药杀虫的麦丰收老头为组长,专门负责研究怎么改良种子,怎么杀灭在虫,防治病害。这些跟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贡献了很多有用的经验,比如说麦子在播种之前用蓖麻油、烈酒甚至烟草水这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拌一拌,抗病力会大大增强;再比如说用冲天子的果实或者根磨成粉兑水喷酒在庄稼上,可以杀灭大量害虫等等。现在他们已经建成了温室大棚,并且在隆冬季节也种出了水灵灵的青菜、红得发亮的的西红柿甚至又粗又长的黄瓜,在舞阳人眼里,这些整天不务正业就凑到一块捣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老头简直就是神人! 杨梦龙和筱雨芳来到的时候,那帮老头都跑到温室大棚里看他们的宝贝去了,杨梦龙只看到农科所下属工厂里的工人正赶着驴子在那里把大量冲天子的果实磨成粉末状,一些工作则将晒干的毒鱼藤切碎,准备用辗子辗成粉。冲天子和毒鱼藤都含有剧毒的鱼藤酮,是理想的农药,杨梦龙听从了这些老农民的建议,拨出一笔钱大量收购冲天子和毒鱼藤,加工成粉末,然后在自家的田地试用,好家伙,喷洒过去后,第二天害虫死了一地!尝到甜头了的杨梦龙马上来劲了,建起了最原始的农药加工厂,现在这家工厂正在加紧生产,以便在明年春天为河洛镇提供足够多的农药……天一转暖,害虫就多得丧心病狂,没有农药你就等着哭昏在厕所里吧。舞阳卫的军田今年能得到这么好的收成,有至少一半的功劳得归功于这些农药。 这种农药的好处就是纯天然,不会有什么农药残留,药效期一过就可以放心吃了……好吧,就算有农药残留,现在的人也不会在乎的。为了活下去,连观音土都照吃不误,还会怕这一点点农药残留? 杨梦龙认真了解了农药的库存,得知库存的农药已经足以满足明年春天整个河洛镇的需要后,他才十分满意的打道回府……成绩不错,明年的丰收又是可以预期的了! 骑在马背上,筱雨芳频频回头看着农药加工厂,嘴角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她真的有点看不懂杨梦龙了,花钱大手大脚,有一分钱就花掉一分钱,而且净把钱花在似乎不必要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每一分钱都花到了刀刃上,换回丰厚的回报。 “九月的害虫闹得很凶,大片菜地被它们啃得光溜溜的,麦师傅让大家喷洒他配制出来的药,大家抱着姑且信之的心态照办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那些虫子就死得满地都是了。”筱雨芳轻声说,“你又干了一件大好事,有了这些药,大家以后就再也用不着害怕害虫了。” 杨梦龙摇头晃脑,得意的说:“崇拜我吧?我可是非常非常有眼光的哦!” 筱雨芳说:“对呀,如果你没有眼光,哪里经营得起现在这样的局面?对了,工厂你看过了,接下来想去哪里?” 杨梦龙说:“去府城。方大人让我到府城去过年,说有要事要跟我商量,正好,我也打算在府城举办运动会,顺路喽!” 八十九 山雨欲来风满楼 年关将至,南阳各县的大道上车流如水,热闹非凡。经过一年的努力,南阳十三县的水泥公路网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平整而坚固无比的水泥公路像一条条巨龙,垮过大河,翻过大山,将十三个县连接在一起,有了这条路,南阳人可以在三天内到达南阳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放在以前,这是不可想象的。 驶往南阳城的马车格外的多,没办法,知府大人要召开什么运动会,庆祝河洛新军顺利平叛归来嘛,这么新鲜的事情,大家当然得去凑凑热闹啦。大家对这场运动会还是比较重视的,各乡各县都派出了自己的能手,射箭的投枪的骑马的摔跤的格斗的一应俱全,反正精英云集就是了。听说洛阳那边也派人过来参加,各带队的县官、宗族长老都板着脸对参赛子弟说:“一定要争气,不许给我们丢脸!” 南阳城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城市已经快被塞爆炸了,大量房层正围着城墙一圈圈的往外面扩张。这一年,南阳城多了几样新奇的玩意儿,第一是用钢筋水泥建的楼房,第二是高达二十几米的城中心天主教大教堂以及教堂顶部那个大钟,第三是用鲸脂作燃料的路灯,第四嘛…… 第四是自来水。没错,就是自来水。考虑到人口越来越多,用水也越来越紧张,方逸之拨出一笔钱,订购了大量能轻松的装进去一个人的水泥管,这种水泥管足有两米长一根,非常坚硬,一路铺到丹江,铺出两条几十里长的输水管道,将清澈见底的丹江水引进了南阳城,再通过一根根碗口粗细的铁管把水送到大街小巷,然后由更细的铁管把水送入千家万户,南阳市民只要拧开水龙头就可以喝到水,再也用不着到江边或者井里挑水了。自来水的好处不言而喻,在人口密集的地区,不管是江水还是井水往往都不干净,因为老百姓不光喝水,还会倾倒大量污水,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每天都有人会到江边或者井边洗衣服,其中一些衣服是病人的,这下倒好,污水流进井里,喝那口井的水的人就要倒大霉了,很多疫病就是这样传播开来的。还有就是河里往往会有腐烂的植物甚至动物的尸体,这样的水不经过消毒喝下去,想不出事都难。而自来水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它是直接从山区引过来的,中国还有好几个全封闭式巨型水泄沉淀净化,非常干净。当然,如果碰到下雨天,大家只好喝浑水了,不过那种鬼天气,哪里的水都一样的,不是吗? 靠着铺自来水管道和修公路这项工程,南阳轻松的消化了今年从陕西逃过来的十一万流民,这十一万流民非但没有对南阳的民生造成恶劣的影响,还给南阳创造了良好的效益。这座城市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不管多少流民涌过来,它都能轻松的吸收,这样的技能,着实令人叹服。 “哥哥!” “姐姐!” 一走进方府,两个小不点便小鸟似的扑了过来,不是安宁和筱君还有谁? 杨梦龙上前一步,将安宁高高举起,原地转了一圈,笑着问:“怎么样,在方伯伯这边过得还开心吗?” 安宁快乐的说:“玩得可开心了!这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非常热闹,大街上的行人比蚂蚁还多……对了,哥哥,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看我们?” 杨梦龙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下安宁,一把揪住抱住筱雨芳的腿不放的筱君,将他拎了过来:“小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欺负妹妹?” 筱君说:“才没有!不仅没有欺负过她,还跟欺负她的人狠狠的打了两架!” 安宁飞快的点头:“对对对,打了两架,打得那个老是在学校里欺负我的小胖子见了我就躲,再也不敢甩脸色给我看了!” 杨梦龙揉了揉筱君的头发:“算你小子有良心。” 柳紫嫣捏了一下安宁的小脸:“安宁,有没有想我呀?” 安宁脆生生的说:“想!” 程琪笑着问:“那有没有想我呀?” 安宁说:“也想你!” 程琪说:“真乖!” 方逸之和吴永走了出来,看着杨梦龙,笑:“哟,我们的常胜将军回来了!” 杨梦龙大笑:“回来了!公公,方大人,别来无恙吧?” 吴永乐呵呵的说:“托了将军的福,万事顺意,开的那个皮靴厂生意也不错,咱家苦了大半辈子,最舒心的就是这几年了!”目光飞快的往方逸之身上一扫,“不过,方大人的心情就不大好了。” 杨梦龙望向方逸之。方逸之的笑容有点儿勉强,对方应秋说:“秋儿,你带柳小姐程小姐她们去玩吧,我跟杨将军有要事要商量。” 方应秋应了一声,对筱雨芳、程琪、柳紫嫣三位说:“请随我来!” 三位大美女也知道现在南阳十三个县令都在方逸之府中,就等着杨梦龙过来了,显然是要商量大事的,她们不便在场,便牵着这两个小不点,跟着方应秋出去了。方逸之和吴永则带着杨梦龙来到客厅,果然,十三位县令一个不拉,全在那里了,就连唐王朱聿键也在,而且人人神情凝重,看到杨梦龙进来,纷纷站起来拱手致意。杨梦龙拱手还礼,一屁股坐在朱聿键旁边,开门见山:“大家就别这么多礼数了,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你们如此紧张?”他回到南阳也才几天而已,还不清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南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桐面色很难看,说:“说来话就长了,本官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杨梦龙说:“那就拣最重要的说。” 朱聿键沉声说:“就在一个月前,皇上下旨,将夷陵矿区赐给襄王了!” 杨梦龙霍一声站了起来,叫:“什么!?”夷陵矿区盛产磷矿,南阳生产磷肥必须的磷矿石大多来自夷陵矿区。这个矿区本来是块无主之地,只有上万名矿工在那里采矿,南阳可以以相对低廉但比较公道的价钱大量购买磷矿石,甚至在那里买下了一座矿山产自采矿,以支撑日益扩大的农业生产规模。现在倒好,矿区建设得有点样子了,皇帝却一道圣旨将它赐给了襄王!联想一下襄王那贪得无厌的名声,大家用屁股都想得出夷陵矿区被他控制后会是什么局面了! 方逸之说:“早在今年六月,夷陵矿区开始大规模采矿的时候,襄王就上奏朝廷,乞要那块地方作为猎场,本官与众位同僚据理力争,把官司都打到了皇上面前,可是……” 吴永说:“可是襄王铁了心要那块地方,为此不惜舍弃上百顷良田去换,再加上荆襄的官员大力支持,皇上耳根子一软就答应了!” 方逸之说:“襄王已经派人过来告诉我们,要提高磷矿石的价格了!” 杨梦龙的面色变得阴沉:“提高多少?” 方逸之说:“提高三倍!” 杨梦龙破口大骂:“提高三倍,他怎么不去抢!?” 夷陵磷矿的矿石原本是五百文钱一吨,贵是贵了点,但是考虑到当地恶劣的环境和糟糕透顶的交通条件,这个价格还算合理,冷不丁的一下子提高三倍,真的跟抢差不多了,至少普通老百姓是无法承受如此高昂的价格的。 吴永叹息:“咱家多次上奏圣上,力陈夷陵磷矿对南阳乃至对整个河洛地区的重要性,可是这些奏折都如泥牛入海……” 朱聿键说:“舍弟也上奏朝廷,言明夷陵矿区并非荒山,所产出的矿石关系着河洛百万百姓的生死存亡,恳求圣上收回成命,但是圣上非但没有收回成命,还下旨对舍弟严厉申斥了一番。” 张桐说:“非但如此,禹王还上奏朝廷,乞要舞阳孟寨镇和马村乡一带的‘荒地’!”说到“荒地”这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嘴角带着冷笑,既愤怒又不屑。这是明朝藩王的老把戏了,这帮家伙看上哪里的良田,如果那些田产的主人是达官显贵或者有背景的缙绅也就罢了,如果是一群普通老百姓的,他们马上上奏朝廷,将这片良田说成是荒地,向朝廷乞要,而不明真相的朝廷往往也真的如他们所愿,将大片良田当成荒地赐给了他们。至于那片良田原来的业主……识相的自己滚蛋,如果不识相,你马上就知道什么叫“闭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了!更有一些可怜的农民不仅丢掉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田地,还莫名其妙的成了藩王的佃农————藩王只要花点小钱买通地方官吏,把他们的户籍稍稍改一改就行了。孟塞镇和马村乡不是什么良田,但杨梦龙雇用那么多盐工在那里轰轰烈烈的挖了整整两年,这么大的动静,想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很难了。如今他们挖出来的泥土含盐量越来越高,几乎可以断定,这下面真的有一个特大号盐矿,最多再用一年,就能打出卤水了,以那些藩王的贪婪,怎么可能不动手?那白花花的盐可都是银子哪! 杨梦龙咬牙说:“好嘛,老子在山东打生打死,他们倒好,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 新野县令有些愤怒的说:“这些也就罢了,最让人愤怒的是那些言官,居然频频弹劾杨大人,说你招降纳叛,与外镇总兵勾结,图谋不轨!” 叶县县令说:“还说大人与民争利,弄得治下民不聊生,民怨沸腾,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他们就不能到南阳来看看南阳老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与民争利就争出这么个结果?” 泌阳县令说:“更可气的是,他们还说我们重用番人,乱了华夷之防,向学子传授奇技淫巧之术,摒弃了圣贤之道,更大办工厂,鼓动百姓追逐名利,让整个南阳都充满了铜臭!” 杨梦龙的脸现在都可以刮下一层霜了:“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方逸之说:“他们不想怎么样,只想拆了南阳技术学校!” 朱聿键怒声说:“真是荒唐,荒唐!”这一年来,他见识了太多工业技术创造的奇迹:平整如镜的水泥公路、拉着几千斤重的货物在公路上疾驰的四轮马车、精密的轴承和齿轮、由水流带动的机床、让众多害虫闻风丧胆的农药、能把水抽到几丈高处的螺旋泵……这些都关系着国计民生,哪一样不能让大明的百姓世代受益?还有农工,还有数学、几何,还有化学,还有……哪一科培养出来的人才不是国家强大的基石?现在他只恨懂得这些的人实在太少了,使得这一切在短时间内只能在南阳这个小圈子里传播,无法推广到整个国家。这些人才暂时只有南阳技术学校有能力培养,大明没有第二所这样的学校了,现在有人居然要求要关掉南阳技术学校,杀掉这只正在孵化金蛋的母鸡,简直让他火冒三丈! 杨梦龙连连冷笑:“好嘛,把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好,有种!” 九十 布局 杨梦龙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而在座的南阳官员也神情阴郁,大家的心情都非常糟糕。南阳现在的局面,是他们齐心协力,起早贪黑的经营起来的,看着南阳迅速富裕起来,大家心里都很有成就感。当然,他们也捞了不少钱,一些商人在做生意或者投资办厂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塞个红包,他们的家属也办了工厂或者商铺,甚至跟一些商人合伙经营,这两年南阳财政有不少盈余,过年的时候也给他们发了奖金,这些都是合法的收入,虽然没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么夸张,但要维持体面的生活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们很享受这种一边过得风风光光,一边享受老百姓对他们真心拥戴的成就感。现在好了,南阳富起来了,有人眼红,开始把刀叉探过来了。 官场整人就那点套路,一个是能力问题,一个是作风问题。能力问题很简单,在你管辖的地方找出毛病来,证明你能力不行,直接让你滚蛋————没有毛病?小意思,想治理好一个地方不容易,想要把一个地方弄乱就太容易了,花点小钱派几个人过去煽动一通就出事了。作风问题比较损,放现代就是揭发对方包小三神马的,放在古代就不能这样干了,古代三妻四妾是常态,包小三还不正常么?得从对方的品行着手,挑一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情出来然后无限的放大,将它归结对对方品行不端上,古代对品行是非常看重的,一个人如果品行不端,会被大家看不起,前途基本也就完蛋了。不过,搞笑的是,明末绝大多数官员的品行都不怎么样,品行端正的比牛肉面上的牛肉还少。南阳大力推行的改革,比如说建立纺织厂招聘女工、男女同校就读、大力推行义务教育等等,放在当时称得上是惊世骇俗,那些想将南阳从知府到知县通通换掉的家伙想要找到攻击他们的借口,实在太容易了! 吴永愤然说:“朝廷里出了小人!杨将军和各位大人为了治理好南阳,劳心劳力,咱家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行,咱家再进一次京城,说什么也要将南阳的实情跟告诉圣上,还各位一个清白!”这个死太监也挺辛苦的,九月的时候跑了一趟北京,替河洛新军向朝廷报捷,又逗留在京城一带替南阳招募了技术人员和几名外国传教士,十一月才回到南阳,现在又要跑一趟了,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杨梦龙冷笑:“没用的,公公,就算你跑十趟也没用!圣上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那么多人被南阳的油水迷住了心窍,他们要瞒着圣上整垮南阳实在太容易了!” 吴永叫:“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们的心血毁掉不成!”他颓然坐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念叨着:“南阳技术学校,多好的学校啊!那里可以培养出精通农工、算学、机械、水利、天文、理财等等非常重要的人才,国家多缺这样的人才啊,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这样一所学校呢?” 杨梦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当屁股决定了脑袋,再荒唐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得出来。”他拍拍手,笑着说:“好了,各位,都别哭丧着脸了,开心点!天大的事情,等运动会结束后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举办好这次盛会,一来庆祝河洛新军凯旋归来,二来,也为张大人送行,他明年就要到登莱就任巡抚了,用这样一场盛会庆贺他的高升,再合适不过了!” ————平定登莱叛乱后,由于登莱已经被彻底打烂了,田园荒芜,民生凋零,没有人愿意到那个倒霉的地方当官,因为在那里想做出成绩实在太难了,万一出了篓子,肯定得倒大霉。杨梦龙向崇祯推荐了张桐,本来一个小小的知县还入不了崇祯的法眼,接到推荐后,崇祯特意查了查张桐的履历和政绩。不查还好,一查吓了一跳,哎哟,这哥们不错啊,在他的治理下,舞阳的人口从崇祯二年的三万来人一下子窜到了八万多人,所交纳的赋税也从两千五百两银子一下子甩到了九千一百六十八两!在古代,如果小县交上来的赋税超过了五千两,朝廷的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赶紧派人到那里去看看那位仁兄是不是弄得民不聊生了……没办法,古代的生产力就这么低。崇祯自然也让锦衣卫下来查了,调查的结果就是舞阳没有民不聊生,反而越来越红火,开垦出来的田一年比一年多,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对于这么一位既会搞生产搞经济又会帮朝廷搞钱,还两边都讨喜的天才,崇祯当然得往死里用,一拍桌子,行,张桐,你那个知县别当了,到登莱去当巡抚吧! 张桐却没有半点高升的欣喜,只是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事实上,他并不想离开舞阳,离开了舞阳,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他可不敢指望在登莱也能碰到一个能主动帮他刷政绩,让他躺着什么都不干也有源源不断的商税送上门来的杨梦龙。 本来大家对南阳第一届运动会颇为期待的,但是出了这多糟心的事情,大家也兴趣大减了,各自叹气,都不知道明年该怎么应对。 杨梦龙却知道,明年明朝的天要塌下来了。是的,天真的要塌下来了,崇祯六年,洪承畴、曹文诏向盘据在西北的流寇发动一次比一次凌厉的围剿,流寇无力招架,先是逃到山西,在山西也无法立足,又被赶到了中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本来河南就天灾频繁,农业连年失收,饿蜉骗野,再加上沉重的赋税,老百姓已经快活不下去了,二三十万流寇流窜入中原,等于是将煤矿里扔凝固汽油弹,中原百姓群起响应,流寇滚雪球般壮大,横扫河南、河北、安徽、湖北,把老朱家的祖坟都给挖了,张献忠更是窜入四川,无人能制,后来在四川与清军反复拉锯,导致四川赤地千里,几乎变成了一块死地,现在的四川人基本上都是在清朝和民国从山西、湖广等地迁过去的,原住民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了。这个巨大的雪球轰隆隆的辗压着一切,中原大地为之震动,最后它只是轻轻一碰,早就被掏空了根基的大明王朝便轰然倒下,化作漫天尘埃……其实现在这种不妙的兆头便已经相当明显了,就在今年六月,洛阳孟津县黄河决堤,受灾者不计其数,这些衣食无着蓝的灾民都是流寇的潜在兵员!都火烧眉毛了,那帮家伙不想着如何灭火,反倒挖空心思想要从南阳身上榨点油水出来,杨梦龙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只能说明朝真的是一个很有作死精神的朝代,王朝不灭,作死不休! 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我就一定要弄死你,想玩,我就陪你们玩铺大的! 杨梦龙回到将军府,让人去把王锐和秦迈叫过来,自己则在地图上写写划划,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王锐和秦迈气宇轩昂的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参见将军!” 杨梦龙扔下炭笔,站直了,看着这两位,沉默了半晌,问:“你们跟着我,都有三年了吧?” 王锐说:“回大人的话,有三年了!” 杨梦龙有些无奈的说:“我这个人呢,不是很会用人,对你们的安排多有不合理的地方,委屈你们了。” 王锐和秦迈相视苦笑。他们在河洛新军里的位置确实有点尴尬,空有一身本事,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猎骑兵那边有许弓带着,这货是挖坑设伏打黑棍的高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枪骑兵有钟宁和曹峻,这两位配合得天衣无缝;步兵的人才更多,韩鹏、薛思明、王铁锤、徐猛……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对于一支只有八千来人的部队来说,河洛新军的猛将确实有点过剩了。当然,最最要命的还是杨梦龙弄出来的那个鸟毛参谋制订,每个千户手下都有十几位参谋,这些参谋打仗或许不行,但是胜在头脑灵活,每一仗之前他们都会充份搜集、归纳各种情报,预先评估风险,考虑开战后可能会遇上的各种困难以及敌人可能会使用的阴招损招,往往一次制订好几套不同方案给主将挑选,而主将则从中挑出最稳健、风险最小的那套方案,按照这类方案去打,就算没打赢部队也不会受到太大损失。他们没有这份素养,不适合去当参谋,但步兵骑兵都没有合适他们的位置,所以只能不尴不尬的跟在杨梦龙身边,当一个亲兵卫队队长。 杨梦龙说:“我知道你们的理想是纵横沙场,建功立业,让你们当个卫队长实在太委屈你们了。” 王锐说:“大人千万不要这样说!戚老的安排非常合理,军队里历来是能者上弱者下,我和秦迈的能力不如薛大哥、钟大哥、曹大哥他们,当个卫队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杨梦龙说:“但是人终归得往高处走,不是吗?” 秦迈惊恐的问:“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该不会是想赶我们走吧?” 杨梦龙一个爆栗子甩了个过:“想什么呢!我虽然不是很会用人,但是也看得出你们都是有勇有谋的热血男儿,我怎么可能会赶你们走!” 秦迈嘿嘿一笑:“不赶我们走就好,我真怕大人你不要我们了!” 杨梦龙说:“傻话!”迟疑了片刻,说:“王锐,秦迈,我要做一件大事,想请你们帮忙。” 王锐和秦迈肃然拱手,说:“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只管下令就是了,千万不要说出请我们帮忙这种话,这样会羞杀我们的!” 杨梦龙说:“我说想请你们帮忙,是有原因的……这件事很危险,万一失败了,你们身首异处都算好的,被千刀万剐也不是没可能,连我都会性命不保!” 秦迈眉毛跳了跳,王锐面色微变,问:“是什么事情,关系如此重大?” 杨梦龙叫他们过来,指着地图说:“我想让你们挑选一些得力助手离开河洛新军,到这里召集流民,组建一支军队,把这一大片地区都给我拿下来!” 秦迈骇然:“大……大人,这是谋反啊!” 杨梦龙咬牙说:“跟谋反差不多了,但是我把这一大片地区拿下来不是要推翻这个国家,而是要救这个国家!你们也知道了,南阳富裕起来,很多人都眼红了,他们会不择手段将南阳从我们手中夺走,而以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无法与他们抗衡!如果我们失去了南阳,千辛万苦才在南阳安下家来的二十几万流民就算是没活路了!”他烦躁的走来走去,大声说:“中原已经是饿蜉遍野,民不聊生,一旦流寇窜入中原,马上就会燃起遍地烽火,将整个国家化为灰烬!那帮蠢货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只想着怎么捞钱,怎么多收一点税,这个国家是死是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就是国家亡了,换了一个朝廷他们也照样当官!可我们不能不在乎,国家亡了,我们就要粉身碎骨了!” 王锐和秦迈骇得倒退几步,神情惊怖。虽然明朝现在的形势确实很不妙,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些都是暂时的,大明只要圣君在位,任用贤人,很快就能挺过去,但是杨梦龙却明确告诉他们,明朝会亡,这片土地将会被无边的血色淹没!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最多当笑话,但是,杨梦龙的话他们不得不信,不敢不信! 王锐稳定一下心神,决定干了。河洛新军里的牛人太多,竞争太激烈了,以他们的本事,想要出人头地并不容易,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成功了,他不仅能出人头地,立下天大的功劳,更会让后人铭记,不搏一把怎么行呢?他沉声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九十一 体育盛会1 几个时辰后,王锐和秦迈和几十名河洛新军中的军官悄悄离开了舞阳,从此失去了音信。他们的离开没有掀起一丝波澜,相比薛思明、韩鹏这些经历了舞阳卫初创的艰苦岁月的元勋,相比钟宁、曹峻这两位枪骑兵的指挥官,南阳少女的梦中情人,身为杨梦龙的卫队队长的他们实在太不起眼了,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绩,谁会去关注这样一个小人物?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个小人物将引发一场撼动大明王朝的风暴,生生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南阳北郊和西郊,原本已经荒废了的养马场,经过长达一年的建设,已经被改造成了颇具规模的体育场。两个体充场一个是露天的,用以举办长跑、短跑、足球、赛车、赛马、标枪、跳高、跳远等赛事,可以容纳数万人观看精彩的比赛,另一个则是室内体育馆,用于举办篮球、排球、游泳、拳击、射箭等赛事,这个规模要小一点,但也能容纳近万人入场观看比赛。当然,这两个体育场在闲暇的时候也可以举办音乐会、演讲、等大型文艺晚会,甚至当剧院,反正用途多多就是了。现在室内体育馆尚未投入使用,还得装修嘛,但是室外体育场却可以使用了,这不,一大早呢,就人山人海了,好几万来自南阳十三县的老百姓蜂拥而来,就连洛阳、荆襄、信阳这些地方都有不少人闻风而来,想看看被南阳人吹得震天响的体育运动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还没有看到体育运动会是什么样子的,就先见识了人山人海的大场面。好家伙,几万人挤作一堆,何其壮观啊!那些小商贩简直要乐疯了,这简直就是在给他们送钱哪,就算将商品翻上几倍价钱也能转眼间卖个一干二净的!不少胆小的家伙让这人头攒动的大场面和那震耳欲聋的声浪给吓得面色发白,这么多人,万一动起手来,他们还不得变成肉饼啊! 观众紧张,即将上场的运动员也紧张。王小曼拉着杨辰月的衣领,结结巴巴的说:“好……好多人,好吓人!” 杨辰月一脸鄙视:“有点出息行不行?战场上好几万人对砍都不怕,会怕这点小场面?” 蒋燕说:“就是!怕什么呢,有我们在!” 王小曼说:“我还是怕!要……要不你们比就算了,我退赛,坐到那边给你们加油好不好?” 杨辰月说:“开什么玩笑!总共也才四个女兵参加长跑比赛,你这一退赛,就剩下三个了,还没比前三名就出来了,有什么意思?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王小曼紧张得直想哭! 这时,观众席上传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几乎把王小曼给震聋了。她顺着大家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位大人物正大步流星的走向主席台,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大家都非常熟悉的知府大人,方逸之,排第二的则是一个永远留着一个板寸头的娃娃脸,河洛镇总兵,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杨梦龙,这些大人物居然都来了!王小曼越发的紧张,万一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出了丑,那该多丢脸哪! 等到那恐怖的声浪终于平息了,方逸之站起来,向在场所有人微微鞠躬致意,然后发表讲话。讲话的内容很简单,基本上跟工作报告差不多,就是告诉大家今年南阳总共生产了多少粮食,收上来了多少税收,又修了多少路,给多少孤寡老人发了钱。老百姓听不懂太过深奥的东西,但那一个个数字却是非常直观的,拿这些数字跟去年的稍稍一对比,差异马上就出来了,老百姓无不放声欢呼,掌声跟潮水一样,把方逸之的讲话给打断了好几次。有人双手搭成喇叭筒状冲主席台大叫:“方大人万岁,小杨帅万岁!” 众人跟着用最大的音量吼:“方大人万岁!小杨帅万岁!” 一些文人士子不屑的冷哼一声:“一群乡野愚夫,给点蝇头小利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真是愚不可及!”心里却酸溜溜的,因为他们不曾享受过老百姓这种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尊敬和爱戴。 等大家那狂热的情绪稍稍稳定一点了,方逸之说:“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乡绅,各位富商,今年南阳发展得不错,我们南阳比周边任何一个州县都要有活力,都要有希望,一个有活力、有希望的地方,肯定是有前途的。明年河南也许会更加艰难,也许天灾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再大的困难也是可以战胜的。现在,为了庆祝今年的丰收以及河洛新军在登莱平叛中立下的显赫战功,我宣布,运动会开始!” 十二名鼓手抡动拳头大小的鼓槌,擂响了六面大鼓,雷鸣般的鼓声中,各路选手依次举着自己的旗子入场。首先进场的是河洛新军,他们举着一面红旗,上面绣着一只大得嚣张的拳头,颇有铁拳爆菊满地红的霸气,用这面嚣张的旗子向所有人宣布:不管是什么项目,他们都将是胜利者! 现场马上响起一片嘘声。虽然老百姓也承认这帮家伙肌肉发达,一看就很有实力,但是这么嚣张,大家都有点看不过眼。 接着进场的是府城代表队。这一队足有四十多人,都是在南阳城里挑出来的,他们高举着一面大旗,向观众们炫耀着自家那发达的肌肉。 舞阳县代表队第三个进场。这一队的运动员一大特色就是嚣张,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看样子都得了杨梦龙的真传。 十几支队伍一一进场,所有运动员都体格健壮,动作轻盈灵活,虎虎有生气,看着他们,在座的南阳官员和地方名流都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有这些英姿勃发的青年在,这座城市才会有希望。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居然有一帮洋鬼子也高举着旗子进场要参加比赛……托了杨梦龙的福,跑到南阳来传教或者找工作的洋鬼子已经突破三百大关了,这些洋鬼子都喜欢热闹,这样的盛会没有道理不参加的。他们那或金黄或火龙的头发、白得吓人的皮肤以及蓝色、茶色的眼睛把很多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见了鬼了,但大多数人都见怪不怪了,因为经常会在教堂里,大街上,或者一些工地里看到他们嘛,他们大笑着用力鼓掌,欢迎欢迎。而当十几个女孩子举着旗子进场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女孩子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自宋朝以来还是第一次,特别是她们还穿着短袖的运动服,露雪白的手臂和两条修长的腿,多少有点惊世骇俗。一些读书人呼一声站了起来,厉声喝:“伤风败俗,真是伤风败俗!” 但这帮家伙的声音被热烈的掌声给淹没了。南阳人都说这些女孩子不错,英姿飒爽,看着很养眼,有人见那些腐儒还在那里骂个不停,不爽了,问:“她们怎么个伤风败俗法了?” 腐儒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这不是伤风败俗是什么?” 马上有人反击:“我记得你、你、你,还有你,都不管事的,由你们的妻子张罗生计,种田织布都由她一手张罗,就连打瓶酱油也不例外,有本事让你们妻子别出门,别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啊!” 腐儒窒了窒,似乎这样也说不通……毕竟他们的生计都是女人张罗的,凭什么他们的女人拿东西到街上叫卖都不算伤风败俗,这些女孩子只是参加体育竞赛便伤风败俗了?但他们马上找到了新的攻击方向:“她们衣着如此暴露,手足裸露……” 有个缺德鬼大笑:“露出手臂和腿就伤风败俗了?每天晚上你们老婆都脱得光溜溜,怎么不见你们说伤风败俗?” 那些腐儒差点没被气吐血! 在激烈的争辩中,比赛开始了。只听到一声炮响,二十多匹高大健壮的骏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掣的冲了出去,这是这场盛会的第一场比赛:赛马。这场赛事几乎被河洛新军垄断了,除了河洛新军,还有谁能拥有优良的骏马啊。只见薛思明骑着他那匹屡屡在战场上出尽风头的乌云踏雪一马当先,不管是战马速度的调控还是转变技术,都只能用出神入化来形容,很快就领先了第二名半个马身。第二名是钟宁,他骑一匹神骏的河曲马,四个碗口大的马蹄撒开,快如奔雷闪电,紧咬着薛思明不放。第三个仅仅落后钟宁半个马头,这是一位蒙古青年,名叫铁哲,一年前带着他那匹心爱的铁蹄马跑到南阳来参军,成为一名优秀的猎骑兵。他的骑术和箭术都出神入化,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但现在他碰上了对手,不管是薛思明还是钟宁的战马都比他那匹铁蹄马强,他咬紧牙关在后面紧追不放。军人打骨子里不愿意认输,其他人的马没有这几位这么好,但同样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快马加鞭再加鞭,你追我赶,各不相让,要不是裁判就在跑道旁盯着,估计要动起手来了。观众们紧张的瞪大眼睛,看着那么多骏马在跑道上你追我赶,各位选手那一点点领先优势旋得旋失,都大声吼着给他们加油。杨梦龙兴致勃勃的说:“来来来,下注下注,赌赌看谁能拿第一名!押乌云踏雪的一赔三,押绝影的一赔五,押惊鸿的一赔六!” 方逸之瞪了他一眼:“大庭广众之下私设赌局,成何体统!” 杨梦龙理直气壮:“赛马不赌马有什么意思嘛!” 方逸之说:“你别忘记了,你是朝廷命官,必须时时刻刻……” 程骥大手一伸,一锭金元宝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口水:“十两黄金,押乌云踏雪!” 杨梦龙说:“好咧!”喜滋滋的收下了这锭金元宝。 方逸之叫:“杨梦龙,赶紧把钱还给人家!你是朝廷命官,应该为万民表率,私设赌局……” 一张银票飘了过来,是程骏的:“六十两银子,我买绝影!” 方逸之痛心疾首:“两位贤侄,你们怎么能够……” 程琪尖叫起来:“五十两银子,我买惊鸿!” 开马车厂的那个死胖子叫:“四十两银子,买乌云踏雪!” 罐头厂老板叫:“五十两银子,买绝影!” 棉布厂老板叫:“八十两银子,买乌云踏雪!” 朱聿健叫:“一百两,买乌云踏雪!” 方逸之快崩溃了:“王爷,你!” 张桐咬了咬牙,掏出几锭银子:“买惊鸿!”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一大帮官吏围在杨梦龙身边叽叽喳喳的叫着下注,这个押绝影,那个押乌云踏雪,不亦乐乎。杨梦龙面前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小山,他斜着眼睛看着还在徒劳的想要劝说他的方逸之:“下不下注?只剩下四圈了哦!” 方逸之正气凛然:“本府乃朝廷命官,岂能做这等聚众赌搏之事!” 杨梦龙说:“那就算了!买定离手,不能反悔啊!”说完就要封筹码了。 方逸之一咬牙,拿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杨梦龙不明所以:“干嘛?” 方逸之小声说:“买乌云踏雪!” 当官的都这样了,就别指望下面的老百姓能有多好的操守啦,很快,下注声就响成一片,口袋里有几个闲钱的纷纷投注,比赛气氛也变得狂热。而随着气氛变得狂热,赛事也越来越激烈了,二十多匹骏马你追我赶,一直到最后一圈都没有办法拉开多大的距离。当比赛只剩下半圈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的发起了冲刺…… 九十二 体育盛会2 一道黑影有如闪电一般从挤成那一大团烟尘中闪划而出,几乎瞬间超越了乌云踏雪和绝影,冲过了终点线!杨梦龙一跃而起,放声大叫:“赢了!赢了!第一名是惊鸿!这回我可赚大了!” 第一个冲过终点的,赫然就是铁哲那匹铁蹄马。当初成吉思汗强势崛起,率领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灭国数十,抢掠财宝无数,其中一项重要的战利品就是中亚、西亚乃至中东、东欧的战马,在打败这些地区的游牧民族后,蒙古人将他们看得上眼的战马都抢了回来,与蒙古马混血,培育出新的马种,那时的蒙古马普遍是比较高大的,耐力和爆发力都十分惊人。铁蹄马是当时蒙古骑兵非常重要的一种战马,据说是怯薛歹军专用的,它的一大特点就是蹄质坚硬,不需要马掌,在遍布碎石的山坡奔走如飞,又快又稳,更难得的是,它还继承了蒙古马耐力十足的优点,据记载,有人骑着一匹铁蹄马出远门探亲戚,当天晚上就到了,行程达到三百公里,这是其他马种无法媲美的————如果骑欧洲马或者阿拉伯马一天跑三百公里,估计得跑死好几匹了。也正因为拥有如此优秀的战马,怯薛歹军才成为蒙古铁骑精锐中的精锐,其机动能力是其他部队根本就没法比的。铁哲这匹铁蹄马在赛场上崭露锋芒,薛思明和钟宁的马都露气力不继的疲态了,它体力依然充沛,一个全速冲刺,就把冠军给拿下来了! 全场欢声雷动。 杨梦龙用力鼓掌,嘴里咕哝着:“这铁蹄马还真不错,有机会得弄几千匹回来玩玩……”他虽然拥有不少战马,但是像铁蹄马这么优秀的战马,真的很少很少,大多装备给猎骑兵了。 薛思明和钟宁勒住马缰,愤愤的对着天空挥了一拳。真是见鬼,就差那么一点点,居然与冠军失之交臂了!铁哲则纵马在赛场上狂飙,激动的大吼:“我赢了!我赢了!我赢啦!”现场数千蒙古人挥动手里的东西,朝他放声尖叫,比看到成吉思汗还要激动。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这几年才迁到南阳来的,虽说入了大明户籍,但蒙汉之间总是还有一点疙瘩,现在铁哲挫败了一众汉人骑士,让他们扬眉吐气,他就是他们的骄傲。几名同样猎骑兵出身的蒙古骑士也跑过来,与铁哲拥抱,就跟自己夺冠了一样高兴。 胜利者先到一边慢慢享受他们的胜利,比赛还得继续呢。第二项比赛是射箭,而且还不是步射,而是骑在时速不低于三十公里的战马背上朝七十米外的胸靶射击。一众蒙古骑士嚣张的捶着自己胸口,表示赢定了,而汉族骑士则冷笑:先别把话说得太死才好!最绝的是参赛者里还多了一个洋鬼子,这个洋鬼子是法国人,在加入教会成为教士之前曾在军中服役,马背上的功夫颇为了得,他对这项竞赛充满了兴趣。几百号洋鬼子抄着法语、葡萄牙语、荷兰语和西班牙语冲他吼:“小罗伯特,加油!让这些中国人见识一下我们欧洲骑士的风采!” ————虽说法国、西班牙、葡萄牙以及荷兰在海外殖民、贸易诸事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但是体育无国界,站在赛场上,站在亚洲人中间,他们首先是欧洲人,然后才是法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小罗伯特现在是在为欧洲争光呢,他们当然要为小罗伯特加油。 小罗伯特举起手中的蛇脊弓,振臂高呼,回应那帮洋鬼子的热情,然后纵马飞奔,当速度达到极致的时候,他拉开手中的强弓,一箭照着七十米外的靶子射去!箭镞笃一声钉在靶子上,箭杆嗡嗡震动,中了!接着又是嗖嗖嗖一连几箭,都上靶了,把那帮洋鬼子激动的都快吼得破音了。但得意的小罗伯特马上就领教到了东方式骑射的厉害。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十几名汉蒙骑士策马飞驰,其疾如风,声声大喝中,弦响不绝,一支支利箭带着惊人的精准飞向靶子,有几名蒙古骑士甚至为他表演了蒙古人最拿手的连珠箭,第一支箭还在空中飞着,第二支第三支便跟着射出去了!看着这些骑士纵横驰骋的剽悍身姿,那帮洋鬼子全哑巴了,大概现在他们应该明白欧洲为什么会让匈奴、突厥、蒙古这些游牧民族打得这么惨了,全是屠幼党啊,碰上这样的对手还玩个屁啊! 很快,大家手里的五支箭都射完了,一点环数,第一名是薛思明,四十八环,堪称例无虚发了。第二名是铁哲,四十六环,在收获了一枚金牌之后,这个蒙古骑士又收获了一枚银牌;第三名是曹峻,四十五环,这个结果差点没把他气炸,这他娘的离银牌就差一环了啊!至于小罗伯特,他的成绩是四十二环,列第七,也算不错了。 方逸之指着赛场上那帮大出风头的骑士,感叹:“如果这样的士兵能有两万人,何愁建奴不灭!” 杨梦龙撇了撇嘴:“两万人?能有两千人你就偷笑了,真以为这样的绝技谁都玩得出来?” 其实被很多人吹上天的骑射,不过是隔着五六十米远朝着人多的地方抛射,至于射中谁完全看人品。能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用强弓精准的射杀目标的人真心不多,像赛场上这一批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河洛新军八千多人,也只挑出了十四个这样的优秀骑士。 骑射比赛结束了,接下来是九十米立姿射击,每人有十支箭,要求至少五箭上靶,少于五箭者不计入成绩。这次所有人都选用弩,因为这么远的距离,弓射出去的箭基本上没啥准头了,还是弩好用。众人吃惊的看到,参赛者里居然有两个女子,一个是筱雨芳,一个是杨辰月。这两位身边都有护花使者,杨梦龙就站在筱雨芳身边帮她开弦,装箭,然后她只要擎起强弩瞄准射击就行了。至于杨辰月,她比筱雨芳要剽悍,可以自己上弦,就是慢了好多。 裁判一声哨响:“开始!” 王小曼叫:“夫人加油!月姐加油!” 一帮子女兵异口同声的喊:“夫人加油!月姐加油!” 筱雨芳微微一笑,从杨梦龙手里接过装好箭的山桑弩,枪托顶着肩胛,三点一线,左眼眯起,右眼盯住了靶心,动作还颇为专业。她轻轻扣动板机,噔的一声,利箭暴射而出,强劲的后坐力震得她的身体微微向后一仰!弩箭在空中拉出一道抛物线,笃一声盯在靶子上,九环!杨辰月跟着扣动板机,八环!参赛者们都吃了一惊,不敢再小看这两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了,全神贯注的瞄准,射击,弓弦颤响不断,弩箭不绝! 杨梦龙将另一具装好箭的强弩递给筱雨芳,骄傲的说:“老婆你真是天才射手,第一箭就射出了九环!瞧那帮笨蛋,没一个比得上你的,有两个甚至脱靶了!” 筱雨芳笑骂:“你就会贫嘴!”瞄准,击发,又是一箭,这回更准了,十环! 参赛者们吃惊更甚,纷纷朝这边探头张望,杨梦龙叫:“看什么看,没见过天才女射手吗?专心射你们的箭!”那叫一个嚣张! 当然,嚣张的杨梦龙并不知道,在观众席上,有一些人对他此时的行为十分不屑……堂堂男子汉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一个女子差遣,真是丢脸!不过,就算知道他也懒得去鸟那些无聊的家伙,筱雨芳是天生的神射手,这两年也培养出了射箭的兴趣爱好,他当然是举双手支持了。老婆臂力不足,拉不开这么强的弩,他在一边打打下手又怎么了? 九十米胸靶射击比赛很快结束了,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名居然是那位恬静秀雅,与世无争的女子,筱雨芳,十支箭全部上靶,成绩是九十一环。这个成绩让不少人有点同情杨梦龙了,万一哪天他在外面鬼混惹毛了筱雨芳,抄起强弩给他来两箭…… 第二名是来自陕西的李旭,他的成绩是八十八环,这是一名年轻的士兵。 第三名是杨辰月,她的成绩是八十六环。 第四名是谁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前三名居然让弱女子抢了两,在场众多大老爷们都觉得面上无光,抱怨声不绝于耳,而那帮参赛者更是耸拉着脸袋,脸火辣辣的,抬不起头了。相反,前来观看比赛的小媳妇大姑娘什么的却放开喉咙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现代脑残女粉丝看见大明星的反应都没有她们这么夸张。没办法,女人一直处于弱势地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力,没有习武的权力,她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老老实实的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做刺绣,相夫教子,用自己的柔弱来衬托男人的刚强。像那些青史留名的大才女,在古代真的是少之又少,读过书的女子不是没有,但很少,因为男人不需要自己的女人很有才华,能生孩子能教导孩子就行了。那些大才女十个有九个是青楼出身,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正经人家的女儿很难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她们也认命了,自觉天生不如男人。但是现在,在竞技上,筱雨芳和杨辰月用手中的强弩告诉她们,女子并不弱,只要肯努力,甚至可以比男人更强! 这怎能不让她们激动万分! 王小曼激动得小脸通红冲过去给杨辰月一个熊抱,比她自己拿了奖牌还要激动。但她很快就激动不起来了: 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比赛开始了! 参加这项比赛的女子,也就四个女兵而已,所以不管跑成什么样,她都稳拿前四名的。 随着一声哨响,杨辰月像头雌豹一样窜了出去,她永远是那样的好胜,她永远是那样好胜,对胜利充满渴望,真拿她没办法。蒋燕紧随其后,接着是陈雷的未婚妻罗莉,至于王小曼……她慢慢跑,一点都不急,志在参与嘛,急什么急。她不紧不慢的往前跑,看着杨辰月她们的背影飞快的远去,又飞快的拉近,然后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冲过终点线……而她还在跑道上慢慢跑,悠哉悠哉。 过了一阵子,一名裁判看不下去了,跑了过来,冲她嚷:“你不要在跑道上玩耍!男子短跑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王小曼不好意思的说:“我……我是参加女子长跑的,还没有跑完……” 大概是觉得长时间霸占赛道影响了别人的比赛不好,王小曼加快了速度,而杨辰月她们也在一边给她加油,很快,全场的女观众都吼得震天响,高喊加油,终于,这只可爱的小乌龟飞一般冲过了终点线,夺得了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比赛的第四名,还面不红气不喘! 杨辰月一巴掌拍在她肩上:“你不是说自己体力不行,长跑玩不来吗?我看你最后两圈跑得很轻松的嘛!” 王小曼嘿嘿傻笑,心里说:“废话,没看到我前几圈都是慢慢走的吗?” 九十三 体育盛会3 第二天,这场别开生面的体育盛会继续。而在这一天,涌入体育中心的人比昨天还要多得多,整个南阳城几乎为之一空。没办法,这年头老百姓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太少了,富人还能打打猎,逛逛窖子听听小曲,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都在田里忙活着,了不起就是在祭祖啊中秋啊过年啊之类的盛大节日里看几场戏,没别的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次盛况空前的盛事,他们当然不能错过了,都是削尖脑壳往里挤。大家挤在看台上,大嚼零食,看到自己家乡子侄就给自己的子侄加油,没看到自己子侄就给自己同乡加油,如果连自己同乡都找不到,就给汉族选手加油————很多项目都是有少数民族参加,可万万不能输给他们。整个南阳似乎都陷入了疯狂,除了尖叫声、喝彩声和咒骂声之外,很难再听到别的声音了。 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女子运动员。报名参赛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而且多是以河洛新军的女兵为主,但她们很快就成了场上的明星,每一次上场总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尖叫声。看到参加百米短跑的女孩子只有那么几个,有些女孩子看不过眼了,临时跑去报名,虽说她们的技术跟那帮练过的女孩子相比差得太远,但她们的参加还是给跑道增加了不少人气。而在标枪比赛中,杨辰月手臂一抡,将一支一斤多重的标枪掷出六十米开外,在场的女孩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这个成绩跟男子比起来也没差到哪里去啊。这个长腿妹子给大家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不少人心里嘀咕:“这女孩子这么野,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但他们马上发现自己多虑了,当裁判宣布这个长腿妹子获得第一名的时候,不少前来观看比赛的河洛新军士兵嚷了起来:“杨辰月,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杨辰月哼了一声:“打得赢我再说吧!” 女子格斗比赛,蒋燕三次将比她健壮得多的回族女选手从擂台上扔了下去,又在决赛中用一个漂亮的锁技死死锁住蒙古女选手的脖子,让对方窒息,不得不拍地投降……观看比赛的书生们压力山大,他们要是娶了这头母老虎,还不得天天让她当沙包打啊!这些女兵强悍的表现让在场的女孩子羡慕万分,很多当家长的也有深思到底有没有必要给女儿缠脚……都说不缠脚的女孩子嫁不出去,可是现在看来不缠脚的女孩子很好嫁嘛,那些女兵、女选手收到的情书都能撂起一尺高了,而且向她们求爱的还不乏河洛新军的军官! 河洛新军的军官是南阳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他们有着超乎常人的见识、修养,脾气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收入很高,一个伍长一年的军饷就多达十五两银子,相当于现在的三万元,这是纯收入,吃喝拉撒军队全包了,而且每个月都能按时收到,不打任何折扣,要是打仗还能分到一份战利品,或者得到一笔赏金,收入相当吓人,嫁给他们的女孩子可享福了。但是这些军官似乎不怎么喜欢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 女子格斗比赛还算文雅,基本上是点到为止,将对方击倒就行了,不会下死手。但男子格斗比赛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不打则已,一动手肯定是头破血流的。由于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比赛,很多规则都没有完善,只是粗略的规定不能故意攻击眼睛、鼻子、喉结、裆部等要害部份,也没有什么计点取胜,取胜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让对手屈服,还有一种则是让对方丧失比赛能力,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玩命上就是了。最坑爹的是比赛也没有规定要用哪种武术,于是参赛选手各显神通,西方洋鬼子用拳击和摔角,蒙古选手用摔跤,河洛新军选手用从杨梦龙那里学来的古泰拳,至于南阳民间选手的套路就更杂了,什么七十二路弹腿啊,什么螳螂拳、罗汉拳、太极拳,什么绵掌、铁砂掌、八卦掌,什么鹰爪功,那是百花齐放,让人目不暇接啊,连点穴法都出来了,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解。在残酷的比赛中,那些用古泰拳的选手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凶狠而狡猾,抗打击能力非常强,你打他几拳他没事,他给你一拳你就得倒在地上躺上半天。他们的打法简直能用“凶残”来形容,拳打脚踢肘击膝撞抱摔,只要是能将对手击倒的招数,就没有他们不敢用的,一场恶战下来,往往不管是他们还是对手,都浑身是血了。 杨梦龙对这些“徒弟”们的表现相当满意。让他意外的是,这些凶狠的泰拳选手却并没能摧枯拉朽地横扫对手,统治拳坛,相反还陷入了苦战,在淘汰对手的同时也不断被对手淘汰。这真不科学,要知道在二十世纪初期至中期,香港武术界与泰国拳手之间的比赛基本上都是一边倒的,不少所谓的武学宗师甚至没有办法在泰国拳手凌厉的攻击之下撑过两分钟!这些从新军里出来的选手技战术、体力、爆发力都不逊于泰国拳手,求胜欲望甚至比泰国拳手还要强烈,怎么会打得这么艰难? 看到一名泰拳选手被一位擅长七十二路弹腿的选手凌空一脚踢得向后倒飞出两三米远,倒地不起后,杨梦龙终于找到了答案:明代中国的尚武之风还没有丢光,很多拳师都是有真才实料,而且是靠这些本事保命的,跟三百年后那些靠几招花拳绣腿装逼的家伙相比,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格斗比赛激烈得近乎血腥,很多人都不敢看了。不过,足球比赛肯定适合他们的。所谓的足球,就是藤球,两支十一个人的球队在绿茵场上往来冲杀,拼尽全力要将藤球踢进对方的球门。由于比赛规则还没有完善,撞人、铲人甚至将挡在前面的人抱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的事情时有发生,推、拉、绊、撞、踢,整个球场人仰马翻,好几万人在一边狂叫加油,那嘶吼声只能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不断有人受伤被抬下来,然后在一边热身的队员补进去,比赛不曾中断。到最后,连主裁判也被高速飞来的藤球击中面门,当场昏迷了过去,比赛之激烈,由此可见一斑。 罗本神父看得心惊肉跳,在胸口不停的划着十字:“我的上帝,我还以为中国的老百姓已经僵化、麻木了,只会小心翼翼的做自己的事情,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不敢表达出来,没想到他们还有如此狂野的一面!” 布汶神父看得如痴如醉:“大概也只有在南阳才能看到如此疯狂的事情吧?我的天,就算是跟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相比也不惶多让啊!” 罗本神父朝远处举着拳头高吼加油的杨梦龙一指,意味深长的说:“他成功的让这座城市,让这座城市的人重新活过来了。” 但有人对此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离这帮洋鬼子不远处坐着几名身上总带着书卷味的中年人,正一脸厌恶甚至惊恐的看着那成千上万的观众以及正在竞技场上拼尽全力过关斩将的健儿,面色要多阴沉就有多阴沉。他们很不喜欢这一切,打心里不喜欢。在他们看来,农民老老实实的呆在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商人南来北往运有搬无,学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寒窗苦读,大家阶级分明,不要有什么交集,农民的后代永远当农民,商人的后代永远经商,士子的后代永远当士子,千秋万代尽皆如此,这样的国家是最好的。这样的国家,任何人都无法掀起什么风浪,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永远站在塔尖,而位于底层的人永远呆在底层,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地位也就稳如泰山,国家……至于国家是否稳如泰山就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了。这是自明朝建国以来,历代士大夫都在不遗力去做的事情,而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改变的话,此后两百多年还会有人在继续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被欧洲列强的大炮轰开国门,而那个时候中国已经是万马齐喑,愚民遍地了。 可是现在,他们惊恐的发现,在南阳,他们花了两百多年建立起来的秩序似乎松动了:在这里,低贱的武夫是众多少女甚至大家闺秀的梦中情人,本应高高在上的士子被人嘲笑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被视为贱业的商业在这里迅速发展,遍地开花,一贫如洗的农夫与地位高贵的世家公子同台竞技互不相让,来自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座在一起为健儿们加油,或者争得面红耳赤……这一切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陌生了,陌生得让他们恐惧! 不能再让南阳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了! 长此以往,阶级的界限就被打破了,他们的地位将会受到巨大的威胁! 一个三十岁左右,颇为白净,戴着儒寇的中年人大摇其头,说:“这方逸之都是怎么当这个知府的?原本淳朴的民风都已经败坏殆尽了!” 他身边那个四十来岁,戴着一顶狐皮小帽的中年人说:“就是!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男子为了些许虚名争得头破血流,商人更是当众设局赌钱,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他这不是在鼓动治下百姓争强好胜、女子与男子斗气么?不行,回去一定要让抚台大人上奏朝廷,狠狠的参他一本!” 又一人说:“原本南阳民风淳朴,各行各业各安现状,井然有序,打从他上任之后就完全变了!亏他还是进士出身,上任后不思教化民众,反倒大力鼓动商人逐利,百姓终日为一点蝇头小利奔忙,各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之术也被他当成宝贝,可耻,可耻!” 儒冠中年人说:“还有杨梦龙那个武夫,来到南阳后屡屡侮辱士绅,侵占百姓乡绅的田产,勾结商人与民争利,弄得民不聊生,简直就是可恶之极,当道诸公放任其发展下去,只怕藩镇之祸不远了!” 众人纷纷赞同,不停的咒骂着杨梦龙欺压百姓,居心叵测,至于在座近十万穿着保暖效果相当好,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晕,气色相当好的百姓,完全让他们无视了。 明代的话语权就掌握在这少数人手里,他们说一个官把地方治理得很好,即便那个地方已经十室九空饿蜉遍野,也是百废俱兴蒸蒸日上;他们说一个官鱼肉百姓欺男霸女,弄得民不聊生,即便那位官员治下的百姓个个吃得饱穿得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至于百姓的声音……这是神马玩意?无视之!说白了,所谓的“百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厕所里的纸,想要欺负皇帝的时候扯过来用用,用完就扔一边,再照着马桶水龙头开关补上一脚,咕噜一声冲进大河里。 他们何曾真的替百姓着想过? 九十四 郁气如潮 樊府书房里。 河南巡抚樊尚景背负着双手,烦躁的走来走去,不时喃喃咒骂几句,也不知道他在骂谁,或许,是在骂那些不给他好脸色看的人吧? 如果是这样的,他要骂的人就多了去了。 首先遭到他咒骂的肯定是北京城里的当道诸公。这帮家伙一天到晚就不干人事,净想着怎么排斥异己,然后把自己人安插到空出来的位置上,不挡路的石头都要踢两脚。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东林党出身的周延儒下台了,号称不结党、不参与党争的温体仁成了当朝首辅,把持朝政的东林党遭到了不小的打击,他自然也不能例外,朝中对他的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倒霉的是,他这个巡抚又给人家留下了太多可以攻击的把柄,比如说流民遍地,比如说税收收不上来,比如说黄河决堤,比如说……数都数不过来。 其次,他肯定要咒骂那些闹得他不得安生的流民。这些年河南天灾不断,旱灾涝灾蝗灾瘟役似的席卷中原大地,庄稼连年失收,税收则一年比一年重,每一次加税都有大量农民破产,成了流民,河南境内贼寇成群,流民不绝于逃,为求生计,铤而走险者数不胜数,很多地主不得不建起坞堡自堡,好好的中原弄得跟乱世似的……好吧,现在早已经是乱世了。今年六月,河南洛阳府孟津黄河决堤,无数百姓无家可归,官府拿不出钱粮来赈灾,于是,流民的数量又刷新了一个纪录。幸亏南阳吸收了一部份,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随着时间推移,西北流寇往中原逃窜的势头已经越来越明显,他又不会打仗,哪里招架得住嘛!那些该死的贱民,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饿死,非要斩木为兵揭竿而起,跟朝廷,跟他过不去呢?你们要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饿死了,大家不是省事了吗? 最后要被他咒骂的,是南阳。那帮家伙,手里有那么多财源,有那么多产业,居然不肯拿一点来孝敬他这个上官,简直就是可恶透顶了!据方逸之公布的数字,今年南阳的生产总值达到了三百一十七万两银子,这是何等惊人的数字,那姓方的就不能分他一成么! 由于剿匪、赈灾都很不得力,朝廷对他已经很不满了,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巡抚很快就得回家卖红薯了,必须尽快做出些成绩来,保住自己的位置! 在这个节骨眼上,南阳搞的那个鸟毛运动会给了他一个机会。明朝的国策就是弱民,这种运动会是不符合明朝的国策的,这不是在鼓励百姓争强好胜嘛!据他派过去查探内情的眼线报告,那些观看比赛的老百姓状若癫狂,跟中了邪似的,参与竞赛的选手互不相让,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格斗擂台赛,几乎每一场比赛下来都有人浑身是血的被抬下来,好勇斗狠之风,着实令人心惊。最最大逆不道的是,竟然有女子在万众欢呼中登场与男子同台竞技,并且斩获冠军!乖乖不得了,华夷之防、男女之别都荡然无存了,大明百姓应有的谦虚礼让、温文尔雅全被丢到一边去了,长此以往还如何得了! 樊巡抚回到书桌前,拿起几名亲信交上来的报告,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最后沉吟片刻,提起笔来,奋笔疾书,开始写奏折了。 死活就看这一回啦…… 崇祯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北京城天色阴霾,雪片纷飞,寒冷刺骨。 金鏖殿上,群臣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崇祯端坐在龙椅上,脸上罕见的有一丝笑容。他今天心情不错,杨梦龙孝敬他的那一百万两白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内库,终于可以给皇后、公主、太子他们发点零花钱什么的了,而在辽东也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东江镇乘后金不备,发兵五万猛攻盖州,经过数日恶战,将盖州夷为平地,击溃建奴数千人,斩首四百余级!由于渤海已经冰封,战船无法出海,首级一时半刻也就没有办法送到京城来,但是东江镇报上来的斩获数量有整有零,想必假不到哪里去了。这让崇祯心情大好,自他登基以来,与后金之间的战事几乎是战无不败,即便是报级两千余的大凌河战役,也是败的,死了那么多精兵强将,大凌河还是没保住,称得上是一败涂地了,这还是明军头一回从后金手里夺回一座城市,虽然无法坚守,将能搬走的东西通通搬走后一把火烧了,但是,毕竟是收复了,得给东江镇记一大功。既有大笔银钱进账又有捷报传来,崇祯的心情自然很好,嘴角挂着笑意说:“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按说也没什么事了,都快过年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年再说吗?走走过场而已,不用那么认真。可偏偏,今天见了鬼了,天子话音未落,一文臣应声出班,叫:“臣有本启奏!” 崇祯一看,是欧阳冬,他的心情顿时就不是那么美好了。欧阳冬五十来岁,是御史台的名人……御史怎么出名的?当然是骂皇帝骂大臣骂出名的,这位仁兄脾气又臭又硬,睚眦必报,一旦盯上了哪个,就绝不松口了,就算是皇帝出来调解都不行,跟疯狗似的。大过年的,这条疯狗跳出来干嘛?他皱着眉头问:“爱卿有何事?” 欧阳冬朗声说:“臣要参南阳知府方逸之与民争利,治理无方,坏了华夷之防,乱了华夏礼教!” 崇祯眼皮一跳:“什么!?” 今年南阳府纳上来的税款多达十四万七千两,比起去年来增加了将近一倍。这是一个相当吓人的数字,像南阳这样人口不到四十万的府如果交上来的税款多达十万两,皇帝肯定得派人下去查查看知府大人是不是刮地皮刮得太狠,有没有弄出民怨了。但锦衣卫报告说南阳对这位知府大人爱戴得很,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南阳百姓对交纳这么多税款表示淡定得很,地方一片繁荣。崇祯自然高兴,这些年赋税年年都在加,每一次加税都是民怨沸腾,大批农民破产成为流民,难得有一位地方官不仅能如此足额的把税交上来,还能得到百姓的爱戴,这样的官员就是他的得力助手啊!现在欧阳冬居然要弹劾他的得力助手,年轻的天子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欧阳冬对天子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继续说:“臣还要参河洛镇总兵杨梦龙擅自招降纳叛,铸造军国利器,结党营私,侵占民田,与民称利,重用蕃人,支持邪教……” 崇祯发出一声大喝:“你说够了没有!”年轻的天子已经忍不住要发火了。杨梦龙是这两年来最能给他长脸的将领,万里驰援大凌河,几千精兵对地方秋毫无犯,大凌河一役斩首千余,重创岳托,更一枪刺死皇太极的战马;千里奔赴胶东平叛,不到一个月便赶到胶东,又仅仅用了二十天便斩杀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民、毛承禄等叛将,全歼叛军主力,招抚降卒,安抚流民,恢复登莱生产,还献给他整整一百万两白银!放眼整个大明朝,这样的将领能有几个?如果说方逸之是他的得力助手,那么,杨梦龙就是他赖以倚仗的柱石了,这条疯狗一下子咬了两位他最看重的能臣,他能不发火吗? 欧阳冬昂然说:“圣上有所不知!杨梦龙自从到了南阳之后,欺男霸女,侵夺民田,多次凌辱乡绅士子,与商人相勾结牟取暴利,更重用亡命之徒,鼓动军户争强好胜,我华夏恭谦礼让之美德,已经被他败坏殆尽!” 一位御史出班补刀:“更有甚者,他还重用蕃人在南阳传播邪教,大力推行奇技淫巧之术,蔑视圣贤之道,排斥士子!” 山东巡按愤然说:“他接手登莱后为牟取暴利,还私自向平民发放强弩这等军国利器,推行全民皆兵战略,实是居心叵测,望圣上早日将此人革职查办,否则必生藩镇之祸!” 崇祯眯起了眼睛,感觉事情不同寻常了。杨梦龙在登莱推行全民皆兵战略,允许民间拥有强弩这等利器他是知道的,吴永代杨梦龙向他解释过,登莱这个位置实在太重要了,既是辽东战场的后方,又是抵御后金的第二道防线,如此重镇,必须有忠勇之军,刚烈之民方能守住。登莱叛乱已经证明山东卫所战力糜烂至极,完全靠不住,想要保住登莱,必须训练一支像河洛新军那样的劲旅,甚至全民皆兵。那些强弩的威力他也是知道的,黄龙在捷报里说过,此次盖州大捷,杨梦龙送的那三千具强弩功不可没,三排弩兵轮番发射,射得建奴完全抬不起头来,民间能拥有的弱了很多,但是要射死百米开外的人却是轻而易举。孙承宗跟他分析过,对登莱的定义绝不仅仅是转运发放军资那么简单,在必要时候还得有能力从海路支援旅顺,甚至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渡海远征,克复朝鲜,或者干脆在辽东半岛登陆,对后金形成夹击之势,想要达成这一战略,登莱必须要有一支强军,而一个武风孱弱的地方是出不了强军的,因此全民皆兵的战略是很有必要的,怎么到了这帮御史嘴里就成了居心叵测了? 御史们对南阳的攻击还在继续。他们罗列的罪名称得上是触目惊心:在杨梦龙、方逸之以及南阳那一大帮不作为的官员的影响之下,原本淳朴的南阳百姓变得好勇斗狠,蔑视律法,无视纲常,男女同处一室就读,女子与男子同台竞技,男尊女卑不复存在矣;商贾横行于市井之间,被升斗小民奉若神明,南阳人人皆以经商为荣,以稼穑为耻,大片田地都被用作兴建作坊,农业为本之国策已被摒弃无遗矣;杨梦龙更大招营妓,携数十女子行军打仗,军纪败坏无遗矣;南阳官员被蕃人的微末之术迷住了心窍,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兴建教堂,推行邪教,村夫愚妇争相入教,使得西方邪教在南阳勃然兴起,流毒无穷,华夷之防被破坏无遗矣……一句话,杨梦龙和方逸之贪财好色,痴迷于奇技淫巧之术,官商勾结盘剥地方,推广邪教荼毒百姓,已经把南阳变成了人间地狱,实在是罪大恶极!说到后来,一些河南籍大臣已经是捶胸顿足,义愤填膺了,跪倒一地齐声高呼:“还请圣上早作决定,派锦衣卫将杨、方二人严加查办,还河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山东籍官员同样正义感爆满,连连叩头:“杨梦龙荼毒于登莱,登莱百姓苦不堪言,还请圣上为他们作主!” 最后跳出来补刀的是东林党:“不杀杨、方二人不足以平民愤!” 得,民愤都出来了,老百姓都让他们给代表了! 九十五 微澜渐起 尽管那些大臣声泪俱下,为崇祯描绘了一幅末日一般的景象,可是崇祯还是不信。放在几年前,这位天子估计早就被忽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派锦衣卫过去把杨梦龙和方逸之绑过来活活剐了,但是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被忽悠得久了,崇祯也渐渐看清楚自己面前跪着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货色了。简单的说,就是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抵御外敌他们不行,肃清吏治广开税源扭转财政赤字他们不行,治理地方他们还是不行,相互攻讦拖自己人后腿倒一个比一个厉害。有时候,崇祯甚至在想当初把阉党干掉是对还是错,如果魏忠贤还在,估计形势会好一点吧,至少他的手头不会这么紧,魏忠贤干别的不行,搞钱还是可以的,他吃饱了也不忘给皇帝留一份…… 年轻的天子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几位大佬。 周延儒已经被扳倒了,取代他成为内阁首辅的是温体仁————周延儒也够倒霉的,打从当上这个首辅之后,温体仁就不停的在暗中捅刀子,他做点好事温体仁要捅两刀,他做点坏事温体仁也要捅两刀,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温体仁还是会鼓动一帮御史上奏折弹劾,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躺枪,弄得他声败名裂,焦头烂额,最好只好收拾包裹回家卖红薯了。现在这位打破了东林党把持朝政的格局,不可思议地扳倒了有东林党全力支持的周延儒的首辅大人低着头盯着地面的金砖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并不打算去淌这淌浑水。他之所以能得到崇祯的信任,就是因为他没有朋党————至少崇祯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位看似道貌岸然的首辅有多阴毒,他绝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政敌不死也要掉三层皮,凡是挡了他的权柄之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但温体仁也并非没有对手。 他的对手就是那位形容枯瘦但依旧目光锐利的老人,兵部尚书孙承宗。去年大凌河之战,孙承宗在锦州督战时受了风寒,回京后大病了一场,然后病情反复发作,时好时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彻底,所以每次上朝,崇祯都让太监给他搬一张凳子让他坐着。现在这个老人正端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 崇祯见这两位似乎都不打算开口说话,只好自己开口了:“孙先生,你怎么看?”那叫一个客气……也不能不客气,放眼整个大明,能镇住关宁军那帮骄兵悍将,能压住东林党那帮疯狗,最难得的是还能对大明最强悍的河洛、天雄两支飞军如臂使指的,就这个老头了。 孙承宗有些吃力的站起来,向崇祯深深一礼,说:“皇上,老臣认为大家有些言过其实了。” 崇祯问:“怎么说?” 孙承宗环视众臣,缓缓的说:“钻研西学、聘请夷人技师为我所用,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从江南到辽西,哪个军镇没有夷人技师在帮助我军铸造枪炮?从广东到山东,哪个城市没有西方的教堂?皇上不也聘请了很多传教士帮忙修历书么?” 欧阳冬冷哼:“皇上聘请传教士,也只是让他们帮忙修历书,可没有允许他们传教!” 孙承宗说:“但也没有哪条律法禁止他们在大明传教!西夷很多技术都有独到之处,杨总兵认为自己用得着,便向他们学习,并将这些技术大力推广,又有什么不对?各位将一顶勾结西夷、破坏华夷之防的帽子扣到杨总兵头上,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樊尚景说:“那些奇技淫巧之术学之无益!” 孙承宗冷笑一声,说:“西夷有一物名为螺旋泵,将其置于两三丈深井之中绞动手柄便能将水抽到高处,一名农夫用一口这样的水泵,一天能浇灌十几亩麦田,在这连年干旱的年景,这也是学之无益的奇技淫巧之术么?”不等樊尚景开口,又说:“西夷还有一种四轮马车,用它运载货物,一车能顶我们三四车,这也是奇技淫巧之术么?” 樊尚景哑口无言。螺旋泵、四轮马车都是非常实用的东西,已经渐渐推广开来了,四轮马车已经成为京城显贵的庞儿,而螺旋泵则为天雄军、洛阳卫所采用,保障了军田的灌溉,获得了丰收,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再怎么睁眼睛说瞎话也没有办法将它推翻。 欧阳冬说:“就算西夷有些许微末之技堪用,但放任他们在南阳传播邪教,终归是不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欧阳御史,你口口声声说西方宗教是邪教,有何依据?” 众人遁声望去,原来是礼部尚书徐光启。徐光启是孙元化的老师,由于出来登莱叛乱这个大篓子,孙元化被斩首,徐光启大受打击,从此意志消沉,一心编修历法,上朝的时候极少再发一言。但他本身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听到有人一再攻击天主教是邪教,自然忍不住了。 欧阳冬心里暗叫不妙,他虽然是个大喷子,却也知道哪些人能喷,哪些人不能喷的。徐光启正好就是不能喷的那种人,这位仁兄不仅是大儒,还是天文学家、水利学家、数学家、农学家、哲人,学识渊博,就算是对上王阳明这样的妖孽也能扳扳手腕,跟他对喷,那铁定是被花样吊打的节奏了。他赶紧转移话题……没办法,对天主教一窍不通,而这边就有一位天主教教徒,没法愉快的聊天了。但被惹毛了的徐光启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一反常态,咄咄逼人,不管欧阳冬这帮鸟人怎么转进,他总能迅速将其话头堵住,然后引经据典一通狠抽,直抽得这帮鸟人眼冒金星: 你说南阳坏了华夷之防?那赶紧请皇上把正在帮忙修历法的那些传教士给宰了吧,皇上不仅请他们做事,还给他们封了官哟! 什么?女子与男子同台竞技,破坏了礼教伦常?笑话,唐朝女子还抡起球杆打马球呢,破坏了什么礼教? 杨梦龙方逸之官商勾结,与民争利?好吧,就算他们官商勾结与民争利好了,但是,结果呢?结果就是今年南阳人均收入超过四两银子了,比去年增加了三分之一,与民争利老百姓还能越争越富,奇葩否? …… 老先生大发神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管那帮御史是一个个的来还是一群人一起上,都让他抽得跟猪头似的,费尽心思罗列的那些罪名被驳成了筛子,以能言善辩著称的欧阳冬多次被驳得哑口无言。崇祯看得津津有味,哎哟妈呀,没看出这位老先生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哎哟妈呀,我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大道理去堵那帮鸟人的嘴巴呢?哎哟妈呀,人家都给抽得嗷嗷叫了还在穷追猛打呀?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要用这位老先生来对付这帮鸟人呢?只是让他当个礼部尚书实在太屈才了,应该让他当我的御用嘴炮才对嘛!他压根就不打算信这帮鸟人瞎扯,去治杨梦龙和方逸之的罪,他还打算重用这两位,甚至把这两位留给他的儿子用呢,治了他们的罪,谁来给老朱家打工? 孙承宗也在一边助战,给徐光启递砖头,或者给那帮言官御史挖坑,两个老头联手,抽得那帮御史狼狈不堪。这位老先生的观点非常简单:要治杨梦龙的罪?可以,下次建奴打过来你可得顶上去! 朝议变成了空前激烈的口水战,两位老先生跟一大帮御史对喷,喷得他们哑口无言。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看得笑眯眯的崇祯,御史们算是明白了,光靠一张嘴巴喷倒两名手握实权的大员的时代,已经过去啦! 今年最后一次朝议,就这样在激烈的争吵中结束了。倒南阳党没能在这场空前激烈的口水战中占到任何便宜。让他们不满的是,首辅温体仁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老大不开口,那帮鸟人跳得再凶也没屁用。 温体仁确实没什么兴趣来去赶这淌浑水。他知道这帮上窜下跳的东林党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想炮制一个大事件,把水给搅浑,然后将他拖下水,再从中寻找他的破绽,看能不能将他扳倒,好让周延儒回来嘛,老把戏了,如果他真的被所谓的“大义”所忽悠,出手相助帮东林党把南阳给扳倒了,那他就真的是脑残了。扳倒了南阳确实有很多油水可以捞,问题是他的亲信不多,根本就抢不过东林党,到头来是便宜了别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他才不干。温首辅甚至在思索着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将杨梦龙和方逸之拉到自己这边来,他们毕竟是人微言轻,很需要一个靠山…… 远在南阳,正和方逸之、朱聿健一起兴致勃勃的为在本次运动会中获得前三名的健儿颁发奖牌的杨梦龙并不知道在京城,针对他的阴谋诡计已经全面铺开了。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乎的,有几千精兵在手,有几十万百姓毫无保留的支持,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不管做什么都是要讲实力的,想指望靠一张嘴巴扳倒一个实力派,做梦呢!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对方已经在给他挖坑了,他不回敬一下就太不够意思啦。他也开始挖坑,他要坑的不是哪一党哪一派,而是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 九十六 无以为家1 夷陵山区。 原本没有路的密林被生生踩出了一条路,上千名矿工在这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山区用树木和干草搭起简易的窝棚,把孩子老人安置在那里,年轻力壮的在矿山挥汗如雨,扫动鹤嘴锄、铁锹玩命的挖,甚至用铁镐在岩石上打出一个个孔洞,塞入从南阳买来的火药然后引爆,炸得乱石如雨。当石雨停止后,妇女和孩子便会高高兴兴的走过去,在乱石堆里翻捡,挑出成色好的矿石放入藤筐里。条件恶劣,这种工作非常辛苦,也充满了危险,隔三差五就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故,但他们还是充满干劲。 他们在开采的是夷陵山区新发现的一种宝贝,磷矿。 磷矿在夷陵山区并不稀奇,有不少矿甚至是露天的,但大家一直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它既不能当燃料又不能加工成精美的饰物,只是一堆硬梆梆的石头,谁也不稀罕。直到南阳那位天才的小杨帅用硫酸将磷矿石化开,将这些又臭又硬的石头变成了粉末状,大家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可以拿来当肥料,而且是极好的肥料。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用又是另一回事,目前懂得如何制造磷肥的,只有南阳人,他们知道能当肥料也没用。但随着南阳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变革逐渐推行,对磷肥的需求量节节攀升,夷陵山区开采磷矿的人便多了起来。 走进山区开采磷矿的人,大多是破产的当地农民,或者从陕西、山西、河南、河北等地逃难过来的流民。湖北的条件再怎么着也比北方和西北要强很多,著名的千湖之省嘛,不会像陕西,连山上的蒿草、树皮都被吃光了,只能啃石头充饥。当然,别指望湖广能像南阳那样敞开胸怀接纳他们,湖广是农业大省,工业还没有萌芽,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看到蝗虫过境一般涌来的流民,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赶他们走,赶得越远越好,开玩笑,本地的土地兼并都那么严重,那么多人没有地种了,再来百万流民,他们还活不活了?无人愿意接纳,这些流民只好躲到人迹罕至的山区,盘据在荆襄一带,靠打猎和采集野菜野果为生,苦度时光。明朝中叶的时候,弘治帝曾为解决荆襄一带的流民问题作过一定的努力,责令湖广地方官员给愿意加入湖广户籍的流民发放种子和农具,帮助他们开荒,至于不愿意在湖广定区的,则发放一些路费让他们回原籍或者到其他地方谋生。在这一时期,荆襄流民数量大减,荆襄一带的治安也大为好转,称弘治是中兴之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弘治死后,这点良好的势头便戛然而止,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特别到了万历一朝,越发的尖锐突出了。到了崇祯朝,荆襄流民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百万之众,这些流民没有田地,还时常被官兵剿杀,只能啸聚山林,结寨自保,老实一点的设法开荒种地,胆大一点的杀人越货,打家劫舍,荆襄山区成了土匪窝,让人望而生畏。在这里开矿的都是那种比较老实的,他们没有勇气去杀人越货,再说了,运气好的话挖一天矿就能挣到上百文钱,能从南阳买到三四十斤土豆面或者杂粮,足够一个大汉吃一个月了,他们也没必要去干那种刀头舔血的买卖。 正干得热火朝天,山下传来一阵喧嚣,负责采购的人回来了。大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眼巴巴的望着负责采购的孙秀才,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孙秀才是他们这一千多人里最有学问的人,能写会算,明断事理,享有相当高的威望,所以销售矿石、购买粮食这类事情都交给他去做,而他每次带着船队去南阳都会给大家带回一点惊喜,要么是优良的钢制工具,要么是结实耐磨的布料,要么是几罐能让娃娃高兴得睡不着觉的糖果,当然,最让人高兴的是,他总能用最理想的价格卖出矿石,用最低价格买到粮食,卖同样多的矿石,他带回来的东西总比别人多。这位秀才也喜欢这样的工作,不管是走的时候还是回来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把物资入库后再带着一脸神秘,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些小玩意儿让孩子们欢呼雀跃,这是这些流民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这次孙秀才的面色很不好看,带回来的粮食也比往常用的要少得多。 工头彭壮见粮食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吃惊的问:“怎么了?秀才公,南阳的粮食涨价了?” 众人一脸恐惧,粮食涨价是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这三年来南阳的粮价一直没有涨,反而稳步下跌,正是靠着从南阳采购回来的粮食,他们才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如果南阳的粮食也涨价,那他们就没法活了。 孙秀才说:“南阳的粮食没涨价,相反,还降了。年底了,新的土豆面上市,粮商为了出掉陈货,都降了一成。” 跟孙秀才一样颇有威望的猎户安老爹问:“粮价降了,为什么买回来的粮食反而少了?” 孙秀才咬牙说:“汉水上又多了三个税卡,是襄王设的,过一道税卡,一船货要收五百文钱,而且来回收两次,少一分都不行!” 彭壮气往上撞:“又增设税卡,他们这是想逼死我们么!”汉水这条日益繁忙的航道上本来就税卡林立,矿工们千辛万苦挖一个月矿,至少有一半收入是喂了这些税卡,现在又增设了三个,那简直就没法活了! 孙秀才颓然坐倒在地上,叹息:“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运一船矿石过去卖的钱都不够交税了!” 安老爹愤怒的说:“襄王那个王八蛋,这是要扒我们的皮啊!” 彭壮无奈的说:“算了,先做饭吃……今天过年呢,大家开心一点,有什么事情等过完年再说。”叫来几个年轻人将这些来之不易的粮食入库,支出一些土豆面让一帮婆娘拿去给大家做顿好吃的。饺子是不敢想了,只能和面做大饼,等大饼烙好后再撒上一些腌好的野葱,算是给大家改善生活了。 在妇女烙大饼的时候,一帮孩子仍然围着孙秀才,眼巴巴的看着眼,眼睛里充满渴望,希望他能像平时那样变出一些零食啊小玩具啊之类的东西来。孙秀才在衣袖里摸索良久,最后摸出一个小小的包包,打开,是一块金黄的糖板。孩子们顿时跳了起来,放声欢呼,孙秀才笑着拿来刀子和锤子,将刀子架在糖板上用锤子一敲,就切下了一小块,分给最瘦小的孩子。他把糖切得尽量小一点,但还是不够分,就那小小一块,这么多孩子,哪里分得过来?没分到的孩子流着口水,可怜巴巴的望着正在享受美味的小伙伴,不断央求:“让我咬一点好不好?让我咬一点好不好?”小伙伴架不住他不断的央求,狠了狠心,在那一小块糖上小心翼翼的一咬,咬下一小半递过去:“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我也就这么一点点……” 孙秀才又拿出一些彩色的线头,给几个女孩子扎成漂亮的蝴蝶结。这些线头都是他在一家制衣厂门口捡来的,那家制衣厂足有三百多名员工,每天都会有大量碎布片和线头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厂门口,有谁需要的话就去拿。因此每到工厂搞清洁的时候,厂门口总是会聚集很多人,那些碎布片捡回去缝缝补补拼拼凑凑,积少成多也是能做出一套衣服来的。这次孙秀才他们运气不好,去迟了,没捡到布片,只拣到一些线头,尽管如此,对于爱漂亮的小女娃来说,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惊喜了。孙秀才抚摸着笑逐颜开的孩子的头,眼睛有点湿润,神情苦涩:“孩子们,你们生错地方了啊……”想到那些脸蛋红朴朴的,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小蝴蝶似的在街头嬉戏玩耍的南阳孩子,再看看这些面黄肌瘦,总带着一股菜色,一根色彩鲜艳的线头也能让她们高兴半天的孩子,他心酸得厉害。 正嘘唏着,当当当当当!警钟突然敲响了,负责放哨的人放声叫:“有情况!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惊恐的呼声在矿区回荡,整个矿区顿时就炸了营,正在挖矿的矿工抄起了铁锹、铁镐,正在做饭的健妇抄起了菜刀柴枪,没找到合适的家伙的干脆抄起扁担,一阵风似的冲向矿区入口。小孩子还茫然不知所措,老人厉声斥喝着将这些不知道世道险恶的小不点拽回窝棚里,不许他们出去……整个矿区就跟猛虎闯进来了似的,充满了惊恐不安的气氛。 事实上,在这些可怜的流民眼里,官兵比猛虎还要恐怖。猛虎再凶,一次也只是咬死一两个人,而这些官兵却可能会把他们斩尽杀绝,拿他们的人头去邀功请赏! 九十七 无以为家2 王锐带着二十多名手下在寒冷的山区艰难的前行。 现在他们脱离河洛新军已经有数日时间了。河洛新军一大特色就是效率高,不管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包括泡妞,接受了杨梦龙的命令后,他们以惊人的效率作好了一切准备,离开南阳,乘船进入荆襄地区,冒着被土匪截杀的危险进行流民盘据的山林里。一天前他们遭遇了一群土匪,狠狠的打了一场……然后那帮土匪中最熟悉这一带情况的家伙成了他们的向导,土匪窝成了他们的基地。现在两个瘦得跟猴子似的的土匪正带着这帮大爷,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在山林中奔走如飞,他们要到磷矿开采区去看看。 天很冷,不光冷,还潮得很,跟北方的干冷截然不同。简单的说,同样是冬天,在北京你洗好衣服将它晾在卫生间里,第二天它就干透了,而在湖南湖北,不多备几套衣服,恐怕你很快就没有衣服可供换洗了……这鬼天气,衣服根本就干不了。这种鬼天气在山区里混自然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两名土匪心里都暗暗抱怨这位新的老大是不是吃错药了,大冷天的也要上山! 好不容易翻过了一座山,一条崎岖的小路出现在他们面前,断断续续的朝着山林深处延伸。最瘦小的那个土匪抹了一把汗,指着这条小路说:“爷,快到了,沿着这条小路再走了几里路,就到鸡冠山矿区了。” 王锐拿出望远镜朝着深山眺望,白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他问:“猴子,鸡冠山矿区是什么时候开始采矿的?” 猴子说:“两年前。那时南阳那边来了好多人,四处采购什么磷矿石,而且开矿颇高,大家发现自己的地盘有不少这样的矿石,就纷纷开采,拿去换粮食了。鸡冠山矿区也有这样的矿石,彭把头带着上千号人在那里开采,每个月能赚个几十两银子。那伙人是从陕西、宁夏那边逃过来的,非常凶狠,我们当家的都不怎么敢惹他们。” 另一个负责带路的小土匪叹气:“本来看到挖矿能赚钱,我们当家的也心动了,打算和三弓寨寨主合伙采矿,有口饭吃,谁愿意当这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土匪啊?可是狗日的朝廷将这些矿区通通赐给了那该死的襄王,官兵天天进山封矿,大家也就没得玩了。” 王锐拿出两张大饼扔给他们:“别说了,赶紧吃点东西,然后继续带路。” 两个小土匪笑逐颜开,连谢谢都免了,双手抓着大饼死命的啃,噎得直翻白眼。这大饼又冷又硬,难以下咽,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美味,一年都吃不上几回呢。别以为当土匪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吃不饱没衣服穿的土匪可不在少数,像寨主和最能打的那几个头目当然能吃香喝辣,但是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土匪能混顿饱饭吃就算不错了。 一名什长指点着眼前这座形似鸡冠的大山,笑着对王锐说:“头,鸡冠山这名字真是绝了,真像雄鸡头上的冠呢。” 王锐说:“是啊,真是神奇。这里山高林密,山势崎岖,藏上千军万马都不成问题……”他突然打住不说了,皱起眉头,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正在猛啃大饼的猴子吓了一跳,腮帮高高鼓着,含糊的问:“怎么了,头?” 王锐说:“有情况!” 那个什长说:“有人过来了,赶紧藏起来!”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显然有人正沿着山道朝这边走过来,而且人数还不少,大家不敢怠慢,纷纷躲到了树木和石头后面。猴子吃惊的看到这帮天煞星居然取出一种装有滑轮组的强弩给上好了弦,不禁吐了吐舌头……当初跟这帮天煞星对阵的时候,这帮天煞星就是用这种弩把他们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挨个点了名,然后一众小喽罗果断尿了,跪在他们的皮靴前唱起了征服。 脚步声更清楚了,山路那边传来得意的笑声:“嘿嘿,田大人,咱们这趟收获可不小啊!”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长串的人从山道转了出来,都穿着明军战袄,手里握着朴刀或者长矛,足有两百来人,有说有笑的快步走来。一看到他们,王锐等人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很多明军士兵手里都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足有七八十颗之多! 那些头颅已经失去血色,但仍能依稀辨认出有好些是女的,不管是男是女,都颧骨高耸,显然很瘦,不用说,十有八九是躲在山里开矿的流民。还有十几个女子衣衫凌乱,神情呆滞,被绑成一串在长矛的威胁下踉踉跄啮的往前走,不用说,这些都是俘虏,这队明军的战利品。一名明军把总披着一套还算像样的盔甲,手里拎着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抓在手里,人头一晃一晃的,眼睛仍然瞪得大大,死不瞑目,看得王锐心头一怵。一名百户则拎着一只咯咯乱叫的母鸡,乐呵呵的对那把总说:“这次我们斩首八十余级,缴获大批粮食银钱,也算是立了一大功吧?再加上这十几个娘们……哈哈哈……” 田把总也是笑容满面,说:“可惜那帮贱民的头目跑了,不然我们的功劳更大。哼,这帮贱民真是胆大包天,在王爷的封地采矿,还敢武力抗法,打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真是活腻了!” 那百户说:“不知道把这些首级交上去,上级会给我们多少赏银?肯定不少吧?” 田把总说:“别想得太美了,够兄弟们喝顿酒就算不错啦。不过不要紧,不是还抓了十几个小娘们嘛,玩腻了就卖到青楼去,怎么说也能值个几百两银子。” 王锐脸部肌肉微一抽搐,捏紧了拳头。综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他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队官兵奉命进山驱赶采矿的流民,双方爆发了流血冲突,官兵大开杀戒,杀了近百人,洗动了流民的聚居点,还抓了十几名少女!这帮王八蛋,真是丧尽天良! 另一个百户说:“可惜还是让那帮贱民的青壮逃了,斩获的首级里有一半是妇女的,不怎么值钱……” 田把总将手里的首级荡了个圈,说:“请人修饰成男人的样子不就得了?上头总得给我们打点马虎眼吧?”有点遗憾的看了一眼手里的首级,说:“这娘们倒是挺漂亮的,我都舍不得杀她,可惜太刚烈了,居然撞死在枪尖上,可惜啦。她细皮嫩肉的,化妆起来可不易,算了,让她留在这里吧。”随手一扔,像扔垃圾一样将首级扔进了荆棘丛里。 一名少女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姐————” 押解她们的官兵一脚将她踹倒,骂咧咧的说:“嚎什么嚎,赶紧走!等下了山,回到军营,大爷让你嚎个够!” 那少女躺在地上,神情怨毒的瞪着这帮官兵,声音凄厉:“你们……你们这帮披着人皮的禽兽,没本事去打蒙古鞑子和建奴,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一个比一个厉害!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那官兵勃然大怒:“臭娘们,我看你是活腻了!”抬起脚照着少女小腹一脚踹过去,踢得她滚出好几米远,吐出一口血来。这名少女也够倔强的,明明痛得浑身都在抽搐,仍然倔强的抬起头来盯着那名官兵,没有半点求饶的神色,怨毒却越发的浓了,一边咳着血一边说:“你们……不得好死!” 那名官兵恼羞成怒:“臭娘们,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再瞪,再瞪老子就把你的眼睛给挖出来!”说着,又一脚踹了过去! 咻! 一声尖锐的啸响骤然响起,长约一尺的弩箭破空而来,正中这名官兵的太阳穴,洞穿了整个颅腔,左边进右边出,强劲的冲击力将他撞翻。几乎是同一时间,山道之上噔噔颤响大作,弩箭雨点般落下,正洋洋得意的官兵纷纷中箭,而且一旦中箭,都是前后对穿的,山道上惨叫声大作,走在前面的官兵人仰马翻,死伤一地。那个正一个劲的拍田把总马屁的百户骇然失色,厉声叫:“有埋伏!有————”“埋伏”二字刚刚顶到舌尖,被田把总猛的一拽拽了过来,挡在他前面,紧接着,一支弩箭正中他的额头,直贯后脑,箭镞带着脑浆和鲜血从后脑勺突出一小截来。田把总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好可怕的强弩! 一轮弩箭过来,官兵被射翻了二十几个,完全乱了套。让他们欺负那些流民他们当然是以一当十,锐不可挡,但是让他们跟同样装备精良的军队打一仗,他们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的扔下武器撒脚丫子开溜,傻子才上去玩命呢!现在中了悍匪的埋伏,一个照面就被射倒了二十几个,他们如果还不尿,才叫天大的奇迹了。胆子小一点的趴在地上浑身发抖,机灵一点的扔掉手里的战利品夺路而逃,而一些军官则在放声咆哮,试图把这帮不争气的部下组织起来杀出一条血路来。山路就这么大一点,这么多人一乱,自然是挤成一团,谁都动弹不得,一时间尖叫声、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狼狈之极。 第二轮弩箭很快又射了过来。这伙伏击他们的悍匪装备的强弩不仅杀伤力极其惊人,连射速都比一般的蹶张弩快出一倍不止,一排弩箭扫过,这帮官兵又被射翻了二十几个,几乎是例无虚发。此时那些官兵已经是肝胆俱裂了,有不少甚至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王锐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破阵弩交给猴子,拔出了长刀。在众多中西方顶尖的技术工程师集思广益之下,河洛新军的破阵弩几经改进,现在射程已经达到三百四十步,要拉开这样的强弩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由于加装了设计极为巧妙的滑轮组,拉开它并不比拉开一张强弓难太多。最绝的是它的箭槽也被改装成弹匣式装置,这个装置是用白铁皮做的,里面装有五支弩箭,底下压着弹簧,射出一支之后弹簧自动将下一支顶入箭槽,射士只需拉开强弩便能发射了,省去了从箭袋里取箭、嵌入箭槽等一系列动作,发射过程被大大简化,射速射然大大增加,从原来的每分钟两到三支箭增加到平均每分钟四支箭,手脚利索的射士一分钟甚至能射出五支箭。他刚刚射了两支箭,箭匣里还有三支,只消拉开弓弦扣动板机,便能轻松的收害三条性命,但是他认为把如此珍贵的弩箭用在这帮垃圾身上纯粹是浪费资源,更浪费时间。他挥舞长刀,发出一声厉喝:“杀!一个不留!” 二十多名河洛新军的军官挥舞长刀,默不作声的冲向乱作一团的官兵,见人就杀,刀法凌厉之极,绝不留情。他们当中有超过一半人在河洛新军呆了整整三年,“强敌当前,无所畏惧;保护弱者,无愧天理”的信念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骨髓,成为他们的行为准则,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这些官兵的兽行极其愤怒。这帮王八蛋,枉他们穿着这身皮,却把刀对准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样的垃圾有什么资格活在世界上,都早死早超生吧!他们如同虎入羊群,挡在他们面前的官兵像谷把子似的被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撂翻,官兵的尖叫声和哭喊声越发的高亢入云。一片混乱中,那个被踢得吐血的少女放声狂笑,拍着手欢声叫:“杀得好!杀!杀光他们!我说过你们都不得好死的,现在报应来了吧?活该,你们活该!” 九十八 无以为家3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田把总一把朴刀舞得呜呜风响,头发散乱,左冲右突,状若癫狂。他放声嘶吼着,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惊恐、绝望而疯狂。他原本是绿林出身,血债累累,后来受了招安,当上了把总,管着几百号士兵,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他心狠手辣,当上把总之后仍然死性不改,打家劫舍、强抢民女这种坏事没少干,杀良冒功也干过好几回,派那个臭味相投的上司所赐,非但没事,还官运亨通,日子过得十分惬意。这次他奉命带领两百号人马上山驱逐那些盗采磷矿石的流民,对那些流民大开杀戒,当场斩杀了近百人,还抓了十几名年轻女子,准备带回去慢慢玩,没想到在这山道上遭到了伏击!对方一动手,田把总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这帮人个个手持削铁如泥的长刀(类似苗刀,总不能直接把横刀拿过来用吧。),更拥有极其强劲的弓弩,一声不响便痛下杀手,刀刀见血,箭箭咬肉,他两百名部下先是被两轮箭雨射得人仰马翻,接着又被这些弃弩拔刀跳出来大开杀戒的狠角色砍得人仰马翻,转眼之间便已经死伤大半了,对手出手之狠辣,让他阵阵胆寒! 王锐刷刷两刀将一名明军什长由左肩至右肋的劈开,一脚把尸体踹翻,沉声说:“害民之贼,人人得而诛之!”双手握着刀柄一个力劈华山,挽起一幢刀光照着田把总天灵盖猛劈下去!田把总慌忙举刀一格,堪堪挡住,顺势一刀抹向王锐左肋。王锐身体微微向后一缩,巧妙的避开,长刀照着田把总心窝疾刺过去。田把总朴刀一荡,挽起车轮大一团刀光,又挡下了这一刀。王锐连施杀着都落了空,也有点佩服田把总的身手,说:“身手不错,可惜就是不学好!” 田把总一记横斩,将王锐逼退一步,放声大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乃朝廷命官,你们竟敢伏击我?不怕被诛九族么!?” 回应他的是两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两名明军士兵被一名河洛新军的伍长一刀穿成一串,再一刀,两颗人头同时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两股血雨。此时山道上已经血流成河,一百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头颅断肢散落得到处都是,有些地方尸体甚至叠起了好几层,仿佛屠宰场一般。还能负隅顽抗的官兵已经不多了,侥幸活下来的也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几乎连刀都握不稳,被一个接一个的劈翻。最惨的是就在这最后关头,山上传来一声沙哑的怒吼,上百号人举着铁锹铁锤,柴刀斧头,怒吼着冲了下来,转眼之间就把最后这点官兵给团团包围了。亲眼看到这些部下在众人的围殴之下转眼之间便变成了一堆血浆碎肉的田把总知道,再不逃就没命了!他是彻底不要脸了,奋力劈出几刀逼得王锐后退了一步,然后抽身便退,纵身朝陡峭的山坡上跳了下去。这一带山势陡峭,林子茂密,如果让他往下面一滚,王锐想抓住他可就难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愤怒的、疯狂的尖叫声,一个小小的身影雌豹般猛撞过来,死死将他抱住,两个人滚作一团。是那个被踢了好几脚的少女,她不要命的扑上来,死死抱住田把总,尖叫着伸手朝田把总的脸抓去。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连怎么打架都不知道!田把总被抓了一下,脸上多了几道血痕,他也顾不上了,一拳打在少女的胸口将她打倒。王锐一个箭步赶了上来,狠狠一刀,噗的一声,刀尖从田把总右胸刺入,刺穿了心肺要害,将他死死盯在地上。田把总的身体蜷曲成一团,喉咙格格作响,喷出一股股血沫,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那个少女抓着一块石头扑了上来,照着田把总的头猛砸,一边砸一边尖叫:“砸死你,我砸死你!”只砸了几下,田把总的头便被砸得血肉模糊了,她还在没命的砸,边砸边叫:“砸死你,砸死你!” 王锐叹了一口气,叫:“他已经死了!” 少女充耳不闻,继续砸,把田把总的头都给砸成了外星人的形状。 王锐无奈,只得将她拉开:“别砸了,他已经……哎哟!”话还没有说完,少女手中那块石头就跟他的额头来了一次最亲密的接触,皮开肉绽,鲜血顿时就下来了。少女眼里布满了血丝,清秀的面孔完全扭曲了,高举着那块满是鲜血的石头照着王锐的头砸去:“我砸死你!” 王锐用手一挡,将那块石头打飞,冲着少女怒吼:“他死了!你姐姐的仇已经报了!!!” 听到“姐姐”这两个字,少女明显愣了一下,停止了对王锐的攻击,呆呆的看着满是尸体的山道,神情呆滞,良久,她瘦弱的肩头耸动起来,哇的一声,泪水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踉踉跄跄的冲向荆棘丛,疯了似的寻觅起来。 王锐捂着额头的伤口,对猴子说:“去帮她把她姐姐的头颅找回来,找到尸身后缝回去……唉,这狗娘养的乱世!” 猴子说:“当家的真是菩萨心肠!”把破阵弩还给王锐,跑过去帮忙了。 此时,最后两名官兵摆脱了愤怒的山民的围殴,跌跌撞撞的朝王锐这边跑来。没什么好说的,王锐长刀一挥,两颗头颅都飞了出去,失去头颅的身体仆倒在地,为这场屠杀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浑身是血的山民喘着粗气,瞪着一双血丝纵横的眼睛盯着王锐他们,蠢蠢欲动,随时可能扑上去围攻他们。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了。一位手臂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的粗豪汉子连声大喝,总算将那些准备围攻王锐一行人的山民的魂给吼了回来,避免了一场悲剧————如果他们真的昏了头去攻击王锐等人,王锐他们肯定会大开杀戒的。这位还算理智的粗豪汉子向王锐一拱手,说:“姓彭名壮,是鸡冠山磷矿矿区的工头,多谢壮士拔刀相助,帮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敢问壮士贵姓?” 王锐说:“免贵姓王,王睿,睿智的睿。彭峒主,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官兵……” 彭壮狠狠一脚将一名官兵那被砍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踢出老远,愤恨的说:“不瞒壮士,我们是从陕西、宁夏那边逃难过来的,在鸡冠山一带搭起窝棚,与野兽为伴,以树皮草根为食,苦度时光,后来南阳那边大量收购磷矿,我们鸡冠山正好有磷矿,便把一帮有力气的年轻人组织起来,开采了矿石运到南阳去卖,换几个钱买些粮食糊口,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总有个盼头。但是今天,这帮畜生杀气腾腾的来到矿区,一口咬定我们是土匪,根本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挥刀就杀!可怜那些乡亲,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已经身首异处了,有几个跑得慢的小孩被他们抓住,惯到石头上生生摔死!他们到底是朝廷的士兵还是屠夫啊?我们只想挖点矿换几个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犯法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大开杀戒!”说到这里,这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声音哽咽,眼泪都出来了:“可怜我那婆娘由于有了身子,起不了床,躲在窝棚里,结果被他们一把火给活活烧死了,畜生,通通都是畜生!” ————现在很多人在指责满清入关后大开杀戒,杀了好几千万人,着实令人愤怒。但是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这里头有很多问题。嘉定三屠、扬州十掠这些惨案是满清干的,无数平民惨死于他们的屠刀之下,这个不容否认,但是,这几千万人可不全是满清杀的。这几千万人里,有很大一部份死于饥荒和瘟疫,前者是拜大明官吏和土豪劣绅所赐,是人祸,后者则是天灾,无话可说;然后又有很大一部份是死于流寇手里,很多流寇打下一城便掠尽城中财物粮食,将青壮全部编入饥兵,那些没了粮食,没了顶梁柱的百姓无路可走,只能跟着流寇走,这就是流寇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发展到数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怎么剿都剿不完的重要原因。这些饥兵都是炮灰,装备最差,口粮最少,打仗的时候总是打头阵,承受官兵最凌厉的打击,每次战局不利,流寇都会扔下他们给官兵喂刀,带着一点骨干逃之夭夭,然后瞅准机会东山再起,用不了多久又能拉起几十万人马了。最后,还有相当一部份人是死在官兵手里,明末的军队,除了秦良玉的石柱白杆兵和卢象升的天雄军军纪比较严明之外,绝大多数的明军都军纪败坏,杀良冒功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甚至干脆攻打自己人的城市,打破一城便大开杀戒,饱掠一番,这些王八蛋其实并没有比满清好到哪里去。现在这帮可怜的流民遇上的就是这么一群人渣,毫无底线的坏胚,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他们当成流寇给砍了。 当然,如果真的遇上了流寇,就别指望他们能够如此神勇了,他们的悍勇都是针对老实巴交的老百姓的。真不知道这些百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一个乱世,这么一支军队! 九十九 无以为家4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王锐轻声问。 这个问题将一众流民都给问得愣住了。看看脚下成堆的尸体,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心里既委屈又彷徨,还有恐惧。 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原本鸡冠山是他们的落脚地,他们在这里采集野菜挖掘树根草根,运气好的话还能逮到一只兔子给小孩子解解馋,山里的日子虽然很苦,但是勒紧裤带还是能勉强过下去的。但是现在整个鸡冠山都成了襄王的封地,他们更杀了这么多官兵,成了朝廷的叛贼,已经无路可走了。天下之大,无以为家! 王锐叹了口气,说:“如果实在没地方去了,就跟我走,到龙首寨去吧,那里还有点粮食,可以撑几天。”勉强笑了笑,自我介绍:“我是龙首寨的当家。” “龙首寨?”彭壮等人有点迟疑。他们知道龙首寨,那就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名声很差,他们都是淳朴的农民,怎么能与土匪为伴呢? 孙秀才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老秀才手里还紧紧的握着一块沾满鲜血和脑浆的石块,就在刚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秀才用这块石头生生砸碎了一名官兵的脑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条理还是比较清晰的:“彭头,我们无路可走了……朝廷很快就会发兵过来剿灭我们,我们继续留在鸡冠山只有死路一条!” 彭壮咬咬牙,向王锐一拱手,说:“王寨主替我们惨死在官兵刀下的老弱妇孺报了仇,对我等恩同再造,现在更收留我们数百老小,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但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 王锐说:“别说了,赶紧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搬走吧,再晚官兵就真的要过来了!”他那浓浓的陕西口音让彭壮他们心安,而他编的来历也让这些流民很有认同感———他说他同样是从陕西逃荒到这里的流民,由于受不了官府的盘剥,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一帮兄弟上山落草为寇了。这年头被逼得落草为寇的人实在太多了,眼下这群原本老实巴交的流民也不得不成为草寇,大家同病相怜,谁也别笑谁了。彭壮对此还是有点怀疑,因为王锐这一伙人身手太好,装备太精良了,根本就不像草寇,实在有点可疑。但他没有去问太多,这伙人装备好是件好事,万一官兵真的来围剿,他们活命的希望也大几分……再说,他们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还怕王锐贪图他们什么? 这群浑身是血的流民带着自家亲人的头颅回到矿区,开始料理后事。王锐也跟着去了,他看到整个矿区一片狼籍,那些好不容易才搭起来的窝棚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得七七八八了,上百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摆在地上,老人小孩围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失声痛哭,一位妇女披头散发,跪在一个被打碎了头颅的小女孩身边用手掌发疯似的拍击着地面,弄得满手都是血,发出声声沙哑的恸哭,好像心都撕裂开来了,看得王锐一阵心酸。现在这些死者的头颅抢回来了,总算可以留个全尸,在凄怆的哭声中,一个个浅坑被刨了出来,尸体用一卷破破烂烂的草席一裹,就埋了下去,再填回土筑成矮矮的坟堆。没有墓碑,更不会有水果、花篮、花圈之类的祭品,除了这些伤心欲绝的亲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没有人记得他们了。没有人会在意这里死了多少人,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根本就记不过来。 但是,这些死者的家属在意。在将死者埋葬的时候,他们也在自己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这颗仇恨的种子在毒汁的浇灌下将破土而出,一出毒花,结出苦果,最终由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的人吞咽。 料理完后事后,还活着的人收拾了仅有的一点家当,扶老携幼,踉踉跄跄的跟着王锐往龙首寨走去。逝者已矣,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总得想办法努力活下去,如果他们都死了,还有谁会记得那些惨死在官兵屠刀之下的人呢? 鸡冠山离龙首寨并不远,也就四十里路左右。这座寨子建在龙门山上,龙门山山高林密,三面是沼泽,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十分险要,因此官兵多次围剿,都被他们杀退了。彭壮他们来到的时候吃惊的发现龙首寨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人数激增了十倍不止,原来的寨子早就塞满了,很多人砍来竹子和树林搭成窝棚,用泥巴和干草把缝隙糊一糊,在里面铺一些干草,就算是新家了。他们的运气不错,这位龙首寨的新当家实在是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大量棉被、棉衣、帐蓬等物资,彭壮他们来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正带着一帮汉子背着沉重的物资往山上爬。看到王锐,那大汉高兴的叫:“大当家,回来了?” 王锐嗯了一声:“回来了。老秦,这几天情况如何?” 老秦就是秦迈,现任龙首寨二当家。秦迈说:“又多了不少人,都是被官府从矿山赶出来的矿工……那帮黑心肝的家伙,真是一点活路都不肯给老百姓留啊!” 王锐叹了一口气:“要不怎么说他们心肝黑呢?”转头对彭壮他们说:“我们低价从商人那里买了一船棉补和棉衣,由于人手紧张,估计还有一大半留在山下呢。让老人、妇女和孩子先上山,你们跟我下去,各自领一床棉补和几套棉衣上来。” 这活大家都乐意干,谁都知道山上这么冷,没有棉补和棉衣,日子将是非常难熬的。那些有力气的小伙子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家人,然后自觉的跟着王锐往藏匿物资的地方走去,心里还一个劲的祈祷……可千万别让别人领完了啊! 大概是觉得把这些流民折腾得太惨了,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他们赶到的时候,还有一百多条棉被好好的在那里。这么多棉被,大家晚上挤一挤,也就勉强可以熬过寒夜了。遗憾的是棉衣只剩下两百来套,严重短缺,王锐对此也无可奈何,说:“算了,先把这些东西背上山,不够再去买吧……对了,棉被比较轻,让身体较弱的人背,挑几十号强壮的,背一袋面粉上去。” 大家这才发现这个临时仓库里不仅有棉被衣物,还有上百袋面粉。这些长年跟铁锤和岩石打交道的矿工二话不说,一人一袋扛到肩上,大步流星的往山上走去。 龙首寨里,秦迈正忙着给新来的人分配住处。他们初来乍到,搭窝棚肯定来不及了,没办法,只好把帐蓬腾出来给他们住,先熬过今晚再说。至于晚饭,燃料和炊具都不够用,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把面粉倒进锅里,切点土豆和野葱放进去,加点油盐,弄出一锅锅怎么看都像猪食的玩意儿,一人一碗的对付着。吃饭的时候,彭壮和孙秀才留意了一下,发现寨子里的人绝大多数都跟他们一样,是被官兵从矿山里赶出来的矿工,有不少人的亲人还被官兵当成流寇给杀了,算是跟官兵结下了血仇,提起官府,提起襄王,他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活活撕了那些狗官和襄王。整个龙门山就是一座活火山,只要有一个人振臂一呼,这座活火山马上就会爆发,这几千红了眼的矿工会毫不犹豫的追随他杀下山去,跟官兵拼个你死我活,即便一头撞死在城墙下也在所不惜! 问题是,王锐和秦迈把这么多无家可归的矿工集中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现在,王锐、秦迈等人正围坐在火炉旁,喝着小酒,讨论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秦迈哈出一口白气,说:“现在我们山寨已经有四千多人了,其中青壮不下一千五百人。” 王锐惊讶的问:“青壮怎么会占这么高的比例?” 秦迈叹息:“这世道,老弱病残哪里活得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灌了一口烈酒,把酒壶抛给王锐,说:“我认为一千五百人完全够用了,我们应该马上动手……妈的,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越看越憋气!” 王锐冷静的说:“我也憋气!看到那些狗日的手里拎着平民的头颅有说有笑的往山下走,仿佛立了多大功劳似的,我都快气炸了!但是,我们必须先对他们进行训练,让他们吃几顿好的,他们太虚弱了,带着他们去找仗,等于逼他们去送死!” 那些矿工倒不见得虚弱,相反,还很强壮,一个个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关节粗大,看上去孔武有力。只是,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肌肤呈现不健康的青灰色,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这种强壮是用透支身体作为代价换来的,他们的营养根本就跟不上,还要从事繁重的劳动,这会让他们折很多年的寿。年轻的时候也许看不出什么,但是等过了三十五岁,他们的身体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关节疼痛、风湿、胃病、贫血等一系列疾病会不约而同的过来折磨他们,他们很少有能活过四十岁的。 秦迈不再说话了。 王锐问:“下一支补给船队什么时候到?” 秦迈说:“三天之后。他们不仅会给我们送来足够的御寒衣物、被褥、粮食,还会送来大批铁料供我们打造武器。” 王锐说:“那就好。我看人手也差不多了,等铁料一送到,马上集中人手制造武器,并且对青壮进行训练……那帮狗官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 秦迈狠狠的说:“对,他们的好日子快过到头了!妈的,这些天真的把老子憋炸了!” 王锐说:“我何尝不是……” 百总郁阳闷声说:“如果让小杨将军和方大人来治理夷陵,或者把整个湖广都交给他们治理,老百姓肯定能过得很好的!我都看到了,湖广这一带的物产非常丰饶,可那帮王八蛋就是有办法弄得民不聊生!” 秦迈说:“朝廷不会答应的……”他嘿嘿一笑,“不过,我们也用不着他们答应!他们不肯将湖广交给小杨将军和方大人,就让我们来替小杨将军将这片沃土拿下! 年轻的军官们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他们离开河洛新军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所见所闻已经足以彻底毁灭他们对这个朝廷最后一丝好感了,这个朝廷,不配再统治这个国家!他们没有能力去推翻整个明朝的统治,但是推翻明朝在江汉平原的统治,然后将这片肥沃的大平原献予小杨将军,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你们已经烂透顶了,对内不能治理好国家让百姓丰衣足食,对外不能抵御外敌开疆拓土,就请你们让开,让有这个能力的人来! 一零零 热闹的新年 上 一场大雪下来,田野、山川、房子通通都披上了一身银妆,份外妖娆。雪片不断从天上落下,然后被密集的鞭炮声炸成粉末,小孩子在街头拿着雪团嘻嘻哈哈的看到小伙伴就赏一团,大人笑眯眯的忙着贴对联,顺便叮嘱一句别去玩鞭炮。那些小家伙根本就没拿大人的话当一回事,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卢象升站在庭院中,看着从翩跹落下的雪,白净的脸露出舒心的笑容。这雪下得好,瑞雪兆丰年啊,来年肯定能获得丰收。 他成为大名道兵备已经三年了。在这三年里,他把下辈子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刻都不敢放松。在他,还有一批志同道合的官员的努力下,大名三府蒸蒸日上,发展迅速,纵横交错的水渠,无数口灌井,一台台巨大的水车,仿佛魔法般不断在这片土地出现。大量流民涌入为大名三府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大量原本荒废了的土地被开垦出来,变成了良田,好几个颇具规模的工业园拔地而已,为大名三府生产各种工业产品。小到牙粉牙刷钉子钢珠,大到四轮马车、水车,这里都能生产。迄今为止,大名道已经具备了每个月生产八百吨优质钢铁、两百吨磷肥、四百吨硫酸的生能,像那种在南阳非常有名的一百二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宽的透明玻璃,他们一个月也能生产三千块,并且具备了每个月生产两百辆四轮马车的能力。像玻璃、四轮马车这类奢侈品当然是销往京城等极为繁华的地方,为大名道换回大笔白花花的银子,更有不少缺德的商人带着大量精莹剔透的玻璃珠跑到蒙古大草原去,一通忽悠用这些一文不值的玻璃珠换回了大群奶牛、骆驼、骏马,然后将这些大型牲畜卖给天雄军,赚到了丰厚的报酬。现在大名三府的总人口已经逼近一百五十万,越来越繁华了,像南阳那样的学堂也开始遍地开花……简单的说,南阳有的东西,大名道很快就会有,谁叫他们大人跟杨梦龙是好朋友呢? “再给我几年时间,再给我几年时间我就能将大名三府变成北方的江南和抵抗建奴的坚固堡垒了!”卢象升心里默念着,充满了自信。 然而,老天会给他时间吗? 登莱那边,无数民夫正忍受着寒风的吹袭,挥动锄头铁锹,不知疲倦的工作着。工厂的地基要趁早挖好,水渠要疏通,废墟里的瓦砾要清理掉……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休息。在海边,用畜力作动力的搅绊机正在快速转动,一桶桶水泥浆从里面倒出来,然后被小车推到工地去。他们要建起一座大型的海边盐田。以前的盐田没这么讲究,都是泥沙打底的,所以晒出来的盐又粗又黑,很多沙子,很难吃,有钱人是绝对不吃这种盐的,现在杨梦龙要建一座效率更高、更干脆的盐田,出产最优质的盐。按照他的规划,不光要建盐田,还要建海鱼加工厂,总之什么赚钱他们就搞什么。有这么多项目,工钱也相当高,那些工人自然没有休息的时间了,要不是吃的大饼里多了一块肉,而且领完大饼工头还每人发了几块糖,他们还真记不起今天过年了。 在远离工地的地方,几千名士兵正在紧张的训练着。山东确实不缺优质兵员,登莱镇七千兵额,短短两个月就招满了,被招进来的士兵里,除了两千浙军外,剩下的就是从东江军里筛选出来的青壮和从运河那边招过来的漕工,一个个不仅身体健壮,而且很有组织纪律,训练起来倒省了不少事。但即便如此优秀的兵员,在训练中也免不了要被收拾,因为他们有一个最最公正,也最最苛刻的总教官!这个总教官有一双比老鹰还要锐利得多的眼睛,只要他们稍稍出了一点错,棍子马上就会狠狠的抽到他们的身上!一个月不到,整个登莱镇七千精兵,不怕吴胜这个参将的大有人在,但不怕戚虎的,恐怕一个都找不着了。那些士兵不管在入伍前有什么样的毛病,只要一看到他的影子,这些毛病立即不翼而飞,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 现在一支在大比武中输了的把总队正在倒霉的把总的带领下沿着海边飞跑,跑多少圈不知道,跑多久不知道,总之一直跑就对了,戚虎就站在岩礁上看着他们,一直跑到他叫停,他们才能停。那些士兵叫苦不迭,在他们看来,他们之所以会被整得这么惨,跟他们的把总大人有莫大的关系———— 他们把总就是戚破虏。 那个小屁孩现在已经成了带领几百名士兵的把总了。戚虎对孙子这种冲劲表示老怀弥慰(恼羞成怒),特别关照这个把总队,这个把总队不管是犯了错还是在比武中输了,所接受的惩罚都要比别的把总队重得多。 吴胜见戚破虏累得脸都青了,不免有些担心,小心的对戚虎说:“戚老,差不多了吧?破虏还在长身体,万一累出个好歹来……” 戚虎面无表情:“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做好吃这份苦的准备,戚家没有当软蛋的子孙!”顿了顿,又说:“如果连这点苦他都吃不了,还奢谈什么带领一支精兵打到辽西,报浑河之仇呢?” “浑河……” 听到这两个字,吴胜的腮帮微微抽搐了一下。浙军在浑河畔全军覆没,在阵亡的浙军将士中,就有他的父亲,那场战役让他变成了孤儿,要不是还有个叔叔罩着,只怕这份家业早就让人给夺走了。他望向北方,眸中迸出一道刀锋般锐利的精芒:“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戚虎说:“一定要报,否则就算死了,我也闭不上眼睛。” 海风将老人的头发吹得散乱开来,苍老的脸上皱纹纵横。他不再年轻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跟登莱那边那些大过年的还在累死累活的干活的可怜虫相比,南阳老百姓就过得太幸福了。今年对他们来说是个丰收年,大量工厂开工为他们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灌溉条件的改善和大量磷肥的应用让庄稼获得了丰收,当然,最妙的是方大人整顿了吏治,税吏不敢再借收税之名横征暴敛,他们轻松多了,一个五口之家,如果两个大人在种田之余再打些零工,一年下来有四五两银子的纯收入,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军户们更幸福,他们的工钱加上分红,纯收入逼近十两银子,就南阳此时的物价而言,已经可以过得相当宽裕了。较高的收入让南阳人可以愉快的享受一个美妙的长假,所有工厂、农场在二十五日全部放假了,要到年初十才重新开工,也就是说,他们至少可以享受半个月的长假呢,玩吧,尽情的玩吧。 第一届运动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运动场上那一个个矫健的身影,还有现场那狂热的气氛成了所有人最美好的回忆,那一块块金灿灿的金牌,精美的银牌和铜牌更是让人眼馋。不过,眼下这次运动会还没有结束,有两场赛事的还没有决出冠军,一场是足球比赛,另一场是搏击比赛。足球比赛在短短几天的较量中为医院输送了不少于二十名伤员,赛事日趋白热化,每一个回合的较量都有人头破血流,断根骨头那是小意思,那激烈的赛事让所有人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尖叫声和呐喊声终日不绝。而搏击比赛同样为医院输送了不少伤员,但还没打完,因为有不少外地的拳师闻风而来要参加比赛,拒绝他们吧,他们马上叫:“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比赛?你们不是主张‘公平、团结、拼搏’精神吗?就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所以剥夺我们参赛的权力,有违公平吧?”而赛前制订的规则也没规定不让人临时报名,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上了。 于是,这两场比赛直到过年都没有结束。所以在今天,大家都懒得在家里吃饭了,一窝蜂的跑到运动场,要看这两项比赛的决赛。而运动场上的健儿也很希望能拿到一块金牌作为新年礼物,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使得赛事越发的激烈了。 杨梦龙陪筱雨芳看搏击比赛,足球场实在太吵了,筱雨芳呆不下去。当然,拳馆里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只能容纳一千人的一下子挤进了四千人,连柱子上都坐满了人,一竹竿捅上去能捅下一串。擂台上,两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拳手拳头和手臂上缠着麻绳,向对方发动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一拳击出就是一大片拳影,一脚扫出去带起一阵旋风,打得异常激烈。这两位一个是从广西过来一个从长沙过来,都是运毒鱼藤到南阳来卖的,正准备回去,结果遇上了这场盛事,自然要参加了。他们都身手不凡,经过一番苦战将包括河洛新军的选手在内的所有对手全部淘汰,现在他们正在争夺冠亚军。那凶狠的招式看得筱雨芳有点心惊肉跳,杨梦龙则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眉飞色舞的向筱雨芳解释:“看到那个猴子了没有?那个猴子用的是广西著名的昂拳,出手非常凶狠、凌厉,瞧那一膝,如果击中了,哪怕是一头公牛也要被他打昏了。那个长沙来的用的是苗族代代相朝的苗拳,苗拳讲究的就是短小凶悍,每一击都气贯全身……瞧这一抓,别看他没使多大的劲,真让他抓到手臂,那只广西猴子那条手臂少说也得肿上一个多月了。” 筱雨芳有点吃惊的问:“这一抓这么厉害?” 杨梦龙说:“当然!我师父说他打了一辈子拳,很少遇到对手,但是在有一次跟一位苗拳高手较量的时候却吃了大亏,手臂被对方抓了一爪,微血管破裂,肿得跟小腿似的,整整一个月都没能消肿,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的结果。”他做了个抓捏的姿势:“就这样,这么一抓,想让对手吃点苦头就轻一点,捏破微血管,想把对手废掉就下手重一点,直接将大动脉捏爆,对苗拳高手来说,都是非常轻松的事情,所以这一招又叫阴阳手,意思是你是死是活全看出招者的心情了。” 程琪撇嘴:“一提到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你就眉飞色舞,怎么不见你看书的时候这么精神?” 杨梦龙说:“看账本的时候我同样很精神啊。” 程琪给呛得直翻白眼。看账本查自己赚了多少钱的时候他当然精神了! 擂台上,两名武艺超群的拳手还在为荣誉而苦战着。其实他们的武艺不相上下,抗打击能力也是一流,想击败对手都是非常困难的,现在都筋疲力尽了,还是分不出胜负。这时,那位苗族拳手突然欺身疾进,避过一拳,一爪扣向广西拳手的颈部软骨,而广西拳手一记横肘照着他的太阳穴砸了过去,两个人都拼尽全力,只攻不守了! 观众失声惊呼,这不是要同归于尽么! 一零一 热闹的新年 下 杨梦龙一跃而起,厉声喝:“住手!” 话刚脱口,这两名拳手的身影已经定格:苗族拳手那老鹰般有力的爪子沾了一下广西拳手颈部的皮肤便停了下来,而广西拳手那一记横肘触了一下苗族拳手太阳穴的头发,也停了下来,显然,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两位拳手相视一笑,收回拳头后退一步,互相一鞠躬,用这个礼节表达了对对手的尊敬。没必要打下去了,再怎么打也分不出胜负嘛,还打什么? 杨梦龙松了一口气,跳上擂台,说:“吓死我了,好了,别打了,你们平手!” 广西拳手用生硬的汉语问:“那我们谁是第一名?” 苗族拳手说:“对啊,打得这么辛苦如果连个奖牌都拿不到,岂不是很没面子?” 杨梦龙伸手抓住这两位的手,高高举起,叫:“双冠军!” 全场观众沸腾了,挥舞着拳头高叫:“双冠军!双冠军!”他们打心里认同这个判法,这两位武艺超群的拳手为他们奉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以至于他们都舍不得在他们中间分出个高低来了。 两位拳手向着沸腾的观众还有那些曾经败在他们拳下,但同样衷为心他们欢呼鼓掌的拳手连连作揖鞠躬,表示衷心的感谢。他们觉得这座城市实在太美妙了,不管是哪里的人都能在这里得到公平的对待,只要他们有本事,行正道,就不会有人鄙视他们。杨梦龙乐呵呵的说:“你们打得太好了,让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们民族没落已久的尚武之风,好样的!可惜我事先没有想到这场比武会以平手收场,只准备了一块金牌,看来得找人再铸一块啦……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广西拳手说:“我叫扎吉冲翁,是俚人,俚王扎苏和壮王最钟爱的女儿吉娜结合所生的长子。” 俚人就是先秦时期西瓯越人中骆越的后裔,一支非常强悍的民族,秦始皇一统六国后挥师南下,直抵两广,结果在两广连绵的群山中遭遇五万西瓯越人战士的顽强抵抗,秦军统帅屠睢战死,几十万虎狼之师要么进了鸟雀野兽的肚子,要么成了野草的肥料,这是自变法以来秦军少有的惨败,直到后来派赵佗率五十万秦军下岭南,并且开凿运河连通漓江和湘江,使得水路运输畅通,这才摆平了西瓯越人。在隋唐,俚人曾称雄岭南,所向无敌的隋军面对这些赤膊纹身的土著战士也忌惮三分,不敢擅自对岭南用兵。后来俚人在洗夫人的带领下归顺隋朝,接受汉化,这支强悍的民族渐渐融入了汉族的血脉中,就此消失了,只剩下一些余脉生活在更加荒蛮的海南,被称为黎族。不过,在明代的广西,仍有零星的俚人未接受汉化,坚守着自己的传统,扎吉冲翁的那一支就是代表。 苗族拳手说:“我叫石天保。” 杨梦龙一愣:“石天保?你这名字还真有气势……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我的警卫?”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对视一眼,一跪到底:“多谢大人提携!” 杨梦龙赶紧将他们扶起来:“行了行了行了,愿意就行,别动不动就跪,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跪来跪去多丢脸!”他也打心里高兴,这两位可是真正的高高手啊,有这两位当卫兵,他的小命可稳得很了。 那边,足球比赛也分出了输赢,经过一番称得上惨烈的较量,河洛新军拿下了这项最具人气的运动的冠军,谁让他们是军队,不管体力还是团队配合都有着很大的优势呢?不过他们赢得并不轻松,登上领奖台的时候一个个都鼻青脸肿,活脱脱一群猪头,亏他们还笑得这么灿烂!这帮野小子给自己挣足了面子,杨梦龙十分高兴,和方逸之一起亲自为他们戴上桂冠。桂冠是用从新野那边采来的桂花树树枝精心编成的,非常漂亮,而由他和方逸之亲自帮忙戴上,更是莫大的荣誉,看得所有人眼珠发红。 最后,在教堂大笨钟那洪亮的钟声中,这场盛事终于落下了帷幕————总算可以安心的回去吃大餐了。 “明年我也要参加比赛!”走出体育场的时候,程琪严肃的宣布。 杨梦龙吃惊不小:“你也要参加比赛?你参加什么比赛?” 程琪说:“长跑,短跑,跳高,跳远,射箭,骑马,凡是我能参加的,我都要参加!”指了指筱雨芳,“我也要像筱姐姐那样拿一块金牌!” 杨梦龙撇撇嘴,说:“得了吧你,就你这小身板还参加比赛?人家挤都把你给挤扁了!” 程琪气得张牙舞爪:“你敢看不起我!?” 筱雨芳笑着说:“加油,我支持你!” 程琪马上又神气起来了:“看到了吧?筱姐姐都支持我!” 柳紫嫣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梦龙问:“在想什么呢?” 柳紫嫣说:“我在想我参加什么项目胜算比较大。” 得,这位也来凑热闹了,她们以为金牌很好拿呢。 杨梦龙没吱声,随便她们折腾好了。嗯,有这两位大美女当活广告,对鼓励女人放脚应该很有帮助吧? 年夜饭是在唐王府吃的,南阳十三县的县官全部到场,十分热闹。唐王退还了大量以前用不正当手段侵占的田地,放弃了盐引方面的收入,还把原本属于他的山场湖泊都开放了,允许老百姓免费砍柴打渔,并且办了好些工厂和农场,为老百姓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这些善举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声望,也让南阳的地方官员对他刮目相看,否则才不会来吃这顿饭呢。除了官员,还有不少在兴办实业中崭露头角的富商也应邀前来,在唐王府中办起了流水宴。大家不分尊卑贵贱,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佳肴,谈论着今年的得失,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大家对今年的收获都是很满意的,商人赚到了很丰厚的利润,官员收入比以前提高了好几倍,还获得了很高的声望以及耀眼的政绩,老百姓得到了很多就业机会,丰衣足食,谁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特别是程骥程骏这两兄弟,程骥垄断了河洛镇、大名道的土豆销售,每年盈利数十万两银子,而且还在稳步增长,程骏的利民钱庄只用了短短一年,规模就扩大了十倍,生意都做到山东去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有两个这么争气的儿子,程实这个老头自然是万分高兴,众人连连向他敬酒,他也每盏必干,很快就喝得鼻尖发红了。他乐呵呵的搓着大手,看着杨梦龙,说:“小杨帅啊,今年内你算是出尽风头了,又升了官又发了财,还抱得美人归了,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完啦。只是,你什么时候把小琪娶过门呀?” 杨梦龙一口酒哽在喉咙,差点就喷了出来,程琪的脸红成了个大柿子,恨不得在地面找条缝钻进去了。 方逸之说:“是啊,程小姐都跟了你两年了,也该给她一个交代了吧?还有紫嫣,她在你府上住了三年了,你就没想过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杨梦龙说:“不是,我……”他觉得自己很冤,明明是她们赖在自己家里不走,还弄得像是他占了她们多大便宜似的,真不像话。 朱聿健笑呵呵的说:“小杨帅,你还是抓紧一点吧,不然皇上可要给你赐婚了。” 杨梦龙咕哝:“我怕个屁,你婚都还没结……” 朱建健说:“我是还没结婚,但是福王结了,而且儿孙满堂了。我听说福王有个郡主尚未出嫁,十六岁,一百六十斤重……” 方城县县令说:“对,那位郡主我也见过,一看就很能生,跟小杨帅是绝配……” 杨梦龙浑身一哆嗦,飞快的叫:“回头我就请人挑选良辰吉日!” 开玩笑,十六岁就一百六十斤重了的小母猪能要吗?还是柳紫嫣和程琪养眼点! 这下大家都笑了:“这就对了嘛!来来来,干杯干杯!” 一顿饭吃完,天已经全黑了。这天气很冷,不过南阳大街小巷却比白天还要热闹了,无数青年男女手拉着手招摇过市,更多人是一家子一起上街四处乱逛,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烟花打从天黑后一直没有停过,当八点整的钟声敲响后,变得空前的密集,点点火流星呼啸着窜起,在高空中一丛丛一簇簇的炸开,姹紫嫣红,缤纷如花雨,美不胜收。更多的人则集中在南阳市中心广场,等待见证一个奇迹。 八点半左右,在万众欢呼中,杨梦龙、方逸之等一行人终于来了。而在广场中心,一个巨大无比的气球早已充满了气,酒精燃起的火焰将里面的空气加热,只要放开绳索,气球便会腾空而起————至少杨梦龙是这样说的。他不止一次宣称人也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飞翔,现在至少两万名市民集中在广场,等待见证奇迹,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杨梦龙检查了一下气球,不错,质量非常过硬。他很满意,对伸长脖子看着这个大家伙的市民说:“我说过,只要我们能放飞自己的想象力,人也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我们虽然没有翅膀,但是却可以制造出能带我们飞的工具,这个大气球,就能让我们在天空中翱翔!” 市民们叫:“小杨将军,快放飞吧,我们等不及了!” 杨梦龙说:“好,马上放飞!方大人,王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到天宫去看看?” 方逸之有点犯难,万一这气球飞不起来,他岂不是很没面子?朱聿健却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一抬脚走进了藤筐里。方逸之不好落后,也走了进去。杨梦龙嘿嘿一笑,跳了进去,叫:“放飞!” 守在一边的士兵解开了系住气球的绳子。两万多名市民,还有众多外国传教士屏住了呼吸,几万道目光盯着这个巨大的气球,眨也不眨。在阵阵惊呼中,失去束缚的气球缓缓离地,腾空而起————它飞起来了!尽管上升得有点慢,但它真的飞起来了,而且越升越高!阵阵尖叫、欢呼声像海潮一样席卷了整个城市,无数人抬头看着天空中缓缓上升的气球,兴奋得手舞足蹈。聪明的小杨帅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原来只要放飞想象力,人真的能飞起来的!程琪又跳又叫:“姐姐,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柳紫嫣也失去了往日的矜持,掂着脚仰望着天空,惊叫:“真的飞起来了!他说的都是真的!” 筱雨芳说:“只要他认真去做,就没什么是他做不成的!” 气球已经飞起两百米高了,还在继续上升。从上面往下看,整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尽收眼底,无数烟花万花筒似的在脚下绽放,高耸的教堂和巍峨的王室在爆炸闪光中隐隐若现,整个南阳仿佛童话中的王国。朱聿健高兴得跟个小孩似的,叫:“我们真的飞起来了!下面就是我们的城市,好美啊!” 方逸之欣赏着烟花,如痴如醉:“是啊,真美……我们上天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没骗你们吧?从空中俯瞰大地的感觉跟在地面欣赏风景是完全不一样的!” 朱聿健兴奋的说:“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气球,有空就上天,欣赏我大明的壮美山河!” 杨梦龙说:“我卖你好了……” 正说着,一阵风吹过来,把气球给吹出了好几百米远。方逸之不免有点担心,说:“刮风了,我们还是下去吧,上面危险呢。” 杨梦龙说:“安啦,这种风在几百米高处经常会遇到的,小意思!” 朱聿健很好学:“你的意思是,越高的地方风越大?” 杨梦龙说:“是的,越高的地方风越大,而且越冷!” 方逸之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别上升了,就这个高度好了。” 杨梦龙撇嘴:“胆小鬼!”开始捣弄准备维持高度,但很快他眉头拧了起来,而气球继续上升,高度已经达到五百米了。 方逸之感觉不妙,问:“怎么了?为什么气球还在继续上升?” 杨梦龙挠着头说:“糟糕,我造气球的时候忘记弄一个机关控制高度了……” 方逸之差点没吐血:“那赶紧降落!这里太冷了,我可受不了!” 杨梦龙小心翼翼的说:“我也忘记降落系统怎么做了……” 方逸之想杀人了:“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气球没法降落了,会一直往上升?” 杨梦龙很老实的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 朱聿健开始心惊肉跳了:“那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降落?” 杨梦龙说:“等酒精烧完了它就会降落了。” 方逸之望着那满满一玻璃罐的酒精,发出一声咆哮:“那要等到什么————”一阵大风吹过来,将气球直往南方吹去,也灌了方大人一嘴。朱聿健惊叫:“快控制好方向啊!不然风会把我们吹到荆州去的!” 杨梦龙哭丧着脸说:“连个引擎都没有,控制个屁方向啊!” 也就是说,这个气球没法降落,没法控制方向,只能随风飘荡,最终在哪里降落只有天才知道了。方逸之快疯了:“那怎么办!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摔成一团肉饼!” 朱聿健叫:“对啊,快想办法啊!我们得赶紧回到地面去,不然可就死定了!” 杨梦龙在藤筐里飞快的翻找,找出三个伞包,嘿嘿一笑:“谢天谢地,总算没忘记带降落伞!呶,拿着,像我一样背好!” 那两位没接,一脸警惕的问:“这是什么?” 杨梦龙说:“降落伞啊。背好它,我们从这上面跳下去,它会打开,然后我们就会慢慢降落了……” 方逸之想接,但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这东西靠得住吗?你检查过没有?” 杨梦龙想了想,没吱声。 朱聿健心都凉了:“你让人试验过了没有?” 杨梦龙还是没吱声。 这两位齐声怒吼:“你既没有检查过又没有让人试验过就敢拿来给我们用?万一它是坏得怎么办?万一我们跳下去了它却打不开怎么办!?” 杨梦龙被喷了一脸口水,弱弱的说:“其……其实很简单的,是好是坏一跳便知……” 方逸之气得直喘,发出一声咆哮:“杨梦龙,我要杀了你!” 朱聿健吼得比打雷还响:“杨梦龙,你这个白痴!我要宰了你!” 天空中吼声雷震,地面上烟腾空,鞭炮声不绝于耳……好热闹的新年哟! 一零二 写给欧洲的信 简单的说,杨梦龙弄出来的这只坑爹型气球就是一个无法控制高度、无法控制方向、无法降落的货,坑得不能再坑了。可地面上的人不知道啊,他们还在为气球居然可以带着好几个人飞上高空而激动万物,欢呼声和惊叹声海潮一般此起彼伏,烟花放得越发的密集,映亮了南阳的天空,丝毫不知道威严的王爷和知府大人正在高空中尖叫怒骂,而所向无敌的小杨将军则跟个孙子似的耸拉着脑袋徒劳的尝试着,试图控制这只气球,别让风把自己吹到湖北那边去…… 就在南阳人为这一神迹惊叹不已的时候,参加了制造气球的布汶神父却没有到广场去参加这次狂欢派对,而是留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给欧洲那边的朋友写信: “亲爱的西蒙: 你现在在干什么?想必还在为生意上的事情发愁吧?是的,一定是了,在我离开葡萄牙的,我们布汶家族便衰落得不像样了,这几年竞争越发激烈,不断有新的竞争对手参与进来,想必你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我现在在中国一个南阳的大城市里……是的,必须称之为大城市了。这座大城市拥有超过二十万人口,而且还在飞快的递增着,最重要的是,它还只是中国一个比较小的城市,像这样的城市,中国随地可见。我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在众多教友的共同努力下,在本地那些开明的、杰出的官员的支持下,我们建起了一座哪怕跟梵蒂冈大教堂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的大教堂,让四千多名迷途的羔羊回到了主的怀抱(如果那些遇神拜神遇佛烧香的人也算信徒的话,确实有四千多),其中不乏杰出的人物(都缠着他们学习天文、地理、几何、化学、物理等方面的知识)。以前我们奋斗一生都不见得能够取得的成就,在那位杰出的将军的支持下,只用了短短两年,就已经成功了,这一切仿佛就像一场梦。我们的成绩已经惊动了教区主教,明年他们将会在南阳投入更多资源,力图在这片热土取得更大的成就。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实在是有点随便,我们虽然经过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却始终没能成功地驱逐其他宗教。在我们蓬勃发展的时候,他们传统的佛教、道教、伊斯兰教也迅速发展起来。就跟我们隔着一个街区,一座清真寺破土动工,这是一位土耳其人投资建设的,它将成为我们在南阳地区的强劲对手,跟我们争夺信徒,实在是太讨厌了。罗本神父向南阳官方提出交涉,要求将那座清真寺迁走,但南阳官方声称他们尊重城居民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力,只要这些宗教不犯法,他们是无权干涉的。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们教堂的样子吧?看,我给你画出来了,它足有五十一米高,比最壮观的城堡还要壮观,放在欧洲,这不是教堂,而是坚不可摧的军事要塞了。它的顶层是钟楼,有一口巨钟,钟面由水晶般精美、透明的玻璃构成,时针长达两公尺,分针长达四点五公尺,根据北京时间慢慢转动,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准时响起,钟声响彻全城。这座巨钟是我多次跟你提起过的那位杰出的年轻将军砸了三千多镑白银铸造的,极其精密,它让这个古老的国度第一次有了准确的时间,而不必再依靠滴漏、沙漏之类的东西含糊的计时了。它是如此的出众,截止到今年为止,已经有数千人慕名而来参观了,以至于我有时候觉得这座教堂只是陪衬,那口巨钟才是杨将军真正想要的东西。) 说完了这些糟心的事情,我再跟你说说我们在东方的生活吧。还记得我们一起读过的《马可·波罗》游记吗?这位曾经亲自到过东方的幸运儿在游记中把这个古老的国度称为黄金国度,声称这里遍地都是黄金,街道旁堆积着成堆的白银,曾让多少欧洲人为之迷醉,为之疯狂。伟大的哥伦布扬帆出海,就是想寻找这个幻想中的黄金国度,可惜他走错了路,跑到了美洲,至死都没能看到真正的东方。现在我来了,我看到了。我不想像马可·波罗那样大肆吹嘘,但是……亲爱的西蒙,你相信吗?在这宽敞的书房里,我正过着连教皇都会妒忌得发狂的生活!在壁炉里,木柴正在缓缓燃烧,让整个房子在寒冬中如春天般温暖;我的书桌着摆放着两件精美异常的瓷器,据说是景德官窑出产的,在欧洲,这样的艺术珍品是王室的珍藏,王室会用白银将它精心包裹起来,藏在戒备森严的地宫中,每次想拿出来欣赏一下都要先沐浴熏香,唯恐玷污了这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然而我只是将它摆在书桌上装上一点清水,然后插上两枝鲜花而已。我身上穿着婴儿皮肤般柔软的丝绸,不是一件两件,而是整整五件!这些丝绸、瓷器都是他们的知府大人送的,作为我答应帮助他们翻译欧洲水利著作的报酬。不得不说,这份报酬实在太吓人了,几乎把我砸蒙了,我只给自己留下了一点,还有好些丝绸、瓷器和香料已经托人用船寄回欧洲去了,想必你很快就能收到了吧,希望这笔意外之财能够帮助你缓解债务危机,如果你舍得出售它们的话。对了,在我面前还摆放着一套异常精美的茶具,泡的是芬香浓郁的红茶,红糖已经加上了,很好喝。你知道茶叶和红糖在欧洲有多珍贵的,特别是茶叶,等重的黄金都不见得能买到,恐怕只有教皇、英王、法王这些尘世间最具权势的人物,才能在盛大的节日拿出一点点来招待最尊贵的贵族,享受众人羡慕的目光,但是在这里,它只是我们日常的一种饮料而已,在这个国家,哪怕是一个家境稍稍好一点的农夫,也能每天都喝上茶。至于胡椒、丁香、豆蔻等让欧洲疯狂的香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些比较寻常的调味品或者药品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至于美食……亲爱的西蒙,我没有办法向你描述,如果你能来到东方住上几个月,尽情品尝这里的美食,恐怕你将会视欧洲如畏途,因为那里的伙食实在让人无法忍受!短短一年时间,就有好几个神父胖了整整二十斤,我不得不提醒他们节食,否则他们必将死于暴饮暴食。 这里的人非常好客,在经历了短暂的尴尬后,我们迅速跟他们熟悉起来。走在大街上,碰到熟人,他们都会非常热情地请我们吃饭,如果我们吃过了,他们就会拉我们到茶楼去,让服务员泡上一壶浓郁的香茶,摆上精致美味的点心,让我们给他们讲欧洲的风土人情和从欧洲来到亚洲的经历,他们总是那么好客。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总想出去看看,我们一些吹嘘之言时常会令他们惊叹不已。如果你认为他们很好骗,那你就错了,他们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具智慧的一群人,他们拥有非凡的学识和阅历,还有极好的口才,我们时常长时间地辩论,但即便是我们中间最出色的辩手,也时常会被他们驳得哑口无言。他们对知识总是充满了渴望,不管这些知识是来自天主教还是来自伊斯兰教,都是来者不拒。在我替他们翻译欧洲水利著作的时候,住在我对面,仅隔着一条街道的土耳其人也正在为他们翻译着阿拉伯的医术和农业著作,其中包括阿拉伯人的防治瘟疫的经验和亚麻的种植和管理技术,说实话,我也对此充满期待,等他们翻译完了,一定要买上几册寄回欧洲去,土耳其人可不肯如此坦诚的跟我们交流他们在科学上的成就。这座城市就像一块干燥的海棉,通过一切途径贪婪地吸收着知识,但把泥沙给过滤掉了。 对了,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一直强调是‘这座城市’而不是‘这个国家吧’吧?这是因为在我为你描述这么一个人间伊甸园的时候,这个国家正经历着一场可怕的灾难。可怕的天灾席卷全国,流寇像蝗虫一样吃光了无数座城镇,喝干了无数条河流,疯狂地向全国蔓延。这个庞大的帝国的统治者正在竭尽全力试图扑灭这些蝗虫,仍然忠诚于这个帝国的军队疲于奔命,虽然他们在几位优秀的将领的带领下取得了一些辉煌的胜利,但是流寇总是旋灭旋起,让他们无可奈何。而在中国的北方,一支强悍的游牧民族正在虎视眈眈,中国已经将自己绝大部份的财政收入都用来抵御这群通古斯野人了,但是在长城以北,他们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无数精兵强将被埋葬在了那片黑土地。最可怕的是这个国家似乎已经丧失了行政能力,一些顽固的、无能的人物占据了帝国的中枢,他们对如此危殆的局面视而不见,只顾着利用手中的权力排斥异己,疯狂地攫取利益,丝毫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帝国统治者很多政令根本就无法得到实行,不过,加税除外。皇帝要求老百姓每人多纳十文钱的税用作剿灭流寇的专款,这群无耻的官员能加派到一两银子,最可耻的是,那些拥有数千亩、上万亩甚至十几万亩、几十万亩良田的大地主是一分钱的税也不纳的,以逃税为荣,以纳税为耻,如此沉重的赋税,全部落到老百姓身上了。他们大部份的军队已经丧失了作战能力,祸害起自己人来比流寇还要厉害,而官员祸害老百姓的本事又比官兵还要厉害……天灾、人祸、流寇、外敌、酷政……这些最可怕的东西正在将这个国家推向地狱的深渊,很多有识之士都在哀叹说这个国家气数已尽了。是的,马可·波罗笔下那个由贤者们治理的黄金国度的黄金时代正面临着被终结的危险,这个国家面临着第二次被蛮族征服的巨大危机。走出南阳这个人间伊甸园,你马上就会看到地狱!” 写到这里,神父停下笔下,喝了一口茶,整理一下思路,继续奋笔疾书。 “任何一个帝国走到这一步,都必将分崩离析,伟大的古罗马就是这样完蛋的。但是,这个国家的情况非常特殊,即便到了如此绝望的关头,那些最杰出的将领首先想到的不是割据自立,相互攻伐,而是拼尽全力去征战,试图用自己的鲜血将这个已经开始破碎的国家重新粘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却令人敬畏的力量驱使着他们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肩膀将塌下的天重新撑起来。我在信里多次提起过的那位年轻的、叛逆得令人头疼的杨将军就是他们当中的代表,他虎虎有生气,学识渊博得让欧洲最伟大的学者也只能甘拜下风,并且有着无穷无尽的野心和精力,带动一批优秀的人和他一起努力,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建设起了这座人间伊甸园。他仿佛是从这个国家古典黄金时代走来的英雄,在神灵的帮助下跨越了时间的河流,来到了这个悲惨的、黑暗得令人绝望的乱世,要用自己的双手托下崩塌的天空,将他至爱的民族带向一个更加辉煌更加光明的未来。在他的统治下,曾经被蒙古人重创的中华文明拂去蒙在身上的尘埃,开始绽放出一道异常耀眼的光芒,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我想就连上帝也对此充满好奇吧? 哦,钟声敲响了,九点了,外面越发的热闹了,我说什么也得出去看看啦,先写到这里吧。对了,在最后我必须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亲爱的西蒙:杨将军正在寻找合作伙伴,他要往欧洲出口红茶和冰糖————就是一种坚硬的、透明水晶一般的糖,定价开得很高,但不管是荷兰人、葡萄人还是西班牙人,都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就连英国人和法国人也想方设法找上门来了。亲爱的西蒙,你也知道贩卖红茶和冰糖是多暴利的行业,没有人能不心动的,作为布汶家族的成员,我真心希望你能抛下欧洲那个烂摊子,筹集资金到中国来,在这里一创新的事业,我会极力劝说杨将军把这笔生意交给你的。不过,在你动身到欧洲来之前,记得邀请一些学者同行,并带上一些欧洲著作,这些将成为你敲开南阳大门的敲门砖! 你的堂兄马科斯·布汶。” 一零三 星光夜语 当布汶神父写完那封又长又臭的信,准备出去狂欢一番的时候,年夜狂欢变成了一场灾难,大家终于意识到方大人杨大人还有王爷他们被风刮跑了,顿时全城大乱,男女老少一起出城找人,很快,军队也动起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焦急的呼唤声在南阳上空搅成一锅粥,不小心还以为是发生兵变了。看到这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布汶神父迟疑的退了回去,纠结着要不要抓开信封把信改一改,因为他在信里把杨梦龙吹得实在太英明神武了,而杨梦龙怎么看都不像这样的人…… 杨梦龙确实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人,在处理军务、政务上还算精明,没出过什么差错,但是在私人生活里,他要么玩心太重,只想着玩,要么就迷迷糊糊的,捅了篓子都还不知道。比如说今年就有人挑出合约中一处漏洞,把他告到官府那里,双方打了一场官司,最后他输了,赔了人家一百多两银子,这种漏洞其实是相当明显的,稍稍精明一点的人都不会有。所以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必须有人帮他把关,否则准出问题。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输了那场官司之后,反而更多商人跑到南阳来投资,甚至直接跟他合作了。他认栽赔钱的举动向所有人证明,他签下的那些合约对他同样有着强大的约束力,就算他是朝廷大将,也不能随意违约。而在此之前,在官府眼里,所谓的合约不过是厕所里的纸,他们能让商人安心的做生意赚钱便是莫大的恩赐了,至于苛捐杂税,那是派得随心所欲————这都是商人应该回报他们的,等到手头紧了,没钱花了,那些商人又成了他们养在猪圈里的肥猪,随便弄个罪名就抄家,将商人千辛万苦挣下来的产业一口吞掉,一根毛都不留。所以商人才要极力扶持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为自己说话,替自己撑腰,否则他们都很难逃得过沈万三的命。杨梦龙遵守合约的做法对他们而言有很强的诱惑力,毕竟这年头愿意遵守生意场上的规矩的人,比二十一世纪的野生华南虎还少啊! 现在,这个捅了篓子的家伙正和方逸之、朱聿键一起,灰头土脸的坐在距离南阳城足有三十里远的一座山的山顶上。那只差点要了他们命的气球已经被大卸八块,用酒精点着,点起了一堆篝火,火焰窜起一米多高,在黑夜中格外的显眼。有这堆火作指示,相信军队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现在朱聿健和方逸之已经心平气和了————刚才气球坠落的惊险过程已经抽空了他们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实在没有力气发火了,就当是深更半夜出来郊游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的月色还真美,大半个月亮在一堆堆星子中露出腼腆的笑脸,月华似水,照亮了山下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流。钢架玻璃结构的大棚活像一头头温驯顺的巨兽,趴在原野上,隐约还有灯光,山下马场里更是不断传出骏马的嘶鸣声,这个小小的养马场圈养着六百多匹骏马,规模还真不小。远处的城镇上啸声不断,点点火流星窜入天际,再化作璀璨的烟花,把夜空的白云都给渲染得五彩缤纷……估计烟花生产厂家这几天要笑疯了。远处还有一条长长的火龙在游动,不时飘来几声欢笑,那是一些年轻人正在按照老家的习俗,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在田野间搞提灯游行,他们的欢声笑语为这个寒冷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暖意。 朱聿健看得如痴如醉,呵出一口白气,说:“要是天下每一座城市都能这样就好了。” 方逸之说:“不,如果有一半城市能这样,都是远迈汉唐的辉煌盛世了。” 被罚负责烧火为这两位大爷取暖的杨梦龙抬起头来,露出古怪的笑容:“盛世?你们很稀罕这玩意儿?” 朱聿健说:“但凡是人,谁不希望自己能够生活在一个盛世?但凡一国君主,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开创一个盛世?” 杨梦龙说:“其实你们想要盛世,一点也不难,只要去打一场战争,把人杀得七七八八了,然后把田地分给幸存下来的人,再免几年税,用不了多久盛世就会到来了。” 这两位给他吓住了,对视一眼,太阳穴突突直跳。方逸之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每一个盛世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付出多少心血才能开创,放眼几千年历史,称得上盛世的时代屈指可数……” 杨梦龙说:“每一个朝代建国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是盛世,这玩意儿根本就不稀罕!”拍了拍手,身体向后一仰躺在地上,看着一碧如洗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历史的深处,“每一个盛世都是在前朝崩溃后的累累丝骨上建立起来的,没有大乱就没有大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我知道,圣贤会告诉你们,那是某位君主雄才大略,泽披苍生,才开创了这个盛世,其实,这些都是鬼话。” 方逸之好想将他从山上扔下去:“那你告诉我,盛世是怎么来的?” 杨梦龙眨眨眼睛,说:“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告诉我,前朝是怎么崩溃的?” 朱聿健抢着说:“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昏君荒淫无度,大兴土木,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最后民怨沸腾……” 杨梦龙打断:“我看了看历史,总结了一下原因,什么昏君荒淫无度啊大兴土木啊啥的是真是假难说得很,但有一条是共通的,那就是民不聊生。是的,民不聊生是每一个朝代灭亡的前奏。” 方逸之和朱聿健悚然一惊!如果民不聊生是每一个朝代灭亡的前奏,那大明…… 杨梦龙没有理会这两位的反应,继续说:“为什么会民不聊生呢?史家会无一例外把矛头指向天子,认为天子失德,所以才会弄得民不聊生,具体怎么个失德法,王爷刚才也列出来了,荒淫无度啊,大兴土木啊,重用酷吏啊,任人唯亲啊,重小人而远贤臣啊……吧啦吧啦吧啦,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方逸之诧异的问:“难道不对吗?”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笔握在他们手里,鬼才知道是真是假,难道读史的人还能把死掉的皇帝从棺材里弄醒一一盘问不成?但有一条他们没有写上去,那就是官府盘剥,土地兼并……对,土地兼并,这才是民不聊生的真正原因。”他坐了起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说:“这个大饼表示土地。”树枝一画,对半划开,“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两户人分这块地,可以看出,他们根本就耕不过来,分三年轮耕都没问题,要交税就更轻松了。”再一画,大饼变成了四份,“但他们终归是要生孩子的,他们的孩子终归是会成家立业的,既然成家立业了,肯定得有一份田地,我按他们一人生两个孩子来分吧,这个大饼被分成了四份,小了点,但对于他们来说仍然有富余。”再连画几次,大饼变成了十几块,“再过二十年,这四户人家的孩子也长大了,也要分田地了,他们把祖先留下来的土地再次进行划分……看,现在土地刚好够用,每人都有一块,不会有浪费,而土地的产出交完税后还足以让他们过上温饱的生活,所以,这个时代被称为盛世。是的,一个从乱世走过来的国家,只要不出大乱子,哪怕国君再怎么无能,经过三四代人的努力,也能迎来一个盛世。” 方逸之和朱聿健屈着手指头一算,盯着那个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大饼的目光顿时就不对了:明朝从立国到达到国力的顶峰,刚好用了三代人!再往上推,宋朝从开国到富甲天下,也刚好用了五六十年,正好是三代人的时间,再往上推……别推了,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 杨梦龙继续在圆圈上划分着,“盛世一大坏处就是物产丰饶,国泰民安,老百姓可以放心的繁衍后代,所以人口飞快的增长。可人口是需要土地作支撑的,而一个国家的土地又有限,有限的人口供养无限增长的人口,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呢,当人口数量超过了土地所能容纳的极限之后,盛世也就化作过眼云烟了,随之而来的,是乱世。越来越多的人口为了争夺越来越少的土地明争暗斗,想不乱都不行,如果这个时候再来几场大规模天灾或者战争,可以说,这个国家死定了。”他不停的划着,一直到把圆圈分得不能再分了才停下来,抬头看着这两位,发现他们的面色已经苍白,“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事实上,这种状态是不可能发生的。土地不可能无限的分割,直到无法再供养那么多人口。富人会大肆置办地产,失去土地的人要么成为农奴,要么流离失所,越往后土地兼并就越厉害。比如说王爷,你名下的田产就多达几十万亩之多,而这些本来可以供养数十万人的土地全拿来供养你这一家一姓了,最要命的是,你老人家是不用交税的,但国家没有税收无法运行,怎么办?只好往那些农民身上收税了。他们的土地越来越少,赋税却越来越沉重,最后,他们也失去了土地,那些土地要么抛荒了,要么被像王爷这样的大户给兼并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国家都永远地失去了这份税收。随着土地兼并,国家的税源日益枯萎,财政入不敷出,但要做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少,长此以往,这个国家必定完蛋。伴随帝国崩溃的,永远是血流成河的战争,而战争必将吞噬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大家疯了似的杀啊杀,杀啊杀,一直杀到千里无人烟,一直杀到人口减少到这片土地可以承受的甚至还有大量荒地的地步,战争结束了。”伸手往圆圈中心一抹,整个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圆圈变成了一片空白,表示那些人都死了,没有人来争大饼了。然后,在朱聿键和方逸之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中,他拿起树枝往圆圈对半一画,将它一分为二,“现在人很少了,又可以两个人分一个大饼,吃一块扔一块了。” 方逸之身体狠狠一颤,声音沙哑:“然后再过三四代人,盛世就开始了?” 杨梦龙说:“对。” 朱聿键神情惊骇,手微微发抖:“接着,由于国泰民安,物资充裕,人口飞速增加,一直递增到土地无法容纳的地步,然后,乱世来临了?”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恭喜你,你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盛世,不过是人口数量与土地承受能力达到均衡的一个时期而已,与君王贤明与否无关。只要人口增长的速度不超过土地承受能力的极限,就算是一头猪,也能开创一个盛世王朝。反过来,一旦人口数量超过了土地承受能力的极限,有限的土地再也养不活那么多人了,就只好来一场人为的大灭绝,将人口数量强行削减到一个比较低的水平,相当于系统清零,重新来过。几千年来,全世界都在重复着这个过程,不同的是我们大乱之后总是能大治,而有的地方大乱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乱,持续上千年都不消停而已。” 方逸之细细回想一下自己读过的史书,或者拿过树枝把各个朝代的户口增长和税收增减按照建国、强盛、灭亡的不同时间段一一列出来,再细细比照,越比照就越是惊骇,手不停的发抖,都写不下去了。最后,他连声音都在颤抖:“真是一道魔咒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怎么样,你们还在期待盛世吗?盛世就这么简单,把八成的人口弄死,留下两成繁衍生息,过上三四代人,就又是一个盛世了!” 朱聿健失态的叫:“不,这道魔咒是可以打破的!你也说了,帝国不管是盛世还是末世,问题根子都在土地身上!如果我们能够提高作物的产量,用更少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如果我们能够让那些富人也和穷人一样纳税,甚至让富人承担更多的赋税;或者……”他咬了咬牙,“如果能一直开疆辟土,让土地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长,保证耕者有其田,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有肉吃,那么,这道魔咒就失效了,那该死的末世就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一时间,杨梦龙的目光里竟有了一丝丝欣慰。 ————《本卷完》 ps:今天就一章了,下周开第五卷 第一章 夷陵叛乱 1 一个愉快的新年长假在欢声笑语中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工厂的厂门口鞭炮一串串的炸开————开工了。南阳人带着几分长假后必不可少的慵懒,和还算饱满的精神,回到工厂去,为今年的生计而忙碌,再想享受这样的长假,得等到特别重大的节日才行了。 歇了半个多月的府衙县衙重新开工,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空闲时间,因为在这个长假里堆积了太多的事务急需他们去处理。最为重要的是,又开始有身服破烂、双脚被冰雪冻得红肿的流民拖家带口的过来了,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南阳将难来一波可怕的难民潮,仅仅在去年他们就接纳了十几万难民,今年只会更多。长期跟外省流民打交道,南阳府早就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来了就先安置进难民营里,给几套衣服,每天提供两顿饭,先让他们恢复体力,然后各工厂、农场的总管就会到难民营去招人,实在招不完的再由官方统一安置到一些尚未开发的地方,发给他们农具,帮他们盖起简陋的防子,再提供一些耕牛和种子,反正不能让他们像幽灵一样在境内四处游荡。去年年末召开的公民会议已经作出了决定,今年将重点开发浙川县和新野县,同时扩大磷肥厂的产能,再铺设三条引水管道,将丹江的水引到比较缺水的县去,这些都是可以吸纳大量人口的大项目,借此吸纳二十万流民都不是什么难事。也幸亏南阳的粮库里一代代土豆面和小麦堆积如山,换了别的州府敢这样搞,早就被吃垮了。 但是今年涌过来的流民似乎特别多,来了一波又一波,不绝于途,相关部门三班倒轮轴转,累得口吐白沫都忙不过来,一个个叫苦连天。据那些流民提供的消息,陕、甘、宁、晋诸省的情况已经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年年都是大旱,很多地方枯草树皮都吃光了,州县城门紧闭,不管他们怎么哀求都不肯放他们进去,至于赈济,那更是传说中的东西,皇帝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一点粮款,还没出北京城就被瓜分干净了。官兵对他们这些流民除了杀还是杀,从来没有人想过给他们一碗饭吃,给他们一块地种,好像把他们杀光了就万事大吉了。提起官兵,这些流民那本已麻木呆滞的眼睛迸出刻骨的仇恨,让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吏不寒而栗。这些流民就是一堆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燃起冲天大火,在燃烧自己的同时也让整个国家葬身火海啊,把这么多流民吸纳过来,真的没问题吗? 杨梦龙表示没问题,南阳有足够的工厂、农场可以容纳很多流民,实在不行,还可以把人送到登莱去,那里需要更多人口。 随着流民一起到来的,还有春风。尽管天还很冷,但麦田还是吐出了一丝丝新绿,小麦萌芽了。农民又忙活了起来,忙着灌溉,忙着除草,忙着杀虫。尽管他们在播种之前先往田里施了大量石灰用以驱虫,可害虫还是多得要死,好在市面上多了两样新产品,一样是鱼藤酮粉,还有一样是杀虫菊粉,按比例兑水喷洒,杀虫效果一流。看着麦田里死得一堆堆的害虫,南阳的农民不禁担心起来:喷过这些药的庄稼还能吃吗?不会把人吃死吧? 真是个幸福的烦恼————像信阳府的农民现在早就对着被啃成光杆的庄稼失声痛哭了。 龙门山上同样开出了一些地,种上了土豆。土豆长得还不错,那叶子绿油油的,长势很快。此外还有一些萝卜、心菜之类生长迅速的、不挑地的庄稼,同样长势喜人。一群老农民扛着简陋的锄头在田里劳作,小心的把每一株小草拔掉。而妇女则忍受着刺骨的冰冷,在河边洗衣服,小孩子时常跑去捣乱,倒也增添了几分欢乐的气氛,这些小家伙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只知道玩,真拿他们没办法。 年轻人哪去了? 年轻人正在山谷中的空地里练习投掷标枪和手雷。这些武器都是用从南阳走私过来的铁料和火药制造的,标枪长两米,结构简单,就是一根细长而尖锐的金属杆插在一截木杆上,固定好就成了,力气大的可以将它投出三十多米远,挨上了就是个死。至于手雷,则是将火药放入小陶罐里制成,里面还加了一些碎石子什么的以增强杀伤力,使用的时候用火捻子点着,奋力投过去就行了。现在几百名青年男女正排成整齐的队列,随着教官的口令使出吃奶的劲将标枪和手雷抡出去,很像点样子。等他们投完了,马上有两百多名最健壮的青年手持刀盾猛冲上去,用盾牌顶着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稻草人的胸口,短刀照着小腹猛捅。这是整个部队里最为精华的一部份,装备着一面箭射不穿的盾牌,一把从南阳买来的精钢打造的狗腿刀。拥有这些装备的年轻人多少都有一点习武的底子,好勇斗狠,见了血就两眼发红,他们都跟官兵的着血仇。至于最后一部份,则是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了,他们手持四米长的竹枪,原地不动,当那些冲上去捅人的年轻人作不支状退入他们中间后,他们马上齐齐发出一声大吼,端平竹枪对着追上来的“敌人”一记突刺:“杀!!!” 文臣不喜欢皇帝采矿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那些矿工大多是年轻气盛、好勇斗狠之辈,还爱抱团,成千上万这样的家伙窝到一块,很容易出事。这不,现在就出事了,不过,这事完全是官府和襄王府那帮白痴惹出来的,他们抢走了矿工好不容易一挖出来的磷矿矿山,还把其中一部分人的头给砍下来拿回去邀功,这个仇结得在深了,只能用血来洗涮啦。 王锐微笑着看着正在刻苦训练的青年们,对秦迈说:“总算有点样子了。” 秦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太差了!他们也就勉强有一点纪律和勇气了,论作战技能还差得远,真打的话,我带一百人便能将他们打垮了!” 王锐失笑:“老秦,这不是新军,你的要求别太高了。” 秦迈唉声叹气:“唉,在新军里呆久了,习惯了第一流的士兵和第一流的军官,再看其他部队,怎么看都不对劲……大概也就天雄军还能看看了。” 王锐嘿嘿两声,不说话。他何尝不是这样,河洛新军就是一座万丈雄峰,站在上面往下看,不管多高的山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土包了。 秦迈问:“什么时候动手?” 王锐说:“快了,可能就在这几天了。”有些纠结的看着那一千多名正在训练的部下,叹息:“只是不知道他们当中能有几个可以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活下来?” 秦迈拍了拍王锐的肩膀:“老王,别这样想。就算没有我们,他们一样会死的,要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在这山林中冻饿而死,要么被官兵当流寇斩杀,总之就是难逃一死。跟着我们他们也许会死得更快,但至少还能出一口恶气,还能搏一场!” 王锐吸了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小儿女态了。” “当家的……”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手持标枪,正向他们行礼呢。正是那位在鸡冠山山道上被官兵踢得吐血却依然倔强万分的少女,她被王锐救了下来,经过一翻调养,伤势已经痊愈了。 王锐还了一礼,问:“月娥姑娘,有事吗?” 孙月娥说:“训练已经结束了……” 王锐一看,果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开始集合了。也就是说,他应该过去讲话了。他笑了笑,说:“我这就过去。”大步走了过去。 孙月娥跟上,叫:“当家的来了!” 累得直喘的士兵们马上啪一声立正,几乎是本能反应了。大家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大家发现以王当家和秦当家为首的那几十名“土匪”其实是很有礼貌、很有原则的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绝不以势欺人。山上粮食紧张,他们就从自己那份里匀出一些分给老人、小孩子还有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好几次有多分了一些食物的女孩子半夜摸到他们房间要用身子报答他们,被他们黑着脸推了出来,但没有骂人,只是悄悄送回父母身边,让他们看紧一点自己的孩子————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当爹妈暗示的?他们虽然话不多,但很好相处,不过在训练中谁敢马虎了事,他们就不会客气了,哪怕是可怜巴巴的女孩子也照样收拾,打屁股倒不至于,跑步之类的处罚绝对少不了了。至于男兵,被收拾得更狠,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当家到了训练场上就六亲不认了,所以不想被收拾的话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王锐快步走到一个只有十七岁左右,还有点面生的男孩子面前,语气温和:“老家在哪里?” 男孩子说:“山西,山西太原。” 王锐说:“太原?好地方啊,比我们陕西那边富多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男孩子说:“天太旱,庄稼失收,交不起税了,只好逃荒……两个姐姐一个妹妹都被卖了,爹在半路上得病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还带一点稚气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这几乎是他们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啊。 王锐沉重的叹息着,揉了揉这个孩子的头,面朝大家,问:“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说: “我六岁的时候爹娘就带着我逃离了老家,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来!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我们是一大家子,现在就只剩下我跟我娘两个了!” “本来我爹我娘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在湖边用淤泥堆积了三亩水田,是旱涝保收的,日子虽然苦,却也还过得下去。但是天杀的许老财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强行夺了我们的水田,我爹到县衙告状,被那狗官重打了八十大板,刚回到家就死了,我哥也让许老财的打手装进麻袋里扔进了湖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家更惨,在逃荒的路上遇上了官兵,把我们当成流寇堵住,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砍杀,直杀得人头滚滚!我也挨了一刀,头皮都被削掉了一块,幸亏我机灵,躺在死人堆里装死,那时天又黑了,还有人四处逃跑,他们忙着追杀逃跑的人,才让我逃过了一劫,但是我们一家人都死光了!” “我们那里的庄稼让蝗虫吃光了,官府把我们的种子都收了上去当租子,我们饿得发疯,四处流浪,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城门紧闭,不肯接纳我们。我们连枯草都吃光了,饿得连死人肉都割来吃,我娘和我妹妹就这样不见了……” …… 第二章 夷陵叛乱 2 士兵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经历,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外省来的,要不是家砍人亡,无家可归,谁愿意呆在荆襄的山林水泊里,被人当成山贼土匪,任由官兵斩杀啊?本地人骂他们是蝗虫,让地方不得安宁,他们也想回到老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在这里讨人嫌,可是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王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示意大家不要说了。他眼圈也有点红,大声说:“别说了,别说了。你们都不容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挣扎着活到了现在……大家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众人愣了一下,孙月娥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恨恨的说:“因为张财主把我孙家的田产给霸占了,还勾结官府让我们家破人亡!” 王锐说:“对,就是那些土豪劣绅!就是因为那些土豪劣绅侵占了我们的田地,才让我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如果他们占去了田地,然后交税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明明把我们的田地给占了,却不交税,那份田税仍然得由我们这些已经没有一寸土地的人来交,我们还活得下去吗?除了别井离乡,我们还有得选吗?他们拥有万顷良田,锦衣玉食,穷奢极欲,什么都不用干,自然会有很多人将大量财富送到他们面前请他们笑纳,而我们呢?我们住在低矮破旧的房子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的耕作着贫瘠的土地,一年到头都没有喘一口气的时候,就这样还吃不饱,没衣服穿,如果交不上税还会被税吏给逼得家破人亡!”他放声大喝,声如霹雳,“而朝廷却对此听之任之,甚至一次次加税,恨不得把我们的血吸干,还天理吗!?” 众人都咬紧了牙关。拥有万顷良田的人什么税都不用交,躺着享受就行了,还一天到晚琢磨着怎样夺走农民手里那点可怜巴巴的财产,官府是他们的帮凶,朝廷对此不闻不问,除了收税什么都不管,哪怕他们都家破人亡了也不放过他们……没天理了,老天早就瞎了眼了。 王锐目光如电,几欲划破满天乌云,山风将他的披风高高吹起,以群山和滚滚长江为背景,他的身影显得极外的高大:“这段时间大家一直在问我把你们召集起来,给你们这么多兵器,日夜不停的训练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想干什么了。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从陕西逃难过来的,你们吃过的苦我都吃过,你们受过的委屈我都受过,你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不想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你们听不懂,事实上,我也弄不懂。我要带你们去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下山去,干掉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土豪劣绅,把他们的田地抢过来分给大家!” 轰的一下,所有人都给震住了。有个才三十来岁就长出了白发的老农民失声叫:“这是造反啊!” 王锐放声大喝:“造反?如果朝廷坚持这样认为的,就当我们是造反好了!这个世道已经黑白颠倒,早就没有任何天理、公平可言了,老天已经瞎了眼!天道不公,就让我们用自己手里的刀,去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吧!” 沉默了片刻,那个来自山西的男孩子发出一声小兽般的怒吼:“打土豪,分田地!”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热血沸腾,振臂高呼:“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刚开始的时候是他们在吼,很快,正在田里除草的老人跟着吼声了起来,最后,连在溪边洗衣服的妇女也跟着放声大吼,气氛很快就近乎狂热了。如果马克斯啊列宁啊这些牛人在场,一定会惊叹:“革命的种子萌芽了!” ————在近代,革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数革命家抱怨过中国人民太麻木,太懦弱,根本就没有反抗精神,不管他们怎么宣传、鼓励,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牺牲,都只是冷漠的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纯粹是一群待宰的猪羊,带着这样的人干革命,一百年都没办法成功。他们错了,中国人的抗争精神历来是最强烈的,早在秦朝中国的农夫就发出了“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怒吼,此后两千多年,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一个个让他们活不下去了的朝代就这样被埋葬了。只是他们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带着自己留过洋见过大世面掌握了革命真理的优越感,以俯瞰的姿态看着人民,口若悬河的推销着自由啊民主啊之类的连他们自己都忽悠不了的理论,没有人真正走到老百姓中间聆听他们的声音,了解他们的疾苦,更没有人真正考虑过这些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就连他们这些革命者,也没有几个真的将革命当成自己的事业,最多就当是一场风险投资,赢了名利双收,输了……输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门路广嘛,见势不妙就会卷着从爱国者那里忽悠过来的钱财一溜烟的躲进租界甚至逃到国外,至于那些被他们煽动得热血沸腾,拿起武器跟官兵作战,试图推翻这个朝廷的青年的死活,他们不关心,就算是死光了他们也不心疼,这个国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下次换句口号想办法再忽悠一批人过来就是了。这样一群垃圾想靠一堆不值钱的、假大空的口中号忽悠起千军万马去送死,将朝廷推翻,然后自己取而代之,这可能么?老百姓又不是傻钱,高调你唱,送死我去这种事,谁会干?所以不管革命党闹得多凶,他们只是冷漠的看着,绝不参与,看得过瘾的给点掌声,看得不过瘾就骂几句解气,这样一来,中国近代的革命就跟小丑戏不多了,让全世界————包括中国的老百姓看足了笑话。 直到后来,一位湖南农民的儿子真正读懂了老百姓的心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顿时应者云集,刚开始是几十人,几百人,后来是几万,几十万,上百万,到最后是几千万,上亿人,紧紧团结在他的身边,剿不完,杀不绝,打不散,前仆后继,再仆再起,向那个黑暗得看不到一丝亮光的、让人绝望的旧社会发动猛烈的进攻,短短二十年那个烂得一塌糊涂的统治阶级便被扫到了历史的垃圾推。 他提出的口号就是:“打土豪,分田地!”非常简单的六个字,却足以让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地主阶层为之战栗。 现在,轮到明朝那些靠从农民那骨瘦如柴的身体里榨取骨血,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的地主阶层尝尝“打土豪,分田地”的滋味了。估计以明末的情况,一旦全国的农民都吼出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他们连战栗的机会都没有,通通被挂到树梢上凉快去吧。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带种。在这狂热的气氛中,还是有人略带迟疑的小声咕哝:“这可是造反啊……要灭九族的,万一输了可怎么办?” 声音虽小,却还是让人听到了,那些热血沸腾的青年都静了下来,恶狠狠的瞪着这个没卵子的家伙,有人甚至握住了刀柄,只要王锐一声令下,就将他宰了祭旗! 大爷的,民风剽悍的黄土高原和荆襄山区,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没卵子的家伙?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还不如杀了祭旗,然后把尸体扔去喂狼! 王锐没有发怒,只是看了这个家伙一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转身朝山寨走去,山风送来他洪亮的声音,那是一首他在杨梦龙那里学来的诗: 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 黄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搏一场。 “黄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搏一场。”那个一看就有些懦弱的家伙重复着这一句,眼睛渐渐亮了,在众人环视之下举起手中的竹枪,嘶声狂叫:“打土豪,分田地!” 狂热的吼声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再度惊雷般炸响:“打土豪,分田地!” 是的,从黄土高原出来的汉子,岂能坐以待毙?他们的家人都就死的死逃散的逃散,有几个没有经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现在最后一点活路都被封死了,与其坐以待毙,最后集体饿死在山上,还不如跟着这两位很有见识的当家杀下山去,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就算最后失败了,他们最多也就丢掉这条烂命而已,实在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万一赢了,他们会重新得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子孙不必再像他们这样在山林里忍受野兽山蚊的侵袭和官兵的剿杀,他们可以男耕女织,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 为了向这个瞎了眼的老天,这个逼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朝廷,还有那帮可恶的官兵讨回一个公道,干了! 杀下山去,打土豪,分田地! 第三章 夷陵叛乱 3 凄风苦雨中,上千名衣衫褴褛的矿工扛着采矿工具,在上百名官兵的押送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矿山走去,走得稍稍慢一点的人马上就会招来一顿鞭打。这些可怜的矿工大多是流民出身,命比蚁贱,他们的死活官兵全然不放在心上,就算死光了,也能轻松的招到一批,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多的是。 百总李富贵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叫:“让他们加快一点速度,这样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到矿山?” 一众手下对这些矿工那慢腾腾的速度很不满意,接到命令,皮鞭加倍用力的抽过去,皮抽落在皮肉上的骇人声响和矿工的惨叫声在山道间此起彼伏,让人毛骨耸然。有个被抽得全身血肉模糊的人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一名伍长挥舞皮鞭照着他身上猛抽,一鞭下去就卷起一片皮肉,边抽边骂:“叫你装死,叫你装死!”抽了几鞭,见那矿工一动不动,一试鼻息,已经停止呼吸了,这伍长咒骂一声,拔刀照着已经死了的矿工心窝捅了两刀,防止他装死,然后指着血淋淋的尸体大声说:“都看到了吧?装死就是这个下场!赶紧走,下午就要到达鸡冠山矿区,然后开始采矿!” 矿工带着恐惧和刻骨的仇恨,机械性的迈动着步子。 李百总嘿嘿一笑,又美美的喝了一口酒,那名矿工的死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这两年南阳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学会了从磷矿石里提炼肥料,原本没用的磷矿石顿时身价百倍,每个月都有数百吨被开采出来,运往南阳,甚至连河北大名道那边都有人跑到这边来采购,而且一采购就是好几百吨,装上船沿长江出海,转运到沧州卸货,然后用马车运往大名道。很快,荆襄一带便刮起了开采磷矿的风潮,这里有头的巨大利润让不少人怦然心动。看到有利可图,藩王和官府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一车车的矿石可都是钱哪,哪能让这帮苦哈哈白白赚去?先是官府张贴禁令以保护风水为由禁止平民开采磷矿,接着襄王上奏朝廷乞要夷陵一带的“荒山”,荆襄官员现身力挺,一番运作下来,这些矿山全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这些士兵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讨厌的矿工给撵走,现在整个矿区都是他们的了,王爷和当官的发大财,他们也跟着发一点小财,自然卖力啦。 但是,山林中沉郁的声音打断了李百户的美梦:“西北山高水又长,男儿岂能老故乡。黄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头搏一场!”在矿工们和官兵惊恐的目光中,数百名手持刀枪的男子陆续从林子中现身,紧握着兵器,死死盯着那上百名正在耀武扬威的官兵,眼里血丝纵横。官兵们吓得狂叫起来:“有山贼!有山贼!”矿工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想逃,但是个个双腿都让脚镣给铐着,哪里逃得跳?山道上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中,一名黑衣男子越众而出,用浓浓的陕西腔朗声说:“各位兄弟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山贼,跟你们一样,我们也是矿工,只是我们的矿已经让官府给抢去了,还杀了我们不少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要找的是这帮助纣为虐的官府爪牙,不是你们,只要大家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别乱动,都不会有事,等收拾完他们,我们就放你们走!” 他的语气很是诚恳,那浓重的陕西口音更是让矿工们安心……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是陕西那边过来的,大家都是老乡,想必这伙强人不会怎么为难自己吧?抱着姑且信之的心态,他们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反正想逃也逃不掉! 李百户定了定神,拔出朴刀来指着这伙山贼,厉声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造反!就不怕被诛九族么!” 那黑衣男子轻蔑的哼了一声:“造反就诛九族?我们还没造反呢,很多人全家就死绝了或者死得只剩下一个了,这算什么?你们这帮畜生,比流冠还狠,坏事都让你们给做绝了,今天我就要你们有来无回,给我杀!” 数百名山贼齐齐发出一声大喝,排着整齐的队列分成三排朝官兵逼近。他们的装备很简陋,手持藤盾和一种狗腿状短刀的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了,绝大多数人连这个都没有,刀盾兵前面的是标枪兵,手里拿着两三支两米长的用细长的金属杆插在木棍里制成的标枪,刀盾兵后面是长枪兵,手里拿着三四米长的、用毛竹削成的长枪,寒酸得可笑。但装备再怎么寒酸也是能要人命的家伙,再加上足有好几百人,就更吓人了,李百户惊恐的叫:“放箭!放箭!射死这帮山贼!”话音未落,黑衣男子长刀一挥,大喝:“投!” 前排标枪兵二话不说,齐齐发出一声大喝,往前冲刺几步,手臂一抡,三斤多重的标枪带着风声倾泄而出,朝窝成一团的官兵飞去。顿时惨叫声大作,这伙山贼的装备很烂,官兵的也没好到哪里去,盔甲什么的纯粹是传说中的东西,一件战袄穿了几年都没能换下来,现在一轮标枪雨过来,顿时就倒了血霉,很多人被击中,标枪透体而出,惨叫着倒了下去,一轮标枪就把他们给放倒了二十几个。李百户堪堪避过一支标枪,眼看部下死伤这么多,更是骇得肝胆俱裂,叫:“盾牌,盾牌!” 现在才想起要用盾牌,是不是晚了点? 没等盾牌手组成盾墙,第二轮标枪又飞了过来。那轻薄得可怜的盾牌一打就穿,将盾牌手的手臂生生钉在盾牌上面,惨叫声震天动地。侥幸没有被刺穿手臂的盾牌手也没好过到哪里去,盾牌上钉了这么长一支标枪,根本就没法用了,队形大乱,有人试图将钉在盾牌上面的标枪弄下来,结果第三轮标枪雨马上倾泄过来,将他们钉在了地上。这些官兵窝成一团,一个个都是靶子,使得他们在标枪打击之下伤亡格外惨重,三轮标枪雨过来,已经被撂倒了将近一半。李百户他们已经被打得灵魂出窍了,幸好,每名标枪兵也就那么三支标枪,看到他们标枪用尽,幸存的官兵嗷的一声,扔下家伙拔腿就跑,至于能不能跑得过这些早有预谋的反贼,不知道,反正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 这么轻松就把这些凶神恶煞的官兵给打垮了? 那些山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愣在了那里。黑衣青年冷笑,这帮卫所兵也真是烂得可以了,如果大人真的要造反,以三千新军席卷湖广又有何难!他长刀一劈,喝:“刀盾兵,出击!” 刀盾兵队长有些迟疑:“他们已经垮了……” 黑衣青年冷然问:“他们死了没有?” 刀盾兵队长说:“还没有!” 黑衣青年说:“既然还没死,就给我弄死他们!” 刀盾兵队长一咬牙,高举狗腿刀,喝:“跟我上!”一百五十名刀盾兵怒吼一声,朝已经慌不择路的官兵追了过去。黑衣青年大摇其头,在他看来,这些刀盾兵出击很不坚决,气势只能说是一般一般,如果遭遇阻击,很可能会马上缩回来……一句话,还得练。但是官兵可不是这样看的,看到这么多刀盾兵猛虎下山似的冲过来,他们吓得腿都软了,有人没命的跑,有人则一跤摔倒,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狼狈之极。刀盾兵冲到他们中间,用藤盾顶住官兵的胸口,短刀照着小腹猛捅,照者往脖子猛砍。这种看起来有点怪异的、寒酸的短刀在他们手里变成了一件可怕的杀人利器,很多官兵腹部被刺穿,肠液和粪便混合着血水流了出来,更有人的手臂被齐肩斩断,脖子沿着肩膀切开,头颅离开了身体……整场战斗近乎一边倒的屠杀,在标枪雨中幸存下来的几十名卫所兵几乎没有作出任何有组织的抵抗,便死得七七八八了。 战斗很快结束了,近百名官兵的尸体铺满了山路,即将成为山中野兽的美餐。那些可怕的山贼把他们的衣服都给剥了下来,打算把上面的血污洗干净,补一补再穿。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器也堆了一大堆,矛杆上遍布着老鼠的齿痕的长矛,锈迹斑斑的朴刀,一打就炸膛的火铳,还有软绵绵的弓,轻飘飘的箭……这些东西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黑衣青年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搜刮得仔细点,把这些破铜烂铁拿回去回炉,重新铸造兵器。他还让人从官兵身上找出钥匙,挨个给那些矿工解开脚镣,当然,脚镣也成了他们的战利品,这些可都是好铁哪,至少比那些铸刀的铁好多了,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放过。 矿工们毫发无损,还免费看了一场动作大片,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双脚都已经恢复自由了还傻乎乎的,仿佛还在梦中。黑衣青年对他们说:“好了,你们都自由了,赶紧走吧。官兵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可能会兴兵讨伐,如果你们再不走,就要受到牵连了。” 矿工们都是苦笑。走?他们能到哪去?他们是官府抓过来服苦役的,如果他们逃回家,肯定是死路一条。有人大着胆子问:“当家的,听你的口音,是陕西人吧?” 黑衣青年说:“对,我是陕西人。事实上,我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陕西那边过来的流民。” 马上就有很多矿工叫了起来:“我们也是陕西那边过来的流民,被官府抓了壮丁押到这里来采矿,半路上有人想逃跑,让他们杀了好几个……当家的,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黑衣青年说:“下一步?还没想好,不过,只要我还活着,那帮狗官就别想安生!”他扬声对着远处吼:“竖起你们的狗耳朵听清楚,老子叫王睿,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王睿!人是我和我的兄弟们杀的,跟这些矿工无关,有本事就来找我们,我们在山里等着你们!” 远处,少数几名侥幸逃过了刀盾手的追杀的官兵正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跑得两脚不沾泥,李百户就是其中一个。 矿工们不禁为这位青年的英雄气魄所折服,纷纷叫:“当家的,我们也无家可归了,让我们跟着你一起干吧!” “狗日的官府打断了我爹的腿,把我婆娘给抢走了,生死不知,我现在就剩下这条烂命了!当家的,我跟你干,就算是死,我也要狠狠的咬那些狗官一口!” “对,就算是死,我们也要狠狠的咬那些狗官一口!” 王锐笑了笑,说:“好,欢迎大家加入义军。以后大家就要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一定能让那些狗官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第四章 夷陵叛乱 4 夷陵城里。 夷陵知州黄复春正在快乐地数着银子。 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天启七年考中进士,一直到去年才找到门路,来到夷陵当上了知州。这些年为了科举,为了找门路,他都不知道搭进去了多少钱,好不容易熬出头来了,当然得狠狠的捞上一笔。只是夷陵是个小地方,穷得很,能捞钱的地方并不多,历任知县都当不了多久就走人了,没多少油水嘛!但黄复春却赶上了好时候,南阳大发展使得长江航道异常繁忙每天都有大量船只满载着各种货物、矿石在长江航道上来来往往,这些可都是钱啊!航道上税卡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南阳知府多次找上门来要求他管一管,他理也不理,这些税卡收的税也会分他一份的,他为什么要管?同样,江匪越来越猖獗了,杀人越货的事情时有发生,南阳那边叫苦不迭,他同样懒得管,想管也管不来,因为那些江匪有很多根本就是官兵扮的,得手之后少不了他一大笔孝敬,他干嘛要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 现在他在数的,是襄王府派人送来的钱。去年年末,他与襄王合作,骗朝廷说夷陵矿区是荒山,朝廷不明就里把矿区全赐给了襄王,然后又花了大力气去驱赶那些穷鬼,把矿井什么的全给抢了过来,可以说,他是出了大力气的,现在襄王把他应得的那份报酬送了过来,一共一千两银子,看得他心花怒放!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他就能搜刮到好几万两银子,不仅能把本赚回来,还能大赚一笔呢!知州大人乐得哼起歌来。 乐极生悲,就在他陶醉在财源滚滚的美梦中的时候,师爷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叫:“大人,祸事了,祸事了!” 黄复春火速把银子藏好,皱着眉头喝:“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师爷叫:“那帮泥腿子……那帮泥腿子造反了!” 黄复春像屁股被人扎了一针似的跳了起来,尖声叫:“什么?你说什么!?” 师爷叫:“那帮泥腿子造反了!他们伏击了押送矿工进山采矿的官兵,放走了那些矿工,把好几百官兵杀得片甲不留!他们真的造反了!” 黄复春一阵眩晕,差点摔倒。他抓住师爷的衣袖,带着哭腔叫:“什么时候的事情?” 师爷说:“今天,就是今天……好几百人哪,让他们杀清光了!” 黄复春浑身发抖,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朝廷知道我夷陵的地界出了这样的祸事,本官可得脑袋搬家啊……那帮泥腿子也真是可恶,他们爱闹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闹,非要在夷陵这穷山恶水跟本官过不去,该死,真是该死!” ————黄大人从来就没想过那些老百姓为什么要造反,在他看来,那些老百姓的本份就是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交给他,然后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挨饿,这才是良民! 师爷说:“据一位逃回来的百户说,有不少矿工当场加入了叛军,叛军可谓实力大增了,这可如何是好?” 黄复春面色惨白,哆嗦着叫:“快,快……快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等不得出入,防止叛军混入城中!还有,派人向巡抚大人报告,请他速速发兵过来支援!” 师爷应了一声,赶紧去安排了。 可爱的黄知州大概全副心思都用在捞钱上了,搜刮民脂民膏那是如狼似虎,一旦激起民变马上变成鸵鸟,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想到应该召见那些死里逃生,从叛军刀下捡回一条命逃了回来的官兵,以了解一下叛军的实力,只顾着关闭城门,唯恐被叛军乘虚而入,简直称得上是猪一样的对手了。最可悲的是,像这种猪一样的对手,在湖广比比皆是! 这就注定了明朝的悲剧。 在黄知州惊惶失措的时候,王锐已经带领他的部队返回龙首寨了。他派出去攻击押送矿工进山采矿的那几路人马也陆续回来了,都是大获全胜,轻而易举的击溃了那些装备简陋的官兵,甚至将其全歼,把矿工都给解救了出来。很多矿工要求加入他们的队伍,使得他们的队伍壮大了一倍不止。其实按照河洛新军的标准,这一仗歼敌并不多,缴获的武器大多是不堪使用的,实在不值一提,但这是义军的首战,意义是非常重大的,看到官兵在自己的攻击之下溃不成军,很多原本心里颇为忐忑的义军战士都是士气大振,认为官兵也没什么可怕的,这种心理优势对他们接下来的战斗是非常重要的。 王锐没多说什么,回到龙首寨后下令将那些缴获的武器、镣铐之类的东西全部熔了,重新打造武器,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战。而此时,一艘走私船只为他们运来了四千斤好铁,五百把短刀和五百个枪头,这些武器让义军欢呼起来,他们现在缺的就是兵器啊!一些军官兵新加入者的名单记录下来,登记造册,然后发放武器,开始简单的训练,总之忙得不亦乐乎。王锐、秦迈、彭壮、孙秀才等人则围在一起喝着用野菜煮成的汤,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彭壮说:“大当家用兵如神,我们义军四路出击,四路都大获全胜,斩杀官兵近三百人,解救了四千多名矿工!想必此时黄复春那个狗官已经闻风丧胆了,大当家二当家,我们是不是应该趁机直取夷陵城,杀了那个狗官?再迟只怕官兵有了准备,仗就难打了!” 秦迈把目光投向王锐,王锐的主意一向比他多嘛:“你看怎么样?” 王锐摇头:“不行,我们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还不是合格的士兵,让他们去攻打夷陵那样的坚城,简直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彭壮急了,说:“可现在义军已经有四千多人了,加上从各个矿区逃过来的矿工,龙首寨足有万人之众!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饭,山上又种不出粮食,如果我们不尽快打下夷陵城,不用官兵来打了,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在山上!” 孙秀才沉吟着说:“大当家是顾虑到我们根基尚浅,贸然进攻夷陵城很容易招来猛烈的反击,是吧?” 王锐说:“对!现在我们的根基太浅了,就这么点人,武器也不够用,老百姓更不知道我们是好是坏,贸然去打夷陵城,老百姓很容易把我们当成土匪流寇,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拼命守城,到时候既打不下来,也撤不回来,损失可就太大了!”他一口喝完碗里的野菜汤,大声说:“黄复春爱躲在城里,就让他躲着吧,先不去管他!我们先把夷陵城周边的土豪劣绅给扫了,把我们‘打土豪,分田地’的名声打出去,等到老百姓都站到我们这一边了,再去收拾这个不干人事的大贪官!” 这一决定让夷陵城周边的土豪劣绅倒了血霉。 在河洛新军中服役数年的经历让王锐深知兵贵精,不贵多,面对数量众多的愿意加入起义军的矿工,他并没有头脑发热去扩军,而是仅仅在他们中间挑选出六百名十八到二十五岁的青壮,编入作战部队,其他的都安排到矿区去继续采矿。他解释说:“打仗打的就是钱,没有钱,这仗铁定是要输的。我们没有收入来源,钱从哪来?只能在这矿山来。只有挖出更多的矿石,我们才能拿去换来更多武器,消灭更多敌人!”顿了顿,他加重语气,对那些对他的安排不是很满意的矿工说:“等仗打完了,我们还要在夷陵建起几座像南阳一样的磷肥厂,生产磷肥,让庄稼获得丰收,这样大家就不必再饿肚子了!” 不必再饿肚子了! 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对这些憨厚的矿工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们愉快地接受命令,带着工具进入矿区,开始争分夺秒的采矿。 至于人数已经超过两千人的起义军,王锐留了五百人留守大本营,自己亲自带着一千五百人杀下山去,找那些地主的晦气。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攻下夷陵这样的大城市,但打那些地主的坞堡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行,先命你们刷经验值吧!他可不敢再像打击进山的官兵那样将部队撒出去了,他的部队还没有强到可以聚散自如的程度,还是先掌握在自己手里强一点。 部队浩浩荡荡的从山里开出来,扑向远处的城镇。秦迈看着这壮观的场面,有些心满意足:“没想到我们也能指挥这么一支大军纵横沙场……” 王锐嘿嘿一笑:“这算什么了?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部队就会膨胀到几千人,上万人,甚至几万人,一直到我们指挥不过来为止!” 秦迈问:“那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王锐说:“不成功,便成仁!” 第五章 夷陵叛乱 5 夷陵一带民风较为剽悍。没办法,从四川、陕西那一带涌过来的流民太多了,土匪比多如牛毛,为了自保,很多有财力的地主都下血本建起了坚固的碉楼坞堡,购买大批弓箭火铳,甚至制造土炮,一旦碰到大股土匪下山,所有亲族子弟便拧成一股绳殊死抵抗,这些人数不多的地主武装往往比官兵还要强悍————官兵打不赢还可以逃,他们可没地方逃,打不赢的话就得家破人亡了!因此不管是流寇还是比流寇还狠的官兵,都不大愿意去啃这些坚固的坞堡,敲诈一些钱粮就算了,真要拼上血本去打,恐怕会得不偿失。 王锐带领的义军一下山,就让一座土围子给挡住了去路。这座土围子有好几座碉楼,上面满是手持刀枪的家丁,还架了两门土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义军,在义军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身穿华美的绸缎,柱着一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木龙头拐杖,中指更戴着一枚大得夸张的红宝石戒指的土财主站在围墙上,用拐杖指点着义军,趾高气扬的说:“你们这帮泥腿子,真不知死,居然敢造反!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放下武器,老夫还可以替你们求求情,让朝廷免你们一死……” 王锐摇摇头,你这样装逼你妈知道吗?他问一名当地农夫:“这位老爷人品怎么样?” 那农夫咬牙切齿:“人品?邓老财身上还有人品这东西?这家伙,一个人能做的坏事都让他做完了,就在过年的时候,他看中了刘家的闺女,硬把人家抢了去抵债,刘家闺女宁死不从,被他关在柴房里饿了好几天,都饿软了,没力气挣扎了,然后被这畜生给糟蹋了!那闺女性子也烈,醒过来后一口在他脖子上咬下了一块肉来,这个畜生大怒,将那闺女给活活打死了不算,还割掉双乳,赤条条的挂在村口示众!” 秦迈愤怒的说:“畜生!真是畜生都不如!” 王锐神情平静,问那老农:“这畜生这么伤天害理,官府就不管一下吗?” 老农越发的愤恨:“他儿子是知州大人的师爷,谁敢管啊!可怜刘家闺女,死得惨哪,都没有人敢给她收尸!后来她爹过去求家丁将尸体放下来,把一张破被单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往上面洒了一点泥土,算是让她入土为安,最后他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地方申冤了,他到天上去找青天大老爷告邓老财,说完一头撞在大青石上,死在他女儿身边了……由于犯了众怒,邓老财怕了,这才草草将父女俩埋葬,还猫哭老鼠假慈悲,请人做了一场法事……” 王锐笑了笑:“请人做法事?有意思,只是不知道有谁来给他做法事?”一伸手,猴子会意,递过破阵弩,他踏机上弦,将破阵弩拉满,然后打开压着箭匣的机簧,一支一尺长的弩箭弹了出来,躺在箭槽中。他把枪托顶在肩上,目光、望山、准星三点成一线,稳如磐石,略略一瞄,便向一百五十米外的邓老财扣动了板机。 邓老财还在那里嚷嚷着:“你们这群泥腿子居然敢打我的主意?真不知死!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可是————” 一声骇人的啸响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弩箭激射而来,正中他右肩,透体而过,带血带肉飞出十几丈远,笃一声钉在一座碉楼的墙壁上,这才停了下来。邓老财右肩多了一个前通后透的小圆孔,鲜血笔直的喷出一米多远,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围墙上顿时乱成一团。义军将士欢呼:“大当家箭术无双!大当家箭术无双!”几十名大着胆子跟过来观战的农民激动得大喊起来:“射得好,射得好!”如雷吼声让围墙上的家丁们面色发白,匪首那百步穿杨的射术更让他们胆寒……看来情况不妙啊! 等到欢呼声小一点了,王锐才扬声说:“姓邓的,我本来可以一箭射穿你的咽喉,要你的命的,但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想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黑的,竟然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记住了,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托梦给你儿子,让他多给你烧点钱————如果他没有死在我手里的话!”拔出长刀向前一记虚劈:“进攻!” 义军放声欢呼,抬着梯子冲了上去。围墙上越发混乱了,土炮慌慌张张的打响,弄得惊天动地,但效果很差。一些土枪也对着冲过来的义军扣动板机,凌乱的枪声中,陆续有人倒下。但是士气高昂的义军头也不回,只顾着向前冲,这点伤亡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但是一道又深又阔的壕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不得不顶着土枪和弓箭的射击搬运土石去填平壕沟。这时,围墙上的家丁已经回过神来了,弓箭没命的射,土枪没命的放,土炮以最快速度重新装填好,照着人最多的地方轰来,黑压压的硝烟腾起,义军倒下了一大片。遭到打击的义军陷入了混乱,本能的想撤退,但军官厉声狂喝:“不许撤!用标枪!用标枪!”弓箭这玩意不是谁都玩得转的,至少现在的义军还玩不转,因此他们的主要远程投射武器是标枪。在军官的指挥下,标枪兵一百人一队出列,振臂狂喝间,一支支标枪带着风声照着那些岂有此理的家丁飞了过去。马上,围墙上响起了凄惨的惨叫声,好些人身上插着长长的标枪从围墙上滚了下来。一击奏功,标枪兵士气大振,标枪一排接着一排照着围墙倾泄。 吃了亏的家丁们学乖了,躲在箭垛后面不肯抬头,只不玩命的放箭打枪,不断有人被他们打倒。这该死的壕沟挡住了去路,义军冲不过来,那么多人挤成一团,随便一枪都能打中人的。不过他们也高兴不了多久了,因为这支义军的意志远比一般的土匪流寇要坚强,居然忍受着弓箭火枪的轮番杀伤,硬生生用泥土填平了一段壕沟,猛冲了过来!更加糟糕的是,一小队掷弹兵在那名向王锐讲述了邓老财的恶行的老农民的带领下找到土炮的死角摸了上来,二十几枚带着烟的手雷被抡到了围墙上,乒乒乓乓的炸开,陶瓷碎片和铁钉飞溅而出,围墙上鬼哭狼嚎,一时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炸成了血葫芦,惨叫着从围墙上掉了下去。邓家家丁为之胆寒,纷纷嚷嚷着“守不住了,守不住了”,逃离了围墙,十几架梯子冒着零星的箭支架了起来,刀盾手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爬上了围墙,用短刀照着那些该死的家丁的要害乱捅,不少邓氏宗族的子弟冲上去跟他们厮杀,都让他们当场砍死,溃败之势不可逆转。刀盾兵边砍杀边大声呐喊:“我们只找姓邓的算账,无关人等让开,没你们的事!”一听说人家只找邓老财算账,不会动自己,那些家丁就更加消极了……就拿这黄豆大一点的银子,犯不着那么玩命吧?邓老财气得吐血,疯了似的狂呼乱喊,把赏级提了一遍又一遍,可惜没多大用,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输定了,自己的小命又没有危险,鬼才给他卖命啊! 乱纷纷中,坞堡的大门活见鬼的打开了,义军大喜过望,蜂拥而入,这一下,还在抵抗的人都胆寒了,纷纷投降…… 很快,战斗结束了,那些家丁要么投降要么战死,敢于负隅顽抗的邓家子弟更是死得一个不剩了,混身是血的邓老财被人从枯井里拖了出来,接受石块、口水和烂菜叶的洗礼,等待他的,将是非常悲惨的命运。义军伤亡近两百人,损失还是蛮大的,但他们全然不在意,都是烂命一条,死了算球,没死的继续打。他们以惊人的效率查抄邓老财的家产,一箱箱银子、铜钱,一袋袋粮食,还有牲畜家禽,凌罗绸缎,流水价似的运了出来。邓家人发出阵阵绝望的哀号,这可是他们几代人辛辛苦苦刮地皮积攒下来的财富啊,完了,全完了!围观的农民的咒骂声越来越响,他们越看越愤怒,我们千辛万苦一年到头忙个不停,连糠菜都吃不饱,你却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简直没天理了! 王锐数了数,总共缴获白银两千多两,铜钱一千多吊,大米八百余石,还有十五头牛,二十多头骡子,以及丝绸、古董一批,这个王八蛋还真有钱!当然,那三门土炮也归他了,还有三百多斤火药,都是不错的货色,通通笑纳了。 彭壮说:“这个黑心肝的还真有钱!” 王锐说:“都是民脂民膏!这钱粮我们拿一半,留下四百石大米和一千两银子给老百姓,还有,把田契、借条通通烧了,把田地分给老百姓!” 彭壮叫:“那可怎么行呢?他们又没出什么力,凭什么分给他们这么多钱粮?” 秦迈笑着说:“眼光放长远一点,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别说打下夷陵,就算打下整个湖广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要分田地还少得了你一份么?” 彭壮还是不大理解,但不理解归不理解,他还是雷厉风行的去安排了。 很快,王锐组织了一次公审大会,整个邓家围子的男女老少都来参加了。在公审大会上,他让老百姓揭露这个黑心老财干过的坏事,老百姓争着说,声泪俱下,这个王八蛋太不得人心了,看到他的爪牙被拔光了,还被绑了起来,整个围子的老百姓都怒吼着要打死他,要不是义军拦着,不用男人动手,光是那些被他祸害过的女人就能扑上去生生将他撕碎吃了!看样子是不会冤枉人了,王锐一声令下,在邓老财尖厉的哭喊哀求中,两名义军战士将他押了下去,一刀挥下,人头落地,一腔黑血喷涌而出。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大快人心。 其他的邓家子侄也遭了报应,一个个都被砍掉了脑袋。接着,王锐宣布把钱粮和土地分给大家,那些农民的欢呼声险些把天上的鸟给震了下来……他们正在熬春荒,家家户户的米缸都空了,能分到一两石大米,那真是意外之喜了! 第六章 夷陵叛乱 6 打下邓家围子,把那个黑心的邓老财的田地分给老百姓之后,义军继续向夷陵城周边的围子坞堡发动进攻。他们士气高昂,攻势凌厉,即便是最坚固的坞堡,也很难在他们的攻击下挺过一天。有一座坞堡凭借围墙高厚人数众多,打退了义军几次进攻,但是王锐让人抬来几门没良心炮对着围子一通猛轰,发射了十几个炸药包,里面的人全尿了,乖乖开门投降。不断有坞堡被攻陷,他们不断缴获地缴获大批钱财粮食,而加入义军的老百姓同样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的老百姓甚至不等义军打过来便向压榨他们多年的地主发难,打破坞堡分了粮食牲畜,然后加入义军,“打土豪,分田地”的怒吼声响彻夷陵。 二月十六日,也就是义军举事的二十天之后,义军已经发展到八千余人,这还是王锐和秦迈一再精心筛选兵员的结果,要是放低一点门槛,四万人都不止了。也是在这一天,一千五百名苗族狼兵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苗族狼兵战斗力是出了名的强悍,自幼习武,与毒蛇猛兽为伴,拳脚刀枪弓箭无一不精,在山林中奔跑如飞,往往一人能力敌官兵数人,这支精兵的加入让义军实力大增,声势更盛。 现在,黄复春终于坐不住了,那帮泥腿子的规模越来越大了,整个夷陵一夜皆反,不到一个月,他还能管辖的地方就只剩下这座城市啦!湖广巡抚的怒骂,夷陵乡绅的哭诉哀求,都让他压力山大,他已经无法在夷陵城里安坐,再不平定这场叛乱,不等叛军打进来,巡抚大人就先要了他的脑袋! 二月十八日,在黄复春的威逼利诱之下,夷陵城门终于开了,卫指挥使常胜带着一支由卫所兵、乡兵和衙役组成的大军从里面开了出来,准备进山剿匪。在出发前乡绅们带着割肉般的表情自掏腰包,拿出一批银子和粮食犒赏他们,这支部队捞了几顿饱饭吃,总算有了一点士气,否则带他们出城都有点难度。但是就别指望士气能有多高了,湖广地区的卫所烂得比北方还要彻底,名义上,湖广有八万卫所兵,也算实力雄厚,可这只是纸面上的军队,真正能拿起刀枪上战场的能有个一万就谢天谢地了。糟糕的装备,上官的盘剥虐待,让这些卫所兵的斗志差到了极点,最要命的还是那个“打土豪,分田地”的流言一个劲的往他们耳朵里灌,让他们都动了小心眼:既然义军只打土豪,不伤平民,而且还把田地分给老百姓,我们为什么要去打他们?我们也没有田地啊! 常胜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泥腿子的心思,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家丁极力弹压,一连杀了好几个人立威。在凶神恶煞的家丁的驱赶下,这支大军慢腾腾的朝据说有叛军活动的雾渡河开进。他们的动作实在太慢了,折腾了整整一天,才走出十来里路。 然后,在苍茫的暮色中,他们看到了整齐集结在雾渡河边稻田里的义军,整整上万人,标枪密如芦苇,长枪如林,一千五百名苗兵脱衣徒膊手持藤盾弯刀立于阵前,看着他们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堆会走路的银子和田契。 等你们很久了! 大军出城后,黄复春仍然心神不宁,连连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财路,结果又弄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夷陵城里同样弥漫着不安的气氛,造反了哟,要死很多人的哟,鬼才知道那些废柴官兵能不能打赢那些凶悍的叛军,保住夷陵城!当然,这种不安大多来自躲进城里的土豪劣绅,老百姓可不怎么怕,义军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知道一些的,打土豪分田地嘛,不会伤害老百姓,而且他们真的说到做到,每打下一个乡镇就把那些民怨极大的土豪劣绅给通通挂到树梢上,然后焚毁债条和众多奴仆的卖身契,把田契分给老百姓,如果缴获的粮食有富余的话,还会拿出一些来分,所以很多老百姓都乐意加入他们的队伍。现在城里的老百姓非但不怕,还盼着义军赶紧过来,将城里这些王八蛋通通挂路灯,然后把田地分给他们。看到一些土豪劣绅行色匆匆的来回奔走,他们就偷偷骂上一句:“你就蹦吧,蹦不了多久了!” 这种气氛让很多土豪劣绅更加不安,他们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火山口上,这座火山随时可能爆炸,让他们粉身碎骨!没办法,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很多老百姓的米桶早就空了,嗷嗷待哺,而他们非但没有接济一下的意思,反而趁机提高粮价,老百姓自然对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义军杀进城里将这些不干人事的家伙通通宰了。他们忐忑不安的聚集到黄复春的府上,要求黄复春赶紧拿出个主意来稳住城里的局势。黄复春捞钱的本事一流,但是论治理地方、行军打仗,那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哪里拿得出什么主意来?只能反复的保证官兵一定会旗开得胜,平定这场叛乱,只是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信…… 一直反复扯皮到深夜,师爷兴冲冲的冲进来,叫:“大人,大喜,大喜啊!” 黄复春问:“喜从何来?” 师爷说:“官兵回来了!他们成功的击溃了叛军,抓了几百名俘虏!” 乡绅们齐齐松了一口大气,黄复春激动得跳起来,说:“我就知道定能旗开得胜!哼,那些暴民也只能在乡下横行一时,大军一到便灰飞烟灭了!走,去看看!” 众乡绅兴高采烈,众星捧月似的拥着黄复春来到城门,果然看见城门外刀枪如林,两千余官兵昂首挺胸,斗志昂扬,几百名骨瘦如柴的俘虏被绳子绑成长长的好几串,垂头丧气。常胜骑着那匹还算过得去的战马,冲城头上的官兵吼:“你们是什么意思?老子打生打死打了一天,好不容易得胜归来,居然不让老子进城?” 守城官兵让他吼得跟孙子似的,无言以对。还好,黄复春来了,他看到有这么多俘虏,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大功啊,只要自己妙笔生花,再疏通一下关系,不仅能将夷陵叛乱这桩祸事遮掩过去,没准朝廷还重重有常呢!他兴奋的叫:“常指挥使回来了?” 常胜认出黄复春,朝他拱了拱手,说:“托大人的福,末将率领大军出战,在雾渡河边遭遇叛军主力,经过一番激战已经将叛军击溃,还抓获了三百多名俘虏,其中就有他们的头目,王睿!”说完一挥手,几名士兵将一名身材高瘦的黑衣青年押了上来。那青年衣服破烂,脸上满是血污,十分狼狈,但仍然头颅高昂,与黄复春冷然对视。这名重要的俘虏一现身,城墙上顿时骂声一片,这个王睿可把他们给害惨了,短短半个月,他攻破了多少坞堡,屠戮了多少乡绅,又煽动了多少百姓起来造反,让他们不得安宁啊!现在好了,这个罪魁祸首总算是被抓住了。黄复春大喜过望,叫:“开城市,让常将军把俘虏押进来!” 守城的千总谨慎的说:“大人,小心有诈!” 黄复春叫:“能有什么诈?那么多俘虏还能造假不成?开城门!” 那千总无可奈何,只得执行命令。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城门缓缓打开,常胜带人押着俘虏鱼贯而入。黄复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谢天谢地,这场祸事总算是平定了,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走,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叛军头目!” 话音未落,城门处突然杀声四起,捆绑住那些俘虏的绳子活见鬼的断开,原本无精打采的俘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狗腿状短刀扑向守卫城门的官兵,可怜那些官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倒在了血泊中。那两千多“官兵”齐声怒吼:“打土豪,分田地!”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猛灌进城里,城里顿时大乱! 那位“罪魁祸首”王锐身上的绳子也断了,拔出一把长刀厉声喝:“不许攻打城区!把城墙给我拿下来!”他很清楚现在一团漆黑的,难以统一指挥,难免不会有人借乱烧杀抢掠,那他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一点名声就算毁了。 秦迈带领一支苗兵猛冲上城墙,他挥舞着两把短柄大斧,抡得跟风车似的,不拘兵将挨个猛劈过去,所到之处血光四溅,这等杀气让那些本来就是战五渣的守城官兵肝胆俱裂,纷纷跪地求饶。秦迈对这些软蛋不感兴趣,只顾着沿着城墙一路杀过去。要拿下一座城市不一定非得把每一幢房屋都夺过来,拿下了城墙就差不多了。他这个主将如此悍勇,那些苗兵也不差,一个个如狼似虎,直杀得人头滚滚,初时官兵还敢朝他们放两支箭,或者投两支标枪,但是在这些勇敢者被杀鸡似的杀清光之后,再也没有人有勇气去抵抗了,纷纷举起了白旗…… 崇祯六年二月十七日深夜,夷陵义军在雾渡河边与常胜所率领的官兵交战,三轮标枪加一轮冲锋便击败了官兵,活捉了常胜。大批卫所官兵加入义军,反戈一击,拿下了夷陵城,荆襄为之震动。荆襄流民倍受鼓舞,纷纷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向各个坞堡发动进攻,“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响彻湖广大地…… 第七章 后装线膛炮 夷陵沦陷的消息仿佛一枚重磅炸弹,在湖广官场引发一场大地震。 凭心而论,夷陵并不是什么物产丰饶的大城市,相反,还比较穷,各位大佬对它的得失也不是那么看重,可问题在于,这是进出四川的咽喉要道,它一失守就意味着四川进出湖广的水道被掐断了,还意味着襄王费了老大牛鼻子劲才搞到手的夷陵矿山也丢了,这还得了!湖广巡抚唐晖大骂黄复春愚蠢,无能,一边硬着头皮调集兵力试图将起义的火种扑灭,一边十万火急的向兵部报告,请求派兵过来支援。没办法,夷陵一反,荆襄山区百万流民尽皆揭竿而起,整个荆襄都变成了一座喷发的火山,就湖广那点渣到极点的兵力,是无法扑灭这座火山的! 但是他请调河洛新军的建议尚未出笼就被湖广利益集团给否决了。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河洛新军去到哪儿占到哪儿,不仅把地给占了,民心也给占了!如果让河洛新军进入湖广,他们还怎么卡住毒鱼藤、磷矿等重要原料的供应,随心所欲地提价?他们还怎么随心所欲地设卡收费?不行,调谁过来都不能调河洛新军过来! 当屁股代替了脑袋,再荒唐的事情都不显得荒唐了。 荆襄叛乱的消息传到北京,崇祯为之震怒。本来今年事就多,经过长达一年的休养生息,后金已经从大凌河之战的惨重损失中恢复过来,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而陕西一如既往的滴雨不下,流寇此起彼伏,经过曹文诏、洪承畴等一干猛人的反复剿杀,陕西境内的流寇是不多了,山西却到处生烟冒火,流寇呈几何级暴增,还频频窜入中原,堵都堵不住!现在好了,湖广也跟着乱起来了!湖广可是大明的粮仓,湖广一乱,大明的根基也会跟着动摇!崇祯震怒之下限令湖广巡抚在一个月内灭掉叛军,否则挂树梢,同时提议调河洛新军进入湖广平叛。对河洛新军,天子是很放心的,这支部队不仅战力强悍,还纪律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比起关宁军来强太多了。但是这一提议遭到众多阁臣的反对,他们一致认为眼下中原危机重重,应该将河洛新军这支精锐留在南阳盆地,堵死流寇经武关进入南阳的途径,而不应该为了一次小小的叛乱将如此宝贵的力量投入到湖广山林水泊之中!更有大臣提出,皇太极正在对大明的难兄难弟林丹汗穷追猛大,已经征服了蒙古各部,宣府、大同重镇都有可能遭到攻击,是不是应该调一部份河洛新军到大同去加强边境的力量,以防万一? 崇祯颇为为难。宣府、大同的防务已经形同虚设,后金如果从那里破边而入,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河洛新军的兵力就这么多,他还指望着这支精锐能投入到平定流寇的战争中去,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帮他把流寇给扫了呢!如果调走了一部分人马,力量可就不大够了,万一流寇肆虐中原,可怎么办? 为难,真的很为难。 杨梦龙可不知道有人正在惦记着他和他的军队,这个二货正在兴致勃勃的欣赏着一门新鲜出炉的大炮。 这是一门典型的红衣大炮,四寸口径,炮身前窄后阔,表面和内膛都被刨床和镗床修理得光滑之极,当真是苍蝇落下去都要摔一大跤。最重要的是,它的身管分两层,炮心是用青铜铸造的,外面再覆有一层厚厚的熟铁,这种铁体铜心炮在明朝还是首次出现。他笑眯眯的把手探进炮膛里,不出意料的摸到了好几道膛线……虽然还很粗糙,但这也是膛线啊!这些美妙的线条让他心情愉快,乐呵呵的问:“蛋蛋阳,这个怎么弄出来的?” 大铸炮师单丹阳没好气的说:“用高锰钢做刀头一点点的刻出来的!真不知道你有什么毛病,非要跟炮膛过不去,在里面刻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膛线……再说一遍,我叫单丹阳,不是蛋蛋阳!” 杨梦龙笑得跟开心果似的:“一样,一样啦!行了,炮我看过了,做得还不赖,就是不知道威力怎么样……打几炮给我看看!” 单丹阳有气无力的朝几名炮手打了个手势:“开始试射吧。” 炮手应了一声,打开炮闩,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抱来一枚黄澄澄的枣核形弹丸塞入炮膛,另一个则取出一包早就装好了的火棉用棍子捅进去,然后叫:“好了!”马上有人把炮闩关上,旋紧,再把拉火管插入火孔,刺穿药包,然后点火,“轰!”药包爆炸,炮口喷出一团吓人的烟焰,炮弹沿着膛线旋转而出,尖啸着划过天空,炮位上白烟弥漫,声势骇人。杨梦龙和单丹阳等一众军工专家早早拿起了望远镜,紧盯着远处。 炮弹飞越靶标,一直朝前飞,飞出足足五六公里才依依不舍的落下,化作一团桔红的火球,声如雷震,弹片飞溅,极为壮观。杨梦龙微微点头,不愧是用等重的白银堆出来的大杀器,好用啊! 很快,守在靶场那边的人带着一堆破碎的弹片过来报告:“总共收集到三百五十多块弹片,半径十五米内蝼蚁无存!” 杨梦龙捏着下巴嘿嘿一笑:“半径十五米……刚才这一炮要是落在大方阵里,少说也得轰掉七八十号人了吧?” 单丹阳哼了一声:“三百两银子一发的炮弹,能不好使吗?我说大人,大炮能发射实心弹就行了,你花这么多钱弄这种什么高爆弹干嘛?又是引信又是发射药又是铜制弹壳,这些都不用钱啊?”指着另一发还没有发射出去的炮弹,有些气恼的说:“没有你这样败家的!用作发射药的火棉,那设计巧妙的引信,还有装填在内部的特种高爆火药,这些都是钱啊!就连弹壳也价值不菲!做这样一枚炮弹的钱都能做一百枚实心铅弹了!”又踢了一脚炮身,“还有,你做得这么重干嘛?就算是骆驼都拉不动啊!” 杨梦龙这门大炮确实有点过份了。首先是口径大得吓人,四寸————120毫米,在这个时代称得上是丧心病狂,跟口径一样丧心病狂的是身管的长度,这个时代的大炮身管一般比较短,能达到二十倍径就很了不起了,这门大炮倒好,直接给甩到了二十八倍径!这么长的炮管意味着它必须承受极高的膛压,对炮管材料和铸造工艺都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就算是单丹阳这样的铸炮大师,也为此伤透了脑筋!这还不算,由于是采用后装发射方式,它的结构远比前装滑膛炮要复杂得多!至于炮弹……蛋蛋阳表示无力吐槽了。这货用的是枣核形弹丸,弹丸头部装有一个金属盘形引信,引信内有一根导火索,当发射药被击发的时候,爆燃气体会将引信点燃,炮弹高速飞出,飞行几秒到十几秒钟后导火索烧尽,引爆引信内的火棉,从而引爆装填在炮弹内部的火棉胶,造成致命杀伤。他承认这样的设计确实巧夺天工,这样的炮弹威力确实丧心病狂,但这些可都是钱啊!造这样一门炮的钱都够造三四门前装滑膛炮了,造一枚炮弹的钱买一百枚实心铅弹都够了,还有,这门炮重达三吨,哪怕是在水泥公路上也要用四头骆驼才能拉动,出了南阳根本就挪不动了,再健壮的骆驼都拉不动它,造出来有个鬼用啊! 嗯,也许可以将它安装在城墙上拿来守城……问题是,由于城市急剧扩张,南阳的城墙已经被拆掉了! 面对单丹阳的指责,杨梦龙满不在乎,示意炮手继续发射。于是,炮手对着一片小树林开火,一连发射了五发炮弹,让单丹阳心疼得心都在哆嗦……这一眨眼就有一千五百两白银飞出去了哟,败家,真是太败家了!当然,看到小树林的树木被成丛扫倒,树技树木漫天飞舞之后,他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这玩意虽然贵,但似乎也值得嘛! 杨梦龙掏了掏耳朵,这打炮还真是件苦差事,别说开炮的人,就连他在一边看着,也给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了。不过他心里非常兴奋,后装线膛炮,他终于弄出来了!虽说贵得吓死人,但是划得来嘛,只要能大批量制造,成本肯定能降下来的。他笑嘻嘻的对单丹阳说:“别黑着个脸了,步兵当然是不可能用这么大这么重的大家伙,但是可以给水师用啊,将它装在军舰上不就得了?” 单丹阳哼了一声:“给水师有什么用!水师还能跑到陆地上来打建奴不成!?” 杨梦龙呃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这年头的人对海军是没有半点概念啊,他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海军的重要性呢?算了,观念不同,再怎么解释也是白搭,只好用事实来证明啦。他伸手摸了摸炮管,哟,有点烫了。他说:“散热性还是不行啊,蛋蛋阳……” 单丹阳痛苦不堪:“单丹阳!” 杨梦龙说:“哦,单丹阳,铁体铜心炮也就这样子了,很难再有大的提高,你把改进的事情交给你的副手,着手研制钢炮吧。” 单丹阳发出一声哀叫:“不是吧,铁体铜心炮才刚造出来你就看不上眼了?还有,那钢炮你叫我怎么刻膛线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那是你的事情了,我可不管,总之你把钢炮给我弄出来就行了。对了,你得想办法制造一种安装在大炮尾部的机关,一拉炮绳就触发机关,将发射药包打爆,这样会比较省事。” 单丹阳眼珠子都红了,发出一声咆哮:“你不给我出难题会死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不会让你白干的啦……我宣布,我对你们的成果非常满意,明天就给你们发奖金……还有,我会把你们这个部门独立出来,专门生产铁体铜心炮!” 单丹阳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对了,大人,你准备订购多少门铁体铜心炮?” 杨梦龙说:“先给我弄二十门来玩玩!” 先给我弄二十门来玩玩! 单丹阳几乎吐血,老大,你知道这玩意有多贵么! 第八章 报纸 杨梦龙不是不知道这种铁体铜心后装线膛炮有多贵,他是根本就不在乎,一口气打掉了十发用于测试的高爆弹,糟蹋掉了整整三千两白银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离开兵工厂,骑着马返回将军府,大道上响彻他那似鬼哭、似狼嚎的歌声:“金够败,金够败,金够……”石天保和扎吉冲翁这两个倒霉的孩子脸部肌肉扭来扭去,一脸纠结的看着手里的树枝,好想照着自己耳朵戳上一下,一了百了…… 杨梦龙从登莱搞回了一百万两银子,十几万斤黄铜,确实不怎么差钱。这家伙挣钱厉害花钱更厉害,虽说每个月都有好几万两银子进账,但没等到月底,都会让他给败清光,真是服了他了! 扎吉冲翁实在无法忍受魔音入耳的痛苦了,悄悄的跟那个混球拉开了一段距离,悄声问:“天保,大人唱的到底是什么歌啊,这么难听!” 石天保翻了个白眼:“我哪里知道!不伦不类的,难听得要死,亏他还唱得那么欢乐!” 扎吉冲翁说:“就是!我们那里七十岁的老巫婆都唱得比他好听!” 正说着,杨梦龙回过头来冲他们嚷:“你们跑这么远干嘛?有你们这样当卫兵的吗?” 这两位简直就想哭,无可奈何的策马上前,继续忍受魔音入耳的折磨…… 好不容易回到杨府,正好看到三位美女抱着教材,带着筱君和安宁这两个小屁孩上马车。他愣了一下:“怎么,都去学校啊?” 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杨大校长,你该不会不知道今天开学了吧?” 杨梦龙挠挠头:“开学啦?这么快啊?” 柳紫嫣无奈的发出一声呻吟:“果然忘记了!程琪,我们得当心点,要是哪天他又把我们的婚期给忘了,我们可就惨了!” 程琪嘟着嘴哼了一声:“鬼才嫁给他呢!”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段时间忙过头了,把开学日期给忘记啦……反正现在我有空,就到学校去给大家上几堂课吧。”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才想起,这货挂着校长兼化学老师的名头,还从来没有给学生们上过一堂课,有这么不靠谱的老师吗!? 安宁拍着手欢呼:“好啊好啊,我也要听哥哥讲课!” 杨梦龙说:“那好,出发!”小心的将这个小不点抱上马车,然后坐到车夫的位置,等三位美女上车后扬起马鞭,朝学校赶去…… 此时,两位年轻人正在舞阳街头转悠。这两位都头戴儒巾,手里拿着折扇,身材颀长,相貌英俊,风度翩翩,都是浊世无俦的佳公子,大概也只有江南水乡才养育得出这样的才子了。舞阳县城外那宽阔平坦的马路,一望无际的田野,四通八达的水渠和林立的水车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待看到城里人行密集,商铺里货物琳琅满目,看起来很新奇的楼房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之后,又是大吃一惊,如此繁华的地方,在北方可不多见啊!最让他们吃惊的是,这里居然看不到一个叫花子!白衣文士沉吟良久,对蓝衣文士说:“没想到中原这多灾多难之地还有这么一个繁华安定之处,真是世外桃源啊!难怪那么多流民争相涌来,要在这里定居!卧子兄,那河洛新军总兵杨梦龙,还真不简单哪。” 蓝衣文士慨叹:“怪不得老师如此看重他,确实是有才华啊。密之贤弟,你看那是什么?”用折扇朝一处小亭一指,只见那里聚了一大堆人,一个秀才站在高处正眉飞色舞的读着什么,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呢。这两位佳公子心里好奇,快步走了过去,分开众人挤进里面一看,只见亭子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报纸,上面刊登着一些文章。仔细看看,呃,《南阳周报》?神马玩意! 那秀才打扮得有些寒酸,显得相当落魄,但劲头十足,指着一篇文章滔滔不绝的读给大家听:“大家看这篇文章,主要是讲棉花种植的一些基本技巧……这个棉花呢,不是我们以前种的,这种子是从泰西那边进口过来的,抗旱能力更强一些,棉花纤维更细,更长,织出来的布更加精细。这种棉花该怎么种呢?首先是选种,一定要挑最好的种子,绝不能以次充好。其次是在种植之前一定要深耕,用石灰杀死田里的虫卵,如果泥土僵硬的话就先别种,种点苜蓿、大豆之类的作物养养田,等泥土变得细密柔软了再来播种,这样就不会漏水漏肥了……”用的全是大白话,没有半点文采,听得两位公子眉头大皱。再看那文章,靠,同样是用大白话写的,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除虫,什么时候浇灌,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文彩,就那干巴巴的文字和一串串干巴巴的数字,看着都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可是那些围在一起听秀才读报的农民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听得可来劲了。 读完了棉花种植技巧,秀才喝了一杯水,继续读。这次他读的是土豆的种植技术,怎么育种啊,怎么杀灭土壤里的虫卵啊,怎么运输、保鲜啊,巨细无遗,但还是没有半点文采。蓝衣文士一篇篇的看着,有些是介绍一些农业知识的,有些是某某工厂的招工广告,有些是当下时局的最新动态,最绝的是有一栏居然是周边州府的物价变动,哪个地方的粮价涨了啊,哪个地方的丝绸茶叶价格跌了啊,列成长长一个表,现价是多少,涨了多少跌了多少,可谓一目了然。蓝衣文士看得兴趣盎然,白衣文士则越看越觉得乏味,趁着那秀才读完土豆种植技术后歇一口气的功夫,向他拱了拱手,说:“这位兄台请了!” 那秀才见白衣文士气度不凡,不敢怠慢,慌忙还礼:“敢问公子贵姓?” 白衣文士说:“免贵姓方,名以智,字密之,这位是在下的好朋友陈卧子。我们偶然路过舞阳,看到兄台在这里读报,敢问这些报纸是怎么回事?” 秀才说:“哦,这个呀,是方大人出台的一项善政。南阳不是有一个专门研究各项农业技术的部门吗?每次他们取得了什么成果,方大人都会让人整理成文章,刊登成报纸,然后低价售卖,一份才一文钱,便宜得很。不过由于不少人不识字,看不懂报纸,所以他又拨款建了很多读报亭,专门雇人读给老百姓听,以便将这些成果尽快推广下去,造福万民。” 方以智感叹:“这可真是一项善政啊。”再仔细看看,发现这些报纸印刷质量居然非常不错,字体虽小却十分清晰,不禁越发的好奇起来:“这是怎么印出来的?” 秀才笑了笑:“那得去问那些负责设计印刷机的能工巧匠了。” 方以智失声叫:“印刷机!?” 秀才说:“对啊,据说那台机器是用水力带动,用铅字排版的,速度非常快,一天印上几万份都是等闲事……” 方以智还想再问,有人不满了:“我说两位秀才公,你们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把报纸读完了再说?我们还想再听一些有用的东西呢!” 秀才歉然一笑,说:“抱歉抱歉!”把目光重新投到报纸上,清清嗓子,继续读:“我们再来看这条新闻,它说什么呢?它说的是由官府跟十几位商人联合投资的南阳机械厂已经投入运行了,就在昨天,南阳机械厂成功组装了第一台脱粒机……大家也看到了,正如图所示,脱粒机的外壳是用铁皮做的,主体是一个方形的敞开式巨大容器,这个呢,是滚筒,看起来是不是很像一根巨型狼牙棒?只要踩动这个踏板,这个金属杆就会带动齿轮,然后齿轮再反过来带动这个狼牙棒形滚筒,只要把麦子放进去,滚筒就会将麦粒打下来,落进里面的容器,非常方便!” 有个老农民仔细的看了很久,说:“这个机器倒是方便,我们一直是用牛或者驴子拉动辗子进行脱粒,非常麻烦,还很难脱干净,有了它可方便多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 秀才说:“当然能买得到。报纸上说了,再过一个月这种脱粒机就将投入市场,大家都可以去购买,只要三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台了。” 这年代还没有脱粒机,基本上是靠手工脱粒,或者用辗子辗,这是一项相当艰苦的工作,往往一亩地的稻子或小麦得折腾一整天才能脱完粒。如果种植的是狼尾谷之类的谷物你就该哭了,那玩意绰号“气死鸟”,鸟都啄不动,只能用刀子一穗穗的刮,将它一粒粒的刮下来……是不是看着都觉得累呀?大家都种了一辈子的田,知道这项工作有多难,听说有机械能够代替他们干这项苦活,自然很高兴。但是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样一来,那些靠帮人打谷子挣饭吃的工人岂不是没饭吃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每一项机械投入使用之前都必须考虑会不会抢走老百姓的饭碗,如果会让太多老百姓失业,就必须慎用了,否则好事都会变成坏事。但马上有人反驳:“靠帮人打谷能换几天饭吃啊?倒不如想办法找一份更稳定一点的工作呢……再说了,我们也是要吃饭的嘛,既然一台机器就能找替十个工人了,何必再掏这个钱呢?” 两位书生听得眉头大皱,这么自私可怎么行呢?正要反驳,街道突然骚动起来,一大群人像是发生叛乱了似的朝着城外涌去,还边走边吆喝:“杨大人要去讲课了,大家赶紧去哟!”一听这话,围在读报亭前听秀才读报的人呼啦一声跑了个精光,加入了那浩浩荡荡的行列之中。方以智有点犯愣了,一把拉住那秀才,问:“出了什么事了?” 那秀才兴奋的说:“兄台有所不知,我们杨大人今天要到学校去上课了!嘿嘿,他花那么多钱办起了学校,又挂着一个老师的名头,却还从来没有给学生上过一堂课,大家都很想听听他是怎么讲课的呢!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两位公子对视一眼,跟着去。就当去看热闹好了。 第九章 化学课 这两位老兄几乎是被人流裹着,脚不沾地,身不由己的来到了南阳技术学校,还没来得及为这气势非凡的建筑以及优美的校园环境感叹一下,又脚不沾地的被人流裹着来到了学校的大礼堂……提前几百年过了一把春运回家挤火车的瘾。 大礼堂可以容纳上千人,是专门用来组织各种文艺晚会、颁奖典礼以及学术辩论大会的,一直是整个学校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场异常激烈的学术辩论,众多辩手分成好几派争得面红耳赤,光是听听就受益匪浅了。现在这个大礼堂更是坐无虚席,给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后面来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位子了。大家都知道在南阳日新月异的背后,一门学问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化学。可是,谁也不知道化学到底是什么东东,或者只知道一点点皮毛,现在好了,那个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化学老师终于想起要给大家上课了,能不来听听吗? 于是,整个原本宽敞的大礼堂一下子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方以智看着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吊灯,心里暗叹:“真是太奢华了!” 正嘀咕着,当当当!钟声响了,杨梦龙抱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伙走了进来,礼堂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两千多名老师、学生、旁听者都纷纷起立,向他鞠躬行礼。他笑呵呵的也向大家鞠了一躬,说:“好了,大家请坐,很高兴大家都来听我的课哈。” 方以智见这家伙比自己还小,一张娃娃脸喜气洋洋的,心里诧异:“他就是河洛新军的统帅,一战大凌河重创奴酋洪太,二战登莱全歼叛军的杨梦龙?不会吧!?”不少人也抱着这样的疑问,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怎么看杨梦龙都不像是做出了这么大的事业的人嘛!但是南阳技术学校那些老师和学生,包括几十名从欧洲来的传教士都坐得端正,全神贯注目不斜视,他们也就不敢吱声了。 杨梦龙将酒精灯、试管、温度计、硫酸等等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摆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搓着手说:“那个……化学这门课程呢,是我亲自要求列进入课程表,并且亲自担任化学老师的,只是这两年实在忙得厉害,都抽不出时间给大家上一堂课,让大家见笑啦。还好,这段时间我比较有空,可以好好的给大家上两堂课了,只要是有兴趣的,都可以过来听听,当然,如果能让你们对化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就再好不过了……闲话少说,我们开始上课。首先,在上课之前我们必须弄清楚一个问题:什么是化学。”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了“什么是化学”这行字,字迹潦草,不过很容易看得懂,让人对粉笔和黑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用这玩意写字可比用毛笔方便得多了。 “什么是化学?”杨梦龙问,“谁能告诉我,什么是化学?”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举手回答:“我知道,老师用在酒精里加入浓硫酸,然后加热使其蒸发,最后得到了乙醚,这就是化学!” 杨梦龙说:“不错,这确实是化学,但是你没有答到点子上。谁能给出更准确的答案吗?” 安宁举手起立————这又让那两位公子吃了一惊,一个小不点,一个女孩子居然也跑过来上课?小丫头声音清脆甜美:“我知道!把一朵紫色的花浸进盐酸里它就会变成红色,把它浸入碱液里它就会变成蓝色,这就是化学!” 众人一阵哗然,一朵花的颜色还能变来变去?真是太神奇了。安宁得意的看着他们,说:“这些我哥哥都给我表演过!” 杨梦龙笑着让她坐下,说:“你也没有答到点子上。好了,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化学吧。”伸手指向天花板上的吊灯,说:“这个灯呢,叫沼气灯,用透明玻璃做的,看到那根管子了没有?这管子一直连接到学校的化粪池……” 众人看着那精致绝伦的吊灯,再联想一下化粪池,不禁胃口大倒……也就这个二货能将这两种完全对立的事物联系到一起吧? 杨梦龙继续说:“为什么要把管子连接到化粪池呢?原因很简单……点火!” 有人拧开了通气管上的开关,又有一个搬来梯子爬到天花板上,在吊灯的一个机括上一按,只听到啪的一声,吊灯的玻璃罩里竟然喷出一股蓝白色的火焰!众人目睹这一奇观,不禁惊呼声来,明明没有柴火,怎么会…… 最神奇的是,那火焰居然一直不灭,而且越烧越旺。吊灯里有一个用金属丝制成的网状物,被火焰加热,烧红,很快就达到了白炽状态,发出强烈的光芒,将因为天气原因而光线昏暗的大礼堂照得亮如白昼。这一奇迹让整个礼堂都轰动了,甚至整个校园都起了一阵骚动,这简直就是神明显灵啊! 杨梦龙说:“这就是化学!” 有位道士急不可耐的叫:“将军,快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杨梦龙说:“很简单,那根通气管将化粪池里的沼气引了上来,在灯罩内燃烧……大家还不知道沼气到底有什么用吧?说白了,它就是粪便、草木甚至尸体在腐烂的时候生成的一种可以燃烧的化学气体,每个化粪池都会产生大量这样的气体!”他得意的说:“没想到吧?只是把环境稍稍改变了一下,同样的东西就会创造出完全不一样的物质!现在大家明白化学是什么了吧?说白了,就是一门让物质产生变化的科学!比如说我们最常见的火,这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化学现象,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先是点着酒精灯,然后随手拿起一本书盖在上面。众人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只见那火苗越来越苍白,最后竟渐渐趋于熄灭了。杨梦龙把书拿开,火苗摇晃了一下,倏地窜了起来,烧得那叫一个旺!杨梦龙说:“这就是化学中最为常见的氧化现象。可燃物与氧气遇到高温,然后燃烧起来,两者缺一不可。没有可燃物,氧气烧不起来,没有氧气,可燃物也烧不起来,相信烧火做饭的人深有体会了。” “这是一门极为深奥,也极为重要的科学,它可以造福苍生,比如说……”把一小块磷矿石扔进硫酸里,磷矿石冒出白色泡泡,迅速分解,变成了一种大家非常熟悉的东西,“磷矿石与硫酸按比例混合,可以制成湿法磷肥,让土地变得更加丰饶,让庄稼丰收,让老百姓不愁吃不愁穿。” 接着又往一小杯绿色的草汁里加入乙醚,然后放到酒精灯上加热:“这是臭蒿草的汁,用鲜臭蒿草汁可以治疗疟疾,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在臭蒿草汁里加入乙醚然后加热,最后提取出来的东西叫青蒿素,可以治疗恶性疟疾……不要怀疑,这绝对是治疗恶性疟疾的灵药。已经有制药厂按照我说的方法进行研究了,相信最多一年,大家就会看到青蒿素上市了。” “但是,化学也可以夺取无数人的生命,让生灵涂炭,比如说唐代炼丹士发明的火药,早已成为一种极其重要的武器,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想要制备威力巨大的炸药,化学是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切都无从谈起,而威力巨大的炸药,你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个二货难得的正经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时不时做几个小实验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比如说用盐酸和碱液将一朵花不停的变换颜色,比如说将一团脱脂棉浸入硝酸里,然后凑近酒精灯,人为的制造出一场小小的爆炸……反正他就是有办法弄得大家一惊一乍,瞠目结舌。这堂课算是让大家开了眼界,知道了油里加醋可以让油看似沸腾其实跟温水差不多,知道了有种东东叫石蕊溶液,用它在白纸上画画,然后用酸液或碱液一浸,画上的妖魔鬼怪就出来了……有些小实验大家越看越眼熟,听完杨梦龙的解释之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靠,这不是江湖骗子经常使的手段吗,原来这叫化学,把老子骗得好苦! 这堂课的直接后果就是很多江湖骗子在南阳根本就混不下去了…… 杨梦龙对这堂课的效果相当满意,看得出,对化学感兴趣的人还是很多的,从十二三岁的孩子到五六十岁的老人,都听得十分认真。这就对了,大家都认真点听,以后像研制化肥啊研究炸药啊这类苦活累活脏活就有人干了嘛,哪能次次都让他亲自上阵呢!他一边起劲的讲着课,一边眼珠子骨碌乱转,在众多听众中间乱扫,推算着这帮人中间能出几个可以供他剥削的化学家…… 第十章 拍马屁不如投钱 一堂长达两个小时的化学课可谓妙趣横生,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大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大呼长见识了。不过这种课程主要还是以培养兴趣为主,面向那些对化学感兴趣的外国传教士和中国炼丹士甚至江湖骗子,那些学生还小,他们的知识积累还没有达到能理解如此深奥的知识的地步。尽管如此,这神奇的化学还是让他们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相信以后他们中间肯定会出几个化学家的。 上完了化学课,就轮到物理课了。这同样也是一门还比较小众的课程,因为中国古代对物理一直没有一套完整的研究体系嘛,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物理是神马东东。听课的人很多,而且都是以成年人为主,只是负责上课的罗本神父用尽了一切办法,还是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动能,什么是势能,什么是惯性。没办法,即便是欧洲,近代物理学都才刚刚萌芽,想一下子搞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太难了。但他还是拿出了一些非常精妙的小道具来向大家展示物理的神奇与伟大,比如说用一根杠杆轻松的撬起一块很重的东西,这个很多人都非常熟悉了,投石机应用的就是这种原理嘛,经过他的解释大家终于弄懂了什么叫杠杆作用;然后他又拿出一个汽转球,点火加热盆里的水,水沸腾后产生大量高温蒸汽,那个小球飞快的转动起来,让大家啧啧称奇,知道了什么是动力。 “动力无处不在,它可以是风,也可以是水,甚至可以是蒸汽。各位也看到了,在蒸汽的驱动之下,这个小球转得飞快……大家不妨将蒸汽想象成你们最为熟悉的水,将这个汽转球想象成你们最熟悉的水车:如果我们把这个盆子放大一百倍,把汽转球也放大一百倍,汽转球是不是也能在蒸汽的驱动下转得飞快呢?它转动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像水车一样带动各种机械,代替人力为我们制造出各种精密异常的物品呢?”神父异常激动的捏着拳头,目光落在杨梦龙身上,“我认为,这是值得尝试的!” 杨梦龙问:“你们想进行这方面的实验?” 一大帮家伙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对,我们想进行这方面的实验!” 杨梦龙说:“回头制订一个可行的、详细的计划给我,我给你们划拨实验经费。” 礼堂里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那些家伙丝毫不顾课堂纪律,互相击掌庆祝、拥抱,甚至把书本抛向天空,原本纪律还不错的课堂顿时鸡飞狗跳,让方学智看得目瞪口呆……在私塾上课时敢这么干,先生非打断戒尺不可! 南阳技术学校似乎还没有传染到私塾老师的坏习惯,学校里的学术氛围非常浓厚而且活泼,小孩子很珍惜学习机会就不必说了,大人也一样,在走廊,在操场,在饭堂,在长廊里,到处都有人在激烈的争论,甚至为一个小小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颇有点百家争鸣的样子,这是任何一所学校都不具备的,哪怕是国子监大学也一样。他们不光光是争论那么简单,如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就会动手做神验,用事实来证明到底是对的,谁是错的。小型实验他们自己掏腰包,如果是大型实验,就要向学校申请经费了,而学校总是能把经费拨下来,杨梦龙可不希望花了这么多钱,到头来培养出了一群只会动嘴不会动手的书呆子!像这种试图用高温蒸气作为动力,研究蒸气机的实验,杨梦龙是很感兴趣的,嗯,相信南阳的商人也会很感兴趣。 公开课终于结束了,不管听懂没听懂的人都大呼过瘾,走出了大礼堂。杨梦龙拉着安宁最后一个走出去,刚想问安宁想吃点什么,两位气度不凡的书生便挡在了他的前面,齐齐向他拱手为礼:“参见大人!” 杨梦龙眯起眼睛:“你们是?”心里嘀咕着: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白衣文士说:“在下姓方,名以智,字密之,这位是在下的好朋友,姓陈名子龙,字卧子,与在下结伴同行来到南阳游玩,有幸听到大人讲课,受益匪浅!” 杨梦龙那一向迷糊的脑袋转了好几圈,也没想起这两位有什么来头……对了,陈子龙是吧,也算是一号人物,颇有才华,是坚定的抗清志士,还跟明末名妓柳如是有过一段情缘……对对对,就是这个让他记住了陈子龙这个人,感谢ccav,感谢广电总局!但方以智是谁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其实,方以智可比陈子龙要牛得多,赫赫有名的明末四公子啊,不仅文采飞扬,在历史、地理、哲学、物理、医学等领域也有着很深的造诣,堪称全才,不像其他三位,除了诗词歌赋什么都不会了。同时他还是明末四公子中最有骨气的一位,侯方域、陈贞慧、冒襄这三位在明朝亡了之后最多只能写点文章发发牢骚,名声最响亮的侯方域甚至参加了清朝的科举,而他一生都在秘密从事抗清活动,直到晚年被捕,最后死在了江西万安惶恐滩。杨梦龙虽然不认识他们是谁,却也看出这两位很有来头,绝不同于那些有事没事就跑到学校门口狂吠的腐儒酸丁。他对安宁说:“哥哥有事,你先去找朋友玩吧。”安宁乖巧的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走开了。 目送安宁走远之后,杨梦龙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这两位……靠,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让他们呆在这里,他南阳第一帅的荣誉可就保不住了啊!他大咧咧的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陈子龙和方以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说:“听闻大人在南阳斥巨资办学,让南阳每一个孩子都读上了书,在下心里佩服,所以特地前来看看。对了,在下受礼部尚书徐大人所托,带来了一些文稿,都是徐大人毕生心血的结晶,希望杨大人能将它整理出来,造福苍生。” 杨梦龙有点惊讶:“徐尚书?你跟徐尚书是什么关系?” 陈子龙异常尊敬的说:“徐大人是在下的老师。他一生致力于西方研究,著作颇丰,奈何国人皆不重视西学,难觅知音,听闻大人在南阳大兴西学,而且学以致用,成果丰硕,他十分高兴,便把一些早年撰写的书稿交给在下带过来,看大人有没有用得着的地方。” 朝中那一大堆老头子里,杨梦龙还算尊敬的也就两个,一个是孙承宗,一个是徐光启。前者是明末少有的大战略家,一身傲骨,正气凛然,后者则是明末少之又少的科学家,毕生致力于科学研究,在天文、地理、水利、物理、几何、数学等学科上都有着高深的造诣,为人也正派,这样的人自然值得他尊重。听说这位是徐光启的学生,他也不敢怠慢,问:“书稿在哪里?” 陈子龙一名书童拎着个箱子上前一步,打开,里面都是厚厚的书稿,有些纸章甚至微微泛黄了。杨梦龙随手拿起一撂,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每一个都端正美观,他打了个冷战:让他用毛笔去写这么多字,还不如杀了他好了!他一连翻了十几页,每一个字都是这样,他不禁感慨:“徐老大人真的是把心血都呕出来了啊。走,我们到图书馆去慢慢聊。” 陈子龙和方以智大喜过望,带着书童跟着杨梦龙,快步前往学校图书馆。 图书馆是去年兴建的,足有一千平米,三层之高。走进图书馆,首先就被那镜子般光滑的地板给吓了一跳,然后又被那一排排书架,以及书架上那一排排印刷精美的书给吓了一跳。整个图书馆除了一些文竹、常春藤之类的植物之外,就只剩下书桌和书架了。有不少人正在书架的丛林中寻觅着自己喜欢看的收,找到了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读书区,如饥似渴似的阅读起来,其中不少还不是学校的学生,他们在这里看书是要给一点钱的,不过他们不在乎。方以智和陈子龙还留意到,居然有好些妙龄女子也捧着一本书在那里坐得端正,看得入神,时而面带微笑,时而咬牙切齿。居然允许女子在这里读书,她们的家长居然允许她们天天男女共处一室泡在图书馆里,也真是让他们开了眼界了。 杨梦龙低声说:“一楼主要是一些杂书,文学典籍啊,传奇鬼怪啊,神话传说啊,民间故事啊,前朝的诗集啊什么的,都被整理出来放到这里,很受欢迎。” 方以智看着那一排排的书架,瞠目结舌:“这得多少本书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你说一楼啊?也不是很多,一万来册吧。” 那两位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一万来册!” 杨梦龙一眼瞪了过去:“嚷什么嚷?小声点,别吵着人家看书!”带头朝二楼走去。 二楼同样有很多人,书籍更是如山如海,粗粗看一下目录,都是古籍,古代的医书、算书、农书、史书、法律、水利著作、机械研究等等等等,这里一应俱全。杨梦龙说:“这里头有不少是大家族珍藏在书库里的孤本、善本,费了不少劲才说服他们拿出来供学校抄写复印。为了这些书,我头发都快掉光了。” 陈子龙看着他那头头发,短是挺短的,但也没见掉几根嘛! 方以智心怦怦直跳,眼睛几乎要冒出星星来:“竟有如此多的古籍得以保存并且重新现世,大人,你功德无量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少来了,为此我花掉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岂是一句功德无量就能抵销的?如果你家里有钱,帮忙投点钱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还有一大堆的书撂在出版社那里没有刊印出版呢……这一楼主要就是我们国家上下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古籍,只要能找着的,基本上都复印出来了。三楼是西方著作,那里人比较少,我们上去吧。” 十一 最不称职的卧底 三楼的书比较少,主要是西方著作,艺术、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军事、农业、水利、医学、机械等等,可谓包罗万有,但数量并不多,一帮洋鬼子正把头埋在书稿中间,挥动鹅毛笔在上面刷刷刷的飞快书写,在做翻译呢!陈子龙看了一下,他的老师徐光启呕心沥血翻译出来的《几何原本》也赫然在列,而且一印就是好几百册,几乎每一本都因为经常被翻阅而出现了轻微的破损,他心里不禁激动万分。徐光启跟西洋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翻译《几何原本》的前六本,可谓费尽了心血,像直角、锐角、钝角、平行线、三角形、对角线等等中文名词术语,都是他反复推敲之后确定下来的,“几何”一词,他拥有第一著作权。然而,这部巨著在明朝并不受欢迎,自宋朝灭亡之后,中国的科学研究就处于稳步倒退的境地,曾经极其辉煌,让全世界望尘莫及的天文、数学、化学等学科都渐渐被遗忘了,无数凝聚了古人智慧的著作被抛弃了,自己的东西尚且如此,何况是西方的!徐光启只能寄望于将来,希望“这部光辉的数学著作在此后的一百年里,必将成为天下学子必读之书。”可历史比他预感的更加悲哀,满清建国之后,中国文明继续行驶在倒退的道路上,朝着深渊呼啸而去,直到三百年后,这部著作才真正成了中国人必读之书。 明清两代的中国科学家是极为孤独、寂寞的,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中国的悲哀。 不过,现在徐光启似乎找到知己了。他所翻译、出版过的书在这里都能找着,而且刊刻得非常精美,也非常受欢迎,这让陈子龙发自内心的高兴。杨梦龙拿了一本《几何原本》翻开,陈子龙和方以智发现,这部著作被一分为二,上册是徐光启翻译的,下册在徐光启翻译的基础上又进行了翻译,将文言文翻译成了通俗易懂的白话文。他感慨:“可惜了,只有六卷,还差九卷没翻译出来呢。我找人翻译,可能找到的人学识跟徐老大人相比差得太远了,唉!”叹了口气,把书递给陈子龙,然后问:“徐老大人都有些什么书稿想出版?” 陈子龙将书稿拿出来,分成三份,将第一份递给杨梦龙:“这是家师对《几何原本》后九卷的一些翻译,由于时间不足,西洋神父的学识也不如利玛窦先生,因此家师也无法将它完完整整的翻译出来。听闻大人有意翻译后九卷,他就让在下将这些书稿带过来了。” 杨梦龙接过来看了几页,看得他头都大了,收了下来,说:“这是无价之宝啊,多谢老大人了!” 陈子龙将第二份推了过去:“这是家师与利玛窦、熊三拔先生合译的《泰西水利》,可惜由于利玛窦先生病逝,没能译完,他希望大人能够将它译完,造福苍生。” 杨梦龙看了一小部份,果然是部水利巨著,里面详细介绍了西方水利工程作法和各种水利机械,有很多都是中国急需的。可惜没等译完,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利玛窦便病逝了,徐光启写信给澳门教区,希望澳门教区再派人过来帮忙将它译完,洋鬼子不干,说我们是来传教搞殖民的,不是来推广西方科学知识的,惹得徐光启火冒三丈:“这都什么鸟人嘛!”不过这难不住杨梦龙的,现在在南阳的传教士都快比整个澳门的还多了,而且随着他抛出红茶、冰糖贸易这块诱饵,必然会有更多洋鬼子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想从他们中间弄几个人帮忙译书又有何难?不肯合作?那好,跪舔吧! 陈子龙看着手里最后一份书稿,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将它递了过来,说:“大人,这是家师对农政的一些研究总结。家师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所有老百姓足衣足食,几十年来孜孜不倦的研究,融汇东西学派,成就了这部著作。可惜朝廷奸人当道,他倍受掣肘,一事无成,而大人却是发展农政的高手,他将这部著作托付给大人,希望能为大人所用,造福苍生!” 历史上,这部著作叫《农政全书》,徐光启生前没能成书,去世的好几年之后才由陈子龙出资刊印出版。当然,有杨梦龙在就不一样了,他是不会放过这种好书的,乐呵呵的收下,说:“徐老大人真是有心了,我一定会将它整理成书,然后刊登出版的……我们南阳人没别的爱好,就是闲下来的时候喜欢看看书……多谢啦!”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的说:“收了你们这么多好处,不回报一二我都过意不去了,该拿点什么来回报你们呢?” 陈子龙愣了一下。出书大概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了,如果能出一本畅销书,那就大赚特赚啦,但是在三百年前可不是这么回事,出书所需的费用由作者一力承担,书卖得越多,要搭的钱就越多,一毛钱都没得赚不说,还得赔一大笔。所以这年头出书是个苦差事,除了财大气粗、急于出名或者想捧哪个上位的大人物,一般的小人物是没有这样的财力出一本书的。杨梦龙接下了这份苦差事居然还像捡了宝一样高兴,真是见鬼了,莫非这家伙的大脑回路跟别人的不大一样? 这时,一进来就抱住好几本书在那里狂啃的方以智终于抬起头,向杨梦龙一拱手,说:“大人,在下希望能够进入学校就读!” 这回轮到杨梦龙发愣了:“你要进学校来读书?没开玩笑吧?” 方以智一脸认真:“不开玩笑!在下想进入学校就读,学费什么的,好说!” 杨梦龙叫:“不是……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头,却也知道你来历非凡,搞不好还很有名气,都功成名就了还要进来读书,你图个啥啊?” 方以智把手里的《天体运行》亮了一下,神情有些狂热:“不瞒大人,在下从小对天文地理,算书哲学的兴趣就远远超过了对诗书文章的爱好,只是懂这些的人太少,良师难觅而已!现在南阳学校里名师云集,对这些杂学感兴趣的人数不胜数,在下也是心痒难熬,所以想进来就读,望大人成全!” 陈子龙惊呼:“密之,你要三思啊!” 方以智神情坚定:“卧子兄,小弟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朝闻道,夕死可矣!难得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求道,小弟岂能错过?” 陈子龙想了想,对杨梦龙说:“大人,在下有意将家师的书稿整理成书,只是学识尚浅,功力不足,所以也想进学校里就读,追随各位名师学习,以便早日完成家师的心愿!” 杨梦龙叹了口气,说:“南阳学校是面向全国开放的,你们要进来就读,我也难不住,交学费就行了……不过,万一耽误了学业,可别怨我!” 这两位整齐划一的摇头:“不怨不怨,绝对不会怨的!” 杨梦龙说:“行,先去吃饭,然后去办入学手续吧……你们最好在附近租套房子住下来,否则跑来跑去是很麻烦的。” 这两位都大喜过望,连声道谢,一溜烟的跑了。 杨梦龙咕哝一声,叫来一名助手把书稿交给他,让他拿去妥善保存,自己则耸耸肩,走出了图书馆,边走还边咕哝:“真是怪了,明明可以考中进士,甚至高中状元,光宗耀祖的,怎么就想到要跑到我的学校来学一些跟八股文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杂学?他们不怕耽误学业,被家里人打断棍子?这些年轻人的行为啊,真是让人费解!” 他哪里想得到,这两位其实是人窃取机密的奸细?如果他对明末历史稍稍有一点了解的话就应该知道,不管是方以智还是陈子龙,都是东林党中颇有声望的后起之秀,陈子龙更是东林党几社的当家扛把子,这两位大神一起跑到南阳来,还能有什么好事?没办法,随着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他一手缔造的南阳技术学校名气也越来越响亮,仅仅是今年年初,便又有三百多名年轻的读书人跑到这里来就读。南阳技术学校倡导的男女平等、自由开放、工农商并重等理念也初具雏形,显示出较强的影响力,而杨梦龙“技术就是生产力”的观念跟儒家两千多年来所倡导的治国理念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儒家也能像他这样重视技术,墨家和农家就不至于被逼得几乎灭绝了。儒家统治这片土地实在太久了,现在南阳突然冒出了一丝百家争鸣的苗头,不由得让他们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派人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陈子龙和方以智被派了过来。 不过,杨梦龙那张无敌乌鸦嘴还真的说中了:这两位入学之后痴迷于杂学,荒废了诗词文章,别说状元了,连进士都没考中。这个混球让明朝失去了两名进士! 但他又让明朝多了一位集数学、天文、物理、化学于一身的科学家,和一位农业专家。 十二 靠山 方以智和陈子龙这两位确实是才华横溢,校方对这样的天才一向是举双手欢迎的,给了不少便利,所以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就办好了手续。然后,就要交学费了。 南阳技术学校收学费的手段很有意思:小孩子完全免费,超过二十岁的就要每年交二两银子了。有一些年轻人对自然科学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又交不出这笔学费,好办,可以找学校借,等学成了再还。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众多年轻人慕名而来,其中超过一半是交不起学费的。当然,以这两位的身家,是不缺这点钱的。 只不过,成年学员是不能留宿学校的,所以他们还得自己去找房子住。学校周围早就建起了成片的小楼房,离学校很近,装修得也不错,只是价格相当坑爹,比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贵得多,还贵得理直气壮:临近学校!最最坑爹的是,就算他们愿意出高出两倍的价钱,也租不到房子,早就满了!这两位的书童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在离学校一里多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幸运地没有被求学大军塞满的小宅子,那里还有两个房间。谢天谢地,总算是可以安顿下来了。 “密之,你对杨大人怎么看?”安顿下来之后,陈子龙皱着眉头问方以智。 方以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本《天体运行》:“他?挺不错的啊,能文能武,很能干。” 陈子龙用手指敲着桌面,说:“谁都知道他很能干,如果他没有一点能力,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了。只是他的一些做法,比如说大力鼓励女子放足、让女子出门工作、男女同校就读等等,真的让人很难接受,这些都与礼教不符啊。” 方以智慢慢抬起头,说:“孔圣人也没说女子必须缠足,不能出门工作不能读书啊。” 陈子龙窒了窒,说:“孔圣人是没有这样说,但是朱圣人……” 方以智嗤了一声:“朱圣人?他提出的那套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陈子龙又窒了窒。朱熹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是非常神圣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后世的读书人而言都是圣旨,没有人敢违抗……只是他那些著作怎么解读又是另一回事了。方以智从小便开始零星的接触西学,思想不像普通读书人那么僵化,所以不大吃朱圣人那套,他这有点叛逆的态度让陈子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方以智继续看书,边看边说:“我看杨大人是位坦荡的君子,接物待人全无心机,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恶人。” 陈子龙有点头疼。东林党内对杨梦龙的做派极度厌恶、憎恨,斥之为“丧心病狂”,说再不设法阻止,必将风俗败坏,国将不国,可走进南阳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该信谁?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算了,再看看吧。” 杨梦龙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嘀咕着他,如果知道,他肯定会笑痛肚子:几万建奴都啃不动老子一根毛,你们派两个书生过来想动我?开玩笑么?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家伙难得的拿出了一点敬业精神,一连大半个月都泡在学校里,给大家上课,而他每一堂课都是爆满的,那些花了大半生总算稍稍摸到了化学的皮毛的人都大开眼界,惊叹化学的神奇,就连一些还不知道化学为何物的小孩子,同样也喜欢听他的课,看他做各种实验,在心里对这门神奇的学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也不知道这样东讲一点西讲一点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反正就是广种薄收吧,两百个来听课的人里能出一个化学家他都满足了。 上化学课的一大后果就是不少人不满足于只是听听,他们还亲自动手,想看看杨梦龙到底有没有骗他们……在见识了什么叫沼气灯之后,南阳迅速刮起了一股修化粪池的风潮,为的就是想看看大粪、草木等物质在密封的环境下会不会真的产生一种可以燃烧的气体,代替柴禾用来烧水煮饭。而在见识了火棉的威力之后,市面上硝酸、棉花等东东变得异常抢手,大家都在竭力搜罗这些东西,想弄点火棉出来玩玩。幸亏硝酸的产量少之又少,棉花更是珍贵,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爆炸事故来!而在初步认识了酸和碱的特性之后,杨梦龙郁闷地发现这两种实验器材的消耗量暴增十倍,学校里的花花草草倒了大霉,那些花刚刚绽放开来,马上就会有一帮疯子抢着将它们摘下来,用盐酸和碱试试它会不会变色……弄得他心惊肉跳的,中国人不是狂热的人,狂热起来不是人,这话一点都没错! 荆襄一带也挺狂热的。 狂热地打土豪分田地! 夷陵一战,湖广为之震动,百万啸聚于荆襄山林水泊中的流民群起响应,举着劣铁打成的刀,竹子削成的长枪,拖家带口的下山,向一个个乡镇发动了进攻。这还不算要命,最要命的是,就连湖广的老百姓也跟着造反了,义军尚未到来他们便朝地主亮出了刀子,把他们宰得一个不剩,然后就是分田分地分牲口。很多地主吓得退入坞堡据守……嘿嘿,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有句老话叫“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一些地主的家奴在激战正酣的时候偷偷打开了大门,把义军放进去,这种自干五型细作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很多坞堡就这样被攻破了。就算没有自干五,义军也有办法收拾他们,那就是没良心炮。再怎么坚固的坞堡,几个二十斤重的炸药包飞进来都会被轰垮。还要顽抗到底?那好,继续轰,看看是你命硬还是我的炸药多! 短短一个月,荆襄一带的广大乡村已经尽数落入义军手里,朝廷还能掌握的,也就那几座大城市了。最让湖广官员吐血的是,他们被义军打出了狗脑子,南阳方面却趁机大发财,义军急需的铁料、粮食、火药一船接一船的运过去,然后运回一船船的磷矿石。湖北毕竟是内陆,没有舟师,没有办法封锁长江和汉水航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阳的船队在航道上穿梭,大发横财……有本事你倒是来收税啊! 眼看义军声势越来越浩大,荆襄巡抚终于坐不住了,亲自乘船到南阳来找方逸之。 此时方逸之正心情愉快的在南阳城关码头看着一船船货物卸下来。这些货物都是从山东登莱那边运过来的,有海带,有紫菜,有虾皮,有咸鱼……一应俱全,南阳人也可以尝尝海鲜的滋味了,虽然是以干货为主。他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将码头再扩大一些,好容纳更多的货船装卸货物。还没拿定主意,师爷便来告诉他:荆襄巡抚来了! 方逸之说:“先让他等着!子画,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将码头再扩大一些?现在南阳的运河基本疏通了,往来的货船日益增多,这码头这么小,容纳不下啊!” 师爷深有同感:“确实应该扩大一些,货栈也应该扩建了,货物太多,装不下啊!” 方逸之捋着胡子说:“对啊,货栈多了,就能收到更多租金,租金多了,我们的收入也就多了……是不是应该召集十三县的官绅商议一下改造码头的事情?” 师爷说:“不用了吧?这是南阳府城的事情,我们自己就能解决……” 这两位就这样守在码头边,连说带比划的谈论着改造码头增加收入的事情,完全把荆襄巡抚给抛到了九宵云外。直到一个时辰后,方应秋亲自跑过来提醒,方逸之才省起还有这么一位重要的客人在等着自己,连声说“罪过,罪过”,慢腾腾的打道回府。 府衙里,荆襄巡抚气得鼻子冒烟了,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方逸之没见着不说,茶都没喝到一杯,能不气吗?看到方逸之,他就有种扑过来掐死他的冲动。但是现在有求于人,他也没办法,只好按捺住火气向方逸之拱了拱手,然后就是一阵毫无营养的寒暄,简单的说,就是废话。跟杨梦龙打交道久了,方逸之也养成了有话直说的好习惯,如果哪个下属敢在他面前炫耀辞章扯半天都扯不到正题,他百分之百会直接叫他滚蛋,大爷我管着六七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没时间跟你磨牙!但是现在他却一反常叹,笑眯眯的跟荆襄知府哼哼哈哈,比赛着说废话的本事,反正就是不入主题。 绕了半天还是没绕到正题,荆襄知府有点吃不住劲了,硬梆梆的说:“……实不相瞒,某是专程为荆襄叛乱而来的!” 方逸之大吃一惊:“荆襄叛乱?荆襄发生叛乱啦?什么时候的事情?哎哟,这可糟糕了,湖广可是大明的粮仓啊,这一乱可是要动摇国家根基的啊,这可如何是好?” 演得是七情上脸,但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 荆襄巡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牙说:“方大人,咱们开门见山吧!那些叛军残害乡绅,屠戮百姓,穷凶极恶,人神共愤,只是现在朝廷力不从心,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扑灭……某希望你们不要再向他们提供粮食、铁料等物资了,这可是资敌!” 方逸之又吃了一惊:“我们什么时候向叛军提供过这些物资啊?本官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治理一方,虽说没别的本事,但是也知道忠义二字,如何敢做这等勾结草寇之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会出人命的!” 荆襄巡抚捏紧拳头,死命按捺住,语气就有点冲了:“你是没有,但是你南阳的商人却天天把成船的物资运往叛军控制的地区低价向叛军出售,这跟资敌有何区别!” 方逸之慢吞吞的说:“当然有区别了。是南阳商人干的,你找他们好了,找本官干嘛?” “你————”荆襄巡抚终于发怒了,大声说:“方大人,大家同朝为官,纵使我等在磷矿供应上有些得罪的地方,你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吧?如果你不能阻止南阳的商人资敌,本官定要上奏朝廷,狠狠的参你一本,你好自为之!”说完连茶都不喝了,拂袖而去。 方逸之笑呵呵的说:“好走,不送啊,有空常来坐坐。”等这位走远了,他的嘴角悄然露出一抹冷笑:“上奏朝廷,狠狠的参本官一本?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老命再说吧!” 方应秋有些担忧:“爹,我们这样做是在与整个湖广文官集团为敌啊,你就不怕朝廷发怒吗?” 方逸之看了儿子一眼,摇头说:“你啊,还是太天真了!为父在南阳所做的一切,哪一桩不是称得上离经叛道的?朝廷真要计较,为父死十次都不够了。但朝廷到现在都不敢动为父,因为为父背后有六七十万人在给为父撑腰!这几十万百姓,就是为父的靠山!如果为父向湖广文臣集团妥协,伤害了南阳百姓的利益,那么恐怕不等朝廷发怒,为父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方应秋大吃一惊:“有这么严重!?” 方逸之说:“比你想的还要严重……从为父答应杨梦龙大兴工商业,大办教育的那一刻开始,为父便没有退路了,除了南阳的百万百姓,天下尽皆为父的敌人,他们就等着我失去这座大靠山,然后扑上来将我撕成碎片呢!不过,他们不会得逞的!” 十三 休贴的敌人 荆襄巡抚往南阳跑这一趟还是起了点作用。 反作用! 作为对他千辛万苦跑到南阳去告状的奖励,南阳商人在两天之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又给义军运去了三千多石土豆面,十万斤铁料,五千斤颗粒火药,最可怕的是,还有两门大炮。这一趟运输跑得非常轻松,只要运到襄阳就行了……义军现在已经将襄阳给团团包围了。 指挥义军包围襄阳的是秦迈。王锐现在正指挥六千精兵向荆州佯攻,牵制湖广巡抚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增援襄阳的四万大军,切断其增援襄阳的路线,秦迈则指挥由苗人、荆襄流民以及荆襄百姓组成的二十万“大军”包围襄阳,先砸开这座河洛新军南下的桥头堡再说。 船队靠岸,义军欢呼着过来将成袋的土豆面、小麦卸下,根本就不用船工们动手。襄阳守军看着这支庞大的船队,神情的点复杂,义军将领则欢欣鼓舞,都说有了这么多物资,他们就更有把握拿下襄阳了。 秦迈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喜的迎了过去,压低声音叫:“蛋蛋阳,你怎么来了?” 单丹阳火冒三丈:“单丹阳!你才是蛋蛋阳,你全家都是蛋蛋阳!” 秦迈嘿嘿一笑:“习惯了嘛……对了,你怎么来了?” 单丹阳朝一艘还没靠岸的大船呶呶嘴:“来试试新玩具。” 秦迈瞳孔一缩:“你……你把大炮也运过来了?” 单丹阳说:“对,运过来了……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叫人过来帮忙把大炮运上岸啊,难不成你想将它放在船上,朝襄阳城开炮?”说得是理直气壮。这位技术狂人的脑子里可没有多少是非观念,只有他的大炮,对着自己人的城墙轰两炮以测试威力对他来说那是小意思,别把他的大炮给弄坏了就行了。 秦迈带人上船,一看那大炮,瞬间石化了。 襄阳城里乱作一团。襄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蒙古灭南宋的时候调集了半个世界的精兵强将猛攻襄樊防线,回回炮投出的巨石几乎遮蔽了天空,经过二十年鏖战才啃下了这道防线,由此可见襄阳城有多坚固。可现在是明末,防守襄阳的明军连宋军一成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只有一万来人,装备低劣,饭都吃不饱,而义军足有二十万,二十万义军啊,无边无沿的,守军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了?都给吓尿了。躲在襄阳城里的士绅贵族更是肝胆俱裂,手足失措,义军杀土豪分田地的名声早已传遍湖广,短短一个月里不知道多少土豪劣绅被他们挂到树梢上了,一旦襄阳城破,他们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啊!生死关头,这些吸血鬼难得的大方了起来,忍痛筹了一笔粮款拿去犒赏守军,襄樊知府也亲自登城,鼓励守军血战到底,击退义军后必有重赏。可是那笔钱粮让各级将领瓜分了一大半,分到每名守军士兵手里的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个小钱了,他们的士气哪里高涨得起来?可恶的叛军就躲在大炮的射程之外,用铁皮卷成的喇叭冲这边喊话: “守城的官兵弟兄们,我们不是反贼,我们更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我们之所以要揭竿而起,纯粹是逼于无奈!” “那帮土豪劣绅对我们百般压榨,敲骨吸髓,那些酷吏贪官对我们百般搜刮,逼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耕作,兢兢业业的服徭役,到头来,换来了什么?我们把所有的收成都交上去也不够交租子交税,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却大鱼大肉,穷奢极欲,这公平吗!?” “守城的官兵弟兄们,我也是卫所出身的,还是个什长,我们家世代都是当军户的!我们这些军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没饭吃,没衣服穿,都四五十岁了还找不到婆娘的大有人在,要打仗了,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弄到粮食武器去替那帮狗官卖命,你们愿意继续这样下去吗?别再给那帮狗官卖命了,出来吧,这里炖好了狗肉,摆好了烈酒,我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干死那帮狗娘养的,就算最后被朝廷灭了,也死得痛快!” …… 诸如此类的喊话杀伤力比义军手中的长弓大弩还要厉害,明军将领对此深有体会,跟义军交战,往往没等到短兵相接,自己的部队就倒戈相向了,这仗没法打。守城的明军军官暴怒,放声咆哮:“叛贼又在妖言惑众了!把耳朵给我塞起来,不许听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否则军法处置!” 把耳朵给塞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问题是守城官兵足有一万多,想让他们把耳朵都塞起来,得用掉不少棉花…… 义军负责喊话的家伙不知疲倦为何物,直到深夜了仍然在喊,那些军官徒劳的威胁着士兵不许去听,但是屁用都没有。襄阳城里的士绅也被弄得心惊肉跳,由知府带头来到襄王府找襄王,一通硬磨软泡,最后襄王勉强答应拿出一万两银子,大家再凑一万两银子,又买了些酒肉,第二天一大早就给守军送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这一回,守军总算捞到了一点酒肉吃,至于赏银……老规矩,知府大人先拿了三成,接着各级将官分了四成,剩下那点发到一万多人手里,也没几个钱了。 而这一天,义军又换了花样。他们推来了十几架连夜赶工做好的投石机,将一个个十来斤重的陶罐放进网兜里朝襄阳城里发射。陶罐雨点般砸进城里,甚至干脆落在城墙上,陶罐粉碎,千百张传单从里面飞出来,顺着风四下飞舞。大家好奇的捡起来,识字的人一字字的念: “打开城门迎秦王,秦王来了不纳粮!” “打土豪,分田地!” “只诛贪官劣绅,不伤良民!” 很快,这些传单便传遍了全城,知府大人大惊失色,赶紧派人下去收缴传单,不许老百姓看,却哪里禁止得了?传单上的标语就这么几句,而且通俗易懂,看过传单的老百姓看那些士绅官员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劲了…… 知府又惊又怒:“这帮反贼到底是什么来头,花样这么多!”襄樊总兵樊忠则又惊又怒,大骂义军无耻,只会玩这些花样,不敢跟他交战……话说他也只敢躲在襄阳城里,不敢出城门半步。 一通传单攻势弄得整个襄阳城兵荒马乱,士绅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得再拿出钱去犒赏守军。有人大喊不干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义军打进城来,他就得倾家荡产了!对于这种活宝,大家一致评价:“纯24k傻逼!”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惦记着那点小钱?没出息!不过他们的出息也很有限,除了犒赏守军,都拿不出半点办法了。 秦迈见知府大人又登上城墙犒赏三军了,不屑的嗤了一声。在他看来,平时一味用严酷的军法去镇压士兵,临敌时又频繁犒赏士卒的将领是庸将,而这正是湖广武将的普遍水准。在知府大人声嘶力竭的激厉士兵勇敢杀敌报效朝廷的时候,一名百户正在他的大帐内狼吞虎咽的吃着狗肉和土豆面,一连吃了四大碗都停不下来。好不容易,他终于吃饱了,擦擦嘴角的油花,打着饱嗝说:“还是你们过得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能过上几天这样的好日子,就算是死,也值了!对了,秦王,是不是攻下襄阳之后真的有田分?” 秦迈说:“当然!我们打下的那么多地方,都分了田地,并且建了学堂给孩子们读书,襄阳也不会例外!”他大声说:“我们的目标,是把整个湖广都变成像南阳那样,耕者有其田,孩子有书读,老人有官府供养,不会有酷吏压榨百姓的乐土!” “耕者有其田,孩子有书读……”百户喃喃重复着这两句,眼睛亮了,带着希翼问:“我……我们也能得到这些优待吗?” 秦迈说:“只要加入义军,遵守义军的军纪,都可以!” 百户咬咬牙,说:“原为秦王效死!秦王,卑下知道襄阳城看似坚固,其实有一段城墙在十年前翻修过……那段城市在翻修的时候偷工减料,不堪一击,如果调集大炮朝那段城墙开火,定能一举将其轰塌!” 秦迈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等机密?” 百户苦笑:“因为当时卑下正好参加了翻修这段城墙的工程,由于他们克扣工程款太过厉害,还饿死了十几个弟兄……” 三月二十日,在包围襄阳五天,动用各种宣传手段把守军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之后,义军终于动真格了。这天早上,在守军惊恐的目光中,两门五六千斤重的巨炮被人拖马拽,一直推到了小西门,对准了这段严重偷工减料的城墙,那黑洞洞的炮口让襄阳知府眼前阵阵发黑。那帮守军已经很熟悉了的宣传队员又一次架起了大喇叭筒,冲城墙上的守军喊:“守军弟兄们,我们马上就要开炮攻城了!你们防守的这段城墙在翻修的时候偷工减料,一脚就能踹倒,建议你们赶紧离开,不然被活埋了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见过这么贴心、这么替敌人着想的敌人吗? 这段城墙的守军激动得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又不是蠢猪,他们当中甚至有人亲自参与过翻修城墙的工作,能不知道这段城墙是什么样的水货么?看看那两门120毫米口径巨炮,再看看脚下这段怎么看都靠不住的城墙,终于,有人狂叫一声:“快跑啊!”扔下家伙就逃。千户、百户们厉声狂喝:“不许逃!不许逃!这都是叛贼在造谣,不许听信他们的谣言!”然而屁用都没有,就连他们自己都吓得面无人色,边喊边逃,就更别指望部下能留下来坚守城墙了。等城墙上的守军逃得差不多了,蛋蛋阳……咳咳,单丹阳威风八面的大喝:“开炮!” 一个洋鬼子用仪器测量了一番,操着流利的汉语叫:“距离四百米,目标水平,炮口压下一丝,标准装药,两发齐射,开炮!” 炮手打开炮闩,将一枚死重死重的枣核形弹丸塞了进去,然后用棍子将一个用丝绸包着的药包捅进去,关闭炮闰,插入导火索,然后点火。 几秒钟后———— 轰!轰! 120毫米重炮炮口喷出两团骇人的桔红烟焰,那炮声就像打了两个响震,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两枚炮弹呼啸着旋转而出,拉出两道近乎笔直的弹道,挟以雷霆万均之势狠狠的砸在城墙上,整个襄阳城都为之狠狠一震!炮弹筷子戳豆腐似的钉入城墙内部,猛烈爆炸,成吨的砖头和土胚被抛上半空,在守军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看似坚固的砖皮轰隆一声塌下了五六丈长的一段,暴露出布满裂痕的土胚,一脚就能将它踹倒。 又是两发炮弹飞过来,还是那两个位置。猛烈的爆炸过后,一段长达十丈的城墙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了下去,掀起冲天的烟尘。 襄阳城墙上的守军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倒塌的城墙,面无人色。只四发炮弹,仅仅四发炮弹,曾经让蒙古铁骑撞得头破血流,二十年不得南下的襄阳城墙就塌了,如果刚才他们留在那段城墙,只怕早就变成了肉饼吧?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是狂雷一样的怒吼:“操他妈的,干死那帮狗官!!!” 非常抱歉,昨天断网了,没更成,见谅见谅。 十四 贪污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老实人一般不轻易发怒,一旦发怒便像火山喷发一样恐怖。 这些明军官兵大多是老实人————不老实的话早就反他娘的了,他们一代接一代的忍受着国家和将官的剥削,忍受着老百姓鄙夷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艰难生存着,从来不敢造次。但是现在他们真的发怒了,你们建的城墙跟豆腐渣似的,平时拿我们当狗,现在又骗我们守这一踹就倒的城墙,真是欺人太甚!越来越多的守军官兵面目扭典,挥舞大刀长矛嘶声咆哮:“打土豪,分田地!”杀气腾腾的冲上去,与那些平日欺压他们的家丁厮杀在一起,守城?守你大爷,老子不干了,老子也要造反! 知府大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仰天长叹:“恨当初不该贪这工程款,悔啊!” 现在才来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义军从大炮轰开的那个巨大缺口蜂拥而入,势如潮水。防守这一片区域的官兵要么正在跟试图抵抗到底的同僚扭打成一团,要么被刚才那山崩地裂般恐怖的情影给吓掉了魂,完全忘记了抵抗,义军轻而易举的冲进了城里。接着,南门也被愤怒的官兵打开,义军冲了进去,半个时辰不到,襄阳四门悉数被攻陷,效率之高,着实让人瞠目结舌。襄阳知府本来还试图作最后一搏,见所有城门都被打开了,他彻底绝望了,哀叹一声:“真是天绝我也!”带着为数不多的一点亲信回到府衙,收拾财物试图躲藏起来,逃过这一劫。而襄阳城此时也陷入了极度混乱,败兵退入内城,狂叫“败了,败了”,四处杀人放火,而受够了的老百姓也拿起家伙跟他们干了起来,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升腾的浓烟大火,这座名城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秦迈带领一队苗兵冲进城里,望着烟火冲天的内城,皱着眉头大喝:“命令各位头领约束住部队,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入内城,违令者杀!” 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在过去一个月的征战里,那些义军将领不止一次领教了他和王锐的铁血手段,不少义军将士打破城池后冲进内城大肆杀掠,结果通通被他们抓起来砍掉了脑袋,血的教训告诉所有人,这位“秦王”下达命令的时候大家最好用心去听,然后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这样大家合作得会很愉快,否则就有人要脑袋搬家了。好在攻下城池之后王锐和秦迈也从来没有私吞过战利品,分配得很公平,义军都乐意服从他们的命令,接到不许进入内城的命令后他们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转而肃清残敌去了。 秦迈不许义军进入内城,倒不是说他不想拿下内城,而是因为他害怕那些义军趁乱大肆杀掠。他奉命跑到湖广来拉起部队造反是杀贪官、杀土豪劣绅,不是屠杀老百姓的!约束住义军之后,他带领一千名凶悍的苗兵冲入乱作一团的内城,猛攻襄王府。 襄王府现在也乱得跟个被捅烂了的蚂蚁窝似的,不断有仆人抱着个包裹不顾死亡的威胁试图逃出来,凶狠的王府护卫面目扭曲,抡着大刀追着他们砍,有人连这点活都懒得干了,索性砸开王府的金库大肆抢掠想趁机捞上一票,或者扑在某位王妃身上啪啪啪,想爽上最后一把。至于襄王和他的子孙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抱头痛哭,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正乱得不可开交,秦迈带人杀到了。一个大概是拿了重赏的二货带着二三十名王府护卫冲了出来,指着秦迈破口大骂:“大胆反贼,竟敢闯入王府行凶,不怕被灭九族么!?快快放下兵器,方可饶你们一死,否则……” 秦迈喝:“放箭!” 几百名苗兵同时扣动机括,数百支弩箭化作点点寒星暴射而出,直接将那位仁兄给钉到了王府大门上,跟贴在上面的门神似的,至于那二三十名王府护卫,通通都给射成了刺猬。王府里传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声:“龙护卫死了!龙护卫死了!”顿时,哭喊声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混乱达到了极点。秦迈带领苗兵冲了进去,看到手里拿着刀枪试图反抗的就一刀劈倒,看到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的可怜虫便一脚踹翻,怒吼:“不想死的就蹲着别动,老子不稀罕你们这条烂命!”有苗兵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女,两眼发绿扑了上去,结果被秦迈一斧子砍掉了脑袋:“他妈的,我们是义军,不是贼寇,不想死的话给我死死的记住这一点!”看到几个精虫上脑的倒霉蛋的下场之后,苗兵们无不不寒而栗,都老实了下来。 很快,襄王府便被占领了,在苗兵们的咒骂声中,襄王和他那几十个儿子被从床底下,从密室中一一拖了出来。这些龙子龙孙身穿华丽的丝绸制成的华服,挂着黄金美玉制成的饰物,贵气逼人,只是现在身上满是尘土,两股战战,裤裆全湿了,一看到秦迈,襄王飞也似的扑了过来,抱住他双腿哭喊:“秦王饶命,秦王饶命啊!小王愿意献出所有财货田产,如果秦王看上小王的妻妾也只管带走,只求秦王饶小王一条狗命啊!” 秦迈鄙夷的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肥猪,冷冷的问:“你还算个男人吗?”襄王愕然抬起头,就看到一道斧光闪过,肥硕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脸上还带着惊愕的神情。秦迈一脚将无头尸体踢开,朝那帮已经吓得瘫倒在地的藩王子孙一指:“一个不留!”目光扫过一名妇人怀中的婴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补充:“还在襁褓的就算了,留他们一条性命。” 苗兵嗷一声扑了上去,大开杀戒,藩王府中顿时血流成河,那些藩王子孙不管是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还是尖叫着四下逃窜,都被他们一刀砍掉了脑袋,襄王一系仅三个还在吃奶的婴儿幸存了下来。 在诛杀襄王的同时,秦迈也没有放过那些官绅,控制襄王府之后带领那些苗兵一路扫荡,杀到知府大人府上,一轮猛攻轻松拿下,将躲在枯井里的知府大人给拖了出来,连带从枯井里拖出来的,是整整六十万两白银……整个枯井都被这孙子改造成金库了,真是有创意。襄阳城大小官吏缙绅让他一锅端了,就连那些退休的朝廷命官也不例外。有个家伙被逮住的时候还拼命挣扎,嘶声叫:“凭什么抓老夫?老夫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凭什么抓老夫!” 秦迈嗤一声笑了:“两袖清风,家徒四壁?说得真好听,如果面对夹棍你还能坚持说自己两袖清风,我就服了你!带下去!” 那帮苗兵嘿嘿怪笑着,将这些家伙通通给关进了大牢。至此,襄阳城里的骚乱终于停止了,秦迈命令两支纪律最好的部队进入内城,分头扑灭乱兵纵的大火,然后砸开米铺粮仓,把粮食分发给老百姓,不是一人几升,而是一大包一大包的发,豪爽得很。老百姓领到那上好的黄谷大米,感激不尽,都说饿了大半年,总算可以吃几顿饱饭了,对义军的好感那是直线上升。 但是被关在监狱里的那帮家伙对义军是不会有任何好感的,不仅没有任何好感,还恨之入骨。义军在安定民心之后,开始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皮鞭、夹棍、烙铁、拔指甲……这些他们用了无数遍,一向无往不利的酷刑现在一一用到了他们身上,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监狱成了整个襄阳城最为恐怖的地方,每天深夜都能听到里面传出凄厉的惨叫声,让人毛骨耸然。酷刑之下,他们不得不将自己埋藏金银财宝的地方一一说了出来,不求赎命,只求少受点苦。 襄阳城被攻了下来,与襄阳仅一水之隔的樊城也没能逃脱,被义军团团包围,120重炮几炮就把城墙给轰塌了,义军潮水般涌入城内,襄阳城里的藩王官绅所经历的一切,樊城官绅一样都没逃掉,平时乐善好施的人好人有好报,义军对他们秋毫无犯,鱼肉百姓则就对不起了,通通进了监狱,在酷刑之下将自己的财产全部交了出来,然后被挂到了树梢上…… 崇祯六年三月二十五日,义军彻底控制了襄樊,灭襄王满门,处死民怨极大的官绅多达四百余人,几乎将这一地区的藩王缙绅势力连根拔起,查抄出粮食多达百万石之多,有不少是放了好几年的陈粮,都有点发霉了,所查抄的银钱更是多达两百五十万两,仅在襄阳知府家里便抄出白银六十万两,消息传出,民间一片哗然,朝廷更是为之震动! 崇祯得知这一噩耗之后为之震怒,一连将好几件东西给砸了个粉碎(都是不值钱的)。现在流寇正在向中原蔓延,朝廷的大粮仓湖广又发生了大规模叛乱,他在考虑是不是该让杨梦龙南下平叛了。而一直坚决反对河洛新军南下湖广,生怕河洛新军籍此机会趁机发展壮大的文臣集团也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放松对杨梦龙的压制,先把那帮可恶的叛军给收拾了再说。杨梦龙再怎么桀骜不驯,也没有诛杀过这么多官绅,而那帮叛贼却是杀人不眨眼哇…… 十五 吃货VS饿鬼 崇祯六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早在二月中旬,便有大批流寇蜂拥进入河北,一路攻城掠地,燕地顿时烽火四起。幸好天雄军早有准备,万余步骑军沿着大名道一线排开,枕戈待旦,来一支灭一支,短短一个月便抓了四万多俘虏,当真是战功显赫。但是流寇实在太多了,有余蝗虫过境,灭掉一批又来一批,强悍如天雄军也让他们给折腾得筋疲力尽,暗暗叫苦。而河南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成群的流寇涌入河南,南阳、洛阳一带狼烟冲天,河洛新军在伏牛山山脉的崇山峻岭和狭道之间四处堵截,试图将流寇挡在中原大门之外,而山西、陕西那边的洪承畴、曹文诏则在加班加点的将流寇撵过来,你杨梦龙、卢象升不是很有本事的嘛,再多的流寇都能安置妥当,把这些流寇撵到你们的地盘,就万事大吉了! 河北河南的官员都在破口大骂,操着各种口音问候着陕西、山西官员全家祖宗十八代,但再怎么骂也无济于事,骂得再狠也没有办法把流寇骂回陕西、山西去,没办法了,打起精神来围剿吧,要是让流寇闯进中原,祸害了地方,他们可是要掉脑袋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明的粮仓湖广也乱了,襄樊被攻破,襄王惨遭灭门之祸,整个大明为之震骇————大明建国近三百年,何曾试过有哪个流寇如此轻松的攻破一座雄城,灭藩王满门的!最吓人的是,那帮叛军在拿下襄樊之后并不停留,只是招揽了一批失意的文人主持瓜分田地,十几万大军马不停蹄,直扑荆州,沿途州县要么望风而降,要么一鼓而下,荆州的大门很快就被撞开了。传闻这伙叛军的首领是雷神转世,可以用妖法抛出雷霆万钧的火球,再怎么坚厚的城墙在他的面前也不堪一击,而随着一座座县城被轻而易举的攻下,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这一传言,未战便先怯了。再加上明军将士的待遇实在是差得令人发指,而叛军打土豪分田地的劲头越来越足,很多原本要去剿匪的明军干脆就加入了叛军,叛军声势越发的壮大,隐隐有超过西北同行的势头了。朝廷对此几乎毫无办法,怎么局势一下子就糟糕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大明的气数真的尽了? 国难思良将,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唤他们的英雄:曾在大凌河之战中杀得建奴血流成河的卢象升和杨梦龙。 那么,杨梦龙现在在干什么? 在跟洋鬼子打交道,简单的说,就是招商引资。 南阳对湖广叛乱表示谈定,他们是叛军最大的粮食、军火供应商,又有一支整个大明最为强悍,装备最为精良的强军坐镇,叛军脑子进水了才打他们的主意。非但不打他们的主意,两边的生意还越做越红火,南阳的粮食、马料、火药、布料、铁料、药品等货物成船成船的往襄樊运,襄樊那边的磷矿石也成船成船的往南阳运。打土豪的收获异常丰厚,随便宰一个都有几千两甚至几万两银子的收入,有这么多钱,义军在付货款的时候异常豪爽,南阳商人赚得眉开眼笑。在他们看来,湖广乱起来也没啥不好的,他们还巴不得义军将整个湖广都给占了,这样他们赚得更多。手下这么没心没肺,就别指望那个一向不怎么靠谱的顶头上司能有多高的觉悟了,跟义军做生意做得最欢的就是他! 不过,眼下他正忙着跟洋鬼子做生意,带着洋鬼子跑到桐柏山去看他的宝贝。 经过三年的努力,桐柏山也变了样,贫瘠的荒地种满了苜蓿和油菜,那些荒山则变成了茶园,上万亩茶园呈螺旋状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十分诱人。一帮来自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洋鬼子手里拿着望远镜欣赏着茶山美景,甚至走进茶园里摘下一点茶叶送进嘴里大嚼,啧啧称赞。这种美妙的植物在欧洲是找不到的,在大航海时代之前,中国出产的茶叶要先穿越烟沙晦迷的沙漠、挂在天边的帕米尔高原、被凶悍的突厥人盘据的中东,最后越过地中海,才能抵达欧洲,不难想象这样的旅途是何等的艰难和危险,十支商队有九支死在半路上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渡过地中海的时候还有可能会遇上大风大浪,这无情的风浪会给那些历尽艰辛的商人致命的打击:就算船不被打翻,茶叶也会被弄湿,坏掉,损失掉绝大部份。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古时候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在欧洲能卖出天价,几块被海水泡过,上面还挂着盐霜的茶砖就能卖出上千甚至上万金币了吧,一来是全世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二来是物以稀为贵,能经历重重艰难险阻最终运抵欧洲的货物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成了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像那种被海水泡过的茶叶吧,放在中国,估计农夫都不屑拿它来漱口,但是在中世纪的欧洲,就算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一年也喝不上几回……太贵,货也太少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可是整整上万亩的茶园,这也太吓人了。 一些采茶姑娘手里拎着用藤编织而成的小篮子,在茶园间穿梭,飞快的将那些嫩芽摘下来放进篮子里。她们在采明前茶————也就是一年中第一批茶,必须在清明节到来之前采完,否则就老了,卖不出价钱了。没有传说中的动人歌谣,只有紧张而单调的劳作,真正采过茶的姑娘恐怕没有人会有那个闲心边采边唱歌,不信你到茶园里干一个星期试试?杨梦龙说:“这是我们茶园出产的第一批茶叶,数量不会很多,也就显得格外的珍贵了。” 来自荷兰的洋鬼子冲罗本神父嘀嘀咕咕一通,罗本神父代为翻译:“尊敬的杨,你大概能拿出多少茶叶来?”这位亲是东印度公司在东亚的代表,东印度公司在东亚一直很难打得开局面,那帮该死的中国海盗一直在跟他们作对嘛,他们在中国这边没有稳定的货源,过得相当苦逼,听说有位总督愿意开放地盘跟他们交易,这位兄弟屁颠屁颠的从印尼跑了过来。 杨梦龙问茶园负责人:“大概能产多少茶叶?” 茶园负责人沉吟良久,说:“这是第一批茶,恐怕不会有多少……一亩田最多也就五六斤吧。” 杨梦龙转头对洋鬼子说:“估计会有二三十吨。” 一大帮洋鬼子顿时傻逼了:“我的上帝,这么多!”把一磅茶叶的收购价乘以二三十吨,得出来的数字把他们给吓傻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小意思,这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更多的……走,带你们去尝尝我们特制的红茶!” 茶叶这种东西是很娇贵的,摘下来必须尽快处理好,不然就要坏掉了。桐柏山茶园的制茶作坊就建在山脚下,茶叶一送下山马上送入作坊里,先是晒,晒到萎凋了,再炒,然后发酵……一系列古老而复杂的工艺看得那帮洋鬼子目瞪口呆,连声惊叹,大叫“学不来”。杨梦龙把他们带到休息室,吩咐一声,马上有人送来了两块茶饼。这是刚制好的,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茶香,让那帮洋鬼子口水长流。杨梦龙捋了捋袖子,想显显身手,但陪同前来的柳紫嫣知道他是什么尿性,抢先一步抢过茶饼,飞快的揉碎,分到面前这长长一排茶杯里,然后提起装着沸腾的开水的水壶略略一倾,一道细长的水龙从壶嘴喷出,注入茶杯中,茶叶在开水的冲击下上下翻飞,恰似一群欢快的蝴蝶。她每个杯子都只倒了小半杯水,倒完了,又拿过杯子,在一帮洋鬼子眼巴巴的注视之下将已经发红的茶水倒掉,留下已经舒展开来的茶叶,倒完了,再次注入开水,这次注了个七成满。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光是看她泡茶便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精美的茶杯中,茶叶轻盈的翻动,吐出一个个珍珠般的小泡泡,一股浓郁宜人的茶香沁人肺腑,让人浑身毛孔舒张,心旷神怡。 杨梦龙小声说:“其实这种事情让我来就行了。” 柳紫嫣睨了他一眼:“你泡过茶吗?” 杨梦龙说:“我……我喝过!”他一向是只喝茶,不泡茶的。 柳紫嫣说:“我怕你糟蹋了茶叶!”轻轻击了几下掌,几名由采茶姑娘临时客串的侍女迤逦而来,端来一盘盘小核桃饼、水果拼盘、云片糕等等精致的茶点,还有一盘像冰一样白得透明的冰糖。她用筷子夹起冰糖,每杯茶里放上一块,微笑着说:“各位绅士,请享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杨梦龙雷了个外焦里嫩:这位大美女说的赫然是流利的葡萄牙语!他眼珠子都鼓了出来:“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外语的?” 柳紫嫣说:“闲着没事跟神父们学了一点,不敢说有多精通,但用荷兰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跟这帮洋鬼子聊天是不成问题的。” 两年时间掌握了三门外语……女学霸哦…… 那帮洋鬼子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兴高采烈的品起茶来。杨梦龙弄的是红茶,没办法,中国这块地方,名茶多如狗,从有几百年历史的茶树上摘下来的茶叶数不胜数,桐柏山茶叶想在国内打开市场难过登天,就算打开了,最多也是做低档货的命,赚不了大钱。所以这货把目光瞄准了洋鬼子,洋鬼子不是很喜欢红茶吗?现在红茶的产量少之又少,我就专门弄红茶来坑你们!这帮洋鬼子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近乎虔诚的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红茶,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弄得杨梦龙直想笑,你们到底是在喝茶还是在举行什么宗教仪式啊?不用这么严肃吧? 那帮家伙喝茶跟吝啬鬼似的,一口只喝一点点,但吃起茶点来一个比一个猛,像那种沾了蜜糖的小核桃饼,他们是两三个一起塞进嘴里,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以前柳紫嫣不止一次吐槽过杨梦龙那能把餐桌上的人通通吓跑的凶狠吃相:“还有人的吃相比你更难看的吗?”今天她惊喜的发现,哎,还真有耶!没办法,自古以来欧洲的制糖工业就约等于无,养蜂业也基本没有,能获得的甜食自然就少得可怜,在中世纪,两个领主为几斤蜂蜜打仗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现在有免费的,当然要敞开肚皮狂吃了。于是,打从来到明朝之后,杨梦龙头一次在餐桌上碰到了对手,尽管他表现得异常神勇,与那帮洋鬼子凶狠的争抢,但终究是双拳难敌二三十只手,转眼之间,那些精美的茶点就被扫荡殆尽了,只留给他一堆东歪西倒的盘盘碟碟。 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就是了! 十六 出口水泥 “啊,真是一场美妙绝伦的盛宴!要是每天都能享受这样的盛宴,我宁愿不当这个总督!” 将餐桌上所有食品饮料一扫而空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印尼的总督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大声感叹。 一帮洋鬼子连连点头,把茶叶倒出来送进嘴里大嚼,真的是一点都不肯浪费。 杨梦龙笑眯眯的问:“各位,你们看我们的茶叶怎么样?” 葡萄牙代表高声赞美:“啊,真是太美妙了,我都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这种美妙绝伦的饮料了!我想,将它运回欧洲之后,整个欧洲的贵族都会为之疯狂的……是的,是的,它很轻松就能卖出比等重的黄金还要高的价钱!” 把茶叶卖得比黄金还贵? 算你们狠! 杨梦龙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那,你们对与南阳开展茶叶贸易是否有兴趣?” 洋鬼子们抢着说:“感兴趣,实在是太感兴趣了!”荷兰代表大吐苦水:“尊敬的杨,你不知道,在东方想要找到一个稳定的货源实在太难了!请务必优先考虑向我们供货,至于价钱,好说!” 哼哼,现在当然好说了,等老子摆平了国内那些破事再回头跟你们慢慢清算占领台湾这笔账!杨梦龙越发的笑容可掬:“那你们打算出什么样的价钱来采购这些茶叶?” 西班牙代表小心翼翼的说:“三比索银币一磅茶叶,怎么样?” 比索是现在西班牙使用的一种货币,用白银铸的,七钱多重一枚,两比索就相当于一两白银。 杨梦龙斜起眼睛:“刚才不是说茶叶在欧洲卖得比黄金还贵的吗?怎么才肯出三比索?” 西班牙代表苦着脸说:“茶叶在欧洲是卖得比黄金还贵没错,但是运输的成本非常高昂……你也知道的,海船必须用重物压住底舱,不然就有可能会失去重心,被风浪打沉,我们总不能只运一两吨茶叶回去吧?这样的话我们十有八九是回不了欧洲的!用三比索一磅价格收购到茶叶,加上运输成本,再加上关税,就算卖得比黄金还贵,我们也没有太多赚头了。” 葡萄牙代表哭丧着脸说:“对啊,贵国出产的丝绸、瓷器是精美绝伦没错,可是每次只能运一点点回去,这成本太吓人了!” ————大航海时代,欧洲在与中国的贸易中的处境只能用“苦逼”来形容。他们运着沉重的白银甚至黄金来到中国,从中国购买丝绸、瓷器、茶叶、香料等比黄金还贵的货物,再返回欧洲,这些货物一大特色就是……轻,根本就不压舱。如果只运这些货物,他们十有八九是没命回到欧洲了,都成了大西洋的鲸鱼、鲨鱼的点心啦。所以嘛,在返航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装上大半船石头,一路颠簸的回到欧洲去。等回到欧洲,卸下货物之余还得把那些压舱的石头卸掉,再装上真金白银运过来……没办法,这年代还没有什么工业,中国能拿来出口的货物就这些了,而他们能够出口到中国来的货物更是一件都没有,除了黄金就是白银,除了白银就是黄金。对了,还可以卖一些红夷大炮……但是谁闲得蛋疼,天天进口大炮啊?这种贸易基本上就是一边倒,全世界的黄金白银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向中国,其数量之多,着实令人瞠目结舌,仅仅1620年,西班牙一用以购买丝绸、茶叶、生丝等货物的银元就多达三百万比索,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百年,不难想象中国在这几百年里赚到的金银是何等的庞大,以至于西班牙贵族惊叹:“中国的皇帝能用从秘鲁运来的银条建造一座白银宫殿!”应该说,当时整个地球上,没有哪个国家能比中国更具备一场工业革命的物质基础了,但很遗憾,这场激动人心的工业革命最终还是与中国失之交臂,在远不具备这么完善的条件的英伦三岛轰轰烈烈的展开,最终改变了世界。那中国在这几百年里挣到的黄金白银最后哪里去了?都被列强一次次用枪炮顶着脑袋逼着吐出去了,这笔天文数字的财富只是在中国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欧洲人手上,中国一毛都没能留住,还倒欠了一屁股的债————清朝功不可没。 扯远了,回到这场交易。这帮洋鬼子显然不打算出更高的价钱了,杨梦龙没有勉强,三比索一磅红茶这个价格已经相当吓人了,换算成人民币,那可是几千元一斤,不是什么名茶也卖出了这样的高价,跟抢劫差不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的思路飘到了另一个位面:“你们的意思是,我们的货物太轻了,根本就不压舱,害得你们每次都要装上半船石头一起运回去,是吧?” 罗本神父说:“是的,这个我可以作证。”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也太浪费了,你们来一次中国多不容易,哪能这样浪费运力呢?” 洋鬼子们显得非常郁闷:“你当我们愿意这样折腾啊?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压舱的货物嘛!我们总不能运一船中药或者谷物回去吧?就算我们愿意,等运回到欧洲也发霉了!” 杨梦龙说:“我有一些足够重的、对你们又很有用的产品,不知道你们是否感兴趣?” 荷兰代表兴奋异常:“真有这样的货物?那太好了,快带我们去看看!如果真有合适做压舱的货物,我们的利润就大大提高了啊!” 杨梦龙一摆手,威风八面的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说着就带领这帮洋鬼子下山,乘上四轮马车,沿着平整坚硬的水泥路直奔舞阳。这帮洋鬼子刚来的时候只关心他们的茶叶,没怎么留意脚下的道路,现在总算是留意到了,不禁啧啧惊叹,差点以为是神迹————除了神灵,还有谁能用如此巨大的、完整的石块铺出一条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道路?罗本神父不得不向他们科普一下:这路不是用石头做的,是用水泥铺的!一帮没见识的土包子,跟你们一起真是丢我老人家的脸!洋鬼子们一头雾水:“水泥?什么是水泥?”没办法,这年头全世界都还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东东。 回到舞阳,洋鬼子们对这座繁荣的城市着实发了一通感叹,人口如此众多的城市放在欧洲,已经是一座很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城市了,但是在中国,这只是一座县城而已!他们对用钢筋水泥建造的楼房羡慕不已,真是太漂亮了,比他们那狗窝似的的城堡不知道舒适了多少倍啊……好吧,这年代欧洲人已经不用再躲在城堡里了,有钱人都搬进了城市,但欧洲人那随地大小便的坏习惯还没改过来,早上去买菜的时候听到楼上打开窗户最好赶紧躲开,不然准会被泼上一身的屎屎尿尿,在这样的城市能住得舒服,那才叫见了鬼了。即使是一百多年之后,这种情况还是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富兰克林跑到巴黎请求援助,差点就让巴黎那堪比毒气一样的空气给放倒了。在欧洲如果有一座这么整洁的城市,那肯定是异端了,搞不好市长大人要上烧烤架的,但是这是在中国,一切都理所当然。在他们啧啧感叹中,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仓库。这座仓库里,全是一袋袋用防水牛皮纸袋装着的东东,垒成了一座座小山。杨梦龙让人打开一袋,从里面拿出一把灰色的、极细极细的粉末,笑着说:“这个东西,叫水泥,我们的楼房,我们的公路,我们的街道都是用它建造的。就连我们脚下的排污管道、供水管道,也是用它造的。只要往里面加入一定比例的沙子、石子,再加水充份搅拌,它就变成了水泥浆,可以用来铺路;不加石子,只加细沙和石灰的话,它就成了极佳的粘合材料,可以用来砌墙;用它和钢筋建造起来的堡垒固金汤,经得起大炮的轰击……怎么样,这种产品是不是很符合你们的需要求?” 洋鬼子们各自拿了一把水泥,一脸怀疑:“这种粉末真有这么神?” 杨梦龙嘿嘿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来,弄点水泥出来做块水泥砖给他们开开眼界!” 马上就有人过来铲了一铲水泥,当着洋鬼子们的面与沙子、石子按比例混合,再加水变搅成浆,然后倒进模子里……一天之后,一块份量相当吓人,虽然还没有完全干透,但是已经足够坚硬的水泥砖出现在洋鬼子们的眼前。洋鬼子们半信半疑,挨个抡起铁锤去砸,结果一个个虎口破坏,疼得呲牙咧嘴,却只能在水泥砖身上敲下一点点渣子来。葡萄牙代表甩着被震痛了的手,表情有若见鬼:“这玩意,比最坚硬的火山岩还要硬!” 杨梦龙说:“如果在里面加入钢铁,就更加坚硬了,想像一下,用它修建一座巨大的棱堡会怎么样?哪怕是调集整个欧洲所有的大炮都轰不倒的棱堡!” 洋鬼子们对视一眼……对哦,用这玩意修建起来的棱堡基本上可以无视一切火炮了,如果在边境修筑几座这样的战略堡垒……敌军指挥官会哭的!为了让他们对水泥的威力有更直观的认真,杨梦龙把他们带到火炮试验场,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用钢筋水泥浇筑了一座棱堡。等洋鬼子检查完毕,确定这不是一座糊了一层水泥浆的钢铁堡垒之后,炮兵开始表演了,一上来就用四寸炮,装上实心弹照着棱堡猛轰,实验场上炮声隆隆,烟焰翻腾,颇为壮观。洋鬼子们目瞪口呆的看到,威力无比的大口径实心铅球打在堡垒上,发出一声大响,水泥渣子四下飞溅……但它能对棱堡造成的破坏也仅限于此了,砸出一些渣子之后铅弹就弹飞了出去,在棱堡周围的地面砸出一个个坑来!一连轰了二十多炮,整个棱堡被轰得凹凸不平了,杨梦龙下令停火,带那帮洋鬼子们过去,让他们检查。 检查的结果很吓人:这阵极其猛烈的炮火只是在棱堡身上打出了一些浅浅的、不规则的坑和一点细细的裂纹,里面根本就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正如杨梦龙所说,用这玩意筑起的棱堡,就算把整个欧洲的大炮都调集过来也轰不倒! 但是这个坑爹的家伙没有告诉洋鬼子:用后装线膛加农炮发射120毫米高爆弹,只要一发直接命中,就能把里面的人震死一大半…… 在见识了水泥的威力之后,洋鬼子们一致认定,这玩意不管是在基建还是在国防上都非常有用,和平时期可以用它修路建房子,打仗的时候可以用它修筑永固工事,真是太有用了。尤其是对于像葡萄牙、荷兰这种一马平川、无险可依的小国,“永不陷落的要塞”的诱惑是无法抗拒的,更妙的是,这玩意份量足,用它压舱是一点都不会浪费运力! 买买买,不买不是人! 十七 充满成就感的一卖 考虑到水泥属于廉价消耗品,是薄利多销的玩意儿,杨梦龙也不好意思漫天要价,万一把客人吓跑了就不好玩了。他开出的价钱是一比索一包,相当于一千块钱。一包水泥卖一千块钱,也算得上是坑爹了,洋鬼子们虽然拥有大半个世界的金矿和银矿,但是也经不起这样宰的,他们强烈抗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降了一半,一比索两包,搞定。 当然,杨梦龙也没忘记给他的好哥们朱聿健同学拉生意,又带洋鬼子去参观了钢钉厂。洋鬼子们对这个钢钉厂那巨大的规模和每天一吨的产能感到吃惊,在做了一番测试之后,他们不无沮丧的承认,这里出产的钉子比欧洲出产的更好,尤其是钢制铆钉,对于欧洲船舶工业而言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没什么好说的,买买买,不买不是人! 于是,小朱同学家的钉子厂又接到了一张两百吨的订单,够工人们忙的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洋鬼子过来下订单的,他得考虑开分厂了,没办法,杨梦龙的目标是让欧洲每一个人都用上中国制造的钉子……在原来的历史,中国称从外国进口的钉子为“洋钉”,不知道洋鬼子们会怎么称呼从中国进口的钉子? 除此之外,杨梦龙还帮南阳的制糖厂拉到了一张大单子,南阳出产的饴糖、红糖、冰糖都让洋鬼子们赞不绝口……谁让欧洲冷得要死,绝大多数地方都种不了甘蔗呢?也就西班牙能种一点点,欧洲的制糖工业约等于零,搞得红糖在欧洲一直是当补品用,至于像饴糖、冰糖这样的高级货,绝大多数人都是无福消受的。当然,中国古代的糖一直是相当贵的,吃不起的也大有人在,但还是比欧洲强得多了。洋鬼子们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在这里他们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可以买! “将军,这些糖制品非常诱人,如果能运到欧洲肯定能卖出大价钱,但是海上很潮湿,万一受潮了可怎么办?”一个洋鬼子有点担心的问。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个时候你们就需要一种密不透风的罐子了……放心吧,我们会把糖给你们包装好的,保证运到欧洲都不会因为潮湿损失分毫,不过这个包装费,你们是不是得给一点?” 南阳的罐头也很受欢迎。洋鬼子们在品尝了几个罐头之后都声称这不是什么罐头,而是封在罐头盒里的美味佳肴,西班牙代表一口气就订购了六万盒,荷兰和葡萄牙代表也不甘示弱,各自订购了好几万盒,仅仅是这帮洋鬼子下的订单都够罐头厂忙上大半年了……利润滚滚来啊! 只要是能赚钱的,能卖的,小到茶叶、钉子,大到水泥、轴承,都让杨梦龙拿出来卖了,尤其是轴承,在杨梦龙看来这玩意儿实在不够精密,不够好用,但是洋鬼子们却流着口水狂甩支票……这年头哪里有什么轴承厂啊!南阳轴承厂制造的轴承虽然还远远称不上精密,但是已经最能代表近代甚至现代工业的一件产品了。杨梦龙当然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一个马车用的轴承让他理直气壮的卖出了十五比索的价钱,相当于一位中农一年的收入了。在一旁陪同的方逸之听得直吸凉气,心里狂叫黑,太黑了! 荷兰、葡萄牙、西班牙是欧洲三大传统海洋强国,大航海时代就是由他们一手拉开序幕的,作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这些代表哪个不是跑遍了大半个地球的?尽管已经见多识广了,但是当他们真正走进中国,却还是为那丰富的物产和精致繁华的文明所震惊。他们不无沮丧的表示,跟中国相比,现在的欧洲更像一座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让他们有点难以接受。他们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除了丝绸、瓷器、香料、茶叶这些东东之外,还有这么多东西值得采购的,发财了,这回真的发财了!但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当他们疯狂挥舞支票下订单的时候,口袋里的银子也长了翅膀似的往外飞……等他们采购完三千吨钢锭之后才发现,没钱了……还有好多好东西没买呢…… 西班牙代表不无沮丧的说:“又得从秘鲁那边运白银过来了,真是见鬼!” 杨梦龙一脸吃惊:“干嘛非得从秘鲁那边运白银过来啊?你们就不能在亚洲的殖民地开采白银吗?” 西班牙代表郁闷的说:“我们在亚洲的那几块殖民地有个屁白银!” 杨梦龙撇嘴:“那是你们懒,都不知道去找,怎么可能有白银?多出去找找你就会发现,在吕宋那边银矿多的是了!” 西班牙代表愣了一下:“吕宋有银矿?” 杨梦龙说:“我骗你干嘛?不光有银矿,还有金矿、铜矿、磷矿、铁矿……多了去了!不信?不信拿地图来,我给你圈几条矿脉,然后你们按照我圈的位置去开采,找不到矿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们!” 西班牙代表半信半疑,拿出菲律宾的地图交给杨梦龙。杨梦龙拿起鹅毛笔,手脚利索的在上面一口气圈出了好几个菲律宾著名的金矿、银矿、铜矿矿脉,又顺手标出两个大型磷矿和海鸟粪矿区:“……这里是没有金矿和银矿的,但是盛产磷矿和海鸟粪,你们将它运到中国来卖给我,一样能卖出很好的价钱!” 西班牙代表看着他圈出来的矿区,寻思着回去是不是组织人手勘察一下。这年头的殖民手段还比较原始嘛,把香料、贵重金属神马的抢得差不多了就把国内的破产农民送过去,让他们在殖民地建立定居点,圈一大块地皮办农场,种点烟草啊咖啡啊啥的,顺便给国家创造点税收,至于全面开发殖民地,那得再等上两百年了,毕竟矿不是这么好找的。说句老实话,西班牙虽然统治菲律宾两百多年,但并没有从菲律宾获得太多的资源,菲律宾绝大多数的珍贵矿藏都躺在他们脚底下睡大觉,直到美国打败西班牙,将菲律宾从他们手里抢走。不过现在杨梦龙把矿区给他们标出来了,他们应该会快马加鞭的开采,然后将这些矿产卖到中国来吧?这可比大明自己出动军队打下菲律宾,然后亲自开采省事多了。至于这帮鬼畜在开采矿产资源的时候会弄死多少菲律宾土著……关我卵事,又不是我干的! 荷兰代表有点惊讶:“杨将军,你还对吕宋的矿产分布有这么深的了解?”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是当然!没这点本事我还怎么混?”心里说废话,在现代想要了解这些有什么难的,看看报纸就全都知道了,什么?懒得看报?那就召唤万能的度娘吧! 荷兰代表拿出印尼地图:“那杨将军也帮我看看印尼有什么金矿或者银矿的。” 杨梦龙拿起鹅毛笔一通猛圈:“这里,这里,这里都有金矿,这里是勿里洞吧?有银矿,不过不是很多,巴布亚群岛这个位置有铜矿,挖到的话你们就发财了,这可是个超大型铜矿,够你们挖上几百年的。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在勿里洞、井里汶岛、苏门答腊东海岸都有锡矿,而且储量还很丰富……” 葡萄牙代表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出马来西亚地图。不用说,杨梦龙照样一通猛圈,将几个有名的矿区给圈了出来。按照他的设想,大明必须成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而工业革命一旦开始,对各种资源的需求必然暴增,必须未雨绸缪,找几个资源供应国,自己满世界的找矿实在太麻烦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明都将成为这些国家在亚洲唯一的市场————总不能让他们运着满满一船煤回欧洲去卖吧?亏不死你!这种局面要等到欧洲也进入工业革命时代之后才会被打破,到那个时候资源供应可能就会紧张,难保那帮洋鬼子不会将这些资源运回国去自己用,前提是先得到他的允许……准确点说先得到他120毫米口径舰炮的允许,真以为老子是活雷锋,免费帮你们圈矿脉啊?老老实实帮我挖矿的有肉吃,想运回欧洲去卖的有120毫米高爆弹送! 清空了船上所有的黄金和白银,然后又用优质钢锭、铆钉、水泥、糖、茶叶、罐头、丝绸、瓷器等产品把船塞得满当当之后,这帮洋鬼子欢天喜地的扬帆离开了南阳城关码头,顺流而下进入长江,然后经杭州湾出海,直奔欧洲。不出意外的话,大半年之后这些商品就会出现在欧洲市场上,引起巨大的轰动,那帮洋鬼子临走之前还一脸紧张的说:“我们还会再来的,一定要继续合作下去哦!”杨梦龙自然是满口答应。让洋鬼子们有点郁闷的是,杨梦龙对他们最大的货船表示鄙视:“这么点吨位也好意思满世界的浪?多准备点钱,回头哥卖你们几艘六千吨级的!”得,整个欧洲的造船业都被严重鄙视了。不过杨梦龙还真有资本鄙视他们,因为早在两百年前,郑和下西洋时最大的海船排水量就超过了六千吨,甚至有可能超过一万吨,这是神马概念?他要做的也仅仅是将两百年前的东西拿出来,作有限度的改进而已……谁让中国人有一群专以逆天为乐的祖宗呢? 洋鬼子们终于走了,南阳相关的不相关的官员都凑到一块,盘点这次生意的收获,一通加加减减后,得出来的数字把所有人给吓了一大跳:也就这么半个月的功夫,南阳居然拉到了一百五十万比索的订单!这个数字把大家给吓着了,就连方逸之,嘴巴也张得可以塞进一枚十斤重的铅球:“这……这些西夷这么有钱!?” 杨梦龙切了一声:“没见过世面!人家掌握着半个世界的金矿银矿铜矿,要拿出这点白银来还不是小意思……把你们这副白痴相收起来,速度的干活,监督好各个工厂,把质量搞好,谁敢以次充好,别怪我把他列入黑名单!” 上了黑名单就意味着同行会跟你断绝一切生意上的往来,原材料供应和产品销路会在第一时间被切断,资金链跟着会出问题————别指望再从朋友乃至钱庄那里借到一分钱了,而债主会在最短时间内找上门来追债,这样的代价,是南阳任何一位商人都承受不起的。这三年来有就两位哥们不信邪,上了黑名单,结果……结果很快就从大富翁变成了大负翁,快破产了,最后还是咬着牙捐了一大笔钱给学校作教学经费,并且在南阳议会大楼里向上千名各界人士公开道歉,这才被从黑名单上划掉,没有上街头要饭,但是也大不如前了,有这两位作榜样,其他人打死都不敢作这样的尝试。众位官员猛拍胸口,纷纷表示回头一定会死死盯住那些工厂,三天两头派人下去抽查,绝不给他们出售假冒伪劣商品的机会。 对于南阳来说,这次交易会算是完满成功了,大至工厂,小到散户,都直接或间接的从中分到了一杯羹,南阳更是增加了一大笔税收,大家对此都很满意。 但是有人不满意,整个东南亚的猴子们都很不满意。 在这次交易结束之后,那帮鬼畜回到各自的殖民地,疯了似的满世界的找矿,而且活见鬼的一找一个准……还有什么好说的?开矿!至于矿工,由东南亚土著友情客串。帮这些鬼畜们挖矿是很悲催的事情,三天两头压死十个八个算正常,一次塌方把一百几十人捂进去大家也表示淡定,见得多了!工钱?你妈逼的,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我们要支付你们工钱的错觉?要银子没有,枪子倒有一堆,一人一颗,想不想要?在滑膛枪和皮鞭的教导之下,成千上万的矿工在黑暗潮湿的矿坑里没日没夜的工作,挖出堆积如山的煤炭、贵重金属矿石,开采出大量磷矿、海鸟粪,这些宝贵的资源被洋大人一船船的运往中国,然后换成美仑美奂的丝绸、瓷器,芳香扑鼻的茶叶、香料,运回欧洲去供贵族享用,至于菲律宾、印尼、马莱西亚这些国家,他们在大开发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掩埋在矿山里的累累白骨和呼啸的子弹。 十八 李岩和红娘子 送走了洋鬼子们,杨梦龙正要扑进钱堆里高歌一曲“金够败”,圣旨来了:速度的打点行装滚到北京去,皇帝老大要见他! 杨梦龙略心虚,问前来传旨的死太监曹化淳:“那个……曹公公,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召我进京?” 曹化淳斜眼睨着他:“怎么,别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皇上召他进京,眼睛都盼瞎了也没盼到,轮到你了,你倒不乐意了?” 杨梦龙干笑:“怎么可能呢?我是纳闷啊,现在流民大量涌入中原,流寇越闹越凶了,而襄樊那一带的叛军更是如同燎原大火,大有席卷湖广之势,我都焦头烂额了,这个时候要我进京,万一我离开之后出了点差错,可如何是好?” 曹化淳哼了一声:“焦头烂额?我看你是赚钱赚得焦头烂额吧?”随即叹了一口气,“皇上……皇上苦啊,杨将军你去年献给皇上的一百万两银子才几个月就花清光了,西贼却越闹越凶,大有祸乱中原之势,幸得洪督师和曹大将军围剿得力,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又沿着伏牛山脉和太行山脉一路堵截,才没有让他们闯进中原来。好不容易西北的局势有了点起色,湖广又出事了,皇上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想见见将军,听听将军的意见而已。” 杨梦龙用力掐了一下人中,勉强挤出两滴芝麻大的眼泪来:“唉,皇上真是太苦了,可怜哟……” 曹化淳直想抽人:“得了得了得了,别装了,你再怎么装也不像。赶紧带上几个随从,跟咱家进京!” 杨梦龙嘿嘿直笑,点了十几个随从,又准备了一点土特产,然后乘上四轮马车,跟着曹化淳火速北上。 从南阳到汝州再到洛阳,河洛新军管辖的地区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古老的运河已经重新疏通了,满载着货物的小船往来穿梭,将南阳的水泥、粮食、水果运到汝州和洛阳,将汝州的焦炭、煤焦油,洛阳的生漆、桐油、花卉运往南阳,水道是越来越繁忙了。随着灌溉技术的改进和大量流民的涌入,越来越多的荒地被开垦出来,能种粮食的种粮食,不能种粮食的种苜蓿,到处都是紧张劳作的场面,跟其他地方流民蔽野、遍地饿蜉的惨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化淳看在眼里,叹息:“杨将军不愧是军政全才,不仅能打仗,治理地方也是一把手……如果当初把襄樊交给你治理,估计这场叛乱就不会发生了。” 杨梦龙惊恐的叫:“千万不要再让我去治理哪里了!为了治理好汝州、洛阳,我都欠了一屁股的债了!还有登莱,简直就是个天坑,都不知道要往那里砸多少钱才能见到起色呢,再划地盘给我,我干脆自杀得了!” 曹化淳笑笑,没说话。 其实河洛新军在洛阳这边的发展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跟南阳那边没法比。在南阳,河洛新军已经完全融入到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在洛阳,河洛新军仍然时不时会遭到排斥……老百姓是不会排斥他们的,但洛阳的藩王、地主、官吏明显不欢迎他们,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开垦出来的军田和千辛万苦建起来的工厂,挖空心思想将他们挤走,然后瓜分这些资产,即便河洛新军正在伏牛山山区与流寇苦战不休,保护着洛阳的安危,,他们也没有忘记要扯个后腿,捅一记软刀子,弄得薛思明十分火大,多次说要撤出洛阳,把军户和工厂通通搬到汝州去,汝州的官吏和百姓对他们的态度可友好得多了。但即便是这样,河洛新军在洛阳屯田所取得的成就也让曹化淳刮目相看————现在他们已经拥有四十万亩军田了,并且建起一百五十多座工厂了! 出了洛阳,离开了河洛新军的势力范围,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跟去年一个鸟样,今年春季旱得要命,降雨量少得可怜,土地都裂开了。有些地方打出了灌井,或者竖起了水车,正利用这些技术绝望地与干旱对抗。但是,“祸不单行”这四个字用在自然灾害身上也是很恰当的,长年干旱使得土地里害虫滋生,麦田里刚刚露出一点绿意,害虫便扑了过来,赶不走,抓不完,不把麦田里最后一丝绿意扫清光它们是不会停下来的。南阳人和汝州、洛阳的军户还可以用鱼藤酮粉和杀虫菊粉杀虫,这些地方的老百姓没有这样的农药,只能抛下被啃得一干二净的庄稼,别井离乡,加入了流民的行列。整个中原现在已经变成了炸药堆,只要一点火星,它就会轰然爆炸,将帝国炸个粉碎,而导火索就在陕西、山西快速燃烧,离这个炸药堆越来越近了,有心的人都能听到导火索燃烧时那越来越清晰的嘶嘶声。不过,现在大家都没心情去管这些了,埋头赶路就是。 这一天,车队行经安阳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闲得无聊骑着黑锋边走边看风景的杨梦龙扭头一看,好家伙,只见一白衣书生儒冠歪歪斜斜,神色惊慌,骑着一匹青骢马疾冲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小心还以为后面有老虎在追他呢!再一看,后面还真有一头老虎在追他————母的,这头母老虎一身嫣红的衣裙,骑着一匹枣红马咬牙切齿的穷追不舍,她的身后还有好几名劲装大汉,都带着兵器,颇为剽悍,活脱脱就是土匪的做派,换他他也会跑得脚跟打后脑勺的。杨梦龙乐了,女子追男子哟,还追得这么凶,别说在明朝,就算是在现代也不多见嘛。他叫:“这位兄逮,你跑什么呢?” 白衣书生的马一个劲的喷着白沫,眼看就跑不动了,他还一个劲的踢着马腹催着马匹赶紧跑,没空搭理杨梦龙。那位红衣女子的马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有点跑不动了,但是她吹了个口哨,一匹空着鞍的黑马跑了过来,她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黑马背上,马速不减,继续追。杨梦龙啧啧称赞,带着两匹马就是能占便宜啊,不仅可以轮着骑,减轻了马匹的负担,碰到单双号限行也不怕了。那红衣女子厉声喝:“姓李的,你跑,你使劲跑,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今天我非逮住你不可!” 那白衣书生回过头去,带着哭腔叫:“姑娘,求求你了,别追了,再追李某的马就要吐血了!” 红衣女子格格一笑:“姑奶奶今天就是要追断你这匹马的腿,看你还怎么跑!” 话音未落,白衣书生那匹马便停了下来,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每一个毛孔都涌出一串串黄豆大的汗珠,湿淋淋的,四条腿哆嗦得厉害。白衣书生还在拼命的踢着马腹,催它快跑,蒋正看不过去了,叫:“别催了,没看到你的马已经跑不动了吗?再踢,再踢今晚你就可以炖马肉了!” 白衣书生大概是直到现在才留意到自己前面仅十几步处有这么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他一骨碌跳下马,看到救星似的扑了过去,向众人团团作了个揖,急切的说:“各位壮士,李某正被强人追赶,请各位行行好,借李某一匹马用以逃跑,回头李某必有重酬!” 杨梦龙饶有兴趣的问:“兄台贵姓啊?那女子为何要追你?” 白衣书生可没有心情解释这么多了,他急得直跳脚,就要动手硬抢马了。然而,一声忽哨间,红衣女子已经带着那队劲装汉子追了上来,完全无视保护车队的这十几名士兵,双手往腰间一叉,瞅着白衣书生格格直笑:“跑啊,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 白衣书生一咬牙,呛一声拔出长剑,厉声喝:“姑娘,在下看你是个女子,才一再相让,你莫要不识抬举!再这样苦苦相逼,别怪李某对你不客气了!” 红衣女子扭了一下脖子,笑着说:“对我不客气?好啊,我就要看看你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红衣女子身后一名三十来岁的国字脸汉子笑着说:“李公子,你都跑了几百里路,还是没逃脱,依我看你就别折腾了,跟我们当家的回去吧,有这功夫,都拜完天地开始度蜜月啦!” 白衣书生胀红着脸,说:“婚姻自古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明媒正娶,李某早已有婚约,姑娘你花容月貌,也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何必苦苦相逼?” 哇噻,抢亲咧,还是女抢男咧! 杨梦龙、蒋正、扎吉冲翁、石天保等一干人等眼睛一下子变得比灯泡还亮,就连曹化淳等一众死太监也竖起了耳朵……这个,虽说他们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部件,注定是无法娶妻生子了,但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太监也没能例外,难得碰到这样的奇事,岂能错过?杨梦龙兴致勃勃的问:“我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干嘛?” 红衣女子扫了他一眼,又扫了杨梦龙身后的护卫一眼,目光迅速回到白衣书生身上,一脸不耐烦的说:“小屁孩一边去,没你的事!” 杨梦龙觉得自己被严重鄙视了:“小屁孩?你说谁呢?你说谁小屁孩?我告诉你,哥哥我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大将,围着半个大明打了一圈了!” 红衣女子嗤之以鼻:“哎哟,小小年纪就成了坐镇一方的大将啦?姐姐好怕哟!”捏着嗓子说得阴阳怪气的,怎么听都不像怕的样子,说完了,掏出一块东东扔了过来:“接着!” 杨梦龙接住一看,是块小小的镜子,装饰得还挺漂亮的。 “你什么意思?”他问。 红衣女子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这位坐镇一方的大将照照看自己嘴唇上的乳毛褪尽了没有!” 杨梦龙差点没让她给气歪鼻子。 红衣女子说:“小屁孩,扮够将军了就闪一边去,姐姐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陪你玩……算你们命大,要是在鸡公山一带撞到我,你们恐怕就得留在那里肥地了!” 老大又被人鄙视了,蒋正等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没啥反应,但石天保和扎吉冲翁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正义感爆绷……老大被人鄙视就等于他们所有人都让人鄙视了,这还得了!这两位不约而同的翻身下马,上前一步盯着红衣女子,沉声喝:“大胆女子,竟敢对我们将军无礼!” 充满压迫感的低沉嗓音,还有那充满野性的凌厉目光让红衣女子心头一震,暗说:“好吓人的目光,跟野兽似的!”她身边那帮原本在笑眯眯的看好戏的大汉也敛起了笑容,神色凝重的围拢过来,各自握住了兵器。 红衣女子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小屁孩,不错嘛,找了两个高手当保镖,可惜,吓不倒我的!” 杨梦龙把镜子丢回给她,瞪着眼睛叫:“算了,本将军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放平时我非把你们通通抓起来扔进农场劳改不可,不过今天本将军要赶路,算你们走运。赶紧走,再在这里纠缠了!” 红衣女子说:“好像是你在瞎捣乱吧?应该赶紧走的是你!” 杨梦龙哦了一声:“走就走,谁怕谁了!”手一挥:“我们走!” 白衣书生大骇,挡在黑锋前面,隐隐带着几分哀求,叫:“这位公子,千万别走,务必助李某一臂之力啊!” 杨梦龙气恼的叫:“助个屁啊!我连你们姓甚名谁,到底在干嘛都不知道,怎么助你一臂之力?” 白衣书生脸又红了,吱吱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红衣女子笑吟吟的帮他说了:“姐姐叫红娘子,当响马的,看中了他,想抓他上山去当寨主,怎么着,小屁孩,想替他出头?” 抓他上山去当寨主? 曹化淳等人下巴险些脱臼,这女子也太生猛了吧!难怪这位书生要逃,真找了这么个老婆,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杨梦龙指着这位倒霉的白衣书生,问:“她叫红娘子,你叫什么名字?难道你叫李岩?” 白衣书生一脸郁闷的拱了拱手,说:“在下姓李名岩……公子认识在下?” 杨梦龙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被红娘子逼亲追得屁滚尿流的李岩啊?真是太没出息了,亏你还是……”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笑声突然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滚圆,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位狼狈不堪的书生,声音猛然提高了十二调,发出一声尖叫:“你就是李岩!?” 十九 果然不靠谱 稍稍了解明末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李岩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但是却在这段历史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岩是河南杞县人,自幼聪敏好学,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这个不大妙,都说“生进士,死举人”,考上进士前途无量,中举的就对不起了,想要当官,得等到那些当官的死掉了才轮得到你,所以他当官基本上是没什么指望的。此人古道热肠,时逢河南大旱,饥民饿死无数,他挺身而出作《劝赈歌》苦苦劝说杞县官绅拿出钱粮来赈济饥民,并且将自己家里三百石粮食全捐了出去。此举虽然是书生意气,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但也让老百姓感激不已,当地老百姓都叫他“李公子”。崇祯十三年,不死小强李自成在跟大明的反复较量中又一次输掉了裤子,仅剩下十三骑败走商洛山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李岩赶去投奔,二人一见如故,促膝长谈,相见恨晚。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岩的文韬武略开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他整肃农民军的军纪,劝李自成尊贤礼士,除暴安民,禁止淫辱妇女,使得原本名为义军实为流寇的农民军军纪肃然,整个面貌焕然一新。不仅如此,他还想方设法替李自成广为宣传,为李自成赢得了民心,李自成能在商洛山区以十三骑复起,迅速拉起几十万大军,最终攻破北京,御极天下,李岩居功至伟。遗憾的是,李自成是那种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人,在落魄的时候对李岩言听计从,但是在席卷了中原,兵临北京城下之后,就听不见李岩的意见了,攻进北京之后,李岩曾进谏四件事,其中就有严肃军纪和招抚吴三桂父子这两项,对初生的大顺政权而言,这无疑是生死攸关的,但李自成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是冷冷的批复:“知道了!”根本就不约束部下,纵容部下在北京城里大掠,弄得人心尽失,连吴三桂的老爸吴襄都被抓了起来打得浑身血肉模糊。吴三桂愤怒之下,放清军入关,弹指之间,大顺政权灰飞烟灭,李自成重新成了流寇,最后在抢粮时被乡民打死了。 李岩的结局也不大好,他远见卓识,在众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只有他保持清醒,这份清醒让他树敌众多,最后死在了牛金星手里。 不过,现在的李岩还是个颇具侠骨的、被一头母老虎追得连滚带爬的书生,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在七年之后将谱写何等辉煌,又何等悲怆的篇章。这位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明朝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的牛人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梦龙,那眼神像极了一头掉进陷阱里,看着前来查看陷阱的小姑娘,希望她能大发善心放自己走的小兽……没办法,那头母老虎太吓人了,听说过亲自带人骑着马带着刀剑来抓老公的没?这样的奇事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骇人听闻的, 可这位姑奶奶就做了,而且做得理直气壮,做得轰轰烈烈! 杨梦龙有点晕菜了,居然在这里碰上了英明神武的李公子,而且还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太不可思议了!他挠着头,问:“我说,李公子,你不在老家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干嘛?让一头母老虎追得满世界的逃很好玩吗?” 红娘子大怒,黛眉一扬,厉喝:“小屁孩,你说谁是母老虎!?” 杨梦龙让她吼得一哆嗦,我的乖乖,脾气真够火爆啊,难怪李岩会逃,换他他也逃啊! 李岩苦笑着说:“在下想到大名道拜会卢大人,长长见识,可是这位姑娘一直纠缠不清……” 杨梦龙乐了:“你要去见卢大人?巧得很,我也正好要经过大名道,我们顺路吧?” 红娘子冷笑:“你想带他走?得问问姐姐我答不答应!”一挥手,几名手下纷纷抽出了兵器,逼了上来,吓得那帮太监差点就大小便失禁了。 十几名护卫并肩迎了上去,目光锐利,盯着这些江湖侠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走开!”慢慢拔出横刀,垂刀指地,气贯全身,勃然欲发。一股从血海中淌过来而形成的杀气喷薄而出,让红娘子的战马不安地嘶叫起来,这些江湖侠客一个个都变了脸色,他们从小在江湖闯荡,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些黑衣骑士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锐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不杀得尸横遍地不算完,这样的狠角色,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红娘子面色微变,安抚住战马,神色凝重的看了看这些护卫们那一身黑色军装,再看看他们手中那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长刀,说:“直刃横刀,你们是河洛新军?” 黑色军装和直刃横刀早已成为河洛新军的标志,在民间演绎了无数离奇的传说,红娘子在信阳那一带活动,自然不会不知道。杨梦龙嘿嘿一笑:“你现在才看出来呀?我说,红娘子,追男人没你这么追的……” 红娘子尖声叫:“要你管!”瞅了瞅杨梦龙,放缓了语气:“小屁孩,想必你就是那个永远都不靠谱,连成亲的日期都能忘掉的河洛新军统帅,杨梦龙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怒吼:“我永远都不靠谱?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叫他出来,我保证不砍死他!” 红娘子哼了一声:“还用造谣?全河南的人都知道了!看在你对老百姓还不错,施行善政给了无数流民一条活路的份上,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带你的人走,惹毛了我,你这颗古灵精怪的脑袋没准要挪挪位置了!” 杨梦龙也哼了一声:“我是吓大的!你以为就你手下这几个江湖侠客敌得过我手下这些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铁军锐士?惹毛了我,要端掉你们在信阳的山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问李岩:“对了,她在山寨在信阳哪个地方?” 搞了半天他连人家老窝在哪都不知道,李岩苦笑,没有回答,喃喃自语:“果然不靠谱啊……” 红娘子可没有心情管这些,她让杨梦龙惹毛了:“杨大将军,你非要管我们的闲事是吧?” 杨梦龙耸耸肩,说:“本来我不想管的,但是你带着人把我们包围,还舞枪弄棍喊打喊杀的,我再不管管,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说,红娘子,真没你这样追男人的,照你这样追法,就算是张飞这样的猛将也能让你吓得屁滚尿流!不如叫你的人回去,你呢,和我们一起陪着李公子到大名道去游玩观光,大家好好相处,培养培养感情,我再从中帮你们撮合撮合,实在不行就找机会一记黑棍把他敲昏,他岂不是任你摆布了?” 红娘子沉吟着:“貌似……有点道理!” 李岩惊叫:“杨大人,你不能这样!”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李公子啊,为了广大男同胞的终身幸福,你就发发慈悲,收了这头母老虎吧……再说她那么漂亮,又武艺高强,没准还攒了不少财货,你入赘到她的山寨也不算吃亏啊。” 李岩欲哭无泪,他一定是瞎了眼了,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当救星!红娘子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睨着李岩,说:“小屁孩,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了……入赘到我的山寨来很吃亏吗?”转头对那帮部下说:“好了,你们先回去,我呢,陪李公子到大名道去玩玩。” 那几名劲装大看警惕的看着杨梦龙那犹自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护卫,有些迟疑,国字脸叫:“大当家,这……” 红娘子说:“不用担心,河洛新军是不会伤害平民百姓的,小屁孩,我说得没错吧?” 杨梦龙心里说:“你算什么平民百姓,分明就是杀人越货冲州撞府的土匪啊!” 那几名劲装大汉还是不放心,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拱拱手,纷纷勒转马头,一阵疾驰不见了。 等这帮要命的家伙走了,杨梦龙松了口气,说:“没事了,继续出发吧。” 红娘子把自己那匹已经喘匀气了的枣红马牵过来,笑吟吟的对李岩说:“李公子,请上马!” 李岩哀叹一声,踩镫上马,闷不作声的赶路。红娘子全凭双腿控马,左顾右盼,神采飞扬,心情好得简直要飞起来了,与李岩的郁闷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 曹化淳被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得不轻,看到红娘子就在附近,他心惊肉跳,压低声音问杨梦龙:“杨将军,那女子明显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你为何不将她拿下?” 杨梦龙苦笑:“我哪敢啊……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大型雌性猫科动物,我躲都来不及呢,还将她拿下!” 曹化淳这才想起杨梦龙还有怕老婆……准确的说是怕女人的毛病,在战场上,他是勇冠三军的猛将,而回到家里,他马上又夹起尾巴,变成了乖宝宝,筱雨芳、柳紫嫣、程琪,随便哪个都能把他治得服服贴贴,还美其名曰:“真正的男子汉是不需要用欺负女人来证明自己的英雄气慨的!”他摇头失笑,果然是人无完人哪! 一番波折之后,车队继续出发,日行百里,赶往大名道,一切照旧。 只是多了两个人而已。 二十 新玩具 一入大名道,便有一股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一路过来看到了太多的死亡与苦难,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首先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宽敞而平整的水泥公路……还记得吗?南阳有的东西大名道很快也会弄出来,水泥路也不例外。上万民夫正顶着烈日挥动锄头铁锹,平整路基,铺上近三十厘米厚的水泥浆,这条水泥公路像一条巨龙,翻山越岭,横穿无数城镇,将大名、广宁、顺德三府连接起来。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子已经抽穗,结出了麦粒,随着风轻轻摇曳,讨人喜欢。河边,水车永不停息的转动着,将河水提上岸,浇灌两岸的田野,在不易浇灌的地方,驴子正围着灌井转圈,一道水龙从螺旋泵的泵口喷出来。不宜种植稻子、麦子这类比较精细的庄稼的瘦田里种满了苜蓿、红薯、萝卜之类的作物,每走几十里还会看到一个大型养马场,那些苜蓿、红薯、萝卜之类的东西,大多是拿来喂马的,把马匹喂得膘肥体壮。其实河北自古以来就不缺战马,但逢乱世,哪个割据一方的豪强手里没有一些骑兵?只要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想搜罗到大批战马并不是什么难事。天雄军去年在登州发了一笔大财,卢象升用这笔意外之财在河北、蒙古一带迅速搜罗到了六七千匹战马,最出色的装备骠骑营和猎骑兵,略逊一筹的装备去年六月才组建的突骑营————也就是马刀骑兵,实在太差的就分给各地的千户所和邮局,巡逻也好送信也罢,总能派上用场,不会浪费的。 大名道的棉花种植搞得也不错,一路过去可以看到成片的棉田,长势喜人,每亩棉田少说也能收获七八十斤皮棉,这个收成相当不错了。此外还有大量工厂,粮品加工厂、纺织厂、军械厂、肥皂厂、玻璃厂、冶金厂、水泥厂……大大小小的工厂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工业区,吸纳着外地迁来的流民。说白了,大名道就像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从山西那边涌过来的流民和河北因为这样那样的天灾人祸而破产的农民,大多都让它给吸收了,万一这个蓄水池崩塌了,后果不堪设想。看得出,卢象升把大名三府治理得很好,称得上是百业兴旺,值此乱世,在北方,如此繁荣的景象实在太少见了。红娘子感叹:“要是全天下的官能有卢大人一成的本事和胸怀,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干得很差吗?” 红娘子嗤了一声:“你干得是不错,可惜,有一大半是方知府的功劳,没有他日夜操劳料理大小事务,南阳能有这样的局面?” 杨梦龙呃了一声,没话说了。 李岩望着一座座急剧扩张的城镇,由衷赞叹:“政通人和,百业俱兴,真乃世外桃源!” 一行人来到大名城,卢象升早早带人前来迎接,他跟杨梦龙都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好不容易才见着,自然十分高兴,见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笑:“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杨梦龙大为兴奋:“哪里不一样了?是不是越发的英伟挺拔,霸气侧漏了?” 卢象升笑:“不,你的脸比以前更圆,跟太阳公公差不多了。” 红娘子当场就喷了,杨梦龙捏着自己这张圆圆的娃娃脸,干笑:“我……我这几个月就是贪吃了一点,长胖了一些,减下去就好了。”四处瞅瞅,“曹桓公公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卢象升说:“曹公公?他开了个铅矿,整天就忙着采矿、冶炼,忙得不可开交呢。” 杨梦龙心有戚戚焉:“吴永也是这个鸟样,几个月来只顾着打理皮靴厂的生意,对地方上的事情不闻不问了……果然不想赚钱的太监不是好太监啊!” 曹化淳泪流满面……我也想赚钱啊,我也想开个厂,一年赚上几万两银子啊,为什么同样是太监,差距这么大呢? 应该说,曹桓这个死太监还是比较有眼光的,大名府这一带铅矿相当丰富,而天雄军中火器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不管是训练还是打仗,那满天乱飞的铅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哪!而硫酸厂同样要大量使用铅,需求量十分惊人,做铅矿生意是稳赚不赔的。难得的是,这个死太监在赚钱的同时还比较守规矩,不敢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因为他很清楚,他能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开矿赚钱,都是拜卢象升所赐,以卢象升在崇祯心目中的地位,要换个更听话一点的太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故意去破坏规矩让卢象升难做,对他是绝对不会有好处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算一个合格的监军,但勉强还算一个帮手,至少不会拖卢象升的后腿,在卢象升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也愿意尽力去做,这比较难得。当然,治理地方就别指望他了,崇祯给卢象升找的帮手是推官出身的河北吴桥人范景文,万历年间的进士,为人正直,也颇有才具,跟卢象升意气相投,两个人合作得非常好,把大名道治理得欣欣向荣。 时间较紧,杨梦龙也就没有时间去见范景文了,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后,他把卢象升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说:“我有件好东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卢象升微笑:“我也有件好东西想给你看看。” 杨梦龙乐了:“在哪呀?快给我看看。” 卢象升让人拿来一支颇有份量的新式火枪递给杨梦龙:“技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来的,你看看。” 杨梦龙上上下下的摆弄着,发现这支火枪的设计更加合理,枪托、板机、刺刀托座都作了不小的改动,反正用起来很舒服就是了。最重要的是,它有一个击锤!他试着扣动板机,枪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他悚然动容:“燧发枪!?” 卢象升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一眼就看破了关键!是的,用一块燧石取代了火绳,装好弹药后只要扣动板机,击锤撞击燧石迸出火星,就能将弹药引爆,发射出去,非常方便。”指了指枪管,“时声说在登州军械库里见过一种火枪,枪管里有螺纹,打出去的子弹飞得更直,更远,那些技师们听了很感兴趣,也想方设法在枪管里刻上螺纹……” 杨梦龙把手指塞进去,可不是,里面真的有一圈圈的螺纹。他惊喜的叫:“成功了?” 卢象升摇头:“没有,这螺纹加工实在太难了,技师们穷尽一切办法,也只能在枪口附近刻出一段不足一尺的螺纹……不过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据测试,有了这段螺纹后,火枪的有效射程提高了八到九丈,精确度也大幅提高,用它射击三十丈外的靶子,十发里至少有七发能够上靶。” 跟河洛新军一样,天雄军也是使用尖头凹底弹,这种子弹的好处是破甲能力非常强悍,哪怕是披甲三重的死兵,也能一枪撂倒,而且尖头凹底弹打进人体后会作不规则的翻滚,甚至炸裂开来,打进去是拇指大一个小洞,穿出来却是碗口大一个窟窿,挨上一枪内脏从后背飞出去的场面屡见不鲜。但尖头凹底弹一大毛病就是弹头比圆形铅弹更加不稳,圆形弹打出一百米就四处乱飘,它顶多打出六十米就满天乱飞了,所以天雄军火枪手必须顶到四十五米甚至三十米才能开火,否则打了也是白打。这样的打法会让他们在后金的火力打击之下伤亡惨重,但一旦被他们顶到四十五米以内,垮的必然是后金八旗精锐。卢象升对火枪手每一仗都死伤累累感到痛心,虽然士兵注定是拿来消耗的,但每一个将领都有责任在取得胜利的前提下尽量减少伤亡,这是为将者的责任。现在好了,有了膛线,火枪的有效射程大幅增加,精确度突飞猛进,想必再对上后金的时候,天雄军的火枪手死伤不会再这么大了。 杨梦龙问:“你们用什么办法让铅弹嵌入膛线,顺着膛线旋转的呢?” 卢象升拿出一发铅弹递给他。 这发铅弹很软,用力一摁就能摁扁。跟尖头凹底铅弹一样,它比枪管口径略小一分,包裹着浸过桐油的麻布,很容易就能装入枪膛里。最绝的是在凹底处还挖了个针眼大小的孔,发射药被击发的时候爆燃气体进入小孔,铅弹被加热,膨胀,恰到好处的嵌入膛线,高速旋转着呼啸而出。这跟米尼枪基本上是一个套路,不过显然没有达到米尼枪那样的水平:用米尼枪朝四百米外一堵两米高的墙壁射击,十发子弹有八发能够命中,而它可能只有三四发能够命中。 不过,用来收拾那帮野猪崽子,已经足够了! 卢象升有些苦恼的说:“这枪好是好,就是哑火率太高了,扣动十次板机,最多只有七次能成功击发的。” 杨梦龙直撇嘴。这还叫太高了?这已经很低了好不好!洋鬼子刚搞出燧发枪的时候,哑火率能控制在五成他们都会激动得哭出来的!他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卢象升说:“技师说是因为弹簧的弹力还不够,击发装置打出的火星不够多,所以往往不容易引爆火药。所以他们还在研究怎么改进击发装置,让它迸出更多更大的火星。” 火星越大温度就越高,越容易引爆发射药,这是常识。那帮技师的思路没有错,但有点钻牛角尖了,按照他们的思路,除非能弄出弹力更强的弹簧,否则哑火率是降不下来的,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换一种敏感一点的发射药就能让击发成功率突飞猛进,比如说…… 杨梦龙带着邪恶的笑容,拿出一盒泛黄的棉花,扯下一块往枪管里塞。卢象升也扯下一块,感觉有点微微有点湿意,有点好奇:“你在干嘛?把一团湿棉花塞进去,想弄坏这支火枪啊?” 杨梦龙不说话,用通条将棉花塞进去后,又将铅弹塞了进去,然后举枪,朝一棵树瞄准,扣动板机。 砰的一声,枪口迸出一道细长的火舌,铅弹尖啸着激射而出,那棵倒霉的树树身一震,一大块树皮被掀开,炸出大蓬白色的木屑。 卢象升吓了一跳:“这棉花……” 杨梦龙也不说话,又撕下一块塞进去,装弹,瞄准,扣动板机,砰的一声,那棵树的身上又多了个窟窿。他继续装弹,瞄准,开火,一连打了十几枪,居然没有一枪是哑火的,只要枪膛里有弹药,他扣动板机,必然有一道火舌窜出,然后就是夺命的铅弹! 卢象升盯着盒里那团飞快减少的棉花,眼里露出狂喜的光芒,一把合上盒子,死活不让那个二货再开枪了。杨梦龙悻悻的放下燧发枪,指着盒里的棉花,说:“这个就是我刚弄出来的新玩具,火棉!” 二十一 二进京 火棉是个好东西,制作简单,威力巨大,爆炸后残渣极少,便于保持膛内清洁,是非常理想的发射药。不过干燥的火棉是很危险的,一点火星就会爆炸,所以必须让它保持微湿,或者用甲醇乙醚混合剂处理一下,降低其感度,不然肯定要出人命的。遗憾的是,硝酸的产量实在太低了,杨梦龙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砸下去的钱足够堆成一座银山,一个月最多也只能出产一点五到两吨硝酸,这点硝酸就算全部拿来做火棉也做不了多少,撑死也就那么几吨,能顶什么用?用它作火箭发射药的话,几十辆火箭炮嗖嗖嗖一个齐射就打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如果用它作火枪发射药的话,这点产量完全够用了,至少供应几千名火枪手是完全没问题了。 在杨梦龙走了之后,卢象升按照他教的法子也弄出了一批火棉,然后泡在靶场上亲自监督试验……试验的结果让他大喜过望:用火棉作发射药,燧发枪的射程增加了一半不止,由于发射药威力大,赋予弹丸的初速自然也更大,子弹很轻松就能打出一千多米远,一名普通士兵用它向一百二十米外的胸靶射击,十发子弹至少有八发能够上靶的!这也意味着排队枪毙模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敌军还在百米开外,天雄军的火枪手就能以猛烈的排枪给予敌军巨大的杀伤,当敌军抵近到八十米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将是精准的射击,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会成片成片的倒下。这还不算,火棉还有一大特点:它爆燃的时候不会产生烟雾,因此火枪手不必担心会被从枪口迸出的烟雾遮住射线,只要枪管没有烫到可以引爆发射药的地步,他们都可以不停的射击,直到敌军的尸体铺满战场。 卢象升大喜过望,当即下令设法生产硝酸,同时停止生产前装滑膛枪,全力生产燧发枪。 由于燧发枪的工艺更加复杂,对加工精度的要求比较高,天雄军的军工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月也只能生产出四百到五百支,这还是大量使用水力机械、流水线作业的结果。不过,这样的产量放在这个时代,也足以笑傲绝大多数的兵工厂了。 在大名道参政府上停留了一天之后,杨梦龙又上路了。他手里多了一件玩具:一支有不完整的膛线的燧发枪。燧发枪在欧洲已经悄然兴起,在未来二十年之内将成为欧洲陆军的主流装备,但有膛线的燧发枪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它的出现提醒了他:不能再痴迷于弩阵的威力,必须在火枪研究方面加一把劲了!他可没有兴趣带着一群弩兵去跟手持燧发枪的敌军对射,以验证一下是中国的强弩厉害还是西方的燧发枪厉害! 紧赶慢赶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总算是到达京城了。李岩和红娘子多少有点激动,京城啊,帝国的首都啊,能到这里一游实在是一种荣耀。但是北京街头那骨瘦如柴四处行乞的叫花子和头上插着草骨胆怯的站在街边,和母亲一起等待买主的孩子却让这两位心情沉重,红娘子忍不住说:“那些当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流离失所,他们就当没看见啊?” 曹化淳苦笑:“今年算好了,杨将军攻陷登州,缴获了叛军搜罗到的财物上交国库,皇上手上总算有了几个钱,时不时可以从内帑里拿出一点钱赈济一下饥民,所以没有饿死多少人,放在去年,每天都要拉好几车尸体出城呢。” 红娘子不无嘲弄的说:“照这么说,我们还得对皇上感恩戴德了?” 李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杨梦龙说:“我说姑奶奶,嘴上积点德吧,皇上也是有心无力,国库都饿死老鼠了,他拿什么来安置流民?” 红娘子神色不善:“他一再加赋,逼得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差不多是敲骨吸髓了,还好意思喊穷?好吧,我相信小屁孩你没有说大话,国库确实很穷,那么,钱呢?收上来的税哪里去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曹化淳瞅了红娘子一眼,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调东厂的人过来将这个由始至终都没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女子抓起来……但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谁让她是杨梦龙的好朋友,而杨梦龙又是他的大财神呢?为这点小事得罪杨梦龙,划不来。他说:“杨大人,你先到驿馆住下,咱家这就进宫禀报圣上,圣上很快就会召见你的。” 杨梦龙说:“那有劳公公了!” 曹化淳说:“不敢当,都是给皇上办事……”看了看红娘子,严肃的说:“这位小娘子,听咱家一句,这京城可不同于别的地方,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否则当心祸从口出!” 红娘子哼了一声:“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曹化淳说:“咱家言尽于此,至于是否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了,但愿你不要让杨将军难做。”说完朝杨梦龙拱手一礼,带着他的亲随乘车驶向皇宫。杨梦龙也带人到驿馆去住下,赶了十几天的路,他累得不行了,嚷嚷着要睡足三天三夜,谁敢吵醒他他就砍谁。 曹化淳进了宫,好好洗了个澡,休息了一下,调整到最好状态去见崇祯。等到崇祯终于抽出时间召见他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烛光之下,这位还很年轻却早早显出了老态的天子正不知疲倦地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情,整个帝国大大小小的事情,通通都要他操心,他的心血都快熬干了。曹化淳进来后,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奏折,淡淡的问:“回来了?” 曹化淳恭恭敬敬的说:“回万岁爷的话,奴婢回来了。” 崇祯在一份公文上飞快地批复着:“这次去南阳,都看到什么了?” 曹化淳说:“百业俱兴,政通人和,跟大明几乎不在同一个世界。” 崇祯停下笔抬起头:“嗯?怎么说?” 曹化淳说:“尽管流寇就在伏牛山一带活动,尽管秦王叛军已经攻陷襄樊,离南阳仅咫尺之遥,但南阳仍然安定繁荣,过去谋生的流民都能在那里活下来,在各城镇甚至看不到一个乞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大名三府同样如此。” 崇祯叹了口气:“杨梦龙,卢象升……现在整个大明,恐怕也就他们让联稍稍省点心了。朕的新军怎么样了?” 曹化淳说:“天雄军、河洛军这两支新军都精神饱满,战意昂扬,万岁爷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三军齐发,死不旋踵。有这等精锐在手,区区流寇、建奴,不足道也!” 崇祯苦笑一声,继续看奏折:“曹伴伴,真有你说的那么乐观就好了……这两支新军确实很能打,也很听话,让他们打哪里他们就打哪里,但是朕却不敢轻易动用他们……或者说,朕不知道该怎么用他们!现在到处都是叛乱,建奴又在关外虎视眈眈,朕能用的军队就那么几支,能用的将领就那么几个,真的很害怕他们会在哪一场仗里受到太大的损失,然后在朕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却无兵可用了。那些朝臣也一直反对动用这两支新军,说他们杀性太凶,用来打建奴还行,如果用来剿流寇,恐怕会适得其反。”他放下笔,双手抱头往后面一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朕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假话,他们那让人恶心的私心味,朕在十里开外都能闻到。他们就是害怕,害怕这两支新军继续壮大,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为了确保他们的地位不受威胁,他们不惜牺牲整个国家……可朕明明知道他们有私心,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好累啊……” 曹化淳看着疲惫不堪的天子,鼻子直发酸,跪在地上深深的拜下去,说:“万岁爷不必如此烦恼,小杨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 崇祯还是苦笑:“他能有什么办法。” 曹化淳大声说:“南阳、汝州尽皆贫瘠之地,地贫民顽,他却有办法在短短三年将这两地变成人间乐土,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其实万岁爷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么多,直接下旨让天雄军兵出太行,河洛新军南下襄樊,不出两个月,流寇便会被荡平……” 崇祯说:“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曹伴伴,你去安排一下,明天晚上,朕在御花园设宴接待这位大明的寇军侯。”他笑了笑,“那个愣小子虽然做事冲动,说话也粗俗了些,但是童真未泯,跟他说说话,朕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曹化淳叩了个头,说:“奴婢遵旨!” 崇祯说:“你赶了这么多天路,也够累的了,下去休息吧。”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翻开,才看一眼便火大了,恶狠狠的说:“又是弹劾杨梦龙的!这帮御史到底想干什么?非得将所有能帮朕做点事的人全部扳倒他们才肯消停吗!”啪的一声将那份奏折给扔出老远,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了。 曹化淳额头冒出冷汗,大气也不敢透,慢慢退了出去。据他所知,这样的奏折已经堆了好几箱了,都是弹劾杨梦龙的,只是不知道这次那位御史找了什么样的借口弹劾杨梦龙呢? 二十二 真言不讳 第二天一大早,杨梦龙就去拜访孙承宗了。 孙老头这个兵部尚书现在差不多是半退休了,没办法,在大凌河之战中落下的病根一直好不彻底,反复发作,他的身体也是好一段坏一段,精力大不如前,大多数事情都交给几个兵部侍郎去折腾,只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他才会打起精神去参与。按杨梦龙的看法,崇祯最好还是让孙老头退休,另外选一个年富力强的人当这个兵部尚书,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还有病在身,硬要人家继续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兵部尚书,那不是虐待老人嘛!可崇祯不是这样看的,这位天子逮到能用的人就用到死为止————不管是被他杀死还是自己病死,在他看来,孙承宗年纪虽然大了,但还能凑合着再干上几年呢,没看到冯元飙那个倒霉蛋都病得说不出话了大老板都没让他退休嘛,你退什么休! 碰巧的是,今天孙承宗的精神还比较好,正在客厅里跟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兵部侍郎谈着公务,听说杨梦龙来了,他很高兴,亲自出门去接,见面就说:“好久不见了,你可想起要到京城来看看老头子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我不是抽不出时间来嘛!老大人,最近身体好点了没有?” 孙承宗说:“这身骨子好不了了,老啦,不中用了。” 杨梦龙说:“可别这样说,大明还指望你来撑住这危局呢。我从南阳带了些蜂蜜和奶酪,老大人你早上喝一点滋补一下,不出半年,保证你生龙活虎了。”打个手势,蒋正和石天保将一盒蜂蜜和一盒奶酪呈了上去。 孙承宗流着口水问:“有没有给老头子带点蜜枣、柿饼、桂圆什么的?” 杨梦龙说:“带了带了,各带了五斤。” 老头子不满意了:“才五斤啊?富甲天下的小杨将军才拿这点东西送人,是不是太寒酸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可以尽情的狂吃海喝啊?吃这么多甜食对你的身体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真是的,一把年纪了,一点养生之道都不懂!”气咻咻的拨开仆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那位兵部侍郎大为惊讶,等他进去之后小声对孙承宗说:“大人,此人是不是太过随便了?简直就是目无上官……” 孙承宗爽朗的一笑,说:“仲纶,你不了解他……这小子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性子野得很,你要是端着那套官架子跟他打交道,他立马一脚把你踹翻,然后扬长而去。随便一些,就当是跟自己孙子说话好了。” 那位兵部侍郎有点无语,还有这样的极品?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杨梦龙的年纪,给他们两个老头子当孙子都有点嫌小,算了,随便些好了。 客厅里,杨梦龙已经让人把蜜枣、柿饼、桂圆、山茱萸等干果品摆上了桌子,散发着油菜花的芬芳的蜂蜜在一盘核桃饼上淋了一层,红茶也泡上了,手脚真够快的。这些都是他从南阳带来的,卖相谈不上多好,但绝对美味。孙承宗先尝了个蜜枣,接着把一个小小的核桃饼塞进嘴里大嚼,然后呷一口红茶咽了下去,赞不绝口:“美味,真是太美味了!”那位兵部侍郎也尝了一点,果然美味。 杨梦龙跷着二郎腿说:“这茶叶是桐柏山茶园产的,给老大人你带了五斤过来。” 孙承宗乐呵呵的说:“你怎么什么都送五斤?难道是因为你是个二百五,跟五特别有缘?” 杨梦龙哧了一声:“多了我懒得带,少了又不好意思送人,五斤刚刚好。”目光落在那位啃着柿饼的兵部侍郎身上:“老大人,这位大人是谁?” 孙承宗说:“差点忘了向你介绍,这位是兵部右侍郎傅仲纶,云南昆明人,万历庚戍年的进士,从知县做起,一直做到兵部侍郎,也算是三朝元老了。” 傅仲纶也就是傅宗龙,跟孙承宗一样,从万历年间开始进入仕途,在天启这一朝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起,积功升迁至户部主事,授御史,天启元年,后金攻打辽阳,天启下令招募兵勇准备驰援辽西,他一个月内就招到了五千精兵,虽然没有去成辽西,但也表现出了自己在军事方面的才华。在天启四年,他带五千滇兵进入贵州,围剿奢安叛军,一直打到贵阳城,为平定奢安之乱立下了大功。但是跟孙承宗一样,到了崇祯这一朝,他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在崇祯三年因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情被罢了官,坐了整整七年冷板凳,在崇祯十年,局势糜烂到极点的时候,大老板想起了他,重新起用,让他去四川对付流寇,没多久又调回京城当兵部尚书————对,没错,兵部尚书。在明朝末年,你就算当太监都比当这个兵部尚书强一点,崇祯在十七年里换了十四个兵部尚书,除了那个一直病到没力气说话了才被允许退休的冯元飙之外,就没一个好下场的。傅宗龙也不例外,刚上任,崇祯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他没有谈军事,反倒直言大明现在民穷财尽、饿蜉遍野的悲惨现状,弄得崇祯大为不高兴,说你管好军事就行了,管这些干嘛?没多久就撤了他的职,一脚把他踢进监狱捡肥皂去了。关了两年,不死小强李自成在陕西越闹越凶,大老板招架不住了,又起用他,让他带川军和陕兵去打流寇,但不给军饷,让他边打边筹,打到哪算哪。结果中了流寇的埋伏,最后被俘,流寇押着他和一些被俘的明军官兵,扮成明军去诈城,试图骗开项城城门,他突然大叫:“我是陕西总督傅宗龙,不幸被流寇所擒,我身边这些人都是流寇,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守军一顿乱炮轰过来,打退了流寇,流寇恨极了他,将其虐杀,崇祯朝的兵部尚书不得善终这一魔咒再一次在他的身上应验了。 不过现在,傅宗龙同学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在崇祯三年向崇祯大力推荐过他的老上司孙承宗还在朝中顶着兵部尚书的名头活蹦乱跳,他协助孙承宗调兵遣将将流寇死死堵在中原大门之外这些功劳也颇得崇祯赏识,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一撸到底,有孙老头罩着,他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未来命运将把他带往何方,还真不好说。 杨梦龙老老实实的向傅宗龙行礼:“末将参见傅大人!” 傅宗龙苦笑:“杨将军不必如此,随意一些就好……你跟孙阁老如此随意,对本官却如此拘谨,那就是在打本官的脸了。”他虽然性格耿真倔强,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孙承宗官比他大多了,杨梦龙却跟他无话不谈,而自己的官比孙承宗小很多,杨梦龙却毕恭毕敬,那孙承宗该怎么看他? 杨梦龙嘿嘿一笑:“礼数嘛,免不了的。” 孙承宗嚼着核桃饼,问杨梦龙:“南阳现在的形势怎么样了?” 杨梦龙洋洋得意:“形势一片大好!在这几个月里,我们轻轻松松便售出了五万多石卖不出去的陈粮,还有大量铁料、布料,简直就是供不应求!上个月,对,上个月,我们便赚到了二十万两银子!” 傅宗龙的脸有点黑了:“你们居然跟叛军做生意?” 杨梦龙理直气壮:“他们有钱,我们需要市场,有什么不可以的?” 傅宗龙勃然变色,喝:“你们这是资敌!是要以通敌罪论处的!” 杨梦龙嗤了一声:“少来了!要说资敌,湖广官绅一个都跳不掉,跟叛军做生意做得最欢的就是他们了,卖药品卖粮食卖火药,一些前去平叛的将军甚至把军粮、大炮、刀枪都卖给了叛军,我们只卖一点陈粮铁料,已经很客气了。” 傅宗龙气得身体微微发抖:“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老夫一定要上奏圣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老大人,你知道什么?如果我不向他们提供足够的粮食,他们就会抢老百姓的活命粮,最终让更多的老百姓活不下去,然后加入叛军;如果我不从他们那里赚到足够的银子,我就拿不出钱来屯田垦荒办工厂,吸纳流民,那些找不到活路的流民最终也会毫不犹豫的加入叛军!” 傅宗龙怒极反笑:“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资敌,才使得叛军越发的壮大,短短数月便发展至五十万余众,攻破襄樊,灭襄王满门,残害官绅无数?” 杨梦龙继续翻白眼:“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干的!我告诉你吧,那些被叛军处死的叛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全部杀掉肯定有冤枉的,但十个杀掉八个,肯定还有遗漏的!叛军仅仅是在夷陵知州家里就抄出了四万两白银,在襄阳知府的金库里更是查抄出白银六十万两,至于在襄王家里抄出的白银、粮食,都无法计数了……他们守着堆积如山的财货,粮食在仓库里发霉都不肯拿一点出来赈济饥民,最后闹出了这场叛乱,能怨谁?这群王八蛋死绝了我都不会同情他们。” 这一席话简直就离经叛道到了极点,把傅宗龙给震得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孙承宗也变了脸色,把茶杯往桌面重重一搁,厉声喝:“闭嘴!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就冲你刚才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诛灭满门都够了,你是不是想害得整个南阳血流成河?” 杨梦龙倔强的说:“我没有说错!知道百年来流民为什么越来越多了吗?不是天灾,是人祸!是他们把老百姓的田地给占了,是他们把自己该交纳的赋税给推到了老百姓身上,吸着老百姓的血泪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国家一次次加征赋税,全便宜了这帮王八蛋,一两银子进入国库的同时就意味着有十两二十两银子进了这些驻虫的口袋!那些丧尽天良的官绅藩王通通都该死!他们不死,那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就得死,他们不死,大明就得被他们吃垮!与其让几千万老百姓绝望号哭,不如让他们一家哭;以其让千千万万座城镇变成不见人烟只闻鬼哭的地狱,不如送他们下地狱!”他哼了一声,“襄王满门被灭,朝廷怎么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湖广的老百姓肯定是松了一口大气,感谢叛军帮他们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 孙承宗和傅宗龙对视一眼,神色都不大自然……其实,得知襄王满门被诛灭之后,朝廷的第一反应也是松了一口大气,尤其是户部,就差没有跪到叛军面前唱一首《感恩的心》了。没办法,谁让那些藩王都是寄生虫,什么都不干还得国家养着,现在就算把整个大明给卖了都发不起他们的恩饷了,襄王一门被诛,可给朝廷省了一大笔钱啊…… 二十三 倍受打击 杨梦龙跟这两个老头聊了很久,话题一直围绕着荆襄叛乱展开。杨梦龙如实向孙承宗和傅宗龙介绍了荆襄叛乱的实情,直言叛军只诛土豪劣绅,不伤百姓,朝廷最好不要发兵去剿灭他们,至少在他们将整个湖广洗了一遍之前不要去剿灭他们。 “湖广绝大多数的田地都掌握在不纳税的官绅手里,平定荆襄叛乱对朝廷一点好处都没有。但如果让叛军将那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给连根拔起,把他们的田地分给老百姓了再去将其剿灭,朝廷就能从分到田地的老百姓身上收税,湖广一省能收上来的钱粮很轻松就能翻上一两番!”他说。 孙承宗说:“怕就怕到时叛军势力已经稳固,想剿都剿不了了。” 杨梦龙傲然说:“还没有河洛新军剿灭不了的叛军!” 这倒是大实话。叛军的老巢离南阳太近了,河洛新军从汉水顺流而下,直取襄樊,朝发夕至,以河洛新军那强悍绝伦的战斗力,想要剿灭叛军又有何难?问题是,荆襄叛军不同于只会破坏不会建设的流寇,他们不滥杀无辜,不凌辱妇女,不劫掠乡里,每打下一地便将田地分给老百姓,组织生产,早早的剿灭这股流寇,对朝廷真的有好处吗?或许,应该像杨梦龙说的那样,等他们将整个湖广的官绅集团给清扫掉之后再去剿灭他们对朝廷更好一点? 孙承宗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这场叛乱,跟你有没有关系?” 杨梦龙吓了一大跳,说:“怎么可能!我对朝廷忠心耿耿……” 孙承宗冷然说:“你对朝廷是否忠心耿耿我看不出来,不过你胆大包天倒是人尽皆知的!” 杨梦龙哭丧着脸说:“老大人,好歹我们也一起并肩作过战,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孙承宗无力的摆了摆手,说:“别装了,老夫管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你是难得的人才,老夫真不希望你一步走错,成为千古罪人!” 杨梦龙满口的保证着,只是,他的保证实在很难让人安心,谁叫他不靠谱是出了名的呢? 吃了一顿午饭,杨梦龙走出了尚书府。走出十几步之后,他再回过头去看了看威严的尚书府,喃喃说:“孙老头,傅老头,你们都是正直的人,都是好人。但是在这个时代,你们这种性格注定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正直的人永远也斗不过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 回到驿馆,正好看见红娘子在跟扎吉冲翁比武,两个人拳来脚往,打得难分难解。扎吉冲翁拳脚肘膝并用,拳法狂野而凶悍,活脱脱一头冷酷而迅捷至极的猎豹,攻击极为凌厉,而红娘子则像一只花蝴蝶,在腿风拳影中穿飞,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间避过扎吉冲翁志在必得的一击,偶尔发动反击,也是用点穴、擒拿等小巧而灵活的招术,专往关节招呼,让扎吉冲翁颇为忌惮,谁也奈何不了谁。对了,李岩也在,这位佳公子现在一点风度都没有了,额头用绷带缠得跟粽子似的,一团血迹十分显眼……我的乖乖,该不会是破了相吧?他大吃一惊,问石天保:“这是怎么了?谁把李公子打成这样的?” 石天保一指扎吉冲翁:“问他!” 杨梦龙叫:“他无缘无故干嘛把李公子打成这样?吃错药了是吧?” 石天保直笑:“刚才李公子说要跟他比试一番,他爽快的答应了,然后仅仅一个回合,便一肘击在李公子额头将李公子击昏,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红娘子气极了,扑上去跟他拼命,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出胜负……” 杨梦龙看看鼻青脸肿的李大帅哥,再看看暴怒的雌虎般跟扎吉冲翁缠斗不休的红娘子,肩头直耸,发出一阵狂笑,捂着肚子笑得东歪西倒,就差没有满地打滚了。文武全才的李公子,帮助李自成灭了大明的李岩,居然被一个广西出来的野小子一肘撂倒,差点打出了脑震荡,还得靠红娘子去帮他出气,这……这也太搞笑了……谁来救救他啊,他都要笑岔气了…… 李岩扭头看了他一眼,颇为郁闷,红娘子直接了当就是一阵怒吼:“小屁孩,你的手下把人打伤了,你还好意思笑!?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梦龙被她吓得一哆嗦,不敢笑了,叫:“又不是我打的,你干嘛凶我啊?” 红娘子一记凌厉的穿心腿将扎吉冲翁逼退,跳出战团,瞪着杨梦龙,说:“不是你打的,但是你的手下伤了人,你脱得了干系么?说好了只是比划比划,怎么一出手就下死手?万一把他的脑子打坏了,你赔啊?” 最后这句话是吼扎吉冲翁的。 扎吉冲翁委屈的说:“我哪知道他这么不经打啊?” 嗖的一声,杨梦龙别在大腿上的狗腿刀到了红娘子手里,刀尖指着扎吉冲翁:“你再说一遍!” 我靠,都动刀子了! 李岩不得不出来说话了:“算了,是在下要跟这位壮士比武的,学艺又不精,败在他手里也是心服口服……” 红娘子怒发冲冠:“他这哪里是比武,分明就是杀人!” 扎吉冲翁越发的委屈:“我们村落平时都是这样比武的……” 红娘子差点没一刀捅过去! 杨梦龙赶紧让那个二货滚蛋,不然肯定是要出人命了。扎吉冲翁把李岩打成这样,他也过意不去,让人上街买了些好酒好菜弄了一桌,算是赔礼道歉了。不过,李岩虽然拳脚功夫不怎么样,气量却是不凡,两杯酒下肚便将这点不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摸摸额头,苦笑:“将军,你手下那位壮士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出手如此野蛮?” 红娘子气鼓鼓的说:“就是!跟头野兽似的!”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他啊,是广西俚人,那里民风比较剽悍,经常械斗,打死人那是常有的事……” 红娘子说:“原来是广西蛮子,怪不得如此野蛮!” 杨梦龙说:“还好啦,平时挺老实的,最多就是在比武的时候把对方打成脑震荡或者打断对方的胳膊。” 红娘子说:“那还不够野蛮啊!?” 李岩苦笑:“看来在下是自讨苦吃了。对了,将军,你去见孙阁老,跟他说什么了?” 杨梦龙说:“送了点南阳特产给他,然后闲聊了一会儿……两年前,我在大凌河那边打过仗,他是我的顶头上司,给了我不少照顾,到了京城不去看看他就说不过去了。” 李岩悠然神往:“当年那一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天雄军火枪队与建奴箭阵面对面的对射,舞阳军数百铁骑踏破敌阵,射伤岳托,刺死奴酋洪太的战马,令建奴尸横遍野,那是何等的快意,又是何等的壮丽!在下虽是一介书生,亦不禁为之热血沸腾,只恨没能参与这一役!” 杨梦龙说:“别提了!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那一仗我们从头到尾让人家牵着鼻子走,明知道有陷阱也只能将大军一支接一支的往陷阱里送,打得稀里糊涂,输得也稀里糊涂,满手好牌打成这个烂样,想起来就来气!” 红娘子瞅着他,只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很萌:“哟,小屁孩,口气还不小嘛!能救出天雄、关宁两支精锐,斩首两千余级,已经是辽事以来未曾有过的奇功了,你还想打成什么样?” 杨梦龙说:“至少也要打残他们一旗甚至两旗才对!”他叹了口气,说:“不过那时候我舞阳军和卢大人的天雄军都是才训练了两年的新军,根基未稳,真要是死拼下去,那肯定是要输的,唉!”一口干掉了一大杯,又拎起酒壶想斟,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咕哝:“不能超过三杯,不能超过三杯,不能超过三杯……”满面遗憾的放下了酒壶。 红娘子看得好笑:“小屁孩,在咕哝什么呢?” 杨梦龙说:“夫人有令,喝酒不能超过三杯,微醉即可,我已经喝了两杯了……” 红娘子逗他:“喝吧,你夫人在南阳,离这里有两千里,你喝再多她都不会知道的。” 杨梦龙说:“我答应过她一次只喝三杯的,男人说话就要算数。”把酒杯覆过来扣在桌面上,表示不喝了,望定李岩:“李公子,你才华横溢,是栋梁之材,为何不入朝为官,好为民请命?” 李岩神色有些苦涩:“在下学业不精,没能考中进士,此生只怕是与仕途无缘了。” 杨梦龙说:“屁话,举人怎么了?我连举人出身都没有,还不照样当上了两镇总兵,统率近两万精兵?你出身比我强多了,怎么就不能当官了?”很豪迈的拍着胸膛,说:“今晚皇上要见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把你推荐给皇上!我跟他有点交情,他肯定会重用你的,你放心好了。” 红娘子用手捏住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拉,说:“羞羞羞,吹牛不打草稿!” 李岩的神色微微变幻,酒杯都有点端不稳了。杨梦龙是极受崇祯信任的大将,如果能得到他的引荐,没准他李某人真的可以脱颖而出,一飞冲天,而不必再顶着个举人的头衔在老家虚度年华,日夜盼着那些思想僵化、知识退化、器官老化、等待火化的老不死翘辫子看能补上这个缺————十年寒窗苦读,盼的不就是这个么?但是,他随即又想到了老家那些不顾百姓死活,一味催收税款,弄得百姓家破人亡的官吏和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饿蜉遍野也不肯拿一点钱粮出来赈灾的缙绅,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下去,苦笑着说:“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这性格,如果当官恐怕只能四面树敌,最终身败名裂,甚至累及亲族,所以还是算了吧。” 杨梦龙一想,也是,李岩书生意气太重,放在一个朝代锐气方张、开拓进取的时候肯定能绽放出夺目的光芒,但是把他放在暮气沉沉、处处散发着一股陈腐气息的明末官场,只会被人活活玩死。他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要不回头我把你推荐给卢大人?他肯定很需要像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或者方大人也行。特别是方大人,一直在抱怨说人才太少,把他切开两半当两个人用也不够……” 李岩大喜:“如果能到卢大人或者方大人手下听用,那真是在下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是,谁不知道在这两位手下做事不仅福利好,还能尽展才华啊?不过……李公子,你的数学学得怎么样?” 李岩愣了一下:“数学?” 杨梦龙说:“数学学不好,在大名道和南阳可是没法立足的哟,别的不说,让你做个最简单的统计都做不来……一看就知道你的数学很烂,没事,回头我送你几本算书,你好好补习一下,肯定能通过面试的。” 还要面试? 说好的赤足相迎呢? 说好的三顾茅庐呢? 李岩泪流满面,表示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二十四 礼多人不怪 晚上九点钟左右,杨梦龙拎着大包小包,跟着曹化淳进宫去见崇祯……呃,进宫?怎么听着裤档有点凉嗖嗖的? 曹化淳郑重其事的叮嘱:“今天万岁爷的心情不是很好,但还是决定和皇后一起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将军,这份圣眷,就算是温首辅也会眼红的……见了皇上,将军在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先过过脑子,挑些好听的说,别再说那些烦心事增添皇上的烦忧了,切记,切记!”唠叨个不停,让杨梦龙产生了一种“老妈在身边”的错觉。他一脸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我有分寸!”看他那样子,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曹化淳只能苦笑了,这个活宝正是叛逆的年龄,想让他把这些忠告听进去,还真不容易。 杨梦龙眼珠子一转,压低声音问:“对了,公公,皇上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曹化淳说:“东江镇急报说建奴在辽南集结起数万大军,随时可能对旅顺发动进攻,请求朝廷发兵支援旅顺……唉,陕西、山西打得不可开交,流寇随时可能进犯中原,湖广也乱成一锅粥,荆襄百万流民一夜皆反,整个国家都乱得不可开交了,现在建奴又蠢蠢欲动,皇上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杨梦龙破口大骂:“操他妈的野猪皮,当初在大凌河收拾他们是收拾得轻了,骨头又痒了!” 曹化淳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慎言!深宫大内口出污言秽语,可是死罪!” 杨梦龙很不爽:“骂野猪皮也不行啊?” 曹化淳说:“在其他地方你爱怎么骂都可以,唯独在宫里不能骂,要骂也骂得文雅一点,明白了吗?” 杨梦龙哭笑不得:“这……这骂人还要骂得斯斯文文!?真是日了狗了!”拍了拍胸口,豪气冲天:“其实皇上完全用不着担心,我们在登莱不是有一支精兵吗?让我带上六千精兵渡海驰援旅顺,不把建奴打出屎来算他们拉得干净!” 这回轮到曹化淳哭笑不得了,这家伙出口成脏,跟他说话你都忍不住要爆粗口。他说:“其实……其实东江镇早就上报说建奴有异动,可能要进攻旅顺,所以皇上一直举棋不定,不知道是该让河洛新军南下平定湖广叛乱好,还是渡海去保卫旅顺好。皇上召见将军,就是想听听将军的意见。” 杨梦龙连连点头,好嘛,崇祯那小子总算有点进步了,知道要听听别人的意见了,愚子可教也! 到了御花园,都差不多十点了。后花园中月色如银,花香随着轻风飘过假山喷泉,飘过朱檐玉栏,弥漫在后宫之中,令人陶醉。月华之下,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那一座座宫殿,一座座似乎都在放出豪光,处于紫禁城正中央的天坛高高耸立,越发的庄严肃穆。大明近三百年的荣光都凝聚在这里,它是整个帝国万里疆土的中枢,亿万子民,年复一年的用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血汗妆点它,铸就了这座华丽而威严的、让整个蓝色星球无数国家都为之惊叹的梦幻之城。尽管无情的岁月正将它那华丽的妆容一点点的剥落,但走进紫禁花园,你仍然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天子之威。 八角亭中,花影之下,宫蛾环伺中,皇后抱着年仅三岁的小公主,身着盛装,微笑着等候杨梦龙的到来。杨梦龙快步上前,行礼:“臣杨梦龙,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笑着说:“杨爱卿平身。” 杨梦龙马上跳了起来,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只见她那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两枚养在水银里的黑珍珠,脸蛋白里透红,樱唇琼鼻秀眉,十分精致,啧啧,小小年纪就这么漂亮了,等长大了,肯定是祸国殃民的绝世美女。他笑呵呵的说:“小公主,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小公主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着这个二货,感觉他跟自己平时接触到的人完全不一样,很好玩。 皇后抚摸着小公主的头,说:“坤兴就是好动,听说父皇今天要在这里设宴款待一位曾经让奴酋洪泰也谈之色变的大将军,她就吵着也要过来看看,怎么哄都不肯睡觉,只好由着她了。” 坤兴公主也就是崇祯的次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长平公主。她并没有什么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是身为末代公主的悲惨遭遇却让她在青史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成为那段辛酸的历史中的一个化身。崇祯一共有六个女儿,只有她长大成人,其他五个姐妹都夭折了。她没能享受多少公主的尊荣,能看到的,永远是崇祯那疲惫的、无助的身影,在她十五岁那年,闯军攻破北京,皇后自缢身亡,崇祯绝望之下挥剑杀死了几位心爱的妃子,也砍断了她一臂,然后在煤山上吊自尽了。她却幸运的活了下来,在满清入关后成了满清招揽人心的招牌,连出家为尼了断尘缘这一卑微的愿望也落了空,被迫与崇祯生前为她选定的附马周世显完婚。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在完婚的几个月之后便郁郁而终。《鹿鼎记》里的长平公主在亡国后拜了木桑道长为师,练就一身绝技,屡屡行刺满清王公贵胄,《帝女花》里的长平公主在满清入京后与心爱的附马完婚,然后在洞房花烛夜同饮毒酒,以新坟作新房,到泉下与父皇母后团聚了,可真实的长平公主哪有这么幸运?她既没有一身高超的武艺可以向鞑子复仇,也没有一个愿意与她同死的爱人,陪她一起走入黄泉路的,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如此悲惨的命运,实在令人嘘唏。当然,杨梦龙对这些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挺可爱,乐呵呵的打开一个小包,拿出几个蜜枣递过去:“公主殿下,初次见面,没准备什么礼物,就带了这么点小吃————来,送你几个蜜枣,不要嫌弃,很好吃的哦。” 小公主给吓了一跳,望向皇后。 皇后笑着说:“杨将军送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小公主大着胆子拿了一个,小声说:“谢谢将军!” 哎哟喂,这声音又甜又糯,真是太萌了!杨梦龙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真乖!”一屁股坐在皇后对面,把蜜枣推到皇后面前:“皇后你也尝尝,很甜的。” 一旁伺候着的宫娥太监眼珠子都突了出来,你小子也太随便了吧,真当这里是你家里啊? 皇后说:“本宫不大喜欢这类甜食,爱卿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杨梦龙说:“这样啊……”又打开了一个小包,里面是满满一包精致的核桃饼:“那娘娘尝尝这个。我夫人亲手做的,可好吃了,我一顿能吃掉二三十个!”顺手拿了包茶叶递向在一边已经看傻了眼的宫娥:“核桃饼跟红茶是绝配,来,拿去泡一壶过来。”又打开一个布包,露出一大袋不怎么养眼的柿饼,一人两个挨个发过去:“你们在这里侍候了这么久,肯定很饿了,来来来,尝尝我们南阳出产的柿饼,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绝对很好吃的,都尝尝,觉得好吃的话记得给好评哦!” 一大帮宫娥、太监双手托着两个皱巴巴的柿饼,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吓得手足无措。在宫里哪能这么随便啊,稍稍出一点错就要挨罚,罚淋雨挨鞭子那是轻的,严重的命都保不住,死几个宫娥、太监,跟死两只蚂蚁没啥区别!这个二货倒好,完全当是自己家了,见人就塞东西,想害死他(她)们吗? 皇后颇为惊讶的打量着杨梦龙,只见他乐呵呵的催大家快吃,满脸期待,活像个弄出了件小宝贝,渴望得到大家的称赞的孩子,她不禁笑了笑,说:“杨将军千里迢迢带了这些东西过来送给大家,大家别辜负了他的心意,都下去好好品尝一下吧,不必伺候了,本宫跟将军闲聊一会儿就好。” 宫娥、太监们如奉纶音,忙不迭的行礼,告退,那个慌乱啊,好像有个吃人心肝的魔头杀过来了似的。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觉得好吃的话告诉我,回头我再送你们一些!” 不说还好,一说,那些宫娥、太监走得更快了,简直就是逃的。 等大家都走了,皇后指着地上那些大包小包,笑着问:“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啊?” 杨梦龙说:“那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前年那顿庆功宴有多寒酸,想必皇上和皇后平时吃的不会比庆功宴更好了,所以呢,我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给皇上和皇后尝尝。”掏出一大包干果。“桂圆,从广东买的,粒粒大如拇指,果肉甜脆多汁,是果中珍品。可惜路途遥远,没有办法保鲜,只好焙干了。尽管如此,它还是十分美味,而且很补人,煮汤的时候放一点,既美味又有营养。”接着是一包乌漆麻黑的东东,“麻辣牛肉干,选最鲜嫩的小公牛肉和最好的辣椒精制而成,酸甜鲜辣适中,麻辣酥香诱人,不管是下饭还是当零食都很过瘾!”然后是一大袋鸭蛋:“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咸蛋……呃,可能技术还不到家,跟大厨没得比,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啦!” 皇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还有么?” 杨梦龙说:“有,有!”又拿出了一袋圆滚滚的东西,“这个是黑土豆,看到了没有?它的表皮乌黑发亮,肉呢,是深紫色的,非常诱人,不管是烤着吃炒着吃炸着吃,都很好吃,就是产量低了点。”又拿出一包,“这个是普通的土豆,不像黑土豆这么漂亮,但产量高,一个能长到近一斤重,皇后要是闲着没事,在御花园里种上一小块地,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条土豆泥土豆面换着花样吃都不成问题了。” 让母仪天下的皇后在这富丽堂皇的紫禁花园里种土豆?这种事情恐怕也就他敢想,敢说了,皇后哭笑不得! “这个是甘薯,我们新培育出来的品种,煮熟或者烤熟后非常香甜,偶尔吃一点也不失为一种调剂。” “这个呢,是羊肠,很美味的。” “这个是酸菜鱼罐头,河洛新军的将士们最喜爱的罐头之一,用它下饭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还有这个,火腿!也是我们南阳产的,虽然不像金华火腿那么出名,但是我想味道不会比金华火腿差到哪里去。” 这个二货一个劲的往外面掏东西,很快就在桌面上撂起了一座小山,不小心还以为这是在搞农产品展销会呢!皇后除了哭笑不得还是哭笑不得:“这些……都是南阳出产的啊?” 杨梦龙说:“对啊,都是南阳出产的,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是一点心意,娘娘不要嫌弃。” 皇后说:“不会,不会,你有心了。”叫来几名太监把东西收下。 坤兴公主拿了个黑土豆在那里玩着,说什么也不肯让太监拿走,看她那个认真的劲头,莫非这个小丫头还有成为农业专家的天份? 有可能哦! 二十五 奏对 (上) 远远的传来太监那尖尖的、让人浑身汗毛倒竖的叫声:“皇上驾到!”接着就是一阵万岁的呼声,真够热闹的。月色之下,崇祯身穿龙袍,穿过长廊,分花拂柳,缓步而来。他走得并不快,因为他就那件龙袍还像点样子,走得太快,龙袍撩起,下面的衣服上的补丁就出来了。 杨梦龙和皇后起身上前,杨梦龙跪倒在地,叫:“微臣杨梦龙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叫得是震天响啊。皇后则轻盈的一个万福,曼声说:“臣妾参见皇上。” 崇祯笑了一声,说:“免礼,平身吧,不必多礼。”搀着皇后坐下,让杨梦龙坐到自己对面,目光在他那张圆脸上打转,苦笑:“一别两年,爱卿的脸倒是越发的圆了。” 这张白里透红的娃娃脸简直成了杨梦龙心里的痛,不管是孙承宗还是卢象升,都会拿这张圆脸说事,甚至还动手捏,现在就连崇祯也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他干笑:“臣……臣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吃得多了一点,所以胖了一些。” 崇祯不无羡慕:“能吃就是福气啊!”他瘦得跟柴棒似的,倒不是不想吃,是根本就没心情吃,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杨梦龙说:“皇上也要保重身体,别没日没夜的干活,牛累了一天都得睡一大觉才能恢复力气呢,何况是人?臣从南阳带了些蜂蜜,刚割下来的,皇上每天喝上一杯,对身体有好处。”说完,又从那个大布包里拿出了一大罐蜂蜜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坤兴公主张大小嘴,瞪圆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你这袋子里还有多少东西?掏了半天都没掏完!”在她看来,杨梦龙那个神奇的袋子简直跟机器猫的口袋一样,只要伸手进去就能掏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杨梦龙说:“没啦,彻底没啦!” 皇后微笑着对崇祯说:“杨爱卿从南阳带来了不少特产,有一些还是他夫人亲手做的呢,也算是一片心意了。” 崇祯问:“都带了些什么啊?” 杨梦龙说:“柿饼、蜜枣、桂圆、土豆、甘薯、火腿、羊肠、牛肉干、蜂蜜……对了,还有几匹布,太占地方了,所以没带进来,留在宫外了,如果皇上不嫌弃的话,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崇祯有点哭笑不得,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嘛。不过,在哭笑不得之余,他也感到一丝轻松……如果杨梦龙一见面就送他几千两黄金或者几百颗珍珠,那肯定是另有所求了,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倒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情谊:这个二货纯粹当他是朋友,也只有朋友之间才会送这些不值钱的、只能给老婆孩子解馋的玩意儿。他说:“让人把布料送进来吧。听说南阳出产一种亚麻布,光滑细致,柔软耐磨,穿在身上夏天凉快,冬天暖和,已经成为京城贵人的风尚,朕也想开开眼界呢。” 杨梦龙说:“好咧!” 没多久,布料送了进来。周皇后拿出一匹,细细的看了看,又用手抚摸,只觉得手感柔韧光滑,赞不绝口:“这布料不错,非常精致,用它做衣服穿着肯定很舒服。” 崇祯见那布根本没有染色,诧异的问:“怎么没有染?” 杨梦龙挠着头,有些尴尬的说:“这玩意的缺点就是染色相当困难,臣一时间还没有想到将它染成金黄色的法子,只好就这样送过来了……不过皇宫里能人那么多,肯定能想出染色的法子,嘿嘿。” 得,送了几匹布过来还得人家自己想办法去染色,送礼送到这个份上也真够可以的了。崇祯又一次哭笑不得,皇后却对这些精制的亚麻布越看越喜欢。亚麻布当然没有丝绸那么华丽大气,但是柔韧光滑,非常耐磨,用来制作高级衣物还是很合适的。她说:“这些布料本宫很喜欢,多谢杨将军了。” 杨梦龙摆摆手,说:“娘娘不必客气,这玩意是我们自己种的,值不了多少钱,娘娘如果喜欢,回去臣再让人送几匹过来。” 才送几匹?也真够小气的。 皇后说:“那本宫就不客气了。”让宫娥过来把布匹拿下去收好,至于怎么染色,她还得自己伤脑筋,杨梦龙是不负责的。 这时,饭菜送了上来,五菜一汤,而且主要是以素菜为主,难得见一点荤腥。杨梦龙皱起眉头,对他这个每天至少要干掉一斤鲜肉的肉食动物来说,吃这种伙食简直就是酷刑啊。但折腾了这么久,他实在是饿了,将就吧,拿起碗筷,开吃,而且动作越来越快,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打老远都能听到……他吃饭的那股气势跟枪骑兵冲锋有得一拼,几乎还没尝出什么味道,桌上的饭菜就被他一扫而空了。他打了个饱嗝,这才看到崇祯和皇后的筷子停在空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跟看怪物似的。他暗叫糟糕,刚才吃得太猛,把这两口子那份也给干掉了。他干笑:“臣……臣在家里一般都是这样吃饭的,老习惯了,改不过来……” 崇祯异常郁闷,皇后无奈的笑笑,说:“杨将军是真性情,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拍了拍崇祯的手,说:“杨将军不是带了不少特产过来吗?何不让人做一些送上来品尝?” 杨梦龙眼睛一亮:“对哦,赶紧做一些送上来。”叫来一位太监:“你去告诉御厨,甘薯烤着最好吃,黑土豆呢,煨熟味道不错,那种普通的土豆切片炸至金黄味道绝佳,麻辣牛肉干要配青椒炒,羊肠用莴笋搭配清炒最好吃,快去。” 你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对吧? 崇祯好想掐死他! 一通忙乱之后,美味佳肴接连送了上来。皮烤至焦黄,鼓起无数小包的甘薯,煨得香喷喷的黑土豆,炸得金黄的土豆片,青椒炒麻辣牛肉干,莴笋炒羊肠……样样都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三尺。崇祯每样尝了一点,连声叫好,尤其是那个麻辣牛肉干炒莴笋,辣得他脸都红了,有点狼狈,但这种新奇的滋味却让他着迷。他兴致大发,破例让宫娥送来一壶酒,与皇后小酌,这非常难得,打从他当上皇帝之后,就很少喝过酒了。大概是辣椒开胃效果一流,他一连吃了两大碗饭,又吃了大半条甘薯,意犹未尽,还拿起了一个黑土豆剥掉皮吃了起来。至于坤兴公主,一个劲把炸土豆片往嘴里塞,嚼得那叫一个响亮,你就不怕吃成一只小肥猪啊? 崇祯兴致很高,边品尝着黑土豆边叫好,指着盘子里的炸土豆片,问杨梦龙:“听闻爱卿在南阳大量种植此物,而且年年丰收?” 杨梦龙说:“是啊,年年都种,年年丰收。” 皇后温柔的看着丈夫,抚摸着公主的小脸蛋,问:“产量几何?” 杨梦龙说:“今年春季种二十万亩,平均每亩能收获二十五石以上吧。” 崇祯手一颤,那个才咬了两口的黑土豆差点就掉了:“多……多少?” 杨梦龙说:“二十五石以上。”他有些沮丧的说:“种子有点退化了,所以产量比以年少,病害也多了起来,不然产量还会更高的。” 皇后半晌才合拢嘴:“亩产二十五石以上?这么多!” 杨梦龙说:“去年更高,三十万亩土豆田,每亩达到三十石呢。” 崇祯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亩产三十石哟,三十万亩,就是九百万石了,他累死累活,顶着全天下的骂名,一年才收上来多少粮食?他有点艰难的说:“此……此物产量竟然如此惊人!?” 杨梦龙说:“主要是育种工作做得好,肥料也充足,再加上农民跟它打了好几年交道,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很轻松就能获得丰收。” 崇祯激动的说:“朕一定要在全国推广种植土豆!只要其他地方的产量能达到南阳的一半,不,哪怕是只达到南阳的两成,大明都不会再有饥荒了!” 杨梦龙无奈的说:“皇上,你想得太简单了。第一,其他地方的人远不像南阳的农民这样掌握了种植土豆的技术,他们种下去,可能净长藤不结薯;第二,土豆不是扔进地里就能有收获的,得下很多肥料,碰到虫害还得喷洒农药,否则就没有收成了,我不认为那些农民有钱买这么多肥料和农药!”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就算他们得到良种,也没有田去种了!” 崇祯顿时有些沮丧了。 皇后略一沉吟,问:“听闻南阳不仅土豆丰收,小麦产量也非常惊人,亩产普遍能达到三石,这是何缘故?” 崇祯又提起了兴趣,亩产三石小麦的年景实在太少了,一百年里都碰不上几次,作为一个农业大国的君王,他当然很关心:“对啊,为何南阳的小麦收成也这么高?” 杨梦龙说:“第一:灌溉得力。说句不客气的话,放眼整个大明,恐怕没有哪个地方的灌溉系统能有南阳这么发达了,为了彻底解决灌溉问题,仅灌井就打了四千多口,可以说,只要地下还有水,南阳的庄稼都不会被旱死;第二:肥料充足,在播种前每亩田都要施上百斤粪肥作为底肥,然后还要再追几次磷肥,每次一亩田要追施十几斤;第三:虫害防治得好,每个农庄都养有大量鸡鸭,一发现有蝗虫破土而出,马上放鸡甲对其进行扫荡,如果有其他鸡鸭对付不了的害虫,就用农药喷洒……”他两手一摊,说:“别人只看到南阳的小麦土豆产量是他们的几倍甚至十几倍,却不知道南阳的农田前期投入同样是他们的几倍甚至十几倍!” 崇祯听得目瞪口呆,边听边扳着手指头数着,以他那贫乏的农业知识计算着成本,越算越沮丧。他虽然没种过田,却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获得丰收,得付出大量的汗水,没有肥料,灌溉跟不上,丰收就只能是奢望。南阳养了上万匹骑用、役用马,两万多头耕牛、奶牛,还建了好几座磷肥加工厂,这才积攒了足够的肥料,试问有哪个府养得起这么多牲畜的?说白了,其他地方就算想学,也学不来! 二十六 奏对 (下) “你在登莱那边屯田也做得很好,朕很满意。”嚼着薯片,崇祯淡淡的夸了杨梦龙一句。 杨梦龙呵呵直乐。登莱那边干得确实不错,从东江镇、山东、河北等地涌入的流民迅速为登莱补充了大量劳动力,一个个城镇被重新建立起来,大片良田都种上了小麦、土豆。不仅如此,登莱还建了一个规模惊人的盐田,专门生产优质精盐,很快就能投产了,很多渔民海冰一融马上泛舟进渤海捕捞鱼虾,最远的甚至跑到了鲸海,捕回小山般庞大的鲸鱼。南阳那边用船将大量粮食、铁料、布料、肥料等登莱急需的物资运过来,然后装满处理好的鱼虾海带跑回南阳,两边互通有无,很快就解决了登莱地区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大批流民涌入非但没有造成混乱,还让登莱蒸蒸日上,他当得起崇祯这一夸。 崇祯叹了一口气:“要是所有州府都像南阳、登莱那样,朕就省心了。”挥挥手,让宫女过来将碗筷什么的撤下去,泡了一壶茶,亲手斟了一杯给杨梦龙……嗯,温体仁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他让皇后抱公主去休息,手指敲击着桌面,蜡黄的脸上满是担忧、疲惫与无奈,问:“南阳那边的形势如何?流寇有无从武关进入南阳的可能?” 杨梦龙哼了一声:“不瞒皇上,南阳花了三年时间,在伏牛山一线修筑了大量军寨,都是易守难攻的,流寇想要啃下这些军寨得长出一副铁牙,而他们想冲出伏牛山山区进入南阳盆地,得长出一双翅膀来才行!要不是得留出一部份兵力盯着湖广的荆襄叛军,臣早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一听到“荆襄叛军”,崇祯的好心情就完全被破坏了,愤然说:“唐晖是猪,荆襄巡抚都是猪!西北出现大股流寇,朕不怨谁,因为西北连年大旱,草木皆枯,老百姓确实活不下去了,但是在风调雨顺、物产丰饶的荆襄也闹出了这等大规模的叛乱,朕断饶不了他们!”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湖广是大明的粮仓,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帝国高度紧张,现在居然发生了叛乱,而且叛军在数月之内便发展到数十万之众,声势比西北流寇还要吓人,崇祯如此能不怒?他瞪着杨梦龙:“你为何不发兵前去协助平叛?对你来说,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梦龙很无奈:“湖广巡抚死活不肯让臣领兵进入湖广,担心臣占了湖广的田地……” 崇祯越发愤怒:“荒唐,真是荒唐!大半个江汉都要被打烂了,他不去想办法平叛,还在想着提防同僚,简直就是荒唐到极点!”他站了起来,在花园中烦躁地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躁不安:“唐晖……朕饶不了他!只是这湖广叛军声势越来越大,甚至比西北流寇还要厉害,大明能战之兵都用来对付建奴和西北流寇了,上哪调兵去平定湖广叛乱?”转了几圈,又坐回原处,望着杨梦龙,问:“河洛新军真的抽不出兵力来平定荆襄叛乱了吗?哪怕两千人也好啊!” 杨梦龙苦笑:“真抽不出来了。河洛新军兵不过八千,却要守住南阳、汝州、洛阳三府,还得留两千人提防流寇逆流北上进犯河洛,是一个兵都抽不出来了。” 自己放心的部队兵力太少,一个兵都抽不出来;自己不放心的部队却拥兵十几万,然而根本就上不了战场,崇祯心里满是苦涩,烦躁的说:“那……那朕再给你六千兵额,实在不行,就从关门抽调四千川军交给你,你能不能在半年之内平定荆襄叛乱?” 杨梦龙说:“只要兵力足够,不用半年,三个月之内臣就能平定荆襄叛乱。”不等崇祯脸上露出笑容,他便给了崇祯当头一棒:“但是臣不想这么早就平定这场叛乱!” 崇祯勃然变色:“杨梦龙,你————” 杨梦龙坦然与暴怒的天子对视,说:“臣有个习惯,在做一件事情之前首先要考虑它对臣有没有好处,对南阳,对大明有没有好处,如果有好处,就去做,如果没有好处,打死我也不做。” 崇祯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平定荆襄叛乱对你没有好处,所以你就不打算去做喽?枉……枉朕这么信任你,倚为镇国柱石!” 杨梦龙说:“平定荆襄叛乱对臣有好处,臣可以获得一场大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能将荆襄拿下来作为养兵之处!但是,它对大明没有任何好处!” 崇祯简直就是在咆哮:“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杨梦龙很淡定:“皇上,湖广一年交纳的粮款是多少?” 崇祯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杨梦龙说:“好奇而已,请皇上告诉微臣,湖广一年交纳的粮款是多少?” 崇祯想了想,说:“漕粮三百万石。” 杨梦龙冷笑:“漕粮三百万石……好大方,南阳一府一年的粮食产量都不止这么一点,良田比南阳多出百倍的湖广却只能交出这么一点!”他握了一下拳头,望定崇祯,说:“但是,湖广老百姓一年交纳的粮款却千万石都不止。” 崇祯这回不生气了,只是神情变得苦涩。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大明已经烂到骨子里了,他是一个人在跟整个大明的贪官斗,就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又能怎么样? 杨梦龙继续说:“湖广地广数千里,拥有良田百万顷不止,一年所能交纳的税款岂止这么一点点?只是绝大多数的财富都让湖广的官绅给吞了,朝廷每次加税一分,摊派到老百姓身上就变成了一两,年年如此,到头来苦了百姓,亏了朝廷,全便宜了这帮王八蛋!皇上可能不知道吧?荆襄叛军攻破襄阳的时候,仅在襄阳知府范某府中,就搜出了六十万两白银!” 崇祯再次面色大变:“六十万两白银……他……他真对得起朕!他好大的狗胆!”朝廷一年收上来的税也才四百万两白银,而仅辽饷就高达六七百万两,必须一次次加赋税,一次次逼得众多官员上吊,才勉强凑得够辽饷,而一个小小的襄阳知府就贪了六十万两白银,这叫他如何能不愤怒! 杨梦龙说:“现在皇上知道臣为什么不想这么早就将他们剿灭了吧?既然湖广的利益已经被那庞大的官绅集团垄断了,就算平定了叛乱,朝廷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何不放任叛军去打土豪分田地,借他们之手把整个湖广的利益集团都给清理掉,然后从零开始?”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崇祯,用手比划着说:“湖广的良田多达百万顷,但九成被官绅藩王占据,他们不用交税,而整个湖广的赋税都摊到只拥有一成田地的老百姓身上,朝廷收不到足够的赋税,老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而他们却逍遥自在,根本就不顾老百姓,甚至不顾国家的死活!叛军专找这些王八蛋算账,每攻下一地,不伤百姓,但对这些王八蛋却是斩尽杀绝……” 崇祯冷然说:“即便如此,他们举兵造反终究是大逆不道!” 杨梦龙说:“他们确实该死,但那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追随叛军冲州撞府的老百姓却很可怜,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推翻大明,他们只想得到一份本来就属于他们的田地而已!”他加重了语气:“皇上,不要这么早就发兵去剿灭那支叛军!让他们去打,让他们去将整个湖广的官绅藩王连根拔起了,再出兵去平定叛乱!到那时,那些占据着万顷良田却不必交纳一分税的官绅集团已经不复存在了,皇上把他们的田地分给老百姓,再下几道恩旨宽恕他们的罪过,还怕他们不对朝廷感恩戴德?到那时,湖广一地能收上来的税款只怕要比现在多出十倍,还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的?” 崇祯厉声说:“那就这样放任他们去屠戮官绅藩王么?尤其是那些藩王,都是朕的亲族!” 杨梦龙的声音也提高了八调:“他们都是一群该死的蛀虫,蛀空了大明的根基!他们都是一群蚂蟥,趴在大明越来越虚弱的躯体上凶狠地吸血,永远不知道饱足!是他们窃取了原本属于国家的财富,是他们占据了原本属于百姓的田地,是他们将大明推到了这内外交困、左支右绌的困境!他们不死,那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就得死!他们不亡,大明就得亡!”他无视崇祯暴怒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一字字的问:“皇上处处为藩王宗室着想,他们可曾替皇上着想过?皇上处处为士子缙绅着想,他们可曾为皇上着想过?” 崇祯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来:“你给朕闭嘴!就冲你这些浑话,十颗脑袋都不够砍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但神情十分倔强,没有半点低头认错的意思。 崇祯瞪着他,面色阴霾,目光闪烁,大概是在想该不该让锦衣卫过来逮人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就连站在远处的宫女也不寒而栗,尽管她们根本就听不清楚这两位在吵什么。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半晌,崇祯终于打破了沉默:“你跟朕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诛你九族?” 杨梦龙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皇上终日为国事操劳,昼夜彷徨,问计于臣,臣自然要提出建议,这是臣的本份。至于皇上采不采纳臣的建议,在多大程度上采纳,那就是皇上的事了。” 崇祯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真是胆大包天!” 杨梦龙淡定得很:“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里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活着还有什么味道?” 崇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叛军当真是只杀土豪劣绅,不伤百姓?” 杨梦龙说:“凌辱百姓的劣迹还是有的,避免不了,但他们不敢做得太过份,到现在都没有发生过屠城的暴行,因为他们离河洛新军最近,知道河洛新军最恨的就是屠杀百姓淫辱妇女!” 崇祯微微点头,又问:“如果叛军真的将那些官绅、藩王给清理干净了,湖广能交纳的粮款真的能翻上十倍?” 杨梦龙说:“那得看是谁来治理。换了别人可能会比现在更少,但如果换方大人去治理,翻上十倍绝对没问题。”心里说:“开玩笑,在现代,仅湖南一年的粮食产量就达到两千多万吨了!现在当然比不得几百年之后,但是磷肥、农药等产业也渐入佳境,总不至于连现代农业十分之一的产量都达不到吧?”湖广一年交纳漕粮三百万石,翻十倍也就是三千万石,三十六亿斤左右,换算成吨,不到两百万吨,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四省之地,有了充足的化肥和农药供应,还交不出两百万吨粮食,他干脆跳长江好了。 崇祯咬了咬牙,说:“方逸之是大才,当个湖广巡抚是很够格的,不过,眼下西北流寇越闹越凶,建奴又在辽南蠢蠢欲动,先放一放吧,以后再说。对了,杨爱卿,东江镇总兵黄龙送来奏折,说建奴在辽南调动频繁,随时可能进攻旅顺,你怎么看?” 杨梦龙很想说:“我躺着看!”心里暗暗好笑,明明都心动得不行了还装得一本正经的岔开话题,大老板,你整天戴着这么一副面具,不累吗? 二十七 哨骑夜战 (上) 辽南山区,离旅顺口约百余里处。 这一带原本是比较繁荣的,明朝建国之后大力向东北移民,经过两百多年的繁衍生息,辽东汉人已经繁衍到五百万余众了,在东北大平原上建起了一座座城镇,开垦出千里良田,使得原本荒凉的东北迅速繁荣起来。而旅顺作为东北最好的港口,自然更加热闹,东北的木材、人参、皮货在这里装船,一船船的运往山东,山东的粮食、布匹也一船船的运过来,发达的海上贸易让旅顺成为辽东数一数二的城市。然而努尔哈赤起兵造反,席卷了整个辽东,先是杀穷鬼,接着杀富人,辽东汉人要么被屠戮,要么成了奴才,旅顺也被战火摧毁,这座原本蓬勃发展的城市,就这样凋零了。 辽东汉人仍然坚守在这里,坚守着金州、旅顺这几座早已繁华散尽的城市。这是他们在辽东半岛最后的堡垒,失去了金州、旅顺,他们就等于被彻底赶出了辽东半岛,无家可归了。这是绝望的守望,他们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看不到一丝光复沈阳的希望,有的,只是朝廷大军一次次惨败,他们在辽东半岛最后几块根据地被一次次蚕食。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仍然在坚守,辽东汉人的膝盖,没那么容易弯下去的。 东江镇现在确实大不如前了。毛文龙死后,原本铁板一块的东江镇内部发生多次内哄甚至火拼,孔有德不服陈继盛,带着上万青壮到山东投了孙元化,刘兴诈杀陈继盛而代之,不久之后又率部投了后金,现在黄龙担任东江镇总兵,越发的镇不住那帮骄兵悍将,东江镇基本上是各过各的,谁也不鸟谁,实力越发的衰微了。但是今年情况发生了好转,从山东那边源源不断的输送来大批粮食、兵器、铠甲甚至火炮,黄龙一系的实力急剧增加,尚可喜等原本不服黄龙的军头看得眼红,又厚着脸皮凑了过来试图分一杯羹……尽管他们更多的只是想分点武器物资,但愿意坐下来谈,毕竟是个好兆头,不是吗?更可喜的是,山东那边开始大量接纳辽民了,几乎每天都有大量辽民拖家带口的上船,前往登莱,然后成为军户被安置下来,东江镇的负担减轻了不少,得以集中力量继续与建奴周旋了。这不,去年打下盖州,斩首三百余级,整个辽南为之震动,吓得建奴将整个战线往后一移再移,不敢再像以前那么嚣张了。现在东江镇的哨骑已经可以壮着胆子在离旅顺百里之遥处活动了,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十几匹骏马在草地上贪婪的啃食着鲜嫩的青草,十几名东江镇的哨骑则生起了一堆火,挂起了两个瓦罐。瓦罐里土豆面那粗长的面条正在沸水中扭动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将他们百总死死摁在地上,一个三十岁上下,貌似忠厚的家伙则嘿嘿笑着从伍长那个宝贝袋子里翻一盒罐头撬开,从里面挖出酱牛肉切成碎块,非常大方的往里扔,还有一个家伙更加过份,从袋子里翻出哪怕是在内地也不便宜的奶酪、茶叶、红糖,一把一把的往沸水里放,别提多痛快了。那百总急得哇哇大叫,极力挣扎,但是让两条大汉按住,哪里动弹得了?只能徒劳的叫:“你们给我留一点!”越叫那两个家伙放得就越欢,眨眼之间就将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一点好东西给糟蹋干净了。 一个牛肉罐头被祸害清光了,那个貌似忠厚老实的家伙还不满足,又伸手进袋子里摸了摸,这时,那百总终于挣扎出一只脚来,一个一脚将那两个按住自己的家伙蹬开,以饿虎扑食的姿态扑过来抢回他的宝贝袋子,一看里面的东西,惨了,没几样了。他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混蛋,老子好不容易才弄到这点东西,你们一下子就糟蹋干净了!我记住你们了,等回去之后再挨个收拾你们!” 那个一脸忠厚的家伙从罐头盒里剔出一点牛肉渣子送进嘴里,一脸陶醉的品尝着,嘿嘿直笑:“别这么小气嘛!凭你跟总兵的关系,想弄点好吃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百总哼了一声:“轻而易举?轻而易举个屁,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叔叔对我管得有多严!”这是一位典型的辽东汉子,身材魁梧挺拔,膀大腰圆,肌肉结实,身上有多处伤痕,刀伤箭伤都有,走路有点罗圈腿,但一旦骑上了战马,就像是钉在那里了,任战马怎么颠都是纹丝不动,一看就是那种骑得烈马,喝得劣酒,走得远路,打得硬仗的狠角色。他叫黄玉郎,是总兵黄龙的侄儿,从小就是在战火中长大,年纪轻轻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马上步下的功夫都十分了得,真打起来,十几名士兵都近不了他的身。黄龙对他也颇为看重,把所有哨骑都交给他来带。东江镇一直很缺战马,哨骑数量稀少,所以黄玉郎顶着百总的头衔,干的却是什长的活,每次哨骑远探,他都要亲自带队。这些哨骑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弄到点酒肉就大家一起分享,遇上建奴哨骑了便并肩死战,哪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这次前出侦察是黄龙亲自安排的,后金在辽南的调动越来越频繁,山雨欲来风满楼,黄龙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哪能没有察觉?临行前还多给了这个侄儿几个牛肉罐头和一小袋茶叶,让他带着在路上吃。东江镇物资匮乏是出了名的,几块牛肉,一小袋茶叶,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黄玉郎自然十分珍惜,每次只舍得吃一点点,现在一下子让这帮混蛋糟蹋干净了,他自然炸毛。 那三十来岁的汉子却不理会他,用筷子在瓦罐里搅了搅,叫:“吃土豆面了,吃土豆面了!”马上,大家都围了过来,拿着用罐头盒做的饭盒去盛,领到土豆面,第一眼就是看看里面有没有牛肉,有的话自然欢天喜地,没有的则嚷得震天响,大叫不公平,跟个孩子似的。好不容易,分配得公平了,大家狼一样的吃了起来,一张张嘴巴用力吸着滚烫的土豆面,发出好大声响,不小心还以为进了养猪场。 把瓦罐里最后一点汤水都给消灭干净之后,大家洗净饭盒,由那忠厚的汉子分配,每人分到小半饭盒热气腾腾的茶汤,惬意的喝了起来。黄玉郎分到最多的一份,也算稍稍平息了他心中的怒火了。 那忠厚的汉子坐到黄玉郎身边,喝了一口茶汤,惬意的说:“好东西啊,骑了一天马之后喝上几口这样的茶汤,骨头都轻了几两,一身疲惫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大郎,已经快到建奴的地盘了,明天该回旅顺了吧?” 黄玉郎说:“我想再往前探探。” 众人都吃了一惊:“还往前?还往前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黄玉郎皱着眉头说:“打从我们攻下盖州之后,建奴就一直动作不断,现在更是大举调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进攻旅顺!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的最新动向……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众人可没有他这么洒脱,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摸到建奴的鼻子底下了,再往前探就可能跟建奴的哨骑撞个正着,少不得要丢下几条人命,这划不来。大家正要说话,黄玉郎突然扔掉饭盒,掀起一大把湿泥盖在火塘上把火压熄,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凝神倾听。那十几名明军哨骑同样毫不犹豫的扔下了没喝完的茶汤,趴在地上,活像一群发现有猛兽正在逼近的猎人。 地面上的小石子微微颤动,这绝不是什么错觉。 黄玉郎压低声音说:“有大队骑兵正朝这边过来!” 那忠厚汉子嗯了一声:“都听见了,怎么办?” 黄玉郎说:“上马,我们到那个缓坡去,那里看得远一些!” 众人神情凝重,迅速收拾好东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战马朝百步开外那个缓坡跑去。 缓坡并不高,也就五十米左右的样子,不过这一带地势平坦,有这么个制高点就能看出老远了。十几骑小心的分开灌木,爬上了缓坡,放眼眺望远处,看看到的情景让他们呆若木鸡。 火流! 数以万计的火把汇成的、朝着金州、旅顺方向席卷而去的火流! 后金骑兵人手一支火把,迎着海面吹来的夜风纵马疾行,那一支支火把静止的时候就像从天上坠落撒满一地的星辰,当它们移动的时候,则像是一条火焰形成的河流,那壮丽的画面,还有那冲天的杀气,让这些哨骑都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了。 大凌河一役之后一直躲在辽东腹地舔伤口,休养生息的后金终于对去年东江镇攻陷盖州的行动作出了回应,他们已经受够了东江镇没完没了的骚扰,决心割掉这块痔疮,哪怕为此流血也在所不惜!看这架势,他们至少出动了三个旗以上的兵力,不把金州旅顺连根拔起,誓不罢休! 嗖嗖嗖嗖! 还没来得及为这壮丽而恐怖的场面发出一声惊叹,利箭便破空而来了。后金足有两代人是在战火中度过了整个青年期,个个都身经百战,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缓坡的作用。为了确保大军主力调动的隐秘性,他们撒出了比东江镇多几十倍的哨骑,张开威力警戒幕,黄玉郎这股小小的哨骑正好撞上了他们的獠牙,月色之下,二三十名剽悍的轻装飞骑士呼啸而来,强弓拉成满月,箭若联珠,射向占据了这个小小的制高点的明军哨骑。他们箭法精准,而且劲道极足,当即就有三四名明军哨骑被射中要害,惨叫着栽倒在地,痉挛了几下就没了动静。那忠厚汉子厉声喝:“下马,张弩,把他们射回去!” 这些哨骑都是明军中最为剽悍敢战的锐卒,装备自然不差,马刀铁甲自不必说,每人还各配备了一具山桑弩,他们就不止一次用山桑弩伏击过后金的哨骑,让建奴死伤累累。接到命令,剩下十一名哨骑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卸下强弩踏机上弦,将一支弩箭嵌入箭槽,一系列动作流利之极。黄玉郎举起强弩正要射,那忠厚汉子重重一推,将他推开:“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报告黄帅!” 黄玉郎咬牙说:“我们一起出来的,要走一起走!” 那汉子一张忠厚木讷的脸微微有些扭典,厉声喝:“屁话!难不成你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然后守卫金州旅顺的弟兄还在梦中就被建奴割掉脑袋吗?快走!” 噔噔噔噔! 一阵金属颤音响起,弩箭暴射而出,好几名正纵马飞驰的后金轻装飞骑士像是被绊马索拌了一下似的,连人带马仆倒在地,这玩意还真好用!射完这一支箭,所有人用最快速度装箭,冲黄玉郎怒吼:“快滚,别碍着老子杀敌!” 黄玉郎鼻子有点酸,声音哽咽:“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那忠厚的汉子扣动机括,噔的一声,一名冲到三十步内了的后金骑士手中的强弓扔出几米外,捂着一截留在体外的短短的箭杆惨叫着跌落马背,当即挂了。这番动静可不小,四下里蹄声雷动,也不知道多少后金骑兵朝他们杀了过来。他脸部股肉抽搐了一下,说:“哪来那么多废话?逢年过节记得烧点纸钱给弟兄们在阴间享用就行了,滚!” 最后这个字简直是用吼的。 黄玉郎一咬牙,跳上马背勒转马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吼,驰下缓坡朝着旅顺飞驰而去。而在他背后,十来个弟兄正忍受着蝗虫般飞来的利箭用强弩据地而射,射完两支箭,马上拔刀朝已经杀到面前了的后金骑士扑去,与他们战作一团,这支小小的哨骑顷刻之间就被滚滚铁骑给淹没了…… 二十八 哨骑夜战 (下) 嗖! 一支狼牙箭破空而来,贴着黄玉郎的脸颊擦过,箭镞特有的冰冷透入毛孔,直渗入骨髓,让黄玉郎的身体微微一颤。 ————尽管他那十几名弟兄拼尽全力试图拖住后金哨骑,可还有是好几名后金哨骑绕过战作一团的缓坡,追了过来。这些在战场上长大的牲口眼睛非常毒,似乎一眼就看出黄玉郎是这支哨骑的头头,对他穷追不舍,利箭接连射来,箭箭都直取要害。 黄玉郎没有回头,光是从蹄声他就能判断出,追击他的后金哨骑足有八骑之多,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他们。他用马刺猛踢战马腹部,把马腹扎得鲜血淋漓,吃痛的战马性子大发,撒开四蹄朝着旅顺方向不管不顾的狂奔,后金哨骑骑的也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一时半刻居然追不上。 但是,后金哨骑的战马毕竟在体力上占了上风,随着时间推移,两者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一名很可能是白甲兵的角色用冰冷的、充满压迫感的嗓子发出一声低吼:“汉狗,站住!”黄玉郎刚想说谁站住谁是你儿子,一支又粗又长的利箭挟带冷厉的劲风呼啸而过,在战马身上犁出一道血槽,战马痛得身体一颤,悲嘶出声。黄玉郎心里知道不妙,一声忽哨,一直伴在左右的从马很乖巧的靠了过来,他足尖点着马镫纵身一跃,跃到从马背上,动作灵巧至极。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那冰冷的、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好身手!”紧接着就是一声令人耳膜刺痛的啸响,那匹已经筋疲力尽的战马臀部迸出一道血线,发出一声凄怆的狂嘶,人立而起。还没完,就在它人立而起的那一瞬间,又有好几支箭盯在它的身上,它摇晃了一下,轰然倒下。 黄玉郎用力咬住嘴唇,真想勒转马头跟这些后金哨骑拼了!骑兵对战马的感情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打仗的时候人和马一起冲锋陷阵,人在马在,人亡马亡,不打仗的时候宁可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也要让心爱的战马吃得好一点,好多长一点肌肉,战马吃得比人还好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很荒唐,但他们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战马死了,骑兵一般会将它安葬,吃马肉这种混账的事情他们是做不出来的,并不是说他们不吃马肉,而是他们宁可饿死也不会吃自己的战马,对于他们而言,马死了,他们也死了一半。战马对人的感情同样非常深,不止一名将军有过被战马咬住战袍从死人堆里拖出来驮回去的经历,当部队粮尽援绝,没有东西可吃,必须杀战马充饥的时候,那些骑兵偷偷解开它们让它们快跑,它们也不跑,甚至被赶跑了,也会跑回来,与主人同生共死。这匹战马陪伴黄玉郎已经有六年了,比兄弟还亲,看到它惨死,黄玉郎岂能不怒!但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他还有比给战马报仇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回头,只能跑! 又跑出了好几里路,两支利箭迎面射了过来————两名后金哨骑居然活见鬼的绕到他前面去了,狗日的,马力真好!黄玉郎很幸运的避过了这两箭,但去路也被截断了,他插翅难飞。那个可能是白甲兵的家伙叫:“抓活的!”大概是黄玉郎的身手让他意识到此人不简单,也许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比较珍贵的情报,所以下令抓活的。也幸亏如此,不然黄玉郎肯定会被射死的。 黄玉郎听得懂满语……做哨骑的,长年跟后金打交道,连满语都不懂还玩个屁。他盯着前方那两个张弓搭箭的身影,露出一丝狞笑,抄起了一直挂在马背上的马槊。他从小就是练习河北大枪的,枪法精湛,曾不止一次用大枪刺死穷追不舍的后金哨骑,然后带着他们的头颅和情报返回旅顺去向黄龙邀功,两个月前山东那边又送来一批军械,其中就有十几支马槊,黄龙精心挑了一支给他。这玩意四点五米长,十一斤七两重,平衡感极好,在马背上使用一点都不费力,黄玉郎很喜欢。好吧,我承认你们弓强马快,我拼不过你们,但是想抓老子当俘虏,也没那么容易!绝境之下,这位哨骑百总把槊杆夹在肋下,对着月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不顾前方正指着自己的两张骑弓,纵马直冲过去,槊锋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微光,稳稳的指住左边那名哨骑,指南针般稳定! 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面对这个活腻了似的笔直地猛撞过来的疯子,那两名后金哨骑竟出现了绝不应该的慌乱,就连那个一直给黄玉郎一种异常强大的压迫感的家伙也失态的吼了起来:“躲开!快躲开!” 躲你妹! 双方相隔不过几十米,又是迎面对冲,相撞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还怎么躲! 那两名后金哨骑本能的扔掉骑弓,拔出马刀……等到他们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黄玉郎也冲到他们面前了,槊锋始终指着左边那名哨骑的胸部,那家伙嚎叫着一刀挥向黄玉郎,刀法凌厉,可惜隔着足有两三米,再好的刀法也没用。槊锋洞穿棉甲,切开肌肉,劈裂骨骼,刺穿内脏,从脊柱处透出血淋淋的一截,强劲的冲击力让槊杆绷成弓形,再弹直,槊锋从那个倒霉蛋胸部抽出,带出一股污血。几乎同时,一支掷矛挟着凌厉的劲风从黄玉郎左颊擦过,矛杆毒蛇似的嗡嗡扭动,打在他的嘴巴上,牙齿剧痛,肯定有哪颗牙被打碎了。黄玉郎也顾不得了,带血的马槊抡了个半圆,重重抽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名后金哨骑肋上,发出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那家伙闷哼一声,扔掉马刀趴在马背上微微抽搐,鲜血从鼻孔和嘴角喷涌而出,这一下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尖利的碎骨扎入脏器,要了他的命。 解决了这两头拦路虎,黄玉郎战马一拐,朝着左边疾冲而去。又一杆掷矛飞了过来,他凭着感觉用马槊朝后面一拨,拨是拨开了,不过被震得虎口发麻,仅从这一掷之力他便能判断出,自己绝不是那名白甲兵的对手,还是赶紧逃吧。 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湍急的河水在月光之下跃起点点粼光。紧追不舍的后金哨骑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不然的话他们准会像发炮弹一样栽进河里的。黄玉郎正好相反,不仅没有放慢速度,还猛提马速,战马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嗵一声落入河里,溅起老高的水花。他放声狂笑:“想抓住老子?再回去练几年吧!”一口河水呛入口鼻,他猛咳起来,再也不敢嚣张了,抓着战马的尾巴使劲划水,活像一只快淹死了的青蛙似的,艰难地游向对岸。 后金哨骑在河边勒住了战马,冷漠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有一名哨骑两眼通红,张弓搭箭,硬弓拉至十成满朝河里瞄准,但一支虎枪探过来,将他的弓往下压。他愕然扭过头,叫:“斜鲁,你……” 制止他放战的,正是那位追得黄玉郎气都喘不过来,好几次险些死在他手里的白甲兵,这队哨骑的头头。这名白甲兵神情冷漠,看着那个已经游到河中心的身影,用微微有点赞赏的语气说:“好汉子……像这种好汉子,应该面对面的厮杀,取下其首级才对,背后放箭反而会让人不齿。” 那名哨骑只好放下了硬弓,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如果让他逃回去,我军就暴露了,明狗有了准备,这仗就不好打了!” 斜鲁冷笑:“就算他们有了准备又如何?他们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黄玉郎可不知道有人很意外的放了他一马,他在河里冷得浑身发抖……自己想象一下在深夜里跳入河中泡上半个小时的滋味吧。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岸,已经冷得嘴唇乌青了,弓箭马刀干粮袋什么的已经丢光了,唯独那支马槊他死死抓住,好几回险些被河水冲走也舍不得松手。战马同样冷得浑身发抖,真够可怜的。他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马鬃,说:“老伙计,还得辛苦你一次,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战马乖巧的打着响鼻,让他骑上来,然后撒开四蹄,刚开始时是小步慢跑,然后渐渐加速,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急促的马蹄声在旷野中回荡,响了整整一夜……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慢慢的从地平线后面升起。迎着初升的朝阳,金州防线前沿处一座军寨的守军看到一名身上血迹斑斑的哨骑骑着一匹同样浑身是伤的战马朝他们飞驰而来。那匹战马口鼻都在喷着白沫,已经油尽灯枯了。他们赶紧打开寨门,让那哨骑进来。那哨骑冲到门口,战马突然悲嘶一声,仆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士给颠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在昏迷过去之前,这名骑士声音嘶哑,冲看傻了眼的守军叫:“快,点燃烽火!建奴大军杀过来了,足有两三万人……” 这可怕的消息在军寨里引起了一阵骚动,负责整个军寨一切事务的把总怒吼:“赶紧把人抬下去救治!你,赶紧去点燃烽火!你,赶紧骑马到旅顺去告知黄帅,说建奴打过来了!其他人把寨门堵死,把擂木灰瓶都搬过来,快!” 很快,这个军寨的烽火被点燃,一道浓烟笔直的冲向天空,二三十里外都能看见。 接着,又一个军寨的烽火被点燃。一连串的军寨、堠台在看到信号之后纷纷点燃了烽火,那一道道烟柱导火索似的以金州为起点一直向着旅顺蔓延。大约半个小时后,旅顺黄金山上冲起一道巨大的烟柱————后金大军压境的信号已经顺利的传递到旅顺了。不过,这并不是终点,看到黄金山燃起烽火,东江诸岛的烽火台也陆续被点燃,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通过烽火和信鸽飞快的往关内传递,在当天傍晚时分到达了终点: 山海关也燃起了烽火。 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烟柱,那满天乱飞的信鸽,在驿道上飞驰的边关传骑,还有山海关烽火台上燃起的红赫赫的火光,让恐惧的气氛像夏日的乌云一样遮天蔽日似的涌向帝国的首都,看到这一切的人无不心中惊恐万分。己巳之变,后金破边而入肆虐京畿,名城焚之,青壮掳之,老弱屠戮之,那无边的血色犹未散去,现在那帮该死的鞑子又大举出动了,这次他们要打哪里?这次,朝廷能招架住吗? 黄玉郎对此一无所知,他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多年后,提起旅顺之战,他就非常痛心:“……两匹百里挑一的战马啊,都陪伴了我好几年,比兄弟还亲,可是在那个夜晚,都让我给活活跑死了……” 二十九 主动请缨 山海关那边派来的边关传骑沿着驿道飞奔,不休不眠,马跑不动了就在驿站换一匹马,饿得不行了就在马背上胡乱啃几口干粮,只要马还跑得动,目标永远是北京城。他跑了整整一夜,终于看到了沐浴在朝阳之下的北京城。 他的到来打破了清晨北京城的宁静,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胄,都惊恐的看着他飞马驰入北京城,议论纷纷。在京城百姓眼里,这些边关传骑简直就是瘟神,每次当他们出现在时候都会带来一连串的坏消息,建奴又破边而入了啦,辽东那边又打了败仗啦,哪个城池又被后金攻下来了啦,反正没有一个好消息。这名渴得嗓子冒烟的传骑注意到老百姓的骚动不安,扯着沙哑的嗓子发出一声大吼:“东江急报:建奴发兵四万攻打旅顺,辽南危在旦夕!” 呼———— 奇迹一般地,老百姓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是打旅顺,不关他们的事!旅顺离北京远着呢,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旅顺在哪里,更不知道旅顺有着何等重要的战略价值……管他呢,只要不是破边而入攻打北京城就好。整个大明都让后金给打怕了,一听说后金有动静,马上集体捂着脑袋缩到墙角,嘴里念叨“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直到狼牙棒敲碎他们的天灵盖为止。 那名边关传骑一边在京城的街道上飞驰一边放声大吼:“东江急报:建奴发兵四万攻打旅顺,辽南危在旦夕!”所到之处,马上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惜,被边关烽火弄得有点人心惶惶的北京城竟然有了点雨过天晴的轻松。只是,当这一人一骑从杨梦龙入住的驿馆下飞驰而过的时候,杨梦龙一骨碌跳了起来,冲到窗前往下看,盯着匆匆驰向紫禁城的边关传骑,又听他吼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挠着头咕哝:“建奴发兵攻打旅顺?吃错药了是吧,旅顺那地方穷得要死,打下来也抢不到什么,居然还发几万兵马去打?”摇摇头,将这一他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举动归结为皇太极从马背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啪啪作响,叫:“蒋正,备马,老子要进宫面圣!” 乾清宫中,崇祯正在和文武大臣上着早朝。 早朝的谈论的焦点是湖广叛乱。 没有办法,湖广叛军实在太猛了,简直是滚雪球一样壮大,就在辽南大地燃起烽火的时候,湖广三十万叛军已经将荆州城外围所有州县扫荡一空,把荆州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用威力无比的重炮照着荆州城墙猛轰,炮口所向,山崩石裂,地动山摇,明军为之胆寒。看样子明军在失去襄樊之后,荆州也保不住了,接下来就轮到武汉地区了,这还得了!而叛军“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也让当道诸公为之震怒,因为他们也是土豪,属于必须被打倒的那一类,看到那么多缙绅官吏被叛军挂到树梢上,那么多贪污所得的资产被查抄出来,他们既愤怒又恐惧。湖广叛军已经是被他们列入头号黑名单,比西北流寇、东北建奴还要危险得多————这两位虽然也烧杀掳掠,但是可没有把他们的土地分给老百姓!所以,在早朝上,几乎所有朝臣都义愤填膺,捶胸顿足,痛斥湖广叛军滥杀无辜,残害缙绅士子,其暴虐令人发指,如果不尽早将他们剿灭,国将不国!有人提出,西北流寇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集中力量解决了湖广叛乱再说?湖广可是大明的大粮仓,放任叛军这样祸害下去,迟早药丸啊! 但是孙承宗却打起精神,顶着强大的压力将这种论调给驳了回去。他指出,西北流寇肆虐多年,无法无天,祸害了西北数省,现在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扼守住武关、井陉口等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将他们死死堵在陕西和山西,而洪承畴、曹文诏围剿又甚是得力,已经在晋、陕、豫、翼数省边界形成了天罗地网,再加上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不时以粮食招降,最多一年,这些流寇就会被彻底剿灭了。但是如果放任流寇进入中原,无异是往柴房里扔一支火把,整个中原都被陷入可怕的动乱,河洛新军和天雄军辛辛苦苦屯田垦荒,招纳流民,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局势会瞬间崩溃,再想堵住流寇就难过登天了!他的意见是,湖广叛军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河洛新军稳坐河洛,对他们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不必担心,而西北流寇却不一样,一旦让他们流窜进中原,中原饥民群起响应,整个华北平原都会被打烂,到那时候一切都完了,所以,湖广乱就先让它乱着,集中全力先把西北流寇收拾了再回头收拾湖广叛军。老头子的思路很清晰:建奴对大明的威胁最大,虎据西北、仿佛一支对准中原的标枪的流寇排第二,至于一直朝着南方打去的湖广叛军,排第三,老大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但可以先解决老二,然后再解决老三,而不是本末倒置。 傅宗龙是绝对支持老上司的,甚至主动请缨要带一支川军去对付西北流寇。事实上,孙承宗的思路也是对的,湖广叛军并不是只晓得破坏不懂建设,他们只杀土豪劣绅,不伤百姓,就算他们占领了整个湖广,也不会伤到湖广的元气。反倒是西北流寇,跟一群蝗虫似的,打下一地吃空一地,破坏力太惊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进入中原。可是,有时候对的不一定就是好的,至少对那帮大臣来说是这样。众多大臣痛哭流涕,痛斥湖广叛军屠戮缙绅士子的暴行,要求朝廷别管什么建奴,什么流寇了,先灭了他们再说!正吵着,当值太监进来启奏说兵部一位官员来了,有急事要启奏。崇祯有些诧异,召了进来。 那位官员一进来,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神色有些慌张,叫:“皇上,大事不好了!建奴发兵四万,攻打……攻打……” 崇祯险些跳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后金居然也跳出来找事,还出动了四万大军,那不是把他往死里逼么!他厉声问:“攻打哪里?快说!” 那官员艰难的咽下一点唾沫,颤声叫:“边关传骑传来东江急报,建奴于昨日出动四万大军,猛攻金州、旅顺,辽南危在旦夕!” 呼———— 跟老百姓一个样,听说是攻打金州和旅顺,绝大多数官员都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不是攻打北京!崇祯的面色却变得非常难看,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今年的事可真多啊。西北闹腾,湖广闹腾,连建奴也开始闹腾了!他有些彷徨,都让后金给打出心理阴影了,听说后金出动几万大军,整个脑子都乱成一团,喃喃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到了这个份上,温体仁不说话是不行的了,他上前一步,说:“皇上不必担忧,旅顺依山傍海,城墙极为坚厚,黄龙总兵又是宿将,区区几万建奴是奈何不了他们的。再说,就算不敌,黄龙总兵也可以乘船出海撤至皮岛,小小旅顺,建奴即便得了,对大明也没什么损失。当务之急,是赶紧平定湖广叛乱……” 傅宗龙沉声说:“首辅此言差矣!旅顺虽然不大,却也是大明的疆土,一寸都不能丢,祖宗之地,岂能轻易舍弃?” 温体仁眯起眼睛,说:“弹丸之地,守得住最好,守不住,放弃也没多大的损失,以后再设法夺回来就是了……” 傅宗龙大袖一拂,愤然说:“大明放弃的城池还不够多么?放弃了旅顺,东江镇将名存实亡,大明将被彻底赶出辽东半岛!那些还在辽东半岛苦苦坚持的辽民会怎么看待大明?朝鲜、日本诸藩国会怎么看待大明?”他一跪到底,对崇祯说:“皇上,老臣不才,愿率一支精兵渡海支援旅顺,与建奴一决高下!” 这个老头犟脾气又来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温体仁,弄得温体仁有些尴尬。众文武大臣也反应过来了,纷纷发表意见,居然是一边倒的支持温体仁,不要旅顺了,先解决了湖广叛乱再说。正吵着,曹化淳走了进来,告诉崇祯:杨二货来了。崇祯眉毛一动,得,这位也来了,这个早朝好热闹呵!他不动声色的说:“宣!” 一听说杨二货来了,众大臣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他们直到现在才想起,还有这么个身挂两镇总兵将印,手握近两万精兵的二货在京城里,一直没怎么露面。他们停止了争吵,眼下的形势有点复杂,还是先把自己隐藏起来为好,免得枪打出头鸟。 在曹化淳的带领下,杨梦龙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进来。这个二货没有穿官服,而是披上了铠甲,戴上了头盔,胸甲、肩甲、胫甲都打磨得锃亮,镂克着狰狞的图案,威风凛凛,再给他一把横刀就能冲出去砍人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杀气腾腾的走进来,崇祯那烦躁不安的心居然定了一点:这位在大凌河畔,在登州城下两次创造了奇迹的福将,这次还能给他带来惊喜吗? 沉思中,杨梦龙单膝跪地,声音洪响,响彻整个乾清宫:“臣听闻建奴发兵四万,进攻旅顺,不知是真是假?” 崇祯说:“自然是真的。从旅顺到皮岛,从觉华岛到山海关,都燃起了烽火,边关传骑昼夜兼程来到京城报信,岂能有假?” 杨梦龙双手一抱拳,大声说:“臣听闻旅顺防卫空虚,势单力薄,而建奴发兵数万,动如风雷闪电,小小旅顺怕是抵挡不住这雷霆一击!旅顺是进入辽东半岛的门户,也是大明在辽南大地的最后据点,其意义不言而喻,这座小城的得失重逾千钧!臣不才,愿意率领河洛新军,渡海北上,增援旅顺,叫建奴在旅顺城墙下撞个头破血流!” 三十 临危受命 乱轰轰的朝堂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眼珠子突出,瞪着杨梦龙,像是在看天字第一号白痴。 在他们眼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请缨率师前往旅顺的人,就算不是天字第一号白痴,也是第二号了。 “百万雄师卷白旗,天下无人去辽西。秦王不用余元帅,骂阵将军少马骑。”这四句诗各打一字,谜底是什么? 谜底是“一、二、三、四”。 这字谜虽然有趣,却也揭露了一个让人尴尬的现实————“百万雄师卷白旗,天下无人去辽西”。在历经萨尔浒惨败、浑河川军浙军全军覆没、沈阳沦陷、大凌河惨败……等一系列的惨败之后,明朝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视辽西为畏途,一听说辽西出事了,第一反应就是有多远躲多远,硬要当出头鸟的,都成死人了。辽西的情况比辽南要好,至少辽西物资供应充足,而且进虽然攻不动,但至少退可以据守锦州、山海关,可辽南就惨了,孤悬敌后,全靠一条不靠谱的海上航线进行补给,一旦后金在辽南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别说得到增援,就连撤都没法撤。因此,在明朝的朝堂之上,辽南已经被刻意遗忘了,据守辽南的明军打了胜仗固然是皆大欢喜,丧师失地大家也表示淡定,反正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手头宽裕的时候给你们一点补给,手头不宽裕就对不起了,自力更生吧,从来没有哪个将领提出要亲自带兵去增援辽南,真这样干,大家绝对会以为他疯了,脑子被门夹了。这个二愣种倒好,一上来就大咧咧的表示要主动请缨,带兵前往辽南,增援旅顺! 他是真不怕死还是真不知死? 崇祯心里多少有些激动。二愣种好啊,其他人一听说后金有动静了,第一反应是有多远躲多远,没一个想过为君分忧的,这个二愣种二话不说便挺身而出,真是一个大忠臣!但他心里忐忑,这样的忠臣可不好找,为了旅顺那么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将这位年轻的将军搭进去可不划算……他还打算重用他,不仅自己重用他,等将来儿子登基了,还要留给儿子用呢,万一他死在旅顺了可怎么办!他迟疑的说:“杨爱卿忠勇为国,不畏强敌,固然是好的,只是这增援旅顺,还得从长计议……别的不说,河洛新军远在南阳,如何增援旅顺?爱卿总不能单枪匹马前往旅顺吧?” 杨梦龙昂然说:“皇上,臣不仅是河洛镇总兵,还是登莱总兵,登莱七千精兵同样归臣指挥!这支精兵自去年十一月便开始训练,现在已经超过半年了,也该拉上战场见见血了。” 王应雄嗤了一声,说:“一群训练仅半年的新兵就敢拉出去与建奴百战精锐硬撼,真是异想天想!” 杨梦龙扫了那家伙一眼,大声说:“一群被逼得没有活路了的农夫没有经过一天训练,抄着竹枪和木棍也能在战场上打败一支官兵,只要他们敢上战场!一支不敢上战场的军队就算一生都在训练,也是一群浪费粮食的废物,如果登莱新军有这样的废物,我会一个不拉的将他们全部扔进大海!” 孙承宗微微喘息着说:“登莱新军以河洛新军几百军官为基干,从浙军、川军和辽民中间筛选打过好几场血战的老兵作为主体,又日夜操练,训练了半年多,战力已颇为可观……让他们像河洛新军、天雄军那样在野战中与建奴正面硬撼恐怕还不行,但是守城绝对够了。” 户部尚书、出了名的基佬侯恂从入定状态中苏醒过来,悠然说:“就算登莱新军已有一战之力,可建奴出动的不是一两千人,而是四万,整整四万!如果建奴又拿出大凌河之战的狠劲来,只围不打,又该如何?” 提起大凌河之战,崇祯和孙承宗尽皆变色。这一战明军伤亡惨重,兵挫地削,狼狈之极,可谓一败涂地了,全靠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在最后关头异军突起,才保住了明朝最后一丝颜面。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愿意去冒哪怕一丝重温噩梦的风险! 杨梦龙却咬牙说:“如果建奴故技重施,就跟他们耗!旅顺背靠天下第一良港,登莱镇拥有大批舰船随时可以将兵员物资运送到旅顺,旅顺不失,补给不绝,而建奴的补给却得从沈阳运过去,要支撑四万大军作战意味着十几万包衣奴才无法做农活了,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我倒要看看谁先受不了!” 侯恂哼了一声:“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户部没有这么多粮饷供你们消耗!” 杨梦龙说:“我什么时候指望过户部了!在南阳我一年产千万石土豆面,在山东,军田种下的小麦也获得了丰收,再加上渔民捕获的海产,足以支撑旅顺跟建奴对峙的消耗!”他用力一挥手,声音又提高了一点,大声说:“七日,最多七日,登莱镇数千精兵就能抵达旅顺,将旅顺变成一颗铁核桃,崩掉建奴的大牙!最多一个月,河洛新军的骑兵部队就能抵达天津登船从海路进入旅顺,如果出动天雄军的骑兵,还会更快!只要朝廷有足够的决心,旅顺将变成一台绞肉机,将成千上万的建奴绞成碎片,让他们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崇祯胸膛急剧起伏,轻声念叨着:“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温体仁、王应熊、侯恂等人一看不好,大老板居然信了这个毛头小子的鬼话,大事不妙!在这一刻,全体文臣表现出高度的默契,这几位大佬连个咳嗽都没有,他们便不约而同的、整齐划一的跪倒了一大片,哀声叫:“皇上不可啊!旅顺孤城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充之可惜,辽南战局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剿灭湖广叛军、平定西北流寇,万万不可为了一座孤城坏了大局啊!” “鸡肋?”杨梦龙跳了起来,瞪着那跪满一地的文臣,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投到十几年后的南京————南京城破,弘光小朝廷覆灭后,南京城外跪满一地,匍匐在后金武士面前的,不正是这些御敌无方内斗有术的士大夫们么?他们葬送了大明,葬送了弘光小朝廷,葬送了隆武小朝廷,最后一个个不是头皮痒就是水太凉,争先恐后的剃发易服,换了个主子继续当他们的官,只是可怜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从此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原来文明并不仅仅会陷入停滞,还会飞速倒退!他眼里蒙上了几根血丝,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咆哮:“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底线,哪怕一点点!旅顺是大明在辽东半岛最后一座城池,也是辽东汉人光复辽东半岛最后一丝希望了,岂能说放弃就放弃!祖宗之地,祖宗之民,皆是龙之逆鳞,必须用鲜血去捍卫,哪怕伏尸百万也在所不惜!如果必须要放弃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放弃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来换取一时苟安,那要这百万大军何用,要国家何用,要我们何用!?” 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咆哮响彻整个乾清宫,很多人浑身一阵莫名的战栗,乱糟糟的哀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这个毛头小子。他身上总有一种很特殊的东西,让所有人感到陌生,但他的愤怒没有人会感到陌生,是的,面对这群平时大义凛然,临事却只会扯皮扯淡的大臣,他出奇的愤怒了。 傅宗龙须发皆张,重重的跪下去,向崇祯叩了好几个响头,声若洪钟:“杨总兵言之有理,祖宗之地,祖宗之民,断不可轻易放弃!老臣恳请皇上速发登莱精兵,增援旅顺!老臣虽筋骨俱老,却也还能打起精神来,随杨总兵一起前往辽南督师杀敌!” 孙承宗原本是坐着上朝的,现在也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拼尽全力说:“老臣愿前往山东调集物资兵员,增援旅顺!” 崇祯的呼吸有些粗重,问温体仁:“爱卿怎么看?” 温体仁叩响头叩得比傅宗龙还响:“皇上,万万不可!失去旅顺固然痛心,但当务之急是平定湖广叛乱……” 杨梦龙厉声说:“湖广叛军翻不了天!就算他们真的翻了天,这天下,依然是我们汉家子弟的天下!万一让建奴壮大,夺了这江山,我们的子孙后代就要拖着一根猪尾巴奴颜婢膝的跪在他们面前喊他们主子,给他们当奴才了!” 此言一出,就连傅宗龙、孙承宗也面色大变,这小子还真敢说哪!那帮文臣正寻思着要不要逮住杨梦龙言语中的漏洞,告他一记刁状,崇祯便发出一声厉喝:“杨梦龙!”声色俱厉,一众文武大臣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杨梦龙面不改色,还是单膝跪地:“臣在!” 崇祯那张由于日夜操劳而微微泛黄的脸已经胀得通红,两眼喷火,死死的瞪住杨梦龙,厉声说:“朕赐你尚方宝剑!朕调动天雄军、河洛新军、关门川军甚至关宁军,尽数交给你指挥,你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杨梦龙昂然说:“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有必死的决心!” 崇祯手一抡,扫飞了几本奏折,厉声说:“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不管是胜是败都给朕好好的活着回来!胜了,在你凯旋之日朕大开大明门,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败了,押往菜市千刀万剐!”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放完狠话,他死死盯住杨梦龙,神色近乎狰狞:“你还敢不敢率师增援旅顺?” 杨梦龙神情桀骜:“敢!” 崇祯说:“好,君无戏言!傅宗龙!” 傅宗龙应:“老臣在!” 崇祯说:“朕同样赐你尚方宝剑,命你前往天津,调集船只粮秣,协助关门川军、天雄军登船出海,办得好重重有赏,办砸了你就别回来见朕了!” 傅宗龙沉声说:“老臣遵旨!” 崇祯的目光落在孙承宗身上。 孙承宗从容说:“老臣这就下令河洛新军、天雄军往登莱、天津集结,出海驰援辽南,保证旅顺守军器械不缺,兵力充足!” 杨梦龙说:“旅顺最缺的是火枪手和弩兵,第一批船只只运载火枪手和弩兵就行了,第二批船只运送骑兵,至于长枪兵和横刀手,能运的最好,不能运就算了。” 孙承宗说:“老夫心里有数!” 崇祯望定杨梦龙:“爱卿什么时候动身?” 杨梦龙说:“回驿馆收拾一下行李,写几封信,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山东登莱!” 崇祯说:“那爱卿速速回去准备,准备妥当了,朕亲自在大明门为将军送行!” 杨梦龙一跪到地:“遵旨!” 大明门是国门象征,平常日子开都不能开,更别提行人走马了。一朝天子在大明门为出征的将军送行这样的场景,在大明两百多年的岁月里可谓少之又少。一众文臣本能的想要反对,但是看到温体仁一言不发,他们也不敢当出头鸟。看到天子是铁了心打这一仗,他们也没有办法,崇祯那多疑暴烈、雷厉风行的性格他们是很清楚的,当他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哪怕举朝文武合力,也很难让他改变主意了……算了,就让杨梦龙出一回风头吧! 等到退朝,侯恂凑到温体仁身边,有些抱怨的问:“大明门乃是国门,我等文臣士大夫辈犹自不能轻易踏足,让圣上在大明门为一介武夫送行,成何体统?首辅为何不据理力争?” 温体仁望着杨梦龙的背影,突然擦了一把冷汗,骂出声来:“那家伙就是个疯子!做事非但不会给别人留条后路,连自己都不留一点退路,纯粹的疯子!” 是啊,不是疯子,谁会在这要命的关头主动请缨前去增援旅顺?不是疯子,谁会明知道败多胜少,败了还会被皇帝千刀万剐,依然昂然领命? 习惯了在背后搞点小动作给对方穿小鞋,桌面上大家把酒言欢,桌底下使劲对踹的士大夫们撞上了这么个做事从不考虑后果,一旦卯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疯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党争之所以一斗就是二三十年胜负难分,是因为每个人,每个团体在动手之前都必须先考虑后果,评估风险,风险太大了就不能做,吃了亏也必须忍着,可是这个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一切潜规则对他都没有效果,还玩个屁啊! 三十一 冠军侯 杨梦龙兴冲冲的回到驿馆……还好,这回扎吉冲翁并没有在跟红娘子比武,李岩也没有头破血流。他正和石天保一人一只硕大的炸鸡腿,啃得满嘴油呢,看到杨梦龙回来,他们赶紧立正:“大人!” 杨梦龙瞅了瞅他们手上的鸡腿,还真够肥的。他说:“赶紧吃,吃完之后收拾东西,我们得出发了。” 石天保下意识的问:“去哪?” 杨梦龙说:“去山东!” 扎吉冲翁嘿嘿一笑:“山东好啊,我早就想去山东看看了!” 杨梦龙说:“想去山东的话就赶紧把你的鸡腿吃掉!蒋正,过来!” 蒋正跑了过来:“大人,什么事?” 杨梦龙说:“你赶紧回一趟南阳。” 蒋正一头雾水:“大人不是要去山东吗?为什么打发我回南阳?” 杨梦龙说:“你赶紧回一趟南阳,让薛思明那小子把枪骑兵、猎骑兵、射士和火枪手给我带到天津,然后就会有船送他们到旅顺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老子就死定了!” 蒋正越发的糊涂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李岩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建奴真的进犯旅顺了?” 杨梦龙点头:“对,而且出动了数万大军,大有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端了金州和旅顺,将东江军全部赶下大海之势。朝廷已经下令调遣登莱新军、河洛新军、天雄军、关门川军等精锐部队奔赴旅顺参战,迎击建奴了,我是总指挥。” 李岩皱着眉头说:“数万建奴大军压境,援军却得跨海远征,一场恶仗哪!” 杨梦龙满不在乎:“跨海远征算个屁,短短四个月内从南阳跑到锦州,再从锦州回到南阳我都试过!蒋正,我这就去登莱率领登莱新军北上,你回南阳让薛思明作好准备,兵部的命令很快就到了,他的动作一定要快……” 蒋正显然不大乐意接受这样的任务:“大人,这种事情交给扎吉和石天保就行了,就让属下陪你到山东,带领登莱新军北上,杀建奴一个片甲不留!” 杨梦龙说:“屁话,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建奴射出的利箭能把阳光都给遮住,他们的大炮倾泄过来的炮弹挨着就是个死,擦着就得重伤,你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让你妹妹来就行了。” 蒋正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耻辱,脖子都红了,大声叫:“属下的身手还不如小妹么?她的武艺可都是属下教的……” 杨梦龙一脚踹了过去:“嚷个屁啊,她不用亲自上阵厮杀,你要,所以她可以来,你不能来!马上收拾行李给我回南阳,越快越好!” 蒋正既委屈又愤怒,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也无可奈何,只好下去准备了。 杨梦龙有些抱歉的对李岩说:“李公子,本来还打算和你一起回大名道,找机会向卢大人推荐你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这样,我写一封推荐信给你,你带着它去大名道找卢大人,他见了信,一定会重用你的。” 李岩一拱手,正式说:“国难当头,在下哪里还有心情想这些!如果大人不嫌弃,在下愿意追随大人前往旅顺,抗击建奴……在下虽是弱质书生,但自问也读过几本兵书,冲锋陷阵做不来,但是出谋划策、筹集粮秣这类工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杨梦龙乐了,免费送上门的军师呢,傻子才不要!他也拱手为礼:“李公子忠肝义胆,在下佩服,在这里先多谢李公子鼎力相助了!”瞅了瞅已经走到李岩身后的红娘子,不说话。 红娘子懒洋洋的说:“不用看我,他去哪我就去哪,他休想甩掉我。” 杨梦龙冲她竖起一根大拇指:“真是痴情!行,以后你就是我的军师的贴身侍卫了,相信你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的……要不你们圆了房再出发?” 红娘子一脚把地板跺得地动山摇:“小屁孩,你是不是想死了!?” 杨梦龙脖子一缩,不敢再作怪了,赶紧去收拾东西…… 其实杨梦龙这一行人的东西并不多,基本上都送得差不多了,每个人也就剩下一点银子,几件衣服以及兵器,简单得很,一眨眼就收拾完了,着实让李岩和红娘子见识了河洛新军特有的干练和雷厉风行。而在这时,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没办法,天子脚下,消息传播特别快,杨梦龙要带领河洛新军前往辽南迎击建奴的消息传播速度正是那些小道消息的十倍,也就收拾几件衣服的功夫,整个北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家先是愕然,接着是振奋,打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还没有谁敢主动领兵到辽南去跟后金硬碰硬的干呢,现在总算出了一个,还是在前年飞军驰援辽西,硬碰硬打垮了镶红旗,四百铁骑踏破两白旗,甚至亲手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险些要了皇太极的命的杨梦龙!对这个二愣种,京城百姓很熟悉,他英勇无畏,嫉恶如仇,屯田练兵做生意样样精通,简直就无所不能,在说书人嘴里,他就是霍去病再世,李存孝重生,他飞军驰援辽西、闪电般剿灭登莱叛军的故事演绎成n多版本,有些版本杨梦龙听了都觉得脸红……这是在说我吗?但不管多离奇,老百姓都深信不疑,因为在这国家危难的关头,他们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而杨梦龙,正是这样的英雄。 现在,这头猛虎又亮出了獠牙,他要撕开建奴的脖子痛饮鲜血了,老百姓自然激动得不能自抑,万人空巷而来,从驿馆一路排到大明门……天子要在大明门为杨将军送行嘛。杨梦龙一开门,哇噻,人山人海啊!如此惨无人道的围观,吓得他险些就缩了回去,而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也吓得脸都白了:“不……就……就偷了两条鸡腿吗,用不着这样吧?”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千万人放声高呼:“冠军侯!冠军侯!冠军侯!”声浪有如海啸,淹没了一切,吹散了天边的云彩,天地之间,就剩下这一浪高过一浪的狂热呼声了。杨梦龙打起精神,头颅高昂,一夹马腹,黑锋长嘶一声,驰向大明门,十几名亲卫紧随其后,一个个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只管纵马追随他们的统帅往大明门飞驰,人既矫捷,马亦雄健,军旅特有的钢铁气息喷薄而出。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等这支小小的部队过去都好一会儿了,才有人擦着汗咕哝:“这些兵好吓人!”而见识比较广的则开始显摆了:“我没说错吧?也就河洛新军才有这等杀气!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娃娃脸就是他们的统帅!” 有人不信了:“一个娃娃脸居然能练出这等强军?” “管你信不信,反正这支精兵就是他练出来的!” “前年耀威献捷的时候我也去看了,这支黑衣新军一个个都杀气冲天……两年不见,他们身上的杀气倒更浓了……” “废话,也不看看他们在山东杀了多少叛军!仅仅是在叛军投降之后,他们就挑出为害最剧的人,一口气砍了两千多!” 来到大明门,杨梦龙解下佩刀交给石天保,让亲卫在这里等着,自己纵马进入被红墙包围着的御内广场————也就是现代作为中国的象征的天安门广场。广场上,数百京营将士身披鲜亮的铁甲,排成两排,崇祯率文武大臣在天安门城楼上等候着他。杨梦龙跳下马,仍是一个军中最常见的单膝跪地之礼:“臣杨梦龙,叩见吾皇万岁!” 崇祯没有让他平身,而是让身边的太监焚香,然后宣读圣旨。这份出风头的差事就落到王承恩身上了,这个死太监抑扬顿挫,他每念一句,马上就有太监跟着重复一句,阉人特有的尖锐嗓子响彻整个广场。起草圣旨的王八蛋一如既往的喜欢炫耀辞章,云里雾里的弄得杨梦龙一个头两个大,但最核心的几句他还是听懂了:赐予天子之剑,节制辽南明军,不服军令者可先斩后奏!杨梦龙心里暗乐,这下他也可以过过挥舞尚方宝剑的瘾喽! 宣读完圣旨,崇祯走下城楼,来到杨梦龙面前,扶起这个二货,又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有些深沉:“爱卿今年多大了?” 杨梦龙说:“二十一、二了!” 崇祯叹了一口气:“朕……朕也比你大不了多少。” 这倒是大实话,崇祯十六岁登基,现在也就当了六七年皇帝,撑死也就二十二、三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是已经身心俱疲,由此可见当皇帝有多累。他拍了拍杨梦龙的肩膀,说:“不管胜负,都活着回来,就算是败了,朕……朕也不会杀你。” 杨梦龙有些诧异:“为何?” 崇祯苦笑:“要是把你给杀了,谁来给朕送蜂蜜?谁来跟朕抢菜吃?谁来送大包小包的柿饼蜜枣给朕的皇后?”显然杨梦龙在御花园里的举动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换了别人,可万万不敢这样干的。低语中,他解下佩剑双手递到杨梦龙面前:“这是朕的佩剑,可削铁如泥,吹毛得过,爱卿带上它,辽南大小将官如有抗命不遵者,爱卿可请出这天子之剑,先斩后奏!” 这算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了,杨梦龙神色一凛,双手接过长剑,说:“臣还是希望让它痛饮建奴的鲜血!” 崇祯说:“若能用它斩下几颗建奴的首级,那就再好不过了……愿爱卿旗开得胜,凯旋归来之日,朕不仅大开大明门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还要在这御内广场检阅得胜之师,耀威献捷!” 杨梦龙大声说:“臣不会让皇上失望的!”跪下叩了一个头,说:“臣去了!” 崇祯说:“记住,活着回来!” 杨梦龙点了点头,佩上那镶金饰玉的天子之剑,大步流星走出御内广场,跳上马背,向崇祯,也向在城楼上的满朝文武大臣团团一揖,一踢马腹,战马像发炮弹一样窜了出去,飞驰的马蹄声中传来他嚣张的叫声:“北京城的父老兄弟,我去帮你们把场子找回来!以前建奴怎么揍你们的,我就怎么揍回去,保证把他们给打出屎来!” 敢情他以为这是拉上一伙人去砍人给自己的小弟出气!? 崇祯瞬间石化,孙承宗眼前一黑,险些从城楼上栽了下来。 正妙笔生花的史官手一抖,在纸上拖出一条尾巴来。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崇祯,问:“皇上,这段记不记?” 崇祯面色相当难看:“你看着办!” 史官抹了一把冷汗,记下:“崇祯六年六月六日,建奴大举进犯旅顺,朝野震骇,冠军侯主动请缨,率兵援辽。帝心大悦,赐天子之剑,开大明门……”等写完,又发现自己记错了,杨梦龙还没封侯呢,冠军侯只是民间的称呼。他正要改,崇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这个不用改!” 于是,在明代史书,首次白纸黑字的留下了“冠军侯”三字,打汉朝灭亡后,就再没有在史书里出现过这样的字眼了,因为没有哪位将军当得起这份殊荣,这还是头一遭。 老百姓已经陷入疯狂,从内城到外城,前来送行的人都密密麻麻的排在大道两边,官府不得不出动大批衙役维持秩序,否则场面就要失控了。李岩不禁感叹:“都说我大明人心溃散,只会勾心斗角,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杨梦龙哼了一声:“只会勾心斗角的是朝堂上那些家伙!但凡大明的平民百姓,有几个不希望这个国家好起来的?” 李岩喃喃自语:“是啊,真希望大明能够好起来……” 在他的低语中,一行十余骑已经驰出北京城,风驰电掣,直奔山东而去。 三十二 登莱新气象 (上) 从北京到山东,天气好的话,骑快马也就七天左右————当然,这里指的只是少数拥有极好的战马的人,如果是一支大军,那就有得磨了,军队调动跟驴友自助游完全是两码事。 不管怎么说,七天之后,杨梦龙一行顺利抵达登州。 现在的登州跟去年完全不一样了。去年登州血流成河,白骨累累,走上几十里路都不见人烟,现在大道上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片良田里,小麦已经成熟,风一吹,一片片的麦浪此起彼伏,仿佛一圈圈涟漪向着大地尽头扩散,数以万计的农夫正在田里挥舞镰刀收割着小麦,小孩子则跟在后面捡拾散落的麦穗。很多瘦田里也种满了苜蓿、大豆、甘薯、萝卜等作物,马场里,战马的嘶鸣中气十足……这里也养了不少马呢。战乱造成的创伤仿佛已经被抚平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紧张的劳碌奔波着,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想昨天发生过什么,只有一些依然是一片焦土的村落在提醒人们,这里发生过一场可怕的战乱。 到处都是紧张地收割小麦的身影,这是收获的季节呢,这么多小麦,有得割了。劳动力不大够,外地的麦客大批涌入,加入收割的行列,干一天活挣一天钱,也是挺辛苦的。杨梦龙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田间跑来跑去,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乐了,大声叫:“张大人!” 那个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家伙愕然望了过来,见是杨梦龙,愣了一下,走过来一拱手:“杨大人来了啊?” 杨梦龙嘿嘿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对李岩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呢,是前舞阳县县令,现在的登州知府,登州和莱州都归他管了。” 这位是知府? 红娘子一脸怀疑,看他一身泥水的样子,哪一点像知府了?怎么看都像是刚被女娲造出来的。李岩很礼貌的向张桐拱手行礼:“参见抚台大人!” 张桐摆摆手,说:“免礼免礼。对了,杨大人,你怎么来了?” 杨梦龙说:“摊上倒霉的事情了,不来不行。对了,你在干嘛?” 张桐亮了亮手里的本子,唉声叹气:“别提了,提起来我就想杀人……那么多科举出身的官员,一个个自诩学富五车,结果让他们弄个产量统计表都弄不出来,害得我只好亲自跑到田里来统计,你说气不气人?” 红娘子好奇地问:“统计这个干嘛?有用吗?” 张桐说:“当然有用!不统计清楚我哪里知道今年的小麦产量是多少,该收多少税?”拉着杨梦龙苦苦哀求:“杨大人,当我求你了,看在我跟你合作了三年的份上,送一些懂数学的人过来吧,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得活活累死了!” 杨梦龙爽快的答应:“没问题,回头让人给你送一批过来……好好干啊,我看好你!” 张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别了张桐,大家继续前进。 红娘子频频回头,看着张桐在田里忙个不停,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冲一帮县令大发雷霆将他们训得跟孙子似的,越发的纳闷了:“知府大人还要到田里来忙活?真是出奇了。” 杨梦龙说:“更出奇的还在后面呢。” 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妇女抄起镰刀怒冲冲的从麦田里走出来,沿着田间小路冲向一个小村庄,那气势,跟敢死队冲锋有一拼。杨梦龙勒住战马,李岩诧异的问他怎么不走了,他嘿嘿直笑:“有好戏看了……看完了再走。” 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小村庄里传出“嗷”的一声尖叫,一个穿着貌似是秀才服的男子双手捂着脑袋,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连滚带爬的从里面飙了出来,那种速度,那种激情,那种对阳光和生命的渴望,着实让那些在南阳赛场上夺冠的短跑选手汗颜————他跑得实在太快了!但后面那位也没比他慢多少————没错,就是刚才那位膀大腰圆的妇女,她挥舞着镰刀穷追不舍,如苍鹰搏兔,如猛虎擒羊,用刀背照着那个倒霉的男子后背猛砍,边砍边破口大骂,声若铜锣,十里皆可闻:“你个杀千刀的,才割了两穗麦子就跑回家了!我还以为回去喝水呢,谁知一去就是大半天,跟那几个酸秀才喝酒去了!是不是不用干活就有饭吃了?天上掉馒头给你吃,掉银子给你花啊?啊?你个杀千刀的,老娘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懒鬼!”几刀背下去,那位仁兄已经满头包了,疼得蹲在地上捂着头没命的哀叫:“娘子别打了,为夫错了,为夫这就去割麦子还不行吗?”都带哭腔了…… 没等他喊完就被一脚踹进了田里:“还不赶紧干活!?” 石天保和扎吉冲翁看得咋舌:“我的娘呀,我以为红娘子够猛了,谁知道跟这位一比,简直称得上是温柔可人啊!”红娘子捏着下巴,看着那位一边割麦子一边骂个不停的妇女,以及那位边割麦子边抹眼泪的男子,悠然神往,有意无意的看着李岩…… 李岩额头和鼻尖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 没走出多远,又碰到了一位。这位妇女同样在追着偷懒的老公暴打,不过她温柔多了,没有用镰刀,而是用扁担,打得那个懒鬼哭天抹泪。 李岩忍不住说:“这地方的女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夫字出头大过天,哪能这样当众折辱丈夫的!?” 红娘子很不爽:“偷懒不干活,把所有农活留给女人做还有理了?” 李岩窒了窒:“就算当丈夫的有错,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折辱他吧?” 红娘子哦了一声:“不能当众折辱啊?你的意思是在没人的时候就可以这样做对吧?理解,理解。”边说理解边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领会到了什么精神。 众人望着李岩,一脸的同情。 经过一个镇子的时候,大家又碰到有人在吵架,好几个神情凶恶的男子将一个一看就相当懦弱的男人包围在中间,有意无意的炫耀着自己的肌肉,而一位身材高大的妇女手里抄着一把剁骨头的杀猪刀,将那个男人挡在身后,活像是在玩老鹰抓小鸡游戏,而她现在扮演的就是母鸡的角色。这只母鸡一手握刀,一手指着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狗屁保护费,老娘用得着你们保护?还不交保护费就打断我男人的腿呢,来打,来打啊!老娘就在这里,有种先打断老娘的腿,不敢动手你们就是老娘屙屎的时候拉出来的!”那几个收保护费的混混早就傻了眼,碰到这么一个抄着一把一刀就能卸掉你一边膀子的悍妇,谁敢动手?收点保护费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吧?那个被悍妇指着鼻子喷了一脸口水的汉子已经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有些惊慌的摆着手说:“大姐消消气,这保护费我们不收了还不行吗?” 那妇女慢慢瞪圆眼睛:“不收了?” 那汉子一迭声的说:“不收了不收了,打死我都不收了!” 那妇女的声音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提高了八调,堪比排炮轰击:“你们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扬言要砸我们的肉铺,把我男人吓得胆子都破了,一句不收了就算了?没这么便宜的事情!”飞起一脚,正中那汉子裆部,隔老远杨梦龙都隐隐听到鸡蛋被磕碎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那汉子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要害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女人打架基本上就这一招:一只脚在地上,另一只脚带着风声飞向男人的裤裆。再怎么变也无非是踹裆、用膝盖顶裆、用拳头捣裆、用手拽裆,反正万变不离裤裆。没办法,再强悍的男人也有弱点啊,没有自宫或者没有练成传说中的铁裆功的话最好向杨梦龙童孩学习,当一个乖宝宝,不要去招惹女人。然而这位仁兄显然没有悟透这一真理,所以悲剧了,但愿他没有被踢成太监吧。 那几个小弟瞪着在一旁看着的衙役,既委屈又愤怒:“她打人了,你们也不管一管啊?” 衙役哼了一声:“管什么管?你们扰乱市场秩序,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挨了一脚的那位一听还要去衙门,嘎一声抽了过去。 红娘子看得津津有味,眼也不眨,唯恐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李岩再次满头大汗…… 扎吉冲翁咕哝:“我怎么觉得这些女人比军队还要厉害?把她们嫁沈阳去,估计不出半年,建奴就投降了。” 石天保抹了一把冷汗,瞪着扎吉冲翁,叫:“扎吉,你别这么缺德好不好?建奴也是人生爹妈养的,他们就活该倒霉啊?” 李岩还在一个劲的抹冷汗,喃喃自语:“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看来这一路过来的所见所闻让这位大帅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嗯,跟那几位相比,红娘子真的称得上是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娴雅体贴、蕙质兰心、秀外慧中、乖巧可爱了,也许他真的应该考虑入赘到她的山寨去?否则万一将来撞上个这样的,他找谁哭去! 问了一下路人才知道,这地方的女人特别剽悍,这几个月来已经发生过十几宗入室盗窃的小偷被愤怒的主妇一擀面杖砸死的衰事了,而官府一律判她们无罪。至于收保护费被打断腿的混混也不在少数,所以登莱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进屋偷点东西可能被一擀面杖敲成植物人,捡了几个小钱可能被一个抄着菜刀的婆娘着砍上十八条街,这治安想不好都不行了。 杨梦龙对登莱的治安状况非常满意,他一口把碗里的面汤喝完,啧啧嘴,说:“本来我以为登莱最多能出五千兵,现在看来,出七千兵都不成问题了。” 李岩惊叫:“登莱总共才七千兵,全带走了就成空城了,万一贼寇进犯可怎么办?” 杨梦龙一指那位重新回到肉铺卖肉的妇女,只见她挥动杀猪刀,一刀下去筋骨立解:“不是还有她们么?让你带兵攻打登莱,你干不干?” 李岩脖子一缩:“……不干!打死我都不干,打不死更不干!” 三十三 登莱新气象 (下) 总的来说,登莱现在的情况就是百废俱兴,五谷丰登,民风剽悍……尤其是妇女,剽悍得没边了,在这里找老婆实在太需要勇气。难怪登莱新军只用了两个月就招到了近八千十八到二十五岁的青壮,敢情结婚比打仗还要危险,他们都还想多活几年。 一路辗转,很快就来到了登莱新军的驻地。 登莱新军没有参与小麦收割工作,他们在训练。进了军营,他们一年到头都在重复着两件事:准备打仗和打仗。现在他们正在训练,几百名士兵背着五十斤重的东西在被故意弄得泥泞不堪的野地跑得气喘吁吁,不断有人摔倒,一个个都成了泥猴子,而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背着同样重的东西跑在最后……倒不是他体力最差,而是故意留在最后,看到谁落在最后就照着屁股一脚踹过去,将他踹一大跤:“快点!”被踹倒的士兵爬起来加快速度往前跑,跑了大概一百米,又被一脚踹倒,接着是一声大吼:“快点!”被踹了好几回,那个倒数第二名的士兵成功超越了倒数第三名,倒数第三名变成了倒数第二名,没等他加速,一记大脚就踹到了他的屁股:“快点!”听到踹人声,跑在倒数第三名的那个倒霉蛋情不自禁的一个趔趄,大概是被踹惨了,条件反射了,还以为是在踹他呢。所有人都在拼命的跑,落在最后一名铁定要被踹烂屁股的。 红娘子看着都觉得虐得慌! 另一边,好好的地面给整成了臭气冲天的烂泥潭,烂泥潭里钉着一排排木桩,拉着铁丝,那铁丝离地面也就一尺多一点,勉强可以供人从下面爬过去。铁丝下面就是浑浊的泥水,泥水里还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腐烂的瓜果蔬菜,有腐烂的家禽尸体,还有一看就刚拉出来不久的粪便,很多士兵就在军官的怒吼中从铁丝网下面爬过,忍受着泥水溅在脸上的窒息感,忍受着脏物沾在身上的恶心,飞快的往前爬,有人被泥水糊住眼睛鼻子,透不过气来,忍不住把头抬得高了一点,马上发出一声惨叫————头皮被铁丝上的倒刺挂了一下,开了道口子,登时头破血流,如果动作再大一点,整个耳朵被铁丝上的倒刺一分为二都不是不可能。 李岩看得眼皮狂跳,红娘子忍不住瞪着杨梦龙,叫:“这样的训练有什么用?” 杨梦龙说:“没用。” 红娘子叫:“既然没用,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训练他们?” 杨梦龙说:“因为是我下令他们接受这样的训练,所以他们必须这样训练,如果连这样的训练都无法承受,他们最好趁早滚蛋,别留在军营里浪费我的钱粮。” 红娘子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杨梦龙说:“就这么简单。” 红娘子愤然说:“没人性!” 这时,戚虎和吴胜迎了过来,吴胜膝盖一屈,杨梦龙喝:“不许跪!”他僵了一下,杵在那里不知所措。杨梦龙跳下马,伸手在他的胸甲上敲了敲,有点无奈的说:“你这老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吴胜无奈的说:“习惯了……” 杨梦龙说:“没事,再过一年你这习惯就能改掉了。”给了他一个熊抱,然后笑着问戚虎:“在登莱过得怎么样?” 戚虎说:“还行吧,这里风景宜人,物产也颇为丰饶,想吃点海鲜挺方便的。” 杨梦龙口水长流:“你比我走运,我在南阳只能吃点干货……” 吴胜说:“如果大人想吃,只管说一声,我们用快马给您送过去,不出数日就能到南阳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那得花多少钱啊?我才不干!”把李岩拉过来,向这两位介绍:“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呢,是李岩公子,河南杞县人,侠骨天成,文武双全……呃,拳脚功夫稀松了一点,但出谋划策运筹帷幄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吴胜一脸怀疑的看着这位玉树临风的书生,戚虎则面带微笑,上下打量着李岩,眸间掠过一丝激赏,说:“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杨梦龙对李岩说:“李公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胜,原金华参将,现在登莱新军的参将,本来他应该当总兵的,可惜这个总兵让我给兼任了,只好委屈他一下。这位是戚虎,我们河洛新军的参谋长,河洛新军、天雄军、登莱新军都是他一手练出来的。” 李岩悚然一惊,向戚虎拱手为礼:“晚辈见过戚将军!” 戚虎扶住他,笑说:“公子不必多礼。其实这个练兵,杨将军居功至伟,没有他,恐怕就没有这几支名震天下的新军了。” 李岩只当戚虎是说客气话。就杨梦龙那超级不靠谱的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练兵的人才。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向戚虎行礼。在军中,他们听得最多的就是:“你得罪谁都行,千万别得罪老爷子————事实上,你就算是得罪阎罗王都比得罪老爷子强!”这位前辈的事迹他们听得太多了,在军中简直能止小儿夜啼,不管新兵老兵,提起他都面带惧色,偷偷转过身去抹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厉害的角色他们当然不敢得罪。戚虎扶起这两位,对杨梦龙说:“不错,又招揽了两个万人敌。” 杨梦龙说:“什么年代了还万人敌!就算是吕布杀过来,一个排枪过去也能叫他死得笔挺,还万人敌!”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的神色多少有点不自然。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武艺超群,难逢敌手,可以驰骋沙场,但是见识了河洛新军的弩阵和天雄军的排队枪毙之后,他们十分沮丧的发现,碰到这样的军队,他们武艺再高强十倍也是个死,不是被射成海胆就是被打成一张破鱼网,就算是贴身肉搏,也会被那如林长枪扎成肉串……军队从来就不是逞个人勇武的地方,一支靠个人勇武来取胜的军队是没有前途的。所以他们老老实实的夹起尾巴,心甘情愿的当一个小小的卫兵,再也不敢抖什么万人敌的威风了。 吴胜却盯着这两个小子直流口水,寻思着要不要招揽他们过来给自己当家丁。他的家丁早在改编的时候就被打散编入新军中了,而且他也知道家丁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刻真不容易改掉,没有几个家丁跟着,他很不习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杨梦龙嚷了起来:“我饿了!我要吃海鲜!” 吴胜叫来几名后勤兵:“去,买点海鲜回来。” 杨梦龙咽着口水说:“挑选的时候眼睛放亮点,三文鱼选那种正好两斤重的,龙虾要挑一两重一只的,再重的就老了,不好吃了……最好弄点海参回来,如果有鲸鱼肉卖也给我称几斤,好久没吃过鲸鱼肉了。还有,给我弄点贻贝回来,有新鲜的梭子蟹的话也别放过————记住,一定要新鲜的!” 还真是个吃货! 红娘子又好气又好笑,捏住他的脸用力往两边拉:“还吃,还吃,看看你的脸,都这么圆了,还吃!” 杨梦龙一巴掌打掉她的手,说:“现在不吃,等上了战场可就没得吃了……做人啊,千万不要亏待自己的胃!”威风凛凛的一挥手,说:“走,我请你们吃海鲜!” 吴胜叫:“是我出的钱好不好!” 杨梦龙瞪起眼珠子:“我请客,你买单,有意见吗?” 吴胜无可奈何:“没……” 于是,在军营的大饭堂里,杨梦龙请红娘子、李岩、扎吉冲翁、石天保等人品尝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红烧大龙虾、香辣梭子蟹、鲸肉鱼排、豉汁爆炒贻贝、红烧金枪鱼、干煎比目鱼、南瓜烧海参……对了,还有海胆、海蜇这类不怎么养眼但确实美味的东东,摆了满满一桌。红娘子看得咋舌:“造孽啊,你们这一顿吃掉了一个小康之家整整一年的收入啊!” 吴胜撇撇嘴:“随便吃,这玩意便宜得很,随便拿出一点碎银就能买回一大筐了。” 红娘子很是惊讶:“这么便宜!” 吴胜说:“是啊,非常便宜,每天都有渔船进港,卸下一船船的海鲜,怎么吃都吃不完,不少士兵看到海鱼就想吐了……其实海鱼还好处理,实在吃不完还能做成咸鱼或者罐头啥的,但是贻贝、扇贝这些贝类就不行了,没办法,只好沤了当肥料。” 红娘子和李岩对视一眼,都是目瞪口呆。河南的老百姓都饿得啃树皮了,这边居然吃海鲜吃到吐,还有没有天理了! 而吴胜和戚虎的举动证明他们没有说谎:这两位一脸厌恶,根本就不去碰海鲜,而是一个劲猛夹青菜…… 这也是杨梦龙惹的祸,他控制登莱之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放开海禁,让渔民出海打鱼,还给补助,渔民出海打鱼的积极性大增,而登莱一带的海域海产非常丰富,只要运气不是特别差,都能满载而归。胆子大的专门捕捉鲸鱼,猎杀到一头鲸鱼就够一个村子的人吃上两三个月了,很快,登莱一带的海鲜市场便供过于求了。登莱移民早餐吃鱼粥午餐吃马胶鱼煮面条晚上吃红烧鱼下饭,如果晚饭没吃饱,宵夜再来个狼鱼煮面,刚开始的时候吃得眉开眼笑,但很快就受不了了,看到鱼就想吐…… 三十四 不难要你干嘛 士兵们吃海鲜吃到吐,杨梦龙可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在河南想吃到海鲜可不容易,难得来一趟登莱,自然要吃个够本了,他放开肚皮狂吃海喝,誓要将这几天的损失全补回来。不光是他,扎吉冲翁、石天保等人也在狂吃,就连红娘子和李岩也吃了不少,一个个都说好吃。 吃饱了,杨梦龙安排李岩他们去休息,自己则和戚虎到海边去散步。他又一次登上丹崖,眺望大海,只见大海蔚蓝平滑如一方大理石,海燕掠波,片片白帆从天边慢慢飘过来,港湾处帆影如织,渔船、商船、军舰在引水员的引导下按着各自的航道进进出出,带着大批货物出海,或者在港口卸下大量海产。离港口不远处的盐田的海水已经晒干了,盐工将留在水泥地面上的海盐铲成一堆堆,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座白花花的小山。海盐由于囱族元素太多,又咸又苦,还带着大量沙子,很难吃,所以在晒出来之后还要用淡水化开,过滤,再放入尖底锅煮,去除大部份囱族元素,再加入豆浆调味,同时还要加入海带磨成的粉末,以增加碘含量,这样煮出来的精盐奇白如雪,不带一丝杂质,更不带一丝苦味,味道绝佳。盐厂离盐田足有十几公里远,之所以将盐厂建在这么远的地方,倒不是闲得蛋疼,而是因为那里打出了两口天然气井,产气量极大,用天然气煮盐,连煤炭都给省了。 当然,盐田这边也用不着把盐运过去,他们用从江浙那边运来的毛竹铺成连绵十几公里的竹渠,就在盐田这边加水把海盐化开,直到盐水饱和了,再倒入竹渠,然后盐水就沿着竹渠一路浩浩荡荡的流向盐厂,效率高得很。登莱出产的精盐已经打响了名气,在江浙一带供不应求,甚至还可能成为皇家供品,前途一片光明。 “要去打仗了?”戚虎望着远处的白帆,问。 杨梦龙问:“你怎么知道?” 戚虎说:“这几天渤海外海各大海岛相继燃起烽火,东江镇的军使都跑到登州来求援了,能不知道么。” 杨梦龙呃了一声。 戚虎瞅着他,问:“为何这么久才来?” 杨梦龙郁闷的说:“别提了,本来老子是想乘船过来的,但是天津卫那帮孙子说台风要来了,不敢出海,只好骑马过来了,这一路巅得我呀,屁股都开花了!” 戚虎说:“这两天确实刮了一场大风,海上浪高丈余,海船都不敢出海。” 杨梦龙高声说:“可是从天津乘船到登州,一天就到了!他们是故意的,他们肯定是故意的!” 天津到烟台的海上直线距离也就两百公里左右,以海船的航速,一天一夜说什么也到了,结果就因为一场台风,害得他跑了整整一个星期,杨梦龙别提多郁闷了。 戚虎嘿嘿一笑:“你准是得罪人了,人家故意整你呢。” 杨梦龙愤愤一脚将一块石头踢进海里,说:“可恶,回头再找他们算账!”随即神色一肃,问:“军队准备好了没有?粮秣够不够?盔甲、弓弩、箭镞够不够?部队训练得怎么样了?” 戚虎同样容色一整,说:“登莱新军现有战兵七千七百人,普遍已经接受了半年的训练,水师没有计算在内。这七千七百人里,射士占了两千八百人,突骑兵一千二百人,其余的都是长枪兵和横刀手。新军军械库里储备有破阵弩七千具,弩箭十万束共两百万支,长枪两万五千支,横刀三万把,盔甲两万副……”一连串数字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倒,如数家珍,显然,没人比他更了解登莱新军的情况了。 杨梦龙有些惊讶:“居然有一千两百突骑兵?” 戚虎说:“是的。” 杨梦龙挠着脑袋,一脸纳闷:“我怎么不知道山东有这么多骑兵?” 戚虎翻了个白眼:“山东有的是冲州撞府的响马,朱巡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招降过来,一脚踢到登莱新军来,我从他们中间挑选出纪律相对较好的青壮加以编练,费了好大力气才编练出这一千两百突骑兵。”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惜,山东马终究是比不过辽东马和蒙古马,他们训练的时间也短,不然可以在他们中间训练出一支枪骑兵来。” 杨梦龙捏着下巴,说:“战马的问题以后再想办法解决,你只要告诉我,这支突骑兵能不能上战场,上了战场能不能打就行了。” 戚虎傲然说:“我练出来的兵,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呼之即来,来之能战!” 杨梦龙松了一口大气:“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没有骑兵,跟建奴打起来会很吃力呢,现在好了,有了这么一支骑兵,就更有胜算了。” 戚虎说:“在五天前我便已经下令各部结束集训,进入战备状态,现在只剩下几百名新兵还在训练。运兵船也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杨梦龙眉开眼笑:“不错呀老头,有你这个参谋长,我可省事多了!” 戚虎哼了一声,说:“少说这些没用的,多加点工资,多给点奖金才是好上司……” 杨梦龙又开始捏下巴了:“加工资、发奖金这件事我们不急,不急,当务之急就是打赢这一仗……我打算只留一千人看守大营,其余六千七百人全部开赴战场,你觉得怎么样?” 戚虎傲然说:“就算你一个兵都不留,也没有人敢跑到登莱来闹事!” 杨梦龙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那些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挥舞镰刀扁担追着男人狂揍的悍妇,嘿嘿直笑:“那是,那是!留下那一千名新兵看守大营,两千八百名射士,一千二百名突骑兵,再加上长枪兵,横刀手,够建奴喝一壶了。”他望着大海,叹了口气:“可惜啊,我们的战舰一时半刻来不了,怕是赶不上这场大战了……只要它们能来一艘,哪怕就一艘,我都可以很轻松的将建奴的血全给拧出来啊。” 戚虎有些纳闷:“一艘军舰能派什么用场?”在他看来,那些军舰是很让人蛋疼的玩意,每次远航都要消耗掉大量昂贵的索具、帆布、桐油、沥青等物资,而且作用也不大,最多也就驱逐一下海盗。一艘军舰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一两百门大炮看上去确实很威风,问题是这些大炮的有效射程只有三百来米,而且他娘的只能发射实心弹,如果发射开花弹那对手就该笑了,能被这个时代的开花弹炸死的人得多倒霉啊?指望它们用火力支援登陆部队,那是做梦。 杨梦龙只是嘿嘿一笑,没有说话。他没有告诉戚虎,早在两个月前,已经有两艘战舰装上了120毫米舰炮,每艘十门。他更没有告诉戚虎,那些舰炮不仅配备了用火棉作发射药,用火棉胶作装药的高爆弹,还配备了他弄出来的白磷弹,只要一发命中,这个时代任何一艘风帆战舰都可以去死了! 炮兵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这里登船赶到旅顺,大概要多久?”他问。 戚虎说:“如果一切顺利,从这里登船到旅顺,也就一天的航程。” 杨梦龙嘿嘿一笑:“那敢情是好啊,我们很快就可以跟建奴见个真章了!” 戚虎摇头:“没那么容易……几千人马要登船,无数物资、器械要装船,尤其是骑兵战马,想将两三千匹战马弄上船去,得费很大力气!” 杨梦龙心凉了半截:“那要多久?” 戚虎说:“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我军才能在旅顺完成集结,投入战场。” 杨梦龙叫:“十天半个月?过了十天半个月,旅顺守军的骨头都可以打鼓了!” 戚虎两手一摊:“我也知道这太慢了,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很客观的东西。” 杨梦龙捏着下巴开始出馊主意了:“你说,我们先把人运过去,利用东江镇存储在旅顺的物资跟建奴打几场,等自己的物资运到了再还给他们行不行?” 戚虎哼了一声:“东江镇有个屁存储!” 杨梦龙愣了:“一点积储都没有?” 戚虎说:“我们送了他们三千多副盔甲,几千具强弩,几千把横刀,几千支长枪,还有三十门火炮,这些武器听起来很多,但对东江镇而言无异杯水车薪,他们自己都不够用,你还指望他们有积储?” 杨梦龙讷讷问:“那粮食……” 戚虎说:“这就更没有了,据我掌握的情报,旅顺存粮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月,如果多出几千大军,顶多也只能撑七天。” 杨梦龙抓狂了:“这又不行那又不行,到底要怎么做!?” 戚虎一脸同情:“知道很难了?” 杨梦龙哭丧着脸说:“太难了……” 戚虎说:“不难,不难要你干什么?”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大明朝的冠军侯,大明朝的逗逼战神鼓着眼珠子,气咻咻的望着大海,脸鼓得着蛤蟆似的。 海风从辽东半岛吹来,带来阵阵血腥味。在隔海相望的旅顺,明军和清军正在殊死厮杀。 三十五 希望 军寨大门打开,大批民夫扶老携幼从里面涌出,踉踉跄跄的往旅顺方向走去。 在军寨大门方向,十几门大炮相继开火,铅球冰雹似的打进军寨里,被砸中的房子当即崩塌,被击中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立即变成一团肉饼。当然,后金也没指望能用炮火杀伤多少敌军,主要还是对着寨墙打的,土木结构的寨墙在如此猛烈的火力轰击之下一段段的崩塌,很快就开出了一个三丈多宽的大豁口。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后金骑兵呼啸而来。 迎接后金骑兵的,是一排从天而降的弩箭。嗡的一声,很多人和马的身上就插满了弩箭,滚作一团。紧接着又是一个齐射,冲锋的后金骑兵再次被扫倒了一片,浑身是血的明军射士依托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寨墙,冷静地将一支支弩箭射向后金骑兵,这场战斗没有悬念,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完蛋之前尽量多杀伤后金士兵,说白了就是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 后金骑兵也纷纷挽开强弓,利箭雨点般照着寨墙抛射,寨墙上正在装箭的明军士兵纷纷中箭,惨叫着从上面掉了下来。但是,等他们冲到缺口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多了一片枪林,数十名明军士兵顶盔贯甲,长枪尾端插在地上,一尺半长的枪刃斜斜指向后金骑兵,别说只是一群轻骑兵,就算是重骑兵撞上来也没有好果子吃。后金反应极快,前面的轻骑兵马上左右分开,一群身穿白色盔甲的士兵加速往前冲,在堪堪要撞上枪林的前一刻从马背上滚落,只一滚便滚入了枪林中,重剑出鞘,专往明军长枪兵腿部招呼,前面两排明军士兵转瞬之间被一扫而空,都是被斩断了双腿的。而明军枪阵兵面同样滚出一些手持狗腿刀的凶悍士兵,双方像一群老鼠似的在长枪兵脚下滚来滚去,重剑短刀你来我往,殊死拼杀。 另一边,后金士兵抬着长梯,顶着箭雨向前冲,将长梯搭上了寨墙,很多士兵手持盾牌,咬着一口钢刀,手脚并用,猿猴般灵活的往上爬。寨墙上石头擂木灰瓶什么的雨点般落下,将他们一个个打下来。最缺德的是盔瓶,那里面装着熟石灰,砸在头盔、盾牌上碎开,生石灰溅出,溅在身上还好说,溅入眼睛就不好受了,搞不好得瞎掉。 几位后金贵人在利箭射得到的地方观看着这场规模不大,但同样惨烈的攻防箭,越看面色就越阴沉。 阿巴泰说:“他们变了。” 岳托神情阴鸷:“以前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就该溃败了,但是他们没有,他们还在拼命射箭。” 莽古尔泰摆弄着一具缴获的山桑弩,说:“这玩意太讨厌了,六十步内,就算是死兵的重甲都抵挡不住,这一路过来,不知道多少勇士被它射死了!” 杜度沉声说:“如果是舞阳军使用这些强弩,我们死的人更多!” 提起舞阳军,岳托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他少年成名,罕有败绩,然而,他身上所有的光环都在大凌河畔被舞阳军剥夺殆尽,两千多镶红旗精锐骑兵在野战中败给了舞阳军并不占数量优势的两千步兵,满蒙联军一万多人被舞阳军重炮轰骑兵冲,打了个稀哩哗啦,就连他本人都挨了一箭,几乎丧命,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好在在那场惨烈无比的战役中,后金八旗无一例外,都蒙受了空前惨重的损失,就连皇太极本人也险些被那个疯子一枪刺死,提起那销魂的一枪,梦中犹战,相比之下,岳托的失败就不怎么显眼了,因此免于责罚。但是那一战已经成了他的噩梦,这两年来,他都在极度矛盾的煎熬中度过,一边渴望着与舞阳军再轰轰烈烈的打一场,砍下杨梦龙的人头洗雪耻辱,一边却不希望再在战场上碰到那个疯子,因此一旦遭遇舞阳军,不管是胜是败,他的镶红旗都会死伤累累————舞阳军不尚谋也不尚勇,逢敌必死战,一履战地,不胜则亡,任何一位旗主都不希望碰到这么个死硬死硬的对手。 莽古尔泰算幸福的,本来,打完大凌河之战他就被收拾掉了,但是因为后金在那一战中损失相当惨重,尤其是正蓝旗,多次跟天雄军扛正面,几乎被打得灵魂出窍,从上到下怨气冲天,皇太极暂时不敢动他,不然正蓝旗就该造反了。鬼使神差的,莽古尔泰逃过了被胖老八囚禁的厄运,到现在依然可以骑马打猎,游山玩水,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位后金第一猛将摆弄着手里的强弩,嘿嘿直笑:“用它打猎不错,射得比骑弓准多了。” 阿巴泰咕哝:“要是大金将来得了天下,一定要禁止汉人造弩……这玩意儿太讨厌了!” 杜度深以为然:“对,还得禁止汉人造火铳,这玩意更讨厌,一铳打过来,躲不开不说,穿再厚的盔甲也挡不住……” 这时,后金士兵已经漫过寨墙,军寨中烟火四起,喊杀声,惨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四大贝勒对此没什么反应,在他们看来,这样的胜利都是理所当然的,东江军虽然比以前强了不少,但强点有限,他们一只手反绑在背后,只用一只手也能把轻松拿下旅顺。这座军寨被攻陷已经成为定局,接下来就是追杀那些逃走的民夫,一切跟教科书差不多,实在是缺乏悬念。 阿巴泰忽然问:“你们说,明廷会不会增援旅顺?” 岳托说:“可能会!旅顺是他们在辽东半岛最后的据点,意义重大,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阿巴泰问:“会不会派那两支飞军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对这个二货怒目而视————哪壶不好开哪壶是吧? 旅顺城门紧闭着,东江军正紧张地忙活着,在城外构筑工事,准备迎接一场惨烈的恶战。他们所构筑的工事还是土木结构,土垒、战壕、土墙、陷马坑,密密麻麻的,构成了简陋但实用的野战工事。其实守城并不像电影里拍的那样所有人缩进城里,敌军在城墙下从容展开然后攻城,真正的城市攻防战才不是这么回事。真正的城市攻防战,防守一方但凡还有一丝勇气,也绝不会全部缩进城里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挨揍,他们会依托城墙构筑工事拼死抵抗,阻止敌军攻击城墙,而城墙上的守军则会用猛烈的火力支援他们。不解决城外列阵野战的守军就没法攻击城墙,不能攻击城墙就无法阻止城墙上的守军用火力支援城外的守军,也就无法迅速拿下那几道简陋的防线,是不是很讨厌呀?你猜对了,古代的城市攻防战其实就是一场规模惊人的消耗战,大家咬紧牙关拼命消耗对方的兵员、粮食、军械、士气,一直耗到有一方山穷水尽了,就赢了。至于被大书特书的某某将领神机妙算,智取某城,大家笑笑就好,上下五千年里,这样的例子少得可怜,没有多少借鉴意义,更无法复制,面对敌军誓要死守的坚城,能不打尽量不打,一定要打的话,就要作好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的心理准备。 毫无疑问,现在旅顺守军就是要跟后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消耗战。正如杨梦龙所说,这是他们在辽东半岛最后的据点,他们必须用鲜血和生命去坚守,牺牲再大也在所不惜。不断有从各个军寨撤下来的民夫、士兵来到旅顺,他们被严加盘查,没有兵器的坐进吊篮里被吊上去,进入城内,拥有武器的则留在城外,准备死战到底。这是明军跟后金打了三十多年仗积累下来的经验,后金善于用间赚城,而辽东又偏偏就有那么多一心要用无数军民的头颅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的贱骨头,铁山、辽阳、沈阳、本溪……这些名城哪一座不是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帮着打下来的?否则就后金那悲催的攻坚能力,让他们一座城一座城的啃过来,早就死绝种了! 地平线后面冲起一道高高的烟柱,意味着又一座军寨被攻陷了。 李惟鸾神色凝重,对黄龙说:“最后一座军寨也被攻陷了。” 黄龙嗯了一声:“建奴来得好快。” 李惟鸾叹了口气:“看来建奴不拿下旅顺是不会罢休的了,不知道这旅顺还能不能守住?” 黄龙说:“我已经派军使前往京城求援,更给东江诸岛、锦州、山海关各地守军大将写了求援信,希望他们能过来支援一下……这是我们辽东汉人在辽东半岛最后一个据点了,失去旅顺就意味着我们彻底失去了辽东,他们会过来支援的……一定会!” 李惟鸾说:“不知道河洛、天雄这两支新军会不会来?”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关宁军来了也没用,还得这两支新军过来支援,才有希望保住旅顺。 黄龙望向平静而深沉的大海:“他们会来的,一定会!” 李惟鸾也望向大海,希望能看到海平面后面冒出尖尖的帆影:“希望他们能来,否则旅顺就保不住了……” 这两位并不知道,在历史上,直到旅顺守军全军覆没,他们全部战死,也没有一支明军过来支援,朝廷甚至没有对旅顺被攻陷作出什么反应。对于这些坚守着辽东汉人最后的据点的将士来说,这是何其悲哀,又是何其残忍。 这次呢?这次援军会来吗? 三十六 出征 (上) 由于西北流寇被成功的堵在中原大门之外,而河南河北大批破产的农民被大名道和南阳兴办的工厂和农场吸收,甚至干脆就迁移到了登莱,更有甚者,还兴致勃勃的南下,跑到湖广去打土豪分田地,没有在中原折腾,明朝眼下的局势还不算太过糟糕,至少不至于中原糜烂,到处生烟冒火————事实上,历史上每一个王朝的崩溃都是从中原开始的,中原一旦成了反复拉锯的战场,那个王朝离拔管停药即刻火化也不远了。也就是说,明朝虽然在流寇和后金的夹击之下左支右绌,但还没有到进退失据的地步,还有余力作出反击。 确定在旅顺跟后金死战一场之后,兵部的命令流水价似的发布下去,整个帝国那已经快转不动了的战争机器再一次缓慢地运转起来。 傅宗龙在第一时间跑到了天津,调集海船军资。结果他发现,天津卫很多海船只存在于纸面上,根本就找不着影……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关宁军就有很多骑兵、战马、大炮、堡垒都只存在于纸面上,朝廷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照样如数给他们拨付粮饷?谁敢捅出去就弄死谁!天津卫对保卫旅顺明显缺乏兴趣,对傅宗龙爱理不理的,推三阻四,气得老头子请出尚方宝剑剁了好几个,这才压住了这股歪风邪气,在数日之内调集了四十五艘海船,但还是不够,这点海船一次只能转运四五千人,可天津卫拿不出更多的海船了,没办法先这样吧。 好不容易搞定了海船,傅宗龙又碰上了一个大麻烦:准备登船出海参战的川军穷得当当响,天津卫拒绝为他们提供粮饷,理由是关门川军隶属关宁军,应该由关宁军提供粮饷。关宁军表示我提供个锤子,他们都要跑到旅顺去参战了,凭什么让我提供粮饷?自己想办法去!旅顺守军一百个愿意为川军提供粮饷,问题是就他们那点军粮……傅宗龙上书户部请求户部先拨一部份粮饷过来,户部表示每一名明军将士都必须有当自干五的心理准备————自己想办法弄粮饷去!可眼下川军除了纵兵抢掠天津外,还有什么办法筹粮?仗还没开始打,整个京津地区就弄得乌烟瘴气了,这大概就是明末的特色了吧。 山海关明军同样接到了出援支援旅顺的命令。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去支援旅顺,不过……有能力并不一定愿意去,吴襄表示遵命,转身就将兵部的命令给扔进了垃圾篓子。吴三桂调集三千人马,调集海船,准备渡海支援旅顺……对,准备渡海,一直到仗打完了,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锦州的祖大寿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这位仁兄采取了同样的策略,下令锦州守军准备向沈阳方向发动牵制性的进攻,支援旅顺,这让崇祯大为感动。只是锦州守军把这次增援当成了野营拉练,一支军队开出锦州城,走上几里路就扎营,然后就炸营,再回来,接着下一支守军出发,炸营,回来,周而复始,那精彩的表现着实让全国百姓见识了“炸营铁骑”的风采,各路明军大开眼界:原来炸营还有这么多种玩法。可惜他们没能弄到几颗建奴的首级,不然的话又能弄出个大捷来向朝廷请赏了。 关宁军是靠不住的,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支援旅顺,甚至巴不得东江镇马上完蛋,好独吞辽饷。但有眼光的人还没有死光,知道旅顺和东江镇的重要性的人还没有死光,百万明军(纸面军队,别当真)里,还是能找出几支愿意去支援旅顺的部队的。这不,兵部命令一到,天雄军马上就开始行动了。骠骑营从太行山山区抽调出来,为了节省马力,他们连马刀、弓箭、盔甲都没带,一人双骑,日行两百里,朝着天津飞驰。在骠骑营后面是两千火枪手,他们同样没有带盔甲,只带了一支火枪,一把三棱刺刀,五十发子弹,彻底轻装了,同样也是一人双骑,不过他们的战马质量跟骠骑营没得比,落后一大截。至于盔甲……自有车队为他们转运过来,实在来不及转运的话,就只能寄望登莱新军能为他们提供一部份了,反正别指望天津卫,指望母猪上树都别指望他们。 数千红衣骑士火焰般掠过幽燕大地,杀气冲天,那磅礴的气势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有如此精锐的军团在,这个国家还是有希望的! 南阳那边,一支同样精锐的军团开始整装待发了。似乎从组建以来,河洛新军就一直在打仗,打土匪,打流寇,跟建奴,平定登莱叛乱……从来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打仗似乎已经成了河洛新军的日常生活,他们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这次,按照杨梦龙的命令,河洛新军的骑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上战场,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一千两百名枪骑兵,八百名猎骑兵被从伏牛山那连绵不绝的山区抽调了出来。射士一时半刻是抽调不出来的,战线太长了,点多兵少,再抽走一两千射士,南阳就要变成流寇的乐园了。但薛思明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两千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户被动员起来,领到了比家里那破烂玩意凶悍十倍的破阵弩,开赴伏牛山山区各个堡垒,将正规部队给替换出来。这些射士将和天雄军的火枪手一起,组成一支令人生畏的远程打击兵团。 老样子,在奔赴战场之前,他们首先在南阳市中心广场举行了一次阅兵式。枪骑兵马槊斜指前方,八骑一行,横看成行,直看成列,每一行八匹战马的马蹄都是同时抬起,同时落下,整齐划一,这种只能用“精确”来形容的节奏让人毛骨耸然。猎骑兵马刀出鞘,全凭双腿控马,目不斜视,马刀在阳光之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锋芒。他们的马刀还是横刀,只是改得窄了一些,也薄了一些,这种马刀在他们手里是件令人胆寒的杀戮利器,不管刀刃落在对手哪个部位,对手的身体都不会完整了。而射士将半人高的破阵弩扛在肩上,踢着正步浩浩荡荡的开过,一股嗜血气息席卷全场。他们比任何一个兵种都更像是一台战争机器,当他们手中的破阵弩开始鸣放的时候,死神的羽翼将遮蔽战场,敌军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便已经尸横遍野了。 方逸之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只有骑兵和射士,真的挡得住建奴吗?为什么不多等几天?再等几天本官就能调集到足够的马车,这样你们就能带上横刀手和长枪兵了啊!” 薛思明说:“大人放心,有骑兵和射士就足够了,我们总要给其他部队一点表现的机会吧?” 方逸之叹了口气,说:“算了,行军打仗这种事情本官不懂,你们放手去做就是了,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指着沉默地开过广场的士兵,“把这些将士都给我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这恐怕有点难度,谁不知道河洛新军一旦遭遇后金,就是火星撞地球,不打得血流成河誓不罢休?河洛新军固然训练有素,后金却是这个时代东亚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四千人马,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薛思明没有拍胸口说出一通豪言壮语,只是说:“我尽力吧。我不敢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来,但我保证,我将是第一个踏上战场,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离开战场的。” 筱雨芳微笑着说:“替我转告夫君,让他安心打仗,不用担心家里。” 柳紫嫣说:“不要太玩命,他是统帅,在后面指挥调度就行了,次次亲自带人冲锋陷阵算什么事?” 程琪说:“受伤了也不要紧,别缺胳膊少腿就行了。万一真的缺胳膊少腿,本小姐……退货!” 她跟杨梦龙订婚了,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在程琪小姐眼里,现在杨梦龙就是未交割的贵重货物,有点暇眦可以接受,但要是损坏严重,不用说了,退货。 崇祯六年六月十六日,河洛新军誓师出征,增援旅顺。 同样也是在这一天,被围困了一个月之久的荆州城城墙墙脚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火焰冲破地面的束缚直冲云霄,几十吨上百吨砖石崩解开来,漫天飞舞,跟火山喷发了似的……义军用了半个月时间挖了一条五百米长的地道,将整整一吨颗粒火药送到墙脚下,成功炸出了一个三十米宽的缺口。几十万义军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潮水般涌向荆州城,而荆州城里同样传出欢呼声,一些老百姓响应义军,向守军发动了攻击,荆州城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血与火的漩涡。失去城墙的保护,这座城市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这个过程不会太长的,荆州城官绅藩王的末日到了。 孙秀才向秦迈、王锐拱手道贺:“恭喜两位将军,荆州城终于被拿下了,随州城也旦夕可下,武汉三镇已经尽在我义军的兵锋之下,我义军的大业又更进一步了!” 秦迈嗯了一声,说:“老样子,进城后不许劫掠,不许凌辱老弱妇孺……越是接近胜利,越是要狠抓军纪。” 王锐淡淡的说:“违纪者杀无赦。” 孙秀才发现这两位大将军似乎兴致不高,惊讶的看着他们,这才看到,这两位眉宇之间带着一丝落寞,一直在看着北方…… 崇祯六年六月十六日,秦王义军攻陷荆州名城,灭湘献王满门,被杀的缙绅官吏无虑千数。两天后,另一路义军经过苦战,攻陷随州,撞开了武汉三镇的大门。至此,义军已经壮大至三十万人马,并拥有骑兵一万一千人,整个江汉平原都在他们的铁蹄下颤抖。湖广官绅为之胆寒,都在拼命抛售田产……这玩意以前是财产,现在简直就是催命符,拥有田产越多的死得越快,这是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这其中数就藩武昌的楚王抛售得最积极,大片良田不要钱似的猛卖,都给打到一折了,可现在这种要命的关头,谁还去购买大片良田,那纯粹是脑子被驴踢了,嫌自己死得太慢。 于是,武汉三镇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平时挖空心思疯狂兼并土地的藩王缙绅拼命抛售土地,而极度渴望能够拥有自己的田地的农民却对此不屑一顾,哪怕那些藩王缙绅把价钱打到一折甚至白送都没人要。没办法了,那些藩王缙绅只好来硬的,手下的家奴有一个算一个,每人硬塞上几百亩良田的田契,然后非常严肃、认真的问他们:“你们是要田产还是要命?”被逼着成为拥有几百亩上千亩良田的地主的家奴没有丝毫喜悦,相反,还哭丧着脸开始为自己准备丧事了。与此同时,湖广刮起了一股请求削藩的风潮,很多藩王哭着喊着说这个藩王我当腻了,我不想当了,你爱封谁就封谁————连田产宫殿我都不要了,只求你们把我当个屁放了,让我做回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很快,请求辞去藩王一职的辞职者就多达十余人,请求辞去镇国将军、靖国将军、护国将军等等等等职务的人数以百计,蔚为壮观。 当藩王虽然很爽,但全家都会进火葬场,都这时候了还继续当这个藩王,那绝对是脑残了! 三十七 出征 (下) 荆州失守的噩耗让整个大明王朝为之震动————两百多年来,大明虽然也打过不少败仗,丢过不少土地,但是像荆州这样的军事重镇被攻陷,还是头一回!朝堂上,要求放弃旅顺、确保湖广的呼声甚嚣尘上,让崇祯左右为难。 为什么会左右为难? 因为那帮湖广叛军实在不让人省心。你造反就好好的杀人放火呗,打出打土豪分田地的旗号来干嘛?想跟老子争民心是吧?好吧,争民心我还真争不过你,我只会在老百姓身上收税,而你们则会分田地给老百姓。从这个层面来说,湖广叛军绝对是明朝最大的威胁,应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剿灭,以绝后患。但是这帮叛军在将湖广闹得鸡飞狗跳的同时又干了件大好事:把那些藩王赶尽杀绝,这无形中帮了明朝大忙。明代藩王的情况已经介绍了很多遍了,简单的说,就是一群既不读书也不经商,一心吃国家粮,拿着国家发的俸禄还不干人事,整天欺男霸女兼并民田的烂货!如果将大明比作一家公司的话,那么,这些藩王就是那些什么本事都没有,靠关系混进高层拿着优厚的薪水整天什么都不干,只顾着吃喝玩乐的关系户,现在就算把整家公司都卖了,也不够给他们发薪水了。而在这要命的关头,一群二愣种跑了出来,将这些关系户一个接一个撵出了公司,替公司节省了大笔资金,你说朱董事长该怎么看这些二愣种?是不是很为难? 所以,朱董事长面对群情激愤的众大臣,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再等等,再想想,再看看,再瞧瞧,再考虑考虑,再研究研究,再琢磨琢磨,再商量商量…… 杨梦龙可没有那么多闲功夫,他一来到登莱便直接了当的下令征集海船,动员起六千精兵,准备开赴旅顺,“雷厉风行”这四个字在他的得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统帅如此,登莱新军自然不是怂包,仅仅二十四个小时,六千精兵便已经在登州城外集结完毕。只是海船有点麻烦,原本隶属登莱水师的海船有一大半被杨梦龙拿去跑运输,将大量货物运往东南亚了,剩下的海船不足以一次性运载这么多精兵及粮草军械,着实让人头疼。杨梦龙已经下令在江浙一带的海船赶紧卸掉货物过来运兵,但是那么多货物要在短时间之内卸掉,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花上几天时间。好在,在这个要命关头,刚好从天津返回的一支船队帮了他大忙。 这支船队是明末历史上著名的沙船帮。所谓的沙船帮,可不是捞沙子的船队,他们负责帮助朝廷将南方的粮食运往山海关、锦州一带,又在那一带收购人参、皮货等名贵物资运回南方出手,说白了就是一群倒爷。自古以来,南粮北运一直是走运河,但是随着运河水位一降再降,淤塞日益严重,漕运的成本越来越高昂,再加上大批官吏上下其手从中牟利,到最后,原本关系国家命运的漕运居然变成了国家沉重的负担,这帮倒爷就是要开辟一条海上航线,把漕运变成海运。明朝的航海技术相当发达,从淮安出发,仅四五天就到底天津,往返不过十天,比漕运快捷太多,而且节省的成本更是无法计算。这帮倒爷刚好又将一批粮食倒腾到了天津,听说登莱新军海船不够,二话不说,改变航线进入港口,卸掉大批皮货,准备帮助登莱新军运载粮食兵员出海。这些海船的到来勉强解决了运力不足的难题,现在登莱新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皇太极选了个相当糟糕的开战时机,此时风向对登莱新军极为有利,从烟台和威海出发,几乎是朝发夕至,而此时登莱的小麦已经成熟,丰收在望,登莱新军不缺乏粮食……风向、气侯、粮食、人力什么的一应俱全了,此时不揍他们更待何时?当然,杨梦龙有个好习惯,每次出战之前他都要搞一次誓师仪式,几乎是架着大喇叭通知对手:老子要来收拾你们了,作好准备!他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不喜欢阴人。 六月十八日,登州城外。 六千新军尽聚于此,这支大军的兵员十分复杂,有来自川军、浙军的老兵,有来自登莱叛军的降卒,有山东、陕西、河南河北的移民,有辽东汉人,一支几千人的部队居然涵盖了半个国家的兵员,真是够杂的了。他们至少都接受了长达半年的训练,像浙军甚至已经训练了八九个月,长时间高强度的训练打磨出了一副异常强健的身板,靠着大海天天拿鱼虾当饭吃的后果就是一个个肌肉发达,好像空手都能掐死一头牛似的。半年多的训练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背着五十斤重的沙袋一昼夜急行军一百二十里那是每个月必不可少的大餐,在海边顶着狂风暴雨训练是家常便饭,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进行长时间的野外拉练也是小意思,至于顶着军官的怒吼和隆隆炮声淌过两百米长的粪水池,在满是污水和动物死尸的铁丝网下快速爬行,空手攀爬悬崖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足为奇了。很多老兵在退役后面临逆境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子当年在军营里什么苦头没吃过,会怕你!?”是的,能熬过如此漫长而艰苦的训练,他们真想不出自己还用得着怕谁! 当然,军官例外…… 现在,这几千名士兵顶盔贯甲,昂首挺胸,排成整整三十横列,海风吹起他们黑色的盔缨,像一团团墨云在风中肆意舞动。点将台上,那面黑色猛虎旗猎猎飞扬,那头猛虎张牙舞爪,似欲破旗而出,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千军万马寂静无声,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峰,站在他们面前,你很难不让自己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的竖起来!受邀前来参与誓师大会的山东文臣惊骇的打量着这支沉默的大军,噤若寒蝉,他们也没少跟军队打交道,但是压迫感如此强的军队,他们真的没见过! 登莱新军士气异常高昂,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三两银子的开拔赏钱,丰厚的犒赏和来自这个集体那强烈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使得他们热血沸腾,几乎是在渴望着战争……两年前大凌河一战,河洛新军多少英雄豪杰脱颖而出,名扬四海,现在轮到他们去书写这样一段血腥而壮丽的历史了。他们沉默不语,但神情狂热,注视着他们的统帅————那个永远不靠谱,但在战场上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冠军侯,就是他第一次让不可一世的后金在野战中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杨梦龙神色严肃,望着大海,一言不发。在他身边,是须发俱白的戚虎,海风吹动他那满头白发,犹如一株古松,历尽风霜,越发的苍劲挺拔。在杨梦龙右边是吴胜,金华参将现在变成了登莱参将,一身祖传的山文甲银光耀眼,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英伟挺拔。而在点将台上,祭品最已备好,就等吉时了。 登州城大教堂里传来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彻全城,正午十二点,吉时到了。三军齐呼:“吉时!吉时!吉时!”高亢的吼声压下了阵阵涛声,仿佛一个滚雷在地面炸开,好些山东文臣骇得两腿一软,险些摔倒。接着,战鼓擂响,仿佛地皮都跟着震动起来,上百名号兵同时吹响号角,沉郁苍凉的号声响彻云霄,一下子将所有人带到了残阳如血的战场。三军齐呼中,杨梦龙和吴胜登上点将台,士兵将吃了活血之药的黑羊牵了过来,杨梦龙拔出狗腿刀一刀斩落,羊颈被齐刷刷的斩断,一股血箭喷出两米开外,染红了战旗。士兵将羊头珍而重之的排在点将台前,又牵来一头公羊,杨梦龙又是一刀,羊头落地。一连牵来三头羊都让他随手斩断了脖子,羊血溅满了点将台。最后,有人牵来一头健壮的小公牛,并递来一把横刀,杨梦龙摆摆手表示不用,气沉丹田,糊满羊血的狗腿刀再度斩落,粗壮的牛颈一刀两段,那头小公牛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叫便倒了下去。几千士兵放声高呼:“冠军侯威武!冠军侯威武!”但山东文臣的反应则有点古怪,他们一个劲的摸着自己的脖子…… 杨梦龙把刀交给卫兵拿去洗干净,随手擦掉手上的污血,目光炯炯,环视三军,沉声问:“大家想必都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吧?” 三军齐呼:“杀建奴!杀建奴!” 杨梦龙说:“没错,杀建奴!那帮狗日的骨头又痒了,忘记了大凌河的教训,发兵四万攻打旅顺!没什么好说的,汉贼誓不两立,他们从海上来,我们就在海上迎战,他们攻打金州,我们就在金州迎战,他们攻打旅顺,我们就在旅顺狠狠的揍他们!他们攻打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没有妥协,没有谈判,只有血战到底,直到有一方被彻底打服了,打趴了,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我向你们保证,被打趴下的,绝对不会是我们!” 三军将士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杨梦龙话锋一转:“你们都拿了不少赏钱吧?” 三军将士沉默。 杨梦龙厉声说:“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给我扔了!我的兵,一出营门就得把自己当成死人,留着这么多钱给建奴当战利品么?如果你们能凯旋归来,我给你们的赏赐将是五倍,十倍,如果你们阵亡了,你们的父母将由军队供养,你们的孩子将由军队抚养成人!你们什么都不必去想,只管握紧武器走上战场,遇见敌人,便击溃他们,歼灭他们,杀光他们!你们当中很多人注定都无法活着回到登莱,但是最终尸体铺满战场,鲜血染红大地的,永远是建奴,也只能是建奴!扔掉所有用不着的东西,跟着我,与建奴死战到底!” 三军将士一阵沉默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几乎要将天空都震塌的狂嗥:“死战到底!”二话不说,探手入怀掏出刚发下不久的赏银,看也不看便扔在地上,土地面叮当作响,下起了一阵银雨,转眼之间,地面已经铺满了白银和铜钱,但十几万前来观礼的人却没有人看上一眼,所有人都直愣愣的看着这支刀锋般锐利的军团,感受着那森然杀气,几乎透不过气来。 银雨落尽,杨梦龙大手一挥,喝:“出师!” 几千士兵一个整齐划一的向后转,踢着正步大步流星的朝港口走去,那满地银钱被他们踢得满地乱滚,甚至直接踩尽泥地里,由始至终都没有人看上一眼。 杨梦龙跳下点将台,对朱大典拱手一礼,说:“巡抚大人,末将出发了,登莱这边你多照看一下!” 朱大典额头上全是冷汗,说:“冠军侯只管去,有老夫在,登莱乱不起来!” 杨梦龙说:“那就多谢朱巡抚了,待到凯旋归来之是,末将定大排筵席,请大人痛饮!”说完转身上马,带着那一票亲兵大步流星的走向码头。 登莱百姓高声叫:“冠军侯,杀光那些可恶的建奴!一个都不要留!” 一位山东文臣抹了一把冷汗,望着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登莱新军,再看看被当成垃圾扔了一地的银钱,吞了一口唾沫,喃喃说:“藩镇之祸不远了……” 三十八 神鱼 四艘满载兵员和物资的海船在引水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出军港,海风将船帆吹得鼓鼓的,海船以七节航速驶向隔海相望的辽东半岛。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天,它们就能抵达辽东————要不怎么说皇太极挑了个最糟糕的开战时机呢?什么时候不打,偏偏选在风向、军粮储备对明军最为有利的倒霉季节开打,他想不倒霉都有点难。 这四艘海船是登莱新军的先头部队,一共六百名重装步兵。由于几千人要登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费一阵子功夫,还有大量物资要装船,主力一时半刻是没有办法出发的,又考虑到明军跟后金相比差距最大的就是白刃战的勇气和技术,杨梦龙决定带六百名重装步兵先过去,把旅顺稳住,为主力争取时间。这些重装步兵虽然没有披甲,但是那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和那身高高隆起的肌肉还是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凶悍而冷漠的眼神更让人头皮发麻,不难想象当他们披上几十斤重的铁甲,抡起十几二十斤重的巨斧砍杀敌军时是何等恐怖的场面。不过眼下这些大块头都规规矩矩的,山东本地的士兵呆在船舱里闭目养神,而来自陕西、河南、河北的则趴在船舷,欣赏着美景。对于山东本地的士兵而言,大海已经没什么稀奇的了,但是其他地方的士兵还没有出过海,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由于刚刚刮过一次台风,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映得大海越发的蔚蓝。在远处,一群群优雅的小精灵舒开尾鳍高高跃起,飞出老远之后再像鱼雷一样扎入海中,仿佛正在接受检阅的士兵。很多人惊奇的叫出声来:“看哪,飞鱼,会飞的鱼!”叫得老响,弄得水手们和山东兵直翻白眼,飞鱼都没见过,真是没见识!海鸥追逐着军舰,不时蜻蜓点水似的从海面上一掠而过,再飞起来的时候嘴里多了一条小鱼,那优雅而迅捷的身姿,让人惊叹不已。红娘子惊叹不已,对李岩说:“出了海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 李岩说:“可不是么……咦,那是什么鱼?” 红娘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就在战舰前方嬉戏游弋,它前额隆起,有一张尖尖的嘴巴唇线一直延伸到眼睛附近,拉出优美的弧度,体型圆滑流畅,在海中极为灵海。大家也纷纷发现了这条大白鱼,惊奇的叫了起来,一些士兵乐呵呵的说:“快拿火铳过来,别让它跑了!”有人拿来火枪,朝那条大鱼瞄准,结果正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水手怒容满面的走了过来,厉声喝:“把火铳放下,不许伤害它!” 没出过海的士兵愣了一下:“为什么?” 水手说:“它是大海的守护神,妈祖娘娘的化身,不知道多少次将在海上迷航的海船带回航道,或者将被困在暗礁中的船只救了出来!它是我们的保护神,谁伤害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不少沿海地区的士兵也纷纷嚷了起来,对拿着火铳要打的家伙怒目而视,显然这种大白鱼在他们心目中是非常神圣的,不容伤害。本来还想改善伙食的家伙见群情激愤,一时愣住,拿着火枪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水手们才不管那么多,他们整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虔诚地向那条顽皮的白鱼行礼,那条白鱼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诚意,浮出水面,扭过头来看着船上的人。它的眼睛又大又亮,澄澈得不带一丝杂质,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微笑,那笑容纯真而友好,像个孩子一样。这是一条很有灵性的鱼,目睹它的微笑的士兵们心没来由的一震,拿着火枪要打的士兵满面羞愧,悄悄放下火枪,学着水手的样子,虔诚地向它行礼。 红娘子惊奇的问:“这是什么鱼啊?好可爱!” 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它是渔民的守护神。我们每次出海之前首先要去妈祖庙向妈祖娘娘祈祷,然后妈祖娘娘就会化身为神鱼,在海上守护我们,当我们迷失方向的时候,当我们被困在险恶的暗礁群中的时候,它就会现身,为我们引路,让我们化险为夷。” 声落,人到,一个典型的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和杨梦龙一起走了出来。他叫沈廷扬,沙船帮的老大,苏州人,艰苦的海上生活已经将这位江南才子磨砺和精壮剽悍,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丝江南水乡特有的柔弱了。他用手撑着舰樯,看着那条在船体钻来钻去的海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像是见了老朋友一样。他笑着说:“是白浪,上次多亏了它,我们才躲过了一场海上风暴。” 李岩惊讶的问:“你认识它?” 沈廷扬说:“这一带海域里三四十条神鱼我都认识,每一条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杨大人,希望你约束一下部下,不要伤害这些神鱼。” 杨梦龙嗯了一声,叫:“给我发旗语!” 负责发旗语的士兵问:“发什么?” 杨梦龙说:“就说谁敢动海豚老子就让他光着屁股蹲两个月禁闭!” 士兵咕哝:“这旗语真难打!” 旗语挂了出去,所有人都老实了下来,不敢再打海豚的主意,就这样倚着舰樯,欣赏着海豚嬉戏的身姿。这时,又有好几条海豚游了过来,在海中追逐嬉戏,有一条小海豚大概是对这些海船感到好奇,不时停下来看着海船,那亮晶晶的眼睛,高高隆起的额头,还有那甜甜的微笑,瞬间萌翻了一大片。沈廷扬笑着说:“神鱼在跟我们说话呢。” 红娘子好奇地问:“它说什么了?” 沈廷扬说:“它说这几天风平浪静,可以放心的在海上航行。” 红娘子看着海豚那欢快嬉戏的身影,惊叹:“真是一群有灵性的神鱼啊!” 杨梦龙碰了碰沈廷扬:“沈老大……” 沈廷扬说:“不敢当,大人直呼在下的名字就行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咱们还客气什么?我说沈老大,你长年在海上讨生活,生意怎么样?” 沈廷扬笑说:“托大人的福,不敢说日进斗金,但至少小有赚头。” 杨梦龙说:“可我看你们没几条船……” 沈廷扬不笑了,叹了口气,有点郁闷的说:“朝廷并不重视海运,沈某财力有限,又得不到支持,只能小打小闹了。” 杨梦龙一脸不屑:“小打小闹有啥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就算最后失败了,也不会留下遗憾!”拍了拍沈廷扬宽阔的肩膀,“我看老兄你骨骼精奇,天庭饱满,绝非凡人,有没有兴趣跟我大干一场?” 沈廷扬苦笑,这家伙怎么说话总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呢?他含蓄的问:“不知道大人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杨梦龙说:“我登莱水师拥有战船百余艘,实力雄厚,啥都不缺,就缺像你这样经验丰富、敢作敢当的老大,你别当这个倒爷了,到登莱水师来帮我把这支舰队带起来怎么样?” 沈廷扬嘿嘿一笑:“登莱水师确实有百余艘战舰,就是不知道有几艘能出海的?”他说的可是大实话,大明水师跟陆军一个样,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连海盗都打不过,一支号称拥有战舰千艘的水师,有一百艘战舰还开得动都算好了。 杨梦龙怒吼:“操你妹子,那些战舰老子都下血本维修了的,每一艘都能出海作战!”他用手比划着,“我还打算用钢铁作龙骨,建造几艘四十丈长的无敌巨舰,在上面装上威力巨大的重炮作为舰队的旗舰……你知道我们的舰炮吗?四寸二十八倍径,能把炮弹打出十里开外,而且装备开花弹和燃烧弹,普通帆船挨上一炮就得完蛋!往巨舰身上塞几十门这样的巨炮,只要一个齐射就能将整个港口轰成一片火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指挥这样一支水师?我是很有诚意的!” 他说得倒是很有诚意,奈何那张娃娃脸以及他一向不靠谱的名声实在很难让沈廷扬相信他会砸钱去打造这么一支水师。没办法,海军是出了名的吞金巨兽,它每出海一次都要消耗大量补给品和数目庞大的索具、帆布、木料、桐油、沥青等物资,战舰的维修费用更是天文数字,供养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战。谁都知道英国是数一数二的海上强国,纵横五大洲四大洋长达两百余年,号称日不落帝国,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有米字旗飘扬,但是,不知道有几个人了解,在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之后,英国在第一时间解散了他们的海军?在此后整整一个世纪,英国都忙于内战,没有往外扩张一步,直到工业革命完成后,才开始全球称霸。说到底,还是海军太能吃军费了,就英国当时的国力,根本就养不起。因此财政部门跟海军是死对头,财政部门给海军的经费永远是入不敷出,海军永远在抱怨财政部门吝啬小气。很多军舰的舰长事实上就是手下那一大帮船员的老板,得自己掏钱给舰员发工资,不少军舰是负债经营,如果出海搞不到足够的钱财,无法给水手发工资,水手就会暴动;如果还不上银行的贷款,舰长就只好跳海了……简而言之,海军就是个亏本货,明朝都不愿意养它,沈廷扬才不相信这个小屁孩愿意花这么多钱来打造海军! 杨梦龙倍感郁闷,他是诚实的孩子啊,为什么就没有人相信他的呢?他是真心实意的啊!郁闷万分的小杨将军望向南方,嘴里嘀咕着:“要是我的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在就好了……只要让它们露上一手,不怕你不跪到我面前唱征服,老老实实的当我的小弟……” 两千多里外,杨梦龙寄予厚望的两艘装备了最新型后装线膛炮的风帆战舰————排水量超过三千吨的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正满帆航行,昼夜兼程的赶往北方。它们的火力并不算强大,每艘战舰只有十门舰炮,但射程和精确度惊人,射速更惊人。两位舰长都志得意满,跟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自信,这种自信来自身战舰的优越性能————经过改造的战舰可以跑出十二节高速,比一般的帆船快了五节,这是惊人的高速,要知道第一代装有蒸气机的轮船速度也才十二节而已。而威力巨大的舰炮更让他们自豪不已,他们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世界上有哪一艘军舰能抵挡住自家十门舰炮一轮齐射的! 只是,让他们有点郁闷的是,他们完全弄不懂“霸天虎”和“擎天柱”这稀奇古怪的舰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十九 旱鸭子 夕阳一点点的消失在海平面后面,烈焰一般的云霞被无边的黑暗一点点的吞噬,飞鱼、海豚、海鸥……这一切都消失了,大海暂时收回了它美丽无比的花园,留给所有人一张黑脸。看了一天海,士兵们都有几分腻了,呆在闷热的船舱里吃了一顿以海鲜为主的晚餐,然后就睡觉————对,又是海鲜,绝大多数人看到海鲜都想吐了。杨梦龙却一点都不在意,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甩开腮帮子狂吃,他在餐桌上那种横扫六合虎踞八荒的气势着实让所有水手都开了眼界。 扎吉冲翁的面色不大好,这位精壮的汉子只吃了一点点,就摆手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吃了。石天保貌似关心的问:“你该不会是昏船吧?” 扎吉冲翁白眼一翻,说:“昏船?我会昏船?开什么玩笑,我……”话还没说完,吃下去的海鲜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他确实昏船。 石天保咧嘴大笑:“你们广西猴子就是不行,坐车昏车,坐船昏船,不知道跟女人上床你会不会昏床……”话还没说完,他也吐了一地。 杨梦龙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唉声叹气:“你们啊,简直把我河洛新军的脸给丢光了!身为河洛新军的一员,你们居然连这点小小风浪都承受不住,丢脸,丢脸啊!回头老子得好好练练你们,免得你们还没上战场,就因为昏船挂了!沈老大,对付昏船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沈廷扬慢悠悠的呷饮着刚泡好的红茶,说:“把他们扔进大海就走,两个时辰后再回来,他们就学会游泳了,再也不会昏船了。” 李岩很纳闷:“会不会游泳跟昏船有什么关系?” 沈廷扬说:“当然有关系。昏船有一大半原因是源于对大海的恐惧,如果他们学会了游泳,扔到哪片海域都淹不死,还会昏船吗?” 杨梦龙嘿嘿直笑:“行,回头就把他们扔进海里泡上两个时辰,看他们还昏不昏船!” 红娘子叫:“你这是草菅人命!” 杨梦龙说:“我草菅人命?我怎么草菅人命了?带着一帮不会游泳的士兵渡海作战,那才叫草菅人命!” 徐猛自豪的说:“我会游泳!”这家伙现在升官了,从王铁锤的小弟一跃变成了重装步兵营的指挥官,跟王铁锤平级,在登莱这边管着六百号重装步兵,威风得很。由于吃了太多海鲜,这货那身肌肉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又膨胀了几分,往门口一站大家便觉得空气流通不畅,有种要窒息了的感觉。 杨梦龙大乐,一拳砸在徐猛的胸口,说:“扎吉,石天保,看到了没有?多向他学习学习,争取尽快摆脱旱鸭子这顶不光彩的帽子!” 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腰不疼呢,扎吉冲翁和石天保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吃完晚饭,红娘子抱怨说船里闷热得很,浑身都是汗,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这个要求……当然得不到满足。开什么国际玩笑,海上最缺的就是淡水了,能漱个口就算不错了,还想洗澡?有什么军舰的淡水储备多到这个地步,可以奢侈到拿来洗澡的地步了?在那些水手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没什么稀奇的,一个个都是移动的毒气弹,走到哪里都能熏翻一大片。每个水手都盼望着能下一场雨,这样他们不仅能补充一些淡水,还能痛痛快快的洗个澡,要是在海上碰到一大群光着屁股呆在甲板上又跳又叫的家伙,用不着吃惊,人家在洗澡呢。比较郁闷的是,海上的雨跟杨梦龙一样不靠谱,很多水手看到下雨了,兴冲冲的趴光衣服跑出去,往身上抹肥皂,刚刚抹了一身的肥皂泡,雨活见鬼的停了……接下来,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这身肥皂怎么办? 不过,红娘子毕竟是位大美女,大美女不管在哪里都能得到一些优待的,最后,沈廷扬还是给了她小半桶淡水让她拿去洗澡……这位船老大的小气让红娘子对海上生活的艰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趁着红娘子去洗澡的工夫,李岩拉着杨梦龙来到甲板,低声音:“将军,登莱新军主力最迟要三天才能齐装满员抵达旅顺,而建奴只怕早已对旅顺展开猛攻了,这仗怎么打?”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怎么打?有一部赶到便将一部投入战场,除非建奴能抢在我抵达旅顺之前拿下旅顺,否则他们想要取胜,那是做梦!” 李岩皱着眉头说:“那岂不是成了添油战术了?将军,添油战术可是兵家大忌啊!” 杨梦龙说:“李公子啊,我打仗没那么多讲究,手里有六百人,就有六百人的打法,有六千人就有六千人的打法……” 李岩眉头皱得更紧:“六百人对四万人怎么打!?” 杨梦龙说:“死磕喽!六百名刀枪不入的重装步兵结成方阵如墙推进,我就不信有谁冲得动!” 李岩晕了:“那六千人又怎么打?” 杨梦龙说:“死磕喽!骑兵在两翼,射士在前,长枪兵横刀手在后,万弩齐发,长枪攒刺,实在顶不住了就让重装步兵过去堵缺口,磨也要把他们磨光!” 李岩问:“那六万人又该怎么打?”不等杨梦龙开口他便自己给出了答案:“死磕?” 杨梦龙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对啊,还是死磕!不过如果我有六万人的话估计用不着死磕,还没开打建奴就尿了。” 说来说去,他就会死磕这一招,李岩哭笑不得,暗叹河洛新军也真够命苦的,摊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老大! 杨梦龙还在一个劲的向李岩灌输着他的死磕理论……在他看来,中国兵家重谋轻勇是不对的,老想着剑走偏锋去打败对手,到头来只会被对手用拳头教他怎么做人。但是如果有一支很能打硬仗、不畏惧任何对手的军队就不一样了,就算是让一个庸将来指挥,只要那个家伙的水平不太烂,都不会吃太大的亏。所以呢,打仗用不着玩那么多花巧,遇上敌人,死磕就是了,只要稳扎稳打,再狡猾的敌人也奈何不了你……这完全颠覆了李岩的三观,他学兵法的时候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个二愣种倒好,反而道而行了! 不过,这种打法还真是很符合这个二货那种只看结果不顾后果的二百五性格…… 闲聊中,远远的一点灯光飘了过来,是一艘海船。大概是注意到船队发出的灯光,那艘海船发射了信号弹,一点烟火冲起几百米高,炸成一朵怒放的红色菊花,然后火雨般从半空中淅沥沥的落下,绚丽之极。沈廷扬看了,说:“是朝廷水师的船,鸣放礼炮!” 炮手掀开几门大炮的炮衣,装入火药燃烧点燃,“轰轰轰轰!”一阵隆隆炮震碎了海面的宁静,十里可闻。那艘海船马上驶了过来,一名明军军将站在船头,打老远就冲这边吼:“我东江镇总兵黄龙的军使,前往登莱求援,你们是朝廷水师吗?” 杨梦龙作狮子吼:“老子是登莱总兵杨梦龙,带人过去支援旅顺的!” 那军使大喜,向杨梦龙连连行礼。但是看到只有三四艘海船,他又大失所望,连连向远处张望,见远方毫无动静,不禁有些沮丧:“就你们这么点人吗?就你们这么点人能管什么用?建奴可是来了好几万人,光大炮就有五六十门!” 杨梦龙说:“我们来了六千人,但主力部队还没有全部登船,得等上一两天才能出发,我实在等不及了,先带一支精锐过来。” 军使听了,大为感动。这段时间他跑的地方着实不少,东江诸岛,锦州,山海关,天津,都跑遍了,那些总兵要么口惠而实不至,要么干脆闭门谢客,见都不见,像杨梦龙这么热心的,一接到命令二话不说带上人马就出发的总兵,还真是头一个。他大声说:“杨大人,就冲你这份心,哪怕你只出这几百人,我们东江镇十几万军民也感激不尽!” 杨梦龙说:“少废话,登莱你就别去了,我的主力部队在两天之内一定会扬帆出海,到达旅顺的,现在麻烦你们走在前面,为我们引路,我们对这一带海域不是很熟!” 那军使倒是挺爽快的,立即下令调转船头,朝旅顺驶去,充当引水员。四艘满载着兵员的海船排成一队紧跟在后面,乘风疾行,如同一支巨大的箭头,划破海面直奔旅顺。 到了凌晨,一轮明月渐渐升上天空,将清洗的月华洒向海面,海面柔波万顷,碎银浮跃,美不胜收。极远处,一点火光亮起,为船队指明了方向,沈廷扬指挥水手把帆船降下两格,帆船减速,现在已经接近旅顺港了,再高速航行的话很危险。这么一折腾,士兵们全醒了,默默地收拾行李,准备登陆。事实证明他们醒得早了点,有句老话叫“望山跑死马”,用在海上同样合适,他们虽然已经看得见彼岸和灯搭了,但是离港口还远着呢,等到他们直打哈欠都还没有入港。 于是继续睡…… 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甲板上传来引水员嘹亮的吆喝声,士兵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船舱,只见不远处一座高高的灯塔顶部火光熊熊,两座栈桥海蟒似的从大海一直延伸到陆地。再远一点,高耸的城墙屏风似的矗立在大地之上,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黄金山上,一面日月旗在晨光中猎猎飞舞,旅顺,到了。 军官们厉声喝:“出来出来出来,别睡了,该上岸了!”连踢带拽的把士兵们拽上甲板。舵手全神贯注的操着船舵,接近栈桥然后抛锚,这次旅程总算到达终点了。重装步兵背着沉重的行囊,扛起那怎么看都觉得夸张的巨斧,打着哈欠,整装待发。杨梦龙叫:“慢着,我先来!身为将军,我必须第一个踏上战场!”将一只脚已经踏上栈桥的徐猛给拽了回来,跳上栈桥,在上面健步如飞,张开双臂放声大叫:“皇太极,老子又来了,你作好挨揍的准————” “喀嚓!” 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大响打断了这小子的鬼哭狼嚎,众目睽睽之下,千军万马面前,栈桥上一块木板活见鬼的折断,正闭着眼睛在栈桥上飞奔的杨二货的叫嚣戛然而止,整个人像块石头一样咕咚一声从栈桥上掉了下去,落入大海中,溅起老高的水花! 岸上的东江军和船上的水手无不目瞪口呆。 红娘子直摇头:“自讨苦吃!” 沈廷扬喝:“赶紧救人啊!” 徐猛笑嘻嘻的说:“不用,我们将军会游泳!” 于是沈廷扬镇定下来,和大家一起笑嘻嘻的看着杨梦龙的表演…… 杨梦龙的表演确实精彩,只见他拼命挥动胳膊,蹬动双腿,打起一片片水花,那姿势既不像狗刨也不像蛙泳,滑稽得让人喷饭。大家看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杨梦龙扑腾了这么久都没有游出多远…… 沈廷扬变了脸色,问徐猛:“你确定你们大人会游泳?” 徐猛现在可淡定不起来了,挠着头说:“不知道啊……他那么有把握,应该会游泳吧?” 沈廷扬差点没吐血:“什么叫应该会游泳,不清楚的话你瞎说什么!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快救人!” 两名水手高高跃起,轻盈的扎入水中,朝杨梦龙游去。而此时,杨梦龙像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海面上泛起一串串泡泡…… 重装步兵惊惶的吼叫声,岸上明军的喧哗和尖叫,几乎压倒了阵阵涛声。 好热闹的早晨! 四十 卷笔刀 几乎无所不能的杨大将军居然是个旱鸭子,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装逼的举动招来了报应:如果不是他在船上表现得太过嚣张,在栈桥上又蹦得太欢,给人一种他很熟悉大海的错觉的话,他一坠入大海马上就会有人去救了,现在倒好,都灌了一肚子海水了,那帮该死的家伙还在船上笑嘻嘻的看热闹,直到他都快断气了才发现不对,赶紧救人。等到水手们将他捞上船的时候,这货已经给灌得跟癞蛤蟆似的,肚皮鼓起老高,几乎不会呼吸了。扎吉冲翁愤怒之极,冲上栈桥一手将已经看傻了眼的东江军头目拎了起来,怒吼:“你们都他妈的修的什么破桥!差点害死了我们将军你们知不知道!?” 那头目大为郁闷。援军到来对于旅顺来说是件大好事,虽然只来了四条运兵船,区区几百号人,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总比没有强,黄龙在百忙之中特意安排他过来接待援军,甚至从并不充足的补给里拿出了不少好东西,给援军做了些好菜,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没想到一见面就出了这么个大乌龙!他委屈的说:“这位将军,这不能怪我们,这栈桥是这几个月才修的,由于木料匮乏,不得不拆掉房屋取木料来充数,可能刚才这位小将军踩上的是被虫蛀空了的木板吧。” 石天保火冒三丈:“你娘的,修座栈桥的钱都没有了吗?” 那头目讷讷的说:“我们以前能有饭吃就算不错了,哪里有钱修栈桥?也就是这几个月物资供应充足一点了,为了方便海船装卸货物才修了这两座……” 这倒是大实话,东江镇是出了名的穷,穷到什么地步了呢?穷到就连小偷溜进他们的军库都会含着眼泪出来的地步了。登莱新军没有进东江镇的军营参观过,但是那些迁到登莱的辽民大家都见过,那行头真的是比叫花子还惨,他们会有钱修建栈桥才是怪事了。这几个月手头倒是宽裕一点了,也有力完善一下海港的设施了,结果搞出了这么个豆腐渣工程,险些要了大明冠军侯的命! 红娘子见杨梦龙面色发青,出气的多进气的少,十分揪心的叫:“你们就别吵了,赶紧救人啊!你们将军都不会呼吸了!” 杨梦龙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惨,肚子鼓起老高,呼吸微弱,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挂掉。曾经让后金八旗劲旅吃尽苦头,连皇太极都忌惮三分的大明冠军侯如果因为自己人修建的栈桥质量不过关,就这样被淹死了,那绝对是十七世纪最大的冷笑话!一帮子牛高马大的士兵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商量着怎么救人,有人说应该按压胸部,有人说应该把他翻过来用东西垫住腹部让他把水吐出来,有人说应该人工呼吸————最后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一致认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红娘子身上,显然有将这一重任交给她的意思。他们都是牛高马大的抠脚大汉,这种活做不来,而红娘子是位大美女,正好合适————你经常欺负我们将军,总该给点补偿吧?红娘子让大空看得不知所措,问:“怎么都看着我?” 士兵们说:“还请姑娘救救我们将军!” 红娘子跺着脚说:“我倒是想救,问题是怎么救!” 士兵们说:“嘴对嘴……” 红娘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比她那件衣服还红了,本能的想叫“我不干”,但看到杨梦龙那副可怜样又狠不下心来,讷讷的问:“这……这怎么行呢?还有别的办法吗?” 徐猛伸手一拨,拨苍蝇似的将几名笨得要死的手下拨到一边,说:“我有办法,看我的!”抓住杨梦龙两条腿一提将他倒拎起来,脸朝下脚朝上的使劲抖动,晃来晃去。杨梦龙那一百多斤在他手里就跟只空麻袋差不多,而他则像个试图从空麻袋里抖出几个钢崩来花花的守财奴。当然,这只麻袋并不是空的,随着他徐猛粗暴的抖动,一股股海水从杨梦龙的口鼻中猛喷出来,在甲板上积成一大滩,众人目瞪口呆的看到一只小虾从他喉咙里跳出来,在那一滩海水中活蹦乱跳……一通抖动将杨梦龙肚子里的水全给倒了出来之后,徐猛又抖了两下,确定都吐完了,这才把杨梦龙往甲板一扔,拍拍手,得意的对一众部下说:“这不完事了?大家都学着点,别动不动就人工呼吸,肉麻!” 重装步兵们一脸信服的看着他们老大,无限景仰…… 杨梦龙一阵咳嗽,总算是回过魂来了。众人惊喜的叫:“醒了,醒了!”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将军怎么样了,将军哪里不舒服,那叫一个关心啊!但杨梦龙不领情,左脚一蹬把扎吉冲翁蹬出七八步开外,右脚一蹬将石天保给蹬了个屁股墩儿,他瞪着徐猛作狮子吼:“徐猛!!!” 徐猛给吓了一跳,我的天,刚醒过来就吼得惊天动地了,将军的元气真是太足了!他赶紧上前:“末将在!” 杨梦龙跳了起来,踮起脚尖指着他的鼻尖怒吼:“老子扣你军饷了?” 徐猛莫名其妙:“没有啊。” 杨梦龙逼进一步:“老子抢你女人了?” 徐猛吓得后腿一步:“没有!”他可不认为杨梦龙看得上自己那两个山贼婆子出身的女人。 杨梦龙再逼近一步:“老子把你孩子扔井里了?” 徐猛:“……大人,我还没有孩子呢!” 杨梦龙咆哮:“那你为什么一心要弄死我?是不是看中了我这把交椅,想过过当总兵的瘾了,啊!?” 徐猛吓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叫:“将军,我是在救你啊!你刚才都不会呼吸了,我得把你肚子里的水弄出来啊!” 杨梦龙吼得更响:“那也不能把我倒拎起来吧?你当我是什么,麻袋吗?不是教过你们怎么抢救溺水者的吗,人工呼吸、按压胸部,什么法子不行,非要这样,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这半年的军饷你别拿了!”瞪着那帮重装步兵,“你们也一样!” 士兵们哭丧着脸说:“别啊,大人……这些我们都没忘,我们想请红娘子给你人工呼吸的,但是徐大人说不用,有他就行了……” 杨梦龙挠挠头:“红娘子?”看了一眼红娘子,瞪着徐猛的目光越发凶怒:“你今年都别想拿到军饷了!”气咻咻的跳上栈桥,大步流星走向码头……这次可不敢蹦蹦跳跳了。扎吉冲翁和石天保齐声叫:“大人,小心点啊!”忙不迭的追了上去,生怕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再来这么一次。众人努力憋住笑容,整理行装,陆续登上栈桥,他们在船上呆腻了,还是陆地呆得踏实。 徐猛还留在那里一个劲的挠头:“先是说要扣我半年军饷,接着说我今年都别想拿到军饷了……可现在已经六月中旬了,扣半年军饷跟今年都别想拿军饷有区别吗?” 红娘子翻了个白眼:“没区别!”和李岩一起登上栈桥,留下徐猛继续呆在船上加加减减。嗯,对他而言,这道数学题有点复杂,得好好算算。 刚才杨梦龙落水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半个旅顺的人都知道了,码头上聚集起了很多士兵,看到他落汤鸡似的从栈桥上走下来,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肩膀一个劲的耸动,嘴角不停的抽搐,不小心还以为他们集体中风了。杨梦龙无可奈何:“想笑又笑吧,这样憋着不难受吗?” “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码头里,城墙上,都发出震天响的笑声,士兵们毫无形像的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总兵他们见过好几个,但是还没上战场就掉进海里差点淹死了的总兵,真的闻所未闻,而且闹笑话的还是大明那颗冉冉升起的、最为耀眼的将星,这事够他们念叨一辈子了。杨梦龙让他们给笑得面红耳赤……丢脸啊……没面子啊…… 良久,笑声稍稍收敛了一点,一位身披山文甲的大将分开众人走了过来。这名将军是身材高瘦,神情冷峻,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军人特有的坚硬与刚强,他显得很严肃,不苟言笑,这让杨梦龙感动了一把,总算找到一个没有笑话他的人了。但他随即又注意到那位仁兄眼角残留的泪花,马上就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彻底绝望了。 这位大将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李惟鸾,参见总兵大人!” 杨梦龙抱拳还礼:“河洛镇兼登莱镇总兵,杨梦龙,李将军,幸会幸会。” 李惟鸾说:“杨总兵忠勇无双,值建奴数万强军围攻旅顺之际率精兵渡海来援,东江镇上下感激不尽!黄总兵让末将前来迎接,生怕冷落了杨大人……” 杨梦龙哼了一声:“然后就看到我从栈桥上掉下去,灌成个大蛤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吧?” 李惟鸾又尴尬又好笑:“呃……” 杨梦龙非常严肃的说:“这是军中头号机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明白吗?” 李惟鸾嘴角眼角不停的抽动:“末将遵命!” 杨梦龙恶狠狠的说:“一看你这副表情就知道没多少诚意!我告诉你,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我就把你变成卷笔刀!”瞪着数量众多的东江镇士兵,怒喝:“如果你们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把你们通通变成卷笔刀!” 大家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李惟鸾勉强憋住,说:“末将不敢!杨将军摔精兵渡海来援,那是头号机密,谁敢泄露半句,以叛国罪论处!”瞪着一众将士,森然喝:“都听清楚了吧?” 大家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听清楚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听没听清楚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想清楚!” 李惟鸾连声说:“清楚,清楚,再清楚不过了!”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只是末将不明白这个卷笔刀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梦龙阴森森的一笑:“就是让你每天都被人捅,粗的进去细的出来,平的进去尖的出来!” 李惟鸾菊花一紧,额头冒出冷汗来,喃喃说:“太狠了,这也太狠了……” 四十一 旅顺攻防 1 杨梦龙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装逼失败了,觉得很没面子,自然要想办法把面子挣回来。于是,他一声令下,六百名重装步兵解开包袱,取出铁甲迅速披上,很快,一群移动的人形坦克出现在旅顺守军面前……只见这些家伙头戴钢盔,脸部罩着造型狰狞的铁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窝来,肩部、胸部、手臂、腿部……都用大块孤形钢板罩得严严实实,胸甲干脆就是一整块孤形钢板,由于水力冲压机床日益成熟,可以加工更大的构件,原先那种六块钢板联接而成的胸甲已经被淘汰了。这些重装步兵从头到脚都罩在厚厚的钢板之下,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骇人的锵锵之声,再加上他们手中那把沉重而锋利的巨斧,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估计后金骑兵宁愿去冲击一万明军组成的军阵也不愿意来碰这六百名重装步兵组成的方阵!旅顺守军看傻了眼,不少军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一台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形坦克,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这样一副甲得值多少钱啊!?” 在他们眼里,这些重装步兵不是一支部队,而是一座移动的金库…… 六百名重装步兵的到来让旅顺起了一阵骚动,目睹了这些黑铁塔的英姿之后,士兵们都士气大振,变得精神抖擞了。李岩精通兵法,对军心士气的感觉再敏锐不过,看着如释重负的旅顺守军,他笑了笑,对红娘子说:“看样子,大人带六百重装步兵过来是对的,只有重装步兵才能起到这样的效果,换了六百名骑兵或者六百名长枪兵,都很难振奋军心。” 红娘子说:“可不是么,看着这些浑身披甲的大块头,我都有点头皮发麻!” 李岩悠然说:“六百重装步兵到来便让守军士气大振,如果六千登莱新军全部到达,又该是何等局面?” 红娘子有点揪心了,捅了捅他:“你……你该不会真的是想给那个小屁孩卖命,给这个朝廷当官吧?” 李岩笑了笑,说:“打完这一仗再说。”此时的李岩确实还没有打定要给杨梦龙卖命的主意,他对明朝是失望透顶了,明知道一堵墙已经被雨水泡烂了,正在倒塌,谁还会去扶啊,没冲上去踹两脚算好的了。但是在他看来,这国家再烂也是他的母国,他可以骂,甚至可以造反,外人却是碰都不能碰的,如果想乘虚而入,他将舍命捍卫这个他曾经切齿痛恨的母国————比如说现在。 进入了旅顺大家才发现,这座港口城市其实很破烂,偌大的城市,很多房子都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气,更多房子已经倒塌,瓦砾也没有清理,上面长出了一束束野草。它曾被后金攻陷过,东江镇迭经死战,好不容易才将它夺了回来,此后双方又在旅顺展开过异常激烈的攻防战,旅顺反复易手,惨烈的战争早已将这座城市弄得满目疮痍了。城里有不少平民流落街头,但并不显得拥挤,相反,还空荡荡的,现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口仅相当于它所能容纳的人口的两成多一点,看上去没有多少人气。那些难民拖家带口住在废墟中,浑身都是污泥,脏兮兮的,神色惊恐、麻木,用一种冷漠而空洞的目光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士兵,这种目光让每一名士兵都浑身颤栗。他们承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战争夺走了他们的一切,只留下一具具空洞的躯壳。杨梦龙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捂着肚子蹲在街边,发出痛苦的喘息,眉头一皱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那孩子吃力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那张还很稚嫩的脸看不到一点肉,几乎就是一张薄薄的皮裹着个骷髅,嘴唇翕动着,气息奄奄:“饿……饿……” 杨梦龙瞪着李惟鸾:“怎么回事?” 李惟鸾说:“城里粮食有限,只能确保他们每天吃一顿饭。他应该是抢不过别人,所以才饿成这样的。” 杨梦龙问:“为什么不多发放一点粮食?” 李惟鸾苦笑:“哪里有什么多余的粮食?再怎么节省,也只能吃上十几天!” 杨梦龙说:“我说有就有!登莱船队很快就启航了,船上载着上千石粮食,够你们吃的,现在,马上去弄点吃的东西给这些难民!” 李惟鸾沉声说:“将军万万不可!海上风高浪急,难以预测,谁也不能确保船队能准时到达,必须作万全的准备!万一运粮船队没到,粮食却吃光了,这仗就没法打了!” 杨梦龙怒冲冲的说:“如果人都死光了,打这仗还有什么意义!?”从干粮袋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饼干塞到那孩子手里,说:“拿去弄点开水就着吃……味道不是很好,但是能顶肚子,这一块够顶半天了。”想了想,干脆把整袋干粮都塞给那孩子,“都拿去,和你的家人一起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孩子呆滞的眼睛恢复了一点点神采,呆呆的说:“没家人了,都死了……” 杨梦龙有些心酸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泛起一种无力感。他能给这个孩子几块饼干让他活下去,可他没有办法让孩子的家人活过来,把那一个个已经破碎了的家庭重新粘合起来。他用力拍了拍那个孩子的肩膀,说:“活下去,努力活下去,会好起来的。”说完,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那孩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吃力的问:“大人,朝廷会派兵过来救我们吗?” 杨梦龙头也不回,说:“当然会!要不然我跑到这里来干嘛?”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炮声,接着,地面震动起来。一枚铅球飞越城墙,看似轻飘飘的落入城中,砸中一幢房子,那幢房子轰隆一下开了个天窗,在半堵墙被打塌了。难民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李惟鸾却淡定得很,说:“建奴开始攻城了。” 杨梦龙咒骂一声:“狗日的,就不能让人消停一分钟么!”跳上黑锋纵马朝着炮声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扎吉冲翁和石天保赶紧跟上,留下六百名重装步兵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这些重装步兵固然精锐,问题在于,戚虎、吴胜都还在登莱那边组织新军登船,调运物资,忙得焦头烂额,杨梦龙这一走,他们就没有人指挥了!李岩哭笑不得,冲徐猛说:“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与红娘子一前一后纵马飞奔,转眼间便消失在街道之中。 有人下令就好办了,那帮重装步兵收起巨斧,留在原地,有人甚至拿出干粮分给难民,倒也很好的缓解了难民的紧张情绪。难民原本让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吓得不轻,但随后发现这些大块头其实很好说话的,也就鼓起勇气从他们手里接过干粮,就着粮水狼吞虎咽,得知这些大块头里有不少其实是辽东汉人出身之后,双方很快就打成一片了。现在辽东汉人已经所剩无几,大家都经历过那样的苦难,感情自然很深厚。 杨梦龙带着几个部下一路飞驰,横冲直撞,虽然他开的不是宝马,老爸也不是李刚,但是比李刚儿子可要嚣张多了……“我爸是李刚”算个毛,老子可是两个军分区的司令,敢挡我的路试试?大概是让他那嚣张的气势给吓着了,直到他飙到城墙下,明军才反应过来,几名士兵挺着长矛挡住去路,喝:“站住!什么人!?” 杨梦龙高高举起尚方宝剑:“河洛新军兼登莱新军两镇总兵,杨梦龙!” 那几名士兵马上转怒为笑:“原来是冠军侯呀。”收起长矛让开,就差没有说请了。 杨梦龙有些纳闷:“冠军侯?是在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摇摇头,跳下马,快步登上城墙。士兵们紧张的叫:“冠军侯小心,建奴炮火凶猛!” ————显然,杨梦龙虽然还没有封侯,但是“冠军侯”之名已经传遍五湖四海,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所认可。正面击破镶红旗主力、率铁骑踏破两白旗、枪挑皇太极的战马、闪击胶东平定登莱……这一系列辉煌的战绩使得他已经变成一颗明星,在这片被末世的阴霾所覆盖的天空中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了解他的战绩的人都认为“冠军侯”三字他是实至名归,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登上城墙后,原本正惊慌失措地躲避炮火的东江镇士兵看到杨梦龙等人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都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欢呼。这半年来他们经常跟登莱新军打交道,对登莱新军的盔甲式样、兵器形制十分了解,看到登莱新军来了,都兴奋不已。杨梦龙可没有时间享受这种被人当成明星的风光,对他而言,名气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无视呼啸而过的炮弹,手扶着箭垛往下去,只见城下三四百米处,后金大军巍巍列阵,旗帜如林,长矛密如芦苇,更远处,帐蓬一片连着一片,仿佛乌云一样盖住了大地,号角连营,杀声震天,仅仅是那声浪就让旅顺城抖动起来。几十门大炮一字排开,炮兵阵地闪过一片火光,大小不一的铅球挟着毁灭性的动能照着城墙猛砸过来,城墙在狂轰滥炸之下剧烈震动,墙砖破裂,砖屑弹片般四下飞溅,仿佛随时可能倒塌。一个箭垛被击中,当即粉碎开来,躲在后面的东江镇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大片鲜血飞溅而起,也不知道是被炮弹撕碎了还是被碎砖砸中了,那画面血腥之极。 杨梦龙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呛人的硝烟,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野性在他的体内复苏。后金动作还真不慢,在他手忙脚乱的调兵遣将的时候,一路势如破竹的横扫了旅顺外围的所有堡垒,只怕金州早就丢掉了,当他到达旅顺的时候,后金大军也到达了旅顺,一秒钟都没有浪费。他依稀认得后金的旗帜,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镶白旗,哼哼,老朋友都来了啊,不错不错!上一次大凌河之战你们是主场,让我们焦头烂额,现在老子主场,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四十二 旅顺攻防 2 城门外就是明军的阵地,由一系列土垒、战壕、陷马坑、拒马、鹿砦构成,看起来很简陋,但很实用。不过在杨梦龙看来,这道防线不大靠谱,鹿砦太过单薄,战壕挖得太浅,根本就藏不住人。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战壕根本就不是用来藏人的,炮兵还没有发展到可以迫使步兵蹲战壕的地步嘛。后金炮兵接连开火,不少炮弹是直奔这道简陋的防线而去,鹿砦只是被擦了一下便当即散架,破碎的木料和被撕碎的明军士兵的肢体一起四下飞扬。幸亏后金还没有弄出开花弹,不然防守这道防线的明军士兵肯定要伤亡惨重了。 一顿炮火把城墙和城门凶的营垒给打得乱七八糟之后,后金炮兵停止了射击————不停止不行,炮管太烫了。在震天响的号声中,后金轻装骑兵飞驰而出,两面压上,手中强弓对着明军防线鸣放,锐箭如雨。在那一片狼籍的阵地上,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此起彼伏,好不容易熬过了后金炮火轰击的明军士兵被射得死伤枕籍。杨梦龙皱起眉头朝离他最近的那门大炮望去,只见炮手神情严峻的盯着离合不定的后金轻装飞骑士,完全没有开炮支援的意思。这些炮手真应该庆幸自己不是河洛新军的人,否则非掉脑袋不可。但是在东江镇,这样的安排是很合理的,东江镇穷得要死,炮弹用一发少一发,鬼才知道这一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当然得省着用了。 城外的明军也知道自己肯定得不到炮兵的支援,他们也没指望现在炮兵能帮上什么忙,在军官的连声怒吼中,一排山桑弩探了出去,照着已经逼近到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后金轻骑怒射,噔噔噔噔的金属颤音连成的片,每一声仿佛都重重的扯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弩箭暴射而出,很多后金轻骑像是被斩马刀狠狠斩中,怪叫着往前一扑,重重的仆倒,马背上的骑兵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扭曲成诡异无比的形状,扭了几扭就不动了。更有些倒霉催连中几箭,胸腔破裂开来,从中喷出一股股污血,像个谷把子一样从马背上坠了下来。挨了一轮弩箭的后金轻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散得更开,手中的利箭接连射出,又快又狠,探头瞄准的明军弩手纷纷头部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明军弩手很快还以颜色,他们组织了第二轮齐射,割麦子似的将后金轻骑扫倒一片……这样的交换对明军来说并不吃亏,培养一名弩兵最多只需要半年,这还是培养高素质的弩兵,大多数弩兵训练几天就可以用强弩射杀敌人了,而培养一名弓马娴熟的轻装骑兵就没有这么容易了,至少也得打熬上好几年!对于东江镇来说,用两名廉价的弩兵去换一名后金骑兵都是有赚的! 后金轻装骑兵一声呼哨,撤了回去。不等明军松一口气,蹄声骤起,又一支规模更大的轻骑兵杀了上来,手中骑弓弓弦颤动,锐利的箭镞不住的往明军阵地倾泄。他们还不死心,正在努力寻找明军防线的漏洞。明军弩兵不断射出一轮轮齐射,用手中的强弩回敬他们,双方隔着五六十米不断对射,交换着人命。这种对射后金骑兵是相当吃亏的,他们手中的骑弓射程不到两百米,而明军手中的山桑弩射程则达到三百三十米,不管是射程、精确度还是杀伤力都远胜骑弓,而且明军还有营垒作为掩护,后金骑兵却毫无遮掩,能占到便宜才是怪事了。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阵地前沿都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枝,被射伤的士兵捂着深深扎入肉体的箭杆在血泊中蠕动,发出痛苦的哀号,战况堪称惨烈。 红娘子见后金骑兵反反复复都是来回放箭这一招,有点不耐烦了,说:“这些建奴怎么用来用去都是这招?就不能换点别的?” 李岩好不容易逮着了在她面前显摆一下的机会,说:“这是蛮夷惯用的战术,两军对垒之际,利用轻骑兵反复袭扰,消耗我军的体力和子药箭支,待我军的子药箭枝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以重甲之士冲阵,一举粉碎我军营垒……” 红娘子直打哈欠:“那照这样打得打到什么时候?” 杨梦龙说:“不好说,得看建奴统帅的心情。” 红娘子喃喃说:“那些弩兵肯定很辛苦……” 别说,真让她说中了,那些弩兵体力很快就跟不上了。没办法,绝大多数明军连饭都吃不饱,营养自然就跟不上了,体力远逊于后金武士,而拉开二百二十步山桑弩是需要很大力气的,一轮轮激烈的对射下来,他们渐渐吃不消了,射出去的弩箭开始变得凌乱。明军见势不妙,顾不上隐藏实力了,十几门大型佛郎机炮同时开火,用的钱是葡萄弹,只听得一连串轰鸣,成千上万的葡萄弹劈头盖脸扫向渐渐逼近的后金骑兵,后金骑兵登时人喊马嘶,血光四溅,三四十骑像遭到重机枪扫射似的颓然倒下,原本行云流水般的阵形出现了一大片空白。后金骑兵知道再打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了,不得不撤了下去。 旅顺城上城下响起震天响的欢呼,有些士兵跳出营垒去割首级,结果冷箭长了眼似的朝他们射来,一连射倒了十几个,剩下的总算是学乖了,赶紧缩了回来。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回合他们赢了,而且赢得相当漂亮,城墙上的大炮都没有开火就把后金轻骑兵给干回去了,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红娘子又打了个哈欠:“这就打完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据史书记载,这位大美女是农民军中非常有名的一位女将,屡立战功,不过照现在看来,她也只是一位游击战高手而已,对这种堂堂列阵的打法一窍不通……这种试探性攻击根本就没个准的,看到便宜就上,遇到硬点子就闪,明军摆出了这么个铁桶阵,后金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不撤还能怎么样? 红娘子斜眼睨着他:“小屁孩,你这是什么表情?鄙视我是吧?信不信我拧你头皮?” 杨梦龙脖子一缩,赶紧收起那副鄙视的表情。红娘子对付他最常用的招数就是捏住他两边脸用力的拉,或者把用胳膊夹住他的头用拳头使劲的拧他的头皮,被她拧完,他的头发乱得跟火山口似的,头皮火辣辣的疼……他还真是怕了她这一招。这时,李惟鸾引着一员身披山文甲的大将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那位大将身材高大,头戴钢盔,脸上戴着个铁制面具遮住了小半张脸,眼神凶悍,显然是位猛将。这位猛将冲杨梦龙一抱拳,大声说:“某乃是东江镇总兵黄龙,久仰冠军侯勇冠三军,奴酋谈虎色变,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幸会,幸会!”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东江镇总兵黄龙! 杨梦龙好奇的瞅着那张铁面具,有点不解。 黄龙自嘲的一笑,说:“鼻子和耳朵都没了,只好戴上这面具,省得吓坏了别人。” 黄龙是那么多东江镇总兵里比较倒霉的一个,毛文龙死后,东江镇四分五裂,换总兵跟走马灯似的。陈继盛接毛文龙的班,只当了一年总兵就被刘兴祚杀了,刘兴祚取代陈继盛,黄龙也跟着成了副总兵。没过多久,刘兴祚率数万军民投降后金,背叛了大明,黄龙这个副总兵水涨船高,成了总兵。但是此时的东江镇事实上已经被明朝放弃了,粮饷匮乏,商旅绝迹,十几万辽民在饥饿中苦苦煎熬着。终于,东江军不干了,发动兵变绑了他,瓜分了皮岛银库里那几万两库存的白银,黄龙最后虽然成功脱身,平息了兵变,但是被割掉了鼻子和耳朵,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了。好在明军军营里因为犯了军纪被割耳割鼻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倒不怎么显眼。杨梦龙有点同情他,好好一个人,没了鼻子和耳朵,还像什么样子嘛,他上前一步,抱拳为礼:“晚辈河洛镇兼登莱镇总兵杨梦龙,见过黄帅!” 黄龙慌忙说:“小杨帅快别多礼!你身挂两镇总兵帅印,又是皇上钦点的冠军侯,地位高出黄某太多了,理应由黄某向你行属下之礼才对!”一手拉着杨梦龙,说:“来,小杨帅,某为你引荐一下东江镇的好汉!”指向一位浓眉大眼的参将:“这位是尚可义将军!尚家是辽东大族,老奴纵兵血洗辽东的时候,尚家举兵抵抗,着实杀了不少建奴,但自己也死伤惨重,现在尚氏一族就只剩下这两根苗了。” 杨梦龙好奇的问:“除了尚可义将军,还有哪位?” 黄龙说:“还有一位是尚可喜,广鹿岛副将。” 杨梦龙眯起了眼睛:“尚可喜?”尚可义这个名字他可能很陌生,但是尚可喜却是如雷贯耳!三顺王啊,投降满清之后成了满清的鹰犬,和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一起,从辽东杀到广东,直杀得尸山血海,后人提起这几个汉奸,哪个不是切齿痛恨?不过话又说回来,尚可喜一家跟后金仇深似海,绝大多数男子都死在了辽东战场,能逼得尚可喜投降后金,明朝文官的能力也算逆天了!杨梦龙对这等血债累累的汉奸没有半点好感,但历史已经被搞得一团糟了,三顺王中的耿仲明、孔有德死在了登莱,后金无法获得大批先进的火炮和铸炮技术,而经过几十万军民的努力,登莱真正成了东江镇的大后方,现在东江镇的物资供应比以前充足得多了,鬼才知道尚可喜还会不会投降呢,先入为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向尚可义抱拳一礼:“尚将军,幸会,幸会!” 尚可义慌忙单膝跪地还礼。 黄龙又把一员将领引到杨梦龙面前:“毛永俊,毛帅的养子,是我们东江军响当当的好汉!” 毛文龙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每招一批兵都要从中挑选出佼佼者认为义子,名为义子,实为家丁。他征战辽南十几年,收下的养子着实不在少数,尚可喜、尚可义、孔有德、耿仲明等赫赫有名的猛将都曾当过他的义子。这位毛永俊牛高马大,肌肉发达,眼睛炯炯有神,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那种骑得烈马打得硬仗的狠角色。这位桀骜不驯的猛将在杨梦龙面前却一点脾气都没有,和尚可义一样单膝跪地参拜之礼,毫不含糊。 黄龙又为杨梦龙引荐了好几位东江军中的猛将,看得出对于后金这次大举进攻,黄龙是作好了准备的,守卫旅顺的兵力远比历史上的旅顺之战要雄厚,参战的东江军阵容也相当豪华,将近一半的青年才俊都在这里了,而历史上,他和李惟鸾是指挥着一帮老弱残兵迎战后金,最后几乎全部阵亡,旅顺直到城破也没等来一兵一卒的援军。有这么多勇猛的将领,有这么多士兵,依托坚城,完全可以跟后金一战,就算最终战败,也能崩掉后金几颗大牙! 当然,杨梦龙既然来了,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崩掉后金几颗大牙那么简单了! 最后,黄龙将一位连副将都不是的军将拉到杨梦龙面前,骄傲的说:“黄玉郎,我东江镇赫赫有名的骑兵将领,就是他带人前出侦察,及时发现了后金大军的调动,让我军有了应对的时间,功不可没!” 黄玉郎向杨梦龙一礼,有些沮丧的说:“有什么好高兴的,就这一次,卑职的斥侯就没了一半,两匹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好马全死了,全死了!” 四十三 旅顺攻防 3 这位仁兄正是那位带着十几名哨骑就敢跑到距离旅顺足有百里之遥的地方侦察,成功的发现了后金主力的调动,并在后金哨骑的追杀之下逃出生天来的黄玉郎。这小子算是出风头了,东江镇还有谁不知道有这么个亡命之徒在后金的围追堵截之下连杀数人夺路而出,把生死攸关的情报给带了回来?有了这份战功,再加上他跟黄龙的关系,前途可期。但是大出风头的黄玉郎并不高兴,他还在心疼他那两匹好马。 黄龙有些无奈的对杨梦龙说:“小杨帅莫怪,这孩子跟那两匹战马的感情非常深厚,视它们为兄弟,那支侦察,两匹战马一匹被乱战箭死,还有一匹跑了一夜,活生生跑死了,他一时间还想不开……” 杨梦龙点头说:“能理解,马就是士兵的半条命,马死了,人也死了一半……”伸手敲了敲黄玉郎的肩甲,笑着说:“这等好汉不能没有马,等这场仗打完了,我送你两匹河曲马!” 黄玉郎大喜过望,连声说:“多谢小杨帅,多谢小杨帅!” 杨梦龙为他们引荐李岩和红娘子,那群东江镇猛将对李岩这个白面书生多少有点轻视,但是红娘子的美貌却让他们惊叹不已。没办法,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鬼地方,想找出一个像红娘子这样英姿勃发的美女来,难度不亚于在大城市里找出一头野生的大熊猫。一帮大老粗争着跟红娘子搭讪,至于李岩,完全被他们无视了。红娘子一一还礼,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眼睛眯成好看的上弦月……据杨梦龙对她的观察,这女人一眯起眼睛就表示她要使坏了,不是捏脸就是拧头皮,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过他的经验并不灵,因为红娘子由始至终都没有去捏谁的脸,或者用胳膊把谁的脖子夹住然后用拳头去拧他的头皮…… 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都没错! 一阵寒喧后,黄龙说:“小杨帅,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总兵府,末将已经备下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我们先开怀痛饮,再商议破敌之策!” 杨梦龙自然没有意见。城墙并不安全,万一一发不长眼的炮弹飞过来,一下子报销了两位总兵和成打的副将、参将,那后金准得笑疯了。一行人下了城墙,原路返回总兵府。路过广场的时候,只见那六百名重装步兵已经被辽东难民围在中间,不少人宽阔的肩膀上坐了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憨厚得一塌糊涂。黄龙打量着这些重甲之士,目光在他们那身光滑而暗哑的铠甲身上直打转,良久,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兵!” 杨梦龙挠挠头,说:“他们的营地还没有安排好呢。” 黄龙瞪了李惟鸾一眼:“怎么还没有给他们安排营地?马上去办,把最好的营地腾出来!”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了,随便找个营地安排他们住下就行了。不过他们的伙食标准比较高,每人每天至少要吃三四两肉,如果有野菜水果什么的的话,最好也帮他们弄一点,确保他们有足够的体力,要知道,他们就是靠那身力气打仗的。” 东江众将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这伙食标准也太吓人了,一个小兵都顶了一个千总吧?几百号这样的人物,还不得把东江镇给吃穷啊?不过看看这些重装步兵披着几十斤重的铁甲浑若无事的轻松样,再看看那一把把能将一头牛生生劈开的巨斧,大家又觉得这样的待遇是理所当然的,若没有这等优厚的待遇,他们何来那一身强横的气力,成为战场上的开罐器?黄龙对李惟鸾说:“每天派一些弟兄出海捕些鲜鱼回来……北门建奴没有围死,也派一些弟兄出去采些野菜回来,一定要让这些弟兄们吃好。” 李惟鸾记了下来,着手去办了。杨梦龙有点纳闷,这副将本应地位很高才对,怎么让黄龙差遣得跟孙子似的?尚可义、毛永俊等人却一脸羡慕,黄龙这是在培养李惟鸾呢,东江镇如果想在敌后生存下来并发展壮大,就必须跟登莱新军搞好关系,黄龙让李惟鸾一手负责接待登莱新军,就是想让他在登莱新军中积累一点人脉,为将来作打算呢,这份差事别人盼都盼不来。 回到总兵府,酒菜已经备好了。旅顺虽然破烂,总兵府却还是有点气派,至少还能凑出十来个侍女伺候杨梦龙等人。只是这些侍女大多营养不良,而酒菜摆上来之后,杨梦龙相当失望: 菜都是鱼,两条插在一盆煮蚕豆里的羊腿算是最诱人的一道菜了;至于酒,都浑浊得不像话,还隐隐透着一股馊味!就这样的酒还少得可怜,真够悲催的。 东江镇将领舔了舔嘴唇,下腭喉结一起蠕动起来,眼睛冒出油绿油绿的光芒。 杨梦龙舔了舔嘴唇,他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 黄龙让大家落座,对杨梦龙说:“旅顺物资奇缺,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小杨帅,委屈小杨帅了。”用筷子挟起一条瘦巴巴的羊腿放到杨梦龙的盘子里,又把另一条羊腿分为几分,各位将领一人一份。羊腿就那么点肉,这一分,也就勉强够一人一口了。分到羊肉的将领连声道谢,黄龙让侍女把酒斟满,举起杯来,说:“两年前小杨帅飞军驰援辽西,大凌河血战,惊天动地,奴酋丧胆,着实打出了我大明将士的血性,让建奴不敢再小看我大明军人!如今建奴大军压境,小杨帅又不顾个人安危,率精兵渡海来援,身先士卒,实乃我辈军人之楷模!黄龙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诸君,让我们一起敬小杨帅一杯!” 东江众将齐齐起立,向杨梦龙举起酒杯。杨梦龙连忙站起来,举杯与这些将军一碰,然后昂头痛饮。才喝了一口,他的面色就变了,鼓着嘴放下酒杯,“噗”的一声将酒全给喷了出来,破口大骂:“又酸又馊,真他妈难喝!” 东江众将愣了一下,大笑起来,都觉得这位冠军侯率直得可爱……这酒确实又酸又馊,难以下咽,要是杨梦龙捏着鼻子大夸特夸,他们反倒觉得恶心了。杨梦龙神秘兮兮的冲大家“嘘”了一声,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水壶来拧开,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出来。他让大家把杯里那跟醋差不多的浊酒倒掉,一人斟了一杯,嘿嘿笑着:“这是我们自己酿的土豆酒,大家尝尝,大家尝尝!” 众将领小心的呷饮一口,入口辛辣中透着甘醇,霸道又不失绵柔,大家齐声叫好,都说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了。半杯烈酒下肚,大家都豪气勃发,大口吃鱼,小口喝酒,气氛越来越热烈。 相比之下,后金大营帅帐里的气氛就有点沉闷了。他们吃得当然要比好,酒菜比起东江镇那帮穷光蛋来丰盛十倍不止,还有众多来自蒙古大草原的美女歌舞助兴,但是大家都不大提得起兴致来。 阿巴泰一脸厌烦的挥手让那些正在卖力地载歌载舞的蒙古美女退下,皱着眉头说:“旅顺……不好打!” 众贝勒心有戚戚焉。旅顺守军今天的表现他们都看到了,其凶悍顽强,远超以往,更有大批强弩和制作精良的佛郎机炮,数千东江军把旅顺变成了个大刺猬,想啃下这座坚城不知道得费多少心思,死多少人了,这种仗一向是后金不怎么愿意打的,就他们这点本钱,打得起几次这样的硬仗? 杜度说:“东江军这次算是把老本都拿出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川军,浙军,哪一支不比东江军凶悍顽强,但最终胜利的,还是我们!” 阿巴泰说:“我从来不曾怀疑我们能取胜,但是代价恐怕不会小!” 众人又叹了一口气。在浑河之战中取得完胜,攻陷沈阳之后,后金越打越顺,遇上明军往往根本就不用再去考虑什么伤亡,几轮箭雨过去再让骑兵冲一冲,明军就垮了,胜利对他们而言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打败仗了才叫稀奇。但是在大凌河与天雄军、舞阳军的激战颠覆了他们的认知,那一仗明军伤亡过万,后金伤亡六七千,最终仍然是后金胜利,但是对于后金而言,这等惨胜还不如一场损失较小的败仗!现在后金已经谨慎得多了,每打一仗都得充分的评估风险,生怕装逼不成反被操。现在东江军的表现让他们看到了这样的危险,他们不得不小心。但旅顺是一定要打的,因为在登莱的支援下,东江镇正在迅速恢复元气,并且有发展壮大的趋势,去年的盖州之战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将东江军赶下大海,东江镇很快就会重新变成后金身上的一段盲肠,或者痔疮,虽然要不了他们的命,但是会让他们痛苦不堪!皇太极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旅顺的,要是打不下旅顺,他们不死也得掉层皮! 莽古尔泰只顾着啃羊腿,弄得胡子上全是肉屑和肥油。现在他已经把一条羊腿给啃光了,将骨头一扔,大咧咧的说:“有什么好想的,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过瘾!要是东江镇还像以前那样一触即溃,我连拔刀砍下去的兴趣都没有呢!” 杜度说:“话虽如此,我们也得谨慎一些……” 岳托沉声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众人一愣:“什么意思?” 岳托说:“据我掌握的情报,明廷已经下令倾举国之力支援旅顺!” 莽古尔泰冷笑:“那又如何?就凭关宁军那支炸营铁骑,或者天津卫那支出不了港的水师?” 岳托说:“关宁军和天津卫不足为虑,但是舞阳、天雄两支飞军却是心头大患!” 一提起这两支飞军,众贝勒齐齐打了个冷战,大凌河畔的噩梦又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了。他们敢嘲笑关宁铁骑为“炸营铁骑”,却不敢对这两支飞军有半点轻视! 岳托继续说:“不仅这两支飞军,关门川军、登莱新军也奉命渡海来援,不日即至!”他加重了语气:“关门川军的强悍是众所周知的,而登莱新军完全是翻版的舞阳军,两部加起来足有一万五千多人,再加上天雄军、舞阳军,超过两万精兵!等到这两万精兵全部到达旅顺,以旅顺坚城为依托,就算我大金倾举国之兵来伐旅顺,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 莽古尔泰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吃惊的叫:“这差不多是将明国能打的部队都调到辽南来了!明国疯了么?其他地方都不想要了是吗?” 岳托苦笑:“谁知道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掷出老远,狠狠的说:“明廷就是打定主意要在旅顺磨死我们!不过,他们是痴心妄想,他们完全忘了本溪、铁岭、辽阳、广宁、沈阳这些城市是怎么丢的了!” 四十四 旅顺攻防 4 杨梦龙和东江镇众将领一顿酒喝了一个多小时才尽兴而归。东江镇将领对他很热情,这种热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似乎超出了袍泽之间的情谊。最后,黄龙搂着他的肩膀呵着酒气道出了真相:“老弟呀,真是多亏了你,我们东江镇才过上了几个月的好日子,要是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了……” 原来如此! 孔有德起兵叛乱,把登莱杀得人头滚滚,罪大恶极,但是在无形中也做了两件好事。第一是把登莱地主、缙绅给宰得七七八八了,将几百万亩田地变成了无主之地,这些无主之地自然成了登莱新军起家的本钱。第二件好事是把登莱文官给宰清光了,要知道以前登莱文官一直掐着东江镇的军需供应,漂没高达三四成,东江镇几十万军民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困顿不堪。非但如此,他们还极力阻挠毛文龙与海商打交道,不让毛文龙通过海贸从商人那里直接获得棉布、铁料、粮食,甚至不惜以断绝军需供应作为威胁,说白了,东江镇完全就是一头被他们关在铁笼里抽取胆汁牟取暴利的黑熊!现在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大多成了孔有德的刀下之鬼,杨梦龙接手登莱,自然也接手了向东江镇发放军需的权力,这娃实诚,完全不懂得漂没之类的道道,从上头领到多少就发放多少,不够的自己掏腰包补足,东江镇开镇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拿到了足额的粮饷,并且意外的从登莱新军这里获得了大量盔甲、强弩、横刀长枪等精良的武器,那份感激,就别提了!要不是杨梦龙一直守着喝酒只能喝三杯的老规矩,他们非用土豆酒把他灌得不省人事不可! 杨梦龙晃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在几名亲兵的陪同下回到黄龙为他安排的住处。这原本是毛永俊的住所,现在腾了出来让给他了。一进门,几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便迎了上来,盈盈行礼,娇声说:“参见大人!” 杨梦龙愣了一下,问:“你们这是干嘛?” 侍女们说:“奉黄帅之命前来侍候大人……” 杨梦龙呃了一声,有点尴尬的说:“这个……我不需要有人侍候,扎吉,拿点钱给她们,让她们回去吧。” 扎吉应了一声,动手掏钱了。 侍女们愣了一下,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咬着嘴唇,一脸幽怨的问:“将军莫不是嫌弃我们吧?” 杨梦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真的不需要,铺床扫地什么的我自己来就行了,饭呢,在军营里吃,不用你们伺候的。” 一帮侍女娇笑起来:“小杨帅真会说笑,像你这种身份,哪能自己铺床扫地,在军营里吃饭呢?还是让姐妹们伺候你吧。”一拥而上,有的帮忙脱鞋,有的帮忙卸甲……杨梦龙赶紧逃开,叫:“我真的不用你们伺候!如果你们有空,可以陪我的亲兵聊聊天……”那帮侍女哪里肯放过他,开玩笑,两镇总兵哟,大名鼎鼎的冠军侯哟,只要能跟他沾上一丁点的关系,她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到被誉为“人间天堂”的南阳去过上幸福的日子,这么好的机会,能不好好把握么。她们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把杨梦龙撵得落荒而逃。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在一边看着,笑个不停,没有半点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正闹着,红娘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屁孩,小屁孩!”也就她敢这样叫而已,换了别个,可万万没有这样的胆子。那帮侍女还以为有军务了,赶紧停止动作。红娘子身披皮甲,佩着长刀,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那叫一个英姿飒爽,见杨梦龙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不禁的些愕然:“你们在搞什么鬼?” 杨梦龙尴尬的说:“没什么,没什么……有什么事吗?” 红娘子说:“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能不能跟黄总兵他们说说,让他们调拨几十名哨骑给我,让我出城去侦察,试试建奴的成色?” 杨梦龙吓了一跳:“你要带人出城去跟建奴干仗?” 红娘子满不在乎:“打仗嘛,就得动起来打,总不能一开始就窝在城里装孙子吧?别说废话了,拨一支骑兵给我!” 杨梦龙一脸怀疑的瞅着她:“你会指挥骑兵?” 红娘子二话不说,一手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夹在腋下,用拳头狠狠的拧他的头皮,每拧一下杨梦龙的头就像被烙铁烙一下一样,疼得他嗷嗷直叫:“小看姐姐是吧?嗯?忘了姐姐是干什么的了吧?嗯?姐姐带领一群绿林好汉冲州撞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拧完还不算,又照着杨梦龙的脑袋瓜子弹了好几下,这才松手……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早就见怪不怪了,而那帮侍女却看傻了眼,打死她们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这样对身挂两镇总兵官印的冠军侯,就不怕掉脑袋么!杨梦龙揉着被弄得跟火山口一样的头发,呲牙咧嘴,欲哭无泪:“姑奶奶,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红娘子理直气壮:“给你留面子?你要什么面子?别废话了,弄一支骑兵给我,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瓜子弹出一百零八颗疙瘩,让你当一回如来佛!” 杨梦龙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抱怨了。他两手一摊,说:“好吧,我不怀疑你的能力,但是我没有骑兵啊!” 红娘子说:“知道你没有骑兵,我不是让你向黄帅他们借一点骑兵过来用嘛!” 杨梦龙苦笑:“你这不是成心给我出难题吗?他们的骑兵数量少得可怜,都当成宝贝捏在手里,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我怎么可能指挥得动嘛!” 红娘子一脸怀疑:“真的不行?” 杨梦龙说:“真的不行!不过,等我们的突骑兵到了,我倒是可以拨出百余骑给你指挥的。” 红娘子说:“那就先不出城了,等你的突骑兵到了再说。”说完,转身就走。 杨梦龙张牙舞爪:“你把我的头发弄成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就算啦?” 红娘子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不我再拧你一次?” 杨梦龙一哆嗦,说:“算了,当我怕了你!” 红娘子说:“好好休息,等你的突骑兵到了,记得拨出一支给我指挥,我要过过当女将军的瘾!”说完,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杨梦龙叹了口气:“这个凶恶的婆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她那坏毛病哟。”瞪着笑个不停的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恶狠狠的说:“笑笑笑,笑个毛啊,也不帮帮我!我要你们这些亲兵有什么用!” 扎吉冲翁可一点都不怕他,笑着说:“大人,打是亲,骂是爱嘛,你和红娘子之间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意思插手嘛!” 石天保说:“就是!如果我们插手了,红娘子还不得恨死我们!”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打是亲,骂是爱?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吊到旗杆上抽上一百鞭!” 这两位笑嘻嘻的溜了出去,不敢再留在这里触他的霉头了。 杨梦龙气咻咻的哼了一声,回房,睡觉。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临了还掉进海里灌了一肚子,他也够累的了,得好好睡上一觉,不然一旦开打,鬼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休息一下了。 那帮漂亮的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理说,应该由她们伺候杨梦龙宽衣解带,红酥手,黄藤酒,引导他翻云覆雨,巩固登莱镇与东江镇之间的关系,顺便也飞上枝头作凤凰,离开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去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但是杨梦龙明显不吃她们这一套,这可如何是好?这帮女孩子跟不少将领打过交道,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好色,恨不得把她们连皮带骨一口吞下去,哪怕是白发苍苍的老将也不例外,像杨梦龙这么年轻,却不近女色的怪胎,她们还是头一回碰到,不止一个女孩子在心里犯嘀咕:“这位冠军侯该不会是喜欢相公的吧?” 还好杨梦龙不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否则非得把鼻子都给气歪不可。 夜幕渐渐降临,炮火的轰鸣,号角的鸣响,千军万马的喧嚣,都相继沉寂了下去,斗了一天法,大家都有点累了,暂时停战,养精蓄锐,明天再作打算。没办法,通信手段太过落后,这个时代在夜间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难度不是一般的高,还是睡觉好一点。 但是,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开始了。在子时的时候,城外明军营垒的拒马悄然打开,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闪了出去,在一身材高大的汉子的带领下直奔后金大营……城墙上来回巡逻的明军对此一无所知,而那个营垒也寂静无声,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在明亡清兴五十年中,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汤的事情层出不穷,多少名城就是被这些老鼠屎毁掉的。现在,老鼠屎又出现了。 四十五 旅顺攻防 5 次日,后金的炮兵又打了一通炮,砸坏了几层鹿砦,然后就消停了。他们的炮弹也不是树上结的,一伸手就能捞到一大把,这些炮弹还有火药都得从沈阳那边运过来,成本高昂,看到轰了这么久都没什么效果,他们也就省点力气,不再浪费这些宝贵的炮弹了。 这倒是给明军省了不少事。城外的明军赶紧修补鹿砦和拒马,城内的明军则忙着修补被炮火轰烂了的城碟,大家都忙个不停。杨梦龙参观了一下,暗暗惋惜:“可惜没有把水泥运过来,不然可以用水泥建造混凝土工事……”如果真的能在旅顺城外建造几座混凝土工事,那么,后金炮兵就算打到精尽人亡,都不见得能啃动它一根毛。 李岩指着黄金山,对杨梦龙说:“大人,须提防建奴攻打黄金山啊!” 杨梦龙一怔:“为什么?” 李岩说:“黄金山山势险要,一旦建奴攻占黄金山,在山上架设火炮,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轰击旅顺任何一个角落,到那时,我军只怕要丧胆了!” 杨梦龙眯着眼睛看了看黄金山,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万一黄金山丢了,这仗就不好打了……幸好建奴的火炮沉重无比,想要将如此沉重的火炮运上山去并不容易!” 李岩说:“不可不防!” 杨梦龙点了点头:“我去找黄帅,让他留神黄金山方向!” 话音未落,后金的炮兵阵地又喷出一大片火炮,炮弹尖啸着从炮膛内飞出,目标正是黄金山!杨梦龙忍不住一跺脚,说:“李岩,你还真是个乌鸦嘴!” 炮声一响,黄龙和李惟鸾都跑了过来,凝视黄金山方向,神情严峻。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后金炮兵朝着黄金山猛烈开火,黄金山上弹落如雨,铅球携着可怕的动弹砸在山石上再弹起,威力倍增,明军用岩石和木材构筑的营垒一打就塌,隆隆巨响不绝于耳,明军士兵的惊呼声和惨叫声隐约可闻。黄龙低声说:“看来建奴是打算先把黄金山啃下来再作打算啊!” 李惟鸾冷笑:“想拿下黄金山,没那么容易!黄金山上有三百精兵驻扎,配备大量强弩和佛郎机,建奴硬啃这颗铁核桃,少不得要崩掉几颗大牙!” 尚可义冲黄龙一抱拳,说:“黄帅,末将愿率五百精兵出城,增援黄金山!” 毛永俊同样一抱拳,说:“末将愿与尚将军同往!” 黄龙摆摆手,说:“别急,先看看!”把目光投向杨梦龙,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杨梦龙只是耸耸肩,两手一摊,意思是你作主就行了。 后金炮兵朝黄金山一口气倾泄了两三百发炮弹,将黄金山营垒轰得乱七八糟,明军伤亡如何尚不知道,但军心肯定是乱了。大概是对这个效果还算满意,后金炮兵停止了射击,海螺号吹响,大约一个甲喇的后金步兵手持长枪大盾,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山上迅速推了上去。黄金山山势陡峭,这样的地形,骑兵是派不上用场的,只能靠步兵了。城墙上的明军将士都捏了一把汗,忧心忡忡的看着黄金山,要知道山上的守军兵力并不多,又遭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压制,只怕死伤已经不少,还能顶住后金的猛攻吗? 当后金步兵推进到半山腰的时候,山上的明军终于开始还击了。拉开还击序幕的,是带着隆隆声响从山上滚落的大石,大的足有磨盘大小,小一点的也有二三十斤,明军士兵根本就不用露面,往山下瞄一瞄,然后将石块推下来就行了。后金步兵的队列出现了小小的混乱,大家下意识的要闪避,却哪里躲得开?高速滚落的石块狠狠撞入他们中间,登时骨骼断折之声大作,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让人毛骨耸然,没被打中就算了,一旦被打中,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后金的步弓手马上作出还击,复合弓拉成满月状,弦响连成一片,一波箭雨照着明军营垒倾泄了过去,明军营垒内传出声声惨叫,不少明军士兵头部中箭,当场丧命。步弓手据地而射,利箭一支接着一支射出去,试图压制明军的火力,刀盾兵和长矛手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声,迎着隆隆滚落的石块朝山上猛冲!这帮家伙那身板真不是盖的,如此陡峭的山势居然也跑得飞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上了山脊,离明军营垒不到四十步了。 明军营垒内,弓弦震颤之声大作,一排弩箭激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后金士兵纷纷惨叫着仆倒,被一箭贯胸了。吃了亏的后金士兵不敢再那么嚣张,用大盾护住要害步步为营的逼近。明军的强弩虽然能射穿这样的大盾,但是除非刚好射中持盾的手臂,否则是无法杀伤大盾后面的士兵的,第二排弩箭过来,被杀伤的后金士兵寥寥无几。但明军马上还以颜色,十几门佛郎机同时打响,口径超过二十毫米的铅弹呼啸而出,打在盾牌上,登时木屑乱飞,血花四溅!明军的火力配置让后金痛苦不堪,他们必须组成盾牌才能抵挡住明军强弩的猛烈射击,但组成盾墙之后又成了明军佛郎机炮的靶子,一打一个准,反正不管他们怎么做都不对。大概是觉得光用佛郎机和山桑弩招呼客人不足以表现自己的热情,在后金士兵惊恐的目光中,十几个熊熊燃烧的草垛被推了下来,这些干草里肯定加了火药之类的东东,否则燃烧绝对不可能如此猛烈的,它们的目标正是盾墙!我让你玩盾墙,玩死你! 黄龙激动的以拳击掌,叫:“好!打得好!这下建奴苦头可吃大了!” 后金这回吃亏确实吃得有点大了,那团团大火撞入他们中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好些士兵变成了火人,扔掉武器哭喊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号。到了这个地步,盾墙也就无法维持了,明军乱箭射来,又将他们撂倒了一片。打到这个地步,后金武士也打得发了性,甲喇额真率先发出一声怒吼,扔掉大盾,手持短柄大斧迎着箭雨猛冲上去!有人带头,已经打疯了的后金武士毫不犹豫的扔掉盾牌,双手挥舞兵器发起冲锋,而步弓手也不顾手臂酸软,咬着牙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压制明军的火力,有些箭射到了自己人身上,他们也不管不顾,只管往前冲!明军也有点红眼了,弩箭刮风似的射过来,头角石、灰瓶、油罐、万人敌之类的东东不要钱似的猛砸,把营垒外面生生打成了一片火海,颇有谁来谁死的气势,两军迅速绞作一团,杀声震天! 杨梦龙暗暗点头。只要装备给力一点,又能吃上饱饭,东江军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至少比已经沦为军阀团体的炸营铁骑靠谱。东江军与后金仇深似海,又陷在辽东大后方,可以说无日不战,时刻不忘光复辽东,而关宁军考虑得最多的却是自己这个团体的利益,至于光复辽东、国家利益什么的,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屎!这不,兵部命令祖大寿向大凌河方向进攻,牵制后金,都十天了,这位仁兄的部队还在锦州周边打转,合着他们是在拿着国家发的军饷在公费旅游呢。 正嘀咕着,炮声又起,这回还是后金在开火,目标是旅顺南门。铅球从高空中飞坠而下,鹿砦被擦了一下,当即散架,正在修补鹿砦的明军士兵被打得四分五裂,鲜血喷溅,碎肉乱飞,惨烈之极。在明军将领惊骇的目光中,后金铁骑风驰电掣,呼啸而来,天上是呼啸的炮弹,地面是滚滚而来的铁骑,这气势着实骇人! 李惟鸾浓眉一扬:“声东击西?” 确实是声东击西,后金攻打黄金山只是虚晃一枪,趁着明军的注意力被黄金山战事吸引之机悄悄调集了千余铁骑,在炮火掩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南门,这一番调动着实巧妙而隐秘,让人叹为观止! 明军架设在城墙上的大炮相继打响,炮弹准确无误的落入后金铁骑中间,掀起一片片血雨,大炮猛轰之下,后金骑兵人仰马翻,死伤不少。但是他们速度太快了,前装滑膛炮的射速又太慢,明军炮手只有开一炮的机会,不等他们装好第二发炮弹,后金骑兵已经冲到明军营垒前!冲在前面的仍然是蒙古轻骑兵,他们呈雁行阵两翼展开,纵马飞驰,每人手中握着三支箭,嘴里还咬着一支,朝着明军营垒疾射,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明军营垒便插满了箭枝。明军在箭雨的覆盖之下死伤累累,惨叫声不绝于耳。轻骑兵散开后,货真价实的后金骑兵也冲到面前了,马背上的后金武士没有像蒙古轻骑兵那样来回飞驰放箭,而是从马背上滚落,挥舞长刀重剑,大斧铁锤,掀翻鹿砦,砸烂拒马,冲进明军营垒大开杀戒! 明军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四十六 旅顺攻防 6 后金虚晃一枪,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转眼之间,凶悍强伦的后金武士便已经杀入明军营垒,刀砍斧劈之下放倒了一大片。城墙上的明军炮兵拼命开火,连开花弹都用上了,但无济于事,找到突破口的后金大军状若疯狂,狂呼大号着蜂拥而来,一下子就像南门营垒给冲得摇摇欲坠。 黄龙惊怒交迸,怒吼:“王之武怎么搞的,居然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是死人么!?” 杨梦龙也恨得牙痒痒的,他看得很清楚,南门外营垒守军的表现跟黄金山守军相比实在是大失水准,那么多强弩和佛郎机,居然没有派上一点用场,好不容易组织了两次火力齐射也是十分凌乱,并没有给后金造成多大的伤亡。同样的武器打得这么失水准,只能说明守卫南门营垒的将领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将,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庸将! 李惟鸾眉头拧紧,说:“黄帅,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建奴都打疯了,再不支援一下,王之武就得全军覆没了!” 黄龙没好气的说:“我看得见!传令西门守军,全力支援王之武!” 旅顺城墙上战鼓擂响,一面血色战旗高高挂起。尚未遭到攻击的西门营垒马上以响彻云霄的号声应和,大约五百名明军士兵开出了营垒,杀向南门。他们刚刚走出营垒,炮弹便飞了过来,接着是踏着阳光呼啸而来的后金骑兵。明军的幸运之处在于南门的陷马坑挖得出奇的多,后金骑兵还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便有十几二十骑马失前蹄陷入坑中,生生扭断了腿,这些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简易陷阱迫使后金骑兵放慢了冲击速度,明军士兵得以列阵,一百名士兵站成一排,支起手中高度超过一米五的巨盾,形成一面盾墙,巨盾后面,弩箭雨点般射出,拉出一道道低平的抛物线飞向后金骑兵。在盾墙的间隙还探出一支支火枪,很猥琐地朝后金骑兵喷出一道道火舌,在强弩和火枪轮番打击之下,后金骑兵纷纷落马。他们射出的利箭盯在巨盾上,笃笃作响,盾墙后面不时传出一声惨叫,显然有人中箭了。但是这样的战术显然无法撼动这个坚固的军阵,这支明军人人披甲,又有盾墙保护,骑弓对他们的杀伤力并不大,想在迅速摧破这样的步兵方阵,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重骑兵或者重装步兵来,弓骑兵有个屁用。但尽管如此,后金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们利用一支规模有限的轻骑兵成功地牵制住了西门营垒开出的援军,解除了攻打南门营垒的明军的后顾之忧,双方展开缠斗,谁也奈何不了谁。 黄龙真的急了,又从东门营垒中调出一支援军试图向南门营垒靠拢,结果还是一样,援军刚刚开出营垒,后金的轻装飞骑士就杀到了。那些轻装飞骑士一时半刻奈何不了背靠城墙的明军,但却很轻松的将他们死死缠住。现在城外明军已经派不出援军了,因为每个营垒放的兵力都不是很多,硬要再继续抽调,整个营垒都空了,还打个屁啊。 这时,黄金山方向的战斗已经停止了,那个攻击黄金山的甲喇扔下一地死尸退了回来,他们吸引明军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须真的死啃黄金山营垒————这不是一个甲喇在短时间内能够拿下的目标。旅顺城南门成了战场的焦点,从东西两门营垒开出的援军都被后金的轻骑兵钉死,攻击南门营垒的后金部队得以放心大胆的大开杀戒。从认旗来判断,负责攻击王之武部的是镶红旗的一个甲喇,镶红旗在大凌河之战中让杨梦龙来了个杠上开花,先是用两千步兵打败了镶红旗两三千骑兵,接着在鸡鸣驿营垒外铁骑冲阵,一举击破了镶红旗并蒙古军一万余人,斩首过千,虽说大凌河之战收尾阶段,后金八旗都折损颇多,但是像镶红旗这样一日两败的还真是独一份,这让镶红旗面上无光,憋着一股劲要找回场子,冲杀得格外凶狠,而他们的对手王之武又恰好是个庸将,三个回合不到便溃不成军了,明军士兵的尸体填平了战壕。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之下,一员参将踉踉跄跄的退到城下,冲着正在城楼上观战的黄龙连连磕头,哀声叫:“黄帅,建奴凶猛,卑职实在抵挡不住了,求黄帅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拉卑职一把!” 黄龙面色铁青,厉声喝:“王之武,你怎么搞的!给了你这么多盔甲强弩,你居然一下子就被打垮了,太让我失望了!” 王之武叩头如捣蒜:“末将知罪,末将知罪,末将甘受任何处置!只求黄帅可怜可怜末将手下这些儿郎,再得不到支援,他们就要被人杀光啦!” 李惟鸾、毛永俊、尚可义等人齐齐跪地,叫:“末将愿领兵出城,支援王将军!” 黄龙眉头一拧,正要下令,李岩喝:“黄帅不可,当心有诈!” 众人齐齐一愣,不知所云,黄龙神色不善,问:“李公子,此话怎讲?” 李岩说:“黄帅,你不觉得这一切非常诡异么?建奴先攻黄金山,虚张声势,吸引我军的注意力之后马上对南门营垒发动猛攻,南门营垒几乎没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就被他们冲进来了。东西两门营垒的守军一出营垒马上遭到建奴的阻击,寸步难行……” 黄龙截口:“这不很正常么?换了本将军,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以少数人马牵制两门援军,集中全力攻打南门营垒……” 李岩说:“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为什么建奴从一开始就选定南门作为突破口,对东西两门连试探性攻击都没有?为什么建奴由始至终都是围绕着南门作文章?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建奴的预料之中,没有起一丝波澜?”他指着城下被杀得四散逃窜的王之武部,大声说:“唯一的解释是,这一切都在建奴的计划中!他们料定守卫南门的王之武部不会进行强有力的抵抗,在这里他们可以轻松突破……” 东江众将悚然一惊,迟疑的望着黄龙。虽然打心里不愿意相信,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白面书生说得很有道理————开战至今,后金一切动作都是围绕着南门作文章,而且顺利得出奇,这太诡异了!黄龙戴着面具,看不到他面色如何,但是从那阴沉的目光不难看出,他愤怒到了极点。城墙下,后金正在横冲直撞,将逃窜的明军一一杀死,或者纵火焚烧营垒,一个个火头迅速窜起,浓烟滚滚,千军万马的嘶喊声、惨叫声穿过浓烟穿来,格外的惊心动魄。绝境之下,王之武部总算拿出了几分勇武,上百名家丁竖起盾牌组成一道防线,后金武士抡动短柄大斧,对着盾牌连劈带砸,直劈得木屑乱飞。对于持盾手而言,最具威胁性的还是铁锤,后金武士手中的铁锤大概也就六七斤重,跟传说中动不动就几十斤上百斤的巨锤相比差得太远了,但是威力却极其惊人,一锤砸过来,发出砰然巨响,震得他们几乎握不住盾牌。明军全靠这道摇摇欲坠的防线苦苦坚持,不少士兵跑到城门外苦苦哀求,脸上全是绝望,令人心酸。 黄龙一咬牙,喝:“尚将军听令!” 李岩大吃一惊:“黄帅!” 黄龙粗暴地一挥手,说:“本将军相信那些儿郎,相信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李公子不要再说了!尚将军听令!” 尚可义挺起腰杆来:“末将在!” 一支利箭从左颊擦过,黄龙理也不理,说:“你马上带四百人出城,支援王之武!” 尚可义喝:“遵命!”一跃而起,飞身下城,聚兵点将去了。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黄帅,你还是考虑一下李公子的意见好些,这一切太诡异了!” 黄龙愤然说:“莫非在小杨帅眼里,我东江军就是一群卖友求荣的人渣么!?” 杨梦龙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自己和李岩都犯了军中大忌。军人最看重的就是袍泽情谊,你对某位将军说你所看中的一个部下可能会背叛你,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感激,而是愤怒,认为你在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手下出了叛徒,那是在打上位者的脸,更是在打整支军队的脸,这是他们打心里都不愿意接受的。想到这里,他不再坚持,诚恳的说:“黄帅,看来今天建奴要有大动作了,我们应该早作准备。南门之战关系重大,只怕尚将军四百精兵也不足以击退建奴,不如让我调一百重装步兵过来,以防万一?” 黄龙本想拒绝,但见杨梦龙十分诚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向杨梦龙一拱手,放缓语气说:“那多谢小杨帅出手相助了!本将军方才心急如焚,言语之间多有得罪,望小杨帅海涵,等仗打完了,本将军定摆酒向小杨帅和李公子赔礼道歉!” 杨梦龙摆摆手,说:“大家都是军人,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一条战壕里打仗,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黄帅,我去了,小心一点!” 黄龙说:“小杨帅也要小心!” 杨梦龙带着李岩和红娘子快步走下城墙,骑马走向重装步兵的营地。李岩冲杨梦龙抱怨:“小杨帅,你为何不劝劝黄帅?李某敢担保,那个王之武肯定有问题,如果开城支援,很可能会被他算计的!” 红娘子也说:“对啊,小屁孩,你怎么见死不救呀?这不像你的风格嘛。” 杨梦龙苦恼的说:“你们让我怎么劝?人家根本就听不进去!” 红娘子愤然说:“那个黄龙,太固执了,最好让他吃个大亏,看他能不能长点记性!” 杨梦龙摇头说:“这也不能全怪他……如果你们也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有人告诉你你信任的将领可能会背叛你,你一样也会感到愤怒的。” 红娘子问:“那现在怎么办?” 杨梦龙说:“还能怎么办?把重装步兵调过来以防万一呗。” 正说着,数百明军汇成一股铁流奔涌而来,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枪,正是尚可义。杨梦龙赶紧闪到一边,让开道路,并且向尚可义抱拳一礼。尚可义慌忙还礼,来不及说一句话,二人便已擦身而过,一个直奔重装步兵大营,一个带人直奔南门,远远的传来尚可义的声音:“打开南门,打开南门!”接着是沉重的城门打开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南门洞开了。 杨梦龙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叫过李岩,说:“李公子,你持我的帅印火速回营,调一百,不,两百重装步兵过来!扎吉,天保,你们跟我到南门去看看,老子实在放心不下!” 红娘子说:“我也去!” 李岩也没多说什么,说:“你们小心点!”接过将印快马加鞭的跑向重装步兵的营地,而杨梦龙则带着为数不多的亲兵和红娘子,奔向南门。 四十七 旅顺攻防 7 在王之武部幸存的士兵苦苦哀求中,南门终于慢慢打开了,尚可义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厉声喝:“王之武,你怎么搞的?越活越回去了,建奴一个冲锋就把你给打垮了,看你怎么跟黄帅交代吧!” 王之武战战兢兢的说:“尚将军教训的是……建奴如此狡猾且凶悍,出乎我的意料啊,这一疏忽,亏可吃大了,望尚将军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在黄帅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尚可义呸了一声,长枪掷出,将一名后金士兵钉在地上,他抽出横刀,厉声说:“你真是把我们东江军的脸都丢光了,赶紧进城,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王之武赔着笑脸说:“好好好,进城,进城。”几句话的功夫,尚可义所部四百精兵便全部冲出了南门,跟正在肆虐的后金武士短兵相接了。尚可义是黄龙颇为看重的一员猛将,他那四百精兵里有两百是头戴钢盔,身披胸甲,手持长枪或横刀,大腿上还别着一把狗腿刀,标准的河洛新军配置,还有两百也身披皮甲,这样的配置在东江军里称得上是豪华了。这支精兵十分悍勇,长枪刺横刀砍,接连放倒了二十余名后金士兵。后金军见状,放弃了还在亡命逃窜的王之武部残兵败将,冲上来与尚可义战作一团,王之武趁机带领他的部队退入城中,算是捡回一条命了,至于能否逃过黄龙的军法处置,就看他人品如何啦。 等王之武退入城门后,守卫城门的军官叫:“关闭城门!” 王之武愣了一上,叫:“不能关闭城门,尚将军正在外面跟建奴死战,关闭了城门,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那军官说:“如果不关闭城门,建奴便会乘机冲进来,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王之武朝他走过去,喝:“不许关门!尚将军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孤立无援,最后被建奴杀死!这城门,由我接管了!” 那军官叫:“王副将,这不合……” 一幢刀光闪过,冰冷的刀刃切开他的食道、气管和大动脉,鲜血喷溅而出。这名军官张大嘴巴,倒退一步,眼睛鼓出瞪着王之武,喉咙格格作响,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王之武狞笑着又是一刀,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冲一众家丁喝:“还等什么?动手!”那帮家丁早就按捺不住了,他话音未落,这帮亡命之徒便狂叫:“建奴冲进城来了!建奴冲进城来了!”挥舞长刀扑向已经看傻了眼的同僚,刀刀光血,血光四溅中,守卫城门的士兵成丛倒下。没被砍倒的士兵都愣住了,蓦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狂嗥:“王之武是叛徒!王之武是叛徒!”这吼声并没有多少惊恐和畏惧,更多的是痛苦和愤怒。是的,东江军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每名还在辽南苦苦坚持的东江将士内心深处早已伤痕累累,没有人愿意去回想,却又永远也忘不了。杨梦龙接管登莱后,东江军的粮饷军械供应空前的充足起来,原本低迷到极点的士气也开始重新振作,大家都焕发出了斗志,以为从此可以万众一心,与建奴血战到底,再也不会有人背叛他们了,可是…… 就在这东江军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在辽东汉人为了自己在辽东半岛最后一块立足之地浴血奋战之际,他们又看到了让每一名东江将士最为痛苦的一幕,一位颇有声望的副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叛了他们,向自己人动起刀子,要替建奴砍开城门! “王之武是叛徒!” 绝望的嘶吼声让整个旅顺似乎都变得死寂,然后发出巨大的呐喊:“王之武是叛徒!” 痛苦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呐喊让王之武面色微变,腰杆子微微弯了下去。毕竟,背叛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他必须接受良心的拷问,这种内心的折磨不是从后金那里得到的赏赐能够弥补的。他下意识的望向城外,正对上尚可义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这位猛将须发皆张,状似怒狮,令人生畏,骇得他连退几步。他身边两名个子不高但极为强壮的家丁嘿嘿一笑,用生硬的汉语说:“王大人,到了这一步,你还想回头么?”各自弯弓搭箭,朝尚可义射去。尚可义此时已经乱了方寸,险之又险地避开一箭,但另一箭却正中他胸口,射穿胸甲,洞胸而过,他大叫一声,坠下马来。城上城下又是一阵惊呼,这伙叛军大叫:“败了,败了!”挥刀砍杀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明军士兵,如割韭菜,尚可义的部下也是一阵大乱,几名新兵用盾牌抬起尚可义,朝南门撤退,马上遭到王之武的家丁的阻击,后金金鼓齐鸣,隆隆马蹄声压倒了炮声,地面像被疯狂擂着的大鼓一样抖动不休,也不知道几千几万人正朝着这边杀来————南门已经洞开,后金毫不犹豫的投入了主力,旅顺在劫难逃了。现在的局面就是王之武部叛军杀散了守卫城门的明军,挡住了尚可义部的退路,尚可义部拼命攻击这伙叛军,试图劈开一条血路;后金镶红旗又在拼命攻击尚可义部,试图抢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杀入城里,结束这场残酷的攻防战,情况混乱得无以复加。 黄龙如遭雷击,呆呆站在城墙上,身体微微发抖。李岩的话不幸应验了,王之武果然有问题,他的信任换来了无情的背叛,爱将中箭倒下生死未卜,南门洞开旅顺危在旦夕,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导致的!后金大军潮水般涌来,炮声震得天幕隆隆作响,利箭密似飞蝗,几乎遮住了天空,马蹄扬起的尘埃人为地制造出一场沙尘暴,旅顺仿佛被困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轻舟,随时有被打得粉碎的危险。而这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样的模糊,他的心在狂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鲜血一个劲的往头顶涌,几乎要涨裂血管。李惟鸾、毛永俊、黄玉郎等人都跪在他面前焦急万分的说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耳边全是那一声声痛苦得让他透不过气来的嘶叫:“王之武是叛徒!王之武是叛徒!” 李惟鸾叫:“大人,建奴发动总攻了,怎么办啊?你倒是说话啊!” 毛永俊血灌瞳仁,两眼血丝纵横,怒吼:“大人,让我去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黄玉郎叫:“叔叔,建奴抬着云梯冲上来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最后一句话总算让黄龙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朝城下一望,只见后金镶红旗、正蓝旗势如潮涌,席卷而来,城外明军苦心构筑的营垒火光四起,王之武的叛变对明军的打击是致命的,决战刚刚开始,他们便已经乱了阵脚。后金旁若无人的冲进一个营垒,架起了云梯,一串串后金士兵蚂蚁似的往上爬,城墙上的明军同样乱作一团,忘了去攻击那些后金士兵。他惨笑一声,沙哑的说:“黄某对不起这几千东江儿郎!” 毛永俊大声说:“黄帅,我们还没有输,你不要自暴自弃!就算要输,我们也要在建奴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黄龙努力挺直腰杆,厉声说:“玉郎,毛参将,你们马上带人赶往南门,将建奴给我打回去!” 毛永俊和黄玉郎一拱手,各自带领亲信冲向已经变成火山口的南门。 黄龙扶起李惟鸾,说:“你去守西门,我们就在这里血战到底吧!” 李惟鸾一言不发,拔出长刀沿着城墙大步流星的冲向西门,遇到惊慌失措的士兵就一刀背砍过去,厉声喝:“慌什么?建奴还没有冲上来呢,慌什么?就算他们冲上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跟他们干就是了!别忘了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父母祖辈是怎么死的!”被他砍了一刀背的士兵反倒冷静了下来,开始躲在箭垛后面,拉开强弩朝下面放箭了。后金大军也注意到了这个很显眼的目标,利箭追着他射,李惟鸾只顾着冲,利箭在他身边划来划去,居然没有一支箭能射中他的。 现在明军的情况虽然糟糕,但还远远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东门、西门、北门等几个城门的防御体系还保持完整,只要他们沉住气,后金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啃下这些防线的。关键在南门,由于王之武叛变,南门洞开,后金士兵正蜂拥而入,如果不能夺回南门,明军必败无疑。明军很清楚这一点,后金很清楚这一点,就连王之武这个毫无底线的坏胚也很清楚,正指挥家丁一边阻击尚可义的部下,一边攻击前来夺回城门的明军,直杀得血肉模糊。王之武身边那些家丁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个个武艺高强,更心狠手辣,这其中甚至还混入了好些后金白甲兵,异常凶悍,前去堵截的都是普通的明军,根本就招架不住,被杀得四散逃窜。一名后金白甲兵撞入数十名军中间,一把大斧抡得呼呼作响,大斧落处,血肉横飞,连杀十余人,吓得明军掉头就跑。这名白甲兵哈哈大笑:“明狗还是这样不堪一击————” 咻!!! 尖锐的啸声骤然响起,让人耳膜剧痛,一支弩箭破空而来,速度极快,南城门卷动的火焰被激得两边分开。这名白甲兵的狂笑声戛然而止,那支弩箭准确无误的射入他头盔与胸甲的接合部,贯穿了脖子,在他的气管和大动脉处开出一个三棱形创口,再带血带肉的透体而过,一道血箭笔直的喷出两米开外。这名白甲兵身体一晃,捂着鲜血狂喷的伤口艰难的朝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三十步外不知道何时多了二十几名敌人,黑盔黑甲,装备不大像明军,正人手一具半人多高的强弩,朝着他们怒射。这伙人中间还有一名身穿皮甲的女子,身材高挑,长腿细腰,身段曼妙迷人,眉宇间英气勃发,令人怦然心动。这伙人手中的强弩射速快得吓人,根本就没看到他们装箭,射完一箭就上弦,然后瞄准,扣动机括,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一轮疾射下来,王之武部已经死伤不少。这名白甲兵当然不认识这些黑盔黑甲的家伙,但是却认得那要命的强弩,他嘶声狂叫:“杨梦龙!!!”可惜气管已经被射穿,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他擎起大斧,摇摇晃晃的朝为首那个娃娃脸冲过去,马上,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额头,箭镞洞穿颅腔,从后脑透出一截,他轰然倒下,如同推倒了一尊铁塔。 这一小队人马正是杨梦龙亲自率领的亲兵,他们人手一具破阵弩,朝正在大逞凶威的叛军怒射。破阵弩装有一个箭匣,里面有五支箭,下面压着弹簧,射出一支后自动将第二支顶入箭槽,省去了装箭的步骤,十分方便,再加上加装了滑轮组,踏弦上机的时候节省了一半多的力气,射速自然大大加快了,一名熟练的射士一分钟可以射出五支箭,火力异常密集。由于加装了滑轮组,踏弦上机十分方便,制弩技师可以放心的加强弓臂的强度,增加拉力,使得这具强弩的射程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五十步,合计五百二十米,对于一件单兵冷兵器而言,无疑是极其恐怖的射程。这是破阵弩第一次在战场上发威,十五名亲兵分成两队轮番发射,箭镞所向,不管是王之武的家丁还是后金白甲兵无不应弦而倒,人仰马翻,任何铠甲在近距离射来的弩箭面前都不堪一击。等到他们箭匣里的箭射完,王之武那一百多名家丁已经躺倒了一大半,剩下的面色惨白,神情惊骇,不知所措。 没有装箭的机会,因为箭雨一停,几名幸存的后金白甲兵便亡命的嚎叫着冲了过来。杨梦龙率先扔掉破阵弩,拔出横刀,喝:“杀!一个不留!”恶狠狠的撞向那些白甲兵,而红娘子挥舞双刀,抢在他前面拦下了两名白甲兵。亲兵们毫不犹豫的弃弩拔刀冲向叛军,大开杀戒,已经死尸枕籍的城门甬道内再次血光四溅,不过,这次倒霉的是叛军,他们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王之武推倒一具挡在自己面前的尸体,额头上全是冷汗,喃喃说:“这伙人哪来的,竟然如此凶悍?”显然,他根本就不认识杨梦龙。 他不认识杨梦龙不要紧,杨梦龙认识他就行了,这个二货在跟白甲兵缠斗之余,发现了王之武,他咬牙说:“老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汉奸,王之武,你死定了!” 四十八 旅顺攻防 8 大凌河一战让杨梦龙名扬天下,更成了后金切齿痛恨的头号苦主————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后金八旗就能将天雄军和关宁军精锐全部埋葬在大凌河畔,取得这场战役的完胜了!结果这小子在他们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冒了出来,铁骑踏破两白旗的军阵,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导致皇太极坠马受伤,后金功败垂成,非但没能歼灭天雄军和关宁军,反倒赔上了几千将士的性命,自辽事以来,数这一仗打得惨烈了。这么多后金将士都因他而死,后金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那些混在王之武的家丁中间的后金白甲兵发出让人毛骨耸然的嗥叫,挥舞重剑大斧恶狠狠的扑了上来,恨不得将他砍成碎片! 复仇心切的白甲兵似乎忘记了,杨梦龙不仅仗打得好,战场厮杀的本事也不差。他横刀一圈,当的一声,硬碰硬地架开一把劈向他的重剑,侧身疾进,一刀捅向这名白甲兵的小腹。又有两名白甲兵一左一右的抢出,各自抡起大斧铁锤,照着杨梦龙劈砸过来,所用的招数毫无花巧,但极其致命。红娘子一扬手,一把飞刀照着使铁锤的白甲兵咽喉疾射过去,本人化作一道绯红的影子,双刀快如闪电,左刀撩向使短柄大斧的白甲兵的手腕,右刀藏锋露刃,隐而不发。使短柄大斧的白甲兵赶紧把大斧缩了回去,饶是如此,还是手腕一凉,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接着胸口一震,结结实实的挨了红娘子一脚,力透两层铁甲,将他踢得倒退好几步,险些闭过气去,心中骇然:“这娘们好大的力气!” 使铁锤的那位已经拨开了射向他咽喉的飞刀,而杨梦龙却与那位使重剑的仁兄对了好几刀离他有好几步远了。他正要再度扑向杨梦龙,红娘子的右刀化作一道电光照着他的颈脖卷了过来,还夹杂着两把飞刀,一下子将他逼得手忙脚乱。红娘子一介女流,能带领一群马贼冲州撞府,甚至追得李岩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连滚带爬,没有一身精湛的武艺哪里办得到?一个人力敌两名白甲兵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着实让人佩服。 三个白甲兵分别让杨梦龙和红娘子给拦了下来,扎吉冲翁和石天保这些亲兵只好去找王之武的晦气了。扎吉冲翁和石天保都没有拔刀,而是赤手空拳的冲向王之武。两名王之武的家丁扑了过来,长刀挽起一幢刀光兜头罩落,扎吉冲翁稍稍往旁边一让,轻描淡写的避过这一刀,双手五指箕张探出,一下子扣住了那名家丁的手腕,那名家丁痛呼一声,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扎吉冲翁另一只手扣住这名家丁的后颈,大喝一声,双手一送,这名家丁腾空而起,飞出好几米远,一头撞在墙壁上,登时脑浆迸裂。几乎同时,石天保避开劈来的长刀,一记鹰爪贴着刀背抓出,扣住了那名家丁的咽喉,力透指尖用力一捏,鲜血从指缝间喷溅而出,那名家丁的颈部软骨、大动脉和气管都让他生生捏烂了,当场丧命。一名使长枪的家丁挺枪朝石天保刺来,看到同伴的咽喉竟被这个不起眼的黑小伙用手撕裂开来,不禁胆寒,这一枪也失了准头。石天保侧身记过枪尖,揉身疾进,砰的一掌打在这名家丁胸口,将这个倒霉蛋的胸骨打塌了半边,鲜血从口鼻间狂喷而出,眼看就活不成了。而扎吉冲翁也不甘落后,一肘打在一名使朴刀的家丁的太阳穴,骨骼断裂之声清晰可闻,那家伙哼都没哼一声便仆倒在地,七窍流血,出气的多进气的少了。石天保所习练的苗拳和扎吉冲翁所习练的昂拳都是这些生活在穷山恶水之间的蛮族在战争中,在与猛兽的搏杀里摸索出来的,历经千年磨练,早已自成一体,这不是什么以强身健体和装逼为目的的花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要人命的格杀技巧,而这两位又是少见的习武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深得这两种拳术的精髓,现在大开杀戒,那帮家丁自然招架不住,接连被他们赤手空拳撂倒了七八个。其他亲兵没有这么厉害的格杀技巧,但是论战场厮杀的经验,则远在这两个蛮族小子之上,他们三人一组,相互配合,刀刀都是往要害招呼,一刀挥出,生死立判,那些家丁虽然凶悍,但要跟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相比还差得远,一个接一个的被他们当成谷把子一样砍翻,没被砍翻的也骇然后退! “去死吧!” 甬道里传来杨梦龙的怒吼,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口,又深又长,皮肉翻卷,血流如注,但这个疯狗般好斗的家伙不退反进,趁着那名白甲兵没来得及变招之机狠命一刀劈落,唰的一下将那名白甲兵持刀的右手齐肩斩断!那名白甲兵失声惨叫,但也仅仅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杨梦龙的横刀便刺穿他的铠甲,从肋骨缝间刺入心肺要害,再一绞,当场要了他的命。总算是放倒了对手,杨梦龙看都不看血流如注的伤口一眼,瞅着花蝴蝶般在两名白甲兵的铁锤大斧间翻飞的红娘子,微微喘息着问:“要不要帮忙?” 红娘子也微微喘息着,说:“小屁孩,照顾好你自己吧!”说话间,短柄大斧已经挟着狂风横扫而至,红娘子整个人缩成一团肉球,堪堪避过大斧,双刀舞成一团光球从那名白甲兵胯下滚过,杨梦龙“哎哟”一声,下意识的捂住裆部,看着都觉得疼啊……不出他所料,那名白甲兵胯间鲜血标溅,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号,扔掉大斧捂着蛋蛋都出来了的要害倒在地上直抽搐,声不似人。使铁锤的白甲兵眼看同伴这般惨状,也是浑身一阵恶寒,稍一分心,飞刀、匕首、袖箭、铁蒺藜……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暗器劈头盖脸的打过来,他先是双眼各中了一把飞刀,接着一把匕首刺入额头,然后好几枚铁蒺藜钉在脸上,都打得没人样了。这位仁兄摇晃了几下,铁锤脱手落地,发出一声大响,接着,慢慢倒下去,像是一棵被砍倒的大树。 杨梦龙走到那位被阉了之后痛得昏迷过去的白甲兵面前,语重心长的说:“兄逮,我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下辈子要牢牢记住,千万别惹女人!”一刀刺入这名白甲兵的心脏,送他去见萨满大神了,至于萨满大神会不会收留一个太监就不得而知啦,他只包死,不包埋! 刚干掉这个,轰的一下,好几百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吓得他和他那帮亲兵赶紧两边闪开,否则铁定是会被活生生踩死的。这些都是尚可义的部下,他们被堵在城外,遭到镶红旗精锐的疯狂攻击,死伤惨重,早就撑不住了,现在杨梦龙率亲兵大发神威,杀垮了王之武的亲兵,替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当即不管不顾的涌了进来,好几名王之武的家丁被他们撞倒,然后一双双大脚从他们身上踏过,直踩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些士兵神色惊恐,尖叫着:“建奴冲进来了!建奴冲进来了!”相互拥挤着,只想夺路而逃,不断有人被挤倒,然后被活活踩死,杨梦龙极力站得高一点,依稀可见身穿镶红盔甲的后金武士已经紧随其后闯进来了,那些挡在他们前面的人,也不管是明军士兵还是王之武的家丁,都被他们一刀一个,一枪两个,一层层的劈翻,城门甬道处尸体叠起了好几层,鲜血直浸到脚踝。明军士兵已经胆寒,不管不顾的逃跑,大空争相夺路而逃的结果就是谁也跑不掉,只能挤在那里让人家。 红娘子一脚蹬过去,踹翻了好几个挤向她的明军士兵,嘴角带着冷笑,神情颇为不屑的看着明军狼狈逃窜,嘲弄的说:“我还以为官兵有点长进了呢,原来还是这个鸟样!小屁孩,怎么办?还打不打?” 杨梦龙咬牙说:“当然要打!如果不挡住这帮建奴,让他们冲进城里,旅顺就算完了!” 红娘子一脸厌恶的将一名浑身是血朝她撞来的明军士兵推开,叫:“还怎么打!都乱成这样了,还怎么打!为这帮废物拼命,值得吗?” 杨梦龙说:“如果我们不拼命,那我们也是废物!” 刷! 距离杨梦龙仅两米远处,一道剑光闪过,两名明军士兵的头颅离开了身体,带起一腔血雨,淋了杨梦龙一身————后金甲士血肉铺路,已经杀到他的面前来了。杨梦龙放声怒吼:“你们这帮懦夫,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这是你们在辽东最后一个据点了,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逃吧,逃吧,就算你们能够全部逃出去并且活着离开旅顺,也不会再有人拿正眼看你们一眼,因为你们连转过身去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你们已经把一个汉人的骨气,一名军人的血性给丢了!你们把一个男人最为宝贵的东西都丢光了!” 在惨叫声、咒骂声和哭喊声混合而成的狂乱洪流中,年轻得还带着一丝稚嫩的吼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压倒了一切声音,令逃窜的明军士兵浑身一震,迟疑的转过身去。只见血光四溅中,一个并不魁梧的身影势如疯虎,义无反顾地扑向潮水般涌入城门的后金甲士,横刀掷出,当场将一名后金甲士捅了个透心凉,接着,金光脱匣而出,天子之剑出鞘,剑花乱闪,又一连刺倒了两个。一小队浑身浴血的士兵从地上捡起被明军士兵随手遗弃的长枪,排成两排,组成一道单薄的防线,照着涌进来的后金士兵猛刺过去!枪芒闪过,十来名冲杀得最凶的后金甲士凶神恶煞的身形瞬间定格,眼球凸出死死瞪着眼前的对手,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置信。长枪拔出,鲜血喷溅,十几个人就这样倒了下去。后金甲士的长矛也狠狠的捅了过来,一下子将这些黑盔黑甲的亲兵给捅倒了好几个!这些亲兵对倒地的战友看也不看,只管将手中长枪又快又狠的照着后金甲士狠刺过去,双方在这方寸之地长矛乱捅,对拼着人命,几轮对刺下来,各自死伤不少! 逃窜的明军完全看呆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威名像噩梦一样萦绕着他们,自辽事以来一场场惨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让他们几乎丧失了跟后金面对面地厮杀的勇气,即便他们的装备已经比以往精良得多了,这种心理也无法转变过来。远距离对射的话他们还有一点坚持的勇气,但是一旦短兵相接,他们很快就该崩溃了。可是现在,一支只有二十来人的小部队却挡在了蜂拥而入的后金甲士前面,与他们长矛对捅,寸步不让,那种勇气和血性让他们为之震撼! 这群疯子! 四十九 旅顺攻防 9 二十来个人就敢挡在数以千计的后金甲士面前,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骄横的后金武士也不禁愣了一下。杨梦龙才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尚方宝剑抡出车盖大小一团剑光,照着后金甲士的咽喉和眼睛得要害猛刺。不得不说,这天子之剑还真好用,切金断玉,吹毛得过,被刺中的后金武士只觉得脖子一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气管食管便被刀断了。红娘子双刀连砍带刺,一连劈翻了好几个,她的头盔被一支重箭打飞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墨云般在这血腥味浓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空气中飘扬,再加上那一身红衣,还有身上的一片片血渍,构成一种狂野的、令人着迷的美。在扎吉冲翁的掩护下,她猱身扑入两名后金甲士中间,双刀齐出,同时刺入这两名后金甲士颈脖,再一绞,鲜血喷起一米多高。一柄又粗又长的铁锏挟着劲风朝她横扫而来,她没有躲避的空间,只能用手带着左边那名还没断气的后金甲士一抡,用他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砰的一下,那一锏重重打在这名倒霉的后金甲士身上,打得真够狠的,十几片甲叶被生生打碎,骨骼断折,内脏破裂,就算没有红娘子那一刀他也活不成了。那使锏的后金甲士力量极大,这一锏震得红娘子倒退了好几步,好在她够灵活,索性就地一滚,躲过一把当头劈落的大斧,滚回到杨梦龙身边,捡起一把横刀一格,替杨梦龙挡住了一把重剑,杨梦龙顺势一剑刺入那名使重剑的女真甲士口中,剑尖从后脑刺出,当场要了他的命。见红娘子给震得险些跪到地上,他连忙扶住她,问:“怎么样,撑得住吗?” 红娘子笑了笑,说:“没问题!”一侧脸避过一支射向她面门的利箭,指着正挺着长枪与后金甲士死战的亲兵,说:“小屁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肯定是要死在这里了哦,怎么办?” 杨梦龙咬牙说:“凉拌!”一柄大斧朝他猛扫过来,他往后一缩避开,两名亲兵双枪齐出,刺在那使大斧的后金甲士身上,枪尖传来异常涩滞的感觉————刺不进去!那铁塔般的后金甲士狞笑一声,大斧抡了半圈,猛然劈落,一名收枪正要再刺的亲兵被砍了个正着,肩甲破裂,血浆四溅,大斧从左肩一直斩到右肋,几乎将他整个劈开两半。杨梦龙怒吼:“你奶奶的!”抢上一步狠狠一剑刺向这座黑铁塔的脸部。黑铁塔单手持斧腾出一只手来一手抓住刺来的长剑————这个王八蛋不仅披了三重铁甲,还戴了铁手套!黑铁塔发力一拉,将杨梦龙拉过来,一脚踢向杨梦龙小腹,杨梦龙本能的用双臂一格,挡是挡住了,不过感觉手臂像是被铁棍狠狠砸了一记,像是要断开来了。另一名亲兵骇然狂叫:“将军小心!”弃枪抢前拽住杨梦龙往后一推推出几米远,下一秒,那座黑铁塔单手一斧劈落,大斧从他胸部划过,胸甲被切开两半,污血混着内脏流了出来。他闷哼一声,颓然仆倒。黑铁塔嘿嘿怪笑,大手一扬,从杨梦龙手中夺过来的尚方宝剑化作一道银蛇,破空噬向被尸体绊了一下立足不稳的杨梦龙,要捅他个透心凉! 间不容发之间,红娘子一手探出,狠命抓住破空而来的长剑。她可没有戴铁手套,手就抓在锋利无比的剑刃上,手掌被切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四根手指险些被割断,痛得她低呼出声。她咬牙交剑于左手,瞪着杨梦龙,厉声喝:“你还不走?是不是非得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 杨梦龙扫了周围一眼,就这一会儿功夫,他二十二名亲兵,还能站着的也就六七个了,数以百计的后金甲士疯狂涌入,最多再过几秒钟,他们就会被鲜血淹没!他苦笑一声,正要说话,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怒吼,大批明军士兵挺着长枪,挥舞横刀悍然杀出,挡在了他的前面————正是刚才被后金甲士打得狼狈逃窜的尚可义所部!这些明军士兵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跟吃错药了似的一个个两眼血红,嗷嗷乱叫,挺着长枪照着后金甲士狠命的捅过去,没有任何花巧,完全就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事实上,也没有他们展过人武艺的空间,城门甬道就这么大,却密密麻麻的挤了好几百人,基本上是人挤着人,完全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长枪长矛面对面的对刺,横刀重剑对砍,直到对手的头颅跌入血泊中,或者持兵器的手臂被利刃切断。这样的打法注定是血腥而残酷的,几乎是转瞬之间,双方冲在最前面的那些最悍勇的、武艺最为高强的甲士便死伤殆尽了,没有任何间隙,又一批甲士冲了上去,隔着成堆的尸体长枪长矛乱捅,直杀得血肉横飞! 岳托就在城门外,他的部下已经顺着云梯爬上城墙去,攻下了一小段城墙,并且纵火焚烧了两座箭楼,那熊熊火光让后金大军士气高涨得无以复加,狂呼大喊,仿佛旅顺已经被他们踩在脚下了似的。然而,城门甬道内的血战却让岳托感到一阵胆寒,他也是打老了仗的宿将了,明军拿得出手的几支精锐他都打过,更没少跟东江军打交道,可他还从来没有见明军打得如此亡命的!他身边几个甲喇额真看得既惊讶又困惑,喃喃说:“这些明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悍了?既然有这份血性,他们早干嘛去了?” 说话间,只见明军且战且退,似护着某个极重要的人物,不断有人用身体挡住投向那人的标枪和利箭。岳托咬牙说:“明军如此反常,定然有古怪!”用马鞭朝着明军一指:“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是啊,必须杀光他们,如果每一城都像这些大明武士那样拼死抵抗,后金还有活路吗?就算他们每一仗都能打赢,赢不了几仗,他们那点青壮就该死光了!虽然无论如何,也必须杀光那些敢于拼死抵抗的明军,打掉他们这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 贝勒爷金口一开,自有大批镶红旗勇士奋勇抢出,甲喇额真伯峻率领一百白甲兵冲了进去。这些白甲兵个个披甲两重,全身上下用铁甲裹得严严实实,跟个铁罐头似的,个个都是镶红旗的精华,在如此狭窄的战场一次性投入这么多白甲兵是极其少见的,打到这个地步,镶红旗也有点红眼了。 正在跟后金甲士苦战不休的明军士兵看到这么多白甲兵冲过来,面色大变,本能的想退,但是看了看被挤到后面的杨梦龙和红娘子,又各自发出一声怒吼,挺枪迎了上去,长枪照着白甲兵的胸口猛刺,枪尖撞在胸甲上,火星四溅。两名小军官拼命把杨梦龙往后拖,杨梦龙想踢开他们,他们死拉着不放,连声说:“冠军侯快走!我们这条命不值钱,跟建奴拼了就是了,你不能死!”杨梦龙眼看着那些白甲兵摧枯拉朽般将武艺和装备都比他们差得很远的明军甲士一片片的砍翻,急红了眼,怒吼:“放开我!是我要跟他们拼命的,现在他们冲上来了,我岂能当逃兵!”那两名小军官说什么也不放开,而更多的明军士兵从甬道后面涌出,奋不顾身的挡在杨梦龙面前,亡命地攻击着这些凶悍绝伦的白甲兵,哪怕是死也要咬他们一口! 两员明军猛将抢了出来,一个使一对十斤重的短柄铁锤,截住一名冲向杨梦龙的白甲兵,一锤格开那把斩向杨梦龙颈项的重剑,另一锤荡了个半圆,当的一下重重击在那名白甲兵的胸口,那名白甲兵的护心镜被打得变了形,甲叶乱飞,整个人倒退好几步,口鼻间鲜血喷涌,一命呜呼。另一个使一支四米长马槊,槊杆就架在杨梦龙的肩上闪电般刺出,正中一名白甲兵的鼻尖,槊锋破开面甲,直透后脑。杨梦龙一愣神间,那使双锤的将领又用双锤锁住了一杆刺向他的长枪,将长枪带偏后右锤荡起,砰一下砸在那名白甲兵的面门,五官打了个稀巴烂,惨不忍睹。连杀两名白甲兵,这名猛将扭过头来,微微喘息着对杨梦龙说:“冠军侯且后退十数步,看我东江勇士如何杀敌!”面部轮廓冷峻而刚劲,正是毛永俊。那个使马槊的就不用说了,黄龙的侄子黄玉郎,这两位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 杨梦龙奋力将拖着他的两名小军官踹开,咬牙说:“退什么退,既然来了,就并肩子上,干死这帮建奴!” 毛永俊说:“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说话间,双锤抡舞如飞,一连磕开了好几件兵器。他膂力出众,两把十斤重的八棱锤使得滴水不漏,前后左右都遮挡得住,这等沉重的兵器正是重甲之士的克星,冲上来的白甲兵挨上一锤,当即就筋断骨折,鲜血狂喷,不死也得摊个残废。黄玉郎一支马槊使得银花乱闪,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遮住好大一个正面,好几名白甲兵都冲不过来。 早已杀得浑身是血的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对视一眼,齐声叫:“哪位兄弟有重兵器的?借来使使!”他们的横刀虽然斩甲能力强悍,但是后金白甲兵都披甲两重,有的变态甚至还额外多披了一重锁子甲,横刀斩不动,对付这些重甲之士,还得用铁锏、铁锤、狼牙棒之类沉重的钝击武器。 明军也目睹了这些亲兵血战后金甲士的情形,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这两位开口,当即争先恐后的将自家武器抛了过来。石天保接住两柄各有三四公斤重的短柄铁锤,扎吉冲翁接住一把足有十一斤重的铁锏,这两种都不是明军的制式兵器,显然是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军官将自家的武器贡献出来了。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也不废话,各自怒吼一声,越众而出迎着成丛刺来的长枪长矛猱身扑上,铁锤铁锏抡得呼呼风响,只听得砰砰连响,转瞬之间便有好几名白甲兵的头颅被铁锏敲碎,或者胸甲被铁锤砸得变了形,不是脑浆迸溅就是鲜血狂喷,东歪西倒。石天保和扎吉冲翁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武艺超群,只是在河洛新军那种体系下,他们并没有多少发挥过人勇武的机会,现在可逮着机会了。相较于河洛新军的千军万马列阵而战,这种混乱而血腥的恶战更能体现他们的价值,这两个家伙就像两头猛虎,铁锤铁锏抡得跟风车似的,挨着了就没一个还站得起来的了。明军将士看得咂舌不已,心里暗叫:“乖乖,这两个南蛮子好厉害!” 这几员猛将的加入让明军稍稍稳住了阵脚,总算没有让后金甲士一股作气冲进城里。杨梦龙眼看着数以百计的士兵在这屁大一个地方血战不休,心中焦急不已,围绕着城门所爆发的血战持续时间并不长,但是已经吞噬了两三百条人命了,在甬道中行走,每一脚踏下去都会踩在尸体身上。明军全凭一腔血勇在死撑,在白甲兵的疯狂攻击之下他们根本就撑不了多久……该死的,他的重装步兵怎么还没来?不行,回头得把徐猛挂到树稍上去,让他长点记性! 大概是感受到了来自大将军的怨念,他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大作,仿佛一百辆坦克正在隆隆压过来,压得地皮微微抖动。杨梦龙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大喜。几乎同时,他看到白甲兵中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一支长矛掷了过去,嚣张的叫:“岳托,还记得老子吗!?” 五十 旅顺攻防 10 白甲兵的战斗力非同凡响,一百名身披两重甚至三重铁甲的白甲兵一个冲锋便几乎彻底打垮了明军,攻破了城门防线。但是随后,这种良好的势头又被明军给遏制住了,难以再进一步。这让岳托十分不满,时间可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如果他们不能迅速拿下城门,这次精心策划的攻势就要功亏一篑了,还得赔上大批甲士的性命和一名费尽苦心策反的东江镇将领,这是岳托无法接受的,愤怒之下,他带着几名亲兵走进了城门,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正好看到明军甲士舍死亡生的与他的白甲兵厮杀,直杀得血肉横飞,几名明军猛将势如疯虎,使的尽是铁锏铁锤之类的钝击武器,兵器交击间甲叶乱飞,不断有白甲兵在重击之下呕血倒地,甚至被敲碎了脑袋。岳托看得又惊又怒,这些明军是怎么回事,怎么碰上了镶红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死战不退了?正想将伯峻拉过来问问,明军队伍中传来一声嚣张的叫声:“岳托,还记得老子吗?”接着,一杆长矛挟着风声飞了过来。 岳托忙不迭的侧身闪避,那杆长矛从他胸甲擦过,噗一声插入他身后一名戈什哈的胸口,当场要了他的命。岳托勃然大怒,顺着长矛投来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娃娃脸两手叉腰站在尸体堆里,笑眯眯的望着他,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一看到他,岳托的牙关就不由自主的咬得嘎嘎响,眼里喷出怒火,一字字的说:“杨、梦、龙!” 混战在一起的两军将士忽然分开,分别退回杨梦龙和岳托身边,一来是不能打扰他们叙旧,二来大家也得喘一口气嘛。杨梦龙笑眯眯的冲岳托连连点头:“想不到你小子还记得老子啊,不错,不错!”颇为欣慰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记得?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就是这个娃娃脸送了镶红旗一场空前丢脸的惨败,更两次险些要了他本人的命,尤其是那支带毒的弩箭,让岳托气若游丝,后金医术最高超的大夫折腾了三天三夜,最有名的大萨满也又唱又跳折腾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回来,这段经历可谓刻骨铭心,如果你是岳托,你会忘记那个险些要了自己命,更让自己蒙受莫大耻辱的家伙吗?岳托两眼喷火,咬牙说:“杨梦龙,没想到……” 杨梦龙嘿嘿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是吧?嘿嘿,我也没有想到。你也真够倒霉的,每回鸭子快熟了的时候就会遇上我,然后让我抽得灰头土脸……说吧,这次你打算送我多少首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岳托便暴跳如雷了。大凌河之战,镶红旗愣是让舞阳卫割了一千两百多颗首级,元气大伤,更非常可耻的创下了明军之战的纪录,岳托这个旗主的威信也险些被动摇了。舞阳军和杨梦龙都成了岳托心里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没有人敢去触碰,现在杨梦龙和他的军队又大咧咧的站到了他的面前,那道伤口登时迸裂开来,鲜血四溅!岳托发出一声怒吼:“杨梦龙,不取你首级我誓不为人!” 杨梦龙哈哈大笑:“我的脑袋就在这里,有本来就来拿,不来你就是我孙子!” 所剩无几的亲兵非常配合地冲后金白甲兵们扬起下巴,一脸不屑的挑衅:“来啊,建奴,不服气就再来打一场啊!”毛永俊、黄玉郎等人只觉得痛快,也纷纷叫:“来啊,建奴,再来战个痛快啊,不来你就是我们的孙子!” 岳托气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拔出重剑就要冲上去,伯峻和富察尔赶紧拉住他,叫:“主子别冲动!明狗有埋伏!” 埋伏? 岳托顺着这两位的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在杨梦龙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堵铜墙铁壁!这些家伙个个身披三四十斤重的钢制铠甲,全身上下都覆盖在厚最的钢板之下,只露出两个眼窝,手里一把长柄巨斧寒光闪闪,令人胆寒,正是曾在大凌河之战中让后金吃尽了苦头的重装步兵!杨梦龙拼死拼活,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拖延时间,总算等来了援军,也难怪他突然变得如此嚣张了,如果你有两百名平均身高一米九,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大汉替你撑腰,你同样会嚣张得一塌糊涂的。岳托虽然愤怒,但还没有被气糊涂,一看到重装步兵赶到他就意识到夺取城门的行动已经失败了————拜杨梦龙这块狗皮膏药所赐,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冲出甬道呢,这么多人窝在狭窄的甬道里,跟这些刀枪不入的重装步兵一刀换一枪,一斧还一斧的打,悍勇如白甲兵也没有丝毫胜算,就算能赢,镶红旗的白甲兵也该死得七七八八了,这种仗他们打不起! 城墙上惨叫声和惊呼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大多是满语,那些已经攻上城墙的后金士兵像是遇上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似的,从那惊恐的尖叫和声濒死的惨叫声就不难想象他们此刻乱到了什么地步。一名牛录额真呼哧带喘的挤进来,在岳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岳托眉宇间露出一丝慑人的怒意,随即变成了无奈: 好几百名身披重甲的明军重装步兵登上了城墙,正在大肆砍杀登城的后金士兵,甚至将他们直接从城墙上扔下去!登城的后金甲士不是这些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而且无坚不摧的怪物的对手,纷纷被巨斧斩成碎块,甚至被揪起来从城墙上扔下去摔得跟一坨沙琪玛似的。不仅在南门,好几个突破口都被这些重装步兵给堵住了,这些突破口可是他们拼出几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才打出来的! 这次行动彻底失败了。从这些重装步兵现身的那一刻开始就失败了,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多搭上一批精锐的命而已。 岳托几乎咬碎了牙关,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冲上去跟杨梦龙拼个你死我活。他示意白甲兵们慢慢后退,身体留在原地,瞪着杨梦龙,咬牙说:“你出来,我要跟你决斗!” 杨梦龙说:“你进来,我要跟你决斗!” 岳托说:“你出来,我让你三箭!” 杨梦龙说:“你进来,我把一只手反绑在背后跟你打,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岳托叫:“是男人的你就出来!” 杨梦龙说:“有本事你进来,不进来你就是老表没有针的死太监!” 这两位就这样当着两军将士的面隔空对喷,都不停的向对方挑衅想将对方引到自己的地盘,再洗干净砧板磨利菜刀将丫剁成八块,但谁都不是笨蛋,这种挑衅毫无效果。最后,岳托怒冲冲的率领他的白甲兵退出了城门,城墙上的重装步兵扔下四名后金甲士夹道欢送,都就掉在岳托身边,都给摔得没人样了。杨梦龙乐呵呵的冲他挥手:“慢走啊,下次再来的时候记得先打声照呼,别一进来就四处打砸抢烧哈!”明军士兵可没有心情陪他耍宝,迫不及待地关闭了城门,弄得杨梦龙都不知道岳托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肺腑之言。 城门被关闭后,明军将士像倒空了的麻袋似的扔掉兵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望着那满地死尸嘿嘿傻笑。这一仗打得着实惨烈,那么多以悍勇闻名全军的勇士冲上去,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毛永俊带过来的家丁,尚可义那些不要命地冲上来保护杨梦龙的披甲战兵,都所剩无几了。后金也不轻松,白甲兵和死兵的尸体横卧一地,怕是得有七八十具之多,再加上王之武那批几乎死得一个不剩的家丁,这方寸之地吞噬的勇士不少于三百人,而且都是悍勇之士,如此惨烈的搏杀,想来都觉得胆寒。但东江将士心里只有自豪,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硬碰硬的顶住了后金死兵和白甲兵的冲击,将他们撞了回去,这份战绩,够他们在同僚和子孙后代面前吹一辈子牛了。 东江军自豪万分,可吓退了岳托的重装步兵却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提不起头来。他们来晚了,没能赶上这场恶战,还让杨梦龙受了伤,他们失职了。徐猛走到杨梦龙面前,沮丧的说:“将军,我们来晚了!” 杨梦龙问:“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徐猛苦笑:“那帮菜鸟一听说要上阵了就乱了套,找兵器的找兵器,披甲的披甲,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准备好,耽误了不少时间!” 杨梦龙算一算,从他让李岩过去调兵到重装步兵赶到,其实也就抽一支烟的时间而已,一支新兵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他说:“你们的表现算不错了,不必自责……有没有带药?给我一点,我的血都快流干了!” 大家这才发现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最吓人的是手臂那道剑伤,好长一道口子,深可见骨。徐猛不敢怠慢,赶紧拿出酒精来拔开塞子往他伤口倒,要消毒嘛。杨梦龙痛得呲牙咧嘴,差点没掉眼泪。红娘子看得好笑,正想嘲笑他两句,忽然被某个角落的动静所吸引,厉声喝:“出来!” 众人齐齐一怔,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 红娘子捡起一支长矛,喝:“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一矛将你钉在地上!” 十几步开外,一具被尸体压住的“尸体”明显动了一下,使劲推开身上的尸体,哆哆嗦嗦嗦的站了起来,手持横刀,神情惊恐的后退。一看到他,幸存的东江将士便霍地跳了起来,握紧兵器瞪着他,两眼红得几欲喷血:“王之武,是你!” 五十一 我们中出了一名叛徒 如果问现在旅顺守军最恨的人是谁,那个人肯定不是险些攻破了旅顺的岳托,而是那个背叛了东江军,试图拿旅顺满城军民的性命去换取他个人的荣华富贵的王八蛋,王之武!刚才战事太过惨烈,大家脑海里一片空白,只顾着厮杀,将这个王八蛋给忘记了,现在鏖战已经结束,大家都稍稍冷静下来了,看到王之武诈尸似的从死人堆里跳出来,顿时冷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在场的明军士兵,不管是东江镇的将士还是杨梦龙身边那几个早已杀成血人的亲兵,都一骨碌的站起来,抄起家来恶狠狠的逼了过去! 王之武也够倒霉的,千辛万苦跟岳托勾结上了,并且顺利诈开了旅顺南门,眼看就能大功告成,用满城数成军民的鲜血涂红自己的官袍了,偏偏天上掉下了个杨瘟神,硬是带着二十来个亲兵和一帮逃兵死死挡住了后金甲士的冲击,在城门甬道跟后金杀得血肉横飞,最终不可思议地把岳托给打了回去!这样一来王之武可就惨了,他手下一百多名心腹家丁大多让杨梦龙用强弩射到了墙上,剩下那一点被杨梦龙的亲兵和尚可义所部急于砍开一条血路逃跑的败兵一通疯狂的砍杀,死得一个不剩了。他本人多次试图逃出去,但是陷在明军与后金甲士血肉搏杀的死亡漩涡之中,哪里脱得了身?亲眼看到一名后金死兵因为受不了这极度血腥的战事,转身逃出去结果被岳托亲手一刀砍掉了脑袋之后,他心都凉了:就算他能逃出城门,也得被岳托像宰一条狗一样一刀砍掉脑袋啊!没有办法,他只好躺在地上装死,以后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先躲过眼前这一关再说,没准还能柳暗花明呢? 躺的位置不错,姿势也正确,但始终缺点运气:毛永俊冲杀到他的身边,一锤砸烂了一名身披两重铁甲的白甲兵的天灵盖,这名白甲兵轰然倒下,好死不死正好压在他的身上,当场压断了他两根肋骨,装死差点就变成真死了……所以说他的运气真够背的,背到就算变成妓女躺到公路上叉开双腿卖淫也会被过往的客车当成直行标志辗过去的地步。他绝望而痛苦地看到,他心目中所向无敌的后金八旗似乎也并不是无敌的,在东江军不计伤亡的阻击之下,他们寸步难行,而当登莱新军的重装步兵赶到之后,岳托居然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撂下一通狠话就带着部下灰溜溜的走了,王之武的玻璃心肝碎了一地,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想哀求岳托把自己带走,却让那具白甲兵的尸体给压得气都透不过来,哪里吭得了声?等他好不容易将尸体挪开一点之后,镶红旗精锐早已退出了南门,城门关闭,他的退路被封死了!王之武欲哭无泪,只好继续躺在那里装死,绞尽脑汁试图寻找脱身的办法。然而红娘子行走江湖多年,耳目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有人在装死,本来王之武还想继续装下去,但红娘子已经捡起了一支长矛,再装下去他就要变成真正的死人了,他赶紧跳了起来,然后就陷入了无数愤怒的军人的包围之中。 王之武心中惊骇欲绝,却强作冷静,勉强一笑,说:“弟兄们,你们还好吧?” 毛永俊的面色阴霾得像六月暴雨将至的天空,甩了甩那两柄糊满了血肉和脑浆的铁锤,寒声说:“王之武,你居然还没死,真是老天有眼!” 黄玉郎恶狠狠的说:“我叔叔和众位同僚都待你不薄,你竟然出卖我们,要拿满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去换取你的荣华富贵!?不可原谅!” 那名刚才死命把杨梦龙拖下去不让他继续跟后金白甲兵玩命的小将官两眼血红,咬牙切齿:“毛将军,黄将军,这个无耻之徒害死了我们好几百弟兄,更让尚将军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绝不能饶了他!”另一个说:“一锤砸死他或者一槊刺死他算便宜了他,应该把他千刀万剐才能削我们心头之恨!” 王之武惊恐的连连后退,面色惨白,强自争辩:“你们……你们可别乱来!我也是想替大家找一条活路,让大家好好活下去,不必再受这冻饿之苦,现不用再给这个国家当炮灰,我是一片好心的呀!” 毛永俊面色越发的阴霾,极为骇人,手中那两柄大锤随时可能飞出去,他一字字的说:“你也是一片好心?”说着就笑了,那笑容在王之武看来比恶魔的咆哮还要恐怖。 黄玉郎破口大骂:“姓王的,你还要不要脸!?” 扎吉冲翁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说:“不要脸的人我见多了。” 石天保接口:“可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杨梦龙啧啧两声:“这脸皮也真是厚得可以了,就算一匕首捅过去,整把匕首扎得只剩下一个柄在外面都伤不到他的肉吧?” 红娘子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匕首,跃跃欲试:“要不我们扎一刀试试?” 王之武的脸由于恐惧而扭曲,歇斯底里的狂叫:“你们自己想一想,打从来到了辽南,我们过上过一天好日子没有?东江镇开镇这么多年,我们可曾有一天不是在跟建奴打或者被建奴追得四处逃窜的?我们在辽南跟建奴拼命,山东那帮文官却在后面拼命漂没我们的粮饷,瓜分我们的战功,对我们肆意打压,在他们眼里,我们连一条狗都不如!毛帅怎么死的你们心里清楚,陈继盛死了,刘兴祚降了,整个东江镇已经四分五裂,朝不保夕,我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苦苦坚持?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换一种活法?我们又没欠姓朱的什么!” 杨梦龙哟了一声:“你还有理了是吧?” 王之武梗着脖子冲他吼:“我本来就没有错!大家在这鸟不下蛋的鬼地方跟建奴玩命,图的不就是一个出人头地吗?可朝廷在意过我们没有?既然朝廷给不了我我想要的,就休怪我翻脸了,我……” 毛永俊双锤猛然交击,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剧痛。他发出一声怒吼:“你给我闭嘴!”这位猛将两眼喷火,大步抢前用胸口对着王之武直直指着他的剑尖走过去,声若雷轰:“还记得是谁先杀穷鬼再杀富户,把辽东汉人杀得十不存一吗?还记得是谁夺走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开垦出来的田地,摧毁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市镇,把我们赶到这个贫瘠的鬼地方来吗?还记得是谁在奴役我们的亲族,让他们做牛做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吗?屠我亲友,毁我田园,奴役我亲族,这些血仇你都忘了?你还是人吗!?” 暴怒的毛永俊像座大山一样压过来,王之武骇得连连倒退,声音颤抖:“我……我当然没忘记,可是这并不是我们一家一姓的仇!既然朝廷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光复辽东,我们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卖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毛永俊呵呵一笑,笑声中带着极度的辛酸和愤怒,让人鼻子直发酸:“委屈?你委屈?我们这些现在还活着的人,哪个不委屈!我毛家几百口子现在死得就剩下那么几个了,尚家两百余口死得就剩下尚可义和尚可喜这两兄弟,黄帅……李将军……我们哪个不比你委屈!但是委屈就可以拿满城几万军民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么?我真的想看看你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将士们齐声叫:“毛将军,别跟他废话了,杀了他!杀了他!” 毛永俊扬起双锤,指着王之武说:“姓王的,今天你非死不可,我不想欺负你,我们一对一,谁也不许插手,杀了我,你就能活着走出去,来吧!” 王之武哪里敢上!刚才那场血战,死在毛永俊锤下的白甲兵足有五六个之多,他身手虽然不错,但是要跟这个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单挑,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他吓得再度后退,恨不得缩进墙缝里。 看到他这个怂包样,明军将士嘘声一片,既不屑又窝火,想到自己差点就让这个废物给卖了,心里越发的愤怒。毛永俊瞠目厉喝:“姓王的,拿出点男人的骨气来!东江军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他不吼还好,这一吼犹如晴天霹雳,骇得王之武手一抖,佩剑落地,两腿一腿,一屁股坐倒。杨梦龙下意识的“哎哟”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因为他赫然看到那小子后在躺着一具尸体,弩箭贯穿了这个死鬼的胸腔,血淋淋的从后背突出小半尺来,箭镞笔直的朝着上面,正对着王之武的屁股,那小子又好死不死的以观音坐莲的姿势坐下去…… “嗷————” 王之武发出一声狂叫,像坐到一块烙铁上一样猛跳起来……他这可比坐到烙铁上严重多了。坐在烙铁上最多就是皮肉焦黑,他是直接后庭开花了,被弩箭戳入肛门小半尺,那个酸爽,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他一蹦三尺高,屁股后头喷出一股黑血,痛得五官都扭曲变形了,双手舞动作砍杀状,发出一声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叫哀号,那癫狂状真把大家给吓着了,就连毛永俊这等猛将也头皮发麻,连连后退,纳闷的问:“这家伙怎么了?” 杨梦龙说:“鬼才知道啊,大概是痔疮犯了吧……可怜哦,以后他恐怕是吃什么就拉什么了……” . 五十二 处置叛徒的办法 镶红旗撤退后,后金在几个方向的进攻都相继停止了。正如李岩所料,他们一切行动都是围绕着南门作文章的,现在南门抢不下来,他们继续拼杀也就失去了意义,干脆先鸣金收兵,再寻找战机。打仗嘛,也就这么回事,必须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机会来了就一定要作好准备,哪怕白忙活一场也不要紧,但一旦丧失了战机就必须果断撤退,一味硬拼死磕,用士兵的血肉去填敌军的防线,那是庸将,士卒不会亲附的。 这场恶仗来得突然,停止得也突然,明军还没有从疯狂厮杀中回过神来,后金大军便已经撤退了,攻得坚决,退得也果断,不给明军任何机会。明军望着满地死尸,愣了好久,突然高举手中布满缺口糊满鲜血的兵器,发出一阵阵欢呼。这欢呼让撤退的后金将士面色很难看,志在必得的一次行动居然让明军硬碰硬的打了回来,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如果盟军是靠什么陷阱、诡计击退他们的,他们倒还能接受,问题在于,明军全靠一腔血勇将他们顶了回去,重装步兵像铜墙铁壁一样压过来,巨斧如山如墙的劈落,一斧之下血肉横飞,这等恐怖至极的情景让每一个幸存者都不寒而栗!莽古尔泰一把拉住岳托,有些抱怨的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拿下南门?” 杜度也跑了过来,很不高兴的说:“我们可是拼上了好几百条人命的,就因为你们没有拿下南门,这么多精锐都白死了!” 阿巴泰拧着眉头问:“岳托,怎么搞的?” 看得出几位旗主都对岳托的表现相当不满,这次行动是岳托一手策划的,正蓝旗、镶蓝旗、镶白旗都无条件配合镶红旗,打得这么坚决,攻得这么狠,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明军的主力,而且明军奸细也成功的骗开了城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了,可岳托仍然没有拿下南门,大家都有点难以接受。 岳托的面色比所有人都要难看,一言不发,回到中军帐中一屁股坐下,用马鞭把桌面敲得砰砰响:“拿酒来!” 几名包衣奴才大气也不敢透,战战兢兢的端来酒给岳托斟上。岳托一连喝了三大碗,喝到第四碗的时候停了下来,品了品酒,拧着眉头问:“这是什么酒?” 包衣奴才说:“回主子的话,是土豆酒。” 岳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土豆酒?” 那奴才小心的补充:“南阳产的……” “南阳……”岳托眸中喷出一股怒火,劈手将酒碗掷向那包前奴才,砸得他血流满面,怒吼:“谁让你拿这种酒过来的?来人,把这个废物拉出去砍了!” 那奴才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拼命叩头,连声叫:“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主子饶命啊!” 岳托一脸厌恶的说:“拖下去!” 两名戈什哈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把这名倒霉的包衣奴才给拖了下去。 几位贝勒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情不同寻常。不同于冲动鲁莽的豪格,岳托一直以冷静、谨慎著称,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暴躁了。岳托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用手揉着额头,深深呼吸,强行压下内心的烦躁,缓缓说:“舞阳军来了!” 几位贝勒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什么!?” 岳托说:“我全力攻打南门,眼看就要得手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舞阳军的重装步兵杀了出来,一堵墙似的堵死了去路,迫使我军只能撤退……率领这些重装步兵的,正是杨梦龙,他那张娃娃脸,烧成灰我都认得!” 阿巴泰骇然:“你的意思是,这些重装步兵是舞阳军的?” 岳托冷笑:“除了舞阳军,明国还有哪支部队有这个能力供养这么多重装步兵?他们仅仅是用来填补城门突破口的重装步兵就多达两百人,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出动就不得而知了。” 阿巴泰、杜度、莽古尔泰等人对视一眼,回想一下重装步兵五十人一队冲上城墙抡起巨斧将登城的后金甲士连人带甲一并劈开,甚至劈手抓住从城墙上扔下来的情景,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这些怪物太可怕了,后金一向以强弓怒马著称,结果在面对这些钢铁怪物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弓顶到十米以内都射不穿重装步兵的头盔和胸甲,至于重剑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砍上去顶多在重装步兵的胸罩上留下一道白印而已,那些重装步兵却可以一斧将他们由头至腚的劈开!大凌河之战,杨梦龙和皇太极双双坠马昏迷,王铁锤带着重装步兵反复冲杀十余阵,用巨斧在后金甲士中间野蛮地犁出一条条血胡同,兵锋所向血肉横飞,那情景后金至今记忆犹新,都不大愿意再去跟舞阳军打这样一场硬仗了,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他们才旅顺发动攻势没多久,杨梦龙就领兵杀到了,等待他们的将又是一场血液战! 莽古尔泰咕哝:“如果是舞阳军,那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娘的,别的先不说,光是那些重装步兵就够呛,整个人跟座铁塔似的,刀枪不入,箭射不穿……” 岳托愤然说:“他们的铠甲比我们的还好!我的白甲兵披甲两重甚至三重,仍然被他们的强弩一箭贯胸,而他们的重装步兵只披了一重甲,我们的重箭就怎么也射不穿了!” 众贝勒都是一阵无奈。曾几何时,后金以兵甲精利让明军闻风丧胆,身披重甲的白甲兵在明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刀枪不入,箭射不穿,火铳……明军敢不敢拿火铳朝白甲兵开火还得两说,死兵更是让明军胆寒,明军的火铳还未曾射穿过死兵的铠甲,只要这些重甲之士一出,明军无不当即溃退,这是何等的威风!可是现在,这种优势似乎被明军抢过去了。舞阳军的重装步兵就不用说,即便是普通步兵穿的轻型胸甲也够难对付,让后金的弓箭失去了往日的威力,后金弓箭手得顶到三十步内才能用重箭勉强射穿他们的胸甲,即便射穿了也很难造成致命伤,而明军射士的强弩却可以在六十步内一箭射穿白甲兵和死兵的铠甲,完全就是非对称打击! 现实就是这么无奈:后金的底子太过单薄,明国太大,才出了两支能跟后金正面硬撼的强军,后金便有点吃不住劲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国在缓过这口气之后,这样的强军只会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之武这个倒霉催还在嗷嗷狂叫……菊花都被戳穿了,疼得要死,能不叫吗?可毛永俊、黄玉郎他们没有心情听他叫了,将他五花大绑抬着走,明军士兵跟在后面嘻嘻哈哈的看着,看着不爽就照他屁股踹一脚,然后就可以看到这家伙像被烟头烫了一下的蛆虫一样疯狂地扭曲着身体,发出惨绝人寰的狂叫声。没有人会可怜他,这样的叛徒,死十次都嫌少! 黄龙和李岩迎了过来。李岩见杨梦龙和红娘子都浑身是血,二十多名亲兵所剩无几,大骇,抱拳单膝跪下,说:“大人,在下调度不当,救援来迟,让大人受了伤,请大人责罚!” 重装步兵们一脸不忿的瞪着这位白面书生,都怪他,非要叽叽歪歪的作什么整体布局,哪个中队救援哪个方向都规定得一清二楚才让大家出发,害得杨梦龙差点就没命了!依他们看,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把杨梦龙抢回去再谈其他就是了! 黄龙赶紧说:“小杨帅,若非李岩公子增援及时,旅顺城墙只怕已经被建奴攻破了……说到底都是黄某不听公子和小杨帅的良言,轻信了王之武这个无耻小人,才让旅顺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黄某在这里向小杨帅赔罪了,请小杨帅看在黄某的薄面上,不要怪罪李公子!” 杨梦龙扶起李岩,说:“不必自责,这些重装步兵大多还没有上过战场,你能迅速调动他们,并且一出手就稳住了整个战场的局势,已经非常难得了。至于我嘛,这身伤是我自己弄的,就当我是自作自受好啦!” 明军将士一脸敬畏的看着这个血人,除了尊敬还是尊敬。那些总兵、参将什么的,哪个不是养着一大帮家丁,平时作威作风,见势不妙就跑得比谁都快?有哪个总兵能像这个二愣种这样不管形势多危险,一咬牙就带头冲上去?难怪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那么多骄兵悍将对他唯命是从,军人,就佩服这样的强者,就喜欢追随这种身先士卒的统帅! 杨梦龙一指还在惨叫的王之武,问:“黄帅,怎么处置这个家伙?” 黄龙见王之武的屁股后头还在不停的流血,问:“他怎么了?” 杨梦龙说:“自作孽不可活,一屁股坐到一支弩箭上,弩箭戳入肛门近半尺,够他受的了。” 黄龙菊花一紧…… 毛永俊愤怒地说:“黄帅,就因为这个王八蛋,我们死了上千人,不能轻饶了他,让卑职把他砸成肉酱好了!” 黄玉郎说:“叔叔,让我一槊刺死他!” 李惟鸾浑身浴血,喘着粗气赶到,恶狠狠的说:“一槊刺死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应该将他点天灯!” 一名小军官眼珠子血红的说:“这个王八蛋忘恩负义,将我家尚将军给射成了重伤,应该剐了他!” 愤怒的明军士兵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处置王之武的办法,有人说应该把他削成人棍扔出去,有人说应该把他扔到大海里喂鱼,有人说应该千刀万剐,还有人说应该用一根棍子从他嘴里插进去,从肛门穿出来,这样一两天都死不了……红娘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对杨梦龙说:“他们怎么这么变态啊?” 杨梦龙深以为然:“就是,太变态了!对了,你们是怎么对付叛徒的?” 红娘子说:“剥皮,挖眼,抽肠,拔舌,点天灯,剜心肝喂狗。” 杨梦龙:“……” 黄龙示意大家静一静,说:“这个叛徒是小杨帅擒获的,怎么处置应该由小杨帅说了算!”望着杨梦龙,“小杨帅,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五十三 废物利用 所有人都停止了争论,直勾勾的看着杨梦龙,期待着他能想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处罚,让王之武在临死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王之武也直勾勾的看着杨梦龙,他面色惨白,神情恐惧至极,怨毒中带着一丝丝哀求。 杨梦龙沉默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放他走吧。” 众人一阵哗然,毛永俊带头发出怒吼:“小杨帅,不能便宜了他!如果你心软不忍心折磨他,就把他交给我好了!”成百上千的明军将士跟着叫:“对啊,这样太便宜他了!杀了他,杀了他!” 杨梦龙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好鞋不踩臭狗屎,老子惹不起这个脏!大家都是热血男儿,驰骋沙场砍杀建奴才是正经,跟这种小人斗气反而失了身份!” 王之武喜出望外,忍住剧痛连声叫:“小杨帅说得对,我就是一条下贱的狗,杀了我只会脏了你们的手!求求你们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了我这条狗命吧,王某一生一世都感激不尽!” 本来愤怒万分的东江将士听他这么一说,胃口大倒,毛永俊呸的一口痰唾在那张带着谄媚的笑容的脸上,不屑的说:“本来我还非杀你不可的,可是你这副熊样实在让人恶心,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黄玉郎原本已经将马槊对准了王之武的胸口,现在忙不迭地把马槊移开,呸了一声:“杀这种人只会弄脏了我的马槊!” 王之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对啊对啊,我就狗命一条,杀了我只会弄脏了你们的手,你们就别跟一条狗过不去了,放过我吧,我叫你们爷爷了!” 杨梦龙瞪着这个家伙,忽然叹了口气:“孔有德跟你一样,也当了叛徒,但他这个叛徒当得比你有骨气多了,以至于我在挥刀斩下他的头颅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替他感到惋惜……同样是叛徒,怎么就差这么远呢?你让我连拔刀砍下去的兴趣都没有!”拔出横刀一刀削断绑着王之武的绳子,这家伙顿时像块砖头一样掉下来,屁股后头处又喷出一股黑血,痛得浑身抽搐。还好,杨梦龙真的没有照着他的脑袋一刀砍下去的兴趣,冷冷的说:“滚吧,找你们的主子去吧!” 王之武忍住剧痛一骨碌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明军士兵虽然不忿,却还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 李岩忽然笑着问:“大人,你猜后金会怎么对待这条狗?” 杨梦龙懒洋洋的说:“老子懒得猜,反正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就是了。” 李岩说:“何止。这种废物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如果我是建奴统帅,就把这次失败的原因一古脑的推到他的身上,将他斩首示众,以稳定军心。” 杨梦龙点头:“嗯,这个废物也就这点用处了。” 寥寥数语让王之武脸上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部肌肉扭啊扭的试图挤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嘲笑李岩和杨梦龙,但扭了半天也笑不出来,倒像是脸抽筋了似的。他双脚仿佛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明军士兵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叫:“还不快走?等死是吧?”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后金是怎么收拾一个替罪羊了。王之武还想再说什么,他们一脸不耐烦的将他架起来,打开城门扔了出去,然后关闭城门。王之武拼命拍打着城门,哭叫:“开门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回应他的,只有明军恶狠狠的威胁:再不走他们就要往下泼烧得沸腾的粪汁了!杨梦龙爬上城墙,刚好看见那小子在旅顺盟军的嘲笑声中哭哭啼啼的朝着后金军营走去,一步一抹泪,一步一回头,像极了被恶婆婆赶出家门的小媳妇……没有人同情他,至少明军不会同情他,回应他的哭叫声的,只有无情的嘲笑。 杨梦龙感叹:“战争啊,真是太残酷了,不仅会剥夺无数人的生命,还会彻底扭曲人的灵魂啊!就连这么这纯洁善良的孩子都变得麻木不仁了!” 红娘子嗤了一声:“你还纯洁善良?我看你一肚子坏水!” 杨梦龙有点委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红娘子说:“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你?你明着是放那家伙一条生路,其实就是把他往死路送,借建奴的手砍下他的人头,告诉全城军民给建奴卖命是什么下场,你说你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杨梦龙沮丧地说:“都让你看穿了……” 不大功夫,王之武已经哆哆嗦嗦的走进了后金大营。没过多久,后金大营里传来一声炮响,大批后金将士火速集合,那小子被五花大绑的架了出来,押上点将台。一名后金大将阴沉着脸登上点将台,声嘶力竭的嚷嚷着什么,只几句话,千军万马便咆哮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连声怒吼,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言语间的杀气却再明显不过了。接着,一名后金骑士纵马出列,绳索一抛套住王之武,将他从点将台上拽下来然后围着军营狂奔,直拖得沙尘滚滚,三百米不到王之武就已经血肉模糊了。后金武士两眼血红,大声咆哮着,要不是上头压着,他们扑上去生吃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都不是没可能的。显然,后金正如李岩所料,把此次行动失败的所有责任通通都给推到了王之武身上,没准还给他扣上了一顶明军间谍的帽子,刚才打了半天,后金可是搭进了好几百条人命的,死伤如此惨重却连块砖都没捞到,后金将士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了,一听说是这小子害得自己死伤惨重的,当即失去了理智。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套鬼话的,至少一些甲喇额真就不相信,因为破绽实在太多了,但他们选择了沉默,因为把真相说出去后果会更加严重: 真相就是明军硬碰硬的把他们给打了回来。 这是后金无法接受的,他们一直坚信明军不堪一击,几轮箭雨过去再策马一冲就垮了,打死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明军有这个实力跟他们硬碰硬,以力破局击退了有内奸帮助的女真铁军!不过,如果这一切是明军的奸计,他们倒可以坦然接受……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这个神话经不起失败的考验,所以,王之武必须死。 杨梦龙对王之武的死活丝毫不关心,他用望远镜直勾勾的看着后金大营,连声叹息:“可惜了,可惜我的霸天虎号和威震天号不在,不然朝那里打上几十发炮弹,那帮狗日的至少得死上千人啊!” 红娘子又一手捏住他一边脸用力往两边拉:“还说不是一肚子坏水?我看你……”她忽然蹙起眉头,雪地吸了一口凉气,松了手。 杨梦龙赶紧问:“你怎么了?” 红娘子摊开右掌,只见那白玉一般的手掌早已糊满了鲜血,掌心一道深深的伤痕横切整个手掌,四根手指都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杨梦龙这才想起,在城门激战的时候红娘子空手抓住了那把掷向他的尚方宝剑,这尚方宝剑何其锋利,那名后金甲士又力大无穷,奋力掷出,速度极快,空手去抓住剑身……想想都觉得疼,红娘子的手掌没有被对半切开已经是一大奇迹了!他大惊失色,叫:“伤得这么重居然还捏我的脸?你神经搭错线了是吧?军医,军医!”火烧屁股似的拉着红娘子去找军医,不敢再留在城墙上看热闹了。 红娘子咬着牙忍住剧痛,扬手就给了杨梦龙一记爆栗子:“记好了,我的手会受伤都是你害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络呢,如果它不能灵活如初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梦龙一迭声的说:“好好好,我负责,我负责!” 东江镇诸将目送这对活宝走远,又看看李岩,神色要多怪就有多怪。这两天他们可没少看到红娘子摆出一副大姐姐欺负小弟弟的架势来,逮住杨梦龙就捏脸拧头皮,而杨梦龙这个两镇总兵在她面前比小白兔还老实,丝毫不敢反抗,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下巴掉了一地,慢慢的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再看李岩的时候,越发的觉得他那顶帽子怎么看都像是正在变绿…… 扎吉冲翁拍了拍李岩的肩膀,好心的说:“李公子,你再不抓紧一点的话,红娘子就要变成我们将军第四位妻子了!” 李岩吃惊的问:“第四位!?” 石天保热情的跟他分享着情报:“第一位是筱小姐,整个南阳————甚至整个大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么温柔体贴的女子了,她跟我们大人同生死共患难,感情至深;第二位是方知府的义女柳小姐,博学多才能歌善舞,跟我们大人是美女配英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第三位是程琪小姐,她是徽商世家出身,两个兄长都跟我们大人在生意上有着非常深入的合作……如果你再不抓紧一点,我们大人怕是要办第四次喜事了!” 李岩:“……” 一名肩头被削去了一大片皮肉的亲兵吸着凉气说:“我倒觉得红娘子跟我们大人是天生一对,意气相投。”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对视一眼,齐声说:“我们也是这么看的!” 那个肩骨都出来了依旧八卦精神不减的家伙兴致勃勃的问:“如果红娘子真的成了我们夫人,咱们将军该怎么安排她呢?” 扎吉冲翁捏着下巴说:“嗯,红娘子那么好的身手,又不是一个静得下来的人,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比杀了她还难受,我看将军会让她当个千总之类的将官率领一支骑兵纵横驰骋,两个人并肩作战,羡慕死人哟!” 石天保说:“如果是我我才不会这样干!驰骋沙场看似威风,但太危险了,还是让她当亲兵好些!” 众亲兵不约而同的点头:“嗯,有道理!” 李岩苦笑:“我说,各位,你们有考虑过在下的感受吗?” 亲兵们不约而同的斜起眼睛:“考虑什么?当初红娘子要抓你上山你都不干,现在知道后悔了?用我们大人的话来说,贱人就是矫情!” 五十四 新的防御体系 随着王之武的死,后金对旅顺发动的第一轮大规模攻势算是落下了帷幕,此战后金出其不意,险些一举破城,全靠明军悍勇顽强,还有登莱新军的重装步兵的支援,才勉强将他们打了出去。一轮激烈异常的交锋下来,明军死伤近千,后金死伤也近五百人,战事之惨烈,让双方的统帅都心惊肉跳,不敢继续打下去,各自躲在一边舔伤口。 当天晚上,黄龙在总兵府里设宴,登莱新军和东江军的将领都去了。黄龙依次向各位将领敬酒,喝得有几分醉意了,突然说:“各位,今日建奴黄某偏信了王之武这个小人,没有听李公子和小杨帅的良言,以至于旅顺城险些被建奴所破,黄某愧对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他摆摆手,制止想说话的东江镇将领,望定杨梦龙说:“黄某现在实在无颜再当这个统帅了,从今以后,东江将士悉数听从小杨帅的调遣,不得有误!” 杨梦龙大吃一惊,叫:“这可怎么行呢?” 黄龙认真的说:“小杨帅的智谋和勇武远胜于黄某,若非你拼死守住城门,旅顺只怕早就被攻破了,这些众将士都是看在眼里的!小杨帅,你不要推辞了!”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行!我是客将,是来支援旅顺的,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黄龙把目光投向毛永俊。 毛永俊起身,走到杨梦龙面前,郑重其事的说:“小杨帅,你是怎么带兵怎么打仗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还有,打从你接掌登莱之后,我们东江军民就没有再挨过饿,大批迁往登莱的辽民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我们都服你!王之武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叛了大明,黄帅心中有愧,已经不能心无旁鹭地指挥作战了,现在唯一能挑大梁的,就只剩下小杨帅了!小杨帅,请勿推辞!” 黄玉郎想了想,也走到杨梦龙面前,说:“对啊,小杨帅,我们都服你,再说,你是两镇总兵,又有尚方宝剑,节制全军是理所当然的,你就不要推辞了!” 东江诸将齐齐起立,来到杨梦龙面前跪了下去,异口同声的要求他节制全军,不要推辞。杨梦龙让他们弄得头都大了,只好说:“好……好吧,我先答应下来。不过话说回来,让我带几百人冲上去玩命还行,真让我统率几千人上万人我可玩不转,得等到我的参谋长来了才行!在他到来之前大家一切照旧,黄帅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明白吗?” 众将领齐声叫:“遵命!”竟有几分欢喜,弄得杨梦龙十分郁闷。 等酒席散了,杨梦龙拉着李岩返回营地,半路上小声问李岩:“他们这是在闹什么鬼?” 李岩笑说:“很简单啊,一来是黄帅确实愧对全军将士,王之武的背叛让他受到很大的打击;二来嘛,东江军的物资供应虽然比以前充足了,但也勉强够他们吃饱肚子而已,机会来了,当然尽力跟大人拉好关系,希望大人多给他们一些物资,甚至像接掌登莱那样接掌整个东江镇喽。” 杨梦龙咋舌:“我的乖乖,这么复杂!” 李岩说:“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大人并不愿意往别的方向想一想罢了。”他叹了一口气,正色说:“大人,你的实力是有了,但是城府还很欠缺,甚至可以说毫无城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以后再像刚才那样,迟早会被人利用,任人摆布的。” 杨梦龙想了想,摇头说:“我相信愿意与我并肩作战的将士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李岩愣了一下,望定杨梦龙,只见他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始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笑的时候也像笑,像个孩子一样,这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挫折,没有品尝过被人背叛,被人出卖的滋味呢。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继续向杨梦龙灌输人心险恶的理论了。这个世界上用怀疑的目光去看待周围的一切人和事的人已经太多了,何必再把一个原本单纯而快乐的人变得复杂? 杨梦龙碰了碰李岩:“喂,你跟红娘子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李岩便变得十分尴尬,吱吱吾吾的转移话题:“建奴此番攻击失败,损失不小,心里怕是不甘……” 杨梦龙叫:“我去,谁让你分析当前的形势了?快告诉我,你跟红娘子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抓你上山?” 李岩越发的尴尬,说:“在下去看看那些伤员:”说完连礼都不行了,嗖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杨梦龙望着他的背影,挠着头喃喃自语:“跑得这么快,肯定有奸情!我发誓,一定要将所有内幕都给挖出来!” 其实内幕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复杂:就在去年,河南大饥,饿蜉遍野,李岩心中不忍,打开家里的粮库把库存的两三百石粮食全部分给了饥民。这点粮食当然是杯水车薪,但是这定善举却为他赢得了非凡的声望,更引起了红娘子这个女土匪的注意。这女土匪一下子就认定李岩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物,二话不说,带人上门抢人了。上下五千年历史里,男人横行乡里,强抢民女的案例比黄河里的沙子还多,但是一位大美女带着一帮剽悍的部下上门抢老公却是闻所未闻,李岩虽然并非胆小的人,却也让她吓得不轻,连家里的产业都不敢要了,落荒而逃,红娘子穷追不舍,直到遇上了杨梦龙。让一个女子追得这么狼狈,李岩觉得很没面子,都不好意思说了…… 事情就这么结了:心中有愧————或者说心中有鬼的黄龙退居二线,把指挥权交给了杨梦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由杨梦龙全权指挥旅顺攻防战。杨梦龙也不含糊,他下达的头一道命令就是全力救治受伤的士兵。这一战重装步兵没什么损失,倒是东江军死伤惨重,光伤兵就抬下来好几百,都躺在军营里惨叫个不停。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只能用“悲催”来形容,东江镇更加悲催,连金创药都没多少,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这些伤兵清洗一下伤口,再包扎一下,能否活下来就看这些士兵的造化了。杨梦龙既然当上了最高指挥字,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士兵痛苦地死在医院里,幸运的是,登莱新军带来了不少消炎止血的药品,没什么好说的,由那些重装步兵临时客串一下军医,用酒精替伤兵清洗伤口,割除烂肉,然后缝合。就这么一折腾,伤兵营里的惨叫声简直就震天动地了,比杀猪还惨。这倒是可以理解的,高浓度的酒精淋在血淋淋的伤口上,能好受吗?用消过毒的小刀割除伤口的腐肉,那就更是痛得要命了,跟凌迟差不多! 不得不说,登莱新军的药确实神奇,经过抢救,有至少八成伤兵活了下来,这是一个奇迹。要知道,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并不占多数,大多数人都是死于伤口感染的,登莱新军所使用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品很好的遏制了伤口感染,让大多数伤兵都活了下来。就连尚可义这个被人从背后射了一箭的倒霉蛋也成功的活了下来,他算是幸运的,在间不容发之间让过了要害,那一箭虽然深深的射入他的身体,却没有伤到脏器,几经挣扎,总算是从鬼门关逃了回来。 杨梦龙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重新构建旅顺的防御体系。那几艘海船卸下了一捆捆粗铁丝和一箱箱重得要死的东西,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一枚枚海碗大小的地雷。他指挥明军士兵在城外营垒前铅打下一根根又粗又长的木桩,然后拉上铁丝————至少一米六高,像篱笆一样把把整个营垒围了起来,然后以此为据点,将地雷埋得到处都是。那些地雷也不是瞎埋的,都一组组的,每一组以绳子连接,只要一拉,地雷就会爆炸,让陷入雷区里的后金士兵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崩地裂,什么叫危机四伏!除此之外,他还充分发挥想象力修补地球,命令士兵们狂挖战壕,每一条战壕至少要两米宽,一米五深,战壕迂回曲折,几乎将整个旅顺给圈了进去,每隔一段就用木头和帆布搭成一个遮阴场所,太阳太猛的话可以到那里躲一躲。当然,挖出来的泥土也没有浪费,都给堆到战壕前沿,形成一堵土墙了,明军弩兵取跪姿的话,利用土墙的掩护可以从容放箭,而不必担心遭到后金的箭雨攻击。 ————由于此前明军就挖了不少战壕,因此这些工程非常顺利,短短两天便完工了。杨梦龙站在城墙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雷场、铁丝网、堑壕,这可是一战的防御体系哟,不知道后金有没有这个能耐攻破这等体系? 黄龙则看得一脸纠结,开始反省自己把指挥权交给这个娃娃脸是不是错了,以他的眼光完全可以看出其中几十处破绽呢!他有些委婉的问:“小杨帅,你这样子是不是太马虎了?” 杨梦龙纳闷了:“马虎?我怎么马虎了?” 黄龙说:“兵法有云……” 杨梦龙忙不迭的摆手:“别兵法有云了,要不样样都照搬兵法,你来就可以了,还用得着我吗?” 黄龙有点气馁,只好停止卖弄自己在兵法上的见解,开门见山:“小杨帅,你布下的地雷固然不少,但是如果建奴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话,还是能闯过地雷阵的。一旦他们闯过了地雷阵,那道薄弱的木篱笆根本就抵挡不住他们的铁骑!”又一指那纵横交错的战壕:“你挖的战壕太多了,把整个阵地都给挖烂了,一旦建奴冲破木篱笆杀进来,我军根本就没有办法列阵迎敌,只能被困在战壕里任凭敌军宰杀!” 杨梦龙撇了撇嘴,说:“把所有弩兵都派出去进驻战壕,趁着建奴被铁丝网挡住之机用强弩大肆射杀敌军。在几千张强弩的射杀之下,我就不信建奴还能冲过铁丝网的拦阻!”又一指战壕:“把长枪兵也放进战壕里,万一建奴真的冲进来了,就用长枪跟他们对捅!” 毛永俊说:“可这样一来建奴可就居高临下了,大占便宜啊!” 杨梦龙说:“居高临下有个鸟用,我们的长枪足有丈二长,他们的刀剑还没递到我们面前,我们的长枪就已经刺穿他们的身体了!”拍了拍黄龙的肩膀,安慰他说:“相信我,地雷、战壕和铁丝网肯定会让建奴把血流干的!” 黄龙能相信他才有鬼了:“可万一……” 杨梦龙说:“万一这套防御体系没用,我们还可以再换一种玩法嘛!” 敢情在他眼里跟后金打仗就是在做试题,一种解法不行还可以再换一种! 黄龙险些没给气得背过气去。 五十五 欲哭无泪 杨梦龙一个劲地修补地球的时候,后金将领就在一边看着,越看越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莽古尔泰眉心拧得跟个没蒸熟的包子似的,喃喃说:“奇怪,明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阵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怪的防御工事啊。” 阿巴泰的注意力被那带刺的铁丝网所吸引,嗤笑一声:“明狗居然想用这么单薄的一道木篱笆挡住我八旗精锐?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了?” 杜度捋着胡子说:“那个铁丝用来加固羊圈倒是个好东西,围上这么一圈羊就出不去了。” 岳托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打从夺取南门的行动失败之后,他整天脸色比吃了鸡屎还臭,对一切跟杨梦龙有关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而这种异想天开的防御工事带着很强烈的杨梦龙特色————一看就不靠谱,这让他的面色就更加难看了。看到明军只用了短短两天就围着旅顺挖了一道弧形战壕,把整个旅顺都给圈了进去,他冷笑:“大凌河之战,汗王用三道战壕将明军团团围困,历时三个月,城里明军饿得吃人肉了,这次明军倒是自觉,都不等我们动手,就自己挖战壕把自己关了起来!”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大凌河之战过去都还没多久,那一战他们把明军打得狼狈之极,想起来就倍感自豪。 杜度大手一挥,说:“不管那么多了,派人上去打一打,不能让他们安心修工事!” 对此大家倒是挺赞成的,于是,沉默了两天的后金炮兵再一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滚烫的铅球拉出优美的抛物线,照着明军阵地猛砸过去。明军阵地上传来一阵惊呼,正忙着加固工事的士兵赶紧躲进战壕里————事实上除了战壕,他们也没哪里好去了。如此懦弱的举动招来后金武士无情的嘲笑:“哟,明狗都变缩头乌龟了!” 伸头乌龟也好,缩头乌龟也摆,反正第一发炮弹还没有落地,阵地表面上就一个人都找不着了。炮弹狠狠的打在土堆上,泥土四溅,这松软的土堆不堪一击!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炮弹打在松抛抛的泥土上,一下子就陷了进去,动弹不得了!炮弹陆续飞过来,不是打在战壕前面的土堆里就是越过战壕打在了后面的空地,至于恰好地打进战壕里的炮弹,十枚里都看不到一枚!明军初时还很紧张,可是看到后金炮兵都打了半天,愣是没有一发炮弹打到人的,他们都乐了,在炮火轰鸣的间隙大声嘲笑后金:“建奴,今天没吃奶么?开个炮也有气无力的!”更的胆大的将陷进松土里的炮弹给扒了出来抛着玩,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直接给炮兵用,对建奴还以颜色,如果炮兵实在用不了,也可以将它熔了做火铳的铅弹,反正好处多多就是了。其他人纷纷效仿,在炮击的间隙去捡那些还冒着热气的炮弹,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堆,他们乐得哈哈大笑,叫:“建奴,你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给我们送弹药的?” 黄龙、李惟鸾等人在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惊讶的看着杨梦龙。看来这战壕还是有用的,要是没有它,明军早就在后金的炮火打击之下死伤惨重了。 杨梦龙冲他们耸耸肩,说:“我说过,我不会做无用功的……好戏还在后头,看好了哟!” 话音刚落,蹄声便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一支蒙古骑兵疾如飓风,朝着快被炮火打成麻子了的南门营垒席卷而去。看样子后金也意识到这种看似简陋的防御工事有古怪,光靠炮火是无法将其摧毁的,所以,他们出去了上千蒙古骑兵,先探探虚实再说。 一看到蒙古骑兵冲上来,杨梦龙就笑了,因为他不用看都知道这些家伙将会是什么下场了。把骑兵赶出战场的是什么?不是那被吹得如同灭国神器一般的米尼枪,而是铁丝网和重机枪,前者让骑兵寸步难行,后者让骑兵那一往无回的冲锋变成了飞蛾扑火!他没这个能耐搞出重机枪,不过有铁丝网和地雷就够了!他下令:“开炮!轰死这帮王八羔子!” 明军炮兵马上点燃了大将军炮的火绳,轰轰轰轰!四门大将军炮同时开火,城墙上硝烟滚滚,炮弹从硝烟中呼啸飞出,落入蒙古骑兵冲击的队形中。蒙古骑兵中队顿时溅起一片片血雨,沉重的、带着强大的动能的铅球横冲直撞,挡在它前面的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血浆四浆,撕裂的肌腱和碎骨的骨骼飞扬起来,令人作呕。四门炮一轮齐射,蒙古骑兵便被放倒了十余人,效果还不错。不过他们也仅仅来得及开上一炮,不等他们装上第二发炮弹,蒙古骑兵已经冲进了雷场,弓骑兵角弓拉得跟满月一样,箭若联珠,弓弦震颤间朝明军阵地倾泄出密集的箭雨,马刀骑兵抽出著名的蒙古弯刀,朝那细细的铁丝狠狠斩去! 箭雨罩落,明军阵地中传出零星的惨叫,显然有人中箭了,战壕虽然能为他们提供很好的保护,但毕竟不是万能的,还是会有抛射而来的箭镞落入战壕里,给他们带来伤亡。不过,跟倒霉的蒙古骑兵相比,明军这点伤亡实在不算什么,试图一刀斩断铁丝网的蒙古骑兵无一例外,弯刀被柔韧的铁丝网给弹开,接着,连人带马一起撞在铁丝网上,无数尖刺顿时就将他们挂在了那里。被那些尖刺扎入肉里的滋味可不好受,蒙古骑兵痛得失声尖叫,奋力挣扎,结果越挣扎就被扎得越深,缠得越死,转眼之间,人变成了血人,马也变成了血马!杨梦龙冷笑:“想一刀斩开铁丝网?你丫以为自己拿的是激光刀还是屠龙刀?”冲着城下吼:“放箭!射死这帮孙子!” 城门外蒙垒中的明军士兵大声应和,两百多名射士从战壕里探出山桑弩,对着挤在铁丝网前人喊马嘶的蒙古骑兵恶狠狠的扣动机括。一排弩箭扫过,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起,挤在铁丝网前的蒙古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了一大片。射完后,射士把弩机交给战壕里的战友,从他们手里接过上好了弩箭的强弩,略略一描,再次扣动机括。这次蒙古骑兵的惨叫声来得更加惨烈,挤在铁丝网前的倒霉蛋几乎被一扫而空,不管是人是马都变成了一堆堆尸体。接着是第三次齐射,好些正在纵横驰骋不断放箭的弓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这种对射蒙古骑兵实在太吃亏了,距离足有六十步,在这个距离骑弓的杀伤力已经很弱了,而明军手中的山桑弩却可以将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最憋屈的是那该死的铁丝网挡着,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冲到明军面前去,骑弓奈何不了人家,马刀长矛成了摆设,只能干挺着挨射! 黄龙和李惟鸾看得目瞪口呆。 在远处观战的后金贝勒们同样傻了眼。他们居高临下,始终没有看到明军冲出来还击,只看到弩箭从土垒后面雨点般飞出,冲上去的蒙古骑兵一片片的倒下,尸横遍地,却难越雷池半步,整个场面基本上是一边倒!莽古尔泰跳着脚破口大骂:“那帮蠢货在干嘛呀,为什么不冲上去?明狗的弩虽然厉害,但是装填很慢的,只要勇敢地冲上去,不等他们装好第二支箭我们就能冲到他们面前了!” 岳托悚然说:“他们被那道篱笆给挡住了!那道篱笆有古怪!” 废话,蒙古骑兵当然知道那道“篱笆”有古怪,这不,都在拼命地剁着铁丝网呢!那铁丝网也可恶透顶了,韧得厉害,锋利的弯刀使尽全身力气砍下去,十有八九无处着力被轻飘飘的弹开,有个别的倒是一刀就砍断了,但是先别忙着高兴,这铁丝网可是拉了好几层的,砍断了一根,下面还有六七根呢,努力吧骚年!不等这些幸运儿砍断第二根,破空射来的弩箭便要了他们的命。有人看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果断改变了战术,跳下马去使劲地砍那些钉进地里的木桩,只要把木桩给砍断了,铁丝网也该倒下了吧?不过他们的装备显然不适合干这种活,要知道,那些系着铁丝的木桩足有海碗口那么粗,硬得要命,用一把不到一公斤重的弯刀去砍,得砍到什么时候?再说,蒙古弯刀主要是用闵铁制造的,锋利倒是锋利,但是软得厉害,硬碰硬地对砍的话,最多砍上七八次整把刀都废了,用它砍木头?这要是让各族族长看到了,非把这些败家子活活打死不可!弯刀挥舞之下,木屑乱飞,但屁用都没有,弯刀砍卷刃了n把,木桩一根都没有砍断。明军弩兵重点关照这些聪明的孩子,随着声声弦响,一名名正在挥刀对着木桩狂砍的蒙古士兵惨叫一声,带着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倒了下去…… 岳托眼看着明军营垒前的尸体越堆越高,那道看似单薄的“篱笆”牢不可破,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说:“看样子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先收兵,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再想办法!” 号兵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幸存的蒙古骑兵如逢大赦,连伤兵都顾不上了,勒转马头逃之夭夭,把三百多具尸体和伤兵留给了明军。杨梦龙冲着下面吼:“引爆地雷,炸死这帮孙子!”可惜明军士兵看到蒙古骑兵退了,乐得在战壕里手舞足蹈,放声欢呼,居然没有一个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气得他直跺脚,说:“见鬼了,没有命令居然擅自解除战斗状态,旁若无人的载歌载舞,这要是在河洛新军,老子非叫你们一个个屁股开花不可!”越发的怀念河洛新军了,河洛新军才不会出这种乌龙,那些沉默寡言的陕西冷娃在战场上就跟哑巴似的,没有命令他们甚至不会多说一个字,更别提在打退敌军之后欢呼雀跃什么的了! 防守南门营垒的是毛永俊,他让人过去割了首级,清点战果,然后来到城墙下向杨梦龙报告:“小杨帅,黄帅,我们此战斩首三百二十六级,自身伤亡不足三十人,大胜,大胜啊!” 黄龙和李惟鸾大喜过望,都笑出声来了,杨梦龙却跳着脚怒吼:“大胜个屁!这么好的工事,这么强大的火力配置居然打成这副烂样,你还好意思说大胜?谁让你们解散战斗队形的?谁让你们在战场上欢呼雀跃的?在鞑子撤退的时候你们如果引爆地雷,至少能炸死一两百人,你们为什么不引爆地雷?啊?为什么?” 毛永俊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家这才想起杨梦龙除了不靠谱之外还有一大特点:要求非常高,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是会骂娘的。 黄龙笑着说:“儿郎们没有打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仗,都乐坏了,得意忘形也是可以理解的……小杨帅,你真是个天才,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这种克制骑兵的办法来,我老黄算是彻底服了你了!” 李惟鸾乐呵呵的说:“一排木桩再加几卷粗铁丝就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小杨帅真乃天才!”但看到几根被砍得伤痕累累的木桩,他又皱起了眉头:“这铁丝网坚固是坚固,但是建奴吃了一次亏之后,恐怕不会再上当了,如果他们派重甲之士手持大斧前来砍断木桩,这铁丝网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杨梦龙神情狰狞:“一把大斧就想攻破我的防线?哪有那么容易!改天我把木桩换成水泥桩,我让他们砍!” 李惟鸾:“……” 杨梦龙叹了口气:“不过我来得匆忙,没有带上水泥,只好先用木桩凑数了。来人,把那几门佛郎机炮给我拆了送到城外营垒,构筑炮兵阵地,看到建奴的重装步兵冲出来就用葡萄弹招呼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铁甲能不能挡住炮子!” 黄龙吓了一跳:“把大炮也拆了放到城外去?那我们拿什么来守城墙?” 杨梦龙一脸鄙视的看着他:“如果能守住城外营垒,用得着守城墙吗?” 黄龙:“……” 明军士兵可不管那么多,杨梦龙一声令下,他们便欢天喜地的把七八门重达五百斤的佛郎机炮给拆了下来吊下城墙,安装到营垒中。每门炮都准备了好几十包葡萄弹,如果后金真的想用重装步兵冲上来破坏铁丝网,这些佛郎机炮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欲哭无泪的。 五十六 援军到达 下午的时候,后金又对西门发动了一次攻势。大概是意识到面对躲在战壕里的明军步兵,弓骑兵无能为力,所以这次他们不用弓骑兵了,派出去的都是骑马步兵,身披重甲,手持利斧大盾,利用战马高速冲刺越过雷场,然后下马,有人支起大盾挡住嗖嗖飞来的弩箭,有人抡起大斧猛砍木桩,小样,战术安排得还挺明确嘛。对付这些包着铁皮的大盾,山桑弩多少有点无能为力,所以西门守将果断让佛郎机炮发射葡萄弹,只听到一阵阵巨大的轰鸣,成千上万的葡萄弹铁扫把似的扫过,铁丝网前顿时成了修罗屠场,破裂的盾牌和断肢带着血抛起老高,持盾手和抡大斧的重装步兵被打得血肉模糊,死得那叫一个惨。明军弩兵趁机发难,强弩攒射之下,失去盾牌保护的后金士兵又死伤一片。 前来观战的杨梦龙跳着脚破口大骂:“引爆地雷!他娘的,引爆地雷!” 躲在离铁丝网不到二十米远的明军士兵接到了命令,拽住绳子一拉,只听到雷场中腾起一团团骇人的火光,阵阵可怕的爆炸轰鸣此起彼伏,猬集在铁丝网前的后金将士被冲腾而起的火焰和硝烟吞噬,裂肢像被大风扫中的稻草似的飞扬起来。 岳托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眼珠子都红了,瞪着雷场中不断腾起的硝烟和火光,有点抓狂的叫:“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甭管是什么鬼玩意,反正不会是好东西。一阵巨响之后,挤在铁丝网前的后金将士已经死伤了一大半,幸存的也被炸掉了魂,扔掉武器甩掉盔甲撒腿就跑,哪怕弩箭挟风射来不断将他们撂倒,他们也不愿意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上哪怕一秒钟了!此次攻击,后金又搭进去了两百多条人命,效果还不如对南门那次攻击————对南门的攻击好歹还给明军造成了三十来人的伤亡,这次连明军的毛都没啃到一根。雷场铁丝网堑壕,这一超前的防御体系让后金陷入了空前的困境,寸步难行。想要攻破这样的防御体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人命去填。 又一批首级送进了城里。这次有点遗憾,由于后金士兵大多是被大炮和地雷弄死的,有不少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辩认了,这样的首级是不算数的,所以一轮筛选下来,西门守军只弄到了一百五十来级首级。即便如此,东江军还是笑逐颜开了,短短一天之内他们便斩获了六七百级首级,按照大明的赏格,这些首级少说也值一两万两银子啦,发财了!战果是如此的辉煌,自己的损失却又是那样的小,以至于红娘子都纳闷了:“这些建奴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扶贫的?” 杨梦龙下令把这些首级用石灰腌起来,派快船送往天津报捷。截止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天津方向有援军开过来,实在有点恼火,有了这份战功,天津卫该动一动了吧。那些死马也没有浪费,都被明军弄了进来炖了二三十锅,杨梦龙再把从山东带来的辣椒扔进去,炖得香喷喷的,全城守军一人一大碗,狼吞虎咽,那叫一个香啊! 后金炮兵又开火了,目标还是那该死的铁丝网和战壕,他们该不会是想用炮弹把铁丝网给砸烂吧?真是异想天开。这隆隆炮声并没有影响到明军的胃口,战壕里的明军听到炮声就捂住碗,省得飞溅的泥土弄脏了碗里的肉,等炮声过去了继续大嚼马肉。只要他们呆在战壕里别四处乱跑,后金就算将库存的大炮全打过来也奈何不了他们,相反还会为他们送来大量铅弹和炮弹,何乐而不为?就连明军炮兵也懒得开火压制了,笑眯眯的看着后金同行的表演,暗暗计算着这次能捞到多少发炮弹,或者那些打过来的铅球能熔成多少发供火枪手使用的铅弹。 这种局面无疑让人非常泄气,以至于后金炮兵开炮都是有气无力的。无坚不摧的大炮在战壕面前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威力,这个时代的大炮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心理威慑,如果打再多的炮弹过去敌军也完全不当一回事,那他们开炮又有什么意义?也有聪明的果断朝城墙开炮,结果打得城墙上的明军鸡飞狗跳。守卫城墙的明军破口大骂:“我操,还不如呆在战壕里呢!”当然,朝城墙开炮也只能是泄愤,城外明军营垒完好无损,你就算把城墙打烂了也没屁用。 总之就是……头疼,非常头疼! 更头疼的还在后头。 深夜时分,海面上亮起了点点灯光,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开过来了。旅顺港里马上开出几艘快船,引导他们进港。这一番动静把守军都给惊动了,不少将领跑过去看热闹,见军舰和海船来了一艘又一艘,不禁咋舌:“乖乖,这到底来了多少人啊!” 第一艘海船靠近栈桥,大队在海上折腾得够呛的士兵下船登上栈桥,排成整齐的队列朝岸上走去。他们都跟哑巴似的,无一人开口说话,动作快速有序,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证明,这是一支精兵了。杨梦龙咧嘴直笑:“我的登莱新军主力到了!”快步迎了上去。 吴胜和戚虎越众而出,向杨梦龙抱拳行礼:“大人!” 杨梦龙说:“别多礼了,部队怎么样,都到了吧?” 戚虎说:“回大人的话,六千新军全部到达,无一人伤病或掉队!” 吴胜说:“六千具强弩,二十万束弩箭,四千斤火药,一千五百石粮食,十万个肉罐头也全部运到,没有损失一丝一毫!” 杨梦龙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真怕出事,损失了物资倒在其次,搭上一船人才叫冤!”指着黄龙,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东江镇总兵,黄帅!” 戚虎和吴胜一起对黄龙抱拳行礼:“参见黄帅!” 杨梦龙又指着这两位,对黄龙说:“这两位是我最为倚重的得力助手……这是戚虎,我的参谋长,没有他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就得乱套;这是登莱参将吴胜,浙军的后起之秀,在平定登莱叛乱之战中表现异常出色。” 黄龙连忙抱拳还礼:“两位,久仰,久仰了!”本来戚虎和吴胜不对他行跪拜之礼,他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但跟杨梦龙相处了这么些天,他摸清楚了河洛新军系统的人的脾气,知道这些家伙只跪天地父母,不喜欢跪人的,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战事还得靠这支精兵,所以,小小失礼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戚虎说:“黄帅统率东江镇,在辽南浴血奋战,收复盖州,可谓战功显赫,忠勇无双,老夫佩服啊!” 黄龙有一点小得意,说:“还是多亏了登莱新军慷慨赠送的兵器粮秣,否则东江军连吃饭都成问题,还谈何收复盖州?” 戚虎浅浅一笑,说:“兵器粮秣有的是,保证东江军日用不匮!” 黄龙正色说:“只要兵器粮秣供应充足,东江军便能叫辽南建奴鸡犬不宁!” 谈笑间,登莱新军一船船的上岸,行动快速得让人瞠目结舌,没多久,海边便集结起了一支大军。最后上岸的是突骑兵,这些骑兵每人牵着两匹马,一匹供骑乘,另一匹身上驮着好几袋利箭。这些突骑兵的武器装备是横和滑轮弓,横刀自然是那种前阔后窄背厚刃薄的横刀,斩甲能力极为强悍,而滑轮弓则是一种新型骑弓,拉力非常强,一般人凭双手根本就拉不开,但是加装了滑轮组之后要拉开它就变得很轻松了,并不比拉开一张普通的蒙古角弓难。经过测试,这种滑轮弓的射程达到两百五十米,跟步弓相比也不逊色,在一名骑射精湛的骑兵手中,这是一件可怕的杀人利器。突骑兵的护具比较简单,一顶钢盔再加一副胸甲护住头部和胸部要害就完事了,跟枪骑兵没得比。可即便这样,他们的装备仍然让东江军看得口水长流,羡慕万分。黄龙咋舌:“这足有一千多骑兵吧?我的天, 这得花多少钱啊!” 东江镇最悲催的地方就在于,他们长年跟号称“骑射无双”的后金恶战,却始终没能组建起一支像样的骑兵,只有有点哨骑。不是他们不想要骑兵,实在是没办法,太穷了,根本就养不起,所以黄龙看到这么多骑兵,口水都流下来了。 红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杨梦龙的身边,望着正陆续登岸的骑兵,眼睛亮晶晶的,瞅着杨梦龙,严肃地问:“小屁孩,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杨梦龙一脸迷糊:“什么呀?” 红娘子翻脸了:“你说过等你的骑兵到了,就拨一支骑兵给我指挥的,怎么,想反悔?信不信我把你的头弹成如来佛!” 杨梦龙一哆嗦,不敢再装糊涂了,大方的说:“好吧,我拨五十名骑兵给你指挥!” 红娘子瞪起眼睛叫:“五十名骑兵哪里够啊,至少得五百!” 杨梦龙要崩溃了:“姑奶奶,我才一千两百名骑兵,一下子拨了你一半,我还玩个屁啊?” 红娘子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腻在他的身上,嗲声嗲气的说:“迪迪,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杨梦龙浑身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彻底崩溃了:“解解,你还是叫我小屁孩吧……不就是五百名骑兵吗?没问题!” 五十七 变本加厉 登莱新军的到来让旅顺守军士气大振,这可是好几千武装到牙齿的精锐部队啊,最重要的是,这支部队里还有不少老熟人,再没什么援军能有登莱新军这么可靠了! 而登莱新军只是第一支抵达旅顺的援军,天雄军、河洛新军、关门川军将相继到达,有这么多精锐部队支援,他们对前途是充满了信心。而登莱新军带来的大批肉罐头、铠甲、火炮,再是让他们士气高涨,尤其是肉罐头,简直就是提高士气的不二法宝!第二天,旅顺守军吃到的早餐是土豆面做成的馒头和牛肉炖白菜,这顿美餐让东江军士气高涨得无以复加,一个个嗷嗷直叫:“要是天天能有这样的伙食,这仗打一辈子我都乐意!” 他们倒是乐意了,可是后金大军不乐意,很不乐意! 后金此次出动四万大军,近四个旗的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向旅顺,目的就是速战速决,可是明军的坚韧顽强让他们速战速决的意图完全落空了,那活见鬼的铁丝网、雷场和战壕更让他们连想接近城墙都变得异常困难。两次针对铁丝网的攻击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反倒送了明军好几百颗首级,看着那连绵不绝的连铁网,蜘蛛网一样的战壕,还有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旅顺城墙,后金将士都打心里泛起一股无力感。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在打仗,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然后起兵造反之后,更是无日不战,血腥而旷日持久的战事造就了他们嗜血的本能和非人的体魄,他们并不畏惧任何强大的对手,并不畏惧任何雄关要塞,但是这次,面对这道只能用寒酸来形容的防线,他们却有种狗咬乌龟没处下牙的感觉。再强大的对手他们也可以在交战中寻找到破绽,牵扯他们,孤立他们,割裂他们,包围他们,最后将其围歼;再险峻的雄关要塞他们也可以通过收买奸细、挖掘地道、长期围困、重炮轰击等一系列手段对其进行攻击,实在攻不下的话他们还可以从容撤退,怕什么?可是这活见鬼的铁丝网刀砍不断,炮轰不动,它不怕火烧不怕水淹,看似十分薄弱,可几乎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能够将其毁坏!还有那活见鬼的战壕,明军都集体向老鼠学习了,一古脑的躲进了战壕里,任你大炮怎么轰击,顶多就是让他们听个响而已,后金将士恨得牙痒痒的,却毫无办法! 莽古尔泰瞪着那可恶透顶的铁丝网,咬牙说:“是哪个王八蛋想出这么损的招数的?让老子逮住他,非让他把这些铁丝通通吃下去不可!” 杜度一脸沮丧的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赶紧想办法看如何破坏这道木篱笆和明军的战壕吧,不然等到他们进一步加固了自己的工事,这仗就更难打了!” 阿巴泰说:“现在就够难打了!”他瞪着正从战壕里爬出来悠哉悠哉的晒着太阳的明军士兵,还有那被炮弹打烂了不少城堞的城墙,有点抓狂的说:“我从小就追随父汗南征北战,攻下了无数雄关要塞,将广宁、辽阳、沈阳这些名城一座座的全踩在了脚下,什么样的防御手段没见过?可就是没见过这么猥琐的战术!”他冲着明军方向怒吼:“卑鄙!无耻!你们根本就不配叫军人!” 大家心有戚戚焉,这个明军将领实在太猥琐太可恶了!那铁丝网的特点他们已经弄清楚了,这玩意儿也没多粗,但是很韧,上面全是倒刺和刃口,轻轻一挂就是皮开肉绽。最可恶的是,这玩意儿就算没有风的时候都会微微晃动,刀砍上去无处着力,根本就砍不断,唯一破坏它的办法就是砍断木桩。问题在于那些木桩不是那么好砍的,又粗又硬,用弯刀的话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劲,砍断一根木桩的时间已经够明军弩手射死他们十八次了!这玩意儿挡在面前,他们根本就过不去,明军弩兵却可以轻松的将他们射死,这种局面简直让人抓狂!就算他们砍断了一两根木桩,铁丝网也不会倒的,想要推倒铁丝网得同时砍断很多木桩才行,在明军的强弩和佛郎机炮的轮番伺候下,这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岳托忽然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沙袋在这道篱笆前堆一道斜坡,然后纵马跃过去?” 众人愣了一下:“用沙袋?” 岳托说:“对,用沙袋!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在攻城的时候生生用沙袋堆成与城墙齐平的土山,然后直接将云梯架到城墙上,搭起一道道木桥让一队队士兵上城墙,既然沙袋连城墙都能堆平,要堆起一道五尺高的土山又有何难?”他指着那些嚣张的明军士兵,森然说:“明狗所恃者,无非就是这道篱笆而已,如果我军将士能够踩着沙袋堆成的斜坡直接跳进篱笆里,怎么收拾他们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莽古尔泰一拍大腿,叫:“妙,妙,妙!” 阿巴泰说:“我这就让人准备沙袋!用不着堆五尺高,只要四尺高,我女真健儿便能轻松跃过篱笆,冲进明军战壕大开杀戒了!” 大家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想用沙袋垒成土山不容易,可是想用沙袋垒成一道四五尺高的斜坡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最妙的是,有了这道小小的斜坡,明军的强弩就再也没有办法平射了,这既是条通道又是一面巨大的盾牌,一物多用呢! 但是大家很快就发现这招一点也不妙:当着他们的面,明军又开始笑眯眯的打木桩了,他们还要拉铁丝网!这道铁丝网距离第一道大约五丈远,它的出现将使后金军队面临空前的尴尬:就算他们用沙袋把第一道铁丝网给埋了,也还有一道铁丝网拦住他们的去路,想填平第二道可就没这么容易了!搞不好越过了第一道铁丝网的后金士兵还会被人家来个瓮中捉鳖,杀得一干二净! 贝勒们面面相觑,这下再也没有人觉得攻破铁丝网是件轻松的事情了,明军的无耻让他们既愤怒又无奈,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狠狠地咬那些铁丝网一口! 后金的郁闷就是明军最大的快乐,他们哼着歌敲下一根根木桩,然后抬来从船上卸下的铁丝网,在木桩之间拉了一道又一道,当着后金士兵的面,铁丝网像食人藤一样茁壮地成长。每敲下一根木桩,后金取胜的希望就被吞噬一分;每拉起一道铁丝,就意味着他们离旅顺城墙更加遥远。见识了铁丝网的厉害的明军士兵可谓干劲十足,大锤抡得呼呼响,杨梦龙则在一边煽风点火:“哎,这根木桩打得深一点……哎,那道铁丝缠得再紧密一点,都能漏进一头大象来啦!大家加把劲哦,等将来打到沈阳,我们就用铁丝网围着沈阳里三重外三重的围它十几层,让建奴知道什么叫插翅难飞!” 在他的鼓动下,明军士兵干劲越发的充足了。他们不仅狂拉铁丝网,还对战壕进行了进一步的加固,挖出很多存储物资的猫耳洞,在里面储存大量弩箭、火药、炮弹,一来避免受潮,二来也省得从城里搬,浪费时间。大概是觉得光靠强弩和大炮杀伤敌军效率偏低,在这个二货指手划脚之下,登莱新军抬出四五十个经过特殊加工的铁桶,平均一个城门放了十五个,以一个古怪角度支起来,对准了铁丝网那边。东江军不明所以,登莱新军中见识过这种垃圾桶的厉害的人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吴胜喃喃自语:“这下建奴可惨了,惨透了!” 戚虎深沉的说:“除非他们愿意拼死七八千人,否则绝对没有办法攻破铁丝网了。” 黄龙不明所以:“这些铁桶有那么厉害吗?” 吴胜翻了个白眼:“用它发射炸药包,轰的一声就能炸死三四十人,你说厉害不厉害?” 戚虎说:“建奴如果让铁丝网挡住,人挤人的,这一个炸药包飞过去,死的恐怕不止三四十人了。” 黄龙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有了没良心炮的加入,这道防线总算有了点一战体系的样子。但是杨梦龙还是不大满意,又让人从船上卸下一批铁桶。铁桶是密封的,很重,他让人抬到阵地前沿埋下,打开桶盖将一个管状物插进去,然后再次密封好,连上拉火用的绳子。东门南门西门,都埋了三四十个这样的鬼玩意儿,黄龙看得眼皮直跳,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鬼玩意?” 戚虎说:“燃烧型地雷!” 黄龙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燃烧型地雷?什么东西?” 戚虎说:“登莱有一口深千尺的古井,里面喷出大量漆黑粘腻的泉水,一点就着,燃烧极为迅猛,将军让人将这些黑泉水通通汲取上来,去掉残渣,在里面加入大量绿矾油,然后与火药混合,制成了这种燃烧型地雷。这种地雷一个重达一百五十斤,一旦引爆,不仅能将方圆十丈内的人通通炸飞,而且还会燃起冲天大火,把周遭的一切通通化为灰烬!” 黄龙目瞪口呆:“真……真有这么厉害?” 吴胜郑重其事的说:“黄帅,千万不要怀疑它的威力!我们只是试着引爆了两枚,只两枚,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尝试了!” 黄龙和众多东江镇将领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淌成了一条条小河……半晌,黄龙才挣扎着说了一句:“他到底有多恨建奴啊?看这架势,都恨不得叫建奴断子绝孙了!”众东江镇将领都狠狠的点头,深有同感,要是没有不共戴天之仇,谁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啊!杨梦龙,摊上你这么个对手,建奴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红娘子对杨梦龙的布置却颇为不满,用肘碰了碰他:“小屁孩,你这是干嘛?圈羊啊?哪有你这样打仗的?” 杨梦龙斜着眼睛问:“不这样打,还能怎么样打?” 红娘子说:“你得动起来打!不光你要动起来,还得让建奴也动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寻到他们的破绽,击败他们!难不成你真以为修个羊圈把自己圈起来就能打赢他们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要让他们主动进攻!只要他们主动进攻,我就有办法让他们在这里把血流干!” 红娘子问:“要是他们不肯主动进攻呢?” 杨梦龙说:“那就耗着吧,我们背靠着大海,吃的穿的都可以通过海船运来,而他们一切军需都得从沈阳运,耗上三四个月,看谁先受不了!” 红娘子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像你这样打仗可真无聊!” 杨梦龙耸耸肩,无语。废话,打仗本来就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几万、几十万大军隔着一座山对峙七八个月不会有人觉得很有意思吧?十几万大军包围一座城市攻了两三年都攻不下来不会有人觉得很有意思吧?想寻新鲜找刺激千万别上战场,战场本来就是如此的枯燥和无聊! 五十八 各有各的打算 杨梦龙打定主意要用雷场+铁丝网+强弩+没良心炮的防御体系磨死后金大军,但后金也不是笨蛋,他们已经领教过铁丝网的厉害了,知道这道防线并不比一堵耗资数十万两白银建造起来的城墙好打,在找到破坏铁丝网的办法之前,他们死活不肯再发动进攻,反倒天天派人过来骂阵,试图激明军离开铁丝网防御体系,到外面跟他们打野战。明军同样不是笨蛋,既然有这么大的便宜可占,白痴才出去跟那帮牲口打野战呢,后金骂得越凶他们越是高兴,甚至当着后金的面生火搞起烧烤来,反倒把后金将士气了个半死。 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仗打到这个份上也就变成了口水仗,大家整天隔着铁丝网对喷,喷得上火了就抄起强弓劲弩对射几箭,然后气哼哼的回去,一场原本注定要极为血腥的战事变得形同戏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杨梦龙的铁丝网已经彻底把后金给难住了,他们难以寸进,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撤走,只能留在旅顺城外跟明军打口水战。这对后金是非常不利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援兵将陆续到达,到那时,就不是能不能拿下旅顺的问题了,搞不好他们还得损兵折将! 杨梦龙忙着加固他的防御体系,黄龙同样没闲着,写了一份奏章,连同此前斩获的七百多颗首级一起送往京城报捷。在奏章里,他狠狠的夸奖了杨梦龙,表示皇帝老大你这次派过来的增援部队非常给力,在他们的支援下,我们可把建奴给揍惨了!头功给了杨梦龙,当然,自己那份也没拉下,还顺带把几个心腹爱将挨个捧了一通,言下之意就是:老大,我们干得不赖,狠狠的奖励我们吧!崇祯本来心情忐忑,看到捷报和战利品之后,龙颜大悦,在早朝上意气飞扬的对文武百官说:“旅顺守军在冠军侯的指挥之下浴血奋战,三战三捷,斩首七百余级,打得建奴难越雷池半步!朕没有看错人,杨梦龙,果然是大明的冠军侯!” 文武百官都一阵惊讶,斩首七百余级,这可是大胜了,要知道,当初令明廷欣喜若狂的宁远大捷,报级也不过四百而已!建奴是怎么回事,平时那么凶悍,所向无敌,怎么一遇上那个二货就老鼠见了猫似的,除了挨揍就是送人头,除了送人头就是挨揍?不明白,真不明白! 不明白归不明白,但有一样是明明白白的摆着的,那就是:大老板现在很高兴,大家别扫他的兴!所以,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争着夸崇祯慧眼识英才,挑选了杨梦龙这么一员悍将,打得后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崇祯越发的兴奋,孙承宗趁热打铁,说:“冠军侯有万夫不当之勇,狠狠地羞辱了建奴一番,这是好事。不过,旅顺兵力毕竟薄弱,建奴出动了四万余精锐,对旅顺志在必得,光靠东江镇和登莱新军,应付得只怕的点吃力,陛下应当下旨让天津卫加紧调集海船,送关门川军渡海,同时敦促关宁军加紧向沈阳方向发动攻击,牵制建奴,如此多管齐下,方有必胜的把握!” 崇祯这才想起天津卫还在磨洋工,关门川军也还在为粮草供应问题跟天津卫和关宁军反复扯着皮,至今没有一兵一卒渡海参战。他眉头一拧,说:“让天津卫加快速度!天雄军都快赶到天津了,关门川军还没有出海,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三天之内必须将关门川军全部送到旅顺,否则朕要他们的脑袋!” 帝王的意志无人能够抗拒,接到圣旨之后,天津卫终于动弹起来了,原本号称漏水的底舱很快就修好了,原本说被老鼠啃坏了的索具也换好了,傅宗龙挖地三尺也找不着的相关官员现在一个个都冒了出来,大包大揽,非常爽快地把关门川军的粮草供应给揽了过来……一个个慷慨高效得让傅宗龙都快不认识他们了。在天津卫官员齐心协力之下,很快,一艘艘满载兵员和物资的海船使出港口,扬帆使向旅顺。傅宗龙感叹:“如果你们早点拿出这份劲头,哪怕只拿出一半来,现在事情都办得七七八八啦!”天津卫官员赔着笑脸连声说是是是,暗地里却翻了个白眼,心里说:“能怪我们吗?当初根本就看不到半点获胜的希望,谁会把本钱投进去嘛!”说白了,他们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不是洗心革面了,而是看出这次明军的赢面很大,他们可以分到一份大大的战功,自然是干劲十足了! 两天后,离北京已经不远了的天雄军也接到了旅顺明军三战三捷的喜讯。卢象升笑了笑,说:“那小子打仗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让将士们加快速度,不然还没等我们赶到,冠军侯就把那几万建奴给杀光了,我们就白跑一趟了!” 已经人困马乏的天雄军接到命令,士气大振,发出阵阵狂呼大喊,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速度居然大大加快了。现在他们离天津只剩下三天路程而已,而距离他们出发也仅仅过了不到十天,这恐怖的速度向所有人证明,天雄军依然是那支疾似风雷、锐不可当的飞军,而且他们的獠牙已经磨砺得更加锋利了。 薛思明同样接到了传骑送来的捷报,他面无表情的看完,下令:“加快速度!五天之内务必到达登莱……再不快点,建奴就让将军给杀光了!” 河洛新军像黑色风暴一样刮过山东,直奔登莱。 三战三捷、斩首七百余级的战绩让明军骤然乐观起来,明朝那已经锈得几乎转不动了的战斗机器加紧了转动,方方面面都有人很积极的要插上一杠子,好从中分到一份战功。当然,有人可不是这样想的,比如说关宁军…… 吴三桂仍然带着他的部队在海边玩水,他们渡海所需的海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准备好。接到朝廷传来的捷报后,这位仁兄明显愣了一下,有点儿茫然了。本来,按照他的想法,旅顺东江军是必败无疑的,渡海去救援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精锐部队,划不来,可谁又能想到东江军居然咸鱼翻身,耗了这么久,旅顺不仅没有丢,反而三战三捷,斩首七百余级? 吴襄感叹:“那个杨梦龙,打仗还是有一套的,这么难打的仗他都能打赢……长伯,照这形势来看,建奴怕是很难在旅顺占到便宜了,我们要不要派一点兵过去,帮东江军一把?”意思十分明显了:这可是蹭战功的好机会,千万不要放过了! 吴三桂本来也有几分去蹭战功的心思,但一听到“杨梦龙”这三个字便火冒三丈,他可没有忘记去年在登州,杨梦龙是怎么耍他和高起潜的!而且照崇祯的意思,是由杨梦龙全权指挥旅顺地区所有明军部队,如果他带兵过去,一样得听杨梦龙指挥,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咬牙说:“哼,那小子也就是侥幸赢了一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建奴一旦发狠了,跟他死拼,他肯定撑不住的!” 吴襄眉头略皱:“你的意思是,再看看?” 吴三桂斩钉截铁的说:“孩儿的意思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建奴到现在都没有对旅顺发动大规模攻势,谁知道他们存的是什么心思?万一这是他们的圈套,而我们一头扎进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吴襄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了。他叹着气说:“长伯,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应该跟那个杨梦龙搞好关系。此人的才具非同一般,运气更好得出奇,与他为敌,对你没有好处的!” 吴三桂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摆明就是没有听进去。在登州,杨梦龙和河洛新军算是把他给得罪狠了,他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杨梦龙的。 在锦州。 祖系关宁军仍在锦州城附近转悠,活动范围由始至终都没有超出十里远,如果朝廷催得紧了,他们就表演一回已经炉火纯青的花样炸营,玩得不亦乐乎。接到捷报后,祖大乐去找祖大寿,委婉的说:“大哥,旅顺那边打得不错,建奴打了这么久都没能越雷池半步,反倒损兵折将,看来建奴也就这点本事了,我们是不是也拿出点真本事来?” 祖大寿有些阴沉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祖大乐说:“此战,朝廷动用了几乎所有的精锐,关门川军、河洛新军、天雄军、登莱新军,都悉数参战了,杨梦龙、卢象升、薛思明、钟宁、钱瑜、雷时升、秦翼明、秦良玉等良将也悉数登场,如此大战,举国瞩目,我们关宁军再继续袖手旁观只怕不妥,您看是不是应该趁建奴防备空虚,拔掉几个离锦州较近的据点,或者让小弟领一支精兵到旅顺参战,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 祖大寿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祖大乐,大声说:“打打打,你就知道打,也不想想,建奴真有这么好打?真把建奴当成软柿子了?” 祖大乐说:“不是……这次朝廷真的调动了几乎所有的精兵强将,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完全可以与建奴一战的!” 祖大寿越发的愤怒:“大凌河之战如何?朝廷前前后后调集的精锐不少于十万,结果还不是被建奴一批批的歼灭在大凌河畔了,尤其是我们关宁军,更是损失惨重,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气来!”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说:“这些兵马都是我们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祖家的荣华富贵全系于此,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意气用事是万万要不得的!再说了,就算旅顺那一战打赢了,对祖家又有什么好处?败了还好,万一得胜,难保朝廷不会头脑发热,大力扶持东江镇,把大笔军饷军械拨给他们,而我们关宁军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祖大乐心凉了半截,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下去。他对与卢象升、杨梦龙并肩作战,挥刀大砍仇寇头颅的情景记忆深刻,听说这次杨梦龙和卢象升都参战了,心痒痒的就想也去参加,被祖大寿臭骂了一通才意识到,关宁军是一个团体,它有自己的意志,有自己人的利益需求,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听祖大寿的语气,这一仗他非但不会出兵去帮忙,还巴不得旅顺明军败得不可收拾,这样才符合关宁军的利益!想通了这一层,他嘴里像是含着一枚生锈的铜钱似的,又苦又涩,默默的走出了将军府。 祖大弼迎面走过来,见面就问:“怎么样了?” 祖大乐抬一下头,摇了摇,又低了下去。 祖大弼瞪大眼睛叫:“大哥还是不肯答应?见鬼,旅顺那边大军云集,杀得血流成河,我们却一直在锦州附近绕圈子,这有什么意思!?我去跟大哥说!”说着就要往里走。 祖大乐一把拽住他,神情苦涩的说:“别去了,大哥不会答应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祖大寿了!” 祖大弼愤愤的一脚踹在一根柱子上。他也只能这样发泄一下了。 柱子纹丝不动,只是多了一个浅浅的鞋印。 仅此而已。 五十九 女中豪杰 阳光灿烂,天空一碧如洗。 如果在南阳,这个时节小麦早就晒干入库了,获得丰收的农民少不得要用新麦做几顿饺子、面条、烧饼,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然后翻地,整地,准备种植秋土豆,或者再种一季甜菜、油菜之类的作物,在养地的同时也让自己多获得一点收益,反正有奔头就是了。如果在登莱,现在的老百姓留下妇女孩子侍弄庄稼,大人则驾着渔船出海,现在正是鱼汛期,随便一网下去都能捞起几百斤海鱼,运回港后马上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如果在旅顺…… 如果在旅顺,那啥也干不成,搞来搞去也就三件事:吃饭、睡觉、骂建奴。是的,这几天明军士兵一睁开眼就是吃饭,吃饱了之后就开始跟后金士兵隔着铁丝网对喷,骂累了再吃,吃饱之后就睡觉,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几天下来,明军士兵骂人的水平普遍提高了一个档次,有几个提高得特别快的给他一碗水他就能从对方的原始人祖先骂起,一直骂到对方的十八代重孙,一个不漏,而且口惹悬河,气都不用喘一口。后金士兵可没有这么精湛的骂功,没办法,野人嘛,见识少,知道的词也不多,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而汉人的骂功放到全世界都是南部万,不信?不信随便找几个大妈吵一架,人家都不用骂你,一人问你一个问题就能叫你彻底崩溃了。所以这场口水仗从一开始明军士兵便占尽了上风,他们在铁皮喇叭前排成长队,一个个战意昂扬,灵感如尿崩,挨个问候着后金每一位他们叫得出名的将领的全家女性,把不幸上了名单的后金将领给气得七窍生烟头顶冒火。有几个气不过了,越过了安全线跑到铁丝网前跳着脚大骂,然后…… 然后登莱新军的射士们争先恐后的抄起破阵弩,嗡一声把他们通通给射到了墙上。 气不过的后金大军轰轰轰轰的打了一轮炮,明军士兵躲在战壕里笑嘻嘻的看着炮弹从头顶飞过,好赌的士兵叫:“下注下注,看下一炮是打战壕还是打城墙!打战壕的赌一盒酸菜鱼罐头,打城墙的赌两盒!”然后一帮赌棍凑上去叫:“没那么多啦,最多半盒……我押它打战壕!” “我押打城墙!” 对方都还有心思拿炮弹命中哪里来打赌,对于炮兵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可是很无奈,这些战壕是按照能扛住122毫米加榴炮直接命中的标准修的,面对如此无耻的战壕体系,实心炮弹算个卵! 白白浪费了一批炮弹之后,岳托示意炮兵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击,亲自策马走到阵前,冲明军吼:“我乃大金二贝勒代善的长子,镶红旗旗主岳托,让杨梦龙出来见我!” 一番折腾之后,杨梦龙慢腾腾的走了出来,笑吟吟的向岳托一拱手,说:“托兄,有几天没见了,你瘦多啦!” 岳托阴沉着脸拱了拱手,说:“杨将军,你这样做有点不妥吧?” 杨梦龙一脸茫然:“怎么了?” 岳托说:“还记得你我当初在大凌河之战中头一回交手的情形吗?” 杨梦龙说:“记得啊,这可是我的光荣往事,哪有这么容易忘记的?” 岳托说:“那一战将军身先士卒,一往无前,遇神杀神遇鬼灭鬼,本贝勒虽然败了,却也心服口服,因为将军实在是我生平仅见的悍将!我女真男儿,最敬重这等好汉!”用马鞭指了指铁丝网,“可是现在将军却变了样了,龟缩在这道见鬼的篱笆后面不敢出来,若非亲眼所见,本贝勒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你跟那个在大凌河之战中身先士卒的无敌猛将是同一个人!杨将军,你未免太让人失望了吧?”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托兄,你省省吧,激将法这玩意儿对我没用的!这是我的主场,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你能奈我何?有本事你来攻啊!” 岳托冷笑:“本贝勒承认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攻破这道篱笆的办法,但是,你们也出不来!杨将军,这样耗着有意思吗?不如我军后撤五里,你们拆除篱笆开出城来,我们一战定胜负!” 杨梦龙仰天打了个哈哈,说:“一战定胜负?你当老子是傻逼啊?谁不知道你们这帮牲口的战斗力比我军高了好几个档次,我们四个人都不见得能打赢你们一个?拆除铁丝网杀出去跟你们打野战我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岳托冷笑:“冠军侯该不会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杨梦龙说:“都说了,激将法对老子没用的!老子用这招把那些混混坑进警察局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我就把话撂这里了:打死我都不出去,有本事你们就进攻!” 岳托叫:“杨梦龙,你这个懦夫,你不配当这个将军!你简直就是你的部下的耻辱!” 杨梦龙嗤了一声:“你这种一根筋的货才是你们满人的耻辱!” 岳托叫:“杨梦龙,有种你出来,我跟你单挑!” 杨梦龙叫:“岳托,有种你进来,我一个打你们十个!” 岳托吼:“要是不出来你就是懦夫!” 杨梦龙说:“要是不进来你就是你妈充话费送的!” 大家都不是笨蛋,大家都挺能忍的,所以岳托的挑衅还是以失败告终了。杨梦龙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乌龟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有本事你过来进攻啊!浪费了一升口水之后,岳托泄了气,带着一帮亲兵气咻咻的走了,杨梦龙还在他背后连连挥手,笑眯眯的叫:“刚才老子骂得好爽,有空再来哦!”敢情他把人家当成出气筒了。 气走了岳托,杨梦龙哼着歌往回走,那叫一个神采飞扬。在城门口,他遇上了李岩,这位大帅哥打老远就笑了,朝他直拱手作揖:“大人好口才,都把岳托气得发狂了!” 杨梦龙遗憾的说:“可惜呀,跟诸葛亮没得比,诸葛亮可是活生生的把王朗给骂死了的!” 李岩说:“想要达到武侯那个水平,大人恐怕还得再练上几十年。” 杨梦龙深以为然:“回头我再练练……我发现建奴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了,不然他们不会作出这么幼稚的举动的。” 李岩悠然说:“建奴出动了将近一半的精兵强将来伐旅顺,本来是想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拿下旅顺的,现在却打成了消耗战,他们的国力远逊于大名,人力、财力、粮草积储与大明均不可同日而语,旅顺久攻不下,我军的援军源源不断地到达,他们能不急么?被逼得没办法了,什么招数都得用一下,不然他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冲杨梦龙笑了笑,“大人这招真是毒啊。” 杨梦龙理直气壮:“我可不是袁崇焕那个傻子!对付建奴这样的强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利用国力一点点的消耗他们,压垮他们,既然靠消耗就能将他们耗垮,傻子才跟他们野地浪战!” 李岩有些诧异的问:“大人该不会是想一直这样耗下去,直到建奴退兵吧?” 杨梦龙森然说:“当然不会!他们一路杀掠而来,屠戮了多少大明军民,总得付出点代价吧?大明的疆土不是他们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举起手掌凌厉的一切,说:“等到河洛新军、天雄军、关门川军到了,我就大举反击,不把他们打出屎来我不姓杨!” 李岩问:“关宁军呢?不等关宁军了?” 杨梦龙嗤了一声:“关宁军?想靠关宁军打仗,那不是靠屁吹火么,我才不干这种傻事!” 这时,扎吉冲翁纵马飞奔而来,叫:“大人,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杨梦龙乐了:“嘿,刚刚才说到援军,援军就到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哟!是哪支援军来了?” 李岩说:“是关门川军。” 杨梦龙瞅了他一眼:“你知道啊?” 李岩说:“在下过来找大人,就是想说这件事的。”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严肃地对杨梦龙说:“大人最好回去换一套崭新的铠甲,然后亲自过去迎接他们。” 杨梦龙纳闷:“为什么?” 李岩说:“因为率领关门川军的人值得你这样做————是秦良玉秦将军亲自带队的,她是眼下大明除了大人和卢大人之外,少有的几个值得在下敬佩的将军,同时更是一位女中豪杰!” 杨梦龙吃了一惊:“秦良玉亲自来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念叨起来:“造孽啊,人家都一把年纪了,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才对,怎么还让人家东征西讨的?真是造孽哟!” 李岩哭笑不得! 话虽如此,杨梦龙还是按李岩说的换了一副崭新的铠甲,穿得整整齐齐,领着那帮亲兵一本正经的去码头迎接关门川军。前年驰援辽西的时候他曾跟关门川军打过关道,相处得挺愉快,老熟人了,自然马虎不得。他来到码头的时候,几十艘从天津卫开过来的海船已经入港了,最大的那两艘靠近栈桥,大队川军将士昂道阔步登上栈桥,队列严整的朝着码头走来。他们的军容跟河洛新军、天雄军没得比,只有军官才有一副皮甲,将领那副铁甲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甲叶普遍比原来薄了一半————这都是擦铁锈擦的。普通士兵连皮甲都没有,就一套战袄,原本红色的战袄现在洗得发白了,上面满是补丁,只比乞丐强那么一点点,这身衣服放在丐帮,大概够得上堂主的级别。很难相信这就是明军的精锐部队,十几年来一直守卫关门,拱卫京畿,为保障京畿重地的安全立下汗马功劳的关门川军! 关门川军的军容虽然不怎么样,但是面貌却让人眼前一亮。这些川军将士普遍不算高大,但很壮实,手里拿着一杆用白蜡木作枪杆的长枪,长枪上有钩镰,还有一个圆环,在必要的时候,川军战士可以用长枪穿过这些圆环,搭成一道极简易但绝对实用的梯子,爬上悬崖峭壁,他们擅长山地作战嘛。这杆长枪是他们主要的武器,军官还会有一把腰刀,普通士兵则什么也没有。他们目光炯炯有神,队列严整,行军的时候从军官到士兵都目不斜视,别说东张西望,甚至都没有人会往后面看一眼,只管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走,目光,永远盯着前面的战友的后脑勺,仿佛是在两根牵得笔直的绳子中间行走,行动干脆利索,千军万马寂然无声,颇有几分河洛新军的风范。黄龙看在眼里,连声说:“好兵,好兵!”杨梦龙也连连点头,有点理解当初在大凌河战事陷入僵局的时候孙老头为什么一再哀求朝廷把关门川军派过来了,仅仅从纪律来看,这支部队就比绝大多数明军都要靠谱! 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绝对是靠得住的,不会是什么一触即溃的鱼腩之旅。 赞叹声中,川军将士已经走下了栈桥,沉默地立定,在他们尊敬甚至透着狂热的崇拜的目光中,在一位年轻英武的将领的陪同下,一位同样身披山文甲,腰悬长剑的女将军大步走下栈桥。她都五六十岁了,岁月的风霜把她那曾经墨云一样的长发变得灰白,割碎了她的脸,但那双眼睛依然晨星一样明亮,腰杆依然挺得笔直,步履轻快,仿佛一把宁折不弯的长剑! 秦良玉,石柱白杆兵的灵魂人物! 六十 狗大户 秦良玉是明代少有的女中豪杰,从嫁入石柱马家开始,她便和丈夫马千乘一起率领石柱兵,为大明南征北战,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围剿奢安叛军、收复关内四城……在这些曾经震撼整个神州大地的战役中,她无役不与。她享受过平定杨应龙之乱、安奢之乱的荣耀,承受过数千石柱子弟在浑河畔与戚家军一起全军覆灭的痛苦,更遭受过丈夫被冤杀的悲怆,但她都挺过来了,那么多子侄战死沙场,对大明忠心耿耿的丈夫冤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她依然对大明忠心耿耿,哪怕已经白发苍苍了,依然领着石柱子弟兵在大明的千山万水之间浴血奋战,从无怨言。她战功显赫,品行高洁,她的部队纪律严明,虽然做不到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屋,但也从来没有抢掠过老百姓,以至于她的政敌就算想找借口攻击她都无处下手。就连心性多疑、刻薄寡恩的崇祯,对这位女将军也十分敬重,多次封赏,极尽尊荣。多年来崇祯一直把九千石柱精兵放在关门,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出于对这位女将军和她麾下这支劲旅的信任,将关门川军视为京畿重地的最后一道屏障。 现在这位品行高洁、战功显赫的女将军在侄子秦翼明的指点下大步来到杨梦龙面前,拱手为礼,说:“老身秦良玉,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慌忙避开,两手乱摇,叫:“别别别,千万别!秦将军,你都可以当我奶奶了,应该是我向你行礼才对的,你这样会折我的寿!” 秦良玉浅浅一笑,说:“冠军侯真是风趣。”打量了杨梦龙一番,微微点头:“果然是气宇轩昂,英气逼人,都说冠军侯是堪比霍骠姚的少年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位老奶奶声音柔和动听,态度也很平和,让人如沐春风,被她这么一夸,杨梦龙骨头都轻了几两,轻轻咳嗽两声,立正,腰杆挺得笔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眼睛笑成弯月状:“没有啦,秦将军你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完美!” 红娘子凑了过来,瞅着他说:“气宇轩昂,英气逼人是没错,就是脸圆了点。”又习惯成自然的一手捏住一边,用力往两边拉,把杨梦龙的脸给拉成猪头状…… 黄龙咳嗽一声,东江镇将领们齐刷刷的扭头望向两边,表示我什么都没有看见,那份默契,令人惊叹。 秦良玉和秦翼明目瞪口呆。 杨梦龙哇哇大叫,挣脱红娘子的魔爪,跳着脚叫:“你别老是捏我的脸,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红娘子笑嘻嘻的说:“好啊,等哪天你的脸不那么圆了,我自然就不捏了!” 杨梦龙叫:“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啊?” 红娘子笑容可掬:“对不起,我是土匪,不吃你这套!” 秦良玉咳嗽一声,打断这两位,不然继续让他们斗下去,得斗到什么时候?她有些迟疑的指着红娘子,问杨梦龙:“这位……是冠军侯的夫人?” 红娘子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这外号倒是名副其实了。杨梦龙看了她一眼,得意的说:“对,我夫人,第二十八房小妾,在家里吃饭都没座位,得蹲在门槛吃的那种!” 秦良玉和秦翼明险些喷了,红娘子一脚踹了过去,怒吼:“小屁孩,你是不是想死了?谁是你第二十八房小妾了!” 杨梦龙轻松的闪开这一脚,笑嘻嘻的说:“对哦,我忘记了,不是第二十八房,是第三十八房……” 红娘子气得张牙舞爪:“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海里!” 杨梦龙说:“你打得过扎吉和石天保的话,别说把我扔进海里,把我扔进粪坑里我都没意见。”心里那个得意啊,一直以来都是红娘子在仗着他不打女人不骂女人,整天捉弄他欺负他,现在总算可以出一口气了! 红娘子机灵着呢,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越是张牙舞爪这小子越高兴,她马上改变了策略,笑吟吟的向秦良玉行礼,说:“秦将军别听他瞎说,小女子是河南信阳人,从小就在江湖闯荡,有个小小的外号叫红娘子,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杨梦龙躲得远远的叫:“什么叫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可是我第三十八……不,第四十八房小妾呢!” 红娘子一把飞刀照着他屁股掷了过去! 秦良玉玩味的打量着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子,说:“好俊的妹子,跟老身年轻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呢。” 红娘子笑说:“秦将军过奖了,晚辈哪能跟将军相比啊?晚辈自幼行走江湖,沾染了不少绿林风气,言行之间免不了有些粗野,有得罪之处,望将军莫要见怪。”一扭头,一脸凶怒的瞪着杨梦龙,吼:“小屁孩,秦将军来向你报到了,还不滚过来!” 杨梦龙让她吼得一哆嗦,不敢再作怪,老老实实的走了过来……没有办法,在红娘子欺负他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自动自觉的患上集体失明,绝对不会有人帮他一下的,都想看他笑话呢,他现在虽然点了上风,却也不敢把红娘子得罪狠了,不然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收拾他呢。他正要说话,冷不防的,红娘子一手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夹在掖下,扯掉他的头盔,拳头摁在他的头上使出全身的力气死命的拧,边拧边说:“长能耐了啊,敢占老娘的便宜了!说,我是你第几房小妾?说啊!说啊!”拧得杨梦龙哇哇大叫,拧完了还不算,还一个绊子将杨梦龙给撂在地上,这才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洋洋得意的离开了…… 黄龙、戚虎、吴胜他们继续集体失明…… 杨梦龙的头皮被拧得火辣辣的痛,眼泪都出来了,既委屈又愤怒,坐在地上瞪着红娘子的背影张牙舞爪的吼:“你就会欺负我不打女人不骂女人!你就会欺负我不打女人不骂女人!” 秦良玉一脸好笑的把杨梦龙拉起来,捡起头盔替他戴上,压低声音说:“冠军侯,那女子喜欢你呢。” 杨梦龙哼了一声:“她会喜欢我?她就会整我!” 秦良玉笑意更浓了:“若非对你有意,你就算把脸伸过去她也懒得打……好了,冠军侯,不为老身引荐一下这些将军吗?” 杨梦龙扶正头盔,瞪着那帮仍然集体向左向右看的家伙,叫:“你们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戚虎摇头晃脑:“方才老夫依稀看见一头大鹏从海天交接处飞过,但定睛去看,却又不见了,古怪,真是古怪!” 吴胜说:“我也看见了!” 黄龙笃定的说:“双翼展开足有十丈,利爪如钩耙,确是大鹏无疑!” 李岩吟起诗来:“龙游沧海嫌水浅,大鹏展翅恨天低……” 杨梦龙哼了一声:“大鹏?老子还看见飞碟了呢!”指着戚虎说:“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叫戚虎,戚是悲戚的戚,虎是虎头蛇尾的虎,我的参谋长。” 戚虎:“……” 杨梦龙指向吴胜:“登莱新军参将吴胜,人如其名,这辈子就没打过胜仗。” 吴胜:“……我日!” 杨梦龙指向黄龙:“东江镇总兵黄龙,黄是黄了的黄,龙是乌龙的龙,让他干什么都得黄,净摆乌龙!” 黄龙:“……席八!” 杨梦龙指向李岩,李岩抢着自我介绍:“在下河南杞县人氏,姓李,名信,一年前改名李岩。” 杨梦龙说:“对,他就是李岩,红娘子看上他了,要抓他上山当压寨男人,追得他连滚带爬。” 众人哈哈大笑,李岩面红耳赤,揉着鼻子苦笑:“还是没有逃过啊……” 这么“精彩”的介绍着实让秦良玉开了眼界,强忍着笑意向各位一一拱手为礼。等大家笑容了,她一整容色,变得严肃起来,指着正在登岸的士兵说:“奉圣上之命,老身和侄子翼明率九千川军前来旅顺助战,现在九千川军悉数到达,接下来该如何安排,请冠军侯明示。”言下之意就是她承认了杨梦龙对旅顺明军的指挥权,不会跟杨梦龙抢统帅的宝座。 杨梦龙说:“川军将士都辛苦了,你们渡海而来,想必早已人困马乏,不妨先进城里休息,等恢复体力了再说。来人啊,带川军将士进城!”又对秦良玉和秦翼明说:“我还准备了一些酒菜,为各位川军将领接风洗尘,请一定要赏脸。” 马上有几位高级军官出来,领着川军将士入城。城里的营房早就准备好了,破损的地方都修葺了一遍,垃圾也扫掉了,出奇的整洁,川军将士啧啧称赞,十分满意。 好几千人马要全部上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少说也得忙活大半天,伙头军很有先见之明的架起了大锅,生起火,开始煮饭了。这些兵都饿了一天了,得赶紧让他们吃一顿好的,不然他们铁定会将这些背黑锅的扔进海里喂鱼。伙头军伙做的是马胶鱼面,晒干的马胶鱼片扔进锅里加上油盐酱醋煮成沈稠的鱼汤,然后把土豆面和好,拉成豆芽粗细的面条往锅里扔,煮得泡沫飞腾,香气扑鼻。川军将士绿着眼睛围上去,一个劲的吸着香气,口水狂流,这情景吴胜和黄龙实在太熟悉了,浙军、东江军在第一次接受杨梦龙的邀请到他的部队去吃饭的时候,都是这副鸟样,让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看足了笑话,现在轮到他们看川军的笑话了。 秦良玉见这面条油水十足,香气扑鼻,吃了一惊,对杨梦龙说:“这……这是不是太破费了?” 杨梦龙说:“没事的啦,土豆面和鱼都是从登莱那边运过来的,值不了几个钱,放开肚皮吃就是了!” 秦翼明总算逮到机会说话了,笑着对秦良玉说:“姑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冠军侯生财有道,有的是钱,吃不穷他的!” 秦良玉瞪了这个没大没小的侄子一眼,说:“虽然一碗面条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毕竟近万人,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了。冠军侯,下一餐可万万不要如此破费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冲川军将士叫:“慢慢吃,留点肚子,晚上请你们吃猪肉炖粉条!” 秦良玉:“……” 六十一 换装 杨梦龙的慷慨让川军享受到了过年都不见得能吃上的大餐,那一顿饭,川军将士一个个都撑得肚皮滚圆,直打肥嗝。川军将领更是受到了热情的招待,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不说,杨梦龙还每个人送了他们一把削铁如泥的横刀,一套精钢打造的盔甲,把这些川军将领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要不是秦良玉在场,他们恐怕早就拉着那个二货剁鸡头拜把子了。没办法,川军穷呀,像样一点的铁甲被那些川军将领当成传家宝,传了一代又一代,平时不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收好,有一点铁锈都让他们紧张万分,一副铁甲的甲叶让他们擦得薄了一半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现在一副铁甲有多贵,为将者心知肚明,得上千两银一副呢,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到,哪能不紧张呀。现在有人大大方方的白送他们如此精良的盔甲,他们能不高兴么! 他们高兴,杨梦龙自然也高兴,一高兴就多喝了一杯酒,有了点酒劲……借着酒劲,他大咧咧的说:“你们川军什么都好,就是装备太差了,这样可不行……嗝儿,等运送装备的船到了,我给你们换装,全部换装!” 黄龙眼皮直跳。关门川军假假的也有九千人马呢,全部换装,得花多少钱?不敢说让他们全部披甲,哪怕只是三分之一的士兵装备铁甲,户部都要哭天抹泪了,这小子口气还真不小! 秦良玉显然也没有当真,但也没有扫杨梦龙的兴,只是笑着说:“那老身就多谢冠军侯了!” 杨梦龙豪迈的一挥手,说:“别客气!秦老夫人,你是我的长辈,也是我打心里敬佩的女中豪杰,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打心里高兴……不许跟我客气,跟我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我心里就不爽,我心里不爽就……”话还没说完,身体往旁边一歪,醉得不省人事了。 由此,川军将领又发现了杨梦龙除了怕女人之外的第二个弱点:酒量忒差,四杯就倒! 秦良玉看着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毛头小子,微微摇头,心里说:“皇上让这个毛头小子统率全军,未免有些轻率了,他的阅历还太少,都还没有沉淀下来,哪里有这个能耐指挥数万人马。据说天雄军几日之后就能到达了,希望到时候卢大人能接掌指挥权吧,卢大人是威名远扬的儒将,比这个毛头小子靠谱多了。” 还好杨梦龙已经喝醉了,要是让他知道秦良玉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准气吐血。 秦良玉只当杨梦龙喝高了,给川军换装云云只是酒话————开玩笑,给上万大军换装有这么容易么?她喝了两杯酒就回去休息了,把杨梦龙的鬼话抛到了脑后。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让军营里的喧闹声给吵醒了。年纪大了,入睡不大容易,还没睡够就让人吵醒了,她多少有点恼怒,起床穿戴好,叫:“翼明,翼明!” 秦翼明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姑姑,这么早就起床了?” 秦良玉说:“让那帮瓜娃子吵醒的!外面怎么回事?这么吵!” 秦翼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是这样的,姑姑,冠军侯来了!” 秦良玉蹙起眉头:“那个毛头小子?他来干什么?” 秦翼明说:“他要来查看我们的装备!” 秦良玉脸一沉,哼了一声:“胡闹!我石柱子弟装备虽然简陋,但照样能打胜仗,何需他查!走,去看看!”佩上长剑,带着秦翼明气咻咻的走了出去。秦翼明也不帮杨梦龙解释,只是笑吟吟的在前面引路。姑侄俩来到校场,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川军将士,秦良玉分开众人走进去,正好看到杨梦龙指挥几名川军士兵把好几杆白杆兵标志性的主要装备————白杆子长枪固定在一个木架上,等长枪固定好了,他抽出横刀,开始摆姿势了…… 秦良玉看得一愣,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本能的觉得没好事。 说时迟,那时快,杨梦龙大喝一声,一记力劈华山,横刀带风斩落,嚓的一声,五杆长枪那用杂木制成的枪杆被齐刷刷的斩断!秦良玉的心像被小刀剜了一下似的,痛得厉害,五杆长枪啊,得值不少钱了,那帮兔崽子一点都不爱惜装备,居然笑嘻嘻的把自己的长枪交出去让那个二货砍,真是气死他了!最气人的是,白杆兵们不仅不心疼,还大声喝彩,交口称赞横刀的锋利,差点没把秦良玉给气死! 杨梦龙把斩断的枪杆捡起来,查看了一下切口,大声说:“你们的武器太差劲了!刚才我就试过了,用这种长枪根本就刺不穿建奴白甲兵的铁甲,现在呢?这枪杆软得跟豆腐似的,我一刀能斩断五杆!你们说,这种既刺不死人,枪杆又软得像豆腐的长枪,要它有什么用!” 白杆兵们心有戚戚焉:“是啊,这白杆长枪实在太差劲了,碰到身披铁甲的敌人我们就得吃大亏!但是我们石柱县太穷了,根本就没有能力为我们提供更好的装备,只好拿它凑合了。”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凑合?装备关系着战争的胜败,岂能凑合!”用力一拍手,叫:“拿过来!” 马上有人赶来十几辆四轮马车,马车上一杆杆河洛新军制式的长枪被捆成一大捆一大捆,跟甘蔗似的,枪杆长度超过三米半,枪头和枪樽加起来长度也达到半米,加起来足有四米长。最绝的是,它的枪头并不是常见的麦芒状,而是窄长的剑形,还开了深深的血槽,锋刃泛着幽冷的寒光。秦良玉低呼一声:“这是步槊!” 杨梦龙跳上马车,拿起一杆长枪,随手舞出一朵漂亮的枪花,对白杆兵们说:“这是我们河洛新军特制的长枪,丈二长,步骑两用,当然,骑兵专用的还要长两尺,枪杆的弹性也更好。看到这枪杆了没有?它内部是一根小指粗一丈长的钢筋,然后用桐油泡过的竹条一层层的合起来,用牛筋密密麻麻的扎紧,再裹上葛布,涂上生漆,最后才大功告成!看到这枪头了吧?它是用高碳钢打造的,破甲能力非常强悍!” 一名亲兵拿着一面裹了一层铁皮,重达二十斤的大盾走过来,杨梦龙刷地一枪刺过去,笃的一声,大盾被刺了过对穿,枪尖从内侧透出近半尺。白杆兵一阵哗然,刚才他们用白杆子长枪试过了,根本就刺不穿不说,不小心还把枪杆给弄断了,这种式样古怪的长枪居然轻松刺穿,那岂不是说它能轻松刺穿后金白甲兵甚至死兵的重甲,将其捅翻? 杨梦龙对白杆兵们的反应十分满意,得意的说:“由于内部有一条钢筋,我们的长枪枪杆柔韧异常,很难砍得断!”让亲兵把一杆长枪固定在架子上,然后抡起横刀使尽全身的力气砍下去,结果正如他所说,横刀将枪杆斩断了一半,这杆长枪还能继续用!杨梦龙嘿嘿一笑:“最重要的是,由于它弹性极佳,当骑兵冲撞过来的时候你们可以将长枪插在地上,速度再快的奔马也休想能撞断你们的枪杆!” 白杆兵按捺不住了,叫:“小杨帅,别说了,这长枪我们很喜欢!只是……多少钱一杆呀?太贵了我们可买不起!” 杨梦龙说:“我不是答应过秦老夫人要给你们换装吗?不要钱的,拿去就是了!”随手将手中的长枪抛给一名离他最近的白杆兵。那名白杆兵接住长枪,先是发呆,接着发出一声狂喜的尖叫,撒腿就跑,生怕杨梦龙反悔似的……就算杨梦龙真的反悔,他也不打算还了!杨梦龙见白杆兵还在愣着,叫:“还愣着干什么?排队领装备啊!盔甲一时半刻我是拿不出来的,但是横刀长枪有不少呢,都来领啊!” 白杆兵愣了足足十秒钟,突然咆哮起来,活像见了红布的公牛似的猛冲上去,拼命哄抢那些杨梦龙扬言要免费送给他们的长枪,抢到的马上撒腿就跑。真的得佩服这些四川兵,那么多人挤成一团了,居然还能带着四米长的大家伙顺利脱身!杨梦龙连声叫:“别抢,别抢,人人有份的!我靠,我都说了人人有份,你们还抢什么抢?怕我说话不算数是吧?瞧,运刀的车队也来了!” 由于整个军营都陷入了混乱,白杆兵们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十几辆四轮马车装满横刀被赶了过来。经过杨梦龙提醒,他们才留意到了这个新的目标,没能挤到马车旁边抢长枪的白杆兵嚎叫一声,以饿虎扑食之势扑向运送横刀的车队,大抢特抢。十几辆四轮马车,上面的横刀少说也有三千把,按说也够分了,但是看他们那哄抢的狠劲,比非洲难民抢粮食还要狠!赶车的车夫在第一时间闪出五百米开外,闪得慢一点的都扁了,不是被挤扁的就是被踩扁的,反正扁得不能再扁了。 秦良玉痛心疾首,跺着脚骂:“这帮兔崽子,平时老身是怎么教他们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这些他们一转眼就忘光了,一点好装备就把他们变成土匪了?真是丢人现眼!真想抡起军棍挨个给他们敲过去!” 秦翼明深有同感:“是的,一定要整肃军纪了!” 秦良玉忽然展颜一笑,望着秦翼明,笑眯眯的叫:“翼明啊,去,帮姑姑抢一杆步槊一把横刀过来!” 秦翼明:“……” 六十二 今晚加菜 “秦姨!” 杨梦龙一眼瞅见了秦良玉,乐呵呵的分开狂热的川军将士,朝她走了过来,真够热情的。只是他那称呼让秦翼明浑身不自在,秦姨?我姑姑什么时候成了你阿姨了!如果她是你阿姨,那我这个侄子是什么?好小子,真会占人便宜! 秦良玉拱手一礼,说:“老身当不得冠军侯这等尊称。”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哎呀,讲究这么多干嘛呀,我们是要一起打仗的,不用这么多臭规矩……论年纪,我应该叫你奶奶才对,叫你一声秦姨算是占便宜啦……秦姨,你看,我没骗你吧?昨天说了给川军换装,现在就开始换了!”用手比划着,洋洋得意:“四千五百杆长枪,两千把横刀,两千五百具强弩,很快就可能换装完毕了!不过强弩铠甲还得等一等,登州那边没有这么多库存。” 秦良玉吃惊地说:“这么多装备得值不少钱了吧?冠军侯,我川军囊中羞涩,只怕几年内都还不清这笔钱啊!” 杨梦龙连连摆手:“不用钱,不用钱!要钱的话我就不会把东西给你们了,直接将这些武器卖给炸营铁骑多好?”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无限向往的说:“关门川军擅使长枪,换上了我们河洛新军制式的长枪……” 秦良玉纠正:“步槊!” 杨梦龙说:“差不多啦,在我看来它就是长枪!” 秦良玉气结:“你见过枪头呈剑状,长近两尺的长枪么!?” 确实,河洛新军的“长枪”也太夸张了一点,三米多长的枪杆就不说了,最让人无力吐槽的是那长度超过五十厘米的剑状枪头!这玩意是个好东西,装上去能当长枪用,卸下来能当短剑,破甲能力非常强悍,看上去没多锋利,但挨上一下,除非你披的是重型板甲,否则都是前通后透的命。这玩意一大特色就是耐用,把它盯在树上,一个体重一百八十斤的大汉挂上去做一百个引体向上都不会变形,将它砸向石头,石头给崩掉一角了它屁事都没有,还真没有这样的长枪! 杨梦龙挠挠头,说:“好吧,你说是步槊就是步槊吧。那个,关门川军擅长使用长枪,换装了步槊之后再进行短时间的训练便能形成战斗力了,打的时候步槊手负责正面攻击击溃对手,横刀手负责清除冲进方阵里的敌人,这样就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如果再穿上胸甲,戴上钢盔,正面硬冲的时候恐怕没几支军队能抵挡住你们全力一击了。” 秦良玉黯然说:“我们哪有那么多铠甲,连皮甲都买不起!” 杨梦龙猛拍胸口:“包在我身上了!” 秦良玉睨着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 杨梦龙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干笑一声,说:“那个,我平时虽然不大靠谱,但是绝对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短时间内要给川军全部换上铠甲是很困难,不过只要给我几个月时间,我就能搞定了!” 秦良玉压低声音问:“冠军侯为何如此厚待老身?” 杨梦龙说:“不是说了吗,秦姨你是了不起的女中豪杰,能替你做一点事情,我心里高兴!你不要客气哦,你要是跟我客气,我就不高兴了!” 秦良玉略一沉吟,忽然一笑,说:“那好,那老身就不客气了。”居然有几分债多了不愁的意思……开玩笑,她还能拒绝这份大礼不成?没看到那些穷了几代人,骤然看到一点好东西便眼都绿了的士兵已经抢破头了么?她如果要跟杨梦龙客气,这九千川军将士第一个就不干了!她闪电般出手,捏住杨梦龙的脸用力往两边拉,凶恶的说:“臭小子,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奶奶那份呢?拿来!” 还真不客气…… 杨梦龙哀哀直叫:“有有有,你那份早就准备好了!” 秦良玉松手:“拿来!” 扎吉冲翁应声而来,递来一杆步槊。秦良玉接过,感觉这份量刚刚好,她一直嫌白蜡杆子枪太轻了,使不来势大力沉的招数,步槊重达十一斤,比马槊略轻一点,使起来凶猛之余不失轻灵,实是堂堂对阵时的利器。槊首寒光耀眼,上面有清晰的花纹,这些花纹可不是镂刻上去的,而是反复煅打的时候无意中形成的,十分好看。她虚刺一枪,连声说:“好槊,好槊!只怕这一槊刺过去,一头牛都得当场死亡吧?” 杨梦龙说:“刺中要害的话当场就得完蛋。”又从石天保手里接过一把长剑递上:“秦姨,你的剑!” 秦良玉把步槊交给秦翼明,接过长剑,只见剑鞘是用鲨皮制成,乌黑油亮,不过没有什么装饰,显得平平无奇。她随手抽出长剑,一道寒光透匣而出,这把长剑长三尺,剑身二指半阔,剑脊很厚,剑刃看上去也不是很锋利,但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这才是真正可以用于战阵厮杀的利器,像那种剑身比纸还薄,随手一挽就剑花乱闪,貌似轻灵的剑,只能是拿来耍帅。杨梦龙说:“这剑是用高碳钢铸的,两斤重左右,能一剑斩断并排的六卷草席!” 劈斩草席是测试刀剑锋利程度的常用办法————也就倭猪想得出用活人或者尸体来试刀而已,通常是将一卷卷草席并排着固定好,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劈斩过去,斩断草席越多,证明刀剑越锋利,因为草席这玩意很柔韧,阻力很大,劣质刀剑根本就斩不动。河洛新军制式的横刀一般是以一刀斩断四卷草席为准,每一把刀都必须达到这个标准,否则工匠就要倒霉了,这把长剑能一剑斩断六卷草席,说它“削铁如泥”一点也不为过。 秦良玉试着挥舞长剑,只听到风声啸起,寒光逼人,不禁说:“好剑!看起来平平无其,但握在手中,总有一种驰骋沙场冲锋陷阵的冲动,真是好剑!” 秦翼明眼馋得不行,可怜巴巴的瞅着杨梦龙,仿佛一头饿了三天的吉娃娃……你好歹也送我一点啊! 杨梦龙拍拍手,扎吉冲翁又送上一个大包袱,打开来一看,是一副铠甲。这铠甲包括头盔、肩甲、胸甲、胫甲,都是精钢制造,而且份量还不是很重,算上头盔也不过二十斤。就这么一副铠甲,基本上可以对弓箭免疫了,射上了都只有弹飞的份。看到它,秦翼明眼珠子都绿了! 吴胜在一边看着,痛心疾首:“我们大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喜欢四处送东西的毛病?” 戚破虏在一边说:“怕是改不了了!” 吴胜肉痛的说:“这些长枪,这些横刀,可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他居然拿来白白送给人家,真是气死我了!” 戚虎笑着说:“看在当年川军与浙军并肩作战,最终一起战死的份上,你就别抱怨了。” 吴胜马上闭上了嘴巴。当年浑河之战,白杆兵与浙军并肩作战,与八旗军杀得血肉横飞,那强悍的战斗力和顽强的意志,连努尔哈赤都为之色变。最后明军被俘虏的炮兵调转炮口朝川军和浙军猛轰,轰乱了方阵,八旗军乘机猛攻,两部都覆没在浑河之畔,仅几百名浙军士兵死战得脱,最后还是在沈阳之战中全部阵亡了。这是鲜血凝成的情谊,虽说戚家军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每一个戚家军的后裔都牢牢记住了这份情谊。 那边,川军已经领完装备了,四千五百杆步槊,两千把横刀,算是鸟枪换炮了。可惜没有那么多强弩,还有两千五百名川军士兵只好很委屈的继续用白杆枪。抢到新装备的人四处炫耀着自己的装备,再瞅瞅那帮没有抢到装备的,既同情又鄙视:可怜,我们都用上横刀和步槊了,你们还在用这垃圾白杆枪!大家正兴高采烈,杨梦龙一个蹦高蹦上了将台,大声叫:“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有话要说!” 川军将士马上安静下来,笑眯眯的看着杨梦龙,像是在打量一个闲着没事就四处撒钱的冤大头。 杨梦龙咳嗽一声,说:“那个,装备已经发给你们了,这几天呢,也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大家一定要抓紧时间训练,适应新装备,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决战!这一战关系着辽东汉人的命运,举国瞩目……” 川军将士起哄了:“冠军侯,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不懂,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怎么做就是了,说点听得懂又能提气的!” 杨梦龙愣了一下,飞快的说:“今晚加菜,吃咸菜肥肉!” 九千川军将士轰然叫:“好!!!”那吼声让旅顺城的地皮都狠狠的抖了一下,由此可见杨梦龙的话是多么的提气。 杨梦龙接着说:“我已经让船队回登州运送装备了,几天之后你们的铠甲和强弩就会送到!” 川军将士的吼声几乎震散了天空中的云彩:“好!!!”这一吼真的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了,跟打了个狂雷似的,就连正在铁丝网附近游荡,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对付这讨厌的铁丝网的后金将士也给吓了一大跳,狐疑的盯着旅顺城,心里嘀咕着:“那帮明狗又在发什么疯?” 岳托叹气:“明军又有援军抵达旅顺,这仗更难打了!” 莽古尔泰瓮声瓮气的说:“老八太心急了!现在风向、气候、季节都对明国有利,一旦旅顺燃起烽火,明国援军马上源源不断的开过来,将这座孤城变成个难啃的铁核桃!我们应该再等几个月,等到冬季,黄海万里冰封,明军战船无法出海了再动手的!” 众将领都表示同意。莽古尔泰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毕竟是身经百战了,一眼就看破了问题的关键:现在确实不是攻打旅顺的时机! 杜度一脸无奈:“谁又能想到明廷真的会倾举国精锐增援这座孤城呢?” 杜度算是说了大实话:也许是急于用一场大胜来提振由于大凌河战役死伤太惨重的八旗军的士气,也许是急于将东江镇这种蓬勃发展的势头打下去,安定辽东后方,一向谨慎小心的皇太极终于也犯了轻敌大意的错误,在错误的时间向一座错误的城市发动了进攻,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大明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居然不顾西北、江汉大乱,倾举国精兵前来支援旅顺,要在旅顺跟八旗军大战一场!这一错误即将让八旗军付出惨痛的代价,眼前这种欲战不得,欲退不忍的窘境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后人评价这段历史的时候都说大凌河之战是皇太极一生的分水岭,在大凌河战役之前他称得上是英明睿智,算无遗策,生生将后金这个强盗集团打磨成了一个帝国;而大凌河之战后幸运女神似乎已经离他而去,他开始昏招迭出,进退失据,后金的国运也随之急转直下了。 六十三 变形金刚舰队 接下来的几天,川军在杨梦龙的指挥下高高兴兴的操练起来。新装备跟旧装备不大一样,他们总得适应一下才行嘛,得到这么棒的装备,川军对杨梦龙的好感那是火箭似的笔直地往上窜啊,基本上对他是惟命是从,他说话快比秦良玉还好使了。 接着又陆续有一些东江镇的部队赶到,多的有一千来人,少的也有几百人,拢在一起也得有个三四千人了。旅顺的兵力越发的充足,不过东江镇的野战能力也就能么回事,这些援军帮忙守城还行,要拉出去跟后金野战,那是万万不行的,想要跟后金野战,还得等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到了才行。 幸好,这两支部队都已经不远了。 后金又尝试着对铁丝网发动了几次进攻,每一次都被射了回去。那该死的铁丝网真的把他们给难住了,刀剑根本就砍不动,得用钢剪才能剪断那韧得要命的铁丝,而后金军队没有这玩意,所以就苦逼了。他们也曾在铁丝网上弄出了个口子,但还来不及扩大就让疾风骤雨式的弩箭齐射给射得死伤一地了。带刺铁丝网成了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让后金几万精兵束手无策,只能破口大骂杨梦龙卑鄙无耻。 岳托天天跑到铁丝网前来向杨梦龙挑战,从一对一单挑一路加码,加到一个打杨梦龙十个,但杨梦龙不为所动,时间站在他这边,傻子才跟后金逞匹夫之勇呢。 就这样又耗了几天,后金越发的焦躁。皇太极对旅顺战事迟迟没有进展已经很不满了,四万野战军团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的作战,至少得动用十万民夫为他们铺路修桥转运军资,少一个都不行,也就是说后金必须负担十四万人的粮秣、物资消耗,这样的消耗实在是太吓人了,后金那点家底,哪里承受得起!本来后金贵族就对这场即便赢了也抢不到多少战利品的战事不怎么乐意,现在迟迟没能取得突破,他们自然就更加不满了。这些贵族的不满转变成了皇太极的压力,旅顺之战必须尽快取得突破,否则他就很难下台了!他派特使前往旅顺严厉训斥了岳托、莽古尔泰等人,尤其是莽古尔泰,让他给骂得狗血淋头,好像旅顺之战迟迟打不开局面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似的。莽古尔泰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有苦说不出。胖老八一直想阴他呢,他得万分小心才行。 杨梦龙并不理解皇太极的心情,如果他知道那个死胖子现在烦得不行,他肯定会乐不可支的。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挖空心思,要给皇太极来个雪里送冰、杠上开花。虽说他也想在旅顺耗到后金家破人亡,但毕竟离老窝太远了,长时间孤悬在外他可放心不下,如果能速战速决,鬼才愿意玩消耗啊,集结在旅顺城里这近三万人马吃的喝的可都是他买单呢,长时间这样耗下去,他也有点吃不消。他让戚虎和李岩制订作战计划,准备等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一到,就跟后金战个痛快,而那两位制订的计划让他开了眼界: 戚虎制订的计划还是跟以前一样,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破绽。他打算等那两支飞军到了,整合一下之后便开城出战,在旅顺城下与后金硬碰硬的打,先以占绝对优势的远程兵打算后金的阵脚,再以枪骑兵、猎骑兵冲阵,搅乱后金的阵型,然后大军一起压上去,一举将其打垮。这一计划的核心思想仍然是堂堂之阵,没有任何花巧。这种打法说难对付倒也不难,打不过便躲就是了,但说好对付,却又大错特错了,由于是堂堂之阵,意味着对手根本就没有取巧的机会,只能跟他们硬碰硬,力强者胜,谁也别想玩花样!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历来是中国古代兵力极力避免的,因为古代军队承受伤亡的能力真的很低,一支几万人的大军死了几千人就算是伤及元气了,如果几万人都挂了,以当时的动员能力想重组这样的一支大军,不知道得花多大的力气呢。戚虎敢于打破常规,是因为新军纪律严明,而且在火枪、强弩方面占了绝对优势,这样硬碰硬的打,就算赢不了,有旅顺城作为依托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李岩的计划就激进多了,他建议杨梦龙只留下东江镇的老弱残兵守住旅顺,主力乘船绕过辽东半岛,在营口登陆,直取沈阳!杨梦龙看得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这位白面书生还真是胆大包天哪!李岩的理由是:“建奴大举进犯旅顺,投入精兵四万余,又留下万余精兵牵制关宁军,两白旗更被调到蒙古征讨林丹汗,沈阳只剩下正黄旗,已经十分空虚,我大军一旦在营口登陆,建奴必定为之震骇,从旅顺调回这四旗精锐!待这四旗精锐回到营口附近,恐怕早已人困马乏,我军再乘机截杀,就算不能将其全歼,斩杀一两员大将,斩获五六千颗首级还是办得到的!” 戚虎沉声说:“这样孤军深入太冒险了!建奴在营口那一带有坚固的营垒,更有重兵防守,贸然进攻营口,我军很容易被挡在海岸,欲进不得,欲退不能!” 李岩说:“营口离锦州咫尺之遥,有关宁军作呼应,何惧之有?” 戚虎说:“别指望关宁军,只怕最希望我们被建奴打得全军覆没的就是他们了!” 李岩为之怔愕:“为什么?沈阳受到威胁,建奴为之震动,正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时机,他们……” 杨梦龙哼了一声:“人家可就指着建奴吃饭了,如果我们真的把建奴给灭了,他们还怎么混?” 李岩怔愕半晌,最后苦笑起来。 杨梦龙看着这两份方案,有点难以取舍。就他那一不做二不休的二愣种性格,他当然更倾向于突击营口,但他毕竟是一军统帅,要对好几万人的生死存亡负责,不能由着性子来,突击营口实在太冒险了!但如果按照戚虎这种中规中矩的打法,就算赢了后金损失也不会太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杀伤一点点敌军,他哪里甘心!他眨巴着眼睛,问:“有没有办法既可以大量杀伤建奴,又不必冒太大风险?” 戚虎和李岩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不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扎吉冲翁兴冲冲的跑进来,叫:“大人,我们的舰队来了!” 杨梦龙乐了:“薛思明到了?” 扎吉冲翁说:“不仅是薛将军,卢大人也到了!天雄军和我们河洛新军一起到的!” 杨梦龙问:“那我的擎天柱和霸天虎到了没有?” 每次听到“擎天柱”和“霸天虎”这种威风霸气的又严重后现代化的舰名,扎吉冲翁的表情总是显得非常古怪,这次也不例外:“到了,擎天柱和霸天虎都到了,第一个进港的!” 杨梦龙一跃而起,叫:“总算是来了,我头发都等白了!”欢呼雀跃着跑了出去,直冲海港。 李岩和戚虎面面相觑,齐声问:“扎吉,霸天虎和擎天柱到底是什么?” 扎吉冲翁说:“我哪知道!这是将军给两艘战舰起的名字,那两艘战舰各装有十门威力无比的大炮,一艘叫霸天虎,一艘叫擎天柱,今年四月才完成改装的。” 李岩沉默半晌,说:“我还是不明白霸天虎是什么意思!” 戚虎说:“我也不明白,不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扎吉冲翁说:“我们大人还要继续造更多的战舰呢,舰名他都想好了:威震天、大黄蜂、蝎子兽、冲击波、霹雳火、狼蛛勇士……” 李岩瞠目结舌:“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扎吉冲翁耸耸肩:“鬼才知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没有看过《变形金刚》…… 那边,杨梦龙已经一路欢呼的冲到海边,去迎接他的变形金刚舰队了。 湛蓝的海平面后面冒出一截尖尖的帆影,接着,整个船体都露了出来,两艘排水量在三千吨以上的风帆战舰像轻盈的海燕划过海平面,疾驶而来,速度居然逼近十二节,真是个了不起的数字,沈廷扬也在,一看到这两艘战舰他就跟着了魔似的,眼都直了。这两艘战舰后面,大片大片帆影陆续冒了出来,登莱水师、天津水师,能出海的海船基本上都在这里了。那两艘风帆战舰一马当先,朝这边驶来,它们不像一般的风帆战舰那样,恨不得底舱都塞上几门大炮,它全身上下也就十门火炮,舰艏三门,两舷各两门,舰艉三门,火力算得上是薄弱了,但是那黑洞洞的炮口却让人不寒而栗。等它靠近了,沈廷扬才发现这两艘战舰的军旗上都绣着一个造型凶猛的怪物,全身覆满钢铁装甲,一个手里握着一把巨刀,看那夸张的式样,一刀将一艘小船斩成两截是绝对没问题的,另一个手里握着一门……什么玩意呢?看上去有点像佛郎机炮,但外形又太夸张了,不敢认。沈廷扬给弄糊涂了,这标志是什么意思呀? 杨梦龙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乐呵呵的替他解惑:“拿斩天刀的那个是擎天柱,拿粒子枪的那个是霸天虎!” 沈廷扬总算是知道这两个机器人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新的问号又冒了出来:粒子枪又是什么鬼玩意? 六十四 会师 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一靠岸,沈廷扬便屁颠屁颠的爬了上去。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船痴,看到一艘好船就跟色狼看到了绝色美女似的眼都直了,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那惊人的航速,还有那炮管长得出奇的舰炮,无不在挑逗着他的神经,不一探究竟他如何甘心! 满载着士兵、粮秣、战马、武器装备的运输舰陆续进港,大队士兵沿着栈桥迅速上岸,穿一身火红军装的是天雄军,黑衣黑甲的是河洛新军,两支闻名天下的劲旅行动同样的迅捷有序,当他们排成长长的纵队沿着栈桥走向码头的时候,就像一条黑色巨蟒和一条火蛇迤逦而来,极为壮观。前来迎接的东江镇将领看得目瞪口呆。此前登莱新军的表现就曾让他们开了眼界,惊叹不已,现在跟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一比,才知道登莱新军还嫩得很! “小明,小明!” 最可靠的部队终于到了,现在他总算有足够的底气与后金堂堂一战了,杨梦龙乐不可支,薛思明离岸边还有老远他便乐呵呵的冲他招手,叫得震天响了。 一听到“小明”这两个字,薛思明便浑身都不自在了,只想从栈桥上跳下去!他带着好几千精兵南征北战,那是何等的威风?结果被杨梦龙这么一叫,那是什么威风都没有了。他无可奈何,和一帮子将领一起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齐声叫:“参见大人!”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免礼,免礼!”瞅了瞅大家,越发的欢喜:“钟宁、曹峻、王铁锤,你们都来啦?” 钟宁傲然说:“这等大战,怎么少得了我们枪骑兵!” 曹峻说:“说到追击敌军如附骨之蛆,谁比得过我的猎骑兵!”他在去年登莱之战结束之后就调离枪骑兵,成了猎骑兵指挥,算是另起炉灶了。 王铁锤说:“没有我们重装步兵压住阵脚,你们都只有吃泥巴的份!” 杨梦龙笑着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薛思明说:“回大人的话,此次出战,我河洛新军共出动了一千二百枪骑兵,八百猎骑兵,六百重装步兵,两千射士,现在四千六百人已经全部到齐了,没有人掉队,没有非战斗减员!” 一次好几千人的野战军队在这么短时间之内从南方调到北方,居然没有人掉队,没有出现非战斗减员,也算难得了,杨梦龙说:“干得不错,这种作风一定要保持,并使之成为传统。来,我为你们引荐一下————”将这几位爱将拉到东江镇众将领面前,指着黄龙说:“这位是东江镇总兵……哈,老卢,你也来了!”还没开始介绍呢,猛的瞅见卢象升正在几员将领的簇拥之下走了过来,他惊喜不已,马上撇下薛思明和东江镇诸将领,过去跟卢象升打招呼了,留下自己的爱将跟东江镇众将领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黄龙苦笑着向薛思明拱拱手,说:“我乃东江镇总兵黄龙,这位是副总兵李惟鸾,这位是我侄儿黄玉郎,这位是毛永俊毛将军,这位是尚可喜尚将军……”介绍完了才想起,这似乎是杨梦龙的工作! 这家伙那不靠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卢象升笑着向杨梦龙一拱手,说:“冠军侯,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杨梦龙摆摆手,说:“去,你也给我来这一套呀!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啊,上次在大凌河畔我们让建奴给打惨了,这次一定要叫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对了,你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卢象升说:“一千骠骑兵,两千四百火枪手,还有几百猎骑兵。”他叹了口气,说:“流寇云集于太行八径,时有小股流寇越过太行山骚扰顺德、真定,天雄军主力都必须用来防他们,实在抽不出更多兵力了。” 杨梦龙说:“你带来了四千人马,我两支新军加起来也来了一万多,再加上九千川军,够建奴喝一壶了!” 雷时声笑着说:“冠军侯所言极是!未将正想拿建奴试试新型火枪的威力呢,四万建奴,够我们打一阵子了!”敢情在他眼里四万后金劲旅不过是一堆靶子,他两千多火枪手每人放二十枪就完事了。 杨梦龙向雷时声挺起大拇指:“说得好!身为军人,就得有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拉着卢象升走到黄龙那边,说:“黄总兵,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名道右参政,卢大人!” 黄龙等人慌忙下拜:“末将参见卢大人!” 卢象升赶紧将他们扶起,说:“各位将军请起,不必多礼!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进城再说吧。” 黄龙连声说:“那是,那是!来人,赶紧带这两支飞军去军营,一定要伺候好他们!” 东江镇众将领忙不迭的为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引路。看着这两支劲旅雄纠纠气昂昂的开进城里,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有底了。除非建奴有通天本事,否则想攻下旅顺,只能是做梦! 至此,除了关宁军那支无比坑爹的炸营铁骑之外,大明最精锐的几支野战军团已经悉数到齐了,旅顺城里一片欢腾。杨梦龙这个败家子很大方的下令加菜,犒赏全军,全军将士的士气越发的高涨。黄龙又设宴为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众将领接风洗尘,表示亲近————当然,酒和菜都是杨梦龙赞助的。东江军、登莱新军、河洛新军、天雄军、关门川军一众将领济济一堂,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三杯酒一过,杨梦龙搁下了酒杯,搓着大手说:“那个,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我们盼望已久的两支飞军都到了,旅顺城里,仅新军的兵力便多达一万三千人,再加上关门川军和东江军,我们可谓是兵力众多,实力雄厚啊!” 黄龙有些尴尬的说:“冠军侯别这样说,东江军有多少斤两我们是知道的,想要打败建奴,还得靠你们。不过,我们东江镇将士杀起建奴来可不含糊,将领一下,死不旋踵!” 毛永俊说:“依末将看,我军稍事休整,等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恢复体力之后便出城,与建奴决一死战,一仗打垮他们!须知,小小旅顺一下子容纳了好几万大军,饮水、食物、柴草供应都很紧张,耗得久了,我们也受不了!” 杨梦龙说:“我也没打算继续跟他们耗下去,等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休整完毕之后就出城,跟他们战个痛快!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与建奴死战到底?” 秦良玉推开酒杯站了起来,昂然说:“我石柱白杆兵从神宗皇帝开始便与建奴恶战不断,多少石柱子弟埋骨辽东,死不瞑目,这等血仇,老身无时或忘!老身把话撂在这里:冠军侯将令一下,我白杆兵必奋勇当先,谁敢后退半步,不等冠军侯动手,老身先一剑劈了他!” 黄龙咬牙说:“说到血仇,我东江镇跟建奴的仇更深,哪个东江将士没有亲人死在建奴手里的?以前我们饭都吃不饱,孤立无援,有心杀敌,却力有不逮,现在冠军侯赠送了这么多粮草军械给我们,又调来了如此精锐的援军,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死战便是!” 毛永俊说:“对,冠军侯将令一下,全军将士必须奋勇前进,谁敢临阵脱逃的,毛某一锤将他砸成肉泥!” 吴胜说:“我登莱新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杨梦龙把目光投向卢象升。 卢象升笑笑,说:“皇上授权冠军侯全权指挥旅顺战事,天雄军上下谁敢不从?只管下令便是。” 杨梦龙一拳砸在桌面上,叫:“好,有你们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全军休整五天,彼此熟悉一下,五天之后,全军开城杀出,拆毁铁丝网,我们就在这旅顺城下跟建奴血战一场,叫他们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众将领齐声叫:“好!” 李岩忽然起身,向众将领团团作了个揖,说:“各位将军,在下认为在旅顺城下与建奴硬拼实属不智!既然我军拥有这么多舰船,何不用一支偏师吸引建奴主力,主力乘船迂回金州,一举拿下金州城,断了建奴的退路?如此,建奴必将不战自溃,我军再乘势掩杀,建奴必败无疑!”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卢象升对杨梦龙说:“这位公子言之有理。” 杨梦龙摇头:“不,这样一来我们还得把马牵上船,来回折腾,就算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再说,我不想跟建奴玩什么阴谋诡计,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打败他们,彻底打断他们那股‘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骄气,让他们看到我军的旗帜便尿裤子!”他环视众人,说:“我知道,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是很蠢的,我们会死很多人,但是想尽快把建奴打怕,摧毁他们的信心和骄傲,只能这样做!” 卢象升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键,缓缓点头:“如果真的能一仗把建奴彻底打怕,将来两军对阵时,建奴未战先怯三分,我们反倒可以少流很多血,因此这一战就算多牺牲一些将士都是值得的,我赞成小杨将军的策略。” 王铁锤呵呵一笑,说:“对嘛,打仗就打仗,整那么多弯弯绕绕干嘛?像我们这样一堵墙似的压上去,凡是挡在前面的只管一斧劈碎,直到敌军尸体铺满战场,多痛快!” 众人细细一想,都觉得有道理,作战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 六十五 下战书 豪格率领两千步骑军浩浩荡荡的开进大营。莽古尔泰、阿巴泰、岳托、杜度等人连忙上前去迎接,客客气气的将他请入中军帐,奉上美酒和清菜,恭敬有加。没办法,谁叫豪格有个好老爸呢?谁敢对他不客气? 豪格在大凌河之战中的表现相当糟糕,齐装满员、以逸待劳的镶黄旗居然没能抵挡住天雄军步兵的白刃冲锋,防线一下子就被冲垮了,为此他受到皇太极严厉的斥责,旗主的地位险些不保。豪格心里很委屈,天雄军战斗力之强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天雄军所使用的战术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他猝不及防之下吃了点小亏,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他没有挡住明军的进攻,正蓝旗和正黄旗不是同样没有挡住明军吗,干嘛只骂他一个?当然,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让他公然去反驳皇太极,他是万万不敢的。这两年是他有生以来最为难熬的一段时间了,他头顶上那耀眼的光环似乎已经被踩进了泥泞里,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似乎都带着嘲笑和怀疑,这让他极为愤怒,他渴望能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证明自己,现在旅顺战局僵持不下,他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机会,尤其是得知天雄军也在天津登船驰援旅顺后,他怒吼着将带兵助战的任务抢到了手里。 不得不说,豪格这种人还是更适合在战场上生存,带兵离开沈阳之后,他心里那股郁气顿时就消散了,心里只剩下与明军一决高下的豪情壮志。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说:“阿玛让我带两千骑兵过来,助各位叔父一臂之力。旅顺这边僵持不下,阿玛心里焦急得很……” 岳托面有愧色,说:“臣等无能,迟迟没能拿下旅顺,辜负了汗王的信任!” 豪格摆摆手,说:“这些格气话就不要说了,四叔,七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久了,我军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莽古尔泰和阿巴泰等人相视苦笑,说:“跟我们来!”也不多说,带着豪格出了中军帐,骑马前行数百步,往前面一指:“自己看吧!” 豪格一头雾水,顺着阿巴泰手指的方向望去,差点就气炸了肺:明军居然在旅顺城外百步处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昨天刚下了一场雨,战壕里潮得很,这帮家伙干脆就脱光衣服躺在那里眯着眼睛享受阳光,一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的屁股望不到头,还真有几分海边沙滩晒日光浴的味道了!他鼻子都给气歪了,怒声说:“这些明狗居然如此猖狂,简直就视我满洲勇士如无物!四叔,七叔,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们嚣张啊?” 岳托一手按住豪格的肩膀,说:“稍安,稍安,你再看清楚一点。” 豪格强行压下满腔怒火,定睛望去,慢慢的看出了一点苗头:明军似乎在城下挖了好几道战壕,泥土就垒在面朝后金这一边,筑成了一道道蜿蜒的土垒,把整个旅顺都给圈了进去。在土垒前还拉了两道蛇腹形铁丝网,没有坚厚的城墙,没有林立的箭楼,就这么一道简陋得只能用“寒酸”来形容的防线,真不知道那些明军是哪来的勇气,居然敢躲在这么道防线后面晒太阳! 他冷冷的问:“就这些?就这些便挡住了我大金四万精锐?” 岳托苦笑着说:“是的!” 豪格瞪大眼睛,叫:“怎么搞的?” 岳托指着铁丝网说:“那些铁丝很古怪,又柔又韧,上面全是铁刺,挂一下就皮开肉绽,而且根本就砍不断,有这么一道篱笆在,千军万马都冲不过去。” 豪格叫:“我们可以将木桩斩断啊!” 阿巴泰指着那帮正在晒太阳的明军,说:“没用!在我们砍木桩的时候,这些明军便万弩齐发,将被挡在篱笆前挤作一团的勇士们割麦子似的射倒,城墙上的明军也会猛烈开炮,一炮下来我们就得死伤一大片!” 岳托说:“这还不算,明军还在战过里藏了许多巨炮,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轰,一炮轰过来,二十步内人马俱碎!而他们躲在战壕里,我们不管是放箭还是开炮,都很难对他们造成大的杀伤!” 豪格张大了嘴巴:“这……这是谁部署的防线?太缺德了吧?” 莽古尔泰说:“这还不算,那道该死的篱笆前面还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地雷,明狗一拉火马上就爆炸!” 豪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四万后金精锐为什么难以寸进了,这种防线只能用“断子绝孙”来形容,想啃下这样的防线,你就别想取巧了,老老实实的拿人命去填吧,照这道防线的无耻程度,想将它啃下来,不死个一万几千人是不可能的。最要命的是,啃下这道防线仅仅是个开始,旅顺城的防御体系还完好无损呢,鬼才知道躲在城墙后面的明军又准备了些什么缺德的招数在等着他们! 杜度拧紧眉头,说:“明军防得太严密了,除非他们愿意离开战壕,开出营垒与我军决战,否则我们都很难奈何得了他们!” 岳托神色阴郁:“不可能,明军就是打定主意要耗垮我们,他们怎么可能会……” 话还没说完,一张娃娃脸从战壕后面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硕大的铜喇叭,嘴角上翘,笑容灿烂,不是杨梦龙又是谁?他举着喇叭冲这边喊:“是岳托在那边吗?兄逮,你也出来晒太阳啊?” 一看到这个家伙,岳托的头便隐隐作痛,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懒得理他。 杨梦龙站到土墙上,中气十足,举着喇叭吼得震天响:“别不理人啊,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你这样扭头就走,太没礼貌了吧?过来过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放心啦,昨晚那场雨把地雷都给淋湿了,炸不死你的!” 他这么一说,反倒显得岳托如果不过来就太怕死了。岳托怒哼一声,纵马驰有雷区,来到铁丝网前,横眉怒目的说:“杨将军,有何指教?” 杨梦龙见他过来了,也跑到铁丝网前,坐在土墙上,盘着腿说:“那个,兄逮啊,咱们在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都耗了一个月了吧?你不腻我都腻了……” 岳托那叫一个郁闷……如果能速战速决,鬼才愿意跟你耗呢,我好几万人马人吃马嚼,一天能吃垮一座山,陪你在这里吹一个月的海风,你以为我们很乐意? 杨梦龙继续说:“都打了这么久了,你们也应该清楚,只要我的人还没死光,你们就别想能踏入旅顺半步。与其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回沈阳,我回河南,大家相安无事,如何?” 岳托怒声说:“你们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这些营垒而已!一群缩头乌龟!” 杨梦龙眉头一扬,怒声问:“你骂谁?” 岳托高声说:“我骂你们是缩头乌龟!你们兵力比我们多,装备比我们好,却都缩在营垒里不敢出来,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是男人的就把这两道铁丝篱笆撤了,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杨梦龙跳了起来,挥了一下拳头,瞪起眼睛叫:“你是在激我吗?我警告你,本宝宝也是个要面子的人,你说话最好客气点,别把我给惹毛了,我发起火来连我自己都怕!” 岳托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杨梦龙还有他身后已经被这一番对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明军将士,傲然说:“一群缩头乌龟,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我要是你们,早就臊得把脸藏进裤裆里,不敢见人了!”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岳托面前多了数百具破阵弩,数百支箭镞闪耀着森冷的寒光,只要这些射士扣动板机,岳托百分之百会被射进下水道里————如果有下水道的话。岳托的亲兵也不含糊,刷的一下,手中强弓拉成满月状,利箭对准了杨梦龙。 杨梦龙摆摆手,示意射士们把强弩放下,他腮帮鼓得高高的,咬着牙一字字的岳托说:“岳托,你把我给惹毛了,你真的把我给惹毛了!我要跟你决战!” 岳托冷笑:“乐意奉陪!” 杨梦龙说:“三天,三天之后我军将离开营垒,与你们决战,有种你们就后撤五里,让我们开出去!” 什么叫天上掉馅饼? 这就是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岳托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瞪大眼睛叫:“你……你说什么?” 杨梦龙怒吼:“我说,我要跟你决战!三天之后我军将离开营垒,与你们决一死战!如果你们还是男人的话,就后撤五里路,让我们出去!” 岳托声音都有点儿发飘了:“你……你们要在野地与我军决战?我没听错吧?” 杨梦龙越发的恼火:“我们在野外跟你们决战很奇怪吗?在大凌河畔又不是没打过!干脆点,到底打不打?给句准话!” 岳托不加思索,叫:“打!打打打,三天之后我军将主动后撤五里……不,十里,让你们出城布阵,在你们布好阵之前我们绝不会发动进攻,如何?”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军出城之后你们随时可以来攻,只要你们攻得动!就这么定了,三天后你们后撤五里……” 岳托说:“十里!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后撤十里!”他这话绝对是真心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巴不得后撤二三十里,把战场摆在远离旅顺的地方,离得越远越好,这样明军一旦战败,想逃回旅顺都不可能了。 杨梦龙说:“好,就十里,我们一言为定!” 岳托有点不放心:“万一我们如约后撤了,你们却不出城可怎么办?那我们不是被你们当傻子耍了吗?” 杨梦龙怒声说:“如果你们如约后撤,我们却不出城,那以后老子就把脸塞进裤裆里!”说完把喇叭往地上一扔,气咻咻的走了。 岳托赶紧也撤,万一那些射士发神经给他来个万弩齐发,他就算不死也得变成花洒,浑身漏水了。他回到原来的地方,满面春风的冲莽古尔泰、阿巴泰、杜度等人喊:“明军向我们下战书了!他们将在三天之后开出营垒,在城外十里处与我军决战!” 众人都愣住了,半晌,莽古尔泰率先发出一声欢呼。接着,整个后金大营欢呼声如同海啸一般响起,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喜洋洋发现灰太狼的喜悦笑容……该死的明军终于不再当缩头乌龟了!他们终于舍得要雄起一把了! 倾听着后金那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杨梦龙露出一丝冷笑。 笑吧,笑吧,尽情的笑吧,三天之后,只怕你们就算想哭,也没有眼泪哭了! 六十六 决战1 高兴过后,阿巴泰突然又有点儿不放心了,拉着岳托低声问:“你说明军真的会离开营垒与我军决战吗?” 岳托皱着眉头问:“七叔的意思是?” 阿巴泰说:“我总觉得有古怪,以前明军可万万不敢跟我军野地浪战的,现在一反常态,恐怕有诡计!” 岳托说:“不会吧?杨梦龙可是发了毒誓的!” 阿巴泰嗤了一声:“发再多的誓又有什么用?做大事的人,哪个不是拿誓言当放屁?” 岳托问:“那七叔的意思是,我们别理他?” 阿巴泰说:“那倒不是,万一他们真的要跟我们决战,我们却不理他们,岂不是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我的意思是,大家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可别中了明军的诡计!” 岳托说:“我明白了!”事实上,他也不大相信明军敢离城十里与后金野地浪战,这根本就不是明军的作风,但打仗就是这样,机会来了,不管成功的几率有多低都一定要作好准备,即便失败了,最多也只是白忙活一场而已,但万一战机出现了,自己却毫无准备,那是要错失战机的,不知道得死多少人才能再换来一次这样的机会了。 豪格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带了这么多人跑到旅顺来可不是为了打一场尸山血海的攻坚战的,杨梦龙一手设计的,集卑鄙、无耻、阴险、歹毒之大成的防线让他压力山大,颇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现在明军脑子被驴踢了,居然要离开营垒跟后金决战,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他强烈建议将战场摆在离城十里的二王庄,那是一块平坦的农田,有一些很低矮的小丘陵,地势开阔,地面干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调动起来都得心应手。后金众将领一致同意,马不停蹄的查看地形去了。 后金大军紧张的忙活起来。毕竟这是数万大军的调动和部署,不是闹着玩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旅顺城里,明军也在为决战做着准备。 从登莱军械库里运来的武器盔甲源源不断的从船上卸下来,分发到明军手中。登莱军械库里储备了可以武装起上万人马的装备,现在转眼之间就发光了。由于天雄军和河洛新军都急着赶路,没有带盔甲,从登莱运来的盔甲便优先装备给他们,关门川军和东江军就只好委屈一下了,现在可没有多余的盔甲给他们啊。不过他们也不吃亏,大量横刀、盾牌、步槊不要钱似的发到他们手中,领到装备的明军将领都大叹这一次算是鸟枪换炮了,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此时旅顺城中的明军总兵力多达三万三千余人,这么多人当然不可能全部拉出去打仗,得留几千人守城呢。大家研究决定,由李惟鸾和尚可喜兄弟带五千人马留守旅顺,其余两万八千人被划分成两个集团。近战能力强悍,但缺乏远程投射武器的关门川军与天雄军混编成左翼军团,由天雄军两千四百名普遍装备了燧发枪的火枪手打头阵,用一轮轮猛烈的齐射打算后金的阵脚,然后川军乘势发动白刃冲锋,一击就要冲垮对手。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联合作战,混编成右翼军团,这个右翼军团足有近六千名射士,也太夸张了一点,因此杨梦龙拨了一千五百名射士归黄龙指挥,开战之后四千五百名射士三段轮射,箭如雨发,也够后金狂喝一壶了。 戚虎见明军有条不絮的作着战前准备,士气高昂,深感满意,说:“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我军军容如此鼎盛,士气如此高昂的!” 李岩感慨的说:“是啊,自成祖六征大漠结束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如此鼎盛的军容了,有此等精锐在手,可以与建奴放手一搏!”他向戚虎一拱手,说:“但是在下仍然建议我军避实击虚,不要跟建奴硬拼!大明现在就这点精兵了,我们拼不起!” 戚虎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李公子,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杨将军之所以要一心一意的与建奴硬拼,就是要用这种硬碰硬的方式粉碎建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建奴自起兵以来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以一个区区百万之众的小部族压着拥有过亿人口的大明打,靠的就是这股锐气,如果能将他们这股锐气给打掉,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会被打败,也会被打得全军覆没,他们这股锐气给打没了,就算他们的兵马再多几倍,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了!”他加重了语气:“东胡、匈奴、柔然、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西夏、蒙古一直到现在的建奴,几千年来,游牧民族最强大的阶段都是锐气方张的时候,他们就靠着这股锐气和怒马强弓一次次的搅起风雨苍黄,摧折一个个曾经强大的帝国,让整个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之下颤抖。可一旦这股锐气被打掉了,或者被消磨干净了,他们的战斗力将迅速退化,最后消亡!” 李岩悚然一惊,朝戚虎深深的揖,诚恳的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李岩受教了!” 戚虎还了一礼,笑着说:“如果这一仗我们能赢,建奴就离死不远了。” 李岩问:“万一……万一失利了呢?” 戚虎傲然一笑:“万一失利了,他们也不过是多活几年而已。从看到那两战舰上装载的巨炮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建奴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那边,一帮工匠正在指挥大家紧张的将一门门被分解开来的大炮迅速组装。这是南阳军工厂的新产品,85毫米二十四倍径榴弹炮,同样是铁体铜心,重量不到一吨。120毫米后装线膛加农炮威力大是大,问题是太重了,几经改进还是有两吨多重,这样的大家伙想要机动部署难过登天,有鉴于此,南阳军工厂研制了这种口径比较小,比较轻巧的榴弹炮,专门给步兵使用,一个六千人的野战军团至少要配备十二门这样的火炮。跟120毫米加农炮不同。85毫米榴弹炮首次实现了弹药一体,雷汞的研制成功使得最后一点阻碍炮兵发展的障碍都消失了,火绳、黑火药、铅球、葡萄弹什么的通通被扫进了垃圾堆,炮兵将成为战场上真正的王者。当然,它的技术还不过关,射程只有四千米多一点,不过已经足够了,这年代炮兵也才刚起步,间接射击什么的都是屁话,有几百米的有效射程完全够用了。这次河洛新军带来了六门,左右翼军团正好一边三门。 卢象升望着那光可鉴人的炮身和黑洞洞的炮口,连声称赞:“好炮,好炮!如果兵杖局提供给我军的大炮都能达到这水平,建奴安能纵横至今日!” 杨梦龙嗤了一声:“你指望兵杖局能提供精良的装备给军队,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这些大炮都是我拿银子堆出来的,贵得吓死人呢,别说他们做不出来,就算做得出来,也舍不得给军队用!”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对兵杖局不抱什么希望了。他没少跟那帮官僚打交道,吃了不少亏,幸亏有孙承宗罩着,不然他被坑得倾家荡产都不是没可能的。兵杖局那帮孙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毕懋康送给了他,正是这位天才帮天雄军弄出了前装线膛燧发枪。 杨梦龙用力拍了拍炮身,说:“做工不错,就是身管寿命还太短,只有不到两百发,搞毛啊,一场战役下来就该换炮了!回头得想办法弄出精钢铸造的大炮才行,青铜炮心刻出来的膛线不耐磨……” 卢象升抚摸着炮身,问:“这炮多少钱一门?” 杨梦龙斜了他一眼:“你想买?” 卢象升说:“这等军国利器,谁不喜欢?” 杨梦龙说:“一万两一门……” 卢象升说:“我要二十门!”现在他的钱包鼓了,二三十万两银子都不当个事了。 杨梦龙说:“要二十门?那我给你打个八折吧,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卢象升说:“你说。” 杨梦龙贼兮兮的说:“把你搞燧发枪的那个团队给我……” 卢象升斩钉截铁:“不行!” 杨梦龙说:“借我,借我三年,行了吧?” 卢象升说:“不、行!开什么玩笑,我还指望他们帮忙研究全线膛燧发枪呢,让你挖走了我还玩什么?” 杨梦龙说:“要不这样,我正好也有一个团队在搞步枪研究,我们把两个团队合并了,经费一人出一半,让他们研究后装线膛枪,你看怎么样?” 卢象升不明白:“什么是后装线膛枪?” 杨梦龙打开炮门,拿起一枚没装引信的炮弹往炮膛里一塞:“就是这样,步枪后面开个窗口,把子弹往里面一塞,扣动板机,子弹就飞出去了的那种步枪。” 卢象升目光连闪,下定了决心:“成交!” 杨梦龙小心翼翼的说:“不过这样一来你买大炮可就没有……” 卢象升打断:“钱瑜叫我了,我过去看看。”根本就不给杨梦龙说下去的机会,拔腿就走。 杨梦龙气得跳着脚大叫:“有你这样耍赖的吗?我告诉你,你买大炮的折扣没了,一万两银子一门,少一分钱都不行,听到没有?” 卢象升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男人说过的话就是钉在墙上的钉子,不容更改……出尔反尔可不是男子汉的作风。” 杨梦龙给噎得直翻白眼。 六十七 决战 2 杨梦龙要出城与后金决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京城,文武百官为之哗然,崇祯为之骇然色变! 北京离天津没多远,天津离旅顺又没多远。从大连湾驶出的海船经过一天航行便能抵达天津,然后快马加鞭,最多半天,消息便传递到北京了。旅顺大战,明朝出动了所有的精锐,就连关宁军也友情客串了一把,此战可谓举国瞩目,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明军一不留神,又打了个大败仗,这类坏消息已经让他们麻木了。崇祯更是万分关切,让傅宗龙一有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上报,万万不可耽搁,旅顺那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焦虑不已。幸好,杨梦龙还算争气,初到旅顺便帮东江军挫败了后金里应外合一举破城的阴谋,随后接手了旅顺战场的指挥权,整登莱新军、川军、东江军,把旅顺守得跟个铁桶一样,任凭后金怎么攻都啃不动分毫,相反还一次次损兵折将,隔三差五的就有一批首级送过来,而且每一次都不在少数。关宁军斩首几十级就敢上报大捷了,杨梦龙手把手的教关宁军什么叫大捷:如果你那叫大捷,那老子现在天天都是大捷了!不用说,这段时间崇祯算是扬眉吐气了,这还是他登基以来明军第一次守住了建奴志在必得的城市,而且是游刃有余!但朝中大臣可不是这样看的,他们一个劲的指责杨梦龙畏敌避战,拥有这么多精兵却只敢缩在旅顺城里当乌龟,不敢出去跟建奴打,白白糜耗粮饷!那帮大臣一口气推荐了好几位将领,拍着胸口保证他们推荐的人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比起杨梦龙那个缩头乌龟来强了十倍,只要用了他们推荐的人,保证能叫建奴有来无回! 话说得挺漂亮,问题是崇祯已经不是刚登基时的那个随便忽悠两句便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毛头小子了。他可没有忘记当初得知建奴攻打旅顺城时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纷纷扬言要放弃旅顺时的丑态,那时何曾有一个人出来给他出过主意,分担一点压力?现在好了,杨梦龙稳住了局势,而且小有斩获,马上一个个全跳出来要抢功劳了!对于这种人,崇祯的态度就是:意见接受,一切照旧!他虽然生性多疑,但一旦信任哪个人,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不会轻易动摇的,比如说当初的袁崇焕。现在他对杨梦龙的信任不比袁崇焕少,甚至,跟那个扬言“五年复辽”的书生相比,憨厚老实、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杨梦龙得到的信任更多,他还指望杨梦龙成为大明的擎天柱呢,哪能让人抢了杨梦龙的功劳?孙承宗分析说:“旅顺守军背靠海港,补给便利,而建奴则不得不从沈阳运送粮饷过来,消耗巨大,长时间的耗下去,只会对我军有利!”打仗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懂,反正孙先生说这样耗着对大明有利,那就耗着吧。 没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要出城与后金决战!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崇祯面色大变,朝堂更是像往沸油里撒了一把盐似的炸开来了,温体仁失态的叫:“鲁莽,自大!谁允许他自作主张的?出城与建奴决战,那不是找死么!他这是要葬送那三万精兵!” 侯恂叫:“请皇上下旨,撤了杨梦龙的职,由卢大人接手指挥,坚守旅顺,万万不可出城与建奴决战!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建奴足足有四五万之众,与他们野地浪战就是找死啊!” 群臣纷纷跪下,连连叩头:“请皇上马上下旨撤了杨梦龙的职!” 崇祯心里也十分惊慌。河洛新军、天雄军、关门川军,都是他手中最可靠的部队了,如果败了,那他就一无所有了!杨梦龙那小子,怎么这么鲁莽,莫不是他取得了几场小胜便得意忘形了,自认为天下无敌了?他犹豫不决,把目光投向孙承宗:“阁老认为如何?” 孙承宗又瘦了几分,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个不停,把他给累惨了。但他的精神很好,目光如炬,朗声说:“皇上,老臣认为,宁可放虎归山,也不能自损虎威!”他环视众人,说:“自萨尔浒惨败之后,大明还有几个人敢主动与建奴野地浪战的?一个都没有?一直以来,都是建奴攻打哪里,我军就守哪里,被动之极,我军丢失的城池越来越多,建奴也越来越猖狂!现在杨将军不畏强敌,敢于主动出城与建奴决战,先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勇气,便值得嘉奖!” 温体仁说:“杨将军固然忠勇,但是建奴凶悍绝伦,他麾下那三万精兵是我大明的镇国精兵了,万一败了,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让他凭借坚城固守为好!” 孙承宗冷笑:“坚守?那要守到什么时候?时间不会永远都站在我军这一边,渤海会刮起风暴,会下冰雹,甚至会冰封,一旦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守军的补给就断了!如果没有与敌军正面交锋的勇气,再坚固的城池也是守不住的!老臣恳请皇上不要干涉杨将军的指挥,让他放手去跟建奴一战!” 崇祯有些恐惧的问:“万一败了呢?” 孙承宗大声说:“败了就继续编练新军,接着打,直到将建奴打趴为止!老臣认为,以杨梦龙和卢建斗的能力,就算他们的部队打得全军覆没了,也能在一年之内重新编练出一支更强悍的新军,有亿万黎民作后盾,何惧之有!” 崇祯默然良久,说:“朕得再想想……先退朝吧!”说完,不等群臣行礼便走了出去,他确实得好好想想。 等崇祯走后,侯恂小声问温体仁:“温大人,你看此战谁胜谁负?” 温体仁哼了一声:“不管谁胜谁负,对我等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其实,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杨梦龙与后金拼得同归于尽。后金损兵折将数万人,必然会老实下来,而杨梦龙挂了,武人威胁文官地位的势头也就戛然而止了,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将杨梦龙留在南阳、登莱两地的产业逐一瓜分,大发横财,还有比这更美妙的结局吗?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了…… 崇祯满腹心事的回到御花园,哦,皇后正指挥一帮宫女在料理菜园呢。这菜园开垦出来都有一个多月了,里面种的土豆藤都长老高了,蕃茄也长起了一尺多高,还冒出了一片辣椒苗,相信再过两三个月,皇后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辣椒、土豆、蕃茄啦。杨梦龙送的那些种子,皇后居然真的全部种了下去,而且悉心照料,此事招来群臣的非议:在御花园里种菜,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绿油油的菜地,崇祯原本烦闷的心情竟然轻松了许多。 皇后行礼,见丈夫皱着眉头,不禁问:“皇上,有心事?” 崇祯说:“旅顺那边有消息了,杨梦龙尽出川军、河洛、天雄、登莱四部精兵,要出城十里在二王屯与建奴决一死战!” 皇后惊呼一声:“这太危险了!” 崇祯说:“是啊,太危险了,这些都是镇国精兵,万一败了,朕就无兵可用了……关宁军,靠不住!群臣都要求朕下旨让杨梦龙坚守旅顺,不得出战,但孙先生说宁可放虎归山,也不能自损虎威,如果硬逼着杨梦龙坚守旅顺,那这头老虎将会失去最锋利的爪牙,变成一只病猫!” 皇后沉吟半晌,才说:“军国大事,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臣妾觉得孙先生说得有道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将军敢主动领兵数万在野外与建奴决战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又硬逼着他回去守城,很容易就把他那股锐气给磨光了。没有了这股锐气,他跟那些只会吃空饷喝兵血的军阀又有什么区别?” 崇祯叹气:“朕是担心他,担心卢卿家啊。建奴之凶悍,人尽皆知,他们是少有的敢于挑战建奴的良将了,万一他们……” 皇后赶紧打断:“皇上慎言,当心好的不灵丑的灵!” 两个都心事重重,坐在亭子里看着满园奇花异草发呆。 菜园里,坤兴公主正挥舞着小手臂追逐着一只彩蝶,玩得非常开心,银铃般的笑声像断了线的珍珠,洒落一地。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皇后不禁双掌合什,在心里默念:“列祖列宗保佑,让小杨将军和卢大人打个大大的胜仗,狠狠的教训一下建奴,让他们消停几年吧!妾身不敢奢求什么,只求他们不要再闹事,增添皇上的忧愁,让坤兴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妾身就满足了!” 在皇后忧心忡忡的祈祷中,保护了旅顺一个多月之久的铁丝网被拆掉了,旅顺城门打开,剽悍的猎骑兵疾风一样从城中飞驰而出,迅速张开威力警戒幕,接着,枪骑兵八骑一行,秩序井然的开了出来,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攒动不休的钢铁丛林,数以万计的步兵扛着长枪————也许称之为步槊更合适一些————源源不断的开出来,再后面是横刀手,然后是铁搭一样的重装步兵,最后是神情冷漠,扛着半人高的破阵弩的射士。他们在出城后不作任何停留,径直朝着二王屯开去,无一人开口说话,更无一人回头。 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六十八 决战 3 二王屯,位于旅顺城外十五里,是一块宽达三千米的大平地。原本这里被东江军开发成了农田,种上了麦子和稻子,但是后金大军一到,一切都毁了,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和稻子全成了后金的粮草。在农田的尽头是两座不到一百米高的小山,山势平缓,不怎么起眼,但是价值非常大,如果骑兵居高临下发起冲锋,那动能是非常惊人的。现在岳托他们就将将旗插在了那两座小山上,居高临下监视着战场。 后金早早就列好了阵,众多牛录额真在阵前来回纵横驰奔,狂呼大喊鼓舞士气,斥侯往来不绝,传递着最新的军情,真够热闹的。后金大军士气高昂,他们早就厌倦了那乏味的战壕对峙,现在该死的明军终于舍得离开战壕和铁丝网,在野外跟他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磨亮刀枪准备放手大杀便是了! 豪格眺望着远方,问:“你们说,明军真的敢出来吗?” 岳托沉声说:“他们一定会出来的!” 杜度说:“如果明军真的敢出来跟我们野地浪战,我们还真的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了!” 豪格冷笑:“七叔,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如果他们真的敢出来,我保证叫他们有来无回,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到旅顺!” 众人望着自信满满的豪格,都暗暗摇头。豪格固然勇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论心计,跟皇太极比就差得太远了,而且也太过狂妄,这可不是理想的接班人。明军敢出城决战就意味着明军有信心在野战中击败后金,至少不会吃大亏,他居然还如此轻视对手,将来如果皇太极将汗王之位传给他,对后金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啊。 正说着,一小队斥侯飞马来报:“报————明军主力出城了!正朝着二王屯开来!” 众人精神一振:“真的来了!”岳托大手一挥:“再探!” “喳!” 豪格还有点不信:“明狗真的出城了?他们是吃了豹子胆对吧?” 阿巴泰沉声说:“是自信!” 旅顺那边,一望无际的金属海洋正在朝着二王屯倾泄过去。猎骑兵腰悬马刀,手里握着可以射出两百多米远的滑轮弓,撒开一个宽广的扇面,驱逐着后金的斥侯,不遗余力地要将后金早已张开的威力搜索幕给压回去。离城七八里之后,双方的斥侯开始爆发零星交战,时不时可以看到小队斥侯正在互相追逐厮杀。在敌军运动途中用小股游骑尾随骚扰,瞅准机会就扑上去狠狠的撕咬一口,然后在敌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遁走,逮到机会了又扑上来,这一直是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戏,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面对这种无赖的战术往往很无奈,甩又甩不掉,追又追不上,就算幸运地灭掉了其中一两股,战果也是非常可怜,而他们一旦遭到攻击,损失却相当大的,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憋屈,真的能把人给逼疯。但是现在,后金这一战术失效了,同样剽悍的猎骑兵维持着强大的威力警戒幕,用滑轮弓和臂张弩与后金游骑对射,这两种装备的射程和威力都胜过后金的骑弓,鸣镝尖啸中,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落马。如果后金逼得近了,他们二话不说,拔出马刀就上,而且是十几个人膝盖并着膝盖挥刀冲上去的,每一名后金游骑都得面对好几把马刀的砍劈,不少以勇武闻名全军的后金斥侯就这样无比憋屈的被他们群殴致死。 红娘子意气风发,火红的斗蓬火烧云似的迎风飘扬,她披着胸甲,手持一支四米长的步槊,腰间还佩着一把苗刀,一袋白羽箭别在背后,强刀握在手中,骑着高头大马左冲右突,指挥杨梦龙拨给她的那五百名猎骑兵跟差遣自家的部下一样。猎骑兵们听从她的命令,离合不定,驱逐着后金的游骑,不敢有丝毫怠慢……人家骑的可是冠军侯那匹黑锋,至于冠军侯,很委屈的骑骆驼去了,谁敢怠慢?对于这种小股骑兵交战,红娘子可谓得心应手,这一套她都玩烂了,以前就是这么对付官兵的,在她面前玩这套,跟在关公门前耍大刀没啥区别。她大声说:“将这些跟屁虫赶得远一点,别让他们靠近我军主力!”猎骑兵们大声应诺,冲杀得更加卖力了。 猎骑兵后面就是枪骑兵。天雄军的枪骑兵一袭斗蓬红得简直要燃烧起来,马槊上还系着两面红色小旗,一旦发起冲锋就是一团乘着风势卷向原野的烈火;河洛新军的枪骑兵黑袍黑甲,一望如墨,相信跟他们交过手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些枪骑兵冲锋时所掀起的黑色风暴。两支枪骑兵一个狂野,一个冷峻,反差相当大。步兵则踩着鼓点匀速前进,每分钟八十八步,整个军团就像一台隆隆开进的机器。刚开始的时候东江军和关门川军还无法理解这种行军纪律,可走了几里路,也不由自主的跟着鼓点往前走了,仿佛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炮兵是比较苦逼的一群人,六门85毫米榴弹炮,人拖马拽,真够吃力的。幸运的是这三天都没有下雨,地面干燥,如果地面泥泞的话,估计那些炮兵恨不得去死了。对了,除了这六门85毫米榴弹炮外,还有四门120加农炮也正由挽马拽着,士兵推着,使出吃奶的劲跟上大部队的脚步。这四门加农炮是从擎天柱号和霸天虎号上拆下来的,海军说这等大战,他们说什么也要参加,虽然他们的军舰是没有办法上岸参战了,但是舰炮可以上岸!于是他们一口气拆下了四门舰炮,卸下了一百发炮弹,兴冲冲的参战来也。只是120加农炮的吨位未免太吓人了,一门炮用了六匹挽马牵引,仍然很是吃力,没办法,一帮子水手只好在后面帮忙推,没几里路就累腿发软了。 杨梦龙望着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田野,十分忱惜:“多肥的地啊,被弄成这样了,真是可惜。” 卢象升笑说:“这一仗如果能打赢,就叫建奴连本带利的赔回来。” 杨梦龙说:“必须要赔的!” 毛永俊骑马跑了过来,叫:“小杨帅,卢大人,我军快要抵达二王屯了!” 杨梦龙说:“让猎骑兵小心一点,不要压得太前,以免上了敌军的当!” 毛永俊一拱手,又骑马跑去通知猎骑兵了。这时,前方隐隐约约的传来隆隆炮声,很沉闷,而且相当密集,不用说,是后金的炮兵正在开火试射,显然,后金已经作好准备了。杨梦龙下令大军加快速度,早打完早收工。 而此时,猎骑兵遇上了大麻烦,就在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后金插在二王山上的将旗的时候,前方传来隆隆炮声,一排排炮弹划过天际,照着他们砸了过来。虽说这些实心铅球没有对队形疏散的猎骑兵造成多大的伤亡,但也引起了一阵混乱。接着,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沙尘飞扬,大队后金轻骑兵呼啸而来,快马如风,锐箭如雨,猎骑兵顿时伤亡不少。红娘子见势不妙,果断下令:“撤!”勒转马头火速撤退,边撤边拉开滑轮弓照着后面抛射,每一箭射出,必然有一名后金轻骑兵被一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登莱新军和天雄军的猎骑兵大多是马贼出身,有很多干脆就是蒙古骑士,弓马娴熟,后金吹得震天响的骑射他们一点也不陌生,边跑边朝后方放箭,追击他们的后金轻骑兵接连中箭倒下。但这些后金轻骑兵也相当剽悍,紧咬着不放,更有一支快马如飞,从侧面赶超,抢到了红娘子的前面,居然对至少两百名猎骑兵形成了包围!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猎骑兵纷纷倒下,后金轻骑兵潮水般涌来,大有将这支猎骑兵淹没之势,形势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峻了。 红娘子挽弓一阵疾射,一袋箭顷刻之间全射了出去,射翻了八九个,然后放好滑轮弓,抄起马槊,带队朝后金轻骑兵冲去,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就在这时,从原野吹来的风带来了杨梦龙的鬼叫声:“红娘子别怕,我来救你!”只听到蹄声迅疾如雷,四百名枪骑兵一堵墙似的猛撞过来,四米长的槊杆随着战马的奔驰而微微颤动,槊锋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风驰电掣!后金轻骑兵起了一阵混乱,朝高速冲锋的枪骑兵玩命放箭,但是应弦倒下的人寥寥无几。转瞬之间,枪骑兵便冲到了他们面前,半米多长的槊锋凭借战马飞奔赋予的强大动能,轻而易举的洞穿了轻骑兵的皮甲和棉甲,前胸入后胸出,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此起彼伏,痛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多后金轻骑兵还没来得及拔出马刀,便被一槊从马背上捅了下去,然后被踩成了肉泥。时隔两年,后金骑兵再一次尝到了骑墙冲锋的厉害,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刀锋一般扫过战场,所到之处血花四溅,那些剽悍健锐的后金轻骑兵草芥似的被他们一堆堆的扫下马,非死即伤,转眼之间便扔下了上百具尸体。侥幸没有被刺中的也为之胆寒,落荒而逃,血的教训告诉他们,他们赖以自豪的骑射功夫在一堵墙似的冲过来的枪骑兵面前屁用都没有,遇上骑墙冲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杨梦龙骑着蠢货冲在最前面,亲手捅死了两个,着实过了一把捅人的瘾。他随手一甩,甩掉槊锋上的血珠,笑嘻嘻的问红娘子:“怎么样,我的枪骑兵厉害吧?” 在枪骑兵撞入后金轻骑兵队列的那一刻,红娘子便张大了嘴巴,直到现在都没有合拢。直到杨梦龙开始炫耀了,她才反应过来,努力合上下巴:“原……原来你们的枪骑兵这么厉害!” 杨梦龙自豪的说:“那当然!当初在大凌河畔,我就是靠四百枪骑兵冲乱了建奴两白旗,救出了被团团包围的天雄军和关宁军的!” 红娘子眼珠子一转,叫:“我不想带猎骑兵了,给我四百枪骑兵!” 杨梦龙的回答非常干脆:“想得美!” 六十九 决战4 枪骑兵几乎是轻而易举的辗碎了试图围歼红娘子所部的后金轻骑兵,然后护着杨梦龙和红娘子缓缓后撤。后金轻骑兵看到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当然很不甘心,但枪骑兵实在太凶悍了,天雄军六百枪骑直冲皇太极王旗、舞阳军四百枪骑兵将两白旗当蛋糕对半切开的情景犹在眼前,他们也不大敢上去触这个霉头。略略一迟疑,大地震动起来,大团尘埃高高扬起,数以千计的明军骑兵,数以万计的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像一道钢铁浪涛漫过地平线,朝着这边迅速推了过来,灌木、野草、插在地上的利箭,一切挡在他们前面的东西都被毫不留情的踩进了地里,耀眼的甲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磅礴的气势让后金将士为之凛然,试图对杨梦龙再次发动攻击的轻骑兵退潮似的退回己方的阵列中,不敢轻缨其锋。 莽古尔泰说:“明军主力到了!” 豪格有些费劲的辩认着在滚滚尘埃中显得有些模糊的旗帜,试图通过旗帜来判断明军的兵力。 岳托说:“至少两万五千人!明军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就这点兵力也敢离城十里与我八旗劲旅野地浪战!” 岳托都把数量报出来了,豪格也就不去费这个劲了,冷笑:“我是该夸他们勇敢,还是该骂他们愚蠢呢?” 阿巴泰说:“随你骂,死人才不会在意别人骂他还是夸他的。”他在滚滚而前的铁流中看到了明军吃力的推着大炮往前走的炮手,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数了好几次,确定没有遗漏什么后惊讶的叫:“十门炮!明军只有十门炮!” 众将领都吃了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真的只有十门炮,一门都不多。这太反常了,明军对后金唯一的优势就是火炮,每一仗都可以调动数以百计的各种口径的火炮对着后金狂轰……当然,由于战斗意志太差,战术也不对劲,那些炮往往只有发射一次的机会,一炮打完,不等他们装好第二发炮弹,后金铁骑就冲到面前了。像大凌河战役的长山之战,张春所统率的明军大大小小的火炮带了整整三四百门,就这样都还是挡不住后金骑兵的冲击,现在明军就这十门大炮能干什么?众贝勒不禁哈哈大笑:“明军真是被猪油蒙住心了,连唯一可以倚仗的火炮都不肯多带,他们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么?” 在他们的嘲笑中,明军继续推进,随着他们一步步的逼近,森然布列的后金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河洛新军和天雄军都曾击败过他们,在这两支闻名天下的劲旅面前,后金八旗真的不具备什么心理优势,看到近三万明军排成庞大的方阵一步步的逼近,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杨梦龙骑着骆驼,带着红娘子回到卢象升身边,指着后金那同样庞大的方阵说:“镶红旗、正蓝旗、镶白旗、镶蓝旗都在,建奴的兵力不少于四万人,这一仗有得打了。” 卢象升用望远镜观察着后金军阵,但见后金大军队列森严,旗帜整齐,不禁说:“这仗,不好打啊。”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是不好打,但笑到最后的肯定是我们。你们正对着的是镶红旗和正蓝旗,岳托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可得当心一点。” 卢象升淡然说:“他的阴谋诡计对我没有丝毫作用。” 杨梦龙说:“那最好喽!”一拍蠢货的驼峰,蠢货嗷嗷叫着在千军万马阵前斜掠而过,风驰电掣,气势骇人。明军将士无不振臂欢呼:“冠军侯!冠军侯!冠军侯!”杨梦龙颇为享受之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在阵前驰了一个来回,然后折回中央,拔出横刀指向几百米外的后金大军方阵,放声狂啸:“弟兄们,记住这一天!记住我们前面那一群人!因为,过了今天,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们都变成死人了!” 明军将士用枪杆撞击着胸甲,用横刀拍打着盾牌,放声狂嗥:“嗷————” 杨梦龙嘶声说:“不要被他们那吹出来的虚名吓倒!我们的铠甲比他们的坚实,我们的刀枪比他们的精利,在我们背后,更有亿万人在全力支持我们,期盼着胜利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想不出打败仗的理由!追随我的战旗,我将冲锋在前,带领你们将他们一压到底,击破他们,歼灭他们,粉碎他们,直到破军杀将,直到他们的尸体铺满战场!我不会留督战队监督你们,你们当中如果谁害怕了,想逃跑,请自便,我没空管你们!但是我想请你们记住,你们是在为自己,为自己惨死在建奴刀下的兄弟姐妹打仗的,在逃跑之前先想一想在当了逃兵之后,还有没有脸去见他们!” 明军将士脸涨得通红,打肺里吼出来:“誓死不退!!!” 轰轰轰轰! 后金的炮兵阵地迸出大团哨烟,一群灼热的铅球破空而来,落入明军方阵中,砸出一道道血胡同来,最近的一炮落在离杨梦龙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溅起一团泥土,把红娘子吓出一身冷汗来。杨梦龙不为所动,隆隆炮声和痛苦的哀号中,他扬刀狂啸:“大明万岁!” 近三万明军齐声狂啸:“大明万岁!!!” 杨梦龙一张娃娃脸也涨得通红了,使出吃奶的劲说:“再说一遍,大家一定要记住这一天,记住我们对面那群人,因为过了今天,他们就变成死人了!” “开炮!把他们炸成碎片!” 号兵吹响了让炮兵开炮的号角。炮兵阵地前,霸天虎号战舰舰长举起右拳,划了个半圆,然后重重的向前一挥,十名炮兵不约而同地拉动火绳,炮闩重重打在炮弹的底火上,引爆雷汞,雷汞反过来引爆作为发射药的火棉,只听到一阵滚雷般的轰鸣,炮弹撕裂空气的啸响如同撕裂绸布,让人汗毛倒竖,火焰喷发中,十枚炮弹呼啸着朝后金步兵方阵猛砸过去,那声势比起刚才后金炮兵的齐射来凶猛了何止十倍! 轰轰轰轰轰! 炮弹落地,交战双方看到的是生平从未见过的血腥画面:大团大团桔红的火球从后金方阵中间翻滚而起,后金士兵树叶般被高高的抛起,裂肢断臂雨点般落下,砸在活着的人身上,噗噗作响。炽热的、尖锐的弹片呜哩哇啦的向四周层层辐射,轻而易举的射穿后金将士的盔甲,撕裂他们的身体,让内脏和污血泥石流似的从那一道道恐怖的创口中倾泄而出!每一发炮弹砸落,都是死伤一大片,跟屠宰场似的。尤其是120毫米加农炮炮弹,一发过去,打偏了还好,打准了的话就得炸掉半个牛录!所有人都惊呆了,跟这十门大炮相比,什么红衣大炮,什么虎蹲炮,什么佛郎机算个屁啊?这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神! 岳托他们居高临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见明军炮兵仅仅是一轮齐射自己便死伤了一大片,这帮贝勒爷不禁骇然失色!豪格失声叫:“这是什么炮?为什么从来没有见明军用过?”莽古尔泰则望向岳托:“像不像飞雷炮?” 岳托摇头:“决不是飞雷炮!飞雷炮的杀伤力跟它一比差得远了!” 话音未落,明军炮兵阵地又腾起大片烟焰,第二轮齐射开始了,而此时后金炮兵连炮膛都还没有清理干净,这射速简直就是变态。第二排炮弹落下,又在后金的步兵方阵中开出好几片无人区,杀伤半径内的人通通都变成了破碎的尸体或者缺胳膊少腿的伤兵。这年代的军人连卧倒以躲避炮击这点常识都不懂,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自然成了最好的靶子,使得明军的炮击效果极佳,随便一炮过去都是死伤一大片。喷溅的血雨,漫天飞舞的碎肉裂肢,被炸得断手断脚倒在血泊中哀号的伤兵,这一切都让人胆寒,才两轮齐射,后金方阵就开始混乱了,震骇和恐惧席卷战场,让他们手足冰冷,面对露出了獠牙的战争之神,没有人能不怕的! 不过,在明军看来,这血腥至极的画面简直就是享受。秦良玉用望远镜眼也不眨的看着,看着炮弹呼啸而出,看着后金大军血肉横飞,喃喃说:“怪不得那小子敢跟建奴决战,原来他手里有这等利器!邦屏,民屏,你们可以瞑目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浑河之畔,川军和浙军组成的步兵方阵顶住了后金数万精骑反复冲击,最后却被投降的明军炮兵开炮轰乱,然后被潮水般涌来的后金骑兵给淹没了,死在浑河之畔的数千川军将士中,就有她的哥哥和弟弟。现在明军的炮弹砸到了后金的步兵方阵里,给他们带来酷烈十倍的杀伤和百倍的恐惧,真是报应! 黄龙同样用望远镜眼也不眨的盯着,面部肌肉剧烈的抽搐着,每一发炮弹炸开,他就发出一声低吼:“炸得好!炸死这帮畜生!” 岳托已经顾不得去研究明军的炮兵为什么突然具备了如此恐怖的杀伤力了,他只知道必须压制住明军炮兵的炮火,否则这仗就没法打了!他冲传令兵怒吼:“你赶紧去,让炮兵朝明军的炮兵开火,不能再让他们发射哪怕一发炮弹,去!” 传令兵应诺一声,策马冲下去,跑到炮兵阵地嘶声叫:“贝勒爷有令,开炮打掉明军的大炮,开炮————” 话音未落,一片连绵不绝的、尖厉的啸声传了过来,明军炮兵阵地突然腾起大片白烟和黄白色的光焰,几乎淹没了整个炮兵阵地,数百条细长的火蛇咝咝尖啸着,朝着后金的炮兵阵地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那声光效果让后金炮兵如同坠入冰窖中一般浑身发冷,汗毛倒竖,狂叫一声扔下大炮就跑!可惜为时已晚,火蛇带着死亡的尖啸从天而降,炸点几乎连成一片,紧接着就是一阵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很多后金炮手连同他们的大炮一起被掀上了半空! 这是杨梦龙为后金准备的第二份大礼:火箭弹! 七十 决战5 七十 决战 5 杨梦龙以舞阳军起家,跟他交过手的人都对那森然布列的弩阵、刺猬一般的枪林、铜墙铁壁般的重装步兵方阵以及刀锋般锋锐的枪骑兵印象深刻,甚至不寒而栗。然而,在杨二货的构想里,最理想的战争模式应该是酱紫的: 几百门大炮对着后金步骑军方阵没完没了的轰; 数以万计的火枪手分成几排用后装线膛枪对着后金步骑军没完没了的射; 数以万计的枪骑兵一人数骑没完没了的冲; 几十挺手摇式重机枪摆在阵地前沿没完没了的扫射; …… 总而言之,什么谋略,什么战略战术,什么阴谋诡计,通通都是渣渣,火力至上彻底压制才是王道,前苏联气势磅礴的鬼畜打法才是他的最爱,打不死你也要吓死你!话说,跟苏联硬碰硬的打过的德国和日本,几十年后想起老毛子都还两股战战尿意甚浓,这就是杨梦龙想要的效果。不过在明朝想做到这一点是不可能的,首先重机枪没戏,后装线膛枪鬼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出来,大炮现在有一点了,但是离“几百门”还差得远,没办法,严重的火力贫血啊!所以杨梦龙想到了火箭炮,这玩意好啊,火力超级凶猛,十几门多管火箭炮同时发射,半边天都是红的,而且便宜,皮实,有支架能发射,没有支架也能发射,弄丢了发射架点把火都能射,不将它弄出来简直没天理了。所以他不遗余力的支持大家大搞火箭炮,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几十辆多管联装火箭炮朝后金倾泄流星雨的壮观场面。可惜这玩意不是这么好搞的,折腾了两年多,那些工匠只能他弄出了一堆特大号火箭,这玩意一米五长一支,拥有一个类似迫击炮炮弹那样的弹头,里面装填着一公斤的火棉胶和一定数量的火棉充当发射药,然后就是一根长长的铁管子充当平衡杆,铁管子后面还有四片飞翼起到平衡作用。十九根发射管被煅焊在工字钢构成的发射架上,装上四轮马车,这个发射架是可以活动的,摇动手柄就可以将射界调高或者调低了。每一发炮弹后面都连着一根长长的导火索,燃烧速度非常快的那种,发射的时候用火把一燎,就会看到十九枚火箭嗖嗖嗖一古脑的全射出去了。杨梦龙初见这玩意儿的时候捂着脸默默的走开,说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火箭炮,太土了,土得不忍直视。 河洛新军有个好习惯,对一切新式武器都有着狂热的爱好,旅顺大战打得天崩地裂,他们当然不会放过测试新武器的好机会,一口气拉来了十五辆。现在这十五辆古代版火箭炮在战场上冲后金炮兵发出了第一声怒吼,那让人头皮炸起的尖啸声,那一道道流星赶月般的炫目火光,杀伤效果如何姑且不提,光是这声光效果就让后金大军乱了套。十五辆火箭炮射完,后金炮兵阵地至少三分之一的火炮被掀翻,大火升腾,一桶桶火药乒乒乓乓的炸开,将来不及躲避的活人死人一并掀上半空。饶后金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看到那炼狱般的火海也不禁骇然变色!就连明军也不禁面色发白,疑是鬼神震怒,只有河洛新军知道是怎么回事,士气大振,一万多人以拳击胸,发出嘭嘭巨响,昂然高呼:“风!风!风!” 豪格骇然狂叫:“明狗……明狗哪来这么多大炮!他们明明只有十门大炮的!” 莽古尔泰面如土色,喃喃说:“妖术,妖术,妖术!” 杜度胡子直颤抖,嘴唇微微哆嗦着,说:“只能是妖术!” 阿巴泰怒吼:“屁妖术,不就是一些会爆炸的火箭吗,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咸丰、同治、慈禧等一帮子曾被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撵得一会儿跑到热河避暑,一会儿跑到木兰狩猎的皇帝或者太后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激动得飙泪……还是一刀一枪的在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祖宗强啊,不就是一些会爆炸的火箭吗,有什么好怕的?对,绿营,说你们呢,人家开炮你磕头,人家发射康格里夫火箭你泼狗血扔月经带干嘛?能不能有点出息! 岳托厉声喝:“骑兵进攻!不能再让他们开炮了!” 话音未落,那十门要命的加农炮、榴弹炮又开火了,在后金步骑军方阵里掀起大片血雨……谁让你们站得那么密那么整齐,让人看着就手痒痒,不轰两炮不舒服的?最要命的是,那十五辆火箭炮车的装填手正在用最快速度装填火箭,目标还是后金的炮兵阵地,显然是想给他们来个杠上开花,把对手的菊花爆成向日葵!现在后金的方阵已经有些混乱了,再让明军继续开炮,这仗就没法打了! 阿巴泰抽出马刀,策马从小山上飞驰而下,来到后金方阵前高举着马刀,放声怒吼:“大金的勇士们,挺直你们的腰杆,握紧你们的兵器!从我父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反明开始,我们一次次打垮了五倍,十倍,甚至二十倍于我们的明军,川军、浙军、关宁军、昌平军……一支支明军的精锐被我们的铁蹄无情地粉碎,杜松、刘铤、戚金、秦邦屏、秦民屏、熊廷弼、袁崇焕……无数明军猛将名帅都成了我们的刀下亡魂!我们击败了无数强大的对手,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天也不会例外!” 后金大军嘶声狂叫:“万胜!万胜!” 阿巴泰嘶声狂喝:“不要被他们徒有其表的火器吓倒,只有懦夫才会倚仗这些东西打仗!女真勇士们,骑上你们的骏马,拉开你们的强弓,挥动你们的马刀,击溃他们,粉碎他们,让他们的尸体铺满战场,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战场上的王!骑兵进攻!” 后金轻骑兵控制住受惊的战马,齐齐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万胜!万胜!”一踢马腹,战马疾风般飞驰而出,朝着明军那庞大的方阵冲了过去,每冲出十步就狂呼一声“万胜”,那野兽般的狂嗥声几乎震散了天边的云彩,数千只马蹄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地面轰隆隆的震动,跟地震似的让人站不住脚!不愧是东亚第一强军,数千轻骑漫野而来,势如雪崩,川军和东江军不禁骇然色变,脸上那兴奋的神色转眼之间便凝固了! 李岩神色凝重,喃喃说:“势如奔雷,锐不可挡啊……好强,真的好强!” 钟宁上前拱手说:“大人,末将请求出战!” 杨梦龙习惯性的把目光投向戚虎,戚虎却一言不发,他只好说:“不用,只是一群急着投胎的弓骑兵而已,拿枪骑兵跟他们打完全是浪费时间,一边歇着去!” 钟宁悻悻的退了下去。 闷雷般的蹄声中,薛思明厉喝:“射士出列,射垮他们!” 四千五百名射士排成三排大步出列,长枪兵齐声大吼,步槊槊杆用力捣着地面,数千杆步槊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仿佛一片有生命的钢铁丛林,让人望而生畏。 与此同时,卢象升也拒绝了钱瑜带领骠骑营反冲锋的请求,平静的下令:“火枪手出列,长枪兵做好准备!” 两千四百名火枪手无视那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大步出列,燧发枪里,子弹和发射药已经装填完毕,就等着击发了。 轰轰轰轰! 四门85毫米榴弹炮不顾炮管滚烫,再次开火,炮弹砸入翻翻滚滚的涌来的后金轻骑中间,又掀翻了一片。后金轻骑兵已经近入疯狂,完全无视那飞溅的血肉和伤兵凄厉的哀号,只是猫着腰贴在马背上,嘴里咬着一支箭,手里又扣着一支,狠命的催动战马。在他们看来,明军也就是火炮厉害,只要冲过了火力网,明军将毫无悬念的被他们惊溃,这一观念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就大凌河畔那场空前惨烈的厮杀也没能将他们从迷梦中惊醒。 黄龙不禁握紧拳头,手心全是冷汗,喃喃说:“建奴来势好凶猛啊……能挡住吗?” 吴胜和秦良玉暗自紧张,但面无表情,为将者都必须做到泰山颓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因为他们是一军之胆,如果连他们都怕了,整支部队的士气就会跌到冰点,懦弱的将军是带不出悍不畏死的士兵的。 红娘子眯着美丽的眼睛,看着在滚滚烟尘中涌动的飞骑士,惊叹:“好多好马啊……要是能抢一半过来我们都实力大增了!”那些后金轻骑兵完全被这位姑奶奶给无视了,她眼里只有他们胯下的骏马,就这样盯着,眼也不眨,悠然神往,没准已经在心里yy着将这些优良的战马抢过来组建一支精锐的骑兵冲州撞府时的情景了。 杨梦龙冲她咧嘴一笑:“你喜欢这些马啊?我抢过来给你就是了。” 红娘子睨了他一眼:“说话算话?” 杨梦龙猛拍胸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红娘子哧一声笑了:“还男子汉大丈夫呢,就一个小屁孩!” 杨梦龙瞪圆眼睛想到骂娘,但是想到她是女的,又把一腔三字经给憋了回去。 红娘子望着离弩阵只剩下百来米的后金铁骑,脸上掠过一丝忧色,说:“这帮建奴凶悍得很,今天的仗不好打啊……不过,小屁孩,别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杨梦龙差点就抓狂了,冲薛思明吼:“发射!射死那帮孙子!” 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更像是在叫薛思明射红娘子…… 七十一 决战6 四千后金轻骑兵忽然一分,分成两路,如同一对巨大的牛角,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猛撞过来,马背上的飞骑士挺直了腰,举起了手中的骑弓。他们的骑弓射程普遍是一百二十米到一百五十米,如果用重箭,五十米内中者立毙。他们才不会像枪骑兵那样直愣愣的撞入明军方阵中,这种打法伤亡是惊人的,人丁稀少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打不起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七千的仗。自古以来,他们对上中原王朝,一直是先以轻骑兵线着那庞大的步兵方阵放箭,用一轮轮箭雨持续地杀伤对手,给对手放血,制造恐慌和混乱,当对手被这没完没了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之后,重骑兵突然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手一举击溃,接着,无非就是一场屠杀而已,这种打法战果大,伤亡小,历来是北方狼族的拿手好戏————注意,从战国开始,北方游牧民族就是这样打仗了,两千多年来一直是换汤不换药,靠着机动性上的优势将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克得死死的。很多人把“曼古歹”战术吹上天了,大言不惭的认为这是蒙古人独创的,真的是让人笑掉大牙。 同样的,从战国时代开始,中原王朝对付这些轻骑兵的战术一以贯之:以手持长兵的步兵甚至战车为射士提供掩护,射士手持强弩排列于阵前,忍受着轻骑兵绵绵抛射而来的箭雨的反复杀伤,用手中的强弩与轻骑兵对射。这种打法毫无花巧,但很有效,在打垮弩阵之前,轻骑兵想冲乱整个军阵那是做梦。轻骑兵有速度上的优势,可以迅速移动,而射士手中的强弩在射程和精确度上占尽上风,对射基本上是一命换一命,谁先忍受不住那急剧递增的伤亡谁就先垮掉。契丹跟北宋交战,有一个原则是每一位契丹将领都必须遵从的,那就是“阵列不战”,用孙子的话来说就是“勿击堂堂之阵”,不是说宋军摆个阵就能轻松打败他们,而是宋军方阵一旦形成,整个战斗就会变成一场惨烈的人命消耗战,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不过到了明代,北方游牧民族还是那一套,而明军却将传承千年之久的战术给扬弃殆尽了。 现在,四千五百名射士巍然如山,排列如阵前,仿佛从远古走来的修罗军团,冷漠的看着风驰电掣的逼近的后金骑兵。随着令旗挥落,第一排射士擎起了破阵弩,枪托顶在肩胛,一手食指扣着机括,一手托着弩身,沉重的强弩仿佛是他们体延伸的一部份,任凭蹄声震天动地,都岿然不动,冷漠的目光盯着望山上的标尺。 距离只剩下一百二十米了。 砰砰砰砰砰砰! 左翼那边,八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枪声炸雷一般震得人耳膜剧痛,一百二十米外,上百名轻骑兵人或战马身上突然爆起来大团血雾,惨叫着,悲嘶着,轰然倒下,整个锋线上的人几乎被一扫而空。阿巴泰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见鬼了,明军的火铳居然打得这么远,这么准!?明军同样目瞪口呆,雷时声露出一丝狞笑,这两千四百支半线膛燧发枪几乎吃光了他今年的所有经费,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膛线,射出去的子弹出奇的准,而有了火棉作发射药,子弹打得更远,更狠,建奴这次吃大亏了!他一声大喝,射空了子弹的第一排火枪手马上后退装弹,第二排补上,举起了火枪。 而此时,后金轻骑兵还远远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 噔噔噔噔噔噔———— 右翼那边传来绵绵的金属颤音,每一声都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他们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一千五百名射士同时扣动机括,一尺长的三棱形弩箭激射而出,形成可怕的金属风暴,席卷后金轻骑兵的锋线。几次改进之后,结构大大加强了的破阵弩张力达到了惊人的九十公斤,哪怕是一个壮汉想要拉开都不容易,不过有了滑轮的帮助,就没那么吃力了,不难想象,如此恐怖的张力将赋予弩箭何等惊人的初速,而如此惊人的初速又将赋予箭镞何等恐怖的杀伤力!九十米外,锋线上的后金轻骑兵在金属风暴中发出绝望的哀号,他们的盔甲被弩箭当成废纸毫不留情的撕裂,前胸入后胸出,甚至透体而过,扯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线,金属风暴沉沉低啸着扫过,右翼锋线上的后金轻骑兵同样是被一扫而空! 砰砰砰砰砰———— 噔噔噔噔噔———— 枪声和弓弦震颤声几乎同时响起,第二轮齐射又开始了。这一次被射中的人更多,后金骑兵中间几乎扬起了一片血雾,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战马痛极狂嘶,那惨烈的画面让岳托、阿巴泰、莽古尔泰等人面色苍白,大凌河畔的噩梦又上演了。不过这次噩梦来得更加血腥,更加恐怖,天雄军用上了性能能甩火绳枪十八条大街的半线膛燧发枪,而河洛新军也不再是当初那支只能拉出千把名射士与敌军对射的可怜虫,雷霆之击下,不知道多少后金骑兵被打成了马蜂窝,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成了刺猬! 明军狂呼:“万岁!万岁!万岁!” 后金将领在狂呼:“放箭!放箭!”现在他们离明军的火枪手方阵和弩阵还有六七十米远,还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放箭,再让明军的射士和火枪手从容自若的朝他们扣动板机,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惊怒交迸的后金轻骑兵将弓弦拉满,万箭齐发,一波箭雨划过天际,斜斜落下,罩向明军,第一支箭还在空中穿飞,第二支箭便离弦而出,明军方阵中顿时传出一片撕裂血肉的闷响,普遍装备了胸甲和钢盔的河洛新军并不畏惧这种飞骑漫射式攻击,只要手臂或者腿部不中箭都没事,天雄军的火枪手同样如此。但川军和东江军没有这么好的装备,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失声惨叫。 射士和火枪手同样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然而他们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旁边的人对中箭倒下者视而不见,有条不絮的瞄准,发射。由于距离拉近,强弩和火枪的杀伤效率倍增,弹雨和箭雨扫过,后金轻骑兵几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层层的倒下,尸体横卧一地,转眼之间便被踩成了肉泥。值得高兴的是,不管是河洛新军的射士还是天雄军的火枪手,都完成了一次发射,他们的火力必然出现空隙,机会来了! 高兴得早了一点。第三排发射完成毕,退下,第一排补上,又是一轮齐射。后金轻骑兵几乎要被打疯了,强弩和火枪装填不是很缓慢的吗?怎么会这么快又做好了射击准备! 强弩和火枪确实是装填缓慢,不过这一问题是可以克服的。天雄军用的半结膛燧发枪使用次口径弹药和火棉,火棉定装的,用的时候撕开纸包将它往枪膛里一塞,然后将子弹塞进去再压实就行了,非常方便,射速自然大大加快了。至少河洛新军,那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居然异想天开的给强弩装了个弹匣,射完一支箭,上好弦后打开压着弹匣口的铁便,第二支箭便会弹上来,然后瞄准,扣动机括便是了,一分钟射五支箭那是妥妥的。 一名射士一分钟可以射出五支箭,四千五百名射士…… 众贝勒居高临下,亲眼看到后金轻骑兵下饺子似的从马背上坠落,然后变成肉泥,而明军依然旗帜严整,阵容不乱,不禁再度变了面色。跟明朝打了几十年,他们还是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场面,第一次是在浑河之畔,当时的川军和浙军同样咬牙忍受着一轮轮箭雨的杀伤,阵列森严,让努尔哈赤无计可施,最后还是靠投降的明军炮手开炮轰开川军和浙军的长枪阵,这才侥幸取胜;第二次是在大凌河畔,天雄军如墙推进,任凭后金弓箭手将他们一个个的射倒,愣是一声不吭,一直顶到离后金弓箭手只有不到五十米了才开火,四个排枪就打垮了后金的箭阵。现在,噩梦又重演了! 莽古尔泰喃喃说:“快,太快了!照这样打法,就算那四千轻骑兵全死光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啊!” 岳托咬牙说:“我就不信他们的火铳不会发烫,他们的弩箭射不完!” 他说得轻巧,但做起来可没有这么容易。后金轻骑兵已经意识到,继续扛正面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熟练的两边分开,绕着明军的步兵方阵放箭。令他们欲哭无泪的是,在两翼同样有数量众多的弓箭手擎着杀伤力巨大的复合弓在等着他们,箭如雨发,东江军一直没有机会一显身手的弩兵争先恐后端着山桑弩朝他们怒射,山桑弩的杀伤力虽然没有破阵弩那么变态,但挨上一箭照样是前通后透!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不少掷弹兵把一斤重一枚的赖瓜形手雷点火套在投石索上,抡上几下然后一甩,手雷便冒着烟飞了过来,落在骑兵中间乒乒乓乓的炸开。这玩意儿射程当然没有弓箭那么远,骑弓能射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米远呢,他们能投出八九十米远就谢天谢地了,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不需要什么“有效射程”的,只要方向没搞错,扔到敌人中间都有人倒霉。手雷雨点般砸过来,好些轻骑兵居然直愣愣的让它给砸下马去,没被砸中的也先别忙着偷笑,那玩意麻烦得很,一旦爆炸,生了锈甚至泡过粪汁的铁钉呜哩哗啦的从中飞溅而出,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个窟窿!被当场炸死的人并不多,但是被炸伤的人着实不少,惨叫声异常凄厉————被铁钉打进身体的滋味可不好受,何况还是灼得发红的铁钉! 嗖嗖嗖嗖! 这一次飞过来的不是什么弩箭枪弹,也不是手雷,而是标枪。二十来名杀红了眼,拔出马刀朝掷弹兵冲去的骑兵给生生钉在了地上,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别靠近这个方阵,这个方阵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火力死角,远的话有加农炮和榴弹炮,中等距离有强弩和火枪,再近一点有手雷,如果他们逼近到二三十米……恭喜,他们将享受到标枪雨的夹道欢迎! 看着身边的战友不断的倒下,看到明军兴高采烈的、争先恐怕的、赶集甩卖似的将手里的家伙玩命的砸过来,那些剽悍的后金骑兵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只想仰天狂啸,只想放声大吼:“你们这样打是不合符常理的!你们应该竖起盾牌摆成乌龟阵让我们射,而不是不要命的跟我们对砸!这是在打仗,打仗!拜托你们专业一点好不好!” 七十二 决战7 咻咻咻咻咻———— 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啸声再度响起,十五辆火箭炮打出了第二次齐射,气浪翻滚,烟焰划空,后金步骑军方阵中再次腾起一片恐怖的火海,不知道多少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甚至成了空中飞人。遭此打击,后金步骑军方阵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人喊马嘶,旗帜折断,颇有点稳不住阵脚了。本来也是,高爆炸药这玩意儿太超前了,现在大家都还在可怜巴巴的玩着黑火药的,拿出火棉胶这玩意来简直是作弊,而火箭炮即便放在现代也是令人生畏,何况是在古代?即便是简化再简化的火箭炮,也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你打半天都啃不下人家一根毛,人家一个齐射就叫你死伤一地,这仗还怎么打? 那支围着明军步兵方阵绕了好几圈也没能占到任何便宜的后金轻骑兵非常狼狈的撤了回去,他们被打惨了,人成了血人,马成了血马,而射乱明军阵脚的目的还远远没有达到。众贝勒一点人数,几乎吐血:就这么一个回合,这四千轻骑兵就挂了一千三百多,至少好几百颗头颅被明军割了去,穿在枪尖上挥舞! 指挥这支轻骑兵是的索旺,一员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悍将。但是现在这位悍将可一点都悍不起来了,他扑嗵一声跪倒在众贝勒面前,哀声叫:“主子,这仗没法打!明狗拥有大量强弓劲弩,还有火器,丝毫不畏惧我军的骑射,我军每杀伤他们一个,自己都得死伤一两个!不能再打下去了,撤吧,不然我军就要元气大伤了!” 众贝勒都默然。刚才他们都看清楚的看到了,索旺确实是尽了力,杀伤明军不少,但在杀伤明军的同时自己也让明军的强弓劲弩和火器打得死伤累累。最要命的是,明军的大炮一直在不停的轰他们的方阵,每一炮下来都要让他们死伤一大片,这还怎么打? 岳托瞪着杨梦龙的将旗,咬紧牙关,怒吼:“继续进攻!他们的弩箭不是无限的,他们的火铳打得久了铳管就会发烫,甚至炸膛,然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进攻!不能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索旺呆了呆,几乎哭出来:“主子,你冷静一点!照这样打,就算赢了,我们这四五万人也没几个能活下来了!”他大声说:“我们大金打仗,一向是动起来,避开敌军的锋芒,通击他们的弱旅,哪有列成堂堂之阵硬碰硬的————” 岳托突然一刀斩落,索旺的声音戛然而止,斗大的头颅着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带起一蓬血雨。 所有人都惊呆了。 岳托厉声说:“动动你们的脑子,认真想一想!两年前,在大凌河畔,我们第一次遇上天雄军和舞阳军的时候他们才多少人,用的是什么装备?才短短两年,他们便壮大了数倍,更拥有了威力无比的巨炮,如果放任他们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出数年,我大金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他戟指指向明军方阵,放声怒吼:“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舞阳军、天雄军千里驰援旅顺,主力没能及时赶到,来的只是一群弩兵,一群铳兵,以及一支数量有限的骑兵,他们中间更夹杂了大量装备低劣、战力低下的川军和东江军,只要我们避开他们的正面,全力攻击东江军和川军,便能驱赶他们去冲乱明军整个军阵,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们不想打的话,可以马上离开,我要留在这里,跟他们死战到底!”说完飞身上马,带着一群红巴牙喇兵冲下山去,吹响号角。镶红旗的骑兵纷纷上马,岳托朝着明军方阵射出一支骑,镶红旗的骑士兵两眼发红,嗷嗷狂叫着冲了上去。 莽古尔泰骂了一句:“爹个鸟,就你代善家老大是好汉,我们都是孬种?正蓝旗的儿郎们,冲锋!让明狗知道我们的厉害!” 豪格一言不发,抽出马刀,率领他那两千精骑山洪暴发似的冲了下去。 后金大军在经历了初期的惊愕和混乱之后,集体陷入了疯狂。明军的加农炮、榴弹炮还有火箭炮给他们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冲击,天雄军的火枪和河洛新军的强弩更让他们恐惧,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再让这两支军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很快就会拥有毁灭后金的能力,到那时,他们可就没有活路了! 必须趁着这两支飞军还没有足够强大,毁灭他们,杀光他们! 只要歼灭了这两支飞军,明军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加不堪,他们就可以像过去那样肆意纵横,入关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进攻!用血淹没他们! 眼看着成千上万的后金骑兵潮水般涌来,杨梦龙和卢象升的脸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戚虎沉声说:“建奴怕了!” 李岩一怔:“戚老何出此言?依在下看建奴仍然占着绝对优势……” 戚虎说:“他们怕了,彻底怕了!” 戚破虏说:“他们已经意识到我们有能力在不久的将来将他们粉碎,所以恐慌起来,要不惜一切代价歼灭我们。” 李岩恍然大悟,透过望远镜看着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不禁有些感慨。 打了几十年,后金还是头一回在战场上尝到恐惧的滋味吧? 后金骑兵风驰电掣,快逾奔雷,射出的利箭几乎可以遮住天空,在过去几十年里,从来就没有哪一支明军能够抵挡住如此疯狂的冲击。然而,命运跟他们开了个可怕的玩笑,让他们在本应是后金国势蒸蒸日上,明朝奄奄一息的时候遇上了真正的对手。四千五百名射士,两千四名名火枪手巍巍列阵,平端着强弩火箭不断朝他们怒射,金属风暴在狂啸,弓弦让空气颤抖,火枪穿出的火舌如同死神挥出的镰刀,那几乎没有丝毫间隙的箭雨和弹生在前方一百米处划出一道冰冷的死线,触之必死!不断有后金骑士惨叫着连人带马一并仆倒,鲜血迅速积成一汪汪的,一脚下去,血花四溅。后金骑兵射出的重箭同样在给射士和火枪手带来沉重的杀伤,不断有人中箭倒下。然而,让后金骑兵绝望的是,他们好不容易射倒了一个,明军马上补上一个,捡起带血的火枪强弩,熟练的上弦装弹,和周围的同伴一起瞄准,射击,打来打去都还是有四千五百名士兵,两千四百名火枪手在朝他们射击,仿佛他们射出那么多箭,一点作用都没有! 后金众贝勒咬牙忍受着沉重的伤亡,继续猛攻不止。他们也没指望能够正面战翻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只是以弓骑兵不断冲击,一触即走,主力绕过那可怕的火力网,对东江军发动一次次疯狂的冲击。他们把战场选在二王屯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带都是平原,骑兵调动起来非常方便,可以攻击方阵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这一发狠,东江军便倒了大霉,几乎无穷无尽的后金骑兵朝着他们咆哮而来,他们用山桑弩射倒了一片又来一片,聆听着大地的震动,迎着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东江军将士为之胆寒!倒也不能怪他们,两条腿的步兵在大平原上面对骑兵的冲击,实在太需要勇气,成千上万骑兵发动冲锋的气势太吓人了,不是谁都扛得住的。在拍《滑铁卢战役》的时候,扮演步兵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正规军,受过严格训练的步兵,结果当数千骑兵朝他们发起冲锋的时候,明知道是在拍戏,明知道这些骑兵不会真的撞入他们中间,可是上万步兵还是吓得四散逃窜。现代军队尚且如此,古代军队显然不会有更强的心理素质,不怕反而不正常了。 好在东江军也大量装备了山桑弩,更有一千多名河洛新军的射士支援,他们像模像样的排成三排,轮番齐射,将试图冲过来的后金骑兵一排排的射倒。有些家伙用抬枪朝后金骑兵射击,结果招来一阵臭骂:那破玩意儿没个准不说,每开一枪都会腾起大片呛人的硝烟,阻挡住射线,玩个毛啊!他们应付得有些吃力,但同样叫后大军死伤累累,在战损上甚至略占上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只要强弱不是太悬殊,而双方又都舍命相搏,伤亡之比一般不会差得太远,而这正是历代兵家极力避免的。 后金一连发动了数次进攻,目的就是消耗明军的弩箭和弹药。他们坚信明军赖以与他们对抗的,无非就是强弩火枪而已,只要将他们的弩箭和弹药耗光,他们就能赢。然而,他们失望了,天雄军那边怎么样不得而知,反正枪声一直没有停过,而河洛新军这边从方阵中开出二三十辆四轮马车,卸下一捆捆的弩箭,源源不断的补充到每一名射士手中。明军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是明目张胆的,一点也不忌讳让后金看到————也许他们还巴不得后金能看到呢。 想耗尽我们的弩箭?得先问问你们的人够不够死! 看到那么多弩箭从马车上卸下来,后金骑士不禁有些泄气了。看样子这一战明军是做足了准备,弩箭、弹药的储备异常充足,光是那几十车弩箭就不知道能射到什么时候了,想要耗尽他们的弩箭,难,太难了! 七十三 决战8 后金再次扔下一地死尸退了下去。 黄龙看着横卧一地的死尸直流口水,喃喃说:“建奴死伤的都不止三千了吧?这么多首级,封侯都够了啊!” 毛永俊小心的提醒:“大人,小杨帅一再严令,战斗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军阵去割取首级……” 黄龙恼怒的说:“这还用你提醒?他的每一句话本帅都牢牢记着呢!”捋了捋胡子,朝杨梦龙的将旗望去,只见杨梦龙的将旗始终在第一线飘扬,他不禁说:“他还真有本事,不仅守城守得好,野地浪战也不含糊,要是每一仗都这样打,建奴早就给灭掉了!” 毛永俊叹气:“要是早点有一位小杨帅这样的统帅带领我们跟建奴作战,我们辽东汉人何至于受这么多苦?” 黄龙深以为然。 杨梦龙同样盯着后金的将旗,抿着嘴不说话。在他面前,成百上千的死尸和伤兵横卧一地,不少人被马蹄踩得跟番茄酱似的,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一滩滩的污血在缓缓流淌,汇成一条小河……后金这次真的让他给打惨了。当然,明军的伤亡也不小,死的伤的加起来逼近两千,方阵中央躺满了伤兵,痛得浑身发抖却硬是一声不吭————看到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伤兵活活疼死都不吭一声,他们也不好意思叫。他狞笑,你们的马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吧?看你们还能冲几次!这一仗,老子就算赢不了,也要叫你们把血流干! 戚虎过来提醒:“当心,建奴一直把东江军作为重点进攻的对象,而东江军的战斗力远逊于我军,在建奴的攻击下死伤不少,万一他们支撑不住,乱了起来,整个方阵都跟着乱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说老头,你来指挥多好啊,我这忙得团团转,你在一边说闲话,太没天理了!” 戚虎笑:“你指挥得不是挺好的吗?” 吴胜说:“最主要的是,如果戚老接替你指挥,你马上就会带枪骑兵去冲锋!” 杨梦龙狠狠的瞪了吴胜一眼,下令:“徐猛,你得留个心眼,要是东江军撑不住了,你就去支援他们!” 徐猛说:“遵命!”扛着巨斧指挥他那六百重装步兵朝东江军那边移动。 东江军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纷纷叫:“回去吧,我们才不用你们支援!” 徐猛默不作声,只是和他那六百个兄弟巍然屹立于军中,仿佛一堵铜墙铁壁。 黄玉郎对黄龙说:“叔叔,小杨帅这是不放心我们啊!” 黄龙抿着嘴,正要说话,蹄声再次震天动的的响起,数千骑兵呼啸而来,后金又开始进攻了。而与此同时,枪骑兵和猎骑兵相继离开了方阵,朝远处疾驰而去,看样子是打算绕到后金步骑军方阵后方,寻找突破口。上万骑兵同时发动,声势何等骇人,黄龙暂时将那点不快抛到了脑后,喝:“射士准备!” 两千多名东江军射士手持山桑弩排成三排,第一排瞄准翻滚而来的后金骑兵,扣动机括,噔噔噔一阵金属颤音,高速冲刺的后金骑兵像是遭到马克沁重机枪扫射似的连人带马滚作一团。 射完这一箭,第一排射士将射空了的弩递给后面的射士,接过后面递来的上好弩箭的弩,再次齐射,后金骑兵又倒下了一大片。而在方阵前方,破阵弩的呼啸和燧发枪的鸣放几乎连成一线,密不透风,后金骑兵的哀号,战马的悲嘶,此起彼伏,让人毛骨耸然。 当然,黄龙是不会毛骨耸然的,他很享受这种声音,每一名东江军将士都很享受。他眯着眼睛,盯着继续冲锋的后金骑兵,这个距离足够山桑弩发射七八次了,以后金的伤亡承受能力,恐怕在挨了七八轮齐射之后,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冲锋了吧? 他错了,这次后金跟吃错药了似的,完全无视那惨重的伤亡,只是伏在马背上,狠命的催动战马,径直冲撞而来。明军每一次射击,都要将这张漫山遍野的盖过来的地毯给削掉在大角,但转眼之间又被补满了。现在距离只剩下五十米了,他们一箭不发,只是探出了一杆杆长矛,指向东江军! 东江军不禁骇然,黄龙惊呼:“建奴要强行冲阵了,小心!” 东江军三排射士同时射击,与此同时,数门大型佛郎机发出了怒吼,葡萄弹刀锋般扫向后金骑兵,位于方阵之内的一千多名河洛新军射士射出的弩箭拉出一道道抛物线雨点般落下,掷弹兵把投石索抡得呼呼响,冒烟的手雷冰雹似的飞出去……在弩箭呼啸、火炮轰呼之中,在手雷爆炸的火光中,后金骑兵人仰马翻,死伤枕籍。然而,这并不能阻挡他们进攻的脚步,他们身上挂着弩箭,插着弹片,嘴里喷着血沫,喘着粗气,完全无视那如林的长枪,直冲过来! 疯了,完全疯了! 直到现在,后金军队总算有了几分数百年前女真军队的模样。北宋末期,女真同样是在这白山黑水间崛起,这些身材异常壮实,留着金钱鼠尾巴,浑身带着臭哄哄的皮革味的通古斯野人如同野兽一般,每逢大战便披重甲,持长兵,马上马下悍然而进,叠番而战,一日反复冲杀十七八阵,每一次都是不死不休,直到敌军的尸体铺满战场。那支女真军队不仅凶悍、残忍,而且忍受伤亡的能力非常吓人,甚至是完全无视自身的伤亡,哪怕打得只剩下一百几十人也敢直冲敌军帅旗,破军杀将,以至于每次惨烈的大战之后,金军统帅都痛哭流涕说伤亡太惨重了。后金一向以女真后裔自居,其实就他们的战斗力和忍受伤亡的能力,给打垮了辽国和北宋,又跟蒙古人对抗了上百年的女真军队提鞋都不配,只是碰到了汉人军事力量最为衰微的明朝,捡了个大便宜而已。 现在,面对咄咄逼人的明军,后金军队总算爆发出了几分与数百年前的女真健儿相符的凶悍和顽强,都被射得死伤满地了照样目不斜视,只顾着向前猛冲!东江军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射士有些手忙脚乱的退入军阵之中,长枪兵发出一声大吼,放平了步槊,槊锋斜斜指向高速冲来的战马,槊杆尾冲的铁钉深深的插入地里,放马过来吧! 第一名身上插着好几支弩箭的后金骑士两眼血红,嗬嗬喘息着,连人带马一起撞在步槊上,马上,七八支步槊毫不留情的贯穿了战马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让槊杆一下子绷成了弓形,持槊的长枪兵东歪西倒,那名倒霉的后金骑士像发炮弹似的从马背上飞出去,砸入明军中间,明军也不管他是死是活,扬起步槊,槊尾的铁钉照着他的胸部猛扎下来,将他钉在了地上。 噗噗噗噗———— 槊锋撕裂血肉的骇人闷响接连不断,第一排高速冲刺的后金骑兵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连人带马一起被穿在了步槊上,但巨大的冲击力同样撞倒了很多长枪兵,枪阵有些混乱了。黄龙厉吼:“稳住,稳住!”话音未落,大地隆隆震动,数百人马俱披重铠的后金具装重骑轰隆隆的冲了过来。这些家伙手里都握着一支长达三四米的钉枪,连人带马全身上下都覆盖着厚厚的铠甲,刀枪不入,简直就是一群轻型坦克,高速冲刺之下,动能何其惊人!不少东江军长枪骑看到这些钢铁怪物一往无前的冲刺而来,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扔下兵器就跑……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军队的弱点在此刻完全暴露出来了,他们也很勇敢,他们也很顽强,他们当中每一个人都不缺乏与敌军血战到底的勇气,但是当他们遇到敌军强大的攻势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未战先怯,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受过系统的严格训练的军队害怕军法更基于害怕敌军的刀枪,爱惜荣誉更胜于爱惜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军队你可以消灭他们,但没有办法让他们崩溃! 数百重骑携带恐怖的动能狠狠的撞入东江军中间,人体和兵器乱飞,一丛丛的士兵被铁蹄卷进去,转眼之间便变成了肉泥。打到这个份上,后金早已死伤惨重,每一个人都红了眼,这些重甲铁骑兵眼里血丝纵横,钉枪探出,将逃跑的东江军两三个两三个穿成一串,然后抽出马刀,狠狠挥落,刀光闪过,断肢飞舞,新血如花,人头乱滚,刚刚还秩序井然的东江军方阵转眼之间便变成了屠宰场。这一幕让东江军更为胆寒,对后金的恐惧再次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们淹没,越来越多的人脑海里一片空白,面色如纸,纷纷扔下武器,狂呼大喊着加入了败逃的行列。在他们身后,后金的重甲铁骑兵正在横冲直撞,更多的轻骑兵沿着重骑兵开出的血胡同杀入,刀砍蹄踏,直杀得血肉横飞! 河洛新军和川军同样遇到了大麻烦。后金骑兵亡命的冲过来,射士和火枪手抵挡不住,只得退入方阵中,由长枪兵接敌。长枪兵刚将步槊放平,后金骑兵便冲到了,仿佛洪水撞上了堤坝,溅起漫天血雨。第一波轻骑兵全部撞死在槊尖上之后,第二波骑兵紧拉着杀到,一身雪白的铠甲银光耀眼,不等明军反应过来,他们便从马背上滚落,挥舞重剑大斧杀到了长枪兵面前! 明军的死对头白甲兵,破天荒的过来打头阵了! 七十四 决战9 “杀!!!” 明军锋线上爆出霹雳一般的怒吼,无数杆步槊闪电般刺出,挥舞重剑和短柄大斧扑向长枪兵的白甲兵只感到胸口一凉,衣甲便被槊锋毫不留情的洞穿,即便他们披了两重铠甲也没能幸免。槊的槊首简单的说就是一把长达半米的、由高碳钢制成的短剑,这把短剑剑脊很厚,剑身开了四道令人生畏的血槽,它算不是非常锋利,事实上也没必要做得像长矛那样尖锐。十一斤重的份量,一名士兵长年累月的训练打磨出来的力量集中到剑尖那一点,全力刺出,有什么铠甲挡得住?三棱军刺的刀尖是铲状的,并不尖锐,可是一记突刺连集装箱都能捅穿,这么沉重的步槊全力刺击,动能可想而知了。白甲兵赖以保命的铠甲在步槊的全力刺击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贯甲声让人牙酸,槊锋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毛骨耸然,雷霆之击下,不知道多少白甲兵哀号着倒了下去,没等倒到地上就已经死得笔挺了。 又一批后金士兵冲了上来。 “杀!!!” 又是一声打肺里发出来的怒吼,成百上千的步槊同时刺出,贯甲声大作,后金士兵痛苦地蜷曲成一团,鲜血顺着血槽狂喷而出,步槊抽出,他们仆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河洛新军阵前,后金步骑兵潮水般涌来,然后不断被步槊刺倒,那些手持重剑、铁锤、铁骨朵等短柄武器的后金士兵,不管是普通战兵还是骁勇无敌的白甲兵,没有一个能活着冲到河洛新军长枪兵面前,不等他们挥起手中的兵器,长达四米的步槊便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身体。最让人痛苦的是,河洛新军方阵中噔噔之声不绝于耳,即便是混战成一团,那些射士也没有停止放射。他们换上了一种用熟铁制成箭杆,用铁叶子制成箭羽的弩箭,有条不絮的踏机上弦,然后按照站在高处的观测员给出的坐标调整标尺,扣动机括,一排排弩箭拉出抛物线从长枪兵头顶划过,落入奔涌而来的后金大军中间,沾上了便是非死即伤。这种铁箭比起竹子制成箭杆的弩箭来重了好几倍,射程自然要短得多,但是动能也强出数倍,管你是披两重甲还是三重甲,射上了都照穿不误!每一轮齐射,后金队伍中间都要传出一片惨叫,鬼才知道又有多少人倒霉了……反正处于方阵中心的射士肯定是不知道的,而正在跟长枪兵玩命的后金士兵肯定也不知道。后金对这些射士恨得牙齿直发痒,可是毫无办法,长枪兵死死的挡在他们前面,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制止这些射士继续给他们带来伤亡。 川军那边同样杀得血肉横飞。现在天雄军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大家混战成一团,他们是没有办法开枪的,川军表示也用不着你们帮忙,数千杆步槊一丛丛的刺出,撞上来的后金军队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通通都被穿成肉串。后金的白甲兵利用尸体作掩护,滚入长枪兵中间,用重剑,用单刀,疯狂地攻击长枪兵的腿部,撩一下就卸下一条大腿,跟一群老鼠似的,很快就在川军的步兵方阵中啃出了一个个缺口。雷时声勃然大怒,不等秦良玉开口便拔出一支三棱军刺滚入枪阵中间,接近一名后金白甲兵,在那名白甲兵一刀砍断一名川军士兵的左腿的同时三棱军刺闪电般刺出,一吞一吐,那名白甲兵后背多了一个三角形的伤口,直透前胸,鲜血箭也似的狂喷而出。那名白甲兵惊慌的伸手去捂,却惊骇地发现这个小小的伤口竟然无法止血,不管他怎么将止血洒在伤口,鲜血仍是狂喷不止,他注定要死于失血过多了。天雄军一些拼刺刀的好手跟着雷时声杀了过去,就在川军长枪兵的脚下跟白甲兵拼起刺刀来。他们没有白甲兵那么精湛的武器,用来用去都是那么几招,可是一旦挨了一记就不好玩了,白甲兵的铠甲是无法承受高碳钢制成的三棱军刺全力一刺的,挨上了就得完蛋……那些军刺在战前都泡过粪汁,一旦被刺中,就算没有当场死亡,被抬下去之后也会死于伤口感染,无药可救。 天雄军的火枪手伤亡远高于白甲兵,但死在他们手里的白甲兵也不在少数。最重要的是,像这样的火枪手天雄军足有好几千,而白甲兵……貌似整个八旗军里也就五六千而已,这样兑子,吃亏的始终是后金。 秦翼明像是受了莫大的耻辱似的,连马都不骑了,拔出横刀滚入枪林中,一刀将一名大腿被三棱军刺捅了个对穿的白甲兵捅死,然后扑向下一个。那家伙使两把匕首,下手很毒,专割脚筋,已经有好几名长枪兵栽在他手里了。见秦翼明挥刀砍来,他不慌不忙,右手匕首往刀身一点一带,将横刀带偏,另一把匕首毒蛇吐信似的照着秦翼明颈部猛刺过来。秦翼明居然伸手一抓,生生抓住匕首,身体往前一扑,将这名白甲兵给压在了下面。白甲兵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位在明军中颇有威名的年轻川军将领居然会使出这种村夫打架才用的把式,一不留神被压住,心中大惊,用匕首照着秦翼明胸口猛刺。秦翼明理也不理,抡起拳头狂殴对手……刺吧刺吧,有本事刺穿我的钢制胸甲我就服了你!那家伙连刺几刀,秦翼明毫发无损,也是,一块十几斤重的钢板,哪有那么容易刺得穿的?反倒是脑袋被秦翼明猛击几拳,半边牙齿都被打碎了,一只眼球被生生打裂,血流满面,丧失了战斗力。秦翼明扭断他双臂将他拖了出去,正在疯狂厮杀的后金大军和川军冷不丁的看到这位少年将军凶神恶煞的挟着个俘虏冒出来,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暂停厮杀。 秦翼明照着俘虏的内膝盖一脚,那名已经瞎了的白甲兵不由自主的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刚想挣扎着站起来,便听到秦翼明怒吼一声:“去死吧!”横刀挥落,登时人头落地,一腔子鲜血喷起三米高,把秦翼明给喷成了血人。秦翼明理也不理,伸手捡起那颗血淋淋的首级,按照明军的赏格,这玩意值几百两银子,甚至可以官升一级,算是一大笔财富了,但是他看也不看,一口痰唾在死者扭曲的面孔上,大手一抡将首级掷向后金大军,放声狂啸:“我乃石柱秦翼明,建奴,可敢上来一战?” 川军将士齐声叫:“建奴,可敢上来一战?” 后金将士眼里冒出血光,发出野兽般的狂嗥,猛冲上来,而川军也挺着步槊如山如墙的压了上去,步槊长矛你来我往,丛枪刺来,丛枪刺去,每一秒钟都有人被刺倒,还没有断气的伤兵就在一丛丛长兵底下拳打脚铁扭打成一团,连绵一公里的战线上响彻双方士兵垂死的惨叫声和恶毒的咒骂声,以及一声声打肺里挤出来的、暴戾到极点的怒吼,肉体与金属的碰撞,惊心动魄。 在正面,后金遇上了异常强劲的对手,不管是对河洛新军还是对川军,他们都拥有占绝对优势的兵力,但是拿那坚韧无比的枪阵毫无办法,他们一批批的冲上去,一批批的撞死在槊锋上。尤其是河洛新军,给后金军队的打击是全方位的,冲上来的后金士兵不是被步槊戳死就是被强弩射死,在他们面前,后金军队尸体一层叠着一层,惨不忍睹。 但是在后方就没有这么乐观了。后金以重骑撞开了东江军的防线,步骑军沿着重骑打开的缺口蜂拥而来,将缺口撕得更大,疯狂地砍杀着缺乏铠甲保护,训练跟河洛新军差了好几个档次的东江军。数千东江军转眼之间便崩溃了,越来越多人扔下武器,狂叫“败了,败了”,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将整个方阵弄得一团混乱。后金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铺天盖地的涌过来,毛永俊双目眦裂,挥舞双锤带领家丁冲入后金重骑兵中间,打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但还是遏制不了后金军队的进攻。他带着十几名浑身浴血的家丁撤了下来,喘息着对黄龙说:“黄帅,不成了,挡不住了,我们撤吧!” 黄龙面目扭曲,一指血肉横飞的方阵正面,怒吼:“我们这一撤,小杨帅和卢大人的后背就全暴露了,他们必定全军覆没,你说我们能撤吗?” 毛永俊嘴唇哆嗦着,说:“可是我们实在挡不住建奴了!” 黄龙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扫视战场,只见后金骑兵正在横冲直撞,像赶羊似的将大批东江军将士朝着河洛新军那边赶过去,东江军哭喊声震天动地,奔走若狂,溃败之势已经无可挽回。他喃喃说:“同样的装备,吃同样的口粮,为什么就差这么远呢?” 黄玉郎盔甲上挂着十几支箭撤了下来,叫:“叔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真的挡不住了,你快拿个主意啊!” 黄龙苦涩的笑了笑,说:“玉郎,永俊,你们去找小杨帅,就说……就说黄某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信任!”不等黄玉郎和毛永俊说话,呛一声拔出长剑,策马迎着后金进攻的矛头猛冲过去,扬剑狂啸:“我乃东江镇总兵黄龙!东江儿郎,随我杀尽建奴!” 毛永俊失声狂叫:“黄帅!” 黄玉郎带着哭腔叫:“叔叔!” 狂叫声中,这两位东江镇数一数二的悍将也策马追着黄龙,径直朝后金重骑冲了过去。很多忆丧失理智的东江军将士听到黄龙的怒吼,身体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的总兵大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冲向漫野而来的敌军。他们呆了呆,突然发出一声疯狂的嗥叫声:“杀建奴啊!”捡起地上不知道被谁丢弃的兵器,面目扭曲的追随他们的将军,飞蛾扑火般冲了上去。 无路可退了。 从萨尔浒开始,明军一直在败,一败三十余年,辽东已经丢光了,他们被赶出了自己的家园,一路败退,退到了辽南,依托旅顺和一些贫瘠的海岛苦苦支撑,他们还能往哪里退?眼下在这个战场上,几乎集中了大明所有敢于在野外与后金争雄,有能力在野战中击败后金的精兵强将,如果他们逃跑,将河洛新军、天雄军、川军的后背暴露给敌军,这些劲旅势必全军覆没,光复辽东必将变成迷雾! 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了,他们还能往哪里退? 我们的家园已经被你们摧毁了,我们的亲人被你们杀光了,我们的尊严已经被你们剥夺殆尽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好吧,就战死在这里吧!想要越过我们的防线,可以,拿命来堆吧! 一片混乱中,徐猛带领六百名重装步兵排成三排,如墙推进。在乱军之中,他们显得格外的冷酷和镇定,令人生畏,盯着越来越近的后金骑兵的眼睛尽是轻蔑和嗜血的欲望。 他们坚信,这些后金骑兵的宿命,就是被活生生的斩成碎块! 东江军虽然舍死忘生的与后金大军厮杀,奈何他们早早被打乱了阵脚,一团混乱的,战力大减,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被后金大军一层层的杀透,重骑辗过,血肉狼籍。那些重骑兵肆意挥舞兵器,收割生命,没有人能抵挡住他们的冲击。又砍翻了一层东江军将士之后,他们眼前豁然开朗,前面出现了一片无人之境,东江军的防线已经被他们杀透了,大家不禁欢呼起来。 他们高兴得早了点。 七十五 决战10 “风!风!风!” 让人毛骨耸然的低沉怒吼突然响起,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后金重骑兵遁声望去,只见一股灰色的金属风暴突然啸起,沉沉呼啸着从明军头顶掠过,照着他们猛罩下来,登时惨叫声大作!他们虽然人马俱披重铠,刀枪不入,但是那破阵弩威力实在惊人,而且射出的是铁骨弩箭,威力倍增,他们的铠甲根本就抵挡不住,箭镞入肉的闷响和痛苦的惨叫此起彼伏,战马中箭后痛苦的狂嘶极为凄厉,一击之下,那些重骑兵便倒了下上百! 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不等重骑兵举起盾牌,第二牌弩箭紧接着落了下来,又把他们给扫倒了一大片。指挥重骑冲阵的固山额真几乎咬碎了牙齿,这些重骑兵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后金摧城拔寨的重锤,现在却成了明军的靶子,被人家一射一个准!他嘶声咆哮,带头朝着明军猛冲过去。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他们后退或者继续呆在原地,只会被河洛新军那些熟练的掌握了座标使用技术的射士一批批的射成海胆,只有与明军搅成一团才能迫使明军射士停止放箭。眼前的明军就那么几百人,只要冲破这道单薄的防线,他们就可以冲进方阵中心,尽情砍杀那些可恶的射士了。至于明军的横刀手,根本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河洛新军的横刀是削铁如泥,但是手持横刀的步兵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高速冲锋的骑兵的! 只是现在想将马速提起来有点困难。一来,人马俱披重铠,战马的负担过重,打了这么久,体力消耗实在很大,有点跑不动了;二来,地上的尸体太多了,形成了障碍,战马想跑过去真不容易。不过眼前就那么几百人,慢点也没关系,冲过去就行了。 他们踏着累累尸骨,成功的冲了过去。 迎接他们的,是数百道白练一般的斧光。十几斤重的长柄巨斧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上劈甲将,下斩马腿,斧光所向,血肉横飞! 是明军的重装步兵! 数百重装步兵铜墙铁壁似的挡在了他们面前! 甲喇额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一仗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赢了。如果马力充足、没有障碍,这几百重装步兵将被他们毫无悬念的辗成肉酱,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他们的马速提不起来,丧失了冲击力的骑兵对于重装步兵而言,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他们爱怎么砍都可以! “撤————” 这道最简短的命令也仅仅来得及说出一半,一把巨斧便斜斜劈落,将甲喇额真的胸腔由右肩至左肋的划开,内脏泥石流似的倾泄而出,当场就挂了。放倒他的是徐猛,这个肌肉男一把巨斧抡得呼呼风响,见人砍人,见马劈马,一斧下去,人马俱碎,连斩数人。他的六百个兄弟同样神勇,奋勇而前,大肆砍杀那些窝作一团的重装骑兵。后金轻骑兵和步兵大惊失色,放弃追杀东江军,冲上来保护重骑兵,结果招来了更加惨烈的屠杀,几百把巨斧同时扬起,落下,每一斧下去都溅起大股鲜血,面对如此猛烈的劈斩,能留具全尸都是奢侈的。 后金进攻的锋芒总算是被挡住了,溃逃的东江军乘机新集结,手持横刀长矛奋勇杀出,与后金杀得血肉横飞。 杨梦龙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戚老头提醒得及时,早早将徐猛给调了过去,不然的话东江军的防线肯定要被打穿了,后果不堪设想!现在的情况就是:河洛新军和川军在正面死死的顶住了后金的进攻,东江军在后方勉力支撑,而明军的骑兵在卢象升的带领之下领着后金的骑兵在战场边缘兜圈子……没错,四千多明军骑兵正领着七八千后金骑兵四处兜圈子,灵活的调动给后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必须分出至少四分之一的力量来防着这些骑兵,免得他们突然发动攻击。后金已经在大凌河战场领教过枪骑兵的冲击力了,那快如电闪,锐如刀锋破竹的冲击,令每一个经历过那场战役的人都不寒而栗,他们可没有兴趣再来一次了!但是这样兜圈子白白浪费马力也不是个办法,河洛新军的枪骑兵一顶钢盔一副胸甲就完事了,整套防具总重不过二十来斤,战马披的是纸甲,也很轻巧,负担远比后金骑兵要小————他们哪怕是最轻的棉甲也得有个三十来斤呢,这样兜法迟早会被累趴下的,真是太难受了。 “火箭炮还有多少弹药?”他问。 火箭炮部队指挥官迅速报告:“只够打一个齐射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玩意的工艺还不够成熟,产量自然低下。最主要是火棉产量太低了,一个月才两三吨硝酸,做硝化甘油需要它,做火棉需要它,什么都要用到它,这一分摊下去就没多少了,能拿来当发射药的火棉也就有限,火箭炮这嗖嗖跟一阵集火齐射,几百斤火棉就飞出去了,还能打一个齐射都算不错了。杨梦龙手一挥,说:“听我的命令,我让你们开火你们再开火!” 指挥官敬礼:“明白!” 正说着,戚虎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说:“大人,黄帅来了!” 杨梦龙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快请!” 黄龙确实来了,不过不是走过来,而是被抬过来的。一看到他的样子,杨梦龙大吃一惊:他的右臂被齐肘斩断了,胸口插着好几支利箭,浑身都是血,伤得极重!杨梦龙瞪着抬人过来的毛永俊和黄玉郎,怒吼:“你们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黄帅!?” 毛永俊和黄玉郎羞愧的低下头,不说话,身上那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告诉杨梦龙,他们尽力了。 黄龙挣扎着说:“小杨帅别怪他们,是……是我自己冲上去的……” 杨梦龙破口大骂:“你白痴啊?你是一镇总兵,冲锋陷阵这种事情是你应该做的吗?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自己挂了,东江几十万军民依靠谁呢!?” 黄龙喘息着说:“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勇猛的……跟着你打仗,痛快……嗬……嗬嗬……痛快……”他喃喃说着痛快,胸口急剧起伏,嘴里喷出一股股血沫,抽搐起来。 杨梦龙叫:“军医官!军医官!” 军医官应声而到,一看黄龙,却见他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闭上了眼睛,脸上还满是得意之色,不禁有些黯然,说:“大人,黄帅已经去了!” 杨梦龙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发出一声怒吼:“我操!” 他不爽了还可以骂人,现在岳托、杜度、莽古尔泰等人却已经欲哭无泪了。谁也没想到明军会如此强悍,不仅远程攻击能力无以伦比,近战能力也不逊于后金,那一丛丛步槊不断收割着生命,不管是白甲兵还是索伦死兵冲上去,都很快就会被捅成马蜂窝,虽然他们也在不断杀伤着明军,可是这样的交换人丁稀少的后金真的无法承受!对东江军的攻击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成功,几乎打穿了东江军的防线,但是东江军在黄龙的带动下发动了近乎疯狂的逆袭,接着,要命的重装步兵又杀了出来,进攻的矛头迅速被铲平了,演变成了一场可怕的拉锯战,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吞噬着大量后金勇士的性命!明军的表现已经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了这几位骄狂的贝勒:想要突破我们的防线?可以,拿两倍以上的尸体来填吧! 即便几位贝勒下了最大的决心,要不计代价的消灭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但仍然无法承受如此惨重的伤亡,后金打不起这种仗! 怎么办? 莽古尔泰揪着岳托的衣襟,大声叫:“怎么也打不下来啊,怎么办!?” 岳托怒声说:“一层层的啃吧,还能怎么办!” 莽古尔泰两眼喷火:“一层层的啃?照这样打法,等我们啃开明军的防线,我们也没有几个活人了!而且,他们的骑兵还没有投入战场!” 岳托瞪着不远处那面旗帜,两眼红得几欲喷血。 那面旗帜漆黑如墨,北方人嘛,按五行的划分,是尚黑的。漆黑的战旗上,一头猛虎怒目圆瞪,仰开狂啸,几乎透旗而出,将冲过来的后金士兵撕成碎片!就在那面战旗下面,那个曾经在大凌河畔让他蒙受了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的娃娃脸正在一本正经的调兵遣将,河洛新军、登莱新军、川军、天雄军、东江军……无数精兵悍将遵从他的号令,一队队的补充到厮杀得最惨烈的第一线,死不旋踵。这个家伙似乎注定是后金的克星,但凡有他参与的战役,明军拼杀之凶狠,意志之坚韧,斗志之高昂,都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次让后金死伤惨重,损兵折将。 杨梦龙,难道你真的是我大金的克星,注定要毁灭我大金的霸业么? 我偏不信这个邪! 岳托突然发出一声厉喝,一扬马刀,带着三百名白甲兵朝着杨梦龙的将旗猛冲过去! 七十六 杀王 天津城里。 傅宗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坐下,屁股刚沾到凳子又猛的跳了起来,仿佛屁股被烫着了似的。 旅顺之战,举国瞩目,整个京畿地区不知道多少人在翘首以待,等着边关传骑送来消息,那种心情跟死刑犯等待最后的判决差不多。此役明军投入了几乎全部的敢于在野外与后金争雄的野战军团,装备最精良的部队,最为强悍的将军,全部派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此役胜负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这场战役的本身,如果能赢,明军那已经糜烂到极点的士气就会大为振奋,后金那咄咄逼人的气焰也会稍稍收一收,老实一两年,让大明喘过一口气,好好收拾一下国内这四处生烟冒火的局面;如果输了,损失多少兵马还在其次,关键是秦良玉、杨梦龙、卢象升这些最优秀的将领可能也回不来了,已经虚弱到极点的大明哪里还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不知道多少人在抱怨杨梦龙太不冷静了,只是被岳托激了一下便离开了坚城,倾其所有精锐与后金野战,那不是去送死么!很多文官摇头叹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杨将军到底还是嫩了点!” 别人可以说风凉话,傅宗龙不行。老上司孙承宗一再强调,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是大明的两支擎天柱,万一这两支擎天柱折了,大明的天就要塌下来了!前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千万别败啊!是他逼着天津卫调集了所有海船,将一批批精兵强将送往旅顺的,万一那支大军折在了旅顺,他也别回北京了,直接跳海得了! 傅宗龙心急如焚。 吴永和曹桓这两个死太监就淡定得多了。他们分别是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监军,但都没有渡海去前线,而是留在天津等待胜利的消息。照他们的说法,他们这两个废人就算到了旅顺也派不上任何用处,还白白浪费一口口粮,何必去吃那个苦呢?不如就留在这里,等胜利的消息一到,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入京报捷,大大的出一把风头!跟河洛新军、天雄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这两位监军都摸索出了与那些骄兵悍将和平共处的方法,那就是别对他们指手划脚不懂装懂,在战场上充份放开他们的手脚,他们打赢了,作为监军自然可以大出风头。为了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放开手脚痛殴建奴,这两位甚至给关门川军的监军下了一剂泄药,把那哥们留在了天津,省得那家伙到了旅顺碍手碍脚。杨梦龙和卢象升可以放开手脚大杀四方,一旦得胜,这两位监军马上就可以动身回京城报捷,半天时间就到了,省去了风波之苦,这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当然,关门川军那位监军也很“方便”,“方便”了半个月,肠子都快拉出来了。 现在这两位凑到一块,两脑袋晃来晃去,叽叽喳喳的商量着: “老吴啊,你看这报级应该报多少?我打算报两千,妥不妥?” “开什么国际玩笑,两个天煞星都上了,才斩首两千?太少了,四千,直接报四千!” “四千也太多了吧?大明与建奴打了三十多年,胜仗也有过几场,可报级从来就没有超过五百的啊!” “别拿关宁军那帮废物跟卢大人、杨大人比,他们给这两位提鞋都不配,就报四千!” “好吧,四千就四千……不过,‘四’这个数字好像有点不吉利啊,加一点?” “那就再加五百。” “好咧!看我写的:卢、杨、秦诸将各率精兵上万,阵容严整,旌旗蔽野,出城十五里……俄顷之间,炮声大作,建奴骁骑漫野而来,利箭横空,势如潮涌。杨将军从容不迫,全军将士临危不惧,强弩火铳齐发,弩箭如沙,铅弹如雨,建奴成排倒下,如割草芥。片刻,我军重炮齐鸣,一炮之下,数十步内建奴化为齑粉……” “好文章,好文章,老曹你这文采,当个秉笔太监都够了!” “别打断,听我念……嗯,苦战良久,建奴死伤惨重,却越发凶悍,岳托、杜度、阿巴泰、莽古尔泰等敌酋俱身披重甲,一马当先,率领白甲兵轮番冲杀,我军渐告不支,渐渐溃退……” 一听到这里,傅宗龙便心惊肉跳。曹桓喝了一口茶润润喉,继续念:“亲兵皆言力不能支,苦劝小杨帅立即撤退,小杨帅勃然大怒,厉声喝:‘杀敌报国,正当其时,敢言后退者斩!’乃……” 吴永打断:“不对不对不对,老曹,这段不对,小杨帅碰到这种情况不会说这种话的!” 曹桓同学虚心请教:“那他会怎么说?” 吴永清了清嗓子,瞪起眼睛,咬牙切齿,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操他大爷的,跟老子上,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装尿!” 傅宗龙:“……” “操他大爷的,跟老子上,把他们脑袋割下来装尿!” 在吴永说这杨梦龙的口头禅的时候,在尸山血海的二王屯,杨梦龙眼带血光,扬起马槊发出一声怒吼。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岳托正带领一队白甲兵深深的突入了枪阵,一路刀砍斧劈劈出一条血胡同,血肉开路,朝着他的帅旗猛冲过来。长枪兵和横刀手拼死阻击,但后金跟疯了似的不顾伤亡地沿着岳托撕开的缺口猛插,登莱新军毕竟是一支成军才大半年的新队伍,面对如此疯狂的突击,都有点慌了,开始节节后退。薛思明和吴胜连斩数名后退的士兵,勉强扎住了阵脚,但已经落了下风。无奈之下,薛思明派传令兵过来报告:“敌军状若疯狂,请小杨帅稍稍后撤十余步!”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后退?老子自带兵以来,还从来没有后退过,从来没有!你去告诉薛思明和吴胜,不用管我,把建奴给我打回去就行了,如果他们自问没有这份能耐就趁早说,我换人!” 听到传令兵的回话,吴胜和薛思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大吼。吴胜扬起苗刀,率令一队浙军出身的将士迎着岳托猛冲过去,苗刀挥舞,步槊成丛刺过去,上刺甲将,下斩马腿,直杀得血肉横飞,强悍如白甲兵也同样被他们杀得人仰马翻。薛思明那张拉力跟弩有得拼的强弓拉成满月状,箭若联珠,嗖嗖嗖一轮疾射,冲杀得最凶猛的白甲兵纷纷中箭。他的箭通体都是用精钢打制的,包括箭杆,这样的箭自然非常沉重,一般人根本就射不远,大概也就他这个变态能够轻松将这种超级重箭射出百米开外了。这种箭的威力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些追随岳托冲入枪阵来的白甲兵都披着两重重甲,刀枪不入,但薛思明一箭过来,射在铁面罩上就直透后脑,射在胸口就前胸入后胸出,反正都是无脑穿,射哪穿哪,射谁死谁,中者立毙!顷刻之间便有数名白甲兵死在他箭下,见两位主将大发神威,登莱新军士气大振,已经很疲惫的身躯硬是爆发出强悍的力量,步槊挑刺,横刀挥抡,生生挡住了后金铁骑的冲击。 岳托状若疯狂,一杆长枪连刺带砸,也不知道刺倒了多少明军士兵,整杆长枪通体都糊满了鲜血,他本人也变成了血人,都分不清哪些是敌人溅上来的,哪些是舍身替他挡住明军致命攻击的白甲兵溅上来的了。让他愤怒的是,这些明军士兵出奇的难缠,按理说,一旦军阵被打出了缺口,全军将士就会陷入慌乱,然后崩溃,可是,他虽然以上百名白甲兵伤亡为代价打出了缺口,也让以登莱军为主的河洛新军陷入了慌乱,但是离让河洛新军崩溃还早得很!那些士兵慌归慌,却没有人逃跑,而是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与试图扩大缺口的后金大军拼死厮杀,负责堵塞缺口的奋不顾身的扑上来,砍翻了一批又来一批! 岳托又惊又怒,他带上了镶红旗最为强悍的白甲兵舍命冲击,是要对杨梦龙来一次斩首,不是要跟这些普通士兵玩命的!最让他惊骇的是,一队五十人左右的重装步兵已经在王铁锤的带领下赶了过来!由于战场被铺得太开,整个战线多处被打开缺口,王铁锤不得不将他麾下六百名重装步兵分成五十人一队,哪里出现缺口就往哪里堵,打到现在,王铁锤已经没有预备队了,能抽出五十人来对付岳托都不容易了。 阿巴泰在后面叫:“岳托,快回来!”他已经看出岳托的处境不妙,再继续往前冲的话很可能会被明军砍成肉泥的。 岳托充耳不闻,奋力掷出一柄铁骨朵,当的一下将一名挺着步槊朝他刺来的明军士兵砸得脑浆迸裂。他身边十几名白甲兵取出最后一支掷矛奋力掷出,挡在岳托前面的长枪兵又倒下了一片,现在岳托眼前豁然开朗,那仿佛坚不可摧的枪阵已经被他杀透了,那面将旗就在离他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将旗下,一个娃娃脸骑着一头高大的白驼,冷冷的盯着他。 岳托也瞪着他。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岳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厉声喝:“杨梦龙!” 杨梦龙声如雷震:“岳托!” 李岩叫:“小杨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速退!” 杨梦龙一声不吭,双腿一夹,蠢货嗷的一声狂叫,朝着岳托猛冲过去,四米半长的马槊夹在腋下,修长的槊杆上下微微摆动,半米长的剑状槊锋却指南针般稳稳的指向岳托的胸口,四道令人生畏的血槽闪耀着森冷的寒光。岳托同样猛踢马腹,胯下那匹万里挑一的战马纵声狂嘶,四蹄生风,以六十公里的时速朝着杨梦龙疾冲过去,岳托同样是单手持枪,枪尖刺向杨梦龙的胸口!这两位就像中世纪的欧洲骑士在比武一样,所用的战术、招术都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欧洲骑士比武用的刺枪是用松脆的木材制成,而且是空心的,遇到重击就会破碎,而这两位用的马槊骑矛却是连板甲都照穿不误的杀人利器! 一阵巨大的惊呼声猛然响起,正在厮杀的明军和后金军都着了魔似的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位主将以一百二十公里的相对速度冲向对方,心一直悬到了嗓门。李岩喃喃说:“太冲动了,太冲动了……”结果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口干舌燥之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百米的距离弹指即过,两位暴怒的将军像两发高速飞行的炮弹,迎头相撞。杨梦龙身体猛身向前一倾,岳托刺来的骑矛与他擦肩而过……没办法,骆驼比马高出太多了,岳托处于仰攻状态,而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刺中敌人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击落空也是常有的事。但杨梦龙那一击却没有落空,马槊正正刺在岳托的胸口,槊尖与护心镜相撞,发出一声大响!岳托身为一旗之主,装备的兵器铠甲自然非同凡响,每一片甲叶,包托护心镜,都是冷锻而成,防护能力极强,杨梦龙这雷霆一击,居然没能将护心镜刺穿,只是将护心镜得深深的凹了下去,连皮肤都没有伤到。然而蠢货以六十公里的速度狂奔,马槊又是很沉重的武器,这一击动能何等惊人,岳托的身体被撞得猛然向后一撅,脊柱发出一声脆响,两骑交错而过,杨梦龙安然无恙,他却口吐鲜血,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动弹不得了。 杨梦龙勒住蠢货,跳了下去,扔下马槊拔出横刀,快步走到岳托面前,只见他正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死死的盯着他,毫无半点乞怜之色,尽是怨毒与倔强。杨梦龙扯掉他的头盔,揪住他的辫子将他拽起来,再一脚踩在他内膝盖迫使他跪下,厉声说:“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还没轮到你!你先到阴曹地府去呆上十七八年然后投胎,再排上二三十年的队,大概就能轮到你了!”说完双手握刀,猛劈下去,刀光闪过,岳托的头颅汽球似的飞了起来,一腔污血喷起两三米高! 爱新觉罗·岳托,正红旗旗主代善的长子,镶红旗旗主,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管是代明、伐蒙、伐朝鲜,在一系列战事中都从容展布,游刃有余,为后金立下了赫赫战功,是后金继八大贝勒之后,年轻一代将领中的佼佼者。按照原来的历史,两年后后金建国,改国号为“清”,他积功被封为亲王,声威显赫。可惜,他撞上了命中注定的克星,没能看到后金建国,便成了刀下亡魂。 整个战场都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岳托斗大的头颅高空抛起,鲜血飞溅,脑海里一片空白。后金跟大明打了三十多年,何曾试过有一个贝勒战死沙场的?现在后金年轻一代中最为杰出的一个贝勒,镶红旗的旗主,居然被杨梦龙以一种如此屈辱的方式当众一刀劈了,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半晌,海啸般的声浪席卷了战场,明军打肺里发出狂热的欢呼,而后金将士则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嚎叫,一度中断的战事再度爆发,而且加倍的血腥起来! 七十七 双杀 看到岳托身首异处,后金几万大军全疯了,发出近乎癫狂的嚎叫声,朝明军猛扑过去,完全不要命了。尤其是镶红旗将士,都是一脸绝望,不求杀敌,只求同归于尽!岳托是镶红旗的旗主,是他们的主心骨,现在岳托死了,他们的主心骨也就没了!后金治军极严,岳托死了,就算他们能活着回去,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还不如战死在这里,与主将同殉,至少还能保证家人不会受牵连,被卖为奴! 明军同样发出近乎癫狂的嚎叫声,不同的是,后金是绝望,而他们则是欣喜若狂。天可怜见,跟后金打了这么多年,何曾阵斩过一名贝勒?今天这一奇迹居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只要他们能活着回去,这份功劳,这份荣耀,都够他们受用一辈子,甚至几代人都吃不完了!建奴状若癫狂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可也不过就这么回事,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怕个屌啊,跟他们拼就是了!都到这个份上了,除了拼命他们还有得选吗?要逃早就逃了,现在才逃跑……亲,你见过1945年八月了还当汉奸的白痴吗?死了就死了,没死的继续上,把这些狗日的建奴通通留在这里肥地! 两军将士的呼啸声响彻云霄,咒骂声、惨叫声、哭喊声,越发的震耳欲聋,让人汗毛倒竖。 李岩见杨梦龙安然无恙,并且成功斩杀岳托,不则得松了一口大气。在他看来,杨梦龙身为一军统帅,亲自上阵去跟岳托单挑是很不理智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知,影响简直就是灾难性的,不过还好,由于他成功斩杀岳托,明军士气如虹,将建奴一批批的拍死亡在阵地前。他向杨梦龙道贺,并且提醒扎吉冲翁赶紧将岳托的首级和铠甲收藏起来,这些都是重要的战利品,要献祭太庙的。做完这些,他见后金大军惊涛骇良似的涌来,一波紧接着一波,不禁眉头大皱,有些恼怒的说:“建奴是铁打的么就算是铁打的军队,死伤了这么多人也该退了啊!” 杨梦龙咬牙说:“他们是铁打的,老子是打铁的!扎吉,发信号弹!” 扎吉冲翁应了一声,拿出信号弹点燃引信,啸的一声,一颗绿色流色笔直的冲起三百多米高,轰然爆炸开来,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卢象升仍然带着枪骑兵和猎骑兵在跟后金骑兵兜圈子。他们都是一人双骑,一直在养精蓄锐,而后金骑兵大多已经冲杀过几阵,有点跑不动了。这种兜圈子战术让后金骑兵很难受,想打吧又打不着,继续跟下去吧又浪费马力,可是你不跟,这四千骑兵一旦发动,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是要被打得崩盘的!没办法,只好采取盯捎战术,跟在后面兜圈子。指挥这七八千骑兵的杜度几乎咬碎了牙齿,这种放风筝战术可是他们的强项啊,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调动敌军,骚扰敌军,引诱敌军,一步步削弱敌军,然后一举将其粉碎,以微小的代价赢取巨大的胜利,这种战术他们一直用得得心应手,怎么现在用到自己头上来了!? 几次试图逼近都让明军猎骑兵用滑轮弓和骑弩给射了回来,后金骑兵都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了。不光是人,马的状态也不好,明军的榴弹炮和加农炮一直在开火,那轰隆隆的炮声,还有遍地炸开的火光让战马心惊胆战,跟主人失去了默契,战斗力自然也大受影响了。 红娘子有点不耐烦了,追上卢象升,大声问:“卢大人,我们这样兜来兜去有什么用?这不是在浪费时间么?” 卢象升回头看了一眼始终与他们保持三百米距离的后金骑兵,说:“别急,出击的时机还没到,时机一动,我们马上就会发起冲锋。” 红娘子说:“就怕等时机到了,我们的马都跑不动了……” 话音未落钱瑜叫了起来:“大人,快看!” 卢象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枚绿色信号弹高高窜起,炸成一朵绿色的菊花。他狠狠的说:“时机到了!猎骑兵下马结阵挡住建奴骑兵,枪骑兵,准备骑墙冲锋!” 早就不耐烦了的骑兵们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一千八百多名猎骑兵纷纷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一千二百名手持骑弩的在前,六百名手持滑轮弓的在后,无数箭镞对准了后面紧咬着不放的后金骑兵,一触即发。被河洛新军弩阵射怕了的杜度一见明军猎骑兵下马组成了弩阵,心中骇然,本能的扬起手,制止骑兵继续靠近,想看看虚实再说。今天满洲勇士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作无谓的牺牲了! 趁着他这一犹豫,枪骑兵迅速脱离,在距离弩箭两百米处列队,五百骑一排的排成四排,每名骑兵相距四米,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马槊夹在腋下,令人生畏的槊尖对准了杜度所部。 骑兵墙冲锋! 杜度倒抽一口凉气。在大凌河畔,舞阳军和天雄军的枪骑兵如墙推进,用马槊骑矛将后金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的恐怖场面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都两年过去了,至今心有余悸。跟枪骑兵交过手的后金骑士都说这仗没法打,人家一堵墙一样压过来,无视弓箭的杀伤,无视嗖跟飞过的铁骨朵、掷矛,就是要不顾一切的冲到他们面前,用马槊将他们穿成肉串,碰到如此疯狂的打法,骁勇的后金武士那精湛的武艺根本就没有施展的余地,能打成一比一的战损都算好的!而对于人丁稀少的后金而言,跟明军打成一比一的战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 怎么办? 跑肯定是不能跑的,现在部队的士气已经够低迷的了,再不战而退,士气不崩溃才怪了。可是这要命的骑墙冲锋太可怕了,硬碰硬的打,得死多少人啊,划得来吗? 没等杜度想出个主意来,明军方阵里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那十五辆火箭炮又发出了尖厉得让人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的尖哪,烟焰海啸般喷发而出,几乎淹没了方阵的中心————幸好是空心方阵,如果是实心的,肯定有很多人被生生烤熟了。两百八十五枚火箭弹从发射管内喷薄而出,拉着长长的尾焰,带着死神的狞笑,朝杜度所部猛扑过来,那骇人的呼啸声淹没了一阵,让杜度如坠冰窖,脑海里一片空白!在那片可怕的火网猛罩下来的前一刻,他作出了正确的反应:下马,抱头蹲好! 轰轰轰轰轰轰! 漫山遍野炸开的炸点。 万花筒般绽放开来的烟焰。 铺天盖地的飞砂流火。 层层激射的弹片。 毕竟是第一次投入实战,火箭的飞行又很不稳定,这次齐射有五分之四的火箭打空了。可问题是,河洛新军发射的火箭多达二百八十五枚,即便五分之四打空了,还是有五十多枚砸到了那几千名后金骑兵中间!这下玩笑就开大了,只见一团团嫣红的爆炸火光,一声声骇人的巨响,后金骑兵中间扬起一蓬蓬血雨,人喊马嘶,人仰马翻,鬼哭狼嚎,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被火海淹没,多少人被弹片扫倒,又有多少人被发狂的战马颠落马背,生生踩成了肉泥!现在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明军骑兵兜了这么久,跟河洛新军的距离始终没有超出三千米了,敢情就是在把杜度往火箭炮炮口带呢!没错,河洛新军的火箭炮最大射程只有三千米,而且打出去天女散花,根本就无法保障精度,但空前的火力密度弥补了一切缺点,给杜度的部队带来了死亡的洗礼! 一片灼热的气浪扫过,杜度额头剧痛,肯定被灼伤了。他却跟没有知觉似的,颤巍巍的站起来,呆呆的看着那遍地死尸和狂嘶着四处乱窜的战马,老泪纵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我的兵啊————”这一轮炮击给他带来的损失实在太严重了,他的部队肯定元气大伤了! 杜度喊得早了点。炮声还在回荡,滚雷般的蹄声便由远而近的传了过来,两千多名枪骑兵,前两排披着赤红的披风,头盔上红色的盔缨迎风飘扬,一望如火;后两排黑盔甲黑,一望如墨,两千多支马槊笔直的指向乱作一团的后金骑兵,两千多匹战马四蹄生风,蹄声雷动,马槊上的带状小旗肆意飞扬,构成了既壮丽又恐怖的史诗般的画面。是的,只要见识过几千名枪骑兵冲锋的场面,你这辈子都休想能忘记这些可敬、可怕的对手了! 明军的战马并不害怕火箭炮炮弹爆炸后燃起的大火! 被炸得灵魂出窍的后金骑兵着了魔似的呆呆的看着那些可怕的马槊骑士像一道笔直的金属浪涛一样席卷而来,忘记了放箭,忘记了拔刀,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发出绝望的嚎叫声。他们的勇气已经被火箭炮摧毁,他们的阵型被受惊的战马搅得一团混乱,十成战斗力去了八成,面对枪骑兵的全力突击,哪里抵挡得住?现在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晚了,从明军火箭炮发出第一声怒吼开始,他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杜度神经质似的指着呼啸而来的枪骑兵放声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像是发了疯,又像是发了狂。不过,不管是发疯还是发狂都不重要了,下一刻,一马当先杀到的卢象升手中的马槊一记旋刺,前胸入后胸出,生生将杜度给挑了起来! 崇祯六年七月七日,旅顺城外,二王屯战场,努尔哈赤的长孙,爱新觉罗·杜度,亡。 七十八 崩溃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这大概是明军骑兵此刻最好的写照了。在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作战体系里,骑兵始终是战场上的突击主力,那不动如山的步兵方阵是铁砧,枪骑兵是铁锤,现在后金大军已经被死死的按在铁砧上了,这一锤当即毫不犹豫的抡了下去! 第一个被砸的就是杜度那七八千剽悍的骑兵! 其实除了汉朝和唐朝,汉民族在其他时代对上北方游牧民族,骑兵始终都是落下风的,这是农耕民族的天然劣势,不管骑兵怎么训练,骑术和箭术始终比不上那些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骑马的北方游牧民族。事实上,即便是汉唐也是这样,汉唐的骑兵对上北方游牧民族之所以能大占上风,是因为他们有大批属国骑兵————也就是从北方一些游牧民族藩国征召的骑兵,这些骑兵弓马娴熟,又装备了汉民族最为精良的武器,同时还对北方游牧民族惯用的战术战略了如指掌,同行是冤家嘛!有了这些精锐骑士加上汉民族雄厚的财力物力,以及那一批批名将那可怕的韬略,汉唐才将北方游牧民族打得哭爹喊娘。到了宋朝以后,汉民族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骑兵一直不如人,近千年来一直如此,因此用区区两千骑兵猛攻后金七八千精锐骑兵,在一般人看来几乎是自杀式的行为,至少在红娘子看来是这样。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两千枪骑兵疾风般扫过后金骑兵的锋线,槊锋撕裂血肉的可怕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被扫中的后金骑兵从伤口喷出大股污血,下饺子似的从马背上坠落,随即被疾驰的马蹄踩成了一团肉泥!后金那此曾经纵横战场所向无敌的恶魔遇上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恶魔,被火箭炮轰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他们在枪骑兵的冲击之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人裹着人,马挤着马,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些披着红色或黑色的战袍的恶魔挺着糊满鲜血的马槊呼啸而来,身边血光四溅,惨呼不绝,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轮到了自己…… 这还是后金骑兵吗? 红娘子彻底看傻了眼,一直以来,后金骑兵在她眼里,在所有大明的军民眼里都是嗜血的恶魔,往往几百人就能击溃明军数千人甚至上万人,可是如今,他们却在比他们少了四倍的枪骑兵的冲击之下溃不成军,枪骑兵势如破竹,冲到哪里哪里的后金骑兵便成片倒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猎骑兵同样看傻了眼,他们自认为自己很凶悍,很厉害,又装备着最为精良的武器,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才发现自己还差得远! 曹峻怒吼:“发什么愣?猎骑兵,冲锋!”这一声大怒把猎骑兵的魂给吼了回来,大家纷纷拔出马刀,策动战马,朝那些侥幸穿透了枪骑兵的队列的后金骑兵冲杀过去。他们的队形没有枪骑兵那么整齐,但同样士气如虹,战马兴奋的嘶叫着发力猛冲,转瞬之间便冲到了后金骑兵面前。红娘子冲在最前面,跟一名后金骑兵撞了个正着,她分明看到那名后金骑兵面色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目光散乱,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红娘子都冲到面前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红娘子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苗刀挥出,一闪而过,高碳钢打造的苗刀本身就锋利无比,再加上奔马的速度,别说人,就算是碗口粗的树也一刀就断,那位仁兄肋下一凉,开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污血狂喷,内脏泥石流似的流了出来,惨叫着倒了下去。曹峻同样是探出苗刀,刀刃对准一名枪尖颤颤朝他刺来的后金骑兵,苗刀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那位老兄的棉甲,划开他的肚皮,登时肚破肠流。几乎所有的猎骑兵都采用同样的攻击方法,不必挥砍,把刀刃对准敌人,撞不上是他好运,撞上了就有人要倒血霉了。这苗刀实在太锋利了,后金骑兵往往还没有意识到痛苦,躯干便已经被划开,就算没有伤及内脏,那大失血也会要了他的命————游牧民族都喜欢用弯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弯刀的斩甲能力虽然不如横刀,但是却可以凭借奔马赋予的高速轻易划开骑兵身上的棉甲、皮甲,在对手身上划出一道一尺多长的大口子,造成大失血。通过实战,杨梦龙发现横刀更适合步战,所以给猎骑兵统一换装苗刀,这批苗刀都是全新的货色,现在正好痛饮鲜血。 杜度一个照面就挂了,他那几千骑兵军心大乱,显然是撑不了多久的,枪骑兵横扫而过,所向披靡,挡在前面的只能被穿成肉串,原本就乱得不可开交的阵列被这么一冲,就更加混乱了。眼看着明军枪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左冲右突,眼看着好不容易逃过了枪骑兵四轮突刺,穿过了枪骑兵的阵列的伙伴又被一千多把苗刀割麦子似的割倒,不可一世的后金骑兵感到一阵胆寒。上一次他们败给明军枪骑兵还可以推说是不明对方的底细,轻敌大意,所以才吃了一点小亏,这一次就无话可说了。他们已经极度重视这支兵力并不多的枪骑兵,但还是远远不够,当枪骑兵发起冲锋后,他们的表现跟大凌河之战竟然如出一辙,那就是纷纷被刺倒,没被刺倒的四散逃窜,然后被猎骑兵用滑轮弓射倒,或者用苗刀割倒!惊恐的、绝望的狂呼终于从这些骄狂的后金武士口出发了出来,在人的惨叫和战马的悲嘶中是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惊心动魄: “败了,败了!” 几乎同时,明军十门大炮打出了最后一个齐射,又将后金炸翻了一大片,然后天鹅哨声响彻云端,所有明军步兵齐声大吼:“万岁!万岁!”长枪兵挺着步槊悍然发动了白刃冲锋,很多后金士兵猝不及防之下被三两个一起穿成了肉串,整个军阵都被冲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明军军阵中又杀出了数千名凶悍绝伦的横刀手,挥舞横刀虎入羊群般撞入他们中间,横刀上下翻飞,血沫四溅,如屠犬羊。跟长枪兵苦战了这么久,耗掉了几千条人命,后金全军都已经疲惫不堪,最重要的是必胜的信念已经被那牢不可破的枪阵给撞得粉碎了,现在又遭到几千横刀手的猛烈突击,哪里还支撑得住,被一层层的砍翻,横刀手所到之处尸横遍地,挨上他们一刀至少也得摊个残废,手臂甚至大腿一刀就断,脖子的强度跟甘蔗似乎没什么区别,不少后金士兵甚至是被拦腰斩成两截,内脏暴露在空气中,格外的恐怖。枪骑兵更是挟带巨大的动能,瞬息之间便冲垮了杜度所部那几千骑兵,驱赶着大量被他们击溃的后金骑兵呼啸着从后面杀了过来,那些被击溃的骑兵六神无主,直愣愣的撞入步兵方阵后方,冲后金原本就稳不住阵脚的步兵方阵冲得大乱,枪骑兵乘势杀上,马槊挑刺,铁蹄践踏,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现在的后金步兵就像一颗被夹在铁钳中间的核桃,每一名后金士兵都能听到自己坚强的内心在明军那强大的压力下破裂的声音。他们茫然四望,只觉得明军步骑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冲上来,仿佛冲上内陆的洪水一般将他们一个牛录一个牛录地淹没,一个甲喇一个甲喇地冲垮,最后轮到他们自己了…… 败了! 哪怕再怎么不情愿,见些情景,阿巴泰和莽古尔泰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仗他们真的输了!所有人脑海里都一片空白,浑身发冷,目光呆滞,惊愕、恐惧、愤怒、迷茫……激烈至极的情绪狠狠地撞击着他们的心灵。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后金还是第一次在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中输给了明军,而且输得这么惨,输得无话可说!数千将士埋骨沙场,岳托、杜度两位贝勒人头落地,血淋淋的现实击得他们眼冒金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后金将士的狂呼大喊海啸般传来,淹没了一切,让他们不得不信! 败了,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败得一发不可收拾! 豪格双目尽赤,状若癫狂,挥舞着长刀凶狠地砍杀那些败逃的后金将士,每砍倒一个就发出一声怒吼:“不许后退!你们这些懦夫不许后退,冲上去,杀光这些低贱的汉狗!不许后退,谁敢后退我就砍他的脑袋,将他妻儿贬为奴隶,你们听到没有!”然而在明军猛烈的冲击之下,他的威胁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越来越多的后金士兵选择了背对明军撒腿奔逃,然后被明军从后面砍倒。一旦丧失了必胜的信念和战斗的勇气,号称“满万不可战”的女真武士的表现并不比被他们击败过千百次的明军士兵强多少————甚至还要狼狈得多! 败了!败了! 巨大的呼啸声在天地之间回荡,在白山黑水之间回荡,在辽阔的辽河原回荡,与明军的怒吼,燧发枪的鸣放,弩箭的呼啸汇成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乐章。这恐怖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千斤铁锤,毫不留情地粉碎着后金武士用残暴的屠戮,用千百次胜利堆积起来的自信,粉碎着他们的骄傲,粉碎着他们的勇气,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狂喊着逃离战场,落荒而逃,几万人的大军在明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奔走若狂,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 吴胜拖着连刀柄都被鲜血糊了一遍的苗刀冲到杨梦龙面前,口水直溅到杨梦龙脸上,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大人,败了,败了!” 杨梦龙怒吼:“叫个毛,给老子反击,一个不留,把他们通通留在这里肥地!” 吴胜叫:“明白!”带着一帮子亲兵冲向后金兵力最多的地方,扬刀狂啸:“大人有令,一个不留,把他们通通留在这里肥地!” 明军爆发出天崩地裂般的怒吼,攻势越发的凌厉,在他们的打击之下,后金已经不是战败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一溃千里了! 七十九 完胜 明军枪骑兵排山倒海似的压了过来,明明只有两千来人,硬是给人一种千军万马集团冲锋的感觉。他们仿佛一阵飓风,挡在他们前面的不管是包衣奴才还是战兵,不管是白甲兵还是贝勒爷,都只有死路一条,那可怕的呼啸声让每一名后金士兵汗毛倒竖,肝胆俱裂,被一层层的踏翻,一层层的击溃,直至形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 豪格狂叫着要冲上去跟可恶的枪骑兵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他身边那些白甲兵哪里敢让他上,纷纷叫:“主子,不成了,撤吧,再不撤就晚了!” 豪格打肺里吼了出来:“我从小追随父汗南征北战,从无败迹,更别提在明狗面前撤退了!给我杀!给我杀光那些明狗!他们只有不到四千骑兵,我们怕什么?我们怕什么!”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将一名白甲兵射落马,提醒他们,明军离他们已经不远了。白甲兵们顾不得多说了,强行拽着豪格的马,汇入溃败的洪流中夺路而逃,为了逃命甚至不惜挥刀拼命砍杀那些堵住了路的步兵,直杀得尸横遍地。这情景在关外战场上演了无数次,现在终于在后金身上上演了。豪格扭过头去,怨毒地瞪着马蹄声最为密集的方向,只见一位白袍将领一马当先率领着两千名枪骑兵势如破竹,一层层的将后金的军阵杀透,势不可挡。他仰天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狂啸:“卢象升!!!” 他可没有忘记,在两年前的大凌河畔,正是卢象升指挥天雄军和关宁军顶着足以遮蔽天空的箭雨强行渡过大凌河,一举冲垮了两黄旗和正蓝旗的防线,几乎解了大凌河之围,而且天雄军还是最先从他的镶黄旗防线打开缺口的,这份耻辱就别提了。他无时无刻不忘报仇雪耻,只是做梦都没想到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大凌河那一箭之仇尚未洗雪,卢象升又送了他一份更大的耻辱,他内心的怨毒和愤怒,实在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明军兴奋到了顶点,登莱新军、河洛新军、天雄军、东江军、关门川军……杂七杂八的队伍在同样杂七杂八的旗帜的指引下猛虎下山似的扑向后金,尤其是东江军,冲杀得最猛,被他们围住的后金武士顷刻之间就变成了被挑在枪尖上挥舞的血浆和肉块。后金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夺过马匹没命的逃,完全没了章法,只想着逃,离旅顺越远越好,离明军越远越好!他们马匹众多,机动性始终占了上风,明军步兵追不上,只能拿那些没能抢到马匹的家伙来出气。但猎骑兵和枪骑兵可没有半点要跟后金客气的意思,猎骑兵就像见了血的狼群一样咬着后金主力穷追不舍,那些落在后面的小股部队他们咬住一支便吃掉一支,弩射刀砍之下,通通变成一地死尸,如果敌人的实力较为强劲,一时半刻吃不掉,不要紧,枪骑兵马上就到,在大平原上,已经丧失了斗志的敌人人数再多,对于枪骑兵而言也只是一次冲锋的事情。如果一次冲锋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再来一次,反正落在后面就意味着死亡! 每砍倒一片敌人,猎骑兵便兴奋的跳下马,将首级割下,挂在马颈上,然后像吃了春药一样继续穷追猛打。这是后金比较喜欢做的事情,他们经常将战死的明军的头颅割下来挂在马颈上炫耀,现在轮到他们了。那么多同僚的首级挂在敌军的马颈上血淋淋的晃荡着,带给他们的是同样的惊怖和恐惧。不少后金将士亡命奔逃之余,心里暗暗咒骂:这些明军真是太野蛮了…… 大胜之余,明军士气如虹,一口气追出二十里,后金的旗帜、兵器、尸体也扔了二十里,直到天降大雨,明军才暂时停止了追击,此时,方圆二十里已经被尸体铺满了! “不容易,总算打赢了。”戚虎望着那横卧一地、漫无边际的死尸,望着一队队神色木然的俘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露出开怀的笑容。 李岩有些沮丧。他原本是以杨梦龙的谋士自居的,但是在这场战役中,他似乎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整场战役都是明军硬碰硬的打赢的。他看着地上那一汪汪的污血,浑身一阵震颤,喃喃说:“好惨烈啊……双方都死伤近万了吧?” 戚虎说:“我军可能没有,建奴肯定死伤过万了,这一次,建奴真的是伤到元气了。” 李岩表示赞同。后金才多少军队?把每一个拿得动长矛的男人都算上,也不过十几万,这一下子就死伤过万,真的是伤筋动骨了。 战场的另一边,杨梦龙用马槊挑着一颗头颅来回驰奔,放声高呼:“我告诉过你们,过了今天他们就变成死人了的,我没有骗你们吧?认识这是谁吗?这是杜度!野猪皮的长孙,他也挂了!” 明军士兵振臂高呼:“冠军侯!冠军侯!冠军侯!” 杨梦龙高呼:“记住这一天,记住这个地方,一辈子都要牢牢记住!因为在这一天,在这里,不可一世的建奴被我们打败了,而且是兵败如山倒!” 明军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狂呼:“万岁!万岁!” 戚虎策马来到杨梦龙身边,说:“别耍宝了,赶紧收集战利品,清点伤亡,然后决定是继续追击还是收兵吧。” 杨梦龙狠厉的笑了笑,说:“当然是继续追击!这是我们的地盘,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想走,怎么着也得给我留下点东西!”大手一挥:“清点伤亡,扎下营寨,明天继续追击!我要建奴永远都记住这一天!” 明军士兵轰然应:“好!” 早已经有些士兵按捺不住,一手拿着麻袋一手拿着狗腿刀去割取首级了。首级就意味着军功,意味着赏金,谁不清楚这一点?刚才打得太惨烈了,大家都杀红了眼,顾不上其他的,现在一看,哎哟,我的天,数不清的后金将士尸体横卧一地,这些都是钱哪!他们争先恐后,抢到一具尸体便咔嚓一刀把脑袋砍下来扔进麻袋里,然后扑向下一具,那个种速度,那种激情,仿佛农民正在丰收的庄稼地里收割庄稼……嗯,在这些明军士兵眼里,这些后金士兵的尸体都是已经熟透了的庄稼,不割就没天理了!他们争分夺秒,分片包干,不少伤兵还在呻吟哀求,就被他们一刀砍掉了脑袋。他们甚至还为争夺首级吵了起来:“这一片战场是我们的,首级当然也归我们了,你们不许抢!” 东江军和川军不光割首级,还剥下后金士兵的铠甲,完全无视上面那一片片骇人的污血,喜滋滋的往身上套。这些铠甲虽然多有破损,但是修修补补还是能用的,不能浪费。东江军在搜集战利品方面显示出高超的技能,不光兵器、铠甲、首级、旗帜这些好东西,就连后金士兵身上的衣物也让他们扒清光了,这帮家伙跟饿绿了眼的蝗虫似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剩下一大片一大片光着屁股的无头死尸。川军认为自己搜集战利品已经够狠了,谁知道等他们折腾完了之后东江军又兴冲冲的跑过来再进宪深加工,然后川军目瞪口呆的看到没过多久那些原本两手空空的东江军将士搜集到的战利品便装成了大包小包……这些家伙搜集战利品有多狠?连散落在地上的铁甲甲叶都不放过…… 最后统计,斩首多达六千六百余级,俘虏三千余人,缴获的铠甲、兵器、旗帜、粮秣不计其数,后金千辛万苦拉到旅顺来的几十门大炮全部成了战利品。逃散的战马也被搜集了过来,七拼八凑,居然多达七千匹,都是可以再次冲锋陷阵的,那些伤得太重的战马早就被搜集战利品的士兵一刀给宰了。值得一提的是,明军的战果远不止于此,至少上千具尸体要么被烧成了焦炭,要么被炸成了零件,没法割取首级了,因此无法统计入内,即便如此,也是非常骇人的战绩了。 此役,明军死伤七千余人。九千关门川军死亡超过四分之一,东江军更惨,没了一半,总兵黄龙战死,毛永俊身受重伤,黄玉郎冲阵时中箭重伤,章成杰身受重伤,李忠汉重伤……两万八千明军,死伤四分之一,着实骇人,此役之惨烈,比起大凌河之役来犹有过之。大凌河之战后金惨胜,各位贝勒便在皇太极面前痛哭流涕说伤亡太惨重了,如今惨败,不知道皇太极会作何感想? 这些正在亡命逃窜的后金大军已经不愿意去想了,他们已经抛弃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只顾着落荒而逃,忘记了要断后,忘记了追在他们身后的明军只有区区数千之众,忘记了他们手中还有弓箭马刀可以用来抵抗,只顾着逃、逃、逃,逃得越远越好。阿巴泰和莽古尔泰派出了几支部队断后,试图阻击明军,但转瞬之间这些部队就被枪骑兵和猎骑兵给粉碎了,明军骑兵的马颈上多又了上千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如此绝望的境地,让阿巴泰和莽古尔泰这等宿将也为之绝望,不敢再去想反击了,只能一再催促部队快撤,撤到金州喘一口气再作打算。也许在他们看来,此役后金虽然损失惨重,但主力犹在,只要能稳住阵脚,找到明军的破绽,他们完全有机会翻盘的。 这两位并不知道,上天留给他们,留给后金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八十 溃逃 天渐渐黑了。 后金大军仍然在惊慌失措的往金州方向没命逃窜,旗帜粮草扔了一地,受伤的士兵被抛弃在路边发出绝望的呻吟,跑不动了的战马同样也被抛弃,和伤兵呆在一起双目无神的看着主人消失在大团烟尘中,发出一声声悲怆的嘶叫声。这兵败如山倒的场面让每一个在这场血腥的战役中幸存下来的人在此后的余生中都蒙受着生不如死的耻辱,抬不起头来。 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后金八旗的铁蹄踏遍了白山黑水,无数次以微不足道的代价数千、上万、数万甚至十几万地歼灭明军,以一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小小部族压着明朝和蒙古这两个庞然大物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缔造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他们何曾试过这样的惨败!这种所有自信都被一朝粉碎的震骇,这种神话破灭的惊恐,本身就比损失了上万精兵还要严重,让他们脑海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明军的猎骑兵就紧追在他们后面,那些猎骑兵同样累成狗了,人数也不多,后金大军只要一个甲喇便能将他们击溃,但是却没有哪怕一个牛录转过身去面对他们的敌人,只想着逃,逃得越远越好,任凭猎骑兵蚂蟥似的咬在他们身后,俘虏被抛弃的伤兵,搜集被遗弃的战马。这些伤兵将被送往明帝国的首都,运气好的点的会被阉掉然后入宫当太监,运气背的连当太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斩首,然后和其他人的头颅一起被筑成京观。跟大明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后金将士当然很清楚被俘虏的后果,但是没有人有这份闲心去关心那些伤兵了,逃命要紧! 猎骑兵们惊愕的看到后金大军犹如被狮群驱赶的角马群一样头也不回的一路逃奔,被他们追上的后金部队的抵抗也软弱得可怜,仿佛掉了魂,让人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那支在二王屯与他们激战了好几个小时,好几次险些冲垮了明军方阵的那支虎狼之师! 正如杨梦龙所料,这些蛮族过份迷恋自己的武力,一旦击垮了他们用无数次胜利堆积起来的自信,他们便会一溃千里,军心动摇,甚至以后再遇上对手都只剩下一个逃字了!这或许正是他坚决不采纳李岩迂回金州的建议,力排众议在二王屯与后金主力正面会战的原因,他就是要在这种铁砧碰铁锤式的主力会战中粉碎后金的骄傲和自信,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他们正在跟一个巨人玩命,随时可能被巨人砸成肉泥! 天色渐暗,疲惫不堪的猎骑兵暂时放弃了追击,收拢部队安营压寨,养精蓄锐,现在后金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明天一早这些猎骑兵便会继续像狼群一样扑上来凶残地撕咬这支溃军,不停的给他们放血,让他们彻底崩溃。最最要命的是,明天一早明军的骑马步兵也会追上来穷追猛打,不要跟明军扯淡什么穷寇莫追、归师勿遏,更不要跟他们说什么疲惫,他们已经憋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打出了一场空前大胜,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着扑上来啃后金的肉,喝后金的血! 莽古尔泰、阿巴泰、豪格等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敢停留,咬着牙继续赶路。疲惫不堪的后金将士哀叹声、议论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公然指责起将领的骄奢来,在以往这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在这些士兵眼里不管主子怎么挥霍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是主子的奴才,奴才没有资格去指责主子。现在,只是一场惨败,所有问题都浮出水面来了,这仅仅是前兆而已,这场惨败的后续效应还将继续发酵,让后金痛苦不堪。 阿巴泰望着郁气如潮的大军,发出一声哀叹:“败得太惨了……我追随父汗南征北战,打了半辈子的仗,就没有试过败得这么惨的!” 豪格面色铁青,两眼喷火,狠狠的说:“明狗别的本事没有,就会仗着火器欺负人!”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吼:“靠火器打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真刀真枪的拼啊,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懦夫!” 阿巴泰很无语,豪格是昏了头了。明军的火器虽然强大,但还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单纯依靠火器击败他们的地步呢。真正击垮他们的,是那血腥无比的白刃战,还的枪骑兵那锐不可挡的冲锋!明军是依靠真刀真枪的拼杀,最后才将他们击垮的,也就是说,后金这次败得无话可说了。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就算明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得烂在肚子里,并且大力宣扬明军是靠火器击败他们,并不是靠真本事的……虽然自欺欺人,但如果不这样做,军心就要垮了!没有办法,为了稳住军心,别说说几句自欺欺人的鬼话,就算让他学狗叫都行,只要能将这支大军带回金州,再平安的撤回沈阳,他有什么不能做的。他见莽古尔泰一直不说话,神情竟有些忧郁,忍不住问:“四哥,在想什么呢?” 莽古尔泰这位后金第一猛将在二王屯之战中带人在明军军阵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直打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死伤在他手里的明军将士着实不在少数,也算是杀得痛快了。但是明军反过来给他的正蓝旗的打击也是最为沉重的,一场恶战下来,正蓝旗死伤三分之一,算是被打残了……貌似上次在大凌河畔对上天雄军,正蓝旗也被打残了,唉,为毛每次对上大明的新军,倒霉的总是正蓝旗?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所以很忧郁,眉头拧成个疙瘩,听到阿巴泰问他,他茫然的看了看这个帝帝,捏着下巴低声说:“两年前……两年前我就跟天雄军交过手,虽然吃了亏,但也没让天雄军好过。怎么才两年,他们就变得这么厉害了?那火铳跟爆米花似的打了一轮又一轮,完全没有停歇,不管我们怎么冲都冲不到他们面前去……” 想到天雄军火枪手一排排的举枪齐射,飞驰放箭的弓骑兵和举着刀盾狂啸冲锋的步兵一片片倒下的情景,阿巴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些火枪手实在太可怕了,两军都还没有短兵相接,后金便被那横飞的弹雨打倒了上千人,而且挨上一枪不死也彻底丧失战斗力,太恐怖了!当然,河洛新军的弩阵同样恐怖,几千名射士以每分钟两三万支箭的速度朝他们倾泄箭雨,而且不管是射程还是精确度,甚至是杀伤力,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步弓和骑弓,这还怎么打?白刃战的话,阿巴泰自问后金还不会怕他们,问题是那些火枪手和射士太变态了,火力太密集了,自己都被射成刺猬了,却连人家的毛都碰不到,太打击人了! 阿巴泰勉强一笑,说:“四哥,你振作一点,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次我们输了,想办法再赢回来就是了。明国像这样的精兵没几支,我们还有机会!” 莽古尔泰抓住阿巴泰的手,惊恐的问:“如果明国练出了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这样的精兵,我们该怎么办?” 阿巴泰仿佛被人兜头淋了一大盆冰水,响亮的抽了一口凉气,打着冷战说:“如果明国真的练出了二三十万这样的精兵,我们恐怕没有资格去考虑该怎么办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死光了!”他狠狠的喘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厉声说:“不会的,不会有这一天的!明国舍不得花这个钱,明国那些迂腐的文官不会容忍有这么一支强大的新军崛起,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收买关宁军,让他们帮我们对付这些新军!我们可以通过晋商从明军手里购买那些犀利无比的强弩火器,我们可以……我们可以离间新军与文臣集团的关系,借那些废物的手除掉杨梦龙和卢象升!只要弄死了这两个人,明军那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军心和士气就彻底散了!四哥,我们还有机会,你振作起来!” 莽古尔泰神情沮丧,讷讷的说:“也……也许吧。老七,你说的东西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和老八都是我们中间少有的智勇双全的人,我听你们的,你们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吧。” 阿巴泰捏紧拳头,目光如炬,浑身的血液在沸腾。今天虽然败得很惨,但也让他,让后金意识到,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已经崛起,对后金形成了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后金纵横辽东几十年,头一回碰到如此强硬的对手,这个强劲的对手让阿巴泰感到恐惧,也让他感到兴奋————这才是合格的对手!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他喃喃说:“杨梦龙,这次你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从此你就是我们大金的头号劲敌了……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出尽了风头,只怕也快大难临头了吧?但愿你不要早早的死在自己人手里,但愿……但愿我们还有再次在战场相遇的机会!如果还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击败你,用你的血洗雪今天的耻辱!” 无边的暮色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天地之间一片黑暗,路都看不清,一如后金的未来。 八十一 穷追1 “啊嚏,啊嚏!” 杨梦龙一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泡都出来了。他揉着鼻子喃喃自语:“没感冒啊,怎么老打喷嚏?该不会是老婆想我了吧?”现在他们正在离二王屯十里处宿营,军医官正在连夜给伤兵疗伤,累得几乎要昏迷过去。大概是打得太爽了,明军攻陷后金大营后看到帐蓬就点火,甚至直接纵马踩过去,那么多帐蓬就这样被付诸一炬,勉强保留下来一百来顶还算完好的,也拿来安置伤兵了,没受伤的只好天作被地作床,枕着马鞍将就一晚啦。 营地里到处都是一团团的篝火,身上的血迹还没洗干净的明军将士围坐在火堆旁谈笑风生,用削尖的木棍穿着一条条从死马身上割下来的肉烤得滋滋冒油,烤得半生不熟便开始狼吞虎咽了。得胜之师的气势跟没打胜仗的完全是两码事,他们士气高昂,充满了自信,就算一座山挡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一脚踹翻!相信如果再让他们遇上后金军队,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心生畏惧,望尘即退。对手还是那么狡猾、剽悍,并没有变,变的只是他们自己。 杨梦龙、戚虎、李岩、卢象升、秦良玉、秦翼明、毛永俊、吴胜等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口小锅,锅里,大块马肉正咕嘟嘟的肉汁翻滚,再撒上一点辣椒,当真是香气四溢。大家都饿狠了,随便找两支断箭,用箭杆削成筷子,从锅里捞出大块马肉,大吃大嚼,看得附近的士兵直流口水。 杨梦龙吃得满嘴肉汁,笑眯眯的问:“这马肉味道怎么样?” 秦翼明话都懒得说,直接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秦良玉说:“好吃,尤其是这个辣劲,太对我们四川人的胃口了。”有些遗憾的放下筷子,叹息:“年纪大了,吃不下喽!” 杨梦龙嚼着马肉,含糊的说:“都说廉颇七老八十了还能一顿吃掉一斗米饭,十斤肉,秦姨你也是女中豪杰,总不能连老廉颇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吧?” 秦良玉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猪,哪有这么能吃!” 大家都大笑起来。 毛永俊在激战中身中数箭,被射得跟刺猬似的,但这家伙骨头够硬,才缓过一口气便能说能笑,能吃能喝了。他一口气吃掉了两斤马肉,这才停著,望着谈笑风生的将士们,感叹:“难得啊,我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回看到我军在战后这么轻松的。” 杨梦龙说:“打赢了,当然轻松啦!” 毛永俊有些黯然:“可惜黄帅没能看到……” 想起壮烈战死的黄龙,大家都有些难过。黄龙或许很贪,或许爱喝兵血,但是在明军后方被后金骑兵冲得一塌糊涂,即将崩溃之际他毫不犹豫的顶了上去,以身作则带领东江军死战,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后金重骑的冲击,为重装步兵争取到了时间,就冲这一点,他的死也重于泰山。杨梦龙说:“黄帅的血不会白流的!” 卢象升也吃饱了,把筷子扔进火堆里,问杨梦龙:“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就此收兵回京城报捷,还是继续追击?” 杨梦龙说:“当然是乘胜追击,趁建奴病要他们的命!”拿出地图用手指在旅顺一带画了个圈,说:“旅顺是保住了,但是金州还在建奴手里,盖州、复州、南关这些城池也还在他们手里,我要乘着这次大胜将这些城池通通拿回来,将建奴彻底赶出大连湾!” 卢象升觉得有意思:“大连湾?” 杨梦龙说:“我打算将金州、旅顺周边二十多个岛屿合围的海湾称为大连湾,金州、旅顺、复州合并成一块地区,名为大连。”他双手握成拳头,说:“这是一块宝地,气候温暖,拥有永不封冻的海港,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航船只,在这里不管是发展渔业还是种植水果,都大有可为,只要我们能牢牢控制住大连地区,再迁十几万人过来,很快就能将这里变成全国数一数二的繁华地区!” 毛永俊苦笑:“小杨帅不要说笑了,我们东江穷得连老鼠都不愿意呆下去,还迁十几万人过来?鬼才愿意来呢!” 杨梦龙说:“这里的土地这么肥沃,这里的海产如此丰富,怎么可能没有人愿意来?哼哼,没人愿意来还不简单?不是有流寇么?直接将他们抓了送上船运过来不就结了!”合上地图,大声说:“相信我,只要局势稳定下来了,这里很快就会变成美丽富饶的乐土,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脑壳要跑过来,只怕你们都还不乐意接纳呢!” 戚虎笑着说:“对此我毫不怀疑。” 卢象升说:“我也坚信这一点。小杨帅别的本事没有,屯田经商的本事倒出神入化,他说这里能富,就一定能富。” 杨梦龙炸了毛:“什么叫我别的本事没有?我不会打仗吗?今天这仗是谁打赢的?” 卢象升慢悠悠的问:“你会吟诗吗?” 杨梦龙脸一僵,说:“不会……” 卢象升问:“你会作对吗?” 杨梦龙声音低了不少:“不少……” 卢象升问:“你会品茶吗?你会弹琴吗?你会书法吗?你会……” 杨梦龙打断,带着哭腔叫:“停!我承认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屯田经商……”不承认可不行,跟这位儒将比琴棋书画,那是自找不自在的。 众人开怀大笑。 说笑一会儿,李岩忽然皱起眉头,说:“如果大人真的想要收复金州,那么请迅速行动,否则一旦让建奴喘过气来,恢复斗志,凭借金州坚城拼死抵抗,我军必定伤亡惨重!” 杨梦龙连连摆手,说:“不急不急,休息够了再出发。打了一天,都累成狗了,还要跑上近两百里路去围攻金州,就算是铁人都吃不消啊,得歇歇再走。” 李岩急了:“大人,兵贵神速!” 毛永俊起身说:“大人,李公子所言极是!新军和川军苦战之余,疲惫不堪,当然要好好休息,但李副将所率领的五千东江军却没有参战,体力充足,不如就将末将带领这五千新锐之师前去收复金州吧!” 杨梦龙把他按了下去,说:“你急什么?我跟你说,接下来的仗会很轻松,我们一天走四十里,慢慢走就行了,等我们到了金州,嗯,建奴也差不多跑光了。” 所有人都愕然:“跑光了!?他们为什么要跑?”毛永俊连连摇头:“不可能,建奴虽然惨败,但主力犹在,他们还远没有到对我军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地步!” 杨梦龙狞笑:“不跑?不跑也可以,就通通留在金州肥地吧,我的变形金刚舰队早就饥渴难耐了!” 次日,尚可喜兄弟带领三千精兵前来会合,明军留下一部份尚未恢复体力的人马护送伤兵回旅顺,主力拔营,开始展开追击。现在他们算是鸟枪换大炮了,不光缴获了后金大批粮秣,还缴获了七八千匹战马,这个损失让后金有种吐血的冲动。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留在旅顺里的马也送了过来,这一划拉,居然近三分之二的明军都骑上了马,以每天四十公里的速度朝大连杀去,端的是气势磅礴。就连尚可喜兄弟也分到了不少战马和武器装备,这两位可乐坏了,都说跟着杨梦龙打仗太划算了,不管有没有参战,只要做好他交待的事情,分战利品的时候总少不了你一份————这一点很快就成了明军的共识,由此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只要是杨梦龙参战,明军总是士气如虹,如狼似虎,战斗力暴增六千鹅;如果杨梦龙不参战,他们则士气低落,原来是啥样的,还是啥样,一点都没变。 后金大军逃得太快了,明军这样慢腾腾的赶路肯定追不上的,很多没捞着战功的明军都急得不行,主动请战,嗷嗷叫着要快马加鞭赶路,追上建奴,痛快的厮杀一场。但杨梦龙毫不含糊的拒绝,开什么国际玩笑,昼夜兼程?你们不怕把自己累死,我还怕你们把战马跑死了呢,老子缴获这些战马容易么!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明军急得直跳脚! 第三天一大早,曹峻飞马来报:“我们在黑林子围住了一股敌军,他们既不突围也不投降,已经跟我们耗了两天了!” 杨梦龙来了兴趣:“他们有多少人?” 曹峻说:“至少一千多人,都是蒙古人。” 杨梦龙呵呵一笑:“敢情是被建奴留下来断后的炮灰呀,没什么好说的,吃掉他们!” 曹峻求之不得,那支蒙古骑兵控制了官道,营盘相当稳固,他身边的猎骑兵太少了,攻不动,耗了两天,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完了,现在主力上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带路,火速带路! 近两万明军乌云压城似的包抄过去,转眼之间将那个小小的营寨围得水泄不通,榴弹炮飞快的架了起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营寨,就等杨梦龙下令,然后将它轰成火海了。憋了两天的明军将领兴奋得目光暴射,摩拳擦掌,跑到杨梦龙面前请战:“冠军侯,让我们上吧!不用开炮了,这么一个小营盘,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来!” 杨梦龙摆摆手,用望远镜观察着那座营寨。看得出习惯了野战的蒙古骑兵并不擅长这种结硬寨打呆仗的作战方式,整个军寨扎得东歪西倒,到处都是漏洞,进攻一方想要攻进去固然不容易,可防守一方想转个身都有点难度。这么小一个营寨里居然关了三千多匹马,还有不少牛羊,能不拥挤么。奇怪的是那些蒙古兵看着明军主力杀到,居然淡定得很,一点也不慌乱,似乎有恃无恐。他觉得有意思,骑着蠢货往前走了上百米,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结果就被那头看到了,寨墙上,一身材魁伟的蒙古汉子沉声说:“来者可是大明的冠军侯,河洛新军的统帅,杨大将军?” 一众亲兵暗暗叫糟,赶紧挡在杨梦龙前面。杨梦龙却满不在乎,拨开众人,大声说:“正是老子!” 那汉子沉声问:“冠军侯来此,可是要劝降我们?” 杨梦龙对天发誓,他真没有要劝降这支蒙古骑兵的意思,但是人家既然这样说了,最重要的是那帮蒙古骑兵居然一脸期待,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来侦察敌情的,干脆大方的说:“没错!你也看到了,我们足有两万人,你们就这么一丁点人,我们一人给你一拳你都全身漏水了,这仗实在没必要打下去,你们还是投降吧!” 红娘子在他身后低声说:“你要挨骂了!” 确实要挨骂了,自古以来,在战场上劝降敌军的人,就没有不挨骂的,不管对方想不想投降,看到劝降的,总要先将使者臭骂一顿,显摆一下自己的气节和战斗到底的决心再来谈投降的事情,这次恐怕也不会例外。 那汉子盯着杨梦龙,问:“冠军侯可是真心劝降我们?” 杨梦龙不耐烦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到底投降不投降?给句爽快的话!” 红娘子幸灾乐祸:“要开骂了,要开骂了!” 那汉子须发俱张,目光如冷电,气沉丹田,声若洪钟:“我们投降!” 红娘子下巴险些脱臼:“投……投降?不是应该先骂一阵再投降的么?”扎吉冲翁、石天保等一众亲兵也一脸崩溃,这结果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八十二 穷追2 杨梦龙有些吃力的扶正自己的下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那个颇具威仪的汉子:“你想耍我是吧?” 那汉子有些惶恐的说:“就算给口缸小人做胆,小人也不敢耍冠军侯啊!小人真的是诚心诚意要向冠军侯投降,并且愿意为冠军侯麾下一小卒,用手中马刀强弓杀尽一切冠军侯的敌人!” 杨梦龙冷笑:“哦?是吗?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进入你们的营寨,接受你们的投降啦?” 那汉子说:“不敢,不敢,我们这就出去投降!” 杨梦龙又翻了个白眼。 接着,寨门打开,一群群蒙古骑士牵着马慢慢的走了出来,数一数,足有一千五百多人,还有三千匹战马。他们的马刀和骑弓都老老实实的挂在得胜钩上,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高高的举着,证明自己手里没有武器。直到他们全部离开了营寨,明军才确定,眼前这股敌人不是诈降,而是真心实意的要投降了,这让很多明军大为沮丧,这么多敌军投降当然是好事,但也只是将领面上有光罢了,他们没有多少功劳的,远没有拿到手里的首级来得实际。 钟宁有点郁闷的问曹峻:“这是怎么回事?” 曹峻更加郁闷:“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钱瑜喃喃说:“鞑子不是挺剽悍的吗,怎么变得这么怂了?” 秦翼明说:“如果让你率领一支孤军面对两万大军,还有十门威力无比的火炮,你肯定也会怂的。” 那帮蒙古骑士已经很痛快的交出了自己的战马、兵器、盔甲,现在就算是傻子都可以确定,他们已经成为俘虏了。看他们那开心的样子,不小心还以为是明军被他们缴了械,成了他们的俘虏。杨梦龙纳闷得不得了,问那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说:“回冠军侯的话,小人叫阿术,是多伦部的头人,此次出征与王师交战,完全是迫于皇太极的淫威,实在出于无奈……还请冠军侯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杨梦龙摆摆手,说:“那些废话就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投降?以你们的怒马强弓,对上我们,就算打不过,至少也可以逃的!” 阿术脱口叫:“我们为什么要逃?” 杨梦龙的表情有些古怪:“不逃就没命了,还用问为什么?” 阿术没有说话,他手下一个千夫长说:“除了战和逃之外,我们还可以选择投降嘛!碰到其他将领我们肯定不会投降的,可领兵的是冠军侯……冠军侯有所不知,我们部落很多青年都跑到南阳去当兵了,他们送回来的那些琉璃、烈酒、宝刀,可把我们给馋坏了!” 又一个千夫长快乐的连连点头:“都说到冠军侯麾下当兵,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比当一个部族的头人都要舒服得多,别说我们被冠军侯包围了,就算没被包围,也要想办法投降嘛!” 一个百夫长说:“对啊对啊,替皇太极打仗也是死人,替冠军侯打仗也是死人,而替冠军侯打仗,全家都可以活得很好,白痴都知道该怎么选嘛!” 阿术搓着大手说:“冠军侯,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就我们这点稀松的把式,你恐怕也看不上眼,我们只求你能允许我们把家属接到你的治下去生活!” 靠,搞了半天,原来是一群早就打定主意要投降,好到南阳过好日子的活宝!这样的结果,杨梦龙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总之就是哭笑不得。不过,既然人家这么有诚意,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便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这些蒙古骑士的投降,收编了他们的部队。 在收编这些蒙古骑士的时候,红娘子看着那一群群高大健壮的蒙古战马直流口水…… 搞定了多伦部,大军继续前进。结果没走多远,又撞上了一股骑兵。这帮家伙更加干脆,一看到河洛新军特有的黑旗,他们便大喊:“投降,投降!我们要向大明的冠军侯投降!”不费一枪一弹,便又收编了三百多人。 然后,在傍晚大家扎营做饭的时候,又有六百多名蒙古骑兵跑了过来,请求投降。 短短一天之内便收编了两千多蒙古骑兵,这样的战绩,哪怕是放在军功最盛的明初,也是非常难得的。可是,杨梦龙看着那帮对周边看守的射士手中强弩射而不见,十个人分一盒罐头吃得眉开眼笑的蒙古骑兵,看着他们打了一次又一次的饭,他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吃完饭,准备睡觉了。杨梦龙刚把帐蓬搭好,斥侯来报:“大人,又一支蒙古骑兵杀过来了!” 杨梦龙有气无力的问:“来了多少人?” 斥侯说:“至少四百人!” 杨梦龙问:“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投降的?” 斥侯说:“呃,来投降的。” 杨梦龙一跃而起,发出一声怒吼:“去,告诉他们,别一次来三几百人那么费事了,索性将整个部族全部迁过来吃死我算了!” 他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那帮蒙古兵实在是……太能吃了!每个人至少吃掉了两名河洛新军士兵的饭量,看得他脸都绿了。如果有人告诉他这是皇太极的奸计,故意派这么多蒙古兵过来投降然后吃垮他,他肯定会相信的。他揪着头发,哭丧着脸来回踱步,嘴里咕哝:“好家伙,一天就有近三千人来投降了,而且是个顶个的大胃王!好嘛,今天三千人过来投降,明天六千人过来投降,后天一万两千人过来投降,大后天……大后天我就该投降了!狗日的建奴,你们真够毒的!” 那帮吃得肚皮圆滚滚,躲在帐蓬里直打饱嗝的蒙古士兵表示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你们的伙食实在太好了。我们在外面打仗,一天到晚都光啃黑乎乎的、硬得能把人脑袋砸开瓢的面饼,能吃上一点死马的肉都谢天谢地了,哪里像你们,顿顿有鱼有肉,而且还有蔬菜,我们多吃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一天收编了近三千蒙古骑兵的杨梦龙大发雷霆,而一天之内失去了近三千名蒙古骑兵的后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莽古尔泰没心情去想这些,豪格也没心情去想这些,逃命都来不及了,谁还有心情去管蒙古人的死活?但是当阿巴泰得知有这么多蒙古骑兵向杨梦龙投降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直冲天灵盖,浑身直发冷!他早就料到,此番惨败势并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很多原本慑于后金的武力,不得不投靠后金的部族很可能会离心,但他做梦都没想到这连锁反应会来得如此猛烈,短短一天就没了三千人,相当于一仗没打他们就失去了十分之一的士兵,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后金用无数次胜利,无数次屠戮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霸业已经动摇了,他们失去了努尔哈赤为他们留下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这一笔无形的但又最为珍贵的财产,后金,在辽东,在朝鲜,在蒙古,不再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恐怖存在,那些墙头草开始重新倒向明朝了! 一开始,阿巴泰还不明白为什么杨梦龙明明有旅顺坚城可以依托,可以靠消耗战一点点消耗后金的粮草、器械,最后用最小的代价耗到后金撤军,稳稳当当的获得一场胜利,却毅然放弃了这一优势,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在二王屯与后金展开野战,一仗便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现在他终于懂了!杨梦龙就是要用这样一场血淋淋的胜利向那些依附后金的弱小部族看清楚,大明比后金更加强大,投靠大明远比投靠后金更加划算! “釜底抽薪呵……”阿巴泰打心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后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武力上的,武力便是后金的根基,当明军用上万具尸体证明后金的武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之后,这一根基也随之动摇了。杨梦龙,你好毒! 虽然想明白了,但阿巴泰却一筹莫展。这根本就是个死局,事实上,在大凌河畔与明朝那两支飞军打得尸山血海,连皇太极的战马都被杨梦龙一枪刺死的时候,后金的威信便开始动摇了,这次在旅顺惨败,后金不可战胜的神话破灭,盟友离心也就成为必然,他能看透其中的利害,却无力化解这场危机,除非后金能用一场更大的胜利来证明二王屯的惨败只是偶然,他们依然强大! 问题是,失血过多的后金大军,还有能力证明这一点吗? “老七,金州到了!” 神思恍惚中,有人跟他说了一声。是莽古尔泰。 阿巴泰抬起头,顺着莽古尔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金州城墙上,后金的旗帜猎猎飞扬。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到了。就算后金这次损失惨重,士气被重挫,但是底子毕竟还在,只要能躲进金州城去喘一口气,休整一段时间,再请皇太极派些精兵过来,他们完全有能力与明军再战一场,而此时后金的战线已经拉长了近两百里,打得肯定没有在二王屯那么顺利了,这场仗,还有得打!他问:“四哥,今天又有多少人跑了?” 莽古尔泰哼了一声:“又跑了一千多!那帮蒙古杂种,还好意思自诩是什么草原天骄,连跟明军交战的勇气都没有了!等回到了沈阳,我定要上奏汗王,请他发兵,把那些叛逃的部落杀个片甲不留!” 阿巴泰苦笑:“真要是这样干,恐怕我们就再也找不到盟友了……算了,先进金州城吧。赶了几天路,大家都累惨了,进城去歇一歇,吃顿热饭,洗个澡,能提高一点士气,先稳住阵脚,再想办法对付咬在我们后面不放的明军!” 莽古尔泰没有反对。他身经百战,哪里看不出后金大军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逃跑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连带的,就连索伦死兵也开始出现逃兵了,再不进城去歇一歇,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三万在二王屯血战中幸存下来的大军就该逃光啦!他挥挥手,大声说:“进城,进城!” 早已身心俱疲的后金大军发出一阵欢呼,鱼贯着进城。赶了好几天的路,他们都快累散架了,能进城去歇上几天,哪怕是没有房子住,只能睡大街,也比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的赶路强啊。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他们也不想想,在杨梦龙的地盘打仗,还想指望能愉快的进城休整? 就在金州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数十艘战艘仿佛一团沉沉压在海面上的乌云,朝金州这边涌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 擎天柱号舰长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盯着正在进城的后金大军,狞笑:“大人果然击败了建奴,将他们撵到了金州,真是太好了,我们这趟没白跑!开炮,轰他娘的!” 八十三 穷追3 呜———— 苍凉的海螺号突然在城头上响起,正在进城的阿巴泰猛的停下脚步,朝号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接着,他便看见一排雷霆万钧的火球从海面呼啸而来,随之而来的,是让后金将士几乎魂飞魄散的隆隆震响,跟滚雷似的。大团桔红的火光在城头炸开,第一炮便命中了后金的战旗,将它扯成无数碎片,撒得到处都是,恰似被大风吹起的冥币。金州守军骇然看到,坚固的城墙在爆炸火光中轰隆隆的坍塌,城堞被炸成碎片,把守城墙的士兵布娃娃似的抛向天空,然后沥下一阵血雨。如此血腥而恐怖的画面吓得所有人面色苍白,灵魂出窍,呆呆的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二王屯挨过一顿炮弹的后金将士却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发出一声惨叫:“那帮魔鬼追上来了!”真是一呼百应,随着这一声嚎叫,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城门登时乱了套,成千上万的人轰的一下全炸了营,城里的人拼命往外跑,城外的人拼命往里挤,自相践踏之下不知道多少人被挤倒,被踩成了一团肉酱! 阿巴泰面色苍白,望着城墙上燃起的火光,失声叫:“他们是怎么追过来的?他们离我们不是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吗?他们……” 轰轰轰轰轰轰!一阵猛烈的炮声打断了他的话,又是一排炮弹飞了过来,这回是落在挤成一团的城门处。炮弹直愣愣的砸进人堆里,轰然爆炸,火光冲腾而起,众人看到的尽是在地狱血池中都看不到的恐怖画面:不知道多少人在火光一闪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臂大腿在空中胡乱飞舞,肠啊肚啊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几乎将活下来的人活埋!弹片飞溅,由于城门的人实在太密集了,没有一块弹片是浪费的,以炸点为中心,后金士兵稀哩哗啦的倒下一大片,有的被削断了手臂,有的被切掉了大腿,有的被炸裂了肚子,肠子全流了出来,更有的被拦腰截成两段!在爆炸过后,原本喧闹不堪的城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后金武士着了魔似的看着那一片片糊满了血浆碎肉的空白区,身体瑟瑟发抖。他们身经百战,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但是何曾见过如此血腥,如此恐怖的画面了?最让他们难受的是,炮弹一排排的从海面飞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只能干挺着挨打! 舰长哈哈大笑:“这轮炮打得好,少说也报销了一两百号人!还是这个点,继续打!火箭炮准备好了没有?” 十几艘战舰纷纷打出旗语,表示准备好了。 舰长厉喝:“那还等什么?对准金州城,发射!” 一声令下,操纵火箭炮的水手纷纷点着了那被扎成一束的导火索,然后躲得远远的。十几秒钟后,海面上一片电闪,乳白色烟焰海啸般横扫甲板,两座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转的三十二联装火箭发射器火力全开,道道火龙狂啸着从发射管内冲出,拉出一道道直直的抛物线,张牙舞爪扑向金州,转瞬之间便有上千枚火箭炮炮弹砸到了金州守军头顶。用望远镜可以看到,金州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腾起了耀眼的炸点,小小的炸点瞬间膨胀成巨大的火球,一片片,一排排,一丛丛,形成了密得吓人的烈焰森林,几乎覆盖了整个金州城。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让整个金州城为之震撼,城墙左右摇晃,爆炸冲击波裹着弹片、火焰以及无数碎石横冲直撞,将房屋推倒,将树木连根拔起,将它所遇到的一切通通夷平!一些树木太过高大,爆炸冲击波没能将它连根拔起,但它也不好过,树身上转眼之间便钉满了弹片,更吓人的是,爆炸冲击波扫过,树冠火炬般熊熊燃烧起来,那些树叶明明是青翠欲滴,却烧得噼啪作响! 整个金州城变成了炼狱,不知道多少后金士兵被卷入大火中,尸骨无存,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在大火中挣扎呼号,然而,还有谁救得了他们?又有谁敢冲进已经变成熔炉的金州城里去救他们? 豪格双目尽赤,挥舞着马刀冲着海面吼:“卑鄙!无耻!有种就上岸来打啊,光躲在海上开炮算什么本事?你们这群懦夫,啊————”一边吼一边挥着马刀胡砍乱劈,状若疯狂,他真的要被气疯了! 阿巴泰几乎咬碎了牙齿,但是看到炮弹不断从海面飞来,每一发炮弹落下都是血肉横飞,他意识到金州没法守了,咬咬牙,建议大家放弃金州,撤往复州。这一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后金大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离明军舰炮的有效射程,狼狈不堪的朝复州撤去。每个人都心情沉重,金州是他们屯积粮草的重地,如果整个城市都被炸平了,城里储备的粮草和军械自然也化为乌有啦,他们手头上的粮秣已经很有限了,如果得不到补充的话,很快就会饿死人的! 只能尽快撤退,撤到复州,在那里获得补给! 在后金大军疏散后,舰长便笑眯眯的下令停止射击。随行参观的沈廷扬好心建议:“建奴都逃跑了,将军何派数百精兵登陆,占领金州,也好抢下一大功?” 舰长一脸不屑的说:“占领城池这种苦活就交给那帮泥腿子去做吧,我才没兴趣!将军交给我的任务是沿着海岸追击,驱逐建奴,让他们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沈廷扬问:“那接下来该往哪里追击?” 舰长说:“复州!建奴在辽东半岛已经无法立足了,他们必须趁着我军尚未咬住他们,撤回沈阳,否则这几万人就只能留下来肥地了,而复州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堡垒,里面屯积着大批粮秣,他们想回沈阳,必须经过复州,我就抢先一步赶到复州,把那里炸平了,我倒想看看当他们千辛万苦的赶到复州,想吃顿饱饭,却看到复州已经变成一片焦土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沈廷扬问:“如果建奴不走复州呢?” 舰长耸耸肩,说:“我的任务是摧毁建奴在海岸上的所有据点,至少要摧毁复州,建奴走不走复州,跟我没多大的关系。” 沈廷扬哑然。他现在才知道,河洛新军内部分工是非常明确的,每个人只管执行自己的任务,不打任何折扣的去完成,而不会去操心那些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舰长接到的命令是摧毁后金沿着海滨平原建立起来的补给线,摧毁复州这个补给基地,至于建奴是否会用到这个补给基地,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了,摧毁了这个基地,他便立下大功了! 变形金刚舰队洋洋得意的给舰炮裹上炮衣,然后调转航向,扬帆劈波斩浪的朝着复州驶去。然后,一场让豪格、阿巴泰、莽古尔泰以及每一名后金将士都欲哭无泪的生死时速竞赛————准确的说是四条腿的马和帆船之间的速度竞赛开始了。变形金刚舰队的时速为九节,一节为一海里,也就是一点八公里,换算过来就是十六公里多一点,而马的最高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请问它们之间的竞赛,谁赢? 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帆船赢定了,因为它们不需要吃草料,不需要喝水,更不需要休息,只要风向对,它们可以一直保持这个速度,而马不行,一支骑兵一天走四十公里便已经相当疲惫了,如果一直保持这个高速,很快就会有大批战马伤残甚至死亡的,谁会赢,这还用说吗? 于是,后金大军的前方不断传来炮声,每次炮声过后,他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营寨甚至城镇便会变成火海,连带的,他们储备的粮草、军械也随之化为灰烬,只给他们留下一堆灰。后金当然不会将所有补给点全部放在海滨平原的,有相当一部份补给点放在内陆,舰炮是打不到的,他们还不至于吃不上饭,可是,恐慌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军队中弥漫开来了。千辛万苦的赶路,好不容易已经赶到了目的地,却发现目的地已经化为焦土,而敌人就在你眼皮底下晃悠,你却打不到他们,而后面还有一支强大的敌军正在穷追猛打,如此被动的局面,换作是你,你发不发疯?你抓不抓狂?没错,杨梦龙所统率的大军在收复金州之后马不停蹄,又追了上来,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后金这几万人马全部干掉,一个不留!他们的猎骑兵与后金大军的距离,从来就没有超过一天路程,如此难缠的狗皮膏药,当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理所当然的,逃兵越来越多。一天到晚都被追杀,前面还有舰队在堵截,睡不好觉,更吃不饱肚子,一天的绝大部份时间都在逃命,谁受得了?原本投降就相当积极的蒙古军队这回投降投得更加积极,更加理直气壮了,短短几天,参与过二王屯战役的八千蒙古骑兵没了一大半,绝大多数都是投降的,从关内和朝鲜抓来的包衣奴才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跟着蒙古骑兵跑去向明军投降,即便豪格将其中一些被抓住的人当众剥皮抽筋也无法制止。如此恶劣的局面,连阿巴泰这等智勇双全的大将都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了。 八十四 穷追4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收复金州!”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收复南关!”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收复八里街!”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收复龙王镇!”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 “启禀大人,我军先头部队已经……” 杨梦龙仍然带着大军不紧不慢的往复州杀过去,顺便收容一下前来投降的蒙古、朝鲜军队,收拢后金放弃的马匹,收拢后金扔掉的各种物资……打从他们发动反攻之后,明军就做好了跟后金狠狠的厮杀一场,再死个好几千人的心理准备,但是令人诧异的是,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遇到后金的抵抗。一个个坚固的要塞被他们轻轻松松的拿了下来,一块块失地不费吹灰之力便被收复了,这种胜利大进军的场面让每一名明军士兵都极为享受,谁不喜欢既不用流血又能享受胜利的喜悦啊?可是像毛永俊、尚可喜等人就郁闷得很了,他们还想再找后金狠狠的打一仗,好出了心中的恶气呢。结果倒好,后金几万大军头也不回,照着复州一路烟尘的狂飙,根本就没有回头,好像后面有食人蚁正在追赶他们似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会遇到零星的攻击,然后这些试图骚扰明军的后金游骑兵转眼之间便被想打仗想疯了的毛永俊用铁锤砸成了肉酱,或者被眼冒绿光的明军一拥而上,生生剁成了肉泥————当然,首级没有剁烂,吃了几次亏之后,后金游骑再也不敢捋虎须了,所以现在明军只剩下两件事:赶路,收容前来投降的蒙古士兵和朝鲜士兵! 毛永俊等人直摇头,说跟建奴打了一辈子仗,还没有碰到过这么诡异的局面。有人私底下议论说建奴是不是被吓破胆了,明明还有那么多兵力,为什么就是不敢回头跟他们打上一场?也就杨梦龙才知道,后金不是不想转身跟明军决战,而是没有这个能力了。屯积在金州和南关的粮草军械被从海面飞来的炮弹燃起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后金现在连吃顿饱饭都很成问题了,最最要命的是,在摧毁沿途的补给点的同时,变形金刚舰队还朝着复州猛插!复州是现在后金在辽东半岛仅有的补给据点,如果它再让变形金刚舰队摧毁,后金干脆去跳海好了!海陆并进呢,这么先进的战术,岂是那帮野蛮人招架得住的? 后金打定主意要逃,明军也拿他们没办法,机动性不如对手,实在追不上啊。偶尔看到一些后金士兵的尸体,都是饿得没人样了的,还时常能在后金宿营地里找到马的骨头,看来后金现在的形势真的很不妙,已经饿到要吃马的地步啦。这些发现让明军越发的开心,追得就更加来劲了。而明军的兵力也越来越多,前前后后,超过八千蒙古骑兵和朝鲜士兵向明军投降,并且毫不羞涩的把刀对准了以前的主子,在追击后金的时候他们甚至比明军还要积极,气得后金将领几乎吐血! 红娘子不满的冲杨梦龙叫:“小屁孩,你什么意思啊?要么就快马加鞭的追击,要么就停止追击,哪有你这样慢吞吞的在路上磨的!” 杨梦龙慢吞吞的说:“我还用得着快马加鞭的追击吗?只要继续保持压力,建奴自己就得垮了!” 红娘子哼了一声:“神气!万一那些建奴逃出了生天,我看你怎么办!” 杨梦龙回答得非常干脆:“如果他们真的逃出了生天,那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红娘子愕然:“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将剩下这两万多建奴全部歼灭?”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把他们全部歼灭了,谁跑到沈阳去充当义务宣传员,向建奴讲述我阵斩岳托的英勇事迹,和我以寡击众大破建奴四万大军的英明神武?” 好家伙,得瑟起来了! 红娘子最看不得他得瑟,闪电般一把箍住他的脖子,然后用拳头使劲的拧他的头皮,拧得他哇哇大叫,这一套动作环环相扣,熟极而流,都称得上是出神入化了…… 众将领忙着看地图、看情报,没看到英明神武的冠军侯正被红娘子拧得哀哀直叫,嗯,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杨梦龙还在这里慢腾腾的磨着,后方却已经翻天了。在二王屯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天,满载着战利品的船队便启航返回了天津,边关传骑纵马在栈桥上飞驰,离天津城还老远便放开嚷门吼了起来:“旅顺大捷!我军在旅顺城外二王屯大败建奴,斩首七千,阵斩岳托、杜度!旅顺大捷!我军在旅顺城外二王屯大败建奴,斩首七千……”简直是打肺里吼出来的,哪怕是喷气式飞机起飞的呼啸声,跟他们的吼声一比都相形见绌。这些边关传骑实在太兴奋了,一边纵马飞奔一边吼得面红耳赤,朝着北京方向一路狂飙,还没等天津城的老百姓听清楚,他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很多人一不留神,听成了明军大败,被斩首七千,不禁哀叹:“又输了!这建奴还真是我大明的克星啊,不管谁带兵都要吃败仗……” 傅宗龙正在和天津一众官员商议着公事,忽然呼到外面喧哗起来,隐隐还听到有人在叫“旅顺……大败……”他手一哆嗦,碰掉了一瓶墨水。天津官员也是哀声一片:“又输了!那么多精兵强将,那么多粮草,全打水漂了!” “我早就说过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那个毛头小子非要逞强,结果好了,打输了吧?” “唉,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一兵部的官员两脚带风的冲进来,连礼数都忘了,激动得身体直哆嗦,梗着脖子就是一声狂叫:“旅顺……大捷!” 傅宗龙霍地跳了起来,瞪大眼睛叫:“大……大捷?” 那小官员拼命的点头:“大捷,真的是大捷!我军在旅顺城外二王屯迭经苦战,大败建奴,阵斩岳托、杜度两位贝勒以下七千余人,俘虏两三千,缴获的军械粮草堆叠如山,数不胜数!” 傅宗龙眼珠子都鼓了出来:“斩……斩杀两名贝勒,斩首七千!?” 天津知府冷笑:“那小子打仗的本事怎么样不知道,反正虚报战功的本事无人能及!斩首七千,亏他说得出口!” 一众天津官员纷纷破口大骂,天津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辽东战场的大后方!天津官员长年跟关宁军、东江军打交道,对那些武夫杀良冒功、虚报战功、吃空饷喝兵血的套路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任你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簌,他们都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关宁军动不动就说自己歼灭了多少万建奴,但报级也只敢报个几百,要是谁敢吹嘘说自己斩首过千级,那绝对会犯众怒————你当我们是白痴对吧?现在杨梦龙倒好,一开口便是斩首七千,斩杀后金两名贝勒,好家伙,人家是往战绩里灌水,他是往水里灌战绩了!傅宗龙阴沉着脸说:“他肯定是疯了,这种疯话都说得出来!” 那名官员叫:“是……是真的!运送首级的船都靠岸了,装了十几车啊!还有俘虏,都押回来了,足有三千,只多不少!” 天津知府冷笑:“你也跟着疯了是吧?” 傅宗龙长袖一拂,说:“走,去看看!” 然后,他们就在人山人海的码头看到一辆辆装满首级的马车正努力分开狂热的人流驶向天津城,一群群被绳子绑成一长串的俘虏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迎接铺天盖地砸过来的臭鸡蛋烂菜叶。崇祯二年的破口之战中,天津也曾遭到后金的围攻,死了不少人,这个仇天津人都记着呢,现在看到这么多后金战俘,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天津官员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那一车车首级,一会儿看看那一串串俘虏,眼睛都有点儿不够用了。天津知府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叫:“真的是几千颗首级啊!真的是好几千俘虏啊!我的天,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的天!” 傅宗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仗总算是打赢了,他不用跳海了! 庆幸过后就是狂喜,不光是他,所有天津官员都一样。斩首七千级,俘虏三千,而且还是主动在野战中迎战建奴取得的,这可是自辽事以来的第一功啊!他们当然不会不长眼去抢杨梦龙、卢象升的风头,但是他们呆在后方筹集军资粮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这份大功里分上一份是少不了的!升官了,发财了!有了这份大功,他们想不升官发财都难了!狂喜的天津官员在最短时间内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赶紧回去写奏折向朝廷报捷! 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边关传骑一到,吴永和曹桓便十万火急的骑上早就备好了的骏马,仿佛两条脱缰的野狗,随着边关传骑朝着北京城狂飙。天津官员的反应再快,也没他们快,这两位的捷报早就写好了,由于实在拿不准备杨梦龙到底会斩获多少首级,他们很机智的留了个空格,边关传骑到后,把数字一填便可以上路了。天津那帮呆鸟想抢他们的风头?还得再学几年!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那帮笨鸟要到什么样才能明白这一点? 八十五 震动1 “旅顺大捷!” “我军在旅顺二王屯大败建奴,斩首七千!” “奴酋岳托、杜度被我军斩于阵前!” …… 骏马像疾风一样从田野、乡村、城镇狂飙而过,每到一处,边关传骑便放开嗓门,吼着同样的话。他们的嗓子早就沙哑了,几乎喊不出声了,但仍然吼得声嘶力竭。他们只觉得心里痛快,明军有多少年没有打过这样的大胜仗了?尤其是跟建奴,几十年来一败再败,不是丧师就是失地,侥幸守住个宁远,斩首几百级便举国欢腾了,现在竟斩首七千级,俘虏三千,他们这些边关传骑都觉得万分自豪。 在京津民众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沙哑的吼声一直朝着北京城传递过去。 北京城里一切如常,达官显贵继续挥金如土锦衣玉食,贩夫走卒继续为三餐一缩奔波,流民继续为活下去而挣扎,大家仿佛像是忘记了旅顺正在打仗,忘记了数万将士正在前线与后金展开血肉搏杀,该怎么过的还是怎么过。只有在茶楼酒肆里,偶尔会听到一些热血青年议论一番,都是忧心忡忡的。对于北京人来说,旅顺前线的战事固然很揪心,但也正因为很揪心,所以他们才不敢去过份关注,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明军让他们失望得太久了,他们害怕过份关心会继续受伤,所以选择了冷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一声霹雳般的大吼打破了北京城的平静:“旅顺大捷!我军于旅顺二王屯阵斩建奴岳托、杜度二贝勒,斩首七千!” 路上的行人倏地停下了脚步,正在叫卖的小贩下巴脱臼了似的张着跟发不出声音,正在茶楼里吟诗作对的秀才瞪圆了眼睛,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匆匆掠过的边关传骑,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们又听到一声大吼:“旅顺大捷!” 崇祯正端坐在龙椅上,处理着烦心事。他最大的烦心事有三桩、流寇、荆襄叛军以及旅顺战事。 打从杨梦龙、卢象升相继被调往旅顺之后,原本铜墙铁壁一般的防线竟开始出现漏洞了,流冠进犯中原之势愈演愈烈。荆襄叛军更加猛,攻下荆州、随州之后顺流而下,水陆并进,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激战,竟拿下了武汉三镇,至此,大半个江汉平原尽数落入他们手中,湖南、江西、安徽、四川都受到严重的威胁!最最要命的是,荆襄叛军的胜利让分散在江西、安徽、湖广甚至福建各地的流民草寇倍受鼓舞,趁着官兵顾此失彼之际揭竿而起,冲州撞府!他们没有荆襄叛军那么强的战斗力,但是也足以让官兵焦头烂额了,一时间,湖广、四川、安徽、江西四面生烟冒火,穷山恶水之间响彻起义军的马蹄声。如此危殆的局面让朝野内外为之震骇,越来越多的官员要求把旅顺前线的精锐部队撤回来,搞定湖广叛乱,不然他们没法干了!就连那些一向对军国大事漠不关心的皇亲国戚也慌了神,荆襄叛军太恐怖了,不仅能拿下任何一座雄城,还会治理地方!是的,他们真的会治理地方!他们不像流寇,打下一地抢光一地,然后将活命的粮食都被抢光了的老百姓裹挟着向下一个目标进发,他们专挑大块头打,每打下一地便开仓放粮,烧掉土豪劣绅家的账本,把田地、牲畜、农具、种子分给老百姓,让他们选举有才能的人担任乡镇官员,组织生产,兴办私塾为孩子提供免费教育,甚至还向老百姓提供他们从南阳弄到的辣椒、土豆、亚麻、陆地棉经济作物的种子,教老百姓一些可以增产增收的技术,比如说用一些植物制成杀虫药杀虫,用动物的粪便和晒干的杂草制造沼肥等等。这些措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赢得了民心,一听说要招兵,家家户户有个半大的男孩子,都敲锣打鼓的往军营送。这种局面让整个明朝的缙绅和士大夫惊骇欲绝,这简直就是在断他们的根哪!很多大臣都哭着喊着说别管旅顺了,甚至连流寇都别管了,赶紧集中全力把荆襄叛军给灭了,不然大明肯定会完蛋的! 崇祯也暗暗心惊,荆襄叛军闹得太大了,三两下把武汉三镇给打了下来,现在南方都给卷入叛乱中去了,无数平民怒吼着“打土豪,分田地”,揭竿而起,削木为兵,不知道多少土豪劣绅被挂到了树梢上,整个南方都乱套了!最可怕的是,荆襄叛军拿下武汉三镇后还不满足,他们一边大肆扫荡着湖北缙绅的残余,一边向湖南挺进,看那架势,他们是要一直冲到广州去了!虽说他也希望荆襄叛军能帮忙将湖广缙绅集团给扫掉,然后杨梦龙再去摘柿子,在这片再也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的土地上大展拳脚,为大明的国库带来充足的粮食和银钱,可是眼看着荆襄叛军横冲直撞,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就连卫所的军户甚至明军的正规军也大群大群的跑过去加入他们的队伍,他还是一阵恐惧,万一这个雪球失控了,朝北京辗压过来,他可如何是好? “等杨卿家、卢卿家击退了建奴,朕便命令他们回师,剿灭荆襄叛军!”大老板拍着胸口保证。 但这个保证是无法让人满意的。湖广是大明的粮仓,现在被人放了一把大火,有可能将大半个国家卷入火海中,他们如何放心得下?群臣强烈建议马上撤军,先摆平了荆襄叛军再说,不然就完蛋了!正吵着,当值的太监曹化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金阶前,跪下,叫:“皇上,河洛新军、天雄军的监军吴永和曹桓回来了!” 群臣顿时噤声,他们这才想起就在昨天,杨梦龙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率领明军出城,跟后金决战,到现在都胜负未知呢!崇祯险些站了起来,急急的叫:“他们回来了?旅顺那边打得怎么样了?快,快宣他们进来!” 曹化淳应了一声,下去。很快,吴永和曹桓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扑到金阶前,嘶声嚎叫:“皇上,大……大捷,大捷啊!” 崇祯霍地站了起来,嘴唇微微哆嗦着:“大……大捷?也就是说,打赢了!?” 吴永嘶声叫:“赢了,赢了!” 曹桓激动得脸部肌肉直抖:“不仅打赢了,还把建奴给打惨了!此役,我军在二王屯以少胜多,大败建奴,斩首七千余级,阵斩奴酋两名贝勒,生俘三千余人!皇上,大捷啊!” 朝堂轰的一下炸开了,一直保持微笑闭目养神的温体仁那双眼睛有多大就瞪多大,话都说不利索了:“多……多少?斩首多少?” 两个死太监异口同声:“斩首七千余级,生俘三千人,还阵斩了建奴两名贝勒!” 温体仁失声叫:“开玩笑吧!” 侯恂说:“是啊,斩首七千余级,也太匪夷所思了!” 孙承宗皱着眉头,目光投了过来,显然这个老头也不大相信这等夸张到登峰造极的战绩。 崇祯面色连变几变,最后还是稳住了神。虽说乍听斩首七千余级他也很激动,但毕竟是被忽悠得多了,没那么容易上当了,鬼才知道是不是虚报战功呢。他问:“可有奏折?” 曹桓说:“有有有!”拿出奏折双手呈上。他呈上的奏折有两位,一份是他本人写的,一份是卢象升写的。吴永呈上的奏折则只有一份,杨梦龙懒得写,由他代劳了。崇祯先打开卢象升的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回过头来逐句逐句的看,还是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完了,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卢象升没有添油加醋,但字里行间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是让年轻的天子为之震骇。看完了,他又拿起曹桓的奏折看,这位仁兄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什么杨梦龙亲冒矢石冲锋在前连杀数十人,什么卢象升率铁骑连冲十余阵,每一次都血肉开路,写得是有鼻子有眼,当看到杨梦龙一槊将岳托挑下马,然后将他拎起来迫使其跪下,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时,崇祯面部肌肉颤抖得厉害,眼睛都蒙上了一层血光;当看到卢象升一槊刺死杜度,率领明军铁骑踏破后金步骑方阵所向披靡时,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去,大手一扫将奏折扫出老远,发出一声大吼:“杀得好,杀得好!总算是替朕出了一口恶气了,哈哈哈……”说到激动处,这位自登基之后脸上就再也没有过真正的笑容的天子跳了起来,放声大笑,那神色竟有几分癫狂了。 群臣相顾骇然,离得近的孙承宗眼疾手快,捡起一份捷报扫了一遍,同样面色大变,激动得站了起来,但身体摇摇晃晃,力不能支,还是坐了回去,老泪纵横,喃喃说:“赢了,赢了!战死在大凌河畔的几万将士,终于可以瞑目了!” 温体仁也抢到了一份,一目十行的看完,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赢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真的打赢了,而且还把建奴打得这么惨!用不着亲自去一颗颗的数首级,他都知道这一仗明军真的大获全胜了,因为虚报战功是有技巧的,如果要往战绩里灌水,没有一个人会把斩首和俘虏数量写得如此明白,有整有零,只要看一眼斩首数量和俘虏数量他便知道,那小子真的带领明军,取得了一场数十年未见的大胜! 那家伙,难道真的是吴起重生,霍去病转世么,竟然这么能打! 惊疑不定的同时,他也感到一丝轻松,这次建奴真的是被打得伤筋动骨了,总该消停几年了吧?他这个首辅也可以轻松一点了。不过,这一念头一掠而过,危机感像六月的乌云一样罩了过来。他可没有忘记,杨梦龙不仅百战百胜,还是屯田经商的高好,这样一个人物,岂肯屈居他人之下?如今他取得了一场空前大胜,这场大胜会将他推向声望的顶峰,说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最多再过几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真的有资格问鼎首辅宝座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取得胜利了! 八十六 震动2 此时,文武百官已经传阅完捷报,个个都惊得合不拢嘴,不少人心里转动着出奇相相似的念头:“该不会又是在虚报战功吧?”但是想想,还真没有哪个虚报战功的家伙敢把斩首数目、俘虏数量写得如此详尽的,关宁军号称毙敌万余,重创奴酋努尔哈赤,也只敢报级五百————前半段当他们放屁就行了,报级那个倒是真的。虚报战功千万不要把具体数字列得太详细,因为这些都是可以清点的,可以查的,一查就穿帮了,比如说国共内战中国军某师报捷说歼灭共军万余人,缴获步枪五支,让人笑掉了大牙。杨梦龙敢把数字列得有整有零,摆明了是有干货,不怕查的,所以,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为好。 孙承宗站了起来,整整衣冠,向崇祯行三拜九叩大礼,声音异常激动:“恭贺圣上!全赖圣上洪福,三军用命,我军在旅顺大获全胜,痛歼建奴,歼敌过万,斩杀建奴两大贝勒,此赫赫战功,实是数十年来未曾有过,破口之耻,至今雪矣!” 破口之战一直是崇祯的一块心病,他做梦都盼着关外明军能够打个大胜仗,洗雪这一奇耻大辱。似乎老天也觉得把他折腾得太惨了,该给点补偿了,竟然让明军在旅顺不可思议地取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一想到这里,崇祯心里乐开了花,笑容是再也遮掩不住了。 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下,声音洪亮,跟打了鸡血似的:“为圣上贺,为大明贺!吾皇万岁!” 崇祯放声大笑:“同贺,同贺!哈哈哈……杨爱卿不愧是我大明的冠军侯,有勇有谋,卢爱卿更是文武全才,这两位爱卿都是我大明的镇国柱石,有他们在,何愁大明不能中兴!痛快,痛快!朕登基数年来,数今天最痛快了!”大笑一阵,才心情畅快的坐了回去,勉强止住笑声,问吴永:“吴伴伴,朕的冠军侯现在在做什么?他身先士卒,有没有受伤?还有,把建奴打得这么惨,朕的新军折损恐怕不少吧?”现在恐怕没有什么能比杨梦龙的安危和新军的情况更让他紧张的了。 吴永赶紧跪上前几步,说:“禀万岁爷,小杨帅在二王屯身先士卒,带领铁卫连冲数十阵,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就边建奴素称骁勇的岳托也被他一槊挑下马,然后拖到阵前像杀狗似的一刀砍掉了脑袋……”说到激动处,他忘形的扬起手掌一记虚劈,作斩杀状,在场不少文官眼皮狂跳。不少人在心里暗骂杨梦龙真是蠢透了,重伤了岳托,就应该将他生擒,押回京城交给崇祯处置,是杀是剐都由崇祯说了算,这样崇祯才倍有面子,你老人家将岳托拖到阵前一刀斩了,痛快是痛快了,可是这战功,可就大打折扣啦。但吴永可不是这样看的,他只觉得痛快,唾沫横飞:“……阵斩岳托后,小杨帅挥舞马槊在阵前来回驰奔,大声索战,建奴竟千军肃然,无人敢迎战!” 崇祯哈哈大笑:“好!大丈夫当如此!这才是我大明的冠军侯!对了,河洛新军的伤亡大不大?” 吴永脸皮扭了扭,哭丧着脸说:“万岁爷,你是知道的,河洛新军的信条是‘一履战地,不胜则亡’,每一阵都是全力以赴,不死不休,拼得那么狠,伤亡惨重是在所难免的。” 崇祯脱口问:“伤亡了多少?” 吴永说:“都伤亡过半了!” 曹桓哭丧着脸说:“天雄军也死伤了一大半!不仅天雄军,川军、东江军都死伤大半了!万岁爷,你是不知道,二王屯打得那个惨呀,整个战场都让尸体给铺满了,那一汪汪污血硬是汇成了一条血河,很多伤兵由于倒在血泊里爬不起来,竟活生生的让污血给呛死了!” 大雄宝殿上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战场上的污血都深到可以活活呛死伤兵的地步了,这一仗打得也太惨烈了。崇祯眼角泛起泪花,喃喃说:“好样的,朕的勇士们都是好样的,朕定要重重的奖赏他们……” 温体仁出班启奏:“皇上,臣以为,旅顺一战,尸山血海,建奴固然伤筋动骨,但是我军亦死伤惨重,实不宜再打下去了,不如见好就收,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撤回来休整。” 侯恂说:“对啊,再打下去,建奴的援军一到,胜负就很难说了!” 崇祯心里一慌,觉得这两位都说得很有道理,好不容易才打了一场大胜仗,他已经很满足了,万一杨梦龙杀红了眼,穷追猛打,撞上了建奴的生力军,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他把目光投向孙承宗。 孙承宗正色说:“老臣认为温首辅言之有理。”他虽然不怎么了解旅顺前线的情况,却也知道凭杨梦龙现在的实力,想一口吞掉那四万后金大军是不可能的。任何进攻都是有极限的,一味的穷追猛打,胜仗都可能变成败仗,这是兵家大忌,不可不重视。 文武大臣齐声叫:“请圣上下令收兵,让新军回防关内!” 崇祯沉吟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好,传令新军不可贪功冒进,速速收兵,回防关内……朕要再开大明门迎接这支得胜之师!” 一位七老八十的大臣飞快的说:“老臣愿意前往旅顺,督促冠军侯收兵!” 得,蹭功劳的冒出来了。侯恂不甘示弱,说:“李大人,你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还是让本尚书去吧。” 李大人头摇得跟个泼浪鼓似的,连声说:“下官腿脚灵活得很,跑一趟旅顺绝对没问题的!” 一大帮大臣七嘴八舌的叫:“李大人,你的腿脚确实不方便,前天还在嚷着风湿骨痛呢!这风波之苦你是吃不消的,还是把机会让给我等后生晚辈吧!” “侯尚书,你户部一大堆事情都没有理出过头绪,走得开么?还是让下官去吧!” 朝堂里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跟当初听到后金大军围攻旅顺时那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的情景截然不同了。原本被视若畏途、避若蛇蝎的辽南现在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肥鹅,无数把叉子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谁都想叉上一家伙,那份积极,都让崇祯觉得陌生了。崇祯笑着说:“傅宗龙一直在天津,离旅顺最近,就让他跑一趟好了。” 群臣心里那个酸啊……当初他们打死都不愿意去天津帮傅宗龙一把,生怕打了败仗,沾上霉运,可谁又能想到那个犟老头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碰上了大明数十年未曾有过的大捷?得,让他出风头了! 崇祯心情实在太好了,完全将流寇和荆襄叛军给抛到了脑后,草草吩咐了几句,便宣布退朝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后宫,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跟周皇后分享。周皇后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万分惊喜,连声说:“恭喜皇上,恭喜皇上!”崇祯心情更好了,笑声不断,打从两个人相识以来,周皇后还没有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开怀的笑容呢。 “杨将军真乃大明的福将。”周皇后笑着说,“以前所有人都对建奴闻风丧胆,我军遇上建奴战无不败,可是自从他出现之后,一次大胜接着一次大胜,建奴都快让他打得没脾气了!” 崇祯说:“是啊,如果能再取得一两次这样的大胜,恐怕建奴就要跪地求饶了!可惜他的兵还是太少,如果这次他指挥的不是三万七拼八凑凑起来的杂牌军,而是三万河洛新军,建奴那四万大军至少得留下一半在旅顺肥地!” 周皇后美目一转,笑盈盈的说:“那还不简单,给足他三万兵额不就行了?如果三万不够,就再给一万!他的新军这么厉害,如果能有三四万人,恐怕建奴得闻风丧胆,望尘即退了!” 崇祯狠狠的点头:“对,回头再给他两万兵额,他缺什么朕就给他什么,只要他能把建奴和流寇给朕平了,朕什么都依他!”他激动的在花园里走来走去,说:“他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帅才,没有他打不赢的敌人!朕一定要重用他,不仅朕要重用他,还要把他留给太子用,甚至留给朕的孙子用!” 周皇后说:“冠军侯忠心耿耿,皇上又对他如此信任,君臣相得,何愁虏寇不灭,大明不中兴?” 崇祯越发的开心,一开心,便叫:“来人啊,准备些好酒好菜,朕要与皇后一起用膳……不必太铺张,弄一桌南阳酒宴就行了!” 所谓的南阳酒宴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几个南阳特有的名菜,加上炸土豆丝炒土豆丝酸辣土豆丝,土豆炖牛肉土豆炖猪肉土豆炖羊肉,土豆煮牛肉土豆煮猪肉土豆煮羊肉,对了,还有西红柿炒蛋,土豆酒,麻辣牛肉干,齐了。杨梦龙入宫晋见的时候崇祯吃过一次,觉得不错,既好吃又省钱,便吃上瘾了,经常吃,御膳房的御厨也紧跟潮流,把这些菜式玩出花来了。这一声令下,大家马上分头行动,削土豆的削土豆,切牛肉的切牛肉,忙得不可开交。 在崇祯与皇后还有几个他宠爱的妃子愉快地享用美味的时候,旅顺大捷的消息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遍了整个北京城。整个北京城都为之震动,为之沸腾,黎民百姓,贩夫走卒,乃至王子公孙,无不扬眉吐气,一些有亲属惨死在破口之战中的人甚至放起了鞭炮。不少侃爷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早料到建奴会有今天了!小杨帅是谁?他可是大明的冠军侯,霍去病重生,任建奴有三头六臂,奸猾似鬼,遇上了他都只有大败亏输的份!”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至于自己以前说过的那些丧气话……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嗯,一定是你记错了! 说书先生紧急行动起来。大凌河一战,杨梦龙单骑追杀皇太极,一枪刺死皇太极的战马的传奇故事被他们演绎成无数个版本,经久不衰,不知道带红了多少说书先生,甚至被改编成戏剧剧本,都两年过去了,几个著名的戏台班子每次唱这出戏还是场场爆满,又不知道捧红了多少戏子。这一次更牛,以不足三万杂牌军大破四万建奴精锐,阵斩两名贝勒,甚至亲手宰了以勇武和智谋著称的岳托,这可比什么桃园三结义啊三英战吕布啊更加传奇,更加让人热血沸腾,还不赶紧行动起来,以它为版本改编改编,变成一个个传奇故事,以满足北京城老少爷们的胃口,他们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办完公事的温体仁在回府路上目睹了北京城百姓的狂热,脸上蒙上了一层乌云。 杨梦龙万万没有想到,从此这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温首辅已经把他当成主要对手了。 八十七 震动3 “阵斩岳托、杜度,斩首七千级?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山海关总兵府里传出一阵阵暴怒的吼叫声,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总兵府的下人无不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发出这阵阵怒吼的,正是被誉为关宁军年轻一代的千里驹,前途无可限量的少年将军吴三桂。 吴三桂虽然还很年轻,但生于将门,从小就在辽西将门这个大染缸里长大,见多了尔虞我诈,见多了关外的尸山血海,他养气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说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可能还做不到,但喜怒不形于色却绝对没问题了。然而现在,他却气急败坏,怒吼连连,狂怒之下,他的书房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样,各种书籍文件被扫得满地都是,几件名贵的瓷器更是被他狠狠的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仆人刚要进来收拾,他便一脚踹了过去,将仆人踹翻踢得满地打滚,嘴里还吼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看那仆人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吴襄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瞪着儿子。被他这一瞪,吴三桂顿时就冷静了许多,放过了那仆人,讷讷的说:“爹……” 啪! 吴襄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吴三桂左颊顿时多了一个血红的掌印,嘴角渗出血丝来,却一声不吭。吴襄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是我吴家长子,吴氏一门光大明楣的希望全落在你身上了!你看看你现们在,像什么样子,像个少将军吗?我看你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你叫我如何放心将吴家交给你!” 吴三桂昂起头来,说:“父亲,我不相信!” 吴襄厉声问:“你不相信什么!?” 吴三桂梗着脖子说:“我不相信那小子能够击败建奴五大名将,四万大军!我不相信他能取得斩首七千级,生俘三千余人这等大胜,这绝不可能!就算是关宁军倾巢出动,也没有办法斩首这么多,他手下只有一支杂牌军,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相信!” 吴襄面色铁青,打肺里吼了出来:“你不相信又能怎么样?人家把首级和俘虏都送到天津了,明天就送进京城了!”对于儿子现在这样的状态,他既痛心又担心。现在的吴三桂还说不上是好人或者坏人,他野心勃勃,干劲十足,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是关宁军年轻一代将领中少有的俊杰,不管是他还是祖大寿都非常看好。可是,吴三桂没有遭遇过挫折,眼高于顶,在登州城下被杨梦龙折辱了一番后便耿耿于怀,一心要将杨梦龙踩下去,报仇雪耻,现在听说杨梦龙以弱击强,不可思议地击败了后金围攻旅顺的大军,斩首七千级,他马上便失去了理智! 杨梦龙已经成了吴三桂一块心病,一个可能被敌人利用的弱点。 辽西将门未来的领头人,是不能有弱点的! 吴三桂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啪啪响,空有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他现在愤怒到了极点,一半是因为杨梦龙,一半是因为自己。他早已将杨梦龙当成了死对头,挖空心思要把杨梦龙给踩下去,这次崇祯下令关宁军出兵增援旅顺,他出工不出力,一兵不发,便是想看杨梦龙的笑话,甚至盼着杨梦龙死在后金手中。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娃娃脸竟然如此凶残,反手把后金四万精锐之师打了个落花流水,杀得后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阵斩了岳托!与杨梦龙的英勇无畏相比,他出工不出力、畏敌避战的行径便显得格外的扎眼,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扎眼了。 大家一样年轻,大家手里都握有千万虎贲,谁都不比谁强到哪里去,怎么就差了这么远!两相对比,天下人该怎么看他?皇上该怎么看他?那些在大凌河与杨梦龙并肩血战过的辽西将士又该怎么看他? 吴襄冷然看着儿子,说:“我知道你与杨梦龙有过节,见不得他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杨梦龙就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没有人能遮掩住他的锋芒,与他为敌,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吴三桂说:“我……” 吴襄厉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伯,你给我记住:想要成为赢家,你必须站在胜算最大的那一方身边,而不是与之为敌————不管胜算最大的那一方是建奴还是大明,或者是杨梦龙!所有的荣辱都不重要,只有吴氏一门的长盛不衰和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吴三桂那桀骜不驯的头颅终于低了下去。是的,家国兴衰、个人荣辱都不重要,只有吴氏一门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这种觉悟,他根本就不配接吴襄的班。 锦州城里,祖大寿看着手中的密信,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连带的,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也抖得哗哗作响。 赢了,赢了。 旅顺明军经寡击众,以弱攻强,居然打赢了,而且还是在野战中打赢了建奴四万精锐之师! 错了,错了! 他按兵不动,对兵部的命令阳奉阴违,一心一意保存实力,彻底的错了!保存实力的愚蠢做法不仅使他错过了一场泼天似的的大功,更让崇祯对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好感。以前大明没有能够跟建奴一战的精锐,崇祯对他自然是百般迁就,可以容忍他吃空饷,可以容忍他排斥异己,可以容忍他贩卖粮食铁器等军国利器给建奴,因为崇祯除了关宁军,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部队了。现在倒好,旅顺一战,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崭露锋芒,就连关宁军的死对头川军和东江军,也跟着出尽风头,相比之下,关宁军的消极避战便显得格外的不堪了。有了这么多战力强悍而且忠心耿耿的铁军锐士,崇祯还会像以前一样容忍关宁军的消极避战和贪得无厌吗? 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强势崛起,用一场比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更加辉煌,更加灿烂的大胜奠定了他们在崇祯,在大明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关宁军一家独大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了。 本能的保存实力之举,后果竟是如此的严重!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从祖大乐和祖大弼的建议,派一两千人前往旅顺参战,哪怕窝在旅顺城里不动弹,对崇祯,对天下人也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祖大弼和祖大乐就在他身边。这两位猛将突然发现,大哥好像突然间老了许多,似乎某位神明伸出无情的手,将某些从西从他的体内抽走了。祖大乐低声说:“大哥……” 祖大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声音沙哑:“二弟,你是对的……当初大哥应该听从你的建议,出兵旅顺的……” 祖大弼瓮声瓮气的说:“大哥,我们现在出兵都还来得及!海上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部队登船前往旅顺,朝发夕至,方便得很!” 祖大寿苦笑:“仗都打完了我们才发兵,那不是徒招天下人耻笑么。” 祖大弼说:“还没打完!建奴虽然被打垮了,但是仗还没打完!以小杨帅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让建奴撤得那么轻松的,他会带领得胜之师像饿狼一样跟在建奴后面,不停的撕咬,直到将建奴赶回复!我们现在出兵,还来得及!” 祖大乐轻声说:“是啊,大哥,还来得及!只要我们兵发旅顺,加入追击的行列,打几个胜仗,再让小杨帅帮忙说几句好话,这一切都能含糊过去。在大凌河,我们曾与小杨帅并肩作战,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们的!” 祖大寿笑得更加苦涩:“没想到我关宁军十几万虎狼之师,竟然沦丧到要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面子的地步了,可笑,可叹呀!” 祖大乐和祖大弼大急:“大哥!” 祖大寿摆摆手,带着浓浓的倦意说:“别说了,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别来烦我了,我想静一静。”说完,他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祖大弼和祖大乐各自率领一千铁骑,十万火急的上船,泛舟渡海,直奔旅顺而来。 旅顺之战对大明而言不亚于一场十三级地震,温体仁、吴襄、吴三桂、祖大寿等灰出人物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过,他们还算幸运的,只是感到震惊而已,对于后金而言就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 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让他们肝胆俱裂! 当传骑带着阿巴泰的亲笔信和浑身血污、泥泞,连人带马都口吐白沫的回到沈阳的时候,整个沈阳都惊呆了。两名贝勒死于敌军之手,七千余名将士阵亡,三千多人被俘,后金纵横辽东数十年,何曾打过这么惨的仗!这已经不是打败仗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一仗明军没有耍任何花招,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甚至没有倚托坚城,大家在大平原上约阵而战,依靠他们的勇气和对胜利的渴望,硬碰硬的打败了后金,这样的失败比最卑鄙的阴谋诡计还要让人无法接受,因为它意味着明军在武力和勇气方面,第一次胜过了女真武士,后金用无数次血战,无数次胜利铸就的“女真满万不可战”的赫赫威名,至此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女真满万不可战”的威名被粉碎之后是什么后果? 蒙古离心,朝鲜离心,索伦部离心,就连那些包衣奴才也动了异样的心思,这就是威慑信用被粉碎之后的后果!恶果已经显现出来了,阿巴泰在信中说,在他们撤往复州的路上,不断有蒙古士兵和朝鲜士兵逃跑,向明军投降,刚开始的时候规模并不大,随着时间推移,逃兵越来越多,到后来,数千在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蒙古军队已经逃光了,就连原本像狗一样听话的朝鲜、汉族包衣奴才,也纷纷逃跑,他们杀了很多人都无法遏制这一浪潮,现在他们所统率的部队,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威慑失效的后果,竟然如此可怕! “杨梦龙!!!” 皇太极的寑宫里传出一声愤怒欲狂的嘶吼,仿佛野兽一般,传出好远,好远…… 八十八 气疯了 杨梦龙现在正心情愉快的率领大军一路狂追,撵得阿巴泰、莽古尔泰、豪格等人气都喘不过来,只顾着朝着复州方向撒腿飞跑。他每天行军的距离还是四十里,不紧不慢,可是与后金大军的距离却越来越近了。 想追上一位长跑健将,不一定非得比他更能跑,饿他几天你便能轻松跑赢他了。现在后金大军正在充当那位挨饿的长跑健将,尽管他们已经拼尽全力试图尽快撤回复州,撤回沈阳,可是由于该死的变形金刚舰队一直贴着海岩线,跑在他们前面不停的炮击他们建在海滨平原的补给据点,弄得后金大军根本就吃不上饱饭,连觉都睡不安稳————活该,谁让你们贪图海运方便,把那么多补给囤积在海岸线一带!而明军却是吃得饱睡得好,一天赶四十里路顺便打几场小仗只当消食!连饭都吃不饱的在前面没命的跑,吃得饱饱的活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豺狗一样在后面穷追不舍,碰到落后的便一拥而上,活剥生吞,长此以往,谁他妈受得了! 阿巴泰等人已经顾不上有多少蒙古军队离他们而去了,更顾不上有多少朝鲜籍、汉籍包衣奴才开了小差,他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管这些,只顾着往复州狂飙。到了复州他们便可以好好喘上一口气,吃上几顿饱饭,睡上一大觉了,等养足了精力,不管是坚守复州还是继续撤退,都从容得多了。 只要能赶到复州,他们就可以恢复元气,逃出生天! 杨梦龙洋洋得意:“想逃?门都没有,乖乖的给我留在这里给花花草草当肥料吧!”距离复州还有六十里的时候他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等得早就不耐烦了的明军当即像脱缰的野马……不,野狗,嗷嗷叫着,把不必要的东西全扔了,只带三日口粮和武器装备,照着复州方向狂奔。这一路上,后金的惨样他们都看到了,由于生病或者饥饿而走不动了,被抛弃在路边的着实不在少数,都饿得脱了形,争相投降的包衣奴才和蒙古军,大量饿得奄奄一息的后金士兵,这一切都让明军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真的有能力将后金那四万大军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至于朝廷是否给得出几万颗建奴首级的赏金,以后再说,先将这些建奴杀光了再说! 明军一路紧追,与后金的距离越缩越短。后金大军连声哀叹,他们真的快跑不动了! 更加要命的是,明军居然又派来了生力军! 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一队铁骑迄迤逦而来,旌旗猎猎,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祖”字,正是祖大寿和祖大乐所率领的关宁铁骑。这两位猛将打老远便叫:“小杨帅,小杨帅!” 杨梦龙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两位:“他们怎么来了?” 尚可喜和尚可义一脸鄙夷,毛永俊更是直接说了出来:“来分功的呗!” 东江军、川军将士无不露出不屑的神色。旅顺之战打了一个月,关宁军装聋作哑,愣是一兵不发,现在打赢了,而且眼看就能追上后金残余的大军,再割下一万多颗首级了,关宁军却十万火急的出兵,追了上来,这种做法任谁都心里不忿的,暗骂:“娘的,关宁军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抢功劳的本事倒无人能及!” 卢象升指挥骑兵追后金大军去了,杨梦龙只好自己迎了上去,拱手叫:“二将军,三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祖大乐和祖大弼勒住战马,滚鞍下巴,单膝跪地,抱拳说:“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皱着眉头看着他们,问:“你们这是闹哪出?” 祖大乐说:“小杨帅是皇上亲封的冠军侯,是旅顺全军的统帅,我等理应行下属之礼。” 杨梦龙说:“我不喜欢别人跪在我面前,尤其不喜欢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跪在我面前,你们给我起来!”从蠢货背上跳下去,将这两位扶了起来,一人给了一拳:“娘的,才两年没见就生份了,跟我来这套,完全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血衣为铠,血肉为盾,在大凌河畔与建奴杀得昏天黑地的了!?” 祖大乐和祖大弼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杨梦龙还是很念旧情的,没有忘记关宁军与他并肩作战的经历,这就好办多了。祖大弼一抱拳,说:“小杨帅,我们奉祖帅之命,率领两千铁骑前来与你并肩作战,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开口,旌旗所指,就算是刀山火海我关宁铁骑也照闯不误,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我老祖这两把大斧先活活劈了他!” 杨梦龙皱着眉头不说话。 祖大乐压低声音诚恳的说:“我知道,我们现在才有是有抢功的嫌疑,但是请小杨帅相信,我们带来的两千铁骑个个都是在大凌河畔与建奴真刀真枪的拼杀过,我们真的很想再与建奴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杨梦龙说:“你们当初出动六千铁骑增援大凌河城,幸存下来的也就三千吧?这三千百战余生的铁骑恐怕是你们手中的主力了,一下子来了两千,祖帅能同意?” 祖大乐说:“这正是大哥的意思!小杨帅,我实话说吧,我大哥确实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保存实力,我们都劝过他了,他不听,以至于贻误了战机……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的,我们无话可说,只能请求小杨帅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情份上,给我们一次机会,不要让关宁铁骑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他算是掏心窝子了,不带一丝隐瞒,也许他比祖大寿清楚,跟杨梦龙打交道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直来直去,弯弯绕绕的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说:“说实话,看到你们的旗帜的时候我真想让你们打哪来滚回哪去,但是……算了,我这条命是你们和天雄军合力从死人堆里抢回来的,你和三将军的面子,我不能不给。这次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去了,我会给你们作战机会,并且分你们一份战功的,但是如果下次祖帅再保存实力,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了,这是国战,每个人都必须拼尽全力的!” 祖大乐斩钉截铁:“没有下次了!下次只要小杨帅开口,关宁铁骑必定朝发夕至,火速前来会合!” 祖大弼说:“小杨帅,其实大哥还是想出兵的,但是有几个鸟人老是在他面前叽叽歪歪什么要保存实力之类的歪理,弄得他举棋不定,以至于贻误了大好战机。下次那几个鸟人再敢罗嗦,我一斧一个劈了他们!” 杨梦龙笑了笑,举起拳头一扬:“废话少说,跟上!建奴就在前面,他们又累又饿,已经跑不动了,有仇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他们以前怎么欺负你们的,你们就连本带利的揍回去!” 在金州登陆后马不停蹄的追过来,整个人都成了泥猴子的关宁铁骑扬起骑矛高呼:“杀光他们!”两千铁骑滚滚前行,气势磅礴。他们全副河洛新军的装备,四五米长的骑矛,带面罩的钢盔,由整块钢板制成的弧形胸甲、肩甲,还有铁手套,看上去就像个铁罐头,再加上高大健壮的辽东战马,看得很多明军将领直流口水,心里暗骂:“娘的,关宁军可真有钱!” 关宁军当然有钱,每年七百万两的辽饷,七扣八扣之后他们拿到手里的足有五百多万,比大明一年财政收入的总和还多,而这些骑兵每个人名下都有数十亩甚至上百亩土地,他们没有钱,谁有钱? 尽管心里有点不忿,可看到两千装备如此精良、杀气腾腾的关宁铁骑浩浩荡荡的跟上,明军还是士气大振。关宁军虽然是来摘桃子的,但是有一支如此精锐的友军并不是什么坏事嘛。 前方传来一阵滚雷般的爆炸声,天边依稀可见爆炸火光,十分恐怖。但是对明军而言,那隆隆爆炸声简直就是天籁,他们的士气一下子达到了顶点,狂呼大喊,不顾一切的朝着复州扑去! 那么,复州城现在怎么样了呢? 熔炉是什么样,复州城现在就是什么样。 阿巴泰等人紧赶慢赶,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才赶到复州。当他们气喘吁吁的站定,看到复州城高耸的城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也看到了布满海面的帆影和旌旗。又是那该死的变形金刚舰队!这支一路上在不停地折磨着后金将士的舰队,居然又活见鬼的抢先一步到达了复州! 所有后金将士的欢呼声噎在了喉咙里,叫不出声来。 然后,他们便看到海面上突然腾起一排排白烟,雷霆万钧的火球从黑洞洞的炮口中旋转而出,挟着死神的呼啸朝复州城猛砸过来。没有装备后装线膛炮的战舰甲板上同样气浪狂啸,火蛇从火箭发射架的发射管中狂窜而出,当着他们的面张牙舞爪,扭动着身体,数以百计甚至千计的火箭活像受惊的蝗虫,拉着一道道长长的火光划过海岸线,在复州城城里城外点起一个个火头……转眼之间,复州城便在一片天崩地裂的、密得没有任何间隙的爆炸巨响中变成了火海,城中的守军,城里的粮草军械,还有阿巴泰等人寄存在城里的希望,都被火箭炮炸成了粉末! 后金大军呆若木鸡的看着火光不断从复州城中狂冲而起,欲哭无泪。 明军是故意的! 他们故意等后金大军退到复州,再当着他们的面开炮,将复州夷平,以此来打击后金将士的士气————如果后金将士还有士气的话! 豪格神色惨然,阿巴泰双目尽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嗥:“杨梦龙!我要杀了你,啊————” 好不容易才撤到复州,看到了一线逃出生天的希望,然而,这一线希望就像个大大的、美丽的肥皂泡,还没来得及在后金将士面前绽放光彩,便被杨梦龙一竹签给戳破了,渣都没有剩下来,这样折腾法,谁受得了?就连一向以冷静深沉著称的阿巴泰,也快被气疯了! 八十九 报应 轰轰轰轰! 变形金刚舰队对着金州城不停的倾泄着火箭炮炮弹,反倒是擎天柱号和霸天虎号那十六门威力巨大的120毫米后装线膛炮不怎么开火了。没办法,他们的舰炮炮芯毕竟是青铜的,身管寿命有限,这一路上不停地轰击后金的补给据点,已经用掉了一半身管寿命,而且对复州这种坚城,火箭炮覆盖的效果更加好,所以,能省就省吧。即便是这样,一千多枚火箭炮炮弹盖过去,复州也给打成火海了,那熊熊烈焰直窜起半天高,吞噬着后金赖以生存的物资,同时也吞噬着后金最后一丝希望。 莽古尔泰两眼充血,一把揪住阿巴泰的衣襟,嘎声叫:“怎么办?老七,怎么办!?” 怎么办? 阿巴泰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一路过来,后金大军不停的有大批士兵逃亡,逃跑的和病死的饿死的加起来都有一万多了,现在还能跟在他们身边的,不过是两万来人而已。这两万来人已经人困马乏,打了大败仗,前方有敌军舰队不停的摧毁他们的补给据点,后面有士气如虹的敌军穷追不舍,他们的士气已经很低落了,现在复州又在眼前被摧毁,凭坚城固守待援的希望已经彻底落空了,明军马上就到,鬼才知道怎么办! 豪格冲着海面咆哮:“卑鄙!无耻!躲在海上开炮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上来跟我们决一死战啊!你们这些无耻的汉狗!” 莽古尔泰冲他怒吼:“你叫个毛啊,还是省点力气准备迎战吧,那条疯狗就在我们身后,你认为他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豪格怒吼:“还有什么好想的?拼死一战就是了!” 阿巴泰咬牙说:“杀掉病弱的战马,全军饱食一餐,与明军决一死战!” 一帮子甲喇额真、固山额真神色怆然,他们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已经被打成火炉的复州城无法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军中存粮不足以支撑两万多名饥肠辘辘的士兵回到沈阳,如果没有奇迹发生,这复州城下,只怕就是他们的埋骨之所了!他们一咬牙,抱拳应了一声:“喳!” 后金大军在复州城下停下了脚步,依托地形建立防线,两百匹病弱的战马被牵了过来,主人狠狠心,一刀挥落,战马悲鸣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让无数后金士兵心中惨然。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何曾试过被敌军逼得要杀掉战马的!这一次,杨梦龙算是开了纪录了,不管此战是胜是负,活下去的人都永远也忘不了这一耻辱! 后方烟尘大作,明军的猎骑兵出现在后金将士的视线之内。这些猎骑兵同样很疲惫,人和马都熬瘦了一圈,但杀气腾腾,马颈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斩获的首级,血淋淋的,让人胆寒。最可怕的是这样的骑士越来越多,数量已经超过了明军猎骑兵规模的好几倍,发现后金大军停下来之后,他们发出阵阵欢呼,就像追上了猎物,即将获得赖以生存的肉食的猎人。明军当然没有这么多猎骑兵,撑死也就一千八百人,而且打了这么久,折损不下六百,但现在却一下子拉出了七八千,不用说,八成都是那些投降过去的蒙古骑兵。现在他们手中的弯刀换成了高碳钢铸造的苗刀,角弓换成了滑轮弓,那臭哄哄的皮甲也换成了从战死的主子身上扒下来的棉甲甚至铁甲,他们要为大明而战了。看到这些叛徒,后金将士起了一阵骚动,很多将领按捺不住要冲上去剁了他们,但都让阿巴泰和莽古尔泰给喝住了,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 蒙古骑兵何其机灵,马上就从后金那激烈的反应中嗅到了战机,他们越发嚣张地嚎叫着,四散分开,鬼哭狼嚎作佯攻状,数百骑一批轮番冲上去朝后金防线倾泄着箭雨,虽说隔了一百五十多米根本就没个准,但是几百张滑轮弓同时鸣放,怎么着也能蒙中几个倒霉蛋的,这种没完没了的骚扰没能给后金带来太大的杀伤,倒是在不停的撩拨着他们的怒火,同时也在消耗蒙古骑兵手中那些骨质、石质的箭镞————杨梦龙从登州运来了三十万支箭,专门给滑轮弓用的,钢质箭头看着就头皮发麻,得赶紧把手中这些垃圾玩意倾泄掉,好换能射得更远,杀伤力更强劲的。 后金将士按捺着,不作理会,这些套路他们太熟悉了,你越是激动,越是愤怒,他们骚扰得就越来劲。他们只顾着将大块血淋淋的马肉割下来扔进锅里煮,把肚子填饱比什么都强。但蒙古骑兵有办法让他们激动起来,发现朝后金防线射箭无效之后,一些蒙古骑兵在马尾处绑了一把树枝,跑到上风口处来回驰奔,直扫得烟尘滚滚,后金还没来得及丢进锅子里的马肉顿时满是沙子了。 欺人太甚! 蒙古骑兵如此嚣张,叔可忍,婶子都不能忍了,上千后金骑兵咆哮杀出,朝那些骑在他们头上拉屎的蒙古骑兵冲去,结果招来一片咒骂……现在天气干燥得很,他们这一冲杀,烟尘就更大了!这顿饭,还让不让人吃了!而蒙古骑兵也很机灵,看到昔日的主子杀过来,他们马上溜之大吉,这些天他们的马吃的可都是明军提供的细料,而且是用烈酒和鸡蛋拌着的,不仅如此,还有方糖和精盐,就连他们看着马吃的东西都流口水,蒙古战马本来就耐操,吃得这么好,体力自然更加充足,后金骑兵这段时间只顾着逃命,马根本就吃不好,追得上才是怪事了。 这时,海面上的舰队也闹出了新的动静,几面血色战旗高高挂起,十几艘大型福船离弦之箭般驶向复州码头。复州码头上倒是有一些后金士兵在警戒,但被火箭弹这么一盖,也只剩下骨头了,莽古尔泰和阿巴泰又只顾着应付明军骑兵,这个码头自然就没人管了,这些战船非常嚣张的靠岸,大队剽悍的士兵跳上岸,很快就占领了码头。后金大军如梦初醒,分出一队人马朝码头扑去,试图夺回码头,马上,舰炮轰了过来,一排排炮弹高速旋转着,狠狠砸在他们中间,火球膨胀而出,巨响如雷,后金骑兵不是被爆炸气浪掀翻就是被弹片扫倒。已经登陆的明军士兵在炮火掩护下熟练地组成长枪方阵,三排长枪兵手持步槊在前形成一片寒气森然的钢铁丛林,射士从空心方阵中央走出,排成三排,破阵弩斜斜扬起,瞄准了被舰炮轰得一塌糊涂的后金骑兵。随着一阵让人心颤的金属颤响,利箭破空的呼啸声让空气都为之颤动起来,在舰炮轰击之下捡回一条命的后金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冲在前面的后金骑兵被一扫而空。 看着冲在前面的人被成片扫倒,看着冲上码头的明军士兵越来越多,侥幸没有被射中的后金士兵哀叹一声,他们知道,凭他们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办法将这支明军赶下海了的。事实上,他们能有命冲破明军舰炮和弩阵组成的火力网都算不错了。带队冲锋的固山额真长叹一声,吹响了退兵的号角。 利用这一机会,明军全部登上了码头,数一数,足有四千人!他们当中没有重装步兵,没有骑兵,说白了,就是一支轻步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好欺负,看看这些小平头那身发达的肌肉,还有那一千五百名射士手中那令人胆寒的强弩,后金知道,他们又撞上了自己的头号苦主————没错,他们就是河洛新军下辖的登莱舰队陆战部队,这支部队的编制算在水师里面,一直呆在船上,别说后金,就连明军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支友军已经抢到了建奴前面,随时准备抄建奴后路了。 不少水手也跟着登上了码头,加入方阵。看看他们手中的横刀,看看他们手中的投石索及腰间的手雷你就知道,这绝逼又是一群远程兵里我最能砍,近战兵里我最能扔的犯贱角色。他们的战斗力当然不能跟这些陆战队员比,但河洛新军从来都不玩单挑的,这么一帮单兵作战能力一般般的家伙一旦融入了河洛新军的作战体系,绝对会让人头疼万分————光是他们用投石索抡过来的手雷就够要命了。 不等后金向码头发动第二次攻击,他们后方传来闷雷一般的轰鸣,大地微微震动起来,明军两万多步骑军已经出现在地平线,如同钢铁洪流,由远而近的朝这边奔涌而来。最前面的仍然是让后金又恨又怕的枪骑兵,打了这么久,他们居然没有多大损失,近两千枪骑兵排成一排,齐头并进,人喊马嘶,气势磅礴。在枪骑兵后面,天雄军火红的战旗与河洛新军的黑旗猎猎飞舞,关门川军、关宁铁骑、东江军亦士气如虹,漫野而来,军容之鼎盛,士气之高昂,均属空前,明清交兵三十余年未尝一见。 “嘿,总算是追上了!” 祖大弼望着远处尿布片似的在旗杆上耸拉着的后金战旗,两眼发亮,有意无意的望着手中那两把大斧,神情狂热。 祖大乐露出一丝微笑,说:“终于追上了,真不容易。”扭头对秦良玉说:“我大明跟建奴打了这么多年,恐怕还是头一回包围建奴吧?” 秦良玉点头:“是的,在此之前,一直都只有建奴包围我们的份。” 祖大乐狠狠的冲后金大营方向呸了一声:“报应!” 九十 合围 卢象升看着烟火升腾的复州城,若有所思,扭头冲杨梦龙一笑:“步骑军像豺狗一样在后面不停的撕咬,水师沿着海岸线快速穿插,抄建奴的后路,好办法!这次建奴真的让你给整惨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那是!遇上我,建奴还想踏踏实实的打仗?开玩笑!” 众将领对这句话是一百个赞成。几万步骑军在后面穷追不舍,水师抢在敌军前面不停的开炮轰击敌军的补给据点,这种打法只能用无赖来形容,就算是神仙,被这样整法都掉了半条命了,何况是建奴!当然,杨梦龙是不会告诉他们,其实清朝就是被列强用坚船利炮给揍成孙子的,他这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只是提前给“骑射无双”的女真武士上了这一课而已。 祖大弼策马跑过来,叫:“小杨帅,别说了,下令进攻吧!我关宁铁骑愿意打头阵!”他的年纪可比杨梦龙大了差不多二十岁,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估计杨梦龙还在娘胎中呢,但是现在他却对杨梦龙言听计从,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年轻人值得他尊敬。 祖大乐叫:“对啊,小杨帅,你所说的骑兵墙我们反复练了两年,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现在正好拿建奴来练练手!”当初在大凌河畔,舞阳军和天雄军那铁幕降临一般的骑墙冲锋一次次将滚滚而来的后金铁骑撞得粉碎的,所以这几年祖大弼和祖大乐也依样划葫芦,对自己的嫡系进行了骑墙冲锋训练,花了整整两年时间,终于练出了三千类似波兰翼骑兵那样的冲阵骑兵。按理说,以在大凌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铁骑为基础,又经过了两年训练,关宁军的枪骑兵已经有与后金骑兵正面硬撼的实力了,但是祖大寿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一直只顾着保存实力,以至于这几千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练出来的枪骑兵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现在好了,总算围住了后金两万大军,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那两千铁骑已经按捺不住,迫切的渴望着战斗,试试这四年艰苦训练的成果如何了。 杨梦龙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不急,先扎下营寨,让将士们歇息一晚,等明天再收拾他们!” 祖大乐急了:“过了一夜建奴就恢复体力了,仗也就不好打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饭都不够吃,他们怎么恢复体力?没什么好说的,把他们饿软了再打!” 曹骏策马跑了过来,抱拳说:“大人,斥侯报告说建奴正在杀马吃肉!” 杨梦龙嘿嘿一笑:“以骑射自夸的建奴居然要杀战马充饥啦?看来他们的粮食早就吃光喽,太好了!” 祖大乐说:“小杨帅,我还是建议马上发动进攻!等明天再发动进攻变数实在太多了,建奴可能今晚就突围,也可能在今晚向我军发动袭击,甚至……甚至明天一早他们的援军就会到达,兵贵神速!” 杨梦龙还是摇头:“不,现在天快黑了,我们的部队太杂,天一黑就很难控制得住,夜战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把建奴包围起来,扎营休息,多点火把,派出双倍的哨兵防止建奴逃跑,遇到建奴夜袭,将他们击退便可,不得追击,等明天再收拾他们!” 祖大弼和祖大乐虽然求战心切,但是见杨梦龙如此坚持,最重要的是看到自己的部队虽然战意昂扬,但掩盖不住疲惫,他们也只得同意,下令部队扎营。明军迅速行动,对后金四面合围。长途追击,大家都是轻装前进的,什么鹿砦啊拒马啊都是扯淡,根本就没带,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修筑栅栏了。不过,这难不住杨梦龙,几十辆四轮马车开了过来,在杨梦龙的指挥下,明军士兵从车上卸下一根根碗口粗细、一米五长的木桩子,抡起铁锤每隔一丈就砸下一根,然后……废话,当然是牵铁丝网了!这次牵的铁丝网没有旅顺城下的那么高,离地面最多也就一米三高吧,而且一牵就是两重。这非常可恶,以后金骑兵的战斗力,要纵马跃过这么点高的铁丝网是很容易的,但牵了两重,战马在跃过一重之就没有办法再取得足够的速度跃过第二重了,只能被困在铁丝网中间,成为明军射士的靶子。 莽古尔泰看得清楚,破口大骂:“卑鄙!无耻!” 阿巴泰哼了一声:“雕足小技而已,如果我们铁了心要突围,这道如此简陋的铁丝栅栏哪里挡得住!” 这倒是大实话,其实大旅顺,如果后金舍得拼出几千条人命,杨梦龙布下的铁丝网加战壕防御体系是挡不住他们的。问题是后金才多少青壮?又有哪位后金将领敢去打那种一下子要填进几千人的仗?当然,现在不同了,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别说死几千人,就算要拼掉一半,他们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不拼就没活路了。 明军拉铁丝网、修筑土垒的时候,后金将士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从锅里捞出马肉来吃。那马肉只是用白开水煮了个三四分熟,没有油没有盐,膻得厉害,一口咬下去还带血丝,难吃得要命,但是他们一个个眼冒绿光,狼吞虎咽,生怕吃得慢了就没得吃了。不得不说,逆境确实很能磨练人,经历了一场未曾有过的惨败,又被明军穷追了三百里,饥肠辘辘,连觉都睡不成,在这等可怕的逆境之下,后金武士身上那于无数次大胜而累积起来的骄横,由于物资日益丰富而被一点点消磨掉的坚韧剽悍却爆发了出来,他们已经恢复了努尔哈赤时代那种一日数战,与天争路时的诚朴悍勇,抛开了所有的杂念,只想着与明军决一死战。这正是杨梦龙决定先等一晚再进攻的原因,女真武士打骨子里爆发出来的悍勇可不是闹着玩的,炮兵又没有跟上来,他可没有信心用这么一支杂牌军吃掉这两万女真武士。 战场实在太大了,加上后金骑兵一直在反复的冲撞骚扰,直到天黑,明军也没能用铁丝网把后金大军圈起来,只能在一丝最利于后金骑兵突破的地段拉上,没有铁丝网的地方则撒上三脚钉,这玩意儿不管是人是马,踩上去都痛不欲生。看着他们将大袋大袋钢铁制成的三脚钉当成垃圾扔得满地都是,阿巴泰等人除了羡慕还是羡慕……明军可真有钱,后金可拿不出这么多钢铁供他们挥霍。 考虑到今晚没有月亮,大家在一团漆黑的野外喂蚊子实在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明军很体贴的在铁丝网附近点起了大量火把,将好大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大队射士随时待命,后金大军胆敢接近铁丝网的话,就等着被乱箭射死好了! 除此之外,杨梦龙还给那两千关宁铁骑换了装。那两千关宁铁骑还在用那种一刺中人就断的骑矛,这玩意儿河洛新军早就不用了,杨梦龙一声令下,他们全部把骑矛扔了,换上了四米半长的马槊。关宁铁骑换装了马槊后试着使了使,都说非常好使,比骑矛强了不止一点,他们非常满意。 天渐渐黑了,复州城外的平原恢复了平静,不管是明军还是后金八旗军,都没有兴趣来一场野战————这年代数万人夜战的风险不是一般的高,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可能性跟死在敌人手里的一样大,输赢完全看人品,双方都打不起这样的仗,所以都选择了偃旗息鼓,养精蓄锐,等待着明天的厮杀。 用罢战饭,杨梦龙和卢象升骑马到高处眺望敌营,但见篝火点点,密如繁星,一堆堆的布满了大地,号角苍凉,马鸣风啸,蔚为壮观。卢象升看着这一幕,心情激荡,轻声吟着:“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号角连营……真是……壮丽!” 杨梦龙说:“是啊,壮丽……皇太极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在大凌河被他打得吐血的我们在短短两年之后竟然会强大到这个地步,已经有能力合围他几万人马了吧?” 卢象升笑说:“不光是他没想到,连我都没想到……假如能歼灭这支敌军,哪怕只将他们歼灭一半,建奴都伤筋动骨了,大明也就可以喘上一口气,可以专心对付那些流寇了。” 杨梦龙也笑:“怎么听你这语气,好像流寇比建奴还要难对付?” 卢象升叹气:“是的,我是这样看的。建奴再怎么凶悍,也不过一两百万人口,十几万精兵,只要大明能劲往一处使,要对付他们并不难。但是这流寇,他们数以百万计,简直像蝗虫一样,流窜至一地吃光一地,杀光一批又来一批,杀不胜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样才能平定他们!” 杨梦龙说:“流寇不难对付,建奴也不难对付。”伸手一指后金大营,“辽东沃野千里,地广人稀,良田何止亿亩,只要灭了建奴,将流民迁到辽东来,每人分上几十亩田,再给他们提供农具种子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卢象升苦笑:“灭了建奴?谈何容易!” 杨梦龙说:“要灭建奴又有何难?只要朝廷别瞎捣乱,再过两年,你和我随便哪个出马,都能把建奴给灭了。” 卢象升说:“难就难有,总是有人会想方设法跟你捣乱的!” 杨梦龙叹气:“是啊,每年七百万两的辽饷,不知道肥了多少人,真要把建奴给灭了,辽饷可就没了……老兄,我们这是在断人财路啊!” 卢象升捏紧拳头,说:“这条财路必须给他们断了!不把这条财路断了,老百姓就没有活路了!”这些年不知道多少流民拖家带口的跑到大名道来求一条活路,跟流民接触得久了,他自然也知道老百姓过得有多苦。如果这七百万两辽饷能省下来,老百姓的负担就轻了一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别井离乡,妻离子散?就冲这一点,不管多少人在背地里咒骂他,恨不得弄死他,他也得将这条财路给断了! 正说着,扎吉冲翁跑了过来,叫:“小杨帅,卢大人,傅大人来了!” 杨梦龙不大确定的问:“傅大人?兵部的那位?” 扎吉冲翁说:“正是!”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他不在天津好好的呆着,跑到复州来干毛?” 扎吉冲翁说:“不知道,傅大人说,他是奉圣上之命而来的,请两位大人速回中军帐接旨。” 杨梦龙耸耸肩,对卢象升说:“得,说曹操曹操就到,捣乱的人来了!靠,就不能让我好好打一场么!” 卢象升说:“我们还是快回去吧,他可是钦差,怠慢不得。”他在天津的时候跟傅宗龙打过交道,他是孙承宗不遗余力培养的得意弟子,又是大名道的头头,傅宗龙对他挺客气的,两个人相处得还算愉快。但是傅宗龙在这个节骨眼拿了圣旨跑了过来,他心里还是不舒服,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他和杨梦龙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九十一 苦劝 “末将参见钦差大人!”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 杨梦龙和卢象升并肩走进中军帐,向傅宗龙抱拳行礼。其实按照大明的官场潜军则,文官见武官自动大三级,卢象升就算了,杨梦龙这种纯粹的武将见了傅宗龙应该下跑才对的,但杨梦龙生来就不喜欢跪人,再加上一身戎装,索性连跪都不跪了,抱拳行礼就算了。 傅宗龙迎上几步扶住这两位,连声说:“卢大人,冠军侯,不必多礼,你们都是大明的镇国柱石,如此多礼,真是折煞老夫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末将一身戎装,只能行军礼了,望傅大人不要见怪。” 傅宗龙说:“这礼已经够重了……卢大人,听说你们出去察看敌情了?情况如何?” 杨梦龙暗说这老头子不错,至少比熊明遇那头猪强一点。当初熊明遇一到锦州,连敌情都懒得问了,一开口就是让明军撤退,回关平定登莱叛乱,连正在与后金血战的近两万明军精锐都不要了,差点没把他气死。他扫了一眼,哟,众将领都在,而且面色都很不好,尤其是红娘子,脸都黑了,这是怎么回事? 卢象升抱拳说:“回傅大人的话,下官和小杨帅确实是去察看敌情了。眼下建奴残余的两万多人马已经被我军团团包围,他们粮草耗尽,人困马乏,撑不了多久了。我军正在养精蓄锐,只等天亮便发动进攻,将这些胆敢入侵旅顺的建奴斩尽杀绝!” 傅宗龙吃惊地问:“不是说在旅顺歼敌万余吗?这样算的话建奴少说也应该还有三万人马,怎么就剩下两万人来了?” 杨梦龙朝门口指了指:“还有那几千人都成了我们自己人,正在摩拳擦掌盼着天亮好冲上去大开杀戒,拿主子的人头向我们邀功请赏呢。” 傅宗龙吃惊更甚:“什么?有好几千人投靠了我军?” 卢象升笑说:“傅大人有所不知,旅顺惨败之后,建奴军心动摇,尤其是蒙古鞑子,简直就是墙头草,见势不妙纷纷投降,这些天每天都有近千鞑子投靠我军,截止到目前为止,投靠我军的鞑子不下八千了,再加上一路追杀所歼灭的,建奴等于又没了一万人,还能剩下两万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傅宗龙一拍掌,大声说:“好!建奴肯定没想到他们也会有这一天吧?真是太好了!” 祖大乐哼了一声,说:“傅大人,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节节胜利,朝廷为什么要让我们收兵?” 杨梦龙和卢象升对视一眼,失声叫:“朝廷让我们收兵?” 红娘子怒冲冲的说:“正是!据说还是温首辅的意思呢!真是见鬼了,好不容易才把建奴打败,眼看就要将他们全歼了,却要我们收兵,有这样打仗的吗?这样瞎折腾,不输才有鬼!” 祖大弼说:“摆明是冲我们关宁军来的!我们关宁军一上阵他们就嚷嚷着不打了,要撤军,撤他大爷啊!我们渡海而来,容易吗?就这样两手空空,灰溜溜的跑回去,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在座的关宁军将领一个个都火气十足,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一场大功就在眼前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仗明军是赢定了,他们都摩拳擦掌等着大开杀戒,拿一两千颗建奴的首级去洗涮身上的耻辱,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却说不打了,要退兵,他们能不火大吗?而一直都看关宁军不顺眼的关门川军和东江军罕见的与关宁军保持一致,共同声讨那瞎指挥的首辅大人,没有跟关宁军唱反调。都已经将两万筋疲力尽的建奴给合围了,现在撤军,谁甘心哪。 卢象升皱着眉头说:“傅大人,朝廷真的要我们撤军?” 傅宗龙有些尴尬的说:“是的。” 杨梦龙拧起眉头:“为何?” 傅宗龙说:“旅顺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北京,圣上龙颜大悦,对几位将军倍加赞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然而荆襄叛军已经攻陷武汉三镇,势如破竹,湖广、江西、安徽、四川等地的草寇也蜂起响应,大有席卷整个南方之势!圣上担心叛军越发壮大,不可复制,而建奴对旅顺的围攻已经被击退了,再战无益,因此有意撤军,先对付荆襄叛军……” 不等他把话说完,杨梦龙便跳了起来,怒声说:“再战无益?我军人不离马,马不离鞍,饿了啃死马的肉,渴了喝河里的浑水,咬着牙追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在复州追上了建奴,将他们合围!这一路上多少人累得昏倒,多少人伤病掉队,多少人脚掌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疼向身体直哆嗦,到头来,换来的只是一句‘再战无益’!?” 傅宗龙看着这些将领,见每一个人眼里都布满血丝,显然是熬夜熬出来的。他越发的尴尬,暗骂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如果他来迟一天,等明军跟后金打起来了就啥事都没了,都打起来了,总不能硬逼着他们撤退吧? 卢象升说:“傅大人,正如小杨帅此前所说,荆襄叛军成不了气候!河洛新军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把利刀,只要小杨帅腾出手来,想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就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可是辽东不一样,几十年了,我军好不容易才碰上了这么一个绝好的战机!如果我军抓住这次战机,歼灭这两万建奴,建奴就算被打断脊梁骨了,至少能消停十年!傅大人,十年,大明能做多少事情了?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啊,错过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再次迎来这样的机遇了!” 傅宗龙现在头都大了,他还没有碰到这样的局面。以前明军跟后金交兵,要是朝廷下令撤军,估计那些明军官兵会像过年一样高兴,唯独这次,从将领到士兵都一脸愤怒————鸭子都煮熟了,就连刀叉都准备好了,现在却要他们空着肚子走人,可能吗?但这是皇上的意思,明军在旅顺之战中取得的胜利已经足够辉煌了,比皇上和文武百官想象的还要辉煌一百倍,斩首七千余级,招降后金蒙古兵近万,四万后金大军去了两万,这样的战绩已经足够参战的明军大小军官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官升好几级啦,再继续打下去,万一后金大军来援,胜仗变成败仗,可如何是好?他叹气:“皇上也是担心建奴来援,战局逆转啊!过去几十年里,我军贪功冒进,由胜转败的例子可不在少数……” 杨梦龙冷笑:“建奴都这样了,还想反败为胜?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傅大人,我军的大炮和炮弹已经运到了,明天天一亮,建奴的末日就到了!试图一下,两万多人被团团围困住,我军万炮齐发,先将他们炸个血肉横飞,再骑兵冲锋,他们有多少人能够死的!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众将领纷纷表示赞同,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这等战机千载难逢,如果他们就这样撤了,等于纵敌,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傅宗龙也很难办,一方面是崇祯下令要撤,一方面,他也害怕这批在血海中挣扎出来的精兵强将遭到无谓的损失,打心里希望他们见好就收,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他能怎么样?傅宗龙还能理解这些将领杀敌报国之心,但和他同行的几位文官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见那些将领一点油盐也不进,不禁冷笑起来:“朝廷让你们怎么做,你们照办就是了!圣上的安排,哪有你们这群武夫置喙的余地!” “就知道打打打,也不想想万一输了怎么办!一群赢了几仗就得意忘形的家伙,有你们这样的庸将,也难怪过去三十年我军节节败退了!” “打了这么久,国库都空了,拿什么继续打下去!” 这帮家伙手无缚鸡之力,可说话去尖酸得很,让人浑身不舒服,他们一开口,杨梦龙便拧起了眉头,就连卢象升,也神色不悦。众将领更是一头火大,瞪着这几个文官就想发飙。杨梦龙扬起手,示意众将领把吐到嘴边的三字经通通咽回去,望着傅宗龙,问:“傅大人,这些都是你的人?看上去不怎么懂规矩哟!” 傅宗龙一激灵,说:“他们都是温首辅的得力助手。” 杨梦龙一拍手,笑:“原来是温首辅的人呀,那就好办多了。”指着那几个文官,叫:“两位祖将军,把他们给我扔出去!” 众人都愕然,那几个文官更是变了脸色,指着杨梦龙喝:“大胆武夫,胆敢对我等无礼!?”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跳起来指着一位白面长须的文官发出怒吼:“老子就对你们无礼了,怎么样?屁大一个官,敢在我的中军帐里对着这么多杀得建奴尸横遍野的功臣指手划脚,冷嘲热讽,一口一个武夫的叫,什么玩意嘛!你妈生你们的时候是不是没点灯啊,生出了你们这么一帮白痴!扔出去!” 祖大弼和祖大乐齐声说:“这活老子爱干!”不等那帮文官嚷出来便扑上去,铁臂一伸,一个挟住两个。那些文官身材也不算瘦小了,可是被这两位一挟,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发出没命的尖叫声。祖大弼再稍稍加了点劲,尖叫声戛然而止。祖大弼是谁啊?就连后金猛将都忌惮三分的“疯将”,大凌河之战,他两把大斧不知道劈翻了多少后金悍将,这几个文弱书生在他眼里算个毛!他揪了揪,哦,有五个文官,他和祖大乐一人挟了两个,还剩下一个在那里面色忽青忽白,两条腿微微发抖呢。他抬脚就要踹,毛永俊叫:“这个留给我!”一手钳住那文官的后颈,一路筋斗的叉了出去。倒不是他想给那个倒霉的文官留面子,实在是有点怕自己下手不知轻重,把这位大人给活活挟死了。要知道他可是使锤的猛将,一对七八斤重的铁锤抡得水泼不入,那臂力比起祖大弼来也不惶多让,而东江军又是明军中被文臣集团整得最惨的,真动手去挟,只怕还没等走出中军帐,被挟住的就没气了! 九十二 困兽 把那几个碍事的家伙扔出去之后,中军帐里清静得多了。 傅宗龙看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自宋朝以来,中国一直是文贵武贱的?说得不客气一点,文臣骑到武装头顶拉屎武将都不敢吭声,六品小文官指着二品武将的鼻子骂得对方头都抬不起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至于明明就屁都不懂却要瞎指挥,将作战部署弄得一团糟最终导致全军覆没……淡定,这种事情早就不亲鲜了,武将只能接受,不能反抗。说白了,军队的粮饷、武器供应、任免赏罚、作战指挥等权力全部抓在文臣手里,他们这些武将只能老老实实的服从文臣的瞎指挥,硬着头皮去打仗,打赢了当然是文臣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文臣是立头功的,他们这些血战余生的武将也跟着沾光,立点小功;万一打输了,也别指望文臣会负什么责任,那是武将畏敌如虎,消极迎战,所以才会输的,反正责任说什么也不可能会落到文臣身上就是了。这群活宝整天就跟你捣乱,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更打不得,还得乖乖的听从他们的指挥,执行他们自认为非常完美,实则漏洞百出的作战计划,这就是大明武将的命运!杨梦龙倒好,一点面子都不给温体仁留,直接把他的人给扔了出去!温体仁看似温文尔雅,风光霁月,实则气量窄小,睚眦必报,杨梦龙得罪了他,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卢象升和戚虎却表示淡定,杨梦龙是谁啊?还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的时候就敢拔出狗腿刀扬言要捅了手持尚方宝剑的熊明遇,现在他已经是两镇总兵,手握两万精兵,几个不入流的文官算个毛,随手捏死他们都不带挑日子的!卢象升再次向傅宗龙拱手,说:“傅大人,下官还是那句话:战机难得!如果我军能在复州城下将这两万已经筋疲力尽的建奴歼灭,大明将赢得至少十年喘息之机,十年,已经足够大明腾出手来,彻底解决流寇了!” 傅宗龙一咬牙,说:“好吧,既然卢大人和小杨帅都执意要打,老夫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希望卢大人和小杨帅能够奋起余勇,将这两万建奴一并灭了!明天老夫就上奏朝廷,陈明敌情,想必圣上是不会怪罪的!” 杨梦龙和卢象升大喜,一个眼色,众将领齐齐起立,抱拳行礼:“多谢傅大人!” 祖大弼更是说:“傅大人,谢了!明天老祖就去砍几个建奴的首级送给你!” 明军分功也挺有一套的,打了胜仗之后拿出一些首级送给并没有参战的高官,然后在写捷报的时候用些春秋笔法,把功劳分一部份出来讨好上司,是通用的做法,往往比什么贿赂都要强。傅宗龙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着抱拳说:“那就多谢祖将军了!” 总算摆平了傅宗龙,杨梦龙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下令准备酒菜,为傅宗龙接风洗尘。其实再怎么准备也不过是些罐头而已,就连酒也是医用酒精兑水,但傅宗龙兴致很高,吃掉了好几个罐头,又喝掉了两大碗酒,这才休息。 此时夜已经深了,杨梦龙伸个懒腰,走出中军帐,他也要回自己的帐篷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呢。 一出帐篷,李岩便迎了上来,拱手叫:“大人!” 杨梦龙笑着问:“怎么,还没有休息呀?” 李岩说:“睡不着。” 杨梦龙撇嘴:“睡不着可以去找红娘子嘛!你还不是我的部下,不用守那些军纪的。” 李岩有些尴尬的说:“不是,大人,在下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兄弟呀,你和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只管说好了。” 他所说的“同时天涯沦落人”指的是他和李岩都吃足了红娘子的苦头,李岩曾被红娘子逼婚追得连滚带爬,而他则三天两头就让红娘子揍一顿,或者头皮被拧得火辣辣的痛……最要命的是红娘子从来都不会对李岩使用暴力,却越来越喜欢对他使用暴力了,唉,说多了都是泪。 李岩啼笑皆非,只能很理智的把话题岔开,两个人慢慢说慢慢走。李岩遥遥指向后金大营,说:“大人,其实在下认为,你应该服从圣命,火速撤军的。” 杨梦龙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 李岩正色说:“大人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主动请缨来到旅顺,不仅保住了旅顺,还以弱势兵力重创建奴,斩首七千余,俘获近万,实乃成祖远征大漠后的第一大功!此刻大人声威已经播于四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时就算收兵,也无损大人的威名了,大人何苦非要划蛇添足,跟建奴一味死拼,白白天消耗自己的实力?” 杨梦龙沉默了片刻,说:“李岩啊,你得弄明白一件事情:不是我喜欢跟建奴死拼,实在是这帮王八蛋犯贱欠抽!如果我不把他们打疼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跳出来闹事,没个消停的时候,到那时,要死的人反而更多了!” 李岩说:“可是大人,你已经把建奴打疼了!不,不是打疼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把他们打吐血了!此战过后,蒙古、朝鲜均已对建奴离心,只要大明稍稍作个手势,他们马上扑过来与大明结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一意要将这四万建奴全部歼灭,就不怕功高震主么!” “功高震主?” 杨梦龙重复着这四个字,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如果我害怕功高震主,这仗就不用打了。知道建奴一个只有几十万人的小部族越打越强,而大明却越打越弱吗?就是因为担心功高震主的人太多了,明明有机会可以掐死建奴的,却有意无意的放他们一条生路,甚至坐视他们发展壮大!”他对着天空愤愤的挥出一拳,发出“嗵”一声闷响,“老子不怕!老子非灭了他们不可,谁敢阻拦,我就先一刀把他给剁了!” 李岩有些惊讶的看着杨梦龙,有点看不透他了。杨梦龙说得没错,后金之所以可以从一个只有区区几十万人的小部族发展壮大,与大明分庭抗礼,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为明军在资敌纵敌,在玩敌养寇!他们就是要让自己的辖区战乱不断,大仗小仗打个不停,这样朝廷不仅不敢动他,还得把大量粮秣军饷一笔笔的送过来,放进他的腰包里!像杨梦龙这种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就是要灭了后金的将领,真的很少,太少了!他沉默了片刻,说:“好吧,既然大人一意要灭了建奴,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大人如果真想灭掉建奴,眼下便有一个绝好的战机。” 杨梦龙来了兴趣:“哦?你说说看。” 李岩说:“建奴这些天又累又饿,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吃了顿饱饭,此时必定正在呼呼大睡,大人如果抽出一支精兵,以火箭炮作掩护冲上去袭营,必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就算不能一举将建奴打垮,至少也能让他们阵脚大乱,明天要收拾他们就容易得多了!” 杨梦龙冲李岩竖起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军师,果然够狠!我正想……” 话还没说完,突然远远的传来一阵暴戾到极点的杀声,仿佛数千头暴怒的雄狮正在放声狂吼,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的一激灵,喝:“扎吉,去看看怎么回事!” 扎吉冲翁应诺,策马飞奔而去。这此,杀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海螺号的号声在夜风中越发的苍凉,呜呜呜呜,透着一股凝如实质的杀气,一道细长的火蛇带着尖锐的啸声近乎笔直的射向天空,接着又一道,再一道……接二连三地腾起的火箭,再加上那惊涛拍岸一般的杀声,当真是让人惊心动魄。所有明军将士都被惊醒,拿着兵器冲出帐篷,四处张望。河洛新军和天雄军还好,被惊醒之后第一时间集合,沉默的握紧兵器,等待上级的命令,东江军和川军就没有这么好的纪律了,很多士兵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大喊大叫,将整个军营弄得一团糟。这就是古代将领极力避免在夜间与敌军作主力决战的原因,本来士兵们的心理压力就非常大了,有人打个呼噜或者说句梦话都有可能引发营啸,再让他们深更半夜的去跟敌军决战,那不是开玩笑嘛!杨梦龙冲几名匆匆赶来的将领怒骂:“去,管好你们的人,胆敢乱跑乱叫的,格杀勿论!” 那几名将领看看乱成一团的自家军营,再看看沉默不语的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很显然,这两支部队那严明至极的纪律给他们造成了成吨的伤害。他们铁青着脸,拔出横刀走向那些乱跑乱叫的士兵,扬起刀就砍。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血溅五步,吓得还在跑还在叫的士兵脸都白了,忙不迭的停下了脚步。砍人者将人头高高举起,怒吼:“再有乱跑乱叫动摇军心者,死!” 没有人敢再作声,因为没有人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那把横刀会不会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来。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算好了,才砍了几十个人就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没有酿成营啸。一旦酿成了营啸可不是闹着玩的,成千上万的士兵拔刀相向,自相残杀,不杀得筋疲力尽绝不消停,一场营啸下来,死几百人上千人,甚至数千人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这时,扎吉冲翁骑着快马跑了回来,跳下马,附在杨梦龙耳边说:“大人,不好了,建奴开始突围了!” 杨梦龙瞪大了眼睛:“他们突围了!?从哪个方向突围的?” 扎吉冲翁说:“东江军与川军的接合部!” 杨梦龙破口大骂:“狗日的,可真是够精明啊!”他不得不佩服后金八旗的战略眼光和战术素养,几万明军中,东江军是最弱的一支,不管是纪律还是战斗意志,都相对要薄弱很多,比较容易被击破,川军战斗力虽强,跟东江军的配合却谈不上默契,白天当然是没问题的,但到了晚上就很难了,选择把这两支部队的接合部作为突破口,建奴的眼光真是够毒的! 一帮将领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凉拌!一帮急着去找他们的萨满神报到的短命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把他们揍趴下,他们自然就消停了!我先到前面去看看情况,你们一定要切实的掌握好部队,千万别乱,一乱这仗就没法打了!” 众将领连声应诺。 杨梦龙骑上蠢货,带着李岩和一众亲兵,朝着杀声最为激烈的方向跑去。那边,带着火焰的利箭正一排排的划空而过,落向明军防线,密如火雨,疾似流星! 杨梦龙撇撇嘴,有些轻蔑的低声自语:“困兽之斗!” 九十三 夜战 1 夜间突围是阿巴泰的主意,他很清楚,等天一亮明军就会从四面八方发动猛攻,以铺天盖地的炮火和凌厉的排枪、弩箭将他们这两万好不容易才挣扎着逃到复州的将士淹没。眼下后金粮秣耗尽,就连箭支也所剩不多,如果明军真的全面进攻,他们很快就会沦为被屠杀的对象,只有趁着明军立足未稳,各部之间配合缺乏默契,强行突围,逃往盖州,才有一线生机。至于逃到盖州后明军的舰队会不会不依不饶的追过来,依葫芦划瓢的将盖州也当着他们的面炸成一片火海……阿巴泰不愿意去想,豪格和莽古尔泰也不愿意去想,毕竟,只有冲出了明军的包围,他们才有资格去想这些。 女真武士那身骨子确实异常强悍,吃了一顿马肉,休息了大半夜,他们的体力便恢复了大半,在明军最困倦的时候悄悄的爬了起来。没有鼓起勇气逃到明军那边的包衣奴才在主子的严令之下悄悄爬到铁丝网前,抡起斧头拼命地砍那些木桩,或者将剩余的马车全部拆了,把木板架到铁丝网上,好让主子从容翻越。但明军的警觉性不是盖的,尤其是东江军,跟后金打了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头?虽然托杨梦龙的福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对后金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是没有彻底消失,哪怕是睡着了也睁着一只眼,后金这番动静当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在铁丝网上系了不少罐头盒,包衣奴才们这么一折腾,罐头盒当当作响,半睡半醒的哨兵顿时就被惊醒了,睡眼矇眬中看到后金的营地沸腾开来,大惊失色,拿起号角拼尽全力吹响。号声一起,所有明军都被惊醒了,后金知道偷丛破坏铁丝网是不可能的了,当机立断,由偷袭转让为强攻,无数战兵手持大盾,如墙推进,包衣奴才更是抡着大斧疯狂地砍着木桩,试图将铁丝网砍倒。 东江军将领怒吼:“放箭!放箭!” 东江军的弓箭手纷纷拉开滑轮弓,照着后金猛射。他们的滑轮弓张力达到惊人的四十公斤,与著名的英国长弓不相上下,再加上精铁铸造的三棱形箭镞,杀伤力自然十分惊人,一轮箭雨过去,那些包衣奴才大多被射成了刺猬,倒在血泊之中。射士擎起山桑弩射出一排弩箭,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侥幸没有被滑轮弓射中的包衣奴才身上插着好几支一尺长的弩箭,仆倒在地蜷成了个大虾球。 刚解决完包衣奴才,一道盾墙推了过来,这些大盾宽四十公分,长一百五十公分,三厘米厚,几乎将整个人都给遮住了。大概是被明军的弩箭射怕了,后金战兵还特意在大盾表面糊了厚厚一层泥土,虽然份量增加了不少,但也加强了防御能力,明军弩箭飞蝗似的射在盾牌上,愣是射不穿。后金弓箭手就躲在盾墙后面,擎起复合弓嗖嗖嗖一阵抛射,数以千计的利箭破空而出,在土垒上据地而射的明军顿时被笼罩在箭雨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倒地了。仗着盾墙的保护,后金弓箭手从容抛射,将一阵阵箭雨朝明军倾泄过去,手持重剑的战兵则扬起重剑,对着一根根被大斧砍掉了大半的木桩狠狠斩落。一根根木桩就这样被斩断,铁丝网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弩箭拿那些该死的大盾没办法,铁丝网被打开一个个缺口,东江军都有点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们一直是配合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作战,没有独自面对过后金排山倒海的攻击,面对后金的疯狂突围,手足无措也是正常,毕竟一直以来东江军都是游击队。万幸的是,尚可喜和毛永俊双双赶到,尚可喜虽然没有参与过二王屯之战,但也详细了解过那场战役的细节,对河洛新军用投石索投掷手雷,炸得后金骑兵人仰马翻这一战术印象深刻,见弩箭射不动糊了厚厚泥土的大盾,当机立断,喝:“掷弹兵上!把他们给我砸回去!” 五百多名东江军掷弹兵应声而出,咬牙切齿用投石索套住一枚枚咝咝冒烟的手雷,然后抡了几圈,用力一甩,手雷嗖一声飞了出去。精度自然是不要想了,除非练上十年,否则就别想有什么精度,全世界投石兵那么多,能打出威名的也就古罗马军团中的罗德岛投石兵和汉尼拔麾下的巴利里亚投石兵而已。不过,他们投出去的不是石头,而是手雷,也就不需要什么精确度了,只要搞对了方向,将手雷抡出七八十米远,一般都会有收获的。只见铁丝网前一团团火光腾起,不少后金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大盾,哀号着倒在地上,鲜血从一个个伤口里喷涌而出。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轮手雷被掷了过来。这些手雷制作非常简单,就一个罐头盒,里面塞上一斤颗粒火药和数十枚生锈的铁钉,接上发根长长的导火索就行了,成本低廉,可杀伤力一点都不弱,被满是铁锈的铁钉打中……那滋味自己想象。这些掷弹兵的出现完全打算了后金大军的阵脚,冰雹般砸落的手雷在带来致命的弹片和伤亡的同时,也狠狠的打击着他们的士气————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队列中间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的。后金弓箭手对着那些投石兵不断放箭,投石兵也是死伤惨重,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将手雷抡出去就中箭倒下,手雷在自己人中间爆炸,造成相当大的伤亡。但东江军打得发了性子,一个倒下了,马上有人上去捡起投石索套上手雷就扔,跟后金交换着人命,而这种打法正是后金最不愿意看到的。 砰砰砰砰! 在战场的另一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天雄军的阵地同样遭到了后金的攻击。天雄军能够用于地面作战的兵力就那么两千来人,却要守住老长的一段防线,兵力实在是薄弱了点,阿巴泰将这里选作突破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实证明,他找错了对象。天雄军不仅有铁丝网保护,还利用天黑前收集到的木料建起了一道简易的栅栏,看到后金要突围,两千多火枪手把火枪架在栅栏上,从容扣动板机,击锤重重击打着燧石,迸出致命的火星,引爆火棉,杀伤力巨大的尖头凹底弹轰然而出……夜色中,那一道道从栅栏后面迸出的细长的火舌,就像一把把照着无数鲜活生命狠狠挥出的镰刀。每一个排枪打过去,正试图破坏铁丝网的后金士兵便割麦子似的翻倒一大片。付出了三百多条人命之后,后金士兵终于确定,天雄军的铅弹比他们的骨头硬多了,而他们射出的箭镞基本上拿那些戴着钢盔,还有栅栏保护的火枪手没办法。机灵的甲喇额真赶紧让战兵架起大盾冲了上去,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突破天雄军的防线,他们肯定会被这些红衣火枪手从容地用一个个排枪杀伤殆尽的! 雷时声狞笑:“哼哼,学精了,知道用大盾来防弹了是吧?可惜,没用!”大声下令:“加三成药量,放!” 天雄军火枪手所使用的弹药都是定装的,一个人带着两小袋发射药,一小袋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持盾或者手里只有轻型盾牌的目标,另一袋专门用来对付手持重盾的目标。情况危急,天雄军也没兴趣去试试标准装药能不能在打穿大盾之后再打死人,他们毫不犹豫地换上了多加三成的装药,瞄准,发射!在这一刻,枪声当真是震天动地,整道栅栏几乎成了一片火海,铅弹呼啸中,木屑乱飞,血沫喷溅,后金寄予厚望的大盾在半线膛燧发枪面前不堪一击,铅弹携带强大的动能在凿穿大盾之后再撕裂他们的身体,变形甚至破裂的弹头对人体造成了更加可怕的伤害,被打中的后金士兵胸口或者腹部炸出一个个碗口大的窟窿,鲜血混合着肝肠碎片从中喷涌而出,令人作呕。当然,天雄军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他们也不会同情这些后金士兵,只管按照雷时声的命令,分成三排轮番上前开火,每一个排枪打过去都要撂倒数十人甚至上百人。铁丝网加排枪的战术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就因为那该死的铁丝网,后金无法前进,在铁丝网前人挤人的,全成了靶子,每一个排枪过来都是血肉横飞,而他们却没有办法对在一百米外不停地朝他们开火的天雄军造成多大的杀伤,只能干挺着挨打,这种情景,让后金武士无比憋屈,他们甚至够不到对方! 一名牛录额真快要疯了,对面几个排枪过来,他的牛录便没了一大半,而他们却没有办法杀伤天雄军!这些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的,可都是他的牛录赖以生存的资本啊,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驰骋沙场,所向无敌,如今却被铁丝网挡住,然后被廉价的铅弹一排排的打翻!狂怒之下,他把一名胸口中弹,眼看就活不成了的士兵推到铁丝网上,手往尸体一撑,纵身跃过铁丝网,扬刀狂啸,朝栅栏冲过去,怒吼:“明狗,有种出来跟我————” 砰! 咆哮声戛然而止,一发铅弹无情地掀飞了牛录额真的天灵盖,将他撂倒在地。雷时声很无语的放下火枪,一个劲的摇头:“居然还迎着枪口冲过来?是怕我打不中还是怎么的?建奴的智商啊……”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转身,只见卢象升面带微笑的站在他身后。他一个激灵,立定,敬礼:“大人,你怎么来了?” 卢象升说:“你们都打翻天了,我能不过来看看吗?情况如何?” 雷时声说:“已经放倒了好几百了……建奴都疯了,打倒一批又来一批,不顾一切要从我们的防线冲过去。” 卢象升问:“挡得住吗?” 雷时声说:“没问题!铁丝网限制了他们的机动,他们根本就过不来,一大堆人挤在铁丝网前,完全就是靶子,打起来再轻松不过了。” 卢象升笑说:“那就好!”这时天雄军又打出了一个排枪,正如雷时声所说,铁丝网后的后金武成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有十几名后金士兵踩着尸体翻过了铁丝网,他们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从中弹的士兵伤口里喷溅上去的,反正成了血人,面目扭曲,怒目圆瞪,发出野兽般的嗥叫,挺着刀枪不要命的朝天雄军的防线冲过来。天雄军第二排火枪手上前,冷漠地开火,这十几名勇士被铅弹打得向后飞了出去。野蛮与文明的碰撞从未停止过,在机缘巧合的时候,野蛮也许可以毁灭文明,征服文明,但最终的胜利者,永远是文明,现在天雄军火枪手与后金武士的碰撞便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面对半线膛燧发枪这等先进的武器,蛮族的凶顽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可怕的打击,更惨重的伤亡。 卢象升没有干预指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后金武士一波波的冲过来,然后一片片的被排枪打倒,心中竟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他也是习武之人,有万夫不当之勇,看着那么多后金武士倒在排枪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武士统治的冷兵器时代真的要成为过去了,火枪和火炮将牢牢统治战场,“短兵相接”即将成为永远的记忆。 “也许应该削减掉横刀手的编制,增加火枪手的数量?甚至长枪兵的编制也可以减一减,跟火枪手的数量持平,甚至四六开?” 枪炮声震天动地中,他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这么个念头。 九十四 夜战2 河洛新军这边同样遭到了攻击。多次交手,后金已经对河洛新军的战斗力深为忌惮,他们很清楚,以河洛新军的坚韧和冷酷,就算他们这两万多人全部撞死在铁丝网前,也休想突破河洛新军的防线,因此阿巴泰没有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只是派出一部份游骑佯攻。那些游骑围着铁丝网纵马飞驰,将利箭一支接着一支朝河洛新军抛射过去,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仿佛一群来自黑暗中的幽灵。此时的风向对河洛新军不利,一些后金士兵趁机纵火焚烧野草和灌木,弄得浓烟滚滚,河洛新军被熏得不轻,有眼难睁。换了一般的明军,这个时间说什么都该乱作一团了,但是河洛新军却不同,尽管眼睛被熏得眼泪长流,但他们仍然拼命瞪大眼睛,手中装着利箭的强弩紧紧握在手中,如果后金胆敢乘势逼近,他们手中的强弩便会毫不客气的发射,收割生命。 眼看着浓烟中强弩的鸣放接连不断,那些纵马飞驰,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声的后金骑兵一个接一个中箭坠马,阿巴泰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说:“好强的兵,好严酷的军纪啊!”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利用风向的优势,将突破口放在河洛新军这边,否则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 “乱军阵者死!” 这冷冰冰的五个字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征战中,早已深深的铭刻在河洛新军每一名将士的骨髓里,哪怕情况再恶劣,形势再危急,他们都会像哑巴一样管住自己的嘴巴,像钢钉一样钉在自己的岗位,想让他们陷入混乱,难,太难了! 天雄军那边枪声跟爆豆似的响个不停,东江军和川军的防线杀声震天,河洛新军的防线则是令人畏惧的沉默,战场的情况大致如此。 莽古尔泰望着始终寂静无声的河洛新军防线,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说:“这支新军,太强了!” 阿巴泰勉强一笑,说:“再强,也就这么一支,也就这么一两万人,而我大金勇武之士多达十余万,何惧之有?”一指东江军的防线:“再说,东江军可远没有他们这么强!” 东江军的情况确实不妙。开打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扔光了手头上所有的手雷,后金趁机推倒铁丝网,山洪爆发似的冲了上来。东江军也红了眼,抡起横刀短斧,挺着长矛步槊便迎了上去,与后金展开空前残酷的血肉搏杀,夜色之下,刀光似雪,剑影如虹,火箭往来穿飞,极为壮观。东江军的战斗力跟后金相差甚远,这不能怪他们,在明军的作战序列中,他们从来就不是正规军,遇上这种万人规模的大会战,东江军历来是有多远躲多远的,因为这种仗他们根本就打不起。但是在胜利的希望和血海深仇的双重刺激下,东江军打得异常顽强,用辽东口音发出粗野到极限的怒吼,一波波的涌上来,跟后金长矛对捅,短兵相接,交换着人命,一些家伙甚至抱着一包炸药滚入后金大军的阵列中,在被后金武士乱刀砍成肉泥的同时,他们怀中的炸药包也发出了恐怖的轰鸣声,然后,十几个人甚至二三十人东倒西歪,甚至腾空而起。双方用钢刀,用长矛,用弓箭,甚至用拳头,用牙齿舍死亡生的扭打成一团,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大军还没有乱,但明军中军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疲惫不堪的后金居然乘夜突围,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要知道,乌漆麻黑的,两万多人夜间突围是很困难的,能跑出去一半就算不错了,而且在黑暗中大家乱作一团,跑出去的那一半能收拢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呢,因此古代战争中经常可以看到被围困的一方带着几百号人乘夜突围去搬救兵,不是他们不想一次性全冲出来,实在是办不到。后金居然反其道而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实在是让人意外。川军将领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着后金合家女性,那帮王八羔子居然敢跟他们玩阴的,用马粪和干枯的树枝、野草燃起呛人的浓烟,呛得川军气都喘不过来,然后白甲兵从铁丝网的间隙中冲了过来,乘势掩杀,川军顿时招架不住,死伤不少。东江军将领急得团团转,后金把主要突围方向放在他们这边了,他们哪里招架得住?万一没守住,放跑了后金大军,前功尽弃,这责任他们哪里承担得起!关宁军将领则摩拳擦掌,激动得不行不行的,他们还没有开荤呢,总算逮着机会了! “东江军应该死守,死守!只要能撑到天亮,建奴便完蛋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一团漆黑的,建奴潮水一样涌上来,我们怎么守!” “川军为什么不反击?就两三百号白甲兵便把你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啦?你们要知耻,要知耻!” “闭嘴!我们川军将士很快就会将那些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东西穿成肉串的,你就瞪大眼睛瞧着好了!” “如果你们不行就赶紧让开,让我们关宁铁骑上!哼哼,不是我们吹牛,只要我们一个冲锋,那些建奴就成肉酱了!” …… 一大帮将领炒得面红耳赤,再加上依附过来的蒙古将领跟打了鸡血似的两眼发亮,嗷嗷叫着请战,中军帐内更是乱得不可开交了。杨梦龙一个头两个大,说到底,他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还是不够,虽说没少打仗,但基本上都是指挥几千人的,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戚虎在下命令,他在点头,没费什么事就把对手给打垮了,现在后金狗急跳墙,乘夜突围,他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几个被他扔出中军帐的讨厌鬼这次总算没有再跳出来拉仇恨,对大家冷嘲热讽,但都是一脸冷笑,一副要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现在他们巴不得杨梦龙打个大败仗,最好败得不可收拾,这样他们就可以到温体仁面前告状,让温体仁狠狠的收拾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了。 傅宗龙忧心忡忡,叹息:“唉,归师勿遏,小杨帅,你这是犯了兵家大忌啊!” 杨梦龙怒声说:“狗屁归师勿遏!老子就是要一个不拉的把他们全部留在辽东半岛肥地!”把目光投向戚虎:“老头,怎么办?” 他对戚虎的依赖不是一般的深。 戚虎摇头说:“大人,你该学会自己判断,自己指挥了。”言下之意,就是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也不打算像以前那样替杨梦龙指挥,让大军化险为夷。 杨梦龙眉毛一竖就想发火,但是想到戚虎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依赖这个老头吧?便忍了下来,低声说:“你总得给我点提示吧?一团混乱的,我脑子也跟着乱了!” 戚虎没有开口,李岩却沉声说:“东江军和川军必须守住,后退者斩!” 东江军和川军将领对这个白面书生怒目而视,尤其是秦翼明,简直想杀人了,指着李岩骂:“你————” 秦良玉厉喝:“坐下!” 秦翼明很怕这个姑姑,被他这么一喝,一肚子顶到嘴边的脏话顿时咽了回去,大声说:“我这就去督战,除非我死,否则建奴休想从我关门川军这边突围出去!”狠狠的瞪了李岩一眼,带着一帮川军将领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李岩的建议,等于是逼着关门川军和东江军拿命去填,不计代价的挡住后金,为围歼这支后金大军创造条件,这就太得罪人了。在现代军队中,牺牲局部换取整体的利益是常识,用一小部份部队吸引敌军的主力,为大军围歼敌军主力创造条件的战例更是烂大街了,哪怕是被当成弃子的部队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想要取得胜利,必须要有人作出牺牲嘛。可是古代军队没有这么高的觉误,那些兵都是他们的实力,是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本钱,打光了他们还怎么混?所以李岩此言一出,马上就得罪了一大堆人,要不是看在杨梦龙的面子上,大家说不得就要扑上来揍他了。 杨梦龙咬咬牙,说:“关门川军和东江军给我死守,你们死一个兵,我给你们补两个,你们损失一套铠甲,我给你们补两套,总之,给我死死守住!在你们死光之前,哪怕是用牙齿去咬,也要给我撑到天亮,只要撑到天亮,这一仗的头功便是你们的!”他站了起来,用力一挥拳头,大声说:“我马上带领重装步兵,向建奴发动进攻,迫使他们回头跟我交战,减轻你们的压力!如果有必要,我的炮兵还会开炮支援你们!需要什么支援只管开口,只要你们能守住,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几位东江军将领对视一眼,齐齐站了起来,抱拳说:“冠军侯言重了!杀敌报国,本来就是我等的职责所在,而且冠军侯对我东江军可谓仁至义尽,如果我等以杀敌作要挟,那些战死的弟兄非指着我们的鼻尖破口大骂不可!”向在座的众将领团团一揖,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奔赴血肉横飞的战场。很快,从东江军和川军防线传来的惨叫声越发的凄厉和密集,鼓声震天动地,不用说,战况越发的惨烈了。 杨梦龙望向炮兵指挥官,问:“我们还有多少炮弹?” 炮兵指挥官说:“不多,每门炮只有二十发了。” 杨梦龙又问:“还有多少发火箭炮炮弹?” 炮兵指挥官说:“同样不多了,最多只有六百发!” 火箭炮炮弹数量这么少的原因是,大部份库存都给了水师,步兵分到的少之又少,这次过来只带了两千发,在二王屯之战中用掉了一千多,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杨梦龙一拳击在桌面上,怒吼:“别节省了,全部给我打出去,然后重装步兵出击!既然建奴这么急着去投胎,我就成全他们!” 众将领只觉得热血沸腾,轰然应诺,起身领命,离开中军帐,返回各自的岗位,一场空前惨烈的夜战就此打响。 九十五 夜战3 毛永俊现在已经成了血人,双锤抡得跟风车似的,照着潮水般涌上来的后金士兵猛砸。在他面前,东江军和后金镶黄旗将士的尸体层层叠叠,血流满地,十分恐怖。 建奴全疯了! 他们完全不顾伤亡,在摆脱了铁丝网的束缚后一波波的涌上来,死光了一批又来一批,攻势之凌厉,闻所未闻!东江将士跟他们长枪对捅,弓弩对射,杀得血肉横飞,毛永俊和尚可喜的家丁全部压了上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乎死光了,最后几个也血淋淋的被抬了下来往野战医院送,能否救回来只有天知道。一支军队里,能够身披重甲,手持长兵,悍然而战与敌军反复厮杀的勇士绝对不多,在东江军里就更少了,当最勇猛的那一批人死光了之后,东江军便支撑不住了,被打得节节后退。毛永俊见状,都不顾旧伤了,抡起双锤冲了上去,哪里形势最危急他们就往哪里冲,出现在即将被敌军攻破的位置,打死最凶悍的敌人。这位猛将着实勇猛,一通猛冲猛杀,死在他手中的后金白甲兵竟多达八九人,一个冲杀在最前面的牛录额真也让他一锤砸碎了脑袋。将为兵之胆,将军如此悍勇,士兵当然也不好意思装怂,舍命拼杀,虽然整道防线仍然被后金压得直往后退,但后金想要打穿他们的防线可真不容易。 当! 胸甲一震,一支重箭射在圆护上,然后弹飞。毛永俊低头看了一眼那个醒目的凹痕,谢天谢地,他现在身披的是杨梦龙赠送的精钢打造的胸甲,如果是以前的山文甲,这支重箭早就给他来个透心凉了。他正要寻找那个放暗箭的家伙,身边一名亲兵突然大叫:“将军小心!”扑过来将他往身后一推,噗的一声,一支标枪从亲兵胸口穿过,将他钉在了地上。一名后金白甲兵手使长斧杀到,巨斧一抡间,两名东江军士兵腰间污血喷溅,几乎给生生斩成两截了。毛永俊勃然大怒,抡起大锤朝那名后金白甲兵猛砸过去。那名白甲兵用斧柄一挡,锤斧相撞,发出一声大响。毛永俊打了这么久,体力消耗巨大,而这个家伙是刚刚加入战团的,不仅是体力还是战意都处于巅峰状态,一记硬碰硬,毛永俊吃了大亏,被震得虎口麻裂,右手大锤脱手落地。那名白甲兵狞笑一声,顺势一斧拦腰扫了过来,毛永俊不敢再硬挡,就地一滚,大斧贴着他的背脊扫了过去,那名白甲兵一斧落空,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毛永俊已经一锤敲在他的小腿,胫骨立断。这名白甲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扔掉大斧蹲了下去,拔出匕首照着毛永俊狠狠的戳了下去! 尚可喜和尚可义双双抢出,两支步槊照着这名白甲兵的胸口刺去,噗噗两声,槊锋破开两重铁甲,前胸入后胸出,再一拧槊杆,骨骼断折之声让人汗毛倒竖。这名白甲兵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扔掉匕首,死死攥住这两支步槊的槊杆,力气大大,尚家兄弟竟然拔不动。两名后金战兵揉身扑到,尚可喜当机立断,放弃步槊拔出长剑照着后金战兵的脖子刺去,而尚可义同样放弃了槊杆,不过来不及拔剑了,反手钳住了对手的手腕,两个人扭住一团。他正要发力将那名后金战兵的手腕扭断,风声骤起,毛永俊一锤砸落,噗的一下,后金战兵的头盔瘪下了一大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像个倒空的麻袋一样倒了下去。这时尚可喜重重一脚踢在对手胸口,踢得那名后金战兵倒退好几步,正好退到毛永俊这边,毛永俊又是一锤,砸在那家伙背心,脊椎砸了个粉碎,当场了账。 后金见这几位如此悍勇,心生惧意,稍稍后退。毛永俊伸手拉起尚可义,问:“没事吧?” 尚可义喘息着说:“还行!毛老三,你的伤……” 毛永俊一脸无所谓:“伤口迸裂了,没事,打完仗让女军医再缝合一遍就行了。” 尚可喜沙哑的笑了笑,说:“前提是打完这一仗你还活着。” 毛永俊说:“老子的命一向硬得很!”甩甩酸痛的手臂,捡起右锤,环顾后金武士,纵声狂啸:“还有谁想上来的!?” 后金武士们阴沉着脸不说话。死在毛永俊手里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几个牛录额真都快气疯了,可是看到那名悍勇无敌的使大斧的勇士也挂了,他们还真不敢再上去找这个抡起大锤砸人当拍苍蝇的疯子单挑。 尚可喜低声说:“毛老三,不行啊,再这样打下去,我们迟早得垮掉的!” 毛永俊咬牙说:“小杨帅给我们的命令是死死的钉在这里,挡住建奴,直到天亮!” 尚可喜的声音压得更低:“就算我们能坚持到天亮,也没几个人了!这几千兵可是东江军的骨血,如果拼光了,朝廷会怎么对付我们?” 毛永俊用阴沉的目光扫了尚可喜一眼,说:“尚老二,你不了解小杨帅的性格,我不怪你,只是,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种怪话了,否则我认得你,我手中的双锤可不认识你!” 尚可义说:“小杨帅说过,只要我们能撑到天亮,便是头功,我们损失一个兵他就给我们补两个,我们损失一套甲他便给我们补两套,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说到做到的!” 尚可喜苦笑着摇头,喃喃说:“光明磊落的君子……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君子?都在拿我们东江军当炮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他知道,毛永俊和尚可义都不爱听这种怪话,他们很信任那位比他们都要小很多岁的冠军侯。 后金大军中传来愤怒的吼声:“女真勇士们,难道你们抡不到刀剑,拉不开强弓了吗?难道你们连杀人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一群被我们击败过无数次的乌合之众便把你们给挡住了,你们不觉得羞耻么!” 后金武士们眼里迸出血光,嚎叫着一座山似的压了上来。 毛永俊高举双锤,纵声狂啸:“东江勇士们,想想我们惨死在建奴屠刀之下的父母、兄弟、姐妹,想想惨死在这帮畜生刀下的袍泽,再想想我们曾经受过的罪,吃过的苦!老天有眼,给了我们这么一次机会,把这帮畜生送进了我们的团团包围之中!现在他们要从我们的防线冲过去,逃之夭夭,你们答不答应?” 东江将士拼尽全力,发出疯狂的吼声:“不答应!”那一双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暴戾到极限的怒吼从他们胸腔里爆发出来,无数东江将士就这样不要命的迎了上去,与汹涌而来的浊流碰撞,溅起漫天血雨。 关门川军的防线同样是尸体层层叠叠,这些身体条件跟女真武士相比并不占优的川娃子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和顽强,虽然一开始被后金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后退,但是他们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后金就开始倒霉了,数以千计的步槊组成一台可怕的绞肉机,不停地绞杀着生命,悍勇的白甲兵冲上去,转眼之间便变成浑身是窟窿的尸体倒飞出来。对付这种铜墙铁壁一般的枪阵,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大炮轰,或者摆出同样的枪阵,跟他们长枪对刺交换人命,谁先承受不住巨大的伤亡,谁就先崩溃。问题是后金的大炮已经在二王屯之战中丢光了,一门都没剩,上哪找来大炮轰开枪阵?如果他们真要搞长枪阵对长枪阵,杨梦龙肯定举双手赞成,他倒想看看后金有多少人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打得起几场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恶仗! 一批批后金战兵手持刀盾冲上去,试图冲进枪阵与川军贴身缠斗,结果一排排的撞死在枪尖上。偶尔有一些躲过成排戳下来的步槊,滚进枪阵中间用手中的长刀重剑疯狂地攻击川军战士的腿部,给川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川军中也不乏擅长使用短刀近身搏杀的精锐,这些精锐跟地老鼠似的在枪林底下与后金武士展开缠斗,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川军伤亡不在少数,但撞入枪林中的后金武士通通都被狗腿刀割开了咽喉,他们的头颅被砍下来,变成了挂在那些使短刀的川军战士脖子上的战利品。 阿巴泰眼见川军的防线牢不可破,越发的焦虑。东江军跟打了鸡血似的,怎么冲都冲不垮,川军又如此坚韧,这可如何是好?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撕开川军与东江军的接合部冲出去,他们的突围就算失败了啊!他捏着拳头发出一声暴怒的吼声:“给我十门大炮,只要十门,我就能破了这个枪阵啊!” 轰轰轰轰! 这位头顶主角光环的幸运儿今晚运气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大炮,炮声马上就响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门。 可惜,那十门大炮是照着后金大军开火的。六门85毫米榴弹炮,四门120毫米加农炮,都在以爆发性射速照着后金猛轰,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瞄准了,两万大军撒开来,多大一团啊,闭着双眼都能打中,再说战场烟熏火燎的,想瞄也瞄不信,还不如闭着眼睛瞎蒙。后金从二王屯开始便跟河洛新军的大炮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管是在陆地还是在海上,每一天都有炮弹朝他们飞过来,从旅顺到复州,被人家追着轰了两三百里路,对这些鬼炮可谓怕到骨子了,炮声一响,所有后金武士都本能的浑身一哆嗦,心里狂叫大慈大悲我主撒旦大哥保佑,千万别让炮弹落到他们身边!可惜他们的人数多了点,撒旦大哥罩不住这么多人,炮弹落下,桔红的烟焰翻滚而起,好多后金武士被蚂蚁似的抛向夜空,沥下一阵阵血雨。后金那原本高昂的士气挨了一轮炮,顿时便低落起来。最要命的是,明军炮兵跟打了鸡血似的,根本就不顾自己能打中什么,只管埋头闷装猛打,每轰出一炮便发出一声怒吼:“去死吧!” 几乎每一发炮弹落下,都给后金带来伤亡,那血肉横飞的惨状令他们恐惧万分。如果是实心铅球,一炮轰过去最多打死打伤几个人,可高爆弹可不一样,落在人最密集的地方,一炮轰掉半个牛录都不是不可能的,而且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强,挨上了不死也得摊个残废,还玩个鬼啊?上百发炮弹落下,后金大军便乱了起来,不少人扔掉手里的家伙,捂着耳朵狂呼大喊,奔走若狂,至于战马,更是拼命嘶叫,乱冲乱撞,逼得主人不得不用刀子让它安静下来。 咻咻咻咻———— 让人毛骨耸然的尖啸声突然响起,一听这啸声,后金武士便面色大变,扭头望向已经被烟火笼罩的明军炮兵阵地,以及变成暗红色的天空,不管是兵是将,脸上都扬起了一丝绝望! 九十六 夜战4 火箭炮发射的声势是十分骇人的,尤其是在夜间,十几辆火箭炮同时开火,那恐怖的尖啸声,那一团团极速划过夜空的火流星,还有那将半边天都映亮了的光焰,只能用“震撼”来形容。就算它的射程只有两三千米,就算它的爆炸威力跟现代火箭炮相比是个渣,但那也是装了一公斤火棉胶,会爆炸的,而且爆炸之后会燃起大火的杀人利器!一片烈焰森林从后金大军所在的区域拔地而起,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几乎吹散了夜空中的云团,天知道有多少后金士兵在这次排山倒海式的炮击中化为灰烬,天知道又有多少人浑身是火,身上更是被打进了多块弹片,倒在火海中呻吟哀号! 蒙古军神情恐惧,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关宁军面色发白,相顾骇然。 关门川军、天雄军、河洛新军、东江军……经历过二王屯之战的将士无不士气大振,高举着兵器发出狂热的欢呼,尤其是东江军,看到大片大片后金士兵被排山倒海地扩散的烈焰吞噬后,他们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瞬间来了个止跌回升,而且是火箭般往上直蹿!河洛新军的火箭炮群齐射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看到火流星汇成大雨往后金大军中间倾泄,他们便知道,这场仗他们赢定了! 豪格拳头捏得啪啪响,双眼红得几欲喷血。该死的,又是这鬼炮!这鬼炮太厉害了,每一次集火齐射都要炸死或者烧死他们好几百人,这仗还怎么打!后金众将领尽皆魂飞魄散,彼此对视,都看到一张张同样苍白的脸。明军的火器如此厉害,如果大规模应用到战场上,后金还有任何赢的希望吗?集中几十辆这样的火箭炮一阵狂轰滥炸,就算是铁打在军队也垮了! 后金的混乱杨梦龙都看在眼里,他那张稚气犹存的娃娃脸露出一丝狞笑:“知道怕了?别急,这才刚刚开始呢,这些加农炮、榴弹炮、火箭炮也才第一次投入战场,我的迫击炮、后装线膛步枪都还没有弄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吧!” 傅宗龙带着一串文官跑过来,老头子同样一脸震惊,拉住杨梦龙的手叫:“冠军侯,方才……方才……”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见刚才火箭炮齐射的情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杨梦龙很淡定的笑了笑,说:“就是火箭射击而已,没啥新奇的,瞧,又要开始了!” 话音未落,炮兵阵地传来一连串令人心悸的轰鸣,四门加农炮,六门榴弹炮同时开火,几百米外后金大军所在的区域腾起一团团嫣红的火球,爆炸声跟打雷似的,傅宗龙发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火器!虽说明军也有开花弹,但谁都知道那玩意杀伤力其实很糟糕,能炸死几个全看运气,如果它心情不好,不爆炸或者只炸开两片,那谁也没办法。可是看这十门大炮,那是完全不一样啊,一炮轰过去,不炸死一百几十,也得炸死二三十!如此恐怖的火器,就算你铜皮铁骨也抵挡不住啊!没等他发出惊叹,河洛新军放声狂吼,上万个声音汇成滚滚惊雷,震撼着十里长空: “风!风!风!” 每次这帮家伙齐声大吼风风风的时候,迎接敌军的必然是比暴雨还密的弩箭,后金武士条件反射似的拿起盾牌遮住自己的要害,都被逼出本能反应来了。然而这次河洛新军没有按着剧本走,一阵大吼后,没有一支弩箭射出,但火箭炮的尖啸声却让人的灵魂都为之颤栗。这次傅宗龙看得清清楚楚,十几辆装着三排铁管的四轮马车从管口中喷出一道道炫目的火光,白烟海啸般淹没了整个发射阵地,而狰狞的火光仍然不停的从里面窜出,然后,后金大军所在的区域,炸点漫山遍野的炸开,爆炸声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后金武士手中的盾牌连同他们的手臂一起漫天飞舞。如此震撼的场面,让他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几个温体仁的心腹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那个白面长须的家伙甚至身休不受控制的战栗着,喃喃说:“妖法,妖法,一定是妖法!” 爆炸的轰鸣还在天地之间回荡,号角声响起,苍凉沉郁,带着无尽的杀气,让人心头凛然。伴随着沉重的鼓点,河洛新军动了。三千名射士被抽调出来,手持破阵弩排成三排,踩着鼓点大步而前,一千两百名重装步兵紧随其后,在后面,是整整五千名长枪兵,五千支四米长的步槊汇成一片密集的钢铁丛林,迈着整齐的步伐大步向前推进,当整个军阵移动的时候,仿佛是一座山锋在移动。码头那边也腾起十几枚绿色信号弹,鼓点咚咚咚的敲着,一下下的敲在所有人的心头,那四千多名在码头建立防线的将士离开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营垒,离开了舰炮的保护,射士在前,长枪兵在后,如墙而进。第三轮火箭炮射击的爆炸火光刺得所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们的盔甲仍然黑魃魃的,没有一丝反光,这千军万马,如同从地狱杀出来的修罗军团! 天雄军那边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大队红衣火枪手开出营垒,排成三排朝后金大军慢慢推进。他们躲在营垒的时候后金大军非常愤怒,当他们从营垒中走出来的时候,后金大军的愤怒便变成了恐惧,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红衣火枪手的恐怖,一旦让他们逼近到三十步,三个排枪过来,自己便死伤数以千计了,这样的打法,谁不怕?在狂呼大喝中,一队骑兵扬刀狂啸,照着天雄军猛冲过去,马背上的骑士面目扭曲,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 迎接他们的,当然是排枪。爆豆般的枪声响个不停,冲阵的骑兵连人带马,身上爆出一团团血雾,惨叫着栽了下来,那么多骑兵,竟然没有一个能冲到天雄军面前。 河洛新军那边,破阵弩的呼啸席卷战场,怒吼着策马直冲过来的后金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跟遭到重机枪扫射似的。三千名射士轮番发射,箭雨不绝,不管是人还是马,挨上一箭就得倒下————这可是能射出五百多米远的杀人利器,挨上一箭绝不是穿出一个窟窿那么简单,骨头都要被撞碎!包围圈中,人喊马嘶之声犹如海啸,惊心动魄,借着火箭炮植出的火光可以看到,后金骑兵锋线上的人马成排倒下,地上的尸体不断增加,一层叠着一层,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那情景,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傅宗龙看得热血沸腾,紧握双拳,真恨不得也带上一队人马冲上去,跟后金厮杀一场!他挺后悔的,此役明军的战斗力之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河洛新军、天雄军自不必说,那是大明第一强军,关宁铁骑冲击力之凶猛也不必多说,就连一向不怎么起眼的东江军也打出了血性,拼得异常顽强,更不用说还有近万新附的蒙古军两眼发绿,盼着能冲上去大杀一场了,如此强军,包围两万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直不起腰来的建奴,那简直就是白送的功劳啊,早知道这样,他还跟众将领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放手让他们去打,自己也好分一份功劳嘛! 有这等强军,大明无忧矣! 白脸长须那张脸越发的白了,跟几位同僚对视,各自都是忧心忡忡。 那个二愣种的实力,竟然如此强悍!他是个忠臣还好,如果他铁了心要造反,谁人能制?更可怕的是,他手中还有大批威力无比的大炮! 不能再继续让他发展壮大了,必须想办法削弱他的实力!一个拥有太过强大的实力的武将,不管是忠还是奸,对文臣集团都没有好处,正如孔有德所说:大明不需要百战百胜的猛将,更不需要所向无敌的铁军! 文臣集团要的,只是将一切权力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不管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只要能放权给他们,他们就对他俯首听命! 转念之间,河洛新军已经与后金镶红旗短兵相挡了。二王屯之战,镶红旗让河洛新军打惨了,就连他们的旗主岳托,也让杨梦龙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砍下了头颅,这等奇耻大辱像滚油一样煎熬着镶红旗将士的心,让他们悲愤欲狂,如今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虽然被破阵弩射得尸横遍地,可他们仍然一波波的猛冲过来。箭匣里五支弩箭射完,射士根本就没有重新装箭的机会,后金骑兵都冲到面前了!重装步兵超越射士,挡在了后金骑兵前面,一千两百把长柄巨斧同时扬起,又同时斩落,登时血肉横飞,冲阵的后金骑兵不管有没有披甲,挨上一斧都是人马俱碎,鲜血溅起几米高。这等刀枪不入的重装步兵历来是游牧民族的噩梦,他们的马刀长矛都很难对重装步兵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更要命的是重装步兵后面还有五千名长枪兵,就算他们能冲过重装步兵的铜墙铁壁,也会被几千支四米长的步槊捅成马蜂窝! 稍一犹豫,那三千名射士便已经退入了空心方阵中间,从容地往射空了的箭匣里重新装上五支弩箭,然后斜斜扬起破阵弩,弩箭对准了骑着战马直冲过来的后金骑兵…… 这种由重装步兵、长枪兵和射士组成的空心方阵让后金吃足了苦头,想攻破这种方阵,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几倍的尸体来填。不过,貌似后金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两万人马,就算全填过来也不大够…… 码头那边,那四千水兵更是勇猛,他们没有组成空心方阵,而是将三排长枪兵放在最前面,射士和掷弹兵跟在后面,密集的弩箭和手雷从长枪兵的头顶飞过,雨点般落入后金武士中间,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伤亡。后金步骑军同时压上,但是四米长的步槊让他们难以寸进,而迂回侧击的尝试被准确地飞过来的箭雨和手雷无情地粉碎。夜战,后金八旗同样不是河洛新军的对手! 九十七 夜战5 步槊如林,弩箭如风。 被后金的突围行动彻底激怒了的明军从四面八方压上,向后金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后金被河洛新军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炮没头没脑的一顿猛轰,死伤惨重,士气大衰,现在又面临四面围攻,突围计划登时就被打乱了。事实上,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明军居然敢离开营垒跟他们夜战,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他们四面佯攻就一定能让明军顾此失彼,露出破绽来让他们顺利突围,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东江军顶得这么狠,更没有想到明军居然不顾缺乏夜战经验的劣势,主动开出营垒与他们决战!措手不及之下,后金吃了大亏,被揍得连连后退。 但后金毕竟是百战劲旅,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豪格和莽古尔泰连斩十余名后退的后金士兵,稳住了阵脚,苍凉的号声中,两千索伦死兵披甲两重,手持虎枪迎了上去。迎接这些索伦死兵的,是一千两百名重装步兵手中的巨斧。精钢铸造的大斧厚重而锋利,十六七斤的份量再加上重装步兵那惊人的臂力,一斧下去,哪怕是披甲两重,也得连人带甲一并劈开!当然,索伦死兵手中破甲能力非常强悍的虎枪也给重装步兵带来了巨大的威胁,这种有着令人生畏的血槽的长枪是用精钢打造的,看起来并不尖锐,但索伦死兵全力一枪刺出,足以洞穿重装步兵最厚重的胸甲,直贯后背。纵横战场所向无敌的重装步兵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两支重装部队狠狠的撞在一起,巨斧劈开铠甲斩裂肉体的声响令人牙酸,虎枪贯穿铠甲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毛骨耸然,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 河洛新军见状,马上吹响号角,长枪兵集体扣旋转,方阵改为斜线阵,避开凶悍绝伦的索伦死兵,一座山似的朝后金的战兵压了过去。几千杆步槊在冲天火光之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寒光,这是步兵手中最为霸道的兵器,不管是长度还是破甲威力都远强过其他武器,不管披的是棉甲还是铁甲,不管披了几重甲,挨上一下都只有透心凉的份了。后金步兵被成排的刺倒,长枪兵无视嗖嗖飞来的利箭和喷溅的血花,从一具具还在抽搐的尸体身上踩开,翻滚着向前推进。踩过去的时候还不忘用槊杆尾部那尖锐的长钉照着倒在地上的后金步兵补上一下,彻底消除他们重新站起来的可能。后金浊浪似的涌过来,却绝望地发现整个枪阵几乎牢不可破,不管他们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都会在瞬息之间被撞得粉碎! 码头方向,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弩箭呼啸。不到五千名水兵组成的方阵同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与河洛新军厮杀的镶红旗发动向心攻击,长枪兵用凌厉而整齐的刺杀将当面之敌无情地刺倒,处于方阵中心的射士手中的破阵弩一刻不停,朝远处来回调动的敌军射出一排排凌厉的弩箭,而掷弹兵挥舞着投石索,将一枚枚手雷四处乱甩。这种近乎全方位的攻击让后金痛苦不堪,不知道多少士兵被呼啸而来的弩箭射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那冰雹般落下的手雷炸得断手断脚。尤其是那手雷,最让人头疼不过了,那么大一颗砸过来,轰的一下,碎片铁钉层层激射,什么甲都挡不住,挨上了就得倒下!那乒乒乓乓地炸个不停的的手雷让后金的战马惊恐不已,这就更加剧了混乱了。真应了杨梦龙那句话:遇上他,谁也别想舒舒服服的打仗,他就是有办法叫你心惊肉跳,他就是有办法叫你十成战斗力发挥不出一成! 无数火把汇成一条条暴怒的火龙在冲撞撕咬,无数利箭在夜空中穿飞,枪声一阵密过一阵,数万人的怒吼犹如滚滚惊雷,响彻天空,这样的情景,也足够壮观,足够瑰丽了。 傅宗龙胡子都在哆嗦,捏紧拳头,喃喃说:“能赢,这仗能赢!” 那几个让杨梦龙当众扔出中军帐的文臣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神色。杨梦龙在旅顺一战扭转乾坤,歼敌过万,又招降了七千多蒙古兵,战功之隆,自蓝玉在捕鱼儿海击灭北元之后就不曾有过了,现在又压着后金残余的两万来人暴打,再让他歼灭这支后金大军,那他的声望可就要压倒温体仁,成为当朝第一人了!有了这么一个变态捣局,明朝维系了近两百年的以文制武的格局将被彻底掀翻,武将将强势崛起,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将他们压制下去啦!要命了,在军功衰微的明末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变态!这帮家伙心惊胆战,聚到一声窃窃私语: “那武夫如此飞扬拔扈,再让他立此大功,还有谁治得了他?” “武人气焰越发嚣张,国势却越发的衰微,只怕非大明之福!” “要不劝劝傅大人,让他赶紧传令全军,停止进攻?” “没用的!姓傅的现在都激动得恨不得亲自上战场厮杀一番了,谁劝得动?” “我去找卢大人,请他放开一道口子让建奴突围!此乃老成谋国之举,他会理解的!” “同去,同去!” …… 束手无策之下,这帮家伙想到了卢象升。剿灭建奴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以文御武的格局可不能坏,卢象升也是文臣,他应该能理解大家的苦衷吧?如果他们能说服卢象升放开一个缺口让建奴突围出去,温体仁肯定可以以此为借口狠狠打击一下杨梦龙的威信,他们立下这等大功,首辅说什么也得有所表示,让他们加官进爵吧?至于让这两万后金精锐逃回去之后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了……不是还有军队顶着嘛!一激动,这几个家伙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一点亲随朝天雄军那边跑了过去,为了立功都豁出去了,连命都不要了。 然后,傅宗龙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活宝了。 战后,明军打扫战场,很意外的发现了几堆裹在脏兮兮的文官官服里的肉泥,就算把他们老妈找来也得做dna才能确定哪个是她们儿子了。 那帮倒霉蛋到死都没能见到他们寄予厚望的卢象升,因为此时卢象升已经带着少数亲兵离开了天雄军的步兵方阵。实战已经证明,采取三段射的结膛燧发枪的火力已经足以将后金的正面突击打得稀巴烂,那令人生畏的三棱军刺加上精湛的拼刺技术也让后金即便成功地冲到天雄军面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放心的让雷时声自由发挥,自己跑到了枪骑兵那边。 在战场外围,明军的骑兵已经集结完毕,规模空前的庞大。河洛新军、天雄军、关宁军,三支劲旅竟拼凑起了整整四千枪骑兵————在二王屯,卢象升率领两千枪骑兵一次冲锋就冲垮了后金四万大军,现在后金四万大军只剩下一半,而他所率领的枪骑兵却多出了一倍!猎骑兵和蒙古骑兵加在一起,超过八千轻骑,一万两千铁骑集结到一起的规模是何等惊人?看得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四年前,他带着天雄军入京勤王的时候,上万人马里只凑得出区区几百骑着瘦马的骑兵,现在却有一万两千铁骑在他面前俯首听命了,不敢想,真不敢想啊。 钟宁、钱瑜这两位枪骑兵的指挥官向卢象升一拱手,承认了他对骑兵的绝对指挥权。没有办法,如此庞大的骑兵军团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帅,而他们的声望、资历都不足以胜任,至少祖大乐和祖大弼是不服他们的,还是卢象升来比较好。祖大弼策马跑过来,急吼吼的问:“卢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发动冲锋?” 祖大乐叫:“对啊,再不动手,人可就让河洛新军杀光了!” 不急不行,他们跑到复州,就是来戴罪立功的,这一仗没赶上的话,他们就白跑了。 卢象升说:“别急,再等等,等步兵把建奴的士气打垮了再上!” 祖大弼皱着眉头说:“什么都要依靠步兵,那还要我们这些骑兵干嘛!要我说,小杨帅把攻击序列搞错了,应该让我们骑兵上,把建奴军阵冲乱了再让步兵压上去,一举打垮他们!” 卢象升失笑,看来这位关宁军猛将虽然依葫芦画瓢练出了一支枪骑兵,但是对枪骑兵的作用还是不怎么了解啊。对于骑兵而言,阵列森严的步兵方阵是最麻烦的,直接冲击的话,就算能赢他们的损失也会很惨重的,如果那个步兵方阵还有骑兵掩护的话就更麻烦了。必须设法削弱敌军的战斗力,让敌军的军阵陷入混乱,枪骑兵出击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否则光是抚恤金都能叫天雄军和关宁军破产! 阿术也凑了过来,叫:“大人,让我们上吧,那两万多颗头颅已经成熟了,正等待着我们挥刀收割呢!”这位仁兄的心思很简单,既然打定主意要投靠大明了,就要立个大功,拿几百颗后金武士的脑袋当投名状,买定离手嘛,想赢怕输的人永远也没有办法成为赢家的。眼下成堆成堆的投名状就在眼前晃悠,他自然手痒得很。 卢象升正要说话,蓦地,东江军方向一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他精神一振,从亲随手中接过马槊,朝信号弹冲起的方向一指,声若雷霆:“保持秩序,跟我来!”拉下面罩,策马朝东江军那边慢慢跑了过去。天雄军骠骑营紧紧跟上,河洛新军的枪骑兵紧随其后,两千关宁骑兵精神振奋,同样排成一千人一横列的队列,策马慢跑。蒙古骑兵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什么跑得慢腾腾的,但是也不敢多问,握紧苗刀慢慢跟上。他们控马的能力非常强,配合得也相当默契,尽管没有接受过骑墙冲锋的训练,队列也是有模有样的,就是不知道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一万两千铁骑逆时针旋转,绕过战场直奔东江军的防线,这多少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东江军仍在勉力支撑,他们的防线还没有被冲垮! 阿巴泰明显的感觉到地面在震动,一万两千骑兵奔驰起来,那声势太吓人了,哪怕战场已经打得昏天黑地了,也瞒不住他这个沙场老将。他凭经验判断出明军骑兵是在朝东江军这边运动,但速度不快,不禁有些困惑:明军这是在搞什么鬼?是因为步兵混战成一团了,骑兵无法参战,所有用这支强大的骑兵向他们施加压力,顺便鼓舞一下步兵的士气吗? 按正常情况来看,他的判断还是有道理的,但是跟杨梦龙打仗你压根就别想能碰到正常情况!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单纯了,单纯得像梵蒂冈大教堂儿童唱诗班里的小天使! 九十八 夜战6 莽古尔泰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跑过来问:“老七,明狗在搞什么鬼?” 阿巴泰说:“不知道!他们肯定是奔着东江军这边来的,但速度并不快,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高亢之极的欢呼声从后金将士口中发出:“冲出去了!冲出去了!”这两位后金大将遁声望去,可不是,东江军的防线已经被打穿了,幸存的东江将士正没命的往两边退避,不敢再行阻击……打了这么久,东江军也拼掉了一千多条人命,血都快流干了,哪里还支撑得住?后金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突破口汹涌而出,势不可挡! 阿巴泰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冲出去了!” 莽古尔泰苦着脸说:“这一仗打得太惨了,估计有很多牛录都被打残了啊。” 阿巴泰说:“只要能将这两万兵带回到沈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死了人还不简单,想办法入关抢一批汉人女子回来分给勇士们,用不了几年又有很多勇士出生了!” 他说得轻松,但莽古尔泰却笑不出来: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而且拥有了两支如此强大的军团之后,明朝还能容忍后金像以前那样将他们的京畿重地当成猎场,予取予求吗?明朝不仅练出了两支可怕的飞军,还拥有了一支极为强大的水师,后金遭此重创,朝鲜这个墙头草必然马上倒向明朝,有明朝的坚船利炮阻隔,后金再次渡过鸭绿江征服朝鲜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了!蒙古这个后金花了三十多年时间苦心拉拢的盟友现在也离心了,数千蒙古骑兵临阵倒戈,投奔了明军,如果明朝再在蒙古方向发力把蒙古拉过去,后金就被彻底孤立了!都这样了还想入关抢劫?做梦去吧。不过这些他是不能说出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士气,士气! 好不容易打开了突破口,正在与河洛新军、天雄军、关门川军苦战的后金纷纷与这些可怕的敌人脱离接触,迅速撤退。东江军发动数次攻击试图将被撕开的口子补上,却都被后金打了回去。此时的后金大军求生意志高涨到了顶点,他们就是一群冲破牢笼的猛虎,谁敢挡在他们前面必定会被他们撕成碎片!豪格浑身是血的跑过来对莽古尔泰和阿巴泰说:“四叔,七叔,差不多了,我们也撤吧,要不然明狗就要压上来了!” 阿巴泰说:“撤吧。”回头看了看正在步步逼近的明军,再感受一下脚踝沉在鲜血里的那种滚烫黏腻的感觉,他牙关咬得格格响……这一仗下来,又有至少三四千将士倒在了战场上了,这些不是蒙古炮灰,不是包衣奴才,是货真价实的女真健儿啊!死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仇恨,杨梦龙和卢象升又欠下了一笔血债,只要我不死,这笔账早晚要跟你们清算的! 带着满腔愤怒和仇恨,阿巴泰等人在众多巴牙喇兵的护卫之下突出了重围。一千多名负责断后的索伦死兵顷刻之间便被团团包围,突不出去了。他们身上的铠甲太过厚重,打了这么久,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跑得动?他们围成一圈,与明军对峙,上万支步槊密密麻麻的指着他们,他们已经可以听到死神的狞笑了。 后金大军对那些索伦死兵的命运毫不关心,死了就死了,再从被他们征服的黑龙江流域密林里的索伦部征召便是,有什么好心疼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趁明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跑,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保住这些百战余生的女真健儿!当周边的杀声消失之后,后金将士几乎要流泪了,这一仗打得太苦了,想想那些死在明军包围圈里的伙伴们,叫人怎能不悲从中来?他们发出嘶哑的欢呼声,策动战马拼命地逃,在他们后面,弩箭如沙射来,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但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小命都顾不过来了,谁还有心情去理会那些倒霉蛋?幸运的是,明军…… 明军…… 明军…… 明军怎么了来着? 阿巴泰霍地回头,正好看到海面上腾起一团团火光,似乎又有火炮在开火,不过声音很沉闷,是嗵嗵响的,跟加农炮那威猛的轰鸣截然不同,不用说,明军又拿出了新玩具。 他猜对了,明军确实拿出了新玩具:160毫米长管臼炮。这玩意是八倍径,虽然身管用的是钢铁,但仍然采用传统的铸造法,管壁厚实,非常耐操,可以灵活调节角度。这种口径大炮用来轰风帆战舰,基本上是一炮死,绝对没有挣扎的机会,但水兵们很讨厌它,因为它实在是太重了,而且瞄准也非常困难,一个小时能发射十发炮弹你就偷笑了,因此在攻击海岸补给据点的时候他们一直没有用这种长管臼炮。现在十门长管臼炮被推了出来,炮口对着后金大军逃窜的方向,几名装弹手分工合作,首先往里面放入一个一定份量的发射药包,然后四条大汉齐心协力抬来一枚至少五十斤重的炮弹往里面一放,都不用点燃导火索,这枚份量惊人的炮弹便凭借下坠的冲击力生生压爆了那包充当发射药的火棉,只听得“嗵嗵嗵嗵”一阵闷响,黑洞洞的炮口里喷出大团烟焰,炮弹从炮筒中狂冲而出,拉出一道弧度很高的抛物线,照着后金大军所在的方向砸了过去,那尖啸声像千百万刀子在拼命刮篾青一样刺耳,令人发狂,正在逃窜的后金骑兵也不会忽略它,骇然抬头看着天空———— 然后他们就看到十颗小太阳悬在他们的头顶,慢吞吞的往下坠,发出惨白的光芒,将大地映得通明! 后金士兵都要疯了,萨满大神啊,这又是什么妖法? 这倒不是什么妖法,只是最原始的照明弹而已。那十枚炮弹内部装填着一个装着白磷的药包,当达到一定高度之后,炮弹尾部脱落,药包与弹体分离,连接药包的降落伞弹出,将药包挂在天空中剧烈地燃烧,发出刺眼的光芒,照亮整个战场。即便再过两百年,这也是妥妥的黑科技,杨梦龙手下那帮苦逼的技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头发掉了一大半才弄出来的,现在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十枚炮弹化作十颗小太阳高高的挂在后金大军的头顶,这等“神迹”让后金将士面如土色,有些家伙甚至跳下马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没办法,人家就是欺负他们文化水平低,不懂化学呀,有什么办法?面对这种超出他们理解能力极限的诡异现象,别说那些普通士兵,就连阿巴泰、莽古尔泰、豪格等人都有种跪下来舔地面的冲动了!但他们没有动,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定力比普通士兵强太多,实在是……他们现在浑身僵硬,指尖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想动都动不了了! 借着照明弹燃烧发出的强光,他们骇然看到明军那边扬起大团黑压压的烟尘,马蹄声如闷雷,人喊马嘶,山呼海啸! 明军骑兵! 明军骑兵倾巢出动,朝他们冲过来了! 打得异常顽强的东江军为什么会突然崩溃两边让开,明军骑兵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毫无意义地朝东江军这边缓慢的运动,为什么在炮声过后天空中会多出十个小太阳…… 这一切谜团都解开了,东江军突然让开缺口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一条生路,不顾一切的溃围而出;明军骑兵早就知道东江军会这样做,因为早早的朝这边慢跑过来,准备在他们与东江军脱离接触之后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至于那十颗小太阳,不用说了,又是明军搞的鬼,一来可以为骑兵照亮道路,二来也可以狠狠的打击后金将士的士气,让他们陷入恐慌————有时候,心理因素真的很重要,同样是超出自己理解能力极限的诡异现象,在后金看来是天神震怒,是大难临头的凶兆,可是在明军看来去是上上大吉,是神灵垂青于他们的象征,在胜利曙光已经出现的时候目睹这样的“神迹”,不难想象这些明军骑兵的士气会高昂到什么地步。就连一向习惯了保持沉默,沉默地发动冲锋,沉默地将槊锋刺入敌军胸口,沉默地折回来再次发动冲锋,直至敌军彻底崩溃的枪骑兵也按捺不住了,放开喉咙发出巨大的呼啸声,那呼啸声在瑟瑟发抖的后金将士听来,比魔鬼的咆哮还要恐怖! 看着四堵宽达数公里的骑兵墙轰隆隆的辗压而来,四千支马槊在照明弹发出的强光下闪烁寒光,看着骑兵墙后面的猎骑兵和蒙古骑兵如同冲入内陆的海啸一样奔腾咆哮,发出隆隆巨响,再看看自己身边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将士们,很多后金将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悲叹:“完了!” 后金将士呆呆的看着骑兵墙挟雷裹风滚滚而来,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叫声,倒转刀尖猛刺战马臀部。战马吃痛狂嘶,撒开四蹄没命的冲撞,四散奔逃,不知道多少战马撞成一成,马背上的骑士被撞下来,转眼之间便被踩成了肉酱。那些被“神迹”吓得跪在地上叩头祷告的后金士兵挣扎着想爬起来跳上马背逃跑,然而地面却地震似的震动,让他们站都站不稳,下一刻,碗口大小的马蹄直接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登时血沫飞溅。在被踏碎头颅的前一刻,这些后金士兵看到,那四千枪骑兵已经以巨浪吞河之势撞入乱作一团的后金大军中间,步兵直接踏翻,骑兵用马槊穿成一串,没有任何花巧,更没有任何同情,任何怜悯,就这么像犁地似的一路犁过去,势不可挡!侥幸逃过了四排枪骑兵马槊挑刺的后金骑兵还来不及喘一口气,数千把苗刀已经狠狠挥落,为他们的生命拉上了黯淡的合幕…… 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和绝望的哭喊声、求饶声终于从这些骄横不可一世的后金武士胸腔里迸了出来,可惜,已经太晚了。 九十九 吐血 骑兵洪水似的席卷后金溃围而出的部队的时候,明军步兵主力还在跟后金那批索伦死兵对峙。 这批索伦死兵也真是硬骨头,明明都跑不掉了,甚至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勇起挥动手中的虎枪继续战斗下去了,仍然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明军,那眼神就跟被困在陷阱里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来,即将被猎人干掉的野兽! 明军同样死死的盯着他们。索伦死兵一直以来都是明军的噩梦,由于装备质量差得无以复加,明军的火铳甚至无法打穿这些死兵的盔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高举虎枪,撞入己方阵列中大开杀戒。别说东江军、关门川军,哪怕是河洛新军,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这些死兵手中,现在好不容易将这帮野兽给围住了,他们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些死兵通通刺成筛子! 但是明军没有动手,因为杨梦龙没有下令。 杨梦龙骑着蠢货,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些死兵。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黑龙江流域的原始森林里,以渔猎为生的野蛮人比起后金来倒更像是曾经盛极一时,短短十几年便击灭辽国、北宋,建立了一个亚洲最为强盛的帝国的女真人的后裔。他们依然维持着原始部落的结构,同吃同住同生产,打猎的时候大家一起上,有了收获大家均分,几乎没什么心机————直到现在一些鄂温克、鄂伦春部落仍然保持着这种传统,有人去他们的聚居区旅游,看到他们在河里抓鱼,便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什么忙都没帮,但分鱼的时候他们仍然爽快地分了一份给那位游客。艰苦的生活磨练出非人的身骨子,寒冬腊月的时候他们带上弓箭和干粮进入深山老林追熊猎虎,往往在山里一呆就是半个多月都不下山,换了中原地区的人,都不知道冷死了多少次了。这种原始的生活让他们剽悍绝伦,但由于生产力太落后了,直到现在都仍然在使用木质或者石质兵器,因此后金轻而易举的征服了他们,征发他们为自己征战,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炮灰。 “马上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死!”薛思明冷冰冰的说。刚才那一仗河洛新军损失不轻,他这位前线总指挥打得有点儿上火了,杀气腾腾的,如果这些死兵胆敢拒绝投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部灭掉,一个不留! 傅宗龙轻声对杨梦龙说:“冠军侯,杀俘不祥!” 杨梦龙捏着下巴说:“他们还不是俘虏呢!” 傅宗龙说:“不管怎么样,能俘虏就尽量俘虏吧。” 杨梦龙叹了口气,拍拍蠢货一个驼峰,蠢货乖乖的蹲了下去,他跳了下来,走到索伦死兵面前,皱着眉头问:“主子都已经让我打成狗了,你们还有必要继续抵抗下去吗?” 看到他,索伦死兵们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他们认得这个娃娃脸,在大凌河畔,就是这个娃娃脸率领四百枪骑兵踏破了两白旗的防线,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在旅顺,同样是这个娃娃脸放出了一大批可怕的钢铁怪兽,这些会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喷吐雷霆万钧的火球和火龙的钢铁怪兽让强大的后金大军血肉横飞,死伤无数……这个娃娃脸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他们下意识的扭头朝逐渐远去的战场望去,那边火光熊熊,后金将士的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格外的惨烈,让他们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是的,后金大军已经让这个娃娃脸给打成狗了,他们还抵抗个什么劲? 杨梦龙说:“放下武器投降吧,我可以保证你们能活下去……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杀人。” 索伦死兵中间起了一阵骚动,一个看起来挺瘦,但颇具威仪的老人越众而出,摘下头盔,与杨梦龙对视。他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痕,有熊爪抓伤的,有利箭擦伤的,看起来有点可怕。他问:“如果我们投降,你会如何对待我们?” 杨梦龙说:“拿起你们的武器为我征战,直到你们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你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我必须让你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可不符合儒家的仁义之道,傅宗龙眉头大皱,但索伦死兵们却松了一口大气。这些野蛮人的头脑非常简单,他们崇尚武力,喜欢用武力去解决一切问题,他们只服从武力比他们强大的人。在黑龙江流域的原始森林里,生活非常艰苦,为了争夺猎场两个部落爆发战争那是家常便饭,失败的一方往往就得灭亡,这是他们的传统。如果杨梦龙说既往不咎,他们肯定会怀疑杨梦龙在使诈,在坑他们,但听到杨梦龙要他们为自己卖命,他们放心了,不就是换个主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个主子似乎比皇太极更加厉害,更加有本事…… 那老人说:“如此……我们愿意投降!”将头盔放在地上,深深的拜了下去。那些索伦死兵见状,毫不犹豫,纷纷放下虎枪拜了下去。 傅宗龙捋着长须微笑:“神武不杀,甚好,甚好!” 杨梦龙下令士兵们将这些索伦死兵的武器和铠甲给缴了,把人给绑起来。这帮家伙的单兵作战能力非常强悍,马虎不得,他可不希望让这些索伦死兵在背后给自己来一家伙,败得莫名其妙!薛思明本来有点不爽的,但是想到这些虎枪兵的战斗力着实强悍,能收编他们,对壮大河洛新军的实力有莫大的好处,也就将太多士兵死在索伦死兵手里的不快放到了一边,下令将这些索伦死兵押下去,然后和杨梦龙一起带领大军,开始追击后金……仗还没打完了。 事实上,这仗已经快打完了。早在枪骑兵挺着马槊,踏着照明弹射出的强光咆哮而来的时候,后金大军的心理已经彻底崩溃了,有限的抵抗被骑兵墙以雷霆万钧之势粉碎,步兵被辗成肉泥,骑兵被马槊刺穿身体,战斗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幸存的后金将士看到四千枪骑兵猛冲过来便已经预见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再也没有勇气与明军厮杀,只顾着逃,有马的骑着马没命的逃,没马的撒开两条腿没命的逃,实在逃不动的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叫:“……”然后被无数只马蹄踩进了地里。眼看后金大军被打得放了羊,逃得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分工合作,枪骑兵和猎骑兵不依不饶的咬在后金主力身后穷追猛打,蒙古骑兵分散开来追杀那些逃散的后金士兵。蒙古人跟后金也没少干仗,而且胜少败多,被后金灭掉的部落不在少数,被后金抢去的牛羊马匹也不可计数,而投靠了后金之后又让人家当炮灰使,每次伤亡总是最惨重的,但分到的战利品却少得可怜,虽说慑于后金的凶残,他们敢怒不敢言,但哪个没有一地二天仇,三江四海恨的?现在全爆发出来了,他们如同狼群围猎羊群一样嗷嗷叫着从四面八方扑向敌军,咬住了就不放了,滑轮弓射出一波波箭雨,苗刀借着战马狂奔的高速挥出,放出一腔腔血雨。不知道多少后金士兵浑身插满利箭的从马背上坠了下去,或者身首异处,抽搐着倒在地上。 一旦让这些草原狼围住,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阿巴泰、莽古尔泰、豪格等后金将领几乎咬碎了牙关,恨不得跟那些明军骑兵拼了。但是他们不敢回头,后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他们心如刀绞,更感到一种如同从万丈高楼上坠落的恐惧。在这个血腥异常的夜晚,他们头一回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怯懦,面对比他们更加凶悍的对手,他们什么都不是!包括他们在内,没有人再鼓得起勇气转过身去面对自己的敌人了,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逃! 有多远逃多远,尽快摆脱这些恐怖的敌人! 有多快逃多快,因为一旦被追上,他们就死定了! 豪格面色发白,泪流满面,莽古尔泰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了,至于阿巴泰,面色阴沉得可怕。这种让手下败将追得没命地逃,头都不敢回的滋味可不好受,这种屈辱感让他们几乎吐血! 杀声更近了,明军快追上来了。 明军同样也很累,很多战马都跑得口吐白沫了,但他们已经杀疯了,根本就不在意跑废了多少战马,身边的战友倒下了多少,只顾着猛追,然后一次次的用马槊刺入敌人的背后将他们从马背上捅下来,或者用苗刀斩下他们的头颅。 呜———— 悠长而苍凉的号声突然响起,追杀得正来劲的明军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缰。他们遁声望去,只见一道曙光掠过地平线,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地平线后面人喊马嘶,旌旗仿佛一片会移动的密林遮住了地面,朝这边迅速移过来,无数长矛比芦苇还要密,号声在天地间回荡,沉郁而肃杀。卢象升面色一变,叫:“建奴的援军到了,停止追击,停止追击!” 号兵拿出牛角呜呜吹响,天鹅哨尖锐的颤音拔地而起,响彻云霄,仍在追杀逃敌的明军和蒙古军骑兵赶紧过来集合。此时,大地震动,闷响如雷,如水晨光中,数万后金步骑军已经越来越近了。卢象升拿出望远镜望去,只见一面金龙大旗在晨风中猎猎飞舞,他面色微变,说:“奴酋到了!” 祖大弼和祖大乐也是面色一变,有些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了下来。 皇太极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对手,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大获全胜了,仍然不能轻视他,否则就得死! 莽古尔泰、阿巴泰、豪格带着残兵败将迅速往后金大军那边靠拢,还没等会师,这些残兵败将便撕心裂肺般哭了起来。三位大将跳下战马,扑倒在皇太极马前叩头如捣蒜,嚎陶大哭,涕泪横流,估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也会有看到援兵就跟看到了亲爹亲妈一样,激动得泪流满面,放声大哭的时候。 但是后金没有人嘲笑他们。所有人看着这些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惊骇欲绝,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阿济格、萨哈廉、连素……一众后金重将抓着马缰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黄叶。早在出发前他们便已经知道攻打旅顺的大军打了个大败仗,杜度、岳托阵亡,后金遭遇了自起兵以来不曾有过的重大挫折,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出发时的四万大军,现在还能靠拢过来放声大哭的不过万余,其余的要么降了,要么变成了死尸,如此惨重的伤亡,足够他们举国犒素,万户怮哭了。 这是怎么了? 满洲铁骑怎么会被以前的手下败将打得这么惨! 皇太极的面色忽青忽白,肥大的身躲瑟瑟发抖。他突然跳下马背,走到这三位重将面前,颤声问:“岳托呢?” 莽古尔泰含着眼泪说:“被杨梦龙斩首了!” 皇太极又问:“杜度呢?” 阿巴泰泪流满面:“阵亡了!” 皇太极颤巍巍的指着那些哭得跟孩子似的的残兵败将,问:“我……我的兵呢?” 无人敢应。 皇太极突然发出一声受伤的野兽般的咆哮,挥起马鞭没头没脑的照着莽古尔泰等人身上抽去,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边抽边嘶声狂吼:“我的兵呢?我的兵呢?把我的兵还给我!把我的兵还给我!”包括豪格在内,三个都让他抽得浑身血肉模糊,却硬挺着不敢躲避,吭都不敢吭。这一仗败得太惨了,不仅葬送了数以万计的精兵强将,更断送了后金“满万不可战”的赫赫威名,他们自知责任重大,哪里还敢吭声?打死都没人可怜。 范文程眼看再打下去这三位不死也要残了,赶紧跑过去挡住皇太极,哀声叫:“汗王,别打了,你再打就要把三位贝勒打死了!” 皇太极怒吼:“滚开!”一脚将这位心腹谋士踹开,使出吃奶的劲又往豪格身上抽了好几鞭。但他内心的愤怒和绝望不是把这些败军之将抽一顿就能排解的,他两眼血红,面目扭曲,胸口烦恶难当,突然扔掉马鞭,捂着胸口,不堪重荷的弯下腰去,只听到“噗”一声,一股血箭从他嘴里猛喷出来。 这位雄才大略、有勇有谋、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后金汗王,竟然在两军阵前吐血了。 一零零 撤 看到皇太极吐血,后金众将无不骇然,范文程眼疾手快,将皇太极扶住,惊恐的叫:“汗王,汗王,你怎么了?”多尔衮也扑了过去,一个劲的掐人中:“汗王,你不要吓我们啊,快醒醒!” 皇太极现在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满嘴都是血,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四万大军一下子没了三万,这个打击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令他心如刀绞,只想放声狂吼! 多铎愤然说:“我们还等什么?冲上去将这些明狗杀清光,为惨死的将士们报仇!” 济尔哈朗牙关咬得格格响:“对,杀光这些明狗,为惨死的将士们报仇!” 后金大军放声狂吼:“报仇!报仇!报仇!”一个个都是两眼血红,那嗥叫声跟野兽似的,十分骇人。 蒙古骑兵一阵胆寒,他们毕竟臣服后金多年,后金的凶残嗜血给每一个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虽然已经投靠明军,并且对后金大军痛下杀手,着实砍杀了不少后金武士,但他们对后金的恐惧仍然没有被完全抵销,看到后金发狂,一个个吓得手足发软。这些可不是让杨梦龙打成狗了的倒霉催,他们是皇太极亲自率领的精锐,而他们打了一整晚,不管是人还是战马的体力都消耗巨大,真打起来,估计他们至少有一半人得留在这里肥地!他们恐惧地把目光投向卢象升,希望从他嘴里听到撤退的命令。 卢象升一身白披风已经让鲜血染得涌红,几乎没有一丝空白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昨晚用马槊刺死了多少人,反正出现在他面前的基本上都躺下了。他垂槊指地,鲜血顺着血槽滴嘀答答的往下滴,把草染红了一片,深邃的眼睛带着一丝轻蔑看着正在放声咆哮的后金大军,异常平静。以前几千后金骑兵杀气腾腾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都觉得压力山大,可是现在,面对后金两三万大军,他却异常平静。在他眼里,这支规模庞大的后金骑兵……没什么了不起的。 统帅的冷静反过来影响了全军将士,大家保持沉默,维持着严整的队列与后金大军对峙。晨风吹动枪骑兵的盔缨,红的黑的都高高飞扬起来,千军万马寂然无声,那种沉默与镇定令人畏惧。听着后金将士又哭又喊甚至放声咆哮,大家心里都有些快意,他们这次真的把后金给打痛了,那些咆哮和咒骂就是他们的最高荣誉啊! 明军那轻蔑的目光让后金将领几乎失去了理智。几十年来,他们习惯了无往不利,习惯了明军的绝望、畏惧与懦弱,习惯了明军匍匐在自己的战靴前哀求饶命,他们格外的受不了明军这种轻蔑的、挑衅的目光。多铎咆哮:“镶白旗的勇士们,跟我上!把这帮明狗撕成碎片,让他们知道激怒八旗勇士是什么后果!” 济尔哈朗喝:“八旗勇士们,拔出你们的刀,痛饮鲜血吧!” 后金将士扬刀狂啸,骇得一只展翅飞过的雄鹰发出一声尖啸,倏地飞远,不敢再回头。 祖大乐低声问卢象升:“大人,怎么办?” 卢象升淡淡的说:“死战而已,还能怎么办?” 确实,这一带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地面也足够坚硬,骑兵可以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限,这就意味着明军骑兵想撤都撤不了,如果后金大军真的压上来,他们就只能迎战了。撤退?以他们的战马现在的体力,没撤出几里路就会被后金骑兵追上,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祖大乐说:“我们的马快冲不动了!” 卢象升说:“冲不动也得冲,如果建奴敢冲过来,我们就只能跟他们迎面对冲,就算胜不了他们,也要吓死他们!” 祖大乐哑然。 祖大弼嘿嘿一笑,说:“这一仗打得痛快。老祖打了一辈子的仗,数这场打得过瘾了。” 钟宁说:“从昨晚到现在,死在我槊下的建奴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吧?值了。” 钱瑜说:“我的成绩比你多一点,十九个,还踩死了一个。” 曹骏说:“口说无凭!”得意的指了指马颈。只见这货那匹惊鸿颈上挂着七颗血淋淋的首级,也真是难为他了,打得天崩地裂的,他居然还有能腾出手去割首级! 大家冲这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竖起一根中指。 祖大乐见状,也笑了:“是啊,这一仗打得真痛快。” 正说着,他们后方传来雄壮的号声,脚步声犹如闷雷,一支庞大的步兵军团排闼而来,那些步兵几乎人人都浑身浴血,杀气冲天!杨梦龙骑着蠢货,带着戚虎、李岩、红娘子等人在为数不多的亲卫的保护下飞驰而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天雄军骑着马的火枪手。看到那头白驼载着杨梦龙疾驰而来,不管是明军还是新附的蒙古军,都不禁放声欢呼,萦绕在心头的那一点点不安仿佛烈日下的积雪,烟消云散了。尤其是蒙古军,看到杨梦龙用重炮和火箭炮猛轰后金方阵的情景后都一致认定这个娃娃脸是神明的化身,那种武器不是人能够造出来的!迷信有时候也是件好事,看到自己的精神偶像出现,迷信者马上天不怕地不怕了,现在这些蒙古骑兵就是这么个情况。看到这么多明军步兵排山倒海的涌来,后金大军的咆哮戛然而止。他们有信心把这支人马俱疲的明军骑兵给灭了,因为这支骑兵看似杀气腾腾,其实已经疲不能兴,马都快跑不动了,而新附的蒙古军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在逆境中跟昔日的主子展开血肉搏杀,让他们打顺风仗还差不多。但是这两万步兵的加入却让他们感到了一丝畏惧! 在大凌河畔他们就见识了明军新军步兵的坚韧,那要命的空心方阵纯粹就是一台绞肉机,不管多少人冲上去,不管从哪个方向冲上去,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绞成肉酱的!这支步兵同样疲惫不堪了,只要他们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还是可以将他们歼灭,问题是,他们还死得起这么多人吗? 杨梦龙威风凛凛的来到两军阵前,瞅了一眼后金大军,用轻松的语气说:“呵,来了不少人哟!” 卢象升笑问:“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吓跑了呢。” 杨梦龙说:“我被他们吓跑?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能干掉他们四万人,就能再干掉他们四万人,他们被我吓跑还差不多!”锵一声拔出横刀,放声怒吼:“枪骑兵,你们累不累?” 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声若雷轰:“我们不知道疲惫为何物!” 杨梦龙问:“敌军援兵来了,他们军容壮盛,杀气腾腾,你们怕不怕?” 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枪骑兵放声!” 所有枪骑兵都打肺里吼了出来:“我们会让他们尿在裤子里!” 杨梦龙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调:“大话谁都会说,我不要听这些大话,我要你们做给我看,用你们的马槊证明自己!”用脚踢了一下蠢货,蠢货兴奋的撒开四蹄在阵前狂奔,枪骑兵探出马槊,杨梦龙高举着马刀,刀锋从槊杆上逐一滑过,发出锵锵响声:“从旅顺到复州,整整三百多里,我们追得他们连滚带爬,直到被我们砍掉脑袋也不敢回头抵抗!昨晚一场血战,最后两万建奴也被我们粉碎了,他们的尸体铺满了大地,而我们的伤亡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们满意了吗?你们解恨了吗?我没有,远远没有!因为我们还没有把他们彻底打怕,他们的援军还敢大模大样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冲我们张牙舞爪!剽悍的骑兵们,擦亮你们的马刀,握紧你们的马槊,准备冲锋!撞开他们的阵列,踏碎他们的骨头,让他们血流成河,这辈子都不敢再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所有骑兵热血沸腾,脸胀得通红,放声狂啸:“万岁!” 杨梦龙折了回来,正对着后金大军,扬刀一指,厉声说:“记住这一天!记住对面的每一张面孔,因为他们将被我们的铁蹄踏成肉泥,或者在我们面前仓皇逃窜!” 不光是骑兵,就连步兵也激动得不能自己,用横刀拍击盾牌,用槊杆撞击胸甲,山呼海啸:“万岁!!!” 一股凌厉的杀气排山倒海的压来,张牙舞爪的后金将士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僵在了那里。明军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士气却依然如此高昂,那浓浓的战意提醒他们,只要他们敢冲上去,迎接他们的,必将是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直到有一方全部死光为止!看着这些激动得两眼发红的明军将士,所有人都感到很陌生。是的,这些明军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他们士气高昂,他们装备精良,他们嗜血,他们像一块巨大的铁板,几万人紧密地凝成一块,不管你从哪个方向冲上去都会被撞个粉碎!这还是明军吗?为什么已经日薄西山、江河日下的明帝国,居然还能拉出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莫非这是老天跟后金开的玩笑? 皇太极面部扭曲,指着明军,嘴唇哆嗦着就要下令,豪格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叫:“阿玛,这仗不能打啊!这些明狗邪门得很,他们会妖法,不管多少人冲上去都会死光的啊!” 阿巴泰叫:“汗王,撤吧!这仗我们赢不了,明狗的火炮太厉害了,这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挡得住的!” 莽古尔泰叫:“老四,撤吧,别打了!我们不能再死人了!” 皇太极浑身一颤,身体摇摇晃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现在他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如果他坚持要消灭这支明军,后金肯定还要死很多人,伤亡可能是以万计的,已经损失了三万多人的后金,还死得起这么多人吗?如果放这支明军回去,明朝本来就有点振奋了的民心士气必然高涨,如果明廷借此东风大举编练新军,用不了几年,后金将要面对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这样装备精良、战意昂扬的新军,只有百万人口的后金还有活路吗?更别提放这支明军回去就等于是承认这一仗彻底败了,会对后金的威名造成何等巨大的影响! 这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沉默,看着他们的汗王,希望他们英明睿智的汗王能拿出个主意来。 皇太极不愧是一代雄主,杀伐果断,衡量一下得失之后,他迅速作出了决定……据他掌握的情报,那两支新军都只来了一部份,就算他们拼着付出惨重的代价歼灭了这支明军,已经打出了信心的明廷也可以以以留在关内的新军为基础,很快便再编练出几万新军!明朝拥有几千万青壮,死伤几万人他们完全承受得起,而后金,死伤了几万人就要面临灭亡的危险了! 撤吧……装狠是很累的…… 一零一 重建 “撤!”皇太极用沙哑的声音下达了一道让他心尖直颤的命令。 多铎不敢置信的叫:“撤?就这样放过这些明狗?” 皇太极说:“撤!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了!” 多尔衮拉了一把多铎,示意他闭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支明军绝不好惹,后金跟他们硬拼的话必然伤亡惨重,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都让人家给打残了,他两白旗实力远不如这几旗,真让他们去打这么一场硬仗,那肯定是伤筋动骨的。这年头实力就是一切,既然皇太极都不想打下去了,多铎硬要强出头去跟明军死拼,最后弄得自己死伤惨重就太蠢了! 后金众将都满心不甘,但是看看神色惊恐的残军,再看看战意昂扬的明军,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后金已经打不起一场死伤数千人上万人的恶仗了,只能撤。如此屈辱的决定让后金的骄兵悍将们难以接受,直咬得嘴唇出血。多铎猛然发出一声暴吼,长矛往膝上一磕,啪一声将矛杆折成两段,将断矛扔得远远的,连声大吼,勒转马头朝远处驰去,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让明军看着自己后撤的身影笑话了。后金大军悲愤异常,按着次序缓缓后撤,他们的军容仍然壮盛,但是戚虎、祖大乐、祖大弼、卢象升等人都分明看到,后金身上那种一往无前、无坚不摧,就算是一座山也能掀翻的锐气已经没了,这次挫折已经重创了后金的信心,得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休整,再取得一系列胜利才能恢复过来。 气氛十分压抑,就连一向跟皇太极不对付,表面毕恭毕敬,暗地里却盼着他栽个大筋斗的多尔衮也完全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低垂着头,带着大军撤退。这次败得太惨了,两位贝勒战死,四万大军中近两万人埋骨黄沙,近一万人降了明军,后金在损失近三万人马的同时,也失去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这笔宝贵的无形财富,他们不可战胜的神话彻底破灭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让每一名后金将士都心情沉重,还有谁笑得出来? 说白了,后金跟一群狼差不多,如果猎物比较软弱,他们便会穷凶极恶的扑上去将其撕成碎片,不死不休;但如果对手强大到让他们整个种群都面临着灭亡的危机,他们马上就会打退堂鼓,不敢再战。三十多年来,这还是明军第一次在野战中让后金打了退堂鼓,这个“第一次”让后金无法接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皇太极猛然回头。 在他的视野内,明军军阵巍然,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沉默的看着他们撤退。杨梦龙骑着那头在大凌河畔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白驼,卢象升骑着一匹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傲然立于阵前。两年前,就是这两个在大凌河畔让后金死伤了好几千人,遭受了空前惨重的损失,现在又是这两位联手送了后金一场自起事以来不曾有过的惨败,让后金举国犒素,万户怮哭。 杨梦龙,卢象升,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似乎发现皇太极正朝这边望过来,杨梦龙放声大叫:“滚吧!这是大明的土地,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你们还在回沈阳老老实实的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我去割你们的脑袋好了!” 明军放声大笑,意兴飞扬,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祖大弼看得手痒痒的,问:“小杨帅,卢大人,追不追?”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追个毛啊,马都要吐白沫了,还追?” 祖大弼嘿嘿直笑:“我……我这不是想乘胜追击,再留下一批建奴来么。” 卢象升说:“现在建奴的眼睛已经比兔子还红了,如果我们再行追击,他们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反击,到那时,我们恐怕会得不偿失。”其实不仅仅是祖大弼,很多明军将领都打算趁热打铁,再冲上去狠狠的捞上一笔,但是听卢象升这么一说,他们有些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了。没错,打到现在他们已经是人马俱彼了,快打不动了,而后金是新锐之师,继续追击那就是找死。他们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看着后金大军渐行渐远。 随着皇太极那有些萧瑟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后面,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旅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此役,明军几乎把全部能战之师都压了上去,从旅顺到复州,在长达三百余里的战线跟后金打得血肉横飞,最终依靠精良的装备、高昂的斗志彻底击垮了后金,斩首一万六千级,俘虏四千余人,还有七千蒙古军主动归降,后金的两蓝旗和镶红旗被彻底打残,岳托、杜度两位贝勒以降,八位甲喇额真,二十一名牛录额真阵亡,后金遭到了自起兵造反以来未曾有过的惨败,明军不仅保住了旅顺,还一举收复了南关、金州、复州,战果之辉煌,举国震惊。 此役,明军包括新附的蒙古军在内,伤亡一万四千多人,其中东江军伤亡最为惨重。当然,收获也是最大的,他们不仅保住了旅顺,还收复了南关、金州、复州,盖州亦暴露在他们的兵锋之下,大半个辽东半岛重新回到了明朝的版图,东江军声势大振! 明军暂时在复州驻扎下来,准备修复复州。变形金刚舰队那轮炮火太猛了,整个复州都给打成了一片焦土,东江军愁眉苦脸,这叫他们怎么修复啊!杨梦龙撇了撇嘴,都打成这个烂样了,还修复个毛啊!索性推倒了重建。他建议把还能用的城砖拆出来,用水泥砌成墙皮,内部夯土筑成一道长墙,再加上铁丝网和地雷,足够将后金骑兵挡在复州城外了。这道墙一直延伸到港口,把港口也保护起来。 “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啊!”听了杨梦龙的宏伟计划,毛永俊、尚可喜、尚可义等人都苦笑起来。 杨梦龙瞪大眼睛,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尚可喜老老实实的说:“不瞒小杨帅,朝廷已经欠了我们大半年的军饷,要不是有登州接济,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修筑这么多工事?” 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的将领大摇其头,不像是在怪朝廷做得过份,倒像是在怪东江军实在太笨了。杨梦龙跳了起来,指着这帮东江军将领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脑子里装的是豆浆啊?没有钱,你们不会自己挣啊?海里有的是鱼,从旅顺一直到复州,多少地方可以晒盐,这些可都是钱啊,你们怎么就不动一下脑子?活该你们挨饿!” 毛永俊哭丧着脸说:“我们也试过晒盐的,但是卖不出去……” 确实是卖不出去,沿海地区的食盐供应都让淮盐给垄断了,再加上登州盐业也强势掘进,辽南的盐就更没销路了————会受到排挤的。 杨梦龙怒吼:“你们还真是蠢到家了,销往关内卖不出去,你们不会卖给朝鲜人、日本人啊?你们不会卖给建奴、蒙古人啊?尤其是建奴和蒙古人,你就算卖十两银子一斤他们都照买不误!” 尚家兄弟嗫嚅说:“朝廷禁止卖盐给建奴……” 杨梦龙哼了一声:“朝廷还说每年给你们二十万两银子呢,他们做到了没有?既然他们都没有做到,你们为什么要那么老实的听话,在这里饿着肚子打仗?听我的,老老实实建几个盐场,晒了盐然后想办法卖出去,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让你们治下的辽民过得好一点,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打仗!建设港口、盐场、城市所需的建材我从登州赊给你们,需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了,大不了以后你们拿盐来还!” 东江军将领大喜过望,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去过登州,见过那种用钢筋、水泥和红砖砌起来的楼房,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只是太贵,买不起而已。现在好了,可以拿盐来顶数,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东江军啥都缺,就是不缺盐,把海水引入盐田一晒,要多少有多少!如果登州方面真的允许他们拿盐来抵债,那么,不客气的说,他们敢把整个登州都买下来!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建盐场晒盐吧! 卢象升低声问杨梦龙:“你真吃得下这么多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河洛新军已经拥有舞阳盐田和登州盐田了,以盐抵债的设想一提出来,等于又控制了大连的盐田产量,这些盐田的产量都是非常惊人的,他真担心杨梦龙卖不出去。 杨梦龙说:“怎么可能吃不下!整个大明几千万户人家,就算一户一个月只吃一斤盐,那就是几千万斤了,我只会嫌盐少,不会嫌盐多!” 事实上,一直到民国,中国吃不起盐的老百姓也大有人在,这也说明在新中国以前,长达几千年的历史里,中国的盐一直是供不应求的,只有买不起的,没有卖不出去的。 杨梦龙动动嘴,大把人跑断腿。他老人家嘴皮子一动,马上有大批海船从登州使来,运来大量钢铁、水泥等物资,东江军有一个算一个,抓住后金被打痛了,全面收缩的难得时机,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中。而后金控制区那边,大量沦为奴隶的辽东汉民逃了过来,就连朝鲜那边也有很多贫苦百姓跑过来找工作,用力气换饭吃。登州也还没有恢复元气,一场大战又把登州的物资储备消耗了大半,现在登州能为东江镇提供的帮助其实并不多。不过不要紧,杨梦龙一声令下,大批南阳、山东的商人蜂拥而来,带来了大量粮食、棉布、人口,在辽东半岛兴建工厂,开办农场、果园,投资海产品加工和制盐,干得是有声有色。虽说东江镇是穷得出了名的,老鼠藏在洞里的草籽都会被搜刮出来吃干净,但那些商人不在乎,杨梦龙说这个地方很有前途,那这里就有无限的商机,手快有,有慢没! 而事实证明,杨梦龙并没有撒谎,大连确实是一块宝地。仅仅五年之后,大连的盐便全国闻名,大连的海鲜罐头畅销关内,甚至打开了朝鲜、日本的市场,就连欧洲的商人也跑过来大量收购。二十年之后,这个原本一穷二白,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的鬼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座异常繁华的城市,不知道多少人削尖脑壳想得到户籍了。 其实两镇总兵有私交在明朝是莫大的禁忌,更别提一镇总兵倾尽全力去扶持另一镇搞建设了,放在明初,绝对要掉脑袋。不过,钦差大人傅宗龙当没看见,也许在他看来这是好事,如果东江镇能够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朝廷可就省事多了。在复州逗留了一段时间,确定后金已经从辽东半岛全面收缩之后,他心满意足的带着满满一船的首级,乘上了返回天津的海船,向朝廷表功去了。 不难想象,他的归来将在北京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一零二 凯旋 “赢了,又赢了!” 紫禁城里传来崇祯那激动得几乎有些癫狂的欢呼声,我们的皇帝老大拿着捷报,手舞足蹈,整张脸都笑开了花,狂呼大喊,不能自已。他实在太开心了,旅顺一战,明军斩首七千,俘虏三千,已经让他笑逐颜开,这才过多久啊,又一份捷报过来了!这一次明军取得了更大的胜利,连克南关、金州、复州,收复了大半个辽东半岛!虽然没有在前线,但是崇祯还是可以通过收复以上城市所间隔的短暂时间想象到,这一路上明军几乎是痛打落水狗,一路狂追从旅顺一路追到复州,最后在复州城外几乎全歼了进犯旅顺的后金大军!后金四个旗的兵力,四万余人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万余人在援军的接应之下逃出生天,可谓狼狈到了极点!这等战绩让崇祯欣喜若狂,别说天启了,就算是他爷爷,他爷爷的爷爷都没有取得过如此惊人的战绩啊! 一众文臣交换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他们打心里不希望杨梦龙再度建功,本来斩首七千、俘虏三千样的结果已经让他们很满意了,杨梦龙的战功还不是过于显眼,而后金也被狠狠地削弱了,会老实一段时间,多完美啊!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杨梦龙这货纯粹就是属疯狗的,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加不饶人,在旅顺大战之后不顾伤亡,不顾疲惫,硬是带着明军狂追三百里,最终在复州城下摧毁了进犯旅顺的后金大军,斩首俘虏带招降,灭掉了后金三万余人,这也意味着后金近四分之一的兵力让他给吃掉了,元气大伤了!这个战功,封侯甚至封王都够了! 老天,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以后可还怎么压制他! 崇祯狂喜之下,对徐光启说:“礼部安排一下,朕要在大明门迎接杨爱卿和卢爱卿,检阅凯旋之师!” 徐光启说:“遵旨!” 温体仁出班启奏:“皇上万万不可!大明门乃国门,关乎国体,杨将军等人刚从战场下来,浑身血腥,进出大明门,只怕那煞气会惊扰了……” 崇祯厉声说:“如果有人能一仗歼灭三万建奴,哪怕他浑身脓疮,朕也愿意大开大明门,并亲自为他牵马解甲!”他放下捷报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愤怒和快意在脸上快速交替,越来越激动,“建奴……欺我太甚!朕新登大宝不久,龙椅尚未坐热他们便破口而入,劫掠京畿,杀得血流成河,这份耻辱,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幸好祖宗显灵,降下了杨爱卿、卢爱卿这些不世出的名将,浴血奋战,三军用命,终于在旅顺一战洗雪前耻,替朕狠狠的出了这口恶气,朕……朕心里高兴!就算是掏光内帑,砸锅卖铁,朕也要好好犒赏那些有功的将士!” 温体仁朝侯恂使了个眼色。 侯恂硬着头皮出班启奏:“皇上,冠军侯一战定乾坤,算是立下了不世奇功,功勋之隆,直追开平王、凉国公,再怎么封赏也不过份。但是如今国库空空如也,别说阅兵盛典,就连有功将士的赏格也拿不出来了,这大典是否可以推迟数月?” 崇祯发出一声低吼:“朕说了,这次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好好犒赏有功的将士!” 侯恂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声说:“皇上的苦心,老臣自然明白,只是国库实在是没有钱了啊!” 群臣纷纷跪下,叫:“皇上三思啊,如今国库空虚……” 崇祯火了:“国库空虚国库空虚,除了这几个字你们就没别的可说了吗?秋粮刚收上来,各地的税银也陆续押到京城,怎么还会国库空虚!”他大手一挥,厉声说:“从辽饷里挪!” 温体仁大惊失色:“皇上,万万不可啊!这辽饷是万万动不得的!” 崇祯冷笑:“关宁军每年拿几百万两银子的饷,这次大战却推三阻四,出力极少,朕没有怪罪他们已经算好了,挪用一点辽饷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此次建奴遭到重创,三年之内都很难恢复得过来,辽饷也可以削减一部份了!” 这些道理群臣都心知肚明,问题是……那辽饷他们也有一份啊!每年七百万两辽饷,他们漂没兼拿辽西将门的孝敬,至少可以分到两百万,而明朝一年的财政收入也才四百多万两银子而已经,一个个可谓吃得满嘴肥油,现在杨梦龙把建奴给打疼了,建奴几年之内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辽饷自然要削减一点,他们的收入自然也跟着缩水……靠,那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崇祯见群臣一个个低垂着头,便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冷笑一声,说:“如果众爱卿没什么意见了,就照此办理吧……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别再拿发虫的咸菜招呼凯旋的将士了,否则,以冠军侯的脾气,朕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一提起这茬,侯恂不禁哆嗦了一下,又想起了倒霉的熊明遇。那个可怜的娃因为跟杨梦龙斗气,打定主意要给杨梦龙小鞋穿,拿发霉的米和发虫的咸菜招呼舞阳军,结果杨梦龙直接将事情捅到崇祯面前,熊明遇被一撸到底,提前回家养老————没有养老金的那种。最要命的是,他所做的那些破事也传扬开来了,天下人无不切齿痛骂,熊明遇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我的老天爷,那位爷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火爆哟,他可不想当第二个熊明遇! 算了,就让这家伙再出一回风头吧,反正举办这样的盛典,花钱如流水,可以弄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明军在复州大破后金的捷报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京城,向全国国地迅速传播。消息传开来,京城一片欢腾,“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气氛趋于狂热。茶楼酒馆里,跟旅顺大战有关的段子原本是很受欢迎的,但是复州大捷的消息传开来之后,再有说书先生讲这类段子,听众马上就不干了,纷纷起哄:“我们不要听这个了,我们要听卢廉史铁骑踏破建奴胆,冠军侯惊退皇太极!”得,他们又得开动脑筋,加班加点编新的段子了。由于他们了解的细节并不多,为了让故事的情节更加丰满一点,大家不得不脑洞大开,加入诸多创意,于是在他们口中,复州之战变成了神魔大战,法宝满天飞,呼风唤雨那是家常便饭。在他们口中,杨梦龙变成了火神祝融的化身,可以召唤雷霆万钧的火球,将成千上万的建奴笼罩在火海之中…… 在登州…… “赢了!赢了!” 农夫、工人、商贾、留守的士兵忘形的放声狂呼,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为了这场战争,登莱新军可谓倾巢出动,他们承受了巨大的牺牲,也赢得了巨大的胜利,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激动的呢! 在大名道…… “卢大人铁骑踏破敌阵,建奴为之丧胆,我们赢了!” 最先吼出来的,竟然是范景文这个文官,他挥舞着手中的塘报,一蹦三尺高,兴奋得难以自抑。欢呼声海啸似的席卷这片广袤的土地,很快,正在河北与山西交界处的太行山地间与天雄军对峙的流寇吃惊的发现对面那个不管他们怎么反复冲杀,始终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的可怕对手突然发了疯似的在营垒中欢呼雀跃,大喊大叫,甚至举起不知道打死了多少人的火枪,一次次的对着天空扣动板机,枪声放鞭炮似的响个不停。 这帮家伙在发什么神经? 飞驰的马蹄很快将消息传到了南阳。 整个南阳城一片欢腾,这一次河洛新军真的把建奴给打惨了,杨梦龙升官那是必然的事情啦!杨梦龙的官当得越大,管的地盘就越大;他管的地盘越大,大家跟在后面发财的机会就越多,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吗? 在很短时间内,半个大明都陷入了狂欢之中。自努尔哈赤起兵造反以来,明军节节败退,一次次丢城失地,关外尸山血海,这口气大明的子民已经憋了三十多年,做梦都盼着明军能够打个大胜仗,现在,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狂喜的崇祯不顾国库空虚,连下数道圣旨让杨梦龙班师回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大明门检阅他的凯旋之师了。本来杨梦龙想等重建工作有个头绪了再走的,但是崇祯追得很急,他也没办法,拖到八月七日,实在没办法再拖了,只好率领大军登船,返回天津。 东江镇军民空巷而来,依依不舍地送别这支保护了他们的大军。杨梦龙来的时候旅顺一片凋零,城池破败,田园荒芜,现在旅顺却有点人满为患了,无数辽民从辽东湾各个岛屿,从朝鲜返回,重新开垦军田,挖掘水渠,修建港口、码头、盐场,不光是他们,不少山东、河北破产的农民也陆续乘船来到大连,想在这片土地碰碰运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大连地区可耕作的土多达百万亩,只要他们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迟早会在这里开枝散叶的。杨梦龙看着那一张张带着感激和不舍的泪水的脸庞,不胜感慨,大声对所有人说:“好好活下去,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辽民颤声叫:“小杨帅,如果建奴再来打我们,你还会来救我们吗?” 杨梦龙斩钉截铁的说:“会!建奴从哪里打过来,我就在哪里迎战!如果他们还敢跟到我们的地盘来撒野,躺在二王屯和复州城外的那两万多具尸体就是他们的榜样!”抬手敲了敲李惟鸾的胸甲,又给了毛永俊一拳:“保护好这些百姓,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李惟鸾说:“小杨帅你放心,末将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 毛永俊有些不舍:“真希望能到南阳去,看看南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孕育出小杨帅这样的人杰啊。” 杨梦龙大笑:“等仗打完了,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南阳都可以,我请你们喝酒!” 毛永俊说:“一言为定!” 杨梦龙说:“一言为定!” 虽然万般不舍,但是大军还是要离开的。川军、天雄军、河洛新军、关宁军,一队接着一队登船,扬帆出港。杨梦龙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他说过,他不能保证每一名士兵都能活着回家,但他能保证他是第一个走上战场,最后一个离开战场的,他说到做到。当他沿着栈桥走向霸天虎号战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码头上数万辽民呼啦啦一下全跪了下去,嘶声叫:“小杨帅,一定要一路平安啊!” 祖大弼看得鼻子有点发酸,喃喃说:“老祖打了一辈子仗,还是头一回受到百姓这样的爱戴!就冲这份爱戴,为他们拼上了这条命都是值得的啊!” 钱瑜说:“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们竟然如此感激涕零,真的很惭愧啊!” 祖大乐看着在岸上长跪不起的辽民,心潮起伏,再联想一下关宁军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的表现,脸火辣辣的,突然有种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的冲动。看着杨梦龙意气风发的快步走来,他出奇的想到了祖大寿,心里长叹:“大哥,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会输给他的啊,没准有朝一日还会与他兵戎相见……当弟弟的真不希望你走到这一步,大哥,你就振作起来吧,以前那套真的行不通了!” 杨梦龙并不知道祖大乐心里嘀咕着什么,他一个箭步跳上船,意气风发的叫:“扬帆出海,我们要回家了!” 霸天虎号鼓起风帆,驶出港口,踏上了归途。 直到海平面只剩下一点尖尖的帆影,码头上的辽民仍然长跪着,冲它遥遥叩首,没有一个站起来。 一零三 封侯 凯旋之师看着天津码头的人山人海,目瞪口呆。 没错,整个天津码头都已经让人给塞满了,他们基本上都无法上岸了,那一张张激动得有点扭曲的脸,那淹没一切的声浪,都让他们感慨万千。 天津能来的人都来迎接他们了! 杨梦龙感叹:“好家伙,如果他们能拿出这声势来迎接建奴,吓都把建奴给吓跑了!” 卢象升瞪了他一眼:“就你怪话多!赶紧靠岸吧!” 杨梦龙咕哝:“说句怪话还不行么!”指挥霸天虎号靠岸。岸上马上有人注意到了这艘战舰上那些夸张的舰炮,指着舰炮对旁边的人说:“瞧,看到没有?就是这些大炮,真不知道是怎么造的,威力无比,一炮轰过去就要炸死几十人!建奴可让这些大炮给炸惨了!” 旁边的人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家伙洋洋得意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冲大家炫耀式的挥了几下:“我跟川军的霍把总有点交情,他写信回来告诉我的……旅顺、复州两场大战我军都动用了这种巨炮,哎哟,那个恐怖啊,开一炮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炮弹落下,胳膊啊腿啊什么的满天乱飞,建奴齐刷刷的倒下一大片,那叫一个惨啊!” 话还没说完,一记耳光就扇了过来,抽他的是他老子:“惨什么惨,那是建奴活该!他们活该有这个下场!” 被抽了的那位也不敢还嘴,连声说:“对对对,我说错话了,他们活该!” 这时,码头被海啸般的声浪给淹没了:万众瞩目之下,杨梦龙率领一众将领上了岸。这些将领仍然是一身戎装,盔甲俱全,即便回到天津了,仍然随时准备着厮杀,他们身上的杀气都浓得化不开了。老百姓放声欢呼,争着朝他们涌过去,把手里的美酒美食递向这些将领,结果差点把他们给挤进了海里。最后天津知府挺身而出,维持住了秩序,救了杨梦龙一命————他可是个旱鸭子。知府大人那张老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向众将领连连拱手作揖:“各位将军不畏强敌,征战塞外,屡破强敌,克复金州、南关、复州,洗雪破口之耻,实乃我大明之楷模啊!”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楷模不敢当,下次你们手脚快一点,早点让川军渡海过去我就谢天谢地了。妈的,你们知道指挥一支训练差劲装备差劲的军队跟十倍强敌对峙是什么滋味么!” 天津官员冷汗都下来了……在旅顺之战前期,他们是很消极的,明军渡海所需的海船,明军作战所需的粮秣军械,他们都是能拖就拖,没什么心情做正事,只想着设法从中捞一笔。直到登莱新军登陆旅顺,稳住了局势,他们才提起一点劲头,加快速度把天雄军和川军给送了过去,等到旅顺大捷之后,好家伙,那个劲头真的跟打了鸡血似的,粮秣军械不要钱的往那边一船船的送,都够把旅顺战场的明军给活埋了!他们也知道自己干得很不像话,所以才搞出了这么大的场面来讨好杨梦龙等人,就差没有负荆请罪了,但杨梦龙显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这帮家伙几乎贻误了战机,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他这肚子火怎么消得了! 明军在天津逗留了一天,天津使出浑身解数,好酒好肉的招呼着,不少士绅富商甚至找上门来要跟军将攀亲戚,那份热情,真的让明军受宠若惊。秦翼明有些不解:“他们以前为什么不肯这样对我们呢?以前哪怕他们肯拿出现在一成的理解和尊重,我们都愿意为他们去死战啊!” 祖大乐叹气:“以前……以前我们输得太多了,输得太多就没有人理我们了。” 众将领默然。其实认真想想,这两年他们的待遇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大凌河一战,明军的顽强和血性在赢得对手的敬畏的同时也重新赢得了老百姓的尊重,所以这次不管是天雄军还是川军,在天津集结准备渡海的时候地方官府消极怠工归消极怠工,却不敢亏待他们,不敢说吃得多好,至少一天两顿是可以吃饱的,隔三差五还有些富商找上门来送些酒肉蔬菜,慰问一番,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输得太多就没有人理我们了。”这语气是极为酸楚的。 临走时,天津知府拿出四万两白银给杨梦龙,说是富商们凑起来犒赏全军的,至于这钱的来历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清白,目的是不是那么单纯就不得而知了。杨梦龙也不废话,直接就发了下去,全军将士一人拿到一两,至于东江军那份,托海船运过去就是了。犒赏完毕,还有一万多两,杨梦龙给了秦良玉:“秦姨,拿去挥霍!” 秦良玉蹙起眉头:“这钱如何拿得?” 杨梦龙说:“为什么拿不得?这种人的钱放心拿,给多少拿多少!” 秦良玉考虑再三,还是收下了。川军太穷了,参战的几支部队除了东江军,就数他们穷啦,一万多两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了。 该吃的吃了,该拿的拿了,大军继续启程,径直前往北京。一路上,沿途州县无不争相前来犒赏劳军,比较富的州县有酒有肉,穷一点的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白米饭大馒头还是有的,完了还要加上一些水果,这一路上明军别提多痛快了。投桃报李,各位将军对部下的约束也空前的严,别说偷鸡摸狗了,就连留宿在老百姓家里都要斩首,大军开过,对百姓秋毫无犯。 两天之后,凯旋之师抵达北京,在城外驻扎下来。营地早已收拾好了,不仅营房修得好好的,就连营地里的杂草也通通都给拔掉了,地面整得平坦无比。杨梦龙看着整洁的营房大发感叹:“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再像上次那样睡帐篷了!” 一句话说得负责张罗的文官满头黑线。 分好营房好,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是咸菜肥肉就白米饭,咸菜肥肉做得香喷喷的,白米饭煮得很软,而且干干净净,没有沙子,没有小石子,没有树叶,现没有发霉的米。在吃饭的时候士兵们特意把菜翻了又翻————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 文官们再次满头黑线,这帮丘八还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没办法,谁让他们上次做得太过份了呢?上次他们拿发虫的咸菜和发霉的米招呼舞阳军,别说跟舞阳军交情极好的天雄军,就连专业坑友军的关宁军也看得满腔怒火,差点没杀人,想改善自己在军人心中的形象,这帮文官还有得忙的。 红娘子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悄声问杨梦龙:“两年前他们真的拿发虫的菜和霉米招呼你们啊?” 杨梦龙哼了一声:“当然!当时可把我给气着了,差点没让人把他们拎起来扔进菜缸里去!” 红娘子有些不解:“他们都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力死战?” 杨梦龙又哼了一声,鼻子扬得半天高:“我又不是替那帮拿着俸禄不做人事的家伙打仗!我是替无数普通的老百姓打仗,那千千万万老百姓才值得我去卖命,这些官员?他们算什么东西!” 那叫一个傲娇…… 红娘子扔下饭碗,两只手分别捏住杨梦龙一边脸使劲往两边拉:“哟,又开始吹牛了!你一天不吹牛能死啊!” 一起吃饭的众将领,包括李岩在内,低头猛扒饭,无视……无视…… 杨梦龙用力挣脱红娘子的魔爪,不满的叫:“别老是拉我的脸!要是有一天我的脸长了,那肯定是被你拉长的!” 红娘子笑嘻嘻的说:“没事啦,我天天拉天天拉,也不见你的脸变长,倒是越来越圆了,跟个球一样……” 杨梦龙说:“那也是被你捏圆的!” 红娘子伸出手作挤压状:“要不我再帮你挤扁?” 卢象升咳嗽一声,说:“你们……注意一下,吃饭呢,要打情骂俏也等大家吃完饭再来吧?” 杨梦龙和红娘子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谁跟他打情骂俏了!” 默契十足啊…… 卢象升正要说话,石天保走了进来,叫:“大人,钦差来了!” 众将领吃了一惊,扔下碗筷快步走了出去。只见曹化淳这个死太监蛾博带,面带微笑,吴永和曹桓哼哈二将似的陪伴在他左右,向众将领挤眉弄眼,十分得意的样子。杨梦龙上前一步行礼,说:“不知道曹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曹化淳急忙扶起他,说:“小杨帅万勿如此,咱家可当不得如此大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有些感慨的说:“黑了,变壮实了。几个月前咱们初见的时候小杨帅还是个大孩子,现在已经变成满身杀气、冷峻傲岸的大将军啦!” 红娘子撇了撇嘴,杨梦龙满身杀气是没错,但冷峻傲岸嘛……她还真的没有办法从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上看出一点冷峻傲岸的味道。杨梦龙揉了揉鼻子,说:“你直接说我是杀人狂得了。” 曹化淳哈哈大笑:“说你是杀人狂可没冤枉你,想想看,这些年你杀了多少人?不过,杀得好,杀得解气!”伸手敲了敲杨梦龙的肩甲,谓叹:“也许现在该叫你冠军侯了。”又向卢象升一拱手,说:“卢大人,现在咱家得叫你肃毅侯了。”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自土木堡之变后,武将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近两百年了,未曾有一位武将能封侯,李成梁功劳够大了吧?也只封了个宁远伯!现在大明挂着武将的名头的公侯都是开国元勋之后世袭的,说白了就是混吃等死的,这一下子连封两个侯,委实算得上了惊天动地了!卢象升失声叫:“曹公公,这玩笑可不能开!” 曹化淳说:“咱家哪里敢跟冠军侯、肃毅侯开玩笑!圣旨已经拟好了,内阁也无人反对,就等择良辰吉日举行耀威献捷大典,在盛典上宣布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曹化淳没有开玩笑,纷纷恭喜这两位。卢象升显得有些惶恐,杨梦龙一脸懵逼……他压根就不知道封侯意味着什么。不过不要紧,他的手下知道,一个个激动得不行不行的。他们的将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封侯了,他们这个团体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们这些始终追随着将军南征北战的大将,自然也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啊! 曹化淳微笑,说:“皇上请两位大人进宫畅谈,两位,如果现在有空的话,就随咱家进宫吧。” 卢象升一迭声的说:“好,好,好。”马上让人备马。杨梦龙再三坚持,要红娘子把黑锋还给他,他可不想骑着骆驼进宫,但红娘子坚决不干,他也没办法,只好骑着蠢货出发了。 于是,这一路上他不管去到哪里都被人惨无人道地围观,没有办法,他骑着白驼追杀皇太极、将岳托落马的段子已经传遍五湖四海,连带的,他这头白驼也天下闻名了,这一人一驼出现在北京,想不轰动都是不可能的,简直就是万人空巷前来围观啊!蠢货摇头晃脑,洋洋得意,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由此可见,这货真不是一头老实的骆驼。老百姓笑声不断,但有人看不过眼了,见杨梦龙和蠢货这神气活现的样子,不忿的骂了一句:“小人得志,沐猴而冠!” 话还没有说完,蠢货一扭头,恶狠狠的瞪住他,嘴一张,“噗”!一大团白花花的、腥臊难闻的口水喷了过来,直接糊了他一脸! 一零四 圣眷 杨梦龙和卢象升跟着曹化淳来到皇宫,吃惊的看到大明门洞开,崇祯卓立在门口,微笑着打量他们。杨梦龙还没有反应过来,卢象升已经跪了下去,跪得那叫一个用力,光是听声音就觉得膝盖疼了。他也只好跟着跪————唉,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到皇帝不用跪啊,好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带着温和的笑容上前将这两位扶起,说:“免礼,免礼!” 卢象升激动的说:“臣何德何能,竟让皇上在大明门久候!” 崇祯说:“本来朕还打算出城二十里迎接凯旋之师的,只是众文武大臣激烈反对,不得不用罢了。朕大开大明门亲自出迎,也算可以补偿两位爱卿一二了吧?” 卢象升说:“折煞微臣,折煞微臣了!” 崇祯笑说:“是朕亏欠你们了……”打量着杨梦龙,见他两只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不知道正在转着什么歪念头,不禁失笑:“朕的冠军侯,又在想什么?” 杨梦龙说:“臣在想,皇上是不是又没钱了?” 崇祯愕然:“爱卿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杨梦龙说:“如果皇上还有钱,用得着拿个公侯名号来糊弄我们么?直接把我们应得的赏格发下来不就结了?” 崇祯差点吐血:“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杨梦龙两手一摊:“除此之外,臣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卢象升喝:“冠军侯,你……”话说到半截便说不下去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活宝了。 崇祯指着杨梦龙的鼻子,半天才说:“你这个活宝呀……你真不知道在大明武将要封侯有多难?” 杨梦龙说:“再难也没有百万两银子来得现实!” 崇祯差点没让他气死:“好,那朕就直接告诉你好了,自靖难之后,大明就再没有一个武将能封侯,一个都没有!戚少保的功劳够大了吧?没封;李成梁的战功比戚少保要显赫得多,也不过是封了个宁远伯!”他叹了口气,“为了给两位爱卿封侯,朕可跟文武百官吵了好多天呀,可惜,有人不领情!” 当得知明军在复州再度大败后金,歼敌万余之后,崇祯兴奋得难以自抑,脑门一热便决定给杨梦龙封侯。按说以这两位的功劳,别说封侯,封个国公都够了,但是文武百官激烈反对,比抢了他们老婆还要激动。为什么?正如崇祯所说,自靖难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武装能封侯,别说武将,文官也没有!以文驭武的格局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你这冷不丁的从武将里崩出一个侯爵,一下子压倒了所有文官,文官压制武将的格局不是被彻底破坏了嘛,不行,绝对不行!但崇祯出奇的固执,而且杨梦龙的战功也太过显赫,封侯是绰绰有余了的,如果他们硬要拿祖训什么的说事,京城百姓一人一口口水便能淹死他们!机智的文臣灵机一动,提出要么别封,要封,卢象升也得封侯,反正不能让武将一家独大!卢象升虽然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但本质上还是文官,如果他也封侯,对渐渐壮大的武将势力也算一种制衡,怎么样,是不是机智得整个人都弯了? 崇祯大老板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卢象升的功劳也确实够资格封侯了,厚此薄彼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于是,自靖难之后,明朝又有了两位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侯爵,近两百年来的头一遭。 听完解释,卢象升算然是感激不尽,可杨梦龙还是不大满意。在他看来,封再大的官也不如多给点赏银来得现实,这仗打了近两个月,所消耗的军械粮饷大多是他自己掏腰包的,你老人家多少也得给一点,让我填补亏空吧?崇祯自然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哭笑不得,索性不理他了,将他们带到御花园……累了一天,他都还没有吃晚饭呢,这两位可是吃过了的,跟他们耗不过。 还是那个老地方,皇后抱着小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等着杨梦龙和卢象升入席。杨梦龙笑眯眯的说:“两个月不见,小公主变得更漂亮了!”伸手捏了一把小公主的脸蛋。 小公主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卢象升吓得不轻,这金枝玉叶,是你能碰的么!可是见崇祯和皇后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并没有怪罪杨梦龙的意思,他也就稍稍放心了。 崇祯坐下,宫女和太监将酒菜一一摆了上来。一看到这菜,杨梦龙便崩溃的叫:“怎么又是这么寒碜的菜式?皇上,你也太抠了吧!” 卢象升心惊肉跳:“小杨帅,休得放肆!” 崇祯却一脸无赖:“朕的内帑花得差不多了,只拿得出这样的酒菜,你爱吃吃,不吃拉倒。” 杨梦龙咬牙切齿:“算你狠!”招招手让曹化淳过来:“曹公公,我从旅顺那边带了点海鲜回来,麻烦你派人去帮忙取来,这饭菜我没法下咽!” 曹化淳面色微变……皇帝老大亲自设宴款待,就算是让你吃生米你也应该狼吞虎咽,吃完了还得谢主隆恩啊,哪有你这样挑三拣四一脸嫌弃的?真是嫌命长了!了他战战兢兢的看着崇祯,却看到崇祯两眼放光,流着口水,急不可耐的说:“快去快去,快点把他准备的东西拿过来!还有,把田妃、袁妃也请过来,今晚她们有口福了!” 皇后同样眼睛贼亮:“对了,冠军侯,你从旅顺带了什么回来?是不是鲍鱼、海参?” 杨梦龙说:“多了!除了鲍鱼、海参之外还有大龙虾、金枪鱼、墨鱼、黄鱼、河刀鱼……对了,有一次去侦察敌情的时候遇到一头熊,一帮亲兵二话不说就把它给宰了,然后做成熊排吃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对熊掌,用冰冻着带了回来。” 崇祯咽着口水说:“朕登基也有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吃过熊掌呢,这回有口福了。” 杨梦龙一脸嫌弃:“皇帝天天蹭臣子的东西吃,是不是有点不像话呀?” 崇祯嘿嘿直笑:“你有本事嘛,既能打仗又能赚钱,还很懂得吃,朕蹭你几顿又何妨……” 不一会儿,杨梦龙要的东西送来了,不是一点半点,是好几车,那些海鲜都养在新鲜的海水里,还活蹦乱跳呢。一帮御厨索性把家伙带到御花园来,当着崇祯的面将那些海鲜宰杀,烹调。杨梦龙撸起袖子,指手划脚:这个鱼烤着最好吃,这个海蟹的蟹肺一定要扔掉,墨鱼的内脏一定要撕干净……这个金枪鱼快点给我料理干净,我要做烧烤!把一帮御厨支使得团团转,简直比在自己家里还要放肆……话说在家里他才不敢放肆,有好几头大型雌性猫科动物管着呢。卢象升看得冷汗都下来了,你这么放肆就不怕掉脑袋么?最让他汗流浃背的是,崇祯不仅没有怪罪的意思,还换了一身衣服,撸起袖子帮忙,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添乱。不仅是他,就连皇后和十万火急的赶过来的田妃、袁妃也嘻嘻哈哈的动手,用无烟煤生起一堆火,然后围成一堆,举着烧烤叉炙烤着金枪鱼…… 好嘛,居然跟皇帝混得跟一家人似的了,杨梦龙,你真有本事! 看着不等鱼烤熟便迫不及待的张口就啃的崇祯,卢象升算是明白了,大老板心急火燎的召见他们,不是要跟他们奏对,而是馋了,要敲杨梦龙的竹杠了……谁不知道杨梦龙馋得要命,只要有条件,绝对不肯委屈自己的口福?从南阳那边过来带来了一大堆的山珍,从旅顺那边过来……海味还少得了吗?他哭笑不得,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崇祯大老板还是个吃货呢?既然大家都这么放松,他也就没有必要拘谨了,加入了烧烤的行列。 那份金枪鱼啃完了,御厨精心烹制的海鲜大餐也陆续上桌了,那个香啊,百米开外的宫女都一个劲的抽动着鼻翼,口水猛流。杨梦龙还是老样子,吃饭像冲锋,一路横扫过去,跟他一起吃饭跟打世界大战一个样,险象环生,皇帝和一众后宫美女手忙脚乱,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将自己爱吃的菜从他的筷子之下抢过来,一个个都吃得满嘴满脸都是菜汁。吃个八成饱后,杨梦龙开始吹起牛皮来,把自己在战场上阵斩岳托,指挥大军重创建奴,惊退皇太极等等情节吹得是天花乱坠,说到惊险处,田妃和袁妃吓得连连惊呼,就连小公主眼睛也瞪得滚圆。卢象升摇头直笑,你就吹吧,谁不知道旅顺之战你的表现最多只能打个八十分? 就这样,君臣之间不谈国事,只管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天南地北的瞎聊。田妃和袁妃更是换着花样对杨梦龙连连劝饮,杨梦龙也不知道自己被灌了多少杯,放出了多少大话了,反正整个人到后来都晕乎乎的,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迷迷糊糊里,他隐约听见崇祯在说:“杨爱卿你管好湖广,卢爱卿你管好宣大、直隶,你们一南一北,朕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他猛的出了一身冷汗,妈妈咪呀,管个南阳都快把他给累死了,要是让他去管整个湖广,还不得把他累散架!不行,这事绝对不能应!他用力挥舞着手臂,斜着醉眼叫:“什么叫我管好湖广?湖广什么时候归我管了?” 崇祯含糊的笑着:“以前不归你管……喝酒喝酒……以后归你管了……再喝一杯怎么样……” “以前不归你管……以后归你管了……”这两截他声音放得非常小,杨梦龙根本就听不清楚,只听到他在叫喝酒,便叫:“原来只是让我喝酒啊?好,再来!”又举起了酒杯,丝毫没有留意到崇祯那奸计得逞的笑容…… 史官在一边记载:“某年某月某日,帝与冠军侯、肃毅侯宴饮,以湖广事托于冠军侯,冠军侯连声应允……” 什么叫春秋笔法? 什么叫坑爹? 这就是了! 一零五 拉拢 杨梦龙在皇宫里和崇祯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他手下的大将也没有被冷落,比如说薛思明,非常荣幸地收到了侯恂的请柬。一个户部尚书请一位四品武将喝酒,这种事情还真不多见,薛思明拿着请柬直发愣:“这唱的是哪一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文臣一直拿鼻孔看武将的。 祖大乐冷笑:“风色变了,有人忙着要拉拢一些能打的武将作自己的走狗了呗,这种事情,见多了。” 钱瑜说:“如果薛将军你的功劳再大一点,没准就是温首辅亲自过来请你了。” 薛思明问:“那我是去,还是不去?” 祖大乐懒洋洋的说:“去呗,当朝户部尚书亲自请喝酒,这可是我们武将的荣幸啊,哪能不去呢。” 钟宁慢吞吞的拿出一份请柬,说:“我也收到请柬了,谁想去的?代我去蹭上一餐,我没兴趣。” 祖大乐翻了个白眼,好家伙,下手可真准!薛思明和钟宁,一个是半个河洛新军的指挥官,一个是枪骑兵指挥官,等于是杨梦龙的左膀右臂,而这两位都还是这么年轻,阅历尚浅,要拉拢他们相对要容易得多。唉,那帮文臣治理国家、抵御外敌的本事不怎么样,给自己人添堵的本事那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啊! 最后,薛思明和钟宁还是带上几个亲兵前往侯府赴宴了,不去不行啊,人家是户部尚书,得给人家一个面子。 骑马来到侯府,侯府早已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了,可真是热闹。侯恂笑盈盈的出现在门口,打老远便说:“两位将军为何姗姗来迟?当罚三大杯!” 薛思明淡然说:“军务缠身,所以迟来片刻,还请侯大人恕罪。”一丝不苟的行足了礼节,把马交给亲随,和钟宁一起走进侯府。 侯恂在前面引路,有说有笑的,那份殷勤,跟他以前对武将的倨傲和冷淡判若两人。薛思明怀疑这家伙是蜥蜴变的,要不那脸怎么变得这么快? 来到大厅,薛思明和钟宁才发现,原来温体仁也在。乖乖不得了,这可是当朝第一人啊!这两位赶紧行礼,温体仁笑呵呵的将他们扶起,说:“两位将军英勇无畏,屡立战功,老夫是神交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听闻两位将军要到侯尚书府上作客,老夫便过来瞻仰一下两位将军的英姿,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薛思明和钟宁听得浑身别扭……杨梦龙乃至卢象升都绝不会这样跟他们说话的,都是直来直去,直奔主题,因为不管是河洛新军还是天雄军都正在高速发展,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他们硬着头皮,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温体仁打量着这两位,越看越满意,捋须发出由衷的赞叹:“果然是冷峻傲岸,英气勃发,难得的上将之才啊!” 侯恂说:“只要加以栽培,两位将军将来的成就必不在杨、卢之下,更别提祖大寿了!” 薛思明淡淡一笑,说:“侯大人言重了,小杨帅和卢大人都是天纵英才,军政全才,这样的人物,一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思明不过是一介武夫,有通无谋,有何胆量要与这两位英才比肩?” 温体仁笑说:“杨、卢二人固然天纵奇才,但薛将军也不比他们差多少……来来来,坐下坐下。” 薛思明和钟宁坐下,侯恂击了几下掌,马上,一群俏丽的侍女手捧金盘银碟摇曳生姿,迤逦而出,美酒珍馐流水价似的端出来,摆了一桌又一桌,绝大多数都是这两个土包子见都没见过的,更别提吃过了。钟宁看着那满桌的金质和银质酒器餐具两眼发直,暗暗估算一下,乖乖,光是这些酒器和餐具的价值就够一个千户所吃一年了啊!至于那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到底值多少钱,他实在没有勇气去猜了,也猜不出来,反正吧,虽说他这个枪骑兵统领待遇不错,放在明军里绝对是金领级的,但是就算把他骨头都拆出来卖了,也吃不起这么一餐的! 这帮王八蛋还真有钱! 兄弟俩对视一眼,在最短时间之内作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吃,不吃白不吃! 于是埋头猛吃……反正他们晚饭也没吃多少,正好大饱口福了。 在场的文官见这两位这么副吃相,虽然满面堆笑,但是眸底却掠过一丝鄙夷,暗说武夫就是武夫,吃相如此粗野,不堪入目,上不得台面! 侯恂却好脾气得很,连连敬酒。刚好,薛思明和钟宁酒量都不错,而且在军中又不能随便喝酒,旅顺之战打了一个多月,他们也憋了一个多月,馋得不行了,所以都放开肚皮,每盏必干,那叫一个豪气冲天。众文官见状,也纷纷上前敬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他们灌倒了再说! 可惜这并非易事,这两位太能喝了,几个回合下来,钟宁和薛思明没事,倒是这帮文臣一个个都有点醉意了。侯恂见状呵呵一笑,连击三掌,又一群千娇百媚的美女带着香风款款而出,纵情歌舞,一时间雅乐绕梁,倩影翩跹,置身其中,钟宁和薛思明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心里直叹这帮家伙真的太会享受了,皇帝都比不过他们啊! 侯恂见这两位看得两眼发直,和温体仁对视一眼,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侯恂又敬了薛思明一杯酒,笑着问:“不知道薛将军可曾婚配?” 薛思明说:“未曾婚配。” 侯恂捋须轻笑:“老夫有一女,年方二八,颇有姿色,素来仰慕将军……” 薛思明赶紧说:“启禀大人,末将虽然尚未婚配,可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侯恂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在他看来,自己一开口,薛思明应该大喜过望,受宠若惊,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甚至打蛇随棍上当众叫他“泰山”才对的,可这家伙根本就不按剧本来,当众就拒绝了,这让他很没面子。他压抑住怒火,勉强一笑:“呵呵,是吗?不知道是何方佳丽,配得上将军这等人杰?”把“配得上”三字咬得特别重,说得特别刺耳。 薛思明老老实实的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是我们军中的一位女军医,盐工世家出身。” 温体仁皱着眉头说:“婚姻大事,讲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将军乃当世少有的英雄,一个盐工世家出身的小家碧玉,怕是不大合适吧?倒是侯小姐花容月貌,姿容俏丽,知书识礼,与将军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将军不如退了那门亲事,与侯小姐另结良缘。” 薛思明笑着说:“大人的好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末将与那女子情投意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实在不敢再高攀侯小姐了。”他说的那位女军医,正是杨辰月。早在去年的运动会上,他便留意上杨辰月了,死缠烂打了大半年,总算是放倒了这个剽悍之处不逊于男儿的川妹子。川妹子说了,老杨家没有离婚,只有丧偶,你要是敢背着我去找别的女人,我先捅死她,再阉了你,最后自己跳河!虽然只是开玩笑,但是那语气还是让薛思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川妹子的爱是火辣辣的、毫无保留的,川妹子的恨同样是火辣辣的,毫无保留的!如果他真的敢喜新厌旧,抛弃杨辰月来高攀这位未见过面的侯小姐,先不说杨梦龙怎么收拾他,光是杨辰月火山爆发就可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她真的敢捅死这位侯小姐再去跳河的! 侯恂冷哼一声:“将军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是认为老夫爱女配不上你?” 薛思明认真的说:“侯大人,谈婚论嫁必须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末将已经心有所属,侯小姐的家世、学识、容貌也都是上上之选,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一味强求就没意思了。” 侯恂勃然大怒:“你!!!”他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巴巴的把这两位请过来,费心费力百般示好、拉拢,连女儿都抛出来了,结果人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为官数十年,何曾试过如此尴尬的! 温体仁有些无奈,薛思明还真是花岗岩脑袋,根本就听不进劝啊!不仅薛思明,就连钟宁也一个鬼样,好几个文臣暗示要将女儿嫁给他,他只是笑呵呵的喝酒,根本就不理会,看来河洛新军的将领都是怪物,对美色不感兴趣。不过,他并没有灰心,在他看来,就没有什么人是收买不了的,如果有,那是因为你开出的条件还不够诱人。 他抛出了一块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香饵。 “不知道两位将军现在官居几品?” 薛思明说:“末将是洛阳卫指挥使,四品。” 钟宁说:“末将是骑兵千总队指挥使,从四品。” 温体仁大摇其头,说:“太低了,太低了!以两位将军之才,当为……” 没等他说完,薛思明便站了起来,拱手说:“温大人,末将已经酒足饭饱,军中尚有众多军务急需处理,先失陪了,来日各位大人如果来到南阳,末将定大排筵席,向各位大人赔罪!” 钟宁也站了起来,说:“末将也该告退了。” 温体仁的手一下子僵在了胸前,目光变得尖锐,跟毒刺似的死死的盯住这两个年轻人,半晌才恢复冷静,连声说:“好,好,好!”声音虽然平淡,却字字重逾千钧,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首辅大人挥了挥手,说:“既然两位还有军务在身,老夫也不久留了,请回请回。” 薛思明和钟宁又告了一声罪,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刚出门口便听到后面传来啪一声大响,鬼才知道是酒杯还是酒壶被人摔了个稀巴烂,一连串的骂声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 “拔扈,拔扈!” “粗鄙武夫,竟敢如此无礼!” “哼,两个鼠目寸光的东西,能有什么成就!” 钟宁望向薛思明,薛思明只是冲他耸耸肩,骑上乌云踏雪走人。钟宁追了上去,迎着夜风,倾听着侯府中传出的咒骂声,感叹:“跟这帮家伙一起吃一顿饭,真的比跟建奴恶战三天三夜还要累啊!” 薛思明赞成:“嗯,心累。” 钟宁说:“你说他们一天到晚戴着面具,换着花样拉拢人,算计人,就不累吗?反正我是烦透了!” 薛思明说:“他们累不累我不知道,反正跟他们打交道我觉得很累。我宁愿当小杨帅的敌人也不愿意做他们的朋友。”对着星空嘘了一口气,笑:“老四,我们这次算是把文臣给得罪透喽,你怕不怕?” 钟宁轻蔑的说:“我怕个屁!他们有本事只管放马过来,我接着就是了,建奴都奈何不了我,他们能奈我何!” 薛思明喃喃说:“不一样……有时文臣手中的笔比建奴的刀剑还要厉害,总之,小心一点就是了……” 一零六 封赏 八月十五日。 这是中秋佳节,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每逢中秋,外面的游子都会想方设法赶回来,一家团聚。这是两千多年传承下来的传统,这个盛大的节日应该吃什么,干什么,有哪些细节要注意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融入到中华民族的血液之中,永远不会磨灭,哪怕是在海外生聚了好几代人的华侨,可能连母语都不会说了,但仍然还会按老传统过中秋节,中华文明就是如此的坚韧。 然而,值此佳节,北京周边州县的老百姓却拖家带口,连节都不过了,心急火燎的往北京跑,有的甚至是昼夜兼程赶两三百里跑追到北京来的。原因?原因非常简单,皇上今天要大开大明门阅兵,举行献捷大典!献捷大典在两年前办过一次,那一个个浩浩荡荡的开过的军阵,一批批旗帜盔甲上犹带血迹的老兵,着实让北京人大为振奋,虽然这两年日子更加难过,情况越来越糟糕,但他们都没有灰心,因为他们知道,还有这么一批将士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果然,旅顺一战,明军血衣为铠,血肉为盾,骈足抵肩,死不旋踵,终于大破后金,斩首多达惊人的一万六千余级,俘虏三四千,还招降了七八千蒙古骑兵,实为成祖七征大漠后的第一功!这次战功如此显赫,要接受检阅的部队也更多,老百姓当然不能错过,打老远就赶过来了。 天安门一带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最要命的是,人还不停的涌进来。这还是自唐朝灭亡之后,漫长的一千多年里,中国的老百姓再一次为军队打胜仗而爆发出如此的狂热。特别是官府透露的口风:辽东半岛的局势已经趋于稳定,无地的百姓可以自行北上,到辽东半岛开荒,所开垦的田地悉数归其所有,官府提供农具和种子!这是天大的好事,这些年陕西、河北没有一年不旱的,破产的农民越来越多,可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少,他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听说辽东那边的地肥得很,人又少,到那里开荒没准是一条活路呢。这样一来,明军的胜利就跟老百姓的利益直接挂钩了,军队打的胜仗越多,他们获得的利益就越多,这叫他们如何能不狂热? 为了举行这次盛典,崇祯基本上是砸锅卖铁了,但是登上天安门城楼看着下面人山人海,欢声雷动的盛况,他便觉得这钱花得值,这等盛事再穷也得办,而且还得大办特办,好振奋一下民心士气,不然老是没完没了的坏消息,老百姓不疯他都该疯了。尤其是看到身边那几位“国际友人”之后,他心里的满足感就更强了。 那几位“国际友人”正是朝鲜的国王李倧,以及几名蒙古部落的族长。明军在辽东半岛大破后金,在东亚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朝鲜这根本来已经倒向后金的墙头草二话不说,果断倒向大明,李倧亲自带着文书和大批贡品乘船跑到北京来朝贡,上书谢罪,而跟后金穿同一条裤子的蒙古人也出现了众多的墙头草,看到大明获胜,他们马上就跑到北京来,表示要和天启时一样,和大明联手对付后金。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明的威望增长了,狠狠的压了后金一头,崇祯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帮家伙可能只是想跑过来捞点好处的,所以主动提出让他们参观阅兵大典,如果在见识过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声威后他们还敢开口要好处,那朱由俭也无话可说了。 正午时分,太阳被云层遮住,本来热得跟火炉似的的北京竟有了些凉意。就在这时,洪钟敲响,洪亮而雄浑,带出一种厚重的沧桑感,吉时已到,阅兵大典要开始了。京营的废柴们抖擞起精神,点燃导火索,一门门大炮依次打响,轰隆隆的,震耳欲聋,而且一门接着一门,没有丝毫停歇,虽说鸣放的只是礼炮,但是那声势还是把那帮蛮夷吓得不轻。一共两百多炮,一炮代表一年————大明两百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浓缩到那轰隆隆的炮声中去了。隆隆炮声中,大队留着金钱鼠尾辫的俘虏被押了上来,这些都是在战场上被明军俘虏的后金武士。他们在旅顺之战中被河洛新军的大炮炸得灵魂出窍,这隆隆炮声让他们惊恐万状,肝胆俱裂,面如土色,有些家伙甚至小便失禁了。观礼的明朝官员和百姓见这些后金武士这副怂样,都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那笑声就像一把把尖刀,反复的戳着后金武士的心窝,让他们头都抬不起来。一共四千三百一十五名俘虏,乌泱泱的一大片,看着着实提气,朝鲜、蒙古的王公大臣相顾失色,就连很多上了年纪的北京人也十分感慨的对后辈说:“还没有见过这么多俘虏被押到北京来的!” 这些俘虏被押到了天安门城楼下,负责押送的傅宗龙跪在地上,激动得声音直发飘,出口成章,佳句天成,核心内容就是:“此役我军俘虏真奴四千三百一十五人,全部在这里了,老大你要勒要捅随便吩咐一声,保证办到!”等他把那篇好不容易才写完的文章都念完了,崇祯才微笑着说:“辛苦傅卿了,押下去,全部斩首,凑足两万之数,以筑京观!” 傅宗龙应:“遵旨!”起身上马,带着官兵押着这几千名俘虏离开天安门,直奔宣武门……在那边,数百名刽子手的鬼头刀已经饥渴难耐了,想啃鞑子肉,喝鞑子血的赶紧过来! 朝鲜、蒙古、日本诸国的使者面色发白。不鬼是天朝上国,几千俘虏说砍就砍,放在蒙古、日本,这他娘差不多要将一个部落,一个国家的全部青壮一次性报销了!没错,对于这些四分五裂的国家来说,一场死几千人的战争,基本上就是灭国之战了! 俘虏被押上了黄泉路,也给受阅的部队腾出了地方。苍凉悠长的号声中,阅兵仪式正式开始。由于这次部队比较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分成几支独立的军队一支支的接受检阅了,这样会让外国人看笑话的。这次受阅的部队是混编的,首先上场的是枪骑兵,他们五十乘八十的方阵,膝盖并着膝盖,手持马槊,全凭双腿控马,每一行都是一条笔直的线,几千匹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推了过来。“国际友人”们万分惊诧,眼睛瞪得滚圆,想看看这些枪骑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不管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直线。崇祯不无得意的对李倧说:“这是朕的枪骑兵,大明最精锐的骑兵!大凌河之战,王师四百枪骑兵便冲垮了两白旗的军阵,就连奴酋洪泰的战马也被枪骑兵刺死了!” 李倧冷汗都出来了,四百枪骑兵便冲垮了两白旗,如果这四千枪骑兵一起放出去,那……那画面太美了,不敢想! 枪骑兵过后便是火枪弓弩方阵了。五千名河洛新军射士手持破阵弩,两千天雄军的火枪手火枪靠在肩上,大步而来,一股噬血的气息席卷全场,让人浑身发冷。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远程兵,拥有极其严明的纪律,坚韧的意志,精良的装备,任何敢于跟他们列阵对射的对手的下场,都只能是被射成海胆,或者被打成漏勺! 当重装步兵登场的时候,全场欢声如雷。从旅顺打到大连,重装步兵死伤不少,能参加大典的只有八百人。然而,当看到这八百辆人形坦克铜墙铁壁似的推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同情他们的对手了————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的宿命,只能是被活生生的斩成碎块! 最后是长枪兵方阵。河洛新军和关门川军足足一万名长枪兵混编成一个方阵,由于川军以前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队伍不是很整齐,但是那比芦苇还密的步槊,那森然的军阵,以及这些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老兵身上那种凌厉的杀气,叫人浑身发冷。京城百姓发出近乎癫狂的呐喊声,要不是有官兵在一边维持秩序,他们早就冲上去,把手里的礼物塞到这些士兵手里了。而站在高处往下看的场面更加震撼,那帮子“国际友人”只觉得整个大地都让那片泛着森森寒气的钢铁丛林给覆盖了,凌厉的杀气冲得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仰! 崇祯看着这帮“国际友人”,不无得意的问:“众位,我天朝王师如何?” 李倧已经满头大汗了,连声说:“王师之精锐,远胜于建奴,小王叹服,小王叹服!” 几个蒙古部落的酋长打着寒战说:“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看样子这支杀气腾腾的大军真的将这些“国际友人”给吓得不轻了。崇祯开怀大笑,打从登基以来,他还是头一回笑得如此开心的。 不,应该说,打从登基地以,他还是头一回享受到当皇帝那种天地苍生尽数匍匐在脚下的威严。 大老板心情大好,自然不能亏待了那些百战余生的将士们。君不见,西汉时期李广利远征大宛得胜而归,尽管国库早就空了,汉武帝还是把有功将士都赏了个遍嘛,崇祯虽然赶不上汉武帝,但也不能差太远,非常大方的给众将领来了个大肆封赏: 孙承宗临危不惧,督率全军,劳苦功高,然,由于其本人已官居一品,升无可升,乃赐蟒袍锦带,赏雪花银万两,夜明珠十颗,黄金五百两,加太子座师; 傅宗龙筹集粮草多有苦劳,在复州又有督战之功,晋升一品,由于孙承宗年老体弱,力不能支,由傅宗龙接任兵部尚书之职,加太子少傅,赐蟒袍锦带,赏珍珠十颗,雪花银五千两,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世袭罔替; 天津知府筹集海船、粮秣军械有功,调入户部,晋右侍郎,赏雪花银千两,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世袭罔替; 秦良玉率关门川军顽强作战,斩获甚众,劳苦功高,封一品诰命夫人,晋四川总兵,加太子太保,白杆兵统帅之职由其侄秦翼明代之————这也意味着这位老奶奶将成为明朝开国以来仅有的一位女总兵,而且还是一省总兵,实是空前绝后; 薛思明、钟宁、曹峻等年轻将英雄勇无畏,屡立战功,实为国之栋梁,皆晋升一品,赐山文甲一副,宝剑一把,名马一匹,赏雪花银千两; 钱瑜…… 雷时声…… 李惟鸾…… 毛永俊…… 杨梦龙激流奋进,国难关头挺身而出,在旅顺指挥明军大败建奴,歼敌三万余,立下盖世奇功,实为镇国柱石,封冠军侯,赠名马宝刀金甲,赐尚方宝剑,贪官叛将可先斩后奏;晋湖广总督,河洛、湖广大小事务俱可独断;夫人筱氏封为诰命夫人,赐凤冠霞帔,赏夜明珠五颗,宝石若干; 卢象升文武全才,抚衅将士,治理地方,内剿流寇外御建奴,皆硕果累累,诚为镇国柱石,又于旅顺枪挑建奴贝勒杜度,功莫大焉,乃封为肃毅侯,赠名马宝剑金甲,赐尚方宝剑,加封宣大总督,镇守宣大,兼领山西、北直隶、陕西、河南、山东五省军务,大小事务俱可独断,又赐银牌令箭、绫罗绸缎若干予其家人,以光耀门楣; 祖大乐、祖大弼驰援旅顺,杀敌有功,皆官升一级,赐名马宝刀金甲,赏雪花银三千两;鉴于湖广、山西流寇气焰日盛,特调两将及其所部入关,祖大弼归卢象升指挥,祖大乐归杨梦龙指挥,剿灭湖广、西北流寇! …… 一口气要念完这么多封赏需要很强的肺活量,宣读圣旨的王承恩都念得声嘶力竭了。这些封赏都是大家商量好了的,群臣并不意外,但是听到要将祖大弼和祖大乐调入关内,归杨梦龙和卢象升指挥,大家心头一震,知道大老板终于无法忍受祖大寿的出工不出力,要给他一个教训了。那两位关宁军猛将对视一眼,都是苦笑,有河洛新军、天雄军这两支强军在手,崇祯的底气足了很多,都敢对关宁军下手了啊。 杨梦龙和卢象升则表示淡定。祖大弼和祖大乐都是万夫莫当的猛将,其麾下三千枪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此精兵悍将放在祖大寿那个一味顾着保存实力的家伙手里,简直就是白瞎了,还不如调入关内,好发挥点作用呢! 一零七 战略1 这次战役明军的战绩实在太吓人了,算是给崇祯挣足了面子,加上现在秋粮入库,税银陆续交上来,崇祯手里也有些钱,因为空前的大方,不仅有功的将领一个没拉,全部获得了应得的封赏,就连普通将士,也每人得到了一块五两重的银牌。没办法呀,现在崇祯手头虽然稍稍宽裕了一点,但明军斩首的赏格高达百万两之多,让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只能将银子铸成银牌,一两当十两的发,说白了,这不是赏银,分明就是勋章了。 虽然没能一次性拿齐自己应得的赏格,但是明军还是比较满意,他们的待遇已经比抗倭援朝的将士好得多了,抗倭援朝之战,明军血战八年,终于在露梁海一战定乾坤,让倭寇死伤无数,但到头来每一能得到的赏银都还不到一两,现在他们得到五两,知足喽。心满意足的明军将士将“万岁”吼得震天响,让列国使者骇然失色,崇祯越发的满意。 宣武门外血流成河,四千满洲武士全部被斩首,首级跟战死的同僚的一起,筑成京观。两年前他们就有两千多人的脑袋在北京城被筑成了京观,被视为北京一景,现在筑了一堆更壮观十倍的,列国都为之惊恐,有位传教士在京观前写下了自己的感受:“……一头老迈的雄狮忽然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重新焕发出活力。它咆哮着扑向一再挑衅它的鬣狗,将它撕成碎片,吃它的肉,舔它的血,将它的头颅挂在狮子巢外炫耀……西班牙出动六千人便能征服中国,在这个国家建立殖民地的构想已经变成笑话,如果我们真的付诸实施,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岳托、杜度等高级将领的首级、铠甲被拿到太庙献祭,这两位还是第一批有幸进入太庙的后金将领,可惜进去的只是一颗头而已。 有人建议将那八千新附的蒙古骑兵和一千五百索伦死兵也砍了,筑成京观,气得崇祯差点将这个二百五推出去砍了。白痴,不知道做事不仅要面子,还得要里子么?不知道投降跟依附完全是两码事么?把这支新附的部队也砍了,那后金做梦都该偷笑了————这分明就是逼着蒙古人、索伦诸部、汉人包衣通通都跟他们死拼到底嘛!所以说言官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他们有个鸟用。崇祯的主意是那八千蒙古骑兵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一人四千分了,将他们调教成枪骑兵和猎骑兵,让他们为大明而战————以夷攻夷,就算血流成河也于汉无损,老祖宗传承两千余年的办法,白痴都会。杨梦龙跟卢象升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那卢象升拿走五千蒙古骑兵,杨梦龙拿走三千,不过那一千五百索伦死兵全部划归杨梦龙。索伦死兵可是一支令人生畏的部队,不管是作山地兵还是当重装步兵都异常强悍,杨梦龙不是要准备出兵镇压湖广叛乱了嘛,这些索伦死兵正好能派上用场。 反倒是骑兵在湖广的山林水网地带难以施展…… 川军由于伤亡太过惨重,暂时回四川舔伤口,同时也守住入川的大门,防止湖广叛军进入四川————这帮家伙搞事的本事太吓人了,十几个人就能忽悠得全县数万人揭竿而起,让他们跑到四川,四川还不得被闹个天翻地覆! 官兵屡战屡败,而且每次都是脆败————甫一对阵就扔下武器跑到了叛军那边,襄樊、荆州、武汉等名城都丢光了,叛军已经聚集起百万之众,正朝长沙迅速蔓延,湖广叛乱真的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平定。而有那个能耐尽快平定湖广叛乱的,貌似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而已,其中一个还得帮朝廷守住宣大门户,稳住北方五省的局势…… “我不干!” 当朝会气氛正热烈的时候,杨梦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我才不要当这个什么湖广总督!” 文武大臣尽皆变色,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妖蛾子?以武将就任一省总督的例子在明朝太少了,这货好不容易才摊上一回,还嚷得震天响? 崇祯又好气又好笑的问:“杨爱卿,你为何不愿意当这个湖广总督?” 杨梦龙气愤的挥舞着手臂,说:“不管我当什么官,都是亏本的买卖,从舞阳卫指挥使一直到河洛总兵,一直如此,我老本都快赔光了!现在要我当湖广总督,那么大一块地盘,我得赔多少钱啊?不干!” 一言官喝:“冠军侯,你太放肆了!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这官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么?” 杨梦龙一眼瞪过去:“你算哪个庙的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闭上你的鸟嘴,否则干死你!” 一干言官为之哗然,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敢当着皇帝的面跟他们横的家伙呢!顿时,好几个一起跳了出来,指着杨梦龙的鼻子破口大骂:“狂悖!狂悖!” 杨梦龙也不废话,抡起象牙笏照着这帮家伙的脸一顿狠抽,直抽得血花四溅:“你们口水喷到我的脸来了!你们手指戳到我鼻子来了!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样做是很不礼貌的吗,啊?啊?啊?”这玩意他拿在手里浑身不自在,但用来抽人……嘿嘿,那叫一个顺手,抽上一下就能让对方晕乎大半天!这帮王八蛋可没少在朝中说他坏话,现在逮着机会了,当然是往死里抽! 一众言官又惊又怒,恨不得扑上去跟这个混球拼了!但是杨梦龙可不是曾经被他们的同辈活活打死的小太监,这可是在战场上斩下了数万颗头颅的天煞星,敢拔出狗腿刀扬言要砍了兵部尚书的愣头青,他们敢上去,这个二货绝对敢打得他们一年起不了床的!所以,还是忍吧,他们的风骨还得留着在皇帝面前显摆呢,让这个愣头青打断了骨头可划不来。 崇祯一拍桌子,喝:“冠军侯,你太放肆了!”看似声色俱厉,可嘴角为毛带着笑容,而且手也在作抽人状?貌似他也很想下去抽那帮言官几下呢。 杨梦龙赶紧停下来,说:“皇上恕罪,实在是这帮家伙太讨厌了,而臣今天刚受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所以才拿他们小小的发泄了一下,恕罪恕罪!” 崇祯勃然变色:“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得罪朕的冠军侯?” 杨梦龙哭丧着脸说:“还能有谁,就是红娘子那个女土匪喽!你看臣这脸,都让她拉长了,还有这头发,让她拧得跟鸡窝似的!” 不少大臣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相当辛苦。崇祯咳嗽一声,说:“你跟那个女土匪的事情拿到朝堂来说好像不大妥吧?行了,别闹了,别太过份了!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当这个湖广总督?” 一句“别闹了”便意味着那帮言官这顿打白挨了,那个气啊,眼泪都出来了。然而,满朝文武大臣斜眼望着穹顶,没一个理会他们。但凡是手里有实权的大臣,有哪个没有受过这帮言官的鸟气?看到有人当众狠狠的抽了这帮鸟人一顿,他们别提多解气了,不管是杨梦龙的朋友还是他的政敌,都暗暗竖起一根大拇指,心里叫:“抽得好!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杨梦龙气咻咻的说:“这个湖广总督我没法当!湖广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这么一闹已经乱得不可开交了,湖广叛军有百万之众,我这点人马扎进去连个泡都不会冒出来,还怎么当?皇上,你还是另选贤能吧!” 崇祯喝:“混账话!如果还有贤能,朕用得着你么!” 这是大实话。在此期间官兵也多次跟湖广叛军交手,结果次次都是脆败,湖广叛军纪律之严明,战力之强悍,战意之狂热,让每一位领兵的明军将领都胆寒肝膻。最恐怖的是,这帮叛军似乎有妖法,总是能在极短时间内扰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的部队成百上千的倒戈,原本窝窝囊囊的卫所兵跑到那边,摇身一变便变成了冲锋陷阵宁死不屈的剽悍战士,着实令人费解,反正崇祯叫得出的将领都认栽了,承认自己拿湖广叛军没办法,只能靠杨梦龙了。 见杨梦龙还想说话,崇祯拿出了杀手锏:“别忘了,你已经答应朕了!” 杨梦龙叫:“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崇祯理直气壮:“有史官记载为证!” 史官翻出册子来念:“某年某月某日,帝与冠军侯、肃毅侯宴饮于御花园,以湖广事托于冠军侯,冠军侯慨然应诺……” 杨梦龙挠着头,咕哝:“我有答应过吗?” 卢象升一本正经的说:“冠军侯你确实答应了,本官记得一清二楚。” 崇祯说:“皇后也可以作证!” 杨梦龙叫:“那时我喝醉了!” 崇祯说:“这朕就不管了,反正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温体仁等人无言的翻了个白眼,你们唱双簧唱上瘾了是吧?别老是无视我们的存在好不好?我们还没死呢! 杨梦龙无可奈何:“好吧,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答应了就认了……不过皇上得答应臣几个条件!” 崇祯心里说:“只要你愿意当这个总督就好办了……十倍的钱粮,十倍的钱粮哟!”他可没有忘记杨梦龙曾经说过,如果让他来治理湖广,湖广能交上来的钱粮至少是现在的十倍。他就打个折,五倍,不,三倍吧,多出三倍的钱粮,对国家的帮助得有多大啊!这个钱串子打起精神,说:“冠军侯请讲!” 杨梦龙说:“第一:湖广叛军兵力众多,战力强悍,剿灭是不现实的,臣要剿抚并用,希望朝廷不要横加干涉!” 崇祯说:“可以。剿灭湖广叛军之事由爱卿独断,朕不过问就是了!” 杨梦龙说:“第二:此次叛乱几乎将湖广官绅连根拔起了,损失惨重之极,想要让湖广在最短时间之内恢复元气,必须用一些非常手段,非常人才。湖广知府以上官员必须由臣推荐,三年之内朝廷不要往湖广塞人!” 温体仁喝:“大胆!你这是想割据么!?” 杨梦龙冷哼一声:“我不想割据,我只知道有些家伙让他办事不行,添乱的本事却一流,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让几个臭虫给弄得乱成一团!” 众多武将心里狂叫:“偶像啊!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啊!”他们算是受够了那帮只会添乱的文臣,只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杨梦龙大咧咧的当众说了出来,叫他们怎能不崇拜? 崇祯说:“湖广乃是大明的粮仓,关系重大,当务之急是赶紧剿灭叛军,稳住局势,冠军侯要用些非常手段,也是情有可原,朕应了!” 杨梦龙说:“第三:臣要在武汉建一个造船厂,还要建大量工厂,为无地流民提供就业机会……” 崇祯说:“朕应了!” 王应熊仆倒在地上,连连叩头,悲声叫:“皇上,万万不可啊!” 一零八 战略2 一看到这位那呼天抢地的样子,杨梦龙便拧起了眉头……这位可不能打,人家可是内阁的,温体仁的亲信呢!老子又没把你的孩子扔井里,你犯得着这么激动么?为毛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叫春? 王应熊可是眼泪都出来了,颤巍巍的指着杨梦龙,叫:“皇上,请诛了此獠,否则我大明江山必将不保!” 好家伙,这一开口就让皇帝杀人,还真是声势逼人。文臣大为振奋,心里叫老大好样的,狠狠的打击一下这小子的嚣张气焰!崇祯却厌恶的皱起眉头,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又来这套,烦不烦啊,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他神色不善:“王爱卿,杨爱卿战功显赫,乃大明的镇国柱石,你为何一开口就要诛杀他?” 杨梦龙叫:“对啊,我又没有把你的孩子扔井里,更没有给你戴绿帽,你为什么一开口就想要我的命?我招你惹你了?” 王应熊声色俱厉:“因为你狼子野心,妖言惑众,妄图倾覆我大明江山!你的鬼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本官!” 杨梦龙眉头一扬,说:“王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做人莫装逼,装逼被雷劈’这句老话?你说我妖言惑众,妄图倾覆大明江山,好啊,拿出证据来!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家伙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谁都毫不客气。王应熊梗着脖子说:“证据?你方才所说的话就是证据!” 杨梦龙两手往腰间一叉,冷笑:“老子刚才说什么了?”他这个还没有正式上任的湖广总督只是二品,而王应熊却是从一品,地位仅次于温体仁,再加上他又是武装出身,碰到文臣先矮三级,居然敢跟王应熊针锋相对,没有半点夹起尾巴来做人的自觉,这着实让满朝文武大臣大跌眼镜……胆还挺肥的啊!这位仁兄可不仅仅是胆肥那么简单,他直接指着王应熊的鼻子,说:“有本事就把安到我身上的罪名给坐实了,否则今天我叫你吃不了也兜不走!” 王应熊冷哼:“士农工商,国之四维!农桑乃国家之本,国之命脉,眼下大明流民数以百万计,饿蜉遍野,大力鼓励百姓开荒种田尚且来不及,你这贼子竟为一己私利,竟要荒废大片良田,招募良民去造那奇技淫巧之物,舍本逐末!湖广乃我大明之粮仓,你在湖广大建作坊,鼓励百姓追名逐利,这不是倾覆我大明江山是什么?”他大声说:“若让你得逞,湖广万倾良田必将荒芜,再无一粒米,一粒麦上交国库,到那时,大明江山危矣!皇上,万万不可让此人奸计得逞,否则必将民不聊生,国人胥怨,到那时,大明江山便要不保了!”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毒,一开口就给杨梦龙扣上了好大一顶帽子。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历朝历代都将农业视为国家命脉————事实上,这并没有错,对于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而言,农业就是根本,农业不搞好,就谈不上安稳,不安稳,还想有多发达都是奢望了。杨梦龙却要大力发展工商业,这完全违背了老传统,特别是大力发展工业,在以前任何一个朝代都找不到这样的先例,发展工业是要占用大量的人力的,这肯定会对农业生产造成巨大的影响,大家当然不答应。王应熊此言一出,所有文臣纷纷开口响应: “王大人所言极是!杨大人不尽力发展展桑,反倒痴迷于那些奇技淫巧之物,实属不智!” “哼,依我之见,他不是不智,而是包藏祸心!” “为一己私利竟置国之根本于不顾,这太过份了!” “与民争利!这是与民争利!” “杨大人,你这是在挖我大明朝的根啊!” 一帮在杨梦龙面前连连吃瘪,甚至被他用象牙笏当众打脸的言官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指手划嘴面红耳赤,激动得不行不行的。还好,他们接受了教训,没有再把手指戳到杨梦龙的鼻子上,没有再把口水喷到杨梦龙的脸。同样是挨打,被皇帝打那是光荣,那是业界良心的代表,但是被年纪跟自己孙子差不多的杨梦龙打可就没有半点光彩可言了,那小子下手黑,专打脸,划不来。卢象升、傅宗龙等一帮大臣见状眉头大皱,卢象升说:“其实冠军侯开办工厂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来可以制造出很多珍奇货物,赚来大量钱财……” 言官们咆哮:“这是与民争利!” 卢象升说:“开办工厂可以吸纳大量流民,让他们有衣服穿,有饭吃……” 言官们怒吼:“这是荒废农桑,动摇国本!” 反正在这帮大爷眼里,不管怎么做都不对。招纳流民开办工厂是与民争利,振兴工商业是本末倒置动摇国本。至于不办工厂,那么多流民该如何安置,他们不关心,那是杨梦龙你要操心的问题,如果你不能安置好那么多流民就是你失职,我们照样要用奏折埋了你。杨梦龙总算是领教到言官的厉害了,真的是一帮疯狗,逮谁咬谁,不把你咬个鲜血淋流誓不罢休。最绝的是他们造谣中伤是完全不用负法律责任,被他们中伤的人如果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他们顶多就是说我弄错了,然后啥事都没了,如果真让他们逮到你的错处,那你就惨了!看着这帮家伙,杨梦龙莫名的有种熟悉感……跟美国的讼棍非常相似啊有木有? 这帮家伙咬起人来那叫一个悍不畏死,反正他们当的是最没油水的官,几乎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果能将对手咬倒,没准他们就能成功上位呢!就是这帮不干正事的王八蛋将国家大事弄得一团糟,明朝的灭亡,言官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不知道老朱泉下有知,会不会失声痛哭? 他抱着手臂一言不发,任由一群疯狗狂喷,淡定得很。 温体仁、王应熊、侯恂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按说杨梦龙这个毛头小子遇到这种场面,应该沉不住气,说不定会大打出手才对,怎么还如此淡定?这小子,不好对付! 崇祯看不下去了,厉声喝:“住嘴!朝堂之上大声咆哮,这成何体统!”镇住了那帮言官,然后问杨梦龙:“杨爱卿,你有何话说?” 杨梦龙慢吞吞的说:“我无话可说,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什么都没用。” 王应熊恼怒地问:“冠军侯何出此言?” 杨梦龙说:“如果你那双眼睛不是长着透气的,都应该知道,河洛、登莱二地的粮食今年获得了大丰收,河洛地区平均一亩小麦产量将近三石,登莱一亩也高达两石,在交纳了足额的税款之后还有大量余粮可以出售。” 王应熊哼了一声:“那是你们运气好!冠军侯也不敢确保每年都有这样好的年景吧?” 杨梦龙嗤了一声:“好年景?是哟,这年景真不错,信阳、彰德、卫辉、开封诸府土地龟裂,流蝗蔽野,庄稼颗粒无收,这年景确实挺不错的……话说,王大人,今年河南旱情如此严重,地方州府没少上奏吧?你老人家连看都不看一下吗?你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些什么?” 王应熊暗叫糟糕,只顾着跟杨梦龙斗,却忘记了今年河南遭灾其实是相当严重的,河洛地区的粮食能够丰收已经是一大奇迹,他居然说是碰上了好年景,那不是找抽吗?不等他说话,杨梦龙便继续说:“那些说我办工厂荒废了农桑的家伙,如果你们的眼睛还没瞎的话我很乐意带你们到河洛地区去看看,看看新开垦出来的土地,新修建的水渠、水车、水库,不知道有谁愿意跟我跑一趟?” 众臣哑然……河洛地区的农业生产搞得是有声有色,开垦出来的土地地年比一年多,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任你巧舌如簧,在铁打的事实面前都是白搭。 崇祯及时补了一刀:“据锦衣卫上奏,今年河洛地区又开垦出了四十万亩新田,修起了三百多条水渠,十五座水库,河洛地区的生产搞得非常好。” 杨梦龙两手一摊,说:“看到了吧?我办工厂归办工厂,可没有耽搁种田,相反,我在种田上花的力气比任何一个地区的都要大!” 王应熊硬着头皮说:“话虽如此,那些奇技淫巧之物终归没什么好处……” 杨梦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指着王应熊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脑子里装的是木粮还是沙子啊,说得嘴都干了,你就一点都没听进去?不办工厂,我上哪弄水泥来修水渠水库!不办工厂,我上哪弄足够的钢铁制造各种农具!不办工厂,我上哪弄来足够的农药和磷肥!你真以为河洛地区每亩三石小麦的丰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像你这种知识退化观念僵化器官老化等待火化的货也好意思在我面前人五人六,什么玩意!?如果我是你,干脆把脸藏进裤裆里算了!” 金鏖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傻傻的看着指着王应熊鼻子破口大骂的杨梦龙,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当着皇帝的面也敢如此咆哮,这小子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王应熊的面色先是像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耳光一样通红,然后红得发紫,紫得发青,胸膛跟风箱似的起伏着,哆哆嗦嗦,颤巍巍的指着杨梦龙,叫:“竖子……竖子无礼,安敢……如此辱骂老夫!” 杨梦龙怒吼:“那是你犯贱了,成心找骂!像你这种啥事都办不成,就会一个劲的挑别人的错的家伙,不骂你骂谁!就算你只会挑别人的错我也认了,但好歹你也稍稍睁开眼睛去看看再来挑错啊,看都不看开口就骂,我看你是骨头痒了,找捶!” 王应熊气得几乎吐血,指着杨梦龙说不出话来。 温体仁沉声说:“冠军侯,你虽然贵为侯爵,但王大人说什么也高你一级,你竟然如此辱骂上官,是不是有点不妥?” 杨梦龙阴恻恻的说:“我辱骂上官有点不妥,那他开口便给我扣上一顶倾覆大明江山的帽子,安上一条足够灭我九族的罪名算什么?他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要皇上诛了我,又算什么?” 温体仁哑然。其实吧,那些罪名,那顶大帽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朝堂党争中都是老套路了,发难的一方一开口便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扣得越大越能引起皇帝老大的注意,对自己越有利,这叫先声夺人。当然,即便对方被斗败了,也不大可能会如王应熊所说的那样被诛杀,顶多也就贬嫡啊罢官啊罚俸啊什么的,在北京城呆了几年的官员,哪有不知道这些套路的?都淡定得很了。 可杨梦龙不知道啊,他以为对方是认真的,所以他也认真起来了…… 他这一认真,王应熊便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零九 战略3 最后还是崇祯出来打了圆场,朝廷不干涉杨梦龙在湖广兴办工厂,只要他安置好那比蚂蚁还多的流民就行了。那帮文臣虽然一百个不乐意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敢继续捣乱,杨梦龙绝对会奉陪到底的。 正好,这时湖广那边又有奏折过来,说叛军已经攻下石首,直冲常德,而常德一带州县一夜皆反,这一消息彻底打消了大家继续给杨梦龙捣乱的念头……照湖广叛军的势头,如果他们再继续扯淡,叛军都要一路烟尘的冲到广州去了!算了,还是先让杨梦龙放手施为,平定了湖广叛乱,再慢慢跟他算账吧! 唐晖那个倒霉蛋当然不能再继续当这个湖广巡抚了,不光是他,整个湖广官场知府以上的官员通通都要被撸掉————湖广叛军每抄出一笔银两都要公诸于众,湖广官员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崇祯岂能再让这帮硕鼠留在粮仓里?都他奶奶的给我到宁夏吃沙子去吧!杨梦龙拿出的名单是由方逸之就任湖广巡抚,南阳几个干得最为出色的知县分别就任承天、德安、襄阳、荆州四府的知府,这四府正是江汉平原的精华之地。看样子杨梦龙是打算先拿下这四府,然后稳扎稳打,连剿带抚,花上两三年时间去搞定湖广叛军。对他的计划崇祯是给予充份的理解和支持的,湖广叛军有百万之众,而且极得民心,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区区几千河洛新军想在短时间内灭掉他们,那太强人所难了。 崇祯这个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他一旦信任哪个臣子,绝对是无条件支持的,对袁崇焕是这样,对杨嗣昌也是这样。不过现在杨嗣昌还没有什么机会出头,杨梦龙和卢象升的光芒完全将他掩盖了,因此这份信任便平分到了杨梦龙和卢象升身上。这不,杨梦龙说要用哪些人,他想都不想便点头答应了,杨梦龙说要大兴实业,他虽然不大了解,却也表示了支持,这就是信任。 湖广那边的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崇祯对杨梦龙是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平定湖广叛乱————如果真的能多交十倍的税,就再好不过了。但杨梦龙还没有办法给他承诺,杨梦龙不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作出承诺的,也正因为这样,崇祯才放心————他让袁崇焕那个大王话骗怕了。 湖广的事情就让杨梦龙去折腾好了,接下来,大家得讨论一下该如何平定西北流寇。 这个时空的崇祯是比较幸运的,由于杨梦龙和卢象升强势崛起,杨梦龙的河洛新军死死挡住陕西进入河南的咽喉要道,而天雄军则截断了太行八陉,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山脉,死死挡在西北流寇面前,直到现在,西北流寇也只能在陕西、山西等地打转,无法进入中原。前面有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死死挡住,后面的洪承畴和曹文诏这两个大煞星在穷追猛打,流寇的苦逼可见一斑,如果没有这两支劲旅,崇祯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在朝堂上谈笑风生?但那帮流寇毕竟是心腹大患,必须将其扑灭,否则后患无穷。 而这活就交给卢象升了。 卢象升拿出的办法跟杨梦龙如出一辙:剿抚并用。跟杨鹤那个倒霉催不一样,他有招抚那些流寇的资本,大名道有足够的工厂和粮食可以容纳大量流民,实在不行,不是还可以往登莱移民么,怕个毛! “其实如果剿抚并用,不必臣亲自出马,有一二大将坐镇,指挥数千步兵就足以将流寇挡在太行山地之中,然后由洪大人、曹将军一一吃掉。”卢象升说出了他的思路,“如果形势允许,臣愿意率领数千步骑军出塞,远征蒙古!” 满朝文武为之骇然:“什么?远征蒙古!?” 卢象升目光灼灼,说:“没错,远征蒙古!” 一位姓方的御史叫:“卢大人,眼下朝廷内忧外患,你还要远征蒙古!?” 卢象升说:“朝廷最大的威胁就是建奴!现在建奴刚刚受到重创,依附于建奴的蒙古各部军心动摇,不少部落又重新有了依附大明的心思,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如果我军能借热打铁,发动一次远征,必定能让更多蒙古部落对大明重生敬畏之心,纷纷依附,甚至出兵帮大明打击建奴!”他环视众人,说:“几千年来,我们汉人跟北方狼族打了无数次战争,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北方狼族并不害怕我们倾举国之兵远征,因为草原实在太大了,他们如果不敌马上就可以迁徙到数千里之外,待我们力不能支之后再反扑过来狠狠撕咬!但是,他们害怕被孤立,北方狼族孤立则衰,衰则内乱,内乱则亡!建奴是靠着吞并朝鲜、蒙古才壮大起来的,如今他们在旅顺惨败,朝鲜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如果我军能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机迅速征服蒙古,或者让亲建州和反建州的蒙古各部打起来,建奴便被彻底孤立了,到时候要收拾他们便容易得多!” 这也是杨梦龙、卢象升等人在旅顺那边制订好的战略。趁着后金在旅顺惨败之机,登莱新军和东江军重新将朝鲜纳入控制,强大的登莱水师足以扼杀后金再次渡过鸭绿江征伐朝鲜的意图,断绝后金从朝鲜获得任何人力物力补充的可能性;天雄军在控制宣大之后兵出大同盆地,远征蒙古,迫使尽可能多的蒙古部落抛弃后金,重新依附明朝————这并非难事,明朝跟后金的差距不亚于现在的美国与朝鲜,只要明朝稍稍争气一点,拿得出足够的力量证明自己有能力灭掉后金,那些蒙古人都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想要一口气灭掉或者降服整个蒙古那是不可能的,但蒙古的力量就那么多,如果明军能控制一部份部落,后金能够从蒙古获得的兵员和马匹便大大减少。不服气?不服气就来打吧,如果后金要远征蒙古,天雄军必然热烈响应,旅顺那一战天雄军没能出动主力,打得不过瘾,到了宣大就是他们主场了,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一旦控制了蒙古,后金便被彻底孤立了,他们想再次绕道蒙古,破口而入便难过登天————那些亲明的蒙古势力很可能会抄他们的后路。不能破口而入,后金便无法从关内获得财物、人口补充,而一直在暗中支持他们的晋商也不是活雷锋,看到无利可图,肯定不会再继续向他们提供铁器、粮食、棉布等物资,这无疑又将进一步削弱后金。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它会让后金越来越衰弱,越来越孤立,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崩溃。 当然,杨梦龙和卢象升在旅顺制订的战略还不止这些,这只是第一步。想要彻底打败后金,还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牺牲很多人,但他们必须去做,只有这样才能重新为这个古老的民族夺回失去的尊严。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尊严是最为昂贵的奢侈品,只有强大的、勇于进取的强者才配拥有它,整个亚洲,几千年来,这种奢侈品一直是汉民族代代相传的瑰宝,伟大的汉唐用铁血为汉民族铸造就了它,柔弱的宋失去了它,现在他们要用铁与血重新将它夺回来。 杨梦龙、傅宗龙、秦良玉等人都纷纷赞同卢象升的方略,远征蒙古是非常必要的,一来可以狠狠的打击后金,二来也可以彰显天朝威严,这种既有面子又有实惠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文臣集团先是反对,后来突然风向一变,纷纷赞成。大老板就此拍板:从辽饷中挤出一百万两银子,五十万两给杨梦龙,五十万两给卢象升,作为平定湖广叛乱和远征蒙古的经费。 远征蒙古的战略就此制订。 这次朝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它意味着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后金咄咄逼人的攻势之下顾此失彼,狼狈不堪的大明在旅顺一战之后重新站稳了脚跟,老迈的雄狮振奋起精神,发出咆哮,向一直扑在它身上撕咬的鬣狗发动了反击,这个古老的帝国要重振雄风了。 不过,一团和谐的表面之下也隐藏着隐患,文臣集团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不是他们想通了其中的要害关节,而是另有打算。你杨梦龙不是在旅顺一战中立下了盖世奇功,出尽风头吗?那好,我们就支持文臣出身的卢象升远征蒙古,立下一个更大的功劳,盖住你的风头!说白了,他们支持卢象升只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并不是他们有多懂战略。早在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将河南和山东划入卢象升的辖区的时候,文臣集团就在给这对好朋友挖坑了。河南和山东都是卢象升的辖区,那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是不是也该归卢象升管?可问题是,杨梦龙是湖广总督,跟卢象升平级,他凭什么听卢象升的?现在支持卢象升远征蒙古,又是一个大坑。 这帮王八蛋上辈子肯定是干房地产开发的,一个坑连着一个坑,接连不断,一不小心栽下去就得摔个粉身碎骨。他们已经可以预见这对好朋友在不久的将来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的华丽画面了…… 一一零 班师 皇太极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面色晦败。 从旅顺回来之后,他便病倒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这是心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无能为力……何况后金的大夫也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四万大军一下子没了三万,后金四分之一的军队就这样没了,这个打击对于他,对于整个后金而言,实在是太大了,简直称得上是惨烈。经此一役,后金实力大损,盟友离心,遭此前所未有之挫折,皇太极怎能不病?他的心口一直在绞痛,连东西都吃不下了,在半睡半醒中经常可以听到他在喃喃念叨着“把我的兵还给我,把我的兵还给我”,神情狰狞可怖,十分吓人。 “汗王,你就吃点东西吧!”庄妃捧着一盅燕窝跪在床前,含着眼泪说,“你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身体哪里吃得消啊?你这样会饿坏自己的!” 皇太极有气无力的说:“没胃口……” 庄妃说:“没胃口也得吃一点啊,就喝几口,好不好?” 皇太极摇了摇头:“我想静静。” 如果杨梦龙在,肯定会说:“静静不在这里,你想也没用!”不过庄妃不知道这个梗,还在苦劝,可皇太极就是不吃,她急出眼泪也没用,最后只能捧着燕窝退了出去。 这时,辰妃走了过来,轻声问:“汗王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庄妃流着泪说:“姐姐,你快劝劝汗王吧,他都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辰妃说:“我去试试吧。”接过燕窝走了进去,来到床前盈盈一礼:“臣妾参见汗王。” 皇太极眼都不睁,说:“是辰妃来了呀?快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辰妃也就是海兰珠,科尔沁部著名的大美女,花容月貌,肤色似雪,温柔可人,皇太极对她一见钟情,在今年四月份便派多铎和多尔衮亲自带领庞大的迎亲队伍前往科尔沁,将她接到了沈阳,举行大婚。这一年海兰珠已经二十七岁了,按中原女子的说话,是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但是岁月和蒙古的风霜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显得美丽,而且具备了庄妃都不曾有的饱经磨难之后的从容与冲淡,跟她相处,皇太极第一次感到非常轻松。是的,在她面前,他用不着再去维持自己身为汗王的威严,用不着去算计,去分析利害得失,这种感觉也只有辰妃能给他。他拥有的嫔妃不在少数,但绝大多数都是政治婚姻,没有什么感情的,唯独与辰妃两情相悦,其宠爱程度,就连最年轻最美丽的庄妃也远远不及。不过辰妃回了一趟娘家,直到现在才赶回来,没能在他最痛苦最失落的时候给他安慰。即便如此,听到辰妃的声音,他心情便好了很多。 辰妃坐在床头,用袖子轻轻擦去皇太极脸上的汗珠,轻声说:“汗王,别再难过了,不就是打了一场败仗,折损了一些人马吗?想办法再赢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两个明军大将虽然厉害,但他们不可能一直赢下去,只要汗王不放弃,他们迟早会成为您的手下败将。” 皇太极苦笑一声,说:“海兰珠,你不用安慰我了。早在大凌河畔,看到舞阳军、天雄军的骑兵顶着箭雨直冲我军军阵的时候,我便感觉不妙。此番惨败,我的预感应验了,明军正在变强,明军的士气正在提升,想再打赢他们,太难了。” 辰妃说:“成吉思汗一生打了多少次败仗,多少次众叛亲离,多少次全军覆没?但他还是挺过来了,最终征服了整个世界!汗王,你是满蒙两族的成吉思汗,是我心中最伟大的王,你只是打了一次败仗而已,怎能就此认输?来,喝了这盅燕窝,再陪臣妾到围场射雕逐鹿,将所有的不快通通都抛到脑后。” 皇太极沉默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笑了:“原来在海兰珠眼里,我是可以与成吉思汗比肩的人物呵,如此,我还真的不能作小儿女情态,让海兰珠失望了。”坐了起来,接过燕窝,几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辰妃嫣然一笑:“这就对了!”对在一边侍候的宫女太监说:“快去煮一碗稀粥,配些清淡可口的小菜过来,汗王饿了!” 宫女们应:“喳!”赶紧忙活开了。 稀粥和小菜很快就端上来了,皇太极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个猛。别说,几口下肚,饥饿感铺天盖地的袭来,他还真的受不了了。辰妃拿着筷子,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正吃着,太监进来报告:“汗王,范大人求见!” 皇太极眉头一皱:“范文程?”搁下筷子,叹气:“连安心吃顿饭都这么难了,请他进来吧。” 范文程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吃剩的稀粥小菜上,大为惊喜,跪下去叩头:“奴才参见汗王!” 皇太极说:“范爱卿请起。” 范文程说:“奴才打扰了汗王用膳,还望汗王恕罪!” 皇太极笑笑,说:“没事,没事。范爱卿,听说你有急事?” 范文程说:“在京城的细作传回了重要情报……”从袖筒中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皇太极接过来,打开,逐字逐字的看完,面色微变,良久,闭上眼睛发出一声长叹:“杨梦龙总督湖广,卢象升总督宣大,大明南北十三省几乎全在这两员绝世名将的控制之下了……” 范文程说:“依奴才之见,杨梦龙对我大金暂时没什么威胁,反倒是卢象升,他镇守宣大,一旦让他完善了京畿防线,我大金要破口而入就难过登天了!” 皇太极苦笑:“没有威胁?大明满朝文武,数他最具威胁!大凌河之战,谁能想到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竟率领成军不到两年的舞阳军长驱三千里,在大凌河城外跟大军杀得血肉横飞?旅顺之战,谁又能想到他敢带领成军不到一年的登莱新军渡海北上,几乎让我军全军覆没?” 提到旅顺之战,他便变得异常激动,这次惨败已经成了他心中的一道伤痕,碰一碰都疼得慌。 范文程赶紧说:“汗王,旅顺之战,明朝举国精兵猛将几乎全部出动了,前方将士又轻敌,有小小挫折也是正常,汗王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皇太极用力吐出一口气,没有理会范文程,只是喃喃自语:“卢象升总督宣大,兼领北方五省之军务,下一步他会怎么做?眼下大金新败,举国震骇,盟友离心,他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的,他会……”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首古诗: 严风吹霜海草凋,骨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骠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 这几句如惊涛猛起,浮云千重,气势豪迈,慷慨不凡,让人热血沸腾,然而对于他而言,却跟催命符差不多。横绝塞外、封狼居胥,数千年来一直是每一位汉家大将毕生追求的至高荣誉。如今卢象升手里有一支强大得令人绝望的精兵,又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他会放弃摘取这一荣誉的机会吗? “天兵照雪下玉关”的史诗画面即将展开,而他脑海里推演的噩梦,也即将上演。 难道大金的气运,真的要就此终结了么? 不甘心啊! 皇太极在沈阳咬牙切齿,杨梦龙、卢象升、秦良玉等人却在京城外乐呵呵的道别。该拿的赏都拿到了,该封的官也封了,天雄军要回大名道,关门川军则回四川舔伤口,而河洛新军,则同样要回家了,毕竟他们离开老家已经好几个月啦,再不回去就不像话了。关门川军和天雄军一路,走陆路回去,而杨梦龙则带着他的部队乘海船回去,这小子懒得出奇,有船坐,打死他他也不肯走路。杨梦龙笑呵呵的说:“秦姨,卢兄,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将在南阳举办一场盛会,庆祝这次伟大的胜利,欢迎你们参加。” 卢象升说:“一定参加!你们去年举办体育盛会为什么不叫上我们?是不是害怕我们把金牌都抢光了,让你很没面子?”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害怕?我害怕你们怂了,不敢来,所以才没有叫你们!” 钱瑜很不爽:“我们怂?开什么玩笑!”拍了拍胯下的骏马,“我特地从缴获的战马里挑选了一匹最好的,今年的赛马,我拿定冠军了!” 薛思明说:“做梦!先问问我的乌云踏雪同不同意吧!” 钟宁说:“我的惊鸿也不是吃素的!去年是大意了,让那个蒙古小伙子拔了头筹,今年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曹峻说:“今年射箭冠军归我了,谁都别跟我抢!” 一大帮年轻将领冲他竖起中指,就连秦翼明也不例外:“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秦良玉微笑着说:“听着挺热闹的,老身都心痒痒了。” 杨梦龙说:“也欢迎秦姨带人来参加呀,你们四川的小伙子长跑肯定能拿第一的!” 秦良玉说:“到时候一定去!”向杨梦龙一拱手,说:“冠军侯,多谢你资助的兵器铠甲,老身回头就想办法把钱还你。” 杨梦龙直撇嘴:“太见外了吧?这点兵器能值几个钱?只管拿去用就是了,不够的话派人过来说一声,我再给你送去!” 秦良玉说:“账目还是要分明的。”杨梦龙为川军提供的装备之精良,生平仅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她可不好意思白要。要命的是,她的地盘很穷,上哪弄钱给杨梦龙啊。 卢象升笑说:“秦将军,你就收着吧,这小子钱多得没地方花,你跟他客气,他只会说你看不起他呢。”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打算将火枪手的规模扩张一倍,再组建一支拥有二十门榴弹炮,十六辆火箭炮的炮兵,以确保一仗将蒙古打服。只是这样一来,大名道的火棉便供应不上了……” 杨梦龙猛拍胸口:“包在我身上!你只管放心去打,你所需要的大炮、火棉,我都会准时足额的送到,保证你弹药充足!” 卢象升说:“那就多谢了!”他也不想向杨梦龙开口,实在是硝酸产量太小,每个月才一吨多一点,而在见识过火棉的威力之后,天雄军一脚将原本认为挺不错的颗粒火药踹进了大海,鬼才用这破玩意儿呢!这样一来,火棉的需求量便大增了,供不应求啊。好在邯郸那边发现了一个储量可观的硝矿,缓解了硝石短缺、品位不高的困境,大名道的硝酸产量将大大增加……可还是不够啊!没办法,只好找杨梦龙打秋风了。还好,杨梦龙一口答应,完全是无条件支持。 这就注定文臣集团想给他们挖坑,让他们反目成仇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那些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君子之交,什么是战友情谊。 一众在战场上骈足抵肩,浴血奋战,最终尸骨凯旋的将士们依依惜别,卢象升和秦良玉分别率领天雄军和关门川军,在沿途百姓不住的道谢和珍重声中踏上归途。目送他们走远后,杨梦龙意气风发,对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将士们说:“走,我们回家!” 众将士放声欢呼:“回家!回家!”浩浩荡荡的开向天津,在那里,海船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一一一 倒霉的倭寇1 杨梦龙带领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乘船出海,直下山东。从天津到山东,乘船可比走陆路要快多了,而且也轻松得多,他才不会傻乎乎的跟自己的腿过不去。 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成了杨梦龙的保镖,在旅顺大战中,这两艘战舰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杀伤力巨大的舰炮轰得后金血肉横飞,哭爹喊娘,那凶猛的火力不仅让河洛新军心服口服,同意拨出大笔经费制造一百门120毫米加农炮,用以改装十艘风帆战舰,以确保河洛新军在海上的优势,更让沈廷扬这位航海专家为之倾倒。本来杨梦龙就招揽过他,希望能将他收为己用,这家伙还不鸟杨梦龙,但是在见识了变形金刚舰队的威力之后,他完全变了,死死黏在震天虎号上面,轰都轰不下来。开玩笑,这可是这个时代跑得最快,威力最大的战舰哟,用普通舰炮对轰,打上半天都打不沉一艘战舰,这家伙只要一炮,不把对手打沉也要将对手打成火球,这么优秀的战舰,他怎么舍得离开! “沈老兄,我说你就别整天像色狼一样看着我的战舰了!”杨梦龙实在受不了这家伙那色眯眯的眼神了,看着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啊! 沈廷扬依依不舍的挪开目光了,不看战舰,看舰炮。他小心翼翼的说:“冠军侯的战舰当真是举世无双,沈某此前骄傲自大,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则个。” 杨梦龙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你就别跟我咬文嚼字了,直说吧,是不是希望能指挥这样一艘战舰?” 沈廷扬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沈某做梦都希望能驾驶这样一艘战舰,杀敌报国!” 薛思明、吴胜等人翻了个白眼,他们也想驾驶这样一艘战舰杀敌报国啊!这家伙,舰炮射程达到六七公里,威力巨大,一炮能炸死炸伤好几十,而且只要它别脑子进水停在港口,敌军基本上拿它没辙,还没有什么战舰的大炮够得着它的!这样杀敌报国也太轻松了,谁不想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这两艘你就别想了,不过,等我的武汉造船厂建起来了,我会制造大批这样的战舰,到时候给你预留一艘就是了……怎么样,别当这个沙船帮老大了,到我的变形金刚舰队来吧?” 沈廷扬满口答应:“好!” 杨梦龙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对了,当一个沙船帮老大有啥意思,像三宝爷那样指挥一支舰队往返于日本、吕宋、南洋、越南甚至泰西之间,用舰炮去征服他们,用大量运输舰将他们的财富一船船的运回中国才叫有意思!” 沈廷扬连连点头:“冠军侯言之有理,冠军侯言之有理!” 说话间,舰队已经接近烟台海域了。现在的烟台海域变得异常热闹,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都会有大量渔船出海捕捉鱼虾,早上出发晚上或者第二天回港,将大量海鲜送上岸,卖到菜市场或者罐头厂,换来大量银子。而一些不适合捕鱼的船则跑到浅海去捞海带、紫菜,这些东西当然没有鱼虾那么值钱,但同样也能卖钱,而且不愁销路————要由官府大量收购运到南阳那边供应百万人口的。烟台这边又是建工厂又是建盐田,又是屯田又是开矿,弄得惊天动地,周边省份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大量商船从天津,从江南驶来,运来大量棉布、粮食等物资,就连老外也不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运来水果、硫磺、磷矿石、销矿石、铜矿石等货物,其中以硫磺、磷矿居多。得益于此,烟台在一个月前建成了一座每月产量达到三百吨的磷肥厂,那帮老外运过来的磷矿石品位比文登、栖霞等地的强太多了,又有成熟的工艺,产量想不高都难。当然,烟台这边也不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的,每天都有商船出港,将大量土豆、小麦运往东北,现在辽东半岛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辽东汉人重新回到那片伤心地,大力屯田,登莱这边为他们提供大量良种和肥料,希望他们能够早点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红娘子望着那片片帆影,惊叹:“好热闹啊!这条水道比起两个月前真的热闹太多了!” 杨梦龙得意的笑,说:“这算什么了?也不看看我是谁!经过我治理的地方,想不繁华都难!” 红娘子白了他一眼:“三天不拧你,就开始吹牛了是吧?” 杨梦龙下意识的摸着头,说:“别动不动就拧人头皮!我可不是好惹的!” 红娘子哼了一声:“你怎么个不好惹法了?” 杨梦龙说:“我……” 正要吹吹牛,忽然,大量舰船发了疯似的朝港口飙去,仿佛后面有风暴在驱赶他们似的,好好的海面一下子就完全乱了套。杨梦龙顾不上跟红娘子斗嘴了,纳闷的问:“这是怎么了?” 沈廷扬有些揪心的看着两条渔船慌不择路,撞成一团,说:“怕是有倭寇来了!” 杨梦龙眉头一扬:“倭寇?那帮矮冬瓜敢跑到老子的地盘来撒野?” 沈廷扬说:“虽然自戚少保、俞帅平定江南倭患之后,倭寇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规模的跑过来冲州撞府,但小规模的劫掠仍然时有发生。登莱今年迅速繁荣起来,倭寇眼红,想过来抢一笔也不稀奇!” 杨梦龙叫:“打旗语,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上,旗语挂了上去。可那么多舰船只顾着跑路,居然没有一艘打出旗语回应的。事实上也用不着旗语了,因为就在这时,一声炮响远远的从海面传了过来,海风还送来渔民惊恐的叫声:“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果然是倭寇! 众将领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杨梦龙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大振,喝:“调整航向,朝有炮声的方向冲去,我们去会会这帮矮冬瓜,看他们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居然敢跟到我的地盘来浪!” 旗语挂了出去,登莱水师将士嗷嗷叫着调整航向,逆着仓皇逃避的舰船劈波斩浪,朝炮声传来的方向冲去,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一马当先,很快就将其他战舰甩开了一截————这两艘战舰的时速达到十二节,比其他战舰快了很多。 运兵船上,戚虎跳着脚叫:“侯爷,回来!不要轻易去涉险!”老头子快气疯了,杨梦龙这是发什么神经,一帮急着投胎的倭寇而已,派几艘军舰过去不就全解决了,为什么要亲自去跑一趟?海战是好玩的吗?一发炮弹飞过来就得船毁人亡,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杨梦龙没有听到戚虎的话,就算听到,恐怕也听不进去。他现在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天哪,居然还有人敢跟到他的地盘来闹事,而且来闹事的还是他最最讨厌的日本人!嘿嘿,等着瞧吧,今天老子不把你们扁到爆我跟你们姓山本!在这家伙上蹿下跳指手划脚的指挥之下,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风帆张满,抢逼风口,犁开海面直冲倭寇来的方向。而这时,炮声越发的清晰了,很零落,但一直响个不停,显然有商船被倭寇的船队给咬住,正在遭受他们的围攻。再近一点,借着望远镜,瞭望员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三十多艘外形简陋的海船正将四艘风格偏欧州的货船团团包围,那四艘欧洲货船用舰炮和火枪奋力还击,那些简陋的海船同样连连开炮,你来我往打得相当热闹。瞭望员仔细分辨,很快便确定,那三十多艘外形寒酸的海船确是倭寇船只无疑,中国的海船才没有这么惨。他激动得浑身哆嗦,天哪,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勋啊!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由于及时发现敌情而立功受赏时的风光了! “发现倭寇船队!足有三十三艘,正在围攻四艘货船!” 瞭望员嘶声吼了起来。 沈廷扬面色一变:“竟有三十三艘之多!?看来倭寇这次野心不小啊!”三十三艘海船,就算每船只运载四五十人,那也是近两千人了,一股规模相当可观的力量啊,现在他们身边就两艘军舰,还怎么玩! 杨梦龙嘿嘿一笑:“居然有这么多?好,太好了!冲上去,干掉他们!” 两位舰长嗷的一声,真的指挥各自的战舰猛冲了过去,完全不在意对方比自己多出了十倍不止。 沈廷扬脸都绿了:“大人不可鲁莽!敌众我寡,大人应稍稍后退,待主力舰队到了再从长计议……” 杨梦龙说:“从长计议个屁,就一帮活腻了,跑来送死的货,我用两艘战舰跟他们打都算给他们面子了,再从长计议,非让人家笑掉大牙不可!”他拍了拍沈廷扬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老沈啊,谨慎是要的,但谨慎过头了就不好了!狮子对着一群绵羊用得着谨慎么?老虎被一群肥猪包围了会害怕么?不,它们不会!它们会乐不可支,它们会一蹦三尺高,扑上去大开杀戒,因为对方数量再多,也只是它们口中的肉!我的海军,一定要有这种霸气,就算打不死他们也要吓死他们!” 沈廷扬彻底无语了,他好想静静,认真考虑一下,以后是不是真的要跟着这个做事不顾后果的箭猪型刺头混……在杨梦龙手下做事,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是万万不行的! 在沈廷扬长嘘短叹中,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像看到红布的公牛一样朝比它们多出十六点五倍的倭寇舰队冲了过去。 一场海上屠杀就此展开。 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屠杀! 一一二 倒霉的倭寇2 来自熊本的武士新太郎挥舞着武士刀,大声咆哮着让手下赶紧开火,干死那几艘货船,他已经打出火来了。 今年日本可谓多灾多难……话说几千年来日本一直是这鸟样,粮食产量低下,钢铁产量低下,文化水平低下,军事技术落后,倒是台风地震火山海啸瘟役等灾难的爆发概率高得吓人,一天不地震大家就会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浑身不自在。那时的日本惨到什么地步?惨到连幕府将军吃饭的时候都只有一菜一汤,菜是萝卜干,汤是米汤……当然,这货有自虐倾向,一辈子就认定萝卜干了,他的侍女可倒了血霉,也跟着一天两餐两小碗米饭两小块萝卜干的过日子,简直就想死。日本国内物资匮乏,经济严重落后,这是不争的事实,以至于高人一等的武士也落魄得很,饿肚子那是生活的常态,不足为奇。也正因为如此,大海东边那个帝国才格外的诱人,那丰饶的物产,肥沃的土地,高度发达的文化,让四夷臣服的威严,让万国倾慕万分的绝代风华,无不让日本人眼红得要命。但这个帝国实在太强大了,日本根本就无力向它挑战,只能继续呆在那多灾多难的小岛上啃萝卜干流口水,有条件的话就把老婆或者女儿送到中国来借种,然后向周围的人吹嘘:“我的老婆和女儿可是被天朝的显贵睡过的!” 日本悲催,多山少地又濒临大海的熊本更加悲催。自古以来熊本就穷得要死,没土地嘛,想不悲催都难。其实靠海吃海,如果他们的渔夫争气一点,多打一些鱼,吃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日本有个一心想要弄死自己的优良传统,信奉佛教的士族公卿都以食肉为耻,一杯淡出鸟来的清酒,一小碗连猫都喂不饱的蒸米饭(硬得要死的那种),几片青菜菜叶就是他们的主食了,海鲜什么的在日本国内是没有市场的,换句话说,就算日本渔夫把鱼抓回来也卖不出去。当然,鲸肉可以吃,不过现在的日本还没有这样的技术捕获巨鲸,只能碰运气,哪天有鲸鱼在浅海搁浅或者死了漂到岸上来,大家就改善一下生活,没有就只好继续饿着。鲸鱼肉只能入武士、士族公卿之口,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资格吃的……你说这人生是不是太悲凉了一点?新太郎贵为武士,也没少饿肚子。今年熊本遭了殃,一场大火几乎将整个熊本烧成了白地————活该,谁叫你们喜欢住木屋————新太郎的家也被烧了,实在没活路了,正好又听说与日本有一海之隔的山东登莱发展得很好,他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先辈劫掠中国沿海,带回大量粮食和金银珠宝的美好时光……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拿出最后一点银子纠集了一帮同样活不下去了的武士,扬帆出海,抢中国去!正所谓一呼百应,有这个二愣种带头,大批九州武士和破产商人、农民纷纷景从,一通折腾,居然让他们凑起了三十六艘船,近两千人马,兴冲冲的冲入大海,朝登莱扑过来。 等靠近烟台海域的时候,新太郎望着航道上来来往往的商船渔船直流口水,中国啊,真是太繁荣了,日本什么时候才能像中国这样享受着丰富至极的物质,享受着万国惊羡的目光?不过,还没等他想好对谁下手,山东渔民便先发现了他们,连渔网都不要了,扬起帆便溜之大吉,没办法,谁叫以前倭寇频频光顾登莱?都被抢怕了,抢出经验来了。那么多大鱼一下子就跑光了,新太郎大失所望,但一转眼,哈哈,还有一支拥有四艘货船的船队没跑掉,没什么好说的,冲上去,抢他娘的!当他认出这是欧洲的船之后,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白痴都知道欧洲开往中国的船上一般都满载着白银或者宝石什么的,截一艘下来便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何况是四艘!这回发财了,发大财了! 倭寇们兴奋得嗷嗷直叫,猛扑过去。欧洲船队看到倭寇扑过来,暗叫倒霉,忙不迭的装弹点火,朝倭寇船队猛轰。不得不说,欧洲人的技术确实相当先进,即便只是四艘商船,火力也相当猛,那些兴奋得嗷嗷直叫的倭寇舰船一头撞上了劈头盖脸猛砸过来的铅球,有一艘很倒霉地接连被炮弹命中吃水线以下,大量海水灌入船舱,当即便变成潜艇一头潜了下去,再也没有冒出来。抢劫尚未成功,还让人家给操了,一众倭寇勃然大怒,也架起大炮跟欧洲商船对轰起来。这些熊本武士悍勇是够了,奈何手里的家伙都是欧洲人玩剩的,那些淘汰的火绳枪、滑膛炮基本上都是卖给日本人,而且坑爹贵,数量还不保证。就这样,日本还把这些垃圾当宝贝,比如说那种能打六斤重的大炮,他们命名为“国崩”,这玩意能不能一炮把一个国家给轰崩了不知道,不过从这夸张的名字便能看出,日本国内的大炮少得可怜。他们各种乱七八糟的土炮同时开火,炮声隆隆,声势浩大,那几艘欧洲商船让他们吓得不轻,玩命的装弹,发射…… 于是,又打沉了两艘。 新太郎彻底郁闷了,几十艘船围攻了半天,人家一根毛都没少,倒是自己被打沉了三艘,这到底是谁在抢劫谁啊?好在武装商船的弹药是有限的,照这样耗下去他们很快就能将这些商船的弹药耗光,到那时,就该那帮欧洲鬼畜尝尝他们的武士刀的滋味了! 想得挺美,可惜很不现实。 就在倭寇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势的时候,旗舰的瞭望员叫:“战船!明国的战船!” 新太郎吃了一惊,跳到高处顺着那只猴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两艘战舰直冲过来,速度快得吓人。他一哆嗦,明朝水师可不是好惹的,郑芝龙够横吧?可人家只是大明一个海盗而已,便几乎征肥了半个日本!他们跑到大明的海域来抢劫,看到大明水师杀过来,都有点心虚。但是想到自己足有三十多艘船,他又放心了,我十艘船打你一艘船,不信打不过你们!他叫:“明国水师过来了,岛津,带上你的船队去对付他们!” 马上,十二艘船脱离了大部队,朝那两艘明国战舰冲去,六打一,不信收拾不了你们! 然而,这十二艘船离那两艘战舰还有一公里的时候,那两艘战舰的舰艏便腾起团团白烟,炮声犹如滚雷,撞得人耳膜隐隐作痛,隔着这么远,明军战舰居然开火了!倭寇们都笑了,看来明朝水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都是一帮新兵蛋子,嫌自己的炮弹太多啊!这次…… 一念未毕,冲在最前面的那艘战船便狠狠一震,一发120毫米舰炮炮弹结结实实的砸在甲板上,数名倭寇当场粉身碎骨,爆炸冲击波扫过,索具被生生扯断,桅杆被推倒,堆放在炮位附近的火药桶轰轰轰轰的爆炸,直炸得碎片乱飞,整艘战船转眼之间便被打得火光冲天! 四门炮一个齐射便干掉了一艘战舰! 倭寇们顿时傻了眼,呆呆的看着那艘爆炸连连的战舰,不知所措。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两艘战舰四门舰炮又开火了,又是四炮齐射,这次没打好,四发炮弹没有一发直接命中的,打得最准的一发从桅杆擦过,轰然爆炸,将甲板上的倭寇扫倒一片,还有一发是近失弹,落在这支船队的旗舰,来自九州武士世家的岛津美治的战舰吃水线以下,在距离战舰两米远处爆炸,强大的水压一下子便撕裂了木质船体,海水狂灌而入,旗舰登时一片混乱。 轰轰轰轰! 明军战舰一边高速高过来一边开火,鬼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妖法,明明舰艏总共也就四门炮,硬是打出了十门炮的火力密度,杀伤力巨大的炮弹从炮膛旋转而出,带着惊人的精准度狠狠的砸向倭寇船队!他们用的是清一色的开花弹,威力惊人,一旦爆炸,船上绝对是血肉横飞,而且爆炸还会引发大火,点燃船上的火药桶,挨上一炮就得完蛋!顷刻之间便有四艘倭寇战船让他们打成了现代火焰山,熊本武士浑身大火,嚎叫着跳进大海,凄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汗毛倒竖! 挨了揍的熊本武士凶性大发,不计代价的冲上去,接近到自家舰炮有效射程,然后横过船体,用两舷的舰炮对准了明军战舰。就在这时,熊本武士分明听到嗵嗵嗵一阵闷响,还没等他们反庆过来,重达五十斤的炮弹便尖啸着砸了下来,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横过船身试图用两舷舰队攻击明军战舰的倭寇战船生生让明军的臼炮炸成了两截!如果迎头对开,用臼炮想命中目标还真有点难度,可是现在靠得这么近,倭寇又自动自觉的把船体横过来,再打不中就真的没天理了! 一艘倭寇海船绕到了明军战舰后背,横过舰体……没等它摆好姿势,轰轰两声,两发120毫米口径舰炮炮弹飞过来,在它身上开出两个直径五六米的大窟窿,爆炸冲击波扫过,船帆和水手一起飞上了半空。 现在大家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两艘战舰面前横过舰体用舷炮攻击那纯粹就是找死,本身就是一炮死的身板,被弹面放得这么大,不死才怪! 问题是,不用舷炮……他们用啥? 一一三 倒霉的倭寇3 傻眼了,彻底傻眼了。 跑过来打劫倭寇和跑过来被打劫的欧洲佬都傻眼了,一个个眼睛瞪得猪尿泡一样大,傻傻的看着那两艘战舰像两条凶残嗜血的锯齿鲨,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一群懦弱的食用小鱼小虾的鲸鱼,一口咬下去必然有一两条被咬得浑身血肉模糊,筋骨毕露!这两艘风帆战舰装备的火炮数量并不多,舰艏舰艉各两门舰炮(原本是三门,拆了一门留在金州、旅顺守城了),两舷也是两门,火力分布十分平均,跟同时代那些动不动就塞了上百门舰炮的战舰截然不同,火力挺薄弱的,但是胜在射速极快,那些前装滑膛炮得几分钟才能开一炮,它一分钟能开好几炮,而且射程是前装滑膛炮的数倍,威力……威力更没得比,前装滑膛炮上百门同时开火,发射实心铅弹,也不见得能将一艘风帆战舰打沉,而它只要一炮就足以将敌舰堆放在甲板上的火药全部打爆,让那艘战舰熊熊燃烧起来!只是几个回合,倭寇舰队便被打沉了七艘海船,而那两艘来去如风的战舰屁事都没有! 新太郎嘴都合不拢了,傻傻的看着那两艘战舰的长身管臼炮喷出大团火光,然后一艘好不容易逼近到三百米,正用舷炮朝对方瞄准的倭寇海船中央位置腾起一团暴烈的火球,一堆小小的人影被高高抛起,仿佛一撮被大风吹起的小蚂蚁。不用说,这艘也完了,别说他们这些破船,就算是欧洲那些排水量达到五千吨的风帆战列舰,被160毫米长身管臼炮发射的高爆燃烧弹打中都吃不了兜着走,五十多斤重的炮弹砸下来,岂是这些破破烂烂的海船吃得消的! 新太郎一把揪住身边一个汉人打扮的家伙,咆哮:“八格牙路,不是说明国的水师已经废了,连海盗都打不过了吗?这两艘战舰是怎么回事!?” 那汉人面如土色,牙齿直打架,带着哭腔说:“我……我也不知道啊!我……” 新太郎咆哮:“八格牙路,良心大大的坏了!”武士刀一记横斩,那汉人的头颅跟汽球似的打着筋斗飘了出去,带起一腔血雨。 但是形势并没有因此而稍稍好转,如此危殆的局面,已经不是斩杀一个提供了假情报的家伙所能挽回的了。就在那个带路党的脑袋在空中翻筋斗的时候,一片乌云贴着海面拉了过来,是明军舰队主力!足有三十多艘战舰! 一根冰棍桶进菊花里,新太郎心都凉了半截。两艘战舰就这么难对付了,这一下子来了三十多艘,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惊恐的叫:“撤退!撤退!”心拨凉拨凉的……就算能成功撤回去又能如何?明国水师如此强悍,像嘉靖年间那样劫掠沿海是没指望了,而为了置办这支破破烂烂的舰队,他们棺材本都砸进去了,欠了一屁股的债,两手空空的逃回去,债主还不吃了他们?就算他们愿意卖屁股抵债都没人要啊! 这可如何是好? 侥幸还没有被打沉的倭寇船只都不用新太郎下令了,看到这么多明军战舰嗷嗷叫着冲过来,他们当机立断,集体向后转,风紧,扯活。那隆隆炮声勾起了他们对这个可怕的帝国的恐惧回忆,白江口的冲天火光和在被血染得暗红的海面上载沉载浮的密密麻麻的浮尸,露梁海铺天盖地砸过来的炮弹和无处不在的水雷,无不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国之逆鳞,触之必死”,现在,噩梦又要重演了,再不跑就等死好了! 轰! 一艘倭寇海船一边调转船头一边手忙脚乱的开火,这还是他们至今为止,朝变形金刚舰队打出的最具威胁的一次攻击。可惜那个二逼装弹手浪费了这次绝好的机会,他塞进炮膛里的是葡萄弹,这轰一家伙,上百枚葡萄弹横扫而出,打在四百米外的霸天虎号身上,打得船帆啪啪作响,硬生生凿出好多孔洞来……这一炮对霸天虎号造成的损失也仅此而已。即便如此,杨梦龙还是被惹毛了,怒吼:“好小子,居然敢打烂老子的帆?这回你完了,非让你赔得倾家荡产不可!”这船帆可是用上好的亚麻织的,柔韧结实,相当珍贵,结果让人家一炮打得四处漏风,杨梦龙岂能不怒?不光是他,霸天虎号上所有水兵都火冒三丈了,在舰长暴怒的吼声中,两门火箭炮同时开火,钝刀刮篾般刺耳的尖啸声猛然响起,霸天虎号舰艏气浪狂啸,白烟翻腾,数十枚火箭炮炮弹冲天而起,只一闪就追上了那艘捅了马蜂窝的倭寇海船,然后再一窝蜂的扎下来,海面上一片电闪……光刺眼的闪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过后,那艘正在使出吃能的劲逃窜的倭寇海船消失了。没错,是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只剩下一堆燃烧着的木板在海面上漂呀漂,人毛都没剩下一根。 新太郎再一次傻了眼:“这……这得有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了吧?可是舰艏装不下这么多大炮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这个好奇宝宝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明军舰队已经两翼张开,凭着速度上的优势与倭寇舰队展开平行追击,并且渐渐超越。明军战舰的速度普遍比倭寇海船要快出三节,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两翼齐出仿佛一把张开的铁钳,一下子钳住了倭寇舰队,将他们往中间挤压。倭寇知道大势不妙了,奋力发起突围,登莱水师也不废话,舰炮直接对着倭寇海船的吃水线以下开火,发射的同样是高爆弹。这种高爆弹就是一个半圆形的弹头,后面加了一个木托,弹壳是熟铁铸的,装有雷管和颗粒火药,较轻的木托会产生羽毛球效应,炮弹不会像铅球那样在高空旋转翻滚,它始终是弹头对着目标,一碰就炸,一炸就是一个大窟窿。这种炮弹的威力跟85毫米榴弹炮和120加农炮没得比,但在普遍以实心铅球和链弹作为主要杀伤手段的风帆战舰时代,仍然不失为一种大杀器,只听到一声声沉闷的爆炸轰响,冲上来似图撞开一条出路的倭寇海船一艘接着一艘,吃水线以下被炸出八仙桌大小的窟窿,海水疯狂灌入,没被炸死的倭寇狂呼大喊,猛喊救命,可惜屁用都没有,现在整个战场都乱成一团了,谁还顾得上他们?等死吧! 大概是嫌这些倭寇不老实,不肯乖乖的留在原地给他们当靶子,登莱水师在用高爆弹大开杀戒的同时也不忘发射链弹,破坏敌舰的船帆和索具。这链弹说白了就是将实心铅球一分为二,用间用蜡粘合,用铁链相连,飞出炮膛炮,蜡被发射药产生的高温融合,铅球分开,将铁链拉得笔直,回旋刀似的横扫过去,索具应声而断,船帆被扯得稀巴烂,不少站在甲板的倭寇也遭了殃,颈部被扫中的整个脑袋都被扭了下来,腿部被扫中的双腿齐齐折断,腰部被击中的脊椎当场粉碎,肠子啊肝啊肾啊之类的鸡零狗碎泥石流似的倾泄而下,要多惨就有多惨。链弹接二连三的扫过,甲板上船帆倒折,骨肉狼籍,不少被打断了双腿的倭寇倒在血泊中嘶声惨叫,痛苦地蠕动着,而明军战舰不依不饶的照着失去动力的海船吃水线以下猛轰! 沈廷扬激动的叫:“解气!解气!就这么打!杀光这些倭子!”他是江苏人,江苏可让倭寇祸害得不轻,就连南京也曾遭到过袭击,他对这些倭寇可谓恨之入骨,现在看到大明水师在无情地屠杀倭寇,别提多解气了。 李岩紧握着拳头,同样激动得不能自抑。 杨梦龙却老大的不满意,叫:“搞毛啊,打半天都打不沉一艘船!不行,回头得全部换装后装线膛炮!这前装滑膛炮就不是人用的,用它打仗,还没打死敌人,自己就先被急死了!” 大将军很不满意,后果很严重。登莱水师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似的,两翼同时压上,舰炮几乎是顶着敌舰船身开火,来不及装弹的干脆就用撞角对准失去动力的敌舰猛撞过去,一时间,炮声,惨叫声,战舰被拦腰撞断的骇人响声此起彼伏,响成一锅粥。那四艘欧洲货船彻底被晾到了一边,船长们用望远镜傻傻的看着这场大屠杀,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们到底有多大的仇啊,人家都崩溃了,还在穷追猛打!一位船长吸着凉气对自己的大副说:“这些中国人太可怕了,完全就是一群嗜血的疯子!” 大副深表认同:“最可怕的是这个疯子装备精良!看他们的战舰的性能,还有舰炮的威力,比起我们威尼斯最优秀的战舰都毫不逊色啊!” 船长说:“不是毫不逊色,是远远超过了我们。至少我们是没有办法一炮打沉一艘敌舰,或者在瞬间朝敌舰倾泄数十发开花弹,让对方从海面上彻底消失的……中国,谜一样的国度!” 就在这帮老外大发感叹的时候,这场海战……或者叫屠杀也接近尾声了,三十三艘倭寇海船要么已经被送进了海底,要么正在沉入海底,好些倭寇在海中玩命的划着水,那游泳的速度,就算是奥运会的百米蛙泳冠军见了也瞠目结舌,甘拜下风,当然,如果他们屁股后面没有跟着一条鲨鱼或者几条箭鱼就更完美了。这场海战他们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所取得的战绩仅仅是打坏了登莱水师两艘战舰的舰樯,打烂了一张船帆,这些都是要赔的————拿命来赔!新太郎的旗舰吃水线以下也开了两个八仙桌大小的窟窿,正在快速往下沉,他身边的人要么被葡萄弹打成了筛子,要么被链弹撕成了碎片,反正没有一个还能站得起来的了。这位熊本武士站在离海面只剩下不到两米高,连三米跳板都不够格的甲板上,双目尽赤,高举着武士刀嘶声咆哮:“我是新太郎!谁敢上来跟我决战!” 登莱水师的水手们听不懂日语,不过,看得出对方正在向自己挑衅。他们二话不说,抄起了破阵弩……噔噔噔噔一阵颤响,即将沉没的倭寇旗舰甲板上多了一只特大号刺猬……啊,不,海胆! 明明用弩就能将你射成海胆了,谁还上去跟你单挑啊?智商欠费了! 霸天虎号舰长兴冲冲的叫:“大人,倭寇海船已经被我军全部击沉了,有好几百人正在海里漂着呢,要不要俘虏他们?”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为什么突然产生了俘虏这帮矮冬瓜的想法?” 舰长说:“他们长时间在海上讨生活,精通海战,收编过来……” 杨梦龙打断:“慢着,如果我告诉你他们个个都是基佬你还会不会想着收编他们?” 舰长一愣:“基佬?” 杨梦龙说:“就是喜欢跟男人滚床单的那种。” 舰长干呕一声,冲水手们叫:“杀掉,通通杀掉!” 一一四 开眼界 一通忙活,落水的倭寇全部变成了海里的鱼类的营养套餐,一个活的都没留下来。最悲凉的是,登莱水师连首级都不要了,倒不是他们大方,他们已经看透了,现在大老板穷得当当响,就算他们斩获再多的首级也拿不到什么赏银的,何必弄一两千颗血淋淋的首级上来弄脏自己的船呢?杨梦龙一声令下,变形金刚舰队齐刷刷的调转船头,朝烟台港口驶去,留下一两千具尸体漂在海里,任由海洋鱼类撕扯。因为这场该死的海战,他们已经迟到了三个小时了,想必在码头等候的人已经急疯了吧? 那四艘欧洲商船迎了过来,挂出旗语表示自己是来中国经商的商人,很感激登莱水师救了他们的命,希望能登上登莱水师的旗舰当面向司令官阁下致谢。杨梦龙想了想,说:“让他们上来吧。” 马上,一艘小船驶了过来,好几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屁颠屁颠,抓着绳梯往上爬。大家发现,这帮洋鬼子跟他们以前见过的比丐帮长老还要脏的神棍完全不一样,他们服饰华丽而整洁,很有风度,显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最出奇的是,这其中居然还有一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有着一双蓝眼睛的洋妞!洋鬼子大家见多了,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洋妞倒是头一回见,水手们的眼睛一下子比百瓦灯泡还亮,朝那洋妞狂吹口哨————跟杨梦龙学的。那洋妞也不腼腆,落落大方的冲水手们妩媚的一笑,然后向迎上来的杨梦龙等人行了个优雅的欧洲贵族礼节,吐气如兰,声音清脆而温柔,而且说的还是汉语:“我叫凯瑟琳,凯瑟琳·丹多罗,来自伟大的威尼斯城邦共和国,是这支船队的老板。感谢上帝让我来到了富饶的东方,并且派遣一支强大的舰队,将我们从海盗的魔爪中解救出来,真的不胜感激!” 吴胜、薛思明、李岩、红娘子、沈廷扬……一个个都一脸迷糊,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威尼斯城邦共和国”到底在哪个旮旯角,更不知道它伟大在哪里!不过,杨梦龙对威尼斯城邦共和国的历史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这个城邦的历史得追溯到古罗马时代。公元451年,匈奴王阿提拉扬起上帝之鞭,无情地抽打着欧洲民族,数十万大军在东罗马帝国境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城镇化为齑粉,数以万计的罗马子民要么成了奴隶,要么填了沟壑,从他们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把亚平宁半岛给冲刷了一遍又一遍。一帮平民被这可怕的战争给吓怕了,抢在匈奴大军抵达之前逃到了一座岛屿上避难。匈奴大军撤退后,他们在这座连淡水都没有的岛屿上扎了根,从制盐和贩盐开始,做起了海贸生意。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那个原本并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海岛渐渐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人烟越来越稠密,威尼斯就这样崛起了。等到了十字军东征的时代,威尼斯的势力已经遍布地中海,控制着地中海的航运,不管是十字军、拜占廷还是盛极一时的埃及阿尤布王朝都得给他们面子。贯穿三个世纪,延绵两百余年的十字军东征给欧洲带来了深重的苦难,却让威尼斯人赚得盘满钵满,尤其是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他们利用十字军攻陷了欧洲第一名城————君士坦丁堡,所获得的财物难以统计,仅仅是一手策划了这次军事行动的威尼斯总督丹多罗,便成了堪与成吉思汗、比尔·盖茨、洛克菲勒等数千年来最为富有的人比肩的超级大富豪。在充斥着愚昧和贫穷的中世纪,富庶的、继承了古罗马文明的精华的威尼斯、热那亚、米兰等意大利城邦是镶嵌在地中海的一颗颗明珠,在那个黑暗得让人绝望的年代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但是随着奥斯曼帝国崛起,威尼斯人的风光到头了。奥斯曼帝国是被唐朝赶到中亚和西亚的突厥人的后代……大家都知道的,在中国被中央王朝打成狗的游牧民族一旦跑到了中东和欧洲,马上就会开启屠幼模式,大月氏人是这样,匈奴人是这样,柔然人是这样,突厥人还是这样,每次中国中央王朝对游物民族发动战略大反攻,最终为之买单的总是欧洲人。奥斯曼帝国继承了流淌在突厥人血管里的狼性血液,以战死沙场为荣,以老死于病榻为耻,早在十字军东征尚未爆发的时候他们便在曼奇科特战役中大败拜占廷帝国,俘虏了拜占廷的皇帝,迫使拜占廷割让了在近东的全部领土,拜占廷国力大衰。1453年,奥斯曼攻克君士坦丁堡,灭亡了传承千年之久的拜占廷帝国,随后向欧洲发动一轮轮疾风骤雨式的攻击,数次打到维尔纳城下。而在地中海有着巨大利益的威尼斯首当其冲,成为奥斯曼帝国重点打击的对象,这个小小的城邦以其强悍的海军与奥斯曼这个庞然大物鏖战不休,居然打得互有胜负。但是威尼斯毕竟只是一个拥有不到二十万人口的小城帮,它的对手却是拥有两三千万人口的庞然大物,尽管威尼斯的海军一次次击败奥斯曼帝国海军,但是他们始终无法给予对手重创。最典型的就是有一次他们全歼了奥斯曼帝国海军舰队主力,并以此作为筹码要求停战,但是奥斯曼的苏丹满不在乎的说:“不要紧,几个月后又会有一支更庞大的舰队出现在地中海了!”而他们真的做到了,不到一年,奥斯曼帝国海军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庞大,更加强大! 最坑爹的是,威尼斯在苦战,米兰、热那亚甚至法国那帮王八蛋却老是在背后捅刀子,对其大打出手!对付奥斯曼帝国已经够吃力了,还有一大帮家伙在背后捅刀子,威尼斯的处境怎么生一个“苦逼”了得!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改变的话,一百多年之后,那个一米半半的矮子将率领高卢雄师跃马亚平宁半岛,威尼斯城邦共和国就此成为历史。不过,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这不,威尼斯人的船队都跑到烟台海域来了……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原来是来自威尼斯的客人呀,欢迎来到山东,欢迎来到山东!”心里却嘀咕:“威尼斯人怎么跑到中国来了?历史没有记载呀!” 其实历史能有记载才叫见鬼了,没看到正史里将所有欧洲人统一称为“红夷”或者“佛郎机人”,根本就懒得去分哪一拨是西班牙人,哪一拨是荷兰人吗? 凯瑟琳一双美丽的眼睛在杨梦龙身上打转,笑容妩媚:“阁下就是这支舰队的司令官吧?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呢。” 杨梦龙说:“我叫杨梦龙!”一把将吴胜拽了过来:“他叫吴胜,我的手下。”又指着薛思明,“薛思明,也是我的手下!” 凯瑟琳指着那四个船长逐一介绍:“‘嗜血玛丽’号的船长菲尔南,‘罗德’号船长基廷、‘尼伯龙根’号船长尼兰德,还有我所乘坐的‘孟菲斯’号船长阿格贝,他们都是非常出色的海员,世代都为我丹多罗家族效力,尤其是尼兰德船长,参与过多次与土耳其人之间的海战,击沉过十一艘土耳其战舰,战功卓著。”她顿了顿,等四位船长一一向杨梦龙等人行礼之后,继续说:“我们从一些来中国传教的传教士的书信中得知,东方有位年轻的总督非常开明,乐于与欧洲进行深入的交往,因此我置办了四船货物不远万里来到东方,希望能够见到那位传奇的英雄……” 杨梦龙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乐呵呵的问大家:“她是在说我吗?”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不是!” 杨梦龙说:“妒忌可不是一种好习惯哟!”非常亲切的问这位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洋妞:“你想拜访哪位总督?我可以帮你引荐的哟。” 凯瑟琳微笑:“不必引荐了,我想我已经见到我想见的人了。”转过身去,从一位俊俏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硕大的锦盒,当着杨梦龙的面打开,马上,一道柔和而绚丽的奇光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盒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这颗蓝宝石足有鸽蛋那么大,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也不为过,任你如何视钱财如粪土,看到它都会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据为己有!凯瑟琳将宝石双手奉上,恭敬的说:“这是见面礼,感谢你从海盗手中救了我,年轻的东方总督!” 杨梦龙吞了一口口水:“给我的?” 凯瑟琳说:“是的。” 杨梦龙傻笑:“那……那多不好意思啊?这么大一颗宝石价值连城,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买不到一颗同样的来回赠你啊。”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你们东方人不是很喜欢索取礼物的吗?居然还想着拿同样的礼物来回赠?”那语气,那叫一个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办法,人家说的是事实,中国人确实很喜欢送礼,更喜欢收礼,想办点事不送礼,基本上是没戏。杨梦龙挠了挠头,说:“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凯瑟琳说:“如果你能收下这份礼物,我将会非常高兴……” 话音未落,那颗宝石就到了杨梦龙手里,其出手的速度只能用“光速”来形容…… 一一五 威尼斯商人 “凯瑟琳小姐,不知道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带来了些什么珍奇的货物呢?” 大概是由于收下了人家一枚珍贵的宝石的缘故,在驶向烟台港的时候,杨梦龙对那个很稀奇的长着一头丝绸般柔顺的黑色长发的洋妞热情了很多,笑容真诚,问这问那好不殷勤。 凯瑟琳的目光一直在霸天虎号的舰炮身上打转,看样子这洋妞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两门120毫米口径舰炮大卸八块,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奥秘,为什么射速这么快,射程这么吓人,而且威力如此丧心病狂了。不过她毕竟是贵族出身,而杨梦龙的身份又非比寻常,所以她还是保持着迷人的微笑,说:“回总督的话,我带来了大量从黑非洲购置的象牙、黄金、白银以及宝石,我想中国是不会拒绝这些货物的。” 杨梦龙口水都流出来了:“这四艘艘全部是装载黄金白银象牙的?” 凯瑟琳失笑:“哪能呢?嗜血玛丽号是装着黄金白银的,其他三艘……听说硫磺和硝石在这边很受欢迎,所以那三艘都装满了上等的硫磺和硝石。” 杨梦龙猛竖大拇指:“你们真是太聪明了,隔了着万里之遥都知道什么东西在我们这边最受欢迎!” 凯瑟琳说:“不瞒总督大人,我们虽然是头一次来到东方,但是早在几十年前,我们资助的传教士就开始在中国传教了,通过他们的书信,我们对东方还是相当了解的。听说总督大人有一些新奇的产品极具价值,我心里很好奇,所以决定亲自跑一趟。” 杨梦龙咂着嘴问:“你看上什么了?茶叶?蔗糖?丝绸?瓷器?” 凯瑟琳说:“不不不,这些东西固然珍贵,但是对于我们的城邦却没有太大的帮助,我们最需要的是可以让我们的城邦变得坚不可摧的东西————是的,就是那种筑成了那宏伟开阔的码头的混凝土!” 杨梦龙愣了一下,心里叫:“靠,原来是来买水泥的!” 正如凯瑟林所说,威尼斯商人虽然很少跑到中国来,但是通过受他们资助的传教士,他们还是相当了解明朝这边的情况。早在一年前,一位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偷偷将一包水泥连同自己置办的一些货物一起寄回了威尼斯,并且在信中将这种灰色的粉末的用处吹得天花乱坠,声称用它可以修筑坚不可摧的要塞工事和万年不朽的大道。威尼斯人将信将疑,照着信里的法子将那一包水泥跟细沙按比例拌好,然后加水搅成浆,用它砖了一堵墙。等到水泥彻底干涸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鬼玩意铁锤都砸不动!威尼斯人乐了,如果把墙砌得再厚一点,或者干脆就在两道墙的夹层中间灌入大量水泥浆,形成半米厚甚至一米厚的水泥墙,岂不是什么炮都轰不动了?其时正是威尼斯城邦共和国与奥斯曼帝国激战正酣,接连失利,海外殖民据点一个接一个沦陷的危急之秋,威尼斯人太需要一种东西帮助他们加固自己的城镇,低挡住土耳其人的枪炮了,水泥的出现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议会最终决定咬牙从濒于崩溃的财政里挤出一笔钱,让凯瑟琳这位年纪轻轻就在商界闯出了不小的名堂,极具商业头脑的女领主到亚洲来一趟,一定要买几船水泥回去。 刚开始的时候凯瑟琳对自己这份差事颇有点不以为然,认为这次东方之旅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威尼斯城邦共和国最缺的是兵员和资金,没有兵员和资金,再坚固的工事也毫无用处……再说,女领主根本就不相信一把灰色粉末加水之后会变得比石头还硬这种鬼话。但是在目睹变形金刚舰队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倭寇舰队三十多艘船全部打沉之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她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在遥远的东方还存在着如此强大的海军,这一趟,肯定会有意外收获的! 比如说这种身管长得出奇,一炮就能打沉一艘敌舰的舰炮…… 精明的丹多罗小姐一双美丽的蓝眼睛从舰炮身上移开,转而在杨梦龙身上打转……嗯,跟那位可爱的传教士在信里说的一个样,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虽然已经是拥有两万虎贲的大将了,但性格里仍然带着很重的孩子气,最重要的是,做事不计后果,打起仗来不要命,要对付这种小鬼真是太容易了,目测最多两个星期就能将他拿下,让他在自己的怀抱里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想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还好杨梦龙不知道这洋妞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要不然的话他肯定要被气死了:最多两个星期就能将我拿下?我说妹子,你也太自恋了吧?我承认你长得不错,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但是两个星期就将我拿下,你认为可能吗? ————起码也得三个星期嘛! 跟着凯瑟琳来的那几位威尼斯船长同样对霸天虎号充满了兴趣,问这问那,每一个细节都能激起他们浓厚的兴趣来。不过他们的汉语不过关,没有办法跟登莱水师的水手们交流,基本上都是鸡同鸭讲了。 多学一门外语总是有好处的,尤其是汉语…… 鸡同鸭讲中,舰队已经回到了烟台港。跟天津一样,烟台码头上人山人海,上至缙绅官吏,下至盐工农夫,能来的都来了,看到舰队威风凛凛的入港,码头上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海啸般的欢呼让来自遥远的欧洲的威尼斯人目瞪口呆,凯瑟琳惊叹:“人太多了!人太多了!我的上帝,这个码头上的人都快比我们整个城邦共和国的总人口还多了!” 杨梦龙得意的说:“知道什么叫天朝气象了吧?哼!”摇头摆尾,带着一帮将领登上码头。看到他,登莱居民几乎要疯了,神情近乎癫狂的叫:“冠军侯!冠军侯!”上百缙绅饿虎扑食似的猛扑过来,这个拽住衣领那个扯住袖子,那个热情啊,都差不多是谋杀了————险些将杨梦龙给扯成了八块。亲热的、贴心的问候铺天盖地的袭来,杨梦龙只觉得自己被六七千只蜜蜂给包围了,到处都嗡嗡嗡,顾都顾不过来……唉,太热情了。 张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杨梦龙面前,一拱手,说:“下官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说:“得了,少跟我来这套!我说老张,你至于摆出这么大的场面来吗?你不嫌麻烦,我还怕被这些疯狂的追星族挤进大海呢!” 张桐说:“侯爷的所不知,这些百姓并不是下官组织的,是他们自发过来迎接凯旋之师的!” 杨梦龙不大信:“真不是你组织的?” 张桐说:“真不是!” 杨梦龙抹了一把汗,喃喃说:“老百姓啊,太狂热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百姓当然狂热,他们大多是从外地迁过来的,属于仍处于白手起家阶段的苦逼一族,淳朴而善良,对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种的杨梦龙万分感激,看到他在旅顺杀得后金血流成河,伏尸两万,而打垮建奴的明军将士中,就有不少是自己的子弟、朋友,他们能不高兴吗?他们能不自豪吗?最妙的是,杨梦龙还被封侯了!这可是近两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的盛事,他们这些杨梦龙治下的百姓自然是欣喜若狂。老百姓嘛,当然希望那些有能力的、善待百姓的官员能够步步高升,越来越强大,为自己提供更好的保护,谋取更多利益啦。狂喜的百姓万人空巷而来迎接凯旋之师,他们甚至砍来香柏树枝,在码头通往登州城中心的大道上搭起了一座高达十几米的凯旋门,登莱新军和河洛新军森然列队,从凯旋门下通过,接受老百姓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被自豪塞满了。 狂欢的人群将那帮威尼斯商人给晾到了一边,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凯瑟琳先了欣赏了一下码头的布局,感觉非常大气,这个港口的吞吐量肯定非常吓人,就冲这个码头,这个城市也必将成为威尼斯般富裕的大城市。她用力跺了跺地面,感觉好像是踩在一块坚硬无比的岩石上————整个码头的地面都是混凝土炮弹砸过来顶多也就一个小坑而已。尼德兰最夸张,干脆趴在地上,用一把短刀反复的敲着地面,就差没有舔一舔是什么味道了。 “坚如磐石!”尼德兰说,“这地面比岩石还要坚硬,那几个神父没有说大话,这种混凝土真的存在!” 凯瑟琳望着码头通往城区的公路,感慨:“何止存在,人家都已经用它铺出又阔又长的公路了!” 菲尔南船长咕哝:“中国人的思维还真是怪异,这么好用的东西不拿来修筑要塞,反而拿来修路,我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 凯瑟琳睨了这位船长一眼,指向停泊在军港里的军舰:“有如此强大的舰队在,他们用得着修要塞么?要修也是他们的敌人修吧?” 菲尔南顺着凯瑟琳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擎天柱号舰艏大炮那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自己。倭寇战船被这怪物一炮一艘打成火球的恐怖画面又在脑海浮现,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拥有如此强大的舰队,而周边国家又是如此弱小,中国当然用不着用水泥来修筑要塞了! 一一六 焦急 凯瑟琳和她的船队在烟台逗留了五天。 在这五天里,她将自己带来的货物抛售掉了一大半。 她所带来的货物里,最抢手的就是硫磺和硝石,这东西太有用了,是非常重要的化工原料啊,两船硫磺一船硝石,烟台眼都不眨全给她吃了下去,付钱之爽快,出手之大方,着实让她吃惊不小。她带来的象牙、皮草、精制的亚麻布同样受欢迎,在烟台刮起了一阵抢购的风潮。让她比较郁闷的是,她好不容易才运到亚洲来的优质橄榄油根本就卖不出去。尝了一次用橄榄油做的菜之后,所有顾客都说这玩意儿寡淡无味,不好吃,死活都不买。凯瑟琳有点欲哭无泪,这些优质橄榄油的价值是那三船矿石的好几倍了好不好?你们怎么就这么不识货呢? 在这五天里,她也应邀到烟台的水泥厂和钢铁厂去参观。水泥厂那布满粉尘的空气让她气都透不过来,钢铁厂那一炉能出两百五十吨钢水的高炉让她瞠目结舌,她那几位船长更是给震得说不出话来,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朝气象”。我的乖乖,这钢铁产量也太吓人了,要知道第一次工业革命成功后,英国钢铁年产量也不过八万吨,生铁熟铁产量三百五十万吨而已!对于这种一炉能炼两三百吨钢的巨型高炉而言,年产八万吨钢铁那算个事吗? 杨梦龙好心的提醒被震撼了的洋妞:这样的高炉在南阳、在洛阳、在邯郸还有好几座,其中仅南阳便有两座……看到这位洋妞已经给震得晕头转向了,他也就没好意思告诉他,等接手湖广后,他还要在湖北兴建更多产能更加庞大的高炉…… 当然,这几天杨梦龙也没有闲着,他顺手处理了登莱镇和东江镇共同发展的难题。旅顺一战,东江镇总兵黄龙战死,被追封为奋烈将军,极尽哀荣,副将李惟鸾继任东江总兵,毛永俊任副将。此战明军顺利的夺回了辽东半岛,得到了大片土地,但是辽民吃饭仍然是个问题。理论上,东江镇也是归山东管的,登莱镇对东江享有领导权,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孔有德叛乱让一切都乱了套,现在登莱镇跟东江镇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杨梦龙将张桐、吴胜、毛永俊几个都拉过来,一通劝说,双方愉快的在海盐换粮食一事上达成了一致:登莱每年向东江镇提供种子、农具、煤炭和二十万石以上的杂粮,东江镇用旅顺、复州出产的海盐结账,当然,是比市价低三成的。这个还在旅顺的时候杨梦龙便跟东江镇说好了,现在就是让大家签个字而已。对于这一合作,双方都很满意,东江镇得到了他们急需的粮食、农具、棉布、种子等等一切生存和发产所需的物资,而登莱也找到了一个相当大的市场可以倾销自己的商品,并且从东江镇那边低价获取优质海盐和皮货,从中获得丰厚的利润,这是双赢啊。 五天后,杨梦龙再度带领河洛新军上船南下。 在抵达长江口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不少洋鬼子的货船。这些洋鬼子非常兴奋的告诉杨梦龙,他们按照他在地图上圈出来的矿脉勘测开采,真的找到了很多矿,现在他们的船上装满了矿石,要运到南阳去出售,然后购买他们喜欢的货物了! “你们都运了些什么矿石过来啊?”杨梦龙笑眯眯的问。 葡萄牙人说:“我们运来了四船锰矿,两船锡矿!” 西班牙人说:“我们运来了整整五船磷矿石!” 荷兰人说:“我们运来了六船铜矿石和两船海鸟粪!”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金矿呢?银矿呢?一点都没找着?” 洋鬼子们对视一眼,嘿嘿直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找是找着了,但是他们会笨到直接运矿石过来出售,任人家宰么?当然是在当地建起冶炼工厂,将矿石变成黄澄澄的金条和雪白的银锭再拿来交易啦。 既然会合了,就一起去南阳吧。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威风凛凛的在前面开路,货船、运兵船沿着航道连绵数里,蔚为壮观,以至于沿途的税卡竟没有一个敢上来收税的……壮观是壮观,可杨梦龙还是有点遗憾,这样千里迢迢的运输费时费力,效率低下啊,如果能在上海交割————现在还不叫上海,叫华亭————货物,然后在上海将这些矿石加工成化肥、铜锭、锡条和锰粉,然后转销内地,那效率可就高得多了。可惜,上海不归他管,所以这些老外还得辛苦一点,把矿石直接给他运到南阳去。 红娘子好奇的问杨梦龙:“小屁孩,你买这么多矿石干嘛?” 杨梦龙摇头晃脑:“当然是有用喽!” 红娘子说:“废话,谁不知道有用?你比贼还精,会买一堆没用的东西才怪!快说,有什么用的?” 杨梦龙非常神气:“我就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箍颈,拧头皮,哀哀尖叫声轰轰烈烈的响起,甲板上的水手们齐刷刷的扭过头去……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凯瑟琳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这小子跟这么多欧洲国家有来往的,而且生意做得还不小。她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跟他合作的人多了,竞争也就激烈了,想要低价购买大批威尼斯急需的钢铁、水泥甚至大炮可就难上加难啦!但同时她也又看不懂杨梦龙,没事你买这么多矿石干嘛?买铜矿石铁矿石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两种是战略资源,但是弄一堆海鸟粪回来有什么用?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船队浩浩荡荡的经杭州湾过常州、镇江、南京、扬州、九江、安庆,进入湖北。凯瑟琳听说湖北那边打仗打得很凶,有些害怕,问杨梦龙:“总督,听说武汉那一带在打仗呢,我们船队从那里经过,不会有危险吧?”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能有什么危险?你们只管放一百个心好了,真遇到了什么损失,我赔你们!” 西班牙船队的头头笑呵呵的说:“凯瑟琳小姐,你就放心吧,这些叛军跟我们的关系不错,不会攻击我们的。事实上,我们经常从南阳弄到大批大米、水果,运到叛军控制的区域出售,非常抢手呢。” 凯瑟琳颇为惊讶:“你们竟然跟叛军贸易?就不怕中国的皇帝驱逐你们吗?” 所有洋鬼子都直翻白眼,这位大小姐还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现在明帝国都烂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破事! 果然,船队开过武汉三镇,岸上的叛军颇为热情地朝他们招手,欢迎他们到来,没有半点要攻击他们的意思。凯瑟琳这才发现这条航道帆影穿梭,忙碌异常,大批商船满载着各种货物南来北往,要么是从南阳驶向江南,要么是从江南驶向南阳,或者干脆就在武汉、荆州等地向叛军倾销,生意做得异常火爆。那么长的航道,叛军只设了一个收费站,按照百分之三的税率对过往的商船进行收税,船上货物价值在十五两银子以下的免税,如果运来的是粮食、棉布、药品等生活必需品的同样也是免税。那么长的航道,交一次税就可以放心行驶,只要没有走出叛军控制的地区都不会有人找你收第二次税了,不少客商激动的表示:打从秦王叛军控制了长江中游航道之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堂堂中央政府,干得还没有一帮叛军好? 凯瑟琳表示无力吐槽,这个国家实在太奇葩了。 杨梦龙回到武汉的时候,秦迈和王锐正指挥大军在湖南攻城掠地,放出狠话来说要在冬天降临之前拿下整个湘米产区,留下一帮投靠他们的读书人帮忙治理荆州、襄樊、武汉等城市。投靠他们的那些读书人都是半生郁郁不得志,默默无闻的,居然也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分田地、修水渠、造水车、修葺房舍,忙得不亦乐乎。李岩看得直发愣,半晌才对杨梦龙说:“没想到叛军中间竟有这等大才,将好大一片地方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大人,你遇上劲敌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心里说:“什么劲敌?我才不会告诉你都是自己人!”他指着一个巨大的深水港叉,说:“这个位置相当不错,在这里建造船厂再合适不过了!” 李岩急了:“大人,叛军中间有很多人才,他们善于收买人心,组织严密,你万万不可轻敌!”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有轻敌吗?老兄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对于我来说,剿灭湖广叛军根本就不是个事,如何治理好湖广才是大事!”用力拍了拍李岩的肩膀,“打仗的事情有我就够了,治理湖广嘛,就交给你们这些读书人喽!” 看到他一直没有把湖广叛军放在眼里,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治理湖广,李岩暗暗焦急。一叶知秋,武汉这边和谐稳定的局面让他意识到湖广叛军并不是西北流寇那样的乌合之众,他们中间一定有一批非常有能力的、军政全才的人才,而且深得人心,否则是没有办法将打下来的地盘治理得这么好的。湖广叛军有百万之众,战力强悍,再加上这批能干的军政人才,可谓劲敌,如果放任他们发展下去,倾覆大明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杨梦龙一脸不在乎,真是急死他了! 他哪里知道,杨梦龙跟这帮叛军压根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一一七 血脉 “哇,这里比威尼斯还要热闹得多!” 登上南阳城关码头,凯瑟琳望着稠密的人流,往来穿梭的燕尾船,宽阔平整的水泥公路,还有规模得整整齐齐的楼房,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惊叹。 快一年了,南阳的繁荣更胜往昔。湖广叛乱使得淤积在湖广民间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流向南阳,换回义军急需的粮食、布匹、火药、钢铁、药品等战略物资,数以百万计的白流和难以计数的流民的涌入为南阳的发展提供了极其强劲的动力,现在的南阳不管是工业还是农业都是遍地开花,其发展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通过一个数据很容易就能看出南阳如今的发展是何等的惊人:截止到现在为止,今年南阳全境共兴建了八百五十六幢三层以上高的楼房,平均一天三幢,而且都是钢筋水泥房!这是一个非常吓人的数字,它的背后是南阳的水泥、玻璃、陶瓷、钢铁等产业的高速发展,否则是万万无法支撑如此惊人的房地产发展的。 杨梦龙对此痛心疾首,多少有着悠久历史的房屋就这样被推倒了啊,这些可都是文物哪!可文物的拥有者并没有半点惋惜的感觉,他们表示早就受够了这种老房子了,反正以他们的财力,要建一幢钢筋水泥楼房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那么多老房子被推倒固然可惜,不过考虑到大建楼房为无数流民提供了工作岗位,杨梦龙也就不去嚷嚷什么保护文物古迹了,说了人家只会当他吃错药。 这种在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楼房让来自威尼斯的商人看得两眼发直,尤其是在得知这些房子都大量使用钢筋和混凝土,连门都是铁门之后,凯瑟琳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这到底是在建房子还是在建要塞啊?” ————千年以来,欧洲人一直都是呆在阴暗潮湿的城堡里,直到文艺复兴他们才搬进城市里。城堡嘛,首要要求就是要足够的坚固,足够的高,所以在凯瑟琳眼里,这些楼房赫然就是一座座小型要塞了! 杨梦龙耸耸肩,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建一座真正的要塞让这小洋妞开开眼界,省得她整天大惊小怪的。 南阳府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招待这些洋鬼子,用不着杨梦龙操心,他给这帮洋鬼子指明了前往府衙的路,然后骑着蠢货,心急火燎的找老婆去。四月份离开南阳前往京城,一晃就是五个多月没回家了,他真的很想老婆了呢。 南阳第二技术学校的休闲健身区里,柳紫嫣和程琪正在打桌球。南阳第二技术学校早在去年就动工了,今年装修完毕,占地一千多亩,假山、人工湖、园林一应俱全,有好几幢教学楼,甚至还有专门为学生提供实习机会的小工厂,硬件比起舞阳那幢学校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跟位于舞阳的第一技术学校不一样,南阳第二技术学校是面向全国招生的,只要有兴趣都可以过来报读,不过是要交学费的。说白了,第一技术学校是专门面向南阳子弟开放,第二技术学校则是向外地人开放。考虑到小夫妻老是这么分处两地实属不妥,方逸之便想办法将筱雨芳、程琪、柳紫嫣她们给调到了第一技术学校来,理由非常充份:这里需要有经验的老师! 于是,这两位大美女便悠闲自得的在休闲健身区打起桌球来。桌球这玩意也是杨梦龙弄出来的,那不同花色的球都是用陶瓷制成,圆润之极,这两位兴致勃勃的击打母球,将不同花色的球击打入袋,一旁的老师们看得心痒痒的,恨不得也上去打几杆,但是……但是的但是,这可是杨梦龙送给老婆的礼物,谁敢去碰啊? 一轮激烈的较量,柳紫嫣领先了两球之多,她得意地瞄准黑球,说:“小琪,看样子这一局还是你输哦,怎么办?” 程琪哼了一声:“等你把黑球打进袋了再来说这话也不迟!”她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只要对方还没有把黑球打击袋她都不会认输的。 柳紫嫣笑:“好,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深呼吸,瞄准,黄梨木球杆往后收,蓄势待发…… 程琪的小心肝怦怦直跳,人家只要一杆就赢了啊,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但是柳紫嫣引而不发,那致胜的一杆迟迟没有击落,弄得她更紧张了:“你在干嘛,为什么……”顺着柳紫嫣的目光望去,马上就知道为什么她没打了。 她根本就是忘了要打球,全副心神都被那个鬼头鬼脑的跑进来的家伙给吸引了! 那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当然就是杨梦龙了。快半年不见了,这家伙建下了不世奇功,封了侯,成了湖广总督,差不多是整个大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了,但是他看上去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张娃娃脸,不笑的时候也像笑,什么上位者的威仪啊,大将的不怒自威啊,在他的身上是连鬼影都找不到的,他还是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凑过来,略心虚(甩下人家跑出去在外面玩了五个月,当然心虚了)的说:“打台球哈?紫嫣你打得越来越好了,都领先了两球啦!” 柳紫嫣哼了一声,迅速低下头去,盯住了黑球:“大将军,舍得回来了?” 程琪撅起嘴来:“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了新欢,把我们都给忘了呢!” 杨梦龙大叫冤枉:“怎么可能呀,我可想你们了,一打完仗马上跑回来了!” 柳紫嫣把球杆一扔,手直直的伸到他的面前:“礼物呢!?” 程琪上前一步,手指尖差不多触到杨梦龙的鼻尖了:“对啊,我们的礼物呢!?” 在场所有人憋住笑容往外溜……大将军啊大将军,你的女人个个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角色哟,看来你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杨梦龙早就习惯了女孩子的得寸进尺,嘿嘿笑着,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托在手中,猴子献宝似的说:“你们瞧,我高价给你们买回为这么一颗宝石,多漂亮啊。” 事实上这颗宝石是凯瑟琳送的,他一毛钱都没花。 宝石对女人的诱惑不亚于一堆鲜肉对一头饥肠辘辘的霸王龙的吸引力,柳紫嫣和程琪眼睛瞪得大大,眨也不眨的看着这颗宝石,眼里反射出宝石的光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杨梦龙得意非凡:“怎么样,两位美女,这份礼物你们还满意不?” 柳紫嫣有点费力的移开一点目光,说:“满意是满意,不过……” 程琪吞了一口口水,说出了心里话:“不过,为什么只有一颗!” 柳紫嫣说:“对呀,为什么只有一颗?不是应该有三颗的吗!?就一颗,我们怎么分?” 真是得寸进尺哟……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一点都没错! 杨梦龙干笑两声,说:“当然不止一颗啦,你们要多少都会有的……对了,我的天仙公主呢?” 柳紫嫣朝门口一指:“这不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说筱雨芳,便看到她抱着一本书,带着恬淡的笑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眼波温柔如梦。一看到她,杨梦龙便激动得不行不行的,欢呼:“老婆,我回来了!”把宝石一扔,大大的张开双臂冲上去,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熊抱! 柳紫嫣和程琪吓得脸都白了,齐声尖叫:“别抱!”声音尖厉,都有点颤抖了。 杨梦龙像是中了定身咒似的,迅速合拢的手臂僵在半空,全身纹丝不动,就剩下两只眼珠子在骨碌乱转了————就在马上就要抱住筱雨芳的时候,他才留意到大老婆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以她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这么狂烈的拥抱了,搞不好他一使劲,会出人命的!筱雨芳哧地一笑,轻轻抱住他,问:“回来了?” 杨梦龙傻乎乎的点头:“回……回来了。你……你怀孕啦?” 柳紫嫣翻了个白眼,程琪干脆就低声骂了一句:“白痴!” 筱雨芳说:“有五个月了。” 杨梦龙急吼吼的叫:“有孩子了你还四处乱跑?万一摔着磕着了可怎么办?蒋正他们真不像话,让他们保护好你的,居然让你四处乱走,回头我非收拾他们不可!别站着了,来来来,快坐下,站着多累啊……”嘴里说个不停,手也没闲着,小心翼翼的扶着筱雨芳坐下,那份小心劲啊,看得柳紫嫣和程琪都吃醋了。他浑然不知,蹲在筱雨芳身边搓着手,一个劲的傻笑,嘴都合不拢了。程琪忍不住叫:“还笑,还笑,口水都出来了!” 杨梦龙嘿嘿傻笑:“我有孩子了,我很快就要当爸爸了,真是太好了!”没办法,中国人最重传承,他在这个世界上可谓举目无亲,虽然有好几位红颜知己,有众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那份孤独难以排遣。现在好了,他有孩子了,他的血脉将延续下去,他的事业也有了继承人,他不会再孤独了。他乐不可支,竟跪在地上,把耳朵贴在筱雨芳的小腹,嘴里咕哝:“孩子在跟我说话了,我要听听那个小兔崽子在说什么。” 一个大男人当众作出这样的举动,多少有点惊色骇俗,但筱雨芳却是见怪不怪了,带着温柔的微笑抱着他的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在她眼里,他何尝不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关心,爱护,甚至宠溺? 程琪和柳紫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隐藏在眸底的羡慕。 一一八 杨面面 杨梦龙的归来使整个南阳都为之震动,方逸之亲自组织,南阳各界的士绅纷纷出资,为凯旋的将士举办了一场庆功盛典,他们给那些有功将士的犒赏,竟是崇祯所给的十倍。虽说河洛新军自建军以来就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打胜仗南阳人早就不稀奇了,但是斩首一万六千,俘虏四千,招降八千这等显赫的战功却是他们不敢想象的,这场奇迹一般的胜利让南阳人无比自豪,提起后金的时候总是一脸不屑:“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战?狗屁!遇上我们河洛新军,别说满万,就算满十万也得留在战场肥地!”就连那些只顾着赚钱,根本就不关军国大事的商人也分享到了这份荣誉,长江南北,长城内外,只要他们表明自己是来自南阳的客商,谈判对手马上肃然起敬,因为那里孕育了一支可敬而可怕的军队,就连仿佛恶魔化身一般的女真武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份荣誉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倍感有面子的商人出手别提多大方了。可惜凯旋的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不然在市中心体育场举办一场规模空前的阅兵仪式,那该多震撼人心! “我提议,十二月十一日在市中心体育场举办体育竞赛,庆祝胜利!”在南阳议会大楼里,杨梦龙当着上千名各界代表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话音未落,下面举起的手便变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同意!同意!” 人有钱了就得想办法找点乐子,一座城市有钱了就得想办法宣传一下自己的形象。现在南阳无疑已经相当有钱了,当然需要举办这样一场盛会来打响自己的名气喽。何况那体育竞技盛会确实很有意思,没理由不答应的。 有来自洛阳的代表叫了起来:“去年你们南阳已经举办过一届了,今年应该放到洛阳去举办才对的!” 方逸之笑而不语,数以百计的南阳代表抱着手臂,望着人数远少于他们的洛阳代表,一脸关心的问:“你们的体育场建起来了没有?嗯?” 洛阳代表哑口无言……由于有太多官员缙绅喜欢暗中捣乱,拖薛思明的后腿,洛阳那边的发展远不及南阳迅速,连修条水泥路都难过登天呢,何况是耗资更为巨大的体育场! 不修几条水泥路,不建体育场,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河洛地区当官的?嗯? 洛阳代表们在心里问候着那帮只会添乱不会做事的王八蛋的全家女性,作着最后的争取:“我们会加紧修建的!” 南阳代表们笑了:“等你们建好了再来跟我们争吧!” 如何筹备体育赛事用不着杨梦龙去操心,交给地方官员就行了,他开这个会只是就旅顺战事的经过向大家作个报告而已,报告完了,把所有事情一扔,连现阳官商各界给他准备的庆功宴都给推掉了,开开心心的回家陪老婆,理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放到一年一度的体育大赛去庆祝也是一样的!”方逸之真拿他没办法,没见过他这么黏老婆的! 回到将军府……现在应该叫侯府了,杨梦龙抄起斧头锯子刨子凿子,乒乒乓乓就忙活开了,筱雨芳笑着问:“你在干嘛呀?” 一头木屑的冠军侯兴奋的比划着:“我要给我们的孩子做一个最舒服的摇篮!” 筱雨芳笑个不停:“你连火都不会烧,会做木工?” 杨梦龙非常骄傲:“看不起我是吧?等着,我很快就会把它做出来给你看的!”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摇篮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地上多了成堆的木屑。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杨梦龙不得不承认,不是谁都有当木匠的天赋的。他悻悻的扔掉工具,叫来蒋正:“去,到程琪那里领一笔钱,帮我请最高明的木匠,给我的孩子做一个最好的摇篮!” 蒋正快哭了,我是家丁啊,我是保镖啊,怎么就成了小跑腿了呢?好吧,为未来的小主人跑腿光荣,我认了。他赶紧找程琪要钱,然后去找最高明的木匠去了。 杨梦龙坐到筱雨芳身边,又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听着,咕哝:“不知道是孩还是女孩?” 筱雨芳帮他摘掉头上的木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杨梦龙咧嘴笑:“都喜欢!” 筱雨芳说:“我倒希望生个女儿。” 杨梦龙问:“为什么呀?”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看着你这么个大马猴已经够我头疼的了,再生一个像你这么好动的、爱闯祸的小马猴,我还不得头疼死啊?还是女孩子好,文静一点,省心。” 杨梦龙揉揉鼻子:“我有这么让人头疼吗?”眼珠子一转,讨好的说:“如果是女孩,就叫她凯旋吧,这名字霸气!” 筱雨芳念了两遍:“杨凯旋……杨凯旋……这名字不错。如果是男孩子呢?” 这可把杨梦龙给难住了,他捏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绞蛋脑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自古以来,给孩子起名就是每一个父亲最为头疼的事情,一个个或响亮或不起眼的名字,有着太深太深的寓意,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不伤脑筋是不可能的。他挠着头,咕哝着:“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杨文?杨武?杨乃武……日,我怎么会想到这么倒霉的名字!杨虎?这名字也不行,霸气是够霸气了,但……唉,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愁啊!”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他苦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要抓狂的样子。 筱雨芳看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脸,说:“你不用想那么复杂的名字啦,其实我真不奢望孩子出将入相的,只要他别像你这样一根筋,做事的时候能多思考周全一点,尽量面面俱到我就满足了。” “面面俱到?”杨梦龙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要不……要不生了男孩子,我们就叫他杨面面吧!多有寓意啊!” “杨面面?”筱雨芳重复着这个名字,哭笑不得。这家伙还真是个奇葩,这样的名字也亏他想得出来!咀嚼着这个看似简单实质寓意极深的名字,体会着杨梦龙对未出世的孩子的深切期望,筱雨芳为之感动,轻抚着小腹,感受着小生命在腹中成长的脉动,她心里暗暗对孩子说:“孩子,争气点,千万不要做男孩子啊,不然以后人家就叫你面面了!” 就在杨梦龙为他未出世的孩子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大伤脑筋的时候,红娘子、李岩、祖大乐等人正在南阳街头闲逛着。现在的南阳已经有点近代城市的模样了,地下排污管道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四通八达,南阳街道地面上是看不到一滴污水的;自来水管道同样四通八达,将清澈甘甜的丹江江水送入千家万户,拧开水龙头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宽阔平整的街道上,四轮马车或载人,或载物,飘然而过,商店牌打得到处都是,仅仅在一条街道上就能看到三家大型杂货铺————事实上就是超市————在声嘶力竟的吼着让惠酬宾,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顾客。他们那大得吓人的商店占了好几个楼层,书籍字画,笔墨纸砚,米面蔬果,鞋袜布匹,应有尽有,而且大多是走薄利多销的路线,从挂出来的招牌便能看出,像米面蔬果、鞋袜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是相当便宜的,物价之低,简直闻所未闻。 红娘子拉着凯瑟琳跑进一家超市,在里面逛了半天,这才拎着一大袋核桃,一大袋小点心,还有好几套亚麻布做的成衣,兴奋的走了出来,直呼在里面买东西真是太有意思了,里面的商品多到她们眼都花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南阳就没有穷人了,一样的,而且还不少。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来到一个广场,大家便看到很多衣不蔽体的人正在那里排成长队,而几名衙役正抬来大捅杂粮饭和青菜,大家挨个上前去领。菜肴并不丰盛,不过油水足,大家吃得挺香。红娘子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些杂粮是各粮铺老板捐的陈粮,菜则是在各个超市收集过来的,当天没卖完就拉到指定地点,自然有人将它洗净煮好,成为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的盘中餐。祖大乐嗅了嗅饭菜的香气,苦笑:“他奶奶的,吃得比我们当兵的还好!”这是大实话,关宁军坐镇辽西,十几万大军沿着从山海关到锦州那段海岸线部署,迂回空间极小,生产什么的也就谈不上了,就算他们种了粮食也会被后金骑兵掠去的,明朝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只能确保那十几万关宁军不会饿肚子,能吃饱就不错了,别指望能吃得多好,看到这帮流民要青菜有青菜,要汤有汤,运气好的还有肉吃,祖大乐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在关宁军,普通士兵哪里有这样的待遇! 正吃着,一个一身泥污的家伙跑了过来,大叫:“我们工地要招十个打浆和搬水泥的,一天管三顿饭,干的,两菜一汤,晚上有肥肉吃,工钱每天结一次,一天三十文钱,谁有兴趣?” 接着又来了一个,是位镇长:“我们镇要修一条水渠,需要二十个壮劳力!待遇跟他们一样,一天管三顿饭,干的,两菜一汤,天天有肥肉吃,一天三十文工钱,可以天天结,也可以等完工了一次性结清,想要工作的过来!” 马上,那些年轻人三两下将饭盒里的饭菜通通塞进了肚子里,争着举起手:“我要!我要!我一把力气,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三个,选我吧!” 祖大乐感慨:“这帮流民运气真不错。” 李岩若有所思:“不是运气问题……看他们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由此可以断定,经常有人到这里来招工的。能将流民青壮尽数收为己用,让他们有工作,有饭吃,冠军侯治理地方之能,当真是无人能及。”他吁出一口气,“如果皇上能用他为相治理天下,大明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祖大乐笑:“得了吧,那小子懒得出奇,为图省事连湖广总督都不想当了,还指望他当相国?做梦!” 李岩也是苦笑,对杨梦龙的奇葩思维很无语。 红娘子的眼珠子却骨碌碌的乱转。她想到了她的家乡,信阳。信阳离南阳并不远,条件也不比南阳差,然而南阳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信阳百姓却水深火热,反差之大,令人惊讶。原先她对南阳这边种种只是耳闻,没多大的感触,如今亲眼所见,内心都为之震动。 凭什么你们过得这么好,我们信阳百姓却继续饿肚子? 不就是你们走了好运,碰到了一个很能折腾的怪胎吗? 哼,这样的好运气不能让你们独占,我们说什么也得分享一点……什么?他不是信阳的官,管不了信阳?那就想办法让他成为信阳的官好了! 想到这里,这位英姿勃发的奇女子有些诡异的笑了笑,伸个懒腰,说:“逛了这么久,我有点累了,就不陪你们逛啦,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不等大家反应过来,招手叫来一辆四轮马车,扬长而去。 祖大乐一头雾水:“她又搞什么鬼?” 凯瑟琳微笑:“大概是找那位年轻的总督去了吧?” 李岩苦笑:“鬼才知道啊。别管她了,祖将军,我们喝酒去。” 祖大乐乐了:“好,喝酒去!李公子,我就 一一九 厂子让人点了 杨梦龙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歌,一把菜刀上下翻飞,飞快的切着一截冬瓜。沼气灶上,一煲浓汤正在咕咕咕的冒着泡泡,就等着冬瓜了。他要给筱雨芳炖一煲好喝的汤供她滋补一下身体,孕妇嘛,最需要营养了。 筱雨芳、程琪、柳紫嫣三个在一边抱着双臂笑嘻嘻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忙活,偶尔指点两句,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你爱逞能就让你逞好了。杨梦龙的厨艺真不怎么样,那煲汤虽然浓香四溢,但是火是柳紫嫣生的,汤料是筱雨芳下的,下多少油盐药材是程琪手把手教的,这弄得杨梦龙很没面子。好在这是沼气灶,用不着烧柴草,不然他会更没面子————他可没有忘记当初在筱雨芳家里,折腾半天都没有生起火来的衰事。 “冬瓜切得大块一点,太小了一放下去就烂了。” “萝卜不是那样切的!切得太大了,应该切成丁状!” “你动作快点啊,汤都快炖干了!” 柳紫嫣和程琪叽叽喳喳个不停,挑着杨梦龙的错,弄得杨梦龙十分狼狈。他翻了个白眼:“两位小姐,要不干脆你们来好不好?” 这两位整齐划一的摇头:“不好!是你说要亲自熬一煲汤给我们喝的!” 杨梦龙脸鼓了鼓,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好拿起两个小小的、削干净了的萝卜递到这两位面前,可怜巴巴的说:“你们念叨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吧?这是我从天津带回来的青萝卜,又甜又脆,一拍就碎,你们吃一点润润喉……”潜台词是也让我耳根清静一下。 柳紫嫣格格一笑,接了过来,正要咬,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但不失清脆的女声:“小屁孩,在家吗?” 杨梦龙一哆嗦,差点切了自己的手指:“要命了,那个女土匪怎么来了?” 筱雨芳好奇的问:“谁呀?” 杨梦龙咬着牙说:“一个女土匪,不是什么好人!” 外面,红娘子叉着腰叫:“小屁孩,我知道你在家里的!给我出来,不然我就闯进去了!” 有人居然跑到将军府来撒野,侍卫们都大为恼火,但是见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两个都没动,他们也不敢动……这女子气势不凡,一口一个小屁孩的叫,恐怕跟将军有莫大的关系,他们还是不要惹火上身为妙! 扎吉冲翁说:“红娘子,我们将军正在给夫人熬汤……” 话还没说完,杨梦龙就冲了出来,破口大骂:“扎吉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出卖我!” 红娘子一把箍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夹在腋下,拳头贴着他的头皮:“为什么叫了这么久都不应?跟我显摆冠军侯的威风是吧?嗯?” 杨梦龙一哆嗦,说:“不是,我刚才没听见,真的没听见!” 红娘子说:“我信你才怪了!”动手就要拧,忽然看见一位白衣女子脸上带着母性的温柔的笑容走了出来,意识到这女子可能是杨梦龙的元配夫人,便赶紧放开他。在别的地方爱怎么捉弄这个小屁孩都可以,不过在人家老婆面前,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她上前朝筱雨芳拱手一礼,说:“这位想必就是杨夫人吧?我叫红娘子,这厢有礼了。” 筱雨芳微笑着还礼:“姐姐就是红娘子呀?夫君可没少跟我们说道你,你驰骋沙场斩将夺旗的英姿着实让妹妹心折呢。” 红娘子说:“夫人你太客气了。其实你能把这个一刻不得消停的大马猴治得服服贴贴的,才最让人佩服。” 杨梦龙愤怒地说:“跟我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 红娘子睨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值得我跟你客气的?” 杨梦龙“呃”了一声,给呛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赌气说:“你们聊好了,我继续去熬汤!”说完转身就走。 红娘子一把拽着他:“别跑,我找你有事!”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你找我能有什么事?别说没事,就算有也别找我,天没塌下来都别找我!” 红娘子露出凶相来:“你是说真的吗?嗯?”说着便捋起袖子,亮出了握紧的拳头。 杨梦龙头皮一麻,哭丧着脸说:“当我怕了你了,进来吧!”把红娘子带进了客厅。他真怕被她当众拧得哇哇大叫,这样就一点面子都没了。 程琪和柳紫嫣在暗中看得清楚,都觉得好笑。程琪碰了碰柳紫嫣:“哎,姐姐你有没有发现,这只大马猴好像很怕红娘子啊。” 柳紫嫣笑出声来:“是个女人他都怕啊,又不是什么秘密了。” 程琪支着下巴说:“但是他好像特别怕这个红娘子……不行,回头我得向红娘子讨教讨教,学几手治他的绝招!” 柳紫嫣拍手笑说:“我也要!” 筱雨芳招呼红娘子坐下,让仆人端上香茶点心后便去厨房忙活了。杨梦龙这个大头虾肯定把那煲汤给忘记了,她得去看看,可别真的给熬干了。 杨梦龙的客厅里没有那么多红木、紫檀木制成的昂贵家具,不过摆了好几张杨梦龙别出心裁让人做成的沙发,这种沙发是用木制成框架,里面装填一种散发淡淡香味的中草药的叶子,外面蒙皮,很柔软,弹性十足,坐起来十分舒服。红娘子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舒服的跷起长腿,喝了一口香茶,笑眯眯的说:“小屁孩,你还挺会享受的啊。” 杨梦龙把半个核桃扔进嘴里咬得咔咔响,没好气的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红娘子笑容可掬:“没啥大事,就是想看看你的夫人,顺便再找你买点东西而已。” 杨梦龙马上来了精神:“买东西?” 红娘子点头表示肯定:“对,买东西。” 杨梦龙吐掉核桃,身体往前倾,精神抖擞:“你找我买东西就真的找对人了,我可以帮你拿到最好的货,最低的价钱……说吧,你想买什么?” 红娘子有点怀疑:“你真的可以帮我拿到最好的货,最低的价钱?” 杨梦龙猛拍胸口:“绝对没问题!” 红娘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那怀疑的目光让杨梦龙满心不爽。最后,她勉为其难的说:“好吧,姑且信你一回……首先我要买五千石粮食!” 五千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杨梦龙眼都没眨,现在他别的不多,就粮食多:“五千石粮食?没问题!一石……” 正要报价,红娘子扬手阻止:“慢着,我还要买六千杆长枪,三千把苗刀!” 杨梦龙吓了一跳:“你买这么多武器干嘛?造反啊?” 红娘子丢给他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我本来就是反贼,去年刚宰了两个知县,你不知道?” 杨梦龙费力的吞了一口唾沫,说:“不是,你……你总得让我知道你买这么多武器打算干什么吧?”他是担心这位姑奶奶还像历史上那样硬把李岩抓回鸡公山去,起兵造反,这样一来他费尽心思拉拢李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红娘子口风严得很:“不该问的别问!你给句干脆的话,到底卖不卖?” 杨梦龙一咬牙:“卖,卖!” 红娘子说:“好极了!再给我来两千五百具破阵弩,就是你们河洛新军装备的那种!” 杨梦龙差点跳了起来:“我说姑奶奶,你要买刀枪粮食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卖给你,可是你……你说你买这么多破阵弩干嘛!这可是连火枪都能压倒的大杀器啊,除了河洛新军和登莱新军,就再没有哪支部队装备过了,你一下子要两千五百具……” 红娘子瞪着他,杀气逼人:“我不是说了吗?不该问的别问!” 杨梦龙委屈的嚷:“我能不问吗?这可是军国利器啊,我能不问吗!” 红娘子一拍桌子,把杨梦龙吓了一大跳:“坐下!” 杨梦龙老老实实的坐下。 红娘子活动一下手臂,说:“既然你想知道,那我老实告诉你吧,我买这么多武器就是要造反,你满意了不?” 杨梦龙带着哭腔叫:“大姐,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 红娘子说:“不能!废话少说,两千五百具破阵弩,五十万支弩箭,你到底卖不卖?” 看她那凶狠样,不卖就是要吃人了。杨梦龙往后缩了缩,无可奈何的说:“卖,我卖还不行吗!” 红娘子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卖我的!” 杨梦龙让她笑得一呆,赶紧收回心神,说:“你不用跟我说好话,说了也没用!虽然我们的交情还不错,但是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该要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要的,我……” 红娘子一支手支在桌面上,托着腮,凑近一点,慵懒的说:“刚才是谁告诉我说可以帮我拿到最低的价钱的?” 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气势像被人戳了一锥子的气球一样,吱一下全泄了:“我……” 红娘子望定他,巧笑倩兮:“我想,以冠军侯你的面子,帮我以一折价钱拿到货完全不成问题吧?” “一折?”杨梦龙像火烫到了屁股,又像被抢了香蕉的大猩猩一样一蹦三尺高,又跳又叫:“一折!?你还不如去抢呢!一折的话我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了!!!” 红娘子翻了个白眼:“那些工厂又不是你开的,你犯得着替他们考虑什么成本呀。” 杨梦龙简直是用吼的:“它就是我开的!你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亏本的买卖了!” 红娘子欢呼:“是你开的呀!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以我们的交情,连这一折的钱都可以免掉了,对吧,小迪迪!” 杨梦龙怒吼:“土匪,简直就是土匪!” 红娘子笑得腰都弯了:“我本来就是土匪呀!”拍拍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梦龙————她比杨梦龙高了半个头呢————笑得要多甜就有多甜:“好啦,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五千石粮食,六千杆长枪,三千把横刀,两千五百具强弩,还有五十万支弩箭,一个月之内送到鸡公山来,不许反悔哟!” 杨梦龙瞠目结舌:“慢着,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喂,我没有答应你啊!”喊得震天响,可惜没用,红娘子已经扬长而去了。 杨梦龙颓然倒在沙发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哭丧着脸自言自语:“五千石粮食,六千杆长枪,三千把横刀,两千五百具强弩……不要钱的把这么多装备送出去,我可怎么向股东们交代啊!最过份的是不仅一分钱都没得收,还得包邮!这个女土匪,认识她我真是倒了十辈子的霉了!” 站在一边的扎吉冲翁和石天保笑得脸都要抽筋了。他们真的挺同情杨梦龙的,打从认识红娘子以来,一直都只有被欺负的份,没有一次占到上风的,这个红娘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啊!扎吉冲翁尝试着替将军分忧:“将军,要不我们别理她?反正你也没有答应她嘛。” 杨梦龙沮丧的说:“你以为不理她就完了吗?那女土匪黑着呢,敢不把她想要的东西送过去,她真的敢过来抢的!”摇了摇头,对石天保说:“天保啊,你去找秦迈,告诉他,这一次交付装备的时间要推迟半个月才行了。” 石天保说:“这可怎么行呢?秦迈将军急需这批装备,尤其是那几十万支弩箭……这说推迟就推迟,我可怎么跟他解释啊?” 杨梦龙怒冲冲的说:“就说我的厂子让人点了,做不出来了!” 石天保无奈,领命而去……现在他开始同情秦迈了,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上司,还不得给气死啊? 一二零 决定 被红娘子狠狠的打劫了一回,杨梦龙心情很沮丧,以至于就连自己“亲手”熬的汤,喝起来也没什么滋味了。他不停的嘀咕着:“土匪,土匪!活脱脱一个女土匪!”他又忘记了,人家本来就是土匪…… 筱雨芳觉得好笑,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腕:“那位红娘子不就是借了你点武器嘛,你也用不着挂在嘴边说个不停吧?” 杨梦龙恼怒的叫:“她那叫借?分明就是抢的!你说她一个女人要那么多刀枪强弩干嘛!” 程琪说:“当然是做大事了!” 柳紫嫣说:“对啊,而且是做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能做大事吗?”这丫头一直是女权主义者…… 杨梦龙有些诧异:“怎么你们都帮着她这个外人,没一个帮我的?” 程琪笑嘻嘻的说:“我们这是帮理不帮亲!” 杨梦龙发理的趴在饭桌上,将桌面捶得砰砰响…… 在家里没尊严啊……没地位啊…… 正伤心着,仆人进来禀报:“将军,方大人求见!” 杨梦龙有气无力的说:“不见,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让我静静!” 筱雨芳拍了他一下,笑说:“好啦,别耍宝了,方伯伯找你有要事呢。” 杨梦龙咕哝:“还有什么事能比我平白无故的损失掉一大笔钱更重要?”话虽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耸拉着脑袋出了餐厅,来到客厅。方逸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有些吃惊:“一点精神都没有,你这是怎么了?” 杨梦龙说:“让人给抢了!” 方逸之吃惊更甚:“谁那么大胆,竟然敢抢你?要不要我下通缉令通缉?” 杨梦龙一个劲的摆手:“不必了不必了,那个歹徒非常可怕,比老虎还可怕,她就盯着我了,你要是通缉她,以后她只会抢得更凶……” 方逸之一头雾水,笑:“原来神勇无敌的平虏大将军,勇冠三军的冠军侯也有被人抢的时候,老夫也算大开眼界了。”还好他没有看到杨梦龙被红娘子拧头皮拧得哇哇大叫的样子,不然他非笑忿气不可。 杨梦龙一屁股坐下,问:“吃晚饭了没有?还没吃的话就一起吃吧。”他还惦记着那煲没喝完的汤。 方逸之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早就吃了,过来找你有事呢。” 杨梦龙问:“什么事啊?” 方逸之压低声音说:“秦王义军已经快打到常德了,整个江汉均已在义军的控制之下……我看朝廷的忍耐也快到极限了,还是适可而止吧。” 跟杨梦龙混久了,整个南阳官场的官员都养成了少说废话多做事的良好习惯,坐下三句话便直奔主题……再说你吟风弄月弯弯绕绕的他也不懂,只会惹得他很不爽。方逸之严肃起来了,杨梦龙也赶紧让自己严肃起来,说:“那个,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湖广总督,负责平定湖广,明年就该出兵了。” 方逸之松了一口大气。杨梦龙在湖广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是一步好棋,一举掀翻了掐着南阳的脖子的湖广官场,将荆襄磷矿、长江水道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让数以百万计的在达官显贵的地窖里吃灰的黄金白银重新流通起来,为南阳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南阳仅仅是依靠向义军提供粮食和兵器便赚得盆满钵满了。但这同时也是一步险棋,秦王义军横扫湖广,折腾了一年,他也提心吊胆了整整一年……一旦败露,可是要灭九族的啊!现在好了,终于要结束了!他开心的说:“那就好!只要河洛新军一出,百万义军不战而降,整个江汉都尽数掌握在我们手中了。最妙的是,义军已经将江汉平原那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连根拔起,留给我们的是一张白纸,任我们描划!有了这块宝地,要发展就容易得多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杨梦龙说:“江汉平原我是要定了,但是义军不能停下来!” 方逸之问:“为什么?” 杨梦龙说:“我需要一个出海口!你也看到了,来大明经商的洋鬼子越来越多,而且都是成船白银的运过来的,这是何等惊人的财富?谁能拥有一个出海口,谁就能在跟洋鬼子的贸易中占到上风,我们虽然有很多货物是南阳独有,但是深居内陆,这很不利。”他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一个箭头,“所以义军还不能停下来,他们得往两广那边继续打,最好把广州给我拿下来!” 方逸之倒抽一口凉气:“这等于是将整个湖广都拿下了啊!” 杨梦龙嘿嘿一笑:“怎么,你这个湖广巡抚还怕自己管的地盘太小?” 方逸之不禁笑了起来。他也是前些天才知道自己晋升为湖广巡抚,继续跟杨梦龙搭档,当时还以为吏部的老爷们吃饱了撑的,寻他开心呢,要知道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苦逼的知县,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封疆大吏,怎么可能!等确定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后,他眼泪都出来了,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方家总算是熬出头了!而作为一省巡抚,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政令连县城都下不去,秦迈和王锐把江汉一带的缙绅藩王收拾得太惨了,他的政令在江汉平原畅通无阻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两广桀骜不驯,很难确保政令在两广通行……嗯,还有最最重要的出海口,这个至关重要! 跟杨梦龙混了这么多年,方逸之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科学技术非常重要,很多用政治解决不了的问题用技术就能轻松解决————比如说用磷肥就能用同样的田收获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人口; 第二:农业非常重要,但一味在地里刨食是最没出息的,所以没必要一个劲的跟农民过不去,能不收的税就尽量别收; 第三:洋鬼子穷得只剩下钱了,与其在国内跟同行斗得头破血流,不如打开大门,把生意做到欧洲去! “那就再赌一把,让义军继续往两广方向打!”方逸之发了狠。其实就算他想让义军停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现在义军卷起的声势实在太惊人了,整个湖广到处都是起义的烽火,到处都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吼声,这团大火如果不释放出去,迟早会把他烧得焦头烂额。 杨梦龙笑着说:“拿下了两广的,小半个帝国的资源就在我们手里了。江汉平原、珠三角平原出产的粮食、蔗粮、棉花、亚麻,广东那漫长的海岸线,还有湖广那数量众多的狼兵,想要振兴大明,这些都缺一不可!”想了想,又说:“接下来,发展的重心要放到武汉了。” 方逸之点头表示认同。南阳的发展已经步入高速轨道了,不必再刻意去做什么,只要确保政策的延续性,它便能保持这种高速发展的强劲势头,最终成为全国第一流的大城市。武汉是整个江汉平原的核心,沃野千里,水力充沛,潜力比南阳还要大得多,只要加以经营,很快就会呈现出强劲的势头。更别提武汉的位置实在是得天独厚,完全可以当一个港口城市和水师基地用,这些条件是南阳不具备的,不好好利用的是傻瓜。事实上,现在河洛新军便在武汉那边建起了一个军工厂,专门负责制造大炮和炮弹,因为武汉那边水力资源更为丰富,可以为机械提供更为强劲的动力,实现更高难度的技术加工,而造船厂也在筹备当中…… 天已经黑了,路灯逐一亮起,灿若繁星。这种路灯是南阳推出的又一项利民工程。南阳的酒精厂、食品加工厂、养殖场的牲畜排泄物都被集中起来处理,所产生的沼气便通过铺设在地下的铅管输送到全城,每隔二十米便有一盏沼气灯,每当天黑的时候便会被点燃,发出夺目的光彩。这项工程颇具争议性,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被很多人斥为劳民伤财,但是当数量众多的沼气灯把整个南阳变成不夜城的时候,他们彻底闭上了嘴巴。路灯下,车流如水,人声喧嚣,这座城市的精力真是太充沛了,哪怕是到了晚上也不肯消停啊。 红娘子和李岩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超市门口顾客云集,看着民间艺人在广场表演引来人山人海,两个都露出了向往的笑容。 红娘子由衷赞叹:“好美啊。” 李岩说:“是啊,真美。”没来过南阳的时候他对南阳种种传言有些不满,认为南阳人是在瞎折腾,你不大力发展农桑,建那么多工厂,给商人那么高的地位,不是本末倒置么?但是现在,他只能对以杨梦龙、方逸之为首的那批官员写个十平米大的“服”字了,也只有他们这种敢为天下先的人杰,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将南阳这座名不经传的城市变成人间乐园吧。 红娘子说:“如果信阳也能如此繁荣就好了。” 李岩苦笑:“也就想想罢了,信阳官场那帮蛀虫只顾着自己捞钱,指望他们像方大人那样千方百计为百姓谋利益,那是做梦。” 红娘子说:“他们不干,我们就逼他们干!”顿了顿,换了话题:“李公子,明天我就要回鸡公山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起了变化……放在以前她根本就不用问李岩有什么打算,直接把人逮回去就行了,多干脆利索。李岩却听出来了,沉吟片刻,说:“我打算留在南阳,当冠军侯或者方大人的谋士,为他们尽一分力。” 红娘子有点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释然,沉默了片刻,说:“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像我,生来就是个冲州撞府的女土匪。”说到这里,她莫名的想到了杨梦龙。想必那家伙现在都还在气急败坏的骂她女土匪吧?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滑稽,想起来都想笑。 李岩也沉默了片刻,才说:“姑娘,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接受官府的招安吧,别再像以前那样冲州撞府了。想必你也知道了,劫富济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得像方大人他们那样把根扎在这片土地,踏踏实实的干……信阳离南阳很近,你再像以前那样,会让冠军侯很为难的,想必你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与他刀兵相见吧?” 红娘子哼了一声:“跟我刀兵相见?他敢?不把他的脸挤成猪头我跟他姓!”凝视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是她用手抓住女真白甲兵掷向杨梦龙的尚方宝剑时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但伤痕却永远不会消失了。就凭这道伤痕,杨梦龙也不敢带兵来平她!看出李岩的担心,她笑了笑:“放心吧,李公子,我不像以前那么天真了。你说得对,光靠一两个侠客劫富济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还得让坐在府衙里的那批人老老实实的去尽自己应尽的职责。他们不是不想干吗?行,我拿刀子逼着他们干!” 李岩吃了一惊:“你想干什么?” 红娘子耸耸肩:“秦王义军声势浩大,席卷江汉,我想他们分出一支大军北上信阳,打土豪分田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李岩瞠目结舌。我的天,说了半天这位姑奶奶一点都没听进去啊,而且变本加厉了,以前只是劫富济贫,现在干脆就要加入秦王义军,造反了! 李岩终究是没能说服红娘子,第二天,这位侠骨天成的奇女子便离开了南阳,不过没有像跟李岩说的那样回信阳,而是乘船南下,前往武汉找王锐和秦迈,这是要去学习先进的造反经验呢。 得知她离开后,杨梦龙松了一口大气,点了一串三百响的鞭炮庆祝女魔头离开。 他高兴得早了点,这个女魔头还会回来的。 一二一 会议1 得知红娘子离开了南阳之后,杨梦龙晃晃脑袋,又挠了挠头……谢天谢地,总算是摆脱了那个女魔头,从她的魔爪之下解脱出来了!再也不用担心被她捏脸、拧头皮了!虽然让她临走前连坑带蒙骗走了一大批武器装备,但是能够摆脱这个女魔头,他还是十分开心。 开心的杨梦龙打起精神,开始处理积压了近半年的公事。虽然在戚虎等人的帮助之下,他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体系,即便离开了他,河洛新军也能正常运转,但他毕竟是老大,很多时候他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很多事情必须得他点头才行,他老人家一走就是半年,当然积压了不少事情了。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南阳全体文武官员开会。马上就要拿下湖广了,不给大家吹个风可不行。 南阳全体文武官员光速集合,开玩笑,这可是关系着自己前途命运的重要会议哪!南阳即将把自己的体制移植到整个湖广,而管理湖广的行政班子就是由以南阳官员为骨干搭起来的,天哪,这里头有多大的空间可以放任他们施展自己的才华啊,一个县令到了那边可能就要管一个府,一个州了,想想都激动得不行!至于武将同样激动,河洛新军又要扩军了,皇帝给了他们一万六千人的兵额,这意味着扩军之后,河洛新军的总兵力将达到两万五千人!登莱新军同样也要扩军,兵额增至一万二千人,合计三万七千人,这绝对是东亚大陆最为强悍的一股军事力量,也就从一开始就照搬了河洛新军体系,坚定不移地走近代军队建设的天雄军可以跟他们斗个旗鼓相当,建奴?抱歉,河洛新军已经不再将建奴视为一个令人生畏的强敌了!扩军一万二千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官升一级哟,上哪找这么好的机会! 杨梦龙看着围着圆桌坐得端端正正的文武官员,对他们身上那股朝气十分满意。在座的那么多官员里,年纪最大的是戚虎,他的总参谋长;其次是方逸之,也就这两位是超过五十岁的,其他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正处于人的一生中精力和干劲最充足的时候。尤其是那些知县们,基本上都被换了一轮,由科举出身、还没有当过官的年轻人担任,至于原来的知县,要么就辞官经商了,要么就不管事了,把事情全部交给自己的副手,安心充当一个橡皮章的角色,一边当官一边做生意,不亦乐乎。这批官员还没有被磨平棱角,一个个锋芒毕露,这是好事,他不怕他们锋芒毕露,就怕他们尸位素餐,拿着俸禄不干事。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那个,相信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对湖广现在这种乱成一团的局面非常不满,决定要让河洛新军南下,平定湖广之乱。皇上对我们河洛新军是非常有信心的,认为以河洛新军的战斗力,要平定湖广叛乱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好湖广,防止再出现同样的叛乱。” 舞阳知县文景泰哼了一声:“湖广叛乱还不是荆襄官场那帮蠢货逼出来的!座拥江汉平原,荆襄磷矿,又有长江汉水航运、渔米之利,居然还能闹得全省皆反,这帮蠢货的本事真不一般!”这位知县今年三十三岁,跟原来的知县张桐是同乡,颇有文采,胆气也足,不过在科举的时候由于没有钱给考官送礼,被坑了,被踢到舞阳这个兔不拉尿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典吏。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就在他快绝望了的关头,杨梦龙这个混球冒了出来,炼钢开厂,屯田垦荒,硬是把舞阳这个穷得当当响的鬼地方给盘活了。今年舞阳一口气打出了十三口盐井,使得舞阳拥有了日产数千石优质井盐的能力,整个河洛为之震动。现在的舞阳算是熬出头了,光靠优质钢铁和井盐便财源滚滚,何况还有那么多工厂!张桐调任登莱巡抚后,他接了张桐的班,招商引资兴办工厂越发的来劲,底气十足。跟着张桐和杨梦龙干了这么多年,他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跳出传统文人的界限,尝试着用工农党的视角去看问题,比如说湖广叛乱……而他研究的结果就是:荆襄官员是一群祸国殃民的蠢货,就算秦王义军不收拾他们,迟早都会被杨梦龙收拾的,不值得同情。 新野知县范从文叹息:“那帮蠢货固然是罪有应得,只是湖广百姓着实可怜啊!唉,为官者一旦沦为民贼,比起流寇来还要可怕得多!”说到这里他还假惺惺的抹了几滴泪。谁都知道他是在说废话,湖广百姓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抄藩王的家,玩得不知道多开心呢! 杨梦龙心里咕哝:“这帮没良心的家伙!”他咳嗽一声,说:“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我向皇上打了保票,如果让我们南阳的官员去治理湖广,湖广交纳的税款将会比现在多出十倍!当然,皇上给我打了个折,多交五倍就行了,你们可不能打我的脸啊!” 大家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换以前他们铁定要跳起来大叫没法活了,别说五倍,就算减两成他们都交不齐,但是现在嘛,轻松得很! 方逸之问:“不知道大人如何安排?” 杨梦龙说:“方大人晋升为湖广巡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众人都笑着向方逸之道贺,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正式的任命下达,大家还是替他高兴。方逸之激动得胡子直哆嗦,连声说:“皇恩浩荡,老夫焉能不竭尽全力,治理好湖广!” 杨梦龙一指文景泰:“广大人晋升为湖广巡抚之后,由你来接任南阳知府。这可是我们的老窝,可得看好了哟!” 文景泰胸膛急剧起伏,大声说:“谢大人信任!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让南阳的一切政策不折不扣的执行到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杨梦龙和方逸之制订的政策延续周期非常长,得坚持十年甚至二十年不变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既然他没这个本事超越这两位,就萧规曹随好了。 杨梦龙一指方应秋:“文县令的班由你来接。” 方应秋这几年一直跟在老爸身边,努力学习,提高得非常快,当一个县令那是绰绰有余了,当一个前途无量的县的县令……废话,只要别瞎弄,就算让一头猪去舞阳当县令,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方应秋激动得语无伦次,半晌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谢……谢大人信任!” 杨梦龙呵呵一笑,继续说出他的人事安排。新野知县范从文晋升襄樊知府,西峡县令晋升承天知府,泌阳县令晋升德安知府,叶县县令晋升荆州知府。这四位都是最为勤政,执行方逸之的政策最为坚决,收效也最好的,这几年过得很辛苦,现在终于有回报了。襄樊、荆州、承天、德安四府是湖广腹地的精华,控制好这四府,整个江汉平原都尽归河洛体系所有,因此派出最优秀的官员也是情有可原。至于这四位腾出来的位置,先由他们的副手顶上来,如果本届科举有杰出的而且能尿到一个壶里的人才,不妨让他们过来当,如果没有,就把副手扶正好了。 文官升官了,武将当然也得升官。在旅顺之战中表现杰出的薛思明升任何洛总兵,吴胜晋升为登莱总兵。韩鹏有点郁闷,登莱平叛、旅顺血战都没他的份,他一直在伏牛山跟流寇对峙,功劳不大,苦劳多多,因此只能屈居于薛思明之下,成为副总兵。不过,事实上,河洛新军就是两个军团,他跟薛思明一人一半,谁当正的谁当逼的也没多大关系。 钟宁晋升为参将,从投降的蒙古骑兵中挑选五百人补充进枪骑兵里,这样一来归他指挥的枪骑兵将多达一千五百人,再加上祖大乐带过来的一千枪骑兵,将成为一支非常恐怖的战场突击力量。 曹峻晋升为参将,钟宁挑剩的两千五百余名蒙古骑兵全部编入他的猎骑兵,他算是实力暴增了。 许弓调任破山营指挥使,旅顺之战中明军俘虏的一千五百名索伦死兵全部编入破山营。截止到目前为止,许弓和破山营都还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不过,在不久的将来,这支部队将会令整个东亚闻风丧胆。 …… 人事任命一项项的安排下去,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对杨梦龙的安排都是相当满意,没能晋升的也是心悦诚服,毕竟升上去的确实比他们优秀。 “沈廷扬晋升为湖广水师参将。”杨梦龙宣布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薛思明皱起眉头叫:“湖广水师?什么鬼!” 杨梦龙说:“湖广一带,江河纵横,湖泊数不胜数,不能没有一支水师。所以我决定建立湖广水师,专门负责维护长江、汉水、伊洛水道、丹江水道等航线的安全,必要的时候还要能扬帆出海,渡海远征!沈廷扬从小到大都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沈廷扬大喜过望,起身道谢。在见识了变形金刚舰队的威力之后,他早就将自己那个可怜的沙船帮抛到了脑后,只想领着这样一支舰队东征西讨,现在,他的梦想要实现了! 一二二 会议2 在杨梦龙的计划里,变形金刚舰队一分为二,留下七十六艘战舰维持对东江镇的输血和对后金保持压力,还有再调二十七艘到湖广,成为湖广水师的第一批战舰。等武汉造船厂投入使用后,会有大批新型战舰源源不断的交付,取代这些老旧的战舰。为了确保河洛新军对湖广各大水系的切实掌控,湖广水师必须拥有两百五十艘以上的战船,分为五支分舰队,这是最低标准了。 沈廷扬喜不自胜,乐呵呵的说:“不瞒大人,下官的沙船帮有数量众多的优秀水手,只要下官一封书信过去,他们马上就会应声而来,加入水师!如果不够,还可以到江浙渔民里招,反正缺什么都不会缺水手的!” 杨梦龙说:“那就好,我还真怕有船没人呢!” 方逸之沉吟着说:“湖广江河众多,组建一支水师当然是很有必要的,只是组建水师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我担心以湖广的财力承担不起啊。” 杨梦龙满不在乎:“钱不够我们就去外国抢,怕个毛!再说了,不是还有一帮洋鬼子在挖空心思帮我们弄钱吗?”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那帮洋鬼子对大明的瓷器、丝绸的痴迷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南阳出产的钢铁、红茶、糖、水泥等产品对他们也有莫大的吸引力,需求量几乎是没有极限的,只要这帮洋鬼子一天做不出同样的产品,就不怕他们不老老实实的帮南阳找银子! 经过一番谈判,所有人一致同意建立武汉造船厂和湖广水师,毕竟湖广并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湖匪、水寇多如牛毛,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很难保障航运安全。如果不能保障航运安全,经济发展肯定会被拖累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能明白。 薛思明和韩鹏对视一眼,都在心里叹气:“唉,又多了一个抢军费的!” 不过还好,两百五十艘战舰,撑死也就一万多人,以整个湖广加河洛地区的财力供养他们三万来人,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杨梦龙讲得差不多了,方逸之咳嗽一声,表示他有话要说。他说:“方才冠军侯都讲得差不多了,他的计划很全面,如果能够实现,湖广将如泰山之安,江汉平原千里沃土将成为大明真正的粮仓,大明的百姓也可以歇一口气了。我想强调的是,我们能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很不容易,想要继续发展下去更不容易,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将接替你们职位的人,都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要受外界的影响,按着自己选定的路继续走下去,否则将前功尽弃!” 所有人用力点头:“大人提醒得是!”随着河伊地区的发展势头越来越猛,他们这些官员所要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不少大儒在文章里对他们进行指名道姓的批评,嘲弄,谩骂,这一切都让他们意识到改革并非易事……还好湖广义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湖广,替他们吸引了火力,否则他们现在的处境肯定更加艰难。 方逸之敲敲桌子,继续说:“湖广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冠军侯可是放出狠话来,要将湖广的粮食产量提高十倍的,虽然皇上圣明,只是将湖广的税收提高了五倍,但是我想说,大家千万别因此松一口气,必须提高十倍,否则很难堵得住众人之口!要提高十倍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得分田到户,确保家家户户都有田耕,这项工作湖广叛军已经帮我们做了,我们要做的,只是干得更彻底一点而已。其次是确保农民能得到足够的肥料,以前是没有足够的磷矿,磷肥产量得不到保证,现在夷陵磷矿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西夷也在将磷矿和海鸟粪一船船的从海外贩运过来,原材料的供应已经不成问题了。我希望能在夷陵地区建立磷肥厂,每个月生产的磷肥不得少于两万石!” 所有官员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每个月生产两万石,那就是一千多吨啊!这数字也太吓人了! 方逸之沉声说:“你们觉得很多吗?你们有没有算过湖广有多少农民需要肥料?你们有没有算过湖广有多少耕地?两万石已经是底线了,低于这个产量,它的价格便会变得很昂贵,大多数农民都买不起的,那我们生产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众官员都露出深思的神色。事实上,南阳那些磷肥厂、硫酸厂每年都或多或少会出现亏损,这些亏损得靠官府拨款去抹平。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工厂没有盈利能力,而是它们的产品的价格被刻意的压低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不亏损一点,老百姓就买不起了。如果夷磷肥厂要达到每月生产一千多吨的产能,亏损会更多,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承受了,谁让他们垄断了这个不赚钱的行业呢? 算了,随着工艺的持续改进,生产技术的日益成熟,成本迟早会降下来的,到时候就不会再亏损啦…… 会议到现在,该分成两拨开了,文官开文官的,武将开武将的。方逸之正在兴头上,他一再强调大家必须当一名忠诚的工业党,工业的威力大家已经见识过了,一堆沙子往工业机器过一下便变成了价值千金的玻璃,一堆不起眼的石头往工业机器过一下便变成了哺育万民的肥料,工业所能产生的生产力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他们已经把一只脚迈进门槛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再缩回来,否则他们这辈子就白活了。一众官员点头不迭,如奉纶音,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笨蛋,他们都意识到,只要他们坚持走下去,必将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他们将是这个时代的先行者,这是何等的光荣! 杨梦龙把他的将军们带到另一个会议室,避开方大人那凶猛的火力。方大人讲到兴头上的时候,风度什么的都抛到脑后了,坐在他对面必须打伞,否则就等着被糊一脸好了。 好几位军工系统的人也获准参加会议,毕竟他们也是河洛新军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对戚虎说:“老头,你来吧。” 戚虎咳嗽一声,威严的说:“这次旅顺之战,大家都见识到天雄军火器的厉害了吧?” 没能参与旅顺之战的将领一脸委屈,而薛思明等人则用力点头。实话说,他们以前也跟杨梦龙一样,对火枪这破玩意儿一脸不屑,但是旅顺之战中,天雄军火枪手的表现震撼了他们。两千多火枪手三排轮番开火,弹雨不绝,枪口所向,后金甲士成片倒下,绝大多数后金甲士到死都没能向那些连甲都不披的火枪手挥出一刀,或者射出一支箭,他们那高超的武艺根本无从施展,成排射来的子弹扼杀了他们表现个人勇武的一切空间,对于一个终生习武的人来说,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复州城外夜战,天雄军火枪手首次脱离了长枪兵的保护,独自面对困兽般的后金大军,结果在他们控制的区域,后金倒下了上千人,绝大多数都是被子弹当场打死的,也有不少虽然成功冲进了他们的阵列中间,但转眼之间便让三棱军刺洞穿了身体,而天雄军阵亡人数不过一百五十人,六比一!如此悬殊的伤亡数字让河洛新军意识到,随着燧发枪在战场上初试啼声,火器的时候即将到来,冷兵器统治战场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他们必须扔掉手中的强弩、刀枪、盔甲,紧跟潮流,否则必将被时代淘汰! 戚虎说:“据我了解,天雄军的火枪有效射程已经达到了八十步,首次超过了弓弩,而且威力极大,八十步内,不管披甲几重,都是一枪两个眼!” 杨梦龙说:“而且是一小一大,子弹从胸口打进去,内脏碎片从后背飞溅出来,中一枪就没命了。” 薛思明说:“破阵弩的威力远远不及他们的火枪!” 众人一阵沮丧,为了搞破阵弩,他们可是费了老大牛鼻子劲的,结果刚列装不久便被证明过时了,这太让人失望了。当然,破阵弩算是将弩的威力发挥到极限了,五百多米的射程,一分钟五箭的射速,放在全世界都是顶尖的单兵投射武器,只要别碰上天雄军那样变态的火枪部队,他们都可以在战场上横着走。一旦碰上了……那就没话可说了,只能正面死扛,大家隔着六七十米对射,谁先顶不住谁就得崩溃,反正谁也别想占便宜。 戚虎说:“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火枪部队!” 大家都叹了一口气。以前河洛新军是有火枪部队的,装备擎电铳,当敌军顶到很近的距离后突然开火,用密集而凶猛的火力大量杀伤对手,但是随着强弩的日益成熟,这支火枪部队也被撤销了。 杨梦龙耸耸肩,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支八十厘米长的枪管,笑眯眯的替给大家:“我们兵工厂的最新产品,大家看看吧。” 薛思明第一个接了过来,眼睛贴着枪管的端口看了又看,惊喜的叫:“膛线!” 韩鹏一把抢了过来,把手指塞进去转动,叫:“全膛线!” 没错,这支近三尺长的枪管,居然从头到尾都是完整的膛线!众人争相欣赏着这美妙的膛线,喜不自胜。他们终究没有被抛得太远,天雄军的燧发枪枪管只拉了一半的膛线便打得后金哭爹喊娘了,现在他们有了全膛线的枪管,可以制造出射程更远,精确度更高的火枪,还不把后金给打出屎来! 杨梦龙一把将枪管给抢了回来,说:“你们给我轻点,别弄坏了!这可是钢制的,砸了好几千两银子才搞出来,贵得很咧!” 韩鹏乐得合不拢嘴:“才几千两银子呀,值得,太值得了!” 薛思明好奇的问:“对了,大人,你是怎么解决钻枪管和拉膛线的难题的?” 钢制枪管的好处不言而喻,由于钢的强度远高于铁,钢制枪管的管壁用不着太厚便能达到铁制枪管一样的效果,甚至更好,这样一来,整支枪管便大大减轻了,火枪自然也轻便了不少,而且更加安全。南阳不缺优质钢材,缺的是加工技术,为了解决钻枪管和拉膛线的难题,不知道多少技师愁白了头,更不知道多少人嚷嚷着说没法干了,要跳楼了。现在,这个看似不可能解决的大难题居然被解决了,大家那个兴奋呀,就别提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简单啊,就是用较软的钢管拉膛线,拉好膛线之后再渗炭,淬火,使整个枪管变硬,就跟我们铸刀一样了。” 他说得轻巧,但所有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光是控制好钢材在不同阶段的强度和拉膛线这一条就足够让无数能工巧匠绝望了。唉,军工,你们真的辛苦了! 一二三 会议3 炫耀够了,杨梦龙又猴子献宝似的掏出第二件法宝。 这玩意黄澄澄的,一寸半长左右,份量不轻。它的主体是一个厚厚的直筒形铜壳,牢牢的箍住一个圆形弹头,连铜壳部份的口径跟高射机枪子弹差不多,但是弹头的口径只有不到八毫米,显然,弹壳加工并不过关,太厚了,这样的子弹一名士兵是带不了多少发的。但它仍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它实在太独特了! 杨梦龙得意的说:“这是我们军工另一杰作,子弹!看到这弹壳了没有?它里面装填着发射药,这个呢,是底火,只要用力撞击底火,便会引爆发射药,子弹便会高速射出啦。” 这玩意也太复杂了,大家完全听不懂。薛思明问:“它的威力怎么样?” 杨梦龙嘿嘿一笑:“威力?训练有素的射手用它,两百步内说打你眼睛不带沾你眉毛……不信?等步枪弄出来之后你们就知道了!”有些遗憾的说:“可惜的是,这仅仅是样品,我们的步枪,我们的子弹制造工厂都还没有着落,至少五年内是没指望的喽,所以呢,在这五年里,大家都委屈一下,用燧发枪吧。” 大家听得糊里糊涂,完全不明所以。 戚虎接过话头,说:“我和侯爷的意思就是,我军将大量列装火枪,取消射士、横刀手、长枪兵,从今往后,火枪手和掷弹兵将成为我军的主要兵种。” 韩鹏叫了起来:“取消射士还可以理解,但是取消横刀手和长枪兵可怎么行!尤其是长枪兵,没有长枪兵保护的火枪手是非常脆弱的,被敌军冲进火枪手阵列,就是一场大屠杀!” 杨梦龙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动,表示不赞同:“首先他们得有这个本事通过火枪手的火力网,其次,就算他们冲进火枪手中间,也不可能是一场屠杀,因为……”刷的一声,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拔了出来。这把匕首全长四十三厘米,剑脊很厚,有着四道令人生畏的血槽,锋刃都不是很锐利,但是甫一拔出,众人便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扎吉冲翁递过来一支天雄军赠送的燧发枪,杨梦龙把匕首往匕首托座一卡,搭的一声,便将匕首牢牢的固定在托座上。一米二长的步枪加上四十三厘米长的匕首,摇身一变便变成了一支一米六长的短矛,绝对是扎谁谁知道疼。杨梦龙得意的说:“天雄军的三棱刺刀大家都知道吧?被扎上一刀便血流不止,直至一命呜呼。但是,我想告诉你们,这种刺刀的杀伤力比三棱刺刀还要强出几倍!首先,它两面开刃,卸下来就能当匕首,抹脖子捅心窝绝对是一大利器!其次它的剑脊很厚,刺入人体很容易就造成肌肉组织撕裂,如果在刺入之后再拧上一下,嘿嘿……那滋味可不好受!” 废话,挨刺刀捅的滋味能好受吗? 许弓问:“杀伤力如何?” 杨梦龙说:“扎在胸部、腹部、大腿,百分之百是死定了,如果扎中大血管,也就分把钟的命。就算没有当场将他扎死,相信我,他也不想活了,因为这种刺刀最毒的地方就在于它会在人体内留下一个中空的大窟窿,缝合表面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得先缝合贴近骨头的那一层,然后用药棉塞住外面那一层,每天都要换药棉,那滋味自己想象去吧!等贴近骨头那层长好了,再缝合外一层的肌肉,表面的创口仍然不能缝合,还得继续塞药棉。等那一层也长好了,才能缝合表面的,不折腾上一个月是别想好了,怎么样,大家想不想试试?” 听了这家伙的描述,大家都出了一身白毛汗……我的娘例,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法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宁愿选择挨枪子或者中箭! 曹峻问:“能刺穿铠甲吗?” 杨梦龙招招手,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各抱进来一套河洛新军制式的胸甲,固定在木人身上。杨梦龙拿着枪走过去,摆出一个标准的刺杀姿势,气沉丹田,全身力量集中在刺刀尖上,一记突刺,也没见他用什么力,胸甲便被刺了个对穿!再一刀,又一套胸甲报废了,用强悍的表现向所有人证明,这把刺刀的破甲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众将领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其实只要刺刀够耐操,要刺穿坚硬的物体并非难事,三棱刺刀是铲头都能一家伙干穿汽车板盖咧!一名营养良好、体力充沛的士兵在刺杀的时候,上百公斤的力量都集中在刺刀那小小的一个点上,杀伤力可想而知,有什么铠甲挡得住? 大家大喜过望,有了这把刺刀,火枪手便拥有了强悍的近战能力,等待撞入他们中间的女真武士不再是酣畅淋漓的杀戮,而是被无数把刺刀捅成马蜂窝的悲惨命运!远射你们拼不过我们,近战……近战一对一还不好说,但是有命冲破火力网,冲到他们面前的女真武士肯定不多了,一群殴你一个还搞不定,我们干脆跳黄河好了!大家纷纷发表意见,都表示有了如此完美的武器,实在没有必要现保留数量庞大、整体效率较低的横刀手和长枪兵了,大家全部装备火枪吧! “枪骑兵的装备暂时保持不变,等后装步枪出来后再看能不能给你们换装。”杨梦龙说。 钟宁爽快的答应。事实上,他还是喜欢枪骑兵一堵墙似的压上去,用马槊将敌人挑下马,用马蹄踏碎敌人的脊柱的快感。 戚虎说:“猎骑兵第一个换装!以后猎骑兵的装备就是马刀和火枪了,遇到敌人马上下马,用火枪向敌人轮番射击,等到敌人崩溃了再上马用马刀追杀,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种打法实在是无赖,对手等于连跟他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下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曹峻痛快地答应,越无赖的打法他越喜欢,打仗嘛,就是不择手段去击垮对方,任何战术都是可以考虑的,戚虎提出的这种打法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薛思明说:“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忽略炮兵!这次旅顺之战,如果没有炮兵,我们是很难打得赢的!想要在最短时间之内大量杀伤敌军,粉碎敌军的意志,没有一支强大的炮兵是不行的!” 韩鹏说:“赞成!我们在伏牛山山区跟流寇交手便遇上了这样的问题,由于我们点多兵少,流寇经常可以集中大量兵力猛攻一个点,如果我们去支援,用容易被他们伏击,就算将他们打散了,很快又会重新聚集,非常麻烦。如果有一支强大的炮兵部队,一次性给予他们巨大的杀伤,他们恐怕就鼓不起勇气继续跟我们打下去了!” 杨梦龙说:“这样啊……那个,我会订购六十门榴弹炮,薛思明,韩鹏,你们一人三十门。” 河洛新军就算扩军完毕,也不过两万多人而已,一支两万多人居然拥有六十门85毫米榴弹炮,这样的炮兵阵容也太豪华了一点。薛思明还贪心不足:“我们还应该拥有一些火箭炮!火箭炮的杀伤力虽然不如榴弹炮,但是火力极其凶猛,那排山倒海的火力很容易让敌军崩溃。” 这是大实话,旅顺之战,复州之战,后金都让河洛新军那还比较原始的火箭炮给轰得一塌糊涂,可以说,那十几辆火箭炮在这两场大战中是建下了奇功的。对于那些还比较迷信的、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人来说,火箭炮射击时的场面是极其恐怖的,是超出他们最夸张的想象的,除了将这归为神明震怒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而这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神明都站在河洛新军这边了,这仗还怎么打? 戚虎提出订购更多铁丝网。改革之后,河洛新军再拉出去野战时就再也用不着带那么多备用的盔甲、弓弩、箭镞、刀枪等沉重之极的武器了,只要带足粮食、弹药、药品,河洛新军拥有无以伦比的持续作战能力,后勤压力大大减轻。腾出来的运力当然不能浪费了,铁丝网是很实用的东西,几层轻飘飘的铁丝网便成了让步兵和骑兵头疼万分的障碍,比起设置鹿砦和修建营寨来,不知道节省了人力物力和时间。这完全是一道移动的城墙,往自己营盘一圈便把自己保护起来了,往敌人的营盘一圈便把敌人给围起来了,多省事?再加上地雷和火炮,敌军会哭的! 这项建议被大家愉快的采纳,河洛新军总是对便宜、省事、好用的东西充满兴趣,不管它有多不起眼。 最后,钟宁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大人,属下是完全赞成这次改革的,只是,又要造火枪又要造火炮,还得组建水师,这花费太吓人了吧?我们真的承担得起吗?”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说:“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你们不用操心,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放心吧,会有人送钱过来给我们的!” 大伙多少有点不以为然,谁这么脑残,整天给你送钱啊?只有戚虎才知道,还真有人巴巴的赶着给杨梦龙送钱……一批徽商搭上杨梦龙的顺风车,大赚特赚了,整个徽商集团都让南阳的钢铁,舞阳的井盐迷住了心窍,只要杨梦龙放出一点风声,自然有大把人迫不及待地将大把银子塞过来。河洛地区离山西并不远,与徽商齐名的晋商看到死对头赚得盘满钵满,岂能按捺得住? 想送钱给杨梦龙的人可不少哟! 一二四 送钱的来了1 会议最后确定了明年的军费预算,连扩军带建造战船,明年的军费开支将在五十万两银子以上,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虽说现在南阳的家底不错,但是一下子要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还真是挺有难度的! 薛思明不无担忧的问:“我们真的拿得出这么多钱来当军费吗?” 杨梦龙满不在乎:“有那么多人送钱给我们,怎么可能拿不出这笔钱来?实在不行就让秦迈和王锐加紧打土豪!” 这帮年轻的将领对视一眼,对哦,怎么把秦迈和王锐给忘记了?有他们在,几十万两银子根本就不成问题啊! 既然没什么问题了,那就散会,分头去准备。沈廷扬乘船回老家那边招募水手,韩鹏、薛思明等人也分头行动,招募新兵。征兵工作要在过年之前完成,明年开训,时间挺紧的,必须抓紧。 至于杨梦龙……他当然是负责去搞钱喽!没办法,一场旅顺大战把他的家底打掉了不少,得想办法捞回来啊,不然他手下那么多人可怎么活? 搞钱第一步:找威尼斯美女去。 “凯瑟琳小姐,这段时间在南阳呆得还习惯吧?”在私人茶馆里,杨梦龙瞅着那位不管是身材还是脸蛋都是万里挑一的威尼斯美女,笑得活着一只看到鸡的黄鼠狼。不得不说,继承了不少古罗马文明精华的威尼斯确实是个好地方,经济、文化、医学、建筑都相当发达,孕育出了这么一位充满古典优雅气质、学贯中西的大美女,看着都赏心悦目啊。 凯瑟琳优雅的呷了一口茶,露出迷人的微笑:“南阳是个好地方,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的美食,这里的人文气息,都让人着迷,我在这里玩得非常愉快。”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玩得愉快就多玩一些日子吧,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要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体育竞技大会了,上千名健儿将在这里同台竞技,那是全城狂欢的节日,你不参加等于白来了。” 凯瑟琳笑着说:“大教堂里的神父跟我提过去年那场体育竞技大会,他所描述的那些精彩的竞技过程以及狂热的气氛,无不让人想起了古代雅典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和古罗马角斗士的竞技大赛,令我十分向往,就算总督阁下不说,我也要留在这里参加这场盛会的,就是不知道我作为一个外邦的女子,有没有权力进入体育场?要知道在古希腊,外邦人是没有权力进入体育场的。” 杨梦龙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么多臭规矩,你想去就去。如果你有兴趣,甚至可以报名参加比赛!” 凯瑟琳乐了:“那太好了,我射箭、跑步和投掷标枪都不错,到时一定要报名参加这三项,没准还能拿个冠军呢!” 杨梦龙说:“心动了就参加嘛,没什么好说的。对了,不知道你的货物卖得怎么样了?” 好吧,进入正题了。凯瑟琳有点依依不舍的放下茶杯,说:“不瞒你说,我的货物已经全部脱手了,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听说杨总督的夫人喜欢打桌球,我特意让人拿了一根象牙去制造一套桌球当作送给总督的礼物,过几天这份礼物就能做好了。” 杨梦龙眼睛眯成一条缝:“居然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那多不好意思啊。” 这小子的“不好意思”等于“那我就不客气了”,千万别当真。凯瑟琳笑说:“见面礼,一定要的。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认识一下总督的夫人,她们都是美丽而睿智的东方美女,我想跟她们交谈一定是件愉快的事情。” 哎哟,真会说话,杨梦龙骨头都轻了好几两,笑得合不拢嘴:“有机会一定请你到我家去作客哈。那个,凯瑟琳小姐,我们来谈谈生意吧,听说你对水泥很感兴趣?” 凯瑟琳说:“是的,这是我来到东方的主要目的。其实在山东的时候我就找过当地官员,想购买水泥,但是他们说产量不足,拒绝了。南阳的水泥产量是山东那边的十倍,我想总督肯定能匀出一部份给我的,当然,如果能把技术也卖给我们,就更好了。” 杨梦龙摆摆手,说:“技术你就不要想啦,卖给了你,我们还吃啥?不过,你要水泥却很容易,说吧,想要多少?” 凯瑟琳竖起三根手指头:“至少三千吨!” 杨梦龙爽快的说:“三千吨是吧?没问题!一个月内就给你备足!” 凯瑟琳有点惊讶:“三千吨可不是小数目了,真的没问题?” 杨梦龙说:“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对了,钢铁要不要?优质的钢铁哟!” 凯瑟琳激动起来。除了水泥,威尼斯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就是钢铁了,这可是战略资源,有钱都买不到的!直到现在,欧洲的冶金工业都还比较落后,钢铁的产量很少,像威尼斯这种城邦,钢铁产量就更少了。偏偏,打仗拼的就是钢铁,没有钢铁,再好的战略战术也是白搭,被土耳其人咄咄逼人的攻势逼得左支右绌,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威尼斯人千方百计从全世界搜刮钢铁资源,效果却并不理想。通过传教士的书信得知南阳这边每年能生产近十万吨钢铁,而且允许出口到外国后,威尼斯人欣喜若狂,让凯瑟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弄到一批钢铁!她也为此预先想了很多办法,金钱收买、美色引诱什么的都在考虑之列,可万万没想到没等她把这些招数使出来,杨梦龙便大咧咧的问她要不要钢铁了!她激动得声音直发飘:“要!要!当然要了!” 杨梦龙让人拿来一块小钢锭交给凯瑟琳。凯瑟琳的家族什么生意都做,对钢铁自然不会陌生,一接过来,凭着手感便意识到这是一块好钢,很难得的那种。在欧洲人的认知中,世界上最好的钢材是大马士革钢,用大马士革钢铸造的阿拉伯弯刀让欧洲人不寒而栗,这玩意太锋利了,据说能一刀将一块从空中飘落的纱巾缭成两片,再加上阿拉伯马高速冲刺赋予的高速,往往轻轻一划拉就能将迎面对冲过来的欧洲骑兵拦腰断成两截或者身首异处,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会重伤,筋骨血管俱断,不及时治疗的话一样会没命。而这块钢的品质似乎不在大马士革钢之下,甚至犹有过之,真是不可思议! 杨梦龙说:“这是我们特产的高碳钢,用它铸造的刀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让它变得跟剃刀一样锋利!”又让人拿来一把高碳钢铸造的长剑,随手一挥,坚硬的原木家具便被削飞了一角,跟削豆腐似的,真是太锋利了。 凯瑟琳惊喜的叫:“这样的钢材你们多不多?” 杨梦龙说:“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凯瑟琳叫:“我要三千吨!” 杨梦龙爽快的说:“三千吨是吧,没问题!不过,你打算拿什么来支付?” 凯瑟琳说:“我会用黄金支付的,钱不是问题!” 杨梦龙麻溜的报价……当然是狮子大开口了,而凯瑟琳理所当然的跟他讨价还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抠,最后以一万五千杜卡特金币成交————五枚金币一吨,杜卡特金币都是足金铸造的,一枚杜卡特金币相当于现在一千人民币,一吨钢铁卖出五千元的价钱,也算是天价了,要知道威尼斯最富裕的时候,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一百万杜卡特金币而已。 赚大了! 三千吨水泥也卖出了一包一枚银币的好价钱,威尼斯人出手比起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这些国家的商人来,还真是不止大方了一点。当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国,精明的凯瑟琳小姐当然不会空手而归,办完公事之后开始办私事,拿出自己那份资金大量采购茶叶、丝绸、白糖等欧洲异常紧俏的货物,出手异常阔绰。 杨梦龙赚得眉开眼笑! “对了,将军,我对你们所装备的舰炮非常感兴趣,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卖我们几门?”下足了订单之后,凯瑟琳打起了军火的主意。变形金刚舰队一炮打沉一艘敌舰的强悍表现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要知道现在不管是加农炮还是臼炮,都是使用实心炮弹的,实心炮弹想要击沉一艘数百吨、上千吨的战舰实在太难了,几十艘战舰排成线列阵,数百门大炮面对面的对轰,打得惊天动地,可最后被击沉的战舰也没几艘,被打伤的倒有一大堆。可是霸天虎号和威震天号所使用的舰炮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两艘战舰装备的舰炮数量并不是很多,但射程远,精确度高,威力极大,一炮就能重创甚至击沉一艘敌舰!据凯瑟琳观察,这种舰炮最凶残的一点就是命中敌舰后会猛烈爆炸,炸死炸伤多少人倒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爆炸又会反过来引爆敌舰上的火药,让整艘战舰都像个火药桶一样爆炸开来,有什么战舰扛得住这样的打击?如果能买到一批这样的舰炮,威尼斯海军必将实力大增!以威尼斯海军丰富至极的海战经验,威尼斯水手操舟之能,再加上这种威力无比的舰炮,他们必将重新成为地中海的王,把土耳其人撵回岸上吃沙子! 杨梦龙一脸吃惊:“什么?你还要购买我们的舰炮?” 凯瑟琳认真的说:“是的,我们希望你能出口一些舰炮,至于价钱,好说!” 一二五 送钱的来了2 军火买卖历来是最赚钱的,那利润不是成倍,而是成十倍啊。可杨梦龙一口拒绝:“不行!这等军国利器,岂能卖人!” 凯瑟琳软声说:“总督大人放心吧,我们的舰队远在欧洲,是绝对不会踏足中国一步的,你把大炮卖给我们,对你可以说是毫无威胁啊!” 杨梦龙说:“我说不行就不行!这可是关系着国家安全的利器,拿来卖人?开什么国际玩笑!” 凯瑟琳一脸委屈:“就不能稍稍作点通融吗?我们威尼斯正面临着土耳其人的强大威胁,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野蛮,他们像剃刀一样扫过欧洲,所到之处,几乎不留任何活物了!总督大人你是一位富有正义感的将军,难道就不能帮帮我们吗?不需要你出兵,只要卖我们一批大炮就可以了啊!” 杨梦龙不为所动:“虽然你们的处境很值得同情,但是我必须遵守大明的国法,这等军国利器,说什么也不能外卖!” 两个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一个把价码一提再提,最后开出了两万银币一门的天价,一个死活都不肯卖,就这样僵住了。最后凯瑟琳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这个娃娃脸,他看似很随和,但是在原则问题上是绝对不会松口的,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她也有心理准备了,再弱智的人都不会轻易将这等军国利器外卖,想要买到这种威力无比的舰炮,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看就要谈崩了,凯瑟琳很聪明的改变了话题,就深化双方的合作关系展开谈判。事情是明摆着的,像水泥、钢铁都属于消耗品,消耗得是非常快的,这也意味着这样的生意以后肯定还会经常做,不会是一锤子买卖,因此,在凯瑟琳的提议下,双方签定了合同,威尼斯人获得在河洛地区和湖广经商、定居、留学的权力,同理,中国人在威尼斯也获得同样的权力。凯瑟琳提出希望能在南阳地区开办一个威尼斯银行,杨梦龙断然拒绝。他对金融什么的虽然一窍不通,但是也知道一个事实:没有一个发达国家允许外国在自己本土开银行的!像发行货币、拆放信贷等权力,都是死死的捂在自己手里,宁可烂掉都不肯让外国插手! 这又让凯瑟琳惊讶了一把,这小子还挺警惕的嘛! 总体而言,跟威尼斯人通商对杨梦龙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威尼斯城帮共和国虽然已经衰落了,但毕竟统治地中海长达数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非常惊人,而且在海外也还有不少殖民地,能为他提供大量贵金属、硝矿、磷矿、锰矿等战略资源。而且威尼斯是海洋大国,几百年一直在海上讨生活,足迹遍及欧亚非,眼界之开阔,航海经验之丰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在银行、信贷、铸币等行业都稳居世界老大,这些东西对于中国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现在虽然还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等到他统治的地盘越来越大,双方的交往日益加深,好处很快就会显露出来。 考虑到一边倒的交易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杨梦龙也跟凯瑟琳签了一份合同,向威尼斯订购二十台螺旋冲击机。他对那些大大小小细细碎碎,每次使用都得拿称子称的银子很不耐烦了,这玩意使用起来超级不方便,说到底还是得自己铸币。铜钱就不要想了,那形形色色的私钱都烂大街了,他就算削破头也挤不进去,不过他可以铸造银币啊,就像西班牙的比索,古罗马的第纳尔,法国的图尔格罗斯币那样。有了面值明确的银币,使用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当然,想要铸币,没有螺旋冲压机是不行的,而这玩意他还没有弄出来,只好向凯瑟琳订购喽。 凯瑟琳眼睛一亮:“总统大人也想要铸造新的货币对吗?我们可以帮上忙的!”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不用了,这种事情我们自己就能搞定!” 凯瑟琳深爱打击,哼了一声:“真是小气!” 杨梦龙耸耸肩,不用说。 再大方的人也不能容忍别人干涉自己货币的设计、铸造、发行,你说对吧? 二十台螺旋冲压机,也让凯瑟琳小赚了一笔,这个洋妞对此还算满意,拿起合同开心的走了。 送走了这位洋妞,杨梦龙伸了个懒腰,咕哝:“谈生意可真累呀,不行,得去打两局台球放松一下!”站起来就要走人,但扎吉冲翁及时出现,扼杀了他偷懒的一切可能。 “大人,范大掌柜求见!” 杨梦龙接过拜贴一看,面色有些古怪:“太原范氏,范剑?我靠,他叫什么名字不好,叫犯贱?有那么贱吗?” 扎吉冲翁憋住笑容说:“这名字是挺有意思的……大人,见不见?” 杨梦龙无可奈何的坐下,说:“请他进来吧。” 扎吉冲翁下去,带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富商走了进来。这位大富商其貌不扬,矮矮胖胖的,戴着员外帽,留着稀稀的胡须,一双眼睛非常灵活,总给人一种市狯而精明的感觉。他毕恭毕敬的向杨梦龙行礼,高声叫:“草民范剑,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脸扭了扭,好悬没笑出声来,说:“那个,范掌柜不必多礼,坐吧。” 范剑笑说:“在冠军侯面前,哪有草民的位子?” 杨梦龙说:“我让你坐你就坐,少废话!” 范剑赶紧道了句谢,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杨梦龙,见他如此年轻,不禁说:“侯爷一战大凌河令奴酋洪泰肝胆俱裂,二战登莱孤军克复登州,三战旅顺斩首两万,战功显赫,威名远扬,草民敬佩万分啊!最难得的是侯爷竟然还如此年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千古以来,恐怕也只有霍去病能与侯爷比肩吧!”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你很会说话,虽然明知道你是在拍马屁,但我仍然听得很开心!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范剑拱了拱手,说:“草民对侯爷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侯爷,实慰平生,小小意思,聊表敬意,望侯爷莫要嫌弃!”说着拿出一份礼单递了过来。 杨梦龙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这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万两银子了,出手真够大方的!他毫不客气的收下,嘴里说:“这么重的礼,真的让人心惊肉跳啊……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范剑大概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二货,被他弄得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按照剧本,你老人家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将我臭骂一顿,最后我好话说尽马屁拍尽你才半推半就的收下这份大礼,然后我再开口请你办事的吗,这节奏完全不对啊!他心惊肉跳,总觉得前面有坑,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不瞒冠军侯,草民是做采矿生意的,这矿山怪石嶙峋,不将它们炸掉无法采矿!那顽石坚硬无比,往往炸了好几次都炸不动,听闻冠军侯有一种炸药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用于采矿是无往而不利,草民斗胆,想向冠军侯购买一些,不知道冠军侯能否答应?” 杨梦龙心里暗笑。好小子,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谁不知道你们跟建奴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建奴手中那些比明军还要精良的盔甲刀剑都是用这帮王八蛋走私过去的铁料打制的,建奴制造火炮的铜料和工匠也是这帮王八蛋带过去的,在辽东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的时候,还是这帮王八蛋偷偷走私了大量粮食给建奴,使得建奴熬过了饥荒!旅顺一战,后金可让他的大炮给炸惨了,这帮王八蛋可能掌握了某些机密,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要为他们的主子分忧啦! 小样,不整死你我跟你姓范! 打定主意,杨梦龙把范剑带到野外,让扎吉冲翁拿来一把黄色炸药:“范掌柜,你说的是这个吗?” 范剑笑说:“还望冠军侯让草民开开眼界,看看它的威力如何。” 杨梦龙说:“好说,好说。扎吉,天保,你们用它把那块大石头给我炸了!” 哼哈二将领命,带上家伙过去,在杨梦龙指定的大石身上打出两个深深的洞,放入炸药,插入雷管,然后拉上长长的导火索,点火,撒腿飞跑。跑出一段路之后,轰!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让大地剧烈震动起来,在范剑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那块千斤巨石瞬间粉碎开来,化作无数碎片呜哩哗啦的向四周飞溅,有一些甚至飞出几百米开外,威力之大,着实是匪夷所思!他连声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杨梦龙点点头,说:“这种炸药用来采矿确实是非常好用,不知道范掌柜打算要多少?” 范剑说:“三万斤,至少三万斤!” 杨梦龙心里暗骂:“三万斤?拿三万斤烈性炸药去采矿,鬼才信你呢!”但脸上却笑得跟一朵花似的:“三万斤……恐怕有点难啊,这种炸药制备相当艰难,成本高昂,只怕范掌柜买不了这么多……” 范剑傲然一笑,说:“需要多少钱冠军侯只管开口,这个世界上范某买不下的东西恐怕不多了。”说得是牛气冲天,不过人家确实有牛的本钱。要知道,晋商和徽商是这个时代中国最为强大的两个财团,山西八大姓个个富可敌国,尤其是范氏,资产多达千万两,还有什么是他们买不起的? 杨梦龙心里说:“你笑,你笑,现在你只管笑,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你哭出尿来!”挤出一丝笑容,伸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一斤!” 五两银子一斤,三万斤就是十五万两白银了。范家虽富,但是被人这样狠宰还是有点肉疼,范剑皱起眉头:“这也太贵了吧?” 杨梦龙说:“哎呀,不贵啦,我已经看在范掌柜你订得多的份上打了七折了!” 范剑咬咬牙,说:“好,五两银子一斤就五两银子一斤,半年内交货,行不行?” 杨梦龙说:“三个月内,一次性交割完毕!” 范剑说:“好,爽快!” 既然杨梦龙如此爽快,他也不能小气,当即跟杨梦龙签下了合同,然后拿出七张一万两的银票作为首期付款,余款等货到之后一次性付清。在短短一天之内便有九万两银子进账,不难想象杨梦龙的心情是何等的愉快,他飞快的数着银票,嘿嘿直笑,嘴都合不拢了。看着他那个贪婪样,范剑颇为不屑:“我还以为这个能击败大金数万大军的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真不知道岳托他们是怎么搞的,居然会输给这么个毛头小子……不过也好,没有这次惨败,焉有我的出头之日?”想到顺利完成任务,得到皇太极的夸奖,他的心情都好得要飞起来了。 心情大好的范剑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拿出来给他看的是硝化甘油混合面粉制成的黄色炸药,这种炸药的威力不如硝化甘油,但胜在安全。有多安全?成箱从十几米高处扔下去都不会爆炸,拿火把烧它它还是不炸!想要引爆它,必须得用雷管,否则就只能干瞪眼了。 而杨梦龙虽然一口气卖了他三万斤炸药,却没有卖他哪怕一根雷管…… 换句话说,这个倒霉蛋花了十五万两银子买到的,只是一堆没法引爆的黄色粉末……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你不懂科学啊! 一二六 送钱的来了3 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来了两拨送钱的,让杨梦龙赚了不少。不过,好事还没完。没过多久,程实这个老头子带着几位气度威严的老人找上门来了。 他们是徽商中财力最为雄厚,人望最高的代表。 徽商传承千余年,一直是商界的巨无霸,除了明代才慢慢崛起的晋商之外,根本就没有哪个商帮能够与他们抗衡。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一大原因就是眼光独到,善于发掘商机,而且气魄够大,一旦发现商机就会像看清了庄家的底牌的赌棍一样将兜里所有的钱全部拍上去。舞阳盐田开始大量产盐,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现在还不行动起来,非得等晋商、浙商动手了自己再来抢点残羹剩饭么? 杨梦龙也不废话,直接带他们去参观舞阳盐田。 现在的舞阳盐田已经完全变了样了,好几家制盐厂已经建成,十几口盐井里,咸死人不偿命的盐水从里面源源不断的被提出来,顺着水泥渠流向制盐厂。制盐厂里,几十口沼气灶日夜不停的喷出蓝色的火苗,盐水在锅内翻滚,被慢慢煮干,留下大块大块白花花的盐。来自四川的盐工师父守在锅子旁,用勺子小心的将漂浮在盐水上面的杂物滤掉,还不时加入一些豆浆,不仅让盐变得更白,而且味道也更美妙。让人不解的是,除了豆浆,他们还往里面加入一种淡绿色的粉末。 “这个是海带粉。”杨梦龙解释,“内地的盐矿普遍缺乏碘元素,长时间得不到补充的话就会生病的,而海带富含碘元素,往里面加往一点对身体很有好处。” 煮出来的盐并不是直接拿去卖的,还得进行加工。孔武有力的小伙子将一桶桶煮好的盐拎到烘干室彻底烘干,防止有水份残留,然后再倒到磨子里磨。驴子拉着磨一圈圈的转,盐粒咯吱咯吱的粉碎开来,变成了雪白的盐粉。磨好的盐粉又被一桶桶的送到包装区,数百名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用作过防潮处理的桑皮纸袋飞快地将盐粉装进去,然后封口,一斤一包,不能多也不能少。大灶在昼夜不停的煮盐,她们也分成三班倒,必须包得飞快,否则很快那边送过来的盐就要堆成小山了。 一位世界贩盐的徽商长老拿过一包盐,用手指蘸了一点送进嘴里,品味良久,说:“没有半点涩味,甚至比自贡井盐的味道还好,拿去当皇家贡品都不成问题了,好盐,好盐!” 另一位徽商长老也尝了一点,同样赞不绝口,但是他有点不解:“冠军侯,老朽的点不解的是,你为何要将盐制成粉再包装起来?别人都是成桶拿去卖的。” 杨梦龙说:“简单啦,盐粉比盐粒味道更好,想做个凉菜什么的你肯定更喜欢盐粉,对吧?至于为什么要包起来,那是因为……包起来之后那些无良奸商就没有办法往盐里渗沙子,更没有办法短斤缺两了,这叫想顾客所想,忧顾客所忧。” 一帮老头子对视一眼,好家伙,你这不是把我们都当成无良奸商了么? “不知道这样一包盐要卖多少钱?” 杨梦龙说:“在南阳、洛阳,这样一包盐卖六文钱。” 那位首先尝盐的徽商长老叫了起来:“这么好的盐才六文钱!现在哪怕是苦涩得难以下咽的海盐,都卖到十几文钱一斤了!冠军侯,你卖得这么便宜,不怕亏本?”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了?盐这玩意就是要薄利多销,这样一包盐的成本大概是四文钱,卖六文钱我净赚两文,南阳、洛阳近三十万户人,就算他们每户人一个月只吃一包,我便净赚六十万文,就是六千两了!湖广、四川的百姓比河洛地区的百姓还穷,但是六文钱一包的盐他们肯定吃得起的,如果能垄断这些省份的市场,我又该赚多少钱了?” 一众徽商长老对视一眼,都惊诧万分。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么好的盐应该当成奢侈品来卖,一斤盐卖十两银子都不愁没有顾客,可是这个二货居然来了个反其道而行,薄利多销!乍一看这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但是细细一想,大家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二货是对的。盐是生活必需品,再穷的人家也得买,不然没法活了,那些苦涩而且渗了不少沙子的盐都卖十几文钱一斤,而这么好的盐才卖六文钱一斤,换作是你你会选哪个?最要命的是,舞阳盐田的储量深不可测,都不知道能采几千年,完全支撑得起这种薄利多销的经营模式,一旦让他打开了局面,垄断全国市场是迟早的事情,淮盐、渤海盐、自贡盐什么的通通死一边去! 一旦垄断了市场,哪怕是薄利多销,利润也是极其惊人的。 后生可畏啊…… 在见识了杨梦龙的实力之后,徽商痛快的跟杨梦龙签订了合同,投资五十万两白银帮助舞阳再兴建一座规模更大,设施更先进的制盐厂和一座大型盐库,他们则以一包六文钱的价钱承销舞阳盐田的四成产量。按照协议,他们不能在杨梦龙控制的河洛和湖广地区建立销售点————就算建立也没用,因为河洛和湖广地区的盐通通是六文钱一包的,在这里他们一文钱都赚不到,他们将负责将舞阳的盐运江淮、北直隶甚至日本、菲律宾、暹罗等地销售,如果能卖到欧洲去也算你本事。至于卖多少钱一包,杨梦龙就管不着了,就算当奢侈品卖也是人家的事。 又签下了一张大单,杨梦龙心情大好,兴致勃勃的向徽商代表们推荐另一个很有前景的产业:亚麻。在中国,布匹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产量太小了,却有上亿人要穿衣服,想不贵都难,一件衣服穿十几年是常有的事,至于天气太热了,脱下上衣凉快凉快,结果一转身衣服就让人拿走了这种糗事,再正常不过了,布匹值钱啊! “亚麻的产量是棉花的十倍,用亚麻纤维织出来的布柔韧光滑,舒爽透气,不容易破烂,在大热天穿一件亚麻布做的短袖单衫,肯定比穿棉布制成的长袍要舒服得多。而且亚麻还可以跟棉花混纺,甚至做成棉衣,在冬天保暖效果极佳……相信我,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产业!”这个二货拿着一块亚麻布,滔滔不绝的介绍着亚麻的好处,那叫一个认真!话又说回来,在挣钱的时候他一般都是非常认真的。 介绍完了才发现,这帮老头子穿的都是亚麻质地的衫子…… 老头子们商议了好久,最终决定斥巨资在湖广打造两百万亩亚麻田,并兴建三十座亚麻纺织厂。徽商一直是南搬北运,靠着倒腾货物赚取差价发家的,自己本身并没有置办什么实业,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实业没有兴趣,看到有前景的行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现在亚麻产业算一个。 这帮老头还花高价买到了水泥的生产技术和全套设备,他们也要开厂生产水泥了。杨梦龙对此表示喜闻乐见,水泥是那种技术含量不是很高,但用途极其广泛的产业,产量越大越好,修路建房建水库都离不开它呢! 这个项目又让南阳赚了一大笔。 方逸之乐得合不拢嘴,跟着杨梦龙真是太好混了,他这个南阳知府眼看就要高升了,居然还能搞到这么多能让百姓受惠的项目!知府大人自掏腰包置办酒席,宴请那帮老头子,欢迎他们到南阳来投资,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好多次,早就轻车熟路啦! 送走了那帮老头子,杨梦龙哼着“金够败”,噼哩啪啦的拨了一通算盘,发现他连坑带蒙,弄到的钱不仅足够明年的军费,而且还大大的有节余!他大发感叹:“大明好富啊,钱真是太好赚了!” 红娘子也在大发感叹。 站在路边大发感叹。 湖广叛乱,声势浩大,她本以为就算义军纪律严明,湖广也得生灵涂炭,可是到了荆州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土豆、亚麻、西红柿、萝卜等作物都长势喜人,一洼洼的红红绿绿让人眼花缭乱。一片片稻田呈现出美妙的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杆,农夫正挥舞着镰刀,争分夺秒地收割着,小孩子拿着篮子在收割过的田野里寻觅,捡拾着遗漏的稻穗。土豆同样开始收获了,一锄头下去就带出七八个又圆又大的土豆来,那丰收的场景让每一个农夫的脸都笑开了花。她上前问了才知道,这些田名义上都是义军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买卖,但土地的产出归他们,只要交纳一成的租子就可以了,不难想象,这些曾经被沉重的赋税压得气都透不过来的农夫翻身农奴把歌唱,该是多么的欣喜! 而在江中,一艘艘船上挤满了胸前挂着大红花的青年,这些小伙子被动员到前线去打仗了。岸上,老百姓敲锣打鼓高声喊:“到了军营争气一点,狠狠的揍那些官兵,别再让他们来祸害我们了!”船上的小伙子举着拳头赌咒发誓说不把官兵彻底撵出湖广地界他们就不回来了!红娘子看得目瞪口呆,你们的孩子要去打仗的哟喂,他们可能会没命的哟喂,就算你们不伤心落泪,至少也不能兴高采烈,一脸自豪吧? 望着在大江上逐渐远去的帆影,她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长叹:“原来还能这样子造反!” 一二七 坑人是门艺术 遥远的盛京。 范文程拿着一张小小的便条两脚带风的走进皇太极的御书房,叫:“汗王,大喜,大喜啊!” 正忙着处理公务的皇太极头也不抬,淡淡的问:“喜从何来?” 对呀,喜从何来? 今年对于后金来说简直就是黑色的,一次志在必得的旅顺之战,竟然折损了三万人马,一下子赔掉了四分之一的家底,两蓝旗、镶红旗被彻底打残。朝鲜这棵墙头草几乎一秒钟都没有浪费,确定后金已经无力维持在鸭绿江的势力范围之后毫不犹豫地重新投入了大明的怀抱,蒙古草原上也有不少部落由于折损了太多人马而心生怨念,有好些头人便参加了大明的大阅兵,原本风头正劲的后金,竟一下子有了树倒猢狲散的迹象了。不仅是朝鲜、蒙古,就连后金内部也出现了异样的声音,不少牛录客真甚至甲喇额真都在暗地里嘀咕说皇太极糊涂了,派那么多精兵强将去打一个打下了也没有多少收益,一旦失败却会损失惨重的旅顺,结果招来了这样一场惨败。对此皇太极十分恼怒,这帮蠢货怎么就没不到旅顺的重要性呢?杨梦龙可不是那些只会拖自己人后腿的文臣,这个家伙眼光非常毒,就任登莱总兵之后马上着手重整东江镇,经过半年的拨弄,原本已经成了秋后的蜢蚱的东江镇又恢复了生机,如果放任他们慢慢经营,以旅顺港那得天独厚的条件,迟早会变成大明第一大军港的,到那时后金沿海地区全部暴露在大明水师的兵锋之下,别说入主中原,就连自保都十分困难了!正因为看到了来自旅顺方向的危机,他才果断出手,打算趁杨梦龙对旅顺的经营还没有完善之机将明军全部赶下海,以绝后患! 可后金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战略眼光,他们只知道皇太极打了大败仗,后金勇士损失惨重,必须有人对此负责!对此皇太极是哑巴吃黄莲————有苦也说不出来,他没办法向这些昏了头的家伙解释自己的深谋远虑。这段时间为了平息各位贝勒的怨气,为了稳住离心的蒙古部落,他头都愁白了,还有什么“喜”可言? 范文程脸上掩不住笑容,说:“大喜,真的是大喜!范家已经依计从南阳订购了大量新型火药,最多再过几个月就能交货了!” 皇太极一听,啪一声扔掉正在批阅奏章的笔,腾一下站了起来,呼吸急促:“真的?” 范文程将手中的便条双手奉上:“范家家主范永斗飞鸽传书来报,不会有错的!” 皇太极一把抢过便条,先是飞快的看了一遍,接着又回过头去细细的看了好几遍,神情异常激动。最后,他长长的吁出一口大气,放声大笑:“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范氏算是为我大金立了一大功啊!” 范文程笑说:“那杨梦龙所倚托者,无非是这威力无比的火炮,如今他竟鼠目寸光,将至关重要的火药售出,他的死期不远了!” 皇太极说:“范大学士所言极是啊!那杨梦龙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劲,年纪轻轻便打下了一片基业,建起了一支铁军,更造出了威力无比的巨炮,简直就是我大金的克星!如果他胸怀大志,只怕本汗将死无葬身之地!幸好,通过这次交易,本汗算是看清了他的成色,他无非就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贪财好色,这样的人物固然让人头疼,但终究成不了大事!” 范文程说:“无非就是英布、彭越那样的人物而已,汗王以前真的把他看得太重了。” 皇太极哈哈大笑。 锦州之战,后金大军真的让明军的大炮给炸惨了。明军一炮轰过来,他们便人马俱碎,那血肉横飞、内脏乱抛的惨状,不知道成了多少幸存下来的后金武士的噩梦。阿巴泰、莽古尔泰、豪格等人描述起大军遭遇炮击时的惨状都心有余悸,特别是豪格,连手都在发抖,可见那恐怖的炮击已经把他给打出心理阴影来了。这几位大将的描述更增添了皇太极的忧愁,那动若雷霆、静如山岳的明军步兵方阵,还有那铜墙铁壁般推过来的骑兵墙已经够烦人的了,现在明军又弄出了威力如此惊人的大炮,这仗还怎么打?不过,皇太极不愧是一代雄主,目光之长远,思维之敏捷,远非常人能比,从那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那些依附于后金的晋商设法查探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机密,得知河洛新军弄出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新型火药,并且大量应用到军事和采矿中后,他立即让晋商集团想办法大量采购,在他看来,明军炮兵之所以如此强大,靠的就是这种新型火药,只要将这些火药弄过来慢慢研究,后金一样能够弄出同样的大炮,将明军轰得屁滚尿流! 本来他满以为想弄到这等关乎国家命运的军国利器难过登天,而他也作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晋商竟如此轻易的得手了,而且一弄就是三万斤,价钱也不贵,才五两银子一斤!这让他在惊喜之余,也对杨梦龙这个他忌惮入骨的对手多了一层轻视:这等镇国利器也能轻率卖人,可见此人跟以前那些与他打过交道的明军将领没什么区别,强点有限! “让范家继续跟杨梦龙交易,设法收买他,实在不行,就找机会干掉他!”皇太极咬着牙下达了命令。他没法不咬牙,死在杨梦龙手里的满洲勇士实在太多了,还搭上了两个贝勒,连他本人的战马都让这个天煞星一枪刺死,叫他如何能不咬牙? 范文程笑说:“汗王放心,对付这种涉世未深,而且贪财好色的家伙并不难,以范家的实力,要将他拉拢过来实在太容易了!” 皇太极开怀大笑。 事实证明,他小看了杨梦龙。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错误,他小看谁都不能小看杨梦龙的。 就在范文程和皇太极嘀咕着如何暗算杨梦龙的时候,杨梦龙正在陪范剑那个家伙扯皮。范剑一再要求杨梦龙先交付一部份黄色炸药给他拿回去试验,而杨梦龙则坚称这玩意儿是大批量生产的,你要一点点我临时临急也拿不出来,还不如再等等,等全部生产出来了再一次性交割,这样省事。如果你老人家不放心,我随时可以拿一点出来让你试验的,威力绝对保证!什么?要到工厂去看看?那可不行,工厂是高度保密的,你以为准都能进啊?碰到这么个滴水不漏的主,范剑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提出买一些钢铁。杨梦龙很爽快的答应,要钢铁是吧?没问题,太没问题了,你要多少?我告诉你,我做的可都是大生意,三五万斤别来我这里丢人,至少要一百吨起批! 于是,这个家伙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大笔钱。 然后转手卖了范剑三百吨低碳钢。 低碳钢一大特色就是……软,拿它来做螺丝、螺帽之类的零件还行,如果要拿它制造兵器,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性能嘛,比起秦代的青铜剑来,恐怕好点有限!当然,如果范剑懂得低碳钢淬火、渗碳等一系列工艺的话,这批低碳钢的强度还是可以提高的,只是成本嘛……哼哼,绝对能让他哭昏在厕所里! 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范剑乐呵呵的告辞,而同样坑到了一大笔钱的杨梦龙也乐呵呵的亲自把他送了出去,两个人一团火气……类似的情景在将来还会不断上演,奸商和冤大头永远是一对好基友,基情直到永久。 送走了冤大头,杨梦龙又签发了一道征兵令,授权薛思明到湖广征召狼兵,然后今天的活就干得差不多了,可以偷一下懒了。他哼着永远也不成调的歌溜谣,开开心心的往外走,却差点与匆匆走进来的李岩撞了个正着。杨梦龙瞪起眼睛叫:“李公子,你这样急匆匆的撞进来抓贼么?差点把我鼻子撞扁了你知不知道?” 李岩拱拱手,说:“侯爷请恕罪,在下匆匆赶来,实在是有急事。” 杨梦龙问:“什么急事呀?” 李岩望定他:“听说大人要出售钢铁给晋商?”语气那叫一个严肃。 杨梦龙满不在乎:“对啊,他向我订购六十万斤钢铁,而且出价很高,我就卖喽!” 李岩喝:“万万不可!” 杨梦龙问:“怎么啦?” 李岩说:“那晋商与建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将粮食钢铁等军国利器高价卖给建奴,牟取暴利,如果大人将钢铁卖给晋商,用不了多久,这些钢铁便会变成建奴手中的刀剑长矛,身上的盔甲,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大明军民血流成河了!岩恳请大人以苍生为重,不要与晋商做这笔生意!”他诚恳的说:“岩家中略有资财,如果大人真的缺军费,岩愿意破家助饷,就是请大人不要卖钢铁给范氏!” 杨梦龙深深的打量他一眼,忽然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拿出一块钢铁扔给李岩:“拿着。” 李岩不明所以,拿着。 杨梦龙抽出狗腿刀,叫:“拿稳了!”刷的一刀,那块少说也得有几斤重的钢铁被他切豆腐似的一挥两段。 李岩看得目瞪口呆。 杨梦龙得意的把刀归鞘,笑着说:“钢铁也分很多种,有些可以铸成削铁如泥的兵器,有些呢,也只比铁强上那么一点点,比如说这块。用这种钢铸出来的兵器你敢用不?” 李岩下意识的摇头:“开玩笑,这种钢铸出来的兵器能用么。”他恍然大悟,叫:“这是软钢!” 杨梦龙理直气壮:“对啊,软钢。他说要向我买钢铁,又没说买低碳钢还是高碳钢,所以我给他三百吨低碳钢也是合情合理的,完全按着合同办事啊。当然,如果他愿意回炉重炼一遍,强度还是可以提高的,就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花这个钱了。” 李岩咂舌。后金那边连坩锅炼钢工艺都还不怎么成熟,让他们回炉加工三百吨软钢……还不如杀了他们好了! 这叫杀人不见血哟! 一二八 忽悠也是一门艺术 “对了,李公子,你还没有找到什么好去处吧?”打消了李岩的疑虑,杨梦龙话锋一转,关心起李岩现在的状况来。 李岩叹了一口气:“是的。在下也想在南阳找到一个好去处,做出一番事业来,奈何河洛新军人才济济,实在没有在下的容身之处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河洛新军既不尚谋也不尚勇,都是靠整个体系打仗,他一向颇为自豪的智谋面对这种混凝土一样的军队几乎毫无作用,河洛新军里真的没有他的位置。 杨梦龙挠挠头,说:“其实吧,如果你真的想在南阳做出一番事业,也不一定非要进入河洛新军,跟着方大人同样能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啊。” 李岩苦笑:“方大人身边同样也是人才济济……”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不不,方老头身边那些人才脑瓜子是够灵活了,但一个个都缺乏一点气魄和担当,有方老头这么一个能容忍他们的缺陷的头头在,他们当然可以放心的发挥自己的才华,但是如果让他们独当一面,准出乱子。而你文武全才,气魄也足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要脱颖而出实在太容易了。方老头已经找过我好几次,希望能把你挖过去了,可是这段时间太忙,一拖再拖,都没有办成。这么着,我写一封推荐信你拿过去找他,先在他身边做一段时间的幕僚,等做出成绩了再让他放你出去当个县官或者州官,一步步的往上爬,如何?” 李岩颇为惊喜,他是举人出身,一个举人,不管你多有才华,这辈子都很难有什么出息,等前面的官死了才有你上位的机会,而同样身为举人的学子多不胜数,那些官员吃得好玩得好,命长得出奇,想熬死他们谈何容易?而他又因为劝赈得罪了不少官员乡绅,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很难出头了,没想到在南阳倒找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真是太好了!但是惊喜之余,他又有些失落,因为他的志向是追随一个绝世强者,为他出谋划策,平定天下,而不是管着一州一县,积累功绩慢吞吞的往上爬啊! 大概是看出了李岩的失落,杨梦龙笑笑,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看看吧。” 李岩翻开来一看,是方逸之和他的幕僚们千辛万苦制订的湖广地区五年发展计划。他们计划用五年时间在湖广地区建起五座磷肥厂,四千家工人在百人以上的工厂,涵盖钢铁、水泥、玻璃、食品加工、农用机械制造、纺织、制糖、造纸等等产业,从钮扣到棒棒糖,从化肥到水车、收割机无所不包。此外还要在五年之外修建水泥公路数千里,确保满载货物的四轮马车能够风雨无阻地通行于每一个州县。简单的说,这个五年计划就是要求湖广在五年之内钢铁年产量达到三十万吨,生铁年产量达到一百万吨,布匹的产量要翻上五番,每亩稻谷产量要达到五百斤,每个县都要有水泥公路,在襄阳、荆州、武汉、常德、长沙、广州等大城市都要有不少于一千家大型工厂,为没有田地或者农闲时节的农民提供就业机会。还有一个就是以雇工制代替傜役,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湖广百姓不再背负服傜役的义务,官府如果要百姓去做什么,必须出钱出粮食去雇人了。 李岩激动地叫:“这是善政哪!如果能够一一实现,湖广就要变成天堂了!” 杨梦龙又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下一个五年计划,你再看看。” 这一份也相当吓人,就是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之后,在整个湖广推行七年义务教育,每个乡都得建起一所学校,为适龄儿童提供长达七年的义务教育,不得以此为借口牟利,否则杀无赦。每个县至少要建起一所像舞阳技术学校那样的学校,为接受完义务教育的孩子提供更高一级的教育,而像武汉、荆州、长沙、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则要建起不少于三所类似于太学院这样的高等学府,不用说,能进入这样的学府的都是天之骄子,他们注定要成为国家的栋梁。李岩看得额头冒汗,有些结巴的问杨梦龙:“侯爷,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杨梦龙耸耸肩,说:“毫无疑问,天文数字。喏,上面还有奖学金计划,就是由官府出钱为贫穷但成绩优秀的学生发奖金,让他们可以顺利的完成学业。对了,还有养老金计划,官府出资建养老院,为孤寡老人提供养老的地方,这些都是由官府掏腰包的,如果把这些都算上,要花的钱就更吓人了。” 李岩目瞪口呆:“你就不怕把自己的身家败清光么?” 杨梦龙拍了拍腰间的狗腿刀,笑着说:“除了这把刀,我所有的东西都是赚的,怕什么?那个,李公子,你也看到了,这两个计划摊子铺得非常大,急需大批人才啊,你说什么也得出一份力呀。” 李岩深深一揖:“这等造福万民的善政,在下能参与其中,三生有幸,敢不竭尽全力?”他想通了,想要建功立业不一定非得上战场,帮方逸之完成这两个五年计划一样可以青史留名! 李岩话音刚落,有两个家伙蹦了进来,叫:“侯爷,我们也要到方大人帐下听用,为他效力!” 杨梦龙斜着眼睛一瞅,好家伙,是方以智和陈子龙这两个二货。他瞪了李岩一眼:“你们是一伙的对吧?” 李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在下无意中与方公子、陈公子相遇,一见如故,两位兄长都是才华横溢、胸怀大志之人,然而侯爷却迟迟没有委任于他们,他们多少有点委屈……” 杨梦龙抱着双臂,看着方以智和陈子龙,皱着眉头说:“我说你们两个啊,不是说要进学校读书的吗?我让你们进去读书了,想学什么科目都随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以智说:“回侯爷的话,男儿志在四方,岂能皓首穷经?” 陈子龙说:“眼下大明风云激荡,正是我辈报国之时,在下实在不能……” 杨梦龙打断:“打住!少给我说这些漂亮话,你们想报国是吧?好,你们告诉我,让你们领兵打仗你们做得来吗?” 方以智和陈子龙对视一眼,不无郁闷的摇头。他们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让他们领兵打仗,那不是谋杀么? 杨梦龙又问:“那我把一个县交给你们治理,你们能治理好吗?” 方以智无语,陈子龙说:“或许可以一试……”说得并没有多少底气。他们都是东林党出身,东林党是什么尿性?简单的说就是你负责做事,我负责唱高调和鸡蛋里挑骨头,出了错别怪我抠鼻屎弹死你!这两位虽然是东林党里的佼佼者,但东林党该有的毛病他们一样都没少,眼高手低,胸怀大局,手无缚鸡之力。让他们去治理一个州县,他们还真没有什么信心能够治理好。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说:“或许……好吧,你们或许能够治理好,但把事情搞砸的可能性并不能治理好地方的可能性低啊。我手下有大把在无数知县、知府手下熬白了头,拥有丰富的治理地方经验的人才,不客气的说,只要给他们一份较高的薪水,再严加监督,他们百分之百能把事情给我办得妥妥的,请问我为什么要放着这些经验丰富的人不用,冒着搞砸一块地方的风险来用你们?” 这两位公子顿时无语。杨梦龙可没有骗他们,南阳富起来之后,真的有很多县丞、师爷、主簿之类的人物跑到南阳来谋生,他们一辈子都在底层干,事实上整个地方政权的运转完全依赖于他们,县令、知府只是管一些大事,那些繁琐无比的事务都是他们一手包办的。现在南阳这边这类人才已经是供过于求,一抓一大把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去用两个眼高手低的笨蛋? 方以智哭丧着脸叫:“难道我们就一点用处也派不上了吗?” 杨梦龙说:“你们不是派不上用场,而是找错了方向,你们根本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抽出一份文件往陈子龙手里一塞:“拿去!这是未来五年的农业发展计划,其中一项就是改良稻种以达到增产增收的效果,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到农业部那边去报到,然后跟着他们一起进行这方面的研究,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陈子龙一脸茫然:“改良稻种?” 杨梦龙用力点头:“对啊,改良稻种。你想想,原本一亩水稻只能产三百斤,经过改良之后能产五百甚至六百斤了,用同样的土地多养活了一倍的人口,这是何等功绩啊。还有,辽东那边沃野千里,三江大平原肥得流油,只是气候太过寒冷,稻谷种不活而已,如果你能改良出可以适应那边的严寒的稻种,辽东将变成大明的粮仓,我们的老百姓永远也不愁没饭吃了,这又是何等伟大的功绩?你认真想想,这是不是比你当一个县官,一个知府更有前途,更能造福万民?” 陈子龙眼睛都要冒出星星来了,一个劲的猛点头,嘴都合不拢:“对对对,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笨,太笨了!” 方以智羡慕的叫:“这等伟业岂能让卧子兄专美?侯爷,在下也要参加!” 杨梦龙一脸鄙视:“你跟庄稼打过交道吗?” 方以智窒了窒,说:“没有……” 杨梦龙鼻子朝天:“没有你添什么乱?” 方以智指着陈子龙叫:“他也没有跟庄稼打过交道啊!” 杨梦龙说:“可人家跟着徐阁老,从小就接触农政,对这些是非常熟悉的,你能比吗?”又抽出一份文件扔给方以智:“听说你的化学进步很大是吧?太好了,我最缺你这样的人才啦。这是改良化肥生产工艺,研制新型化肥的计划,拿去!如果你能把氮肥和钾肥搞出来,一样可以让全天下五谷丰登,哪怕过了十世,百世,老百姓都不会忘记你的!” 可怜的方公子马上被这个大饼给砸昏了,忙不迭的猛点头。 看到这两位这副模样,杨梦龙心里嘿嘿阴笑。哼哼,你们东林党人不是很喜欢名声吗?我就拿千秋万代的名声来当诱饵,不怕你们不替我卖命! 李岩衷心说:“侯爷知人善任,人尽其才,真是了不起。” 杨梦龙说:“别拍我马屁了……你们都还没有吃饭吧?走,我请客!” 方以智乐了:“侯爷请客?太好了,在下听闻南阳的杜康酒家美酒佳酿都是一等一的,更有无数佳丽陪酒,实乃行乐的首选……”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杜康酒家?想都别想,到我家吃饭!” 那三个家伙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大叫:“老板,你也太小气了吧!” 一二九 工业帝国1 “三位亲爱的美女,你们有谁想到武汉那边去玩玩吗?”送走了那三个蹭饭的家伙,杨梦龙嬉皮笑脸的问。 筱雨度托着腮,笑问:“你怎么想到要去武汉那边玩了?” 杨梦龙说:“那可是一座名城啊,好几回从那里经过我都没有好好玩玩,现在难得有空,当然得去玩玩啦。” 柳紫嫣哼了一声:“你确定你不是看上武汉妹子了?听说武汉妹子很漂亮的哦!” 程琪赞成:“对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杨梦龙气咻咻的说:“你们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好心请你们去玩,顺便尝尝武汉的美食,还非奸即盗了,哼!” 程琪和柳紫嫣异口同声:“谁说我们不想去的?” 筱雨芳微笑着说:“你们三个去吧,我身子不方便,吃不了舟车劳顿的苦,就不去了。” 杨梦龙说:“那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筱雨芳拍了拍他的手,说:“你难得抽出时间来陪紫嫣妹妹和小琪,就好好陪她们在那边玩上十天半个月吧,不用一天到晚黏着我的。” 杨梦龙说:“好吧……你想吃什么?我从那边给你带一份回来。” 筱雨芳正要说话,程琪受不了了,抄起一把勺子当当当在汤盆敲了好几下:“喂喂喂,你们秀恩爱也不是这样秀的吧?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柳紫嫣酸溜溜的说:“就是!真是太过份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对筱雨芳说:“别理她们!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捎一份回来。” 程琪冷笑起来:“不理我?好啊,不理我的话,我看你上哪弄钱买东西给筱姐姐!” 杨梦龙说:“我用我自己的钱不行吗?” 程琪冲他扮了个怪相:“答案是:不行!” 柳紫嫣得意的说:“打从筱姐姐怀孕之后,就将财政大权通通交给小琪了,从军费到仆人的薪水,从购买柴米油盐所需的日常开支到我们买点小吃的零钱,都要从她那里出,如果你不想被经济制裁的话,千万不要惹毛我们当中任何一个。”跟杨梦龙久了,她连经济制裁是什么意思都弄明白了,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杨梦龙目瞪口呆,看着筱雨芳,一副要哭的表情。 筱雨芳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脸:“别露出这副夸张的表情,她们也只是吓吓你而已,难不成你要花钱,她们还能真的不给啊?” 杨梦龙看着程琪,小心翼翼的问:“你是吓我的对吧?” 程琪笑容可掬:“你说呢?” 看样子不是。杨梦龙万分沮丧,完蛋了,财政大权都被人家抢了,在家里彻底的没身份没地位了! 第二天,在家里彻底没身份没地位了的杨梦龙带着这两位还没进门就夺了他的财政大权的未来老婆,还有扎吉冲翁和石天保这两位最佳保镖,乘船南下,直奔武汉。 义军拿下武汉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时间已经抚平了战争造成的创伤,在义军的努力下,武汉三镇的农民种下了大片土豆、萝卜、西红柿等生长快速的作物,为熬过难熬的冬季准备粮食。不得不说,江汉平原确实是块宝地,土地肥沃,水资源资沛,虽说这些作物是仓促种下去的,不少人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照料,但还是获得了较好的收成,杨梦龙来到武汉的时候,正好赶上土豆丰收,田野上都是辛勤收获土豆的人,挑着成担土豆的农夫,装着成车土豆的鸡公车,把田间小路大路塞了个严严实实。其实按杨梦龙的看法,他们种下的土豆收成并不好,每亩顶多也就千把斤的收成,但是对于这些没有接触过这等高产作物的农民而已,已经是非常吓人的收成了。他们可以卖掉一部份,换了钱再从稻谷获得丰收的襄阳、荆州等地购买些黄谷,这个冬天也就熬过去了。 在汉口,一个巨无霸型造船厂正在夜以继日的施工,海量的钢铁、水泥、沙石、木材从四面八方运过来,一船船的填上去,数以千计的工人两班倒昼夜赶工,那热火朝天的场面着实让人振奋。这个造船厂一共要建八个船坞,每个船坞都要具备生产四千到六千吨级巨舰的能力————至于能否用得上这个级别的巨舰先别提,反正就要有这个能力,这规模着实是骇人。在建设船坞的同时,河洛新军也跑到福建、广州、南京、天津等几个老牌造船厂挖人,那些一辈子都在跟舰船打交道,技术精湛的老工匠是他们的最爱,从小便耳濡目染,年纪轻轻便学会了怎么造船的年轻人同样也很受欢迎,没经验不要紧,可以学嘛!这帮家伙挖墙脚的本事实在凶残,船厂都还没个影呢,他们就挖到了八百多名工匠,以至于各造船厂将他们列入了黑名单。就连很多在亚洲这边混日子的欧洲工匠也厚着脸皮跑过来讨饭吃,顺便也带来了不少欧洲造船的经验,嗯,中西合璧了,不错。 不少巨木也被钉成木排,被大船顺着江流拖了过来,在岸上堆积如山。那些从各个造船厂挖来的工匠正忙着处理这些木材,确定没有虫眼之后便拿去熏,使其脱水干燥。这是一门技术活,造船的木材得花上几年时间晾干才能用,太过干燥不行,被海水一泡便发涨,吸水变沉,太湿也不行,在海上烈日暴晒之下木材会脱水,整个船体结构也就被破坏了,太干太湿都会要人命的。只有最富有经验的工匠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木材保持最佳状态,确保船体结构稳定和牢固,这正是那些老工匠珍贵的原因。 遗憾的是,大明并没有给这些宝贵的工匠以他们应得的待遇,清朝也没有。 离船厂不远的地方就是板材加工厂和钢铁加工厂,造船所需的板材和钢材都在这里加工。再远一点便是铆钉厂、索具厂、帆布厂、轴承厂、水泵厂、防火漆厂、沥青厂……一大堆配套的工厂一字排开,挨个数一遍都能数到你八百度近视。当然,这些工厂都正在紧张施工中,为没有土地的农民提供了宝贵的就业机会。 柳紫嫣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惊叹:“我的天,好壮观啊!这得造多少船才用得到这么大的造船厂啊!” 杨梦龙得意的说:“不用太多,能将大明的旗帜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有我们的旗子就够了!” 程琪骂:“那至少得好几千艘战舰和几万艘货船才够了,你这个败家子!” 杨梦龙越发的得意:“几千艘战舰很多吗?凯瑟琳说她的威尼斯城邦共和国一座小小的城市便拥有上千艘商船了,我们的人口是威尼斯城邦共和国的百倍,舰船没有他们的十几二十倍好意思出门跟人家打招呼吗?” 同行的凯瑟琳苦笑:“怎么扯到我们身上来了?不过我必须承认,你们中国的人力、财力、资源都是威尼斯城邦的百倍,如果你们下定决心要统治海洋,绝对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看着那人山人海的施工现场,喃喃说:“如果威尼斯也有这么庞大的造船厂,以及如此充足的人力,我们早就统治整个欧洲了!” 杨梦龙说:“除非你们能将整个西西里半岛和亚平宁半岛统一,整合所有城邦,否则就是空想。不过我还是很欢迎你们威尼斯人到中国来投资,真的,非常欢迎。” 凯瑟琳没好气的说:“然而你让我们过来投资的方式就是我们出了钱,然后一边去,等着分红,除了分红就再也得不到半点别的东西了!” 杨梦龙一脸惊奇:“投资不就是想要分红吗?都有分红了,你们还想要什么?” 凯瑟琳好想一脚把他踹进长江里让他喝个饱! 船再往前开几公里,一排巨大无比的水轮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这些水轮的直径都达到了惊人的十五米,在长江那湍急的江流带动之下转得飞快……也幸亏大部份的结构都用钢铁代替了,而且用上了精钢制造的大型轴承,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用木质,照这样的转速,早就散架了。江水带动这些巨大的水轮,这些巨大的水轮又反过来带动机床,隔老远都能听到机器的轰鸣,鬼才知道里面正在加工什么样的钢铁组件,弄得震天响!中国人的习惯就是要么不玩,要玩就玩得丧心病狂,以前没有工业,大家对水力机械的运用也只是用来磨点米啊面啊,或者提个水啥的,当发现这些水力机械还能用来代替人力制作工业产品后,大家的感觉顿时就不好了,一时间百花齐放,各种丧心病狂的水力机械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有个家伙从吊篮受到企发,灵机一动:能不能利用水力机械将吊篮快速吊起,将人送上高楼,省去上下楼梯之苦呢?貌似可行哦!杨梦龙看到这个奇葩的设计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这他妈不就是古代的电梯嘛,你们真是太会玩了! 当然,这一排水轮可不是用来吊人的,它是用来造大炮的。 杨梦龙让船靠岸,对三位大美女说:“我进去看看,你们留在船上,不要四处乱跑哦。” 柳紫嫣和程琪求之不得,还在外面她们就让机械的轰鸣吵得心慌了,这种地方请她们她们都不进去。凯瑟琳倒是充满了好奇,奈何杨梦龙根本不打算请她进去参观,她只能暗暗咬牙,又在自己的小黑本里狠狠的记了一笔。 一三零 工业帝国2 大型工厂里,几台巨无霸式冲击机前,工人正小心的将一个个软钢制成的工件放入模具中,然后一踩脚踏,由水轮带动的拉伸模具挟以强大的冲击力狠狠落下,砰的一声便将工件给压成了中国带圆孔的锥形。这就是弹头的原型,不管是水师装备的120毫米加农炮还是步兵装备的85毫米榴弹炮,甚至火箭炮的弹头构件都是在这里加工完成的。当然,这种加工方式还相当原始,机器也落后,产能并不高,这么多机器,撑死一天也只能加工出一千多个工件,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效率已经非常吓人了。 另一台块头更大,甚至得用两台水轮提供动力才能完全开动它的机床则正忙着加工一根炮管。这根炮管口径达到122毫米,长度是三十倍径,重得要死,得用一台水轮提供动力,带动车床才能将它送到机床前。当然,负责加工它的机床也并非等闲之辈,锋利的镗刀在水流的带动下转得飞快,被一点点的送进炮筒里……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大量青铜碎屑从中飞溅而出,这是在拉膛线呢。那刀具是用最锋利、最耐冲击的高锰钢制成,这么高的速度,削硬度最高的青铜跟削豆腐差不多。尽管如此,想要拉好膛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是一件非常笨重,而精度要求又非常高的武器,哪怕是最熟练的工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次性搞定。这不,那边就有一门玩砸了,正用镗床将镗线镗掉,准备将它整成大口径滑膛炮,卖给一些冤大头呢……给如说某尼斯城邦共和国。 还有两台块头略小的点的,加工的炮管也没这么粗,都是85毫米,这是榴弹炮。这种炮的生产任务非常重,天雄军订购了二十门,河洛新军则订购六十门,都差不多够他们忙活两年了。 单丹阳对那些炮管生产没兴趣,他正指挥工人将一根炮管推到镗刀前,镗刀钻入炮筒,发出刺耳的响声,火花四溅……这炮管是低碳钢铸成的,切削起来比较容易,但尽管是低碳钢,也比青铜强得多,想对付它可没有这么容易,加工起来并不容易。单丹阳皱着眉头,看着进度估摸着加工所需的时间,以及弄好膛线之后该如何淬火、渗碳,提高整体强度:“果然切削起来比青铜要难得多,也许是碳含量超标了,回头还得降一降……加工好膛线之后该热处理多久再进行淬火,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呢?是六个时辰还是八个时辰?保守一点,八个时辰吧……” 正嘀咕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吓了他一大跳,用力一推,差点将他推到机床去了。娃娃脸怒吼:“蛋蛋阳你吃错药了是吧?老子又不是聂小倩或者贞子,你那么大反应干嘛!” 单丹阳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冷不丁的冒出来很容易将我老人家给吓出心脏病来的!还有,再给你强调第一千零一遍,我叫单丹阳,不是蛋蛋阳!” 杨梦龙撇嘴:“一千零一遍?我还一千零一夜呢!”指着那根被削得火花飞溅的炮管,“怎么样,进度如何?” 单丹阳再次瞪了他一眼:“托你的福,经过无数次实验,终于把炮钢的配方给摸索出来了!这种炮钢成功的解决了容易产生气泡、鼓包、裂纹的大难题,同时硬度也适中,用锰钢制成的刀具完全削得动,要加工成膛线并不难。” 杨梦龙乐了:“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跟青铜炮说再见了?” 单丹阳哼了一声:“想得美啊。它的硬度虽然适中,但还是比青铜强太多了,加工起来颇为困难……锰钢刀具你是知道的,一旦过热马上就软了,再继续进行加工的话就算废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每加工一段就停一停,给刀具降温,然后再继续,效率很低。” 杨梦龙直挠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刀具的锋利程度和强度放在这个时代已经跟武侠小说里主人公手中的神兵利器是同一级别的了,但是天天跟钢砣砣打交道,还是力不从心。他问:“高碳钢试过了没有?效果如何?” 单丹阳说:“还不如高锰钢!” 杨梦龙顿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现在他手里就高碳钢和高锰钢这两种可供选择,结果两种都不怎么争气,这可如何是好? 单丹阳一看他的脸揪得跟个包子似的,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没好气的说:“我说,你就知足吧,这刀具虽然不是很争气,但好歹能把你想要的膛线给拉出来,让炮弹可以打得更远,更准了,别人还在玩那土得掉渣的滑膛炮,连膛线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反动学术权威就是喜新厌旧,以前对后装线膛炮不屑一顾,认为纯粹是在瞎折腾,结果在见识了后装线膛炮的威力之后,马上将自己原本视若珍宝的前装滑膛炮一脚踹进了长江,再附赠四个字:土得掉渣! 杨梦龙叹气:“看样子想用高锰钢铸炮也只能是幻想了,除非能弄出钨钢,否则没戏。” 单丹阳来了兴趣:“钨钢?钨钢是什么?” 杨梦龙说:“钨是一种硬度极高的金属,用它炼出合金钢制成的刀具锋利无比,而且耐高温耐磨损,是最理想的刀具之一……别看我,我可没有那个能耐将它弄出来!” 别说,他一提起钨钢,单丹阳便眼定定的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令杨梦龙头皮一麻……这年头连电都没有,让他上哪弄钨钢去?就算弄出钨来也没法加工啊。没办法,看将来吧,迟早有一天能弄出来的。 那边,有人来报告说一门炮已经组装完毕了,请总工过去检查。丹单阳便带着杨梦龙快步前往总装车间,果然,一门85毫米榴弹炮已经组装完毕,这门炮比起原始版的85毫米榴弹炮来又有所改进,首先是倍径加了两倍,射程也相对应的增加了不少;其次是加装了驻锄,旅顺之战中,杨梦龙都让那打一炮就往后退好几米的大炮给气死了,有了驻锄就好办啦,只要装上驻锄,将驻锄深深的钉入地面,大炮就不会移位了。第三个改进就是采用了橡胶轮————对,真的是橡胶轮!两个月前洋鬼子应杨梦龙的要求从南洋弄了几桶橡胶送了过来,现在派上用场了,经过一番摸索,被成功的应用到炮闩密封和炮车轮上了。经过测试,性能让人满意,炮闩用上了橡胶之后密封性能大增,燃气泄漏现象几乎彻底消失了,而橡胶轮让炮车在公路上行驶变得很轻松,同样的路况,用木制车轮一个人拉一门小炮就能累趴下,用橡胶轮的话则可以拉着它一路小跑。 杨梦龙前后左右的看,就差没有趴过去咬两口尝尝味道了。他心里得意,这门大炮已经是超越时代的产物了,有了它,用坚船利炮敲开欧罗巴的大门,逼他们签下一大堆丧权辱国的协议不再是梦啊! “性能如何?”他问。 单丹阳忙着检查大炮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根螺丝也不放过:“第一门经过测试,射程提高了五百米,射速比原来提高了两发,精确度也有一定的提升,效果还是让人满意的,就是不知道这一门怎么样了。” 杨梦龙说:“拉出去打几炮试试!” 单丹阳翻了个白眼:“炮兵测试场在南阳,武汉这边的测试场还没建起来呢!” 杨梦龙呃了一声:“还得运回南阳测试呀?” 单丹阳说:“废话,你还想在武汉市区测试不成?” 这是大实话,火炮测试场不是哪里都能建的,毕竟大炮的射程达到好几公里,万一砸进居民区,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南阳那边的水力资源不足,无法为车床提供足够强劲的动力,而武汉这边人口密集,不具备测试火炮的条件,所以只好在武汉这边生产,再运回南阳测试,然后交付军队了。 杨梦龙本想撸两炮过过瘾,现在看起来是没指望了,他悻悻的说:“好吧,赶紧送到南阳测试,还有啊,武汉这边的测试场也赶紧建起来,不然就太麻烦了!” 单丹阳大手往他面前一伸:“钱呢?拿来!” 杨梦龙脸马上就垮了:“回头再说,回头再说……你们先忙着哈,我到步枪工厂那边看看去。”一溜烟的走了。 单丹阳直摇头:“一提起钱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官越当越大,人却越来越小气了……跟着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真是命苦啊。”不管了,继续检查,指着两个螺丝说:“这里不行,马上给我换了!” 步枪工厂离火炮厂并不远,几十步路就到了。这里的规模要比火炮厂小一些,机床也少一些,工人正将一根根实心钢管放入卡槽,水力带动钻头吱吱乱叫的一路往里钻。有经验的老工人在一边盯着,适时往枪管浇上一点水,给枪管降温,也间接的为钻头降温。这些机器造价非常吓人,但效果也非常吓人,以前得花一个月时间才能钻好一根枪管,现在花上六分钟就成了,废品率从四成五降到了不足一成,到底哪个更省钱,大家心里有数。步枪厂这些年花了六七万两银子,大多是花在这些机器身上了,现在,是时候出成果了。 每一根枪管钻好之后,马上有工人将它拿到镗床,将枪管内部镗得光滑如镜,然后再拉膛线,所有这些工序都是由机器完成,这多少让那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工匠颇受打击,拿着这么高的薪水就在这里看着机器干活,心里不舒服啊。 见杨梦龙来了,叶鑫迎了过来,一脸惊奇的说:“呵,我们的甩手掌柜来了!” 杨梦龙说:“去你的,谁是甩手掌柜了?我明明经常来检查工作的好不好!” 叶鑫说:“对啊,经常来,一年来两次,一次隔半年……” 杨梦龙叫:“我有那么懒吗!” 叶鑫说:“那只有你才知道喽。”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杨梦龙被封侯了,越来越多的人对他多了一份敬畏,但是这些老匠师还是毫不客气的叫他“甩手掌柜”,这让他倍感亲切。 一三一 工业帝国3 “情况如何?”杨梦龙看着那一台台正在全力开动的机器,问。 叶鑫说:“人停机器不停,一个月可以生产一千五百支步枪左右,如果想增加产能就能购置更多的机器,没有别的捷径。” 杨梦龙满意的点头。一个月生产一千五百支前装线膛步枪,就这么点人,这么几台机器,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很惊人的产能了。不少人以为整出什么流水线,每人只负责加工几个零件甚至一个零件,每人只负责装配某个特定的部件,产能便能成倍的提高,那是笑话,手工作坊你再怎么流水线,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真正让生产效率成倍提高的是机器和模具,一台机器只负责使用特定的模具或者刀具进行一道工序的加工,往那一套机器过一遍,你想要的产品也差不多好了,剩下的只是让人将它组装起来而已,这样的效率是非常吓人的。但缺点就是那一套机器组成的生产线只能加工那一种产品,尺寸份量什么的都定得死死的,如果产品升级,尺寸改变了,所有的刀具和模具都得作废,只能更新,成本是相当吓人的。福特的流水线式生产也是建立在已经拥有一条极为高效的生产线,机器生产零部件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工人用传统模式装配汽车的速度的基础上,才改为流水线,如果工人装配的速度比机器生产零件的速度还快,搞个毛流水线! “工业帝国”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不是哪个国家都有能力成为工业帝国。 叶鑫同样选择了低碳钢作为制作枪管的材料。低碳钢铸成的炮管铣削起来有点吃力,但低碳钢制成的枪管钻起来却方便得很,在熟练的工人的操作之下,机器轻松的钻穿了一支又一支的实心钢管,效率极高。不过枪管在拉好膛线之后还得拿去热处理,渗碳,淬火,经过这一系列复杂的处理,枪管的强度成倍增加,也只有这样,低碳钢铸成的枪管能承受住上千发定装子弹的考验,不然不出两百发,枪管就废了。现在正有一批工人将处理好之后,确定完好无损的枪管组装起来。枪托、燧发机构什么的都是别的厂早就做好了的,他们只负责装装。组装好的枪拿出去测试,而测试的结果总是让人满意,两百米内,没有哪种盔甲抵挡得住它射出的子弹的直接命中……不过河洛新军装备的钢盔倒可以有效抵御它的直接命中,是件保命的法宝。 杨梦龙也跑到测试场,要了一支步枪亲自进行射击,结果让他很满意,一百五十内他用十发子弹打出了七十二环的成绩,在这个时代简直就不可思议。就连几个枪械测试员都说:“侯爷好枪法!” 杨梦龙嘿嘿一笑:“是你们的步枪做得好!如果给我一支垃圾滑膛枪,哪怕五十米内我都打不中。”一口气打了二十发子弹才过瘾,把步枪还给测试员,对叶鑫说:“回头做一个预算给我,务必在明年将步枪厂的产能增加一倍!一个月才产一千两百支步枪,搞毛啊!” 对于他的高标准严要求,叶鑫早已经麻木了,说:“如果产能要增加一倍的话,至少得花七万两银子购置机器和模具,以及培训工人。” 杨梦龙满不在乎:“没问题,做出来给我就行了,我有的是钱!”拍了拍叶鑫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下一个工厂。 这是手榴弹厂。 这个厂生产的手榴弹不再是那种用罐头盒和颗粒火药来凑数的玩意儿了,它有一个长长的木柄,有一个沉甸甸的铁头,里面装填着高爆炸药、钢珠,白磷发火机构被首次应用到了上面,只要拽住手榴弹尾部那根火绳一拉,手榴弹便会咝咝冒烟,然后就要赶紧将它抡出去了,否则会出人命的……话说就算将它抡出去,一样会出人命。这玩意儿的装配、运输是相当危险的,因此整个工厂的布局尽量的分散,钢筋水泥结构的墙壁普遍都超过半米厚,每个车间都用钢门阻隔开来,避免出现连环爆炸。这个厂子设计的产能是每个月生产六千枚手榴弹,产能不算大,不过好像现在打仗对手榴弹这玩意儿的需求量也不是很大,再说军队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打仗的,月产六千枚,够用了。考虑到明年天雄军将远征蒙古,杨梦龙要求他们加快速度,生产三万枚供应天雄军,一定要彻底将蒙古人炸傻炸蒙,炸得魂飞魄散。 除了手榴弹厂,这里还有地雷厂,专门生产地雷的。他们生产的地雷分两种,一种是专门收拾骑兵的跳雷,用绊索引爆,一碰绊索,母雷爆炸,子雷高高抛起,连人带马一并炸翻;还有一种是专门收拾步兵的蝴蝶雷————意思是这玩意跟一只蝴蝶一样漂亮,一样轻巧,这玩意专门炸脚,炸伤不炸死,踏上了就得与轮椅或者拐杖为伍,一旦被大规模的应用开来,交战各国肯定得为大批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伤兵的抚恤金而头疼万分了。当然,他们也可以冷酷一点,不去管这些伤兵的死活,但是这样一来,军队还有什么士气可言?杨梦龙沉思着要不要卖凯瑟琳一点,毕竟这个小洋妞可怜巴巴的缠着他要买大炮时的样子太萌了,他心都软了。 还有一个水雷厂,这个还没有正式投产,正在调试机器呢。这个水雷厂主要生产锚雷,这玩意儿会漂浮在水面上,用绳子将两枚锚雷相连,每枚锚雷都有着八根触角,敌军战舰从两枚锚雷之间开过,撞中绳子,两枚锚雷左右夹攻,反过来撞中敌军战舰两舷,马上就炸,五公斤的装药量,足够将任何一艘敌舰炸得碎片满天飞了。这个要不要卖一点给威尼斯人呢?杨梦龙觉得这个可以有,毕竟威尼斯人的金币是相当诱人的。 鱼雷厂……呃,想太远了,这玩意还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都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将它弄出来。想到鱼雷,杨梦龙便想起了被变形金刚舰队送进海底喂鱼的那帮倭寇,那么瘦小的身板,用来操作人操鱼雷肯定很合适,嗯,有机会一定要逮一批倭猪过来,弄出人操鱼雷让他们去玩神风攻击,他们不是很喜欢这个调调的嘛,投其所好啊。 将自己的宝贝巡视了一遍,杨梦龙心满意足的带着哼哈二将回到江边,重新上船。 程琪和柳紫嫣都快让工厂传来的机器轰鸣给弄得精神崩溃了,看到他回来,不约而同的抱怨:“怎么去了那么久!” 杨梦龙说:“呃,你们也知道,我很少到工厂去看的,他们都叫我甩手掌柜,难得来一次,当然得呆得久一点,否则这个骂名就真的坐实啦。” 程琪笑骂:“还用坐实?你本来就是甩手掌柜!接下来去哪里?” 杨梦龙说:“去武昌怎么样?听说那里的鱼可好吃了,我想去尝尝。” 柳紫嫣哭笑不得:“你真是个吃货,不管去到哪里都不忘记吃!” 杨梦龙直哼哼:“吃货怎么了?我是吃货我光荣!” 在这个光荣的吃货的指挥之下,船只改变航向,驶向武昌。 凯瑟琳明显对武昌的鱼不感兴趣,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一排排被江水驱动着高速旋转的巨型水轮,还有那正不断传出机械轰鸣的厂房。她出身名门,丹多罗家族是威尼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家族,同时也是欧洲最为富裕的一大家族,身为丹多罗家族年轻一代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她的见识和阅历远非同龄人所能比,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业区。那里面到底在生产什么,值得砸下天文数字的资金建造这么多巨大的水轮?这等规模的工业区,在欧洲也是看不到的,她委婉的提出希望可以上岸去参观一下,结果被杨梦龙很不客气地当场拒绝。开什么国际玩笑,那地方能让你去参观么!凯瑟琳好说歹说,差点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这个二货就是不肯松口。凯瑟琳气结,很不客气的说:“杨,你一点都不像个绅士!” 杨梦龙好奇的问:“不像绅士,那我像什么?” 凯瑟琳说:“你像个小气鬼!”她很想找出一个家喻户晓的形象来讽刺一下杨梦龙的小气行为,可惜的是现在莫里哀还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离成为大文豪,写出《悭吝人》这部不朽名著还早着呢,凯瑟琳想骂都找不到一个跟杨梦龙匹配一点的形象,因此她的攻击也就显得单薄无力了。 杨梦龙说:“小气鬼总比冤大头强!” 凯瑟琳让他气得腮都鼓了起来。这副形象严重不符合贵族小姐的仪表风范,如果是在家里,管家肯定该说她了,好在这是在中国,没人管。 汉口的定义是重工业区,负责制造枪炮、船舶,生产各种大型金属部件,而武昌的定义则是轻工业区。这不,船开到对岸的时候,对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众欢呼中,两头狮子狮子正在高架台上斗来斗去,做出种种惊险的动作,煞是热闹。透过鞭炮产生的烟雾可以看到,一排水轮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只要扳下开关,它们马上就会转动起来,带动各种机器,源源不断的生产出各种产品。这是一个纺织厂,从脱棉籽到纺纱、织布,都是用机器完成的。脱棉籽的效率是人工的二十倍以上,纺纱和织布的效率就更高了,一台机器顶二十几个熟手的纺织工呢。凯瑟琳看着有些纳闷,蹙着眉头问杨梦龙:“杨,你们国家有那么多没有田地的人需要工作,你为什么还要大量使用机器,剥夺他们的就业机会呢?难道你不知道你每竖起一台水轮就意味着几十名工人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吗?” 杨梦龙叫:“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工作?她们是不能织布了,但是她们可以到制衣厂去帮忙加工成衣呀,那里工作更轻松,待遇更好!瞧,制衣厂也剪彩了!” 凯瑟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家占地数亩的工厂也开始剪彩了。让她看着稍稍顺眼一点的是,这个制衣厂外面总算没有竖起一排排的水轮! 然而,这个洋妞并不知道,制衣厂里虽然没有水力带动的机器,却有一样法宝,那就是新发明的脚踏式缝纫机……早在工厂剪彩的两个月前,四百多名女工便进厂学习缝纫机的使用技巧了。这可能是明朝生产效率最高的制衣厂了,夏季的单衫,冬季的棉衣,都能成批的加工出来。现在冬季快到了,这个制衣厂将负全力以赴的生产棉衣,准备大干一场。 与制衣厂配套的是钮扣厂、针线厂、染坊、染料厂……这就是工业的威力,一家大型工厂能带动一大批相关的产业,创造无穷的财富。 一个工业帝国正像大山一样从东方巍峨地升起。 一三二 请客 临江仙酒楼座落在江边,是武汉地区赫赫有名的酒楼之一,一直以醇酒鱼脍和美女著称,是文人墨客富家公子最理想的好去处。拉上几位高朋,寻一雅座点几味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再找几位美貌如花的歌妓舞姬作陪,品尝美酒珍馐,闲看江面上片片帆影从日边使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亦乐乎。这家酒楼并没有遭到战火破坏,生意反倒越发的兴隆了。不过由于义军对藩王、缙绅、地主阶层打击得实在太狠了,好多拥有万顷良田,百万身家的大家族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们的儿子孙子自然也就没钱四处品酒赏花,吟风弄月了。现在在临江仙酒楼高坐的是那些士大夫们最看不起的商贾,他们操着各种口音谈论着自己工厂的建设进度,市场的物价,还有自己寻找到的商机,三句不离生意,偶尔有几个士子到酒楼来喝酒,都让他们身上的铜臭给熏得狂叫受不了。 酒楼周边是快餐店,专门为工人提供简单但营养还算充足的饭菜,这样的快餐就别指望能有多美味了,但至少能吃饱,确保他们能浑身有力气的干活。这些快餐店比临江仙大酒楼还要受欢迎得多,差不多每家快餐店门口都排着长龙,工人手里拿着饭盒,一个个走到领饭的窗口,把手里的铜钱递过去,钱后一大块方块状的米饭和一勺子荤素混搭的菜就倒进了他们的饭盒,领到的就坐在街边狼吞虎咽,吃完了,把饭盒一洗,继续开工。不时还可以看到一辆辆四轮马车从快餐店里开出来,上面放着一屉屉热腾腾的米饭,一桶桶菜还有汤,都用白布蒙得严严实实,以免有尘埃落进饭菜里,由车夫赶着车,送到一个个工地或者工厂去……整个武汉都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不少老学究哀叹:“世风日下,斯文丧尽啊!”他们所向往的那种恬静而优雅的田园生活已经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老百姓是不会怀念以前那种生活的,以前的生活对于士大夫而言确实是恬静而优雅,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死水一潭,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哪里像现在,到处都是要用工的工地,到处都是要招工的工厂,只要顾得过来,他们一个人甚至能同时打两份工,收入比种田高得多。 商人也更喜欢现在这种有些混乱但充满激情的生活,到处都是商机啊!义军已经将在湖广大地维系了几百年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连根拔起,给他们腾出了极大的空间,再不抓住机会开拓市场,积累人脉,那他们就太笨了,干脆自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杨梦龙带着柳紫嫣和程琪,还有那个对他一肚子意见的洋妞一上酒楼,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惜人家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美女,尤其是那个洋妞,那雪白的肌肤和蓝色的大眼睛让这些自诩见多识广的商人惊叹不已,心痒难耐,但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搭讪的,开玩笑,也不看看她身边那个二货是谁!杨梦龙咳嗽一声,冲大家招手:“大家最近还好吗?”这帮家伙大多数他都认识,有不少还是南阳人民代表大会里的常客,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那帮商人当中有人下意识的要跪,结果让同伴踹了一脚,猛的省起冠军侯不喜欢别人跪的,于是拱手为礼,爽朗的笑:“托了侯爷的福,事业蒸蒸日上!”有人叫:“冠军侯,你带着这么多娇妻美妾出来炫耀,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更有人叫:“听说奴酋洪泰最为宠爱的庄妃和宸妃花容月貌,美若天仙,是万里挑一的大美女,你什么时候将她们掳过来,让大伙开开眼界呀!”此言一出,众人开怀大笑。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你们想看庄妃和宸妃呀?好办,等我攻破了沈阳就将她们逮回南阳,供你们参观!” 一帮子商人大声叫:“好!真有这么一天,我们就算倾家荡产也要助饷!” 看样子这帮家伙心情都不错,他们高兴,杨梦龙也高兴,在窗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没等他叫店小二过来,酒楼掌柜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搓着一双胖乎乎的大手,一张圆圆的脸笑开了花,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这让杨梦龙倍感亲切————那家伙的脸跟他的一样圆。掌柜热情的说:“冠军侯大驾光临,本店真是蓬壁生辉啊!侯爷想吃什么只管开口,小民让最好的大厨亲自掌勺给你做,包你满意!” 杨梦龙摸了摸口袋,问:“你们这里的东西挺贵的吧?” 掌柜豪爽的说:“嗨,什么贵不贵的,冠军侯你能光临本店,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小民哪里还敢找你要钱!放心吃,这顿算小民请客,你吃得越多我们越高兴!” 一个做布匹生意的商人说:“冠军侯只管点菜好了,这顿算我的!” 一个做建筑生意的商人叫:“算我的!” 布商恼了:“凭什么?是我先开口的!” 建筑商说:“你先开口就是你的了?开什么玩笑!” 得,吵起来了。 正吵着,程骏和程骥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程骏说:“算我的,算我的。”他这一开口,大家都没话可说了,聋子都知道再过两个月杨梦龙就要娶程琪过门了,大舅子请妹夫吃顿饭,再正常不过了,没法争。 杨梦龙一脸惊奇的看着这两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程骥说:“不是说了吗?你的地盘扩张到哪里,我的工厂就建到哪里。”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响亮的啧了一声:“我要在武汉这边开三家大型粮店,建十五艘大船,将楚米湘米贩运到全国去!” 程骏说:“我准备襄阳、荆洲、武汉开设六家分行,进一步把生意做大,做强……掌柜的,把你们这几道拿手菜通通端上来!” 掌柜欢快的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去忙活了。 杨梦龙瞅了瞅程骏:“这几年没少赚吧?” 程骏得意的笑了笑,说:“前两年只是小有赚头,不过今年倒是大大的盈利了。”他今年盈利的主要原因是义军大力打击湖广缙绅集团,吓得不少缙绅把大笔银钱存进程骏开设在各大城市的分行,屁滚尿流的逃到了南阳,其中一些钱是存了,人却在路上挂了,这些存款也就白白便宜了程骏。此外,大批商人南下,要在襄阳、荆州、武汉大展拳脚,由于资金不足便去银行拆借,他的银行的业务量暴增了十倍不止,以前是八小时工作制的,现在两班倒,变成十六小时工作制了。 这哥俩都成了生意狂,只顾着在武汉等地做生意,杨梦龙回来都这么久了,他们都没有回去见一见,现在撞上了,杨梦龙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哪个最贵就点哪个,一口气点了八个菜和两瓶好酒,打定主意要让这两位的荷包大出血。可惜这点小钱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程琪轻声问:“大哥,二哥,你们最近怎么样?” 兄弟俩异口同声:“忙,太忙了!” 程琪说:“实在吃不消了就休息一下吧,钱是赚不完的,累坏了身体可就糟糕了。” 程骏叹气:“小妹啊,你是不知道看着金山银海从自己身边流过是什么感觉!我都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将那一座座金山全给扒进自己口袋了!” 程骥说:“就是!有那么多钱不去赚,谁甘心啊!” 程琪说:“你们已经够有钱了,够了!” 程骏说:“这不是够不够有钱的问题,我们就是喜欢大笔大笔赚钱,看着成千上万的金钱从自己手中进出时的感觉!” 程骥说:“对,这种美妙的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只有一名成功的商人才有资格去享受它!” 在场不少商人居然连连点头,连声附和,心有戚戚焉……坦率地说,能坐在这里喝酒的人都不差钱,比如说程骥,由于垄断了河洛地区的土豆面销售,每年都能赚到巨额的利润,再加上钢铁厂、玻璃厂的分红,他的财产早就突破一百万两了,程骏更猛,已经突破两百万大关,钱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可他们还在削尖脑壳寻找商机,永不满足,说白了,追求的就是那种成就感。 杨梦龙敲了敲桌子,说:“行了行了,别得瑟了,知道你们有钱!那个……武汉大学的建校费可得拜托你们慷慨解囊了!” 程骏爽快的说:“没问题!”在这方面他经验丰富,因为南阳第一技工学校就是他砸钱建起来的,以此换来了在舞阳开设银行,替河洛新军发放军饷等权力,然后一步步的发迹,一提到建校,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刷声望的机会来了! 程骥悠然说:“这等美事岂能让兄长专美?我说什么也要出一份力的。” 杨梦龙眉开眼笑:“那就太好了!那个,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蓝眼睛美女是从泰西过来的,商贾世家出身,在经商、金融、银行信贷、航运等方面有丰富的经验,你们可以向她讨教讨教。” 兄弟俩一起将目光投向凯瑟琳,那惊喜的表情,就像是叫花子捡到了宝。而经验丰富的柳紫嫣和程琪眼疾手快,抓起筷子,开始抢菜…… 就在这哥俩跟凯瑟琳套近乎的时候,杨梦龙风卷残云的狂吃起来,那副吃相,堪称横扫六合,所向披靡…… 一三三 约架1 程骏和程骥热情洋溢的跟凯瑟研究起生意经来…… 不得不说,凯瑟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商的经验是非常丰富的,也没法不丰富,威尼斯是座水城,既没有工业也没有什么农业,威尼斯人除了经商就没有别的出路了,世世代代都是做生意的,那经验能不丰富吗?她面带微笑,给这两位粗粗的讲了一下威尼斯商人的经营理念,比如说股份制经营、相互借贷经营、虚拟货币等等,都让这两位大开眼界,感叹:“原来生意还能这样做!”也是通过凯瑟琳他们才知道,原来欧洲已经拥有股票交易所了,像东印度公司这样的大公司只要发行股票就能从平民中间筹集到巨额的资金,公司盈利能力强,投钱多的话,股票就会涨,买股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相对应的,公司筹到的资金自然越来越多。这哥俩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可以有,空手套白狼嘛,也许他们也可以试试发行股票筹集闲散资金哦! “那么,这个股票该如何发行?”两个好奇宝宝问。 凯瑟琳微笑:“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能否让我先吃一点东西再慢慢说?我肚子饿得不行了。”说完拿起筷子去夹菜,却吃惊的看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饭桌上已经是杯盘狼籍了,柳紫嫣和程琪碗里都堆积着不少好菜,正在悠然自得的享受着美味,而杨梦龙满嘴都是满,正在那里打着饱嗝!她大惊失色:“我们就说了一会儿话,你们便把饭菜给一扫而空了?” 柳紫嫣说:“不是我们,是他!”指了杨梦龙一下,她才不愿意给这个吃货背黑锅。 程琪夹起一块鸡丁,叹息:“在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一定要专心,千万不要三心两意,否则你就啥都吃不上了。”把鸡丁送进自己嘴里,嚼着,一脸满足,显然这点菜还是她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从杨梦龙的魔爪之下抢到手的。 凯瑟琳拿着筷子,看着被弄得一片狼籍的餐桌,哭笑不得,对杨梦龙说:“杨,你到底饿了几个星期了?” 杨梦龙打着饱嗝说:“我一向中这样吃饭的啦,以后你就习惯了……两位老大,让人再送一份过来吧。” 程骏对此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叫来店小二,让他把刚才的菜再重新做一桌上来,继续拉着凯瑟琳,向她讨教着银行管理和运作的技术,发行股票、债券的技巧……就连程琪和柳紫嫣也热烈的参与讨论,看来这两位对做生意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杨梦龙却觉得很无聊,因为他对银行、股票什么的都一窍不通,只知道银行可以吸纳存款和放贷,以及a股坑死人不偿命,每年都有不少人被那可恶的a股弄得倾家荡产,只能跳楼。他打了个哈欠,对这几位谈兴正浓的家伙说:“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逛逛。” 程琪一脸警惕:“你去哪里?”她还真担心这家伙去寻花问柳。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能去哪里?就是四处逛逛喽。”说完,带着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梯踏梯踏的下楼了。 程骏笑说:“小妹,你对他管得可真严呀。” 程琪一脸无奈:“这家伙属猴的,不盯紧一点鬼才知道他会蹦到哪里去……也就筱姐姐那么放心的让他四处漂,四处玩,我可放心不下!” 柳紫嫣耸耸肩,说:“有什么办法?在筱姐姐眼里,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放到凯瑟琳的碗里,说:“凯瑟琳,别管他了,我们继续说,你们那个所谓的相互借贷经营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轻轻的咬了一口红烧狮子头,香浓的肉汁充斥口腔,那无以伦比的美味在不到一秒就攻占了她每一个味蕾。她满足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吃啊,中国人真的太会吃了,跟他们比起来,威尼斯人在吃这方面真的差得太远啦。她咂咂嘴,说:“所谓相互借贷经营,是欧洲在过去货币严重不足的时候采取的一种经营手段。那时候威尼斯铸币厂一年所铸造的金币不到一百万,而我们的杜卡特金币是欧洲流通最广的货币,这么点货币放到整个欧洲,自然是……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了。没有货币就没有办法完成交易,总不能让我们拿一堆贝壳当货币吧?没有办法,大家只好采取相互借账、贷款的方式做买卖,比如说我从你这里买走了一批丝绸,又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来,便写欠条,下次你从我这里购买一批香料,也给我写欠条。这个欠条当然得有抵押的,抵押的东西可以是货币,也可以是庄园、房地产、城堡甚至店铺,到期不还的话债主就要拿这些东西去抵债了。那时候欧洲富豪大多数的财产都只存在于纸面上,很多富豪声称拥有百万身家,但是你让他拿出十万金币他都拿不出来,那些债券、契约才是他们真正的财富所在。” 程琪有些诧异:“我听着怎么有点儿辛酸呢?好像拆东墙补西墙,没完没了的瞎折腾。” 凯瑟琳苦笑:“你们中国地大物博,从来都不会缺钱,当然体会不到欧洲金银极度匮乏时大家不得不在欠别人一屁股债的同时也拿着一大把债权的辛酸了。” 程骏说:“所以你们后来便发行了股票和债券,用这种方式向整个国家借钱。” 凯瑟琳说:“是的……不管是股票还是债券,其生命都在于发行者的信誉,一旦信誉破产,这些东西就变成废纸了……” 杨梦龙带着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在武昌街头乐淘淘的四处闲逛,由于他穿的是便衣,除了那些在酒楼吃饭的老熟人,没有人认识他们,大家都是行色匆匆,甚至都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是啊,都忙着挣钱多买些粮食,好过一个好年呢,谁能像这帮家伙这样闲得蛋疼,四处闲逛?现在的武汉三镇的市面相当的繁荣,蔬菜、水果、黄谷、面粉、食用油、盐等食品和副食品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进入市场,价格比较低廉,所以销售这些产品的店面生意火爆异常。藩王被宰掉了,被藩王垄断的山林湖泊自然也向百姓开放了,猎人渔夫起早贪黑,稍有收获便拿到市场去卖,山鸡、野兔、山羊、鹿、野猪等山珍纷纷进入猎人的陷阱,长江、汉水中的鱼虾蟹鳖等河鲜被一网网的捞起,成为百姓餐桌上的美味。最受欢迎的货物还是本地产的土豆和南阳那边运来的盐和亚麻布,在工地上打短工的老百姓一拿到工钱马上到市场去大量采购土豆和盐,还有余钱的话再买一点亚麻布,将这些物资储备起来好过冬。看着老百姓脸上那匆忙的身影和脸上满足的笑容,杨梦龙便觉得很开心,秦迈和王锐干得真不赖啊,有大量百姓因他们而受益,真是太好了。 他乐淘淘的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品尝了新鲜出炉的武汉辣鸭脖子,又因为价钱问题跟一个鱼贩子狠狠的吵了一架,整个就是一斤斤计较的小老百姓,看得扎吉冲翁和石天保直摇头。正跟鱼贩子吵得面红耳赤,菜市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混江龙来了,大家快跑啊!”这一声惊呼的杀伤力堪比“鬼子进村了”,原本秩序井然的菜市场顿时乱了套,已经卖得差不多了的菜贩子匆忙地将今天的收获连带没卖完的菜一卷,头也不回地走人,而才卖掉一半的菜贩子却欲哭无泪,看着这成堆的菜不知道如何是好。鱼贩子把杨梦龙挑中的那几条又肥又大的鲜鱼往他手里一推,说:“就刚才的价钱,十文钱一斤,不赚你的钱了,你赶紧走人!” 杨梦龙纳闷:“混江龙是谁呀,为什么你们怕他怕成这样?” 话音刚落,哗啦一下,一垛青菜像是被大风刮中似的飞了起来,有好些就是朝着杨梦龙飞过来,要不是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出手拨开,肯定有不少于两棵大白菜会砸到他头上。十米开外,菜贩子看着被踢得乱七八糟的菜,发出一声哀叫:“我的菜啊!” 踢散他的菜的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汉,后面还跟着五个同样眼神凶悍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那大汉狞笑:“都这时候了还顾着你的菜?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菜贩子也颇为硬气,叫:“这摊子是我用血汗钱租下来的,你凭什么踢我的摊子?凭————”话还没说完肚子便挨了重重一拳,整个人蜷作一团。打人的正是那大汉。那大汉嘿嘿怪笑:“你小子还真有点意思,我混江龙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敢问我凭什么踢他的摊子的!好呀,现在我就告诉你我凭什么踢你的摊子!”说着,又是一拳。 所有菜贩子都往远处躲,没一个敢出面去管闲事。那鱼贩子神情恐惧,小声的对杨梦龙说:“混江龙是这一带的恶霸,整天无所事事,专门跑到菜市来捣乱,谁不给他交保护费他就打谁……那卖菜的小哥新来的,不知道规矩,没给他交保护费,所以他就过来找麻烦了……” 杨梦龙火了:“靠,一个混混都这么横,还有没有王法了!”袖子一撸冲了上去。石天保赶紧拦住他,说:“这种小事交给我和扎吉就行了,扎吉,我们上!” 一三四 约架2 几个恶霸以着那倒霉的菜贩子拳打脚踢,直打得他血流满面。打得正来劲,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混江龙的肩膀:“朋友,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行霸市,就不怕官府来拿你么?” 混江龙的拳头停在了半空,那帮恶霸也停止了对菜贩子的殴打,转过身去,只见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年环抱着双臂,看着他们似笑非笑。混江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两个家伙,突然哈哈大笑,说:“好家伙,龙爷在这一带混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敢管我的闲事的,小子,你们是头一个!” 扎吉冲翁说:“以前你没碰到是你走运,今天你碰到了,你的好运气也到头了。马上赔偿这名兄弟的医药费和菜钱,向他认错,并且发誓以后都不再跑到这里来捣乱,否则的话……” 石天保冷冷的说:“否则,我们会揍到你爬都爬不起来再让你赔偿这位兄弟的一切损失,向他认错,发誓以后都不再跑到这里来捣乱!不同的是,如果你主动认错还能走着出去,否则就只能爬着出去了!” 扎吉冲翁说:“说得对!是走着出去还是爬着出去?自己选吧!” 混江龙连连冷笑:“好大的口气!” 一个混混说:“敢管我们的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呼的一拳照着扎吉冲翁的心窝击了过来。扎吉冲翁看也不看,直接一肘击在那家伙的额头,那家伙一拳还没打出去,便感觉自己被迎面一铁锤砸中,呼一声向后飞出去,鼻孔里鲜血狂喷,昏迷不醒……开玩笑,连李岩都让扎吉冲翁一肘打得头破血流,这些小混混算哪个庙的葱了?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混混惊叫:“这小子练过家子————”话还没说完,石天保一巴掌拍下来,直接将他拍到了地上,肩关节脱臼,腰骨扭伤,倒在地上直哼哼。混江龙大吃一惊,叫:“这两个家伙都练过家子,兄弟们,抄家伙!”一手抓起了菜贩子的称,将称砣摘下来。这称砣是铁打的,份量不轻,照着脑门来一下,不死都得摊个脑震荡。可惜不等他把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打成震荡,石天保便先一掌击在他的天灵盖,差点把他半个脑袋打进了脖子里。混江龙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晃悠悠的原地转了一圈,一头栽倒在地。扎吉冲翁更加干脆,一拳打飞一个,一脚踹翻两个,只是三两下,三个混混全成了滚地葫芦。他们也够命苦的,撞上的这两位苗拳和昂拳的高手。苗拳传承了楚文化的幽深诡异,昂拳更多的则是广西狼族的暴烈刚正,霸道绝伦,撞上任何一个都够他们受了,好死不死的两个一起撞上,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这几下快如闪电,躲在不远处围观的菜贩子还没搞清楚状况,这几位就全倒下了,看得他们瞠目结舌,有个女菜贩子眼睛亮了,大声叫:“好!打得好!”她这一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大声叫好,菜市场里欢声雷动,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扎吉冲翁揪住混江龙的衣领,啪啪啪三记耳光抽过去,总算将他抽醒了,皮笑肉不笑的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混江龙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盯着扎吉冲翁,神情恐惧,问:“阁下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石天保一巴掌扇过去,打得混江龙的脸都肿了一圈:“还好意思说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在这里买菜,讨价还价吵得正开心,你们却跑进来岛乱,这不是挠我们的脸吗?”其实最主要的就是杨梦龙正跟那个鱼贩子吵得高兴,眼看就能成功的把价钱杀下来了,结果这帮家伙跑进来捣乱,让杨梦龙大为扫兴。杨梦龙一不高兴,肯定有人得倒霉了。考虑到对方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石天保也懒得跟他计较太多:“马上向这位卖菜大哥道歉,赔偿他的损失,然后滚出去!” 混江龙脖子一梗:“士可杀,不可辱!” 杨梦龙乐了:“就你们这熊样,还士可杀不可辱呢!扎吉,天保,把他们扔出去!” 扎吉冲翁说:“好!”一手拎着混江龙的衣领,生生将这条一百六十来斤重的大汉给提了起来,好像提的是一袋核桃似的。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瘦巴巴的,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混江龙知道今天彻底的栽了,被打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够丢人了,如果再让人家扔垃圾似的扔出去,他们也不用在这一片混啦,当下挣扎着叫:“放开我,我赔偿他就是了!” 石天保也拎起了两个,听他这么一说又将手里的人放下,说:“早这样做不就完事了?” 混江龙挣扎着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零碎碎的银子扔给那个挨打的菜贩子,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带着五个仍然在懵圈的手下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他来的时候犹如虎入羊群,威风八面,走的时候却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之极,大家只觉得解气,大声叫好。这喝彩声对于混江龙来说就是一记记耳光,重重的抽在他的脸上,抽得他脸都肿了。走出菜市场,他突然转过身,瞪着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恶狠狠的说:“你们两个听好了,这事还没完!有种今晚我们城南胭脂巷见!” 石天保和扎吉冲翁把目光投向杨梦龙。 杨梦龙一脸惊讶:“哟,你们这是死性不改,要跟我们约架是吧?” 混江龙狞笑:“怎么,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现在就怂了?” 杨梦龙一棵大白菜抡过去,砸在混江龙头上,菜叶乱飞:“怂你大爷!不就是趁着月黑风高,约上几十号小弟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干群架吗,这场面老子见多了!你最好多叫点人手,省得我们打得不过瘾,回头还得揍你!” 混江龙让这棵大白菜砸得鼻血长流,恶狠狠的说:“好,今晚我们胭脂巷见!”抹了一把鼻血,带着那几个狗腿子灰溜溜的走了。 几个年老的菜贩子惊恐的对杨梦龙说:“小哥,你们可惹上大祸了!” 杨梦龙纳闷:“怎么,这个杂碎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一个白发苍苍的菜贩子说:“小哥你有所不知,这混江龙原是漕帮的,在这一带也是个小小的人物,靠着跑漕运和夹带私货混日子,今年秦王义军席卷湖广,切断了湖广向京城输送钱粮的航道,湖广的漕帮顿时就断了生意,有本事的加入了义军,随义军南征北战,而像混江龙这样的混混则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他们人数众多,心狠手辣,又没什么大恶,官府管不着他们,老百姓也惹不起他们,只好给他交点保护费,如果有人敢跟他们作对,真的会让他们活活打残的!” 杨梦龙破口大骂:“官府管不着他们?我干他奶奶的,我就不信这里不是大明的天了!扎吉,天保,付钱,我们回去好好吃一顿,今晚准备大干一场!” 扎吉冲翁和石天保都是那种不挡路的石头也要踢两脚的愣头青,居然有人跟他们约架,他们自然非常高兴,兴冲冲的把买鱼的钱付了,然后拎着一大堆食材返回酒楼。 而此时,程家兄弟仍然还在那里跟凯瑟琳讨教着经商经验,程琪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而柳紫嫣则开始觉得无聊,亲自动手沏菜去了。这一顿饭他们吃了至少两个小时,真够能吃的。 杨梦龙笑眯眯的问:“几位,吃饱了没有?” 程骏说:“早就吃饱了!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以前一直不怎么信,今天不信不行了!” 程骥说:“听凯瑟琳小姐一席话,真的胜读十年书哪!” 凯瑟琳客气的说:“其实与你们交谈也令我受益匪浅!你们都是博学多才,而且有远大志向的商界新秀,你们的前途无可限量啊!” 杨梦龙摆摆手,说:“你们就别捧来捧去啦,都是牛人,行了吧?我逛了一趟菜市,买了不少食材,现在我亲自下厨露两手,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你们尝尝吧。” 程琪拍着手说:“好呀好呀,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家之猪终于要下厨喽,太难得了!” 柳紫嫣拎着一个正在咕咕咕的吐着茶汤的茶壶走了过来,笑:“事先声明,做得不好听的话我是不会给你面子的哦!” 杨梦龙鼻子一翘:“开玩笑,我做的菜会不好吃?当心把你的舌头一起吞进肚子里!扎吉,天保,帮忙!”跟掌柜说了一声,暂时征用了一下厨房。反正现在饭点已经过了,没什么生意,掌柜乐得卖他一个人情,一声令下,厨房里顿时忙活开了,有伙计接过杨梦龙手里的蔬菜鱼肉,洗菜的洗菜,杀鱼的杀鱼,胖乎乎的大厨使出浑身解数,一把菜刀上下翻飞,嚓嚓嚓嚓之声不绝,青菜被切成长短一致的寸段,肉被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鱼则被划得跟鱼网似的。掌勺的让学徒生好火,然后下油下盐,接着指挥杨梦龙把菜往锅里倒……对,把菜往锅里倒,倒进去就行了,至于 怎么翻炒啊炸啊焗啊,都由掌勺大厨亲自动手,他在一边看着就行了。跑到厨房来想见识一下杨梦龙的厨艺的凯瑟琳大失所望:“你就是这样做菜给你的妻子吃啊?” 杨梦龙一脸无奈:“他们都争着要帮忙,反而没我什么事了!”说完,嘿嘿直笑。 凯瑟琳看着他:“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杨梦龙嘴角直向上翘:“你看出来啦?” 凯瑟琳说:“你都眉开眼笑了,谁还看不出来?碰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杨梦龙咧嘴笑了:“有人找我约架!” 凯瑟琳一头雾水:“约架?什么意思?” 杨梦龙说:“就是约好时间地点打架喽,跟你们欧洲骑士比武差不多。” 凯瑟琳一脸黑线:“这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杨梦龙笑出声来:“来到这个世界好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跟我约架的,我都快要忘记约架的滋味了,今天总算逮到了一个不怕死的,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一三五 约架3 居然有人敢跟自己约架,杨梦龙真的太兴奋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跟他约过架,以至于他几乎忘记了约架群殴的快乐,现在好了,终于可以重温一下那种感觉了!作为“不服来砍”一族,没有人约架的滋味就跟没人跟自己约炮的闷骚女子一样,难受啊!机会难得,必须珍惜,所以吃完饭,找好旅馆安顿下来之后,他便满世界的翻找起来。 扎吉冲翁小声问石天保:“你说大人在翻什么?” 石天保说:“鬼才知道啊!反正打从那混江龙撂下狠话约我们今晚在胭脂巷见之后,他就兴奋得不得了了!” 扎吉冲翁小心的咽了一口口水:“他该不会是想亲自上阵,大打出手吧?” 石天保苦笑:“恐怕这是一定的了……” 正说着,杨梦龙欢呼:“找到了找到了,正好合手!”把一张破桌子拖了出来,三两下大卸八块,将桌子腿给拆下来,然后用刀在上面一阵狂削,直削得木屑乱飞。 事到如今,哼哈二将都有点头皮发麻了,你说大家一起去喝个花酒啊听个小曲啊都没问题,可是带上杨梦龙去打群架……那不是要命嘛,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扎吉冲翁上前,小心翼翼的问:“大人,你……你在干嘛?” 杨梦龙削得飞快,那条桌子腿在他纯熟的刀工之下飞快的朝着鸡腿形状演变:“我要把它削成战棍,一家伙就能把人敲昏,但又不会把人打出个好歹来的那种战棍……学着点,这种战棍可是当年我约架时必备的利器,很好使的!” 石天保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大人,其实那几个小混混用不着你亲自出手,我和扎吉就能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了!” 杨梦龙眼睛发亮:“既然你和扎吉就能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那我更要去了,打黑棍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哼哈二将差点就哭了,这家伙怎么就那么喜欢暴力,不打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呢? 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有办法了,只好跟着削战棍,力求以最快速度将那帮混混全部放倒,免得他们伤了杨梦龙。 天很快就黑了,杨梦龙和哼哈二将一人一根鸡腿形战棍,踏着月光,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郇的走向胭脂巷……不对,杨梦龙倒是雄纠纠气昂昂,可哼哈二将却哭丧着脸,不像是去打架,倒像是要上刑场了。他们已经可以预见到事情败露之后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悲惨命运了,戚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杨梦龙吹着口哨,一路杀到胭脂巷……这一带大致相当于贫民区,又穷又乱,衙役过来巡逻经常会被打黑棍。打老远他便看到一丛丛的火把,还有喧嚣的人声,好家伙,看样子混江龙还约了不少人过来呢。走近了,数一数,好家伙,足有好几十!杨梦龙目瞪口呆,我的乖乖,打个群架而已,犯得着约这么多人么! 现在就算看到势头不妙,想要退回去都晚了,混江龙第一个发现了他,指着他叫:“就是那小子!就是那个娃娃脸!”拿着棍棒有说有笑的大汉们呼啦一声涌过来,一下子将杨梦龙和他的哼哈二将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根棍棒高高举起,看得杨梦龙头皮有点发麻……人家一人一棍他都要变成一砣烂泥了哟!火光下,一个脸部阔大,口鼻前突,看上去有几分像猩猩的家伙抡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威风八面的走过来,盯着杨梦龙,问:“小子,就是你打了我的手下?” 杨梦龙说:“对啊,他们在菜市场扔猫踢狗,弄得我很不爽,把他们揍了一顿。” 大猩猩狞笑:“好小子,有种!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杨梦龙鼻孔朝天:“不就是漕帮的杂碎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句话可犯了众怒,话还没有说完呢,漕帮帮众已经咆哮起来了: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打断他的腿!” “把他的牙给拔了,让他牙尖嘴利!” “打死他!打死他!” 大猩猩咆哮:“好小子,你竟敢侮辱我们漕帮,真是活腻了!兄弟们,上!打断他的腿再跟他谈赔偿医药费的问题!” 杨梦龙吼:“要动手也是我们先动手!扎吉,天保,放暗器!”率先从兜里掏出一物点燃引信抡了过去。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二话不出,也掏家伙,扔。三枚圆滚滚的玩意儿专往人多的地方飞去,扔暗器居然扔得理直气壮,倒也少见,那帮漕帮好汉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想看看是什么,结果看到那三砣玩意儿就在他们的头顶嘭嘭嘭三声炸开,接着,这些抬头看热闹的家伙便感觉到什么粉末从空中落下,落在脸上,眼睛像是被火灼一样痛,痛得他们捂着眼睛,挥舞着手臂呀呀狂叫,连蹦带跳,眼泪鼻涕齐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一时间阵脚大乱!而杨梦龙则趁机发出一声大吼,挥舞战棍一马当先冲向漕帮帮众,那些捂着眼睛呀呀狂叫的家伙他懒得管,专往没有中招的家伙脑袋招呼,一敲一个大包。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忙不迭的跟上,战棍抡得呼呼风响,所到之处惨叫连连,转眼之间便有好几名漕帮帮众脑门顶着个大包,白眼一翻昏迷过去。 那只大猩猩左眼也溅进了一点点,火辣辣的痛,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外涌,鼻子发酸,不小心还以为他想妈妈了呢。他瞪着杨梦龙叫:“你……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暗器!?” 杨梦龙嘿嘿一笑:“辣椒粉啊,滋味怎么样?” ————身为一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乖宝宝,身为一名三好(吃好,睡好,玩好)学生,以及十岁就靠一本新华字典,硬是把《鹿鼎记》给啃下来了的好孩子,杨梦龙从小就对韦爵爷的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崇拜得不得了。但是他不大赞成韦小宝动不动就撒石灰的下三滥招数,亲,那是生石灰啊,很容易就把人的招子给废了啊,我们应该充满爱心的去打架,怎么能用如此歹毒的招数呢?所以他改良了一下,弄出了辣椒手雷,简单点说就是往瓶子里装满辣椒粉,再加一点点火药,点着就扔出去,炸开,辣椒粉满天飞,一炸一大片。现在看来,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啊,好多人都中招了。他一连两脚,将两名漕帮帮众踹开,战棍呼呼作响往猩猩的头上招呼。不愧是大猩猩,皮糙肉厚得很,一连挨了几棍都没躺倒,只是那颗头被敲得跟如来佛的一个样了。猩猩胡乱舞着手臂,挡了两棍,努力瞪大那只没有中招的眼睛,瞪着那些已经看傻了的帮众怒吼:“你们都死了吗?过来帮忙啊!” 都带哭腔了…… 那些帮众如梦初醒,纷纷抡起大棍冲了过来。杨梦龙叫:“扎吉,亮暗器!”吼得是震天响。那些帮众可是见识过辣椒弹的威力了,一听说还有暗器,吓得倒退两步。利用这个机会,扎吉冲翁和石天保朝他们猛冲过去,战棍挥抡,一下子敲倒了好几个。杨梦龙也奋力一棍将那个已经被他敲成释迦牟尼的猩猩给敲倒,冲向那些还没有中招的家伙大打出手。吃了点亏之后,漕帮帮众总算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嗷嗷叫着冲了过来,将这三个家伙包围,拳打脚踢。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杨梦龙等三个每个人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四个拳头,而是七八根棍棒,就几个回合,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便挨了好几棍,杨梦龙额头让人砸了一石头,鲜血直流。杨梦龙见势不妙,又作狮子吼:“扎吉,亮暗器!” 这回漕帮帮众可不上当了,冷笑:“又来这招,你以为我们……”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这三个家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兜头兜脸撒了过来,好些帮众猝不及防被撒了一脸,眼睛针扎一样疼,捂着脸杀猪般尖叫起来。正好,夜风吹过来,这三个家伙顺着风势你一把我一把撒得不亦乐乎,反正他们背靠着背,四面都是敌人,不存在误伤问题,只管撒好了。只是那些漕帮人的就倒了八辈子的霉,不停有人中招,眼泪鼻涕齐下,就差没哭出来。三袋辣椒粉撒完,漕帮的抵抗力量已经差不多彻底崩溃了,绝大多数人不是被撒了一脸辣椒粉就是被战棍敲得满头包,还能打的没几个。但是这并不代表杨梦龙会就此放过他们,这小子威风八面,拎着战棍见人就揍,看不顺眼的还把沾满辣椒粉的手往人家脸上抹,被抹上两下,那个倒霉蛋就该哭爹喊娘了。很快,所有人都躺倒在地了,就剩下那只猩猩勉强瞪着眼泪长流的眼睛,惊恐的看着杨梦龙踹开挡路的人,大步朝自己走来…… 混江龙吓得缩成一团,那姿势,那惊恐而委屈的神情,像极了被色狼堵在死胡同里非礼的小女生…… 杨梦龙用力往猩猩的脸拍了好几下,把他的魂给拍了回来:“感觉如何?” 猩猩的脸直抽抽,忸忸怩怩的说:“好害怕……” 杨梦龙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还有呢?” 猩猩的身体很诚实:“你好无耻!” 扎吉冲翁火了:“妈的,打输了还不服气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说完又扬起了满是血迹的战棍。 眼看一棍就要敲下来了,猩猩厉喝:“慢着!” 这家伙从开打到现在都窝窝囊囊的,没想到全军覆没之后居然还拿出了点英雄本色,这一声大喝颇有点威风,扎吉冲翁那一棍停在了半空:“怎么,还想单挑?” 猩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双手抱头,动作干脆利落,熟极而流,简直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别打头……” 扎吉冲翁愣了一下,笑:“我以为你还有点胆色呢,原来也只是一个怂货。”放下战棍,懒得打了。 杨梦龙笑眯眯的蹲下,与猩猩大眼瞪小眼:“你服不服?” 猩猩发自内心的说:“服!”绝对是真心话,撞上杨梦龙这种心狠手辣脸皮超厚,有着丰富的群架经验的混世魔王,他不服都不行。 杨梦龙一巴掌打在混江龙脸上:“以后还约不约?” 混江龙愤然说:“再约我就是你孙子!” 杨梦龙环视漕帮帮众。那帮鼻青脸肿的家伙带着哭腔叫:“不约,爷爷,我们不约!” 杨梦龙问:“那以后还去不去菜市场捣乱?” 漕帮帮众争先恐后的摇头,羞涩的笑…… 杨梦龙一拍手,说:“那不就结了?其实如果你们不去菜市场捣乱,就没有这码事了,对吧?为了给你们长点记性,我决定了……”把那两只臭哄哄的靴子脱下来,扔到漕帮帮众中间:“把这只两靴子给我吃了!” 扎吉冲翁三两下把自己的靴子也脱下来:“还有我的!” 石天保也脱:“我的也要吃!” 四十多号漕帮帮众,基本上是六七个人一只,分得挺均匀的。这帮家伙还以为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啦,没想到人家只是让他们吃一只靴子,他们揍着靴子,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好臭啊,跟发霉的鲍鱼差不多! 杨梦龙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有好些天没有洗过了,味道是有点特别,大家不要介意哈。放心吧,这些靴子都是用上好的牛皮做的,绝不添架任何人工皮革,整只靴子都是可以吃的,千万不要浪费。” 那帮倒霉蛋还巴不得整只靴子都不能吃呢,听了这番话算是彻底死了心了,看着这三双臭哄哄的高腰皮靴,又一致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头目,一个个虎目含泪。几个头目在帮众可怜巴巴的注视之下把心一横,屏住呼吸,心里发出一声无言的诅咒:“我日你先人板板!”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就像是在吃某人的肉…… 一三六 解决流寇1 在武汉这一架打得非常过瘾,但是回去之后,杨梦龙让柳紫嫣和程琪狠狠的数落了一顿,连带扎吉冲翁和石天保也挨了一顿臭骂。杨梦龙表面上被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其实心里还是颇为不以为然的,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就是打了一架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 不过这一架也没有白打,打那以后漕帮在这一带老实了很多,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欺行霸市了,杨梦龙深为欣慰! 架打完了,事情还是要做的。 在四个世纪之后,武汉能发展成华中第一大城市不是没有原因的。它处于中国的中心,江汉平原的东部,坐拥千里沃野,长江和汉水在此交汇,航运极为便利,可以说,整个江汉平原的精华尽在于此。武汉人仅靠稻米和江河湖泊里的鱼虾便能活得很好了,现在借了南阳大发展的东风,打开了欧洲的市场,可以预见,航运将会空前的发达。西边是巴蜀的木材和宜昌的磷矿,北边是南阳的盐和铁,东边是一艘艘逆流而上的欧洲商船,只要别出乱子,武汉的大发展是可以预期的,事实上,秦王义军拿下武汉不过几个月,老百姓便觉得生活比以前好得多了。这种好并不仅仅是义军给他们分了田地粮食,还有就业机会显著的增加,市面的物价却维持稳定,他们只要努力干活就能挣到钱,买到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挣得多的还能扯几尺布或者买一罐糖回去让老婆孩子高兴高兴。而在杨梦龙的计划里,他是要将武汉打造成中国内陆最大的货客运中转让站和内河港口,以及轻重工业基地,这座城市的前途是非常美好的。 事实上,现在就已经有一点这样的苗头了。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欧洲的商船运载着大量磷矿石、海鸟粪、硫磺、硝石、各种有色金属矿石甚至木材,从长江逆流而上,而南阳的货船从汉水顺流而来,运来大量茶叶、钢铁、玻璃、粮食、精密机械等产品,宜昌那边一艘艘满载着磷肥和磷矿石的帆船同样顺流而下,为江汉平原的农民送来珍贵的肥料……长江航道上帆影往来穿梭,热闹异常,照这样发展下去,武汉想不富都有点难度。 杨梦龙在武汉、荆州、襄阳等城市四处闲逛,玩得不亦乐乎,他那些手下就没有这么好命了。河洛地区的文官自然不用说了,快冬天了嘛,每年临近冬天必然有大量流民涌入河洛地区求活,他们必须早早的准备好大量帐篷、御寒衣物、粮食、煤炭,否则到时肯定会被弄得手忙脚乱的。武将也不轻松,韩鹏继续率领大军在伏牛山山区与流寇对峙,几乎每天都要送回几船投降的流寇。他要面对的流寇多达十几万,就他手下这区区几千人根本就吃不掉,当然,河洛新军那用混凝土工事和铁丝网构成的防线流寇也冲不动,大家只能干耗着,而韩鹏是越来越不耐烦了。这些该死的流寇已经跟他耗了一年多,就因为他们,他失去了前往山东平叛的机会;就因为他们,他失去了北上增援旅顺,参加那场史诗般的战役的机会!妈拉个碧的,你们这帮王八蛋还想祸害老子到什么时候?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可惜杨梦龙似乎并没有急着要解决这些流寇,只是让他盯着,别放他们进入南阳盆地就行了。所以韩鹏也只能继续跟流寇们大眼瞪小眼,只要流寇不发动攻击他都不去理会他们。 薛思明也挺忙的,忙着征兵和训练新兵呢。为了解决湖广叛军,朝廷给了河洛新军两万多人的兵额,也就是说,河洛新军一下子就要扩编一倍多了。军队扩编可不是把兵招过来发点军装武器就行了的,事情多得要死,营地安排、防区划分、新兵训练、军官提拔、制订条令、整肃军纪……样样都要操心,也幸亏早早建立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参谋体系,不然薛思明非崩溃不可。鸡飞狗跳一通忙活,兵总算是招够了,从陕西流民中间筛选出来的陕西冷娃、从四川跑过来的川娃子、从湖广跑过来的少数民族出身的狼兵、南阳本地的青年……兵员之杂,让人头大,而且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气盛,凑到一块三天两头就要干一架,一不留神就要爆发群架,真的是头疼啊!好在还有戚虎,也就这个老头还治得住那帮捣蛋鬼,薛思明得以腾出手来,去张罗军队改革。 军队改革的核心就是由冷兵器全部改为热兵器。以前河洛新军是以弩为主要的远程作战武器,现在改为火枪了。这次改革阻力重重,很多老兵对此意见多多,按照他们的观点,火枪这玩意儿并不可靠,很容易出毛病,让敌人冲到面前的话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什么?有刺刀?笑话,那把一尺多长的刺刀能顶什么事!总之就是,大家压根就不相信刺刀方阵能够抵挡住滚滚而来的铁骑,这一下子要淘汰长枪兵、横刀手、弩兵,只留下火枪手,对大家都是一个挑战。薛思明当然没有办法说服所有人,所以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给射士换装,以河洛新军的三千射士为基础,先编练一个火枪营,等这个火枪营打出名气了,大家都接受了,再全军推广,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河洛新军的军工体系生产能力是相当惊人的,短短一个月便有一千五百支崭新的前装线膛步枪送到了薛思明的手里,而舞阳军工厂也生产出了一千支步枪,仅仅用了一个月,三千射士便完成了换装。天雄军派来了一个军官团,向他们传授经验,三千火枪手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军官的指挥下进行严格的队列、射击训练。这些训练对于火枪手们来说算不了什么,绝大多数的东西他们都练过的,只是手里的武器被换成了火枪而已。 训练场上枪声终日不绝,火枪手随着军官的口令一次次扣动板机,弹如雨发,那骇人的威力让尚未换装的部队面面相觑,心里嘀咕:看来这火枪的杀伤力比起破阵弩来强了不止一点哟,也许用它真的能够克制建奴的骑兵?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雄军派来的不仅仅是军官团,还有一大拨炮手,他们要在河洛新军的指点下进行炮兵训练,掌握后装线膛炮的使用和维修技巧。天雄军不是订购了二十门85毫米榴弹炮嘛和十五辆火箭炮嘛,这些都是妥妥的黑科技,不经过大量训练是玩不转的。当然,河洛新军的炮兵也是半桶水,好吧,大家一起研究、琢磨吧。 与此同时,军工们还对火箭炮进行了改进。旅顺之战,河洛新军将十六辆火箭炮投入战场,用排山倒海式的射击给后金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杀伤,立了大功,但是杨梦龙却对火箭炮的威力很不满意。在他看来,那一战中他打出了那么多火箭炮炮弹,对后金的杀伤却远低于预期,不行,还得改进!碰上这么个坑爹的家伙,那些技师也只能认命了,千方百计的改进了火箭弹的战斗部,加大了装药量,同时往里面塞了不少钢珠之类的不和谐的东西,以增加杀伤密度。当然,最显著的改进就是把战斗部里的火棉胶换成了一种杀伤力更强的炸药。这种炸药是化学实验室处理焦油的时候无意中弄出来的,经过实验,发现这种黄色粉末遇到撞击会发生猛烈的爆炸,而且还会燃起大火,其高爆易燃的特性加上火箭炮那惊人的火力密度,简直就是绝配了! 这种坑爹的炸药的名字叫“苦味酸”。它本来是要用作漂染布料的染料的,但是化学实验室那帮疯子有个好习惯,就是每次实验的产物都要想方设法的试度看能不能炸,威力大不大,所以苦味酸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被发现之后充当了一百五十年的染料,直到一次一名苦命的工人拿铁锤去砸染料桶引发一场大爆炸,才被用到军事上。至于苦味酸与铜接触很容易生成高度敏感的苦味酸铜……太好办了,往炮弹内部涂一层蜡,不让炸药与金属直接接触不就得了! 第一批新型炮弹送来后,军工厂的技师吆喝着让炮兵拖来两门火箭炮,装上新型炮弹,然后点火,对准一座小山开火。在数十名军官有些惊骇的注视之下,炮管里发出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啸声,一条条火龙争先恐后的从中窜出,张牙舞爪的扑向三公里外的小山。小山正面猛然腾起一片片耀眼的炸点,随即是一片密不透风的、雷霆万均的爆炸轰鸣,火光冲天,草木被大火卷噬一空,那炼狱般恐怖的情景,让所有军官都为之骇然……万一自己遭到这等密度的炮击,后果会是什么?简直就不敢想象啊! 薛思明喃喃说:“可怕……” 戚虎说:“哪怕是铁打的军队,都会在如此猛烈的打击之下彻底崩溃!” 带队前来指导河洛新军火枪手训练的雷时声面色发白,他必须庆幸天雄军不是河洛新军的敌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更值得庆幸的是,天雄军很快就能从河洛新军手中买到这等威力无比的利器了! 钟宁骑马跑过去想看看那座小山还有没有活物,很快又跑了回来,把一只烧得半焦的野兔扔到众人面前,指着野兔身上的伤口,说:“钢珠打出来的,两个洞!脑袋一个,胯部一个!” 大家看着这只野兔身上的伤口,直吸凉气。小小的一只兔子便挨了两枚钢珠,那杀伤密度得多变态啊,如果是十几辆火箭炮同时开火,敌军还有活路吗?曹骏苦笑:“有了这样的火炮,仗也别打了,再打也只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而已!” 许弓说:“用这种火炮直接覆盖敌军方阵,跟诸葛亮火烧藤甲军没啥区别啊。” 祖大乐狠狠的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都恨不得马上拥有一百几十辆这样的火炮,把建奴炸成灰了!” 看来祖二将军对建奴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一三七 解决流寇2 杨梦龙在武汉、荆州等地逗留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整个江汉平原就如同解放战争时期的解放区,大家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倾家荡产支援前线,只盼着前线打胜仗好打土豪分田地啊有木有?非常狂热啊有木有?而秦迈和王锐也没有让大家失望,前线捷报频传,曾创下了一个星期之内拿下四座县城的纪录。湖南那一带的地主武装自古以来就非常剽悍,异常顽强,每一次席卷全国的战争,湖南总是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战场之一,可是面对人数众多、士气高昂、纪律严明,而且还有后装线膛炮的秦王义军,再强悍的地主武装也无能为力,很多县城仅仅是看到义军唱着激昂的战歌漫山遍野的涌来就吓尿了,乖乖开门投降,少数不肯投降的也好办,临近江边的城市会被游弋在江河之中的战舰发射的85毫米口径炮弹炸得砖石乱飞,离江边比较远,炮弹打不到的城市则120毫米加农炮和没良心炮伺候,一通猛轰把守城的官兵炸得血肉狼籍,在城墙轰开一个缺口,然后义军挥舞长矛弯刀蜂拥而入,一座城市就这样拿下来了。 接着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招揽一些有才能的、有声誉的读书人治理地方,这一套大家是越来越熟练了。 滚滚惊雷震撼着湖南大地,城池一座接一座失守,原本老实懦弱的农夫、军户一夜皆反,整个湖南四面烽火。对于藩王和缙绅而言,最最不妙的就是很多读书人都开始倒向义军了。他们没有理由不倒向义军,大明以科举取士,读书人何其多,然而能及第的却少之又少,为了求学耗尽了家才,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考不上,只能顶着个秀才甚至童生的帽子艰难度日,永世没有出头的机会,谁甘心?而义军不拘一革用人才,他们过去投靠义军,不敢说一定能够得到重用,成为一府一县的长官,但至少有份差事给他们做,做得好的话还可以升官,换了你,你会怎么选?说得直白点,义军军纪严明,战力强悍,各项土地改革措施又深得人心,没准他们将来真的能得天下呢?如果他们将来得了天下,这个从龙之功就够自己吃几代了!随着义军席卷湖南之势越来越明显,不仅那些落魄的士子,就连很多开明的士绅也动了心,纷纷出资资助义军,甚至推荐自家子弟到义军中任事。对于这些士绅而言,这天下是姓朱还是姓秦,或者姓王都无所谓,只要能确保他们的家族利益,让他们更进一步,砸锅卖铁他们也愿意。 大势如此,那些与义军作战的官兵就相当苦逼了。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而且谁要是主动请缨去与义军作战,首先就会被自己家人、战友甚至上司骂个狗血淋头:“你他妈神经病啊?我们都巴不得义军赶紧把整个湖广拿下好分田地,你还主动去跟他们打?”没办法呀,一个农业大国走到末代,贫苦百姓总是占绝大多数的,打土豪分田地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百姓的意愿,谁也无法阻挡,包括杨梦龙这个始作俑者,也包括指挥义军征战的王锐和秦迈! 崇祯六年十月十九日,义军经过数天激战,攻陷常德。 崇祯六年十月二十七日,义军攻陷长沙,灭吉王满门……崇祯又该摔点什么了。 至此,整个江汉平原已经被义军尽数拿下,土豪、劣绅、藩王宗室被扫荡一空,绝大多数在姓都分到了一份田地,欣喜若狂。只是,百姓在欣喜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 这种担忧来自北方那个可怕的邻居,河洛新军。 河洛新军可是大明第一强军,在大凌河,在旅顺,两次杀得建奴血流成河,千里平叛不足一个月便扫掉了数万登莱叛军,其强军之名,响彻宇内,如果朝廷命令河洛新军南下平叛,义军能抵挡得住吗?他们能保住刚分到的土地吗? 江汉平原是华中地区少有的大平原,河洛新军从河洛南下,水陆并进的话,正好将他们最擅长的闪电战发挥到极限,哪怕义军号称有五十万之众,也是万万招架不住的。只是,河洛新军的态度令人诧异,从湖广义军举事到现在,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义军扼杀在萌芽状态,却始终没有动手,任凭义军一步步的壮大,席卷两湖地区,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十一月五日,王锐轻装简从,千里疾驰回到武汉,秘密与杨梦龙相见。此时天已经很冷了,乌云一直压到屋顶,随时可能要下大雪,这昼夜不停的纵马飞奔,寒风在他嘴唇吹出好几个小口子,疼得要命,但是见到杨梦龙,他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杨梦龙打量着他,一年的磨练,这个陕西冷娃已经隐隐有大将风度了,放到河洛新军来,绝对可以独当一面。他一扬手,一瓶暖过的酒抛了过去:“厉害啊,一年不到就变了样,指挥几十万义军东征西讨,打得官兵闻风丧胆,了不得啊!”拍了拍沙发,“坐。” 态度很随便,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王锐也很随便的坐下。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就像初次相遇,大家挤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一样。他们不像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倒更像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兄弟之间是用不着那么客气的。他灌了一口烈酒,说:“恭喜大人,成了大明两百年来第一个以战功封侯的将领!” 杨梦龙气哼哼的说:“恭喜个屁!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砍了一万六千多颗首级回来,他们怎么着也应该给我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赏格才对的,结果倒好,只给了不到十万两,塞牙缝都不够,真真气死我了!” 王锐咧嘴直笑,这家伙仍然是个钱串子,一点都没变。 杨梦龙用酒瓶跟他碰了一下,然后猛喝几口,才问:“秦迈最近怎么样?他打起仗来就不要命,没有受伤吧?” 王锐说:“他啊,打从成了义军统帅便收敛了很多,很少再亲自上阵了。” 杨梦龙说:“那就对了,统帅,负责调兵遣将就行了,哪有亲自上阵的道理!你得时常提醒他,免得他一红眼又忘记了。” 王锐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听说大人在旅顺与建奴猛将岳托单挑,将其阵斩?” 杨梦龙干笑几声,摆摆手说:“那不一样,那不一样!那小子蹬鼻子上脸,带着一批白甲兵直扑我的将旗,如果我退了,全军的士气都会泄掉,这仗还怎么打?”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说:“现在好了,整个江汉平原都拿下来了,再给我几年时间,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们河洛新军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王锐,你和秦迈可是立下了不世奇功啊!” 王锐有些激动的说:“那是多亏大人全力支持。没有大人全力提供武器、粮食,我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对了,大人,现在整个江汉平原都拿下来了,藩王宗室、土豪劣绅亦已经被扫荡一空,接下来该怎么做?” 杨梦龙说:“我给你透个底吧,最多明年三月,河洛新军就要南下平叛了。” 王锐哦了一声,淡定得很,他太清楚所谓的平叛是怎么回事了。所谓平叛,还不如说是交接。 杨梦龙继续说:“朝廷任命方老头为湖广巡抚,他那几个品行最佳,能力最强的得力助手将出任要职,襄阳、荆州、武汉、常德、长沙等城市都将归他们治理。” 王锐充满希翼的问:“能像治理南阳那样治理这些地方吗?” 杨梦龙笑:“废话,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将这块地打下来,当然得像治理南阳那样治理了,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江汉平原的和平、稳定,让百姓安居乐业,否则我要这块地干嘛?” 王锐还不放心:“所有重要官职都是由我们南阳体系的人出任?” 杨梦龙说:“对,所有重要官职都是。” 王锐问:“朝廷不会插手?” 杨梦龙冷笑:“他们倒是想插手,但是我告诉他们,湖广的百姓很野,尤其是经过叛军的调教之后就更加野了,家家户户都有刀枪弓箭,一言不合就砍人……你猜怎么着?他们脸都绿了!” 王锐哈哈大笑:“大人还真没有恐吓他们,至少在江汉平原这一带,老百姓是家家户户都有刀枪弓弩的,争点水灌田,抢个矿都能酿成上千人规模的械斗,有时候甚至连土炮都用上了,只要大人不收缴他们的刀枪,那些贪官污吏怕是来一个死一个。” 杨梦龙说:“登莱那边已经死了好几个县官了,有他们作榜样,那些贪官想来湖广这边搜刮民脂民膏,还真得三思而后行。”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滚滚东去的江水和在江水驱动下昼夜不停地转动的水轮,神情激动。王锐也走了过来,看着沿着两岸一字排开的工厂,心潮起伏,由衷的说:“了不起啊……仅仅几个月就建起了这么多工厂!” 杨梦龙说:“将来还会更多的。王锐,你信不信,在将来,工厂会遍地开花,一座城市所创造的财富便比一个省还多!” 王锐说:“我对此深信不疑。” 杨梦龙说:“可是你还是不能休息啊,你还得往广州那边打,把两广给我拿下来,我需要一个出海口!” 王锐微笑:“敢不从命?”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任务了。他喜欢看到那些黑心肝的藩王劣绅在民众愤怒的吼声中战栗,他喜欢看到老百姓分到田地后原本麻木的眼睛恢复神彩,瘦削的脸露出开怀的笑容,他喜欢看到那个处处散发着霉骨般令人作呕的腐朽臭味的秩序在自己面前崩塌、粉碎。现在除了江汉平原地区之外,只怕整个大明都把他骂作杀人魔王、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了吧?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可以让千千万万人受益的伟大事业。 只要有机会,只要力所能及,任何人都不会拒绝投身到这样的事业中去的。 一三八 解决流寇2 匆匆见了一面,王锐便乘船返回长沙,他要与秦迈谋划一下明年的交接,还有两广地区的攻略,时间紧迫,忙得很呢。 杨梦龙也挺忙,第二天便结束了自己的假期北上,返回南阳。明年就要出兵接收两湖地区了,在此之前,他必须解决盘据在伏牛山、北邙山一带的流寇。在此之前,这些流寇一直是他拖着不肯出兵南下的借口,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不需要再拿他们当幌子了,为了明年能够全力经营湖广,他必须先灭掉这十几万流寇,省得他们出来捣乱。 要灭掉这十几万流寇其实并不难,至少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他有的是大杀器。当然,最有效的大杀器还是粮食,这件大杀器一出,百万流寇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其实现在南阳和洛阳已经作好准备了,就等着他下达命令而已。这个二货一声令下,整个河洛新军都被动员起来,海量的粮食、药品、衣物、兵器、弩箭、盔甲……源源不断的从仓库中运出,车载船运,往伏牛山和北邙山输送过去,河洛新军更是一点预备队都不留了,八千老兵,三千投降的蒙古骑兵,一千五百索伦死兵,悉数压上去,只剩下一万二千新兵看守大营。为此报纸还专门刊登了一个专题,声称冠军侯压上了全部的家底,准备彻底平定流寇,然后大家过个好年,潜台词是:现在老子要抽那些流寇,只留下一帮新兵看守大营了,谁要是骨头痒了只管过来找我麻烦! 谁敢过来找他麻烦? 连皇太极这样的狠人都在他的铁军面前望而却步,谁敢过来找他的麻烦? 无独有偶,就在几天之前,天雄军也全线出击,向盘据在太行山山行的流寇发动全面进攻,看样子他们也想把流寇灭了好舒舒服服的过年,顺便测试一下南阳送过来的那三门85毫米榴弹炮的威力。 一个明年要南下去接收地盘,一个明年要出塞远征蒙古,大家都很忙,实在没有时间跟这些流寇玩了,还是一巴掌拍死省事。 西北流寇迎来了他们自造反以来最黑暗、最悲惨的日子。 那么,现在流寇正在干什么呢? 大名道那边的流冠在干什么不得而知,河洛山区这边的流寇嘛……咳咳,有点惨,正在啃树皮。 这股流寇号称三十万,实数嘛,十一二万肯定是有的,他们的头领都挺牛,分别是“活曹操”罗汝才、“革里眼”贺一龙、“改世王”刘希尧、老回回、袁宗第,都是有名的牛人啊。这些家伙的陪练团队堪称豪华,在洪承畴那里他们学到了怎样用有限的兵力攻其一点,出其不意,克敌制胜;在曹文诏叔侄那里他们学到了如何用数量有限但非常精锐的骑兵花样吊打兵力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敌军;对了,陕西这边新近又冒出了一个叫孙传庭的家伙,非常讨厌,还没看出是什么路数,反正一顿吊打是免不了的……简单的说,流寇就是在被这成堆猛人轮番吊打中由弱变强,慢慢崛起,等把这些猛人通通熬死了,他们也就有出头之日了。不过现在他们的日子堪称暗无天日,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大明强势崛起的铁军————河洛新军,他们要面对的是就连皇太极都头疼万分的拼命三郎杨梦龙! 大概是在今年四月的时候,罗汝才、贺一龙、刘希尧等人听说南阳很富,那里遍地是金子,家家户户的粮仓里都堆满了粮食,顿顿都是大鱼大肉管够管饱的吃,一个个都动了心,兴冲冲的带上自己的人马经武关朝南阳盆地进发,想打下南阳,吃他娘的。可没想到等他们接近南阳盆地的时候,前方突然多了一道由一系列连绵的军寨构成的防线,河洛新军和军户们早就恭候多时了!没办法啊,你十几万人杀气腾腾的扑过来,谁不知道啊?真当我们都是死人?就算是死人也该有点反应啦!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曹文诏那个宝贝倒子曹变蛟得知十几万流寇一窝蜂的涌向南阳之后大喜过望,亲自率领一千死士打扮成流寇,混在流寇队伍中进了武关,突然发难,一举拿下了武关,陕军随即跟进,以武关为核心构筑营垒,封死了这十几万流寇的退路! 好嘛,南阳能不能打下来还不知道,反正陕西是很难回得去了。 南阳这边的反应跟陕西那边的一个鬼样,同样是谨守防线,流寇过来攻打他们的营寨,马上就被雨点般倾泄过来的弩箭射得尸横遍地,流寇不去攻,他们也不会理你,双方就这样耗上了。问题是河洛新军背后有百万人口在支撑,有畅通无阻的补给线,他们耗得起,流寇却耗不起啊!他们就是一群蝗虫,打到哪里吃到哪里,不事生产,被堵在山区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大家一天到晚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一切能够果腹的东西,几颗苦涩得难以下咽的野果,一块山药茎,都成了难得的美味。如果能够逮到几只鸟雀,那就是盛宴了,那是大人物才能享受的,小人物还是刨草根去吧。饥一餐饱一顿的熬了几个月,伏牛山和北邙山野草都快让他们给吃绝了,就差没有啃人肉,可是河洛新军还是没有离开营垒与他们交战的意思! 夏天的时候还好,还能摘点野果,逮几只野兔,挖点竹笋什么的填填肚子,可现在冬天来了,连草根都吃不到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河洛新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顶还比较像样的帐篷里,几个主要将领围着一堆火,用筷子将煮了好久的草根从锅里夹出来送进嘴里嚼,这就是他们的饭菜了。这草根都他娘的煮了一个时辰,柴烧掉了好几捆,还是硬得要死,怎么嚼都嚼不动,就算嚼烂了也咽不下去,就算咽下去了也拉不出来……总之很苦逼就是了。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刘希尧是绝对不喜欢这玩意的,他嚼得一肚子火,把筷子一扔,愤愤的骂。 袁宗第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问:“你又发什么火?” 刘希尧愤怒地说:“杀人不过点头地,要剿便剿,要抚便抚,他们这样既不战也不抚,一味的耗着算什么!” 罗汝才原本是个胖子,在山区呆了这么久,也成功瘦身了,体重减轻了二十几斤,也真够他受的。他看着锅里的草根,胃里直冒酸水,咬牙切齿:“那些狗日的官兵用心歹毒,就是成心要把我们通通饿死、冷死在这山区里!” 听这两位这么一说,贺一龙也没胃口吃了,把筷子一扔,愤怒说:“他们想得美!老子偏不如他们的愿,今晚就带人去攻他们的营寨,告诉他们我们还没有死绝!”提到河洛新军的营寨,他咽了一口口水,因为他曾亲自带人攻下了一个营寨,囤积在那个小小的营寨里的咸鱼、猪肉罐头、饼干、大米白面、蔬菜等等无不让他们口水长流,做梦都想不到这么小一个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多食物!只要攻下一个营寨,他们就能过上好几天的好日子啦! 可惜的是,河洛新军的营寨是越来越难打了,极难攻得上去。而山区那些村寨早就让他们吃空了,无处筹粮,打不开缺口的话,他们就只有被饿死的份了! 袁宗第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捞起草根,往嘴里送。他算是流寇中比较沉得住气的一个,颇有计谋,但是现在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在袁宗第看来,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招惹河洛新军,人家一战山东两战辽东,都大获全胜,岂是侥幸?以义军现在的实力,招惹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是极不理智的。义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北上,与闯王大军会合,攻掠山西、保定,或者干脆设法往四川打,不管往哪个方向打,总比被堵在这连绵的群山之中啃树此强。现在武关被曹变蛟攻占了,南阳盆地的入口被河洛新军守得跟汤池铁堡似的,十几万义军被堵在这里,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打下几个围子获得一点给养,现在连这点补充都没有了,这是真正的死地! 只是,那河洛新军到底想怎么样,是剿还是抚总得给个说法啊,总不能让他们在这山区里抓一辈子的老鼠吧?不对,现在老鼠都让他们吃绝了,如果这种情况得不到改变,他们就只有吃泥巴的份了! 他们也真是够憋屈的,十几万人一头扎进这活见鬼的山区,放到哪个州府不是吓得魂不附体,要么十万火急的调兵遣将过来围剿,要么火烧屁股似的过来招抚,唯恐他们这帮天煞星扩散了,没法收拾!杨梦龙倒好,直接就不鸟你! 正郁闷着,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欢呼。罗汝才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一名副将两脚带风的走了进来,面带喜色的叫:“使者来了,使者来了!” 罗汝才骂:“没头没脑的,谁的使者来了?给老子说清楚!” 副将说:“冠军侯!冠军侯的使者来了!” 呼的一下,那几位围着火塘烤火取暖的大将全都跳了起来,居然比副将还要激动……可算是盼到使者来了,那个该死的冠军侯总算想起他们了! 一三九 解决流寇4 河洛山区的隘道上,一队队黑衣黑甲的士兵正在沉默的朝着流寇所在的方向推进。 坦率的说,这并不是行军作战的好时节,天气很冷,每个人的嘴唇都被寒风割出了一道道小口子,痛得要命,又下了好几场雨雪,道路被泡软,步兵行走是没有问题的,炮兵就有点惨了,一吨多重的大炮,即便用了四匹挽马拖拽,也还是很容易陷在烂泥里动弹不得,炮兵不得不频频拜托路过的步兵帮忙把大炮从烂泥里推出来。单纯从军事角度上来说的话,河洛新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管这些流寇,继续紧守门户,让隆冬季节的寒风和冰雪消灭他们,等到了第二年再动手,看还有多少活着的一一绑回去。但那十几万流寇里至少七成是妇女儿童,河洛新军不是冷血屠夫,让他们把这么多妇女儿童堵在山区让他们冻死饿死,或者成为野兽的美餐,他们真的做不到————大家都是陕西人,不能见死不救。 因此,杨梦龙选择了这么一个不大适合作战的时机,准备一次性解决流寇。与其说是剿灭他们,还不如说是救他们。 “我已经派出使者前去劝说流寇投降了。”在中军帐里,杨梦龙开门见山,“我给流寇的条件是既往不咎,但他们必须无条件投降,我是一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不想拿好话哄他们,等他们投降之后再耍一堆的花招。” 戚虎有些无奈,杨梦龙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改那直来直去的脾气啊,这是打仗,兵不厌诈!哪能一开始就把所有东西都摊开来说呢?他说:“流寇还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让他们无条件投降,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杨梦龙苦笑:“等他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估计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前两天不是有侦察兵发现他们把病死者的尸体挖出来烤着吃么?”咧咧嘴,笑:“他们不答应,我们就打到他们答应为止!不就是十几万流寇么?这十几万流寇里直接能够作战的也不过三四万,还不够我们一次旅顺战役打的!” 众将领都笑了。由于冻裂了嘴唇,大家都不敢笑得太大声,那笑声有些古怪。 杨梦龙站起来,指着地图,说:“这次作战,我们算是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了。北邙山方向,一千五百名火枪手,一千五百名从军户中招募的射士,两千蒙古轻骑兵,四千长枪兵和横刀手,还有六门榴弹炮,八门火箭炮,明面上是五千五百战兵,实质一万一千人;伏牛山方向,一千五百名火枪手,一千五百名从军户中招募的射士,两千五百名轻骑兵,四千长枪兵和横刀手,七门榴弹炮,七门火箭炮,总兵力也达到了一万两千人,我就不信如此强大的兵力还打不垮他们!”用炭笔地地图上画出两个箭头,“薛思明,你从翠云峰向崤山方向全力进攻,不必理会沿途那些围子里的叛军的纠缠,给我像把尖刀一样直插过去,封死流寇从崤山逃生的可能!” 薛思明说:“可是,大人,崤山如此险峻,就算让他们逃,他们也不见得能有多少人活着逃出去,何必浪费这个力气?” 杨梦龙说:“如果带着几万人肯定是没有办法通过崤山天险的,但是流寇鬼得很,一旦见势不妙,马上扔下老弱妇孺,轻装简从溜之大吉,仅带领一点亲信的话,那些流寇头子要逃出崤山并不难,而一旦让他们逃出去,用不了多久,又会卷起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跟韭菜似的割都割不完,必须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们!” 薛思明点头,抱拳领命。 杨梦龙接着说:“韩鹏,你率领南路大军一线平推,把流寇主力往伊洛谷地中央挤压,把他们逼到平坦开阔地带,再出动骑兵解决他们!” 这是非常稳妥的办法,不管是步战还是骑战,流寇都无法与跟后金八旗劲旅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河洛新军相比,一旦被挤压到平坦开阔的地带,猎骑兵呼啸而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可怕的大屠杀,那些急于建功好讨杨梦龙欢心的蒙古轻骑兵可不会心慈手软的。 不管是杨梦龙还是薛思明、韩鹏,都打心里不希望看到这样一场大屠杀,他们更希望使者能够说服流寇投降,或者在一场堂堂正正的主力会战中一战歼灭流寇主力,而不是杀得血流成河,尸骨盈野,流寇大多是些原本老实巴交的农民,被逼得没法活了才造反的,斩杀一万几千这样的敌人并不能增添他们的荣誉,也无助于解决流寇问题。 想彻底解决流寇,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重新变成农民! 只是,使者真的能说服流寇投降么? 山风呼呼的刮,冷得要命,成千上万的流寇目光呆滞的看着河洛新军使者带着区区两名随从,骑着一匹白马迤逦而来,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使者俊美而英伟,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一等一的,他身后两名随从同样头颅高昂,不卑不亢,就这么三个人,进入十几万流寇的大本营,居然没有一丝惧色,好像是逛街一样,看得一些流寇的小头目啧啧称奇,这样的人物可不多见啊。当然,最吸引他们的目光的,还是他们手里那三个大竹篮,里面装着什么不得而知,用干净的白布盖得严严实实,一缕缕热气从里面溢了出来,一股久违了的香味直往大家鼻子里钻,但没等他们闻够,便让山风给吹散了。 眼看着这三人从容自若的走来,贺一龙不免有些惊奇,碰了碰罗汝才:“喂,活曹操,来者不善啊,这三个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 罗汝才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慢着,你看领头那个连一身官服都没有,河洛新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也注意到了,领头的那位确实连官服都没有,就一身白衣,潇洒是够潇洒了,看得不少将领的小妾甚至女儿眼中异彩涟涟,可是对于贺一龙、罗汝才、袁宗第、刘希尧等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好歹你派个大将过来啊,派这么一个秀才过来干毛! 那位白衣秀才可不知道此时那几位大将心里已经犯了嘀咕,他跳下马,将手中的竹篮交给随从,快步上前向罗汝才等人拱手行礼,说:“在下李岩,参见各位将军。” 不卑不亢,举止从容优雅,不愧是一方人杰。 刘希尧眼睛连眨:“李岩?”和罗汝才、贺一龙你瞅我我瞅你,居然没有一个知道李岩是何方神圣。 李岩微笑:“在下是信阳杞县举子,今年上京路途中偶遇冠军侯,便在他麾下效力,与他一起参与了旅顺之战,由于没有立下什么功劳,所以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名气,让各位将军见笑了。” 刘希尧眼睛眨得更快了:“旅顺之战?什么鬼?”敢情这位仁兄连旅顺在眼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明军在旅顺跟后金狠狠的打了一仗。 李岩知道这帮家伙被河洛新军堵在山区抓了大半年老鼠,消息闭塞得很,很耐心的解释:“六月的时候,建奴出动四万大军进攻旅顺,朝野震动,百官股栗,都要放弃旅顺,冠军侯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率领天雄、登莱、河洛、关门川军等劲旅渡海北上,在旅顺城下与建奴死战,一战旅顺歼敌近万,斩首七千余级,二战复州又歼敌过万,最终那四万建奴仅万余人逃出了生天。” 他说是说得够清楚了,可问题是这帮流寇对后金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跟他们说关外的战事跟和他们说英法百年战争差不多————鸭子听雷,蒙蒙的。不仅是在被明军撵得满地图的逃跑的时候对后金没什么概念,历史上,他们哪怕是打下了北京,灭掉了明朝,对近在咫尺,已经磨刀霍霍的满清还是一无所知,似乎在他们的意识里,明清之间的战争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朝亡了,事情也就完了,满清没有理由找来找自己的麻烦。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关系到两个民族的生死存亡的战争,他们灭亡了积重难返的明朝,继承了明朝的疆土,同时也继承了明朝守护这万里河山和亿万黎民的重任,前朝的荣耀和耻辱,辉煌与仇恨,他们通通都要接受,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挑不起这副重担的,马上就会被老百姓抛弃。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梦游一般灭亡了明朝,又梦游一般建立大顺政权,然后迫不及待的搜刮资财,肆意享乐,短视到这个地步的王朝终结者,还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明朝最大的不幸不是遇上了小冰河期,不是遇上了开挂的满清,而是遇上了李自成和东林党这么两拨短视到极点的鸟人,就是这两拨鸟人,一内一外掏空了明朝的根基,满清轻轻一推,大明王朝轰然倒下,摔得粉身碎骨,华夏变色。 当然,刘希尧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很短视很无知,他真的不知道后金建奴是什么玩意儿,更不知道歼灭建奴三万,斩首一万六千是什么概念,只是眨巴着眼睛说:“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觉得很厉害……” 袁宗第直接跳过对旅顺战事的讨论……听都没听过,讨论个毛,强行装逼只会被抽成猪头。他指向那三个竹篮:“这算是给我们的见面礼吗?” 李岩点头:“正是冠军侯给各位将军准备的见面礼。” 罗汝才冷笑:“想当初杨鹤老儿招抚我们的时候,银子是成车运来的,你们要招抚我们却只拿出这么一点见面礼,也太小气了,打发叫花子呢?” 贺一龙叫:“对啊,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李岩笑笑,随手掀开一个篮子上的白布,顿时,满满一篮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眼珠子都突了出来,鼻子猛嗅,口水疯狂分泌,很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天可怜见,他们都快一年没有吃过包子了,仅凭那点气味就轻松判断出,这是驴肉包子! 李岩说:“这是上好的驴肉包子,冠军侯知道各位被堵在山区,没有东西可吃,饥肠辘辘,特地命在下带上些吃食供各位将军果腹……” 不等他把话说完,刘希尧便一个箭步窜了过来,说:“李公子,里面请,里面请!”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一手抓起两个包子,使劲捏扁,左右开弓的往嘴里猛塞。贺一龙也不甘落后,手脚飞快,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大半个包子消失在他的喉咙里了,他不光猛吃,还往兜里揣。这一举动可犯了众怒,白痴都知道那个竹篮里的包子是有限的,你老人家这样揣法,不得把我们那份也揣了啊? 袁宗第真是恨铁不成钢,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一篮包子就把你们给收买了,能成大事才叫见鬼了!但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很不争气的走过去,踹了贺一龙一脚,从他手里抢过两个包子往嘴里塞……温热软香的包子吃进嘴里,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 这一帮大人物凶狠的争夺着,转眼之间便将这一大篮包子瓜分一空,中军帐的卫兵只能在一边干咽口水,没办法,就算给他们一口缸作胆他们也不敢过去跟这些大人物抢包子吃啊!他们只能暗暗祈祷这些大人物别吃得太干净,给他们留点渣子解解馋了。 一四零 解决流寇5 贺一龙把整个包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两下就直着脖子硬吞了下去,被呛得不轻,狠狠的喘了两口气,冲李岩竖起一根大拇指,大笑:“你这书生倒有点意思,别有官儿要招抚我们都是拿金银珠宝,名花美人,你倒好,拎了一篮包子过来!不过,很对贺老子的胃口!另外两篮是什么?不会也是包子吧?” 李岩笑说:“当然不是……各位,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这句话真是太对大家的胃口了,这几位将领几乎是众星拱月似的把李岩给请进了中军帐。李岩也不矫情,进去后马上亲手将另外两个竹篮也摆上了桌面,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哦,第二篮装的是一大盆煮得很软的米饭,第三个竹篮里装了四个菜,一个是土豆炖鸡肉块,一个是蜡熘豆牙,一个是酸菜扣肉,还有一个是西红柿炒蛋,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色香味俱全,也让人食指大动。末了,一个随从还拿出一盅鸡汤,也不知道炖了多久了,连里面的鸡骨头都炖软了。贺一龙、罗汝才、袁宗第、刘希尧等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从对方所表达出来的善意来看,河洛新军无疑是希望能够招降他们,但是就拿这么点吃的东西来招降他们,也太寒酸了吧?就算是那个小气鬼杨鹤,在招降神一魁的时候也是拿出了十万两白银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李岩见状笑了笑,说:“各位将军莫不是怕饭菜里有毒么?特特,给我装一碗饭。” 一个长得牛高马大的随从拿起碗要装饭,刘希尧劈手夺了过来,往装满米饭的篮子里死命一扣,装了满满一大碗,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扣肉往嘴里一塞,嚼了几下,开始玩命的扒饭,边扒边咕哝:“刘老子算看开了,什么金银珠定都是虚的,只有穿在身上的衣服,吃进嘴里的酒肉才是实在的……好吃,好吃,这么好吃的饭菜,毒死我我也认了!” 大家都饿了好一段日子,刚才那几个包子根本就不顶事,吃进肚子里反而饿得更凶了,看他吃得这么香,大家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拿起碗筷,放开腮帮子狂吃大嚼起来。李岩惊愕的看到这帮家伙好像根本就没有喉结似的,都不见他们怎么吞咽,满满一碗饭几下就扒进肚子了,幸亏明军没有跟他们一起吃过饭,不然准会让他们这副凶狠的、气势骇人的吃相给吓坏!不过,考虑到他们已经大半年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吃相难看一点还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李岩很有耐心的在一边等着,等他们吃饱了再说。 小半个时辰后,这帮饿狼将最后一粒米饭,最后一点包子屑通通都送进了自己的胃里,还意犹未尽的看了看那三个竹篮,幽怨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几个竹篮这么小,只能装这么一点点东西呢?要是它能装下一缸米饭那该多好。罗汝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比狗舔过还要干净的碗,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长叹:“这几年来,数这顿饭吃得好了!” 李岩拿出一包茶叶和一小包冰糖扔了过去:“方才的饭菜较为油腻,饱餐之后饮一杯茶更容易消化。” 刘希尧把菜叶扔了回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吃了这一餐就不知道下一顿饭什么时候才有得吃了,都饿怕了,巴不得吃下去的东西不必消化了,还喝茶!”茶他是坚决不喝了,但是那包冰糖倒是挺喜欢,打开来拿了一块扔进嘴里,马上被那种甜滋滋的美妙滋味给陶醉了。他把剩下的糖块分给袁宗第他们,这几位一吃,同样也陶醉不已。 李岩暗叹这帮家伙真的不会享受,收起茶叶,笑着问:“各位将军,这顿饭菜还可口否?” 贺一龙说:“不错不错,这几年老贺吃得最好的就是这一餐了。” 刘希尧说:“在我老家,那个黑心老财过年都不大舍得这样吃法。”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这顿饭油水非常足,他们吃得很过瘾。 李岩果子扔过去:“饭后不可无水果,这是西红柿,各位也品尝一下。” 罗汝才等人接住,只见那果子个头并不大,跟鸡蛋差不多,红得鲜亮,很是诱人。袁宗第咬了一口,一股酸中带甜的肉汁溅入口腔,他不禁叫出声来:“好味道!李公子,这果子叫什么名字?” 李岩说:“西红柿,从西洋传过来的,大如鸡子,鲜红如血,酸甜可口,极受欢迎,在南阳广泛种植,供不应求。” 贺一龙叹服:“人人都说南阳生活好,本来我是不信的,现在不信都不行了。” 罗汝才说:“看来南阳真的很富呀,物产竟如此丰饶!” 袁宗第试探着问:“只怕这等美味,在南阳也不是人人吃得起的吧?” 李岩笑说:“方才各位将军吃的只是我河洛新军的战饭,而这西红柿,也不过是南阳市民饭后用以消遣的最寻常的水果,哪怕是一个农夫都吃得起。” 刘希尧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李岩说:“在下没有欺瞒各位将军的意思,各位将军如果不信,大可到南阳去住上一段时间,看看在下有没有说谎。” 这几位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不信。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穷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别说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那种混合着糠皮和野菜的窝窝头能混个饱都谢天谢地了!这样的饭菜,居然只是河洛新军的战饭?我的老天爷,这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吧? 李岩笑容一敛,变得严肃起来。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是时候说正事了。他悠然说:“在下还可以告诉各位一个消息:南阳今年的税收在上交国库之后,尚有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盈余,至于米面,在仓库里更是堆积如山,不得不向逃难到南阳的流民免费提供吃食,以出清陈粮。” 对面那几位的表情只能用“懵逼”来形容了……他们都知道南阳很富,但是却万万没想到有这么富。交清应该上交国库的税收之后,财政尚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盈余,这是什么概念?一个府的粮仓里新粮压陈粮,不得不向流民免费提供饭食以出清陈粮是什么概念?他们完全就想象不出来! 李岩又说:“眼下河洛地区已经建起大学三所(还有一所在洛阳),可容纳三百名学生就读的私塾二百余所,面向青年的技术学校不下五十所,可以为六万到七万个孩子提供免费就读的机会,每年为两万名以上目不识丁的青年提供技术培训,教会他们一门手艺……这些都是免费的,包括为学生提供的午餐,全是免费的。” 那几位继续懵逼……没办法,完全没有概念。 李岩喝了一口开水,继续说:“至于河洛新军,明面上只有不到九千兵额,但是算上在旅顺之战中依附的蒙古军和索伦死兵,算上军户,可出动的兵力不少于两万四千人。必须提醒各位,这两万四千人当中有五千骑兵,而且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人人披甲。” 说到这个那几位就有点概念了,有概念的结果就是倒抽一口凉气。两万四千人,不分步骑,人人披甲,好可怕的阵容!最可怕的是,河洛新军士气之高昂,纪律之严明,训练之严格,他们都领教良多了,本以为这样的精兵没有多少,可万万没想到人家一口气给他们拉出了两万多,而且听李岩的口气,如果有必要,还能拉出更多!而这支大军背后是近百万富足的、全心全意支持他们的老百姓,我靠,这仗还怎么打! 李岩盯着最富心计的袁宗第,说:“听闻袁将军智勇双全,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在下在这里请问将军,如果河洛新军以这两万四千人全面进攻,将军能抵挡得住吗?” 袁宗第额头冒汗,半晌才说:“万万抵挡不住。”这是大实话,现在流寇的战斗力跟十年之后没法比,官兵用几千人大破他们好几万人的战例比比皆是,对于现在的明军野战精锐而言,他们最头疼的不是如何打败流寇,而是如何阻止他们逃跑。对上普通明军尚且如此吃力,碰上割草机一般的河洛新军,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李岩又问:“那敢问袁将军,就算河洛新军放开出口让你带领这十几万人马去围攻南阳,你能不能攻下来?” 这次袁宗第沉默得更久,在罗汝才等人眼巴巴的注视之下,最终还是泄气的摇了摇头:“攻不下来!”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在见识了河洛新军用混凝土构筑的营垒之后,他意识到这种营垒的坚固程度是闻所未闻的,缺少重型攻城装备的流寇硬要进攻南阳盆地,只怕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到南阳城,光是沿途那些围子就够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了。当然,工事坚固只是一方面,最为让人蛋疼的还是河洛地区如此富足,连农夫都能一顿吃上好几个菜,这么好的日子,谁愿意让人给搞砸了啊?只要他们敢窜入南阳盆地,只怕不用河洛新军动手了,那些知县知府一声吆喝,马上就能拉起几万人马跟他们对着干! 流寇赖以生存的一切条件在南阳都一概欠奉,跑到南阳去纯属没事找抽。 李岩说:“好,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已经是天寒地冻,就算河洛新军不追击,让各位将军带领人马退回陕西,各位能将这十几万人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不?” 袁宗第都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了,但又无法回避,只得说:“由豫入陕,山河阻隔,天寒地冻,我军没有存粮,没有御寒衣物,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十个起码得有九个死在半路上。” 罗汝才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这书生倒也奇怪,是剿是抚你直接说不就得了,问这么多干嘛?” 贺一龙说:“对啊,大家都是男人,给句爽快的,别绕来绕去!” 李岩环视众人,说:“冠军侯的意思,是让你们无条件投降。”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那几位霍一声全跳了起来,失声叫:“什么!?” 一四一 解决流寇6 罗汝才、袁宗第、贺一龙等人都是资深造反人士了,也被招抚过好几回,有着异常丰富的招抚经验。从李岩带来饭菜让他们充饥这一善意的举动他们就敏感的嗅到了河洛新军打算招抚他们的可能性,而他们也受够了被困在大山里逮耗子挖草根的日子,乐意接受招抚,就等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杨梦龙竟然要他们无条件投降! 这算什么?他们把脑袋悬在腰间造反,图的不就是一个富贵吗?如果无条件投降,他们这下半辈子就只能当一个连个村长都能随意折辱的农夫了,还有什么味道?在品尝了掌握生杀大权,千万人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快意之后,他们又如何甘心做回一个没有半点权力的平凡人!罗汝才第一个嚷了起来:“这就是那个鸟寇军侯招抚的条件!?” 贺一龙说:“太狂妄了!就算是皇帝老儿,也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不知道钦差大臣试图用y同官厚禄招抚我们,他倒好,竟然要我们无条件投降!太可恶了!” 袁宗第直勾勾的盯着李岩的眼睛,问:“李公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岩摇头:“绝不是开玩笑。冠军侯要求你们走出山区,无条件投降,他保证不会杀你们任何一个人,而且让你们的子女有书读,有饭吃,你们的手下有田可耕,有工作养家糊口。” 这样的条件对于流寇而言确实在莫大的吸引力,问题是这几位已经品尝过权力的甘美,在意识到自己有能力与这台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抗衡,甚至有力能战胜它之后,他们的野心也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让他们无条件投降,接受河洛新军的安置,哪里办得到!罗汝才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冠军侯是多了得的一个英雄豪杰,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天真得厉害的蠢货!他以为一顿饭就可以收买我们,让我们乖乖的投降么?做梦!”他指向帐外,厉声说:“我义军人强马壮,足以十几万之众,纵横西北,罕逢敌手,他以为就那他那点人马就能一口将我们吞下去了么!?无条件投降?投降他奶奶!” 李岩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冠军侯为人光明磊落,他不屑于许下一堆虚假承诺诱降对手,然后实施暗算!他确实没有什么用得着各位将军的地方,以他的实力,要歼灭各位的部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只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妇孺被战火波及,尸骨填平丘壑而已。各位将军,信在下一句,跟他打,你们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他神色凝重,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面上功出一幅简易的地图来,“你们兴起于西北,流窜不定,所到之处,宁夏、陕西、山西诸省无不为之糜烂,那是因为朝廷忙于应付辽西建奴,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们。但是现在辽西建奴被我军打得大败,损兵折将三万余,可谓元气大伤,在几年之内都无力再对大明发动攻势了。现在大明已经有能力集中精锐对付你们……在你们前面,河洛新军封死了从陕西进入河洛地区的通道,天雄军封死了太行八陉,你们进入中原的一切途径都被堵死了!就算你们能找到一个漏洞窜入中原又能如何?天雄军和河洛新军都拥有一两万匹战马,在大平原上,你们跑得过我们的骑兵吗?” 刘希尧说:“我们可以退回陕西或者山西!” 李岩笑:“你们当然可以退回陕西或者山西,问题是,得洪督师和曹文诏将军同意才行!” 一提起这两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洪承畴这个死变态明明就是个文官,居然比武将还会打仗,拉着一帮家丁、杂役起家,一次次将比他多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流寇给打得大败亏输,不服都不行。当然,比起打仗的本事来,洪承畴更让流寇畏惧的,是他喜欢杀降的坏习惯,那些流寇首脑不管是被俘的还是主动投降的,落到他手里都是个死,他老人家的理论是,都杀光了,就没有人造反了!而曹文诏更是变态中的变态,带着区区一千关宁铁骑一次次冲垮了数万甚至十几万流寇,撵得流寇满世界的乱窜,一夕数惊,他们被撵到这该死的河洛谷地来逮耗子啃草根,就是拜曹文诏所赐————到现在老曹将军的宝贝倒子曹变蛟还像一把匕首一样死死的顶着他们的腰间,让他们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呢!先不说现在天寒地冻,衣食都没有着落,能有多少人活着走出山区回到西北,就算回到西北,等待他们的也是这两个大阎王的屠刀,他们可不会像杨梦龙那么客气,为他们提供田地和工作,让他们的子女有书读的,落到他们手里就是个死! 刘希尧嘟嚷:“我承认我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但是让我们无条件投降也太过份了,好歹也给我们一官半职吧?哪怕是闲职也可以啊!” 袁宗第向李岩一拱手,说:“李公子,你回去跟冠军侯说,我们相信他将我们这十几万弟兄安置好的能力,也相信他不会杀降,但是无条件投降,我们无法接受!我们与朝廷作对多年,官府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我们投降之后一点权势都没有,那跟案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他加重了语气:“冠军侯帐下固然人才济济,但是我等身经百战,他未尝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李岩用指尖敲击着桌面,沉吟着问:“各位都是这样的意思吗?” 罗汝才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让他们做回一个普通老百姓是不可接受的,大小都要给个官当当,不仅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是为了保住性命。 李岩说:“这个在下作不了主,得请示一下冠军侯才行。” 袁宗第说:“那有劳李公子了!” 众将领纷纷起身,为李岩送行。 李岩一行虽然低调,但他们的到来还是在流寇大营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饥肠辘辘的流寇都在议论纷纷,讨论着被招抚的可能性。刘希尧发现气氛很快就变得有些异样了,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对,就连老营也是这样,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李岩的当了。对于现在的流寇而言,食物是第一金贵之物,李岩拎着那么热气腾腾的好酒好菜一路走过来,看见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家都饿得肚皮贴背脊,而这几位却在大帐里吃得满嘴肥油,这叫人如何受得了!都不用李岩出手,消息很快就流传开来,大家都知道官府的人请他们的头领吃了顿大餐,他们一点渣子都没分到!不患而患不均,流寇就是靠同甘共苦来维持团结的,放在平时,头领吃点好的,多占点金银美女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现在大家都快饿死了啊,头领们这种自私的举动无疑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流言越传越凶,不少老营的人都愤愤的说:“我们跟着他们出生入死,他们倒好,有了吃的都自己独吞,不愿意让我们分享半点!河洛新军真打过来,我誓不抵抗,让这几位吃得饱饱的大爷去打好了!” 袁宗第首先发现事情不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吃了一顿大餐,没有分一点给大家是事实,抵赖不过的。他也只能苦笑了,只是用一顿家常便饭就弄得他们军心大乱,杨梦龙也算是个人才了!正头疼着该如何将这股风潮压下去,前方突然来报:“袁爷,不好了,官兵打过来了!” 袁宗第吓了一跳,问:“打到哪里了?” “离我们老营就剩下几里路了!” 袁宗第气结:“怎么可能!从官兵的防线到这里,足有几十里路,沿途那么多围子寨子都是虚设的么,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打到老营来!” 报信的哭丧着脸说:“沿途的围子寨子根本就没有抵抗,官兵一到他们就降了,任由官兵大摇大摆的通过他们的防线!” 非但没有抵抗,还主动带路呢!这不,袁宗第等人走出老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批饥兵人手两个肉饼子,一边往嘴里猛塞一边带路,而在他们身后,是黑盔黑甲,仿佛一片墨云一般的河洛新军。遇到抵抗,河洛新军也懒得打,直接拎两桶大饼或者馒头上去往地上一放,不一会儿,流寇便绿着眼睛扔下武器冲出来,你争我抢,当着官兵的面毫不羞涩的大打出手。抢完了,还想吃的话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学他们的前辈,在前面带路了,不然,就继续饿着吧。 这样的情景同样发生在北邙山山区,薛思明指挥大军同样以食物开路,所到之处,沿途的围子寨子无不传缴而定,效率之高,令人咋舌。剽悍的轻骑兵一人双马,带着数日之粮,背着火枪纵马在河洛谷地的狭道之间飞驰,像一把尖刀直插崤函通道,这是进出陕西和中原的咽喉要道,封死了崤函通道,这十几万流寇便插翅难飞了。这叫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如果靠食物砸不趴敌军,河洛新军便会采取强攻。杨梦龙不是杨鹤那个蠢货,是否招抚,开出什么样的招抚条件,他必须自己说了算,流寇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本! 一四二 解决流寇7 黑色钢铁洪流奔涌不休,一直推进么流寇大营外。流寇有些吃惊的发现,这支军队装备精良得过份也就算了,还他娘的带了好几门大炮,此外还有七辆四轮马车,马车上架着好几排黑洞洞的钢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得他们头皮发麻。刘希尧、贺一龙、袁宗第、罗汝才等人面色异常难看,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河洛新军动作会这迅速,自己的部队的士气又低落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开始就让人家打出了经典的黑虎掏心,这仗还怎么打! 河洛新军步伐整齐划一,仿佛一台庞大的机器一般向前推进,他们的沉默令人心悸,整齐有力的步伐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将军没有喊停,他们都会像现在这样沉黑的走过去,直到被吞噬。 这样的军队是最可怕的! 骑兵已经四面撒开,由于地形狭隘,山路崎岖,枪骑兵很难派得上用场,所以没来,而猎骑兵和依附过来的蒙古轻骑兵在这种地形却如鱼得水。在流寇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这些剽悍的轻骑兵纵马飞驰,上山下沟灵活自如,跟逛花园似的。虽说流寇兴起于西北,也有不少擅长骑射的好手,但是骑术如此精湛的,一千个里面都挑不出一个来。不用说,一旦流寇被击溃了,这些轻骑兵将如同附骨之蛆,紧咬在后面追杀不休,直到他们彻底崩溃。 袁宗第看得直抽凉气,喃喃说:“好强的兵啊……他们是怎么练出来的?” 罗汝才面色发白:“还好以前我们没有遇到他们,否则骨头都可以敲鼓了!” 刘希尧叫:“那位李公子不是说他们打算招抚我们吗?为什么会出动大军袭击我们?他们说话不算话!” 正说着,河洛新军已经在距离大寨约一百五十米处停下了脚步……摆明了欺负流寇没有大炮呢。步兵两边分开,白衣飘飘俊美无俦的李岩骑着骏马施施然的走了过来,在大门前向在墙上观战的众人一拱手,说:“各位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刘希尧又惊又怒的叫:“姓李的,你什么意思?不是说要招抚我们的吗,为什么要乘我们不备出动大军袭击?你不觉得你们欺人太甚了吗?” 一位同样身披黑色甲胄的青年大将骑马走了过来,朗声说:“这是我的主意。” 罗汝才问:“你又是谁?” 青年大将说:“鄙人姓韩,名鹏,河洛新军南阳都指挥使,奉冠军侯之后前来招抚各位。” 袁宗第指向那黑压压的,看得他心头直发慌的大军,寒声问:“这就是你招抚的方式?” 韩鹏说:“没错!”他傲然环视众人,说:“冠军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和子女前程为条件,要求你们无条件投降,你们却拒绝了,不得不说,这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刘希尧叫:“放你娘的臭屁!老子带领几万弟兄纵横西北,吃香的喝辣的,那日子是何等的逍遥!可是如果接受了你们的招抚,就什么都没有了,这算什么?还不如继续造反呢!” 贺一龙说:“对,如果你们真的想招抚我们,就给我们个指挥使之类的官当着!” 韩鹏阴恻恻的说:“冠军侯要求你们无条件投降,你们就必须无条件投降,至于投降之后怎么安置,他说了才算,你们没有资格跟他讨价还价!” 罗汝才愤然说:“那还招抚个屁啊,直接开打就是了,谁怕谁啊!” 李岩急忙说:“各位将军不要冲动!冠军侯并没有说不给你们一官半职,只是南阳毕竟是个小地方,而且人才济济,他需要时间考虑一下怎么安插你们!” 罗汝才说:“李公子你不说多说了,我们领你的情,但是你们那位冠军侯实在欺人太甚,根本就没有招抚的诚意,我们也只好跟他见个真章了!” 韩鹏环视众人,一字字的问:“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吗?” 刘希尧叫:“没错!你们就仗着武器比我们强一点罢了,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李岩近乎哀求的说:“各位将军,不要冲动!你们赢不了的!” 韩鹏扬手制止李岩继续说下去,呛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往地面一掷,长剑钉入地面,左右摇摆,一泓秋水样的寒光闪耀夺目。韩鹏指着长剑说:“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在这把长剑停止摆动前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回应他的是震天响的号声,被气得不轻的几位头领已经在吹号招集各自的精锐了。 李岩低声问韩鹏:“一定要这样吗?” 韩鹏有些无奈:“这些流寇都是多年惯匪,冲州撞府杀人放火的事情做多了,野性难驯,如果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把他们身上的戾气给打掉,就算他们接受了招抚,也不会老实下来的,到头来还是后患无穷。” 这道理李岩也明白,像杨鹤那样把流寇当成大爷小心的讨好,只会助长流寇的嚣张气焰,把投降当成一种手段,反复无常,到头来麻烦更大,先将他们打疼打怕再扔一根骨头过去才是王道。可是他很清楚河洛新军的杀伤力有多恐怖,一旦开打,绝对是血流成河,想到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流寇,他真的有点不忍心。可不忍心又能怎么样,不先把流寇打服打怕,一旦他们在被安置到南阳之后突然作乱,死人的就更多了! 长剑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而集结的流寇却越来越多,寨门打开,大队老营精兵手持刀盾浩浩荡荡的杀了出来。不用等到长剑停摆,他们的举动已经给出了答案。 韩鹏叹了口气:“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拍拍李岩,示意他跟上,二人纵马回到大军中间。而此时,给河洛新军带路的流寇也有不稳的迹象了,毕竟是过了那么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肚子刚吃饱便又有了别样的心思……这支军队最多也就六七千人,而他们却有好几万人呢,要吃掉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轰! 一声巨响震得流寇大军鸡飞狗跳,众人骇然看到寨墙腾起一团嫣红的火球,用石块砌起来的墙壁跟纸糊的一个样,塌倒了一大段!流寇们四下张望,有人甚至本能的抬头望天,想看看是不是打雷了,在他们的意识中,似乎只有雷霆才有这样的威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一声巨响,又一团火球飞了过来,再次击中寨墙,轰隆一声,寨墙又被轰塌了一大截!这次大家看清楚了,是官兵的大炮在开火,他们的大炮打出去的炮弹会爆炸,一炸一大片! 所有人都给吓着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咻咻咻咻咻———— 有些嘶哑的尖啸声突然密集的响起,那几辆四轮马车上的钢管喷出一道道桔红的火焰,条条火龙带着骇人的呼啸声从中飞出,打向三公里外一片没有人的坡地。所有人着了魔似的望向那边,浑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打仗。然后他们就看到那片坡地猛然腾起无数刺眼的炸点,一排排,一丛丛,漫山遍野的炸开,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让整个河洛谷地都震动起来,整个山坡顷刻之间便被冲腾而起的流火和飞溅的碎石、弹片给淹没了! 不知道多少人被骇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迷信一点的甚至猛叩响头。如此恐怖的火力,如此恐怖的威力已经超出了他们最最夸张的想象,除了神迹,他们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恐怖的一幕了! 袁宗第、刘希尧等人面色惨白,脸上扬起一丝绝望。尽管不愿意,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河洛新军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那七辆“四轮马车”把炮口对准他们的大营,他们的大营早已一片火海,死尸枕籍啦! 这是在示威,很老套的手段,但是很管用。 韩鹏说:“我说了,你们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无条件投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罗汝才嘴唇微微哆嗦,但口气还是很硬,大声叫:“你们威风个屁啊,不就是仗着大炮厉害欺负人吗?有本事就不用大炮,把你们最精锐的部队拉出来我们兵对兵将对将的打一场,就算输也让我们输得服气!” 韩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如你所愿。”伸手一指扛着燧发枪的火枪队,“我不用炮,就用这一千五百人跟你们打,你们爱出多少人都可以。” 罗汝才说:“那我们也出一千五百人,免得你说我们占你们的便宜!” 袁宗第皱着眉头,本能的想要劝阻,但是罗汝才已经把话放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况且明军火器质量渣得丧心病狂,就算河洛新军的火枪比较好,也是强点有限……按他们的经验,明军的火枪只能打一轮,打完这一轮就变烧火棍了,只要他们愿意搭上数十条上百条人命,扛住这一轮射击,就能冲到火枪手面前大开杀戒,一千五百武艺高强的老营对一千五百火枪手,怎么也有几分胜算吧?想到这里,他也就不作声了,让罗汝才打一场也好,让河洛新军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争取更好的条件,免得被看扁了。 刘希尧也觉得这样有得打,说:“活曹操,我们一起上!我有六百老弟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我们联手,不信打不过官兵!” 贺一龙说:“我有三百马队,定能一举冲垮官兵的阵型!” 罗汝才说:“好,我们联手,让官兵知道我们的厉害!”他把目光投向袁宗第,然而袁宗第却没有什么表示,这家伙太精了,他知道如果只是想显示一下实力的话,罗、刘、贺三家凑一块就够了,他犯不着凑这个热闹。罗汝才不免有些失望,发誓一定要打出个样子来好臊一臊这家伙。他不再理会袁宗第,忙着调兵遣将去了。 李岩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韩鹏跟罗汝才就是在赌阵,其性质跟演义小说里的武将单挑差不多,这可比几万流寇漫山遍野的冲过来强多了。流寇的核心力量就是老营,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有一两万人,其实能打的就那么一点,把他们的老营打掉就等于打断了他们的脊梁骨,想不老实都不行啦。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韩鹏另眼相看,这家伙的手段可真是老到啊! 韩鹏面无表情,让大军后退腾出战场,以避免误伤,火枪手前出组成线列阵,简单的说就是排成三排,没什么花巧,但一旦成阵,想冲垮他们就难过登天了————近代军队的军纪只能用残酷来形容,哪怕伤亡达到百分之七十都会继续拼下去,想将他们打崩溃,太难了。 一千五百老营精锐,差不多是伏牛山山区流寇一半以上的精锐了吧?很好,这份大礼,韩某人笑纳了! 一四三 解决流寇8 流寇紧张的忙活起来。原本老营精兵对几位头领是有意见的,但是他们对河洛新军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意见更大。开什么玩笑,我们把脑袋悬在腰间造反,不就是图个富贵么,无条件投降?那我们以前的苦不是白吃了!不行,绝对不行!听说河洛新军不用炮,就用一千五百火枪手跟他们打,登时士气大振,嗷嗷叫着抢着报名,最终罗汝才拉出来的人马可远远不止一千五百了。有什么办法呢,弟兄们战意太过高昂了! 河洛新军一千五百名火枪手冷冷的看着流寇折腾,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握住手中的步枪。第一发子弹早已装好,就等着他们扣动板机,收割生命了,九点八毫米口径,又是用火棉做发射药的,威力自然非常惊人,打上了不死也得摊个残废! 袁宗第一直在观察着这些火枪手的举动,见他们由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一阵心惊,低声对罗汝才说:“活曹操,小心点,这支官兵不好对付!” 罗汝才轻蔑的说:“他们如果要用长枪大斧面对面的杀个血肉横飞,我还有点怵他们,但是他们居然用这种烧火棍跟我们赌阵,我只能说他们活腻了!等着吧,我很快就能将这些拿烧火棍的官兵打垮,再慢慢跟他们谈条件!”狂笑一声,飞身上马,叫:“弟兄们,准备厮杀了!打完这一仗,大家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老营精兵们放声欢呼。 李岩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贺一龙说:“我来打头阵!” 罗汝才说:“不行,你的马队还不能动,先在一边等着,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发动,给他们致命一击!”随手拿起一面大盾,冲老营精兵叫:“拿紧盾牌,排成一排冲上去,不要怕,官兵的火铳烂得很,打了一次就变烧火棍了!” 老营精兵纷纷拿起盾牌,示威似的冲火枪手大喊大叫,甚至发出阵阵野兽的嚎叫声。这也是一种比较有效的心理战术,往往能令敌军军心动摇。可惜,这招对河洛新军来说没用,他们只是将步枪扛在肩上,冷冷的看着对手。这些火枪手算是彻底轻装了,只戴了一顶钢盔,胸甲换成了陶瓷的。这种长条状陶瓷被安插在一件亚麻胸衣里,一共十二块,一块半斤重,比起精钢打造的胸甲来轻得多,更便宜得多。这种陶瓷是在温度极度的炉里烧制出来的,又厚又硬,足以抵挡住轻箭的直接命中,重箭当然能将它射穿,但每一块陶瓷都被禁锢在非常狭小的空间里,被击碎后陶瓷碎片会紧密的挤压在一起,对箭头形成极大的阻力,杀伤力也就大减了。这玩意两年前就开始弄,现在总算是搞出来啦。 由于火枪手没有像近战兵那样浑身上下都覆盖着厚厚的铁甲,老营精锐对他们的轻视又深了一层。完成集结后,罗汝才跟韩鹏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脸轻松的带着这些精锐,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朝火枪手的线列阵走去。对,是走去,而不是冲去,对火枪手的轻蔑都表现得入木三分了。 韩鹏无语,喃喃说:“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流寇老营精锐迅速推进,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五十米。 指挥火枪手的许弓厉喝:“开火!” 第一排火枪手齐齐举枪,同时扣下板机,五百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枪口喷射出细长的火焰。没有呛人的浓烟,枪声清脆,跟用黑火药发射完全是两码事,火枪手真是太讨厌黑火药发射时那能把人熏出眼泪来的浓烟了。一支燧发枪开火的气势不怎么样,但五百支同时开火就有点吓人了,枪声响彻整个谷地,撕裂了空气,撕裂了时空。这时河洛新军迈向近代化甚至准现代化的第一声啼叫,而对面那些老营精锐就是他们献给战争之神的祭品! 看到距离还有这么远河洛新军便开火了,罗汝才等一众打惯了仗的老匪下意识的想笑,这么远,你能打中什么啊!然而,笑容还刚从嘴角露出一丝丝就彻底凝固了: 尖啸穿刺的子弹! 被撕裂的躯体! 喷溅的鲜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直直的溅在脸上的鲜血,还有倒地哀号的伤兵告诉流寇们一个可怕的事实:一百五十米,是线膛燧发枪最佳射程,撞上了这道炽热的死线,他们就必须接受死神的拥抱了! 只是一个齐射,流寇便割麦子似的倒下了五六十人之多。 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中弹倒地的流寇发出的惨叫刚刚传入耳中,向前推进的脚步还在迈动,第二个齐射又开始了。又是一阵密集得分不清点数的枪声,这次倒地的人更多了,很多都是胸部中弹,旋转翻滚的弹丸将内脏绞得粉碎,然后从后背扣下拳头大一块肉,带着大量血浆和沫状碎内飞出,中弹者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便已经死透了。紧接着,第三个齐射又开始了,没有任何悬念,中弹者触电般翻倒在地,死的当场就死了,被击中腿部或者手臂的捂着被生生撕裂的肢体满地打滚,声不似人。三个齐射过去,流寇老营精锐死伤已经接近两百人,而如此巨大的伤亡是在短短二三十秒钟内制造的,效率之高,令人不寒而栗。 骑在高头大马上全神贯注地观摩这场大战的河洛新军将领也给吓着了。对上持盾的目标,破阵弩在这个距离是万万打不出这样的效率,嗯,看样了,大人要求组建全火器部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回头得好好研究研究! 河洛新军将领只是吓着,罗汝才、刘希尧、贺一龙等人却胆都要骇破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河洛新军的火器犀利到这个程度,自己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精锐在这些冷酷的火枪手面前,只值一枚铅弹!罗汝才歇斯底里的狂吼:“冲上去!他们的铅弹打掉了,冲上去跟他们肉搏!”脑海一片空白的流寇本能的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声,举着盾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河洛新军猛冲过去。河洛新军的火枪虽然厉害,但是子弹已经打掉了,重新装弹需要时间,只要他们能抢在火枪手装好第二发子弹之前撞入火枪手的线列阵,就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他们只往前冲了三十来米,就看到几百支火枪正对着他们喷出了致命的火舌。盾牌没能给他们提供任何有效的保护,不管是蒙着牛皮的还是钉着铁皮的,都是一打就穿,变形的弹头杀伤力更加恐怖,中弹者大多胸腔炸裂,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喷涌而出,把刀盾甩出老远。打完这一枪,第一排后退,第二排顶上,举枪怒射。第二排打完,第三排顶上,又是一阵齐射……整个三段射就像一条流水线,以惊人的效率制造着伤亡。由于距离拉近,命中率更高,流寇的伤亡成倍增加,一个齐射就将接近到九十米以内的流寇一扫而空。短短一分钟之内,十二个排枪倾泄过来,没中弹的老营精锐茫然四望,看到的是成片的尸体。至于贺一龙那三百马队,战马被密集的枪声吓得狂嘶,乱跳乱窜乱成一团,根本就没有办法从侧面发动进攻。 流寇们冲锋的枪脚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茫然四望。这仗还怎么打啊,自己拼死拼活都冲不到人家面前,人家动动手指头自己就死伤一大片,就算把吴起、白起这样的千古名将请来也是白搭啊!刘希尧跳着脚破口大骂:“冲啊!该死的,站在这里只有让人家当靶子打的份,只有冲过去才有取胜的希望!” 说得……有道理。问题是真的冲不过去!八里桥之战,三千蒙古铁骑拼死攻击英法联军的空心方阵,死伤殆尽也没能冲到人家面前,而那时英法联军手里的家伙比起河洛新军的来差远了。就一群饥肠辘辘的步兵,正面冲击拿着线膛燧发枪的火枪手的线列线,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尽管如此,流寇老营精锐还是鼓起最后一点勇气,乘着火枪射击的间隙嚎叫着冲了上来。他们的嚎叫微微颤抖,打败河洛新军的念头已经被河洛新军无情地粉碎,现在他们只是为生存而战。 冲到官兵面前,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留在原地或者逃跑,只有让人家当靶子打的份! 这次许弓没有下令开火,等最后一排也装好子弹之后下令:“上刺刀!” 没有任何迟疑,一千五百名火枪手拔出仿81式军刺嗒一声音好,前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站立,三排火枪密密麻麻的指向对手。 流寇咆哮而来,距离越来越近,那一张张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越来越清晰。 火枪手依然保持着令人畏惧的沉默。陕西冷娃平时话就不多,到了战场上话就更少了,他们只是冷冷的盯着流寇,像是在看待一群死人。 流寇被那冰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冷,但后面的人不断涌来,他们没有后退的机会,只能被人流裹着,亡命号叫着向前冲。有弓箭的取出弓箭朝火枪手抛射,稀拉拉的箭支撞在火枪手的头盔或者胸甲上,发出声声脆响,那些火枪手就像一群没有知觉的傀儡,一动不动,偶尔有几个肩部或者腿部中弹倒下的,也一声不吭,纪律之严,忍耐性之强,让袁宗第看得背脊直发凉。 距离只剩下二十米。每个火枪手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一片片涌动的人流,充斥耳膜的,是那一声声受伤野兽般的狂叫。 许弓喝:“开火!” 砰砰砰砰砰! 整个线列阵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片火海,一千多支火枪喷射出来的火舌如同一千多把探过来的镰刀,流寇老营精锐一层层一排排的翻倒,惨叫声完全压倒了密集的枪声。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幕的壮丽和残酷,从袁宗第的角度,他分明看到流寇中间喷起一大团血雨,血雾之中,活人死人都变成了血人,人仰马翻,至少五六百人在瞬间哀号倒地,整个阵型都被打穿了!一场战役中死伤五六百人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这五六百人的伤亡是一两秒钟内形成的,就太骇人了!这轮齐射彻底摧毁了那些老营精锐最后一丝勇气,他们呆呆的看着前后左右的尸体和伤员,看着那稀拉拉的、浑身是血的伙伴,两腿直发抖,用尽全力也没能再向前迈出一步。有人狂叫一声,扔下武器向后逃,他们的心理已经崩溃了。 更崩溃的还在后头。许弓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名火枪手齐齐发出一声狂吼,猛虎下山似的冲向已经崩溃了的对手,刺刀撕裂血肉的闷响大作,转眼之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刺倒或者被枪托砸倒。有些老营精锐本能的挥刀抵抗,马上招来至少三把刺刀的攻击,每一把刺刀都快如闪电,攻击角度刁钻而狠辣,往往一个照面就将他捅翻。火枪手三个一组,飓风般从流寇中间扫过,所到之处,很快就不会再有能够站立的生物了,那捅进身体的冰冷的刺刀告诉流寇,哪怕他们真的冲到了火枪手面前,也没有任何机会! 整场战斗从头到尾,都是一边倒的屠杀! 袁宗第面上再无一丝血色,浑身都在发抖,突然扑到韩鹏马前,带着哭腔叫:“别杀了!我们降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杀了!” 一四四 解决流寇9 韩鹏下令停手的时候,那一千多流寇老营精锐已经所剩无几。战场上尸横遍横,但绝大多数都是流寇的尸体,被子弹打死的,被刺刀捅死的,横七竖八,那一具具扭曲的尸体,还有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伤兵,无不让流寇们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死的绝大多数都是老营精锐。他们死了那么多人,对河洛新军造成的伤亡却少得可怜!算上肉搏战中的伤亡,一千五百火枪手损失不到一百,绝大多数都只是受了轻伤,阵亡的只有二十来人。如此悬殊的战损比再直观不过的反映出了双方的战斗力差距,流寇,万万不是河洛新军的对手,就算他们的人数再多几倍也一样! 罗汝才没能活到战斗结束。他太贪心了,一心想击败河洛新军的火枪手,然后狮子大开口提一堆条件,结果两发子弹彻底粉碎了他的野心。他以刀柱地跪在地上,双目圆睁,至死不倒,只是不知道在临死前看着百米外仿佛铜墙铁壁一般,怎么冲都冲不动的火枪手线列阵,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刘希尧的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肚破肠流,以现在一医疗技术,这样的伤势是没法救的。一名火枪手扬起刺刀,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三个参战的头领,就剩下贺一龙了。贺一龙这三百马队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场的机会,到现在都还乱糟糟的,被流弹杀伤了不少。这位纵横西北的悍将神情惨然,呆呆的握着马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就算他这三百马队能维持秩序进场参战,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的马队根本就冲不过火枪手的火力网! 怎么会这样? 官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恐怖了? 所有观战的流寇大气都不敢喘,冷汗直冒,终其一生,他们都忘不了河洛新军以少打多,像辗死蚂蚁一样将他们那些老营精锐辗得粉碎的恐怖场面,忘不了河洛新军的战斗力给他们带来的极度震撼。 李岩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层层堆叠的尸体。他发出一声叹息:“唉,何苦呢……” 韩鹏示意火枪手归队,目光凌厉,盯着袁宗第和贺一龙,问:“你们真的要投降了?” 袁宗第说:“降了,降了!” 贺一龙和他的部下也急着说:“降了,降了!” 韩鹏问:“不提条件了?” 没有人作声。榜样就摆在眼前,谁还去提条件铁定是脑袋进水了。河洛新军要求他们无条件投降,这钢铁一般的意志不容有任何更改,他们已经有太多人为违抗这一意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没有资格去跟河洛新军讨价还价。 韩鹏说:“那好,该我来提条件了。”他环视众人,几乎没有一个敢于直接面对他的目光。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们的必须交出所有骡马、财帛,我们会给你们留下四个月的生活费用,以后怎么过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流寇们沉默地接受。 韩鹏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们必须交出所有兵器,一件都不能留!” 他就算不说,流寇们也没兴趣再留着那些破铜烂铁了。什么玩意嘛,使出吃奶的劲都碰不到河洛新军的衣袖,河洛新军轻轻一扣板机却能叫他们成片倒下,还怎么打? 第三根手指竖了起来:“第三:你们的部队必须解散,一个兵都不能留。我们会把你们打散安置,可能安置到洛阳,可能安置到南阳,也可能迁一部份到登莱、湖广,反正不管安置到哪里,总有你们饭吃,前提是你们必须配合,还要能吃苦,我们不养闲人!” 流寇们诺诺应是。换了别的招抚大使敢提出要解散他们的部队,把他们打散安置,他们早就炸营了,但现在他们却点头如小鸡啄米。 跟一支可以像辗蚂蚁一样将自己辗死的军队炸毛,没用! 韩鹏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么……”指向一排开过来的四轮马车,“排着队过去,把武器放在车上,然后吃点东西,再跟我们一起去南阳。” 流寇们神情木然,排着队走过去,把武器扔到车上。盾牌、朴刀、长矛、长剑、铁锤……形形色色,什么家伙都有,装了一车又一车。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如此大规模地向官兵缴械,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招受过招抚,但最多换一身马甲,甚至连马甲都不用换,武器是万万不会交出去的。现在却没有人有兴趣再留着武器了,留着这些家伙干嘛?引起河洛新军的戒心,最终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十几辆炊事车开了过来,炊事兵从车上抽出一屉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招呼流寇们过来,按人头发放。还是老规矩,妇女儿童优先,青壮往后排,谁插队就等着挨揍好了。这些炊事车一来,流寇们缴械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早点扔下手里的家伙早点吃饭,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韩鹏看着一手一个馒头或者包子,狼吞虎咽的流寇,如释重负:“总算是摆平了!” 李岩说:“是呀,虽然还是死了很多人,但是跟杀得血流成河最终迫使他们屈服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韩鹏望向北邙山方向:“不知道薛思明那边怎么样了?他要面对的对手可是张献忠,一个出了名的狡猾的家伙,可别让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逃了才好!” 一提起张献忠,李岩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说他对贺一龙、袁宗第等人还有几分敬意的话,对张献忠是半点好感都欠奉了。贺一龙、袁宗第等人虽然鲁莽,但不失爽直,有点贪心,但愿赌服输,跟他们打交道,只要让他们心服口服了,就不必担心他们再暗中作怪。可张献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位仁兄见便宜就占,见势不妙就降,降了之后,也就吃完几顿饭,马上又造反,完全拿朝廷当猴子耍。这种纯粹是为造反而造反的家伙,只有直接弄死他,他才会消停! 张献忠现在倒是想降,问题是没有机会,事实上,打从他狂妄地下令斩杀薛思明派过来劝降的军使那一刻开始,他投降的大门便被彻底关闭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斩杀河洛新军的军使,把血淋淋的首级挂在树上示众的! 哪怕是满洲建奴也不敢! 薛思明面带煞气,对众将领说:“放手杀吧,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拿着兵器的人为止。” 张献忠的大营建在帝子庙一带,据说东汉末年,十常侍作乱,袁绍、曹操等一干新贵愤而起兵攻杀,洛阳火乱,汉少帝和汉献帝这两个小孩被十常侍裹挟着逃进北邙山,在那个小小的破庙里蜷缩了一夜。后来董卓率领西凉铁骑杀来,将十常侍宰了个一干二净,救回这两个小可怜,留下了“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的典故。不知道张献忠将大营扎在那里,是不是想沾点王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恐怕要大失所望了,两个亡国之君,尚且自身难保,有个屁王气给他沾。不过,帝子庙一带地形险峻,易守难攻却是明摆着的,是块难啃的骨头。而张献忠由于搜刮有方,手头上也有不少存粮,这正是他敢斩杀军使的资本。无条件投降?一点好处都没有,降你奶奶! 这位在历史上建立了大西政权的枭雄并不知道自己斩杀军使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厄运。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估计他也提不起斩杀军使的勇气了。 打响第一枪的是三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这是陆军专用的版本。这个口径正好合适,再大的话就太重了,小了的话威力又不够,120毫米口径,刚好够用。嗵嗵闷响中,三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越过山峰的棱线砸进张献忠的大营,大营内顿时人仰马翻。流寇们惊愕的看到官兵的大炮似乎根本就不受地形的影响,三发一组,长了眼似的朝他们飞过来,在他们大营中炸起大团桔红的火球。每一发炮弹炸爆炸,都会有两三百块弹片和钢珠密密麻麻的飞溅而出,在大营内掀起一蓬蓬血雨。接着,85毫米榴弹炮响了,这玩意口径没有长管120臼炮大,但威力远胜,长长的身管内迸发出可怕的威力,向流寇大营抛出雷霆万钧的火球,苦味酸炸药大发神威,每一炮轰过去都要在流寇大营内点起一团大火,流寇跟蚂蚁似的被爆炸冲击波一撮撮的抛向天空,然后撕得粉碎。两轮炮击过去,流寇大营便彻底乱了套,哭喊声震天动地,战马狂嘶,妇孺奔骇极狂呼,奔走若狂,张献忠连杀十余人都无法稳定局势。这位造反专家看着炮弹一炮炮的飞过来,惊骇欲绝,喃喃说:“官兵的火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不对啊,以前他们的大炮打出的炮子不会爆炸的,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妖法?” 孙可望浑身是身,提着长刀冲了过来,在炮击的间隙冲张献忠吼:“义父,不成了,整个大营都乱了!” 张献忠咆哮大怒:“乱?谁敢乱就杀谁!不就是几门大炮吗?怕他个鸟啊!” 孙可望叫:“官兵大炮厉害,我们的大营寨墙已经被轰塌了多处了!唯今之计,只有让孩儿率领一批精锐冲下去,毁掉他们的大炮,方有胜算!” 张献忠迅速回过神来,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冷酷,说:“好,你带两千老营精锐冲下去,不要恋战,毁掉他们的大炮马上撤回来!” 孙可望狠狠点头。两千老营精锐,差不多是张献忠一大半的老底子了,平时是万万舍不得出动的,可是现在官兵的火炮威力骇人,整个营盘都乱了套,还调得动的就剩下素质相对较高的老营,再舍不得也只能调上去了。 隆隆炮声中,两千老营精锐咆哮呼啸,在孙可望的指挥下猛冲下来。在山地战中,居高临下总是能占到一点便宜,一来视野开阔,可以看清楚敌人的部署和动向,而来自上而下击冲击力倍增,这就是两千多年来中国历代兵家都特别强调扎营时要占领制高点,进攻时要避免仰攻占据有利地营的敌人的原因。官兵的大炮就摆在山脚下不远处,俯冲下去,几乎一个冲锋就能杀到了,不敢说战而胜之,至少毁炮还是有把握的。 薛思明看得清清楚楚,瘦削的脸庞露出狠厉的笑容,扬起了右掌。 七辆十九管联装火箭炮把射界一再调低,瞄准了漫山遍野的冲下来的流寇。令旗舞动中,一千五百名射士手持破阵弩沉默的出列,上好了一支利箭的强弩端平,瞄准。 两千流寇老营精锐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到了山脚。 薛思明右掌狠狠劈落,死神发出了骇人的狞笑。 一四五 解决流寇10 流寇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冲到山脚下了。孙可望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他为自己身边的弟兄的勇敢和行动迅速感到骄傲,但是再看看河洛新军,似乎对他们的突击一点也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作出多大的反应,只是有三排弩兵手持强弩挡在了炮兵阵地前面,冷漠的看着他们。那冷冰冰的目光让孙可望心里有些不舒服,打心里哼了一声。你们狂什么狂,不就是仗着自己装备好吗?但是你们以为区区千把名弩兵就能挡住我们,也太狂妄了!是的,你们那么多强弩同时发射,我们确实会死伤不少,但是射完一支箭后弩兵也就没有战斗力了,只有被我们屠杀的份! 孙可望扬刀狂啸:“别管这些弩兵,冲过去,杀光他们!” 流寇们随之狂呼大喊,嗜血的吼声和隆隆炮声相应和,极为骇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河洛新军的炮兵阵地猛然腾起大团白色烟雾,尖啸之声大作,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稠密的火幕拔地而起,猛罩过来!多门火箭炮同时开火,一百多枚装有高爆燃烧弹头的炮弹一路尖啸着,狠狠的砸山坡上,山脚下,山沟里……紧接着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爆炸巨响,烈焰仿佛洪荒巨兽撕裂地面咆哮而出,树木不是被拦腰斩断就是树冠燃起大火,山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中粉碎,碎石和弹片以爆速四下飞溅,沾到谁谁倒霉!不知道多少流寇在炸点闪耀而出的那一瞬间突然身轻如燕,被爆炸冲击波抛向半空,更多的则被撕成碎片,消失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 孙可望骇然回望,看到的是一片火海。是的,整个山坡都变成了火海,随他杀出来的两千老营精锐大半都已经消失了。火海之中惨叫不绝,好些老营弟兄浑身大火,嘶叫着从火海中冲出来,扭动着身体,试图把身上的大火扑灭,然而现在他们的皮肤他们身上的脂肪都燃烧起来了,哪里还扑得灭! 所有流寇都惊呆了,着了魔似的望着那一团团高高冲起的火光,面色发白。他们也没少挨大炮轰,但是何曾见识过杀伤力如此恐怖的火器!只一击,那些老营精锐就没了大半,剩下的被大火阻隔,多半也回不来了!张献忠目光都有点涣散了,喃喃说:“妖法,妖法,一定是妖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山下嘶声狂叫:“撤回来!快撤回来!” 撤?往哪撤! 孙可望倒是想撤,问题是后路已经被炼狱般的火海给切断了,前面就是河洛新军那令人生畏的军阵,他们被夹在中间,已经是插翅难飞了!他都还没有从遭到火箭炮覆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那些自开战伊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河洛新军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吼声:“风!风!风!”对于后金武士而言,这吼声比恶魔的咆哮还要恐怖,换了他们,第一反应肯定就是举起盾牌遮住全身要害,并且祈祷盾牌厚到能挡住弩箭的地步————虽然这并不现实。但孙可望他们并没有跟河洛新军正面交锋的经验,过去几个月里一直是河洛新军坚守营寨封锁山口,极少主动出击,这也意味着他们对河洛新军的战术了解很有限,如此危险的信号,他们居然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不要紧,因为他们把上就会知道了。 噔噔噔噔噔———— 第一排射士扣动板机,一尺长的弩箭破空而出,仅用了一秒多一点,便有箭镞撕裂血肉的骇人闷响传了过来。还在发愣的流寇倒下一大片,绝大多数都是胸部要害中箭,前胸入后胸出,有些头部和胸部连中几箭,不等倒下便已经死透了。挨了一轮齐射,流寇们总算回过神来了,惊叫着举起手中的盾牌,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第二轮弩箭紧跟着射到,他们手中的小圆盾一击就穿,把他们的手臂给钉到了盾牌上,至于没有看牌的就更惨了,弩箭攒射之下,瞬间变成了刺猬! 孙可望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他们在火箭炮轰击之下死伤惨重,退路被大火切断,又有大批弩兵挡在前面,欲进不得,欲退不得,已经陷入了绝境!弩箭雨点般射来,周边惨呼四起,血花飞溅,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正是河洛新军最理想的靶子,每个弩兵都在以一分钟五箭的速度倾泄着弩箭……以后要换火枪啦,得赶紧表现,否则就没有他们表现的机会啦。这是一场最为彻底的屠杀,那些流寇精锐毫无还手之力,在弩箭攒射之下成丛倒下,不管他们是奋勇向前还是畏缩后退,不管他们是哭泣求饶还是放声咒骂,回应他们的,始终是破阵弩发射时那连绵不绝的金属颤音和密如暴雨的弩箭。等到孙可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边也只剩下三四百人了,其他的不是被火箭炮轰成了灰,就是被弩箭射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老营精锐们面如土色,都看着孙可望,希望这位以悍勇奸狡著称的将军能想办法带他们逃出生天。看着这些弟兄,孙可望苦笑一声,说:“冲上去,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也只能这样了。老营精锐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咆哮着冲向弩阵,犹如困兽,令人生畏。 薛思明微微点头:“很勇敢。”然后补充:“可惜,不是勇敢就能打胜仗的!”他端坐在马背上不动,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三排射士默不作声,轮番发射,冲上来的流寇一个接一个倒下,等第二个箭匣里的弩箭全部射完的时候,那三四百流寇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孙可望是幸运的,直到现在都没有中箭。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瞪着那群在不停地发射弩箭,将他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射倒的弩兵,喉咙里发出骇人的怒吼,挥舞长刀猛冲。现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杀光他们!”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一支弩箭射完,三排射士后退,暴露出四门大型佛郎机炮,碗口大小的炮口黑洞洞的正对着他们,炮膛里,两百多枚龙眼大小的钢珠被丝绸包得严严实实,与药包贴在一起,连接药包的导火索正在冒烟…… 轰轰轰轰! 四声令人胆寒的炮声不分先后地响起,上千枚钢珠仿佛一把铁扫把,狠狠的扫了过来……惨叫之声大作,在炮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孙可望都不知道自己头部、胸口、肩部、腹部到底打进了多少枚钢珠,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人都飞起来了…… 他确实飞起来了,十几枚钢珠打得他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在空中断成了两截。这位年纪轻轻便追随张献忠南征北战,以其骁勇和奸狡屡破强敌,闯下了极大名头,明亡之后又起兵抗清,一度收复湖广,让满清损兵折将,最终却因为与李定国反目而投降了满清的悍将,还来不及施展自己的才华,便被河洛新军那恐怖的战争机器给生生扼杀了。这四门佛朗机炮给了幸存的流寇精锐最后一击,四声炮响过后,再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了。 两千流寇老营精锐,全灭。 张献忠痛苦的扔掉帽子,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不管是两千老营精锐的折扣还是孙可望这名悍将的死,都让他痛彻骨髓,然而现在他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河洛新军在灭掉了他两千精锐之后,炮打得更猛了,而且他们的步兵开始朝山口进攻,试图攻陷山口,将帝子庙团团包围,真到了这一步,张大王基本上就是咸鱼了。他看到,主动山口的都是一些身材异常高大,浑身包裹在厚厚的铁甲里的怪物,扛着大斧大步而前,防守山口的流寇拼命放箭和投掷标枪,却伤不了他们分毫。而跟在这些怪物后面的是一群掷弹兵,横刀咬在嘴里,手里拿着一枚枚长柄手榴弹拉火,使出吃奶的劲扔向流寇的营盘。手榴弹雨点般落下,流寇的营盘里爆炸连连,一片哀号。冷兵器时代作战,士气至关重要,张献忠的兵力比起薛思明来要多出六倍不止,问题是被榴弹炮火箭炮轮番轰击,又被手榴弹炸得一塌糊涂,他们是一点士气都没有了。当看到重装步兵用大斧生生砍开寨门冲进来之后,把守山口的流寇便崩溃了,要么投降,要么逃窜,河洛新军黑潮潮似的涌过来,摧毁营盘,向张献忠的侧后翼包抄过去。 现在,造反专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如何保存实力了,他得想想该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 河洛新军一个营寨一个营寨的啃过去,势如破竹。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拿下这些只有几百人防守的外围营寨,而是如何在最短时间之内摧毁拒马、鹿砦之类麻烦的东西,清理出一条通道让骑兵通过————这确实比攻下这些营寨要费事一些。祖大乐那一千关宁铁骑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由于在山间枪骑兵施展不开,所以这些关宁铁骑人手一把马刀,就等着大开杀戒了呢,可是这打了半天,连山口都没有通过,玩毛啊! 祖大乐正想跟薛思明说上一声,突然山口那边传来一阵大喊:“张献忠逃了!张献忠逃了!” 火光冲天的帝子庙大营,后门大开,张献忠带着一批老营精锐夺路而出,纵马下山飞也似的朝着崤山方向逃窜。此时他整个防线都乱套了,众多流寇呼天抢地,奔走若狂,一度堵塞了道路,那些老营精锐毫不手软,遇见挡路的便挥刀砍杀,直杀得人头滚滚,硬是让他们砍开了一条路,绝尘而去。至于那数万流寇的死活,不管了,能活下来是他们的福气,死了也就认命,只要这些老营弟兄还在,他一年半载便又能拉起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队伍! 祖大乐破口大骂:“他妈的,跟我上!”一脚踢在马腹,辽东战马狂嘶,一发炮弹似的窜了出去,飞身从残存的鹿砦上跃过,追向张献忠。一千关宁铁骑纷纷纵马紧随而上,如同一股铁流奔涌而去。大家都是骑兵,可是骑兵跟骑兵是不一样的,流寇中的骑兵大多是半路出家,或者是投降的边骑,对上关宁铁骑就是一群咸鱼!关宁铁骑速度极快,从盲目逃窜的流寇中间直踩过去,他们甚至不屑于挥刀砍杀那些四处乱窜的苍蝇,只是咬住张献忠不放。只是眨眼之间,关宁铁骑便咬上了张献忠老营的尾巴,高碳钢铸成的马刀扬起,构出一幢幢青灰色的合幕,刀光闪过,这些半桶水的骑兵残缺不全的尸体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这基本上就是一堂生动的、让每一个幸存者刻骨铭心的骑马与砍杀教程,一千关宁骑兵横冲直撞,怎么砍怎么有,挡在他们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张献忠插翅难飞。 一四六 解决流寇11 “这些该死的骑兵,简直就是地狱恶鬼!” 张献忠喘息着,喃喃咒骂。他跟洪承畴打过,跟曹文诏打过,跟很多明军猛将都打过,吃过不少败仗,尤其是曹文诏,简直就是花样吊打,皮鞭蜡烛辣椒水样样都来,绝不重样,直叫他欲仙欲死。可是,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狼狈的!哪怕是曹文诏,也未曾试过把他打得这么惨! 数万大军算是彻底完了,现在更有一支骑兵紧咬着他不放,断后的老营弟兄被他们砍瓜切菜似的斩杀得一干二净,在雪亮的马刀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战斗力差距之大,让张先生倍感悲凉,甚至有点心灰意懒了。五六万人马,都没怎么打就一败涂地了,这样的结果让他难以接受,而那么多老营精锐的伤亡更让他有种吐血的冲动。现在他只想狠狠的抽自己两耳光,早知道河洛新军发起怒来如此恐怖,打死他他也不会做出斩杀军使这样的蠢事来了。无条件投降就无条件投降,只要那些心腹还在,只要那几千老营精锐还在,什么时候反叛还不是他一句话一事情! 可惜,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就算有,估计他也没有时间吃,因为关宁铁骑已经快要追上来了!说到骑马,他哪里比得过这些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骑马的超级精锐! 一个还有些稚气的声音响起:“义父快走,孩子来断后!”是李定国,这位明末抗清第一猛将现在才十三岁,居然也长得有模有样了。李定国是三年前参加义军的,张献宗见他相貌不凡,认为此子必有远大前程,便收为义子,与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等一起作为心腹将领来培养。现在形势危殆,这个孩子居然还很沉得住气,一刀扎在张献忠战马的臀部,战马吃痛,拼力窜了出去。张献忠厉声叫:“鸿远,不要去!快回来!” 李定国充耳不闻,勒转马头,对身边一百多号弟兄说:“我等的性命都是义父给的,现在就把这条命还给义父吧,跟我上!”扬起马刀,一马当先朝着紧追而来的关宁铁骑直冲过去。那一百多号老营弟兄毫不犹豫,扬刀横枪随之杀上。 打了这么久,关宁铁骑还是头一回撞上敢回头反击的对手,不由得微一愣神。就这一愣神,李定国便冲到了他们面前,双刀齐出,一名把马刀挥向他的关宁骑兵颈部鲜血喷涌,整个脖子被割断了一半,眼看就活不成了。一击得手,李定国却破口大骂,因为他另一刀划在左边那名关宁骑兵肋下,只拉出一道火星————这些骑兵的胸甲防御性能之强悍,超出了他的想象。双方是迎头对冲,一击不中就很难有机会挥出第二刀了,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刀身窄长的马刀斩到了颈间,李定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动作却加倍的灵活,身体向后一仰,那一刀擦着鼻尖掠过,让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坐起,又一刀挥了过来,因为关宁骑兵是呈队冲锋的,每人只有向一名敌人挥出一刀的机会,一击不中立即擦身而过,绝不恋战,这意味着李定国他们每个人都得面对这连绵不绝的砍劈,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李定国不可避免的有点慌乱了,他只知道这支骑兵很强,但万万没想到有这么强,一个照面就叫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战马发出一声悲嘶,关宁骑兵发现想砍中这只比猴子还要灵活的小家伙实在太难了,后续跟进的把马刀挥向他的战刀。刀刃挥过,战马颈侧的大动脉和气管被齐刷刷的切断,鲜血猛攻喷,轰然倒下!李定国大吼一声,舍弃战马像头小豹子一样朝迎面冲来的一名关宁骑兵撞去,撞了个满怀,冲击力之猛,竟将那名骑兵生生撞下马。那名骑兵一拳击在他小腹,打得他腹部绞痛,几乎吐了出来,这个小家伙咬牙忍住,双手持刀猛命的刺下去,一刀刺穿了这名骑兵的颈脖,再一绞,当场要了他的命。 “少将军快上马!” 一名老营骑兵骑马冲来,伸手去拉李定国想将他拉上马。没有马的将军就是个瘸子,再厉害的武艺也发挥不出来,如果他不拉这一把,李定国就死定了。但河洛新军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的指尖触到李定国的手的时候,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面部,将他撞下马来。李定国看到,这些可怕的黑衣骑兵一个接一个飞驰而过,马刀挥出,他的弟兄们纷纷落马,虽然他们舍命还击,也给这些黑衣骑兵造成了伤亡,但双方的战斗力差得太远了,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稍稍迟滞一下黑衣骑兵的攻势而已! 又有两名黑衣骑兵一前一后的冲了过来。 李定国咬紧牙关,右手的短刀拼尽全力掷了出去,正中冲在前面的那名骑兵的面门,刀尖直透后脑。另一把紧跟着掷出去,可惜后面那个已经有准备了,身体向后一仰避过这一记飞刀,一刀劈了过来。李定国身体一挫,贴着刀锋避过,伸手抓住马镫奋力一翻,竟不可思议的翻身上了马背,一手箍住了那名骑兵的脖子!那名骑兵没想到这个小鬼还有这招,大吃一惊,一肘击了回去。李定国不闪不避,硬挨了这一肘,一口血冲口喷出,不等对方打第二肘,他的匕首便出鞘了,噗一声刺入这名骑兵的后颈,再一绞,登时了账。解决完这个,他只觉得自己浑身跟散架了似的,眼前金星乱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很不巧,关宁骑兵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肩部,贯穿而过,李定国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摔落,昏迷了过去。 跟步兵群殴不一样,骑兵较量的时间不会太长,太长了,马都吃不消。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李定国那一百多名弟兄全完了,只剩下他一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几名关宁铁骑对他可谓印象深刻,围了上去,几支长矛同时举起,戳了下去。这个小鬼手里有他们好几名弟兄的性命,放过谁都不能放过他! 祖大乐喝:“住手!” 那几名骑兵愤怒地说:“二将军,这小鬼杀了我们好几名弟兄,不能放过他!” 祖大乐摆摆手,说:“我都看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莫怨,死在对方手里只能怨他们学艺不精,这种仇是不能报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血人,不无赞赏:“是条硬汉,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身手,等长大了,必定是一员智勇双全的良将。来人,替他包扎,送到野战医院里,别让他死了。” 关宁骑兵虽然不忿,却也有点佩服这个少年的身手一胆识,祖大乐都发话了,他们也就不再纠结于这点仇怨,下马将李定国绑了起来,用金创药替他止血,然后后送。正如李定国所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较量,死在对方手里也没什么好怨的,这种仇不能报。 解决了李定国,关宁骑兵换马,继续追击。 趁着关宁骑兵被李定国缠住之机,张献忠带着最后一拨心腹没命的逃窜。不断有人的马跑得脱力或者扭伤了腿,大家也管不了了,掉队了就自己想办法吧,还能把他拉上马背共乘一骑不成?照着崤山一路疾驰上百里,总算是摆脱了关宁骑兵,来到了崤山山口,而此时,还能跟在张献忠身后的,只有不到两百人了。只是一次较量,造反专家便几乎赔光了所有的本钱,几万大军只剩下这么点心腹,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不信也不行,河洛新军就是有这个能耐,可以叫他的大军在瞬间灰飞烟灭! 崤山山口仿佛野兽咧开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进入山道的生物,让人望之心惊。这是兵家死地,春秋时期,秦穆公发兵三万穿过崤函通道进入洛阳盆地,试图灭掉郑国,结果被一个牛贩子给吓了回来,在归途中遭遇晋军的埋伏,三万精兵全军覆没,只剩下几个大将被活捉,本来是要送到宗庙当祭品的,多亏了怀赢公主劝说,晋惠公网开一面放他们回去,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打那以后,秦军视崤涵通道为畏途,终春秋战国之世,都没有再将崤函通道作为行军路线来考虑了。这鬼地方不管派多少人进去,一旦遭到伏击都只有死路一条,人越多越得越快,但如果单纯是为了避难,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张献忠勒住直吐白沫的战马,观察着周边地形,但见树木山石都覆盖着薄薄一层山雪,寂然无声,他吐出一口闷气,转头对那些心腹勉强一笑,说:“那河洛新军也是有勇无谋,只知道强攻猛打,都不知道要派一支奇兵悄悄绕过来封住崤山山口……今日我军虽然惨败,但是你们这些骨干还在,只要能穿越崤山回到陕西,登高一呼,万人景从,数万大军唾手可得!”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帝子庙方向,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和深深的恐惧,咬牙说:“河洛新军,这个仇我们算是结下了!下次如果再交手,你们绝对不会再赢得这么轻松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认为你还有下次么?” 一众心腹大骇,将张献忠围在中间,厉声大喝:“什么人?出来!” 周边沙沙作响,大片积雪被掀开,大树后面,岩石后面,甚至石窟里,露出一顶顶貂皮帽子,以及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这是曹峻亲自带领的蒙古籍猎骑兵,他们还没开打便由一条羊肠小道绕过流寇的防线,迂回到这一带埋伏下来,喝了好几天的山风,总算等到了张献忠这条大鱼。 张献忠面色死灰,大声说:“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曹峻冷然说:“晚了!” 张献忠愕然:“为什么?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要招降我们的吗?” 曹峻说:“冠军侯说了,如果我在这里截住了你们,就意味着招降失败了,并且爆发了血战,所以我们也不必跟你们客气了,放手杀就是。”顿了顿,他补充:“冠军侯还说,谁都可以降,唯独你,张献忠不能降!” 张献忠面目扭曲:“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曹峻说:“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半点信用可言,说降就降,说反就反!我们河洛镇是小地方,经不起你这样折腾……所以,张先生,安心上路吧!” 张献忠失态的叫:“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朱由检小儿点名要的重要人物,要处置,也只能由他来处置我!” 曹峻说:“这也是我们不能接受你投降的原因,万一皇上心一软把你放了,我们又白忙活了……开火!” 一千多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枪声大作,用身体保护着张献忠的那些老营精锐身上溅起大片血花,洒在雪地上,格外的凄艳…… 一四七 解决流寇12 疼…… 好疼…… 好像有十几把钝刀正在一块块一割着身上的肉…… 李定国慢慢恢复了意识。他现在伤得可不轻,在近身肉搏中断了两根肋骨,又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摔下来把胳膊给摔断了,简单的说,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不过,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但眼皮很重,根本就睁不开,依稀听到有个好听的女声在说:“这小鬼怎么伤成这样了……” 接着是个粗犷的男子的声音:“你们可得小心点,这小鬼不简单,杀了我们好几名骑兵……” 还是那个好听的女声:“这么小的年纪,能杀你们好几个?骗人的吧?” 那男子说:“真不骗你们,这小鬼身手很厉害,马上马下都非常了得,杀了我们三四名弟兄,要不是祖二将军一箭将他射下马,恐怕还得有弟兄伤在他的手里……” 一个有点霸道的女子声音说:“不说了不说了,赶紧把人送进手术室做手术吧,伤口还在流血呢!” 接着是吱吱呀呀一阵响,李定国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一辆小车上,被推着走。走了一小段路,小车就停了下来,有人将他抬起来,放到一个很柔软的地方……这是床? 他极力瞪大眼睛,还真是床呢,床单雪白雪白的,在这个大帐篷里,这样的床足有十几张,每一张上面都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伤者,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拿着刀在伤者身上切叫割啊,两个同样穿着白大褂,身材苗条的女子在一边伺候着,不时递一把小刀或者镊子剪子之类一看就不好玩的东西过去。李定国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要干嘛,将他们千刀万剐吗?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使不上力气,动一下就疼得厉害,双腿则被牛筋绑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他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娇小可爱的女子走了过来,摘下口罩,露出温柔的笑意:“你醒啦?其实你多昏迷一会儿会更好的,这样就一点都不会知道疼了。” 李定国呸了一声,怒喝:“你们这些狗官兵,居然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折磨我们?我要杀了你!” 啪!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位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眉毛竖了起来:“你鬼叫什么?会影响大夫做手术的你知道吗?万一大夫受惊,手一抖把病人的大血管给割了,这算谁的?不许叫!” 做手术? 李定国有些疑惑的看看旁边,只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从一名伤员的大腿处轻轻挖出一块带血的弹片,然后清洗,接着用针线快速缝合伤口……那名伤员胸膛起伏,好像是睡着了,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但是也知道自己想岔了,如果对方真的想将他们千刀万剐,根本就不会挑这些伤得奄奄一息的人下手,更不会躲在帐篷里动手,得挑人多的地方动手才有效果啊。 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动手脱他的衣服了。李定国又是大惊,叫:“你干嘛?男女授授不亲,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住手!” 身材高挑的女子嗤了一声:“还男女授受不亲呢,小屁孩一个,毛都没长出来,歪理倒是学了一堆!”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几下,把李定国的上衣给剪掉,露出肩部的箭伤来。那一箭贯穿了整个肩部,关宁军削断了一部份箭杆,并且作了简单的包扎,但箭镞还留在体内没有取出。这位个子颇高,脾气有点火爆的女子把剪刀放下,说:“小伤,没什么大碍,小曼,你搞定他,我去帮李大夫的忙!” 那边有个被炮弹炸伤的倒霉蛋被抬了进来,胳膊都断了,三名大夫一起上,全力抢救,这个长腿妹子也过去帮忙递东西,至于能不能救过来就说不准了,尽力而为吧。 娇小女子甜甜的一笑:“月姐,我会做好的。”戴上口罩,对李定国说:“我叫郑小曼,是河洛新军野战医院的护士,也算是半个大夫,小屁孩,遇上我算你走运了,可不是每个护士都会做手术的哟。” 一听说是河洛新军的护士,李定国的脸便沉了下去,大声说:“我不用你救!我不受你们的恩惠,落在你们手里,我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假惺惺的!” 郑小曼笑:“瞧你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好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把李定国的身体轻轻翻转,见箭镞贯穿整个肩部,从对面透出一点点,她蹙着眉头说:“贯穿伤,处理起来有点麻烦,不过还好,比炸裂型伤口容易对付多了,你运气不错。”拿来一瓶酒精,用药棉吸饱,擦掉李定国身上的血污,这酒精沾到伤口,那跟火灼一样疼,李定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郑小曼动作飞快,很快就把血污给清洗干净了,然后又拿出一瓶乙醚拧开,递到李定国面前:“深呼吸,用力吸进去。” 李定国咬着牙问:“这是什么?” 郑小曼说:“麻醉药,吸进去之后你会浑身麻痹,拔箭的时候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李定国说:“小爷用不着这个!” 郑小曼说:“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惩罚的哦!”用力摁住李定国的头,药瓶一直对着他的鼻孔,李定国用力晃动脑袋,奈何浑身都动弹不得,僵持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乙醚气体。正如郑小曼所说,吸入这些气体之后,他浑身开始发麻,伤口的剧痛被一点点的剥离,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听不见,但就是没有感觉了。 郑小曼吁了一口气,这小鬼还真难搞,一点都不配合。幸好杨辰月忙别的去了,否则以她的脾气,非扒了他的裤子,用鸡毛掸子狠狠的抽他的屁股不可。她快手快脚的配好消炎止痛的药,把药棉泡进去,然后又看了看李定国的伤口,最后还是决定不拔了,因为箭镞有倒钩,拔的话会撕裂更多肌腱,让伤者伤得更重。她握住箭杆慢慢用力往里推,箭镞从肩颈部位一点点的穿出。当整个箭镞都被推出来之后,她用钳子钳住一拔,将断箭拔出,带出一股血箭。然后她拿起药棉飞快的往伤口里塞,塞了一块又一块…… 她该不会是想用药棉堵塞住整个伤口吧?这样处理伤口的方法倒是新鲜…… 李定国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反正我一点都不疼,随便你怎么折腾了。 不断有伤员抬下来,野战医院忙得人仰马翻,每一个大夫和护士都恨不得把自己锯开两半当两个人使。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河洛新军的伤员很少,此前准备的那么多手术床和帐篷,绝大多数都是给流寇用了。这说明河洛新军的作战伤亡人数很少,打好几万流寇,只伤亡这么一点人,有点幸甚至哉。 李定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战役已经结束了,五六万流寇,张献忠最为倚重的四千老营精锐几乎被杀得一个不剩,他四个义子,孙可望被霰弹炮轰成两截,李定国伤重被俘,刘文秀和艾能奇和他一起,被曹峻指挥一千多名火枪手打成了筛子。就因为无知和狂妄,这位原本要在明末历史留下风云一页的枭龙和他所有亲信一起埋骨荒野,为斩杀河洛新军军使的野蛮行径付出了血的代价。 此役,薛思明指挥的河洛新军伤亡不到四百人。当然,他对此肯定是很不满意的,要知道韩鹏几乎是以零伤亡解决了罗汝才、袁宗第那六七万流寇。 流寇伤亡不到五千。 一场从五月份就开始谋划、准备物资的大战,竟然以如此微小的伤亡落下帷幕,实在是万幸了。受伤的流寇被送往野战医院抢救,没受伤的在河洛新军的押送下走出山口,然后被安置到各个州县去,对于他们而言,战争已经结束了,放下仇恨,开始崭新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历时七天的剿匪战役即将落下帷幕,进展远比杨梦龙想象的还要顺利……没办法,现在的流寇打仗还很嫩,战斗力跟十一年后攻克北京城的时候没得比,而河洛新军又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军,而且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了,不赢才叫没天理。十一万流寇,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成为俘虏,按照河洛新军的指示排着队走出山区,接受安置的。在此之前就有不少流寇瞒着上头跑过来向河洛新军投降,然后被安置到各个县去,或在农场干活,或进工厂打工,小日子也过得下去,有这么多例子摆在前面,绝大多数人打心里都不愿意跟河洛新军打仗,这样的结果对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了。 他们是满意了,但是南阳、洛阳方面的官员却叫苦不迭。这一下子涌入了十来万人,叫他们怎么安置得过来哟!吃饭暂时还不成问题,仓库里的粮食储备还很多,但是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么多人吧?该怎么给他们分地,安排他们工作?头疼,真的是很头疼! 杨梦龙现在也很头疼。 让凯瑟琳缠得头疼! 得知河洛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盘据在河洛山区的十几万流寇之后,凯瑟琳认定这是那种超级大炮的功夫,她拿出百折不挠的精神再次找上门来,目标非常明确: 买大炮! 一四八 有美女送都不卖 凯瑟琳带着迷人的笑容走进杨梦龙的帐篷里,这个洋妞的笑容是如此的甜美,几乎将扎吉冲翁和石天保给电昏了,直到人家都走进去了都没有想到要阻拦。 杨梦龙正在扒饭,看到凯瑟琳进来,愣了一下,腮帮鼓得圆圆的,含糊不清的问:“凯瑟琳小姐,你怎么来了?” 凯瑟琳微笑:“你们都要打大仗了,我能不过来看看吗?”她自己找位置坐下,真心实意的对杨梦龙说:“杨,恭喜你,你的军队取得了一场史诗般的大胜,短短数日之内便在崎岖不平的山地间歼灭了相当于威尼斯城邦人口总数的敌人,如此伟大的胜利,即便是在欧洲也不多见!”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说:“那只能说明你们见识少!在我们国家历史上,像这种一战歼敌十几万的大战多数用一百辆马车都拉不完……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这家伙说话还真够直接的,一点弯都不绕,习惯了用优美的辞藻把对方捧得飘飘然,再不着痕迹的把话题引向核心,然后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愿,最后达成协议的凯瑟琳面对这个整个头都埋在那个小脸盆大小的海碗里吃得像头小猪一样的家伙,颇有点应付不来的感觉,这样的怪胎是她以前未曾见过的。其实吧,谈判就跟逛妓院差不多,得先找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气氛营造起来,等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吹灯拔蜡了,哪有一开口就直奔主题的?真是个粗鲁的乡巴佬!没有办法,她只好稳一稳心实,说:“其实还是那句话,我对贵军的武器装备很感兴趣。” 杨梦龙从海碗里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饭粒,那副尊容惨不忍睹:“然后呢?” 凯瑟琳说:“我希望能向贵军购买一些武器装备,尤其是舰炮,多少钱我们都愿意给!” 杨梦龙放下筷子,唉声叹气:“哎呀,凯瑟琳小姐,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们的舰炮跟你们的一个样!” 凯瑟琳说:“怎么可能一样呢?你们的舰炮一炮就能击沉一艘战舰,而我们的舰炮想击沉一艘战舰得打上半天!” 杨梦龙说:“那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击中了他们的火药桶!” 凯瑟琳针锋相对:“难道你们每一炮都有那么好的运气,都能击中对方的火药桶?杨,我虽然不是军人,但是长年带着武装商船在海上跑,没少跟海盗甚至跟土耳其海军打交道,我对海战的了解并不比你少,你不要把我当傻子!” 杨梦龙两手一摊:“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啦。” 凯瑟琳有点生气了:“杨,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呢!朋友之间就不能坦诚相待吗?” 杨梦龙苦笑:“好吧,我老实告诉你,那种威力巨大的大炮我们确实是有一些,但数量并不多……凯瑟琳小姐,如果你们威尼斯研制出了一种威力巨大,足以压倒周边国家,横扫现阶段一切兵种的武器,你会拿出来跟你的好朋友分享吗?” 凯瑟琳迟疑了一下,气咻咻的说:“我们又不会白拿你的!到底要多少钱一门?你发个话,我们绝不还价!” 杨梦龙说:“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这种武器的技术一旦泄漏,整个战争模式都会改变,我的国家也会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再多的钱也不能卖!” 凯瑟琳咬咬牙,说:“我们不会要太多,只买二十门,装备几艘主力战舰应付土耳其人的威胁,这对你们毫无威胁吧?五千杜卡特金币,二十门,就相当于威尼斯一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了,总可以了吧?” 杨梦龙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给再多的钱也不能卖,这是保命的家伙!” 凯瑟琳真的火了,用力一拍桌面,怒吼吼的瞪着杨梦龙……美女就是美女,哪怕是生气的样子也是这么可爱。杨梦龙被她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想干嘛?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气势比起刚才来弱了不是一点半点…… 凯瑟琳咬牙说:“杨梦龙,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小气的男人!你一点都不像个绅士!” 杨梦龙咕哝:“我本来就不是绅士!” 这家伙一点油盐都不进,凯瑟琳恨得牙痒痒的,如果她的转轮手枪带在身边,估计早就拔出来开火了……呃,如果一枪打爆了他的头,她就什么都买不到啦,唉,如果她的刺剑在就好了,先往这家伙的大腿戳两个小窟窿,再逼他签合同! 当然了,这些想法通通都不现实,为了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她还得想办法。深呼吸……吸气……呼气……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因为生气对谈判毫无好处,只会把事情搞砸…… 杨梦龙直愣愣的看着这个洋妞,不知道她又在犯什么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洋妞的胸部真是有料,深呼吸的时候都称得上波澜壮阔了。可惜凯瑟琳还是不够了解这个混球,否则她一定不会压抑自己的愤怒……没看到红娘子一生气这小子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么?他天不怕地不怕,就跟女人冲他发火……前提是熟悉的,如果是陌生的女生敢冲他张牙舞爪……我的破阵弩呢?哪里去了? 平息住怒火后,凯瑟琳冲杨梦龙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虽然有点僵硬,但仍然很迷人。她莲步轻移走到杨梦龙身边,美目异彩涟涟,声音娇媚蚀骨,让杨梦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杨,你看我漂不漂亮?” 杨梦龙喉咙发出咕噜一声,说:“漂亮,当然漂亮了。”这绝不是拍马屁,哪怕是在现代见过无数女模特、女明星,甚至追过星的他看来,这洋妞也称得上惊艳,这身材,这颜值,放在欧洲,第一美女那是妥妥的。 凯瑟琳身体前倾,往他耳朵吹了一口气,只见他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她轻笑一声:“那……那我们各取所需要,我把自己交给你,你把大炮卖给我,好不好?” 杨梦龙喉咙又咕噜了一声:“我有老婆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凯瑟琳满不在乎:“那有什么,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啊。” 杨梦龙有点傻眼了:“你们威尼斯人都是这么开放的吗?我还是头一回见给别人当情人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凯瑟琳笑:“不懂了吧?在欧洲,但凡有点地位的女人,有哪个在外面没有情人的?如果没有清人包养不知道多少骑士得活活饿死!”她近乎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杨梦龙,说:“你很年轻,而且手握重兵,更管理着无数人口和土地,简直就是最佳情人了……让我们各取所需要吧,我不仅会成为你生活中的伴侣,还能成为你事业上的好伙伴,相信我,我绝对能让你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递增……” 杨梦龙脸一直红到耳根去:“听……听起来不错……” 凯瑟琳说:“像我这么美丽,这么善于经商理财的情人可不好找哦!把大炮卖给我吧,只要把大炮卖给我,你就可以得到一位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女伯爵了!” 杨梦龙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大叫:“扎吉,扎吉!” 凯瑟琳愣了一下,说:“你喊他干嘛?不许喊人!” 杨梦龙不管,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瞪向慢腾腾的走进来的扎吉冲翁,一指凯瑟琳,说:“带她下去休息!她脑子被烧坏了!” 凯瑟琳差点没一脚踹过去:“我没病!我在很认真很严肃的跟你谈判!” 杨梦龙躲得远远的:“你确实病了!先下去休息一下,等你的烧退了我们再好好谈谈……扎吉,把他带下去!” 扎吉努力憋住笑,对凯瑟琳说:“凯瑟琳小姐,先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将军还有事情要忙呢。” 凯瑟琳欲言又止,最后恨恨的跺了一下脚,走人。在从杨梦龙面前经过的时候,她又跺了一下脚,咬牙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人!”带着一腔怒火扬长而去。 杨梦龙抱着脚直跳,张牙舞爪:“喂,你踩人了!你踩人了!踩到人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不然怎么可能踩得这么重,这么准,疼得他差点掉眼泪? 石天保瞅着杨梦龙,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杨梦龙瞪他:“很好笑吗?” 石天保呃了一声,说:“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杨梦龙怒吼:“不好笑你还笑!”坐在地毯上把靴子脱掉一看,好家伙,脚趾头都肿了,这洋妞这一脚踩得可真够狠的。 石天保问:“大人,要不要属下过去把那女子绑回来,让你抽上两鞭好出出气?” 杨梦龙有气无力的摆手:“算了,她跟我家里那三位关系好得很,抽了她,回家就轮到我被抽了,你可别害我!” 石天保有点纳闷:“大人,你怎么那么怕女人啊?怕红娘子还说得过去,毕竟她是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可是程小姐、柳小姐她们都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你怕她们干嘛?” 杨梦龙揪着头发,苦恼的说:“我怎么知道!反正她们只要一瞪眼一拍桌子,我就心里发毛,不由自主的矮了半尺!”他满怀希望,可怜巴巴的看着石天保,“这肯定是病吧?你们苗人有不少传世古方,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有什么药能治好这种病的吗?” 石天保郁闷:“……没有!” 杨梦龙大失所望,唉声叹气的穿回靴子,边穿边咕哝:“算了,怕女人也不是什么坏事,真正的男子汉是用不着以对女人凶恶甚至盛气凌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勇敢的……”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一下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灵了…… 一四九 倒霉的老高1 雪絮飞扬,寒气砭肤。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几场雪下来,华北大平原银妆素裹,胡杨树上挂满了雪絮冰棱,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美不胜收。 大清水河畔,大平原上,一万天雄军和一万大名道卫所兵巍巍列阵,那庞大的军阵连绵数里,火红的盔缨,火红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极为壮观。千军万马寂然无声,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地平线后面,闷雷般的脚步声轰隆隆的传来,烟尘裹着雪粉扬起,十分骇人,更有烟柱高高冲起,也不知道哪个村镇又倒霉了。 阴山雪一动不动,卢象升从容的拿出双筒望远镜望过去,目之所及,尽是无边无际的人浪,一刻不停的朝着这边倾泄而来,仿佛要将整个华北大平原给淹没。这是被天雄军堵在井陉山地里困了半年之久的流寇主力,那一面面绣着大大的“高”字的大旗就很能说明他们的身份。 来的,是高迎祥,西北流寇的扛把子,一个让崇祯寑食不安的枭龙。 崇祯也真够倒霉的,虽说自万历之后,明朝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但也没有哪个皇帝像他这么衰。嘉靖上台的时候有张居正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钱粮,万历虽然没有张居正这样的贤相帮忙捞钱,但胜在脸皮够厚,收个矿税啊海关关税啊啥的,居然也捞了不少,小金库塞得满满的,万历三大征和碰上天灾的时候他都拿了不少钱出来补贴。天启没有万历那样捞钱的本事,不过也很聪明,扶起魏忠贤让他去帮自己捞钱,顺便承受言官吐过来的口水,魏忠贤治国方面的本事怎么样先不说,至少在帮皇帝捞钱方面干得还算不错,在他独揽大权的时候军饷还算充足,边军急需的粮秣战马也供应得上,除了经常打败仗实在不爽之外,天启的日子过得还凑合。但崇祯就不行了,上台之后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没有人帮他捞钱,自然也就拿不出钱来赈灾,拿不出钱来赈灾,流寇自然越闹越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死了神一魁,结果马上冒出了王嘉胤王自用,搞定了王嘉胤和王自用,又来了个更猛的高迎祥……好吧,最后高迎祥也被搞定了,事情解决了没有?没有,又冒出了李自成和张自忠,这两位天煞星把他给搞定了,你说他是不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跟杨梦龙一样,卢象升这几年对流寇的主要方针都是以堵为主,天雄军像一枚枚钢钉一样钉在井陉山地,死死地堵住高迎祥进入华北大平原的通道,只要流寇不跑到华北大平原来闹事就没事。倒不是他不想灭掉这些流寇,一劳永逸,实在是力有不逮。天雄军需要时间来革新自己的装备和战术,大名道需要时间来完成初步的工业化和教育改革,方方面面都需要钱,他的手头一直比较紧张,而可以预见的,如果他真的带领万余大军进入太行山山区跟流寇大打出手,朝廷除了表示喜闻乐见之外,恐怕一毛钱都不会拨下来,谁叫朝廷比他还穷呢?只能堵住,等腾出手来了再收拾他们。 旅顺一战,卢象升战功显赫,被封为肃毅侯,朝廷开始意识到他的价值,大量资源向他倾斜过来,卢象升终于不用再跟那些流寇耗下去了。他很忙,明年就得到宣大上任了,到时候既要管北方五省,又得远征蒙古,把他撕开两半当两个人用都忙不过来,再加上三十万流寇,那他还不得活活累死?不行,必须趁现在有时间,先把这些流寇给收拾了! 于是,一声令下,天雄军先是坚壁清野,疏散人口,然后放开井陉,被堵了半年之久的流寇顿时像开闸放水似的从太行山余脉倾泄而出,直扑华北大平原,而横跨太行山余脉和华北大平原这两个地理单元的真定府,很倒霉的成了流寇的第一个目标。看到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吃光一条条村庄,喝干一条条河流,奔涌而来,天雄军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反正真定知府林观田和知府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拼凑起来的四千班军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跟抽筋似的抖个不停,有不少裤裆都湿了。 流寇似乎对会在这里遇上天雄军一点都不意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们早就摸清楚了这个死对头的脾气,整个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上了就不放,不把对手撕咬得鲜血淋漓绝不罢手,真定府与大名府唇齿相依,卢象升跟林观田交情也过得去,几十万寇涌入真定,不撞上天雄军才叫怪事了。他们的骑兵大声呼喝着朝天雄军猛冲过来,大有冲上去踹了天雄军的军阵的势头。跟那些靠两条腿跑路的流寇不一样,高迎祥有一支相当强大的骑兵部队,足有万骑之多,虽说技战术水平参差不齐,但放在大平原上也绝对是一支令人头疼的力量了,按他们的经验,这么多骑兵冲上去,再强悍的官兵也会吓得屁滚尿流,稍稍一冲就垮了。 他们猜得没错,这一冲,马上就有很多官兵给吓得屁滚尿流,差点转身逃走了。可惜,不是天雄军,而是真定府那帮卫所兵和班军。天雄军步兵方阵岿然不动,前面三排火枪手半线膛燧发枪扛在肩上,冷然看着咆哮而来的流寇骑兵,后面,长枪如林,密如芒苇,只要这些骑兵敢冲上来,迎接他们的绝对是雨点般的子弹,还有致命的枪尖!而在军阵两翼,蒙古籍轻骑兵见这么多人冲上来送人头,握住马刀刀柄跃跃欲试,负责指挥轻骑兵的祖大弼不得不冷然提醒他们:“稳住,乱军阵者死!” 那些急于立功的蒙古籍轻骑兵一哆嗦,不敢再作怪了。他们加入天雄军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天雄军那严苛得近乎变态的军纪却领教良多,不想死的话最好遵守纪律,死都不肯遵守纪律的……脑袋还挂在军营门口呢! 那些流寇的骑兵冲得近了,见天雄军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心头不禁一凛,再看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达四米半的长枪,更是菊花一紧,有些迟疑的勒住了战马。 这时,雷时声厉喝:“第一排————射击!” 第一排火枪手刷一声端平步枪,对准已经减速的流寇骑兵,同时扣动板机,一千支火枪迸出炸雷般的枪响,弹丸密如骤雨,那些躲在弓箭射程之外自认为安全了的流寇骑兵连人带马,身上被凿出一个个窟窿,惨叫声大作!在使用火棉作发射药后,天雄军的火枪子弹出膛速度已经达到音速,虽然新型燧发枪为了增加携弹量,口径缩减到九点八毫米,但是弹丸以这么高的初速打进人体,杀伤力仍然是致命的。高速飞行的子弹遇到人体肌肉组织的阻碍,动能会扩散开来,形成海碗大小的冲击波,将人体的内脏震裂甚至震碎,而纯铅子弹打进人体后容易炸裂开来的特性更使得它杀伤力大增,挨上一枪基本上就可以跟这个世界说声再见了。一个排枪过去,上百名在阵前耀武扬威的流寇骑兵连人带马一并翻流,惨叫声此起彼伏,凄厉之极,仅有数骑吓得面色惨白,没命的打马逃了回去。 那些已经忍不住要逃跑了的卫所兵和班军见状都瞪圆了眼睛。 林观田抹掉额头的冷汗,对卢象升说:“临危不惧,泰山塌于眼前而目不交睫,肃毅侯当真是练出了一支无敌强兵啊!” 卢象升笑笑,说:“无敌?还差得远,至少跟河洛新军相比,还差得远。” 林观田有点不服气,他跟卢象升交情不错,多次观摩过天雄军的训练,每一次都叹为观止,认定这是大明第一强军,但每次卢象升都是笑笑,说他的军队跟河洛新军相比还差得远,这就让他很纳闷了:“河洛新军真的有这么强?” 卢象升说:“河洛新军的强,并不仅仅是体现在战力是,更多的是体现在……他们有一批非常可怕的能工巧匠,总是能够根据军队的需要研究出一批批杀伤力极其凌厉的武器,而河洛新军又会在最短时间之内把这些武器应用到战场上。比如说这火棉,就是河洛新军传过来的,要不然,我天雄军现在都还在用黑火药呢。”他又笑了笑,说:“河洛新军的可怕之处在于,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法宝,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明年,后年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新式武器,并且为这些新式武器量身打造最适当的战术,这是我远远及不上的。” 林观田似懂非懂。当然,他也没有心情去弄懂了,因为远处蹄声雷动,黑压压的骑兵仿佛一张遮蔽大地的地毯,朝这边猛拉过来。骑兵后面就是步兵了,这些步兵装备杂乱而低劣,老营的还行,比官兵自己用的装备都要好一点点,其他的就不行了,矛杆上留下老鼠啃咬的痕迹的长矛,劣铁打制的钝刀,用门板充数的盾牌,比比皆是。至于饥兵则更惨,连这都没有,大多手里只有一根削尖的木棍或者一把锄头,能扛把钉耙都算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没办法,谁叫他们是炮灰呢?流寇打仗,一直是饥兵在前消耗官兵的弹药箭镞,等耗得差不多了,正兵再上,用人海战术淹死对手,至于最精锐的老营,那是各位头领用来保命的,一旦战事不利马上扔下成千上万的饥兵,带着区区数千老营开溜,至于那么多饥兵怎么处置,他们一点都不关心,就让官兵头疼去好了! 虽说流寇的装备不怎么样,但是那么多人源源不断的涌来,那场面还是非常吓人的,要不是天雄军方才那雷霆一击多少给了大家一点信心,估计林观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起来的那些卫所兵和班军早跑光了。卢象升却全然不当一回事,一两年前他或许还会为流寇这铺天盖地的气势感到震惊,但是现在……能入他法眼的,大概就是高迎祥视为杀手锏的那一万重骑兵了! 一五零 倒霉的老高2 “闯王,那支穿着红皮的就是天雄军!” 老回回指向天雄军的军指,对高迎祥说。他的神情有点狰狞,显然是还没有忘记两年前在大名道被天雄军打得全军覆没的耻辱。 高迎祥打量着天雄军的军阵,只见那步兵方阵就如同一堵铜墙铁壁,任你寒风劲吹,强敌漫野而来也纹丝不动,而骑兵倒是想动,却被死死摁住不让动。他沉吟着说:“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强军啊,仅这军纪就没有一支军队比得上!” 高迎祥身边一个黑大个冷笑:“那有如何?军纪再严明,敌得过我们的三十万大军么!?”这位是李自成,崇祯命中注定的克星。李自成加入农民军的时间还不算长,但勇武过人,而且颇有智谋,屡立战功,短短数年便在农民军中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被誉为“闯将”。他对高迎祥这番话颇不以为然,纪律严明很了不起吗?如果靠纪律严明就能打胜仗,大家还训练什么,天天搞纪律不就得了! 很显然,这位还没有意识到纪律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得等到吃尽了苦头,数次被官兵打成光棍司令,再加上李岩提点后他才能意识到这一点,整肃军纪,最终攻陷北京,灭掉了明朝。当然,他那良好的军纪在攻进北京城之后就彻底完了,农民军重新变回了流寇,肆意抢掠,搞得天怒人怨,最终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霸业给彻底葬送了。 高迎祥扫了这位心腹爱将一眼,说:“休得轻敌!”随即轻笑:“不过,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任他军纪再严,面对我三十万大军的冲击,也必将溃不成军。不过,天雄军居然敢离开城池在野外与我军对峙,还是勇气可嘉的。” 刘宗敏、田见秀、李自成等大将无不放声大笑。老回回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些家伙没吃过天雄军的苦头,根本就不知道天雄军有多难对付啊,如此轻敌,非吃大亏不可!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有些话是怎么说都说不明白的,他们吃过苦头,自然都明白过来了。 流寇还在一大批一大批的涌过来,仿佛无穷无尽。他们的神色有些疯狂,被堵在井陉山地半年多,他们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现在饥寒交迫,后面又有曹文诏这个天煞星在紧追不放,如果他们不能尽快打下真定府,获得足够的粮食、被服,都不用官兵围剿,光是寒冷和饥饿就能让他们死得七七八八!这些面黄饥饿的流寇脸上那疯狂的神情再真实不过的告诉了所有人:饥民不怕死! 林观田额头的汗珠更密了,天寒地冻的居然连连擦汗:“这……这流寇兵力也太多了,能打赢吗?” 卢象升笑:“乌合之众始终是乌合之众,兵力再多,还是乌合之众。” 林观田心中稍定,问:“那要不要劝他们投降?” 卢象升说:“照他们这气势,谁去劝降谁死,先打完了再劝也不晚。”说完,慢慢扬起右手。 炮兵阵地上,三十多门大炮早已装填完毕,炮兵指挥官大喝:“点火!” 火把凑过去,炮尾的导火索开始咝咝冒烟了。片刻,轰轰轰轰!一阵连绵不绝的炮响盖过了流寇的人喊马嘶之声,三十多门大炮先后打响,几斤重的铅球从炮口呼啸飞出,拉出一道抛物线,狠狠的砸向流寇。这些炮手都是登莱叛军出身的,原本就受过非常严格的炮兵训练,实战经验也不差,玩炮玩得出实入化,再加上地面被冻得跟铁板一样硬,这无形中又增强了炮弹的杀伤力,铅球挟着强大的动能砸入流寇中间,连蹦带跳,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挡在铅球前面的人无不支离破碎,惨叫声此起彼伏,涌动的人流中间一下子被犁出了几十条血胡同。 高迎祥有些愕然:“这就开始了?”按说没有这么快的,官兵的将领应该上来骂阵,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直说到口干舌燥,确实劝不动了才开打的,哪有一见面就开炮的道理!不过想想也是,几十万人洪流似的涌来,换了他他也会先下手为强,看能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制造混乱,如果等流寇稳住阵脚了再打,那最终结果也只能是被流寇用人海战术彻底淹没。 又一轮炮弹砸了过来,流寇再次死伤一片。相对于几十万人马而言,这点伤亡其实连九牛一毛都不算,但这样一味的被大炮轰,还是很伤士气的,这不,看着那血肉横飞的惨状,听着那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流寇滚滚向前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奔涌之势戛然而止。 高迎祥喝:“老回回,鸿基,给我上!把那些大炮给我拿下来!” 老回回和李自成应声而出,各自带领两千铁骑朝着炮兵阵地猛冲过去。炮兵指挥官冷笑:“找死!换高爆弹!” 炮手打开炮弹箱,从里面取出半圆形弹头,后面钉着个木质弹托,弹头中央还插着一根木质信管的高爆型炮弹,手脚麻利的往炮膛里装。很快,装填完毕,而流寇骑兵已经在四百米外了。指挥官厉一声令下,三十几枚高爆弹从膛焰中穿出,照着流寇骑兵猛砸过去。只见一团团吓人的火光,一声声爆炸巨响,弹片木屑还有装填在炮弹内部的钢珠飞溅而出,来势汹汹的流寇骑兵死伤枕籍! 老回回要咬牙切齿了。该死的,天雄军哪来这么多开花弹,而且威力之强,闻所未闻!他高高举起马刀,放声咆哮:“冲过去!冲过去砍光这些该死的炮手!” 流寇骑兵遭到一轮炮击,不免有些慌乱,但是见老回回冲锋在前,又镇定了下来,跟在后面猛冲。他们都知道,现在后退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后退只会给官兵炮手从容装弹,从容瞄准,将他们炸得尸横遍地的机会,只有冲上去砍光这些炮手,他们才有机会活命。好在大炮装填缓慢,打完一发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开炮了,在那些炮手重新装填好炮弹之前,他们是安全的,当下厉声咆哮着策马猛冲! 炮兵指挥官叫:“换霰弹!换霰弹!” 炮手们七手八脚,首先将一包用丝绸包着的火棉塞进炮膛里,接着将一包钢珠塞了进去。用火棉当发射药的一大好处就是残渣极少,一连开几炮不清膛都没事,节省了大量时间,训练有素的炮手用最快速度装好弹,插上了导火索,而此时,流寇骑兵射出的箭也落到炮兵阵地了,来得真快! 轰轰轰轰! 又是一连串猛烈的炮响,钢珠如雨如雾猛扫过去,在百米开交筑起一道火热的死线,触到这道死线的骑兵瞬间被打成马蜂窝,甚至支离破碎,喷溅的鲜血在空气中凝成了血雾,惨烈之极,流寇骑兵无不胆寒,阵脚大乱! 祖大弼大斧一扬,喝:“跟我上!”一马当先朝流寇骑兵猛冲过去。那些蒙骑籍骑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得到命令当即狂呼大喊,挥舞马刀,像草原上的风暴一样朝流寇骑兵席卷而去,高碳钢铸造的马刀闪耀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被一轮霰弹轰得灵魂出窍的流寇骑兵惊魂甫定,蒙古骑兵便扫荡了过来,在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寒流来袭时那种彻骨的寒意,马刀挥过,血浆四溅,人仰马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个照面中被蒙古骑兵挥刀劈倒,反正这些魔鬼扫过的地方,基本上就没有还能骑在马背上的人了! 高迎祥倒抽一口凉气,姓卢的什么时候练出了如此强悍的骑兵?看他们的人数,最多也就两千人吧?两千打四千,一个照面就将他四千铁骑给打穿了,又折了回去,大有将这四千骑兵全部吃掉之势,可怕!当然,他不会让这些蒙古骑兵如愿的,这些骑兵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啊,一下子让你吃掉了四千,我还怎么玩? 令旗挥起,刘宗敏长枪一举,率领六千重骑冲了过去,先将这些可恶的蒙古轻骑兵辗碎再说! 所谓的重骑,当然不是欧洲那种连人带马都裹在厚厚板甲里的铁罐头,高迎祥没这技术,也没有这样的财力。他的重骑,不过是铠甲比较完备,防御能力比较强悍的骑兵罢了,离具装重骑那刀枪不入的水准还差得远,但是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官兵而言,这样一支突击力量已经是毁灭性的了。这不,六千重骑滚滚而来,大地就像一面被疯狂擂击的战鼓一样隆隆震到,那声势太骇人了,真定府的卫所兵和班军尖叫一声,扔下武器就跑,尽管这几千重骑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他们这一跑,天雄军的方阵也不可避免的被冲得旗帜凌乱,不得不跟着撤了。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现在他们撞上的就是这么一群猪队友,有什么办法? 高迎祥又愣了一下,指着天雄军那凌乱地后移的旗帜放声大笑:“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田见秀也大笑:“别说,他们装得还真像,我们都差点让他们唬住了!” 高迎祥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一大片飞快地往清风店那边移动的鲜艳旗帜,说:“虽说这支官兵都是花架子,但他们的装备着实不错,如果能缴获过来,将大大增强我义军的实力。” 田见秀说:“末将这就去替闯王将那些装备缴获过来!” 高迎祥说:“我亲自去解决他们!听说天雄军是大明第一强军,我倒要看看这大明第一强军有多强!”纵马出阵,一声呼啸,剩下四千重骑和大批步兵应声出列,排山倒海似的朝天雄军压了过去。 这时,战场那边,蒙古骑兵中间传出凄厉的喊声:“败了!败了!”这一喊,正在恶战的蒙古骑兵无不震骇,呼啦一声脱离战场,四只马掌上下翻飞,逃之夭夭。他们刚才那一轮冲杀可是杀伤了五六百流寇骑兵,流寇骑兵岂能轻易放过他们?老回回还在犹豫,李自成和刘宗敏已经一声怒吼,率领各自的骑兵猛追了过去! 天雄军见势不妙,射出一阵排枪打倒一批流寇,加快速度后撤。现在他们已经有点手忙脚乱了,军阵越发的混乱,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试着将大炮拖走,但很快所有人都放弃了这一不切实际的打算,那些炮手第一个开溜,就这样将三十多门大炮扔给了流寇。 高迎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炮兵阵地。他跳下去,在一个个炮位前转来转去,甚至伸手去抚摸那冰冷的炮身,嗯,光滑,太光滑了,这些大炮制作之精良,是他闻所未闻的,用得好的话,可以抵挡千军万马呢,可惜,在那帮官兵手里,再好的装备也是白瞎。 如果说此前他对官兵的败退还有一丝疑虑的话,那么,在缴获了这么多大炮之后,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官兵可以佯败,可以演戏,这几十门大炮却假不了,仅仅为了诱敌,扔下几十门如此精良的大炮,崇祯会要了那些武将的命的!看样子天雄军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在井陉山地据险而守还打得像模像样,一到大平原上就不行了! 天雄军一边撤一边扔下大量旗帜、盔甲、刀剑甚至口粮,流寇在后面一边捡拾战利品一边猛追,数万精锐朝着清风店猛扑过去。 那里,正是卢象升给他们准备的坟场。 一五一 倒霉的老高3 高迎祥几万大军活像一头发怒了的公牛,而天雄军就像一块在这头公牛眼前晃来晃去的红布,晃得它怒火冲天,不管不顾的朝天雄军猛冲过去。刚开始的时候高迎祥还是比较的节制的,投入的兵力不过两万,老营有大半没有动,但是随着天雄军丢弃的物品越来越多,他的大军也开始乱了,老营一窝蜂的涌上去抢战利品,兵器,盔甲,食品,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看到天雄军将这些物资当成垃圾扔得一地都是,他们不可能不心动! 天雄军逃得飞快,时不时又停下来朝追击的流寇打出一个齐射,撂倒一片,然后继续逃。吃过几回亏之后,流寇们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们敢逼近到七十米以内,天雄军就会开枪要人命,但只要将距离维持在百米以内就没事。何况就算他们想一鼓作气地狂追也不可能,有太多战利品要捡了。 既然不死人就能捡到战利品,他们又何苦一味紧追,逼得天雄军转身朝他们开火,要他们的命呢? 这一个追一个逃,很快,清风店便出现在眼前了。 现在真定府那帮率先开始逃跑的卫所兵和班军终于撑不住了,他们的体力已经耗尽,尽管拼了命的逃,但还是被流寇给咬住,一顿狂杀灭掉了大半,卢象升给一些军官佩发的高碳钢长刀长剑也成了流寇的战利品。 田见秀将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双手捧到高迎祥面前,高迎祥接过来,用拇指试了试剑刃,随手一挥,一位正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饶命的千户人头落地,如削腐竹,众将领连呼好剑。高迎祥对这件战利品相当满意,把剑归鞘,哈哈大笑:“哈哈,号称勇猛绝伦的大明肃毅侯也不过如此!” 卢象升面无表情:来吧! 清风店那边,一面火红的军旗狂飞乱舞,显然,这里有天雄军接应的部队,天雄军正迅速朝这个乡村撤过去。 流寇数万人马咬在天雄军屁股后面,穷追不舍。他们现在就是一头饿绿了眼的老虎,老虎饿了是要吃人的! 可惜,即将摆在猛虎面前的不是一场血肉盛宴,而是一台隆隆运转的战争机器。 战场西面,老回回惊觉不对,自己的骑兵脱离主力部队似乎太远了。他勒住战马,回头望去,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在他们后方,平地掀起一股红色狂潮,至少三千身披红色披风的轻装飞骑士与他们逆向而行,朝这近两万骑兵与高迎祥主力之间的接合部猛插过去!这些轻装飞骑士骑术极其精湛,人既矫捷,马亦雄健,遇到那些战马跑得口吐白沫,迈不开步子的流寇骑兵,他们甚至连拔刀的兴趣都没有,滑轮复合弓拉成满月,羽箭密如斜雨的扫过,那些累成狗了的流寇骑兵纷纷被利箭贯胸,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他们行动实在太快了,老回回甚至来不及喊一声,他们便已消失在田野的尽头。 决意要给流寇放血的卢象升挥下了第一刀。 旅顺之战中,投降的被俘的蒙古骑兵多达八千余人,这支骑兵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分了,天雄军五千,河洛新军三千。刚才诱敌出动了两千,现在已经将流寇骑兵诱出了三十里,另外三千马上杀出,朝流寇骑兵与步兵的接合部横扫而去! 老回回骇然狂呼:“别追了!别追了!我们中计了!” 刘宗敏一箭射穿了一名正在逃跑的蒙古骑兵的背心,问:“怎么了?” 老回回说:“我们……”他的喉咙猛的哽住,说不出话来。跑到前面了他才看到,那两千蒙古轻骑兵已经全部跳下马,从早早留在这里的从马身上摘下燧发枪,像模像样的排成三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而在这支轻骑兵不远的地方,寒光闪耀,盔缨如云,两千手持马槊的骑兵从林子里冒了出来,排成五横列,如墙推进,缓步而来。 枪骑兵! 就连满洲建奴都闻风丧胆的枪骑兵! 老回回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寒彻骨髓。刘宗敏和李自成骇然对视,都感觉不妙了。他们的马跑了三十里,马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枪骑兵以逸待劳,这可如何是好! 卢象升挥下了第二刀。 没有时间多想,就在他们迟疑的四下张望的时候,一声厉喝霹雳般炸开:“射击!” 砰砰砰砰! 密集得分不清点数的枪声猛然响起,几百支燧发枪同时开火,弹如雨发,在流寇中间凿出一口口血色喷泉。这些燧发枪的威力相当可怕,打哪都是一个大窟窿,被击中的流寇连人带马滚作一团,锋线上的人马几乎被一扫而空。受到枪声惊吓的流寇战马放声狂嘶,有些不受控制了,这是热兵器的一大加成,枪炮声会对人和骡马造成巨大的惊吓,扰乱军心。 刘宗敏破口大骂:“该死的天雄军,太卑鄙了!” 李自成眼里蒙上了血丝:“我要杀了他们!” 发狠也没用,因为天雄军根本就不在乎。一团混乱中,那些蒙古轻骑兵又打出了两个齐射,每个排枪打过来,流寇骑兵都要倒下一大片,杀伤力如此凌厉的火器,当真是闻所未闻。刘宗敏叫:“他们的子药打完了,冲啊!冲上去砍光他们!” 按说燧发枪虽然装填迅速,可以做到每分钟三发甚至四发,但毕竟是在大平原上,靠区区两千来支燧发枪想拦住近两万骑兵还是很困难的,只要流寇下定决心冲锋,将这两千下马作战的蒙古骑兵踩成烂泥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天雄军并不打算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三个排枪打完,四门没良心炮同时开火,四个炸药包呼一声朝流寇骑兵中间飞了过来,然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原本就受了惊吓的流寇战马现在被吓蒙了,没命的狂嘶着,人立而起,猛窜猛跳,互相冲撞,整个队形一片混乱。别说马,就连流寇都快给吓蒙了,傻愣愣的看着那冲腾而起的爆炸火光,还有从天而降的裂肢断臂,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雄军的战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爆炸巨响,淡定得很。 钱瑜望着乱作一团的流寇骑兵,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容,扬起拳头:“上!” 两千枪骑兵齐声狂啸:“万胜!万胜!”策动战马朝流寇骑兵猛冲过去。流寇骑兵异常惊讶的发现,这些红衣骑兵很厉害,尽管风驰电掣,可两千多匹马依然排成五条近乎笔直的直线,跟一堵墙似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是太神奇了! 老回回的心脏在剧烈的收缩、抽搐,两年前的噩梦又在脑海中浮现,令他浑身发抖。他颤声狂叫:“快撤!快撤!”这么多人里,只有他知道骑墙冲锋那壮丽的场面意味着什么,阵型已乱的流寇骑兵虽然拥有十倍于枪骑兵的兵力,但是却万万抵挡不住这样的冲锋! 想撤?马跑得腿都软了你还想撤? 想得美! 一些机灵的流寇勒转战马,用刀尖扎着马臀没命的逃,在这些机灵鬼后面,两千枪骑兵仿佛倒灌入内陆的赤潮,只是瞬息之间便涌到了流寇面前,槊锋贯胸的骇人闷响密集的响起,惨叫声透着痛苦与绝望,撕心裂肺,不知多少人被马槊刺中,倒栽下马,都还在惨叫,沉重的马蹄便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只剩下一堆烂肉。乱作一团的流寇目瞪口呆的看着天雄军枪骑兵洪水似的倒卷过来,骇得肝胆俱裂,只想远远的逃开,然而,近两万人马挤作一团,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祈祷那些可怕的枪骑兵不要把马槊刺向自己了!而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那两千蒙古骑兵已经收起燧发枪,换上了从马,拔出了马刀,只等枪骑兵将对手彻底冲垮,他们便铺天盖地的冲上去,用马刀收割生命…… 高迎祥并不知道他的骑兵正在惨遭屠杀,就算知道,他现在也顾不上了,因为他自身都难保了。 等到接近清风店后,他才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堡垒,沙袋垒成一胸墙,又阔又长的战壕,不走近绝对看不清楚的伏地铁丝网,构成了连绵数公里的防线两万天雄军此刻已经进入营垒,依托胸墙架起了燧发枪,枪声密得跟爆豆花一样,弹雨一片接着一片的泼过来,捡战利品捡得太欢乐了,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的流寇纷纷中弹倒下,死伤一地。 中计了! 高迎祥瞪着那道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防线,心一直往下沉。该死的天雄军,居然异想天开,在大平原上设伏!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真的做到了,把农民军好几万人带进了自己的伏击圈! 几乎同时,大军后方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大批落在后面的步兵飞人附体似的两片脚掌上下翻飞,狂飙而来,大批红衣轻装飞骑士挥舞马刀紧追在后面砍杀,马刀挥过,逃窜的流寇头颅绣球似的打着旋飞了出去,失去头颅的尸体向前冲出好几步才轰然倒下,那场面让人毛骨耸然。看到这一幕,高迎祥的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这支轻骑兵已经将他的先头部队与主力的联系给隔绝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轻骑兵突然冒了出来?不是派刘宗敏、李自成、老回回他们去追击天雄军的骑兵,在歼灭那些骑兵之后再朝清风店靠拢,合围天雄军主力了吗?这些轻骑兵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那他派出的近两万骑兵…… 他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了。 猛虎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伤痕累累那么简单了。 一五二 倒霉的老高4 高迎祥的悲剧之处就在于,他的部下虽然号称有三十万之众,但真正能打的也就那么五六万人,当然,如果把给两个窝窝头就能冲上去玩命的饥兵也算上的话,兵力就要翻两倍了。现在这五六万人基本上都在清风店这边了,留下的都是那些饥肠辘辘,饿得快走不动了的饥兵和妇孺,停留在大平原上被寒风吹袭,惶恐不安,天雄军的游骑兵就在他们附近出没,不时制造一点动静,只是一点风吹草动,便让他们惊恐万状。 正如卢象升所说,乌合之众始终是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一样是乌合之众。 林观田见流寇的退路已经被截断了,松了一口大气,一屁股坐倒在地,呵呵笑着:“好,好,总算是堵住他们了!侯爷,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将他们一举聚歼啊?流寇精华尽在于此,只要能够歼灭他们,天下就太平许多了!” 卢象升说:“不急,先用大炮轰上几轮再说。” 那边,在李重镇的指挥下,撤下来的炮兵又将二十多门大炮推了出来,其中四门还是河洛新军在旅顺之战结束之后卖给他们的85毫米榴弹炮。看到这么多大炮,流寇有种要疯掉了的冲动,该死的天雄军,到底有多少门大炮啊,刚刚扔了三十多门,现在又拿出二十多门! “开炮!” 一声令下,二十多门大炮同时开火,气浪翻滚,烟焰喷礴而出,成排炮弹砸向流寇,用的全是高爆弹。天雄军还没有能力生产85毫米榴弹炮专用高爆榴弹,不过那种木托木质信管的高爆榴弹他们倒玩得挺纯熟,不要钱似的猛砸。隆隆炮声震动着大地,流寇中间不断腾起大团火光和血雨,一发炮弹下来死伤一大片。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是在跟卢象升打,卢象升不像杨梦龙那么没节操,否则早就把火箭炮搬出来轰他们了。可即便是这样,二十多门大炮同时发射高爆杀伤榴弹所制造出来的屠宰场一般的场面还是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不知道多少人狂呼大喊,奔走若狂,高迎祥连声厉喝让他们不要动,却哪里控制得住?随着炮弹雨点般落下,他的大军越来越混乱,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没有信仰,没有共同的追求,全靠抢掠来维持的队伍,不管人数有多庞大,终究是不堪一击。 高迎祥这边被猛烈的炮击打到了崩溃的边缘,而李自成、刘宗敏他们已经彻底崩溃了。 被天雄军骑兵给打崩溃了! 这是一场让他们感到无比憋屈的骑战,两千马槊骑士挺着四米半长的马槊如墙推进,呼啸而来,根本就不去跟他们军中的好汉厮杀,而是径直冲撞过去,谁挡在他们冲锋的路上,就是马槊贯胸的下场!那我躲开不就行了?答案是不行,两千枪骑兵呈五横列展开,每一匹战马之间相隔四米,一横列的宽度达到一千六百米,你能躲到哪里去?他们像刀锋一样扫过,李自成、刘宗敏、老回回的部下纷纷捂着鲜血狂喷的伤口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死伤异常惨重。更让人崩溃的是,把他们打了个对穿之后,这些枪骑兵驰出几百米,勒转马头,后队转前队,又是一堵墙似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又是一轮屠杀,又有超过一千人被马槊挑下马背。 李自成比较幸运,一连避过了两轮冲击,居然都没有受伤。刘宗敏的运气背一点,战马被枪骑兵一槊刺死,他换了一匹马,望着这满地死尸,又看看数百米外正在整队的枪骑兵,惊怒交迸:“这些狗官兵用的都是些什么活见鬼的打法!有这样打仗的吗!?” 老回回手臂被马槊刺伤,鲜血直流,他吸着凉气说:“他们一直是这样打仗的……对上他们,你人数再多也没用,几次就被他们彻底冲垮了。” 李自成抹掉额头的冷汗,说:“还好,他们这样高速冲锋,战马体力损耗也很大,再冲一次他们就冲不动了!” 刘宗敏正想表示认同,却看到林子里赶出两千多匹高大而健壮的战马,这些战马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精神得很。枪骑兵连马都不下了,直接跃到从马背上,而辅兵则把有些疲惫了的战马牵住,免得它们四处乱跑。刘宗敏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的神情已经近乎绝望了。人家一人双马,而且都是那种高大健壮、骨干精坚的辽东骏马,稍稍有点疲惫就换马,这还怎么玩! 再看看李自成和老回回,都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了。 打仗不是玩过家家,你不想玩了就可以不玩的。在流寇们绝望的目光中,大地再度震动起来,两千枪骑兵再次单手持槊,风驰电掣的猛冲过来! 现在这些流寇骑兵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们的战马已经跑不动了,枪骑兵两轮冲锋就让他们死伤了两千多人,还有两千蒙古骑兵在一边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冲上来大开杀戒,如此不利的形势足以打垮任何一支军队!他们发出一声哭喊,不顾各位头领的怒吼,策马便逃,哪怕是被来自背后的利箭射死也无所谓了。机灵一点的甚至跳下马背撒开脚丫子狂奔————现在他们的马跑得甚至都没有他们跑得快! 骑兵墙挟着强大的动能撞入流寇混乱得无以复加的队列当中,好多流寇被生生撞飞或者被马槊挑飞,惨叫声震天动地。还没完,在枪骑兵冲锋的同时,蒙古轻骑兵也接到了攻击的命令,横刀跃马呼啸而来,沿着枪骑兵冲开的缺口一路切下去,马刀对着一张张由于惊恐而扭曲的脸庞毫无怜悯地挥过去,刀光闪过,血溅三尺。更有一些抄起滑轮复合弓,箭若联珠,鸣镝啸响中流寇不是头部中箭就是胸部中箭,成片倒下。流寇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天雄军的骑兵的身影,明明他们的兵力比这些骑兵要多出四倍,面对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冲锋却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以至于要单独去面对一支如此可怕的军队!这场战斗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马槊、马刀、弓箭轮番攻击之下,流寇死伤无数,鲜血染红了雪地,不知道多少人在逃窜的时候被马槊从后背刺穿身体,或者被马刀砍掉脑袋,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一团混乱中被高速飞来的利箭一箭封喉。稍稍还有一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这一仗是赢不了了,越来越多人扔掉兵器,对着冲过来的天雄军骑兵狂叫:“降了!降了!”这种行为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整个战场都是一片请降求饶的喊声,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大的伤亡,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大屠杀,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老回回、刘宗敏、李自成几个带着一小撮部下策马狂奔,没命的逃窜,至于逃到哪里才是安全的,他们也不知道,反正不能就这样当俘虏。他们不是张献忠,可以拿投降当饭吃,他们也是要面子的! 他们马上就为自己要面子的行为付出了可怕的代价,蒙古骑兵四面包抄过来,枪骑兵如墙跟进,转眼之间便将这股顽固不化的流寇死死困在了铁围之中。这三位也称得上是凶悍,各自带领一队骑兵交替掩护,分三路突围,犹如困兽,但每一次都让体力充沛、技术远比他们精湛的蒙古骑兵给轻松打了回去,他们的末日到了。 祖大弼拎着那两把血淋淋的短柄大斧跑了过来,见这三位颇为勇猛,不禁有些手痒,对钱瑜说:“没想到流寇中间还有如此猛将,待老祖去会会他们!” 钱瑜摇头笑说:“三将军,不必跟他们浪费时间。”冲那些蒙古骑兵厉喝:“你们还在磨磨蹭蹭些什么?解决他们!” 那帮正兴致勃勃的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的蒙古骑兵挨了训,一肚子怒火全撒在这些流寇身上,抄起燧发枪,对准了被他们压迫在中间,背靠着背的流寇。 面对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老回回颓然扔掉马刀,惨笑:“没想到我马守应纵横西北,刀枪如林,箭雨加身,都夺何不了我,到头来却死在一群蒙古鞑子手里!” 李自成喃喃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刘宗敏扔掉长枪,颤声叫:“我投降!我投降了!” 钱瑜喝:“开火!” 蒙古骑兵同时扣动板机,枪声惊雷似的炸开,弹如雨发,那些流寇在弹雨中抽搐着,身体被穿出一个又一个窟窿,绝大多数人还没等倒地,便已经死了。 纵横西北所向披靡的老回回身中数弹,一条手臂被子弹打断,当场身亡。上一次跟天雄军交手的时候他侥幸逃脱了,可惜这次没能延续上一次的好运气。 李自成胸部连中两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这位在原本的历史上几度沉浮,最终覆灭了明朝,又因为目光短浅,没能建立一个新的朝代,转眼之间便将胜利成果丢光了,自己最终也送了命的枭雄很不走运的遇上了一个他无法战胜的强敌,把自己的性命运在了这里。 刘宗敏腹部中了一弹,肠子流了出来,凄厉地哀号。如果明朝那帮士大夫看过后世的史书,再看看他现在的惨状,肯定会松一口大气,还好,这家伙挂了,他们不用到北镇抚司去尝尝夹棍、炮烙、铁梳子、脑匝、红绣鞋这些玩意的滋味了。 但是明末的士大夫似乎命中注定要有一劫,他们是逃过了夹棍、炮烙这些不死也得残废的酷刑,但是却在数年之后尝到了往脸上盖湿毛巾、往呼吸道灌辣椒水、老虎凳、拔指甲、疲劳轰炸等一系列相对温柔但绝对能让他们做一辈子恶梦的刑罚,为自己的自私、愚蠢、狭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且这一天来得远比历史上的北镇抚司拷掠来得早。 换谁都是奸,逃不过的…… 高迎祥这支半吊子的骑兵在天雄军和关宁军的专业骑兵的吊打之下基本上全军覆没,超过五千人伤亡,其余的大多举手投降,有零星的侥幸逃脱,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华北大平原的严寒很快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现在轮到高迎祥倒霉了。 一五三 倒霉的老高5 胸墙后面不断迸出一道道火舌,枪声跟爆豆似的响个不停,冲锋的骑兵一片片的倒下。 高迎祥瞪着那小小的,却跟铁核桃一样难啃的清风店,两眼红得几欲喷血。该死的天雄军,难道他们全军都装备了火枪,别的武器通通都不用了么,竟然这么多火枪手! 他猜对了,为了这一战,天雄军将这几年攒下的老本全部拿了出来,火绳枪,燧发枪,佛郎机炮,有一支算一支,有一门算一门,一共凑出了一万五千名火枪手,一百六十门大小佛郎机炮。一万五千名火枪手分成三排,躲在全长三千米的胸墙和铁丝网后面,照着冲上来的流寇流番射击,其火力密度令人绝望。偶尔有一些流寇冲破了铁丝网和鹿砦的阻拦,马上就被佛郎机炮发射的霰弹打得支离破碎,没有一个能活着冲到天雄军面前。 而在高迎祥后面,那些蒙古骑兵在扫荡了流寇主力的接合部之后,并没有如高迎祥所料的那样发动进攻。在高迎祥困惑的目光中,大批马车被开了过来,马车与马车之间以铁索相联,一堵墙似的横亘在高迎祥后方。那些蒙古骑兵下马,在马车后面拉开了滑轮复合弓……以骑兵打步兵,他们硬是拉得下脸皮来作混凝土式防御!流寇出动步兵攻了几次,每一次都让箭雨给射了回来。 他们已经被合围了! 当然,这个包围圈尚未合口,左右两翼都是敞开的,留出了两条逃生的道路,但是高迎祥敢拿脑袋去打赌,如果他真的率领部队从这条窄窄的逃生通道逃走,那些躲在马车后面的蒙古骑兵马上上马,衔尾追杀,叫他们全军覆没! 好毒的打法! 流寇出动步兵再一次发动进攻,这次扔下了一千多条人命,终于冲到了胸墙前,眼看就能跳进天雄军的防线里大开杀戒了,谁知道从胸墙后面抛出上千个带着长木柄的铁疙瘩,紧接着就是一阵连绵不绝的爆炸巨响,流寇面前爆出大团火光,尖锐的弹片激射而来,撕裂他们的肉体,放出大股污血,惨叫之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后面的都让这血肉横飞的惨状给吓着了,面色惨白,没命尖叫着逃了回来。这是手榴弹的威力,从南阳那边弄过来的,第一次大量使用,取得了非凡的效果,把流冠给炸惨了。 高迎祥看得脸都白了,这又是火枪又是手榴弹的,还怎么打啊,就算他们全部都压上去,也无法冲破人家的防线嘛。部队已经无法再次发动进攻了,他愤然骑马来到阵前,怒吼:“肃毅侯,久闻你虽然是文人出身,但身负绝力,勇冠三军,所向披靡,高某还以为你是条硬汗,没想到两军对阵,你尽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不敢真刀真枪的与高某较量!”他嘶声咆哮:“高某不服!” 卢象升站在胸墙后面,神情平静,看着这位让整个大明都动荡不安的流寇首脑,淡然说:“高将军,你也是身经百战了,伏击、夜袭、围点打援、诈降等战术使得出神入化,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卢某必须真刀真枪的跟你较量,才能让你服气?战争岂是用来让人服气的?” 高迎祥面目扭曲,声似兽吼:“你率领着大明第一强军,由始至终都不敢跟高某堂堂一战,高某就是不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有种的站出来,跟我们真刀真枪的厮杀!” 卢象升说:“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每一名士兵要训练出来都并不容易,他们的生命非常珍贵,我必须用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少牺牲一些,才对得起他们的父母兄弟。高将军,这一战你们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还是投降吧!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少流一点血也是一桩功德。” 高迎祥厉声说:“我不服!我宁死不降!” 卢象升叹气:“那我们只好将你们全部消灭了。” 高迎祥正要说话,远处蹄声闷雷般炸起,大批骑兵飞驰而来,他的心又是一沉,遁声望去,希望能看到刘宗敏、李自成他们的旗帜。 结果他看到的是他们那血淋淋的,被挑在枪尖上的首级。 两千枪骑兵,两千蒙古轻骑兵,倾泄而来,跑在最前面的那批枪骑兵用马槊将流寇那几员大将的首级高高挑起,让所有流寇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出所料,这几颗首级在流寇中间引发了灾难性的恐慌,所有人骇然相顾,面无人色。这也是流寇的一大弱点,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是靠着个人崇拜维持的,一旦他们最为倚重的几个主心骨死了,他们的军心就完全乱了。高迎祥定定的看着李自成那双目圆睁的头颅,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这是他最为倚重的一员爱将,连他都死了,只能说明那两万骑兵已经完了。他好不容易才拼凑出来的骑兵已经完了,他自己又被夹在天雄军的步骑军之间,插翅难飞,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这四千骑兵的到来彻底封死了流寇逃生的道路。现在天雄军已经不需要再玩什么围三阙一,两万步兵,七千骑兵,不管是哪一支力量都足以让高迎祥死无葬身之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批流寇在天雄军骑兵的押送之下,将天雄军先前放弃的那三十多门大炮给拖了过来,这一幕看得高迎祥几乎呕血!这一幕告诉他一个异常残酷的事实:他留在后方的那三十万饥兵已经降了! 那三十万饥兵确实降了,打败这三十万人马的,是少量的轻骑兵,还有真定府地方官员带人运来的成车的馒头和大饼。一人两个馒头或者一个张饼发下去,高迎祥的三十万“大军”当场就跪了,连推带拽的把大炮运了过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包围圈里的闯王。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吐血的?没有了吧? 田见秀绝望地叫:“闯王,这仗没法打了,我们还是降了吧!” 高迎祥神色阴郁,咬牙说:“你以为降了就没事了?” 田见秀说:“先投降,如果官府不能给我们很好的安置,再反他娘的,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迎祥大声说:“那是因为官兵没有足够的实力,不敢强行将我们解散,收缴我们的兵器,我们才想降就降,想反就反!”一指那个密不透风的铁围,厉声说:“可是现在,你们看看,他们还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吗?降了,我们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众头领颇有些不以为然,没有机会就不反了,大家重新当回老百姓呗,只要活得下去,鬼才愿意当这个流寇,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冲州撞府,一夕数惊呢。 这就是高迎祥跟手下那帮头领的分岐所在了,那帮头领名气没他大,就算投降了都没事,最多当回老百姓,可是高迎祥不行,朝廷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他降了,并且被解散了部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大声说:“再冲一次!天快黑了,只要我们能冲出去,就有机会逃出生天,一片漆黑,官兵是不敢追杀的!” 众头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吱声。每冲一次都要搭上一两千条人命,岂是好玩的?他们虽然也打过不少仗,死人看得多了,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欢被人趴在胸墙后面随便扣动一下板机就夺取性命!这一仗怎么打都不对劲,天雄军动动手指头就叫他们死伤一地,而他们即便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没有办法冲到天雄军面前,还怎么玩啊! 高迎祥见这帮家伙居然一动不动,不禁勃然大怒:“怎么,你们想————” 呼啸声! 田见秀狂叫:“闯王,小心啊!” 四门瞄了很久的榴弹炮同时开火,四发85毫米榴弹炮炮弹从天空中飞坠而下,好死不死全砸在高迎祥附近,把他连人带马一并抛离地面。不光是他,田见秀还有那些聚集在他周围的头领也被炸得血肉横飞,能留具全尸的都少之又少! 看到高迎祥的大旗在猛烈的爆炸声中轰然倒下,早已胆寒的流寇们肝胆俱裂,卢象升看准了时机,号角吹响,天雄军集体上刺刀,从胸墙后面跃出,排着整齐的队列朝流寇逼过去,后面还跟着一个长枪方阵,一万多把刺刀,六千多支长枪,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快速移动的钢铁丛林,暮色之下,血红的战袍衣角啪啪作响,仿佛无边血海倒卷而来,这等声势,令流寇们手足冰冷,脑海一片苍白,别说逃窜,连呐喊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了,面对着无数把在苍茫暮色中闪耀着寒光的刺刀,他们纷纷作出了生平最聪明的决定:扔掉武器,跪了下去。 崇祯六年十一月十八日,天雄军精锐尽出,于真定府清风店一带设伏伏击高迎祥三十余万大军,大获全胜,高迎祥、田见秀、刘宗敏、李自成、老回回等大小三十多个头领几乎全数被击毙,流寇步骑军死伤三万余人,余者尽皆投降。再加上被河洛新军消灭的十一万,西北流寇主力基本被歼灭,由于没有进入中原,很幸运地没有撞上这两支新军而保全了性命的残余流寇尽皆胆寒,视中原如畏途————他们宁愿回山西和陕西跟洪承畴、曹文诏、孙传庭这些狠人死磕也不愿意去中原触这个霉头了。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原本撼动了大明王朝的流寇之患至此基本平定,明朝迎来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只是崇祯又该为如何封赏那两位立下盖世奇功的侯爷而头疼了。 一五四 安得广厦千万家 这场战役总算结束了,三十万流寇死的死降的降,一日之间灰飞烟灭,这等大功,简直跟神话一般。但是在天雄军看来,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战前他们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对他们而言,打败流寇从来都不是问题,如何安置他们才是最头疼的。虽说大名道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也有足够的农庄和工厂可以消化这三十万人口,但是一下子涌入三十万人,肯定会出乱子,必须从长计议。 天已经黑了,天雄军将流寇一万人一队的分开来看住,为他们提供柴火和米面,地上的死马也随他们割食,至于能做出什么样的饭菜来填饱肚子,就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小小的清风店是没有办法容纳这么多大军的,天雄军在外面搭了帐篷,挖了火塘,把无烟煤制成的煤球放进去点燃,割了几条较嫩的马肉扔进随身携带的小脸盆里,炖起马肉来。这一仗打得比较轻松,明军伤亡不过三千,而这些伤亡绝大多数都由真定府那些废柴班官和卫所兵给承受了,天雄军自身的损失并不大。但缴获却非常惊人,流寇冲州撞府,一路从西北打到华北大平原,所获得的战利品绝对是骇人的,仅缴获的骡马战马就多达两万多匹,白银三百五十万两,黄金八万两,还有数量众多的珍玩古董,至于兵器盔甲,堆叠如山,高迎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本钱,全部便宜了天雄军。卢象升烤着火,呷饮着红茶,看着清单惊叹:“竟有黄金八万,白银三百五十万,太可怕了!” 祖大弼笑说:“这还是因为流寇最重视骡马粮食,不是很重视金银财宝的结果。如果他们下死力搜刮,这个数字还得翻上一番。” 钱瑜说:“这些该死的流寇,差不多把整个西北之地给祸害成白地了啊!” 林观田连连称是,却一脸渴望的看着卢象升:“侯爷,这些财货如何处理?定个章程吧。” 卢象升说:“那八万两黄金全部上交国库,三百五十万两白银,拿出五十万两上交国库。” 林观田讷讷的问:“剩下的三百万两呢?” 卢象升说:“拿出十万两安置伤亡的战士,剩下的……铸成银币发行。” 铸造钱币这一点,杨梦龙跟他商量过很多次了,都一致认为,铸银币是很有必要的。一直以来,中国都没有银币,只有铜钱,但官府发行的铜钱偷工减料得非常严重,一般来说,铜钱应该是八分铜两分铅,而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两分铜八分铅,人家是往铜里渗铅,他们是往铅里渗铜,铸出来的铜钱一掰就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崇祯上台之后全国采矿之权都不在他手里了,能掌握的铜料少得可怜,简单的说,他这个天子已经没有资格发行货币了……那些铸造私钱的家伙掌握的铜矿都远比你多,铸造出来的铜钱远比你的好,你有什么资格发行铜钱?私钱泛滥之下,铜钱的币值难以保证,白银就成了硬通货。但拿着一块银锭满世界的跑,每买一点东西就切一点下来,这样也太不方便了,而且还给了一些王八蛋可乘之机————火耗就是这么来的,把这些零零碎碎的碎银熔成银锭不需要损耗呀?多交两成甚至三成的税过来!可一旦铸成币值稳定、信用十足的银币,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我是整个银圆交上去的,不需要重铸,你凭什么跟我要火耗?耗你大爷!在杨梦龙那里,他见过欧洲商人带来的金币和银币,对那些金币银币的成色和精美的图案惊叹不已,认为铸银币是利国利民之举,有了足够的白银,必须自己铸银币。 林观田大失所望,这摆明就是天雄军独吞啊,一点都不分给他。 卢象升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笑了笑,说:“化龙,该拿的就拿,不该拿的别把手伸过来,否则对你是不会有好处的。” 林观田心头微震,拱手肃然说:“谢侯爷教诲,下官谨记在心!” 卢象升说:“明年我将试着发行银币,在大名道试用,如果化龙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参与进来。” 林观田大喜过望,这是在邀请真定府加入大名道的圈子呢!经过四年全力发展,大名道一天一个样,一百五十万人口,六七千家工厂,数万顷良田,这是何等骇人的规模,如果能加入他们这个圈子,所得到的好处绝对比分到几万两银子强出十倍百倍啊!他连声说:“下官愿意,下官愿意!” 卢象升说:“这三十万流寇,本官挑选一万青壮从官,真定府负责安置八万,剩下的由大名道安置,如何?” 林观田说:“真定府荒地极多,人口稀少,八万人只怕不够啊,至少得十万以上。” 卢象升哑然失笑:“别太贪心,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一步到位的,先把这八万人安置好,给他们田种,给他们工作,等这八万人都在真定府扎下根了,你就有能力安置十万人了。你可以从他们中间多挑一些会手艺的,这样办起工厂来就方便得多了。” 林观田说:“多谢侯爷!只是这磷肥……” 卢象升皱起眉头:“这磷肥,大名道也只是勉强够用而已。”笑了笑,“不过,听说冠军侯与红夷签了合同,从红夷那里购买大量海鸟粪和磷矿,本官不日便去南阳,到时候跟那些红夷商量一下,也从他们那里购买海鸟粪、磷矿,看能不能把缺口补上。” 林观田一脸鄙视:“那些化外蛮夷,配与我天朝上国交易么。” 卢象升说:“在本官眼里,没有蛮夷不蛮夷之分,只要他们能为本官提供急需的技术、资源和资金,别说他们是蛮夷,就算是野人,本官也会跟他们交易。”睨了林观田一眼,“而且,你安知他们就一定是蛮夷?” 林观田一时语塞,最后尴尬的笑笑,不说话了。他对欧洲人的态度跟大多数文人是一个样的,两个字:轻蔑。在他们眼里,那些红头发绿眼睛或者金发碧眼的番人都是化外蛮夷,茹毛饮血的野人,不配与天朝上国平起平坐。然而卢象升却完全不是这样看的,这几年他在京城,在南阳都接触了不少欧洲传教士,发现他们中间简直就是人才济济,很多科技理念已经把大明给抛在后面了,大明现在除了疆域和人口,没有任何资格去骄傲自满。所以这几年他大力吸纳传教士到大名道来工作……对,是工作,不是传教,当然,也建了几座富丽堂皇的教堂,不过那些传教士一天工作下来都累了个半死,一个礼拜能到教堂去做一次弥撒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情传教! 林观田是个颇有能力,也还愿意为国家做点事的官员,有了这个前提,理念不同什么的,卢象升都可以大度的放过,你肯做事就行了。 次日,三十万流民被天雄军分批押往大名道和真定府,安置的原则是尽量以家庭为单位,骨肉分离的悲剧已经太多了,天雄军不希望自己造下这个孽。流寇们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的顶着寒风上路,相互搀扶着走向未知的前方。尽管天雄军已经尽力为他们提供照顾了,可还有不时有身体太过虚弱的或者在战斗中受伤的倒毙在路边。天雄军的军官愤怒地责骂着士兵们,要他们长点心,这是人,爹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人,不是野狗!流民们倒帮那些被训得跟孙子似的的士兵们说话了,说他们死在路上这是他们的命,不能怪这些小伙子,挖个坑一埋就得了。 流民其实很好说话,能让他们吃饱肚子,给他们一点关怀,他们就能把命都卖给你。 卢象升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后面,看着路边新增的一座座坟丘,神情悲悯。若不是他一仗全歼流寇主力,这几十万流民只怕还得被裹挟着冲州撞府,最终不是填了战填就是在半路上冷死饿死,成为野兽的美餐,最终能有多少人活下来,真的是个未知数!曾经无比强大的大明王朝,为何会衰败至此,连让自己的百姓活下去都做不到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眼下大明面临着的最大问题,就是天灾,还有流寇。” “据我手下的占星士观察,接下来这段时间,大明绝大部份地区的气候会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旱,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十几年。这种寒冷和干旱会直接导致粮食减产甚至失收,引发大面积的饥荒,都不知道大明能不能挺过去。” “至于流寇,比天灾还要可怕。他们就像一群蝗虫,四处流窜,打下一地吃空一地,像滚雪球一样壮大,所到之处,名城焚之,老弱屠之,把青壮裹挟一空,将整个大明的生产力破坏得一干二净,如果不能尽快将他们剿灭,只怕大明最终会死在他们手里!” “如果你真的想救这个国家,想为百姓做一点事情,你就不能一味的忠于皇帝本人,这样做只会引来文武百官的猜忌与妒忌,最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还会有杀身之祸!你得在适当的时候跟朝廷唱唱反调,甚至强硬一把,让他们知道你并不是任由他们摆布的木偶!只有让他们顾忌你手中的实力,不敢随意对你指手划脚,你才能腾得出手来做你想做的事情!” …… 杨梦龙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这个有点孩子气的家伙眼光实在太毒了,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朝着他的预言演变的!卢象升望着阴霾的天空,心情沉重。流寇是灭了,但是这活见鬼的寒冷和干旱,是不是真的像杨梦龙所说的那样,还得再持续十几年?已经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如果撑过这一年比一年艰难的小冰河高峰期? 气候快点回暖吧,老百姓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钱瑜凑了过来,说:“大人,几十万流寇一日扫荡殆尽,我们可算是立了大功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卢象升笑笑:“去南阳参加那个什么运动会,开开眼界,然后,安心过年。” 钱瑜下巴差点脱臼:“就这样?” 卢象升说:“就这样……忙了一年,也该歇歇了。” 钱瑜突然发现杨梦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把偷懒的毛病传染给了大人! 千里之外,杨梦龙鼻孔莫名的发痒,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谁在背后咒我?” 吴永一脸幽怨的看着他,还用在背后咒你?我现在是当着你的面咒你好不好!这个死太监正在抓工厂的生产,让杨梦龙拖了出来,扔给他一份捷报,让他到北京去报捷……别提有多郁闷了!现在是皮靴厂生产的旺季啊,而且运动会马上就要召开了,这样的热闹岂能错过?这混球倒好,一脚将他踹到了北京! 吴永说:“侯爷,依咱家之见,我们等运动会结束了再进京报捷也不迟啊!” 杨梦龙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流寇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一战全歼十几万流寇,肯定能让皇上笑逐颜开,报捷之事宜早不宜迟。公公啊,难道你不希望皇上心情大好,吃嘛嘛香吗?” 吴永哭丧着脸,心里说:“关我屁事!”在南阳混了这么多年,这个死太监已经与南阳彻底同化了,在他看来,皇上的垂青、赏赐,通通都不如自己赚到的钱实在,天寒地冻的跑一趟北京,想要他命么! 但杨梦龙从来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没办法了,他只好带着几个同样哭丧着脸的小太监和锦衣卫十万火急的上路…… 一五五 无语 李定国随同投降的流民一起,被押送到了南阳。 一进南阳地界他们便傻了眼,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水泥铺成的、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公路,在公路上飞驰的四轮马车,一个个蔬菜大棚,一个个工业区……南阳出产的工业产品、井盐、钢铁,通过这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公路向周边各地输送,为南阳换回巨额的财富。李定国对工业的威力认识还是很有限,但仅凭这一条条水泥公路和公路上的车水马龙,他便知道义父败得不冤,就算是让吴起来指挥,也无法击败拥有百万百姓全力支持,而且拥有近乎无穷的物资支援的河洛新军。 田里,农民正忙着料理自己的庄稼。秋土豆早就收获完了,冬小麦也早就种了下去,他们正翻开盖在地墒上的厚厚的干草,把长在下面的韭黄割下来,这韭黄长得黄白黄白,非常嫩,看着就流口水。而在一个个大棚里,一担担的青菜、黄瓜、茄子,一筐筐西红柿,不停的被挑出来,装上马车运往城镇,看得这些来自西北的流民目瞪口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能种出这么多蔬菜!可能是同样的场面见得太多了,看到官兵押着这么多流民经过,那些农民居然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拿出西红柿、黄瓜抛过来,河洛新军士兵接住,连声道谢,张嘴就啃。有个农民喊了一声小鬼,扔了两个西红柿过来,李定国接住,迟疑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到了南阳,营地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都是帐篷,还有旧房子————房子的主人都迁入市区了。被褥虽然旧,但挺干净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还有衣服发,每人两套,外加一件棉衣。那棉衣用亚麻作夹层,里面填入大量鸭绒和棉花,而且很长,一直遮到膝盖,穿在身上很暖和。带队的军官说:“安心在这里住下,一日三餐定时供应,吃得多好就别指望了,但至少不会让你们饿着!过几天就有人过来统计登记,十三岁以下的进学校读书,青壮去干活,老弱妇孺看家,只要肯卖力干活,总能活下去的!” 一众流民点头如小鸡啄米。 然后他们就领教到了南阳所谓“别指望能吃得多好”的威力。 早餐是馒头包子,每人一杯加奶酪的茶汤。 午餐是三菜一汤,萝卜丝土豆丝大白菜,以及海带汤或者紫菜汤。 晚餐仍然是三菜一汤,不过那汤换成了肉汤。 所有流民都打着饱嗝表示自己的生活水准已经向地主老财看齐了,早知道投降能有这样的待遇,还打个蛋啊!李定国觉得这帮家伙真是太没骨气了,才三菜一汤就把你们给收买了,废物……小爷就不一样了,没有五菜一汤我都不拿正眼看他们! 几天之后,一帮官吏过来登记户口了,大家挨个上前告知官吏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和老家的地址,家人的情况,官吏在表格上飞快的填写,大家留意到,他们使用的并不是毛笔,而是将一根鹅毛那段毛管削尖插在一支四寸长的竹管里,书写的时候蘸一点墨水,然后埋头疾书,字体小巧而精致,书写得飞快,真是稀奇。这又是杨梦龙发明的,他认为用毛笔写字实在太痛苦了,写篇几百字的文章或者练练书法还行,可是如果要写一篇几千字的报告,或者填几百份表格,用毛笔就很要命了。铅笔还没有弄出来,所以只好拿鹅毛笔凑数,把鹅毛毛管插进竹管里,效果同样刚刚的,比起捏着一根羽毛方便得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是相当抵触的,但是等试用了几次,所有官吏一致认定,这玩意儿书写确实方便,是办公的好助手,于是这种笔就在南阳普及开来了。 一位官吏写错了一个字,他没有涂改,而且直接将那份表格扔了,重写。不允许涂改,谁敢把涂改得一塌糊涂的表格交上去,非被削不可。 李定国好奇的看着,暗暗嘀咕着这帮南阳佬新奇的玩意儿还真不少,太会玩了。这时,一名军官走了进来,四处打量,叫:“李鸿远,李鸿远!” 鸿远是李定国的字。他应了一声:“在!” 军官走到他面前,打量着这个小鬼,问:“伤口还疼吗?” 李定国心莫名的一暖,说:“不疼了。” 军官说:“别撑着,听说你伤得不轻,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去医院,否则你的胳膊就废了……听说你今年十三岁?” 李定国说:“是。” 军官问:“身手如何?” 李定国傲然说:“打你们四个不成问题!” 军官也不生气,笑了笑,说:“这我信,能格杀三名关宁骑兵,你的身手真不错,不过,战争不是靠个人勇武就能打赢的。” 李定国大为泄气。他必须承认这名军官说得很有道理,像义父老营的那些弟兄,哪一个不是以一当十的精锐?然而面对关宁铁骑却毫无还手之力,转眼之间便被人家打了个对穿。更别提河洛新军那恐怖的炮兵和弩阵,还有铜墙铁壁一般的重装步兵,就算像他这样的高手再多一百个,一千个,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的。 那军官说:“按说以你的年纪,应该进学校读书,等学成出来之后再重新选择以后的道路,不过你小子并非凡人,不能按常理来安排……来吧,跟我走。” 李定国诧异地问:“去哪里?” 军官说:“跟我来就行了……对了,我叫李勇,冠军侯的护卫。” 李定国心头微震,老老实实的跟着李勇走。 外面有两匹马等丰,李勇和李定国一人一匹,骑上,一前一后的飞驰而去。很快,二人来到体育中心,这宏伟的、可以容纳十几万人的建筑又把李定国给震住了,乖乖,这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成啊! 体育中心里,很多人正在紧张地训练,运动会马上很快就到了,大家都希望能够提升自己的实力,好取得优异的成绩,扬眉吐气。李勇一边走一边指给这个土包子看:“那是标枪选手,他们不分男女,都能将标枪掷出四五十步远;那是篮球,哪一队能摆脱对手的纠缠将藤球投入篮球框里就算得一分,在规定时间内得分高者获胜;那是足球,两队都是十一个人,在球场上反复冲杀,将球铲入对手球门者得分……这个难度非常高,双方实力接近的话一场比赛能进一个球都不错了。那是跳高,那是跳远,那是射击,那是掷铅球,那是链球……这个你得当心点,一不留神链球就朝你飞过来了……那边那个体育馆是干什么的?哦,那个是桌球比赛的场地,对面那个呢,是排球,还有一个是武术馆,有擂台的,到时候会有无数武术高手打擂,谁能笑到最后谁赢。” 李定国两只眼珠子都不大够用了,心里惊叹不已。 来到跑道边缘,李勇站定。李定国看到,一群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正在跑道上撒开脚丫子跑得飞快,一个扎着一根马尾辫,笑起来甜甜的小女孩跑在最前面,大家你追我赶,很是热闹。李勇说:“这是儿童五百米长跑比赛的运动员,也就是说,她们要围着跑道跑两圈,谁跑得快谁赢。” 李定国心里说如果让我来,稳拿第一。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 李勇指向那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看见他了,冲他扮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逗得李勇直笑,对李定国说:“她是冠军侯的妹妹,叫安宁,现在还在读书。冠军侯的仇人不在少数,我们也挺担心有人会对安宁下手,冠军侯多次说要给她安排个护卫,她都不乐意。” 李定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她的护卫?” 李勇说:“对,你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武艺又高强,可以与她一起读书,在暗中保护她……小子,她虽然不是冠军侯的亲妹妹,但冠军侯视她如珍宝,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别让她受到伤害,否则冠军侯雷霆震怒之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李定国正想说话,安宁已经跑完了,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拉着李勇的手甜甜的喊:“李叔,你怎么有空来看我训练了?” 李勇拿出毛巾帮她擦汗,笑着说:“我要替侯爷过来看看安宁跑步有没有进步呀。” 安宁说:“我进步可大了,她们根本就追不上我,说我跑得比兔子还快!”瞅了瞅李定国,“李叔,这位哥哥是谁呀,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李勇说:“他叫李鸿远,是个孤儿,随着流民一起流浪到了南阳。” 安宁蹙起眉头,叹气:“小小年纪就成了流民,无家可归,真是太可怜了。”掂起脚尖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安慰他:“不过,你很快就有家了。到了南阳,你用不着继续流浪,马上就可以安定下来找到一份工作,重新经营起一个家啦,相信我哥哥,他能做到的!” 李定国哭笑不得。 李勇说:“安宁啊,别看他长得高,其实他才十三岁,还是读书的年纪呢!以后他就跟你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了,你可得照顾着他一点。” 安宁爽快的说:“那是肯定的,鸿远哥哥,跟着我,我会罩着你的。” 李定国再次哭笑不得,瞅向李勇,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天真烂漫的安宁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点头,身边就多了一个小保镖,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拉着李定国一个劲的问:“你学过算术吗?” 李定国说:“没有。” 安宁说:“那你惨了,算术很难的,一点基础都没有,考不好非让先生打手板心不可。学过几何吗?” 李定国:“没有。” “学过化学吗?” “化学是什么?” “化学就是……看来你没学过啊。学过几何吗?” “……没有!” “学过外语吗?比如说葡萄牙语、西班牙语。” “……没有!!” 安宁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问:“啥都没学过,你这十三年时间学什么去了?” 李定国彻底无语。 一五六 气合风云1 安宁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长得漂亮不说,也很善良,富有同情心,天真烂漫,就是喜欢炫耀她的学习成绩……她说的那些功课李定国一门都没有接触过,让她嘲笑了一顿。不过,像她这样年纪的孩子,有几个不喜欢炫耀的呢,得到一小块糖都要当着小伙伴的面吃得啧啧有声才觉得有意思呢。所以李定国也不跟她计较这些了,只是在心里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学好她说的那些功课,不能再让她嘲笑了。 看到李定国穿的衣服很旧,安宁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买新的。跟在她后面,李定国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种东东叫“超市”,有种东东叫“服装城”,只要有钱,你可以在里面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眼下服装城里棉衣棉裤的销售异常火爆————这里是不出售布匹的,直接从制衣厂拿货,然后上架。款式是俗了一点,花样也不多,但是质量过硬,穿在身上非常暖和,因此各大服装城里人满为患,安宁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帮他抢到两套合身的棉衣。结账的时候,她还指着柜台带着热情的微笑迅速找零的女收银员说:“她们跟你一样,一年前还是流民,现在都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啦。” 又在炫耀她哥哥的能耐! 据安宁说,南阳城里流民的数量比原来的市民要多出几倍,可是李定国一路逛过去,竟然看不到一个乞丐,大家都吃得饱,穿得暖,小孩子或多或少都拿着零食,胖乎乎的,除了口音可以证明他们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曾经是流民了。他心里一阵茫然,义父死了,他曾发誓要不择手段杀了杨梦龙、祖大乐、薛思明等人,为张献忠报仇,但是看到那么多流民在南阳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他不禁有些动摇了。 义父带领几万人一路杀掠,所到之处遍野哀鸿,不知道多少人别井离乡,而杨梦龙却让饥寒交迫的流民有了一个安定的家,过上了温饱的日子。义父真的是对的吗? 杀了杨梦龙,推翻这个朝廷,真的能让老百姓过得更好吗? 李定国在迷茫,崇祯则在苦恼。 吴永和曹桓这两个跑腿快马加鞭再加鞭,十万火急的把捷报和张献忠、高迎祥等人的首级送进了北京,接到捷报,验过首级之后,崇祯几乎心脏病发作了。我的老天爷,西北几十万流寇,就这样被灭了?那些让他寑食难安的流寇头子,就这样变成了一颗颗血淋淋的首级摆在了他的面前?列祖列宗真是太偏爱他了,简直就是将大明立国两百六十多年的好运气全给了他啊!杨梦龙和卢象升太争气了,刚在旅顺痛扁了建奴一顿,转手又把西北流寇给灭了,有这两位镇国柱石在,何愁大明江山不固! 只是,该怎么赏赐他们呢? 这两位一个总督宣大,管着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山东,一个总督湖广,都是封疆大吏,而且都封了侯,还怎么赏赐他们呢?似乎已经赏无可赏了啊。崇祯不禁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那么早给这两位封侯,搞得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封赏他们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臣子立下了盖世奇功,天子却不能给一个恰当的封赏,会让人看笑话的! 他找群臣商议,群臣得知四十几万流寇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之后,眼珠子都突了出来。有没有搞错,为了剿灭流寇,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大员因此丢官去职甚至丢掉了脑袋,一支支精兵被流寇吞噬,一座座名城被攻陷,人越死越多,流寇越闹越凶,以至于大家根本就不敢指望能够剿灭他们了,能让他们消停几年就谢天谢地啦!然而杨梦龙和卢象升一击之下,几十万流寇就灰飞烟灭,这多少让大家有种虚幻的感觉。王应熊看着捷报,有些不信的问:“这……这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西北流寇哪有这么好对付?” 傅宗龙说:“本兵已经验过首级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孙可望、马守应、刘宗敏、罗汝才、刘希尧、田见秀等等这些震怖一时的流寇首脑尽在其中,级级都是真的。” 王应熊说:“本官自然不怀疑这些首级的真伪,但是几十万流寇一朝尽灭,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崇祯打断:“没什么难以置信的,任何强敌在朕的新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何况一群乌合之众!众爱卿,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流寇,保得中原免受流寇侵扰,功莫大焉,该如何赏赐他们?朕苦思良久也不得要领,希望众爱卿帮忙拿出个章程来。” 他这么一说,内阁那帮重臣个个眉头大皱。温体仁眼睑低垂,傅宗龙蹙着眉头,王应熊眨巴着眼睛,侯恂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反正表情精彩得很。半晌,温体仁才说:“皇上,寇军侯、肃毅侯已经功高盖世,赏无可赏,想要给他们相对应的封赏,就只能封他们为国公了!” 侯恂断然说:“万万不可!二侯封侯未及三月,又封国公,于礼不合!而且如果明年寇军侯再平定湖广之乱,肃毅侯远征蒙古得胜,又该如何封赏?” 崇祯大为头疼,看来臣子不能打不行,太能打也不行啊!太能打了,就没法封赏他们了,唉! 傅宗龙心头莫名的有些慌乱。冠军侯、肃毅侯的风头大过了!身为臣子,一旦立下了赏无可赏的盖世奇功,功高震主,往往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两位都是镇国柱石,他可不希望他们遭到君王猜忌,惨遭横祸!想到这里,他恭敬的说:“依老臣愚见,官就别再升了,肃毅侯是宣大总督,总理北方五省,冠军侯是湖广总督,在他们这个年纪有这等成就,已经是举世瞩目,再行晋升,恐怕他们会骄傲自满,这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崇祯微微点头表示赞成,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还能给这两位升个什么官了。再升,再升就该入阁了,那帮混吃等死的家伙不掀了紫禁城才怪。 傅宗龙接着说:“官不能升,但不妨多赏赐一些金银财货,以彰其功。冠军侯不是很快就要纳两房小妾了吗?皇上不妨派人前去道贺,给那两位女子一个较高的名份,冠军侯定会感恩不已。” 崇祯连连点头,说:“有道理!那,肃毅侯呢?他的战功更大,不可不赏。” 傅宗龙胸有成竹:“听闻大凌河之战时,肃毅侯与祖少傅府中两名舞姬相识,这两年时有书信往来,皇上不妨将这两位舞姬封为郡主,再赠婚与肃毅侯,如此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 崇祯兴奋的一拍掌,说:“傅卿当真是老而弥辣啊,如此布置虽然仍有所疏慢,却也交代得过去了,对,就这么办!”他对傅宗龙真是太满意了,不仅替他解决了老大的难题,还省了好多钱呢,太好了! 温体仁、王应熊、侯恂等人都颇为妒忌的看着傅宗龙,这死老头跑了一趟旅顺,时来运转了啊,晋升为兵部尚书,深得皇上信任,现在又大大的露了一把脸……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回到后宫,崇祯把事情跟皇后细细的说了,对傅宗龙的满意是不加任何掩饰的。皇后听罢微笑:“傅尚书果然是老成稳重,这些举措十分妥当,只是……” 崇祯问:“只是什么?” 皇后说:“只是冠军侯肃毅侯立下此等大功,这般封赏并不能彰显其功,只怕旁人会有闲话。” 崇祯苦恼的说:“朕也想重赏他们,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皇后沉吟着说:“听闻唐王将要大婚,臣妾想亲自去向唐王道贺。” 崇祯眉头一皱:“唐王要大婚,让他到京城来就行了,皇后何必千里迢迢的跑一趟?” 皇后说:“不一样的……臣妾名义上是去南阳为唐王贺,其实就是想看看大名道和南阳的风貌,看看那里是否真的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在冠军侯、肃毅侯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她望定崇祯,轻声说:“南阳与大名道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如果传言都属实,短短四年便变了样,就只能说明冠军侯和肃毅侯文武全才,是治国之能吏,拓土之名将,这等名臣能出一个已经是社稷之幸,一下子出了两个,那简直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崇祯知道皇后想的肯定没这么简单,问:“那皇后会怎么做?” 皇后说:“臣妾会带上慈烺,如果两位侯爷真有这等治理地方的本事,便将慈烺留在他们身边一段时间,跟他们学一学治理地方,处理政事,顺便看看周边的风土人情,对慈烺大有好处,总强过天天被关在深宫中,日复一日的读那些千年前留下来的文章。” 很显然,皇后也中了杨梦龙的毒。杨梦龙进京的时候没少进宫,偶尔谈起太子的教育,这位仁兄嘴一撇,撂下一句:“那些空泛枯燥的文章能教出合格的皇位继承人才叫见鬼了!”并且举了例子:身为皇帝,你得有基本的理财本事吧?至少得看得懂各地方交上来的帐目,对国库的日常开支和库存财货有直观的了解,免得被人当冤大头啊,很不幸,这些圣人的文章是没法教你的;你得知道如何处理好外交关系,搞好邦交吧?这些圣人的文章没法教你;你得知道如何选拔自己最需要的人才,并跟他们相互信任,同舟共济吧?这些圣人文章还是没法教你;你得懂一点统筹指挥,一个地方一旦发生了天灾,该调拨多少人手钱粮进行赈灾,并将这些东西用到实处吧?对不起,这些圣人文章还是教不了你!至于文章里说的什么天子只要修身养性,恭廉自俭,自会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更是屁话中的屁话,身为一国之君就得黑心肝厚脸皮!那些开创了太平盛世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靠读这些圣人文章读出来的!回想起丈夫刚登基时被东林党众君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不知轻重免掉商税茶税矿税,国势一落千丈时的狼狈,皇后深有同感,她认为太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读这些千年前的文章过日子了,必须跟在有能力的人身边学一些实际的本事,免得登基之后又像崇祯那样两眼一抹黑,被人家当猴子耍! 至于有能力的人,当属卢象升和杨梦龙,而皇后更看中杨梦龙,因为他性子跳脱,桀骜不驯,总是能轻轻松松的解决很复杂的问题。看到丈夫年轻轻轻就长出了丝丝银发,皇后挺心酸的,认为当皇帝就该像杨梦龙那样开开心心,轻轻松松便处理好了国家大事,像这样日夜操劳,累得吐血,国事却越来越坏,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滋味? 瞧,中毒不浅了是吧? 一五七 气合风云2 离运动会召开还有七天时间。 南阳城加倍的热闹起来,洛阳的,信阳的,荆襄、武汉的,周边各州府自认为身怀绝技的健儿都往这边汇聚过来,准备在竞技场上大展身手,赢得荣誉……当然,如果能像扎吉冲翁和石天保那样被冠军侯看中,那就更美妙了。而前来观看比赛的人更是一波接着一波,去年那场运动会太热闹了,声名在外啊,加上这次举办的时间又作了不小的调整,如果离得近,运动会结束之后他们都还有时间回家去过年,谁愿意错过这样的盛事?有不少人甚至从河北、山东、山西、陕西跑过来,他们肯定是赶不及回家过年了,但是在南阳过年也不错,南阳过年的热闹程度不比运动会差多少。 如此庞大的客流涌入,南阳各酒店、饭店、旅馆顿时人满为患,不少拥有楼房的人腾出几个房间然后打出广告,生意居然相当的不错,一下子就住满了。市面上的蔬菜水果家禽肉类等销售变得异常火爆,那些超市更是快被挤爆了。如此火爆的场面让各大商家眉开眼笑,都说这运动会办得好啊,办一次运动会这半个月时间他们的营业额顶了以前两个月,而且广告打得震天响,太赚了!赚了钱,他们给起赞助来就越发的爽快了,这叫投资,不给投资何来的回报?那种想在米糠里榨出油来的蠢货最好死远点,别丢了南阳的脸! 受到邀请的那几拨重要人物也陆续到达。 首先到达的是吴胜。这位仁兄这两年风头极盛,从一个窝窝囊囊的参将一跃变成了登莱总兵,蹿升速度之快,着实让人瞠目结舌,却又无话可说。现在他的地位有点尴尬,按说登莱新军是在河洛新军的资助和训练之下成军,他应该是冠军侯的嫡系,可是朝廷却将他划归肃毅侯的统率,弄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算哪头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表达着与那帮文臣的女性亲属发生肉体关系的意愿。现在他带来了上百号跑得快跳得高跳得远,也下狠功夫练过一年足球的山东大汉,这帮山东大汉后面还跟着好几十家商号的代表……没错,就是借着这场盛事来打宣传的。登莱的海鲜加工、制盐、煤炭、磷肥等特色产业已经颇具规模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走出去,打响名气……这些都是杨梦龙教的,地方经济搞得越好,收上来的税就越多,这道理谁都懂。 杨梦龙亲自出城迎接,见面就给了吴胜一拳:“怎么现在才来?老子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呢。” 吴胜笑:“怎么可能!这等盛事,就算是爬,末将也要爬过来参加啊!只是路途实在遥远,天气也不好,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 杨梦龙说:“知道你辛苦啦。”瞅了瞅那帮牛高马大的山东大汉,笑:“你这些家伙看上去蛮厉害的啊,只是不知道你们能拿几块金牌?” 吴胜傲然说:“其他的不敢说,举重的奖牌我们包了。”一指身后的徐猛和王铁锤,这两条大汉下巴与脖子成四十五度夹角,望着天空,“目空一切”这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旅顺之战结束之后,王铁锤和徐猛一起被留在了登州。杨梦龙发现,想要治建奴,还是这些全身罩着厚重的钢制铠甲仍然能奔跑如飞的人形坦克最管用,根本就不用什么战术,就仗着那一身建奴顶到十米都射不穿的铠甲直接猪突冲锋撞死建奴!建奴对河洛新军的长枪兵、弩兵或许还有点不服气,但是对这些怪物,那是扁扁的服,不服……不服的基本上都让长柄巨斧砍成碎片了。把王铁锤和重装步兵主力留在登州,一来可以就近支援旅顺,二来万一建奴再度破边而入,他们在登州上船驰援京师,朝发夕至,实在是太方便了,留在南阳那是浪费。对了,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杨梦龙打算在这几年组织一次对日本的进攻,抢点银子和铜钱回来花花,他很想看看那些一米五多一点的矮冬瓜看到这些平均身高一米九的铁塔抡着巨斧咆哮冲撞而来时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这样做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举重项目的金牌银牌基本上与南阳无缘了,抱怨那是绝对免不了的。 安顿好那些健儿后,杨梦龙请吴胜到侯府喝茶。 吴胜有心事,喝了两口茶便放下茶杯,有些苦恼的说:“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梦龙有些诧异:“什么该怎么办?” 吴胜说:“登莱新军是您一手带出来的,这次军队应该是您的嫡系,你一声令下,登莱新军一万多名精兵骈足抵肩,悍然而进,叠番而战,死不旋踵,这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朝廷却将登莱新国划归肃毅侯管辖,他的命令我们遵从也不是,不遵从也不是,可如何是好?末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梦龙轻松的说:“你就为这个烦恼啊?其实你完全不必烦恼,肃毅侯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吴胜叫:“但是……” 杨梦龙打断:“没有但是!老吴,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肃毅侯是正人君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了个国家,为了这片土地,他不会让你们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我也是一样!河洛地区一样处于他的管辖之下,只要他需要用到河洛新军,一道命令过来,河洛新军马上整装出发,绝不会有半句废话……都是为了这个国家,明白吗?” 吴胜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杨梦龙笑:“放心吧,我都跟肃毅侯商量过了,登莱新军的使命就是支援旅顺,同时成为京师的后援,他不会随意调动你们,更不会对登莱的事务横加干涉。你也是在旅顺战场与他并肩作战过的,还信不过他的为人吗?” 吴胜明显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蒋正过来报告说秦良玉带领一批川中健儿来了,杨梦龙大乐,马上出去迎接。 秦良玉回四川的时候经过南阳,被南阳的繁荣震得不轻,她麾下那些将士也是羡慕万分。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她便挑选了一批身体素质很好的健儿出发,过来参加运动会了。由于缺少准备,她也没指望能拿到什么名次,志在参与而已。见杨梦龙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迎上来,她也是心情大好,上前一步拱手说:“冠军侯,别来无恙?” 杨梦龙说:“挺好的挺好的,倒是秦姨你一路翻山越岭的过来,太辛苦了。”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有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礼物呀?” 秦良玉爽朗的笑:“冠军侯在旅顺送了川军一份大礼,来到南阳,老身怎敢不带点礼物?” 两名英气勃发的川妹子各自提着一个竹篮上前,掀开盖在上面的棉布,两个圆滚滚的脑袋探了出来,那黑黑的眼圈,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肚皮,还有那懒洋洋的表情,无不在刷新全世界对于“萌”这个字的认识高度。杨梦龙眼珠子都突了出来,惊叫:“大熊猫!?” 秦良玉一怔:“大熊猫?冠军侯管这个叫大熊猫?” 杨梦龙说:“它不叫大熊猫还能叫什么?” 秦良玉笑说:“在我们四川,我们管它叫竹熊,专门吃竹子的,非常可爱。听说杨夫人已经怀胎七个月,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老身便让人捕了两头小竹熊,送给冠军侯,也算是给将要出生的孩子找了两个玩伴吧。” 杨梦龙小心翼翼的抱起其中一头,大约十来斤重,肉乎乎的,抱在怀里很暖,非常可爱。他抱了一下,又赶紧放了回去,再盖上棉布,叫:“扎吉,赶紧把它们送回侯府,可别让它们冷着饿着了,万一生病了可就麻烦啦,快点!” 扎吉冲翁接过这两头熊猫宝宝,步履如飞的奔回侯府。看杨梦龙那个紧张样,秦良玉失笑:“冠军侯如果实在喜欢,老身再送你两头就是,反正这竹熊在四川不在少数。” 杨梦龙说:“这个以后再说,我得赶紧将这两个宝贝安顿好,万一让国宝冷着饿着了,罪过就大啦!”匆匆的把秦良玉一行安顿好,然后马不停蹄,跑去召开代表大会,讨论如何安置这两头熊猫宝宝了。 跟着秦良玉过来的四川官员无不愕然。 拎熊猫的两个川妹子都是秦良玉的孙女,看到杨梦龙连茶都不招呼喝一杯就跑了,都有些不忿:“这冠军侯也太不像话了!母亲千里迢迢的赶来,他招呼都不招呼一下就跑了,无礼之极!” 秦良玉却不以为意,笑了笑说:“他是太喜欢那两头小竹熊了,以至于把所有的事情都给抛到了脑后……他这人就是这样子,一旦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门心思扑上去,什么都不顾了,真性情呀。” 她都发话了,那两个妹子也就不敢再抱怨什么了,只能暗暗咬牙切齿。 杨梦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人了,他风风火火的把南阳城的代表召集起来,商讨扩建动物园的事情。南阳动物园位于市区郊外,六月份破土动工,现在主体建筑已经远成了,供暖、供水设施正在加紧建设,明年就能完工。这个动物园将两座小山给圈了进去,打算在里面饲料老虎、豹子、狼、蟒蛇、鳄鱼、鹿、山羊、孔雀、猴子等等数百种动物,未来还要增加鸵鸟、狮子、长颈鹿、大象、斑马等等中国所没有的动物,使之成为市民带孩子消遣游玩、增长见识的好去处。全体市民对建动物园是一致赞成的,有钱了,当然得有个消遣的地方啊,什么?要花很多钱?没见识的土包子,你不知道钱要花出去才能叫钱,藏在地窖里只能算一堆死重死重的金属吗? 当着众多代表的面,杨梦龙提出将动物园再扩大四分之一。 代表们反对:“这可不行,这样一来预算就超了,而且工期也大大延迟,划不来!” 杨梦龙抱出那两头熊猫宝宝:“扩大这四分之一,是给它们住的!” 众代表不说话了,所有目光一致落在这两头憨头憨脑的小家伙身上,哪怕是最严肃的人都不自觉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最后齐声叫:“赞成!赞成!” 一五八 气合风云3 第三拨过来的是洛阳代表队。经过长达两年的摩擦反摩擦再摩擦再反摩擦————说得粗暴一点就是作死吊打再作死再吊打之后,洛阳那帮知府知县终于拜服在薛思明的皮靴之下,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地表示,从此紧跟薛老大的脚步不解释,大家一起为人民服务,一起为国家作贡献,一起赚钱……洛阳的工业区建设步入正轨了,洛阳的人民代表团开始成立了,洛阳的基础建设全面铺开,搞得是惊天动地。对了,就连福王也看得心痒痒的,砸钱办了一家大型纸厂,专门制造萱纸和桑皮纸。萱纸是纸中极品,无数书法家和画家的最爱,而桑皮纸柔韧结实,防潮性强,在没有塑料布的年代,是包装的最理想材料,军用民用都非常合适。除此之外他还砸钱办了三家酒店,两家客栈,洛阳一众官员还嚷嚷他与民争利,但是一看到薛思明押回数万流民,马上改口给福王唱起赞歌来,要求他再砸钱建个大型家具厂什么的……没办法,这么多流民,田地肯定不够分的,不多建几个工厂,往哪里安置? 以南阳那个侄子为榜样,福王还赠送了六百顷田地给薛思明用以安置流民。为了说服他,薛思明可是费了一些周折。 而所费的周折就是半夜潜入王府,把一把匕首钉在福王枕边。福王一觉醒来,差点吓得大小便失禁,看看那把离自己脖子不到一公分远的匕首,再看看躺在躺椅里打磕睡的薛思明,彻底服了。 福王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地方官府也不好意思欺他太甚,这个死胖子要去南阳看热闹就让他去呗,反正有这么多官员跟着,他还能弄出什么乱子来不成。于是,福王便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雄纠纠的出现在杨梦龙面前。他甫一出现,便给杨梦龙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太胖了! 脖子都有他大腿那么粗了! 不仅福王本人胖,他的儿子也是胖得出奇,就连他那才八九岁的小孙子也是一个大胖墩,那块头怎么着也有九十多斤了!乖乖,这一家子随便宰上一个都够一营人改善伙食了啊!难怪李自成在攻破洛阳之后会宰了福王,这身肥肉对那些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的农民军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啊! 福王打量着杨梦龙,气喘吁吁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久闻冠军侯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啊,大明有冠军侯这等栋梁之材,当稳如泰山!”让人送上一箱礼物,乐呵呵的说:“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冠军侯一定要收下!” 杨梦龙打开来一看,哇塞,一株一尺多高的紫红色珊瑚、好几方上好的美玉,还有两件名贵的貂皮袄子!啧啧,这死胖子出手还真大方,杨梦龙对他的好感是直线上升啊!他拉着福王的手说:“王爷,啥都不说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福王正要说话,他身边那个小胖墩不合时宜的冒出了一句:“爷爷,俺饿了!” 福王神色不善:“岂有此理,不是刚吃过了吗,这么快又饿了?” 小胖墩可怜巴巴的说:“俺真的饿了!” 杨梦龙笑呵呵的说:“饿了就去吃饭吧。我准备了好几十道菜,就等着王爷你们来品尝呢。” 那个小胖墩顿时两眼发亮,拍着手叫:“好啊好啊,赶紧带我去吃!” 福王和他那两个儿子也是口水直流…… 一家都是吃货! 当然,杨梦龙本人也是吃货,于是他在饭桌上遇上了强劲的对手,福王爷孙几个抢起东西来同样比狼狗还要凶狠,在气势上与他拼了个旗鼓相当,四对一,他铁定是吃亏的。一顿饭下来,餐桌上是人仰马翻,五个人都弄了一脸的菜汁,一点风度都没有了。 酒足饭饱,杨梦龙和福王打着饱嗝,坐在躺椅上聊天。杨梦龙问:“王爷,贵为王室贵胄,凤子龙孙的滋味如何?” 福王说:“没意思得很,整天除了吃饭睡觉搞女人,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一大帮人盯你盯得死死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郁闷咧!有得选的话,本王宁愿不当这个王爷了,当一个安逸的富家翁不是更自在?” 这绝对是绝大多数藩王的心声。他们一出生就被判了无期徒刑,而关住他们的监狱,就是那一座座城市,他们只是一群锦衣玉食的办徒罢了。 再过两天,卢象升也带着上百号人赶到了,送给杨梦龙五匹骨干精坚、高大神骏的铁蹄马。这些铁蹄马上跑到中原来闯荡的蒙古马帮献给他的,一共十匹,匹匹都是高大异常,奔跑迅速,耐力极佳,蹄质坚硬如铁,不需要马掌便能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奔跑如飞,更野性十足,能一脚踢碎野狼的脑袋。说它能日行千里那肯定是夸张了,但日行三百里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等名马当然要跟好朋友分享,于是卢象升便带了五匹过来。不用说,杨梦龙乐得都冒鼻涕泡了,一高兴,送了卢象升三门85毫米榴弹炮和两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 现在卢象升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将剩下那五匹铁蹄马也带过来了,一匹马换一门炮啊,这么赚的买卖上哪找? 荆襄、武汉等地也派了代表队过来。虽说有叛军作乱,但并不影响湖北人来凑热闹,那些地区的老百姓表示:打从叛军造反之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南阳真是繁荣啊!论到经营地方,我真的不如你。”卢象升喝着茶,回想起进入南阳后的所见所闻,发出一声谓叹。 杨梦龙说:“别拍我马屁啦,你干得也很出色,大名、顺德、广宁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竟然让你经营成了整个北直隶人烟稠密、商旅络绎不绝的天堂。你要管的是三个府,而我只是管一个府而已,易地而处,我恐怕都没有你做得那么好。” 卢象升说:“你也太谦虚了。对了,明年打算怎么平叛?需要帮忙吗?”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专心削蒙古鞑子就行了,平定湖广叛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卢象升似笑非笑,没再说话。湖广叛乱的猫腻他当然看得出来,甚至很多人都隐约猜得出来,就是不说破。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说破了反而会坏事,对于这次湖广叛乱,他也是乐见其成。 正聊着,外面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我要见冠军侯!我要见冠军侯!”杨梦龙火了:“扎吉,去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外面大吼大叫,扫我们的兴!” 扎吉跑出去瞅了一眼,又跑了回来,外面更是吼得震天响了。扎吉说:“大人,是范掌柜!” 杨梦龙说:“我管他是掌柜还是掌勺,现在我们要说正事,去把他扔得远远的,别来烦我们!” 扎吉冲翁说:“大人,是范剑,范掌柜,跟我们买了三万斤火药的那个!” 杨梦龙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犯贱呀,他瞎嚷嚷个啥?让他给我进来!” 扎吉冲翁下去请人了。 卢象升笑问:“怎么了?跟谁闹矛盾了?” 杨梦龙耸耸肩,说:“跟人家做了一笔生意,现在那家伙不满意了,吵上门来了。” 正说着,范剑拎着个袋子怒冲冲的走了进来,啪一声将那袋东西扔到杨梦龙面前,两眼喷火,厉声说:“冠军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梦龙慢吞吞的问:“怎么了?” 范剑几乎让他气吐血了:“怎么了!?老夫花费十五万两白银向你购买三万斤火药,结果……结果你竟敢用些根本就不会爆炸的粉末来欺骗老夫!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杨梦龙还是慢吞吞的打开那个袋子,可不是,整整一袋的黄色炸药,这玩意在河洛、登莱和大名道都开始普及了。他拿起一撮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说:“是我卖出去的,没错。” 范剑本以为他会死不认账,见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而愣了一下,随即更是暴跳如雷:“你承认就好!那你说,为什么这些火药根本就不会爆炸?为什么!?”他真的是气疯了,花了十五万两银子从杨梦龙这里提了货,欢天喜地的送到沈阳,满以为重重有赏,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些炸药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没有办法引爆!皇太极空欢喜一场,面色难看得很,虽然没有砍他的脑袋,但是对他的不满也是比秃驴脑门上的虱子还要明显了。被杨梦龙摆了这么一道,他气得要吐血了,风风火火的赶回来找杨梦龙算账!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厉声说:“你鬼叫个毛啊!连根雷管都没有,它能爆炸才叫见鬼了!你脑子被门夹了,光买炸药不买雷管,又没那个能耐做出雷管来引爆,怪我咯?” 范剑愣了一下:“雷……雷管!?” 杨梦龙懒得跟他说,从那袋炸药里拿出一半,对扎吉冲翁说了声“去弄根雷管过来,顺便叫几个人来作证”,然后带着范剑骑马出城,直奔市郊。这种实验在城里没法做,黄色炸药爆炸威力可不小,人口那么密集的城市突然轰那么一下,很容易出乱子。 卢象升等人也饶有兴趣的跟着去。他们看范剑的眼神很怪异,分明就写着三个大字:你惨了! 到了人烟稀少的市郊,杨梦龙挖了个坑,准备做实验。这时,方逸之、朱聿键、南阳捕头吴继祖以及一众官员士绅都到了,排场大得很。杨梦龙对大家团团作了个揖,说:“大家百忙之中还抽时间过来,给你们添麻烦啦,真是不好意思。” 吴继祖说:“侯爷客气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怎敢说麻烦?” 方逸之问:“把我们找来,所为何事?” 杨梦龙扬了扬手里那包炸药,说:“九月末的时候我跟范掌柜做了笔生意,以五两银子一斤的价格向他出售三万斤炸药,这笔交易大家都有印象吧?” 大家纷纷点头。一下子卖出三万斤炸药,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记得当时代表们还吵翻天了呢。 杨梦龙说:“现在范掌柜拿着一大包炸药冲进侯府,说我卖给他的是冒牌货,根本就不会响的!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什么时候卖过假货了!” 一帮商人骂了起来:“放他娘的狗屁,侯爷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哪一件货不是质量过硬的?山西佬就会血口喷人!” 范剑额头冒出汗来,叫:“我哪有血口喷人?这些炸药没有一包是炸得响的!” 杨梦龙说:“你个蠢货,连雷管都不买,当然炸不响了!站远点,我证明给你看!”从扎吉冲翁手里接过雷管和导火药,当着大家的面将它插入炸药包里,然后点火,往大坑里一扔———— 轰! 一声巨响震得大家的耳朵嗡嗡作响,被炸起的泥土溅起老高,一些碎石甚至溅射出一百多米远,十分骇人。范剑看得眼都傻了,杨梦龙用力拍着他的脸,大声说:“看清楚了没有?我没有卖假货给你们,这种炸药要雷管才能引爆,要雷管,要雷管,要雷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傻逼你记住了没有!” 范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那个嚣张,那个神气劲全没了,小心翼翼的说:“草民愚钝,行事不周,冤枉了冠军侯,在这里向冠军侯赔罪了!不知道这雷管多少钱一根?” 杨梦龙冷笑:“在谈雷管多少钱一根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说点更重要的事情?” 一五九 气合风云4 范剑完全懵圈了:“更重要的事情?侯爷的话草民听不明白!” 杨梦龙手往腰间一叉,冷笑:“你老人家抱着一大包炸药跑到我家里想干嘛?是不是应该说清楚?” 范剑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 吴继祖面色阴沉,瞅着范剑,说:“范掌柜,你这是要刺杀侯爷啊,该当何罪?” 方逸之的面色更加难看:“何止是想刺杀侯杀,那一大包炸药将侯府夷为平地都够了!对了,肃毅侯、登莱吴总兵、四川的秦总兵、洛阳的薛总兵都在府上,你这是想将大明的忠臣良将一网大尽啊,用心何其歹毒!” 朱聿键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用心险恶,其罪当诛,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其罪!” 在场的士绅们都愤怒了,那几位可都是我们的大财神,或者我们潜在的大财神啊,你老人家抱着一大包炸药冲进去,到底想干什么?想断我们的财路吗?他们一致声讨范剑用心险恶,罪不容恕。范剑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拿着那么大一包炸药冲进侯府,大咧咧的扔到两位帝国侯爵面前,放哪个朝代都是千刀万剐的死罪啊!他极力辩解:“草民冤枉!那炸药根本就炸不响……” 杨梦龙怒吼:“炸不响?刚刚炸响的是什么?我老婆已经有好七八个月的身孕了,需要静养,你抱这么大一包炸药进去,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他妈的,不削你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一脚将范剑踹倒,指着他对方逸之说:“方大人,我严重怀疑他是建奴派来的刺客,试图用炸药炸死我和肃毅侯!” 方逸之说:“不用怀疑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吴捕头,带回去好好审,他肯定还有同党的,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 吴继祖应了一声,一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捕快扑上去三两下将范剑绑成个大粽子,一路筋斗的往回叉。范剑高呼冤枉,他喊一声那些捕快给赏他一个招式,几个回合下来,整个人都给揍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 卢象升皱着眉头对杨梦龙说:“这商人或许是误会了,如此小题大作是不是有点过火?还是留人一步吧。” 杨梦龙冷笑:“你的心也太软了,知道这杂碎是帮谁买这三万斤炸药的吗?” 卢象升问:“帮谁?” 杨梦龙说:“建奴!交货之后,这货带着几百斤当样品,快马加鞭的出关,然后经草原抵达沈阳,将炸药献给建奴,试图用这些炸药来提升建奴炮兵部队的战斗力!” 卢象升不禁捏紧了拳头:“可恶!这等军国利器他们也敢卖,这些国贼真是丧心病狂了!” 杨梦龙说:“所以呀,我让人把这货押下去好好审问,务必让他把晋商与建奴交易的内幕全招出来。等你到了宣大,这些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时机成熟之后,以此为借口抄了晋商八大姓的家,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卢象升面带杀气,用力点了一下头。晋商疯狂走私,贩卖盐铁棉布,火药粮食等军国利器给建奴,甚至帮建奴在关内招揽工匠,以至于建奴按照大明兵杖局的标准制造出来的兵器竟然比明军自己的准备还要精良得多!不仅如此,他们还向建奴提供情报,作建奴的内应,整个辽西就是这样丢掉的,这帮国贼,通通都该死!现在得知这帮王八蛋竟然打算向建奴提供威力巨大、性能极佳的黄色炸药,他出奇的愤怒了。 钱瑜说:“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那批炸药截回来,否则一旦落放建奴之手,麻烦就大了!” 方逸之说:“放心吧,那批炸药绝大多数都还在南阳,范贼只是带了区区几百斤去向建奴邀功。” 杨梦龙拍拍手,说:“说白了,这些炸药只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我们手里,而且多了十五万两银子,还有比这个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众人无不翻了个白眼,向他倒竖起一根大拇指,对他的节操下限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正如方逸之所说,那三万斤炸药绝大多数都还在南阳境内,范剑倒是想尽快将它运走,奈何不管他找谁,都没人敢接这笔运输业务,逼得他只好派自己的车队过来,一来二去耽搁了很多时间,直到范剑入狱,装着两万九千多斤黄色炸药的车队才刚刚出了南阳城。没什么好客气的,一声令下,一大群骑着马的捕快追了上去,不仅夺回了所有的炸药,还顺手将范剑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那个车队给吞了,这可是四十多辆马车,八十多匹骡马呢,也算一笔大财了。 确定所有炸药都回到仓库后,杨梦龙放下心来,吩咐手下一定要严加看守,将它保存好,将来好用它继续坑人。然后,他和方逸之便前往监狱,想看看审问的情况。 南阳监狱里挺冷清的,这几年治安形势非常好,杀人越货、奸淫掳掠这类大案已经有两年没再发生过了,捕快们平时抓到的无非都是些小偷小摸,逮回来打两板子,再给袋米让他滚蛋就行了,所以绝大多数牢房都是空荡荡的,偶尔一只老鼠窜出来,也饿得瘦不拉叽,够可怜的。不过,现在那帮狱卒可有事情做了,他们把范剑的外衣给扒了,抡着皮鞭猛抽,一鞭过去就是一道血痕。可范剑也真是硬骨头,给打得浑身都是血痕,硬是一声不吭。 方逸之问吴继祖:“招了没有?” 吴继祖说:“没招,这孙子骨头硬得很,那张嘴巴撬都撬不开!” 杨梦龙悠然说:“没有撬不开的嘴巴,对方拒不招供,只能说你们的技术太差了……说你呢,抽人的那位兄弟!这家伙那身皮比牛皮还厚,你拿根鞭子在那里抽有什么用?就算把他全身都给抽烂,也别想从他嘴里得到只言片语啊。” 抽人的那位停了下来,有点气喘,这活好长时间没干,都有点儿手生啦。他虚心求教:“那请教侯爷,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口?” 杨梦龙指着自己的头,说:“动脑子,动脑子!同样是用鞭子抽,你这样抽抽到明天人家都不当回事,可虽我只要加一点料就能叫他哭出尿来了……辣椒有没有?盐有没有?弄一些过来加水在桶里化开,最好再加点香油什么的,抽之前先把鞭子放进去泡一回,一鞭子下去就有滋有味了。” 那帮狱卒眼睛发亮,手脚麻利的弄来香油、盐、辣椒粉,在范剑眼皮狂跳中加水化开,开始他们的试验。杨梦龙在一边一个劲的叫不够不够,再加点辣椒粉,足足往桶里倒了一斤辣椒粉,整桶红都弄得又红又稠,颇有点像重庆水煮鱼的汤。狱卒把鞭子放进去蘸饱,狞笑着一鞭抽过去! “嗷!” “嗷!”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范剑触电似的扭动着身体,可以说是痛到骨髓里了,这滋味比起刚才挨的那顿鞭子,强出了何止百倍!方逸之则捂着眼睛,眼泪狂流————那个二货甩动鞭子的时候把一点辣椒水甩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马上就睁不开了。牢房里一阵鸡飞狗跳,大家都顾不上用刑了,赶紧把方逸之送出去用清水洗眼睛,然后送医院。 范剑见方逸之也跟着倒了霉,不禁哈哈大笑,脸庞扭曲,状若癫狂。杨梦龙破口大骂:“笑笑笑,笑个毛啊!”又是一鞭,那狂笑声顿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用刑的狱卒对杨梦龙佩服得五体投地:“侯爷你真厉害,同样是抽鞭子,我不管怎么抽他都不当一回事,你只是加了点东西他便哭爹喊娘了,照这样看,不用十鞭他就该招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所以说,一定要开动脑筋,解决问题的办法永远比问题多!就拿这用刑来说吧,不一定每次用刑都要弄得对方浑身血肉模糊,这太残忍了。只是要点口供而已,人家又没把你孩子扔井里,用得着把人家给弄残么?而且刑讯逼供可不是什么好事,传出去你们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多动动脑子!” 几个狱卒求知若渴:“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既不弄伤他,又能让他开口招供呢?” 杨老师说:“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点技巧了。完全不弄伤是不大可能的,但尽量别在他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却是可以做得到的……这么着,我给你们表演一下,把他放下来,让他背靠着木柱坐在地上……对,就这样绑着,脚也要绑住。” 几个狱卒七手八脚把人放了下去,背靠着木柱绑着。杨梦龙让人拿来一堆砖头,一块接一块的往范剑双腿下面垫,一边垫一边说:“这个呢,叫老虎凳,简单易学,成本低廉,收效极快,最多三四块砖就能叫他痛不欲生了,而且用得好的话还不会给犯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范剑连连冷笑,小孩子的把戏,能奈我何?但是只垫了三块砖,他便痛得面色发白,冷汗狂飙,垫到第四块,他便再也忍受不住了,杀猪般惨叫起来。 杨梦龙拍拍手,不再加砖,就让他在那里嚎叫,一脸得意的问那帮狱卒:“怎么样,效果是不是很好呀!” 一帮狱卒连连点头:“太妙了!比起夹棍来好了千百倍啊!夹棍一旦用上,犯人不死都残废,可是用这个,他只是痛,一点事都没有!” 杨梦龙说:“话不能这样说,操之过急的话他的膝盖会脱臼,甚至腿骨折断,落下终生残废。你们一定要充满爱心的用刑,多替犯人着想,别把人弄伤了,一次不行还可以再来两次,三次,你把他腿给弄断了,他这辈子就毁啦!” 范剑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 等了大概三分钟,范剑都痛得快要昏过去了,杨老师抽掉了所有砖头,让人把他扶起来,继续给狱卒们上课:“抽掉砖头之后呢,最好架着他跑两圈,一来可以避免腿部瘀血而落下病根,二来也会加剧痛苦,可谓一举两得。当然,范剑同学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必这么狠,你们架着他走上慢慢走上两圈,让他放松一下,我们再接着进入下一节课程。” 范剑浑身一阵恶寒! 狱卒们兴致勃勃的架着范剑走了两圈,然后带了回来。接着,杨梦龙让人抬来一张桌子,让范剑躺下去,头垂到桌子边缘,鼻孔朝天。杨老师说:“老虎凳一个不慎还是会把犯人给弄残废的,所以一定要慎用。而这种刑罚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哪怕是让新手来都不会出什么危险。” 学生们求知欲望旺盛得可怕:“该怎么做呢?” 杨老师随手舀了一勺辣椒水往范剑鼻孔倒去:“就这样,往鼻孔灌辣椒水!” 这次没有惨叫,因为范老兄已经叫不出来了。 …… 一个时辰后,方逸之揉着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重新回到狱室,只听到一阵风响,范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扑过来抱住他双腿,声音嘶哑,号陶大哭:“大人,草民招了,草民全招了!” 方逸之有些困惑的看着范剑,狱卒们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啊,就是用鞭子抽了一顿,夹棍、钉椅、红绣鞋之类的大杀器一样都没有用,怎么范剑便大小便失禁,哭着喊着要招供了呢?好吧,肯招供是好事,他让人把范剑带了出去,录口供。那帮狱卒一脸遗憾:“唉,怎么就走了呢?还有好多花样没尝试咧!” “就是,比如说那个能让人笑到肺出血的笑刑。” “还有用绣花针扎指甲缝!” “你们说这个水刑用毛巾更好还是用麻纸好一点?” 听了这帮家伙的议论,范剑跑得更快了,简直就是逃的!他宁愿上刑场都不愿意再落在这帮家伙手里了! 一六零 气合风云5 范剑被捕的事情被严格保密了,极少有人知道,至于他供出了些什么,就更加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了。只是,听说在一边旁听的卢象升生生捏碎了两个水杯。 那个倒霉蛋“刺杀冠军侯未遂”事件并没有给这次一年一度的盛会造成什么影响,前来参加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当然也不是空手来的,有过去年的经验,大家都知道这样一场盛会,无数腰缠万贯的商贾云集,商机无限,谁真要是空手而来,那他就真的是蠢到家了。山西商人带来了无烟煤,湖南湖北的商人带来了茶叶,江浙商人带来了丝绸瓷器,两广商人带来了桂圆、荔枝,蒙古人赶来了骏马,用骆驼驼来了大袋大袋的天然碱……更多的人则带来了合同,寻找着商机,这些商人的到来为这场盛会增色不少。 去年出了一回风头的西班牙、荷兰、葡萄牙等国的洋鬼子又来了,这帮家伙生来就喜欢凑热闹,这样的盛事当然不会错过。西班牙人带来了大量可以制船的上好木材和锡矿、锰矿,荷兰人带来了一船船的海鸟粪和磷矿石,葡萄牙人带成了一船船硫磺、硝矿石,这些东西在河洛地区的需求是没有极限的,只要他们能开采出来就不愁销路,而且开采成本低廉————押着那些东南亚的猴子去采矿,连工资都不用,更别提什么五险一金了,成本能不低廉吗?而且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买主,卢侯爷对进口硫磺、硝矿石、海鸟粪、磷矿同样充满了兴趣,看样子回去他们还得投入更多资金,扩大生产哟,都他娘的供不应求了。 还有一些来自江浙、福建的商人也运来了不少杨梦龙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说在船厂里储存了百年之久的木材。这些木材是大明尚未锁国的时候从南洋买回来,打算用来制造战舰的,但是还没有用上,国策就变得封闭内向了,只好储存在船厂里。这些木材都是制造两千吨级以上的战舰用的,按大明律,民间不得制造超过千吨的船只,违者枭首,而用它们制造那些五六百吨级的船又不划算,正好听说冠军侯打算制造战船,便运过来看能不能卖出去了,老这样堆在仓库里也不是个事。杨梦龙可乐坏了,造船的木材得用至少一年时间风干,使其自然干燥才能用来造战舰,他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浪费?这些木材可帮了他大忙啊,要要要,有多少我要多少!对了,你们那边造船的工匠有不少吧?送一些过来,高价哟! 于是,等到这场盛会结束,南阳城关码头那边,那些长达数十米甚至近百米的巨木已经堆成小山了。 千呼万唤,终于盼到了运动会开幕,数以万计的市民、商人涌入竞技场,站在竞技场中央一眼望过去,我靠,满坑满谷的都是人啊!黑的红的黄的绿的,颜色各异图案不尽相同的各式小旗在千万只手中挥舞,汇成一片彩色的海洋,看得大家目眩神迷。这些小旗都是来自不同地区的人自己做的,用来为自己家乡的健儿加油呢,比赛还没有开始,气氛便渐趋狂热了。 福王碰了碰朱聿键:“侄儿啊,这到底有多少人啊,吵得本王头都要炸开来了!” 朱聿键说:“至少有八万人了。” 福王骇然:“天!那岂不是整座城市的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朱聿建说:“差不多了。” 福王喃喃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可怕?”朱聿键笑了笑,“一点都不可怕,这才是真正的天朝气象!” 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和达官显贵也是大惊失色,我的天,这么多人,太恐怖了!但是在惊恐之余,所有人又颇为自豪,那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和欢呼声,那狂热的气氛,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腾起一种“我们很强大,很团结”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别的场面无法给予他们的。 钱瑜兴奋地对卢象升说:“大人,我们来南阳算是来对了!真是太热闹了!” 卢象升望着那一大片翻涌的旗帜海洋,微笑,低声说了一句:“大国当有此气象!” 隆隆炮声响起,全场肃静。四门青铜炮一共打了四轮,提醒所有人,南阳自杨梦龙变革以来,已经跨过了四个年头,基本上是一年一个模样。四轮炮响结束,方逸之走上主席台致词,老一套了。不过这次他的准备比去年充足了很多,一篇演讲稿洋洋洒洒数千字,写得文采飞扬,着重讲今年的成绩,引经据典,数据详实,通俗易懂,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夫也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南阳今年的财政收入居然高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全场掀起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声;而当听到这么多财政收入主要来自商税和矿税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首席那长长一排的商人,却吃惊的看到这些被剥削的家伙居然一脸自豪的微笑,似乎为自己交上去的税能占财政收入的绝大多数而深感荣幸……而绝大多数商人都是以偷税漏税为荣,以纳税为耻的。 “泰西已经把商机送到我们家门口了!大明与泰西早已交往了两百多年,往来只会越来越密切,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方逸之激动的说,“一直以来我们能拿来卖给西方人的东西,只有丝绸、茶叶、香料、瓷器,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这些东西又能为小老百姓带来什么好处呢?我们应该拥有更多工厂,生产出更多水泥、琉璃、钢铁、精盐、白糖、马车、布匹、肥料、罐头……等等等等,让全世界都用上我们生产的东西!让全世界的财富都流入我们的口袋!” 所有人愣了一下,随即狂热地大叫起来:“赚光全世界的钱!” 方逸之握着拳头,脸胀得通红,叫:“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大明的百姓有朝一日不必再脸朝黄土背朝天,终年忙碌而只能勉强度日!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大明的百姓有朝一日可以不必依赖家里那几亩薄田,在工厂工作两三个月挣到的钱就足够他们丰衣足食,甚至还有余钱带着全家人出远门旅游!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大明不再有战乱,不再有游民,所有的百姓在结束一年的忙碌之后都可以像今天这样成千上万地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观看精彩的竞技!愿与诸公共勉!” 数万人越发的激动,掌声雷鸣般炸响:“说得太好了,万岁!”中国人的勤劳是出了名的,一年到头忙个不停,不是老百姓不想歇一歇,而是没法停下来歇,要养家糊口呢,劳碌一年,绝大多数人也只能勉强图个温饱而已,如果遇上天灾,那就要出人命了。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能够一年歇上一两个月,好好享受劳动的成果?方逸之算是说到他们的心坎去了。 演讲结束,比赛开始。第一场比赛仍然是人气极高的赛马,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一名名服饰华丽的骑士骑着肌肉结实、毛发油亮的骏马上场,薛思明、钟宁、曹峻、祖大弼、祖大乐、钱瑜……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几名来自蒙古的骑士同样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们的同胞去年可是拿下了这个项目的冠军,今年得再接再厉,输了可就丢人了。在这些骑士中间,三名来自欧洲的骑士最为显眼,他们骑着异常高大的欧洲骏马,在以蒙古马为主的中国骑士中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看样子这帮洋鬼子是有备而来,为了拿个好成绩,居然专门托人从欧洲运来了三匹上好的战马,靠。汉族百姓不干了,都嚷嚷着说这帮番鬼无赖,他们的马腿这么长,还玩个屁啊?蒙古人则忙着安慰他们:“放心放心,他们的马耐力不行,我们祖先曾经吊打过他们!” 一声哨响,三十多匹马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跑道上风驰电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门,每当有哪位骑士抢到第一名,都会响起一片震天响的喝彩声,叫得声音都沙哑了。当欧洲骑士领先的时候,一群洋鬼子手舞足蹈,就连一向宝相庄严的传教士也将自己斯斯文文的外表给抛到了九宵云外,而当中国骑士领先的时候,好几万人的吼声几乎能将他们给震昏过去。 最后,经过异常激烈的角逐,薛思明终于洗雪前耻,赢得了第一名,当他冲过跑道后扬起拳头纵马狂啸的时候,全场的少女随之放声尖叫,毫不羞涩的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这在往日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今天,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欧洲骑士包揽了第二名和第三名,这样的结果让大家大跌眼镜,一大帮汉蒙骑士怒冲冲的要求再比一场,他们输得很不服气,但欧洲骑士拒绝了,他们的高头大马爆发力很强,但耐力不行,再来一次就不敢保证还能获胜了,能包揽银牌和铜牌他们已经很满足啦。 杨梦龙大失所望:“怎么就让这帮洋鬼子把银牌和铜牌都给抢走了呢?太让我失望了!” 凯瑟琳不失时机的问:“我们欧洲的战马在体型和爆发力上,都占着巨大的优势。怎么样,你想要这样的战马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弄一批过来的。” 杨梦龙说:“算了吧,你们威尼斯海军很厉害,但陆军就是个渣,没法指望你们能培养出什么好的战马。” 凯瑟琳傲然说:“我们威尼斯是不出产优良的战马,但是我们可以从其他国家进口!英国的,法国的,德国的,土耳其的,匈牙利的,波兰的,只要你想要,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帮你买到!” 杨梦龙眼睛一亮:“你真的可以帮我买到欧洲战马?” 凯瑟琳说:“骗你干什么?” 杨梦龙大手一挥:“马马虎虎,给我来两千匹!” 两千匹可不是个小数量,但凯瑟琳眼都不眨一下:“可以!” 杨梦龙问:“那……一匹多少钱?”略有些心虚,想把两千匹欧洲战马健健康康的运到亚洲来,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这价钱当然便宜不到哪里去! 凯瑟琳嫣然一笑:“不要钱,你拿大炮换就行了。” 我靠,就知道这洋妞不安好心! 杨梦龙断然拒绝:“想都别想,不换!” 凯瑟琳说:“十匹换一门炮!” 杨梦龙说:“你做梦。” 凯瑟琳有恒心:“十五匹换一门炮!要知道欧洲一匹战马也是很贵的,用十五匹马都可以换到三门最好的青铜舰炮了!” 杨梦龙很傲娇:“你们那玩意叫舰炮?烧火棍还差不多!” 凯瑟琳说:“二十匹换一门炮好不好?求求你啦,换嘛!” 居然开始卖萌了! 杨梦龙还是那句:“不换!” 这家伙真的是吃石头长大的,心肠太硬了! 一六一 气合风云6 凯瑟琳确实很有耐心,一点点的往上加价,在女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时候她加到了二十二匹战马换一门炮,当安宁获得儿童组五百米长跑的冠军的时候,她加到了二十五匹马换一门炮。等到标枪比赛开始的时候,已经变成二十八匹马换一门炮了……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柳紫嫣在一边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杨梦龙说:“你就答应她吧,几门炮而已,别太难为人家。” 杨梦龙说:“唉,你不懂的,不要瞎说。” 凯瑟琳瞪着他:“你的未婚妻都答应了,你敢说不?” 杨梦龙被她缠得没办法了,站起来说:“跟我来!”大步往外走了出去。凯瑟琳激动得脸蛋通红,跟了出去。 离开了体育中心,杨梦龙把凯瑟琳带到茶楼,坐下,要了一壶茶,拧着眉头有些苦恼的对凯瑟琳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大炮我是不会卖的,你为什么还惦记着它?” 凯瑟琳笑嘻嘻的说:“但你也没说绝对不会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对不会放过。” 杨梦龙揉着太阳穴,说:“你还真的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凯瑟琳神情的些黯淡,说:“杨,我知道这样一直纠缠着不放会让你很烦恼,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知道的,威尼斯只是一个十来万人口的小城邦,然而整个欧洲都对我们虎视眈眈,土耳其人更是咄咄逼人,大块大块的抢夺着我们的殖民地,在他们里外夹击之下,威尼斯已经丧失了大多数的殖民地和港口,越来越虚弱了,如果这种情况再得不到改观,我们的城邦将会从意大利消失的!”她握住杨梦龙的手,近乎哀求的说:“卖我们一些大炮,好吗?我们真的很需要它!” 杨梦龙见她为自己的邦国忧心忡忡,心不禁有些软了,说:“我说你们意大利人就是脑子有毛病,本来就屁大一个地方,还弄出一大堆彼此敌视的城邦共和国!就算一个城邦再强大又有什么用?面对一个一心要吞灭你们的国家,你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总不能指望每个跟你们作对的国家都是拜占庭那种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垃圾吧?如果是我,我就先不管外面那些殖民地了,先集中全力统一整个意大利,整合整个意大利半岛的力量,再去与周边国家抗衡!” 凯瑟琳苦笑:“统一意大利?有那么容易么!伟大的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整个意大利便分崩离析,成了欧洲群雄的猎场!查士丁尼大帝尝试过将这些碎片重新拼接成完整的版图,图拉真、哈德良等贤帝也没有放弃这一梦想,但是他们都失败了!我们的先辈曾试图以联邦的方式把所有城邦共和国凝聚成一个整体,共同面对外来的威胁,但是当危险过去之后,这个联盟马上就土崩瓦解!” 杨梦龙说:“联邦?一个分裂了这么久的国家玩联邦,你们嫌命长了是吧?想统一一个国家,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钢铁与鲜血!只有通过这种充满鲜血与智慧的互动,才能将那一块块破碎的版图重新拼接起来!” 凯瑟琳神情更加苦涩:“我们哪里有这个实力?在海上还好说,到了陆地,我们的军队便不堪一击,别说统一意大利,连米兰城邦这一关都过不去,米兰的重装步兵一直是我们的陆战部队的噩梦!而且每次意大利稍稍有一点统一的苗头,马上就会招来整个欧洲的干涉,想统一意大利,谈何容易!”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你们不会远交近攻啊?先挑最弱的下手,卑词厚币稳住强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最弱的城邦给吞了,然后将其消化,整合他们的力量,再挑一个弱的下手,等把所有弱小的城邦都吞掉了,不管是在陆上还是海上你们都有足够的力量跟那些强国扳手腕了……这一套我们两千多年前就玩得出神入化了!” 凯瑟琳不大好意思的说:“我们毕竟是一个商人共和国,做生意者是正经,打仗并不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她马上发现杨梦龙似乎想转移话题,叫:“你别试图转移话题!说回大炮的事情!” 杨梦龙揉揉鼻子,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他两手一摊,说:“大炮嘛,我可以卖你,不过,不是你在霸天虎号上见到的那种。那种炮别说你拿战马换,就算把整个威尼斯搬过来,我也不会同意的。” 凯瑟琳大失所望。她最想要的就是那种威力无比的后装线膛炮,这种大炮不管是精确度还是射速都是无以伦比的,一门炮能顶几门炮用,而且威力非凡,一炮就能废掉一艘敌舰,能搞到它,威尼斯就有救了。她眼神黯淡下去:“如果是那种普通的加农炮就算了,这种炮我们自己就能造。” 杨梦龙一口喝干了茶杯里的茶,说:“跟我来。” 凯瑟琳垂头丧气,跟着他下楼,上马,一路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戒备相当森严的火炮试验场。这个火炮试验场建在一片盐碱地,种不活庄稼的,地方又够宽,观测也方便,河洛新军便将它买了下来,将老百姓迁走,建起了这个火炮试验场。杨梦龙带着凯瑟琳来到的时候,测试员正在测试着一种新式滑膛炮。凯瑟琳吃惊的看到,这门新式滑膛炮的口径达到130毫米,二十八倍径,这样的长径比着实少见。最让她吃惊的是,这门炮居然是熟铁包裹着青铜,跟普通的青铜炮有着显著的不同,最起码轻得多了……铜比铁重了不止一点半点。此外它还有驻炮锄,整门炮都被固定住,不必担心它在射击之后往后移出老远。当然,移位还是有的,架退式火炮就这尿性,想克服移位的老难题,得等到管退式火炮出来才行。测试员将一包用丝绸装着的颗粒火药塞进炮膛里,然后一名士兵把一枚圆柱状,弹头呈半圆形的炮弹装了进去,从火孔插入导火索,点燃,轰的一声,炮口喷出一团火光,炮弹呼啸而出,砸在六百米开外,炸起一团嫣红的火球。这一炮没打装,赶紧清膛,装弹,再打!整个过程非常迅速,比普通加农炮快出了好多。没办法,谁叫它是后装滑膛炮呢?后装滑膛炮比起前装滑膛炮来,在装填方面的优势实在太明显了。 第二炮击中了一幢用厚实的木板和钢筋搭起来的木层,直炸得碎木乱飞。不仅如此,炮弹在命中之后还燃起了大火,直烧得浓烟滚滚,火舌窜起七八米高。以凯瑟琳的眼光,一眼就可以断定,如果一艘风帆战舰挨了这么一炮,肯定要丧失战斗力了,如果火热波及储存弹药的仓库,那艘倒霉的战舰只怕当场就被炸碎了!她激动地抱住杨梦龙的手臂,叫:“这正是我想要的!十门同样口径的加农炮齐射都打不出这样的效果!杨,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着,朝燃烧的木层飞奔过去,想就近看看射击效果。 杨梦龙赶紧拉住她:“别过去,那气体有毒!” 凯瑟琳愣了一下:“有毒?”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大量硫磺剧烈燃烧,你说有没有毒?”扬扬手,让人拿来一发炮弹给凯瑟琳看。凯瑟琳发现这炮弹无非就是一个圆柱状木托前端钉着颗对半切开的铅弹而已,实在难以相信这玩意会有这么强大的威力。 但是当技术员拆开这枚炮弹之后,她才发现没这么简单。那半枚铅弹居中被钻出了一个孔,而那个圆柱状木托内部则被挖空了,塞进了一根又短又粗的药柱,重量至少在三四公斤以上,说白了,这个木托就是一枚高爆弹!再打开包裹药柱的丝绸,哎哟,里面装的火药是黄色的,带着一股很浓的硫磺味! 一根细长的雷管穿过铅弹中心的孔,插入药柱中心,命中目标后,雷管受到猛烈碰撞马上爆炸,从而引爆药柱。弹头之所以是实心的,并没有挖空以装填更多火药,则是因为还得靠它砸穿船体,确保炮弹在战舰内部爆炸。杨梦龙说:“我管这种炮弹叫硫磺弹,它在击中目标之后会发生猛烈爆炸,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燃烧,散发出剧毒气体,在封闭的空间里威力倍增,如果同时命中几发,再大的战舰也得完蛋。” 凯瑟琳拿着雷管,只见雷管表面刻着细细密密的螺纹,而铅球的中心圆孔里也有这种螺纹,两者一旋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非常精密。她有些期待地问:“能再试射一发吗?就用这一发!” 杨梦龙很爽快,叫:“再来一发!” 马上有人将焊在薄铁片上的半圆铅球钉回弹拖,旋上雷管,装弹炮膛里点火,瞄准一幢砖石结构的房子开火。轰的一声,那幢房子的墙壁被打出个大洞,里面传出轰一声巨响,令人窒息的硫磺气体随着火焰喷涌而出,如果里面有人的话,基本上是被判了死刑。 凯瑟琳兴奋万分,叫:“就它了,我就要它!要一百,不,两百门!至于要多少钱,随你开价!” 杨梦龙睨了激动得不行不行的洋妞一眼:“真的随我开价?” 凯瑟琳说:“只要能在两年之内为我们提供两百门这样的大炮和相应的炮弹,随你开价!” 杨梦龙嘿嘿一笑,总算是逮到一个冤大头了,成就感爆满啊!其实这种后装滑膛炮说白了就是后装线膛炮拉膛线失败的产物,报废了,再脆镗掉膛线,扩径成为滑膛炮,这样的次品不在少数。后装滑膛炮他是看不上眼的,有线膛炮,鬼才它啊,又不是坦克!不过,既然凯瑟琳这么喜欢,他也就只好狮子大开口了。 “首先,我要三千匹欧洲战马!”狮子咬下了第一口。 凯瑟琳眼也不眨:“没问题!”以威尼斯的海上实力和几百年里积累下来的人脉,要将三千匹战马运到中国来虽然困难,但并非办不到。 “其次,我要你们的航海地图,去欧洲的,去中东的,去非洲的,都要!” 凯瑟琳警惕的问:“你要这些干嘛?” 杨梦龙说:“方便我在无聊的时候到外面逛逛啊。” 凯瑟琳知道这家伙要这些资料肯定不会是想去逛逛这么简单,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些东西就算她不给,他也可以和其他国家做交易拿到手,倒不如趁其他国家还没有动手,先拿来换点自己需要的东西,何况这些东西在欧洲也不是什么机密了。她点了一下头:“可以,回头我就为你们提供航海地图和资料。” 杨梦龙很满意:“第三,我希望你们能派一些造船工匠过来跟我们交流交流……放心,不会抢你们的人的,只是交流交流而已。” 凯瑟琳心里暗骂:“信你才怪!” 但她还是点了头。 一六二 气合风云7 经过相当艰苦的谈判,这笔军火交易终于谈成了。杨梦龙在两年之内向威尼斯城邦共和国交付两百门130毫米二十八倍径铁底铜心舰炮和六万发硫磺弹,而威尼斯城邦共和国在两年之内向杨梦龙交付三千匹肩高不低于一米五八的战马,交付威尼斯数百年来从事欧亚非三大洲海上贸易所积累的各种海图和资料,派来不少于四十名经验丰富的造船工匠帮杨梦龙制造战舰,同时也要派一些海军军官过来帮忙训练大明海军。最后一条让这个洋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大明不是世界上头号强国,拥有世界上最为优秀的战舰和舰炮么,为什么要反过来向威尼斯学习? 对此杨梦龙只能苦笑。明朝确实拥有过全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可惜,这支舰队早就被一把火烧清光了,都快两百年过去了,明朝在海上跑的仍然是早已经落后了的福船,至于让无数考古学家惊叹不已的,排水量极有可能接近一万吨,堪称古代海上巨无霸的宝船,早就连图纸都烧清光了。中国想要赶上西方,没有捷径可走,只能老老实实从头开始,向对方学习。航海罗盘、六分仪这类航海设备得进口,使用这些设备的技巧得向人家学习,在这方面中国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本钱了。好在这是风气相对要开放很多的明朝,西学东渐蔚然成风,大家并没有觉得向洋鬼子学习是件丢脸的事情,学到之后做得比老师更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清朝……那个可有得头疼了。 当然,杨梦龙也保证,中国不会跟威尼斯争夺海上贸易的利益,不会以任何方式夺取威尼斯的海外领地,说白了,大家就是在技术交流。这让凯瑟琳暗暗松了一口大气,一个奥斯曼帝国已经够威尼斯头疼了,如果中国人再参与进来,争夺威尼斯在地中海的贸易份额,那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一头八百磅重的猩猩跑到动物园去,它爱坐在哪里还不是随它高兴?在凯瑟琳眼里,大明就是这头八百磅重的猩猩,如果这个巨无霸真的跑到了欧洲,欧洲所有国家都得靠边站! 不幸的是,她的预感最终还是应验了…… 虽然没能买到能准确击中一千米外的敌舰的后装线膛炮,但是现在买到的130毫米后装滑膛炮威力也相当惊人,准确命中五百米外的目标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凯瑟琳对这一收获相当满意。她打定主意留在南阳过东,顺便催一催进度,然后明年再三月再多带一些舰炮回国。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她决定把身经百战的尼德兰舰长留在河洛新军,担任河洛新军的教官,算是订金了。 威尼斯太需要这种强有力的武器了! 谈好一切事宜,大家签下合同,然后开开心心的回去,继续观看比赛。 比赛进行得异常激烈,长跑、短跑、接力跑、跳高、跳远、标枪、铁饼、链球、摔跤、搏击、射箭……每一项比赛都是白热化,而且有些比赛是回合制的,这就更加激烈了,输了一次的看到还有机会当然在拼命追赶,而领先的当然也不甘心被人赶上,玩了玩也要保持领先优势,想不激烈都不行。排球和篮球刚刚起步,大家的技术都粗糙得一塌糊涂,然而观众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女子排球和篮球,更是极受欢迎,看到那么多高颜值的长腿妹子在赛场上拼杀,全场观众不分男女,集体肾上腺激素狂飙,狂吼加油。足球嘛……去年只有十三支球队参加,现在刷一下飙到了三十二支,反正就是把球踢进人家的球门就算得分了,没什么难度嘛。但踢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踢球带踢人的恶劣例子屡见不鲜,球门前经常人仰马翻,敌我双方的球员都倒下一片,可那球死活就是不肯进去!真球迷假球迷都给迷住了,拍红了手掌,喊得声都破了。 兵荒马乱中,天雄军、川军、河洛新军、登莱新军这几支队伍渐渐脱颖而出。毕竟是军队出身的,都知道团队配合的重要性,跟那些进攻就连守门都一窝蜂地压上来,防守则连前锋都退回到球门前的队伍不同,他们在吃了几回亏之后已经掌握了一些窍门,谁负责进攻,谁负责防守,谁负责组织进攻,都在赛前就安排好了,踢起来颇有章法,连克强敌。南阳赌场开出了赌局,大家踊跃下注,在赌谁能拿足球比赛的冠军,这赌局使得气氛更加狂热。 经过十天的角逐,那些配合差技术也粗糙的队伍被一一踢出局了,那几支军队出身的队伍不出意料的都坚持到了最后,现在是四分之一决赛了。首先狭路相逢的是天雄军与登莱新军,开赛的时候,上场的球员让眼前的情景给吓着了:人山人海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啊,柱子上都挂满了人啊!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川军球员配合默契,爆发力强,而天雄军球员则跟牛皮糖似的,黏住了就不放,双方你来我往,拼杀得十分激烈。看到天雄军球员将川军队的前锋撂倒,秦翼明和两个堂妹愤怒地叫:“犯规!犯规!你们这是踢球还是踢人呀?” 钱瑜嘿嘿一笑:“有规定说不能踢人的吗?”话音未落,就看到自己的前锋被川军球员一肘打在额头上,头破血流,他马上翻脸了:“抗议!你们这是故意伤人!” 秦翼明还没有来得及反驳,秦良玉发话了:“有规定说不能在跳起来争球的时候碰到人的吗?” 钱瑜窒住,冲杨梦龙嚷:“冠军侯,你给评评理!我们只是绊了他们一下,他们直接回敬我们一肘,这到底是打球还是打人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说:“你们活该,谁叫你们那么喜欢下黑手……” 蒋正匆匆跑了过来,打断杨梦龙的话:“大人,出大事了!”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出什么大事啦?皇帝来了?” 蒋正猛摇头:“没有,没有!” 杨梦龙说:“皇帝没来,算什么大事?” 蒋正小心翼翼的说:“皇后和太子来了!” 杨梦龙像屁股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霍地跳了起来:“什么!?谁来了?” 蒋正说:“皇后和太子来了!” 卢象升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杨梦龙说:“有个重要人物来了,跟我一起去迎接吧。” 一个清丽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劳烦两位侯爷了。”扭头望去,只见一位美妇拉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迤逦而来。她梳着宫鬓,穿着厚厚的白狐裘,笑意盈盈,并没有刻意打扮,但是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却是掩饰不住的。她身边那个小男孩白白嫩嫩,显得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好奇,紧挨着母亲,那双眼睛四下张望,他肯定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近十万人聚到一块狂吼加油,时不时还跳起来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吼着歌狂扭屁股的场面,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杨梦龙、卢象升、秦良玉、吴胜等人都大吃一惊,大家几个月前刚在皇宫里参加庆功宴,对皇后和太子殿下自然不会陌生,看到皇后突然出现,都蒙了,赶紧起身行李。皇后抢先一步制止他们,笑说:“各位不必多礼,本宫是微服前来,就是想看看热闹,那些礼节先放到一边。”四下看了看,目之所及,除了激动的人群还是激动的人群,满坑满谷都是人,看得她一阵晕眩,感叹:“好多人啊,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杨梦龙跳起来,说:“坐这里,坐这里!” 皇后也不客气,一个妇道人家,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够累了,还带着孩子,让她长时间站着肯定是不行的。她坐了下去,而太子朱慈烺则紧挨在她的身边,眼也不眨的看着一群人在争那个藤球,没准正在纳闷一个藤球的什么稀奇,值得这么多人去争得头破血流呢。 皇后和太子是看得津津有味,可杨梦龙却完全没有心情看下去了,把跟在皇后后面的吴永拉到一边,叫:“靠,皇后和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吴永笑说:“哦,唐王不是很快就要纳王妃了嘛,而大人你和柳小姐、程小姐的吉日也快到了,娘娘亲自赶来,喝你和唐王的喜酒呢。” 杨梦龙张大嘴巴:“啊?就这么简单?” 吴永说:“说简单也不简单。” 杨梦龙一脚踹了过去:“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吴永机灵的躲过,笑着说:“太子殿下时常抱怨宫里太闷,让他透不过气来,所以皇后征得皇上同意之后把他也带了过来……皇后的意思是,如果南阳真的像大人所说的那样繁华富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话,就把殿下留在南阳生活一段时间,顺便向大人学习一下如何治理地方,这对他的将来很有好处。” 杨梦龙又张大了嘴巴:“啊?” 吴永耐心用尽了,没好气的说:“别啊了,现在大人你已经是帝师了,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是太子殿下把你这副傻相学去了,还不得让外邦笑掉大牙!” 杨梦龙一脸迷糊:“帝师?我成了太子殿下的老师?” 吴永肯定、笃定、坚定地点头。太子如果留在南阳的话,他也能跟着沾一分光,这对他的好处不言而谕。 然而,他忘记了,杨梦龙的大脑回路跟别人不大一样,听说要给太子当老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声大吼:“什么帝师,伺候完老的还要伺候小的,老子不干!” 一六三 气合风云8 可惜的是,这个帝师不是他不想当就能不当的,就好像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一样。皇帝从来就不是一种讲道理的生物,让你干你就得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杨梦龙也只能瞎嚷嚷一下,屁用都没有,最后还得老老实实的回去陪皇后看比赛。 皇后是轻装简从过来的,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尽管不少有都把目光投过来,却也只是惊叹于她的美丽和高贵的气质,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就是母仪天下、贵不可言的皇后。 这时,天雄军经过一番艰苦的拼杀,终于成功地灌了川军一球。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那些川军球员怒吼着全线压上,藤球一直在天雄军的地盘里打转,十一名川军球员倒有九个扑了上来,推、拉、撞、踢、铲、绊、摔,异常凶狠,频频有人受伤,全场观众越发的激动,狂热欢呼。朱慈烺看得心惊肉跳,当看到两名球员迎头相撞,血流满面的被抬下来之后,他捂着眼睛都不敢看了,喃喃说:“太血腥了,太血腥了!这么多人争个球图个什么啊!” 皇后笑而不语,杨梦龙回答:“他们争的不是球,而是战胜对手的荣誉,为了这份荣誉,他们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断根骨头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趁早阉了去当太监。” 吴永、曹桓、曹化淳等人神色顿时变得幽怨……我们太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躺着也会中枪? 朱慈烺说:“孤王还是认为这样不妥,这不是鼓励百姓好勇斗狠么?若人人为了争名夺利都是如此凶狠,那我汉家子民千年养成的温和淳朴之风气岂不是要被败坏干净了?” 杨梦龙说:“鸟毛温和淳朴,趁早扔了,有多远扔多远!再继续这样温和淳朴下去,我们都要变成绵羊了!” 朱慈烺愕然,这位冠军侯所说的东西跟那些陪读教给他的完全不一样啊! 卢象升瞪了杨梦龙一眼,意思是让他悠着点,别带坏了小孩子。杨梦龙耸耸肩,没说话。他只好对朱慈烺解释:“对内自然要温和淳朴,但对外就必须要有雷霆铁腕,让万邦畏威怀德。” 杨梦龙说:“哎呀,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嘛,现在教他这些只会把他脑子给教坏!小家伙,听我的,别去想那么多,专心看比赛……好球!”他忽然看到一名川军球员在二十米外一记怒射,藤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守门员的十指关穿过,落入球网中,不禁激动的大叫起来。世界波啊,那小子贝克汉姆附体了啊,厉害厉害!这精彩的一球使得全场沸腾,不知道多少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挥舞着手中的旗子狂呼大喊,不小心还以为暴动了,那狂热的场面让随皇后而来的那帮人心惊肉跳,太子却兴奋得捏着拳头,大叫起来。 那边,福王膝盖上那个小胖墩仰起头,对福王说:“王爷爷,俺也要踢球!” 福王乐呵呵的说:“好好好,等回了洛阳,爷爷马上建一个球场,让你踢个过瘾!” 杨梦龙说:“记得先减肥,否则是踢不动的!” 一听说要减肥,那个小胖墩眉头揪得跟个包子似的,异常为难……对于胖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减肥更让人头疼的了! 川军这一球也吹响了天雄军全面反攻的号角,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比分交替上升。当大教常塔顶的大笨钟时针指向下午三点的时候,长达两个小时的激战结束了,双方二比二战平。没什么好说的,点球决胜,射手与守门员一对一单挑,胜负取决于守门员的手和射手的大脚了。这时,那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消失了,全场丫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在狂跳,射手每一次起脚,大家的心都跳得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紧张得不得了,每一次破门或者被守门员扑出,球场上都会响起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就连皇后都额头冒汗,连声说:“太吓人了,太吓人了!”秦良玉身边那两个小丫头小脸煞白,张着小嘴发不出声音来,秦良玉和卢象升都还保持淡定,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最后,川军的运气帮他们取得了胜利,天雄军一连两次点球都打在了门框上,川军以两球的优势结束了这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的恶战。当裁判宣布比赛结果之后,全场再次沸腾,二十几个鼻青面孔的川军球员抱成一团乐得直蹦圈圈,那两个射中门框的天雄军射手则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其他人也直抹眼泪,显然输得很不甘心。秦良玉吁出一口气,向卢象升微笑:“肃毅侯,承让了啊。” 卢象升勉强笑笑,说:“秦总兵手下的小伙子技高一筹,卢某输得心服口服。” 一帮天雄军将领嚷了起来:“什么技高一筹啊,就是球门在作怪!要不是那该死的门框把球挡出,我们准赢!” 川军将领洋洋得意:“那是因为你们的人射得太准了,照着门柱一脚一个准!” 天雄军将领火了:“靠,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敢不敢再赛一场?” 川军将领表示不上你这个当:“我们是奔冠军去的,没空跟你们玩,想报仇?明年再来吧!” 差点就打起来了! 没有办法,足球比赛就是这样,永远都不可能和谐收场的,大家习惯了就好。 皇后可没心情留在这里看他们吵架,她在杨梦龙和卢象升等一帮重要人物的陪同之下离开了球场,返回城里,说是要到城里逛逛,开开眼界。 而她也真的是开了眼界。平整的水泥路四通八达,修到每一户住户的家门口,水渠将丹江的水从百里之外输送过来,通过水管流入千家万户,垃圾站、救济站、养老院、银行、超市、农贸市场、路灯……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新奇,杨梦龙不得不临时客串一名还算合格的导游,向她解释这些机构、设施的作用和运营方式,皇后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她来到市中心广场,望着广场对面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和塔顶那口巨钟,神思一阵恍惚。这些东西她偶尔也听钦天监那些传教士提起过,没想到在南阳却看到了。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手牵着手招摇过市的青年男女,她蹙起眉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 随皇后而来的几位大儒格外的受不了这一幕,哼了一声,说:“如此手牵手招摇过市,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冠军侯,你是怎么教化地方的!?” 杨梦龙嗤了一声:“牵个手算个屁啊,等到了大年晚的烟花晚会,上千对青年男女搂在一块亲嘴才叫壮观。” 皇后眉头蹙得更紧,那帮大儒已经有点中风的前兆了:“还有这等事!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杨梦龙耸耸肩,说:“你认为伤风败俗,就伤风败俗好了,我倒觉得这样自由奔放挺好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胆的表达出来,总好过结婚之后以泪洗面!” 一位大儒要抓狂了:“你这是什么歪理!” 卢象升说:“好了好了,大好日子,无谓为这些东西争得面红耳赤。这本来就是理不清的东西,朱子有男女子防,孔圣人则曾赞叹‘诗三百,思无邪’,谁又能说哪个是对,哪个不对呢?为此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啊,先民可比我们奔放多了,一边干活一边唱情歌,看得顺眼了就……就送定情信物,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啊!”他本来说想“看得顺眼了就来一发”的,但是考虑到皇后在场,不敢说,得照顾一下女同胞的感受嘛。 可那帮大儒表示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那是以前!商周战国,先民教化未深,有些荒唐之举也是情有可原,但是现在圣人之道已经……” 杨梦龙叫:“孔夫子和孟夫子可没有反对男女恋爱!就连孔夫子也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泡了不少美女!” 一位大儒叫:“朱圣人……” 杨梦龙再次打断:“朱圣人那一套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拿来要求别人!” 他与那些大儒之间的争论,其实就是两个时代的冲突。那帮腐儒所代表的是小农经济的传统,希望把整个社会变成静态,男子耕田,女子在家里纺纱,千秋万代,代代如此;杨梦龙代表的则是工业经济时代,至少在河洛地区,工业革命已经拉开序幕了,它要求女性离开家,更多的参与到工业生产中来,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先解放女性————如果女性连走出家门跟陌生男子说句话都被视为伤风败俗,还能指望她们在纺织厂,在制衣厂辛勤工作,创造财富吗?守旧派和革新派撞在一起,冲突在所难免,这不,吵得面红耳赤了。 最后是皇后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本宫好不容易出一来趟,就不能让我们母子俩尽情游玩一番么?” 那几名大儒怒哼一声,不再言语。在他们看来,皇后根本就不该到南阳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来! 杨梦龙冲他们不屑的撇了撇嘴,拉倒吧,你们所坚持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就算没有我,西方人迟早也会用坚船利炮告诉你们这一点的! 一六四 气合风云9 皇后不声不响的跑到南阳来,杨梦龙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就像基层村官撞上了领导的突击检查一样,光是给皇后安排住处就够他头疼的了。他心里哀叹:“女人啊,就是麻烦!” 说得好像如果是皇帝亲自来就不麻烦了似的…… 皇后一点都不理解杨梦龙的苦恼,她的心情极好,只要杨梦龙不跟她身边那几位大儒吵起来,她都是笑吟吟的,甚至在柳紫嫣的陪同下进入一家大型百货商场血拼。有个铁律是跟女人逛街千万别带她去百货商场和商业步行街,否则她一头扎进去就不打算出来了!这不,皇后一头扎进去,都一个小时了也没出来,杨梦龙只好陪着太子在外面傻等,同时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安排皇后的食宿。 朱慈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口巨钟,当它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忍不住问杨梦龙:“冠军侯……”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爆粟子:“叫老师!” 朱慈烺疼得抱着脑袋哀叫出声来,叫:“你好大胆,竟敢对孤王……” 又一记爆粟子:“屁大一点的人,一口一个孤王,你这么死板将来还怎么混?以后在我面前以你我相称,少跟我称孤道寡的,听着就烦!” 朱慈烺眼泪都出来了,但是想到母亲离开北京时的叮嘱,他还是忍住了。皇后告诉他,如果他跟杨梦龙合得来的话就把他留在南阳生活一段时间,跟在杨梦龙身后学点东西,这对于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来着是个无法抗拒的诱惑。从北京到南阳,这个从小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孩子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他打心里不想这么快回去,继续过那种臭规矩多得要命,仿佛提线木偶一样的生活!父皇让他在冠军侯和肃毅侯这两位大明最伟大的军政全才的人杰中间选一位作为自己的帝师,而他更喜欢杨梦龙,卢象升固然是谦谦君子,但文人风气还是有点浓,他真的怕了这一点。为了能在南阳多呆一两年,挨两个爆粟子又算得了什么?他揉着被敲疼了的头,说:“我错了,老师……唉哟!” 话还没有说完,第三个爆粟子敲了下来。 杨梦龙一脸严肃地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朱慈烺茫然摇头。 杨梦龙说:“因为你太软蛋了!孩子你要记住,如果有人无缘无故的给了你一记耳光,你第一时间要做的永远不是认错,不是服软,而是使出你吃奶的力气还他一脚,再来问他为什么打你,这才是男人本色!” 朱慈烺二话不说,使出吃奶的劲照着杨梦龙小腿狠狠一脚踹了过去,结果感觉自己踹中的是一根柱子,疼得他抱着脚直跳,眼泪都出来了,却开心的大笑起来。杨梦龙扶住他,免得他摔倒在地,不无赞许的揉了揉他的头,说:“这就对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当什么一国之君啊,干脆当沙包或者痰盂好了。以后就这么干,有人无缘无故的给你一耳光,你就回敬他一脚!” 朱慈烺问:“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杨梦龙说:“打不过就回来练,练好了再去打,或者拉上一票人过去揍他丫的,反正绝对不能忍,懂了吗?” 朱慈烺连连点头,觉得这位冠军侯不错,讲的道理跟那些陪读大儒讲的完全不一样,他打心里爱听。 杨梦龙拉他到广场那边一个食肆坐下,叫了二十几串烤得焦黄的香辣羊肉串,分了十串给朱兹烺,自己拿起一串咬了一口,说:“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刚才想问什么?” 挨了老师三记爆粟子,也踹了老师一脚,朱慈烺算是彻底放开了,拿起香喷喷的羊肉串咬得满嘴流油:“孤……不,我刚才是想问,那巨钟为什么会自己动?为什么会自己响?而且每半个时辰就敲响,精确之极,当真是不可思议。” 杨梦龙说:“这个呀,就是技术的威力……”简单的向这个孩子讲解什么了一下发条、齿轮等精密仪器的作用。朱慈烺听得津津有味,但很迷糊,虽然感兴趣,却听不懂。杨梦龙无奈的说:“算了,以你现在的年纪和知识结构,我很难向你解释得清楚,你只要记住这口大笨钟内部结构非常复杂,每一个零件都咬合得恰到好处,只要有一个部件出了问题,整口钟都会出问题就行了。” 朱慈烺说:“那可不行,它一出问题,大家都记错时间,要出乱子的。” 杨梦龙说:“所以啊,要时时维护,一有问题马上解决,千万不要等到它坏了再来修。” 朱慈烺若有所思。 这个早慧的孩子看着广场上的人山人海,以及众多生意兴隆的小吃店,暗想这地方真不错,如此整洁,而且几乎人人都有钱买羊肉串吃,跟那些流民遍地的城市相比真的是好出太多了。 安宁在李定国的陪同下跑了过来,打老远就喊“哥哥,哥哥”,杨梦龙慌忙迎上去,地上可是有雪粉的,万一她走路不看路摔着了就不好了。杨梦龙把她拉住,用力摁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说过你多少次了,要看路,摔着了怎么办?” 安宁说:“才不怕,我平衡感可好了。”歪着脑袋看着朱慈烺,“这位弟弟是谁呀?” 杨梦龙说:“他啊,是我新收的徒弟。” 安宁高兴地跳到朱慈烺面前,说:“那你走大运了,我哥哥从来都不收徒弟的,你能拜他为师,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告诉你,我哥哥懂的东西可多了,你随便能从他身上学到一门学问,这辈子都……” 杨梦龙咳嗽一声:“安宁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做人要谦虚的吗?” 李定国看得直想笑,就你恨不得把“老子天下第一”这六个字写在脸上的嚣张样,还谦虚? 安宁不理会杨梦龙,继续对朱慈烺说:“我哥哥他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捉弄人和吓唬人。不过你不用害怕,姐姐会罩着你的!” 李定国嘴角直翘,这丫头还真是有保护癖啊,活像一只小母鸡,不管是比她大的还是比她小的,看到一个算一个,通通划拉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起来。 杨梦龙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怎么样,伤好彻底了没有?” 李定国说:“已经好彻底了。”这段时间他住在侯府,杨梦龙请了最高明的大夫给他医治,伤势好得非常快。 杨梦龙说:“好彻底了就好,我真怕你没好彻底,小小年纪就落下了病根,这辈子可怎么过。” 李定国默然,半晌才抬起头说:“多谢大将军关心,鸿远感激不尽。只是,鸿远有些不明白,大将军既然能对所有投降的义军一视同仁,费心费力的为他们谋划未来,为何在作战中如此狂暴,对抵抗者斩尽杀绝?为何不能宽恕那些抵抗者?” 杨梦龙给他两串羊肉串,说:“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小子,你记住,善良这玩意只能给投降的敌人,在战场上,不管面对多弱小的敌人你都没有心慈手软的资格!河洛地区的百姓将性命安危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如果对流寇心慈手软,等于把他们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新军每一个战士都是爹妈一把屎一泡尿拉扯了十几年才养大的,他们将自己的心头肉交给了我,我就有这个义务让他们尽量少死几个,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每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要有的原则。” 李定国问:“如此说来,如果义父当初选择率部投降,而不是斩杀军使,就一点事都没有?” 杨梦龙说:“如果他率部投降,我最多只是解散他的部队,让他当一个富家翁,除非他再谋反,否则不会再动他一根汗毛,我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 李定国怅然说:“如此看来,只能怪义父自己了。”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在活下来之后,他心里一度有非常强烈的复仇意愿,但是跟杨梦龙相处了一段日子,他才发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家伙言必行,信必果,那些投降的义军将士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这让他很迷茫。杨梦龙并不是什么残暴嗜杀的人,他真心的想以不流血的方式解决流寇,然而结果却是伊洛河谷血流成河,义父和三位义兄战死沙场,为什么会这样?他只能归咎于张献忠作错了选择。 既然错了,就必须承担后果,这种仇没法报。 安宁茫然问:“你们在说什么呀?” 杨梦龙说:“你不懂的,当然,最好永远也不要懂。” 李定国附和:“对,你最好永远也不要懂这些。”他是真心不希望安宁接触到这些充满血腥的东西,她是那样的纯洁、善良、聪明,应该做一个永远快乐的小天使。 安宁拉着朱慈烺走到李定国面前,指着李定国说:“他叫李定国,字鸿远,你可以像我一样,叫他鸿远哥哥,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兄弟啦!而我呢,会像罩着他那样罩着你的!” 朱慈烺老老实实的叫:“鸿远哥哥!” 李定国哭笑不得,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毕竟是跟了张献忠三年,眼界远非一般人能比,一眼就能看出朱慈烺来历不凡,安宁你这样大包大揽的给我找小弟,真的没问题吗?但是安宁小公主都开口了,他也只好认下这个小弟啦……唉,以后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一六五 气合风云10 逛够了,皇后终于依依不舍的乘上四轮马车,带着太子一起返回杨府。 此时皇后凤驾光临南阳的消息早已传开,整个南阳都震动了。不知道多少名流士绅闻风而动,蜂拥而来,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不行的,真呼这是国朝二百余年来的第一次————确实,大明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有皇后光顾南阳这个小地方,想不激动都不行。方逸之更是率南阳全体官员前来迎驾,官吏士绅加起来,怕是有数百人之众,那场面只能用“壮观”来形容。 皇后甫一出现,众人便齐齐拜倒,山呼千岁。 皇后微笑着,曼声说:“各位爱卿,各位父老乡亲万莫多礼,本宫只是心血来潮到南阳来游玩,惊扰了地方,实在是过意不去。” 方逸之连忙说:“娘娘千万别这样说,娘娘凤驾光临南阳,南阳蓬壁生辉,万民……” 杨梦龙不耐烦地打断:“哎呀,直接说娘娘能来南阳,我们很高兴就行了,弯弯绕绕的,累不累啊?”嘿嘿笑着对皇后说:“皇后娘娘,你早就该来南阳玩玩了,这里美食多不胜数,好玩的地方多不胜数,比起那枯燥无聊的宫廷生活来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啦!保证会让你流连忘返的!” 方逸之直翻白眼。有这个二货在,他们都没法好好的跟皇后说一句话了! 皇后笑说:“好啊,冠军侯,本宫就在南阳过一个年,看南阳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玩。” 杨梦龙说:“绝对不是吹牛的,如果我有半句假话,你砍我脑袋好了……娘娘,里面请!”猴子献宝似的带着皇后走进杨府。 杨府这两年也没怎么改造,还是原来的样子,跟杨梦龙现在的身份实在有点儿不匹配。不过杨梦龙对衣食住行之类要求并不高,开心就行了,程琪倒是想拿笔钱出来对杨府进行改造装修,但是筱雨芳怀了孕,需要安静,这个工程只好先搁下了。 杨府给皇后第一个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暖和!暖烘烘的跟春天一个样。在外面得穿棉衣,可是在里面却可以穿着单衫四处乱跑,她不禁好奇的问:“为什么会这么暖和?” 杨梦龙指着穿墙而过的管道:“有暖气,当然暖和喽。”经过他解释皇后才知道,原来在杨府外面有个地方正用无烟煤把火烧得老旺,烧开的水通过流道流进杨府,遍布每一个角落,热量再通过一些钢片散发出来,每一个房间都温暖如春。这是个相当复杂的工程,皇后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得出正确的判断:这是个好东西。 一名太子的陪读先生不屑的说了一句:“奇技淫巧之物!” 杨梦龙说:“嫌弃奇技淫巧之物的自己滚出去吹冷风!” 皇后对那位先生说:“李先生此言差矣,这哪里是什么奇技淫巧之物,分明就是救命之物啊!试想,如果北方每家每户都能有暖气供应,冬天还会冷死人吗?” 杨梦龙咕哝:“你还能指望那帮榆木脑袋把这些听进去?”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这帮大儒什么好脸色,呛得这帮老学究的脸忽青忽白,非常难堪。当然,是他们自找的,明明就不懂,非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来指手划脚,那不是自己找抽吗?这帮大儒的言行举止更加坚定了皇后把太子留在南阳的决心,她的儿子绝对不能跟这些气量窄小、目光短浅的老夫子学! 方逸之笑着说:“冠军侯在前年就开始组织人手研究这个供暖系统,现在总算是成功了。有代表提出应该为全城千家万户集中供暖,让冬天不再寒冷,这一提案在代表大会上获得了全票通过,明年暖气供应工程就要开工了,最多一年就能完工,有了它,我们再也不害怕冬天的寒风了。” 皇后说:“这是造福万民之举,功德无量啊。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工程耗费几何?” 杨梦龙说:“十五万甚至二十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一个相当复杂的工程。” 皇后倒抽一口凉气:“二十万两银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崇祯最穷的时候整个皇宫所有家当加起来都凑不齐二十万两银子!南阳真的富到这个地步了吗?土豪就是任性啊! 除了暖气来,自来水也引发了皇后的兴趣,拧一下水龙头,水就哗哗的流出来,真是太方便了。那帮榆木脑袋一脸不屑,心里却暗暗嘀咕着回头是不是也该想办法装个自来水,方便嘛! 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 参观了一遍杨府,该办正事了。一行人回到大厅,皇后正色对杨梦龙和卢象升说:“两位爱卿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天雄、河洛两部新军英勇善战,一战歼灭流寇近五十万,西北流寇之患一夕荡平,皇上龙颜大悦,喜不自胜啊!”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应该的,应该的!” 卢象升说:“都是为臣的本份!” 皇后笑了笑,说:“两位爱卿荡平流寇,功在社稷,亿万黎民感激不尽,却也给皇上出了个大难题。两位都已贵为公侯,且刚刚成为封疆大吏,又立下这等盖世奇功,赏无可赏,升无可升,皇上着实头疼哪。皇上的本意是多赏两位一些珍玩财皂,官就先不升了。两位爱卿见谅,皇上也有他的难处。” 杨梦龙和卢象升表示理解。他们一个是布衣之身,一个是大名知府,短短几年便积军功成为数省总督,帝国侯爵,这样的蹿升速度已经让人目瞪口呆,还怎么升?再升就只能进内阁了,内阁那帮混吃等死的家伙不把紫禁城拆了才怪。方逸之等人也算看明白了,原来皇后是来安抚这两位的,并不是心血来潮跑到南阳来玩。 皇后说:“两位爱卿都是志向高远的人杰,区区一点财物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不过,皇上也没办法,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些了……”拿出两份圣旨,一份递给程琪,一份递给柳紫嫣,微笑着说:“听说你们很快就要与冠军侯成亲了,皇上特意下旨,破例封你们为二品诰命夫人,平妻身份,你们三人不分大小,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程琪和柳紫嫣激动地说:“谢主隆恩!”她们跟筱雨芳感情好得很,当然不会在意谁当正妻谁当小妾,但是妾天生就比妻矮一截,并不好听,能当平妻的话谁也不会拒绝。 杨梦龙大呼:“皇上真是太圣明了!”看他激动的那个样,如果崇祯在这里,没准他要扑过去抱住啃上两口了。 皇后拿出第三份圣旨递给筱雨芳,说:“听说妹妹已有身孕,皇上特意下令御医从药房里选一批珍贵的药材过来给妹妹滋补身体,同时下旨,如果生下男婴,即荫为锦衣卫千户,世庞罔替。” 这个封赏相当的有份量,很多大臣的孩子撑死也就是封个锦衣卫百户而已。但接到圣旨的筱雨芳第一反应就是睨了杨梦龙一眼……她可没有忘记这个奇葩给未来的儿子起了个何等难听的名字。杨面面啊,这么奇葩的名字,不让人笑死才怪了。她暗暗祈祷这份圣旨最好不要派上用场。 此外还有一大批珍珠、玉器、翡翠之类的奇玩珍宝,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份封赏虽然跟杨梦龙立下的大功不大相衬,但也不算薄了,至少杨梦龙本人是很满意的。 韩鹏、薛思明、钟宁、曹峻、祖大乐等人也各有重赏。杨梦龙和卢象升是赏无可赏了,不过这几位离这个程度还差得远,崇祯出手相当阔绰,大家都很满意。而看着韩鹏、薛思明等大将那英气勃发的脸庞,皇后也深为欣慰,喜悦的说:“河洛新军当真是将星云集,人才济济啊!” 封赏完河洛新军,该轮到天雄军了。皇后凝视着卢象升,笑:“肃毅侯功盖社稷,当真是给皇上出了个大难题啊!” 卢象升谨慎地说:“都是皇上信任有加,而且指挥有方,微臣方能一战而竞全功,此乃皇上之功,微臣实不敢居功!”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说:“跟冠军侯相比,卢爱卿终究是少了一分快言快语的爽直。”拍了三下手掌,环佩叮咚之声响起,两位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女子莲步轻移,迤逦而来,向皇后行礼。杨梦龙咧了咧嘴,我靠,这不正是当初在锦州城祖府里看到的那两位漂亮得不像话的舞姬吗!?他冲卢象升挤眉弄眼,卢象升脸微微发红,显得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皇后说:“听说肃毅侯驰援锦州里与祖府两位舞姬一见钟情,但由于关山阻隔,一直未能成眷属,皇上特意将这两位舞姬召入京,赐朱姓,封为郡主,为你们赐婚……皇上这番美意,卢爱卿应该不会拒绝吧?” 杨梦龙又开始咧嘴了,千里迢迢的将两位舞姬召入京,赐朱姓,封郡主,由皇后亲自赐婚,为了拉拢卢象升,崇祯下的本钱还真不小啊! 祖大乐抚掌笑说:“两位郡主都是花容月貌,才貌双全,品行极佳,家兄早有撮合她们与肃毅侯之意,只是机缘一直未至才拖到了今天,如今皇后千岁亲自赐婚,肃毅侯,你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祖大弼也是连连点头。这对舞姬可是很多人垂涎的对象,但是在大凌河之战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打她们的主意,祖大寿更是认她们作义女,谁敢把爪子伸过来就砍谁,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不就是想拉拢天雄军么,现在好了,这事有希望了! 万众瞩目中,卢象升拜了下去:“微臣,谢主隆恩!” 短短六个字,那对舞姬眼泪便像断线珍珠一样往下掉。 这一天,她们等了整整四年! 杨梦龙大乐:“这就对了,明明都是你有情我有意,隔着万重关山写信有什么意思,就该成为一家人……” 筱雨芳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赶紧煞住话题,紧张地问:“怎么了?” 筱雨芳捂着高高降起的腹部,面色发白:“疼……”才说了一个字,又发出一声呻吟。 程琪和柳紫嫣过来扶住她,柳紫嫣学过医术,一把脉,说:“怕是要生了。” 杨梦龙蒙了:“要生了?”扳着手指头算算,哎哟,都满八个月了,是该生了。很明显,筱雨芳肚子里怀的不是哪吒,不用等三年……他连向皇后告一声罪都免了,扶着筱雨芳往内堂走,手忙脚乱的,在战场上指挥若定、英勇无畏的大将风度都让他丢到姥姥家了。皇后还在发蒙,就听到这小子一声怒吼:“扎吉,天保,去把全城最好的产婆和妇科大夫给我绑过来,我老婆要生了,快!” 这一声大吼把所有人吓得浑身一哆嗦,暗暗为筱雨芳祈祷,但愿她没有给吓得流产吧! 一六六 气合风云11 雪片纷纷扬扬的落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紫禁城更是裹在一片银妆之中,壮美中透着冷峻。 雪下得很大,就正常年份而言,是个好兆头,这意味着来年会有个好收成。可惜现在的大明已经很不正常了,这能给土地带来大量养分的大雪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每天都有贫苦的农民被活活冻死在那四面透风的家里,或者城市的屋檐之下,每天都会有马车拉着成车的尸体到郊外乱葬岗去埋葬。大雪对无数饥肠辘辘的农民,对无数失去了土地的破产农民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他们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京城现在冷静了不少,很多人在入多前就把那张破破烂烂的席子和缀满补丁,里面塞着芦花的被子一卷,一路乞讨前往登莱或者大名道求活。听说那边兴办了大量农场和工厂,需要大量人手,到了那里,只要能吃苦,是有饭吃的,他们要去碰一碰运气。而官府对此也表示欢迎,每人发点陈米或者一件旧衣服,祝他们一路顺风,别再回来烦自己了。 这个冬天北京还算平静,河洛地区、登莱、大名道的大开发都吸引了很多人前去找工作,而且几个月前又在旅顺把建奴杀得尸积成山,夺回了大半个辽东半岛,现在更是剿灭了数十万流寇,这一系列胜利让人们觉得,这个国家还有希望。 一个国家不怕穷,不怕乱,最怕的就是大家都认为它没希望了,死心了。 因此,一个国家无论如何也要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守护住那一线希望,哪怕是血流成河也不能退缩,做不到这一点的国家,迟早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崇祯今天没有上朝。几十万流寇被摆平了,让他头疼不已的杨、卢二人的封赏,也有蕙质兰心的皇后亲自出马去摆平,建奴正躲在雪窝子里舔着伤口,原本乱得不可开交国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需要他处理的事情自然就少了很多,他反而有点儿不习惯了。现在他正反复看着皇后写回来的信,边看边笑。 皇后在邯郸城里逗留过两天,就用了这短短两天便走遍了整个邯郸城,为整个邯郸城的整洁和繁华惊叹不已,在信里不无激动地说: “商店和旅馆极多,新建的房子也极多,而且越来越多人以琉璃作门窗,屋内光线极好……” “道路是用水泥铺的,不像是人力修建,倒像是一块大石切削而成,每次走在上面,臣妾都不得不惊叹造物的神奇。大名、顺德、广宁三府正在昼夜不停地施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宽敞而平整的公路一直朝着河南、京师、山西等地延伸,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 “几十万被俘虏的流寇早早安排好了,老弱妇孺住进用铁丝网圈起来的营地里,一天两顿饭,一稀一干,而且还有肉吃。青壮被集中起来,工匠率先被挑走送到各个工厂去,没有技术的则被送去干一些粗重的活,比如说修路、修水渠、挖地基等等,食物供应充足……” 每次看到这里,崇祯就不得不惊叹。一下子俘虏了几十万人,而且安排得妥妥当当,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卢象升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这是几十万人!这年头的人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饭量大得吓人,让他们放开肚皮吃,一座山都能吃垮,几十万人啊,想想都做噩梦!洪承畴、曹文诏等将领都承认,他们最头疼的不是如何击败流寇,而是如何安置被流寇故意甩给他们的数以万计的饥民。这些饥民的牲畜被抢走了,最后一点活命粮被抢走了,就连种子被抢走了,官兵必须给他们饭吃,否则他们就只能继续造反,可是官兵自己都吃不饱,上哪弄这么多粮食来安置他们?一句话,没有充足的粮食,西北流寇永远也解决不了。可是卢象升做到了,而且还挺轻松的,他不得不惊叹这位儒将的能力,真是太厉害了!皇后在最后也着重写到,大名道之繁荣虽然没有锦衣卫说的那么夸张,但是家家有余粮,蔬菜、肉类的价格也维持在一个较低的位置,绝大多数人都吃得起,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对此崇祯深信不疑,老婆啊,不会骗自己的。 嗯,等杨梦龙摆平了湖广叛军,这个到处生烟冒火,让他头发都愁白了的国家也算稳定下来了,到时候不管是主动出击击败建奴还是据长城自守,总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的,这已经很好了。当然,崇祯知道,卢象升是一位攻击欲望非常强烈的大将,让他镇守宣大,他肯定要拿蒙古人开刀的。他在给崇祯的奏疏里也没有隐瞒这一点,非常坦率的说明,他就是要将蒙古人的牛抢过来给大明百姓耕地,把蒙古人的马抢过来成为明军的坐骑,把蒙古人的羊带回来变成大明百姓的盘中美餐,将蒙古那些适合耕作的土地全部抢过来给老百姓种,把蒙古的青壮抢过来让他们为大明去征战!说白了,就是把打仗当成了一次投资,所掠夺的牛羊马匹还有土地都是效益。崇祯给吓了一跳,这种以掠夺为目的的战争,可是有违圣人之道啊!可是在吃惊之后又是快意,想到蒙古和后金几次对大明的大规模掠夺他就恨得牙痒痒的,现在就让你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待到春暖花开,朕的新军就可以长歌出关,将草原变成血海了。 春天快点来吧! 温府中。 外面天寒地冻,可府中的却温暖如春,王应熊与温体仁只穿着夏季的长袍,一点都不觉得冷。这是拜大名道那边卖过来的壁炉和无烟煤所赐。壁炉是个好东西啊,装上一个,然后把木柴、煤炭甚至泥炭什么的往里面一丢,小火那么一点,整个层子就变得暖洋洋了,如果火太猛了还热得不行,真是个好东西。对了,还有用无烟煤制成的蜂窝状煤球,高档货,高尔夫球大小一个,烧起来热力十足,还没多少烟,大冷天用它煮一壶酒,何其惬意! 这帮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天天都在骂杨梦龙等人净搞些奇技淫巧之物,不务正业,但骂归骂,这些东西他们一样都没少,甚至可以说,他们正是这些“奇技淫巧”之物的狂热拥趸,只要有什么新奇产品上市,他们第一时间高价买回,爱不释手。 是不是有点精神分裂? 没办法,士大夫都是这尿性,这种病没有三万伏电击是治不好的。 享受着工业发展带来的便利,可王应熊却一点都不领情————这些东西呢,是好东西,但做出这些东西的人我是坚决要弄死的,谁也别拦着!在他眼里,杨梦龙实在太可恶了,竟然在金鏖殿上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顶撞他,让他颜面尽失!卢象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就是科举出身,不帮着文臣,反倒跟那个粗鄙不堪的武夫搅在一块,真是自甘堕落! 当然,最最可恶的就是,这两位手里掌握着如此多的财源,居然一点都不肯拿出来孝敬他们!按照剧本,杨梦龙和卢象升这些下级应该将自己所有财源全拿出来请当道诸公笑纳,让当道诸公拿走绝大部份,自己再受宠若惊的留下一点残渣剩饭,并且深以为荣才对。这两位既然一点上下级的观念都没有,他就只好想办法教教他们什么叫上下尊卑了! “听闻那武夫又在搞什么运动会了,而且周边数十个州府都有人前去参加!”王应熊喝着茶,有些愤愤不平的说,“此举乃不折不扣的害民之举,徒耗钱粮,而且数万人集聚一处,极容易生出事端,那杨梦龙明知道有这样的危险还要大张旗鼓的办,居心叵测啊!” 温体仁欣赏着手中那晶莹剔透的玻璃茶杯,含糊的笑笑,说:“去年不是办得挺好的么。” 王应熊说:“去年办得好,不代表今年不会出事!我等应该上奏,重重的弹劾那武夫的扰民之举,让皇上下旨申斥他,禁止他再作出这等害民之事!” 温体仁摇头:“没用……皇上现在对他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谁也告不动他。” 王应熊厉声说:“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武夫继续嚣张得意,结交番邦蛮夷,鼓励女子放足,坏我华夏之道统,乱我大明之风气不成!”他喘着粗气,说:“那武夫干涉地方政事,结交外镇总兵,巴结藩王,私自扩军,鱼肉百姓,欺凌缙绅举子,搜刮民脂民膏,这一宗宗,一桩桩,哪一条不是死罪!若继续放任自流,我大明国将不国!” 温体仁微微摇头。说得倒是义正辞严,声色俱厉,其实还不是恨杨梦龙打了你的脸让我在朝堂上下不了台?还不是恨杨梦龙有那么多财源却不肯孝敬你?说得倒是挺好听,可惜那私心味,十公里外都能把人熏个筋斗。 跟王应熊这个被私怨和暴利迷住了心窍的家伙不一样,温体仁对朝堂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他看得很清楚,随着旅顺之战和剿匪之战的落幕,朝堂的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武人的势力正在强势崛起,无法阻挡!虽然杨梦龙和卢象升都没能入阁,但是与这两位交情极深的傅宗龙却成了兵部尚书,不用说,这个犟老头是全力支持间接地将他推上了这个高位,并且很有可能还能帮他更更一步,问鼎首辅宝座的那两员福将是非常信任,而且全力支持的。而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被夺回辽东半岛的战功迷住了心窍的崇祯更是大手笔,让这两位一个总理北方五省军政,一个总理湖广,再加上新上任的四川总兵秦良玉,其影响力几乎覆盖了整个大明,而传统文人的影响力将被极大地压缩,只剩下江浙、福建了。大明立国两百五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更加可怕的是,崇祯似乎很乐意看到这两位得力干将掌握更大的权力,为他带来更多的税收,甚至开拓疆土! 几乎无法动摇的圣眷,显赫的战功,救活百万流民积累下来的声望,还有异常强大的生产力,数以万计的虎贲之士…… 温体仁不禁打了个冷颤。四年时间,短短的四年时间,那两支新军就发展到这等地步了,如果再给他们四年,或者十年,又将是何等的景象?他虽然在朝堂之中,对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但是却也分明感觉到,随着新军一次次胜利,还有一座座工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个崭新而又陌生的时代正在徐徐拉开序幕。在这个新时代,很多腐朽的东西将被扫进垃圾堆,很多生机蓬勃的东西将破土而出,犹如草原大雨后的青草,开遍全国。 怎么才短短四年,那个愣头青就已经具备了影响大明走向的能力了? 到底是时势造就了他,还是他改变了时势? 回想起杨梦龙这四年跌跌撞撞的走过的路,温体仁在心里发出一声低叹:“气合风云啊……” 王应熊还在发着牢骚。不过他也只能在温体仁面前发牢骚,在崇祯面前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崇祯现在对杨梦龙的信任简直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由于拿不出足够的奖赏,甚至派皇后过去安抚杨梦龙。他极端厌恶听到关于杨梦龙的坏话,谁敢在他面前打杨梦龙的小报告,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他也只能发牢骚了,现在他对付杨梦龙的手段,真的很有限。 茶壶嘴在一个劲的冒着泡泡,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明年春天,将又是何等的景象呢? 春天快点来吧! 一六七 草泥马 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最不害怕的就是别人的诅咒和谩骂。 在王应熊不停地咒骂着杨梦龙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南阳,杨梦龙正抱着两个小小的襁褓,坐在床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四颗大白牙全都露了出来。 经过好几个时辰的折腾,筱雨芳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这两个小家伙都只有四五斤重,但哭起来中气十足,当姐弟俩呱呱落地的时候,大半个南阳城的人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他们的冠军侯有孩子啦!杨梦龙松了一口大气,他的部下,他的将军,还有南阳的市民商贾,也跟着松了一口大气。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很看重传承,子承父业是千年的传统,一个没有子嗣的人能力再突出也很难让手下真正安心的,地盘也不会稳固,当这个强人倒下之后无人能够接过他手中的火炬时,自己的前途也会跟着完蛋。不光是东方,西方也是一样的,对于上位者而言,传承极其重要。 当然,杨梦龙松一口大气是因为孩子总算生下来了。在产婆进进出出,孩子却迟迟不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都快急哭了,这年头难产可是很要命的,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啊!不过还好,有惊无险,姐弟俩虽然把妈妈折腾得够呛,但还是平安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杨梦龙亲亲这个,亲亲那个,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呀,真的快把我和你们妈妈给吓死了!” 筱雨芳虚弱的笑了笑,说:“第一次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杨梦龙心有余悸:“第一次都快把我吓得没了半条命!”把这两个小不点摆在筱雨芳身边,逗逗这个,逗逗那个,说:“凯旋,面面,给你们帅气的老爸笑一个看看?” 两个小不点表示我不认识你,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筱雨芳抱过当姐姐的,亲着她那黄皱黄皱的小脸蛋,笑:“你真的打算给儿子起这么个名字?” 杨梦龙反问:“有何不可?面面,面面俱到,寓意多深刻呀。” 筱雨芳低声笑:“当心儿子长大了之后揍你……”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笑叹:“看来是不能指望你了,等我身体好了,再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杨梦龙说:“反正我以后就叫他面面了!” 当他的儿子还真是命苦…… 筱雨芳笑问:“你跟小琪和紫嫣的吉日也快到了哦,准备得怎么样了?” 杨梦龙捂着头叫:“别提这个,别提这个,一提我脑壳都疼了!”小心的躺下,双手枕着头,愁眉苦脸:“我还以为年底了,可以清闲一下了,没想到又是生孩子又是结婚,忙得跟陀螺似的!老天,你杀了我吧!” 筱雨芳只是笑,不说话。这样的好事别人盼都盼不来呢,就他在这里唉声叹气,好像碰上了什么多倒霉的事情似的! 但愿懒癌这种病不会遗传吧,否则她的孩子可就惨了! 不管杨梦龙有多想偷懒,该办的事情还是得办,一样都逃不掉。几天之后,他让皇后揪着耳朵拖上了前去迎亲的高头大马————这货又把吉日给忘记了,当满城人四处找他的时候,他正和一帮化学狂人在实验室里提炼着白磷。看到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子,皇后都想把靴子脱下来抽他了。 迎亲的路上,大家忽然看到半边天都红了。杨梦龙扭头望去,惨了,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跑来喝喜酒,提炼出来的十几斤白磷暴露在空气中没人管,烧起来了!这一烧把整个实验室都变成了火海,大量化学材料在大火中乒乒乓乓的爆炸,跟放烟花似的,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吴永大惊失色,叫:“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啊!” 庞春一脸淡定:“不用啦,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它再怎么烧也伤不到人的。” 庞夏从容自若:“等你们赶到的时候,该烧的东西也烧得差不多了,那不是瞎忙活嘛!” 准备去救火的市民一听,都停了下来,纷纷说:“没人在里面就好,我们继续去喝喜酒吧!” 于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继续上路,一串串的鞭炮与化学实验室那边传来的爆炸声相应和,别提多热闹了! 随行的锦衣卫目瞪口呆:南阳的乡亲父老的神经真不是一般的坚韧啊! 好不容易,终于把两位新娘给接回来了。侯府大堂挤得跟个沙丁鱼罐头似的,商人和地方官员济济一堂,腰缠万贯的富豪,衣朱紫悬金印的高官,手握重兵的大将,还有无数真心拥护他们的百姓,都在翘首以待。这场婚礼的意义可不一般,柳紫嫣的背后是河洛地区的官绅势力,程琪背后则是强势崛起的商人财团,跟这两位成为一家人,很大程度上也跟这两股势力成了一家人,让他们彻底安心。当然,杨梦龙也是挺有本事的,硬是把这种利益结合变成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天作之合,这尤其让人高兴————虽然是利益的结合,但是他能与她们心心相印,何尝不是大家都期盼的? 只是方逸之的面色有点黑。 杨梦龙耸拉着脑袋,随头丧气。 皇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俊不禁。 当最后一声爆炸轰鸣声消失之后,方逸之抚着额头说话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把自己的婚礼弄得一团糟?成个亲很难吗?为什么别人躺着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事情你做起来却是险象环生?” 杨梦龙沮丧的说:“我哪里知道啊……我就是去看他们做实验,然后把时间给忘记了……” 方逸之恶狠狠的瞪向庞春庞夏:“以后再有大事,谁敢拉他去做实验,剁手!” 庞氏兄弟很委屈:“是他自己跑过去的!” 方逸之好想踹杨梦龙一脚:“你啊……算了,懒得说你了,赶紧拜堂,省得我看着恼火!” 杨梦龙赶紧和那两位同样满腔怒火的美女拜堂…… 拜完堂,走出来向众宾客敬酒,一桌桌的敬过去,流程都熟得不得了了。当他向皇后敬酒的时候,皇后拿出两块玉佩递给他,笑着说:“冠军侯,祝贺你好事成双,生了一对龙凤胎,又娶了两位大美女。本宫没带什么钱,拿不出像样的礼物,这两块龙凤佩就送给我们的小公主和小侯爷了,莫要嫌弃。” 杨梦龙乐呵呵的接过来,说:“多谢娘娘恩典哈,回头我再回你一份大礼。” 秦良玉拿出一柄用鲨鱼皮作鞘,镶着宝石的匕首,说:“石柱地方贫瘠,老身也拿不出什么名贵的礼物,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已经传了三代,就送给小侯爷吧。” 杨梦龙也不拒绝,大方的说:“多谢秦姨,回头到我挑几副最好的板甲让你带回去炫耀炫耀!” 卢象升略一沉吟,拿出一支制作精良的狼毫笔,一方雕刻成日月状的墨砚给了杨梦龙,说:“这支笔,这方砚都是我数年前花重金购来的,价值不菲。现在我用不着这东西了,就送给那未见过面的小侄女吧,希望她能像弟妹那样成为一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才华横溢的大才女。” “说到琴……”程骥拿出一个大号琴匣打开,取出一方古色古香的古琴,说:“此琴乃愚兄心爱之物,就送给外甥女作为礼物吧。” 大家你一样我一样的,很快,送过来的礼物都堆成小山了。杨梦龙来者不拒,一一收下,他可不是圣人,大家都真心给他送礼,每一样礼物都寄托着对他,对他的孩子的期望,他为什么不收?收得正欢,布汶神父带着一帮穿着鲜艳服装,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洋鬼子走了进来。那帮洋鬼子向杨梦龙脱帽致敬: “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印尼总督布洛克向东方侯爵道贺!” “葡萄牙远东贸易集团代表盖伊向东方侯爵道贺!” “西班牙驻吕宋总督菲尔南向东方侯爵道贺!” “法兰西远东贸易公司代表伊尔明斯特向东方侯爵道贺!” “意大利……” 乖乖,一下子来了好七八个国家的代表啊!要知道年头的时候跟杨梦龙打交道的国家也才三个而已。显然,这帮货是让东方贸易的暴利迷住了心窍,南阳这边的货物是敞开供应的,只要你出得起钱,丝绸、瓷器、香料、茶叶这些你爱搬多少就搬多少,不像以前那样货源让人掐得死死的,有钱都买不到。而且南阳这边还有很多新货物,比如说精密的轴承、用上好钢材制造的铆钉、白糖、水泥、钢铁等等,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别的不说,一船高碳钢运回去能制造多少刀枪不入的板甲?一船红茶和红糖运回去能赚到多少倍的利润?还有那可以修固坚不可催的工事的水泥……商人都是逐利的,远东贸易有着如此广阔的前景,叫他们如何能不疯狂?杨梦龙大喜日子不来拍马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梦龙一一跟他们握手,高声说:“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我的朋友们!来到南阳一定要玩个痛快,否则别人就会说我不够好客了!” 洋鬼子们说:“一定,一定!” 布汶神父说:“这些绅士们都带来了奇特的礼物,就在门外,侯爷你一定会喜欢的!” 杨梦龙眼睛大亮:“还有礼物?”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大家也跟着出去,想看看都是些什么新奇的礼物。 首先是意大利人献上四名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女子,身材高挑秀硕,皮肤白嫩细腻,五官端正而略显硬朗……嗯?希腊人?好家伙,一口气送了四名漂亮的希腊女奴!在欧洲人看来,这是一份大礼了,此时的欧洲依然是个露天垃圾场,尤其是西欧,一年洗一次澡的臭毛病还是没有改,在那遍地都是移动垃圾的鬼地方,爱干净而且长得漂亮的希腊女奴受欢迎程度就可想而知了。好吧,笑纳之。 法国人牵来两匹高大健壮得不像话的马,足有一米七高,想骑上去绝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话说这马根本就不是让人骑的,这是著名的夏尔挽马,据法国佬说,一匹夏尔挽马拉得动六吨货物,比一战时期的卡车还牛!嗯,笑纳之,回头找法国佬谈谈,进口几百匹夏尔挽马用来拉大炮! 荷兰人献上的是一张长两米,阔一米六的席子。席子当然没什么稀奇的,可一张用象牙制成的席子就非常稀奇了。没错,整张席子都是用非洲产的象牙切割成的薄片制成的,有没有什么特殊功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非常珍贵就是。 葡萄牙人献上数张虎皮。这虎皮的花纹跟中国虎完全不一样,在场的皮货商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人认得出这是什么虎的皮。当然认不出来了,这可是美洲虎啊! 这几份大礼杨梦龙收得眉开眼笑,但是,当西班牙人将几头貌似山羊,却长得憨头憨脑,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的家伙牵过来的时候,他翻脸了。 西班牙人准是脑袋进尿了,什么不好送,居然送羊驼! 操你妈,操你妈! 一六八 憧憬 虽说收到一群草泥马让杨梦龙万分不爽,但是来宾们却对这种看起来憨憨的,萌萌的动物十分感兴趣,纷纷议论着是不是弄两头进明年就要开张的动物园里,让孩子们也开开眼界……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草泥马,杨梦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方的表示将会把这群草泥马全部送给动物园……他才不养这玩意!然后嘛,自然是请这帮洋鬼子入席,开怀畅饮。 朱慈烺有些害怕的拉着皇后的袖子,低声问:“母后,为什么这些番夷一个个都红发碧眼,跟恶鬼似的?” 安宁一脸鄙视:“你笨啊,西洋人都是这样子的!” 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点都不将太子殿下的尊贵身份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这位太子殿下实在太笨,见识太浅薄了,所以她一开口都是“你笨啊”,让皇后十分无奈,那几位陪太子读书的大儒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天家之子,何其尊贵,岂能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辱骂!但皇后不发话,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不是他们的地盘。 皇后笑着对太子说:“安宁说得对,西洋人都是这模样的,看着吓人,其实学识颇为渊博,你得多跟他们学习学习。” 朱慈烺用力点了一下头。这段时间他可让安宁和筱君鄙视了个够,安宁小丫头仗着自己在天文地理物理化学上的一点学识,时常问得他昏头转向,根本就答不上话来。至于筱君就更厉害了,想比哪一方面的你就说吧,不管是儒学还是西学,或者是杨梦龙所推崇的杂学,随你挑,反正最终辩论的结果都是吊打!这让朱慈烺觉得很没面子,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两个可恶的家伙会的东西通通学会,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机会鄙视自己! 那边,杨梦龙把自己的西洋朋友向卢象升引荐。那帮洋鬼子得知另一位以开明著称的帝国侯爵也在这里,惊喜万分,抢着跟卢象升搭话。没办法,南阳这边的竞争实在太激烈了,像红茶、糖、香料等等奢侈品,经常是有价无市,而其他地方又对他们怀有戒心,不愿意跟他们坦诚交易,他们早就想到大名道去找货源,顺便为自己手头上的矿产资源什么的开辟新市场啦。现在卢象升也在,真是太好了,他们热情洋溢的跟卢象升讨论起双方合作的可能性来,当然,卢象升也很乐意跟他们进行这方面的合作的。 只是双方合作最大的难题就是大名道没有出海口,又不像南阳那样有一条一直能通往大海的水道,挺麻烦的。杨梦龙有些无奈的说:“看来你们只好在沧州进行交割,然后再用马车将货物转运到大名道了。” 卢象升皱着眉头说:“如此一来,成本可就大大增加了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没有办法,没有出海口,只能这样干。”眼珠子一转,“要不,你们还可以组建一支船队,经滹沱河把货物运进来或者运出去,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成本。” 卢象升沉吟一下,用力点头,说:“用船总是能比用马车省钱。不过在此之前恐怕得先疏通一下河道才行。” 走运河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水流充足,大一点的帆船运上万斤货物都不成问题,如果用马车,至少得用五辆四轮马车才拉得动了。不过,如果走水路的话,双方最终就只能在正定县交割货物,因为大名道是没有运河直通沧洲的,便宜了真定府啦。最后双方敲定,这些洋鬼子每年向大名道提供两万吨磷矿石和海鸟粪,两万吨硝矿石和硫磺,当然,如果锡矿、铜矿什么的多得没地方卖了,或者有本事在变质之前把水果运到大名道来,这些东西卢象升也是要的。这笔生意让洋鬼子们大喜过望,简直就是捡钱啊!磷矿石、海鸟粪之类的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一钱不值,硝矿石和硫磺什么的在东南亚那边有的是,尤其是硫磺,那么多火山,天天都有大量硫磺生成,挖都挖不完!用皮鞭逼着东南亚那帮猴子进山或者上海岛把这些矿产开采出来,用船运到大名道卖出,赚到大笔的钱再购买丝绸瓷器之类的货物运回欧洲,一转手就是几十倍利润,简直就是稳赚不赔哪!他们异常兴奋的表示一定能够按时足额的交货,童叟无欺,同时暗暗遗憾,像这样有见识的大明官员太少了啊,这种生意暂时也只能跟杨梦龙和卢象升做……他们手里还有好多硝矿、硫磺矿、磷矿找不到买家呢,唉! 杨梦龙举起酒杯,大声说:“来来来,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明年赚到更多的钱,大家一起发财!” 洋鬼子们眉开眼笑,用生硬的汉语齐声叫:“大家一起花财!” 朱慈烺小声问安宁:“大明地大物博,一切物体应有尽有,冠军侯和肃毅侯为什么要跟这些番邦蛮夷做生意,让他们把我们的钱赚走?” 安宁翻了个白眼,说:“你笨哪,他们把矿石一船船的运过来,累死累活能赚到几个钱?就算让他们赚到了钱,他们还得从我们这里购买大量茶叶、瓷器、丝绸,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价吗?一桶茶叶就顶了他们一船矿石了!这就相当于我们的钱从这个人的口袋进了那个人的口袋,一分都没少,还得到了大量我们急需的矿石,这种生意不做,做什么生意?真笨,以后得跟我哥哥好好学学!” 朱慈烺的眉头揪得跟个包子似的,没办法,他对做生意什么的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皇后倒是听明白了,洋鬼子累死累活的开矿,再累死累活的运到大明来卖,其实是赚不到多少钱的,一桶茶叶就够他们挖一船矿了!而且卖矿石赚到的钱又拿来买了大明的货物,那钱只是在他们手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大明的口袋,还搭上了成吨矿石……啧啧,这生意做得!她微笑着对儿子说:“安宁说得对,你得跟冠军侯好好学学!” 朱慈烺用力点了一下头,心里却颇为郁闷:安宁这个小丫头也就比他大一岁吧,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皇后心里感慨万分,望着正在热烈地与洋鬼子们交谈的杨梦龙,心里想:“但愿皇上能始终信任他,把他留给皇儿用吧……有他这么聪明的人辅助,皇儿继位之后肯定不用吃什么苦了,天下百姓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 与此同时,长沙城下,湖广义军大营里。 “为将军贺!”王锐笑着举起酒杯。 秦迈也举起酒杯:“为将军贺!” 一大帮义军将领都笑嘻嘻的举起酒杯。今天是冠军侯大喜日子,他们是没有办法回去喝喜酒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营中喝点小酒,庆祝一番。 一杯酒下肚,秦迈眼睛贼亮贼亮,碰了碰王锐:“七郎,将军娶筱小姐的时候忘记了吉时,整个舞阳的人一起出动才把他找了出来,你说他这次成亲会不会继续乱子?” 王锐大笑:“这是肯定的,不出点乱子他就不姓杨了。” 秦迈摇晃着脑袋直叹气:“两年前是筱小姐哭笑不得,现在轮到程小姐和柳小姐哭笑不得了。”他又喝了一杯酒,喃喃说:“好想回南阳去看看……现在我们都打到长沙了,明年应该可以将两广拿下来了吧?” 王锐说:“快了……老秦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进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顺利了,往往大军还没有抵达,当地揭竿而起的百姓就将我们要攻打的城市团团包围了?” 秦迈说:“我知道,这就是民心!我们将这一切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连根拔起,等到明年将军出兵,就可以顺利的将整个湖广置于他的统治之下,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王锐微笑:“是啊,真期待明年的到来……” 将领们也露出憧憬之色。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呢?肯定会比今年好吧?明年他们将在广东沿海地区温暖的海水中洗涮战刀,百万义军将解甲归田,千万湖广百姓将分到维系他们希望所在的土地,过上温饱的生活……真是期待啊! 长沙城外一处卫所里,大量匠户正在夜以继日的制造着战船。明年,拿下长沙城之后,义军将乘坐这些战船水沿湘江水陆并进,直取广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位大王如此重视广东,但他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们的待遇并不是很好,只是够吃饱饭,而且有一点工钱拿————大多数义军连军饷都没有的。这就足够了,一想到这片土地即将改变模样,而这里头又有自己一份功劳,所有人心里都是火热火热的,充满激情。 中国老百姓那隐藏在骨髓里的狂热一旦爆发出来,全世界都会颤栗。 信阳鸡公山,红娘子的大寨里,数千人正在像模像样的操练着,吼声震天。这几千条好汉有冲州撞府的响马,有劫贫济富的山贼,有红娘子从湖广义军那边拉过来的义军,当然,更不会缺乏活不下去了的农民。本来红娘子是没有能耐拼凑起如此庞大的部队的,但是有了杨梦龙的资助就另说了,拿着杨梦龙资助的武器,她很快就组建了一支拥有六百名精锐骑兵、一千五百名弩兵、三千名横刀手、四千名长枪兵的大军,按着她在河洛新军里学到的技巧严加训练。虽说训练了这么久,始终达不到河洛新军三成水准,但是列队布阵、行军纪律都有模有样了,至少把整个信阳扫了是绝对不成问题的。看着自身实力一点点的增强,她也薄有几分成就感。这不,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大军操练呢。 她的得力助手封婷跑了过来,苦着脸说:“姐,人太多了,粮食不够吃了!” 红娘子问:“还能吃多久?” 封婷说:“最多只能吃半个月了。” 她这么一说,那些同样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大军操练的当家们可不淡定了,粮食可是关系着大军的生死存亡啊,信阳灾情严重,想筹粮都没处筹这可如何是好? 红娘子淡定的一挥手,说:“没事,封婷,你带上我的信去南阳,找冠军侯借五千石粮食过来!” 封婷小心翼翼的问:“他肯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上万人马的装备都是“借”过来的,一毛钱都不给,现在又去借,她担心那位冠军侯会把她扔进汉水或者丹江。 红娘子柳眉一扬:“他不借试试看?你跟他说,他敢不借我就把他的头揉成鸟窝,再把他的脸捏成猪头!” 封婷憋住笑应了一声,照办去了。 红娘子抬头看着天空,忽然有些想念那个脸圆圆的小屁孩了。好久没有捏过他的脸了,真的有点想念那种弹弹的感觉啦,哼哼,等明年拿下信阳之后我再去南阳炮制你,非整得你鸡毛鸭血不可! 对于明年,女土匪充满了自信! ————《本卷完》 第一章 离别与开始 鞭炮声中,一年又过去了,新的一年拉开了序幕。 南阳这片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土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腾。由徽商出资,南阳各工商巨头牵头,凯瑟琳参谋策划,大明第一个股票交易所挂牌成立。这个股票交易所跟现代的差不多,就是衍生产品没那么多,就矿产、煤炭、粮食、钢铁、水泥、食盐、棉花、亚麻这几大类,比如说食盐股,买一股就相当于买了多少斤盐,舞阳的盐卖得好了股票就会涨,在这个时候把股票卖出去就能赚上一笔。这倒是很新鲜,股票交易所成立之后,南阳市民都拿出一些余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几手。 然后就看到股票像只可爱的小乌龟一样一点点的往上挪…… 虽然挪得很慢,但毕竟是在涨不是?只要涨上一点他们都赚了! 杨梦龙可不敢指望这种原始的股票交易所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收益,但它毕竟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没有它可不行。有了股票,那些工厂要融资就比较容易了,同时一个健康的股市还能让更多老百姓分享到经济发展的红利,这是好事。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经费不够的时候可以发行债券筹钱,这比直接找老百姓借要方便得多。基于这些考虑,他对成立股市是举双手赞成的。 洋鬼子们对股票交易十分感兴趣,嚷嚷着也要参加,可惜,人家是关起门来自己玩,他们也只能嚷嚷了,没他们什么事。 皇后也拿出自己的钱买了几手原始股,想试试看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钱生钱。这几手原始股,还有那一车车的特产,就是她此行的成果了……没错,在南阳玩了一个多月之后,她要回宫了。 南阳全体官员前来欢送。皇后来这一趟可帮他们打响了名气,提高了南阳的知名度,招商引资吊凯子更加方便了,人家都要走了,他们不来送送就太没良心了。皇后笑着对方逸之等人说:“众位爱卿都是大材,希望你们不忘初心,继续为民办实事,造福百姓。”勉励了这帮衣冠禽兽一番,又对杨梦龙说:“冠军侯,本宫可就把烺儿交给你了,你可不许藏私,一定要将自己所学原原本本的教给他!” 杨梦龙嘿嘿直笑:“皇后你不怕他跟我学坏啊?” 皇后回答十分干脆:“不怕!”这些年的所见所闻给她最深的感悟就是,谦谦君子是治不住满朝文武的,得像杨梦龙这种又有本事又横的人才行,朱慈烺将来想要坐稳江山,不仅得学到杨梦龙治理地方、行军打仗的本事,还得学到他那种一旦火了兵部尚书都敢捅的狠劲,太老实了就等着被群臣欺负吧!她蹲下来,对眼圈发红的太子说:“你就跟在冠军侯身边好好学习,一定要听他的话,认真学,这对你将来有好处,知道吗?” 朱慈烺眼泪都要下来了:“母后,儿臣舍不得你……” 皇后怜爱的抚摸着他的头,说:“母后还会来看你的。现在流寇被平定了,等冠军侯和肃毅侯再平定建奴,天下就太平了,到时候母后和你父皇经常来看你,好不好?” 朱慈烺用力点了一下头。他虽然舍不得母后,但更舍不得回宫……宫里那种冷冰冰的、枯燥单调的生活他实在是怕了,在外面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再让他过回那种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日子,还不如让他去死呢。 送走了皇后,杨梦龙扔给朱慈烺一个绣着大熊猫的书包:“背上它,跟你安宁姐姐一起去学校上学!” 朱慈烺傻傻的问:“去学校?” 杨梦龙理直气壮:“废话,不去学校去哪里?你要学的功课多得很,语文、数学、外语、地理、政治、几何、物理、化学……不去学校,你上哪学去?” 朱慈烺叫:“可是母后让我跟你学习如何治国平天下!” 杨梦龙说:“你才多大啊,学个屁治国平天下!像你这个年纪就该开开心心的上学,开开心心的玩,在课堂上开开心心的被老师拿粉笔头砸,学什么治国平天下只会把你变成傻子!”见朱慈烺仍然一脸懵逼,他耐着性子解释:“治国有文臣,平天下有武将,这些都不用你学,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博学的人,不管是治国还是平天下都能说出个道道来,不会被大臣坑就足够了,懂了吧?” 朱慈烺还是不懂,但是也只能背上书包去上课。 身后传来杨梦龙的声音:“以后没有马车接送,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你都得步行去上学!周末和安宁一起上山捡两捆柴给福利院送去,每个周末都要!做的作业要拿给我检查,偷工减料我揍死你!还有,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打架……” 朱慈烺叫:“我不会打架的!” 杨梦龙说:“我管你会不会打架!反正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打架打输了,我揍死你!” 这什么帝师啊,有这样教太子的吗!? 朱慈烺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他有预感:在杨梦龙身边的日子,将会非常、非常的难过! 吴永很担心:“侯爷,这样做真的妥吗?太子毕竟年幼,你让他步行去上学,还鼓励他跟别的孩子打架,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都是人生爹妈养的,他没这么娇贵!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安排锦衣卫暗中保护,但仅限于不能让他被人拐卖或者绑架,如果他跟其他孩子发生冲突你去找人家麻烦,我揍死你们!” 吴永彻底无语。 皇后走了,秦良玉也要回四川了。临走的时候,杨梦龙又赠送了她好几套板甲和一袋辣椒种子,一些土豆和玉米种子,以及几袋磷肥,让她把这些作物和肥料带回四川去试种,看能不能成功。对此她是满心感激的,这些都是好东西,舞阳精心培育出来的玉米良种亩产量逼近五百斤,土豆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将这些作物引入四川大规模种植,四川人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吴胜也很满意的返回了登莱。正如他所说,在南阳运动会上,登莱包揽了举重、掷铁饼、链球、标枪等项目的冠亚季军,以至于到后来一看到那帮肌肉男上场全场便唉声叹气,说没有悬念的比赛真的好无聊。 南阳城关码头,冷风把凯瑟琳的长发吹得狂飞乱舞,在她身后是四艘装了二十五门130毫米二十八倍径后装滑膛炮和五千多发炮弹,还有大量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货物的大船。至于钢铁和水泥,那肯定是装不下了,只好花高价向海商租借了几艘大船,这使得她的经费大大的超支了。不过她觉得值,有了钢铁和水泥,威尼斯便能筑起坚不可摧的防线;有了后装滑膛炮,威尼斯的海军便能在海战中痛殴对手,取得制海权,为此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她有些不舍的对杨梦龙说:“杨,我要走了……” 杨梦龙唉声叹气:“唉,你们一下子跑清光了,南阳突然变得冷清,我还真不习惯呢!” 凯瑟琳说:“欢迎你到欧洲来作客,美丽的威尼斯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杨梦龙苦着脸说:“说这些都太遥远啦,大明现在还乱糟糟的,我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有空去欧洲玩?不敢想,不敢想!” 凯瑟琳不理他了,拉着柳紫嫣的手说:“柳小姐,希望你能到威尼斯来作客,我想,你那流利的意大利语还有你无以伦比的美貌,会让整个威尼斯的骑士为你疯狂的。” 柳紫嫣说:“有空我一定去。希望你也常常到大明来玩,我们随时欢迎你。” 杨梦龙说:“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把应该给我的马匹带过来!” 他最惦记的始终是那三千匹欧洲战马。凯瑟琳瞪了他一眼,说:“我们威尼斯人做生意最讲信用,三千匹战马,一匹都不会少你的!”说完跟柳紫嫣拥抱,然后长发一甩,一跺脚,上船。 杨梦龙抱着剧痛的脚趾又跳又叫:“你又踩我!你又踩我!” 凯瑟琳格格直笑,冲他和柳紫嫣挥手。船锚收起,四艘大船扬起船帆,驶出码头,进入水流湍急的汉江,船都开出好远了,仍然可以看到她卓立在船尾,向这边挥手。 柳紫嫣有些失落的说:“唉,她最终还是走了……” 杨梦龙恨恨的说:“早就该走了!动不动就踩人,她到底是属牛还是属大象啊?” 柳紫嫣哭笑不得:“这能怪她?换我我都想踩你一脚!” 杨梦龙哭丧着脸叫:“我有这么招人恨么?为什么不管是谁都想踩我?” 柳紫嫣说:“自己想去!”学着凯瑟琳的样子把长发一甩,走了。 杨梦龙揉揉鼻子,唉声叹气:“女人啊,都喜欢蹬鼻子上脸,太难伺候了……也许我该给自己做一双铁鞋,以免被踩?嗯,值得考虑!” 扎吉冲翁忍住笑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杨梦龙说:“去军营!” 河洛新军军营里,枪声终日不绝,换装了线膛燧发枪的士兵正在苦练射击和拼刺刀。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七千名士兵换装了线膛燧发枪,而他们换装下来的盔甲兵器则装备了新兵。在大营里,火枪火炮统治战场的时代已经来临,只是绝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而已。 第二章 风起华北1 从蒙古高原吹来的寒风扫荡着太行山脉,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还带着残雪的太行山山脉在低垂的铅云中蜿蜒起伏,雄浑肃穆,在一座座屏风般的万丈悬崖下面,江河水咆哮而过,黄河、漳河、汾河、滹陀河……一条条大河从云中而来,劈开平原,劈开峡谷,直奔大海而去。大河两岸,一块块珍珠状盆地仿佛无数枚珍珠,散落在山河之间,每当看到这一幕,你都不得不惊叹于造物的神奇————这就是山西! 山西,表里河山,任何一位合格的将领都不得不对它那完备的地形和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惊叹一声。它是华北的脊梁,也是用武国度,早在春秋时期,强大的晋国在这里崛起,向南一战打得楚国丧师数万,向西像泰山一样压得秦国透不过气来,其霸业维持了百年之久,而齐、楚、吴、越等国的霸业基本上是一世而亡,随着开创者离世而灰飞烟灭。在战国时期,这里也成了秦国与赵国这两个战国之世最为强大的国家反复拉锯的主战场,重甲铁骑兵与轻装飞骑士在这片土地上的血肉搏杀持续数十年之久,长平一战,赵国举国青壮皆战死沙场,秦军死伤过半,如此血战古今少有,千年之后仍让人心有余悸。从秦朝开始,两千年来山西一直是华北的脊梁,山西守不住,中央王朝的脊梁骨就要断了,丝毫怠慢不得。明朝对山西防线的经营,着重于宣府和大同,这道防线被称为“宣大”。宣府是拱卫京师,防止蒙古铁骑南下的咽喉要道,宣府一失,京师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而大同盆地则是华夏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冲突最为激烈的前沿,这片烟沙晦迷的土地见证了无数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血腥厮杀,称之为“华北大门”也不为过。两千年来,保华北必保宣大,守山西必守大同,从无例外。 不过眼下,随着明朝军事实力的急剧衰退,这道重要的防线也形同虚设了。大同成了晋商的大本营,每天都有大批商旅从这里出发,将大量货物贩运至蒙古,再从蒙古运回毛皮、牛羊等等,赚得盆满钵满。晋商发大财,那些边关将领也跟着发点小财,每个月都能从晋商那里拿到一笔钱,所以他们对晋商的走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明知道晋商在走私钢铁、粮食、盐、布匹、火药等军国利器,他们也懒得去查,甚至主动参与走私。正因为他们为晋商提供了如此便利的条件,晋商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富甲天下,最终满清入关,成了皇商。 只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晋商并不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过到头了。 一支大军正顶着寒风,向宣府镇快速前进。这支大军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军装呈火红色,仿佛燎原大火,声势骇人。他们戴着一顶半圆的钢制头盔,红色盔缨火焰般舞动着,滑膛枪扛在肩上,三棱形枪刺闪耀着寒光,所有行李都打成一包背在背上,子弹和发射药用牛皮袋装着,挂在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位置,每人还带了四枚木柄铁头的玩意儿,佩一口尺半长的狗腿状弯刀。对了,每个人还穿了一件原始的防弹衣……不对,应该称之为“防箭衣”,这玩意是用亚麻编织的,有十二个插口,分别插入十二片一毫米厚的高锰钢片,整个胸部和腹部都保护得严严实实。由于高锰钢比己知的一切钢材的硬度都要高得多,一毫米的钢片,在三十米内基本上可以对弓箭免疫了。最重要的是,这玩意轻得可怕,只有七斤重,对于那些已经习惯了十几二十斤重的铠甲的步兵来说,基本上可以无视这点份量。这不,几千人,都走了五十多里路了,仍然是一脸轻松,边走边大声唱歌,队列严整,实在是不可思议。路上的客商、田里的农夫都朝他们投来惊讶的目光,纷纷议论:“这是哪来的军队?装备如此精良!” 这支军队行进到城镇附近,驻扎了下来,然后,军需要官进城去买菜。本来吓得不轻,以为要被抢清光的商人们惊讶的发现这些军官很好说话,出手大方,一手交手一手交货,而且买卖双方自愿,绝不勉强,这弄得他们反而很不自在了。最后,一位商人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你们……真的是官兵吗?” 军需官啼笑皆非:“我们是天雄军!” 是的,天雄军移镇宣大了。 休整了一个冬天之后,卢象升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带一万一千步骑军进驻大同盆地,这是天雄军的主力,而宣府则交给爱将李重镇去镇守。他的判断是,如果大同守不住,守住宣府也没用;如果大同守得住,就没有必要在宣府放太多的兵力。基于这一点,他只给了李重镇三千人马,和五千从流寇中挑选出来的青壮,主力都用于大同方向了。不过,他还给李重镇留了不少轻骑兵,也不算冷落这位爱将。一万一千人进驻大同,非同小可,仅运输各种物资的和军属的四轮马车就多达三百余辆,此外还有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十六门火箭炮,骑兵更是连绵数公里,那叫一个壮观,消息传开,整个山西为之震动,这种震动远甚于数十万流寇过境!山西百姓在为天雄军那鼎盛的军容震撼之余,心情也颇为忐忑:这支大军进入山西干嘛?山西真的养得起这样一支大军吗? 卢象升带着亲兵一路疾驰,几昼夜便进抵达大同,塞外的风沙扑面而来,那种粗犷豪迈,令他精神为之一振。还没有来得及欣赏一下塞外风光,一股骑兵便飞驰而至,带队的是一位虎背熊腰,少年英武的将军,打老远就叫:“卢大人!卢大人!” 卢象升笑着拍马迎上,叫:“原来是小曹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带人前来迎接他的,正是曹变蛟。几年不见,这位勇猛冠于三军的将领越发的英姿勃发,其麾下的骑兵也个个剽悍健锐,显然他没少操练这些骑手下。曹变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的说:“末将曹变蛟,奉叔父之命前来迎接肃毅侯!” 卢象升下马将他扶起,说:“小曹,我们曾在大凌河畔骈肩抵足,血衣为铠,血肉为盾,与建奴苦战过数日,然后一起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这些虚礼就不要再搞了。” 曹变蛟嘿嘿一笑:“可大人已经是肃毅侯了,末将不敢无礼。”说到这里,他有些抱怨的说:“大人,打旅顺的时候你为何不带上小曹?小曹与大名道仅一线之隔啊,居然错过了那场大战,太遗憾了!” 旅顺一战,后金折兵三万,天下震惊,参战的部队有一个算一个,人人皆有重赏,光宗耀祖,这等战功羡煞无数武将。曹变蛟本身就是个战争狂人,越是大仗他越是精神振奋,当时正忙着对付高迎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旅顺那边打得更厉害,肠子都绿了,几个月了,提起旅顺之战仍然一脸不甘,在他看来卢象升没有带上他就是不对。他那帮手下看着自己的老大,也是一脸鄙视,你这什么破运气啊,这么好的事一点都碰不上! 卢象升笑说:“那一战天雄军出兵也颇为仓促,只带了一千骠骑和两千多火枪手,仗主要还是冠军侯打的……别鼓着脸了,天雄军移镇宣大,你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 曹变蛟这才振奋起来,说:“对哦,天雄军移镇宣大是要对付那帮鞑子的,小曹与叔父都在大人帐下听用,还真不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大人,里面请!”欢天喜地的上马,在前面带路。卢象升笑笑,策马跟了上去。在他看来,曹变蛟跟杨梦龙有点相似,都是那种比较二的货,脾气对了,命都可以卖给你,跟这种人打交道,省心。 大同城城墙巍然屹立,气势雄浑,不愧是天下雄关。城门大开,大同城中全体缙绅和将领都在城外列队相迎,连大道都打扫了一遍,不谓不隆重了。开玩笑,卢象升可是侯爷啊,你怠慢一下试试?看到他大驾光临,一大帮缙绅官员的脸顿时笑开了花,齐刷刷的迎上,高声叫:“侯爷不畏塞外风沙,亲自领兵前来镇守大同,实是大同之幸,三晋之幸,大明之幸!”知府王君宪更是端上一大碗酒,高声说:“侯爷,这是大同父老的一点心意,请饮了这碗酒!” 卢象升也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只觉得香甜醇厚,喝下去浑身飘飘然,他不禁问:“马奶酒?” 王君宪说:“正是马奶酒。” 卢象升说:“好酒,好酒!”把碗还给知府,对所有在场的缙绅将领抱拳一礼,说:“承蒙各位大同父老的信任,卢某受之有愧!卢某既然带兵至此,又喝了这碗酒,自当竭尽全力,保得边境安宁,各位放心好了!” 众人齐声称赞:“大人当真是豪气干云,有大人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一白发将军忽然说:“肃毅侯固然豪气干云,然而鞑子狡猾且坚韧,倏来忽去,而边墙如此漫长,想要处处周全,只怕不是易事!” 众缙绅不禁对这个敢当面扫卢象升面子的家伙怒目而视,人家毕竟是帝国侯爵,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就算人家吹牛,你也总得给人家一点面子吧?会不会做人啊?卢象升却不以为忤,笑说:“这位想必就是老曹将军吧?” 白发将军拱手亢声说:“正是老曹!” 卢象升上前一步,还了一礼,说:“将军戎马一生,战功显赫,不管是抵御建奴还是剿灭流寇都有大功于社稷,卢某神交已久,今日得见将军,实慰平生啊。” 那个一开口就扫人兴的老将军正是曹文诏。曹文诏原本也是关宁军出身,由于看不惯关宁军畏敌避战、虚报战功、贪墨粮饷等一系列肮脏行径而遭到排斥,被打发到西北这个鬼地方来吃沙子,带着一千关宁骑兵四处追杀流寇。别看这老头年纪大了,打起仗来可不是一般的猛,以一千铁骑击破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流寇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死在他手里的流寇大将数都数不过来。只是去年他和洪承畴通力合作,千辛万苦将流寇赶到了山西与河南、河北两省的交界处,眼看就要竞全功了,蒙古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闹事,劫掠延安、榆林,迫使他带领骑兵回头去对付这帮臭虫,好不容易把该死的蒙古鞑子给打发走了,也进入隆冬季节了,这个时节太行山区大军调动困难,想再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已经不现实,他只能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几十万流寇被卢象升和杨梦龙这两个后辈一仗全歼。老头心里多少有点不快,这本来可是他的功劳啊!所以他一开口便有点冲,扫了卢象升的面子。其实一开口他就有点后悔了,卢象升不同于那些只会瞎指挥的文臣,这个侯爵可是人家在旅顺跟建奴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全靠真本事,没有半点花巧,他这样说话未免有点过份了。见卢象升不仅没有生气,还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己,老头更感惭愧,拱手说:“惭愧,惭愧,一介莽夫,当不得大人如此敬重!” 卢象升说:“老将军是大同人,对大同周边的情况肯定了如指掌,以后还得多多仰仗老将军啊。” 曹文诏说:“侯爷发话,老曹敢不竭尽全力!” 王君宪说:“侯爷,下官已经备下牛酒为你接风洗尘,还请赏脸!” 卢象升略一点头,笑着对曹文诏说:“先领教一下老将军的酒量和饭量!” 一众官员缙绅顿时郁闷万分,卢大人怎么那么看重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匹夫啊! 第三章 风起华北2 卢象升确实很重视曹文诏,草草的应付了一下那帮官绅,然后就跑到曹文诏府上,与他煮酒畅谈。他觉得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像个武将了,打心里厌烦旧文人弯弯绕绕的那一套,喜欢与曹文诏这类直来直去的正直军人相处。而曹文诏则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卢象升如此尊重他,他自然加倍尊重对方,几杯酒下肚便跟卢象升称兄道弟,缠着让卢象升给他讲旅顺大战的故事了。听到明军以猛烈的炮火炸得建奴血肉横飞,然后铁骑踏阵,将无数建奴踏成肉泥,他不禁热血沸腾,把桌子拍得嘭嘭响,连声叫:“痛快,痛快!仗就该这么打,一一次让他们痛足十年!”热血过后又是失落:“可惜老曹被流寇缠住,没能赶上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真是抱憾三生啊!” 卢象升笑说:“老将军真是老当益壮,让人汗颜啊。不过,晚辈奉圣上之命经略宣大,消除蒙古对京师的威胁,老将军还怕没仗打?” 曹文诏喝了一口酒,连连摇头:“不一样,不一样!那帮鞑子打仗的本事跟建奴相比,差得远了,打起来也没劲!不怕老弟你笑话,如果让老曹带这一千子弟出关,老曹最头疼的不是如何打败鞑子,而是如何找到他们!” 曹变蛟恶狠狠的说:“那帮鞑子就是一群土狗,瞅准机会就扑上来咬一口,你回头要跟他们动真格,他们马上逃之夭夭,实在太讨厌了!” 曹文诏取来一张地图摊开,指给卢象升看:“老弟你看,这是察哈尔部,这是土默特部,这是喀尔喀余部,这是……每个部族的领地都有千里之广,而且人又不是很多,他们逐水草而迁移,居无定所,我军一旦出关他们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我军的军粮消耗得差不多了,又马上四面杀出,疯狂撕咬,让人防不胜防!草原实在太大了,想找到他们,难,难过登天!” 卢象升凝视着地图,久久不语。地图上,一个个蒙古部族就像一群群恶狼,对关内的土地虎视眈眈。他们当中有不少已经投靠了后金,剩下的虽然没有投靠后金,却也被收拾服贴了,这些剽悍的草原汉子都是后金的兵源,后金能发展壮大至此,蒙古所提供的战争潜力是不容忽视的。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千古难题,要把这些北方狼族赶得远一点并不难,难的是农耕民族的大军是没有办法在寒冷干旱的北方草原长时间地驻扎的,迟早得撤回来,他们一撤,蒙古人马上就占过来,周而复始。明朝开国之初,蓝玉将军携在抗元血战中磨练出来的明军精锐一直打到贝加尔湖,那时大明几乎占领了整个蒙古高原,但百年不到,这些在塞外的地盘就丢光了,蒙古人又把战火烧到了关内,屡屡进犯陕西、宁夏、山西,明英宗时期瓦刺在土木堡一战全歼明军二十万精锐,兵临北京城下;嘉靖年间,俺答铁骑兵临北京城下;崇祯二年,后金破口而入,大掠京畿……如果他不能打破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界限,那么,就算天雄军凭借自己强大的战斗力取得了一时的胜利,最终结果也会跟开国时一个样,最多几十年战果就会丢清光,大明还是得据长城自守! 想到这里,他忽然说:“他们喜欢钻进草原深处,不好找,那我们就不找了,让他们主动过来找我们!” 曹文诏摇头:“这不现实。那帮狼崽子狡猾得很,不耗到我们撤军他们的主力是不会出现的。” 卢象升冷笑:“撤?为什么要撤?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大草原上建城,大量移民过去?” 曹文诏愣了一下,说:“在大草原上建城不现实,太冷了,没人受得了!而且这鬼地方干旱得很,种什么都种不活……” 卢象升摇头:“此言差矣!蒙古大草原虽然干旱,但适合农耕的地方还是有的!”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大大的c字:“从这里,从张家口到乌兰察布,延伸至三娘子城(呼和浩特),再一折,经包头一直到银川,这一地区水流充裕,土地肥沃,是农耕的理想之处,从三娘子城到银川更是著名的河套平原,尽得黄河之利!如果我们沿着这条绿色走廊打过去,打下一地便建一城,然后就地屯田垦荒,老将军,你猜会怎么样?” 曹文诏看着他画出来的那个c形弧线,兴奋地说:“这个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整个蒙古最肥沃的地方就尽在我大明的掌握之下了,蒙古人还不拼了命来抢!正如老弟你所说,不用我们去找他们,他们自己会自动送上门来!”又看了几眼,啧啧称赞:“如果我军能沿着这条水流充足的走廊建立一连串的城市,那宁夏、陕西、山西、北直隶四省都不必再受蒙古袭扰之苦了,在这一广阔地带内的蒙古人反而悉数被我们包围,无路可走,除非内附,否则绝无幸存的可能!”向卢象升拱手一拜,说:“老弟大才,老曹自叹弗如,自叹弗如!” 曹变蛟拧着眉头说:“大人的计谋固然非常妙,但是就算我军能将这一大片肥沃的平原拿下来,还是守不住啊,太冷了……” 卢象升说:“山西、陕西、宁夏包括蒙古,都有大量煤矿,只要开采出来,取暖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曹文诏愕然:“煤矿?” 卢象升笑:“大同到处都是煤,老将军忘记了?” 曹文诏挠挠头,说:“这倒是,有了煤取暖问题就好解决了,只是那些煤矿都被晋商控制……” 卢象升的笑容有点冷意:“很快就不归他们控制了。” 曹文诏搓搓手掌,说:“取暖的问题解决了,但是,种植问题如何解决?这鬼地方,除了草,什么都种不活的!” 卢象升说:“可以尝试种土豆,这种作物耐寒又耐旱,肯定能种活的。还可以试着种一些小麦、大麦、大豆,蒙古也并不是一年到头都那么冷的,总有几个月时间可供作物生长,这就足够了。” 曹文诏对此并不乐观,在他看来,蒙古大草原除了草,什么都种不活,汉人想要在那里定居并且建立农业区实在太难了。但是见卢象升如此自信,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提出了一下个疑虑:“在大草原上作战,最大的难题就是粮食供应困难!草原实在太大了,大军追击逃敌的时候往往一日狂飙数百里,运粮车队无论如何也跟不上的,这又该如何解决?” 卢象升说:“向赵武灵王和霍剽姚学习!” 曹文诏一怔:“以战养战?” 卢象升点头:“战国时期,大赵飞骑一人带三袋马奶酒,几块肉干,便可以数日数夜追杀敌军,如附骨之蛆,令东胡、林胡、匈奴谈虎色变;霍剽姚率领大汉铁骑作战,从不带给养,歼灭匈奴一部便尽掠该部落所有牲畜充当军粮,吸纳该部落青壮加入汉军,为大汉而战,他所率领的汉军每一次都是滚雪球般壮大,匈奴闻之胆寒!从大同到河套平原,蒙古部落众多,牲畜成群,这都是现成的军粮,我军出塞,何愁吃不饱肚子!” 曹文诏和曹变蛟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其实曹文诏所提出的那几个难题,卢象升都认真研究过。他发现几千年来,汉人之所以总是无法彻底解除来自北方的威胁,哪怕是在最强大的时候也只能暂时将对方打服,原因无非就是三个方面: 第一是以农耕为主的汉人在草原上很难立足,因为草原上是很难种得活粮食的,而游牧所能养活的人口又太少,这意味着中央王朝就算大力向草原移民,也很难在人口基数上占到优势,最终还是得放弃草原退回长城之内。这是游牧民族的地缘优势,你打过去只能啃草皮,他打过来随便打下一个县,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太吃亏了。 第二是以步兵为主的汉族大军在草原上面对倏来忽去的游牧骑兵,是不占任何优势的,甚至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当然,中央王朝可以大量养马,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取得战略上的优势,但是在关内养马的成本是很惊人的,再强大的王朝也无法长期坚持马政,最终战马消耗完了,马政崩溃了,战略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还是得靠步兵去对抗骑兵。这是先天环境注定的兵种上的劣势,难以改变,所以汉族把弩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要依靠远程攻击兵团去克制快如闪电的弓骑兵。 第三则是军粮供应不上。与蒙古相邻的陕西、山西都是比较贫瘠的,古代粮食的产量又悲催得很,能自给自足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拿得出大量粮食来供应大军?大多数军粮都得从中原运过去,一支几万人的野战军团,得动用几十万民夫来转运物资,而那几十万民夫都是要吃饭的,军粮供应之困难就可想而知了。连饭都吃不饱,你拿什么来跟那帮草原狼打?总不能让自己的士兵啃草皮吧? 兵种居于劣势,草原无法发展农业,军粮供应不上,不解决这几条难题,想彻底征服游牧民族,谈何容易! 但是随着火枪和火炮的成熟,天雄军已经成功地将兵种上的劣势反转过来了————而对装备线膛燧发枪和榴弹炮的天雄军步骑军兵团,严重依赖骑弓和马刀的蒙古人反而处于劣势地位了。旅顺之战已经证明,面对天雄军那坚不可摧的线列阵,再多的骑兵冲上去也只能是送死,除非他们能拥有数倍于天雄军的兵力优势! 马铃薯的出现解决了第二个大难题,只要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日照时间足够,不管在哪里,它都能够活,而且丰收,在河套平原大量种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三个问题在卢象升看来根本就不算问题,以战养战,食敌一钟当吾十钟,几千年前老祖宗就玩得炉火纯青了,如果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干脆回家种红薯算了! 三个困扰了汉人两千多年的难题都解决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第四章 风起华北3 大同盆地干旱而寒冷,可以耕种的土地并不多,大同百姓半农半牧,在一些灌溉条件略好一点的地方种庄稼,其他地方则只能放牧了。也正因为如此,镇守大同的官兵日子过得很艰难,军屯的产出塞牙缝都不够,大部份军粮得从内地运过去,成本高得让人发疯。哪怕是大明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大同镇的将士也经常饿得啃树皮,眼下大明国势日衰,他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饥一餐饱一顿,军饷一拖六七个月是家常便饭,贫困和饥饿成了大同守军生活的主旋律……话说除了关宁军这个大土豪和河洛、天雄这两支新军,哪里的官兵都一个鸟样。 饥饿和贫困早已将边关将士那点热血给磨光了,他们没有兴趣去研究如何巩固边关防线,杀敌立功,能吃饱饭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边关将领的心思同样没有放在杀敌立功巩固边防上,倒是对走私贩卖粮食、精盐、皮毛、茶叶、钢铁等物资以牟取暴利颇有心得,他们麾下那些精锐的家丁都用来保护走私的商队了,至于普通士兵和军户,谁管他们的死活!整个大同都散发着一股死水一样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随着天雄军的到来,这股死水掀起了波澜。天雄军那鼎盛的军容,精良的装备,高昂的士气,无不让大同人为之骇然,老百姓倒无所谓,他们的日子也就那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但是一些地头蛇心里直打鼓……这天雄军也太强了吧?这样一支纪律严明的强军放在边关,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次出塞,卢象升一共带了五千骑兵,六千步兵。这样一支大军,可得费点力气才能安顿下来,没办法呀,军田、军马场甚至军营都让将领和当地富豪给侵占了,不把他们打点好,你休想安生。然而天雄军可不吃这一套,大摇大摆的开进只是名义上属于大同镇的军马场和军屯,让赖在那里的家伙通通滚蛋,不服?不服你就来跟我的刺刀讲道理吧!不少军屯已经变成了小城镇,客栈货栈什么的应有尽有,天雄军毫不客气,如数笑纳,那些走口外的客商和将领叫苦不迭,这样一来他们可损失惨重了啊!有些客商愤怒地指责天雄军太野蛮了,天雄军撂下一句:“不服气的可以告御状,反正这些属于军队的资产我们一定要收回!” 谁敢去告状?他们侵占军屯、军田、军马场,本来就不占理,还去告御状,告的还是深受皇上信任的肃毅侯,脑子进水了吧! 在绝对实力面前,所有的花花肠子都是浮云,天雄军以蛮不讲理的姿态三下五落下,收回了被富豪侵占,被军将侵吞的八十万亩军田,两百万亩草场,整个大同哀声一片,却没有人敢出头抗议。曹文诏看得直咂舌,乖乖,这位侯爷看似温文尔雅,可下手一点都不含糊啊,太厉害了!出于好意,他还是忍不住走进卢象升的幕府,提醒他:“老弟,你收回军田、军马场固然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有些人在朝中可是有人的,你得当心他们,莫要跟他们撕破脸皮!” 卢象升从堆得老高的文件堆里抬起来头,笑笑,说:“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军队的,我只是将它们收回来而已,何错之有?就算把官司打到皇上那里,我也一样占着理!” 曹文诏叹息:“怕就怕人家根本就不跟你讲理……当心点,这些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在背后下黑手的本事一流!” 卢象升冷笑:“在背后下黑手?我不怕他们在背后下黑手,就怕他们不动弹……老曹将军,你那一千铁骑战力如何?” 曹文诏自豪地说:“不怕侯爷你笑话,老曹我这一千铁骑从甘肃、宁夏一直打到山西,未逢敌手!袁督师一手训练出来的关宁铁骑本就战力强悍,小曹在大凌河之战中又跟你和冠军侯学到了不少精妙绝伦的战术,依法施狠狠的操练了那帮小子两年,更是战力倍增!”说到这里,他瞅了瞅卢象升的脸色,话锋一转,“可惜啊,我们的装备太差了,一副甲用四五年,多处破损也无法换装,在征战中折损的战马也颇多……” 卢象升大方的说:“回去让你麾下的健儿把身上那些旧的装备扔了,换新装备。至于战马,先在我军马场里挑一些把缺额补足。” 曹文诏本想哭哭穷,诉诉苦,让卢象升拨他凯一两百副铠甲他就心满意足了,听到卢象升让他把所有旧装备都扔了,不禁吓了一跳,有些结巴的问:“老……老弟,你不会是在拿老曹开玩笑吧?这可是上千副铠甲啊!” 卢象升说:“不开玩笑,只管去换装就是了,不必替我省钱。” 曹文诏提醒他:“一副铁甲要上千两银子呢……” 卢象升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可是我们自己造一副高锰钢头盔和胸甲才不到五十两银子……快去吧,再扯下去我可要反悔了。” 曹文诏像挨了一枪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把劝说卢象升收敛一点,别往死里得罪大同富豪的事情丢到了九宵云外。 目送曹文诏心急火燎的离开,卢象升笑着摇了摇头,从撂起一尺多高的文件里抽出一份,用鹅毛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再盖上印,叫来雷时声:“拿去公布,立即实施。” 雷时声翻开来一看,是关于建立农庄的。招纳无地流民建立军屯和军马场,大家同吃同住同生产,这一套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天雄军就是这样挺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的。他也不说话,敬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同城里响起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卢象升又签下了一份文件,叫来曹桓递给他,说:“拿去交给锦衣卫,让他们盯死范氏、常氏、渠氏这几家,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报告!” 曹桓看了一遍,吃惊的问:“这几乎是要将整个晋商都包圆了啊,有必要牵连这么广吗?” 卢象升说:“对于一帮连新式火药这等关系国运的军国利器都敢走私的疯子,我只能连根拔起,不能有半点手软!” 范剑落网的时候曹桓还在陪着皇后往南阳那边赶,当卢象升事后告知他的时候,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大骂晋商丧心病狂。久在天雄军,对各种较为先进的东西接触得多了,他的眼界也开阔得多,知道新式炸药的威力,这种东西都敢走私给建奴,那帮疯人真的是病得不轻了。旧事重提,这个一向笑眯眯的太监面色也变得阴霾,拿着文件走了出去,来到锦衣卫千户所,交给当地的锦衣卫千户凌岳。 凌岳看完,面色都变了。照着这份名单干的话,会不会把整个晋商连根拔起不知道,反正大同那几家是逃不掉的了,这几家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啊! 曹桓背负着双手,抬头望着屋顶,淡淡的问:“怎么,舍不得那些晋商给你的那点孝敬?” 刷的一下,冷汗冒了出来,凌岳连声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曹桓点点头,说:“范家、渠家、常家每年给你的孝敬多达七千五百两,好大一匹钱啊,换了咱家,咱家也舍不得。” 凌岳咚一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他是给吓着了,自己跟晋商相勾结干了些什么好事他自己心里清楚,杀十次头都不够啊,现在曹桓连晋商每年给他多少钱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他的就不用说了,他连狡辩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曹桓没有理他,继续看着屋顶,悠然说:“你用不着害怕,钱是个好东西,谁都喜欢,这地方这么苦,谁不想攒一笔钱然后找门路离开这里?咱家理解,以前咱家捞得比你还狠呢。不过,这几年咱家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钱是个好东西,但你只能拿你应得的,否则你就不是个东西,你看咱家现在,攒下了二十几万两银子的身家,换以前早就让唾沫给淹死了,可现在呢?不知道多少人在替咱家说好话,巴不得咱家长命百姓!为什么?因为咱家这些钱都是堂堂正正的赚来的,在赚钱之余还给一千五百多人提供了就业机会,让他们有饭吃,有房子住,他们能不感激么!”伸手扶起凌岳,一字字的说:“上点心,把肃毅侯吩咐的事情办好,咱家设法让你离开大同,并送你一笔钱让你到大名道去,堂堂正正的做生意,赚清清白白的银子,如何?” 凌岳重重的点头:“属下遵命!” 曹桓盯着他,要回文件将上面的签名和印鉴撕下来塞进嘴里嚼烂吞了下去,说:“咱家现在还信不过你,不过除了你,也没什么人可以用了,为了保险,只能这样做。” 凌岳愕然:“公公你……”他很清楚,如果他拿这份文件交给晋商,晋商很快就可以通过自己的门路将它送进京城作为证据狠狠的告卢象升一状,而曹桓将印鉴和签名都撕掉了,这意味着如果他真的出卖了卢象升,这个死太监会毫不犹豫地将罪名揽下! 曹桓笑了笑,说:“肃毅侯是好人,也是干大事的人,可就是太正直了,没什么城府,必须得有人在背后替他防一防那些小人,做一些脏活,免得他被风刀霜剑所伤。” 凌岳想了想,拿出火折子一晃点着,将整份文件烧成了灰。 第五章 风起华北4 张家口。 这座城市在明朝中后期便渐渐兴起,到清朝便变得从一个原本荒凉的城镇一下子变成了一座异常繁荣的大城市,这一切都得益于晋商的崛起。是的,张家口崛起的历史就是晋商崛起的历史,随着明朝渐渐放松边贸,大批晋商贩运着布批、粮食、茶叶、铁器、盐等物资往蒙古大草原跑,张家口由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一跃而成为举足轻重的旱码头,晋商在这里建了大量货栈,开设商铺,赚了钱又大兴土木建豪宅,一来二去,张家口便成了渐渐兴起,越来越富了。 现在是崇祯七年,按照原来的时空,正是满清越发猖獗地劫掠关内,流寇纵横中原的开始,也是晋商走向极盛的开始,他们向清军提供物资和情报,向流寇提供粮食和兵器,左右逢源,赚得盆满钵满,为晋商称霸中国商界三百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现在似乎出了点岔子,几十万流寇主力在河南和河北被消灭得一干二净,一向无往不利的清军在旅顺被明军打得大败亏输,一下子折损了四分之一的实力,元气大伤,而在这一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天雄军,更是开到了塞外,全面接管了宣大防线!晋商集团多少都有点不知所措,几十年了,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恶劣的局面呢。 卢象升的事迹他们听得太多了,那可是一个带着一万农兵就敢入京勤王跟建奴玩命,并且在定兴砍下了数百颗首级的狠角色,对这么一个狠角色,美人计没用,金钱攻势没用,权力……开玩笑,人家都是帝国侯爵了,还处于上升期,尚未达到极盛的晋商能给他更高的权力么?更加要命的是,这个卢阎王大举进入宣大的背后是渐渐崛起的北直隶商人集团进军关外的愿景。关外是个聚宝盆,不仅有取之不尽的牛羊马匹和皮毛,还有盐湖,稍加提炼便能得到用之不竭的盐、碱,这些可都是钱哪!煤矿、铁矿更是比比皆是,河套大平原更是诱人之极,如此诱人的利益足以让北直隶商人眼红,他们当然要不顾一切的支持那个卢阎王! 不妙,真的很不妙。 范府中,王登库、 靳良玉、 王大宇、 梁嘉宾、 田生兰、 翟莹、 黄云龙齐聚一堂,范府主人范永斗据坐首席,大家嗡嗡的议论着,商讨对策。八大家中,范家财力最强,跟后盛京走得最近,深得皇太极的信任,王家、靳家、田家梁家等自然以他们为首,唯范家马首是瞻。王登库皱着眉头对范永斗说:“范世兄,那天雄军来势汹汹,怕是来者不善,依你看,我等该如何应对?” 田生兰说:“那帮红皮狗也太可恶了,一到大同便大肆强抢我等的田产、房产、马场,害得我是损失惨重啊!” 翟莹也抱怨:“是啊,那姓卢的也太不讲道理了!这些田产、房产、马场都是我等花钱买过来的,他凭什么一句话就全部抢走!” 黄云龙说:“我在宣府、张家口的田产也让他们给抢了!” 众晋商都一脸无奈。这些日子,天雄军跟鬼子进村似的,强行收回宣府、大同、张家口等地的原属于卫所的田产、房产、马场,弄得晋商损失颇大。其实他们家大业大,这一点点的损失也不算什么,但是让人家剜走一块肉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用他们的话来说,很不爽!但是不爽又能如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商人遇到兵……你认为你有说理的机会?分分钟革你的命信不信? 范永斗叨着烟斗,慢悠悠的抽了一口,一派从容。只是他的心情未必这么淡定,去年年底,他派孙子范剑到南阳购买三万斤烈性炸药,本来一切顺利的,但是把几百斤送到沈阳后才发现是假货,根本就不会爆炸的那种。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皇太极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不满却是写在脸上了。范剑跑到南阳去兴师问罪,结果让南阳给抓了起来,扣上了一顶“试图刺杀帝国侯爵”的帽子,不知道关在哪里,万一他熬不住刑,将一些不应该说的东西说了出去,可就糟糕了,他可不认为嫉恶如仇的卢阎王在掌握了真凭实据之后会放过靠发国难财起家的晋商八大家!王登库等人只是看到天雄军进入宣大让他们蒙受了财产上的损失,范永斗却分明听到了刽子手磨鬼头刀时那让人胆寒的声响! 必须尽快解决卢象升和杨梦龙,否则整个晋商集团都有可能完蛋! 想到这里,他把烟斗往桌子边缘轻轻一磕,众人马上停止了议论。范永斗那双深深的陷下去的眼睛精光四射,声音低沉,神色阴霾:“各位都是老江湖了,经历过大风大浪,为何这次反应如此迟钝?”他用力一拍桌面,发出一声大响,厉声说:“那姓卢的是来要我们命的!听清楚了,他是来要我们命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为之骇然,田生兰说:“老爷子有点危言耸听了吧?我等与卢阎王无冤无仇……” 范永斗重重的哼了一声:“无冤无仇?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我们干过的事情,杀十次头都不够,而且这些事情都经不起查的,一旦让他查出了什么,以卢阎王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会放过我们?” 田生兰打了个冷战,吃吃的说:“商人逐利,有钱赚的生意谁不做?我等没有错!再说,他想在山西站稳脚跟,还是得借重我等,就算查出了什么,也得打点马虎眼吧?” 范永斗冷笑:“只怕就算他想打马虎眼,也有人不答应!北直隶的商人盯着塞外的油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卢阎王总督北方五省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认为北真隶的商人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厉声说:“他们绝对不会!他们会全力以赴,帮助卢阎王将我等连根拔起!他们会蜂拥而来,将我等撕成碎片,连皮带骨的吞下去,然后独占边贸的暴利!” 众人齐齐的打了个冷战,似乎被人兜头淋了一桶冰水,寒彻骨髓。商战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的,尤其是两个来自不同地域的商帮财团之间的战争,那真的是血淋淋的,一旦爆发,必然有一方倒下,哪怕是合作,也是在一方倒下这后才开始合作,弱肉强食,不外如此。如果卢阎王真的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将晋商赶尽杀绝,替北直隶的商人扫清障碍,他们这八大家只怕一个都逃不掉! 梁嘉宾说:“不管老爷子的猜测对与不对,那卢阎王留在宣大,对我等终究是一大威胁!他甚至不用做别的,只要严查边境的走私,我等便受不了了!” 范永斗阴森的笑了笑,说:“他不该来宣大的……诸位,都动起来,发动你们手中的一切力量拉拢天雄军的军官,搜集天雄军的布防情况,最好能买到一些天雄军的武器,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皇太极会对吃掉天雄军主力,报旅顺之仇感兴趣的!” 田生兰骇然:“范掌柜你……”不光是他,在座所有人都让范永斗的疯狂给吓到了。向后金出卖明军情报这种事情他们没少干,他们引后金大军入寇,歼灭一支为威名远扬的大军这等事情,他们真的不大敢,成功了还好,一旦失败了,他们不仅要被千刀万剐,诛连九族,还要遗臭万年,比秦桧、中行说这些让汉人切齿唾骂千年的大汉奸还臭,他们只是商人而已,如何担得起这等恶名? 范永斗环视众人,眼放绿光,仿佛一头被困在笼里的猛兽,一字字说:“只能这样!否则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八大家都相对无言。他们造的孽实在太多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法回头了。原本他们两面下注,向后金提供情报、军资,替后金销赃,向流寇提供铁料粮食,不管是流寇还是后金最终得了天下,他们都将立下从龙之功,子孙后代几百年富贵可期,两面下注,何其的惬意?然而现在流寇被灭了,后金在旅顺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天雄军更是开进了宣大,大家都有点彷徨了。如今范永斗一开口便道明,天雄军是来要大家命的!大家都怵然一惊,这才发现,帝国似乎要跟他们算账了! 没有办法了,只能按照范永斗说的干,否则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按照范永斗的指示,宣府、大同、张家口、太原等地的商人纷纷活动起来,千方百计试图进入军营,以金钱美女拉拢天雄军的将士,天雄军军营客似云来。各地的天雄军哨兵也发现在军营附近转悠的可疑人物成倍的增加,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鬼鬼祟祟的盯着他们。这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晋商暂时还不打算跟天雄军撕破脸皮,先礼后兵,用海量的糖衣炮弹去淹没天雄军。如果天雄军收下了这些糖衣炮弹,接下来他们就可以一步步的分化瓦解天雄军,用金钱、醇酒、美人将他们腐化,让他们像原先宣大诸镇的将士一样与自己同流合污。如果天雄军拒绝了这些糖衣炮弹,那他们就不客气了,罢市,所有商铺全部罢市,用这种态度告诉朝廷,我们不喜欢这个卢阎王,你最好趁早将他调走! 把卢阎王调走了,天雄军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到时候后金大军一刀,还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以金钱拉拢,以罢市相要挟,历来是明朝商人的两大制胜法宝,在跟朝廷的多次博弈中一直无往不利。这次,这两件法宝还能灵验吗? 第六章 风起华北5 得知晋商搞的那些小动作后,卢象升只是笑了笑,对几位将军说:“他们送什么你们只管拿,不必拒绝,甚至可以趁机提些要求,千万不要跟他们客气。” 雷时声有些担心:“这样一来,军心就要乱了啊!” 卢象升说:“不会,这些东西迟早都会是我们的,现在只是提前拿一点而已……对了,老曹将军那支骑兵现在怎么样了?” 祖大弼撇了撇嘴:“向我们要一千套盔甲,一千把马刀,但他们死活不肯要火枪,说要像骠骑营一样持枪冲锋,踏破敌营,坚决要换装马槊!” 卢象升说:“给他!关宁铁骑战力凶悍,生来就是冲阵的料,让他们换装火枪当骑马步兵太屈才了。” 于是,一声令下,军需官拨出一千支马槊送到了曹文诏的军营里。 宣大的百姓并不知道背后汹涌的暗流,他们正被一场大变革所激动,所振奋。卢象升签发政令,宣布宣大、陕西、宁夏所有农民免税三年,作为流寇之乱的补偿,消息一出,三省百姓欢声雷动,载歌载舞。接着,卢象升又签发第二道政令,重新丈量土地。流寇之乱为祸极烈,很多州县人口几乎为之一空,要么死在屠刀之下,要么被裹挟着冲州撞府,最终填了丘壑战壕,尤其是陕西、宁夏,更是惨烈,很多地主藩王都被杀绝了,大片土地都成了无主之地,很多村镇只闻鬼哭,不见人烟。卢象升重新丈量土地,要将这些无主之地分给老百姓,同时组织大家掘井修渠,修复灌溉系统,向老百姓提供耕牛和种子。分不到土地的则招到军屯农场来工作,不必入军籍,帮忙干活就行了,饭管饱,有工钱拿。这些善政无疑让老百姓感激涕零,在不到一个月里他便收到了两万多封感谢信,其中有很多是用血写的。 在大兴军屯的同时,卢象升也没有放过那些草场。毕竟天雄军现在拥有两三万匹骡马,没有养马之所的话是很难维持的。从大同一直到银川,天雄军用铁丝网围起一片片草场,铺设输水管道,将大量骨粉、磷肥施给牧草,把草场变得水草丰美。这帮家伙圈起地皮来着实不客气,靠近边墙二十公里内的草场全部被圈了进去,而这原本是蒙古人的地盘!这么多草场,天雄军自己肯定是用不完的,他们倒也大方,允许当地牧民到次一点的草场去放牧,条件是所产的奶除了自己食用的那一部分之外,剩下的必须卖给天雄军。这样的条件称得上是优厚,边关百姓举双脚赞成,甚至为租到好一点的草场打了起来。就连蒙古人也受不了这样的诱惑,跑过来租边墙外的草场……都是一些实力比较薄弱的部族,打肯定是打不过天雄军的,而天雄军管理草场的技术明显比他们强多了,把草场打理得比很多牧场都要好,能租过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把奶食卖给天雄军……他们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卖掉牛奶羊奶马奶可以换钱买米面茶叶啊,你以为他们喜欢一天到晚奶茶奶酒奶豆腐的奶个不停?实在是没有办法,粮食紧缺嘛!再说,在天雄军的草场里放牧不必担心牲畜四处乱跑,有铁丝网圈着呢,能跑到哪里去?比起赶着牛羊顶着大风在大草原上放牧可舒服得多了,谁瓜都知道该怎么选。 天雄军还很慷慨的表示愿意出钱将他们牧群的粪便买下来。汉族牧民当然是没问题,蒙古牧民却有点头疼,说:“我们平时煮饭啊取暖啊都要靠牛粪和羊粪,卖给你们了我们烧什么?总不能让我们烧干草吧?” 天雄军表示:“我们可以把煤球卖给你们……煤球,知道吗?月饼大那么一个,只要两个就能烧上半天,做饭烧水完全不成问题了。”为了证明煤的好处,他们还特地拿大同刚刚出产的煤球过来点着两个,然后当着蒙古人的做了饭,炒了几个菜,然后又煮了一大锅热水,再看,煤还没烧完。这下蒙古人服了,表示煤确实比牛粪好,烧起来方便,还没有什么烟雾,他们很乐意这样干————有煤用,傻逼才烧牛粪! 于是,每天都可以看到成车被晒干的粪饼被送进边墙,然后经过发酵施进农田里,庄稼长得绿油油的,十分喜人。当然,牛粪跟煤是不可能等价的,不过也不要紧,煤比牛粪好用,不必储备那么多,好管理得很。 就是晒牛粪饼有点辛苦…… 天雄军还大量收购骨殖。其实这种生意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已经做了好几年了,每年都要从大草原购买数百吨骨粉,只是现在做得更大了,把业务范围一直拓展到了青海,把青海和蒙古的牧民乐得鼻子冒泡。以前牲畜大量病死或者冻死的时候只能让它们在草原上烂掉,现在好了,可以取骨头来卖,多少能挽回一点损失啊,真是太好了!为了方便,天雄军干脆就在比较远的地方建起了骨粉加工厂,就近收购骨殖烧成灰,然后一车车的运回来。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蒙古百姓都觉得日子好过多了,至少有钱买汉人的货物,而不必再拿牲畜去换铁锅了。 祖大弼有些担心:“大人,你这是在帮鞑子啊!” 卢象升说:“我就是在帮他们!我要帮他们定居下来,让他们衣食无忧!只要他们定居下来了,就好对付了!” 其实两千多年前,很多游牧民族原本都是农耕民族,比如说匈奴,就是定居在渭河平原的。后来汉族强势崛起,一顿狂扁将他们打成了半农半牧民族,秦朝开国后继续扁,彻底打成了游牧民族。可是汉族还是不满意,到了汉朝继续打,彻底灭了,总算消停了。对于中央王朝来说,定居的民族从来都不是问题,最烦的还是那些在大草原上怒马强弓,来去如风的游牧民族,在国力强盛的时候这些剽悍的牧民隔三差五的骚扰你,等你国力不等了便大举进攻,实在是烦得很。至于定居民族就好对付得多了,高句丽够强了吧?占据辽东和朝鲜半岛,筑起无数坚城,拥兵数十万,三度击败了隋国大军,可谓不可一世。然而到了唐朝,唐军一座城一座城的啃过去,仅仅用了两代人便让高句丽变成了历史名词,而吐蕃这个游牧帝国则与唐朝纠缠到了最后,直到唐朝灭亡也没能彻底解决他们。 正如卢象升所说,只要他们定居下来,就好对付了。 天雄军在如火如荼地作着准备。卢象升派爱将钱瑜前往宁夏,接管了银川平原的军政大权,着力恢复银川平原的灌溉系统,巩固那里的军务————银川平原都他娘的快要变成蒙古人的牧场了,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行。钱瑜带着一千枪骑兵和三千猎骑兵,三下五除二摆平了活跃在银川平原上的蒙古部落,然后招纳流民划分田地,修复水渠恢复生产。银川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只要把灌溉系统搞好,种水稻都能丰收,也就用不着特意多种土豆了,在那些次一点的土地种一点就行了。他把一种新奇的作物带到了银川,那就是向日葵。向日葵早已传入中国,在北方广有栽培,不过都是作观赏用的,很少有人把它当成一种经济作物。但天雄军却意识到这是个好东西,耐旱耐涝,不需要怎么照料就能获得丰收,而且葵瓜仔既能作零食又能榨油,油渣还能用来饲养牲畜,是个好东西。钱瑜在银川那些排水不便的土地和盐碱地一口气种下了四万亩向日葵,这种来自北美洲的作物将像土豆一样,为天雄军换来大量财富。 除了派出爱将经略银川之外,卢象升又派祖大弼去管理蔚县、涞源、灵丘三地,重整当地的军马场,从蒙古大量购买战马放到那里去驯养。这三地是著名的空中草原,用来养马相当合适。天雄军现在已经有两万匹战马,对于一支才三万多人的军队来说这个数字也太夸张了一点,用来守宣大甚至守住整个晋、陕、甘、宁边境线都绰绰有余了,但是天雄军的战略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守土,而是做一件哪怕强悍如汉唐也没能完成的大事:彻底征服河套平原,将那片肥美的土地变成汉民族的乐园!河套大平原是蒙古高原游牧民族的心头肉,想夺过来必然要经历一系列惨烈的战事,真打起来,这点战马可能不够消耗,必须多作储备。 至于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大同,更是经营的重点。不过天雄军伪装得很好,一来到大同就忙着屯田经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没有半点厉兵秣马的意思。在大同,天雄军开设了四个大型煤矿,为关内关外提供优质的蜂窝煤;开办了两家酒厂,专门酿造奶酒;开办了三家罐头厂,生产牛羊肉罐头;开办了数家纺织厂,从蒙古人那里买来羊毛织成漂亮的围巾、羊绒衫、毛衣,这些都是非常抢手的货物,供不应求。当然,像向蒙古人出租草场,制造风车开办风磨作坊这类事情更是干得不亦乐乎,一时间关内关外都有大批百姓闻风而来,张家口、大同等地商旅不绝于途,边墙内外牛羊成群,阡陌相连,好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而天雄军经营起这番局面,仅仅用了几个月。 大家在惊叹天雄军赚钱的本事之余,也不免有些困惑,卢阎王这是在唱哪出?难不成他一心一意带领大军跑到边关,就是为了赚钱? 他们并不知道,老虎在扑向猎物之前必定会小心的收起自己的尖牙利爪,放低姿态将自己隐藏在草丛中,绝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那些在跟天雄军的交易中大发利市,赚得不亦乐乎的蒙古人并不知道,不动声色之间,他们的命脉已经被天雄军捏住了,他们的幸福,将要由生活在蒙古高原上整个游牧民族来买单。当然,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在乎,如果天雄军愿意多给点东西,他们甚至不会介意骑上马背上弓作为天雄军的开路先锋,用自己族人的鲜血去换取更美好的前程,真以为游牧民族像《狗图腾》里说的那样如狼群一般团结?笑话!草原狼族的历史其实可以一分为二,半部是内砍史,半部是跪舔史!内砍史就不用说了,看看匈奴内战,看看成吉思汗老爸是怎么死的就知道了,跪舔史……貌似从战国时代就开始了,赵国飞骑中有大量来自东胡、林胡、楼烦、匈奴等狼族的骑士,到了汉朝,霍去病麾下的铁骑中匈奴骑士的几乎比汉族骑士还多!甚至到了三国,魏国并州太守梁翼以一旅孤军压得并州匈奴人大气都不敢透,扁扁的服,那么,梁冀是靠什么让那些桀骜不驯的匈奴人如此老实? 答案是匈奴骑兵……怎么样,吐血吧? 对于这些狼族来说,只要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物资,更多草场,拔刀去砍自己人根本就不算个事!事实上,卢象升来到大同不到三个月,就有大批蒙古青年主动找上门来投军,要为他效力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智慧,能看透卢象升怀柔政策背后的可怕杀伤力的,在一些蠢货看来,他就是在资敌。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御史言官居然没有用奏折把他埋了。 那是因为有个家伙做得比他还要绝,把火力给吸引过去了。 第七章 奇葩平叛记1 二月中旬,正是冷雨连绵的季节,河洛新军六千大军沿着汉水水陆并进,直扑襄樊,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平叛战争”的序幕。其实这种鬼天气并不适合军事行动,湖广地区阴冷潮湿,冷雨下个不停,道路翻浆,行走困难,脑子进水了才在这种倒霉的季节用兵。但是杨梦龙的大脑回路跟别人的不大一样,早在一月下旬他就上奏朝廷,大声嚷嚷:“我要出兵平定湖广叛乱了,谁也别拦着我!”弄得满朝文武直翻白眼,老大,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就差没有跪下来求你出兵平叛了,怎么可能拦着你?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满朝文武真的差不多要跪着求杨梦龙赶紧出兵平定湖广叛乱了。那帮犊子太凶残了,去年临近过年的时候一通猛攻拿下了长沙,然后,老规矩,吉王一门除了几个未及车轮高的小孩之外通通挂了树梢,刮地皮刮得最狠的缙绅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掉了脑袋。搞定长沙后,春分未过,十几万叛军便水陆并进,一路烟尘的往广东冲去,所到之处老百姓箪食荷浆,争相投军,叛军声势越发的壮大,广东那边的官员缙绅都快吓疯了,一边拼命招揽乡勇办团练以自保,一边没命的上书朝廷,让朝廷赶紧出兵平定湖广叛乱,否则他们就只能跳海了!杨梦龙此时出兵平叛,简直就是及时雨啊!满朝的文臣非常罕见地为这个愣头青唱起赞歌来,夸他忠勇为国,实乃国之干才,而心理阴暗一点的则十分不屑,心里说杨梦龙还是太嫩了,换了他们,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兵的,要出兵也要等到叛军跟广东打得天崩地裂,露出破绽了再出,既可以以较小的代价获胜,又能捞到更多好处。得知杨梦龙只出动了六千人后,大家更是摇头不迭,你河洛新军固然战力强悍,但是湖广叛军也不差啊,这点人,够人家塞牙缝不? 杨梦龙才不管人家是怎么想的,他就带着这六千人雄纠纠气昂昂的南下。和他一起南下的,还有大批南阳官员,这些官员是准备去接管湖广地方政务的。看着那些兴奋的文官,李岩颇为揪心,暗叹自己遇人不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老大?你要去送死就算了,别拖上这么多官员啊,这些可都是南阳,乃至大明的精英哪!他极力劝阻,让杨梦龙多出动一些军队,至少要两万人才行,但杨梦龙大咧咧的表示不用,六千人就够了,哪怕李岩发怒扬言要撂担子也不管用。 争吵中,大军进入襄樊地界。田野里,农民正赶着耕牛在犁田,水田里也蓄满了水,秧田里的秧苗翠绿喜人,都快到插秧的时节了,大家都挺忙的呢。看着这工幕,李岩又开始揪心了,一度想劝杨梦龙退兵,别打扰了老百姓的平静生活。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看到河洛新军过来,当地百姓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挥手打招呼,而河洛新军也挥手回应。 一派和谐共处的画面啊有木有? 李岩异常纳闷:“这些百姓怎么一点都不怕我们?” 杨梦龙说:“大家经常往来,自然一点都不怕了。 再走了半天,来到一座县城。大概早就收到风声了,城里的义军早早的关闭了城门,城墙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无数颗脑袋在攒动,对着河洛新军指指点点,不管是从江面驶过的帆船还是靴子上满是泥浆的步兵,都能引起他们的好奇,在议论纷纷呢。李岩哭笑不得,老大,我们是来平叛的,你好歹也拿出点叛军应有的素质来吧?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紧张,不害怕?这可是六千新军,连建奴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不过,河洛新军确实是槽点满满,这么一支大军,没有盾牌没有长枪没有弓箭,一人一支火枪外加一把狗腿刀就完事了。哦,对了,每个人还背着一大包行李,被服脸盆什么的全在里面,行李包外面还挂着一把一米长的工兵铲……大家千万别小看了这把工兵铲,那家伙一面有锯齿,另一面开了刃,照着脑袋挥上一下能将整个脑袋劈开两半!如果不用他肉搏,用它挖掩体砍柴切白菜开西瓜甚至煎个牛排也是胜任愉快的,至于在路上刨个大坑那更是小意思。腰间的防水手榴弹袋里还插着四个木柄铁头,这副行头真是够特殊的,这支军队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有战斗力的样子! 李岩估摸了一下,不妙,这县城至少有五六千人防守,而河洛新军能投入攻城的兵力就三千,剩下三千还在江面上漂着呢,这仗可怎么打。他底气不足的问杨梦龙:“大人,要不我们先后退十里扎寨,等大炮送过来了再作打算?” 杨梦龙说:“退什么,一个小小的县城还能把我吃了不成?看我的!”策马来到城门下,冲着城墙大声叫:“城里的叛军听着,我乃冠军侯杨梦龙,奉圣上之命前来剿灭你们!” 城墙上的叛军笑嘻嘻的叫:“原来是冠军侯来了呀,失敬失敬!” 可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杨梦龙怒骂:“少他妈跟我嬉皮笑脸,老子是认真的!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开城投降,要么老子杀进城里你们投降,自己选!” 叛军笑得更响了:“投降?我们投降了有什么好处?我们家里分到的田能保留吗?” 杨梦龙说:“能!” 叛军又问:“我们选出来的村长乡长能继续留任吗?” 杨梦龙说:“可以!” 叛军再问:“我们杀贪官藩王的行为会被追究吗?” 杨梦龙说:“不会!” 叛军将领说:“那好,我们投降!” 叛军士兵热烈响应:“对,投降,马上投降!” 这叛军也太好说话了吧? 李岩眼前一黑,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这个县城就这样被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杨梦龙进城检查了一下,还不赖,街道挺整洁的,破旧的房屋都修葺过了,谈不上面目一新,但至少不会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城里设了很多垃圾站,所有垃圾统一扔到那里去,每天都有人将垃圾搬上车然后拉到城外去处理,大街上不时有人巡逻,看到有人乱扔垃圾、随地吐痰、胡乱摆设摊子什么的,二话不说,罚款!这帮家伙袖标上写着大大两个字:城管!这可是一支让全世界都胆战心惊的战略打击力量,也是一帮超级能拉仇恨的家伙,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人神色不善的瞅着他们————看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城管都不受人待见呀! 杨梦龙很满意,看来王锐和秦迈跟了他几年,真没白混,该学的都学到了。 李岩也是啧啧称奇,居然把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湖广叛军里有人才呀!他由衷赞叹:“把地方治理得真好!如果能把这些人才招为朝廷所用,大明就又多了一方安宁之地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招为朝廷所用?抱歉,朝廷永远不会用他们!” 李岩吃了一惊:“大人的意思是……” 杨梦龙嘿嘿一笑:“朝廷不会用,不代表我不会用。走,到县衙去。”领着几个亲兵大步流星的直奔县衙。 县衙里挺热闹的,十几个青年书生和几个满脸皱纹,连官服都没有的人正埋头与堆积如山的公文奋斗,不断有人过来向他们报告情况,请求指示,而他们也飞快的作出批示,一切都有条不絮,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根本就没有当城外数千河洛新军是一回事。 “林乡的水渠得重修……什么?没钱?拨一百五十两银子下去,剩下的计乡民自己凑,一定要赶在禾苗抽穗前把水渠修好,不然的话这季庄稼就算完蛋了!” “县城周边居民拒绝种亚麻?反了他们,都说了种出来的亚麻包购包销,他们只管种就行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去,再做做他们的工作,一定要做通,否则这个项目就没有我们的份了!” “郭村,对,就是郭村,让那个村长到县城来一趟!” “张文书,你带人送一百石粮食到石庵村去,那个村没粮食了!” …… 这帮家伙办公效率极快,推在面前的文件飞快的减少,着实让李岩叹为观止。看到杨梦龙来了,所有人站起来迎接,杨梦龙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说:“那个,说明一下情况,你们守城的军队已经投降了,你们都知道吧?” 大家一起点头,笑。 杨梦龙说:“从今以后,这片地方就归我管了。” 大家又是点头,笑。 杨梦龙问:“谁是县官?” 一位三十来岁的书生站了起来,拱手作揖,说:“学生去年被全县百姓选为县官,已有一年多了。” 杨梦龙说:“嗯,干得不错,回头写一份关于你们县的详细情况和发展计划给我,对了,把这张表也填一填。”拿出一份表格递过去,“今晚填好给我交过来,我给朝廷送去,然后你就是真正的县官了。” 那书生捧着这份表格,手哆嗦得厉害,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算是整个县最有学问的人,品行也端正,只是家境贫寒,没钱打点,每次科举都是名落孙山,考了这么多年也只考到一个秀才,这辈子都没什么希望了。湖广义军宰光了全县的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然后大家选他当县官,他还提心吊胆,以为这下完蛋了,朝廷一旦平叛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没想到朝廷非但没有跟他算账,还承认了他的身份,真是太好了!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大家选你来当这个官是信得过你,别让乡亲们失望。”又对那帮同样是大家选出来的老书生小书生说:“你们也一样,继续你们的工作,任命文书很快就下了。” 那帮子家伙一个个激动得不行不行的,连声说:“谢大人,谢大人!” 杨梦龙咕哝:“我不姓谢,我姓杨!”等他们冷静下来了,又下达了两道正式的命令: 第一:县城守军解散,留下两百人维持治安,其余人回家种田。 第二:军队解散后刀枪长矛等武器一律上缴,不得私藏,但是可以保留弓弩利箭用以自卫。 这两道命令都得到了贯彻执行,大批士兵交出了自己的刀剑长矛,装了一车又一车,然后带着强弓劲弩笑嘻嘻的回家种田。李岩仔细辨认,我靠,他们背的不正是河洛新军以前装备的,可以射出二百二十步远的山桑弩么!而且有这种大杀器的人还不在少数,至少有三百人!他赶紧提醒杨梦龙:“大人,不能让他们把弩带走,弩的杀伤力太大了!” 杨梦龙很大方:“让他们带走!兵荒马乱的,没有一件武器防身可怎么行,就算天下太平了,也需要用弩来驱赶下山偷吃庄稼的熊瞎子嘛!” 这一回李岩真的要哭了。 第八章 奇葩平叛记2 沈廷扬指挥舰队沿着汉水浩浩荡荡的南下,过了地界之后马上就甩开了步兵,直扑襄樊。 他的舰队足有六十多艘战舰,搭载着三千名步兵,也算是一支规模不小的水上力量了。而指挥这支陆战军团的是韩鹏,这次机会可是韩鹏费了好大劲才争取过来的,总不能老是让薛思明出风头吧?随韩鹏出战的蒋正、张子龙、李勇、陈雷等人都属于二流将领,跟钟宁、曹峻等相比差了不少,不过韩鹏也不在意,钟宁、曹峻这些一流战将得留着对付建奴,对付湖广叛军,这些二流战将就够了。 出了南阳地界,舰队加快速度,直扑襄樊。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湖广叛军的阻击,顺风顺水,再往两岸望去,好嘛,两岸的老百姓该犁田的犁田,该插秧的插秧,根本就没当这场战争是一回事!这让蒋正他们多少有些失望,你们好歹也给点表情吧,别完全无视我们好不好! 郁闷中,舰队杀到了襄樊,开始攻打这座军事重镇。吴永在向朝廷报捷的文书中写道: “叛军多达十数万,舟船如云,甲兵如雨,襄樊二城同时发炮,炮声震天,更乘风放出火船企图烧毁我军战舰,头顶铁弹横空,密如骤雨,江面上火船横冲而来,星火冲天,浓烟滚滚,两军陆上江中厮杀极为惨烈,短短一日之内便有上百战舰被击毁,尸体碎木随波逐流,江水为之不流……奴婢随冠军侯南征北战,经历战阵多矣,然则如此惨烈之战却是闻所未闻……” 看完这份捷报,崇祯很难过的对群臣说:“河洛新军迭经苦战,方克复襄樊,战况之惨烈,实难用笔墨来形容啊!” 群臣都说:“河洛新军如此忠诚悍勇,奋不顾身,实乃大明之福啊!”心里却为叛军和河洛新军双方加油鼓劲,希望他们打得更惨烈一点,死得更多一点。在他们看来,河洛新军就是梁山草寇,湖广叛军就是方腊,拼得两败俱伤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其实,真实的襄樊之战是这样子的: 韩鹏站在船头,拿着喇叭冲襄阳城墙守军将领喊:“我们是河洛新军,奉命南下平叛!我们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保证不会动你们分到的财物和土地,更保证不会动你们选出来的官员,你们赶紧投降吧!” 叛军将领笑嘻嘻的说:“让我们投降?也可以,不过你们总得露两手吧,不然如何能让我们服气?” 韩鹏也不废话,指挥舰炮朝一段没有人的城墙开炮,几炮过去城墙就被炸塌了,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城墙上的守军破口大骂:“操,这段城墙去年才修起来的,现在又被轰塌了!不修了,打死我都不修了!” 被舰炮轰塌的,赫然就是去年王锐围攻襄阳时用120毫米加农炮轰塌的那段豆腐渣城墙,现在好了,又被轰塌了一次,这段城墙也真是够衰的。 这一轮炮过去,襄樊守军服气了,开城投降。还是老样子,军队就地解散,留下三四百人维持秩序,其他的回家种田,可以把弓和弩带走。应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算是最理想的境界了,没有敌军受伤,自己人也没有受伤,上哪找这么美妙的结果?就是场面有些欠奉而已。准备大战一场的蒋正很是郁闷,当得知周边州县纷纷闻风而降时,他忍不住小声对张子龙说:“我怎么觉得是在演戏?” 张子龙苦笑:“演戏比这逼真多了。” 陈雷挨声叹气:“还以为可以好好的打两场,捞份战功呢,照这样看来,没得打了,就一路过去受降便行了!” 李勇咕哝:“我怎么这么倒霉!” 当然,这些抱怨并不妨碍吴永妙笔生花,炮制出一份份让人潸然泪下的捷报…… 拿下襄阳之后,韩鹏挥师直取荆门。其过程也是大同小异,舰炮开了几炮,荆门守军笑嘻嘻的开城投降,大多数人放下武器回家种田,少数人由临时工转入政府事业编制,干起了维持地方秩序的活来。 然而在吴永上报朝廷的捷报里,荆门之战可谓惨烈之极:河洛新军精锐尽出,湖广叛军更是由秦迈亲自率领,十几万人漫野而来,长矛几乎遮住了大地,双方反复冲杀,直杀得尸骨盈野,血流成河,最后叛军死伤数万,秦迈狼狈而逃,河洛新军方才险胜……然后崇祯又被感动了一把,对手下那帮武装说:“看看,看看,这才叫打仗,这才叫平叛!” 那帮武将羞愧得无地自容……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崇祯那么好骗的,王应熊首先就看出不对劲了:那个死太监几乎是一天一份捷报,每次都说河洛新军死伤惨重,可是河洛新军怎么还能一路狂飙,席卷江汉平原?有问题,肯定有问题!他发动眼线下去查探,得到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 河洛新军和叛军根本就没怎么打,基本上是河洛新军一到,保证叛军的利益不会受损,叛军便开城投降了。哦,对了,河洛新军还顺手把几支还乡团给杀得连渣都不胜了。 王应熊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这是拿朝廷当傻子耍啊,杨梦龙,你好大的胆子! 震惊之后就是兴奋,打从被杨梦龙当众打脸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试图报那一箭之仇,现在机会总算来了!湖广出现这样的局面,打死他他都不相信是偶然,湖广叛军何其强悍,短短一年就席卷了整个江汉平原,打下了长沙,正照着广州一路高歌猛进,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停下脚步来,而河洛新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们手中夺回了一座座城池,哼哼,骗鬼呢!杨梦龙,你居然敢跟叛军同流合污,好大的胆子,这回你想不死都难了! 兴奋的王应熊连找帮手都免了,兴冲冲的去求见崇祯,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添油加醋的向崇祯报告,简单的说就是告诉崇祯,杨梦龙根本就没有跟叛军打,他拿你当傻子呢!崇祯默不作声,任由他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等他说累了,崇祯才慢吞吞的说:“其实吧,冠军侯招降叛军朕是知道的,这是好事。” 王应熊眼珠子都突了出来:“好……好事!?” 崇祯神情悲悯:“是啊,这些年大明天灾人祸不断,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饿蜉遍野,朕每每思之,都痛心不已!流寇之乱的教训犹在眼前,令朕心有余悸,冠军侯能兵不血刃地收复失地,而且不惊扰百姓的生产,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朕得重重的赏他!” 王应熊张大嘴巴,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可是……他虚报战功……” 崇祯呵呵一笑:“吴永的捷报?那东西是拿给别人看的,别当真,当真你就傻了。” 王应熊快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是他欺君……” 崇祯悠然说:“平定湖广之乱以招抚为主,这是早已敲定的策略,不是吗?” 王应熊差点没吐血。他这才想到早在去年崇祯就答应让杨梦龙招抚湖广叛军了,瞧,人家连后路都安排好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告退,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他算是明白了,崇祯现在对杨梦龙的信任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没那么容易被动摇的,在崇祯对杨梦龙失去信任之前想告倒杨梦龙,那简直就是做梦! 目送王应熊离开,崇祯眉头慢慢皱紧,又拿起吴永的“捷报”看了一遍,喃喃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杨梦龙,但愿你不要学袁崇焕,辜负朕对你的信任吧……”随即想到,自己似乎已经拿杨梦龙没有办法了整个湖广都在他的手中,而一手握着北方五省军政大权的卢象升又是那个混球的至关好友,就算杨梦龙想造反,他这个天子也是毫无办法。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位臣子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上了。 这时,曹化淳带着笑容走了过来,低声说:“皇上,冠军侯的战利品送到了。” 崇祯眼睛一亮:“这么快就送到了?有多少?” 曹化淳兴奋地说:“足有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呢!” 崇祯两眼放光,叫:“赶紧入内库,赶紧入内库!千万别让首辅他们知道了!”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去年一次大阅兵,面子是有了,可是内库也空了,老鼠跑进去都会流着眼泪出来,现在离夏粮成熟还早着呢,手头上一分钱都没有,这日子可真难熬,现在好了,杨梦龙悄悄的给他送来了十万两银子,还是给他一个人挥霍的,叫他如何能不兴奋! 曹化淳低声笑了笑,赶紧去张罗。这是杨梦龙平叛以来交上的第一笔战利品,他这个居中联络的也分到了一万多两,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他敢保证,现在皇帝正巴不得湖广叛军永远地叛乱下去,杨梦龙则生命不息平叛不止……这哪里是平叛,分明就是圈钱啊!他可不认为那些东林君子斗得过杨梦龙,你们能一次性孝敬皇上几十万两白银吗?不能?不能你们拿什么来跟杨梦龙斗! 杨梦龙确实很聪明,每次得到了战利品总不忘给崇祯划拉一份过来,而满朝文武百官只顾着自己捞钱,把口袋捂得死死的,生怕被崇祯拿走一分一厘……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如果你是穷疯了的崇祯,你会选谁? 第九章 奇葩平叛记3 王应熊有些愤怒的去找温体仁和侯恂,将自己所掌握到的情况跟这两位细细的说了,听得这两位面色发白。末了,他异常恼怒的说:“那武夫与叛军分明就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一唱一和把全天下当傻子耍!如果让那武夫的阴谋得逞,大明国将不国,大祸不远矣!” 侯恂手微微哆嗦,说:“王大人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须知招降湖广叛军是去年就定下了的国策,冠军侯只是依计行事……” 王应熊厉喝:“招降叛军不是这样招降法的!那湖广叛军足有百万之众,一年之内席卷江汉,何等强悍,那武夫一仗未打便轻而易举的收复荆襄,当全天下所有人都是瞎子么?”他激动地站起来,轻轻拍着桌面,说:“湖广叛军灭州屠城,屠戮无数士子乡绅,藩王官吏,可谓恶贯满盈,将他们全部处死也不为过!那武夫竟与这些屠夫串通一气,他到底想干什么?必须阻止他,否则大明必大祸临头!” 温体仁皱着眉头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应熊说:“死谏!发动所有言官御史死谏,让皇上将那武夫捉拿过来问罪,至少也要撤了他,另派良将领兵平定湖广叛乱!” 侯恂一击掌,笑说:“昌平军总兵左良玉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可堪大用,有他出马,要平定湖广叛乱并非难事。” 温体仁说:“湖广叛军颇为凶悍,光靠左良玉只怕不够。” 侯恂说:“临清总兵刘泽清文武全才,亦可堪重用,有此二人,不怕湖广不平。”这两位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也算是不错的人才,只是杨梦龙、卢象升的光芒太过耀眼,不管是战建奴还是平内乱,战功之显赫都无人能及,比如说登莱叛乱,本来是刘泽清崛起的一仗,结果杨梦龙三下五除二就能平了,弄得刘泽清根本就没有出风头的机会,只捞到一点小小的战功,别提多郁闷了。让这两位去辽东跟建奴远命他们是万万不敢的,不过让他们去欺负一下那些叛军倒也凑合,侯恂都想好了,湖广叛军横扫江汉平原,抄了多少王府官府的家,所缴获的财物堆叠如山,左良玉和刘泽清若能平定湖广之乱,缴获必然十分惊人,他们发大财了,还少得了他这个民司的好处?这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温体仁想的却更远一些。杨梦龙和卢象升的风头实在太劲了,杨梦龙那做派,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到传统士大夫的对立面,卢象升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没有半点文人的风骨,净学杨梦龙那套邪门歪道,这两位掌握了天下兵权,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实在是很需要扶持几位将领出来与他们抗衡。左良玉和刘泽清打仗都还算不错,好,让他们去试试吧。 至于左良玉和刘泽清好杀良冒功、劫掠乡里这些毛病,完全被无视了……反正这两位再怎么抢也抢不到他头上来! 次日上朝,受到指点的御史言官一窝蜂的冒出来,愤怒地指责杨梦龙纵敌养寇,如此不战而纳降是害国之举,要求罢免杨梦龙,改派良将前领兵前去平定湖广之乱。他们愤怒地表示,招降湖广叛军没有错,但是湖广叛军杀了这么多士绅官吏藩王商贾,不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是绝对不行的,像杨梦龙这样搞法无异是在鼓励百姓造反,若各省百姓均起来效仿,非天下大乱不可! “必须以雷霆万钧之手段镇压,断绝乱民一切幻想,方能确保大明江山永固!” 这帮家伙不管是什么时候,总是那么慷慨激昂,仿佛一群呼唤春天的杜鹃。但是现在崇祯只觉得他们好烦,这帮家伙身上的私心味实在太浓了,都一门心思想把事情搞大,搞乱,好从中捞好处,至于玩脱了之后如何收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不是还有朝廷么!登基这么多年,他算是看透他们了! 傅宗龙出班启奏:“皇上,万万不可!以招抚为主是去年就定来了的策略,岂能轻易改变?” 礼部侍郎章正宸冷笑:“傅尚书此言差矣!湖广叛军自然是要招抚的,但是湖广叛军横行不发,屠戮良心乡绅,士子官员,皇亲国戚无数,更私分藩王缙绅之牲畜、良田、钱粮,夺人妻女,恶贯满盈,若不能诛其首恶,天下百姓起而造效之,大明还有宁日吗?”他目光炯炯,厉声说:“自古正邪不两立,湖广叛军手中血债累累,必须清算,还湖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否则……” 傅宗龙有点火了:“章侍郎,你这么一清算不打紧,只会逼得湖广叛军舍命相搏,介时整个湖广都要被打烂!更有甚者,只要有心人稍加挑拨,已经投降了的流寇兔死狐悲,降而复反,整个中原都得被打烂!” 章正宸冷哼一声:“不是还有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么,区区流寇能翻起多大的浪?” 傅宗龙给气得差点吐血,敢情这位就顾着自己出风头,让天雄军和河洛新军来帮他收拾残局呀,好家伙,标准的明朝士大夫做派了!崇祯也瞪了章正宸一眼,他都让流寇如烽火燎原,如蝗虫过境的狠劲给吓怕了,结果这位倒老,就为了清算湖广叛军的所作所为,哪怕再次逼反流寇也在所不惜! 清算你妹! 吴宗达、张至发等人也纷纷开口,认为杨梦龙这种一弹未发,对叛军的要求全盘接受的做法不可取,必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会议很快便沦为争吵,一帮衣冠禽兽吵得面红耳赤,稳重派认为应该让杨梦龙放手施为,先不管那么多,把湖广之乱平了再说,激进派则认为杨梦龙应该诛其首恶,追回被官绅藩王被侵夺的财产良田,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争吵得是如此的激烈,如此的动情,以至于山西官绅诉苦叫屈都让他们抛到了一边————滚粗,天雄军从你们手里收回一点军田草场算个毛了,屠杀了数以千计的官吏藩王的湖广叛军都还没有被收拾掉呢,谁有心情管你们这点破事! 争吵持续了大半个月之久。现在文武百官大抵分为两派,一边是坚决要对湖广叛军发动清算的温派,一边是坚决支持杨梦龙的傅派,吵得不可开交。而就在他们争吵的同时,河洛新军在江汉平原一路凯歌,所到之处湖广叛军纷纷献城投降。而杨梦龙也很厚道,叛军只要放下武器就可以回家了,绝不为难,而且在打土豪中分到的田地财产不受任何影响,他们选出来的县官、乡长、村长大多继续任职,该干嘛干嘛,河洛新军控制区内的百姓情绪稳定,尚未投降的地区老百姓同样欢欣鼓舞,都说冠军侯是讲信用的,他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稳定到什么地步了?稳定到很多老百姓除了看到城门重新挂起了大明的旗帜之外,丝毫没有觉得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湖南那边的老百姓更加欢欣鼓舞,颇有点普大喜奔之势。我操,打土豪分到的田地不会被收回哟!我操,选出来的好官不会被撤换哟!如此利好的条件,还不赶紧动手,灭了丫的,然后大家分田地过好日子!河洛新军出兵的时候,湖南那边的土豪劣绅还颇为兴奋,以为这苦日子总算是过到头了,但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叛军非但不怕,还跟吃了春药一样兴奋,原本还算稳定的地方也呼啦一下全反了,大家都一门心思在河洛新军杀到之前多打下一点地盘,多分田地,错过了这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湖南的土豪劣绅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他们欲哭无泪,只想揪住杨梦龙的衣襟问一句:你还能再坑一点吗? 杨梦龙表示功力有限,暂时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在朝廷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河洛新军已经抵达武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当初秦迈和王锐可是花了半年才打到武汉的。武汉攻防战跟荆襄之战一个鸟样,大家谈条件,杨梦龙写保证书,然后照着城墙轰上几炮留点纪念,然后,武汉三镇就到手了,乏味得很。唯一能给大家带来惊喜的,大概只有武汉造船厂了:在那里,一艘宝船正在铺设龙骨。这艘宝船是工匠们集思广益,按照以前留下的图纸和祖辈心传口授的经验,复原出的艟艨巨舰,它的设计排水量达到了惊人的六千吨,搭载上千人那是绰绰有余!为了让那庞大的舰体尽可能的牢固,这艘无敌巨舰非常奢侈的使用钢铁作为龙骨和主体构架,这无疑使得它的造价激增。它的火力也非常强大,仅舰首就要装备六门舰炮,再加上左右两舷和舰艉,舰炮数量将多达丧心病狂的二十八门!当然,如果将两座火箭炮也算上,就更加吓人了,完全就是一个移动的海上炮台!杨梦龙站在船台上,看着工人像勤劳的工蚁一样在船坞里忙碌个不停,兴奋异常,大声叫:“快点血肉丰满起来吧,我的塞博坦!” 韩鹏小声问方逸之:“方大人,你学问好,能否告诉未将塞博坦是什么?” 方逸之翻了个白眼:“鬼才知道!”看着那用钢铁一点点铺出来的龙骨,依照龙骨的尺寸推算着这艘巨舰的块头,他捊着胡须微笑,说:“好船,好船,有此巨舰,当可效仿三宝爷七下西洋之壮举,甚至把船开到更加遥远的泰西去,与他们贸易!” 杨梦龙嘿嘿一笑:“对啊,把军舰开过去堵在他们的港口,然后跟他们谈判,好主意!” 方逸之怒骂:“你这个混球,永远也改不了那犯混的本性!” 杨梦龙耸耸肩,你都叫我混球了,还能指望我当谦谦君子啊?再说了,海军就是用来抢地盘抢钱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能抢地盘抢钱,鬼才愿意花钱养着这头吞金巨兽啊! 除了这艘块头大得吓人的宝船之外,还有好几艘两千五百吨级的战舰正在全力建造中,而且进度快多了,技术都是现成的,工人只恨白昼太短,资金又充足,这么好的条件,有什么理由不快?这些战舰都是变形金刚舰队的成员,大黄蜂、冲击波、威震天、噬铁虫、雷翼王……光是听名字就霸气侧漏了。它们将装备这个时代威力最强大,射程最远,火力最凶猛的舰炮,纵横七海,转战万里波涛,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看着这些在船坞中茁壮成长的战舰,河洛新军兴奋异常。他们分明感觉到,他们的前途绝不会仅仅局限于这片陆地,随着那一艘艘逐渐成型的战舰,更加广阔的世界将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等待着他们去探索,去征服。 第十章 奇葩平叛记5 收复武汉后,杨梦龙和方逸之正式进驻,把湖广总督衙门修一修,然后就开始召集夷陵、荆襄、武汉、钟祥、随州等地的官员过来开会。老大的面子谁敢不给?那些还没有把任命文书捂热的官员马上动身,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一时间,武汉城中的官员比狗还多,其中有不少人连官服和官印都没有,还穿着儒服甚至一副庄稼汉打扮,至于衙役鸣锣开道什么的就不要想了,才没有这样的待遇呢。大家来到总督衙门门口,碰到熟悉的便凑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段时间当官的感受和治理地方的心得,而不熟悉的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先把关系搞好再说。大家看着总督衙门紧闭的大门,心里想一个下马威是跑不掉的了,作好站在门口晒上两三个小时的心理准备吧! 谁知道这样的念头刚刚从脑海闪过,门就开了,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石天保走出来,向各位官员拱手一礼,说:“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侯爷和方巡抚已经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吧。” 众官员愕然,说好的下马威呢?听说过来的经验不灵啊!算了,能不受罪最好,赶紧跟着这个苗族蛮子进去吧。 跟着扎吉冲翁来到内堂……对,是内堂,不是大堂,大家发现会议厅已经布置好了,一排排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每个座位上都有牌子,写着他们的名字,对号入座就行了。这倒是新奇,大家纷纷找准自己的位置坐下,倒是省了一番谦让扯皮,省事了。等他们坐定了,杨梦龙、方逸之和李岩联袂而来,大家赶紧起来准备参见,方逸之笑着说:“起立就行了,不必跪,本官不习惯别人动不动就跪……各位同僚,请坐,请坐。” 来自南阳的官员习惯成自然的坐下,而非南阳系的官员则面面相觑,浑身不自在……不跪一跪真的很不习惯啊!但是顶头上司都发话了,他们也就只能坐下了。等大家坐定,方逸之指着杨梦龙,说:“这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了,大名鼎鼎的冠军侯。这位是冠军侯的好友兼幕僚,李信公子。至于本官,就不必介绍了,想必大家都不会陌生。”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不认识也不要紧,反正以后在一起共事,认识的机会多的是……人都到齐了吧?” 大家左看左看,确定座位都满了,便齐声说:“到齐了。” 杨梦龙说:“那我们开始进入会议主题吧。” 主席台下险些趴下了一片。连个铺垫都没有就直奔主题,你老人家还真是够快刀斩乱麻的!按官场的老习惯不是应该弯弯绕绕扯上大半天毫无营养的废话才进入主题的么,你这家伙都不按规矩来的! 杨梦龙咳嗽一声,说:“首先必须说明的就是,本人对你们这一拨人是相当满意的。你们都是乡亲父老推选出来的,深得大家的信任,而在这一年里你们也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的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没有辜负大家对你们的信任,你们比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要强。” 不少官员一脸自豪,也有一些无奈的苦笑。他们哪里有这么高尚?不是他们不想捞点好处,实在是湖广义军……啊,不,叛军太邪门了,只要一伸手马上就会被发现,然后就是严惩!有过多次血的教训之后他们才发现,基本上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自动自觉的充当叛军的眼线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稍稍动一下歪念头马上就会被发现!秦迈和王锐将全城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全部挂到树梢上的恐怖情景犹在眼前,而且给他们的报酬也不算少,他们这才按捺住了自己的歪心眼。说白了,不是他们有多高尚,实在是秦迈和王锐的刀太锋利了,他们怕掉脑袋呀! 杨梦龙继续说:“当然了,我也知道你们当中有少数人当官就是为了发财的,我理解。我不反对你们发财,但是我希望你们最好能够通过正规手段去赚取钱财,否则在那些吊死过贪官污吏的大树上,会有你们的位置的,湖广叛军做过的事我一样能做,而且能做得比他们还要绝!” 一帮官员不寒而栗。方逸之如果这样说他们可能不会当回事,问题是……发狠话的是杨梦龙啊!仅旅顺一战就砍下了近两万颗建奴的脑袋的杨梦龙啊,这个天煞星的警告,谁敢忽略那就是找死! 方逸之说:“只要你们尽心尽力的为民办事,杨总督不会亏待你们的,大家放心好了。好了,我们来进入第一个主题吧,大家都知道,湖广经历了这场叛乱,可谓民生凋零,百废待兴(那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稻田和云集于江汉诸城的客商让方大人选择性的无视了)!好好一片沃土竟被弄得残破至此,着实令人痛心!” 钟祥知府沉痛的说:“巡抚大人所言极是,江汉已经被打烂了,必须实施新政才能恢复元气啊!” 随州知府说:“是极是极,不实施新政恐怕还会有叛乱之忧!” 众官员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呐喊着必须马上施行新政,就差没有掉眼泪了……都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的都是傻瓜,这辈子的前程也就这样子了!杨梦龙一拍桌子,说:“对,乱世当用重典,老一套是不行的了,必须施行新政,否则江汉平原永无宁日!” 众官员齐声说:“冠军侯所言极是!” 杨梦龙得意的笑笑,说:“好,那我们来讨论一下新政的内容吧。第一,我打算把汉口开埠,允许外国商人前来经商、投资,大家觉得如何?” 几乎所有人齐声叫:“赞成!赞成!”不赞成的都是傻逼,去年南阳从那帮老外手里轻轻松松的赚到了近两百万两银子,这比捡钱还快啊,南阳的位置还不如武汉,都得到了这么多好处,武汉如果开埠,还不财源滚滚呀! 杨梦龙拿起笔在第一项议案上打了个勾,表示大家都赞成了。然后随从将文件拿过去分发给所有官员让他们带回去看,上面都是招商引资的细则和跟欧洲人打交道时需要注意的礼仪细节,巨细无遗,看来这个二货还是下了苦功的。 方逸之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往桌面一倒,顿时,金灿灿的、银闪闪的光芒乱闪,闪得大家眼花缭乱,大家不由自主的伸长脖子,哦,原来被他倒在桌面上的是一小袋金币和银币。他拿起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剩下的李岩拿过去分给大家,大家接过来一看,这些钱币都是用成色极佳的黄金白银铸造的,每一枚的重量大小几乎完全一致,上面还有相当复杂的花纹图案。金币正面是泰山,背面是一把锄头,外加一支……一支上了刺刀的ak47!不用想了,也就杨梦龙这个二货想得出如此恶搞的设计方案!银币正面是气势磅礴的黄果树瀑布,边缘还镂刻着好看的橄榄枝,背面则是万里长城。这种银币一枚大约有一两重,还有一种是比较小的,大约是半两重,同样镂刻着复杂而精美的图案。较大的那枚银币正面背面都刻着一个“壹”字,较小的那枚刻着个“伍”字,金币则是一两重一枚,统一刻着“壹”字。看着这些精美的钱币,这些官员的第一反应就是:铸私钱者有大麻烦了! 确实是有很大麻烦,这玩意不同于铜钱,图案太精美太复杂,金银成色太好,假冒?你就找人一枚枚的镂刻吧,等刻出一枚,所消耗的金银加上工本费,恐怕已经超出这枚钱币的币值了!假冒得越多就亏得越多,不服气就试试! 方逸之说:“以前大家都用碎银,随用随切,实在是不方便,而且收税收上来的碎银还得重新熔成银锭,又是一大浪费,所以冠军侯和肃毅侯决定在湖广和北方五省统一发行金币和银币……大家看清楚,较小的那枚银币相当于半两银子,而大的银币则相当于一两银子,以后不管是做买卖还是经商,都统一使用这些货币,既方便清点又方便携带,大家意下如何?” 其实但凡是在正常一点的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有哪个官员赞成这样的改革,要知道,火耗可是官吏们重要的收入来源,也是朝廷所默认的,有点良心的收两成,黑心一点的收到三成甚至四成,朝廷加一两银子的税,老百姓至少得交上一两三钱到一两四钱,多交的那一部份自然就进了官吏们的口袋,这可是一大笔收入了,发行金币和银币,统一使用这种无需重熔的货币,火耗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理由,那不是断人家的财路吗?这怎么行呢?不过,王锐一手主持的针对湖北官员的清洗实在太彻底了,几乎就是让湖北官场为之一空,而老百姓选出来的这一批没有在官场的大染缸里泡过,很多捞钱的门道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觉得发行这种精美的货币可以有效的防止假币,是件好事,于是纷纷举手赞成。 这一赞成就等于上了贼船,以后想反对可没这么容易了。 …… 杨梦龙和方逸之简直就是最佳搭档,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将这帮经验不多的官员忽悠得根本就找不着北……简直就是把人家吊起来打的节奏! 允许民间习武、持有弓弩的提案,通过; 重新确定物打,严打囤积居奇的提案,通过; 遣散所有卫所,分给卫所兵一块田让他们当回平民百姓的提案,通过; 禁止任何人在长江航道私自设卡收费,仅保留两个由总督府亲自监督的收费站,所收到的通航费用用于治理长江兴修水利的提案,通过; 每个乡、每个县必须兴办一所学校为儿童提供免费教育的提案,通过; 改造老城区,在武汉建医院、体育场、图书馆、钟楼、动物园等等的提案,通过; 免除百姓徭役,将徭役改为有偿雇工制的提案,通过; 废除人头税,官绅一体纳粮,将商税提高到十五税一的提案,通过; …… 吊打一大片啊有木有!? 十一 左小受来了 会议一开就是整整三天,整个会议的过程基本上就是杨梦龙和方逸之在说,然后下面那一大票的知府知县在记录————谢天谢地,都把南阳产的鹅毛笔带来了,否则如果用毛笔写好几万字,不得活活累死他们啊!杨梦龙和方逸之抛出一项项提案,然后大家商量,最后通过————不肯投赞成票的基本上都在让王锐他们挂到树稍上去了。看到了吧,这就是民主的真缔:把不肯投赞成票的人通通挂路灯,只留下愿意投赞成票的,多省事! 会议完满结束,大家在会议纪录上签名,盖印,然后存档,接着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去,真够干脆利索的。 然后,湖广总督府发布了第一项政令:出台新的物价、税收规定,用白纸黑字将粮食、盐、布匹、油、蔬菜、肉类、药品、铁器等货物价格的上浮和下跌额度定死,谁敢再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挂树梢没商量,不服气的可以造反!这条政令一出,那些逃过了湖广义军的扫荡,正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把损失连本带利的捞回来的奸商缙绅吐血如箭……你这不是坑爹么,不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我还怎么赚钱!不用说,这道政令算是把他们给得罪完了。 接着,第二道政令来了:从即日起发行金币和银币,在一年内湖广百姓必须到银行去把手中的黄金和白银兑换成等值的金币和银币,不允许再有碎银流通!这样做虽然是霸道了一点,但好处就是火耗不用再交了————交上去的都是完完整整的金币或者银币,你凭什么向我们要火耗?这道政令一出,湖广不少官吏呕血三升,大骂坑爹……火耗都不准再收了,我们还怎么玩! 杨梦龙表示不服的可以造反。 第三道政令:取消人头税,以后都是按各自田地实际产出按比例收税,同时在每个乡镇设立调查站点,专门负责调查各乡镇的粮食的实际收成,谁敢瞎来宰谁! 基本上这三条一出,整个湖广已经是天怒人怨了,灰色收入什么的全没了,那些小吏欺上瞒下的空间也被压缩殆尽了,老大,给条活路吧!不知道多少官吏满心不甘,然而,湖广百姓表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们想乱来,最好先征求一下我们手中的强弩的意见! 李岩苦笑着对杨梦龙说:“大人,你这么一来可算是将整个湖广的士绅都得罪光了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不得罪他们我就只能得罪百姓,两害取其轻,他们哭总好过千万湖广百姓哭吧?” 李岩有些担心的问:“大人施行的当然是善政,但是朝廷能同意吗?” 杨梦龙哼了一声:“他们倒是试试不同意看看?” 说白了,这小子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他要按着自己的理想去治理地方,谁也别想插手!如果硬要插手……哼哼,信不信我让王锐带上二三十万人马北上,顺便将被俘虏的那十几万流寇也放出来跟你们套套近乎? 湖广新政的核心是负税者的重新分配。以前明朝————或者再回溯一千年,缙绅阶层都是不用交税的,商人也想方设法逃税,最终整个国家的赋税几乎全部压到了收入最为微薄的农民身上来,压得他们气都喘不过来,一千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湖广新政的核心就是让富人多交税,让穷人少纳税甚至不纳税,完全反过来了。而新政在荆襄、武汉等地却没有遇到多大的抵制,原因很简单:湖南湖北那些以逃税为荣,理所当然地吸着老百姓的血的缙绅阶层基本上被扫荡殆尽了,而新兴阶层……不好意思,面对湖广百姓那汹涌的民情,给他们个缸做胆都不敢跳出来抵制新政,否则分分钟全家火葬场! 利民银行开始在武汉三镇、荆州、襄阳等地发行金币和银币,那些制作精美、成色上佳的金币银币一经上市马上引起了轰动,大家都说这玩意儿不错,使用起来比带着一大锭银元宝或者一包碎银要方便得多,没过多久各个站点拿着银子过来兑换的人便排起了长龙。而在铸币厂,铸币工人将一个个几百斤重的银冬瓜熔开,机器二十四小时开动,将它们铸造成货币。没费什么力气,金币和银币便在市面上畅通无阻了,毕竟带一袋银币总比带一袋细细碎碎的银子要方便得多,不是吗? 湖广新政仿佛一块冲入大海的巨大陨石,激起了千重骇浪,像湖广、安徽、福建、河南、四川、陕西等比较贫穷的省当然是一片叫好,虽然也有不少人声嘶力竭的怒斥杨梦龙在胡闹,在动摇国本,但毕竟穷人是占绝大多数的,他们那点反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但是在江南,则是一片怒骂,东林党更是跟磕了药一样上窜下跳,引经据典,把杨梦龙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用词之文雅,咒骂之恶毒,就算是泼妇看了都脸红。士绅一体纳粮、提高商税、取消火耗、人头税、傜役,还有普及教育……这一条条都是在挖他们的根哪!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你这是什么活见鬼的新策?为什么我们感到了浓浓的恶意?一时间,江南的官员,隐退的元老,东林党的头面人物,甚至热血书生什么的一古脑的全跳了出来,奏折像雪片……不,简直就是像暴雨一样飞向北京,差点把崇祯给埋了! 可怜的崇祯看着那一直堆到屋梁去的奏折,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奏折,别说一份份的看,就算是一份份的摊开也得花上好几天时间啊! 既然看不过来,干脆就别看了,通通丢进火炉里一把火烧清光拉倒。崇祯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就盼着杨梦龙兑现诺言,在全面接管湖广之后多交几倍的钱粮,让他过几天阔绰的日子! 皇帝倒是喜闻乐见,但是百官不干了,这些什么瞎扯淡的新政已经触及他们的利益,不,已经触及他们的灵魂了,叔可忍,婶婶都不能忍!大概是气愤过头了,那些文武百官的身体都出了毛病,大批大批的请病假或者要告老还乡,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赶紧把那混球给撤了,否则我们就罢工! 崇祯大为头疼,再这样下去人就要跑光了,没人帮他干活了啊,这可如何是好?没办法了,一个个的劝吧,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 扯皮与扯淡中,又一个月倏忽而过,湖广新政业已全面铺开,并且迅速赢得了民心,随着时间推移,它的基础越来越牢,想动摇它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而秦迈和王锐还在往广东方向一路狂飙,似乎不打到大海尽头不算完,兵锋所指,势如破竹,跟滚雪球似的无人能够阻挡。而且,更加不妙的是在大名道、真定府、宣大、宁夏,也开始了类似的改革,虽然没有杨梦龙做得那么激进,但决心是不容动摇的,发行新币、规范物价、取消火耗和人头币、改革税制……一条条都是有板有眼,从容铺开。这下,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满朝文武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只是杨梦龙一个人在胡闹,他们还可以破口大骂,逼崇祯撤了杨梦龙,但是卢象升也跟着这样做了,他们就不能不三思而后行了。要知道,这两位手里可握着大明最为剽悍的两支劲旅,同时管辖着大明超过一半的土地,想跟这两位扳手腕,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吵吵嚷嚷已经不管用了,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制止这场足以挖断他们的根的改革,否则他们迟早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 杨梦龙看似大咧咧的,不管做什么都粗心大意,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京城的动静。从决定实行新政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朝廷会出些什么阴招来对付他,他又该怎么应对。 学宋徽宗连发十二道金牌召他进京,然后安个莫须有的罪名? 笑话,你们连祖大寿那个长腿飞将都奈何不了,还想用这招来对付我?一边玩蛋去吧! 直接出兵讨伐? 这倒是有可能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正在挖人家的根!在各种手段都宣布无效之后,出兵讨伐就成了最后的选择了。然而老子最不怕的就是你们那些一天只能走上十几里路,走上几百里路不等敌人来攻就自己溃散了的废柴军队! 派刺客过来刺杀? 收买他身边的亲信给他投毒? 号召江南商人对湖广实行经济封锁? 还是…… 胡思乱想中,五月已经到了。一名锦衣卫快马加鞭再加鞭,从京城一口气赶到了武汉,带来了朝廷的最终决定,看完这份密布,杨梦龙的表情变得相当古怪,问:“消息属实?” 那名累了个半死的锦衣卫说:“千真万确!皇上封昌平军左总兵为平贼将军,着令他率领七千昌平军南下,协助爷平定湖广之乱!小人动身的时候,平贼将军已经率领千余骑兵先行出发了,六千步兵亦已启程,由侯尚书督军迅速南下,行动迅捷,侯爷应早作准备才是!” 杨梦龙捏着下巴,嘀咕:“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派左小受过来给我添乱呀……来吧,贼将军,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十二 防火防盗防小受 五月,中原渐渐从干旱寒冷的轮番折腾中恢复过来,杨树和柳树重新变得枝繁叶茂,蔚然成荫,农田里的麦苗也渐渐茁壮起来,京北、坝上、张北、沽源等草原早已碧草如丝,空中草原上山花一直摇曳到天边,牛羊骏马在花海中穿梭觅食,燕赵大地生机勃发。应该说,今年开了个好头,去年雪下得大,为贫瘠的土地带来了难得的养分,流寇被剿灭,剿饷、练饷宣告取消,农民的负担顿时就轻了很多,也能打起精神来料理自家的田地了。 左良玉无暇欣赏美景,只顾着带领千余骑兵一路疾驰,风尘仆仆的南下。这位仁兄在明末历史里也算是一号风云人物,弓马娴熟,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扬,打起仗来相当勇猛,最重要的是眉清目秀,并因此得到侯恂的赏识,被一步步的提拔,最后成了昌平军总兵,镇守昌平重镇,手握重兵,颇受朝廷重用。按照原来的历史,在去年他就要南下,在河南与流寇激战,并且在剿灭流寇的战争是崛起,最终成为手握十几万大军的风云人物,左右着明末亿万人的命运,但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由于杨梦龙和卢象升的崛起,流寇直到灭亡也没能踏入中原一步,昌平军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再加上杨梦龙和卢象升在旅顺与后金打得惊天动地,谁也不敢保证后金被打急眼了会不会再次破口而入,给大明来个围魏救赵,昌平军更是被牢牢钉死在昌平城,哪里都不许去,所以直到流寇被杨梦龙和卢象升剿灭,左良玉都没有得到出头的机会。 去年的耀威献捷大典,左良玉也参加了,除了眼红还是眼红。旅顺一战下来,大明多了两个侯爵,对卢象升他是一百个服气的,人家文武全才,拿起笔能将大名道治理得蒸蒸日上,拿起刀能砍得建奴人头滚滚,即便是以悍勇闻达到皇太极殿前的白甲兵也罕有一合之将,不服不行啊!但是看到杨梦龙那个小屁孩也被封侯,而且是冠军侯,左良玉就不服气了,在他看来杨梦龙只是走了狗屎运,练出了一支还算说得过去的军队,然后又在旅顺之战中押对了宝,在文武百官一意放弃旅顺之际拼死要求力战,给皇上留下了一个好印象,最后还是靠着卢象升、秦良玉、吴胜、祖大弼、祖大乐这一干宿将才打赢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自己也有此等际遇,成就必远超杨梦龙!不过,眼下他的机会来了,湖广实行新政的消息传开之后,朝野内外群情汹涌,骂声一片,杨梦龙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这种背景下,左良玉受命摔领昌平军南下,协助杨梦龙平叛,其中意味就再明显不过了。 是的,他就是要去给杨梦龙捣乱,把那个什么鸟毛新政给毁掉的! 接到命令的时候左良玉多少有点犹豫,毕竟杨梦龙那家伙打起仗来不要命,真把他给惹毛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他最终还是被迫向文臣集团的压力屈服了,毕竟他不像杨梦龙,有那个勇气跟统治了大明两百年的文臣集团对着干,而且文臣集团开出的报酬也很丰厚,只要他能够把新政给毁了,公侯只是等闲事耳,容不得他不动心!再说,湖广可是一片宝地,尤其是江汉平原,简直就是鱼米之乡,比起苦寒的昌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他看着也眼馋啊,如果能将江汉平原抢过来,没准左家能享几百年富贵…… “父帅,汝宁到了!” 左梦庚打断了左良玉的沉思。这个青年面色苍白,体型消瘦,一逼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为人尖酸刻薄,简直就是傲到骨子里了。他用马鞭往西面一指,笑着说:“到了汝宁,离南阳也不远了。” 大将王允成嘿嘿直笑,说:“大帅,听说南阳富得流油,美女如云,兄弟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辛苦了,到南阳去乐一乐不过份吧?” 副将吴学礼赞同:“就是!人人都说南阳盐铁甲天下,民夫也能顿顿大鱼大鱼,兄弟们马不停蹄的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应该打打牙祭了!” 左良玉自然明白这帮家伙的心思,说白了就是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蠢蠢欲动了。他麾下那几个大将,王允成、马进忠、吴学礼、马士秀、卢光祖等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贪财,要么好事,要么嗜杀,当然,他自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既贪财又好色还嗜杀,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在天子脚下他们还不敢太放肆,现在跑到了河南,离京师千里之远,失去了约束,顿时就放肆起来了,这一路过来强抢民女、劫掠乡里、杀良冒功之类的破事时有发生。听说南阳很富,他们顿时就按捺不住了,反正此行就是要给杨梦龙捣乱的,先跑到南阳去闹一闹有何不可?杨梦龙还敢对他们大动干戈不成? 左良玉摆摆手,说:“我们此次南下是为了协助冠军侯平叛,切不可节外生枝。” 左梦庚可不爽了:“父帅,你一心为国孩子是能理解的,但是兄弟们都赶了二十多天的路了,人困马乏的,到南阳去歇息一下并不过份吧?” 马进忠说:“就算不能到南阳去歇息,至少也要向南阳讨要一些粮草吧?” 左良玉觉得也有道理,便让大军停下来歇息一天,等一等落在后面的人马,第二天养足了精神,便杀气腾腾的直奔南阳而去。 离南阳还有老远,大家便感到明显的不同:庄稼长得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而且作物也多种多样,除了小麦、大豆、碗豆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西红柿、茄子、大白菜、甜菜、油菜等等。在盐碱度比较高的地块,向日葵正冲着太阳露出灿烂的笑容,不是一棵两棵,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那大片火一般热辣的金黄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一些地里种着一种低矮的作物,结出来的果小小的,但红得很诱人,有士兵因为嘴馋下去摘了几粒送到嘴里嚼,然后口腔就跟着了火似的辣得他哇哇大叫,眼泪都出来了,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辣的东西! 还有更衰的,跳进地里摘了西红柿塞进嘴里啃,结果没多久就口吐白沫,捂着肚子哭爹喊娘了。左良玉勃然大怒,下令手下把正在田里劳作的农民抓过来,厉声喝:“你们竟敢下毒毒害我的将士!?” 那些农民吓得两股战战,哆嗦着叫:“冤枉啊!草民怎么敢给军爷们下毒?只是这菜地昨天才刚喷了农药……” 左良玉愣了一下:“喷了农药?什么农药?” 一个老农说:“毒鱼藤粉和苦檀子粉,专门用来杀虫的……” 所有人都愣住。他们虽然不是很懂化学神马的,却也知道毒鱼藤和苦檀子是有剧毒的,吃进肚子里绝对不会好受!那哥们居然敢摘昨晚才喷了农药的西红柿,真是有种! 马进忠蛮不讲理的说:“你们明知道我军要路过此地,便提前往所有蔬菜下毒,是何居心!大帅,末将怀疑这些刁民与叛贼有勾结,蓄意投毒试图毒死我军将士,应该把他们抓起来严加审问!” 左梦庚狞笑:“最好杀上几个,杀鸡儆猴!” 那些农民吓得后退几步,最老的那个定了定神,问:“你们就是成心要祸害我们的是吧?” 左梦庚一脚踹了过去,破口大骂:“老东西,竟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老农民被一脚踹倒,痛得面色发白,忍住剧痛叫:“发信号……发信号……” 一个青年突然跳进菜地里,拿出一枚信号弹一拉,嗖的一声,一道红光尖啸着冲起两三百米高,十里可见。左良玉和他的手下还没见过这样的东东,不明所以,傻愣愣的看着,忘了阻止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左梦庚突然指向南边:“父帅你看!” 南边一个村子里也有一点红光火流星似的冲天而起,接着就是密集的锣声。这下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左梦龙跳进菜地,一脚将发信号的那个青年踹倒,怒骂:“狗东西,竟敢通风报信!?” 那青年毫不畏惧,倔强的与左梦庚对视,说:“这是南阳,是我们的地盘,容不得你们撒野!” 左梦庚拔出刀来,狞笑:“如果小爷非要撒一回野呢?” 那青年说:“那你就等着被射成刺猬吧,我们南阳人可不是好惹的!” 几句话间,便听到尖啸声不绝,信号弹一枚接着一枚腾空而起,仿佛无穷无尽,而每一枚信号弹冲起,总会有锣鼓声响起,眼尖的人已经可以看到,有大群百姓成群结队的朝这边冲了过来。这些百姓多少都接受过一点训练,虽然手忙脚乱,但还是自觉的排成队,齐齐开进间还真有点军队的味道了。转眼之间,各条大路都被涌动的人流给塞满了,等他们跑近一点了,左良玉、马进忠、王允成等人惊骇的看到这些农夫基本上人手一具强弩或者一张复合弓,腰间佩着一口狗腿状弯刀,有些家伙手里握着长矛和盾牌,一看就是从河洛新军退役回来的!这些农夫从村子里,从农田里,甚至是从山上冒出来,汇成一股股人流往这边集中,一股踩都要踩死你的气势排山倒海的冲来,让左良玉等人一阵心惊肉跳: 全民皆兵! 该死的杨梦龙,竟然将弓弩这等军国利器发给了老百姓,该死,该死! 十三 闭门羹 数支由农夫和退役士兵组成的部队四面八方的涌过来,把那上千昌平军骑兵围了个严严实实。看到这些官兵,农夫们毫不客气,有强弩的拉开了强弩,拿着复合弓的扣住了一支箭,拿长矛的习惯成自然的排到前面准备捅人。一个乡长模样的老头柱着拐杖分开众人走出来,老气横秋的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被左梦庚打倒的那个青年叫:“乡长,这帮军爷祸害我们的庄稼不说,还诬陷我们故意往蔬菜水果里下毒想毒害他们,要杀了我们!” 乡长用拐杖戳着地面,怒声说:“荒唐,荒唐!”用拐杖敲了敲路边一个牌子,“蔬菜喷了药后都竖起排子提醒路人不要偷吃了,你们不识字吗!” 左良玉一看,还真有那么个牌子提醒路人说蔬菜已经喷了药,请不要偷吃。人家牌子都挂出来了,他们还去偷吃,不是自讨苦吃么。不过,他再怎么说也是一镇总兵,岂能让一帮农夫给吓倒?他狞笑一声,说:“老东西,你还想来教训本将军是吧?” 乡长不卑不亢的说:“不敢!老朽只是想提醒将军,世间事都脱不了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们祸害庄稼,有错在先,还诬陷我们与叛军勾结投毒毒害你们,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左良玉说:“本将军要征用这些菜地,你们敢不给?” 乡长说:“如果将军想要征用这片菜地,就请先把补偿款给我们!” 左良玉简直要气笑了:“补偿款?本将军要征用你们一点东西还得给补偿!?” 乡长说:“我们还得靠卖菜过日子,你们征用了又不给补偿,我们还怎么活?不算是冠军侯要征用我们的东西也得先跟我们商量,把补偿谈妥才开始征用,这是他自己定下来并且一直遵守的规矩,冠军侯尚且遵守,你们算什么东西,敢不遵守?” 马进忠狞笑:“老东西,信不信老子先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乡长老神在在:“你不敢!” 马进忠逼近一步:“你试试看?” 张长说:“我劝你不要试,因为全乡七百多名乡勇里有近一半是去年才安排到我们乡来的流寇青壮,正在劳改,他们做梦都想立个功好减刑!” 数百名眼神凶悍、一看就很能打的乡勇神情渴望的盯着左良玉等人的脖子,像是在看着一份份减刑通知书。他们都要服五年劳改,平时与村民一起劳作,晚上则回到拉了铁丝网的劳改场去吃饭睡觉,虽说能吃饱饭,没有人虐待他们,每个星期都能和家人团聚,但是呆在那地方毕竟不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情,现在他们最渴望的就是立个功,然后减刑,尽快走出劳改营和家人一起在南阳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知道砍下一颗跑到南阳来捣乱的官兵的脑袋能减几个月的刑?就算不能减一年,至少也能减七八个月吧? 现在这帮家伙眼巴巴的看着昌平军的弓箭手,眼睛几乎能说话了: “求求你们了,射一箭就好!” “帮帮忙,来一发吧!” “射我!射我!” 昌平军让这帮家伙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左良玉恨得牙都痒了,一帮村夫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他好想下令进攻,将这帮胆大包天的村夫杀个一干二净,但是看着那帮村夫手中的强弩,又把这道命令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真要打起来他们当然可以将这群村夫杀个一干二净,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些村夫殊死反击,乱箭齐发之下,他的部下死伤肯定也不会少到哪里去的!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心头肉,每一个都是他的亲信和家丁,不是那些死了都没有人心疼的炮灰,万一死伤太多,他的实力将大大受损……划不来! 那乡长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补了一刀:“将军,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信号一起,全县的乡勇都会闻风而来,拼拼凑凑足有上万之多,你真的以为就你们这点人打得过我们?” 左梦庚尖声叫:“大胆刁民,你们是想要造反么!” 乡长摇了摇头,说:“我等草民哪里敢造反?但是我们拿起弓弩长矛来保护自己的家伙,保护自己的庄稼也不犯法吧?难道说你们要砍我们的头我们都得老老实实伸长脖子让你们砍,否则就是造反?哪有这样的道理!” 左良玉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你就不怕本帅将你们杀光?” 乡长说:“怕,不过,如果将军真的这样做,那你这一千多号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河南地界,因为冠军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冠军侯! 又是那个该死的冠军侯! 左良玉牙都快咬碎了。如果说此前他奉命南下只是想给杨梦龙添点乱,顺便自己也捞点好处,那么现在他对杨梦龙就真的是恨之入骨了,这个混球真是目无王法,手下一帮农夫都敢让他如此难堪,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但咽不下也得咽,乡长说得有道理,如果他们真的在南阳干出屠村之类的暴行来,昌平军真的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河南,杨梦龙最恨的就是滥杀无辜的刽子手,当初在登州就因为这个砍了两千多名俘虏!左良玉带的只是先头部队,主力还在后面,万一跟河洛新军爆发冲突,他们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思考再三,左良玉恨恨的说:“我们走!”勒转马头,朝信阳方向驰去。昌平军将士都愤愤不平,左梦庚更是阴恻恻的对乡长说:“你们这帮刁民,迟早诛你们九族,让你们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 乡长也不在意,这点口头便宜让人占了就占了,犯不着较真。 昌平军兴冲冲的扑过来,然后被灰溜溜的撵了回去,全军上下都觉得窝火,他们还没试过让一帮老百姓给顶得这么惨的!一路上骂声不绝,都在骂那些老百姓刁顽愚昧,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平乱,你们居然连菜都不让我们吃一棵,又骂杨梦龙祸害不小,原本民风淳朴的南阳让他一通糊闹,完全乱了套,家家户户都私藏兵器,对朝廷全无半点敬畏之心,实在是可恶之极!左良玉倒没有骂,只是很纳闷的说了一句:“那帮刁民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我们?” 提起这个左梦庚就来气:“这帮刁民都吃猪油蒙了心,对朝廷没有并点礼敬,真该狠狠的杀上一批,让他们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马进忠举双手赞成:“就是!如果每个地方都像他们这样胡闹,还成何体统!找到借口真的应该狠狠的杀上一批!” 左良玉没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看来杨梦龙的实力不是吹的啊!一群老百姓便如此强悍了,那他的河洛新军该凶悍到何等地步? 由民风联想到军队的战斗力,左小受的眼光还是挺独到的,观察力也相当强,不失为大将之才。可惜他天生就是做贼的料,这些本事都没有用在保家卫国上,反倒对祸害百姓很上心,他也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贼将军”的骂名。 垂头丧气的来到信阳地界,准备抢几个镇子打打牙祭,然而放出去的哨骑却过来报告说那些镇子全空了,啥都抢不到!左良玉惊讶得眉毛都竖了起来:“镇子全空了?怎么回事?” 哨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信阳知府知道。 此时的信阳知府战战兢兢的站在城楼,看着信阳百姓扛着竹枪,拿着劣铁打成的钝刀,从四乡八里蜂拥而来,把整个信阳城围了一层又一层。他甚至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开怀的笑容,跟过年一样高兴,好像他们在干的不是什么杀头的活计,而是赶集。整个信阳府的人都在这里了吧?黑麻麻的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万,虽然能打的并不是很多,但是那声势也十分吓人了。 一位女将领穿着逞亮的板甲,披着火红的披风,手持马槊,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小队人马飞驰而来,所到之处,信阳百姓无不发出震天响的欢呼:“红娘子!红娘子!”那吼声海啸般拍击着城墙,冲得城楼上的官员缙绅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险些摔倒!再看知府大人,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以前这姑奶奶顶多也就是在鸡公山周围活动,宰几个地主,劫两票官银啥的,了不起就是围攻一下县城,他睁只眼闭只眼就算过去了(不睁只眼闭只眼的话他一双眼都只能闭上),只要红娘子不来攻打信阳城,一切都好说。可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红娘子居然实力暴增,呼啦啦一下拉起了七八千人的队伍,而且都装备精良,趁着湖广新政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带领她的大军杀下鸡公山,三下五落二将信阳周边的县城给扫了,然后动员起整个信阳府的乡亲把信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她并不打算攻城,可就算是这样围着,城里的人也吃不消,没多少存粮啊! 老天爷,你开开眼把这个妇魔头给收了吧,不然的话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 红娘子骑马直抵城下,目光从知府大人以及一众咬牙切齿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土豪劣绅身上扫过,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这么整齐而感到满意,在就城墙上的守军准备放炮的时候,她策马奔向己方阵营,一边飞驰一边举起马槊放声高呼:“打土豪,分田地!” 二三十万人跟着嘶声狂呼:“打土豪,分田地!打土豪,分田地!”中年男子的浑厚嗓音,妇女的尖厉,老人的嘶哑,孩子的稚嫩,二三十万个嗓子发出的声音汇成一道霹雳当头劈落,震得信阳城城墙隆隆作响,仿佛随时可能倒塌。信阳知府浑身战栗,而刚才还对红娘子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她的土豪劣绅们则面色惨白,冷汗淋流,一屁股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有几个胆子小一点的裤裆里一圈水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打土豪,分田地”,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催命符啊! 十四 够狠 今年信阳的运气仍然很糟糕,开春后雨水还算充足,麦苗长势喜人,但很快就闹起了虫害,好几种害虫一起上,啃根的啃根,吃叶子的吃叶子,不啃根不吃叶子的就吸汁液,信阳的农民不比南阳,有那么农药可以除虫害,很快麦苗大片大片地死掉,可以肯定,又一个颗粒无收的糟糕年景在等着信阳农民。由于去年粮食也是歉收,农民早已经没有了存粮,全靠挖草根剥树皮苦撑,只盼着今年能有个好年景,然而等待他们的仍然是颗粒无收的厄运,最让人绝望的是,官府没有半点要减税赈灾的意思,官吏依然是如狼似虎,赋税傜役有增无感!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以前整个河南的农民一样悲催,大家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南阳兴修水利、研发农药、培育良种、引进新作物、发展化肥工业等一系列改革,农民的日子越过越滋润,看得信阳农民眼红得厉害。大家都是同一块地方的,凭什么你们过得这么红火,我们越过越悲催?凭什么!在这种背景之下,红娘子登高一呼,整个信阳群起响应,一夜之间全府尽反————这就是中国人最典型的性格,在拥有全世界的农民都无法媲美的勤奋和坚韧,能忍受极大的苦难和艰苦的劳动的同时又有着极为暴烈的一面,如果这个国家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整个国家砸个稀巴烂,然后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一个国家,哪怕打得尸山血海也在所不惜!信阳官吏缙绅的所作所为已经踩到信阳农民的底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抄家伙干死他们! 一夜之间,“打土豪分田地”的吼声响彻整个信阳,几十万人削木为兵,揭竿而起。本来信阳也有好几个千户所,能发挥一点作用的,最起码也能为朝廷争取一点时间,而事实上那些卫所也确实也发挥了作用,他们在第一时间找开军械库把里面的军械拿出来分给农民……然后……然后倒霉的知府便发现府城一夜之间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被孤立包围了。 速度够快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悲催的,最悲催的是,知府大人派人十万火急的去向巡抚大人求援,巡抚大人表示我也很为难。为什么为难?按理说信阳应该归卢象升管,而卢象升正在大同跟蒙古人打得火热,没空管;向河洛新军求援吧,河洛新军又忙着平定湖广之乱,同样没空,再说也不符合规矩……他这个巡抚跟孤家寡人差不多,你们向我求援,我求谁去!没办法,赶紧上奏朝廷吧! 朝廷表示正在为湖广新政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没空管你们,你们自求多福吧! 老天爷,赶紧打个雷把红娘子那个女魔头给劈了吧!越闹越凶,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当然,红娘子也有自己的烦恼,她拉起了这么多人马,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包围信阳城才几天,粮食就开始入不敷出了,而新的人马还在源源不断的赶过来,如果不能尽快拿下信阳城,她和她的大军恐怕就得在信阳城下表演剥树皮挖草根了。当然,她也没想过靠强攻把信阳城给打下来,开玩笑呢,就靠几千山贼马匪和二三十万平民百姓想打下信阳坚城?除非靠用尸体去填,否则没法打。在城下耀武扬威一番之后,她回到大帐,拿起一袋马奶酒一阵猛灌,一口气喝掉了半袋。这马奶酒是从南阳那边弄过来的,酸甜醇厚,既能解渴又能顶肚子,一袋马奶酒下肚就算不吃饭也能生龙活虎大半天,她麾下那些剽悍的马匪非常喜欢,不过数量有限,容不得他们放开肚子狂喝。 喝掉了半袋马奶酒,红娘子精神一振,用袖子擦了擦嘴,问:“封霆,封雷,情况如何?” 封霆和封雷都是她最依赖的得力助手,武功高强不说,还足智多谋,放出去能独当一面。现在封霆主要就是管着骑兵,天天放出哨骑四下侦察,封雷则负责构筑包围圈,将信阳城围得死死的。大当家开口问了,封霆马上回答:“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河南巡抚没有半点派兵增援的迹象。” 红娘子蹙起眉头:“他们搞什么鬼?不想要信阳了?” 封霆笑:“都是冠军侯闹的,他在湖广、河洛实行新政,激起惊涛骇浪,朝廷已经吵翻天了,根本就顾不上我们。” 封雷叹气:“本来还想以信阳城为磨心消灭掉几支朝廷派过来的援军,让城中守军胆寒,开城投降的,但是朝廷连援兵都不派,我们还怎么围点打援?” 红娘子用手指快速地敲着桌面,沉吟着问:“他们会不会向河洛新军求援?” 封雷说:“不大可能。河南可是肃毅侯的辖区,按照律例,没有肃毅侯允许,冠军侯的军队是不能进入河南作战的,而现在肃毅侯远在大同,就算他们快马加鞭赶过去至少也得半个月,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根本就来不及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那帮文官想给冠军侯和肃毅侯下套,没想到反倒把自己给坑了!” 红娘子说:“不会就好……”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打心里不愿意跟河洛新军作战,但愿那个小屁孩不要过来管她的闲事吧,我又不是真的要造反,只是想灭了那帮土豪劣绅让百姓过得好一点而已! “加强围困,同时设法收买守城官兵,看能不能争取到内应。封霆,多派出一些哨骑,盯死信阳周边地区,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报告!”红娘子果断的下达命令。 封氏兄弟肃然领命。 又下达了几道命令之后,红娘子离开大帐,策马来到田野,看着田里稀拉拉的庄稼默然无语。 赶紧把信阳打下来吧,打下了信阳就有钱从南阳那边买粮食了,还能买回土豆、玉米等等这些高产作物的种子,修复灌溉系统,更重要的是可以选出一批愿意为百姓做点事的官员,让老百姓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正自出神,哨骑匆匆而来,向她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昌平军来了! 当然,也不算坏消息,红娘子根本就不知道昌平军是哪个庙的葱,只当是朝廷派来的援军,好吧,来了就别走了,抄家伙削他! 几乎同时,红娘子造反的坏消息几经周折,终于传到了杨梦龙那里。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之后,杨梦龙头都大了,我的姑奶奶,你也太能闹腾了,我好不容易才把流寇给平了,你还闹,而且是在南阳边上闹!这叫我如何是好?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啊!他扔下文件,用手揪着头发,哭丧着脸咕哝:“当初找我要这么多武器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她居然来真的!” 李岩同样苦笑:“她一向只玩真的,不玩假的。” 杨梦龙瞪向他:“信阳离武汉也没几天的路程,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收到报告?是不是你在搞鬼?” 李岩坦然说:“是的,是在下让下面的人不要这么快告诉大人的。” 杨梦龙狐疑的瞅着他,问:“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岩向他拱了拱手,说:“大人,你的新政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善政、美政,只是太过激进了,朝野都很难接受,尤其是士绅一体纳粮、提高商税这几条,更是让无数士绅恨之入骨!” 杨梦龙说:“我就喜欢看到他们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拿我毫无办法的样子!” 李岩说:“话是这样说,但他们总有办法给大人添乱的,比如说派昌平军南下,名义上是帮助大人平叛,实质上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人尽皆知!左良玉为人嗜杀、贪财、好色,其麾下的部队暴虐之极,一旦让他们进入湖广,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老百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点对朝廷的信任,对总督府的信任就彻底毁了!而大人如果阻止左良玉进入湖广就等于公开造反,反正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杨梦龙浓眉一扬,说:“你分晰得很有道理,问题是,这关你隐瞒红娘子造反的消息有什么关系?” 李岩英俊的脸庞掠过一丝狠厉之色:“绝不能让左良玉进入湖广毁了大人的布局,但大人又绝不能出面去阻止左良玉进入湖广,授人口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红娘子出手,挡住昌平军,或者干脆让左良玉和他的昌平军彻底消失,一了百了!” 杨梦龙吓了一跳:“那可是几千军队!” 李岩冷笑:“如此害民之兵痞,别说几千,就算死上几万,几十万,又有什么可心疼的?”他自信地说:“左良玉没那个胆子进入南阳,再说,薛将军也绝不会将他放进南阳地界的,他只能走信阳,经信阳进入湖广,而只要他进入了信阳,就别想再全身而退了!” 杨梦龙苦笑:“我还以为我已经够心狠手辣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狠,灭起自己人来也毫不手软!” 李岩斩钉截铁的说:“他们不是自己人!南下途中他们祸害了多少城镇,抢了多少民女?如此军队,比流寇还狠,一朝得势,只怕为祸比流寇还要剧烈十倍百倍,不如及早除去,免得流毒无穷!” 杨梦龙沉默。关于左良玉的一些片段从脑海掠过:这位仁兄在崇祯七年依靠剿灭流寇,渐渐崛起,权势日隆,一路招降纳叛,最后竟拉起了数十万人马!后来在中原决战中被李自成打得大败,逃到了湖广,占据荆襄、武昌、九江等广大地区,又拉起了二三十万大军。正如李岩所说,这支“大军”真的比流寇还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在缺军粮的时候甚至以人肉为食,惨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百姓数以十万计。最要命的是,在满清入关、试卷中原之后,左良玉没有半点救国之心,反倒拥兵自重,甚至对南明小朝廷倒戈相向,南明小朝廷垮得这么快,左小受功不可没! 这等害民之军,还是及早铲除的好! 想到这里,他对李岩说:“你亲自去一趟信阳,我担心红娘子一个人应付不来!” 李岩深深一揖:“遵命!” 十五 二货 官道上突然腾起冲天烟尘,左良玉眯着眼睛望过去,好家伙,一大片旗帜洪水似的从后面倾泄而来,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刘”字迎风招展,格外的妖娆,领头的是一大队骑兵,骑的是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骑士一个个身材魁梧,牛高马大,颇为剽悍,显然是一支能赶得了远路打了得恶仗的精锐————当然,这样的精锐不会很多的,一支上万人的大军里能拉出几百号这样的精兵就谢天谢地了。左良玉策马迎上去,大笑:“来的可是临清刘总兵?” 那队剽悍的骑士停了下来,在几名精锐家丁的簇拥之下,一名头戴金冠,身披金甲的大将策马上前,向左良玉一拱手,说:“正是刘某!阁下莫非是昌平左总兵?” 左良玉说:“正是左某!刘总兵,为何来得如此之迟?” 刘总兵苦笑:“我山东兵承平已久,军纪涣散,战力糜烂,怎能与左总兵那拱卫京师大门,天天与蒙古鞑子打交道的昌平精锐相比?为了将这几百号人拉过来,刘某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他一眼扫过去,只见昌平军从将到兵,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装备也颇为精良,不禁赞叹:“好兵,好兵!不愧是拱卫京师的精锐!” 这位仁兄正是山东临清总兵,刘泽清。他曾在平定登莱叛乱中立下了一点功劳,当然也捞了一笔钱,战后论功行赏,他被晋升为临清总兵,正朝着山东总兵的宝座稳步迈进。临清是块宝地,与河北隔河相望,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靠着漕运,临清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富得流油,占着这么肥水的一块地盘,刘泽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货上任之后就干了两件事:捞钱、招兵买马。他跟漕运官员勾结,做假账侵吞运往北京的钱粮物资,巧立为目在大运河上设立税卡对往返的船只任意摊派收税,雁过拔毛,弄得往返于这条航线的商旅叫苦不迭。当然,往漕运船里夹带点紧俏的货物,南北倒运从中赚取差价这种事情也是少不了的,相当一部份的漕运船只纯粹就是在为他和一帮官老爷的货船,而且还是免费的那种,至于运输钱粮物资这种正事反倒被他们丢到一边去了————朝廷的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靠着地利和聪明的头脑,我们的刘总兵在短短两年里赚到了四五十万两白银,可以说是暴富了。至于招兵买马就更简单了,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流民,都不用军饷,一筐馒头就能拉回一大批。山东响马也多得很,大笔银子砸过去,大批心狠手辣的响马相继投到刘总兵的麾下,刘总兵很快就人强马壮了。 虽说在临清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但刘泽清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临清哪里都好,就是离卢象升的地盘实在太近了!卢阎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自己干的那点破事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万一哪天这个阎王得到皇上首肯,突然出动天雄军过来收拾他,他该如何收场?为了避免天雄军这个太过强大的邻居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刘泽清加倍卖力的讨好朝中的文武官员,各种孝敬从来没有断过,朝中大佬有事,必定倾尽全力去帮忙,朝里有人好做官嘛!这不,侯恂只是跟了一趟山东,让他率领军队南下,和左良玉合作将杨梦龙的湖广新政搞砸,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点起四百名精锐家丁响马出身的骑兵,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正好在信阳追上了左良玉。 刘泽清和左良玉都不是什么好鸟,打仗的本事马马虎虎,刮地平的本事却是一流,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凑到一块,没几句话就熟悉起来了。刘泽清问起左良玉为什么舍近求远,不走南阳盆地沿汉水直扑武汉,反倒绕了个圈子跑到信阳来的时候,左良玉愤愤的说:“还不是那帮刁民害的!”他拉着刘泽清的手大吐苦水:“刘兄你不知道啊,南阳那地方的人野蛮得不像话,对我军敌视得很!我军途经之处必有人往水源和蔬菜里投毒,毒死了我不少人!更过份的是,我派人到村镇去讨个说法,他们二话不说就召集了一两千人,个个手里拿着利刀强弩,扬言要我们滚出他们的地盘,否则将我们全部砍成肉酱!” 刘泽清吓了一跳:“他们真的如此野蛮?” 左梦庚阴恻恻的说:“何止是野蛮,简直就是目无王法!南阳人全是一帮刁民、乱民,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王允成、吴学礼、马进忠等将领都满腹怨气的开口附和,在他们口里,南阳简直就成了贼窝,大反派的大本营,时刻都在策划着谋反的邪恶基地,就算将那片土地上的人全部杀清光,也不会有冤枉的!他们自从军以来,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的,就连朝廷中枢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然而在南阳却吃了一帮土包子的亏,这口恶气他们如何咽得下?都憋足了劲想给南阳人来一记狠的,逮到告状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刘泽清自然知道这帮这伙说十句不见有一句是真的,不过也没有拆穿,而是随声附和。两支部队合在一起,实力大增,朝着信阳城快速挺进。 没多久,他们便得到了信阳民变的消息,顿时精神大振,都说立功的机会到了。当得知整个信阳的百姓都起来造反之后,他们更是兴奋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左良玉狂笑着对刘泽清说:“刘总兵,我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刘泽清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若能平定信阳民变,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左良玉看到数里开外有上千名百姓正在赶路,狞笑一声,说:“那还等什么?这些都是乱民,都是战功啊!尽情的杀吧,把他们的首级砍下来当成战利品!” 昌平军和临清军骑兵兴奋得嚎叫一声,策马朝着那些百姓猛冲过去。那些百姓看到这么多骑兵猛冲过来,还茫茫然不知所措,雪亮的马刀便挥了过来,官道上顿时血流成河…… 没多久,乘着大轿揽着美人从慢悠悠的跟在军队后面“督战”的侯恂便接到了左良玉和刘泽清报捷的文书,声称在信阳某地全歼一股叛军,斩首千余级,那股叛军无一人漏网。侯恂有点蒙了,不是让你们去湖广平叛的吗?怎么在信阳就杀开了,而且一出手就杀了一千多?侯尚书虽然没打过仗,但也没少跟丘八们打交道,各种猫腻都见多了,多少也是有点经验的,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也拿左良玉和刘泽清没办法,还得靠这两位去对付杨梦龙呢,把他们撸了,谁给他做事?无奈之下,侯尚书派出军使带上一笔财帛追上那两位仁兄,首先对他们的战功表示肯定,给予犒赏,接着又委婉的指出当务之急是赶紧平定湖广之乱,别在信阳节外生枝……信阳离南阳可不远,而南阳是杨梦龙的根本,在南阳隔壁闹事跟在湖广斗法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湖广闹杨梦龙见招拆招,甚至吃了哑巴亏也捏着鼻子认了,但是在信阳闹,谁也保不准这个二货会作出何等激烈的反应来。 侯尚书的话说得也够委婉了,奈何刚刚屠了上千人,抢了一大笔财物的左良玉和刘泽清根本就听不进去,一路过去,该抢的还是抢,该杀的还是杀。路过确山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头大肥羊:确山第一大富豪刘某在信阳民变的时候率领数千宗族子弟坚守坞壁,一门心思当起了钉子户,暴动的农民数进强攻也没能打下来,直到左良玉、刘泽清率领大军杀过来的时候,刘家的坞堡依然完好无损。这位仁兄的遭遇再一次证明,在乱世中,富豪士绅要活下来总是比农民要容易得多,他们见势不妙就可以建坞壁自保,老百姓往哪里逃?然而,这位仁兄很快又证明脑子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大概是被信阳民变那汹涌的民情给吓着了,这位仁兄看到朝廷大军跟见了爹一样高兴,打开堡门带着大批美酒牛肉出去迎接,聊表谢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二货连同和他一起出城迎接王师的宗族子弟一起被左良玉和刘泽清抓了起来,两支明军一个冲锋,数万农民反复围攻了一个多月的坞堡就这样丢了,储存在里面的大批粮食财货全成了左良玉和刘泽清的战利品,至于刘家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子更是成了营妓,生不如死。刘大二逼目睹家破人亡的惨剧,欲哭无泪,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悲叹:“你们这些官兵比叛军还要狠十倍啊,至少叛军不会动女眷……” 回应他悲愤的嘶叫的,是官兵寻欢作乐时的狂笑和正被蹂躏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 十六 讨价还价 砰! 红娘子一掌拍在桌面上,坚硬的桌面顿时现出道道裂纹,大帐内所有将领无不不寒而栗。这位一向爱说爱笑的女中豪杰面带煞气,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连声怒骂:“可恶的左良玉,可恶的刘泽清,竟敢如此残害平民!你们算什么朝廷大军,连一群草寇都不如,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确山那一带离信阳城并不远,她放出了那么多哨骑,左良玉和刘泽清干的那些好事当然瞒不过她的耳目。得知左良玉和刘泽清竟肆无忌惮地屠戮那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诬良为贼时,她真的是气坏了,如果左良玉和刘泽清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百分之百会拔出剑扑上去剁了这两个王八蛋! ————潜意识里,女土匪完全把信阳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她可以在信阳造反,动员大批百姓起来造朝廷的反,她可以劫富济贫,但外人绝对不能动信阳的一草一木,否则她就跟他们没完!现在左良玉和刘泽清在信阳大开杀戒,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她如何能不愤怒? 封雷冷笑:“还是那支我们熟悉的官兵!” 封霆同样冷笑:“那是那些我们熟悉的狗官!” 这兄弟俩是山西流民,父母在流亡的路上被官兵当成流寇给杀了,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也饿死在半路上,他们对那些比流寇还狠的官兵自然充满了仇恨,现在自己的遭遇在更多人的身上重演,他们除了仇恨就再没有别的了。 红娘子手一挥,说:“不用说别的了,马上召集所有步骑军,我们去约姓左的和姓刘的来一记狠的,让他们血债血偿!” 封氏兄弟没有半点迟疑,马上领命过去召集步骑军。 这时,一名将官来报:“当家的,有位书生求见!” 红娘子有点意外:“有书生要见我?”这倒是稀奇了,打从她起兵以来那些文人对她可是极尽挖苦抹黑之能事,都快把她给黑成墨汁了,居然还有书生过来求见? 那将官说:“那位书生说他姓李!” 红娘子恍然,说:“快带我去!”走出大帐,随着那名将官一直来到军营外,第一眼便看见李岩白衣飘飘,俊美出尘,身边十几名士兵身披铁甲,黑衣长剑,不是河洛新军的甲士又是谁? 四目相对,双方的目光都有点异样,红娘子看到李岩,心里没有了以前的惊喜与激动,而李岩看着英气逼人的她,却多了一分钦佩,一分惊叹。 李岩拱手行礼,正要说话,红娘子摆摆手,笑着说:“少来你们那套,我看着牙酸……”四处张望了一通,没发现那个脸圆圆的、不笑的时候也像笑的家伙,不免有些失望,“就你一个人来啊?那个小屁孩呢?他怎么没来?” 听到她就这么大咧咧的称自己顶头上司为小屁孩,那十几名一路护送李岩过来的河洛新军甲士神色都有些古怪,李岩却早就习惯了,说:“冠军侯正忙着平定湖广之乱,推行新政,实在走不开……不请我进去吗?” 红娘子大方地说:“来人啊,把李公子和那些好汉的马都牵下去好好伺候,顺便准备饭食招呼客人!” 马上就有人过来牵马,顺便带那十几名甲士下去休息。红娘子则带着李岩往自己的大帐走去,边走边问:“他最近还好吧?” 李岩说:“老样子,脑瓜子很灵活,就是做事从来都不会顾及后果,天天捅出一堆的篓子。他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事情,但至少也得有十个人跟在后面手忙脚乱的补救,否则准出大事。” 红娘子忍不住笑了:“这个活宝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他那顾头不顾尾的性子?” 李岩有些无奈:“恐怕这辈子都没什么希望了。”指向正在集结的大军,“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红娘子淡然说:“有两条疯狗跑到信阳来四处乱咬,伤了不少人,我得带人过去,在他们咬死更多人之前宰了他们!” 李岩皱起眉头:“你说的是左良玉和刘泽清?” 红娘子有些惊讶:“你都知道啊?” 李岩也不否认:“是的,我都知道。我还知道这两位是朝廷派过来对付冠军侯,破坏冠军侯在湖广推行的新政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娘子开始觉得李岩的出现并非偶然:“所以你便风尘仆仆的从武汉那边赶了过来?” 李岩说:“是的。左、刘二部军纪涣散,喜好杀良冒功,名声极坏,如果放任他们进入湖广,必将在湖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湖广新政将被无情扼杀,冠军侯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派我过来协助你对付那两个畜生。” 红娘子黛眉一扬:“那个小屁孩居然想利用我?” 李岩心里暗叫不妙,如果红娘子认定杨梦龙是想利用她,那形势可就不大妙了,没有人喜欢被人利用,红娘子更是对试图利用她的人毫不客气,才不管他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他赶紧说:“你想在信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心情冠军侯是充分理解的,也给予了你最大限度的支持,那么多军资,从来没有找你要过一分钱吗?现在朝中奸臣为了对付他,不惜放出那两条疯狗,试图在湖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就真的无动于衷?再说了……” 红娘子摆摆手,打断:“公子,别说了,直接说吧,帮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李岩真的只能苦笑了,红娘子跟杨梦龙还真的是天生一对,那作风简直就一模一样,都是直来直去,根本就不屑绕圈子!如果想跟她愉快的相处的话,你最好也有话直说,有屁直放,所以他麻溜的报价:“冠军侯希望你能将那两支不如草寇的败类挡在信阳,甚至将他们灭掉!” 红娘子说:“这不现实,左良玉和刘泽清这两个狗贼都是宿将,麾下尽是些身经百战、心狠手辣之辈,我虽然号称有二十万人马,但大多是些农夫,能打的也不过七千人,如何斗得过他们一两万人?” 李岩说:“这两个狗贼虽然号称有数万之众,但是能带过来的也不过两千来人,这两千来人是他们的家丁和哨骑,只要将这拨人灭掉,后面的都不足为虑了……放心,河洛新军会为你提供充足的武器装备和粮草,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压低声音向红娘子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新军现在正在换装火枪,大量刀枪马槊、强弓劲弩被淘汰下来,军械库里弩箭更是堆积如山,冠军侯正愁着没地方处理呢!” 红娘子撇了撇嘴:“那么好的装备还愁没地方处理?那我帮他处理一点好了。马马虎虎,再给我运两千五百具强弩,五十万支弩箭,四千把横刀,三千支步槊过来!” 李岩很爽快:“没问题!” 红娘子有些诧异:“那些装备真的没地方处理了?答应得这么爽快?” 李岩说:“真的没地方处理,如果你不要,他就只能将这些存货送给川军了。” 红娘子乐了:“别啊,不要白不要……嗯,记得再给我弄三千套铁甲过来!” 这女土匪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换以前杨梦龙非得心疼得脸色发白不可,但是现在杨梦龙却表示淡定,因为河洛新军确实要全面淘汰冷兵器了,以前生产那么多盔甲刀枪真的没有用武之地啦。弓弩还好说,一些部队用得着的,但刀枪盔甲真心没多大用处了,河洛新军认为新型陶瓷胸甲完全抵挡得住后金重箭在三十米内的直接命中,这玩意儿比铁甲轻得太多,而且不会生锈,根本就不用保养,有这么好的东东,鬼才继续穿死重死重的铁甲啊!但是以前生产得太多,现在想出掉存货都不好办了,这些装备十分精良,落到那些军纪涣散的军队手里就是祸害,而少数几支军纪还算不错的部队又没钱买……军纪还算不错就意味着他们不敢四处抢掠,不敢四处抢掠,靠着朝廷给的那点军饷过日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装备?杨梦龙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现在红娘子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给她就是了! 又向李岩要了一批粮食,女土匪总算是心满意足了。此时,她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五千余人马浩浩荡荡的奔涌而出,只留下两千来人继续监视信阳城。她一点都不担心信阳城守军会杀出来……那些民夫太勤快了,围着信阳城挖了一道两米半宽、一米半深的壕沟,然后很缺德地把挖出来的土堆在自己这一边筑成土墙,沟里遍布竹签尖桩,看着就觉得疼,在一些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段还创造性地拉上了从南阳弄来的带刺铁丝网,就信阳城中那帮惶惶不可终日的废柴想要杀出城来,迎接他们的必然是一场屠杀。 数千大军集结,声势非同小可,尤其是这支大军居然有一半人是骑马的,更是让人头皮发麻。红娘子跃马来到大军前方,厉声问:“有两条疯狗跑到信阳城来四处烧杀,想将信阳糟蹋成一片白地,大家答不答应!?” 数千人轰然回应:“绝不答应!” 红娘子说:“我第一个不答应!是男人的,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女儿被抓去当营妓的,跟我来,把他们打回去!”说完马槊一指,纵马朝着确山方向飞驰而去。那帮追随她冲州撞府的绿林豪杰第一个跟上,随后是新招揽过来的草寇响马,这些人当中固然有毫无下限的坏胚,但热血男儿也不在少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打心里佩服英雄豪杰,脾气对了,连命都可以卖给你!而红娘子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横枪跃马纵横驰骋的英姿让这些绿林豪杰悠然神向,她高超的武艺让所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豪迈不逊男儿的作风更让所有响马草寇的头头对她心悦诚服,槊锋一指,勇夫成堆————大老爷们,让一个娘们冲锋在前,臊不臊呀?当下一个个争先恐后跟了上去。 李岩微微摇头,觉得红娘子招纳响马草寇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壮大,但也后患无穷,这些响马草寇大多是毫无纪律、心狠手辣之徒,如果控制得不好,很容易就会出事。不过红娘子干得还不赖,这么多山头的绿林豪杰对她唯命是从,这么久了都没听说有哪个山头劫掠乡里,也算是干了一件大好事了。他觉得红娘子的做法还是有借鉴意义的,把这些豪杰召集起来,给他们一个目标,然后带他们一起去玩命,总比让他们无所事事,冲州撞府强。他打定主意了,等湖广那边的局势稳定之后,一定要劝杨梦龙在河南、山东招揽那些响马草寇,然后送到边关去抢蒙古鞑子,或者干脆就去抢安南,抢日本,总之就是不能让他们留在腹地抢自己人! 打定主意,他也策马跟了上去。红娘子固然武艺超群,也能打出相当精妙的战术,但毕竟没有指挥过大兵团作战,需要他帮忙。 十七 激愤 左良玉和刘泽清并不知道在信阳境内居然还有那么一拨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自己作对。他们边走边抢,打打停停,一天也就走个十几里路。落在后面的步兵陆续赶来,这两支乱军的兵力快速增加,相对应的,信阳人的灾难也在成倍的增加,他们似乎要将南下以来所吃到的苦,所受到的气全数发泄到信阳这片土地,活像一群蝗虫,将沿途的村镇吃光,将河流喝干,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死在他们手里的平民何止数千!左良玉和刘泽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以前不都是这样打仗的么?而侯恂等人虽然觉得有点不妥,但是想到信阳邻近南阳,信阳一乱,南阳必乱,杨梦龙也就没有心情在湖广折腾他那岂有此理的新政了,想到这一层,他也就对那帮乱军种种伤天害理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事发只是不咸不淡的派人训斥几句,等到左良玉孝敬了他一笔抢来的财物之后,连这种不咸不淡的训斥都没了。 在这些士大夫眼里,杨梦龙才是头号劲敌,他所推行的新政很有可能会议颠覆士大夫延续两千多年之久的尊崇地位,因此弄死杨梦龙才是第一优先的任务,至于老百姓会为此流多少血,受多少苦,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有这么一群毫无节操的家伙撑腰,左良玉和刘泽清自然是有恃无恐,烧杀抢掠越发的起劲:大爷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多苦,抢点钱粮怎么了?抢几个女子乐一乐怎么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然而,有人可不是这样想的。 一些侥幸逃过乱军的屠刀的信阳人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信阳城下,别说那些贫苦农民,就连昔日养尊处优的士绅看到义军高高挂起的大旗,也是泪流满面,号陶大哭说悔不当初,如果当初把田地分了,把佃户那些驴打滚的债给免了,自己何至于家破人亡?他们血泪俱下,哭诉着乱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种种暴行,一宗宗,一桩桩,无不令人发指。当得知乱军所到之处,不分善恶一律斩尽杀绝,胖子用木板夹住慢火煎烤,直到人变成一团炭球,瘦子则分别铐住头和双腿用马拉成两截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就算是当初的流寇都没这么狠啊!他们没有为难这些士绅,给他们饭吃,然后让开一条通道让他们进入信阳城,他们倒想看看城里的守军得知朝廷派来的“援军”是这么一路货色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死里逃生的士绅们进入信阳城,又是一通哭诉,信阳城中的士绅无不骇然失色。那帮泥腿子还只是让他们把存粮拿出来,把田地拿出来分,不至于瓜分他们的宅子,更不会伤害他们的家眷,左良玉和刘泽清倒好,直接三光!大家一致指责知府不该向朝廷求援,你看你请来的救兵都是些什么货色!知府大人也是欲哭无泪,他没有请朝廷派昌平军和临清军过来啊,他是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求援信,请朝廷调河洛新军过来解信阳之围,怎么左良玉和刘泽清就冒了出来,把他的地盘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呢?当一名士绅告诉他确山县令带乡勇坚守县城,拒纳乱军,被乱军破城后抓起来凌迟处死时,知府脸都白了,哀叹:“如果朝廷再不将这两支乱军调走,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想让朝廷将这两支乱军调走,有这么容易么?人家就是成心让这两支乱军把信阳搅乱,然后再乘势把南阳搅乱的! 南阳那边动静更大。别忘记了,南阳可是有报纸的,两天一报,用的还是白话文,就算是不识字的农夫,让人读给他们听也听得懂,因此很受欢迎,在南阳和洛阳两地的发行量已经达到八万份,在这个时代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据了。得知信阳的惨案后,南阳的印刷机顿时就开足了马力,将那两支乱军的所作所为源源不断的刊登出来,而且增发了两万份。很快,河洛地区所有人都知道了左良玉和刘泽清在信阳干的好事。换以前大家可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哪支军队都是这鸟样嘛,但是有河洛新军、天雄军这两支对百姓秋毫无犯的铁军作为标尺,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对河洛新军有一些成见的士绅官吏,口径出奇的统一,都是一边倒的破口大骂:“这到底是平贼军还是贼军?煌煌大明竟有如此乱军,简直就是国耻!”就连在劳改营里劳改的袁宗第、贺一龙等人也是大骂:“他妈的,比我们还狠!” 朱慈烺在报纸上看到乱军滥杀无辜,不禁为之震惊,喃喃说:“怎么可能?父皇命令他们来协助冠军侯平定湖广叛乱,他们怎么还没到湖广便对老百姓大开杀戒了?” 安宁哼了一声:“你现在才知道官兵有多狠?我可早就领教过了,在老家我们啥都不怕,早怕官兵过来,过来一次就抢一次,把我们的牲畜和活命粮全部抢走,甚至连种子都抢清光,让我们活活饿死!” 朱慈烺挣扎着说:“群臣都说昌平总兵勇冠三军,有勇有谋,忠心耿耿,临清总兵颇有才具,堪当大任……怎么他们到了外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定国冷冷的说:“在皇上面前他们当然忠心耿耿,不这样做他们怎么升官发财?但到了河南就完全用不着表现了,放手却抢就是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贼将军回到京城屁事都没有,还会加官进爵,你信不信?” 朱慈烺小脸忽青忽白,报纸上那一桩桩血淋淋的惨案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大明是一个由无数贤明的文臣治理,由无数忠勇的武将悍卫的国度,他们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作为皇帝什么都不用管,有什么事情只管放权让他们去做就行了……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两个小小的一镇总兵,劫掠乡里侵略如火,屠戮良民所向无敌,这算什么世道!他咬咬牙,愤然说:“我……我要去找冠军侯,让他出兵把这两支乱兵给灭了,省得他们继续作孽!” 李定国瞪了他一眼:“你想害死冠军侯啊?私自出兵攻打官兵,形同造反,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朱慈烺说:“管不了那么多了,父皇真要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 李定国愣了一下,打量着朱慈烺,似乎在评估他那小小的身板是否扛得起这样的责任。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继位之后还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肯定能当一个好皇帝的,不过现在你还是消停一下吧,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可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眼便看出事情有些蹊跷,没有人撑腰的话,左良玉和刘泽清是万万不敢这么放肆的!不过看了一眼信阳的地图之后,他便明白过来了,这是故意给南阳添乱的呢。 朱慈烺说:“可是……” 安宁一个书包扔过来,差点把他给砸趴下:“可是什么?该上学了!” 好吧,天大地大没上学大,朱慈烺只能老老实实的背上书包,和安宁、李定国一起去上学。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使他头一回意识到,其实皇权的威严也并不可靠,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必须在继位之前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变得像杨梦龙那样强大,才能镇得住那些阳奉阴违的文武官员! 薛思明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泌阳。泌阳离信阳可没多远,这里是河洛地区极为重要的小麦生产基地,去年优质小麦的总产量达到了惊人的八万吨,菜籽油、桐油等油料产量高达两万五千吨,这是非常惊人的数字。今年小麦的种植面积达到了五十万亩,还顺便种了十五万亩向日葵,丰收那是妥妥的,此外还有专门负责加工红薯、土豆的淀粉加工厂、酿酒厂、榨油厂、生漆厂,都是关系着民生的产业,如果泌阳让左良玉和刘泽清给糟蹋了,杨梦龙非撕了他不可! 而事实上,等他赶到泌阳的时候,泌阳已经开始乱了,大量难民从信阳涌过来进入泌阳境内,带来了官兵烧光抢光杀光的恐怖传言,让当地笼罩在恐慌之中,而昌平军也有零星人马流窜入泌阳境内,跟民兵和卫所军户爆发激战,互有伤亡。由于昌平军都是骑兵,而且长年在跟蒙古人激战,战力强悍,泌阳民兵和卫所兵吃亏不小,伤亡远比对方要大得多,但是那些民兵和卫所兵精利的兵器和那股打起来不要命的狠劲也把昌平军吓得不轻,真的是死都不后退一步的!事实上他们是不敢退,他们都在报纸上知道了乱军的凶残,后面就是他们的家了,身为男人,他们怎敢后退一步,将妻儿老母扔给乱军糟蹋虐杀!拼,拼死了算球,反正他们在人数上是占绝对优势的,他们的伤亡固然远比昌平军骑兵要大得多,但每次交手的结果总是昌平军骑兵全军覆没,被剁成肉酱!而在交锋中,民兵们发明了一种针对骑兵的有效战术,那就是往官道两边的树木拉上铁丝,横贯官道,然后去袭击昌平军,打一下就跑,把昌平军带往拉了铁丝的路段。他们一般选择在黄昏时分动手,由于光线太暗,昌平军骑兵没能及时发现横在前方正对着自己脖子的铁丝,只顾着追杀民兵,结果追着追着就咔嚓一下,脑袋莫名其妙的掉了。为了对付乘夜过来偷袭的乱军步兵,很多村落都养了一大群鹅,这些鹅一看到陌生人就狂叫,随后自然是锣声大作,伏兵四起,那些偷袭者跑得快还好,跑得慢的下场必然是被愤怒的农民用锄头将手臂和腿部的骨头一截截的敲碎,然后扔到山里喂狼。 南阳民兵和卫所兵的剽悍着实让左良玉和刘泽清伤透了脑筋,面对这么个剽悍得不可理喻的,家家户户都拥有精利的兵器,锣声一响便蜂拥而来的鬼地方,他们都不免有点心惊肉跳,只得约束一下部下,别去触这个霉头。几次较量,他们算是对河洛地区的军事实力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真把杨梦龙给惹毛了,都不用出动河洛新军,光是用民兵和卫所兵就能淹死他们!对了,还有十几万被俘的流寇,这些流寇当中巴望着上战场用战功换取减刑的家伙少说也有两三万,万一杨梦龙将这群货放出来,他们乐子就找大了! 可惜为时已晚。杨梦龙有没有被惹毛不知道,反正南阳是被他们没完没了的袭扰给惹毛了,市民代表大代作出表决,竟然有百分之九十八的代表赞成灭了那两支岂有此理的乱军,省得他们过来祸害自己! 左小受和刘泽清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 十八 女王VS小受1 五月中旬,泌阳已经变成一片鲜花与麦浪的世界,数十万亩麦田的小麦那长长的麦穗都挂满了圆大饱满的颖果,由于灌溉得力,肥料充足,再加上大量像毒鱼藤粉、杀虫菊粉、厚果岩豆藤粉等农药大量应用,害虫被大量扑杀,小麦的长势空前的好,平均亩产超过三石不再是梦,那无边无际的翻涌不休的麦浪,让所有农民喜上心头,也让河洛地区的百姓心安,跟土豆相比,他们还是更喜欢吃小麦,小麦能丰收,主食供应无忧,他们自然高兴了。与渐呈黄色的麦浪相映成趣的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火焰般的向日葵,这种作物原本只是种在花园里观赏用的,三年前舞阳率先开始大规模种植,将它们种到盐碱地、瘦田、排水不易的湿地里,居然获得了不错的收成,不管是榨油还是加盐炒了卖出去当零食,都卖了个好价钱。大力推广之下,河洛地区也开始大量种植这种不挑地,而且有较好的效益的作物,但像泌阳这样一口气种上十几万亩的,真不多见。那如火一般的花海令人震撼,每天都有大量游客从外地赶来欣赏这一美景,也给泌阳带来了不少额外收入,泌阳知县眉开眼笑! 现在,身穿黑色军装的河洛新军正在麦浪与花海之中快速行军。他们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三百手持马槊,显然是枪骑兵,剩下一千二百人则佩着修长的马刀,背上挎着一支线膛燧发枪,沿着水泥公路朝信阳方向疾驰。在田里劳作的农夫无不朝这支大军放声欢呼,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和不安一扫而空,河洛新军来了,他们什么都不怕了! “那两个贼将军现在在什么位置?”泌阳指挥部里,薛思明一下马就直接了当的甩出了这个问题。 泌阳县令回答:“那两个逆贼已经过了确山,眼下正经任店,过新店,磨磨蹭蹭的挪向信阳,一路上不时有小股乱军越境袭扰,甚至试图偷袭县城,百姓苦不堪言啊!” 薛思明冷笑:“想打我们的地盘的主意?他们是穷疯了吧!” 县令苦笑着说:“据下官得到的最新消息,朝廷已经正式授权这两位贼将军平定信阳民变了!他们根本就用不着越境攻击,只消在舞阳、泌阳、桐柏这三个县的边境磨磨蹭蹭就能让我们心神不宁!”他叹了一口气,“再过一个月小麦就要收割了,信阳却乱得不可开交,让人无法集中全力割麦,这可如何是好哟!” 薛思明狞笑:“磨蹭?他们那么喜欢磨蹭,就让他们到阎王爷那里磨蹭个十年八年吧!” 县令吓了一跳:“要对昌平军和临清军动手了?” 薛思明说:“如此乱军,留着也是害人,索性灭了,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这时,一名信使两脚带风的冲了进来,叫:“薛总兵,侯爷的亲笔信!” 薛思明接过信来打开,一排排漂亮的鹅毛笔字映入眼帘。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看完之后将信点着,烧成灰烬,沉默不语。 钟宁好奇的问:“三郎,侯爷说什么了?” 薛思明说:“不该打听的不要瞎打听,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转头问县令:“大人,泌阳军械库里库存的军械还有多少?” 县令说:“有五千具强弩,六十万支弩箭,三千套盔甲,还有长枪横刀过万,怎么了?” 薛思明说:“把这些东西通通调拨出来,我有用处。顺便再拨五千石陈粮出来,要快!” 县令吓了一跳,薛思明才带来了一千多人,却要一下子清掉全县的军械库存,这是准备将泌阳所有民兵全副武装起来,跟左良玉、刘泽清等人战个痛快么?按说不应该呀,以薛思明的骁勇善战,河洛新军的剽悍,要灭掉这两支乱军,一千五百人完全够用了!他虽然满腹疑虑,却也不敢多问,身为地方官员他是没有权力去过问军国大事的,像这类要求调拨军械军粮的合理要求,他必须配合,否则贻误战机,后果将非常严重。 当下,一个个戒备森严的军械库被打开,储存在里面的横刀长枪,盔甲强弩被一车车的运出来,交到薛思明手里,然后又被一车车的运往信阳…… 左良玉和刘泽清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天怒人怨了,就算知道他们也不见得会在乎,该烧的还是烧,该杀的还是杀。左梦庚更是亲自率领一部精骑横冲直撞,见人就杀,被抓住的女子也蹂躏至死,活脱脱一个恶魔现世。现在他所率领的精骑正直奔正阳县而去,现在小麦还没有成熟,老百姓仅有的一点存粮也吃光了,抢那些乡镇是抢不到多少粮食的,说到底还是得打那些大县城的主意,县城里富户多,粮铺多,拿下来之后够大家狂吃海喝一番了。而正阳县地势平坦,正适合骑兵机动,他率领的骑兵肆无忌惮的麦田里滚滚而过,将本来就长得不好的小麦尽数辗进地里,农夫欲哭无泪! 王允成倒是很喜欢这种游戏,一边纵马践踏庄稼一边放声大笑:“痛快,痛快!少将军,还是领兵在外想烧就烧,想杀就杀,缺什么就抢痛快啊!” 左梦庚笑:“可不是么,镇守昌平的时候哪有这么痛快。我一定要劝父帅别回昌平了,设法留在河南或者湖广,努力发展势力自成一镇,看谁敢管我们!” 王允成说:“对对对,留在河南或者湖广多痛快,回昌平……咦?”他突然看到远处一位红衣女子如火云掠过,惊鸿一现,便带着一小队人马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不禁愣了一下,舔着嘴唇说:“那女子是什么来头?看上去还蛮漂亮的!” 左梦庚也看到了,精神一振,这年头骑得了烈马拉得开强弓的女子可真不多见,虽然隔得这么远看不清那女子的相貌,但是那英姿飒爽的身影还是让人兴奋起来,叫:“给我追!逮住那女子重重有赏!” 一帮抢得手风正顺的乱兵活像黄鼠狼见了鸡似的嗷嗷叫着,策马猛追过去。红衣女子似乎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追自己,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正好让王允成、左梦庚看清楚了她的长相,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但绝对耐看,俏丽中带着不逊男儿的坚毅果决,妩媚中透着一股源自骨髓的野性,跟塞外盘马弯弓的蒙古女子倒有几分相似。左梦庚越发的兴奋,美女他玩多了,但大多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只是看她们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玩多了就没意思了,像这种英气逼人、野性十足的女子还是头一回见,征服的欲望山洪般爆发出来,他嗷嗷狂叫,纵马猛追,边追边叫:“那女子别跑,给我站住!” 红衣女子理也不理,只管策马逃跑。左梦庚又追了一里地,忽然看见那女子再次转过身来,不过这次手里多了一张复合弓,弓弦拉到五成满,嗖的一箭,直奔左梦庚咽喉而来。左梦庚虽然是个贱胚,但毕竟是厮杀汉出身,身手还算不错,再加上这一箭力道不足,对他毫无威胁,他只是信手一抄便将箭接在手中,哈哈大笑:“小娘子,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么?谢了!” 红衣女子也不说话,嗖嗖嗖一连几箭射过来,准头居然都不错,只是力道不够,不是被左梦庚空手接住就是被他轻松闪开,毫无威胁。弓是好弓,箭也是好箭,但拉弓的人力气不足,再好的弓箭也没用,两者之间的距离快速拉近。王允成等人哈哈大笑:“小娘子,你这是在跟我们少将军打情骂俏呢!”嘴里不停的占着便宜,手上也不耽搁,只顾着猛追,转眼之间便过了十几里路,来到一个高高的土坡前,那红衣女子反而不逃了,勒转马头嗖嗖嗖一连三箭,风声飒然,利箭破空之声犹如鹞鹰长鸣,三名昌平军骑兵咽喉中箭,从马背上栽下来,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一命呜呼了。这三箭把那帮正嘴里不干不净的占着便宜的昌平军骑兵给吓住了,纷纷勒住战马,不敢再逼近。 红衣女子冷冷的盯着左梦庚,一字字的问:“左梦庚?” 左梦庚隐隐觉得有点不妙,但到底哪里不妙又说不上来,硬着头皮说:“正是小爷我!怎么,小娘子约哥哥到这里来,可是要订下山盟海誓,与哥哥厮守终生?” 红衣女子理也不理,说:“是你就行了。”撮起嘴唇打了个口哨,高坡上哗的一下冒出数排手持强弩的弩兵,三棱形箭镞对准了昌平军骑兵。 有埋伏! 左梦庚和王允成相顾骇然,知道自己上当了。左梦庚瞪着红衣女子,声音尖厉:“贱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女子冷然说:“你去向阎王爷打听吧,给我放箭!” 那些弩兵二话不说,对着离他们仅五六十米远的弩兵扣动了机括,噔噔噔噔一阵绵密的金属颤音,仿佛空气都随之颤动起来,昌平军骑兵中间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之声大作,那该死的强弩弓力实在太惊人了,挨上一箭甭管披不披甲,都是前通后透的下场,弩箭扫过,人仰马翻,一轮齐射便放倒了二十余骑。这些乱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惊叫着勒转马头试图逃跑,第二排弩箭倾泄而来,连人带马都成了刺猬,接着第三排弩箭怒射而来,又扫倒了一片。左梦庚一刀砍翻了一名试图逃跑的士兵,厉声叫:“大家别慌!他们的强弩只能射一轮,我们咬咬牙冲上去就能轻松将他们剁成肉酱了!” 这倒是个理,弩的优点是精确度高,射程远,杀伤力大,缺点是装填不便,射一支箭的时间足够弓箭手倾泄出七八支箭了,所以弩是一件靠射程吃饭的武器,如果骑兵拼着承受几轮较大的伤亡冲撞过去,弩兵是万万抵挡不住的。那些被射得魂飞魄散的昌平军骑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趁着三排弩兵全部射完弩箭之机挥舞马刀,嚎叫着冲上去,打算剁了这帮可恶的弩兵! 然而,他们失算了,那些弩兵射完一支箭后并没有再去装箭,而是把强弩往背上一背,翻身上马,纵马从高坡上俯冲而下,泰山压顶似的猛压下来! 这帮家伙不仅拥有大量强弩,还人人有马,下马就是弩兵射士,上马就是剽悍的轻骑兵! 左梦庚完全懵圈了,这都哪跟哪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信阳还有这么一支精锐部队?看那些冲下来的敌人那可怕的气势和精良的装备,绝对不是官兵,只能是正在围攻信阳城的叛军了! 叛军的装备居然比官兵还要好,士气更比官兵要高昂得多……对于这个彻底崩坏的世界,左梦庚表示无力吐槽,只想对着天空狂吼一声:“真是日了吉娃娃了!” 十九 女王VS小受2 孟子曾经曰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这话说得虽然绝对了一点,但却也不无道理,两千多年来,中国历代兵家在打仗的时候首先就要看都将天时、地利、人和,由此推算胜算几何,作出针对性的部署,如果发现占不到便宜的话,那仗是万万不会打的,不会像中世纪的欧洲骑士,才不管什么鸟天时地利人和,大家约好时间地点,把军队拉过去结好阵然后开扁,打完收工。而这个“地利”则是被研究得最多的,毕竟天时和人和这两项天天变时时变,再高明的将领也无法切实掌握,唯独地形是千万年都不会变的,吃透了地利,能当十万雄师,在古代利用地形以弱胜强的战例数不胜数。而中国兵家对地形运用的一大原则就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抢占制高点,同时极力避免去仰攻被敌军固守的制高点;驻扎的时候要避开沼泽、湿地,将军队驻扎在向阳、干爽的那一面;遇到隘道千万要谨慎,能绕过去尽量绕过去,不能绕过去的话也要再三侦察,确定没有埋伏后才快速通过;在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险要地形一定要快速通过,行动迟缓的话很有可能会招来铺天盖地的厄运…… 扯远了,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想说,那支伏兵从五十多米高的高坡上俯冲而下,才一出手就占尽了上风,居高临下,战马的速度比平地奔跑要快得多,动能则更加惊人,而左梦庚和他那帮子倒霉的手下则先是被强弩射得死伤累累,又是处于仰攻状态,还没开打便已经吃大亏了。而伏击者的战斗力也超乎他们的想象,这些敢打朝廷官兵的埋伏的家伙人手一把酷似苗刀的马刀,快逾奔雷呼啸而来,一刀挥出,鲜血喷溅,昌平军骑兵只觉得身体一凉,疼痛还没来得及传递到神经反射中枢,整个人便已经被一挥两段了。也有一些好手在间不容发间避过了那要命的马刀,但是避得过一刀避不过第二刀,这些轻骑兵呈梯次冲锋,一个紧跟着一个,完全不理会左右两边的敌人,只管跟着前面的战友一切到底,于是,昌平军骑兵刚躲开了第一刀,第二刀又刀了,一记拖划,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被划中的昌平军骑兵要么手臂被齐刷刷的划断,要么胸部或者腹部多了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内脏横流,鲜血喷溅,就算不死也得摊个残废!刀光闪耀间,这帮昌平兵倒足了血霉,敌军飓风般横扫而过,他们死伤一地,惨不忍睹。 好不容易撑过了第一轮冲锋,残存的昌平军骑兵已经所剩无几,骇然失色,正要聚拢到一处,却看到那红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纵马驰上了山坡,一声呼哨,山坡后面探出一排寒光四射的槊锋,她本人更是接过一支马槊,单手夹在腋下,马刺一踢马腹,战马狂嘶,像发炮弹一样腾空而起,朝着左梦庚身边这些残兵败将疾冲而下,而在她身后,是至少三十名马槊骑士,采取的都是夹枪攻击的战术,一手控马,一手持槊,排成两排猛冲下来!王允成骇得面如土色,迎着那一大片寒光耀眼的槊锋狂叫:“你们……你们绝不是叛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才来问对方是什么人,似乎有点晚了。那名红衣女子一马当先,仿佛一道绯红的闪电迤逦而来,马槊槊锋微颤,巧妙地避开王允成挥过来的马刀,一记旋刺,正中王允成的左胸,那套山文甲在如此重击面前跟纸糊的差不多,长达半米的槊锋前胸入后胸出,槊杆绷成弓形一弹,王允成伤口喷出大股污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他身边一名家丁拼尽全力一枪朝红衣女子胸口刺去,出手倒是又快又狠,奈何人家的马槊比他的枪长了一米半左右,他这一枪还没有完全发上力,红衣女子左边那名马槊骑士便抢先一槊刺中他的面门,将他捅翻。 马槊骑士迎面冲来,左梦庚心中骇然,使出吃奶的劲用长矛一格,挡住了一槊,再顺势向后一仰,第二支马槊的槊锋擦着鼻尖落了空,在他额头留下一道伤痕。冰冷的槊锋让左梦庚冷汗狂冒,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捡回了一条命,因为这些可怕的马槊骑士就三十名,排成两排而已。两马交错而过后,他用眼睛快速的往战场一扫,正好看到那红衣女子一槊将一名跟了他五年之久,素以武力闻名全军的家丁挑下马来。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去记仇了,因为还能跟在他身边的家丁只剩下五六个而已,再不跑就没命了!他一声大喝,趁着马槊骑士已经冲杀过去,那帮马刀骑兵还没有杀过来之机,带着最后五六个手下朝着左翼无人的角落猛冲过去,夺路而逃。 那帮马刀骑兵已经重新整好队,准备再来一次冲锋将这帮家伙剁成饺子馅,却看到左梦庚带着手下夺路而逃,不禁破口大骂:“打不过就逃?姓左的,你还算不算男人!” 左梦庚对马刀骑兵的咒骂充耳不闻,对他来说什么声誉名望都是虚的,保住性命才是实在的,他伏在马背上,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马肚子里去,策马飞奔,跑得可比来时快多了。红衣女子看着他落荒而逃,冷笑一声,将马槊递给跟在身边的一位女将,招招手,马上有一名马刀骑兵猴子献宝似的将一具装好弩箭的强弩递了过来,她略略一瞄,扣动了板机。噔的一声,弩箭暴射而出,划过六十多步的距离,噗一声扎入左梦庚战马的臀部,大半支弩箭都扎了进去。剧痛之下,战马狂嘶一声,往前一仆将左梦庚给抛了出去,一人一马都在地上打起滚来。正在逃命的昌平军骑兵大吃一惊,换了别人他们当然可以见死不救,但是左梦庚不行,如果他们把他丢在战场上,回头左良玉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没得选了,赶紧折回去救人吧! 那帮马刀骑兵似乎早就料到这些残兵败将一定会回头救左梦庚,在红衣女子射出那一箭后不约而同的将马刀归鞘,拉开强弩,全凭双腿控马,双手持弩飞驰而来,弓弦连响,致命的弩箭呼啸而出,专往战马身上招呼,被射中的战马无不悲嘶倒下,将这最后几名家丁也给掀翻,摔了个七荤八素。左梦庚看得心都凉了,这等战术素养,这等身手,岂是一帮拿锄头围攻信阳城的农民所能具备的?他们绝不可能是乱民,更不是什么响马,他们……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帮马刀骑兵已经将他和最后几个摔得头破血流的家丁团团包围。那帮家丁背靠着背将左梦庚保护在中间,左梦庚则看着围着他们来回飞驰的马刀骑兵,绝望地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回应他的,是从天而降的绳套。是的,那帮马刀骑兵已经放下了强弩,拿出了第三件武器:套马索。这套马索说白了就是一根马尾和羊毛编织而成的绳子,小指那么粗,七八米长,非常柔韧,草原上的牧民用它来套野马或者发狂的公牛,很管用。当然,用这玩意难度还是比较大的,比套马杆要难学得多,得花几年时间苦练才行。不过这帮骑兵都将一根绳子玩得出神入化了,他们在绳子一端打了个活结,做成一个绳套,一边舞动一边纵马飞奔,瞅准了机会便嗖一声将套马索抛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十环。左梦庚后背的那个家丁第一个中招,被绳套套住脖子,他本能的一刀挥向绳子想将它削断,然而奔马将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倒。左梦庚惊恐的扭过头来,正好看到那名家丁奋力挣扎着,被飞奔的战马拖得皮开肉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绳套从天而降,他运气不错,没有被套住脖子,绳套套住了他一边手臂,同样将他拖倒拉走。地面的石头荆棘轻松的划开左梦庚的衣物,划开他的皮肉,那种痛苦无法形容,他不止一次将人用绳子绑住纵马飞奔,听着后面那个被拖得血肉模糊的倒霉蛋凄厉地惨叫,心情愉快得一塌糊涂,现在同样的遭遇在自己身上上演,他才知道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最后几个家丁狂叫:“少将军!” 话音未落,他们几个也被套住,一路狂拖,一百步不到就皮开肉绽了。 左梦庚的幸运之处在于那名套住他的马刀骑兵并不想要他的命,将他拖得皮开肉绽之后便把他拖到红衣女子面前,而他那些家丁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马刀骑兵拖着他们来回的飞奔,在地上拖出一条条血路来,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丁刚开始时还在厉声咒骂,很快便变成了凄厉的惨叫,然后惨叫变成了哭喊,最后连哭喊声都没了,都变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烂肉,扔在那里连狗都不敢去闻。左梦庚吓得浑身发抖,他还想反抗,但是刚才战马将他拖倒的时候把他右臂给拉脱臼了,算是丧失了战斗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这群可怕的家伙打算怎样对付他?他瞳孔直收缩,恐惧地看着那个把他带进了这个屠宰场来的红衣女子,颤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红衣女子拿着马鞭跳下马,俯下身来轻声对他说:“我是红娘子,记住我的名字!”说完马鞭一抡,带起一阵风,重重落下,在左梦庚身上生生卷走一片皮肉。左梦庚痛得浑身直抽搐,嘶声狂叫:“贱人,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抓去当营妓,千人骑万人压,我————啊!!!”他的狠话才话了一半,又一鞭狠狠的抽了下来,又在他身上卷走了一片皮肉,这种剧痛可比刚才被马拖着来得惨烈百倍,痛得他连骂人的力气没有了。红娘子把马鞭抡得跟一阵风似的,没命的往左梦庚身上猛抽,边抽边骂:“还跟我耍威风是吧?我让你耍,我让你耍……怎么不耍了?我让你作威作福,我让你滥杀无辜!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治得了你们了是吧?啊?真以为天下百姓都是你们案板上的鱼肉,任你们碎剁了是吧,嗯?现在我就要让你左家父子看看激怒了百姓会是什么下场!” 这一顿狂抽,左梦庚很快就被打得不成人样了,再也骂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惨叫求饶:“女将军饶命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杀我!”喊到后面,都变成痛哭了,而且哭得稀哩哗啦,让那些围观的骑士十分不屑。 见他哭了,红娘子的马鞭停在了半空,瞪着他说:“你哭什么哭,我又不会真的打死你,最多只会把你打个半死,然后把你交给那些被你们祸害过的老百姓!” 左梦庚顿时哭得更加伤心了…… 二十 女王VS小受3 就在红娘子用马鞭抽得左梦庚死去活来的时候,死人堆里,一名家丁浑身是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位仁兄运气不错,只是大腿中了一箭,从马背上摔下去摔了个半死而已,跟那些已经变成死尸或者正被狂奔的战马拖成死尸的伙伴相比,已经是太走运了。他迷迷糊糊的站起来,正好看到左梦庚被红娘子抽得血肉模糊,不禁惊呆了。 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好几把马刀便劈了过来! 红娘子喝:“住手!” 那几把马刀马上停住,刀刃离这个幸运儿的要害只有零点零一毫米,刃口处传来的冰冷让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动都不敢动。 红娘子走到他的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说:“你的命还挺硬的嘛,居然能挺过马刀骑兵和枪骑兵轮番攻击!既然你能活到现在就说明你的运气不错,我也不为难你,马上滚回去告诉左良玉,说他的宝贝儿子已经成了我的俘虏!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儿子,就到正阳县来找我,我只等他三天,三天内不来的话,我就把他的宝贝儿子的命根子割下来给他送过去;五天内不来的话,我就将这个废物的大腿卸下来送给他,总之他晚到一天,他的宝贝儿子就会少一点东西!” 那家丁浑身一冷,暗说:“这女子身上的杀气吓人!” 红娘子厉喝:“听清楚了没有!” 那家丁浑身一哆嗦,连声说:“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红娘子说:“滚!” 几把马刀移开,那家丁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向一匹无主的战马,吃力的爬上去,看都没看左梦庚,一溜烟的跑了。不过他还是给左梦庚带来了好运气,至少被这么一打岔,红娘子再没有提起劲来抽他,让人把他双手绑住用马,由一名骑士拖着走,其他人收敛死者和伤者,顺便当了一回摸金校尉把那帮死在他们手里的家丁口袋里的钱掏个精光,然后拍拍马屁股,一溜烟的走了。 一小队人马从马背上飞驰而下,当先那人白衣飘飘,正是李岩。李岩看了看这满地死尸,一脸淡然,只是冷冷的骂了一句:“死得好!”策马追上红娘子,笑着问:“怎么样,感觉这帮家丁的身手如何?” 红娘子说:“身手不错,也敢于玩命,然而还是不堪一击。” 李岩笑叹:“那是因为跟他们打的是河洛新军的骁骑。如果让你鸡公山那帮子好汉跟他们打,恐怕就没办法赢得这么轻松了。” 红娘子略一思索,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点头表示赞同。左梦庚和他那帮家丁亲随身手确实不错,也颇为凶悍,放在承平已久的中原绝对是一支强大的力量,如果让她带那些绿林出身的好汉跟他们打,肯定要费很大的劲,付出很大的伤亡才能将他们摆平,搞不好还会有人漏网。她有些纳闷:“你说那个小屁孩到底是怎么练兵的?他的兵一个个身手都寻常得很,然而一旦凑到一块发起冲锋却无坚不摧,只是一轮强弩攒射两次冲锋,上百边军骑兵精锐就完了!” 李岩叹息:“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不去一味追求单兵战斗力,反过来强调纪律和团队默契,河洛新军的士兵身手都不算很好,但一旦结成军阵,便坚不可摧,对手得多死几倍人才能填平他们的军阵。用这种方法他可以以两年一批甚至一年一批的速度大量训练出水平接近的军队,最终活活耗死对手!”他扳着手指头数着:“步炮协同、步骑协同、步炮骑协同、野战医院、为所有士兵开银行帐户……这一切都意味着所有军队都落后了,都被他甩到后面去了,只要他愿意,他麾下的虎狼之师就敢去打翻整个世界!” 红娘子抬头看着那帮洋洋得意的骑士,心里有些感慨。其实这一仗都是河洛新军在打,他们出动的兵力并不比左梦庚多,也就六十名猎骑兵,三十名枪骑兵,那些猎骑兵去年还是河洛新军的敌人,才半年便变成了河洛新军中的一支劲旅,旌旗所指,一往无前,死不旋蹱,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想不佩服他都不行啊! “左良玉会来正阳吗?”她问。 李岩说:“一定会。”指向正被战马拉得跌跌撞撞的左梦庚,冷笑:“左良玉虽然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对这个儿子却是溺爱得很,加上他还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只把我们当成一股悍匪,左梦庚被俘,他必定会不顾一切来救!” 红娘子问:“万一他不来呢?” 李岩说:“如果他不来,那他就会收到他儿子的首级,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儿子的死活就跑我们斗气好了。” 红娘子说:“我就怕他不来,如果他来了,正阳就是他的坟墓!” 李岩说:“也别打得太猛了,最好将这场战事拖到六月。” 红娘子蹙起眉头问:“为什么?” 李岩说:“因为再有一个月,荆襄武汉等地的最后一批货币就能发行完毕了,一旦这批货币全部投入市场,河洛新军将彻底控制住湖广地区的铸币权,冠军侯在湖广的地位将无人能够动摇,明白了吗?” 红娘子哼了一声:“他就知道关心湖广,信阳就在南阳旁边,那么多老百姓成千上万的饿死病死,怎么不见他关心一下!” 李岩说:“等湖广的局势稳定下来了,还怕信阳得不到好处么。” 红娘子说:“但愿他说到做好,否则我就拧到他头皮出血!” 李岩失笑。 战场离正阳城并没有多远,骑马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而此时的正阳城百姓大多转移到泌阳和桐柏山区了,留在城里的是五千多名红娘子的部下。李岩做事谨慎,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可能把全部希望放在一群纪律涣散的绿林豪杰身上,他暗地里从河洛新军抽调了一批军官过来分散充实到各位头领麾下当参谋,那些头领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大乐意,但是这些军官往他们面前一站,他们马上服气了,不敢说对这些军官言听计从,但至少十句话他们是听得进九句的,正是这帮军官把正阳城的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看到红娘子回来,他们马上打开城门,看到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和猎骑兵基本上人人马颈都挂着一颗人头,那些绿林豪杰直吸凉气,暗叫我的娘,这帮家伙也太凶悍了吧! 红娘子冲着那帮出来迎接的头领大声说:“左梦庚和他一百零三名手下,只活下了两个,一个是左梦庚,还有一个是我放回去报信的,其他的脑袋都被割下来挂到马颈上了!” 头领们轰然喝彩:“好!干得漂亮!”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马屁:“当家的真不愧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红娘子笑了笑,她可不敢以巾帼英雄自居,因为在旅顺,她跟真正的巾帼英雄相处过,秦良玉那临危不惧,任建奴铁骑漫野而来仍自从容自若的气度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叹弗如。不过,这马屁听着还是蛮舒服的,她朝那拍马屁的家伙虚晃一鞭,笑骂:“别拍马屁了,赶紧加固城防工事。我们把左良玉的宝贝儿子给抓了,他肯定会过来跟我们玩命的,这个人渣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也颇为悍勇,万万不可轻敌。” 一帮头领轰然应诺,指挥手下继续加固城防工事。 红娘子让人给左梦庚包扎一下伤口,然后吊到城楼上去示众,自己则和李岩趴到地图前商议战事。李岩的意见是把所有人马都收缩到正阳城里,把正阳城变成一座血肉磨坊,把左良玉和刘泽清的部队一点点的磨光,待时机成熟了开城杀出,一举将其粉碎,这样的好处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城墙的保护,损失不会很大。但红娘子认为有必要将一支精锐骑兵放到城外去,因为将宝贵的骑兵放在城里纯粹就是浪费,她说:“仗不能这样打,所有人都窝在城里等人家来攻,还没有开始打就先输了一半了!动起来打!必须动起来打!” 李岩皱着眉头说:“我们现在要的是将那两个贼子拖在这里,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来,如果单纯只是想消灭他们那再容易不过了,薛将军部署在泌阳的一千五百人马就能办到!” 红娘子说:“你要这样说也没错,但是我胆心那两个贼子攻不动正阳后转头去攻信阳,现在包围信阳的只是一群农夫,可以说毫无战力,如果那两个贼子领兵杀过去,将是一场屠杀!那些百姓是相信我,才会跟着我一起造反的,我不能拿他们的命来冒险。”她加重了语气:“那是二十万条人命!” 李岩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不敢拿二十万条人命开玩笑,便说:“好吧,可以把一千五百骑兵放到城外去,隐藏在周边山林里寻找战机……我来指挥守城,你指挥骑兵在外围机动牵扯敌军,让他们腾不出人手来往信阳那边进攻!” 红娘子说:“那些从河洛新军那边过来的骑兵我要全部带走。” 李岩说:“没问题。” 外面,封霆大声叫:“报告!” 红娘子说:“进来。” 封霆满头大汗的走进来,向红娘子行礼,说:“当家的,左良玉来了!” 红娘子和李岩都吃了一惊:“来得这么快!?” 二十一 女王VS小受4 正阳城北门外烟尘大作,蹄声隆隆,左良玉率领千余昌平军精骑风驰电掣的杀到。本来他是看不上正阳城这种小地方的,亲自率领主力扑向正阳,只是让左梦庚带人到正阳去搞点钱粮就算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左梦庚竟在正阳城外中了埋伏,被人俘虏了!父子连心,得知这一消息后,任左良玉如何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也不禁勃然变色,二话不说,尽率家丁和边军精骑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基本上,红娘子前脚刚进城,他后脚就到了。 那个大腿挨了一箭的家丁指着正阳城叫:“大帅,那女悍匪说的正阳城就是这里……看,少将军!” 左良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左梦庚浑身是血,被吊在城楼上,耸拉着脑袋死活不知。这位枭龙咬了咬牙,策马飞驰过去,冲着左梦庚大叫:“庚儿,你怎么样了?庚儿!” 左梦庚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到左良玉,眼泪都出来了,嘶声哭叫:“父帅,救我!救我!” 左良玉说:“别急,为父这就来救你!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红娘子从箭垛后面探出头来,笑吟吟的说:“现在还没把他怎么样,不过再晚几天就不好说了……你就是左良玉是吧?” 左良玉厉声问:“贱婢,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我军?” 那名家丁面带惧色,说:“将军,就是这女子活捉了少将军,她说她叫红娘子!” 马进忠说:“属下从当地人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红娘子的传闻,这女子本是一位闯荡江湖的侠女,后来在鸡公山落草为寇,吞并了周边的山头,收拢大批亡命之徒啸聚山林,渐成气候,屡屡冲州撞府,官府拿她毫无办法,数次围剿鸡公山都被她打得大败!” 左良玉不悦:“还有这事?为何不早早告知本将军?” 马进忠有些惭愧的说:“属下本以为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掀不起多大的浪,便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不光光是马进忠,吴学礼、马士秀、吴光祖……这一大票大将进了信阳之后都只顾着大抢特抢,又有哪个把红娘子放在眼里了?即便是左良玉也是如此,如果有人在左梦庚被暗算之前提醒他要当心红娘子,他多半只会感到不耐烦。轻敌大意,注定了他要在红娘子手里吃一个大亏。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瞪着红娘子,厉声说:“贱婢,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赶紧将我儿子放了,否则我把你碎尸万段!” 红娘子一脸怕怕的表情:“把我碎尸万段?我好怕啊!”马鞭一挥,啪的一下,左梦庚身上又多了一道血痕,痛得他杀猪般惨叫:“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打人,我一打人就害怕!” 那一鞭打得够狠,看着都觉得疼,左良玉为之暴怒:“贱婢你————” 啪! 这一次不等左良玉把话说完,左梦庚便又挨了重重一鞭,嚎得那叫一个凄厉。红娘子格格直笑:“你骂呀,只管骂,你骂一句我就狠狠的抽他一鞭,看谁先受不了!” 左良玉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长出翅膀飞上城墙把红娘子活活撕成碎片!然而他毕竟不是鸟人,飞不上去,只能强行按捺住怒火,放缓语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红娘子挥舞着马鞭说:“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还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左良玉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红娘子说:“信阳是我的地盘,你带着千军万马一声招呼都不打便闯进来也就算了,还一路烧杀抢掠,好好的确山都让你们给祸害成白地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左良玉哼了一声:“本将军为国征战,从民间征集些许军需用度,天经地义!” 红娘子怒声喝:“那你不分男女老幼的大杀特杀,也是天经地义的喽!” 左良玉傲然说:“区区蝼蚁,何足道哉!” 红娘子怒极反笑:“好,好,好,原来我们在左大将军的眼里只不过是一群你一脚就能踩死的蝼蚁,真好!”愤然一掌击在城堞上,厉声说:“今天姑奶奶就要教你一个道理:哪怕是再渺小的蚂蚁,一旦将它们彻底激怒了,它们也能将你啃成一堆白骨!左良玉,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看看你的命比我们这群蚁民的命高贵多少!”说完手一反,一把匕首滑到指尖,信手一扬,那把匕首脱手飞出,噗一声钉入左梦庚大腿,不用说,左大少爷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那软弱的姿态跟以前被他虐杀的人毫无区别,正应了红娘子的话:他们的命并不比蚁民高贵多少。 左良玉愤怒之极,怒吼:“攻城!攻城!攻下正阳城抓住那个贱婢,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吴学礼和马进忠拼命拉住他,叫:“将军冷静啊!这是那个妖女的诡计,她是故意激怒你发兵攻城的!”马士秀更说:“眼下我们兵力太少,而且都是些骑兵,连城都围不住,硬要攻城是要吃大亏的!” 左良玉毕竟是久经沙场,很快就冷静下来,觉得几名心腹说得都在理,他来得他促,只带了千把人过来,而且都是骑兵,连围城一圈都做不到,至于火炮、云梯等攻城必备的装备更是一概欠奉,拿什么来攻城?再说了,这一千多骑兵可是他的老底子,岂能轻掷,白白浪费在一场无望的攻坚战中?想到这里,他咬着牙下达命令:“后退十里扎营,多放哨骑监视四门,既不许出也不许进!还有,让步兵赶紧过来,谁敢再拖拖拉拉的,本将军要他的脑袋!” 暴怒的左良玉血贯瞳仁,一众军将不寒而栗,连个屁都不敢放,赶紧照办。 昌平军马上行动起来,一众骑兵分开,分别堵住了四个城门。看得出这帮反贼都是外行,居然全部缩在城里当缩头乌龟,压根就没有依托城墙构筑营垒,这样一来他们一旦发动进攻就可以直接攻击城墙了,这样守法,再坚固的城墙也守不了多久的。不过,明军普遍也是这个水平,一旦遭到强敌马上全部缩进城里靠着城墙死扛,压根就没有在城外与敌军对峙的勇气,谁也别笑谁。 然而,就在昌平军忙活的时候,东门突然打开,千余铁骑从中倾泄而出,为首那人长发墨云般飞扬,火红的披火猎猎飞舞,仿佛一团炽热的火焰,不是红娘子又是谁?这位女土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马槊第一个冲出,一槊就将一名百总捅了个透心凉。昌平军毕竟就一千来人,分散到四个城门去,每个城门也就两三百人了,对方呼啦啦一下来了一千多,马上就抵挡不住了,被红娘子虎入羊群似的一通猛砍猛刺,杀得人仰马翻。负责包围东门的吴学礼眼珠子差点就突出了眼眶,骇然叫:“这……这女土匪麾下竟有这么多精锐骑兵?我的天!” 一众昌平军将士也是目瞪口呆,怪不得整个正阳城的防御部署一塌糊涂了,有这么多精锐骑兵,根本就用不着守城,光靠野战都能把他们打崩啊! 以集对散,红娘子没费多大的劲就将吴学礼麾下区区两百余骑给打垮了。吴学礼虽然是毫无下限的坏胚,但毕竟长年在边关跟蒙古人打交道,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看到势头不妙,他赶紧收拢部队转进,边放箭边溜,以免被红娘子一口吞了。出乎意料,红娘子并没有追击,而是率领她这支剽悍异常的骑兵径直往东面跑去,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扬声冲吴学礼叫:“回去告诉左良玉,姑奶奶先回一趟信阳,暂时没有时间陪他玩,如果他实在无聊的话,可以到信阳来找我!” 这女土匪冲出来不是为了歼灭他们,而是为了……突围!? 吴学礼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了,我的老天爷,哪有这样打仗的!不光是他,所有昌平军将士都傻眼了,就连匆匆领着三百骑兵过来支援的马进忠也望着红娘子所部扬起的灰尘瞪大眼睛,长开嘴巴,活像一只被雷打过的蛤蟆。直到那滚雷一般的蹄声消失了,那片飞扬的红云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了,他们才确定,这个女土匪确实是领着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战斗力也不差的骑兵,扔下正阳城突围跑了! 我的老天爷,这帮土匪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吴学礼和马进忠都表示别吵我,我想静静。 左良玉从传令兵那里得知正阳城里居然有一千五百余骑杀出来,只一个回合就冲垮了吴学礼所部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的妈呀,这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骑兵!要是红娘子以集灭散,以东门为起点飓风似的扫过来,他麾下这一千来人就要被尽数踩成肉饼了啊!当蹄声震天动地的时候,左良玉连跑路的准备都作好了,但是很幸运,红娘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攻打他的打算,在东门击溃吴学礼所部之后便扬长而去,把一座城门紧闭的正阳城丢给了他!接到报告之后左良玉整个人都凌乱了,呆在大帐里囧囧有神……我的老天爷,有这样打仗的吗?这完全就是乱来啊! “这个女土匪打的到底是什么鬼主意?”左良玉困惑地问。 手下一个个都皱着眉头,左良玉都想不透,他们自然更想不透了。 二十二 女王VS小受5 正阳城里的土匪们都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头头扔下他们跑掉了。事实上,如果用抽签来决定谁离开正阳城到外面跟左小受绕圈子,谁留在正阳城里守城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会希望自己能留在城里,因为城里存有两千多石米面和大量的肉罐头,柴草什么的也不缺乏,至于武器更是堆得跟山一样,有这么好的条件,傻逼才出去跟官兵玩捉猫猫呢,所以在红娘子带领一千五百骑兵突围的时候,土匪们都是用一种“那帮傻逼跑了”的眼神目送他们远去的。这帮家伙那古怪的态度更让左良玉困惑万分,按理说主将弃城而走,城里的守军应该军心大乱,士气低落才对的呀,怎么…… 看不懂,真心看不懂! 他发现红娘子还真是有本事,才几个回合就弄得他头晕脑胀,摸不着北了,以至于一天之后,刘泽清率领昌平、临清两部主力赶到的时候,他的头还在晕…… 当侯恂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不敢再晕了————老上司哟,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可怎么行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恂的声音有些阴沉,面色更加阴沉,显得很不爽。他也实在是爽不起来,杨梦龙把整个湖广搅得天翻地覆,一边是湖广叛军高歌猛进,已经一举拿下衡阳、永州,撞开了两广的门户,一边却是农民欢天喜地的拿出仅有的一点碎银子过去兑换银元,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学堂免费读书————男孩女孩都要去,学校管早餐和午餐,能省两顿饭,疏通河道、修水库、建自来水厂……可谓花样不断。侯恂自己偷偷算过,方逸之自就任湖广巡抚以来,所签发的政令里十条有九十是关于修路、修桥、建学校、建水库的,整个就是一基建狂魔!众多的基建项目每个月要吞噬数万吨水泥,上万吨钢铁,所糜耗的钱粮更是难以计算,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出这么多钢铁水泥,填到这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大坑里去的!按以往的经验,这样大兴土木,必然民怨沸腾,然而湖广百姓却是欢天喜地,因为那该死的傜役已经被废掉了,他们干活都是有饭吃,有钱拿的,而且工钱还不低! 侯恂不喜欢这一切,一点都不喜欢!那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工厂令他深恶痛绝,因为这些工厂里有相当一部份是纺织厂,严重威胁到了江南的纺织工业;杨梦龙明令的每个县必须有一所的学校更是让他恨之入骨!两千年了,读书一直是他们这个阶层的特权,读书人永远高高在上,哪怕什么都不干,皇帝每年也得拨数十万两银子养着他们,美其名曰:“恩养银!”他们不用服徭役,不用纳税,见了县官都不用跪,哪怕是一辈子一事无成的酸秀才,在老百姓眼里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碰到什么麻烦事都要找他们帮忙,这是何等惬意!然而现在杨梦龙这个王八蛋却一门心思要挖他们的根,推行什么全民教育!狗屎,如果天下所有人都能读书了,他们这些读书人还有什么尊贵可言,这绝逼不能忍了!为此,朝廷不知道发了多少公文给杨梦龙,警告、威胁、恐吓、利诱……能用的招数都用遍了,可是这家伙一点油盐都不进,仗着山高皇帝远,继续推行自己的新政,谁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他手里有一支强悍得不可理喻的新军呢! 现在朝廷还真拿这个家伙没办法,只能把左良玉和刘泽清派过来给他添点堵。然而这两位连湖广的边都还没摸着,就先被堵住了,如此仆街的局面,叫侯恂如何开心得起来! 左良玉说:“叛军无法无天,竟把犬子给绑架了,如今正吊在正阳城城头,日晒雨淋呢!末将誓要将那帮贼子碎尸万段!” 刘泽清赶紧帮左良玉说话:“父子连心,左小将军遭受此等非人虐待,左总兵怎能不心疼?为今之计,只能先攻下正阳城,救出左小将军,再作打算了!” 侯恂虽然不乐意,但是也不敢逼人太甚,左良玉的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把他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再说了,儿子被绑了,当老爸的拼命去救,再正常不过了,他官再大也没法逼着左良玉不要儿子了,继续给他们卖命吧?无奈之下,他只好说:“加紧打造攻城器具,速战速决,务必在十天之内拿下正阳,然后向信阳进发!” 十天之内拿下正阳城,似乎并不容易,毕竟这是攻城,攻坚战历来都不是好打的,一些只有两三千人的小城市,十几万人围攻一两年都打不下来的战例比比俱是,最著名的莫过于耿恭守金蒲和张巡守雎阳,前者仅几百人硬是打得两万匈奴铁骑难以寸进,最后灰溜溜的撤了,随后又在疏勒狠狠的打了一仗,打得只剩下三十来号人,饿得要煮食弓弩上的牛筋了,匈奴人还是没有办法攻破他防守的城池;张巡手下七拼八凑也只凑起了三千来号杂牌军,就靠这三千来人的杂牌军坚守雎阳,先是暴打令狐潮,接着又跟尹子奇全面斗法,一城孤军舍命相搏,硬是将安史叛军十几万精锐打得完全没了脾气,打了将近一年都打不下小小的雎阳,最后还是雎阳城内粮尽援绝,鸟雀树皮甚至纸张都被吃完了,才算拿下了这座孤城,而那时整个雎阳城里还活着的人也不过三四百,都饿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所以听到侯恂的命令,刘泽清顿时暗暗叫苦,倒是左良玉很淡定,红娘子那糟糕到极点的指挥给了他无以伦比的自信————这群土匪根本就不会打仗,十日之内攻破正阳城,那是再轻松不过了,搞不好都不用十天,正阳城就被拿下来了! 左良玉大声应诺:“大人请放心,十日之内末将必定拿下正阳城,将那些叛军悉数押到大人面前,听凭处置!” 侯恂摆摆手,说:“快去准备吧。”他对打打杀杀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严重缺乏兴趣,有这心思还不如多跟美妾娈童琢磨几个新奇的姿势呢…… 从侯恂那里出来,刘泽清便抱怨开了:“老兄,你怎么能答应侯大人十天之内攻破正阳呢?这城哪有这么好攻!” 左良玉笑笑,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帮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好对付得很,我答应大人十天之内拿下正阳城,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把红娘子突围时种种不可思议的低级错误跟刘泽清说了一遍,刘泽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惊叹: “一个人竟然能蠢到这种地步!” 左良玉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一个人能蠢到这个地步的,但是不信不行,因为事情就在我的眼皮低下发生了!” 刘泽清舔舔嘴唇,说:“那个红娘子蠢到这个地步,她的部队能有多强都有限了,十天之内拿下正阳城,轻松得很,只可惜她那些战马……” 左良玉说:“等灭了她,所获得的战马我们平分。” 刘泽清大喜:“一言为定!” 左良玉说:“一言为定!” 昌平军和临清军两部合并,总兵力达到一万三千人,也算是一支相当强悍的部队了。跟那些几千人里只有几百个家丁能撑场子的明军不同,昌平军普遍都是比较能打的,又有大大小小几十门大炮助战,战斗力不谓不强悍。这两支部队七手八脚的开始制造云梯、楯车,准备大干一场,他们都听说了,守城的叛军战斗力非常差,而且城里积储的钱粮数量众多,简直就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啊,不扑上去狠狠的咬上两口简直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在他们眼里,正阳城里那三千多守军基本上是死人了。 然而,李岩对于谁是死人这一严肃的问题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官兵忙活着制造各种攻城器具的时候,李岩也正忙着指挥人手将一束束弩箭从仓库里取出来,运到城墙上,同时让民夫多准备沙袋,堆放在容易引发火灾的地方,如果正阳城遭到炮击引发火灾,他们就将这些沙袋往火海里扔,把火压灭。像灰瓶、羊角石、菜油之类的大杀器同样也不要钱似的往城墙上搬,数量多得丧心病狂,三千来人放开手脚的挥霍也能用上至少一个月了。当然,在这些守城利器里,还有一件大杀器被装在箱子里,一箱箱的抬上城墙,然后打开,军需官从里面拿出一个个萝卜一样的木柄铁头,分给那帮土匪,而土匪们也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插在腰间,每人都拿了三四个,笑嘻嘻的,军需官让他们笑得心里发毛,叫:“都听好了,这东西拉火之后必须尽快扔下去,千万别拿在手里,会死人的!” 土匪们笑嘻嘻的问:“会死多少人?” 军需官说:“这么一颗在城墙上炸开,少说也得躺倒七八个!” 土匪们还是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一些炸药包也被送了过来,放在比较容易被突破的方向。这玩意儿更狠,十斤重一个,拉火之后往下一扔,死的绝对不止十个八个! 强弩、手榴弹、炸药包,有这么多大杀器在手,在李岩眼里,城外那一万多名官兵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二十三 女王VS小受6 时间紧任务急,加上守城的又是一群乌合之众,左良玉和刘泽清也就懒得在正阳城下浪费太多时间,三天之后便向正阳城发动了进攻。 率先发言的,当然是他们千辛万苦带来的大炮。四十多门大炮对着城墙同时发出怒吼,滚烫的炮弹流星般飞向城墙,打在墙皮上,砖屑一蓬蓬的飞溅,道道裂痕以弹着点为中心飞速扩张,那声势还真是骇人,令守城的绿林豪杰胆战心惊。但是在李岩等从河洛新军那边过来的人看来,这种炮击只能算是小孩子尿尿,不够看,河洛新军随便推几门85毫米榴弹炮过来都不止这点声势。在炮击的间隙,他们冲着硝烟弥漫的官兵炮兵阵地大叫:“你们没吃饭吗?怎么连开个炮都有气无力的?” 官兵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他们很生气,后果……后果再严重也严重不到哪里去,谁让他们用的都是那种质量毫无保证,每放一炮都心惊肉跳的兵杖局牌坑爹炮?用这种破烂能打出什么声势来才叫见鬼了。绿林豪杰们很快就发现官兵的炮击也不过如此,心头的恐惧一扫而空,有城堞被轰碎了马上用沙袋堵上,在炮击的间隙大肆嘲笑炮兵的糟糕表现,正阳城墙上笑声不绝,官兵的炮击让他们当烟花看了。 左良玉见状勃然大怒:“攻城!攻城!干掉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 官兵也没对炮击抱太大的希望,一起打了这么多年仗,炮兵是什么德行他们还能不清楚?听到命令,官兵推着楯车,抬着云梯,一波波的朝小小的正阳城猛冲过去,这成千上万的人马同时涌过来,跟洪水一样,战斗力如何姑且不提,反正这声势是够吓人的。正阳城没有护城河,守军又没有在城外构筑营垒,他们一个冲锋就杀到了城下,弓箭手朝着城墙上胡乱抛射,箭似飞蝗,一架架云梯飞快的架起来,一些亡命之徒赤着两条膀子,把刀咬在嘴里手脚并用往上抓,跟蚂蚁上树似的。 然后,一团团火球从城墙后面抛出来,化作火雨兜头兜脑的淋下,那些蚂蚁马上就悲剧了。守军将火药混在稻草里,用旧被单裹住,再在旧被单上淋上油,然后点着往下扔,大片火云从天而降,被扫中的官兵顷刻之间变成火人,哀号着一头栽了下来。四五斤重一枚的羊角石冰雹似的砸下来,这点份量还不至于让被砸到的人脑浆迸裂,但把人砸得血肉模糊那是妥妥的,一轮猛砸,云梯上的“蚂蚁”和石头一起骨碌碌的往下滚,很多落到地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更缺德的是灰瓶,这玩意儿里面装的是生石灰,砸下去之后生石灰化作粉末飞扩散,城墙下仿佛生起了白雾,白雾里一片鬼哭狼嚎,不知道多少官兵眼里进了生石灰,生石灰遇水便发热,痛得他们死去活来! “射!” 随着一声暴喝,城墙上探出无数具强弩,故意弄得锈迹斑斑的箭镞对准了下面乱作一团的官兵,机括扣下,一片连绵不绝的金属颤音爆起,弩箭刮风般倾泄而下。石灰形成的白雾中溅出千百朵血花,强弩攒射之下,官兵三个一排五个一堆,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地倒下,惨叫声犹如海啸一般拍击着城墙,连城墙都微微震动了。很多官兵大叫:“攻不上去!攻不上去!”惊慌失措的往后逃,督战的家丁连杀数人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败逃。 左良玉骇然:“这些叛军哪来如此凌厉的强弩!” 刘泽清说:“还是人手一具,这仗还怎么打!” 刚才他们还见进展顺利,还以为正阳城可以一鼓而下,但是当几千具强弩发出狞笑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错惨了,这哪里是什么可以一鼓而下的软柿子?分明就是颗能崩掉他们大牙的铁核桃啊!现在这两位的心情跟左梦庚被红娘子暴打时差不多,叛军的装备居然比官兵的精良得多,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马士秀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大人,那伙叛军邪门得很!”招招手,几名士兵拖过来两具尸体,都是精锐家丁的,这两名家丁装备很好,都披着重达二十几斤的铁甲,用的是精钢铸造的长刀,这样的装备,在这一万多人里可谓少之又少。当然,重点并不是他们的铁甲,而是钉在他们头盔和胸甲上的弩箭。 他们的头盔和胸甲都被弩箭贯穿了! 不是一支两支,而是好几支! 左良玉弯下腰去,伸手想将一支弩箭从战死的家丁头盔里拔出来,试了几下都拔不动。他的眉毛耸了耸:“整个头部都被贯穿了!?” 马士秀说:“是的,这一箭从额头射入,从后脑穿出,当场就毙命了。” 刘泽清将另一具尸体翻了个身,伸手在这个宝贝死鬼后背摸了摸,有明显的鼓包。他骇然:“即便是身披铁甲,也是一箭贯胸,太可怕了!” 左良玉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这帮该死的叛军哪来这么强劲的弓弩!” 刘泽清说:“天下劲弩,尽出南阳,叛军手中的劲弩极有可能来自南阳!”舔了舔嘴唇,“如果能将正阳城拿下,这些强弩就是我们的了!” 左良玉眼里迸出一缕锋锐的光芒:“有道理!” 如今明军的远程攻击武器只能用“悲催”来形容,开国之初威力无比的火枪和强弩已经随着那股横绝塞外击灭北元的豪迈气慨一起消散在岁月的风尘之中,现在他们手中的火枪压根就是个只能听个响的破烂玩意儿,这一开火,炸死自己的概率远高于打死敌人,逼得明军不得不重新装备弓箭。然而他们所装备的弓箭同样差劲,软绵绵的射出去的箭飞出三四十步基本上就是满天飘了,敌军哪怕只有一副棉甲都射不死,还怎么玩?没办法,大明兵杖局就是这么一群让敌人放心让自己人死心的货,兵杖局出品,必属劣品,你爱用不用!现在正阳城里居然有这么多强弩,吃够了远程火力输出不给力的苦头的左良玉和刘泽清怎能不喜上眉稍?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想着打破正阳城,将强弩抢过来,这两位可谓土匪本性十足,你不服都不行啊!当然,在他们看来,第一次攻城失利也没什么出奇的,攻城嘛,被打退几次再正阳不过了,“一鼓而下”的例子可谓少之又少啊,再来几次就行了。 明军稳住阵脚,再次开炮对着城墙狂轰滥炸,不时有炮弹飞越城墙落入城中,闹出一点动静来。然而,跟第一次炮击一样,这次炮击同样没能起到什么效果,最多也就是鼓舞一下士气而已。 李岩在城墙上冷眼看着,连连摇头。官兵就这点战斗力?难怪次次都被建奴吊起来打!大明靠这种垃圾军队来守护万里河山,不出事才是怪事了! 幸运的是,现在大明有了两支有着钢铁一般的纪律,钢铁一般的意志的超级劲旅,这种垃圾部队,可以扫入垃圾堆了! 封霆跑过来叫:“李公子,这帮官兵废柴得很,刚才如果趁着他们败退让骑兵出城一冲,他们就该垮了!” 李岩笑:“要打垮他们还不容易?但我要的不是打垮,而是把他们一个不拉的留在这里!” 封霆说:“这就有点难度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完全做得到的……狗日的又上来了,干死他们!” 官兵的炮火准备还停留在心理威慑这一阶段,一通炮击也仅仅是打碎了十几个城堞,打伤了七八个人而已,跟河洛新军那一旦开火就要将大地变成一片火海的炮火准备完全是两码事。即便是这种有气无力的炮击也持续不了多久,炮弹和火药都是要钱的呀,当官的可舍不得多打,一通猛轰之后,数量更多的步兵再次推着楯车,举着盾牌,抬着云梯冲了上来。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数千具强弩的攒射,从天而降的大火,冰雹般的羊角石和灰瓶,还有烧得一锅锅倾倒下来的滚油。官兵一片片的倒在了城墙下,又一群接着一群的冲上来,终于有少数人冲上了城墙,将自己的军旗插了上去,但很快又被连人带旗一起掷了下去……正阳城变成了一头嗜血的巨兽,疯狂地索取着血肉祭品,官兵每一次进攻都要在城墙下扔下数百具甚至上千具尸体,如此残酷的战事,令左良玉和刘泽清为之震骇! 拜杨梦龙所赐,整个河南省都对左良玉和刘泽清恨之入骨,现在这两个五毒俱全的烂人在正阳城下撞得鼻青脸肿,所有人都表示喜闻乐见,没有半点要出兵相助的意思。就连现任河南巡抚元默接到侯恂要求他发兵筹饷协议左良玉平定信阳叛乱的文书后也是一言不发,将这份文书扔进了垃圾篓子里。左良玉和刘泽清那一通烧杀不仅让信阳损失惨重,连他这位巡抚都臭了名声————你可是一省巡抚,连老百姓的安全都无法保证,要你这个省长有鸟用!他每天都会收到一堆书信,商贾、士绅、隐退的朝廷大员……都在信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不敢还嘴,却也恨死了那两个惹事精,巴不得他们在信阳吃个大亏,没落井下石已经算很有节操了,指望他出兵相助?做梦!再说,信阳那一趟浑水深得很,他可没有兴趣去惹火上身! 反倒是杨梦龙提出的帮助开封疏通运河、修建自来水工程、推广暖气系统等等提议,元默大人是充满兴趣的,这些都是可以让他名利双收的善政啊,能不能从中捞到钱还不得而知,赚个好名声那是再轻松不过了,就冲这一点他都绝对不会得罪杨梦龙。左良玉?我管你死活! 河南尚且是这样的态度,安徽就更加不用说了。侯恂发文书到凤阳、庐州等府要求当地出兵出粮协助平叛,当地官员都一脸不屑:这是河南的事情,河南尚且如此不上心,我们急个毛啊?河南事,河南了,别来烦我们!没办法,跟东林党听命于江浙财团一样,整个安徽的官场都听命于徽商,而徽商又正跟在杨梦龙后面赚钱赚得不亦乐乎,李岩只是派人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断绝了侯恂从安徽那边获得援助的可能。 河南不上心,安徽不乐意,这就注定侯恂平定信阳叛乱只能以悲剧收场了。 信阳这边打得炮火连天,武汉那边却是锣鼓喧天,鞭炮响彻全城,万众欢呼中,一艘巨舰缓缓驶出了船坞。这是武汉造船厂制造的第一艘战舰,大黄蜂号,这艘巨舰重达四千吨,装备十六门大炮和两座二十联装火箭发射器,火力极其凶猛,舰体和船帆也采用了最新设计,使得这艘巨舰竟然可以跑出十二节的高速。武汉的居民看着那小山般庞大的舰体出现在江面上,都啧啧称赞,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巨舰! 事实证明他们称赞得早了点,更大的巨舰还在后头。 二十四 女王VS小受7 杨梦龙站在平整的甲板上,用力拍着舰樯,啧啧称赞。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建造这么一艘四千多吨的巨舰,他对这个成就还是相当满意的,这证明了明朝在航海方面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底蕴和积累,并不缺乏熟练的造船工人和工程师,只要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舞台,下饺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风帆战舰跟现代那些用钢铁和电脑堆砌起来的战舰完全是两码事,一个国家如果下定决心走向海洋,短时间内建造一支规模可观的舰队并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说古希腊的雅典就在短短几年之内组建了一支拥有四百艘战舰的舰队,这支舰队在第二次波希战争中击败了波斯海军,拯救了古希腊文明;古罗马在一年之内就建造了三百艘战舰,依靠乌鸦桥这一装置,成军不过两年的古罗马海军在地中海连连重创称霸地中海数百年之久的迦太基海军,终结了迦太基人的海上霸权;奥斯曼帝国就更不用说了,奥斯曼海军在与威尼斯海军的交战中不知道被歼灭了多少次,但威尼斯人绝望地发现,在他们歼灭或者重创奥斯曼海军之后,不出几年,一支更加庞大的奥斯曼帝国海军便出现在地中海的海面上,向他们发起了更加强有力的挑战!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造船工人和木材,风帆战舰是爱造多少就造多少,谁也拦不住————当然,能不能养得起就难说得很了,风帆战舰虽然不用吃煤喝油,但每次远航都需要消耗大量索具、帆布、沥青、桐油等等物资,一两艘当然没事,如果几百艘上千艘,消耗就相当吓人了。在尼德兰这个洋鬼子看来,杨梦龙花好几个月才建造一艘战舰已经是慢得不可思议了,当然,这艘战舰的吨位也让他开了眼界。 沈廷扬抚摸着舰艏大炮,眼冒绿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杨梦龙笑:“喜欢这艘战舰吗?” 沈廷扬点头如小鸡啄米:“喜欢,喜欢!” 杨梦龙说:“喜欢就把它作为你的旗舰吧。” 沈廷扬大喜过望:“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谢,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不过,老沈啊,这艘战舰可花了不少钱才建造完毕,你打算怎么把这笔经费给我赚回来?” 沈廷扬愣了一下。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怎么这副表情?你老人家该不会是以为我是心血来潮了,故意弄几艘战舰来玩的吧?”他朝着不远处几艘正在船台上昼夜施工的战舰张开双臂,大声说:“我要看到大明的战舰纵横七海,将大明的战旗插遍每一个阳光照得到的角落!我要看到亿万华夏子民乘坐这些战舰劈波斩浪直达彼岸,在一片片大陆上建立一个个属于炎黄子孙的国家!他们向不向大明效忠都无所谓,只要他们是说着汉语,写着汉字,就足够了!我要看到北美洲变成大明的棉花、小麦、玉米种植园,南美洲变成大明的木材产地,印度成为大明的谷仓,整个南洋成为大明的甘庶、橡胶种植园和果场,澳州变成大明的牧场,非洲成为大明的矿场!而这一切都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扬帆吧,我的海军,把全世界的财富带回来!” 这家伙中二病又犯了! 沈廷扬撇了撇嘴,懒得理这个中二病,继续琢磨他的宝贝战舰去。在他看来,这艘巨舰的火力还是稍稍弱了一点,应该再装几门大炮才行…… 武汉造船厂众多船台已经一字排开,经过培训,用更加精确的厘米、分米、米等计量单位取代了寸尺丈之类的计量单位之后,来自五湖四海的船工们大展身手,将那些在各个造船厂存放了数十年上百年的木料加工成标准的板材,一艘艘战舰和运输船就这样迅速成型。按照这个速度,到年底,武汉造船厂就能造出至少五十艘战舰,十五艘大型商船了。这些大型商船排水量达到惊人的六千吨,它们负责跑南洋,将南阳的矿石和木材运回来————洋鬼子的船小了点,运来的磷矿石和海鸟粪始终无法满足杨梦龙的胃口,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等到海军足够强大了,这些商船将在海军的保护之下经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沿着郑和的足迹去造访那个充满传奇的新世界。欧洲就算了,那里强国众多,近代化的脚步越来越快,只能跟欧洲人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硬要跑到欧洲去搞殖民绝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过这个地球很大,地广人稀的地方有的是,像大洋洲、非洲、美洲都还处于石器时代,想在这些地方圈一块地皮来建立一个国家不要太轻松! 当然,以上只存在于杨梦龙的幻想,真要变成现实,还不知道得等到哪一年才行。 大黄蜂号战舰升起白帆,在万众欢呼中驶出港口,缓缓沿着长江往下游驶去。长江两岸老百姓欢呼声震天动地,他们虽然不知道一支强大的海军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有这么强大的战舰在,他们会很安全,这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啊!同时,造舰工程也为他们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和商机,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当然支持喽。 长江两岸,稻浪翻滚,禾麦飘香,一个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几百里外的信阳却是一片愁云惨淡,信阳民变闹得是如火如荼,二十万信阳民众将信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与信阳相隔不过百余里的正阳城,万余官兵向三千叛军防守的正阳城发起一波波猛攻,而千余叛军骑兵游弋在外围,猛殴官兵派出的筹粮队和斥侯,直打得昏天黑地,难分难解。官兵在兵力上是大占优势的,奈何红娘子占有地利人和,熟悉地形不说,在信阳还广在威望,一声号令,正阳方圆百里的民众把锅锅瓢瓢全部带走,连水井都给填了,官兵无处筹粮,更无处征发民夫,越打越吃力,越打越难受,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被活活耗死! 对此,信阳知府也无能为力,他整天哭丧着脸,揪着头发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他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红娘子赢了,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左良玉赢了,以这位大爷的脾气,只怕他辛苦搜刮到的钱财,花了不少心思才讨到的几房小妾通通都保不住!反正不管哪头赢哪头输,对他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能不烦么! 信阳城里的士绅反倒是看开了,这段时间他们打听清楚了,那个女土匪似乎跟杨梦龙关系不浅,如果能通过她搭上杨梦龙那条线,他们还不是财源滚滚?至于田地什么的,分给那帮泥腿子又如何?那么多跟着杨梦龙发了大财的商人,有几个是在地里刨食的?他们打定主意了,如果红娘子赢了,就跟她谈判,把田地分给老百姓,然后跟着杨梦龙发财! 至于知府大人……管他死活啊! 侯恂还不知道,他一手主导的信阳平叛之战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这位老兄偶尔从醇酒美人构筑而成的安乐窝里清醒过来,扳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嗯?十天都过去了,怎么正阳城还没有拿下来?他有些恼火,派人把左良玉找来,劈头就问:“正阳城还没有拿下来吗?” 左良玉眼里布满了血丝,疲惫中带着无奈:“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拿下正阳城!” 侯恂真的火了:“你是怎么搞的?当初不是拍着胸口保证说最多十天就能完事的吗!?” 左良玉苦笑,说:“大人,请你随属下到前线走一趟,到了那里你就全明白了!” 侯恂带着一肚子火跟着左良玉来到前线,站在一座土山上观战。正好,在他赶到的时候官兵再次向正阳城发动了进攻,两三千人马手持刀盾,抬着云梯快步逼近,声势浩大。然而正阳城上弩箭如雨,弓弦颤响不绝,攻城的官兵一片片的倒下,正阳城下百步处,弩箭比野草还要密,每一具尸体上都被插得跟刺猬一样,也不知道哪些是生前射上去的,哪些是死后插上去的。弩箭攒射之下,官兵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全靠军官开出的赏格才维持着一股锐气,将云梯架上了城墙,然后像蚂蚁一样往上爬。城墙上矢石如雨,滚油一锅接一锅的往下泼,每一锅滚油泼下去,下面都会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和哭喊声,声不令人。一些精锐的家丁用盾牌护住身体踩着云梯硬冲上去,城墙上马上就有横刀长枪探了过来,登城的士兵不断被人从城墙上飞掷下来,撞在楯车和云梯残骸上,血浆四溅。侯恂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血腥的厮杀,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的说:“这……这叛军竟然如此凶悍!” 左良玉说:“不仅凶悍,还装备精良!他们所使用的刀枪弩箭无一不是精钢所制,精利无比,更有大量威力无穷的火器,真的是太难对付了!” 侯恂越发的震惊:“还有火器!?”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观念,在他的印象中,叛军就是一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拿着竹枪钝刀的乌合之众,看现在这情形,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帮叛军的装备比昌平军和临清军要精良得多啊!这也就算了,最过份的是,他们居然还有火器,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啦! 似乎是为了证明左良玉没有说大话,在一处即将被官兵突破的城墙段,城堞后面突然抛下上百枚咝咝冒烟的东东,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巨响,人丛中爆起大团大团血雾,硝烟中,官兵被飞溅的弹片一丛丛的割倒,倒在血泊中嘶声惨叫,凄惨之极。挨了一通猛炸,官兵顿时乱了阵脚,而守军似乎嫌他们死得还不够多,又有十几个炸药包被扔了下来,隆隆巨响震得地皮都狠狠一抖,很多官兵被爆炸冲击波当成蚂蚁抛起老高,断肢满天飞乱,沥下一阵血雨。 左良玉涩声说:“大人,现在你明白属下为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打下正阳了吧?” 回应他的,是呕吐声。 二十五 女王VS小受8 小小的正阳城竟然如此难啃,完全出乎刘泽清和左良玉的预料。他们本以为这样的小城可以一鼓而下,谁知道现在鼓手都累死了好几个,正阳城还是任你怎么攻都岿然不动,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在城下撞得头破血流,每一天都要填进去好几百条人命,战事之残酷,令人胆寒,同时也把左良玉给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李岩守城的战术并不高明,看到官兵冲过来就强弩攒射,等官兵架起云梯了就狂扔羊角石、灰瓶,往下面泼滚油和粪汁,等这些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就扔手榴弹和炸药包。手榴弹和炸药包成了最抢手的东东,那将近两斤重的手榴弹威力相当吓人,一颗丢下去,上百块弹片四下溅射,十几米内稀哩哗啦倒下一大片,人越多杀伤力就越大!炸药包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十斤重的炸药包扔下去,至少要炸飞十几号人,顺带震死震伤一大片————这还是硝化甘油加玉米粉配出来的工业炸药,如果用是苦味酸或者火棉胶就更吓人了!这两件武器让官兵在正阳城下几乎流干了鲜血,传统的攻城战术已经完全不管用了,城墙上只要将一排咝咝冒烟的手榴弹扔下来,就足以挫败他们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攻势!楯车、云梯车、橹车之类的设备再也没有办法给进攻一方提供任何保护,一个十斤重的炸药包扔下来,什么车都是浮云,这仗还怎么打!反正左良玉很想撞墙了,早知道正阳城这么难啃,红娘子这么厉害,他干嘛要往信阳这边跑啊! 打仗其实并不需要多巧妙的战术,只要兵精甲利到让敌方无计可施的地步,你就稳赢。毫无疑问,李岩已经做到了,区区三千人就打得比他多出四五倍的官兵束手无策! 侯恂让炸药包爆炸时电闪雷鸣裂肢乱飞的惨烈画面吓得不轻,吐了个昏天黑地,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然而,事情并不是靠吐就能解决的,吐得再厉害也没有办法将正阳城,将信阳那边的乱民吐死,他虽然很想搅乱信阳,顺便将南阳也给搅乱,但是如果信阳民变向整个中原扩散,一发不可收拾,导致中原糜烂的话,这个祸他可背不起!没办法了,他只好下令左良玉和刘泽清先暂停攻城,同时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在奏折中极力夸大正阳城守军的战斗力,就差没有把正阳城守军说成血盆大口满嘴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了,乞求兵部速速发兵过来支援。 在写奏折的时候,侯大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他还不拿信阳民变当一回事,还想着如何借力打力,利用这起事件给杨梦龙添点堵,没想到才一转眼,那些乱民已经强大到可以揍得他满地找牙的地步了,这还得了!他在奏折中愤怒的指出,乱民拥有数千具制作精良的强弩和怎么用都用不完的弩箭,还有杀伤力极其酷烈的火器,这些东西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这里头一定有古怪!不用说,这摆明是把箭头指向杨梦龙了,整个大明,还有谁的强弩厉害得过河洛新军的? 然而,侯恂并不知道,他的奏折还在半路上飘着的时候,杨梦龙和方逸之告状的奏折就已经在北京掀起满城风雨了。这两位将左良玉和刘泽清在信阳干的好事原原本本的上奏,那一宗宗暴行当真是令人发指,消息一传开,京城里顿时骂声一片,朝野上下都一致指责左良玉和刘泽清真不是个东西,御敌无方,杀自己人倒是挺顺手的。崇祯看完奏折之后勃然大怒,将摆在案头的花瓶砸了个稀巴烂,连声怒吼:“无耻,无耻!这等军阀简直就无法无天了!”严令锦衣卫赶紧给他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衣卫尚未出动,侯恂的奏折到了。这份奏折一半内容是在描述信阳乱民那强得不可思议的战斗力,还有一半内容是在告状,告杨梦龙向乱有提供武器装备,残杀官兵。这下崇祯头都大了,左良玉残杀良民固然罪大恶极,杨梦龙向乱民提供武器装备同样居心叵测,他该信谁?他该惩罚谁?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了吗? 唉,这个皇帝当得也太过悲凉了! 他找傅宗龙,挥舞着侯恂的奏折说:“侯尚书说冠军侯向乱民提供大量强弩和弩箭,甚至连火器这等军国利器也一并出售,简直就无法无天!而冠军侯则指责左良玉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朕该信谁?朕还能信谁?” 傅宗龙沉吟良久,说:“皇上,只怕侯尚书奏折中夸大之辞颇多。试问,信阳乃困痟之地,穷山恶水的,老百姓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哪来的钱购买强弩火器?冠军侯的强弩造价高昂,一具能卖到三四百两银子,就算把整个信阳卖了,也买不起这么多啊!” 崇祯愣了一下:“傅卿的意思是侯尚书夸大了?” 傅宗龙说:“南阳地区家家持弩,有那么几个人利欲熏心,偷偷向乱民出售手中的强弩,那也没什么好出奇的,但是说到乱民手中有几千具强弩,老臣说什么也不相信……只怕是左总兵和刘总兵剿匪不力,又多有恶行,生怕无法交代,所以编出一套鬼话来,把侯尚书给骗了,这种事情大明的兵将经常干呢。” 崇祯松了一口大气。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杨梦龙在支持乱民跟他作对,没有理由,反正就是不愿意相信,现在听傅宗龙这么一说,真的轻松了很多。 傅宗龙拱手说:“皇上,今年河洛、江汉地区的小麦、粮食均丰收在望,肃毅侯在宣大屯田也成果喜人,只是短短半年,早已荒废的银川平原便瓜果飘香,麦浪滚滚了,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的生产也正在渐渐恢复,眼下人心思定,真的不宜节外生枝了!信阳民变眼下虽然仅限于信阳一隅,但官兵进剿不力,很容易成星火燎原之势,连江汉、南阳都会受到威胁!老臣斗胆,恳请皇上下令让冠军侯平定信阳之乱,也只有他可以在最短时间之内平定信阳之乱!” 崇祯有些迟疑:“但是信阳是肃毅侯的辖区,冠军侯的军队开进信阳平叛,肃毅侯能答应吗?” 傅宗龙在心里狠狠的问侯着王应熊、吴宗达、侯恂这帮王八蛋的十八代祖宗,你们瞎划分什么?把河洛划进肃毅侯的辖区,得多脑残的人才做得出这样蠢的事情?本来他就不赞成这种脑残的划分方案,问题是当朝的士大夫一心一意要给这两位新晋的帝国侯爵添点堵,巴巴的盼着他们打起来,他有什么办法?现在好了,麻烦的事情来了,天雄军主力调到了宣大,沿张家口到银川一线排开,以保护新开垦的军田,没有余力来平定信阳之乱,河洛新军倒是近在咫尺,却没有权力开过来平乱,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信阳打成一锅粥,这下你们满意了吧?他叹气:“肃毅侯忠勇为国,他是不会跟冠军侯计较这些的。” 崇祯说:“还是征求一下肃毅侯的意见为好。” 考虑到卢象升现在镇守着晋、陕、甘、宁边关,拱卫着京师,可谓国之干城,傅宗龙也不敢怠慢,说:“那就派人到宣大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 崇祯赶紧派出使者,昼夜兼程赶往大同,征求卢象升的意见。 然而,使者很意外的在大同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原来卢象升早在几天前已经动身前往银川视察军田了。没办法了,跟着去吧。 银川平原曾被誉为“塞上江南”,这里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气候也很适宜,自战国时代开始,华夏民族就在这里生根,下了大力气开发这片宝地,秦国、赵国都在这里筑城设郡,移民边塞。他们排干沼泽,修通水渠,开垦荒地,渐渐将一片蛮荒之地变成了千里良田。然而这里离游牧民族毕竟太近了,防守极其困难,中央王朝国力强盛的时候,银川平原就是粮仓,而国力渐衰的时候,银川平原马上就会变成游牧民族的牧场,从银川平原的变化便不难看出中央王朝的兴衰来。银川平原在宋代遭到重创,蒙古军队彻底毁灭了统治宁夏的西夏政权,西夏人几乎被灭绝了,这片肥沃的大平原顿时就变成了白骨如麻的荒原。明朝建国后并没有下大力气去恢复它,或者说,明朝根本就没有下大力气去经营河套地区的打算,设在河套地区的几个军事据点都只是负责监视蒙古人,而非控制河套地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塞上江南”的美景已经渐行渐远,留给银川平原的,只是一片荒原。 不是明朝不想要河套地区这块宝地,实在是太难防守了,根本就防不住。 不过眼下,银川平原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风华。钱瑜组织了数万破产的农民,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开垦荒地,修复水渠,眼下也到了收获的季节了。卢象升赶到的时候,看到成片的稻田仿佛两张金色地毯沿着黄河两岩徐徐铺开,十几万亩向日葵对着太阳公公露出灿烂的笑脸,还有大豆、马铃薯、油菜、甜菜等作物也是一片连着一片,非常喜人。为了恢复银川平原的生产,天雄军可是砸下了天文数字的资金,今年肯定还收不回成本,但银川平原的名气已经打响,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穷苦农民拖家带口的跑到银川平原来入军籍,然后开垦军田,照这样下去,最多再过几年,他们就能盈利了。 钱瑜说:“由于误了农时,没法种小麦,只好种水稻了,还好,收成不错。土豆和玉米长势也很好,我们几乎是逮到什么就往地里种什么,不管种什么都能活,而且能丰收,真是一片宝地!” 卢象升说:“银川素有‘塞上江南’之称,地自然不差。对了,蒙古人有什么动静?” 钱瑜说:“我们刚到来的时候跟他们打了几仗,砍了他们几百人,迫使他们停止了对银川平原的骚扰。但是随着丰收在望,草原那边又骚动起来了,据探子传来的情报,好几个蒙古部落正在聚集,准备在我们收完食品之后破边而入,狠狠的抢一票,就连青海那边的蒙古人和藏人也跃跃欲试了!” 卢象升冷笑:“这帮强盗,一万年都改不了他们的本性!让他们放马过来好了,他们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他们呢!” 他对钱瑜的工作成果很满意,这位得力干将不仅打起仗来英勇无敌,屯田也是一把好手,短短半年时间里就聚拢了十几万农民,开垦了三四十万亩农田,太难得了。但他对那些躲在草原深处觑视着新开垦出来的军田的强盗们很不满意! 对待这些强盗,他只有一个字:打! 二十六 女王VS小受9 应该说,这半年来天雄军发展得不错,眼下天雄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三万人,其中光骑兵就超过七千人,而且还在快速增加————很多生活在边关的汉族、蒙古族青年慕名而来,加入骑兵。从大同至北京,空中草原、张北草原、坝上草原、京西草原等这几块大草原都下大力气去经营了,牧草长势良好,牛羊满栏,马匹、骆驼成群,为天雄军提供了大量的奶酪、皮毛、肉食、粪肥以及畜力,如果天雄军要组织一次针对蒙古的远征,肯定不用再为马匹骆驼不够而发愁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换装步伐越来越快,整个天雄军超过三分之二的士兵已经换装了线膛燧发枪,这里头就有杨梦龙的功劳,考虑到天雄军在边关直接面对游牧民族,压力很大,河洛地区的军工厂也全力以赴,帮他们生产步枪、刺刀和子弹了。顶多再过两个月,世界上第一支全部装备火枪的步兵军团将在烟沙晦迷的大同盆地诞生。 河洛新军提供的榴弹炮和火箭炮也交付完毕,炮兵每天都在训练,搞得炮火连天,昂贵的炮弹不要钱似的猛打————他们一个星期打出去的炮弹比明军大多数炮手一辈子打的都要多得多。 地雷也送了过来,不过由于害怕误伤百姓,天雄军没有往大草原上布雷,运过来的地雷都放在仓库,现在还不是用这些大杀器的时候。 手榴弹非常受欢迎,这些铁疙瘩里面装填的都是苦味酸炸药,威力巨大,在近战的时候先甩一排手榴弹过去然后白刃冲锋,那画面简直美得不敢看。所以现在天雄军的训练科目里又加入了投弹这一项。不光是他们,宣大边境的青壮普遍被组织起来接受投弹、射击方面的训练,天雄军以前生产的颗料火药现在派上了用场,一颗手榴弹里装上半斤颗粒火药抡过去,威力当然比不上南阳军工厂的原装货,但是杀伤力也相当可观,如果密度够高,被盖住的人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眼下天雄军的军械库里至少储存了十二万枚手榴弹…… 当然,最令卢象升高兴的还是银川平原地区的生产正在逐渐恢复。粮食安全始终是国家安全的基石,如果这一条得不到保证,那天雄军准备再多的军火,再多的物资也毫无意义。山西大同、陕西榆林等边关地区都是贫瘠之地,是没有办法大量生产粮食的,天雄军如果真的想在边关找到一个可靠的粮源,那就只能是银川平原了。万幸的是,钱瑜干得不错,一切顺利。 “今年大概能收多少粮食?”卢象升望着在河套平原上缓缓流过的黄河水,问。 钱瑜说:“大概可以收二十万石黄谷,三百万石土豆,葵瓜子现在还不清楚,运气好的话,收五万石不成问题。大豆也能有六七千石的收成,至于油菜、甜菜等等,主要就是用来肥地的,能收多少完全看运气。” 卢象升说:“不错,这证明河套平原真的是块宝地,第一次大规模开垦就有这样的收成了,下大力气经营的话,必成大明的粮仓啊。” 钱瑜说:“只是眼下我们能控制的地方还是比较有限,否则……” 卢象升笑:“放心,用不了多久,整个河套平原都是我们的了!” 在他发下如此豪言壮语的时候,在山西,在陕西,在宁夏,在甘肃,正在数以万计的移民爬山涉水往银川平原赶过来。流寇之乱虽然平定了,税也减了一些,但是天气依然是一年比一年旱,庄稼收成一年比一年差,农民纷纷破产,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赶往银川平原,想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分到一块灌溉方便而又肥沃的土地。河套平原,这块被明朝忽视了整整三百年的大平原,随着明军重新在边关地区确立军事优势,重新进入明朝朝野的视野,成为缓解九边地区土地兼并危机的关键。 土地兼并始终是中国历代王朝的魔咒,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一个个盛极一时的王朝的覆灭,哪怕是强大的汉和唐也没能例外。卢象升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破解这道魔咒,总不能把那些兼并土地的人全抓起来杀了吧?他只能在扩张上动脑筋,把整个河套平原抢过来,让没有土地的老百姓重新分到土地,不至于成为无业流民。眼下他在河套地区的准备已经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候了,哪里有心情却管信阳那点破事! 于是,当崇祯派来的人一脸沙子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明信阳形势危殆,有祸乱中原之势,必须让河洛新军去解决乱民的时候,他笑了笑,说:“那就让冠军侯去解决他们吧,他离得近,方便些。”想了想,带着古怪的笑容说:“还有,告诉冠军侯,这个忙我可不是白帮的,让他多给我送五门榴弹炮和五门火箭炮过来!” 使者一头雾水,你有帮冠军侯什么忙吗,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向人家多要十门炮?但不管怎么说,肃毅侯如此深明大义都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顺利的回去交差了,他对此还是相当满意的。 崇祯也很满意,不顾群臣非议,下旨给杨梦龙,让他出兵平定信阳之乱。只是这一来一回,大半个月又过去了,等杨梦龙接到命令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上旬了。 杨梦龙看着圣旨,一脸迷糊:“那个,我有欠肃毅侯人情吗?为何他一开口就理直气壮的向我要十门大炮?” 扎吉冲翁说:“大人,你确实欠了肃毅侯一个大大的人情。” 石天保连连点头:“对对对,很大的人情!” 杨梦龙更加迷糊了:“真的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戚虎悠然说:“虽说肃毅侯现在兵力有点紧张,但要调两三千人南下平定信阳之乱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这样一来,红娘子就算有十条命都完蛋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平定信阳之乱的主动权交给了你,你说,你是不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杨梦龙骂:“我靠,把这么一桩麻烦透顶的事情推给我还说我欠了他的人情?我去,不带这么玩的!” 戚虎抹着额头说:“你不想欠他人情也可以,不过这样一来,红娘子可就没了哦……天雄军的杀性有多凶你是知道的,真要是逼得肃毅侯亲自出手……哼哼!” 杨梦龙气鼓鼓的说:“关我屁事!” 扎吉冲翁面无表情:“我会将大人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转告给红娘子的。” 石天保说:“我会给扎吉作证的。” 杨梦龙扬起拳头要揍人,却又感觉到头皮隐隐作痛,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下了拳头,咕哝:“算了,那女土匪毕竟救过我的命,又帮我拦住左小受,让我可以从容施政治理江汉平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雄军没有出兵弄死她,还真是帮了我大忙……”无力的挥挥手,“让兵工厂多造十门榴弹炮,十门火箭炮给天雄军送去。粮食收获在即,估计边关平静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一旦打起来,他们肯定需要更多火炮的。” 戚虎说:“可是短时间内兵工厂很难造出这么多榴弹炮和火箭炮!” 杨梦龙说:“那就从我们的炮兵部队里抽一部份出来给他送过去,反正要尽快送到。”伸了个懒腰,“至于我嘛……信阳那摊子破事也该有个了结了,老让那两个贼骨头在家门口晃荡,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崇祯七年六月十日,杨梦龙带领三百骑兵和一千步兵开进信阳,准备与左良玉和刘泽清会师,平定信阳之乱。 消息传到正阳,侯恂、左良玉、刘泽清等人心都凉了。打了这么久,如果还不知道红娘子背后就是河洛新军在撑腰,那他们的智商就真的是太惨烈了,那个混球,只是向叛军提供点装备就让他们进退两难,欲哭无泪了,现在亲自领兵过来,你猜他会对付谁?侯恂愤然说:“朝廷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让河洛新军进入信阳呢?这不是引狼入室嘛!” 左良玉和刘泽清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要哭的表情。他们可没有忘记自己纵兵抢掠南阳乡镇的好事,杨梦龙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有仇必报,现在他亲自出马了,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跟杨梦龙会师,一举全歼叛军这种事情他们已经想都不敢想了,现在他们纠结的是向杨梦龙认错,还是赶紧带领自己的残兵败将逃离信阳这个鬼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装逼不成反被操,大概就是这两位现在的心情了。 这两位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但是红娘子的心情却无比灿烂,看完河洛新军送来的信之后,她把自己的手指关节弄得啪啪响。 李岩的计策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只用区区三千步兵加一个左梦庚,就将左良玉和刘泽清两支部队万余人马全部钉死在正阳城,动弹不得了,这大半个月来红娘子基本上都是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无非就是带领小股骑兵去袭击一下官兵的征粮队,烧一烧官兵的粮草,顺便跟昌平军骑兵抓抓迷藏,除此之外都没什么事情好做了,无聊得很,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等打完仗之后再遇上他,她是该将他的头发拧得跟向日葵一样,还是把他的脸挤成猪头呢? 想着想着,笑容在嘴角一点点的绽开,绽放出惊人的美。 这绝对是可以让杨梦龙胆寒的笑容! 二十七 女王VS小受10 天才蒙蒙亮,正阳城县衙里烛光微弱,映得左梦庚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仿佛从中世纪古堡里逃出来的吸血鬼。 左梦庚瞪着李岩,神情怨毒,犹如一条毒蛇。 这段时间左大公子的日子可不好过,红娘子手下那帮绿林豪杰闲着没事,经常拿他来试验一些好玩的玩法,比如说坐老虎凳啦,灌辣椒水啦,用竹签扎指甲缝啦,用小刀削指甲啦,都是那种不会把他弄死弄残,但绝对会让他恨不得当场就死过去的酷刑。最惨的是这些绿林豪杰里有那么几个有某种特殊爱好的,而左梦庚长得还算不错,然后……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不过,这种儿童不宜的游戏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至少左梦庚的痔疮被治好了。 只是,被意外的治好了痔疮的左梦庚是不会感激那帮混蛋的,如果不良情绪真的能害死人,那么现在他心中的怨毒可以让大海里的鱼死清光了!当然,不能说他心胸狭窄,任谁被这样折腾过,也宽容不起来啊,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李岩笑吟吟的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左公子,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左梦庚面目扭曲,一声不哼。 李岩有些意外:“怎么这副表情,看到本人不高兴吗?” 左梦庚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姓李的,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必不择手段杀你全家!” 这话绝对是真心实意,要不是李岩,红娘子也不会如此准确的掌握他的行踪,一出手就将他生擒过来;要不是李岩,他父亲的大军也不至于被钉死在正阳城,被迫投入到这场残酷的攻坚战中,被叛军的强弩和火器一批批的撕碎;要不是李岩,他更不用成为这帮粗鲁肮脏的绿林豪杰的阶下囚,蒙受耻辱……当然,最关键的是,要不是李岩,他也不至于菊花被人爆成向日葵!这一宗宗,一桩桩,都够得上是深仇大恨了,叫他如何能不恨李岩? 姓李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都绝不会放过你,你就给我等着吧! 李岩显得很淡定,很从容,放下酒杯,悠然说:“左公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朝廷决定调河洛新军进入信阳平定叛乱了。” 左梦庚瞳孔一缩,露出一丝惧色。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在泌阳干过的好事,河洛新军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让河洛新军进入信阳,杨梦龙能放过他们吗!?见鬼了,这是哪个白痴出的馊主意?老子要爆他菊花! 李岩微笑:“圣上亲自下旨,让冠军侯率领精兵进入信阳,与你父亲会合,剿灭叛军。相信以河洛新军的强大战斗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我们剿灭,你也就自由了,恭喜,恭喜啊!” 左梦庚嚎叫:“姓李的,你少在这里冷嘲热讽了,谁不知道河洛新军跟这些叛军中一伙的,你们根本就是搭起台来唱双簧,我要杀了你!!!” 李岩貌似诧异的瞅了瞅他,说:“你居然知道我们是一伙的?看样子我真是小看你了。”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一伙的,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父亲和他那支军队都死定了……出去见见他们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两名士兵上前,将左梦庚拖了出去。左梦庚野兽般嚎叫着,连踢带打,然而屁用都没有,还是让那两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李岩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喃喃说:“这一仗打完,当道诸公该消停一两年了吧?”认真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明朝当道诸公作死的本事实在太强大了,谁都拦不住啊!不过有左良玉和刘泽清这两个榜样在,就算当道诸公要作死,估计也没有哪个明军将领愿意陪他们玩了,没有了兵权,那些士大夫……不过是无牙老虎而已!想通了这一节,他轻松的吁了一口气,放下酒杯,整整衣冠,带着几名贴身侍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此时,左梦庚已经被拖到那个熟悉的架子前,而守在这个架子前的士兵也非常熟练的用绳子将他双手死死绑住,然后挂了上去……在官兵不来进攻的日子里,左梦庚每天早上都会被挂上去晾上两三个时辰防止发霉的,大半个月下来,大家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配合默契啊。 城外的昌平军马上发现了这一情况,营中一阵骚动,有传令兵急匆匆的跑向中军帐。 没过多久,号声响起,大批明军开始集结,晨光中,左良玉、马进忠、马士秀、刘泽清等人骑着快马在阵前来回驰奔,大声吼着,似乎是在向所有将士许下破城救人的赏格,以鼓舞士气。他们开出的价钱可不算低了,谁能在正阳城的城堞上撬下一块砖,那么他就能得到等重的银子,刚开始的时候勇夫成堆,大家都不要命地进攻,但在一次次被守军用炸药包和手榴弹炸得满天飞,用强弩射得死伤满地之后,大家终于知道这赏金不是那么好挣的了,所以对这高得离谱的赏格普遍缺乏兴趣,没什么反应。左良玉对此也很无奈,军队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任他怎么犒赏怎么低声下气的拉拢,甚至杀人立威都没屁用了,带着这样的军队还想打胜仗?哼哼,做梦去吧!但是儿子被挂在城墙上,他不能不救,没办法,在吼了一通鼓舞士气的话语之后,便带着四千多名士兵,浩浩荡荡的压了上来。 左梦庚嘶声狂叫:“爹,别管我了,这是陷阱,你快走啊!这是陷阱!” 封霆低声问李岩:“要不是让他闭嘴?” 李岩微笑:“不用!让他叫!” 左良玉策马来到距离城墙仅百步远的地方,冲左梦庚叫:“庚儿,你怎么样了?” 左梦庚嘶声叫:“爹,我没事,你快走!这是那个姓杨的狗贼设的圈套,他是要置你于死地啊,你快走,别管我了!” 左良玉倒是想走,问题是儿子在这里,他如果就这样走了,儿子可怎么办?他说:“庚儿莫怕,为父这就来救你!”瞪着李岩厉声叫:“快放了我儿,可免你一死,否则我必挥师破城,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李岩冷笑:“左大将军,你好威风啊!可惜,这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逞威风!” 左良玉神情凶怒:“你敢动我儿一根头发,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李岩笑:“我不动他,我不动他。”随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烧得滚烫的开水往左梦庚身上一淋,左梦庚痛得拼命扭动身体,惨叫声极为凄厉,城上的绿林豪杰们无不放声大笑。 左良玉红了眼,怒吼:“攻城,攻城!攻进城去,杀他们个鸡犬不留!” 大帅有令,不敢不从,昌平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弓箭手在前,刀盾手在后,朝城墙缓缓压了过来。 李岩微微点头:“这帮笨蛋总算有点长进了。” 刚开打的时候昌平军既没有火力支援也没有作多波次攻击的打算,都是一窝蜂的涌上来蚁附攻城,被打退后又一窝蜂的退回去,现在学聪明了,知道要用弓箭手射住阵脚,掩护部队攻城了,可喜可贺。 推进到离城墙还有七十步之遥的时候,城堞后面就探出了一具具强弩,绞弦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连成的片,接着———— 噔噔噔噔———— 金属颤音连成一片,长仅一尺的弩箭破空而来,钉在盾牌上噗噗作响。为了防住叛军手中的强弩,叛军特意赶制出长一米二,宽四十厘米的重型盾牌,表面还蒙了一层牛皮,重达二十斤,举在手里很费力气,所以那些盾兵一般都是能不举盾就尽量不举盾。可是叛军的强弩太可怕了,即便是从七十步外射来的弩箭,也能射穿牛皮,深深的钉入盾牌,甚至将盾牌射穿,把盾兵举手的手钉在上面。一轮弩箭过来,盾兵中间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要么是被射穿盾牌的箭扎伤了手臂,要么是被弩箭射中腿部或者头部,盾墙顿时就出现了好些缺口。 昌平军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继续向前推进。 城墙上弩箭一刻不停的倾泄着,谁也不知道这帮该死的叛军到底储备了多少弩箭,这些天他们射出的弩箭都超过三十万支了吧?丝毫不见弩箭有消耗殆尽的迹象,这对于攻城的官兵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轰鸣声毫无预兆的响起,好些举着盾牌向前走的士兵手中的盾牌风筝似的飞上了天,捂着脚倒在地上放声哀号————他们的脚被埋在地上的地雷炸掉了。李岩也弄了一些地雷,就埋在城门外,数量不是很多,每次只埋那么一百几十枚,地雷的威力也不大,勉强够炸断一条腿,但还是把官兵给吓坏了,看到走在前面的人轰一声一只脚就碎了,肌肉组织变成了烂西瓜瓤那样的玩意儿,腿骨劈裂,筋骨毕露,你怕不怕?你心里发不发毛? 这玩意简直就是打击对方士气的最理想的道具! 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被炸翻,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官兵面色苍白,只觉得到处都是地雷,自己每一脚迈出去都有可能正正踩在地雷上,那种恐惧,那种绝望,简直能把他们逼疯!当有五六十枚地雷被踏响后,那些盾兵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一步步走向屠宰场的心理折磨了,齐齐发出一声近乎癫狂的嚎叫,扔掉了盾片,挥扑长刀红着眼睛朝那看似近在眼前,却又可能永远也无法活着接近它的城墙猛冲过去!马士秀长刀一挥,两名士兵人头落地,连声厉喝,却一点用都没有,不光是盾兵,弓箭手、近战兵都疯了似的嚎叫着冲向城墙,哪握连连踏响地雷也没有停下来! 眼看着好几千人浊浪似的席卷而来,李岩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杨梦龙说得一点都没错,地雷真的可以有效地打击敌军的士气,让他们的军心为之崩溃!他笑着对一众绿林豪杰说:“放手杀吧!” 二十八 女王VS小受11 这一声令下,正阳城头射出的弩箭骤然密集了一倍不止,狂风沙一般扫向已经扔掉了巨盾,踏着地雷亡命地冲过来的昌平军。弩是个好东西,非常容易上手,这帮绿林豪杰玩了这么久,都玩出花来了,每一波弩箭倾泄下去,必然有不少昌平军面门或者咽喉中箭,滚落在地,然后被无数双大脚狠狠踏过,登时就变成了一团肉酱。守军把三段连射玩得出神入化,弩箭一波接着一波射下,在翻涌的人潮中溅起星星点点的血花,惨叫声震天动地,鬼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死,有多少人被射伤! 在南门,刘泽清和他的临清军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弩箭如沙射来,冲锋的士兵被割麦子似的一片片扫倒。那些山东大汉兵都有点红眼了,亡命的冲上去,架起云梯像一串串蚂蚁一样往城墙攀爬,而守军弃弩拔刀,上来一个砍一个,或者将烧得沸腾的滚油一锅锅的倒下去,被浇中的士兵当即被烫得半生不熟,发出可怖的凄厉惨叫声,让人毛骨耸然。正阳城这头巨兽又恢复了它嗜血的本色,尽情吞噬着血肉,不管官兵有多少人攻上来,始终是有来无回。 针对东门的几次进攻都让守军打退了,左良玉眼看部队死伤惨重,暗叫不妙。他的昌平军从出师到现在,都没了三成人马,早就伤筋动骨了,而正阳城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就算他最终能拿下正阳城,代价也会惨痛到让他失声痛哭的地步!但是现在他不死磕行吗?儿子都被挂在那里了,又折损了这么多老弟兄,如果不攻了,他的声望该受到何等沉重的打击?以后还能不能带得动这支部队都是问题! 城头上刀光剑影,大斧面对面的对劈,长枪面对面的对刺,不断有人浑身是血,身体残缺不全的从城头上坠落,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高。令人抓狂的是,地上的尸体大多是官兵的,跟这帮绿林豪杰打,官兵的武器装备落尽下风也就算了,近战还是落尽下风,这种情形看得侯恂面色发白,喃喃说:“这帮乱民竟如此凶悍,可怕,可怕!” 又一次进攻被打退了,左良玉冒着弩箭来到阵前,冲马进忠、马士秀怒吼:“你们的家丁呢?为什么不派上去!?” 马进忠苦着脸说:“大人,属下的家丁都死了一半了!” 马士秀说:“叛军太凶悍了,我们的家丁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左良玉咆哮:“全派上去!只要能打下正阳城,损失多少人马我都可以给你们补回来,如果你们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保存实力,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现在的左良玉眼带血光,面目扭曲,仿佛地狱恶鬼,马进忠和马士秀都不禁打了个冷战,跺脚,将手里的家丁全派了过去。左良玉拿起自己那张长达四尺的巨弓,左右开弓,近三尺长的利箭挟着劲风飞上城头,一名绿林豪杰头领根本就来不及闪避,被他一箭射中面门,箭镞贯穿颅腔直透后脑,从城墙上栽了下来。左良玉再一箭,又一名小头领胸部中箭。这家伙名声当然是臭得不能再臭,但本事可不弱,膂力出众,这一箭在那名小头胸胸口穿出个窟窿来,带血带肉透体而出,又射穿了一名传令兵,把两个人穿成一串。左小受大发神威,瞬间完成了从小受到小攻的转变,一连十几箭,箭无虚发,每一箭射过去都有一名守军将士面门或者胸部中箭,当场毙命,昌平军见主帅如此威武,士气大震,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涨潮似的涌了上去。一开始就被射得死伤累累的弓箭手总算找回了一点感觉,以左良玉为中心靠拢,拉开复合弓朝着城墙不断抛射,压制守军火力。这些弓箭手都是左良玉苦心培养的精锐,他们的待遇比起普通步兵来要强很多,同时也接受过好几年的弓箭训练,箭法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一轮猛射,城墙上的守军顿时就死伤累累了。当然,城墙上弩箭也一刻都没有停过,不断有弓箭手中箭倒地,大家都在交换着人命。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马进忠、王学礼、马士秀等人的家丁踩着云梯登上了城墙,涉着齐踝深的污血与守军展开残酷的厮杀。这些家丁算是昌平军最后的精锐了,如今背水一战,气势不凡,那些绿林豪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损失颇大,节节后退。家丁们嚎叫着猛砍猛杀,朝左梦庚这边猛冲过来,冲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血胡同! 封霆看得真切,啧啧称赞:“这才是昌平军的真正精锐吧?果然不错,挺厉害的。” 李岩一脸不屑:“拿养几万人的军饷养这点家丁,当真是愚不可及!”又看了一会儿,只见突破口越来越大,昌平军攻势越来越猛,他眸中掠过一丝狠厉之色,说:“昌平军的家丁应该全部上来了吧?发信号!” 左梦庚见冲上城墙的官兵越来越多,放声狂笑:“姓李的,你死定了!你给我等着,我要用刀子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再塞进你的嘴里,哈哈哈……” 李岩淡然说:“有时候得意忘形可不是什么好事……” 咻———— 一枚绿色信号弹从城墙拔地而起,越冲越高,一直冲到半空,十几里内都清晰可见。左良玉的心没来由的狠狠一沉,这枚信号弹的含义是什么?搞不懂,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咻咻咻———— 数里开外,三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城墙上登时响起阵阵浪涛般的欢呼,他们分明看到,踏着如血霞光,已经从他们中间消失了大半个月的红娘子正率领她的骑兵,朝着官兵大营猛冲过来!她骑着一匹火红的战马,再加上那件血红的披风,在如血霞光中仿佛一团滚动的火焰,煞是惊人。由于距离还远,那些骑马作战的绿林豪杰都压着马速,只是一路小跑,保持着相对完整的队形,但是他们足有两千之众,两千多匹战马撒开蹄子,声势也是相当吓人的,完全就是狂风暴雨来袭的声势! 左良玉骇然回头,正好看见远处腾起一大片黄黑色的尘云,翻卷着朝自己这边涌来,接着蹄声震天动地,仿佛有雷霆从大地滚过,震得他的心尖都在颤;紧接着,利箭汇成的暴雨从天而降,肆无忌惮地冲刷他的大营……这是死亡之雨!他手足冰冷,胸膛急剧起伏,一口血涌上喉咙,险些就喷了出来———— 昌平军完了! 大营那道用树枝构成的栅栏是挡不住这些剽悍的骑兵的,大营中那些伤兵满营的留守部队更加挡不住他们,而唯一能跟他们在马背上较量的家丁,十个有九个被投入到城墙上去了,拿什么来抵挡? 现在他只觉得万念俱来,完全绝望了。从左梦庚被俘到现在,他一直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一味被动挨打,现在对方终于玩腻了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的骑兵出现了,这场战事可以划上一个血腥的句号了!现在他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位高手设下了这个套,让他输得这么惨! 两千骑兵转眼即至,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轻骑兵,滑轮弓在这些轻骑兵手中变成了一件恐怖的杀人利器,弓弦颤动间,一连串利箭激射而出,负责防守栅栏的官兵下饺子似的从岗楼上栽下来,身上插满了利箭。当然,也有一些轻骑兵手里没有拿弓箭,只拿着两个灌满猛火油的大号玻璃瓶,在弓骑兵将岗楼上的官兵射得东倒西歪的同时,他们飞速冲过去,大手一抡将燃烧瓶抡向岗楼。玻璃瓶在岗楼上砸得粉碎,加了浓硫酸的猛火油飞溅而出,被瓶口那团燃烧的火焰点燃,轰一声化为一团大火,几个燃烧瓶砸过去,木质结构的岗楼便猛烈地燃烧起来。 更有一些轻骑兵抛出带飞虎爪的长索,钩住拒马枪、鹿砦,然后凭借奔马惊人的力量将其拖倒。这些家伙天生就是搞破坏的料,一转眼的功夫,官兵大营那简陋的防御工事让他们破坏得七零八落,熊熊火光中,红娘子率领骑兵主力飞身从栅栏上跃过,直冲左良玉的将旗。那些搞完破坏的轻骑兵已经两边闪开,为主力让开了攻击路线,现在冲在最前面的,是三百名排成三排夹着马槊冲锋的重骑兵,三百支马槊在晨光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幽光,马槊骑兵后面,是一千多把寒光耀眼的马刀! 这些该死的叛军骑兵,他们肯定是昨晚就偷偷靠了过来,潜伏到离大营仅几里远的地方,等官兵所有家丁都投入到城墙拉锯战了才突然发动攻击!只能这样解释了,否则为什么他们的阵型会如此严整,准备会如此充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左良玉嘶声叫:“赶紧让那些家丁撤下来!赶紧让那些家丁撤下来!”一嗓子吼出去,喉咙又腥又甜,竟迸出几点血星子。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左梦庚了,把那些家丁撤下来还能掩护他逃出生天! 家丁们站得高,将叛军骑兵冲阵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都是一阵胆寒,左良玉刚刚下令他们便争先恐后的后退。现在城墙争夺战已经毫无意义,他们该想想怎么逃命了!然而,正阳城不是旅馆,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些家丁退,与他们厮杀的绿林豪杰也跟着退,只是一群赤膊大汉补了上来,脖子上都挂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手榴弹,大手一抡间,数十枚冒烟的手榴弹便飞了过去…… 左良玉一口血喷了出来。 二十九 女王VS小受12 三百冲阵骑兵呼啸而来,官兵心中骇然,阵脚大乱!要知道这三百冲阵骑兵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枪骑兵,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而已,就连最剽悍的满洲铁骑都抵挡不住他们的骑墙冲锋,何况是以步兵为主的明军!他们甚至不屑于将马槊刺向那些狂呼大喊、奔走若狂的明军步兵,只管策马一路撞过去,没被撞到算他们走运,被踩死的也只能认命了。而轻骑兵紧随其后,挥出马刀,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的官兵只觉得身体一凉,大蓬鲜血喷溅而出,撕裂般的剧痛随之袭来,剥夺了他们的行走能力……两千铁骑挟雷裹风撞入官兵阵列中间,溅起漫天血雨,只一瞬间,官兵的阵列就被撞得狠狠的凹陷下去,惨叫声淹没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再加上城墙上那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巨响,当真是让人惊心动魄! 刘泽清骇然:“这帮叛贼哪来这么多骑兵?不妙,不妙!”忙不迭的鸣金收兵,准备走人。可惜现在就算他想走也走不了了,城门突然洞开,一股铁流从中喷礡而出,至少四百名骑兵扬刀狂呼,杀了出来,撞入攻城队伍中间疯狂砍劈,人头气球似的满天乱飞,带起一蓬蓬血雨,惨不忍睹。不光是这样,其他城门也次第打开,在城里坚守了将近一个月的守军冲了出来,一下子将官兵夹在了中间,铁骑冲撞,弩箭攒射,刀砍斧劈,直杀得血流成河! 战场形势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逆转,侯恂吓得魂不附体,带着一些随从夺路而逃。红娘子也懒得去管他,只是让人高呼:“侯尚书跑了!侯尚书跑了!”这阵阵呼声甚至比滚雷般的蹄声更具杀伤力,正在拼死抵抗的官兵一听侯恂已经扔下他们逃跑了,仅存的一点士气就像被人戳了一锥子的皮球一样,噗一声泄了个一干二净,纷纷扔下武器夺路而逃。然而到处都是骑兵,他们又能往哪里逃? 左良玉到底是大将,打胜仗的经验不好说,打败仗的经验绝对丰富,在这兵败如山倒之际,他居然飞快的收拢了几十名家丁,带着这些家丁朝红娘子兵力最少处逃去,一路刀砍马蹄踏,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只要挡了他们的路,一律砍翻。红娘子认出了他,厉声喝:“左良玉,有种别逃!”一槊将一名家丁捅下马,带着十几名枪骑兵猛追过去。 左良玉猛一回头,看到红娘子,几乎咬碎了牙齿。就是这个妖女俘虏了左梦庚,就是这个妖女把他和他的大军逼到了绝境!他发出一声低吼,一张大弓拉成满月状,嗖的一箭照着红娘子面门怒射过去。红娘子眼看利箭挟着刺耳的尖啸声破空而来,不免有些心惊,用马槊一拨,险之又险的拨开,但胸甲猛的一震,低头一看,圆护上多了一处深深的凹痕————幸亏她穿着河洛新军枪骑兵专用的胸甲,保护心脏的甲块厚达三毫米,而且还是高碳钢,足以免疫任何弓箭攻击,如果她穿的是扎甲,这一箭早就洞胸而过了。 吃了亏的红娘子非但不怕,反而凶性大发,发出一声狂啸,将马速提到极限,瞬间就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三十米,马槊交于左手,右手拔出一支掷矛奋力照着左良玉背心掷了过去。她的臂力也相当出众,再加上奔马的速度,一掷之威,非同小可,速度之快,准头之高,就算把顶级投矛手找来也得甘拜下风。遗憾的是就在掷矛离左良玉只剩下六七米远的时候,王学礼吃错药似的出现在左良玉后背,噗的一下,这一矛从他背心贯入,透胸而出,这个倒霉蛋目瞪口呆的看着从自己胸口透出的一截血淋淋的矛尖,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良久才栽下马去,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得怪社会啊…… 又没了一员大将,左良玉愤怒欲狂,扭过身去嗖嗖嗖一连三箭,分别射向红娘子面门、咽喉和心窝。红娘子一一避开,没有受伤,但是有两名手下被射倒了。作为回报,红娘子回敬他一支掷矛,干掉了左良玉身边背着认旗的传令兵。左良玉拔出马刀要回头跟红娘子拼命,被马进忠和马士秀死死拉住,在几十名家丁的掩护下没命的逃,把几千名士兵全部扔给了红娘子。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士兵拼死阻击红娘子,为左良玉争取时间,没办法,明军都这德行,所有人的前途命运均系于主将之身,如果主将有个三长两短,所有人都完了,所以他们明知道要被主将抛弃,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掩护,即便全军覆没也得让主将逃脱,否则他们的家伙就只有饿死的份了。红娘子虽然武艺超群,奈何这些官兵都不要命了,舍命阻击之下也让她在解决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之前无法追击左良玉。愤怒的她一杆马槊舞得呼呼生风,连刺带扫,挡在她前面的敌军不是被一槊洞胸就是被槊杆砸碎肋骨,满口吐血倒栽下马,几无一合之将。红娘子厉声喝:“左良玉,有种别逃!” 左良玉对她的厉喝充耳不闻,只管带着最后一点家丁落荒而逃。红娘子带来的骑兵数量虽多,但战场太大了,两千骑兵是没有办法方方面面都遮蔽住的,愣是让这家伙带着百来号人逃了出去。另一边,刘泽清也逃了出来,他运气不错,身边的家丁居然还有两百来人,只是吓得够呛,很多人直到被义军追上来从背后砍倒,都不敢回头到稍作抵抗,他们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垮了。两支部队会合,一口气逃出十几里远,总算暂时摆脱了追兵,只是刘泽清和左良玉都欲哭无泪。 他们的大军,彻底完了! 左良玉对着惨叫声震天动地的战场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 刘泽清苦笑:“还是省点力气吧……对了,侯大人呢?” 左良玉愤然说:“他?早就逃了!” 刘泽清叹气:“这帮文官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只会忽悠我们过来送死!左老弟,现在我们的大军算了完了,你有何打算?” 左良玉咬牙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回昌平,继续招兵买马,待时机成熟了便南下,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只要左某人一日不死,杨梦龙、红娘子他们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说到这里,他脸上满是凶戾怨毒,恐怖之极。儿子没了,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昌平军也莫名其妙的没了,他咽不下这口气,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刘泽清可没有这么硬气,他只想赶紧回到临清去,加紧搜刮将损失补回来,至于报仇,想都不敢去想了。然而,就连这最基本的愿望,老天爷也不打算让他有实现的机会,他正想说话,烟尘骤起,蹄声动地,大队骑兵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这群正在冲战场方向诅咒谩骂的惊弓之鸟顿时闭上了嘴巴,纷纷上马逃命。又逃出了好几里路,远远的,一面黑色军旗在竖了起来,迎风飘舞,军旗下战马嘶鸣,一支大军朝着他们这边开了过来,而左良玉和刘泽清都发现,他们左右两翼都有很多黑衣骑士在往来驰奔,这些黑衣骑士都是被撒出去的侦察兵,他们已经控制了战场。 左良玉骇然:“是河洛新军!” 马进忠和马士秀神色惨然。刚进入信阳的时候他们可没少骚扰南阳地界,估计河洛新军已经把他们给恨死了,现在狭路相逢,还有他们好果子吃?然而后面叛军骑兵越逼越近,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返身跟叛军骑兵交战,十有八九会被剁成肉酱,而冲向河洛新军那边……后果难料! 左良玉没了主意,问刘泽清:“怎么办?” 刘泽清咬咬牙,说:“派人过去,表明身份!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军队,只要表明了身份,他们再怎么说也得忌惮几分的!” 河洛新军保持着令人恐惧的沉默,大步推进,越来越近。一千两百名步兵排成三排,清一色的火枪手,线膛燧发枪扛在肩上,仿81式短剑状刺刀已经上好,现在左良玉等人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刺刀上那令人胆寒的突筋和血槽了。没有作腔作势的呼啸嚎叫,没有横冲直撞,一千两百人一言不发,只是迈着异常整齐的正步一步步的往前走,却让人打心里生出一种“无法抗衡”的无力感,这是一支完全陌生的军队!左良玉和刘泽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苦涩。 他们竟想与文臣合作,跟这样一支军队作对! 他们竟幻想从这支军队的地盘上挖走一勺利益! 这算不算是花样作大死呢? 红娘子也注意到了河洛新军,她扬起马槊,正穷追不舍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停止前进,大家沉默地看着河洛新军大步推进,像一团割草机一样朝刘泽清、左良玉那点残兵败将压过去。 河洛新军一直推进到离左良玉仅七十米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一名黑衣骑士纵马出阵,放声大喝:“对面的军队,报上你们的来历和主将姓名!” 马士秀怒喝:“你眼瞎了是吧?我们是昌平军,左总兵的部队!左总兵和刘总兵都在这里,还不赶紧帮我们挡住叛军!” 那黑衣骑士愣了一下:“左总兵和刘总兵都在?哪位左总兵?哪位刘总兵?” 左良玉策马上前,大声说:“我乃昌平总兵,平贼将军左良玉!” 刘泽清硬着头皮越众而出,说:“我乃临清总兵,平贼将军刘泽清!” 黑衣骑士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们一番,那怪异的目光看得他们心里直发毛。半晌,黑衣骑士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两个贼将军都在啊,真是太好了。”微马返回军阵中,厉喝:“第一排————射击!” 左良玉和刘泽清恐惧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狂叫。然而,他们的声音被炸雷一般爆开的枪声给彻底淹没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最后时刻嚎了些什么! 三十 女王VS小受13 四百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橘红的膛焰从黑洞洞的枪膛中猛窜出来,尖头子弹高速旋转着穿透膛焰,射向那帮残兵败将,打在披着铁甲的家丁身上,打在将领身上,打在战马身上……甭管打在哪里,都会凿出一个个血淋淋的窟窿!被击中的人和马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血浆四溅,仆倒在地,这一倒,就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只是一个齐射,这点残兵败将便被撂倒了好几十号人! 第一排射击完毕,没有像以前那样后退,而是停在原地,第二排越过他们,举枪齐射。毫无悬念,官兵又齐刷刷的倒下了一大片,这次连左良玉都倒了大霉,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胛,将肩胛骨撞得粉碎,整条手臂几乎被完全撕裂,只剩下一点皮肉维持着它跟躯体的联系。这名悍将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眼睛由于恐惧而瞪得老大。他实在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犀利的火枪,不敢相信河洛新军还有这等野蛮而血腥的战法!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强悍的后金八旗军也一次次的败在河洛新军手里了,这样的打法,没有人承受得住! 马士秀和马进忠见左良玉倒地,骇然惊呼,勉强控制住受惊的战马冲过来想扶起左良玉,然后就看到第三排火枪对准他们喷射出恐怖的火蛇……在下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失控的马车迎面撞中,浑身沥血向后倒飞出去…… 线膛枪的精确度跟滑膛枪完全是两码事,惊人的精确度带来了惊人的杀伤力,三个排枪打过去,那些武功高强的家丁倒下了至少七成,侥幸没有中弹的寥寥无几————换了滑膛枪的话想在这个距离取得这样的战果是不可想象的,鬼才知道得打多少轮才行。幸存者目光涣散,呆呆的看着满地死尸,神情迷茫。这是怎么了?还没短兵相接呢,河洛新军只是打了三个排枪,怎么大家都倒在地上了?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千两百名步兵已经端着刺刀,一堵墙似的猛撞过来,军刺入肉的闷响此起彼伏,令人浑身发冷!河洛新军所使用的刺刀并不锋利,用它想割破手指头都不大容易,不过军刺也不需要有多锋利,因为它的核心是“刺”,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将近三百公斤的爆发力以那支超过八斤重的步枪为载体,集中在军刺那小小的刺刀尖上猛然刺出,可谓无坚不摧,别说那甲叶厚度不到两毫米的扎甲,更别提什么棉甲、铁甲,就算是现代防弹衣,如果不加陶瓷插板的话在它面前也跟纸糊的一样!现在昌平军和临清军的家丁们就品尝到了这种军刺的滋味,他们也想还击,他们也想逃跑,可是前后左右除了刺刀还是刺刀,刚挡开这一把,大腿就挨了一刀;大腿那把刺刀刚刚拔出,胸口又挨了一刀……这些黑衣士兵活像一群凶残的军犬,三个一组将幸存的家丁一一刺翻,碰到那种武艺高强的就再上一组,他们配合默契,刺杀技术精湛,那些家丁或许可以杀伤一两名火枪手,但最终还是要倒在那个小组的刺刀之下! 红娘子的部下傻傻的看着河洛新军冷酷地将那些凶悍的家丁一一挑翻,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枚五斤重的大铅球,有不少人看得头皮发麻,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什么军队,分明就是杀人机器啊!谁在战场上碰到这种对手,那简直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了! “啊啊啊————” 有些家丁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可怕的心理压力了,放声狂叫着,胡乱挥舞马刀骑马冲阵而出,试图逃走,马上,他们便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啸响,然后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栽下来。当最后一名家丁倒下的时候,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已经结束了,刘泽清被六把刺刀刺穿身体,高高举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到地上,当场毙命,而他和左良玉带出来的三百多名家丁,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了。 对面的河洛新军伤亡不超过二十人! 十五比一的战损,我的天! 左良玉还没死,他绝望的躺在血泊中,看着鲜血从那个巨大的创口中喷涌而出将他的生命力迅速抽走,看着他最后一点心腹被河洛新军毫不留情的包围、刺倒,肝胆俱裂。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河洛新军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跟叛军勾结,对他痛下杀他,当然,他更没有想到河洛新军的报复会来得如此恐怖,如此暴烈,他只是派人到南阳地界抢了几个村庄,杀了点人而已,河洛新军就要将他整支军队斩尽杀绝!现在他心里除了恨就是悔,早知道河洛新军这么狠,这么强悍,打死他他都不会听侯恂的鬼话,带着部下巴巴的跑到河南来送死啊! “啊!” “啊!” “不……不要杀我……啊!” 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惨叫声仍然此起彼伏。河洛新军正在打扫战场,看到敌军士兵,不管死话一律照胸口补一刺刀,有条不絮,从容不迫,任凭那些负伤的士兵如何哀求咒骂,那冰冷的刺刀还是毫不留情的刺了下来。左良玉浑身发冷,他摸到一支断矛,用它支着地艰难的站了起来,马上,至少十支步枪对准了他。左良玉嘿嘿惨笑着,轻蔑的环视着这些士兵,嘎声叫:“杨梦龙,你给我出来!” 杨梦龙骑着一匹黑马从容上前,看着左良玉,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左良玉瞪着这个娃娃脸,咬牙问:“你为何要暗算我?” 杨梦龙说:“我不想暗算谁,但是,你们偏偏自不量力,想要暗算我,我只好以牙还牙了。” 左良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艰难地说:“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再者,我可没有直接冒犯过你!” 杨梦龙寒声说:“纵兵劫掠南阳村镇,在信阳杀得人头滚滚,这还不算冒犯?你明知道我最恨滥杀辜的!” 左良玉嘶声说:“本官让将士们去筹集一点粮草有什么错!要说杀良冒功,又有几支军队脱得了俗?如果每支军队稍有点恶行你就要斩尽杀绝,那你得灭掉整个大明所有军队,你管得过来么!?” 杨梦龙说:“我不管以前你们的臭规矩是什么,反正跑到我的地盘来胡乱杀人就是不行!”转头对士兵们说:“送他上路!” 那十几名士兵取出子弹装上,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左良玉。 左良玉咆哮:“杨梦龙,你不得好死————” 砰砰砰砰! 一阵短暂而密集的枪声响过,左良玉的身体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布偶一样向后飞出去,胸口、小腹爆出一朵朵血花……还没等他落到地上,就已经死透了。 杨梦龙冲左良玉的尸体颌了一下头,说:“安息吧,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红娘子的声音飘了过来:“哟,杀人灭口的套路玩得挺熟练的嘛!”她已经骑马来到杨梦龙的身边了。 杨梦龙耸耸肩,苦笑:“我有什么办法?要么不做,要做做绝,我才不会蠢到放虎归山。” 红娘子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好小子,总算有点大将军的样了!”压低声音问:“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该做了?” 杨梦龙十分豪爽:“那当然!我还能赖账不成?” 红娘子哼了一声:“这可不好说!” 杨梦龙一指战场,说:“你把左良玉和刘泽清的脑袋割下来给信阳知府送去,相信他们看到这两颗人头之后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再出面替你们讲和,保证你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红娘子说:“但愿吧!要是你说话不算话,我就带着整个信阳的百姓全部搬到南阳去,看你怎么办!”撂下一句威胁,指挥手下把左良玉和刘泽清的人头割下来,快马加鞭送往信阳城,她自己则乐呵呵的指挥手下打扫战场。此役,左良玉的昌平军和刘泽清的临清军全军覆没,一万三千多人里有七千余人当场战死,遗弃在战场上的兵器、旗帜数不胜数,这帮擅长刮地皮的家伙身上更有不少银子,这些都是理想的战利品,那帮穷惯了的绿林豪杰当然不会放过,就连官兵的衣服都让他们扒了下来继续发挥余热,虽说官兵的衣服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毕竟能穿啊,缝缝补补又是一套衣服了,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浪费。 河洛新军没有动手,昌平军、临清军的武器装备他们看不上眼,就让给红娘子好了。不过那帮土豪打扫战场时的凶狠与细致也让河洛新军开了眼界,扎吉冲翁惊呼:“我的娘,我以为我们河洛新军打扫战场已经够干净了,跟他们一比,我们还差得远啊!” 石天保连连点头:“被他们打扫过之后,战场上除了死尸啥都没得剩了!” 杨梦龙惊叹:“土匪就是土匪,比蝗虫还狠!”捏着下巴沉吟着:“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把这帮土匪送到边关去?让他们去祸害一下鞑子和建奴也好啊!” 石天保和扎吉冲翁连连点头,表示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这帮土匪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把他们丢到边关去,不出一个月,鞑子就该哭出尿来了,这叫以毒攻毒! 三十一 坑爹 信阳知府和一众信阳官吏、缙绅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面色苍白,身体不听话的打起摆子来。 官兵败了! 不仅是败了,而且还是惨败,是全军覆没!左良玉的昌平军全军覆没,刘泽清的临清军死的比伤的多,伤的比没伤的多,逃脱的没几个!侯恂被打得落荒而逃,据说为了逃脱叛军的追杀,连官服都扒了,光着屁股在山上躲了两天才被河洛新军找到,可谓狼狈到了极点!至于那几名大将,一个都没逃掉,左良玉和刘泽清的脑袋现在就摆在他们面前,左梦庚让叛军吊在城墙上万弩齐发,生生射成了海胆,王允成、马进忠、马士秀、吴学礼等等大将也同样掉了脑袋!这些坏消息仿佛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都蒙了! 早在流寇纵横西北的时候,官兵也经常打败仗,但从来没有试过有哪一仗败得这么惨的!一仗就折了两名总兵,六名参将,损兵过万,礼部尚书被打得裸奔,太可怕了! 当然,最最可怕的是,把礼部尚书打得裸奔的那支叛军眼下正将信阳城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我的天,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是整个大明最倒霉和知府了吧?”陈知府心里哀叹一声,让人把人头重新包好拿走,他不敢看了。 这两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拿走之后,那股阴森恐怖的气氛顿时淡了一些,至少大家的呼吸畅顺了不少。陈知府勉强笑笑,说:“诸位不必过于惊慌,左、刘二位将军虽然已经兵败身死,但是信阳城城高池深,只要我等齐心协力,誓死坚守,料想红娘子那个土匪想打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马上就有一名官员叫起苦来,而且还是仅次于陈知府的李同知:“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得啃树皮了!” 陈知府吃了一惊:“信阳城里不是还有不少粮食吗,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李同知苦笑:“大人有所不知,信阳城里其实没有多少粮食的,全靠从南阳那边买过来,现在信阳城被围得严严实实,我们都有两个月没有从南阳买到一粒米了,哪里还有什么存粮?” 信阳最大的粮商花掌柜也是叫苦不迭:“老夫家里本来还有一点存粮,昨天刚刚让老百姓和军户抢了个一干二净,今天都是吃昨天的剩饭充饥,再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 大家都挨声叹气,愁眉苦脸。本来嘛,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准备大赚一笔,但是红娘子这个妖女太能蛊惑人心了,一句“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吼出来,让所有缙绅为之胆寒,也让所有百姓眼冒绿光!以前他们还可以凭借手里的武力强行逼迫老百姓饿着肚子给他们卖命,现在这套行不通了,老百姓不认账了,如果你不让他们吃饱饭,在城墙上别想看到一个守城的士兵和乡勇你信不信?今天晚上就有人偷偷打开城门放红娘子进来砍你的头你信不信?所以这两个月来大家都硬着头皮拿出大米白面赔着小心伺候那帮穷鬼和军户,一天两顿都让他们吃得饱饱的,生怕他们一个不满意先反了,自己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两个月下来,所有人家里的存粮都被吃了个七七八八,一分钱都没赚到不说,还亏掉了裤子。现在左良玉和刘泽清兵败身死,所有人都意识到信阳城是守不住了,再守下去,不等红娘子打进来,那帮没饭吃了的穷鬼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啊! 这可如何是好! 钱通判小心翼翼的说:“要不……我们跟红娘子握手言和吧?” 陈知府跳了起来:“跟那女土匪握手言和?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朝廷会要我们命的!” 钱通判说:“我们招安红娘子!” 陈知府差点没哭出来,看来这位仁兄真的是大脑锈逗了啊:“招安她?现在她招安我们还差不多!” 钱通判说:“甭管谁招安谁了,反正只要保得住身家性命,什么都好说!她不是要田地吗?我们就把占来的田地还给他们……再说了,以各位缙绅的本事,也不一定非得在地里刨食,随便到南阳做点投资都比伺候庄稼强!”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这几年将田产盘出筹钱到南阳去做生意的人可不在少数,而且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赚得盘满钵满,开个铁钉厂、农具厂什么的一年赚的钱都比在田里刨三四年强。当然,如果保得住这些田产的话他们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问题是现在如果他们继续抓着田契不放,百分之百会被挂到树梢上了,两相比较,似乎还是身家性命更加可爱一些…… 共识是达成了,问题是,谁去跟红娘子讲和? 正烦得不行,城外忽然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有人两脚大风的冲过来报告说河洛新军已经赶到了,就在东门外等着!骤然听到这一超级利好消息,在场的官吏缙绅都激动得只想放声狂啸了,谢天谢地,这个超级不靠谱的朝廷总算没有忘记他们,给他们派来了一支还算信得过的军队!一众官吏缙绅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冲冲跑出去,登上城墙一看,可不是,城门外一支黑盔黑甲的大军巍然列阵,肃然无语,虽说只有区区一千多人,但是那气势却比几万人还要骇人。领头的那位有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骑着那头标志性的白驼,不是杨梦龙又是谁? 陈知府一张脸笑开了花,冲城下连连作揖,叫:“来者可是冠军侯?” 杨梦龙大声说:“正是!” 陈知府说:“冠军侯亲自率领大军前来,解信阳军民于倒悬,下官感激不尽,请受下官一拜!” 杨梦龙摆摆手,说:“客气的话就别说了,我已经听得够多了!朝廷命我前来平定信阳之乱,我时间很紧,没空在这里耽搁太久,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陈知府不敢怠慢,说:“好好好,下官这就让人开城门,冠军侯稍等!”亲自跑到城门处指挥一帮窝窝囊囊的军兵将堵塞城门的沙袋、石条等重物搬开,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打开了城门。河洛新军也不废话,成三列纵队踢着正步进城,陈知府和一众官吏缙绅带着笑容在一边连连作揖行礼,他们这辈子还未曾试过对一帮当兵的这么客气呢!看到杨梦龙骑着白驼在一批神情剽悍的甲士的护卫之下走了进来,陈知府上前就拜,高声叫:“下官陈洛,参见————”猛然看见杨梦龙身后一位红衣女子骑着一匹枣红马,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惊恐的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了。不见是他,在场所有官吏缙绅无不汗毛倒竖,结结巴巴的叫:“红……红娘子!是红娘子!” 红娘子笑吟吟的说:“各位,最近还好吧?” 好个屁! 你让我带上二十几万人将你围在城里,连喝口水都有困难,不用两个月,只要两天你就知道好不好了! 陈洛指着红娘子,结结巴巴的说:“侯……侯爷,她怎么……” 杨梦龙说:“这个啊,朝廷不是让我在最短时间之内平定信阳之乱吗?我思来想去,似乎没有什么法子比招抚更快的了。在我的劝说之下,红娘子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跟你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了,你们可得珍惜这个机会啊!” 陈洛、钱通判、李同知等人都是欲哭无泪欲语还休,他们还指望河洛新军能大发神威,击败红娘子和她麾下那些乌合之众呢,结果倒好,这位大爷直接将这位女土匪带进信阳城了!李同知叫:“她……她可是刚刚歼灭了侯尚书率领的大军,杀了左总兵和刘总兵!” 杨梦龙面色一沉:“怎么,不给我面子是吧?” 刷的一下,河洛新军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至少有上百人一个向左转,面向信阳城众官吏缙绅,步枪端平,对准了还处于懵逼状态中的信阳城众官吏缙绅,那寒光闪闪的刺刀让这些大人物浑身发冷,那黑洞洞的枪口让他们的心脏处于抽筋状态,一发不可收拾,好几个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连呼吸都成问题了。这些士兵那严肃的神情和冰冷的目光都在警告他们: 不给冠军侯面子的后果,非常、非常严重! 陈洛呐呐的问:“侯爷,你……你是什么意思?” 杨梦龙说:“意思?我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打下去了!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自己人,有意思吗?有这时间还不如想办法做点生意赚点钱,不是更有意义嘛!”他马鞭一抡,发出啸一声锐响,让所有人瞳孔一缩,二货本色毕露:“我丑话撂在前头了,为了调和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鞋子都跑烂了,这个面子你们必须给,谁不给我面子,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怕死的话只管试试!” 信阳缙绅瞠目结舌,内心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我操!他们现在算是彻底傻眼了,日盼夜盼,盼来了河洛新军,还以为得救了呢,谁知道河洛新军竟然是向着那帮造反的穷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左良玉和刘泽清来呢,这两位虽然喜欢抢钱喜欢杀人,但至少不会向着那帮穷鬼,只要将这两条恶狼喂饱了,他们就能保住自己的田产店铺,而杨梦龙…… 真是太坑爹了! 三十二 从爷爷到孙子 在杨梦龙的坚持下,在无数把刺刀的“劝说”下,关键是在满城看到杨梦龙来了之后就眼冒绿光的百姓那可怕的目光的威逼之下,信阳城的官吏缙绅们终于拉下了脸皮,老老实实的坐到谈判桌前,跟红娘子展开谈判。 谈判即将开始,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双方的选手。 正方代表:陈知府、李同知、钱通判,都是书香门第出身,根正苗红的科举派,考了大半辈子的科举才爬到个位置,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建立一个没有京察,没有都察院,没有监督与反抗,可以尽情地搜刮民脂民膏的人间伊甸园! 反方代表:红娘子、封雷、封霆。这三位都是纯正的草根出身,泡在胆汁里长大的,什么苦都吃过。他们的优点是什么苦都能吃,缺点是脾气不好,很喜欢用拳头说话,比如说这次官府只是搜刮得稍稍狠了一点人,他们就带动整个信阳的百姓起来造反,把好几十名缙绅挂到了树梢上,真是太暴力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所有贪官杀光,所地主老财家的账本烧光,把缙绅家的财产分光,让所有压迫过他们的人都尝尝无产阶级的铁拳的滋味! 由此可见,正方与反方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事如果放着不管,几招过后信阳城就要变成坟墓了————当然,是谁的坟墓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有待研究。 考虑到红娘子等人识字不多,杨梦龙很贴心的委派李岩过去帮忙,平衡一下双方的实力,也压一压这帮土匪的火气,以免谈判才谈到一半就变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午夜成人档。至于作为见证人的杨梦龙,则坐在首席拿着那把据说险些宰了兵部尚书熊明遇的狗腿刀,在那里削着指甲,表示我是来打酱油的。 正方与反方正作着眼神的交锋,六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对瞪着,目光相撞,火花四溅。 杨梦龙用狗腿刀刀背敲了几下桌子,叫:“喂喂喂,我找你们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大眼瞪小眼的,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谈,早谈完早收工,我很忙!” 陈知府大声说:“下官的条件只有一个:红娘子和她的部下必须投降!” 红娘子笑吟吟的说:“投降?没问题。” 陈知府本以为红娘子会针锋相对,没想到红娘子居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不禁愣住。 红娘子接着说:“不过在投降之后我们必须保留武器,同时官兵不能进入鸡公山————那是我们的地盘!” 钱通判抓狂了:“那算什么投降!” 杨梦龙咳嗽一声,说:“那个……既然红娘子都答应投降了,你们就别要求太多啦,毕竟人家也有难处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化干戈为玉帛,化干戈为玉帛!” 信阳府三巨头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偷偷在心里说:“我化你大爷啊!”他们都很恼火,红娘子答应投降,但不肯交出武器,不肯离开鸡公山,这算什么投降?分明就是打累了,想回去休息几天,等兴致来了又下山折腾他们,这样搞法谁他妈的受得了!李同知硬着头皮说:“侯爷,他们要留在鸡公山一带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他们不肯放下武器,我等实在放心不下啊!” 杨梦龙安慰他:“放心啦,其实老百姓手里有武器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山贼土匪不敢闹腾。不信你到南阳去看看,那里家家户户都有火枪强弩,治安好得不得了啊!身为父母官应该对老百姓宽容一点,懂吗?” 李同知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一通李同知,杨梦龙转过头,那笑容满面的样子让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哈巴狗:“红娘子啊,陈知府的条件你已经接受了,那你又有什么条件呢?” 红娘子一下一下的扭着手指关节,说:“我的条件啊……”从李岩手里拿过他起草好的文件看了一遍,没全看懂,但意思是明白的。她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条件有点多。” 信阳三巨头脸都垮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梦龙,乞求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奈何这家伙完全当他们是空气,表情再可怜也没用。 “第一:信阳缙绅必须将所有田产分给老百姓!” 在一旁旁听的一位地主跳了起来:“这不可能!这些田产都是我们千辛万苦挣来的,怎么能说分就分!” 红娘子淡然说:“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们!你们的田我已经替你们作主分给老百姓了,他们只要到官府去补办一下田契就行,如果你们不服气想要报复,哼哼!” 封雷阴恻恻的说:“那你们肯定会被挂到树梢上去的!” 杨梦龙说:“依我看,这个条件还是可以接受的嘛!你们都有不少积蓄,完全可以去做点生意什么的,干嘛非要守着那点地不放?我告诉你们,在南阳那边有不少富农将家里几十亩田卖掉了筹钱去做生意,只一年赚到的钱就顶了以前种五年田的总收入啊!” 冠军侯都开口了,地主们再怎么不甘也没用。再说,红娘子造反的时候已经把他们的田契地契烧得七七八八了,他们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那些田是自己的,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红娘子接着说:“第二,我要在信阳建一幢会议大楼,成立一个由老百姓组成的代表团,专门监督所有地方官员!” 信阳三巨头齐齐叫了起来:“不行!” 红娘子黛眉一扬:“不行?不行那我们就接着打!” 三巨头菊花一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杨梦龙。 杨梦龙玩弄着狗腿刀,说:“我个人认为成立代表团监督地方官员是很有必要的,很多地方官员真不是个东西啊,欺上瞒下,阳奉阴讳,以权谋私,无法无天,没人监督他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敢做!我认为这个条件是合情合理的。” 三巨头差点没失声痛哭。让这帮泥腿子成立了什么操蛋的代表团,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还怎么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啊?这个条件他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可是在这种实力悬殊的谈判中,很多条件不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尤其是在对方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帮手的情况下! 红娘子还在继续提条件,每一条都称得上是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官府必须在未来三年之内在每个乡兴办一所小学,每个县兴办一所中学,为所有孩子提供不少于七年的义务教育; 官府必须在未来三年之内将信阳的路全部换成水泥路; 官府必须在半年之内将所有苛捐杂税取消,并承诺永远不得再随意摊派捐税; 官府必须拆除所有过路关卡,允许老百姓到南阳打工,不得收任何过路过桥费; …… 她每提出一个条件,信阳缙绅官吏额头上的汗就更密一分,到最后一个个都大汗淋漓了。我的妈呀,真要是按照这些条件来,那他们基本上就一点特权都没有了,至于随意欺压鱼肉百姓的好日子,更是一去不复返,这叫他们怎么受得了!但是看看笑靥如花的红娘子,再看看不怀好意的玩着刀子的杨梦龙,他们愣是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两个货分明就是在唱双簧! 红娘子一口气提出了二十几个条件,把三巨头完全砸蒙了。提完之后,她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了,她笑着问陈知府:“知府大人,这些条件你都听清楚了吧?” 陈知府赌气说:“没听清楚!” 红娘子心情愉悦:“那要不要我给你重复一遍?” 陈知府说:“不用了!你的意思我大体明白了,无非就是让我们都当一心为老百姓办事,任劳任怨还不拿钱的官而已!” 杨梦龙激动的说:“老兄,恭喜你,你总算明白了为人民服务的直谛!” 陈知府无语凝噎,钱通判和李同知也欲哭无泪。 红娘子从李岩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往三巨头面前一推,说:“听清楚了就签字吧!” 陈知府眼泪都要出来了:“能不签吗?” 红娘子和杨梦龙异口同声:“不能!” 陈知府无奈地提起笔,喃喃说:“这样一来,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滋味?” 杨梦龙笑眯眯的说:“为了让你以后的官途充满激情,在谈判结束之后我会派人把你的孩子接到南阳去读书的。”指了指钱通判和李同知:“你们也一样。” 这三位吼了起来:“你这是拿我们的孩子当人质啊!” 杨梦龙生气了:“什么拿你们的孩子当人质?这是在为你们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懂不懂?!” 陈知府愣了半晌,望着红娘子,一副商量的语气:“要不……我把这个知府让你给来当吧?我不想干了!” 钱通判拉着封雷的手,诚恳的说:“这位老弟,我看你骨骼清奇,目光锐利,一看就是个明判事理、明察秋毫的人物,这个通判更适合让你来当啊!” 李同知可怜巴巴的看着封霆:“要不我这个同知也让给你当好了?” 红娘子摆摆手,说:“不不不,你们再怎么说也是科举出身,读的书比我们多,懂的道理也比我们多,再说,你们十年寒窗,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怎么好意思抢你们饭碗呢?这个官,还是得你们来当。” 陈知府说:“可是……” 红娘子喝:“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签字!” 陈知府让她喝得一哆嗦,飞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交给钱通判和李同知。 这两位两眼含着泪花,一笔一画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看他们那表情,杨梦龙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现代那些在逮捕自己的文件上签字的老虎…… 这几位签完了,所有缙绅也一一签字,谁也逃不掉。 这时,一个笑起来甜甜,拿着个本子还有一支鹅毛笔的女孩子凑了过来,对陈知府说:“知府大人,我是南阳日报派过来见证这一重要事件的记者,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陈知府有气无力的说:“你问吧。” 女记者说:“那请问你此刻的心情怎么样?” 陈知府怒吼:“我的心情怎么样?我只想说,我不想干了!” 三十三 欢呼 陈知府现在肠子都悔绿了。早知道河洛新军跟这帮叛军是穿一条裤子的,打死他他都不会再向河洛新军求援了,就算是让红娘子攻破信阳,自己逃回京城,也比现在强啊!现在好了,引狼入室,让人家拿刺刀逼着签下了城下之盟,想翻身都难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拍了拍陈知府的肩膀,说:“别苦着一张脸啦,只是让你少贪点钱,多做点事而已,又不是杀你全家!你应该感到庆幸,在湖广那边绝大多数像你这样的官员都被活活吊死啦!” 陈知府心里说:“这里头恐怕有你一份功劳吧?”不过这话他打死都不敢说出口,说了恐怕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安慰”了陈知府一句,杨梦龙转头对全体垂头丧气的缙绅说:“你们也一样,都打起点精神来,有笔赚钱的生意跟你们做呢!” 果然,一提到赚钱,那帮缙绅就来了精神,纷纷问:“什么生意?” 杨梦龙捏着下巴,说:“我听说信阳的毛尖茶很出名?” 一众信阳缙绅自豪的点头,信阳毛尖可是信阳的骄傲啊,已经有千年历史了,一直是中国名茶。信阳多山多雨,温差相当大,这种气候之下,那些长在深山之中的茶叶长出来的茶叶质量自然非同一般,所以茶叶一直是信阳一项相当重要的特产,畅销全国。 杨梦龙说:“信阳毛尖当然是顶呱呱的,不过你们只是采春季新鲜的茶叶,夏季和秋季都不采摘了,是不是有点浪费?” 一位经营着茶园的缙绅说:“侯爷有所不知,这夏茶和秋茶的质量跟春茶相差甚远,就算采下来也卖不出去啊!” 杨梦龙破口大骂:“你是猪脑子啊?在国内卖不出去你不会卖到国外呀?北方的鞑子,海外的番邦喝的茶连给我们漱口都嫌差劲,可照样卖出了天价,在泰西,茶叶甚至跟黄金一个价!夏茶和秋茶质量比较差,你可以将它采摘下来加工成红茶,卖给洋鬼子啊!” 一众缙绅面面相觑。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是喝绿茶,很少有喝红茶的习惯,而绿茶,自然是以清明、谷雨这几个时节的茶叶质量为佳,到了夏季和秋季采下来的茶叶口感就差很多了,所以他们一直是只采春茶,夏茶和秋茶都不采,划不来嘛。听说居然还能将它采下来加工成红茶卖给洋鬼子,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居然还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这种茶?太新奇了! 杨梦龙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啊,再过一个月洋鬼子就要到南阳来采购茶叶了,想赚钱的赶紧采茶,然后加工成红茶,我会带洋鬼子到这边来收购的,到时候洋鬼子来了你们又拿不出茶叶可别怨我!” 缙绅们都兴奋起来。南阳的红茶卖出了很高的价钱,这个他们是知道的,也眼馋不已,奈何他们没有跟洋鬼子沟通的渠道,没办法从中分一杯羹。现在好了,杨梦龙主动表示愿意拉他们一把,帮他们把次一等的夏茶和秋茶加工成红茶高价卖给洋鬼子,还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情吗?他们兴高采烈的表示回头马上组织人手上山采茶,然后加工成红茶,等侯爷你带人过来的时候就会看到这里茶叶已经堆积如山了! 杨梦龙对此相当满意,又勉励了那帮家伙几句,直忽悠得他们热血沸腾,很快就把土地被抢的不快抛到了脑后。信阳可是非常有名的茶叶产地,每年都要出产大量茶叶,只是中国国内名茶众多,竞争异常激烈,才没有做大做强。出口茶叶可是不折不扣的暴利,现在他们搭上了杨梦龙这条线,销路打开,利润简直是成倍增加啊!在这些家伙的眼里,那些能种出优质茶叶的山地已经成了宝地,至于种植小麦大米的田地,他们已经没多少兴趣了,留给那帮苦哈哈又如何? 这正是杨梦龙想要的结果:有资本的人去搞投资办企业,没资本的人则耕田打工努力积累资本,大家相互依存。他可没有能力来一场彻底的土地改革,这太折磨自己的脑子了,再说土地改革一旦开始,肯定会杀得人头滚滚,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停下来,这太可怕了。明朝眼下缺的不是土地,而是肥料、灌溉和钢制农具,这片土地能养活十四亿人口,眼下明朝的人口才一亿出头,把这几样解决了,能种粮食的土地会成倍增加,矛盾也就没这么尖锐了。 信阳城中鞭炮声四起,显然有人将谈判结果通报出去,老百姓都高兴坏了,整个信阳城里城外都是一片欢腾的海洋。闹了两个月,他们没能将所有地主缙绅通通都挂到树梢上,但还是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土地,而缙绅们也得到了一条来钱更多更快的路子,可谓皆大欢喜,这样的结果,对于双方都是最好不过了。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陈知府他们,这几位一点好处都没落下,还被人拿刺刀顶着背心,签下了二三十条堪称丧权辱国的协议,被迫成为信阳人眼中的奶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这叫他们如何开心得起来?但甭管他们开不开心,如今木已成州,信阳成了杨梦龙的地盘,鸡公山那帮土匪将继续存在成为一股监督他们的力量,如果他们继续鱼肉百姓,摊派苛捐杂税,这帮土匪将再一次下山包围信阳城,到那时候,他们恐怕就不是成为奶牛那么简单了,被大卸八块都不是没可能的。最最悲催的是,如今就连信阳城的缙绅也被杨梦龙所描述的美妙“钱”景给迷住了心窍,如果他们想撂挑子不干了,得先问问这帮缙绅同不同意! 没办法了,谁让你一再请求朝廷派河洛新军过来支援你呢?自己约的炮,流着眼泪都要打完。 “看样子,你和稀泥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嘛。” 谈判结束后,杨梦龙和红娘子骑马出城去兜风,红娘子看着乐呵呵的出城回家的缙绅,笑眘对杨梦龙说。 杨梦龙说:“呃,其实你只要弄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和稀泥真没什么难的。当然,如果搞不清楚这两点,去帮忙也只能添乱。”他有些得意的说:“那帮缙绅想赚钱,我就给他们一条能赚到更多钱的路子;老百姓想要田地,我就把田地分给他们,大家都满意了,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红娘子哧哧直笑:“也就你能想出这种鬼主意,换了我,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用马鞭一指远处的田野:“到那边去看看。” 田野一片荒芜,庄稼长势本来就够差了,又打了两个多月的仗,庄稼无人料理,自然就别想有什么收成了。拉一些农民正挎着篮子在田里搜寻着,看到麦穗稻穗就掐下来放进篮子里,哪怕是掉在地上的麦粒也小心的拾起来。而在离信阳并不远的南阳,却是麦浪滚滚,更远一点的江汉平原更是水稻金黄,累累坠坠的让人看了就喜上心头。红娘子指着路边一块农田里那稀拉拉的稻子叹气:“这季庄稼彻底毁了,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杨梦龙说:“放心吧,朝廷既然让我负责处理信阳民变,我自然不会让那么多老百姓挨累。”用马鞭指向远处的荒山,划了一个大圈,笑:“用不了多久,那里的山就会种满茶树,一车车茶叶运出去,再变成一车车银子运回来。而这些农田也会长出郁郁葱葱的麦子和稻子,最多几年,信阳的百姓就人人都能吃上饱饭,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书了。” 红娘子说:“如果真的能有这一天,也不枉我们流了这么多的血。”目光一转,看着杨梦龙,说:“杨梦龙,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杨梦龙说:“你问吧。” 红娘子说:“你得老实回答我。” 杨梦龙耸耸肩,说:“保证老实回答。” 红娘子忍不住笑:“那我问你,你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么怕女人?” 杨梦龙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高声叫了起来:“谁怕女人?谁怕女人了?” 红娘子举起拳头,作出拧头皮的手势,杨梦龙一哆嗦,那气势登时就垮了。红娘子笑个不停:“还说不怕女人?我只是作了个手势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家里那几位妻妾经常捉弄你,你也不敢吱一声,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女人的人。” 杨梦龙还是嘴硬:“谁说我怕女人了?我连建奴都不怕,会怕女人?” 红娘子说:“那你为什么怕我?” 杨梦龙说:“谁说我怕你了?我是让着你,知道不?” 红娘子一怔:“让我?” 杨梦龙煞有介事的点头:“对啊,你是女的,我当然得让着你。” 红娘子怔怔的看着他,神色颇为古怪。 杨梦龙让她看得心里发毛,叫:“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如果你想拧我头皮就拧吧,别这样看着我,很吓人的你知不知道!” 红娘子哭笑不得,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小屁孩……” 杨梦龙应得飞快:“干嘛?” 红娘子用一种大方的语气说:“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杨梦龙不敢置信:“真……真的?” 红娘子用力点了一下头。 杨梦龙在马背上一蹦三尺高,放声欢呼:“太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拧我头皮了,真是太好了,万岁!哟嗬————”看他那激动样,如果有一面锣肯定敲上了。 红娘子再一次让他弄得哭笑不得,拳头又有点痒了…… 三十四 放你一马 信阳民变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多少让人有点儿措手不及,不过大家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有得选的话,谁也不希望整个信阳血流成河,最终整个中原都陷入血与火的漩涡之中————一支湖广叛军已经够烦人的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到这样的结局,比如说侯恂侯尚书。这位仁兄在正阳之役中被红娘子打得落荒而逃,一支骑兵紧追着他不放,吓得他连官服都扒了,光着屁股逃进山里才算保住了自己的老命。那支骑兵并没有进山搜查,很大度的放了他一马,这也是开战之前就决定了的,活捉或者杀死一位尚书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很容易彻底激怒整个朝廷,激起更加强烈的反弹,到时候麻烦就大了。侯尚书在山林里喂了好几天蚊子才被河洛新军救出,这才愕然得知,信阳民变已经被杨梦龙兵不血刃的平定了! 这一消息对于侯恂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老人家率领一万多精兵气势汹汹的来到信阳,人没少杀,东西没少抢,然而形势没有任何好转,信阳民变非但没有平定,还越闹越凶了!尤其是在围攻正阳城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左良玉和刘泽清为了筹集足够的粮草,纵兵大掠,不管是穷鬼还是富商,谁都逃不掉,逼得一些原本对红娘子恨之入骨的地主都主动加入了红娘子的阵营,结坞堡自守抗拒官兵,这些崇祯都是知道的,并且对此相当愤怒。现在刘泽清和左良玉都挂了,他带来的一万多名精兵也死光了,可以说,连内裤都赔光了,杨梦龙却兵不血刃的平定了信阳民变,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最让他愤怒的是杨梦龙那拿他当智障的态度————就他招安红娘子的那些条件,就算是白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侯恂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在换了一套像样一点的衣服之后,怒冲冲的闯进知府衙门,要找杨梦龙要一个说法。 知府衙门里高朋满座,杨梦龙、红娘子、陈知府、钱通判还有好几个县官都在,有几位红发碧眼的洋鬼子也在,大家正兴致勃勃的谈着生意,侯恂直闯进来,指着杨梦龙的鼻子喝:“冠军侯!” 杨梦龙跳了起来,笑得跟开心果一样:“侯大人来啦?请坐请坐,请上坐!哎呀,侯尚书不辞劳苦,不畏刀枪箭矢,亲自率军南下平定叛乱,河南、湖广百姓都打心眼里感激你哪……”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侯恂那一肚子的火腾一下从头顶冲起十八丈高,怒声说:“冠军侯,你犯不着对侯某冷嘲热讽!侯某不谙兵事,损兵折将,责无旁贷,自会向圣上请罪,可是你————”一指红娘子,“你纵容贼寇冲州撞府,屠戮地方百姓,又该当何罪!” 杨梦龙吓了一跳:“我纵容贼寇冲州撞府?我说侯大人,你可别吓我哇,人吓人真的很容易吓死人的!” 侯恂牙都要咬碎了:“你还装!?若非你养寇自重,信阳乱民安能壮大至此?若非你对朝廷大军怀有敌意,不予支援,左良玉、刘泽清又怎么会孤立无援,全军覆没?你用心何其险恶!”瞪着陈知府、钱通判等人,眼里蒙上了几根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说:“你等都是科举出身,身受皇恩,理应兢兢业业为民请命,如今竟向一个武夫,一个女反贼卑躬屈膝,简直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如果你们还有一点骨气,就赶紧将这女反贼拿下,押到京城去凌迟处死,或可赎罪!” 一众官吏被他骂得尴尬万分,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怒骂:“操你母亲的,你说得倒是轻巧,人家都把刀子架到我们脖子来了,你让我们怎么办!皇恩?皇恩你妹啊,如果真的是皇恩浩荡,就不该把我们扔到这兔不拉屎鸟不下蛋,除了土匪多野兽多马贼多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鬼地方来!” 这时,红娘子站了起来,看着侯恂冷笑:“哟,现在知道谈骨气了?去年建奴进攻旅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有骨气?去年是谁一听到建奴进攻的消息就嚷嚷着放弃旅顺,不管旅顺地区数万军民的死活的?”她抱着手臂冷笑:“原来侯大人的骨气,只是冲着这些九品芝麻官来的,小女子真是领教了!” 听了红娘子的话,在场的知府、知县们脸上都掠过一丝鄙夷之色。他们或许都是挺贪的,但毕竟是接受传统教育的读书人,家国情怀还是挺激烈的,侯恂等人未战先怯,甫一得知建奴进攻便大喊大叫着要放弃旅顺,把旅顺连同几万军民一起扔给建奴蹂躏,他们如何能不鄙视!最重要的是这个在建奴面前懦弱如鸡的家伙如今竟冲他们指手划脚大吼大叫,真真是叫人万分不爽! 侯恂窒了窒,瞪着红娘子大声说:“当初建奴势大,旅顺孤城即便守得住也要损兵折将,本官为将来计,建议暂时放弃旅顺又有什么错!军国大事,你一介女流又知道什么!?” 红娘子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我一介女流确实不知道什么军国大事,但是如果侯大人脑子没坏掉的话应该还记得,七天前,正是我这个女流之辈将你那一万三千人马杀了个一干二净!” 侯恂像被开水淋到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指着红娘子的鼻尖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屁来。最后他把火发到了杨梦龙身上,厉声说:“冠军侯,如果你还有半点忠义之心,就请你将这女子拿下交给本官处置,否则本官定要在圣上面前狠狠的参你一本,弹劾你一个养寇自重之罪!” 杨梦龙掏掏耳朵,问:“你的话说完了?” 侯恂说:“说完了!” 杨梦龙说:“说完了,你还懒在这里干嘛?滚啊,我们还有事情要谈呢!”说完拉着红娘子坐下,对大家说:“别理他,我们继续谈。那个,华莱士先生,信阳绿茶你尝过了,也对它赞不绝口,是不是该开一个好价钱啦?” 一名正捧着茶杯品尝着绿茶,对激烈的争吵充耳不闻的洋鬼子依依不舍的放下茶杯,说:“尊敬的侯爵,你索取金银的胃口也太吓人了吧?我们都已经开出了二十比索一磅的价钱了,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杨梦龙比划着说:“不是,公爵阁下,这信阳毛尖跟我们以前卖给你的红茶不一样,它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名茶,连我们中国的有钱人想喝一杯都不容易,它的产量是如此的稀少,喜欢它的人却是那样的多,区区二十比索怎么能配得起它的身价?” 陈知府很配合的说:“对啊,信阳毛尖的产量真的少得可怜,存货就更少了,这个价钱真的很划不来!” 华莱士说:“我们在运输途中也是有损耗的,进货价钱太高的话我们就要亏大本了!” 杨梦龙说:“可是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全封闭的包装,就算你们将茶叶扔进海水里泡上一年都不会坏,这样一来损耗就大大减少了!而且我可以让人为这茶叶设计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包装,保证它一到欧洲就风靡上流社会,为你们带来成倍的利润,难道这还不值得你们出一个好一点的价钱?” 华莱士无奈的说:“真拿你没办法……说吧,你们打算开个什么价?” 杨梦龙比出四根手指:“至少得四十比索。” 陈知府暗暗冲杨梦龙竖起个大拇指。四十比索相当于二十两银子,一斤茶叶卖到二十两银子,也太黑心了!当然,他是不会自找麻烦去拆穿杨梦龙的,相反,还很配合的和几名信阳地方官一起大肆吹捧信阳绿茶的优异之处,很努力的让这帮洋鬼子觉得,四十比索一斤是物有所值的! 侯恂见这帮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热情洋溢的商讨着赚钱大计,压根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脸一阵青一阵白,想骂人却又骂不出来,红娘子正一脸挑衅的神色看着他,就等他开口骂人,然后大家狠狠的吵上一架呢!女性大多自带嘴炮王属性,跟她们吵架,那是自取其辱。他用近乎仇恨的目光打量在坐的这些人一眼,恨恨的说:“我们走着瞧!”一拂袖,气冲冲的走了出去,不作任何停留,径直征用了一辆马车,回京城去了。 看到侯恂挟怒而去,陈知府多少有点儿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问杨梦龙:“侯大人受此屈辱,一定会报复的,这可如何是好?” 杨梦龙说:“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钱通判都开始替杨梦龙担心了:“侯爷,侯大人在朝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万一歼怒于侯爷,在圣上面前进些谗言,侯爷的处境可就危险了,一定要当心啊!” ————现在这帮信阳文官都开始替杨梦龙担心了,因为现在大家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杨梦龙倒了,他们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丢官那是小事,丢脑袋都不是不可能的。内阁那几位心眼都挺小,在信阳栽了这么大的筋斗,侯恂不迁怒于他们的几率无限的接近于零,换谁都捏一把冷汗。 红娘子附在杨梦龙耳边,小声的问:“要不要派人把他给做了?” 杨梦龙吓了一大跳,叫:“你疯了?这可是户部尚书,朝廷一品大员,把他做了还不得天下大乱!” 红娘了耸耸肩,说:“我管他是一品还是九品,反正惹毛了我,宰他没商量!”见杨梦龙坚决不同意,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太心慈手软……算了,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大放的让他活着回到京城吧,我们继续谈生意!” 多亏了红娘子的大度,侯恂才得以安然离开信阳,没有让人半路做掉。只是托了左良玉和刘泽清的福,他现在的名声都臭得很了————那两位滥杀无辜,烧杀抢掠比鬼子还狠,他这个上司不加制止,叫人如何能不恨?一路上,信阳人用秽物欢送这位礼部尚书,侯恂那个狼狈,就别提了! 一三五 皇太极的烦恼1 后金政权的核心,沈阳。 一身汉族客商打扮的鲍承先带着几个随从匆匆穿过大街小巷,来到皇宫。这一路上,他留意到,沈阳似乎冷清了一些,往年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有大批蒙古和朝鲜客商云集沈阳,蒙古人带来牛羊马匹,朝鲜人带来优质稻米、高丽参和木材,大明的客商也会闻风而动,带来大量粮食、布匹、铁器,客商云集、货物充盈的盛况,在整个东北都是绝无仅有的。但是现在,朝鲜客商的身影几乎绝迹,汉人和蒙古客商也少了许多,给人一种今非昔比的感慨。 唉,谁叫大金输掉了旅顺之战呢? 其实输掉旅顺也没什么,大金纵横辽东三十余年,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是……但是输归输,别损失那么多人马啊!旅顺一战,仅真女真将士便有超过一万人战死,蒙古人挂了一万多,又有八千余人投降,四万大军,最终有命逃回来的也不过一万出头,这等惨败令皇太极吐血,也在整个北方引发了十三级大地震,把所有人都震了个七荤八素!旅顺之战结束之后,朝鲜在第一时间就宣布重新成为大明的藩属,一脚将跟后金订立的盟约踹进了鸭绿江,后金当然气得要命,恨不得血洗朝鲜半岛,但是大明水师封锁了鸭绿江,他们根本就过不了江,也就奈何不了该死的朝鲜了。蒙古人的反应倒没有那么夸张,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蒙古部落宣布跟后金断绝关系,换一条大腿来抱的,不过喀尔喀部死灰复燃、科尔沁、土默特、土尔扈特等部前来与后金交易的驮队是明显减少了。至于汉人客商也开始转性了,即便后金开出比以往高很多的价钱,还是有不少人不愿意贩运货物到辽东来卖,弄得辽东的布匹、粮食价格大幅上涨,令皇太极伤透了脑筋!这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由于旅顺之战粉碎了后金“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后金八旗在昔日的手下败将眼里,不再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了! 草原民族对力量的直觉是非常精准的,一旦发现自己投靠的势力开始衰弱了,他们马上就会翻脸,叛离算是轻的,群起而攻之才是草原狼族生存的王道!现在后金还没有到被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家伙群起而攻之的地步,几十年征战打下的赫赫威名到现在都令草原狼族忌惮不已,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点资本也会被慢慢吃干净。后金必须在这点资本流失殆尽之前取得一场对明军的大胜,以证明自己依然是东亚头号强军,震慑住离心的盟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办法,以武力立国的弊端就是一旦周边势力发现你的武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悍之后,马上就会起二心,唯有不断取得胜利,地位才能稳固,所以哪怕再难仗也得打下去————自己约的炮,流着眼泪也要打完。 “那帮该死的明狗!”鲍承先喃喃咒骂一声,直趋皇宫。 后金的皇宫……跟巍峨壮丽完全不搭边,只能说是一个规模大一点的建筑群,虽然后金也倾尽全力想把自家的皇宫修得壮观一点,至少不要比北京紫禁城差太远,但是建筑学这个东西是需要积累的,一群三十年前还在白山黑水间追熊猎虎的野人,能有什么积累?修来修去也就这鸟样,照着一头老虎愣是画成了病猫,招人耻笑。 这座不伦不类的宫殿的主人皇太极,此时正在与众贝勒商议着国事。 鲍承先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莽古尔泰怒冲冲的说:“爹个鸟,往日那些汉人客商在我们面前乖巧得像条狗,随便丢根骨头他们都摇头摆尾半天,现在我军只是在旅顺小挫而已,他们马上就翻脸,不肯再向大金提供粮食、棉布了!老八,必须给这些客商一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们都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多铎也叫:“对,必须给那些客商一点颜色看看,以前我们太宠着他们了!”他摩拳擦掌:“旅顺那边建起了好几个盐场,贩卖海盐,生意做得很好,才不到一年就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山东、直隶人前来定居、垦荒、经商,这些都是现成的好处,臣弟认为应该再打一次旅顺,将它拿下,把所有盐场都拿下来,将那些明狗全部抓过来当包衣!” 皇太极的脸有点黑。旅顺那边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在登莱新军的支持下,东江军稳定局势之后便开始全力发展盐业,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很快就在复州建起了一个每日可产千石精盐的大型盐场,而在金州、旅顺等地,中小型盐田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年代的盐是非常值钱的,由于产量有限,加上运输、保存技术跟不上,在内陆大多数地区,盐价非常贵,很多老百姓根本就吃不起,一直到民国,在很多地区盐都可以当成货币用,明朝就更不用说了。大连地区的海盐质量好,口感佳,最重要的是便宜,很快就打响了名气,河北、山东甚至江南地区都有大批盐商跑到他们这里来进货,大量原本在关内,在朝鲜,在东江诸岛艰难度日的辽东汉人见形势好转,也纷纷回到大连地区煮盐垦荒,原本荒芜破败的旅顺很快就变得人烟稠密起来了。不过,多铎只看到了旅顺那边的人口和财货,皇太极却看到了辽东汉人复苏的势头……是的,这个异常坚韧的古老族群似乎已经从毁灭性打击中坚持下来,开始复苏了。东江军正在登莱新军的大力帮助之下整编,据他掌握的情报,东江军将在两年之内编练出七千接近舞阳军水准的步兵和六百枪骑兵,一旦整编完成,这将是一把插入后金左肋的尖刀。以辽东汉人对后金的刻骨仇恨,一旦让他们拥有了可以打败后金的军事实力,拥有百万之众的后金只怕会让他们屠得一干二净,连只活鸡都不会留下来! 游戈在鸭绿江江口,隔绝了后金向朝鲜进攻的可能的登莱水师。 铜墙铁壁一般,即便十几万满洲八旗全部撞死在坚城之下也拿不下来的关宁防线。 在旅顺厉兵秣马、矢志复仇的辽东汉人。 兵精甲利、仅用一天就能渡海而来,登陆辽东的登莱新军。 在大同盆地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在蒙古方向狠狠捅后金一刀,间接给后金放血的天雄军。 每每看着地图,皇太极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隐隐的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逐步形成,朝后金慢慢罩过来。这张巨网不会一下子要后金的命,但是会从四面八方慢慢挤压,不管后金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最终只能窒息而死。也许明军还没有能力在主动进攻中打败后金,但他们已经有能力遏制住后金扩张的势头了。 后金全部的生命力源自扩张,一旦扩张被遏制,他们就完蛋了! 可这帮蠢货居然还在想着怎么到旅顺捞一票! 多尔衮看出胖老八的不爽,瞪了多铎一眼,喝:“愚蠢!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多铎梗着脖子说:“我就是看旅顺不顺眼,非平了它不可!” 多尔衮喝:“你给我闭嘴!” 平了旅顺是绝大多数后金贝勒的心愿,太多满洲健儿死在那里了,这个仇岂能不报?然而后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旅顺之战损失太惨重了,镶黄、镶红、正蓝、镶蓝四旗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把兵员补满,再次向旅顺发动大规模攻势,那不是找死么!皇太极勉强笑笑,说:“王弟勇武非凡,愈挫愈强,实乃我大金一员虎将呀。旅顺肯定是要打的,不过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还得从长计议……” 多铎愤愤的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一直都是从长计议!等你们计议完了,明狗都……” 多尔衮声色俱厉:“闭嘴!”他知道这个弟弟口没遮拦,如果不阻止他,鬼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让在座所有人都下不了台! 多铎毕竟有点怕这个哥哥,见多尔衮面色如此难看,不敢再说了。 脾气跟多铎最相似,同样是满脑子都是肌肉的豪格从廷议到现在都是耸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似乎转性了,立志要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先是在大凌河之役,接着是在旅顺之战,这位汗王之子的表现都不能让人满意,话语权自然被削弱了很多。逆境很能磨练人的,至少现在这货已经知道在说话前要先过过脑子了。 范文程说:“当务之急不是打旅顺,而是如何稳住粮食布匹的价格!”他显得有点儿心事重重:“由于很多客商转而与东江军交易,大金境内的粮食、布匹、盐、肉食等物的价格节节上涨,一石粮已经涨到五两银子,再不想办法,很快就要涨到六七两银子啦!” 皇太极一阵烦躁,这坏消息也太多了吧?先是大凌河之战损失惨重,接着旅顺之战惨败,让晋商设法帮忙买些新式火药过来结果弄到一批根本就不会爆炸的假货,现在更惨,粮价涨起来了!他对努尔哈赤时代沈阳一石米二十两银子的恐怖粮价心有余悸,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屯田垦荒,希望粮食能够自给自足,可这该死的气候和紧缺的人力让他的努力大打折扣————这个时代的东北还不是后来那个大粮仓,小冰河气候在蹂躏明朝的时候也把后金折腾得不轻,谁让他们靠北呢?再加上没有好的种子,农具和耕作技术也不过硬,他千辛万苦开垦出来的田产量是相当悲催的,只能说是解决了部份问题,一旦汉人粮商停止往沈阳贩粮,他们就要遇上大麻烦了。 粮价上涨对明朝来说是个大问题,对后金来说则是关系着生死存亡,不解决这个大难题,他们恐怕就只有被活活饿死的份了! 皇太极烦躁不已,内心竟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他正要组织措辞,小太监走进来告诉他,鲍承先回来了!皇太极精神一振,说:“快请!” 心里默默祈祷:但愿鲍大学士能带回一点好消息吧! 三十六 皇太极的烦恼2 鲍承先原是万历年间辽东边军副将,在广宁之战中投降努尔哈赤,慢慢成为一名为后金所倚重的文臣谋士,就在去年,他刚刚被皇太极封为二等轻车都尉,也算是股肱重臣了。这个家伙让他独掌一军摧城拔寨他没这个能耐,让他治理州郡屯田垦荒他做不到,但是让他阴人却是得心应手,据说袁崇焕被杀这一影响了明朝国运的大事件里就有他的影子。是的,这就是一个喜欢躲在暗处阴人的小人,这种小人,让人防不胜防。皇太极把他派往大同,用意不言自明。现在他回来了,可能会带回一个好消息,受够了没完没了的坏消息的皇太极自然高兴。 鲍承先进来,向皇太极三拜九叩:“奴才参见汗王!” 皇太极说:“鲍大学士一路辛苦了,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对身边的太监说:“赐座!” 太监给饱承先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范文程、宁完我、李永芳、佟养性这一拨汉人文官中间。他刚一坐下,皇太极便迫不及待的问:“鲍爱卿,大同那边有什么动静?” 鲍承先肃然拱手,说:“回汗王,大同那边形势非常严峻!” 皇太极一惊:“怎么说?” 鲍承先说:“汗王容禀!”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在大同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奴才化装成贩茶客商,带着几个心腹在二月的时候进入大同,那时候天雄军已经有至少两千人马进驻大同一带了。据奴才亲眼所见,那天雄军果然装备精良,军纪严明,非但对老百姓秋毫无犯,还不时抽出时间去帮老百姓干一些活,不到一个月便得到大同百姓交口称赞,视他们为自己的子弟,争着要将自己的子弟送到天雄军军营去当兵,这在明朝百万大军中是绝无仅有的!” 在座所有人都神色肃然,竖起耳朵来听。他们已经不止一次领教到天雄军的厉害了,对那支跟牛皮粮一样难缠,黏上了就要将对方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强军的战斗力领教良多,跟天雄军有关的消息,容不得他们不重视。阿巴泰问:“天雄军部署在大同的兵力是多少?装备如何?” 鲍承先说:“据奴才重金买到的消息,天雄军此次开赴宣大的兵力多达一万人以上,沿着大同至银川一线排开,其麾下最为强悍的两千骑兵一千部署在蔚县,保护他们的马场,还有一千部署在银川,致力于招揽流民恢复银川的良田,眼下已经取得很大的成果了。纵观天雄军,其装备跟五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其步兵不再装备刀盾长矛,而是人手一支火铳,也不再披重甲,只是穿一件内衬十余块方形甲片的胸甲,十分轻便……” 莽古尔泰失声叫:“人手一支火铳?刀盾兵长枪兵全都不要了?” 鲍承先说:“是的,他们已经取消了刀盾兵和长枪兵,只是在火铳上装一支尺半长的三棱刺用于近身肉搏。” 莽古尔泰喃喃说:“这么多火铳兵,不好对付啊!”他也挺倒霉的,不管是大凌河之战还是旅顺之战,都跟天雄军正面遭遇,每次都让天雄军打得死伤累累,对天雄军的火枪可谓怕到骨子了。 鲍承先让人拿进来一把长仅三尺的铲子,呈给皇太极:“汗王,这是奴才费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的天雄军装兵,请过目。” 皇太极接过来舞了两下,感觉比一般的刀剑重,那份量已经有点接近后金白甲兵所使用的双手重剑了。这是典型的尖嘴铲,涂着绿漆,一面开刃,一面则是锯齿,两侧各有两个小孔,看上去有点古怪。刨掉这花哨的外表,它也不过是一把铲子而已,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用途。他看了好久也不得要领,将它递给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同样不得要领,挠着脑壳递给阿巴泰。这把铲子在所有人手里转了一圈,没有一个说得出个所以然来。多铎咕哝:“那些汉狗就是喜欢帮弄玄虚!一把铲子而已,弄得那么花哨干嘛?” 鲍承先苦笑:“这可不是故弄玄虚!这把铲子是用上好的钢材铸造的,极为锋利,能一下子劈断小指那么粗的钢条,堪称削铁如泥,不管是胳膊还是大腿,让它挥上一下都得断成两截!” 皇太极一怔:“竟有这等事?”让人拿来一根粗大的铁链,自己亲自上阵,铁铲一挥,咔嚓一声,铁链被齐刷刷的斩成两截,再看铲子的刃口,居然没有一点毛边!众人都为之骇然,代善叫:“这铲子竟如此锋利!?” 鲍承先说:“这种铲子天雄军几乎一人一把,据说是打光了弹药之后用来肉搏的。这种铲子用处多多,可以挖坑、砍柴、锯木、切菜,甚至可以当成锅子拿来煎炒一道小菜,深受明军士兵的喜爱,不少蒙古牧民也对它钟爱有加,不惜高价购买。” 皇太极抚摸着光滑如故的铲子刃口,神情惊骇:“这么好的钢居然拿来打造铲子,天雄军的钢材多到这个地步了么!?” 听他这么一说,在座的后金诸贝勒和汉人文官都变了面色。从汉朝到明朝,两千年来钢铁一直是战略物资,由中央政权牢牢掌握,走私铁料者重罪,原因就是钢铁产量稀少,异常昂贵。如果大家对钢铁在古代的珍贵程度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的话,可以问问自己的祖辈,他们这一辈人有很多直到新中国成立二三十年之后都还在使用木犁。钢铁难求,性能优越的钢铁更是千金难买,好一点的都拿来制造兵器了,次一点的拿来做农具,一丁点都不会浪费。现在天雄军竟拿这样的好钢来做铲子,还是人手一把,那只能说明天雄军所掌握的钢铁资源已经多到超乎大家想象的地步,根本就不将钢铁当成稀罕货了! 阿巴泰脱口问:“大学士,听闻天雄军有好几个巨型高炉,昼夜不停的炼钢,不知道他们一年能产多少钢铁?” 鲍承先说:“一百万斤。” 众人松了一口大气。一百万斤,对于一个军阀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摊到一支拥有数万之众的大军,还是远远不够,不过考虑到那些钢材性能非常优越,也让人不敢轻视。 鲍承先接着说:“一炉。” 所有人失声惊叫,就连城府深沉的多尔衮和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阿巴泰都跳了起来,失声叫:“什么?一百万斤一炉!?” 鲍承先点头:“是的!一百万斤一炉!天雄军所控制的大名道一个月能炼出二十炉上好的钢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他们一年能产多少钢铁。” 似乎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整个大殿除了倒抽凉气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这个产能对于后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天雄军一炉钢水就比他们一年产的钢铁还多了,这还怎么打? 鲍承先接着说:“河洛新军控制的河洛地区钢铁产量更加惊人,具体能产多少奴才还没有弄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河洛新军的钢铁产量比起天雄军来,只多不少!” 现在这些贝勒们连吸凉气的声音都没有了。这意味着仅河洛和大名道两地,每年就能生产超过二十万吨钢铁,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么多钢铁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别的不好说,反正金州、旅顺那边的汉人已经普遍使用钢制农具了,就连东江军这帮叫花子也是人人身披铁甲,手持高碳钢打造的横刀,以前这样的装备可是关宁军的家丁的专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装备精良的明军部队只会越来越多,那支叫花子一般的明军将成为历史,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太极轻蔑的一笑,随手将那把鲍承先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炮兵锹扔到一边,说:“打仗,是靠人,不是靠钢铁的!父王起兵的时候多少女真健儿用的是兽骨或者燧石制成的箭镞,前来助战的蒙古盟军连副皮甲都没有,可我们照样将明军杀得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众人想到八旗军那只能用夸张来形容的战绩,都露出自豪的神色。后金刚起兵造反的时候装备确实很差,用兽骨和燧石作箭镞是夸张了,但比起明军来真的是强点有限。当然,明军更烂,萨尔浒之战的时候杨镐杀牛祭旗,换了三把刀都刺不穿那头皮的牛皮,最后还是杨镐拿出尚方宝剑才把牛给捅死了。明军拥有再多钢铁又能怎么样?装备变得精良又能怎么样?即便拿着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他们依然是一群懦弱的羊,一丛丛任由他们收割的野草!莽古尔泰大笑:“老八所言极是!明狗装备再好也没用,一仗过后,这些都变成我们的了,我还巴不得他们人人披甲,手持宝刀呢!” 多铎也笑:“刺猬浑身是刺,轻轻一刀就能叫它丧命;公牛长着极角力大无穷,一箭便能将它击倒!明军装备再好,也是沙子堆成的军队,何足道哉!” 众人都哈哈大笑,轻蔑之色都写在脸上了。只是,早已摸清了这帮家伙的脾气的佟养性、李永芳、鲍承先等人都隐约感觉到,他们的狂笑有点儿底气不足。 普通的明军装备最精良的装备也是白给,但是,换了天雄军、河洛新军呢?换了素以坚韧顽强著称的川军呢?又会怎么样? 三十七 皇太极的烦恼3 皇太极趁热打铁,鼓励了贝勒们一番,然后散会,大家各忙各的,他则带鲍承先到御书房去继续谈。 进了御书房,皇太极脸上的轻蔑与傲慢马上消失得影无踪,目光锐利,盯着鲍承先,一字字的说:“鲍大学士,把你在关内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的给本汗道来,一个字都不能漏!” 这个胖子现在的神色变得异常可怕,鲍承先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自己在关内的所见所闻一一向皇太极讲述。他在关内逛了半年,去过的地方可不在少数,甚至亲自进入大名道去查探那里的情况,对关内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的。而随着他的讲述,皇太极的神情越来越严峻,面色越来越难看。 “流寇主力早在去年年底已经被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给剿灭了,残余的流寇散落在山西、陕西,也被官兵层层围剿,死的死降的降,已经不足为患,困扰明国数十年之久的流寇之乱已暂告一段落,今年三月,崇祯已下诏停收剿饷和练饷……” “卢象升在宣大大力屯田,重点发展宁夏,只用了短短半年便修复了银川平原的灌溉和排水系统,使银川平原重新变成了良田。奴才去过银川,那连绵百里的稻田令人震惊,不敢相信那里就是银川。崇祯对他极为信任,出台政府鼓励无地的农民迁到银川去,官府提供路费和种子,山西、陕西、河陇诸省大批无地农民慕名而来,银川平原的人口每天都在递增,每天都有新的村庄建成。” “天雄军将山西、宁夏的煤矿开采权收为己有,并且在宁夏找到了一个特大煤矿,用以供应整个九边地区,即便是一文不明的卫所军户,也能分到大量的煤用来取暖做饭!” “天雄军与靠近边墙的蒙古部落天天都进行互市,用大量茶叶、杂粮、生铁换取蒙古人手里的牛羊马匹。他们只是送了一个蒙古部落的头人几件琉璃制品,便让那个蒙古部落心甘情愿的依附,将一个大盐湖让给了汉人。然后汉人在盐湖畔建了工厂,用盐湖里的苦水煮出精盐,供应九边地区,产量极大,而且便宜,深受九边百姓喜爱……” 听到这里,皇太极已经眉头大皱。 众所周知,蒙古大草原和大西北的沙海中有为数不少的咸水湖,烈日把湖水蒸发干净了,就只剩下盐了。但是牧民仍然需要用牛羊跟中原交换大量的盐巴,为什么?因为大多数盐湖里的盐都是非常苦,甚至是有毒的,吃了那种盐就要倒大霉了。草原上的牧民没有掌握煮盐提味的技术,就算掌握了,也没有办法发展像样的食盐工业,一来是因为他们铁器稀缺,好不容易弄来的那点铁器用来造兵器都不够呢,还拿来造煮盐设备?二来,燃料也缺。煮盐是要柴的,那火一天到晚都不能停,大草原上除了草还是草,上哪找这么多柴?真要煮盐,也只能烧干草,烧牛粪了,前者是牛羊的食物,后者是牧民日常生活中,在越冬的时候必不可少的燃料,拿这两样来煮盐,那真的是耗子给猫当三陪————要钱不要命啦。因此生活在蒙古高原上的牧民只能守着那一个个盐湖干瞪眼。两千多年来,只有西夏这个小政权干出过向关内出口食盐的逆天事情,依靠向宋朝和辽国出口青盐,西夏赚得盘满钵满。西夏灭亡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些牧民继续对着盐湖发呆。现在天雄军竟然开始大规模的开发盐湖,这意味着他们虽然在边关,但绝对不会缺钱,他们可以用盐从蒙古人那里换到优秀的战马,从陕西、宁夏等地招募到大批能吃苦耐劳的民夫和士兵,即便后金可以离间大明中枢与天雄军的关系,让中枢断绝对天雄军的粮饷供应,也奈何不了天雄军!相反,随着时间推移,天雄军的生意还会越做越大! 该死的,明朝怎么就出了卢象升和杨梦龙这么两个异数! “喀尔喀残部也开始跟天雄军接触……” 听到这句话,皇太极终于忍不住了,手一抡,将茶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林丹汗!” 林丹汗算是皇太极的老对手了,努尔哈赤崛起之后,后金向蒙古草原急剧扩张,与自命为草原共主的林丹汗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面对咄咄逼人的后金,林丹汗很聪明的选择了联明抗金,一边与明朝交好,从明朝得到粮饷、兵器补给,一边不停的袭击后金和亲后金的蒙古部落,令努尔哈赤很是头疼。努尔哈赤当然不能容忍林丹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多次出动大军征讨林丹汗,而林丹汗这位“成吉思汗”打仗的本事也水得令人失望,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完全就是一只好捏的柿子。事实上,在大凌河战役结束后,皇太极又对林丹汗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势,仅战马就抢到了七千多匹,依附的喀尔喀部牧民多达一万余丁,弥补大凌河之战中的损失之后还有富余。不过林丹汗这只人肉沙包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保命的本事却一流,一次次全军覆没,一次次被打得大败亏输,直到现在都还是活蹦乱跳,牙好胃口好。现在好了,后金遇上了大麻烦,林丹汗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往后金的伤口撒盐了————谁叫你以前一直按着我暴打? 皇太极的情绪有点失控了,怒吼:“绝对不能让天雄军与喀尔喀部联合!天雄军本来就够强悍了,再让他们从喀尔喀那里得到足够的战马,后果不堪设想!鲍承先,本汗这里有一笔钱,不多,三十万两白银而已,你带着它入关,都花掉!不管是明国的中枢大臣还是山西的地方官吏甚至晋商,只要能在崇祯小儿面前说得上话的,通通都不要放过,尽量拉拢过来,让他们进谗言也好,暗中使绊也罢,甚至收买刺客刺杀,我一概不过问,我只要卢象升死!” 鲍承先被皇太极那狂乱之态吓了一跳,不大明白为什么仅仅一个喀尔喀跟天雄军接触的消息就让皇太极如此震怒。不过,有些问题还是别问为好,他低眉垂首,恭敬的说:“汗王放心,卢象升虽然很强,但并非无懈可击,他亦步亦趋,学着杨梦龙大练新军,兴办工厂,搞义务教育等等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了,只是现在风头正盛,无人敢轻易去捋虎须,只要等他风头一过,他的政敌必群起而攻之!他固然文武双全,但毕竟是文人出身,对付文人的那套对他还是很有效的,要他死,并不难!”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忧色:“可杨梦龙与他交情极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的,这两个人联手就太可怕了!” 皇太极越发的烦躁:“所以我要卢象升死!”他冷笑:“杨梦龙固然难对付,但是他太冲动,太耿直了,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能活到现在,一方面固然是崇祯的信任,别一方面也与卢象升一直在文臣集团面前帮他说好话,调和他与文臣集团之间的矛盾分不开,如果卢象升死了,他与文臣集团之间的矛盾势必全面爆发,最终反目成仇!” 早在大凌河之战结束后,杨梦龙和卢象升便被很多人誉为“帝国双璧”,而旅顺之战也证明,他们一旦双剑合璧,哪怕强悍如后金也得跪!这是一个完美的组合,杨梦龙天马行空,敢作敢当,在他的努力下,新鲜的事物和神奇的技术层出无穷,而卢象升则全盘照抄,亦步亦趋;卢象升在文臣中间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深得崇祯的信任,而他也把这份信任与杨梦龙分享,经常在崇祯面前帮杨梦龙说话;卢象升从杨梦龙那里获得先进的工业技术,杨梦龙则依靠卢象升获得崇祯的信任,各取所需,想打倒这两个人,实在太难了。但是皇太极却很清楚,这个组合并非无懈可击,杨梦龙的离经叛道和对士大夫集团的轻蔑是致命伤,全靠卢象升压着,士大夫集团才奈何不了他,一旦卢象升倒下了,士大夫集团跟杨梦龙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尖锐到不可调和的程度!最终杨梦龙会绝望地发现,他正在跟整个帝国对抗,他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当岳飞,要么当曹操,前者会让明朝失去最后一支擎天柱,后者会让明朝陷入内战甚至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不管是哪种,都是后金喜闻乐见的。 击倒了杨梦龙,卢象升可能不会受什么影响;但击倒了卢象升,杨梦龙的末日就到了! 所以,卢象升必须死! 形势严峻,皇太极没有给鲍承先太多的时间,五天之后,鲍承先便带着几万两白银再度入关,后面那二十几万两将会通过各种途径送到他手里。为了弄死卢象升,后金是下血本了,要知道,他们在崇祯二年破口之战中抢到的白银也才不到二百万两,花了几年都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为了对付卢象升,皇太极几乎把金库给搬空了。 送走了鲍承先,皇太极又下令八旗军加紧整饬军备,令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等部加紧对喀尔喀部的攻击,同时针对银川和大同发动一次劫掠,重点是银川,能毁掉那些稻田和新兴的村落固然最好,就算做不到,也不能让天雄军安心的发展————反正就算你们不发动攻势,用不了多久天雄军也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两道命令一下,辽东地区的硝烟味又渐渐浓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接到命令的后金旗丁却没有往昔的兴奋,相反,还有点儿忧心忡忡。 明眼人都知道,旅顺之战后,后金已经陷入被动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越来越被动。 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结束后,后金头一回被动迎战的! 后金在厉兵秣马,他们的死对头天雄军,此时却在银川大排筵席,宴请一位从草原来的客人————蒙古最后一位成吉思汗,林丹汗的宝贝儿子。 三十八 联盟1 林丹汗在明末那段历史也算一个风云人物。他在名义上是蒙古各部的共主,察哈尔部的主人,立志要统一蒙古各部,重现成吉思汗时代的辉煌。然而,这个“成吉思汗”却很倒霉,早早就遇上了后金崛起,不可避免地与后金爆发了战争,然后一次次被打得大败而逃,跟崇祯一样,完全就是皇太极的沙包,心情好的时候捶两拳,心情不好的时候踹两脚。在后金势大的时候他采取了联明抗金的策略,不失为明智,然而在一次次惨败之后竟异想天开的纵兵洗劫大明九边地区,试图从明朝这边得到一点补偿,这种举动只能用“弱智”来形容,非但没能拯救他的部族,相反还把自己变成了后金与明朝共同的靶子。大凌河之战结束后,被明军拍得一头包的后金将一腔怒火完全发泄到林丹汗身上,皇太极纠集满洲八旗和蒙八旗,号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过来,“成吉思汗”抵挡不住,被和路撵到了青海————好嘛,从蒙古高原被撵到青藏高原,也真的是一路走高了。 “成吉思汗”在青海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路败逃,他的部族几乎到了崩溃的地步,很多头人带着牛羊马匹和丁口投降了皇太极,连他的老婆都逃了好几个,林丹汗这个光杆司令正朝着光棍司令高歌猛进。然而这家伙跟蟑螂有几分相似,要踩扁他很容易,但是想弄死他却挺难的,狼狈不堪的逃到青海之后,他很快就与青海、西藏一些土司打成一片,结成了“反黄教联盟”,试图借助这个联盟的力量继续跟后金对着干。不过,当明军在旅顺大破后金的消息传来之后,林丹汗意识到,大明远比这个鸟毛“反黄教联盟”要可靠得多,所以在今年五月,派自己的长子额哲穿越河西走廊前往银川与天雄军接触,看能不能修复关系,继续联明抗清。当然,他还准备了一支大军,如果不能与大明修复关系,就要诉诸武力了。在历史上他就是这样干的,在崇祯七年的春季接连犯边,甚至多次跟镇守山西、陕西的洪承畴交手,这都是为了得到粮食,没办法,他的部族都到了啃人肉的地步啦! 额哲这一路过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大草原永远是充满敌意的,亲附后金的蒙古部族要拿他的脑袋去向后金邀功,中立的部族看中了他们的人丁和牲畜,瞅准机会就扑上来咬他们一口,在穿越河西走廊的过程中,他折损了不少人,等他跌跌撞撞的来到银川时,已经熬得不成人样了。 走在通往银川城的水泥公路上,看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在烈日底下挥汗如雨,收割着稻谷,看着一辆辆四轮马车将成吨的稻谷运往晒谷场,额哲作出了判断:没有直接发兵抢掠宁夏是他老子一生中所作的为数不多的正确选择! 他身边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脏兮兮的鼠皮大衣的蒙古大汉贪婪地看着那由满载着稻谷的四轮马车形成的长龙,舔了舔嘴唇,眼冒绿光,说:“好多粮食啊……如果发兵把银川打下来,这些粮食都够我们整个部族吃上好两年了!” 这名大汉的话得到了一众蒙古武士的认同,额哲厉声喝:“包图克,别老是想着抢抢抢,动动你的脑子!镇守银川平原的军队连强大的建州军队都能打败,抢掠他们的地盘,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包图克无奈的说:“可是不抢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们不会种粮食,牲畜又少得可怜,汉人不肯卖粮食给我们的话我们就只能饿死……” 额哲更加恼火,还想骂,但想到现在部族内部易子而食的惨状又骂不出来,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在很多小文青眼里,在塞外放牧的日子是这样子的:蓝蓝的天,洁白的云,一阵风吹开,高高的牧草一层层的倒伏下去,现出大群牛羊;湛蓝的天空中永远回荡着嘹亮的牧歌,当夜幕降临,蒙古包外就会生起一堆堆篝火,肥嫩的羊、狍子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强壮剽悍的小伙子和美丽多情的牧羊女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看得顺眼了就找个地方来一发……是不是很浪漫呀?听起来很不错,只是持这种想法的人一定没有尝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奶酒奶茶奶豆腐奶酪轮着吃,除了这个啥都有,连野菜都没得吃的苦头,更没有尝过天天赶着牛羊赶路,十天半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浑身都是牛屎的臊味和羊粪的骚味的滋味。当然,就更没有试过深更半夜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突然发现整个部落的帐篷烧起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兵正挥舞弯刀肆意砍杀自己的亲人的痛苦了。草原的生活远比耕田种地要艰苦,风沙、霜雪随时可能降临,夺走生命,有时候一场大雪下来,就有好几个部落所有人全部冻死或者饿死,从草原上消失,如果雪下得少了或者不下雪,那更惨,放牧是需要大量的水的,而草原上的水主要来自降雪,不下雪就没有水,有水的地方牧草稀疏,牧草长得好的地方没有水,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死?还有,如果汉人一个不爽把边市给关了,一年到头都吃不到盐,喝不上茶,买不到布匹,是不是更想死?现在额哲所带领的这批武士算得上是喀尔喀部中的精锐了,出发前小王子费了老大的劲也没能给他们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能一副臭哄哄的皮甲,一件用鼠皮缝成的披风,就这样凑合着。 现在知道为什么北方游牧民族那么喜欢南下抢劫了吧?不抢,不抢他们就得死啊!窘迫到极点的喀尔喀部看到那大片正在收割的稻田,还有成车的稻谷,第一反应就是抢一票,这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来到银川城外,一队骑兵从城中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手中拿着强弓,背后负着一袋白羽箭,配着一把刀身修长的马刀,身披钢盔铁甲,装备十分精良,身手更是极为矫健,显然都是弓马娴熟的骑手。他们那标志性的火红披风大旗般飞扬起来,那种大漠风起般的可怕气势排山倒海的压来,喀尔喀那帮武士心中骇然,说笑声戛然而止,努力挺起干瘪的胸膛,挺直腰杆。谁都是有自尊的,他们的部族现在可谓狼狈困顿到了极点,几乎就是落水狗了,但是在天雄军骑兵面前,他们仍然下意识的想撑起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尊严,免得被人看扁了。 所有天雄军骑兵一声不吭,迅速排成两排,动作迅速,队列整齐得跟一条笔直的线一样。没有横眉怒目,没有杀气腾腾,举手投足间,强军的气势自然而然的释放出来,令人不敢稍有轻视。整齐的队列两边分开,卢象升和钱瑜策马而来,骑兵们齐声大喝:“肃毅侯到!” 额哲小王子慌忙滚鞍下马,向卢象升行了个贵族礼节:“呼图克图汗之子,孛儿只斤·额哲,参见肃毅侯!” 卢象升下马扶起额哲,结果差点让这位仁兄身上的汗酸味和皮甲特有的臭味把昨天吃下的饭菜都给熏了出来……真是太臭了,整个就是一特大号的移动垃圾站啊!好在,肃毅侯毕竟非同一般,他温和的笑了笑,说:“小王子不必多礼,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接过钱瑜递过来的两袋马奶酒,递给额哲一袋,说:“边地穷困,用度缺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呼小王子,只能敬上一袋奶酒,聊表心意了,来,先干为敬!” 赶了这么远的路,额哲早就又累又饿了,一袋奶酒在手,哪里按捺得住,当即大叫:“干了!”解开水袋的袋口,对准喉咙一倾到底,咕咕咕一通牛饮,居然将整整一袋奶酒全数倒进了嘴里,说完了还一甩头发,叫:“醇香浓烈,好酒,好酒!” 卢象升只是喝了一小半,见额哲如此豪迈,也有些欣赏,说:“小王子果然豪迈。” 额哲苦笑:“哪里是豪迈,实在是馋得不行!不瞒肃毅侯,额哲已经有四个月滴酒不沾了,对于我们蒙古汉子来说,没酒喝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 以巴图克为首的一众蒙古武士心有戚戚焉! 卢象升大笑:“小王子真是快人快语……现在的银川城别的不多,酒有的是,你们先去洗个澡,换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喝个痛快,不醉无归!” 洗不洗澡那些蒙古汉子倒无所谓,但是听说有干净的衣服换,大家都兴奋的欢呼起来————有好的衣服穿,鬼才披鼠皮大衣,鬼才在大热天穿皮甲啊!在天雄军表示必须先交出武器才能进入银川城后,他们痛快地交出随身携带的马刀和弓箭,连马匹也交给天雄军的马夫拉去安置,跟着天雄军欢天喜地的进城泡澡去了。他们得庆幸自己遇上的是一个君子,而不是安禄山那样的小人,像发请贴请契丹部落酋长过来喝酒然后在宴会上埋伏刀斧手把人家给砍了这种缺德事,安禄山可没少干。 钱瑜和卢象升走在最后,两个人都拿着一把蒙古弯刀边走边研究。 这两把弯刀都是用劣铁铸的,又钝又软,砍劈几次就报废了,如果仔细看,还会看到上面有不少缺口,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王子的卫队的装备!显而易见,那些由牧民客串的骑兵不可能有更好的装备,难怪林丹汗对上后金每战必输,这样的破装备怎么跟兵精甲利的后金打? 钱瑜不免有些失望,打从来到银川之后他就设法向林丹汗传达善意,想把林丹汗拉过来当盟友,一来免却林丹汗对银川平原的骚扰,二来也多一分对抗那多如牛毛的蒙古部落的力量,没想到林丹汗的实力却这么弱,真是划不来。他叹气:“就这样的装备,三个察哈尔和喀尔喀骑兵都打不过一个建奴骑兵啊,跟他们联盟真不划算!” 卢象升笑了笑:“你不觉得现在正是收服林丹汗所部的最好时机吗?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 三十九 结盟2 宁夏原本有“塞上江南”的美誉,盛产优质稻米和小麦,物产丰饶,作为宁夏首府的银川自然是富甲一方。但是自明朝中后期开始,宁夏连遭兵灾,经济一落千丈,银川也以惊人的速度衰退了下去。不过现在,银川城已经变了样,那些垃圾和瓦砾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在废墟上,一幢幢两层半高小楼房成片出现。这些小楼房都是用红砖和水泥砌成的,比土木结构的楼房更加坚固,同时也能防火,历史上那种叛军放一把火,全城一片火海的惨状已经不大可能出现了。街道两边都修了自来水管道和排污管道,不过都藏在地下,看不见而已。尽管银川并不缺水,但天雄军还是砸钱建起了一座巨型封闭式水池,将干净的湖水从远处引入水池中净化,然后再通过管道输送到千家万户————要交钱的,每户一年要交纳两百文铜钱的水费,不过老百姓都觉得值,有了这个自来水厂,他们就可以跟河流和湖泊里的浑水说再见了。 按照老习惯,天雄军也在银川城里建了好几个大型浴场,全天提供热水,银川人很快就养成了干完一天活之后到浴场去泡个澡的好习惯。现在额哲和他那帮心腹正泡在热水池里,用肥皂使劲搓着身体,搓得浑身都是肥皂泡。泡在水里,额哲只觉得浑身舒坦,不禁感慨:“汉人真会享受啊,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包图克把肥皂泡弄进眼睛里了,疼得他哇哇大叫,惹得蒙古汉子们放声大笑。他用池水洗了洗,眼睛才好受一点,但仍然在流泪,有些狼狈的说:“可惜呀,我们不知道怎么建这种大型浴池,出了银川城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享受了。” 包图克的弟弟斡鲁说:“我们可以向这些汉人学习,在草原上建一座这样的浴场,这样就可以天天洗澡,再也不用带着一身牛粪味跟女人上床了!” 包图克说:“想得美,汉人会教我们才怪了!” 额哲瞪了这帮活宝一眼,说:“都闭嘴!给我记好了,这天雄军不同于我们以前所遇到的明军,在他们面前一定要慎言慎行,不要做出什么让他们误会的事情来,我们惹不起他们了!谁敢惹麻烦的,我要他脑袋!” 一帮子桀骜不驯的蒙古武士都哆嗦了一下,他们在塞外吃风沙吃得太久了,骤然来到银川这样的大城市,还真起了点歪心思,吃了一通警告,赶紧将那些歪念收起……害群之马不管去到哪里都不讨人喜欢,额哲最讨厌那种净给族群惹麻烦的家伙,一旦让他逮住,剥皮抽筋没商量! 洗完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额哲迫不及待的跟着仆人,来到钱瑜的将军府,卢象升已经在这里准备好酒菜等他了。 酒菜淡不上很丰盛,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八荤八素,不过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就要流口水了。酒是兑了土豆酒的马奶酒,既有马奶酒的醇香又有土豆酒的浓烈,很对额哲的胃口,这家伙都没有功夫去看卢象升的面色了,坐下后拿起碗筷甩开腮帮子狂吃,弄得杯盘狼籍。卢象升突然发现,跟这位比起来,杨梦龙的吃相绝对称得上是斯文了。不过这些在草原上长大的汉子几乎是从一出生就要为生存而挣扎,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学不来举止粗鲁一点,吃相难看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没必要苛求太多啦。 卢象升和钱瑜在见识了这位仁兄那狂牛的吃相之后,算是没有胃口吃下去了,一杯接一杯的向额哲敬酒。其实这奶酒真的不怎么符合中原人的口味,不少天雄军官兵都抱怨过,但是这酒有个好处,既能提神又能解渴,还能顶肚子,一袋马奶酒下肚,一天不吃东西都能生龙活虎,对于军队而言实在太有用了,所以上至卢象升、钱瑜、雷时升、祖大乐这些大将,下至马夫小兵,都在努力适应马奶酒————难不成出了边墙,远征后套和西套,他们还能指望有人天天给他们做饭煮汤?两袋马奶酒三斤肉干就是三五天的口粮了,到时候习惯不了你就死在那里好了,草原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额哲吃得正高兴,包图克两脚带风的跑进来,惊谎失措地叫:“小王子,不……不好了!阿速死了!” 额哲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包图克说:“他吃了太多的米饭和肉,给活活撑死了!” 额哲连额头的青筋都一根根的鼓了起来,想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真是邪门了,一名体壮如牛的武士居然死在了饭桌上,见鬼! 钱瑜微微有些抱歉的说:“小王子,实在抱歉,是我的错,没有叮嘱下人控制好饭菜的供应量!” 额哲苦笑:“钱将军,这与你无关,是那个蠢货太贪吃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我们都有大半年没有吃过饱饭了,突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他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巴?”挥挥手,让包图克去找个地方把阿速给埋了,别拿这些破事来烦他。 等包图克走后,卢象升有些惊愕的问:“小王子,你说你们有大半年没吃过饱饭了,你们真的困顿到这个地步了吗?” 额哲神情苦涩:“不瞒侯爷,父汗自从战败逃离辽河套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停下来喘一口气,建州兵一直在对我们穷追猛打,那些曾经臣服于我们的部落也纷纷反目,找到机会就偷袭我们,弄得我们四处挨打,损失惨重,一直逃到青海大草滩才算站稳了脚跟,而那时,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万生口,战马不足四万匹了。部落里根本就没有粮食,光吃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也不顶肚子,不少牧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种狼狈,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听到“易子而食”这四个字,卢象升和钱瑜不禁微微动容。这四个字在史书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字,“易子而食,折骨为炊”,短短的八个字,其惨烈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让人不忍心去读,去想。这样的事情不管发生在哪一方的身上,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哪个国家的人,只要是人,就没有办法完全泯灭自己的良知! 额哲是林丹汗的长子,从小就随着林丹汗四处征战,也算见多识广了,很懂得观颜察色,一看这两位这神色就知道有戏了,趁热打铁站起来,向卢象升深深一拜,说:“额哲奉父汗之命来到银川,一来是希望能够修复与大明的关系,蒙汉两族继续联手对抗建州,二来是希望大明能够提共一批粮食让我部度过难关,请侯爷看在我察哈尔、喀尔喀等部曾与大明并肩作战,共同对抗建州的份上大发慈悲,拉我们一把!”说到这里,这位硬汉流出眼泪来,什么天之骄子、草原雄鹰的骄傲通通都扔到一边去了,连连叩着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他也不想摆出如此卑微的姿态,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每天都有很多族人饿死,而天雄军又把边墙防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就算他带来的那三千来人全部撞死在边墙也没有办法破边而入,抢到一粒粮食,除了哀求卢象升大发慈悲之外,他实在不自己还能做什么。 卢象升连忙起身将他扶起,说:“小王子万勿如此!正如王子所说,蒙汉一体,贵部困顿至此,我也深表同情,很愿意帮你们一把,但是……” 额哲心里一惊,问:“但是什么?” 卢象升说:“但是银川平原毕竟饱受战火蹂躏,残破不堪,眼下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再说,此次在银川屯垦,很多商团是花了大钱的,总不能让他们的钱全部打水漂吧?” 额哲心一沉,急急的说:“侯爷请放心,我们蒙古汉子也是知道好歹的,侯爷帮了我们,我们必倾力相报,不会让你们吃亏!”又跪了下去:“侯爷,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卢象升有些无奈的再将将他扶起,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白送粮食给你们肯定是不行的,辛苦了大半年,这粮食我们也是刚刚够吃,怎能白送?不过我们可以开边市,你们拿东西来换!” 额哲大喜:“真的!?”随即又沮丧万分:“就算侯爷肯重开边市,只怕我们也拿不出东西来换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卢象升微笑:“有,你们有我们急需的东西!” 额哲问:“真的有吗?那是什么?” 卢象升说:“马!你们的马!” 额哲一阵肉痛:“我们……我们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 卢象升笑:“你们是只剩下不到四万匹战马了,那,挽马呢?骆驼呢?” 额哲大为意外:“侯爷要挽马和骆驼?”在他的印象中,大明开边市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得战马,至于挽马,关内就有很多,根本就用不着。 卢象升说:“是的。现在银川平原还有大量良田可以开垦,而耕田离不开犁和耙,犁和耙又离不开大型牲畜。从关内贩牛过来路途太过遥远,价格昂贵,而且关内也需要牛,所以我希望小王子能拿一批挽马和骆驼过来换粮食,我们各取所需,你们得到救命的粮食,我们得到足够的畜力。” 额哲舔了舔嘴唇,说:“那好办,父汗帐下要战马可能不多了,但是要那些不能上战场的挽马却有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侯爷,我这就让人回去报信,让父汗送一批挽马过来,只是不知道一匹挽马能换我们粮食?” 卢象升说:“一匹挽马换一石大米,如何?” 额哲皱着眉头说:“那也太少了,起码得三石!” 钱瑜飞快的截口:“三石太多了!这挽马根本就不值钱!” 额哲嘿嘿一笑:“以前是不值钱,但是现在有人需要了,就值钱了!”看着卢象升,用商量的语气说:“一匹挽马换两石大米,如何?” 四十 结盟3 卢象升笑着摇摇头,说:“不行!” 额哲大为沮丧。在蒙古人看来,挽马就是劣马,不能骑着去打仗,一点用都没有,蒙古草原真不缺这玩意儿。但是蒙古草原缺粮食,很缺很缺,就算他不愿意,卢象升也可以找别的蒙古部落交易,总会有很多蒙古部落乐意接受这样的交易的。唉,算了,虽说一匹马只能换一石大米有点儿亏,但这是买家市场,能卖多少钱全看人家的心情,他也只能接受啦,能换到就算不错了。 正自沮丧,忽然看到一名士兵快步走进来,双手捧着一把马刀呈到卢象升面前。卢象升让他下去,然后随手拔出马刀,一泓寒光脱匣而出,寒气砭肤,额哲精神大振,喝:“好刀,好刀!” 卢象升把马刀递给他:“试试看。” 额哲接过马刀,用力挥劈几下,虽然用惯了弯刀,用这种更接近苗刀的马刀有点儿不顺手,但是那恰到好处的份量,还有缕刻着简单的螺纹,就算满手肥皂泡握刀厮杀也不会脱手的刀柄,都让他发自内心的喜欢。他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声音清脆,嗡嗡不绝,显然是用上好的高碳钢铸的,这让他越发的喜爱————好钢难求,在大草原上这样一把好刀就算用等重的黄金都不见得能够买到,叫他怎能不喜欢?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刀通体都是高碳钢所铸,并没有像传统的刀那样采取夹钢法,这就使得这把刀越发的珍贵了! 卢象升问:“此刀如何?用得还顺手吗?” 额哲连连点头:“顺手,太顺手了!比我们那些用劣铁打制的弯刀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卢象升把刀鞘扔给他:“一匹挽马换一石大米和一把马刀!” 额哲飞快的说:“成交,成交!”眼珠一转,又说:“骆驼不换米,换兵器行不行?” 卢象升说:“可以,我们有骑弓、步弓、胸甲、马刀、长矛、盾牌,你们喜欢什么,只管换。” 额哲问:“能不能带我到你们的武器库看看?” 卢象升说:“当然可以。钱瑜,你带他去吧。” 钱瑜应了一声,带着额哲前往武器库。 银川的武器库是在以前银川卫的军械库的基础上扩建的,没费多大的劲。不过,整个武器库已经一分为二,一个专门存放刀枪长矛这类冷兵器,还有一个专门存放火炮和炮弹,那是绝对的禁地,哪怕是卢象升也不是能够说去就去的。钱瑜带着额哲走进冷兵器库,大门一打开,额哲就让那堆积如山的武器给吓着了。这个武器库里堆放着数万把步骑两用的横刀,至少两万支长矛,上万张骑弓,步弓相对要少一点,也就几千张的样子,不过箭支多得吓人,粗粗一看,少说也有百万支之多,而且每一支都制作精良,虽然生了薄薄一层锈,但丝毫不能掩饰它们的狰狞————话说古时候的箭一般都要放到生了薄薄一层锈才拿去用的,这种箭哪怕只是轻轻擦伤对手也可能造成破伤风,非常缺德。所以千万不要看到军械库里的箭生锈了就认为军需官失职,人家根本就是故意的。看着这么多武器,额哲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声音直发飘:“钱……钱大人,你们竟然在这里储备了这么多武器!?” 钱瑜说:“这算什么?我们大名道的军械库才叫吓人,每库仅火器就够上万人用好几年!”随手拿起一把步骑两用横刀,抚摸着那光洁的刀身叹息:“好刀啊,它一刀能斩开七枚铜钱,能斩断五卷草席,当初跟建奴恶战的时候,不知道斩下了多少建奴的人头!可惜,现在都不用了。” 额哲正在琢磨着一张骑弓,那骑弓用制作精良,用十几种材料制成弓臂,长不过三尺,却可以射出三百米远,配以重箭或者破甲锥,没有什么盔甲能挡得住。听到钱瑜这么一说,他明显的愣了一下:“这么好的武器都不用了?那你们用什么?” 钱瑜淡然一笑,说:“当然是用更好的武器。”指着那堆积如山的武器,说:“小王子,这些武器都可以换,你有多少牲畜只管拿来!” 额哲贪婪的看着这些精良的武器,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估计着自己要拿多少马和骆驼才能把这一库武器全部换过去。不过他很快就沮丧地放弃了这一不切实际的打算————太多了,就算将林丹汗帐下所有马匹骆驼全赶过来也换不完哇!不过,聪明的小王子眼珠子一转,我们是没有这么多马可以换,但是其他部落有啊!换一批精良的装备,把部队装备起来,然后去抢他们的马匹牛羊,再拿过来交换不就得了!想明白了这一点,聪明的小王子顿时兴奋过来,正想问钱瑜用战马能不能多换到一些武器,号角声却突然响了起来。钱瑜面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军械库,抬头往城外烽火台望去,果然看到一道黑压压的烟柱裹着火星冲起半空,他的神色变得狰狞:“狗日的,骨头又痒了!” 额哲追了出来,一看那高高冲起的烽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是不是有敌情?” 钱瑜说:“对,那些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又来了……这半年来跟他们打了多少仗,还是没把他们打开窍,一天到晚都想着越过边墙抢掠!”他面色阴霾,浑身都散发着嗜血的气息,阴冷的哼了一声:“以前顾着开荒修路,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现在小麦稻谷已经收获了大半,我暂时有些空闲了,正想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倒主动送上门来了!”带着额哲直奔将军府。 额哲发现烽火燃起后,银川城的百姓并没有恐慌,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该割稻子的继续割稻草,该运谷子的继续运谷子。不过戒备明显加强了,往来调动的天雄军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 不耐烦! 是的,不耐烦。进驻银川平原以来,他们已经遭遇了数十次这样的袭扰劫掠,虽然每一次都轻松将那些喂不饱的狼狠狠的揍了一顿,但总有那么多不怕死的家伙被银川平原的丰饶迷住心窍,跟敢死队似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天雄军真的是一百个不耐烦了,只希望早早收完禾麦和葵瓜子,然后乘着秋高气爽,点齐人马到大草原去跟那些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算总账!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得先忍一忍,收获季节到了,蒙古人闻风而动,从大同盆地到银川平原,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目光,到处都是呼啸而来的骑兵,他们眼下只能严防死守,别让这些草原狼破边而入毁了这一季的收获,想算总账?得等到收获季节结束后才行了。 回到将军府,卢象升已经在那里处理军务了,看到钱瑜回来,便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盐池守军传来警讯,说鄂尔多斯部纠集七千余人大肆入寇,试图破边而入,你去拦住他们。” 钱瑜一拱手,大声说:“遵命!侯爷放心,末将定会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卢象升说:“不必勉强,击溃即可,反正我们很快就要跟他们算总账了。” 额哲说:“侯爷,我有三千铁骑,离盐池不远,可以助钱将军一臂之力!” 卢象升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打量额哲一眼,笑:“小王子有这份心,我很感动……这样吧,钱瑜,你拿我的手令到军械库去取可以装备三千骑兵的武器出来运往盐池装备小王子的部队。打完这一仗,这些武器就是小王子的了。”说完抽出一份文件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盖印交给钱瑜,钱瑜接过,大步流星的出去张罗了。 其实也没费什么事,钱瑜只是将卢象升的签发的文件交给军需部就不管了,至于怎么取货怎么运输,那是军需部的事情,他只是点了三百枪骑兵与额哲一起奔赴盐池。这让额哲很纳闷,按说七千铁骑入侵,明军应该很紧张,调动数万大军进行防御才对,怎么就出了这么一点人? 他纳闷,他那批亲信则是叫苦连天,都在咒骂该死的鄂尔多斯部。他们好不容易才吃到像样的饭菜,有一张像样的床可以休息,现在倒好,吃下的饭菜还没有消化呢,那边就打过来了,真是狗日的!好在从银川到盐池,都修了水泥路,平坦得很,不然他们会咒骂得更厉害。不光是他们骂,蒙古人也骂,这一路过去,他们看到不少蒙古人赶着牛羊骂咧咧的迎面走来,这些蒙古人已经学会了与天雄军和平共处,用羊肉、羊毛、牛皮羊皮、骨粉等等就能换到粮食被服、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生活条件大大改善,他们很享受这种相对惬意的生活,现在鄂尔多斯部大举入侵,他们也跟着遭殃,只能躲进边墙,放牧和割草都耽搁了,不骂才是怪事。 不时有蒙古骑士骑着自己的骏马,配着步骑两用横刀,手持复合弓加入钱瑜的队伍,这支队伍滚雪球般壮大,等赶到盐池的时候,已经从三百人壮大到将近两千人了。难怪钱瑜带着三百人就敢出发了,原来还有这么多自干五在半路上等着!看着这么多剽悍的蒙古骑士装备着汉人的武器,神情狂热的追随着汉人的战旗前进,一路上有说有笑,谈论着这一仗要砍下多少首级换取进入银川城定居的资格,额哲有一种要崩坏了的感觉———— 老天,那些攻打盐池的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跟你们同文同种的啊! 四十一 结盟4 盐池不是池,而是边墙之外三十余里的一个小湖泊————光听这名你就知道那湖水肯定咸得要命,每到旱季,湖水大量蒸发,大家马上就会看到厚厚的一层盐了。不过这盐富含卤族元素,苦得没法入口的,谁要是渴疯了跑到那里去灌上一肚子,百分之百会口吐白沫。蒙古人很讨厌这种咸水湖,因为它们不能为牛羊和牧民提供必须的饮水。这盐池在天雄军眼里就是宝了,他们只是送了几件玻璃制品便把盐池给换了过来,在那里筑了一座小城,建起盐厂,昼夜抽取湖水煮盐。卤族元素过多什么的对于那些跟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盐工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只是把煮盐的锅改成尖底锅,再在煮盐的时候加点豆浆调一调味,雪白的、口感相当好的盐就出来了,这种盐一经推出,马上便供不应求,在边关几乎被当成货币来使用,为天雄军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也为边关蒙汉两族百姓带来了福音。边关太偏僻了,盐价高得吓人,那贵得离谱的盐价有一大半都是算在运输成本上,天雄军就地取材,成本低廉得很,卖得也便宜,百姓自然喜欢。 不过,现在的盐池已经变成了战场,数千鄂尔多斯部骑兵滚滚而来,人喊马嘶,而负责保卫盐池的六百多名士兵也毫不示弱,依托一道沙袋垒成的墙列阵,架起了线膛燧发枪,胸墙后面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土坡上,两门85毫米榴弹炮被推了出来。三百多名盐工也拿起燧发枪参战,面对蒙古铁骑,居然面不改色。对于他们而言,所谓的蒙古铁骑,不过是他们勾勾手指就能击倒的蠢货而已,没有人会怕自己一根小指头就能干掉的笨蛋吧?当然,天雄军也没有忘记鹿砦和铁丝网,都用上了,这些东西将会对鄂尔多斯部的骑兵形成巨大的障碍,让他们在这道简陋的防线前把血流干。 “这座城虽然小,但是很坚固啊!” 鄂尔多斯部的萨力布骑着战马,对着千米开外那座站城眉头大皱。这座小城还是比较传统的,用十斤重一块的红砖和水泥砌了两堵夹墙,中间夯土,厚度大概是一米半左右,高不过四米半,算不上是铜墙铁壁,但是对于缺乏火炮和大型攻城器械的蒙古骑兵而言,已经相当要命了。 一帮部落头人都面有苦色,该死的天雄军,把城池修得那么坚固干嘛?把边墙修得那么坚固干嘛?搞得他们都没有办法愉快的抢劫了!不过还好,这是一座孤城,离边墙太远了,他们完全可以轻松的将这座孤城给包围起来,围点打援,将来援的明军逐一歼灭,等城里的明军士兵都饿软了再攻城,到那时,再坚固的城池都不管用了。想到拿下盐池的好处,各位头人都激动得眼睛发亮,盐就是钱啊,有了盐,他们可以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粮食!哼哼,那些蠢货都是盯着汉人的庄稼,总想着如何冲进去抢上一票,从来就没有想过占了盐池再用盐池出产的盐跟汉人交换,真是蠢到家了! 轰! 想得正开心,明军防线突然传来一声轰鸣,土坡上腾起一大团烟焰,一发85毫米榴弹炮炮弹被高速发射出去,带着令人心悸的呜呜呼啸在空中划过一道高抛物线,对着鄂尔多斯部大军一头扎了下来!只听到轰降一声巨响,跟万里晴空中打了个巨雷似的,连地皮都抖了一下,那比蚂蚁还密的大军中间腾起一团橘红的火球,当即就有两名骑兵连人带马被抛起老高,尖锐的弹片和炙热的钢珠以爆速四面飞溅,登时裂肢乱抛,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以弹着点为中心,稀哩哇啦的倒下了二十多人,一个个非死即残,血肉模糊的,惨不忍睹。蒙古大军的战马让这恐怖的爆炸轰鸣给吓了一大跳,惊嘶起来,还好,这些蒙古骑兵大多跟明军打过,也挨过炮轰,对于挨炮弹颇有心得,很快就控制住了战马,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但马上,明军又一炮轰了过来,这一炮打得更准,正正打在一位头人身边,轰隆一声,这位头人连同他身边十几名士兵都给轰成了碎片,手脚肠肚漫天飞舞,很多蒙古兵看得面色惨白,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趴在马背上哇一声吐了出来。 萨力布骇然:“明军的大炮竟然能打这么远!?” 当然能打这么远,85毫米榴弹炮的射程足有五公里呢,一公里,正是最佳射程! 轰轰———— 两门榴弹炮同时开火,在蒙古骑兵中间炸起两团火球,数以百计的弹片和钢珠轻而易举的在大军中间扫出一片空白地带来,杀伤半径之内死伤一地。这年头开花弹还是个新鲜事物,极少应用,因此士兵们防炮经验约等于零,那些踞坐在马背上的骑兵成了最好的靶子,那些弹片和钢珠只要没有打进地里,都有机会尝尝肉味,不少骑兵离弹着点明明有七八十米远,还是让弹片或钢珠打中,从马背上滚落,失声惨叫。这两门榴弹炮不紧不慢的开炮,炮弹不断轰出去,每一炮都是死伤一大片————谁让蒙古骑兵乌泱泱一大片,闭着眼睛都打得中?挨了十几发炮弹,蒙古骑兵已经是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了。只是十几发炮弹就给他们造成了三四百人的伤亡,而此时他们离明军的防线还有整整一公里之遥,这种被对方压着打的感觉令人发疯! 萨力布的肩膀让一块以爆速飞过的弹片划了一下,鲜血喷涌而出。他看着满地的碎肢和残缺不全的尸体,背脊阵阵发凉。该死的明军,居然装备了如此可怕的火炮,而他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情报,这些明狗也太能装了!红了眼的台吉大人挽开骑弓,照着炮弹射来的方向射出一支响箭,咆哮:“进攻!把那该死的大炮抢过来!把明狗的炮手抓过来,我要将他们剁成肉酱!” 对,进攻,必须进攻! 不进攻他们就只能一直干挺着挨打,不进攻他们的士气就会一跌到底,那些部落头人很快就会萌生退意,仗也就没法打了! 进攻! 号角声仓促响起,在千夫长、百夫长的连声怒吼中,数百名蒙古精骑分散开来,左手擎弓,右手扣着一支利箭,嘴里发出野兽的嚎叫声,纵马朝着小城席卷而去。明军并没有据城而守,而是在城外用沙袋垒了一道环形胸墙,胸墙前方三十米就是薄薄一层鹿砦和一道蛇腹形铁丝网,这样的防线显得非常单薄,这些剽悍的蒙古骑兵有信心一举冲破柴砦和铁丝网,跃过胸墙,然后用弯刀大开杀戒,给死在明军炮下的伙伴们报仇! 气人的是,明军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数百精骑当一回事,那两门榴弹炮甚至连射界都没有调整,继续对着蒙古大军的主力开火,每一炮轰过去都是血肉横飞。不少蒙古骑兵给轰得受不了了,加入了冲锋的行列————貌似冲锋的部队没有挨炮,参与冲锋似乎更安全一点! 胸墙兵面,天雄军骑兵淡定的嚼着一块韧性十足的软糖,这种糖跟饴糖不大一样,很耐嚼的,大家都很喜欢吃。那些盐工看着蒙古骑兵猛冲过来,握枪的手微微发抖,身边的天雄军战士就会安慰他们:“别慌,把他们放到二十步再打,一个排枪过去他们少说也得倒下一两百,打着一点都不费劲。” 盐工问:“万一他们冲过来了怎么办?” 老兵嘿嘿一笑,拔出刺刀插在胸墙上:“如果他们有这个能耐冲破铁丝网,我们就用这个招呼他们。”又指了指放在身边的工兵铲,“还有这个,一铲挥过去连马腿都能斩成两截,非常好使!” 这时,羽箭嗖嗖的飞了过来,冲锋的蒙古骑兵开始漫射了。天雄军不为所动,就你们那可怜的小角弓,这么远就放箭有个屁用,别说铁甲了,就算是穿得厚一点你们也射不动!他们只是靠着胸墙蹲下,那乱纷纷的射过来的箭要么钉在胸墙上,要么从他们头顶飞了过去,连他们一根汗毛都没伤着。炮台那边,观测手不断冲这边打着旗号:“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明军没有开火,蒙古骑兵轻松加愉快的冲到了防线前,但马上就被鹿砦和铁丝网给挡住了。铁丝网什么的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几道细细的铁丝而已,何足道哉?但是鹿砦真心让人头疼,这玩意也没多复杂,只是两桶木桩交叉钉在地上,再在那个交叉口探出一根长长的削尖的木桩或者拒马枪,骑兵要是撞上去,别说人,连马都只有被戳个通透的份!没办法,一些蒙古骑兵跳下马,抡起斧头铁锤去破坏鹿砦,试图砸出一个缺口,大多数人则贴着鹿柴继续放箭,来回奔射,压制明军的火力。有人甚至异想天开的将箭射向炮台,这当然是无用功,炮台离他们足有上百米远呢,哪有那么容易射得中! 胸墙后面突然传出一声大喝:“第一排————射击!”接着,插满箭支的胸墙后探出一大片戴着钢盔的脑袋和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愤怒的目光和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那些蒙古骑兵,随着军官一声喝令,数百名火枪手同时扣下了板机! 四十二 结盟5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连成一片,分不清点数来,胸墙猛然喷出几百道细长的膛焰,没有大家所熟悉的黑烟,却越发的慑人心魄!数百枚尖头子弹以超音速旋转而出,形成弹幕毫不留情的扫过,在蒙古骑兵中间凿开一口口血色喷泉。尖头子弹轻而易举的洞穿了蒙古骑兵身上的皮甲,撕裂肌肉,旋转着,翻滚着钻入体内,造成可怕的重创,中弹的人和马匹在同一时间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声不似人的惨叫和哀号,一百多人在短短的两三秒内翻倒在地,那场面简直让人胆寒! 没有中弹的蒙古骑兵耳朵嗡嗡作响,茫然四望,看到的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一个个手臂或者腿被打得粉碎,痛得满地打滚然后被奔腾的骏马踩得肚破肠流的伤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疑问刚刚在脑海中泛起,就被迎面飞来的子弹击了个粉碎————天雄军第二排火枪手开火了,又是三百多支火枪齐射,破坏鹿砦的家伙将斧头和铁锤甩出老远,翻倒在地,马背上的士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然后又戛然而止。第三排火枪再射,蒙古骑兵已经崩溃了,战马发了狂似的狂嘶着,将主人掀倒在地上,拖着他一路狂奔,惨叫声不绝于耳。柴砦前尸骨如麻,个别地方尸体撂起了好几层,鲜血从炸裂型创口喷涌而出,汇成一条条小河,彻底粉碎了蒙古骑兵的勇气。没有中弹的骑兵嘴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喊声,拨转马头朝主力所在的方向逃去,在他们眼里,这道由薄薄一层鹿砦和铁丝网构在的防线已经变成了吞噬无数人命的修罗地狱,在这里多呆一会儿都会没命! “这……这就完了?” 萨力布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数百精骑瞬息之间便死伤了将近一半,哭爹喊娘的逃回来,惊得马鞭掉到了地上。那些头人也惊得面色煞白,明军的火器不是一向都只能听个响,一旦打响炸死自己的概率比打死敌人的还高的吗?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犀利了!隔着二三十步,蒙古骑兵很难对有胸墙保护并且戴着钢盔的明军造成有效杀伤,而明军只要一个排枪打过来他们就成片倒下,这仗还怎么打! 带队冲锋的那位千夫长恸哭着跑了回来,跪在萨力布马前,号啕大哭着叫:“台吉,这仗没法打了!明狗躲在用沙袋垒成的墙后面,我们怎么射都伤不到他们,而他们的火器杀伤力凌厉之极,打得又准,才三次射击我的千人队就没了两三百人!照这样打法,我们就算全部死光也拿不下这座小城啊!” 三个排枪过来就没了两三百人,再加上挨了这么多炮弹,死伤也多达五百了,也就是说,他们连明军的汗毛都没碰着就已经折损了八百人,这个吓人的数字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游牧民族不同于农耕民族,他们在草原上挣扎,生存比农耕民族要艰难得多,草原的随能力是有限的,同样是十亩地,只要风调雨顺,所产的粮食已经够汉人养活一家几口了,而游牧民族不行,即便风调雨顺,十亩草场提供的牧草也养不活哪怕一个人。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使得他们人丁稀少,折损八百人已经是一个非常吓人的数字了,即便分摊到各个部落,也足够让那些部落头人捂着心口跳脚大骂了。这也是热兵器渐渐成熟之后游牧民族再也无力与农耕民族争雄的重要原因,非接触作战的优势已经被农耕民族夺走了,哪怕拿着同样的武器,再优秀的骑兵指挥官也没有办法再像冷兵器时代那样用轻微的伤亡代价击溃比自己多出几倍的步兵,他们或许可以打赢一些战斗,但最终肯定要输掉整场战争。鄂尔多斯部也不例外,他们生活在干旱少雨的鄂尔多斯高原,生活条件更加艰苦,人丁也更加稀少,一下子没了八百青壮,萨力布差点没吐血! “后撤十里扎下营寨,我们从长计议!”萨力布声音沙哑,目光有些涣散,显然刚才那次短促的战斗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他的手抖得厉害。 蒙古骑兵如逢大赦,后队改前队后撤。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不作声,来时的嚣张气焰已经被大炮轰得粉碎,那血肉横飞的场面让他们不寒而栗。所有人都意识到,盐城不是那么好打的,他们必须集结更多的骑兵,制订更周密的战术才行。 天雄军没有追击,他们都是步兵,而且众寡悬殊,离开营垒去追击骑兵那是找死。他们只是打扫了一下战场,将完好的首级割下来,共得三百八十余级,这个数字一经宣布,城里顿时欢声雷动,六百来名步兵加四百名盐工,居然能以伤亡十余人的代价斩首三百八十余级,这战绩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啦! 把总大人洋洋得意,说:“飞鸽传书向侯爷报捷,顺便告诉钱将军,盐池固若金汤,如果他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忙着,过上十天半个月再过来支援都没关系!” 不知道萨力布听了这话会不会气得吐血? 把总大人真心不希望钱瑜那么快赶到,这位天煞星一到就没他什么事了,先让我出几天风头嘛!可惜,卢象升将钱瑜放到最为重要,敌情也最为严重的银川平原,就是看中了他的雷厉风行和雷霆铁腕,也只有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用两三千人马稳住银川平原的局势,让蒙古诸部望而生畏,有人敢跑到他的地盘来撒野,他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当天傍晚他所率领的骑兵便已经抵达边墙,离盐池仅三十里。 “郭千总,情况如何?”一抵达边墙,钱瑜马上去找负责防守这段边墙的千总了解情况,一秒钟都不愿意耽搁。 郭千总原来是平虏卫的百总,为人还算正直,身手也相当不错,只是边军早就烂了,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的。钱瑜来到银川后着手整顿宁夏边军,将老的弱的全部迁回来种地或者扫大街,筛选精壮严加训练,提拔一些还尚未烂透,还愿意用刀剑去拼一个前程的年轻军官,郭千总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现在他手下有一千一百名士兵,平时在边墙外垦荒种地,蒙古人来了就抄家伙守卫边墙,装备和伙食都相当不错,他觉得这日子还不赖。钱瑜垂问,他当然不敢怠慢,说:“禀报将军,卑职派出的夜不收已经跟盐池城万把总取得了联系,他们在两个时辰前刚刚击退了鞑子一次进攻,斩首三百八十余级,打死打伤鞑子八百余人,盐池城岿然不动!现在鞑子已经后撤十里扎营,准备再战了。” 钱瑜问:“鞑子的首领是谁?” 郭千总说:“萨力布,一个颇有头脑的家伙,有着草原狼的绰号。” 钱瑜狞笑:“草原狼?这次我要他变死狗!” 既然盐池没有解除,钱瑜也犯不着太过紧张,下令大军停下来扎营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开出边墙,跟萨力布决战。在草原上夜间行军很危险,钱瑜虽然动若雷霆,但也不会让自己的部队去冒这个险。这道命令让那些追随他的蒙古骑士颇为不满,大家都嚷嚷着表示他们的体力还吃得消,马也并没有疲惫,完全可以趁着这股心气一鼓作气赶到盐池,在天黑前解决战斗,然后今晚大家就可以在盐池城里吃着沾满精盐的烤肉统计自己的功勋了,现在休息,那不是浪费了一天时间嘛!当然,他们反对无效,钱瑜说一不二,他们现唯一能做的就是喂马,然后吃饭。 钱瑜那三百名枪骑兵的马被平虏卫的马夫拉到马厩里,先是灌了几两烈酒活血,然后用大麦拌上鸡蛋、糖以及精盐喂……又是马吃得比人好系列。那些蒙古骑士的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用是用酒把大麦拌一拌,然后就吃吧,即便是这样,那些吃惯了草的马还是吃得很香。至于人的伙食也不一样,那些枪骑兵是四菜一汤,完了还有水果,顺便喝杯茶,而蒙古骑士只能就着马奶酒啃牛肉干,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天雄军在无意间对这些蒙古骑士造成了成吨的伤害。不过,都说了是自干五,就要做好自带干粮的准备啊,连干粮都没有你当什么自干五?这些蒙古骑士对此也没什么怨言,他们围着火堆开心的啃着肉干,喝着奶酒,一脸憧憬的谈着战后的打算。 “听说银川城建了一千多幢新的房子,那房子真好,宽敞明亮,夏天凉快,冬天暖和,吃水也不用去挑,拧开水龙头就行了,真好!” “是啊,我到城里一户人家去作过客,他们做饭不烧柴,不烧牛粪,都用煤,只要两块,煮饭烧热水都够了,太方便了。现在都没有汉人上山砍柴割草了,连稻草都只能拿来喂牲口。” “这算什么?听说钱大人府上还修了沼气池,只要打开开关,再用小火一点,铁管里喷出来的沼气就会着火,连煤都不用就把饭菜给烧好了,哪里用得着像我们,天天用牛粪饼,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听说他们的房子还有暖气,哪怕是隆冬季节也暖和得很!” “真好!我一定要多砍几颗首级,换到迁入城里定居的资格,然后把羊群卖了,雇几个人帮忙开垦几十亩田,当个逍遥自在的小地主!” “如果能搬进城里,我肯定也要卖掉羊群,然后再找人借点钱,办一个养牛场,天天挤牛奶卖!听说在中原,很多孩子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或者奶茶,奶酪在中原地区是越来越受欢迎了,我把挤出来的牛奶制成奶酪运到中原去,肯定能赚大钱。” “切,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自己运到中原去?你不会卖给汉人客商,让他们自己运过去啊?” “奶酪在这里卖不出价钱来!” “你千里迢迢的把奶酪运到中原,看似卖了个好价钱,其实刨去运费和人工,赚到的也很有愿……知足吧,有得赚就好了!” …… 额哲听着这些蒙古汉子的谈话,心里暗暗吃惊。天雄军来到宁夏才多久啊,怎么那么多草原汉子就全变了样,如此羡慕城市的生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离开了草原,他们还能算是天之骄子吗?他本能的觉得这很不妥,但是他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谁都渴望能活得更好,让家人活得更好,这是天经地义的,有错吗? 其实小王子糊涂了,天雄军来到宁夏才半年多,并不代表他们跟蒙古人接触的时间只有半年多,早在几年之前天雄军就通过向塞外出售粮食、茶叶等物资跟九边地区的蒙古部落接触上了,通过那些跑口外的客商,蒙古人头一回知道原来人可以活得如此惬意。现在天雄军来了,短短半年就将荒芜的银川平原变成了稻米飘香的乐园,而且并不排斥蒙古人前来定居,那些苦惯了的蒙古汉子哪里还按捺得住?如果有得选,鬼才愿意一天到晚挥着马鞭赶着牛羊四处放牧啊,是汉人把适宜农耕的土地都抢光了,逼得他们不得不在塞外吃草的好不好! ————华夏族群的史书里记载的都是蛮族入侵的耻辱和累累血债,这是典型的欺负人家没文化。如果大彭、鬼方、东胡、林胡、楼烦、匈奴等等游牧民族也有自己的文字,也有记黑账的习惯,你就会发现华夏族群崛起的历史就是这些游牧民族的血泪史……所以天雄军只是释放了一点小小的善意,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不是他们贱,实在是被打怕了,苦日子过怕了哇!在这些向往城市生活的蒙古汉子眼里,萨力布和他麾下那几千士兵的脑袋就是一份份户口本,还是手快有,手慢没的那种! ps:中国女排的长腿妹子们终于把巴西那帮影后打哭了,把巴西那帮王八蛋球迷打哭了,好开心哪! 四十三 结盟6 吃饱喝足,天也黑了,那些蒙古骑士连帐篷都不搭,只是用一张毯子裹住身体,枕着马鞍,便呼呼大睡。论能吃苦,这些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青年确实要比中原士兵强很多,也更能适应这种艰苦的环境。对他们而言,有一张毯子,几斤肉干,两袋马奶酒已经很好了,以前连这个都没有,饿了割几条发臭的死马肉烤一烤就吃,困了枕着马鞍便睡,照样能转战千里,这是后天环境磨练出来的。 额哲去找钱瑜,提出要去把自己的部队拉过来,配合天雄军作战。钱瑜笑着拒绝了:“不用了,你们穿越河西走廊来到这里,早已人困马乏,硬要上战场的话伤亡肯定会很大的,这场仗你们看着就好,不必插手了。” 额哲觉得自己蒙受了耻辱,叫:“肃毅侯让我们配合你们作战的!而且我们蒙古好汉根本就不知道疲惫、饥饿为何物,一连骑了三天三夜的马照样能参战!” 钱瑜说:“小王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你们真的不必出手,我们的力量已经足以解决鄂尔多斯部了!” 额哲简直觉得他疯了:“就你这三百骑兵?” 钱瑜说:“我虽然只带了三百人,但是赶来助战的蒙古友军却多达两千人,再加上平虏卫的一千步兵和防守盐池的六百火枪手,足够了!” 额哲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已经可以断定,钱瑜已经疯了,就这点七拼八凑的人马居然敢口出狂言,说足够解决鄂尔多斯部七千骑兵,肯定是疯了!既然钱瑜如此固执,他也无话可说了,就冷眼看着吧,等明军被鄂尔多斯部打得大败亏输了再出手,这更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天雄军早早的起来,他们甚至还有心情练了一会儿马术,然后才吃早餐。马上就要开战了,平虏卫也不再小气,把平时舍不得吃的上好面粉拿出来做成嚼劲十足的面食,把品质极佳的奶酪煮成香喷喷的奶茶,屠夫一口气宰了五头肥猪,肥肉瘦肉一起上,跟内地客商千辛万苦运来的咸菜一起炖得油汪汪的,还撒了不少辣椒,可谓油水十足。这是边军和蒙古仆从军的伙食,枪骑兵的伙食还要好,六菜一汤,油水充足,这一顿吃下去少说也能顶大半天。 吃饱之后每人还领到了两个烤得黄焦焦的肉饼子,水壶里也灌了一壶猪肉汤,这是给他们到战场上吃的。大家将肉饼和肉汤小心的收好,平虏城中升起了血红的战旗,以枪骑兵为先导,整支大军浩浩荡荡的越过边墙,开往盐池。 在明军吃饭的时候,蒙古骑兵又对盐池小城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势,也就几个来回,他们便扔下了近百条人命。一次试探性攻势尚且扔下了上百条人命,萨力布既惊且痛,最让他愤怒的是明军在应付他们的试探性攻势时的漫不经心:在他们远远的绕圈子放箭时明军一弹不发,只是趴在胸墙上一边吃肉饼子一边指手划脚的点评着这些蒙古骑兵的骑术,直到他们逼近到三十步以内了,他们才端起步枪开始点名,一枪过去必有一名蒙古骑兵中弹落马,倒地哀号!这种试控性攻势连让他们打排枪的资格都没有,都是由一些神枪手或者新兵开枪射杀,前者在打猎,后者拿活人练枪法。萨力布有种吐血的冲动,以往跟明军爆发一场万人级别的战役,明军能斩首过百就已经是大胜了,可现在他们近万人打区区六百人,居然一直被动挨打,实在是令人抓狂! 尸体被一具接一具的抬了下来,天雄军还是比较尊重死者的,只要表明是过去收尸而且不带武器,他们绝不会开枪————对着几百具腐烂的尸体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不是?萨力布和一众部落头人一具具的查看着那些尸体,发现那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胸口或者面部中弹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士兵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打得很英勇,很顽强,可就是没有办法对明军造成威胁。死者身上的伤口也让他们看得心惊胆战:腹部中弹的就是炸裂型创口,肠子流了一地;胸部中弹的后背会穿出拳头大一个窟窿,内脏什么的全碎了,如果子弹撞中脊梁,脊梁骨都会被打断!手臂或者腿部中弹的话,肢体会被生生打碎,造成大失血……这些恐怖的、血淋淋的伤口再清楚不过的告诉他们这些士兵在铁丝网前遭遇了何等可怕的命运。 有一名百夫长颈部中弹,脖子被打断了半边,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手里紧紧握着角弓,不甘和绝望都凝固在脸上了。他是鄂尔多斯部有名的神箭手,五十米内百发百中,就算是跟后金的白甲兵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然而天雄军一名神枪手在一百二十米的远距离一枪打中了他的颈部。这名百夫长受了致命重创之后狂性大发,策马直冲过去连发三箭,结果都射在胸墙上了。很难想象他在慢慢倒下去的时候看着那堵高不过一点四米,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胸墙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也许悲哀和无奈更多一点吧。 萨力布喘着粗气,吼:“这帮明狗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的火器怎么会如此犀利?他们的射击怎么会如此精准?”从那名百夫长手中拔出那张满是血污的弓,将它狠狠掷向天雄军的防线,咆哮:“有种就出来跟我们野战啊,你们这群缩头乌龟!你们就这点本事了吗?无耻的懦夫!” 正发着狂,远远的传来一阵枪响,几名斥侯跃出地平线,没命的用马鞭抽用马刺踢,把马弄得浑身是血,好像后面有一头霸王龙在追他们似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萨力布也勉强冷静下来,问:“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 很快,地平线后面又跃出十几名骑兵,身手异常矫健,骑着飞驰的战马猛追那几名斥侯,边追边拉开骑弓照着斥侯后背射去,利箭破空之音犹如鹞鹰长鸣,这等声势应该是后金白甲兵手中的强弓的专利,很难想象一张骑弓是怎么做到的。那几名斥侯也边逃边朝后面放箭,这是他们的拿手绝活,成吉思汗时代蒙古骑兵打仗时经常诈败,诱使敌军去追击,然后边逃边射,敌军追着追着,猛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战友的尸体已经连绵数里了。不过对手显然很熟悉他们的战术,这些斥侯射出的箭绝大多数都落空了,而对方射出的箭却一支接一支的钻入他们背后,让他们从马背上翻倒。萨力布心知不妙,赶紧派出一个百人队过去接应,而那十几名追击斥侯的明军斥侯见状也不恋战,放箭射倒了几个之后就撤了。 那个百人队带着唯一一名幸存的斥侯过来,那斥侯中了一箭,浑身是血,跪在萨力布面前哀声叫:“台吉,赶紧撤吧,明军……明军杀过来了!” 萨力布大吃一惊:“明军杀过来了?来了多少人?” 那斥侯说:“足有好几千人,全是骑兵!他们的斥侯异常剽悍,装备也精良,我们的斥侯几乎被他们杀光了!” 萨力布下巴几乎脱臼:“好几千人,全部是骑兵?这怎么可能!天雄军总共才七千骑兵!” 萨力布的情报并没有错,天雄军的确实只有两千枪骑兵,五千猎骑兵,总共七千骑兵。但是他忽略了那些被天雄军吸引,心甘情愿的在天雄军的指挥下作战的蒙古骑士,这些雇佣军性质相当强的蒙古骑士是天雄军对抗蒙古诸部袭扰的主力,至少在银川这边是这。正因为有大批这样的蒙古骑士,天雄军每次只需要出动一两百名枪骑兵就足以应付数千蒙古骑兵的袭扰了,这就是在大草原上建立了威慑力的好处。钱瑜经过半年恶战才在银川平原建立了强大的威慑力,现在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士愿意追随他去征战,连军饷都不用给。 对于明军来援,萨力布还是有准备的,毕竟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围点打援嘛。明军来援如此迅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位鄂尔多斯高原的霸主还是很快就作出了反应,留下四百名骑兵牵制盐池守军,主力在斥侯的指引之下往边墙方向移动,准备迎战明军。 明军也没有让他们久等,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地平线后面扬起冲天沙尘,蹄声震天动地,一支大军隐隐挟着风雷之势从地平线后面倾泄而来。大约两千名头戴貂帽手持强弓的蒙古骑士两翼张开,形成一个强大的威力警戒幕,这个威力警戒幕不知道绞杀了多少鄂尔多斯部的斥侯。中央是三百名枪骑兵,四米半长的马槊上那深深的血槽令人不寒而栗。枪骑兵后面是一千一百名骑马步兵,主要就是这支骑马步兵拖慢了大军的速度,因为他们骑的都是质量较差的马,平时只能作挽马用的,想快也快不起来。这支骑马步兵人人手持一支四米长的长枪,线膛燧发枪现在只能装备天雄军,这些边军先委屈一下。不过,对付这些蒙古骑兵,长枪也能收到不错的效果,那四米长的、尖锐无比的长枪不管是对骑兵还是对战马都能造成巨大的心理威胁。这支大军的兵力跟鄂尔多斯部相比要少得多,但是齐头并进,士气高昂,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鄂尔多斯部放在眼里。 钱瑜手持马槊走在最前面,胸甲虽然作过暗光处理,依然在太阳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不光是他,他那三百名枪骑兵,一千多名边军,都是甲光映日,远远望去,简直就是一片涌动的金属海洋,那气势着实骇人。这还是鄂尔多斯部头一回跟天雄军在战场上相遇,他们对天雄军的第一印象就是: 好多铁甲啊! 看看天雄军那处处透着寒气的铁甲,还有雪亮的长枪大槊,再看看自己身上那臭哄哄的皮甲,不少蒙古骑兵都越看就越觉得委屈,一个部落头人喃喃说:“如果这一仗能打赢,那些铁甲就是我们的了!” 追随明军出战的蒙古骑士们看着这好几千鄂尔多斯部骑兵,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堆会走会动的银子,一撂撂崭新的户口本————对他们来说,后者的吸引力比前者要大得多,看得眼也不眨,嘴里嘀咕着:“这一仗打赢,我们就有资格到银川城里定居了!” 盐池城里,那位昨天刚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的把总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动静,越看就越沮丧,喃喃自语:“不是说了我们能耗死这帮鞑子,让你不用那么急着来支援的吗,怎么来得反而比以往更快?该死的,我的军功,我晋升的希望,全没了!”他越看越来气,放下望远镜冲远处正在列阵的蒙古骑兵怒吼:“我让你们磨磨蹭蹭死活不肯全力进攻,现在好了,我们老大来了,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四十四 结盟7 钱瑜并不知道自己火速来援反而伤了部下的心,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打仗要紧嘛。他用望远镜观察着鄂尔多斯部联军,见对方旗帜破旧,极少有铁甲,骑的马也偏瘦,不禁冷笑一声。就这熊样还敢来打他的主意,真的是活腻了!这样的对手,他连上前跟对方的指挥官说几句话的兴趣都欠奉,扭头对几个支持他的蒙古部落头人说:“开始吧。老规矩,先打一轮火箭,你们再发动冲锋,引诱他们过来,我让枪骑兵解决他们。斩首一级者可获得在银川城定居的资格,斩首两级者可以获得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战斗结束后统一计算战果,任何人不得中途下马割取守级,违令者斩!” 他的命令一级级的传递下去,激起阵阵海啸般的欢呼声,不少初次上战场的蒙古骑士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厮杀,割取首级。 萨力布有些吃惊的问身边一个汉人官员:“那帮明狗在说些什么,怎么一个个跟吃错药了似的?” 那汉人官员竖起耳朵来听,不大确定的说:“那位大将似乎在许赏格,而那些蒙古汉子在狂叫大明万岁。” 萨力布狠狠的一口痰唾在地上,怒声说:“这些见利忘义的家伙,汉人只是许下一点点赏格就让他们忘记了祖宗,他们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 那汉人官员连声称是,心里却说:“有本事你也许个重赏,让你的部下欢呼雀跃啊!”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鄂尔多斯部穷嘛。 那边,骑马步兵已经下马,手持长枪排成三排,至于战马,老规矩,打下桩子将它们拴住,在步兵背后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枪骑兵一分为二,分布在步兵方阵两翼护住这些步兵,而数量众多的蒙古骑士散得更开,焦急地等待着攻击的命令。在蒙古骑士眼巴巴的注视下,上百名步兵无视对面飞驰而来准备发动袭扰的弓骑兵,从骡马背上卸下火箭发射管和简易发射架,飞快的架好,装上火箭炮炮弹。他们动作飞快,转眼之间,二十个简易火箭发射架便竖好了,火箭也装填完毕,一声令下,他们点燃了导火索…… 冲刺而来的蒙古骑兵举起角弓正要放箭,猛然看到明军阵前突然腾起大团大团白烟,刺耳的尖啸声令他们的心脏直抽搐,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中,条条火龙张牙舞爪,腾空而起,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一头扎入身后主力部队的军阵之中! 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 橘红的烟焰翻滚而起。 炽热的气浪四面扩散,被扫中的士兵和战马浑身着火,倒地哀号。 弹片带着火焰以爆速向四周飞溅,方圆五十米内溅起朵朵血花。 凭心而论,这轮射击的精确度并不高,二十枚炮弹只有八枚命中军阵,十二枚白白浪费了。然而,苦味酸炸药所制造出来的恐怖的爆炸轰鸣和炽烈的火焰却让蒙古骑兵感觉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被火箭弹命中的地方变成一片火海,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骇欲狂的嗥叫声!这些火箭弹对他们的心理造成的冲击甚至比85毫米榴弹炮还要大,那两门榴弹炮虽然精确度高,杀伤力巨大,但毕竟是他们见过的,熟悉的,还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但是这火箭弹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看着条条火龙在翻腾的烟焰中飞出,挟着恐怖的尖啸声激射而来,就算是能以一当百的勇士,也没有办法不为之震骇!而苦味酸炸药制造出来的大火更是让蒙古战马惊恐万分,极力挣扎着,才一轮射击,鄂尔多斯部的军阵就有点乱了。 额哲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叫:“这是什么武器?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包克图说:“好……好像是火箭,但绝对不是火箭,火箭没有这样的威力!” 郭千总冲操纵火箭发射架的士兵怒吼:“怎么会打偏这么多?你们能不能给我打准点?这炮弹很贵的!卖了你们都买不起一发!” 他的怒吼起到了良好的效果,第二轮齐射开始,又是二十枚火箭弹冲天而起,这次有十六枚落入鄂尔多斯部的军阵中,而且落点相当密集,爆炸产生的烟焰连成一片,恐怖的火海翻滚而起,将近两百名蒙古骑兵瞬间就没了踪影,依稀可以看到断手断脚在空中飞舞,鬼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身上的玩意儿。恐怖的火海,惨重的伤亡,一下子便击溃了鄂尔多斯部所有的勇气和意志,一位头人尖叫:“妖术!明军会妖术!”策马便逃,这一懦弱的举动像瘟疫一样传染了整支大军,所有人都在尖叫,纵马狂奔,试图逃离可怕的明军,数千大军转瞬之间便被恐惧给击垮了! 钱瑜摇摇头:“真不经打,流寇都比你们强!”对身边的蒙古部落头人说:“放手杀吧,记得把首级给我拿回来!” 那帮头人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嗷嗷叫着拔出横刀,一马当先向溃逃的鄂尔多斯部猛冲过去,他们帐下的蒙古骑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状发出震天响的欢呼,战马撒开四蹄跑得像疾风一样,羽箭密如斜雨,往溃逃中的鄂尔多斯部后背倾泄,很多鄂尔多斯部骑兵转瞬之间就连人带马都被射成了刺猬,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混合着溃军的尖叫和哭喊,格外的惊心动魄。这些蒙古骑士的复合弓都是用牛羊从天雄军手里换来的,制作极为精良,能省力,初速又快,再加上点钢箭镞,杀伤力非常恐怖,中者辄倒,蒙古骑士们追在溃军后面,尽情地倾泄着箭雨,被射中的鄂尔多斯部骑兵像被秋风扫中的落叶一样坠地,一旦倒下,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被他们这么一搅,鄂尔多斯部溃逃得更快,更凶,早已溃不成军,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马刀弓箭,忘记了自己身边其实还有很多人,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别忘记了,他们的对手同样是蒙古人,最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战术特点了。两千名蒙古骑士百人一队撒开来,往来穿插,像驱赶羊群一样将快吓疯了的鄂尔多斯部骑兵来回的赶,用弓箭和马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生命,鄂尔多斯部骑兵不管逃到哪里,总会有羽箭破空而来将他们射倒,他们以为自己在逃,其实一直在战场上打转,根本就逃不掉! 郭千总看着鄂尔多斯部被亲明的蒙古骑士以少围多,如驱犬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莫名的有些感慨,叹了一口气。 钱瑜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用不着同情他们,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对付我们的。” 郭千总说:“卑职感慨的正是这个……想当年,我军多少将士也是在大草原上被他们以少围多团团围住,只能被动挨打无法还手,最后全军覆没,没想到现在轮到他们自己品尝自己发明的战术的厉害了,活该!” 额哲面色惨白,默然无语。 小半个时辰后,鄂尔多斯部死伤的士兵已经铺满了战场,幸存者被团团围住,就像羊栏里被野狼包围的羊群,骑兵们挤成一团,膝盖并着膝盖,神情惊恐、绝望。而他们同文同种的同胞,那些亲附明军的蒙古骑士仍在围绕着他们飞驰,致命的箭镞雨点似的四面射来,不断收割着生命。绝望的鄂尔多斯部骑手们举起圆盾试图遮住身体要害,然而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骑兵专用的小圆盾又小又薄,用来防骨制或者石制箭镞可能还有点用,用来防明军卫所兵那软绵绵的弓射出来的轻箭也马马虎虎,但面对骑射精湛的蒙古骑士用复合弓射来的点钢箭镞,只能是徒劳,一箭过去小圆盾就被穿出一个窟窿,不断有骑手的手臂被透盾而入的箭镞钉在盾牌上,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他们也在用骑弓奋力还击,只是为时已晚,人挤人的他们根本就施展不开,而他们的对手却有充裕的空间可以活动,在五六十米外不断放箭,这个距离他们的骑弓是很难射得准的,还击对对手造成的伤亡跟自身伤亡根本就不成比例! 战斗已经变成了屠杀,战场变成了屠宰场。 残酷的屠杀还在无情地进行着。萨力布眼看着这么多鄂尔多斯部青年相继倒下,血流成河,那颗本以为已经磨练得足够硬了的心撕裂一样痛,他不戴头盔冲到阵前,朝五六十米外往来驰聘不断放箭的蒙古骑士们嘶声叫:“留点情吧!我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啊!”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变射中了他的额头,贯穿颅腔从后脑穿出,声泪俱下的嘶喊戛然而止。这位鄂尔多斯高原上的霸主双目圆睁,慢慢的倒了下去。如果在九泉之下他能遇上古罗马名将克拉苏,一定会同病相怜的————克拉苏也让帕提亚人用这种既无赖又无情的战术给打惨了。 台吉中箭身亡,鄂尔多斯部越发的慌乱,每个人都在吼,在尖叫,却根本就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天鹅哨那尖锐的哨声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那狼群一般的蒙古骑士左右分开,让开了一个宽约一里的缺口。慌乱的鄂尔多斯部本能地往那个缺口涌去,试图夺路而逃,却看到远远的一道金属浪涛缓缓涌来,初时并没有多快,渐渐加速,等到最后三百米的时候,已经是疾似离弦之箭了。碗口大的马蹄同时扬起又落下,扬起漫天尘埃,马背上的骑士稳如磐石,丝毫不受颠簸的战马的影响,长长的马槊单手夹在腋下,半米长的槊锋指南针般指向鄂尔多斯部的溃兵,系在槊杆上的红色小旗在滚雷般的蹄声中猎猎舞动,那画面只能用“壮丽”来形容! 马槊骑兵! 天雄军三百名马槊骑兵向他们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 已经被打得灵魂出窍的鄂尔多斯部骑兵望着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马槊丛林,绝望地发出一声哀叹:“完了!” 四十五 结盟8 侯恂终于回到了北京城。 这位尚书大人出发的时候前呼后拥,仪仗连绵数百步,所到之处地方官吏无不出城相迎,小心巴结,唯恐他有什么不满意的,送礼的送到手软,收礼的也收到手软,那是何等的风光?然而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只剩下几名奴仆,沿途没有一个地方官吏再理会他,当然更不会有人向他赠送仪金,设宴款待,找美婢娈童陪他共度春宵了,甚至一些认出他的店家都拒绝他留宿,不肯卖饭菜给他————拜《南阳日报》所赐,整个中原的人都知道了他麾下左良玉和刘泽清这两员大将在信阳干过的好事,也知道他被一群土匪打得全军覆没,丧师万余,这位尚书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在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崛起之后,接连对建奴和对流寇取得巨大的胜利,中原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胜利的消息,侯尚书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个全军覆没,谁还会给他好脸色看? 因此尚书大人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饥一餐饱一顿,狼狈之极。他对杨梦龙的怨恨越发的深了,他落到这步田地,都是拜这个混球所赐,此仇不报非君子! 不过他也先别想着报仇了,还是想想怎么过崇祯那一关吧!对于他率领万余精兵去打一群土匪,却让对方反手全歼的“辉煌战绩”,崇祯肯定是恼火透顶了,最要命的是,这场惨败还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能管住手下那帮乱兵,让他们别到处烧杀抢掠,何至于整个信阳的人都帮着叛军打他们!这样一个无耻又无能的家伙,崇祯如何能忍!因此回到北京后,他便宣称自己病了,躲在家里闭门谢客,想先看看风色再说。 侯恂“病”了,王应熊可没病,几天之后他便找上门来,质问信阳兵败的缘由。要知道整个文臣集团对这次行动可是抱了很大期望的,为了支持侯恂,王应熊也是下了血本,然而侯恂却没有给杨梦龙造成任何麻烦,便让信阳乱军给打了个全军覆没,王应熊如何能不恼!侯恂自然是大吐苦水: “次辅你有所不知,姓杨的那小子跟叛军根本就是一伙的!叛军所使用的刀枪弓弩都是他提供的,他这是在养寇自重啊!我甚至怀疑他直接出兵伪装成叛军,否则以叛军的战斗力,怎么可能打得过官兵!” 王应熊的面色有点凝重:“你是说,他跟叛军是一伙的?有证据吗?” 侯恂说:“当然有!叛军所使用的强弩跟河洛新军是同一制式的,所使用的长枪和横刀也跟河洛新军的装备一般无二,这还不够明显么!” 王应熊又惊又怒:“那贼子竟敢养寇自重以对抗朝廷官兵?他也太猖狂了!” 瞧这话说的,你都打算让官兵到江汉平原大杀特杀,把江汉平原变成一片血海了,就不许人家想办法应对?预先给对方设定立场,如果对方不按自己预想的出牌便会觉得很委屈这种臭毛病并非日本的专利,明朝的士大夫也有同样的毛病。 侯恂抓住机会,狠狠的告了杨梦龙一状。在他的描述中,河洛地区简直就是叛军的大本营,杨梦龙正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提师北上,攻打北京了……反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该忽悠时就忽悠。王应熊明显是被他忽悠到了,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带领大军南下,将河洛新军连根拔起!侯恂见火候差不多了,恭恭敬敬的给王应熊跪下,行了个大礼,说:“那贼子实在是太过狡猾,太过丧心病狂了,下官之败,真的是非战之罪啊,还请次辅大人在圣上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提到杨梦龙,王应熊便跟被人戳了菊花一样激动,但是提到崇祯,他便沉默了,一个劲的喝着茶,不说话。 侯恂暗叫不妙,哀声说:“次辅大人,下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应熊叹了口气,放下茶杯,从袖子中抽出一份公文递给侯恂:“看看吧。” 侯恂接过来飞快的扫了一眼,惊讶的叫:“林丹汗要遣其子额哲前来至城,与大明结盟,共同对付建奴?” 王应熊说:“名为结盟,实则称臣。” 侯恂吃惊更甚:“称臣?那头桀骜不驯的草原狼竟然要向大明称臣?这怎么可能!” 王应熊说:“前不久,天雄军刚刚挫败了鄂尔多斯部的进犯,斩首近三千,俘虏四千余,鄂尔多斯部七千铁骑全军覆没,而我军伤亡不过五十余人,消息传开,草原为之震骇,原本要进犯九边的鞑子忙不迭的缩了回去。林丹汗之子额哲亲眼目睹了这场战役,惊骇不已,未经林丹汗同意便决定向大明称臣,令圣上龙颜大悦啊!” 侯恂的脸忽青忽白。天雄军伤亡五十余人便全歼了七千凶悍的蒙古鞑子,而他带着万余精兵居然让信阳土匪打得全军覆没,这也太悲催了!天雄军的胜利对明朝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应熊说:“现在你明白了吧?大明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管是对建奴,对鞑子还是对流寇,对叛军,都是节节胜利,打一仗赢一仗,而你却弄出了一场惨败,圣上心中的恼怒就可想而知了,老夫纵然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啊!” 侯恂愤然说:“圣上糊涂!如此放任武夫四处征战,不令糜耗国力,还会令武人势力膨胀,长此以往,藩镇之祸就不远了!” 王应熊说:“理是这个理,但是圣上根本就听不进去,他已经被朝廷大军所向无敌,节节胜利的假象给迷惑了,看不到武人独大的隐患……” 一席话说得侯恂都心情沉重,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窘迫处境,忧心忡忡了。从宋朝开始,士大夫集团便以削弱武将为己任,不遗余力地打压武人势力,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他们也很享受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现在被压制得死死的的武将集团竟有了强势崛起的势头,而且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的武将都要难对付:登莱新军坐拥渔盐之利,还有一个招远金矿可以为他们提供取之不尽的财富;河洛新军把河洛地区经营成了五谷丰登、百业兴旺的乐园,粮食和钢铁产量冠于天下,现在又得到了江汉平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天雄军坐拥大名道三府,也把这三府之地变成了工厂林立、田连阡陌的好地方,从粮食到兵器都可以自给自足,火器之利,冠绝天下!就连那个穷得年年都饿死人的东江军,在收复复州之后也做起了海盐生意,迅速富了起来!对了,还有川军,数万川军都表示学习杨梦龙好榜样,全力以赴开发成都平原,力争将成都平原变成河洛地区那样富足的好地方,这几支军队随便哪支都拥有了撇开朝廷单干的实力,而且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的,想想就让人觉得头疼!眼下朝廷除了用忠义爱国来拢络他们之外,似乎都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这让习惯了一家独大的士大夫如何受得了! 必须制约武人集团,不能再让他们继续随心所欲的扩张了! 可是,该怎么制约他们呢? 无法可想! 数百里之外的九边地区,那遍地烽火已经平息了。正如王应熊所说,盐池一战,鄂尔多斯部全军覆没,蒙古高原为之震骇,那些原本摩拳擦掌准备破边而入大抢一票的蒙古部落十万火急的把自己的爪子缩了回去。亲娘哎,这明军也太恐怖了,仅死伤几十个就干掉了拥有数千精骑的鄂尔多斯部,就自己这点体量,够人家一顿嚼不?还是老实点,向靠近边墙的部落学习,用牛羊去换自己所需的生活用品为妙! 不过,王应熊说错了一点:明军确实是只伤亡了几十人,但是助战的蒙古骑士死伤却多达五百了。当然,他们并不是明军,不必算在明军的伤亡名单里,因此王应熊的算法也没有错。额哲亲眼目睹了枪骑兵一堵墙似的撞上去,将鄂尔多斯部的骑兵撞得满天乱飞,区区三百人竟像一把尖刀一样将鄂尔多斯部数千之众由头至腚避开两半,骇得面如土色。其实枪骑兵刚发动冲锋他就知道鄂尔多斯部完了,这等雷霆万钧的冲锋,即便是阵列严整也抵挡不住,何况现在鄂尔多斯部乱成了一团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也跟他预想的一模一样,枪骑兵粗暴而狂野地撕开鄂尔多斯部的军阵,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上千蒙古骑士横刀跃马跟上,挥舞横刀尽情屠戮,只一次冲锋就把鄂尔多斯部彻底打垮了,近三千人被杀,四千余人跪地投降,而冲阵的明军死伤不过五十人! 如此悬殊的战损比让额哲惊骇欲绝,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冒冒失失的带兵攻打边墙,否则肯定死得比鄂尔多斯部还惨! 惊骇之后就是绝望,在见识了天雄军的战斗力之后,他便知道,林丹汗毕生所追求的统一蒙古各部,重现成吉思汗的霸业的理想彻底没有希望了。以天雄军的威信,完全可以一次次的复制吊打鄂尔多斯部的模式,每次只派出一支规模不大但冲击力极强的枪骑兵压阵,从亲附他们的蒙古各部中召集大批剽悍的轻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一个个部落!而他们每取得一次胜利,威名就会更盛一分,吸引更多蒙古草原的优秀战士前来加入他们的队伍,汉人中的优秀士兵更是会趋之若骛……这将是一个恐怖的循环,只有击败天雄军,才能切断这一循环,然而以天雄军的战斗力,想打败他们又谈何容易! 游牧民族的时代过去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额哲还意识到,钱瑜拒绝让他的部队参战,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大军拥有绝对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在向他示威,用那横卧一地的尸体告诉他:就算与我们作战的是你们,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的小王子立即作出了非常明智的决定。他不像林丹汗那么有野心,在战乱中度过了整个童年的小王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让自己的族群能够延续下去,安居乐业,而不是称霸草原。天雄军似乎能够给予他们这些,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真的要带着最后几千将士四面开战,直到拼光为止么! 他才没有这么傻! ps:恭喜女排成功打哭了风车国!不知道能不能拿冠军?能拿冠军我连发四章! 四十六 结盟9 钱瑜带领得胜之师,押着这数千战俘返回银川,一路上,老百姓反应平淡,除了热情款待凯旋之师之外,并没有对钱瑜以区区三百名枪骑兵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表达出太多的惊讶,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这咱平淡让额哲小王子毛骨耸然! 他很想问部钱瑜那阵彻底打垮了鄂尔多斯部的火样流星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敢开口,只要不是白痴都应该知道,这是明军的绝密武器,瞎打听的话对他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他只能祈祷这种恐怖的流星雨不要落到自己身上,否则他那点军队瞬间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大军回到银川,卢象升带领众将领出城迎接,看到钱瑜一口气押回了四千俘虏,他的反应比较平淡,只是淡淡的对钱瑜说:“干得不错,经此一役,银川平原周边各部落应该消停一段时间了。” 钱瑜昂然说:“鄂尔多斯部太不经打了,流寇都比他们能打!” 额哲的脸微微抽了抽,想抗议,却又无话可说。鄂尔多斯部的表现确实是糟糕透了,打不过钱瑜也就算了,围住了只有区区六百步兵防守的盐池小城,死了一堆人也没能啃掉一点墙皮,人家确实有鄙视的理由。 卢象升挥挥手,让人把俘虏押下去安置,额哲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问:“侯……侯爷,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俘虏?” 卢象升说:“愿意加入我军的,我们欢迎,不愿意加入的就送到牧场为我军放牧割草,总得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 额哲暗暗松了一口大气,他还真怕卢象升一怒之下把这几千人全给杀了,这可是好几千青壮哪,虽然鄂尔多斯部对林丹汗并不友好,但大家毕竟是同文同种,他也不忍心看到这么多蒙古战士在被俘之后被天雄军杀掉。现在看来,天雄军虽然凶悍,但并不嗜杀,没有虐杀战俘的习惯,这算是鄂尔多斯部不幸中的大幸了,他尝试着问:“侯爷,我部这十几年来连遭重创,丁口损失惨重,早已衰弱万分,我愿意用牲畜从侯爷手里交换一些俘虏,不知道侯爷能否应允?” 卢象升笑:“小王子是害怕我们杀俘是吧?看不出小王子还有这样一副好心肠……好吧,我同意这笔交易,一匹战马换一名俘虏,小王子量力而行。” 一匹战马换一名俘虏,这个价钱看似离谱,其实还是相当公道的,草原上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匹战马出生之后只要两年就可以骑着它去打仗了,而一个小伙子从出生到成为一名士兵,至少也得十七年,成本不知道是养大一匹战马的几倍!额哲乐呵呵的答应了,林丹汗帐下现在缺战马,但更缺战士,能用战马换回一两千优秀的战士,父汗想必会开怀大笑。 谈妥了交易,卢象升转而又宣布,凡是参与此次战役的蒙古骑士,不管阵亡与否,都可以迁入银川城定居。此言一出,那些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蒙古骑士欢声雷动,很多人把帽子摘下来用力抛向天空,幸亏他们不会扭秧歌,不然肯定扭上了。接着,卢象升在将军府中设宴为钱瑜庆功,那些带领部落战士参战的蒙古部落头人和表现英勇的蒙古骑士都有幸参加这次宴会,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气氛,只能用“亲如一家”来形容。各部落头人争相向卢象升和钱瑜敬酒,丝毫不掩饰对这两位汉人将领的敬重和赞美,这让额哲十分羡慕,要知道现在卢象升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客气就意味着不把你当自己人啊!他的部族想重新崛起,就得依靠天雄军,不搞好关系可不行。想到这里,他咬咬牙,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走到卢象升面前,恭敬的说:“侯爷,你是我见过的最仁慈、最睿智的汉人,你的军队是我见过的最为可怕的铁血劲旅,你的威严犹如沙漠上空的烈日,让人不敢直视,你的仁慈又像轻轻吹过的春风,给草原带来无限希望!我谨代表帐下四万牧民祝你长寿安康,公侯万代!” 一席话说得众头人直瞪眼,不是瞪这个马屁精,而是瞪自己身边的子侄————你个蠢货,怎么就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呢?你要是争气一点,不就可以得到肃毅侯更多的信任,赢得更好的前程了么! 卢象升爽朗的笑了:“小王子你过誉了,我只是个凡人,没有你说的这么完美。” 额哲认真的说:“不,侯爷,你不是凡人!你的威仪堪比成吉思汗,你那强大的军队甚至连成吉思汗麾下的铁骑也望而生畏,我想,以你的威仪和仁慈,如果你能统治大草原,肯定能让这片纷乱而贫穷的土地变得富庶繁荣,蒙汉人民亲如一家,安居乐业!”他膝盖一屈,跪了下去,高声说:“察哈尔和喀尔喀部四万牧民愿意与侯爷结盟,奉侯爷为草原之主,用手中的弯刀和骑弓为侯爷征战,打出一片繁荣富庶的乐园来!” 众人为之惊愕,好家伙,名义上说是结盟,实质就是称臣了啊,这位小王子真下得了决心!惊愕过后,众头人纷纷出席跪下,高声叫:“我们都愿意奉侯爷为草原之主,为侯爷征战,打出一片繁荣富庶的乐园来!” 钱瑜和卢象升对视一眼,都是苦笑。这帮蒙古人的肠子真的是比箭还直,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半点遮拦!幸亏这里没有朝廷的眼线,否则就冲他们刚才这一番话,卢象升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钱瑜小声问:“大人,怎么办?” 卢象升摇摇头,出席将所有人一一扶起,温和的说:“各位都是大草原上一等一的好汉子,不要动不动就向人下跪,我不喜欢这样子……此外,我还要强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后别再说出什么奉我为草原之主的蠢话了,我是大明的臣子,你们要效忠,也只能向大明效忠。” 一个部落头人大声说:“我们信不过大明!” 马上有人应和:“对,大明的官不可信,他们当中有很多自私自利的蠢货,拿我们当傻瓜耍,我们信不过他们,只相信侯爷和钱将军!” 额哲苦笑:“要是大明信得过,我父汗何至于孤军奋战,身败名裂?当初我们就跟大明约定,我们围攻辽河套,大明从东江和关宁向建州施加压力,大家齐心协力困死建奴,结果那帮文官拿我们当傻子,在我们与建州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拒绝向我们提供粮食和武器,害得我们一溃千里!”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轻蔑之色:“大明那帮官信得过?除非盐湖里凝出白糖,沙漠里长出参天大树!” 看样子蒙古人跟对明朝中枢充满了不信任,这种不信任是在两百多年里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想要改变并不容易。其实这也是封建王朝的通病,那些边远地区总是对京城充满了不信任,比如说宋时广西就根本不鸟汴梁,他们只认那些与他们一起吃烤肉喝茶,教他们种植开矿的地方官员,“山高皇帝远”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蒙古离明朝并不远,双方如此不信任,都是在两百多年的欺骗和被欺骗中积累起来的,比如说在茶马贸易中蒙古人用劣马充当好马卖给汉人,汉人用破旧的布匹充当好的卖给蒙古人,这些都是相当糟糕的例子。明朝中枢也没少忽悠蒙古人,比如说朱棣起兵的时候以允许蒙古人到滦河平原定居为条件换取朵颜三卫出兵为自己冲锋陷阵,等夺了天下去翻脸不认人了,想要滦河平原?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我没发兵灭了你们你们就烧高香了!更远一点的例子就是蓝玉击灭北元政权之后接受了元帝的投降,这本来是显示天朝上国的宽容大度,化解蒙汉仇恨的好机会,可偏偏这位仁兄把元帝的爱妃给睡了,这不是节外生枝吗?至于蒙古人就更不用说了,瓦刺在土木堡之战歼灭了二十万明军,大明数代人积累的精兵强将几乎一扫而空,国势急转直下;鞑靼铁骑闯入京畿重地横冲直撞,饱掠而去,这一宗宗,一桩桩,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想让两个族群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真的太难了。 蒙古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只相信强者,那些大道理对他们来说都是空的。 想通了这一层,卢象升也有点儿无奈。十几代人积累的恩怨和怀疑,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只能徐徐而图之。他大声说:“好吧,我接受你们的效忠,我们结盟,蒙汉两族齐心协力,拿下整个河套地区,汉人耕种,蒙古放牧,汉人永不侵夺蒙古的牧场,蒙古也不得到汉人的农田来放牧,边市买卖公平,永不关闭!” 众头人放声欢呼:“边市买卖公平,永不关闭!”他们没学过经济学,却也知道边市开放的时候他们的生活水平相当好,边市关闭之后生活质量就直线下降了,空有满山牛羊,却连口铁锅都换不到,那日子没法过。还记得穿得破破烂烂,赶着牛羊忍受着寒风的侵袭跑到边墙,大声呼唤哀求边关汉人与他们交换生活必需品的日子么?那种日子真的是想想都怕。现在好了,肃毅侯宣布边市永不关闭,他们的好日子不远了。 四十七 决断 这么多蒙古部落重新依附大明,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卢象升不敢怠慢,当天晚上便写成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上奏朝廷。这些都是侯恂所率领的平叛大军在信阳被红娘子揍得死去活来时发生的事情。不用说,崇祯接到这份捷报自然是大喜过望,天雄军进驻宣大银川一线后,就再没有发生过鞑子破边而入冲州撞府的烦心事了,反倒是天雄军动不动就数百上千的歼灭鞑子,一次斩首几百级上千级看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半年时间累计斩首多达九千级就有点儿吓人啦!现在连蒙古的小王子都过来依附了,天雄军真的是太给他长脸啦!在上朝的时候,心情极佳的天子把奏折拿给群臣看,掩饰不住笑意:“天雄军守土有功,进驻九边半年多来寸土未失,鞑子闻风丧胆,朕真的很高兴啊!” 群臣齐声祝贺,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吴宗达出班启奏,说:“皇上,天雄军把边境守得滴水不漏固然是好,但是他们屡屡越过边墙攻打蒙古部落,是不是有点不妥?” 崇祯拧起眉头:“怎么个不妥法?” 吴宗达说:“鞑子贪狠如狼,狡诈之极,实乃大明的心腹大患!这些年来汉蒙之间的关系有所好转,一度联手对抗建奴,这对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天雄军却屡屡越过边墙攻打蒙古各部,甚至进占他们的牧场,微臣认为,这大大不妥!”见大老板的眉头越拧越紧,“不爽”这两个字几乎是大写加粗的写在脸上,他心里也有点儿打鼓————崇祯可听不得有人说那两根擎天柱的坏话!但是既然已经出头了,就不能缩回去,他硬着头皮说:“天雄军以集灭散,以铁杵舂卵之势将靠近边墙的鞑子一一歼灭,固然快意,但是鞑子可是很记仇的,边衅一开,只怕永远宁日了,微臣认为,肃毅侯还是行事谨慎些好!” 他应该庆幸杨梦龙现在正老老实实的呆在信阳,如果杨梦龙也与他同殿上朝的话,百分之百要动手把他抽成猪头了。去你妈的,明明是人家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撒野,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成擅开边衅了!崇祯也听得满心不爽,然而文臣集团并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吴宗达敲了开场锣,王应熊马上又跳了出来,说:“还有,肃毅侯说林丹汗之子额哲要与大明结盟,微臣认为,此事万万不可!” 崇祯脸都黑了:“为何不可?” 王应熊说:“林丹汗与建奴可是死敌,这些年来建奴对他穷追猛打,将他从辽河套一直撵到了河西走廊,还是不肯罢休,眼下林丹汗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人马所剩无几,如果大明收留了他们,建奴岂肯善罢甘休!再者,林丹汗所部自去年便多次破边而入,劫掠延安府、银川府,屠戮边民无数,实乃我大明之大敌,收留一个大敌,激怒一个大敌,实在太不理智了!” 崇祯按捺着性子问:“那依王爱卿之见,该如何应对?” 王应熊不加思索,脱口而出:“自然是让天雄军发兵,一举将林丹汗所部击灭,将额哲斩了!如此一来,边墙被破之仇报了,又不会激怒建奴,岂非两全其美!” 一帮文臣连连点头:“王大人真是老成谋国,此乃万全之策!” 崇祯把目光投向温体仁:“温爱卿有何见解?” 温体仁悠悠说:“微臣认为吴大人、王大人所见不无道理,眼下大明虽已稍安,然而湖广叛军势大难制,建奴蠢蠢欲动,形势依然危急,天雄军实不宜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就算不动额哲,也不应该与他结盟,万一真的因此而激怒建奴,可就得不偿失了!” 傅宗龙怒声说:“温大人见解何其迂腐!眼下东江军拣选精锐编练新军,渐见起色,登莱新军虎踞登莱,其水师纵横海上,实为旅顺强援,河洛新军横绝江汉,绝了湖广叛军北上的念头,更大力重修秦直道,为天雄军后援,自南阳出发到银川,十余日即到,天雄军横绝塞外,胡马闻风丧胆,可以说,自成祖之后,我大明之军威未尝如此之盛!籍此良机,天雄军不恩威并施,吸纳蒙古诸部与建奴在大草原上分庭抗礼,更待何时!”说到这里,老头子几乎是指着王应熊的鼻子在骂了:“击灭林丹汗部、斩杀额哲之言更是愚蠢之极!林丹汗虽已落魄,然而毕竟是蒙古大汗,并曾与大明联手对抗建奴,虽有破边之过,但当务之急是对付建奴,此许过节,姑且放下又如何?与林丹汗结盟,借林丹汗之威名,天雄军可以轻易招揽大批蒙古精骑,然后以夷攻夷,能一举荡平蒙古固然是好,就算无法一举荡平,也能让蒙古草原杀得血流成河,最终元气大伤,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为何诸公就是看不透?” 王应熊冷笑:“傅大人固然豪情满怀,然而未免有点一厢情愿了!蒙古岂是那么好打的,太祖、成祖时期大明兵威何其鼎盛,猛将如云,谋臣似雨,常遇春、李文忠、冯胜、傅友德、蓝玉……哪个不是不世名将,成祖更是七征大漠,每次发兵数十万,然而结果如何?太祖、成祖尚且无力征服蒙古,眼下大明国力衰微,兵微将寡,有何资格奢谈征服蒙古!” 傅宗龙厉喝:“天雄军以区区三百铁骑和两千新附军便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鄂尔多斯部七千精骑,若计划周详,补给充裕,凭什么就打不下蒙古!如果天雄军打不下蒙古,那再加上河洛新军呢?再加上登莱新军呢?能不能打得下?” 此言一出,众文臣尽皆哑口无言。 是啊,三百破七千,铁打的事实!天雄军眼下已经拥有三千枪骑兵,河洛新军也有两千五百之数,再加上留在锦州一直没什么大作为的那一千枪骑兵,足有六千之多,再加上数量众多、剽悍健锐的轻骑兵,再加上多达数万之众的新军步兵,凭什么就一定打不过蒙古人!? 崇祯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说:“傅爱卿之言壮哉!我大明就该有这等气慨!” 一帮文臣全跪了下去,叫:“皇上,三思啊!” 崇祯摆摆手,说:“别说了,朕意已决,与林丹汗结盟,联蒙抗金!”望向傅宗龙:“傅爱卿,此事非同小可,得有个有份量的人出面,不知爱卿能否为朕勉强一行?” 傅宗龙拜了下去:“此乃臣的荣耀,老臣求之不得!” 固执而好大喜功的天子没有给群臣更多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样敲定了,这让温体仁等人极其不爽。但不爽也没有办法,崇祯一旦作出了决定就很难改变,这位登基以来就一直麻烦不断,屡屡遭受丧师失地之耻的天子,太渴望能够建功立业,洗雪前耻了,卢象升为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 虽说下定了决心,但是崇祯心里还是觉得温体仁等人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王应熊、吴宗达等人都是老成稳定之人,进取心是没有了,但不失为谨慎,自己是不是应该也考虑一下他们的意见?这种念头让他陷入了长时间的迟疑,甚至有些后悔太快作出了决定。巧得很,就在他思索着要不是再叫傅宗龙、温体仁、王应熊等人过来商量商量的时候,当值太监送来了侯恂兵败信阳,一万三千精兵全军覆没的坏消息。崇祯顿时暴怒,差点把那份奏折给扯了个粉碎!这太丢脸了,官兵虽说也没少打败仗,但是一次性损失一万多精兵的惨败即便是在关外也不多见,更别提是跟流寇打了————事实上,在崇祯十一年之前,明军最头疼的不是如何击败流寇,而是如何追上他们,咬住他们。明军被流寇成千上万地歼灭是发生在崇祯十一年之后,那几年里为了对付破边而入的后金大军,明军把自己最后一点野战力量都拼清光了,终于轮到流寇吊打他们了。现在才崇祯七年,离流寇吊打明军还早着呢……不对,流寇已经不复存在了!形势一片大好之下,侯恂却在信阳那个小地方弄出了这样一场惨败,崇祯那个恼怒就别提了!信阳民变又不是陕西民变,信阳叛军更不是纵横西北数年的高迎祥大军,侯恂怎么就能弄出一次全军覆没的惨败来呢?真是太佩服他了! 勉强冷静下来之后,崇祯喃喃自语:“看来这帮文官也只是嘴皮子功夫了得,真让他们料理军国大事,只会弄得一团糟……不行,这事不能听他们的,否则只会被搞砸!” 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意味着在天雄军征服蒙古高原这一盛事上,文臣集团基本上只能靠边站了,而事实也证明,崇祯那持续了数年的好运气还在继续,这对他,对大明,对天雄军,对河洛新军,都是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他的好运还能持续多久? ps: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云再起时!沉寂了十二年的女排终于走出了低谷,风云再起,在里约重回世界之巅,把我们已经失落了十二年之久的东西全拿了回来,真是太好了,十二年的等待,都值得了!也祝福已经拿腻了银牌的美国女排换牌成功,拿到了一块铜牌! pps:昨天停电了,没看到直播,真他奶奶的!供电局,祝你全家死一户口本! 四十八 筹备 七月的神州大地,迎来了丰收的季节。河洛新军控制的地区,在收割完小麦、水稻,收完土豆之后,又要收割亚麻了。由于看到了亚麻的前景,今年亚麻种植面积比起去年来增加了十倍不止,在南阳、荆州、武汉都有大面积种植,而且长得也很好,肥力弃足,没多少虫害,丰收那是妥妥的。就是农民要辛苦一点,收获土豆的疲惫尚未消散,又要收割亚麻、沤麻了,一年到头没个消停呀! 在登莱新军控制的地区,海鲜加工工厂和盐厂的规模扩大了不少,每天都有大量渔船出海,尽情捞捕,获取大海的馈赠,渔港成了最为繁忙的地方。当然,小麦的收成也不错,今年有人种下了不少棉花,同样获得了丰收。 大名道上,抢收棉花已经进入高峰期,棉农起早贪黑,一门心思扑在自家棉田上,公路上满载着棉花的马车来来往往,不时有些小棉桥被风吹到路边,一路皆白。 在银川平原,农民在收割完水稻,收完土豆之后开始收向日葵了。向日葵的一旦成熟之后就要马上收割,不然葵花籽会落到地上,每晚收一天就会损失一部份,辛苦了半年的农民当然不甘心让自己的收获就之样损失掉,他们争分夺秒地向那一株株向日葵挥起了镰刀。银川各个城镇的晒谷场上,葵花籽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这些葵花籽在晒干之后有一部份会被加一点盐炒熟销往关内成为零食,而大部份则会被送到榨油厂,然后变成金黄色的葵花籽油出现在千家万户的厨房里,至于榨油剩下来的油粕也不会浪费,拿来喂牛喂鸡,都是一流的饲料,过了好几年穷日子的天雄军可没有浪费资源的习惯。 这段时间里额哲的军队就留在银川接受天雄军的整编、训练,而他只是派人回青海去象征性的跟林丹汗报告,自己则留下来,认真地学习汉人的礼仪、风俗、文化。只是在银川城呆了大半个月,他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惬意的城市生活,打心里不愿意再回到草原去过那种一碗饭半碗沙,伴着牛粪味进入梦乡的日子了。是的,他想留在银川,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像汉人那样惬意的活着,不必整天为下一顿饭而担忧。他当然也目睹了大丰收的情景,不止一次被那堆积如山的稻谷、土豆、葵花籽惊得目瞪口呆,羡慕万分。他感慨的对身边的随从说:“汉人真是太聪明了,给他们一点点土地,他们就能养活自己,并且过得很好,而我们即便拥有千亩草场也过得异常艰难……如果我们想壮大,必须向汉人学习农耕,单纯依靠放牧,只有饿肚子的份!” 这是大实话,牧民的生活太艰苦了。千亩草场,听起来吓人,其实能养活一百头牛羊就谢天谢地了————直接放牛羊去吃的话千亩草场真的养不了多少牛羊的,守着千亩草场饿肚子的例子多了去了,而在关内,拥有一千亩田地的……都他娘的是吃香喝辣的地主了好不好! 蒙古人如果不想再过那种连铁锅都当成传家宝的苦日子,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放牧,必须向汉人学习耕作,从土地里获得更多的馈赠。 汉人从土地里榨取财富的本事也让额哲大开眼界。种植什么的就不用说了,蒙古人占据河套地区近两百年,只知道河套地区适合放牧而已,然而天雄军夺回银川平原之后,第一时间便在石嘴山那边打了十几口矿井,现在这些矿井里每天都有大量的煤源源不断的运出来,供应整个银川,甚至向整个宁夏辐射,仅此一项便不知道创造了多少财富!煤是个好东西啊,有了它,就再也不用担心冬季柴草烧完然后大家冷死了,怎么以前蒙古诸部控制银川平原的时候就没有发现这样的好东西呢?此外他们还从换回来的地盘上找到了铜矿和铁矿,正在大量开采,拿地盘换粮食的部落已经哭昏在厕所里了……草原上最缺什么?最缺铁啊!结果倒好,他们天天都在铁矿上行走却一无所知,把整个矿区都卖给了天雄军!银川周边的蒙古诸部在唉声叹气之余,看着那几个先前还自认为占了大便宜的部落,都是一脸鄙视。接着天雄军又在阿拉善草原发现了一个大煤矿,不用说,大家看原先在阿拉善草原放牧的那个部落的目光都是:唉,我们中间又出了一个傻逼!各部落已经约定:以后千万别再轻易跟天雄军做交换,如果天雄军要拿东西换他们哪块地盘,千万别急着答应,先回去找找看这块土地上有什么宝贝再说! 额哲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就算天雄军告诉你们那块土地上有宝贝又如何?你们有这个能力去勘测吗?你们有足够的技术和人力去开发吗?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其实大草原上有着数不胜数的矿藏,煤、铜、铁、碱……数都数不过来,如果能够将这些埋藏在地下的宝贝开采出来,你们就算不放牧也能过得很好。”在一次谈话中,卢象升不无感慨的对额哲说,“你们对草原的开发真的太低了,只知道放牧,东部的森林,西部的矿藏,南部适合耕作的湿地,都没有得到利用,真是暴殄天物!” 额哲吃惊不小:“侯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长着一双天眼,能够看到埋藏在地下的矿藏?” 卢象升哑然失笑:“我哪有这么神?是一个人告诉我的。事实上,早在去年他就告诉我银川平原有很多煤,我按着他圈出的位置开挖,果然就挖到了煤。” 额哲再三追问那个人是谁,卢象升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不过这也给了额哲一点安慰:原来我们草原并非只是一片贫瘠之地,只是我们不懂得利用而已!只要开发得好,我们大草原一样能够大量生产粮食、钢铁、棉布、盐!不过,跟被他嘲笑过的人一样,他也只是知道草原上有宝贝,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发这些宝贝,只有叹气的份。 在额哲看来,卢象升应该是最温和、最睿智的汉人了,他风度翩翩,明辩事理,处理各种繁杂的事务得心应手,从容不迫,他手下的人不必刻意追求什么,只要跟着他从容不迫的去做,成绩便自然而然的出来了。每次与这位温文尔雅的侯爷交谈,他都受益匪浅,很希望能够与卢象升彻夜长谈,他有无数问题要向卢象升讨教呢。可惜卢象升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样的机会很少。看着蒸蒸日上的银川城,看着汉蒙两族百姓在城里和平共处亲如一家,他感慨的对亲随们说:“汉人中有卢大人这样的文官,有钱将军这样的猛将,我们蒙古人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他打定主意了,回到青海一定要劝林丹汗放弃统一草原,与大明分廷抗礼的野心,大明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以蒙古这点体量,根本就斗不过他们。 额哲带来的那三千人马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已经恢复了元气,他们甩掉了臭哄哄的鼠皮大衣,换上了天雄军那标志性的火红军装,那砍上几次就报销了的弯刀换成了削铁如泥的横刀和破甲能力强悍的点钢长矛,至于角弓,更是换成了能射出三百米远的复合滑轮弓,整体战斗力已经上了一个台阶。然而在对抗中一次次被天雄军骑兵以寡击众反复吊打之后,这些蒙古汉子们对自己的骑射绝技失去了信心。箭射得再准又能怎么样?人家人马都披着箭射不穿的铠甲,挺着马槊一堵墙一样猛撞过来,再好的箭法也是白给!更何况天雄军还有普遍装备着射程超远的火枪的步兵军团和恐怖的炮兵部队,跟天雄军打,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打不过天雄军,跟着天雄军去吊打那些他们看不顺眼的蒙古部落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小王子说了,河套平原有大量宝藏,将它拿下来,整个草原的蒙古人都能过上像汉人那样的好日子,他们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不知道天雄军什么时候才出兵而已。 天雄军确实在为征服河套地区作着准备。卢象升眼里的征服,并不单纯是把蒙古人打服,让他们俯首称臣,而是彻底控制整个蒙古高原,让汉人在蒙古高原站稳脚跟,让蒙古人成为大明的一份子,用他们的马刀强弓去为大明征战!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不是打几场战役就能成功的,他有大量准备工作要做,而开发银川平原、大同盆地,只是个开始而已。他必须整合陕西、山西、宁夏诸省的资源,并且打通一条从草原通往南阳的路线,方便河洛新军驰援。前者他一直在做,陕西、山西、宁夏等地的官员也比较配合,后者则是现成的,早在两千年前,秦朝便动用数十万民夫修建了一条从西安直通包头(当时被称为九原郡)的高速公路————秦直道,两千年来这条大道一直在发挥着重要作用,他要做的只是稍稍改造一下,秦直道便能让他的大军受用无穷了。至于南阳至西安段,杨梦龙则在驿道基础上扩建一条可以并排通过四辆四轮马车的大道,而且还是水泥路,眼下这项工程已经进入中盘阶段,从南阳通往西安的公路修通之日,便是大军长歌出关、横绝塞外之时! 在陕西,在山西,在宁夏,数以万计的民夫正在修桥铺路,而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兵工厂正在夜以继日的制造着大量这个时候杀伤力最为凌厉的武器。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天雄军洪水决堤般从边墙后面涌出,漫过草原的那一刻。 裹着暴雨的乌云正在草原上空积聚,草原上各部落也能感觉到暴风雨即将袭来的压迫感,不少人惶恐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特殊的时刻,一匹快马穿越烟沙晦迷的河西走廊,直奔银川,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林丹汗病逝! 四十九 垂问1 额哲对林丹汗的死丝毫不感到意外。 林丹汗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长年征战已经让他油尽灯枯,一次次让后金打得大败亏输,在草原上落荒而逃的痛苦经历更是摧毁了他的健康,青藏高原的气候也让他颇为不适应,因此在退到青海之后就病倒了,在额哲奉命领兵前来银川后不久,他更是染上了致命的天花,很快便一命呜呼了。这位仁兄只能用“志大才疏”来形容,他誓要统一草原,重现成吉思汗的荣光,并且终生为此而努力,志向固然高远,也壮怀激烈,然而却欠缺一点运气。他继位时明朝已经日薄西山,他未尝没有机会率领蒙古铁骑重新入主中原,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后金却强势崛起,不仅压着明朝打,同时也将林丹汗揍得头破血流,他对后金的战绩只能用“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来形容,在一次次惨败中丢光了地盘不说,还众叛亲离,以至于在最悲催的时候,这位蒙古大汗身边的牧民只剩下不到四万帐。在他死后不久,他的死对头后金再次发兵远征蒙古,直逼青海,他的宝贝儿子率领残余的部族向后金投降,那几个老婆也改嫁了皇太极。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的儿子们后来卷入了一场背叛后金的风波中,被后金斩尽杀绝,他的血脉彻底的断了!败光了基业,老婆嫁给了仇敌,香火也断了,这位仁兄的一生简直就是个大橱柜,里面杯具餐具一大堆。不过现在还好,他的宝贝儿子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加可靠的靠山,他的部族得以生存下去,估计那几个老婆也用不着嫁给皇太极,往他头上扣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额哲得知林丹汗死后,并没有过于悲伤,相反,还感到一阵轻松。不仅仅是他,他所带来的三千铁骑也是这样,并非他们没有良心,而是……这位大汗的雄心壮志对于整个部族而言已经成了沉重的负担,他那虚弱到极点的部族已经没有能力去承载他传大的理想了,他的部族早已放弃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想好好生存下去,他死了,大家只会感到如释重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三千铁骑马上就拥护额哲继位,成为蒙古新一任草原之王。只是这位草原之王有点儿水,因为他麾下的将士不过万人,牧民不过四万帐而已,还不如土默特、鄂尔多斯、敖汉等部呢。不过,从天雄军那里得到大批精良的武器后,这位草原之王的实力已经大增,重振雄风是不可能的,但割据一隅完全办得到。只是额哲对此毫无兴趣,得知林丹汗死后,他留下两千人马在银川平原继续接受天雄军的训练,自己带领一千人马穿越河西走廊前往青海,把留在青海的族人全接过来————青海毕竟不是久留之地,那里粮食极度匮乏,气候高寒,更有强悍的藏人对他们虎视眈眈,条件都谈妥了,他当然要尽快将整个部族带离那片是非之地啦。 送走了额哲,卢象升正准备启程返回大同,傅宗龙便到了。这老头子也不容易,年纪那么大了,居然一口气从北京跑到了银川,可见他那身板还是挺壮实的,还能再干十几年。卢象升对傅宗龙的到来颇感吃惊,赶紧上茶,等傅宗龙喝掉了好几盏茶,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了,他有些诧异的问:“傅大人,你怎么来了?” 傅宗龙没好气的说:“我的好侯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好事?就因为你,整个京城都吵翻了!” 卢象升一头雾水:“下官干了什么,让京城起了这么大的风波?” 傅宗龙瞪了他一眼:“你要与林丹汗结盟,大量接纳蒙古部落,干得可谓惊世骇俗,京城能不吵,不闹么!” 卢象升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吵的?建奴在草原上的势力极大,下官既然来到了九边地区,就得设法削弱他们,至少也要让他们不能再在草原上来去自如,借道蒙古肆无忌惮的入侵京畿重地,而林丹汗部是非常理想的盟友……林丹汗在草原上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只要他拥有较强的实力,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只消给他一点物资,他马上就会变成建奴的劲敌,不与林丹汗结盟,岂非愚蠢!” 傅宗龙叹气:“理是这个理,但是有人就是看不到!他们疯了似的反对,口口声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侯爷此举有资敌的嫌疑,要你杀了额哲,灭了林丹汗所部!” 卢象升眸中迸出一丝怒意:“又是那帮言官干的好事?” 傅宗龙说:“不仅仅是那帮言官,连王应熊、吴宗达都闹开了。唉,当道诸公的私心啊,真是太重了!” 卢象升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已经捏紧:“那圣上怎么说?” 傅宗龙说:“圣上还是支持侯爷的,否则就不会让老夫亲自跑一趟了。”说到这里,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老夫路过蔚县的时候看到满山牛羊,战马骨干精坚,浑身是膘,路过大同的时候看到大同百废俱兴,每日运煤的马车不绝于途。等到了银川,又见银川田连阡陌,打谷场上稻谷堆积如山,这情景都有上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吧?皇上派侯爷驻守九边,真的是选对人了。” 卢象升说:“大人过誉了,如果没有皇上的支持,下官是做不出这等事业的!”他变得有些忧虑:“唉,如果皇上能一直信任下官就好了,只要给下官五年时间,下官完全可能让塞上江南的美景重现,让整个西北,包括蒙古草原稳定下来!” 傅宗龙正色说:“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圣眷能否长久,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肃毅侯,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卢象升拱手一礼,说:“大人请讲!” 傅宗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林丹汗能否信得过?会不会拿着大明提供的军资,反与大明为敌?” 卢象升笑:“绝对不会,林丹汗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一个死人,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明的!” 傅宗龙失声叫:“他死了!?” 卢象升说:“死了,前天消息刚到,他的长子额哲已经率领一千铁骑返回青海继位,然后举族迁到银川附近的阿拉善草原来定居,与我们鸡犬相闻。” 傅宗龙抹着额头,连声说:“死得好,死得好!这头野心勃勃的草原狼一死,事情就好办多了!” 卢象升说:“是的,他的长子并没有他那样的野心,单纯只是想让整个部族生存下来而已,如果大明能够让他的部族生存下来,他就愿意用手中的刀弓去为大明征战。” 傅宗龙说:“老夫也曾听说他那长子额哲为人稳重,缺乏野心,如果与他结盟,倒不必太过担心他会背叛……林丹汗死得好啊,他一死,整个部族都要倒向大明了!”连笑几声,心情显然非常愉快。 其实林丹汗部的归附以及银川、大同周边的弱小蒙古部落的投靠都是旅顺之战的红利,若不是明军在旅顺大战中取得完胜,威名大振,想让那么多蒙古人真心实意的投靠,那是不可能的。由于明军死伤惨重,旅顺之战一直颇受非议,颇有一些人认为这一战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为了屁大一块地方损失这么多精兵强将划不来,这一仗不该打,持这种意见的人肯定没有来过边关,如果他们来过边关就不会放这样的狗屁了。 “现在蒙古军的战斗力如何?如果在原野上相遇,天雄军能战胜他们吗?”傅宗龙乐归乐,可没有忘记办正事。 卢象升说:“现在的蒙古鞑子跟以前没得比,他们困顿之极,有相当一部份骑兵还是用骨头作为箭镞,所用的马刀大多是用缅铁铸成,这样一把马刀在草原上至少要卖七两银子,然而砍劈几次就报废了,跟我军的马刀完全没得比……”他详细的介绍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也是通过他的介绍,傅宗龙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对手已经衰弱得不像话了。眼下蒙古诸部内部一盘散沙也就算了,由于气候干旱寒冷,大片牧草枯死,每年都有大量牛羊冻饿而死,各部的牲畜数量一减再减,生活之艰苦,比起明朝中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冰河气候给明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大明的死对头蒙古人也不好过,他们所承受的苦难只会比大明百姓更深重,谁让他们的生产力这么落后来着? 不过,蒙古人没饭吃没衣服穿还可以去抢,大明百姓可没处可抢,这是差别。 最后,卢象升总结:“现在的蒙古骑兵别说跟我天雄军铁骑打,就算是跟使用我军制式的林丹汗旧部打,也万万打不过!盐池之战,我军只出动了三百人,各新附的蒙古部落出了两千人,便一战将鄂尔多斯部全歼,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由此不难看出差距是何等吓人。” 傅宗龙问:“那,如果你的步兵在草原上与他们的骑兵相遇,能抵挡住他们的轻骑冲击吗?” 卢象升傲然说:“如果遇到我的步兵,他们会败得更快,更惨!” 这是大实话,天雄军起家的时候可没有多少骑兵,那六百骠骑几乎掏光了他们的家底,很多战役都是靠步兵打赢的,这就打造出了一支恐怖的步兵军团。那些步兵纪律之严,意志之坚韧,火力之凶猛,是任何一支骑兵都无法比拟的,仍然像两千年来那样依靠马刀骑弓作战的蒙古轻骑兵遇上扛着线膛燧发枪,并且有榴弹炮和火箭炮支援的天雄军步兵,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鄂尔多斯部的遭遇就证明了这一点,七千人打不过六百名拥有两门榴弹炮支援的火枪手,而跟钱瑜对阵的时候,仅仅挨了四十枚火箭炮炮弹轰炸,他们便崩溃了。 卢象升的自信也感染了傅宗龙,老头子精神振奋,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远征蒙古,九边地区能提供多少军粮?” ps:是不是以为今天没得更新了? 五十 垂问2 傅宗龙这次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粮食供应,一直是农耕民族远征塞外时的命门,边关大多是贫瘠之地,所产出的粮食当地人都不够吃,更别提供应军队了,军队所需的每一粒米,每一片布,都得关内调运。从内地到边塞,何止千里之遥,千里运粮,所需的人力是难以想象和,而半路上的消耗也是难以想象的,国库拨出五十万石粮食,最终运到边关的能有十万石就谢天谢地了,其余那四十万石哪里去了?都在路上吃掉了!再加上各级官吏从中贪墨,消耗也就更加惊人了,因此两万大军出塞远征,往往需要几十万民夫在后面运粮运水运兵器,否则这仗就没法打了,而惊人的消耗也注定每次远征都无法持久,汉军每次出塞远征匈奴,往往只能持续一个月,一个月后给养便消耗殆尽,匈奴乘机大举反击,形势马上就逆转了。正因为补给代价太过惊人,汉军在与匈奴交战中一直显得相当被动,匈奴人往往是汉军一来他们就逃往大漠深处,避开汉军兵锋,等汉军给养耗得差不多了再大举反击,在匈汉战争中,这种血的教训比比皆是。也就霍去病这个敢于不带给养深入大漠,遇见一部便收买或者歼灭一部,尽获其给养的疯子克住了匈奴的战术,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惜霍去病只有一个,他是无法复制的,在他英年早逝之后,汉军的战略便趋于保守,回到了拼国力的路子。相比之下,唐朝比较聪明,大力开发边塞,由边塞之地提供一部份物资,内地再调运一部份,便足以支撑数万大军远征,因此唐朝成了中国历史上对外扩张得最猛,成就最高的王朝。但唐朝还是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个大问题,当它的国力衰落之后,纵然在边关仍然有十几万剽悍绝伦的精锐,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西域被游牧民族的洪流淹没————没饭吃,再能打的军队也是白给。 明朝没法跟汉唐比肩,大明现在的国力跟强汉和盛唐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虚弱的躯体无法承受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所带来的巨大消耗,如果天雄军不能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纵然现在是征服蒙古高原的良机,大明还是只能忍痛放弃,说到底,都是没饭吃闹的。 对于这一千载难题,卢象升却胸有成竹:“大人放心,银川平原肥沃富饶,仅仅是一季产出的稻米,便足以让边关将士吃上饱饭了,再加上从蒙古诸部那里获得的肉食、奶酪,只要我军不在草原上停留太久,吃饭是不会成问题的。” 傅宗龙问:“那以现在天雄军的仓储,能够支撑多少部队出塞远征?” 卢象升说:“供应一万五千骑兵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如果是步兵的话就要打个折扣了,最多只能支撑一万步兵远征。” 傅宗龙诧异的问:“怎么步兵反而少了五千?” 卢象升说:“因为现在草籽渐渐成熟了,战马在草原上不愁找不到吃的,骑兵只要带上两匹从马,二三十斤肉干和几袋马奶酒,再加上一些缴获,便足以在草原上支撑一个月之久。他们行动迅速,一昼夜可疾驰两三百里,就算粮食耗尽,也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撤回来。但是步兵不行,步兵随身携带的给养很有限,必须征集大批民夫和骆驼、骡马为他们输送粮食,这无疑大大加剧了消耗,所以出动步兵的话,消耗反而更大。” 傅宗龙皱着眉头说:“只有骑兵很容易吃亏啊!”他对天雄军步兵排队枪毙的战术印象极为深刻,认定这才是终结游牧民族的绝佳战术。骑骑兵对骑兵,傅宗龙信心真不是很大,毕竟蒙古人呆在马背上的时间远比呆在地面上的要多得多,怒马强弓,来去如风,天雄军很难单纯依靠骑兵打败他们。 卢象升叹气:“是呀,以我军骑兵的战斗力,要击败察哈尔部、敖汉部、土默特部、喀尔喀部等任何一部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就很麻烦了,想要彻底把他们打痛打怕,还得靠步兵。”他忽然笑了笑,“不过,银川平原的开发已经渐入佳境,搬迁到银川平原来定居的人也越来越多,时间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明年我们可以开垦出更多农地,种植更多稻谷、小麦、土豆,我们的实力每天都在增强,而鞑子和建奴每过一天便衰弱一天,最多三年,他们就会吃不住劲了,到时候再收拾他们,轻松加愉快。” 傅宗龙深以为然。据他掌握的情报,自从天雄军进驻大同盆地,切断了晋商走私粮食的路线之后,后金那边物价马上开始飞涨,像粮食、布匹、盐、茶叶等等这些生活必需品一天一个价,其中粮价涨得尤其夸张,在一个月前都飙到七两银子一石杂粮的程度了。现在秋收了,沈阳那边粮价稍稍下跌,然而依靠几十万包衣奴才种粮食,是无法喂饱后金那庞大的军队的————东北变成中国粮仓那是三百年之后的事情,现在松嫩平原、黑龙江平原都没开发,依靠辽东平原的产出想要支撑起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国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吃饱饭,后金还得去抢。问题是登莱水师已经切断了他们劫掠朝鲜的可能,关宁军把关宁防线守得跟铜墙铁壁似的,现在天雄军接手宣大乃至蓟镇,同样守得密不透风,甚至呈现出现当强劲的攻击势头,他们去哪里抢?还是赶紧剥树皮采草籽拾橡子,省点粮食下来过冬吧! 悲催的是,老天爷站在大明这边,给了大明一块肥沃富饶的银川平原和一支可以保住它的强大军队,随着银川平原重获生机,战略主动权将彻底倒向大明这边,后金没机会了! “话虽如此,但是……”傅宗龙沉吟着说,“但是如果一连三年都不动弹一下,老夫在朝中也很难说得过去。肃毅侯,你找准机会打一仗,取得几场胜利,哪怕是几场小胜,老夫也能堵住温首辅他们的嘴巴,免得他们没完没了的攻击你们。” 卢象升问:“是越过边墙攻击鞑子吗?” 傅宗龙说:“也可以,反正在这几个月里,你看准机会打几仗,斩获一些首级就行了,其他事情,交给老夫。” 卢象升拱手为礼:“遵命!” 傅宗龙对此行的成果很满意,天雄军不愧是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队伍,放到边关之后,原本嚣张无比的鞑子马上安静如鸡了,荒凉的边塞人烟日益稠密,大明的边界线长了腿似的朝蒙古草原移动,就连原本半死不活的马政,现在也搞得有声有色了,这些都是政绩啊。作为一位明朝的兵部尚书,能遇到现在这样的局面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要天雄军能把边关守得跟铜墙铁壁一样,并且不时打上几场斩获颇丰的胜仗,他就不会插手边关的事情。至于建奴……让他们先饿几年吧,等他们饿软了再出兵收拾他们!对卢象升的所有决定,他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卢象升保持着强烈的攻击欲望,天雄军也有能力把鞑子打趴下,这很好,他乐意扮演那个橡皮图章的角色,没准他还能像旅顺之战那样搭上天雄军的顺风车,成为大明第一个征服蒙古高原的兵部尚书呢! 休息了几天,老头子随同卢象升一起返回大同。半路上他发现不少从陕西迁过来的农民正在整理大片明显不适应种植庄稼的旱地,翻好之后就往地里撒草籽,他颇为惊讶:“他们在种什么?” 卢象升说:“种草。” 傅宗龙更加惊讶了:“种草?草还用种?” 卢象升说:“当然要种!”他指着那大片大片灌溉困难的土地,说:“这些土地引水灌溉极为艰难,仅有的水源是从百里之外的黄河引来的,满足居民和牲畜的需要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这点水是无法灌溉农田的。因此我让他们在这些地里种植狼尾谷,这种草可以喂牛羊,结出来的果实也可以吃,虽然每亩只能收五六十斤,但胜在耐旱和能抗虫害,收成稳定,种上十几二十亩也能让一家人吃上饱饭了。” 狼尾谷有个绰号叫“气死鸟”,它结出来的谷物鸟根本就啄不动,得用镰刀一粒粒的刮下来。狼尾谷结出来的谷物富含淀粉,去掉皮煮熟之后就能吃,口感不一定很好,但营养还是有保证的,最重要的是它好养活,跟野草差不多,种下去就不用管了,因此不失为一种理想的作物,抗战时期延安就曾大量种植。 再往前走,又碰到了种草的,而且一种就是几十万亩。为了种好这几十万亩草,天雄军可是下了大力气,铺了整整一百五十里长的地下输水管道,将水从黄河那边引过来,同时还用石灰杀灭地里的虫卵,又撒上骨粉、草灰、磷肥,下足了功夫才播种。傅宗龙要了一把种子过来看,靠,这回是真真正正的草籽,如假包换了,大概也只有苏武那样的非凡人物吃得下去。他疑惑的问:“这又是什么?肃毅侯你不会告诉老夫这是真正的草吧?” 卢象升笑说:“这可是下官花了大价钱从番人手里买过来的,它叫黑麦草,一种非常优秀的牧草,据说一亩黑麦草能提供的鲜草比草原上一亩草场所能提供的要多出数倍,同样是一亩草场,种它能多养活四五倍的牛羊。” 傅宗龙乐了:“种粮食老夫见多了,种草还是头一回见,开眼界了!” 卢象升说:“我们需要养殖大量牛羊为边塞军民提供肉食和奶酪,需要养殖大量马匹作为军用,但是没有那么多草场,再说也找不到那么多人愿意像蒙古人那样赶着牛羊顶着风霜雨雪四处放牧,只好动点歪脑筋了。”指向草场另一边那一个个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围栏,“我们在那里建牛栏羊栏,从草场割了草然后运到那边去喂牲口,整个草场分成若干块,轮着割草,等最后一块割完了,第一块也长好了,如此循环。牧区还有自来水,牧民不必四处漂泊也能为牧群提供充足的草料和饮水,圈养的牛羊比放牧的长得更快,更肥。” 傅宗龙惊叹:“如此,我们不擅放牧的汉人也能在草原上立足了,侯爷果真有鬼神莫测之能,老夫佩服!” 卢象升说:“这是冠军侯给下官出的主意。” 傅宗龙的惊叹变成了叹息:“冠军侯委实深不可测啊……可惜这家伙实在太懒了,想让他帮忙多做一点事情真的比登天还难!” 卢象升心有戚戚焉:“同意!” 远在信阳的杨梦龙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ps:抱这种想法的人请自呼八万耳光。 五十一 金山西见烟尘飞1 卢象升和傅宗龙回到大同的时候,大同盆地已经变了样。往日的大同总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除了往塞外走私粮食铁器等军国利器之外,大同人就没有别的活路了,而走私可是暴利,晋商集团是不会容忍任何人插进来分一杯羹的,外地人想在大同立足,实在是太难了。但是现在大同人烟稠密,几十万亩军田已经开垦完毕,而随军而来的移民也见缝插针,开垦出比军田更多的农田,这些开垦出来的田还不能种小麦,所以屯田的军民就种了土豆、萝卜、红薯、大豆、红豆、黑豆、白菜、黄瓜等作物,一畦畦的红红绿绿,十分诱人。每天都有人收了菜,然后一车车的运到关外去卖,草原上是种不了菜的,这些青菜在草原上可以卖出天价,一担白菜牵回几头羊那是常有的事情————谁让那些牧民不会种菜呢?坑的就是你们!大豆、红豆、黑豆早已收割,现在都晒干进仓了,这些豆子是人和牲畜的口粮,把它煮烂了加点油盐,有米饭的时候可以当菜,买不起米了也能当饭吃————就是会狂放屁而已。 土豆和红薯的收成也相当不错,虽然没有达到内地的水平,但也比小麦的产量高出八九倍,种了整整五十万亩,怎么着也够吃了。现在淀粉加工厂的风磨正在昼夜不停地转动,磨出一袋袋土豆、红薯淀粉来————跟直接啃土豆和红薯相比,大家还是更喜欢吃淀粉加工而成的面条、面包、馒头。 傅宗龙对这红红火火的局面简直满意极了,在他看来卢象升简直就神了,把他扔到大同这等贫瘠之地他也能经营出如此红火的局面,如果以前大明的边关将领有卢象升一成的本事,早他娘把蒙古人给修理得服服贴贴了!这也让他越发?的坚定了支持卢象升所作出的一切决定的决心:能在如此贫瘠的地方做出这样的事业的人,能错吗?他在大同逗留了十多天,着实领略了一番边塞风光,这才满意的打道回府。 傅宗龙打道回府后不久,额哲小王子便带领林丹汗留给他的最后一笔遗产————四万帐牧民抵达银川,钱瑜依照卢象升的吩咐,将他们当中一半人安置在阿拉善草原,另一半迁入银川。留在草原上的那一部份继续放牧,为天雄军提供战马、肉食、奶酪,而迁入银川城的那一部份离开了草原,将成为专业的雇佣军,世代以打仗为生,平时拿着打仗换来的钱花天酒地,要打仗了马上拎起马刀骑上战马,追随大明的旗帜征战四方————不得不说,比起赶着牛羊在草原上终年奔波来,蒙古人还是更喜欢这种惬意而刺激的生活,他们天生就喜欢去打仗。 额哲的依附还给天雄军带来了一笔异常宝贵的财富:整整六千匹铁蹄马! 铁蹄马是蒙古马中的佼佼者,蹄质坚硬如铁,不用钉马常也能在遍地碎石的鬼地方飞奔而不必担心会受伤,它耐力与爆发力并存,在大草原上一昼夜疾驰三四百里那是轻松加愉快————换了欧洲的高头大马,早就不知道累死多少匹了。这是打闪电战最为理想的马种,不管是杨梦龙还是卢象升都垂涎三尺,下了大力气去搜集,然而所得甚少,现在额哲一口气给天雄军带来了六千匹,卢象升自然喜出望外。额哲也很识趣,把这六千匹铁蹄马全部送给了卢象升。当然,卢象升也没有白要他的,专门在银川平原划出了一块土地送给额哲,粗算下来,定居的蒙古人每户能分到二十亩左右,这块土地的产出供养额哲的亲属和他的军队是绰绰有余了,同时还给了额哲帐下牧民的孩子接受教育的权利,他们的孩子可以跟汉人的孩子一起到新开办的学堂去读书,学习汉人的文化。 额哲依附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草原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要知道,林丹汗虽然落魄,但毕竟是名义上的蒙古王,大家虽然对他打仗的本事不敢恭维,甚至曾经落井下石,但是不管怎么说,草原王就是草原王,他的血管里流着成吉思汗的血液,是蒙古人的骄傲。如今他的儿子居然自甘墮落,跑到汉人的城市去定居,成为汉人的鹰犬,大家简直就难以置信!不知道多少蒙古部落破口大骂,声称额哲是个贪图享乐的懦夫,根本就没有资格做一下蒙古人!实力最为强悍的土默特部骂得最凶,声称额哲简直就是蒙古人的耻辱,他们誓要攻入银川,抹掉这个耻辱! 那些破口大骂的家伙肯定没有尝过孤立无援,四面受敌,被后金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腰不疼。 边关地区的汉人则对此表示欢迎,那么多蒙古人归附,意味着少了十几万躲在草原上盯着边墙,一天到晚琢磨着哪里防御比较松懈,可以让他们破边而入去抢上一票的恶棍,他们的安全更加有保障了。 不过,目前的形势还不容乐观。生活在边关地区的人都知道,秋高气爽的时节,草原上的狼群眼睁又冒出了绿光,准备大举入侵了。这个时节,战马膘肥体壮,秋季气候干燥而凉爽,很少下雨,河流水位降到一年的最低点,正是南下的黄金季节————气候、风向都如此有利,不狠狠的抢上一票简直就没有天理了!宣大今年不是获得丰收了嘛,那一仓仓的麦子、稻谷、大豆,对游牧民族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天雄军同样按捺不住了。他们来到边关是为了打仗,而不是为了垦荒养马的!现在粮食已经进仓了,放养在蔚县、京西、坝上等几块草原上的战马也蓄足了膘,不出关去狠狠的打上几仗简直就没天理了,用曹变蛟的话来说:“我们都闲得长霉啦!” 部下强烈要求打一仗,傅宗龙也需要一场胜利来堵住朝中的非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呗! 八月一日,天雄军大营帅帐中猛将云集,雷时声、钱瑜、祖大弼、额哲、曹变蛟、曹文诏……老的嫩的都到齐了,大家用恶狼一样的目光盯着那巨大的沙盘,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该从哪里下手,在蒙古人身上狠狠的割一块肉下来。侯爷说了,草原上有很多很多宝贝,抢过来的话几辈子都吃不完呢!妈的,两百多年来一直是你们在抢我们,现在也该轮到你们尝尝被抢的滋味了。卢象升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沉声说:“我知道,大家等这一仗已经等得太久了……” 曹文诏大声说:“那是,老曹做梦都盼着出关去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啊!” 卢象升哭笑不得,说:“老将军老当益壮,一心杀敌立功,令人钦佩。不过,鞑子乃大明劲敌,从北元到瓦刺,从瓦刺到鞑靼,跟我们打了整整两百多年,大明非但没能将他们彻底打败,反而让他们逼到昌平,几乎兵临北京城下了!这是一个坚韧、狡猾得可怕的对手,大家必须谨慎,我们的本钱不多,经不起折腾!” 经他这么一说,众将领脸上急切的神色马上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慎重和严肃。蒙古能成为大明劲敌,与大明纠缠两百多年,岂是好相与的?天雄军固然强大,但所有家底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六千人,加上旅顺之战后分到的五千蒙古骑兵,也才四万一千人,能部署到边关来的也不过三分之二,能抽调出来的投入作战的就更少了,每一个兵,每一匹马都非常宝贵,万万浪费不得,他们必须谨慎。 卢象升环视众将,见他们完全平静下来了,颇为满意,缓缓说:“此次出关作战,不求大捷,小胜即可,能以攻代守迫使鞑子放弃劫掠边关地区,便是胜利!” 众将尽皆肃然。 参谋杨廷麟说:“据深入草原的探子回报,由于去年冬天雪下得比较少,今年草原上闹黑灾,有大量牲畜死亡,很多部落深受其苦。熬到现在,已经有不少部落虚弱不堪了,就盼着能破边而入抢到粮食,好熬过这个冬天,如果抢不到足够的粮食,那些小部落是熬不到来年春天的,因此我军只需要稳扎稳打,不必追求大胜,只消粉碎他们劫掠边关的企图便算完胜了。” 钱瑜、雷时声都连声应是,祖大弼和曹文诏拧着眉头没有说话,摆明是不乐意,曹变蛟则心直口快,咕哝:“那多没意思!如果只是想阻止他们劫掠边关地区,我们只要守住边墙就行了,何必跑到草原上去吹冷风!” 卢象升说:“因为我要的是一支敢于在草原、沙漠中,在雪山上,在一切险恶的环境与一切强敌正面厮杀的铁血劲旅,而不是一群只敢躲在边墙后面看着敌军耀武扬威的懦夫,这次出塞只是热身,同时也是对你们的考验,决战,还不是时候!” 曹变蛟心头一震,大声说:“多谢大人教诲,小曹明白了!” 卢象升说:“你明白最好。众将听令!” 众将肃然立正。 卢象升的声音犹如钢铁一般,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 “时声,你和祖疯将一起,率领八千步兵,一千枪骑兵,两千轻骑兵由大同和张家口两路出击,直取土默川!土默特部不是自诩实力强大,狂得厉害吗?现在我们就把战火烧到土默川去,把他们的坛坛罐罐打个稀巴烂,看他们还狂不狂!” 雷时声和祖大弼抱拳应喏:“末将遵命!” 卢象升把目光投向额哲:“小王子,你率领本部三千铁骑,我再从新附军中动员两千人马,给你凑足五千铁骑,由你全权指挥,从阿拉善草原出发,直扑乌海、巴彦淖尔,把沿途遇到的与大明为敌的部落的牛羊杀光,草料烧光,马匹抢清光!” 额哲搓着手掌,兴奋的说:“这个我最拿手了!”废话,这一套蒙古人玩了几百年,他是蒙古王之子,能不拿手吗? 卢象升的目光落在钱瑜身上:“钱瑜、老曹、小曹,我把剩下的所有骑兵都交给你们,总共两千枪骑兵,六千轻骑兵,再给你们十六门火箭炮,你们秘密运动到榆林边墙,待东西两线打响后,你们就出关,粉碎一切当面之敌……” 曹变蛟激动地问:“粉碎当面之敌之后呢?粉碎他们之后怎么做?” 卢象升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直线,指向一个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中原王朝的梦魇,哪怕是强大的汉唐也无法征服的农耕文明的禁地,然后一拳砸在地图上,厉声说:“粉碎当面之敌,不必去理会左右两翼的敌军,一插到底,把这片高原给我拿下来!” 他铁拳砸到的地方,正是鄂尔多斯高原。 ps:许下的承诺兑现了,嘎嘎嘎! 五十二 金山西见烟尘飞2 翻开地图不难看出,鄂尔多斯原其实是蒙古高原面向陕西、宁夏的一个制高点,游牧民族一旦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将对陕北高原和银川平原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从高原上山洪爆发般倾泄而下的滚滚铁骑足以在瞬间将一切抵抗辗成齑粉。陕北高原还好一点,那破碎的黄土高原限制住了游牧民族骑兵的发挥,再加上民风异常剽悍,还勉强支撑得住,但银川平原就不行了,鄂尔多斯高原一失,银川平原也就保不住了,而银川平原一失,整个河套平原都将被呼啸而来的蛮族骑兵淹没,这就是为什么两千年来,汉人明知道河套平原水土肥沃,宜农宜牧,稍加经营就会呈现出田园牧歌的美景,却始终没有下大力气去经营河套平原的原因,包括拥有整个宁夏的明朝————明朝只是控制了银川平原,对更加辽阔的西套和后套却没有加以经营。不是不想要这片土地,而是太难防守了。 想要征服河套平原,必须先征服鄂尔多斯高原。 然而,鄂尔多斯高原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三角区,令一个个强大的王朝望而却步。别说来自关内的步兵军团,即便是在生于塞外长于塞外的游牧民族,也视鄂尔多斯高原为禁地,在长达两千年的汉人与游牧民族的反复博弈中,从来就没有哪一方真正去占领过鄂尔多斯高原,最多就挑几个好一点的位置筑起几个堡垒,然后宣称控制了整个高原————这路子跟甘些把元帝国的版图一直划到北冰洋去的砖家如出一辙,反正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不划白不划。这个鬼地方最大的问题就是水资源匮乏,地表几乎找不到河流,只有一些湖泊点缀在草原与沙漠之中,不过由于没有水源补充,也没有河口洪湖水排泄,这些湖泊十个有九个是咸水湖,谁要是渴疯了跑到那里去灌上两口,那滋味绝对是终生难忘的。此外,鄂尔多斯高原那反复无常的气候也是一个异常严峻的挑战,在如此极端的气候中,农耕是无法进行的,庄稼根本就种不活,而放牧同样也面临着极大的挑战,因为就连牧草想长起来都不容易。 既不能农耕,也不能放牧,不管是农耕文明还是游牧文明想占据它,并且在上面站稳脚跟都是异常艰难的事情。极度匮乏的水资源,恶劣多变的气候,为鄂尔多斯高原赢得了“魔鬼三角区”这一只有侧漏没有霸气的绰号。不过,即便是“魔鬼三角区”也吓不住天雄军,卢象升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将整个河套平原拿下来,就不允许蒙古人占据着一个如此重要的制高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闪电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早在六月的时候已经被钱瑜打得元气大伤的鄂尔多斯部拿下,将这个战略制高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天雄军活像一头从酣睡中苏醒过来的雄狮,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双嗜血的眼睛盯住了蒙古大草原。 蒙古大草原,即将迎来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 生活在边关地区的老百姓很快就嗅到了反常的味道,他们吃惊的看到大队身穿火红军装的骑士源源不断的从蔚原、灵丘、坝上草原等地调过来,在驿道上汇成一道道火流,而数量更多的步兵则背上背囊和他们的步枪,离开了军屯,在一面面军旗的指引下迅速开赴边墙。秋日的阳光照射在刺刀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至于火箭炮和85毫米榴弹炮则被拆成零件装上车,连同那一车车炮弹一起,由强壮的骆驼拉着,沿着特意加固过的路吱吱呀呀的一路向前。从大同到银川,战云密布,杀气冲宵! 一队多达千人的步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大同城中的街道开过,目不斜视,寂静无声,那一张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一双双被塞外的风沙磨练得雪亮的眼睛,给人一种无以伦比的压迫感。街边茶楼二楼上,鲍承先趴在窗口,眼也不眨的看着这支大军看过,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支军队的装备实在太怪了! 钢盔、插在亚麻背心口袋里的钢片形成的胸甲、擦得锃亮的靴子、扎得一丝不苟的背囊,以及绑在背囊外面的那把工兵铲,这些让他感到惊奇,但最让他惊奇的还是这些步兵的装备配置,居然都只带一支火枪,盾牌、长矛、弓弩、横刀这类最常见的武器连个影子都见不着。对了,那些步兵的腰间还别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狗腿状弯刀,这种弯刀锋利是够锋利了,但是用作战场正面厮杀,是不是太短了点? “姓卢的真的打算只用这些连一杆长矛都没有的步兵在草原上与土默特部硬拼?”鲍承先多少有点儿不敢相信。这实在是太过愚蠢了,骑兵有那么容易对付么?一支装备无数长矛大盾强弓劲弩,甚至还有骑兵配合的步兵军团在草原上都很容易被游牧民族的轻骑兵淹没,让一群只有火枪的步兵在草原上跟骑兵死拼,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别忘记了,火枪装填可是很慢的,而且枪管很容易发烫,最多打上两三发,骑兵就冲到他们面前了,以这些步兵这点兵器配置,一旦被骑兵冲过来,等待他们的,将只能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卢象升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了,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范永斗悠哉悠哉的喝着茶,阴森森的冷笑:“姓卢的侥幸打了几场胜仗,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以为这里也是旅顺或者真定府,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呢!哼哼,让一群只装备火铳的步兵在草原上跟骑兵死拼?真亏他想得出来!” 那队骑兵已经全部过去了,鲍承先回到座位,喝了一口茶,叹气:“我实在想不出他哪来的底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支军队只装备一种兵器的,这简直就是找死!”天雄军的火枪非常厉害,这他早就知道了,但是每一次天雄军都要在长枪阵的掩护下作战,独立作战的话是很容易被击溃的,这一点卢象升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守在这里看了两天,过去的步兵都只装备火枪,仿佛天雄军只剩下这么一种兵器了,当真是不可思议!他用力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问:“飞鸽放出去了没有?” 范永斗说:“早就放出去了,姓卢的动用多少兵力,攻击哪个方向,土默特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待他和他的军队的,将是一张天罗地网,他的军队出关容易,回来可就难了!”他的神色变得异常阴森可怕,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无穷的恨意,那语气活像毒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咝咝声,令人浑身发冷:“姓卢的来到宣大,肆无忌惮地夺我等良田美宅,断我等财路,所倚仗的不正是他这支军队么?他飞扬跋扈,不到一年几乎将整个山西的缙绅集团给得罪干净了,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等着看他的笑话呢!他一败,整个山西的缙绅必群起而攻之,能咬一口算一口,就算咬不死他,也要咬他个鲜血淋流!” 鲍承先喃喃说:“不,这一仗如果输了,姓卢的就死定了……他何止是得罪了整个山西的缙绅,中枢的重臣也得罪干净了!现在他拥有一支铁血劲旅,谁也拿他没办法,可一旦他的军队被消灭了,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天雄军大军云集边关,而草原上同样有无数轻骑兵正惊涛骇浪般经土默川缓缓涌来,边关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在大同,在榆林,在银川平原,所有人都既惊恐又期待的瞪大眼睛,小心的观察着这边的风吹草动。或许在卢象升看来,天雄军此战的目的只是为了挫败鞑子劫掠九边地区的企图,保住自己一年的劳动成果,但是在很多人看来,他一下子出动将近三万步骑军,就是要跟鞑子决战了,这一战势必血流成河,叫人怎能不担心? 担心归担心,天雄军在完成集结之后还是按部就班的开始行动。雷时声和祖大弼率领一万二千步骑兵,经大同、张家口、杀虎口出关,钱瑜率领天雄军最为强悍的骑兵集团悄悄运动到榆林,沿着秦直道向鄂尔多斯高原进发。银川平原那边,额哲小王子率领本部三千骑兵和两千从迁入银川的蒙古部落中征发的蒙古骑士,浩浩荡荡的开出边墙,迎着从草原深处缓缓涌来的滚滚浊流进攻的矛头朝乌海进发,天雄军那火红的军装在秋天的草原上格外的显眼,当大军快速开过的时候,如同一团团大火正在草原上疯狂地蔓延,那情景只能用“壮丽”来形容。可以说,自从土木堡惨败之后,一百多年来,边关都没有再出现过这等盛况了。 在边墙外,无数穿着臭哄哄的皮甲,握着弯刀角弓的蒙古骑兵正乌云般集结,天雄军这种以攻对攻的强硬姿态把他们给惹毛了————按照剧本,你们应该缩在边墙后面苦苦抵抗,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耍得团团转才对的,怎么能离开边墙迎战我们呢?他们发誓一定要给这帮不按剧本来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巧得很,天雄军也发誓要给这帮强盗一点颜色看看。至于到底是谁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ps:我说,说话能不能客气点!你妈没有教过你们怎么说话的吗!我对粗言秽语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别惹我! 五十三 金山西见烟尘飞3 呼———— 一阵强劲的风从草原深处吹来,已经发黄了的牧草一层层的伏倒,平地仿佛掀起了一层层草浪,一圈圈的扩散,一直漾到天边。湛蓝的天空中,鸿雁成队飞过,清亮的啸声响彻云霄,这些美丽的精灵在草原上度过了整个夏天,现在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它们将飞越草原,飞越雁门关,一路南下,到南方去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过冬,直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了才回来。估计现在生活在雁门关的人会看到成群鸿雁从远处飞来,从那一线天一般的关口中飞过,消失在群山之中吧?雁门关流传着一首民谣:“八月十五雁门开,孤雁头上带霜来”,描写的就是这一幕。 雷时声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干冷干冷的,都还不到中秋呢,天气就变冷了。他望着那一直荡漾到天边的层层绿浪,由衷说:“好美啊!草原的风光总是令人沉醉!” 祖大弼嘿嘿一笑,说:“我倒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看的。” 雷时声翻了个白眼:“老祖,你的审美观有待加强!” 祖大弼说:“老子就这姓子,对这些观花赏月的雅事一概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土默特部那帮兔崽子到底躲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撞上他们的主力!我的马槊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尝过腥了!”这家伙整一个战争狂人,一天不杀人就手痒痒的,来到宣大之后都有大半年没有发过市了,现在领兵出征,怎能不让他兴奋万分?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早点碰上土默特部,跟他们狠狠的干一仗了! 然而,令他郁闷的是,离开边墙已经三天了,土默特部居然连影子都找不到,真是奇了怪了! 雷时声笑:“给点耐心,那帮鞑子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躲猫猫的本领却厉害得很,想找到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祖大弼郁闷的说:“那帮鞑子真不利索,想打的话就点齐人马过来跟我们狠狠的打一仗,不想打的话趁早滚粗,这样躲着既不打又不撤的有什么意思?无聊!” 雷时声深有同感。那帮蒙古人的职业道德真不怎么样,秋收刚结束他们便大张旗鼓,大有大军压境狠狠的干一票的劲头,现在天雄军进入了草原,他们反倒找不到影子了,真是见了鬼了。 这两位嘴里抱怨着,手脚可不慢,大军快速前进,直扑察哈尔右翼前旗。 林丹汗被皇太极击败后,察哈尔部大多数部众都选择了归顺后金。后金将他们安置在乌兰察布一带(也就是集宁),一分为三,分别是右翼前旗、右翼中旗、右翼后旗,前旗与后旗隔着乌兰察布成一条直线,而中旗则更靠近归化。可以说,察哈尔右翼是土默川的门户,想将战火燃到土默川,必须先过察哈尔右翼这一关。天雄军在蒙古籍骑兵的带领下以每天六十里的惊人速度朝察哈尔右翼前旗猛扑过去。由于并不打算在草原上跟蒙古人打一场持久战,因此整个军团并没有带上太多马车,倒是骆驼带了不少,这些性格温和、忍耐能力极强的驮兽带的弹药和给养足够整个军团在草原上停留大半个月之久,万一粮食吃完了,还可以把它们杀了吃肉,可谓一举两得。没有辎重的拖累,大军自然行动神速,短短几天便接近了察哈尔右翼前旗。 与此同时,在银川平原那边,额哲率领五千骑兵经阿拉善草原,扑向那些不愿意依附大明的蒙古部落。同行是冤家,大家都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对彼此都知根知底,尽管那些蒙古人先知先觉般迁走了,可是小王子仍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那些部落并没有走远————也走不远,这个时候每个部落都储备了大量干草,这些干草是牛羊过冬的口粮,数量众多,想把这些干草一并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带走……你就等着牛羊大批饿死好了。果然,追踪了两天,穿过一片树林后,他们便惊喜的看到很多牧民正赶着大群圆滚滚的羊群在草原上放牧————好小子,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包克图望着那满山的牛羊直流口水:“好多钱,好多粮食!” 一众蒙古骑士无不眼冒绿光,口水直流。在他们眼里,羊就是粮食……不对,现在羊毛也相当值钱了,天雄军不是办了纺织厂,专门纺织羊毛嘛,大量原本没多大用处的羊毛送进去,变成柔软精美的羊毛袄、羊毛衫、羊毛大衣、羊毛围巾等精美的织品销往关内关外,供不应求,所以在这帮家伙眼里,那满山乱跑的羊就是一群会走会叫的银子啊! 天雄军制式的火红军装一大缺点就是非常显眼,打老远对方就能看到他们了。他们都还没有行动,那些牧民就陷入了慌乱,那些小孩赶着羊群没命的跑,边跑边拿出牛角呜呜的吹,一彪蒙古汉子骑着骏马朝这边呼啸而来,准备用马刀和角弓迎战。然而,实力也太悬殊了,这边足有好几千人,而他们只有两百余人,还没打胜负便已经分晓了,隔老远都能看到一张张扭曲的脸上那绝望的表情。 额哲大笑:“我们也别人多欺负人少了,包克图,你带两百人上去收拾他们!” 包克图叫:“遵命!”举起手中的复合弓一扬,带着麾下两百名骑士呈牛角队形狂飙而上。 两队骑兵飞速接近。 大概还有百步距离左右,包克图便射出了一支响箭,两百名骑士纷纷挽开滑轮复合弓,瞄准目标,当接近到六十步左右的时候,随着一声啸响,两百弓滑轮复合弓同时发出震响,两百多支利箭激射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短促的抛物线,罩向那帮由牧民客串的骑兵! 那帮牧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个距离他们的角弓是无法对对方造成太大伤害的!然而这帮红衣骑士的滑轮复合弓却可以轻松做到,利箭破空而来,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浑身发冷,毛骨耸然,惨叫声大作,二十余骑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滚作一团! 没有喘息的机会,第二波箭雨又罩了过来!这一次距离拉近了二三十米,精确度也就更高了,给这些倒霉的牧民造成了更大的杀伤,箭雨扫过,又有三十余骑割麦子似的倒下。 那帮牧民终于按捺不住了,在族长的连声怒吼之中反手一抹,从撒袋中抹出三支箭,角弓拉成满月状,嗖嗖嗖一连三声,三支箭连成一线射了出去,这是蒙古骑兵的拿手绝活:连珠箭,一些优秀的弓骑兵射出的箭甚至比半自动步枪的射速还快,一张弓能当几张弓用,只是一百多张弓同时抛射,硬是制造出一片绵密的箭雨。可惜没什么屁用,事实上那些骑正在绝望地抵抗着的骑手也知道没什么用,因为那帮红衣恶魔都披着锃亮的胸甲和圆顶钢盔,甚至还有面罩,他们射出的箭钉在钢盔、胸甲上,火星四溅,四下弹开。射向那些马的箭同样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些骏马都披着厚厚的纸甲,以他们的骑弓那可怜的张力,想要在五六十米远的距离射穿纸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包克图挨了一箭,不过没事,这位悍将二话不说,复合弓拉成满月状,瞄准一名猫在马背上的骑手,嗖的一箭,激射而出的利箭长了眼睛似的从马颈处擦过,正中那个倒霉蛋的左胸,那个倒霉蛋惨叫一声,角弓抛出老远,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包克图的部下们同样拉开复合弓,又是一阵箭雨倾泄过去,箭雨交错间,人仰马翻,不过人仰马翻的大多是包克图的对手们。一通箭雨倾泄过去,这两百名骑兵已经死伤过半了,包克图大呼痛快,收起复合弓,抽出横刀,他麾下的骑士们同样经验老到,接近到三十米后就不再放箭,纷纷拔刀或者挺起长矛加速猛冲!而按照蒙古人惯用的战术,这时候大家应该折返回旋,引诱对手追击,然后用回马箭不断给予敌军杀伤,给敌军放血的!包克图的野蛮冲撞出乎对手的意料,他们甚至来不及拨转马头,一片火流便卷了过来,横刀挥起,落下,血浆四溅! 回旋奔射?我奔你奶奶,大家都是千年狐妖,你跟老子讲什么聊斋啊?直接猪突撞死你! 没有任何悬念,这道火流轻而易举的吞噬了那帮游牧骑手,横刀削甘蔗般斩断弯刀和手臂,长矛前胸入后胸出,甚至连人带马钉在一起,两百名红衣骑士席卷而过,鸡犬不留,只剩下一地死尸。包克图还嫌杀得不过瘾,解决了对手之后一声呼哨,带着这帮浑身浴血,杀气冲天的部下冲向那些赶着牛羊没命逃窜的牧民。草原上的战争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讲的,一旦落败,往往整个部族都会从草原上消失————至少这个部族肯定是要从草原上消失了。包克图放声高呼:“高过车轮的男子一律斩杀,把女子全部抢回去!” 两百骑士大笑着应和:“好!”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他们便截住了放弃牧群没命逃窜的牧民,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哀求和哭泣,沾满鲜血的横刀狠狠的照着一颗颗头颅劈了过去。 如此轻松便取得了一场胜利,蒙古骑士们无不振奋,然而额哲却拧紧眉头,喃喃自语:“就这么一点人赶着满山牛羊迁徙?有问题,有大问题!” 五十四 金山西见烟尘飞4 并不仅仅只有额哲觉得有问题,整个天雄军都觉得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两万五千余步骑军出塞征战,声势浩大,然而一连几天,除了额哲这边打了一仗,并抢到几千只羊之外,沿着秦直道向鄂尔多斯高进军的钱瑜,张开一个连绵二十余里的扇面向察哈尔右翼前旗推进的雷时声,都没有遇到敌人,似乎已经集结起来准备大干一票的蒙古大军一夜之间从草原上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似的。钱瑜倒无所谓,他的任务是直插鄂尔多斯高原,不管有没有人阻击他都是要去的,一插到底就是了,而雷时声却多了几分顾虑,毕竟他的军团是以步兵为主的,面对的又是蒙古高原上实力颇为强劲的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他不能不慎重。 “老祖,如果你是鞑子的头头,会用什么战术来应付我军此次大举出击?”宿营的时候,雷时声一只手捧着牛肉罐头,用刺刀将牛肉块切碎,一块块的送进嘴里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地图,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祖大弼狼吞虎咽的啃着一条羊腿,说:“我军锐气正盛,兵甲精利,这些都不是秘密,鞑子也不是蠢货,他们肯定不会正面迎敌的。如果让老祖来指挥,肯定是将主力隐藏在老虎山、白泉山那一带的山区,等你们远道来攻,同时派出大批精锐游骑不断骚扰,疲惫你们,等到你们体力和补给都耗得差不多了再倾巢出动,将你们团团围住!”他咂了咂嘴,说:“坚壁清野、游骑袭扰、以逸待劳,这些套路鞑子都熟得很,不知道多少名将就栽在了这三板斧上。” 雷时声沉默半晌,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我总有一种感觉:鞑子早就知道我们要出塞征讨他们了,他们早有准备!” 祖大弼吓了一跳:“老雷,这玩笑可不能开,会死人的!” 雷时声摇头说:“不开玩笑,直觉告诉我,在前方隐藏着绝大的危机,如果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粉身碎骨!” 祖大弼回想出塞以来所遇到的种种情形,不得不承认雷时声说得有道理。他恨得牙痒痒的,说:“是哪个王八蛋如此丧心病狂,竟向鞑子泄露这等机密?老子劈了他!” 雷时声冷笑:“除了那一拨人,还能有谁?” 祖大弼自然知道雷时声所说的“那一拨人”到底是谁。在大同这边呆了大半年,他们已经充分的感受到那一拨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恐怖了,上至中枢诸公,下至布衣黥首,都要直接或者间接的听命于他们,为他们所用,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也就天雄军这种一旦到了一块地方马上像水泥钉一样牢牢的钉在那里,并且非常逆天地将那块地方发展起来,让老百姓受益,从而赢得老百姓的支持的另类军队能够跟他们抗衡,换了别的明军,要么被他们同化,和光同尘,要么主帅让他们轻而易举的玩死,然后整支军队被扯得支离破碎,没有其他可能了。他狠狠的说:“回头再找他们算账!” 雷时声从一名参谋手里接过茶汤,喝了一大口,眉头稍展,说:“账肯定是要算的,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已经陷入泥沼中去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陷越深,找不到应对之策的话,这片草原就是我们的坟墓!” 祖大弼挠着头说:“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鞑子的战术太无赖了!” 雷时声眼睛一亮:“无赖?对付这种无赖的战术,就只能用更无赖的战术了!”他放下茶汤,手指飞快的在地图上比划着,喃喃自语:“还不到中秋气温就快速下降了,今年的冬季肯定比去年还要难熬,那帮鞑子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集结大军,试图破边而入,抢到足够的粮食好过冬……没错,他们的目的就是抢粮!而我军大举出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不得不把原本打算用于破边抢粮的兵力用来对付我们!他们坚壁清野,让我们找不到他们,只能在草原上白白消耗给养,固然是令人恼火,但是他们也让我们给拖住了,在消灭我们之前是万万不敢轻易攻击边塞的,因为他们一旦对边塞发动攻击,就等于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们就可以咬住他们了!” 祖大弼无奈地说:“那又如何?这帮该死的无赖完全可以一直躲着,不去攻击边塞,继续跟我们耗的!” 雷时声狞笑:“跟我们耗?他们耗得过我们么!我们仅小麦就有十万石的积储,银川那边更有三十万石大米可供调动,这些粮食够九边将士吃一年还有富余,他们拿什么来跟我们耗!我们没打着他们最多是浪费了一批粮草,打道回府就是了,他们可不行,要是错过了这次劫掠的机会,他们就会有很多部落熬不过漫长的冬季了,他们能有多少时间跟我们耗?” 祖大弼恍然大悟:“对哦,早在出发之前侯爷就吩咐过不必刻意追求什么大胜,只要能挫败鞑子破边劫掠的企图就是胜利,现在鞑子坚壁清野,看似占了主动,实则已经陷入被动了,即便是继续维持这种你打不着我,我也打不着你的局面,对我们也是非常有利的!” 雷时声笑说:“所以我军只需缓缓前进,同时多派斥侯维持注意方圆百里内的风吹草动就行了,我倒要看看鞑子有多少耐心跟我们耗!” 祖大弼深以为然。本来卢象升就没有要求他们要斩获多少首级,歼灭多少敌军,小胜即可,时间又是在他们这一边的,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去冒险了。于是,雷时声马上变更了部署,将骑兵威力警戒幕张得更开,但是大军的行军速度却从一天六十里降到了一天二十里,而且方向也变了,不再是以乌兰察布为目的,而是忽左忽右的移动,悠哉得很。那些蒙古籍骑士更是欢乐,居然四处追逐狍子野兔,在发泄自己过于旺盛的精力的同时也为大军带来大量新鲜的肉食,让吃腻了肉罐头的士兵们大饱口福。 正如祖大弼所料,在乌兰察布一带的老虎山、白泉山中,隐藏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大军。土默特部、察哈尔部、喀尔喀部、科尔沁部、翁牛特部、熬汉部、奈曼部等众多蒙古部落青装尽聚于此,紧张地注视着天雄军的一举一动。天雄军在边关地区严厉打击走私活动的举动严重损害了这些蒙古部落的利益————由于与后金走得很近,他们是没有资格与天雄军互市的,天雄军不允许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生产出来的钢铁最终变成鞑子劫掠边关的帮凶。因此这一年这些蒙古部落过得颇为狼狈,粮食、布匹、茶叶这些生活必须品越来越匮乏,很多人都是饥一餐饱一顿的苦熬着。好不容易熬到秋季,战马膘肥体壮,牛羊也储足了膘,可以跨上战马杀向边墙,狠狠的抢上一票了,结果又遇上了天雄军主动出击,将他们压了回来,他们那个恨,就别提了!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能否从农耕区获得额外的补给可谓生死攸关————不管是硬抢还是通过互市获得,总之一定要获取,否则整个族群的处境将会变得异常艰难。在天雄军来到边关之前,他们要获取这样的补给并不难,延安、大同、榆林、银川……这些地区都成了他们固定的牧场,看到收成好了就杀过来抢一票。然而现在却不行了,该死的天雄军将漫长的边境守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更不时越过边墙跑到草原上来收人头,屡次犯边都让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真是可恶透顶!从晋商那里得知天雄军精锐尽出,远征乌兰察布后,各部落一致认为是天赐良机,长生天保佑,将这支红衣军团送到了他们的主场!他们马上就结成联盟,在乌兰察布一带埋下伏兵,准备灭了这支规模庞大的步骑军! 然而现在,天雄军似乎已经识破了他们的企图,并没有直奔乌兰察布而来,而是在半路上磨蹭,这种磨蹭一下子让蒙古联军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按计划,他们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在乌兰察布一带歼灭了雷时声军团之后马上挥师南下,进攻大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雄军一年的劳动果实劫掠一空,然而现在天雄军在半路上磨蹭,死活不肯进入伏击圈,他们每磨蹭一天,留给蒙古人劫掠的时间就少一天,这对蒙古人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明军往东移动了二十里!” “明军往西移动了二十里!” “明军再次向东移动二十里,折回了原点!” “明军向乌兰察布挺进了二十里!” “明军缩了回去!” 每天斥侯传回来的消息都惊人的相似,如果根据斥侯的报告将天雄军移动的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的话,你就会发现,天雄军压根就没有怎么动,都是在原地兜圈子,追羊猎兔,甚至结网捕鱼,完全将打仗当成了公费旅游!众部族族长哭笑不得,明军将领也真是恶搞得可以了,居然想出了这种损招!天雄军有兴致在草原上兜圈打猎,蒙古人可没有兴趣,他们还要抢粮过冬呢! 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土默特部族长伯颜身上,他可是盟主,现在是时候站出来了。 伯颜浓眉一掀,斩钉截铁的说:“既然他们不上当,我们也别在山里浪费时间了!我们攻打应州,然后半路设伏,如果他们来援,我们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他们不来援,我们便攻破应州,同样可以大抢一票!” 应州距离大同约两百多里,同样也是战略要地,明武宗朱厚照曾指挥大军在这里跟蒙古军狠狠的打过一仗并且取得大捷,此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蒙古人都不敢再犯边,就算犯边,也远远的绕开应州这个倒霉的地方,免得又遭到明军的猛烈打击。天雄军在应州这边也开垦了四十万亩军田,种植红薯、土豆、棉花、小麦,此外还开垦了大片贫瘠的土地种上狼尾谷,由于应州气候干旱,土地贫瘠,今年的收成并不是很好,跟银川那边没得比,但是那堆积在仓库里的面粮、小麦,那一袋袋的棉花,对于蒙古人而言仍然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最美妙的是,据他们掌握的情报,应州城只有区区八百守军,而且这八百守军里只有三百是天雄军,剩下五百是边军改编的,战斗力跟天雄军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以数万铁骑打这么一个只有区区数百人防守的小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伯颜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蒙古大军偷偷开出山区,绕了一个圈子,远远的避开天雄军,朝应州城狂飙而去! 五十五 金山西见烟尘飞5 秋风带着寒意吹来,王文斌打了个冷战,用袍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喃喃咒骂了一声。 他原是江南人氏,五年前科举中了进士,放到大名府那边当一个小小的知县————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及第后马上就顶上实缺了,像方逸之可是在北京当了十几年闲官,饿了个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才被放到定兴县当县令呢。不过方逸之运气不错,没在那个芝麻大的官位上呆多久便遇上了建奴破边,他与杨梦龙精诚合作,大破建奴,让建奴三个牛录在定兴城下团灭,由此发迹,一发不可收拾。王大人显然欠缺这样的运气,没能等来这种一飞冲天的好机会,不过不久之后卢象升执掌大名道三府军政大权,颇能处理杂务,对农桑行商均有涉猎的他也慢慢受到重用,慢慢的往上升,升得不快,但是很稳。这次卢象升总管九边军政事务,上任后雷厉风行,三下五落二将九边的官吏撤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从大名道调一批人过来,王文炳抓住了这次机会,随军来到大同,当上了应州知府。 在应州这段时间,他竭尽全力招纳山西、陕西两地的破产农民,兴修水利,掘井修渠,垦荒屯田,硬是在这荒凉贫瘠的鬼地方开垦出了四十万亩田,安置了三万多流民。回头看看这大半年的经历,他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么强大的能量! 在应州当官自然是很辛苦的,又旱又冷,时常起风沙,还缺水,让人抓狂。但是王文斌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认为自己正在参与一项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事业,运气好的话还能青史留名!十年寒窗苦读,数度科举,图的不就是一展抱负么?当官就该到这种穷苦的地方来,做出成绩,让所有看不起读书人的家伙闭嘴! 但是,应州真的好冷…… “王大人,又来看日出了?”走上城头的时候,几名正在值班的士兵跟他开起了玩笑。 王文斌笑笑,说:“是啊,这塞外的日出实在是太美了,一天不看就觉得遗憾……怎么样,昨晚没有什么情况吧?” 当值的伍长说:“没有,平静得很。”他一脸自豪:“我们近三万人马一线平推推了出去,就算是建奴也吓出尿来了,何况是这些鞑子!如果他们识相的话最好躲进阴山、大青山去,否则有他们受的!” 王文斌叹气:“数万将士长歌出关,横扫草原,何其壮哉!可惜本官手无缚鸡之力,无缘此战,可惜,可惜!” 伍长说:“大人你已经很不错啦,比我们这些丘八强出百倍。我们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而你能把这么大一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王文斌摆摆手,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如果没有你们守住边境,鞑子不敢越雷池半步,本官项上人头保不住,还谈何治理地方?” 伍长说:“王大人真是谦虚!” 这时,伙头军拎着一口桶和一个大竹篮走了过来,叫:“开饭喽!”把东西放下,士兵们迫不及待的掀开,诱人的食物香味扑鼻而来,大家不禁发出一声欢呼:是肉包子和茶汤!肉包子是用土豆面做的,包的是羊肉馅,茶汤则是先把水煮沸再加入奶酪、盐和茶叶煮开,香甜可口,营养非常丰富。伍长乐呵呵的说:“王大人,一起吃吧。” 王文斌还真有点饿了,说:“那本官就不客气了!”捊起袖子席地而坐,拿起一个肉包子,一名士兵给他盛了一碗茶汤,大家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 吃得正过瘾,疾疾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伍长愣了一下,跳了起来,跑到谯楼一看,好家伙,两名天雄军斥侯骑着快马朝这边飞奔而来,那马的腹部被马刺扎得鲜血淋流,每跑一步就从口鼻里喷出一团白沫,显然体力已经被榨到极限了。他心一沉,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太了解这些骑兵了,对于这些超级自恋的骑兵而言,马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除非是十万火急,否则他们绝对舍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伙伴的! 仅仅是念头一闪间,就听到一匹战马悲嘶一声,仆倒在地,浑身抽搐着,从口鼻里喷出带血的白沫。这匹刚倒,另一匹也轰然倒下,要不是斥侯躲得快,肯定被压住了。这两名灰头土脸的斥侯对视一眼,拔出刀照着马颈侧的大动脉一抹,滚烫的马血狂喷而出,那两匹战马没有挣扎,就这样躺着,坦然迎接死亡。帮自己的兄弟解脱之后,这两名斥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应州城城门冲去。而城墙上的士兵早就将吊篮给放了下来————城门是不能轻易开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文斌劈头就问。 那两名斥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显然累得够呛:“鞑子……鞑子来了!” 王文斌骇然:“什么!?” 年长一点的那名斥侯勉强控制住呼吸,说:“鞑子来了!我们巡逻到一线泉的时候就遇上了他们,好家伙,乌泱泱的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我们数了半天都没有数清楚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好像整个土默川的鞑子都奔应州来了似的!” 一线泉离应州城约六十里远,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滩,只有一口细细的泉水,不绝如缕,因而得名。应州城斥侯巡逻路线的终点就是一线泉,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再远就算发现了敌人,他们也回不来了。 伍长的神色变得异常严峻:“你确定没有看错吗?来了多少鞑子?” 年长一点的那名斥侯说:“数都数不过来,两三万是肯定打不住的!”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两三万!蒙古鞑子还真是够给他们面子的,一来就是两三万,应州城里只有七八百名士兵! 伍长叫:“赶紧吹号告诉大家,鞑子来了!” 王文斌本想提醒伍长应该先核实一下再说,免得虚惊一场,但是随即一想:就算虚惊一场也没什么,最多瞎折腾了一通而已,万一被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就惨了!想通了这一层,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也没有心情再吃早餐,匆匆离开城墙去安抚百姓。打仗的事情他不懂,不好插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安抚百姓、组织乡勇协助守城、组织大夫救治伤兵才是他的老本行。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缓缓的冲上云宵,响彻全城。整个应州城顿时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老百姓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荷枪实弹的士兵则排着整齐的队列跑上城墙,准备应战。一些入秋后就被征发过来协议守城的乡勇在军官的指挥下将数门160毫米长身管臼炮给抬了出来,炮弹、子弹、手榴弹也一箱箱的往城墙上搬,一切都忙而不乱————在此之前天雄军组织了多次类似的训练,不止一次被王文斌黑着脸骂扰民,现在终于见效果了。 烽火燃了起来,潮湿的稻草加上狼粪,一点燃便是一条黑压压的烟柱直直的冲向半空,与天边那轮迷人的金黄色圆盘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对比,也只有在边塞地区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观。把总郑经站在谯楼上,用双筒望远镜看着远处。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敌军虽然直到现在都还不见踪影,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逼人的杀气已经越过地平线朝这边涌来了。两三万敌军,对于他这支只有区区几百人,而且一大半还是边军整编的小部队而言,无异是泰山压鸡蛋,但是他显得很从容,无数场血战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教训告诉他,面对占绝对优势的强敌,紧张是没有用的,越紧张死得越快! 何况…… 他看了看背着燧发枪在城堞后面站得直如标枪的士兵们,再看看那成箱的子弹、手榴弹,最后目光从不远处一门长身管臼炮身上溜过,露出一丝狞笑。如果蒙古人真的铁了心要打应州,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优势并不是那么明显的了。 地平线后面扬起一团黄黑色的烟尘,犹如被狂风驱赶的乌云,挟着轰隆隆的震响朝这边涌了过来。随着它的逼近,那轰隆隆的巨响越来越可怕,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应州城城墙的士兵哪怕是脸对着脸说话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这团乌云中人喊马嘶,依稀可见数万骑兵正齐头并进,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仿佛黄河决堤了,滔滔巨浪浩浩荡荡的漫过平原,奔涌而来,而应州城,只是挡在这波巨浪前的一个小小的沙堆而已,轻轻一冲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至少蒙古人是这样认为的。 那些边军出身的战士骇然失色。他们世代生活在边关,没少跟蒙古人交手,但是数万铁骑滚滚而来的恐怖场面,他们还是头一回见,这太可怕了,稍微胆小一点的人就直接给吓崩溃了!郑经见不少战士脸都白了,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寡击众,拼的就是一股气势,还没打就怕了,再好的武器也是白给!他放下望远镜,盯着他的士兵们,怒喝:“告诉我,我们是谁!” 几百个嗓子齐声怒吼:“我们是天雄军!” 郑经怒吼:“天雄军是什么?” 几百名士兵嘶声叫:“一支所向无敌的铁血劲旅!从我们成军的那天起就没有输过!” 郑经简直就是在咆哮:“你们都记得这些啊?很好!希望打起来之后你们依然能牢牢记住,我们是天雄军!我们是打不垮拖不烂耗不死的天雄军!我们打过无数场恶战,一次次血流成河,一次次伤亡惨重,但是最终尸体铺满战场的,永远是我们的对手!在我们面前,就没有打不垮的敌人!不管是鞑子还是建奴,在我们的刺刀面前都只有哀号的份,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我们是天雄军!” 将士们近乎癫狂的嗥叫起来:“万胜!万胜!”那打肺里吼出来的吼声硬生生压倒了千军万马奔腾的巨响,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狂热而自信,在他们眼里,那滚滚而来的蒙古大军只是一堆军功章而已! 毫无理由,只因为他们是天雄军! 郑经这才满意,说:“这才像样,天雄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扭过头去,看着漫过原野的蒙古大军,冷笑:“来吧,来吧,来得越多越好!老子呆在这里吃了大半年的沙子,天天除了训练就是开荒,早就腻透了,今天总算可以大开杀戒了!” 几乎同时,山阳、雁门关那一带也燃起了烽火。蒙古大军主攻方向是应州,但也没有忘记派出一部份兵力去牵制这两地的天雄军,免得他们过来支援。 一时间,大同盆地烽火四起。 五十六 金山西见烟尘飞6 望着应州烽火台燃起的烽火,伯颜、乌汗、满珠习礼等一众蒙古贵人都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这该死的烽火很快就会把他们攻打应州的消息传递到大同,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没有办法,长城这道防线汉民族已经经营了两千多年,早在汉代就建立了极其完善而高效的烽燧体系,万里长城就像一条横亘在农耕和游牧分界线的巨蟒,他们不管攻击哪一个点,马上就会招来凌厉的反击。如果中央王朝内部稳定,长城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不管他们过来多少人都会撞得鼻青脸肿,只有等到中央王朝自己先陷入混乱,他们才有越过长城的机会。 大明一度给过他们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屡屡得以破边而入,大抢特抢,发了好几笔横财。然而随着卢象升总督北方军务,他们的好运气走到了尽头,在他的严厉监督之下,古老的烽燧体系被重新焕发生机,再加上训练有素的天雄军,长城再一次发挥了应有的作用,继续折磨这些喂不饱的恶狼。 蒙古大军继续前进,一直推进到距离应州城仅一箭之地才停了下来。在一众蒙古贵人的簇拥之下,伯颜等人策马上前,近距离观察应州城。 跟山阳、雁门关、五寨堡、靖边等城池一样,在卢象升上任之后,应州城的城墙也经过了一次重修,天雄军将被风沙侵蚀得不像话的外墙皮给拆掉,用二十斤重一块的大青砖重新砌了一堵,而且还是用水泥黏合的,可谓坚不可摧,除非蒙古人能弄来冲击钻之类的工具,或者用工业炸药反复爆破,否则就算他们几万人全部撞死在城墙下也撞不倒应州城墙。考虑到蒙古人当中有不少好手能够利用砖缝徒手攀爬爬上城墙,天雄军很体贴的用水泥和石灰把外墙给涮了一遍,而且涮得比黑板还光滑,攀爬?攀你妹,有本事变成壁虎我就服了你! 城垛口处,一个个挺拔的身影傲然卓立,钢盔上的火红盔缨,还有那火红的军装,在晨风中猎猎飘动,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紧张,有严峻,有忧虑,唯独没有恐惧。城墙上鸦雀无声,那是一种令人生畏的沉默,真正的虎狼之师,是不需要通过声嘶力喝的嘶吼来恐吓敌人的。 敖汉部大军的总指挥乌汗挨个数着城墙上的钢盔,说:“兵不多,顶多不过一千。” 察哈尔部的二把手满珠习礼转动着手中那串念珠,诵读着经文,一言不发。 伯颜说:“城池虽小,但是……不好打啊!” 乌汗大笑:“就这么点人,面对我们几万大军,只怕已经吓尿了,我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它拿下!” 伯颜摆摆手,说:“不可轻举妄动!”这么多人里,他的压力是最大的,因为天雄军的目标是土默川,他们土默部的根本之地,稍有闪失土默川就有可能被天雄军荡平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满珠习礼睁开眼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派人去劝降吧,如果那些汉人愿意投降,倒是可以避免一场血光之灾。” 伯颜没意见,叫来一名精通汉语的千夫长嘱咐几句,那名千夫长应喏一声,策马越众而出,来到应州城下,用流利的汉语叫:“城上的汉人听好了,由于你们企图染指土默川,激怒了我们台吉,我们台吉震怒之下,率领十万铁骑前来讨伐你们!识相的马上开城投降,把城里的粮食财货和美女交出来,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否则我们一旦攻破城池,鸡犬不留!” 郑经冷笑:“粮食?我们有!财货?我们有!美女?有的是!你们有种就来拿!” 千夫长狞笑:“我劝你们还是识相一点的好,别逞口舌之快,否则战端一开,城里几万人就要给你们陪葬了!” 郑经还是冷笑:“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 千夫长一怔:“你什么意思?” 郑经说:“说完了的话,你就可以去死了!开火!” 十几名天雄军的神枪手二话不说,瞄准这名倒霉的千夫长,同时扣动板机,砰砰砰一阵枪响,那名千夫长的战马身上都被打出了好几个窟窿,狂嘶一声,轰然倒地,把千夫长给掀了出去,摔得眼冒金星。蒙古大军顿时哗然,鼓噪之声大作————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帮汉人不守规矩呀,真是太野蛮了! 千夫长奇迹般没有中弹,只是脸颊被一发子弹擦了一下,火辣辣的痛,一摸一手血。他又惊又怒,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了,一骨碌跳起来,拔出弯刀嘶声怒吼:“你们这帮汉狗,我————” 郑经抢过一名士兵的步枪,略略一瞄,砰的一枪,千夫长的头皮被犁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帽子被生生打飞。流弹擦身而过的炽热让千夫长浑身战栗,腿肚子直抽筋,差点尿了出来,也顾不上耀武扬威了,转身撒腿就跑。明军火器之精利,枪法之精准,令他惊骇万分,想到城墙上有几百支这样的火枪在瞄着他,他的勇气早就飞到了贝加尔湖,在几百个枪口前耀武扬威那不叫勇敢,那叫愚不可及! 郑经打掉了子弹的步枪交还给士兵,又接过一支,还是略略一瞄,然后扣动板机。这次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千夫长右腿的小腿,高速飞行的弹丸几乎将小腿打得粉碎,千夫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嗥,仆倒在地,捂着鲜血狂喷的小腿满地打滚,滚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殷红。这一幕让在场的蒙古士兵几乎气炸了肺,指着城墙破口大骂:“你们卑鄙!在背后放冷箭算什么本事?你们根本就不是好汉!”而天雄军战士和乡勇民夫则轰然大笑,齐声叫:“郑把总好枪法!郑把总好枪法!”大家就像是在比拼看谁的骂子更大似的,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千夫长大人忍着剧痛,拖着那条断腿艰难地朝伯颜那边爬过去,血淋淋的身体一点点的移动,在沙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郑经没有再往这个倒霉蛋身上补枪,他就是要用这名千夫长来羞辱蒙古人,一个痛苦哀嚎的残废比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更有效。他大笑着对士兵们说:“鞑子被我们惹毛了,小子们,准备死战到底吧!” 士兵们笑着回应:“明白!” 伯颜望着被打断了一条腿的心腹,那张白净的脸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铁青。他咬住嘴唇,猛的抬头望向城头,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郑经的举动彻底将他给激怒了,从郑经将子弹射向千夫长的小腿的那一刻开始,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就注定了。 王文斌小声说:“郑把总,鞑子似乎已经被激怒了!” 郑经说:“我要的就是激怒他们!人一旦愤怒就容易出错,即便是以狡猾著称的草原狼也不例外!” 王文斌的声音更小了:“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进攻吗?” 郑经满不在乎的说:“我都不担心,王大人你担心什么!” 王文斌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担心什么!?” 郑经说:“对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挡得住的话自然不用担心,挡不住你担心也没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王文斌给呛得直翻白眼,在心里哀叹自己的思维跟这帮丘八果然不是在同一维度的,没有共同语言啊! 远处山峦上的烽火燃了起来,大同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行色匆匆的行人脸上都带着忧虑和恐惧。要知道,天雄军进驻大同之后,大同附近的烽火就没有再点燃过了,这次……鞑子真的要大举入侵了吗?天雄军的主力已经派出去了,就凭这一万多一点的兵力守住如此迈长的防线,守得住吗? 天雄军大营帅帐里,信鸽、斥侯、军使往来不绝,糟糕的消息不断传来: “山阳遭到鞑子大军进攻!” “雁门关发现鞑子大军!” “应州发现鞑子大军!” “靖边发现鞑子斥侯活动的踪迹!” “五寨堡派出的巡骑与鞑子斥侯遭遇,杀敌十一名!” …… 沙盘上,参谋将代表蒙古大军的旗子不断插上去,每一面旗子都代表着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通过沙盘不难看出,大同到榆林这一线之间的地区,除了大同没有发现敌军之外,其他州县都有蒙古大军在活动。杀虎口、张家口一带并没有发现蒙古大军,但同样有斥侯在活动,不能掉以轻心。应州、靖边、山阴、神池等等城池没有多少兵力防守,蒙古人打了天雄军一个措手不及,形势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峻了。一名参谋越分析越愤怒,将一面旗子一扔,怒骂:“娘的,鞑子怎么这么清楚我们的行军路线!” 所有参谋面沉如水。蒙古骑兵虽然以机动性强著称,但是数万骑兵集结、调动的动静都是相当大的,天雄军的斥侯撒得那么远,不可能对他们的动向一无所知。然而,蒙古大军偏偏做到了,数万铁骑的集结、调动轻而易举的瞒过了正在草原上寻找敌军的雷时声兵团,避开雷时声兵团进攻的矛头直取防御最薄弱的应州一线,这只有一种解释:蒙古人事先就对天雄军的攻击路线、兵力调动了如指掌! 该死,真是该死! 杨廷麟忧心忡忡的对卢象升说:“形势危殆,大人,赶紧把雷将军的兵团调回来驰援应州一线吧,否则就晚了!” 卢象升闭上眼睛,沉吟良久,霍地睁开,斩钉截铁的说:“不,雷时声兵团不能回来!非但不能回来,还要给我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乌兰察布!” 杨廷麟吓了一跳:“攻打乌兰察布?这不是两败俱伤么!” 卢象升说:“不仅要攻打乌兰察布,如果条件允许,连同归化城也一并给我拿下来!”他站了起来,走到沙盘前,看着那一面面密密麻麻的插在应州一线的黑旗,俊雅的脸庞满是杀气,咬牙说:“想跟我玩围点打援是吧?想靠着机动性强牵着我的鼻子走,让我顾此失彼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速战速决拿下应州等坚城,我更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决心拿归化、乌兰察布这两块根本之地来换应州、山阳这几座城池!” 五十七 风云际会 在西线,额哲所率的骑兵部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他们秋风扫落叶般一口气扫荡了乌海周边十几个部落,抢到了数万头牛羊,几千匹战马,至于被他们烧掉的草料,已经无法估算了。然而他们始终没有发现大批敌军。额哲尝试着向乌拉特平原拱了拱,突进了一百多里,又狠狠的抢了一票,收获了三千多匹马和五百多头骆驼————阿拉善草原肯定不够他们放牧如此庞大的牧群了。然而,他还是没有发现敌军的大部队,乌海巴彦淖尔这一方大地区数万优秀的骑射手仿佛从草原上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 额哲心中充满了忧虑。这仗打得也诡异了,战利品抢了一大堆,敌人却没有杀到几个,任何一名成熟的军事家碰到这种局面都该警惕起来了。他是草原的王子,对蒙古人的习性再清楚不过了,这些牧民视牧群如生命,如今却如此痛快地将牧群抛给他,只能证明,他们早有准备,也许庞大的游牧骑兵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不能再前进了!”一次规模不大但是收获甚丰的战斗过后,额哲抬头看着天边异常灿烂的云霞,忧心忡忡的说。 几个千夫长鼓起了眼珠子:“不前进了?打得这么顺利,为什么不前进了?要知道我们完全可以乘势横扫整个乌拉特草原,把他们的牛羊抢清光的!” 额哲说:“就是因为打得太顺利了才不能继续前进!还记得我们的祖先是怎么对付汉人的吗?现在他们把对付汉人的招数用到我们身上来了!” 千夫长们相顾骇然! 蒙古人对付出塞征讨他们的明军的招数,玩来玩去就是那么两招,要么是诱敌深入,耗尽明军的给养之后再伏兵四起,狼群猎鹿般围住明军狠狠地撕咬,直到明军彻底崩溃————这招一般是用来对付步兵的,屡试不爽;而对付机动性能超强的骑兵的办法就是将大量牧群扔给明军,这种送上门来的好处明军是舍不得放弃的,一旦他们带着大量牧群赶路,骑兵赖以取胜的机动能力就完全发挥不出来了,而完全没有负担的蒙古骑兵却可以从容调动,最终将对手彻底淹没。额哲所率领的都是骑兵,机动能力超强,用这招来对付他可谓对症下药。 经额哲这么一说,已经被胜利冲得有些飘飘然了的属国骑兵们倒抽一口凉气。他们都是在大草原上长大的,深知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何等的可怕,他们的好运气很快就要到尽头了,如果他们继续进攻,乌拉特草原马上就会变成他们的葬身之地!几千人马很快就统一了认识,将一些病弱的牛羊宰杀掉补充口粮,大军后队改前锋集体向后转,朝阿拉善那边撤退。不过,由于带了太多牧群,根本就走不快,同样是牧民出身的属国骑兵舍不得丢弃到手的战利品,没办法,只能多派骑兵,把威力警戒幕尽量张得开一点,以便提供更多的预警时间。 额哲的判断完全应验了,他们刚开始撤退,周边一下子就冒出了数量众多的蒙古斥侯,并不进攻,只是在威力警戒幕周边游荡,似乎在寻找属国骑兵的弱点。额哲派出的斥侯试图驱逐他们,但这些蒙古斥侯并不打算来一场激烈的斥侯厮杀,看到属国骑兵斥侯冲过来,他们马上远远的退开,等到属国骑兵的斥侯停止追击了,马上又吊了上来,这种被人阴魂不散似的跟着,打又打不着的感觉着实令人抓狂。当然,如果属国骑兵发了狠,不顾一切的追击,还是可以追上这些该死的斥侯,狠狠地揍他们一顿的,但额哲并不打算这样做,他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部队被一小队斥侯牵着鼻子一路狂飙,冲进了人家的伏击圈,在跑得战马气喘吁吁的时候伏兵四起的悲剧发生。所以,他指挥大军赶着牧群,镇定有序地撤退,只要那些蒙古斥侯不主动攻击他们,他都不予理睬,你爱跟着就跟着好了。如果蒙古斥侯主动发起攻击……他表示喜闻乐见,就这么一丁点斥侯进攻拥有五千人马的属国骑兵?除了找死之外他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种举动了。 游牧民族的战术,跟狼群围攻驯鹿有几分相似。驯鹿的块头是狼的十倍,长着锋利的角,狼如果要硬攻的话很容易被踢中或者被鹿角顶上,一命呜呼。因此狼群是绝对不会正面攻击强壮的驯鹿的,它们会耐心地观察,找出最弱小的那一头,以它为目标发动攻击,不断在驯鹿周边游走制造动静,瞅准机会就冲上去狠咬一口,在驯鹿身上制造出一个鲜血淋流的伤口,然后迅速遁走,等找到机会了再冲上去咬一口,让驯鹿始终处于惊恐、失血状态,周而复始,再强壮的驯鹿也很快就会因为疲惫和失血过多而倒下,接着,杀戮开始了。这种狡猾而无赖的战术对于步兵来说简直就是无解,两条腿的步兵永远也追不上四条腿的马,步兵方阵固然可以有效地抵御骑兵的袭击,然而在野战中步兵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排成方阵,顶盔贯甲严阵以待,这也意味着那些可恶的骑兵总是能够找到机会狠狠的咬他们一口,这种凶狠的撕咬是相当致命的,往往还没有等到最后决战,步兵就已经崩溃了。然而这套战术对属国骑兵没用,他们有的是机动性能卓著的游骑,疏而不漏的威力警戒幕足以隔绝蒙古骑兵冲过来发动狼袭的可能,而且他们实在太熟悉蒙古人的战术了,跟他们玩这套,没用! 所以那些蒙古斥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属国骑兵赶着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大摇大摆的撤退,恨得牙痒痒的却毫无办法。为了刺激他们,每到宿营的时候,属国骑兵总要当着他们的面大肆宰杀肥美的羔羊,架到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大声唱歌感谢那些愚蠢的部落将这么多肥美的牛羊送给了他们。看着这些家伙毫不客气的大咬大嚼自己辛辛苦苦一年才养大的牛羊,那些蒙古斥侯气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冲过去将这帮混蛋杀个一干二净!然而上头有严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啃着铁板一样坚硬的肉干,愤怒地看着属国骑兵载歌载舞的搞烧烤,心中愤怒之极。 包克图问:“他们的大军到底在哪里?” 额哲说:“虽然我看不到他们,但是我敢断定他们就在这附近,离我们并不远。” 包克图很纳闷:“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 额哲说:“他们想等我们疲惫了,慌了再发动进攻。可惜,他们只能是在做梦!” 额哲的判断又对了,在蒙古斥侯徒劳地骚扰属国骑兵的时候,一支兵力在两万人以上的蒙古大军正潜伏在附近,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焦急的等待着进攻的命令。银川平原的富饶让在困苦中挣扎的蒙古人都红了眼,那里生产的粮食、煤、蔬菜、铁器等等对于蒙古人而言都是无价之宝,遗憾的是他们由于跟后金走得近,没有资格进入边市,也就没有办法获得这些宝贵的物资了。好在蒙古人还有战马和弯刀,通过贸易得不到,那就骑上马带上刀弓去抢吧! 但是大明似乎并不甘心被他们抢,那该死的天雄军居然开进草原,抢先对他们发动了进攻!反了天了,蒙古人是狼,汉人是羊,狼抢羊那是理所当然,羊抢狼……那还得了!最可怜的是,进攻乌海的骑兵居然都是从蒙古这边投靠过去的,这让所有蒙古贵族都认为是奇耻大辱,发誓要将这帮汉人的帮凶斩尽杀绝!因此鄂尔多斯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以及草原上一些比较小的部落都派出了大量剽悍的战士,拼凑起整整两万大军,坚壁清野,抛下大量牧群诱敌深入,准备让额哲好看!然而额哲毕竟是跟着林丹汗身经百战,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会俩,在抢了数万牛羊之后理智的选择撤退,让诸部联军将属国骑兵围而歼之的企图彻底破产了。没办法,只能大军尽起,靠实力硬吃!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作战蒙古诸部得到了后金的援助,从后金获取了不少精良的武器装备,使得他们的战斗力上了一个台阶,而指挥这支大军的,正是皇太极的大舅子,庄妃和宸妃的哥哥,吴克善! 吴克善对额哲的警惕和冷静颇为意外,败仗打多了,倒也磨练出一点本事了。见额哲率领大军坚定不移的撤退,他笑了笑,说:“不上当?那我们就别跟他浪费时间了,全军压上,干掉他们!” 一声令下,草原上突然掀起了一股狂澜,无数骑兵从丘陵后面,从草甸子中冒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骑弓,汇成一股可怕的洪流,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声,或者吹着天鹅哨,漫山遍野的朝撤退的属国骑兵席卷而去!他们的兵力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整片草原都被他们的身影所塞满,马蹄扬起的沙尘遮住了天空,额哲的担心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继东路军陷入困境之后,额哲的西路军也遇上了大麻烦,而且他们的麻烦比东路兵团要大得多。东路兵团最多只是进退两难,他们却分分钟可能被滚滚而来的铁骑淹没! 五十八 难啃的铁核桃1 蹄声滚雷般隆隆震响,大地剧烈震动,让人站不住脚。号角连绵,烟尘冲天,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呼啸而来。 属国骑兵们无不骇然对视,面色发白。他们也料到敌军在附近埋有伏兵,但做梦都没有想到为了对付他们这区区五千人,敌军竟然集结起了两三万人! 两三万人马,在大草原上是一个比较吓人的数字,曾在土木堡全歼大明二十万大军的瓦剌铁骑也不过三万出头而已!现在他们这区区五千人居然享受到了二十万明军的待遇,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额哲厉声喝:“放弃所有牛羊,全速往破虏城撤退!” 破虏城位于阿拉善草原边缘那一连串连绵的丘陵上,百年前明军宁夏卫曾在这里打过一场漂亮的胜仗,斩首六百余级,将鞑靼人的势力驱逐出了阿拉善,然后在丘陵上筑起一座小城,试图控制阿拉善草原。遗憾的是不等破虏城筑好,鞑靼人就开始大反攻了,明军只能撤回银川平原,破虏城就此荒废,一百多年的时光洗礼,小城早已不成样子。不过,破虏城再破,也有城墙、壕沟可供利用,总比在大草原上被数倍骑兵围殴强。形势所迫,那些属国骑兵再也顾不得心疼战利品了,抛下牛羊,只带着战马朝着破虏城方向迅速撤退。包克图带着他那两百多号人断后,等大家撤得差不多了,一声呼啸,十几名骑兵掏出手榴弹拉火往牛群和羊群扔去。手榴弹在牧群中间爆炸,血肉横飞,这个庞大的牧群顷刻之间炸了营,数以万计的牛和羊惊慌失措,狂吼着朝滚滚而来的蒙古骑兵猛冲过去————牛和羊都是胆小的动物,这种在耳边炸开的惊雷对它们而言比虎狼还要恐怖,没被吓死已经算不错了! 呼啸而来的蒙古骑兵骤然看到这么多牛羊不要命的朝自己猛冲过来,顿时傻了眼。那些羊倒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些牛……这可是上千斤重的大家伙,战马与它迎头相撞,那绝逼是九死一生的了!狗日的,这帮依附汉人的杂碎居然想出了这么一招?真是太小看他们了! “放箭!放箭!” “别管羊群,射牛,射牛!” “那边又过来了一群,朝那里射,朝那里射!” 惊呼声怒喝声响成一片,蒙古骑兵擎起骑弓,朝红着眼睛冲撞而来的牛群玩命的放箭,抛洒出一片片绵密的箭雨。他们箭法精准,能骑在飞驰的战马背上一箭射中远处一只野兔,他们当中的佼佼者甚至能一箭将天空中盘旋的大雕给射下来,让他们射牛那根本就不在话下,弹指之间,冲在前面的牛便变成了特大号刺猬。但是,但是的但是,牛不是野兔,也不是大雕,它们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骑弓的弓力又弱,哪怕是用重箭,想一箭射死一头牛也是非常困难的,中箭后的牛群狂性大发,冲刺得更凶,更猛,如果牛背上再有一名身披铁甲手持马槊的骑兵,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支出色的重骑兵。 砰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锋线不断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骨骼断折的脆响,蒙古骑兵锋线上人仰马翻,高速冲刺的牛和战马迎头相撞,造成致命的后果,不管是牛还是马,都在轰然相撞之后哀鸣着轰然倒下,马背上的骑兵被这股可怕的冲击力生生抛了出去,摔在地上两眼发黑,还没弄清楚哪根骨头断了,碗口大的牛蹄或者马蹄就从他们身上狠狠的踩了过去。 肚破肠流,血水飞溅! 好些部落头人眼角眦裂,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他们部落的勇士,那些出色的小伙子,就这样摔倒在地上,被牛和马活活给踩成了肉泥,想给他们收尸,恐怕得找天雄军借工兵铲连同泥土一起铲进裹尸袋了!让牛和马踩死也就算了,不少勇士居然是被羊踩死踩伤的,这算什么!? 该死的额哲! 蒙古骑兵也红了眼,弓箭缺乏杀伤力,那干脆就不用弓箭了,取出掷矛朝迎面冲来的牛群掷去。这招终于奏效了,掷矛洞穿牛腹,造成致命的伤害,很多牛在中了一矛之后便轰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但冲过来的牛实在太多了,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都招架不住,战马一匹接一匹被撞翻。幸亏他们的队形足够的疏散,后面的主力部队有比较充裕的躲避空间,不然只是这一轮蛮牛冲撞就足以让他们哭出尿来了。 包克图等乐得哈哈大笑,嚣张的冲狼狈不堪的蒙古骑兵嚷:“小子们,当心点,下次我们用马群冲你们!反正这些马也是从你们手里抢过来的,你们就算杀光了我们也不会心疼!”说完又是一阵狂笑,打马便逃,等到蒙古骑兵将牛群和羊群干掉后,这些可恶的属国骑兵早就跑得没影了。 吴克善清点一下伤亡,气得七窍生烟:超过五百名蒙古骑兵被战马、战牛、战羊踩成了肉泥,受伤的也不在少数,上千匹战马在撞冲上筋断骨折,彻底的残了!连额哲一根毛都没啃到,竟损失了这么多人,吴克善简直难以置信,一众部落头人、台吉更是怒火冲天,都不用吴克善下命令了,各自指挥自己的部众朝破虏城方向猛追过去! 额哲所部甩掉了牛群和羊群,机动性大增,逃起来如同奔雷闪电,吴克善追了整整一天都没有追上,不得不感叹虎父无犬子,林丹汗是逃命大师,他的儿子也不是吃素的。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额哲能逃回阿拉善又如何?他就不信整片阿拉善草原都能长了腿逃掉!追,继续追! 在亡命追击的同时,吴克善还调集了一批最精锐的骑士,骑上最优秀的战马脱离大部队,快马加鞭的一路猛追,渐渐与额哲大军平行,并最终超越。这股人数不多但异常凶悍的骑士像狼群一样紧咬着额哲大军不放,不断发动袭击,双方爆发了一连串的规模不大但非常血腥的恶战,这种没完没了的撕咬成功的迫使额哲放慢了速度,为吴克善赢得了时间。 第三天中午,形势发生了变化,一支负责断后的千人队被蒙古大军给缠住了。额哲不敢怠慢,赶紧派包克图带上五百人过去支援,结果这五百人连被围的人的影子都没看到,蒙古骑兵便潮水般涌了过来,包克图顷刻之间也陷入了重重包围。这下额哲明白了,原来利用小股精锐缠住他所争取到的时间,蒙古大军主力已经追上了,包围断后部队只是个开始,如果他继续派出援军,蒙古大军会继续涌出来,直到将他这五千人马全部吞下! 额哲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能从天雄军那么多悍将中间脱颖而出,成为数千属国骑兵的统领,一来是因为卢象升看中了他的才华,二来则是因为他是林丹汗的长子,大明需要他这么一块牌子吸纳更多的蒙古汉子加入属国骑兵部队中去。他现在看似风光,实则是在刀尖上跳舞,没有退路,如果他敢把整整一支千人队扔在草原上,灰溜溜的逃回去,就算卢象升对他网开一面,那些亲附大明的蒙古部落也不会放过他的。 没得选了,死磕吧! 额哲扬起强怒,对着属国骑兵怒吼:“跟我来!”策动战马朝杀声震天的战场冲去。马上,密密麻麻的蒙古骑兵漫野而来,射出的利箭让大地变得昏暗————阳光都被遮住了!属国骑兵毫不示弱,拉开滑轮复合弓将锋利的箭镞抛射过去,流矢交坠,人仰马翻,双方都在第一回合的交锋中折损不少。就交换比而言,属国骑兵占了便宜,他们的钢盔和胸甲承受住了成吨的箭镞的考验,五十米距离对射,蒙古骑兵射出的利箭没有一支能够射穿头盔和胸甲对他们造成致命伤害的,而他们射出的点钢箭镞却可以轻松愉快的贯穿蒙古骑兵的头盔、皮甲,将他们兜头兜脑的射落马。 双方都是侧侧掠过,不断抛射箭雨,冲出骑弓的射程之后再折回来,然后又是箭雨横飞。 额哲嗖嗖嗖一连三箭射倒了三个,看着那无边无缘的蒙古骑兵,心中掠过一丝忧虑。 太多了! 他们人实在太多了! 照这样打法,他们这五千人就算不被打死,也得被活活累死! 他咬咬牙,扬起拳头,跟在他身后的号兵马上吹响了天鹅哨,射得正欢的属国骑兵愣了一下,放下骑弓,拔出横刀,呈双箭队形嗷嗷叫着直冲上去!蒙古骑兵锐箭如雨,把他们的头盔和胸甲敲得叮当作响,但效果不大,转眼之间,属国骑兵就冲到了面前,几千把高碳钢铸成的横刀扬起,劈落,利刃斩断骨骼的脆响此起彼伏,惨叫之声大作,不知道多少骑射精湛的优秀骑手身体残缺不全的从马背上抽搐着栽了下去。密集的骑兵队列被属国骑兵小刀切黄油似的切开,直透核心!蒙古骑兵被迫放下骑弓,拔出弯刀,抄起长矛跟横冲而来的属国骑兵展开肉搏————很显然,这种白刃战正是属国骑兵乐意看到的! 吴克善勒马站在土丘上,看着身穿火红战袍的属国骑兵在蒙古骑兵形成的骇浪中咆哮冲撞,几千马横刀抡得跟几千个车轮似的,扬起,落下,被斩断的弯刀、长矛和手臂四下飞舞,血沫从一具具抽搐着的尸体身上喷溅而出,他面沉如水。额哲的战术很简单,就是靠着坚甲钢刀硬吃对手,可越是简单的战术往往越难对付————我的甲就是比你的厉害,我的刀就是比你的刀锋利,大家硬碰硬,谁怕谁了?这是技术的代差,使用闵铁铸成的弯刀的蒙古骑兵撞上使用高碳钢铸成的横刀的属国骑兵,不吃亏那才叫见鬼了! 吴克善阴沉着脸竖起铁掌,狠狠挥落。 厮杀正酣的额哲猛然听到海螺号响起,周边的蒙古骑兵海浪般两边分开,不禁有些诧异,遁声望去,脸刷一下就白了: 在高高的丘陵上,数百名身披铁甲、手持钉枪的铁骑风驰电掣,疾冲而下,沿着蒙古骑兵让开的通道冲撞而来!这一幕他实在太熟悉了,盐池之战,天雄军的枪骑兵就是这样发动冲锋,只一击就粉碎了鄂尔多斯部残存的战斗意志,将战斗变成了屠杀,现在蒙古骑兵也来了个依葫芦画瓢,以牙还牙! 不! 额哲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支从丘陵上疾冲而下的重骑身上那股凌厉的杀气,还有那冰冷的眼神,坚厚的铁甲都跟散漫惯了的蒙古骑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尤其是那精良的铁甲,在草原上更是有价无市,哪怕是他老爸在全盛时期也凑不足一百套,而现在他们居然一下子弄出了五六百重甲铁骑兵! 这支重骑决不是蒙古骑兵,他们,只能是来自建州的白甲兵! 五十九 难啃的铁核桃2 很多人都认为轻骑兵可以用放风筝的战术轻松玩死重骑兵,因此重骑兵是鸡肋,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腰不疼,如果见识过重骑兵冲锋的威力,他就不会这样说了。 首先:重骑兵绝不会单独作战,他们是有大量轻骑兵配合作战的,重骑兵在战场上起到的是一锤定音的作用,轻骑兵想攻击重骑兵,得先问问对方的轻骑兵答不答应; 其次:即便没有轻骑兵配合,重骑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些怪物从头到脚都披着厚厚的铁甲,刀枪不入,箭射不穿,比如说西夏的铁鹞子、金国的铁浮屠,都是超级难对付的,他们一上,敌军离崩溃就远了,既便是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也没能靠放风筝拖死这些可怕的钢铁怪物————只要战马的防护能力不是太差,就算站在那里让你射,你射到手抽筋都没用啊! 综合这两点,不难看出,数量不多但冲击力极其凶猛的重骑兵一直是战场上的铁锤,如果战术运用得当,时机掌握得好,可以轻易击溃比他们多出十倍甚至二十倍的敌军————至少跟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枪骑兵交过手的后金和蒙古骑兵不会反对这一点的。现在额哲就体会到了盐池之战中鄂尔多斯部骑兵面对天雄军枪骑兵冲锋时的心情,明明只有区区数百铁骑冲过来,明明己方兵力是对方的十倍,然而倾听着铁蹄敲击地面的轰响,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他心里还是泛起一股无力抗衡的乏力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瞬息之间,铁甲骑兵便冲到了属国骑兵面前,狰狞的钉枪探出,噗嗤噗嗤之声大作,挡在前面的属国骑兵不是被连人带马一并撞翻就是被钉枪洞胸而过,生生挑飞,惨叫声和惊骇的呼喊声终于从他们的喉咙里迸了出来!钉枪刺中目标后,铁甲骑兵马上撒手,抽出双手重剑,单手抡得剑光如轮,剑光闪过,血肉横飞。更有人拿起两把几公斤重的铁锤抡得呼呼风响,这种沉重的钝击武器是一切铠甲的克星,属国骑兵被扫上一下,不是脑浆迸裂就是胸骨粉碎,非死即残。属国骑兵绝望地用马刀抵抗着,却惊骇地发现,他们的马刀也没能斩开这些铁甲骑兵的盔甲! 见鬼,见鬼! 吴克善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支铁骑兵是后金为了对付明军的枪骑兵而从八旗中抽调精锐组建的,人马俱披重甲,仅仅是人披的铁甲就重达六十斤,全身上下都罩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个眼窝露在外面。这样的具装重骑成本无疑是极为昂贵的,后金倾举国之力也没能打造出多少,这次来了六百,纯粹就是练手。六百铁甲骑兵一出,轻而易举的切开属国骑兵的阵列,马上就能将敌军一切两半,然后分割包围了,如此强悍的冲击力,恐怕就连组建者皇太极都没有想到吧?他喃喃说:“看来回去得让汗王想办法再多组建一些铁甲骑兵,只有这些铁甲骑兵才能挡住明军马槊骑兵的冲锋!” 后金铁甲骑兵血肉开路,一路犁了过来,额哲几乎绝望了。他的兵力本来就处于绝对劣势,敌军又隐藏了这么一张王牌,还玩什么啊?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抵挡住铁甲骑兵的冲击,很快就会被铁甲骑兵凿穿,然后数量是他们五六倍的蒙古骑兵海啸般涌来,将他们分片吃掉……难道长生天彻底抛弃了我,刚刚让我看到一丝希望,又要借建州武士的手将它掐灭了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小王子,怎么办啊!?”有人在冲他大吼,是包克图。这位仁兄相当的猛,已经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了。但即便是这等猛将,看到后金重骑轰隆隆的冲过来,脸上仍然露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额哲苦笑:“还能怎么办?死战到底吧!” 包克图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额哲笑容更加苦涩:“别想着投降的事情了,卢大人待我们不薄,我们不能这么狼心狗肺……再说,你以为鄂尔多斯人、土默特人会放过帮着明军打他们的我们吗?不,他们会把我们斩尽杀绝!” “轰!” 一声爆炸巨响打断了小王子的话,他遁声望去,看到后金重骑中间腾起一团烟焰,好几骑连人带马浑身喷血,惨叫着倒了下去。有人在大叫:“用手榴弹!用手榴弹!”初时是一两个人在叫,应和的人则越来越多,很快,所有人都在大叫:“用手榴弹!用手榴弹!”被后金重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属国骑兵这才记起,自己每个人身上还带着三四枚手榴弹,这玩意抡出去,别说铁甲骑兵,就算是铁甲战车也一样炸翻!马上,一大排手榴弹跟受惊的乌鸦似的从属国骑兵的队列中飞了出去,其中有不少是没拉弦的。但不管怎么样,属国骑兵总算是记起这件武器,并将它扔出去了,这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手榴弹砸在后金铁骑的头盔、肩甲上,这些被砸到的铁罐头毫无感觉,只是有些困惑的看着地面上那些正在咝咝冒烟的木柄铁头,面面相觑,露出困惑的神色:这是什么鬼玩意?扔到地上怎么伤敌啊? 他们马上就知道这些鬼玩意是怎么伤敌的了。 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密不透风的爆炸巨响猛然响起,压倒了千军万马的嘶喊,蒙古骑兵骇然把目光投过来,只见铁甲骑兵中间火光冲腾,弹片横空,好些战马被爆炸冲击波直接掀翻,没被掀翻的也被以爆速飞来的弹片和钢珠击中,压抑的惨叫声从那密不透风的头盔里传了出来。面对以爆速飞来的杀伤破片和钢珠,再厚的铠甲也没用,排成密集队列冲杀的铁甲骑兵被弹片割麦子似的一丛丛的割倒,死伤枕籍! 吴克善骇然失色,狂吼:“这是什么武器?震天雷吗?他们居然弄出了可以单兵携带的震天雷?”劈手揪住一个同样面色发白的台吉,嘶声厉喝:“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后金对明军那种类繁多的火器并不陌生,在明军的火器库里就有震天雷,后金没少品尝它的滋味。这玩意就是一个装着大量铁钉、锅子碎片的木罐或者陶罐,点火后扔出去,轰的一下炸翻一大片。问题是这玩意少说也是十几斤重一个,只能用来守城,勉强用于野战也得用投石机投掷,单兵携带就算了,根本就扔不远的。属国骑兵所使用的手榴弹由于装填了苦味酸炸药,一斤重一个的家伙硬是制造出跟十几斤重的震天雷不相当下的声势,成片抡过去,炸得轰轰烈烈。不可一世的后金重骑现在终于尝到了苦头,手榴弹冰雹般落下,到处都是怒放的火光,到处都是横飞的弹片,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半炸翻,而且有不少是被炸得支离破碎,断手断脚乱飞,看得没有挨炸的人浑身发冷。后金铁甲骑兵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手榴弹攻击,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被动挨炸,相信这些后金精锐心里一定非常憋屈,他们五六岁就开始苦练武艺,打熬力气,十七八岁就从军征战,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恶仗才练就了如此超人的武艺,他们所骑的战马,所披的铁甲,都是后金苦心搜罗的,满指望他们在对上明军的时候能够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没想到人家只是一个铁疙瘩抡过来就叫他们人仰马翻……想到这里,没被炸中的人都恨不得一枚手榴弹飞过来把自己也炸死算了,有了这种活见鬼的武器,哪怕是一个娘们也能灭掉好几名苦练了二三十年的武士,他们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明军大量制造这种武器,发放到每一名士兵手中,后金大军还有活路吗? 该死的明狗,就会仗着火器欺负人! 后金铁骑的冲击被手榴弹雨给挡住了,杀伤了多少并不清楚,反正看那些属国骑兵往死里抡的劲头,这些不可一世的铁甲骑兵肯定是既吃不了也兜不走了。即将崩溃的战局奇迹般稳住了,而且崩溃的一方很有可能变成了后金铁甲骑兵,面对这种神一样的逆转,额哲表示心脏有点儿吃不消,我想静静。他狂叫一声:“刚才是谁叫用手榴弹的?我要赏他,我要赏他一万只羊!” 包克图舔了舔嘴唇,说:“这玩意儿真是太好用了,可惜就是少了点,每人才三四枚,几下就扔完了……早知道就多带一点!” 额哲悚然一惊,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是啊,手榴弹虽然杀伤力巨大,但毕竟数量有限,如果扔完了,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都把他们给挤扁啊!想到这里,他用马刀朝蒙古骑兵与后金铁甲骑兵的接合部一指,大喝:“手榴弹开路,给我冲!” 绝处逢生的属国骑兵从胸腔里发出骇人的怒吼,又是一大片手榴弹抡了过去,在轰轰烈烈的爆炸声中扬刀狂啸,策马猛冲,被炸得东歪西倒的蒙古骑兵惊骇地看着这些杀疯了的家伙跃马从硝烟中冲出来,下一秒,他们的头颅脱离了脖子,打着旋飞了出去……刚才后金铁甲骑兵的冲锋势如破竹,打得属国骑兵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属国骑兵同样势如破竹,只是这次被破的一方换成了蒙古骑兵! 吴克善愤怒地把马鞭掷在地上,他知道,围歼属国骑兵的企图破灭了。 六十 难啃的铁核桃3 秋雨淅沥沥的从云缝间倾泄而下,混合着那一汪汪的污血恣意流淌,很多伤兵泡在这发红的污血中瑟瑟发抖,痛苦地哀号着,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没有受伤的木然站在雨中,雨水裹着血水顺着袖子、裤脚成一条条直线注落地面,那一张张曾经充满杀气的脸如今已经满是迷茫。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属国骑兵死伤近两千人,而蒙古大军死伤则超过两千,谁也没讨着好。令人愤怒的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是让属国骑兵跑掉了,那帮卑鄙的家伙靠着手榴弹开路硬生生撕开了蒙古骑兵与后金铁甲骑兵之间的接合部,逃之夭夭了!蒙古骑兵正在追击,但是他们都让手榴弹给炸怕了,不敢过于逼近,就这样的状态,肯定是无法阻止属国骑兵回到阿拉善草原的,这一仗等于白打了! 真是见鬼! 一名铁甲骑兵阴沉着脸,向吴克善行礼,然后拿出两枚湿淋淋的手榴弹双手呈上。 吴克善掂量了一下,份量还不行,能当小铁锤用,砸在脑门上肯定能把人砸得脑袋开花。他问:“就是这玩意?” 那名铁甲骑兵咬着牙说:“就是这玩意!那些杂种拿出这玩意往我们中间一扔,它就炸了,一炸一大片!” 一大帮台吉、千夫长围过来,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两枚沾满血污的手榴弹,恨不得咬它一口。就是这玩意儿在很短时间之内就炸死炸伤了他们好几百人,令他们围歼额哲部的企图彻底破产了!吴克善翻来覆去,越看越纳闷。这手榴弹无非一个木柄一个铁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呢?他尝试着将其中一枚扔出去,那些被炸怕了的蒙古骑兵轰的一下四下散开,有多远躲多远,他们已经彻底怕了这玩意儿了。 手榴弹当然没有爆炸。都没有拉弦,怎么会炸呢?吴克善又扔了一枚,还是没炸,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下令大家把遗留在战场上的手榴弹通通收集起来带回去慢慢研究,当务之急是加快速度,追击额哲,绝对不能让他逃回去! 一仗下来死伤了这么多人,蒙古人都红了眼,咬牙切齿紧咬着额哲不放。几位台吉更是派传令兵到附近的部落去,召集更多的人手加入这场追击战中来。事情是明摆着的,在投靠大明之后,曾经的常败之军林丹汗部鸟枪换炮,战斗力在短短两个月内来了个突飞猛进,他们熟悉蒙古大草原的一切,又装备着最为精良的武器,如果不趁早将他们除掉,生活在河套平原这块肥美的土地上的各部落休想安生,为将来计,他们必须穷追猛打,痛打落水狗,打死了不算,还得炖了吃进肚子里才能安心!感觉到危险的各部落积极响应,那些精壮的汉子纷纷骑上战马,往阿拉善草原这边汇集过来,蒙古大军的兵力急剧增加。 额哲的兵力却在飞快的减少。那一仗打得太惨了,他虽然靠着手榴弹出奇制胜,杀开了一条血路,但是损失颇为惨重,仅仅是他本部就折损了近千人。如此惨重的伤亡让他的心尖都在颤抖,他的部族名义上还有四万帐,其实大多是寡妇老人拉扯着一堆孩子,或者两个老人相依为命,完整的家庭没几个,青壮更是少得可怜,在不影响放牧和保护牧群、部落的前提下,他所能动员的士兵也仅仅三千出头而已,现在一下子折损了近千人,他死的心都有了。最惨的是由于秋雨连绵,很多伤兵长时间泡在冷雨中,大量失血再加上体温流失,很快就不行了,很多原本可以救活的士兵就这样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躺在那一阵阵冷雨中,慢慢停止了呼吸。额哲有足够的马匹,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肯定会把所有死者全部带回去,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是现在不行,追兵就红着双眼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只能继续撤。 小王子看着那白茫茫的雨丝,暗暗叹息自己运气不好。如果是晴天,他完全抢占风口,然后放一把火,把后面的追兵烧个焦头烂额,但是这鬼天气火根本就烧不起来,雨水泡得路面翻浆,每走一步都要额外的付出更多体力,这让他们的机动能力大打折扣,而后面的马蹄声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显然,追兵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额哲下令抛弃辎重,轻装前进。属国骑兵将没有喝完的奶酒,没有吃完的肉干、面饼、罐头,甚至备用的衣物通通都扔了,只留下马刀弓箭长矛,在翻浆的道路上挣扎前行,可谓狼狈到了极点。蒙古骑兵的斥侯就吊在他们身后,捡起他们遗弃的口粮就在马背上狼吞虎咽,一点也不介意上面的泥巴。幸运的是,这糟糕的天气和路况同样拖累了蒙古大军,尽管蒙古大军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两翼包抄,试图与属国骑兵平行,并且超越,但始终无法如愿。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属国骑兵终于看到了那一片连绵的丘陵,以及丘陵上那在冷雨之中默然肃立的残破城墙,一面血红的战旗插在城墙中央,旗子吸足了水,越发的鲜艳夺目。属国骑兵们放声欢呼,破虏城,他们终于挣扎着回到了破虏城! 破虏城的位置相当重要,是整个阿拉善草原的制高点,钱瑜也曾尝试着修复这座被踱的城池,但是由于天雄军正在努力修复边关残存的城墙,工程浩大,一时间挤不出足够的人力物力给他,迟迟没能动工。现在的破虏城里驻扎着六百名天雄军步兵,他们在已经降格为围墙的城墙内建起了房子和羊栏,在围墙外面整理出一片菜地种上了油菜、甜菜、大豆、碗豆、土豆、萝卜等等作物,伺弄得居然相当不错,时常有牧民拎来一头狍子几条鱼,跟他们交换青菜尝鲜————对于不懂得耕作的牧民来说,奶酪和肉类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青菜才是。这次蒙古人大举入侵,破虏城驻军自然进入高度戒备,枕戈待旦。看到额哲带着属国骑兵狼狈不堪的撤下来,把总汪成才吓了一大跳,赶紧带人上前接应,碰到额哲,劈头就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 额哲抹掉脸上的雨水,说:“别提了,我们中了敌军的诡计,他们故意把大批牛羊扔给我们,引诱我们深入,然后集结起两万三人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其实就算他们有两三万人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我们,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请来建州铁甲骑兵助战,我们猝不及防,吃了大亏,几乎折了一半!” 汪有才见那些属国骑兵都满身泥水,疲惫不堪,知道他们肯定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不敢再多说了,赶紧让他们上去。一直吊在后面的蒙古斥侯见状,嘴里发出野兽的咆哮,策马横冲而来,似乎想狠狠咬他们一口。汪有才也不废话,一声令下,三百名火枪手同时端平火枪,排枪老实不客气的打过去,那些张牙舞爪的蒙古斥侯连人带马仆倒在地,子弹洞穿他们的身体,喷出大股污血,三个排枪打完,上百名蒙古斥侯已经被撂倒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也吓到了,拽起几名伤兵落荒而逃,不敢再恋战。属国骑兵这才摆脱了这些如蛆附骨的斥侯,顺利进入破虏城。 破虏城里的驻军急忙给属国骑兵煮姜汤奶茶,烧热水给伤兵清洗伤口,忙得不可开交。破虏城军营本来就没多大的地方,一下子涌来了三千多人,塞得简直要爆炸了,不过那些死里逃生的属国骑兵并不在乎这些,他们惬意的喝着热腾腾的姜汤奶茶,感觉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两碗奶茶下肚,几名千夫长又恢复了一点力气,破口大骂: “该死的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居然秘密向建州请兵过来对付我们!” “他们拥有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兵力却不敢跟我们交战!不,即便是拥有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兵力,又有建州兵助阵,也不敢跟我们正面交战,只会躲在暗处耍花枪!他们算什么白鹿苍狼的子孙!” “还白鹿苍狼的子孙?我呸!他们分明就是一堆见不得光的蠕虫!” “这事还没完!等以后把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打败了,一定要杀光他们的男人,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打了个大败仗,折损了那么多弟兄,几个千夫长都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暂时安全了,顿时火山喷发似的全部爆发出来了。 额哲比这几个千夫长要强,仍然保持着冷静,一五一十的将自己与敌军交战的全过程向汪有才讲述。当得知后金居然拥有了冲击力极为强大的铁甲骑兵后,汪有才面色微变,满洲八旗本来就剽悍绝伦,现在又多了一支铁甲骑兵,那不是更难对付了么!他叫来传令兵,让他火速回银川,把这一重要情报向上级报告,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指挥着六百来号人的把总而已,好几万蒙古骑兵潮水般涌向阿拉善,如此严峻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能力的极限了。 “你们这里有多少手榴弹?”额哲却并不坚张,他最关心的还是破虏城里有多少手榴弹。 汪有才说:“一共有七千枚,按每人十枚来储备的,还有一千枚备用。” 额哲又问:“那你们有多少弹药?” 汪有才说:“本来是按照每人一百发来配备的,这几个月来为了对付在草原上流窜的马匪用掉了不少,训练也消耗了一些,现在只剩下五万发了。”顿了顿,说:“对了,将军府前些日子派人送来了二十万支箭,三千张弓,是给你们准备的,都留在帐篷里呢。” 额哲兴奋的以拳击掌,说:“好极了!破虏城的地形对我们防守一方颇为有利,一场雨下来地面泥泞不堪,很难爬,有了如此有利的地形和这么多箭支手榴弹,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跟敌军狠狠的打上一仗,出出心里的恶气!” 六十一 难啃的铁核桃2 那烦人的雨渐渐小了下去,白茫茫的水雾笼罩着远方,那一个个丘陵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活像一只只刚刚出笼的,正在冒着热气的包了,非常可爱。 但是那阵阵从水雾中传出的人嘶马嘶之声,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一点都不可爱。 一股无边无际的浊浪迅速漫过地平线,朝破虏城这边涌来。冒着雨追了这么久,蒙古骑兵连人带马都给淋成了落汤鸡,不少战马直踹粗气,从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白雾,似乎在提醒主人,天凉了,该多加点衣服了……呃,不对,是天凉了,不能再骑着它们冒雨赶路了。好几万步兵组成方阵齐头并进给人的感觉就是壮观,是一片移动的丛林,那数万骑兵撒开来齐头并进给人的感觉是什么? 给人的感觉就是黄河决堤了,洪水涌过来了! 汪有才用望远镜观察着敌情,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一努力,因为他看得眼都酸了也看不到尽头。至少有三万多骑兵朝这边涌过来了吧,为了干掉额哲,蒙古人也是下血本了。他直抽凉气:“我的乖乖,他们都疯了吗?全朝这边过来了!” 额哲说:“那一仗他们损失也不小,都红眼了,拉这么多人过来并不出奇。” 汪有才放下望远镜,有些担心的看着周边的工事,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破虏城有完整的城墙,他们完全可以依托这座小而坚固的城池坚守待援,以此为磨心将这几万蒙古骑兵一点点的磨光,问题是没有。百年战乱下来,破虏城只剩下一点破破烂烂的围墙了,他们十万火急在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段设置了鹿砦和拒马,甚至牵了铁丝网,就连一直不怎么舍得用的地雷也通通埋了下去,并没有留下什么漏洞,可是他心里还是没有底,毕竟他们跟属国骑兵加起来也不到四千人,而敌军足有三万人!兵力之比接近十比一,这还怎么玩! 在鹿砦后面,属国骑兵已经全部换上了步弓。上马砍杀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砍不过比他们多出七八倍的敌军,再说战场就这么大一点,骑马的话根本就摆不开,干脆下马步战了。而那六百名天雄军步兵则作为总预备队藏在围墙后面,架起线膛燧发枪,哪里被打开缺口他们就往哪里堵。这两支部队无一例外,都带了五枚手榴弹,除此之外,属国骑兵每人还配了一把横刀,而天雄军步兵则觉得工兵铲更加好用,子弹打光,刺刀拼断之后,就要用工兵铲去拼命了。整个破虏城寂静无声,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看着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所有人心里都很紧张,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家。 水雾渐渐消散,蒙古骑兵那恐怖的阵容清晰的出现在守军面前。布列在最前面的是让额哲吃了大亏,险些就全军覆没的后金铁甲骑兵,这些怪物人马俱披重铠,手持四米长的钉枪,全身上下只剩下两个眼窝,从里面迸出冷电一般的目光,让人望而生畏。被属国骑兵一通手榴弹猛砸,这些铁甲骑兵损失不少,但仍然有四百之众,这么一摆开来,还真是相当吓人的。不过重骑冲锋对地形和天气的要求相当苛刻,必须是在平整开阔,而且干燥坚硬的地面他们才能完全发挥出威力,像这种一个劲地翻浆的鬼地方他们是跑不动的,可以无视。而铁甲骑兵后面则是数量庞大的蒙古骑兵,他们装备杂乱,像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等这些强大的部族的士兵大多披着皮甲,台吉的卫队还戴着貂帽,怒马强弓,威风凛凛。而那些只有几百帐,两三千人的小部族就没有这么好的装备了,他们穿着羊皮甚至鼠皮缝缀而成的大衣,握着劣铁打制而成的短柄铁锤,箭袋里的箭有不少是燧石甚至兽骨制成的。这些小部族生存异常艰难,往往一场大雪灾下来就会有好几个这样的小部族从草原上彻底消失,因此他们入关抢掠的心情远比土默特这等大部族要急切十倍————尽管他们辛苦了一年,所获得的回报却远不足以让他们安危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如果不能抢到足够的粮食、棉布,他们至少要饿死三分之一的人!他们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破虏城,紧紧握着手中的角弓,盼望着吴克善赶紧下令进攻,他们好冲上去厮杀抢劫。 游牧民族为何如此剽悍、坚韧?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基因有多优秀,都是让后天环境给逼出来的。 汪有才有些惋惜的看着一箭之地外巍巍列阵的后金铁甲骑兵,说:“要是我们有几门大炮那该多好?一轮炮弹轰过去,那帮建奴都变成肉饼了!” 额哲咕哝:“像破虏城这么重要的地方应该部署几门火箭炮的……”他对天雄军火箭炮那恐怖的威力印象极为深刻,蒙古大军的队形如此密集,如果在短时间内发射几十发火箭弹过去,保证能炸得他们死伤枕籍。只可惜火箭炮是明军的绝密武器,而且数量有限,整个天雄军都没装备多少门,分到钱瑜手里的也就少得可怜了,每一门都是钱大将军的心头肉,怎么可能会部署到这种次要的地方来?这让额哲很是遗憾,如果有两门火箭炮,他就胜算大增了啊。 不过,没有火箭炮也有没有火箭炮的打法,总不能什么都靠火箭炮吧?他下令:“把金盔挂起来!” 包克图应了一声,拿出一顶金灿灿的头盔走到最显眼的地方,当着蒙古大军的面将金盔高高举起,用蒙古语大声问:“这是什么!?” 属国骑兵们异口同声:“这是金盔!皇太极的金盔!” 包克图说:“错了,这只是个尿壶!”说完,真的拉开裤子往金盔里撒了一泡尿,然后用长矛挑着那多了一股骚味的金盔,将它高高的举了起来。属国骑兵笑得直打跌,纷纷大叫:“好尿壶,好尿壶,赶紧放下,我们也要尿一泡!” 丘陵下面的蒙古骑兵看着这一幕,不少人一脸迷糊,吴克善等人却面色变得铁青,神色比天空还要阴霾几分。大凌河之战,皇太极的金盔成了明军的战利品,被供奉在太庙里,这已经成了整个后金的奇耻大辱,从皇太极到每一名后金甲兵,无不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属国骑兵拿出一顶金盔来当尿壶,嘲弄之意未免也太露骨了!吴克善咆哮:“进攻!把他们从丘陵上拖下来斩成肉酱!” 有人想提醒这位皇太极的大舅子现在部队相当疲惫,不宜马上投入一场攻坚战中去,但是看到这位仁兄的脸都微微扭曲了,心里一怵,不敢多说,马上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号角一响马上就有好几百名蒙古士兵跳下马,手持刀盾朝破虏城冲去。这都是一些小部族,没有跟天雄军交过手,完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不管是装备还是纪律,跟外藩蒙古军比起来都相差甚远,这种炮灰拿来试探敌军实力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群炮灰,相反还为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大抢一票感到兴奋————破虏城的外观看上去实在太残破了,一脚就能踹倒,对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城,蒙古军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冲上去拆了它再说!而跑得慢的人则有些不满,这种又甜又多汁的软柿子怎么就让人给捏了呢?靠,排在后面就是吃亏! 由于下了整整两天雨,地面很滑,那些冲锋的蒙古士兵很快就吃到了苦头,在平地上还好,爬向丘陵的时候就惨了,走三步退两步的,根本就站不住脚,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艰难的往上爬的蒙古士兵心里感觉不妙,地面太滑了,他们根本就没法作战的,这也太吃亏了吧!但是后面的人不断涌上来,他们就算想退都没法退,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这一冲,直接把自己送到了砧板上。 那些蒙古士兵站起来再滑倒,再站起来再滑倒,很快,一个个都成了泥猴子,看得站在丘陵顶部的属国骑兵和天雄军步兵哈哈大笑。这笑声让蒙古士兵十分愤怒,一个个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有人干脆蹲在地上,擎起角弓朝那些事恶的明军士兵射去。可惜他们的角弓受了潮,弓弦发胀松驰,射出去的箭大多是有气无力的,并没能给明军造成多大的威胁,反而招来更加嚣张的嘲笑声。 吴克善见进攻的士兵频频滑倒,暗叫不妙。地面实在太泥泞了,又湿又滑的,根本就没法站稳,而且弓弦也湿了,战斗力大打折扣啊,应该先扎下营来喘几口气,再寻找破敌之策的!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就在吴克善暗叫不妙,想让那些爬得非常辛苦的泥猴子撤回去的时候,丘陵顶部有人吹响了天鹅哨,接着,强弓拉开时那特有的嘶哑涩滞的开弦声响成一片。正在奋力往上爬的蒙古士兵恐惧的抬起头,正好看到数以千计的弓箭手站在鹿砦后面,手中长达一米三的步弓已经拉成满月状,三棱形箭镞仿佛魔鬼的利牙,对准了他们…… “放箭!” 随着一声大喝,上千名弓箭手同时松手,弓弦震响之声联成一线,弓弦上的水珠被高速弹出去,汇成一片淡淡的水雾。下一秒,利箭破空,汇成可怕的金属风暴席卷而来,惨叫声登时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ps:好烦躁,每次坐在电脑前打开页面想写点什么的时候心里都烦得不行! 六十二 难啃的铁核桃5 长度达到两尺的利箭瓢泼大雨似的从铁丝网后面狠狠的泼了过来,密得不给进攻的蒙古士兵留下一丁点的闪避空间。望着那几乎可以遮住天空的箭雨,正在打滑的蒙古士兵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他们徒劳地举起小圆盾似图遮住自身要害,甚至干脆抱着头顺着山坡滚下去,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利箭以每秒钟数十米的速度激射而来,小圆盾瞬间被撕成碎片,点钢箭镞毫不留情的撕开那些倒霉的蒙古士兵的肌肉筋腱,箭杆微微抖动着透入内脏,造成致命重创!箭雨扫过,蒙古士兵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倒下,站着的被射成刺猬,顺着坡势往下滚的直接被钉入地面,死得无比难看! 第一波箭雨还在肆虐,第二波又呼啸而来,一些蒙古士兵拼尽全力拉开角弓,以最快速度将手中的箭射出去试图压制守军的火力,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属国骑兵穿的胸甲戴的钢盔都异常坚固,哪怕是后金白甲兵用的重箭也不易射穿,何况是他们这些弓力弱得一逼的骑弓!弓力软弱的骑弓配上骨质箭镞和石质箭镞……结果用膝盖都想得到,零星的利箭徒劳地撞击着属国骑兵的盔甲,叮当作响,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为他们招来了更加可怕的打击。属国骑兵用的步弓,步弓的弓力是骑弓的两三倍,一名士兵能在马背上开一石弓的话,在马下至少能开三石弓,用骑弓跟步弓对射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这也是游牧民族不敢轻易攻击阵列严整的步兵方阵的重要原因,他们都还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沉沉呼啸的箭雨就劈头盖脸的呼过来了,那不是要命嘛。这不,蒙古士兵射过来的箭对属国骑兵不起任何作用,而属国骑兵射出的箭却可以轻易的将他们射个对穿,有几个甚至被两个两个的穿成一串————谁让你们站那么密的! 三轮箭雨过去,冲锋的几百名蒙古士兵已经死伤大半,尸体和伤兵一起顺着坡势往下滚,在一些射界良好的地段,死尸叠起了三层。污血从被利箭撕开的窟窿中喷涌而出,将整个坡面裹在一片骇人的暗红中,让人胆寒。残余的蒙古士兵被射得灵魂出窍,连滚带爬的滚下丘陵往后逃,属国骑兵中的神箭手照着他们后背放箭,像射兔子一样将他们一一射倒,有命逃回军阵里的人还真不多。 吴克善勃然大怒:“几轮箭雨过来就全垮了?废物,全是废物!”拔出马刀放声怒吼:“把所有重盾都拿过来,形成盾墙掩护弓箭手攻上去!他们不是喜欢射箭吗?我们就跟他们对射好了!” 蒙古骑兵虽然讲究灵活机动,很少携带那些沉重的大盾,但是考虑到有时还是要下马步战,他们还是准备了一些重型盾牌。这种盾牌长一米二,宽四十厘米,用坚硬的原木制成,外面钉了一层硝得跟铁板一样硬的牛皮,总重达二十斤,举着这么个大家伙进攻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即便是膂力出众的大力士,举了一阵手都会酸痛,因此蒙古士兵很讨厌这种盾牌。不过在看到属国骑兵箭出的重箭将前面那一拨人手中的小圆盾当成纸片撕得稀巴烂之后,蒙古士兵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种死重死重的玩意儿。四百多名盾牌手手持重盾出列,形成一道盾墙,这次他们学乖了,特意挑选了一个离围墙最近,坡度最为平缓的位置,有经验的老兵干脆割下衣服的一角裹住鞋底,这多少增加了一点摩擦力,让他们不至于走三步退两步。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声哨响,四百名盾牌手如墙推进,用重盾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一千多名弓箭手排成三排跟在后面,吃力的往上爬。 额哲愣了一下:“居然还有这么多重盾?我真是小看他们了!” 汪有才抚摸着拳头说:“没用的,我们的火枪能将海碗那么粗的大树打个对穿,这种所谓的重盾在我们眼里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额哲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如果我们应付不了他们,就指望你们啦!” 汪有才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几句话间,盾墙已经漫上了丘陵。马上,无数羽箭呼啸着朝他们激射而去,钉在盾牌上笃笃作响。三石步弓射出的羽箭一如既往的凌厉,但是那些厚重的盾牌经受住了它的考验,虽然在转眼之间就被钉成了箭垛,但是被射倒的人却少之又少。盾墙后面一声哨响,万箭齐发,羽箭密如斜雨,照着属国骑兵飞了过来,属国骑兵中间也传出了痛苦的惨叫声,他们的盔甲虽然比蒙古骑兵强了好几个数量级,但是离刀枪不入还差得远,不少人肩部、脖子或者腿部中箭,倒了下去。蒙古军见战术奏效,放声欢呼,盾墙后面的弓箭手瞬息之间便倾泄了五支箭,属国骑兵的阵地很快就多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芦苇丛。吴克善兴奋地叫:“压制住他们了!进攻!马上进攻!” 立刻,两千多名步兵冲了上去,形成异常壮观的人浪往破虏城涌去。属国骑兵用密集的箭雨招呼他们,在这方面属国骑兵是占有巨大优势的,他们用的是滑轮弓,比较省力,又是居高临下,射那些蒙古军一脸那是很轻松的事情。箭雨呼啸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鬼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了。不过,属国骑兵还是拿那道盾墙没办法,正对着盾墙的弓箭手将弓拉成了满月状,可还是射不穿,盾墙后面的弓箭手绵绵抛射,将成吨的箭镞倾泄过来,给他们带来伤亡。眼看着对方步步逼近,属国骑兵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乱了。这时,围墙后面突然迸出长长一排火光,汇成一道火线,铅弹尖啸着从属国骑兵的头顶飞过,狠狠打在盾牌上,盾牌马上多了一个个不小的窟窿,后面传出凄厉的惨叫声,不知道多少盾牌手胸部腹部炸开一个窟窿,内脏都流了出来,扔掉盾牌抽搐着倒了下去。第二个排枪马上打了过来,这次倒下的人更多了,再来一个排枪,盾墙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连带后面的弓箭手也东歪西倒的躺倒一地,污血横流,惨不忍睹。属国骑兵弓箭手见状大喜,火力全开,在极短时间之内就将一万多支箭扫了出去,蒙古军在磅礴大雨般的箭雨中挣扎哀号,尸横遍野。 破虏城的东北角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一队蒙古精兵突破了弓箭手的火力封锁线,冲上了丘陵。然而,地雷和铁丝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地面腾起团团火光,每一团火光腾起必定有一名蒙古士兵惨叫着抱着被炸飞了脚掌的腿倒在地上打滚扑腾,这根本就看不见,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的地雷让蒙古军浑身发冷,攻势一下子就停顿了。然而地雷仅仅是他开始,铁丝网后面飞出成群的手榴弹,咝咝冒烟的落在他们中间,紧接着就是一阵阵密不透风的大爆炸,弹片呼啸,血肉横飞,被挡在雷区和铁丝网前沿的蒙古士兵成片倒下。 又是这该死的震天雷! 吴克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仗没法打,明军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有训练有素的弓箭手,有用不完的箭枝,更有杀伤力巨大的火器,尤其是那可以单兵使用的震天雷,随便扔一颗过来都可以炸死好几个人,而蒙古军却很难对他们造成有效的杀伤,这仗还怎么打?蒙古军的惨叫声和嘶叫声令他神思恍惚,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就算让后金劲旅来打这一仗,恐怕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是的,旅顺之战就已经证明了,强大的后金八旗劲旅面对地雷、堑壕、铁丝网、大炮构成的混凝土式防御面前束手无策,如今明军手中又多了可以单兵投掷的震天雷这一利器……这恐怕就不是策手无策那么简单了! 蒙古大军早已红了眼,不用吴克善指挥了,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咆哮声,一波接一波的冲上去。他们很害怕伤亡,因为他们人口太少,经不起消耗,但是他们并不怕死,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红了眼,不顾一切的猛攻,不将那些据地而射的弓箭手和火箭手砍成碎片誓不罢休!一些打疯了的部落头人甚至直接让骑兵冲阵,结果是添乱,前面的步兵把路给堵死了,骑兵冲上去踩死踩伤了不少自己人,然后又让雷区和鹿砦、铁丝网给拦住,无法前进,被明军的火枪手当靶子一枪一个打下马来。依靠着顽强的精神,蒙古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冲过了雷区,在铁丝网上弄出了一段口子冲了进来,恭候多时的明军士兵几排手榴弹抡过去,然后挥舞横刀、工兵铲,或者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怒吼着冲过去,跟他们毫无花巧的撞在一起,展开惨烈的肉搏。应该说,这是整场战役中蒙古军离胜利最近的一次了,然而他们还是被打了回来。明军不仅在火箭输出上完胜,在肉搏中更是大占上风,横刀自不必说,随便划拉一刀都会形成可怕的伤口,让鲜血喷泉似的喷出来。工兵铲更加恐怖,不少士兵把工兵铲抡得呼呼作响,那玩意儿在他们手里跟大斧似的,很轻松就能将蒙古士兵整条胳膊沿着肩膀切下来,或者将大腿齐根卸掉,甚至将整个脑袋劈成两半!事实上,就算用工兵铲往你胳膊随意挥上一下,你至少也得骨科、外科、神经科、微细血管科四个科的专家一起上才能治好了,那些正在跟明军扭打成一团的蒙古士兵当然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被工兵铲劈中,非死即残。 …… 异常惨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明军的阵地依然是固若金汤,疲惫不堪的蒙古大军最终绝望地选择了撤退,在这场硬碰硬的交锋中,他们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仅输掉了这场战役,更输掉了未来的希望————是的,在经历了这场战役之后,蒙古人已经不对与天雄军对抗的前景抱任何希望了。 雨又裹着细细的冰雹落了下来,一万多具蒙古士兵的尸体就这样躺在雨中,任凭雨水冲涮。尸体中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在呻吟,在呼叫,很快就没声响了,那些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伤兵被泡在血水中,很快就停止了呼吸。血水顺着坡势往下流淌,在丘陵下方的洼地汇成一条血河,那尸山血海的场面令人震骇!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一万一千七百名蒙古士兵倒在了破虏城下,尸体围着这座小城铺了一层又一层,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和尸臭,数月不散,破虏城由此成了蒙古军的梦魇。 明军伤亡不到五百,这点伤亡绝大多数都由属国骑兵承受了。 六十三 踢上了铁板1 雷时声很快就获知乌兰察布方向的蒙古军向应州进发的消息。他趴在地图前琢磨了一会儿,怒声说:“想跟老子玩围魏救赵这一招么?你们还不够格!” 祖大弼恨恨的说:“鞑子都是孬种,不敢跟我们正面决战,专玩些下三滥的招数!老雷,我带三千轻骑兵回去支援应州,你趁机把乌兰察布拿下来,让他们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雷时声说:“不,不用管应州,你马上带上所有骑兵以最快速度向乌兰察布进发,一举将它拿下,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相机再向归化城发动进攻!我倒要看看鞑子有没有这个决心用乌兰察布和归化来换应州、山阴、靖边这些小城!” 祖大弼骇然:“不管应州了?应州只有不到一千守军,却要面对数万蒙古铁骑,根本就守不住!” 雷时声说:“他们虽然兵不过千,但是装备精良,配有数门臼炮,火器无数,更有应州百姓全力配合如果这样都还守不住应州,我会把他们通通淹死在粪缸里!再说,我也不需要他们守住,他们只需要坚持五天,只要五天就足够让鞑子知道他们的后方正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迫使他们撤军,难道上千精兵凭借坚城,连区区五天都守不住么!” 祖大弼沉默片刻,苦笑:“老雷,你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啊!” 雷时声说:“我不光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就这么定了,不要管应州,只管向乌兰察布、归化方向猛攻,直到鞑子撤回来为止!”说到这里,他神色竟有些狰狞,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狞笑:“我会在乌兰察布附近构筑阵地等待他们!我倒要看看在旷野之上他们怎么冲破我军由堑壕、胸墙、雷场、火枪和大炮构成的防线!” 几个时辰后,卢象升派来了军使,下达了最新的命令,内容竟跟雷时声所作的决定一模一样:不用管应州,全力进攻乌兰察布! 这就是摆明车马对攻了。 雷时声和卢象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天雄军的骑兵毕竟是有限的,主力都抽调到榆林方向配备给钱瑜,参与对鄂尔多斯高原的攻势了,留给雷时声的骑兵不过三千轻骑兵,一千枪骑兵。这点骑兵疾驰两三百里前去救援应州,能不能打败比他们多出数倍的蒙古骑兵真不好说,就算能打赢,估计也是杀敌一万,自损七千,天雄军打不起这种仗,而且失去骑兵的配合后,步兵军团陷在草原上,必将受到蒙古骑兵来自四面八方的骚扰袭击,即便他们装备精良,并且拥有威力巨大的大炮,也很难从那没完没了的袭扰中脱身,被蒙古人活活拖死都不是没有可能的。总而言之,回援应州是下下之策,由于机密泄露,天雄军已经陷入被动了,只有以攻对攻,杀出一条血路来! 以攻对攻的话,天雄军方面倒是占据了不小的优势,因为应州、靖边、山阴等城市的城墙都加固过了,用前装滑膛炮发射实心铅弹很难轰得动,何况蒙古人也不大可能有这么先进的武器;而乌兰察布、归化等城市虽然是草原上的名城,但是城墙低矮而残破,论防御能力,比起应州来都远远不如,在拥有威力巨大的火箭炮和榴弹炮的天雄军跟豆腐渣差不多,对于越来越被动的天雄军而言,这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我能轰塌你的城墙,你却啃不动我的,这就是雷时声敢于与蒙古军对攻的重要原因。 遵照卢象升的命令,雷时声军团对应州一线的敌情不予理睬,步骑并进,向乌兰察布狂飙而去。 蒙古军还不知道雷时声集中全力进攻乌兰察布的举动还一无所知,但是应州的城墙有多坚固倒是心知肚明了。在劝降失败之后,他们马上推来几门青铜炮,并且在天雄军的嘲笑中架起了十几台投石机,照着城墙猛轰,结果令他们大惊失色:好几斤重的铅球打上去,砖屑乱飞,投石机投掷的十斤重的石球砸上去,碎石弹片般飞溅,可是那活见鬼的城墙居然纹丝不动! 长生天啊,汉人的城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坚固了! 在炮击的间隙,天雄军士兵探出头来冲他们叫:“你们是不是没吃饭啊?连开个炮都像娘们在哼哼,没意思透了!” 被人鄙视了,蒙古军表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们推来更多的投石机,装上石块照着城墙猛轰,抛出的石块跟冰雹似的,至于效果嘛……用“然并卵”三字就能深刻形象的总结了。抛入城内的石块砸坏了不少建筑,引起了恐慌,但是砸在城墙的石块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事实上,投石机这玩意儿对中西纪欧洲那种完全用石头砌成的城墙效果不错,但是碰到中国这种两层砖皮内部加三米厚的夯土的城墙,真没多大作处,南宋末期,蒙古军调集当时最为恐怖的攻坚武器————可以投掷过百斤重的巨石的回回炮猛轰襄阳城墙,打了整整二十年,投掷出去的巨石差不多可以把襄阳城埋了,然而还是没能轰塌襄阳城墙。想要拿下一座城市,要么靠内应赚城,要么堆土山搭云梯蚁附攻城,要么挖地道连炸带炸将城墙弄塌,想靠青铜炮和投石机将城墙轰塌?呵呵,慢慢轰吧,搞不好等把城墙轰塌了,孙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蒙古军现在早就丧失了制造回回炮这等大杀器的能力,他们用来攻城的投石机撑死也只能投掷十几二十斤重的石块,面对几米厚,而且还是用水泥粘合的城墙,有卵用! 士兵们还在笑嘻嘻的看热闹,郑经却有点火了,你丫都轰了半天也没轰出个名堂,还在轰个不停,烦不烦呀!他冲炮兵吼:“烦死了,轰几炮让那他们消停一下,我们还要吃午饭呢!” 炮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乐呵呵的将两门160毫米长管臼炮推出来,瞄准了投石机所在的位置,然后将一个发射药包塞进炮管里,再四个人齐心合力,钳起一枚重达六七十斤的炮弹装了进去。嗵嗵两声,城墙微微一震,平地腾起大片骇人的气浪和烟焰,跟打了两个响雷似的,两发炮弹沉沉呼啸,一飞冲天,飞起两三百米高拉出一道弧度很高的抛物线,然后一折,照着蒙古军一头栽了下来! 蒙古士兵见城墙上传出沉闷的轰鸣,并有大团火光腾起,纷纷叫:“开炮了!汉人开炮了!”然后就看到两枚巨大的炮弹一飞冲天,照着他们猛砸过来!所有人都为之咋舌,我的乖乖,这炮弹好大啊,得多大的炮才能发射这么重的炮弹呀! 天雄军炮兵表示都这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思琢磨这些,我很佩服!在炮兵们钦佩的目光中,炮弹直坠而下,在离地面十米高处轰然爆炸———— 轰!!! 轰!!! 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震得蒙古将士魂飞魄散,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那两发炮弹在他们的头顶化作两团桔红的火球,爆炸冲击波在第一时间掀翻了好几台投石机,弹片和钢珠密如骤雨,倾泄而下,将杀伤半径内的一切活物通通钉入地面!打过仗的老兵都说“105一个排,155一个连”,意思是105毫米榴弹炮一炮能掉一个排,155毫米榴弹炮一炮轰过去,一个连也没剩下几个活的了。当然,这种例子并不多,因为在榴弹炮大行其道的时候,步兵防炮的意识和防炮技术也大大提高了,想一炮干掉一个连并不容易。二战中也就发生了几次,比如说苏联战场上德军一个营在排队领饭的时候挨了一发203毫米口径榴弹炮炮弹,那个营的番号被取消了。天雄军所使用的160毫米臼炮发射的高爆弹杀伤力当然达不到二战时期的水准,装药的威力、破片的数量的差距都明摆着呢,然而对于仍处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来说,这样的威力已经是毁灭性的了!只听到轰隆一声,火光一闪,以那些投石机为中心,蒙古士兵东倒西歪,庞大的军阵中出现了两个直径达六十米的大圈子,位于这个圈子内的蒙古将士血肉横飞,不是被爆炸冲击波吹出十几米远就是被直接摁进地里,更多的则是被弹片和钢珠打穿身体,削断肢体,鲜血从他们的伤口和耳朵里猛喷出来!当硝烟消散之后,眼前的情景让蒙古军惊呆了: 近两百名将士倒在地上,有的被生生撕成碎片,有的被弹片和钢珠打得稀巴烂,有的被炸断了手脚,有的则浑身赤裸裸的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他们的衣服被爆炸冲击波吹飞了。杀伤半径边缘有不少人木头人似的傻傻地站在那里,神情呆滞,面色惨白,头上,肩上,脖子上甚至脸上挂着血淋淋的碎肉甚至肠子,居然一无所知,两条腿不受控制的哆嗦着,黄色液体顺着裤脚注入靴子里,散发出阵阵难闻的骚臭味……就连战马也不叫,不挣扎了,只是全身上下每一束肌肉都在颤抖,随时有可能因为乏力而倒下。 一支冷兵器时代时代的军队面对战争之神抛出的雷霆,没法不颤抖。 只是两发炮弹,就把蒙古军的骄狂之气炸成了粉末。所有人呆呆的看着城墙上飘扬的血色战旗,内心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无力感。他们这次算是踢上铁板了。 六十四 踢上了铁板2 轰轰! 又是两声巨响,说“震耳欲聋”都算客气了,那爆炸声在蒙古军听来简直就要将他们魂魄都给震散!明军用的都是空爆弹,他们当然还没有那么高超的技术可以制造无线电测高器这类先进的仪器来控制炮弹的爆炸高度,他们只是将一根雷管插入炮弹内部,截短了导火索,尽量让它在落地之前就爆炸而已。杨梦龙说过,炮弹空爆的话杀伤力比落地爆炸更强,覆盖面更广,天雄军的炮兵都挺好奇,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城外的蒙古军很倒霉的成了他们的试验品。 两声巨响过后,地上又稀哩哗啦的倒下了一大片。这帮倒霉蛋排得实在太过密集了,一炮就要炸死他们一百多,最要命的是160毫米长身管臼炮的射程达到四千米,绝大多数的蒙古军都处于它们的杀伤范围之内,战场上没有安全的地方,他们只有挨炸的份! 只是挨了几炮,蒙古军就开始出现混乱,士兵们骇然相顾,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血花和碎肢面色惨白,战马不安地狂嘶,拼命挣扎,试图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这臼炮的杀伤力实在太恐怖了,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那血肉横飞的惨状,谁看了不心里发毛?伯颜也是手足发凉,咬咬牙,说:“后撤!后撤五里!”蒙古军如逢大赦,忙不迭的后撤,一些部落甚至为了抢路而发生了冲突,造成一片混乱。明军趁机又往人最密集的地方轰了两炮,不用说,又是尸横遍地,大大的加剧了混乱。郑经惋惜不已,唉,要是有一支骑兵就好了,如果有一支骑兵助战,他们趁机杀出去,就算不能顺势将蒙古军击溃,至少也能砍他们个血肉模糊,让他们见了应州的城墙都怕! 可惜没有,他手下除了十来名斥侯和军使有马之外,其他人都没有马,只能眼睁的看着战机从眼皮底下溜走。不过想到蔚县、坝上、京西、阿拉善等地那规模越来越大的军马场,他又充满了信心,现在他虽然没有骑兵可供调度,但是在不久的将来,相信他的部队也可以骑着马四处浪的! 如此轻松就击退了蒙古军的进攻,明军一阵怔愕,随即放声欢呼,大声嘲笑蒙古军无能,不经打。一些边军出身的士兵看着遍地碎尸痛心疾首:“可惜啊,这么多首级都被打碎了,这些可都是赏格哪!” 也就这帮土包子还有心情去关心首级,像天雄军就一点也不关心这玩意儿,这几年来的经历已经告诉他们,就算他们斩获了大量首级朝廷也拿不出钱来赏他们,所以不必太在意首级了,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军官的命令去打好每一仗,然后活着离开战场吧,立了功,侯爷还会亏待他们不成? 蒙古军也没有心情去关心那几百具被轰得稀巴烂的尸体了,他们惊慌失措,一退就是五里,这个距离不大好瞄准,因此天雄军没有再开炮,可恐惧依旧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头,很多人都直勾勾的看着城墙,生怕那里再次腾起催命般的烟焰。至于中军大帐,自然往后移得更远,距离应州城墙足有十里,已经超出了臼炮的极限射程,可是伯颜、乌汗、满珠习礼等人仍然心有余悸,半晌手仍然在颤抖。伯颜给自己倒了一杯奶酒想压压惊,却连碗都拿不稳,酒液从碗里漾了出来,他发出一声怒吼,将碗狠狠掷了出去,嘶声怒吼:“明狗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火炮!谁能告诉我他们的火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打得这么远,这么狠!” 没有人能回答他,所有人都让臼炮那巨大的威力给吓到了。没办法,别说现在,即便是再过一百五十年,高爆榴弹仍然是战场上的稀罕货,实心铅球和霰弹才是炮兵是主力弹种,像这种一炮轰过去直径七十米内蝼蚁无存的变态级巨炮,即便是在火炮技术独步全球的欧洲,也依然是科幻小说中的产物————如果那时候的欧洲有科幻小说的话!而在应州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蒙古军就品尝到了被160毫米口径长身管臼炮轰击的滋味,不大脑短路反而不大正常了! 乌汗喃喃说:“那大炮实在太可怕了,一炮就要炸死我们上百人,而且是连人带马一并撕碎……有几门这样的巨炮在,就算我们动用百万大军也啃不动应州城啊!” 满珠习礼低声说:“也许攻打应州是个可怕的错误……” 正说着,又有坏消息传了过来:负责骚扰山阳、靖边、雁门关等城池的部队都遭到了巨炮轰击,死伤惨重! 天雄军一共从杨梦龙那里买到了六十门160毫米长身管臼炮。这玩意实在太过笨重了,射速也太慢,用于野战是万万不行的,不过用来守城效果却相当不错,所以这六十门臼炮都被部署到边关各个城池要塞。蒙古军对这种巨炮的威力一无所知,为了恐吓守城的军民,他们过于逼近城墙,马上就招来了臼炮的轰击,猝不及防之下被炸得支离破碎。骚扰靖边的蒙古军挨了两炮,扔下了三百具死尸连滚带爬的逃开,而骚扰山阳的更惨,一发炮弹飞过来,落在千夫长身边,轰隆一声,千夫长连同七十多名勇士被爆炸冲击波吹上了半空,部队阵脚大乱。明军见有便宜可占,马上打开城门,两百余名骑兵一马当先杀出,三百名火枪手随后跟进,刀砍蹄踏火枪射刺刀捅,杀得失去指挥的蒙古军哭爹喊娘,一个千人队死伤殆尽,只剩下区区几十号人扛着一条大腿跑回来报丧————那是那位千夫长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骚扰雁门关的那个千人队比较幸运,虽然同样遭到臼炮轰击,但是雁门关一带地形破碎,他们的兵力比较分散,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但也是因为地形破碎,骑兵难以展开,明军四百名火枪手在一百名骑兵的掩护下出城迎战,用猛烈的排枪打得他们死伤累累。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每一位蒙古贵人的心直往下沉。他们事先获得的情报并没有错,明军主力已经进入草原了,留在边墙内的部队并不多,每座城池最多只能放一个把总队,置备得极为分散。然而明军装备之精良,战斗力之强悍,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依靠火炮的掩护,他们一个把总队完全可以轻松的击败他们一个千人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牵制战术完全失败了。什么叫牵制?所谓的牵制就是用远比敌军少的兵力将敌军钉死在某个位置,让他们无法进攻、后撤或者增援,如果敌军用更少的兵力便能轻松击败你派过去牵制他们的部队,牵制也就无从谈起了。现在天雄军就做到了,蒙古军赖以纵横欧亚大陆的战术在他们面前彻底失效了,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现在别说战略主动权,就连战术主动权也倒向天雄军了。 伯颜呆呆的问:“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乌汗痛苦地说:“还是撤军吧……打不下,就算能打下,死伤也必然惨重之极,我们打不起这种仗!” 伯颜惨笑:“你以为撤军就没事了吗?为了应付天雄军的围剿,我们耽误了储备牧草和给牛羊抓秋膘;由于天雄军的封锁,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从汉人那里买到粮食和布匹了;同时更由于天雄军的围剿,我们不知道多少干草和干牛粪被他们一把火烧掉,多少牛羊被抢走,就算我们撤回草原,又有多少人熬得过这个冬天?”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草原的生活本来就艰苦,他们辛辛苦苦的放牧,忍饥捱饿,熬到秋天了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破边而入去抢掠边关地区以获取粮食、布匹,才能熬过冬天,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抢到还死了一大堆人,更有大量越冬的牧草和燃料被天雄军一把火给烧了,这个冬天可怎么过? 更加糟糕的是,雷时声兵团直到现在都没有过来增援应州的迹象,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应州。这支大军现在不动,不代表在蒙古军垂头丧气地撤向乌兰察布的时候他们不会动————相信一直求战不得的雷时声会很乐意在蒙古军士气最为低落的时候狠狠咬他们一口,甚至将他们这几万人马全部留在草原上给牧草当肥料的。 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即便是在明初,蒙古人也没有试过这么被动的,从来没有试过。 伯颜站了起来,环视众人,声音凄厉:“我们没有退路了!明狗是不会给我们留活路的,如果这次我们退却了,他们会变本加厉,往边关部署更多巨炮,将各座城池修得更加坚固,每过一天,我们想打下这些城池的难度就增大一分!他们还有一支大军正在草原上横冲直撞,寻找着狠狠地咬我们一口的机会!唯有攻破应州,进逼大同盆地,迫使那支大军赶来支援,再依托坚城巨炮将其击败,我们才能安然回到大草原,才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他们的巨炮威力虽然恐怖,但不可能不停地发射,打得久了肯定要停下来让炮管冷却;他们的火铳虽然厉害,但打久了枪管就会发红!我们完全可以击败他们的!分成几个波次,从多个方向发起不间断的进攻,不要再去计较什么伤亡了,只有拿下应州城,我们才有资格去心疼部落勇士的伤亡!” 野兽般的号叫声响彻中军帐,所有蒙古贵人无不浑身一阵战栗。 是的,他们没有退路了,从他们决定进攻应州把战火烧到大同盆地,不,从卢象升决定出兵拿下整个河套平原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如果他们在应州城下犹豫不决,明军的援兵很快就会从各个方向赶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如果他们就此撤退,雷时声兵团百分之百分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獠牙准备将他们撕成碎片! 只有拿下应州他们才有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六十五 踢上了铁板3 上千名骑士沿着水泥公路纵马驰骋,黑色的盔缨,黑色的军装,黑色的战旗,冷峻的面容,这一切在神州大地早已闻名暇迩,即便是小孩子也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河洛新军! 是的,来的正是河洛新军。他们都背着泛着油光的线膛燧发枪,腰间配着一把窄长的骑兵版苗刀,牛皮子弹袋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尖头铅弹和纸壳定装发射药,那把有着四道令人胆寒的血槽的刺刀别在大腿上,锋利程度完全按个人喜好来,有人将它磨得比剃刀还要锋利,有人则懒得磨,用它割手指都割不破。除此之外,在他们的从马背上挂着一个弹药袋,里面装着十枚手榴弹和一些备用的子弹。这些家伙身上丫丫叉叉好几件兵器,无一不是精良之极,养这么一支部队肯定很烧钱,他们所到之处,边关将领无不垂涎三尺,连声叫“好兵”,再看看他们的装备,又吐了吐舌头,乖乖,给我我也养不起啊! 率领这支精锐骑兵的,是个毛头小子,戚破虏。 戚破虏在河洛新军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他是最早与杨梦龙并肩作战的人物之一,每一次作战都异常英勇,很多老兵和军官都说这小子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位光芒万丈的将星。问题是河洛新军里人才实在太多了,薛思明、钟宁、曹峻、韩鹏……无一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而随着河洛新军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很多豪族也将自己的子侄送到河洛新军中让他们用自己的热血去换取一个锦绣前程,这些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和严格训练的豪族子弟从小兵当起,很快就脱颖而出,当上了军官……不难想象竞争有多激烈了,一个把总的空缺都有大把人打破头,想在这样一个团体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再说戚虎也一直压制着他,有功劳的话只是小小的鼓励一下,犯了过错却是双倍征罚,因此在河洛新军五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戚破虏也才爬到把总这个位置而已。戚虎的理由是他还太年轻,还没有沉淀下来,贸然将一两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交到他的手里,是对整支军队的不负责。不过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当爷爷的也不好再继续压制他,当杨梦龙决定派一支部队到大同去帮天雄军一把的时候,戚虎点了孙子的将。 跟戚破虏一起到边关来的是李定国,杨梦龙亲自点了他的将。李定国在军事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杨梦龙想让他到边关去开开眼界,增加一点阅历,将来好重用他。现在这小子就骑在马背上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好奇。边塞那粗犷雄浑的风光令他沉醉,想到要指挥大军在这片土地上纵横驰聘,开疆辟土,这个小家伙便浑身热血沸腾,暗说:“男子汉就该到这种地方来建功立业!” 大同城巍峨的城墙出现在地平线尽头。戚破虏吁出一口气,对李定国说:“终于到了,我都快累死了!” 李定国在马背上扭了扭腰,骑了这么久的马,他感觉自己胯部被撕成两半了……疼啊!他苦着脸问:“破虏哥,到了大同能休息两天吗?我可不想变成罗圈腿!” 戚破虏嘿嘿一笑:“你小子啊,还欠训!等你尝过吃喝拉撒睡都在马背上解决,几天几夜不下马的滋味之后你就会发现,现在这点小小的痛苦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体贴的说:“再坚持一下,等到了大同城,带你去泡温泉!” 李定国应了一声,催战马跑快点,他大腿内侧都给蹭出血来啦。 天雄军对河洛新军的到来丝毫不惊讶,他们的防区太大了,从蓟镇一直延伸到银川平原,就这区区四万人马怎么够用?因此在决定出兵河套的时候卢象升便以北方六省总理的身份下令从河洛新军抽调一些兵力过来————毕竟河南也属他管辖的嘛。当他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祖大弼、曹文诏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可是犯了军中大忌,杨梦龙与他平级,他却下令从河洛新军中抽调精兵,杨梦龙能答应吗?然而杨梦龙却很快就回复了,说征服河套是光耀千秋的伟业,这风头不能让天雄军占光了,非常爽快的派戚破虏率领先头部队过来,薛思明、钟宁、曹峻等所率领的主力还没动,毕竟天雄军现在发动的只是一次威力试探式进攻,还没到战略决战的时候,河洛新军主力正在加紧换装、整训,同时把湖广叛军往两广赶。看到河洛新军到来,天雄军非常高兴,一些军官笑着对戚破虏说:“呵,我们的小老虎也来了!” 戚破虏笑嘻嘻的跟大家打招呼,大家打成一片。李定国很好奇,小声问:“你怎么会跟他们这么熟?” 戚破虏说:“以前我在天雄军那边呆过一个段时间,跟他们有点交情……你不知道吧?天雄军就是我爷爷带出来的,严格的说,他们就是另一支河洛新军,唯一的区别只是他们穿着火红军装,我们穿着黑色军装而已。” 李定国仔细观察迅速打成一片的新军将士,不得不承认,戚破虏说得真有道理,天雄军确实是第二支河洛新军。 营房早就准备好了,河洛新军驻了进去。戚破虏拉着李定国跑到侯府,正好,卢象升现在有空,亲自出来接见他,见面便笑:“一年不见,我们的小老虎长这么高了!” 戚破虏嘿嘿一笑:“我现在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嘛!侯爷……” 卢象升说:“这太见外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卢叔叔吧。” 戚破虏说:“这也太随便了,我哪敢啊!” 卢象升说:“随便些好,随便些好。”打量着李定国,神情欣然:“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想必不是等闲之辈啊。” 李定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草民李定国,参见侯爷!” 卢象升将他扶起,说:“原来你就是李定国呀?我经常听冠军侯提起你,说你是少见的天才,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李定国有点儿小激动:“冠军侯真的这样说?” 卢象升说:“他还会说假话哄你不成?其实看到他把你放在身边培养就知道你非比寻常,换了普通人他才懒得费这个事。” 李定国直挠头,真心没觉得杨梦龙怎么培养他。杨梦龙是把他带在身边没错,但是每天只是让他读书、跑步、练功,心血来潮了再教他一些观察天象、地图作业、判别方向之类的知识,还带他做一些物理、化学之类的实验,玩的成份比学习的要多得多。他承认杨梦龙教的这些东西很好玩,但是跟打仗不沾边啊,这算什么培养! 卢象升在帅府里设宴款待这两个小家伙,不断的询问戚破虏这一年来的学业,不像是名震天下的名帅,倒像是一位对孩子要求颇为严格的大家长。李定国在一边听着,并不插嘴。对卢象升他是非常尊敬的,这位儒将不管是才华还是人格魅力都无可挑剔,他的治世之能,他的英勇无畏,他的雄才大略,让李定国毕生都高山望止,能跟他一起吃饭,李定国深感荣幸。戚破虏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似乎在他看来这实属很平常的事情。卢象升问起湖广的局势,戚破虏愁眉苦脸的说湖广叛军太难对付了,好不容易将他们赶出了湖南湖北,他们又在两广肆虐开来,眼下已经打下了广州,在整个珠江三角洲平原横冲直撞,把杨梦龙气得直跳脚啊。李定国心里暗暗吐槽:“你演得也太差了吧?河洛新军奈何不了湖广叛军?鬼才信呢!”他跟在杨梦龙身边,多少也看出了一些猫腻,河洛新军的剿匪基本上可以称为捡地盘,湖广叛军在前面攻城掠地,将豪强劣绅连根拔起,河洛新军再以官方身份将他们的田地分给百姓,两者配合得未免也太好了。当然,看破就好了,别说破,说破了恐怕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眼下河洛新军已经控制了粤中、粤南、粤北,湖广叛军正一路烟尘的往奥西冲去,所到之处老百姓无不箪食荷浆,踊跃投军。这支大军去到哪里,当地官绅无不闻风丧胆,田价一路狂跌,跌到一折都打不住————湖广叛军似乎特别喜欢跟拥有千顷良田的家伙作对,逮一个灭一个,而单纯经商的人却没有被收拾得这么狠,只要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可酒照喝生意照做。河洛新军则在后面穷追不舍,所到之处老百姓同样箪食荷浆空城来迎————地主土豪都被打倒了,就等你们过来发田契啦!兵与贼都受到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欢迎,这样的剿匪战争还真是够奇葩的,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只要湖广叛军别打到江南来,一切都好说!对此卢象升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才好,杨梦龙,你玩得也太大了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被自己写的剧本吓到?反正我是被吓到了! “卢叔叔,现在战况如何?”戚破虏简要的介绍了一下湖广的情况,然后将话题转回当前边关的局势。 卢象升说:“十天前我大军兵分三路,属国骑兵从阿拉善草原出发攻打乌海和乌拉特草原,中路从榆林出发直扑鄂尔多斯高原,东路一万二千步骑军前出攻打乌兰察布,由于鞑子事先便知道了我军的部署,因此大军直到现在都没有取得什么战绩,反倒让他们钻了空子,包围了应州。” 戚破虏怒骂:“可恶!” 李定国也骂:“简直就可恶透顶!” 这是国战,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篓子,任谁也会将那些出卖情报的王八蛋恨得牙痒痒的。 戚破虏问:“那应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卢象升说:“被两三万蒙古铁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不过以应州城的坚城巨炮,坚守半个月是办得到的。” 戚破虏霍地站了起来,拱手说:“侯爷,末将愿意领兵前往增援应州!” 他知道天雄军现在兵力已经用到极限了,卢象升手里没有多少机动部队,宣府、蓟镇那边的又要防着建奴,不敢轻举妄动,他所带来的这一千人马大概是卢象升手中为数不多的机动部队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了,而他也很想跟蒙古人过几招,因此主动提了出来。 卢象升笑说:“我现在手里没什么兵了,就算你不请战我也要派你去。不过你们远道而来,已经很累了,先休息几天,恢复体力了再出发吧。” 李定国说:“侯爷,这事可不能耽搁,万一……” 卢象升淡然说:“不会有万一,我了解我的军队,在你们赶到之前,他们便会让鞑子在应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 六十六 踢上了铁板4 应州城。 蒙古军杀掉很多牛羊,饱餐一顿之后,又吹响了号角,大批弓骑兵飞驰而来,绕着应州城墙来回飞奔,马背上的骑手角弓拉得跟满月似的,箭若联珠,利箭一波紧接着一波向城墙上倾泄过去。而蒙古军仅有的几门大炮也放弃了轰塌城墙这一不切实际的打算,集中火力猛轰城垛,试图在城垛上打出缺口。主力部队则下马,手持刀盾,扛着云梯,紧张地注视着城墙,只等打开缺口马上不顾一切的猛攻。头人们都说过了,应州城守军就那么几百人,他们却有好几万人,踩都能把明狗踩死! 炮兵在以最高射速开炮,炮弹一发接着一发从弓骑兵头顶飞过,打在城墙上火星四溅。这城墙真的太坚固了,任大炮怎么轰也轰不动,跟铁打的一样,让人绝望。当然,蒙古军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他们努力往城垛打,不想再在铁板似的的城墙上浪费宝贵的炮弹,但是炮兵的战斗力业务水平还有待提高,打了这么多炮,硬是没有一炮能击中城垛的。倒是有两发炮弹落入弓骑兵中间,扫倒了好几名骑兵,招来一片嘲笑。 弓骑兵全凭双腿控马,把箭袋里的利箭一支支的抛射过去。其实这种抛射威力是相当有限的,只能起到骚扰作用,他们更多的还是想引明军火枪手开火,为主力部队创造机会。 明军躲在城垛后面,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不时有人被箭射中,在愤怒的咒骂声中被人抬了下去————真倒霉,有城墙有盔甲保护都还能被箭射伤,也算是人品欠费了。郑经厉声说:“听着,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开火,围令者斩!”所有人大声应和,他们对这位把总同样充满信任,相信他的指挥一定会让大家赢得胜利。 蒙古弓骑兵已经浪费了好几万支箭和几十发炮弹,城墙上依然保持着令人恐惧的沉默,要不是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惨叫,大家还真以为人已经跑光了,应州变成空城了。这种沉默令蒙古军不安,更让那些蒙古贵人眉头大皱。这些明军也太冷静了,不好打哟! 嘭! 千呼万唤中,一枚铅球终于击中了城垛,把城垛打得粉碎,两名天雄军士兵被飞溅的碎砖击伤,血肉模糊,却用力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这大概是天雄军的一大特色了,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不管伤得多重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免影响身边的战友。火红的军装让人看不见他们身上的血迹,再咬紧牙关不发出惨叫声,真的会给人一种他们永远不会受伤,永远不会死的错觉,这种压力也是挺大的。但不管怎么说,终于开了个好头,蒙古军放声欢呼,已经让硝烟熏成黑人了的炮兵也倍受鼓舞,又连开几炮,打碎了两个城垛,也算是在城墙上打出了小小的缺口。然后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因为炮管已经烫得可以点着香烟,再继续装弹发射的话百分之百会炸死自己的。 在这个过程中,应州城上的臼炮始终没有开火,放任蒙古军那可怜巴巴的炮兵肆意射击,似乎不屑于跟那些可怜的蒙古炮手对射,这种态度着实让蒙古军窝火不已,却又毫无办法,器不如人啊,这是技术水平的辗压,跳起来咬人也没用。伯颜有些不满的看着那小小的缺口,觉得很不划算,浪费了这么多炮弹,仅仅是在城墙上咬出这么个连头驴子都挤不过去的缺口?太亏了。不过炮兵也就这水平,这几门炮还是后金送给他的呢,他也不好苛求什么了,拔出弯刀厉声喝:“进攻!” 成千上万的蒙古军将士齐声大喝,簇拥着数十架云梯潮水般涌来,应州城下杀声震天!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祖大弼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嫌弃的看着乌兰察布那低矮的城墙。在他前面,十几门85毫米榴弹炮一字排开,两门二十联装火箭炮被拆解成四十具单管发射筒架设在简易发射架上,瞄准了城墙。他们已经轻松的扫荡了察哈尔右翼前旗,光俘虏就抓了一千多,抢到牛羊马匹无数,着实狠狠的发了一笔大财,志得意满的杀到乌兰巴托城下。在天雄军和关宁军将士看来,乌兰察布的格局着实有点儿可怜,还不如关内一座县城呢,然而这已经是蒙古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城镇了。低矮的城墙后面,蒙古士兵用颤抖的手握着弯刀长矛,瑟缩在城垛后面,他们当中以中老年人居多,青壮大多去打应州了,只剩下这点人啦!不过,祖大弼可不会放过他们,逮到了哪些难得的战机,当然要狠狠的咬他们一口了! 他扬起马槊,指向城墙,发出一声怒吼:“进攻!” 吼完了,只觉得神情气爽,心情舒畅。毕竟,自成祖一朝之后,明军就很少再出现在草原上,更别提是带着一支强大的步骑军向蒙古人的城镇发动进攻了。现在他做到了,这份荣耀,就别提啦! 炮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命令之后,榴弹炮射手率先开火,轰轰轰轰一连串猛烈的轰响,十几门榴弹炮炮口喷出大团烟焰,将沙尘高高吹起,那气势相当吓人。炮弹高速旋转着高出炮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头撞在几百米外的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用大炮帮骑兵炸开城门,扫清障碍。这些炮手大多是孙元化培养出来的,在葡萄牙教官那里接受过严格的炮术训练,都打得一手好炮,在登莱叛乱中可把明军给轰惨了,也正因为这样,雷时声才特意将他们从战俘中间挑出来带回大名道,组建了一支规模可观的炮兵部队。这些家伙的炮打得那叫一个准,第一轮齐射,百分之八十的炮弹都打在了附近,只见一阵眼花缭乱的闪焰窜出,接着就是滚雷般的爆炸巨响,轰隆一下,城门被炸翻,拍在地上掀起呛人的尘埃。蒙古军目瞪口呆的看着洞开的城门,发出一声胆寒的尖叫,如此猛烈的炮火,如此恐怖的杀伤力,早已超出了他们最夸张的想像,他们的城墙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这叫他们怎能不胆寒! 大团白色硝烟在五百米左右的攻击正面响起,四十具火箭发射管同时开火,从中窜出条条火龙,张牙舞爪的扑向乌兰察布城,紧接着就是一连串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乌兰察布城地震似的猛烈震动起来,烈焰火墙拔地而起,爆炸冲击波将附近的人高高吹起,全城一片火海。火箭炮的威力真不是盖的,二战时期德军首次遭到“喀秋莎”火箭炮轰击的时候都给吓得魂飞魄散,称之为“鬼炮”,杨梦龙搞出来的山寨货跟“喀秋莎”没得比,却同样把守军骇得灵魂出窍,他们惊骇地看着城中火焰翻滚,面色惨白,嘶声狂叫,却根本就听不见自己在叫什么————耳朵给震得失聪了。 火箭炮攻击给他们造成的心理冲击比榴弹炮还要大得多! 祖大弼咂了咂嘴,对这个效果很满意。谁跟你讲战术了?榴弹炮火箭炮一轮齐射将你炸得东倒西歪,然后骑兵突击撞死你,比什么战术都管用!他叫:“枪骑兵留下来保护炮兵,其他人跟我冲!”一马当先朝乌兰察布那洞开的城门冲了过去。明军轻骑兵扬起雪亮的马刀跟着冲过去,仿佛灌向大堤缺口的红色潮水,那千军辟易的气势让人绝望! 现在蒙古军仍然一团混乱,明军骑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冲进了城里,马刀照着在街道上狼奔豕逐奔走若狂的蒙古人的头颅无情地挥了过去。红色旋风呼啸而过,一颗颗头颅带着血雨汽球似的飞了起来…… 乌兰察布城守不住了,在明军的大炮发出怒吼的那一瞬间,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这土筑的城墙在榴弹炮面前跟豆腐渣差不多。 不过,攻打应州城的蒙古军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没看到炮兵都快累死了,硬是没能在城墙上打出个窟窿来吗?想要攻城,只有蚁附蛾搏,拿人命去填。而蒙古军也有这样的觉悟,事情是明摆着的,明军火炮杀伤力越来越大,城墙越来越坚固,如果不尽早将边关的城寨摧毁,放任天雄军经营,不出几年,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防线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得选,只能硬拼了! 成千上万的蒙古士兵潮水般涌过,抛射出的利箭蝗虫似的擦着城垛嗖嗖飞过,投石机更是一直推到离城墙仅三四百米远的地方玩命投掷燃烧的石块。在弓箭手和投石机的掩护下,蒙古军迅速逼近城墙,一架架云梯开始起竖。就在这时———— “干死他们!” 城墙上猛然传出一声怒吼,一直保持沉默的城垛后面猛然探出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密密麻麻的蒙古士兵喷出了细长的火舌。顷刻之间枪声大作,尖头凹底铅弹雨点般打进人潮中间,溅起一朵朵嫣红的血花。下面的蒙古士兵实在太过密集了,根本就不用瞄准,只需要装好弹然后枪口朝下扣动板机就能打中!不少蒙古士兵在铅弹击中身体的那一瞬间倒地哀号,都还在惨叫呢,一双双大脚就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由于守城的兵力不多,天雄军没有办法打三段射,每个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装弹,开火,排枪一个接着一个的打下去,每一个排枪下去下面都要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大片。他们动作麻利,从容不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节奏感,看得握着手榴弹躲在一旁等候命令的乡勇民兵头皮发麻————这分明就是一台杀人机器啊!天雄军专门往人员最密集的地方开火,几乎是弹无虚发,蒙古士兵徒劳地举着盾牌,试图挡住来自城墙的弹雨,这注定是无用功,线膛燧发枪能一枪打穿三重铁甲,区区一面盾牌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有本事你举着一块铁板过挡子弹!随着整齐的枪响,盾牌被击穿,持盾的士兵身体血浆飞溅,惨叫着倒了下去。 枪声爆豆似的响个不停,满珠习礼骇然:“明狗到底有多少人在用火铳射击啊?听这声音,远远不止几百支!” 乌汗脸都青了,怒声说:“那些该死的明国人,净给我们一些漏洞百出的情报,他们成心坑我们啊!” 他们真的冤枉为他们提供情报的晋商了。晋商给他们提供的情报并没有错,应州城确实只有一个把总队,而且还是以新兵居多。然而晋商没能弄到线膛燧发枪的相关情报,他们不知道采用次口径弹和纸壳定装发射药后线膛燧发枪的射速是传统火绳枪的两倍,以前开一枪的时间现在足够开三枪,这要命的漏洞可把蒙古军给坑惨了! 六十七 踢上了铁板5 城墙上继续倾泄着弹雨,那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打得攻城的蒙古军死伤累累。守军的战术非常明确,就是往抬云梯的那一拨人玩命招呼,没了云梯我看你们怎么飞上来!然后抬云梯的蒙古将士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纷纷被弹雨击倒,倒下一波再换上一波,换上一波又被撂倒一波。 蒙古军心里发出一声惨叫:“长生天啊,这些明狗的药子都打不完吗?他们的火铳不会发烫吗!?” 明军的子弹当然会打完,不过得费点时间————每名士兵随身携带的弹药基数是六十发,以线膛燧发枪那感人的射速,想打完这么多子弹还真得有点耐心,何况弹药库里还有不少库存呢。至于枪管发烫,那都不算事,每名火枪手都带着一壶冷水,枪管烫得厉害了就往枪管淋水给它降温,这些都是他们在一次次战斗中总结出来的经验,非常实用,大大的增加了火力的持续性,以至于蒙古军都倒下了数百人,还是没能把一架云梯加起来。 郑经眯着眼睛看着城下翻涌的人浪,迟迟没有下令臼炮开火。他在等,等蒙古军失去耐心,投入更加密集的兵力。当蒙古军的兵力密度达到人挤人的程度后,就轮到臼炮发威了。臼炮固然威力无比,但是炮弹可不便宜,天雄军还没有办法自己生产,每一发都要从南阳那边运过来,路途遥远而崎岖,这炮弹又是极其危险的东西,千里转运,个中的艰辛就可想而知了,据说还在半路上炸了几发,死了很多人。这些炮弹每一发都价值千金,他没有资格去浪费,必须让每一发炮弹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再说,就目前的形势,似乎也用不着臼炮开火,光是火枪就够他们受了。看着城下的蒙古军割麦子似的倒下,他心里充满了快慰:三百年前你们仗着强弓烈马横行天下的时候,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吗?死不完的鞑子! 一帮戴着皮帽、蓄着浓胡须的大汉就在郑经身边,对着城下惨叫不断的蒙古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些都是经常跑塞外的马帮镖师,个个武艺高强,胆大包天,喝得劣酒,骑得烈马,马上马下的武艺都相当过硬,平时他们负责保护货物,机会来了也不介意抢几个蒙古小部落或者实力弱小的商队,来个黑吃黑,把人一宰,尸体一埋,谁又知道他们干过杀人越货的好事?没办法,草原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弱者是没有生存的资格的。这次他们受天雄军之邀护送十万枚银元和三千枚金币到应州来,刚巧碰上了这场大战,这些粗豪汉子顿时就按捺不住了,嚷嚷着要参战,而王文斌也有点怵这些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江湖好汉,便打发他们上城墙去了,郑经也因为手头兵力不够而头疼,自然不会拒绝。现在这些好汉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一个个脸上都是大写加粗的惊讶,叽叽喳喳的说:“鞑子怎么这么弱?打了半天连城墙都没摸到,还死了一大堆人!”脑筋灵活的则瞅着天雄军手里的线膛燧发枪直流口水,寻思着等打完这一仗一定要找天雄军买几支,这玩意太好用,威力太大了,给你一枪躲都没法躲啊! 郑经对这些江湖好汉的议论只是淡淡一笑。这些家伙固然武艺超群,但是论到兵法战阵,天雄军一个伍长都能完爆他们。他们表现得这么急躁,大概是因为都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他们表现的机会吧?蒙古军连城墙都摸不到,他们空有一身武艺也没处施展呀。 镖师们只是急躁,蒙古军却快要哭了。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有挨打的份,抬云梯的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拨了,还是架不起来,好几千人窝在城下挨枪子,这算什么!明军的火枪太可怕了,别说楯牌,就算是楯车都挡不住,打上了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让人看着就胆寒!也有擅长攀爬的好口嘴里咬着弯刀,腾出双手试图徒手爬上城墙,但那该死的城墙用水泥涮得跟黑板一样光滑,想爬上去?除非他们变成真正的壁虎吧! 弓箭手在拼命放箭,试图压制明军的火力,无数利箭射在城墙上再弹落,在地面积起厚厚一层————显然,他们的努力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明军的排枪依然打得又快又狠,让攻城的士兵苦不堪言。一片混乱中,人浪突然分开,一群大力士抬着一根又粗又长,顶端还有个锥状铁制撞角的巨木冲了上来,照着城门猛撞。那巨木重得要命,众多大力士齐心协力,一撞之下力道何其凶猛,再加上那个撞角,就算是包了好几层铜叶子的城门也经不起几下撞的,只一下,城墙上的士兵便感觉墙壁震动起来了。 郑经冷笑:“想破门而入么?那你们是承认拿城墙没办法喽?” ————古代攻城,除非是有内应,否则进攻的一方是很少把城门作为主攻方向,因为防守一方都把城门作为重点防御的对象,那里火力最密集,而且往往还会用石条和沙袋将整个城门甬道塞死,就算撞倒了城门也没法通行。如果防守方闲得蛋疼,在甬道再加装一道暗闸,在恰当的时机突然放下,攻城进里的敌军马上就成了瓮中之鳖,只有被虐杀的份。如果进攻一方将城门作为突破口不顾一切的猛攻,要么是拿城墙实在没办法了,要么就是已经打到了破绽,很明显,蒙古军属于前者,实在啃不动城墙啊! 西门那边也有人开始撞门了。蒙古军嘶声呐喊,杀声震天,声浪惊涛般拍在城墙上再冲上云宵,让人惊心动魄。然而明军对此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火枪手继续朝云梯倾泄火力,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对方撞门。 在火枪手的威胁之下,越来越多的蒙古军往城门方向移动,只待城门被撞开马上杀进去,大开杀戒。有几架云梯终于搭了起来,蒙古士兵嘴咬着弯刀,顶着小圆盾奋力往上攀爬,他们不断被枪弹击中,成串的往下掉,但看到希望后,他们变得异常疯狂,不顾一切的往上爬。终于,第一名士兵舞着刀盾跳上了城墙,虽然马上就被等在一边的镖士一刀砍掉了脑袋,但还是成功的鼓起了蒙古军的士气,他们狂呼大喊,蚂蚁上墙似的往上爬。越来越多人跳上了城墙,与明军展开白刃战,城墙上长枪挑刺,横刀挥抡,直杀得血肉横飞。 从开战到现在,伯颜一直紧握着拳头,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现在他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攻上去了……” 满珠习礼欣喜不已:“破门有望啦!” 乌汗说:“运气好的话,到晚上我们就能在城里庆功了!” 运气好的话到了晚上他们当然可以在城里庆功了,问题是,他们的运气并不好……或者说,他们的运气出奇的背! 见越来越多蒙古士兵爬上了城墙,郑经不慌不忙,冷然下令:“手榴弹,投!” 那些躲在火枪手身边一直无所事事的乡勇现在终于找到事情做了,有点儿胆战心惊的拿起放在身边的三枚一组的手榴弹拉火,然后忙不迭的扔了下去,专往人多的地方砸。数十捆手榴弹咝咝冒烟的从天而降,砸在蒙古士兵的盾牌上乓乓作响,蒙古士兵看着这些一个劲地往外冒烟的木柄铁头,露出困惑的神色。他们没有见过这种武器,按说明军如果想砸人,应该扔灰瓶、羊角石才对的,扔这玩意下来干嘛? 下一秒,他们就知道明军扔这玩意儿下来干嘛了。 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巨响狠狠的撞入所有人的耳膜,火大团火球冲腾而起,地面在可怕的轰鸣声中抽疯似的颤动,灼热的弹片和钢珠以炸点为中以呈放射状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飞溅,轻松地打穿皮甲,切开肌体,放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大块碎肉和破碎的肢体被爆炸冲击波高高抛起,在空中乱舞,蒙古军中间掀起了一阵阵血雨! 郑经厉声喝:“不要看,继续投!” 乡勇们都受过投弹训练,不过投的不是实弹————哪有那么多实弹给他们挥霍啊?听到动静都想探头出去看个究竟,但听到郑经这么一喝,赶紧把脖子缩回来,再次抄起集束手榴弹拉火往下扔,又招来一片惨叫和咒骂。 东门和西门那边也是手榴弹横飞,这两个方向兵力最密集,所以手榴弹造成的杀伤更加恐怖,蒙古军的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手榴弹爆炸的轰鸣。正在城墙上与明军厮杀的蒙古士兵听得身后雷霆般的巨响不断,惨叫声此起彼伏,本能的扭头往回看,结果骇得几乎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在蒙古军兵力密集的地方,大团烟焰翻滚而起,好些人被爆炸冲击波抛起老高再撕成几块扔下来!火球中央,碎肉裂肢喷泉似的飞出来,很多士兵在烟焰一闪间支离破碎,则那团团火球远一点的也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倒地哀号,甚至连哀号的机会都没有,激射而来的弹片和钢珠打进他们的要害,撕裂他们的身体,当场就要了他们的命! 长生天啊,明军到底放出了一头什么样的怪兽,竟然如此恐怖? 六十八 踢上了铁板6 密集的手榴弹雨炸得蒙古军血肉横飞,惨叫声震天动地,他们惊慌失措,扔掉楯车、大盾等重型武器,尖叫着向后逃,城墙上的士兵为了跑得快一点甚至干脆纵身往下跳,所有人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被活活摔死了,他们只想逃得远一点,离这些拥有太多可怕的武器的明军远一点! 伯颜等人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他看得很清楚,正因为看得清楚才难以置信。双方似乎并没有爆发多激烈的白刃战,蒙古勇士已经登上城墙了,怎么明军只是扔了一些东西下来就让他们死伤惨重,魂飞魄散的退下来了?这么底是怎么回事? 督战队挥舞着弯刀,用刀背狠狠的砍那些溃退下来的士兵,试图阻止他们溃退,让他们重新恢复进攻,但是一点用都没有。溃退下来的士兵带着惊怖的神色嘶声狂叫:“这仗没法打,明军会妖法,明军会妖法!”奋力推开督战队往后逃,督战队狠下心来一连砍杀了十几个,还是止不住溃败之势,反倒被人挤倒,踩得筋断骨折。 “明军会妖法!明军会妖法!” 惊恐的呼声响彻整个战场,让没有参加进攻的士兵也面色发白。伯颜喃喃说:“明军会妖法?”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明天是威力无比,能一炮轰掉一个百人队的巨炮,今天是能徒手抛出去的雷霆,明军的妖法可真多啊!他冷酷地一扬手,上千名弓箭手擎起复合弓,嗖嗖嗖嗖!利箭密如斜雨,射向溃军。不少溃军中箭,惨叫着倒了下去,但后面的人马上从他们身上踩过去,溃败之势似乎不可逆转了。那些弓箭手冷酷地再次拉开强弓,乱箭齐发,溃军又倒下了一大片。伯颜嘶声咆哮:“溃逃者死!乱军阵者死!”野兽般的咆哮声混合着利箭破空的尖啸,格外的惊心动魄。溃军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在死亡的威胁下迟疑的停下了脚步————明军的妖法再厉害也没有追过来咬他们,可是这位身边那上千弓箭手却是分分钟都会把他们射成刺猬啊! 伯颜愤怒地咆哮:“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你们还配被称为草原上的雄鹰吗?你们还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吗?区区几件火器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丢人,丢死人!就算是拉一群女人过来跟明狗打都不会打得像你们这么丢脸!” 败兵们让他吼得脸忽青忽白,火辣辣的像挨了一耳光。一名千夫长哭丧着脸说:“明军的妖法太厉害了,就算我们有铜皮铁骨也抵挡不住啊!” 伯颜阴沉着脸策马过去,恶狠狠的盯住这名千夫长,忽然锵一声拔出弯刀,一刀横劈过去,那名千夫长的头颅顺着刀锋打着旋飞了出去,双眼还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伯颜翻脸翻得这么快!伯颜五官微微扭曲,神情凶戾,又被那名千夫长颈部喷出来的血柱溅了一脸,犹如厉鬼附体,别说普通的蒙古士兵,就连乌汗、满珠习礼这等蒙古贵人也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大气都不敢透。这位土默特部首领两眼喷火,嘶声怒吼:“什么妖法,明明就是一些不入流的火器!区区几件火器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你们的祖辈泉下有知,恐怕会气得从他们战死的地方站起来!”一脚踹倒那具迟迟不肯倒下的无头死尸,森然说:“再有扰乱军心的,跟他一样的下场,听明白了没有!” 蒙古士兵们机械性的点头,噤若寒蝉。 伯颜狠狠的喘了一口气,扬起弯刀狂啸:“进攻!继续进攻!明狗都是一群懦夫,他们不敢跟我们正面交锋,只敢躲在城墙后面扔火器,成吉思汗的子孙,难道还会输给这样一群绵羊?冲进城去,像杀鸡一样将他们杀光,让他们知道跟我们作战是什么下场!” 蒙古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再次抬起云梯,推动楯车,朝城墙冲去。这一次他们投入了两个万人队,一万四千多人的兵力————现在的蒙古军已经不再是三百年前那群用铁蹄踏碎欧亚大陆的黄色魔鬼了,在被赶回蒙古高原之后他们的人口一直在削减,军队的规模和战斗力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每个万人队至少缺额三四千人,两个万人队的兵力也仅相当于窝阔台时代一个万人队而已。但是一万多人同时发动冲锋,声势还是很骇人的。 就跟一股巨浪直挺挺的猛拍过来一样! 郑经狞笑:“终于急眼了么?来得好,给我开炮!” 嗵嗵嗵嗵! 话音未落,那四门臼炮便开火了,强劲的后座力震得城墙微微震动,大团气浪裹着硝烟从炮口冲腾而起,四枚重达七八十斤的炮弹沉沉呼啸着一飞冲天,然后一个猛子照着人最多的地方猛扎下去。射界最就标定了,再加上蒙古军从头到尾都拿不出什么能威胁到炮兵的手段,所以炮兵连位置都不用挪,打完一发,马上重新装填,然后再次开火。他们这一开火,蒙古军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炮弹在他们头顶爆炸,跟平地炸开连串的惊雷似的,五十米以内血肉横飞,倾泄而下的弹片和钢珠将汹涌的浪潮一圈圈的扫倒,没被弹片击中的也被震得鼻血直流,有些甚至耳膜被生生震裂,从耳孔里喷出大股鲜血。凭心而论,这傻大笨粗的臼炮并不是一件理想的武器,它太过沉重,操作困难,而且一炮轰过去,炮弹是落在敌人中间还是落在自己人中间,也只是六四开而已。但是现在,它却是最可怕的武器,炮手用不着去担心会误伤自己人,只要炮弹能飞出膛,落到城墙外面就万事大吉————城墙外面全是敌人,没有一个是自己人,一炮轰过去少说也要炸翻好几十,所以这些炮兵闷装猛打,打得挺欢的。 蒙古军本能的想后退,但是督战队的弯刀和利箭马上就招呼了过来。前面是巨炮,后面是弯刀利箭,生命被夹在细细的一道缝里,欲进不得,欲退不能。重压之下,蒙古军都疯了,两眼布满血丝,狂叫着不要命地往城墙冲去,他们什么章法什么战术都不要了,仿佛一门心思就是要撞死在城墙下,这种疯狂着实让人胆寒。然而天雄军的火枪手冷静如恒,依然有条不絮装弹、发射,城墙上的垛口处不断迸出一道道细长的火舌,铅弹呼啸,冲在前面的人一排排的倒下。不过天雄军毕竟也就八百来人,八百来支火枪是挡不住一万多人舍命冲击的,蒙古军很快就冲破了火力网,杀到城墙下,一架架云梯竖了起来。马上,手榴弹雨点般甩下来,硬生生炸出一道道滚动的火幕,就算是动用一百门前装滑膛炮也打不出这样的效果!接近城墙的士兵被成片炸倒,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向要他们的命的人射出一箭,或者挥出一刀! 远距离用臼炮,接近到九十米用火枪,逼近到城墙下后用集束手榴弹,河洛新军耗费天文数字的人力和财力研制出这些火器,一直没怎么用,反倒让天雄军把威力发挥到极限了。蒙古军很倒霉的品尝到了“火力至上,彻底压制”的非接触式作战的滋味,几名炮兵发射的炮弹能在瞬间干掉他们数十人上百人,一个农夫甩下来的手榴弹能轻松炸翻十几个,至于火枪……说实话,两个一起被人家一枪穿成粮葫芦的着实不在少数。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战役,蒙古军由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施展他们过人的武艺,只能被动的挨打。但他们毕竟曾是世界的征服者,明军的凶悍也唤醒了他们血液中沉睡已久的好战分子,他们眼带血光,狂呼大喊,被击退一次就再冲一次,完全不顾伤亡了。 死尸很快就在城下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城中的军民沉着迎战,用臼炮、火枪和手榴弹无情地屠杀着这些急着上来送死的家伙。王文斌则组织一些年轻力壮胆气豪的小伙子把成箱的手榴弹扛上城墙,把中箭受伤的人背下来救治,一切都有条不絮。现在应州军民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他们知道,这一仗是赢定了,从第一次轻松击退蒙古军开始,他们就确认了这一点!他们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的军队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将那些在塞外肆虐了两百多年,让大明毫无办法的鞑子当蚂蚁轻松捏死的地步! 有这等强军守护着他们,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应州老百姓是没什么好怕的了,但伯颜怕,打骨子里怕。这一战土默特部出动了大半精锐,可以说是把全部的宝都押在破边抢掠上了,如果打不下应州并抢到足够多的战利品,他这个台吉就会威名扫地;如果土默特部的青壮死伤过多,周边部落就会像狼群一样扑上来狠狠的撕咬他们,将肥美的土默川从他们手里夺走,到那时候,土默特部就完蛋了!他站在土丘上,神情严峻的看着他的将士们一波波的冲向应州城,然后被俨然巨兽化身的应州城无情地撕碎、吞噬。一架架云梯好不容易架了上去,很快又被明军用竹竿撑倒,连把咬着弯刀奋力往上爬的士兵和地面上的人一起拍在地上;一些最为悍勇的士兵拼尽全力跳上了城头,插上了他们的战旗,马上又被人连同旗子一起掷了下去,摔在地上变成一团肉饼。炮弹不断飞过来在他们头顶或者脚下爆炸,那恐怖的轰鸣声让大草原上的一切声音都相形见绌。那是死神的咆哮,每一声巨响过后都有数十上百勇士倒在血泊中,死无全尸,可怕的爆炸声混合着千军万马的惨叫声和怒吼声,异常的恐怖,谁要是在这血肉战场呆过一分钟,不,哪怕是一秒钟,少说也得做一个月的噩梦! 满珠习礼紧张得忘记了数念珠,面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切,喃喃说:“明军很顽强啊……怎么攻都攻不上去!” 乌汗一副就要哭了的苦瓜式表情:“我的部落勇士死伤极其惨重了啊!” 伯颜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土默特的勇士死得比你少?” 乌汗有点恼怒,想还嘴,但是被这惨烈至极的战事所吸引,终于没有顶回去。这几位蒙古贵人都心事重重。这大明新军果然有点儿门道,区区几百人再加一点乡勇民兵就把应州守得如同汤池铁堡一般,那么……此刻正在大草原上寻找他们的主力决战的雷时声兵团战斗力又该何等的恐怖?在他们面前,蒙古勇士跟脆弱的鸡蛋有什么区别! 伯颜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把目光从战场上移开,投向天边。 天边,夕阳如血,黯淡的,冷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蒙古的命运,何尝不正如同这黯淡的夕让,暮气沉沉,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 六十九 踢上了铁板7 似乎不忍再看到更多的杀戮,太阳沉入了地平线,幕色四合,天空晦暗,意味着这可怕的一天要过去了。 筋疲力尽的蒙古军带着满腔不甘和愤怒撤了下去,他们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打下去了,由于饮食结构失衡,严重缺乏维生素c,草原上的牧民大多有夜盲症,打夜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天一黑,他们不撤也得撤。 天雄军同样筋疲力尽,每一个火枪手的虎口、肩膀都是又酸又痛,没力气追击了。用火枪轻轻扣动板机就能夺取生命固然潇洒,远比手持刀斧面对面的砍杀省力,但长时间射击,那强劲的后座力也让人吃不消,何况是一场以一敌十的恶战! 郑经望着城下那层层密布的尸体和一汪汪可以浸到脚踝的污血,呸了一声,说:“狗日的鞑子,真够硬气的,冲杀得挺凶,够味!” 大家都有气无力的笑了起来,尤其是炮兵,直接瘫倒地在上,懒得动弹了。蒙古军的凶悍和顽强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击退一个千人队又来一个,毫不停歇,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为了击退蒙古军的疯狂进攻,在短短一天的战斗中,天雄军共计发射了一百二十多发160毫米臼炮炮弹,扔掉了八千枚手榴弹,打出了三万多发子弹,即便是这样还是多次让蒙古军冲上了城墙,天雄军的火枪手不得不频频用刺刀跟他们展开白忍战,捅弯了一百多把刺刀,至于助战的镖师和民兵,更是杀得钢刀卷刃,如此惨烈的战事,在明蒙两百多年的交战史中是非常少见的。也就这一天,蒙古军死伤多达五千人,而守军死伤也超过四百,城墙上下都是血迹斑斑,伤兵满营。 留着浓胡须的镖师也死伤不少,一个个两眼发红,现在他们正很有耐心地用横刀将躺在城墙上的蒙古伤兵挨个捅死,然后将尸体扔下去,省得阻手碍脚。城下的蒙古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仇恨越发的深了。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再是打下应州城能抢到多少东西的问题,哪怕仅仅是为了蒙古人传承三百年的骄傲,他们也必须拿下应州,否则他们这万里边陲,再也不会有人敬畏他们了!对于这些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族群而言,失去了威慑力就等于世界末日! 这是一颗难啃的核桃,可难啃也得啃,即便拼着崩掉几颗牙也要咬碎它,再和着碎牙血水一起吞下去! 现在大家都没有力气打下去了,各自坐下来吃晚饭。王文斌指挥妇女将大捅大捅的馒头、包子和奶茶抬上来,浑身是血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而蒙古军也几十人一伙,从死马身上割下一大块肉放到火上烤得半生不熟的,便像狼一样撕咬起来,嚼得血水直流。在他们吃死马肉的时候,蹄声震天,一支大军踏着暮色涌了过来,加入吃马肉的行列。这是草原上各个部落响应伯颜的征召拼凑起来的生力军少说也有七千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让失血过多的蒙古军恢复了一点信心。 王文斌见敌军又来了援军,不禁有些担心,问郑经:“鞑子的援军来了,声势更盛啊,我们还能守多久?” 郑经恶狠狠的说:“来再多也没用!应州就是一座填不满的坟墓,如果他们觉得自己的兵力足够,只管填进来好了!” 那杀气腾腾的语气让王文斌打了个冷战,这些刚刚结束厮杀的丘八杀气真不是一般的浓,一个个跟煞神附体似的!不过有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家伙在,王文斌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这些天煞星杀起鞑子来可不是一般的狠! 嘭! 伯颜将一碗奶酒狠狠的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溅中,这位土默川的霸主两眼血红,嘶声狂吼:“区区八百明军把守的应州竟然这么难打,短短一天我们就死伤了五六千人,五六千人!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古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仗打成这样,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今天蒙古军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蒙古与大明两百多年的战争史中,可曾有几仗能像今天这一仗这样打得这么狠,这么坚决的?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打进应州去,就连在应州城墙上打出一个缺口都做不到!在明军那可怕的火力网的绞杀下,他们是整个百人队整个百人队的打光,不知道多少部落头人正在痛哭流涕,哀叹死伤太过惨重呢!回想到城墙上刀光剑影,城墙下爆炸声如雷震的情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真是太惨烈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事! 满珠习礼同样红着眼睛说:“明狗欠了我们一笔血债!我想他们的火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明天加紧进攻,一举破城,然后屠尽应州城中一切活物,把这座该死的城市抹掉!” 乌汗说:“应该多造楯车!他们的火铳非常厉害,我们的盔甲和盾牌在他们面前跟纸糊的一个样,只有楯车能挡住他们的火铳射出的子药!” 满珠习礼说:“楯车也挡不住,我看过了,很多楯车都被打得跟筛子一样。” 乌汗说:“那也比盾牌强!多造一些楯车,现在楯车上蒙上两层牛皮,肯定能防住他们的火铳!” 伯颜叹息:“你的想法好是好,问题是……我们上哪找这么多木料啊。” 乌汗哑口无言…… 是啊,要大造楯车的话肯定需要大量木料,可是应州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像样的树林,上哪找这么多木料? 资源匮乏始终是游牧民族的软肋,而且这种“匮乏”还是全方位的,他们缺人,缺木材,缺铁,缺粮食,缺盐,什么都缺,先天上的劣势使得他们极少能够与农耕王朝势平等对视。当然,如果他们拥有足够的资源,什么都不缺了,恐怕也没兴趣去四处抢劫了————吃得饱穿得暖了还四处抢劫,闲得蛋疼么。 没有木料,大造楯车也就无从谈起,蒙古军只能乘着夜色回收那些被击毁的楯车残骸,将还能用的木料拆下来连夜赶工,造出新的楯车。士兵们则找来牛皮和马皮蒙在自己的盾牌上,以增强它的防御能力,至于管不管用,谁也说不上来,只能求长生天保佑了。 第二天,恢复了体力的蒙古军继续发动猛攻,手持刀盾的士兵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羽箭密似飞蝗射向城垛,杀声震天。而明军一如既往的用猛烈的火力招呼他们,这次很多民兵也扛着火枪上城墙,加入了排队枪毙的行列————火枪就这点好,一个普通的农夫只需要训练个一两天就能学会装弹射击了,至于准头……拜托,在这种数万人的大会战中,准头真的重要吗?一块砖头扔下去能砸倒三个的密度,只要方向别搞错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几率打到人,要个屁准头啊!蒙古军发现城垛上喷火的枪口明显增多,这意味着他们要承受更大的伤亡了,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城头上投下来的手榴弹也比昨天要致命得多,昨天很多民兵由于过于紧张,闭着眼睛瞎扔一气,很多手榴弹扔到了尸体堆里,白白浪费了。现在他们放松了许多,已经敢于先探头出去观察一下再往人多的地方扔了,这要命的玩意儿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被炸得血肉横飞,蒙古军苦不堪言。至于臼炮,干脆就把射界调到了近乎垂直,很多炮弹火箭发射似的高高飞起,再直挺挺的扎下来,就落在城墙附近,炸得地动山摇,很多残缺的肢体被爆炸气浪抛上城墙,砸得城墙上的士兵哀哀直叫。 蒙古军毕竟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轮番冲击之下,还是让他们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看到希望的蒙古将士狂呼大喊,疯狂地朝缺口涌来,那缺口越来越大。伯颜见状,激动的跪在地上,张开双臂仰望着天空,流着眼泪大呼:“长生天庇佑,我们赢了!”满珠习礼和乌汗也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连声说:“赢了,赢了!” 有时候人真的应该谦虚,过早下结论是一种很伤人品的行为,这不,这几位大人物才叫了几声“赢了”,战局马上就发生了变化。郑经一声令下,突破口两端各自杀出两队百人左右的民兵,最前排的手持大盾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盾墙,第二排和第三排是长枪兵,四米长枪探出,密如芦苇,踩着鼓点缓缓逼上。一队掷弹兵跟在最后面,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手榴弹,腰间还插着八九枚,一声呼喝,一排手榴弹脱手飞出,落在蒙古军中间,轰轰轰轰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巨响,蒙古军被炸翻一大片。盾墙趁机逼近,将他们往中间挤,掷弹兵不停地投出手榴弹,炸得他们血肉横飞。蒙古士兵意识到如果他们不能跟明军士兵搅在一起,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了,他们狂叫着扑向盾墙,试图摧毁这道防线,撕碎那些可恶的掷弹兵,然而没等他们手中的弯刀砍到盾牌,四米长枪就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那些民兵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按着命令一次次的将手里的长枪刺出去,将冲过来的蒙古士兵一排排的刺倒,城墙上的空间是有限的,一道盾墙加两层长枪,可谓水泄不通,除非将这些枪盾兵全部干掉,否则根本就冲不到掷弹兵面前……然而威胁最大,对他们造成杀伤最多的正是躲在后面的掷弹兵,枪盾兵更多的是起到阻止蒙古士兵冲过来攻击掷弹兵,并将他们往中间挤压,方便掷弹兵攻击的作用,这是一个死循。蒙古士兵绝望地嚎叫着,疯狂砍劈着盾墙,手榴弹咝咝冒烟的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他们身后,炸起一团团血雾,长枪不断刺过来,将他们捅翻…… 这正是军阵的威力,那些与蒙古勇士厮杀在一起的民兵单独拎出来,恐怕没有一个是蒙古勇士的对手,然而当他们几个兵种组合起来之后,却是砍瓜切菜一般,悍勇的蒙古勇士在长枪、盾墙、手榴弹的组合面前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边,蒙古军不计一切的猛攻东门,用巨木撞,用大炮轰,填进了几百条人命之后终于将城门给撞开了。这恐怕是开战以来他们取得的最大突破了,千军万马狂呼大喊,潮水般涌了进去。很快,六七百号人便涌了进去,胜利在望了,大家都兴奋异常! 然而,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从城墙上推下了好几个密封的铁皮桶,一下子砸倒了好些人! 蒙古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些铁皮桶,小心脏砰砰直跳。 这该不会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吧? 七十 踢上了铁板8 这些铁皮桶份量不轻,被它们砸中的蒙古士兵筋断骨折,哀哀直叫,怪可怜的。但是被炸怕了的蒙古士兵却没有一个上去救人,反而尽可能的躲得远一点……以明军的尿性,肯定不会往里面装上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扔下来送给他们,没看到正在冒烟么,过去找死啊! 蒙古军在这次战役中得到的最实用的一条经验就是离那些咝咝冒烟的玩意儿远一点,有多远躲多远! 而明军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轰轰轰轰! 数团橘红的火光闪耀而出,雷霆万钧的巨响震得整个应州的地皮都隆隆抖动,爆炸冲击波带着骇人的高温席卷而来,好几十名蒙古士兵像一堆树叶似的被卷起来狠狠甩出二三十米开外……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数条火龙仿佛冲破地壳的岩浆从炸点处狂冲而起,一堵连绵两百米的火墙瞬间形成,城门内外不知道多少蒙古士兵在火光一闪间燃烧起来,化作火人嘶声惨叫着乱冲乱撞,撞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无数大大小小的火团抛起高空再暴雨般落下,溅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火海,蒙古士兵已经尽可能的躲开了,然而躲得还是不够远,火雨落在他们中间,不知道多少人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头发突然烧起来了,痛得他们满地打滚,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叫声,声不似人! 涌进城里的蒙古士兵命运更加悲惨,明军将两个小一号的铁皮桶滚进城门甬道里然后引爆,爆炸冲击波裹着火焰形成恐岂怖的火龙,瞬间将整个甬道塞得严严实实,几百名士兵在熊熊烈焰中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声,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变成了火人,就算没有着火也活不成了,甬道两头都让大火给封死了,他们被堵在里面出不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活活烤死或者窒息而死!那凄厉的惨叫声令人动容,即便是作为正在生死厮杀的对手,明军也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 整个战场都陷入了可怕的静默,明军和蒙古军都呆呆的看着那与城墙齐平的熊熊烈焰和在火焰中扭动扑腾的蒙古士兵,惊骇万分。伯颜狂吼一声,一股鲜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又腥又甜,他的身体摇晃几下,从马背上倒了下去,昏迷不醒。上千人转眼之间就完了,这样的打击,即便是土默川的霸主也无法承受! 王文斌正好在谯楼观战,那可怕的呼号声和烧焦人肉的恶臭令他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喃喃说:“火烧藤甲军……造孽啊!” 郑经扭过头来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说:“他们活该!” 王文斌看着这位满身杀气的悍将,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惨叫声很快就停止了,城门甬道内和城门外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被烧成焦炭状的、扭曲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明军和蒙古军士兵看着那遍地焦尸,突然一起捂着胃部弯下腰去,胃袋里残余的食物从口鼻里喷了出来。他们大吐特吐,吐得眼前发黑,如此惨烈的两面让他们彻底丧失了打下去的欲望,很多人这辈子都没有再吃过烤肉。真的,除了疯子,否则绝对不会有人享受如此悲惨的画面的,即便被烧死的是敌人! 伯颜比较幸运,他及时的昏迷过去,而且一昏就是整整三天,没有看到那遍地焦尸的惨状,因此也用不着去受那一辈子的心灵折磨。但是上千士兵在火海中挣扎哀号那惨烈的情景还是让这位草原雄主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醒过来之后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就这样躺在胡床上,眼睛完全没有焦距,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很多将领向他报告军情,请他作决断,他也没有反应,跟没有听到似的。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能看到他那隐藏在涣散的目光中的悲哀与绝望,是的,是彻底的绝望。在烈焰腾空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彻底的绝望了。明军的火器层出不穷,一件比一件恐怖,一件比一件厉害,他们躲在城墙上头都不必露,一捆手榴弹扔下来就能炸死一大片,而蒙古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对明军造成有效杀伤。这些火器不仅威力巨大,而且使用简单,一个普通的农夫半天就能学会怎么用,这意味着即便是一群民兵也能对蒙古军造成很大的伤亡,所有的优势全倒向明军那边了!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话,那么,当看到上千人瞬间就被明军推下来的铁皮桶爆炸形成的火海活活烧死之后,他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击得粉碎了。 这仗没法打。明军只要在城墙上摆上一些铁皮桶,等他们杀到城墙下之后就推下来便能轻松的将成百上千的蒙古勇士烧成灰,顺道将云梯、楯车这类攻城设备全部烧毁。他们拼死拼活也杀伤不了多少明军,而明军只要扔点东西下来就能让他们死伤一大片,这仗还怎么打? 伯颜现在心灰意冷,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了,在他看来,不管他作出何等精妙的战术部署,都会被明军的火器轻松炸成粉末,一切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何苦来着?现在他只想知道,明军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火器,为什么威力如此恐怖! 其实别说伯颜,连郑经这个罪魁祸首也不知道自己扔下去的都是些什么丧心病狂的玩意儿。军需官将这些东西交给他的时候只说这是一种巨型燃烧弹,一百五十斤重一枚,爆炸威力巨大,而且还会附带着剧烈的燃烧,把上千平米范围变成一片火海,至于这玩意是用什么做的,军需官不说,他也不敢打听。军队里有很多东西是不能随便打听的,知道得太多对他绝对没有好处。他对这傻大笨粗的玩意儿的用途一直是持怀疑态度,但是现在是百分之百的相信官需官的话了,这玩意儿确实是丧心病狂,他站得那么高还被烤得头发焦卷,蒙古军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战斗结束后,这位仁兄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剩余的二十枚巨型燃烧弹妥善保管,泄露机密者死! 其实这玩意儿并不神秘,杨梦龙在旅顺之战中就用过————没错,就是那种戚虎试爆过一枚之后就没有勇气再试了的人工地雷。这玩意儿是用石油、黄磷跟高爆火药按比例混合、密封,再在里面插上雷管就成了,知道配方的话并不难做。正好,延安府那边有好几口小油井,每年都有不少石油流出地面,卢象升索性就把那几口小油井盘了下来,雇人掘深井大量开采,然后用马车运到边关来,再在秘密兵工厂里制成巨型燃烧弹,分发到各个城关要塞去作为防御武器。军工部门还尝试着将它装进炮弹里,制成可以由炮兵投射的燃烧弹,如果他们能够成功,天雄军的炮兵将成为放火狂魔————天雄军会很高兴能够拥有这等丧心病狂的装备的,军人嘛,对那些杀伤力巨大、破坏力惊人的武器总是无比欢迎的。 几枚巨型燃烧弹彻底击垮了蒙古军的斗志。围城已经持续了七天,但绝大多数时间蒙古军都是在制作各种攻城器械,真正开打的也不过两天而已,就是这两天的攻防战让他们几乎把血流干了,在这两天里,他们足有七千人阵亡,受伤的一大堆,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戚家军,也没有试过把他们打得这么惨的!他们彻底丧失了攻城的勇气,每次看到那几乎被酱紫色的血迹糊了一遍的应州城墙都心惊胆战,不敢靠近。在伯颜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将军天天都在激烈的争吵,士兵们又哭又骂,到了晚上,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阵恐慌,他们看上去就是一群惊吓过度的鸟雀,一声弦响就能把他们吓破胆! 他们已经丧失战斗力了。谁要是敢再命令他们去攻城,百分之百会被人在背后一箭射死! 仗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悲催的了。 然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现在的蒙古军正在无意中挑战一支军队到底能够惨到什么地步的纪录。他们是丧失斗志了,可是明军没有,明军锐气正盛,应州城中的军民摩拳擦掌,嚷嚷着要组织人手杀出城去狠狠的干死那帮鞑子————被人堵在城里让尸臭熏的滋味可不好受,还是早点打完然后把尸体处理掉为妙。但是郑经却很冷静,严禁部队出城。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打到这个份上,蒙古军是差不多把血流干了,而他这个把总队也死伤了三百多,没了一半。虽说他一声令下就能凑起一支两千人以上的部队,但是老兵死伤太多了,带着这么一支以民兵、乡勇、镖师、刀客为主力的部队出城跟蒙古军野战,那是找死!蒙古军虽然已经丧失了攻城的勇气,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能力在野战中狠狠咬他们一口。眼下战略主动权已经被明军掌握,他只需守住应州城就能立下一大功,声名甚至能闻达于君王之前,何必去冒这个险?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城里等援军,或者等蒙古军自己撤退吧。 由此不能看出这个年轻的把总的性格,他属于那种疯狂而又不失冷静的人,即便带着区区几百人也敢于迎战数万敌军,但绝不会轻敌大意,将自己的兄弟们置于危险之中,这样的将领,前途无量。应州之役,他一战成名,从此平步青云,很快就成了一位威名显赫的将领。 郑经打定主意留在城里跟蒙古军慢慢磨,磨死他们拉倒,可是天雄军不打算跟蒙古人蘑菇。时间宝贵哇,他们还要给牲畜准备过冬的草料,还要准备冬训,还要准备新一轮的扩军,还要储备过冬的燃料、蔬菜……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谁耐烦跟你们耗?早打完早收工,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于是,在蒙古军彻底丧失了攻城的勇气之际,一支大军从大同城中开中,如同一支长矛朝蒙古军飞了过来…… ps:心情不好,脑子跟打结了似的怎么写都不顺。有人愿意给我来几发心灵鸡汤补补吗? 七十一 帝国主义的铁拳1 寒风从蒙古高原吹来,很冷,李定国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棉衣,呵出一口白气。 这塞外的苦寒,真叫人吃不消,武汉那边还骄阳似火,这边晚上的气温已经跌到不足十度了,铁打的都受不了。不过我们未来的李大将军有毅力,继续选择了随军出战,再冷也得忍着。 在他前后左右,一支大军正如同奔涌的洪流,漫过平原,漫过山岗,漫过草地,朝着应州涌去。天雄军加上河洛新军,共计两千五百余人,各带从马一匹,马不停蹄,人不离鞍,快如风雷闪电。他们骑的都是以耐力和坚韧著称的铁蹄马,恐怕也只有铁蹄马能够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一夜疾驰两百里直抵应州了。额哲献上的那六千匹铁蹄马只有几百匹配备给斥侯参与了三路大军的攻击,剩下的都留在大同准备作内线机动力量使用,这让众将领多少有点儿不满,认为卢象升太谨慎了。现在看来,卢象升的谨慎是对的,如果没有这批铁蹄马,想让明军的内线机动部队顶着风沙一夜机动两百里还真有点儿难度。 铁蹄马跑得又快又稳,不愧是蒙古禁卫军专用的战马。不过现在这种富有传奇色彩的蒙古战马要为蒙古的死对头明军而战了,如果马也通人性,这些战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这匹战马开始喘息了,李定国纵身一跃,跃到从马身上,让它喘口气。他的动作异常漂亮,毫不拖泥带水,招来一片喝彩声,有人笑着夸了一句:“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身手,了不得!”说话的正是卢象升。其实以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亲自领兵作战了,在后方坐镇就好,但是他坚持要新自领兵增援应州,一战全歼土默特部的精锐,大家拗不过他,只好让他来了。 李定国颇为自豪:“不停卢侯爷,我可是下苦功练过的,换马从来不用下地,如果有三匹马,我几天几夜足不沾地都不成问题!” 戚破虏哼了一声:“是谁三天前还直叫苦说胯都裂了的?” 李定国脸一红,扮了个鬼脸,不敢再吹下去了,拿出水袋就往喉咙里灌……他跟那些正规的骑兵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尤其是那些蒙古汉子,在马背上呆的时间远比在地上呆的时间长,打起仗来吃喝拉撒都在马背上解决,他就不行了,骑了几天的马大腿就磨出血来了。 一名蒙古籍士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家伙,别泄气,你将来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兵的!” 李定国咕哝:“我才没有泄气……” 卢象升叫:“都别出声了,加快速度,四更之前一定要抵达应州,五更吃饭,天亮就发动进攻,让敌军的鲜血染红草原!” 士兵们嚎叫一声作为应和,然后便沉默下去,加快了速度。 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裹着沙粒一个劲的往脸上扑来,真叫人受不了。不过受不了也得受,这是战场,不是休闲度假的地方。 三更天的时候,风消云影散,一轮圆月从乌云后面钻了出来,高高的挂在天上。借着皎洁如银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地平线后面隆起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应州城仿佛一头洪荒巨兽,趴在大地的尽头。距离城墙大约四五里远处,火把一片连着一片,仿佛满天的星辰都坠落到大地上了似的,号角苍号,金柝激越,一面面大旗在晚风中猎猎飞舞,正是蒙古军的大营。赶了整整一夜路的士兵们呵出一口白气,总算是赶到了!应州守军没有辜负侯爷的信任,应州城仍然在他们手中! 卢象升望向那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火把,默然不语。不必过去看他也能猜到,此时肯定有很多蒙古士兵正在帐篷里冷得缩成一团,天雄军的衣物远比他们多,保暖效果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在旷野中仍然冷得有点儿受不了,衣衫单薄的蒙古士兵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那寒酸的衣着连关内一个农夫都比不过,然而就是这么一群看起来跟叫花子差不多的家伙,用他们的马刀和弓箭跟大明对抗了整整两百多年,将大明一步步的挤回到了关内,甚至跑到京畿重地去撒了好几回野!说他们是狼族一点也不为过,他们确实像狼一样凶残、紧韧! 他低声说:“你们都是坚强的战士,可惜,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寒风中,月光下,这位文武全才的儒将的身才显得格外的伟岸,俨然一座大山,足以将天给撑起来。 帐篷里,牛油蜡烛正在缓缓燃烧,从帐幕缝隙中透进来的风将烛焰拉得老长,随时可能熄灭。 伯颜僵硬的坐在胡床上,手中的酒杯盛着醇厚馥郁的葡萄酒,然而他一口都没有喝,只是怔怔的看着酒杯出神。 这个酒杯是商旅从中原地区贩运过来的高脚杯,通体晶蒙剔透,不带一丝杂质,透过它可以看到酒液中最细小的一点残渣。这等美物自然在草原上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伯颜用了三匹骏马才将它换了过来,交给最心爱的妃子妥善保管,每逢盛大节日总是拿出来斟上美酒炫耀一番,总能引来无数艳羡的目光。闲着无事的时候他也会拿出来赏玩,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惊叹。以他的知识,穷尽所有的想象力也想不出这等美物是怎么做出来的,在他看来,只有天神才能创造如此美好的东西! 哦,对了,除了天神,关内那个古老的民族同样能够创造出这等美物。他们人口众多,能工巧匠数不胜数,轻柔光滑的丝绸、美仑美奂的瓷器、富丽堂皇的宫殿、庄严肃穆的庙宇……这些他们只有惊叹的份的东西对于汉人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司空见惯了。肥沃的土地、发达的农业和数以亿计的人口让那个民族有充分的条件去创造瑰丽无比、精致绝伦的文明,而长生天的子孙只有吃沙子的份。他们唯一值得自豪的,恐怕只有他们的武力了。是的,他们没有这么强的创造力,他们绝大多数人连饭都吃不饱,但是他们可以依靠弓箭和马刀去抢到一切他们欠缺的东西!那个古老的民族就跟他手上这件美物一样,精致而美丽,却异常脆弱,一碰就碎。 然而,这几天的惨烈无比的战事将他这点可怜的骄傲打了个粉碎,那遍地死尸和伤兵那响彻夜空的哀号让他意识到,蒙古人的弓箭和马刀已经丧失了以往的魔力,在明军面前他们就像玻璃一样脆弱! 而明军已经从易碎的瓷器进化成了无坚不摧的铁锤! 入夜前各部落头人又召开了一次会议,一些杀红了眼的将领提议明天再攻一次,但马上被口水给淹没了。想到那几位将领愤怒和不甘的眼神,伯颜苦笑。他何尝不想再攻一次,他何尝不想踏平应州,替战死的勇士报仇?可是这仗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也打不赢……罢罢罢,明天就拔营撤退,回草原去吧!至于会不会撞上雷时声兵团,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到乌兰察布和归化,他都懒得去想了,看运气吧。 土默川的霸主猛一昂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醇酒灌入口腔,带来的却是难言的苦涩。他摇了摇头,喃喃说:“恨不生逢成吉思汗之时……” 伯颜睡不着,很多人同样也睡不着。军营里躺着两千多名伤兵,他们缺衣少药,得不到救治,躺在帐篷里痛苦地呻吟,惨叫声让很多人无法入睡,那惨叫声似乎预示着一种可怕的命运,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失眠的蒙古士兵手握着弯刀,看着天空中的圆月,默默的为自己的命运祈祷。 黑夜很漫长,很多伤兵的呻吟声渐渐低沉下去,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了。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这两天每天都有两三百名伤员无法活到第二天,每天早上大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尸体。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难熬的夜晚终归是过去了,天边渐渐露出了一丝曙色,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失眠的蒙古士兵都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过去。鬼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不休息一下哪有力气去应对随时可能扑过来的惊涛骇浪?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试图抓住最后的时间眯上一会儿的时候,三里开外,明军已经从睡袋里爬了出来,开始吃早饭了。 早饭是羊肉干和马奶酒。天寒地冻的,又不能生火,马奶酒冻得跟冰水一样,羊肉干更是像铁板一样硬,啃都啃不动,好在天雄军的军需部门有先见之明,给每名士兵发了一包生石灰。现在大家将生石灰放进随身携带的小脸盆里,然后把水倒进去,生石灰遇水放热,水瞬间沸腾起来。大家把羊肉干切碎装进饭盒里加点水放进脸盆里煮,顺便将马奶酒也加热一下,把肉煮烂是别指望了,能煮得软一点大家就心满意足啦。由于没有掌握好技巧,绝大多数人的肉都煮得半生不熟,嚼起来挺费劲的,好在马奶酒倒是煮得滚烫滚烫的,几口下去,浑身发热,真是舒服。 早餐都是定额的,炮兵最先将自己那份狼吞虎咽的干掉,然后揭掉盖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上的防水帆布,借着曙光开始调整角度。85毫米榴弹炮太重了,不适合远距离奔袭,这臼炮就成了最理想的选择,因为它总重才五百斤,而且是可以拆解成几个部份的,像榴弹炮就没法拆解,因此这次炮兵带了八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作为新军最为喜爱的重火力,火箭炮当然不会缺席,炮兵一口气架起了三十具简易发射支架,每个发射支架备弹四发,此外还有两百发由驼队驮运,暂时还没有赶到。不过就目前的形势,似乎不必等驼队将备用的炮弹送过来,他们就能将这支蒙古军给收拾掉了。 明军从容不迫地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开始整装上马。这时,蒙古军大营里人声也渐渐嘈杂起来,哨兵开始换班了。 戚破虏放下望远镜,露出一丝狞笑,猛地举起右拳,划了个半圆,然后朝着蒙古军所在的方向狠狠挥了过去! 下一秒,炮火轰鸣! 七十二 帝国主义的铁拳2 又有两百多名伤兵没能挺过漫长的黑夜,在黎明前咽了气。 乌汗看着那一具具僵硬的尸体,再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兵,心事重重。这些伤兵大多都是被手榴弹炸伤或者被子弹打伤,伤得都很重,他们的军医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救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伤兵捂着鲜血直流的伤口昼夜呻吟,最后在极度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些可都是部落里最勇武的汉子啊,每一个都是响草原上的雄鹰,响当当的好汉,然而现在他们却只能像野狗一样躺在地上打滚,痛苦呻吟! 该死的明军,只会用这些歹毒无比的火器暗算人,却不敢跟他们正面厮杀! 乌汗无力的咒骂一声,对手下说:“抬出去埋了吧……”想安慰那些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伤员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前脚刚离开,便听到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啸,紧接着轰隆一声,爆风从背后冲来,重重的撞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也顾不上看自己有没有受伤了,扭过头一看,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那顶躺着二三十名伤兵的帐篷已经在一声巨响中变成无数碎片,断手断脚被抛起高空,再雨点般落下,差点没把他给砸死! 来不及去说什么,尖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蒙古军大营中一团团桔红的烟焰此起彼伏,冲腾而起,尖锐的弹片在爆炸那一瞬间变得炽热无比,以爆速密密麻麻的向四面八方激射,蒙古士兵中间顿时喷起一团团血雾,惨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刺耳的尖啸声和隆隆爆炸声,格外的惊心动魄。 炮击! 明军炮击! 乌汗大吼一声:“明军袭营了!” 排山倒海的呼啸声淹没了这位蒙古猛将的怒吼,三里开外明军的阵地烟焰翻滚,几十条火龙从那里拔地而起,在天空中纵横交错,拉出一道道炫目的弧线,交卷而下,喷发的火焰一下子将天空的一角映得通红!蒙古士兵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极度的惊骇让他们丧失了思维能力,忘记了躲避,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炮弹朝他们飞过来————事实上就算他们想躲也躲不掉!火箭炮炮弹化作条条火雨从天空中瓢泼而下,隆隆巨响震撼十里长空,带着火焰四下飞溅的弹片宛若节日的礼花,蒙古军大营中火焰翻滚,惨叫声、嘶喊声震天动地,天知道有多少人被炸上了半空,天知道有多少人在火光一闪的那一瞬间粉身碎骨! 李定国就在戚破虏身边,望着蒙古军大营中高高冲起的火光直咧嘴。在伊洛河谷之战中,他已经见识过火箭炮的威力了,可仍然是惊心动魄,隐隐有些同情那些蒙古士兵……这样的威力,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 戚破虏却是半点同情都欠奉,他是在边关出生、长大的,自出娘胎就开始跟蒙古人打交道,知道这些草原狼有多凶残,在将他们的脊梁骨打断之前,真没有谁有那个资格去同情他们。炮击还在继续,火箭继续发射,他用望远镜追逐着从天空中高速飞过的火红弧光和在蒙古人的军营里翻滚咆哮的火海,还带一丝稚气的脸满是杀气,狠狠的说:“狗鞑子,没想到吧,戚家军又回来了!通通都给我去死吧!” “发射!发射!” 被硝烟笼罩的发射阵地上不断绝出声声怒吼,炮兵正以最快的速度闷装猛打,又一波火箭炮炮弹呼啸而出,给蒙古军带来可怕的伤亡。至于120毫米长身管臼炮,更是以平均六秒钟一发的射速照着蒙古人的军营猛砸,不把这堆炮弹砸光他们是不会收手的。隔了这么远,准头什么的完全谈不上,不过也不需要,那么大一座军营,闭着眼睛都能把炮弹砸到蒙古人中间去————除非哪个白痴连开炮的方向都给搞错了!隔了三里之遥,蒙古军没有任何反击手断能够够得着这些可恶的炮兵,只能干挺着挨打,那雨点般落下的火箭弹,那火雨般从天而降的火箭炮炮弹在给他们造成极大杀伤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无劳的恐惧,烟焰冲天的军营里,蒙古军将士哭声震天,奔走若狂,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明军都还没有打过来,他们就已经彻底乱了阵脚。 嗵嗵嗵嗵! 沉闷而威猛的轰鸣声在应州城墙响起,应州守军从那接连不断的炮声中判断出援军来了,当下也不再吝啬炮弹,四门160毫米长身管臼炮一字排开,照着蒙古军中军大营猛轰,七八十斤重的炮弹成排飞过去,给蒙古军带来更加惨重的伤亡————这玩意儿太狠了,一枚空爆弹飞过去,直径五十米内几乎没有一个人还能站得起来,跟它一比,那些只能打几斤重的铅球的前装滑膛炮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 伯颜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这震耳欲聋的炮声吵醒,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看到他的军队那血肉横飞的惨状,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堵!他力排众议前来攻打应州,就是想围点打援,现在明军的援兵来了,蒙古军却毫无还手之力,这算什么事啊? 这叫强奸不成反被日啊…… 明军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仗着炮兵强大欺负人,在两军短兵相接之前就将敌军的战斗意志摧毁,等他们打完了,步兵上去打扫战场,然后收工,就这么简单。蒙古军用仅有的几门青铜炮还击,拼得倒是挺英雄,可惜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发射出去的铅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别忘了,前装沿膛炮的有效射程只有非常可怜的三百来米,超过五百米完全没个装了,超过八百米炮弹打到月球跟打到敌人的概率一样高,现在双方的距离是三里……炮弹能不能飞到那里都是个问题。 隆隆炮声中,一道人浪缓缓涌了过来。是明军,两千余名明军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举着马刀,朝已经被炸成火海的蒙古军大营步步逼近,炮弹不断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炮弹会落在他们中间要了他们的小命。事实上,还真有两发炮弹砸到了他们中间,掀翻了十余骑,但没有人回头看一眼,只是跟着号声沉默的向前推进。 当骑兵推进到离蒙古军大营一里处的时候,炮火戛然而止,戚破虏扬起马刀放声狂啸:“冲!”明军齐齐迸出一声怒吼,骤然加速,上万个马蹄扬起又落下,敲得地皮抖个不停,扬起呛人的沙尘,两千多名轻骑兵势如洪水,席卷而来!蒙古军被那轮猛烈的炮火炸得灵魂出窍,还没有回过神来,明军骑兵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组织抵抗,只能看着狂飙而来的骑兵,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卢象升没有参与冲锋,他骑着高头大马,用望远镜观看着骑兵冲锋的情景。见骑兵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便冲进了蒙古军大营,他眼皮不由自主的狂跳。在去年的旅顺之战中,杨梦龙便尝试过一次步炮骑多兵种联合作战,结果区区数千明军骑兵一次冲锋便彻底冲垮了两万殊死抵抗的后金骑兵,让他们血流成河,现在他依葫芦画瓢,也来了一次炮骑配合,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吓到了!两千多明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在十倍于他们的蒙古大军中间横冲直撞,刀砍蹄踏,将蒙古军大营搅得天翻地覆,蒙古军始终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估计就算他们的兵力再多一倍,遇上如此凶狠的突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炮兵的威力,出奇的恐怖! 以后战场就是炮兵的天下了,那些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武将,在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生存 空间了! 卢象升感慨万千,这趟没有白走,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是的,游牧民族的时代结束了,他们没有任何机会了。不过,戚破虏却没有心情去感慨,这小子如同一头饿疯了,终于挣脱了牢笼的老虎,冲杀在最前面,马刀闪电般抡起,劈落,带起一蓬蓬血雨,没多久便杀成了血人。看着那些蒙古士兵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刀下,他心里充满了快意,马刀抡得刀光如轮,刀刀见血。李定国就跟在他身后,前后左右都是挥动马刀大开杀戒的自己人,他插不上手,干脆拿出手榴弹拉火往人多的地方扔,效果出奇的好,轰的一下就炸翻一片。明军骑兵有样学校,近的用马刀砍,远的用手榴弹炸,利刃入肉的闷响和手榴弹爆炸的轰鸣此起彼伏,蒙古士兵的惨叫声更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蒙古军中的百夫长、千夫长声嘶力竟的怒吼着,让士兵们聚集到他们中间来,恢复冷静,跟明军决一死战。不得不说,这种努力是异常苍白的,在明军骑兵冲进大营的那一刻开始,蒙古军就开始崩溃了,溃败之势已成,他们再努力又能改变什么?不过,徒劳归徒劳,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还是有一批蒙古士兵聚集到了他们身边,开始有组织的抵抗,如果那些大人物能保持冷静,充分利用他们争取到的时间收拢败兵,不敢说反败为胜,至少也不会败得太惨。 然而…… 然而,那些大人物早就没有什么冷静可言了! 七十三 帝国主义的铁拳3 “啊————” 满珠习礼奋力扯掉一截缠在他的脖子上的肠子,扫掉一块黏在头顶的碎肉,没命的尖叫着,状若疯狂。此时他正置身于无数裂肢碎肉中,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到处都是从破裂的胸腔里飞出来的脏器。就在刚才,一发160毫米口径臼炮炮弹落在附近,他身边几十名卫兵像点人点着的炮竹一样粉碎开来,满天乱飞,一条带着焦糊味的大腿迎面飞来,将满珠习礼给砸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之后,惊骇的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屠宰场中,身上满是内脏碎片和碎肉! 凭心而论,满珠习礼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在少数,年少时也没少领兵侵犯大明的边疆,屠过好几座城池,这种人自然不缺乏勇气和铁石心肠。这几天蒙古军没少挨臼炮轰击,那血肉横飞的惨状并不少见,但是看着别人被大炮炸得血肉横飞跟一发炮弹落在自己身边,炸起无数碎肉险些将自己活埋完全是两码事,他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像个受惊的小姑娘一样没命的尖叫,拼命地扯掉身上那些血淋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其懦弱的姿态,比起曾被他屠戮的平民来还要不堪! 而明军就在离他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横冲直撞,扔出雨点般的手榴弹,爆炸声一阵密过一阵。这种声音令台吉大人越发的恐惧,每一声爆炸轰鸣都会令他浑身发抖,似乎每一枚手榴弹都落在他身边,要将他炸成碎片似的……不,现在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手榴弹跟炮弹爆炸的区别了!惊恐中,有人朝他冲了过来,不顾他的尖叫和踢打,硬是将他拖出了那个可怕的修罗屠场。他嘶声尖叫:“不要杀我,不要炸死我!我不要变成碎片……我不要变成碎片啊————”直挣扎得披头散发,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那样子既可怜,又让人不屑。带人将他拖出来的那位千夫长与一众心腹却没有心情去嘲笑台吉大人了,千夫长咬咬牙,扬起大手狠狠的扇了下去,啪啪啪啪一连几记耳光直打得满珠习礼嘴角出血,晕头转向,尖叫声戛然而止,眼珠子像拍慢镜头似的缓缓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那位千夫长身上,总算有了一点焦距。 千夫长暗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还有反应,这位仁兄没有完全疯掉!他趁热打铁,抱拳一礼,嘶声叫:“台吉,明狗杀过来了,我们的中军大营已经被他们冲乱了,怎么办啊!” 满珠习礼呆呆的重复:“中军大营已经被他们冲乱了?” 千夫长的心腹带着恐惧的神色说:“何止中军大营,整个大军都让他们冲垮了!”抬手一指,满珠习礼望了过去,只见无数红衣骑士兵策马横冲直撞,挥舞马刀肆无忌惮地砍劈着乱作一团的蒙古勇士,遇到有组织的抵抗,他们就扬手扔出一堆带木柄的铁疙瘩,轰轰轰轰一阵猛烈的爆炸,敢于抵抗的蒙古勇士血肉横飞,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抵抗就这样被他们轻而易举的粉碎了。明军骑士如同红色旋风,席卷一座又一座大营,用马刀和手榴弹粉碎他们所遇到的一切抵抗,并且将一种会燃烧的手榴弹抡向一顶顶帐篷,所到之处爆炸声接连不断,火光冲天而起,那嫣红的火光将他们那身血红的战袍映得像血涂过一般,让人一望心惊!只看了不到一分钟,满珠习礼便作出了非常中肯的判断:蒙古军挡不住如此凶猛的突击! 真的挡不住。明军骑兵不管是盔甲、兵器都占尽上风,他们的马刀锋利无比,一刀就能将蒙古士兵的弯刀斩成两截,或者将战马的头生生斩断,战马的质量比起蒙古军来只强不差————铁蹄马能成为元朝禁军的专用战马,就是因为它的爆发力和耐力俱佳,普通蒙古士兵哪里有这么好的战马!最可怕的是,明军在发动进攻前还先用猛烈的炮火将蒙古军的阵脚完全打乱了,失去组织和秩序的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装备精良、士气如虹、纪律森严的虎狼之师冲击乱作一团的乌合之众,结果怎么样用膝盖都想得到。更何况,他们还有手榴弹这一不科学的大杀器,纪律严明又如何?军阵严整又如何?几百枚上千枚手榴弹砸过去,马上将你的军队炸得跟受惊的羊群一样! 千夫长焦急的问:“台吉,明军太凶猛了,勇士们根本就抵挡不住,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的,怎么办啊?” 满珠习礼嘴唇翕动着,好几道命令滚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这些命令怎么看都不靠谱,哪里好意思正式下达。还没等他拿出个主意来,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惊骇的呼声潮水般涌来:“明军!明军出城了!明军出城了!” 明军确实出城了。郑经可是一个相当疯狂的家伙,现在蒙古军已经被打得稀哩哗啦,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当即率领两千七拼八凑凑起来的人马杀出城去。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那四百名天雄军火枪手,他们分成三排轮番射击,排枪打过去,甭管是人是马,中者立毙。一千民兵左手持盾,右手持枪跟在后面,他们的盾牌竖起来足有一米四高,拼接起来完全就是一堵墙,最可恶的是盾面上还布满了三寸多长的铁钉,挨着谁谁知道疼。盾的下方是三根长达半尺的特大号铁钉,把这玩意往地面一插,一道简陋而坚固的防线立马成型,再加上四米长枪,想突破这样的防线,得拿好几倍的尸体来堆……大概也只有天雄军才会这么土豪,舍得拿出这样的装备来给民兵用。至于几百号镖师、刀客、马帮好汉则手持圆盾大刀,腰间插着五枚手榴弹,充当散兵的角色。现在郑经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这支拼凑起来的人马往前推进,遇到敌人马上停下来,火枪手排枪齐射,将敌人一丛丛的打倒,挨了捧的蒙古军气不过,发狠的朝他们冲过来,这些火枪手马上后退,长枪兵上前把重型盾牌往地面狠狠一插,长枪架起,整个军阵就像一只特大号刺猬,身上的铁刺根根竖起。火枪手把火枪架在盾墙上朝骑兵猛烈射击,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并打倒。被打疯了的蒙古骑兵拉开骑弓,朝整个刺猬阵射出密集的箭雨,但是效果并不好,论对射,他们是绝对射不过火枪手的,而他们的骑弓太软了,奈何不了那坚厚的盾墙和明军的铠甲,虽然给明军造成了一定的杀伤,但是想靠射箭击溃这个军阵,那是做梦。最要命的是,骑弓的有效射程同样是手榴弹投掷的最佳距离,在他们用箭雨徒劳地冲涮着明军军阵的时候,那些由镖师、刀客、马帮好汉客串的掷弹兵同样将一枚枚冒着烟的手榴弹朝他们猛抡过来…… 他们射出去的箭不见得能杀伤明军,明军射过来的子弹和抡过来的手榴弹却是擦着就伤,挨着就亡,战斗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满珠习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输了,彻底输了,不管是骑战还是步战,蒙古军都输得一塌糊涂了。 输给明军骑兵他还勉强可以接受,因为天雄军的枪骑兵和马刀骑兵确实很强,那疾似风雷闪电的冲锋,那坚厚的盔甲和无坚不摧的马刀马槊,足以粉碎一切抵抗。但是现在看到自己的部下连明军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步兵都奈何不了,他发自内心的想哭。蒙古传承数百年的荣光,真的要结束了吗?长生天已经放弃了他的子孙了吗?不然为什么会让明军拥有如此可怕的装备? “我们……走!”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来。 千夫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走?现在各部还在与明军激战,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满珠习礼咆哮:“激战?激战个屁,明明就是被明军屠杀!我们再不走,就要全军覆没了!赶紧让大家撤,能撤下来多少就撤下多少,我们离开土默川,到呼伦贝尔去寻找新的牧场,就让伯颜留在这里跟明军死战到底好了!” 千夫长无奈,吹响了退兵的号角。现在蒙古军还在苦苦坚持,听到退兵的号角都愣了一下,接着便看到满珠习礼所部狂呼大喊着追随满珠习礼的旗帜撤离战场,更多的士兵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将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张大嘴巴,想喊,想叫,想骂,却发不出声,到最后,千般愤怒,万般鄙夷,都化作一声悲怆的嗥叫声,惊雷般在战场炸开: “满珠习礼逃了!满珠习礼逃了!” 千万人的怒吼汇成一道霹雳,震撼着所有人的心,比起方才千军万马的狂呼酣战来更加惊心动魄。不少蒙古将士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三部亲如一家,并肩作战,同舟共济这么多年,满珠习礼怎么说逃就逃,把他们全部扔给了明军! 乌汗两眼红得几欲喷血,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满珠习礼,你这个懦夫,我要杀了你!!!” 伯颜面色惨白,声音微弱:“没用的……赶紧撤吧,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话说到半截,他喉咙发甜,胸口烦恶难当,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这位土默川的霸主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给气得吐血了! 本来,蒙古军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的兵力是明军的十倍以上,反败为胜是不可能的了,但如果冷静应付的话,至少可以撤出一大半的人马,明军赢在奇袭,不大可能放手追击,他们回到草原的希望还是相当大的————至于回到草原之后能否逃过雷时声兵团的打击,就别当别论了。满珠习礼一逃,一切都完了,蒙古军彻底丧失了斗志,不等伯颜正式下令便狂呼大喊着扔下武器夺路而逃,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明军趁机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应州城下一片血海…… 七十四 帝国主义的铁拳4 越来越多蒙古贵人扔下自己的军队仓皇逃离战场,明军步骑军从四面包抄过来,蒙古军惊恐的发现到处都是明军的身影,而自家的头人却跑得连影都找不着了。如此绝望的形势,即便是最坚韧最顽强的人也泄气了,纷纷扔掉武器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冲冲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嘶声叫:“我们输了,要杀要剐你们随便!” 都已经大获全胜了,明军也没兴趣继续杀下去,一边骑马冲锋一边冲仍在有气无力地抵抗着的蒙古军怒吼:“不想死的话就下马投降,老子不稀罕你们这条烂命!”蒙古籍战士则用蒙古语叫:“那些贵人都跑光了,你们干嘛还要拼命?降者免死!”最终,被包围在应州城下的蒙古军放下了武器,他们神情呆滞而茫然的看着往来奔驰的明军骑兵,想不明白自成祖之后就一直只能退缩到边墙后面,放任他们占领都个河套平原而无能为力的明军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强悍到他们几万人都奈何不了区区两千骑兵的程度! 这是军事理念和军事技术上的双重辗压,军事理念他们或许知道一些,但是军事技术……恐怕他们真没什么概念,所以他们当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几万人都打不过两千多明军骑兵,就像两百多年之后的中国人不明白为什么号称拥有百万大军的煌煌大清打不过区区两万英法联军,然后又被三万七拼八凑凑起来的八国联军打到北京一样。 戚破虏冲杀得最猛,死在他刀下的蒙古士兵足有十几个,这家伙从头到脚都让鲜血淋了一遍,怪吓人的。当然,他本人没有这样的自觉,反而有点洋洋得意的跑到卢象升面前,大声说:“侯爷,我们赢了!” 卢象升微笑:“意料之中的事情……战果如何?” 戚破虏说:“初步统计,敌军有一万多人伤亡,一万多人投降,缴获战马不少于一万五千匹……侯爷,这战绩实在是太辉煌了!自蓝玉将军之后,就再没有人能把鞑子打得这么惨了!” 李定国望着那乌泱泱一大片的战俘,惊叹:“空前大捷啊……真是太伟大了!” 卢象升问:“有没有抓住伯颜、满珠习礼?” 戚破虏说:“没有,这帮家伙见势不妙就开溜,跑得贼快,一转眼就连影子都不见了。我这就带人去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逃了!”说完勒转马头,大声招呼,马上有六百多名骑士不顾疲惫,骑着浑身浴血的战马跟着他朝大草原追了过去。卢象升目送他那矫健的身影远去,笑着说:“好一头小老虎!” 又一员将领喘息着跑过来,抱拳行礼:“属下参见侯爷!” 卢象升打量着他,声音柔和:“你叫郑经对吧?” 郑经把腰杆挺得更直一点:“是的!没想到侯爷能记住属下的名字!”都有点小小的自豪了。 卢象升说:“你打得非常好,我很满意。我想,以你的能力,当一个参将是绰绰有余的。” 郑经大喜过望,单膝跪地,声音都有点儿发飘了:“多谢大人栽培,多谢大人栽培!” 卢象升说:“你应得的。赶紧组织人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别再让更多的人在战斗结束之后死去。” 郑经试探着问:“鞑子的伤兵……” 卢象升说:“一样要救,能救活几个算几个。我要的不是打怕他们,而是打得他们心服口服,明白吗?” 郑经大声说:“明白!”跳起来指挥部下打扫战场,救治伤兵。明军伤亡不过几百人,容易安置得很,但蒙古军就没这么好的命了,明军一轮疾风骤雨式的攻击让他们死伤过万, 伤兵足有四千多!应州虽然储备了不少药物,但是要救治这么多伤员还是有点儿力不从心,他们对伤者进行分级,那些断手断脚、肚破肠流的一看就不用救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吸入乙醚,然后昏睡过去,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死神的怀抱,然后集中全力救治那些四肢健全的。这样做当然不公平,但是不失为人道,那些伤势过重的救也救不活,只会浪费原本就紧缺的人手、药物和其他伤员救治的时间,还不如放弃,让他们死的时候少一点痛苦。那些被弹片击伤、被刀砍伤的则集中全力救治,止血、麻醉、清洗、缝合,一气呵成,效率极高。不过那些被弹片打进胸腔或者腹腔的伤兵救治非常困难,军医也只能拿他们当实验品开膛剖腹取弹片,然后缝合,这种手术难度极高,死亡率高得吓人,不过十几例里总有那么一两例能成功的,对于蒙古伤兵来说已经是赚了,死掉了算是理所应当,被救活就是长生天保佑……伤得那么重,长生天都不见得能救他们呢。 对于放下武器的蒙古军而言,战争已经结束了,受伤的老老实实按照明军的按排接受治疗,没受伤的则在明军的监督之下挖坑埋葬死者,工作虽然辛苦,但好歹能吃上饱饭。那些没有放下武器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他们六神无主,跟着部落头人落荒而逃,而明军骑兵就跟在他们后面,看到落单的马上扑上去一口吃掉。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明军骑兵总是会阴魂不散的出现在附近,朝他们放枪,虽然没打中几个,但是那尖厉的枪声总能让蒙古军吓得炸营,成功地再一次将他们赶入溃逃的行列。蒙古军虽然损失惨重,已经伤筋动骨了,但好歹也还有上万人,如果他们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踩都能将戚破虏这点人马踩死,但是很遗憾,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着逃,逃回大草原去,离可怕的明军越远越好!极度恐慌中自然就别指望谁能高风亮节主动留下来断后,掩护大军撤退了,大家都在没命的逃呢。大家都想着逃的结果就是上万人被区区数百明军骑兵追着打,不停地撕咬,如同被狼群攻击的驯鹿群,那样的绝望和无助。这种场面蒙古军见多了,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追击的一方,现在轮到他们品尝那种被敌军紧紧咬住,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滋味了。 不妙的是,明军似乎越来越多了。这不是错觉,明军加入追击行列的人马确实越来越多了。靖边、山阴、雁门关等地的守军已经彻底击溃甚至全歼了负责骚扰他们的蒙古骑兵,把所有骑兵都放了出去,加入追击的行列。而山西、陕西边关地区的将领也充分发挥了有便宜就占,有麻烦就闪的精神,率领各自的家丁过来与天雄军会合,穷追猛打————那些惊恐之鸟般的蒙古士兵都是一堆堆会走会动的银子哪,现在是收人头时间,不上的是傻逼!很快,戚破虏身边就有了近三千人可供调遣,声势越发的吓人。而蒙古军的士兵则越发的低落,刚始的时候还有人回头有气无力的反击一下,等他们发现这纯粹是在送赏金给明军花之后,连有气无力的反击都没有了,只剩下逃。不过他们毕竟熟悉地形,经过三天三夜的逃窜与厮杀,终于成功地将明军甩开了一段距离,可以喘一口气了。 能喘一口气就是好事。 但是,喘气也要看地方。平定呼吸后,蒙古军吃惊的发现,一条大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用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喘气的好地方。 这条该死的大河,正是桑干河。据说每年桑葚成熟的季节,河床就会干涸,因而得名,不过传说一般都是不靠谱的:现在桑干河河水湍急,又宽又深,挡住了蒙古军的去路。比起湍急的河水来,蒙古军所在的位置更加要命,上万人挤在了一个河道弯曲而形成的舌形地带,也就是说他们等于被桑干河三面围住了。而在这里,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将士撞到了满珠习礼的部队,都气得七窍生烟,完全忘记了明军就在后面,揪住那些胆小鬼愤怒地质问他们为什么如此无耻,扔下自己人逃走,满珠习礼的将军非常委屈的急辩说大人物都逃了,他们不逃等死么,双方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推推搡搡的动起手来。有些人则对是非对错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千方百计的收集木头、革囊之类的东西,找到了就抱着它跳进河里奋力往对岸游去。一根被白蚁啃得破破烂烂的木头,一个革囊都会引发一场械斗,渡口混乱到了极点。 正闹得不可开交,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闷雷般的脚步声响起,震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大家骇然回望,只见一道人浪正从远处迅速推过来,那战旗,那战袍,红得像烙铁,狠狠的烙在所有蒙古将士的心口,让他们浑身发抖。 天雄军的主力兵团! 没错,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直在草原上寻找蒙古军主力决战的雷时声兵团。他们的运气真不怎么样,虽然成功拿下了察哈尔右翼前旗和后旗以及乌兰察布,但是由于蒙古军主力都调走了,歼敌数量并不多,这让雷时声和祖大弼十分恼火。他们这一路共有一万二千步骑军,是三路大军中兵力最多、声势最盛的一路,然而战绩却是最糟糕的。额哲在破虏城一战歼敌过万,几乎将乌拉特草原上的蒙古军有生力量扫荡一空,钱瑜席卷鄂尔多斯高原,正将鄂尔多斯部往黄河赶,一场大胜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他们呢?拥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却仅仅是在乌兰察布消灭了一千多名守城的蒙古士兵!真要是以这样的战绩结束这场战役,估计雷时声和祖大弼是没有脸回大同了,臊也臊死啦!还好,老天爷看在他们这么努力的份上,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戚破虏穷追猛打,将蒙古军的残兵败将往他们这边撵了过来!雷时声当然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连夜指挥大军向桑干河这个要命的舌形地区移动,待蒙古军全部进入这一地区后步骑并进,一下子就封死了蒙古军的退路。现在摆在蒙古军面前的路就三条,要么投降,要么死战到底,要么跳河,没别的了。 渡口的喧嚣瞬间沉寂,蒙古军士兵绝望地望向百夫长、千夫长,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同样惨白的脸。现在他们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怎么办? 天雄军八千步兵排成五排一堵墙似的向前推进,刺刀在黯淡的阳光之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寒芒。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和十六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在骑兵的保护下跟进,千军万马沉默无声,人不言马不语,那种沉默却比恶魔的咆哮还要骇人。推进到距离蒙古军约一里远后,这支大军停了下来,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惊恐的蒙古军,等待着他们作出选择。 是战,还是降? 七十五 神武不杀 桑干河涛声呜咽,从河面吹来的风呼啸而过,将大旗吹得呼呼作响。大河对岸,牧草衰黄,天空湛蓝高完,雄鹰展翅飞过,可惜自宋代以来,诗便日益衰微,否则让边塞诗人到此,豪情勃发之下大笔一挥,定能写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篇。 天雄军巍巍列阵,与蒙古军对峙,大风将他们的盔缨高高吹起,仿佛一团团疯狂燃烧的火焰,上万把刺刀斜指天空,如同一片森冷的、蜇伏的钢铁丛林,那凝如山岳的气势,让人看着就泛起一股无力感。大队骑兵分布在步兵两翼,枪骑兵夹在腋下的马槊槊杆微微晃动,槊锋寒光耀眼,轻骑兵往来调动,挥舞着射程远比对手远得多,威力也大得多的滑轮复合弓冲蒙古军大声呼喝,耀武扬威……尽管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蒙古人。 从古至今,不管是哪一国的属国骑兵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狠角色,一旦选择了为某个帝国效忠,转头屠戮起自己的同胞来比谁都狠。正因为这样,中国的汉代和唐代,还有古方的古罗马,都非常喜欢招揽蛮族组建属国骑兵,然后让他们去打草原上的蛮族,自相残杀。现在这些属国骑兵迫不及待的朝自己的同胞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急切的等待着雷时声的命令,好冲上去大开杀戒,拿那上万颗头颅来换取自己的功名富贵。 祖大弼满意的数着人头,说:“足有一万来人,不错,好大一笔赏金!” 雷时声浅浅一笑:“那也得拿得到才行……认真算算,朝廷拖欠我们的赏银都多达三十万两了,你确定砍下这上万颗头颅送到京城,他们付得起赏金?” 祖大弼大为蛋疼:“唉,朝廷也忒小气了一点,想到就算打赢了也拿不到足额的赏金,老祖就提不起精神来!” 雷时声说:“打下土默川平原,我们能够得到的利益是朝廷给的赏金的十倍,甚至百倍!” 想象一下土默川平原的肥美富饶,祖大弼舔了舔嘴唇,狠狠的点头:“那是!那块宝地我们要定了!哎,这鞑子什么意思,到底还打不打啊?” 雷时声说:“还没拿定主意呢。” 蒙古宫不是还没拿定主意,是完全没了主意! 满珠习礼、乌汗、伯颜这几位重量级人物都在溃退的过程中走散了,一个都找不着,这上万人马里有万夫长倒是有四个,然而没有一个能够服众的。整支军队人心惶惶,恐惧万分,不断有人抱着革囊跳进冰冷的河里往对岸游去,这种自私的行为让蒙古军的士气一直跌到谷底。几个万夫长在激烈的争吵,有人说要放手一搏,与明军拼个鱼死网破,有人说还是投降吧,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里!投降的提议招来众人的怒骂,虽说已经被明军打得灵魂出窍了,但蒙古军还是要面子的,要他们这么多人向曾经的手下败将投降,大家都拉不下这个脸来。最后,一位来自土默特部的万夫长站了出来,他是伯颜的女婿,名叫贴木儿————这名字在蒙古可以说是烂大街了,翻开蒙古史,贴木儿、脱脱之类的名字到处都是,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贴木儿沉声说:“住了,别吵了!眼下形势危殆,不是争吵的时候!”他抬头望向明军,咬咬牙,说:“敌强我弱,死战实属不智,但蒙古人的骄傲又不允许我们投降,我们只能尝试着花钱买平安了。” 几位万夫长都愣了:“花钱买平安?” 贴木儿说:“我们凑出几千匹战马向明军赎命!明军一直都缺乏战马,有这么多好马,他们肯定会动心的,他们一动心,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察哈尔部的万夫长哈桑叫:“这不是资敌么!明军得到这么多战马,他们会变得更加强大,很快就会压着我们打……” 贴木儿说:“现在他们就压着我们打了!只有活着回到草原我们才有资格去考虑将来怎么办!”环视众人,沉声说:“用战马赎命,你们赞成吗?” 无人应声。 贴木儿又问:“有人有更好的办法吗?” 还是无人应声。 贴木儿说:“那就这样定了,我去找明军谈判,你们做好准备!如果明军同意交易,你们就把战马给他们,如果明军不同意,我们就跟他们死战到底!”说完夺过一面旗子一夹马腹,纵马出阵驰向明军军阵。 明军巍然屹立,不为所动。 贴木儿在阵前百米处勒住战马,用力挥动旗子,用汉语叫:“我乃土默川之王的爱婿贴木儿,请将军出来说话!” 雷时声说:“我去会会他。”纵马出阵,来到贴木儿面前,说:“我就是这支军队的统帅,雷时声,有话快说。” 贴木儿摘下帽子,向雷时声鞠了一躬,说:“久闻将军英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雷时声皱着眉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贴木儿说:“我部不知天兵神威,冒犯了贵军,被杀得一败涂地,真是追悔莫及!现在我们已经悔悟了,乞求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等终生不再与将军为敌!” 雷时声想笑:“放你们一马?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换你们将我们逼入了绝境,你们会放我们一马吗?” 贴木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将军,你们已经大获全胜了,我们都是一帮惊弓之鸟,将我们杀光也不会让你们的胜利增色多少,放了我们也不会让你们蒙受什么损失,你们不是一直都以仁治国的吗?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雷时声问:“放你们一马,我们有什么好处?” 贴木儿说:“如果将军肯放我们一马,我们愿意献出七千匹最好的战马!” 雷时声浓眉一扬:“如果我不答应呢?” 贴木儿说:“那我们将死战到底,在我们全军覆没之前,我们会毁掉所有武器,杀掉所有战马,你们除了尸体,什么都得不到!” 雷时声沉声说:“你威胁我?” 贴木儿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不敢,我只是实话实说。将军应该清楚,以我们蒙古人的性格,这绝对没有半分虚言恫吓的意思!将军,我们这一万多人都是有妻儿老小的,如果他们死了,一家人都活不成了,你们已经大获全胜,何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还有我们的妻儿老小,都会对将军你感激涕零的!” 雷时声沉默片刻,说:“交出你们所有的战马和武器,我放你们回土默川。” 贴木儿先是一喜,接着一惊:“交出所有的战马和武器!?” 雷时声说:“对,交出所有战马和武器,我放你们走,至于你们能不能活着回到土默川,就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了……万夫长阁下,不要试图跟我讨价还价,你不够格!” 贴木儿做梦都没想到雷时声如此贪婪,一开口就要他们所有的战马和武器,这样的条件是他无法接受的。这些战马,这些武器都是一个部落在草原上生存的资本,将它们交出去了,他们还能剩下什么?可是,不交出去又能怎么样?明军可以轻松地将他们全部消灭,最后武器战马还是会成为明军的战利品!他作着最后的努力:“我们可以交出战马,但是请让我们保留弓箭和马刀,草原上到处都是猛兽,手无寸铁的话我们是很难活着回到土默川的!” 雷时声说:“交出马刀,保留弓箭,这是底线……别再得寸进尺,否则你们什么都保不住!” 贴木儿神情苦涩,说:“我得跟他们商量一下。” 雷时声说:“要快,我没有多少耐性。”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行了一礼,各自策马返回己方军阵,向军队公布了谈判的条件。明军保持沉默,属国骑兵明显很不爽,但是见明军都不作声,他们也不敢作声。祖大弼皱着眉头问:“你真的打算放他们回去?” 雷时声笑:“他的话也有道理,将这帮惊弓之鸟全歼并不能让我们的胜利增色多少,但如果将他们放回去,却可以让我军声威广布于蒙古草原,更让蒙古人明白我军并非嗜血屠夫,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祖大弼说:“你的花花肠子还真不少……你这样做就不怕侯爷生气?” 雷时声说:“我自然会向侯爷解释。”望向蒙古军,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少死一些人总是好的……在能够确保胜利的前提下,我并不喜欢杀太多人……” 明军保持沉默,蒙古军却开了锅,争吵咒骂之声把涛声都给盖了下去。贴木儿带回来的条件实在太过屈辱了,交出所有的战马、长矛、马刀,徒步返回土默川,那跟让他们缴械投降有什么区别!不少人怒吼着要跟明军决一死战,但是等到明军将十几门榴弹炮推到阵前后,这种声音又变成了要求贴木儿再过去跟明军谈判,看能不能保留一部份武器……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仗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也打不赢,除了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之外,不会有任何结果,他们只能尝试着争取一个体面一点的条件。 但雷时声的决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蒙古军还是带着满腔的屈辱与不甘,向明军交出了所有战马、长矛和马刀,只保留了角弓和一袋羽箭……其实这玩意儿他们看着就想扔,根本就射不穿明军的盔甲,要它有鸟用! 桑干河畔,兵器堆积如山,一队队蒙古士兵交出武器和战马之后垂头丧气的在河边集合,而明军也说话算话,等他们交出了武器之后便让开一条路放他们离开。死里逃生,蒙古军却没有半点欣喜,有的只是难言的苦涩,他们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一切,包括战士的尊严!看着冷然看着他们离开的明军,他们只想怒吼:“老子不走了,我们来战个痛快吧!”但是没有人有勇气把心里的愤怒表达出来,他们用力咬着嘴唇,低着头朝土默川的方向走去,直咬得嘴唇出血。 雷时声叫住贴木儿,牵了两匹马过来将马缰扔给他,说:“送你的,真正的英雄不能没有马。” 贴木儿神情惨然:“真正的英雄?雷将军,你是在讽刺我吗?” 雷时声说:“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是英雄,委屈求全牺牲自己的声誉保住全族的性命的也是英雄,后者比前者更为不易,也更为可贵,也许他们不懂你,但我懂。” 贴木儿声音沙哑:“多谢!多谢!” 雷时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我想,你比你的岳父更适合成为土默川的统治者……保重!” 贴木儿的心一阵狂跳,不敢再聊下去了,匆匆一抱拳,说:“后会有期!”待雷时声还礼后马上跳上战马,纵马飞驰而去,很快就跑远了。 雷时声目送着他远去,那笑容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七十六 战果辉煌 明军目送蒙古军黯然撤退,多少都有些不甘,那可是上万颗首级哪!将它们割下来,就算得不到足额的赏金,也够荣耀几辈人了,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大家都有点儿不爽。榆林总兵尤世威走到雷时声身边,说:“将军,鞑子言而无信,贪婪无度,如果放任他们回到土默川,必成大患,不如让末将领兵追上去,将其一举全歼,永绝后患!” 一帮山西、陕西的将军都叽叽喳喳的叫:“末将愿意随尤将军前往,杀尽鞑子!”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是总兵出身,雷时声也是大同总兵,大家平级,然而在雷时声面前他们却尽可能的放低姿态,有什么坏毛病都尽量收起来,不敢作怪。没办法,同样是总兵,他们身边只有几百上千家丁能打的,而雷时声却拥有一万余连建奴都忌惮三分的精锐步骑军,这差别太大了,不放低姿态可不行。 雷时声摆摆手,说:“人不可言而无信,放他们回去吧。” 众将领都急了:“将军,跟鞑子就不能讲信用,因为他们毫无信用可言!” 雷时声说:“不要紧,我们很快就可以帮他们重新立规矩了,土默川平原,终究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大手一挥:“撤!” 众客将发出一阵抱怨,怏怏不乐的跟着天雄军撤退,在撤的时候还一脸不忿地盯着蒙古军撤退的方向,巴望着蒙古军打过来……这在大明与蒙古两百多年恩怨纠缠中倒是少见,大明与蒙古打了两百多年,明军巴望着蒙古军打过来的例子真的很少。 随着明军主力缓缓撤退,乌兰察布方向的战事渐告平息。这一仗打得一塌糊涂,空前强大的明军步骑精锐尽出,在草原上转悠了大半个月,愣是没能找到蒙古军的主力,反倒让蒙古军绕过他们,直插靖边、应州、雁门关,这都是情报泄露所致,多少都让人有些恼火。不过,一度在战略上取得主动的蒙古军却在明军的关隘城池前遭遇了空前惨败,尤其是应州之战,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数万蒙古军啃不动只有区区几百天雄军防守的应州,反倒被天雄军用排枪、臼炮、手榴弹打得尸横遍野,最后让卢将领率领两千多百生力军一夜奔袭两百余里,炮骑配合打得人仰马翻,步了小王子与明武宗决战于应州的后尘,而且输得比那一次还惨!应州之役,明军前后斩首一万二千余级,俘虏一万五千余人,土默川最为强大的两股势力: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精锐尽丧,元气大伤!雷时声虽然没能歼灭蒙古军精锐,却同样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张北、尚义、兴和等地的蒙古部落要么被他收服,要么被他驱逐一空,张家口一带再也看不到敌对势力了。张家口是宣府的门户,宣府又是北京的门户,张家口稳定下来了,宣府和北京自然稳如泰山。最令人兴奋的是,他还一举攻占了乌兰察布!这还是成祖之后明军第一次深入草原,拿下蒙古军重兵防守的城市,其意义之重大,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乌兰察布是土默川的门户,拿下了乌兰察布,土默川的门户便向明军洞开了,明军想什么时候闯进来狠狠踹他们一脚都可以!而以天雄军的尿性,一旦占住了就甭想让他们撒手,蒙古军很快就会尝到轻率地放弃乌兰察布,以攻代守的苦头了。 西路军同样战果辉煌,额哲率领五千属国骑兵深入乌拉特草原,连杀带抢抢了不少好东西,虽然后来蒙古军大举反击,夺回了大多数的战利品,但蒙古军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破虏城一战,上万蒙古军倒在属国骑兵和天雄军的箭雨、排枪之下,乌拉特草原的精锐力量几乎被一扫而空!卢象升对额哲还是很满意的,他虽然没有夺取什么地盘,带回来的战利品也仅止于几千匹战马,但是大量歼灭了蒙古军的有生力量,为天雄军夺取乌海、巴彦淖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值得表扬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取得空前大捷的天雄军很高兴,属国骑兵很高兴,前来助战的客军也很高兴,大同一片和谐。只有蒙古军不高兴,非但不高兴,还满心屈辱! 相信没有一支军队被敌军在逼得交出所有武器和战马,徒步回家之后还高兴得起来的! 满心屈辱的蒙古军并不知道,在他们向明军放下武器,交出战马的时候,八百里外的鄂尔多斯高原,鄂尔多斯部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数万牧民被如墙推进的天雄军压到了黄河边,背后就是浊浪翻滚的黄河,前面是天雄军森然布列的军阵,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嗯,跟鄂尔多斯部那些倒霉蛋比起来,贴木儿他们的运气算好的了! 鄂尔多斯部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他们的精锐在六月的时候就让天雄军全歼了,连族长都死在了那次战役中,新的族长的能力不能服众,面对天雄军大军压境,他们惊慌失措,被天雄军一路狂扫,连打七仗,七仗都让天雄军不费吹灰之力杀得大败,最后举族被逼到了黄河边,走投无路。黄河边上人喊马嘶,妇女和儿童的哭喊声异常凄厉,整个鄂尔多斯部骑得上万,拉得开弓的男子都被动员起来,拿着简陋的武器准备与可怕的明军展开殊死搏杀。他们的人数远比天雄军多,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满是惊恐和绝望,前几次战役的惨痛教训已经告诉他们,在拥有十几门火箭炮的天雄军面前,兵力上的优势没有意义,甭管他们集结起多少人,天雄军总是会用流星雨般的火箭炮齐射将其无情地粉碎,然后骑兵如墙横冲而来,将残余的人踏成肉泥! 兵种的优势总是能压倒兵力上的优势。过去两千多年里,蒙古高原对上中央王朝,总是能够享有兵种上的优势,现在很不幸,这种优势不复存在了。 怎么办? 所有人像被狼群包围的绵羊一样人挤着人,惊恐的叫喊着,试图找到主心骨。很遗憾,他们当中并没有一个能够让他们看到希望,给予他们战斗下去的勇气的人,甚至没有一个愿意为了大家生存的机会不顾个人的荣誉挺身而出与明军谈判的贴木儿。 曹文诏看着惊恐的挤成一团的蒙古军,乐了:“呵呵,真是奇观,老曹跟鞑子打了一辈子仗,还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 钱瑜说:“那是因为你们以前没有把他们打痛!” 曹文诏非常认同:“那是,以前想打都打不着他们呢。” 曹变蛟向钱瑜一拱手,说:“大人,鞑子军心已经乱了,我们何不趁机发动总攻,将其全歼,毕全功于一役?” 曹文诏连忙说:“对对对,赶紧总攻,结束这场战事!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早打完早点回银川!” 鄂尔多斯高原的气候出奇的恶劣,才八月就四野飞霜,寒风呼啸了,曹文诏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年纪大了点,真的有点儿吃不消。 钱瑜看着惊恐万状的鄂尔多斯部,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尝试着招降吧。” 老曹小曹两双眼睛都瞪得滚圆:“招降!?” 钱瑜说:“如果把人都杀光了,我们就算夺下整个河套平原又有什么用?” 曹变蛟咕哝:“你就是心慈手软!鞑子可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的……” 钱瑜不作解释,打了个手势。 一名军使打着旗子骑马跑到鄂尔多斯部那边,很快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没多久,鄂尔多斯部的族长带着几个部落头人过来,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问:“将军真的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钱瑜说:“我要的是鄂尔多斯高原,如果你们愿意归降,不再与我为敌,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 族长喉咙里咕噜一声,费力的咽下一口口水,问:“不知道我们将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钱瑜说:“从今往后的二十年里,不管你们从事什么行业,都要交双倍的税,你们不久前刚刚进犯过银川,我不能不让你们付出一点代价!你们必须在我们指定的地方放牧,不允许四处迁徙!从今以后你们只能保留弓箭和短刀作为防身之用,私藏马刀、长矛等兵器者一律枭首!” 几个部落头人叫了起来:“不迁徙我们怎么放牧啊?” 钱瑜说:“我会向你们提供牧草种子,并且铺设输水管道把水引过来灌溉,你们可以在我们指定的地方种植牧草。” 所有蒙古人都沉默了。逐水草而居是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几千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如果他们答应了钱瑜的条件,就意味着他们要跟传统生活说再见了,这个决心真的不好下。还有那个双倍税收,更是让人蛋疼,牧民的生活本来就艰苦,多交一倍的税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但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十几门火箭炮指着他们,八千天雄军骑兵虎视眈眈,如果他们敢说半个不字,鄂尔多斯部马上就会成为历史,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族长哀求:“能否宽容一点?将军你应该知道,我们本来就穷苦,如果多交一倍的税,我们都活不成了!” 钱瑜说:“我的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必须全盘接受!”见这几个鄂尔多斯部要人如丧考妣,他嘴角一掀,露出一丝笑容:“不要哭丧着脸,如果你们真心归顺的话,日子会比你们想象的要好过得多。而且如果你们家里有人从军的话,可以享受跟汉人一样的税额……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眼睛一亮。挣钱他们不拿手,但是打仗拿手啊!家里有人当兵就能少交一半的税,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天雄军拥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跟着他们去打仗,要打胜仗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打了胜仗自然就有战利品,这样一来,等于不用交税了嘛,这叫堤外损失堤内补,可以接受,完全可以接受! 数天后,一份捷报飞到京城:鄂尔多斯部五万余人归顺大明,鄂尔多斯高原再无敌对势力,请复东胜卫! 七十七 震动 大同城里。 鲍承先和范永斗在茶楼里悠闲的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前的形势,心情甚是惬意。他们花重金买通了大同城一名守备,窃取了天雄军的作战计划,然后火速将情报交给蒙古人,就因为他们,蒙古军早早就作好了准备,天雄军原本缜密的作战计划几乎完全落空了。 而大同城中的紧张气氛也证明天雄军战事不利,蒙古军正在围攻应州,距离大同不过咫尺之遥,大同城全城戒严,卢象升更加亲自领兵前去支援应州,这似乎也从侧面证实天雄军已经陷入了困境,否则卢象升贵为公侯,岂会轻率领兵上阵厮杀?这两位心情愉快,悠闲自得,就等着应州城破或者天雄军主力中伏兵败的消息传来了。 只是,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该死的天雄军,封锁得也太严了! “范掌柜,你看这形势,是不是有点儿诡异?”鲍承先呷着茶,指着下面一队扛着枪列队走过的天雄军士兵,皱着眉头说。 范永斗问:“鲍大人何出此言?” 鲍承先说:“按说现在应州那边应该有消息传来了的,可是现在大同城中仍然风平浪静……” 范永斗哼了一声:“那十有八九是姓卢的心虚了,不敢让大同军民知道实情!” 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自古以来,大草原就是一片死地,即便是强盛如汉唐,也不敢轻易进入大草原,不顾形势出兵进攻草原的,十次有九次以兵败告终!汉唐尚且如此,他姓卢的算什么?只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便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试图以一己之力扫平草原!?他真是太狂妄了,不给他几个教训真不知道他会狂到什么地步!” 鲍承先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大同盆地就是农耕与游牧的分界线,即便是无比强盛的汉唐,也不敢轻率的越过这条分界线,征伐草原的战役,要么是扑空白折糜耗军资,得不偿失,要么是惨败,成功的例子真的相当少,两千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哪个王朝能够真正征服蒙古高原。卢象升算什么?一支组建不过数年的军队,在大同这边也才勉强站稳脚跟,便想征服蒙古高原了?太天真了!想到这里,他也笑了起来:“不知道接到兵败草原的消息后,姓卢的会是什么表情?” 范永斗阴森森的说:“那脸色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我已经串联了山西将近一半的缙绅官吏,只等他兵败便群起而攻之,上奏朝廷狠狠的参他一个贪污受贿、鱼肉缙绅、擅开边衅、勾结外敌之罪,我们开设在山西、陕西、北直隶三省的商号同时罢市向朝廷施压!哼哼,他横了这么久,不就是仗着自己手里有一支强军么?现在这支强军没了,我看他怎么办!不败还好,一败,他想不死都难了!” 正说着,远远的传来一声兴奋的狂呼:“大捷!应州大捷!肃毅侯率两千铁骑一夜长驱三百里,在应州城下大破鞑子,斩首一万二千余级,生俘近两万!”随后便是一阵海啸般的欢呼:“万岁!万岁!” 鲍承先手一颤,茶从杯里漾了出来,范永斗更是面色大变,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时,蹄声骤起,身穿火红军装的传骑沿着长街飞驰而来,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但仍然高亢,兴奋得直颤抖:“大捷!应州大捷!肃毅侯率两千铁骑一夜长驱三百里,在应州城下大破鞑子,斩首一万二千余级,生俘近两万!”这次听得清清楚楚了,那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范永斗和鲍承先浑身一阵战栗,目瞪口呆!直到万岁呼声海啸般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都是难以置信。 范永斗讷讷的说:“两千铁骑一夜长驱三百里,大破数万敌军,这……这怎么可能!” 鲍承先恶狠狠的说:“有古怪,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无穷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面色惨白,喘不过气来,如果传骑带来的消息属实,那么,对于后金来说肯定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以两千铁骑一夜长驱三百里,马不停蹄,大破三万蒙古军,就算是后金八旗精锐也做不到,更不敢这样做!天雄军却做到了,这意味着天雄军的战斗力又有了质的飞跃,甚至已经超越秦军、汉军、唐军了————这几支极具传奇色彩的军队也没能打出如此骇人的战绩!先是在大凌河,接着在旅顺,几年之内后金接连遭到两次重创,大批精锐战死,战斗力急剧衰退,而大明的新军却越来越强大,这……这可如何是好? 精神恍惚间,又有传骑飞驰而来,嗓子已经吼得沙哑,叫不出声来了,但是追随在后面的老百姓却打肺里吼出来:“大捷!破虏城大捷!我西路军在破虏城大破鞑子,斩首一万,敌军已仓皇逃窜!” 鲍承先越发的惊骇。天雄军此次三路出征,最强的是东路的雷时声兵团,最弱的是西路,就五千拼凑而成的属国骑兵而已。为了干掉这支属国骑兵,蒙古人可是集结起了接近三万人马,而且吴克善还带来了七百重甲铁骑兵助战,满以为可以一举全歼,震慑住那些投靠天雄军的蒙古部落,没想到……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大明新军的战斗力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了啊,连一支拼凑起来的属国骑兵都能轻松击败几万铁骑的地步了!? 他喃喃说:“明军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大了?这不可能啊!”不可能的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他无法接受,却又不能不接受,倾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心里掠过一丝悔意:“如果大明一直如此强大的话就好了……” 是啊,如果大明一直这么强大,他根本就不可能投靠努尔哈赤那个野猪皮;如果大明一直都是这么强大,他又怎么可能会投降后金,助纣为虐?早知道大明会变得这么强大,就算拿枪顶着他,他也不会向建奴投降啊!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可卖,他造了太多的孽,手里沾满了大明军民的鲜血,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能再回头了! …… “应州军民戮力同心,以重炮火枪奋力杀敌,直杀得鞑子血流成河;肃毅侯奋不顾身,率领两千铁骑一夜长驱三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敌营,敌军为之震骇,片刻之间便溃不成军,狼狈而逃,我军穷追猛打,一直追到桑干河畔,逼敌军交出所有战马和兵器,方向撤军而回。此役我军斩首一万二千级,生俘一万五千人,缴获战马近三万匹,土木堡之耻,至此已连本带利还给了鞑子……” 金鏖殿上,曹化淳抑扬顿挫的念着山西巡抚的奏折,声音高亢得有些刺耳,显然这位死太监已经激动得不行了。当然,没有人会介意这种小小的细节,就连崇祯也不会。年轻的天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了又再度握紧,当听到“土木堡之耻,至此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了鞑子”这一句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失态地站了起来,奋力挥出一拳,大吼:“好!打得好!肃毅侯不愧是第一第一儒将,以寡击众也能将鞑子打得全军覆没,孙吴再世也不过如此,朕没看错他,朕没看错他!”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吼得山响:“端赖圣上洪福齐天方有此大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哈哈大笑,只觉得扬眉吐气,有生以来不曾如此快意。登基以来,没完没了的坏消息快把他逼疯了,胜利的消息没几个,大凌河之战虽说吹得震天响,但是谁都知道这一仗明军是大败亏输了,杨梦龙和卢象升在收尾阶段与后金杀了个血肉横飞,也只是保住了大明最后的尊严而已;杨梦龙闪电式平定登莱叛乱,虽然在战略战术上都可圈可点,放到国家层面,仍然是大明惨败,整个登莱都被打烂了,平叛之战打得再精彩又有什么意义呢?旅顺之战是崇祯登基以来第一个可以扬眉吐气的好消息,美中不足的是从建奴手里夺回的城池都是大明在过去几十年里丢掉的,说白了,明军只是拿回了一部份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没赚到。可是这次却大赚特赚了,不仅将土默川的蒙古军大半精锐一扫而空,更从蒙古人手里夺得乌兰察布,对归化形成了极其强劲的进攻势头,这是自明英宗以来近两百年未曾有过的,仅此一战,他便无愧于列祖列宗了,还有什么比开疆辟土、洗雪土木堡之耻更让大明的皇帝更自豪的!? 曹化淳等崇祯的情绪稳定一点了,接着念:“我中路大军八千铁骑越过千里旱海,横绝大漠,七战七捷,将鄂尔多斯部打得闻风丧胆,最后被逼到黄河边,无路可逃之下向我军屈辱投降!至此,鄂尔多斯部业已被降服,钱将军请重建东胜卫,扼高原之险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住蒙古各部,使其不敢窥视我大明疆土!” 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东胜卫崇祯是知道的,早在明太祖的时候就建立了,以高屋建瓴之势矗立在鄂尔多斯高原上,虎视整个蒙古高原。后来随着明军战斗力衰退,国策日益趋于保守,东胜卫也就被放弃了。疯狂的天雄军竟然越过飞鸟难渡的千里旱海,在高原上击败了顽强的鄂尔多斯部,占领了整个鄂尔多斯高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崇祯大笑着说:“好,好!请复东胜卫是吧,朕准了!记下那位征服鄂尔多斯部的将军的名字,朕要重重的赏他!” 一众文臣的心情一下子不好了……他们鼎力支持卢象升封侯,不就是想借他的力量压下以杨梦龙为代表的武将一头么?可是现在卢象升跟杨梦龙的交情似乎越来越深,而崭露锋芒的武将也越来越多了!大凌河一战,杨梦龙横空出世;平定登莱叛乱,吴胜崭露头角,已经成了登莱镇军政一把手;旅顺之战,秦翼明、祖大乐、祖大弼等将领大发神威,勇猛无敌,这些将军都已经身据高位了,现在又来了一位鄂尔多斯的征服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武将崛起就意味着以文驭武的国策面临着空前严峻的挑战,长此以往,文臣一家独大的格局很有可能被掀翻,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崇祯并不知道这些文臣正在转着什么样的见鬼念头,心情大好之下,他不跟群臣同意便同意了卢象升重整东胜卫、在乌兰察布筑城移民的请求,并且下令将这好消息全城公布,让北京城的百姓也分享胜利的喜悦! 北京城的百姓在蒙古人的兵锋下战栗了这么多年,也该扬眉吐气一回了! 七十八 心怀鬼胎 胜利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北京城马上成了欢腾的海洋,几乎人人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涌到杂货铺狂买烟花炮竹,当夜幕降临后,从全城各个角落冲天而起的烟花将古老的都城上空渲染得七彩迷离,故宫、天坛、紫禁城在烟火中若隐若现,仿佛童话中的世界。 京城百姓已经受够了鞑子三天两头犯边,京城戒严的苦日子了! 英宗时土木堡惨败,瓦刺铁骑直逼京城;嘉靖时朝纲不振,俺答汗破边而入围了京城;崇祯二年建奴破边而入,将北京团团围住……北京人都有些纳闷,曾几何时,作为帝国中枢的北京成了那些野蛮人的游乐场,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尤其是蒙古人,一直逼到张家口附近,一个冲刺就打到北京城下了,在蒙古人的兵锋之下,可以想象北京人这两百年过得有多郁闷!大家做梦都盼着边军争气一点,打个大胜仗,把蒙古人赶远点,好让他们过几天安生日子! 现在好了,天雄军在应州、鄂尔多斯高原、破虏城三战斩首近四万,生俘和逼降五六万人,拓地千里,北京人在这两百年来受的鸟气,连本带利还给了鞑子!现在轮到鞑子昼夜提心吊胆,生怕天雄军打到归化去掀他们老巢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快的?北京城的爷们呼朋唤友,在酒楼大排筵席,开怀畅饮,遇到看得顺眼的,不管认不认识,马上招呼过来一起喝,几杯烈酒下肚,拍着桌子连呼痛快!而北京城中那些无业流民或者到了破产边缘的农民、商贩心思也活络起来,天雄军打下了这么大一块地盘,肯定需要人手去开发的,也许他们可以迁到蒙古去,加入开发河套平原的大军?那可是一块连绵近三千里的大平原,得多少人才能开发得过来啊,到了那里,他们就不愁没有耕地了…… 胜利的消息带给热血青年的是痛快,是万丈豪情,带给商人的是商机,带给穷人的,则是生存的希望。 崇祯同样在御花园里大排筵席,宴请群臣,君臣之间频频举杯,开怀畅饮。这恐怕是崇祯登基以来跟群臣相处得最开心的一次了。群臣马屁不断,都夸他慧眼识人,驭下有方,才有了这番痛殴仇寇、开疆辟土的格局,听得崇祯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大家是在拍自己的马屁,不过这马屁闻着舒服。 温体仁则显得有点落寞,崇祯开口肃毅侯,闭口肃毅侯,让他很是不爽。他可是大明的首辅,当朝第一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天子都要敬他三分,可是现在卢象升风头如此强劲,隐隐有压倒他的势头了!仅凭大破蒙古,斩首四万这一骇人的战绩,卢象升便有资格问鼎首辅宝座,如果他更进一步,征服了土默川,他温某人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这个位置————看这势头,天雄军征服土默川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可是成祖之后的第一功,有这样的战功在手,卢象升看中哪个位置,大家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包括他这个首辅!除非他能干出更加伟大的事业来!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论权谋,论党争,那是一把好手,当上首辅好几年了始终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位置便是明证,但是论治国安邦,那是完全不及格。没办法,在徐阶、高拱、张居正这批牛人去世之后,大明就再也没有出过真正的治国能臣了,像万历朝的王锡爵、申时行也只是和稀泥的高手,论治国成就跟张居正那一批人相比差得太远了。倒不是大明的文官集体智商退化了,实在是嘉靖之后党争愈演愈烈,所有人爬上高位之后都是拼尽全力保住自己的位置,将竞争对手踩死,没能爬上去的则挖空心思要将上面那个人掀翻好让自己上位,如此形势,还有谁有心思去干实事?他是这个体制内的人,自然也无法例外,光是应付党争就颇为吃力了,想让他干出比征服土默川还要伟大的事业来,还不如掐死他让他重新投胎求学,再找个好老师学习治世的本事好些! 当初扶持卢象升,力挺其封侯,让他跟杨梦龙争斗的策略看样子是失败了,这种馊主意不仅没有让这两个人斗起来,还成全了卢象升,为他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平台,可以纵情挥斥方遒,为大明开疆辟土,青史留名。他看看周边同僚那貌似真诚却透着虚伪的笑容,他都有点儿羡慕卢象升了,挥舞兵戈,扬威绝塞,气吞万里,这是何其痛快,就算最终失败了,也能名垂千古,而他却只能留在这暮气沉沉的京城,天天跟一帮面和心不和的同僚扯皮兼扯淡! “爱卿有心事?”崇祯见温体仁的眉头一直拧着,有些诧异的问。 温体仁定了定神,行礼告罪,说:“老臣走神了,有罪,有罪!” 崇祯笑着说:“爱卿为国事日夜操劳,疲倦之极,偶尔走神也是情理之中,无罪,无罪。今天捷报频传,举国扬眉吐气,在这种大喜日子爱卿就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你我君臣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温体仁展颜一笑,说:“皇上所言极是,肃毅侯杀得鞑子血流成河,闻风丧胆,哪个听了不是扬眉吐气,为之振奋?按肃毅侯的计划,最迟明年他就要进军归化了,老臣在这里预祝我军大获全胜,拿下归化,踏破贺兰山!” 崇祯哈哈大笑:“一定会的,冠军侯、肃毅侯这两根擎天柱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猛一昂头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感慨的说:“朕自继位以来,流寇肆虐,辽事糜烂,一发不可收拾,又有破口这辱,大凌河惨败,登莱叛乱,当真像是昼夜彷徨,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头发都愁白了!幸亏冠军侯和肃毅侯横空出世,破建奴,灭流寇,破鞑子,硬生生将形势扭转了过来,朕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也有开疆辟土的那那天啊!” 温体仁说:“圣上皇恩浩荡,三军将士感恩戴德,奋力死战,自然是捷报频传了。”他话锋一转,说:“如今流寇虽灭,但仍然有无数流民无地可种,始终是一个大大的隐患。听说土默川平原肥美富饶,物产丰饶,是块宝地,而肃毅侯又刚刚打得鞑子闻风丧胆,何不令肃毅侯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拿下归化,然后迁数十万流民过去屯田垦荒?如此,一来可以安置流民,二来也可以开发土默川,使其成为大明的又一个粮仓,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崇祯说:“朕也希望肃毅侯能一鼓作气拿下土默川乃至整个河套平原,但是肃毅侯兵力不足,加上他在边关的经营尚浅,不足以一举拿下归化啊。” 温体仁说:“兵力不足,可以从关宁军抽调嘛。依臣之见,关宁军拥有十几万精兵强将,抽调一两万人到宣大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老臣认为,关宁军肯定很乐意参与这一战的!” 崇祯不禁有些心动:“这等开疆辟土的荣光,关宁军当然不会错过,只是……只是关宁军要防建奴,抽得出这么多兵吗?” 温体仁说:“建奴在旅顺之战中损失惨重,战力大减,几年之内都没有能力威胁关宁防线了,抽一两万人出来又有何难?” 崇祯沉吟半晌,说:“爱卿言之有理,那土默川就是一块肥肉,不吃下去,肚子饿得慌。这样吧,爱卿跟傅尚书、祖少傅他们商量一下,拿个章程出来,朕再派人去询问一下肃毅侯的意见,如果祖少傅愿意出兵,而肃毅侯又真的需要关宁军顶上去,就调两万关宁军过去!” 温体仁面有喜色:“微臣遵旨!” 温体仁提出调关宁军到大同去参与土默川之战,自然不会安什么好心,谁都知道关宁军有个卖队友的老习惯,最是在节骨眼上扔下友军撤退,而后金也非常默契的不去追击,而是集中全力将被他们扔下的友军吃掉……川军、戚家军这些劲旅就是这样被他们坑死的,这么一支卖队友卖出了风格,卖出了特色的坑爹军团跑到战云密布的大同去,不捅出个大篓子来才叫怪事!他也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数以万计的明军将士葬身草原,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卢象升的风头实在太劲,不想办法打击一下他的威信,给他使点绊,他温某人的位置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权力就像海水,喝得越多就越渴,谁都知道继续狂饮会让自己送命,但没有人控制得住自己,为了保住手里的权力,再骇人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第二天上朝,崇祯将调关宁军到大同参战,在入冬之前一举拿下土默川的想法说了出来,文武百官大呼圣上英明,这确实是一举拿下土默川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然而,傅宗龙却跳出来唱了反调,大声说:“圣上,万万不可!” 崇祯笑容一敛,问:“傅尚书何出此言?” 傅宗龙说:“圣上容禀!其一,我军刚刚跟鞑子打了大半个月,军资消耗殆尽,人困马乏,实在不宜再战了,而在同一战,整个蒙古都为之震骇,此时出兵无异是逼着蒙古各部结盟,与大明死战,这对大明是极为不利的!其二,如果调关宁军过去,先不说宣大能否供应得了两万关宁军的军需,就算能供应,也会形成多头指挥,相互掣肘,对战事反而不利,十成力气用不出五成来!” 王应熊怒声说:“一派胡言!眼下鞑子新败,已成惊弓之鸟,正宜穷追猛打,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其驱逐出土默川,否则等他们恢复了元气,想再击败他们可就难了!至于相互掣肘,那更是笑话!此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众将士皆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戮力同心,焉有相互掣肘之理!” 崇祯刚想说“言之有理”,便听到傅宗龙发出一声厉喝:“萨尔浒之役关乎社稷安危否?浑河之战关乎社稷安危否?广宁之战关乎社稷安危否!?”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记记耳光,抽得崇祯的脸啪啪作。萨尔浒之战,明军将领要么怯场不前,要么贪功冒进,十万大军一盘散沙,被建奴逐一击破,打了个全军覆没;浑河之役,戚家军和川军在浑河畔与建奴杀得血肉横飞,而关宁军窝在城里看戏,坐视这两支劲旅被后金铁骑淹没;广宁之战更是离谱,就因为跟王化贞闹了意见,熊廷弼故意放弃广宁,导致明军败得一发不可收拾!明军内部矛盾重重,指望用一个国家大义让他们抛弃成见,骈足抵肩,死战不退,那不是奇迹,那简直就是神话了,如果傅宗龙说得没错,调关宁军过去那不是增兵,而是添乱! 最后,崇祯有些郁闷的说:“还是等肃毅侯回信了再作决定吧。” 大老板发话了,温体仁、王应熊也没办法,只能接受。此刻,他们想必已经恨死了那个处处跟他们作对,总是在节骨眼上戳他们肺管子的犟老头。 不光是首辅和次辅恨,整个文臣集团都恨死了傅宗龙。 数日后,卢象升的折子到了,没有任何废话,开门见山的指出:关宁军离大同太远,调关宁军劳师动众,划不来。如果真的要增援的话,可以调六七千河洛新军过来,川军也可以,反正不要关宁军! 也就是说,关宁军没戏了。 七十九 笑里藏刀 卢象升拒绝关宁军过来是理所当然的,他太清楚关宁军的尿性了,跟他的新军完全是两个时代的军队,指望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去奉献,去牺牲那是不可能的,也就祖大弼、祖大乐、祖宽这几位跟他交情深厚他能如臂使指,换了祖大成、吴三桂这几位,他是万万指挥不动的,让他们打顺风仗还行,如果打逆风仗,分分钟表演花样炸营给你看————关宁铁骑绰号“炸营铁骑”,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但是绰号绝对不会错的,这样的军队他指挥不来。天雄军现在的兵力确实不足,但再紧张也不能要关宁军!卢象升唯一看得上眼的大概就是还留在锦州那一千关宁军枪骑兵,估计这支部队祖大寿是绝对不会放手的,他也懒得费这个劲了。陕西、山西、宁夏、北直隶有的是能吃苦耐劳的淳良农家子弟,有的是愿意上阵去厮杀,拿自己的血汗去挣一个美好前程的豪强子弟,一道征兵令下去就能动员上万人,再经过大半年的训练又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劲旅,这不比跟关宁军反复扯皮省事得多么。 曹桓是百分之百支持卢象升的,天雄军开疆辟土,扬威绝域,他这个监军也能分享一份荣光,一份光耀千秋的功业就在眼前,他岂能容炸营铁骑过来捣乱!再说了,关宁军一来,高起潜这个死太监自然跟着来,这位的官可比他大多了,他一来,曹公公就得靠边站,这等于是戳了曹公公的肺管子!但是卢象升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调关宁军还是让他有些担心,在从应州返回大同的路上,他小心的对卢象升说:“侯爷,你拒绝得如此干脆,只怕会得罪很多人啊!” 卢象升笑:“会得罪谁?” 曹桓说:“关宁军,高公公,还有跟关宁军交好的一众文臣,只怕都让你得罪清光了!” 卢象升有些无奈的说:“那有什么办法?如果关宁军能像川军、河洛新军那样令行禁止,来之能战,我说什么也要求圣上把他们调过来的,但是关宁军离‘令行禁止’这四个字差得太远了,他们分明就是吴家和祖家的私军,除了吴家和祖家谁也指挥不动!”他望着远处,那里,百草蓑黄,黄沙飞扬,不见人烟。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朝廷大概觉得土默川已是囊中之物,一口便能吞下,却不知道此时的蒙古风云变幻,形势瞬间万变,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只会一个比一个强大,断没有轻易征服蒙古的道理!谁也不知道明年我们要面临怎样的局面,你说我敢让一支指挥不动的军队过来,加入作战序列么!” 曹桓叹气:“想做点实事的人总是会左窘右困,而混吃等死的人却能左右逢源……对了,侯爷,有些账是不是该算了?” 卢象升扭过头来看着他。 曹桓压低声音说:“你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机会,但是他们都不当一回事!这次要不是你留了一手,只怕会有上万将士葬身草原!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们还会给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我们真的每一次都能防住他们吗?” 卢象升抬头望着天空,只见天色阴霾,风起云涌,漫长的冬季已经不远了。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凯旋之师回到大同,打老远便能看到城门外人山人海,大同万人空巷,前来瞻仰凯旋之师的风采,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甚至搭起了戏班子唱大戏,好不热闹。见卢象升出现了,人群顿时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潮水似的涌过来,一下子将凯旋的将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水果、鸡蛋、糕点……各种平时舍不得吃的好吃食都不要钱似的往战士们手里猛塞,一些大姑娘甚至把一封信塞进自己看着觉得顺眼的战士手里,没等他回过神来便红着脸逃也似的跑开了。大同知府文以明向卢象升深深一揖,说:“侯爷不畏风刀霜剑,率铁骑长驱数百里,踏破敌阵,杀得鞑子血流成河,实是我辈之楷模!下官代九边地区百姓多谢侯爷了!” 卢象升说:“文大人客气了。本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大人将大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是功不可没啊。” 文以明说:“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范永斗这个精瘦精瘦的老头子闪了出来,笑吟吟的说:“鞑子贪婪成性,屡屡进犯大同,大同军民苦不堪言,侯爷一战歼敌十万余人,令鞑子闻风丧胆,也算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从今往后我等跑塞外的商队都安全多了,真是感激不尽哪。老朽及晋商各位同仁决定拿出十万两白银助饷,并设下盛宴为侯爷和各位将军庆功,还请侯爷赏个脸!” 卢象升说:“范掌柜有心了,本官代全体将士多旋你们慷慨解囊!” 范永斗的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应该的,应该的,侯爷,里面请,里面请!” 卢象升点点头,向大同军民团团作揖示意,然后纵马入城,天雄军战士则反回军营。在军营里,晋商已经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等着他们回去享用。这次晋商空前的大方,不仅拿出十万两白银助饷,还准备了大量美酒佳肴和礼品,全体天雄军将士人人有份,这样的待遇还真是少见。而在范府,范永斗更是设下空前奢华的酒宴,鲍参刺肚只是等闲,像淡干海参这种海中极品,连崇祯都得掂量着吃,在这里却比比皆是,所用的餐饮器具更是非金即银,仅这顿饭的花费,恐怕都跟他掏出来犒赏天雄军的钱差不多了。全体晋商、大同城的名流士绅争着向卢象升敬酒,而卢象升心情也确实很好,每盏必干,与大家开怀畅酒,十分畅快。 等大家都有点醉意了,文以明把话题引向这场战役的过程,话里话外都对天雄军以少打多获得如此辉煌的胜利感到不可思议:“侯爷,你的兵马远比鞑子的要少,而且是以步兵为主的,按说打起来应该很吃亏才对,为何反倒能压着鞑子打?” 卢象升笑而不语,明显是不想说,但雷时声明显是醉了,大咧咧的说:“鞑子的骑兵当然比我多,但是我有犀利无比的火枪,鞑子骑还没冲到我军阵前,就已经被横飞的弹雨打得尸横遍地了,只要我军阵不乱,鞑子纵有十万铁骑又能奈我何!?” 王登库说:“雷将军说笑吧?火铳这东西我们见多了,威力虽然不弱,但是装填麻烦得很,打完一发之后,不等重新装好子药,鞑子骑兵就冲到我军面前了,火铳也就成了烧火棍,这玩意能克住鞑子的骑兵?” 雷时声不屑的说:“王掌柜,你们所说的那种火铳是垃圾,送给我我都不要!我们用的火铳不仅打得远,打得准,打得狠,而且装填非常快捷,你们开一枪的时间够我们打两枪了,几千支这样的火铳轮番开火,任你有千军万马也冲不过来!” 卢象升低喝:“雨田,慎言!” 雷时声窒了窒,顿时清醒了不少,连声说:“失言了,大人恕罪,恕罪!” 天下人都知道天雄军火器之利,甲于天下,能一枪射穿三重铁甲,晋商对这一利器垂涎已久,奈何天雄军硬是捂得紧密,没有泄露过半点口风,他们无处下手,现在见机会来了,他们哪里肯罢休!范永斗呵呵一笑,说:“我军竟有这等利器?难怪能以寡击众,杀得鞑子血流成河,不知道侯爷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等一饱眼福?” 卢象升肃然说:“军国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各位掌柜还请见谅!” 范永斗似笑非笑:“侯爷莫不是信不过我等,不把我等当自己人?” 卢象升连忙说:“范掌柜误会了,卢某并不是这个意思!” 王登库叹息:“唉,我等追逐铜臭的商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能与侯爷相交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了,还要窥视军中机密就过啦。” 卢象升说:“王掌柜不要这样说,我新军移镇宣大后众位掌柜对我等帮助良多,卢某视众位为良师益友,断没有看不起各位的意思。只是这火铳乃是关系着国家存亡的利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实不宜……” 文以明赔着笑脸说:“侯爷,众掌柜也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已,你就让他们看看呗!” 众晋商说:“对呀,就让我等看看呗,看看就好了!” 卢象升说:“可是……” 雷时声咕哝:“就让他们看看,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呗,反正他们也看不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拒绝就太过见外了,卢象升无奈,派人到军营里取来几支线膛燧发枪,几个晋商巨头一人一支,让他们看个够。晋商围着看,都说这火铳制作精良,跟兵杖局那些粗制滥造的垃圾完全不一样,只是他们也看不出哪一点好,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卢象升当然不会说的,只是雷时声真的醉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再说能指挥数千火枪手纵横天下一直是他最得意的事情,当下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指着火枪滔滔不绝的介绍:“我们这火铳最大的特色就是不用火绳,在铳管内装有一块燧石,装好弹之后扣动板机,击锤撞击火石引燃火药,将铅弹发射出去,非常方便……看到这些膛线了没有?这是我们的火铳能横扫鞑子的秘密,它叫膛线,我们好不容易才刻上去的,火药被引爆之后弹丸贴着这些膛线高速旋转着飞出去,打得比没有膛线的火铳要准得多,也远得多,用没有膛线的火铳最多只能打三十步外的目标,可是有了膛线,便可以对六十步外的敌军进行绝杀了,鞑子骑兵还没有冲到我们面前,就已经被打得人仰马翻啦。” 范永斗、王登库等人惊骇的对视一眼,六十步!这玩意的有效射程竟比普通火铳高出一倍!这意味着一个会开枪的农夫都能一枪打死一名苦练了十几二十年武艺的满洲武士,如果明军大量装备这种火枪,后金的末日就到了!他们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去替后金的未来操心,只是他们跟后金的利益瓜葛纠缠得实在太深了,可以说,没有后金的崛起,就没有晋商今日的风光,而没有晋商帮忙销赃和提供军需物资,就没有满洲武士的骁勇————饭都吃不饱,再猛的人也得变毛毛虫啊。对于晋商而言,明亡清兴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当然,如果大明能不亡,而后金又始终能对大明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就更加美妙了,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通过后金间接地从这个国家身上吸血,又不必担心后金鸟尽弓藏。只是现在形势似乎对大明越来越有利了,这很不妙! 范永斗咬咬牙,斟满一杯酒走到卢象升面前,笑容可掬:“侯爷的火铳果然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我等算是大开眼界啦!老朽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侯爷成全!” 卢象升说:“范掌柜请讲!” 范永斗说:“我等都是跑塞外的,经常遇到马贼和鞑子截道抢劫,损失货物还是小事,一个处理不好,整个商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每一次出塞,所有伙计的亲属都提心吊胆哪!不知道侯爷能否卖我们一些火铳,用以护送货物?”不等卢象升拒绝,飞快的加了一句:“还望侯爷可怜可怜那些随时可能葬身草原的孩子!” 卢象升神色有些古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范掌柜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官还有什么好说的?卖给你们可以,但是,本官有言在先:你等买到火铳之后只能用作自卫,万万不可转手卖给建奴和鞑子以牟利!一旦让本官获知你们向建奴、鞑子走私这等利器,必以叛国之罪论处,抄家灭族!” 说到最后,这位一向挺好说话的侯爷浑身杀气猛然迸出,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急遽的收缩,浑身一激灵!大家都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晋商敢向建奴或者鞑子提供这等军国利器,他会毫不犹豫地挥起屠刀,杀他个人头滚滚!范永斗、王登库等人的神色变幻莫测,尽管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让卢象升看在眼里了,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叹: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如果你们还是听不进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我给过你们很多机会了! 八十 钓鱼执法 这顿酒大家喝得极为痛快,一直到深夜才曲终人散,大家酩酊大醉,尽兴而归。 卢象升走后,鲍承先迫不及待的从后堂走了出来,问范永斗:“怎么样,弄到手了没有?” 范永斗说:“到手了,不过姓卢的也未免太小气了,磨了半天嘴皮子,总共也只卖了我们两百支。” 王登库说:“姓卢的口风极严,不好糊弄啊。” 范永斗说:“如果他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么爬得到这个位置?莫非你们以为他如今的地位全是靠打出来的?” 鲍承先不耐烦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火铳呢?给我看看!” 范永斗说:“进内堂再说!”带着大家进了内堂,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让人拿来一支燧发枪,递给鲍承先。 鲍承先伸手一摸枪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是大明边军参将,没少跟火器打交道,对明军火器十分了解,只是一摸便知道这燧发枪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支火铳都要精良得多,那枪管又沉又光滑,苍蝇落下去都要打滑,看着就安心,岂是那些一开火就炸膛的垃圾能比的?他反复研究着,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拧着眉头说:“这火铳跟天雄军以前用的火铳很不一样啊……” 大凌河之战,天雄军死伤惨重,尽管在撤退的时候已经尽量回收死伤士兵遗落在战场上的火枪,可还是有好几百支落到了后金的手里。鲍承先研究过那些火枪,发现这些火枪跟明军那些质量正常的火枪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用上了尖头子弹和颗粒火药而已,三十步内还有准头,超过三十步全靠蒙,这也正是天雄军火枪手每次作战都要忍受着巨大的伤亡一直顶到后金军阵前三十步才举枪齐射的原因,远了就打不准了。说白了,当时天雄军所用的火枪只是比明军用的那种垃圾可靠一些,威力强一点而已,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可是这燧发枪却处处透着不一样,最显著的一点,它没有火绳! 没有火绳,如何发火? 范永斗给出了答案:“这火铳跟别的火铳不一样,它内部就有一块火石,扣动板机用击锤撞击火石,溅出火星便能引发火药,将铅子发射出去,极为方便……看到枪管内的螺纹了没有?这正是天雄军赖以纵横天下的关键!” 鲍承先用手指触摸着膛线,问:“却是为何?” 王登库抢着说:“这玩意叫膛线,开火之后铅子会贴着它高速旋转着从枪膛内射出,比没有膛线的射得更远,更准,威力也更大,哪怕是三重铁甲也挡不住它一枪!” 鲍承先有些怀疑:“真有这么厉害?” 范永斗说:“恐怕不会假了。据应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应州守军仅区区数百人,却靠着几百支火枪打得四万蒙古军难越雷池半步,只要他们一靠近城墙,城墙上便弹如雨发,将他们割麦子似的打倒,再加上大炮和震天雷,蒙古人无数次进攻就这样被他们粉碎了。据说就连楯车都挡不住他们的火铳!” 田生兰说:“不是据说,是真的挡不住!我派人去应州看过,那些楯车被铅弹打得跟筛子一样,两块青砖撂起来那么厚的巨板也是一枪两眼!”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后金武士的盔甲防御能力再怎么样也强不过楯车,天雄军的火铳能一枪打穿楯车,要打穿他们的盔甲还不跟玩一样! 鲍承先说:“这火铳先借我研究一晚,明天我们设法出城去找猎,试试它的威力……范掌柜,你催催姓卢的,尽快将火铳买过来,我设法带一部份回沈阳!”抱着燧发枪,咬着牙说:“姓卢的仗着火器犀利,目中无人,屡屡侮辱我八旗劲旅,死在他手里的大金勇士着实不在少数!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等利器授予人,等大金仿造出同样的火铳之后,他的末日就到了!杨梦龙,卢象升,一个都别想逃掉!” 说到最后,这位仁兄已经是面部扭曲,面目狰狞了,提起杨梦龙和卢象升,他眼里闪烁的,分明就是刻骨的仇恨! 是的,仇恨! 他从一个小小的参将做起,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成为后金帝王的股肱重臣,岂是容易?他做梦都盼着后金能覆灭大明,自己以从龙之功成为封疆大吏,子孙后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巴望后金入主中原的心思甚至比根正苗红的满人还要急切!可是现在,该死的杨梦龙和卢象升却强势崛起,隐隐有了击败后金,让他一切谋划付诸东流的势头,这叫他如何能容忍!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夺人前程那更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他对这两位可谓恨之入骨了,只盼着赶紧把燧发枪带回沈阳仿造,让后金也拥有这等无敌的火器,好干掉杨梦龙和卢象升,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 汉奸比鬼子还要顽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只是,鲍大人并不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线膛燧发枪的生产工艺曾让不知道多少能工巧匠愁白了头,区区一个拉膛线就能逼死后金的工匠了。就算他们够牛,真的能用先在铁片上刻膛线再卷起来这类扯皮加扯淡的馊主意解决拉膛线的难题,弹药也会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难关:线膛燧发枪得用火棉这类极少残渣的无烟发射药才能发挥威力,用黑火药?就一个清洁枪膛就能把人烦死!而想弄出火棉就得有硝酸,他们上哪弄硝酸?说白了,这支线膛燧发枪是一个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的缩影,没有同样的工业体系,是玩不转的。而且就算他们能解决以上所有问题,大量列装线膛燧发枪,最多大家就排队枪毙拼人命,后金哪怕是将自己的军事潜力完全压榨出来,也只能拼凑出十四万军队,论拼人命,拼得过拥有数省资源的杨梦龙和卢象升么? 从燧发枪横空出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结局就已经被注定了,只是他们还懵然不知而已。 第二天,范永斗、鲍承先、田生兰、王登库等人带上几支燧发枪借口打猎出了城,跑到人迹罕至的郊区。他们当然没有那个心情去打猎,只有想试试枪而已。范永斗等人都是富可敌国的巨贾,想弄点活物试枪实在太容易了,一声令下,便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好几头健壮的公牛、骆驼,让鲍承先试枪。鲍承先装好子弹,向公牛的头部开火,一声枪响,公牛头部炸开一个血洞,轰然倒下,甚至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他又朝另一头公牛的腹部开了一枪,牛腹同样出现一个大血洞,鲜血混合着烡便喷涌而出,公牛摇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它也活不成了。 鲍承先面色开始苍白,让人往一头公牛的腹部包了三层硝得硬梆梆的牛皮,然后开火,结果公牛还是应枪倒地,那三层厚厚的牛皮没能为它提供任何保护。 鲍承先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在血泊中抽搐着的公牛,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三层硝过的牛皮,已经可以挡住后金白甲兵射出的重箭了,还是一枪毙命,这意味着后金赖以致胜的坚甲在火枪射出的子弹面前跟纸片一样脆弱,后金武士在天雄军火枪手面前跟裸奔差不多! 好霸道的火铳! 怔愕良久,他猛然跳了起来,拉住范永斗,喉咙里发出低吼:“设法再多买一些,尽量要多买一些,大金需要这样的武器!” 几位晋商巨头都点头。这火枪太霸道了,如果后金不装备一些,碰上天雄军会很吃亏的,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富贵着想,他们也要想办法多走私一些给后金! …… 虽然并不是很乐意,但是卢象升还是兑现了承诺,第三天便将两百支线膛燧发枪送了过来,并且一再叮嘱范永斗等人要妥善保管,千万不要遗失或者转让给别人,更不要转手卖给建奴或者鞑子,否则后果非常严重。范永斗等人满口答应,心里却颇为不以为然,不卖给建奴或者鞑子我们要这玩意干嘛?至于说后果严重……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叫严重,而这个世界上他们不能用钱摆平的事情,还真不多。 又过了几天,草原上的局势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范永斗去找文以明,说要贩一批茶叶和平丝绸到归化去,赚了钱再买战马回来,文以明自然是签字放行,冬天快到了,商人们得趁着这最后的时间窗口,把由于战事而蒙受的损失补回来,他能理解。于是,很快,一支由一百多名扛着燧发枪的伙计押运的商队开出大同城,往草原深处走去。 一口气走了几百里,离天雄军控制的区域已经很远了,商队停了下来,一声呼哨,蹄声骤起,鲍承先带着几十名后金骑兵从草原深处飞驰而来,见面就问:“东西呢?带来了没有?” 负责走这一趟货的是范永斗的小孙子范小斗,他对鲍承先的出现丝毫不意外,这些都是他们的计划。鲍承先早几天便离开了大同,在草原上等候,而他们则以走货为借口,将一百多支燧发枪带出大同城交给他,回头再跟天雄军说遭遇了马贼,火枪都被抢走了。至于这些伙计,那自然是要灭口的,鲍承先带来的那几十名后金骑兵正好派上用场。他说:“带来了,不过由于害怕姓卢的起疑心,我们只带了一半过来。” 鲍承先说:“一半就一半吧,把它交给我们!” 范小斗呶呶嘴,扛着火枪的伙计笑嘻嘻的把火枪递给后金骑兵……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可怕命运呢。 后金武士接过火枪,珍而重之的放好,画风和谐之极…… 然而,就在火枪交到一半的时候,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鲍承先面色大变,叫:“不好!”举头望去,只见四面都有大队骑兵风驰电掣的朝这边合围过来,马背上的骑士披风和盔缨火焰似的猎猎卷动,不是天雄军又是谁? 范小斗面失血色,骇然惊呼:“中计了!” 废话,白痴都知道中计了,这是妥妥的钓鱼执法! 八十一 雷霆落下 大同,范府。 夜已经深了,健壮的家丁守在门口,仿佛一尊尊门神,朱红大门紧闭着,从里面飘出阵阵笙歌,悠扬动听。范永斗正在与几个晋商巨头一起宴饮,谁也不知道他们正在享用着什么样的山珍海宴、美酒佳肴,反正是穷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就是了,光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一丝丝味儿,便已叫这些家丁口水长流,心里哀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哪怕一天也好!” 正胡思乱想着,脚步声起,大队手持火枪的天雄军士步排着整齐的队列一路小跑的朝这边杀了过来。家丁们心头没来收的一震,打起了精神。换了在别的地方,他们早就狐假虎威,跟赶狗似的让那些丘八滚蛋了,什么玩意嘛,一群死丘八也敢过来弄脏他们的地方?但是这里是大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大明两支最为精锐的劲旅之一,天雄军!别说他们,更别说他们的老东家范永斗,只怕就算是温体仁,也不敢摆脸色给天雄军看,因为天雄军有这个本钱让他们把把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收起来!天雄军转眼之间就到了大门前,家丁头子还算客气的迎上去,问:“各位军爷,请问你们深夜来此,有什么事吗?” 带队的军官抬头看了看挂在大门口的牌匾,问:“你们老爷在家吗?” 家丁头子说:“在在在,正在与田掌柜、王掌柜、渠掌柜他们喝酒呢!” 军官点了点头:“都在这里啊?省事了。”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家丁头子:“这是北方九边总督府签发的逮捕令,我们奉肃毅侯之命前来逮捕范永斗、田生兰、王登库等人,请你们配合,开门!” 众家丁面色大变,家丁头子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军……军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 军官面色阴沉:“怎么不可能!你们家老爷干的那些事情,你们会不知道?蹲到一边去,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们将会被当场击毙!”冲士兵们打了个手势:“破门!” 两名士兵上前要撞门,家丁头子大概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大大的张开双臂挡在门口,厉声叫:“我看谁敢!你们这帮穷军汉,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说是你们,就算是你们侯爷触怒了我家老爷,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我劝你们……” 军官可没有心情听他劝告,厉声喝:“开枪!” 四名士兵上前一步,火枪对准那个摆出烈士就义前张开双臂拥抱万里河山的标准姿势的家丁,同时扣动板机,砰砰砰砰四声枪响,那个倒霉蛋胸口多了四个窟窿,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慢慢倒了下去。家丁们一阵哗然,有人尖叫:“官兵杀人啦!官兵杀人啦!”而范府内部同样也是尖叫声四起,嘈杂的脚步声和撞倒重物的闷响混成一片,不用说,里面已经乱了套了。军官可不管这么多,一脚踹倒一名无头苍蝇似的朝他撞过来的家丁,再次喝:“破门!” 两名士兵冲过去飞起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纹丝不动。见这玩意儿实在太坚固了,马上有一名士兵拿出一包炸药挂在大门的铜钉上,然后点着导火索。导火索燃到尽头,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利箭似的四面激射,惨叫声大作————里面有不少好死不死正好跑向大门口的傻蛋、傻逼、傻妞被木屑击中,成了血葫芦。这一手把那些家丁给震住了,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惊恐地看着天雄军破门而入,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们。有些家丁狂叫:“官兵杀人啦!跟他们拼了!”挥舞短刀棍棒嗷嗷狂叫着向天雄军扑去,天雄军也不客气,看到有人扑过来马上开枪,一个排枪打过去,冲上来找死的都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范永斗气喘吁吁的跑出来,正好看到天雄军战士冷酷无情地用排枪将扑上去要跟他们玩命的家丁撂倒,然后用刺刀捅,大门已经被炸碎了,木板和尸体散落一地,哪里还像什么堪比金銮殿的豪门大宅?简直就是被乱军蹂躏过的战场!他又惊又怒,顿着拐杖厉声喝:“都给老夫住手!” 那名带队军官看着范永斗,冷冷的问:“范掌柜是吧?” 范永斗两眼喷火,愤怒之极,厉声说:“正是老夫!你为何深更半夜带人闯进老夫府坻中行凶杀人?谁让你这样干的?莫非是以为草民可欺?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夫一个满意的解释,老夫定要到京城去告御状,不光是你,整个天雄军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士兵们中间响起:“是我让他们这样做的!”一名身材高瘦的士兵越众而出,大步上前,甩掉了斗蓬和压到眉头的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带着书卷味的脸,不是北方六省总理、肃毅侯卢象升又是谁?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以前他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带着一种看破生死红尘的豁达和淡然,接物待人十分和气,可是现在他两眼喷火,活像一头发怒了的雪豹! 范永斗心里打了个突,一张老脸扭了几扭,挤出一丝笑容:“肃毅侯,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卢象升冷笑:“误会?不,没有误会!”大手一伸,扯掉了后面一名士兵的帽子和斗蓬,露出一张苍白中带眘瘀青的脸,正是鲍承先!范永斗如遭雷击,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看着鲍承先露出恐惧的神色。卢象升盯着他,一字字的说:“范掌柜,看样子你认识他。” 范永斗打了个冷战,拼命摇头,声音变得高亢尖厉:“不!不!老夫不认识他!老夫从来没有见过他!” 卢象升又拉过一名士兵,扯掉他的帽子和斗蓬,顺便拔掉塞住他嘴巴的麻布,那小子狠狠喘了两口气,带着口腔叫:“爷爷,救我,救我!” 正是假走货的名义带着大批火枪离开大同,试图将大批火枪送给鲍承先的范小斗! 卢象升目光如电,盯着范永斗,声音平静,却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范掌柜,你该不会是连他都不认识吧?” 范永斗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范府内部又起了一阵骚动,数名奴仆打扮的汉子用短刀顶着王登库、田生兰等人的后心,慢慢走了出来,一直将他们押到卢象升面前。这时卢象升扯掉了第三名士兵的帽子,露出他的真面目:正是在去年就失踪了的范剑。这货奉范永斗之命到南阳去采购炸药和钢铁,结果被杨梦龙阴了一把,从此没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范永斗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去找他,还是找不到,没想到现在他却自动出现了。看到范剑出现,王登库、田生兰等人再也支撑不住了,两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哀求:“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卢象升面带嘲弄:“饶命?不敢当,应该是我求你们饶命才对。你们不是已经收买了好些身手不凡的刺客准备刺杀我吗?甚至还买通了我府上的仆人准备在我的酒菜里投毒,如果这两招都不行,还会纠集山西、陕西两省官吏缙绅对卢某人群起而攻之,参卢某人几百条大罪,这等手段,这等决心,我是看着都胆寒啊,应该是我向你们求饶才对。” 范永斗的面色越发的惨白。他们收买刺客、买通总督府的仆人、暗中串联勾结官吏缙绅给卢象升卢织罪名,这些事情都干得极为隐秘,只等时机一到便给卢象升致命一击,没想到卢象升竟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田生兰叩起响头来,几下下去额头就破了,鲜血直流,连声哀求:“侯爷,我们知错了,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知错?”卢象升突然暴怒,声若雷霆,震得在场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你们现在才知道错了吗!?你们相互勾结,罢工罢市哄抬物价,我忍了!你们囤积居奇牟取暴利,我忍了!你们暗中煽动村夫愚妇阻挠修路开矿,我忍了!你们暗中造谣中伤我军,离间军民感情,我还是忍了!我对你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你们不勾结外敌,不向建奴鞑子提供军资和情报,我都可以忍,我有要求很过份吗?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向蒙古军提供情报险些让我军铩羽而归!试图将我军最精良的武器装备卖给建奴!你们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非得发这个国难财么?想让你们做点人事为什么就这么难!?” 卢象升的怒吼响彻夜空,让晋商浑身战栗,冷汗如雨。范永斗更是肝胆俱裂,知道今天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了。他呵呵惨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盯着卢象升,神情怨毒,一字字的说:“如果向外敌提供军资便是死罪,那么九边地区的将领和官员都该杀!如果向鞑子提供情报便是死罪,那么下至边关将领,上至朝廷当道诸公,十个有九个都该死!老夫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为了赚钱而已,商人逐利,有什么错?为何要对我等痛下杀手?”蓦地梗直脖子,颈部血管鼓得老高,嘶声狂叫:“老夫不服!” 卢象升怒极反笑:“都这步田地了,你居然还在嘴硬?也罢,反正我也没想过让你们心服口服!”对士兵们说:“押下去严加看守,不许让他们自杀,等搜集齐证据之后,我要将他们押往京城禀明圣上,把他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这位不管对谁都客客气气,以诚相待的谦谦君子意撂出了要将人家五马分尸、凌迟处死这样的狠话,可见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来到宣大快一年了,晋商总是在明中、暗中跟他们作对,经常煽动商人罢市,学子罢课,造谣中伤天雄军,让天雄军不管是修路还是开矿建厂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可他还是忍了,因为他觉得这些晋商都是难得的商业天才,如果能争取过来,对国家是极为有利的。然而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辜负了他的信任,用向蒙古军出卖天雄军的情报,将天雄军最先进的火枪送给后金来回应他的善意,这让他出奇的愤怒了,他已经不打算再忍下去了。 老好人不会轻易发火,可一旦发火便跟火山喷发一样恐怖,一发不可收拾,范永斗、王登库、田生兰等人在商海沉浮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然而面对卢象升的滔天怒火,他们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几名天雄军战士恶狠狠的上去将他们绑起来往拖了下去,王登库挣扎着要喊,肋部马上挨了重重一拳,叫不出声来了。 被刁难得最狠的天雄军将士忍这些晋商已经很久了! 八十二 抄家 范永斗等人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被押了下去,连同仆人都被暂时收监————鬼才知道里面有没有后金间谍?谨慎点是不会有错的。 将范府所有人都撵出去之后,卢象升大步进入范府,淡然说:“动手吧,让他们把吃下去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天雄军将士应诺一声,开始他们的抄家之旅。奢华的金银器皿、珍贵的皮毛、珍珠、从后金那边贩过来的野参、巧夺天工的家具……范氏一族用了几代人的心血积攒下来的财物被源源不断的抬出来,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堆积如山的财物,卢象升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大同只是范永斗其中一处基业而已,仅仅是在大同便抄出了这么多财物,那么在他的祁县老家,在张家口,又该抄出多少东西来? 雷时声赶了过来,向卢象升一拱手:“大人!” 卢象升问:“把王府、田府都给抄了?” 雷时声说:“抄了!” 卢象升问:“抄到了多少财物?” 雷时声苦笑:“大人,你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吧……若不是亲眼所见,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 卢象升微微有些惊讶,骑上快马跟着雷时声直奔王府。 王府人山人海,闻讯而来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四起,有惊叹,有怒骂,有羡慕。卢象升分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天雄军战士正吃力地抬着一个个银冬瓜摇摇晃晃的走出来。负责抬东西的士兵无一不是膂力出众之士,然而现在却被压得腰都抬不起来了————这该死的银冬瓜足有几百斤重一个,压得他们呲牙咧嘴! 雷时声指着摆放在门口的银冬瓜,说:“末将奉命将王登库的家着仆人全部拿下之后,开始查抄财物,却发现王登库府上的财物少得可怜,就算将所有金银器物都算上,也不过区区十几万两银子的样子,与他的身家太不相符了。末将正自困惑,一名潜伏在王府的锦衣卫现身表明身份,带末将找到地下金库的入口,好家里,里面摆满了银冬瓜,足有几百个!” 卢象升问:“你的意思是他赚到钱之后就把这些白银熔成银冬瓜放在金库里?” 雷时声说:“是的!那名锦衣卫说王登库害怕贼找上门,故意将白银熔成银冬瓜,这样就算有小偷闯进了地下金库,也搬不走!” 卢象升冷笑:“果然够精明的!不过我想现在他肯定后悔把银冬瓜做得这么重,白白便宜了我们了吧?” 雷时声嘿嘿直笑。 这时,负责抄田府的祖大弼飞马来报:在田府发现了大量金砖! “他们把黄金熔了铸成方方正正的一大块,然后铺在地上,再在上面盖地砖、铺地毯,做得隐秘之极,要不是早有锦衣卫在他们府中潜伏,我们还真让他们骗过去了!”那名祖大弼拿着一块大得夸张的金砖连说带比划,激动不已。他喉结耸了半天,挤出一句:“老祖混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黄金!” 卢象升问:“大概有多少黄金?” 祖大弼说:“多得吓人!二十万两不在话下!” 二十万两黄金,已经是一笔恐怖的财富了,想当初万历大派矿监四处开矿掘金,一年也只有千把两黄金进账,还让天下人骂了个半死,田生兰一个商人居然攒了二十万两黄金,还搏得一个大善人的美名,万历如果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跳上居庸关最高处破口大骂! 雷时声替万历骂:“这帮王八蛋,太能捞钱了!” 卢象升说:“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能跟我们合作,必能让我们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让千千万万的百姓受惠无穷!可惜,他们已经误入岐途,而且一意要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墙都不肯回头……可惜了!” 看着被陆续抬出来的银冬瓜,卢象升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惋惜和憎恨在脸上交织着,显然对这些晋商的情感颇为复杂。一方面,他对晋商卖国,替建奴销赃,变相地帮着建奴给大明放血的自私、无耻行径恨之入骨,另一方面却又对晋商能在山西这么一片贫瘠的土地崛起,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甚至有能力撼动大明的根基的团体而佩服不已。这些晋商无疑都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天才,可惜,他们发的是国难财,他们所赚到的每一锭银子都沾满了大明军民的百姓,面对这么一个顽固、自私到了极点的团体,他也无法可想,只能痛下杀手了。 卢象升连夜写了一封奏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这种事情还是要跟皇帝说一声的,不然就太不像话了。锦衣卫的动作出奇的快,仅仅一天一夜,奏折就摆到了崇祯的案头。这关系着整个锦衣卫的福利,不卖力可怎么行? 翌日,崇祯上朝,批阅到卢象升的奏折的时候勃然大怒,怒吼:“那帮下贱的商贾,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向建奴贩卖军国利器,置大明于万劫不复之地?朕……朕饶不了他们!朕要将他们抄家灭族,挫骨扬灰!” 文武百官翻了个白眼,老大,晋商向建奴贩卖军国利器又不是什么新闻了,你至于这么激动吗?吴宗达出班,说:“皇上,晋商素来以勤俭诚信而闻名,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情?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崇祯怒不可遏:“误会?他们千方百计求肃毅侯卖他们两百支最好的火铳,然后不顾肃毅侯的劝说,借走货之外将这些火铳交给建奴的奸细头子鲍承先,被我军逮了个正着,人赃并获,还能有什么误会!?” 吴宗达不以为然:“也许是下人瞒着东家做的呢?再说,也就区区两百支火铳,能有多大的用处?臣以为肃毅侯反应太过激烈了,这种小事,小惩大戒一番便可,何必大动干戈呢?” 王应熊说:“臣附议!水至清则无鱼,真要彻查,九边将领和官吏没几个是干净的,如此大动干戈对禁止边关走私无益,反而寒了三晋父老之心,老臣认为……” 崇祯发出一声咆哮:“你们知道那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利用走私赚了多少钱吗?肃毅侯只是抄了他们在大同的几处产业,就抄出了近三百万两银子!” 朝堂之上一阵哗然……大家都知道晋商很富,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富!仅仅是抄了他们在大同的产业就抄出了近三百万两银子,差不多顶了大明一年的税收了,那要是将晋商八大姓的所有产业都给抄了,那得抄出多少?这绝对是一个可以把人吓出心脏病来的数字!傅宗龙昂然出班启奏:“皇上,肃毅侯所制之火枪巧夺天工,威力绝伦,实乃镇国利器,关系着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危,该死的晋商竟敢将它卖给建奴,可见他们已经利欲熏心,丧尽天良!对这等丧尽天良的人,万万不能手软,老臣请陛下下旨,将晋商八大姓抄家灭族!” 马上,几十名官员急切的叫了起来:“对,一定要将他们抄家灭族,让他们知道背叛大明的下场!” “还要把范永斗、王登库、田生兰等凌迟处死,把他们的妻女送到教司坊!” “不仅是八大姓,所有晋商都有罪!臣认为此事必须严查严办,发现有跟建奴勾结的一律抄家灭族,绝不姑息,以儆效尤!” 果然什么大道理都不如银子好使,说到要将晋商抄家灭族,颇有几个大人物出来替晋商说话;但是听说仅仅抄了八大姓在大同的产业,便抄出了近三百万两银子(实际上还要多,卢象升上报的数字缩水了),文武百官顿时眼珠子都红了。操,老子当了一辈子官,辛辛苦苦的捞钱,才捞了多少钱?你丫一个操持贱业的商人居然攒了这么多钱,还不拿出来孝敬我们,这绝逼不能忍了!没什么好说的,抄丫的家!不抄不是人! 一向喜欢内斗的文武百官这次空前的团结,为了大明江山的安危,为了维护正义,为了还大明军民一个朗朗乾坤,最重要的是为了大捞一笔,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官员不分老幼不论党派,戮力同心,团结在了大发横财的大旗之下,以空前的效率达成一致:抄,大抄特抄! 让他们不满的是,崇祯竟不相信他们这些君子,众君子自告奋勇要前往山西主持抄家大事,都让崇祯给拒绝了,理由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这事是卢象升捅出来的,就全权交给他来处理好了,说到底,还不是怕他们中饱私囊,假公济私?好吧,其实他们打的就是假公济私、大捞一笔的主意。 皇帝点头了,卢象升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一声令下,大队天雄军骑兵和锦衣卫纵马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太原、阳谷、祁县,一场抄家风暴就此展开。八大姓的当家人纷纷落网,他们通过向后金贩卖粮食、铁器、棉布、情报等军国利器而赚取的巨额利润让天雄军来了个一锅端。在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一箱箱金银珠宝,一个个巨大的银冬瓜,从他们的金库里抬出来,他们的店铺、府坻、田产也没能跑掉,通通都被查封了。天雄军查抄的金银数额以火箭式的速度飙升着,总额之大,甚至让带队抄家的军官将领感到了恐惧! 钱太多了,同样也是会吓死人的! 抄家风暴遍及整个山西,晋商八大姓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范永斗等人昧着良心辛苦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捞到,还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也许直到被打入天牢,他们才想起,人在做天在看,试问苍天饶过谁? 晋商八大姓的覆灭在大明引发了一场大地震,震波很快就传递到了沈阳。在上早朝的时候得知八大姓全部被抄家灭族之后,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极身体摇晃了几下,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满汉官员骇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叫:“主子,保重龙体啊!” 皇太极吃力的站了起来,呵呵惨笑着走下丹陛,步履轻浮,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摔倒。范文同赶紧上去扶,却被他用力推到一边,只听到他喃喃自语:“完了……完了……”不理会群臣的目光,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那背影,竟蒙上了一层死气。 后金众贝勒同样如丧考妣,欲哭无泪,就连一向跟皇太极不咬弦的多尔衮也没有心思幸灾乐祸了,所有人都感到彻骨的寒意。 这是继旅顺惨败之后后金遭到的第二次重创,这次打击甚至比让后金丧师三万的旅顺之战还要致命,它意味着后金失去了销赃和获取战略物资的渠道,大明缠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越绞越紧了。 八十三 大棒和甜枣 “我的娘,广东的天气简直就是反人类!” 同样是八月下旬,大同盆地已经四野飞霜,寒冬将至,然而在万里之外的广东依然是骄阳似火,烈日炎炎……这里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压根就没有其他季节了似的。有人说:“我最喜欢广东的夏天,因为在广东你不喜欢夏天,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是你喜欢的了!”当然,杨梦龙是一点也不喜欢广东的夏天,他现在热得鼻尖都红了!现在他正骑着马,带着扎吉冲翁和石天保这哼哈二将走进广州城,由于没打伞,太阳把他的脸晒得红通通的,活像一只大柿子……如果红娘子在的话,肯定又要伸手捏上两下了。 广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朝,是一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城了,一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商业颇为繁荣。当然,这种繁荣是相对而言的,亲们都知道,湖广地区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一直到宋代,岭南仍然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到广东来当官被视为贬嫡。广州真正发达,得等到晚清才行,现在还早着呢。湖广义军在七月份打下了广州,将广州一带的土豪劣绅通通清洗一遍之后,河洛新军“收复”了广州,杨梦龙这位湖广总督自然要过来看看这座千古名城了。 结果把他热了个半死…… 不光是他,来自北方的河洛新军对这酷热难当的鬼天气都很不适应,叫苦不迭,不少士兵抱怨说:“在我们老家现在都差不多要刮北风了,这里还是这么热,真是见鬼了!”对此杨梦龙表示再过两个月你们就会怀念这种酷热难当的天气了,广东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广州城可真大,但是没有我们南阳繁荣!”扎吉冲翁瞅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砖瓦房,老实不客气的作了一句点评。 石天保说:“可不是么,连个自来水都没有,在这里居住肯定很不方便!” 跟绝大多数城市一样,广州的居民也是靠打井解决吃水问题,在宋代的时候曾有一任官员用楠竹铺了几条竹渠将白云山的泉水引入城区,改善了广州城的供水情况,但是现在这项设施已经报废了,也没有人重修,所以大家还是得喝井水,在用惯了自来水的哼哈二将看来,这自然是非常不方便的。 杨梦龙回头瞪了这两位一眼,说:“我说,你们的嘴巴能不能消停一点?老子带着你们是让你们当保镖,不是让你们四处开地图炮拉仇恨的!” 扎吉冲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什么是开地图炮啊?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石天保很诚实的说:“我也听不明白!” 杨梦龙说:“听不明白不要紧,只要牢牢记住,少对广州的一切指手划脚就对了……都管好自己的嘴巴,等事情办好了,请你们吃广东菜!” 两位保镖不约而同的耸了一下肩,果然闭上了嘴巴。 一行三骑顶着烈日来到知府衙门,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都是广州话,大家一个字都听不懂。杨梦龙叹气,唉,普通话没有推广开来真的是太麻烦了,别说隔了一个省,即便是隔了一个市也是鸡同鸭讲,沟通起来十分困难,这不,像他这么博学多才、英明睿智、见多识讲、走过的桥多过别人走过的路的非凡人物也仅仅听懂了一句: “肏你老母!” 要说骂人,还是广东话狠些,三句不离人家老母,能把人活活气死。杨梦龙咕哝一声:“回头一定要推广普通话!”把马鞭扔给前来迎接的仆人,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知府衙门里热闹非凡,十几位广州城的代表,十几位红头发绿眼珠的洋鬼子,还有好几位广州城的高官济济一堂,操着对于来自北方的河洛新军而言无异外星语言的广东话激烈争吵着。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是那些代表在吵,洋鬼子和官员在一边抹汗,广州知府听着连连苦笑,那一串串往外蹦的粗言秽语让他颇为难堪,想要阻止却又被呛得开不了口,只能在一边看着人家互喷了。 那十几位代表都是重量级人物,都拥有一支船队,长年往国外跑,足迹遍及日本、越南、东南亚,有几位甚至跑到阿拉伯,将中国的丝绸瓷器运往国外,将国外的黄金白银运回来。外国传教士到广州来传教之后,他们又跟传教士建立了良好的私交,生意做得就更大了,出口到欧洲的货物里又多了一样,那就是广东特产的桂圆。鲜果出口国外是不可能的了,都是晒干后出口的,可还是供不应求,经葡萄牙商人贩运到欧洲之后马上就卖出了天价,给葡萄牙人带来了巨额的利润。这些海商的身家背景虽然没有晋商那么恐怖,但是论到潜力,他们稳居全国之冠,因为他们从一开始赢在了起跑线上,这也正是杨梦龙将他们召集到知府衙门来的原因。不过这帮家伙的脾气似乎都不是很好,广东又是比较落后的地区,不少海商书读得少,没有学会北方商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有一句说一句,杨梦龙都还没有来呢,他们自己就因为生意上的一些冲突吵起来了,“肏你老母”吼得震天响。 吵得正凶,有人大吼一声:“侯爷到!”激烈的争吵戛然而止,众代表肃然起立,甚至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着服饰,免得失了礼,那斯文的举动跟刚才粗野的语言简直判若两人。可惜杨梦龙并不领情,他大步走进来,冷眼看着那些海商,说:“吵啊,继续吵啊,老子听得正来劲呢,怎么不吵了?” 众代表低垂着头,不敢吱声。这帮家伙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在跟自己差不多或者比自己逊色的家伙面前自然凶得很,但是在杨梦龙面前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尾巴夹起来,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可是一位大财神,如果他们让他稍稍不满意,无数财富就要跟他们说再见了! 杨梦龙一屁股坐在预先给自己留出来的位置,一拳砸在桌面上,怒声说:“日你妈,老子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劲要往一处使,一起想办法赚老外的钱,赚自己人的钱不算本事,能把老外的钱包掏光才算你们有能耐,怎么你们就是听不进去,啊?是耳朵被塞住了吗?真要是这样,老子很乐意用火枪帮你们一把!” 那帮年纪当杨梦龙老爸甚至爷爷都足够了的海商愣是让这个毛头小子吼得一哆嗦,大气也不敢喘。一位长得还算白净的海商陪着笑脸说:“侯爷不要动怒,我们只是习惯了这样子吵上几句,大家都没有当真,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我们绝对是劲往一处使,绝不会含糊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我信你们的鬼话才怪了!”一屁股坐下,说:“说吧,刚才为什么要吵?” 所有海商都低头找蚂蚁,只有那个白净的海商硬着头皮说:“一些生意上的小冲突,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杨梦龙又哼了一声,说:“但愿吧!”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叫你们过来,有几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海商们马上竖起了耳朵。 杨梦龙说:“第一:我希望你们能合资在广州城里办一所高等学府。” 海商们猛拍胸口:“没问题!不就是办一所高等学府吗?保证办到!” 杨梦龙说:“这所高等学府必须可以容纳至少六千名师生,必须是钢筋水泥结构的楼房,至于老师和课程,由我来定!” 海商们对视一眼,都冲对方点了一下头。杨梦龙是个办学校狂魔,每去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让当地的商人集资办学校,而且一出手就是让对方大出血。当然,如果不愿意花这个钱的话他也不会勉强,只是以后就没你什么事了。他们齐声说:“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地皮,侯爷只管开口,保证办到!” 杨梦龙对这帮家伙的合作态度还算满意,说:“我的工程师正在选址和设计,具体要多少钱还没有定,反正你们把钱准备好就行了。第二件事,老子受够了广州城那糟糕透顶的路况,我希望由官府和你们共同出资,修一条水泥路,最好对广州城区进行重新规划,把街道全部换成水泥路,顺便把下水道也修了,省得一场雨下来就到处都是积水。” 海商们的脸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这可是个大工程,得花很多钱的哟,这个臭小子,真不会替他们省钱!但他们还是哭丧着脸点头答应下来,毕竟水泥路的质量是有目共睹的,雨天不会泥泞,风高物燥的时候也不会沙尘滚滚,这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关键是能让杨梦龙高兴,这很重要!杨梦龙一高兴,就意味着他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果然,杨梦龙见大家这么合作,大为高兴,开始发福利了:“你们也别哭丧着脸了,不会让你们白白花钱的!我保证,你们花出来的每一分钱都会有十倍回报!” 海商们齐声说:“我们信得过侯爷!”废话,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放在那里,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就太蠢了。 杨梦龙飞快的说:“我要跟洋鬼子合作,加大铜、锡、硫磺、海鸟粪、木材等资源的进口,需一些船队帮忙运输,你们谁有兴趣接下这笔业务?” 刷的一下,十几只手闪电般举了起来。 ps:牙龈炎真的很折磨人,一天到晚嘴巴跟含了黄莲一样苦,一觉醒来满嘴是血,难受! 八十四 世界很大1 杨梦龙看着那十几只高高举起的手,皱着眉头说:“不用这么多人,有一两家就够了!” 那帮海商把手举得更高……人少了才好啊,只要一两家,那基本上就是垄断了,垄断的利润有多吓人,只要不是商业白痴都知道!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杨梦龙,就差没有嘟起嘴来卖萌了,脸上分明就写着两个大字:选我,选我! 杨梦龙随手指了一下那位白白净净的海商:“梁荣耀,海鸟粪、磷矿石和木材的运输生意交给你来做了。” 那位白白净净的家伙一下子乐得见牙不见眼了。海鸟粪、磷矿石和木材的需求量是非常吓人的,尤其是海鸟粪和磷矿石,那可是用来制造磷肥的东东,需求量基本上没有极限,来多少就用掉多少,大明足有几亿亩土地,要想满足需要,那得多少海鸟粪和磷矿石?至于木材就更不用说了,南洋出产的金丝楠木、紫檀等名贵木材一直是抢手货,一些粗数围、长四五十米的巨木更是造船必不可少的木材,想造几千吨的大家伙就得用这种巨木作主桅杆,否则就悬了。这两宗生意做好了,他的事业必更上一层楼,前途无量,子孙后代也受用无穷! 众海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两桩生意所蕴藏的巨大利益,这么大一块肥肉说飞就飞了,他们都一脸幽怨地看着杨梦龙,那神情跟怨妇差不多……老大,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给我呢?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呢?真是太不公平了! 杨梦龙又一指一个看上去黑黑瘦瘦,但还算稳重的海商:“锡、锰、硫磺、铜矿石等运输业务由你来做!” 那黑哥们乐得手舞足蹈,把刚才那点稳重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这同样是大生意啊,这么一票下来,他想不发财都难了! 众海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自内心的想哭。敢情搞了半天,这门大生意没他们的份呀,这也太不公平了!他们鼓起勇气叫:“侯爷,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们的财力和信誉并不比梁兄和古兄差,为什么你先他们不选我们呀?为什么呀?”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选谁需要跟你们商量吗,嗯?” 众海商马上就蔫了。这完全是买方市场,杨梦龙选哪个确实用不着跟他们商量,轮上了算你走运,没轮上的只好等下一次了。可是他们很不甘心,这可是一笔发展前景非常好的业务哪,可以这样说,只要杨梦龙还在湖广蹦跶,或者说只要杨梦龙还在大明蹦跶,帮他跑海上运输的人就不愁赚不到钱!这样的好生意说没就没了,他们都觉得十分可惜。 杨梦龙拍了拍桌子,说:“好啦好啦,别一副死人脸,老子不是说了嘛,眼下需求还不是很大,狼多肉少的,如果你们都一窝蜂的去做很容易窝里斗,那反而不妙了。等将来需求增加了,这两家都忙不过来了,自然会让你们也参与进来的。” 海商们的面色更臭了,这算什么?那两家吃不完了再分一点残羹剩饭给他们吗? 杨梦龙耸耸肩,有些无奈。他也没办法,洋鬼子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帮他找矿伐木,开采出来的矿石和砍伐下来的木材堆积如山,而这时洋鬼子的运力就有点儿跟不上了,需要大明的海商参与进来,填补这部份的空缺。当然,按杨梦龙的想法,最好让大明的海商把所有运输业务都拿过来,洋鬼子只负责开矿就可以了,不过这一想法不现实,洋鬼子怎么舍得这么大一块肥肉呢?所以现在大明海商还处于替补阶段。见大家都忿忿然的,他马上抛出了第二块肥肉:“我决定组建一支船队,把我们生产的货物卖到日本、南洋、波斯和泰西去,谁有兴趣的?举手!” 众海商本能的举手,但半路又缩了回来,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杨梦龙皱起眉头问:“怎么了?没兴趣的话直说,我找别人去,别婆婆妈妈的!” 一位只有三十多岁的海商站了起来,此人相貌平平,但有着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对财富和权势充满了渴望,这种人正是杨梦龙最理想的合作对象,杨梦龙可不喜欢跟一群半载身体进黄土了的老家伙混。这位海商名叫姚崇古,祖籍河南,元代为了躲避战乱举族迁到广东来,经过十几代人的打拼也算打出一片天地了,这里数他年轻。他向杨梦龙一拱手,说:“侯爷有所不知,这海上生活真的不像你想的那么轻松!碰上风暴或暗礁,再大的船也会被打沉,就算没有碰上这些险情日子也不好过,船舱内闷热难当,饮水匮乏,疾病滋生,每次出海都会有水手回不来!你说让我们跑南洋、安南、日本、朝鲜,我们绝对没二话,这些路线我们经常跑,熟得很,但是你说要跑波斯、泰西……我担心我们一船人出去,只怕不见得能有一半人活着回来!” 梁荣耀说:“对啊,跑朝鲜、跑安南还算轻松,有很多地方可以靠岸补给,跑日本的话还凑话,要跑南洋就惨了,离岸太久的话很容易就染上坏血症,一个个牙龈出血,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无药可救的!”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说:“跑日本、安南的话还行,淡水比较充足,可以用来种点豆芽,大家吃一些,可以预防这种疾病,但跑南洋就不行了,水都不够喝,更别提用来种豆芽啦!跑南洋尚且要死人,跑更加遥远的泰西、波斯就更别提了,想想都要打寒战!” 一帮海商都点头附和,就连听了翻译的洋鬼子,也是心有戚戚焉。远渡重洋听着很热血,不过,如果让你回到大航海时代,打死你你都不会去当水手!在航海技术并不发达的大航海时代,远洋航行实在是生不如死,漫长而危机四伏的航程让人发疯,夏季的风暴很轻松就能将一支船队拍进海底,冬季的冰山群更是危险,再大的船撞上去都得粉身碎骨,刀锋般锋利的暗礁阴险地躲在水下等待着船只从上面驶过,然后将其开膛剖腹……此外还有海盗,这些家伙比食人鱼还要恐怖,遇上他们,女的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姿色保命,男的就惨了,百分之百是死路一条!就算是一帆风顺,那日子也不会好过,船舱是不透风的,闷热难当,而且内部空间异常狭窄,往往要十几个水手共用一个小小的房间,汗味、脚臭味、霉味……可谓五味杂阵。在海上,一切物资都相当匮乏,比如说淡水,只能说勉强够喝,洗澡什么的就别指望了,还是等着天下雨了赶紧跑到甲板上去淋个痛快,顺便把身上的老泥搓掉吧。喜怒无常的大海经常拿这些水手开玩笑,前一分钟还飞雨如箭,等水手们脱光衣服擦上肥皂兴冲冲的跑出去准备淋个痛快的时候,一阵风把乌云吹散,太阳又出来了……所以说在海上洗个澡真的是个技术活,必须眼疾手快,否则你就带着一身肥皂泡过吧。 那么,在海上是用什么洗衣服的呢? 说出来吓死你,是用海水! 用海水洗衣服……穿着这样的衣服滋味只能自己去想象了。 此外还有要命的坏血病,由于长年累月在海上漂,缺乏必不可少的维生素c,水手们很容易患上坏血病,最终丧命。水手们对这种让他们牙龈不断出血的疾病十分恐惧,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染上这种要命的病,更不知道该怎么治,只能将其视为魔鬼的诅咒。其实要治疗坏血病很简单,多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就行了,问题是即便是现在的远洋海军,蔬菜和水果都不是想吃就能吃得上的,何况是大航海时代?所以得了坏血病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倒是中国的海商比较聪明,条件允许的话就在船上种点豆芽吃,可以有效预防坏血病,只是船上永远都缺淡水,豆芽属于奢侈品,只有少数人吃得上,其他人只能继续苦着脸啃面包和肉干,这些玩意有些还是发了虫的,至于味道嘛……只能说吃不死人。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拥有数艘巨无霸型宝船,这可是排水量达到六千吨以上的大家伙,这样的巨无霸,即便是两百多年之后,欧洲仍然没有能力制造。宝船的空间无疑是非常充足的,以至于水手们居然可以运来泥土,在甲板上搭起个小菜棚种菜的程度————由此可见,三宝太监是绝对不会为牙龈出血而烦恼的。只是宝船这种级别的大船只有朝廷能造,普通海商造的话百分之百要掉脑袋,所以大家只能继续窝在那种排水量只有六七百吨的海船上当老鼠。正因为海上的生活如此艰苦和危险,所以大家对把生意做到波斯和欧洲的热情并不高。谁都知道这两个地方很富,贩运一船丝绸、茶叶、瓷器过去,赚到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问题是得有命抵达彼岸啊,就算有命抵达目的地,也不见得有命回到大明,何苦着来? 杨梦龙嗤了一声:“我听人说广东的海商很带种,不畏风浪鲸鲨,利之所在,刀山火海也照闯不误,没想到你们也只是一群怂货!” 好像坐到了榴莲,所有海商霍地跳了起来,胀红着脸大声叫:“侯爷,请不要侮辱我们!天下之大,还没有我们怕的东西!” 八十五 世界很大2 杨梦龙斜着眼睛看着,见这帮家伙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又跳又叫,冷笑:“我有冤枉你们吗?有那么好的一条财路摆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敢去闯,不是怂货是什么?” 姚崇古咕哝:“那是因为远洋太危险了,有去无回……” 杨梦龙跳了起来,指着姚崇古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放屁!真有那么危险,这些洋鬼子打哪冒出来的?我告诉你,人家都不知道多少次围着地球画了多少圈了!就在你们还在为日本、朝鲜、南洋这少得可怜的几条贸易路线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人家已经打到了非洲、拉丁美洲、澳洲,在那里抢下了你们骑着马跑上一个月都跑不到尽头,找到了无数黄金白银!他们的船没你们多,人手没你们充足,他们都能做到,你们为什么就做不到!?” 众海商让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更一头雾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澳洲、拉丁美洲、非洲都是些什么鬼地方。事实上这些地方到现在都还是蛮荒之地,欧洲殖民主义者对这些地方的经营还停留在对于贵金属和香料的掠夺上,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竟的矿产、木材、土地等资源还没有利用起来。即便如此,杨梦龙还是觉得心痒难耐,凭什么你们这帮穷光蛋能把战旗插遍全球?你们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他招招手,扎吉冲翁走进来,将一卷海图摊开,放在桌面上。这份海图可能都有两百年历史了,纸质已经发黄,不过依然清晰,在那上面,一条条海峡,一条条海岸线有条不絮,随着海图的展开,一个大得难以想象和世界也在海商们面前展开。杨梦龙指着海图,说:“这是我从皇宫里借出来的,据说是三宝爷下西洋时所绘的所图,上面所画的,都是他曾到过的地方!” 海商们呼吸为之一滞,热血开始沸腾。遥想当年,郑和率领世界上最为庞大的海船七度扬帆起帆,威嘉四海,那是何等的荣光!跟大海打交道的人,哪个不希望能够沿着郑和的足迹,让大明的声威重新广布于万顷波涛之间? 来自葡萄牙的海商认真的看了一遍这份海图,不无钦佩的说:“虽然有不少地方是错的,但是,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一份了不起的杰作!这份海图曾是欧洲王室的珍藏,当年哥伦布船长就是从西班牙王室手里接过海图,率领四船海船出海,抵达了拉丁美洲,拉开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序幕!” 海商们听得直撇嘴。才四艘海船就让你们这么自豪了?想当初郑和下西洋时所率领的舰队,有哪一次少于一百艘海船了! 杨梦龙指着海图说:“这里是朝鲜,这里是日本,这里是安南,然后是占城、暹罗、吕宋、望加锡、马来亚半岛、渤泥。这条贯穿望加锡和马来亚半岛的海峡被称为马六甲海峡。出了马六甲海峡,一路向西你们就会看到传说中的天竺佛国,这里也没啥特色,就是黄金多,傻瓜多,漂亮的女人多!” 这还叫没啥特色? 海商们看着地图,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黄金和美女,谁不喜欢啊,这些可都意味着财富哪! 杨梦龙接着说:“离开天竺佛国继续向西,你们将抵达一片黄沙飞扬、乱得不可开交的土地,那就是中东……当然,我没有办法向你们介绍中东的具体情况,你们只需要知道,你们口中的波斯只是中东的其中一个国家就行了。这里存在着一个非常强大的奥斯曼帝国,国力不在大明之下,不过这个国家跟泰西的关系不好,经济干仗。以前我们出口的货物都要经过中东,经阿拉伯人转手卖到泰西去,这一转手就是几十倍利润,一包茶叶他们愣是敢卖得比等重的黄金还贵哪亲们,大头都让他们赚走了啊亲们,看着这么多钱让他们赚走,你们就一点都不眼红吗?” 海商们当然眼红!几十倍利润哪,换谁不眼红?他们都想将中东占下来,然后跟欧洲人做生意了! 杨梦龙继续介绍:“中东是东方和西方的十字路口,欧亚非三块大陆的交汇点。穿过红海,再穿越一条尚未完工的运河,地中海便出现在你们面前,然后你们就可以看到泰西和阿非利加这两块大陆————这两块大陆都比大明大好几倍!尤其是阿非利加,足有六七个大明那么大,这里有成群结队的野牛、大象、狮子,有数以百万计的斑马和角马,还有肥沃的土地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块大陆上没有一个像样的国家,你们随便带上几百号人就能征服一个国家,占领不亚于大明一个省的土地!不要怀疑,这块土地真的非常肥沃,只要灌溉跟得上,根本就不用在利季节,想种什么随时都可以种,稍一料理就能获得丰收!” 海商们咧了咧嘴,我的娘,居然还有这么肥的土地!老实说,中国的耕地质量真的不怎么样,松软的、易于耕作的黄土高原由于开发过度,早已沦为贫瘠之地,华北大平原干旱颇为严重,黄淮平原又时常被黄河和淮河淹,中国那么大,真正旱涝保收的土地其实是很少的,逼得中国的老百姓不得不勤勤恳恳,一年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在田间忙碌,这才勉强能够吃饱饭。中国老百姓在田间辛苦耕作的时候,非洲的黑叔叔们在干嘛? 人家早就用随地可见的野果塞饱了肚子,正打着饱嗝躺在树下晒屌…… 如果能有一块旱涝保收、而且不必理会季节,一年四季都可以播种的土地,中国老百姓百分之百会笑疯。遗憾的是这样的土地在中国是找不到的,或者说在全世界都找不到,除了东非和南非。 杨梦龙补充了一句:“顺便告诉你们,三宝爷曾经到过这里。” 海商们都笑了,三宝爷能到的地方,他们肯定也能到! 杨梦龙说:“泰西你们就不要想了,这里强国比狗还多,不好惹。中东也不要想,土耳其人比疯狗还要好斗,不挡路的石头都要踹两脚,惹了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不过阿非利加完全是无主之地,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跑到那里占一块,然后自己当国王,我会代你们向皇上请封的,记得纳贡就行了。” 洋鬼子们抗议:“总督大人,那不是无主之地!那是我们先发现的!” 海商们冷笑:“肏你老母,你们发现的就是你们的啦?凭什么?你们脸大?” 洋鬼子叫:“谁发现的归谁,这是国际公认的准则!” 海商们斜着眼睛:“公认?我们没有承认就不叫公认,不服来战!” 洋鬼子们还真不敢来战。换以前像西班牙这个欧洲一霸倒还有野心试图以吕宋为跳板向大明发动战争,征服东西,问题是在广州城参与了河洛新军的入城仪式,见识了河洛新军那庞大的阵容和恐怖的战斗力之后,再也没有哪个欧洲国家认为自己有能力征服东方了。不必整个帝国实行总动员,仅仅是杨梦龙现有的二万四千河洛新军便足以将他们打出屎来!看着这帮海商那发绿的眼睛,洋鬼子们郁闷地意识到,以后在非洲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也不知道是凶是吉,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杨梦龙清了清嗓子,没有介入海商与洋鬼子的争吵中去。在大航海时代,欧洲已经占据了先发优势,但是有句老话:“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看的。”还有句老话叫“肥猪先死”,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拉开了在航海时代的秩幕,也着实威风了近两个世界,获得了天文数字的黄金和白银,问题是这一切都为别人做了嫁衣。他们千辛万苦找到的白银大多进了中国的口袋,他们建立了无数殖民据点,惨淡经营,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完成工业革命之后的英国奋起直追,一脚就踹翻了这三头肥猪,毫不留情地将米字旗插到他们的地盘去,宣布对全世界长达两个世纪的统治的开始。当然,眼下英国还乱得跟被人捅烂了的蚂蚁窝一样,工业革命的曙光迟迟还没有出现,这就给了明朝一个绝好的机会,再不动手可就晚啦!看到大家已经盯着非洲那一部份眼冒绿光了,他拍拍手,石天保拿来一份海图展开,这份是他从凯瑟琳那里弄来的,比郑和留下的要精确很多。他的手指沿着马六甲海峡划出一道曲线,在海峡出口处突然加速,最后停在了今天的澳洲部份,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这里同样有一块非常辽阔的大陆,红夷曾到过那里,但是没能登上去!它是最后一块还没有被红夷发现的、适宜居住的大陆了。这里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竟的矿产资源,这里有着辽阔得无边无际的牧场和耕地,在一些海岛上还累积着深达数丈的海鸟粪,挖一百年都挖不完!” 海商们发出一阵欢呼。海鸟粪就是良好的肥料啊,肥料就是钱啊,把这些海鸟粪运回大明来加工成磷肥,得赚多少钱哪! 杨梦龙用手指在海图上画了个圈,用大方的语气说:“这片土地同样是无主之地,你们将它占下来之后可以建立属于你们的国家,然后上书请封成为大明的藩国,我会请皇上授予你们这样的权力。不过,记得按时纳贡!” 看样子他最关心的还是纳贡,真是个钱串子! 八十六 世界很大3 眼下的澳大利亚确实是块无主之地,只有少量毛利人在此繁衍生息。那些毛利人人口稀少,技术极其落后,还停留在原始部落阶段,这样一个种族是没有能力开发如此辽阔的土地的。1606年,荷兰的航海家曾误打误撞的抵达过澳大利亚并在那里登陆,这是有史以来欧洲人首次踏上澳大利亚的土地。不过荷兰人显然也没有能力,更没有兴趣去开发一片如此广袤而荒凉的土地,并没有下大力气去经营它。一百四十多年之后,英国船队来到了澳大利亚,宣布对澳大利亚拥有主权,并将国内的罪犯一船船的运过来,澳大利亚的近代史终于拉开了序幕……由成千上万的罪犯拉开了序幕。 不过,眼下荷兰人没有能力开发澳大利亚,英国国内乱成一团,西班牙人对那片看上去非常荒凉的土地不感兴趣,这就给了大明一个机会。亚洲到大洋洲并不是很远,只要大明的海商愿意,要将那片土地纳入大明的统治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正是杨梦龙最乐意看到的。 海商们让这个二货忽悠得热血沸腾,一想到自己也可以统治一块土地,在那块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国家,他们便心潮起伏。哪个男人不向往权力和财富?财富他们有了,现在他们最想品尝的就是权力的滋味,如果真的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这种念头在大明是不现实的,谁敢动这种歪念百分之百会被朝廷杀得连渣都不剩,但是在一片无主之地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却不是什么难事!想到这里,他们都激动得不能自已,恨不得马上就组织一支船队到澳大利亚去圈地盘! 杨梦龙拿出一幅世界地图摊开,指向一块大陆:“这是新大陆,我将它称为拉丁美洲!这块大陆同样是红夷发现的,他们在这里获得了数以亿计的白银和数不清的黄金、宝石!据说在美洲丛林里还隐藏着巨大的宝藏,一些土著人在红夷对他们大开杀戒的时候将世代积累起来的黄金藏了起来,那笔黄金比整个大明所有黄金加起来还要多!” 众海商的目光一下子从油绿变成了骇人的血红。比整个大明所有黄金还多的黄金宝藏!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诱人的呢?只要能找到,哪怕只是找到一部份,子子孙孙都挥霍不完了啊!他们呼吸粗重,面色潮红,胸膛剧烈起伏,都激动得不能自已。杨梦龙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嘿嘿一笑,说:“都动心了是吧?都想得到权力和宝藏是吧?” 姚崇古一点也不矜持:“对!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一日无钱无权!” 杨梦龙说:“那是,一个男人既没钱又没有权力,那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在大明你们是没什么机会了,能力比你们强的人多的是,你们是争不过他们的。”用力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大声说:“不过,在海外,你们有的是机会!这个世界很大,只要你们敢于去闯,就会发现自己的前途是如此的广阔!在那些蛮荒之地,有你们所需的一切,就看你们敢不敢去取了!” 海商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年纪大一点的认为他们已经不年轻了,经不起折腾,在国内赚到的财富就够他们享用的了,犯不着去吃这种苦;年轻的则比较激进,连声大吼着说人生能有几回搏,既然有这么多无主之地在等着我们,我们就应该去将它圈过来,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保守派和激进派爆发了长时间的争吵,最终还是以保守派落败告终————他们是老了,可他们的子孙还没有,他们的子孙依然充满野心,尤其是庶子,渴望着建功立业! ————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在继续权方面一直是传长不传幼,长子生来就可以拥有一切,而庶出的比较倒霉,分家的时候只能得到很少一部份的家产。这种分配方式当然是不公平的,不过有利于财产的集中,确保家族事业的传承,如果一人一份的平分,再大的家业也不够分,几代下来就拆分得不成样子啦。可庶子也是人,他们也渴望能够出人头地!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发现在海外还有这么大的天地等着他们去闯荡,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杨梦龙趁热打铁,狠狠的鼓动了一通:“我要在广州建一座世界最高的灯塔,将广州打造成世界最大、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你们的商船和我们的军舰一起从这里出发,把全世界的财富带回来!” 商人们放声欢呼! 杨梦龙指向那帮洋鬼子:“他们将会跟我们进行全方位的合作,带领你们到澳洲、拉丁美洲,去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会向你们提供武器,还会让一些退役的军官加入你们的行列帮助你们训练你们的私人武装,至于能不能在那里立足,打出一片新天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商人们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府衙。 杨梦龙挥舞着拳头,豪迈地叫:“在海外有着无限的机会和财富在等着你们,不要犹豫了,马上准备人手和船只出发吧!我知道海上生活非常艰难,在那些陌生的大陆也会有很多疫病、猛兽和充满敌意的土著人在等着你们,不过,办法永远比困难多,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比如说那个鸟毛坏血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吃些水果蔬菜就解决了,在我们南方,在南洋,别的不多,就他妈水果特别多,半路上补充就是了,怕个毛啊!” 海商们眼睛一下子比灯泡还亮了,异口同声的问:“真的吗?” 杨梦龙说:“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如果你们嫌水果贵,可以多带些土豆和红薯,吃这玩意同样可以预防坏血病!” 海商们都乐了,红薯和土豆可比水果便宜太多了,既能当话又能当菜,带这个划算! 梁荣耀说:“可是南洋那边疟疾非常厉害,我们的水手在那里经常水土不服,成批成批的病倒,而且很难痊愈……” 杨梦龙一挥手,说:“区区疟疾,不值一提,回头我给你们介绍一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有了它,你们就算想得疟疾都不大容易了。” 姚崇古失声叫:“疟疾也有特效药!?”疟疾是一种让人非常头疼的恶疾,患者会全身发冷发汗、大量出汗,还会腹泄,病得严重的一天会腹泄十七八次,不难想象得了这种病的人会虚弱到什么地步,简直就是生不如死的节奏。一般的疟疾虽然会让人极度虚弱,但是还是如果抵抗力够强,还是可以痊愈的,但是恶性疟疾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没有特效药的话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就连能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也不管用。这种可恶的疾病一般都是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流行,非洲是高发区,欧洲殖民主义者迟迟没能对非洲进行大开发,恶性疟疾是罪魁祸首之一……这简直就是去一船死一船的节奏,命都保不住了,还淡个屁开发!历代都有名医在苦苦寻找着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并且积累下来了大量经验。老中医会让病人喝鲜 青蒿草榨出来的汁,难喝是一定的,但能治病。而在东南亚和非洲、美洲,土地人知道用金鸡纳树的树皮入药可以治疗这种要命的疾病,只是对恶性疟疾无效而已。总体而言,这些都还是经验之谈,应用的范围并不大,所以听说杨梦龙居然有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大家都十分惊讶。 洋鬼子们也叫了起来:“总督大人,你真的有可以治疗疟疾的疾病?真要是这样,我们愿意用黄金来换!” 杨梦龙霸气的一挥手,说:“我说有就有,不过目前还须保密,还不能给你们看。总之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好了,疟疾不会再成为阻止你们经略南洋的绊脚石!” 海商们再次放声欢呼,跟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如果连疟疾都不能再威胁他们,那么,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在南阳那片没有一个像样的国家的土地上攻城掠地呢? 相对于大明海商们的兴奋和斗志昂扬,洋鬼子们多少显得有些失落他们答应跟杨梦龙合作,向大明提供欧洲数代人积累起来的航海资料,以换取更多的财富,站在商人的角度当然是无可厚非的,这些在欧洲并不是机密的资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额外的财富,再说就算他们不干,也大把人愿意进行这样的交换,何必跟钱过不去呢?但是站在一个国家的立场,他们的做法却是非常愚蠢的,很显然,在杨梦龙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的煽动下,海商们绝对不会满足于继续呆在大明国内吃老本,他们要扬帆出海,去探索新世界!以前就有不少海商这样干,只是没有得到国家的,不成气候而已,现在不同了,有了杨梦龙这个神经刀的全力支持,不难想象,实力雄厚的中国海商将会在那万顷波涛间掀起何等恐怖的惊涛骇浪! 大明可不是葡萄牙、荷兰那样的只有几百万人口的小国,这可是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的庞然大物,它盯上了什么,其他国家只有靠边站的份! 也不知道答应跟杨梦龙合作是对还是错了! 杨梦龙似乎看穿了洋鬼子们的心思,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那神色,像极了一只看到肥鸡的黄鼠狼,让洋鬼子们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八十七 口气不小 作为一座长期从事海上贸易的城市,广州的风气自然是比较开放和包容的,很早以前就有很多来自欧洲和阿拉伯的商人跑到这里来做生意和定居了,而到了晚明,在广州甚至出现了黑人的身影————都是欧洲人贩运过来的。此时葡萄牙人已经在澳门取得了定居权,在广州的外国人数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当然,葡萄牙人在澳门定居和做生意都是要向明朝纳税的,不纳税的话砍你没商量。有些傻逼借题发挥,认为澳门是明朝丢的,其实这笔账还真没法算到明朝身上,终明朝一代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都老实得很,不敢炸刺,想将澳门从中国割走,还得再等两百年等那个煌煌大清将整个神州大地变得愚民遍地、万马齐喑才行。 现在这些定居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代表和连在澳门这么大一点的地方定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四处流窜当海盗的荷兰代表有点提心吊胆的望着杨梦龙,生怕这位出了名不靠谱的二货脑子搭错线,给他们甩出一个天大的难题来…… 杨梦龙瞅着葡萄牙人的代表,问:“在澳门住得还舒服吧?” 葡萄牙代表一头雾水:“澳门?” 杨梦龙说:“就是妈港啊,在那里住得还舒服吧?” 葡萄牙代表心里打了个突,心里说:“你该不会是想出兵将我们赶走吧?”但又不敢说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说:“住得挺舒服的,那里气候宜人,而且地理位置也非常优越……” 杨梦龙连连点头:“住得舒服就好,欢迎你们带更多的人到澳门来定居、经商哈,不用怕,我罩着你们。” 葡萄牙代表眼泪都要出来了……谁说这个二货不靠谱的?明明靠谱得很嘛! 但他高兴得早了点:“不过,你们的武装力量是不是该解散了?这可是明朝的土地,你们拥有那么强大的私人武装干嘛?想造反吗?” 葡萄牙代表心里骂翻了……这家伙果然不靠谱!他心里很委屈,荷兰人在台湾驻扎了那么多军队你都当没看见,我只是在澳门拥有一支两三百人的私人武装你就盯着不放,这双重标准玩得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虽然很不服气,但是他不敢顶嘴,葡萄牙小国寡民,惹不起明朝这个庞然大物啊,他只好哭丧着脸说:“这个……我们成立私人武装只是想保护我们的仓库、商船,绝对没有侵犯贵国主仅的意思啊!再说我们的私人武装撑死也就两百人,自保都不敢,打死我们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杨梦龙说:“我知道你不敢有别的想法,但是我的辖区一向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你居然成立私人武装来保护自己的仓库和商船,那不是打我的脸吗?” 葡萄牙代表欲哭无泪,只好说:“我们回头就把那支武装解散!” 杨梦龙嘿嘿一笑:“对了,这才听话嘛!”又把目光投向荷兰代表。 荷兰代表头皮一麻! 杨梦龙还是那句:“在台湾住得还舒服不?” 荷兰代表硬着头皮说:“舒服,舒服。” 杨梦龙点头:“舒服就好啦!不过台湾那地方荒蛮得很,疟蚊猛兽出没,非常危险的,而且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你们在那里定居一定遇到了很多困难吧?” 葡萄牙代表眼泪都要下来了。大家都是欧洲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荷兰代表也有点儿晕菜了,他还以为杨梦龙要兴师问罪的,万万没想到这个二货居然对他嘘寒问暖了,我操,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试探着说:“总督大人的关心,真的让我们感激不尽啊!不瞒总督大人,我们在台湾那边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比如说交通条件极差,害得我们只能在少数几个港口定居,根本就不敢深入岛内……” 杨梦龙叫:“这怎么行呢?要致富,先修路,小孩子都懂,路都没有怎么报复社会……不,怎么发展经济嘛!你们回去之后赶紧修路,修贯穿整个台湾岛的路!” 荷兰代表哭丧着脸说:“我们也想修啊,但是台湾炎热多雨,好不容易把路修好了,几场大雨下来,又把路基给冲垮了!”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傻逼啊?不会修水泥路呀?” 荷兰代表讷讷的说:“我们当然也想修水泥路,但是我们购买到的水泥都被送回国内了,哪里还有余量经营台湾……” 杨梦龙拍胸口:“没事,需要多少找我买,要多少有多少!” 葡萄牙代表趴在桌面上,肩头不断耸动,无语凝噎。果然是小国无人权啊,大国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荷兰代表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没这么多钱……” 杨梦龙很大方:“没钱?没钱好办,拿硫磺、硝石、木材来抵好了,这些东西你们有的是。不过劳动力就要你们自己出喽,我可帮不了你们。” 荷兰代表兴奋得连连点头,一个劲的搓着手。台湾资源丰富,气候宜人,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是镶嵌在南海的一颗明珠,荷兰作为一个海洋大国,对颗明珠自然垂涎三尺,不惜冒着与明朝开战的危险出兵将其占领。但是正如杨梦龙所说,台湾真的太荒蛮了,完全处于洪荒时代,林莽中有无数毒蛇猛兽蜇伏,还有凶悍嗜血的土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一个不留神他们的头颅就会让这些可怕的猎头族割去,挂到屋檐下风干……当然,最最痛苦的还是交通条件极差,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不是他们不想修,是太难修了,修好了又被洪水冲垮,条件如此恶劣,想开发台湾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一块没有办法开发的地盘算什么?连鸡肋都不算!听说杨梦龙愿意提供足够的水泥给他们,这位仁兄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太美妙了,有了水泥他们就可以修筑坚固而平坦的公路,可以在整个台湾岛畅通无阻,开发台湾的进程也就大大加快啦!哼,等到我们在台湾修好了港口、堡垒、公路,你们想将它拿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至于杨梦龙提出让荷兰协助明朝探索澳大利亚,那完全没问题,对于荷兰来说,荒凉的澳大利亚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就让中国人到那里去跟袋鼠作伴好了! 只是这个可怜的娃并不知道,杨梦龙就盼着他赶紧把港口、公路、城镇修好,然后出兵把台湾打下来吃现成的了…… 杨梦龙又给大家灌了一通鸡汤,无非就是鼓励广东的海商鼓起勇气大步走出去,到海外去打天下,抢占更多的地盘,自立为王都没问题;同时也欢迎更多外国商人到广州来定居经商,他保证会一视同仁,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侵夺他们的财产……这通鸡汤把大家都给灌得热血沸腾,都下定了决心要跟着这个二货大干一场。姚崇古更是磨拳擦掌的表示回头就组织船队,然后亲自带队出去,去寻找那块隐藏在浩翰大洋中的大陆!杨梦龙对此很满意,表示大家只管放手去干,他全力支持,要船就给船,要炮就给炮,谁敢跟你们犯刺回来告诉我,老子亲自带舰队过去日他妈的!如此配合的态度自然让海商们非常开心,都觉得这位总督真是太好说话了,跟他是跟对了! 可是广州巡抚不是这样想的,等把海商们和洋鬼子们送走之后,他忧心忡忡的对杨梦龙说:“侯爷,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杨梦龙问:“哪里不妥啦?” 巡抚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你这样鼓动海商到海外割据自立,是要犯大忌的!” 杨梦龙不吃这一套:“得了吧,还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那也得有人找到那块土地,把那块土地经营起来才行!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让我们的人过去将它占过来,然后建立一个汉人的国家,再向大明称臣纳贡有什么不可以的……哎呀,我的老大人,你就别管这么多了,管好广州就行了!” 他对这位巡抚大人的定位始终是……广州市的市长!你一个市长操心好广州市的民生经济就行了,管这么多国家战略层面的东西,那纯属是闲得蛋疼。 巡抚大人只好闭嘴。在他看来,杨梦龙纯粹就是胡闹,与其将这么多精力投到荒蛮的海外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如集中全力打败建奴呢!但他比杨梦龙大了三十岁,代沟太大,他的话杨梦龙是听不进去的,没有办法,只好由他胡闹。他换了个话题:“刚刚收到朝廷的塘报,肃毅侯对蒙古的三路进攻大获全胜,斩首和俘虏敌军近十万人,收复东胜卫、乌兰察布,实乃不世奇功啊,想到我军将士骑着烈马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追杀逃敌,老夫虽垂垂老矣,却仍自悠然神往,热血沸腾!” 杨梦龙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把东胜卫和乌兰察布拿下啦?真是太好了,下一步就该轮到乌海、巴彦淖尔、九原,最后就是归化了!拿下这几个地方,蒙古高原的精华之地尽归大明所有,两百多年的边患也就不复存在了。” 巡抚大人捋须叹息:“可惜老夫已老,未能追随肃毅侯,参与到这场名垂青史的战役中去!”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跟着我就不能开疆辟土喽?” 巡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杨梦龙摆摆手,说:“得了,随你怎么想吧,我可以告诉你,跟着我一样能够开疆辟土,甚至打下一片比整个大明都要大的土地……对了,肃毅侯收兵了没有?” 巡抚说:“在征服鄂尔多斯部之后便收兵了。” 杨梦龙点头:“还不错,我最担心的就是朝廷心血来潮,让他们继续打下去,他们及时退回来了,很好。照这样下去,我们必将把整个蒙古高原踏在脚下,再一次将战旗插到杭爱山去!” 巡抚越发的神往:“在杭爱山封禅祭天,这可是冠军侯霍去病冠绝古今之壮举啊……” 杨梦龙撇嘴:“鸟冠绝古今,他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好小子,口气还真不小! 八十八 狼狈为奸 现在的广东还不是三百年后那个寸土寸金的广东,整个广东除了广州这一圈还算富裕之外,其他地方都穷得要命。穷山恶水出刁民,穷苦的地方治安总是好不到哪里去,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不管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法子,都会用,因此即便是在珠江三角洲的边缘,也到处都是山贼、土匪,像恩平这种老早就有人到海外闯荡,隔三差五便带着大宗财货回家的地方,山贼土匪更是多如牛毛,都盯着那些在海外挣了钱的人,瞅准机会就绑票呢。所以有钱人一般都住在广州,大城市总比乡下安全,没这个条件的就干脆在老家建碉楼以自保,宗族子弟白天干农活,晚上带着武器呆在碉楼里放哨,弄得跟抗战似的。财力比较大的则建围子,一个围子里有上百号剽悍的乡兵,这实力,土匪们就算想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海上也不太平,早在明朝中叶广东沿海就开始乱了,海盗盘据在各大岛屿像狼一样盯着过往的商队,远渡重洋来到大明的欧洲海洋亦商亦盗,英国、荷兰等国的海商都有过劫掠沿海州县的举动。不过他们都没有勇气跟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玩命,都是劫掠几个镇子就跑,离倭寇的境界还差得远。山贼、海盗、宗族势力、民变……这些势力交织在一起,把广东的局势弄得复杂无比,大明对广东的统治仅局限于珠江三角洲这一圈,出了这个圈子政令就行不通了。三百年后的广东富甲天下,然而三百年前的广东却是个屎盆子,谁被放到这里来当官,那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当然,杨梦龙这个人从来不怕麻烦,甚至可以说,他本身就是那种超级能制造麻烦的特殊品种,能制造麻烦,当然也善于解决麻烦。在他接手广东的时候,王锐已经替他先把山贼、土匪这些陆上品种给扫荡了一遍,民变已经被土地改革给解决了,有地种,孩子有书读,鬼才愿意闹民变啊?至于宗族势力,在强大的军事实力面前,根本就不是个事,再说他也看不上宗族势力占据的那点利益,他的目光放在海外,那里才是真正的财富源泉呢。 现在湖南湖北的发展已经步上了正轨,在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之后,农业生产得以迅速恢复,工厂也开始遍地开花,每个县都有几个纺织厂、水泥厂、炼钢厂,想必在未来几年,两湖地区的生产力将呈井喷模式爆发出来。湖南和湖北就用不着杨梦龙来操心了,他把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广东这边。 首先,他宣布要建一座年产量超过五万吨的钢铁厂,一座年产量超过五万吨的磷肥厂,同时把水泥产量定在了十万吨。这样的数字无疑是骇人听闻,消息传出后,不知道多少人都笑了。你说建水泥厂还靠谱一点,毕竟广东这地方能造水泥的资源是相当丰富的,但是说要搞炼钢厂就有点离谱了,广东压根就没有大型铁矿,玩个毛啊?就连下属的官员都悄悄说:“冠军侯这是让以前取得的成绩给冲昏了头,以为不管在哪里他都能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大量的铁矿石和磷矿石!”而杨梦龙在工厂的选址方面所犯的错误更是要命,居然选在了海边!我的老天爷,那里要煤没煤,要矿石没矿石,玩毛啊! 但杨梦龙的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旦他正式下达了命令,大家就只能如实执行。因此,尽管他犯了n多低级错误,大家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老老实实的破土动工,在那个什么资源都没有的鬼地方去建设一个规模庞大的工业区。 第二道政令则是鼓励广东有钱的商人出钱兴办纺织厂。湖南湖北的亚麻和棉花的种植产业已经全面铺子开,最多两年,棉花和亚麻的产量就会暴增,这些棉花和亚麻有相当一部份将会通过水路运到广东来加工成布匹甚至成衣,湖南湖北是消化不了那么多的。这就是他提出的“分工”,以前那种家庭作坊模式的小打小闹已经成为历史,现在要玩就几个省联合起来整合资源大家一起玩,对竞争对手形成泰山压顶之势。在广东的富人看来,这道政令倒还算靠谱,他们已经被剥夺了兼并土地的权力,手里的钱总得拿出来做一门生意才行,纺织业就很不错————布匹在古代是很珍贵的财富,尤其是对于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来说,缺口非常大,只要能做出来就不愁卖不掉。而且杨梦龙还给了投资办厂者不少优惠,因此一时间投资办厂的人不在少数,光是纺织这一项就把广东的水给搅活了。除了鼓励大家搞纺织之外,杨梦龙还鼓励大家投资海鲜加工产业,广东靠海嘛,海鲜极为丰富,将它们加工成罐头出口或者运到内陆地区卖也不失为一门赚钱的好生意,这道政令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白痴都知道这是一门回本快利润高的好买卖。 “大人,你搞这么多工厂,尤其是罐头厂,需要大量的钢铁,广东又没有多少铁矿,这可如何是好?”广州巡抚发现了杨梦龙那雄心勃勃的计划中的致命缺陷,忍不住开口泼了冷水。 杨梦龙撇撇嘴:“没铁矿?南洋那边有的是,买就是了。” 巡抚大人吓了一跳:“买!?” 杨梦龙说:“我管这叫进口。事实上,就算广东有大量铁矿我也不打算用,能从外国进口,干嘛要用自己的啊?”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膀,“你不觉得用很低的价钱进口堆积如山的铁矿石,加工成钢铁后再高价卖给供应铁矿石给我们的人是件很有成就感事情吗?” 巡抚大人昏倒! 本着能够进口就绝不破坏自家地皮的原则,杨梦龙兴致勃勃的找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谈判,大手一挥送了人家两份合同:每年从东印度公司进口两千吨以上的毒鱼藤和三十万吨以上的铁矿石。这份大礼差点没把东印度公司代表给砸昏,眨巴了半天眼睛才肯定杨梦龙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真的要跟他们做大买卖了。这位代表结结巴巴的说:“总督大人,我们非常乐意跟你合作挣大钱,但是……我们的人手不是很够啊!我们要开采磷矿、海鸟粪、锡矿、锰矿、铜矿、银矿、硫磺、硝石,我们还要伐木,这么多项目已经将我们手头上的人力资源压榨到极限了,现在又增加了两个项目,这……”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你就直说吧,能不能做得来?” 东印度公司代表说:“你要毒鱼藤还好办,我们动员人手种植就是了,但是这铁矿石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这需要大量矿工,我们没有这么多人!” 杨梦龙破口大骂:“你的脑子是不是让银子给塞住了?人手不够,人手不够你不会去抓啊?在非洲,在美洲,在印度,在日本,有的是人口,这些都是现成的劳动力,你也不会用?可别告诉我你们荷兰人突然改邪归正了,变成圣母了!” 有道理! 这位代表舔了舔嘴唇,说:“总督大人言之有理,我们别的不多,就殖民地最多,别的不说,印度的铁矿砂质量可没得说,而且人口众多,只要我们在印度开矿,每年要拿出三十万吨矿砂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然,在巴达维亚也有丰富的铁矿和煤矿,在当地开采可以大大缩短运输距离,降低成本,只是当地人口不够……” 杨梦龙大手一挥:“从别的地方抓,比如说日本!” 那个黑心肝的家伙有些不好意思:“日本是我们的贸易伙伴……”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一杆火绳枪卖出天价的贸易伙伴?再说了,对于你们来说,伙伴不就是拿来卖的嘛,出兵打下一块地方,然后将当地的青壮抓上船运到巴达维亚,一本万利!我向你保证,到了南洋,那些日本矿工将会成为世界上最老实、最勤快的矿工!” 代表先生咬咬牙,说:“好,就这样干!”随即眼珠子一转,说:“可是我们的摊子铺得太大了,能抽调出来的兵力相当有限,而日本不比巴达维亚,那个地方民风相当剽悍……” 杨梦龙问:“你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 代表先生说:“我是说,以我们的实力要在日本沿海地区占住一小块地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想把日本一州之地打下来却是办不到,不知道总督先生能否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出海军,总督你出动你的无敌陆上军团,我们分工合作……” 杨梦龙很爽快:“没问题!不就是出兵帮你们打日本嘛,下雨天打小孩————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什么不好。” 代表先生喜出望外:“那你能不能帮我们在印度站稳脚跟?要知道,印度还是我们先发现的,该死的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守规矩,一心一意要将我们挤出印度!” 杨梦龙沉吟不语。 代表先生加了一句:“印度的铁矿真心不错哟!” 杨梦龙咬咬牙,说:“好,看在铁矿砂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次,谁让我们是朋友呢?说吧,哪个家伙在印度蹦得最欢?” 荷兰代表说:“英国!英国蹦得最欢!” 杨梦龙说:“好,一个月后我们在山东会师,联合出兵,先打日本,然后再到印度去收拾英国那帮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傻逼!” 八十九 真会做人 得知杨梦龙竟然要帮着荷兰人去打日本之后,韩鹏、许弓等人都傻了眼,老大,你这是闹哪样啊?看到杨梦龙那眉飞色舞的样子,韩鹏便知道这个二货又犯二了,不得不提醒他:“大人,太祖曾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许弓硬着头皮说:“太祖的意思是,终大明一世,都不能征讨日本……” 杨梦龙骂:“鸟,我们不能征讨日本,日本倒能征讨我们!?朝鲜之战过去没几年你们就全忘记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叫:“日本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他们能对我们的藩篱动刀子,我们就能打到他们老家去,揍到他们生活不能自理!” 韩鹏苦笑:“大人,你这是图个啥啊?打日本我们得不到丝毫的好处,白白便宜了那些红夷,还会招来言官的诸多指责!” 杨梦龙说:“谁说打日本得不到丝毫好处?日本的石见银山你们知道不?盛产白银,年产白银百万两,挖了几百年都没挖完。还有日本盛产黄铜,黄铜有多值钱就不用我说了吧?” 许弓咕哝:“话是这样说,但是打下了日本,这些东西还是红夷的,想着就没劲。” 杨梦龙哼了一声:“那银子也就在他们口袋里捂热一点罢了,一转手就变成我们的了。我说你们别老是盯着那点白银,那没意义,得把它变成工厂,变成机器,变成就业机会才有价值,否则它也只不过是一堆雪白的金属而已!再说了,只要打下日本,红夷就能从日本获得充足的人力资源,可以帮我们开出更多的矿,运来更多的木材,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建更多的工厂、公路、楼房……怎么样,还有人认为帮忙打日本没意义吗?谁敢这样说我把他扔矿山去呆半年,他马上就会发现这很有意义了!” 韩鹏和许弓对视一眼,无许可说了。 杨梦龙拍拍后脑勺,咕哝:“也真是的,我跟你们说这么多干嘛?要打日本也是吴胜的事,轮不到你们呀……” 韩鹏和许弓再次对视一眼,都欲哭无泪。既然不打算让我们去,那你跟我们说这些干毛啊! 杨梦龙一向雷厉风行,决定去收拾日本之后马上行动。首先是精心炮制了一份奏折递上去给崇祯,表示倭寇在广东沿海地区闹得很凶,这事不能忍,必须狠狠的削他们一顿,扬大明国威,还沿海百姓一个清平世界……总之什么理都让他们给占了。当然,这是明面上的工作,暗地里他让吴永带了一封密信快马加鞭进京,在那封密信里告诉崇祯:日本其实很富,仅每年出产的白银就多达数百万两,而且日本军队弱得一逼————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这样的肥羊不抢,抢谁?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把广东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事扔给那帮累得两眼发直的官僚,自己跳上了一艘快船,扬帆北上,直奔山东。 从广东到山东,不过十余日的航程,半个月后,杨梦龙便在烟台下船,吴胜亲自来到码头迎接,还没来得及行礼,杨梦龙劈头便来了一句:“登莱新军准备好了没有?” 吴胜说:“登莱新军时刻枕戈待旦,只消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动!” 杨梦龙问:“可以出动多少人马?” 吴胜说:“至少可以出动六千步卒,一千五百骑兵!” 杨梦龙说:“才七千五百人?太少了!把虎兵营也调过来,再征发至少五千犯人从军!这不是跟建奴交战,打了一仗就回来,我们是要在日军建立一个基地,长期在那里扎根的,人少了可不行!” 杨梦龙所说的“犯人”便是被河洛新军俘虏的流寇,同时这两年闻香教没少作乱,登莱新军也抓了不少,这些俘虏都是要服至少五年以上苦役的,当然,战时如果自愿从军,刑期可以减半。 吴胜有些吃惊:“这一下子就要动员一万多人,朝廷能同意吗?” 杨梦龙说:“你甭管朝廷同不同意,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吴胜没有办法,只好照他说的去做。此时登莱新军已经扩编至一万三千人,此外在旅顺之战中投降的一千五百索伦死兵也被改编为虎兵营,属于登莱新军的编外部队,这样一算,登莱新军的兵力已经逼近一万五千人了。登莱向来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这么一块地方竟然能供养一支规模如此庞大,装备如此精良的军队,而且还不影响民生,这多亏了登莱那越做越红火的海盐和海鲜产业,此外还有招远的金矿,如果仅靠农业税的话,别说登莱这两府之地,就算是整个山东要养这么多精兵都会很吃力。登莱新军主要任务就是盯住旅顺那边,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全部出动去打日本,六千步兵,一千五百骑兵,已经是极限了。倒是犯人,要多少有多少,虽说在登莱服苦役其实吃穿用度比以前在家务农还要好上十倍,但是每个人都向往自由,有机会刑期减半,然后在登莱开始新的生活,谁不乐意啊?消息一传出,各劳改营里顿时就沸腾了,被扔到劳改营来的都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家伙,打打杀杀最合他们胃口,看到机会来了,顿时一个个眼放绿光,争着报名!没办法,吴胜只好优中选优,从他们当中挑选出五千年轻力壮、拥有实战经验、好勇斗银的,然后发给他们横刀强弩盔甲,进行突击训练。 登莱水师也被动员起来。由于要盯着旅顺方向,登莱水师腾不出多少力量来,沈廷扬绞尽脑汁,也只挤出霸天虎、擎天柱、威震天、霹雳火这四艘战舰,以及十几艘运输舰,相对于一支一万多人的步兵军团而言,这点船肯定是不够的。好在荷兰人的商船多得很,那十几艘运输舰负责运输粮秣兵器就行了,运送大军的任务交给荷兰人啦。 “你说朝廷会同意吗?”忙碌的间隙,沈廷扬有些不放心的问吴胜。 吴胜苦笑:“鬼才知道呢……我们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不靠谱啊!” 沈廷扬也是苦笑。对于出兵去打日本,他跟吴胜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一百多年来倭寇主要就是在江南肆虐,把浙江和江苏都祸害得够呛,只许你来祸害我,不许我打你?什么道理!但他们实在不看好此次行动,毕竟传统的力量是巨大的,朱元璋亲自宣布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即便大家在朝鲜狠狠打了一仗,明朝也只是将日本赶出朝鲜了事,并没有进一步还击,崇祯如果要征讨日本,肯定会招来满朝非议,他能承受住这种压力吗? 出人意料的是,十日之后,曹化淳和吴永一起渡海而来,当着山东官吏缙绅的面宣读崇祯的圣旨。 圣旨词藻相当优美,骈五骊六,引经据典,看着挺享受的,但内容可一点也不优美。其核心内容就一个:你不是要抢日本吗?朕同意了,放手去抢吧! 山东巡抚朱大典的眼珠子差点就同瞪出了眼眶,冲曹化淳嚷:“怎么可能?太祖可是亲封日本为不征之国的,圣上是不是糊涂了,竟违抗太祖的遗诏!?” 曹化淳笑眯眯的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太祖封日本为不征之国的时候日本可没有发兵侵略过大明的藩篱,更没有跑到江南杀人放火!既然日本这么不识好歹,咱们当然要还以颜色喽!” 杨梦龙叫:“说得好!小日本给脸不要脸,咱们将他们列为不征之国,想跟他们和平共处,他们倒好,先是跑到江南来把江南祸害了个够,被打跑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出动十几万大军打我们的小弟,这口气谁咽得下?以前是连年兵灾连结,大明实力大损,我们拿他们没办法,现在大明兵精甲利,再不出出这口恶气,更待何时!” 朱大典挥舞着手臂叫:“元朝两度讨伐日本,结果都是全军覆没,大明眼下国事艰难,经得起这样的挫折么?不行,老夫要入京面圣,让皇上收回成命,大明不能重蹈前朝的覆辙!” 杨梦龙嘿嘿一笑:“蒙古人打不下日本,可不代表我也打不下,老子自带兵以来,还从来没有输过,这次也不例外!”扭头对吴胜和沈廷扬说:“作好准备,红夷的船一到马上出发,动作快点,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钱在等着我们呢!” 登莱新军将领轰然应喏,各自去忙活了。 山东官吏面面相觑,朱大典被气得浑身发抖。杨梦龙懒得理这帮老顽固,把曹化淳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京城里的局势如何?” 曹化淳苦笑:“还能如何?都乱成一锅粥了。晋商八大姓丧尽天良,坏事做绝,肃毅侯不得不痛下杀手,将他们满门抄斩,此事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无数言官御史纷纷上书弹赅肃毅侯见财起意,眼红晋商的财富,故意罗织罪名……” 杨梦龙破口大骂:“那帮家伙脑子进屎了是吧!” 曹化淳叹息:“那帮家伙完全就是为反对而反对的,肃毅侯把证据都摆到他们面前了,就连八大家也如实招供了,他们还是当没看到,只顾着自说自话的弹赅肃毅侯,把皇上气得不轻,一连罢了好几个御史的官,总算让他们学聪明了一点。可即便是这样,弹赅肃毅侯的奏折仍然跟雪片一样飞过来,咱家每天都要指挥人手抬好几筐出去烧掉。没办法,晋商八大家经营了数代人,朝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人,看到主人落网了,这些狗当然要跳出来咬人。皇上有点招架不住了,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讳让侯爷您领兵征讨日本,一来替神宗皇帝出出朝鲜被侵略的恶气,二来也转移一下那帮疯狂的注意力,继续让他们这样疯狂地咬肃毅侯,准出事!” 杨梦龙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肃毅侯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那帮疯狂欺负,怎么不见他们来咬我?” 曹化淳翻了个白眼,你老人家急眼了敢拔狗腿刀砍兵部尚书,上朝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也敢用象牙笏扇言官的脸,如果说言官是疯狗,你老人家就是恶狼,谁敢咬你哪!当然,这话不能说,说了朋友就没得做了,他笑着说:“肃毅侯在边关大破鞑子,杀伤俘敌过十万,实乃蓝玉之后边事第一功,举国为之振奋。冠军侯与肃毅侯乃绝代双骄,此番征讨日本,战绩必不在肃毅侯之下,咱家在这里这祝冠军侯旗开得胜!” 杨梦龙哈哈大笑:“这话我爱听!”压低声音对曹化淳说:“回头给你弄几万两银子回来当零花钱。” 曹化淳吓了一跳:“别别别,几万两实在太多了,咱家可不敢收,一万两就够了!” 杨梦龙说:“看运气,缴获少的话分你一万,多的话分你三万!” 曹化淳连声道谢,心里暗说如果卢象升也能像杨梦龙这样圆滑,肯拿一部份银子出来堵那帮疯狗的嘴的话,现在只怕满朝文武都在给他唱赞歌啦!可惜卢象升太正直了,不肯做这种事情,这世道啊,正直的人总是容易吃亏! 送走了曹化淳,登莱新军马上进入一级战备,大批工人昼夜两班倒,将堆积如山的弓弩、利箭、盔甲、粮秣、炮弹、炸药一一运上船。几天之后,荷兰人调集的两百多艘商船抵达烟台,登莱新军和虎兵营共九千人,再加上五千从军的犯人登船,庞大的舰队从烟台港中倾泄而出,直奔东洋。 九十 中棒友谊靠日本 九月的东海风高浪急,阴郁的乌云在天空中翻卷不定,遮住天空,不时带来一场大雨,那呼啸的海风已经带上了一丝冬天的寒意。 登莱新军的将士们呆在像醉汉一样摇来晃去的荷兰武装商船里,浙江和山东沿海出生的士兵还好,那些被送到登莱服苦役的流寇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一个个吐得两眼发直,用最难听的脏话表达着某种要跟荷兰人全家女性亲属发生某种关系的强烈愿望……真的是太难受了!就连凶悍绝伦的鄂伦春虎兵也面色发白,只是这些虎兵比较狠,哪怕胃液涌到喉咙了也硬咽回去。吴胜看着海面上起伏不定的座座浪峰,微微有些惧色的对杨梦龙说:“人在喜怒无常的大海面前显得实在太过渺小了,一场风暴过来就能叫十万大军葬身鱼腹啊,也难怪当初蒙元两次攻伐日本都是惨败而归!” 杨梦龙习惯性的撇嘴:“那是因为他们太蠢了,造的战船都是豆腐渣不说,连海况都一无所知便渡海远征,这样的傻逼不死,谁死?”目光投向遥远的彼岸,神情竟有些狰狞:“不过,现在老子来了,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神风?我倒要看看他们的神风还灵不灵,还能不能保佑这些矮冬瓜!” 吴胜狠狠的点头:“对,他们蹂躏江南十余年,至今还在不断作恶,这笔账是时候跟他们算清楚了!” 杨梦龙阴森森的笑:“会算得一清二楚的……狗日的德川幕府不是要闭关锁国吗?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坚船大炮之下,他们还怎么闭关锁国!” 荷兰舰队的旗舰上,东印度公司的代表阿尔方索正举着单筒望远镜,望着遥遥领先于他们的变形金刚舰队啧啧称奇。变形金刚舰队四艘主力战舰里,霸天虎号和擎天柱号是用登莱水师的旧船改的,霹雳火号和威震天号则是新舰,每艘战舰都装备十六门120毫米后装线膛舰炮,两门160毫米长身管臼炮,以及两门二十四联装火箭炮,论舰炮的数量远远不及欧洲战舰,但是说到威力嘛……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欧洲战舰几百门舰炮同时开火也不见得能将一艘敌舰击沉,而变形金刚舰队只要一半的舰炮一个齐射就能将敌舰连船带人一起打回零件状态!当然,这些舰炮的性能和威力高度保密,阿尔方索先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觉得这些帆船跑得好快,差不多领先他的战舰有两节之多,这一发现让他十分吃惊,他一直以为荷兰的造船技术是世界最好的!他扭头问身边的舰队总指挥西维尔·梅斯上校:“你怎么看?” 梅斯上校同样用望远镜盯着变形金刚舰队不放:“他们的战舰……速度真的好快!而且他们的舰炮口径也远比我们的大,这支舰队规模虽然不大,却处处透着古怪!” 阿尔方索喃喃说:“他们的船怎么会跑得这么快?你看,他们的帆甚至没有张满,便领先我们将近两节了,如果全部张满肯定可以跑更快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梅斯上校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变形金刚舰队那几艘战舰都是按着飞剪船的式样来搞的,由于现在大明的造船工匠对飞剪船的各项关键技术都还没有吃透,所以造出来的战舰暂时还没能将飞剪船那惊人的速度完全发挥出来————最先进的飞剪船跑得比第一代吃煤的轮船还快呢。不过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惊人的突破了,他们很轻松便将荷兰人的战船甩开了一大截。梅斯上校并不了解这些内情,自然也弄不懂其中的奥秘,只是觉得很神奇而已。倒是登莱新军那些士兵的素质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士兵不管是坚韧性还有纪律性都是一流的,登莱新军仓促之间居然能拉出这么多精锐士兵,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惊。他皱着眉头问阿尔方索:“我们跟日本是贸易伙伴,这样贸然领兵来攻,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阿尔方索微笑着说:“亲爱的梅斯,不要忘了,我们是商人,而利润是商人用来衡量一切的标准!现在的形势是非常明显的,日本这个封闭而贫穷的国家能够为我们提供的利润远没有把他们变成奴隶替我们伐木开矿来得高,我们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他挥动手臂,激动地叫:“这个东方大国是一个近乎无限的市场,它对矿产资源和木材的需求是没有极限的,而我们有的是矿产资源和木材!仅仅是用鞭子逼着巴达维亚的土著人进火山山区开采硫磺,一年所赚取的利润就超过了跟日本贸易的总和,而我们几乎不必付出任何成本!随着这位野心勃勃的东方总督的扩张,这个需求量变得越来越大,我们需要人手,大量的人手!而我们所统治的人口就那么多,我们不是上帝,没有办法在一夜之间变出数十万劳动力来,除了到日本来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梅斯说:“其实在台湾还是有不少壮劳力的……” 阿尔方索哼了一声:“我劝你还是别打那些凶悍绝伦的土著的主意,就算我们对付得了那些土著,也绝对无法承受大明帝国,尤其是大明帝国那两位权倾天下的总督的滔天怒火!” 梅斯联想一下数各黑衣黑甲的河洛新军士兵手持火枪排着笔直的队列,一排排一层层地推进,用海啸般的呼声向那位站在广州城楼上的年轻总督致敬时的情景,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他对荷兰的军事实力很有信心,但并不认为荷兰打得过这样一支浑身上下弥漫着凌厉的杀气的克隆人军团!荷兰人占据台湾本来就心虚,真要是把杨梦龙给惹毛了,他们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不仅钱赚不到,还得死一大堆人,那就太划不来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按着那位东方总督划下的道道,从日本和印度抓劳动力过去开矿伐木,用他们的血汗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吧!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这个古老的帝国强势崛起,它有着无以伦比的胃口和极其强大的生产力、创造力,荷兰人拿东亚和东南亚土著千辛万苦开采出来的资源去喂它,真的没问题吗? 这种担忧在梅斯上校的心头一掠而过,随即消失。正如阿尔方索所说,利润是商人衡量一切的标准,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跟魔鬼合作又如何? 登莱新军在九月二十七日从烟台出发,十月二日便望见海平面隆起了一弯浅浅的淡蓝,被晕船折磨得够呛的士兵们放声欢呼,比见了爹还要高兴。杨梦龙用望远镜看着那个老大老大的岛屿,问:“这是什么岛?” 沈廷扬回答:“这是耽罗岛。过了耽罗岛,再过几天就能到达日本的九州了。” 吴胜补充:“高丽国王已经将耽罗岛割给我们养马了,今年属下移民五千户过去,在耽罗岛上整理草场,种植黑麦草,所种下的牧草长势极好,已经可以为军马提供大量草料啦。” 杨梦龙问:“军马呢?运过去了没有?” 吴胜说:“已经运了一千二百匹过去,等到明年春天,还可以再运一千多匹过去。” 杨梦龙不满的说:“这么大一个岛才养两千来匹马?太少了!它至少也可以容纳几万匹军马的!” 吴胜说:“这一切不是刚刚开始嘛,再过几年,将所有能种牧草的地方都种上了,养几万匹军马又有何难?” 杨梦龙这才满意。 所谓的耽罗岛其实就是济州岛,面积非常可观,土地也肥沃,是块宝地。历史上,甲午战争之后日本就把济州岛开发成了最重要的军马养殖场,在巅峰时期济州岛上的日本军马多达十万匹。这里养出来的东洋军马异常高大健壮,马家军骑兵的马跟他们一比,跟头驴子似的,不管是冲刺速度还是耐力都远远不如人家。旅顺之战结束后,朝鲜重新与大明结盟,成为大明的藩属,接受大明的保护,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大明不可能当活雷锋,以巨大的代价年复一年的保护他们周全,必须得给点什么才行。经过慎重考虑,朝鲜还是决定把济州岛划出来交给大明托管,一来算是交了保护费,二来济州岛一向是朝鲜抵御日本入侵的桥头堡,现在朝鲜孱弱不堪,实在没有能力同时面对日本和后金的两面威胁了,而大明接收了济州岛,等于也负起了替他们抵御日本侵略的义务,可谓一石二鸟。 济州岛自然是归吴胜管的,跟日本人一样,他也把济州岛开发为军马场,移民五千户过来种草养马,同时在济州岛建了一个港口和几个工厂,军舰可以到那里驻泊,而出海捕鱼的渔船也可以到那里停靠,就近将自己的渔获卖给罐头厂加工成罐头。当变形金刚舰队抵达的时候,一支由二十几艘战舰组成的舰队也抵达了,看他们打出的旗号,居然是朝鲜水师,说是奉国王的命令前来与大明水师会合,助大明水师攻伐日本的。看着那些破破烂烂的军舰,杨梦龙都有点儿替这些棒子担心,万一半路来一场风暴那些船不得散架呀?船上的人可怎么办?总不能划脸盆脸到日本去吧?不过现在棒子曾竭尽所能为东江军提供粮食棉布,并收留过数十万辽东汉人,一个藩属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够意思了,他也不好去嘲笑人家,挥挥手,让旗手打出旗语,欢迎朝鲜水师的加入。 朝鲜水师那破破烂烂的军舰上一片欢腾。 杨梦龙咂咂嘴,喃喃自语:“中棒友谊靠日本,这话一点都没错!” 舰队在济州岛停留了一天,短短一天之内就有二十万盒肉罐头、海鲜罐头,还有好几百吨蔬菜水果被送上了船,明军的组织调度能力再一次让荷兰人开了眼界。 补给完毕,舰队继续前进,越过对马海峡,直扑日本本土。 两天后,对马岛出现在联军面前。 九十一 联合作战1 对马岛被夹在对马海峡中线,面积七百多平方公里。如果说济州岛是朝鲜抵抗日本入侵的桥头堡,那么对马岛就是日本抵抗东亚大陆入侵的前哨,千年来朝鲜和日本这对冤家在对马岛反复争夺,反复拉锯,爆发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战事。朝鲜做梦都想控制对马岛,获得一个进攻日本的跳板,奈何军队始终是不争气,怎么也打不下来。而站在日本的角度,丢失对马岛是不能忍受的,以这里为跳板,朝鲜水师三天之内就能打到九州去了,他们还能安生吗?所以尽管江户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天皇和幕府将军坐跷跷板,上上落落,但是不管是天皇还是幕府将军上台,对对马岛岛主宗氏都是百般拉拢示好,不求别的,只求这哥们帮他们看好大门。 在倭寇之患最为严重的时候,对马岛还是倭冠的重要巢穴,这里多山少田,岛民多以打渔为生,逮着机会了拿起武士刀乘上渔船就跑到朝鲜半岛杀人放火,朝鲜水师追过来了就往山林里钻,可谓进可欺身压正太,退可提臀迎众基……呃,错了,是进可攻,退可守。朝鲜视它为眼中钉,做梦都想拔掉这个钉子,可是……还是那句话,军队不争气,再好的战略战术也没用。元军伐日的时候朝鲜水师狗仗人势,两次血洗了对马岛,这已经成为朝日千年对抗中朝鲜军队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显然,现在朝鲜军队正试图美梦重温————大明荷兰联合舰队比起当初元朝那支操蛋的水师来不知道强出了多少,血洗对马岛那是妥妥的。率领朝鲜水师的大将元煦向杨梦龙请求:“侯爷,这对马岛一直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做梦都想将它拔掉,只是力有不殆,还请侯爷助我们一臂之力!” 杨梦龙很爽快:“你们想打对马岛是吧?好说,我们开炮将对马岛的防御设施轰开,你们攻上去,杀他娘一个片甲不留!” 元煦大喜过望:“多谢侯爷成全,我们定会将岛上日寇杀个片甲不留!” 梅斯上校有些不满的说:“总督阁下,我们不应该在这里逗留太久,现在是十月,九州沿海时常会刮起风暴,不能及时进入港内的话会船毁人亡的,你该不会是想重蹈元军覆辙吧?”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拿下对马岛不过一天的功夫而已,不碍事的。我说,老沈,让你的水手们活动活动筋骨,别老是无所事事的,老子看着就火大!” 沈廷扬说:“遵命!” 遵照杨梦龙的命令,变形金刚舰队一字排开,冲向对马岛的港口。 此时,在对马岛的港口马头,早已集结起了数以千计的日本武士。别忘记了,天气好的时候爬上对马岛最高的山峰能够望见釜山,这么大一支舰队杀过来,想瞒过遍布全岛的瞭望哨的可能性无限地接近于零。现在对马岛上的大钟正被人疯狂敲响,不断有衣衫破烂的岛民拿着兵器赶过来集结,准备迎击可能要侵略他们的敌人。杨梦龙用望远镜分明看到,那些赶过来集合的日本岛民的武器装备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武士刀这种高档货只有宗家武士才有,普通岛民拿的是菜刀、斧子,头顶锅盖身披麻袋的帅哥不在少数,更多的人拿的居然是竹枪。这让他大失所望,他玩帝国时代的时候觉得日本武士真是太精锐,太厉害了,结果到了明朝,看到的却是这么一群货!他打了个哈欠,说:“梅斯上校,我们的炮弹比较贵,浪费在这群乌合之众身上太划不来了,还是你们来吧。” 梅斯上校满头黑线,你们的炮弹很贵,我们的炮弹就便宜啦?但是大家毕竟是合作关系,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在他的指挥下,十几艘荷兰战舰超越悻悻地退回来的变形金刚舰队,炮手将加农炮推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码头。 这时,港口那边一艘快船飞快的驶了过来,看样子应该是对马岛那边派过来沟通谈判的。梅斯上校懒得跟他们废话,下令:“开火!” 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犹如仲夏狂雷,在万顷波涛之上轰然炸开,蔚蓝的海面上瞬间腾起一大片黑色阴云,炮口火光喷发,数以百计的铅球从炮口呼啸而出,狠狠砸向码头!码头上顿时鸡飞狗跳,岛上的日本人做梦都没想到荷兰人翻脸这么快,说打就打,连个理由都不给,那滚雷般狠狠撞入耳膜的炮声震得他们魂飞魄散,不少人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更多的则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逃离码头————这些年跟红夷鬼畜打的交道多了,日本人多少也知道火炮的厉害,这玩意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还是远远的逃开好些。 第一轮射击命中率很差,绝大多数炮弹都打进了大海,激起一排排高高的水柱,但少数打到码头上的铅球连蹦带跳,擦到脑袋就是脑浆迸裂,碰到手臂就是碎骨乱飞,被砸到躯干的人整个像个爆竹一样炸裂开来,血浆狂喷,码头上惨叫声四起。荷兰水手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炮膛,重新装填炮弹,再次射击,这次大多数炮弹都成功地打到了码头上,只可惜码头上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这轮炮击没能造成什么伤亡。杨梦龙嘴角一掀,对这两轮声势浩大但效果奇差的炮击作出了非常客观的评价:“差劲!” 有个二货翻译把这句话翻译给梅斯上校,梅斯上校无奈的耸耸肩,他有什么办法,这年头的大炮最主要的作用还是震慑敌军军心,打击敌军士气,打乱敌军阵型,至于杀伤多少,那是次要的,舰炮轰击陆地上的步兵更是如此,一分钟一发的渣渣射速,你指望能对敌军造成多有效的杀伤? 不管怎么说,两轮炮击便将日本武士们打得屁滚尿流的逃离了码头,腾出了登陆场,这已经是很理想的了。荷兰舰队继续开炮压制,朝鲜舰队一窝蜂的冲向码头。大概是多次攻打过对马岛的缘故,朝鲜水师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整个登陆过程极为流畅,也就小半个时辰吧,一千多名朝鲜士兵就登上了对马岛,配合之默契,过程之流畅,连杨梦龙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些棒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吴胜说:“看样子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对马岛了啊。” 杨梦龙说:“应该是吧?这些倭猪真不经打!” 话音未落,码头上突然杀声震天,刚刚被荷兰人的舰炮轰得魂飞魄散的日本武士高举武士刀,面目扭曲,嚎叫着冲了出来。登陆成功的朝鲜水兵们发出一阵惊呼,陷入了混乱,日本武士行动极为迅速,瞬息之间便撞入了朝鲜军队尚未形成的阵列之中,武士刀幻起一幢幢刀刀,斩甘蔗似的斩断朝鲜士兵的兵器与躯体,一刀挥落,衣甲平过,血沫飞溅!朝鲜士兵被杀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的往船上逃,相互拥挤之下不知道多少人被挤进了大海,活活淹死,用兵败如山倒来形容他们都是奢侈的,他们简直就是溃不成军了! 杨梦龙看得目瞪口呆:“有没有搞错?这些矮子有这么厉害?” 吴胜恨铁不成钢:“是朝鲜人太不争气了!那些矮子只知道单打独斗,根本就不晓得结阵而战,还是以寡击众,这样都还把朝鲜人杀得人仰马翻!?”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我对这些朝鲜人的战斗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杨梦龙说:“你就少说几句吧。让我们的犯人上,别让倭猪把这些棒子杀光了,否则不好交代!” 吴胜说:“明白。”下令160毫米长身管臼炮对着码头上空发射两枚照明弹,先吓一吓那些日本武士,争取一点时间,同时挂出了让罪犯军团登陆的旗语。 嗵嗵两声,两发照明弹被发射过去,一发栽进了大海,另一发在码头上空打开吊伞,磷粉剧烈燃烧,发出刺眼的强光。原本混乱不堪的战场传出一阵巨大的惊呼声,日本武士和被砍得鲜血淋漓的朝鲜水兵都惊恐万状的看着天空,骇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就连梅斯上校和阿尔方索也吓得差点打碎了望远镜,骇然惊呼:“这……这是巫术!这是巫术!” 甭管是不是巫术,反正登莱新军成功地利用这枚照明弹震住了杀气腾腾的日本武士,趁此机会,几十条小船犹如离弦之箭,朝码头怒射而去。船上的士兵都戴着钢盔,身披铁甲,手持破阵弩,腰间还配着一把横刀,带领这些部队的是袁宗第,这位仁兄和他被俘虏的兄弟们一起被迁到登莱服苦役,早就烦透了劳改营里那枯燥乏味的生活了,现在再次回到战场,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连声大吼:“快点!快点!斩首一级减刑半年,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再不快点首级就要让朝鲜人抢光了!我们等了一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难道你们愿意继续呆在劳改营里当犯人吗!?”而他麾下这支罪犯军团也一个个眼带血光,嗷嗷叫着,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把船划得跟一条条箭鱼似的。船离岸还有老远,罪犯们就等不及了,纵身飞跳上去,然后飞快的结阵。直到现在,日本武士才终于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上当了,舍下被他们杀得魂飞魄散的朝鲜水兵,嗷嗷叫着朝袁宗第这边冲过来。 他们找错了对手。袁宗第这帮弟兄可是在大明西北数省打了一圈的狠人,一个个杀人如麻,胆大包天,拿打仗当饭吃,除了河洛新军的铁拳,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真的不多了。相对于河洛新军的铁拳和大海的惊涛骇浪,眼前的敌人实在是太让他们有安全感了,这些西北大汉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冷冷地看着比他们矮了不止一个头的日本武士挥舞着长得夸张的武士刀朝自己冲过来,有条不絮地踏机上弦,打开压住箭匣内的弩箭的卡榫……一声令下,几百具破阵弩齐刷刷的扬起,对准了飞蛾扑火似的撞过来的日本武士! 九十二 联合作战2 由于线膛燧发枪生产工艺复杂,产量比较低,因此南阳兵工厂使出了吃奶的劲也仅仅能满足河洛新军的需求,登莱新军至今未能换装。作为补偿,杨梦龙将库存的两万具破阵弩送给了登莱新军,因此此次出征登莱新军空前的阔气,不仅自己大量装备,连那五千犯人也是人手一具,弩箭更是一口气运来了一百二十万支,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挥霍,看哪个不顺眼先射他一脸再说。 眼下这些倒霉催的日本武士就一头撞到了弩阵。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古代中国男子的体格比欧洲人瘦小,肉搏能力比较弱,所以玩命造强弓劲弩,玩非接触作战,而欧洲人体格健硕,专玩肉搏。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古代使用弓弩的士兵无一不是虎背熊腰、膂力出众的精锐,因为玩弓弩所消耗的力气远比玩刀要大得多。一把长刀不过一斤重,一支四米长的长枪大概是四五斤重,一柄能把人的天灵盖打飞的铁锤也才六斤来重,而要拉开一具强劲的复合弓却需要数十公斤的拉力,被强化过的弩更加恐怖,宋代神臂弓需要九十公斤的拉力才拉得开,可以想象用这玩意连续射击是何等吃力的事情。因此此时聚集在袁宗第身边的无一不是牛高马大的西北大汉,近一年的艰苦劳作、军训和油水充足的伙食让他们肌肉越发的饱满,若非如此,他们还真玩不转破阵弩————尽管这玩意有滑轮装置,可以节省大量体力。 最后一具破阵弩也上好了弦,端平,枪托顶在肩胛,对准了嚎叫着冲过来的日本武士。日本武士亡命嚎叫着,发出恐怖的怪叫声,试图让这些该死的弩兵陷入混乱,按他们的经验,大多数明军胆子很小,只要他们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能把他们吓得落荒而逃,然后他们就可以追上去用武士刀疯狂砍杀了。然而,他们的经验屁用都没有,这些犯人出身的士兵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的脑袋,好像是在看一份份减刑声明。袁宗第更是连声冷笑,这些日本武士的装备未免太差劲了,连皮甲都没几副,大多数人只是披着竹甲,这破玩意挡得住弩箭?好吧,如果你们的竹甲能挡住我们射出的弩箭,我就直播吃石头! 日本武士旋进旋退,已经逼近到六十米距离。对于这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部队,他们还是比较谨慎的,谁也不敢第一个冲过去。袁宗第才懒得理会日本武士种种示威、恐吓的举动,大喝:“第一排————放!” 第一排两百名弩手齐声大喝:“放!”同时扣下机括,“噔噔噔噔”的金属颤音绵绵不绝,弩箭暴射而出!射完后他们并没有后退,而是就在原地踏机上弦,第二排越过他们,往前三步,又是两百具破阵弩同时发射。第三排再越过第二排,齐射。这样每一次齐射往前推进三步,完全违反了河洛新军的战术条例,但效果却是非常明显的,对日本武士所造成的心理压力远甚于原地三段轮射,杨梦龙一击掌,叫:“好!打得好!” 他倒是高兴了,只是日本武士就惨了!成排弩箭呼啸而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机会,三棱形箭镞以极高的速度朝他们飞来,他们身上的皮甲、竹甲在如此锋锐的箭镞面前跟纸糊的一个样,被轻而易举的撕裂,跟着被撕裂的,是他们的肌肉和骨骼。日本武士口中骇人的怪叫转瞬之间便变成了凄厉的惨叫,有些同时被数支弩箭射中的倒霉蛋那瘦小的身躯跟布娃娃似的向后直飞出去,沥下一阵血雨。没有披甲的武士更是可怜,整个身体被一箭贯穿着,弩箭带血带肉从他们的后背穿出,又深深的钉入后面的人的胸口,这才完全停了下来。四溅的血光和凄厉的惨叫让没有中箭的日本武士面色发白,岛主宗蒖人更是胆寒,冲拿着鸟铳的日本武士狂叫:“打掉他们!打掉那些射士!” 拿着鸟铳的日本武士翻了个白眼。拜托,岛主大人,我们拿的是鸟铳啊,这玩意儿五十米内还能打中,超过五十米就只能听个响了!再说对方足有近千人,我们才三十来支鸟铳,怎么可能压制得住这么多射士!但岛主都下令了,他们也唯有执行,装好子弹后硬着头皮迎着明军的阵列走去。 结果才走出不到二十步,一波弩箭射过来,将近一半拿鸟铳的武士失声惨叫,鸟铳甩出四五米外,双手一扬向后倒了下去。没中箭的看了看距离,我的娘,这是从八十米外射过来的!这些武士觉得太不公平了,这些该死的弩射得这么远,只怕没等他们开枪,就已经被射成海胆了,这种要命的事情谁干啊!队长首先就不干了,鬼叫一声扔下鸟铳撒腿就跑。他这么一跑,大家也跟着撒开脚丫子集体转进,那些挥舞武士刀大声嚎叫,徒劳的试图冲到明军面前跟明军肉搏的武士也不干了,上千号人呼啦啦的垮了下来,连滚带爬的逃向城市,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弩箭还在不停的飞过来,命中他们的背心将他们放倒,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人体倒地的闷响让没有中箭的武士越发的胆寒,逃得就更快了。 袁宗第见日本武士一下子就垮了,反而有点愣了,看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还能为他们很能打呢,没想到是中看不中用!怔愕之后就是愤怒,妈拉个巴子,老子就指着你们的首级减刑了,你们怎么可以逃跑,你们怎么可以逃跑!他横刀一挥,大吼:“留下两百人割取首级,其他人跟我追,杀进城市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明军放声欢呼,收起破阵弩拔出横刀,咆哮着冲向逃窜的日本武士,从背后撵上他们,一个一刀将他们劈翻,然后割下首级挂在腰间,两眼发红的扑向下一个,那种煞神附体的杀气,让日本武士肝胆俱裂!朝鲜水兵看到有便宜可占,也抄家伙追了过去,他们刚才被日本武士打成狗,丢大脸了,都憋着一肚子怒火,现在终于可以尽情的发泄出来了。那些腿部中箭的日本武士首先遭殃,朝鲜水兵狞笑着扑向这些哭喊着往城市爬去试图爬出一条生路的倒霉蛋,挥刀朝他们的手脚劈去,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杀敌,而是在虐杀,日本武士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响彻碧海蓝天! 转眼之间,明军和朝鲜水兵便攻入了对马城,在街道间与日本武士和渔民展开激烈的巷战。现在日本武士已经无路可退了,唯有利用地形与联军拼死厮杀,横刀与武士刀在这里激烈碰撞,迸出一串串火花。而即便是不熟悉地形,明军还是占了优势,因为他们都身披铁甲,运气最背的也捞到一副皮甲,最厚处的牛皮达到十五毫米,硝得硬梆梆的,日本武士刀固然锋利无比,但斩甲能力却是渣渣,面对这些身披坚甲的明军武士一筹莫展,而明军手中的横刀却有着强悍的斩甲能力,拿来砍披着皮甲和竹甲的日本武士,那是游刃有余!大街小巷箭矢飞舞,刀光似雪,一边是无路可退只能作困兽之斗,另一边则对对方那颗可以为自己换取自由的头颅极度渴望,步步紧逼,这就使得战事来得极其残酷,那方寸之地变成了屠宰场,不断有人加入战场,不断有人躯体残缺不全浑身喷血的倒下,在街道上行走,很难不踩到死尸的。 日本武士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即便是装备远不如人他们也不气馁,三五成群大声怪叫着迎上来,倏进忽退,明军战士稍稍露出破绽他们便单刀直入,明军战士只觉得咽喉一凉,喉管和大动脉便被切断,暴露在空气中了。一些日本武士躲在屋顶朝明军玩命放箭,日本弓射出的箭比较短,但箭镞和箭杆都是又粗又重,杀伤力很强,在近距离可以洞穿明军的铁甲,明军士兵连连放箭。袁宗第看得心头火起,一刀劈翻了一名挥刀朝他扑过来的日本武士,怒喝:“罗老三,把那些死矮子给我射下来!” 罗老三是袁宗第的心腹,箭术精湛,能百步穿扬,在出发之前刚因为射击训练刻苦而且成绩很好而减了一年刑。听到命令,罗老三收起横刀,擎起破阵弩箭那些躲在屋顶的日本武士射去,一连三箭,三名日本武士惨叫着从屋顶上滚了下来。朝鲜水兵大受启发,纷纷张弓搭箭朝一幢幢被当成了掩体的房子射去。他们没这个技术将那些躲在层顶上放冷箭的日本武士一箭封喉,也没那个耐心一个个的清除这些难缠的臭虫,所以,他们射出去的都是火箭! 这样一来乐子可就找大了。众所周知,日本是个天灾极为频繁的好地方,地震神马的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因此日本的房屋大多是用木材、树皮、纸板等尽可能轻巧的东东建造的,这样的房子就算被地震震倒了也不会压死人。可是这玩意不防火,更加要命的是日本的城镇大多跟个沙丁鱼罐头一样,房子挨着房子,一幢房子失火,整条街的都跑不掉,朝鲜水兵小火这么一点,顿时火光冲天,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的对马岛居民被困在浓烟大火中放声哭号,很多人带着一身大火惨叫着冲了出来,又让朝鲜水兵一脚踹回火海。袁宗第见状暗骂自己昏了头,能用火攻解决的,干嘛非要肉搏啊?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明军迅速后退,跟日本武士脱离接触,然后拉开强弩,装上火箭,朝一幢幢房屋猛射……转眼之间,对马城一片火海,一道道浓烟高高冲起,直上云霄,日本岛民的惨叫声震天动地,格外的惊心动魄! 荷兰水手们看得面色微微发白,直吐舌头。梅斯上校惊呼:“我的天,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大屠杀!” 阿尔方索说:“具有东方特色的大屠杀……可惜了,那么多壮劳力!” 在这个黑心的家伙眼里,日本人死多少都无所谓,只是那么多原本可以当矿工、伐木工的日本青壮被一把火烧死,想想都心疼! 九十三 悲催的战利品 大火带着血光翻翻滚滚,直冲天际,挟着无数人的嘶喊惨叫四面逼近,那骇人的场面让对马岛的居民肝胆俱裂,他们拖家带口逃到宗蒖人的居城,拼命叩头,哀求着城主放他们进去避一避。日本是一个弱国,财力物力都很匮乏,他们能建造出牡丹般优雅华美的寺院,流泉淙淙的府邸,然而让他们建造一道周长数里、十几里的坚固城墙用来保护城镇居民,却是万万不行的,城主只能在城镇中心修建一座相对要坚固很多的城堡用来保护自己,看到形势不妙往里面一躲,一般都能逃过一劫。然而城堡外的居民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那用树皮、纸板等东东建起来的房子是没有办法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的!现在他们已经被可怕的敌人吓破了胆子,只想逃进城里避难。然而宗蒖人也成了惊弓之鸟,任这些平民怎么哀求也不敢开门放他们进来。 四面杀声又近了一些,更多的人被赶向这边,如同被洪水驱赶的蚂蚁。 宗蒖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完了,宗氏数百年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现在全完了!就算敌军网开一面,不攻入城堡,但是房子和船被烧清光了,平民被杀清光了,宗氏一样会完蛋!都没人替他们打鱼、耕种土地了,他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还不得活活饿死呀!他盯着在浓烟中若隐若现的一面大旗,有些困惑的说:“入侵日本的主力似乎是明国?无缘无故的,明国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事实上,就连明军都有点儿莫名其妙,纯粹就是服从命令而已。明军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日本人当然更加蒙圈。 这时,一波弩箭激射而来,溃逃过来的很多日本武士背后中箭,惨叫着仆倒在地。很多妇女和儿童骇极狂呼,在她们惊恐的目光中,大队明国武士浑身是血,腰间悬着血淋淋的首级,手里提着横刀或强弩,煞神附体似的朝冲了过来。在日本武士道的信仰里,一名武士如果被砍掉了头颅,他的灵魂就不再完整,无法回归天照大神的怀抱,因此他们即便是将战败的战俘斩首,也会很有技巧的让头颅跟脖子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连着,以便于下葬的时候将头颅缝回去————当然,这是贵族的待遇了。这些腰间悬着人头的明国武士让日本人恐惧之极,他们如虎入羊群扑入日本武士中间,日本武士四散逃窜,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己也落到他们手里,被生生砍掉脑袋。然而他们还能往哪逃?明国武士不断涌过来,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了,投降也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摆平了城堡外的日本人,袁宗第好奇的瞅着宗氏的城堡,失笑:“这就是日本的城池?如此低矮窄小,能藏下多少人啊?” 罗老三狞笑:“大概是那些达官显贵的最后避难之所吧?嘿嘿,我们只要几十号人就能将它打下来!” 袁宗第摆摆手,说:“可别轻敌了,没看到上面有很多鸟铳吗?那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打在身上就是一个窟窿,为了打这屁大一个城池搭上性命可划不来。” 罗老三想想也是,这城池又低又矮,就算打下来也没有多少油水,要是搭上太多人的性命可就亏了。他建议:“要不让棒子们打先锋?”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枪声,原来一群朝鲜士兵急不可耐,向城门冲去,城墙上的鸟铳齐齐开火,当即便打翻了十几个,没中弹的忙不迭地逃了回来。宗蒖人趁势探出头去,朝着下面大叫:“我们没有冒犯大明,大明为何无缘无故对我们兴兵攻伐?我们不服!”这哥们穿着色彩斑澜的铠甲,戴着一顶牛头铁盔,那个造型还挺吓人的,这么一吼,颇有声势。可惜袁宗第根本就听不懂他在嚷嚷些什么,好奇地问:“这家伙嘴里好像塞了块石头似的嘅哩咕噜个啥?” 几个心腹都是耸肩,摇头,表示听不懂。 这时两门85毫米榴弹炮被推了过来,罪犯军团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他们是后娘养的,根本就不可能像登莱新军那样拥有那么多榴弹炮,这支五千人的大军仅配备了四门85毫米榴弹炮,现在已经把一半的家底掏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将大炮推到离城堡仅三百米处,装弹,瞄准。他们都不是专业的炮兵,不过打这么近的目标也用不着专业的炮弹,顶着对方脑袋打,就不信打不中!城墙上的宗氏族人和日本武士差点就尿了出来,我的娘,什么仇什么恨,连大炮都推过来了!宗蒖人嘶声狂叫:“不要开炮!我们投降了,不要开炮!” 袁宗第拉住一个听得懂日语的朝鲜军官,问:“那个死矮子在嚷嚷什么?” 朝鲜军官认真听了听,说:“他在咒骂将军你的先人,说有朝一日打到大明,一定要挖你们家的祖坟,将你们家族所有女子全部抓过来变成奴婢呢!” 袁宗第勃然大怒:“挂皮,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打到大明去挖老子祖坟?老子先替你们开开光!开炮!” 炮手一拉炮绳,轰!轰!榴弹炮炮口喷出两团灼热的烟焰,气浪狂扫,两发炮弹沿着膛线旋转而出,砸向城楼。城楼上传来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两团黑红色的火球膨胀而出,弹片飞射,毫不留情地切入四散奔逃的日本武士的身体,将他们生生撕碎!只是两发炮弹,城楼便被炸塌,上面的武士死伤一大片。幸存的武士搀扶着已经吓傻了的宗蒖人逃向内城,但是炮弹来得比他们的脚步快得多,没跑出多远,头顶嘘的一声栽下一发炮弹,紧跟着火光一闪,轰隆一声,宗蒖人那顶牛头盔打着滚飞起二三十米高,他和保护他的武士都没了踪影。四发炮弹下去,城堡内炸了营,武士们惊恐的嘶喊,女人的尖叫,小孩子的号哭,震天动地,那不断落下的炮弹带给日本人无穷的恐惧和绝望,他们还没有见识过威力如此恐怖的武器,下意识的认为是神灵震怒,最后一点斗志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袁宗第趁机指挥大炮轰开城门,明国武士冲破翻滚的硝烟杀入内城,内城顿时血流成河…… 夕阳西下的时候,战役结束了,内城被夷为平地,宗氏一族被杀得鸡犬不留,近两千名武士、足轻被屠戮,而明军和朝鲜水兵的伤亡不过数百人,这点伤亡绝大多数都由朝鲜水兵承受了。杨梦龙和吴胜登上对马岛的时候,看到对马城仍然火光熊熊,袁宗第指挥部下将成群结队的俘虏押往码头,一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抄出来的酒瓶,像喝开水一样灌着清酒,他们都有几分醉意了,手里提着横刀,迈着八爷步扯着破锣嗓子唱着走西口,赶牲口似的将躲在各个角落的日本人赶出来,然后将他们俘虏,看到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往巷子里拖……吴胜看得眉头大皱,对杨梦龙说:“真是太不像话了,是不是让宪兵过来教训一下他们?”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用,随他们闹好了,在日本这个鬼地方,不管干什么都不会过份,除了当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吴胜叫:“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性子便野了,还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吗?” 杨梦龙满不在乎:“不愿意接受改造了就带他们去打仗呗,打印度,打安南,打缅甸,可以打仗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怕没地方安置他们?” 吴胜无话可说了。 那边传来袁宗第愤怒的咆哮:“这帮死矮子怎么这么穷!?” 杨梦龙快步走过去,问:“老袁,怎么了?” 袁宗第指着地上一大堆战利品,说:“侯爷,你自己看吧!罪将也打了十几年仗了,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抄家也会亏本的!” 杨梦龙一看,都是从日本武士家里抄出来的财物。说是财物就有点儿抬举他们了,垃圾还差不多:被褥破破烂烂,随手一扯就变成一堆棉絮;所谓的家传宝刀刀鞘和刀柄倒是装饰得非常华丽,但是拔出来一看,纯粹就是他娘的一条生锈的铁条!找不到值钱的东西,流寇们大概有点儿急眼了,连人家的米缸都抬了出来,但是一揭开缸盖,马上就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要吃下这种米做成的饭,日本武士的心脏得多坚强,胃得多强悍啊!对了,还有那些坛坛罐罐,里面装着咸菜和萝卜干,想必是日本武士的家常菜了。杨梦龙看了一下,萝卜干已经发黑了,软得连掉光了牙的老太婆都能轻松咬碎,估计这玩意儿也已经储存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再打开咸菜缸子,一股酸臭味差点没把他砸翻,那在腐烂的咸菜叶子间攒动的白花花的虫子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错,几年前他领兵返回大凌河接受崇祯的检阅的时候,熊明遇就是拿这玩意儿招呼他的。他眼泪都要下来了:“原来……原来所谓的旗本武士比我们国内的叫花子还穷呀?难怪当初太祖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连抄家都会亏本的鬼地方,谁打谁傻逼!” 吴胜、袁宗第等将领笑笑,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号指着自己鼻尖破口大骂的特大号傻逼…… 九十四 要命的硫磺弹 对马岛是打下来了,但是所得到的战利品却少得让人失望,把整个对马城翻个底朝天,把所有破铜烂铁全部算上,也只是勉强回本而已。杨梦龙颇为沮丧,他还指望着能够狠狠的抢上一票,弄上千万两白银花花的,没想到这帮家伙比叫花子还穷,好在说好了帮荷兰人打下日本还有酬金,而且打开日本的国民之后他背后的徽商、粤商往日本倾销货物更加便利,每年也能有不少白银进账,不然这一趟真的要亏大本了。他困惑不已:“日本再怎么说也是白银之国,幕府更是长年供养着八万旗本武士,家底应该很不错的呀,怎么会穷到这个地步?” 吴胜哭笑不得:“大人,你到底是听谁说日本很富的?” 杨梦龙说:“我一直以为他们很富!”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战国时代之类的网络游戏给误导了,以为日本武士很富裕,活得很滋润,而长年供养着八万旗本武士的日本幕府更是富裕无比…… 吴胜咳嗽一声,说:“据属下所掌握的情况,日本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富。日本是年产百万两白银没错,但是这些白银绝大多数都通过红夷流入了大明,真正流入日本民间的少之又少。所以幕府在给他们的武士发薪水的时候极少发白银或者铜钱,都是拿糙米来抵数的。” 杨梦龙失声叫:“糙米!?”叫完了直撇嘴。奶奶的,你们有点档次好不好?就算没钱也学学古罗马,发点盐啊胡椒啊之类的东东当薪水吧?直接发糙米?俗! 吴胜认真的说:“确实是发糙米,一名普通武士每个月可以领到九十斤糙米,这九十斤糙米便是他们一家的所有收入来源了。” 杨梦龙咧了咧嘴:“我的娘,难怪他们这么穷,摊上这么个小气到家的老板,想不穷都不可能了!” 日本的古代历史就是一段悲催史,他们用了两千多年的时间告诉全世界什么叫“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话说直到现在都还是一样。这个鬼地方的特点就是多山少地,土地贫瘠,农业生产受到极大的限制,想吃饱肚子真的很不容易……好了,有了这一条,后面的就不用说了,吃不饱肚子,扯什么科技啊文化啊都是白给。日本缺少铁矿资源,日本的耕地面积和产量一直上不去,日本缺少先进的技术,日本缺少……总之就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火山地震台风和瘟疫。一直到明代,日本仍然没有自己的货币,只能通过与明朝贸易来获得铜钱,整个日本两极分化,江户那边异常繁华,显贵公卿终日吟风弄月,寄情于山水之间,商贩云集,来自大明的铜镜、丝绸、瓷器,来自欧洲的香料之类的货物充斥市面,武士佩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昂首阔步招摇过市,再加上精致的楼阁寺院,优美的山水风光,以及缤纷似雪的樱花,整个江户俨然人间天堂。但是出了江户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各地大明割据一方,山贼多如牛毛,面黄肌瘦的农民忍受着高达七八成的税收辛辛苦苦耕作,终年不休息也填不饱肚子,打仗的时候还得拿上竹刀竹枪过去助阵,简直就是地狱。 日本幕府拥有八万武艺高强的武士,这些武士是幕府的根基所在。然而日本武士不事农商,整天就知道练武或者砍人,幕府所发放的俸禄是他们仅有的收入来源,最要命的是这帮家伙一个个还优俸禄还超高!不难想象,养着这么多光吃饭不做事的武士是何等的吃力。手头同样佶倨的幕府自然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给这些武士发工资的,只能拿大米来抵数。可别小看大米,这玩意儿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可是奢侈品,看过《七武士》这部电影吧?一个村子遭到山贼的威胁,为了抵御山贼,村长跑到镇子去招募武士来帮他们保卫村庄,而他开出的招募条件就是一天两顿米饭————这是他们村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令人崩溃的是,靠着那点大米,他真的招到了七名武士,最终以少胜多打败了山贼!一天两顿米饭就能让七名武士去跟二十几名山贼玩命,由此可见在日本大米有多珍贵了。一名旗本武士每年的禄米多达五十石,当然,就算把幕府卖了也发不起这么多,必然是七扣八扣,找各种借口克扣,但最后发到武士手里的还是多达二十石,就这一项支出便占了幕府近一半的财政收入。这二十石禄米便是旗本武士唯一的收入来源了,旗本武士吃饭穿衣交际,所有支出全靠它,这点禄米肯定是不够的,所以靠典当和替人看家户院的旗本武士着实不在少数。 江户那边的旗本武士便过得这么悲催了,对马岛这鬼地方就更不用说了,杨梦龙能在这里抄出多少财物才叫见鬼! 打劫打到了叫花子窝,杨梦龙大为郁闷,垂头丧气的带领部队上船,走人,将对马岛扔给朝鲜人慢慢折腾。反正在欣赏了朝鲜水兵在对马岛码头上的“精彩”表现之后,他已经对朝鲜水兵的战斗力不抱任何希望了,带这样的猪队友去攻掠日本四大岛那纯粹就是开玩笑,得了,你们就留在对马岛慢慢玩吧。 对马岛一战明军出力最多,收获却是最少的。荷兰人抓到了三千多青壮,朝鲜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战略跳板,只有明军,除了一堆破铜烂铁之外一无所获。唯一还说得过去的战利品就是一千多只活鸡,上船后大家七手八脚把鸡杀了炖汤,味道鲜美,肉质肥嫩爽口,吃了还想吃。 就在大家吃鸡肉喝鸡汤的时候,舰队扬帆出港,朝日本四大岛驶去。在旗舰,杨梦龙让人做了白切鸡,调了辣酱油请阿尔方索和梅斯上校吃,这两位也拿出了珍藏的葡萄酒和大麦啤酒,大家开怀畅饮。几杯酒下肚,杨梦龙便开始大吐苦水了:“我说,哥们,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没有把日本的实情告诉我!?” 阿尔方索装糊涂:“总督你指的是什么?” 杨梦龙说:“你们居然没有告诉我日本穷得跟叫花子似的!如果我知道他们这么穷,打死我我都不会出兵打他们了!” 梅斯上校陪着笑脸说:“杨总督,息怒!这个……这些小岛上的日本人当然是很穷的,太偏僻了嘛,连米饭都吃不上,所吃的菜除了鱼还是鱼。不过日本江户那一带商贾显贵云集,各国商人都在那里做买卖,每年进出的金银财货不计其数,可以说是富得流油啊!” 阿尔方索说:“对对对,等打到江户,随便抢几个街区都能搜集到一大批战利品!杨,让你的士兵不要泄气,最富裕的城市在等着他们呢,还有风情万种的日本姑娘……” 梅斯上校马上说:“对对对,日本姑娘也不错,既漂亮又温柔,很会伺候男人,到时候我让我们的士兵挑十个最年轻最漂亮的送给你,保证你陷在温柔乡里不想出来了!” 杨梦龙连连摆手:“别别别,这种事情别来搞我,我家里就有三位了,如果我敢在外面乱搞,她们会杀了我的。再说了,我对那些平均身高一米四多一点,脸上敷着子弹都打不穿的白分,还用染料把一嘴牙齿弄得黑漆漆的矮冬瓜没兴趣!” 阿尔方索纳闷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 梅斯上校笑说:“看来总督大人对矮小的日本女人没兴趣了,也只有凯瑟琳小姐那种高挑秀硕、博学多才的女贵族才入得了总督的法眼。” 杨梦龙紧张的说:“别瞎说,让我家里那几位听到了会杀头的!” 阿尔方索和梅斯上校哈哈大笑。 “阿嚏————” 万里之外的欧洲,亚德里阿海上,当着众多贵族的面,凯瑟琳没来由的打了个大喷嚏,淑女形象真的是毁到姥姥家了。好在跟她同船的威尼斯海军将领和城邦议院的议员都紧张的注视着远处那艘小山般巨大的报废商船,而水手们则忙着将一门门130毫米口径滑膛炮推到炮位,朝那艘商船瞄准。总督有些忐忑地问凯瑟琳:“亲爱的丹多罗小姐,这种炮真的有那么可怕的威力,能够一举击沉这么大一艘战舰吗?” 凯瑟琳说:“尊敬的总督,你只管放心,你马上就会看到这种来自东方的火炮的威力是何等的致命了。世界上没有一艘战舰能够承受住它一轮直接命中,更没有一支海军的海员能在被它击中之后仍然坚守岗位……看,开始了!” 那边,炮手已经将炮弹和成包的颗料火药装进了炮膛,舰长一声令下,十二门130毫米口径舰炮同时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黑洞洞的炮口喷出雷暴样的火光,整艘战舰仿佛都往后退了一下。十二发硫磺弹划空而过,狠狠砸向六百米外的敌舰,有三分之二的炮弹打偏了,在海面上激起一道道高高的水柱,但还是有四发炮弹直接命中商船,在船体上砸出了四个大窟窿。总督微微点头,首轮发射便有三分之一的炮弹直接命中,这个命中率已经非常理想了,换了威尼斯最好的大炮都做不到。海军将领也喜形于色,这么大的口径,这么高的命中率,如果一艘战舰全部装备这种火炮,那战斗力可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凯瑟琳叫停了第二轮齐射,理由是不需要,要摧毁这艘商船一次齐射已经足够,没必要浪费昂贵的硫磺弹。大家对她的话表示半信半疑,在没有高爆榴弹和燃烧弹的时代想要击沉一艘战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几斤重的实心铅球对于一艘几百吨、上千吨的战舰来说显得实在渺小,往往两支舰队对轰了半天,大家的甲板上都骨肉狼籍船帆倒折了,真正被打沉的战舰也就那么十几艘、几艘而已。这艘商船的排水量是一千五百吨,想击沉这么艘大家伙,四发炮弹足够吗? 凯瑟琳————准确的说是硫磺弹没有给威尼斯人任何质疑它们的机会,也就二十来秒钟,商船冒起浓烟,很快便汇成一道黑压压的烟柱冲天而起,大火从战舰的底舱冲腾而起,爬上甲板,索具和船帆成了最好的引火物,而放置在船上模拟战舰被击中后的真实场景的火药桶接连爆炸,发出此起彼伏的巨大轰鸣,整艘商船被炸得碎木横飞,大团火球四处乱抛。火焰席卷了甲板,一直爬上桅杆顶端,巨大的船帆变成了火炬,二三十公里外都能清楚的看见那高高冲起的火光! 威尼斯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们都不敢置信,仅仅是四发炮弹便将这么大一艘船给摧毁了!海军司令德温特将军额头冒出冷汗,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说:“这艘船就算不沉也彻底毁了啊……这么猛的火势,谁还敢呆在上面?可怕,太可怕了!” 议长同样抽着凉气,低声说:“如果是真正的战舰,此时恐怕早已四分五裂了,因为真正的战舰上存放的火药是这艘靶船的几倍,大火一烧,火药库里的火药被引爆,会将整艘战舰炸成碎片的!” 总督扔下望远镜,激动地对凯瑟琳说:“丹多罗小姐,你为城邦换回了我们梦寐以及的镇国利器,真是太棒了!你抓紧时间休息,我让人加紧收购那位东方总督需要的东西,等搜罗完毕你马上出发!不仅要带上那些货物,还要带上足够的金币,我们要抢在其他国家反应过来之前采购更多舰炮和炮弹,城邦的未来就靠它了!” 九十五 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 为了证明刚才并不是一个意外,威尼斯海军司令带着一副割肉的表情下令把一艘即将退役的战舰开到五百米外,然后所有水手离舰,接着,他向操纵130毫米舰炮的炮手下达了炮击那艘战舰的命令。 这确实是大手笔。今非昔比,两百年前的威尼斯人是地中海的巨无霸,和热那亚等城邦一起垄断了整个地中海的海上贸易,那时候的威尼斯战舰比狗还多,是不会心疼一两艘战舰的。可是现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威土战争之后的威尼斯不管是军力还是财力都大幅缩水了,海军建造新舰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而他们的死对头土耳其海军却越来越强大了,在这种情况下每一艘战舰都是非常珍贵的,拿一艘货真价实的现役战舰去充当靶船,也难怪亲爱的海军司令的表情看上去会像有人正在割他的肉。 十二门130毫米后装滑膛炮很快就装填完毕,再一次显示了后装火炮在装填速度上的天然优势————就是拿昂贵的丝绸来裹火药实在是太败家了而已。这时海军司令改变了主意,让这十二门大家伙先别忙着开火,他下令打出旗语,三艘装备前装滑膛炮的战舰一起瞄准了那艘靶船,同时开火,直打得硝烟翻滚如墙。上百枚铅球劈头盖脸的朝那艘靶船打去,那艘倒霉的靶船发出一阵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木屑弹片似的四下飞溅,一面帆被打出了好几个窟窿,索具断折。但是这一轮声势浩大的炮击所能取得的战果也仅限于此了,身上多了十几个窟窿的靶船还好好的在那里,目测至少还能挺过三四轮齐射。那三艘战舰又打了一轮齐射,这次火力更加凶猛,一根桅杆被炮弹拦截折断,主帆轰然倒下,宣布这艘战舰已经丧失动力了。又有一发炮弹击中了船舵,当即将船舵打了个稀巴烂,这下倒好,整艘战舰都成了搁浅的鲸鱼,铁定是完蛋了,如果这是在战场上,等待它的必将是铺天盖地的炮火,直到它沉没为止。但是水手登船检查了一遍,发现底舱仅仅是多了几道裂缝而已,这么多炮弹,居然没有一发能够直接击穿底舱让它进水完蛋的。当然,这个时候威尼斯海军可以靠近一点,瞄准吃水线以下开火,让这艘靶船进水倾覆,不过现在威尼斯人显然有了更好的选择。海军司令一声令下,那十二门已经饥渴难耐了的130毫米后装滑膛炮同时开火,这次命中率有点低,仅两发炮弹命中目标,看得凯瑟琳脸都黑了————本小姐弄这些炮弹回来容易么,你们居然这样子挥霍! 但是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那艘靶船中弹后不久便燃起大火,浓烟滚滚,转眼之间大火便冲上了甲板。一个炮位存放的火药桶被火星引燃,发生猛烈的爆炸,这一炸可不得了,其他炮位的火药跟着轰隆隆的炸开了,浓烟中爆炸闪焰如闪电般闪耀,舰体结构在猛烈的爆炸中破碎,甲板碎片四下飞舞,也就十几秒钟吧,整艘战舰已经一片狼籍,变成了火船。这艘倒霉的战舰的遭遇证实了议长大人的话:如果真正的战舰被硫磺弹击中,只会沉得比商船还快! 威尼斯水兵们大声喝彩,一个个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海军将领们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海军司令的手吼着要他把那些前装滑膛炮多分一点给自己: “我们应该挑选出速度最快、水手操舟技术最精湛、舰体最坚固的战舰装备这些大炮,每艘战舰装备四门,不,哪怕仅仅装备两门也能大幅提升战舰的攻击力了!我麾下优秀的战舰最多,应该优先给我们装备!” “任什么优先给你们装备?我的舰队的优秀战舰比你少啦?”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谁敢跟我抢,朋友都没得做!” “说得我们好像很喜欢跟你做朋友似的……” 得,都撕破脸皮了,就差没有大打出手啦。军人都是这样,杀伤力越强的武器他们越是喜爱,这种病源自人类骨髓中的暴戾因子,无药可救,只有两万伏高压电电击方能治愈。 凯瑟琳见将军们争得唾沫横飞,不由得低低的叹息一声。她很想告诉将军们,这些在他们眼里非常厉害,非常了不得的舰炮其实是次等货,世界上威力最强大、射速最快的大炮在东方,那种大炮的口径没有他们手中这批滑膛炮大,但是所发射的炮弹的威力却是硫磺弹的几倍,能够直接将敌舰炸得粉碎!不过,见大家这么开心,她也就不去泼冷水了,先让他们高兴着吧,希望这次她能够顺利的将120毫米线膛炮拿到手,哪怕是一门也好!她轻声对总督说:“其实我们不应该依赖对外采购,我们可以进行仿制……这种火炮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改变了装填方式,炮弹做得更加复杂,更加精妙而已,中国人能做到,我们一样能做到!” 总督轻轻抚摸着光滑如镜的炮身,叹息:“仿造?哪有那么简单!这炮身是钢铁制造的吧?我们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钢铁加工的技术难题,更无法搞到大量生产这种火炮所需的大批钢铁,这一切都需要充足的时间,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丹多罗小姐,你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中国,抢在其他国家得到风声之前多采购一些舰炮,能不能击退土耳其人的入侵全看它了!” 凯瑟琳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吧。” 总督说:“要不你过几天就带上足够的金币、香料以及那位总督点名要的书籍、人才出发,至于马匹之类的货物,我们另外组织一支船队送过去?” 凯瑟琳蹙起眉头:“这么紧迫?” 总督说:“土耳其人不愿意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天都不肯!” 想到土耳其人的巨大威胁,凯瑟琳也泛起一股无力感,咬咬牙,说:“好,一个星期之后我就出发!” 大美女凯瑟琳还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出发,而现在杨梦龙已经逼近他的目的地了。 他的目的地就是九州博多湾。 相信看过元日战争的朋友对博多湾这个地名都不会陌生。没错,当初元军两次伐日就是在博多湾登陆九州,跟严阵以待的日本武士爆发空前惨烈的恶战的。当时日本武士还停留在阵前单挑的阶段,而训练有素的元军却把多兵种联合作战玩得出神入化了,蒙古骑兵往来飞驰绵绵抛射,北方汉军、契丹军的射士在阵前布列如墙,默不作声的拉开强弩,在弩箭的呼啸中挥舞武士刀冲上来的日本武士成片倒下……尽管日本武士异常凶悍顽强,还是在元军多兵种联合打击之下节节败退,最后连老人小孩都上阵了。如果没有意外,等待日本的将是一场可怕的大屠杀,可是意外偏偏就发生了,要命的台风来袭将大批战舰刮沉,元军的补给连同战舰一起被巨浪拍进了海底,失去补给的元军军心大乱,日军趁机发动反攻,登陆的部队几乎团灭。正是这一仗让日本两千年来头一次有了自认为可以跟东方那个大国抗衡的底气,那场被视为神迹的“护国神风”在直在日本人的梦里呼啸着,一刮就是六百年,直到被美国人的原子弹敲醒。 杨梦龙选择在博多湾登陆,没别的原因,纯粹就是在哪摔倒就在哪爬起来。六百年太久了,他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想用自己的铁拳将日本人的“神风”砸个稀巴烂了!对此,梅斯上校多少有点儿无奈,说:“总督阁下,你真是太固执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博多湾一直是日本防御的重点,海岸上还有很多日本在壬辰战争之后为了防御大明可能发动的进攻而修建的工事,而九州武士又是整个日本最为凶悍顽强的一拨武士,你在这里登陆跟他们硬碰,真的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杨梦龙耸耸肩,说:“硬碰硬这种简单有效的战争方式一直是我们中国人比较擅长的,不是吗?日本人一直在吹嘘说日本武士九州第一,九州武士熊本第一,我就是要看看这个胆敢号称日本第一的九州武士有多凶悍顽强!” 阿尔方索叹气:“其实如果你想跟九州武士较量,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实在没有必要在九州跟他们死拼的……” 杨梦龙说:“我们中国人有个习惯,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三百年前我们在这里栽了个大筋斗,当然要在这里把面子找回来!” 沈廷扬不得不提醒他:“大人,在这里栽个大筋斗的是元朝,跟大明没有任何关系!” 杨梦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谁说跟大明没有任何关系的?大明取代蒙元成为神州大地的主宰,前朝留下的一切我们都要接受,不管是荣耀还是耻辱,都得兜着,懂!?” 沈廷扬心里说:“我要是能弄懂你那些歪理,就只能证明我跟你一样,疯掉了!”把目光投向吴胜,示意他出来说几句话。 然而吴胜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越来越近了的博多湾,眸中燃烧着嗜血的火焰。他可没有忘记嘉靖年间跑到江南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惨案的倭寇中,九州武士占的比例非常高! 以前一直是你们袭击我们,抢掠我们,现在大爷我也带着万余大军打到你的老窝来了,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没有忘记,现在,还债吧! 九十六 九州战纪1 海面上浓烟滚滚,黑压压的,乌云一般盖住了海面,不时有爆炸声传来,滚雷一般震得连空气都微微震动,十分骇人。 海水已经被鲜血染得微微泛红,无数尸体和碎木在海面上攒动沉浮,更多的人在燃着熊熊大火,正快速倾斜的战舰上狂呼大喊,或者抱着一切浮得起来的东西往海里跳,拼命往海边游去,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仍然依稀可以听见他们的哭喊之声。 岛津怒志站在海边小山上,用单筒望远镜看着海面上的惨剧,一言不发,并不魁梧的身躯犹如一座冰山,只是手背青筋毕露,牙关咬得格格响。 他的海军,完了,全完了! 当着他的面被敌军歼灭的! 以岛津家为首的萨摩藩是九州地区的统治者,岛津怒志虽然没有家督之名,却掌握了实权,只等在江户那边养老的现任萨摩藩家督岛津忠恒咽气,便可以扶正了。岛津家无暗主,萨摩藩能在战乱不断的日本稳如磐石,不管时局如何变动都能发展壮大,自然是英才辈出,岛津怒志的祖父岛津义弘在朝鲜战场上有着“鬼石曼”之称,可谓诡计多端,而又不失九州武士特有的冷酷、坚韧,是明军的劲敌,援朝明军与岛津义弘多次交手,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父亲岛津忠恒同样是一号狠角色,十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岛津义弘参与了侵朝之战,勇武之名闻达全军,继任家督之后还出兵侵占硫球,大大扩张了萨摩藩的地盘。承载着整个家族的荣光的岛津怒志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从自幼便开始习武和学习兵法,年纪轻轻便成为一名武艺超群的武士,在兵法上也颇有见地,也正因为如此,岛津忠恒才放心的将整个萨摩藩交给他,自己到江户那边养老。岛津怒志雄心勃勃,一心要建立远超先辈的武勋,让岛津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掌权以来厉兵秣马,大力编练海军,并与大明、葡萄牙人、荷兰人都建立了良好的贸易关系,通这些这些合伙伴获取大量武器和物资,壮大岛津家的实力。他的理想是再来一次征朝之战,跟那个古老的东方大国战上一场,洗雪壬辰之战惨败的奇耻大辱! 天照大神大概觉得这个二愣种精神可嘉,慷慨地给了他跟明军交手的机会,但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大对————明军打到他们家门口来了。 事实上,对马岛离博多湾也没多远,明军血洗对马岛的时候,便有渔民大惊失色的跑过来,带回了明军与荷兰人同流合污入侵日本的坏消息。岛津怒志一下子蒙了:明国和荷兰人吃错药了么,好好的怎么打到日本来了?他赶紧派出三艘小船去侦察,得到的报告是明军和荷兰人确实是打过来了,目标还非常明确,就是奔他们来,而且还有不少战舰————就他们所见的便有五十多艘了! 这下岛津怒志不淡定了,五十多艘战舰就敢跑到我的地盘来浪?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他果断派出了自己的海军:一支拥有六十多艘战舰的舰队,准备将明军和荷兰人撕成碎片! 然后他便看到自己的舰队朝战舰是他们五倍以上的敌军舰队发动进攻,很快便被撕成了碎片。 八格牙路,到底是哪个脑残报告说敌军只有五十多艘战舰的?回头一定要砍掉他的脑袋! 心腹爱将桦山好古有些忧心的说:“将军,我们的海军怕是全军覆没了,敌军舰队再无障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任意一个港口登陆,我们却要处处设防,太被动了,这可如何是好?” 岛津怒志说:“我们在陆地上等着他们!他们没你说的那么潇洒,风暴随时可能到来,他们必须尽快登陆,否则就会像元寇那样悉数葬身鱼腹。而他们一旦登陆,我们的机会便来了,论步战,没有人是九州武士的对手!” 桦山好古仍然有些担心:“但愿吧……”朝山下一望,所看到的尽是一片片颜色鲜艳的旗子,认旗、背旗汇成了一片海洋,上万九州武士和足轻巍巍列阵,刀枪如林,战旗如云,军容鼎盛,这多少让他有了一点信心。九州武士素以凶悍顽强著称,又有主场作战之利,挡住敌军应该不成问题吧?只要他们能顶住几天,长州藩的援军就会赶到,到时候敌军必将会被赶下大海。运气好的话甚至不用等到被日军大举反击的那一天,敌军便已经被飓风掀起的巨浪拍进海底了…… 三百年前元军在博多湾惨败让日军对中国建立了心理优势,在他们眼里,日本是神佑之国,拥有神风的庇护,不管多强大的敌人,从他们决定将战火烧到日本本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要失败的了,即便是海军的惨败,也没有动摇他们的自信。 而明军也没让他们等太久,在轻松将萨摩藩这支袖珍版海军撕成碎片之后,变形金刚舰队稍作调整,便朝着港口冲了过来。岛津怒志瘦削的脸上掠过一丝怒色,怒声说:“明军也太狂妄了,他们以为就凭他们这几艘战舰就可以摧毁我们的岸防工事了么!?” 桦山好古说:“明军得意忘形了!我们在港口这边部署了十几门国崩,就他们这几艘船冲过来,给我们塞牙缝都不够……咦?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变形金刚舰队在距离海岸五百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这个距离让日军很难受,他们部署在海边的炮台、床弩和投石机要么打不了这么远,要么根本就打不中,只能看着人家在那里浪,真是可恶! 杨梦龙站在霸天虎号的船头,用望远镜观察着海岸的炮台,嘴里啧个不停:“啧啧啧,小日本也太抠了,这么重要的工事居然一点钢筋水泥都舍不得用,弄出一堆豆腐渣工程!就这破工事的质量,别说用舰炮,老子一脚都能将它踹翻!” 沈廷扬翻了个白眼:“大人,你以为日本是我们呀,他们连水泥为何物都不知道!” 杨梦龙耸耸肩,说:“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了。开炮吧,老子看那些工事不顺眼,给我废了它们!” 沈廷扬问:“先用火箭炮还是先用后装线膛炮?” 杨梦龙不加思索:“先用火箭炮,这玩意的炮弹便宜!” 沈廷扬说:“明白了!”扭头下令:“火箭炮瞄准海岸炮台发射,摧毁他们的工事!” 旗手马上打出了旗语,四艘战舰的火箭炮发射装置上下调整,朝海岸炮台瞄准。炮弹早就装填好了,就等着点火发射啦!这时,海岸炮台突然腾起大团硝烟,铅球破空而来,打在海里激起十几米高的水柱,小样,威力还真不错!可惜准头不行,打得最准的一炮都偏了两百多米呢。明军水兵不屑地撇撇嘴,娘的,这也叫炮?等一下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炮! “发射!” “发射!” “发射!” 一声声大喝炸雷似的响起,射手兴奋地将火把探向成束的导火索,一点着就赶紧开溜。火苗在导火索上飞窜,很快就爬到了尽头,紧接着———— 咻咻咻咻咻———— 密集而尖厉的呼啸声拔地而起,火箭炮发射管里喷发出灼热的气浪,白色硝烟翻卷如墙,条条火龙从发射管中激射而出,弹道纵横错旮,转瞬之间便交汇成一张可怕的火网,尖厉地呼啸着,朝港口猛罩过去!严阵以待的日本武士和将军们都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那道猛罩过来的火幕面色发白,什么鬼玩意,这么骇人!? 下一刻,火幕落下,炸点像万花筒一样绽开,膨胀成大团火球,以惊人的速度扩散,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让天空隆隆作响,让大地猛烈抖动,很多武士和足轻只觉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萨摩藩的权力中枢鹿儿岛城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从中喷发出骇人的烈焰,建筑物被爆风撕得粉碎,树木不是被横飞的弹片削成了牙签,就是被爆炸产生的高温点成了火把,大火在树冠上熊熊燃烧,着火的树枝树叶雨点般洒落,落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整个鹿儿岛城一片火海,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瞬间被炸成了碎片,还活着的在大火中发出惊骇若狂的尖叫声,或者抱着孩子背着老人无头苍蝇似的在街道上狂奔,就连自己在喊些什么都不知道了,一句话,大家都被如此恐怖的打击给吓着了!岛津怒志眼珠子险些掉到了地上,嘶声叫:“这……这是什么武器?是火箭吗?火箭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威力了!?” 桦山好古额头上全是冷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要是刚才那些火箭落在我们的部队中间,肯定是死伤无数了!将军,我恳求你让部长后撤,离海边远一点!在这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相反还会被明军的火箭打得死伤遍地!” 换平时岛津怒志肯定会板着脸把桦山好古骂个狗血淋头,不战而退,还算什么武士?岛津家没有这样的传统!但是明军火箭的威力把这位大少爷给吓得不轻了,同时也让他意识到,把部队摆在这里确实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在明军火箭炮面前,再多的部队也不过是一堆靶子而已!他抹了一把冷汗,叫:“后撤一里!” 日军武士如逢大赦,忙不迭地后撤。 而此时,杨梦龙正冲炮手们大发雷霆:“你们是怎么打的,啊?让你们打炮台,你们打人家城市,给我指南打北是吧?你们还真是人才!回头扣你们一个月的军饷,看你们能不能长点记性!” 一帮炮手被他训得跟孙子似的,却不敢还嘴。刚才这一轮射击真的是太让人失望了,打了一百六十多枚火箭炮炮弹,那十几座炮台还好好的在那里,倒是人家的城市给轰成一片火海了,偏得实在是离谱!不过打出去的炮弹是没有办法再抓回来了,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装弹,等待下一次射击的机会…… 九十七 九州战纪2 在杨梦龙的咆哮声中,变形金刚舰队开始第二轮齐射。又是一百六十多枚火箭倾泄而出,火棉燃烧喷发出来的尾焰汇成一片炽烈的火幕,掠过海岸线罩向了萨摩藩的部队。 非常的神奇,这一百六十多枚火箭又是全部打进了鹿儿岛城。烈焰火墙拔地而起,电闪雷鸣中,狂风裹着烈焰呈圆形排山倒海的扩散,将一个个街区圈入火焰漩涡之中。被吹中的樱花树连根拔起,土木结构的建筑物轰然倒塌,树皮搭成的房子火柴盒似的燃烧起来,无数鹿儿岛居民在熊熊大火中挣扎哀号。这炼狱般的烈焰看得荷兰人和日本人都面色惨白,杨梦龙则被气得直跳脚,他奶奶的,都打了三百多枚火箭了,岸上那几个炮台居然还好好的的那里两轮火箭都白打了! 考虑到火箭消耗得非常快,而这帮火箭炮射手的水平实在有点儿抱歉,杨梦龙悻悻地下令火箭炮停止射击,他必须为接下来的战事预留出足够的火箭弹,在鹿儿岛浪费太多可不行。 “120舰炮,开火!” 一声令下,位于舰艏的三门120毫米线膛炮把炮品指向炮台,正准备射击,却看到炮台里面的日本士兵抱着头尖叫着从里面逃了出来,连滚带爬的逃下高地,逃之夭夭。炮手愣住了,我都还没打呢,你们跑什么跑? 他们是没打,但是火箭炮两轮齐射那火山喷发似的的恐怖场面已经把炮台里的萨摩藩士兵给吓得肝胆俱裂了,好不容易盼到火箭炮停止射击,马上毫不犹豫的逃了出来,两片脚掌上下翻飞,扬起一道烟尘,势如疾风骏马,那种速度,那种激情,那种对阳光和生命的渴望,就算把博尔特请来也得跪! 杨梦龙眨巴眨巴眼睛:“怎么都跑啦?真没种!”耸了耸肩,对吴胜说:“你来指挥吧,我不玩了,没意思!” 吴胜心里说:“早就该让我来了!”扭头对旗手说:“打出旗语,让虎兵营登陆,建立前哨阵地!” 旗语打了出去,一千二百名身披重甲的鄂伦春虎兵手持强弓虎枪,分乘六十艘小船,离弦之箭似的朝码头飙去。这些虎兵都是在旅顺之战中被俘获的,被送到山东之后,被吴胜往死里操练了近一年,他们本身就战力强悍绝伦,在接受了近乎残酷的训练之后就变得更加恐怖了,每个人身上的盔甲重达六十斤,所使用的武器除了高锰钢打造的虎枪和工兵锹之外,还有一副强弓和四十支利箭,就这样他们都还有余力带上六枚手榴弹。有人还带了一柄重达八斤的短柄铁锤,这玩意儿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铁罐头的。此外还有睡袋、干粮、水袋、马奶酒、雨衣等等装备,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每名虎兵负重至少九十斤!背着如此沉重的装备居然还能奔跑如飞,让人不得不惊叹这帮蛮族体格的强悍。在登莱新军的训练自然是非常艰苦的,但是虎兵们却觉得在这里跟天堂一样,每天都有烈酒鲜肉,还有美味的蔬菜水果,病了还有医院,这些在白山黑水中是不可想象的,不少虎兵主动找吴胜,希望能回一趟老家,将家人和朋友也带过来,吴胜权衡再三,便答应了,让两百多名虎兵经朝鲜秘密返回东北,把自己亲人带过来。在出征前,已经陆续有虎兵带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回到山东,相信用不了多久,虎兵营的兵力会翻上一番的。 不过,眼下这些虎兵完全没有了在山东时的憨厚老实,每个人都抿着嘴唇奋力划浆,弓箭手扣着一支箭搭在弦上,只等日本武士冲到码头便请他们尝尝四石滑轮复合弓的滋味————这玩意儿隔着六十步能一箭洞穿牛腹,即便有滑轮省力装置,一般人也不容易拉开,但对于这些虎兵来说,这都不算事。 一年的训练还是很有效的,即便是在划船,虎兵营也自觉的保持队形,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瞎冲一气。六十艘战船排成三排,船与船之间相隔二十步,留出充裕的闪避空间,以免遭到炮火轰击而撞成一团。这一幕看得岛津怒志再次眉头大皱,不大确定的问身边一名家臣:“这……这真的是明国军队吗?我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那名家臣年轻的时候曾带着一伙破产的武士,到中国沿海地区进行劫掠,中国沿海地区的福庶和那叫花子般的军队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即便日本在壬辰战争被明军打得大败,也没有改变他对明军的蔑视,一群叫花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然而虎兵营却将他的傲慢击了个粉碎,看着那些虎兵距离海岸还有几米便一跃而起,稳稳跃上陆地,他只觉得压力山大,讷讷的说:“他们除了旗帜跟明军是一样的之外,就没有哪里跟明军是相似的了……” 越来越多的虎兵冲上了码头,闪耀的甲光汇成一片金属海洋,看得日本武士面色发白。看着那些金属堡垒般的虎兵,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武士刀,越看越泄气————怎么看都不像能砍得动这些铁罐头的样子嘛。倒是他们的十字枪还可以试试,前提条件是这些只有一身皮甲的长枪兵能活着冲到这些铁罐头面前。岛津怒志咬咬牙,喝:“长勇,你上,把这些明狗赶回大海去,夺回炮台!八嘎,让我抓住守炮台的那帮家伙,非把他们剁了丢进大海喂鱼不可!”刚才炮台守军那连滚带爬的逃离阵地的举动将他气炸了肺,只想杀人。炮台丢了,他拿什么来守鹿儿岛城! 身材矮小的长勇“嗨”一声,纵身上马,举起十字枪朝码头一指,大喝:“铁炮队,长枪兵,还有岛津家忠勇的武士们,跟我来!”策马朝码头奔去。两千名萨摩藩士兵手持鸟铳长弓,竹枪长刀,快步跟上,每个人的神色都很紧张,甚至有点迷茫,但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恐惧。这也是国势使然,现在整个日本正处于国力上升阶段,武士之风极盛,人人好勇狠,轻生死,纯粹就是一群狼,即便敌人再强大他们也敢扑上去撕咬。 沈廷扬有些紧张的问吴胜:“要不要开炮支援?” 吴胜摇头:“不用,虎兵能对付他们!”再次扭头对旗手下达命令:“打旗语,让袁宗第准备!” 旗语又挂了出去,水手们齐心协力将一条条小船放下,罪犯军团的射士默默整理装备,带着横刀弓弩登船。 这时长勇所率领的部队已经逼近到距离虎兵仅四百米远了,虎兵们仍然保持着沉默,只是默默地将末端有一根长钉的虎枪斜插在地上,擎起了强弓。 长勇心里暗暗吃惊,这支明军也太冷静了吧?这一仗不好打啊!他十字枪一扬,日军放声嚎叫,骤然加速,向虎兵营猛冲过去,平地顿时卷起一股人浪,长枪如林攒动,刀光耀眼,煞是骇人。杨梦龙有些惊讶的叫:“连试探都不试探就直接冲锋?” 吴胜抿着嘴唇说:“战术而已。他们的鸟铳和长弓射程都不足,必须加速冲到我军阵前四十步才能射击,否则射击也是白费,当然,如果能虚张声势诱使敌军的火铳先行射击,就更加美妙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想得美!” 这时,码头上传来嗖一声锐响,一支绑着红绳的利箭激射而出,插在百米外,红绳迎风舞动,十分显眼。这一箭标出了射界————一百米,正是虎兵们手中的四石滑轮复合弓最佳杀伤距离。日军虽然不知道这些嗜血的虎兵手中的滑轮复合弓的威力,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标出射界,他们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吼,迎着指向他们的箭镞咬牙加速。正面冲向箭阵的感觉自然不会美妙,但他们也没有办法,这个时候越怕死死得越快,唯有尽快穿越敌军弓箭手的火力网才有活命的希望,所有,硬着头皮上吧! 涌动的人潮越过了那支绑着红绳的箭。 虎兵营参将怒吼:“放箭!” 嗖嗖嗖嗖嗖———— 呼啸声骤起,三棱形箭镞化作点点森冷的寒星,朝日本武士电掣而去,当即惨呼声大作!激射的箭镞粗暴地撕裂日本武士瘦小的躯体,前胸入后胸出,带出一蓬蓬血雨,有些同时被十几支箭射中的倒霉蛋甚至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双脚离地向后飞了出去! 第一波箭雨尚未落尽,第二波金属风暴再起,又是上千支利箭刮风般射出去,冲锋的日本武士再度倒下一大片,很多中箭倒地惨叫的伤员更是被利箭直接钉死在地上,人都死透了,身体还有微微痉挛。日本武士的防护装备真的太差了,有副皮甲算豪华型装备了,竹甲也马马虎虎,更多的人只有一身粗布衣裳,这样的装备在虎兵营倾泄出的箭雨面前跟裸奔有什么区别?蒙古军在破虏城的遭遇在日本武士身上重演了,而且日本武士比蒙古军还惨,蒙古军好歹还有一身皮甲,他们连这个都没有,只有惨叫的份!箭雨在狂啸,绵绵不绝,死亡风暴席卷战场,每一秒钟都有成堆人倒下,惨叫和四溅的血光让侥幸没有中箭的武士心尖直颤,他们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迟疑下来。 长勇厉喝:“不要停!加快速度!停在这里只有被人家当靶子射的份,岛津家的武士们,证明你们勇气和忠诚的时候到了,冲————”一支利箭钉入他的胸膛,从后背透出一大截,封死了他的话。但是他的豪言壮语还是激发了日本武士们的勇气,大家迎着箭雨,踏着死伤者那鲜血淋流的身体闭着眼睛向前冲,越过那道死线,一直顶到五十米。被保护在中间的铁炮手以最快的速度越过长枪手出现在最前列,举起了鸟铳。虎兵营那十轮箭雨给他们造成了太过惨重的杀伤,所有人都红眼了,恨不得将这些可恶的家伙打成筛子! 箭雨戛然而止。 代替长勇指挥的弥次郎兵卫大喜,嚎叫:“他们没力气开弓了!铁炮队————” 一千多个嗓子迸出的咆哮形成的海洋淹没了这个上窜下跳的矮子的声音,所有日本武士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一道铜墙铁壁朝他们猛撞过来! 在日本武士惊骇的目光中,虎兵们扔下滑轮复合弓,擎起虎枪,排成三排放声狂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日军猛撞过去! 我的天,这帮家伙还是人吗,披着这么重的铠甲居然还能百米冲刺! 弥次郎兵卫嚎叫:“射击,射击啊!” 铁炮队几乎是无意识的扣下板机,砰砰砰砰!枪声爆豆似的响起,打在虎兵们的胸甲上当当作响,一些虎兵倒了下去,但大部队头也不回,只管发力向前猛冲! 下一秒,铁炮队大多数枪手的胸膛便被迎面刺来的枪刃洞穿,瘦小的身躯带着一蓬血雨向后飞了出去。 九十八 九州战纪3 这绝对是日本武士们所遇到过的最野蛮的打法。在他们的印象中,打仗应该先布好阵,反复试探寻找对方破绽,将领彼此之间还要通一轮书信问候一下对方以示礼貌,甚至互相赠送一点礼物,摆足了风度才开打了,战争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只是一种炫耀自己的才学,证明自己勇气的游戏。然而虎兵营压根就不吃这套,每人射出十支箭把对方射得死伤累累之后,抄起虎枪便猪突冲锋,摆明了就是要仗着坚甲长枪撞死那帮死矮子!都兵戎相见了还讲什么风度?有病! 这野蛮的冲撞完全出乎日军的意料,他们本来还以为虎兵营会凭借弓箭上的优势继续跟他们对射的,没想到一照面对方就开始猪突冲锋了。猝不及防之下,站前排的铁炮队第一个遭殃,他们打完一发子弹,压根来不及重新装填,就被虎枪刺了个前通后透。虎兵们原来用的虎枪长两米半,现在增加到三米,同样是用钢筋作里脊,外夹竹条,再裹以麻布,涂以生漆制成弹性相当不错的枪杆。为了防止刺得太深不易拔出,枪刃末端还加了两柄上弦月状的钩镰,这玩意儿可以阻止虎枪刺得太深,同时也可以割敌人的小腿将其拖倒。这种在河洛新军里已经淘汰了的兵器在虎兵手中变成了可怕的杀戮利器,挑飞了那些火枪手后,不等日本武士们反应过来,第二排虎枪又刺了过来,毫无悬念地刺倒一片。日本武士发出惊恐的、歇斯底里的狂叫,各种兵器拼命地递过去,疯狂攻击这些虎兵,竹枪、十字枪、武士刀、薙刀、镰刀、缠在镰刀刀柄上的链锤……十八般兵器全用上了,把虎兵的胸甲、头盔、胫甲、肩甲敲得当当作响,整个战场跟打铁铺似的,热闹非凡,至于杀伤效果嘛…… 非常差劲! 日本终究是一个岛国,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幸运之处在于,海洋帮他们阻挡住来自大陆的敌人,使得他们两千多年来免受外敌入侵,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幸之处在于,海洋使他们孤立,没有办法像大陆国家那样与众多国家和民族进行充满鲜血和智慧的互动,发展自然也就很缓慢了。他们没有面对过来去如风的强大骑兵集团,也就没能发展出射程超远的强弓劲弩;他们没有面对过全身上下都裹在坚甲之中,刀枪不入的重装步兵,因此没能发展出比较有效的破甲武器;他们没有试过敌军大举南下,整个民族命悬一线的危机,也就没有办法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动员机制,一旦外敌入侵,可能还没开打,他们自己就先乱了。看看吧,竹枪那种垃圾就懒得说了,他们的武士刀、薙刀、镰刀看上去寒光闪闪,吹毛得过,非常吓人,问题是,有哪一件是为破甲而设计的?让他们照着牛的大腿骨砍上一刀,估计那刀就废了!十字枪破甲效果还不错,但虎兵的胸甲是用高锰钢制成的,平均厚度达到两毫米,而且还是整块钢板冲压而成,刺得动才叫见鬼! 倒是链锤还有点用,只可惜也太小了点————绑在刀柄上的玩意儿,能大动哪里去?敲在虎兵的头盔上最多让虎兵晕一下而已。一句话,日军用了上千年时间摸索研制出来的武器面对凶悍的虎兵,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作用,他们的攻击只能给虎兵挠痒痒,而虎兵每一枪刺出都要将一名日本武士挑飞!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一些脑瓜还算灵活的武士跟个滚地葫芦似的滚向虎兵,挥舞武士刀拼命砍向虎兵的小腿。以武士刀的锋利程度,一刀就能卸下一条腿,锋利的武士刀加上下三路技术过硬的武士,这一套路经常能打乱敌军长枪阵————没有哪一队长枪兵在面对一群拿长枪指着你的敌军的时候又看到一群该死的矮子贴着地面滚过来挥刀朝你下三路招呼。然而这种战术也失效了,武士刀剁在虎兵的胫甲上,徒劳地迸出星星点点的火星,跟砍上石柱似的,而虎兵只是抬脚,跺落,便将那些满地乱滚的葫芦脚得肚破肠流,甚至头颅爆裂。为了增强抓地性,稳住下盘,虎兵普遍穿铁鞋,这玩意足有几斤重,一脚踩下来是什么滋味?只有被踩到的人才知道了。 袁宗第带领六百名射士登上码头的时候,虎兵已经将那两千萨摩藩的部队直接打崩了。那些连竹甲都没有,只有一杆竹枪的足轻首先崩溃,连十字枪都刺不动虎兵的匈甲,一根削尖的竹子有卵用!在目睹杀得性起的虎兵将虎枪当长鞭舞得呼呼作响,把好些足轻抽得头鼎爆裂脑浆四溅之后,他们尖叫着扔下竹枪撒腿就跑……丢脸肯定是丢脸,但总比丢掉性命强一点!袁宗第咋舌,这帮蛮夷也太猛了吧,新军在旅顺就是跟这样的对手打吗?到底是怎样打赢的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他又觉得心理平衡了,河洛新军连这么恐怖的对手都能打败,他们这些由破产农民组成的流寇输给河洛新军,又有什么好丢脸的? 罗老三的鬼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大,在想什么呢?再不动手人就要让这帮蛮夷杀光了!” 袁宗第回过神来一看,好家伙,日军已经兵败如山倒,连武士都扔掉了武士刀,加入逃跑的行列了。他狞笑一声:“不用弩了,给他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射士是过来支援虎兵的,已经作好打恶仗的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有想到虎兵这么猛,以少打多轻而易举地打崩了两倍于己的敌军,还支援个屁啊。不过流寇们既然来了,总得捞一把,不能白跑一趟啊,于是大家背好破阵弩,拔出横刀朝日军猛扑过去。现在日军已经兵败如山倒,虎兵不屑在这群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身上浪费体力,但流寇们是不会吝啬自己的体力的,他们的甲重量仅相当于虎兵的三分之一,轻便得很,追上去连砍带刺,逮到一个就撂倒一个。不少日本武士逃着逃着身体就僵住,再也跑不动了,低头一看,靠,胸口多了一截血淋淋的刀尖呢。横刀拔出,他们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蹬上几下小腿,就被一刀砍掉了脑袋。 明军士兵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挥舞横刀疯狂追杀他的士兵,有些嫌跑得太慢甚至连铠甲都扔了,赤着上身追杀逃敌,这一幕看得岛津怒志、桦山好古等人眼皮狂跳,一股凉气从脚底冲直,直透脊梁。以前他们一直觉得汉人很懦弱,很麻木,早已失去了汉唐时代那尚武好战的传统,不再值得敬畏了,现在他们才发现,狼始终是狼!也许那个民族会被平淡的生活磨掉棱角,也许那个民族会被某些天才统治者以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葩政策废掉尚武之风,但是两千多年来,征服的血液一直在这个民族的血管里流淌,一旦被唤醒,周边国家和民族的末日就到了,比如说现在! ————一个从黄土高原走下来的小小部落最终竟征服了东北的白山黑水,漫天风雪的朝鲜,遍布沼泽密林的湖南湖北,征服了广东广西连绵千里的大山,征服了河套平原,最强大的时候甚至将战旗插到乌兹别克斯坦,两千年来屹立不倒,这样的民族竟然被人认为是软弱的,不好战的,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跟全世界开的最可怕的玩笑。不好战,不嗜血,汉族凭什么成为世界最庞大的民族?不好战,不嗜血,如此辽阔的疆土哪里来的?充话费送的吗?从被泛滥的黄河逼得别井离乡,踏上生死未知的征途的那一刻开始,征服的血液便在我们远古先民的血管里燃烧,几千年来不曾断绝,每一个王朝都是以开疆辟土拉开序幕,即便是被认为比较软弱的宋朝,也发了疯似的从周边民族那里抢夺生存空间,所以才有了河湟开边的功绩。不过,跟欧洲那种把别的国家打下来,将那片土地上的一切据为己有的掠夺式征服不一样,中国的征服是直奔对方的土地而去,就是要将那块土地打下来变成自己的土地,至于那块土地上的民族……要么彻底消失了,要么被迫迁到更荒凉更贫瘠的土地去挣扎求活,等哪天那头嗜血的狼发现这块看似荒凉贫瘠的土地也能种庄稼了,他们还得面对相同的选项:灭亡,或迁徙! 说这样的民族不好战,不嗜血,你信吗? 岛津怒志原本是相信的,现在不相信了————人家刀子都砍到他脖子来了!他亲眼看到一名武士被一名明军士兵用胳膊箍住脖子,那名明军士兵急着追杀下一个敌人,就这样箍住他,拖着他往前跑,那名武士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剧烈挣扎,但很快头颅便垂了下去,被活活箍死了。那名明军士兵没能追上逃跑的那名武士,恼怒之下一刀砍下了这个被箍死的倒霉蛋的头,这一幕让岛津怒志不寒而栗,喃喃说:“虎狼秦人……” 他猜对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大多来自陕西,正是秦人的后代。 桦山好古面色发青,强行镇定下来,说:“将军,我建议大军放弃鹿儿岛城,先行撤退!” 岛津怒志怒吼:“八嘎!我们虽然输了一阵,但也仅仅是损失了不到一千名士兵,我还有上万人,就这样放弃城市?不可能!” 桦山好古说:“将军,明军仅仅是出动了一支先头部队,便在瞬息之间冲垮了我们两倍于他们的兵力,实力太悬殊了,硬拼的话,这一仗就算能打赢,岛津家也要元气大伤的!” 一支利箭飞过来,就落在桦山好古脚边,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指着燃烧的城市叫:“将军,你看鹿儿岛城还有办法坚守吗?我们的武士虽然忠勇,但也没有办法守住一个火炉!”上前一步,附在岛津怒志耳边低声说:“明国入侵,是关系着整个日本生死存亡的大事,没理由让岛津家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对手!” 岛津怒志面色阴晴不定,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他现在已经是怒火万丈了,只想压上全部的兵力跟明军拼个你死我活,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像一名真正的武士!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是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家的家督,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整个萨摩藩的生死存亡跟明军斗气,拼光了这一万多精兵,萨摩藩还存在吗?岛津家还存在吗?一切荣耀都将灰飞烟灭!再说,桦山好古说得也没错,抵抗明国入侵是整个日本的事情,没有理由让岛津家独自为整个日本的利益去如此惨烈地牺牲! 想通了这些关节,岛津怒志两眼喷火,从牙齿缝里崩出一个字:“撤!” 九十九 九州战纪4 接到撤退命令,萨摩藩的军队如逢大赦,忙不迭地收拾装备,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战场。鹿儿岛城他们是打死也不敢守了,明军的火炮太过恐怖,根本就没法守,留在鹿儿岛城只有被轰成渣的份,所以还是撤往大隅国那边吧。 袁宗第有些纳闷:“这么快就撤退了?搞什么鬼?” 虎兵营参将葛瓦依尔问:“要不要追击?我们完全可以追上他们,再灭掉他们两千人。” 袁宗第说:“还是不要了,上头命令我们滩头阵地,掩护大军登陆,我们得按照指挥来,不能乱打一气。” 葛瓦依尔咕哝:“真没劲!”一脚跺下去,喀嚓一声,一名还有抽搐的日本武士脑袋像被人砸了一铁锤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罗老三心疼:“多好的首级啊,让你弄成这样了!你不要就给我们啊,一颗能减六个月刑期呢!” 葛瓦依尔爽快的说:“想要人头是吧?城里有的是,我们这就杀进去把里面的人通通砍了,头颅全部归你们,如何?” 袁宗第吓了一跳:“可不能乱来!大人要抓壮丁呢,你把人全给杀了,他非大发雷霆不可!” 葛瓦依尔不高兴了:“你们汉人打个仗都婆婆妈妈的,真不痛快!” 袁宗第心里说:“要是让你们杀痛快了,估计鹿儿岛连只活鸡都没得剩了!” 这时,大军陆续登陆,萨摩藩始终没有再发动反击,显然已经死了要将登陆的联军赶下大海的心思了。荷兰水兵最后登陆,一上岸便拉开架势要对鹿儿岛城发动进攻,吴胜摆摆手,说:“别别别,先别忙着拿下鹿儿岛城,我们先围住它,看岛津家那帮杂碎是不是真的狠得下心扔下这几万人不管,逃之夭夭!” 梅斯上校说:“你们中国人,一肚子坏水!” 吴胜嘿嘿一笑,指挥工兵围着鹿儿岛忙活开了。 此时鹿儿岛城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也陆续有武士登上了城墙,准备守卫已经被火箭炮炸得一团糟的城市。然而他们吃惊的看到,明军没有攻城,而是埋头修补地球,无数把工兵锹挥舞之下,一铲铲泥土扬起,一道长壕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以码头为起点,把整个鹿儿岛城给圈了进去!不仅如此,明军还把挖出来的泥土全垒在自己这一边,垒成一道土墙,一米六深、三米阔的战壕再加上一米六高的土墙,构成了一道地上长城,不用说,这道长城合口之日,就是鹿儿岛的死期! 这还不算,大概是发现海边的沙子是免费的,明军又从船上卸下大量麻袋狂装沙子,然后将沙袋垒在面朝岛津怒志撤退的方向,生生垒出一道长达三千米的沙坝!对了,鹿儿岛城周边不是有不少苹果树嘛,上面的苹果原本是达官显贵享用的佳品,现在全让明军摘了,然后把树砍下来削成尖桩钉在沙坝前,构成阔达十米的鹿砦。就连那些竹轻逃跑时丢弃的竹枪也没有浪费,就他们削成竹签插在战壕里,谁要是掉下去,百分之百是肚破肠流的下场! 一道战壕断绝了鹿儿岛城军民突围的可能,一道沙坝和鹿砦又挡住了萨摩藩军队夜袭的的路线,现在明军可以放心的扎下营地了。他们愉快地搭起帐篷,挖开排水沟和引水沟,然后一阵沙袋狂丢,鹿儿岛城的居民惊恐地看到,他们的水源被截断,流向明军大营! 这下可完蛋了,鹿儿岛城临近海边,打出来的井十口有九口是咸水井,全城居民饮水全赖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供应,现在水源被截断,他们恐怕只有喝海水的份了! 明军也没有放过附近的村镇,派出骑兵四处抄掠,所到之处房屋烧光,粮食抢光,鸡鸭杀光,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蝗虫!这些骑兵收获颇大,带回不少粮食、蔬菜、水果,运气好的甚至逮回来不少妇女,这是最受士兵们欢迎的战利品了。只是有一种战利品很不受他们待见! 吴胜一脸纠结的看着那一瓮瓮长着长长的白色霉丝的豆子,叫:“这什么鬼玩意儿啊,都发霉了还当宝贝一样藏着,能吃吗!?” 杨梦龙说:“说你土鳖你还不服气!这是纳豆,日本的传统美食!” 吴胜干呕一声:“就这鬼样还美食!”挥挥手,“这玩意我们是吃不下的,拿去给袁宗第,看他要不要。” 于是上百瓮纳豆被送到袁宗第那边。 袁宗第抓起一把看了又看,脸揪成一团。他撮了几颗往嘴里送,眼看就送进嘴了,又缩了回来,再送,再缩……最后他还是认输了,过了一年有鱼有肉的生活之后他的胃已经无法接纳这样的食物啦,没办法,挥挥手,说:“这玩意我们吃不下,送给马夫看能不能拿来喂马!” 上百瓮纳豆被送到马夫那边,马夫将它们通通扔进了大海。拿这玩意喂战马?开玩笑,万一把马喂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日本的传统美食纳豆君终于在鱼腹里实现了自身的价值……就是不知道海里的鱼喜不喜欢它们了。 当然,骑兵抄掠回来的绝大多数战利品还是相当受欢迎的,比如说瓜果蔬菜和肥鸡,对于在海上泡了这么长时间的人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日本出产的大米口感也相当不错,虽说少了点,不过拿来喂一万来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忙活了一天的明军兴高采烈地捧着盛满松软的米饭的饭盒,围着架在火堆上炖着菜肴的行军锅,将自己喜欢的菜肴挟起,狼吞虎咽,好不痛快! 正吃着,马蹄声响起,十几名日本武士打着白旗,骑着快马从远处奔来,手上的旗子挥呀挥的,表示自己是军使,要见明军将领。接到报告后,杨梦龙头也不抬,继续吃得唏哩呼噜:“让他们先等等!” 于是,倒霉的日本军使只好留在阵地外继续挥白旗。 阿尔方索将大半杯葡萄酒倒进喉咙里,啧啧嘴,问:“日本人这么快就打出白旗认输了?” 杨梦龙说:“认个屁输,他们才没有那么容易认输,这帮二杆子,不撞个头破血流是不会回头的!” 阿尔方索有点纳闷:“那他们为什么要打白旗?” 杨梦龙说:“莫名其妙的被揍了一顿,换了你你也会派军使过来问问到底为什么会挨揍的。” 阿尔方索恍然大悟。 好不容易,那个二货吃饱了,又喝了杯红茶,打了个饱嗝,懒洋洋的说:“让他们进来吧。” 扎吉冲翁出去,将那帮倒霉的日本军使带了进来。 杨梦龙瞅了瞅那帮被日粉吹上天了的日本武士,第一个感觉就是真他妈的矮,比他矮了整整二十多公分!为首那位还穿着绯红的袍子,这让他格外的不顺眼,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娘呢?不像话! 那个被他认为很娘的军使毕恭毕敬的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叫:“岛津家臣桦山好古,参见上国将军!” 一口汉语还挺标准的。 杨梦龙抬抬手,说:“起来吧。” 桦山好古又叩了一个头,说:“将军麾下的铁血劲旅所向无敌的英姿我们已经见过了,却还不知道上国将军的姓名,乞请赐教!” 杨梦龙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梦龙!” 桦山好古眼皮一阵狂跳:“大明冠军侯?” 杨梦龙有点小小的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桦山好古毕恭毕敬的说:“旅顺之战,冠军侯以寡击众,大破后金五万铁骑,杀得建州野蛮人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天下为之震动,如此赫赫武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话锋一转:“只是,小人不知道,我日本与冠军侯素无嫌隙,相反还有不少商人与阁下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阁下为何突然翻脸,率领大军征讨日本?” 杨梦龙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我要揍你们还用找理由吗?” 此言一出,所有日本武士都怒形于色,握着刀柄跳了起来。桦山好古的脸胀得跟猪肝一样红,声音变得尖厉:“阁下,不要欺人太甚了!我们日本虽然国力不如大明,可也不是好欺负的!阁下无缘无故率领大军跑到日本来烧杀抢掠,就不怕全世界耻笑么!” 杨梦龙说:“你们都能不要脸的划着独木船跑到江南去烧杀抢掠,我还要什么面子呀?我告诉你,我不要脸,明白了吧?” 桦山好古的脖子粗了好几圈,指着杨梦龙叫:“你————” 杨梦龙又打了个哈欠,说:“好吧,如果你非要让我找一个揍你们的理由,我就随便找一个好了。那个……你们在二十三年前出兵占领了渤泥国,这事你们承认吧?” 桦山好古的脸由红转白————不好,要秋后算账了!他强词夺理:“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大明也没说什么嘛!” 杨梦龙哼了一声:“当时没说什么是因为我们忙,顾不上你们!现在闲下来了,自然要把以前那些破事捋一捋,该打屁股的打屁股,该弹脑瓜的弹脑瓜,否则有人就不知道谁才是老大了。渤泥是大明的藩篱,你们侵略渤泥,就是打大明的脸,后果很严重的,知道吧?” 桦山好古额头冒汗,说:“知道,知道!小人回去一定让家督好好反省,送上一份大礼给上国赔罪!” 杨梦龙叫:“一点破礼物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当我们是叫花子啊?” 桦山好古额头上的汗更密了:“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将军息怒收兵?” 杨梦龙说:“要我们收兵啊?简单!首先,你们得从渤泥撤军,一个兵都不能留!” 桦山好古失声叫:“这不可能!” 杨梦龙不理他,接着说:“撤兵后你们还得赔偿渤泥国白银二百万两!” 桦山好古怒吼:“你怎么不去抢!” 杨梦龙说:“我正在抢啊!对了,先别激动,还有最后一条。撤兵之后,你们每年要向大明进贡一半的谷物,作为我们的军费补偿……暂时就是这三条了,其他的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通知你们。” 桦山好古猛喘几口气,整个人都胀大了一圈,以至于杨梦龙都有点担心,这哥们该不会爆炸吧?还好,桦山好古虽然气到要爆炸了,但毕竟不是人体炸弹,没炸成。他死死盯住杨梦龙,声音平静,却蕴藏着无穷的愤怒和怨毒:“这就是将军的条件么?” 杨梦龙一脸认真:“是啊。” 桦山好古咬牙说:“将军是铁了心要吃了我们萨摩藩是吧?” 杨梦龙耸耸肩,说:“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桦山好古发出一声怒吼:“这样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 杨梦龙说:“那还废什么话,赶紧回去整兵备战啊!” 桦山好古瞪着杨梦龙,说:“先别得意,博多湾海底元寇的尸骨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完,拂袖而去! 第一次谈判仅维持了五分钟。 九十九 九州战纪4 “明军主帅真的是这样说的?” 大隅城,萨摩藩大军的统帅部,岛津怒志的脸庞剧烈扭曲着,活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甚是骇人。 桦山好古说:“是的,明军主帅就是这样说的!他要我们从渤泥撤军,并且赔偿两百万两白银,每年再向明国进贡我们所收获的谷物的一半!”他狠狠的喘了一口气,说:“将军,明军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废话,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明军摆明了要把他们往死里逼。萨摩藩虽说是幕府四大强藩之一,也拥有相当大的地盘,但是土地贫瘠,人口也不是很多,穷得当当响,如何拿得出两百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至于每年进贡一半谷物更是过份,日本的稻谷产量少得可怜,只有武士、商贾、公卿阶层吃得起大米,普通老百姓……鬼才管你吃什么呢,交税就行了!如果每年向大明进贡一半谷物,岛津家当然还能吃饱,但是他们手下的武士恐怕就只有啃萝卜干过年的份了!在见识了明军恐怖的战斗力之后,岛津怒志其实是想跟明军讲和,以保住萨摩藩的地盘,但是杨梦龙开出的这几个条件一下子将讲和的可能性全部堵死了,连一点点希望都没有留给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岛津怒志暴怒,拔出武士刀咔察一刀,将一张桌子劈成两半,咆哮如雷:“明军欺我太甚,我岛津家誓要与他们血战到底,不是岛津家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就是明军葬身鱼腹,再无和解的可能!” 岛津家的家臣们默然垂首,每一双眼睛里都喷吐着凶焰。明军太过份了,摆明是要割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啊!一众将领吼了起来:“将军,别犹豫了,把大隅所有武士全部动员起来,我们杀回去与明军决一死战,让他们知道岛津家不是好欺负的!” “将军,下命令吧!卑职愿意打前锋!” 桦山好古说:“战肯定是要战的,但是明军的战斗力你们也见识过了,以我们一己之力跟他们死拼,就算能拼赢,恐怕岛津家也没有几个武士能幸存下来了!” 想到那些刀枪不入的虎兵,想到明军轻步兵腰悬人头手持横刀追杀敌人的恐怖场面,所有人都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他奶奶的,跟日本武士一比,明军的轻步兵都能算是重步兵了,而明军的重装步兵则是两条腿的装甲车,别说打了,就算站在那里让日本武士砍,日本武士手中的武士刀、薙刀也砍不动。最过份的是这帮畜生披着这么重的铠甲仍能跑出堪比百米飞人的冲刺速度,还玩个屁啊! 岛津怒志微微喘息着,说:“派人联系毛利家、细川家,邀请他们出兵,共同对抗明军!明军大举入侵九州,绝不是我们岛津一家的事情,没理由由我们独自死扛!” 九州地区主要由萨摩藩、长州藩、熊本藩统治,萨摩藩和长州藩很早就结下了怨,彼此打打停停折腾了几百年,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直延续到几百年之后的二战————明治维新之后,萨摩藩一系的势力成了日本海军的中坚力量,而长州藩一系的势力则成了日本陆军的中流砥柱,日本陆军跟海军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的,说水火不相容肯定过份了,不咬弦却是一定的。熊本藩则是由日本征朝名将加藤清正创立的,地盘就在熊本县,跟长州藩和萨摩藩相比体量是小了点,但是熊本地区民风极其剽悍,盛产武士,还真没有人敢小看他们的势力。现在明军大举入侵九州,整个九州所有大名都面临着生死考验,岛津怒志向长州藩、熊本藩求救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好几路军使带着贵重的礼物和岛津怒志的新笔书信,骑上快马,火速驰往长州、熊本、福冈等地求援。此外还有一路带着最贵重的礼物昼夜兼程赶赴江户,向幕府报告明军入侵的噩耗,请求幕府派兵支援。事实上,岛津怒志对幕府不抱什么希望,他们这些九州大名仗着山高皇帝远,桀骜不驯,不把幕府放在眼里,德川家只怕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了,巴不得明军把他们毒打一顿,狠狠的削弱他们的势力,方便幕府揉捏他们呢?派兵支援?想得美!他现在只希望德川家把他的父亲放回来,以前他只觉得那个糟老头子碍事,巴不得他早点嗝屁,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能力似乎还不足以撑持起整个岛津家,他渴望父亲能够回来,让他有个依靠。 岛津家紧张地展开了外交攻势,聚拢盟友,而明军也没有闲着,除了骑兵继续四处抓人抢劫之外,工兵继续加固工事,把战壕挖得更深、更阔,似乎不挖出岩浆誓不罢休。鹿儿岛城外的果园让他们扫荡一空,所有的果树都被砍下来,要么变成木柴,要么变成鹿砦,他们似乎要在鹿儿岛城外再筑一座城,以长期围困。大概是觉得天天修补地球太无聊了,一帮工兵甚至炸开防波堤,让海水倒灌进来,将鹿儿岛城城外大片稻田全部淹没。城内城外的日本武士看得眼球充血,失声痛哭,这些稻田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啊,被海水这么一灌,别说种稻子,连草都长不起来了!岛津怒志得知良田被毁之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不是桦山好古拼命拦住,他早就不顾一切点起大军过去跟明军拼命了————没有了良田,他拿什么来喂饱麾下的武士,拿什么来给武士们发工资! 岛津家的武士们更是暴跳如雷,咆哮着要杀回去跟明军决一死战,军官几乎弹压不住了。明军正在挑战武士们忍耐的极限,他们的亲属被围困在水源断绝的鹿儿岛城,他们的果园被夷为平地,他们的良田被海水灌成了盐田……这些明军真的是坏得冒脓了,鬼才知道继续他们还会出什么断子绝孙的损招,给鹿儿岛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他们想得一点都没有错,用海水把那万顷良田给淹了之后,明军又把邪恶的目光投向那郁郁葱葱的山林。一队士兵拖着几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来到山下,朝满是枯草的山坡发射硫磺弹,几发炮弹下去,大火立竿见影的窜起几米高!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草木枯黄,一点火星就可能引发山林大火,何况是用硫磺弹轰!很快,鹿儿岛城周边那几座大山变成了火山,山林大火疯狂蔓延,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很多躲在山林里的日本人也被活活烧死了。望着那冲天大火,岛津怒志怒不可遏,用武士刀对着一颗大树一阵猛剁,发誓要将杨梦龙剁成肉酱! 目标明确,动力十足,就是想要做到却并不容易。 杨梦龙望着那冲天大火,满意的说:“很好,彻底三光了。” 吴胜好奇地问:“何为三光?” 杨梦龙说:“烧光、抢光、杀光!” 吴胜打了个冷战。 明军这种蛮不讲理的举动把整个九州所有大名都给激怒了,熊本藩第一个响应,点起五千精兵驰援鹿儿岛。福冈藩不甘落后,集聚起三千武士和四千足轻过来支援。都到了这个份上,长州藩也不顾不得往日的恩怨了,由家督毛利元辉新自率领一万一千征兵火速过来与岛津怒志会合。一些实力比较弱小的大名也积极响应,或多或少都派出了一些武士,很快,九州地区就集结起了一支兵力多达四万之众的大军,大家众志成城,誓要将明军赶下大海! 而明军与荷兰军加起来,总兵力不过两万,这两万人里还有相当一部份是水手,没法上岸参战的。形势变得如此严峻,出乎荷兰人的意料,阿尔方索首先就慌了,对杨梦龙说:“日本人已经红眼了,要跟我们拼命呢!我们已经抓了两万多壮丁,差不多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杨梦龙瞪起眼睛叫:“见好就收?老子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他们敢冲我呲牙我就敢剁了他们的狗头!”盯着地图,发出一声狞笑:“好嘛,熊本藩、长州藩、福冈藩……都来了,称得上是精锐尽出了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吴胜!” 吴胜刷一声立正。 杨梦龙说:“让你的军团准备一下,今晚登船出港,虎兵营、劳改营和荷兰兵团留下来,我们在这里拖住日军主力,你在长州那边登陆,血洗长州!” 吴胜浓眉一扬:“声东击西?” 杨梦龙说:“对,声东击西!我倒要看看长州藩在跟我们打得火热的时候突然得知后方起火了是什么表情!” 这倒是个好主意,明军的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再加上日军现在同仇敌忾,将这近两万人马全部摆在鹿儿岛战场跟日军死拼绝不是聪明的做法,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但是如果有一支出色的奇兵在恰当的时机突然从日军大后方发动攻击,日军必然阵脚大乱,如此一来,想不输都难了!吴胜说:“大人,属下留下来指挥部队跟日军周旋,你带主力奔袭长州可好?” 杨梦龙说:“好个屁!长州藩现在已经精锐尽出了,那边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打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老子打仗要么不打,要打就挑硬骨头打!少废话,赶紧去准备!” 吴胜无奈,退了下去。 当天晚上,登莱新军八千精锐悄悄上船,扬帆出港,消失在黯淡的星光之中。 一零零 九州战纪5 吴胜率领主力这么一撤,整个大营顿时就显得空荡荡了,好在帐篷还在那里,从城上看不出人已经撤了。 阿尔方索对此很不满意,冲杨梦龙嚷:“杨,我不得不说,你真的是太疯狂了!” 杨梦龙一脸迷糊:“怎么了?” 阿尔方索挥舞着手臂叫:“你知道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吗?不是南美丛林那些拿着石矛木刀的土著,不是南亚那些懒隋懦弱的印度土著,他们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质的日本武士!他们从小就开始习武,从小就被教导怎么去杀戮,怎么去战胜敌人,他们坚韧顽强,凶残嗜血,历来以战死沙场为荣,老死床榻为耻,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杀人机器!本来我们的士兵每个人就得面对两个甚至三个这样的对手,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你居然将最精锐的部队撤走?你是不是疯了!?” 杨梦龙不屑的说:“一盘散沙而已,怕个鸟啊!一个打四个我都照样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阿尔方索嚷了起来:“所以说你真的太疯狂了,我不应该跟你合作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那现在怎么办?你带着你的人上船离开?” 阿尔方索给窒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对杨梦龙的指挥很有意见,但是阿尔方索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将那三千荷兰水兵撤走,因为杨梦龙现在已经是他在远东最大的客户兼最大的供货商,跟杨梦龙合作一年所赚到的钱顶了他在整个亚洲其他国家的营业额总和,真要是扔下杨梦龙跑了,把这位财神爷扔在这里让日本人用武士刀剁成肉酱,先不说大明会不会放过他,公司的股东第一个就饶不了他,没办法了,舍命陪君子吧!是他邀请杨梦龙出兵打日本的,捅出来的篓子当然得由他兜着,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自己约的炮,流着眼泪也要打完! 杨梦龙没有理会阿尔方索的抗议,他指挥工兵将六门85毫米榴弹炮从船上卸下来,部署在鹿儿岛炮台上,准备居高临下轰击日军。同时还将两艘运输舰上的四门二十四联装火箭炮分解拆了下来,制造简易发射架,九十六具发射管部署在长达数里的防御正面,再加上十六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实属火力空前。他一再叮嘱袁宗第和葛瓦依尔:“倭猪不同于鞑子和建奴,他们在很早之前就有使用大炮轰击敌阵的习惯了,这次他们拼凑了四万大军,大大小小的大炮少说也有三十多门,不容轻视!” 葛瓦依尔和袁宗第直撇嘴,奶奶的,四万大军才三十多门大炮就好意思出来浪了?放明军这个数字不翻个十倍都没脸出去见人……就是质量渣了一点,往往是一炮两三响,炸膛四五次,爆裂六七回,八九十人飞而已。袁宗第瞄入附近一具火箭发射管,有些紧张的问:“敌军有没有这种火箭炮?” 杨梦龙说:“没有。这种火箭炮,说句不客气的话,除了我们,就没有哪个国家有了。” 袁宗第松了一口大气:“那就好,只要他们没有火箭炮就好对付了!” 杨梦龙说:“可别小瞧了,鬼子用的都是正宗的红衣大炮,打上了就得死伤一地!所以在鬼子炮击的时候你们都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战壕里,他们的大炮就由我们的炮兵去收拾,等我们的炮兵将他们的大炮清理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可以跃出战壕,用强弩射杀冲锋的日本武士了!” 袁宗第猛点头:“明白,明白!” 杨梦龙说:“注意控制伤亡,死伤的人越少越好,我带你们到日本来,可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以后还有很多仗等着你们去打呢!比如说葛瓦依尔,等我们平了建奴,你和你的族人可以继续往北方扩张,把那些平坦肥沃的土地全给占了,以后你们的族人就不必再躲在林子里忍饥挨饿了。至于你,老袁,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打完了日本我们再去印度干阿三一家伙,打下来的土地归你们!” 这两位顿时绿了眼睛:“真的!?” 杨梦龙无比严肃地点头:“真的!印度那里有的是肥沃的平原,而且气候条件也很不错,日照时间长,雨量充沛,只要你们够勤快,一年种三季稻子都不成问题,随便料理一下就能有个好收成了。葛瓦依尔,过了宁古塔还有大片肥沃的土地和猎物丰富的猎场,如果你们不喜欢耕田,可以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征服,将他们变成你们的农奴让他们替你们种地,而你们就继续打猎,这不比一年到头呆在老林子里嚼树根强吗?” 葛瓦依尔和袁宗第对视一眼,狠狠的点头。袁宗第是农民出身,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渴望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而中国的耕地质量又比较苦逼,如果有一块土地可以让他们一年种上三季稻子,而且每一季都能获得丰收,他们肯定该乐疯了。至于索伦部,他们依旧停留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对土地没啥概念,但是对肥美的猎场却是极为向往的,如果自己能当地主让善于耕种的人替他们耕种,为他们提供稻谷、小麦、蔬果、菜油等农产品,自己则一天到晚打猎消遣,啧啧……那日子,做梦都笑醒啊!这两位分头向士兵们传达了杨梦龙的话,很快,明军阵地传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不管是劳改营还是虎兵营,都捶胸顿足,急不可耐,只盼着日军赶紧过来好狠狠的厮杀一场,砍下足够的头颅赎回自由之身,然后追随杨梦龙去开疆辟土!据荷兰士兵说,那帮家伙眼睛都是绿的,活像一群饿极了的狼,十分吓人! 明军已经迫不及待的盼着日军赶紧过来好收人头了,但是他们还得等一等,因为日军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决定指挥权的归属。四万大军,分属七八位大名,派系众多,彼此之间又有着一地二天仇,三江四海恨,矛盾成堆,只是现在迫于明军的压力,暂时联合起来了而已,但是谁也不肯让老冤家死对头压自己一头,这指挥权,谁都想要。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此战若能取胜,那价值可比以前那些村长级别或者县长级别,顶多省长级别的“合战”高太多了,作为指挥官,必将压倒织田信长、丰臣臭猴这一帮牛人,被永远载入日本的史册,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岛津怒志表示战场就在我的地盘,这总指挥一职我当仁不让!毛利元辉则说你还是省省吧,地盘都让人家打烂了还好意思要指挥权?让我来!熊本藩的细川行二兴冲冲的说让我来,以我细川家的熊本军为主力,保证将所有明军砍成肉酱!福冈藩表示你们都一边玩蛋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服谁,有得吵了。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枢调度指挥,由几个矛盾重重的势力联合起来的团体在决策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以争吵为主,做事为辅的,尽管大家都知道此时必须一致对外。 大家对指挥权展开激烈的角逐,争吵声终日不绝,甚至亮出了家伙。而此时,来自各大名派来的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到达,看到这情景,不禁目瞪口呆。好在士兵们的觉悟还算高,萨摩藩的士兵第一个受不了了,他们的稻田还泡在海水里,一家老小被团团围困在鹿儿岛城中生死未卜,你们这帮大人物居然还有心情整天吵架!?他们提出了强烈抗议,要求停止无谓的争吵,先把明军打败了再说!长州藩的士兵看到鹿儿岛被明军蹂躏的惨状,也是兔死狐悲,生怕这种事情也落到他们身上,纷纷要求家主别吵了,大家齐心协力,将明军推下大海喂鱼!看到士兵们的不满越来越强烈,大名们感觉不妙,熊本藩和福冈藩第一个退出了权力的争夺,接着又有几个小藩退出,只剩下萨摩藩和长州藩还在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撒手。还记得吗?萨摩藩和长州藩的矛盾不是一般的深,死活不愿意让对方压自己一头,所以还有得吵。如果岛津家和毛利家的先人泉下有知,看到不肖子孙大敌当前仍然因为他们积累下来的恩怨针锋相对相互拆台,肯定要失声痛哭。 最后福冈藩一位脑瓜颇为灵活的家臣出了个还算不错的主意:“要不你们轮流掌握指挥权,每人指挥一天好了!” 岛津怒志和毛利元辉对视一眼,勉为其难的同意。岛津家和毛利家实力都差不多,谁也压不倒谁,想争出个高下来并不容易,等到他们分出胜负,鹿儿岛城中的岛津家子民骨头都可以敲鼓啦!算了,还是轮流指挥,一人指挥一天好了,既解决了指挥权的争议,又没有丢面子,多好! 最后又经过一番争吵,最终决定由岛津怒志首先行使指挥权力。岛津怒志迫不及待的击鼓聚众,下令大军留下两千人守卫大隅,大军主力四万三千人饱餐一顿之后拔营,浩浩荡荡地杀向鹿儿岛城。鹿儿岛城中数万百姓的生死让他揪心,那可是岛津家的根,万一城破,后果不堪设想。接到命令,早已受够了上头没完没了的扯皮的日军欢声雷动,各自收拾兵甲,亮出旗帜,分八路杀向鹿儿岛城,他们斗志高昂,渴望着在博多湾再次重现全歼元寇的奇迹,青史留名。 只是,这一次,“神风”还会庇护他们吗? 一零一 九州战纪6 崇祯七年十月十八日。 围城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之久,鹿儿岛城中淡水供应已经被切断,只能靠两口苦水井的水度日,那点水甚至都不够给城中居民润喉。最惨的是,明军似乎是嫌城里的淡水供应太过充足,隔三差五就用长身管臼炮打几发硫磺进来。这玩意儿在是太歹毒了,日本那些传统的木屋子碰到它就如同淫妇遇到了奸夫,干柴碰到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城中居民不得不把本来就匮乏的淡水拿来救火,那日子就更难过了。渴疯了的日本人将树皮全剥了下来玩命的嚼,从里面汲取一丝水份,短短半个月,鹿儿岛城中所有花木都被剥光了皮。树皮剥光了之后,大家开始喝动物,甚至喝人的尿液,甚至连人血都成了他们解渴的东西,整个鹿儿岛城成了人间地狱。 城中的日本武士也组织了几次突围,但每一次都被强弩和火枪毫不客气的打了回来,除了扔下一地死尸之外,什么都得不到。不过鹿儿岛城中的居民还是很乐意看到这种飞蛾扑火式的突围,至少死掉一些人,就少一些人跟他们争夺本来就极度匮乏的淡水,他们也就可以坚持得更久一些了。 水始终是海滨城市的命脉。一座城市如果意志足够的坚强,断了粮之后还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比如说安史之乱时的雎阳城,在断粮之后还坚持了数月之久,城中军民以虫鼠鸟雀、树皮草根甚至纸张为食,到最后连弓弩盔甲上的动物筋、腱、胶都煮来吃了,直到最后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果腹了,仅存的几百名士兵饿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雎阳城才被叛军攻破。但是如果那座城市的水源被切断,即便守军意志再坚强,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毕竟人的生理极限摆在那里,没有水,七天就完蛋。明军一出手就掐住了鹿儿岛城的命脉,令他们叫苦不迭。 不过,今天那些渴得恨不得喝人血的家伙那张苦瓜一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因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于看见自家的军旗出现在地平线后面了。 是的,地平线后面传来闷雷般的脚步声,踏着冬日清冷的阳光,日军的战旗出现在这些望眼欲穿的被围困者的视线内。守城的日本武士先是不敢置信的用力揉了眼睛,或者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把自己掐得直吸凉气,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他们发出近乎癫狂的嘶吼,用拳头猛砸城垛以发泄心中的快乐。只是由于口渴得厉害,他们大多已经失声,那声音嘶哑得厉害,声不似人,听得人心里发毛。 是的,经过一番争吵、扯皮之后,日本大军终于解决了指挥权的归属问题,四万三千步骑军朝着博多湾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由于日本没有像样的养马场,因此日军的骑兵数量并不多,四万三千大军里,只有区区两千骑兵,而且战马还又矮又瘦,跟驴子差不多,不管是耐力还是冲刺能力都堪忧,不过他们的数量占据绝对优势————明军这边的骑兵只有七百,他们的数量是明军的三倍。至于步兵的兵力就更没得比了,日军这边是四万一千人,明军这边则是五千劳改犯,一千二百虎兵,还有七百骑兵,再加上荷兰人拼凑过来的三千火枪手,合计一万人左右,只有日军的四分之一,日军占据绝对优势。当然,在码头一战见识过明军的战斗力之后,岛津怒志不会天真到认为仅仅是因为自己兵力占绝对优势就可以轻松取胜了,在他的强烈建议之下,各位大名将自家费尽心思才从荷兰人、葡萄牙人那里买到的火绳枪和大炮都搬了过来,拼凑起整整四千火枪手,还有三十门国崩炮————对,你们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日本把火绳枪称作“铁炮”,将铁炮称为“大筒”,威力巨大的大型佛郎机炮则起了“国崩”这么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吓人吧?现在日军中的足轻正使出吃奶的劲连拖带拽的推着炮车,将这些大杀器往明军的防线推过来。 “明军这防线……看上去不怎么样嘛!” 毛利元辉骑着战马,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明军的阵地,他看到的只是一层纵深只有十米左右的鹿砦和拒马桩,还有一道用沙袋垒成的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的些诧异的问:“这就是明军的防线?栅栏呢?壕沟呢?围墙、瞭望塔呢?怎么什么都没有?这防线也太简陋了吧?” 细川行二说:“真不敢相信他们深入日本本土,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居然还敢如此托大,只弄了一道如此简陋的工事糊弄人!” 岛津怒志说:“可别小瞧了,这支明军的战斗力非常强悍,他们装备的弓和弩射程惊人,是我们的长弓的两倍以上,甚至能跟我们的铁炮相媲美……” 毛利元辉哼了一声,说:“所以明军就仗着这些强悍的弓弩有恃无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修筑了这么一道简陋到极点的工事?” 福冈藩的统军大将黑田骏冷笑:“依我看我们也用不着紧张兮兮了,先集中所有国崩猛轰破坏他们的工事,然后骑兵冲锋,步兵尾随掩杀,最多付出死伤一千人的代价就能将这支明军全部赶下大海喂鱼!” 岛津怒志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没办法,正常情况下,古代步兵的行军速度是快不起来的,文盲太多了,组织和纪律都非常散漫,每走出几十米就要停下来整一下队再继续走,否则一天下来整个军队编制就全乱套了,日军同样如此,从大隅到这里其实没多远,但这点路他们硬是走了大半天。他往左边看看,看到的是被泡在海水里的农田;往右边看看,看到的是被明军无耻地截断了的河流;最后他把目光投向鹿儿岛城。 鹿儿岛城上,很多武士正在发挥似的挥舞着旗帜,以证明这座城市还在自己人手里,并没有被明军夺走。不过由于明军截断了水源,只怕城里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打开城门杀出来跟他们会合了。 岛津怒志牙帮子咬得格格响,面部肌肉直抽搐。看到自家的领地被明军祸害成这样,他气得几乎吐血,果树被砍什么的都算小意思,最缺德的是海水灌田,被海水这么一灌,至少有几万亩良田变成了盐田,寸草不生了,除非他有本事把地皮刮去一尺! “岛津君,我们进攻吧!”细川行二指着明军的防线大声说:“明军的兵力远少于我们,而且防线又非常简陋,我们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攻破他们的防线,砍下他们主帅的头颅,为战死在博多湾的武士们报仇,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岛津怒志喉结微微蠕动,欲言又止。 桦山好古低声说:“将军,你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指挥这支大军!” 岛津怒志悚然一惊,猛然省起自己的指挥权是有时效的,属于过期不候的那种。过了今天,如果他还想指挥这支军队,就得再等一天了,万一毛利家的杂碎成心借明军之手削弱岛津家的实力,明天故意拖延着不打,那他的领地必将会遭到更大的破坏! 没得选了,唯有速战速决!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明军,俘虏明军主帅和军中的工匠,才能弥补岛津家的损失!抓到明军主帅可以向明国勒索巨额的赎金————至于能不能要到还得另说,而俘获明军军中的工匠则可以让岛津家的兵器制造业、手工业更上一层楼,他如果想抹平损失,只能靠这两样了。 “马上构筑炮兵阵地,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所有国崩同时开火,将明军的工事轰个支离破碎!”岛津怒志咬着牙下达命令。 日军大声应诺,数百名足轻拿着铁锹锄头有些胆战心惊的越众而出,来到距离明军阵地仅四百米远的地方开始猛挖,弄得尘土飞扬。日军骑兵十数人为一队飞驰过来,围着明军防线往来飞奔,嘴里发出阵阵诡异的、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怪叫声,吸引明军的注意,甚至拉开长度跟他们的身高差不多的长弓朝着明军阵地放箭,试图引诱明军开火,消耗明军的弹药和箭支。看得出这些日本武士的素质还是相当高的,所有战术一环扣着一环,很有章法,不愧是在持续两百年战乱中锤炼出来的精锐之师。只可惜,日本也就那么大一点,格局有限,他们自认为非常巧合的战术配合,在明军眼里也就那么回事了。对那些往来飞驰虚张声势的日本骑兵,虎兵们看都懒得看,倒是袁宗第有些好奇,问杨梦龙:“大人,这些死矮子在搞什么鬼?” 杨梦龙打着哈欠说:“还能搞什么鬼?无非就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掩护炮兵展开,顺便试探出我军的弓弩火枪的手效射程而已……梅斯,让你的人别动,盯好鹿儿岛城,这边有我们就够了!” 袁宗第又看见日军把一些对半劈开的竹子十几根一起钉成盾牌状固定在推车上,还往上面放了不少湿棉被之类的东西,越发的好奇:“那个又是什么?” 杨梦龙说:“竹束,用来防弹的,跟我们的楯车差不多。” 罗老三又看见日军将竹子钉成的栅栏钉在地上,弄得很不规则,有些纳闷:“他们这是在干嘛?不像是在弄栅栏啊,栅栏不是这样搞的!” 杨梦龙说:“还是竹束,防箭的,同时也可以起到遮住敌军视线,隐蔽调度的作用。你瞧,那帮矮子往竹束后面一躲,是不是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 罗老三认真看了一会儿,还真是这样。他忍不住骂:“娘的,个子不高,花花心眼倒不少!打仗就打仗呗,整这么多鬼花样干毛!” 杨梦龙又打了个哈欠,说:“这是人家的传统啦,我们应该尊重人家的传统,先让他们折腾去吧,我们休息一下,等他们折腾够了再收拾他们!” 一零二 九州战纪7 太阳渐渐西斜。 折腾了半天却没有任何收获的日本骑兵呼啦啦一下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紧接着,日军炮兵阵地的地皮猛然一抖,喷发出大团硝烟和火光,轰轰巨响连成一线跟失控的列车似的狠狠的撞过来,撞得明军士兵耳膜翁翁作响。一直在观察那边的情况的明军士兵大叫:“炮击!”大伙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跳进战壕,趴在地上,下一秒,沉重的铅球一路旋转着,挟着骇人的威力猛砸过来! 遇到炮击赶紧躲进战壕里,这已经成了明军的本能反应。在登莱新军训练营里训练的时候,登莱新军就用一群羊给他们上了极为生动的一课,他们把那群羊一分为二,一半赶进战壕里,一半留在战壕外面,然后用榴弹炮朝羊群所在的位置猛烈射击。等到炮火停了,留在战壕外面的羊无一例外死无全尸,而呆在战壕里的羊死伤却很少,这一幕给所有士兵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哪怕是睡着了,听到炮声他们都会本能的往战壕滚,一道战壕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铅球飞砸过来,打在明军阵地上,拒马、竹签、鹿砦一碰就碎,铅球滚到哪里,哪里就是碎屑乱飞。不得不说,前装滑膛炮发射的实心铅球虽然准头很差,超过三百米全靠蒙,威力也不怎么样,但是破坏力还是相当惊人的,基本上是碰哪碎哪,沾谁死谁,像大型拒马之类的东东擦一下就散架了。三十门大炮同时射击,威力异常骇人,只是一轮齐射,明军布置的鹿砦就被砸了个乱七八糟,有几枚铅球飞越胸墙一路翻滚着弹跳着,从明军士兵头顶飞过,落在荷兰人中间,顿时激起一片血浪,有好几名荷兰士兵被当场砸爆碎了头颅,有一个胸口被一枚五斤重的铅球击中,整个人都碎了,还有好几个腿部传来咔嚓一声,沫状碎骨混合着血肉呈放射状四下飞溅,大动脉暴露在空气中,一抽一抽的喷出大股血浆。受了致命重伤的荷兰士兵抱着短了一截的腿倒在地上,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昏迷过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们的身体仍然在抽搐。 轰轰轰轰! 很快,第二轮齐射又开始了,鹿砦被打得碎片满天飞,看那速度,谁要是被击中,准得被捅个透心凉。胸墙微微震动,显然是被铅球击中了。令人吃惊的是,铅球打在沙袋上,只是将沙袋打穿,然后深深的陷进了沙子里,并没有给鹏墙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这道看似不起眼的防线坚如磐石。只是荷兰人依旧是那么倒霉,他们用从海边搬过来的石块垒成的工事纷纷被打塌,躲在里面的士兵被压在大石下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肠子都被压出来了,还叫个毛?这些荷兰士兵的悲惨遭遇异常逼真的诠释了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梅斯上校和阿尔方索暴怒,该死的东瀛矮子,杀你们人的是中国人,断你们水源的是中国人,毁坏你们果园的是中国人,放海水淹你们稻田的还是中国人,我们可什么都没干,为毛老是开炮打我们! 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了! 梅斯上校咆哮:“第一炮兵营,开炮!” 第一炮兵营六门大炮原本是负责轰击鹿儿岛城的,现在被打得受不了了,纷纷调转炮口朝日军开火。只听到轰轰轰一阵巨响,沉重的铅球挟着荷兰人的滔天怒火飞向日军炮兵阵地,打得倒是声势浩大,不过实际效果嘛……估计没什么卵用,都五百米的距离了,射击完全靠蒙,打个屁啊。梅斯上校也知道这样的反击没什么效果,他跳进战壕里跑过来冲杨梦龙吼:“杨,你们的大炮为什么还不开火,放任他们的炮兵屠杀我们的士兵?” 杨梦龙说:“我的炮兵炮弹数量很有限,不能浪费在无谓的炮战之中!” 梅斯上校几乎被气炸了肺:“无谓的炮战?你知不知道那帮矮子杀伤了我们多少士兵?六十人,整整六十名士兵被他们轰成碎片了!” 话音未落,日军再度开火,这次更惨,三十枚铅球全部飞越了胸墙,砸到荷兰人的阵地,惨叫声密集的响起,飞快地刷新着他们的伤亡数字……现在看来,他们的伤亡人数一百都打不住了。梅斯上校两眼几欲喷血,该死,荷兰人在整个亚州才多少军队啊,这样搞法谁受得了! 杨梦龙两手一摊,说:“这可不能怪我!我的炮兵在开战的初期必须隐藏实力,直到决战才能露出獠牙给他们狠狠一击,这是早就商定的战术,不能随便更改的。” 梅斯上校窒了窒,指着布置在附近的两具火箭发射管近乎哀求的说:“那至少也让他们发射几支火箭压一压日军的气焰吧?再让那帮死矮子继续这样狂轰滥炸,我们会崩溃的!” 杨梦龙撇嘴:“你们活该!早就让你们挖战壕了,死活不听,还说什么真正的绅士宁死也不能当肮脏的土拨鼠,现在挨炮了,怨谁?忍着吧,反正那帮死矮子再打两轮就该停火了,你们忍一忍就过去了。” 梅斯上校给呛得说不出话来。明军猛挖战壕的时候也提醒过正忙着光屁股晒太阳的荷兰士兵,让他们也挖一道,好躲避炮击,但是荷兰绅士们用嘲笑回报了明军的善意,他们认为打仗就该穿戴得整整齐齐,打扮得光光鲜鲜,大家扛着火枪踢着正步迎着敌人射来的子弹和炮弹大步往前走,一直顶到几十米了再举枪齐射,然后白刃冲锋……战争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证明男人的热血与勇气的游戏,是绅士们之间的较量,躲在脏兮兮的战壕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然而现在他却吃惊的看到躲在战壕里的明军毫发无损,极少有铅球落入战壕里,偶尔有一两枚砸进战壕里也没能对躲在里面的人造成什么杀伤…… 这不起眼的战壕居然还有这样的用处!? 早知道这样,老子也狂挖战壕,不把岩浆挖出来不算完! 荷兰人的反击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日军的炮火仍在倾泄着死亡。每一声炮响,几万日军都会齐声狂吼,以壮声势,数万人的吼声混合着隆隆炮声,淹没了大海的涛声。岛津怒志对此很满意,排山倒海式的炮击总是能有效地调动部队的士气,士气上来了,仗就好打了。透过硝烟,他看到明军阵地已经一片狼籍,鹿砦和拒马桩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东倒西歪,防御能力大减,日本士兵甚至可以一路小跑的跑到胸墙前了。 胸墙…… 看着那道并不起眼的胸墙,岛津怒志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玩意少说也挨了五六十枚铅球吧?那都是五六斤重的铅球,就算是青石垒成的城墙也该打塌了,那沙袋垒成的胸墙居然纹丝不动!这玩意还真邪门了! 不过,岛津怒志安慰自己:这只是一道高不过一米五的胸墙而已,又不是十几米高的城墙,身手敏捷的日本武士完全可以很轻松的一跃而过,然后用武士刀像杀鸡屠犬一样砍杀躲在胸墙后面簌簌发抖的明军士兵!只是……只是明军为什么没有用火箭还击啊?难道他们的火箭已经耗尽了?不可能呀! 桦山好古叫:“将军,国崩炮管太烫了,不能再发射了!” 青铜炮就这德性,打了几炮就烫得不像话,必须停下来降温,继续射击的话,就等着整个炮兵阵地的人被炸得满天乱飞好了。岛津怒志呛一声拔出武士刀,大喝:“铁炮队,压制!” 一千多名日军火枪手扛着鸟铳越众而出,快步朝明军阵地推进。苦命的足轻则抢先一步行动起来,推着竹束猫着腰往前走,鼓手敲出整齐的鼓点,尽量让整个队伍匀速前进,大家都能得到竹束的保护。 毛利元辉和细川行二令旗一挥,三千身披皮甲、手持武士刀、薙刀、十字枪、长矛的武士齐齐向前走,等铁炮队压制住明军火力之后他们马上发动冲锋,跃过胸墙,杀光明军士兵。这几千人一动,一股森冷的嗜血气息顿时弥漫开来,令人全身发冷。 杨梦龙打了个哈欠,喃喃说:“又是足轻开路、铁炮队压制、旗本武士冲锋,好无聊啊……都不要动,没我的命令臼炮、火箭炮都不许射击,把他们放到六十米然后掷弹兵用手榴弹招呼他们!” 明军齐声叫:“明白!” 轰轰轰轰! 荷兰的第一炮兵营还在不依不饶的射击,发泄着心中的怒火。他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两枚炮弹击中了竹束,竹束登时粉碎,破碎的竹子弹片似的向四周飞溅,不少日军被射成了刺猬。打碎竹束后,铅球那巨大的动能并没有消减,落到地上再弹起,高速滚动,往纵深一路犁了过去!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破碎的小腿和血浆四下飞舞,躲在竹束兵面匀速前进的日本武士倒了血霉,有的被击碎了头颅,有的腿骨粉碎开来,两枚铅球在他们中间滚出了两条血胡同! 梅斯上校面目狰狞,叫:“对,就这样干!干死这帮矮子!” 炮兵营长叫:“上校,炮管已经很烫了,不能再射击了!” 梅斯上校目露凶光,一副要抓狂的样子……那样子怎么形容呢?就像好不容易凑足了钱到发廊里找到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洗头妹,刚脱掉衣服外面就警笛长鸣,警察叔叔来扫黄打非了……可是抓狂也没用,大炮是不会给他面子的。正好,此时鹿儿岛城门大开,数百名日军武士嘶哑的怒吼着冲了出来,试图配合大军,给明军来个里外夹击呢。梅斯上校顿时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这些倒霉的日本武士身上,大吼:“火枪手预备!三寸炮装填葡萄弹,将日军放到一百码之后就齐射,我要杀光这帮该死的矮子!” 荷兰士兵同样打得上火,纷纷趴在胸墙上架起火枪,瞄准了冲过来的日本武士…… 一零三 九州战纪8 开城杀出的日本武士面目扭曲,挥舞着武士刀和十字枪发出嘶哑的嘶吼,扑向那道围困了他们半个月之久的深壕。这些武士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留守鹿儿岛城的岛津家臣即便是在水都不够喝的时候也没有亏待他们,食物和饮水总是优先向他们倾斜,确保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吃饱喝足,有充沛的体力和旺盛的战斗欲望。当这些养精蓄锐已久的武士开城杀出的时候,全城居民都来到城门相送,殷切的期望都写在脸上了。士为知己者死,身负一城居民的信任和希望,这些优秀的武士自然是全部生死置之度外,有马的骑马,没马的徒步飞奔,一往无前! 荷兰火枪手有些紧张的注视着高速冲来的日本武士,额头出汗。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体格比他们要小出一号不止的武士让他们感到压力山大,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杀气实在太浓烈了吧!很快,冲锋的日本武士距离荷兰人的阵地只剩下不到一百米了,炮兵营营长一声令下,数门口径较小的前装滑膛炮同时开火,闷雷般的轰鸣中,大小不一的钢珠从炮口喷薄而出,如暴雨,如狂风,如飞沙,横扫日军的锋线!日军锋线上顿时传出一连串钢珠打入肉体的骇人声响,日本武士和他们的战马的身体都跟爆炸似的喷出大团血雾和碎肉,有的人甚至手脚都被生生打碎了,人的惨叫,马的嘶鸣,此起彼伏,几乎是在同一秒钟内,近百名日本武士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整个锋线上的人马被一扫而空! 日本武士继续涌上来,转眼之间,葡萄弹打出来的缺口便被填补,弓弦颤响相继响起,数百支又粗又短的利箭从涌动的人流中倾泄而出,射向荷兰人的阵地。绝大多数的利箭都徒劳的插到了胸墙上,但还是有一部份命中了目标,惨叫声同样在荷兰人的阵地上接连响起,一些荷兰士兵被利箭射中面门,日本武士所用的箭箭镞沉重,杀伤力非常可观,被射中的荷兰士兵当即倒毙,救都没法救。愤怒的荷兰士兵用猛烈的排枪回敬那些该死的日本长弓手,长长的胸墙后面迸出千百道火舌和大团硝烟,爆豆似的枪声一轮接着一轮,战场上硝烟蔽野,铅弹横空,而日本武士也奋力将一支支利箭朝硝烟后面的脑袋抛射过去,双方战作一团。 在此同时,主攻明军阵地的日本联军也推进到鸟铳的有效射程之内了,指挥官一声令下,所有竹束都停了下来,并拢,铁炮队分成三排,第一排上前将鸟铳枪口从竹束的缝中探了出去,对准明军防线。然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几十米外只有一道静悄悄的胸墙横亘在那里,根本就看不见明军的人影。日本武士们咬紧了牙关,那道该死的胸墙完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明军,这让他们怎么打? 要不要再往前推进一点? 或者派一队人马先上前去试探一下,等明军作出反应之后再开火? 指挥官有些迟疑,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更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古怪的工事,总有一种跟空气打架,有力气都使不出来的感觉。还没等他想好是否让铁炮队开火试探,上百个木柄铁头的东东从胸墙后面飞出,活像一群不祥的乌鸦,咝咝冒烟的朝他们飞了过来,砸入他们中间!这些玩意儿份量可不轻,有人脑袋挨了一下,当即头破血流,被砸得哀哀直叫!被砸到的日本武士惊骇地盯着那些就落在自己脚边的玩意儿,狂叫:“它们在冒烟!这是明军的火器!” 废话,当然是明军的火器,难道你们还能指望明军把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好东西扔过来给你们不成! 指挥官阁下脚边也落了一枚,他看到这玩意一个劲的冒烟,似乎没什么危险,有些困惑的将它捡起来琢磨。这玩意儿重量大概在一斤左右,一个长木柄,一个黑乎乎的铁头,屁股一个劲的冒烟,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了。这玩意既不会炸也不会伤,甚至都不会动,把它扔过来怎么伤敌啊,难道明军想用它砸死敌人?但是如果想砸死人的话,它的份量也太轻了吧!? 轰! 一团桔红的火光在手中炸开,指挥官拿着手榴弹的那条手臂在轰然巨响中粉碎开来,身体被钉入几十块弹片,纸片似的飞向半空。落在地上的手榴弹像是听到发令枪似的争先恐后地爆炸,以那些竹束为中心,日军锋线上猛然闪耀出一道耀眼的爆炸带,团团火光膨胀而出,灼热的弹片以爆速向四周激射,所到之处,鲜血四溅!能够有效防御箭支的竹束在猛烈的爆炸面前不堪一击,被爆炸冲击波轻而易举的掀翻,甚至燃烧起来,被弹片击中的日本武士痛得发出野兽般的号叫,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腿断了,或者腿部肌肉被撕裂开来,暴露出森森白骨,倒霉一点的则发现自己肚皮被划开,肠子泥石流似的倾泄而出……那一千名火枪手是最倒霉的,他们站在最前面,挨的手榴弹最多,一阵猛烈的爆炸过后,将近一半火枪手倒在了血泊之中,非死即伤! 毛利元辉的战马狂嘶着人立而起,几乎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去。他那双绿豆眼瞪得老大,看着硝烟冲腾的战场嘶声叫:“怎么回事?明军用大炮发射开花弹了吗?”有些抓狂的揪着马鬃,厉声叫:“不对啊,就算明军用大炮发射开花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他们没有这么多大炮!” 岛津怒志同样面色发白,说:“明军的火器非常厉害!” 话音未落,又一排手榴弹从战壕后面飞出来,落在日军中间,更加猛烈的爆炸随之而来,暴怒的火光一丛丛一簇簇的膨胀而出,爆炸冲击波裹着硝烟狂冲而起,被炸断的武士刀、薙刀、十字枪、背旗、手臂甚至大腿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被高高抛起,然后雨点般落下。遭到如此猛烈的打击,日军完全陷入了混乱,一些足轻狂叫:“恶魔!明军都是恶魔!”不管不顾的向后逃。不光是他们,就连从小就开始习武的武士也乱了套,狂呼大喊着夺路而逃,结果拥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惨叫声和咒骂声响彻战场! 这时,明军终于从胸墙后面冒了出来,与他们一起冒出来的,是一排排恐怖的破阵弩,尖锐到极点的三棱形箭镞对准无头苍蝇似的四处逃窜的日本武士,一声令下,令人心悸的金属颤音霹雳般爆开,嗡嗡不绝,上千支弩箭暴射而出,狠狠凿穿日本武士的那并不魁梧的身体,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被弩箭击中的日本武士仆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弩箭贯穿了他们的身躯,留下一个拇指粗细的窟窿,随着呼吸从中泵出一股股血箭,带走他们的生命力。这仅仅是个开始,高亢凄厉的惨叫声尚未低落,第二排弩箭又射了过来,将更多的人扫倒。明军如同冰冷的杀人机器,分成三排轮番发射,第一排射完之后马上后退,上弦,让出位置让第二排发射,周而复始,箭雨不绝。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披甲率很低的日军在密集的箭雨中发出绝望的号叫声,他们精湛的武艺,敏捷的身手坚韧的意志,在呼啸的箭雨面前都毫无作用,冷酷的弩箭不断飞来,洞穿他们的躯体,将他们撂倒在地,他们既无从抵抗,也无处可逃,只有等死的份!四周惨呼此起彼伏,地上的尸体越堆越高,这一幕无疑是极其恐怖的,每一名日本武士都肝胆俱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只能祈祷这一刻来得晚一些! 岛津怒志目瞪口呆。 毛利元辉目瞪口呆。 细川行二目瞪口呆。 足利小五郎目瞪口呆。 谁又能想到那道不起眼的工事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杀机? 谁又能想到明军的强弩竟是如此可怕? 谁又能想到明军压根没打算跟他们短兵相接,利用强弩跟他们玩起了非接触作战? 谁又能想到明军竟然有杀伤力如此恐怖,而且如此轻便的火器? 谁又能想到…… 没有人能想到这些,所以,那几千日军被他们轻率的推上了屠宰场,只能绝望地用血肉之躯迎接弩箭的洗礼! 荷兰人那边同样枪声震天动地,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日本武士成丛倒下。日本武士射出的弩箭也在不断刷新着荷兰人的伤亡数字,但是弓箭永远拼不过火枪,更何况荷兰人还有一道胸墙作掩护,而他们则是毫无遮掩的暴露在荷兰人的火力之下!在排枪和葡萄弹的轮番伺候之下,那几百名日本武士很快就死伤过半了。但是马上,又一队多达千人的日军从城里冲了出来,加入到进攻行列之中,锐箭如雨射向胸墙。很快,胸墙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支,跟杂草似的,中箭的荷兰人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头部和颈部中箭的,这帮死矮子,箭法可真准!梅斯上校直吸凉气:“该死的,都死了这么多人了还冲?这帮家伙就一点都不怕死么!” 日本武士怕不怕死还不得而知,反正荷兰士兵有点儿怕死,看到日本武士们飞蛾扑火似的一波波地猛扑过来,他们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射击和装弹都变得有些迟疑,火力开始混乱。日本人没有浪费这个好机会,上百名骑兵突然集中朝梅斯上校所在的位置猛冲过去,好家伙,想玩斩首呢!可惜一道宽达三米的壕沟挡在了他们面前,这些日本骑兵用马刺猛扎马腹,吃痛的战马奋力跃起,跃过深壕,它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没有能力跳这么远,就算跃过了深壕,也被一米六高的胸墙挡住,只能绝望地狂嘶着滚入深壕中,被插在壕沟里的尖桩、竹签洞穿躯体,人马的惨叫声异常凄厉,更夹杂着充满不甘的狂嗥,令人浑身发冷! 这看似简单的工事分明就是一个死亡陷阱,一座填不满的坟墓! 一零四 九州战纪9 日军第一轮进攻连明军的胸……呃,胸墙都没摸着就被打了个稀哩哗啦,冰雹般砸来的手榴弹,刮风似的弩箭,封杀了他们一切发挥的空间,把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最终日军狼狈不堪的退了下去,一退就是整整五百米,清点一下伤亡,好家伙,仅仅是第一次进攻,便折扣了近两千人! 死伤惨重倒还在其次,反正有这么多家共同承担,这些伤亡分摊到十几位大名身上之后也没那么扎眼了,但是死伤了那么多人,连明军的毛都没有捋下一根,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毛利元辉看着伤亡累累的部队,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岛津怒志,喝:“岛津君,为什么你事先没有告诉我们明军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导致我们的勇士死伤惨重?为什么!?” 岛津怒志怒声说:“毛利君,我们岛津家的勇士死伤不比你们少!” 毛利元辉指着几名被手榴弹炸伤的武士,怒气冲冲:“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这么多勇士,连敌人的衣角都没碰着就被这卑鄙的火器给炸死炸残了,难道你不应该给大家一个解释吗!?” 桦山好古见这两位要吵起来了,赶紧冲毛利元辉一鞠躬,说:“毛利将军息怒,我们第一次跟明军交战,都没有怎么交手就被他们的火炮和强弩给打垮了,那次交战,明军并没有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因此我们没有见识过这种火器,情报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这是我们的责任,非常抱歉!” 毛利元辉怒哼一声,勉强接受了桦山好古的解释。其实桦山好古说得很在理,岛津家的军队跟明军只打了一场前哨战,明军自然不会蠢到在一场规模不大的前哨战中压上所有的家底,肯定还保留了一些杀手锏————如果盟明军真的蠢到这个地步,岛津家大概也用不着向他们求援,仅凭萨摩藩的实力便足以将明军全部赶下博多湾喂大鱼了。 细川行二说:“大家都别吵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击破明军的防线,鹿儿岛水源断绝,坚持不了多久的!”他指向尸骨如麻的战场,神色忧虑:“明军弓弩犀利之极,仅凭一道如此简陋的防线便让我们数万大军束手无策,如果让他们攻破了鹿儿岛城,与坚城为依托,就更难对付了!” 一席话说得毛利元辉和细川行二都没了脾气。明军的坚韧和凶悍超乎他们的想象,仅仅靠一道沙子垒成的胸墙便让他们束手无策了,如果让他们躲到了坚厚的城墙后面,那还得了! 这时,战场又发生了变化。从鹿儿岛城中杀出的日本武士前仆后继,不计代价的奋勇冲杀,固然死伤惨重,但是也赢得了战机:在长时间发射之后,荷兰人的火枪枪管已经烫得厉害,火力大减————没办法,这年代的火枪就这鸟样,还没有哪支军队能靠排枪射击打垮对方,最终都是靠白刃冲锋分出胜负的。日本武士奋力将人和战马的尸体堆进壕沟里,试图填出几条通道来。有些艺高人胆大的武士则等不及了,慌乱的荷兰士兵只听到一声狂啸,一名身穿黑衣的日本武士手持长枪猛冲过来,在壕沟边缘纵身一跃,跃过了大半边壕沟。这名武士甫一出手就显示出了惊人的弹跳能力,但他毕竟不是瞪羚,三米阔的壕沟,只跃过了一大半,身体便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开始下坠了。这家伙沉吼一声,手中长枪枪杆往壕沟底部一探,把身体给撑了起来,枪杆一下子绷成了弓形,然后弹直,这名武士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转两周半,在荷兰士兵目瞪口呆中跃过了一米多高的胸墙,稳稳落在胸墙后面,双脚尚未落地,手中长枪便闪电般刺出,正中一名看傻了的荷兰士兵颈部,将脖子刺穿,枪尖余势未消,又刺入后面一名荷兰士兵的咽喉,将这两名士兵穿成一串! 几名荷兰士兵抄起长矛冲向那名危险的日本武士,那名日本武士大喝一声,奋力将长枪掷出,噗一声又将两名荷兰士兵穿在了一起,他那瘦小的身影随着长枪激射而出,腰间长刀出鞘,挽起车轮大的一团刀光,照着一名荷兰士兵当头罩落,像削甘蔗一样将那名荷兰士兵手中长矛斩成两截,顺势卸掉了一边膀子。后面几名荷兰士兵惊怒交迸,长矛并举狠狠戳落,这个该死的矮子就地一滚,贴着矛尖从一名荷兰士兵裆下滚过,刀光贴着地面横扫,那名荷兰士兵只觉得腿部一凉,两只脚被齐踝斩断,倒在地上失声惨叫!这名日本武士武艺着实高强,兔起鹘落间便有六七名荷兰士兵倒在了他的刀下,防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缺口。早就杀红了眼的日本武士咆哮着冲过被尸体填平了的壕沟,翻过胸墙,在此过程中荷兰人长矛猛刺,好些日本武士被刺中,被生生挑飞,但还是有一些武艺非常高强的家伙贴着矛杆滚过,落在荷兰人中间,刀光如闪电,连砍带刺,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越来越多日本武士跃过胸墙,与荷兰士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胸墙后面血沫飞溅,人头乱滚,犹如修罗屠场! 荷兰军队悲催的地方在于,他们的火枪没有刺刀————欧洲真正意义上的刺刀要到1647年才被法国人弄出来,所以那些火枪手的自卫能力是相当弱的,一旦被日本武士贴近,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更加悲催的是,火枪手的数量占了他们总兵力的七成,都幻想着能像对付非洲土著和南美印第安人那样用猛烈的排枪把对方打垮呢。现在他们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凶悍的日本武士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在没有刺刀的情况下幻想着依靠火枪手去打赢一次战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错误!他们当然也有长矛手,但是这些长矛手并不是正规军出来的,纪律性、勇气和作战技巧跟正规军相比都有着不小的差距,现在遇上了毕生都在浸淫于武术的日本武士,这种差距就更加要命了,越来越多的日本武士突破了胸墙,扑入火枪手中间,武士刀翻飞,血肉乱抛,如屠犬羊,荷兰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 岛津怒志和毛利元辉都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一下头。岛津怒志纵马上前,冲联军将士怒吼:“不要被一次小小的失利吓倒!把所有盾牌兵都调到前面来,所有铁炮队都压上去,击破他们的防线,粉碎他们的勇气,让他们的将领跪在我们的马前俯首股栗,让他们的士兵的尸体铺满战场!你们都是日本最优秀的武士,在你们的躯体内燃烧着壮烈的武士之魂,你们生来就应该去战斗,真正的勇者就应该在战场上找到自己的归宿,不管是功成名就还是马革裹尸!进攻!把他们赶下大海,让博多湾再将成为试图入侵日本的中国人的坟墓!” “嗷————” 日本武士举刀齐声狂呼,两百多名号手同时吹响了海螺号,大批盾排手手持长矛大盾,列队大步向前,火枪手和长弓手紧跟在后面,再后面则是身披皮甲背插背旗的旗本武士。这一次他们不敢再稍有大意了,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一下子就压上了七千多人! 杨梦龙嘿嘿一笑:“要来真的了?”扭头问那帮劳改犯:“你们活动开了没有?” 不知道岛津怒志和毛利元辉等人听到这句话会不会被气吐血,敢情明军刚才一口气放倒了他们近两千人只是在热身呀!? 袁宗第叫:“活动开了!就等着那帮死矮子上来送死了……要不要让火箭炮开火?” 杨梦龙说:“不用,火箭炮留到最后再上,对付他们,有破阵弩和手榴弹就够了!” 罗老三跑过来叫:“侯爷,红夷那边有点儿不妙啊,胸墙快失守了!” 杨梦龙扭头看了一下,好家伙,已经有三百多名日本武士越过胸墙冲进了荷兰步兵军阵中间,正在大开杀戒。荷兰人往军阵里塞了太多的火枪手,长矛手数量严重不足,没办法为火枪手提供有力的保护,形势极为被动。应该说,荷兰长矛手的右刺战术还是很管用的,很多武艺超群的日本武士被凌厉的右刺毫无悬念地刺倒,但是日本人用涂有河豚毒素的飞镖和同样凌厉的十字枪回敬荷兰人,一些武士更是贴着地面滚入长矛阵中间,挥刀斩向荷兰长矛手的腿部。这些贴着地面乱滚的家伙历来是欧洲步兵方阵的心腹大患,从马其顿体系到西班牙步兵方阵,都务必将受伤倒地的敌人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性彻底封杀,因为对于一个转动并不灵活的步兵方阵而言,这些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的家伙实在太可怕了。现在荷兰长矛手就碰到了这样的麻烦,不断有人腿部受伤倒地。不过跟火枪手比起来,他们算幸运的了,至少他们还可以用长矛跟日军拼死一战的机会,而火枪手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被日本武士近身之后,他们的自卫武器只剩下枪托和短刀了,用这样的武器跟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日本武士肉搏,后果可想而知。不过,杨梦龙是个很缺乏同情心的家伙,荷兰人已经被打得哭爹喊娘了,他也仅仅是撇撇嘴,说:“如果连区区几百号日本武士都解决不了,他们趁早死了算了。别理他们,让他们打,打成什么样是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袁宗第有点担心:“这不大好吧?好歹是盟友,必要的支援还是应该的……” 杨梦龙说:“他们都没有向我们求援,我们支援个屁!别废话了,专心打仗!臼炮,瞄准敌人的盾阵给我往死里砸!” 炮兵欢快的应了一声,无视日军大型佛郎机炮的轰鸣,调整一下臼炮的角度,装入炮弹,射程标定为两百米,八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同时开火! 战壕里腾起白色的硝烟和淡黄的火光,一闪而过,接着,炮弹笔直的冲起,然后一折,像石头一样砸向日军那无懈可击的盾阵。准备用来挡弩箭的盾阵遇上了高爆炮弹,结果也只能是人仰马翻了,随着猛烈的爆炸轰鸣声,整个盾阵支离破碎,残肢断臂和被炸碎的盾牌打着旋高高抛起,被弹片击中的日军士兵浑身喷血,倒在地上嘶声惨叫,有的连惨叫都没机会发出了,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没等倒地便已经咽气。第一次射击就把整个盾阵打了个一塌糊涂,明军炮兵得理不饶人,埋头闷装猛打,战壕里嘭嘭闷响不绝于耳,炮弹尖啸着飞出,栽入日军中间炸起大团大团黑红的火球,日军血肉横飞! 这是什么鬼炮? 面对这种不必露面就能把炮弹砸过来的曲射炮,日军再一次傻了眼。 杨梦龙表示老子还有十三种普兰,你们慢慢享受吧! 一零五 九州战纪10 轰轰!轰轰!轰轰! 就在日军被臼炮吊过来的炮弹轰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架在胸墙上的十几门前装滑膛炮突然喷出了灼热的火球数以千计的钢珠喷泉似的从炮膛中喷射而出,呈一百八十度扇面展开,隐挟风雷,铁扫把似的扫向日军。这些前装滑膛炮都是登莱新军这两年铸造的,炮管细长,颇为轻便,发射实心铅球的话杀伤力肯定不够,但是如果用来发射葡萄弹,那叫一个酸爽!十几门前装滑膛炮同时开火,日军中间团团血雾高高喷起,被撕裂的肢体和从躯体上生生扯下来的碎肉漫天飞舞,用火棉作发射药的葡萄弹威力比起用黑火药的强出了一倍不止,日本武士手中的盾牌在呼啸的死神面前脆弱无比,被劈头盖脸打过来的钢珠扯得粉碎,接着被扯碎的,是他们的身体。钢珠的动能实在太恐怖了,在撕碎了盾牌和盾牌手之手余势未尽,带血带肉从被击中的倒霉蛋后背穿出,灌入后面的人的胸口,又掀起一片血雨…… 十几门前装滑膛炮只是一个齐射,前三排的盾牌手几乎被一扫而空,地上尸体和伤兵横卧一地,鲜血汇成道道溪流,异常的恐怖。日本武士发出惊恐的尖叫,那嗖嗖飞过,噼哩啪啦打进身边的伙伴的身体的钢珠和那灼热的空气令他们感觉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不过,他们马上就听到了风的呼啸,接着,一阵凉意袭来————虎兵营和劳改营的弓弩同时发射,无数箭镞汇成冰冷的死亡之雨,冲涮着日本武士的躯体……那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失去盾牌保护的日本武士在呼啸的死亡之雨中无助地挣扎哀号,箭雨扫过,他们像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地倒下! 岛津怒志额头青筋突起,颈部动脉像发怒的蚯蚓一样蠕动着,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马鞭。该死的明军,上一次是手榴弹,这次是葡萄弹,下次会是什么?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部署,明军总是有办法用凌厉的火器将他的攻势打得粉碎,日军始终无法突破那道该死的防线!暴怒的岛津怒志失去了理智,咆哮:“骑兵冲锋!不必再作任何保留了,所有部队全部压上去,我要将明狗通通撕成碎片!”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密不透风的爆炸轰呼,成排手榴弹从劳改营的掷弹兵手中飞出,砸入日军中间,生生炸起一道火墙,处于这道火墙周边的日军瞬间粉身碎骨,飞溅的弹片将更多的人削甘蔗似的削倒,惨叫声几乎压下了爆炸的巨响,如此惨烈的情景看得所有大名面色铁青。狂怒的岛津怒志要策马冲出去,被桦山好古拼命拉住,桦山好古近乎哀求的叫:“将军,冷静一点!现在就算你把所有兵力全部压上去都没用,根本就没有办法突破明军的防线,贸然全线出击只会让更多武士白白送死!” 岛津怒志咆哮:“卑鄙的明狗,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啊————” 一众大名全都涌了上来,好说歹说把岛津怒志给拽了回去。开玩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日军兵锋已钝,军心已乱,就算全线压上也不见得能够突破明军的防线,相反,还会将更多武士送上屠宰场,这些武士可都是他们实力的保证,岂能让岛津家这个小子白白挥霍掉!被大家拽住,岛津怒志挣扎不脱,一腔怒火又实在没处发泄,狂怒之下挥刀照着一匹战马猛劈,几刀下去将那匹可怜的战马砍得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中发出一声声悲嘶。 现在战场的形势可不是杀一匹战马就改变得了的,发泄完怒火之后,岛津怒志咬牙切齿的下令收兵。已经被打得灵魂出窍的日本武士退潮般退了下来,弩箭密似飞蝗追着他们射,不知道多少人在撤退的时候被弩箭射中背心,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明军没有追击,等日军逃出百米开外之后,那可怕的强弩便停止了射击,日军却像后背有恶犬在追着他们咬似的继续逃得脚跟打后脑勺,一跑就是整整一里,直到确定明军没有追过来之后他们才停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任凭军官怎么呵斥怒骂,也不愿意再站起来,看样子短时间内想让这支日军上阵厮杀是不可能的了,再加上天色已晚,也实在不适合继续打下去了,日军悻悻的后撤扎营,生火做饭,准备明天再战。 明军阵地上一片欢腾,虎兵们冷静依旧,劳改犯们放声欢呼,罗老三乐呵呵的说:“没想到这帮死矮子这么容易对付,打他们真的的一种大人欺负小孩的感觉!” 袁宗第瞪了这个二货一眼,说:“你知道个屁!要不是侯爷部署巧妙,始终都不给对方跟我们短兵相接的机会,此时我们不知道有多少弟兄已经身首异处了,不信你看看那帮红毛!” 荷兰人现在的形势真的很不妙,已经有数百人死在日本武士刀下,而杀入他们阵地的日本武士越来越多,可以为整个军阵提供有力的保护的长矛手却越来越少,再这样打下去,他们非崩溃不可!杨梦龙摇摇头,一挥手,三百名虎兵放下强弓,抄起虎枪朝正在大开杀戒的日本武士冲了过去。杀得性起的日本武士不加思索,挥刀朝这些高速冲锋的人形装甲车猛劈过来,虎兵懒得闪避,手中的虎枪又快又狠的猛刺出去! 当! 武士刀砍在虎兵的盔甲上,迸出点点火力,盔甲上多了道道白印,而武士刀的刀刃卷得跟香肠似的,整把刀都变了形,报废了,日本武士刀破甲不力的弱点在虎兵的重甲面前暴露无遗。这一刀没有砍开虎兵的重甲,他们就没有挥出第二刀的机会了,在他们武士刀挥落的同时,虎枪也刺到了他们的胸口,前胸进后胸出,剧痛让日本武士蜷曲成个虾米,本能地用手抓住枪杆,虎兵不给他们任何挣扎的机会,一拧枪杆,枪刃在他们体内一百八十度旋转,将肋骨、内脏通通绞成碎片,封杀了日本武士最后一线生机。日本武士所有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手无力的松开,虎枪从他们胸口抽出,带出一股血箭,日本武士像条倒空了的口袋一样倒下,没等倒地便已经死透了。有些虎兵更狠,不刺咽喉不刺心脏,往肾脏刺,被刺中的日本武士只是闷哼一声便倒地昏迷过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接下来虎兵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往痛得昏迷过去的日本武士身上补上一枪,给他一个痛快;二是别理他,让他躺在那里好了————不去理会他他也会死于失血过多,永远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何必多此一举?虎兵们一身本领都是在与猛虎暴熊搏杀中摸索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融入到他们的本能了,一枪刺出,生死立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那坚不可摧的铠甲也给了他们肆无忌惮地攻击敌人而不必担心受伤的特权,区区三百名虎兵,竟然比三千荷兰步兵还猛,只是一个冲锋便将日本武士撞成了肉饼! 眼看着那么多武艺精湛的武士被虎兵刺倒,然后踏成肉泥,指挥这场战斗的日本将军知道这一仗是打不下去了,恨恨地下令撤兵,日本武士两眼发红,想继续拼命,奈何虎兵们那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野蛮打法太过骇人,他们看看自己手中已经杀得卷刃的武士刀,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不理智的想法,一声呼哨,大家趁着虎兵还没有杀到面前,跃过胸墙往鹿儿岛城中撤退。愤怒的荷兰士兵抄起火枪朝这些岂有此理的日本武士猛射,枪声爆豆似的响个不停,可惜这种射击实在缺乏协调性,没有形成密集的弹幕,被击中的日本武士寥寥无几。 虎兵们一心肃清残敌,并没有追击————尽管鹿儿岛城门洞开,而被日本武士打得有点胆寒了的荷兰军队也没有追击,现在的欧洲军队还不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那支打遍全球无敌手的无敌铁军,对上同样处于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亚洲传统军事强国,他们的优势并不大,就那么两千多号筋疲力尽的士兵,让他们一鼓作气攻下鹿儿岛城,还不如让他们自杀好了。荷兰人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在受伤的日本武士身上,看到在血泊中呻吟的伤兵便咬着牙围上去用长矛猛戳,甚至拔出西班牙弯刀将其活生生的肢解,日本武士呼天抢地,那惨烈的嚎叫声令人浑身汗毛倒竖。梅斯上校连声怒吼,又抡起带鞘的指挥刀照着失去理智的士兵一阵猛砍,总算将他们的魂给唤了回来,大家把火枪长矛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喘气。 杨梦龙走过来,看到的是炼狱般的惨状:很多日本武士被好几支长矛洞穿躯体,虽然早就死了,但是由于矛杆支着地面,他们仍然保持直立;有一些由被枪托砸碎了脑壳,红红白白的玩意儿喷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不过,荷兰人也没有占到便宜,很多荷兰士兵手臂被沿着肩膀切断,或者脖子被沿着肩膀整个切断,头颅离开了躯体;他走路的时候必须很小心,因为有不少荷兰士兵的胸腔被武士刀切开,内脏混合着污血流得到处都是,他可不想踩到这些倒霉的玩意儿!他咕哝一句:“打得真是够惨烈的!”绕过一汪汪污血,来到梅斯上校面前,问:“上校,情况如何?伤亡大不大?” 梅斯上校沉默了整整半分钟才发出一声苦笑,指着那满地死尸说:“惨,太惨了!这一次交锋,我至少有五百名士兵被那帮疯子砍死或者砍成了残废,再来一次的话我的军团就要丧失战斗力了!” 一仗死伤五百人,对于一个只有区区三千人的军团来说,确实算得上是死伤惨重了,而且在伤亡名单里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军官,这些军官正是荷兰军团的脊梁,一仗损失了这么多,让梅斯上校心疼得不得了,只想马上杀进鹿儿岛城,杀他娘一个鸡犬不留! 一零六 九州战纪11 夜幕笼罩大地,战场上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血战余生的士兵们将尸体清理到一边,生起火来开始做饭。在战场上想弄到什么像样的饭菜是不大可能的,荷兰人把饼干和面包啃得咔咔响,明军则讲究一点,用从日本人那里抢过来的大米煮出一锅锅香喷喷的米饭,每十名士兵围着一个酸菜肥肉罐头猛扒饭,那酸溜溜的酸菜让他们胃口大开,那大块大块的肥肉则为他们的身体提供充足的热量,长时间拉开强弩射击,体力消耗巨大,手臂更是酸痛难忍,不吃点高脂肪的食品真的没有办法补充体力。 当然,体贴的老炊是不会忘记给大家弄点饭后饮料的,他们把水煮开后拿出一块块硬得跟石头似的的干奶酪扔进锅里,再加入白糖、茶叶和少量的盐,煮出一锅锅浓稠的茶汤供大家享用。这种饮料香浓可口,不仅有助消化,还可以让人迅速恢复体力,在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中极受欢迎,已经成了这两支新军日常必不可少的饮品了。 荷兰士兵看着明军不要钱似的将一包包茶叶往锅里扔,不自觉的直咽口水。大概也只有中国人才这么阔气,不拿茶叶当回事了,他们这些苦逼的士兵哪有这个福气哟,就他们这点可怜的工资,在荷兰,哪怕是最便宜的茶叶也买不起呢。看看明军那堪称丰盛的晚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硬梆梆、干巴巴的饼干,装在网兜里系根绳子能当成流星锤把人生生砸死的面包,他们发自内心的想哭,同样是当兵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此时的欧洲面对中国,内心是充满惊羡的,中国那博大精深的文化,庞大的人口基数,精致绝伦的文明,让人眼花缭乱的美食衣裳,精美的丝绸瓷器,雄伟的宫殿……这一切无不令他们叹为观止,自叹弗如。没办法,差距实在太大了,宋代中国的财富甩开地球上其他国家十八条街的时候欧洲人还呆在满是蜘蛛网和大便的城堡里啃豆子,现在欧洲人倒是有点钱了,但物质依旧贫乏,就拿吃这方面来说吧,除了蔬菜水果香肠牛肉土豆之外,他们似乎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吃的了,而且吃法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几样,单调得要死,面对大吃货帝国那一天吃三样菜一辈子不重样的美食,他们想不自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在明军也不小气,看在大家并肩作战的份上,他们很大方地请荷兰人过来品尝他们的饮料,大家每人一茶缸,围着火堆喝得不亦乐乎。 梅斯上校一口气灌掉了两茶缸,直到肚皮高高鼓起,动一下都咣咣作响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茶缸,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唇,对杨梦龙说:“总督大人,这帮死矮子也太凶悍,太顽强了,想打垮他们并不容易啊。” 阿尔方索满腹怨气:“杨,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始终都不肯拿出全部的实力来,以排山倒海的炮火摧毁对手!要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梦龙说:“阿尔方索老兄,你要知道,我们的火炮射程是有限的,不可能一次齐射就能将敌军全部干掉!再说了,我们打生打死,就是为了将所有日本武士通通杀掉吗?显然不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把这些家伙逮住,让他们帮我们挖矿伐木?把他们都杀光了,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嘛!” 阿尔方索怒冲冲的说:“可是现在我看不到丝毫将日本人变成我们的奴录,让他们替我们干活的希望,反倒他们很有希望将我们俘虏,让我们为他们做牛做马!” 杨梦龙说:“淡定,淡定,这只是前戏而已,大家都还没有使出全力,现在就打退堂鼓未免也太早了点。” 阿尔方索瞪圆眼睛,但是迎着杨梦龙那嘻嘻哈哈的笑脸,一肚子怒火却无处发泄,狠狠地灌着茶汤,咕哝:“我认为我们出兵日本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应该找一个更容易得手的对象,比如说越南、缅甸、马来半岛之类的,实在不行,从巴达维亚抓过来也行……” 梅斯上校懒得去听阿尔方索的抱怨,他本身就是一个嗜血好战的人,被凶悍的日本武士弄得死伤惨重,早就火冒三丈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别的,只想着如何踢碎日本人的脊梁骨,让他们跪下来舔自己的脚趾头!他望定杨梦龙,说:“总督大人,我承认你的军队战斗力非常强,自身的伤亡跟你们的歼敌数字相比几乎不成比例,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面对的敌军多达数万,而且鹿儿岛城中还有成千上万犹如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一样的日本武士正盯着我们,等待合适的时机杀出来,里应外合将我们击垮!你这七千来人,足以应付这么多敌人吗?” 杨梦龙笑说:“放心,等到再次开战的时候,跟我们作战的敌军至少会减少一半以上!” 梅斯上校和阿尔方索都吃了一惊:“这话怎么说?” 杨梦龙连连摆手:“不能说,不能说,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总之你们放一百个心好了,这一仗,我们稳赢!” 梅斯上校和阿尔方索再三追问,杨梦龙就是不说,弄得他们牙都痒了,却又拿这个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忍着,默默祈祷这个家伙真的有办法可以瓦解日军,不然的话,他们大概只有被赶下大海的份了。 日军大营里哀声一片,各大名相互指责、抱怨,很多将军则眼泪汪汪的哭着说伤亡太惨重了。白天两次进攻,联军死伤将近三千人,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却少得可怜,这种只能被动挨打,无法对对手造成有效杀伤的残酷现实将众将领重现全歼元寇奇功的豪情壮志击了个粉碎,明军层出不穷的火器和恐怖的强弩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尤其是火器,简直让他们谈虎色变,不寒而栗!但是怕也没用,明军已经把他们逼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他们没法逃避了! “派出更多军使,向更多藩国求援!”岛津怒志说:“明军的火器虽然可怕,但总有用完的时候!明军的强弩虽然恐怖,但也有坏掉或者弩箭耗尽的时候!我们集中比他们多出十倍,二十倍的兵力,昼夜围攻,耗也要耗死他们!” 毛利元辉面色阴沉:“看这规模,明军加上红夷,也就一万出头的样子吧?我们的兵力四倍于他们,却被一道沙子堆成的土垒死死挡住,难以寸进,忙不迭地四处求援,德川家会怎么怎么看我们?其他大名会怎么看我们?天皇会怎么看我们?” 岛津怒志说:“毛利君,现在不是计较面子的时候!我们现有的兵力不足以击败拥有坚固工事的明军,硬拼的话,除了招来更大的损失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了!” 毛利元辉哼了一声:“那得看是谁指挥了。” 岛津怒志登时就火了:“毛利君,你是在质疑我的指挥是么!?” 毛利元辉又哼了一声:“我可没有这样说。” 岛津怒志一拳击在桌面上:“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你倒是说说,我今天的指挥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毛利元辉也火了:“岛津君你的指挥是没有错,但是白白折损了近三千人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你总有责任吧?” 岛津怒志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要拔刀跟毛利元辉拼命,大家赶紧拉住,好说歹说才将这两位分开。这一幕细川行二、黑田骏等人看在眼里,内心更增几分忧虑:形势本来就不妙了,岛津和毛利这两个实力最强的大名还处处针锋相对,没有半点齐心协力同御外敌的样子,这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会议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以激烈的争吵结束了岛津怒志今天指挥官队的剩余时间,现在是毛利元辉当总指挥官了。这位仁兄接过指挥仅之后志得意满,一连下达了好几道命令,对大军饮水、宿营等事宜都作了新的调整,弄得大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细川行二看在眼里,心中更添忧愁,闷闷不乐的回到自己的大帐,拿起酒壶就是一阵猛灌。俊美的内侍见状赶紧上前温声细气的问:“将军,怎么了?” 细川行二叹气:“明军防线固若金汤,弓弩火器凌厉之极,战力远胜于我军,而我军两位主帅不思破敌,反而处处针锋相对,一心挤兑对方,整个联军一盘散沙,这仗如何打得赢!” 内侍笑说:“打不赢就不打了呗,反正明军打的是鹿儿岛,不是熊本,他们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细川行二哼了一声:“天真!明军来势汹汹,所图不小,我细川家实力薄弱,万一岛津家战败,我们也难逃灭顶之灾!” 正说着,卫队队长快步走进来,一跪到地:“将军,明军军使求见!” 细川行二愣了一下:“明军军使?他们深更半夜的跑过来干什么?” 卫队队长说:“不知道,他们带来了很多珍贵的礼物,说有要事要跟将军商议!” 细川行二面色一沉:“带来很多珍贵的礼物?想收买我么?哼,我细川家穷归穷,但也不是没有骨气的,让他快滚,否则人头落地!” 卫队队长说:“那军使说了,将军如果见他,细川家的实力不仅不会受到丝毫损伤,还会大大增强;如果将他拒诸门外,必有灭顶之灾!” 细川行二嗤了一声:“灭顶之灾?好大的口气!”心里一百个不服气,熊本城是日本战国名将加藤清正修建的,极其坚固、险峻,建城这数十年里不知道被围困过多少次,硬是没有人能从城墙上撬下一块砖来,明军有何本事,胆敢妄谈会让他们蒙受灭顶之灾?他很想一刀砍了那名明军军使,但是想到明军那威力恐怖的火器,不免又有些踌躇,犹豫再三,最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带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 在此同时,黑田骏也对自己的卫队队长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带他进来!” 从明军军使踏入细川家和黑田家中军大帐的那一刻开始,联军的丧钟正式敲响了。 一零七 釜底抽薪1 十月中旬的日本海风高浪急,浪涛翻滚如墙,十分危险。这个季节正是台风高发季节,历史上那场神风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刮起的,掀起的涛天巨浪将元军拍进了海底。而在三百年之后,1945年十月中旬,同样刮起了一场超级风暴,一举拍沉了美国十二艘驱逐舰和护卫舰,令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以至于很多日本人扼腕长叹:“日本为什么不多坚持两个月呢?如果我们再坚持两个月,说不定就可以在神风的庇护下重创美军,扭转战局了!”当然,扭转战局什么的纯属意淫,就当时日本国内的情形,别说刮神风,就算将木星的超级风暴搬过来也没屁用————为了熬松油连松树根都挖光了,就这样也仅仅凑够给大和号作一次单程航行的油料,还重创美军?准备啃人肉跟美军打下去么? 但是不得不说,十月中旬的日本海确实非常危险,并不适合大规模军事调动。 可现在,却有那么一支舰队顶着滔天巨浪,扬帆前进,目标正是长洲藩的大本营,荻城。 “这片海域真是危机四伏啊。”威尼斯城邦共和国的悍将尼德兰阁下望着前后左右翻涌的浪峰,额头见汗,“相比之下,地中海平静得像个澡盆子!” 吴胜微微一笑:“很刺激,不是吗?” 尼德兰苦笑:“确实很刺激。” 前方出现一个小岛,大家顿时高度紧张起来,瞭望员用望远镜紧盯着海面,大声指挥着舵手修正航向,避开可能隐藏在海面之下的礁石。有海岛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有暗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暗礁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似无害,可一旦撞上,再大的船也得粉身碎骨,那是要死一大船人的,所以经过这种海域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好在每条船上都有熟悉这一带的海域的日本渔民在横刀的指挥下主动自觉的充当起带路党的角色,给明军战舰当引水员,否则想要安然通过还真有的点难度。 堪堪通过这片危险的海域,远远的,一角尖尖的帆影从海平面后面冒了出来,接着又是一角,再一角……瞭望员叫:“发现敌军舰队!至少有十六艘战船,正在与我们迎头对开!” 能在这片海域出现的战船,也只能是长州藩的运兵船队了。沈廷扬精神一振,叫:“杀过去,包围他们,歼灭他们!” 变形金刚舰队齐刷刷的调整航向,抢逼风口,把帆张满。强劲的海风把帆吹得高高胀起,在风力的推动之下,变形金刚舰队四艘战舰犹如离弦之箭,扑向那支倒霉的运兵船队。炮手们七手八脚的掀开炮衣,打开弹药箱从里面取出炮弹和药包开始装弹,这一切显得有些忙乱。怎么说呢?变形金刚舰队训练虽然严格,但是实战经验并不多,在这种风高浪急的天气接敌,手忙脚乱也在所难免。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士气,所有人都斗志昂扬,信心百倍,他们坚信自己的舰队可以将一切强敌撕成碎片! 十海里之外,十七艘大型帆船正劈波斩浪,奋勇向前,船上满载着粮草和兵员,没错,这是长州藩的运兵船队。长州藩属于比较好战的一个藩国,九州战事一起,从家主到武士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憋足了劲要主宰这场足以震动整个日本的战事,在这数百年未有的巨变中狠狠的出一回风头,赢取巨大的政治资本。现在这十七艘大型帆船总共运载着三千名士兵和两千石粮草,这样一支力量在日本算是相当强大了,不管放在哪个战场都是很有力的补充,日本武士们同样士气高昂,对着海上起伏不定的巨浪又唱又叫,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正朝着死神的血盆大口奔去。 瞭望员突然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发出一声狂叫:“战船!敌军战船!”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日本武士顺着瞭望员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四艘大型战舰正排成一线朝他们冲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桅杆顶上,日月旗扬风招展,是明军战舰!区区四艘战舰就敢如此嚣张的向十几艘日本战船发动攻击?日本武士们都气乐了,纷纷叫嚷:“冲上去干掉他们!冲上去干掉他们!”性急一点的已经迫不及待的给火枪装弹,准备战斗了。 明军战舰还真带种,居然都不看敌军的反应,活像一头见了红布的公牛,径直撞了过来。日本舰队的指挥官怒骂:“八格!明狗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了!”一边指挥船队调整队形,一边连声催促炮手们装弹准备发射,他要明军好看! 十七比四,四倍兵力的优势,这场海战似乎没有任何悬念,大家都非常兴奋,送上门来的武勋,不要是傻瓜! 然而,明军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双方的距离都在飞快的缩短,很快就接近到八百米了。 沈廷扬喝:“开火!” 等待已久的炮手在同一时间点火,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隆隆炮声惊雷般响起,压倒了浪涛的呼啸,变形金刚舰队四艘战舰的舰首同时腾起大团白色硝烟,灼热的膛焰喷薄而出!日军战舰的舰长见状都撇了一下嘴,叫:“愚蠢的明国人啊,你们是在浪费炮弹!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打得中————” 尖啸声! 十几发120毫米口径高爆燃烧弹挟着死亡的呼啸劈头盖脸的猛砸过来,落在日军战船附近,炸起一排排巨大的水柱,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可怕的闪焰让刚刚还在兴奋得又跳又叫的日本武士瞬间安静得像只鸡(此鸡非彼鸡,我是指那种警察叔叔扫黄时逮住的那种,“安静如鸡”就是这么来的),黝黑的脸更是微微发白,我的娘咧,这是什么鬼炮,怎么这么吓人! 第一轮齐射无一发炮弹命中,这也正常,海浪太大了,船一直在颠簸,哪怕是直瞄射击,想打中这么远的目标也不容易。沈廷扬怒骂:“你们怎么搞的,啊?这么多炮弹,愣是没有一发打中的?好歹给我打中一发啊!修正一度,开火!” 舰艏大炮马上修正,装弹,开火,前后间隔不过三十秒,快得吓人。日本武士尚未从高爆燃烧弹爆炸的恐怖场面所造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第二排炮弹又到了。舰队指挥官惊愕万分:“明军的大炮怎么打得这么快!?” 废话,后装炮的射速当然要比前装炮快得多,如果连这点优势都没有,杨梦龙砸下的钱岂不是打水漂了!这一轮炮击仍然效果不佳,只是炸起的水柱比上一轮更密,离日本战船更近一点了而已……不,还是有一发炮弹命中了居中的一艘日本战舰!枣核形弹头轻而易举的洞穿木质甲板,在战船内部猛烈爆炸,爆炸冲击波排山倒海的扩散,木质舰墙登时化为齑粉,二十多名水手和武士粉身碎骨,化作沫状碎肉和血雨四散飞溅,惨烈之极。这还不算什么,最最要命的是爆炸将装填在炮弹内部的黄磷撒得到处都是,沾到哪里烧到哪里,好些侥幸逃过了大爆炸的水手被黄磷溅了一身,全身着火,发出痛苦至极的狂嗥,四处扑腾翻滚,然而就算他们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扯下来,那火仍在身上猛烈燃烧,一直往骨头里钻,直到把他们烧成一堆漆黑的骷髅! 沈廷扬勉为其难的点了一下头:“还不错,总算打中了一炮……再打!” 然后又是一轮齐射。首先中弹的那艘倒霉到家的战舰再次中奖,连中两弹,一发擦着桅杆爆炸,弹片呈扇形倾泄而下,甲板上的日本武士稀哩哇啦倒下一大片,甲板上血火交织;另一发击穿甲板,一直钻到底舱爆炸,将战舰炸穿了一个脚盆大小的窟窿,海水狂涌而入,瞬间吞噬了被弹片击中,正倒在血泊中蠕动的伤员。现在这艘战舰上的日本人尝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底舱是疯狂灌入的海水,上层是一片火海,不断有日本武士带着一身大火狂叫着从甲板上纵身跃入大海,试图扑灭身上的大火,至少大火扑灭之后还能不能活着上船……顾不上了,先弄熄了再说! 轰!!! 数十名日本武士在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中化作一蓬血雨飞扬而起,左翼一艘战舰的火药库被炮弹击中,成桶火药在仓库里轰然爆炸,将木质舰墙当成薄薄的弹壳炸得粉碎,很多日本武士在爆炸强光一闪间没了踪影,更多的则以零件状态贴到了破破烂烂的舰墙上————真的是被射到墙上去了。猛烈的爆炸又引发了存放在炮位上的火药的殉爆,那艘倒霉倒到姥姥家的战船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桅杆被炸成几截,船帆变成了一堆燃烧着四处飞舞的破碎布片,几分钟之后,这艘战船就从海面上消失了,船上近两百五十多人几乎无一幸免。 日本船队指挥官大惊失色,嚎叫:“还击!冲上去贴着他们打!”他还算聪明,从这三轮炮击便看出了明军在火炮技术上占据的巨大优势,就他们所装备的那些欧洲都淘汰了的前装滑膛舰炮,在八百米距离根本就够不着明军战舰,唯一的办法就是冲上去贴着明军战舰打,这样才有一点还手之力,如果继续保持七八百米的距离,他们只能被明军战舰当成靶子逐一击沉,连开火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一零八 釜底抽薪2 对于长州藩的舰队来说,这是一场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海战。该死的明军战舰块头虽大,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灵活得多,舰炮射程是他们的几倍,威力……实心铅球跟高爆燃烧弹的威力有得比么?明军战舰所装备的舰炮数量并不多,都是按照4334的比例配置,跟欧洲那些上几层下几层塞了几百门舰炮的战舰没法比,但是射程远,精确度非常高,射速是普通舰炮的几倍————后装线膛炮对前装滑膛炮的优势就在这里。变形金刚舰队始终保持舰艏向敌,四艘战舰十六门大炮以一分钟两到三次的速度打出一个个致命的齐射,将试图靠近的日本战舰一一打个粉碎。对于木质帆船而言,高爆燃烧弹的杀伤力实在太恐怖了,挨上一两发就彻底完蛋,根本就没有挣扎的机会! 日军战舰分散开来,试图从两翼包抄过去。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面对两翼夹过来的敌舰,变形金刚舰队只是将横列改成纵队,稍作调整,两舷的火炮便发出了怒吼,打老远便轰得日军血肉横飞。大概是觉得两舷的火力稍稍弱了一点,一些步兵用的85毫米榴弹炮也加入了射击的行列,瞄准日军战舰的吃水线开火,一炮就是一个大窟窿,然后就可以看到那艘可怜的战舰在众多武士的狂呼大喊中慢慢沉入大海了。这年头可没有“损管”这一说法,连抽水的水泵都没有,一旦吃水线以下被击穿,那艘船要么坐滩搁浅,要么一沉到底,没有第三种可能了。 愤怒的日军战舰也用密集的舰炮齐射还击,距离太远,命中率不高?那也要打!一排排炮口喷出大团黑色硝烟,铁弹横空呼啸而来,冰雹似的落在变形金刚舰队的前后左右,激起一条条黑压压的水柱。其中有几发命中了明军战舰,却在一声巨响中四下弹开,没能对战舰造成伤害。 弹……弹开了!? 亲眼看到几斤重的铅球砸在明军战舰甲板上,然后迸出一团火花,当一声被弹落大海,日军目瞪口呆。明军还真是纯24k土豪,居然给战舰装了厚厚一层钢板,几斤重的铅球根本就打不穿! 日啊,这还怎么打!? 现在的日军总算是体会到壬辰战争中的前辈们面对朝鲜龟船时狗咬刺猬没处下嘴的恼怒了。 海战的结果毫无悬念,仅仅用了半个多小时,明军便将十七艘敌舰全部送进了大海,日军的拼死反击给变形金刚舰队造成的损失,仅仅是打碎了两块舰樯,打断了一根副桅杆而已。日本武士和水手在大海中扑腾呼号,大声呼救,明军有几艘预置舰派上了用场,四处捞人,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捞起了一千四百多人,剩下的都到海底跟王八攀亲戚去了。意外地取得了一场大胜,明军兴高采烈,但是沈廷扬却很不高兴。为了解决这十七艘敌舰,他的舰队打掉了一千六百发炮弹,也就是说,平均差不多要用一百发炮弹才能击沉一艘敌舰,而事实上如果能够有效命中,以120毫米舰炮的威力,一到两发就足把敌舰打成火球了!在他看来他们完全可以用一半的炮弹,甚至五分之一的炮弹解决对手,浪费真的太严重了。尼德兰安慰他:“沈,海战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们能打出这样的战果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就算是我们威尼斯海军的王牌舰队,想击沉一艘敌舰往往也要耗费数吨的铅弹!” 沈廷扬吓了一跳:“数吨铅弹!?”一吨就是两千斤,一枚铅球不过几斤重,最多也就是十七斤重而已,几吨,那得浪费多少炮弹了? 尼德兰说:“对啊,几百门舰炮同时开火,一次齐射就将成吨铅弹打了出去,但往往只有几发能够有效命中。即便是命中了,也很难对敌舰造成致命伤害,除非是十七磅重舰炮或者巨型臼炮,否则都很难一发就让敌舰丧失战斗力。有时候一场持续大半天的海战只击沉四五艘敌舰都是正常的,你们在这么短时间内击沉了十七艘敌舰,已经很厉害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廷扬的面色才好看了一点。 捞完人,舰队继续前进。现在,长州藩的大本营荻城,已经在海天交接处隐隐露出一角了。 荻城位于今天的日本山口县,三面环海,是连接日本本州岛和朝鲜半岛的交通要冲,水产极为丰富,其盛产的河鲀极具盛名,是整个日本的贵族都极为喜爱的珍贵料理。靠着大海,长州藩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至少像毛利家的贵族是顿顿有海鲜河鲀可供享用,大饱口福了。 现在获城码头一派繁忙,大量货船渔船停在港口,装卸货物,靠卖力气为生的工人扛着沉重的货物船上船下奔走如飞,一些渔船一靠港便开始叫卖,而饭店派来的大厨也早早就等候在那里了,渔货一下船就上前挑肥拣瘦,讨价还价。日本人对于海鲜的“鲜”的追求近乎病态,他们认为海鲜还在海里是第一鲜,捞上来之后就次一点了,等靠了岸又次了一等,等摆到摊档去叫卖,便再次一等。第一鲜和第二鲜常人是吃不到的,所以只好在第三等上做文章,守株待兔喽。 突然,正争得唾沫乱飞的渔夫和大厨都噎住了,因为他们骇然看见,数十艘战舰正迎风破浪,朝着码头驶来! 这哪来的舰队?怎么规模这么吓人? 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琢磨了,这支庞大的舰队高速冲刺而来,强劲的海风中,尖啸声此起彼伏,领头的十六艘挂着日月旗的战舰上气浪狂啸,烟焰冲腾,千百枚火红的流星斜斜冲起,拉着白色尾烟朝港口内停泊的船只和人员密集的码头猛砸过来,这恐怖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收缩得只剩下乒乓球大小,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天照大神啊,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了,一言不合就弄来了这么一支恶魔舰队,对我们大打出手? 天照大神没有回答,只是在云端悲哀地看着火箭弹化作密集的火雨覆盖了港口和码头。雷霆霹雳般的爆炸轰鸣中,烈焰飞砂翻滚着汇成一道道火红的墙拔地而起,人员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被可怕的爆燃飓风吹到了天边,整个港口一片火海…… 长州藩的末日,到了! 此时长州藩的军队对发生在老家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的主力部队仍然在鹿儿岛战场与明军和荷兰人的联军对峙,对着那道由拒马、堑壕和胸墙构成的防线大伤脑筋。 昨天由岛津怒志指挥联军向明军防线发动两次进攻,两次都让明军轻松粉碎了,死伤近三千人,而明军的损失去极为轻微。这样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要知道,在四十年前的壬辰战争,他们虽然最终惨败,但好歹也是跟明军你来我往厮杀了整整八年才最终落败的,而且在数次战役中让明军大败亏输,损兵折将,论面对面的厮杀,日本武士是不怵明军的。可是现在,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冲到明军面前,那该死的鹿砦、堑壕挡住了他们!他们当然可以轻松破坏这些防御设施,填平一条路来,问题是得明军的弩兵和炮兵同意才行! 总之就是……非常头疼! 毛利元辉派出军使来到明军阵前,叫:“明国武士,如果你们还自认为自己是一名武士,就别躲在土墙后面当缩头乌龟!有本事你们就出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有本事你们就过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日军军使怒骂:“你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武士!你们都是缩头乌龟,你们……” 杨梦龙骂:“你们就是一群只会躲在粪坑里拱大粪的蛆,连屎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正在啃饼干的罗老三发出一声干呕,一脸厌恶的看着手里那半块金黄的饼干,无论如何也咬不下去了。 日军军使噎了一下……他妈的,中国人不是一向都自诩知书识礼,温文尔雅,就算骂人也要骂得文绉绉的,绝不带脏字的吗,怎么冒出了这么一个稀货?他叫:“你————” 杨梦龙根本就不给对方还击的机会,流利无比地倾泄:“你你你你,你你妈个屁啊,老子随便挖了道战壕布了一层鹿砦,这么简单的防御体系三岁小孩子都难不住,你们倒好,死了几千人都过不为,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不是大粪啊,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不定?或者说你们全军上下的心思都用在搞对方屁眼上了,脑子进了精液,已经不会思考了?就你们这帮一身破烂二目无神三餐未进四肢无力,跳起来都够不到我下巴的死矮子居然还想跟我玩单挑,你们够格吗?回去告诉你们将军,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有本事他就放马过来,攻破我的防线,我自然就会跟他单挑,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还是趁早回家卖屁股吧……他应该庆幸自己生在日本这个搞基之风极盛的鬼地方,就算不当将军了,裤子一扒屁股一撅照样能够活下去,如果是在我们国家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就算是扒在大路上打开双腿卖屁股也会被马车当成死蛤蟆辗过去!” 袁宗第已经用手指塞耳朵了,浑身恶寒:“要不要骂得这么形象啊……” 罗老三同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后打死我也不跟他吵架了,会让他喷到自杀的!” 几个将领瞅瞅仍在滔滔不绝地狂喷,甫一开口便有如一个团的火箭炮朝敌方阵地集火齐射的杨梦龙,都用力点头,达成了一致:绝不能跟这家伙吵架,不然被他喷到神经错乱生活不能处理就惨了!这不,现在对面的日本军使头发已经根根竖起,那张瘦巴巴的脸扭啊扭的,形同恶鬼,都快要气爆炸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哟,你生气啦?来打我啊,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呢!” 那军使蓦地发出一声怒吼,一言不发,策马冲向大营,看样子是找毛利元辉告状去了。 杨梦龙撇嘴:“打不过就告状?真是幼稚!” 一零九 釜底抽薪3 目送日军军使带着满腔怒火离开,杨梦龙洋洋得意的自言自语:“妈的,就这水准也敢过来跟老子斗嘴?也不看看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连日杂、果粉、美分、德棍这些大脑发育明显不正常的品种都让我喷得生活不能自理,你们算个毛了!” 正自得意,几百米远日军炮兵阵地猛地腾起一排硝烟,沉重的铅球在空中高速旋转着,朝他所在的位置猛砸过来!士兵们骇然惊呼:“将军,小心————” 话音未落,日军的炮弹已经砸下来了。好在绝大多数炮弹都砸在沙袋上,深深的打进沙袋里停止了跳动,只有两颗落进战壕里,同样打进松土中,没能弹起来。实心铅球就这鸟样,全靠动能杀伤目标,而沙袋正是它的克星,一旦打中松软的沙袋,它的动能就会瞬间消耗殆尽,没有办法对敌军造成任何杀伤了。可即便是这样,铅球激起的沙土还是灌了杨梦龙一嘴,这个二货狠狠的呸掉嘴里的土沫,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死倭猪,打不过就玩阴的,想跟老子玩斩首是吧?今天不干死你们老子这个杨字倒过来写!” 袁宗第和罗老三扑过来架住这个二货撒腿往后跑,他所在的位置真的太危险了,日军的炮火集中往那里轰,而这个二货对横飞而来的炮弹视而不见,叉着腰在那里骂个不停,万一一发炮弹走了狗屎运,好死不死的正好朝他飞过来,往他身上擦上一下,他们这几千号人就算是彻底完蛋了,河洛新军一看就不像讲道理的人! 架着杨梦龙没跑出多远,日军第二轮齐射过来了,两名士兵头部被击中,天灵盖粉碎开来,大小不等的碎骨带血带肉带着脑浆溅出老远————整个头都给打没了。被惹毛了的明军炮兵连声怒骂,炮台上的85毫米榴弹炮居高临下,冲日军发出了可怕的咆哮,成排炮弹划过天际飞坠而下,落在日军中间,大团黑红的火球膨胀而出,大片日军士兵粉身碎骨,裂肢碎肉被高高抛起再雨点般落下,差点把下面的人给活活砸死,这一炮轰过去就得死伤一大片! 120毫米长身管臼炮也开始发言了,昨天只有八门臼炮开火射击便将日军打得一塌糊涂,现在十六门同时开火,每一门都打出了一分钟六发的射速,日军头顶弹落如雨,爆炸轰鸣声过后便是凄厉的惨叫声和近乎崩溃的哭泣。臼炮炮弹的杀伤力没有榴弹炮的那么强,但是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而言,这种一旦爆炸便会产生三四百块弹片的炮弹无疑是死神放出来的嗜血怪兽,弹片以爆速飞溅,将日军一圈圈的扫倒,不管是终生浸淫于武学的日本武士,还是平时耕田种地,打仗时拿竹枪参战的足轻,弹片面前一律平等————管你姓甚名谁,反正你的命只值一块炮弹皮子! 这时,杨梦龙已经被拖到了安全地带,他一脚踹开罗老三,怒吼:“狗日的倭猪,居然敢暗算老子?我跟你没完!火箭炮手,准备发射!” 已经闲出鸟来了的火箭炮手接到命令,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架起了火箭发射器。有些家伙见没有火箭发射器给自己用了,干脆就地松筑一个小小的土坡,将炮弹小心的摆放在上面,弹头对准了日军。而此时,海螺声苍凉的响起,轰隆隆的蹄声让大地震动起来,两千多名身穿黑衣的日本骑兵挥刀武士刀,手握长弓飓风般冲了过来,看样子日军是想趁杨梦龙遭到暗算,明军陷入混乱的机会出动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明军的防线,打出一个缺口来。杨梦龙冷笑:“想跟我玩骑兵?你们还不够格!”一挥手,上千名射士站直身体,平端着破阵弩,向日军骑兵瞄准。 数里开外,毛利元辉大声咆哮:“冲上去!踏平明军的防线!哪怕是用尸体堆,也要堆出一条路来!” 岛津怒志面色发白,叫:“毛利君,仗不能这样打!明军的防线异常坚固,我们的骑兵是冲不过去的!” 毛利元辉说:“我知道他们冲不过去!但他们至少能够以比较轻微的伤亡代价冲破明军的火力封锁,用手中的弓对明军造成大量伤亡,为主力部队争取时间,这就够了!” 看来毛利元辉已经让杨梦龙给气爆炸了,明显带着情绪在指挥,失向了一向的冷静,对于日军而言,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岛津怒志说:“把骑兵撤回来,让足轻上去消耗明军的箭支和体力,等把明军的箭支和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让骑兵上,这样损失会轻很多!” 毛利元辉厉声说:“岛津君,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打仗!现在我是整支军队的指挥官,你给我到一边去!” 争吵声中,明军防线上响起了那让人心尖直颤的噔噔声,上千具破阵弩同时发射,弩箭刮风似的扫向日军骑兵,冲锋的日本骑兵分明听到利箭撕裂肉体时的噗噗闷响,压抑的惨叫声从中箭者的喉咙迸出,连带迸出的,还有血星。冲在最前面的日本骑兵连同战马,都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整个锋线上幸存者寥寥无几。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明军三排射士轮流发射,箭雨不绝,等他们进入到日本长弓的有效射程之后,虎兵营的虎兵们拉开滑轮复合弓,抛射出比雨丝还密的箭雨,日本骑兵的伤亡直线上升!凶悍的日本骑兵也不甘示弱,拉开长弓将一支支重箭奋力朝明军射去,一些脾气不大好的甚至连射箭都免了,径直朝鹿砦猛冲过去,看样子是想飞马跃过厚达十米的鹿砦,杀入明军阵地! 然后连人带马都被穿在尖锐的木桩上。 在几千具强弓劲弩的轮番齐射之下,日军骑兵的尸体很快便铺满了战场。但是这些骑兵着实凶悍,一个劲的往鹿砦猛冲,哪怕被割麦子似的射倒也在所不惜! 袁宗第让这不讲理的打法给吓到了:“这帮死矮子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想让这些骑兵来送死吗?!” 杨梦龙哼了一声:“想用骑兵的尸体填出一条通道来呗!” 袁宗第失声叫:“哪有这样打仗的!” 杨梦龙说:“日本人生来就比较二,那二百五脾气犯了,做出多荒唐的事情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袁宗第心里说:“论二百五,有哪个比得过你老人家?”不过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说了肯定要挨踹的。 日军骑兵前仆后继的冲击,正如杨梦龙所说,很快就用人和战马的尸体在鹿砦和堑壕间填出了一条通道。牛角和海螺号同时吹响,杀声震天,毛利家和岛津家的军队同时发动,成千上万的步兵势如潮涌,向明军压了过来。杨梦龙刚才骂得也太狠了,彻底激怒了日军,他们满腔怒火,浑身弥漫着凌厉的杀气,武士刀的寒光映得人睁不开眼来。杨梦龙见状,令旗一挥,一千名荷兰火枪手火速增援过来,把火枪架在胸墙上瞄准日军开火,强弩的呼啸,火枪的爆响,此起彼伏,密得分不出点数来,日军几乎是被成排的打倒。 杀得性起的日军根本就无视自身的伤亡,铁炮队昂首走在最前面承受明军射士和荷兰火枪手最猛烈的打击,当挺进到距离明军防线仅四五十米的时候,一声呼哨,上千名火枪手同时擎起鸟铳,扣下板机,一时间枪声密如爆豆,日军的锋线喷出千百道火舌和硝烟,看上去几乎变成了一片火海。密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铅弹劈头盖脸的打过来,打在沙袋上噗噗作响,不少士兵被子弹击中,捂着脸部或者胸部惨叫着栽倒,鲜血狂喷!日军鸟铳的杀伤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打进去是一个小窟窿,穿出来是个大窟窿,挨上一下不死就是重伤!三段轮射的战术弥补了鸟铳射速慢的缺点,几千名火枪手轮番装弹射击,弹雨不绝,而明军射士用更加惊人的射速回劲他们,双方隔着四五十米远的短短距离对射,惨叫声不断的在彼此的阵地上响起,一刻都不曾停止过,这哪里还是打仗?纯粹就是在拼人命令! 毛利元辉以拳击掌,兴奋地叫:“对,就是这样!用数量众多的铁炮队给予他们大量杀伤,重挫他们的士气,为大部队的进攻铺平道路!不,不,铁炮队的人数还是不够!通知细川和黑田,让他们将自己的铁炮队通通派上去,不要作任何保留!” 军使马上跑过去找熊本军和福冈军,然后又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叫:“将军,不好了!熊本军和福冈军撇下我们后撤了!” 那丝有些得意的笑容倏地在毛利元辉的脸上凝固了,他劈手揪住军使,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你说什么!?” 军使叫:“细川家和黑田家的军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撤了,我们两翼已经没有友军了!” 岛津怒志厉声叫:“这不可能!”身体微微发抖的冲上高台,拿出单筒望远镜朝左右两翼望去……不看还好,一看,骇得他险些从高台上撤了下来: 左翼的熊本军,右翼的福冈军,正井然有序地后撤! 注意,是井然有序地后撤!这意味着他们是在没有遭到任何攻击的情况下撤退的,他们早有预谋! 被背叛的愤怒涌上心头,岛津怒志血贯瞳仁,高高举起武士刀,嘶声狂嗥:“你们这帮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要杀了你们————你们给我回来,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岛津怒志的狂嗥,正在后撤的熊本军下意识的往高台望去,披到岛津怒志那愤怒若狂的身影,大家心头都是一怵。一名家臣问细川行二:“将军,我们这样做真的妥当吗?” 细川行二咬着嘴唇说:“我们只有区区几千人,就算全部压上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处!如果毛利和岛津两家能胜,自然不稀罕我们这点人马,如果他们不能胜,我们上也没用,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一一零 釜底抽薪4 近两万人马撤退,动静那么大,自然瞒不过明军和荷兰军。明军还好,对于这种打着打着就卖队友的情况已经领教良多了,表示淡定,荷兰军却目瞪口呆。近代军队的军纪近乎残酷,别说临战时不听命令突然后撤,哪怕是没有接到命令撤自跨出队列也会被处死,日本两翼的军队在主力全线进攻之际突然后撤,将主力部队的两翼完全暴露出来的举动让他们感到震惊,这样也行!? 梅斯上校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杨梦龙,喃喃说:“日军的兵力果然减少了一半……总督,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梦龙说:“很简单,我跟熊本藩、福冈藩那些实力较为弱小的大名说,我军此次出兵日本,主要就是惩罚无缘无故入侵琉球群岛的萨摩藩,与他们无关,在消灭萨摩藩之后我们就会撤军,萨摩藩的土地和人口就归他们所有了,不需要他们出兵助阵,只要他们袖手旁观即可。” 梅斯上校的目光更加怪异:“这……这好像是蒙古人入侵俄罗斯时惯用的手段啊!” 杨梦龙说:“屁,拉一派打一派一直是我们老祖宗最喜欢的策略,都玩了几千年了。只是蒙古人玩得比较狠,吃完东家吃西家而已。”冲火箭炮手大吼:“他们已经乱了,准备发射!” 日军确实乱了,在他们跟明军激战之际,两翼友军突然后撤,这种极其反常的举动令萨摩藩和长州藩的军队瞠目结舌,心头狂跳,都知道形势不妙,熊本藩、福冈藩等大名肯定跟明军达成了协议,把他们给卖了!在打仗的时候真的不能有太多的想法,想得多了,军心就会乱,军心一乱,仗就难打了,现在日军就碰到了这种情况,在他们的军阵中传出阵阵愤怒的吼声:“我们被出卖了!细川家、黑田等那些大名把我们给卖了!” “撤退吧,这仗我们赢不了!光靠我们是打不过明军的!” “不能撤!我们死了多少人才冲到这里,这一撤,就前功尽弃了!” “不撤的话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众多军官、将领都面色苍白,他们的狂呼乱叫让军心更加混乱,原本井然有序的排枪一下子变得混乱,很多火枪手在装弹的时候茫然四顾,连火药倒到地上了都不知道……而就在此时,明军的胸墙上突然腾起一排绵密的白色硝烟,尖啸骤起,席卷整个战场,上百枚火箭炮炮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朝他们疾冲而来!显然,明军并不打算放弃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开始趁火打劫了。不光是火箭炮,85毫米榴弹炮和120毫米长身管臼炮也开始以爆发性射速朝他们展开狂轰滥炸,充斥日军耳膜和视野的,是隆隆巨响和冲腾而起的烟火,尖啸声过后,爆炸火光漫山遍野的炸开,连成一片的爆炸巨响震得人站不住脚……已经无法得知这铺天盖地的炮火到底给他们造成了何等惨重的伤亡,听不见惨叫,那可怕的巨响淹没了一切声音,也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只有被生生削断的胳膊和大腿冰雹似的落下,将没有被打中的人砸翻,从破碎的躯体中飞出来的脏器和肠子四处乱飞,不断有人被砸中,如此恐怖的情景,即便是在地狱中也不多见! “发射!” 第一轮火箭弹炸起的火光尚未消失,袁宗第一声怒吼,又有一百多枚火箭弹倾泄而出,在日军中间炸起一炸滚动的火墙。苦味酸炸药威力巨大,爆炸猛烈也就算了,还会伴随着剧烈的燃烧,上百枚这样的火箭弹砸过去,落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成撮的日军像蚂蚁一样被爆风高高吹起,然后撕成几块四处乱扔。 “发射!” 又是一百多枚火箭弹,又是一阵排山倒海式的爆炸,挨了这三轮火箭炮覆盖,日军都已经崩溃了,他们何曾见识过如此恐怖的炮火!别说他们,连荷兰士兵都看得面色惨白,如此猛烈的炮火,是一切方阵的克星啊,步兵方阵的兵力排得这么紧密,一顿炮火覆盖下来就该死伤近半了,这仗还怎么打?除非他们能把兵力排得松散一点,这样才能降低伤亡。但是如果兵力排得松散,队列就难以维持,火力更会大打折扣,方阵威力大减,还玩个屁啊! 袁宗第对火箭炮覆盖的威力很满意,三百多枚火箭弹砸过去,任你多强悍的军队也撑不住,这不,日军都崩溃了,争先恐后地扔下武器往后逃,自相践踏,人仰马翻,只怕被踩死的人比被炸死的还要多得多了。他叫:“步兵,突击!他们都攻了两天了,也该轮到我们进攻了!” 劳改营和虎兵营用震耳欲聋的狂嗥回应将军的话,他们用力将沙胸墙推倒,让沙袋滚入堑壕将堑壕填平,将弓弩反挎在背上,拔出横刀,抄起虎枪步槊,跃出工事,踏过成堆的尸体向乱成一团的日军发猛冲过去。冲在最前面的仍然是虎兵,他们排成四列,平端虎枪,形成整齐的队列向前猛冲,疾如奔马,势不可挡。首先遭殃的就是日军那几千名火枪手,他们排在日军的最前列以火力压制明军,现在大军溃退,他们落在了最后,根本就逃不掉。本来,按照日军的战术,这个时候火枪手应该退入长枪阵中间,长枪兵上前用六间枪(一间为一米,长达六米,是亚洲少有的超长枪)挡住敌军,保护火枪手,可现在长枪兵把长枪扔得到处都是,还有谁来为他们提供保护?无法可想,面对那道飞速撞来的铜墙铁壁,火枪手发出绝望的号叫,枪里有子弹的打出了最后一次射击,有些虎兵中弹倒下,但随即,他们就被隆隆辗过的重装步兵群生生踏成了肉酱! 劳改营顺着虎兵营撞开的缺口杀入,步槊猛捅,横刀挥抡,直杀得血沫四溅,人头乱滚,他们扫过的地方绝对没有还能站着的日本武士了。现在日本武士挤成一团,被可怕的人流冲得连站都站不稳,还谈何抵抗?他们只能无助的倾听着四周的惨叫和呼喊,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步槊刺倒,或者被横刀砍掉脑袋,最后轮到了自己…… 马蹄声迅疾的响起,踏着阳光,七百明军铁骑呼啸而来,直插日军的将旗。明军骑兵平持马刀,刀刃探出,正对着日军的颈部,不作挥砍,全凭奔马赋予的速度伤敌。高碳钢铸造的马刀何其锋利,被扫中的日军只觉得脖子一凉,还没有感到疼痛,脑袋就气球似的飘了起来,用明军骑兵的话来说,“跟割草似的。”在割草的同时,明军骑兵也没有忘记拿出一枚枚手榴弹拉火往人多的地方扔,这帮恶魔飞驰而过,留下大片无头死尸和此起彼伏的爆炸,惊恐的日军只觉得到处都是骑兵,到处都是爆炸,整个战场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他们肝胆俱裂! 按照协议后撤数里,将长州藩和萨摩藩的军队暴露出来的日军目睹明军肆无忌惮地屠戮日军的情景,只觉得背脊发凉,汗毛倒竖,原本对家主这种自私的决定还颇有怨气的,现在都尽数化为庆幸了。谢天谢地,我们将军作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否则现在被明军当鸡宰的就是我们了!黑田骏、细川行二等人同样暗呼侥幸,要不是他们耍了小聪明,坐山观虎斗,只怕现在已经被明军撞得粉身碎骨啦!几位大名不约而同地下令:“再后撤五里!” 他们害怕杀红了眼的明军把他们也给宰了。 此时,明军已经完全粉碎了长州藩和萨摩藩军队的右翼,开始向左旋转攻击,将敌军赶向大海。在奔向大海的途中,日军经过被海水淹没的农田,在没膝的海水中跌跌撞撞,行走极为艰难。明军也不跟他们废话,站在干燥的地方擎起弓弩朝挣扎而行的日军猛射,弓弦声起,惨叫连绵,成片的日军中箭倒下,被射中要害还算痛快,至少死得利索,最惨的是有很多是腿部中箭,站立不稳,仆倒在海水中……伤口撒盐的滋味怎么样?很多日军由于剧痛失去了力气,被生生淹死在齐膝深的污水中,鲜血将海水染成了暗红,大片尸体漂浮在上面,尸山倒未必,血海却是名副其实了。 岛津怒志眼睛几乎瞪出血来,仰天哀号:“天啊,你真的要将我岛津家赶尽杀绝么!?” 毛利元辉并不吭声,只顾着向前狂奔,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如果他去参加马拉松,至少可以得到一个最敬业运动员奖。 将射程之内的日军全部干掉之后,明军再次收起弓弩,准备追击,杨梦龙却喝住他们:“不许追击!” 罗老三叫:“为什么呀?大人,我们马上就能将他们全歼了!” 杨梦龙狞笑:“不用追击也能叫他们全军覆没!现在他们全军都泡在齐膝深的海水中,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在海水里泡多久,有本事就跟赵襄子学习,把锅子挂在树上做饭吃!” 袁宗第笑:“就算他们把锅子挂在树上,恐怕也做不成饭了,周边全是海水,怎么烧饭啊?” 现在日军确实被赶到了一片死地,他们背后就是大海,前后左右都是被海水淹没的农田,连绵十余里,有没有吃的东西不好说,但没水喝是肯定的————有本事就向海里的鱼学习,喝海水!只有少数人抢先一步占领了突出水面的岩石、土丘,身体还能保持干爽,大多数人就只能泡在海水里了。也难怪杨梦龙不想追击,现在这支日军注定要成为咸鱼,还用得着打么? 梅斯上校叫:“让我们的战舰绕过去,一阵舰炮轰击便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杨梦龙说:“用不着浪费炮弹,派一些火枪手和弓箭手在制高点构筑阵地,防止他们突围,其他人跟我去攻城!” 梅斯上校指向泡在海水里的日军:“那他们呢?” 杨梦龙说:“盯着就行了,不用管他们,是过来投降还是继续泡在海水里活活渴死,随他们的便!” 一一一 釜底抽薪5 明军没有趁热打铁继续追击,使得岛津怒志和毛利元辉得以腾出手来收拢部队,清点损失。 不点还好,这一点,他们心坎都疼了:两支大军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一万二千多人了,也就是说,明军刚才一轮猛攻便让他们折损了近万人,如此惨重的损失,两家都不曾遭遇过,岛津怒志悲从中来,跪倒在污水中号陶大哭,毛利元辉咆哮如雷,挥舞武士刀对着一根木桩子疯狂砍剁,状若疯狂,周边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这个疯子给自己一刀。 再怎么愤怒也于事无补。折损近万人固然严重,但最可怕的是他们剩下这一万二千多人也被逼入了死地,没有粮草,别说粮秣补给,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泡在水里,痛苦不堪。他们的骑兵更加可怜,战马一场激战下来,已经渴得嗓子冒烟了,周围都是水,但没有一口能渴,喘着粗气发出一声声悲嘶,骑兵心疼的抚着马背放声大哭,却毫无办法。岛津怒志仰天狂啸:“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岛津家就要亡啦,就要亡啦!” 天公无语,回应他的是隆隆炮声————明军的火箭炮、臼炮、榴弹炮以及荷兰人从战舰上拆下来的加农炮同时开火,对着鹿儿岛城猛轰,现在日本援军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明军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城了。 桦山好古呆呆的望着鹿儿岛城冲腾而起的烟火,悲声大放:“我的家,我的亲人啊!”他全家人都在鹿儿岛城中,万一城破,只怕无一能够幸免,家人危在旦夕,而他却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是何等可怕的煎熬!情况跟桦山好古一样的大有人在,那些家人在鹿儿岛城中的武士无不放声大哭,有人狂吼着举着武士刀,涉着海水跌跌撞撞的冲向鹿儿岛城,说死也要跟家人死在一块,结果不言而喻,严阵以待的明军用破阵弩像射兔子一样将他们一一射倒。这齐膝深的海水成了极大的障碍,封杀了一切突击行动的可能性。 毛利元辉扔掉已经砍成废铁的武士刀,呆呆的望着鹿儿岛城,声音沙哑:“岛津君,我们该怎么办啊?” 岛津怒志神情呆滞,没有说话,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虽说昨天的战事打得相当残酷,一下子就死了近三千人,但日本联军在兵力上依然占据绝对优势,数量众多的火枪手对上明军的弩兵也能占到便宜,要不是明军弩兵躲在胸墙后面不肯出来,没准已经让他们射垮了。可是,仅仅一夜之间,形势就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原本信誓旦旦说要跟他们并肩作战的熊本藩、福冈藩等大名的军队突然背叛了他们,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明军打得一败涂地!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不知道萨摩藩和长州藩一败,整个九州都要变成一片血海了吗!? 轰! 鹿儿岛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鸣,地面为之剧震,大家遁声望去,只见一段长达七八丈的城墙轰然倒塌,激起的灰尘冲起二三十米高,声如雷震,十分骇人,萨摩藩的士兵面色惨白,岛津怒志一口血狂喷而出: 城墙被轰塌了! 鹿儿岛城,守不住了! 桦山好古突然怒目圆瞪,指着城墙的缺口嘶声狂叫:“细川家,黑田家的军队在帮着明军攻打我们的城市!” 不用他提醒大家都注意到了,大批熊本藩、福冈藩的士兵抄着武士刀、薙刀、十字枪,嗷嗷狂叫着犹如决堤的洪水,从被大炮炸出的缺口汹涌而入,这一幕令所有萨摩藩的士兵肝胆俱裂,他们太清楚自己的同胞是什么尿性了,如果让他们破城,整个鹿儿岛城都会变成死地,他们的妻儿老母通通都会变成森森白骨! 岛津怒志生生从嘴唇咬掉了一块肉,发出一声狂嗥:“细川!黑田!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我要杀了你们————” 桦山好古扑到他的面前,抱着他双腿跪下,哭叫:“将军,我们投降,我们向明军投降吧,否则整个鹿儿岛城都要被夷为平地了啊!” 所有将官都扑了过来,向岛津怒志跪下,连声哀求:“我们向明军投降吧,至少这样还能保全家人的性命!”他们最后一点斗志已经被无情地瓦解,他们彻底怕了,已经不敢再幻想着战胜明军,重现全歼元寇之不世奇功了,他们只想保住家人和自己的性命,他们只想活下去。 然而,现实非常残酷:就算他们现在向明军投降,也不见得能够保住家人的性命了。 杨梦龙挟大胜之余威,当着日军的面向细川行二和黑田骏提出联合作战的想法————大家一起攻城,破城之后城里的财物随便拿,谁抢到就归谁。这一提议得到了日军的一致赞同,明眼人都知道明军这一仗是赢定了,鹿儿岛城就是明军的囊中之物,就算明军不提出来他们也会要求联合作战好分一杯羹,反正已经合作过一回,把岛津家给得罪透了,不如索性得罪得更狠一点,斩草除根!细川行二本能的感觉不妥,但没有时间给他多想,他麾下的熊本健儿已经急不可耐,怒吼着要去参战,要去抢掠强奸了,全军狂热如此,他又能怎么样呢?再说熊本藩一直穷得当当响,现在有一笔横财摆在面前,也没有不拿的道理……于是,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熊本军率先向鹿儿岛城发动了进攻。由于明军的大炮已经将城墙给轰塌了,他们没费什么事就冲进了城里,见人就杀,见屋就烧,鹿儿岛城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惨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还有一点力气的日本武士拼死抵抗,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浓烟大火中哭喊呼号,狼奔豖逐,试图逃离凶神恶煞的熊本武士,但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有人挥刀朝他们狂扑过来。 福冈藩的军队也不甘示弱,他们同样很快攻城进里,并且将昨天被明军打得鼻青脸肿的郁闷尽数发泄在鹿儿岛居民身上,抵抗者固然难逃一死,就算跪地投降也会被一刀砍掉脑袋。熊本藩和福冈藩的士兵将大群老人赶进房子里,然后纵火,看着那些老人在火海中惨烈地挣扎,放声狂笑。看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扑上去撕掉衣服轮奸,有些女子怀里有孩子,被他们劈手夺过掷在地上摔得袋浆迸裂。鹿儿岛城居民的哭喊声震天动地,再加上那一道道高高冲起的烟柱,当真是惊心动魄。 荷兰军也杀入城中,大肆抢劫。这些荷兰士兵大多是破产的农民或者流放犯,素质很差,自然别指望他们对百姓秋毫无犯了,尤其是玩女人,他们最来劲!习惯了日本男人的短小绵软的日本女子这回尝到了西洋货,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整个鹿儿岛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不管是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都疯了,前者在疯狂地杀戮,疯狂地抢掠,疯狂地强暴女人,后者则在疯狂逃跑,试图找到一条生路,然而这被证明纯属徒劳。现在只有明军还按兵不动,在开炸轰塌城墙之后他们就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鹿儿岛城,倾听着城里传出的哭喊声,一个个心痒难熬。他们以前是流寇,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干,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只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加入这场只属于胜利者的狂欢。他们眼巴巴的望着杨梦龙,盼望着他下达命令,却只看到杨梦龙神色如铁,沉默不语,没有半点要攻城的意思。袁宗第不免有些焦急了,低声说:“大人,我们也该行动了,不然东西就要让人抢光了!” 杨梦龙沉声问:“怎么,手痒了?” 袁宗第有些尴尬的笑笑,说:“我们以前就靠这个维持士气了。” 这是大实话,攻城历来是非常艰苦,非常残酷的,只要防守一方足够坚强,再小的城也会让进攻一方付出沉重的代价,因此古代军队在破城之后往往会烧光、抢光、杀光,不仅仅是泄愤,也是一种鼓舞士气的手段,打得这么苦,破城了还不让人乐一乐,以后还有谁愿意攻城?这种悲剧充斥着史书,哪怕是很多正义之师也不能免俗————比如说秦末农民大起义的时候,素有仁义之名的刘邦所率领的汉军就有过数次屠城的暴行,军纪相对要严明很多的汉军尚且如此,那些军纪没汉军那么严的军队就可想而知了,很多有完见的将领都知道这样妥失民心,极力避免,但在大多数时候他们根本就无力制止,如果强行制止,士卒就不会再拥护他们了,这就是时代的悲哀。 杨梦龙说:“那是以前,现在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家有室,或者说不久就会成家立业了,难道你们还想当回流寇,变成见人就杀的野兽?” 袁宗第悚然一惊。 杨梦龙继续说:“此战结束,回国之后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你们很快就会娶妻生子,如果我放纵你们过去大肆屠戮,将来如果你们的孩子问起你们在这里干过些什么的时候,你们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们你们在这里屠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平民,强奸了多少女子?” 罗老三咕哝:“他们都在又烧又杀,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杨梦龙说:“因为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不一定能做,我不希望你们变成野兽,明白了吗?” 罗老三不明白,但是听了杨梦龙的话,再想想自己两个月前刚认识的那个温柔可人的山东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打消了带人进城狠狠的烧杀一通的主意。杨梦龙说得对,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斩下敌人的头颅那叫英雄,说出去倍有面子,但是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那叫屠夫,罢罢罢,就当是给将来的孩子积点阴德吧! 这时,唯一一个还没有被攻破的城门大开,鹿儿岛居民如同被大火驱赶的蚂蚁狂涌而出,朝明军涌来,打老远就叫:“求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杨梦龙冲翻译说:“让他们把双手举起来,别耍花样,否则他们都得死!” 翻译上将如实传达杨梦龙的命令,那些吓疯了的日本人一个个高举着双手,急先恐后地涌过来,向明军投降。现在只有明军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日本人和荷兰人都疯了,见人就杀,只有他们看得顺眼的人才能保住性命,除了向明军投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鹿儿岛城居民源源不断的从城里涌出来,数量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杨梦龙皱着眉头说:“人真他妈的多!” 正说着,一名军官跑过来报告:“大人,被困在海水中的日军派军使过来向我们投降了!” 一一二 吃完东家吃西家 鹿儿岛之战以疯狂的烧杀抢掠落下了帷幕。此役日军动员了近五万人马,而真正与他们作战的明军和荷兰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在装备上,除了火炮之外,明军并没有占太大的优势,日军足有好几千火枪手,装备着亚洲性能最为优越的鸟铳,还有数以万计的武艺高强的武士和大批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更有随时可能来袭的台风威胁明军的生命线,怎么看都不可能输,然而,他们却输了,仅仅两次交锋,他们便一败涂地,主力被击溃,鹿儿岛城被破,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生来就注定要成为日本的毁灭者,一切抵抗都在他抛出的雷霆面前化为齑粉……我们很庆幸朝鲜一直是中国的藩属,而非敌国,否则我们的遭遇绝不会比日本好到哪里去” ————朝鲜史书。 “伟大的亚洲之王是比成吉思汗更强悍的天才将领,他是世界的征服者,能败在他的手里,是日本的荣幸。若不是他用舰炮轰开日本的国门,只怕几百年之后日本仍然是一个贫瘠的、一盘散沙的国度,而非今天这个繁荣昌盛的日本。” ————日本史书。 “崇祯七年十月十六日,日军数万人强攻我军大阵,我军射败之。” ————中国史书。 “当东方总督的大炮在陆儿岛发出第一声轰鸣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火炮都过时了;当那位总督以全新的战术以寡击众,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兵力是他们四五倍的日本大军的时候,世界上所有军队都过时了……非常不幸,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跟这支军队在战场上对垒,也要领教这支军队的威力。” ————荷兰史书。 各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对那场战争的看法也不同。棒子明显是幸灾乐祸,对大明的恭顺让他们逃过了明军的洗版,没有落得像日本那样的下场;荷兰人是既震惊又愤怒,震惊的是明军的战斗力,无奈的是……在后来他们也亲自领教了明军的战斗力;中国……对这场战争没什么特别的看法,绝大多数人读史至此都会惊奇的叫:“怎么,我们打过日本?”就像不把壬辰战争当大事一样,这场战争也没被当成大事。至于日本的反应就古怪得多了,无一例外是在吹捧杨梦龙的伟大功绩,认定是他结束了日本持续数百年的纷乱格局,最终让日本进入了近代化,他的功绩堪与天照大神比肩————被揍得满地找牙居然还感恩戴德,小倭瓜的大脑结构果然跟别人不一样。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因为鹿儿岛之战不过是杨梦龙征服日本的开端而已,顶多算一个良好的开端,离结束还远着呢。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看着一队队俘虏被押出来,感觉数量有点少。鹿儿岛城好歹也是日本九州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有六七万常住人口,怎么就这么点俘虏?而且被押出来的大多是男子,女人数量少得可怜……妈的,那帮鬼畜糟蹋女人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强! 大队日本武士摇摇晃晃的趟过海水,来到明军阵地前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看到拼命逃出城来躲到明军指地的区域的城中居民,再看看城里那冲天火光和震天动地的惨叫声、哭喊声,这些武士的神色都有点儿复杂。按说是明军击败了他们,毁灭了鹿儿岛,他们应该恨明军才对的,然而现在却是明军庇护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不知道该恨明军还是该感激明军了。岛津怒志和毛利元辉等一干将领匍匐在杨梦龙脚下,额头触地,犹如插标待斩的死囚,都是面色死灰。按照日本的传统,一旦兵败,普通士兵还能投降求活,但他们这些高级将领是必死无疑的,有点骨气的就自己剖腹,没勇气剖腹的直接斩首,反正是难逃一死。 杨梦龙看着他们,慢悠悠的问:“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毛利元辉抬起头,愤然说:“我不服!”那口汉语还挺流利的,没办法,汉语是日本贵族的必修课嘛。 杨梦龙饶有兴趣的问:“你有什么不服的?” 毛利元辉说:“你们根本就没有堂堂正正的跟我们交过手!你们只会躲在营垒内放箭投弹开炮,根本就不敢跟我们的武士正面交锋,我不服!” 杨梦龙叹气:“你的要求太高了点,对我来说,能将你们打败就是胜利了,至于将你们打服,那是诸葛亮才做得到的事情,我无能为力。”耸了耸肩,望向岛津怒志:“你呢?” 岛津怒志愤然说:“若非细川家、黑田家突然倒戈,你们想击败我们可没那么容易!” 杨梦龙慢吞吞的点头:“你说得对,没有这两家帮忙,我想打赢你们还真的得费点事,不过也就是费点事罢了,对我来说,这只是时间问题,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抬头望了天边,但见霞光如血,将海面染得流火跃金,蔚为壮观,他伸了个懒腰,说:“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那就上路吧,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一挥手,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将这两位的短刀递了过来。日本武士随身配一长一短两把刀,长刀叫“打刀”,用来捅人的,短刀叫“肋差”,是用来捅自己的,估计没有哪个武士愿意用到它。然而命运就像新闻联播,不是你换台就逃避得了的,该对自己狠的时候还是得狠下心来,比如说现在…… 岛津怒志两手抖抖,慢慢拔出肋差,凝视上那雪亮的刀锋,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脱掉上衣袒胸露背,双手倒持肋差,刀尖对准腹部,低声说:“黑田,细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说完猛一用力,噗的一下,整把肋差齐柄刺入腹中,再横着一划,切开腹部,污血四溅。可即便是这样,他仍然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当真是一条硬汉。杨梦龙拔出横刀走到他身后,一刀挥落,血雨溅起,斗大的头颅滚落在地,岛津家这位年轻有为的家主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杨梦龙接过一方白绢,擦掉刀上的身污,对袁宗第说:“把尸首抬下去,找个手艺好一点的把头颅缝回去,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条硬汉,葬礼不能太寒酸了。” 袁宗第表示明白,让人将尸首抬了下去。 杨梦龙望向毛利元辉:“到你了!” 毛利元辉面色煞白,手抖得厉害,握不住肋差,几次将刀尖对准腹部,又滑开,明军见状发出一阵哄笑,而那些投降的日本武士则对他怒目而视,既难堪又不屑。日本崇尚武士道,“切腹自尽”是一名武士维护自己尊严的最壮烈的方式,也是一名战败者最体面的归宿,而毛利元辉如此怂包的表现让他们大失所望,尤其是长州藩的武士们,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他们纷纷咒骂起来。毛利元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突然扔掉肋差,叩头如岛蒜,哀声说:“大人,请留我性命!我愿意成为你最忠诚最听话的奴仆,最勇猛的武士,为你冲锋陷阵,为你……” 杨梦龙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吧。” 毛利元辉惊喜万分:“大人,你愿意留我性命了?谢谢,谢谢!”又叩了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刀光一闪! 削铁如泥的横刀带着凌厉的疾风挥过,毛利元辉只感到脖子一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头颅便滚落在地,一道血柱从脖子上那个碗大的伤口高高喷起。他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仿佛一尊无头雕像,失去神采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死亡会来得如此之快。 杨梦龙一脚将他踹倒,喃喃说:“娘的,给你一个维护自己尊严的机会,你偏不要,典型的给脸不要脸!” 袁宗第的脸直抽抽,眼皮在不停的狂跳……还好当初杨梦龙没有给他这样的面子,不然现在他坟前的草都有三尺高了,这种面子,谁要谁有病!不过日本人明显是特殊品种,还就吃他们这一套。 又有几位主要的将领被一一处死,他们在战俘中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是绝对不能留的。日本武士木然看着这一切,如同一群没有知觉的木偶,没有什么能够在他们内心掀起波澜了。只有看到城头上黑田家和细川家的武士搂着女人或者用长矛挑着婴儿又唱又跳,他们才会低下头,小心的将脸上怨毒的神色隐藏起来。他们对这帮家伙的怨恨远甚于对明军的仇恨,在他们看来,明军是凭着强大的战斗力以压倒性优势击败他们的,败在明军手里,他们无话可说,但是熊本藩、福冈藩等大名的军队背着他们跟明军达成密谋,出卖了他们,害得他们全军覆没,他们将这份仇恨刻入骨髓,尤其是萨摩藩的武士,恨不得活活撕了那些王八蛋! 杨梦龙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突然放声叫:“很想报仇是吧?” 低垂着脑袋的日本武士蓦然抬头,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心里所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杨梦龙说:“我知道你们都对他们恨之入骨,事实上我也很看不起他们那种自私自利、毫无底线的行径,跟他们合作是我的耻辱,这份耻辱只能用血来洗涮!我给你们报仇的机会,都下去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然后吃一顿好的养足力气,免得要报仇了却没有力气挥到刀子!” 日本武士眸中凶焰大炽!他们知道杨梦龙是在利用自己,让他们狗咬狗,但是,那又如何?是那帮王八蛋先出卖他们的,现在那帮王八蛋都还在屠戮他们的妻儿老小,抢掠他们的财物,此仇岂能不报!为了报这等血海深仇,让杨梦龙利用一次,跟明军合作一回又如何? 桦山好古很幸运的没有被处死,杨梦龙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毛骨耸然,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低声说:“这个魔鬼!他是真正的魔鬼!” 一一三 分赃 经过一天一夜的疯狂烧杀、抢掠之后,鹿儿岛城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被杀死的平民的尸体像一垛垛乱麻一样横列在街头,大街小巷净是一汪汪的污血,插满箭支的房屋被烧得只剩下一堆灰,几棵标志性的大树同样被烧成了黑色骷髅,不少人的头颅被挂在树上,在风中晃来晃去的,能生生的把人的胆子吓破。不少日本武士和荷兰水手仍然带着一身酒气在城市里乱窜,寻找着新的目标,只是现在鹿儿岛城中的居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逃出去了,还留在里面等着被他们祸害的人真心不多。弥漫着血腥味着烟灰的城市里不时有惨叫声或女性的哭泣传来,但是,整个鹿儿岛城都死了,还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杨梦龙带着一帮手下骑马入城,看到大半个鹿儿岛城都变成了一片焦土,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喃喃说:“这帮王八蛋,祸害自己人的本事比打仗的本事强多了!” 袁宗第随手拔出几具尸体身上插着的长矛和箭支看了看,说:“大多数都是日本人的杰作,这箭,这矛,都是他们的典型装备。”又指着一名倒地死亡的日本武士背上插着的武士刀,叹息:“没想到他们不仅会杀自己的平民,同伴也照杀不误,真是一群恶狼!” 杨梦龙说:“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狼,有什么好出奇的?” 绕过一条街道,梅斯上校走了过来,笑着说:“杨总督,怎么你现在才进城?” 杨梦龙说:“我看你们玩得挺开心的,不想打搅你们。怎么样,收获如何?” 梅斯上校舔了舔嘴唇,说:“大!收获大得吓人!” 袁宗第不大信:“这种穷得当当响的地方还能有多大的收获啊?你蒙我们是吧?” 梅斯上校笑着说:“你可别不信!日本是很穷没错,但是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名可一点都不穷……妈的,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在一个如此贫穷的国家居然可以搜刮到这么多财宝!”见这两位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决定用事实说话:“跟我来!” 杨梦龙跟着梅斯上校来到岛津家的府邸。这幢府邸原本也是挺豪华的,朱门红墙碧瓦,金梁玉柱,雕梁画栋,仅小亭水榭就多达三四十处,还有假山流泉,既豪华又优雅,不失为养老享乐的好去处。然而现在大门倒塌,墙壁走廊上到处都是一汪汪的污血,在湖里还漂着很多侍女的尸体,如果发现哪扇门千万不要冒冒失失的去推,因为搞不好一推开你会看到一位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的女子披头散发的挂在一根绳子上……这些女子还算死得痛快,那些一时间没有狠下心来自行了结的女子现在肯定在羡慕死者了,因为她们此时正被几十条大汉排队轮流致予最深入最真切的问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杨梦龙这一路过来就看到一些荷兰水手和日本武士将奄奄一息的岛津家侍女按在走廊做着活塞运动,气得他看见一个就狠狠一脚踹过去,挨了踹的荷兰水手和日本武士怒火万丈,跳起来要揍人,马上又挨了更重的一脚,踹了几个,也就老实了。 “这就是你们的收获?”杨梦龙神色多少有些不善。他是很好斗没错,但是可没有用强暴弱女儿来炫耀自己的强大的习惯! 梅斯上校说:“当然不是!瞧,已经到了,我保证总督大人你会大吃一惊的!”说着推开议事厅的大门,把杨梦龙给推了进去。 在被推进去的那一瞬间,杨梦龙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倒不是他看到了什么惨不忍睹的画面————这一路过来看得还少么?他是被晃得睁不开眼的。 黄金! 白银! 珍珠! 玛瑙! 从海里捞起来的珍贵,石见银山产出的白银,从南美运过来的黄金和宝石,这些最能让人心跳加速、恶向胆边生的东西在议事厅里推成了一座小山,此外还有一箱箱大明铸造的铜钱,欧洲人运过来的银币和金币,都不在少数!难怪梅斯上校说得那么夸张,因为他们的收获确实是很夸张! 杨梦龙吞了一口口水,问:“这些……折合白银大概是多少来着?” 梅斯上校说:“少说也值上百万两白银了。怎么样,没想到吧?” 杨梦龙说:“确实没想到!娘的,这鹿儿岛也没多富啊,怎么岛津家就能攒起这么多钱呢?” 梅斯上校说:“给你几十万人口,每年向他们收取高达七八成的赋税,持续一两百年,你也会富可敌国的。” ————古代的日本确实很穷,老百姓连大米都不大吃得起,但是那些大名却一点也不穷。此时的日本再怎么说也有一千万人口,又是个海洋国家,海上贸易颇为发达,如果有心要搜刮,还是可以搜刮到很多钱的,当然,能搜刮到多少就全自各自的本事了。简单的说,日本的老百姓长年承担的赋税高达他们总收入的七成到八成,这比欧洲的什一税可狠多了,本身农业就不发达,赋税还这么重,不穷才叫见鬼了。依靠从这些穷鬼身上吸血,大名们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说,还豢养着大批武士,一言不合就开片,为了称霸日本打得血流成河。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比大名们穷奢极欲还要可怕,那些大名们再怎么挥金如土,毕竟也只是少数人,他们供养得起,但是这些家伙动不动拉上几千人,几万人去打仗,而且一打就是好几年,他们就算割肾去卖也养不起的。令人钦佩的是,这种情况已经延续了两三百年,却没有爆发全国性的农民起义,天皇和大名们依然是该享受就享受,该打仗就打仗,古代日本人的忍耐力真心让人惊叹,大概也只有现在那些在东热片中以一当百的、德艺双馨的女优能跟他们比一比了。 杨梦龙迅速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黑田骏和细川行二这两个家伙知情不?” 梅斯上校说:“我们一起攻打将军府的,他们肯定知情。” 杨梦龙骂:“屌,他们都知道了,我们还怎么偷偷私分战利品啊?” 梅斯上校目露凶光:“要不……我们把他们做了?反正他们现在不到两万人,好对付得很!”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行,我答应过他们,只要他们在我们与岛津、毛利家的战斗中保持中立就分他们一半战利品,我们中国人讲究信誉,这种过桥抽板的事情可不能做。” 梅斯上校急了:“不是,总督,你该不会真的想把战利品分他们一半吧?” 杨梦龙一脸无奈:“我答应他们了,必须做到,否则以后我还怎么取信于人?” 梅斯上校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在他看来杨梦龙智勇双全,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死板了,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吗?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兵不厌诈”么?连我这个荷兰人都听过,按说你没理由不知道啊! 不过,跟这种人合作有个好处,那就是不必担心他会坑你…… 不管梅斯上校乐不乐意,也不管阿尔方索如何暴跳如雷,杨梦龙还是叫来黑田骏和细川行二等人,让他们全程参与统计战利品的工作。这两位欣喜不已,全情投入,一番紧张的忙乱之后,总算统计出来了,从岛津家搜刮出来的白银多达六十万两,铜钱十六万贯,黄金一万二千两,珍珠两斗,美玉二十方,还有宝石一大堆,这些财物全部折成白银的话,其价值在一百三十万两以上。这是岛津家数代人的积累,现在让他们一锅端了。 迎着那几个大名期待的目光,杨梦龙不顾阿尔方索那要杀人的神色,大手一挥,说:“我说话算数,这些财宝我们和荷兰人拿一半,剩下的你们拿去分!” 细川行二和黑田骏等人都激动得身体摇摇晃晃,差点昏倒在地了。他们差点没痛哭流涕,天照大神哟,他们本来想分点零头就很满足了,没想到杨梦龙居然说话算话,真的要分他们一半,好人哪!上哪找这么实诚的人!这两位一个劲的猛鞠躬,“阿里阿多,阿里阿多”那是一串串的往外蹦,就差没有给杨梦龙叩头了。 阿尔方索压低声音对杨梦龙说:“杨,你不能这样做!你这样做,我们会亏损的,而且是严重亏损!” 杨梦龙说:“人岂能言而无信!我说了分给他们一半的战利品,就要分他们一半!” 阿尔方索说:“你可以把缴获的兵器分给他们的,在他们眼里,这些兵器比一堆白银还要有用!” 杨梦龙瞅着这哥们,那眼神竟有几分怜悯。但他并没有多说,在他的一力坚持之下,大家将这笔惊人的财富对半分了,福冈藩、熊本藩算是因祸得福,发了一笔大财,有这几十万两白银,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黑田骏提出他们可以少要一些白银,多要一些铜钱————日本还没有独立铸币的能力,这些从中国运过来的铜钱在日本国内比白银还要受欢迎,杨梦龙非常爽快的答应————十几万贯铜钱,那份量是相当吓人的,运回去都嫌麻烦,日本人想要,给他们好了。 分钱分得正愉快,细川行二忽然向杨梦龙一鞠躬,说:“大人,你以寡击众,大获全胜,缴获的武器肯定不在少数吧?” 杨梦龙说:“是挺多的,光武士刀就有六七千把,还是完好的呢。” 细川行二说:“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杨梦龙说:“你说说看。” 细川行二说:“将军你知道的,我们熊本是个贫瘠之地,想生产一批性能优越的兵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在下想趁现在手头上有钱,把那几千把武士刀买过来,也省得以后再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打造!” 黑田骏精神一振,叫:“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细川君,那些武器你可不能全要了,我也要一半!” 细川行二怒声说:“黑田君,你的领地盛产铁矿,要打造兵器方便得很,为何非要跟我争!” 黑田骏笑说:“便宜的东西谁不想要?”其实他要买兵器倒不全是图便宜,只是不想看到熊本藩获得大批兵器,然后实力壮大而已。要知道,熊本武士的凶悍顽强,冠绝九州,只是兵员稀少,兵器不足,一直没能壮大而已,如果让细川行二获得大量武器,实力高速膨胀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对于福冈藩来说,这无异一场灾难。 阿尔方索连连向杨梦龙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答应下来,现在可是漫天要价的绝佳时机呢。但杨梦龙二起来智商一般都在平均线以下,这么好的生意送上门来,他的反应居然是慢慢摇头:“两位,别争了,这些兵器我要带回国内南祭太庙,一件都不会卖,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一一四 屠杀 看样子那些兵器杨梦龙是不打算卖了,大家只好退求其次。细川行二试探的问:“那将军能否卖我们一点火器?我们愿意开出十倍的价钱!” 黑田骏也说:“我们愿意拿鸟铳作交换,对了,还有大炮……” 杨梦龙怒声喝:“让你们分钱你们就分钱好了,钱都没拿到手,就想买这买哪,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这小子一发火,当真是非同小可,吓得这两位大明大气也不敢透,噤若寒蝉,唯唯诺诺,不敢再废话。杨梦龙就是这样,从头到尾都没给过这几位什么好脸色看,完全是公事公办,想跟他套交情,那绝逼是热脸贴冷屁股。 分赃在一种算不上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各自得到了一大笔钱。细川行二和黑田骏打算请杨梦龙吃一顿日本有名的河鲀宴以加深感情,但杨梦龙表示浓厚的没兴趣,倒不是他不喜欢吃,相反,河鲀那冠绝天下的鲜美一直是他的最爱,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人工养殖的,都是纯粹的野生河鲀,放在现代,一条能卖到一两万,有钱都买不到,那个鲜美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他对日本人的节操一直不敢抱太大的期望,他可不希望被人往河鲀里下了点不该下的东西,然后推说是吃河鲀中毒死在这个鬼地方!不过,杨梦龙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在军中设宴,请这两位品尝了一回正宗的中国菜,而且拿出美酒来与他们开怀畅饮,也算是消除了一些不愉快。这两位大概是喝惯了跟清水差不多的清酒,四五十度的烈酒让他们大呼吃不消,而罗老三、葛瓦依尔这帮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一个劲的猛灌,几碗酒下去直接将这帮矮子灌得不省人事了,直到第二天都还在呼呼大睡,看样子没有三五天是醒不来啦。 于是,细川家和黑田家的军队只好抬着满身酒气的将军,踏上归途。一位实力比较弱小,因此没有资格参加盛宴的大名临走的时候一个劲的对杨梦龙说:“将军,希望我们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我的武士们愿为你马前卒,供你驱使!” 杨梦龙嘴里连连答应,等人家走了之后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还想有下次?”扭头问桦山好古:“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回应他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黑田家和细川家的军队合兵一处,朝大隅方向撤退。现在他们的身份有点儿尴尬,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以友军的身份通过萨摩藩控制的大隅,现在一转眼间,他们就已经变成萨摩藩的敌人了,不用说,大隅对他们而言是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他们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就会有危险,因此还是一起走的好。 走了一天,大军接近大隅城。 大隅城城门紧闭,毛利家和岛津家的武士全副武装,布列在城墙上,对他们怒目而视。不用说,他们卖友军的行径已经传播开来了,驻守大隅的武士们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虽然没有能力出城攻击,但是也绝对不会让他们进城获取补给的。看到熊本藩和福冈藩的军队接近,守军二话不说,几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五六斤重的铅球看似轻飘飘的飞过来,只是一碰就有好几名骑马探路的斥侯被打得血浆四溅。铅球速度不减,砸到地面再弹起,两名日本武士脑袋被砸个正着,连同头盔一起变成了四散飞溅的碎片,还有几个腿部被弹跳着滚过来的铅球砸中,啪一声像根枯枝一样断折开来,筋骨毕露,他们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生生痛得昏迷过去,即使已经昏迷,身体仍然在不停地抽搐,从断腿中泵出一股股鲜血。 这几炮把熊本藩和福冈藩都给惹毛了,几个家将上前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混蛋眼睛瞎了吗,干嘛冲我们开炮!?” 城墙上的守将破口大骂:“你们这帮混蛋卑鄙无耻,口密腹剑,表面上一个劲的叫要团结,共抗明寇,暗地里却跟明寇串通出卖了我们主公,八嘎!你们通通都该死!” 家将们不服气:“我们可没有帮明寇,我们只是袖手旁观,是你们的军队太不经打了,明军轻轻一击就把你们打得溃不成军,能怨谁?” 守将怒发冲冠:“八嘎,你们还好说?要不是你们突然撤退将我军两翼暴露出来,我们会输得这么惨?你们比明寇还坏!开炮!轰死他们!” 于是,又一连几炮轰了过来,打得那帮家将连滚带爬的逃回去。黑田家和细川家的军队自然很不服气,就站在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外指着大隅城破口大骂,大隅城守军同样冲他们狂喷口水,城上城下骂声响彻云霄,要不是有城墙拦着,估计早就扭打成一团了。 罗老三通过望远镜看到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有点目瞪口呆:“我靠,他们在搞什么?真以为现在安全了,居然敢停下来吵架?” 桦山好古面色阴沉:“那几个背信小人,大隅守军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过去的,我们更不允许他们如此潇洒地回到自己的地盘,享受从我们这里抢来的战利品!将军,下令吧!” 罗老三拉下面罩,拔出马刀朝前一指:“炮兵,开炮!” 马上,上百支已经架设好了的火箭发射管发出恐怖的呼啸,喷射出大团白烟和火焰,修长的火箭弹从中狂冲而出,在天空中拉出道道笔直的尾迹,扑向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日军。吵得面红耳赤的日军忽然听到这刺耳的尖啸声,抬起头一看,脸一下子就白了! 上百枚炮弹正朝他们人员最密集的地方猛砸过来! 明军的火箭炮! 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更何况面对如此猛烈的炮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流星雨挟着死神的狞笑落下,大地剧烈颤抖,比一百个狂雷同时炸开还要恐怖得多的爆炸巨响震动着大隅城的城墙,爆炸冲击波将低空飞过的鸟儿生生吹落,日军主力部队集结处一片火海,不知道多少人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猛烈得令人心悸的爆炸声过后,哭声和呼号声随之而来,大批日军士兵浑身是火,扑倒在地发出凄惨的号叫声。 大隅城守军未曾目睹过如此恐怖的炮击,全都安静了下来,恐惧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想法惊人的相似: 天罚! 不是天罚,万里晴空的又怎么会突然落下如此可怕的雷霆? 不是天罚,如此恐怖的打击为什么只落在那帮叛徒身上,却没有伤到他们半根汗毛? 熊本藩和福冈藩的军队可没有这么好糊弄的,他们见识过明军火箭炮火力全开时的场面,一看就知道是明军在搞鬼,他们纷纷叫嚷:“明寇来了!明寇来了!”这尖厉的嚎叫声甚至比火箭炮轰击还要来得令人恐惧,明军的战斗力他们是知道的,如果明军真的追上来要消灭他们,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乱纷纷的号叫中,第二轮炮击开始。火箭炮一大好处就是发射方便快捷,把炮弹往发射管里一塞,捊顺导火索点火就行了,比起前装滑膛炮那悲催的射速来快了不止十倍,因此第二轮炮击来得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快。又是上百发炮弹铺天盖地的罩下来,日军像一堆堆蚂蚁一样被抛向半空,消失在冲天而起的火光血光之中。两轮炮击下来,日军已经近乎崩溃了,在这个开花弹只能产生一二十块弹片,而且还千金难买的年代遭到火箭炮轰击是什么滋味?那是肝胆都要裂开来了。日军扔掉武器,扔掉旗帜四散逃窜,试图逃过那可怕的炮火打击,然而,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细川行二被不寻常的震动给震得醒了过二,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叫:“来人,来人!” 几名侍从走了过来:“将军!” 细川行二说:“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外面这么吵!” 侍从还来不及说话,一枚从天而降的火箭弹洞穿帐篷,嘘一声栽地细川行二面前,只听到轰隆一声,火光一闪,登时昏天黑地,细川和那几名待从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第三轮火箭炮齐射开始的时候,罗老三便率领他那七百骑兵冲了过去,踩着炸点直扑日军大营。他们的马匹受过这样的训练,并不害怕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此起彼伏的闪焰。相比之下日军的战马要差一些,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技术,只能等炮击结束之后再冲锋了,这无疑让火箭炮的打击效果打了个折扣。好在现在日军已经乱得跟被捅烂了窝的蚂蚁差不多,就算不再攻击,他们也要大半天才能回过神来,耽搁个几分钟也不要紧。炮击刚刚结束,日军便看到烟尘冲天,翻滚如墙,大批戴着牛头盔和狰狞的鬼面具的骑兵在烟尘中风驰电掣,如同冲破冥界束缚,重见天日,朝他们猛扑过来的地狱恶鬼! 根本来不及反应,明军骑兵的马刀便劈了过来,日本武士惊愕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头颅带着一股血柱高高飞起,活像少女抛出的绣球。也有用长矛的,而且用的还是用硬木制成矛杆的长矛,对准人多的地方猛撞过去,长矛探出,运气好的话一下子就能将三四名日本武士穿成一串。不过要记得及时撒手,否则会被穿了一串糖葫芦的长矛拖下马,然后被乱军剁成肉泥。好在敢用这种长矛的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之辈,技术娴熟,他们飞驰而过,矛尖洞穿肉体的可怕闷响接连不断,刺中之后立即撒手,然后拔出马刀继续冲杀,留下一串串糖葫芦颓然跪倒,至死不倒。骑兵对乱军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区区七百骑兵便将日军冲得人仰马翻,根本就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这还不算,就在日军一些将领声嘶力竭地组织精锐试图阻击明军骑兵的时候,蹄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两千萨摩藩和长州藩的骑兵势如洪水,奔涌而来,后面是上万挥舞长刀长枪跟进的步兵。信号弹冲天而起,大隅城城门大开,两千日本武士手持刀盾呐喊着杀了出来,熊本藩和福冈藩的军队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他们组织不起像样的阵形,有有效地抵抗骑兵冲击的火枪手和长弓手得不到长枪兵的保护,只能绝望地看着骑兵在他们中间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刀砍蹄踏,杀得他们血流成河! 这不是什么战斗,分明就是一场血淋淋的大屠杀!明军那猛烈的炮火已经打掉了日军的斗志,迅猛的骑兵冲击粉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勇气,一群失去斗志和勇气的武士,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罗老三手持马槊左右挑刺,已经杀入日军大营中心。他留意到前方一顶燃烧的帐篷旁,有个甲胄华丽的日本将军披头散发,指着他用日语破口大骂:“我认得你们!你们这些明寇!你们不讲信用,利用完我们就反手把我们消灭,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们,我————” 冰冷的槊锋打断了他的谩骂诅咒,他那身华丽的甲胄在马槊面前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长达半米的槊锋前胸入后胸出,将他生生挑起来甩进燃烧的帐篷中,他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罗老三喃喃说:“打仗就打仗呗,哪来那么多废话!”头也不回,单手夹着马槊朝一面将旗猛冲过去,那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只是,他并不知道,被他一槊刺死的那位仁兄,正是福冈藩藩主,黑田骏。 一一五 幕府的决断 江户,幕府。 一位身穿柔软鲜亮的黑色和服的年轻男子盘膝坐在静室之中,以眼观鼻,以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静室的纸质屏风都拉上了,静悄悄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了似的。淡淡的烛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 他就是德川幕府的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 从镰仓时代开始,幕府这一凌驾于天皇之上的权力机构统治日本已有四百年之久,而且它的统治还将继续下去。源氏击败平氏建立镰仓幕府,足利家干掉源式建立室町幕府,织田信长、武田信玄又起来推翻室町幕府,随后为幕府将军这一至高无上的位置展开了空前惨烈的激战,将整个日本都卷入血与火的漩涡之中。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联手干掉了武田信玄,明智光秀背后一记黑刀干掉了昔日的老上司织田信长,随后又被织田信长的爱将丰臣秀吉干掉。统一日本之后,丰臣秀吉发动征朝之战,结果被明朝一巴掌扇了回来,八年苦战,寸土未得,反倒葬送了十几万日本武士,丰臣秀吉呕血而亡。持续百年的死亡游戏终于有了结果,德川家康笑到了最后,在征朝之战惨败之后德川家一步步灭掉丰臣家,独掌大权,将星如云的战国时代已成记忆,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位置了。 只是……这把好不容易才抢到手的椅子并不好坐! 是的,真心不好坐。德川家康如履薄冰,周旋于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强人之间,惨淡经营,稍有不慎就得粉身碎骨,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位熬死,盼来了出头之日,想起昔日被这些强人凌迫威压,心有余悸;德川秀忠赶上了征朝之战,由于在朝鲜打了败仗,险些被德川家康逼迫切腹自尽;德川家光接德川秀忠的班成了第三代幕府将军,他比较幸运,生在和平之下,长于妇人之手,没有经历战乱,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日子就好过了。除了要面对残酷的权力争夺,手足相残之外,他还得面对大时代的冲击。在东海的彼岸,那个强大得令日本强望的王朝已经日薄西山,群雄逐鹿中原,亚洲政治格局恐怕要重新洗牌了;而在大海的西边,西洋人日益强盛,输送过来的东西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日本这个古老的国度。西洋人贩卖过来的火绳枪让日本发生了一轮翻天覆地的军事变革,最终使他们有了跨海东征,与大明在朝鲜厮杀八年的本钱;西洋人在亚洲的贸易让长崎、江户等城市变成了东亚数一数二的繁荣的港口城市,商业日益兴起。但是在带来这些好的改变的同时,西洋人也带来了一些坏的东西,比如说,天主教。 是的,天主教已经在日本扎根,其宣扬的“平等、博爱、自由”等理念对于日本人而言有着强大的吸引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教堂在日本境内拔地而起,隐隐有了与佛教分庭抗礼之势,这引起了日本佛教的强烈不满,大加排斥,而天主教也不是吃素的,奋起还击,两大教派之间的恩怨越积越深,一场宗教战争已经开始酝酿,只是不知道何时会爆发而已。德川家光夹中在间,非常头疼,帮哪一头都不对,如果帮佛教,就会得罪西洋人,最终导致与西洋人的贸易关系大受影响,让自己的钱袋子蒙受损失;如果帮西洋人,那无疑会被那帮死秃颅视为佛敌————对于他这种身居高位的人物来说,得罪佛教的后果比得罪天皇还要严重。他成了被困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要受气,那个难受,就别提了。 现在他的烦恼又多了一重:明国突然发兵万余,入侵日本!眼下明军已经血洗了对马岛,将宗氏一族连根拔起,正在围攻鹿儿岛城,九州诸藩组织起大军,正在与明军激战! 九州诸藩历来对幕府桀骜不驯,德川家光很乐意看到他们被明军暴打一顿,实力大大削弱,最后再以救世主的资态出兵,帮助他们击败入侵九州的明军。德川幕府麾下有八万悍勇绝伦的旗本武士,区区万余明军,他还不放在眼里。真正令他头疼的,是明国的态度。明国为何无缘无故出兵入侵日本?据说此次入侵,连荷兰和朝鲜都参加了,却是为何?打败万余明军或许不难,难的是如何善后,毕竟日本要面对的是一个拥有过亿人口的庞然大物,德川家光自问没有丰臣秀吉那样的本事,没有跟这个庞然大物玩命的勇气。 宗教的冲突,西方文明对日本传统的冲击,明国的入侵……这些大麻烦接踵而来,当真让他头大如斗! 笃笃笃! 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德川家光的沉思。 德川家光睁开眼睛,说:“进来!” 跪在门外的侍女拉开门,一位须发俱白,面容枯瘦,但目光锐利的老头昂然大步而入,随后跪在德川家光面前。侍女随即把门拉上,老头叩了一个头,恭敬的说:“参见将军!” 德川家光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是老中阁下啊?有什么事吗?” 来的正是德川家光的老中,酒井隆次。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勇斗狠的狠角色,身经百战,治理地方发展经济也是一把好手,凭着非凡的战绩和政绩,在德川幕府中他的地位稳如磐石,历经三朝,屹立不倒。只是他的年纪虽然大了,好战之心却不曾稍减,得知明军入侵之后一蹦三尺高,整天嚷嚷着要率两万精兵过去会会明军,德川家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稳住。现在怕又是来请战的,德川家光真心有点儿头疼。 酒井隆次神色凝重,低声说:“将军,九州那边有消息了!” 德川家光微笑:“情况如何?我军胜了吗?” 酒井隆次说:“大败!” 德川家光浓眉一耸:“大败?怎么可能!在九州,我军的兵力是明军的四倍,所装备的火铳远比明军的要精良,九州武士的悍勇和非凡的武艺更不是明军那些用临时拉来的农夫充数的士兵能比的,如此巨大的优势,怎么还会大败!?” 酒井隆次说:“确实是大败!据报告,明军拥有上百门威力巨大的大炮,发射的是清一式的开花弹,一炮之下,山崩地裂,我军距离他们尚有数里远便让他们的大炮轰得血肉横飞,阵脚大乱!此外这支明军装备极其精良,盔甲坚厚,刀枪不入,我军的武士刀砍上去火花四溅,盔甲无损,反倒是武士刀为之卷刃!明军装备一种强弩,射程与鸟铳相比毫不逊色,精度远胜之,明军躲在一种用沙袋垒成的工事后面,我军铁炮队射出的弹丸无一例外都让沙袋挡住了,而他们的弩兵射来的弩箭却将我军将士成片射倒!” 德川家光诧异的叫:“明军装备竟然如此精良?不是说明军比叫花子还穷,十几名武士就能击败他们一个千户所吗?怎么……” 酒井隆次苦笑:“那是卫所兵,自然好对付得很,但是这次来的是明军的头等精锐,没那么容易对付的,否则征朝之战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 德川家光皱着眉头说:“老中阁下,你跟我说说,我军是怎么败的?” 酒井隆次说:“据逃到江户来的人报告,明军先是坚守营垒,任我军怎么挑衅,就是不出,只是用大炮和强弩大量射击我军将士,将我军的攻势击退,仅仅是第一天的交战,我军便折损了近三千人!随后明军将领又趁着熊本藩、福冈藩军心动摇之际派出军使带着大量礼物对他们大加拉拢,次日决战,熊本藩和福冈藩的军队突然后撤,作壁上观,正在与明军激战的长州藩和萨摩藩大军军心动摇,明军趁机集中大炮猛轰,瞬息之间发射炮弹数百,打得一片火海,随后全线突击,我军一败涂地,死伤数千,幸存者被他们驱赶到被海水淹没的农田,陷入绝境,不得不屈辱投降……” 德川家光怒骂:“卑鄙!太卑鄙了!” 酒井隆次叹息:“倒不能怪盟军卑鄙,战争历来是不择手段的,要怪只能怪熊本藩和福冈藩见利忘义,出卖了友军吧。不过,他们也没落和好下场,在帮助明军攻破鹿儿岛城之后,他们得到大批战利品,就在他们带着这些战利品撤退的时候,明军重新武装长州藩和萨摩藩的降兵,以他们为先导突然从背后向这两个背信的藩国的军队发动了毁灭性的攻击,现在熊本藩和福冈藩一万六千多人的大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德川家光又惊又怒:“也就是说,九州诸藩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四万大军,就这样完了?” 酒井隆次点头:“完得非常彻底,要么成了明军的俘虏,要么身首异处,极少有逃脱的。”德川家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这个老头还很不识趣的补充了一句:“明军损失微乎其微!” 废话,明军一直躲在营垒中利用强弩大炮跟日军打非接触作战,随后利用日军被友军出卖军心大乱之际以猛烈的炮火将其打垮,再全线突击,一举将日军赶入绝地;最后在大隅城,又是利用长州藩和萨摩藩的降兵去攻打熊本藩和福冈藩,死来死去死的都是日本人,明军的损失当然轻微了,到现在都还没有超过一千人呢。 德川家光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先是以厚礼拉拢熊本藩和福冈藩,为歼灭长州、萨摩联军创造契机;接着利用长州、萨摩降兵袭击熊本、福冈二藩,一举将其歼灭……明军将领到底是谁?好歹毒的心计!” 酒井隆次说:“已经查清楚了,他就是去年在旅顺大战中大败满洲铁骑,歼敌三万的大明冠军侯,杨梦龙!” 德川家光瞳孔一缩:“是他!?” 旅顺一战,惊天动地,整个东亚为之震动,日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也正因为是知道这一战,德川家光才会如此惊骇。明军在朝鲜战翻了丰臣秀吉那在百年战乱中磨练出来的十几万强兵,满洲铁骑却压着明军打,由此可见满洲铁骑的战斗力是何等强悍;那位大明冠军侯却又压着满洲铁骑狂扁……现在这个天煞星跑到日本来杀人放火了,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德川家光在静室内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步法越来越乱,显然,他的心已经乱了。一战歼灭满洲铁骑三万人,这种级别的大将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日本来大开杀戒的,明廷将这颗核弹头扔到日本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大明想要跟日本全面开战?不可能呀,满洲八旗还在虎视眈眈呢,明廷怎么可能会放着这头猛虎不管,返身扑向日本这只兔子!他越想越头疼,最后咬咬牙,说:“老中阁下,你下去安排一下,我要召集所有将军商议出兵九州,抗击明寇的事宜!还有,让人去一趟北京,向明廷询问此事!” 酒井隆次问:“却是为何?” 德川家光说:“我要弄清楚,此次明军入侵,到底是那位冠军侯下克上式暴走,还是明廷授意!只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能应对自如!” 这下酒井隆次明白了。如果明军入侵日本只是一次下克上的行为,只要向大明软硬兼施,迫使其勒令明军撤军就行了;如果入侵日本是明廷授意的,那日本的麻烦就大了…… 一一六 此时的德川幕府虽然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和平,但是不少经历过征朝之战的将领还健在,在战国时代的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悍勇好战之风气尚未消散,因此德川幕府的战争机器还能畅顺地运转。此时的日本在德川幕府的治理之下,整体而言是呈上升趋势的,百年战乱造成的创伤正在被一点点的抚平,因此德川幕府在日本的威信非常高,一声令下,关东诸藩迅速动员起来,各路大军陆续集结,往江户这边集结起来。而德川幕府麾下的旗本武士更是擦亮了武士刀,拭去了十字枪锋刃上的星点锈迹,带上干粮,急不可耐地集结,嗷嗷叫着要给明军一点教训,有些心急的甚至不等幕府大军出动,就先成群结队的上路了,似乎对他们而言,明军并不是可怕的劲敌,而是一堆堆会走会动的银子,即便是九州诸藩被打得全军覆没的噩耗也没能打消他们的狂妄。 幕府就没有这么潇洒了。虽然德川家光比较现实,下达的命令只是动员八千旗本武士,一万三千足轻,合计不过两万一千人,以德川幕府的实力,这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这两万大军一路上是要吃饭的,粮草的转运,大量兵器的调拨,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而被动员起来的民夫同样也是要吃饭的……这两万一千大军再加上关东诸藩派来助战的部队,总兵力不下四万人,想要支撑一支四万大军作长时间远距离的野战,至少需要二十万民夫帮忙修桥铺路,转运物资,否则准出事,要么大军还没走到半路就被累垮饿垮了,要么就学孔有德,半路就反了,仗没打成,反倒将自家老百姓祸害得够呛。也幸亏现在秋收早已结束,粮食已经入库,德川幕府才得以放心大胆的征发民夫,要是早上两个月,只怕他们下不了这个决心————除非一季的稻子不要了!得亏日本刚结束战乱不久,日本人对战争尚未陌生,这一切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安排得还算妥当,大军可以放心的出发,后面自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送到。 十月二十一日,幕府大军在德川家光的指挥下浩浩荡荡的离开江户,往西南进发,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藩主不断率领自家武士过来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支大军滚雪球般不断壮大,等他们渡海登上九州岛的时候,这支大军的兵力已经递增到七万之众了。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即便是在战国时代,动用如此众多的兵力的战役也不多见。 再往前走,他们开始看到大量难民拖家带口,潮水般涌过来,其中不乏握着武士刀却把刀鞘弄丢了的武士。他们神色惊恐,只要还有力气,就奋力逃跑,似乎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咬他们似的。见了幕府大军,他们那恐惧的神色也不曾消减,这让德川家光心里一沉————这只能说明这些难民已经对幕府大军丧失了信心,即便是如此庞大的部队也无法再给他们任何安全感了。这些难民冲幕府大军的先头部队尖叫:“明寇!明寇正在摧毁我们的家园,我们打不过他们!”而他们所掌握的情况也仅止于此了,至于明军主力在哪里,还有哪些部队正在与明军交战,他们都答不上来,就算答上来了也是乱七八糟的,有人说明军正在攻打熊本,有人说明军在围攻长崎,还有人脑洞大开,信誓旦旦的说明军主力已经登船从海路向江户进发了。斥侯们让这乱七八糟的答案弄得头皮发炸,陷入了“信息量略大,分析的不能”的状态。 又走了两天,他们遇上了一支溃败下来的部队,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熊本藩的。率领这支溃兵的是熊本藩藩主的次子细川忠实————他的大哥已经在大隅城下被火箭炮轰成碎片了。这位仁兄一见德川家光,打老远便扑嗵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听得大家的膝盖都莫名的一疼。他抱着德川家光的大腿号啕大哭,武士的形象被他丢进了太平洋,他现在就像一个受足了委屈终于见到了娘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嘶声叫:“主君,你可来了!你一定要为我们细川家报仇啊!” 德川家光用力扶起他,安慰了几句,让他注意一下形象。等这位仁兄哭声稍稍小的点了,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们怎么转进到这里来了?” 细川忠实的眼泪又飙了出来,失声痛哭:“熊本城……熊本城没啦!我们细川家的男儿快死绝啦!主君你再晚来一步,本藩就要从日本除名啦!” 德川家光大吃一惊,酒井隆次更是悚然动容,揪住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厉声喝:“熊本城是加藤老将军呕心沥血建造的,依山傍海,铜墙铁壁,就算是用百万大军昼夜围攻,只怕尸体跟城墙齐平了也攻不上去,怎么会说没就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川忠实捶着胸口号啕大哭:“不光是我们熊本城,鹿儿岛城、大隅城、荻城、长崎、筑前……这些名城都没啦!都让该死的明寇给夷为平地了!” 他这一哭,德川家光身边顿时哭声一片,福冈藩、长州藩、萨摩藩、黑岛藩等藩国留在江户充当人质的老藩主无不捶胸大哭,那叫一个凄惨。扳着手指头数一数,似乎九州岛上有名的沿海城市基本上都让明军给夷为平地了,一个都没逃掉,这些城市可都是这些藩国的根基,如今让人连根拔起了,叫他们怎能不悲从中来!德川家光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微微摇晃,面色苍白得吓人。他是有想过借刀杀人,利用明军入侵的契机削弱西南诸藩的实力,但是初衷也只是让西南诸藩失去倚仗,对幕府恭顺一点,可没有想过让明军将整个九州打个稀巴烂!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明寇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攻下这么多坚城?这绝不可能!” 其实按照常理,明军想在短时间内攻下这么多城市,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严格的说,这点时间就算让他们集中全力去攻打熊本城,也不见得能把熊本城怎么样。熊本城可是当年西军名将加藤清正费尽心血修建的,依山傍海,地形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德川家取丰臣家而代之的时候数次围攻熊本城,每次都是在城下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最后不得不默认了这支西军余孽的存在,这样的坚城,岂是好打的?对付这样的坚城,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十倍兵力海陆两路同时封锁,作旷日持久的围困,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把城里的人渴垮、饿垮,或者重金收买内应,从内部攻破这座堡垒,如果硬要拿人命去填,鬼才知道要填多少人进去! 然而,明军却做到了。 明军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一月之内将九州岛上的名城焚掠一空,其秘诀就在于:他们根本就没有攻城! 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没有攻城。 日本有句俗话,说这世界上有四种东西最吓人,分别是地震、火灾、打雷、老爹,其中火灾是最最可怕的。没办法,日本是一个地震频发的国家,高兴了就震几下,不高兴了又震几下,心情一般般的时候还得震几下,如果像中国那样建砖瓦房,一场地震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得被埋在瓦砾下面。为了保命,日本人只要有条件都建木质房子,至于墙壁,用厚纸皮糊一糊就可以了,屋顶再铺树皮,既凉快又轻便,就算是地震把房子震塌了也压不死人。只是这样的房子是很容易起火的,而且一旦失火,往往是整个街区甚至全城都一片火海,救都救不过来,因此防火防盗防老爹就成了日本人的重中之重。只是,他们的防火工作做得再高,遇到一群纵火犯也是无能为力,而明军恰恰就是纵火高手。 首先遭殃的是长州藩的老窝荻城。吴胜率数千精兵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码头登陆,一举拿下码头之后开始攻城,结果城墙上排枪不绝,弹如雨发,一轮攻击下来连砖皮都没有敲下一块,还死伤了四百多。吴胜见状下令停止攻击,让炮兵把十六门长身管臼炮搬上海边炮台,居高临下对准城里发射黄磷弹。成排的炮弹在城里爆炸,黄磷剧烈燃烧着四下飞溅,溅到哪里烧到哪里,那些纸皮、树皮的房子一点就着,日军大惊失色,奋力扑救,然而炮弹不断飞进来爆炸,点起一个个火头,很快,这些救火的倒霉蛋便发现,就连他们自己也被大火炮围了。整个荻城在大炮轰击之下变成了大火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荻城军民的哭喊声惊涛骇浪般撞击着城墙,令人不忍猝闻。随后一阵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几乎震塌了城墙,存放在荻城火器库中的数万斤火药被引爆,好几个街区被瞬间抹平,大火更是立竿见影的窜起好几尺!城中军民带着恐惧的神色从各个城门疯狂涌出,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死者几乎将城门给堵死了……然而,就算他们逃出了那个大火炉也不见得安全了,因此数千明军精兵正在等着他们呢,要么投降,要么被屠杀,没有第三个选项! 大火熄灭之后,明军再次发动进攻,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荻城,因为城里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死人是不会拿起刀枪来抵抗的。 杨梦龙做得更绝,在干掉熊本藩和福冈藩的主力之后,他率领大军直扑熊本城,一轮猛攻拿下制高点,然后架起火箭炮往城里猛轰,上百枚火箭弹砸进去,全城都笼罩在浓烟大火之中,上万人被活活烧死或者窒息而死,粮食、火药、武器等等细川家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战略储备被付诸一炬。最卑鄙的是,在将人家所有家当烧清光之后,他向投降的日本武士许愿:“先登城者全家可重获自由!”一声令下,那些俘虏全都红了眼,玩了命的往熊本城冲,他们不像是去打仗,倒像是一心寻死,哪怕是死也要死在熊本城的城墙上!熊本藩的主力已经在大隅城下被全歼了,城中能战的武士并不多,又被一场大火烧得死伤累累,哪里抵挡得住这种不要命的攻击?仅仅一天,熊本城便被攻陷,藩主连同数千武士和眷属被杀,只有细川忠实和千余名武士死战得脱,一夜之间狂奔二百里,总算逃出了生天。 杨梦龙说话算话,此战结束之后真的让率先登城的几百名武士一家重获自由,并且给了他们一大笔财物。跟劳改营一样,尚未得到自由的日本武士嗷嗷直叫,在他的指挥下扑向长崎,然后,先放火,再不计伤亡地猛攻,一鼓而下,长崎这座繁荣的港口城市变成了一片焦土……而每攻下一座城市,都会有一些武士重获自由,但同时也会给杨梦龙输送更多的战俘,这些战俘很快又会变成悍不畏死的炮火,替他攻城掠地,德川家光的部队在滚雪球般壮大,杨梦龙的大军同样也在滚雪球般壮大,不同的是幕府大军所到之处,日本百姓夹道欢迎,而杨梦龙的大军所到之处,赤地千里,血流成河。 照这样打下去,杨梦龙很快就会拥有一支不管是兵力还是素质都不亚于幕府军的大军,与德川家光正面决战,像喷发的岩将把整个日本变成一片赤地。可惜的是,老天爷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辽东那边突发的情况迫使杨梦龙不得不放弃与幕府军较量的打算,撤军回国,他跟德川家光之间的交锋,只能留到下一回合了。 一一七 撤军 位于九州岛西部的长崎港是日本最繁荣的港口城市,每天都有大量渔船出海,带回一船船的海鲜,每天都会有大量商船运载着日本出产的水果、稻谷、刀剑、铜锭、硫磺、花布、刀剑等货物扬帆出港,驶向朝鲜、中国、越南、南洋等国家,同样,每天都有大量来自外国的船只入港。来自中国的船队运来了丝绸、瓷器、茶叶;来自西洋的船队运来火枪、大炮、玻璃制品,郑芝龙旗下的海盗成群结队跑到长崎城中找花姑娘,西洋传教士满怀兴奋的上岸,走进简陋的教堂里开始传教……总而言之,整个长崎港就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据点。当然了,这片繁华之地并不是无主的,德川幕府怎么可能会放过这块溢着油脂的肥肉?从德川幕府建立的那一天起,长崎港就被他们牢牢的抓在手里,每年收上来的海关税让幕府吃得满嘴肥油。 只是现在,这块繁华的宝地却变成了炼狱! 确实是炼狱。杨梦龙率领他的舰队和他那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的军队从海陆两路包抄过来,开始了长达七天的长崎攻防。现在连杨梦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军队了,反正从长崎城外的炮台往下海,陆地上海面上都是乌泱泱的,东望不到头,西看不到尾。这一路上不断有人自愿加入他的军队,除了日本人之外还有在日本海一带海动的大明海盗,闻风赶来的朝鲜人,以及在日本辛苦地讨生活的葡萄牙水手,当这支超级杂牌军操着荷兰语、葡萄牙语、日语、汉语、朝鲜语大声说话的时候,那噪音压下了海潮的呼啸,城墙上的日军士兵嘴巴对着耳朵说话都听不清楚了。长崎城中只有六千幕府军,见到如此恐怖的情景无不胆寒。但是胆寒也没用,杨梦龙并不会因为他们怕了就会放过他们的。 阿尔方索望着长崎城,皱起眉头问:“真的要摧毁长崎?” 杨梦龙问:“怎么,心软了?” 阿尔方索说:“不是,我们抓到的青壮已经够多了,这段时间已经有超过三万日本青壮被押上船送往福摩萨了,没必要再继续打下去吧?留着长崎这个绝好的港口,继续跟日本做生意不是更好吗?” 杨梦龙哼了一声:“你倒是捞够了,我还没捞够呢!我需要大量人手去开发山东的煤矿和铁矿,我需要大量人手去琼州砍伐灌木排干沼泽开垦农田,我需要大量人手去湖南湖北修路……一句话,我需要用到人手的地方比你多太多了!” 这家伙是铁了心要打,阿尔方索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为长崎默哀三秒钟。 杨梦龙派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小藩主进入长崎,传达他的命令:一天之内投降,否则就把长崎城变成一片火海! 然后,那个小藩主的脑袋被人砍了下来,挂到城门上了。 这下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杨梦龙一声令下,变形金刚舰队共计四十八门舰炮,登莱新军和劳改营三十门85毫米榴弹炮,三十门120毫米长身管臼炮,十二门火箭炮,再加上装在武装运输舰上的三十二门舰载火箭炮同时开火,长崎港守军很不幸的品尝到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炮火。那山崩地裂般的炮声和接连不断的火箭尖啸声,那连成一片的爆炸闪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声,让长崎守军肝胆俱裂,十几万平民哭喊之声震天动地,奔走若狂,炮弹雨点般落入城中,几乎每一炮下去都是血肉横飞。日军动用自己所有大炮奋力还击,结果一开火成片的炸弹就砸了过来,有效射程不过三百米的前装滑膛炮遇上有效射程达到一公里的后装线膛炮,被吊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仅仅一天,长崎港外围所有炮台全部被摧毁,城中落弹数百枚,平民死伤无数。 用炮火将长崎城打得千疮百孔之后,杨梦龙下令他的杂牌军向长崎城发动猛攻。欧洲水手、朝鲜海盗、日本浪人手持乱七八糟的武器呼啸着冲向长崎城,像一串串蚂蚁一样往城墙上爬。日军虽然被那可怕的炮火打得灵魂出窍,但是生死关头,他们还是咬紧牙关苦撑,弓箭火枪火力全开,城墙上流弹如雨,利箭蔽空,日本平民也冲上城墙助战,将石头砸向蚁附攻城的炮灰,或者将一锅锅滚油倒下去,被击中的炮灰成串的往下掉,死尸很快就在城墙下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然而这帮炮灰的狂热远远超出了长崎港守军的想象,一次冲锋被击退后,他们歇都不带歇,马上发动第二次冲锋,第二次再不成,就再来一次,就跟涨潮似的。长崎港守军奋力厮杀,城上城下都是死尸成垛,血流成河。 登莱新军和劳改营的射士也没闲着,推进到距离城墙仅五十米远的地方用破阵弩朝城墙上的日军疯狂攒射,压制日军火力,掩护炮灰们攻城。短短三天,他们便将大船运来的三十万支弩箭射了个精光,长崎城每一个城堞都密密麻麻的钉满了弩箭,以至于后面射上去的都被挂住了。在明军的帮助下,炮灰们经过三天苦战,终于占领了一段城墙,日军数次反击都被打了回去。 占住那段城墙后,杨梦龙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命令炮灰们巩固被占领的城墙,登莱新军的工兵大摇大摆的开过去,用铁锹、铁钎、鹤嘴锄之类一看就不好玩的东东对着城墙猛挖。先是挖小洞,塞入小包苦味酸炸药引爆,将城砖炸裂,然后用铁钎撬下来,挖出更大的窟窿,然后再炸……折腾了大半天,他们成功的在那段城墙上打了三个八仙桌大小的窟窿,每个窟窿都喂了上百斤苦味酸。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正在城墙上苦战的炮灰们退了下来,日本趁机收复了这段城墙。 然后,就在日军在被收复的阵地上举刀欢呼的时候,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震裂了地面,整段长达三十米的城墙变成了喷发的火山,上百名日军士兵被裹在破碎的城砖中飞向半空……长崎港军民还以为是地震了,恐惧的跪在地上猛磕响头,祈求满天神佛保佑,饶怨他们的罪行,丝毫没有留意到乱石纷飞中,他们原本坚固无比的城墙多了一道长达三十米的缺口,明军骑兵顶着落石和呛人的烟尘汹涌而入,后面是成千上万眼带血光扬刀狂啸的炮灰…… 长崎的末日到了。 炮灰们的成分非常复杂,有战败被俘的日本武士,有城破被掳掠而来的日本青壮,有自愿加入的日本农民,也有一些原本实力弱小地位卑微,却不乏野心,想趁明军入侵之机狠捞一笔的小藩主,还有破产的水手、海盗什么的,这帮家伙的人员构成极其复杂,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穷! 让一帮穷得当当响的家伙明火执仗冲进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之后会怎么样?用膝盖都想得到。杀戮、抢掠、纵火,这些暴行瘟疫般扩散开来,熊熊火光中人影扭曲,粗野的狂笑声和凄厉的哭喊声成了这座城市的主旋律。 杨梦龙对此表示无可奈何,那帮家伙一冲进城里马上就失去了控制,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再说了,他还得靠这个维持这帮炮灰的士气呢,就算他想阻止,只怕袁宗第、梅斯上校他们也不答应。 就在长崎城中的烧杀抢掠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一艘海船渡海而来,吴永从船上跳下来,在登莱新军将士的指引下跌跌撞撞的跑到杨梦龙面前,打老远就嚷:“小杨帅,不好了,出大事了!” 杨梦龙眉头拧起,扶住这个老头省得他走路不看路一跤摔倒,等他喘匀了气才问:“怎么啦?” 吴永压低声音说:“建奴!建奴有异动!” 杨梦龙吃了一惊,现在辽东那边的形势虽然好转,但还是比较脆弱的,一直是靠登莱新军这一万四千精兵和变形金刚镇着,后金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登莱新军一半兵力,还有变形金刚舰队四艘主力战舰全部被抽调到了日本,后金此时跳出来捣乱,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他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走,到中军帐去!”带着吴永匆匆进了中军帐,下令卫队严加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又给吴永倒了一杯茶,这才问:“建奴有何异动?” 吴永说:“据东江镇探子报告,营口方向建奴调动异常频繁,正白旗、镶白旗、镶黄旗都往营口汇集,而且在路上也发现了很深的车辙,似是炮车开过时留下的,李总兵认为建奴有再度向辽东半岛用兵之意,向朝廷告急了!” 此时的东江镇虽说已经恢复元气了,但是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实力上,都还远远没有达到能与后金正面抗衡的水准,如果后金真的要动用三个旗的庞大兵力攻伐旅顺,他们十有八九还是挡不住。放以前,旅顺丢了就丢了,一块没多少人口的土地,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复州盐场、大连渔场的经营已经颇具规模,新鲜的海鱼和洁白的海盐让东江军日进斗金,大片原本已经荒废的耕地重新开垦,不仅吸引了流落东江诸岛和朝鲜的辽东汉人,还吸引大批山东、河北的无地农民前去屯田垦荒,在辽东半岛从事晒盐、打渔、屯田、种植果树的汉人已多达十五万,如果东江军顶不住,这十几万人要么被屠戮一空,要么被掠走成为后金的包衣奴才,为人力资源匮乏的后金补充一大批青壮,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数次血战的成果也就毁于一旦了。杨梦龙眉头越拧越紧,问:“建奴有攻打旅顺的意图?李总兵作出这样的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吴永说:“依据就是自晋商八大家覆灭之后,建奴获取食盐、布匹、茶叶、粮食、钢铁、火药等物资的渠道断了,沈阳那边物价飞涨,尤其是粮价,已经涨到九两白银一石糙米了。再加上辽南、辽西大旱,建奴所开垦的稻田、麦田失收,别说包衣奴才,不少旗丁都吃不饱肚子!眼下寒冬将至,建奴必须发动一场战争,以获取足够的过冬物资,而旅顺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杨梦龙默然不语。 吴永急了,说:“小杨帅,不能犹豫了,赶紧撤军吧!想打日本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如果让建奴入侵旅顺得逞就麻烦了,那可是十几万条人命啊!”他加重了语气:“再说,你发兵攻打日本,朝中本来就议论纷纷,很多大臣都持反对意见,如果旅顺有失,你和皇上都会被口水淹没的!” 杨梦龙咬了咬牙,说:“好,撤军!妈的,便宜倭猪了!” 十一月三日,明军在攻陷长崎之后突然带着数万被掳获的青壮人口和财物登船撤退,庞大的舰队浩浩荡荡驶向辽东半岛,把一个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九州岛丢还给日本。德川家光率领六千骑兵昼夜兼程赶到长崎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尸骨如麻、污血浸过脚踝的废墟,和一些烧杀抢掠玩得太嗨了,连明军撤了都不知道,还在继续杀人放火的日本武士。幕府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歼灭了这些醉醺醺的家伙,斩首千余人,大获全胜。 然而,这样的胜利并不是德川家光想要的。长崎有一半人口不是被杀就是被抢走,港口被夷为平地,再加上鹿儿岛、荻城、熊本、大隅等城,此战日本死伤被俘的人口超过了二十万,而且以青壮居多,这样的损失足以让西南诸藩一蹶不振了。而幕府动员数万大军,耗费亿万钱财千里远征,却连明军的汗毛都没碰着,这样的结果叫他如何甘心! 愤怒之下,德川家光冲进海里,用武士刀发了狂似的砍劈着海水,边劈边放声怒吼,状若疯狂。 其实用不着愤怒,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跟杨梦龙较量的。 一一八 判断 十一月的辽东已经开始万里飘雪,寒风如刃,辽河、鸭绿江等著名的江河都结了厚厚的冰,尤其是辽河,都快冻到河底去了。 在旅顺,辽东汉人也结束了一年的辛苦劳作,开始过冬了。早在九月的时候,山东那边就把大量的煤、蔬菜输送了过来,每家每户都储存了数千斤蜂窝煤,腌了好几缸的酸菜,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用海盐换回来的,再加上屯田所得的麦子和大豆,平时储存下来的咸鱼、熏肉等等,足够他们渡过漫长的冬季了。 然而,有人并不打算让他们好好过冬。后金三个旗的兵力就在营口那边集结,大炮频频调动,随时可能猛扑过来,向旅顺发动猛烈的进攻,这让辽东汉人的心一直悬着,寑食难安。东江军在复州那边部署了一万大军,铁丝网拉上,地雷也埋了下去,但辽东汉人仍然放不下心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后金真的动用三个旗的兵力杀过来,东江军是抵挡不住的! 所有人都在盼望,盼望那位曾在旅顺打得后金大败亏输的无敌战神的到来。 杨梦龙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从日本撤军之后,他将舰队一分为二,劳改营押着数万日军战俘返回登莱,他则率领登莱新军那数千精兵和一万日本武士直奔大连。仅仅数日,这支庞大的舰队便穿越平静深沉的黄海,抵达大连港。 大连港现在也变了模样,两道用钢筋水泥修建而成的栈桥修得雄伟壮观,一座高达五十余米的灯塔如同一根擎天巨柱,每到夜晚,守卫灯塔的士兵就会点燃鲸脂,那熊熊火光数十里都能望见。码头也扩大了很多,还有好几个巨大的仓库正在兴建,只要条件允许,每个星期都会有来自朝鲜、日本、山东、江南等地的商船进港,用棉布、钢铁、麦豆、药物等物资交换东江镇出产的精盐,使得大连港日益繁华。这里已经显示出自己作为一个国际大商港的潜力,只要再给它十年时间,它肯定会成为整个东亚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城市的。杨梦龙对此很满意,打仗拼的不就是钱吗,现在东江军的钱袋子越来越鼓,底气也渐渐的足了哟! 旗舰靠岸,杨梦龙跳上栈桥,毛永俊和黄玉郎快步迎上来,单膝点地:“参见侯爷!” 杨梦龙扶起他们,笑:“你们两个也给我来这套啊?” 毛永俊笑说:“上下尊卑必须分明,礼节万万不能废。”望向那陆续入港的船队,有些吃惊的问:“怎么这么多船?侯爷你在日本到底抢了多少东西?” 杨梦龙摆摆手,说:“没多少,没多少,撑死也就几百万两银子,几万青壮,还有十几万石大米而已,上不了台面。” 毛永俊和黄玉郎齐齐翻了个白眼……如果有手机的话他们肯定会掏出来打电话:“喂,110吗?这里有人装逼,情况已经失去控制了!” 战舰一艘接一艘的泊岸,大批甲士全副武装,登上栈桥列队直奔码头,刹那间整个码头响彻金属相撞的铿锵响声,不愧是在旅顺血战中磨砺出来的劲旅,甫一出现,在场的辽东汉人便感觉心里有了依靠。东江军热情地张罗,带登莱新军前往早已准备好了的大营,杨梦龙则和几位东江将领一起直奔总兵府。一进总兵府,他便问:“李总兵呢?” 毛永俊说:“李总兵已经前往复州坐镇了,我东江军上万精锐也全数调到了复州,以防万一!” 杨梦龙微微点头,看样子东江军是打算在复州一线跟后金死拼,绝不退让一步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眼下东江军最大的财源便是复州盐场,正是靠着复州盐场源源不断地产出的优质海盐,东江军才迅速摆脱了饥寒交迫的困境,吃饱了肚子,如果丢了复州盐场,他们便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将所有精兵调往复州是可以理解的。他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你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这一年我都在湖广折腾,没顾得上你们。” 黄玉郎说:“比以前好多啦!多了不敢说,至少衣服穿得暖和,每个月能领到三十八斤米面,隔三差五还能吃到一顿鱼肉,天气好的话天天都能喝到蚝蛎汤。” 毛永俊说:“多亏了吴总兵鼎力相助,被调往复州的那一万大军有七成士兵身披铁甲,所装备的都是步槊马槊,横刀强弩,在以前这是不敢想象的……对了,吴总兵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杨梦龙说:“他啊,回登莱主持大局去了。他那摊子太大了,油水也多,方方面面都有人想伸手捞一把,离开太久了可不行。” 黄玉郎深以为然:“是啊,登莱不能乱!不说登莱,以前朝中何曾有人过问过半句旅顺的事宜?可是自从复州盐场建成之后,跑到旅顺来的朝廷大员激增数倍,着实让我们不胜其烦啊!” 毛永俊苦笑:“现在就有一大帮鸟人在复州那边天天冲李总兵指手划脚,让他主动出击,解除建奴对复州的威胁,确保盐场安全呢!” 杨梦龙骂出声来:“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不给自己人添乱会死啊!” 明末文臣一大特色就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让他们扛责任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旦有利可图,又马上像一群闻到腐肉的秃鹫一样猛扑过来,不将猎物连皮带毛一口吞下誓不罢休。东江军以前劳得当当响,饿着肚子与后金血战二十余年,朝中不闻不问,每年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粮饷还被七扣八扣的,漂没好几成,等毛文龙一死,东江军被赶出辽南、朝鲜,地盘丢得只剩下皮岛、旅顺以及一些小得可怜的海岛之后,连那点少得可怜的粮饷都没了,完全把他们给忘记了。可是现在东江军居然咸鱼翻身,靠着经营海盐跟山东、江南海商交易,居然丰衣足食了,朝中的文臣顿时眼珠子都红了!那白花花的盐可都是钱啊,复州盐场产的盐味道纯正,不渗杂质,极受欢迎,供不应求,这里头有多少油水?如果能将盐场拿过来,他们还不得捞得盆满钵满啊!于是,原本七八个月都领不到一回的粮饷按时足额的送了过来,前来旅顺“视察”的文臣比狗还多,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把盐场交给我们经营,大家一起发财吧?这种见麻烦就闪,见便宜就上的做法让东江军极为不忿,现在倒是对我们嘘寒问暖了,以前我们成百上千地饿死的时候你们跑哪去啦?文臣集团表现得越热情,东江军就越觉得恶心。但他们毕竟不是杨梦龙,不敢跟文臣集团撕碎脸皮,没办法了,恶心也只能忍着。 杨梦龙笑:“你们是打算将盐场让出去喽?” 毛永俊瞪大眼睛,说:“做梦!这是我们千辛万苦建起来的盐场,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出去的!我们算是看明白了,这年头想要挺直腰杆,就必须有钱有粮,如果把盐场让出去了,我们又该饿死人了!” 杨梦龙说:“看样子你们学聪明了嘛,不错,不错!”随即神色一肃,转入正题:“复州那边情况如何?” 黄玉郎说:“不清楚。” 这个问题显然不能让杨梦龙满意,他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不清楚?” 黄玉郎老老实实的说:“建奴的斥侯遮断了整个战场,我们的斥侯根本就没有办法深入他们控制的地区进行侦察,因此对建奴的情况并不清楚。我们通过内线和斥侯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建奴有意乘冬季对旅顺用兵……” 杨梦龙厉声问:“你们凭什么断定建奴会在冬季对旅顺用兵!?” 黄玉郎也不怵他,大声说:“因为今年辽东大旱,辽河水位下降一尺余,沈阳、铁岭、营口等地草木皆枯,土地龟裂,建奴千辛万苦开垦的军田大片大片的失收,所种麦豆收成不到往年的五成,粮价飞涨,很多旗丁都吃不饱饭了!建奴必须打一仗,缴获大量粮食,否则他们这个冬天肯定要饿死人的!” 杨梦龙说:“那建奴为何不在夏天,不在秋天,偏偏要在冬季用兵?” 黄玉郎说:“因为他们怕了!” 杨梦龙神色古怪:“怕了?” 黄玉郎说:“对,他们怕了,旅顺一战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打骨子里害怕我军会像上一次那样将他们杀得血流成河,所以才会选择在这种泼水成冰的季节用兵,因为在这个时节渤海会封冻,就算没有冰封,也会布满浮冰,变得极其危险,山东那边的援军也就过不来了!再者……”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再有,山东那边的援军就算能过来,也无法适应辽东隆冬季节的苦寒,而建奴却不畏惧辽东的风雪,在这个时节开战对他们最有利!” 毛永俊说:“以前建奴是不屑于利用天时地利跟我们作战的,这是头一遭,因此我们认为,他们害怕了!” 杨梦龙忽然笑了,拍了拍毛永俊和黄玉郎的肩膀,大声说:“不错,不错,先不说你们的判断是否准确,就冲你们这喜欢动脑筋,透过表面看本质的劲头就值得表扬,当将军就该这样,多动脑子,胜利永远是属于思维敏捷、洞察力强的将军,而不是那种只会死拼的无脑蠢货!” 毛永俊心里说:“貌似你才是最 一一九 汉人是很记仇的 初步了解情况之后,杨梦龙让大军留在金州休整,自己率领少数亲卫,和毛永俊、黄玉郎等人所率领的军队一起,奔赴复州。这一个多月以来,登莱新军可谓无日不战,已经相当疲惫了,必须先让他们停下来休整一段时间,补充武器弹药,否则战斗力会大打折扣的,虽说慈不掌兵,但是也不能用得太狠,否则伤了部队的元气就不好办了。 大连算得上是东北比较温暖的地方,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但这也仅仅是相对的。对于毛永俊、黄玉郎等人而言,他们早就习惯了,但扎吉冲翁、石天保等生活在南方的汉子可就遭了罪,鼻子冻得通红,猛打喷嚏,用棉衣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还是冷得直哆嗦。石天保揉着被冻得刺骨的痛的耳朵,喃喃说:“好冷啊……湖广的冬天虽然阴冷潮湿,但也绝对不会冷得这么夸张!” 扎吉冲翁拖着鼻涕说:“就是!我们广西一百年都遇不上一次这样的鬼天气!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隋唐四代英主都会像吃错药了一样对辽东用兵,非占了这块地不可!” 石天保说:“就是,这么冷的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啊,为什么会让隋唐的英主们如此着迷?”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因为自主以来,中国就绝不允许自己周边出现一个强大的农耕政权。对一个农耕政权威胁最大的,永远是农耕政权,明白了吗?而且辽东虽然苦寒,却异常肥沃,只要经过几代人的开发,马上就会变成天下粮仓,如此宝地,岂能让他人盘据!” 在马背上缩成一团的吴永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有一次北直隶大饥,朝中大臣上奏朝廷,请调辽东之谷以赈济饥民,虽然没有调成,但是也证明在经过两百年经营之后,辽东已经变成千里沃野了。” 石天保不信:“不会吧,既然辽东如此肥沃,为什么那帮野猪皮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四处抢掠?” 毛永俊说:“因为那帮猪把我们祖辈千辛万苦开垦出来的田地,挖出来的水渠都给毁了,把最擅长耕作的人都给杀了,饿死他们活该!” 扎吉冲翁咕哝:“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隋炀帝、唐太宗会对辽东如此着迷,天下肥沃的土地那么多,为什么非要盯着辽东这个冷得要命的鬼地方?” 杨梦龙耸了耸肩,懒得解释了。隋唐与高句丽之间的战争一直是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隋唐四代英主远征高句丽纯粹就是为了所谓的天子之威,不顾百姓死活,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了。当时的高句丽是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在汉末勃然兴起,在五胡乱华的时候迅猛地扩张,当隋朝好不容易统一了中国之后,惊讶地发现一个拥有整个朝鲜半岛和辽东,坐扔百余座大城市,五百万以上人口的庞然大物已经矗立在北方。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是那些啃着草皮过日子,一年不抢掠就要饿死人的草原狼族,他们筑有无数坚城堡垒,拥有百万顷良田,三十万大军,农耕、冶铁技术都十分先进,甚至能拉出数万具装重骑跟他们互殴!然后隋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动员百万大军对高句丽发动了排山倒海的进攻,前后三次远征,直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由于指挥不当,再加上国内叛乱,隋朝对高句丽的远征失败了,这个短暂而强盛的王朝在此起彼伏的起义浪潮中轰然倒下。已经被打得吐血的高句丽松了一口大气,自认为逃过了一动劫,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早了一点,国内血迹未干,一支更猛的、灭国如同有瘾的大军便浩浩荡荡地朝他们杀了过来! 伟大的唐朝如泰山压顶般朝他们压了过来。 唐太宗比隋炀帝要聪明,他几次亲征高句丽,出动的兵力都不超过十万,在辽东一路拔点,双方重装步兵对冲,具装重骑对撞,投石机弩炮对砸,杀得昏天黑地。最终,高句丽在辽东的城镇被全部摧毁,高句丽的势力被唐军压缩到朝鲜半岛,再也没能跨过鸭绿江。可即便是唐太宗也没能灭掉高句丽,收复辽东之战让大唐国力消耗极其严重,唐太宗不得不停止了对高句丽的征战,否则他就要步杨广的后尘了。不过不要紧,灭亡高句丽是一场接力赛跑,隋炀帝跑了第一棒,唐太宗接过接力棒跑了第二棒,他的儿子,著名的怕老婆软蛋李治理所当然的接过接力棒开始最后的冲刺。被认为性子有些软弱、才能平平的唐高宗在高句丽问题上跟打了鸡血似的,登基没几年马上开始对高句丽用兵……看这势头,如果唐高宗没打下来,他的老婆武则天掌权后还得继续打,如果连武则天都没打下来,那么,恭喜高句丽,他们有机会跟一代名皇李隆基交手了。隋唐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朝代,高句丽就算开了挂也抵挡不住长达百年的、坚持不懈的猛攻,不死小强高句丽,最终倒在了长达百年的车轮战中,从历史长河中彻底消失了。对,是彻底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个渣子都没留下来,现在棒子们千方百计攀亲戚,认高句丽为祖宗,只要不是历史盲都应该知道,高句丽跟现在的棒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们的祖宗,是朝鲜新罗、百济、高丽三国中最软弱、最废柴的那个,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被唐灭掉。 隋唐为何百年如一日,哪怕面临着突厥的强大威胁也要不顾一切的灭掉高句丽?原因杨梦龙已经说了,中国自古以来,绝不允许周边出现一个强大的农耕政权,一个兵精良足的农耕政权对中央王朝的威胁是致命的!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辽东那块土地很肥沃,适合耕种。这就没什么话好说了,灭国,抢地!有人认为游牧民族所到之处,尸骨盈野,实在是太残暴了,但游牧民族指着关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跟那个家伙比起来,我们善良得像菩萨!”游牧民族的战争是毁地留人,他们不需要那么多土地,只想要人口,而汉族……留地不留人,所谓的民族大融合是怎么回事?简单的说就是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然后两个民族就融合了。在汉族政权强大的时候,周边哪个国家如果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或者拥有肥沃的耕地,基本上都可以去死了,而高句丽两条都占了,他们不死,还有天理吗?呃,不对,是被融合了,至于融合的过程嘛……还是不说为妙,怕吓坏小孩子。 ————在周边国家和民族眼里,汉人的凶残是骨子里的,盯上了哪块土地,哪怕用五十年,一百年,甚至两三百年时间也要将它打下来,盯上了哪个对手,哪怕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拉对方一块完蛋,绝不允许对方继续进化、壮大,跟游牧民族那种爽三分钟就死的凶残完全是两码事。可惜教科书不会说这个,只会一味强调民族大融合。美国把驱逐和屠杀印第安人的战争写进教科书,美国人自豪地认为这片国土是靠他们先辈的勇武打下来的;中国一直在强调民族融合,结果一帮中二病倒认为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是充话费送的了,日之。 杨梦龙哈出一口白气,跳下马拨开地面的积雪,用刀子挖起一把泥土捧在手中。那泥土泛着黑色的油光,跟关内那普遍泛黄的泥土完全不一样。杨梦龙笑着说:“瞧瞧,这地多肥!最难得的是,这么肥的土地不是一块两块,连是连绵几千里,只要能将它打下来,再妥善经营,大明永远都不愁没饭吃了。” 大家探过头来瞅了一眼,都连连点头。石天保神色有些黯然:“这地真肥,可惜没我们的份……官府不允许我们在地原耕作,一个劲把我们往山上赶,迫使我们只能呆在贫瘠的山区苦渡时光……” 苗族是农耕能手,他们原本生活在中原地区,但是在春秋战国时期被逐渐驱逐到了南方。经过几百年经营,原本不适合农耕的红土地也被他们变成了万顷良田,但是他们还是继续被驱逐,到了元朝,开始赶苗上山,不允许他们在平原耕作了。明朝也承袭了元朝赶苗上山的国策,不同的是元朝时是老百姓在干,到了明朝,连官兵都参与进来,苗汉之间的冲突极为血腥、激烈,到杨梦龙上任的时候,湖南湖北绝大多数苗人建立的城镇都被摧毁了,苗人被迫抛弃他们生活了几百年的田园,扶老携幼进入深山老林,在贫瘠的山区开垦荒地,艰难度日。幸运的是,王锐和秦迈打土豪分田地的风暴席卷湖广,土地被重新分配,汉族百姓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耕地,赶苗拓业的浪潮戛然而止。但这只是暂时的,百年之后,当耕地不足以养活那么多人口之后,这股浪潮肯定还会重新掀起,种族生存空间争夺战就是如此的残酷。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会为你们找到一条出路的,世界那么大,适合耕作的土地那么多,总有一个乐园在等着你们。”扔掉那把泥土,拍拍手,又跳上马,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把狗日的建奴给干趴下!如果我们输掉了对建奴的战争,那么一切都完了,不光是我们完了,苗人、瑶族、壮族……所有的民族都得完蛋。”用马鞭朝复州方向一指,放声高呼:“跟着我,打趴他们,把他们赶回通古斯去啃树皮!” 东江将士齐声怒吼:“打趴他们!” 扎吉冲翁小声问:“大人,通古斯在哪里?” 杨梦龙指向北方:“在那里!往北走上两千里,越过一条大江,再往前走一千里,一直走到一片茂密得无边无际的、不见天日的密林,那就是通古斯了。” 扎吉冲翁问:“那地方好不好?”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野人生活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扎吉冲翁呃了一声。 杨梦龙说:“那里不仅荒凉,而且冷得要命,一块钢板冻上一夜,随手一掰就成两半了,你想不想到那里去享受一下最原始的生活?” 扎吉冲翁哆嗦了一下,说:“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杨梦龙哈哈大笑,说:“谁都不想去的鬼地方才是建奴的最后归宿,大家努力一把,早点把他们赶到通古斯去当野人,我相信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尤其是东江将士,胸膛的热沸腾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们被压制在辽南深山老林和旅顺、皮岛等连吃橡子都吃不饱的鬼地方,吃了多少苦啊,杀光建奴已经不足以平息他们的愤怒了,只有把他们赶到西伯利亚,让他们吃更多的苦,才能让他们释然! 我们汉人,就是这么记仇! 一二零 威望 复州前线,几个重要据点相继拉起了铁丝网,尤其是复州城外,更被挖得跟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全是战壕。明军显然对杨梦龙在旅顺城下一手主导的那场堑壕战印象极其深刻,来了个依葫芦画瓢,战壕的深度和宽度,挖出来的泥土的处理方式,都跟旅顺之战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旅顺明军用来固定铁丝网的是木桩,而这次他们用上了水泥桩子;旅顺之战时杨梦龙只是将挖出来的泥土简单的堆在自己这一边形成一堵土墙,而东江军则用麻袋将泥土装起来垒成胸墙,比旅顺之战时要坚固得多。不过东江军没有那么多地雷,所以他们用鹿砦代替,被削得异常尖锐的木桩钉成三角架固定在铁丝网外围,堆了好几层。这玩意儿看着寒酸,但高速奔驰的战马撞上去绝对得重伤,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是三角架形的,就算将它推倒,也依然是一大障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劈了或者搬走,对于进攻一方来说,这两样都不难做到,问题是得东江军同意才行。 每个据点都部署有两门红夷大炮和数门大型佛郎机,红夷大炮是用来轰后金战车之类的大型装备,大型佛郎机炮则专门发射葡萄弹,对被铁丝网挡住的敌军进行大面积杀伤————铁丝网对敌军的阻碍效果实在太好了,成百上千的堵在铁丝网前,一炮轰过去就得躺下好几十!复州城更是在城头架起了四门85毫米榴弹炮,这些榴弹炮是他们高价从登莱新军那里买来的,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精度高,四门炮能抵得过数千精兵。即便是按照一战的标准来看,复州的防御体系都是很坚固的,很不好啃。但是复州方向的东江军却并没有表现出十足的信心,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整整三个旗的后金精锐,后金大军的战斗力他们领教得太多了,已经被打怕了,面对面的跟后金结硬寨打呆仗,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说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战胜后金,哪怕后金曾在旅顺吃过一场大败仗。各部能齐心协力开赴到复州一线跟后金对峙,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士卒逃跑,对东江军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他们需要一个偶像给予他们更多的勇气,为他们竖立敢打必胜的信心……很显然,东江军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放眼整个大明,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无几。 李惟鸾自然知道军队的情况,因此除了驱逐一下后金斥侯之外,并没有让大军离开营垒与后金野战。对于他来说,能力保复州不失便是天大的胜利了,反正时间站在东江军这边,复州不失,东江军的实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强大,而后金则会越来越衰弱,既然如此,他何苦冒天大的风险去跟后金野地浪战,葬送好不容易编练出来的东江精锐?他打定主意当乌龟,任后金怎么挑衅,说不动弹就不动弹,反正我这边要米面有米面,要煤的煤,啥都不缺,就跟你耗着好了。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赞同他的消耗战术。眼下他的中军大帐里就有一帮文官在唧唧歪歪,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李惟鸾拥有如此巨大的优势却不敢向跟后金打,实在太没种了。 “李总兵,今年以来朝廷调拨给东江镇的军饷何止三十万,红夷大炮多达十一门之多,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可谓皇恩浩荡!如今大敌当前,你却畏敌如虎,龟缩于营垒之内不敢动弹,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那么多钱粮,扔进海里还能听个响呢,交给你们,连个响都听不到!” “李总兵,龟缩于复州绝非上策,一味退守只会让建奴气焰更加嚣张!唯有先下手为强,出奇兵奇袭营口,烧毁建奴粮草,方能迫使建奴撤军,保复州周全!” “对!就该出兵奇袭营口!东江军的海船不在少数,更不乏擅长海战的勇士,为何就是不敢放手一搏?” “懦弱,太懦弱了!老夫要上奏朝廷,撤了你这懦弱如鸡之辈,换一个有胆色的人来当这个总兵!” 李惟鸾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看着这帮家伙高谈阔论,面色已然铁青。这帮家伙指挥打仗的水平跟杨鹤有一拼,却一个个威风八面的站在他的面前指手划脚滔滔不绝,仿佛只要依他们的计策行事,建奴数万大军便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建下不世奇功!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帮家伙动嘴皮子的功夫一流,真让他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估计除了抓瞎就是抓狂————他们只负责出谋划策发号施令,可不负责具体实施的,按着他们的方略去打仗,赢了自然是他们的功劳,万一输了甚至全军覆没了,那也是前线将士太过愚钝,没有真正理解他们的战略,才会招来大败,总之,他们永远都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那些在前线跟敌军血战的将士,指望他们背负责任?还不如掐死他们让他们重新投胎重新接受教育来得快一些。这些家伙在冬天的时候就煽风点火,说什么“寇可往我亦可往”,极力鼓动东江军主动出击拿下后金重兵据守的营口,彻底光复辽东半岛,现在后金大军压境,全军将士无不心中惊骇,他们倒跟打了鸡血似的跳得更高了!李惟鸾有种揍人的冲动,他真的是受够这帮废物了! 但是受够了也得继续忍下去,谁叫他是武将,这帮家伙是文臣呢?文臣见了武将自动大三级,九品芝麻官指着千户的鼻子破口大骂的破事还少么。 那帮文臣正摇头晃脑引经据点说得口若悬河,外面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动静,初时从较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但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复州,成千上万个嗓子发出的欢呼声如同风暴,压倒了一切声音: “冠军侯!冠军侯!” 一位文臣眉头一拧,恼怒的喝:“大敌当前,居然还大呼小叫,动摇军心?定是有敌军细作在鼓动,必须狠狠的杀上一批才行!” 马上有人应和:“是极是极,这种大呼小叫极易引发营啸,造成严重的后果,严查,必须严查!” 大门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严查谁?是不是要连老子一起查?” 这家伙说话的声音相当大,一开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李惟鸾、尚可喜、尚可义等东江将领神色激动,呼一声全站了起来,文臣们指点江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古怪。 来的正是文臣的死对头,杨梦龙。 杨梦龙的到来,意味着他们没戏了,别说他们,放眼整个大明,有几个人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比杨梦龙还会打仗的?最重要的是东江军谁也不服,唯独服这个二愣种,他一来,天王老子都得靠边站,东江军将士只听他指挥! 一众东江将领单膝点地,齐声喝:“末将参见冠军侯!” 声若雷轰! 一年了,这些骑在他们头上的文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江镇将领这么大声说话的。 杨梦龙摆摆手,说:“起来,起来,我不喜欢这套。”随手一撸将一个坐在首席的文臣给撸到一边去,霸占了他的座位,坐下,跷起二郎腿望定那帮文臣,似笑非笑:“怎么,你们都是兵部派来的谋士?” 一众文臣神色越发的不自在,讪讪的摇头。 杨梦龙问:“那你们打过仗吗?” 再度摇头。 杨梦龙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让所有文臣心里打了个突:“那我就奇怪了,这可是中军帐,商议军情的地方,你们即不是兵部派来的谋士也没有打过仗,呆在这里干嘛?呆在这里也就算了,还指手划脚吼得震天响?骨头痒了,想挨揍了是吧?通通给我出去!” 一帮东江将领都给吓了一大跳,我的娘,这样跟文臣说话,还不得把人家给得罪死啊?不过这也是杨梦龙的一贯风格,他哪次撞上了京城来的文臣不是把人家往死里得罪的?文臣集团弹赅他骄横拔扈、蛮不讲理的奏折拿来当煤烧的话都足够炼一粮钢了。换了别人,只怕现在就算不人头落地,也得丢官入狱,可这小子还是活蹦乱跳,不时闹出一点动静来,让文臣集团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次还是一样,那帮文臣的脸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想要发作,但是一看到杨梦龙别在大腿上的那把狗腿刀便没来由的一哆嗦,把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最后恨恨一跺脚,灰溜溜的走了出去,一个个都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哪里还有半点面对李惟鸾他们时的骄横傲慢? 那帮阻手碍脚的家伙滚蛋了,东江将领们顿时感到空气都流通起来了,尚可义上前一步,激动地问:“冠军侯,你又来带我们打建奴了对吗?” 尚可喜搓着手笑说:“我就知道冠军侯会来,除了冠军侯,没有人治得了建奴!” 杨梦龙耸耸肩,说:“别笑得太早,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朝廷的正式任命书,也没有带多少本部人马过来!” 李惟鸾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去他的任命书!只要冠军侯你来了,我们东江军将士心便定了……就算侯爷你单枪匹马过来,也比刚才那帮只会动嘴皮子的腐儒强出万倍……妈的,居然让我出动精兵从海路奇袭营口,烧掉建奴粮草?脑子有病!” 看来李总兵对那帮文臣的怨气真的相当重…… 一二一 此消彼长 杨梦龙屁颠屁颠的跑到复州来,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他带来了大批东江军最缺乏的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吴胜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让他们跟满洲铁骑硬碰硬对攻那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头,能依靠实力硬吃后金铁骑的,只有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枪骑兵,关宁军那三千铁骑也马马虎虎,登莱新军的骑兵?还差得远。不过让这些骑兵巡逻侦察还是胜任愉快的,这些骑兵稍事休整便放了出去,张开威力警戒幕,与后金斥侯爆发了一连串规模不大但异常惨烈的厮杀,茫茫雪原上到处都是他们纵横驰骋的身影。后金哨骑强弓怒马,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骑马,战力之强自不待言,登莱新军的骑兵也不是善茬,都是从山东马贼中筛选出来的,列阵而战他们万万不是后金铁骑的对手,但是这种小规模的哨骑对战他们还真不怵建奴,而且有旅顺那场大胜垫着,在心理上也不落下风,登莱新军骑兵拼尽全力要将后金哨骑压回去,后金哨骑则不遗余力要将登莱骑兵消灭,双方打得火花四溅。 令人费解的是,后金似乎已经满足于这种小规模的哨骑对战,一连几天他们的大军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不断的将一队队哨骑派过来,与登莱骑兵厮杀。偶尔有登莱骑兵撞开他们的威力警戒幕,深入到他们后方,也没有发现大部队调动的踪迹,很快又被他们给压了回来。如果一天两天是这样倒还是可以理解,但是一连七天都是这样,就让人不得不警惕了。 杨梦龙趴在地图前瞅着地图上那一连串的平原、山川,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按照明军冒险深入营口侦察的小船带回来的情报,后金镶黄旗和正白旗早就沿着海滨平原朝复州开过来了,镶白旗留守营口作为后应,三个旗的兵力,再加上依附的蒙古军、汉军,少说也在三万人以上了,调动如此庞大的兵力跑到复州这边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试试明军哨骑的战斗力吧?大军远征,每一天的粮秣消耗都非常惊人,一旦打成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整个国家都会吃不消,这就是“兵贵神速”的原因,甭管打得有多难看,只要能速战速决就行了,还真没有哪个愿意为了过程好看一些而故意让整个战事打得旷日持久。眼下后金似乎正在犯这样的毛病,但是直觉告诉杨梦龙,这不可能,后金那边有一大批身经百战的将领,没有一个等闲之辈,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那帮野猪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惟鸾、毛永俊等人也是眉头拧成麻绳,尚可义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咕哝:“奇怪了,这不像建奴的风格啊!几万大军压到旅顺来却引而不发,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天气会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合作战的吗?而且拖得久了,我军的援兵会源源不断地抵达,此时他们不攻,以后就别想啃得动复州了!” 尚可喜说:“还有,他们要动用那么多民夫转运粮草兵器才能确保大军的后勤供应,这战事拖延下去,多少民夫得冷死在路上啊?他们能有多少人口,可以让他们这样挥霍?” 袁宗第运气不错,由于在日本那一第列战事中有着出色的表现————比如说裹挟数以万计的日本平民去攻打日本的城市干得得心应手,因为他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而受到杨梦龙的赏识,在吴胜赶回登莱主持大局之后,他很意外的被留在杨梦龙身边,暂代吴胜之职指挥登莱新军。见大家都眉头紧皱,他出了个不错的主意:“要不我们离开营垒,往前压一压,试试建奴的反应?” 杨梦龙摇头:“不行,现在东江军还没有能力跟三个旗的建奴正面对抗,就想要离开营垒,也得等登莱新军主力上来了再说!” 东江将领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们当然知道杨梦龙说的是大实话,东江军的战斗力比起以前来确实有了很大的改观,但是要跟登莱新军比还不够格……当然,登莱新军跟河洛新军一比又差了一截。只是,这种大实话还是让他们感到难堪,估计没有一支军队愿意被人家说自己部队比别人差吧?但是他们又没法反驳,只得在心里暗暗发狠:回头一定要狠狠的操练那些部下! 袁宗第说:“我们不会挺进太远,往前压个十来里路,等碰到建奴主力之后立即撤退……” 杨梦龙说:“只怕那时候想撤也撤不了了。算了,我们的目的是保住复州,建奴不动,我们就不动,有本事他就跟我耗下去!加强戒备,还有,李总兵,别让部队闲着,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情做,加紧操练,多操练一次战力就强一分,将来对上建奴胜算也大一分,可别临阵磨枪!” 李惟鸾说:“卑职明白,只是……” 杨梦龙问:“只是什么?” 李惟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我军依照登莱新军的操练之法进行操练,却始终不得其法,每次操练部队的意见都很大……” 杨梦龙火了:“操,部队意见大你们就不操练了?难道建奴砍他们脑袋之前也要征求他们的意见?奶奶的,把部队召集起来,老子亲自操练他们,不把他们整出屎来我这个杨字倒过来写!” 李惟鸾等人求之不得,欢天喜地的召集部下,交给杨梦龙操练。早在旅顺之战的时候他们就对登莱新军、河洛新军、天雄军这些劲旅的战斗力羡慕万分,这一年来也努力向登莱新军学习,按着登莱新军的操练方法对部队进行操练,结果士兵们大声嚷嚷说他们宁愿上战场跟建奴拼命也不愿意这样整天操练,大家都束手无策。现在好了,杨梦龙愿意帮他们训练,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明国的新军来了。”复州城外二十里,一座小山上,阿巴泰望着正在不远处追逐厮杀的哨骑,声音沉郁。 多铎咬牙说:“来得好!我就怕他们不来!” 阿巴泰说:“别冲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跟明国新军死拼,划不来。” 多铎愤然说:“七哥你要是怕了,可以留在这里,我带三千甲士杀过去,不斩下明国新军将领的头颅誓不回头!” 阿巴泰睨了他一眼:“我们有三千甲士么?” 多铎愣了一下,不吱声了,抽出双手重剑发狠的对着一棵树狠砍,直砍得木屑乱舞。 山下,两支哨骑对冲而过,各自扔下了两具尸体。随后,又各自勒马折回,后金骑兵再次拉开强弓,朝明军骑兵射出威力巨大的重箭,而明军骑兵也不含糊,各自取出一支短铳朝后金骑兵扣动板机,只听到砰砰连响,短小的铳管里迸出道道火舌,枣核形子弹尖啸而出,凿向后金骑兵的人和马的躯体。不是一发两发,而是每扣动一次板机就有发道火舌窜出来!这玩意儿也是南阳军工厂诚意出品,威尼斯舰队来仿时凯塞林送了杨梦龙一支装饰华丽、镶着宝石的燧发手枪,杨梦龙对这种武器很感兴趣,让军工厂仿制,南阳军工厂很快就仿制出来,并且作了大量的改进,使之成为一件克敌制胜的利器。首先是给枪管拉了膛线,提高精确度————掌握了膛线加工技术之后这帮家伙都疯了,看到一根管子第一想法就是怎么给它拉膛线;然后按照杨梦龙出的馊主意做了一个六发弹巢,里面一次可以装填六发子弹,每次扣动板机弹巢就会转动一下,确保子击锤与燧石碰撞燃起的火星能点燃发射药;最后,创造性地使用牛皮纸子弹壳包裹灵敏度非常高的火棉,做到了弹药一体,大大加快了装填速度。这玩意份量不轻,足有一斤多重,有效射程相当悲催,只有区区的二十米,再远的话就不知道子弹飞到哪了,但是胜在火力密集,使用方便,性能也可靠,列装还是够格的。杨梦龙出发去打日本的时候军工厂赶出一批,让登莱新军骑兵拿去日本拿日军骑兵做试验,效果还不赖。现在这些哨骑每人配两支左轮手枪,一言不合拔枪就射,一两支也许不怎么样,但是十几二十支同时开火的话乐子就大了,随着声声枪响,后金战马和士兵身上喷出一道道血箭,惨叫着栽倒在雪地上,鲜血很快就凝固,把他们和雪地冻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阿巴泰的面色更加阴沉了。看得出那些明军骑兵的骑术和射击精度都不如后金健儿,这轮对射,明军骑兵损失更大,但是他们有火器!那玩意比什么三眼铳要难搞得多!这不,明军骑兵一手开枪,一手握着马刀,六发子弹打完,他们也冲到后金骑兵面前了,马刀毫不犹豫的挥了过去……这些明军骑兵,真的一点也不怵后金那“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赫赫威名! 事实上,在旅顺大胜之后,辽东辽西辽南,各镇明军都普遍跟打了鸡血一样,已经敢于离开营垒去袭击后金的村落、哨所了。女真满万不可战?鸟,你们四万人在旅顺还不是差点让我们团灭了,牛什么牛! 阿巴泰叹了口气,说:“让部队撤下来吧。” 马上有人吹响号角,正在跟明军苦战的后金哨骑愤愤的射出一波箭雨,然后撤退,明军骑兵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举着左轮手枪猛射,又撂倒了几个,打光了子弹才停下来,迎着满天大雪举刀欢呼,要不是此地危机四伏,估计肯定要下马扭秧歌了。这一幕看得山上的后金勇士面色发黑,恨不得冲下山去灭了这帮猖狂的家伙!但是阿巴泰没有下令,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 明军骑兵欢呼了一会儿,将死者的尸体抬上马绑牢,又将后金士兵的脑袋割下来挂在马颈上,这才洋洋得意的返回复州。尽管他们损失比后金还多,但赢了就是赢了,赢了就值得高兴! 多铎都要咬牙切齿了:“就这样让他们跑了?” 阿巴泰声音沉静:“要不你还想怎么样?” 多铎说:“他们杀了那么多大金勇士,应该将他们通通杀了,然后挂到树上才对的!” 阿巴泰说:“把他们通通杀了?可以,只要你舍得再死十来名勇士。” 多铎不禁窒住了……为了消灭这支三十来人的哨骑,再死十来名勇士,怎么看都是后金这边亏啊!明国有过亿人口,而且又在蒙古那边获得了一块优良的马场,更能用各种物资直接跟蒙古人交换战马,只要有足够的战马他们就能组织起数量足够的骑兵,将他们源源不断的拉到前线来。哪怕那些骑兵在马背上连刀都不会用,只要他们会用左轮手枪朝后金骑兵扣动板机,总能干掉几名后金骑兵的,这样耗法,谁受得了! 此消彼长啊…… 一二二 建奴入侵 锦州。 大凌河战役的创伤似乎正被渐渐抚平,后金在大凌河之战和旅顺之战中失血过多,折损了将近四万人马,实力已经大打折扣,不得不放弃了对大小凌河一带的控制,向盘锦、营口一线收缩,关宁军趁机大兴军屯,开垦了十几万亩军田,种上麦子和大豆,连年获得好收成。尤其是旅顺之战之后,关宁军屯田屯得更加起劲了,祖大寿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重修大凌河城,控制大小凌河,只是被大凌河之战吓坏了的明朝君臣都激烈反对————开玩笑,要是再来一次大凌河之围怎么办?谁吃得消啊?再说筑城的高昂费用也让崇祯大呼吃不消,将他的计划打了回来。所以现在祖大寿只能很委屈的在大凌河一带修筑若干堡垒,驻扎军队,打的就是后金一来他便缩回锦州城的主意。 祖大寿这几年过得很郁闷,大凌河之战败得太惨。两个儿子投靠了后金,就连他本人也投降了,对他的威信构成了极大的打击。其实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明朝还得依靠他,依靠他这支军队守住锦州这个战略要地,对他投降之举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不能计较那么多。问题是随着河洛新军、天雄军的崛起,大明对他祖某人,对关宁军的依赖性正在飞快地减小,尤其是旅顺之战后,不顾关宁军的强烈抗议将东江军的军饷提高到了三十万两,还将祖大乐、祖大弼这两员猛将及他们麾下的两千铁蹄调入关内供天雄军和河洛新军驱使,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一直以来都只有辽西将门给明廷脸色看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明廷对他们呼三喝四了?祖大寿分明感觉到,明廷对他的信任,对关宁军的容忍限度正在迅速降低,他却无可奈何。关宁军众将领愤愤不平,扬言要制造一场兵变,给明廷一点颜色看看————这个他们非常拿手,但却被祖大寿给制止了。祖大寿意识到大明与后金之间的力量对比正随着那两支新军势不可挡的崛起而悄然变化,并且随着东江军重新控制朝鲜,天雄军痛击蒙古,这种消长变得越来越明显,关宁军一家独大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种关头把明廷往死里得罪,对关宁军没有丝毫的好处。 一个军阀团体想要生存下去,光靠能打是绝对不够的,还得会看风色,谋定而后动,知道什么时候该嚣张一下,什么时候该装孙子。现在关宁军正从大爷向孙子转型,只要能保住辽西将门的利益,装装孙子又如何? 旅顺之战真的把后金给打疼了,以至于整整一年都没有再对关宁军发动攻击,关外迎来了难得的平静,锦州地区的军民难得的过了一段安生日子,虽说在朝中的地位下降让整个关宁军都十分紧张,不过那是大人物要考虑的事情,普通军户和士兵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们只在乎今年收成如何,军饷能不能按时发下来。比如说现在,八角堡就有几十名士兵正在抱怨,说军饷到现在都还没有发: “见鬼了,这军饷都拖了三个月了,还没有发,让我们喝西北风吗!” “就是!难得今年没打仗,还以为可以过得舒服一点,没想到更加糟糕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 “别抱怨了,过年之前能发下来就算不错啦!” 一名什长冷笑一声:“你们不知道吧?朝廷今年把原本应该给我们的饷银分了大大的一份给东江军!你们还想准时发饷?能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 一帮士兵顿时就炸了:“那是我们的钱,凭什么给东江军那帮穷鬼!” 什长说:“朝廷见建奴势弱,认为我们没用了,想一脚将我们踹开呗!哼,老子早就看透了这个朝廷,他们哪,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需要我们的时候往死里用,不需要了就有多远甩多远!” 士兵们破口大骂,一个个都气炸了肺。自关宁军成军以来,二十多年里,每年七百万两辽饷那是雷打不动的,每年收上来的税不够给他们发饷,皇帝就要千方百计的凑,哪怕是卖肾也要给他们凑足,就算流民如星火燎原席卷西北和中原,也万万不敢动这笔钱去剿匪,所以在关宁军眼里,那笔钱就是他们的,谁也不准动!现在听说朝廷居然拿他们的钱给了东江军,都气歪了鼻子,如果有东江军将士在场,他们肯定要抄家伙上了。 ————同样是一个乞丐,你天天扇他耳光,哪天突然不想扇他了,这叫恩德;如果你天天给他一个蛋糕,哪天突然不给了,那叫悲剧。很显然,明廷现在就遇上了这样的悲剧,军饷虽然少了三十万两,但明廷仍然按时发的,只是让辽东将门给扣了下来,故意拖着不发而已。这也是老传统了,朝廷就算每个月都按时发饷,将军也要拖两三个月再发下去,告诉士兵们说是自己极力争取才发下来的,让士兵们对自己感恩戴德,这是一种带兵的手段。不过现在辽西将门要的不是将士们的感恩戴德,而是他们对朝廷的不满,最好再组织一次闹饷,让朝廷知道他们的愤怒! 看到士兵们已经愤怒了,那什长越发的来了劲,极力煽风点火,将士兵们的怒火燎得更旺。更口若悬河的说着,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轰雷般的闷响,大家心头狂跳,齐齐住口,遁声望去,只看了一眼,他们的面色就变了! 骑兵! 成千上万的骑兵! 成千上万的骑兵在大平原上肩并肩,纵横驰骋,人喊马嘶,一眼望不到头,各种颜色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汇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 是后金大军,他们杀过来了! 极度恐惧占据了整个思维,什长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双腿微微发抖,颤声狂叫:“点燃烽火!点燃烽火!” 负责点燃烽火的士兵双手哆嗦得厉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火把扔到干柴堆上,马上,一道黑压压的烟柱冲天而起,越冲越高,二十里内皆可见着。 然而,这个花费数万白银建造的堡垒能起到的作用也就这一点了,面对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的后金大军,他们压根提不起半点坚守的勇气,在点燃烽火后不久便打开大门,列队出去向后金投降,一百五十名士兵,数百军户,一箭未发便尽成俘虏。 大小凌河流域的军屯堡垒一个接一个燃起烽火,后金大军压境的信息高速向锦州方向传递,整个锦州地区都笼罩在恐惧的气氛之中。后金铁骑就在那一道道高高冲起的烟柱之间肆无忌惮地驰骋,所到之处,各个堡垒无不望风而降,罕有抵抗的。旅顺之战的胜利似乎并没有让关宁军变得勇敢起来,他们依然是老样子,看到后金大军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军屯驻扎的兵力都少得可怜,根本就无力与后金大军抗衡,看到后金大军浩浩荡荡的杀过来,除了投降他们还能干什么?这也是孙承宗的堡垒战术的一大弊端,没有一支敢于在野外跟后金交锋的大军,堡垒修得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屯田搞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后金大军一到,都成了自助餐,堡垒里储存的粮食军械,军屯里的军户,尽数成为人家的战利品! 当然,也不是毫无用处,比如说可以将吃空饷喝兵血的烂账一推四五六全部给抹掉……死无对证嘛! “哼,关宁军,果然还是那支关宁军!” 多尔衮看着一队队垂头丧气走出军屯向后金大军投降的明军士兵和军户,不屑的冷笑。他所指挥的大军正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荡着明军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军屯堡垒,所到之处,明军无不望风而降,让后金重温了当初那种所向披靡的风光……旅顺惨败郁积下来的闷气,总算稍稍出了一些,对关宁军,他除了不屑,还是不屑。 济尔哈朗也笑:“同样是明军,为什么每年拿七百万两辽饷的关宁军会比还得自己筹钱练兵的新军差这么多?真是奇怪了。” 多尔衮说:“关宁军一直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伸了个懒腰,说:“扫荡军屯这点小事用不着太多人手,有两个甲喇就够了!主力随我来,我们直逼锦州城,我倒要看看祖大寿有没有这个勇气出城与我大金铁骑正面一战!” 济尔哈朗大笑:“他哪有这勇气,只怕他都恨不得躲进老鼠洞里去了吧?” 阵阵粗野的大笑中,后金大军朝着锦州城狂飙而去,铁蹄踏碎坚冰,整个辽西在隆隆蹄声中颤抖。 崇祯七年十一月中旬,蜇伏了整整一年多的后金突然发难,出到一万三千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大凌河流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关宁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立起来的数十座军屯,四千多名关宁军将士,近两万屯田军户尽成俘虏,储存在军屯内的大量粮食、军械也成了后金的战利品。后金大军得势不饶人,在扫荡了所有军屯之后又直扑锦州城,大有一举端了锦州这座军事重镇之势。消息传来,整个辽西为之震骇! 一二三 大打出手 锦州城外烽烟四起,人喊马嘶,大批士兵和军户像被大火驱赶的蚁群一样逃离堡垒,朝锦州城涌来。一路上他们抛弃了大量粮食、钱财、兵器,甚至孩子,自然的,也抛弃了一个男人有血性和尊严,老弱妇孺被挤到路边惊恐的痛哭,一群群孔武有力的士兵只顾着逃命,压根就没有人想过要去收拢一下,带上他们一起走。 祖宽率领他那一千重骑迎着后金进攻的矛头一路疾驰,目之所及,尽是堡垒燃烧时腾起的烟焰,还有蜷缩在官道旁的妇孺的恸哭,这一幕幕让他几乎咬碎了牙。 可耻,可耻! 那么多坚固的堡垒,那么多装备精良的士兵,愣是没有对后金造成任何威胁!后金大军一到,马上就降的降,逃命的逃命,都还没有打呢,便兵败如山倒了!朝廷数百万两军饷辛苦打造的精良兵甲,数万民夫军户数年起早贪黑的辛勤劳作,全便宜了建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挡住一支溃兵,费了一番手脚才将百总揪出来,厉声问:“建奴在哪里?” 那百总神色惊恐且茫然:“不……不知道啊。” 祖宽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不、知、道!?” 那百总低下头去,说:“卑下……卑下这一路过来都没有碰到过建奴,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哪里。” 祖宽怒吼:“你连建奴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跑了?” 百总的头垂得更低:“大家都撤了,卑下不撤都不行……” 祖宽气得直喘粗气,说不出话来。堂堂关宁军,大明头号精锐,居然成了望尘即退的懦夫?气得他几乎想拔出马刀来劈了这个混蛋!但是他也知道,劈了这个百总也没用,整个关宁军都是这样,心思都用在如何吃空饷喝兵血上了,打仗对他们而言只是副业————搞不好他们还巴不得建奴打过来,然后将吃空饷做的假账来个一笔勾销呢!他没有办法去指责这个团体,因为他这一千铁骑就是靠这个团体供养的,正因为这样,他才气得要爆炸! 大凌河之战,迎着后金炮兵的炮口冲锋,被葡萄弹打得血肉横飞犹自死战不退的关宁骑兵已经用自己的鲜血证明,关宁军并不是孬种,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拿出一点血性来,跟建奴好好的打一仗?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阵阵惊恐的尖叫声浪涛般涌来,上千名关宁军步兵神色惊恐,一路狂叫着逃了过来,在他们身后,蹄声疾疾,一支后金骑兵正猛追过来,肆无忌惮地砍杀那些逃兵,马刀挥过,血花四溅。整个官道顿时炸了营,数以千计的关宁军和民夫撒腿就跑,没有一个敢转过身去抵抗。祖宽险些气炸了肺,怒吼:“回头看看啊,也就一百来名赶着去投胎的游骑,怕他个鸟啊!你们连回头看一眼敌人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说对了,这些逃兵真的连回头去看一眼敌人的勇气都没有,大家都只顾着逃命,几千人挤成一团,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祖宽连声大吼,他们也毫无反应。 副将秦卫上前,问:“祖参将,怎么办?” 祖宽牙齿咬得格格响:“还能怎么办?出来一个百总队跟我上,干死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关宁军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秦卫嘿嘿一笑:“这活老子爱干!妈的,老子早就受够了!” 千军万马的哭喊中,尖锐的天鹅哨拔地而起,直上云宵,闪到官道两旁的一千枪骑兵迅速列阵,排成三排,拉下面甲,放平长达四米半的骑矛,冷冷地盯着正在大逞凶威的后金游骑,像是在看一群死人。寒风吹过,他们那火红的盔缨和斗蓬如同大旗般猎猎飞舞,仿佛一团团在雪地上疯狂燃烧的火焰,战马默然无声,一千多人默然无语,只是,一股嗜血的气息已然从他们身上冲天扬起, 一些逃兵和民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这支骑兵。 正在疯狂砍杀逃兵的后金游骑悚然一惊,勒住了战马,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巍巍列阵的明军铁骑,对枪骑兵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没错,就是这种永远保持着严整的队列,使用长度惊人的马槊长矛的骑兵,一次次将他们“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辗成齑粉,让成千上万的女真健儿埋骨黄沙!出于对枪骑兵的恐惧,后金此次入侵故意避开了跟河洛新军关系良好的东江军,就是害怕他们针对旅顺的进攻会招来河洛新军不遗余力的增援,最后再次铩羽而归,可没想到,在这里他们又活见鬼的遇上了这帮恶魔! 见鬼了,给条活路行不行! 现在他们就算想后悔也晚了,祖宽咆哮:“杀光他们!”平持长达一米四的高碳钢铸造超长尺寸马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一百名枪骑兵非常有默契的一踢马腹,战马狂嘶,撒开四蹄,犹如一堵墙一样朝后金骑兵猛撞过去!后金骑兵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吹响海螺号,嘶声呐喊着朝关宁军枪骑兵猛冲过来。这些枪骑兵虽然让他们恐惧不已,但是临阵脱逃绝不是满洲勇士的风格,哪怕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战,如果不战而逃,逃回去之后他们很可能会被全部处死的! ————话说,鸦片战争的时候清军如果有他们祖先一半的血性,一半的纪律性,都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两支骑兵风驰电掣,高速接近,铁蹄踏碎地面的薄冰,扬起大团雪尘,甲叶相撞,战马嘶鸣,那金戈铁马的场面令人血脉贲张。转瞬之间,双方的距离已经只剩下四五十米,后金骑兵挽开强弓,箭若联珠,瞬间便抛射出一大片的箭雨。祖宽嘴角一撇,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老子全身上下都裹在精钢制造的铠甲里,胸甲的厚度达到惊人的三毫米,你射啊,我让你站在三米外射你都射不穿!冷笑声中,胸甲铮铮连响,一连数支重箭破空飞来,然在上面,迸出星点火花,随后溅开,只在胸甲上留下一个个白点,根本就没伤到他一根汗毛。其他人也差不多,利箭落在他们的头盔、胸甲、肩甲上,又无可奈何的弹开,枪骑兵发出恐怖的咆哮,放平骑矛,矛尖对准迎面冲来的后金骑兵,加速冲刺!后金骑兵连发三箭之后也放下骑弓,抄起长矛马刀,迎面冲来! 铁骑轰然对撞。 骑矛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汗毛倒竖。 矛杆折断的脆响和骨骼断裂之声同时响起。 在大凌河之战中见识了枪骑兵的强大威力之后,关宁军砸锅卖铁,拼尽全力,用了几年时间训练出三千枪骑兵,分别由祖大弼、祖大乐、祖宽三位悍将指挥。祖大弼和祖大乐在旅顺之战中摇身一变变成了马槊骑兵,而错过了那场恶战的祖宽则没能换装,仍在使用苹果木制造的骑矛。这种骑矛的破甲威力当然不如马槊,而且矛杆很脆,属于一次性装备,可即便是这种落后的骑矛,仍然对后金骑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钢制矛尖轻而易举的撕开他们的皮甲和棉甲,洞胸而过,强大的冲击力将他们生生撞下马去,还没等鲜血渗出来,人便已经死透了!刺中目标之后,枪骑兵撒手放弃折断了的骑矛,拔出超长尺寸的马刀,照着迎面冲来的后金骑兵狠狠的挥过去,刀光一闪,衣甲平过,好些后金骑兵只感到身体一轻,上半身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下半身仍骑在马背上向前飞驰,这一幕让侥幸没有中招的后金骑兵胆寒! 瞬息之间,两支骑兵已经对冲而过,脱离了接触,冲出两百来步后勒住战马,狠狠地瞪着对方。差距是明显的,一个回合的较量,后金骑兵被刺翻了四十余人,而关宁军只被刺倒了五六个,八比一的战损比!不过现在没有人去关心什么战损比了,关宁军是铁了心要将这支后金游骑一个不拉的全部干掉,后金骑兵则红了眼,没有任何废话,各自一声狂啸,又策马迎面猛冲过去!这次后金骑兵没有再射箭,想必他们已经清楚他们的骑弓射出的箭对披着精钢铠甲的关宁军枪骑兵是毫无作用的,还不如马刀好使! 关宁军枪骑兵同样没有放箭,在他们的训练中没有射箭这一项,他们训练的核心内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将骑矛刺入敌人的胸口。骑矛没有受损的枪骑兵依然放平骑矛,矛尖向敌,等着敌人撞上来,而骑矛已经折断的枪骑兵则平持马刀,刀尖对准敌人保持直刺的姿势,这样他们就可以抢先一步发动攻击。说到底,马刀的招式用来用去也就那么几招,要么就是平持马刀直刺过去,要么就是自左向右或者自右向左的横击,要么就是把马刀平探出去刀刃向敌,借助奔马赋予的强大冲击力将敌人斩成两截,什么镫里藏身啊什么铁板桥啊之类的把式一概没有,用于战场厮杀的武艺就是这样简洁而难看。这次祖宽仍然冲在最前面,跟一名手持长矛的后金骑兵迎面对冲,在矛尖堪堪沾到胸甲的那一瞬间,他身体向前一倾,避过要命的长矛,马刀横挥过去,刀刃轻飘飘的划过那名后金骑兵的马颈,嘶的一下,在马颈上划出一道长达半尺、深可见骨的口子,登时一蓬血雨溅起两三米高,那匹战马悲嘶一声,仆倒在地,将那名后金骑兵给甩了下去。这家伙摔得眼前发黑,昏头昏脑的爬起来,瞪大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一道刀光闪过,接着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跟在祖宽后面的一名同样使马刀的枪骑兵一记横击,将他的头颅生生劈飞。 与此同时,祖宽一记挥劈,一名使用蒙古弯刀向他发动攻击的后金骑兵半颗脑袋被生生削飞。这时,一柄铁骨朵飞过来,敲在他的肩甲上,发出当一声大响,他不由自主的咧了一下嘴,半边身体都麻了,马刀险些脱手。投掷铁骨朵的那个家伙如影随形的杀到,长矛对准他的胸口猛刺过来。祖宽正要躲避,一支骑矛斜刺里刺来,抢先一步刺中那名后金骑兵的胸口,前胸入后胸出,矛杆啪一声折断,那名后金骑兵失声惨叫,栽了下去。祖宽扭头一看,正是秦卫,这哥们都不看他一眼,扔掉矛杆,拔出马刀朝另一名后金骑兵扑了过去…… 憋坏了的关宁军枪骑兵大开杀戒,用骑矛刺,用马刀劈,甚至干脆用战马猛撞过去将骑着蒙古矮脚马的后金骑兵生生撞翻,尽情发泄着胸中的怒火。停下来观战的关宁军将士和民夫目瞪口呆的看着枪骑兵在这场一对一的较量中无情地屠戮着后金骑兵,心头剧震,有人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我们也可以如此强悍啊……” 一二四 雪上加霜 锦州城内弥漫着恐慌的气氛,从大凌河那边撤过来的军户和士兵带来一个个恐怖的消息,有人说后金七八万人马打过来了,有人说后金倾举国之兵来攻,想像围大凌河城那样围死锦州城……大凌河之战那炊骨折骸的恐怖记忆又被唤醒了,没有人愿意去经历大凌河城守军所经历过的事情,有条件的人开始卷包裹开溜,溜不掉的则想尽一切办法囤积粮食、柴草,城内物价应声而涨,更加剧了混乱。尽管锦州城是出了名的坚固,而且依山傍海,易守难攻,但是在大凌河之战后,关宁军对后金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再坚厚的城墙也无法让他们勇敢起来。 将军府内,众多关宁军将领目光游移,祖大寿面色铁青,紧紧握着拳头,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失算,彻底失算了。 后金大举出动,他并非一无所知,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他就获得了后金开始集结重兵的情报,现在看来,情报是准确的,但是判断完全错了。他认为后金可以选择的方向就两个,要么是打朝鲜,要么是打东江军,打锦州这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打朝鲜的理由很充足,曾经为后金提供大量苦力和粮秣的朝鲜现在完全倒向大明了,并且有登莱水师封锁鸭绿江,越发的肆无忌惮,后金数次派遣使者过去交涉,都吃了闭门羹。现在鸭绿江已经冰封,千里江面到处都可以行车走人,强大的登莱水师被迫退回大连港,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打东江军的理由更加充足,去年后金在旅顺败得太惨,太丢脸了,丧师三万,威信被动摇,直接导致朝鲜和很多蒙古部落脱离了他们,归顺大明。哪怕仅仅是为了洗雪耻辱,挽回回失去的威信,后金也必须在旅顺那边打一个大胜仗!更何况旅顺东江军的海盐生意和屯田做得风生水起,打下旅顺油水大大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东江军将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发展经济和屯田了,没有像关宁军那样修建起大量坚固的堡垒,只是拉了几道铁丝网,挖了几道战壕而已,对于后金来说,是颗好捏的软柿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后金放着这两颗软柿子不捏,偏偏跑来捏锦州! 后金要攻打锦州,祖大寿是不相信的,如果锦州真有这么好打,他们早就打了。祖大寿判断后金是冲关宁军在大小凌河那一带开垦出来的农田所产的粮食,和分散驻扎在那一系列堡垒内的民夫军户来的,这些都是后金紧缺的资源,等他们大小凌河那一带的堡垒扒光抢光之后,就该撤了,对锦州威胁不大。只是……这种被人家当成种在自家地里的庄稼,心情好了就过来收割一次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祖帅,吴少帅到了!” 亲兵的报告将祖大寿从思绪中拉了出来。祖大寿抬起头,有些惊讶:“长伯这么快就到了?快请!” 甲叶相撞的锵锵声响起,英姿勃发的吴三桂裹着寒风,斗蓬上满是雪絮,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现在关宁军都热捧河洛新军制式的铠甲,这块意儿是由大块钢板制成的,防御能力远比山文甲之类的铠甲要强悍得多,别说用箭,就算用三眼铳轰都不见得能打穿。但是吴三桂例外,出于对河洛新军的怨恨,他一直坚持披山文甲,而且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锃亮,走到哪里都是寒光耀眼。他一进来便向祖大寿行礼:“舅舅,我来了!” 祖大寿露出笑容,上前轻轻将人扶起,笑着说:“这么冷的天,短短两天从山海军飞驰到锦州,肯定吃了很多苦吧?何必这么急呢?万一冻伤了或者摔伤了那还得了?”他真心喜欢这个外甥,在他眼里吴三桂才华横溢,骁勇善战,最重要的是处事圆滑,能顾全大局,是关宁军下一代的统帅的天然人选,也只有将关宁军交给他,他和吴襄才会放心。 吴三桂说:“建奴来势汹汹,视我关宁军如无物,长伯心系锦州安危,自然要尽快赶到。对了,舅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祖大寿拉吴三桂到茶桌边坐下,让下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让他喝了驱寒。吴三桂一口喝下,把碗推到一边,急不可耐的问:“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祖大寿摇头苦笑:“还能怎么样?这几年屯田垦荒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据逃回来的人说,大小凌河那一边的军屯和堡垒全部被扒光了,至少两万人被建奴抓走,还有屯积在里面的粮食、兵器,也全部便宜了建奴!” 吴三桂说:“损失惨重啊!” 祖大寿恨恨的说:“若不是朝廷调走大乐和大弼,还有那两千精骑,我何至于在建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倒是忘了自己在旅顺之战中是怎样保存实力的,就算那两千铁骑没有被调走,只怕他也只会缩在锦州城里不动,绝不会主动出击跟后金死拼。摊上这样的统帅,就算是一群狮子也会被他带成绵羊,没办法,辽西将门都不愿意在与后金的厮杀中折损太多精兵,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辽西将门的利益,其次才是国家利益。 吴三桂哼了一声:“都怪那个杨梦龙!要不是他在皇上面前妖言惑众,皇上怎会置关宁防线的安危不顾,调走那么多精锐铁骑!”提起杨梦龙他便火大,一半是在登州城下被杨梦龙当猴子耍,恶气难消,一半则是出于妒忌。一直以来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明星,关宁军视他为千里驹,朝廷视他为架海金梁,都认为他前途无量,必成大器,可是自从杨梦龙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杨梦龙四百铁骑踏破建奴大军、枪挑皇太极的战马、一月平定登莱之乱、旅顺大战让后金血流成河、伊洛河谷几乎兵不血刃解决了十几万流寇……这些只能用“奇迹”来形容的战功让那个娃娃脸,让河洛新军成了天下瞩目的对象,至于吴三桂,完全被晾到一边去了,这让吴三桂如何受得了!他对杨梦龙的怨恨越积越深,只想弄死这个王八蛋!不过现在杨梦龙已经是帝国侯爵,职位犹在他之上,已经不是他能够轻易弄死的了,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算了。他压低声音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祖大寿望定他,问:“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吴三桂说:“外甥认为当务之急是加强戒备,严防建奴建奸细在城中捣乱。天寒地冻的,建奴又是远道来攻,他们连个躲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在旷野中坚持不了多久,最多耗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就该撤了,到时我军再瞅准机会出击,定有捷报传来!” 祖大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可行的策略,事实上,关宁军对付后金的招数也就这么一招:死守坚城,等后金撤军了再瞅出机会出击敲他一家伙,斩获一批首级,然后将歼敌数字乘以十甚至乘以一百,炮制出一场大捷向朝廷讨赏银。这一招袁崇焕玩得比较狠,当初宁远之战,他可是吹嘘每日毙伤建奴过万的,可惜最后交上去的首级也不过四百余级而已。只是现在这一招似乎也不怎么好用了,因为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战绩实在太过耀眼,大凌河之战这两支新军斩首两千余级,旅顺之战更可怕,斩首一万六千,生俘四千,都是实打实的,现在再拿百余颗首级去吹嘘什么歼敌过万,只会招人笑话。 唉,都是杨梦龙的错……要是没有大,大家继续按照以前的游戏规则玩,明知道做假也不会拆穿,那该多好? 正商量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轰雷般的欢呼声。祖大寿眉头一皱,很是不悦,正要派人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祖宽业已带着一身血迹走了进来,进门便大声说:“祖帅,末将回来了!” 祖大寿看了他一眼,问:“跟建奴交手了?” 祖宽说:“是的,在十字坡撞上了建奴一支正在追杀我军的游骑,百来人吧,末将也拉出一百骑,两个冲锋把他们全部送上了西天。” 吴三桂大吃一惊:“建奴足有百骑,你们只出百骑,两个冲锋全部解决?” 祖宽说:“两个冲锋全部解决,一个不留。刚解决完这支游骑,建奴正红旗一个甲喇又扑了过来……” 祖大寿霍地站了起来:“结果怎么样了?” 祖宽对着空气挥出一记冲拳:“末将将他们撞了个粉碎,让他们扔下五百余具尸体,连滚带爬的逃了回去!要不是骑矛耗尽,战马体力不支,这个甲喇一个都别指望有命逃回去!” 正在争论不休的关宁军将领中了石化魔咒似的全定住了,直愣愣的看着祖宽,眼睛瞪得滚圆,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要不是这家伙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浓,几乎成了血人,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的,恐怕早就有人跳起来骂他吹牛了。开玩笑,后金一个甲喇足有一千五百余精兵,如此强大的实力,在野战中击溃上万关宁军都是等闲事,关宁军必须依靠堡垒才能跟他们抗衡,你老人家居然说自己仅用一千铁骑就将他们冲垮,并且险些将他们全歼了?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 祖宽朝外面一指:“有首级为证!” 祖大寿二话不说,快步走了出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上千关宁军枪骑兵用断折的骑矛矛杆挑着一颗颗血肉模糊的、呲牙咧嘴的后金武士的头颅,排成三排,向他致敬。在这支前骑前面,从尸体上剥下来的带血的甲胄堆成了小山! 大胜,实实在在的大胜! 祖大寿看着这一切,默然良久,突然放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代善用力咬着嘴唇,看着横七竖八僵卧一地的尸体,一缕血丝从嘴角溢了出来。 这些尸体胸部或腹部都插着一截折断的长矛,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这玩意是谁的。 枪骑兵,又是明军枪骑兵干的好事! 一个甲喇对一千明军枪骑兵,两个回合的交锋,这个甲喇就被打残了! 代善蓦地昂起头,冲着天空发出一声受伤野狼一样的狂嗥。 一二五 怪圈 复州城外,大队东江军将士排成歪歪斜斜的队列,承受着杨梦龙的怒火。杨梦龙瞪圆眼睛,一张娃娃脸由于凶怒而变得有些狰狞,他操着最恶毒最难听的话咆哮着,向东江军将士祖宗十八代致以最真诚的问候,而这些桀骜不驯的东北大汉被他骂得跟小媳妇似的耸拉着脑袋,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就连毛永俊、李惟鸾等人,也有种远远避开的冲动。 丢人,丢死人了! 如果是演练什么阵型大家搞砸了,杨梦龙这样数落他们,他们还有点委屈,问题是,杨梦龙根本就没有演练什么阵型,而是让他们按口令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就这点东西,杨梦龙和登莱新军军官已经演示了无数遍,也让他们跟着做了无数遍,东江军将士一开始只觉得幼稚、无聊,但是当杨梦龙吼出口令的时候,马上一个个都手忙脚乱了,一声稍息,出左脚的有,出右脚的有,有的先是伸出左脚,看到不对赶紧收回来再把右脚伸出去……就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老是做不好,杨梦龙不骂娘才是怪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人,从来没有!你们这帮蠢驴,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就你们这左右不分的鸟样还上战场打仗?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什么一次次被建奴揍得找不着北了,就你们这智商,上亲戚家窜门都能走错路,还上阵打仗?去给人家送人头吧?我劝你们还是别当兵了,趁早把这身皮扒了滚蛋回家,我让朝廷重新招一批脑袋灵光一点的,看能不能练出个样子来!”杨梦龙操着标准的南京口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颇有诸葛亮骂死王司徒的气势,打击得东江军受训的将士只想放声大器。 毛永俊直吐舌头,偷偷问吴永:“小杨帅平时也是这样骂新军将士的吗?” 吴永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了?训练新军的时候他骂得更凶,甚至动手揍人!”用手比划着,“天天拿着一根用沙子灌进布条内做成的鞭子在队伍中走来走去,看到哪个做得不对马上一鞭,铁打的汉子都疼得浑身直哆嗦,要是叫出声来,马上又一鞭……唉,咱家看着都觉得虐得慌,他对你们算是客气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毛永俊也觉得虐得慌…… “把上衣给老子脱掉!”大概是骂得不解气,杨梦龙怒吼着下达命令。 东江军将士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现在的气温是零下三度,脱掉上衣,会冷个半死的! 杨梦龙咆哮:“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执行上级的命令的吗?你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在河洛新军里,否则一顿军棍打到你们怀疑人生!!!再拖拖拉拉的老子把他裤子都给扒了!” 东江军将士浑身一激灵,七手八脚的扒掉上衣……虽说没有在河洛新军里当过兵,但是杨梦龙的脾气他们还是知道的,这家伙可是说得出做得到,说扒裤子那绝对就是扒裤子,绝不二话!算了,扒掉上衣虽然冷得难受,但总比连裤子都被扒掉强! 上衣刚刚扒掉,所有人全身就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有人下意识的缩成一团……冷,太冷了!但刚蜷伏起来,十几名教官便拎着一根富有南阳特色的沙鞭如狼似虎的走了过来,挨个狠抽过去,一鞭下去就是一条血印,疼得他们放声尖叫!杨梦龙怒吼:“都给我站直了,挺起胸膛,谁要是缩成一团装孙子,就在这里站足一个时辰好了!他妈的,治不了你们老子还叫兽医!?” 得,把东江军将士当成牛羊来治了。 这小子玩得真高兴,李惟鸾两脚带风的走过来,把杨梦龙拉到一边,低声说:“侯爷,不好了!” 杨梦龙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李惟鸾说:“刚刚接到关宁军的飞鸽传书,建奴有异动!” 杨梦龙顿时来了精神:“有何异动?” 李惟鸾将一张二指阔的纸条递给他:“建奴出动数万大军,围攻锦州,现在已经打到位锦州城下了!” 杨梦龙接过纸条一看,果然,上面用一排排漂亮的蝇头小字写得清清楚楚,后金出动步骑军数万人,突然对锦州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关宁军迭经血战,虽给予后金重大杀伤,但力不能支,大小凌河至锦州的堡垒群已经全部丢失,折损将士和屯田军户多达两三万人。他逐字逐字的看着,推敲着真实性,问:“消息可靠吗?” 李惟鸾说:“是关宁军亲自飞鸽传来的,绝对可靠!”有些焦急的望着杨梦龙,忧心忡忡的说:“侯爷,关宁军素来心高气傲,不屑于与我东江军来往,更别提飞鸽传书叫苦了。现在他们开始叫苦,可见锦州那边的形势真的非常恶劣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梦龙继续盯着纸条,头也不抬:“如何是好?” 李惟鸾说:“总得设法支援一下他们吧?否则朝廷肯定会怪罪的。” 杨梦龙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怎么支援?锦州那边的海面已经布满浮冰,战舰无法通航,我们怎么支援他们?或者你打算向沈阳发动进攻,给建奴来个围魏救赵?” 李惟鸾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发生在锦州那边的战事无能为力……旅顺与锦州隔着一片大海,而这片大海已经冰封,渡海作战可谓难过登天,甚至是有去无回!至于向沈阳发动进攻,围魏救赵,那也只能是想想好了,沈阳哪有那么好打的?搞不好后金还想给他们来个引蛇出动,在沈阳方向集结重兵,就等着他们往口袋里钻呢!他有些苦恼的说:“那我们总得作出一点反应吧?否则在朝廷那边交代不过去啊。” 杨梦龙叹气:“算了吧,建奴把我们都给耍了……这招声东击西玩得真是高明,先是在营口方向集结起三个旗的兵力,作势要攻打旅顺,却突然向锦州发动进攻,打了关宁军一个措手不及,干得真不赖!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关宁军在锦州城外那些堡垒,将那些堡垒全部摧毁,把人口和粮食抢光之后他们就该撤了,根本就用不了多久,我们来不及制止他们。” 李惟鸾默然不语。他知道杨梦龙说的都是事实,后金攻打锦州的可能性并不大,十有八九是将所有堡垒给摧毁了,捞了一票就撤。后金要打锦州可能很吃力,但是如果想打那些彼此孤立的堡垒军屯却是轻松加愉快,谁也无法阻止他们。 杨梦龙无奈的说:“关宁军干得真不赖,又给建奴送去了两三万青壮和大批物资!他妈的,搞个毛的堡垒战术啊,简直就是免费给建奴送劳力送粮食,锦州城外那些军屯全成了建奴的自留地,爱什么时候过来割一茬都可以!”他一头火大,登莱水师隔绝了后金从朝鲜获取粮食和壮丁的渠道,天雄军打掉了晋商八大姓断绝了后金销赃和购买粮食、棉布、钢铁的渠道,整个天罗地网已经渐渐成型,结果倒好,后金把关宁军变成了刷战绩捞补给的新渠道,而关宁军也成功的将自己变成了向后金输血的管道,这样搞法,想困死后金谈何容易! 回头让崇祯把关宁军裁了,他奶奶的! 李惟鸾神情的些苦闷:“侯爷,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朝中那些言官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要知道,东江军做海盐生意已经招来了无数非议,再见死不救,我怕……” 杨梦龙没好气的打断:“你们什么都不用干,加紧训练就行了。朝中那些言官爱骂就让他们骂好了,又骂不死你们,掌握一处可靠的财源,编练出一支能战之兵,才是收复辽东的希望所在,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 李惟鸾说:“可是言官……” 杨梦龙说:“言官自有我去对付他们!” 这下李惟鸾放心了,安心的练兵去……论到对付言官,恐怕谁也比不过杨梦龙,这哥们敢当着皇帝的面用象牙笏狠抽的言官的脸,而且崇祯还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有他出面帮东江军对付那些讨厌的言官,那东江军真的是高枕无忧喽! 李惟鸾是高兴了,但是杨梦龙却开心不起来。他背负着双手,臭着一张脸在校场上来回踱步,嘴里不停的嘀咕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念叨着些什么。 扒掉上衣在寒风中栗栗发抖的东江军将士咬紧牙关,努力挺起胸膛忍受着寒风刺骨的痛苦,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让杨梦龙听到了自己又要倒大霉。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杨梦龙现在心情很糟糕,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触他霉头。 只是这些可怜的东江军将士并不知道,杨梦龙已经把他们抛到脑后了,现在这个二货正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对策。 后金将关宁军当成刷战绩的工具并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关宁军鼓足勇气走出锦州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将军屯搞得有声有色的时候,后金大军总是会如期而至,将收获的粮食连同垦屯的军户一波带走,将一片焦土丢还给关宁军,同样的事情已经在辽西上演了无数次,关宁军上了一次又一次的当,吃了一回又一回的亏,就是他妈的不长记性! 必须设法打破这个怪圈,否则有关宁军这个庞然大物不断地间接给后金输血,他困死后金的战略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是,该从何处下手呢? 一二六 欲战不得 后金进逼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杨梦龙苦苦思索着如何打破后金越困越肥的怪圈的时候,多尔衮和代善所率领的大军已经杀到锦州城外了。 这是自宁锦大战结束之后后金再一次逼近锦州,中间间隔了整整七年。站在锦州城墙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大片红的、白的旌旗猎猎招展,成千上万后金甲士裹着关外的朔气寒风,怒马强弓来回飞驰,剽锐之姿让人望而生畏,没有大声喧嚣恐吓,这无数后金甲士身上那凌厉之极的杀气便已经足以向躲在城墙后面心惊肉跳的关宁军证明,他们仍然是这片土地上最为强悍的军队,无人能敌! 锦州城门早已关闭,甬道也用沙袋、石条给塞死了,城中的柴草粮食储备也很充足,因此祖大寿对后金的耀武扬威淡定得很,倚着城碟仔细辩认后金的战旗,很快便断定,来的是正红旗和正白旗。经常跟关宁军打交道,让关宁军没少吃苦头的镶红旗、正蓝旗、两黄旗都不在,镶红旗和正蓝旗在去年让杨梦龙一通暴捶给生生打残了,两黄旗倒没有伤到元气,只是那是皇太极控制后金的根本,皇太极可不敢将自己的本钱砸到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攻坚战中来。看到这里,他心里有数了,扭头望着吴三桂,淡淡的问:“长伯,你怎么看?” 吴三桂说:“来势汹汹,但不足为惧,就他们这点人,啃不动锦州!” 祖大寿淡然说:“没有人啃得动锦州。” 祖宽一直捂着肩膀呲牙咧嘴,在十字坡大战中,他肩膀被后金骑兵掷过来的铁骨朵狠狠敲了一记,疼得要命。但是这家伙非常好战,闻言兴冲冲的说:“祖帅,建奴就来了正白旗和镶红旗,我们完全可以开城杀出,狠狠的揍他们一顿啊!”用手比划着,唾沫星子直喷:“末将愿意率枪骑兵作先锋,冲开建奴的阵列,主力再乘势掩杀过去,就算无法吃掉建奴这两个旗,至少也要叫他们扔下一两千颗首级!” 祖大寿摆摆手,说:“恐怕没那么简单,先看看再说!” 祖宽咕哝:“其实建奴的骑兵并不强,只要集中全力,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打垮的!” 他说的是大实话,后金虽然将“骑射无敌”吹得震天响,其实打天下的还是重装步兵,在收服蒙古诸部之前,他们所谓的骑兵不过是一群骑马步兵而已。后金屡屡以寡击众,大败明军,靠的不是什么狗屁骑射,而是坚兵利甲和在白山黑水的刺骨寒风中打磨出来的凶悍顽强,比如说他们的索伦死兵,被明军的利箭射得跟刺猬一样了都能够照样冲锋,撞开明军的阵列,然后大开杀戒……当然,明军这边装备太差,将领太烂,还有一大堆文官拖后腿也是重要原因,几乎所有有利条件都让后金给占了,不赢真的没天理啦。“骑射无敌”唬得住别人,但唬不住祖宽,在大凌河他便随天雄军铁骑将“骑射无敌”的后金骑兵打了个一塌糊涂,刚才在十字坡又亲手将六百多名后金骑兵送上了西天,他知道所谓的“骑射无敌”是什么玩意,看到后金骑兵在锦州城下耀武扬威他就冒火! 多尔衮眯着眼睛,打量着城门紧闭的锦州城,再看看密密麻麻的布列在城墙上的明军将士,还有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嘴里发出一声谓叹:“锦州城啊锦州城……” 代善铁青着脸,显然损兵数百的愤怒还没有平息,语气都硬梆梆的,说:“城是坚城,可惜守城的是软蛋。” 多尔衮说:“他们所能倚仗的,大概也只剩下这坚厚的城墙了,而我们却一直拿这城墙没办法……”摇了摇头。 一名满脸横肉的甲喇额真可不服气了,说:“贝勒爷此言差矣!我军全力去攻的话,天下没有一座城池拦得住我们!” 多尔衮苦笑:“全力去攻……大概不用攻几座城我们就没兵了。”摇摇头,纵马出阵,来到锦州城下,扬声说:“我乃大金墨尔根戴青贝勒,在大凌河与祖帅一别已有数年,实在是思念得很,不知道祖帅能否现身一见,聊解相思?” 后金将士发出一阵得意的哄笑,他们可没有忘记大凌河之战中祖大寿被他们打得那个狼狈样,他们异口同声叫:“祖帅请现身一见,聊解相思!” 明军将士的神色变得异常尴尬,把目光投向祖大寿。 祖大寿缓步走过来,向多尔衮遥遥一拱手,沉声说:“十四贝勒,别来无恙?” 多尔衮在马背上欠欠身,说:“还行……一别数年,祖帅老了许多,可是威仪不减,越发的令人敬畏啊!” 祖大寿说:“十四贝勒不必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多尔衮笑说:“某此次顶风冒雪来到锦州,不为别的,只想问祖帅一句,四年前的约定可还算数?” 此言一出,祖大寿勃然变色,明军将士更是尴尬无比。四年前大凌河城破,祖大寿率军投降,保全性命,后来诈称要为后金骗开锦州城门,得以带着十余骑返回锦州,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能将皇太极这等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中固然称得上是大智大勇,但是兵败投降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最让他难堪的是,他两个儿子祖泽润、祖泽成至今还在后金那边倍受优待,这成了他抹不去的污点。虽说明廷由于还要倚重他守卫锦州,选择性的忘记了他曾投降后金的事实,关宁军上下对此也是三缄其口,绝不去提,但这已经成了祖大寿心中一道伤疤,如今这道伤疤被多尔衮当众撕开,一时间竟让他有点无地自容了。 祖宽厉喝:“建奴放肆!” 多尔衮放声大笑,说:“看样子祖帅是不打算履行当年之约了,也罢,皇兄看走眼了,没想到祖帅这等英雄人物也是言而无信!” 祖宽怒吼:“你给我闭嘴!”向祖大寿一抱拳,单膝跪地,说:“祖帅,奴酋无礼,气焰嚣张之极,请允许末将领兵出城,挫挫他的威风,莫让他们小看了我关宁军!” 祖大寿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祖大成已经冷笑起来了:“祖参将,你是不是侥幸打了个胜仗就忘乎所以,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建奴有那么好打?” 祖宽说:“建奴并不好打,但是我军也非软蛋,放手一战,未尝不能战而胜之!” 祖大成嗤笑:“战而胜之?你说得轻巧!建奴真有那么好打的话,早就不知道被灭了多少次了,还轮得到你来逞威风?”向祖大寿一抱拳,说:“大哥,万万不要冲动!大凌河之战我军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过来,出城与建奴野地浪战,败多胜少,我军冒不起这个险了!” 祖宽厉声说:“冒不起这个险?打仗哪有不冒险的!越是不敢冒险就越不敢打,越不敢打就越是没有办法打胜仗!你们都畏敌如虎,好,开城让我杀出去,看我如何将建奴杀个人仰马翻!” 一众关宁军将领纷纷嚷了起来:“你这狂妄之徒闭嘴!”吴三桂更是紧张的说:“舅舅,万万不要冲动,奴酋出言挑衅,就是要激我军出城,如果我军真的开城杀出,就真的上了他们的当了!” 祖宽双目圆瞪,瞪着这些将领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 城下,多尔衮还在慢条斯理的挑衅着:“祖帅不打算履约也不要紧,反正我家汗王也没有将四年前的约定放在心上,以我大金勇士之悍勇,要取锦州随时可以来取,何需借祖帅之手?本贝勒此次前来,是代汗王跟祖帅问个好,让祖帅莫要牵挂你那两位公子,他们在盛京已经剃发易服,身居高位,乐不思蜀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向祖大寿拱手作别,说:“好了,汗王的话已经带到,本贝勒该回去复命了,就此别过!” 祖大寿已经面色发青了,咬着牙说:“十四贝勒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 多尔衮说:“多留一会儿少留一会儿有何区别?反正这锦州城本贝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完放声大笑,策马退入军阵之中。后金甲士无不狂笑,开始乱哄哄的撤退,完全不把关宁军放在眼里。 祖宽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怒吼:“祖帅,建奴辱我太甚,请让末将率数百精骑杀出,挫挫他们的锐气,否则他们将视我关宁军如无物!” 一众关宁军将领齐齐跪下:“祖帅万万不可!建奴诡计多端,不得不防啊!” 祖宽气得想拔刀砍了这帮王八蛋:“建奴诡计多端?睁开眼睛看看啊,在这锦州城下,他们能使出什么诈来!祖帅,建奴轻慢之极,出城击之,定能取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祖大成厉声说:“你这家奴闭嘴,你懂什么!” 一帮大将在城墙上吵得不可开交,而守城的关宁军将士则面面相觑,跟看大戏似的。总体而言,是反战的占了绝大多数,支持出战的少之又少,说白了,大家都被后金打怕了,生怕出城追击又中埋伏,最终落得大败,折损了自家实力。再说,祖宽已经斩获六百多颗首级,后金也没能从锦州城墙上敲下一点砖屑便灰溜溜的撤了回去,有这两条在,他们完全可以依葫芦画瓢,炮制出一个场歼敌万余斩首六百级的空前大捷来,向朝廷邀功请赏,这都是现成的功劳,何必再冒险追击呢?祖大寿沉吟良久,扶起祖宽,说:“祖参将骁勇善战,不畏强敌,实乃我关宁军一员虎将。只是建奴势大,而且观其撤退乱而不散,极有可能埋伏着杀机,实不宜贸然出击。祖参将且先回去敷一敷伤口,换一副铠甲,等战机出现,我军再开城杀出,给建奴一点厉害尝尝!” 祖宽一腔热血冷了下去,喉咙里咕噜一声,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所有人都不想打这一仗,他再热血又有什么用?他惨笑一声,向祖大寿一礼,然后重重一拳击在城堞上,转身就走! 铁拳击在城堞上,血花四溅。 一二七 运去英雄不自由 后金的行动可谓干脆利落,从发动进攻到将锦州外围的军屯堡垒扫荡一空,不过短短数日时间而已。短短数日便有两三万关宁军将士和民夫军户被俘,成了包衣奴才,关宁军耗费几十万两白银修筑起来的堡垒群,开垦出来的田地,全部被摧毁,几年的辛苦,什么都没得到。将锦州城外能扒的地方扒清光,能抢的东西抢清光之后,后金大军便当着祖大寿的面大摇大摆的撤退,丝毫没有将关宁军放在眼里。 锦州城、松山、杏山等要地驻扎的关宁军眼睁睁看着后金大军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带着无数战利品浩浩荡荡的撤退,一个个都不动如山。对于他们而言,这才是游戏副本的正确打开方式,像后金被死死的困在沈阳一带,欲进不得,欲退不能,这种情况他们反而很陌生,无所适从。不过他们不追击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因为在大凌河那边埋伏着后金最为强大的正黄旗,就等着他们过来追击了。 后金大军撤至大凌河城,多尔衮和代善亲自前往行营参见皇太极。 现在胖老八已经瘦多了,后金那越来越恶劣的形势让他寝食不安,连头发都白了许多,见多尔衮和代善进来,他难得的露出笑容,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锦州之行可还顺利?” 多尔衮恭敬的说:“回汗王的话,臣弟率一万三千甲士直趋锦州城下,百般挑衅,可祖大寿就是不敢出城一战,臣弟无奈,只好先撤回来了。锦州之行虽然顺利,但是没能给关宁军以有力的打击,这是臣弟失职,请汗王责罚!” 说是请皇太极责罚,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得意,哪里像是认罪?分明就是邀功。 皇太极有些意外:“祖大寿连锦州城都不肯出?” 代善说:“寸步都不肯出,任我等怎么激他都没用。” 皇太极问:“那吴三桂呢?据说他亲率上千甲士驰援锦州,此人虽然年轻,但是颇为骁勇,祖大寿不敢出战,他总该有点表现吧?” 多尔衮说:“臣弟确实在城墙上看到了吴家的旗帜,但吴三桂也没有露面。” 皇太极默然半晌,忽然笑了:“果然还是那支关宁军,果然还是那个祖大寿!有这等鼠辈坐镇辽西,盛京当如泰山之安!”扭头问济尔哈朗:“旅顺那边有何动静?” 济尔哈朗说:“毫无动静。” 皇太极皱起眉头:“杨梦龙不是早就到旅顺了吗,此人如此好战,得知我军进攻旅顺,能沉得住气?” 济尔哈朗苦笑:“据营口那边快马送来的军情,杨梦龙对锦州方向的战事漠不关心,一天到晚只顾着操练东江军!” 皇太极骇然一惊,像是心脏被子弹击穿了似的颓然坐倒,面失血色,喃喃说:“操练东江军……他亲自操练东江军……”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呼吸越来越粗重,像是有一条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勒紧,让他气都喘不过来。多尔衮和代善也骇然对视,都是神情惊骇。 杨梦龙亲自操练东江军! 以东江军现在的装备和所拥有的财源,在杨梦龙的操练之下很快又会变成像登莱新军那样的劲旅,从此后金又将多一个劲敌!最可怕的是,辽东汉人对后金的仇恨深入骨髓,一旦让东江军形成了像登莱新军那样强大的战斗力,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的龟缩在旅顺吗?只怕整个辽东半岛都将永无宁日! 每编练出一支新军,战争的天平就向明廷倾斜一分。明廷将越战越强,而后金的本钱将越来越少。从朝鲜到旅顺再到宁锦防线,然后一直延伸到宣府、大同,一张肉眼看不见的天罗地网正在逐步收紧,绞杀着后金的生机。这张天罗地网里最可怕的东西不是一座座雄关要塞,而是那一支支剽悍健锐的大明新军! 多尔衮咬咬牙,大声说:“汗王,绝不能让姓杨的安心练兵!臣弟愿意率领两白旗主力前往辽东寻找战机,就算不能摧毁集结在复州的明军,至少也能耽搁他们训练!” 济尔哈朗说:“奴才亦愿往!” 皇太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算了,这天寒地冻的,实不宜大动兵戈远征旅顺,还是先回盛京吧。回到盛京以后将缴获的粮食棉布分下去,让大家过个好年,养精蓄锐,明年再作打算!” 多尔衮急了:“汗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皇太极叹息:“朕不认为你们能从杨梦龙那里找到什么克敌制胜的破绽……再说了,眼下对大金威胁最大的不是旅顺东江军,而是隐隐有吞并整个蒙古的天雄军。当务之急是必须设法阻止天雄军在蒙古的扩张,否则大金将失去整个蒙古!” 多尔衮痛苦地闭上眼睛,藏在袖中的拳头已经捏得青筋毕露了。 后金还没有试过这么被动的! 在过去的整整一年里,后金都处于懵逼状态,旅顺之战的惨败像一记凶狠的勾拳,打得他们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当他们好不容易从这个极其沉重的打击中挣扎出来,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明军防线,寻找着报复的机会的时候,又传来了天雄军向蒙古扩张,并大败蒙古联军的坏消息,然后……然后他们再次陷入懵逼状态。天雄军挺进蒙古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没错,就是要削掉后金这棵参天大树上的枝枝桠桠,动摇后金的根基,一旦让他们得逞,后果将不堪设想!当时阿巴泰、多尔衮等人便怒吼着要率军西移,前往蒙古将明军打回去,但是走私渠道长时间被天雄军封锁让他们错失了战机,当时连沈阳城都在闹饥荒,这个时候动员数万大军西征蒙古,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现在闪击锦州,后金终于摆脱了没完没了的打击,从关宁军那里得到了一点补偿。然而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恶劣之极的天气注定后金无法扩大战果,渡海来援的登莱新军甚至让后金连围攻锦州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打完了就撤回来。从表面看后金依然所向披靡,其实早已危机四伏,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大明只有三支新军,最庞大的天雄军不过三四万人,河洛新军二万四千人,登莱新军连两万都不到,就这么几支新军,就把后金逼得如此狼狈了!最要命的是,据说四川白杆兵也正在河洛新军的帮助下编练新军,天雄军在大力招纳蒙古青年编练新附军,现在杨梦龙更亲自训练东江军,可以预见,明年后金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想透了这一层,大获全胜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迷茫。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所向无敌的满洲八旗的处境突然就变得如此艰难了?为何以前望尘即退的明军变得如此难缠,甚至拥有将后金置于死地的能力了?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带着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后金大军拔营离开大凌河城,浩浩荡荡的返回沈阳。普通士兵依然沉醉在所向无敌的喜悦之中,在马背上夸耀着自己的勇猛,嘲笑着明军的懦弱,但皇太极、多尔衮等人的心头却蒙上了阴云。 后金撤得如此干脆,大大的出乎关宁军的意料。不过这也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素材,在他们群策群力,妙笔生花之下,一份文字生动得要从纸面飞起来的捷报新鲜出炉:某年某月某日,后金七万大军在奴酋洪泰亲自指挥之下,沿大凌河一路杀掠而来,所到之处,军屯焚之,老弱屠之,屠戮军民无数,杀戮之惨,无以形容。我锦州将士不畏强敌,毅然出城列阵与建奴死战,巨炮齐发,铁骑横冲,祖少傅更身先士卒,铠甲上集矢如猬,浑身浴血,犹自大呼酣战,亲自格杀十余名敌将,锦州将士倍受鼓舞,死战不退,最终奴酋落荒而逃,敌军遗尸过万,溃不成军,我军随后掩杀三十余里,尽复失地,乃还…… 瞧瞧,编得多生动啊,连编的人都快要相信这是真的了。这份捷报连同那六百多颗首级一起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京,接下来大家要做的就是喜气洋洋的等待朝廷的封赏,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朝廷怎么着也得拿几十万两银子出来意思一下吧?有门路的人加紧疏通关节,打算借此东风好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升个一级半级的。就连仅仅隔着城墙跟后金打了个照面的吴三桂也沾了光,在捷报里,祖大寿将斩获首级的一半归功于他,虽不敢说能压倒杨梦龙旅顺大捷的风头,但至少也能让朝廷看到关宁军还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将领。 是不是有点儿皆大欢喜的样子? 唯一一个不欢喜的,就是祖宽。自己好不容易斩获的首级被祖大寿分了个七七八八,他也不吭声,只是冷眼看着关宁军将领为那几百颗首级争得面红耳赤,一帮文人凑到一块斟词酌句炮制着子虚乌有的大捷。这一切他以前也挺热心的,轻车熟路,乐此不疲,可是现在他除了恶心,就没别的了。 我们明明有能力与建奴决一高下,甚至硬碰硬的打垮他们,让他们尸横遍野,用堆积如山的头颅来证明我们的强大的,为何要在区区几百颗首级上大作文章,炮制一场歼敌过万的可笑谎言?难道吹牛就能将后金给吹死了么!?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随二爷三爷一起入关,加入天雄军!加入天雄军之后当然不如在锦州这边独掌一千铁骑风光,但是可以一群最优秀的军人一起横绝塞外,痛击蒙古鞑子,在河套平源开疆辟土,这才是实打实的名垂千古的功绩,不比在锦州城里虚度时光,看着建奴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强千百倍么! 他心中郁郁,却无法对别人说出来,因为后金撤军之后他便升官了,升了半级,官是大了,却失去了指挥枪骑兵的权力。十字坡之战让祖大寿意识到了这支骑兵的强悍,这样的精锐自然要掌握在自家人手里才行。于是,祖宽官升半级,祖大成被降了一级,成了枪骑兵的指挥官,换句话说,祖宽被架空了。 一二八 练兵狂人 捷报飞越万重关山,飞到了紫禁城。 崇祯把捷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眉头一直皱着,对温体仁说:“这捷报,朕怎么看着感觉不对呀!” 温体仁笑问:“不知道哪里不对?” 崇祯说:“关宁军在捷报上说歼敌万余,奴酋逃窜,建奴溃不成军……既然建奴都逃了,那些被杀死的建奴的尸体应该都扔在锦州城下了,关宁军可以从容的割取首级,为何报级只有六百?歼敌万余,斩首应该是这个数字的十倍才对!” 温体仁、王应熊、吴宗达、侯恂等人都愣了一下,哎,皇帝学聪明了,不好蒙了啊!几名兵部的官员更是翻了个白眼,心里骂翻:“你以为人人都像杨梦龙那么实诚,说歼敌三万就是歼敌三万啊?以关宁军的尿性,说歼敌三万,实际杀敌有一千你就该偷笑了!我说大老板,你要求也别太过份了,你总不能让关宁军那个烂柿子向河洛新军看齐,几千几万地吃掉建奴吧?”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看破莫说破,说破了就没法玩了。 侯恂恭谨的说:“皇上圣明!关宁军报捷称歼敌万余,或许有些吹嘘的成份,但斩首六百,也算是辽西少有的大胜仗了,实不宜过于责备求全。依老臣之见,还是应该下旨嘉奖的!” 崇祯哼了一声:“少有的大胜仗?朕的冠军侯初出茅庐,第一仗便斩首过千,旅顺之战更是让建奴伏尸百里,斩杀俘虏真奴二万有余!关宁军每年拿着七百万两的辽饷,一仗斩首六百就被你们当成少有的大胜了?” 一听他提起杨梦龙,温体仁、王应熊等人的脑壳就开始隐隐作痛了。大老板,那家伙可是非人类啊,关宁军哪能跟他比!随着杨梦龙将江汉平原经营得风生水起,崇祯是越来越喜欢拿杨梦龙来跟满朝文武比了,动不动就把“朕的冠军侯”挂在嘴边,呛得一众文武大臣直翻白眼,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爽。可是再怎么不爽也没用,崇祯就是喜欢杨梦龙,哪怕弹赅杨梦龙的奏折已经堆满了一个库房他也当没看见,你能怎么样?除非能干出比杨梦龙更加惊人的业绩,否则一边凉快去。 不过,看在关宁军为大明镇守关宁防线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的份上,崇祯还是捏着鼻子认了这份捷报,诏告天下,献祭太庙,同时下令犒赏关宁军。这么一折腾,又是二十余万两银子流水价似的流出去了。虽说对关宁军往战绩里灌水灌得丧心病狂的行为很是不爽,但能打胜仗毕竟是好事,崇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不知道朱大老板得知所谓的锦州大捷的真相之后会作何感想。 “朕的冠军侯在哪里?”折腾完这一切之后,崇祯问。 傅宗龙说:“冠军侯正在旅顺操练东江军。” 王应熊哼了一声,阴恻恻的说:“冠军侯在半个月前便回到了旅顺,与他一起在旅顺登陆的有登莱新军半数精锐,完全可以与建奴一战!然而冠军侯却坐视建奴猛攻锦州,放任建奴屠戮锦州军民,老臣认为,此战锦州军民死伤如此惨重,冠军侯难辞其咎!” 傅宗龙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白痴。旅顺到锦州隔着一片冰封的大海,杨梦龙怎么救锦州?让他和登莱新军长翅膀飞过去不成?虽然知道一谈到军事,当道诸公的智商便会下降到一个异常惨死的程度,他还是努力的想挽救一下:“王次辅此言差矣,旅顺与锦州相隔千里,建奴大军横亘其中,再加上大海已经冰封,冠军侯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没有办法率军抵达旅顺救援……” 王应雄又哼了一声:“如果他有心救锦州,完全可以凿开海冰过去!他就是成心见死不救!” 如此天才的想法,着实令傅宗龙目瞪口呆,一众文臣则纷纷开口附和,都指责杨梦龙见死不救。崇祯摆摆手,说:“都不要说了,冠军侯乃我大明头号战将,这仗能不能打,该怎么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按兵不动自有他的道理!再说,锦州不是稳如磐石么,可见登莱新军来援与否,作用都不大,与其来回奔波浪费时间,还不如专心训练,提高东江军的战力!” 侯恂还是不甘心:“可是他一个招呼都不打便跑到旅顺去训练东江军,终究有违兵制,东江军又不归他管……” 崇祯冷哼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东江军上下服服贴贴?”扭头对傅宗龙说:“回头兵部拟一道火票,着令冠军侯全权编练东江新军,朕要看到一支虎狼之师像巨石一样压在辽东,让建奴透不过气来!” 傅宗龙肃然行礼:“老臣遵旨!” 一众文臣伸脖瞪眼,说不出话来。杨梦龙连先上车后补票的权力都有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崇祯真的把杨梦龙给宠得没边了! 杨梦龙对这些破事一无所知,估计他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在锦州大战结束之后,阿巴泰和多铎便率领后金大军悄然撤退了,这还是自杨梦龙出道以来,后金头一回在这个二货手里讨到便宜,靠着一支空壳子大军牵制住东江军,让他们在这场大战中无所作为,虽说没能取得什么战果,反倒在游骑交战中折损了好些精锐斥侯,但阿巴泰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能骗过杨梦龙一回令他倍感自豪。不过杨梦龙就很不爽了,要不是后金突然入侵,此时他还在九州痛扁那帮死倭猪呢,该死的野猪皮,就会坏他好事! 杨梦龙不爽,东江军的日子就难过得很了,被他往死里操练,每天都有人被体罚……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出这么多歪招的,半个月不到,整个东江军一听到“体罚”二字就两股战战,尿意一波波的袭来: 走队列的时候喜欢东张西望是吧?好办,以标准军姿站上一个时辰,保证这这辈子走路都目不斜视! 俯卧撑做不来?都给老子滚出来用拳头撑着地面,喊一就压下去,喊二就撑起来……只是一与二之间的间隔也太久了一点,搞不好这小子喊完一这后去吃完饭再来喊二! 私下赌钱的……啥都别说了,在茅厕门口靠墙蹲一个小时,那个酸爽,保证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牌九之类的玩意儿! 私下斗殴的……我看你们精力如此旺盛,三百米鸭子步对你们来说是小意思吧? 跑步跑得慢?专抓最后十名冲圈! 不管搞内务?极限循环战术演练,练到你翻白眼为止! 仅仅是半个月,东江军上万人马上至老兵油子,下至新兵蛋子,都已经对杨梦龙怕到骨子里,他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大家倒不怎么怕,但是一看到他唬着一张脸不说话,所有人就腿肚子直抽抽,想要尿尿了,他们宁愿挨军棍都不想接受这样的体罚啊!但是杨梦龙表示我要文明带兵,打军棍这么粗暴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所以东江军每一天都被操练得高潮迭起,欲仙欲死,整个复州都能听到他们那杀猪般的哀叫声。 当然,杨梦龙也不仅仅是把人家往死里操练就算了的,也得给点甜头。他在日本缴获的鸟铳多达两万多支,其中不少还是全新的货色,大手一挥,全给了东江军。这些鸟铳制作都十分精良,打得又远又准,杀伤力也很强,没有什么盔甲能挡住它射出的弹丸,东江军都很喜欢。本来明军就大量装备火铳的,火铳手的比例最多曾达到五六成,非常吓人的数字,只是后来兵部提供的火铳越做越差,越来越烂,彻底没法用了,大家只得重新换回弓箭而已,现在又拿回了鸟铳,也算轻车熟路了。杨梦龙一口气从东江军中挑选出了四千名火枪手,临敌时三千名火枪手以标准的三段射向敌军倾泄弹雨,还有一千名充当预备队,防止敌军迂回包抄。值得一提的是,他还为每名火枪手装备一把横刀,当敌军冲到面前之后,火枪手马上舍充火枪,拔出横刀与敌军肉搏,而不是躲入阵中当缩头乌龟。以前明军的编制实在太虐心了,火枪手就一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响的火枪,连把匕首都没有,打完一发,敌军冲到面前,就只有被屠杀的份。 长枪兵仍然是维持阵列的主力,他们装备的依然是四米多长的长枪。长枪是大明的开国功臣,在元末混战和明初伐元的时候,明军步兵就是平端着长枪保持着整齐的阵线,一堵墙、一座山似的向蒙古骑兵猛冲过去,开了步兵与骑兵对冲并将骑兵击溃的先河。这种战术更多的是出于无奈,有骑兵,鬼才愿意用步兵跟骑兵对冲呢,但是由此也可见明初时的明军是何等的剽悍。现在杨梦龙不要求他们像明初时那么剽悍,但纪律一定要严明,务必做到令行禁止,勇者不得当先,怯懦者不得后退,整个军阵必须像一台严密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必须钉在自己的位置,确保这台机器畅顺的运转。军纪,始终是重中之重。 吴永看着东江军将士在雪地里摔爬滚打,由衷的感慨:“当兵真的好辛苦啊!” 东江军将领一个个虎目含泪,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当然,杨梦龙是不会赞同的,整个校场到处都是他窜动的身影,到处都响彻他的吼声:“向左转!向右转!向左向右转!” 他一点都不怕把东江军给转傻! 一二九 瓜分 入侵锦州是后金在崇祯七年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在锦州之战结束之后,辽东和辽西均恢复了平静,该发财的发财,该升官的升官,反正后金不打算再组织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当然,东江军和关宁军也不打算冒着刺骨寒风主动出击去捊建奴的虎须,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能和平共处的话还是和平共处吧。 趁着这难得的和平时光,杨梦龙开始消化他在日本所取得的战果。 他这一通猛打,把大半个九州给打了个稀巴烂,歼敌过十万,战果无疑是非常辉煌的,仅壮丁就抓了好几万,还有数量庞大的战俘,以及几百万两白银,两万多次鸟铳,十几万石大米。至于武士刀,他看不上眼,缴获一把就让人照着石头猛砍几刀,通通给毁了————这种连最普通的皮甲都斩不动的破玩意儿,要它何用?在这些战利品里,他最看重的还是那几万壮劳力————银子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但是壮丁只要还活着,就能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几万壮劳力比几百万两白银强多了。 按照协议,荷兰人拉走了两万壮丁,这些壮丁将被扔到台湾、印尼那边去,顶着有着猎取人头的习俗的土著人的袭击,毒蛇猛兽的攻击,炎热潮湿的气候和这种气候所滋生的种种疾病的折磨,从事伐木、采矿、修路等最为艰苦的工作,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开始羡慕死者了————不能说殖民主义者毫无节操,只是他们的节操真的很不值钱,买一杯可乐的钱都能拉回一车皮,落在他们手里,算这些日本人倒霉。而杨梦龙自己留下来的壮丁多达五万,这些家伙可都是要吃饭要穿衣服的,必须尽快让他们动起来,否则就亏大了。 “我给你六千壮丁,专门用来开矿怎么样?”杨梦龙向李惟鸾提议。 李惟鸾不怎么给面子:“侯爷,我们不缺人手!我们东江军今年才刚刚能吃饱饭,哪里有余粮多养几千废物!” 杨梦龙说:“别这样说,这些家伙个子是挫了一点,但也挺生猛的,给他们一副甲一把刀,让他们上阵砍建奴绝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听话,让他们往东绝对不会往西!” 李惟鸾说:“我们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人手……” 杨梦龙说:“谁说的!难道你们码头不用苦力了?难道你们不用矿工开矿了?难道你们不用开荒了?这些苦活都可以让这些矮子干,随便给碗饭吃,饿不死他们就行了!”眨巴一下眼睛,嘿嘿直笑:“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个子这么小,特别适合采矿吗?” 李惟鸾一想,觉得有点道理。东江军在三个月前刚刚发现了一个煤矿,储量还挺大的,打算明年就动手开采————现在整个大连地区的军民都靠煤炭生火做饭,尤其是供暖系统推广开来之后,对煤炭的需求量暴增,原本可有可无的煤炭现在已经变成了生活必须品,没它就活不下去了,而从山东那边购买的话,每个月所耗费的钱也不是小数目,能自己开采,节省一点成本当然是好的。只是采矿不仅辛苦,而且非常危险,塌方、矿井渗水、瓦斯爆炸、火灾……这些事故会接连不断,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要死一堆人。再说了,辽东汉人和从河北、山东那边移民过来的大多都是牛高马大膀大腰圆的大汉,在狭隘的矿井里活动颇为困难……这么一想,那帮矮子还真能派上用处。他说:“回侯爷的话,我们确实有个煤矿需要大量矿工,但是也用不了六千人那么多啊!” 杨梦龙说:“六千人很多吗?你弄个煤矿少说也得两千人嘛?” 李惟鸾说:“两千人都有点多了,还有四千人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去煮盐、种田,抢我们自己人的饭碗吧?” 杨梦龙说:“朝鲜那边不是有个大铁矿嘛,也拿过来,然后让这帮死矮子去采!” 李惟鸾吓了一跳:“那是朝鲜的铁山!”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是朝鲜的没错,你不会想办法弄过来呀?朝鲜就那么点人口,这么大一个铁矿抓在他们手里简直就是浪费资源!”他兴致勃勃的说:“把朝鲜的铁山弄到手,开采出来之后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炼钢,大量制造兵器,不必再依赖山东那边输血了。把盐和铁都抓在自己手里,谁还能掐住你们的脖子?” 李惟鸾被他说得怦然心动……东江军的战史就是一部挨饿史,从以前的山东文臣集团到袁崇焕,都将他们当成软柿子,爱怎么捏就怎么捏,山东文臣敢将原本应该拨付给东江军的粮食棉布给漂没三四成,袁崇焕更狠,直接给东江军来个大封锁,断绝了东江军从朝鲜,从关内商人那里获取补给的渠道,迫使东江军放弃了辽南,放弃了整个朝鲜,饿着肚子跌跌撞撞的撤回旅顺、皮岛,一路上饿蜉盈野,尸首相望,那悲惨的画面已经铭记在了每一个东江军将士的脑海里,永远无法淡忘。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们太穷,实力太弱!如果他们能拥有自己的财源,能自己大量制造兵器,朝廷还敢拿他们当草芥吗?显然不敢,杨梦龙戳了多少次文臣集团的肺管,按照明末文臣的尿性,他死一百次都少了,但现在仍然活蹦乱跳,而且越活越精神,说圣眷什么的都是扯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河洛新军兵精粮足,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我暂时只能给你六千壮丁,你先用着,如果用得顺手再自己想办法去日本抓,那个鬼地方别的没有,人口特别多!”杨梦龙慷慨的说。 李惟鸾思考再三,还是收下了这六千壮丁,把他们撵进矿山,从事最艰苦、最危险的采矿工作。 一年之后,东江军出动数千人马,联合登莱新军在日本沿海地区登陆,大肆抓捕壮丁,拉开了亚洲版贩卖黑奴运动的序幕。几百年后日本历史学家研究这段悲惨的历史的时候不无悲愤的写道:“中国东三省的繁荣是建立在千万日本劳工的尸骨上的!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夏,那四通八达的公路和铁路,都是吸收了日本劳工的骨殖的养份疯长出来的食人藤!” 还有四万多壮丁,吴胜要了一万。他的摊子也铺得挺大,又要开矿又要修路,工厂更是长期用工荒,急需补充。那一万壮丁早就在烟台上岸,然后被扔到工地没日没夜的干活了,为此,一帮大儒义愤填膺找上门来,指着吴胜的鼻子骂了他整整半个钟头,衍圣公更是亲自上门,用拐杖戳着地板痛心疾首的跟他说了一大通儒家以仁义治天下,以邻为善的大道理,烦得吴胜好想两三百名日本武士拿起武士刀跑到曲阜孔府去,看看这个死老头如何用圣人之道说服这帮杀人如同有瘾的恶狼!当然,只能想想,真要是那样干了事情可就大条了,衍圣公没啥本事,但是有个好祖宗,孔子啊,真要灭了孔家,那绝对是天下皆敌。 最后,烦得不行的吴胜每个大儒送了几名眉清止秀、唇红齿白、可攻可受可sm的极品小白脸,这些小白脸出身高贵,从十二三岁就开始侍候各位大名、将军了,拥有非常丰富的搞基经验,收到这份大礼,那帮大儒包括衍圣公在内,通通都闭嘴了。 圣人之道是没有错,问题是掌握在一帮腐儒手里,那就大错特错了。对这帮腐儒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唯有以糖衣炮弹将他们轰垮。 剩下三万四千名壮丁由荷兰海船运送着一路南下,到了长江口便兵分两路,一路大约一万人逆流而上,前往武汉,剩下两万四千人则直奔海南岛。前往武汉的那些壮丁主要负责修路和到水泥厂、硫酸厂、硝酸厂工作,前者能能把人腰都给累折,后者职业病发病几率高得丧心病狂,工作寿命很少能超过五年的……这样的苦活,能让别的国家的人干,还是尽量让别的国家的人做好,别把自己人给祸害了。至于被送到海南岛的壮丁,将在河洛新军的监督之下披荆斩棘,砍伐林木,排干沼泽,开垦农田,种植甘蔗、水稻、香蕉等作物。海南自古有着“天涯海角”之称,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那里的条件极其恶劣,绝大多数犯人到了海南就再也没能活着回来。明朝经过两百多年的开发,已经在海南建立了一些城镇,也断断续续修了不少驿道,但是由于条件实在太过艰苦,没有人愿意到那里去,对海南的开发进展始终不快,杨梦龙是个追求效率的人,他当然无法容忍这种蜗牛式进度,两万多日本壮丁赶过去,不信搞不定! 如果两万人还是搞不定,那就再来两万,反正日本有的是人! 一三零 活宝父子 辽东这边暂时平静了下来,后金没力气继续折腾,缩回沈阳养膘去了;明军无心折腾,关宁军忙着利用那场“大捷”为自己捞取利益,东江军忙着练兵,大家相安无事。 他们是不想折腾了,可是有的地方一天不折腾就会死! 比如说杨梦龙发迹的地方,南阳。 短短一年,南阳又繁华了许多,人口直逼百万大关,近现代世彩的楼房比比皆是,那大街小巷都是一条条川流不息的河流,流淌着黄金和白银。 南阳人爱折腾,那是出了名的————谁让他们有一个天生就喜欢折腾的头头呢?去年年底的时候那个爱折腾的家伙就捣弄出了两件大事,第一是发行保质保量的金币和银币,淘汰市面上那些良莠不齐的铜钱和假冒伪劣货色极多,使用超级不方便的银子,这一条可戳到了朝廷的肺管子,不知道多少士大夫跳着脚破口大骂,指责杨梦龙无法无天,居然敢私自铸造货币,简直就是想造反了!然而南阳人对此表示喜闻乐见————据他们的经验,只要是杨大人坚持要做,而朝廷诸公跳着脚反对的,就一定是好事,大家必须举双脚支持。经过一年的努力,金币和银币已经在湖广全面流通,并且向江淮地区辐射,大有一举端了所有制造私钱的窝点的饭碗的势头。老百姓都喜欢用这种新钱,首先是质量保证,每一枚银币用的都是杂质极少的银子,不渗砂,拿出去花的时候不必被对方查来查去;其次是币值明确,使用方便,不用再像以前使用银锭那样切来切去,把一锭银子切得细细碎碎,切完了还得称,太麻烦了。别的地方不知道,至少在南阳、洛阳、荆襄、武汉这些大城市,如果还有谁买东西的时候拿出一锭银子在那里切啊切的,周围的人会毫不客气地把“傻冒”这两个字拍到他的脸上。 第二大折腾就是弄出了股票交易所。这可是个好东西,钢铁厂面粉厂军工厂什么的通通都可以在这里发行股票,筹集资金,而老百姓呢,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望之后,发现这东西确实能赚钱,纷纷拿出余钱去购买股票……然后他们便提前四百年尝到了天朝股民那如同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的心情了,每一个小数点后面的数字的变动都让他们坐心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一次股价上涨都会引发一场狂欢,每一次下跌都让遍地哀鸿。不过整体而言,上市的五十多支股票都是呈现出强劲的上涨趋势,只要沉得住气,总是能赚到钱的,要是看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赶紧抛售,那说明你的心理还不过硬,亏死也没人可怜。这个该死的股票交易所虽然将南阳人玩得高潮迭起,但大多数股民还是赚到了钱,有的资产甚至翻了好几倍,用杨梦龙的话来说,痛并快乐着吧。而工厂也利用从股市筹集过来的资金继续扩大产能,改进技术,降低生产成本提高效益,从而形成良性循环,一些工厂原本是负债经营的,靠着从股市套过来的资金顺利地扩大产能,不仅还清了旧债,还实现了盈利,实在是皆大欢喜。 不过,区区一个股票交易所并不能满足南阳人那颗爱折腾的心,他们期待着更大的动静,最好是天翻地覆的那种。生命在于运动,生活在于折腾,都不折腾了,这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令他们失望的是,那个一天不折腾就会死的家伙现在还在辽东,怕是没有办法回来过年了,这让他们的折腾之旅失色不少。 杨梦龙虽然不在,但是他那颗爱折腾的心还在。崇祯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南阳人期待已经久的大动静终于来了,在这一天,所有人疯狂地涌向市中心广场,整个可以容纳好几万人的广场人山人海,人头比蚂蚁还密,压根就没地方落脚了。旗杆上,树梢上,阳台上……只要是能挂得住人的地方都挂着一大串,大家好奇的瞅着广场中心那个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庞然大物,议论纷纷。知府大人说今天他们将要见证一个奇迹,一个新时代的诞生,这样的噱头让他们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要是所看到东西没有宣传的那么夸张,可别怪我们喷死你们! “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就不怕出什么乱子?” 这样的大事,作为曾经的南阳知府,现在的湖广巡抚,方逸之自然是要回来的。不仅他回来,李岩等人也跟着回来了。李岩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但有位头一回来到南阳的亲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大场面,那乌泱泱的人群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畅。我的天,这么多人,随便弄点小动静出来都要出大事啊! 李岩笑说:“方参政放心,这里治安好得很,老百姓……呃,怎么说呢,就是心比较大,就算一块陨石落在广场中央,他们也只会当成是官府跟他们开的玩笑,拍手欢呼,丝毫不会惊慌。” 方参政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只想说:“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不能怪他,古代的教育就这个水平,老百姓普遍是比较愚钝、迷信的,听风就是雨,随便一煽动就弄出天大的篓子,别说落块陨石下来,就算往鱼肚子里塞张纸条再拿出来,也能弄得满城风雨,听说南阳的老百姓居然如此淡定,他当然淡定不下来!等他随着人流往里走,看到两个青年一边谈笑一边迎面走过来之后,他更不淡定了,厉声喝:“孽子,站住!” 那两个正讨论得兴致勃勃的青年被他突然这么一吼,都吓了一跳,遁声望来,看到这位参政大人,都愣住了。 这两位拿一大帮官员当空气的,正是方以智和陈子龙,都在南阳呆了三年了。 三年时间,两个大帅哥都变了样,陈子龙那张白净的脸帅得黝黑,手变得粗糙,指关节粗大,裤脚上还沾着泥巴,活脱脱一个年轻农民的形象。他让杨梦龙忽悠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和一帮跟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民一起一头扎进田里,绞尽脑汁搜集各地的稻种和野生水稻的种子,杂交,优化,培育,一门心思要培育出一种亩产量能达到千斤以上的稻种,造福百姓,同时也好让自己青史留名。遗憾的是,虽然他是全身心的投入,杨梦龙也给了他无限的支持,但进展并不大,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没那么容易搞定的。至于方以智,完全没了以前那种世家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窝眼屎十分显眼,衣服更是不知道被什么弄出了很多小孔,居然浑然不觉,看到他这副模样,方参政真恨不得一棍打死他! 方以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讷讷的上前行礼:“爹……” 冲他吹胡子瞪眼的那位正是他的老爹,方孔炤。 方孔炤是东林党里少有的能干实事的人,不光学问做得好,打仗也厉害,在历史上,他任湖广巡抚的时候曾让张献忠吃尽了苦头,带着一帮叫花子一样的官兵居然把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张献忠打得四处乱窜,到最后都不敢到他的防区来闹事了,实乃明末少有的儒将。本来,湖广叛乱,原来的湖广巡抚唐晖被暴怒的崇祯丢进监狱翻屌玩去了,应该轮到方孔炤上位的,如果让他当上湖广巡抚,只怕湖广叛军要有大麻烦了。然而崇祯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派出了杨梦龙和方逸之这对超级豪华的组合,短短一年就把湖广叛军给撵到了广东广西山区去啃树皮,方孔炤失去了舞台,只能很委屈的在方逸之手下当一个右参政。好在他也是一心报国的人,上任后跟方逸之配合得很好,把湖南湖北治理得井井有条,两个人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现在南阳有这么大的动静,方逸之自然要把这个好搭档兼好朋友带来开开眼界,没想到一到南阳就撞上了方以智————这哥们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看到儿子成了这个鬼样,方孔炤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说:“你还认我这个爹啊?” 方以智吓得脸都白了,方逸之赶紧帮他说话:“潜夫息怒,贤侄这几年专于学业,时常彻夜攻读泰西著作并组织实验,成果斐然,今年他便对磷肥的生产工艺提出了诸多改进意见,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成本,不知道多少农民要给他送匾呢!” 方孔炤怒容稍敛:“真的?” 方以智也不客气:“杨大人是个天才,想到了用绿矾油化开矿石,将它变成肥料的法子,活民无数,但是工艺也太原始,太粗糙了,孩儿琢磨了一下便发现了很多问题,现在只是解决了一部分,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等着解决呢。” (杨梦龙:“啊嚏!”) 方孔炤面色微变,厉声说:“逆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学了点西学便很了不起了,目中无人了?冠军侯……” 方逸之紧张的说:“潜夫,莫骂,莫骂!是冠军侯请他设法改进和完善各项工艺的,要是你把他骂怕了,不敢再出力了,冠军侯非杀人不可!” 古代上下尊卑的观念是非常强的,下级就算明明知道上级本领不如自己,所作的安排漏洞百出,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要么就让它烂在肚子里,要么就找个机会委婉的指出来,最后还要拍领导一记马屁,告诉大家这都是领导想到的,大咧咧的直言领导干得不好,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非常犯忌,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员工。方以智刚才可是犯了大忌,当老爸的当然紧张,可是听方逸之这么一说,他又愣住了:还有出钱出人请手下找自己碴的?真是奇哉怪也! 陈子龙笑说:“方伯伯有所不知,密之贤弟这一番折腾让磷肥产量增加了两成,两成啊,这么多磷肥可以多生产多少粮食,多养活多少人了?冠军侯对他可是欣赏得不得了,谁也不让说呢。” 方孔炤哼了一声,没再骂人,问陈子龙:“贤侄,你这几年在忙些什么?家也不回了,学业也扔下了!” 陈子龙说:“晚辈没密之这样的本事,一年到头就是东奔西跑,采集各种作物的种子拿回来培育,看哪些产量比较高,怎样才能让产量变得更高。” 方孔炤说:“胡闹!此乃农夫所为,岂是你这等士子应该做的!” 陈子龙洒脱的笑笑,说:“只要能有所作为,为后世所铭记,当一个农夫又如何?” 方以智说:“爹,子龙兄可不是在胡闹,他要研究一种亩产能达到八百斤甚至一千斤的稻种,如果他能成功,大明千秋万代,永无饥荒,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跟他比起来,孩子才像是在胡闹!” 陈子龙说:“贤弟别这样说,再好的种子没有肥料也不会有收成的,用侯爷的话来说,你我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对了,那个钾肥你研究得怎么样?这个可是很重要的。” 方以智一脸郁闷:“别提了,一点眉目都没有!我倒是发现硝态胆矾对促进作物生长很有帮助,与磷肥搭配使用效果更佳。” 陈子龙眼睛发亮:“真的?快跟我说说这个硝态胆矾!” 方以智说:“硝态胆矾啊,就是……”连说带比划的,边说边走,这两位就这样将长辈撂在一边,跑到一边争论去了。 方孔炤目瞪口呆。 方逸之赶紧陪着笑脸说:“潜夫莫怪,他们并非有意轻慢长辈,实在是太过沉迷其中了……走,我们到那边去!” 方孔炤也不好说什么,跟着方逸之直奔广场中心主席台。临上主席台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的回头,正好看到那个二货儿子呆在一个角落口若悬河的说着什么,听得陈子龙眉飞色舞。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夸了一句:“儿子,干得不错!” 一三一 跨时代的震动1 方逸之等人的到来让现场气氛更加热烈,很多市民热情的上前与他攀谈,询问着他关于湖广那边的事情,并且拍着胸口说如果在湖广那边干得不开心完全可以回南阳来,南阳永远欢迎他……如此融洽的官民关系又让方孔炤开了眼界。眼下大明各地的老百姓哪个不是把当官的当成仇人?偶尔有一些干得比较出色的,没有被当成仇人,却也被当成了恩人,非敬即畏,南阳人却把方逸之当成了好朋友,这实属罕见。方逸之兴致也很高,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一回答,表示自己在湖广那边干得挺顺心,有一大批优秀的手下可供驱使,治理湖广如臂使指,他还表示武汉的发展潜力非常惊人,如果南阳不加一把劲,很可能会被追上的。这话让南阳人一百二十个不服气,追上?开玩笑,真当我们是整天躺在被窝里抽大烟,啥都不干了?想追上我们?下辈子吧! “对了,方大人,那个到底是什么玩意?透露一下呗!”有八卦精神十足的南阳人指着广场中央那个庞然大物,想弄点小道消息。 方逸之笑说:“这个啊,本官也不知道,和大家一起拭目以待吧!” 大家对这样的回答明显不满意,还想再问,安宁拽着朱慈烺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脆生生的叫:“方伯伯好!” 方逸之露出开怀的笑容:“一别一年,安宁是越来越漂亮了!” 安宁嘟起小嘴:“就会拣好听的说,你都一年没有回来看过我了!” 方逸之抚摸着她的头,说:“伯伯太忙了,这一年来每天睡觉的时间最长的都不过三个时辰,哪里有时间啊。” 朱慈烺说:“方大人真的瘦了很多,你可要保重身体,你是大明少有的贤臣,湖广还靠你来治理呢,可不能把自己累倒了啊!” 安宁瞪他:“瓜皮,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朱慈烺莫名其妙:“我哪里说错了?” 安宁说:“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就让你父皇赏赐些人参海参之类的补品给他滋补一下,别轻飘飘一句别累倒了就带过去!说你瓜皮,你还真是瓜皮!”说完又拽着他,朝一个预留给自己的位子冲去。 方孔炤一愣一愣的,小心翼翼的问方逸之:“那个小女孩是……” 方逸之说:“冠军侯的义妹,叫安宁,她可是南阳人眼里的小公主,小辣椒一个,千万不要惹她。” 方孔炤眼皮一跳,问:“那么,那个小男孩又是谁?” 李岩说:“自然是太子殿下了。去年太子殿下拜冠军侯为帝师,留在南阳上学,跟安宁成了好朋友。” 方孔炤失声惊呼:“太子殿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堂堂太子殿下居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跟着一个疯丫头四处乱跑,就一点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么! 方逸之看出他心里的担心,笑着说:“潜夫,放心吧,南阳安全得很,就算太子殿下半夜三更在街头乱窜都没事,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方孔炤呆呆的问:“那……那个瓜皮是什么意思?” 李岩随口说:“陕西方言里骂人的话,意思就是傻逼。” 方孔炤绝倒。 居然敢当众骂堂堂一国储君是傻逼,安宁就算不是绝后,也是空前了,亏被骂了的人还笑容满面,开心得很! 这时,一辆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在广场外停了下来,几十位南阳富豪和前来投资的徽商巨头下车,不带保镖仆人,大步入场,现场又是一片欢呼声。这些富豪跟方逸之碰了面,自然又要闲扯几句,方孔炤留意到,在这些富豪里居然有两位王爷,分别是唐王和福王。唐王已经差不多将自家封地半卖半送的卖光了,只在浙川那边保留了一片围场供闲暇时围猎消遣。用卖田地盘回来的资金,他一口气开办了两个亚麻纺织厂,一个绵花纺织厂,三个制衣厂,原来的木材加工厂和铁钉厂的规模也扩大了十倍不止,工人超过一万,这些工厂都被经营得红红火火,每年赚到的钱是原来经营田产盐引的好几倍,而且还能赚到好名声,可谓名利双收了。福王反应迟钝了一点,唐王都赚得盘满钵满了他才行动起来,但是反应再迟钝也比没有反应强,反应过来之后他也低价卖掉了一大半的庄田,盘回资金办了一个四轮马车制造厂,一个畜力收割机制造厂,而且买了不少煤矿、钢铁工厂的股票,这几项投资同样让他财源广进。尤其是畜力收割机,眼下越来越多人选择进城打工,农村的劳动力不大够了,收割稻谷、小麦就成了大难题,而一台制作精良的畜力收割机一个时辰便能将十亩小麦一扫而空,能顶三十个壮劳力,这样的机器自然大受欢迎,可谓供不应求。 总而言之,这两位都是成功转型,摆脱了蛀虫形象的典型,崇祯在谈到宗藩问题的时候没少拿他们举例,让那些混吃等死的藩王都学着点,有手有脚的别他妈净等着国家来养!事实上已经有很多藩王子孙跑到他们的工厂里打工,有些甚至成了技术员————老朱家的子孙在捣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器方面还是很有天份的,比如说木匠皇帝天启,让他去搞机械设计的话准是一把好手,可惜错生在了帝王家,悲剧了。 大人物还在聊着,老百姓可不干了,嚷嚷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呀?我们都等了半天了!” 一点都不给大人物面子! 这时,一帮南阳技术学校的代表走了过来,神情肃穆,站在那个始终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庞然大物前。这些代表中有纯正的大明士子,有欧洲来的洋鬼子,反正杂得很,方以智成了他们当中的代表,上前一步打了个手势,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他笑着说:“大家都等急了吧?” 好几万人异口同声:“废话!” 方以智说:“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了,开始吧……首先我想问大家一句,对水力机械都不陌生了吧?” 好几万颗脑袋一起点着,蔚为壮观。这年头水车、水力车床、水力锻锤、水力锯床……水力机械是遍地开花了,很多建在江边的楼房连水力梯都折腾了出来————就是先制造一台木质电梯,然后用钢缆相连再由水车带动绞盘将电梯往上提的那种,临近江边楼房都这样搞。你看,连水力梯都弄出来了,还有人说自己对水力机械陌生,那肯定会被人鄙视得体无完肤的。 方以智笑着说:“水力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力量,能在哗哗作响中让巨大的机械运转起来,一个人操纵一台机器就能完成以前必须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才能完成的工作,比如说水力龙门吊,能将数千斤的重物高高吊起,这在以前,再多的人也是办不到的。水力鼓风机让炼钢厂的工人从最痛苦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而且效率比人力要高得多,炼出来的钢材质量更好……总之,只要水流足够的强劲,我们能利用它做出任何我们需要的东西!” 这回就连那些食书不化的腐儒也连连点头。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们否定的。 方以智话锋一转:“但是,在没有强劲的河流的地方呢?” 众人一阵泄气,能傍着一条大河的地方总是少数的,在没有大河的地方,这些东西离他们还比较遥远。 方以智说:“在没有强劲的河流的地方,这些精密的机器就变成了一堆废铁,动弹不得!对于那些生活在远离河流的地方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很不公平的!” 大家都说:“对对对,这也太不公平了!” 方以智大声说:“幸运的是,老天从来都是慷慨的,给了我们很多选项,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而已。现在,我们要向你们展示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一种就算是在大沙漠也能让机器运转如飞,为我所用的力量!开始!” 一声令下,一大帮中国人和洋鬼子齐心协力,掀开了盖在那个庞然大物身上的帆布,顿时,全场一片哗然,一些官员甚至跳了起来! 钢铁巨兽! 一台高度超过两米的钢铁巨兽! 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养眼,黑黝黝的,棱角分明,连漆都没有上,结构非常复杂,分为锅炉、冷凝器、汽缸、活塞、调速器、节气阀等等,看着就眼晕。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钢铁机器,都让它给震得目瞪口呆,看着它,一股钢铁般的压山排山倒海地涌来,让他们透不过气来!一些对机器有所研究的家伙眯起眼睛,好奇的瞅着这个大家伙,寻思着该用多大的水车,多强劲的水流才能带动它,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就在他们嘀咕的时候,一个洋鬼子已经将锅炉点火,然后一名壮汉抡起铲子,将无烟煤一铲铲的往锅炉里铲,很快,火便熊熊燃起……幸亏烧的是无烟煤,不然现场就该浓烟滚滚乌云盖顶了。 众人越发的瞪大了眼睛,兴奋地瞅着。官府郑重其事的下公民邀请几万市民和那么多富豪到场,肯定不是看他们怎么烧火的,有热闹看了,这回肯定有热闹看了! 朱慈烺问安宁:“他们在干嘛?” 安宁说:“笨啊,当然是加热锅炉里的水产生蒸气推动活塞,让机器动起来啊,学校一直在教,你就没有听进去?” 朱慈烺讪笑。他还真没怎么听进去,在学校里听进去了一些东西,回到家里让几个侍读一吵,又全忘了。 回头一定要让父皇将这些烦人的家伙通通撵走才行! 一三二 跨时代的震动2 火越烧越旺,这台机器渐渐冒出了一丝白色水汽,从内部发出低沉的鸣响,初时并不明显,但那声音是越来越大了。大家越发的兴致勃勃,眼也不眨的看着,有人已经猜到,机器里面肯定有水,这么多煤加进去,那水也快烧开了。 果然,再过一会儿,机器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声,似乎有一个巨人正在它内部横冲直撞,将这个沉重无比的大家伙撞得直颤抖,那场面有点吓人,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吓得捂住眼睛,不敢看了。几个神父又检查了一遍,冲方以智打出一个“安全”的手势。方以智定定神,指着这台如同暴怒的豪猪的机器,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吧?水流可以带动机器,火同样可以带动机器!煤、木炭、泥炭、木柴甚至垃圾,只要是能烧的,烧起来火势够猛的,都能驱动这台机器!” 朱聿键问:“它确实是动起来了,但是这毫无意义,因为它只会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徒劳地咆哮,对我们毫无用处!” 市民和官员都齐声赞同。确实,让一台这么大的机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很神奇,但是也仅此而已,它全身上下似乎就没有什么能让机床动起来的,这种只能听个响的机器有个屁用。 方以智说:“我们花了十几万两白银的经费,难道只是为了弄出一台只能让大家听个响的机器么?”朝这头钢铁巨兽一指,声如霹雳:“接下来,我们将见证一个伟大的时代的诞生————用机器带动机器去生产机器的时代,已经到来!” 霹雳般的声音中,一辆四轮马车开了过来,马车上装着一台大型机床。南阳技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七手八脚,将机床搬下来,与机器的传动系统对接,再三检查,确定无误之后,打开了机括————毫无预兆的,机床的刀头飞速运转起来,大家再次瞪大眼睛:这样的转速,是任何水流都达不到的! 这台机器真的把机床给带动了! 方以智说:“钢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为坚硬的东西,为了在钢铁上面打个孔或者刻几圈螺纹,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但是现在这一次即将成为过去!”亲自拿起一根茶杯粗、一肘长的钢棒固定在机床上,然后推动钻头对准它钻了下去……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全掌,像是有一个师的人正在狂刮锅底,机床上火星四溅,钢屑乱飞,那根又粗又长的钢棒被一点点的钻穿,钻透,从钢棒变成了钢管!等将它钻穿之后,又人有关了机器,换上镗刀,然后又是一阵堪比一个师人狂刮锅底的金属摩擦声,钢管内部飞出大团钢屑,内膛被粗暴地扩大,变成了一根管壁不过一厘米的钢管! 然后再换上丝刀,这次动静小了一点,一团团细如发丝的金属被挖出来,钢管变成了螺杆…… 大概是觉得这样还不够直观,在方以智的指挥下,大家给机床换上了最锋利的刀头,然后将速度开到最大,然后将一块上百斤重的钢锭放上去……在令人牙酸的切割声中,那块以前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切开来的钢锭被对半切开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他们不明白,只是往那台机器里铲了几铲子煤而已,为什么这个大家伙就会变得如此厉害了,连钢铁都能轻易切开,这太吓人了! 方以智说:“它不仅能加工各种金属,还能带动纺织机、磨盘、水泵等等一切需要动力的机器!据冠军侯说,在将来它还能驱动小山般庞大的舰船,让舰船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横渡大洋,直抵泰西!它甚至能拖拽着数千辆四轮马车连接而成的车龙在大地上昼夜不停地飞驰,几昼夜便将数千万斤货物送到大明任何地方去!也许在将来大家还能将它装到你们的马车上,让它代替马匹驱动你们的马车飞驰————这绝不是什么神话!” 全场还是一片寂静…… 最后,一个九十多岁了的老缙绅颤巍巍地站起来,问:“这机器,叫什么名字?” 方以智说:“它叫蒸汽机!” 马上又有人问:“它是怎么动起来的?” 方以智说:“通过加热锅炉里的水产生蒸汽,再由蒸汽推动活塞产生动力推动机器————是的,它的一切力量均来自蒸汽!” 这下子大家都不淡定了,呼啦一下涌了过来,把以方以智为首的技术控围了个水泄不通,各种问题排山倒海般砸过来,叫他们喘不过气来。最后大家将这些可爱的家伙高高举起,抛向天空,然后接住,再抛起……整个广场成了狂欢的海洋。几个报社派来的记者更是激动得连笔都握不稳了,仍在奋笔疾书,好在他们用的是鹅毛笔,如果用的是毛笔,这字恐怕没法写了。 蒸汽机这玩意儿早在几年之前就开始研究了,上百号东西方学者全程参与,群策群力,废寝忘食,不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受伤,甚至发生过爆炸事故,十余人死伤。不过这帮家伙不是一般的狂热,爆炸死人也要上,就靠着这种迎难而上、遇强越强的蛮劲,他们愣是把蒸汽机给搞出来了!这种蒸汽机还有很多弱点,比如说不是很稳定,操作不慎容易发生锅炉爆炸,密封性也不够,容易产生蒸汽泄漏等等,但是在短短几年之内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已经非常惊人了。在见识了蒸汽机的巨大威力之后,所有人都坚信,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没有人能与之抗拒! 众多工厂老板更是将那台蒸汽机团团围住,上下其手,只是这玩意儿实在太过精密,太过复杂了,一时半刻他们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机灵一点的拉住方以智等人开始询问这玩意儿的价格————多少钱一台啊?尤其是那些煤老板,采煤嘛,挖得深了就会出水,这水必须抽出来,否则要出人命的。用人力抽水的话不仅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如果挖深了根本就抽不了,而有了蒸汽机就好办了,往矿井里装上一台,多少水都能抽干净,如此一来效益不就成倍提高了嘛!买,再贵也得买!当他们得知这蒸汽机还不够完善,还需要大量改进之后,更是争先恐后的拍胸口保证无偿提供实验经费,只要能让他们优先买到蒸汽机就可以了!一些拥有千万身家的徽商眼光更是毒辣无比,笑眯眯的跟南阳技术学校谈起了合资兴建蒸汽机厂的事宜来。傻子都看得出这玩意儿应用前景极其广阔,如果能拿到生产授权,那他们将为子孙后代打造出一个规模惊人的工业帝国,不投资这个,投资什么? 南阳几乎是瞬间就刮起了一股蒸汽机热潮。 方逸之看着这一切,满意的笑着,转头问方孔炤:“潜夫,还觉得密之在南阳这边是虚度光阴,荒废学业吗?” 方孔炤老脸一红……在武汉的时候他提起方以智就来气,骂这个混小子不务正业,连书都不读了,简直就大逆不道。可是现在一看,这混小子哪里是荒废学业,简直就是跳上了时代的潮头,要引领一个时代啊!别的不说,光凭发明蒸汽机这一项,就足以让那个混小子名垂千古!他叹息一声,说:“巡抚大人莫要嘲笑我是,是我以前格局太小,眼界太窄,只道科举才是正途,却不知道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险些误了密之。以后我不会再约束他了,只要他感兴趣的事情,只管放手去做!” 方逸之肃然说:“如此,我先代大明百姓谢过潜夫了!”这可不是作秀,方以智在物理、化学、机械等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不止一次让同行自惭形秽,在研究蒸汽机这方面,他出力极多,可以说,他已经是南阳技术学校极为重要的人物了。偏偏中国人最重孝道,如果方孔炤不认同他的努力,硬要他去考科举光耀门楣,方以智八成是拗不过的,如此一来,他打下来的基础就算毁了,就算他最后能高中状元,顶多也就治理好一府一县而已,于天下苍生何益!还好,方孔炤还算通情达理,及时放手,他心里也松了一口大气。 布汶神父看着狂欢的人群,神色有些复杂。作为一名在机械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的伪神棍,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亲自参与并最终发明出来的这台蒸汽机有着何等的威力,大明在人口、疆土、财富方面对全世界都有着压倒性优势,如果蒸汽机技术再被普及开来,等于为这头巨无霸装上一台动力强劲的引擎,它的发展速度将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整个蓝色星球其他国家都只有跟在后面吃灰的份!这样的机器应该是由杰出的白人所拥有才对啊,为什么现在反过来了? 来到大明也有几年了,这个国家给他的印象就是,绝大多数人都非常勤奋,好学,爱干净,敬畏祖宗更甚于敬畏神灵————简单的说,全世界都流全着远古洪水的神话,所有关于远古洪水的神话千篇一律都是天神不忍灭绝所有人类,救了他们,只有中国的神话是:我们的祖先当中出了一位英雄,带领大家不畏艰险,排除万难,疏浚河道,前仆后继,最终洪水向我们低头了!一些最杰出的人才统治着这个庞大的帝国,他们只依赖传承千年之久的治国经验和从古典黄金时代流传下来的道德准则,宗教在这个帝国的统治阶层是没有市场的,任何试图控制这个国家的政权的宗教,都会遭遇极为悲惨的命运。比如说佛教,当初气焰何其煊天,但是三武一宗四次灭佛之后彻底怂了。这个国家可以包容所有宗教,但绝不允许任何宗教威胁到国家的统治,想在这个国家建立一个神权至上的政权,还是省省吧。此外,中国人对科学的态度也是包容的,很多在欧洲被视为大逆不道的学说在这里大行其道,比如说《天体运行》这部禁书,短短一年之内就印刷、销售了六万多册,而且供不应求,放在欧洲谁敢这样干,你就等着上火刑柱或者烧烤架好了!可中国人不一样,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研究着,想方设法做各种实验去验证,那种包容的态度令人自叹弗如。 曾几何时,需要斥巨资向欧洲进口红衣大炮的大明反过来向欧洲出口威力更巨大的大炮了,来自欧洲的科学理论跟中国几千年来积累下来的科学观点擦出了炫目的火花,比如说数学,简直就是遍地开花,发展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在这方面,欧洲已经落后了!现在他们又拥有了蒸汽机…… “嗨,布汶,在想什么呢?”来自葡萄牙的布莱曼神父笑着问。 布汶神父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有了蒸汽机,中国这个庞然大物很快就会恢复活力,他们可以轻易地将全世界撕成碎片的!” 布莱曼神父耸耸肩,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都是中国人了!” 布汶神父哑然失笑……没错,他们都加入了大明户籍,成了中国人了,中国会不会将全世界撕成碎片,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像这种特别能折腾的科学家,当然是拢在自己手里好些…… 一三三 跨时代的震动3 “当蒸汽机在中国大地发出第一声轰鸣的时候,全人类对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命运仍然一无所知。”————布汶神父。 蒸汽机的出现在半个中国掀起了惊涛骇浪,几家报纸吃了兴奋剂似的的长篇累牍的报道让这股热潮以音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扩散,势不可挡。洛阳、襄阳、荆州、武汉、长沙甚至广州等城市的知府纷纷来信,要求把蒸汽机拉到他们那边去展示,让他们也开开眼界,这正符合南阳技术学校的意愿,毕竟这玩意儿还不是很完善,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改进,而杨梦龙有言在先,他只支持到他们将蒸气机搞出来,至于改进和投入生产的资金,得靠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挣————这就要求他们必须让整个湖广和河洛地区的人都知道这种机器的巨大作用和广阔前景,让那些腰缠万贯的人知道投资这一产业的前途,否则就等着饿死好了。那些城市的邀请正好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再不抓住的话他们就太蠢了,自己跳汉水好啦! ————杨梦龙一直认为一名不能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研究项目的重要性的科学家不是一名合格的科学家,因此除了稳赔不赚的军工研究项目之外,其他项目他大多是只支持到他们有研究出初步的成果,下一步的研究经费就要自己想办法了。像畜力手摇收割机这个项目他就只支持到把样品搞出来,然后发明者八方奔走,吃了不少苦头,才跟福王合作成功建厂投产,最后成为所有农场主争相采购的抢手货,方以智认为蒸汽机远比畜力手摇收割机的前景广阔,人家能做到,他没理由做不到的。 然后蒸汽机就在湖广和河洛地区来了一场巡回展出,每到一地都引发无数惊叹甚至惊恐。工矿企业家摩拳擦掌,盼着这玩意儿赶紧完善投产,他们好买一台回来,而习惯了小农经济模式的士绅则惊恐不已,痛斥方以智这帮人不务正业……还好,没有人骂他们搞的是邪门歪道,算客气了。一些老顽固则把状告到了崇祯那里,声称杨梦龙治下的百姓越来越醉心于邪门歪道,淳朴的民风已经被铜臭所淹没,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崇祯看完之后笑着说:“那家伙又折腾出新花样来了啊?得让皇儿给朕好好说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告倒杨梦龙,难度跟老外想拿到中国乒乓球联赛冠军,或者中国男足打入世界杯三十二强一样,都是炼狱级的。 崇祯如此偏袒杨梦龙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年湖广缴纳的粮食多达二百五十万石,税银一百五十万两,不仅按时足额,而且还大大超出了一截!在崇祯看来,杨梦龙实在是太能干了,简直就是一棵摇钱树啊,谁敢动杨梦龙那就是想断他的财路,哪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钱袋子,他也要保住杨梦龙! 崇祯并不知道,今年湖广粮食是丰收了没错,但是杨梦龙并没有向湖广征收一分钱的税,交上去的税款是湖广义军从土豪劣绅那里抢过来的,交上去的粮食则是他高价向农民购买的————当然,就算知道大老板也不会在意,装进国库的粮食和银子都是实实在在的,比什么都强。这种保护政策让经历了战乱的湖广农民喘过了一口大气,生活水平迅速恢复,不仅吃上了饱饭,还有余钱扯几尺布做件新的衣裳了。据说这种保护政策还要持续三年,老百姓都激动不已,说总算有几年好日子过了。今年他们的稻谷平均亩产量达到了四石,又不用给地主交租子,卖一半留一半都可以过得很滋润了。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产量是多少人努力的结果。 夷陵矿区,原本的清山绿水有点变样了,成千上万的矿工像勤劳的工蚁,在一口口矿井中钻进钻出,大量磷矿石被装上车,沿着事先铺设的小铁轨拖运出来,然后装船送往工厂。大规模的开采不可避免地破坏了环境,不少士绅对此痛心疾首,但杨梦龙对此也没有办法,他已经尽可能的注意减少破坏了,然而大规模的工业活动,想不对环境造成一丝破坏那是不可能的,没看到1980年之前美国、法国、英国那些国家那个惨样么?美国洛杉矶那堪比毒雾的空气干死了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吉祥物————亚特兰大雄鹰,法国的塞纳河变成了臭水沟,谁敢下去游泳,顶多三十分钟就要叫救护车了。英国……“雾都”是怎么来的?只能边发展边治理,等发展起来了再彻底根治。 磷肥加工厂里,成吨筛选过的矿砂被倒入酸池,然后咕嘟哮的作啧,冒起一片片白色泡末,整个车间都弥漫着呛人的白汽,所有工人都戴着一个猪鼻子一样的防毒面具,浑身是汗,紧张地劳动着。外面的水车带动排气扇将这种有毒的气体抽出去,通过冷凝塔凝成一种酸性液体,再收集起来加工一下就成了磷酸。这也是个好东西,在配酸的时候可以将它加进去循环使用,也可以把它添加到饲料中去,反正用途很多。不过现在它的最主要用途就是用来做耐火水泥。 在磷肥加工厂工作无疑是很辛苦的,尽管有防毒面罩,但磷酸气体还是会严重危害健康,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患上职业病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因此每个工人只能在磷肥厂工作五年,五年之后必须离职,这让工人们颇为不满,磷肥厂的工资高啊,是纺织厂女工的五倍,如果能多干几年,他们儿女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工人们辛勤工作,把一堆堆磷矿变成了肥料,每个月都有上千吨磷肥通过长江运往下游地区,然后被撒进田里,让作物长势更加旺盛,让丰收不再是奢望,而付出的代价却是一批批工人带着或轻或重的职业病离开工厂,其中一些人一辈子都将被疾病困扰。 南阳和洛阳的养殖场同样在向下游输送着大量肥料。由于人口暴增,消费能力也在大幅增长,南阳和洛阳各地大型家禽养殖场、养牛场、养羊场以及养马场甚至养驴场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些家伙既能吃又能拉,每天都有成吨的粪肥从养殖场清出来,供应周边的农场。南阳、洛阳地区消化不了这么多,专门有人将晒干的粪肥装船运往湖广地区低价出售,薄利多销,生意还蛮不错的————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农家肥。 农药厂全年都没有休息的时候,忙着用简陋的机器将各种富含鱼藤酮的植物加工成粉末,再包装出售。鉴于农药生意实在太过火爆了,工人们长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四月份的时候,杨梦龙在武汉地区又建了一个农药厂,洋鬼子从东南亚收购过来的毒鱼藤和杀虫菊一船船的运过来,然后在车间里变成农药出售。这项工作同样相当危险,好几次有傻逼偷食要加工成农药的果子,然后一命呜呼,弄得工厂负责人暴跳如雷。好在这种农药仍然属于绿色农药的范畴,跟化工农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只要别自己犯傻,看到送过来加工的东西貌似很好吃的样子偷偷带一个去吃就不会有事,在农药厂工作的工人没有职业病之忧,工资还相当高。 “明年在广州和长沙分别再建两座大型农药厂,每个月生产的农药不能少于两万斤。此外硫酸厂、水泥厂也要抽一部份熟练的工人过去,把这些都建起来,一直从北方运下去太费时费力了。”在南阳知府衙门里,方逸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方孔炤面有难色:“这样做妥吗?” 方逸之说:“有什么不妥的?不仅如此,明年还要修建几座大型水库,在旱季蓄水抗洪,在雨季分洪,让江汉平原免受旱涝之灾。这些水库的工程设计已经开始进行了,初步估计,需要的钢铁和水泥都是以万吨算的,你们要作好准备。” 一众官员坚定的点头,对他们来说,能用钢铁水泥解决的事情就不算事。 方孔炤忍不住说:“这样一来,所耗费的钱财和人力可就十分惊人了,老百姓受得了吗?” 方逸之微笑:“钱总要花出去才算钱,留在手里只不过是一堆硬梆梆的,寒不能衣饥不能食的金属而已。” 方孔炤说:“怕就怕这样一来老百姓财力耗尽……” 方逸之一脸诧异:“是官府拨款下去请他们帮忙施工,他们到工地来干活有饭吃有工钱拿,怎么会耗尽他们的财力?应该是增加他们的就业机会,为他们带来商机才对啊!” 方孔炤哑然…… 原来在这位仁兄眼里,搞这样的大工程都是老百姓集资的,一下子弄这么多水库,会把老百姓的血吸干,他做梦都没想到方逸之不仅不要老百姓筹钱,还要花钱请人家帮工…… 什么叫会错意?这就是了。 在这帮头头脑脑讨论着明年的计划的时候,外面,水泥厂的烟囱仍在喷吐着烟柱,钢铁厂的高炉里钢水在奔涌,纺织厂的纺纱车吱吱呀呀的转动着,将亚麻纤维和棉花纺成精美的布匹。至于淀粉厂,更是到了生产的高峰季节,成车成车的土豆和甘薯运进去,然后变成成车的淀粉运出来,然后送往粮库、酿酒厂、饴糖加工厂、饲料厂……变成粮食、烈酒和酒精、金黄的饴粮,以及禽畜饲料。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无霸型工厂,在源源不断地生产着各种物资,变成强大的经济推力推动整座城市狂飙式发展。 随着蒸汽机时代的到来,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在遥远的辽东,杨梦龙看完了从南阳寄过来的信,乐得他跑到码头冲着大海放声长啸,把毛永俊吓坏了,小声问扎吉冲翁:“侯爷这是怎么了?” 扎吉冲翁一脸淡定:“大概是得到什么好消息,乐坏了吧?” 毛永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吓死我了!”扭头冲一帮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的士兵怒吼:“继续训练,不许东张西望,否则鸭子步!” 一提鸭子步,士兵们胯间便隐隐作痛,不敢再作怪,加倍卖力的训练起来。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这支军队总算有点令行禁止的样子了…… 一三四 我们不能乘人之危 总体而言,今年大明还算平静。那该死的小冰河气候仍然在考验着大明,旱灾蝗灾冰雹接连不断,各地粮食抢收的噩耗时有传来,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逼的节奏。不过,在灾情最为严重的中原和西北地区,这股能将一个政权生生压碎的压力已经有了宣泄的渠道,一来是大明那两支擎天柱实在是出色,颇有先见之明的在各自的辖区内修建了大量水利设施,比如说水泥建造的水渠,大型螺旋泵,还有灌井等等,至少在他们的辖区内,天灾影响不大,除非地下水被抽干了,否则庄稼是不会旱死的。同时土豆这种高产作物的推广也让他们拥有了更多的应对自然灾害的手段,比如说在灾情严重的时候招募大量人手修水泥路,以工代赈,既让老百姓有饭可吃,又改善了交通条件。 最最重要的是,大明重新控制了银川平原,并且大力往外扩张,大有夺下整个河套平原的势头! 在开国初期,明朝曾经短暂地统治河套平原,但随后就放弃了,只留下一些据点监视河套平原的风吹草动,全力确保银川平原。不是大明不知道河套平原的价值,更不是他们不想要这块旱涝保收的沃土,实在是想控制这块土地太难了!河套平原宜农宜牧,对于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来说都是一块宝地,谁都不愿意放弃,明军驻扎在河套平原,势必会遭到来自整个蒙古高原的反击,而河套平原又太过窄长,以明军的实力,想防住如此漫长的地带实在太困难了,不得不放弃。等到明末,别说河套平原,连银川平原都成了蒙古人的猎场,每年春季和秋季,必然有大批蒙古骑兵越过边墙跑过来收割一茬人口和财物,三番几次下来,富庶的银川平原也变得人烟稀少了。谁也没想到天雄军移镇西北仅仅一年,硬是凭着万余兵力摁着蒙古人的头一路狂扁,打得他们毫无脾气,牢牢控制住了银川平原,然后出台了非常优惠的政策招纳移民!在陕西和宁夏,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拖家带口,在官府的帮助下迁往银川平原,在那里获取土地和免费的农具、种子,重新开发银川平原。而煤矿的开采和供暖技术的成熟也极大地改善了那边的生活条件,有足够的煤,在冬天是不必担心会被冻死的。同时天雄军还夺下了乌兰察布,这些土地同样也需要大量人口去开发,有地种,有饭吃,鬼才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啊? 即便是寒冬季节,仍然可以看到大批农民拖家带口,挣扎着往塞外走去,倒下的就倒下了,没倒下的继续走,只要能到达天雄军的辖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同时应卢象升的要求,明廷搜罗大批关押在监狱里的罪犯往边关送,没办法,地盘太大,人太少,得多弄一些人口过来充实呀,不然怎么守得过来! 天雄军也没闲着,只要天气允许他们都会出动,驱逐蒙古部落,然后打水泥桩,拉铁丝网圈地,然后搭帐篷。移民一到,帐篷、煤炭、炊具什么都准备好了,然后天雄军会给他们一套皮甲,一杆燧发枪,一包种子,从今以后这块地就属于他们了,当蒙古人骑着马杀回来试图冲破铁丝网杀进来的时候,他们将持枪死战,直到全军覆没或者天雄军援兵到来。而交给他们的种子也是根据土地的质量而定的,比较干旱的地方,给他们的就是甜菜、油菜、大麦、大豆、葵瓜子或者黑麦草种子,灌溉比较方便的地方则给小麦和土豆,最好的地方给稻种。土地的分配原则是农民给湿地,罪犯给旱地。至于原本生活在那里的蒙古牧民,他们可以选择到天雄军或者汉族商人开办的牧场和军马场干活,也可以选择迁到更远的地方去,反正这块地没他们的份了。这种赤裸裸的扩张无疑激怒了桀骜不驯的蒙古人,整个冬季,河套地区上的流血冲突接连不断,被驱逐的蒙古牧民拼死袭击殖民据点,而殖民据点内的武装移民则用火枪和弓弩还以颜色。曾让明军头疼万分甚至闻风丧胆的蒙古骑兵在铁丝网外一次次碰得头破血流,往往集中好几百人去打一个一百来户的移民据点也打不下来,反而要扔下上百条人命。蒙古人一直认为汉人懦弱不善战,在那一个个被两米多高的铁丝网包围的殖民据点外,他们总算见识了汉人骨子里的血性爆发出来之后是什么样子的,男人死了女人上,女人死了孩子上,反正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他们就别想进来,那种剽悍,让他们为之胆寒! ————敢迁到这种地方定居的人,有几个是乖宝宝?再说了,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四下里又是一片旷野,逃都没法逃,只能死战到底! 带刺铁丝网和地雷的应用让蒙古骑兵吃足了苦头,殖民据点的防御设施看似简陋,却怎么也打不下来。更加要命的是武装移民手里的燧发枪和弩,这玩意实在是太好用了,很多蒙古骑兵都还没有冲到骑弓的有效射程,就被轰下马来了。最夸张的是,每个殖民据点都有两到三门天雄军仿制的钢制佛郎机炮,武装移民被打急了,佛郎机炮那是说轰就轰,而且专打霰弹,瞅准时机来一发,一炮就能轰掉四五十人!可以说,武装移民在装备上占有绝对优势,蒙古草原的霸主遇上了强劲的对手。最让他们感到委屈的是,每当他们袭击了殖民据点之后,甭管有没有打下来,天雄军都必将大举报复,大批武装到牙齿的骑兵气势汹汹的跑到他们的部落来砍人,一个个部落就这样彻底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除了被烧毁的帐篷和横卧一地的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民族之间为争夺生存空间而爆发的战斗,就是如此的残酷和血腥。 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武装移民,蒙古诸部都无能为力,他们看着那长城般在大草原上蜿蜒的铁丝网,终于体会到了匈奴、突厥这些游牧民族面对连绵万里的长城时的屈辱和无奈。没错,在游牧民族眼里,长城就是万恶的汉民族狂圈地盘的产物,陕西、河套、河东、河北、漠南、西域……这些原本属于他们的故土就这样被一块块的圈了进去,然后就“自古以来”了。再说他们的麻烦并不仅止于武装移民的扩张浪潮,天灾也在折磨着他们。 是的,天灾。 这种天灾对于那些狂热的武装移民来说几乎毫无影响,但是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却是致命的: 这个冬天,整个蒙古高原出奇的暖和,雪下得非常少! 对于武装移民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意味着这个冬天并不是那么难熬。但是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这种气候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死神在悄无声息间降临。 谁都知道,除了临近黄河那一圈之外,整个蒙古高原都是相当干旱的,尤其是冬季。放牧需要大量的水,冬季放牧牲畜是很难找得到水喝的,只能吃雪,如果雪下得少或者不下雪的话,冬季放牧就会陷入困境,牲畜没有足够的雪吃,很快就会掉膘,母畜会流产,甚至造成大量牲畜死亡,疫病横行,整个部落也就没有未来了,蒙古人称之为“黑灾”。入冬以来,蒙古高原上虽然也下了很多场雪,但是始终没有形成理想的积雪,夜里下的第二天就融了,或者结成了薄冰,牲畜根本就吃不到,而此时河湖已经封冻,没有积雪,牲畜每天所需的水份也就没了着落,再加上牧草大片大片的干枯,更是雪上加霜,整个蒙古高原都是哭声一片,除了乞求长生天保佑之外,他们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天雄军的牧场没有这样的烦恼,他们铺设了四通八达的输水管道,没有积雪,直接凿开湖面的冰用螺旋泵将湖水抽起来,通过输水管道送到牧场的水渠里就行了,这就是圈养的优势,这就是技术和智商的辗压。 横扫整个蒙古高原的黑灾,汉人武装移民在河套地区咄咄逼人的扩张…… 什么叫双鬼拍门?这就是。 然而,蒙古人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发现蒙古人在大量屠杀病弱的牲畜后,钱瑜兴奋地跑到大同,向卢象升报告这一情况:“草原上的黑灾极为严重,仅仅是在乌海、巴彦淖尔,就有十几万头牛羊被杀掉,这样一闹,鞑子势必实力大衰!大人,末将认为我军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出击,一举拿下乌海和巴彦淖尔!” 卢象升笑着摆摆手,说:“不,暂时不要去动他们。” 钱瑜急了:“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卢象升说:“我们不能乘人之危。” 钱瑜:“……” 卢象升说:“上最好的马料喂马,如果上等马料不够,就直接拿稻谷喂,总之,明年春天我要看到马场里每一匹军马都膘肥体壮,体力充沛!” 钱瑜一头雾水:“大人你这是想干什么?” 卢象升笑说:“我说了,我们不能乘人之危,等到明天春天他们熬过黑灾了,再全面开战,一举拿下三娘子城!” 钱瑜倒翻了一个白眼,心里狂叫:“大人,照这个势头,到明年春天鞑子的牲畜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吧?在那个时候开战……你就是这样不乘人之危的啊!?” 一三五 土默特部分裂1 三娘子城是今天内蒙古的首府呼和浩特的前身,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一颗明珠。在明朝,它是北方大草原上最大的城市,城墙是用青砖砌成的,雄伟壮观,城内有八座楼和三言琉璃金银殿,众多的人口,走口外的商旅多半会在这里汇集,或在这里交易,或在这里歇歇脚,然后继续朝外蒙进发。对于那些始终在草原上漂泊的游牧民族来说,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这座城市的诞生让他们有了一个固定的政治中心,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首都跟着羊群在草原上四处游荡。 不过,从关内过去的那些商旅的角度来看,这颗草原上的明珠其实水得很,城墙又低又矮,城内布局混乱,除了宫殿和银佛寺之外,也没有多少像样的建筑物。最要命的是,崇祯五年,后金击败林丹汗,夺取三娘子城之后曾纵火焚城,三娘子城尽成焦土,只有银佛寺等少数建筑保留了下来。后金撤出土默川后,土默特部重回三娘子城,得到的只是一片焦土。现在的土默特部实力跟俺答汗时期比起来已经差得太远,短时间内没有能力重建三娘子城,所以住在城里的蒙古人只好利用一些没有被烧清光的房屋缝缝补补的凑合,或者干脆就在焦土上搭帐篷将就一下……不管怎么说,住在城里终归是比在草原上四处漂泊要舒服一些,不是吗? 然而,现在这座蒙古人眼中的梦幻之城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事实上,自从应州之战惨败之后,这种令人不安的气氛便开始酝酿了。 谁也没有想到攻掠应州之战会输得这么惨,这么彻底。如果明军像以前那样动用十万大军将他们击败,他们还可以接受,因为众寡悬殊,明军又有装备上的优势,输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这次不一样,应州守军不到一千,雪夜来援的明军援军也不过两千多,总兵力仅相当于蒙古军的十分之一,却将蒙古大军打得一败涂地,险些全军尽墨!这一记耳光实在太响亮,太痛了,以至于蒙古军都不愿意去提起那场战役!而伯颜则是被扇得最狠的一个,攻打应州是他的主意,被打得这么惨,他是要负主要责任的,最要命的是在大军崩溃之际他竟扔下大军狼狈而逃,这让他面临着众多部落愤怒的指责。一连几个月,伯颜都将自己关在银佛寺里,谁也不见,就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逃避现实的鸵鸟。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逃避就逃避得了的。他已经声名狼籍,但是他的女婿贴木儿,却是声誉雀起,开始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说实话,贴木儿在应州之战中的表现其实也不怎么样,但是当蒙古军被明军包围在桑干河三角洲,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的时候,他挺身而出跟明军谈判,交出长矛马刀和战马,保住了这一万多名蒙古士兵的性命,这让他赢得了无数赞誉。向敌军缴械,那肯定是很丢脸的,但是蒙古人不讲究这个,他们的第一优先目标就是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的部落活下去。贴木儿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一万多名蒙古青年的性命,使得几十个部落得以延续下去,自然有众多部落对他感激不尽。而且据逃回去的勇士说,明军统帅————那个从辽东到蒙古打了一圈未逢敌手的雷时声对贴木儿这种能屈能伸、顾全大局的品质极为赞赏,赠给他一把宝刀,一匹骏马……朴实的蒙古人不免动了心思。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又让这些蒙古人的心思更加活络了。在可怕的黑灾席卷整个蒙古高原之际,几乎所有蒙古部落的放牧都陷入了困境,牲畜缺草料,缺水,大批大批的死亡,这时,蒙古人想到了明军。在他们苦苦哀求之下,贴木儿再次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去找雷时声谈判,将大量各部落无力照料的牲畜卖给明军以换取粮食,雷时声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得益于此,在各部落被黑灾折磨得发疯,啃那些病死的牲畜的肉啃到吐的时候,贴木儿一系却用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从明军那里换回了大量粮食。最绝的是,贴木儿发现明军控制的牧场依旧水草丰美,并没有受黑灾的影响后,尝试着提出将自家牧群寄养到其中几个已经空了的牧场里,待到来年水草丰美后再迁出,用其中四分之一的牧群作为报酬的时候,雷时声仍然是一口答应。 然后就悲剧了。 伯颜得知这一切之后勃然大怒,连声咆哮,将好几件精美的琉璃法器砸了个稀巴烂:“贴木儿他想干什么?投靠汉狗吗!?” 他的亲信海都在一边煽风点火:“这个贴木儿太不知道轻重了!他已经被汉人给的一点点好处所迷惑,完全忘记了汉人是何等的狡猾和阴险!再不阻止他,我们的部落迟早会毁在他手里的!” 伯颜说:“让贴木儿来见我!” 海都满口答应,但跑到贴木儿那边却又换了一套说辞,声称大汗对他这一系列与明军亲善,保全部落的举动十分满意,让他加大活动力度,多向明军要一些东西,让更多部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贴木儿原本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得到伯颜的肯定之后如释重负,自然是答应下来————事实上,这也是唯一能让土默特部熬过黑灾的办法了,游牧民族对抗天灾的能力可是非常弱的。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海都回到伯颜那边又换了一套说法: “贴木儿不肯过来!” 伯颜差点没拔刀砍人:“他不肯过来!?” 海都说:“是的!贴木儿现在正忙着将我们宝贵的牧群贱卖给明狗,一匹马只换两三袋杂粮,一只羊只换几斗豆子!” 伯颜没有说话,眸中杀机大炽。 海都趁热打铁:“明狗对贴木儿很好!用同样数量的牧群,他的部落能从明狗那里换到多一倍的粮食!除了粮食,像盐巴、钢铁、棉布、茶叶等物资明狗对他也是敞开供应!我在他那里都看到了,明狗给他的盐白得像雪,给他的钢刀锋利得能一刀将两名壮汉拦腰斩断!现在他已经用这样的武器装备起了一支六千人以上的大军,用从明狗那里换回来的粮食把战马喂得膘肥体壮……” 伯颜咬牙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海都说:“谁知道呢?也许他想当库库和屯(即呼和浩特,意思是“青色的城”)的主人!” 伯颜怒喝:“他敢!?”拔出弯刀一刀,将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削掉了一大角! 自家的地位受到了强有力的挑战,伯颜表示很愤怒,恨不得宰了贴木儿,以绝后患。但他能当上土默川的霸主,也是有几把刷子的,不是几句瞎话就能糊弄得了的。冷静下来之后,他派出多名探子前往贴木儿的部落查探消息,先确定真伪再说。但探子的回报让他感到惊心:贴木儿果然在疯狂地贱卖牲畜,换取粮食!不仅贱卖自己部落的,还花言巧语,欺骗其他部落把牲畜交给他,然后用更贱的价格卖给明军,从牟取暴利!得知这一消息,伯颜已经怒不可遏了。这些牲畜可都是各部落生存的根本,贴木儿为了一己私利竟欺骗各部落,贱卖牲畜,这不是要断土默特的根么!依伯颜以前的性子,早就带上一万骑兵过去砍人了,但是应州一战,土默特部元气大伤,实在折腾不起了,他按捺住怒火,派人过去对贴木儿严加申斥,让他及早收手。 被特使臭骂了一顿,贴木儿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是在帮各部落牵线卖牲畜没错,但那也是各部落求他帮忙的,并不是他巧取豪夺!黑灾越来越严重,已经有三十多天没有积雪了,适合放牧的牧场越来越少,牲畜越来越虚弱,各部落都心急如焚,看到贴木儿能用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牲畜从明军那里换回粮食棉布,大家都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跑过来求他帮忙————现在的牲畜太虚弱了,卖不出价钱,贴木儿跟明军主帅有交情,有他出面,也许能卖到一个相对好一点的价格。贴木儿没有推辞,再次去找雷时声,而他的要求也再次得到了满足,雷时声用同样的价格收购了那些比原来更加虚弱的牲畜,各部落感激不尽,从自己所得的粮食中拿出一部份给贴木儿,聊表谢意。这本来是好事,明军用最低廉的价格买到了大量牲畜,而蒙古人得到了救命的粮食,是双赢,但他做梦都没想到消息传到岳父耳里,却变成了他欺骗各部落贱卖牲畜,自己从中牟利! 真是日了狗了! 委屈的贴木儿想回三娘子城向岳父解释这一切,但是特使表示现在大汗身体有恙,不宜见客,无奈之下,他写了一封信让特使带回去,详述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封信倒是到了伯颜手里,他也写得很明白了,然而,没有人能够说服一个有疑心病的人。应州惨败让伯颜威名扫地,而贴木儿的声誉却越来越好,想让伯颜相信他,真的太难了。 “眼下城里正缺粮食,不如让他交出五千石麦子,如果他不肯交,自然是有异心,如果肯交则没问题!”狗腿子海都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伯颜觉得还不错,又写了一封信,让海都亲自去张罗。海都赶上一大群骏马来到贴木儿的部落,托他将这些战马卖给明军,换两千石大麦,说是大汗要的,贴木儿不敢怠慢,赶紧办了,把马群带到明军那边,顺利换回了两千石大麦。然后海都便带着这两千石大麦返回三娘子城去交差了。 至于那封信,早就让他扔进火炉里烧了。 回到三娘子城,海都愁眉苦脸的对伯颜说:“贴木儿说五千石实在太多了,他拿不出来,只给了两千石!” 伯颜淡淡的嗯了一声,没多大反应。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在蒙古高原,粮食是非常珍贵的,贴木儿要是能一口气拿出五千石麦子,他反而要睡不着觉了,要五千石给两千石,马马虎虎。这两千石麦子让他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现在三娘子城内确实很缺粮食,天天啃那些病死的牲畜的肉,都快把人给啃出病来了。他打开袋子,拿出一把麦子检查一下,还不赖,颗粒圆大,金黄金黄的很是喜人,但是送几粒进嘴里一嚼,怎么嚼都不对劲。他又打开一袋,撮了几粒送进嘴里咀嚼,还是那个味!最后他愤怒地将手里的麦子扔在地上,怒吼:“这是喂牲口的东西!” 海都吓得跪在地上,叫:“怎么……怎么可能!” 伯颜瞪着他,一字字问:“你有没有明确告诉他要小麦?” 海都连声说:“告诉过他了,库库和屯现在很缺粮食,要五千石麦子!” 伯颜色面铁青,两眼喷火:“他竟敢拿喂牲口的大麦当成小麦来糊弄我?简直就是岂有此理,我饶不了他!” 本来大麦也是好东西,可以酿啤酒,可以煮粥,但是由于大麦纤维比较多,是没法拿来做面食的,营养和口感都比小麦差了一大截。在粮食紧缺的蒙古高原,自然不会有人有心情围着火炉慢慢炖,将麦粒一点点的煮烂,花上好几个小时煮一锅浓稠的大麦粥,这玩意儿除了喂牲口就没别的用处了。 居然拿喂牲口的大麦当成小麦来糊弄土默川的霸主,贴木儿成心是想找死! 一三六 土默特部分裂2 土默川的霸主这一怒,非同小可,当即就派出飞骑,传令各部落带上族中最强悍的勇士到三娘子城来集结,准备讨伐贴木儿这个叛逆。 这道命令直接将土默特部逼到了分裂的边缘。 各部落接到飞骑传令后都是怨声载道,这天寒地冻的,牲畜骨瘦如柴,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呢,在这种倒霉的季节发动战争?伯颜疯了吧!?他们对此并不积极,响应者寥寥无几————应州一战,土默川流了太多的血,现在又被黑灾折磨得欲仙欲死,实在提不起打仗的劲头了。 这个时候,海都出马了。 不得不说,海都这家伙还是挺有阴谋家天份的————简单的说就是打仗不行,治理地方不行,暗算自己人却是行家里手。他游说各个部落,绘声绘色的向各部落描述他在贴木儿的部落看到的情景:汉人帮助贴木儿修建了长长的水渠,用一种神奇的装置将冰河下的水抽出来引入水渠中,供牲畜饮用,得益于此,那些牛羊不仅没有因为黑灾而消瘦,反而越发的膘肥体壮,都快胖成个球了!贴木儿每天都用花言巧语从各个部落那里骗取大量牛羊和皮货,然后出售给大明商人,再利用所得的银钱从大明商人那里大量购买粮食、盐巴、棉布!他跟明军将领的交情很好,因此大明商人向他提供的货物远比其他部落头人所得的要精美,他买到的麦子每一粒都是那样的饱满,是几个月前刚刚收获的新麦;他买到的棉布细密鲜艳,他买到的盐比雪粉还要细白,这些东西就算是后金大汗都不见得能够有福气享用,然而这些东西在他的部落里堆积如山! 那些部落头人大多是见识浅薄之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被这家伙这么一忽悠,登时口水长流。堆积如山的粮食,精细的棉布,还有雪粉似的的精盐,这些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在贴木儿的部落里却堆叠如山,还有没有天理了! 抢你丫的! 海都话锋一转:“你们知道汉人为什么对贴木儿如此慷慨不?” 众头人都一脸郁闷的摇头。明国商人可奸诈得很,在跟他们交易的时候经常耍些小花招,卖给他们的布匹多有穿孔、开裂,能以次充好的绝不会向他们提供好货色,爱买买,不买滚!正因为这样,他们才纳闷,为何汉人对贴木儿这么慷慨? “因为贴木儿在应州帮过他们大忙!” 轻飘飘一句话,众部落头人就炸了,按着刀柄暴跳起来,怒吼:“什么!?” 海都说:“我奉大汗的命令到贴木儿的部落里查探情况的时候亲眼看到明军将领频频进出他的大帐,甚至亲耳听到他跟明军将领谈话,那位明军大将亲口说,他比大汗更适合成为土默川的霸主!知道为什么我们在应州会输得这么惨不?就因为他充当内鬼,出卖了我们,否则凭区区几千明军,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这一下各部落头人全都爆炸了,应州一战,土默特部损失最为惨重,每个部落都有人战死或者被俘,孤儿寡妇脸上的泪痕至今未干,那一次惨败已经成了土默特部心口的一道血痕,在不停地流着血。所有人都很困惑,为什么以前不堪一击的明军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厉害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了?以他们的知识结构,自然不会知道科技的发展和工业化的进程带来的战斗力是何等的恐怖,他们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出卖了他们,害得他们败得这么惨。听海都这么一说,他们的愤怒和疑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个个气得两眼发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贴木儿,当着海都的面起誓,定要出兵夷平贴木儿的部落,为战死应州的战士讨还血债!而脑袋灵光一点的则看出海都那套鬼话中有不少破绽,但是通过与明军的贸易,贴木儿的部落变得很富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出兵打下来,尽获其粮食牲畜,没准能熬过这个冬季,有利可图,他们也就不开口点破了,相反,还非常积极的回去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 搞定了这些部落头人,海都又跑了一趟察哈尔部和喀尔喀部,将他那套鬼话向这两个部落的头人们讲了又讲。察哈尔部和喀尔喀部同样在应州之战中损失惨重,最惨的是察哈尔部,连乌兰察布都给丢了,喘息未定又遇上了黑灾,大量牲畜死亡,一腔怒火没处发泄,得知是贴木儿出卖他们,害得他们损失如此惨重,顿时火冒三丈,没什么好说的,出兵,揍他丫的! 得益于海都那非常“出色”的外交,土默川蒙古三部在极短时间内结成了联盟,拼凑起一万五千人马,准备讨伐贴木儿所部,蒙古大草原上顿时战云密布,风雨欲来。 那么,此时的贴木儿正在干什么呢? 他正在乌兰察布一带参观天雄军开办的牧场。 天雄军开办的牧场颇为壮观,用水泥桩和带刺铁丝网一圈便将方圆数十里的地皮给圈了进去,然后密耕密植,种上一种他们从海外引进的优良牧草,天天浇水施肥,等牧草长好了,就把牛羊赶进来吃,一个牧场的草吃完了,就赶向下一个牧场,一家家的吃过去,等最后一个牧场的草吃完了,第一个牧场的草也长好了。他还看到,有不少用四轮马车改造而成的洒水车在牧场内行驶,看到哪里较为干旱,牧草长势不好的就洒水,这让他瞠目结舌,蒙古人可没这个能耐,基本上就是靠天吃饭,遇上天灾只能自认倒霉。而在养牛场和马场,那些牛和马都被圈养起来,牧民将一车车的饲料运过来投入食槽中。贴木儿凑过去一眼,好家伙,他们投下去的是草饼!这些草饼是用黑麦草和苜蓿草的草粉加入豆粉、豆粕等精制而成的,在投喂的时候还加了一定量的糖和盐,贴木儿看得目瞪口呆,问雷时声:“你们就是这样养牛养马的啊?” 雷时声笑问:“有什么问题吗?” 贴木儿不可思议的摇头:“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我们也是这样养牛养马,非破产不可!你们这到底是在养畜生还是在侍奉老爷啊!?” 雷时声说:“没有办法,现在天气又干又冷,牧草稀少,我们对草原又不是很熟悉,没有办法像你们那样找到越冬的牧场,只好用这种笨法子了。”随手拿过一块草饼掰开给贴木儿看:“这东西在夏天的时候就储备好了的。夏天,牧草长势旺盛,牲口吃不过来,我们就让人把牧草割回来晒干,切碎,然后磨成粉,加入豆粉制成草饼,这样可以一年不坏,等到了牧草稀少的冬季,这些草饼就派上用场了。瞧,这些牲口都非常爱吃,而且吃了之后一个劲的长膘。” 贴木儿说:“它们会吃穷你们的!仅仅是给它们准备饲料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足以让你们破产了!” 雷时声说:“怎么会!它们吃好了能够多多的产奶,我们将它们产的奶制成奶酪、奶酒、奶粉销售出去,不仅不会亏,还会赚一大笔钱!”笑了笑,“别忘了,我们有上亿人口,即便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两个喜欢这些产品,也足以让我们的产品供不应求了。” 贴木儿愣了半晌,最后长长的叹息一声。春天播种,夏天和秋天收割牧草制成草饼储备起来,冬天拿来喂牲畜,汉人摆明就是在用农耕的方式经营他们的牧场,偏偏这种方式还特别有效,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了无可比拟和优势!这段时间他跟天雄军接触比较频繁,越是接触就越是心惊,天雄军的实力太恐怖了,打下乌兰察布仅半个月就打木桩,从大同一直打到乌兰察布,然后拉上铁丝网,硬是制造出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拉完铁丝网,他们开始修路了,先是平整路基,然后运来煤渣铺上,压实,最后开始倒水泥浆,短短几个月便硬生生的修出了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从大同一直通到乌兰察布,这条水泥路和水泥路两边的铁丝网确保了从大同到乌兰察布的补给线路畅通无阻,现在牧场里投喂的豆饼大多就是从大同运过来的,明帝国所展示出来的气魄和意志令他不寒而栗,越是了解天雄军的实力,这种恐惧越是强烈。现在明帝国似乎找到了解决汉人在草原上生存和发展的难题的办法,正在把草原当成他们的耕地来经营,一步步地实施,这种经营模式不是蒙古人传统的放牧模式能够比拟的,双方在抵御天灾和经营效益方面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现在贴木儿已经不敢奢望能阻止明军进入草原了,他只希望蒙汉两族能够和平共处,汉人在经营蒙古的同时也给蒙古人留一点生存空间,别像汉唐时代那样赶尽杀绝,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草饼是怎么做的?”他问。 话一出口便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先不说雷时声肯不肯告诉他,就算雷时声肯告诉他,他也做不出来,想要将柔韧的牧草切碎并磨成粉肯定需要异常精密的机器,蒙古人连口铁锅都做不出来,指望他们制造如此精密的机器?太强人所难了。再说了,就算有机器,他们也没有这么多人手去割草、切草、磨粉,每天光是放牧就够辛苦了! 雷时声说:“这个啊,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从工厂里买过来的。牧场的工人只负责将牧草割下来晒一晒,然后送到工厂,工厂就分将牧草磨粉制成草饼,我们需要的时候就去提货。” 贴木儿黯然叹息:“真羡慕你们能有那么多人手可以调用,而且你们的手又是那样的巧,我们根本就做不来。” 雷时声说:“现在我们的工人还不是很熟练,生产的草饼数量有限,等到明年更多的熟练工人和机器投入生产,草饼的产量大增,到时候你们如果缺草料了,可以找他们买。” 贴木儿眼睛一亮:“真的!?” 雷时声说:“当然是真的,那些商人花那么多钱在这里建厂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如果大家都不买他们的货物,他们非亏死不可。” 贴木儿松了一口大气……看样子大明并不想赶尽杀绝,他们还是愿意与蒙古人和平共处的,当然,这个和平共处是有前提的,至于前提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由远而近:“哥哥!哥哥!”大家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蒙古少女骑着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那头黑色长发在寒风中飞扬,如同一团墨云。她神色惊惶,策马直冲到贴木儿面前,喘声说:“哥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贴木儿皱着眉头说:“我的乌云娜,你永远是那样风风火火,毛毛燥燥的!”对雷时声说:“将军,她是我妹妹乌云娜,我们部落最能歌善舞的姑娘。” 雷时声冲乌云娜拱手作揖:“幸会。” 乌云娜急得直跺脚:“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大汗都发兵打过来了!” 贴木儿如遭雷击,失声叫:“什么?大汗发兵打过来了?我没有听错吧?” 乌云娜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千真万确!大汗说你在应州城下出卖了大家,害得几万大军血洒应州,他亲自率领几万大军过来要讨伐你!” 贴木儿的面色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险些栽倒在地。 雷时声蹙着眉头没有说话,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在嘴角隐隐若现。 一三七 土默特部分裂3 大汗要带兵过来端了自己老家,这一糟糕透顶的消息让贴木儿大惊失色,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参观天雄军那被草原牧民视为奇迹的牧场了,跟雷时声道别之后带上为数不多的亲随,十万火急的赶回自己的部落。草原上的战争可不是闹着玩的,有时候一场战争下来,很多部落就会就此彻底消失,渣都没有留下来,他还希望自己的部族能够强盛起来呢,这等生死大事,如何敢怠慢! 雷时声也不留他,等他走了之后马上赶回大营,召集众将领,神情严肃的说:“据我得到的消息,土默特部大汗伯颜已经召集近两万大军,向贴木儿所部发动进攻,不出意外的话,土默特部将会分裂,整个土默川平原都将被卷入战火之中,我们应该早作准备!” 祖大弼捏起左拳往右掌掌心重重一击,兴奋地说:“鞑子要内乱了?太好了!打吧打吧,打得越狠越好,等他们打累了,我们再出兵,一手一个把他们通通捏死!” 众将领也是兴奋不已,应州一战,明军虽然大败蒙古大军,但是土默特部实力相当雄厚,那次惨败并没有伤到他们的根本,他们原本以为想要拿下土默川平原,还要打好几场恶仗,耗上几年时间才行,没想到这么快土默特部就内乱了,真是天助我也!副将李宾说:“土默特部分裂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但是贴木儿实力有限,只有四千余帐牧民,能战之兵少之又少,我担心他顶不住伯颜的巨大压力,被伯颜轻易吃掉,这样一来,土默特部固然有所损失,但损失肯定不会很大,我们等于空欢喜一场!” 祖大弼叫:“不会吧?老祖看那贴木儿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垮的!” 李宾说:“再怎么有勇有谋,缺兵少甲也只能徒呼无奈。”向雷时声一抱拳,大声说:“属下认为,应该想办法给贴木儿一些支持,让他的实力不至于跟伯颜相差太远,只有这样,这场仗才打得起来!” 雷时声笑问:“那我们应该给他一些什么样的支持?” 李宾说:“将我们在应州之战中抓获的蒙古战俘送一两千给他,顺便送他一批兵器,壮大他的实力……当然,不能白给,得让他拿东西来换!” 雷时声微微点头:“这事你去张罗,我向侯爷报告,相信他会同意的!” 驻扎在乌兰察布的天雄军顿时忙碌起来,李宾和祖大弼忙着从被俘的战俘中挑选愿意去帮贴木儿打仗的人出来训练,雷时声则十万火急亲自跑到大同向卢象升报告土默川的异动。而原本正躲在大本营养膘的天雄军骑兵也进入战备状态,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必须抓住! 卢象升的回复简洁而迅速:同意!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加紧挑人吧。 在雷时声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贴木儿正对着熊熊燃烧的帐篷和满地死尸发呆。 这是他的一个部落,牧草长势还算不错,因此有上千牧民在这里搭起帐篷准备过冬。然而现在,这上千牧民除了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之外,都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尚未燃尽的牛皮帐篷上,一些倒毙在地的牛和骆驼身上都插满了利箭和标枪,这些武器的制式再明确不过的告诉他袭击者的身份。不远处还竖着一排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挂着一个孩子的尸体,身上同样插满了利箭,那单薄的、血淋淋的尸体像块破布一样在寒风中晃动。很明显,这些孩子是在停止抵抗之后成为俘虏,然后被袭击者用草绳套住脖子挂在木桩上,然后乱箭射死的。看着这些孩子的尸体,几个千夫长眼珠子变得血红,剧烈地喘息着,如同一群暴怒的野兽。草原生活条件非常恶劣,想将一个孩子扶养成人,比起关内汉人不知道要艰难几倍,这些孩子就是一个部落的希望,如今他们都让人残忍的虐杀了,叫他们如何能不愤怒! 贴木儿牙关咬得格格响,双眼布满了血丝,身体微微发抖。他其实是个外来户,原本世世代代在伏尔加河下游放牧,算是金帐汗国的遗民,后来土尔扈特人来了,用马刀和弓箭驱逐他们,迫使他们离开了祖辈赖以生存的牧场向东迁徙,等进入蒙古之后又被漠西蒙古族排斥驱逐,被迫四处流浪,无处安身,直到十年前才投奔了伯颜,加入土默特部,在土默川平原获得了一小块牧场。而他本人由于有勇有谋,得到伯颜的赏识,娶到了伯颜的小女儿————其实这个小女儿并没有什么背景,可以为他提供的助力小得可怜,但毕竟成了伯颜的女婿,有这层身份在,他这个外来户也算是在土默川站稳了脚跟,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被各部族嘲笑甚至欺负,但是他并不在意,他的部族已经流浪得太久了,能有个地方让他们安心放牧,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啦! 然而,现在伯颜却翻脸不认人了! 贴木儿蓦地拽掉狐皮帽狠狠的掷在地上,发出一声怒吼:“我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大汗竟要屠灭我的部族!?” 白发苍苍的部落长老声音沙哑:“也许是因为我们跟汉人走得太近了吧……” 贴木儿越发的愤怒:“现在黑灾席卷整个草原,千里无雪,无处放牧,牲畜大批大批的死亡,为了让部族生存下去,我向汉人朋友寻求帮助,错了吗?各部落将无牧草可喂的牲畜交给我,托我转手卖给汉人换取粮食,我尽心尽力,努力帮他们争取一个比较好的价钱,多买一些粮食好让他们度过难关,错了吗?当初在桑干河畔,万余蒙古青年面临灭顶之灾,我顶着无数人的嘲笑挺身而出,向明军求和,保住了一万多条性命,错了吗?我到底哪里错了?”大风将他散乱的头发高高吹起,他面色苍白,眼睛却是血红血红的,极为骇人,他对着阴沉的天空放声怒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屠灭我的部族!?谁来告诉我!” 乌云娜惊恐的说:“哥哥,你不要这样!现在整个土默川都疯了,像恶狼一样朝我们扑过来,要将我们撕成碎片!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你得赶紧想想办法,不然我们的部族就要被灭绝了!” 贴木儿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拔出雷时声送给他的马刀一阵猛剁,将那顶精美的狐皮帽剁了个稀巴烂,这才稍稍平静了一点,跳上战马,带队返回。乌云娜说得没错,现在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整个土默川都疯了,土默特部、察哈尔部、喀尔喀部、熬汉部、奈曼部、科尔沁部……都想将他的部族撕得粉碎,然后将他在与明军的贸易中获取的财富据为己有,瓜分他的牧群,如果他不尽快拿出应对的办法来,他这个弱小的部族就要被灭绝了,一点渣都不会留下来! 然而,拿出应对之策,这谈何容易!他的部族只有不到四千帐,就算每帐出一丁,撑死也只能凑出四千人马而已,面对整个土默川所有蒙古部落组成的庞大军队,区区四千人,不管是兵力还是装备都丝毫不占优势,抵抗无异以卵击石! ————不,这种估计太乐观了,因为就在他为伯颜突然翻脸而愤怒不已的时候,有好几个部落已经被蒙古联军践踏,他的族人正在被无情地屠杀,也就是说,就算每帐出一丁,他也凑不出四千人马与伯颜相抗衡了! 贴木儿所部的中心大本营距离乌兰察布足有两百里之遥,那里被连绵的丘陵环绕,水草还算丰美,适宜放牧。在丘陵环绕而成的盆地中央,贴木儿兴建了一座小型木城,名为卫拉特城,这座简陋的、没有城墙和护城河的木城就是他的宫殿所在了。现在的卫拉特城弥漫着恐慌的气氛,不断有散布在方圆百里的牧民赶着牧群惊恐的逃到卫拉特城来,逢人就叫:“他们来了!他们骑着快马,挥舞着寒光耀眼的弯刀,像被大风驱赶的乌云一样朝我们的部落涌来,我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们砍掉了脑袋!” “他们蛮不讲理,冲进我们的部落,杀死所有敢于抵抗和质问他们的年轻人,奸淫女人,将高过车轮的孩子吊死在木桩上,哪怕是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也难逃一死,被他们从号哭的女人手中夺走,狠狠摔在大石上,摔得脑浆迸裂!” “他们就是一群强盗!” 听了他们的话,贴木儿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他一言不发,双眼却喷出怒火。粗粗一算,他已经有两千多族人被无情地杀害,对于这个不到两万人的部族来说,已经是伤筋动骨了。他把这笔账都记到了曾经的岳父,收留了他和他的部族的土默川霸主伯颜头上,这个血仇已经结得太深了,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则流血绝对不会停止的! ————此时伯颜所召集的大军刚刚从三娘子城出发,前去讨伐贴木儿,但是一些被贴木儿的部落拥有巨额财富的鬼话所蒙骗的部落已经急不可耐,抢先一步行动,血洗了卫拉特城边缘好几个部落,屠杀了两千多人。缴获的东西其实不多,不外乎就是一些面粉或者大米,一些糖块和精盐,以及棉布、茶叶,最值钱的就是几件玻璃制品,比如说玻璃瓶、玻璃杯等等,这些都是贴木儿帐下的牧民用牲畜、皮毛等货物跟汉人客商交换的,不值几个钱。然而蒙古人快被黑灾折磨疯了,看到这些好东西都集体患上了红眼病,尤其是茶叶和玻璃制品,前者是奢侈品,得拿战马去换,后者就算他们愿意拿战马去换也换不到! 海都说得一点都没错,靠着出卖他们,贴木儿的部族果然从明军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富得流油了! 尝到甜头的蒙古诸部嗷嗷直叫:“杀光那帮奸细!杀光那帮奸细!”将部落的东西席卷一空之后,又气势汹汹的朝下一个部落扑去。他们的队伍正滚雪球般壮大,这个小小的部族在他们的蹄声中颤抖…… 一三八 土默特部分裂4 卫拉特木城。 大队批惊恐的牧民逃离自己的牧场,扔下了他们所能扔掉的一切,聚集到这边来,试图寻找一丝安全感。但是很显然,这座简陋的木城是无法为他们提供多少保护的,它是那样的脆弱,只要一波火箭射过来就能将它化为灰烬了。绝望的牧民无助地看着他们年轻的首领,希望他们的首领能够为他们找到一条生路。 而他们年轻的首领带着满腔怒火匆匆从被血洗过的部落返回,一言不发进入木城,那阴霾的神色和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让所有人感到更加不安。 “所有部落都聚集到这边来了吗?”回到议事厅,贴木儿连奶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开口便问。 他的得力助手王罕说:“遵照你的吩咐,我们已经派出大量骑兵去通知各部落撤往木城,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撤到木城来了。” 贴木儿皱着眉头说:“绝大多数人?也就是说还是有人没有撤过来喽?” 王罕无奈的说:“现在形势太过混乱了,一些去通知比较偏远的部落的士兵去了就再没有回来,而那些部落也跟我们失去了联系……贴木儿,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有好些部落已经被屠灭了,最少已经有三千人被杀!” 贴木儿无力的摆摆手,说:“别说了,我都看到了……”端起一碗奶酒一阵猛灌将它灌了下去,然后将碗搁到一边,狠狠的抹了一下嘴唇,环视众长老,沉声说:“土默特部无缘无故向我们开战,要屠灭我们的部族,抢光我们的牛羊和女人,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 乌云娜瞪圆眼睛叫:“还能怎么办?打呗!我们卫拉特人怕过谁了!” 年过七旬的长老阿述苦笑:“打?拿什么来打?我们所有人口加起来不过两万,而土默特部仅士兵都不止这个数,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打?”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不能打!一旦跟土默特部开战,等待我们的,只能是毁灭,彻底的毁灭!” 乌云娜说:“不打,等待我们的同样是毁灭!” 贴木儿咬牙说:“我去见大汗!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兴兵讨伐我们!” 几位长老齐声说:“不要去!”王罕更是急得跳起来,挥舞着手臂叫:“贴木儿,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么?库库和屯那边早就流传着你勾结明军出卖联军,在应州城下葬送了三万蒙古精英的谣言了!” 贴木儿发出一声怒吼:“这是谁放出的谣言?无耻!无耻!” 王罕说:“十有八九是海都那个小人!他眼红我们的财富,更妒忌你的才能,生怕你威胁到他的地位,不择手段要将你除掉!现在大汗已经被他的鬼话蒙骗,如果你去库库和屯,只怕还没有见到大汗,就已经被那个阴险小人给害死了!” 贴木儿烦躁的帽子扔到一边,说:“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众被土默特人杀光,或者带领族中所有骑得动马的人,跟土默特人进行一场绝望的战争,直到所有人被他们杀死?” 众人都是沉默,几位长老更是长长的叹息,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们好不容易逃过了土尔扈特人的弓箭和哥萨克的弓箭,千辛万苦才回到故土,结果没几年便遭遇灭顶之灾,这运气真的是背得可以了。他们前面是土默特部这个庞大得令人绝望的嗜血猛兽,背后是明军连绵数百里的铁丝网,欲进不得,欲退不能,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死字,这可如何是好? 乌云娜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叫:“哥哥,你跟雷将军不是有不错的交情吗?为什么不向他求助?” 贴木儿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苦笑:“我跟他是有一点交情,但是还没有到能让他出兵相助的地步!” 乌云娜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没有办法说服他出兵相助,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些武器也是好的啊!你看看我们的士兵用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武器?披的是破旧的皮甲,手里拿的是又软又钝的弯刀,绝大部份的箭镞还是骨质或者石质的,靠这样的装备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土默特人!” 贴木儿一转念,以他跟雷时声的交情,还真有可能从雷时声那里得到一些武器装备,甚至是口粮,搞不好雷时声还巴不得自己向他求助呢————土默特部的实力太强大了,估计明军做梦都希望土默特部内战,好狠狠的消耗一下这头庞然大物的实力,这样的机会送上门,雷时声怎么可能会放过!现在他的部族不仅缺乏士兵,更缺乏武器,如果能从明军那里得到支援,他的部族的处境会好很多。只是……他神色有些苦涩:“乌云娜,你要知道,如果我向明军求援,或者接受了他们的帮助,便坐实了我是明军奸细的传言,再也无法回头了!” 乌云娜急得都要跳脚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只要我们的部族能够繁衍下去,别说坐实一个传言,就算向大明效忠又如何!” 王罕也说:“是啊,贴木儿,如果我们的部族被屠灭了,会有人相信我们对蒙古的忠诚吗?秃鹫是不会因为我们对蒙古的忠诚而放弃啄食我们的尸首的!” 阿述深沉地叹息:“事到如今,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贴木儿一咬牙,取过一把镶着好看的宝石的弯刀递给乌云娜,说:“乌云娜,你带上我的弯刀去找雷将军,就说现在我们的部族正面临着灭绝的危机,我请求他看在往日的交情的份上,发发慈悲拉我们一把,为我们提供一些蒙古战俘作为兵员,最好再为我们提供一些精钢制造的马刀和长矛,我愿意拿一千匹战马作为酬谢!” 乌云娜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想通了!”接过弯刀跳起来披上斗蓬冲了出去,跑到门外,想到了什么,又探头进来说:“一千匹战马是不是太多了?我认为有五百匹就足够了……” 贴木儿说:“别胡闹了,赶紧去!” 乌云娜哦了一声,带着一帮亲随骑上快马,朝乌兰察布那边飞驰而去。 目送妹妹走后,贴木儿收敛心神,开始布置。他本身就是个性格坚毅、杀伐果断的狠角色,否则也不可能在十六岁的时候便接过父亲扔下的烂摊子,带领部族艰难跋涉回到土默川了。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举族皆兵,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和女子全部征召起来组成军队,让伯颜看到卫拉特人不屈的斗志,看能不能让伯颜心生几分忌惮。如果伯颜忌惮了,他再趁机服个软,献出一些战马、牛羊,避免这场战争,如果伯颜不吃这一套,那他就只有死战到底了。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动员,卫拉特部拼凑起了一支六千多人的军队。兵力不少,但装备实在太烂了,大多数人所使用的都是劣铁打制的弯刀,铁质箭镞很少,要么是石质,要么是骨质,距离稍远,连皮甲都射不穿了。指望这样的军队战胜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占据绝对优势的蒙古军,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然而整个族群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不行也得行。 贴木儿的第二道命令是没有作战任务的族人收拾行李,准备迁往大同避难。他知道一旦开战,自己毫无胜算,只能寄望于雷时声能念他们的交情,拉他一把,允许他的族人到大同那边避难,这样哪怕他战败了,他的族群也可以延续下去。 只是,雷时声真的会念他们的交情么?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等待总是非常难熬的,在等待回音的每一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样漫长,让人的心无比煎熬。而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些小部落也逃到了卫拉特木城,显然,他们遭了池鱼之殃,蒙古联军在扫荡卫拉特部的同时顺手把他们也给扫了。这些小部落为卫拉特部提供了一些士兵————能逃过来的基本上都是那种反应敏捷、骑射精湛的青年,弱者早已成为刀下之鬼。然而这点小小的补充对卫拉特人来说无异杯水车薪,他们需要强有力的支援,能为他们提供这种支援的,只有明军了! 明军会答应吗? 前去向雷时声求援的乌云娜心里也没底,在雷时声的中军帐里,她心跳如鹿撞,硬着头皮将哥哥的请求全提了出来,最后硬着头皮说:“尊贵的将军,我们这个弱小的部族正面临着灭顶之灾,求求你伸出援助之手,拉我们一把!作为报酬,我们愿意送你五百匹世界上最高大,跑得最快,耐力最持久的战马!” 雷时声似笑非笑:“才五百匹?” 乌云娜心突突一跳,连忙改口:“七百匹!七百匹肩高超过五尺,奔跑起来蹄声犹如滚雷的战马!” 雷时声捏着下巴作沉吟状。 乌云娜哭丧着脸说:“一千匹!不能再多了,这种高大的战马我们没多少的,一千匹已经是极限了!”见雷时声还是不说话,她带着哭腔叫:“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雷时声哑然失笑,说:“好吧,一千匹就一千匹!”卫拉特部的战马他见过,跟蒙古马不大一样,高大健壮,普遍要比蒙古马高出十几公分甚至二十公分,冲刺能力极强,那些枪骑兵看着它们,眼睛都绿了,这一下子就搞到了一千匹,赚翻啦!据说这种马还是蒙古马跟中亚马、西亚马混血的,蒙古马的耐力和适应能力,中亚马的高大,西亚马的速度都兼而有之,不可多得,不要的是傻子。他拍拍手,问:“你哥哥需要什么样的支援?要兵?我这里有一万。要武器?我有好几库!” 乌云娜眨巴着眼睛,她也不知道该要多少东西,只能用手比划着说:“我们需要铠甲、马刀、长矛、弓箭,反正只要是一支骑兵需要的东西我们都需要!” 雷时声问:“那到底需要多少?” 乌云娜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雷时声无奈:“看来我只好亲自去卫拉特城找你哥哥谈了……我一直都认为他比他岳父更适合成为土默川的主人。” 乌云娜欢呼:“你要去见我哥哥?那太好了!我带你去!” 雷时声说:“你还是让他带着他的族人到这边来吧,否则这一来一回,时间就浪费掉了!” 乌云娜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你们汉人聪明!谢啦!”向雷时声道了一声谢,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雷时声叫住她,拿出一支燧发手枪递给她:“带上它半路防身吧,现在可不安全!” 乌云娜感激不尽:“谢谢,谢谢!”把手枪往兜里一揣冲了出去。 看她那大咧咧的样子,雷时声好担心手枪半路走火把她给打了…… 一三九 大扩张的序幕1 雷时声非常仗义,在卫拉特部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贴木儿。贴木儿带着一千匹精壮的顿河马,忧心忡忡的赶到乌兰察布大营,然后带着自信的微笑迅速返回卫拉特木城,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三千多名自愿加入卫拉特部的蒙古战俘,四千多张弓,三十万支精钢箭镞的利箭,以及几千套皮甲,四千多把高碳钢马刀,两千多支长矛。在他一再要求之下,雷时声还向他提供了两千多枚威力巨大的手榴弹,这些手榴弹给了他强大的自信————在应州城下他就见识过这些手榴弹的厉害了,明军骑兵一手持刀一手投弹,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人仰马翻,蒙古军空有比明军多出十倍的骑兵,硬是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被区区两千余骑冲得溃不成军,这一幕已经成了他的噩梦,如今有这样的利器在手,他有信心可以给伯颜一个血的教训,让他知道,卫拉特部不是好惹的! “可惜这玩意儿太过精密,也太过昂贵了,我们无法仿制……要是我们能够仿制,不信还有人敢打我们卫拉特部的主意!”他拿着一枚手榴弹反复的看着,喃喃自语。 乌云娜策马追上他,蹙着眉头说:“哥哥,这东西也太丑了,一个木柄一个铁头,有啥好看的?”拔出那支镀成金色的燧发手枪得意地炫耀:“这个就不一样了,瞧,多漂亮!轻轻一扣板机就会有灼热的铅弹呼啸而出,在人的身上穿出一个大窟窿来!” 贴木儿微笑:“我的乌云娜,别再炫耀雷将军送给你的礼物了,你已经显摆了很多次了!” 乌云娜说:“这么精致的东西,再怎么炫耀也不过份!”把手枪插回腰间,忽然有些郁闷的说:“哥哥,你说我们蒙古人什么时候才能制造这种精致而威力巨大的武器啊?” 贴木儿同样郁闷:“这是不可能的,我的乌云娜,想要大量制造这种武器,需要大量人手去开矿、炼钢,需要大量人手将钢铁加工成各种精密的零件,最后将它们组装成起来,这些人都得专门从事这个,不能分心放牧的,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手去搞?能有一口钢刀用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乌云娜说:“那就让汉人专门生产火枪,我们从他们那里买……对了,还有那个草饼,也可以从他们那里买!有了火枪,再也不会有人敢打我们部落的主意,有了草饼,我们的牲畜哪怕是在隆冬季节也不会缺乏饲料,这样一来我们的族群很快就会兴盛起来了!” 贴木儿说:“还是等我们熬过这一关之后再说吧。”脑海里又回响起雷时声的话:“贴木儿兄弟,我一直认为你比你岳父更适合成为土默川的主人!” 也许他真的可以拼一把,看能不能在明军的支持下成为土默川的主人?如果他真的能统治土默川,就把那些适合耕种植的土地租给汉人让他们耕种,把那些有大量铁矿的土地拿出来让汉人开采、建厂,而蒙古人一边收取租金一边放牧,凭着租金和放牧的收益,可以轻松的从汉人那里买到大量粮食、棉花、布料、精盐、茶叶、铁器等等生活用品,这样岂不是双赢?几百年来蒙古人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么?如果能够不流血就能得到充足的生活用品,鬼才愿意送自己的孩子上战场! 想到这一点,他不觉有些痴了。 蒙古草原战云密布之际,天雄军同样没闲着,在用铁丝网圈地的同时,他们也在策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仗暂时是打不起来的,冬季的蒙古高原气候太过恶劣,尽管天雄军意志犹如钢铁,还是有点儿吃不消,所以整整一个冬天,他们都忙着积储物资,给战马蓄膘,还有就是训练新兵和蒙古新附军,准备等到明年春天,再对土默川来一次大扫荡。毫无疑问,蒙古高原那漫长而枯燥的冬季令人厌烦,天雄军自成军以来,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很少碰到过一连几个月都只能窝在大营里哪也去不了的情况,枯燥乏味的冬季实在有点儿伤士气。为了给他们找点活干,卢象升把目光投向西北更遥远的地方。 兰州! 在他的命令之下,应州之战中崭露头角的年轻参将郑经率领一千五百名将士顶着朔雪风沙,一边与前来袭扰的蒙古骑兵交战一边艰难前行,目标直指兰州。眼下整个河西走廊都成了蒙古人的天下,兰州是明朝在甘肃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控制在手里的地区,黑灾同样弥漫到甘肃,蒙古人都急了眼,打起了兰州的主意,而兰州那边的卫所兵不堪一击,形势十分危急,现在天雄军已经能腾出手来了,自然要去支援一下。 只是在这种鬼天气作数百公里的远距离行军,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天雄军将士有一个算一个,被冷得嘴唇开裂,鲜血直流,白天艰难地行军,晚上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搭好帐篷,一个不小心,帐篷就被大风给吹飞了,那种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副将金骏有些抱怨的对郑经说:“真不知道我们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侯爷,派我们到兰州那个鬼地方去吃沙子!” “触怒?”郑经眯着眼睛看着烟沙晦迷的前方,笑着说:“不不不,应该说是不知道哪里得到了侯爷的赏识,将这种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金骏眼都大了:“还赏识?赏识就是把我们打发到河西走廊那边去吃沙子?”他是陕军出身,在应州之战中有比较好的表现,得到赏识,加入了天雄军,对天雄军还不是很了解,所以对自己被派往兰州多有怨言。 郑经说:“金老兄,我跟你说实话吧,侯爷不仅誓要拿下整个蒙古,还要将大明的疆界一直推到回疆去,将整个西域都置于大明的统治之下!” 金骏大吃一惊:“你是说,侯爷是要拿下整个西域!” 郑经点头:“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兰州经营成西进的跳板,控制住整个河西走廊,在兰州站稳脚跟后再西进,拿下整个青海,进军回疆,一直将战旗插到葱岭、拉萨、捕鱼儿海、杭爱山去,重现汉唐伟业!” 金骏说:“可是那些地方都很荒凉,就算拿下来也没什么益处!” 郑经说:“不管有没有益处,总得拿下来!安西四镇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中原王朝长刀上四颗明珠,当这四颗明珠闪闪发光的时候,万国来朝,四方臣服,而当这四颗明珠黯然失色的时候,蛮族争相袭扰,狼烟四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当这四颗明珠从我们的刀柄上坠落的时候就说明我们汉人的刀锋已经钝了,没有什么杀伤力了!” 金骏本想反驳,但是想到明初明军统治整个西域时万国来朝,四方臣服的盛况,和现在疆域不断萎缩,连小小的日本都敢跑到朝鲜跟大明扳手腕的颓势,不禁用力点了一下头。是有,自两汉一直到隋唐,统治西域的那段时间总是中原王朝最强盛,最辉煌的时刻,而一旦失去了西域,中原王朝的国运就急转直下了。他眼睛开始发亮:“真要是这样,那我们就算是死在塞外也满足了啊!这才是男儿理应投身的事业!” 郑经说:“谁说不是呢?钱总兵可是吼得震天响说他要亲自领兵前去兰州的,几位总兵抢得很凶,最后侯爷是力排众议,把这个任务给了我!老兄,知足吧,你一加入天雄军就遇上了这样的好机会,而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年了!” 金骏哈哈大笑:“说得有道理!亏我刚才还抱怨呢,没见识,真没见识!” 统一了认识之后,天雄军再无人抱怨,劲头十足的顶着风沙艰难跋涉,饿了把罐头推进火里烤烤就吃,喝了随手抓一把雪粉塞进嘴里,帐篷被风吹走了,继续呆在睡袋里呼呼大睡,第二天大家总是要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把被黄沙埋住的同伴挖出来,相互取笑一番,然后继续上路。经过整整二十多天的艰苦跋涉,付出近一半人被冻伤,十几个人失踪的惨重代价之后,这支部队终于抵达兰州。 兰州人以极大的热情欢迎这支部队的到来,给他们送来大量平时舍不得吃的羊肉干,让他们将养身体,恢复体力。现在被黑灾折磨着的蒙古人在兰州周边地区徘徊,越聚越多,大有发动进攻劫掠兰州之势,兰州军民都提心吊胆,看到天雄军抵达,他们终于安心了。 ————在整个西北地区,除了天雄军之外,能让大明百姓安心的东西真的是太少了。 郑经所部分兵进驻各个形同虚设的卫所,修缮这些损毁严重的防御设施,巩固城防。他们的到来让兰州的防御力量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仅带来了大量枪支弹药,还带来了土豆种子,春天一到就组织人手开始种植。兰州周边的土地似乎特别适合种植土豆,第一季土豆就获得了大丰收,不仅解决了兰州百姓的吃饭难题,还有余粮出售。这样一来,老百姓种植土豆的热情空前的高涨,短短几年,兰州便变成了土豆种植大户,海量的土地不仅解决了甘肃百姓的温饱问题,也让明军重返西域成为可能。 一四零 大扩张的序幕2 塞北已经是寒风呼啸雪片纷飞了,广西这边依然是绿树成荫,对于那些从河南一直打到这里来的将士们而言,广东和广西的冬天就像河南的夏天。 现在的南宁府已经成了湖广义军的天下。虽然从表面上看,湖广义军被河洛新军撵得满世界的乱窜,从江汉平原一路撵到了南宁府,看上去很弱,不堪一击,但是抱着这种想法前去攻击他们的明军无一例外,都死得很难看————比如说南宁府守军,出动四千余人前去截击湖广义军,结果被湖广义军一千不足千人的先头部队给生生打崩了,四千余人没了一半。好不容易逃回南宁城里,还没喘过气来,湖广义军主力杀到,当看到七八万大军那庞大的阵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看到二十几门榴弹炮对准自己的时候,南宁守军直接就尿了,毫不犹豫的开城投降。湖广义军也没有为难他们,愿意加入的欢迎,不愿意加入的放下武器后每人给了一些钱让他们滚蛋。接着自然是打土豪,分田地,老一套了,大家都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做起来可谓轻车熟路,轻松之极。 但是这套非常管用的政策在实行的时候出了问题。不是说老百姓不喜欢土地,而是……这鬼地方山多地少,适合耕种的土地少得可怜,再怎么分也分不过来。最要命的是,闻讯前来参加义军,试图分到一块地的人却越来越多,尤其是少数民族,更是举族跑过来的,瑶族、俚族、苗族、彝族、侗族、俚族、水族、京族……这些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民族一听说有地可分,呼啦一下全跑过来了,当然,也不全是本地品种,像苗族、彝族就有很多是从湖北举事开始便跟着王锐和秦迈四处征战的,在他们留在南宁府整顿的时候,又有大量苗人、布依人、彝人从贵州跑过来投奔,目的没别的,都是想要一块可以耕种的地。 如果能有大片肥沃平坦的土地可以耕种,鬼才愿意躲在深山老林里刀耕火种,当什么狗屎少数民族!他们也想繁衍出几千万人口,统治数十万、上百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啊,可惜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广西官员看到湖广义军又开始滚雪球般壮大,倒抽一口凉气,我操,这帮家伙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不管河洛新军俘虏了他们多少人,歼灭了他们多少军队,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他们总是能很快就恢复过来!在湖南湖北,官兵还敢去围剿一下,但是在广西,压根就没有什么官兵敢去碰这个越滚越大的雪球————广西狼兵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如果他们敢去招惹湖广义军,不等王锐和秦迈动手,广西狼兵就能把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广西巡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辞劳苦跑了几百里路,前往河洛新军大营向韩鹏诉苦:不得了了,湖广叛军一来,所有土人都造反了,求求你们,赶紧去摆平他们吧! 韩鹏翻了个白眼:“我军都已经整整打了一年,从江汉一直打到广西,没有喘过一口气,就算是铁人也吃不消!再说了,都已经跑到广西来了,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先让我们休整一段时间,我就不信他们能飞上天!” 湖广义军倒没打算飞上天,但也没有打算留在广西等官兵来杀他们。在河洛新军忙着休整的时候,他们也忙着整编,从那些整个部落跑过来投奔他们的部落中挑选凶悍好战的青壮严加训练,准备再战。那些前来投奔的少数民族吃惊的发现,湖广义军尽管被河洛新军击败了无数次,却从来不缺乏精良的武器,不管他们有多少人过去投奔,他们总是能拿出精钢制造的刀剑长矛装备他们,对他们而言有钱也买不到的强弓劲弩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官兵的封锁似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就连珍贵的药品,湖广义军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从金创药到治疗痢疾、疟疾的特效药,在军需官那里一应俱全。现在军需官正将一桶桶的药物搬出来,每人发一包,里面包着十几颗白色的小药片,说是治疟疾的,发现有采摆子的症状就赶紧吃,不够再找军医官要,千万不要拖着。广西这边环境是比较恶劣的,大量人员聚集的话,疟疾流行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很快就陆续有人患上了疟疾,但吃下药片之后很快就好了,真是太神奇了。这些珍贵的特效药让那众多朴实的山民对湖广义军充满了信心,坚信湖广义军一定能带他们闯出一片新天地,最终在一块沃土建立属于他们的家园。 湖广义军主力部队则换装了线膛燧发枪,他们的训练只能用“财大气粗”来形容,七八千人的火枪部队,平均每人每天至少要打掉十发子弹,风雨无阻,真不知道他们是上哪弄来这么多弹药的! “我们下一步往哪里打?”帅帐里,孙秀才紧皱着眉头,提出了心中的疑虑,“从江汉一直打到广西,整整两年了,从来没有停止过征战,将士们都倦了,再这样流窜下去,队伍会散掉的!” 一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苗族老汉说:“对呀,我们这是要流窜到什么时候?”他叫石怒,石天保的老爸,在打襄阳的时候就带领族人加入义军了。 一大帮土司也纷纷叫嚷起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在他们看来,以湖广义军的强大实力,完全可以依托山河之险割据广西的,为什么要一退再退,以至于快让河洛新军赶出大明? 王锐扬了扬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他自信满满,大声说:“诸位,我知道大家跟着我辗转两年,打了无数恶仗,吃了无数苦头,都很辛苦!直到现在我也没能让你们得到足够的回报,实在是有些抱歉,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我的承诺终将会兑现,我一定会让你们得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并且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美好的家园!现在我们离那片土地已经不远了!” 众人精神一振:“我们离那片土地已经不远了?在哪?那片土地在哪?” 王锐说:“我承诺给你们的土地,就是安南!不是一个县或者一个州,而是整个安南!” 孙秀才倒抽一口凉气,骇然叫:“将军,你是打算入侵安南?” 王锐狞笑:“有何不可?在宋代,安南猴子入侵扈宁,屠戮了我们七八万人,这笔账我们还没有跟他们算呢!” 一位京族土司说:“将军,安南穷得很,整个国家除了森林就是森林,就算打下来也没法耕作!” 王锐说:“在北方当然是这样,但是越过凉山,便是沃野千里的红河平原,那里土地肥沃,气候潮湿,有一望无际的稻田和香蕉林,河里鱼虾成群,仅仅是那一块地,就足以养活我们所有人,而再往南的地方,适合耕作的平原更辽阔,也更加肥沃!” 众土司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一位瑶族土司嘎嘎直笑:“安南猴子啊,好对付得很,我们一个能砍他们三个!” 苗族土司自豪地说:“在山里我们一百人能耗死他们一千人!只要是在山里,我们就是王!” 王锐大声说:“安南猴子瘦小孱弱,纪律散漫,装备更是差劲得很,连土炮都没几门,真打起来,我们两千人就能打崩他们一万人!” 土司们欢呼:“对极了!那帮家伙弱得很,在争夺水源和林场的械斗里都是让我们压着打,他们从来没有赢过!” 王锐说:“我们兵分两路,我们这一路从镇南关杀过去,秦将军那一路乘船从红河杀过去,我们将在红河平原会师!我知道你们都是极其擅长农耕的,哪怕是在满是山石的山里都能开辟耕地种上稻子,有那么大一片平原————” 土司们异口同声:“只要给我们一片平原,就算是沙地我们也能将它变成稻米飘香的稻田!” 王锐说:“所有人带上武器,青壮在前面开路、铺桥,中年人照顾妇女儿童跟在大军后面前进!遇到安南人的村落就夷平它,摧毁它,把女人抓过来给我们的战士当媳妇,把男人卖到广东去修路开矿!” 土司们激动得脸都红了:“好!” 王锐说:“不要同情,不要怜悯,遇见一村就夷平一村,遇见一镇就夷平一镇,留地不留人!记住,我们不是跑到安南抢一票就回来的,我们是要将那个国家灭掉,然后在他们最肥沃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国家!汉族、俚族、苗族、瑶族、壮族、回族、白族、京族、水族、布依族、彝族……所有民族都可以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城市,在那里尽情地种植你们喜爱的作物,不会再有人来驱逐我们,不会再有人来剥削我们!那里就是上苍赐予我们的乐园!” 土司们打肺里吼了出来:“好!!!” 孙秀才有些担心:“安南是大明的藩属,我们灭了安南自己建国,只怕会触怒大明,惹来灭顶之灾啊!” 王锐用力一摆手:“灭掉安南之后我们就向大明上书请求封藩,永远作大明最忠诚可靠的藩属,不会像安南猴子那样朝秦暮楚,我想大明一定会同意的!” 孙秀才这才释然。 找到了新的目标,湖广义军顿时兴奋起来。崇祯七年十二月初,湖广义军浩浩荡荡地从南宁出发,直奔镇南关。这支大军规模空前的恐怖,湖广义军本部加上从广西、云南、贵州各个省份投奔过来的少数民族,加起来足有三十六万之众,别说打,排在那里让明军卫所兵杀也能把那些废柴卫所兵累死。韩鹏闻讯,严令沿途官兵不得阻拦,接到命令的官兵激动得飙泪————这位将军真的是太体贴了,好几十万虎狼之师啊,谁阻拦谁傻逼! 十二月中旬,王锐所部越过空无一人的镇南关,进入安南镜内。与此同时,秦迈所部十三万人水陆并进,也悉数渡过了红河,进入安南。得知这两个瘟神全部跑到安南去之后,北京为之欢腾,上至王子公卿,下至缙绅地主,无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如释重负————噩梦般的两年啊,这两年里有多少地主毫强人头落地,有多少藩王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湖广义军打过来灭自己的族,把自己好不容易才置办下来的田产分给那些泥腿子?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他们真的不想再尝试了!现在……女娲娘娘在上,那两个瘟神终于玩腻了,却祸害安南猴子了!在上朝的时候,有个二货提出安南是大明的藩国,应该出兵帮助安南人消灭湖广义军,马上被众大臣一顿群殴————出兵?出你妹,你是不是想把那两个瘟神逼得在安南站不住脚,又跑回来祸害大家啊?你安的是什么心! 湖广义军大举进入安南,让大明松了一口大气,这帮连河洛新军都搞不定的瘟神终于走了,谢天谢地!但是安南就惨了,因为此时的湖广义军是以湖广、云南、贵州的少数民族为主力的,他们几乎一生下来就面临着残酷的战斗,跟疾病斗,跟野兽斗,跟毒蛇斗,各村寨之间的械斗更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磨练出了他们坚韧的意志和嗜血的本性。他们忠实地执行着王锐“留地不留人”的命令,所到之处,烧光、抢光、杀光,所到之处,尸横遍地。在挥舞屠刀的时候他们毫无心理压力,对于他们来说,这跟开荒差不多,总得把所有杂草都铲掉才能种庄稼的。 安南北部烽火四起,血流成河。 一四一 大扩张的序幕3 此时的安南的疆域远没有后世那么大,他们能有效统治的,也只有北越地区,在远比北方更加肥沃的南方,则由占婆国和高棉统治着,这三位在越南的疆域上上演了一场中南半岛版“三国演义”,安南、占城、高棉之间的战争延绵千年之久。如今的千年古国占城在越南和高棉两大强国的挤压下已经奄奄一息,跟灭亡前夕的拜占庭一样,只剩下一座国都还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但是高棉人建立的、同样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国真腊却还活蹦乱跳,统治着富饶的湄公河三角洲,安南对这片土地垂涎已久,却始终没法得手————不死小强占城始终挡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无法对湄公河三角洲地区发动强有力的扩张。 在这里必须介绍一下以上那三个活化石。之所以称它们为活化石,是因为这三个国家的历史都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占城国是趁东汉衰微之际起兵自立的,由于位置得天独厚,成为汉文化与印度文化的交汇点,更享有亚洲与中东地区海上贸易之利,很快便富强起来,到隋朝已经是一家独大,想跟中原王朝扳手腕了————然后就被打屎了。真腊则是柬埔寨的前身,不过疆域远比现在的柬埔寨要大得多,当时的真腊领土包括湄公河三角洲、柬埔寨全境以及老挝大部,其中老挝那一部份被称为“水真腊”。安南就更不用说了,早在东汉时期便被伏波将军马援征服,但是在五代十国的时候脱离中国独立,北宋与安南爆发多次战争,都是以失败告终,无力统一安南,只能放任自流。元朝灭宋后向安南发动多次征讨,同样是以失败告终,到了明朝,大魔王朱棣趁安南内乱之际派明军大举攻入安南,直杀得血流成河,最终征服了安南,但是在朱棣驾崩之后,安南又起来闹事了,最终驱逐明军,重新独立……然后继续跟占城和真腊开扁。这哥三个还真是好基友,相爱相杀闹了一千多年也不厌倦。 如今的安南同样处于分裂状态,阮氏和郑氏两大家族分别割据安南南部和北部,互相征伐,杀得难分难解,而占城、真腊这两个长期被安南压制的国家见安南国势日衰,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只是这三个好基友还不知道,他们这种相爱相杀的幸福时光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因为亚洲那台已经转动了几千年之久的文明磨盘又开始隆隆转动,这一次又不知道有多少语族,多少种族会被它粉碎! 王锐和秦迈选择攻打越南,并不是头脑发热,这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杨梦龙曾许诺过要给苗族、壮族、瑶族这些少数民族一片土地,而明朝国内那狂热的赶苗上山的气氛注定这些少数民族在国内是无法发展壮大的————明朝对少数民族的政策,由始至终都是以镇压为主,赶苗上山还是民间自发组织的,贯穿了元明清三代的历史,非常血腥,大量苗人、瑶人、彝人聚居的城镇被摧毁,那些人要么被杀,要么被赶到了深山老林,在今天,少数民族大多聚居在深山老林中,就是那个时代造成的。要把土地分给少数民族,汉族老百姓不答应;继续赶苗上山,只会让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的战争持续下去,大家无谓的流血,他灵机一动:在云南、广西那边不是还有一大块地嘛,拿过来就是了!在他的指示下,王锐和秦迈一路朝着安南这边退过去,每到一地便大量征召少数民族入伍,在他们进入安南前夕,从军的少数民族已经在四十万以上了,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这些山民在大明境内肯定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但是到了安南境内就难说得很了,王锐这一路一边开路一边作战,在安南北部的崇山峻岭中迅速行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短短一个月,他们便扫荡了同登、高平,直扑谅山,安南军队向上头报告: “这些野蛮人装备极为精良,普遍披着皮甲和藤甲,戴着一种造型凶恶的、有牛角的头盔,装备带有滑轮的强弓和弩,射程极远,威力巨大。他们的主力部队普遍装备一种枪口能安装短剑的火铳,打得非常准,六十步内能准确命中我们士兵的头部,中者立毙。在与我军主力会战的时候,他们一般都会以这支装备火枪的部队为主力,排成三列或者六列向我们推进,逼近到六十步的时候就举枪轮番发射,而此时我们还没有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被他们割麦子似的一片片地扫倒……一般情况下他们会打两轮,第一轮士兵们轮流射击,打完后自动后退装弹,等最后一列打完了再次开火,而第二轮则不再后退装弹,而是打完之后就蹲下,让后面的队列开火,等所有队列都发射完毕再一跃而起,挺着装有短剑的火铳朝我们冲过来,见人就捅,并且投出一种威力巨大的震天雷,每一枚投过来,我们都会有好几名士兵被炸翻。将我军击溃之后,这些火铳手会重新列阵,而他们那些纪律较差但极其凶悍的二线部队就会挥舞钢刀长矛冲杀过来,在山林中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追击我军溃逃的将士,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悬在腰间……大树上,山岗上,水田里,到处可见这些野蛮人举着血淋淋的首级放声狂呼的身影,那情景真的比地狱血池还要恐怖!” “他们还装备了一种威力无比的大炮,可以发射恐怖的雷霆,摧毁一切,我们的村寨、城墙在这种大炮面前跟豆腐渣差不多,一轰就倒。不过这种大炮一般是用在野战或者攻打最坚固的堡垒上,很少用来对付我们的村寨。在围攻我们的村寨的时候,那些野蛮人会用一种铁桶发射炸药包,每个炸药包里除了装有大量炸药之外,还有大量铁钉、碎石,威力无比,几个这样的铁桶就能将我们的围墙轻松轰塌,然后他们的步兵蜂拥而上,大开杀戒。” “我们至今没能弄明白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规模实在是太惊人了,我们的斥侯曾躲在他们进攻的路线上潜伏了三日三夜,而他们那可怕的人流也在大道上流淌了三日三夜,始终看不到头,每一刻都可以看到腰间悬着干瘪的头颅有说有笑地走过的野蛮人,我们的斥侯都快要吓疯了。我们只知道,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我们有三百多个村寨被夷为平地,六座城市被屠灭,超过三十万人不是成为俘虏就是变成悬在他们腰间的头颅……他们似乎永远不会厌倦杀戮,永远不会厌倦风餐露宿的日子,只要还有力气,他们永远是在持戈前行。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很难再有活物幸存下来……” 一些将军索性上报:“明国此次入侵,不管是规模还是实力,都远胜于永乐时期,安南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这倒不完全是危言耸听,永乐时期明军大举攻伐安南,出兵不过三十万,这次呼啦一下来了五十多万,而且还在急剧增加————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甚至四川都有无数少数民族和破产农民闻风而来,加入他们的行列;永乐时期那场战争,朱棣只是想把越南给占了,而这次,这支由无数少数民族组成的大军可是想将越南这个族群抹掉,留地不留人!安南北部山区的山民如同角马迁徙似的逃往北方,以逃避兵灾,而不信邪的安南军队在谅山地区集结起五万大军和五十二头战象,迎击气势汹汹的湖广义军,郑氏家主亲自到前线督战,试图一战歼灭这群乌合之众。 然后他亲眼目睹了安南史上规模空前的大屠杀。 此战安南仅正规军就多达五万,前来助战的乡勇民兵同样也多达三四万,总兵力将近十万,还有大量战象,安南军队都自信满满,甚至认为只要让战象一冲就能将那些乌合之众冲垮,接下来,必然是一场大屠杀!而事实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战象冲垮一支大军,然后战斗演变成了大屠杀。只是被冲垮和被屠杀的对象都搞错了。 王锐指挥大军主力如期杀到。他当然不可能将几十万人不分老少的全部投入战场,此战他出动的兵力,也才三万多人而已。湖广义军的主力,以河洛新军军官作为骨干编练起来的八千火枪营投入了六千,火炮营二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有二十门投入战斗,而以壮族、瑶族、苗族、俚族等民族的青年组成的辅助军团则多达三万人。看着满坑满谷的安南军队,不少人都心里直打鼓。安南军队见王锐的兵力仅相当于自己三分之一,不禁有些轻敌,一声令下,几十头战象扬鼻狂嗥,朝王锐冲了过来,当它们奔跑的时候,连大地都在震动。王锐早有准备,一声令下,几千名瑶族士兵手持六米长枪出列,等到战象冲近的时候,纷纷点燃了绑在枪头的药筒。药筒喷出长达几米的火花,火星喷泉似的喷向战象,一支两支可能不怎么样,但是几千支长枪同时喷火,看上去就像一片火海。战象顿时受惊,纷纷掉头就跑,反冲入安南军军阵之中,横冲直撞之下,不知道多少安南士兵被踩成了肉泥。王锐趁机命令榴弹炮开火,二十门榴弹炮同时射击,成排炮弹落下,安南军血肉横飞,军阵大乱。趁此时机,两千多名掷弹骑兵飞驰而出,冒着箭雨冲到安南军阵前,往来飞驰,投出雨点般的手榴弹,炸得安南军人仰马翻,随后火枪营杀到,线膛燧发枪枪口迸出道道桔红的火舌,枪声爆豆般响起,安南士兵一排排的倒下。火枪营分成六列轮番射击,每一轮齐射都要收割数百条人命,直到枪管烫得无法再装弹才停止射击。安南军惊魂甫定,便看到一片钢铁丛林朝他们猛撞过来————两万名长枪兵手持长达六米的长枪排成二十列,以排山倒海之势辗过满地死尸冲入安南军军阵之中,开始狂穿糖葫芦。与此同时,那两千掷弹骑兵也拔出了马刀,扑向安南军后方,对着那些连副皮甲都没有的民兵和民夫大开杀戒,谅山一片血海…… 郑氏家主站在谅山城的望楼上,只看到在城外,他的大军已经被人数远少于自己的蛮族大军包围了,披发纹身的蛮族大军抢占了几乎所有的高地,居高临下用投石器、复合弓、强弩甚至手榴弹尽情收割生命,锐箭如雨,飞石密似蝗虫过境,手榴弹一排排似的砸下来,所有夺回高地的努力都被毫不留情地粉碎。安南大军被压缩在战场中央一块宽度仅三公里的平原,人挤着人,犹如被狼群包围在羊圈里的羔羊。两万长枪兵势不可挡,一层层翻滚着前进,安南军挤得太密了,绝大多数人连挥舞兵器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看着周边血花四溅,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刺倒,最后轮到自己……他看得面如土色,揪住同样面无人色的主帅的衣领怒吼:“你不是说他们只是一群流民,一群乌合之众吗?一群乌合之众怎么会有这么高的组织能力,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使劲将这个废物推了一个趔趄,朝着尸山血海的战场发出一声披肝沥胆的哀号:“我的军队啊!把我的军队还给我!!!”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将他的军队从那个可怕的炼狱里救出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这场一边倒的屠杀还没有结束,带着谅山城的守军赶紧逃跑,不然连他的脑袋都会成为敌军的战利品。 这场大屠杀并没有持续太久,短短一天就宣告结束,近十万安南大军有七万人当场被杀,仅剩下不到两万民兵乡勇举手投降,保住了性命,随后被卖到了广东。经此一役,安南北方能战之兵折损大半,四十余名在安南国内颇有名气的将领阵亡,谅山宣告失守,越南国都升龙城暴露在兵锋之下。 与此同时,在红河平原也上演了一场大屠杀,秦迈率领两万苗军与两倍于己的安南军爆发一场大战,他给安南军上了生动的一课,榴弹炮火箭炮同时开火将安南军轰得一塌糊涂,接着铁骑横冲,扫荡安南军的后方,陷阵死士挥舞横刀,腰间插着手榴弹猛冲上去,先是甩出一阵手榴弹雨,接着横刀连刺带砍,杀得人头乱滚。还没完,后面还有整整一万名长枪兵,像一把张开的铁钳朝安南军左右两翼钳击而来……真正做到了多兵种无缝对接,转战数省磨练出来的拳脚功夫在这里大发神威,安南军无法抵挡如此犀利的攻势,一个回合就完全垮了,战斗随即变成了屠杀,三万多名安南士兵的鲜血染红了红河。 战斗结束后,秦迈浑身浴血,冲同样成了血人的苗家将领嘿嘿一笑:“我说过安南猴子的战斗力很弱,土地却很肥的,没骗你们吧?”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土地,污血四溅:“从现在开始,红河平原归我们了!” 苗族狼兵高举着横刀长枪,将斩下来的头颅高高的挥舞,甚至痛饮死者的鲜血,放声狂呼,那野狼一样的嗥叫声令被俘的安南军士兵浑身战栗。 这两场屠杀式的会战让安南北方可用之兵损失殆尽,安南军队丧失了与狼兵会战的勇气,龟缩在升龙城、海防城,开始坚壁清野。他们天真的认为,狼族大军所携带的物资有限,等他们的粮草耗尽了就不得不撤退了,他们就是用这招耗垮了元军和明军。 然而,这帮倒霉催似乎忘记了,苗族、瑶族等民族都是农耕能手,他们还忘记了,安南的主要农作物是占城稻,这种水稻一大特色就是生长周期短,从播种到收割,只需要两个月,而红河平原是亚洲著名的水稻种稙区…… 坚壁清野?坚你奶奶! 在红河平原会师之后,狼族大军暂时停止了前进,一边以大军围困升龙、海防等城市,一边清理后方残余的安南村落,消灭那些烦人的游击队。没有战斗任务的青年则用从安南人手里抢过来的耕牛开始翻地,播种水稻。一时间,红河平原上到处都是阿哥犁田阿妹送饭的身影,优美的情歌在天边回荡。 看到敌军在红河平原上建房耕地,大有在那里安家落户之势,龟缩在城里的安南军队彻底傻眼了。 这样搞法,到底是谁耗死谁啊? 一四二 大扩张的序幕4 广州码头一派繁忙,湖广义军抓获的战俘大部份被送到海南甚至云南去开荒、修路,但也有相当一部份被送到广东来,开路修路挖矿之类的苦差就归他们干了。湖广义军攻打越南,给广东带来的最大的好处不是抓了多少俘虏回来,而是让广东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几十万人总是要吃饭,要穿衣服的,别说粮食、布匹、钢铁这类大宗消耗商品,仅仅是他们所需的药物,就让广东那几家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药店忙得不可开交了。每天都有船只押送着大批越南青壮俘虏靠岸,同样每天都有船只运载着各种物资扬帆出海,驶向钦州湾,在那里卸下货物,装上战俘再返航。 现在又有六艘大船要出海了。这六艘大船吨位都在一千吨以上,上面满载着淡水、罐头、药品、蔬菜水果等各种物资,每艘船上除了水手,还有五十名士兵,和数名航海、地理专家,率领这支船队的,是野心勃勃的海商姚崇古。 广东商会所有会员都跑到码头来送他,梁荣耀更是拉住他的手,说:“姚兄,你真的想好了么?此去路途遥远,凶险异常,哪怕一切顺利,一来一回也得一年多,你真的放得下心来么?” 姚崇古洒脱的笑笑,说:“梁兄,我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要再劝了。冠军侯说得对,世界很大,老窝在一个圈子里没意思,我得趁着我还年轻,出去闯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等我老得哪也去不了了,也可以有些东西对着儿孙吹嘘!说真的,我都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那个叫‘澳洲’的地方去,看看冠军侯口中所说的那种终日赖在树上啃叶子的熊,还有腹部长着个大大的育儿袋,将幼崽放在袋里在草地上一跳一跳地觅食的袋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向各位一抱拳,大声说:“诸位,我去了,大家莫送,莫送!如果我能回来,必定会给你们带回一群袋鼠、袋狼、鸭嘴兽和考拉熊,让大家开开眼界!如果我没能回来,麻烦你们帮我照料一下妻小,等我儿子长大了,让他沿着我的航迹出发,去寻找那片神秘的大陆!” 众海商抱拳叫:“保重!” 姚崇古回礼,昂首阔步登上海船,船队起锚,扬帆缓缓驶出港口,驶向浩翰的大洋。 出发之后的第二天,姚家船队与荷兰人派来充当导游的两艘海船会合,径直驶向南洋。按姚崇古的计划,他们将穿越海盗多如牛毛的马六甲海峡,先是造仿印度,然后改变航线,直奔澳大利亚,随行的航海家和地理学家将负责绘画航海图、收集沿途的地理气候、风土人情等信息,如果能够顺利抵达澳大利亚,那三百名士兵将会留下一半,在澳大利亚建立一个小型堡垒作为据点,方便移民。 这是中国走出亚洲,向另一块大陆挺进的第一步,这一步走得并不顺利。穿越马六甲海峡的时候他们不出意外地遇上了海盗,迭经数次苦战,才付出了两艘海船被击沉,六十多名士兵战死的代价才闯过了那条充满敌意的海峡,进入大洋。在驶向印度的时候又有一艘船触礁沉没,连澳大利亚的影子都没看到,船队就没了一半。如此拙劣的表现让荷兰人看中了笑话,在他们看来,中国在远洋航行方面只能算是一个基础没打牢的插班生,实在是太差劲了! 只是,暗地里嘲笑中国人的荷兰人没有想到,此时中国确实没有远洋航行的经验,表现拙劣,但是从这支船队跌跌撞撞的驶入印度洋的那一刻开始,中国超越他们这些老牌航海大国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车战是华夏族群主要的作战手段,很多以重装步兵称雄的国家嘲笑我们下了车就不会打仗了。然而我们没有让他们嘲笑多久,晋国名将魏舒在太行山中与戎狄作战时,面对对战车机动极其不利的山地,果断下令士兵们下车就步,列成方阵,向等着看好戏的戎狄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步兵方阵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出现,此后两千多年,强大的中原王朝重装步兵辗碎了无数以步兵称雄的语族,傲视亚洲。姚崇古船队的征程跟魏舒方阵一样,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们将彻底改变整个国家的未来。 崇祯对于这次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的航行一无所知。他只是隐约的感觉到这个国家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但是这些变化将带来什么,他却不知道。没有办法,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说得好听,是天子,说得不好听就是囚徒,囚禁他的是那座气势恢弘的紫禁城。他所能看到的,听到的,都仅限于紫禁城这方寸之地,外面的世界对于他而言无疑是非常陌生的,他所能接触到的关于外界的信息,都是经过筛选的,这就是帝王的悲哀。 不过好在,他的宝贝太子朱慈烺回来了————在外面疯了整整一年,现在快过年了,总得回北京去看看的,陪他回北京的是筱君,他的好朋友。一年了,朱慈烺给崇祯最直观的印象就是晒黑了,也变壮实了,胆子大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生人。这是好事,一个帝王,必须是强者,稍稍弱一点就会被臣子咬得体无完肤。而最让人吃惊的是,朱慈烺的见识超乎他的想象,也是通过他,崇祯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水泥路正在中原大地上飞速延伸,已经将河南和河北连成一片了;湖广今年种植八十万亩亚麻,都获得了丰收,棉布价格应声而跌;山东那边在尝试着引进一种纤维特别长的长绒棉;南阳动物园里来了好多可爱的动物,有鸵鸟、长颈鹿、斑马、角马、美洲豹、犀牛、大熊猫……数都数不过来;南阳从臭蒿里提炼出了一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南阳医院上个月成功地为一位难产的孕妇实施了剖腹产,剖开产妇的肚子取出一对可爱的双胞胎,现在母女都平安无事……听得崇祯瞠目结舌,问:“这……这剖开了腹部,人还能活吗?” 朱慈烺说:“当然能活!不是说了嘛,母女平安!”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那得多疼啊!” 朱慈烺说:“一点都不疼,大夫说了,是在将产妇麻醉之后才下刀的,产妇毫无知觉,一觉醒过来,孩子就躺在她身边了。” “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小的太子拿出两个球拍得意地炫耀着:“这是羽毛球拍,轻轻一拍羽毛球就会直飞出去,而且永远是球的那一端朝前,羽毛在后,是不是很神奇呀!” 于是,崇祯陪着这个小不点打了整整一天的羽毛球,累得腰都酸了。 “冠军侯都教了你一些什么东西?”打羽毛球的间隙,崇祯慈爱的问。 朱慈烺说:“他啊,什么都没教!” 崇祯吃了一惊:“什么都没教!?” 朱慈烺说:“对啊,什么都没教。孩儿要向他学习齐家治国的道理,他说孩儿这个年纪尽情地玩就可以了,现在学这些东西只会学坏脑子。所以孩儿每天就是跟着安宁姐姐去上学,一般的孩子学什么,孩儿就学什么。”他自豪地说:“但孩儿的成绩远比他们好,不管是文化课还是体育课,或者劳动课,都比他们强!” 崇祯差点气歪了鼻子,只想指着杨梦龙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把儿子送到你那里,就是为了学百家姓、千字文啊?想学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先生就行了,何必去找你! “冠军侯没有特别照顾你?”他有些郁闷的问。 朱慈烺破口大骂:“特别照顾个屁,他只会更加严格的要求孩儿!孩儿遇上了麻烦必须自己解决,不许去烦他;跟别人打架了也必须打赢,只要赢了,不管对错都会得到夸奖,如果输了,他会亲自动手再揍孩儿一顿!他绝对是天下间最差劲的老师!” 崇祯这才注意到宝贝儿子额头上还有点瘀青,眼眶有点黑……他吃惊不小:“你跟人打架了?” 朱慈烺浑不在意:“没少打!南阳那地方人太杂了,陕西来的,湖广来的,四川来的,甚至江南来的,哪个省的孩子都有,其中有很多是很野蛮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那是家常便饭了。” 皇后心疼得要命:“冠军侯也不派人保护你啊?” 朱慈烺撇嘴:“谁要他派人保护了?小孩之间的事情小孩自己解决,找大人帮忙算什么好汉!”他扬起小拳头,得意的说:“刚开始孩儿是吃了一点亏,但是现在在同级的孩子里已经没几个能打得赢我的了!” 简单的说,太子殿下这一年就是跟普通小孩一样去上学,去打架,去搞恶作剧,玩得开开心心,至于治理国家、发展经济、战略战术之类的崇祯希望他学到的东西,那是一点都没学到。崇祯和皇后面面相觑,真不知道把太子送到南阳去是对还是错,是继续让他呆在南阳像普通小孩那样开开心心的玩着闹着慢慢长大,天天跟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好呢,还是让他留在紫禁城里跟当世有名的大儒学习圣人之道好呢? 没等崇祯拿定主意,大事来了,安南国君和日本天皇派出的两个使团同时来到北京告状了。 安南和日本今年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日本还好,无缘无故被明军暴捶了一顿,虽然近十座名城被焚毁,二十多万人被杀被俘,但杨梦龙打了他们一顿之后就撤了,没打算占他们的地。可安南就不一样了,几十万狼族浩浩荡荡地越过边境,一路杀掠,直逼他们的首都,最要命的是这些狼兵似乎根本就不打算撤退,不仅不撤,还在红河平原搭建房屋,大量种植水稻,更惨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更多的山民沿着红河两岸和镇南关进入安南,大明似乎打算将境内所有少数民族和破产农民全部撵到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去!安南遍地香蕉、木薯和水稻生长周期短的现实注定安南军坚壁清野的战略要失败的,搞不好城里的人都饿死了,围城的人还胖了几圈。打又打不过,耗又耗不过,安南人没办法了,只好过来告状。 “鄙国到底有何过错,竟让上国违背太祖之承诺兴兵征讨?” “鄙国一直对上国恭顺有加,每次进贡总是尽心尽力挑选最精美的礼物,不敢稍有拖延,数次与上国边民冲突也是尽量忍让,可谓仁至义尽了,为何上国还要兴兵征讨?” “请上国务必给鄙国一个说法,并且杜绝这类事情发生,否则鄙国将自己动手讨回一个公道!” “乞请上国看在鄙国朝贡二百余年的份上出兵救救安南,帮助安南灭掉那百万蛮族,否则安南将有灭顶之灾!” …… 同样是告状,日本表现得颇为强硬,貌似恭顺,实则咄咄逼人,让崇祯满心的不爽,安南人则是可怜兮兮,让崇祯看着就暗爽不已。这大概就是民族性格使然了,日本本土没有被中国征服过,表面上恭谦有礼,实则桀骜不驯;安南就不一样了,从秦汉开始,每次中原王朝大一统总会跑到他们那里砍人,直到他们臣服为止,一旦中原王朝动刀子了,他们只有摇尾乞怜的份。不管是谦卑还是桀骜不驯,意思都一样的:这事你到底管不管? 一众文武大臣都沉默不语,日本那摊事他们不敢管,管了就把杨梦龙那个天煞星给惹毛了;安南那摊事他们不想管,真要是把那两个瘟神惹毛了,又跑回来打土豪分田地,他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众大臣如此,崇祯也没办法,只得说:“你们先回去,待朕与众位爱卿先研究研究,再给你们答复。” 结果一直到安南灭亡,他们都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一四三 驱虎吞狼 把两国使者打发走了之后,崇祯还是认认真真的跟群臣商量了一下应对之策。 对日本比较好办,日本人想要的只是一个说法,一点赔偿,难不成他们还敢逼崇祯把杨梦龙宰了,血债血偿不成?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就不怕把杨梦龙惹毛了,直接带上四五万新军再次远征日本,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下道圣旨骂杨梦龙几句,装个样子就得了。再说了,让杨梦龙征讨日本还是崇祯点了头的,当时晋商叛国事件震骇朝野,无数受过晋商好处的缙绅和官吏纷纷上书求情,把崇祯扔进高压锅里蒸,崇祯抗不住了,让杨梦龙远征日本,弄了个更大的事件出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然后如愿以偿的将范永斗、田生兰、王登库等卖国贼给千刀万剐了。说白了,杨梦龙是在替他背锅呢,哪能真的动手去整杨梦龙啊。 但是安南那桩事就没那么好办了。安南毕竟是明朝的藩属,而跑到安南去杀人放火的又是明朝的臣民……这有点不光彩啊!一些大臣痛心疾首,表示这种事不能忍,应该果断出兵,帮助安南消灭那些蛮族大军!但是包括温体仁在内,绝大多数大臣打量这帮热血愤青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傻逼。这些人精早就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他们衡量一件事情的好坏首先要看的不是正义与否,而是对自己有没有好处,对国家有没有好处。温体仁上奏:“老臣认为,此事不妨放任自流!” 崇祯问:“为何要放任自流?” 温体仁说:“此次大量迁入安南的苗、壮、瑶、俚、侗等等诸多蛮族无一不是剽悍好战之辈,这些蛮族分布在西南、湖广地区,三十年一小叛,五十年一大叛,自太祖与来便叛乱不断,实在是让人头疼!需知大明为了平定苗人、都掌蛮人、瑶人的叛乱,打了多少年仗,耗费了多少军饷,还是无法让他们安分下来!如今他们大举进入安南,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老臣以为,此事大明不仅不能阻止,还应该鼓励那些蛮人迁入安南!” 傅宗龙说:“是极!这些蛮人迁入安南,不管是被安南人消灭,还是最终融入安南,都不复为大明之害,而且腾出的土地可以用来安置大明百姓,实乃一举两得!” 终大明一朝,少数民族叛乱从来就没有停过。广东和广西的瑶人叛乱就不必说了,尤其是广西,从秦朝一直到清朝,从来没有停止过叛乱;云贵高原也被先是被播州杨应龙之乱弄得烽烟四起,接着奢安之乱,从天启元年一直打到崇祯十年,历时整整十七年,死伤百万;湖广四川等地的苗人叛乱也非常频繁,三十年一小叛,五十年一大叛,永不落幕,明朝国力衰退得这么快,跟少数民族的叛乱是有莫大关系的,为了镇压这些少数民族,明朝已经耗费了太多粮饷,损失了太多军队————最惨的是这种战争是没有回报的,因为那些少数民族大多聚居在穷山恶水之中,没有多少良田、矿产,这种仗越打越亏。那么,为什么那些少数民族这么喜欢叛乱,哪怕不少族群被灭绝了,仍然前仆后继?这是因为明朝那糟糕的民族政策,明朝承袭了元朝“赶苗拓业”的国策,整整两百多年都在驱逐少数民族,把他们往穷山恶水赶,抢夺那些少数民族的土地。对于那些归顺朝廷的少数民族,明朝官员大多仗着朝廷撑腰,横加欺压,肆意剥削,就连著名的贵州女英雄奢香都被这些人渣欺辱过,剥光衣服示众,幸亏奢香识大体,忍了,否则奢安之乱不用等到天启,在洪武年间就要爆发了。当然,蛮族那桀骜不驯的性格也时常会导致悲剧发生,他们生活的环境太封闭了,往山里一躲就自成一个小王国,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种土司割据的局面是任何一个王朝都无法容忍的,“改土归流”势在必行————不然的话,中国境内会出现一大批国中之国,大一统就无从谈起了。“赶苗拓业”和“改土归流”让明朝流了太多的伤,不管是蛮族还是汉族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当然,如果以百年为单位来看待这些事件,却是合理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代人甚至几代人无法受益,但是百年后的子孙却可以从中受惠。崇祯被奢安之乱烦得不行,他接手的是一个到处生烟冒火的烂摊子,这个摊子现在是好一点了,但他真的不想继续折腾下去了。他只想早早的把建奴和蒙古打服,别让他们继续闹事,拿个六十分就可以向祖宗交代了,傅宗龙的建议让他颇为心动……这还真是一举两得啊! “傅卿,你认为应该怎么做?”他问。 傅宗龙说:“老臣认为,可以多派德高望重的官员到西南去,劝说那些蛮人移民安南,官府甚至可以在沿途为他们提供一些粮食、衣物,但要严加戒备,不允许他们骚扰沿途州县!押送到安南的蛮人越多,大明境内就越太平!” 侯恂皱起眉头说:“如果一来,他们岂不是在安南坐大?” 傅宗龙说:“他们在安南坐大,那是安南的事情,与我何干?” 吴宗达问:“万一安南被灭……” 傅宗龙说:“就算安南被灭,也不过是换了一拨进贡的人而已!” 这下大家都没话说了,驱虎吞狼的计划就此展开。满朝文武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他们真的让此起彼伏的少数民族叛乱给烦得不行了! 事实上,不等官府行动起来,很多少数民族就先行出发,踏上了前往安南的路。在云南,在贵族,在广西,在四川,时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蛮人用箩筐挑着小孩,扶着老人,赶着耕牛骡子,沿着官道向安南那边走去。王锐和秦迈的名气实在太响亮了,虽然他们看似一直被河洛新军击败,最后被赶出了广西,但是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老百姓最终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土地,这让那些少数民族十分羡慕,现在这两位转战到安南,并且打下了一大块土地,他们当然群起响应。这些民族中既有人口一直很多的苗族、瑶族、壮族、彝族,也有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的羌族、白族、水族,甚至连传言中被灭绝了的都掌蛮人也冒出来了。都掌蛮人跟朝廷对抗了近两百年,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最终在明武宗年间被彻底镇压了下去,绝大多数青壮死于战乱,到崇祯年间,这个民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但还是有都掌蛮人幸存了下来,在更加荒蛮的地方形成了一些小村落,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现在全冒了出来,拼拼凑凑也有七八千人,只要给他们合适的土壤,他们还是有希望重新发展起来的。 这些蛮族翻山越领,忍饥捱饿艰难前行,有不少因为疾病和饥饿倒在了半路上,更有一些丧身于毒蛇猛兽之口,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这种大迁徙当然是非常辛苦的,但是这早已是他们族群古老记忆中的一部份,几千年来,他们一直在迁徙,这样的苦难对于他们而言,早就习惯了。最终,他们在明军的监视下越过了大明国境,进入了安南————那里将是他们迁徙的终点。有些从四川西部出发的蛮族走了两个月才算是到了安南,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吃惊地发现,在被占领的地区,很多简陋的城镇已经兴建起来,那些擅长农耕的民族种下去的木薯、水稻已经绿油油一大片啦…… 这场大迁徙给秦迈和王锐提供了数量庞大的优质兵源,一些特色兵种被组建起来。比如说羌人擅长投掷标枪,这倒是大大节省了手榴弹————标枪的杀伤力不如手榴弹,但胜在成本低廉,简单易造,几千投枪手每人带三支标枪朝着敌军方阵倾泄,那威力也够安南猴子喝一壶了,二十米内他们根本就没有一种盔甲能够抵御标枪的直接命中。藏人擅长使用投石索,在六七十米内说打羊的左角绝不会打到羊的右角,威力比弓箭强,甭管你披什么甲,挨上一下就得趴下,不死也得晕菜半天!于是秦迈手上又多了一支多达两千人的投石兵,不过这些投石兵投的不是石头,而是铅弹,中者不死也是重伤。至于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士兵……那是要多少有多少,人家从小就是在山林里长大,靠着游击战对付官兵的围剿,想搞山地游击的安南人无一例外被他们教做人了。 安南人发现他们遇上了一个比永乐时期的明军还要难缠的对手,正面交锋的话王锐和秦迈手中那将近两万的全火器化主力部队会教他们做人,先是排炮猛轰,然后排队枪毙,以猛烈的排枪将对方阵型打乱后白刃冲锋,铁打的军队都吃不消;打山地游击的话那数量众多的狼兵会教他们做人,小样,大爷就是靠这个活到现在的,跟我玩这个?你们还嫩点!最可怕的是这次入侵的敌人远比当初的明军凶残,抵抗的杀清光,不抵抗的还是杀清光,把所有村落都给扫平了,把所有人都给杀光了,你还玩个毛的游击战!面对源源不断越过边境进入安南的蛮人,面对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开的蛮族大军,安南欲哭无泪…… 他们只能把这笔账算到明朝头上。可惜,这个债主太牛了,他们不敢去找这丫算账! 一四四 强军 冰雪渐渐消融,丝丝草芽从冻得跟铁板一样硬的土地里钻出来,为荒芜的大地增添了一丝生机。 荒芜的大地上,一支大军正在紧张的演练着。隆隆炮声拉开了进攻的序幕,六门被东江军视为镇军之宝的85毫米榴弹炮以每分钟六发的惊人射速将炮弹准确地砸向一公里外工兵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坚固营垒,将原本严整的营盘轰得一塌糊涂。在炮火掩护下,三四百名掷弹骑兵把马刀咬在嘴里,身上挂满手榴弹纵马飞驰,涉过齐膝深的河水,朝敌营朝出雨点般的手榴弹,而大军主力则排成庞大的方阵,伴随着激越的鼓点大步前进。走在最前面的是四千名火枪手,鸟铳扛在肩上,目不斜视,大步前行,无视那冰寒刺骨的河水径直往前推,在他们身后则是一大片移动的钢铁丛林————近六千名长枪兵排成十二列昂首阔步,紧紧跟进。在大河对岸,大炮发出可怕的轰鸣,实心铅球挟着可怕的呼啸破空而来,从他们头顶飞过,或者直接砸进河水溅起老高的水花,胆子稍稍小一点的人见此情景都会吓得两条腿发软。这可是实弹,炮兵已经刻意避开方阵,尽量往他们身边打,但前装滑膛炮那近乎玄学的精度仍然会害死人的,这不,有好几发炮弹就落到了步兵中间,登时溅起一片血雨。被溅了一身血的东江军士兵面色惨白,目光涣散,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机械性的往前迈步,动作完全变了形,活像一群被人操纵着的木偶…… 在河对岸的工事里,一排排火铳冒了出来,朝涉水行进的东江军喷出道道火舌,铅弹破空而来,打在胸甲上,头盔上,当当作响,挨上一弹跟被人当胸猛击一拳似的,站都站不稳。还好,他们的盔甲足够的坚厚,而且防守一方所使用的都是圆形铅弹,而且装药减半,不足以击穿他们的盔甲,但是这玩意儿打在身上仍然很不好受,如果被命中胳膊和腿,你就认倒霉,到野战医院里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李惟鸾、毛永俊、尚可喜等人站在高地上,用望远镜看着自家部队顶着自家人倾泄过来的炮火和弹雨,涉过冰冷刺骨的小河艰难前进,一个个紧张得捏紧拳头,颈部青筋突起,每次有炮弹落在步兵方阵中间他们的心脏都会为之抽搐。吴永更是面色惨白,喃喃说:“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杨梦龙叼着一只烤得焦黄的鸡翅膀看得津津有味,当看到东江军忍受着对岸猛烈的火力杀伤,渡过河之后,他美美的在鸡翅膀上撕下一大块肉,说:“还不赖,总算有点样子了。” 李惟鸾望着被自家人的炮弹打得断手断脚的士兵,心脏直抽搐:“有必要这样训练吗?这么多士兵,连建奴的模样都没见过就……” 杨梦龙说:“如果不进行这样的训练,等他们到了战场,死的人会更多。你自己算一算,有多少回是被建奴以少打多轻易击溃,然后被建奴骑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全军覆没的?在训练场上死伤二三十人,将来上了战场,他们可以少死两三千人!” 李惟鸾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来。河洛新军、登莱新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东江军如果想变成一支强军,最终光复沈阳,必须过这一关!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应该学会硬下心肠来,须知,慈不掌兵!” 李惟鸾苦笑:“看着自己的部队分成两边,大炮对轰,火铳对射,确实需要一副铁石心肠……” 杨梦龙说:“将大批士兵送上战场更需要铁石心肠!如果你狠不下心来,我不介意换一个人,我就不信东江军那么多将领,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这话比较重了,李惟鸾不敢再说,继续看吧。 这时,作为攻方的主力部队在付出了近百人中弹倒地的代价之后终于渡过了河,冲上了对岸。此时他们已经冷得下半身都麻木了,站都站不稳,他们对着躲在战壕里的敌人举枪齐射,但由于实在是太冷了,根本就打不准,反倒是对方射过来的子弹把他们的胸甲敲得当当响。这些火枪手已经怒火万丈了,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上刺刀,挑死他们!”这一声怒吼可惹了大祸,几千名火枪手毫不犹豫,刷的一下拔出套管式三棱刺刀套入枪管拧了几下,然后一个劈枪式,几千把刺刀对准了战壕。 战壕里同样是一声怒吼:“上刺刀!”接着刺刀与刀鞘摩擦声连成一片,被掷弹骑兵掷过来的手榴弹炸得跟灶王爷似的的守军从战壕、胸墙后面一跃而起,同样是一个劈枪式,上千把刺刀对准了攻方。进攻方被他们的大炮和火铳打得死伤累累,他们躲在战壕里何尝不是被进攻方的榴弹炮和手榴弹轰得屁滚尿流,两边的心情都不怎么好,都有点红眼了! 众将军傻了眼,杨梦龙吓得大叫:“我操!”鸡翅膀都不要了,飞身骑上战马从山起上飞驰而下,放声怒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攻防双方置若罔闻,恶狠狠的对瞪着,挺着刺刀朝对方步步逼近。最要命的是,双方为数不少的长枪兵同样红了眼,组成长枪方阵压上,大有假戏真做,在这里大战一场的意思。 杨梦龙赶到的时候,刺刀与刺刀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五米。他纵马从这条刺刀走廊飞驰而过,手里捏着一支转轮手枪朝着天空,砰砰砰砰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嘶声怒吼:“你们想干什么?自相残杀吗?都给老子住手!演习结束了!结束了!” 李憔鸾、毛永俊等人如梦初醒,骑着马连滚带爬的冲过来,怒吼:“立即把刺刀卸下来,违者斩首!”声音都有点儿发飘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让这帮家伙干上了,复州绝对是血流成河! 在长官们连声怒吼之下,那些红了眼的士兵们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理智,停下脚步,将枪上肩,但仍然恶狠狠的对视着,大有随时准备干一场的意思。 杨梦龙跳下马,就在他们中间,一脚将进攻方的总指挥尚可义踹了个四脚朝天,怒吼:“长能耐了啊?居然冲自己人亮出刺刀了!”又一脚将防守一方的总指挥黄玉郎踹了个狗啃屎:“你们也不赖啊,都学会针锋相对了!你们想干什么?自相残杀吗?” 黄玉郎很不服气:“他们投过来的手榴弹炸伤了我们很多弟兄!” 尚可义怒吼:“他们开炮打死了我们很多袍泽!日他娘的,说好了是演习,居然朝我们中间开炮,他们就是成心的!” 黄玉郎说:“你放屁!老子的炮手已经很小心的避开你们了,但是那破炮根本就不好使,声东击西,指南打北,我们有什么办法!” 尚可义眼珠子都是红的:“你的意思是应该给你们几门榴弹炮,让你们轰得更过瘾一点是吧?” 黄玉郎叫:“你们的掷弹骑兵炸伤了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说!” 尚可义说:“我已经吩附过让他们小心点别把手榴弹扔进战壕里了,你们把战壕挖得那么宽,落进去几枚把你们炸伤了,能怪我们?” 杨梦龙又一个一脚将他俩踹倒,吼:“都给老子闭嘴!” 李惟鸾急得一头大汉,喃喃说:“这支军队,越来越难带了!” 吴永却露出笑容:“这支军队,能打硬仗了。” 李惟鸾诧异的看了一眼吴永,问:“吴大人何出此言?”杨梦龙跟吴永相处的时候一般都是直呼老吴,杨梦龙的亲兵则叫吴大人,从来不会叫吴公公的,李惟鸾也学了一手。 吴永笑着说:“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这支军队如果上了战场肯定会像一群红了眼的猛兽,再强大的敌人也会被他们蜂拥而上,撕成碎片。” 这时,杨梦龙将尚可义和黄玉郎拉了起来,拍掉他们身上的灰土,大声说:“不错,你们干得不错!”又冲所有将士们叫:“你们干得都不错!” 此时,将士们已经冷静下来了,想到刚才险些就自相残杀了,都是一阵后怕,低头不语。 杨梦龙说:“你们以为我是在说反话吗?不,我是真心在夸你们!这个世界上有几支军队能忍受着炮弹在咫尺之遥爆炸而坚守阵线的?这个世界上能有几支军队能忍受着铅球落在中间,战友血肉横飞的恐惧而队形不乱,稳步向前的?你们都做到了!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演习,对双方来说都很不公平,防守一方不仅兵力远少于对方,还得忍受威力巨大的榴弹炮的轰击,掷弹骑兵的骚扰;进攻一方要冒着实心铅球将自己打得粉身碎骨的危险涉过冰冷刺骨的河,然后忍受着防守方密集的火枪射击,艰难前进!本来我以为你们很快就有一方会崩溃,甚至双方同时崩溃的,然而,你们没有!你们都挺过来了,没有人后退,没有人逃跑,相反还红了眼,差点就拼刺刀了!好样的,作为军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血性,哪怕死得只剩下一个也要冲上去,用刺刀捅死几个垫背!” 东江军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杨梦龙等他们欢呼完了,继续说:“牢牢记住这一天吧,记住这次吓得你们尿了裤子的演习,记住你们在这场吓得尿裤子的演习中所爆发出来的血性!这份血性是我们的祖先从远古传承下来的,就是靠它,在先秦,我们的祖先在华夏大地上打了一圈,将所有戎狄蛮夷撵到塞外吃沙子!在两汉,我们的祖先一汉能敌五胡!在隋唐,我们的祖先灭掉三十余国,将周边蛮族摁在地上狂扁!现在建奴和鞑子都说我们懦弱了,是一群羊,十个汉人打不过他们一个,但是我想说,只要你们能拿出今天的血性来,哪怕只拿出一半,就能让他们尿在裤子里!” 东江军先是一阵沉默,随即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放声狂嗥,源自骨髓的野性随着那一声声野兽般的狂嗥冲破一切束缚,喷薄而出。一切软弱、怯懦都在训练中随着鲜血和汗水排出体外了,久违了的野性重新回归。正如杨梦龙所说,在通过这次考验之后,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了。 李惟鸾看着忘形地放声狂嗥的部下,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吴永说得一点都没错,他的部队,能打硬仗了! 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明军战无不败,丢掉了整个东北,几百万辽东汉人被屠戮得只剩下几十万,十几万关宁军只能缩在坚厚的城墙后面看着建奴在关外纵横驰聘,耀武扬威!明军装备低劣、战斗力消退是重要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明军已经丧失了血性,不能打硬仗了!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勇气永远是排在零前面的那个“1”,不管后面那一串零有多长,没有这个“1”都毫无意义!现在东江军终于重新找回了这个“1”,虽然还没有完成所有的训练,但是已经可以断言,他们已经成为一支强军! 一四五 河鲀引发的战争 演习结束了,所有参加演习的士兵都得到了一份奖励,受伤的赶紧送野战医院救治,至于死亡的,也有一个隆重的葬礼,家属会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充足的物资供应,相对完善的医疗、抚恤体系是东江军能熬过这几个月的地狱式训练的重要原因,死在训练中所能得到的抚恤往往比斩杀一名建奴的赏格还高,大家还有什么好怕的?当兵不就是玩命的吗? 当然,这些事情都有人张罗,用不着杨梦龙操心。事实上,他马上就要离开复州,返回北京了————渤海的海冰刚刚消融,北京那边就派人过来催啦。亲自到医院去慰问一番伤兵之后,他便骑上快马,带着亲随直奔旅顺港,那里已经有船在等着他了。 随着天气转暖,大连地区也热闹起来了,渔民成群结队扬帆出海,小渔船在近海捞捕鱼虾海带,大船则进入鲸海追捕鲸鱼————鲸鱼是个好东西,不仅能为灯塔提供大量优质燃料,还为东江军提供大量肉食,鲸鱼肉已经成为东江军饮食的重要构成部份了。盐场的烟囱也冒出了大团白烟,重新开始煮盐,农民则扛上锄头在田间忙碌,引水灌溉麦田,不少朝鲜移民和日本俘虏则在沿海和河谷平原间埋头耕作,试着播种水稻————以前东北的主要作物是小麦,在杨梦龙的建议下,东江军把一些不适宜种植小麦的湿地利用起来,组织日本俘虏和朝鲜移民去种植水稻。朝鲜移民自己带来了稻种,日本俘虏……不用带,杨梦龙抢来的大米和稻谷东江军放开肚皮吃了好几个月也才吃掉了一半而已,那些没有辗过的稻谷就有不少是优质稻种,撒下去就是了,有收成的话叫意外之喜,没有收成的话也不要紧,多试几次就行了……在几百年之后东北可是出了名的粮仓,东北大米驰名中外,那些高产稻种就是这样慢慢培育出来的。 吴永笑着对杨梦龙说:“冠军侯你真的是个福将啊,去到哪里哪里就变成天堂……看看旅顺现在的样子,咱家都不敢相信这里原来是东江镇的地盘了!” 杨梦龙问:“东江镇的地盘怎么啦?” 吴永说:“东江镇的地盘?穷!穷得连叫花子都不愿意去!当然,这些都过去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这点小小的起色算什么?我说有朝一日整个东北将会变成大明的粮仓,你会不会相信?” 吴永斩钉截铁:“信!” 杨梦龙揉了揉鼻子,咕哝:“真没意思……你好歹也怀疑一下嘛!” 赶到旅顺港的时候,正好赶上登莱新军最后一批士兵登船返回山东。登莱新军颇为郁闷,去年跟着杨梦龙跑到日本又烧又杀把日本闹了个翻天覆地,烧杀得正过瘾,又因为建奴异动紧急撤了回来,本以为可以跟着杨梦龙狠狠地揍一顿建奴,再次重现旅顺大捷,结果他奶奶的建奴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们交手,害得他们窝在大连好几个月,除了操练一下东江军那帮菜鸟,什么都干不成,真是太泄气了。好在他们也不完全是浪费时间,在这几个月里,跑回东北的虎兵陆续带着两千多人穿越莽莽丛林来到大连,这两千多人里有将近一半可是够得上白甲兵标准的,这批优质兵员通通都拨给了登莱新军,也算是对他们留在大连训练东江军的报酬了。 杨梦龙搭乘其中一艘运输船前往天津,一路上看到这条航线异常繁忙,运粮食的,运水泥的,运钢铁的,运棉布的,穿梭不绝,这意味着天津、登莱等港口也变得异常的繁荣,不像以前那样冷清了。这是人口大国的好处,一个地区的发展总是会带动邻近的地区共同发展,大连搭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周边地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的。他捏着下巴对吴永说:“唉,我们的人口还是太少了。如果再多一亿人,发展会更快。” 吴永给吓得不轻,再多一亿人!我的老天爷,还让不让皇上活啦?光是管这一亿人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他说:“你就别开玩笑了,再多一亿人,上哪找这么多地分给他们?” 杨梦龙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东北那边有的是肥得流油的土地,容纳几千万人都是轻松加愉快的!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地给那么多人种,而是没有那么多人种地!”想了想,用力一挥手,说:“算了,等把建奴灭了,再想办法移民,实在不行,就到小日本家里抓个几十万过来!” 那语气,好像日本和后金都是他家菜园里的菜,他爱怎么掐就怎么掐…… 船在天津靠岸,杨梦龙本来想悄悄的进京,打枪的不要,谁知道船还没停就看到天津大大小小的官员在码头上等着了,看到他的船靠岸,一个个笑得跟朵花似的,就差没有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看样子是躲不过了,杨梦龙郁闷地上去,马上被这帮家伙簇拥住,争着嘘寒问暖,那叫一个关怀备至。天津卫可是下足了力气,为他备下盛宴,山珍海味,河鲜水产,数都数不过来,天津官员缙绅尽皆出席,轮番吹捧,那叫一个客气!等他喝得有一点醉意了,天津知府才终于掏出了心里话:能不能帮帮忙,给他们跟东江军牵条线,让天津也从海盐生意中分一杯羹? ————在毛文龙时期,天津文官把东江军欺负得太狠了,完全不把他们当人看,现在东江军靠着海盐咸鱼翻身,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这帮官员眼馋得不行,想凑过去分一口却又不好意思,没办法,只好请杨梦龙帮忙了。 这个小意思,杨梦龙痛快地答应下来。在他的帮助之下,东江军和天津官场达成了和解,以比较优惠的价格向天津提供大量优质海盐,天津再转销往内地,由于成本低廉,河北很多大城市的盐价应声而跌,老百姓享受到了不少好处。 在天津大吃一顿后,杨梦龙继续赶路,直奔北京————大老板已经等着他回去述职了。 进入北京城后,杨梦龙的第一感觉就是流民和乞丐几乎绝迹了,问了才知道,只要是手脚健全、智力正常的,都让官府抓起来送到河套地区去啦。好嘛,真是够简单够粗暴的,不过总好过让那么多流民挤在北京城里等着饿死或者冷死强。歇了歇脚之后,他带上大包小包,前往皇宫,求见皇后去。 而这时,崇祯正在精神抖擞的上朝,商议着国事。看得出他的兴致很高,整整一个冬天,蒙古大草原都乱得不可开交,土默特部分裂成两派互相攻伐,天雄军在一边煽风点火,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蒙古部落卷入战火,连例行的春季对大明边境地区的袭扰劫掠都忘记了;而在西南地区,让大明头疼不已的少数民族大量往安南迁徙,闹了十几年的奢安之乱快闹不下去了————彝人、苗人都跑光了,还闹个屁?当然,最重要的是,去年抄晋商八大姓的家的时候,朝廷得到了整整五百万两银子的赃款,卢象升还暗地里给了崇祯一百万两白银和五万两黄金,这等于是让朝廷多了一年的财政收入,有这笔钱在手,很多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基于此,崇祯是意气风发,而那些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老臣也拿出了几分精神,出谋划策,滔滔不绝,跟以往的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也有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比如说就有人提出应该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把生产武器的权力交给兵杖局————现在兵杖局都快饿死了,打从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兵工厂发展起来之后,就再没有哪支军队要他们生产的垃圾,以前武将想要得到武器装备得给兵杖局塞钱,现在他们就算给军队塞钱都没人要他们的破玩意儿。这是个相当敏感的话题,武将私自制造兵器,而且造得比朝廷的还好,始终是大忌,崇祯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长期让这两支大军自行制造兵器他心里有点儿不安,但是他更清楚,如果这两支强军把兵工厂移交给兵杖局,用不了几年,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武器装备又要退化到崇祯二年时的水平了,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他还没拿定主意,王承恩鬼鬼祟祟的走进来,上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崇祯登时两眼放光,很响亮的咽了一口口水,说:“众位爱卿,朕身体有点不适,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等好好商议,先拿个章程出来……”别说别走下丹陛,拔腿就往外跑,王承恩拖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也跟着跑了,扔下一大票文武大臣在那里面面相觑。 王应雄捶了捶腰,向温体仁抱怨:“此等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皇上竟漫不经心,大大的不妥啊!” 温体仁无奈的说:“也许皇上真的身体不适吧。算了,我等先回去拿个章程出来,明日再议。” 崇祯可不知道一帮大臣正在背后嘀咕他,他两脚带风的回到后宫,打老远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真香啊,冲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口水不听话地疯狂分泌,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非死于缺水不可!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御花园,只见坤兴公主、朱慈烺、周皇后、袁妃、田妃等都围在一口大玻璃缸前,而那口价值不菲的玻璃缸里,好几条后背长满墨绿色斑纹和斑点,肚子雪白的小鱼游来游去,其中两条鼓着个大得夸张的肚子,看上去好像是生气了,非常可爱。另一边,几个个子矮小、手脚非常灵活的家伙正在料理着一条八九斤重的大鱼,小心翼翼地把内脏、鱼眼、鱼卵清理掉,将肉切成薄片,一片片放到清水里反复漂洗,将血洗干净,不敢留下一丝丝。那边已经架起了一口小锅,正在咕嘟嘟的煮着鱼汤,那浓郁无比的香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几个小宫女正守在锅边猛流口水呢! 杨梦龙呢? 杨梦龙正指点着玻璃缸里那几条气鼓鼓的小鱼向几个小不点介绍:“这种鱼呢,就是河鲀了……记住,是河鲀,不是河豚,河鲀跟河豚是不一样的!你看它们跟个蝌蚪似的,圆滚滚,气鼓鼓的,是不是非常可爱呢?我可告诉你们,这种鱼不仅可爱,还非常好吃,肉质鲜美嫩滑,吃完之后,好几个小时仍然齿颊留香!不过得当心,它们可是有剧毒的,稍不留神就会出人命!” 坤兴公主紧张地问:“有多毒?” 杨梦龙说:“有多毒?这么一点点就能毒死人!尤其是鱼眼、鱼肝、鱼卵,更是剧毒无比,必须非常小心,万一误食,那可是无药可救的!最擅长料理河鲀的,是日本厨师,也就是那帮正在忙个不停的矮子了。他们经验非常丰富,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河鲀的鲜美,同时又避免中毒!不过啊,这几个厨子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日本抓回来的,不能给你们,如果你们还想吃河鲀,就自己想办法!” 朱慈烺哼了一声:“这点小事还难得我?回头我就让父皇发兵去打日本,抓几十个日本厨子回来,天天给我做河鲀吃!” 坤兴公主拍着小手叫:“好!多几起个回来!” 崇祯目瞪口呆…… 他的孩子都让这个混球给带坏了啊! 一四六 如何培养接班人 崇祯咳嗽一声,打断了那个混球的煽风点火……再让他继续这样忽悠下去,鬼才知道会把他的未来接班人带成什么鬼样子! 杨梦龙这才发现崇祯回来了,毫无诚意的跟大家一起跪下,行了个礼,然后一脸惊奇的叫:“皇上,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我记得现在你应该还在上朝啊!” 崇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然说:“朕什么时候退朝,需要你同意吗?”下一秒,帝王的威严便让他扔到了九宵云外,他凑近正在熬着河鲀汤的锅子,两眼放光,口水长流,问:“这汤好香啊,什么时候才能煮好?” ————刚才王承恩跑过去告诉他,杨梦龙来了,带来了很多山珍海味,他毫不犹豫地结束了无聊的朝会,十万火急的跑了回来。跟自己的口福相比,那无聊的朝会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争出个结果来的,扯皮扯上十天半个月算高效了,拖上一两个月是正常,哪怕拖上一两年大家也表示淡定。 周皇后笑说:“还得再等等,据说要把那皮煮软了才好吃。” 崇祯咕哝:“那还得煮多久?朕现在已经很饿了……” 袁妃赶紧对宫女说:“小萍,赶紧到御膳房去拿些糕点过来给皇上填填肚子。” 崇祯阻止:“别别别,千万别!朕还得留着肚子吃河鲀,要是先吃了糕点可就吃不下多少好东西了!” 这到底是皇帝还是吃货啊? 一众妃子都是哭笑不得。 崇祯又瞅了瞅周围,似乎除了河鲀就没别的了。他有些不满的对杨梦龙说:“你就带了这几条河鲀啊?” 杨梦龙直翻白眼:“几条河鲀?这些河鲀可都是七八斤重一条的,非常难得,而且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请人杀一条河鲀的费用比杀头牛还贵!” 崇祯叫:“太少了!” 杨梦龙说:“嫌少就自己派人去捞,反正我就带了这么多!” 也就他敢这样跟崇祯说话了…… 那边,几名日本河鲀料理师脸都在抽抽……杨梦龙把他们带进紫禁城,让他们为大明皇帝烹调河鲀,这已经把他们吓得不轻了,现在大明的皇帝居然兴冲冲的跑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小心肝一直在颤呀————要是一个处理不当,残留下丁点的毒素,日本还不得被灭国!他们额头冒汗,加倍小心,生怕出一丝丝的意外。哪怕是现代最高明的厨师在烹调河鲀的时候都是压力山大,很多厨师干了几年就受不了了,放弃这份薪水非常高,待遇优厚的工作,在古代为皇帝烹饪河鲀这种浑身是毒的食材,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崇祯一点也不理解这帮宝宝心里的苦处,守着锅子猛咽口水。河鲀的美名他是知道的,不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到河鲀出现在锅里。这玩意儿毒性实在太强了,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得退避三舍,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御膳房里!放眼整个大明,恐怕也就杨梦龙这个二货敢大咧咧的把河鲀带进皇宫,让人现场烹饪,请皇帝一家子吃了,好运气啊,这样的好事绝对不能放过。 好不容易,河鲀大餐终于搞定了:一锅河鲀汤,一个河鲀火锅,一条炸河鲀,一盘河鲀刺身。本来河鲀肝也是极其美味的,但是那玩意毒性实在是太厉害了,而且杨梦龙和崇祯的身份也太过吓人,几个日本厨子死活不敢弄,杀掉河鲀后第一时间将河鲀肝扔进火堆里烧掉了————万一那个二货开口说要尝尝,他们可就惨啦!一帮人坐到一块,崇祯飞快的探出筷子要夹,被杨梦龙挡住。正纳闷间,那几个日本厨子上前,每样菜都尝了几大口,然后苦着脸站在一边,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崇祯忍不住问杨梦龙:“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杨梦龙说:“试菜,为了避免食客中毒,厨师在河鲀上桌之后都会先试吃一点,然后守在一边,如果一柱香的时间内他没事,食客就可以放心食用了。” 崇祯恍然大悟:“就跟朕用膳前太监先试吃一个道理。” 小半个时辰后,那几个厨子都还健在,大家欢呼一声,碗筷齐动,狼吞虎咽,尽情品尝鲜美的河鲀汤、河鲀肉。尤其是崇祯,这个吃货只尝了一口便眼冒绿光,被烫得连连吸气还是猛叫好吃,抢得那叫一个猛! 宫女过来为大家盛饭斟酒,酒是日本清酒,饭则是日本大米煮的,都是杨梦龙从日本带回来的战利品。崇祯那一家子算了尝了鲜,对清酒的评价非常低:“什么破玩意儿,跟开水一样寡淡!”不过日本大米煮成的饭颇受欢迎,那米饭粒粒圆润,泛着一层洁白的油光,入口柔软喷香,吃了还想吃,就连皇后都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崇祯更是惊奇的说:“日本的大米居然如此美味,实在是不可思议,以后得让他们多多进贡才行。” 杨梦龙满嘴肉汁,说:“用不着那么麻烦,皇上想吃的话,我再带兵去抢就是了。” 崇祯哭笑不得:“你别动不动就杀呀抢呀的,大明乃是泱泱大国,得有大国的风范,不能落个欺凌弱小的骂名!” 杨梦龙满不在乎:“去他娘的大国风范!真正的大国风范应该是跟汉唐那样,周边哪个国家敢不服就将他摁进水里狂扁,腿都给打断了再扔给他两颗红枣,让他们歌功颂德!”扭头对朱慈烺说:“这一点要牢牢记住,别让那帮老夫子给忽悠了!” 朱慈烺认真的点头:“我早就明白了!刚开始上学的时候我对所有的同学都客客气气,凡事都忍让三分,但他们都说我孬,不跟我玩,后来我开始用拳头跟他们说话了,谁敢惹我我就揍谁,结果很快就交了很多朋友,包括以前那些欺负我的同学,也跟我成了好朋友!” 杨梦龙非常满意:“这就对了,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傲骨,大国更应该有大国的威严,而不是扮老好人!” 崇祯愣了好久,苦笑:“朕都不知道让慈烺拜你为师是对还是错了……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大儒整天围着朕哭天抹泪,都快把朕给烦死了!” 杨梦龙捞起一个鱼头啃得啧啧有声:“他们说什么了?” 崇祯气愤地说:“他们说朕的慈烺在外面荒废了学业,把为君之道通通都给忘记了,有一个甚至说要把慈烺关起来让他收收心,否则就要变成痞子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的!”老子始终是向着儿子的,朱慈烺变野了,崇祯也不是很满意,但是再怎么不满意,也只有他能说,别人这样数落儿子,他当然很不爽! 杨梦龙嗤了一声:“那帮家伙巴不得将皇帝变成木偶,他们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性子野,而且有主见的太子!” 这话简直是说到崇祯心坎里去了。这些年来他跟群臣斗智斗勇,无非就是群臣要架空他,把他变成一个只会在奏折上盖章的机器,一个除了盖章用印和繁殖后代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皇帝才是众君子理想的皇帝,像朱元璋、朱棣那种样样都会、气场逼人的皇帝简直就是大臣们的噩梦。可崇祯毕竟不是木偶,他也是有思想有主见的,他要反过来驾驭群臣,于是帝王与臣子之间的冲突此起彼伏,崇祯在位那十七年就是一部皇帝与臣子斗心眼的历史。这样一想,似乎儿子变得野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太软弱了肯定要被大臣欺负的。 杨梦龙扭头问朱慈烺:“过几天我回南阳了,你是跟我回去继续到学校上学还是留在宫里?” 朱慈烺想也不想,说:“当然是回南阳继续上学!我受不了那群话痨了,一分钟都受不了,鬼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梦龙把目光投向崇祯。 崇祯苦笑:“杨爱卿你要把他带回南阳,朕没意见,可你也得抽点时间出来教他点东西才行啊!朕把慈烺送到南阳,可不是让他跟平民百姓的孩子一起玩玩闹闹的!” 杨梦龙说:“老大啊,他这个年纪就该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玩闹闹,开开心心的过,整天逼着他读四书五经,就不把他读傻?” 袁妃插嘴:“不是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么,不读四书五经读什么?” 杨梦龙说:“太祖、成祖没读过四书五经,照样开创了一个堪比汉唐的盛世!依我说,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最重要的不是学了多少圣人之道,而是要了解民情,有自己的主见,勇于任事。如果连一石米要多少钱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群臣欺负得体无完肤的,这些东西在宫里都学不到,在书本里更学不到,得到外面去才行!” 周皇后说:“本宫赞同!”拿出一方布巾替朱慈烺擦掉脸上的油迹,疼爱的说:“以前慈烺沉默寡言,懦弱怕事,本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他以后会吃亏,跟了杨卿之后他却变得开朗活泼了,也坚强得多了,这样就很好,本宫很满意!” 崇祯咕哝:“慈母多败儿!”但说归说,他也对儿子的转变很满意,心想先让他跟着杨梦龙疯上几年,等大一点了再让他回来学习治国之道也不迟……杨梦龙说得对,孩子在这个年纪就该尽情的玩,逼着他去学什么圣人之道,那纯粹是变态! 一四七 长谈1 一顿狼吞虎咽,几条河鲀被这批整个帝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吃食一扫而空,连骨头都啃得一干二净————河鲀的骨头也是一道美味,真正的吃货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所以那些流了半天口水,想捡点骨头解解馋的太监和宫女只能大失所望了。 朱慈烺和坤兴公主眼巴巴的看着玻璃缸里那几条比蝌蚪大不了多少的河鲀,一个劲的猛咽口水,我靠,这两个小家伙该不会是连这么小的河鲀也想吃掉吧?杨梦龙打着饱嗝说:“这个……嗝,太小了,还不能吃,以后还想吃的话到江里抓就是了。” 皇后牵着公主的手,笑着说:“你父皇跟侯爷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我们先到那边去玩吧。”和众嫔妃一起向崇祯行了个礼,心满意足的走开了。 宫女太监过来将残羹剩饭清理掉,奉上香茶,然后远远的退开。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接触的,还是别听到为好。 崇祯吃得太多了,肚皮撑得难受,一连喝了两杯茶才算缓过来,打着饱嗝说:“河鲀天下鲜,果然名不虚传啊……嗝,朕还是头一回尝到如此美味的东西!” 杨梦龙说:“这个啊,湖广那边的百姓可没少吃,有个说法是‘舍命吃河鲀’,每年都有不少人中毒身亡,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屡禁不止。” 崇祯说:“这等美味,换谁都想吃,哪里禁得住?”说到这里,他沮丧的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朕的口福还不如一介平民百姓!他们天天都能吃到这等美味,而朕呢,也只有爱卿你进宫来的时候能够开开荤!”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老百姓一年到头难得几回饱,还羡慕他们?不是这样傲娇法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边喝茶边聊,天南地北一通胡侃。杨梦龙给崇祯讲起了湖广的风土人情以及自己征战日本的所见所闻,崇祯则给杨梦龙说了一些朝中发生的趣事,聊得非常轻松。崇祯喜欢这种谈话的氛围,也就跟杨梦龙聊的时候能这么轻松,杨梦龙压根没拿他当皇帝,更没觉得皇帝比谁高贵多少,在他眼里,能跟他坐到一块吃饭聊天的都是朋友,其他人哪里有这个胆量? “湖南山区和贵州那边有不少活人坟……” 崇祯吃惊的打断:“活人坟?怎么回事?” 杨梦龙说:“就是一种石洞,留有气孔,里面储存了一些食物和水。这都是苗人、彝人、瑶人等蛮族修建的,官兵来赶蛮,很多老人不愿意离开故土,就躲进活人坟里,从里面砌死。幸运的看到族人从山上下来,重新回到村落里,他们就打开坟从里面出来,如果没有看到族人回来,他们就永远留在里面,只求埋骨故土。就我所知,绝大多数人进了活人玟就再也没有出来,有的甚至是全家一起躲进去的,太惨了。” 崇祯沉默良久,发出一声叹息:“当道诸公都反复的跟朕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什么就没有人跟朕说过这些?” 杨梦龙嗤笑:“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些蛮人根本就不算人!”他诚恳的直视崇祯,说:“皇上,停止赶蛮吧!一天不停止赶蛮,蛮汉之间的战争一天不会结束,大明已经在这方面流了太多的血,没几要继续下去了!苗人、彝人、瑶人……这些蛮族都是农耕能手,哪怕是在贵州山区也能开避大片良田种植稻子,这是国家的财富,把他们杀掉了,不是很可惜么?” 崇祯沉默良久,说:“赶蛮拓业是自太祖一朝延续至今的国策……” 杨梦龙截口:“要拓业也只能往外扩张,哪有在自己家里扩张的道理!赶蛮拓业延续了两百多年,大明得到了多少土地和财富?有没有天雄军在河套一年拓地多?” 崇祯沉默……还真没有。苗人、瑶人、俚人、僰人、侗人等少数民族大多聚居在穷山恶水,荒山野岭,祖祖辈辈千辛万苦才开辟出一小块田地,就算把他们赶走,又能得到多少田地? 杨梦龙说:“眼下就有两块沃土,一是河套大平原,二是东北大平原。河套平原自不必说,宜农宜牧,把它打下来不仅可以大量种植水稻、小麦、棉花,还能大量养殖牛羊战马,可谓攸关国运;而东北大平原沃野千里,前些日子一些索伦族的青年来投,献上一把泥土,黑黝黝的,泛着油光,真的能捏出油来,在那里插根筷子都能长芽!如今大明已经有能力夺回河套平原和东北,但是夺回来的土地是要人力去开发的,没有人,再多的土地又有什么用?” 崇祯问:“你的意思是,留下那些蛮族,把他们迁到河套平原或者辽东去?” 杨梦龙说:“不一定要把他们迁出去,把汉族百姓迁过去也是一样的。汉族百姓迁走后,留下的土地总得有人耕作,否则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或者让他们迁到安南去,把红河平原和湄公河三角洲打下来,对大明也有莫大的好处。” 崇祯问:“对大明有什么好处?” 杨梦龙说:“这两块平原都非常肥沃,这些农耕能手稍稍伺弄一下就能获得丰收了,再卖他们一些肥料,他们便会拥有大量余粮。这些余粮往哪里卖?自然是卖到大明来,如此一来,大明粮价回落,百姓也能吃上饱饭了,不是很好么?” 崇祯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朕已下旨,蛮族外迁的话官兵不准阻拦,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能打下安南了。”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对了,去年湖广的税款和谷物都是走海运到京城来的,满朝文武都十分不满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为何不满?” 崇祯说:“漕运乃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湖广又是税银大户,关系重大,如果湖广的税银舍弃漕运,不知道将有多少漕工失业,这样做是会出大乱子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继续走漕运就不会出大乱子?京杭大运河河道淤塞,通航困难,百万漕工的衣食都要从税银中出,消耗何其惊人,再加上漕运官员层层贪墨,假公济私,一千石粮食走运河运往京城,最后不知道能不能有两百石进国库!不仅效率低下,消耗惊人,还浪费了百万青壮劳力,这样的漕运,要它何用?而走海运就不同了,一艘大海船一次能运载万石粮食,从广州出发,抵达天津不过十余日,二三十名水手就能搞定,效率高出何止百倍!” 崇祯苦笑:“朕何尝不知道海运更省钱省力?只是这百万漕工一旦没了活路,势必天下大乱!” 杨梦龙说:“活路是靠自己闯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他们如果真的想要活路,大可去当兵,去工厂打工,或者举家迁到河套平原去屯垦,何苦留在运河两岸苦渡时光?”有些冷酷的说:“皇上,从此以后湖广的粮饷都是走海运了,如果可以的话,臣还想请皇上废除漕运,鼓励海运!” 崇祯大吃一惊:“你疯了!?那百万漕工……” 杨梦龙说:“正因为那百万漕工才要废除漕运!打下的疆土终究是要有人去开发的,有家产的人谁肯离开故土到河套,到东北去?而漕运一旦取消,这百万漕工就没了去处,到时候再出台一些政策鼓励他们到河套,到东北去,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崇祯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杨梦龙,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半晌,他才说:“你不停的提东北,朕倒要问你,到底要多久才能灭掉建奴,夺回辽东?” 杨梦龙慎之又慎的伸出两根手指:“两年!” 崇祯冷然说:“你比袁崇焕还狂,袁崇焕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也只敢声称三年平辽,结果平到北京城来了!” 杨梦龙说:“臣跟他不一样!” 崇祯厉声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杨梦龙说:“首先,眼下大明几支新军跟八年前的军队相比,不管是装备还是训练都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把现在的东江军拉出去,只要不是被数万建奴团团围住,也不会落下风的;其次,建奴在旅顺死伤几万,元气大伤不说,迭经苦战才对我军取得的心理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别的军队不敢说,至少河洛新军、天雄军、川军、登莱新军这几支劲旅是不会畏惧他们,敢于逢敌死战,建奴不管对上哪一支新军都没有任何优势;最后,如今我军火枪火炮已经犀利无比,火炮一炮轰过去能炸死炸死二三十人,而几千支火枪轮番开火足以编织出密不透风的火幕,建奴骑兵硬要冲过来的话,十个人中有九个会在半路上被打成马蜂窝,建奴拿什么来跟我们拼!” 崇祯再次沉默,良久才说:“别人跟朕说这些的话朕会把他当成大话精,二话不说就砍了他的脑袋,但是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朕已经将建奴当成一群死人了!” 杨梦龙颇为乖巧的行礼:“谢皇上信任!” 崇祯勉励:“朕给你足够的时候,只管放手去干!两年不够的话就三年,三年不够的话就五年!朕还年轻,终究能看到我军战旗插到沈阳城头那一天的,朕不急!” 如果袁崇焕泉下有知,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哭出尿来……当初大老板可一天都不肯多给他啊! “朕打算晋升吴胜为山东总兵,兼掌东江军,你认为如何?”崇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吴胜眼下是登莱总兵,虽说一个参将晋升为总兵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已经很吓人了,但是谁都知道,眼下这个职位跟他的功劳并不匹配————旅顺大战,登莱新军可是主力,拼得极狠,伤亡也极为惨重,旅顺大捷,登莱新军当居首功。这可是辽事以来第一功,仅仅封个登莱总兵也太糊弄人了。崇祯对吴胜是很满意的,忠诚可靠,任劳任怨,练兵是一把手,大明就缺这样的人才。不过他得顾及杨梦龙的感受,毕竟吴胜前年还是杨梦龙的部下,贸然将他晋升到一省总兵,差不多与杨梦龙平级了,杨梦龙怎么想? 出人意料的是,杨梦龙举双手赞成:“吴将军英勇善战,以他的战功,当一省总兵那是理所当然的。” 崇祯有点怀疑:“你真的没意见?” 杨梦龙说:“我能有什么意见,我还巴不得他能独当一面,好帮上一点忙呢。” 崇祯说:“那就这么定了,吴胜晋升为山东总兵,兵额两万四千……就从漕工里招吧,听说漕工一个个体壮如牛,能吃苦,也能服从命令,拉去当兵是个不错的选择。” 杨梦龙激动得热泪盈眶……大老板你终于开窍了,知道漕工除了拉纤,还可以去当兵了! 清朝是怎么解决漕工的来着?嗯,简单的说就是抓壮丁,太平军抓,清军也抓,几十万漕工被割裂成两个阵营血腥厮杀,等太平天国被平定之后,百万漕工也没剩下多少人了,这个沉重的负担自然也就被甩掉啦…… 一四八 长谈2 “朕打算让登莱新军接管宁锦防线。”喝了一口茶之后,崇祯冒出了这么一句。 杨梦龙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滚圆:“让登莱新军接管宁锦防线?为何?” 崇祯说:“朕已经受够了那些辽西军阀了!每年糜耗七百万两军饷,几乎把国库给掏空了,却既不能攻,也不能守!”说到这里,他便火冒三丈,咬牙说:“去年建奴大举来袭,关宁军声称曾与建奴血战数日,歼敌万余,斩首六百余级,满朝文武皆言战功赫赫,然而朕让锦衣卫查了一下,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怎么跟建奴打!建奴一来,那些花费数万,甚至十几二十万两白银修建起来的城池堡垒便尽皆放弃,不是主动向建奴投降便是落荒而逃,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十几万关宁军全都缩在城里,不敢露面,也就祖宽在十字坡跟建奴打了一场,打垮了建奴一个甲喇而已!”他愤怒地低吼:“全都当朕是傻瓜!临敌时十不当一,争功却以一当十,恨不得把还没车轮高的孙儿都拉过来分润一份功劳,要求封赏的名单能列出三丈长!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真的当朕瞎了吗!?每年几百万两辽饷,就养了这么一群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的废物,要他们何用!登莱新军、河洛新军、天雄军、川军……随便哪支新军顶上去都比他们管用,而且花费的粮饷也少得多!朕决定了,用登莱新军顶替关宁军去镇守宁锦防线,如果他们兵力太少守不过来,干脆就放弃宁远、锦州,只守山海关,只要他们能拖住建奴几年,朕的新军就能积蓄足够的实力挥师北上,灭此朝食了!” 看来崇祯真的让关宁军给气得够呛,打算换人了。然而杨梦龙却是摇头。孙承宗的堡垒战术没有错,在兵不如人的情况下只能抓住后金不擅长攻坚的弱点,筑坚垒打呆仗步步推进,三百年后的红军何其强悍,一样被这该死的堡垒战术给逼得放弃苏区,踏上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漫漫征途;放弃宁远、锦州也没错,这道防线拉得太长,消耗也太大了,而且关宁军一直在扮演着送人头、被后金刷经验的不光彩角色,与其这样,还不如壮士断腕,放弃这些难以坚守的城池,全力坚守山海关,同时苦练内功,拖上几年再出关收拾建奴。然而,已经太迟了,孙承宗的堡垒战术被关宁军那陀烂泥彻底玩崩了,退守山海关?杨梦龙敢打赌,崇祯一旦提出退守山海关,满朝文武都会跳起来咬人!退守山海关确实可以大大节约粮饷,将七百万两辽饷减到一百万两都不成问题,问题是这满朝文武都指着辽饷活的,这样做等于是断他们的财路!东林党别的本事没有,作死本事却无人能及,鬼才知道一旦发现自家财路要断了,这帮作死者会作出何等脑残的蠢事来! 一个正确的策略放在错误的时间,会导致灾难性后果,这是血的教训。他沉默良久,缓缓说:“皇上,三思!” 崇祯瞪住他,一字字问:“为何?难道朕连调动自家军队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杨梦龙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认为,眼下大明天灾频发,流寇直到去年才勉强平定,已经是元气大伤了……” 崇祯截口:“正因为这样,朕才要让登莱新军换下关宁军,省下这几百万两辽饷!有了这几百万两银子,朕可以做多少事情!哪怕是扔进河里听个响,也比交给这帮军阀一天到晚恶心朕强!” 杨梦龙说:“理是这个理,但是皇上有没有想过,把关宁军换下来之后,那十几万大军往哪里放?” 崇祯拧起眉头,这个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杨梦龙说:“那十几万大军也是要穿衣服吃饭的,把他们换下来却没处安置,必出乱子!一旦他们起兵作乱,大明只怕要花几千万甚至数亿银两才能摆平了,哪个更亏?再者,关宁军经营了这么多年,在朝中人脉极广,要动关宁军,只怕满朝文武没一个会答应的……别瞪眼,皇上能查到关宁军虚报战功,想必也能查到兵部、户部、吏部乃至内阁那些大人物每年能从辽饷中分润到多少利益。皇上,关宁军早已不单纯是一支军队,它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要动关宁军,要削减辽饷,势必会导致这个利益集团疯狂反扑,后果难料啊!” 崇祯异常恼怒:“难道要朕继续养着那帮废物,每年继续花几百万两辽饷养着他们给朕添堵不成!?” 杨梦龙苦笑:“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其实要解决关宁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建奴给灭了,没了建奴,关宁军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皇上,请再忍耐两年,两年之后新军便可以积攒足够的实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扫灭建奴!” 崇祯欲言又止,最后有些不甘心的说:“好,朕且再忍耐两年,两年之后再跟他们算总账!” 杨梦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位大老板牛脾气上来了,坚持让登莱新军接防关宁防线,真要这样搞,只怕登莱新军还没动,关宁军就先把后金大军给放进来了……千万不要高估那帮骄兵悍将的节操,他们在后金面前就是陀屎,但是留了辫子之后那叫一个猛,从辽东打到缅甸不带喘气的,真让他们跟后金合流,事情绝对大条!不过还好,崇祯虽然有急躁、刚愎自用等诸多弱点,但对他信任的人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谢天谢地! 杨梦龙也没白忙活一场,崇祯同意湖广每年的粮饷走海运北上,同意放手让他在湖广实施少数民族政策,如果效果好的话再向全国推广,允许他再扩军六千,同时许诺不会干涉他跟欧洲商人的生意来往。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同意河洛新军扩军,杨梦龙时常在为兵力太少而头疼————湖广地盘太大了,两万四千人马根本就照顾不过来,现在可以扩军六千,真是天大的喜事。 “让蛮人征讨安南不失为妙着,但是,这场战事必须掌握在大明手中!”崇祯说,“你想想办法,朕要看到,他们最终打下来的土地全部成为大明的疆土,至少也要成为大明的藩篱!” 好嘛,这样一来,光明正大地干涉安南战事的权力都有了! 在此先为安南猴子默哀三秒钟…… 奏对结束后,杨梦龙又去找傅宗龙,大家交换意见。傅宗龙告诉他,崇祯那急躁的老毛病又犯了,不止一次动过让天雄军或者登莱新军移镇山海关,撤掉关宁军的念头,这让他心惊肉跳。杨梦龙有些无奈的说:“关宁军经营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为一头庞大的怪兽,一旦动了它的切身利益,势必会招来可怕的反弹,只怕整个北直隶将成为一片血海!我已经暂时打消了皇上这个念头,如果他再动这样的念头,尚书大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哪怕把手砍了,也不能在上面用印!” 傅宗龙说:“老夫心里有数。大明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老夫是不会让人坏了它的。冠军侯,你和肃毅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挥师北上,灭掉建奴?建奴一日不灭,终究是心腹大患!” 杨梦龙说:“快了,最多再过两年就是他们的死期了。”用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两个箭头,“两年时间,足够天雄军征服整个河套平原了,而在征服河套平原的过程中,不少蒙古部落主动依附,为天雄军提供大量优势的轻骑兵。两年之后,天雄军至少可以拥有四万步兵和五万以上的蒙古轻骑兵,如此强大的兵力,就算是让他们跟建奴一对一单挑也能把建奴按在地上狂扁;登莱新军即将扩军至两万四千人,东江军已经扩军至一万四千人,川军同样扩军至一万二千人,河洛新军也将扩军,两年之后我们仅新军便超多达十几万,建奴拿什么来跟我们打!” 傅宗龙慨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建奴兴兵作乱三十多年,几乎无人能制,没想到老夫却能看到他们走向末路,此生无憾矣!不过,听说建奴也在拼命扩军,极力制造火器强弩,按着新军的模式训练部队,冠军侯,你可要当心啊!” 后金是很擅长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先是在大凌河,接着在旅顺吃了新军两次大亏,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新军新式战法的威力,模仿也就成为必然了。对此杨梦龙只是不屑的笑了笑:“模仿?他们模仿得来么?训练他们可以模仿,战术他们可以模仿,但是新式炸药、新式枪炮这些他们模仿得来么?不客气的说,就算我把一门新式大炮送给他们,他们也模仿不出来!” 傅宗龙好心的提醒:“还是要当心,建奴不容轻视!” 杨梦龙笑着答应,心里却有些感慨。后金固然可以依葫芦画瓢,按着河洛新军的样子编练长枪兵、弩兵、枪骑兵、火枪手,甚至青出于蓝,然而,有些东西是他们无法模仿的,比如说,他们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线膛步枪、线膛炮和无烟炸药!时代已经改变,靠军队的素质和将领的能力决定战争胜利的时代即将过去,在将来,将由工业实力和军工体系决定战争的胜负,而这两样后金都在起跑线上就输了,再怎么挣扎,也只是枉然。 一四九 阴谋 杨梦龙倒是想尽快赶回河南,都有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了,怪想家里的孩子和那三位千娇百媚的老婆的。然而,这效率低得一逼的内阁中枢注定他还得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 ————崇祯让杨梦龙扩军的想法刚提出来,便招来了众多文武大臣的强烈反对:河洛新军在短短几年里已经扩军至两万四千之众,而且还号称天下第一精兵,湖广又不同于九边地区,有这两万四千人足矣,为何还要扩军?不行,绝对不行!明朝文臣抑制武将集团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发现有哪支军队很能打又不受自己控制的,拼上老命也要设法毁了它,就好像在历史上他们宁愿让明朝灭亡也不肯让武将集团崛起压过他们一头一样。河洛新军是杨梦龙一手带出来的,纪律之严明,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战绩之辉煌,仅天雄军能与他们比肩而已,而文臣集团对河洛新军可以说是一点影响力都没有,杨梦龙跟他们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反倒是崇祯对河洛新军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这无疑是戳了文臣集团的肺管,想办法将河洛新军拆个七零八落都来不及,还让他们扩军?做梦! 崇祯放手让杨梦龙跟欧洲人做生意这一条更是让文臣集团暴跳如雷。谁不知道跟欧洲人做生意是暴利?本来这份暴利是由江南财团垄断的,现在湖广商人集团居然要跳出来分一勺子,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不少老臣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血流满面,哀声叫:“皇上,万万不可!那洋人赤发红眼,绝非善类,名为海商,实则海盗,多有劫掠沿海城市之劣迹,沿海居民饱受荼毒,如果放开国门让他们进来,只怕会引狼入室!皇上三思啊!”按这帮老夫子的说法,现在跑到沿海地区来捣乱的洋人是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闭关锁国,不许一片木板出海,那帮洋人无利可图,久了,自然自己滚蛋了,放开国门跟他们做生意,那是绝对不行的! 至于在湖广地区停止赶蛮上山这一条更是让群臣痛心疾首,声称这是太祖留下来的国策,万万不可更改的! 然而,崇祯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群臣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你们不同意河洛新军扩军六千?奶奶的,那老子让他们扩军一万二千,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咬得动我!不同意湖广打开国门跟洋人做生意?你们知不知道湖广地区商税的多少跟我的内帑是直接挂钩的?老子连办特区的权力都给杨梦龙!几个回合下来,群臣要反对的事情没一桩反对成功,反倒是杨梦龙捡了不少便宜,原本崇祯只是同意他扩军六千,现在呼一下甩到一万二千了。这下群臣傻了眼,按老规矩,他们这些中枢重臣不点头,杨梦龙这类封疆大吏是什么也干不成的,就算皇帝同意了也没用,但是杨梦龙这货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度量,他已经将湖广经营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了,在这个相对独立的皇国里,杨梦龙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要好使,只要皇帝点头了,他就能放手去做!最后这些除了给自己人添乱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家伙也只能屈服了。 很显然,这样的结果很难让内阁满意,退朝后,一众文臣齐聚温府,王应熊愤然对温体仁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架空内阁吗?如果事事都是他一道圣旨,然后地方官吏依旨行事,还要我等做甚!” 侯恂说:“皇上是铁了心要扶持那蛮子,不惜将地方财政大权都交到他手里,试图让用他来抗衡我等文臣辈,殊不知却是养虎为患,长此以往,只怕藩镇之祸不远了!” 吴宗达说:“那蛮子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去年竟无视朝廷法纪,湖广粮饷全部走海路运往天津,弄得无数漕工衣食无着落,怨声载道,如今又要与西夷通商,引狼入室,再让他这样闹下去,国将不国!” 提起杨梦龙,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在他眼里,“规矩”跟“狗屎”是划等号的,他专门就是为了破坏规矩而生的!武将受文臣节制这是铁规矩,哪怕是戚继光也得被文臣捏来捏去,然而谁敢冲杨梦龙指手划脚,等待他的绝逼是寒光闪闪的狗腿刀!所有粮饷必须走漕运,让他们这些利益集团有充分的机会上下其手,夹藏私货,贪墨舞弊,这同样是铁的规矩,然而他老人家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用海船把粮饷运了过来!至于漂没、火耗这些关系着群臣的财路的……通通给我去死!去年,当道诸公第一次尝到了没有收到漂没、火耗分成的滋味……尽管只是湖广没交,但也让他们痛彻心肺了! 这个王八蛋到底做了多少戳他们肺管的事情啊!推行义务教育让所有孩子都入学读书,读书人原本尊贵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人人都读得起书了,你他妈拽什么拽!铸造面值明确的货币让那帮刁民有了拒绝交纳火耗的理由;推行海运取代漕运让指着运河发财的利益集团损失惨重;大力鼓励种植亚麻用亚麻布冲击市场,让棉布价格一路下跌;在舞阳开采盐矿然后低价出售让盐价一跌再跌;大办工厂吸收大批富余的劳动力让地主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剥削佃农……这一宗宗,一桩桩,在这些士大夫眼里简直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了!换了别个,就算有十条命,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捏死,但是这家伙命硬得可以,不说整不死,压根就没有人敢动手去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蹦越精神,越蹦越欢! 明朝眼下的局势是,东林党把持了朝政,而江浙财团又是东林党的老板,东林党出身的官员所作的决策,必须是以江浙财团的利益为前提的,哪怕江浙财团的利益与国家利益相违背。江浙财团凭着雄厚的实力,基本垄断了棉布、茶叶、钢铁、盐、粮食等攸关国运的产业,没有人能挑战他们。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他们的垄断地位还将持续两百年,一直到满清灭亡。然而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了杨梦龙这么一个稀货,在南阳、洛阳大兴实业,舞阳出产的钢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著名的苏钢扫进了垃圾堆————苏钢质量不如舞阳出产的锰钢和高碳钢,产量只是人家的零头,价格还贵得要死,碰上了舞阳钢铁不死才是怪事了。舞阳出产的精盐犹如洪水猛兽,将江浙盐商打得屁滚尿流,那可是质量、价格上的双重辗压,想打赢舞阳盐很容易,把质量提升到舞阳盐一样的水准,把价格降得比舞阳盐还低就可以了,但是这可能么?这不是在割那些江浙商人的肉嘛!至于亚麻布……去年湖南和湖北一口气种了八十万亩亚麻,亚麻布甫一投入市场,江浙布商便叫苦连天了。亚麻布虽然没有棉布那么光滑,但是胜在透气性能好,而且耐磨,不易割裂,最重要的是便宜,深受百姓欢迎————老百姓手里没有多少余钱的,他们衡量一件衣服的好坏的首要标准就是耐穿,而亚麻布正好符合了这一标准。如此一来,棉布市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棉布价格一路猛跌,江浙布商不叫苦才叫怪事了。最惨的是尝到甜头之后的泥腿子种植亚麻的劲头更足了,据说今年要种一百二十万亩!江浙财团有点吃不住劲了,冲他们推出来的代理人怒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给我扳倒他!” 众文臣一百二十个愿意扳倒杨梦龙,杨梦龙一倒,他留在湖广、舞阳、洛阳那庞大的产业就成了大家的了,随便抢到一块都能吃得满嘴肥油啊。问题是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不死小强,想扳倒他谈何容易! 温体仁倒还算淡定,因为他不是东林党的人,东林党再怎么指手划脚也指不到他的鼻尖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烦心事…… “皇上还要晋升登莱总兵吴胜为山东总兵,兼掌旅顺、山东军事,兵额二万四千!” 此言一出,一帮文臣简直要仰天长啸了:“皇上疯了么!难道他不知道吴胜是那个蛮子的人?让吴胜执掌山东兵权跟让那个蛮子控制整个山东有什么区别!” 王应雄更是叫:“疯了,皇上肯定是疯了!他这样一意孤行,会闹出藩镇之祸的!” 侯恂愤然说:“有河洛新军、天雄军便足以对付建奴了,登莱新军实无扩军的必要,皇上这是在跟我等赌气!我等应该联名上书,劝皇上收回成命!以文驭武乃是大明延续两百余年的国策,不能毁在我等手中!” 众文臣的面色都非常难看。吴胜有勇有谋,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无疑是一员良将,但是他们挑选将领从来都不是看他能不能打,而是看他听不听话的!很显然,吴胜这个跟杨梦龙走得那么近的家伙不是他们这些文臣能够驾驭的,一个杨梦龙已经够烦了,再来一个吴胜,还让不让人活了!最可怕的是,随着明军在河套平原节节胜利,军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开疆辟土慢慢地成为青年心中的向往,对于文臣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以文驭武的格局 有崩溃的可能! 温体仁说:“据说皇上还有意让登莱新军替换关宁军去镇守山海关!” 王应雄冷笑:“登莱新军那么一点人,守得过来么?” 温体仁说:“皇上的意思是,放弃宁远、锦州,集中兵力镇守山海关,裁减辽饷用于编练新军,待新军编练成了之后再长歌出关,光复沈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去守关宁防线他们并不关心,但是崇祯要裁减辽饷他们绝逼不能忍,有多少人是靠着从这七百万两辽饷的分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裁减了辽饷,他们吃什么!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皇帝也不能例外! 吴宗达压低声音问:“首辅,消息可靠么?” 温体仁说:“千真万确,前些天皇上与那蛮子饮宴时亲口说的。关宁军虚报战功、畏敌避战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异常愤怒,因此打算裁掉关宁军,用登莱新军代替关宁军去守辽东。” 一众文臣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抿着嘴一言不发,眸中迸出杀机。他们知道关宁军打仗很烂,他们知道登莱新军非常剽悍,能打硬仗,他们更知道让登莱新军去镇守辽东,裁减辽饷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这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利国利民的好事对他们有一毛钱的好处么?还想裁减辽饷?做梦! 温体仁环视众人,沉声说:“诸位,如今军阀并起,藩镇割据之势日益明显,大明正面临着绝大的危机,若放任自流,大明将会怎样还不得而知,我等却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我等已经无路可退,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是时候动一动,让皇上,让那些军阀见识一下我等的厉害了,必须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天下,终究是我等读书人的天下!” 侯恂说:“然而现在皇上已经被那些武夫蒙蔽了,苦口良言根本就听不进去!” 温体仁咬牙说:“那就再来一次土木堡,只要能够蒙蔽皇上的武夫死光了,皇上就能听进我等的良言了!” 一言既出,群臣尽皆骇然色变! 一五零 又见凯瑟琳 崇祯八年三月十六日。 漫长的扯皮加扯淡终于结束了,杨梦龙带着他那为数不多的亲卫,和朱慈烺一起乘上四轮马车,踏上归途。而就在他们出城门的时候,风尘仆仆的边关传骑飞驰而来,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呼:“捷报!捷报!骠骑将军钱瑜于乌海大破蒙古军,胜利收复乌海!曹文诏将军大破达拉特部,饮马黄河,进逼河外三城!” 所谓的河外三城,其实就是唐朝在河套北岸筑起的三座城,这三座城当然不是为了接受突厥人的投降而筑的,它是一个防御体系,用于抵御突厥人的进攻,东受降城在今天的乌拉特草原,西受降城在今天的托克托县,而中受降城则在包头————当然,明朝的时候还没有包头这个地名,因此中原地区仍然将那片地区称为河外三城,尽管那三座受降城早就不存在了。 很显然,天雄军不打算给蒙古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在蒙古人被黑灾折磨得欲仙欲死的时候,天雄军一个劲地用优质大麦把战马喂得膘肥体壮,甚至还时不时给战马喂鸡蛋,以至于到春天之后战马实在太肥了,不得不先吊膘给它们减肥,否则到了战场可就跑不动了。与此同时,天雄军还大力支持卫拉特人跟土默特部死磕,要粮食给粮食,要兵器给兵器,甚至把大批蒙古战俘武装起来让他们加入卫拉特人的部队中去。而一些同样是从伏尔加河流域迁回来的蒙古小部落也加入卫拉特部,卫拉特部的实力快速膨胀,在贴木儿的指挥下先后挫败了土默特部数次大规模进攻,令土默特部损兵折将,狼狈不堪。最糟糕的是,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季,黑灾总算过去了,但是蒙古高原又迎来了少见的暴风雪,那雪忽大忽小的下了整整四十多天,很多地方积雪深达一米多甚至两米,大量牲畜被冷死、饿死,不少小部落一夜之间被积雪埋在了下面,再也无迹可寻。黑灾和征战已经耗尽了土默特部最后的物资储备,面对这场可怕的雪灾,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不光是土默特部,整个蒙古都被弄得元气大伤!等他们熬过雪灾之后,牲畜已经十不存一,战马不是被冻死就是饿得骨瘦如柴,可谓虚弱到了极点。 而此时,天雄军发动进攻了…… 大同方向的天雄军主力仍然按兵不同,跷着二郎腿看着贴木儿跟伯颜杀得血肉横飞。钱瑜就没有这么客气了,率领一千枪骑兵和六千属国骑兵从银川城杀出,经石嘴山,过破虏城,杀入乌拉特草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在乌海地区苟延残喘的蒙古人清扫一空;曹文诏率领三千步骑军从东胜卫出发,一顿暴打,鄂尔多斯高原上最后一批不肯臣服的部落不是成了刀下之鬼就是被赶下了黄河。如今明军离西受降城和中受降城只剩下咫尺之遥,整个蒙古高原都为之震动,惊恐万分! 能让蒙古人害怕的事情对于大明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无数百姓放声欢呼,激动得满脸胀红,传骑所到之处,“大明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气氛趋于狂热。朱慈烺同样激动,对杨梦龙说:“天雄军又打了大胜仗,真是太好了!” 杨梦龙说:“是啊,让夺取整个河套平原又近了一步。最多今年年底,整个河套平原就要插满大明的战旗了。” 朱慈烺指着挥舞拳头狂呼万岁的百姓,有些不解:“我有点不明白,首辅他们一直说身为一国之君,必须以仁治天下,注重自己的品行,不可妄动刀兵,而且塞外乃是贫瘠苦寒之地,对塞外用兵只会让百姓苦不堪言……可是这些百姓听到我军在塞外打了胜仗,为何如此高兴?” 杨梦龙说:“河套地区才不是什么贫瘠苦寒之地,那里水流充沛,土地肥沃,种植水稻、小麦、大麦、棉花那是再合适不过了,那里的地甚至比中原的田还要肥得多,天雄军又占领了几百里肥沃的土地,这意味着那些没有地的农民又有了迁徙到河套地区,获得一块肥沃的田地的机会,他们能不高兴吗?”摸了摸朱慈烺的头,说:“其实塞外并不像那帮腐儒说的那么可怕,哪怕是在烟沙晦迷的甘肃,也还是有不少地可以种植小麦、土豆,实在没有办法种庄稼的地方也可以开矿或者种植牧草,创造巨大的财富,这些地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朱慈烺咕哝:“以前从来没有哪位先生跟我说过这些……不过你说的肯定是对的,大明一定要将这些土地一块块的夺回来!” 杨梦龙高兴的说:“这就对了!你要记住,国之大事,在征在祀,而征永远排在祀前面!一个帝国的生命力全在于扩张,如果它停止了扩张,就会陷入停滞甚至倒退,最终灭亡。身为一国之君,永远不能害怕战争,但一定要知道哪些仗该打,哪些仗不该打,打了能获得什么好处!” 朱慈烺用力点头:“对!等大明的国力恢复了,一定要将以前的土地全拿回来!哈密卫、乌斯藏都司、奴儿干都司通通都要恢复,不仅如此,还要把战旗重新插到捕渔儿海去,那也是祖宗之地,不能放弃!” 杨梦龙嘿嘿一笑:“等你长大了再说吧,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朱慈烺顿时不吱声了……他现在还太小呢,这些事情都不归他管。但是老百姓听到捷报后欢呼雀跃的那一幕已经深深的刻入他的内心深处,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马车沿着驿道一路飞驰,累了就换一匹马,饿了就在路边开几个罐头果腹,这样昼夜不停的狂奔,整整七日七夜,终于回到了南阳。 “呼,终于回来了!”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一骨碌跳下马车,兴冲冲的冲进侯府,一路大喊大叫:“有人在家吗?我回来啦!”吼得那是震天响啊! 筱雨芳抱着女儿闪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说:“就算有人在家也让你吓跑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杨梦龙揉揉鼻子,嘿嘿笑着:“太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有点激动嘛……凯旋这段时间怎么样,听不听话?” 筱雨芳白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就知道孩子听不听话了。” 杨梦龙说:“那就是不听话喽!”小心的把女儿抱过来,见女儿那小脸红朴朴的,跟个熟透了的苹果似的,忍不住亲了一下,乐呵呵的说:“乖女儿,你这样可不行的哦!要听妈妈的话,不然我可是会揍你的,听到了没有?” 杨凯旋那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小嘴一扁,哇一声哭了。筱雨芳赶紧把女儿抢回去,又亲又哄,说:“哪有你这样跟女儿说话的,动不动就说要打!” 杨梦龙说:“我吓吓她嘛!” 正说着,一个清丽的声音飘了过来:“凯旋怎么又哭了?”香风飘飘,一位黑发碧眼的大美女抱着杨梦龙的宝贝儿子走了进来,看到杨梦龙,明显愣了一下。 杨梦龙同样愣住,指着这位大美女叫:“你————” 大美女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我,不认识了?” 杨梦龙说:“不是,凯瑟琳,你不是回欧洲了吗,怎么……” 凯瑟琳说:“我又回来了,不行吗?” 杨梦龙无语:“行,当然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凯瑟琳说:“我二月下旬的时候就到中国了,先去广州找你,结果李大人说你还在北方,没办法,只好到南阳来等你了。” 杨梦龙眨巴眨巴眼睛,他本来还以为凯塞琳三两年内是不会回来的,没想到才一年人家又来了,嘿,这洋妞还真是够勤快的!难怪威尼斯人这么有钱,这么勤快,想不发财都不可能啊! 筱雨芳说:“凯瑟琳这一路上吃了很多苦,到南阳之后大病了一场,这几天气色才好了一点呢。” 杨梦龙细细打量,果然,凯瑟琳比起去年离开的时候真的瘦了很多,精神状态不佳。这也没什么出奇的,这年头远洋航行可是非常辛苦的,哪怕一切顺利,从欧洲到亚洲也得四个多月,来回一趟就是八个月了,大半年都在海上漂着,谁吃得消?而且海上风云变幻莫测,风暴、海啸、迷雾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随时有生命危险,别说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算是像王铁锤那样的铁塔般的大汉都吃不消!他忍不住说:“我说,你用得着那么玩命么?千辛万苦回到威尼斯,气都没喘匀又扬帆出海,你这是在拿命挣钱呀?” 凯瑟琳满不在乎:“我们威尼斯人就是吃这碗饭的,男女都莫能例外。”小心的把孩子托了托,抱得更舒服一点;“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总督对我采购回去的那批大炮非常满意,让我加大采购力度……你要的书籍、资料、马匹、作物种子等等还在后面,我奉总督之命带来大批金币先行一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次我要采购的数量比较大!” 杨梦龙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们总督对那批大炮的性能非常满意是吧?” 凯瑟琳说:“非常满意!他希望能将采购数量增加到五百门,至于燃烧弹,有多少要多少!” 杨梦龙的眼睛当一下变得比一百瓦灯泡还亮……五百门前装滑膛炮哟,好多小钱钱哟!发财了,这次要发大财了! 一五一 出事了 凯瑟琳这一年多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海上漂着。首先,她去年从南阳采购了大量军火和货物,然后扬帆启航,花了六个多月才回到欧洲,又马不停蹄的将自家采购的货物运往各殖民据点和欧洲大城市出售,等她忙完这些之后,八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然后就是随总督他们一起到亚得里亚海测试从杨梦龙这里采购的130毫米口径后装滑膛炮,在见识了这种新型后装滑膛炮的威力之后威尼斯人大为振奋,要求她马上赶赴中国,趁着其他国家尚未意识到这种新式火炮的巨大威力,加大采购力度,尽可能多的购买后装滑膛炮,可怜的凯瑟琳小姐只好打起精神,带着大量金币、宝石、象牙等东东从威尼斯出发,劈波斩浪赶往中国……途中的辛苦就可想而知了,也难怪她到了南阳之后会大病一场,这样折腾法,换谁都得病呀! 了解了这些之后,筱雨芳有些唏嘘,拉着凯瑟琳的手问:“你们欧罗巴的女人都这么辛苦的吗?这么艰苦的工作应该由男人来做才对的啊。” 凯瑟琳苦笑:“这是丹多罗家族的子孙必须承担的责任,不容推辞。”她神色有些黯然,无奈的说:“我们的城邦一直处于危险的境地,法国人、英国人、荷兰人、奥地利人、土耳其人、瑞典人……这些野蛮的家伙都觊觎我们的财富,不止一次入侵威尼斯,逼得我们必须强大,否则就只能灭亡!眼下我们随时可能跟土耳其人和法国人爆发战争,他们的人口、军队都是威尼斯的百倍,我们必须把每一分力量都使出来,才能确保我们的城邦和公民的安全!”说着还可怜兮兮的看着杨梦龙,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几乎会说话了:喂,我都这么惨了,难道你不应该帮帮我吗!? 杨梦龙耸耸肩,说:“这一路过来,你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养足精神了,我们再来谈购买大炮的事情……对了,我要的欧洲高头大马什么时候才能到?” 凯瑟琳说:“再过半个月就该到了,让你的部下作好准备,可别到时候闹得手忙脚乱的。” 杨梦龙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连马棚都建好了!” 效率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又闲聊了几句,杨梦龙见另外两位老婆始终没有露面,有些纳闷的问:“她们呢?都不在家吗?” 筱雨芳说:“紫嫣还在学校上课,顺便学习葡萄牙语,程琪在证券交易所帮忙,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月都难得回来几次。” 杨梦龙不满意了:“她们这么辛苦干嘛?我又不是养不起她们!” 筱雨芳说:“她们就是闲不下来,等她们有了孩子,自然就会留在家里啦。” 杨梦龙呃了一声……结婚一年多了,他有半年时间在武汉和广州两地来回跑,有半年时间呆在旅顺那边,留在这里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所以柳紫嫣和程琪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孩子,虽然她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相当失落的。 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全副心思都会放到孩子身上,留给男人的时间也就少得多了,筱雨芳也不例外。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家常饭之后,筱雨芳就去哄孩子睡觉了,留下杨梦龙跟凯瑟琳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这两位都一年多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的,她可不想当电灯泡。 杨梦龙惬意的品着茶,问:“凯瑟琳小姐,你上次购买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在欧洲销路如何?受欢迎吗?” 凯瑟琳微笑:“受欢迎,非常受欢迎!回到欧洲之后我送了两匹丝绸、三罐红茶和两件瓷器给教皇,教皇对这些珍贵的礼物赞不绝品,比送他一百斤金子还要激动呢!我们总督又赠送了几块茶砖和一件瓷器给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皇帝同样激动不已,将瓷器用白银包裹起来珍藏在自人金库里,平时看都不让别人看一下,只有少数几位心腹大臣才有幸能与皇帝一起欣赏这件艺术珍品。” 杨梦龙撇嘴:“有必要那么夸张吗?这玩意儿中国多的是!” 凯瑟琳说:“茶叶、丝绸、瓷器、香料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当然是非常寻常,但是对欧洲来说却是就连贵族都不见得有福气享用的奢侈品。对了,那个水泥在威尼斯同样大受欢迎,总督已经下定决心要采购三万袋,用以修建要塞和公路。” 杨梦龙说:“三万袋?没问题!就怕你们没有这么多船把它运回去!” 凯瑟琳说:“我们威尼斯人别的没有,船多的是,别说三万袋,就算是三十万袋也能运回去!”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们更希望能够买到水泥的生产配方……” 杨梦龙一口拒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我把配方给你,你们也生产不出来!” 凯瑟琳不服气:“你们都能生产出来,我们会生产不出来?” 杨梦龙说:“我还真不是小看你们,光一个球磨机就能难倒你们了……配方就别想了,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我给你打个八折吧,买得越多折扣越优惠哟!” 凯瑟琳好想拔出刺剑一剑捅死他! “我们要追加三百门舰炮的订单,你意下如何?”凯瑟琳换了个话题。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追加订单?我当然是举双手欢迎的啦,谁会跟钱过不去嘛。”心里说:“妈的,看来还得专门建一个兵工厂,专门生产后装滑膛炮和炮弹才行了,五百门哟,这么大的订单可不多见!” 凯瑟琳试探着说:“那你能不能出售几门……” 杨梦龙一口拒绝:“别说几门,一门都不行!”他太了解凯瑟琳了,这洋妞就是不见黄河心不死,都被他拒绝了n次了,仍然念念不忘的想要从他这里获得120毫米后装线膛舰炮。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可是镇国利器啊,而且加工超级困难,到现在也只生产了一百多门,还不够装备十艘战舰,哪里有余力出口! 凯瑟琳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刚才还说自己不会跟钱过不去,一转眼就又变了口风!我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去买你们制式的舰炮啊,你却一口拒绝,这不是跟钱过不去是什么?” 杨梦龙说:“这个真的不行,别说三倍价钱,三十倍价钱都不行!” 凯瑟琳无奈的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购买后装线膛舰炮的打算。其实杨梦龙卖给她的130毫米口径后装滑膛炮已经非常厉害了,熟练的炮手能够轻松做到每分钟三发,而且硫磺弹对木质船体的威胁也是致命性的,一艘战舰挨上一两发就会燃起大火,迅速丧失战斗力,甚至被引爆火药库,被炸个稀巴烂,放在欧洲,称得上是头号大杀器啦。但是在见识了后装线膛舰炮那惊人的射速和精度之后,凯瑟琳对它一直念念不忘,总想弄两门回去玩玩……由此可见,喜欢枪炮并非男人的专利,一些女汉子同样喜欢这类杀人越货的利器。 “我希望那五百门舰炮能在三年内全部到货,你能做到吗?”她提出了一个相当苛刻的要求。 杨梦龙眼也不眨:“三年内全部到货?完全没问题!这次我打算用纯钢铸炮,这样制造出来的大炮份量比铜炮要轻得多,炮管可以做得比较薄,但却可以承受比铜炮强得多的冲击力,比起铁体铜芯炮来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不过价钱得往上涨一点,你能接受吗?” 凯瑟琳顿时来了兴趣:“用纯钢制造大炮?这行得通吗?” 杨梦龙说:“事实上,我的兵工厂早在两个月前就成功的制造出第一门纯钢铸造的大炮了。” 凯瑟琳激动地跳了起来,叫:“真的?快带我去看看!” 杨梦龙二郎腿一跷:“不去!” 凯瑟琳想揍死他:“为什么?” 杨梦龙说:“我坐了好几天的马车,骨头都要散架了,总得让我休息两天吧……放心吧,我可以向你保证,那种纯钢制造的大炮质量绝对过硬,重量比起上一批铁体铜芯舰炮来轻了将近三分之一,倍径却增加到了三十倍,射程和精确度都有大幅提升……还不放心啊?过两天我带你去看,如果我吹牛的话你扁我好了!”说得那叫一个自信满满!不过他也有自信的本钱,早在五年前,他手下那批工匠就在摸索着用纯钢铸炮了,其间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碰了多少次壁,终于在两个月前铸出了第一门用高碳钢制造的大炮。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用钢铁制造大炮实在是太过疯狂了,钢铁比起铜和熟铁来不知道珍贵了多少倍,岂能这样挥霍!不过对于每年能生产十万吨钢铁,而且产量还在稳步上升的河洛新军来说,用钢铁铸炮反而是成本最为低廉、费效比最高的选择……土豪的世界不是土憋能够理解的! 凯瑟琳急不可耐,硬拉着杨梦龙要马上去看新式大炮,但杨梦龙懒癌已经发作了,死活不肯动,气得她不行。正拉拉扯扯的,扎吉冲翁走了进来,叫:“侯爷,李公子来了!” 凯瑟琳赶紧松手,杨梦龙乐呵呵的说:“李岩来了?快请他进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岩步伐快速走了进来,向杨梦龙拱手为礼:“侯爷,你可回来了!”又向凯瑟琳行了一礼:“丹多罗小姐,幸会!” 凯瑟琳双手微微提起裙裾,盈盈一礼:“很高兴能见到你,李公子!” 杨梦龙说:“李公子,几个月没见,你是越发的精神了啊!来,我们喝茶,喝茶!” 李岩苦笑:“在下在南阳等了十多天,等着侯爷回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呷饮。 杨梦龙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到南阳了,一直在南阳等着我?”去年他兴兵攻打日本九州的时候将两广军政大事尽数托付给李岩,按说李岩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对,居然离开广州跑回南阳等了他十多天,肯定是出大事了! 李岩放下茶杯,神情凝重的说:“是的。” 杨梦龙脸上的笑容倏地敛去,问:“出什么事了?” 一五二 风波起 台湾海峡。 一支船队满载着货物,风帆鼓得满满,劈波斩浪,驶向南洋。 这是湖广商人组成的船队,船上满载着棉布、水泥、干果、丝绸等货物,这些货物一旦运到南洋,就能卖出个很好的价钱,丝绸自不必说,让每一股来到亚洲淘金的欧洲势力都为之疯狂,而水泥是他们在东南亚建设堡垒、公路等设施必不可少的材料,至于干果则供那些吃腻了香蕉的白人大爷享用。不夸张的说,这样一船货物运到南洋,能轻松赚到双倍的利润,如果在南洋再低价购入犀牛角、象牙、宝石、名贵木材等货物运回来,又是双倍的利润,哪怕只是运一船榴莲回来也能赚大钱,有钱人喜欢尝鲜呢。水手们有说有笑,颇为愉快,远洋航行当然很辛苦,但是报酬很高,出一趟海的报酬顶了他们在家干三年农活所得,他们当然有开心的理由。 台湾海峡眼看就到尽头了,了望员忽然叫:“有海盗船朝我们冲过来了!” 几位船长都吃了一惊,叫:“赶紧把旗子挂起来!” 水手们七手八脚,将一红一黑两面旗子高高挂起。黑旗是河洛新军独有的标志,红旗则是郑家令旗,挂起这两面旗子等于是告诉觊觎他们船上财货的海盗,他们的船是受河洛新军保护的,同时也向华东、华南沿海的霸主郑芝龙交了保护费,想动我们你们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有这两面旗子在,所有船长都气定神闲,在他们的印象中,河洛新军打遍天下无敌手,而郑氏集团更是海上的霸王龙,敢动同时受这两头庞然大物保护的船的海盗还没生出来呢! 远处的海面上迅速冒出一角尖尖的帆影,很快,一支船队切开海面,疾驰而来。了望员用望远镜仔细辨认旗帜,叫:“是郑家船队!” 整个船队都松了一口大气。是郑家船队就没问题了,他们都向郑家船队交过保护费,郑家船队是不会动他们的。 那几艘快船来得好快,也就一顿饭的功夫便挡在了商船队前面,一字排开,堵住了商船队的去路,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举着一把大刀喝:“降帆,停船!” 船队不敢抵抗,赶紧降下帆,船队老板走上船头向那刀疤脸拱手为礼,叫:“诸位好汉,别来无恙?” 刀疤脸瞪着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板赔着笑脸说:“做点小本生意,运送一些棉布、水泥、干果、丝绸之类的货物到南洋出售。” 刀疤脸指向桅杆上的黑旗:“你们挂那旗子,什么意思?” 老板说:“哦,这是我们湖广船队统一的标志,冠军侯为我们统一配发的。” 刀疤脸勃然大怒:“你们这么多年来受我郑家的保护,竟敢挂别的旗帜?我看你们是活腻了,通通带走!” 海盗们纷纷鼓臊起来,抛出铁钩钩住商船船舷,嗖嗖几下爬了上去,寒气逼人的刀剑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水手们,杀气腾腾。 老板吓得两条腿直哆嗦,挣扎着叫:“各位好汉不要误会,我们交过保护费了的!” 一位船长气愤地叫:“对啊,我们交过钱了,为什么还要抢我们!?” 刀疤脸狞笑:“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挂那什么鸟冠军侯的旗帜,所以,你们的钱白交了,给我抢!” …… “也就是说,从去年十二月起,郑家船队就开始跟我们过不去了,专抢湖广的商船?”听完李岩的讲述,杨梦龙的面色多少有点难看————被人打脸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李岩苦笑:“事实上,早在去年七月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了,只是在大人血洗九州之后,郑芝龙便开始变本加厉,对我们的船见一艘抢一艘,不仅抢光船上的货物,连人都给扣起来了,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整个广东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出海了!” 杨梦龙拧起眉头:“郑芝龙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直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么?” 河洛新军跟郑家确实一直相安无事,河洛新军是陆地上的霸主,但是海上实力很弱,为数不多的战舰绝大多数都部署在北方,可以说,直到现在,河洛新军都不曾有过进入福建的打算,跟郑芝龙井水不犯河水。反倒是郑芝龙没少到南阳来采购铆钉和加工好的船料,大家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反倒在生意上有不少合作,关系还算不错。郑芝龙突然就翻脸了,专门跟河洛新军过不去,倒真是奇了怪了! 李岩说:“我们倒是很想跟郑氏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恐怕是一厢情愿了。郑氏几乎垄断了海上贸易,每年获利千万,就连有朝中大臣撑脸的江南财团都要看他们的面色,这是何等的快意,他们岂能容忍广东海商崛起,威胁他们的地位!”摇了摇头,又说:“如果他只是抢几艘商船我们犹可容忍,问题是他们甚至派人在广东沿海登陆,杀人放火了!” 杨梦龙跳了起来:“他们居然在广东沿海登陆!?” 李岩说:“就在上个月,发生了好几次,有好几个村庄被杀得连只活鸡都没剩下来,有一次他们甚至在虎门登陆,幸好我军早有准备,予以迎头痛击,击毙了六百余人,这才让他们老实了一段时间,暂时不敢再跑到陆地来撒野了,但是针对海商的劫掠却是变本加厉,甚至连渔民都抢!”顿了顿,补充:“据指挥虎门伏击战的彭正报告,登陆虎门杀人放火的,大多是日本武士!” 杨梦龙眯起了眼睛:“当真?” 李岩说:“千真万确!而且据一些被郑氏逼得走投无路,前来投靠我们的海盗说,几个月以来,投靠郑氏的日本武士大增,都声称自己是九州武士,要找大人报仇!” 杨梦龙背负着双手,在客厅来回的踱了几步,嘴里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半晌,他重新坐下,一张娃娃脸上布满了杀气,咬牙说:“东洋矮子要找我报仇?有种,有种!郑氏竟然跟这些死矮子同流合污,和他们一起跑到自己国家的沿海城镇去杀人放火,更加有种!”用力一抡,在凯瑟琳心疼万分的目光中,手中那个精美的茶杯带风飞了出去,在地板上啪一声炸成无数碎片,随后是一声怒吼:“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李岩拱手肃然说:“大人,息怒!” 杨梦龙连连冷笑,显然已经异常愤怒了。不过他还是强行压抑住怒火,问:“郑氏为何无缘无故的跟我们作对?” 李岩说:“只怕并不是无缘无故。” 杨梦龙说:“说来听听。” 李岩说:“在下认为,郑氏之所以要跟我们过不去,一来是想打压广东海商,不希望广东海商发展起来跟他们竞争;二来……”用手指敲了敲茶几,沉吟着说:“只怕背后有当道诸公一份功劳。” 杨梦龙哦了一声:“朝中大佬的意思?” 李岩说:“八九不离十!东林党把持朝政,而江南财团是东林党的金主,大人这些年大力发展钢铁、亚麻、岩盐、红茶等产业,成果斐然,湖广百姓深受其惠,但是却对江南财团造成了强有力的冲击,换作在下是江南财团,也不会希望湖广继续发展,继续挤压自己的利润空间,在正面竞争没有多少胜算的情况下,下黑手就成为必然的选择了。须知,郑氏除了海盗之外,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福建总兵,当道诸公只须稍稍示意他便会心领神会。”他冷笑:“如果当道诸公放手让他去打压广东海商,而且为他背书,这种既能打压潜在对手又不会被朝廷怪罪的好事,谁都不会拒绝的!” 杨梦龙也是冷笑:“好嘛,真的把老子当成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了。”伸了个懒腰,如同一头睡醒了,而且肚子饿了的狮子,望定李岩,“你有何建议?” 李岩再次拱手为礼,肃然说:“大人,莫要冲动!郑氏雄据南海十余年,根基深厚,拥有海船三千余艘,兵力多达二十万,就算将整个大明的水师全调过来,也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在下毫不怀疑河洛新军能够轻易的在陆地上击败郑氏,但是到了海上想要打败郑氏就太难了!搞不好当道诸公正盼着大人跟郑氏大打出手,斗个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得利呢!” 杨梦龙点头:“判断非常准确,我敢打赌,朝中那些废柴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李岩说:“所以,在下建议大人姑且隐忍,找个机会跟郑氏谈谈,寻求一个和平共处之策,拖上几年时间,等到海上实力雄厚了,再一劳永逸打掉郑氏!” 杨梦龙用手指快速的敲着茶几,沉吟不语,愤怒和不屑不断在脸上闪过。 李岩加重了语气:“而且,郑氏虽然可恶,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么多年来一直死死压制住红夷海盗,如果没有他们,只怕现在广东、福建已经被红夷海盗折腾得翻天覆地了,贸然与郑氏开战,只会让红夷海盗乘虚而入,后果更加严重。大人,请三思!” 杨梦龙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李岩,你把一切都看透了,唯独没有看透其中的关键……如果我退了这一步,郑氏和朝中那些废柴只会步步紧逼,不将我撕成碎片誓不罢休!我太了解那帮家伙了,让他们做点实事比登天还难,但是让他们拖自己人的后腿却一个比一个厉害!我绝不能退让,哪怕半步都不能!” 李岩神色凝重:“那大人的意思是……” 杨梦龙斩钉截铁,语气中带着森森杀意:“治疗脑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李岩骇然:“大人要向郑氏开战!?” 杨梦龙冷笑:“有何不可?郑氏垄断了海上贸易,向过往舶靠的商船狂收保护费,每年获利何止千万,这可是国家的财富,岂能容他独吞!帮个忙,写份折子,就说郑氏横行不法,劫掠商船,民怨沸腾,请圣上允许河洛新军入闽清剿那些可恶的海盗!” 李岩眼皮一阵狂跳……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个二货犯二了!这么多年的仕途生涯并没有磨掉杨梦龙的棱角,反倒将他的棱角打磨得越发锋利,或许是由于一直在征战,一直在打仗的缘故吧,这个二货习惯了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隐忍”、“退让”、“妥协”等等这些词语在他眼里一律跟“放屁”划等号,招惹了他,就等着挨揍好了,哪怕是海上霸主也不会例外! “我们现在有多少战舰?”杨梦龙问。 李岩苦笑着说:“去年武汉造船厂一共建造了十一艘大型战舰,三十五艘中型战舰,都已经交付使用。如果将在辽东那边的那几艘变形金刚战舰招回来,可以凑足四十艘战舰。” 杨梦龙浓眉一扬:“已经有四十艘战舰了?足够了!” 李岩忍不住提醒他:“郑氏有三千艘战船!” 杨梦龙说:“三千个靶子而已!这些战舰都在登莱训练对吧?” 李岩点头:“对!” 杨梦龙说:“让他们加紧训练,一个月后南下!” 李岩差不多是在哀求了:“大人,就不能再忍忍么?哪怕再忍一年,我们的战舰数量就能翻上一倍了,胜算会更大一些!” 杨梦龙说:“我等得起,老百姓等不起!是我强行让湖广地区的百姓走向海洋的,他们的命运已经跟大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海上贸易一旦被切断,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对他们有个交代!” 李岩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说:“荷兰、葡萄牙人都表示愿意出兵帮助我们清剿海盗……” 杨梦龙说:“让他们滚远一点,谁敢插手我灭谁!” 李岩肃然应是,心里却充满了忧虑。 南海……从此多事了! 一五三 破茧 杨梦龙一大特点就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既然他已经作出决定了,李岩也只能服从,埋头苦干去撰写奏章,旁征博引,搜肠刮肚,不管怎么样,先把理占住再说。这份奏折很不好写,东林党在朝中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说服崇祯压住群臣,给杨梦龙开绿灯向郑芝龙开战,难!所以他写得很头疼,好不容易打好了草稿,拿去给杨梦龙,结果杨梦龙只看了一半便拧起了眉头,最后是硬着头皮看完的。 一看到他拧着眉头,李岩就知道他对这份奏章并不满意,便问:“大人,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吗?” 杨梦龙说:“其实吧,你的文采非常好,经你这么一写,没理都变有理了。但是,李公子,你要记住,这个世道从来就不讲理的!你再有理,也很难说服皇上冒着福建陷入动乱的危险同意我们向郑氏开战!” 李岩苦笑:“确实如此。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皇上点头?” 杨梦龙说:“简单,你把郑氏每年通过海贸和收保护费获得多少利益给写上去就行了。” 李岩眼都大了:“就这么简单!?” 杨梦龙说:“就这么简单。” 李岩半信半疑,照着杨梦龙说的继续修改。 杨梦龙显然没有多少耐心陪他熬夜写文章,他潇洒的拍拍屁股,去陪老婆和孩子了。 现在两个孩子躺在摇篮里,筱雨芳轻轻摇着摇篮,轻声哼着好听的歌儿,伴随着她的歌声,两个小家伙香甜地睡着了。当姐姐的睡得非常老实,规规矩矩的躺在一边,而当弟弟的则摆了个霸气侧漏的“大”字,嘴里冒着个小泡泡,极力挤占着姐姐的地盘,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老实的家伙。杨梦龙轻手轻脚的走到摇篮旁边,坐下,和筱雨芳一起摇着摇篮,看着两个小家伙睡得这么香甜,他也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小声说:“睡得真香啊。” 筱雨芳笑说:“是呀,两个都挺贪睡的,凯旋比较文静,晓军则调皮得很,每次睡觉总要占一大块地方,把他姐姐挤到一边,真是个淘气包。”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像我,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筱雨芳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神色有点儿不对头,轻声问:“怎么,又要去打仗了?” 杨梦龙有点意外:“你都知道啦?” 筱雨芳说:“凯瑟琳刚刚告诉我的。” 杨梦龙叹气:“你看我,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漂着,不是处理公事就是去打仗,难得有几天在家里陪你们,我亏欠你们的真的太多了!” 筱雨芳说:“可是你要做的却是造福万民,造福子孙后代的伟业呀,要做大事的人,肯定要先委屈一下家里人了。放心去吧,我能把家里照顾打的。” 杨梦龙有些愧疚:“真的委屈你们了。” 筱雨芳笑笑,说:“傻话。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少杀点人吧,你在日本杀戮太重了,这不好,就当是为孩子积一些阴德,少杀点人,好吗?” 杨梦龙握住她柔软的手,说:“放心吧,这不是国战,顶多就是利益上的冲突,我不会拿对付日本人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人的。” 筱雨芳依偎在他胸膛,说:“那我就放心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点都没变,仍然是那个看到陌生人饿倒在路边会毫不犹豫地拿出仅有的一点食物去救的天仙公主。 第二天,杨梦龙依依不舍的吻别了筱雨芳和两个可爱的孩子,带着李岩、吴永等人乘船南下,前往武汉。这家伙动作实在太快了,以至于柳紫嫣和程琪闻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的人影了,气得发誓等他回来了一定要用搓衣板招呼他! 凯瑟琳也跟着去,美其名曰:考察! 现在的江汉平原已经变了样,顺流而下,目之所及尽是无边无际的农田和果园,水稻、亚麻、蔬菜、向日葵、甘蔗、棉花等作物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一些不适合种粮食的土地也没有浪费,一方池塘一畦桑的错落有致,养蚕养鱼两不误。中国农民对土地的利用效率无人能及,就拿鱼蚕养殖来说吧,蚕吃剩的桑叶渣子和排出来的粪便是鱼儿上好的饲料,而池塘里的淤泥则是桑树天然的肥料,这种发展模式一直到几百年后仍然可以寻见。而在滚滚大江里,片片白帆往来不绝,有些满载着渔货,有些满载着荆襄出产的磷肥,有些满载着各地的特产,而大部份则是满载着各种货物的商船,整条航道极为繁忙。各地的工矿企业遍地开花,江汉平原丰富的煤炭和铁矿资源被陆续开发出来,炼焦厂、钢铁厂、水泥厂、纺织厂、食品加工厂相继出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使得这片土地越发的繁荣。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武汉造船厂,这可是个巨无霸,每天都有大量木料和钢铁被送过来,然后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被加工成船料,每个月都有新船下水,不是一艘两艘,是好几艘,有军舰,也有商船。杨梦龙来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一艘战舰在安装主桅杆。这是一艘大型战舰,排水量达到一千五百吨,长宽比为六比一,上面一口气安装了十八门120毫米口径舰炮和两门160毫米口径长身管臼炮。为了追求航速,它没有安装固定的火箭发射平台,它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将敌军战舰送进海底,至于用火箭攻击港口码头,那是中型战舰的任务,它没兴趣。 “这种战舰的速度如何?”杨梦龙扭头问陪同视察的造船厂厂长。 厂长自豪的说:“非常快!如果风力足够强劲的话,从广州到天津不过半个月而已,真的是太快了!” 凯瑟琳吃惊的说:“想在半个月之内到达天津,那航速少说也得达到十二节才行吧?长时间这样高速行驶,船体吃得消吗?” 厂长说:“我们的战舰以精钢为龙骨,船体更以粗大的铆钉铆接,坚固异常,而且外面还要覆一阵钢板充当装甲,结实无比,经得起折腾!” 凯瑟琳咂舌:“这得消耗多少上好的钢铁啊!你们真会玩!” 那边,一个船坞注水,一艘中型战舰从中缓缓驶出。这是中型战舰,排水量在五百到六百吨之间,舰艏安装了三门120毫米口径舰炮,两舷和舰艉则安装有十二门85毫米口径舰炮,吨位虽然不是很大,但火力非常猛。这种战舰制造成本相对要低一些,工时也比较短,因此它的数量是主力战舰的好几倍,水手们早就饥渴难耐了,船一驶出港口,马上顺着滚滚长江驶向大海,它将抵达登莱,在那里接受严格的训练,只有经受住大海的考验,它才能成为水师中的一员。 杨梦龙目送战舰飞燕船划过水面消失在烟波之中,满意的点了点头,问厂长:“现在造船厂每个月能生产多少战舰?” 厂长说:“现在工人已经很熟练了,而且有大量水力机床相助,效率倍增,每个月生产五艘甚至六艘都不成问题。只不过……” 杨梦龙眉头一皱:“只不过什么?” 厂长说:“不瞒大人,龙江造船厂、登州造船厂乃至广州造船厂里库存的适合制造大型战舰的船料已经快要用完了,福建那边还有不少,但是被郑氏控制着,我们根本就买不到!没有足够的船料,再熟练的工人也是白搭!如果得不到补充的话,再过两个月,船厂就只能停止建造战舰,转而将主要精力用来处理木料了!” 古代的风帆战舰对船料有着非常严苛的要求,一根够格的木料必须用两三年时间慢慢阴干,使其脱水,同时还要进行防水处理,否则海水一泡就发胀,这艘战舰也就完蛋了。武汉造船厂里,来自湖北、四川甚至南洋原始森林的木料堆积如山,但是都还没有完全脱水,是不能用的,所有一直是靠搜罗国内各个造船厂库存的船料建造战舰,现在那些库存的船料已经消耗干净了,厂长也就没辙了。他忧心忡忡,这一停工就意味着很多人无所事事了,杨梦龙会不会炒人? 杨梦龙给他派了一包定心丸:“停就停吧,工人们忙了一年多,辛苦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工钱我照给。” 船长松了一口气:“谢大人!” 杨梦龙问:“剩余的船料还能制造多少艘战舰?” 船厂说:“最多只能制造六艘战舰,两艘大型,四艘中型。” 杨梦龙数了数,船坞里还有三艘未完成的。也就是说,再过两个月,他将拥有六十艘战舰。 六十艘……足够了! 再次鼓励厂长几句,杨梦龙撇开凯瑟琳,乘船前往军工厂。 军工厂同样是机器轰鸣,机床切割金属那种令人牙酸的声响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让人有一种跳河的冲动。一些工人将钻好的枪管固定在螺纹机床,高速旋转的钻头对准管口缓缓钻了进去,一团团金属碎屑被挖了出来。片刻之后,钻头移开,有工人用湿布包着手将滚烫的枪管拿了出来,清理掉里面的残屑,然后送往组装车间,由那个车间将它和早就准备好了的各种枪械部件组装起来,一支线膛燧发枪就这样大功告成了。另一边,好几名工人合力推动输送车,将一根120毫米口径炮管送到机床前,高速转动的刀头探进去,铜屑乱飞,膛线缓缓成型。厂长冲他抱怨:“有一些组件让水力机床加工实在力不从心,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弄一台蒸汽机过来?只要有蒸汽机,我们的生产效率还能再提高一倍甚至几倍啊!” 杨梦龙说:“蒸汽机你暂时就不要想了,至少今年是没指望的,那玩意还不完善,就算你敢用我也不敢让你用,再等两年吧。加油干,啊,还有将近十艘战舰等着你们的大炮呢!” 厂长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每个月都要生产近三十门大炮————这还是南阳军工厂承担了一半生产任务的结果,水师可没有什么好脾气,军舰一建造完成他们就要看到崭新的舰炮被装上去,如果没有及时生产出来他们就会咆哮:“老子给了你们这么多银子,你们还要推三阻四?不想干了是吧!?”如果交付的舰炮有质量问题,他们会直接把口水喷到厂长脸上:“老子给了你们这么多银子,你们就拿这么一堆垃圾来糊弄老子!?”维修得晚了一点,他们马上骂娘:“老子给了你们这么多银子……”总之战舰一下水他们就要看到大炮可以放声咆哮,做不到的自挂东南枝!幸亏现在普遍用铁制模具来铸炮,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用泥制模具,仅仅让模具彻底干透就要花一年时间……你就等着被喷死好了! 杨梦龙一点也不理解厂长的痛苦,他望着那一台台轰鸣的机器和工蚁般忙碌的工人,心里充满了成就感。这一切都是他千辛万苦打拼回来的,数年苦心经营,积攒人才、技术,终于有了现在这一番红火的局面,他有理由为之骄傲!而这一切也是他敢于蔑视一切丑陋的潜规则,不按常理出牌,将大明这滩死水搅得天翻地覆的底气,只要工厂里的机器还在运转,他和他的军队就无所畏惧,只要他愿意,河洛新军可以将全世界打翻! 现在陆战他已经玩得有点腻了,找海上品种换换口味也不错,哼,郑芝龙,你给我等着! 一五四 绝不退让 兵工厂给杨梦龙的另一大惊喜,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迫击炮终于搞出来了……雷汞的大规模应用和弹簧技术的改进使得操作长身管臼炮的士兵终于可以摆脱往炮管里塞火药炮这份讨厌的工作,现在只需要把长尾型炮弹往炮管里一放,再一拉火绳,释放击锤猛撞炮弹的底火,炮弹便会尖啸着飞向敌人,十分方便。虽然由于技术还不是很过关,只能用击锤代替更加轻巧的撞针,但是比起以前的长身管臼炮来,已经强到天上去啦!最重要的是,整门炮都是用钢铁制造的,非常轻巧,一门120毫米迫击炮几个人就能将它拆解然后扛着走,换一门120毫米加农炮你扛一下试试? 杨梦龙兴奋的拍着这门黑黝黝的迫击炮,对厂长说:“你们可是立了一大功啊!有了这件利器,我们的军队哪怕是在崇山峻岭之中也能得到强大的炮火支援,几门这样的火炮也许就能扭转一场战役的胜负,拯救成千上万的士兵的生命了!” 厂长说:“这种雷击炮射击速度快,体积小巧,份量也轻,结构简单,可谓优点多多,但是威力不大行啊,比起榴弹炮来差远了,我认为它并没有大量装备的意义!” 杨梦龙摇头:“不,它的杀伤力虽然弱,但是部署非常灵活,将它拆解之后几名士兵就能扛着它满山跑了,这是任何榴弹炮都做不到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们拨一些人手和机器出来,再成立一个分厂,专门生产这种……哦,你们叫它雷击炮是吧,建一个分厂专门生产这种雷击炮!” 厂长有些纳闷,这种炮他亲自测试过的,操作简便,射速也很快,同时结实耐操,但威力只能说是一般般,他认为随着榴弹炮技术日益成熟,85毫米榴弹炮的重量进一步减轻,这种雷击炮应该退出装备序列了,为什么杨梦龙却如此重视? 杨梦龙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在它大量投产之后你们应该尝试研制口径更小一点的雷击炮,九厘或者八厘都可以,射程短一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一定要轻巧、耐用和便宜,将来部队是要大量装备的,太贵了大家可玩不起!” 厂长忍不住问:“这种炮真的值得大量生产吗?” 杨梦龙笑说:“你没有在军队里呆过,不知道它的价值……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厂长无奈,只好照办,在杨梦龙走后便拨出人手和机器,成立一个分厂,专门负责制造和改进这种便宜得掉渣的雷击炮。而杨梦龙说得一点都没错,这种轻巧的火炮在列装之后大受欢迎,订单雪片般飞来,整个工厂连轴转都忙不过来…… 视察完枪炮制造厂后,杨梦龙顺道去了一趟座落在离枪炮制造厂足有几公里远的炸药生产工厂。 炸药生产工厂正在昼夜不停地生产着炸药。眼下新型炸药的应用是越来越广泛了,开矿、修路都离不开它,四川那边甚至用它炸掉长江航道上那些险恶的礁石,疏通航道,因此炸药厂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成船的硝酸、棉花、焦油、面粉、黄磷被送过来,然后变成火棉、火棉胶、苦味酸、硝化甘油、猛炸药等等杀人越货必备的东东。像猛炸药这类威力较小,但非常安全的炸药是专门拿来炸石头的,火棉、火棉胶和苦味酸则存入军火库,火棉是枪炮发射药,苦味酸被装填进炮弹和手榴弹内部变成收割人命的利器,火棉胶嘛……先存放着,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们眼下光火棉就有十吨的库存!”庞夏有些苦恼,“必须用掉一部份啊,堆在仓库里既危险又占地方……” 杨梦龙嘿嘿一笑:“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庞夏总觉得这家伙的笑容有点儿冷! 总体而言,杨梦龙对这次视察的结果很满意,他的军工厂已经具备相当强大的产能,而且也积累了数量可观的弹药库存,这些东西足够他去打一场大战了。满意的大老板再一次重赏了那些工作积极的工匠和技术工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前往湖广巡抚衙门,在那里,方逸之、方孔炤、李岩等人正在等着他。虽然他是湖广总督,说一不二,但是对郑氏集团用兵这种大事还是要征得这几位同意,最好再由他们出面去游说,赢得湖广工商团体的支持,不然就不好玩了。鬼才知道战火一开,这场战争要在茫茫大海上持续多久,几十艘战舰的消耗是惊人的,杨梦龙自问自己的钱包扛不住! 来到巡抚衙门,方逸之、方孔炤这两位大人物和湖南湖北近十位知府已经在恭候大驾了。大家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奔主题。方逸之已经从李岩那里得知杨梦龙的决断,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但还是想劝劝:“真的要用兵么?就不能尝试用别的办法解决问题?” 杨梦龙无奈的耸耸肩,说:“如果别的办法管用,我绝对不会采取军事手段,问题在于,这次我们遇上的麻烦真的只能用军事手段来解决了。”他环视众人,缓缓说:“眼下海上贸易勃然兴起,规模越来越大,随着大明与泰西交好,前来大明经商的西方船队越来越多,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湖广想要真正富强起来,必须搞好海上贸易甚至招商引资,而广东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不客气的说,广东是湖广走向海洋的大门!而郑氏集团则是堵在大门口的一块巨石,不将它搬开,我们连门都出不了!眼下广东海商刚刚露出一点兴起的苗头,他们便毫不客气地抢劫广东货船,扣押船员,甚至支持倭寇袭扰广东沿海地区,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方孔炤说:“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可以上奏朝廷,让朝廷惩治郑芝龙这不法之徒!冠军侯,你固然是不世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只怕你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郑氏吧?福建、广东百姓本来就够苦了,战火一起,他们必将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本官认为,还是稍稍克制一点,免得苦了百姓!” 杨梦龙说:“让朝廷惩治郑芝龙?如果朝廷能惩治他,何必招安,把泉州、厦门等城市划给他当地盘?郑芝龙拥有二十万部下,根本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反倒是朝廷怕他三分!更何况,郑芝龙胆敢出兵袭扰广东沿海地区,背后未尝没有朝中某些高官撑腰,指望朝廷出面惩治他,那简直是异想天开!”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字字说:“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军事手段解决!如果我们退了这一步,那帮疯狗就会以为我们好欺负,不要命地扑上来将我们撕成碎片!” 方逸之沉默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问:“有胜算吗?” 杨梦龙说:“我从来不会打没有胜算的仗。” 方逸之说:“郑氏名为福建总兵,实为海盗,盘据海上,肆意劫掠敲诈,每年获利千万两,实为一大害,如果能将他除掉,夺回关税权,于国于民都是一大好事……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只能通过军事手段去解决他们。冠军侯,你打算怎么做?” 杨梦龙说:“皇上在不久之前已经允许河洛新军再度扩军一万二千人,我打算用一个月时间从民兵和苗人中间征召这一万二千人,让他们留守湖广。韩鹏率领一万二千人从广州出发,沿着海岸线杀向福建,直取泉州、厦门,薛思明的军团留下一半人马留守河洛,另一半则前往登莱待命,等水师击败郑氏舰队之后马上南下,配合韩鹏拔掉郑氏建立在福建的据点!” 方逸之眉头紧皱:“我丝毫不怀疑新军可以轻易地在福建击败郑氏,夺取泉州、厦门,但是我们的水师能在海上击败郑氏的舰队吗?郑氏可是拥有三千多艘舰船啊!” 提到郑氏那庞大的舰队,在座所有人眉宇间都掠过一丝忧色。郑芝龙是当海盗起家的,从一个小头目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南海的霸主,积攒了异常强横的实力,广东、福建两省的水师都让他打得没了脾气,最后逼得朝廷不得不捏着鼻子招安,听任他挂着朝廷的名头继续去干海盗的活!这年头的军舰跟商船并没有严格的区分,也就是说,郑芝龙这三千多艘舰船全部都可以用于海战,如此恐怖的实力,成军不过两年,只有区区四五十艘战舰的登莱水师有取胜的希望吗? 杨梦龙用高度自信回应了众人的担心:“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的军队的战斗力!” 与此同时…… 又有几艘广东海商的商船在郑家舰队的押送之下垂头丧气地进入厦门港口,价值十几万两白银的货物全成了郑家的战利品。一群水手兴高采烈的把几箱最精美的货物抬上栈桥,对等候在这里的郑芝龙说:“大人,这帮广东蛮子又给咱们送来了十几万两银子!” 郑芝龙蹲下去,拿起几件货物饶有兴趣的看了看,说:“不错,都是很值钱的货物!联系江南那边的买家,打个八折给他们卖过去!” 身后马上有人应:“好咧!” “至于这些家伙……”郑芝龙指向那些神情惊恐的广东水手,“能能扔到大海里喂鱼!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我的警告,扬帆出海!” 郑森忍不住说:“父亲,有必要这样做吗?他们都向我们郑家交了保护费,我们不仅抢了他们的货物,还要取他们性命,其他地方的海商知道了会怎么想?” 郑芝龙淡然说:“他们怎么想我管不着,总之我不想再看到有一艘海船从广州开出来,绕过我们直接跟西夷交易,哪怕是给我们交了保护费也不行!”用力拍了一下郑森的肩膀,语重深长:“森儿,你要记住,这片大海,只能有一个王!” 杨梦龙和李岩分析了很多郑芝龙为何要对广东海商大开杀戒的原因,绝大多数都猜对了,郑芝龙对广东海商动刀子确实有江南海商的怂恿,朝中高官的纵容,还有维护自己对大明海上贸易的垄断权,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不管是杨梦龙还是李岩都没有猜中: 这片大海,只能有一个王! 在海上贸易发达的东亚,海上霸权就意味着无穷的财富。为了垄断东海和南海的海上贸易,郑芝龙可以悍然与广东、福建水师大打出手,打得他们精锐尽丧,也可以在投靠大明之后对曾经的拜把子兄弟斩尽杀绝,为了保住自家地位,他什么都敢干。他对广东海商大开杀戒,原因是在去年开始,杨梦龙着手重建广东造船厂,试图在广东建造吨位更大,火力更猛的战舰,这是郑芝龙无法容忍的,想要确保郑家海上的霸主地位,他必须将所有危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这么多商船被抢,海商被杀,广东海商总该认真的考虑一下,支持那个鸟毛冠军侯重整广东水师到底值不值得了吧?如果你们的脑筋还转不过来,我不介意派一支舰队杀到广州去,用舰炮帮你们开开窍! 凭心而论,郑芝龙对杨梦龙还是挺佩服的,能让建奴屡屡吃瘪的人真的太少了。然而现在他却走到了杨梦龙的对立面,这也是利益使然,在将一批批广东海商和水手装进麻袋扔入大海的时候,他毫无心理负担,对他而言,这只是一种向杨梦龙,向整个广东施压的手段:识相的赶紧放弃重整广东水师的打算,否则你们将永无宁日! 杨梦龙不见得真正看穿了他的用意,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登莱水师已经在渤海磨刀霍霍了。 南海,即将迎来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 ————《本卷完》 第一章 美丽新世界1 这是一片辽阔的大陆,海滨平原从海天交接处那片醉人的蔚蓝中不动声色的隆起,在惊涛骇浪中蜿蜒起伏,一直延利向天际尽头。大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击着海岸,当它漫过白色的沙滩的时候会显得很温柔,但是当它撞上悬岸的时候却会变得异常狂暴,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泡沫飞溅,一些由火山灰的硫磺堆积而成的悬崖在它的冲撞之下崩解变形,每一波巨浪过去之后都会少掉一大块,似乎只要再有一个浪头盖过来它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越过海岸线,便是广袤的大地,草原无边无际,野草长得足有一米多高,异常繁茂,如果是游牧民族看到这样的景象,估计要放声欢呼了————这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给他们的牧场啊!不过他们真要是这样做了,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欢呼得早了点,这些野草异常坚韧,除了白蚁,没有什么愿意去吃它,连袋鼠都不会去碰它。而草原的边缘便是无边无际的沙灌和烦人的灌木丛,那种鬼地方干旱而炎热,一连几年都不会下雨,想在那里生存是非常困难的。不过,总有一些人经受住了考验,顽强地生存下来————沙漠里经常可以看到浓烟滚滚,土著人纵火焚烧干枯而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将这些植被一把火烧掉,然后在一层厚厚的草木灰上撒上种子,让自己青睐的谷物和水果长出来。这些土著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四万年,由于与世隔绝,根本就没有跟别的文明交流的机会,他们至今仍然过着刀耕火种,靠采集为生的生活,用动物的骨头和砸碎的岩石制造各种工具,那些简陋的工具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依靠。这片土地仿佛停留在了洪荒时代,几万年了,连环壕聚落那一关他们都没有过。 今天,正在海滨平原上搜寻食物的土著人惊讶地看到海天交接处冒出了几角尖尖的帆影。他们惊讶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踮起脚尖往那边张望,只见一艘巨大的帆船切开海浪,朝这边驶了过来,接着又一艘,再一艘……一共三艘!这些可怜的土著人都被吓坏了,他们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他们见过的唯一一种船,就是小得可怜的独木舟,那玩意放到这几艘大帆船面前,简直就是格列佛巨人面前的侏儒!部落首领惊呼一声,大家停止觅食,呼啦一下全躲进了树林里,紧张的注视着海岸,千百年了,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外来者,既惊恐又好奇。 很快,那几艘帆船已经驶近,不过由于这一带并没有天然的深水港,大船不敢靠岸,船上的水手一阵忙活,放下几艘小船。船上的水手喊着号子一起划桨,把小船划得飞快,在浪峰之间穿梭如飞,绕过暗礁,冲过碎浪区,最后冲上了沙滩。土著人惊讶的看到,这些人蓬头垢面,上岸后扑嗵一声跪倒在沙滩上,双手插进沙地里又哭又叫,从沙哑的嗓子里迸出古怪的声音:“澳洲!澳洲!我们找到澳洲了!”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疯了吧? 那帮家伙倒没疯,不过也快了————快乐疯了。 这是一支探险队,他们从广州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先去拜访了印度,在天竺佛国逗留了一段时间,了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物产,并且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淡水之后再度扬帆出海,根据几张不大靠谱的海图和那个超级不靠谱的混球的一些描述,驶向一向孤立于文明世界之外数万年的神秘大陆。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可怕的风暴,恐怖的海啸,阴险的暗礁,也亲眼看见了生机勃发的岛屿和生活在那些岛屿上的许多闻所未闻的生物,比如说企鹅、海豹、海狮,忍受着缺乏淡水和食物的痛苦,九死一生,终于在他们快要崩溃的时候看到了那块让他们赌上了一切的大陆……换了谁都会乐疯的! 姚崇古放声狂笑,用力捶着荷兰船厂瓦卢瓦的肩膀,叫:“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我们的苦没有白吃,我就知道一定会找到澳洲的!” 瓦卢瓦则显得淡定得多,因为他在几年前曾经来过澳大利亚,并且短暂地在陆地上停留过,也就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他冷静地说:“姚,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这片陆地虽然广袤,但是非常贫瘠和严酷,而且只有一些还停留在原始社会的土著人,我并不认为它有什么开发价值!” 姚崇古爬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用望远镜往远处眺望,果然,目之所及,看不到一点人烟,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时空,来到了洪荒时代。他不禁有些失望,连个人影都没有,那要这块大陆有何用处?再肥沃的土地也得有人去开发才能变成有用之地,不是吗?如果这么辽阔的土地却找不到人手来开发,那就太悲催了,想从国内移民过来谈何容易! 瓦卢瓦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情,笑着说:“是不是很失望呀?实话告诉你吧,姚,我们荷兰人早在三十年前就发现了这块大陆,但一直没有开发,因为它压根就没有开发的价值!” 姚崇古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咦,那是什么?”在望远镜里他好奇的看到一群毛茸茸的、块头却跟一个成年人差不多大小的家伙正在草地上一蹦一蹦的往这边前进,弹跳能力非常惊人,一蹦就能蹦出两丈多远,前进速度极快。那帮家伙除了一双后腿长得不科学之外,外貌跟老鼠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放大了千百倍而已。看着一群体型庞大的“老鼠”一蹦一蹦的朝这边蹦过来,整个探险队所有人的神色都非常古怪。最后,姚崇古不大确定的叫:“它们也许、大概、应该就是杨大人所说的袋鼠吧?” 河洛新军的中队长黄东来点头:“吃草的,肯定是袋鼠!”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好多肉啊,很好吃的样子……一连啃了好几个月的罐头,老子的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十几名士兵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七手八脚的往线膛燧发枪和左轮手枪里塞子弹了……食草动物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堆肉,越大越好。啃了好几个月的罐头和肉干,骤然看到这么多新鲜的肉,他们自然激动得不行,准备好了之后便小心翼翼的包抄了过去。 躲在林子里的土著人看到这些黑头发黑眼睛的家伙居然异想天开的打起了袋鼠的主意,小声议论开了: “他们一点也不聪明,居然去招惹袋鼠!” “他们并不知道袋鼠有能跳,就算他们追断腿都追不上!” “袋鼠不光能跳,还很凶,能一脚把人的肋骨给踢断!” “最重要的是袋鼠的肉难吃得要死,跟用尿泡过似的,打袋鼠主意的人都是大笨蛋!” …… 这些土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幸灾乐祸的看着那帮蠢货犯傻。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早就知道哪些动物能惹,哪些不能惹了————在他们的食谱里从来都不会有“袋鼠”这个选项,一来是袋鼠着实不好对付,蹦得飞快,还皮糙肉厚,用飞旋镖根本就奈何不了它,而且战斗力还相当强,强有力的后肢能一脚将一条大汉踢翻,那条强有力的尾巴更是能对人造成致命伤害;再者,袋鼠肉的味道真不怎么样————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这帮愚蠢的外来者居然去招惹袋鼠,有好戏看了,他们已经可以预见到这帮外来者那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狼狈样了。 然而,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砰砰砰砰———— 一阵枪声打破了原野的寂静,澳洲的小动物们估计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可怕的声音,散落在草地上啄食草籽的鸟儿吓得尖叫着振翅起飞,袋鼠更是吓得仓皇逃窜,就连躲在林子里看热闹的土著人也吓得尖叫起来。视力比较好的土著人清楚的看到那些外来者手里那些或长或短的管子内喷出灼热的火舌,一头重达两百斤的袋鼠身上血沫四溅,如遭雷击,重重的栽倒在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没有天敌的袋鼠竟然被这帮外来者如此轻易的放倒,等着看好戏的土著人不禁大跌眼镜,瞠目结舌,第一反应就是:这帮外来者对袋鼠施用了可怕的黑巫术! 狩猎成功的士兵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那些傻得可爱的土著人当成了掌握黑巫术的恶魔,他们蹲下去捏捏这里,捏捏那里,研究着自己的猎物,有人拉开袋鼠腹部的育儿袋,惊奇的叫:“真的长着个袋子啊!”从里面掏出一只一斤多重的小袋鼠,“里面还有一只小的!”小袋鼠的出现引起了一阵轰动,大家都围上来,对这只可怜的小袋鼠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只觉得这个小东西非常可爱。开了眼界之后,他们合力将猎物给抬了回去,就在海边沙滩上生起火,将袋鼠的皮剥掉,割下大块鲜嫩的袋鼠肉,喜滋滋的玩起烧烤来。 不一会儿,沙滩上飘起了一种古怪的味道。 姚崇古用力嗅了嗅,叫:“这肉的味道怎么这么怪,臭哄哄的?” 黄东来也嗅了两下,两道眉头拧成他疙瘩:“真的是臭的哦,怎么会这样?这肉明明很新鲜呀!” 瓦卢瓦看着手里那块烤得滋滋冒油,同时冒出臭味来的肉,一脸纠结。 姚崇古叫:“嘿,老瓦,你皱什么眉头?别告诉我你也没吃过袋鼠肉!” 瓦卢瓦苦着脸说:“你猜对了,我真的没吃过这玩意儿……”再次看了一眼已经烤得焦黄的肉,吞一口口水,试探着说:“也许这种肉跟臭鲭鱼一样,闻着很臭,吃着很香吧?” 一名士兵说:“对对对,没准跟臭豆腐一样,只是闻着有点臭而已。” 黄东来不耐烦的说:“扯那么多废话干毛,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于是大家狠狠心,张大嘴巴,对着烤肉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撕下一大块来,用力咀嚼。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终于品尝到了真正的澳洲风味,大吃货帝国在这片陌生的大陆第一次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小步,但是对于整个大吃货帝国来说,却是一大步! 这一口咬下去,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十分古怪,鼓着腮帮子,满嘴肥油的抬起头,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家“呸”的一下,将嘴里的烤肉全吐了出来,河洛新军士兵还好,吃惯了美食的姚崇古眼泪都要出来了:“肏你老母,这是什么鬼肉,这么难吃,跟用尿泡过似的!” 大吃货省的吃货终于遇上了对手,栽在了富含尿素的袋鼠肉上…… 第二章 美丽新世界2 由于人生地不熟,担心遇上什么危险,姚崇古等人品尝了一顿富含尿素的袋鼠肉之后,在海边作短暂的停留,采集了一些标本便上船返回大船去了。在这种完全陌生的地方过夜是很危险的,还是呆在船上安全一些。 土著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借着夜视看着停靠在近海的那几艘大船,小孩子越看越好奇,老人却十分忧虑。他们虽然没有跟较高一级的文明交流过,对造船技术一窍不通,却也看得出能制造这等大船的都是一些实力异常雄厚的势力,他们万万招惹不起。然而现在这股强大的势力已经在澳洲登陆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得去面对! 这到底是吉还是凶呢? 这种忧虎传染了所有人,除了那些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之外,所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以至于连吃晚饭都没什么兴致了。草草吃完晚饭,大家坐到一块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关于那帮外来者的事情: “他们能制造出在海上高速移动的木屋,而且跟小山一样高!” “他们的服饰非常华美,那料子比我们用树皮纤维织出来的布强出不止百倍!” “他们说着一种非常古怪的语言,我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懂得使用可怕的黑巫术,能够轻易击倒最强壮的袋鼠……” “他们人数众多!” “他们……” 总之关于这帮外来者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陌生,那巨大的帆船,那可怕的武器,还有那华美的衣物,都是这片大陆上不曾出现过的,令这些土著人十分困惑。谁也不知道这些外来者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的,这一点非常要命————要知道,友好的不速之客总是少之又少。 最后,目光浑浊的族长翕动着嘴唇开口了:“让巫师占卜吧……神灵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于是,大家虔诚地拿出占卜的物品摆好,部落中几位年轻的女子还割下一绺头发投入火堆向神灵献祭。同样白发苍苍的巫师吟诵着古老的咒语,将一块兽骨投入到火堆之中。他用一根树枝小心的拨动兽骨使它受热、开裂,同时在地上画出一串串古怪、诡异的符号,大概除了他,再没有人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了。 所有人匍匐在地,聆听着巫师的吟诵,虔诚的祈祷着,大气也不敢透。 半晌,巫师终于将兽骨从火堆里扒了出来,借着火光全神贯注的研究着上面的裂纹,他看得是如此的认真,哪怕是古董鉴赏专家鉴赏一件稀世珍宝也没有这样入神。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拜艾梅女神给出了神谕:这些来客是友善的,他们的到来将让这片大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轻飘飘的一句话,火堆旁那凝重、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那几位割下头发献祭的女孩子唱起赞美拜艾梅女神的歌谣,载歌载舞,优美的歌声和活泼灵动的舞姿让气氛更趋于欢乐……这些土著人就是这样的虔诚,毫无保留地相信神谕,虔诚地相信神明是仁慈的,不会欺骗他们的。哪怕神谕说一群十恶不赦的恶魔是好人,他们也会相信,哪怕是族长也不例外。这不,族长阻止了人们的庆祝,悠悠说:“既然拜艾梅女神都说那些外来者是友善的,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我们应该行动起来,向外来者表达我们的善意,以免产生误会……要知道,这是神的旨意!” 第二天,姚崇古一大早就嚷嚷着让大家带上尽可能多的干粮和淡水,准备上岸作一次较为深入的探索。这一提议引来了荷兰水手的不满,他们认为在这片荒凉的洪荒世界逗留一天都是在浪费时间,更别提上岸去考察了!荷兰水手对这趟差事很不耐烦,一个劲的催着姚崇古马上起航,完成环游澳洲的航程然后离开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重新回到繁荣的亚洲去。但姚崇古的决心是不容更改的,荷兰水手不干,他就带着八名河洛新军士兵登上小船出发,重新登上了沙滩。 上了沙滩后,姚崇古惊讶地发现沙滩上有很多脚印,吓了一跳:“这地方,有土著人?” 黄东来指向昨天烤袋鼠肉留下的火塘:“那里有东西!”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火塘周围摆了不少东西,野生的葡萄,金黄的芒果和橙子,还有蓝莓和紫红色的樱桃,也许是因为太过难得,蓝莓和樱桃数量很少,倒是芒果和野葡萄数量不少,几个人大吃一顿都够了。对了,还有一些肥美的植物块茎,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跟野果放在一块,肯定是能吃的。看着这堆野果,大伙不约而同地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对于一群在海上漂了好几个月的人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了! 一名士兵突然指向远处的林子:“看,那边有人!” 黄东来和姚崇古遁声望去,果然看到在一丛灌木后面有两个脑袋正微微摇晃着朝这边张望,看到他们望过去,马上缩了回去。黄东来乐了:“真的有土著人!要不要派两个人过去把他们逮过来?” 姚崇古摆摆手,说:“不用了,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唐突了主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水果想必就是他们送给我们的吧?正好让兄弟们尝尝鲜,不过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派两个人回去从船上拿些吃的用的过来放在这里算是回礼,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于是两名士兵一边嚼着酸甜可口的樱桃边划桨,回到船上搬下一大桶面粉,一箱罐头,一包糖果,几匹布料,还有一些精美的工艺品,将这些东西运上岸,依样摆到火塘边,然后大家心安理得的将那堆水果席卷一空,一边喜滋滋的吃着一边朝着内陆进发了。 现在正好是澳大利亚的秋季,秋高气爽,倒也不显得炎热,再加上一路上不时可以遇到一些新奇的、熟透了的野果,大家也边摘野果边走,全当是野外踏青,倒还挺惬意的。摘到野果就往嘴里塞,至于有毒神马的……日啊,我大吃货省的吃货们在尝鲜的时候什么时候在意过到嘴的东西是不是有毒的了! 走了大约四十多里,一座三百多米高的山挡住了去路。这座山虽然多处祼露出巨大的岩石,但是山势并不陡峭,要爬上去是挺轻松的。但是姚崇古现在已经累得够呛了,实在没有力气爬了,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一个劲往肚子里灌水。黄东来则带着士兵们往山上爬,想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不得不说,这帮家伙体力真好,姚崇古都快累散架了,他们还能奔走如飞! 望着那帮家伙那矫健的身影,姚崇古非常羡慕,用力捶了捶酸痛的腿,叹气:“唉,老喽,不中用了,没法跟这些小伙子比啦!”见左右无人,索性躺了下去,用帽子一个劲的扇着凉,闭着眼睛沉吟:“这澳洲大陆也算是找到了,土地是够大的,也发现有土著人存在,但是太荒凉了,比回疆大漠还荒凉……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发现一片洪荒之地,到底值不值得呢?这次探险意义何在?还有……” “姚东家,姚东家!” 黄东来那兴奋的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位素来沉着冷静的军官带着狂喜的神色一阵风似的从山上冲下来,打老远就嚷:“我们发现了宝贝!” “发现了宝贝?”姚崇古一骨碌跳了起来,这次探险他可是下了大本钱的,荒凉的澳大利亚看样子是没有办法给予他足够的补偿了,他正沮丧万分呢,听说找到了宝贝,自然兴奋不已,抓住黄东来的袖子急切的问:“什么宝贝?快拿给我看看!” 黄东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眼大眼睛,不要眨哦!”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的是两块拳头大小的、黝黑的石头,棱角锋利,有种金属质感。 姚崇古瞪大了眼睛:“你所说的宝贝就是这个!?” 黄东来认真的点头:“对!” 姚崇古大失所望:“我说,你在耍我是吧?两块石头……” 黄东来把这两块石头用力对撞过去,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就这一下,姚崇古眼睛便瞪得比猪尿泡还大了,结结巴巴的叫:“这……这……这是……” “铁矿石!在草丛里捡到的!”黄东来得意的说。 姚崇古一把将其中一块夺了过来,一入手心里便格噔了一声:好重,跟个生铁块似的!他这里敲敲,那里刮刮,越是折腾越是吃惊,叫:“这是矿石吗?分明就是一个铁砣砣啊!” 这时,又有两名士兵从山上下来,各自用一条准备用来收集标本的麻袋拖下一袋矿石。姚崇古让他们把矿石倒出来,一块块的对砸,好家伙,这哪里是什么矿石,分明就是一块块天然生铁!他惊叹:“品位太高了!我们国内的铁矿石是从一堆石头里提炼出钢铁,他们这边完全反过来了,是从钢铁里筛出石头!” 黄东来说:“就是!我们国内精心筛选过的矿砂还比不过这里随地可以捡到的矿石!” 姚崇古眼冒绿光,身为商人他当然知道品位如此之高的矿石意味着什么……这他妈都是钱啊!要是能大量开采并且运回国内,还不财源滚滚!他贪婪的问:“这些矿石从哪里捡来的?还有没有?” 黄东来随手往山上指:“那里,多的是!整座山简直就是一座铁山!” 姚崇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野草疏疏,凸突出大块狰狞的巨石,一些比较陡峭的地方干脆就一点泥土都没有,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而这些石头无一例外,都泛着生铁般的光芒,黄东来说得一点都没错,这简直就是一座铁山!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发飘:“发达了……这回发达了……” 黄东林笑得开心:“有了如此优良的铁矿,侯爷肯定可以炼出更加优良的钢铁,并且制造出更先进的武器和农具,大明的富强就更有保证了!” 第三章 美丽新世界3 “他们在干嘛!?” 花了两天时间对那个露天铁矿作了初步的调查之后,姚崇古带着上百斤矿石样本心满意足的踏上归途。他以前也做过铁矿砂的生意,对这一行并不陌生,一眼就断定自己找到了一个储量极大的、品质上佳的铁矿,眼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真要动手挖只怕挖两百年都挖不完,仅此一项就足以补偿他这次远洋出海的辛苦了!他心情极好,河洛新军的士兵们同样兴高采烈,大家有说有笑的返回海边。 然后他们灿烂的心情就被惊愕所取代了: 一帮土著人裹着用他们送的布料做成的衣服,身上涂着面粉,正趴在火塘吹呀吹,弄得浓烟滚滚……这本来也是寻常事,烧火嘛,哪能不冒烟的?大家都表示淡定。可问题是看盖在干柴上面一个劲的冒烟的那一大堆面粉,大家表示没法淡定————真他妈日了狗了,这可是上好的面粉啊,就算你们不喜欢面食,大可以还给我们啊,为毛要这样糟蹋粮食!黄东来有些恼火的说:“这帮家伙真是不爱惜粮食,多好的面粉啊,就这样让他们给糟蹋了,早知道这样就不送给他们了!” 姚崇古说:“我只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火塘里呼的一下,一团火焰窜起老高……在那些土著人的努力之下,那堆面粉终于烧起来了,而且烧得相当的旺。一帮土著人围着火堆拍着手又唱又跳,乐淘淘的,跟打了胜仗一样。还有人抱来一堆食材,搞起烧烤来……奶奶的,他们居然把面粉当成燃料了! 探险队员们对视一眼,彻底无语了。 看到探险队返回,这帮土著人中间起了一阵混乱————当然,并不是慌乱,相反,他们还显得很高兴。在一个老头的指挥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几下扒开一个干草堆,从里面扒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水果,一人拿着一串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围着探险队嘀嘀咕咕。他们语速极快,发音也有些诡异,谁也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趁此机会,探险队还是看清楚了这些土著人的模样,他们大多用兽皮和一种树皮纤维织成的异常粗糙的布包裹着身体,黄色皮肤,不过肤色远比东亚人种要深,想必是拜澳洲那毒辣的阳光所赐;头发呈黑色或者棕色,亚洲人种特征还是相当明显的,比起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来,还是这些土著的模样更容易接受一些。土著们将大堆新鲜的水果递到他们面前,急促的说着什么,有个女孩子用手指着身上的布料飞快的比划着,还有几个小鬼也各自拿着一大串野葡萄跑过来递给探险队,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被砸得奇形怪状的罐头盒或者几张包糖果的纸叽叽喳喳连说带比划,意思再显确不过了:他们要用野葡萄换糖果或者罐头吃! 这些土著胆还挺肥的! 好不容易弄明白了土著人的意思,姚崇古有些无奈地说:“我们手头上没东西可以跟你们换啊,等等,先让我们回船上拿些东西过来再说!” 土著们拉住他们不放,一个劲的把水果往他们怀里塞,非要交换。姚崇古抱着一大堆橙子,一双手都没空了,没办法,只好先把这些橙子放下,然后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塞水果塞得最欢的土著青年。那小子接过精钢制造的小刀,一脸狐疑,显然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金属制成的刀子,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姚崇古见状,随手从火塘旁拖过一只小动物,一刀下去,轻松加愉快的将皮划开,切下一大块肉来。土著人发出一阵惊呼,换到刀子的那名青年飞快的抢过刀子,手舞足蹈的跑到一边刀逮到什么就割什么,嘴里呵呵笑着,越笑越响,惹来得大家极为羡慕。这下大家都不干了,一个劲指着探险队身上配带的匕首————换这个,换这个! 当然不能换这个,这可是探险用的装备,保命的!但是语言不通,他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些好奇心旺盛得过份的土著人,一时间手忙脚乱。姚崇古极力应付着这些土著人,对黄东来说:“你赶紧派两个人划船回去运点东西过来,不然我们连裤子都会让他们扒掉的!”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这些土著人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了,在他们眼里,探险队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那样的精美,那样的神奇,连裤衩都不例外,如果不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被扒掉裤子是很有可能的!黄东来知道厉害,带着两个人挣脱土著人的重重包围,抱着水果背着矿石样品跑到海滩,搬救兵去。 划船离开海滩后才发现,海上同样热闹非凡……天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多土著人,一个个用颜色鲜艳的羽毛把自己打扮得跟只大公鸡似的,脸更是涂得花花绿绿,划着独木船赶过来,把船队给包围了!他们有些运来了一船椰子,有些运来了很多无花果、橙子,有些带来的水果看起来像剥掉了皮的菠萝,很古怪,还有一种吃起来感觉像是在嚼牛油的野果,刚开始吃可能不习惯,但越吃越香。有几个比较猛的则在船上放了一头不知道从哪里猎杀到的海豹,或者一些野兽的皮毛,这些运着稀奇古怪的货物的独木舟把探险船队围了个水泄不通,整片海域跟集市似的热闹非凡……事实上也真的跟集市差不多,这些土著人都嚷嚷着要换布匹,换罐头,换糖果,换……反正他们什么都要,一船无花果换一块布他们都干! 黄东来咋舌:“我的乖乖,这帮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刚来的时候连个人毛都看不见?”摇摇头,只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有人终究是件好事,这意味着那些按计划将在澳洲留守并且建立据点的士兵不会寂寞了。 看到黄东来回来,几个船长都松了一口大气,叫:“黄把总你可回来了!这些土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都要跟我们交换物品,这可如何是好?” 瓦卢瓦说:“你们中国人就是心慈手软,其实只要放上几枪他们就会有多远滚多远了,哪有那么麻烦!” 黄东来瞪了他一眼:“无冤无仇的,干嘛要冲人家放枪!”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独木舟,也是一阵头疼,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想办法把船靠岸,然后卸一些货下去,在海边跟他们交换。” 这倒是个好主意,而且这几天水手们已经摸清了航道,找到了一个可供大船停靠的天然港湾,在这些水手的指挥下,大船收起锚,小心翼翼的驶入天然港湾,然后开始卸货。土著人驾着独木舟尾随而来,看到船上不断卸下货物,都兴奋得手舞足蹈,也七手八脚的将自己船上的东西卸下来,准备交易。 姚崇古见此场面,又是一阵头疼。他的船上还有一些布匹、白糖之类的货物,本来就打算做交易的,问题是这些土著人怎么看都不像有钱的样子,跟他们交易,那不得赔死啊!考虑到要在澳洲建立据点,还有用得着这些土著人的地方,他决定慷慨一把,下令收下这些土著人送来的水果、鲜肉、皮毛,然后用棉布、白糖、罐头、糖果之类的东西回赠。获得赠品的土著人无不欢天喜地,还没有轮到的则急不可耐,大声嚷嚷着要求留一点给他们————这些好东西数量是有限的,照这个势头,有不少人肯定是轮不上了,不急那是不可能的。 黄东来小声对姚崇古说:“白糖很受欢迎啊!再这样下去可要让他们给换光了,我们回去的路上就没得吃了!” 姚崇古说:“弄点面粉过来!” 马上卸了好几桶面粉下来。 性子急的土著人抓起面粉往嘴里塞,那神色顿时变得很古怪了。那帮有着丰富的拿面粉当煤烧的经验的土著冲他们比划着,解释着这东西的妙用,还连连指向还在燃烧的火塘————这东西,很好烧!看他们这副懵逼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压根就没有见过面粉,自然就别指望他们能明白面粉的用途了。没办法,探险队只好好人做到底,从船上搬下厨具,砌起简易的灶来,生火,烧水,和面…… 两三百号土著人眼也不眨的看着…… 在厨师忙着和面的时候,一些学过厨艺的水手已经弄来了一些海鱼和鲜美的贝类,料理干净,切碎,放到锅里炒了炒,然后加水开始熬底汤。胖乎乎的厨师和好了面,拿来几个直径十五公分的、底部钻了很多孔的毛竹筒,将面团压进去,再用一个木槌压住,让孔武有力的士兵拿住,然后抡起一把铁锤往木槌猛砸,一下一下的把面团往内部挤压,然后,一根根面条从底部那一个个小孔里钻出来,落进了锅里……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新军士兵都喜欢吃面,广东厨师又不擅长擀面,只好用这个笨法子喽。用这种办法,哪怕是一个笨蛋也能做出粗细均匀的面条,只是太费劲了,一锅面条做好,厨师已经累得够呛,用围裙擦着汗,没好气的对那些一个劲的咽着口水的土著人叫:“看清楚了没有?面粉是拿来做面食的,不是当煤烧的!” 土著人直勾勾的瞪着锅里翻腾的肉汤和面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也听不懂! …… 在品尝了面条、煎饼、面疙瘩等面食之后,这帮可爱的土著人终于弄明白了面粉的用处,那帮很有创意的拿面粉当煤烧的土著人的族长顿时咆哮起来,抡起拐杖要去揍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小伙子————不用说,拿面粉当煤这个馊主意是那小子想出来的。败家子,我打不死你! 又品尝了煎油、炸鱼、炆鱼、糖醋鱼、红烧鱼、松鼠鱼等美味之后,土著人终于弄明白了锅子的用途。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一口铁锅,姚崇古也就同意了,一口铁锅而已,小意思啦。 然后他就看见土著人当着他的面将铁锅砸开,每个部落一片的分了,兴高采烈的架到石头上小火那么一点,学着硬是的模样,用那小小一片碎锅片煎起鱼来…… 姚崇古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又品尝了一顿跟木炭差不多的鱼肉之后,土著人不无沮丧的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掌握铁锅的真正用法,用同样的炊具,同样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跟探险队根本就不是一个星球的。这个姚崇古就真的没办法了,锅子就那么几口,如果送给了土著人,他们就没法做饭啦。他趁机抛出一项提议:他需要一些向导,以便对澳洲沿海地区进行深入探索! 明白他的意思之后,马上有很多土著人双手都举了起来……跟着中国人好啊,顿顿有美食,这样的美差,谁不想当? 由此可见,美食的魅力真的是无人能够抗拒的!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4 姚崇古没有把发现优良铁矿的消息告诉荷兰人,像这种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好砸在自己脑袋上的好事,还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了,作为一个生意人不能太过实在。在这一带停留了几天,补充了不少新鲜肉类和水果之后,探险船队启航,在一帮土著向导的指引下,向着未知的世界前进。 土著们还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大船,一个个都兴致勃勃,操着中国人听着迷糊,欧洲人听着头疼的语言热情地指着路,至于他们到底会把船队引向哪里,就只有鬼才知道了。到了海上,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些土著人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闭塞,他们对海上的情况似乎非常熟悉,那里有美味的海鲜,哪里的航道开阔,哪里的海域异常凶险,他们都一一了然于胸,他们自豪地宣称:在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以前,他们的祖先曾经驾驶独立舟环游了整个澳大利亚,而且有些部落还渡海移民到了新西兰、新几内亚等海岛,在那里殖民!好不容易弄明白他们的意思之后,大家不禁对这些土著人刮目相看:连一张海图都没有,驾着独木舟环游澳洲,甚至渡海跑到数百公里外的海岛去搞殖民,这些土著人还真是了不起! 看似不可思议,但是经过一些海域的时候确实看到很多土著人驾着独木船在海上捕鱼甚至追捕海豹。看着那些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的家伙半个身体探出船外,举着石矛奋力朝海豹投掷,姚崇古都替他们捏一把冷汗……这些独木船是那样的单薄,海豹轻轻一撞就能将它撞翻!为了吃到鲜美的海豹肉,这些家伙还真是不要命了!仅仅是他自己就亲眼看到先后有三艘独木舟被海浪打翻或者被海豹撞翻,真是太危险了,不过千万年来澳洲沿海土著一直靠着这些简陋的工具捕鱼狩猎,求得生存,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生活,他们都习惯了。 探险船队的到来引起了轰动,土著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巨大而漂亮的帆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别说他们,就算是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行驶得这么快的大船。探险船队让土著向导充当中介,跟他们拉关系,甭管将来怎么样,先多交一些朋友总不会有错的。当然,他们没有这么白糖、精盐、面粉,而举着椰子、海鲜跑过来要求交换的土著人又实在太多,有点儿应付不过来。好在姚崇古这些天采集的铁矿石样品多达千斤,见势不妙,他让人拿出一些比较小的矿石作为回礼。他满以为这些铁矿石会很受欢迎————将铁矿石磨成矛头,比起其他石矛来威力要大得多,也耐用得多啊。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土著人对这些石头表示浓厚的没兴趣,一个劲的摇头,向导连说带比划的解释:“这种石头太过坚硬了,砸不开,磨不动,没法加工!” 现在姚崇古终于知道澳大利亚守着世界质量第一的铁矿却仍然处于石器时代的原因了……在这些土著人眼里,这些铁矿石就是一堆没用的石头,从来就没有人研究过如何开发、利用它!对此姚崇古表示无力吐槽,老天爷还真是够公平的,把世界质量最好的铁矿和观念最老旧的族群放在了这片土地,让他们相安无事!没办法,他只好让船队靠岸,放火烧掉一片森林,用这种方试采集了很多木炭,船上的铁匠们生起炭火,把一些铁矿石投入火堆里。等矿石烧得通红之后,他们将矿石钳出来,抡起铁锤反复折叠煅打,用这种方式将矿石里的杂质析出。叮叮当当的煅打了两三天,矿石硬生生的被打成了一个个锋利异常的铁质矛头,然后把这些矛头当成礼物赠送给土著人。在见识了铁矛的恐怖杀伤力之后,土著人陷入了集体疯狂之后,一窝蜂的把自己部落里最珍贵的东西通通拿了过来,要多换几柄铁矛。有个毛利人酋长最绝,带来了八名千娇百媚的毛利少女,把她们往姚崇古面前一推,比划着叫:“她们,换两柄矛!要……”把手里那柄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传家宝的铁矛敲得当当响,“这个!木的不要,石头的不要!” 八个妹子换两柄铁矛……谁说拐卖人口是暴利?明明亏到姥姥家了好不好! 姚崇古也让工匠帮自己打制了一把短刀,他用这把短刀劈斩一些硬物,无不应声而断。他惊叹:“这些铁矿石纯度真的太高了,明明是一块未经筛选的矿石,一通煅打就变成了一把刀,一点杂质都看不到了!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把炼钢高炉搬过来,会冶炼出何等钢材!” 黄东来说:“真要是把炼钢高炉搬过来,那削铁如泥的宝刀就再也不值钱了!”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刺刀,补充:“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用等到把炼钢高炉搬过来,现在削铁如泥的宝刀就不值钱了!” 这倒是大实话,舞阳铁矿的大开发使得优良的钢材充斥市面,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也能拥有钢铁打制的农具和菜刀,“削铁如泥”这个噱头,真的糊弄不了人了。 而随着探索的深入,探险队又发现了好几个大型露天铁矿。跟第一个铁矿一样,这些铁矿的矿石简直就是一块天然的铁块,不必筛选,煅打几回就变成金属武器或者工具了……当然,质量跟高温冶炼出来的钢铁没法比,但是对于澳洲土著而言,这已经是神兵利器了。探险队中一位冶金师惊叹:“我跟铁矿石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么好的铁矿还是头一回见到!以前要是有人敢跟我说能把铁矿石直接打制成兵器,我肯定会喷他一脸的,可现在,不信都不行了!” ————众所周知,中国的铁矿差不多是全世界最烂的,大多是贫矿和伴生矿不说,含硫量还高得要死!世界最好的铁矿分布在巴西、印度和澳大利亚,中国精心筛选的矿砂还不如他们的矿石。印度铁矿很早就得到了开发,并且流入中东,被煅造成著名的圆月弯刀,在中世纪,不知道多少欧洲人被挥舞大马士革弯刀的阿拉伯武士砍得身首异处,正是印度优良的铁矿石成就了大马士革弯刀的赫赫威名,令欧洲人谈虎色变。不过澳大利亚和巴西的铁矿还没有开发,这两地仍然处于石器时代,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前他们压根就没有见过钢铁制成的工具和武器。 然后澳大利亚和南美洲的土著都差不多被灭绝了……落后就要挨打,一点都没错。 除了铁矿之外,还有一些更让人欣喜的发现。抵达澳洲的东部后,姚崇古发现这一带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水资源也非常丰富,正是发展农耕的好地方。望着一望无际的平原,所有人都放声欢呼。在中国人眼里,能够耕种的土地才是最宝贝的,他们这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为的不就是找到一块适合耕作的土地么!如果土地种不出庄稼,那么,他们在澳大利亚是很难立足的! 上岸考察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些露天的煤苗,寻矿师兴奋地说:“这片土陆肯定有非常丰富的煤矿资源,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如何找到它们!” 姚崇古开怀大笑:“好,太好了!适合耕种的土地,丰富的煤铁资源,我们所需的一切这里都有了,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在这里建立一个国家都不成问题!” 澳洲的动物也让大家大开眼界。袋鼠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大家看到成群结队的袋鼠,第一反应就是跟用尿泡过一样的肉,有点儿反胃。不过身上的皮毛呈诡异的条纹状的袋狼、整天挂在桉树上慢悠悠的吃着嫩叶的考拉、长着一双硕大的兔耳,却有着老鼠的模样的袋狸,都让探险队吃惊不小,大开眼界。有人到河里取水,发现一群长着一张鸭嘴、浑身毛茸茸的小兽正憨憨的看着自己,被吓得尖叫着落慌而逃……这位被吓得不轻的哥们有幸成为第一个发现鸭嘴兽的亚洲人。 大家还发现澳洲动物除了一言不合就进化出个育儿袋之外,就是性情温驯,好欺负得很……比如说袋狼,瘦小得很,放到中国去能不能打得过猎犬都很成问题。还有考拉,整天把自己挂在树上,看到有人逼近也不怕,就这样瞪大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憨憨的看着来者,萌得不得了。不止一位探险队员想抓两只回去,但是土著人表示这种树袋熊只吃桉树叶,一生都不会离开桉树,离了桉树就会死掉,在他们的劝阻之下,探险队放弃了这一念头,只是抱着或者把考拉放到自己肩上,让画功了得的人帮忙画下来留念。 荷兰人对这些动物同样很感兴趣,而他们感兴趣的表现就是千方百计猎杀,然后将尸体制成标本带回去,就连可爱的考拉也不例外。这种野蛮的举动让中国探险队员非常生气,双方爆发了争吵,荷兰人表示他们是要将这些标本带回去研究的,一切为了科学,中国队员则说想研究你们大可留在澳洲慢慢研究,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它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关系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也是中欧传统观念的差异所导致的,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死者为大,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也应该养老送终,让它入土为安,将尸体制成标本是难以忍受的,即使是吃掉也比这个强。而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科学研究的气氛日益浓厚如饥似渴的探索着未知的世界,把新奇的物种制成标本带回本土是通用的做法,不仅能为科学研究作贡献,如果碰到珍稀物种植还会发大财。观念冲突使得双方都认为对方不可理喻,争吵异常激烈。 最后,荷兰水手停止了猎杀动物制作标本的行径,但是双方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缝。 这是迟早的事情,在见识了澳洲大陆的丰饶之后,荷兰人不可能没有异样的心思,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不和谐的种子这么早就开始萌芽了。 第五章 地图炮 由于远隔重洋,大明现在还没能分享到发现澳洲大陆的狂喜,现在有一连串的麻烦正在等丰这个古老的国度。 第一个麻烦自然是边关。蒙古高原先是遭了黑灾,接着又是连续四十多天的暴风雪,让蒙古人损失极其惨重,很多弱小的部落就此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再也无迹可寻。面对遍地冷死饿死的牲畜,蒙古人都绝望了,他们的牧群已经元气大伤,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更可怕的是,在漠南、漠北地区,蒙古人所遭受的损失更加惨重,有些部落别说牛羊,连视若命根子的战马都死得没剩下几匹了,被生存压力逼疯了的蒙古人开始朝着河套地区迁徙过来,试图从这片旱涝保收的丰饶之地获得一点补偿,凑合着度过这个大灾之年。 他们度过难关的唯一方法,就是破边而入,劫掠农耕区,从边关城镇获得粮食、布匹等赖以生存的物资,成功了,他们的族群就能生存下去,如果失败了,整个族群也就消失了。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无所谓对与错。可问题是边关的百姓也是要活命的,他们不是释迦牟尼,可没有从自己身上割下肉来喂饱贪婪的鹰隼的习惯,豺狼来了,他们自然要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天雄军依托边墙严阵以待,更大力资助额哲、贴木儿等人趁机招兵买马壮大实力,痛殴试图劫掠边境的蒙古诸部。蒙古诸部对此极为愤怒,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这两个反骨仔大打出手,直杀得血流成河! ————眼下这股可怕的浪潮还在发酵,尚未正式爆发,数以万计的蒙古士兵正在饥肠辘辘地迁往河套地区的途中,正在跟额哲和贴木儿大打出手的,主要是土默特部、察哈尔部等部落。不过,久经风浪的大明王朝已经嗅到了暴风雨袭来的味道,朝野内外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大意。大灾之后必然是大战,这已经是历史规律了,任何忽视这一规律的行为都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第二个麻烦则是内部的。三月中下旬,中原、山东、山西等地多次遭到冰雹袭击,频率之高,范围之广,均属空前: 三月十四日,密云、怀柔遭遇冰雹天气; 三月十八日,沧州遭遇冰雹天气,太原遭遇冰雹天气,运城草木一夜之间被冰雹砸了个清光; 三月十九日,济南遭遇冰雹天气; 三月二十一日,邯郸遭遇冰雹天气; 三月二十四日,开封、卫辉、彰德三府遭遇大范围的冰雹天气,一夜之间田间布满冰雹,多如河边鹅卵石,禾麦尽皆糜烂; 三月二十六日,凤阳遭遇冰雹天气; …… 久旱之后必有冰雹,去年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都异常干旱,今年遭遇冰雹灾害也就没什么出奇的了。问题是这活见鬼的冰雹天气来得太过凶猛,波及范围太广,似乎要将全国的农田都砸清光!最大的冰雹足有橙子大小,噼哩啪啦一通狂砸,原本长势喜人的小麦被砸了个稀巴烂,很多府县损失惨重,甚至有不少人被冰雹活活砸死。无数农民望着一团稀烂的麦苗失声痛哭,这意味着这一季的麦子算完蛋了,他们可怎么活啊!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面对如此可怕的天灾,那些对作死无限热爱的文官第一反应不是设法赈灾,而是逼崇祯下罪己诏。他们振振有词:“都是皇上你用了佞臣、弄臣,纵容他横行不法,激怒了上苍,老天爷才会降下灾祸来警戒陛下!为了天下苍生,皇上你赶紧下个罪己诏向天下百姓,向上天认个错,保证亲贤臣,远小人,求得上天原谅,方可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崇祯对此极为恼火,他妈的,怎么每次出了天灾都是老子的错?老子花这么多钱,受这么多鸟气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给老子挑错,逼老子检讨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文官嘴里的“佞臣”是谁,除了那个在南方活蹦乱跳,一天不折腾出点动静来就会死的二货,还能有谁?他自认为自己没有错,像杨梦龙这种既能治理地方又能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而且对政治一窍不通,把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的人不用,他用谁?而且杨梦龙也很给他长脸,不管是让他治理湖广还是让他经略辽东整军经武,都干得有声有色,不仅极大地改善了大明的处境,还为他这个皇帝赢得了声誉,重用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成了触怒上天的罪行了?真是岂有此理!不光崇祯想不通,天下百姓也想不通,冠军侯战功卓著,更将湖广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就成了佞臣、弄臣了呢? 可是文官不是这样想的。在他们看来,杨梦龙大兴西学、杂学,大办学校搞什么鸟毛六年义务教育让所有人都读得起书,让“读书人”三字的含金量一落千丈,又开矿、搞纺织、兴工业,净搞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弄得河洛、湖广等地的百姓那淳朴的民风败坏无遗,人人以经商逐利为荣……最最可恶的是这家伙还用廉价的土豆面冲击粮食市场把很多囤积居奇的粮商逼得跳楼,用亚麻冲击棉布市场让江南布商损失惨重,用精制岩盐跟江南盐商打价格战将食盐生生打成了白菜价让很多盐商亏得吐血,最最可恶的是这家伙连太子的教育权都给抢过去了,这可是他们文官的专利,他们独享这一专利已经快两千年了,如今竟让一介武夫抢了过去,叫他们如何能忍!这样的家伙不是佞臣,谁是佞臣!平时大家拿那个二货没办法,现在发生了大范围的天灾,无数百姓衣食无着落,他们当然要趁此机会弄死他!至于百姓……先等等,等我们弄死了那个佞臣、弄臣,瓜分了他的产业再从牙齿缝里抠一点出来给你们,如果不幸饿死了,那只能说是你们的命不好,总之我们这些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子孙万代谋福利,我们是绝对不会有错的,错的只会是这个世界! 崇祯愤怒地对皇后说:“百官私心都太重了,值此大灾之年他们居然只顾着内斗,竟无一人向朕进献赈灾之策,真是让朕心寒啊!” 周皇后默然良久,说:“何不召冠军侯进京,商讨对策?” 崇祯苦笑:“现在百官恨不得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如果召他进京,能不能商讨出对策来不好说,他十有八九是没有办法活着回去了!” 周皇后柔声说:“皇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冠军侯那么厉害,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崇祯笑得更苦:“这是天威,他能有什么办法?搞不好朕真的得暂时委屈他一下了……唉!” 周皇后还是那句话:“冠军侯会有办法的!” 她对杨梦龙始终充满信心,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 崇祯喃喃说:“只怕现在他自身都难保了吧?河洛地区冰雹频发,往往一夜之间所有庄稼都被砸了个稀巴烂,谁也无法幸免……” 正说着,王承恩跑了过来,面带忧色奉上一份报纸:“皇上,南阳那边出新报纸了,头条就是关于这场天灾的……” 崇祯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头条,四个大写加粗的黑字映入眼帘: 天灾?人祸? 再一看署名,好家伙,居然是杨梦龙写的! 杨梦龙写作的功底实在不怎么样,都是平铺直叙,在这篇文章里用大白话向读者讲解暴雨、暴雪、冰雹、台风、干旱等可怕的自然灾害形成的原因和过程,也是看了他的文章,崇祯才知道雨落到地上会蒸发,变成水蒸气重新回到天上,水蒸气遇冷后就会凝结,如果是夏天和秋天它会变成雨水重新落回地面,如果是冬天则会变成霜雪降临人间,春夏之交则可能会变成冰雹,“原理就跟凝在锅盖上的水珠一样,如果锅盖温度正常,一掀开锅盖总会看到很多水珠从上面掉下来;如果想办法把锅盖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那些水珠则变成冰珠附在上面,这些都是自然现象,不必大惊小怪。”介绍了这些极端气候形成的原理之后,杨梦龙又介绍了很多观测、预报这些极端天气的方法,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所谓的“天威”就是放屁,不过是一些比较极端的天气而已,只要平时留意,大多是可以预防的! 崇祯眼皮狂跳,低声说:“他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话也敢说!?” 周皇后跟着崇祯一起看,同样是面色微微发白。“天”在古人眼里是极其神秘、威严的,主宰着一切,哪怕是近乎半神的帝王也得自称“天子”,以自己是上天的宠儿自居,这些观念根深蒂固,影响中国人长达几千年,尤其是在儒家推波助澜之下,更是越发的牢固了。然而杨梦龙现在却大咧咧的给他们捅穿了:所谓的“天”不过是从地面蒸腾上去的水气形成的,它是威无缥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威!把自然灾害归咎于帝王失德,上天发怒,是非常愚蠢的,遇到了这样的天灾不想办法去组织百姓救灾,把希望寄托于帝王下罪己诏平息上天的怒火,消弥天灾,那不仅是推卸责任,更是草菅人命! 好厉害的地图炮,不光当朝文武大臣被喷了个遍,上下几千年的文官几乎一个没跑,都被喷了个体无完肤! 最绝的是,在文章的最后,这小子还写道:一些冰雹灾害也是可以化解的,只要及时发现,设法用火箭往冷云里布撒盐、干冰、碘化银之类的东西,可以把大冰雹变成小冰雹,把小冰雹变成雨水,从而降低损失。这一段又看得崇祯目瞪口呆,好小子,你这是要逆天吗?周皇后也呆了半晌才说:“冠军侯……真的是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不过,如果能证明这些法子是有效的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皇上你不用背这么多骂名了!” 崇祯苦笑:“证明?怎么证明?难道派人飞到云端去撒盐啊?根本就没法证明!” 皇后还是那句:“冠军侯总会有办法的!” 崇祯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她,想数落几句,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呀……” 经过几年的经营,《南阳日报》的影响力已经遍及整个北方,达官显贵对这种用白话文写文章的报纸自然不屑一顾,但是寒窗子弟和平民百姓却很喜欢,认为报上的文章不仅通俗易懂,而且有很多非常宝贵的信息和知识可供汲取,因此现在《南阳日报》的发行量已经增加到五十万份了,还是供不应求。不过京城毕竟是京城,再怎么供不应求也不会让京城断供的,这会儿大街小巷到处都有人捧着报纸在如饥似渴的阅读甚至念给大家听————不用说,杨梦龙那篇文章激起了千重骇浪,震得大家昏乎乎的。接下来的几天,琢磨家里的锅盖就成了很多人最爱干的事情,每次煮完饭,等锅盖凉了就有人去揭,看是不是真的有水珠如雨落下,有条件的甚至搞来冰块放在锅盖上,然后揭开,看看里面的水珠是不是变成了霜花或者冰珠,“君子远疱厨”的古训让他们扔到九宵云外了。 而无数次实验都证明,杨梦龙说得一点都没差,水、冰、霜等等,确实都是水蒸气遇冷凝成的,这个简单的事实震得所有人脑袋嗡嗡作响,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第六章 和天斗1 内阁里。 那个碍事的傅宗龙已经被支走了,温体仁、王应熊、吴宗达、侯恂等一帮大臣各自捏着一份报纸,面色阴沉,沉默不语。 能让他们面色这么难看的,自然是杨梦龙那篇文章了。这篇文章就像一只力大无比的手,在左一下右一下的猛扇着他们的脸,隔着报纸都能听到响亮的啪啪声。其实被打脸还不算什么,能混到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脸皮厚得跟防弹衣一样,能唾面自干的非凡角色?问题是,杨梦龙不仅在打他们的脸,还在拆他们的台! 这篇文章一棍子将流传了几千年的“君权天授”理论给打进了尘埃,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那个神威凛凛的天不过是一群别有用心的人编出来骗人的,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帝王失德、天降灾祸,更是他妈的扯淡,人家把你们当傻子呢!这简直就是在扒士大夫集团的皮了,再能忍的人也忍不住要暴跳如雷!王应熊把报纸往桌面重重一拍,厉声说:“那个佞臣真的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敢胡言乱语,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侯恂冷笑:“他这是在将脏水往我等身上泼,试图蒙混过关呢!他害怕天下百姓知道是因为皇上宠信他这个佞臣才招来如此严重的天灾,害怕百姓知道真相后要生食其肉,所以哗众取宠,攻击天道……说白了,就是在垂死挣扎!” 说杨梦龙垂死挣扎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但是现在杨梦龙的处境真的不怎么好。“天威难测”的观念在中国可谓根深蒂固,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得不屈服于上天的威严,何况是臣子!在古代每逢天灾,帝王都要准备大批祭品,斋戒浴沐,举办盛大的祭祀典礼虔诚地向上苍祷告,祈求上苍垂怜,至于大臣就更不用说了,在汉代,每逢天灾或者特殊天象,三公就要轮流引咎辞职。现在全国发生大范围的冰雹灾害,举国文人都将矛头对准杨梦龙,那压力真的能把人给逼疯! 温体仁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阴森:“这个佞臣为了保住自家富贵,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就冲他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我等就万万不能放过他!发动所有言官,发动所有太学院的学子,一起上书,务必要圣上将他拿下,千刀万剐!此人不死,后患无穷!” 吴宗达有些迟疑:“那些言官还好说,但是太学院的学子中颇有一些人被他的妖言所迷惑,想要发动他们,只怕不容易……” 温体仁厉喝:“愚蠢!难道他们还不明白,这佞臣正在挖我等士大夫辈的根么!他不死,我等士大夫辈必有一天会被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别说保住如今这尊崇的地位,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他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哪怕是政敌,也对他的风度仪表颇为折服,但是现在他却将这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面目扭曲,两眼喷火,十分骇人,吓得吴宗达两股战战,内阁诸公同样噤若寒蝉!温体仁用力一挥手,大声说:“告诉那些学子,想要出人头地就上本弹赅那佞臣,哪怕是随意罗织罪名,也是无罪有功,否则他们别说出人头地,哪怕是回乡当个农家子弟也不可得!” 他算是把态度挑明了:不是他的走狗就是他的仇敌,自己选! 内阁诸公抿着嘴,眸中凶光闪烁,如同一群被猎人包围了的野兽,往日谦谦君子的形象算是毁到佬佬家了。儒家传承了两千年的理论遭到了强有力的质疑,他们忽悠老百姓的那一套很有可能要被拆穿了,这叫他们如何能忍受!王应熊恶狠狠的说:“不光要发动太学院的学子,更要发动天下士子,这个佞臣这篇文章等于将自己推到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这等良机,岂能放过!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应付天下学子的怒火!” 侯恂说:“一定要快!那个佞臣经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如果久拖不决,搞不好又生变数,让他咸鱼翻身!最好就组织一支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一劳永逸!”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所有人都苦笑起来————放眼整个大明,有几个人敢跟杨梦龙对垒的?连凶悍无比的建奴都让他吊着打,大明这帮废柴将领……还是省省吧!唯一一个能跟他匹敌的就是卢象升,偏偏这两位交情好得跟一起从娘肠子里爬出来似的,指望卢象升去对付他?想都别想!温体仁苦笑:“放眼整个大明,堪与那佞臣匹敌的,也只有卢建斗一个!但是卢建斗跟他交情极深,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侯恂目露凶光,说:“我去宣大找卢建斗,跟他陈明厉害!他虽是封疆大吏,却也是士子出身,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 温体仁说:“也只能这样了!” 商量过后就是行动,吴宗达、王应熊等人指使其党羽串连煽动言官和太学生上书,温体仁更狠,让人将这事捅到了江南士子那边。维系了中国统治阶层几千年的统治和关系着读书人地位的理论面临着强有力的挑战,朝野内外都是一片哗然,无数学子怒火冲天,争相上书弹赅杨梦龙,转眼之间便形成了一股可怕的风潮,席卷整个大明。侯恂则昼夜兼程赶往大同去见卢象升,试图说服卢象升站到自己这边来,如果文斗解决不了杨梦龙,那就武斗! 一向以喜欢内斗著称,一天不给自己人添乱就会死的士大夫阶层终于团结了一回,万众一心,全力以赴,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可惜,这股力量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至于正在整个北方肆虐的雹灾,早就让他们抛到脑后去了。 好在,罪魁祸首杨梦龙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现在杨梦龙非常、非常的恼火! 这场该死的天灾已经袭击了河洛地区好几个县,所到之处,禾苗麦苗尽数被打成绿泥,农民损失惨重。最要命的是,雹灾还在进一步扩散,不把整个河洛地区的庄稼全部毁掉誓不罢休!正因为这样,他被迫暂停了对郑氏集团发起围剿的准备,先集中全力去解决解决天灾再说。 其实河洛地区的形势还算稳定,利益杨梦龙在水利工程上的大力投入和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的改良和推广,南阳、洛阳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储存着足够吃一年的粮食,再加上这些高产作物的生长周期短,因此面对雹灾,河洛地区的百姓并不怎么慌张,小麦和稻子毁了就毁了,大不了等雹灾过后抓紧时间种植一些大豆、土豆、红薯,同样能攒够一年口粮,收获了之后再种一季亚麻或者蔬菜,再加上子女进工厂打工的收入,手头并不会拮据。因此河洛地区的老百姓抱着一种乐观心态面对步步紧逼的雹灾,这叫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就连信阳地区的老百姓也不怎么慌,因为在去年他们都大力种茶了,依靠茶叶出口每个人都会有不少收入,再加上信阳境内又找到了一个沸石矿,采矿、运输、加工等等同样也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换句话说,种田并不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了,而且信阳三年免税期还没有过呢,他们自然不怕了。只是中原地区并不是所有地方的老百姓都有他们这样的好运气,在他们抱着乐观的心态面对雹灾的时候,整个中原地区已经民怨沸腾,怨声载道了! 让杨梦龙恼火的是,天灾都这么严重了,朝中那些大臣居然没有一个设法赈灾,而是一个劲的逼皇帝下罪己诏,似乎只要皇帝认了个错,所有自然灾害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似的!他对方逸之说:“那帮家伙简直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现在中原已经是遍野哀鸿了,他们不想着如何赈灾,反而一门心思逼皇上下罪己诏,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方逸之苦笑:“几千年来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么?” 杨梦龙挥舞着手臂说:“听清楚,这是草菅人命!皇上就算下十遍罪己诏也于事无补,雹灾不会因此而停止的,反倒是老百姓会因为得不到赈济而绝望,到时候,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局势又要大乱了!” 方逸之皱着眉头说:“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自身都难保啦!李公子夜观天象,发现雹灾有一路南移的趋势,很有可能会席卷整个河洛甚至江汉平原,这一季的麦子和稻子算毁了,怎么办?” 杨梦龙咬牙说:“还能怎么办?老天非要跟我斗,我就跟它一回呗!” 方逸之吓了一跳:“人如何跟天斗!” 杨梦龙哼了一声:“怎么就不行!老子非要跟它斗上一场!” 这时,李岩满头大汗的进来,这位帅哥额头上有好几处瘀青,像是被一帮小流氓围殴了一顿似的。他是跑到叶县那边了解情况的,结果碰上了冰雹,给砸了个鼻青脸肿。他一进门便焦急的说:“侯爷,方大人,我们必须早作准备了!” 杨梦龙一怔,问:“怎么了?” 李岩说:“我在叶县那边见识了冰雹的厉害,好家伙,那冰雹跟鹅卵石一样大小,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大街小巷,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这玩意儿,草木俱折,甚至有人被砸成重伤,真是太可怕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季禾麦算是毁了,河洛地区的百姓还好,有一年余粮,但是卫辉、开封、彰德诸府的百姓就苦了……” 方逸之喃喃诅咒:“这贼老天,真的不想给人半点活路!” 杨梦龙问李岩:“下冰雹的时候那云层离地面有多高?” 李岩略一思索,说:“怕是三百丈都不到了……跟铅块似的沉沉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梦龙沉吟半晌,问:“那云层还会升高吗?” 李岩苦笑:“越往南只会压得越低,冰雹越凶,哪有升高的可能!” 杨梦龙一拍手,说:“不升高就好!只要它不升高我就有办法了!” 方逸之和李岩都瞪大了眼睛,齐声叫:“你、有、办、法!?” 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第七章 和天斗2 决定要和天斗一场的杨梦龙兴致勃勃地拿起硬管鹅毛笔,写下了那篇堪称经典的作死文发表到报纸上,讲明白了冰雹形成的原理,顺便也拉下了成吨的仇恨,把自己给挂了起来,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十八般兵器的攻击……这篇文章一出,整个河洛地区都炸了,士子缙绅的信像雪片一样飞过来,多得可以把他给活埋起来。方孔炤更是怒火冲天,带着一帮年轻官员找上门来找他要个说法!自己奉为经典的理论被批得一文不值,即便是这些开明的士大夫也异常愤怒,杨梦龙不给他们个说法,是绝对不行的! 然而一翻辩论之后,这些满腹经纶的官员全部败下阵来,而打败他们的,正是一口锅。杨梦龙就用那口锅论证了自己的水循环理论————压根就没有什么神威凛凛的“天”,雹灾、雪灾、旱灾、暴雨等等这些极端的气象灾害不过是水循环导致的,水从天上来,被蒸发之后重新回到天上去,再变成雨、雪、冰雹落下来,循环不息,仅此而已!道理虽然简单浅显,但是对这些官员的打击却不是一般的大,据说方孔炤走出侯府的时候面色苍白,精神有些恍惚,深一脚浅一脚的,似乎随时可能昏过去。倒是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儿子异常兴奋,一出去就直奔自己的实验室,完全没有半点世界观被粉碎了痛苦和迷茫,估计方孔炤揍他一顿的心都有了。 阎王好对付,小鬼就难缠得多了,对方孔炤这种技术官僚还可以讲道理,但是对于那些已经红了眼的贫寒士子就没法讲理了,人家一口一个圣人之言、圣人之道,激进一点的甚至嚷嚷着要闯进侯府跟杨梦龙玩命,这种小将才是最让杨梦龙头疼的……怎么说呢?现在整个大明跟被哥白尼证明了地球并非宇宙中心,一切天体都在运行,一切异常天象都是天体运行时造成的欧洲有几分相似,传承几千年的古老观念被否定了,所造成的冲击是相当惊人的。柳紫嫣不禁抱怨杨梦龙:“你说话就是不经大脑!这种话能说吗?幸亏河洛地区的百姓还比较开明,要是在江南放出这番话,那些书生不变成猛兽将你活活撕成碎片才是怪事!” 杨梦龙一脸无辜:“可是这些极端气候确实是地球在水循环的过程中形成的,而且有一些是可以预防的啊!” 柳紫嫣恼了:“预防?有哪一些是可以预防的?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你明白不?” 杨梦龙说:“真的是可以预防的!比如说人工降雨,用火箭往冷云布撒干冰、碘化银等化学物质给云层升温,将冰雹融化,这样一场雹灾就变成了大雨,不仅不会毁坏庄稼,还会给干旱的农田带来珍贵的雨水!” 几位美女听得目瞪口呆。最后,凯瑟琳说:“杨,你说的这些……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不可能的,只有上帝才能做到!” 杨梦龙哼了一声:“我不是上帝,但是我一样能做到!等着瞧,我证明给你们看!” 柳紫嫣双手藏在袖子里:“哼,我看你怎么证明!” 筱雨芳默然良久,才轻声问:“你有把握吗?” 杨梦龙耸耸肩,说:“没什么把握,但还是要尽力尝试!” 筱雨芳说:“那赶紧去部署吧,时间可不等人。” 柳紫嫣急得直跺脚:“姐姐,你怎么也跟他一起疯了!这可能吗?人工降雨?谁有这样的神通可以呼风唤雨?神仙都不一定能做到!” 筱雨芳温柔的笑笑,说:“他肯定有办法的,妹妹,你要相信他。” 柳紫嫣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对筱雨芳有点儿无语,不管杨梦龙要做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包括杨梦龙要跟天斗!女娲娘娘在上,这是要逆天啊,这种事情想想都可怕!她肯定是疯了,居然嫁给了杨梦龙这个混球! 凯瑟琳盯着杨梦龙,瞅了他很久才摇摇头,说:“虽然你很有能耐,但我依然不觉得你有什么成功的可能……这是要违背神的意志,凡人是不可能跟神对抗的!”看来基督教在欧洲的影响力真的是太大了,就连一向以开明著称,宗教氛围比较淡薄的威尼斯人也一口一个上帝、神明! 筱雨芳说:“让他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对老百姓来说也是莫大的福音。这天实在太旱了,老百姓苦啊,如果真的能人工降雨,大家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她总是那么善良,什么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柳紫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缓语气对杨梦龙说:“你可得想清楚,你是在跟传承了几千年的伦理道学对抗,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你失败了,不光是你,我们都会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杨梦龙苦笑:“回头?我要是回头就要被当成佞臣杀掉祭天,然后皇上下罪己诏,再然后,千千万万老百姓继续在旱灾雹灾中挣扎,流离失所,饿蜉遍野……我没有回头的余地!”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他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就算他想妥协,已经意识到致命威胁了的士大夫阶层也不会放过他!那些家伙看似道貌岸然,温文尔雅,可是一旦切身利益受到威胁,他们马上就会变得比豺狗还要凶残!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杨梦龙想要活下去并且走得更远,必须跟天斗。他的财富,他那庞大的军队,他在商人中无以伦比的影响力,都帮不了他,唯一能帮上一点忙的,只有他的智慧了。 最后,程琪发话了:“需要多少钱?说个数吧,不够的话我找徽商借,多了不敢说,几百万两还是借得到的。” 不知道崇祯听到这句话会不会一口血喷出来……“几百万两还是借得到的!”他这个皇帝连让大臣捐一万几千两银子都难过登天,这妹子居然一脸轻松的说能借到几百万两?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程琪成功地对他这个一国之君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杨梦龙说:“暂时还不需要什么钱,不过以后就难说了,总之你先准备一下吧……”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啪啪作响,活像一头睡醒了的狮子:“也该动一动,让那帮家伙知道科学的力量了,省得他们当老子是死的!扎吉啊,你到学校去打个招呼,让学校给我安排一节公开课,同时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欢迎所有市民去旁听!” 扎吉冲翁应了一声,和石天保一起直奔学校而去。 柳紫嫣问:“你想干嘛?” 杨梦龙嘿嘿一笑:“给他们介绍一点科学常识!”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去上课,柳紫嫣和程琪都一脸无语。 学校的课程安排是相当紧密的,不能随意打乱,而杨梦龙的身份又十分特殊,学校必须慎重安排,因此这堂公开课还得往后排一排。杨梦龙利用这点时间去了一趟军工厂,在那里泡了一晚,然后拉了一批火箭跑到火炮试验场,叫:“赶紧试试这些火箭!” 试验员打开箱子一看,好家伙,这些火箭的口径跟普通火箭弹是一样的,但是外壳却是纸的,这破玩意能有什么杀伤力!负责试验武器的工程师朱进达拿起一枚纸壳火箭弹,左看又看都没觉得它有什么杀伤力,诧异的问:“侯爷,你怎么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纸壳,没有杀伤力呀,当烟花还差不多!” 杨梦龙说:“我就是要拿它当烟花!少他娘的废话,赶紧拖一门火箭炮过来试射,看能打多高!” 他是老大,他的话就是圣旨,大家都没办法。只好拖来一门火箭炮。杨梦龙下令将火箭炮的发射架拆下来,垂直地支起,然后把一枚火箭弹装进去,点火。只听到一声尖啸,火箭尾部喷出大团白烟,冲天而起,直插云宵。杨梦龙举着望远镜盯着火箭的飞行轨迹,见火箭在高空中作着布朗运动,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不行,还是不够稳定……换一种!” 朱进达这才发现,这些火箭弹的弹体修形都不大一样,杨梦龙大概是想找出哪一种形状能产生更好的气动效果,让火箭弹飞得更高吧。他感到纳闷,现在的火箭炮追求的是射程和散布密度,杨梦龙一门心思的琢磨让火箭飞得更高干嘛?不过纳闷归纳闷,他还是很尽职的指挥手下,将不同修形的火箭弹逐一试射,试验场上尖啸不断,一枚枚火箭弹在火棉燃烧所产生的巨大推力的推动之下冲天而起,在高空中爆炸。精于计算的观测员同样举着望远镜盯着天空,记录着每一枚火箭爆炸的高度。不得不说,由于使用的是纸壳,比起金属外壳来轻得太多,因此在发射药等量的情况下,火箭的射程增加了一大截,高度普遍在两千米以上,有几枚干脆一头扎入厚厚的乌云中,连个鬼影都找不着了。杨梦龙兴奋的叫:“好,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朱进达推算了一下,说:“这枚火箭的高度怕是达到三千米了……如果取四十五度角发射的话,射程可能会达五千米,非常惊人。但是没什么用啊,它是纸壳的,不会产生弹片,没有杀伤力,除非增加装药!可是这样一来杀伤力仍然不足,而且浪费了大量宝贵的炸药……”有点苦恼的摇了摇头,对杨梦龙说:“侯爷,改正愚钝,实在不明白你造这种纸壳火箭有什么用!” 杨梦龙带着古怪的笑容指向天空:“要下雨了。” 大家抬起头一看,那原本黑沉沉的压在头顶的乌云正在急剧翻滚,越压越低,云缝间电光飞舞,十有八九是要下雨了。 朱进达把望远镜的镜片对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再收回来,看了看凝结在镜面上的水珠,笃定的说:“湿度不够,这雨下不成,过一会儿云就散了。” 杨梦龙笑容邪门得可以:“那我们就再放点烟花给它加油鼓劲吧……把剩下的火箭通通装上,发射上去!” 试验员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蒙逼的将剩余的上百枚火箭装进火箭炮里,点火发射。只听到一阵风雷啸响,白色烟尘排山倒海似的扩散,上百枚火箭从五门垂直起竖的火箭炮里狂冲而起,仿佛一道火佛,笔直地朝天空倾泄,那场面真的是太壮观了。所有火箭都打进低垂的乌云里,爆炸声此起彼伏,又伴随着沉闷的春雷,让人惊心动魄。大家神为之夺,久久仰望着天空,沉醉在天人交战的壮观画面之中。 轰隆!!! 一记狂雷在头顶炸开,天空似乎发怒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水桶粗的紫红色闪电撕裂云层,扭曲着身体直劈地面!朱进达骇然狂叫:“天怒!天怒!”跪在地上对着天一个劲的磕头,所有试验员都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的认为是自己刚才的举动激怒了上天,跟着跪下,连连磕头。只有杨梦龙这个二货例外,电光飞舞中,他放声狂笑,对着天空大咧咧的竖起一根中指,叫:“贼老天,有本事你就劈死我,没本事的话就给我乖乖的下一场雨,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众人越发的骇然:这个二货是疯了么! 奇怪的是,在他的狂笑声中,铜钱眼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吧唧吧唧的打在干燥的地面上,腾起一撮撮的白烟,顷刻之间,雷鸣电闪,飞雨如箭,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现在朱进达他们已经顾不上拜天了,架着杨梦龙连滚带爬的去避雨。隆隆雷声中,他们依稀可以听见试验场附近老百姓狂喜的欢呼声:“下雨了!下雨了!下的是雨,不是该死的冰雹!” 冰雹也有,夹在雨中落下,打在脑袋上也挺疼的。不过这玩意儿只有绿豆大小,而且数量很少,顶多也就卖一下萌而已,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大雨中,杨梦龙使劲甩开那帮拉他去避雨的技术人员,拽过石天保,把一枚射得最高的火箭的模型交给他,大声叫:“你马上去军工厂,让他们集中一切力量生产这种型号的火箭,至少要给我弄一万枚出来!弄得好的工资翻倍,弄不出来我把他们扔进汉水喂大鱼!” 第八章 和天斗3 三月下旬的大同盆地依然寒风凛烈,不时有风沙从蒙古高原刮过来,给整座古城狠狠的洗一回沙浴————那玩意儿实在太讨厌了,一场风沙过后,几乎整个大同城都覆上了厚厚一层沙尘,就没有什么是能够保持洁净的。天气很冷,一直在五度以下徘徊,更干旱得要命,似乎到处都在冒烟,干旱、严寒、风沙,无一不在折磨着所有人,这种鬼地方,铁打的汉子都吃不消。 然而,就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气候之下,边民打开水库的闸门,让去年秋季蓄起来的水倾泄而出,顺着水渠流往田间,滋润干渴的麦田和草场。嘴唇干裂的牧民扬着鞭子将羊群从羊圈里赶出去啃食新长出来的嫩草,草场的工人挥舞镰刀奋力收割着柔嫩的苜蓿和紫云英,这些鲜嫩的草料不仅是牲口垂涎的美食,同样也会成为餐桌上的美味,这不,大同城里就有很多菜贩子在摆卖捆得整整齐齐的苜蓿,成为大家争相抢购的美味蔬菜。工厂和矿山也开工了,烟囱里冒出大团大团的白烟,四轮马车载着沉重的煤在水泥路上吱吱呀呀的移动,一些煤屑从车上洒下来,越积越多,几十里长的水泥路上随处可见。而一些小孩就提着篮子在路边等着,等车队过后马上上去把大块的煤捡进篮子里带回家。去年冬天中断了的铺路工程在继续,大量还没有分到田地的农民扛着锄头箩筐,在工程人员的指挥下挖出路基,清理碎石,平整路基,浇上水泥浆……大同盆地到处都可以听到他们响亮的号子,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大家还会扯着嗓子唱起歌来。这份工作当然是很辛苦的,但是报酬比较高————去年晋商八大家被诛连九族,他们通过走私通敌所积攒的巨额财富全便宜了天雄军,天雄军交上去的只是一个零头而已,据说被截留的资产多达五千多万两,财大气粗的天雄军出手自然慷慨,参与修路的工人一日三餐管饱管够不说,每个月还能拿到一两银子,伤了还有补偿,出了意外的话家人可以拿到三十两银子的赔偿。这白花花的银子让穷苦的农民充满了干劲,真恨不得这路一直修下去,永远不要停。 不光是在大同,在宣府,在榆林,在银川,到处都是这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数十万百姓在这苦寒之地挥洒着汗水。他们喜欢这种生活,辛苦是辛苦,但是付出了就能得到回报,远强于留在内地被蚂蟥一样的地主老财吸成干尸。 不过,跟外面那火热的劳动场面相比,侯府书房里的气氛就有点儿冷清,甚至可以说是冷场了。 书房里就卢象升和侯恂两个。两个人,两盏茶,没有唇红齿白的小书童,更没有能歌善舞身轻体柔的舞姬歌伎,这些上位者最喜欢的享受在这里一概看不见,这就让侯恂相当不爽了。但是,让他更不爽的还是卢象升的态度。 那篇堪称大逆不道的文章就摆在卢象升面前,他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了,反应耐人寻味。 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对,没有反应! 任何一个士子看完这篇文章都会暴跳如雷,张牙舞爪,怒骂不绝,最不济也是拍案而起,戟指痛骂,可是卢象升却没有反应,看了好几遍之后,就平静的放下了报纸,端起茶杯,喝茶。 这就让侯恂一百二十个不爽了。他承认这位肃毅侯风仪绝佳,言谈举止无不赏心悦目,但是老夫千里迢迢跑到大同来,可不是陪你喝茶的!明知道现在谁先说话谁必定陷于被动,他还是忍不住了,带着一丝怒意问:“建斗,你居然还坐得住?” 卢象升神情淡然:“建斗不明白尚书大人的意思。” 侯恂怒哼一声,说:“整个中原雹灾铺天盖地的袭来,千万亩禾麦毁于一旦,无数百姓绝望哀号,怨声载道,这是因为皇上宠信佞臣,天神震怒,降下此等天灾警醒大明!有识之士不忍看到生灵涂炭,纷纷上书恳请皇上下罪己诏,惩戒佞臣,以求得上苍原谅,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那个佞臣为了保命,丧心病狂,竟抛出这么一封妖书,颠倒黑白,妖言惑众,试图颠覆天道伦常,如今已经是举国震怒,天下百姓皆要求皇上将这丧心病狂之徒拿下,千刀万剐以平息众怒!你作为大明侯爵,封疆大吏,深受皇恩,理应挺身而出为民请命才对,为何竟无动于衷?建斗,你真的让老夫好生失望!” 卢象升谓叹一声,放下茶杯,向侯恂一拱手,说:“尚书大人息怒。冠军侯这篇文章固然有些不当之处,但是有些东西也是不容忽视的。比如说从万历二十八年到现在,三十余年过去了,大明天灾频发,神宗、熹宗和当今圣上都多次下了罪己诏,佞臣也被诛灭了不少,可是天灾却一年甚于一年,愈演愈烈,这是为什么?再回头去看看历史,每次天灾,哪位帝王不是诚惶诚恐的下罪己诏,诚心悔过的?可是天灾依然不依不饶……”他注意到侯恂的脸已经越来越黑了,便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千百年来我们一直深信不移的那一套,恐怕真的有问题,冠军侯所提出的理论,不无道理……” 砰! 不等他说完,侯恂已经气得须发俱张了,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他两眼喷火,站起来戟指指着卢象升,怒吼:“卢建斗,你……你竟然也相信他的鬼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卢象升平静地说:“建斗自然知道。” 侯恂发出一声大吼:“那贼子妖言惑众,颠覆天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竟认同他的歪理邪说,是不是也想像他那样,成为千古罪人!?” 卢象升说:“尚书大人,每个人都有开口说话的权力,一遇到不同的意见便给对方扣上一顶大帽子,实为不妥!冠军侯认为暴雨、暴雪、雹灾、旱灾都是水循环形成的,他提出了新的理论,就应该让他去证明,或者由朝廷组织人手去证明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如果他真的错了再拿他问罪也不迟,堵住人家的嘴巴不让人家开口就直接盖棺定罪,不妥!” 侯恂气得身体都开始摇晃了:“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不知道,他这套歪理是要颠覆天道,用心险恶之极?如果让他阴谋得逞,我炎黄子孙传承数千年的信仰将被通通打翻,整个大明将万劫不复!” 卢象升欲言又止,见侯恂愤怒欲狂,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侯恂现在都快气疯了,再火上加油的话,把他血管给气爆了他可吃罪不起。 侯恂也知道发怒于事无补,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胸中沸腾的怒火,坐了下去,端起茶杯一口喝干,生硬的说:“卢建斗,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个读书人,就请你表个态,马上领兵入关,号召各路大军南下讨贼,为国为民,诛杀那个大逆不道之徒!” 卢象升说:“这恐怕做不到。去年和今年草原上先是一冬无雪,草木皆枯,接着又连降四十余日暴雪,冷死牛羊无数,蒙古诸族已经发狂,大举南迁,屡有犯边之举,眼下边境处处吃紧,如果卢某领兵南下,边境防御空虚,若鞑子建奴乘虚而入,势必生灵涂炭,甚至连京师都有被再度围困的危险!” 侯恂暴喝:“建奴鞑子不过是一些贪小便宜、胸无大志之辈,他们犯边不过是为了抢掠些许人口粮食,翻不起多大的浪,暂时不必去管他们!而那佞臣却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流毒无穷!卢建斗,你身受皇恩,手握重兵,实为天下苍生之望,现在于国于民你都应该挺身而出!马上领兵入关,诛奸佞,清君侧,莫要迟疑!” 到最后,这位尚书大人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了。 卢象升静静听着,神情平静,只是嘴角扯动,露出一丝极度苦涩的笑容,藏在袖子中的拳头已经捏得青筋毕露了。 “想要救这个国家,必须要靠自己,千万不要对内阁那几位抱有任何希望!内阁早就变成了争夺权力的修罗场,那些人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和应该背负的责任,他们每天所想的,所做的,所说的,无不是为了争夺权力,对于他们而言,权力就是一切,权力就是他们的生命,不管他们喜不喜欢,都必将卷入那个肮脏的漩涡里,直到被彻底吞噬。他们眼里早就没有了国家,虽然他们口口声声把百姓挂在嘴边,但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百姓做点什么,相反,还千方百计从百姓那枯瘦的身体里榨出膏血来供养他们身后那些脑满肠肥的王八蛋!国家权力掌握在这么一群王八蛋手里,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我听说有个地方的猎人喜欢用木板钉成箱子绑在树上,开一个小口往里面放上坚果,引猴子过去偷。那个小口很小,小得猴子的手刚好能伸进去,但要是握成拳头就抽不出来了。就用这么简单的陷阱,猎人总是能够得手,每次他们上山检查的时候总能看到有猴子爪子被卡在箱子里急得又跳又叫,被他们轻松猎杀……其实侯子要逃脱是很容易的,松开手放弃握在手中的坚果就可以逃之夭夭了,但是猴子舍不得手中的坚果,明知道猎人会来杀死它们,还是舍不得放弃手里的东西,所以它们都变成了猎人的盘中餐。在我看来,那些士大夫就是这么一群猴子,而权力正是他们紧握在手中明知道死路一条都舍不得放手的坚果!他们死死握住手中的权力,生怕被别人分走一星半点,哪怕明知道再不放手整个国家都会完蛋,还是不肯松手……不过,不同的是,猎人来了,他们最多是换个主子继续当官,不会有事的,被开膛剖腹摆上餐桌供异族入侵者狼吞虎咽的,只会是这个国家,这亿万平民百姓!” 杨梦龙那些大逆不道,数次惹得他非常生气,两个人爆发激烈争抢的话在耳边响起,仿佛平地焦雷,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以前他一直认为杨梦龙太过偏激了,纯粹是吃过文臣的亏之后发牢骚,直到现在他才愕然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内阁那几位真的是一群宁可让整个国家完蛋也不肯松开手里的东西的猴子!侯恂表现得如此暴躁,把“天下”“百姓”挂在嘴边,大义凛然,看似为国为民不惜舍身取义,其实……还是因为杨梦龙的水循环理论已经对士大夫皆层玩了两千多年的那一套天道伦常造成了致命的冲击,让他彻底恐慌、疯狂起来了吧?他如此强硬的逼迫自己领兵南下,完全无视边关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不顾一切要除掉杨梦龙,千万百姓完全被抛到脑后了……也对,就算建奴、鞑子入关,倒霉的也只是平民百姓,他们这些躲在北京城内的士大夫屁事都没有。就算建奴打进了北京,覆灭了大明,他们最多也只是剃发留辫,换个主子而已,怕什么? 卢象升满心苦涩。曾几何时,这些读书人竟然变得如此自私,如此丑陋了?为了保住手里那点权力,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这些也是先贤教导的么! 好吧,你们爱变成什么样子是你们的事情,我有我的原则,百姓信任我,拥护我,把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交给我,我就要替他们守住边关,哪怕天蹋下来,也要用肩膀替他们扛住,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打定了主意,卢象升带着几分苦涩,在侯恂的逼视之下冲他拱手一礼,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大人,九边形势危急,天雄军兵力严重不足,领兵入关之事……恕建斗……不能从命!” 侯恂定定的瞪着眼,眸中燃起滔天怒火,要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 此言一出,一切都无可挽回。既杨梦龙之后,他和他的军队也成了士大夫阶层不顾一切要铲除的死敌。 一个雷霆从阴霾的天空中抛落,在大同上空炸天,乌云四合,雷声震耳欲聋,电光飞舞,风雨欲来。 第九章 和天斗4 侯恂大概气得够呛,连那杯茶都没有喝完便拂袖而去,愤然上车,不作任何停留,就这样回北京去了。 卢象升倒是出去送了,只是人家不搭理他。他望着侯恂那豪华的马车扬起的烟尘渐渐消失在大道尽头,神情忧虑。曹桓来到他的身边,同样也是忧心忡忡,发出长长的叹息:“唉,只怕大明从此多事了!” 卢象升神情苦涩:“大明的事什么时候少过了?”摇了摇头,声音颇为苦闷:“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冠军侯年少气盛,像一把切金断玉的利剑,无人能挡其锋芒,而当道诸公大多是自私自利之辈,暮气沉沉,从皇后将太子送到南阳那一天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便越积越深了。他们一旦爆发全面冲突,势必撼动整个大明!” 曹桓同样有些苦涩:“冠军侯有济世之才,正是他和侯爷你浴血奋战,一手将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撑了起来,为什么当道诸公就是容不下他,容不下你呢?真替他捏一把汗啊!” 卢象升苦笑:“你还是替当道诸公捏一把汗吧。冠军侯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个人工降雨,他在好几年前就已经着手研究了,现在突然抛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理论,想必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在这一个回合,当道诸公绝对斗不过他的!” 曹桓失声尖叫:“人工降雨?他真的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卢象升说:“他没有,但是他手下那批最出色的人才有,他每年都要拨出二三十万两白银给他们充当研究经费,我也跟着投了不少。” 曹桓面色发白:“这……这……这也太疯狂了!如果他失败了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成功了……”他已经不敢再说下去了。 如果杨梦龙成功了,中国传承数千年的古老观念必将被颠覆,整个国家都将陷入混乱,甚至连皇权都会受到巨大的威胁!“君权天授”的观念由来已久,“天子”的称呼延续了两千多年,如今连“天”都被否定了,这些自然也会被打个稀巴烂,这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卢象升深沉的叹息:“如果成功了,他必将成为举世公敌。” 曹桓有些不满的说:“侯爷,你怎么不劝劝他!?” 卢象升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劝他?怎么劝?就算劝他罢手又能怎么样?继续让天下百姓在旱涝交替中苦苦煎熬?继续让当道诸公打着‘天罚’的旗子凌迫圣上,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圣上,坐视天灾蔓延,草菅人命?有些东西是一定要改变的,现在不去改变,总有一天它会让我们付出可怕的代价!” 曹桓说:“可改变的代价也太大了!” 卢象升说:“没有办法,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过换一个角度想一想,如果冠军侯的实验能够成功,对于天下苍生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这意味着老百姓终于有能力对抗天灾了,赤地千里的悲剧不会再发生,大明江山也就更加稳固。” 曹桓对此没什么信心:“但愿吧……但愿……” 两个人都忧心忡忡,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即将到来的游牧民族入侵狂潮死死的挡在关外,至于关内会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其实拿鸡毛当令箭,绕过兵部去抽调军队的人并不止侯恂一个,在他出发后不久,吴宗达也启程南下,前往山东,他的目的是把登莱新军拉过来。在他看来,登莱新军远比天雄军好对付,吴胜的地位跟卢象升没得比,登莱新军的实力跟天雄军更没得比,只要他恩威并施,不怕吴胜不乖乖跪舔,为他所用。 然后他结结实实的撞了一回南墙。 吴宗达带来的条件不谓不优厚:允许登莱新军扩军至三万,五年之内调吴胜到兵部任职,把他培养成未来的兵部尚书;事成之后,登莱新军所有军官晋升一级,饷银加倍,拥有在山东自筹粮款的权力……其他条件还好,自筹粮款那条把吴胜雷得不轻,眼都大了:老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自古以来,军饷的筹集和发放大权一直由中央政府掌握,两宋之后,则由文臣集团掌握,成为他们限制武人势力的利器————没有我们点头你连军饷都拿不到,跟我拽什么拽?想捏死你实在太容易了!朝廷再怎么困难,哪怕是拖着欠着,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将这一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松手,因为一旦松手,离改朝换代也就不远了。唐朝在黄巢起义之后逐渐丧失了这一大权,随后便是群雄并起,藩镇割据,杀得昏天黑地,那个乱世,文人的命贱如草芥,从安禄山到黄巢再到李克用,每次攻陷长安,杀文臣如杀鸡,宋朝发了疯似的打压武将集团就是在五代十国的尸山血海中留下的心理阴影,那种噩梦,他们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哪怕让整个国家彻底完蛋,也不能让武夫当权,重现藩镇割据!清朝在漕运被太平天国切断之后,赋税都无法运到京城,不得不让各地方督抚自筹粮款办团练,湘军、淮军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崛起,最终灭掉了那个可怕的地上神国,从这方面来看,清朝是成功的。然而,允许地方督抚自筹粮款却是后患无穷,唐朝藩镇割据的情形很快就在晚清重现了,到辛亥革命前夕,满清的政令连北京城都出不了,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嗯,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综上所述,大家应该都知道,“粮款自筹”这样的特权落入武人之手意味着什么,这种权力给出去很容易,想收回来却难过登天,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可能再收回来。打压武人、防止藩镇割据一直是明朝文臣的宗旨,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现在为了对付杨梦龙,居然连这等特权都许出去了,那种疯狂,怎能不叫吴胜目瞪口呆! 然而,吴胜一句话把吴宗达给顶了回去:“末将只听从兵部的调令,没有兵部命令,一切休提!” 想拿到兵部调令那是不可能的,傅宗龙虽然也对杨梦龙把大明弄得沸沸扬扬颇为不满,但还是知道轻重,建奴就在关外虎视眈眈,登莱新军必须牢牢钉在山东,不能轻易调动。再说了,登莱新军还是河洛新军帮忙练出来的,估计赊账购买装备的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清呢,让他们去对付杨梦龙?开玩笑!吴胜咬死这一点,任凭吴宗达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松口,没有兵部的调令他说什么也不会动,就算有兵部调令,估计他还是能找出办法来推搪,反正说不动就不动,你能奈我何?到最后,吴宗达耐性耗尽,厉声说:“姓吴的,你这武夫,不要给脸不要脸!姓杨的能将你捧起来,老夫就能轻易将你打下去!快快调兵南下,将那姓杨的拿下,如若不从,信不信老夫让你身败名裂,连想回乡当一农夫也不可得!” 吴胜冷然与这位暴怒的朝廷重臣对视,神情桀骜:“吴大人,你是不是将吴某当成软柿子,可以肆意拿捏了?吴某吃的是大明的饭,穿的是大明的衣,从来没有欠过你们什么,要打仗,也是为大明去打,我们不是狗,可以任你们呼喝驱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吴宗达更是瞠目结舌,哆哆嗦嗦的指着吴胜叫:“你、你、你……”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用力一拂袖,愤然而去。 吴胜冷笑:“大人好走,末将不送了!” 不说还好,一说,吴宗达走得更快了。 袁宗第冲吴宗达的背影呸了一声,骂:“狗官!如果在两年前遇上老子,管叫你没命回京城!” 罗老三跃跃欲试:“吴帅,不如让我带几个人偷偷跟上去,出了山东地界后找个机会把他给做了?” 吴胜摆摆手,说:“万万不可,姓吴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麻烦了。”他坐了下去,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喃喃说:“我只想继承先人遗愿,荡平贼寇,保得四海清平,你们这些大人物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成天挖空心思给我添乱……唉,应付你们真的比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跟建奴厮杀还要累啊!” 袁宗第和罗老三看着吴胜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脸上掠过几分同情。 半晌,吴胜从思绪中挣扎出来,对袁宗第说:“你去拟一份急报,就说又有倭寇袭扰山东沿海城镇,杀伤不少渔民,手段残忍,罪大恶极,请圣上允许登莱新军再度渡海攻伐日本,小惩大戒!” 袁宗第应了一声,下去忙活。他很清楚吴胜的心思,倭寇袭击山东沿海地区那是扯淡,真正目的,无非就是想避开这个漩涡————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无独有偶,东江镇也紧急上报兵部,声称倭寇频频袭击朝鲜和东江诸岛,杀掠甚惨,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请求出兵攻日,让日本消停一点!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话不够份量,在他们示意之后,朝鲜国王李倧一把眼泪一把鼻滋的跑到北京来,号啕大哭,说倭寇跑到他们那里杀人放火,把朝鲜给弄惨了,天朝你一定要给我作主,帮我弄死那帮矮子啊! 文臣集团自然知道这些武夫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当然不可能同意————就算真的有倭寇跑到朝鲜、辽东、山东杀人放火,在他们眼里也只能算个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死杨梦龙,其他的,先一边去!但是那些武将摆明了不想跟他们合作,把形势说得极端严重,文臣集团有没有被吓到不知道,反正崇祯和傅宗龙被吓到了,很快就下达命令,让东江镇和登莱新军出兵一万二千,攻伐日本,让他们消停一点,别老是打中国和朝鲜的主意! 接到命令,吴胜和李惟鸾欢天喜地,登莱新军出兵八千,东江军出兵四千,分乘两百多艘舰船,浩浩荡荡直奔日本,杀人,放火,抓壮丁。 日本又开始倒血霉了。 面对根本就不鸟自己的天雄军、登莱新军和东江军,文臣集团第一次力不从心。在这几支新军面前,他们控制武将的手段,他们控制军队的手段,完全失效了。他们扒拉扒拉大明的家当,吃惊的发现,整个大明能打的军队就那么几支,而这几支军队都跟河洛新军关系极深,要么是在河洛新军的帮助下练出来的,要么干脆就是河洛新军一手训练出来的,指望他们去打河洛新军?我们还是谈谈股市行情吧。除了这几支新军,剩下的都是一堆垃圾,吃饭功夫一流,打仗的本事那是连半点都没有! 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把这个国家的武力摧残得如此彻底,以至于到了要用的时候,连一支堪用的军队都没有! 第十章 和天斗5 朝中那几位为了弄死杨梦龙而东奔西走,一刻也没有消停,杨梦龙同样没有闲着,这几天他指挥一支火箭炮部队在南阳周边地区四处乱窜,看到乌云飘过来就一通猛撸,然后就是大雨倾盆。在他的努力下,南阳的旱情被极大地缓解,原本下降了很多的水位一路暴涨,老百姓笑逐颜开。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非常惊奇,几次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是也知道只要杨梦龙对着乌云发射火箭就会下雨,而不是下冰雹,他们乐呵呵的找杨梦龙提意见:我们这边挺干旱的,能不能到我们这边打几轮火箭,让老天下一场雨? 新野、方城、叶县等好几个县的县令也写信过来抱怨:“南阳那边街道都积满雨水了你还打?也太偏心了吧,我们这边才最需要雨水啊,赶紧将火箭给我弄过来!”看来南阳人都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就算突然从地底钻出一头哥斯拉,他们恐怕也不会吃惊,最多就惊奇的叫:“侯爷还能弄出这玩意?真是太会玩了!” 杨梦龙当然不是随便瞎折腾,他之所以把南阳弄得洪水泛滥,目的有两个,第一:南阳是一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在这里搞很容易让影响扩散出去,给大家打预防针;第二:收集数据。每一次试验都且一个庞大的观测团跟在后面,测气温,测风速,测云层的高度和厚度,测空气湿度……虽然测试器材简陋,条件也不是很好,但大家充满干劲,充分发挥想象力,尽可能的收集数据。在这帮数据狂魔的坚持下,南阳人提前享受到了雨季的清凉,三天一场小雨,五天一场大雨,雨伞和雨衣销售异常火爆,甚至可以说是供不应求。而最直观的影响则是田里的庄稼喝足了水,一个劲的疯长,看得别的县那些昼夜守在田头焦急地等待着浇灌自家庄稼的机会的农民眼红不已————现在真的是太旱了,河里的水位普遍下降了一尺,水车提起的水大大减少,大家只能在官府的统一安排下轮流浇灌,农民心里的焦急就可想而知了。 在方城县县令的强烈要求下,杨梦龙带领他的火箭炮部队兴致勃勃的跑到了方城县旱情最严重的一个镇子,在当地农民的帮助下将火箭炮部署到山顶上,等候冷云的到来。有观测站点报告说大团冷云正朝方城县移动,在未来三日便会到达这个镇子,不过带来的不是贵如油的春雨,而是要命的冰雹。现在杨梦龙就是要将要命的冰雹变成救命的雨水,当然,前提是冷云真的往这边移动。 好不容易部署好了火箭炮,还来不及抹一把汗,李岩骑马赶了过来,在山下跟扎吉冲翁说了几句话,扎吉冲翁不敢怠慢,飞快的爬上来,附在杨梦龙耳边低声重复一遍。 杨梦龙耸耸肩,说:“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好了,我还会怕他们不成!”说完,举起望远镜往天边眺望,寻找着冷云的踪影,并且指挥手下给一个巨大的热气球充气。 一个不怕死的家伙用厚厚的棉衣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笑嘻嘻的跨进吊篮里准备升空,看他那一脸轻松的神情,不像是跑到天上去玩命,倒像是去玩的。自从杨梦龙这个二货弄出了热气球之后,他手下那帮疯子就喜欢上了这玩意,经常有人乘坐热气球升空,观测天象、气象,测绘地图……这玩意儿好啊,飞得那么高,大地山川一揽无余,真的是太方便了!由于技术不过关,没少出事故,死了好几个人,都摔得粉身碎骨,极其惨烈,然而要上天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在外人眼里,这帮家伙都是疯子! 科学技术不正是由这些无所畏惧的疯子推动着向前发展的吗? 扎吉冲翁跑下山去,将杨梦龙的话对李岩复述了一遍。李岩苦笑:“他的心脏也太大了吧?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几个家伙的厉害?” 李岩口中的“那几个家伙”此刻正在南阳街头招摇过市。他们都是书生打扮,儒冠纶巾,广袖轻垂,一个个俊美无俦,犹如玉树临风,谈吐更是高雅,才思敏捷,碰到什么美丽的景物,不加思索便能赋诗一首,或者弄出一副绝妙的对联来,简直就是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几个是还在做着花痴梦的少女,他们都在为生活奔波,来去匆匆,在日落之前是很难有空闲的,因此在他们眼里,这些吟风弄月的家伙简直有病,闲得蛋疼。见此情景,这群书生中年纪最大的那位蹙起眉头,目光闪烁,隐隐竟有一些阴鸷。另外几个比较年轻的则直接骂出声来,在江南,他们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关注的焦点,地方官吏围着他们转,缙商士绅百般讨好献媚,美人暗送秋波,那是何等的风光?可是在南阳这个鬼地方,这些一概都没有,忙得焦头烂额的南阳知府懒得鸟他们,那些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也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径直往纺织厂走没空看他们,至于商贩农夫……鬼晓得你们是谁?一边去,别挡着我们的路! 这无疑让这帮书生很不爽,非常不爽! “天如公,这地方的人竟然如此轻慢我等士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位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弱冠书生向年长的那位一拱手,有些愤怒地说。这位大帅哥也就十八、九岁吧,年纪不大,名声却很吓人,其诗词文章早已蜚声江南文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正是侯恂的宝贝儿子,侯方域,明末四公子之一。这哥们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论文学成就,在四公子中可谓首屈一指。然而,跟明代很多文人一个鸟样,他也属于有才无德的那种,在明末很是掀起了一阵风浪,不过他一手导演的大场面是在明朝灭亡后。满清入关时杀戮极惨,被逼到绝路的汉人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在河北、河南、山东三省依托千里榆林痛击清军,让清军死伤惨重,而侯方域为了出人头地,给清军出谋划策,根据他的建议,清军挖开黄河大堤,水淹七军,榆林军活动的州县尽为泽国,百万军民尽成鱼虾之食,轰轰烈烈的榆林起义就这样被滔天巨浪无情吞噬了。不过以水代兵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举动,满清开国之初处境艰难,对此颇为忌讳,不敢提及,因此也就没有给他什么嘉奖,这位仁兄功名富贵一无所得,最终回老家隐居,郁郁而终。这么一位为了谋求富贵可以向侵略者献上“水淹七军”这等毒计的狠角色自然不会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在南阳受到的冷遇让他很不爽,后果很严重! 那位“天如公”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天如”是他的字,他大名张溥,东林党复社的老大。这位仁兄同样才华横溢,手里那支笔比刀子还厉害,刀子只能杀人,他的笔不仅能杀人,还能诛心。这位仁兄崇祯四年就中了庶吉士,可谓少年得志,不过他早在科举之前就干了很多大事,从组织暴乱到冲击衙门,还有纵火烧城之类,其烈度绝对不亚于后世的五四运动,当真是不惜生死也要求名声,跟香港那些连绝食都要轮流来的窝囊家伙,其权势、能力和勇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他最得意的还是在温体仁倒台之后一番布置,竟让已经下台坐了好几年冷板凳的周延儒重新出山成为当朝首辅,自己则在江南遥领朝政,周延儒的治国方略均出自他之手,人事任免更是他说了算,用哪些人,贬哪些人,首辅根本就作不了主,得他点头才行,吓人吧?只可惜乐极生悲,张溥太嚣张了,周延儒容不下他,最终一包毒药把这位遥领朝政的野心家给送上了黄泉路。 不过,由于杨梦龙闹得太大了,整个明朝的文人都为之惊恐,东林党破天荒的停止了内斗,暂时跟温体仁这个死对头握手言和,调转枪口对准了杨梦龙……东林党虽然喜欢内斗和作死,却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作死,哪怕将国事败坏得一塌糊涂依然可以无罪一身轻,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文人当国的基础上的,如果这个基础被动摇了,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而杨梦龙的施政方略和他提出的水循环理论则正在动摇这一基础!所以作死大王张溥也顾不得继续对付温体仁了,带着复社一帮小将匆匆赶赴南阳,打算会会杨梦龙,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南阳的官员拉过来,拆杨梦龙的台————让他干别的或许不行,干这个绝对内行。 然而到了南阳,他才发现这地方似乎跟大明的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复社的金字招牌在这里屁用都没有,从官员到学子再到平民百姓,都有大把事情要忙,没空围着他们团团转,这等冷遇,他还是头一回尝到。不过他毕竟是干大事的人,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像侯方域那样写在脸上,他只是指了指来去匆匆的百姓,淡然说:“拜那姓杨的所赐,南阳原本淳朴的民风早已败坏无遗,礼乐崩溃,人人以逐利为荣,读书为耻,轻慢我等学子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陈慧贞哼了一声:“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那姓杨的跟走火入魔似的毁坏林泉,兴建工厂,多少美景古迹被他破坏殆尽!如今的南阳,再也看不到春暖花开之美景,目之所及,尽是浓烟滚滚的烟囱!再不制止他,只怕大明的锦绣江山就要毁在他的手里了,我等有何颜面去面对子孙后代!” 众公子都随声附和,一个个愤愤不平。在他们眼里,什么生产力,什么工业化,通通给我去死,我只要青山绿水,林泉飞鸟,至于老百姓衣食无着落,饥寒交迫……关我鸟事?反正饿死的又不是我!饿死人是小事,为了办工厂毁坏了那些美景就罪大恶极了! ————这帮货绝逼是欧洲那帮圣母的祖先! 张溥摆摆手,说:“诸位,慎言,须知此处人多口杂,到处都是那贼子的耳目,若暴露了,对我等极为不利。” 侯方域哼了一声:“他还敢动我等不成!” 张溥说:“那贼子丧心病狂,什么都做得出来,还是小心一点好。那贼子不是马上就要召集那些小喽罗宣扬他的歪理邪说了吗?我等暂且忍耐,到时候混进去,当面辩驳他的歪理,拆穿他的丑陋面目,岂不比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更好?” 陈贞慧用折扇一击掌心,叫:“妙!还是天如公想得周到!” 侯方域叫:“就这么办!到时我倒要看看那贼子如何下得了台!” 大伙一拍即合,暂时停止发牢骚,养精蓄锐,等到最佳时机再开喷,定要喷到杨梦龙体无完肤,生活不能自理为止! 张溥一指陈贞慧:“对了,跟卧子、密之联系上了没有?” 陈贞慧跟陈子龙、方以智是好朋友,陈子龙和方以智在南阳呆了好几年,对南阳可谓了如指掌,张溥对这两位非常看重,还没到南阳就交代陈贞慧设法跟这两位联系,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时问起,陈贞慧却有些尴尬:“联系是联系上了,但是他们似乎都很忙……” 张溥很不爽了:“忙?忙什么?有我等必须用生命去捍卫的大义重要么?再去跟他们联系,如果在这等重要关头他们还是袖手旁观,那么,他们必将被复社除名!” 陈贞慧被吓了一大跳,不敢吱声,乖乖去办。 张溥看似风度翩翩,文雅非凡,手却不是一般的黑,惹他不高兴了,谁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最好小心一点…… 十一 和天斗6 陈贞慧跟陈子龙和方以智两位联系并不顺利,托了很多人都找不到这两位的踪影,问了才知道,这两位打从跟了杨梦龙之后就开始走火入魔了,疯狂地迷恋各种实验,有的时候一头扎进实验室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都是寻常事。至于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上来,大概又是去搞什么研究了吧? 陈贞慧注意到,提起“研究所”这三个字的时候,那人脸上竟有几分惧意,嘴巴也变得特别牢了,任他怎么旁敲侧击,硬磨软泡,都没有办法再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显然,这个研究所并不是一般的地方,那些百姓就算知道它在哪里也不敢说,这让陈贞慧相当失望。明朝的读书人臭毛病多得要死是事实,但还是有不少人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节操,杨梦龙如此看重陈子龙和方以智,让他们参与到那些极度机密的事情中来,只怕这两位免不了要被他所迷惑,这样一来就要坏大事了! 他现在就是一只无头苍蝇,茫无头绪的四处乱撞,想找到方以智和陈子龙那简直就是难过登天,而张溥给他的时间又不多,那个混世魔王马上就要回南阳开那个什么鸟毛公开课,宣扬他的歪理了,如果不能尽早找到这两位,弄清楚杨梦龙的底牌,他们的处境将极为不利……现在的陈贞慧可谓一个头两个大,他头一回发现,“说”跟“做”完全是两码事,平时问他治国方略、行军打仗什么的他绝对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三个时辰不带喘气,可是现在……找个人怎么那么难! 眼看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要找的人连个鬼影都找不到,而张溥的脸越来越黑,陈贞慧越发的沮丧,为了逃避张溥那阴沉的目光,他干脆终日在南阳街头瞎逛,这里看看,那里坐坐,等天黑了再回去,看到他累得腿都软了,张溥倒也不好意思再说他什么了。不过静下心来观察南阳,陈贞慧却渐渐发现,这座跟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城市似乎也有它的可爱之处,比如说街道清一色的水泥路,宽阔平坦,在上面驾车骑马非常舒服,一点也不颠,而两边的楼房大多变成了三四层高的楼房,外面用各种颜色的瓷砖贴出非常好看的图案。他应邀进入几位主人的家里作客,不无吃惊的发现屋里的装墴虽然称不上豪华,却非常宽敞明亮,屋里的墙劈用石灰涮得雪白,地板上同样铺着瓷砖,非常整洁、干净,一下子就将绝大多数达官显贵的府邸给比下去了。商店很多,里面商品种类非常丰富,像油盐米面这类产品的价钱便宜得不可思议,店里的伙计态度非常热情,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客户————这也可以理解,竞争太激烈了,谁敢像在其他地方那样摆出“爱买买,不买滚”的恶劣态度来,就等着关门大吉好啦! 除此之外,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有一个大型的商场,那是典型的百货公司,从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到农具,比鞋袜棉布到被褥地毯,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物美价廉,那些用亚麻精制而成的衣裙款式新颖,汉服、唐装用至现在颇受欢迎的水田服,在这里都能买到,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女人肯定很喜欢这种地方的。在城市中心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公园,那里绿树成荫,假山亭台错落有致,公园中心有一个小湖泊,湖面上已经布满了层层荷叶,湖边则树影婆娑,景色优美之极。每天早上和傍晚总能看到很多老人带着孙子到公园里悠闲地散步,附近纺织厂的女工也会趁着早上还没有开工来到公园跑跑,打打羽毛球什么的————当然,现在陈贞慧还不知道这项运动叫“羽毛球”,他看到那些青春逼人的女孩子穿着短袖衣裤在公园里嘻嘻哈哈的玩着闹着,第一反应就是“伤风败俗”。让他纳闷的是,这里所有人都对那些女孩子出格的举动持宽容态度,两个女孩子握着球拍捉对厮杀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总会有一大群人在一旁围观,有老人有青年,甚至有她们的丈夫,都是大声喝彩,而不是冲上去将她拖回家里狠狠的教训一顿。 这座城市对女性的宽容让陈贞慧吃惊不小。 图书馆也是这座城市特有的,几乎每一个街道都有一个小型图书馆,市中心则有一个藏书多达二十万册的超大型图书馆,所有市民都可以去免费看书。这多少刺激了陈贞慧一把,要知道,哪怕是在苏杭这等富甲天下的城市都没有这样的图书馆呢。他去逛了几次,每一次都吃惊地发现里面乌泱泱的全是认真阅读的人群,由此他又发现了这里的人的另一大爱好:嗜好读书。 随着了解的深入,陈贞慧发现他已经没法找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座城市了。它充满了活力,整洁、干净、繁荣,在这里很难看得到乞丐和流浪汉,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哪怕是农夫也生活得比较悠闲自在,这在江南是看不到的。然而,它又处处都离经叛道,举办工厂、鼓励女子抛头露面、鼓励经商……这些都是骇人听闻的,他们居然做得如此理直气壮!这让陈贞慧很困惑,为什么南阳人做了这么多在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不仅没有遭到任何报应,整个城市反而越发的繁荣,治安也越来越好了?真是奇哉怪也! “难道说圣人之道也有不实之处?”他的脑海里掠过这么一个念头,马上把自己给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用力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生怕自己再想下去又会冒出什么骇人的念头来。 一辆四轮马车从他身边开过,车上两个身影颇为熟悉,陈贞慧一激灵,大声叫:“卧子兄!密之兄!” 马车猛然刹住,两个脏兮兮的家伙从车上跳了下来,打量着陈贞慧。陈贞慧兴冲冲的冲过来,一看这两位这副尊容,顿时傻眼了,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这两位,跟不认识他们了似的。 方以智笑:“怎么,定生,不认识我们了?” 陈子龙爽朗的大笑:“我们现在这副尊容,只怕连父母都不敢认了,何况是定生兄?” 这两位现在身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泥水,裤腿裹满泥浆,活脱脱两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农民,哪里还有半点复社公子的风采?亏他们还神采飞扬,笑容爽朗,换了陈贞慧,整成这么狼狈的模样早就不敢出门了!陈贞慧愣了好久才挤出一句:“你们……怎么整成这样了?” 陈子龙说:“刚从方城县那边回来……那边下了好大一场雨,一些地方又没有修水泥路,路基都给泡软了,马车一过,泥水飞溅,我们就成这样了!” 马车上探出一张脏兮兮的娃娃脸:“哎,这是哪位呀?” 方以智头也不回:“回侯爷的话,这位是我们的好朋友,陈定生,大名贞慧,复社有名的大才子!” 娃娃脸似乎对复社什么的无爱,只是冲陈贞慧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说:“好朋友来了,你们要好好招呼哟,可以找我报销,不用省钱!” 陈子龙和方以智欢呼起来,架起陈贞慧就跑,生怕那位后悔似的,弄得陈贞慧一头雾水。直到那辆马车不见了,这两位才停了下来,陈贞慧喘息着问:“卧子兄,那位兄弟到底是谁啊?” 陈子龙笑:“还能是谁?湖广的总督,大明的冠军侯!” 陈贞慧下巴险些脱臼:“他……他就是冠军侯!?” 方以智也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吧?事实上,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前,我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人小气得很,想从他手里多拿一文钱都难过登天,难得他肯主动报销,我等万万不可放过这等良机,走,找家酒楼好好喝几杯!” 陈贞慧还在蒙圈……威名赫赫的大明冠军侯居然是个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孩童的调皮的娃娃脸,而他贵为侯爵之尊居然跟两个没有功名的书生同坐一车,一起弄得跟个泥猴子似的,最要命的是这两位书生不仅没有半点感激涕零的意思,还大咧咧的抱怨他的小气……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蒙逼归蒙逼,好不容易碰上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的人,陈贞慧还是很开心的,等这两位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三个人一起兴冲冲的来到南阳数一数二的酒楼,点了一大桌的好酒好菜,大家开怀畅饮,好不痛快。 酒过三巡,陈贞慧终于逮着机会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卧子,密之,你们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我差不多把整个南阳城给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你们的踪影!” 方以智笑着说:“我上天了!” 陈子龙说:“我也上了一回。” 陈贞慧不高兴的说:“卧子,密子,如果你们还当我陈某人是朋友,就请你们说实话,别拿这些鬼话来搪塞我!” 方以智认真的说:“可是我真的上天了,而且上了好几回……定生兄,你知道从天上俯瞰人间是什么感觉吗?好家伙,那房子看上去跟个火柴盒一样大,人呢,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真的是太震撼了!” 陈子龙说:“最厉害的是还能看到层云在脚下翻滚,电光在身边飞舞,置身其中,真有一种自己就是世间的主宰的感觉!” 陈贞慧呆呆的看着这两位,揉着太阳穴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方以智哈哈大笑,说:“对了,定生兄你没有尝试过坐着汽球直上云霄,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滋味,这不怪你,有机会小弟带你去试试。” 陈贞慧脸都黑了,带我上天?亏你们想得出!他决定不再绕圈子了,再继续绕下去,他非被这两位绕晕不可。他压低声音问:“冠军侯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两位想必不会不知道吧?” 这两位很诚实的点头。前些时间整个南阳都变成沸腾的火山口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陈贞慧说:“那两位想必也应该知道他所提出的歪理是何等的荒谬绝伦喽?” 陈子龙欲言又止,方以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发出一声冷笑:“荒谬?还不知道谁荒谬!” 陈贞慧一怔:“密之,你什么意思?” 方以智摇摇头,说:“没什么,你继续说。” 陈贞慧说:“冠军侯所提出的理论可谓荒谬绝伦,用心也颇为险恶,若让他得逞,我汉人传承数千年的道统、信仰,将会破坏无遗,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整个复社都已经震怒了,天如公亲自出马,来到南阳,打算跟冠军侯斗上一斗,拆穿他的歪理邪说!两位,此事关系到子孙后代,万万不可等闲视之,你们都在南阳呆了好几年,熟知这里的一切,更清楚冠军侯的性格、学问,天如公对你们是寄予厚望啊,希望你们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挽狂澜于既倒!” 陈子龙和方以智都是一惊,齐声问:“天如公亲自来了?” 陈贞慧说:“来到南阳已有数日了。” 陈子龙问:“他要跟冠军侯当面对质?” 陈贞慧说:“是的!唯有如此对能拆穿冠军侯的歪理邪说,警醒世人!为了维护华夏道统,天道伦常,天如公真的是豁出去了,哪怕是被冠军侯当场斩杀也在所不惜!卧子,密之,你们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陈子龙和方以智对视一眼,默然不语,嘴角露出苦笑来。 十二 和天斗7 陈贞慧等了好久,见那两位仍然保持沉默,不禁有些恼了,沉声说:“卧子,密之,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被富贵迷住了心窃,忘记我等东林党人的宗旨了吧?”他激动地挥舞手臂,大声说:“冠军侯一向桀骜不驯,为官施政屡有有违圣人之道之处,但是看在他战功显赫,而且屯田垦荒颇有些成就的份上,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他竟然要推翻传承数千年的道统与信仰,试图逆天,把整个大明推向悬崖边绷,如果我等再纵容他,后果不堪设想!天如公率领我等六人前来,都将生死置诸度外了,哪怕是死,也要维护华夏之道统!你们倒是说句话,帮,还是不帮?” 方以智几次举起酒杯想喝,但最终还是放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陈贞慧,一字字说:“定生兄,小弟拜托你一件事。” 陈贞慧说:“请讲!” 方以智认真的说:“请你马上回去转告天如公,不要在这件事上跟侯爷较量,千万不要!” 陈贞慧勃然大怒:“方密之,你什么意思?我复社君子,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陈子龙同样认真的说:“定生误会了,密之他不是这个意思!” 陈贞慧怒哼一声:“那他是什么意思?哼,想那贼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无非就是伏下刀斧手,被驳得理屈词穷之后酒杯一摔,刀斧手蜂拥而上将我等斩成肉酱而已!我等启程前来南阳之前都写下了遗书,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他如果这样做,反而是成全了我等!” 方以智苦笑:“定生兄你放心好了,冠军侯虽然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屡有出人意料之,但还从来没有试过用刀斧手对付自己人,他不屑玩这套。小弟在这里可以保证,不管你们还有天如公在他面前如何顶撞他,都不会少一根汗毛。” 陈贞慧又哼了一声:“谅那贼子也不敢!天如公乃是天下苍生之望,他要是敢动天如公,天下士子都不会放过他的!” 陈子龙叹了一口气:“他虽然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但是……唉,我的看法跟密之的一样,请你回去奉劝天如公,不要在这件事上跟冠军侯较量,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赢的希望,半点也没有!” 陈贞慧冷笑:“卧子,我看你已经让那贼子给洗了脑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理全在我们这一边,没有赢的希望的,是他!” 方以智无奈苦笑:“如果在五天之前,我也会这样想,但是现在……理全在他这边!他有办法证明他所提出的水循环理论是对的,而你们,包括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证明我们传承数千年的天道是对的,这场交战还没有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除了他,没有人听得清。他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兴奋中带着一丝迷茫,一丝颓然,而陈子龙也是一样,估计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陈贞慧的游说毫无效果,方以智和陈子龙都跟被猪油蒙了心肝似的,拒绝为张溥出力,反倒一个劲的劝说陈贞慧回去劝张溥不要跟杨梦龙较量,把陈贞慧气得不轻,最终拂袖而去。方以智和陈子龙苦劝不住,只得怏怏而回,相对无言,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闷酒。 一口气喝了大半壶,两个都有几分醉意了,方以智大着舌头问陈子龙:“明天侯爷就要上公开课了,届时到场的东林君子肯定不在少数,天如公更不会放过这等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可他们连半点赢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吧?” 陈子龙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不眼睁睁看着,我们又能做点什么?昧着良心帮他们去反驳侯爷,继续强迫老百姓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让这套错误的歪理继续荼毒苍生吗?这些年因为干旱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不知道有解决的方法还好,现在已经知道了,还要用一套原本就是错的东西来压制它,让百姓继续在天灾中挣扎哀号,这得造多大的孽?”摇了摇头,声音觉闷,“我没有这么黑的心肠!” 方以智回想起中原禾麦焦枯、百姓以泥饼充饥的惨状,心情越发的沉重,长叹:“真理为什么那么难让人接受?” 陈子龙说:“想想泰西那些因为支持天体运行理论而被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的贤人吧,有时候,越是正确的东西越是难以被人接受,坚持真理的人总是会被非议,被迫害!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有咬牙坚持下去,不能回头,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方以智默然良久,忽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自言自语:“吾爱吾师,更爱真理!”用力一拍桌面:“小二,再拿一壶酒来!” 陈贞慧带着一肚子火回到驿馆,将方以智和陈子龙的话原原本本的向张溥等人转告,众君子们都气炸了肺,大骂陈子龙和方以智贪图荣华富贵,懦弱怕事,不配成为复社的一员,侯方域更是破口大骂:“侯某竟然跟方密之这等贪图富贵、胆小如鼠之人齐名,实乃奇耻大辱!” 张溥摆摆手,说:“不必再说了,难不成没有他们两个帮忙,我等就怕了那贼子不成?都回去作准备,明天随我去会会那姓杨的贼子,好让他知道,天下读书人还没有死绝,他那一套骗不了人!” 那帮书生又骂了几句,发泄了一通,又分头去啃资料,试图找出杨梦龙理论中的漏洞……这绝对是一份苦差事,因为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他们听都没有听过,比如说化学公式、分子结构、化学反应什么的,看着就头大,催眠效果一流,让他们找出理论中的漏洞,跟让一群初中生给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找碴挑错没有多大的区别。 李岩问杨梦龙:“张天如带着复社精英前来踢场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岩说:“张天如可是东林党一等一厉害的人物,此人舌利如剑,笔利如刀,更有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别说地方督抚,就连内阁那几位都怕他三分,侯爷,你切不可等轻视此人!” 杨梦龙满不在乎:“一条为博名望连命都不顾的疯狗而已,这种人我见多了,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想招惹他,但是如果他不识趣,硬要送脸下乡,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抽他一顿了!” 李岩苦笑:“不知道张天如知道你这样说他,会不会气得吐血?” 杨梦龙说:“最好吐血而死,这种除了添乱什么都不会的王八蛋,死一个我省一份心!” 好几年了,他对东林党的观感仍然没有任何改变,厌恶简直是写在脸上的。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东林党值得他敬重的人就那么几个而已,其他的要么是有才无德————比如说水淹七军侯公子和“头皮痒”钱谦益,要么有德无才————比如说史可法,更多的则是既无才又缺德,跟这么一帮废物实在用不着浪费表情。 回到家里,美美的洗了个澡,吃了一顿好的,然后和孩子一起在筱雨芳的歌声中呼呼大睡,将所有事情通通抛开,睡得昏天黑地,就算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都没有办法把他吵醒。这些天一直忙着四处做实验、收集数据,真的把他给累惨了,好不容易,这些又苦又累的工作终于暂告一段落了,不好好睡一觉怎么对得起自己? 别人可没有他这么好的命,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正在遵从他的意志忙活着。捅了马蜂窝的后果就是马蜂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扑过来蜇人,眼下无数文人士子正从周边各省闻风而来,摩拳擦掌准备把杨梦龙蜇成猪头,报名旁听的人数火箭式一路狂飙,校长和南阳知府扒拉了一下,发现学校压根就找不到那么大的地方可以容纳这么多人旁听,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将地点选在体育馆————这地方够大,容纳一万多人在室内聚会都不成问题。这自然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首先要对建筑物进行最详细的检查,不留任何安全隐患————这么多人挤在一块,随便一根柱子倒下来都得死上好几百,后果就太严重了。检查建筑物的同时还要对各个角落进行排查,免得等开始上课了才发现那里多了一名刺客,或者一包炸药,那乐子就太大了!安保措族同样要做到十足,整个南阳府将近一半的衙役被抽调过来,里里外外的布置,维持秩序,避免有人煽风点火制造混乱……这些工作既繁琐又事关重大,把知府大人忙得口吐白沫,叫苦不迭,发誓以后都不再揽这种倒霉的差事了! 然而摊上杨梦龙这么个坑爹的老大,这种倒霉的差事他是逃不掉的。好在,就在他快要疯掉的时候,李岩赶回来帮忙了,两个人齐心协力,总算是搞定了。 知府抹了一把汗,带着哭腔说:“总算安排妥当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吧?” 李岩说:“不好说……但愿明天这里不会被拆掉吧。” 知府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这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 十三 和天斗8 一只手轻轻的捏住杨梦龙正在呼气的鼻子,很快,熟睡中的面孔就变得有点不自然了,本能的扭头,扭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摆脱那只捣乱的手。最后,这只贪睡的小猪睁开眼睛,握住那只手嘟嚷:“干嘛呢,我都还没有睡够!” 筱雨芳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有睡够?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该不会是忘记了自己今天该干什么了吧?” 杨梦龙一脸茫然:“我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筱雨芳说:“你还得到体育中心去上公开课呢!知府大人累得两眼发直,好不容易才为你安排好了一切,现在已经有上万人进场了,你再去晚一点,连门都进不了了!” 杨梦龙一骨碌坐了起来,往窗外看了看,哎哟,天已经大亮了!正好,教堂塔顶的大笨钟响了,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九响,十里可闻,他顿时哀号起来:“完蛋了,迟到了!”跳下床连鞋都不穿了,风风火火的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顺手将乱得跟鸡窝一样的头发胡乱梳上两下,这些在几分钟之内就搞定了。等他开门出来,门口已经摆上了筱雨芳为他准备好的鞋袜和衣服,他三两下手脚穿好,一阵风似的冲向餐厅,在程琪和柳紫嫣哭笑不得的注视之下抓起两个包子,然后带着一道烟冲了上去,跳上马车,直奔体育中心! 程琪一脸无奈:“他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柳紫嫣直叹气:“看样子这辈子都改不了喽!对了,等一下你去不去?” 程琪咬了一口包子:“我才不去呢!那么大一点地方挤了一万多人,满坑满谷的都是人,想想都可怕,在那种地方我气都透不过来!” 柳紫嫣专心喝豆浆:“我也不去,那种地方同样不适合我的……姐姐,你去不去?” 筱雨芳抱着女儿走过来,坐下,让仆人倒了杯牛奶过来喂小家伙:“不去。” 柳紫嫣问:“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啊?” 筱雨芳笑:“干嘛要担心他?他总是会有办法的。” 程琪和柳紫嫣对视一眼,决定学筱雨芳。 于是,在杨梦龙屁股着火似的往体育中心赶的时候,这三位在餐厅里悠哉悠哉的享用着丰盛的早餐,一点走心的反应也没有。 相比之下,凯瑟琳还是比较给面子的,杨梦龙出发之后,她也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便乘坐马车赶往体育中心。事实上,她对杨梦龙的水循环理论很感兴趣,尽管西方人信奉的是上帝,对“上天”没有东方人那么深的敬畏,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各种天灾也无动于衷。如果杨梦龙的水循环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这些天灾也是可以战胜的,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义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 张溥等东林君子也带着“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来到了南阳体育中心。这几年,南阳体育中心一直在扩建,功能越来越齐全,规模也越来越大,足球场、篮球场、赛马场、田径比赛场地等等一应俱全,室内体育馆则是为排球准备的————除非是沙滩排球,否则在室外没法打。经过几年的发展,排球已经推广开来,尤其是女子排球,看着就赏心悦目,不光是各县,就连南阳城里那些拥有数千职工的工厂,也会挑一些身材高佻容颜俏丽的女孩子组成自己的队伍,除了参加一年一度的城市运动会之外,每隔几个月还会举行工厂之间的友谊赛,作内部交流的同时也给自己的工厂打打广告。老百姓非常喜爱这项运动,不管是什么规格的赛事,都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至于一年一度的城市排球联赛,那更是不得了,连横梁上都会挂满人。如此受人喜爱的运动,比赛场地自然不能寒酸,经代表大会一致同意之后,南阳砸钱建起了这座可以容纳一万五千人的雄伟建筑,用来举办排球赛事。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不断被抱怨说太小了,坐不下。 这座雄伟的建筑着实让东林君子们震惊了,看着门口那四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柱子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半晌,侯方域才哼了一声,说:“那贼子崛起不过短短数年,便大兴土木建造如此雄伟的宫殿,一点也不悯恤民力,也不知道他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才建起了这些大而无用的建筑!” 陈贞慧说:“身为封疆大吏,理应教化万民勤劳节俭,并且以身作则,他倒好,反其道而行,大兴土木,挥霍无度,简直就是找死!”他兴奋的说:“他这样倒行逆施,定然民怨极深,我等只需当众揭穿,为民请命,愤怒的百姓便会将他撕成碎片!” 众君子深以为然,自信满满……靠嘴皮子忽悠老百姓起来跟对抗官府,自己躲在后面牟利,不正是他们最擅长的么! 然而这些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家伙并没有留意到,进出体育馆的百姓可没有并点苦大仇深的意思,相反,还有说有笑…… 进了体育馆,那满坑满谷的人又把这帮儒生给吓了一跳。整个排球体育馆是呈椭圆形的,座位同样是呈螺旋式上升,跟古罗马的斗兽场有几分相似,这一巧妙的设计使得原本有限的空间硬是能容纳一万多人。今天是大事件,南阳人又是出了名的喜欢热闹,这样的大热闹自然不会放过,因此大量市民源源不断的涌入,一口气塞了近两万人,来得早的人还好,来得晚的人就有点惨,别说坐,连站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好在张溥名气确实不小,南阳官方还是给他们这一行人在前排预留了几个座位,他们倒不必去跟那些卑贱的民夫商贩挤成一团。 现在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几个力大如牛的壮汉抬进来好几个大型的炉子,用无烟煤生起火来,然后把几口盛满水的铁锅架在上面煮,做完这些,他们便退了出去。大家一脸纳闷的看着这些玩意,不明所以。侯方域一头雾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怕大家渴了,在现场供应热水吧?” 张溥说:“看看再说!” 又有几个人抬着一张桌子进来,摆上酒精灯和各种化学材料。这些玩意同样让包括张溥等东林君子在内的众多儒生大眼瞪小眼————这些东西,他们一样都不认识!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抱着利用这绝好的机会一展口才,让杨梦龙当众大大的丢一回脸,下不了台,好一举成名的心态过来的,也作了不少准备,查看了不少古人驳斥质疑上天的权威的文章背了个滚瓜烂熟,一个个都异常自信。然而现在有人开始抓瞎了,古人的文章固然写得精妙绝伦,但是却没有一篇文章告诉过他们这些化学材料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 想一举成名……不容易哟! 侯方域又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净搞些奇技淫巧之物,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这么多复社小将里,数他对杨梦龙的意见最大,差不多是为反对而反对了,原因无他,杨梦龙让他老爹在信阳栽了个大筋斗,侯恂率领朝廷大军被一个女土匪打得裸奔这一丑事已经传遍五湖四海,侯恂的名声一落千丈,作为他的宝贝儿子,侯方域当然不会给杨梦龙好脸色看,没去找杨梦龙拼命已经算好的了。 正嘀咕着,现场突然起了一阵轰动,侯方域循声望去,只见杨梦龙正和一位西方女子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那女子一头黑发丝绸般从肩头一直泄到腰际,戴着一顶蓝色花边小帽,额头高耸,碧眼黛眉,鼻梁高翘,唇线洒脱飘逸,嘴角带着一缕甜蜜的微笑,令人怦然心动。只是她的个子未免太高了一点,一米七的个子就算跟成年男子相比也并不逊色,身材秀硕,举止虽然优雅,却还是带着一缕野性,严重不符合明朝上流人物的审美观————这个时代的中国男人大多喜欢林黛玉那样带着几分病态的、弱不禁风的女子,这种女子的柔弱正好衬托出他们的强大,因此凯瑟琳这种一言不合就能拔出刺剑在对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的西方女子美则美矣,却难入士大夫们的法眼。这不,侯方域呸了一声,低声说:“堂堂帝国侯爵,竟然跟番邦鬼婆鬼混,成何体统!” 陈贞慧也骂:“真是太不像话了!” 体育馆里也冒出了一阵鼓躁声,从外地来的儒生士子都骂了起来,指责杨梦龙不该与一个化外之邦的女子如此亲近。不得不说,从明末开始,中国的风气是越来越闭塞内向了,哪怕国势衰颓得不成样子了仍然以天朝上国自居,顽固得不可理喻。到了清朝,经过两百年闭关锁国之后,中国人的闭塞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哪怕是两次鸦片战争也没能将他们的花岗岩脑袋敲开,大家完全不顾区区一两万西方军队便轻松打到北京城下的残酷现实,继续沉缅在昔日的荣光之中,整个国家都把头埋在过去的故纸堆里当鸵鸟,不愿意醒来,还要跟试图唤醒他们的人玩命。 不过,这帮家伙这种大惊小怪的行为遭到了来自河洛地区的百姓无情的嘲笑:“你们这帮书呆子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什么化外蛮夷?人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富可敌国,你们这帮酸丁给人家提鞋人家都嫌脏!” 被嘲笑了的秀才不服气:“再怎么有钱也不过是蛮夷之邦的番婆,有什么了不起的!” 河洛地区的百姓一向毒舌:“人家能指挥一支船队跨越万里大洋来到大明做生意,你们只会呆在家里读死书和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章……会写点文章很了不起?我这个种几亩薄田的老农夫,家里七个孩子,哪个不会写!” 这一番话把那些秀才气得够呛……他们确实只会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章,离开了道德文章,他们便一无是处了。 普及义务教育渐见成效,在老百姓眼里,读书人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了不起了。 十四 和天斗9 凯瑟琳笑着对杨梦龙说:“看来你治下的民众对你这个总督意见不小哦!” 杨梦龙满不在乎:“让他们说呗,人活着就要被人家说,怕被人议论的早死早投胎好了!”往第一排座位一指:“你的座位在那边!” 凯瑟琳道了一声谢,走到给她预留的位置坐下。跟她坐在一起的可都是重量级人物,方逸之、方孔炤、李岩、戚虎、薛思明、钟宁、曹骏……随便哪个咳嗽一声,南阳都得晃三晃,相比之下,坐在凯瑟琳身边的知府大人就显得有点儿不够份量了。这又招来一片非议,很多人对此愤愤不平,一个蛮夷之邦的女子,座次居然比他们还高?真是太过份了! 杨梦龙扬起双手往下面一压,仿佛施了魔法似的,那嗡嗡的议论声嘎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杨梦龙的威名早已传遍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但是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头一回看到他的尊容,不胜惊讶:这么个还带着一点孩童特有的稚气和顽皮的小家伙,就是湖广总督,大明的冠军侯,让所向无敌的八旗劲旅屡屡吃瘪的战神?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杨梦龙环视四周,咳嗽一声,马上就听到了回音。体育馆采用的是回音壁式设计,只要肺活量足够,不用扩音器也能吼出扩音器的效果来。他笑眯眯的说:“大家都到了啊?” 不少爱热闹的家伙纷纷应:“都到了,都到了!” 杨梦龙说:“那我们开始吧!” 格嘞…… 下巴脱臼的声音! 李岩用手抹着额头,发出一声无语的呻吟。冠军侯你老人家还真是够直白够开门见山的,自我介绍免了,介绍来宾免了,剧情铺垫免了,人一到齐就开讲,能再坑一点吗?已经作好准备当着近两万人的面好好作一番自我介绍,出一回风头的张溥更是连眼珠子都给鼓了出来,他是谁?他可是江南文坛的巨匠,复社的老大,张溥张天如啊,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地方官吏鞍前马后的招呼,生怕怠慢他的?这位倒好,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好不容易扶正了下巴,盯着杨梦龙,发出一声冷笑,低声说:“武夫就是武夫,果然粗鄙不堪,难成大器!” 杨梦龙可没心情去管别人对他有何看法,他指去那几口正冒着缕缕热气的大锅,大声问:“锅里煮的是什么?” 近两万人齐声回答:“是水!” 杨梦龙一拍手,说:“答对了,是水!那么,我再问你们,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从井里打来的!” “从河里提来的!” “土包子,我们早就用上自来水了,也就你们还在累死累活的从井里河里挑水!” 大伙回答颇为积极,七嘴八舌,各种答案一个劲的往外蹦,一点都不知道要矜持。 杨梦龙说:“对了,这水就是从井里打来的。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井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河里、湖里、海里的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还是难不住大家:“自然是从天上来的!李白不是说了嘛,黄河之水天上来!” 杨梦龙再度抛出问题:“那天上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原本热烈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眨巴着眼睛答不上来了。是啊,地上的水是从天上来的,那天上的水又是从哪里来的? 杨梦龙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颇为满意————把你们给难住了吧?他说:“看来大家都答不上来了,我们换个简单点的问题:水是哪些元素形成的?有没有人知道?” “元素?” 复社众君子愕然对视,一脸懵逼……他们连元素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就别指望他们背得出元素周期表了。当然,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一脸茫然。 杨梦龙不再废话,开始做他的实验。只见他打开那些装着化学材料的瓶子,这里一勺那里一勺,又是混合又是蒸煮的捣弄着,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不明所以。而那些坐在父母大腿上的小孩子则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非常有趣。 这时,杨梦龙拿出一个顶部开了小孔的玻璃杯扔向观众席:“帮忙检查一下,是干的还是湿的?” 观众们接着,飞快的传递,纷纷回答:“干的!干的!” 杨梦龙让人把杯子收了回来,倒扣在桌面上,把一根管子插进去,用一块纸板盖住那个小孔。管子的另一头则连接着一个大号烧杯,烧杯里,化学溶液已经被酒精灯煮得泡沫乱冒了。过了一会儿,溶液停止了沸腾,杨梦龙抽出管子,指着空无一物的杯子问:“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瞪大眼睛看了好久,才回答:“什么也没有!” 杨梦龙说:“如果我说这里面已经充满了可燃气体,一点火星就能点着,你们信不信?” 大家齐声说:“不信!” 杨梦龙说:“瞪大眼睛看好喽!”划着一根火柴,飞快的挪开纸板往杯口一戳…… 然后大家惊骇万分的看到杯口处呼的一下腾起一撮幽蓝的火焰,火势还挺猛的…… 张溥悚然动容,侯方域和陈贞慧更是呼的一下跳了起来,那种淡定从容的风度都丢清光了。好在,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跳了起来,震惊的看着那撮凭空冒出来的火焰在空无一杯的玻璃杯口跳跃燃烧,有人惊呼:“妖法,鬼火!妖法!鬼火!” 杨梦龙则显得很淡定:“这里面充满了透明的气体,它不光会燃烧,还会爆炸!” 话音未落,玻璃杯内便传出“砰”一声大响,整只杯子给震得往上跳了跳。这一声爆炸来得实在突然,把大家都给吓了一大跳,就连一向自诩大胆的凯瑟琳也不由得伸手直拍胸口!不过,随着这一声爆炸,那撮火焰灭了,杨梦龙再次把杯子扔向检查过它的观众席:“再看看它是干的还是湿的?” 观众们接住,无数双眼睛看过去,骇然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透明珠子,胆子大的用手指沾了一点送进嘴里一舔,惊叫:“水!里面有水!”这下子整个体育中心都炸了,近两万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杯子原本确实是没有任何东西,而且还着火烧了一阵子,是不可能有水的,怎么突然间水就冒出来了呢?大家争相把那个杯子要过来观察,千真万确,里面真的有水! 杨梦龙又拿出几个完全干燥的杯子,重复刚才的实验,每次都一样,当他移开管子,然后小火一点,空无一物的杯子内便有蓝色火焰窜起,然后随着一声爆炸,杯子内多了很多水珠,这离奇的一幕让大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水就是这样来的。”杨梦龙说,“从空气中来。” 众人哗然。 “空气中有很多种不同的气体,其中一种是我们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氧气,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离不开氧气,离开了它,必死无疑。另一种是氢气,就是刚才被点燃之后冒出蓝色火焰的那种,它跟氧气混合,燃烧之后就会爆炸,然后产生水。现在大家知道水是怎么形成的了吧?就是氢气跟氧气混合而成的。用以制备氢气和氧气的材料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一些,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拿一点回去做实验,不过要当心点,这玩意儿是会爆炸的,有一定的危险性。” 听了杨梦龙的解释,不少人摩拳擦掌,打定主意一定要弄点材料回去试试。这时,张溥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说:“冠军侯,这些跟你所宣扬的理论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杨梦龙冲他点点头:“别急,先坐下,我做的这些小实验无非就是想告诉大家水是怎么来的,铺垫而已,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 “水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万物都离不开它的滋养,没有水,任何人都无法生存。它从天上来,可以是雨水,可以是雪,可是以冰雹,千变万化,正是这些从天而降的水,为我们的土地带来了生机……当然,有时也会带来灾害。在这里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这雨千万年来一直在下,按理说早就应该把大地给淹没了才对,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地非但没有被淹没,反而越来越干旱了呢?” 侯方域带着嘲弄着:“侯爷你不是早就在报纸上说过了吗?落到地上的雨最终又回到天上去了,如此循环不息,怎么可能会……” 张溥一眼瞪了过去,那神情分明有些恼怒,吓得侯方域赶紧闭嘴。 杨梦龙一拍手,说:“猜对了!”心里却对那个公子哥儿作出了最客观的评价:“猪队友!” 事实上,张溥对侯方域的评价也是一样,真他妈天字第一号的猪队友,不设法去打乱杨梦龙的节奏,还帮人家铺垫过渡,没见过这么蠢的货!不过现在骂侯方域也没用,杨梦龙已经把他给绕晕了,他,以及那些一心要捣乱的文人都皱着眉头,看着杨梦龙手边的那些道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书呆子让他们写文章或者给一篇文章挑错,绝对一个比一个强,但是化学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他们想要反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驳起,只能傻傻的看着杨梦龙,跟着他的节奏走,根本就找不到攻击的机会。 这种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的好被动! 十五 和天斗10 “水始终是在流动的,以我们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方式。海边盐田的工人将海水引入盐田让烈日暴晒,数日之后海水便消失了,只剩下白花花的盐,那是因为海水被蒸发掉了;农夫好不容易引水到田把田灌了一遍,那是最多两天田又干涸了,那是因为水被蒸发掉了;最常见的例子,有人煮饭的时候粗心大意,把饭给煮糊了,那同样还是因为,水被蒸发掉了。水遇热便蒸发变成水蒸气,这是常识。那么被蒸发掉的水哪里去了呢?”杨梦龙指向那几口锅子————猛火之下,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白茫茫的水蒸气升腾而起,颇为壮观,“答案就在这里:升上天去了!” 这下大家终于明白这个二货为什么不嫌麻烦准备这么几口大锅了,张溥等人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反驳,然而这却是妇孺皆知的常识,任他们巧舌如簧,也无法否定一个事实:水遇热是会蒸发的! 除非他们能把大家的智商拖到婴儿的水平! “让水份不断蒸发的就是太阳,相信大家都注意到,在夏日稻田里的水总是干得特别快,而到了冬季和初春,别说田里的水,就连想晾干一件衣服都非常困难。这是因为夏天最热,水蒸发就快,而冬季和春季又冷又潮湿,水蒸发得非常慢。” 凯瑟琳忍不住问:“那,那些蒸发掉的水是不是就这样消失了?” 杨梦龙说:“当然不是!大家请抬头看看我头顶的天花板————” 大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这才发现这个二货头顶的天花板被临时粘贴了很多玻璃板,而那些玻璃板上面附满了小水珠,正一滴滴的往下滴着,那几口大锅周围像是下起了小雨。 整个体育馆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 杨梦龙说:“都看清楚了吧?蒸发掉的水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地面。水的性质就是这样,遇热则蒸发成轻飘飘的气体升上天空,遇冷即凝结落回地面,至于凝结成什么,完全由温度决定,温度高的话就会变成雨水,温度底的话则变成霜雪冰雹,夏天暖和,所以落下来的是雨,冬天寒冷,落下来的便是雪,春夏之交乍暖还寒,所以落下来的就是冰雹,这一切都是由天气冷暖来决定,六月飞雪只能是神话。” 陈贞慧冷笑:“冠军侯,你拿什么来证明这些?须知,这幢建筑是你的产物,你想在屋顶做点手脚藏一点水是很容易的!” 杨梦龙也不废话,招招手,马上有人拿来几十块玻璃镜子随意分发,陈贞慧等人更是人手一块:“往上面呵气,不停的呵,然后看看从你嘴里呵出来的气会变成什么!” 陈贞慧不屑的说:“这等有辱斯文之举,在下不屑为之!” 他倒是不屑,但架不住好奇心旺盛的人太多,绝大多数人拿到镜子,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做手脚,然后一个劲的往上面呵气,很快,惊奇的叫声四起:“水!呵出去的气在镜面上变成了水!” “真的呢,都变成水珠了!” “镜子是冰冷的,呵出来的气是热的,热气遇冷便凝结成了水珠,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杨梦龙笑了:“大家都明白了吧?水气在天上遇冷便凝结成水珠,凝结的水珠多了就变成了雨雪冰雹落下来,这些都是自然现象。至于这些东西落到哪里,则是由季风决定的,季风推动充满了水汽的云层四处移动,这些云层在移动的过程中不断融合,水汽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最终压到我们的头顶,变成大雨或者大雪倾泄而下。季风的移动充满了不确定性,有些地方隔三差五就会被光顾一趟,有些地方几年都不会被光顾到,这就造成一些地方洪水泛滥成灾,有些地方土地龟裂草木焦枯————这些都是气候变化造成的,跟鬼神无关。” “现在大家都明白水是怎么循环的了,没错,每天都有雨或者雪从天而降,同样每天都有大量的水变成蒸气升上天,变成雨或者雪,如此往复循环,亘古不变。温度决定着水的一切,冷一点就凝固变成冰雹或者雪片,暖一点就变成雨水,如果温度再高,也就是天再热一点,便无法形成足够的水珠,降雨也就无从谈起了。弄明白了这一点,相信大家应该明白鬼神之说、老天责罚之类的说法纯粹就是扯淡了,与其乞求鬼神饶恕垂怜,还不如想办法让水循环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演变。云层太热了就设法给云层降温让水汽凝结成雨水,云层太冷了就想办法把云层加热把里面的冰雹融化成雨水————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是只要我们肯下苦功去研究,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战胜这些该死的自然灾害!”说到这里,杨梦龙目光炯炯,声若洪钟:“无论何时,大家一定要记住: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一个霹雳在众人耳畔炸开,震得他们耳朵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苍白。几千年来,“天”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冷酷而公正的存在,风云雷电,霜露雨雾,均神秘莫测,所有人都把这些当成了天意,对它们充满敬畏,没有人去研究过,自然就更不会有人想到其中的原理竟然如此简单:都是水在循环的过程中形成的!水受热就变成蒸气升上天,水蒸气遇冷便凝结落下来,就这么简单,什么鬼神作祟,什么老天责罚,全他妈扯淡! 张溥终于坐不住了,跳了起来,嘶声厉喝:“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百名儒生齐声喝:“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上百号人齐声怒喝声势还是不小的,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声音,原本纷纷议论着自己在往年天灾中被神棍坑了多少钱,回头要不要去找神棍算账的听众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岩、方逸之等人则露出一丝忧色。他们太清楚这帮家伙的尿性了,别的本事没有,胡搅蛮缠、强词夺理的本事却无人能及,现在他们终于跳出来了,只怕一场恶斗在所难免了! 杨梦龙双手抱胞,笑眯眯的说:“兄逮,有话好说,一开口便说人家一派胡言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张溥气得呼吸都有些絮乱了,指着杨梦龙说:“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句话冠军侯不会陌生吧?天地万物,亿万百姓一生的际遇,均由上天注定,无人能例外!天子便是天的化身,天子的品行直接影响着上天的喜怒,天子若品行端正,礼贤下士,上天为之欣悦,便会降下甘霖雨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子若犯了过失,重用小人,上天为之震怒,便会天灾频发,民不聊生,君不见……” 杨梦龙不耐烦的打断:“太祖品行如何?成祖品行如何?他们在位期间有没有天灾?” 一句话就把张溥给呛住了。朱元璋和朱棣都不是什么好鸟,前者杀功臣,杀贪官,剥皮实草,直杀得血流成河,后者在靖难的时候屠刀所向尸积成川,几乎把河南、山东两省的人种给换了一遍,这些暴行都记在斑斑青史之中,不容抵赖。但是谁也无法否认,这两位皇帝在夺取天下之后都尽心尽力为老百姓谋福利,在洪武、永乐年间,老百姓大多能安居乐业,物质丰富,物价维持在一个相对比较低的水平,“太平盛世”不外如此。但是在朱元璋、朱棣时期大明有没有爆发天灾呢? 有!而且还相当频繁!如果这两位泉下有知,肯定要嘲笑万历、天启、崇祯这三位不肖子孙:渣渣,跟老子比天灾?你们弱爆了! 老天爷似乎也不怎么给这两位雄才大略的皇帝面子哇…… 然而,杀官员如杀鸡的朱元璋和杀人如麻的朱棣愣是开创了一个堪比汉唐的盛世皇朝,神马天灾人祸在这两尊杀神面前都是个渣,而到了文臣敢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中叶,国势却一落千丈,曾经被朱元璋撵到贝加尔湖边吃草的蒙古人甚至跑到北京城外来撒野了,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张溥挣扎许久,勉强挤出一句:“太祖、成祖固然雄才大略,但人无完人,他们多少也会有些失德之处,所以上天才降下天罚来警醒他们,敦促他们反省改过……” 杨梦龙冷笑:“那他们反省了没有?改过了没有?” 张溥又被呛住了…… 朱棣还好说,至少没有拿官员当猪狗宰,可是朱元璋这尊杀神可从来没有反省改过哇,蓝玉案、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哪一次不是杀人以万计,几乎将全国官员一扫而空的?然而明朝的国力声威愣是在朱元璋时期达到了鼎盛,财政之充盈,军力之雄强,疆域之辽阔,均属空前————朱棣上台的时候就明显不如他老爸了,这不,蒙古人又敢跟他炸刺了,几次北伐都没能将蒙古人彻底打服。换了朱元璋,那些北元余孽还敢炸刺?都恨不得跑到南俄草原去了! 杨梦龙说:“答不上来了是吧?让我来告诉你,想成为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必须要有一副铁石心肠,甚至还要有屠夫手段!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可以是一个冷酷的将军,可以是一个笑里藏刀的阴谋家,可以是一个一怒之下血流成河的屠夫,唯独不能是一个梁文帝那样一心向善的道学家!太祖、成祖时期同样是天灾频发,然而却国库充盈,百业兴旺,大明天军六师屡出,战无不胜,靠的不是什么自我反省,而是他们的雄才伟略、高效的行政体系和有力的赈灾、抗灾手段,如果他们也一遇到天灾就什么都不干,天天设坛祭天,早就天下大乱了!” 张溥硬着头皮说:“赈灾固然重要,但帝王自省其身、修身养性才是正道!需知,天威难测,因果循环,先人有过失却没有报应,未尝不会十倍报应在子孙身上!冠军侯身上大明重臣,理应劝导皇上敬畏上天,礼贤下士,让正人君子得到重用,这才是正道,如今却拿出一套歪理否定天道伦常,就不怕招来天罚么!” 侯方域大声叫:“人在做,天在看!抬头看看,苍天饶过谁!” 杨梦龙嗤了一声:“苍天饶过谁?说得我好怕啊!如果我告诉你们,我能把苍天睬在脚下,你们作何感想?” 全场愕然,随即爆出发巨大的咆哮:“胡说八道!” 杨梦龙懒得废话,一招手,两名壮汉抬进来一块两尺见方的冰块敲碎撒在他周围。大家瞪大了眼睛,张溥眼皮更是不听话的狂跳:这家伙又想耍什么花招? 在近两万人的注视之下,那些冰迅速化作白茫茫的气体升腾而起,慢慢蠕动,汇成了一片巨大的云雾在冉冉升腾,杨梦龙昂道站在中央,仿佛俯瞰凡尘的天神,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莫名的心悸,惊骇的呼声海啸般响起————这家伙真的把苍天给踩在脚下了! 大家有一种快要疯掉了的冲动,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神秘的,都是干冰的功劳。没错,刚才撒在地上的就是干冰,这玩意儿是用二氧化碳制成的,遇热即气化,变成茫茫白雾,看上去就跟云团一样。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好弄,为了造这么一块,花掉了我好几万两银子。”杨梦龙说,“同样,天也没什么神秘的,都是气体形成的而已,拿它来唬弄别人还行,想唬弄我就省省吧。我知道来到这里的有读书文字出身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在这里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遇到天灾麻烦帮忙想想怎么应对,别只顾着跟打了鸡血似的逼皇上下罪己诏,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很缺德!” 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在座的那些儒生士子脸上,直扇得他们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张溥更是把拳头捏得啪啪响,面目微微扭曲,甚是骇人,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杨梦龙已经用最粗暴的方式将他所有的论据都击了个粉碎,用无数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例子证明了水确实是在天地之间往复循环,甚至还骇人听闻的用什么鸟毛干冰制造出了一个“天”然后一脚将它踩在了地下!这还怎么辩?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敌不过那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例子啊! 该死的,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怪胎! 十六 打脸要趁早 体育中心陷入了难堪的寂静…… 平民百姓呆呆的看着站在由干冰制造出来的云团中间的杨梦龙,大气也不敢透。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真的将杨梦龙当成了拥有无边法力的天神,也只有天神才有这等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能力。可是,杨梦龙很坦率的告诉他们,不是这么回事,跟什么法力完全没有关系,制造出这些云团的只是干冰,一种很难弄到的、遇热就会变成白气的冰! 能制造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东西的人,跟天神有什么区别? 在座的数千儒生呆呆的看着杨梦龙,几千张巧舌如簧的嘴,硬是没有一张能开口反驳。此时他们的心情真的跟看到耶稣降临人间的欧洲神棍差不多……神棍们整天将我主耶稣挂在嘴边,借着耶稣的名义横征暴敛,每逢大事便大声呼唤主的名字,哀求主的降临,但是,如果耶稣真的降临了,这些神棍发现自己从拥有无上神权的主教变成了主的奴仆,你猜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这家伙是假冒的!上火刑柱!”这些儒生口口声声将天道挂在嘴边,把天说得神威凛凛,无人能敌,然而现在杨梦龙把“天”给踩在了脚下,当真让他们心颤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真想效信欧洲人将杨梦龙这个异端绑到火刑柱去文火慢煨,用锋利的蚌壳将他身上的肉一小块一小块的割下来,以此来警告那些相信水是在循环的的人! 可惜,杨梦龙并不是布鲁诺,他手里有一支天下无敌的雄师,有至少两三千万百姓的支持,想将他弄上火刑柱的技术难度实在太高了!反倒是杨梦龙要将他们绑到烧烤架上去让他们享受微波炉烤肉的快感倒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这是智力与实力上的双重辗压哇…… 必须驳倒杨梦龙,否则儒家奉行了两千多年的理论就要被推翻了! 然而,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想要证明水的循环是如此轻而易举,该如何反驳? 谁也不知道,圣贤书里没有教! 难堪的沉默中,方孔炤慢慢站了起来。 近两万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商人、普通市民对他怒目而视,儒生眼里则简直要冒出小星星来了:总算有一个站出来说话了,大大威武! 方孔炤咳嗽一声……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 方孔炤老脸微红,说:“老夫……有些内急,先出去一下。” 咕咚咕咚咕咚! 观众席上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眼前一黑,摔了个四仰八叉,更不知道多少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你老人家威风凛凛的站出来,就是想说你要去尿尿呀? 吐血归吐血,大家也不好过多的责难,毕竟人有三急嘛。所有儒生把目光投向方逸之,别忘了,你老人家也是科举出身的,跟我们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形势危急,你总该站出来说两句话了吧? 方逸之深呼吸,酝酿。 大家也跟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杨梦龙笑眯眯的问:“巡抚大人,你有什么指教?” 方逸之沉声说:“你说了这么多,最多只证明了水确实是在天地之间往复循环,然而,该如何战胜干旱、暴雨、冰雹等天灾,你却提都没有提,这似乎有点难以服众吧?” 儒生们顿时就来劲了:“对呀,别光说不练,有本事就证明你能战胜天灾!” 杨梦龙指向脚下:“战胜天灾的办法已经摆在你们面前了!” 方逸之神色一动:“你是说……干冰?” 杨梦龙说:“对,就是干冰!它有着极强的凝结水汽的功能,在大旱天看到有大团乌云飘过来,便将干冰发射上去,布撒到云层里,云层内的水珠迅速凝结,很快就会变成雨水落下来。只要时机掌握得好,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能将原本只是匆匆过客的乌云留住,变成甘美的雨水,而不必再看着乌云散尽后空荡荡的天容欲哭无泪。如果是冰雹,及时将干冰发射上去,它可以溶化雹核,把冰雹变成雨水,从而为作物化解一场灭顶之灾……” 戚虎有些动容:“这东西真的这么神奇?” 杨梦龙说:“就有这么神奇。不过以现在的条件,想大量制造、储存干冰是不可能的,我说了,为了弄出这么一块,已经花掉了我几万两银子,想要达到人工降雨的量,那就是天文数字了。但是只要我们肯下苦功去研究,终有一天可以解决这些技术难题,大量生产……” 正说着,有人叫:“乌云过来了,要下冰雹了!” 大家从窗口探出头去一看,好家伙,滚滚乌云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幕一路拉了过来,转眼之间便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干冷的风吹起,气温直线下降,天色变得极为黯淡,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下冰雹的前兆。不少农民哀叫起来:“惨了,要下冰雹了!我们的庄稼要完蛋了!”很多农场主同样神色惨然,这么一场冰雹砸下来,他们损失得多惨重啊! 张溥放声狂笑,指着杨梦龙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叫:“冠军侯,你口口声声说人定胜天,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去和这个贼老天斗一斗,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有这个能耐吧!如果你斗输了,麻烦你将今天所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部收回去!” 杨梦龙瞪着他,一字字说:“你笑得好讨厌,但愿再过一会儿你还能笑得出来。”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如同黑夜降临一般。狂风呼啸,刮得沙尘飞舞,乌云一个劲的往地面压,仿佛老天已经震怒了,这种恐怖的情景,令所有人心惊胆战,惶恐万分。张溥振臂高呼:“尔等听信妖言,对上天不敬,上天已经震怒,即将降下雹灾惩罚你们!忏悔吧,你们这些愚民,趁现在还来得及!” 薛思明呼一声站了起来,厉喝:“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别动,趁机煽风点火、制造混乱者,死!” 他是杨梦龙手下头号猛将,这些年南征北战,死在他手里的敌人何止万计,放声喝之下,如同雷霆霹雳,震得所有人一阵心悸,各种混乱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溥冷然看着薛思明,嘲笑:“怎么,蒙不下去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替你主子杀人灭口了么?有本事拔刀砍过来,也让天下人看看是你们这些武夫的刀快,还是我等书生的傲骨硬!” 薛思明对他的挑衅不予理睬,目光如炬,环视四周,大声说:“都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谁敢趁机制造混乱,杀无恕!”一指张溥:“当然,如果你们信不过冠军侯的手段,可以出去看看他是怎么跟天斗的!” 张溥一拂袖:“张某正有此意!” 陈贞慧和侯方域等人跟着跳了起来,叫:“同去,同去!” 不少书生也跟着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就连普通百姓也出去了不少。大家来到足球场,看到杨梦龙正指挥几名士兵回收一个大号热气球,而足球场上部署了多门二十四管联装火箭炮,发射器垂直指向天空。现在风刮得相当厉害,回收热气球变得相当费力,那些精壮的士兵好不容易才将它弄回了地面,这时,热气球上那个倒霉蛋连发稍都凝了一层霜花,冻得嘴唇发青,哆哆嗦嗦的报出几个数字,张溥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他似乎是在报告云层的高度和厚度,还有覆盖范围。杨梦龙略一沉吟,对方逸之说:“这次是特大雹灾,大半个南阳府都被盖进去了。” 方逸之焦急的说:“那赶紧想办法呀!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冰雹落下,把所有庄稼砸成绿泥么!” 杨梦龙说:“我尽力而为,能保住多少是多少吧……火箭炮,发射!” 现在似乎用不着计算角度、高度什么了,那乌去都快压到头顶来啦!河洛新军士兵也不废话,纷纷用火把点燃导火索。 大家屏住了呼吸 导火索燃尽。 咻咻咻咻咻———— 密集到极点的尖啸声骤然响起,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的扩散,一枚枚粗长的火箭尾部喷出炽烈的火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一两门这样的火箭炮发射就已经很壮观,十几门同时开火,那声势就只能用“骇人”来形容了,火箭弹喷射出的尾焰汇成一道紫红色火流,自下而上直泄入天际,这一幕让人永生难忘。 与此同时,在南阳周边几个被乌云完全笼罩的县,在一座座山头上,道道火光冲天而起,笔直的冲向云霄,河洛新军的火箭炮兵火力全开,对着天空倾泄着猛烈的炮火,直打得昏天黑地。那些人口密集的区域他们暂时不去管,绝大部分的火力都用来轰击笼罩在农垦区上空的云层,一时间,南阳府到处都是隆隆爆炸声,随处可见云层里的爆炸闪光,在场的儒生看得目瞪口呆,投向杨梦龙的目光又多了一重畏惧: 这个家伙真的敢向上天开战! 这个疯子! 方逸之强作镇定,问杨梦龙:“你打上去的是干冰?” 杨梦龙说:“哪能啊,不是告诉过你干冰很难保存了吗?我就算能做出来也没法保存呀。所以现在装填在火箭里的是碘化银和碘化铅,有一部份火箭连这都没有,里面全是盐。” 方逸之眼都大了:“盐!?” 杨梦龙说:“对啊,盐也能起到融化冰雪,把冰雹变成融水的作用。” 方逸之小声问:“能起作用吗?” 杨梦龙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哎哟!”他的脸被什么砸了一下,有点疼,一摸,是水呢。只听到噼哩啪啦的密集响起,铜钱眼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干涸的土地上,发出滋滋响声。农民们惊喜的叫:“下雨了!下的是雨!下的是雨!”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欢呼,在隆隆爆炸声中,筷子粗的雨丝从天边倾泄而下,白茫茫的一片,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大地,抽打着万物,在广场上的所有人转眼间便变成了落汤鸡。但是显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农民和农场主在雨中手舞足蹈,放声欢呼:“哈哈,不是冰雹,是雨!不是冰雹,是雨!”当然,也有一些比绿豆粒大小的冰雹落下来,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完全不在意,又唱又跳,整个广场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儒生们的反应跟农民截然相反,他们站在雨中,呆若木鸡,任凭雨水在身上流淌,完全没了感觉。陈贞慧、侯方域等复社小将神情恐惧,张溥嘴唇哆嗦着,喃喃说:“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要下冰雹的,怎么变成雨了?这不可能啊!” 杨梦龙的声音飘了过来:“我说过,人定胜天!张溥,你输了!” 电光飞舞中,同样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冠军侯冲复社领袖倒竖起一根拇指,把不屑都挂在了脸上。 十七 公平了 狂风呼啸,飞雨如箭,南阳街头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汪洋,积水盈尺,浩浩荡荡,仿佛一条条大河。这场雨来得实在太猛了,尽管南阳的排水系统非常发达,全国首屈一指,还是招架不住,整个南阳都快变成水城了。同样的,由于入春以来一直很干旱,很多山塘都快干涸了,河水水位一降再降,露出了河床,现在一场暴雨下来,山塘水库给灌得满当当的,农民和鱼虾养殖户笑逐颜开,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驴子同样可以松一口气了。由于很少下雨,它们终于都被皮鞭驱赶着,围着水车的传动系统转圈子,带动水车把水从井里、河里提起来,或者带动螺旋泵将水抽出来,累惨啦,这活简直不是驴干的!现在好了,它们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这场大雨一口气下了十几分钟,然后雨势转小,继续下个不停,似乎要将这几个月来欠的账一次性全部补上,不把南阳变成第二个威尼斯水城不算完。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大家都由衷的感激杨梦龙带来了这场大雨,否则落在他们头上的就要变成毁灭性的雹灾了。想到这么多的雨水化为冰雹砸下来的情景,绝大多数人都表示压力山大! 大家都议论纷纷:看来那个二货说得没错,天灾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敢于跟它斗,就一定能战胜它们!以前大伙不懂,让人给忽悠了,还以为是自己或者皇帝犯了什么错才会招来上天的惩罚,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是太傻了,以后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啦…… 酒楼里,陈子龙和方以智手里握着酒杯,倚在窗前欣赏着雨景,看着雨水夹杂着稀稀的细小冰雹落下来,都露出开怀的笑容。 方以智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说:“他又成功了。” 陈子龙说:“这似乎没什么值得惊奇的,他已经成功了很多次了。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用火箭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到天上去,就会把冰雹变成雨水,让原本不会下雨的天气变成雨天?” 方以智笑:“这就是化学的伟力……化学啊,真的是令人着迷!” 陈子龙喟叹:“见识了这一奇迹之后,只怕要前来报名学习化学的人以把报名处挤爆炸了吧?这可是能改天换地的神奇本领啊。” 方以智说:“这不是好事么?” 陈子龙说:“是好事,但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事情是明摆着的,真正能开启民智的不是什么诗书文章,而是数学、物理、化学、天文等自然科学,愿意学习这些知识的人越多,掌握这些知识的人越多,老百姓就越聪明。随着自然科学的推广,维系帝王统治的那套荒谬的理论将会受到强有力的冲击,同样的,儒家治国的理论受到的冲击会更大,甚至会被淘汰出局!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书呆子和一个技术官僚,你选哪个?相信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大明王朝正在酝酿着翻天覆地的巨变,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上来。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驿馆里,张溥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很是狼狈,他全然不觉,倚在窗前看着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喃喃自语。显然,杨梦龙的逆天之举给他的震动实在太大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儒家嘴大欺世,靠着那套所谓的“天道”吃饭,假话重复了千万遍,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如今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扯淡!他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了。 侯方域神情既焦虑又愤怒,捏着拳头,咬牙说:“天如公,那贼子不能留啊!如果放任他用这套歪理邪说和妖法欺瞒世人,人人争相投到他的门下学习这些邪门歪道,我等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张溥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自言自语:“人真的可以逆天?” 侯方域急得一跺脚,叫:“天如公,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我们再不尽早行动起来将他扳倒,我们儒家将要面临灭顶之灾,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张溥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摆了摆手,说:“放心,这话语权终究是在我们读书人手上,他想压倒我们,没那么容易!” 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大信。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南阳大教堂里,几十位同样被淋成落汤鸡的神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今天他们目睹了一个奇迹,那个神奇的家伙竟然战胜了上天,把一场毁灭性的雹灾变成了一场滋养万物的大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这一点!大家狂开脑洞,连猜带蒙,累死了成吨的脑细胞,还是想不出来。布汶神父挥舞着手中的本子,叫:“诸位,诸位!我们见证了一个人类史上的奇迹,也见证了杨总督的名言:人的智慧是可以战胜上天的!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我认为我们应该将它详细的记录下来然后向国内报告,要知道,欧洲同样也正遭受着天灾的考验,我们同样需要这种对抗天灾的手段和智慧!” 菲尔南神父说:“我完全赞成你的观点!可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只知道他弄出了一种叫干冰的冰块,但是那种冰块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做的,我们一无所知!” 布汶神父说:“我们可以先向国内报告,再设法慢慢查证,以我们跟他的交情,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的!对了,我们还可以请凯瑟琳女伯爵帮忙,她跟杨总督关系密切,想必杨总督会很乐意与她分享自己的秘密!” 罗兰神父有点担心:“她可是威尼斯人,会愿我们吗?” 布汶神父说:“她首先是一个欧洲人,然后才是威尼斯人,这关系到欧洲的未来,我想她不会拒绝的!” “阿嚏,阿嚏,阿嚏!” 杨梦龙趴在床上猛打喷嚏,鼻涕长流。这场大雨为南阳带来了莫大的惊喜,也为他那几位可爱的妻子们带来了莫大的惊吓————这个二货一直泡在雨中指挥,居然着凉了,这不,喷嚏一直没有停过呢!这下可不得了,筱雨芳去熬姜汤,柳紫嫣抱来好几床棉被往他身上盖,程琪急吼吼的让人去请大夫,整个侯府乱作一团。杨梦龙只觉得好笑,一个劲的叫:“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大惊小怪啊,我只是感冒而已,小毛病,睡一觉就好了!” 柳紫嫣继续往他身上盖棉被,被窝里的温度跟火炉有一拼了:“你说得轻巧!你不知道很多大病都是由这些小病引起的吗?老老实实的躺着,焐出汗来就好了!” 杨梦龙抱怨:“不要再往我身上盖棉被了,再盖下去我不病死也得给闷死了!” 柳紫嫣数了数,好家伙,厚的薄的加起来,都往他身上盖了七张被子了。她用商量的语气说:“我觉得应该再盖一张,你说呢?” 杨梦龙:“……” 筱雨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抱着他的头说:“来,赶紧把姜汤喝了,喝了病就好了!” 杨梦龙喝了一口,眼睛鼻子嘴巴挤成一团,哗哗大叫:“辣,好辣!这是姜汤吗?明明就是姜汁好吧!?” 筱雨芳说:“姜可以驱寒去邪,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啊,赶紧一口喝完!” 杨梦龙说:“我才不要喝这么辣的东西!” 柳紫嫣手往腰间一叉:“你喝不喝!?” 杨梦龙一哆嗦,可怜巴巴的问:“一定要喝吗?” 柳紫嫣和筱雨芳异口同声:“一定要喝!” 看样子是逃不掉了,杨梦龙苦着脸一饮而尽……这碗名为姜汤实为姜汁的玩意儿下肚,整个肚子都着火了,浑身都在冒汗呀…… 刚喝完姜汤,程琪又带着大夫两脚带风的冲了进来……杨梦龙打心里发出一声哀号,完蛋了,还得继续被折腾啊! 老婆们,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淋雨了,你们放过我吧! 好在大夫还是比较靠谱的,一通望闻切问之后笑着说:“没事没事,侯爷只是有少许着凉而已,喝两碗姜汤驱驱寒,再睡一觉就好了。” 程琪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问杨梦龙:“你感觉怎么样了?” 杨梦龙说:“我觉得我现在浑身是劲,能打死两头老虎……这姜汤就不用再喝了吧?” 筱雨芳说:“不,一定要喝,不然怎么能好彻底呢?程琪,过来帮忙榨姜汁!” 杨梦龙发出一声惨叫! 看来大明的冠军侯虽然有通天本领,但还是敌不过家里这几位啊,落在她们手里,苦头是有得吃的了。 在杨梦龙被几位可爱的妻子折腾得叫苦连天的时候,陆续有信鸽从各县各地飞过来,带来最信消息: 方城县下了一场暴雨,水库、池塘被灌满,河水变得湍急; 社旗至今仍在下着大雨,旱情彻底被化解; 舞阳大雨转中雨,几十万亩麦子得到充分浇灌,水库蓄满,旱情得到极大缓解; 淅川山区遭遇特大雹灾,冰雹大雨鸽子蛋,密如暴雨,所到之处,草木皆折,多人被砸伤,甚至有一名矿工被生生砸死; 桐柏山遭遇特大雹灾,山中野兽多有被砸死砸伤; …… 河洛新军的火箭炮部队接到的命令是全力确保农垦区的安全,至于山区就顾不上了……反正那里也没有多少农田,就算遭了雹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桐柏县、淅川县、西峡县这几个山多地少的县就倒了大霉,冰雹砸落,把居民房顶的瓦和窗户砸得稀巴烂不说,还把躲避不及的人给砸得头破血流,被砸死砸伤的小动物就更多了。有了对比,大家才知道自己躲过了何等恐怖的一场雹灾,一个个都是后怕不已,要不是有杨梦龙挺身而出去跟天斗,这一季庄稼可就彻底完了啊! 消息传开,在大明引发了一场十三级大地震,杨梦龙的声望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种高度,即便是在他大败后金劲旅的时候也没能达到,在大明老百姓眼里,他已经是神明了。 皇后看完报纸,笑盈盈的对崇祯说:“臣妾说过冠军侯会有办法的,没错吧?” 崇祯咂着嘴说:“那小子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朕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有他在,何惧天灾?”摸着下巴,有些不满:“朕贵为天子都没有这等呼风唤雨的本领,他居然有,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皇后笑说:“他最后还是得把这些本领教给慈烺啊,别忘了,他可是慈烺的帝师!” 崇祯一听,顿时心里就平衡了:“对,这样就公平了!” 对于杨梦龙否定君权天授理论,崇祯一点意见也没有……这江山本来就是我们老朱家靠着自己的努力打下来的,关老天屁事,老子已经受够了那帮鸟人一碰到天灾就把老子挂起来当靶子了! 十八 二货赈灾记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冠军侯又整出大事件了!” “靠,你当我是聋的?化雹为雨强行逆天,这么大的事情早已传遍整个大明,就算是聋子都该知道了!” “你说邪不邪门,打从在南阳折腾了那么一次之后,这活见鬼的雹灾居然戛然而止了!” “冠军侯说了,人定胜天!大概是这贼老天都让他那股疯劲给吓怕了吧?”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据说是用火箭将一些化学物质送进云层去,把冰雹给融了,变成融水落下来,具体是怎么做的我也不清楚,大概只有他才知道了。” “这太神奇了,跟呼风唤雨有什么区别?” “你要是羡慕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南阳去上学呀,那里学校有教授化学这门课程,把化学学好了,你的孩子将来也能呼风唤雨。” “你还别说,我前些天就把孩子送到那里去了。那里好啊,管得严,能学到的东西多,音乐、书法、农艺、园艺、武术、天文、地理……样样都教,就算读不出来也能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我早在一年前就把孩子送过去了,那小子原本捣蛋得要命,在那里呆了一年,嘿,乖巧得很了!” …… 不得不说,这年头人工降雨确实是件逆天的大事,大江南北一下子就传遍了,举国为之震动!最神奇的是,原本雹灾席卷整个北方,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是到了南阳却戛然而止了……好吧,从杨梦龙的角度来分析,应该是这股强冷空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在抵达长江流域之前便被消耗殆尽了,但是老百姓可不是这样看的,在他们看来,肯定是那个不让人活的贼老天让冠军侯的打败了,不敢再作怪了。一时间,上至京城,下至穷乡僻壤,王侯公卿,贩夫走卒,都在争相议论这一事情,而且越传越玄乎,传到后来,就变成杨梦龙化身天神,将降下雹灾为害人间的妖孽暴揍一顿,逼他们化雹为雨造福百姓了。没办法,这年头老百姓还是相当迷信的,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通通都归结为鬼神伟力,让他们明白人工降雨的原理也太为难他们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得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行。当然,不管迷信与否,都不妨碍有条件的人作出正确的决定: 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拜杨梦龙为师! 呼唤雨的本领哟,谁不想学? 南阳几所学校的报名处人满为患,工作人员耐心的向大家解释:现在招生已经结束了,想报名的话得等到下个学期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银票和银圆给埋了。老百姓性子挺急躁的,别说一个学期,一天都不想多等,现在就要! 不过,杨梦龙能耐虽大,却也只能勉强将雹灾挡在了长江以南,至于山东、河南、河北、山西、陕西等省,还是被雹灾折磨得奄奄一息,很多州府的庄稼被一扫而空,这一季算是颗粒无收了。杨梦龙写了一份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提出了他的赈灾方略: 第一,免收受灾严重的州府一年的所有赋税; 第二,拨款帮助受灾百姓种植土豆、红薯、大豆等生长周期短的作物; 第三,鼓励百姓到工厂打工,补贴家用; 第四,各州府因地制宜,上马一些水利工程,比如说修个水库、修几条水泥沟渠或者打几十口灌井神马的,以工代赈,总得让老百姓有一口饭吃。 他的奏折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没有半句废话。因此崇祯也没有废话,直接下旨:完全同意!河南、山东这一片就麻烦你管起来,河北、山西、陕西我让肃毅侯罩着,别让其他人插手,他们只会把事情搞砸!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撸袖子干吧。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种植推广,土豆、红薯等作物的知名度已经越来越高,产量更高的品种也已经改良出来了,高产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推广起来并不费事。虽说这些玩意味道一般般,长期吃这玩意铁打的胃都受不了,但是总比吃观音土强吧?因此还没等杨梦龙动手,北方已经掀起了一股种植土豆、红薯的热潮。 程骥两眼放光的表示:我好像闻到了商机的味道哦!这货马上行动起来,四处圈地,而且不是一个乡一个村的圈,是整州整县的圈:家里没余粮了,愁得很是吧?不要紧,我们来签个合同吧,这一季你们种出来的土豆和红薯,留下一部份自己吃,剩下的卖给我好不好?保证价钱公道!来来来,签了这份合同,这几百斤面粉就是订金了,签了它你们就顿顿有面条,顿顿有大饼吃啦,快签吧! ————他手里有一批土豆面还没有找到买家,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把这些即将过期的玩意儿拿出来,连订金都他妈的省啦。绝大多数老百姓对商人的节操颇为怀疑,但是一看到这一袋袋的面粉,二话不说,马上摁指印,先把这几百斤面粉吃到嘴里再说,这年头粮食就是命根子啊,送到家里了,还能让它跑掉不成! 程骏暗骂:又落后了一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也跳出来四处放贷。没钱买种子、肥料,愁得很是吧?没事的,来来来,我们签个合同,你们就别去找地下钱庄借了,都来找我贷款吧,利息是很低的,你们拿点东西来抵押就行了,到时候如果还不上,我们最多收走抵押品,绝对不会像地下钱庄那样把你们往死里逼的啦! 依附在杨梦龙旗下的众多商人纷纷嗅到了危机背后所隐藏的巨大机遇,纷纷出动,用较低的代价大量买地皮建工厂,然后招工,这种大灾之年,劳动力的成本实在太低了,随便给几个钱都有大把人抢着干。程氏兄弟更是生意兴隆,找程骥签合同成为他旗下的种植户的百姓甚至乡长、镇长络绎不绝,利民银行各分行的办事窗口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大排长龙,都是贷款的。当然,存款的也不在少数,没有存款哪来的贷款嘛,为了盘到更多资金,利民银行上调了存款利率,马上,手里有余钱的市民闻风而来……得益于此,利民银行的股价一路看涨。 其实说到底,这些商人还是在趁火打劫,用低得可笑的价钱去吸纳劳动力,购买房产、土地等不动产,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但是被打劫的老百姓却是感激不尽,就因为有这么一伙趁火打劫的家伙,他们至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只是在很多人眼里,这帮家伙不是趁火打劫,分明就是搅局! 在危机中看到商机的并不止以程氏兄弟为代表的那一票人,大家都看得到。大灾之年,粮价暴涨,一石渗了两成砂子的糙米不卖个八九两银子你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家打招呼,为了买粮食填饱肚子,稍稍有点不动产的老百姓都只能选择到地下钱庄去借高利贷,甚至卖儿卖女;如果灾害再严重一点,大量百姓被饿死,这些穷鬼的田地也就成了无主之地,随便给衙门几个钱,这些东西就到手了……这是何等暴利!说白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惨绝人寰的天灾是一场盛宴,几百年来,早已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链条。可是现在这场盛宴里冒出了很多搅局者,他们低价为老百姓提供粮食,为老百姓提供就业机会,为老百姓提供低息(相对而言)贷款,一脚将他们到嘴的鸭子给踢飞了!众多粮商、地下钱庄老板、人贩子、地方缙绅表示他们很生气,后果非常严重! 杨梦龙也表示他很生气,后果非常严重。一连几道命令下去,哄抬物价的死!放高利贷的死!拐卖人口的死!趁机兼并土地的死!喵了个咪的,老子千辛万苦赈灾,你们千方百计在后面捣乱,反了天了,真当老子是无牙老虎,咬不了人? 杨梦龙叫:“你们这帮发国难财的王八蛋赶紧给我住手!” 粮商、人贩子、地下钱庄、地方缙绅:“就不住手,就不住手!” “不住手我可要请出尚方宝剑杀人了!” “你杀吧,我们人多,看你砍得了几个!”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开杀戒,那些发国难财的家伙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缙绅们不在乎,我们人这么多,你杀得过来么?再说了,我们可是有靠山的,敢动我们?当心我们让那些读书人咬死你!他们乐观的判断,杨梦龙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杀掉几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就偃旗息鼓了,只要他还想继续混下去,就得按着这套沿袭了几百年的规矩来! 然而,杨梦龙压根不打算按规矩来。在锦衣卫的帮助下,那些发国难财的家伙一个接一个被揪出来,先把他们的丑事登上报纸,把名声搞臭,然后上报朝廷,再把人押到刑场枪毙,完了还大张旗鼓跑到人家家里要子弹钱。归德府、彰德府、开封府、洛阳府一直到山东,被他杀得人头滚滚,管你是富甲一方的巨贾还是朝中有多少子弟为官的豪强,总之敢发国难财的,通通给我去死!在他派兵把嵩山少林寺给端了,一口气用子弹将两百多号放高利贷、强抢民田的秃驴那光秃秃的脑袋打得开了瓢之后,那些发国难财的家伙才愕然发现,这家伙纯粹就是个天煞星,他处理问题的手法就是杀杀杀,根本就不去考虑任何后果,似乎除了杀人之外他就什么都不会了似的! 碰到这样的疯子,你怕不怕? 反正他们是怕了。 怕也没用,杨梦龙已经撂了狠话,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还不回来就拿命来!就在那帮发国难财的家伙开始服软了的时候,他又出台了一条新规定:眼下河南、山东大灾,财政入不敷出,各地缙绅务必将往年拖欠的税通通交上来,不交老子亲自带人到你家去收……收人头!这下子那些缙绅商人全都炸了,这年头除了平民百姓,有哪个不逃税的?依法纳税不仅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还会让人笑掉大牙!反正就算他们不交税朝廷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如果朝廷想动他们,自有一大帮读书人替他们说话,指责皇帝与民争利,万万不可……在那些没节操的家伙眼里,“民”仅限于他们这些读书人,还有缙绅巨贾,至于亿万穷苦百姓,无视之。既然如此,为何不逃税?现在好了,以前欠了多少,现在通通都要吐出去了,虽说明朝的赋税其实很低,但是一年年的积欠下来也是相当吓人的,让他们拿出这笔钱,那不是要他们的命嘛! 杨梦龙:那你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众缙绅:……皇上啊,皇爷爷啊!我们叫你爷爷了,赶紧将这混球弄走吧,没法活啦! 十九 互相伤害 杨梦龙的赈灾手段粗暴无比,而且花样极多,把河南、山东两省的粮商、人贩子、缙绅、地下钱庄给玩得欲仙欲死,高潮迭起,不知道多少人痛骂武夫拔扈,藩镇之祸不远了。杨梦龙以惊人的速度将自己在朝中还算过得去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无数士大夫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也难怪,打从宋朝开始,从来都只有文臣整武将,什么时候试过被一个卑贱的武夫骑到他们头上来拉屎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然而,他们很快又发现,在赈灾这方面,文人似乎手更黑一点…… 卢象升忙着经略关外,腾不出手来处理灾情,只好把权力下放。河北那边还好说,由大名道撑着,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山西他交给李重时,李重时文武双全,应该也管得过来,而陕西,他起用了一位姓孙的巡抚,委托他全权处理陕西赈灾事宜,有敢发国难财的,杀无赦! 那位姓孙的老兄,正是孙传庭。 这下事情大条了。 孙传庭文武双全,上马能提刀杀贼,下马能治理地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来他编练秦军,在崇祯九年全歼窜入陕西的高迎祥部,生俘高迎祥,一战成名,从此飞黄腾达。然而,现在历史早已乱了套,高迎祥早在前年就成了天雄军的刀下之鬼,困扰大明多年的流寇之乱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平了,孙传庭也就没了成名的机会,真是够倒霉的。好在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卢象升执掌九边军政大权后,他也在卢象升麾下听用,很快就显露出才能,然后一路提拔,渐渐身居高位了。如今卢象升既要经略河套地区,又要应对蜂拥而来的蒙古骑兵,现在山西、陕西、甘肃等地又遭遇罕见的雹灾,更是焦头烂额,只得让孙传庭去处理陕西赈灾事宜————陕西可不能再乱了,一乱,必将天下大乱! 难得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孙传庭自然兴奋不已,带着几百号精兵开始赈灾。他赈灾的手法比杨梦龙还要简单粗暴:有山贼作乱?灭他丫的!有人放高利贷?我看你是活腻了!粮商洪抬粮价?奶奶的,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这位仁兄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端了十六家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封了六十多家哄抬粮价的粮铺,砍了八十多个人贩子,至于山贼被砍了多少,他懒得算了,反正在他眼里,那些山贼都不算人。等陕西的形势稍稍稳定一点之后,他开始两个大动作。 第一个大动作是发动农夫重修秦直道,以工代赈。这无疑是一个富有眼光的决定,秦直道从咸阳直通河套平原,天雄军拿下河套平原只是时间问题,河套地区即将迎来大开发,所产出的棉花、小麦、大麦、葵瓜籽肯定有很大一部份要输送到关内来的,如果能重修秦直道,把秦直道变成从河套平原直通关内的高速公路,陕西将抢点先机,得到巨大的好处。再说,秦直道两千年来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使用,说是重修,其实工程量并不是很大,一年时间就完全能搞定了,投入小,效率高,不干是蠢货!这项提议得到上至卢象升下至陕西百姓的一致赞同,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呗! 第二个大动作则是重新丈量田亩和查账,陕西各地缙绅务必将来历不明的良田全部吐出来,把这么多年拖欠的税银交上来————你不交我上哪找钱修秦直道!这条一出,整个陕西都炸了,缙绅们纷纷暴跳如雷,就差没有指着孙传庭的鼻子怒吼:“你去问问别人,看大爷我什么时候交过税!” 孙传庭表示你们既不肯交税又不肯去死,我真的好为难! 拥有丰富的抄家经验的天雄军表示老子专治不服,期限一到马上出动,直奔逃税大户的老家,破门,抓人,抄家……这下可不是把拖欠的税交上来那么简单了,得倾家荡产才能保住这条老命了。一时间,陕西各府的监狱里人满为患,哭声震天,孙传庭的知名度一路暴涨,简直就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缙绅们出奇的愤怒了:你大爷的,我们奈何不了杨梦龙也就忍了,毕竟这个二货是大明冠军侯,要枪杆子有枪杆子,要银子有银子,难搞得很,可你孙传庭算哪个庙的葱了,居然也敢骑到老子头顶来撒野?绝逼不能忍了!告状的折子暴雪似的飞往京城,数量之多,把孙传庭全家火葬都绰绰有余了,缙绅们在奏折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孙传庭的不是,按他们的说法,就算是把张汤、杜周这些著名的酷吏通通请来,遇到孙大魔王也得跪! 然后就这样了,送到京城的折子被扔进了垃圾篓,孙传庭继续一言不合就抓人,看不顺眼就杀人,不肯交税不肯将非法侵占的良田还回来的通通给他去死!好友劝他:“做事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了,缙绅们在朝中颇有人脉,如果把他们得罪清光了,只怕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啊!”他只是笑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其实他很清楚,流寇之乱被平息只是假象,如果不能将那帮正在拼命地批量制造流寇的王八蛋连根拔起,陕西迟早还是要乱的,而且一乱就是天下大乱!他观颜察色,看得出卢象升其实早就想动陕西了,只是一直腾不出手来,好吧,你没空,我有空,帮你把这些脏活干了!缙绅们怎么看他他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一旦崇祯怪罪下来,卢象升会替他顶住的,再说崇祯不爽陕西那帮吸血鬼也很久了,这种既能出名又不必冒太大风险的事情不干是傻子! 这下倒好,河南山东有杨梦龙,山西有李重时,陕西有孙传庭,这三位给大明的缙绅们献上了一曲《吉祥三宝》……当然,是充满惊悚意味的。文臣集体愤怒了,纷纷上奏崇祯要求将这三位拿下追责,众多言官御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皇上,国朝历来只有厚待士子缙绅,此乃大明立国之本,如今那三个奸佞借赈灾之名对士子缙绅横加欺压,肆意勒索打杀,这是要破坏大明的国本啊!若不尽快将他们拿下,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大明国将不国啊!” 崇祯一脸不爽:“只是让那些缙绅把以前拖欠的税银交上来就国将不国了?大明江山有这么不堪一击么?” “缙绅当然不会在意这些许小数,但是这些奸佞以追收税银为借口肆意摊派勒索,导致无数缙绅家破人亡,可谓罪大恶极!” “朕怎么听说是那些缙绅死活不肯交税才被抓起来的?” “不肯交税的缙绅自然是有的,但是责备几句就是了,把他们抓起来就太过份了!大明又不差那点钱,为这区区小数便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未免小题大作!”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些文臣的逻辑就是:大明历来厚待士子缙绅,他们侵夺良田、逃税什么的,都不算什么大事,那税他们肯交就交,那田他们肯还就还,不肯交不肯还的话也就算了,为了这点田地税银把他们抓起来甚至杀头,实在太过份啦,绝对不能忍啊!不光是朝中官员闹,各省的读书人也跳起来闹,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江南的士子,江南可是逃税的天堂啊,这可是一个一年交上去的盐税茶税加起来不到二百两银子的神奇地方!虽说杨梦龙等人根本就管不到他们头上来,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江南的读书人跳起来,吟诗作赋,撰写文章,对杨梦龙等人的行为横加批判,词锋之犀利,咒骂之恶毒,颠倒是非本领之高强,无不让人大开眼界。其中杨梦龙承受了绝大部份的火力,不断有士子跑到南阳和武汉来骂,那些能把他骂得断子绝孙的恶毒文章也雪片一样飞过来,一天不收到一两百篇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打招呼了。 当然,这些文章他一概看不懂。柳紫嫣倒是尝试着翻译给他听,结果只看了半篇便气得俏脸煞白,身体微微哆嗦,说不出话来了。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别生气啦,跟那帮杂碎生气太掉价……他们写文章骂我,我写文章骂回去就是了,口水官司嘛,无非就是互相伤害,看谁先扛不住,在这方面我还真没怕过谁!” 柳紫嫣没好气的说:“就你这文采,连人家骂你都看不懂,还想骂回去?省省吧!”想了想,咬着牙提起笔,“你念,我帮你写,非骂到他们吐血为止!” 杨梦龙连连摇头:“跟他们对骂就没意思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烂货,让全天下人去骂他们,这样会比较有意思!” 那就好办了,很快,《南阳日报》刊登了一篇佚名作者的文章,这篇文章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直白的词汇和数据列出一名士子所享受的种种优待和一位农民每年要交纳的苛捐杂税,还有大明商人每年的收入和所交纳的税银数目。这位老兄想必是个数据狂,各项数据异常详实,一目了然(一看就知道是程琪干的好事)。作者并没有对此多加评论,几千字的文章,大多是列数字,举例子,然而,一经刊登,这篇文章马上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大明的士子所受的种种优待自不必说,这么说吧,一个人只要考上了秀才,便开始拥有不小的特权,见官不必下拜,不必服徭役,每年官府还会有膏养银子发;中举后更不得了,三姑六婆二叔伯都会过来投献田地,把自家的田产挂到他的名下理直气壮地逃税————当然,好处也不会少了他的。如果当了官……当了官就更不必说了,哪怕是暂时被罢了官,赋闲在家,仍然会有养望钱源源不断的进口袋,尤其是被皇帝撵回来的那种————在明朝,因为顶撞了皇帝而被皇帝罢官可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情,用不了几年又可以回去继续当官了,而且升好几级! 相比之下,普通百姓过得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文章仍然是用大白话写的,只要有个识字的人念一念,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听懂。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才迅速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老百姓围着读报人,越听眼越红,他奶奶的,我们千辛万苦,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天到晚悠哉悠哉游山玩水,啥都不用干还有官府养着,凭什么啊!当听到江南一年交上去的商税不过两百来两的时候,他们简直要爆炸了,谁不知道江南富甲天下?这么富的地方一分钱的税都不想交,而他们这些穷得要死的老百姓却要卖儿卖女把税凑足,这公平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篇文章很成功地对亿万老百姓造成了成吨伤害。当那些秀才、举子再次当着大家的面滔滔不绝地批判杨梦龙等人残杀缙绅的暴行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一大堆瓦片飞过来:“你他妈什么意思?就你们读书人的命值钱是吧?我们穷人的命也是命啊!”脾气火爆的甚至直接撸袖子开干,把这些白面书生揍得鼻青脸肿。 与此同时,舞阳出产的不锈钢销路突然变得火爆异常,很多正直的人买了不锈钢,然后找铁匠打成公鸡状,找准机会送给江南商人。江南商人一看是铁公鸡整个人就不好了,问:“兄台你什么意思?” 送礼者:“没什么意思,只是选了半天,还是觉得这种不锈钢造铁公鸡最适合你们……铁公鸡虽说一毛不拔,但好歹还会掉点铁锈,你们比铁公鸡还狠,连一点铁锈都刮不下来!” 二十 密谋 东林党的圣地,东林书院。 几十年前,被万历一脚踹回老家种红薯的顾宪成抱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心情创办了东林书院,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也将这种心态传播开来了,几十年后,这颗毒苗一路疯长,覆盖了大半个大明,把根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疯狂地汲取着养分,开出来的却是毒花,结出来的同样是毒果。东林党人的座右铭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他们也确实是做到了事事关心,比如说皇帝要选哪个女人当皇后,要立哪个皇子当太子,要重用谁罢免谁,没有人比他们更关心的了。他们事事关心的结果就是把每一件事都给搞砸,当局势坏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就指责是皇帝任用佞臣,没有重用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所以责任完全在皇帝的身上! ————皇帝不按他们说的来就是亲小人远君子,按他们说的来把事情搞砸了就是皇帝失德得罪上天,反正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指望他们负起应负的责任?想都别想! 从宋朝开始延续了近六百的的崇文黜武之风在明末达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孕育出了东林党这么个怪胎,文人凌驾于国家之上,他们宁可让整个国家完蛋,也不肯负任何责任,更别指望他们为这个国家牺牲什么。 但是现在,东林党那至高无上的权威似乎遭遇了强有力的挑战,这让东林党和他们背后的大金主都感到不妙,所以都座到一块来了。 砰! 张岱将一份报纸重重的拍在桌面上,连声怒骂:“可恶,可恶!” 张溥撇了一眼,哦,头条还是他们东林党人,是揭发他们某一位大佬是怎么靠着偷税逃税攒下亿万家财,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的。写这篇文章的人还真是有能耐,连人家每个月盈利多少,逃了多少税,然后某年某月某日又花了多少钱纳了哪个小妾都查得一清二楚,核心的思想就一句:看啊,这些王八蛋随便吃一顿饭的花费都比应纳的税要多得多,可他们就是不愿意交,都在逼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交! 他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呻吟:“那贼子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在座几位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道。虽说这些事情都谈不是什么机密,但是想查得这么清楚还真不容易,可是杨梦龙却做到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的底裤给扒了下来!见鬼了,难道他在所有人府上都安插了眼线?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可怕了! 想歪了,杨梦龙才没有这个兴趣,这些情报都是他花钱从锦衣卫那里买来的。锦衣卫早已不复明初的威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让他们去窃取军国情报可能有点儿为难,但是让他们去查查东林大佬今晚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杨梦龙给的报酬又相当丰厚,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俏活历来是所有人的最爱,江南锦衣卫摇身一变变成了最专业的狗仔队,想查哪个就说吧,保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通通都给你翻出来! 钱谦益捋着胡须,望向张溥,悠然问:“天如,我等发起的倒杨风潮进度如何?” 张溥苦笑:“现在全国上下对我等都是一片骂声了,谁还关心我等在做什么!” 张岱说:“那些村野愚夫都让那贼子给蒙蔽了,听信了他的谣言,误认为我等都是些自私自利、眼高手低、只会党同伐异的无能之辈,哪里还听得进我等的苦口良言!” 在座几位的脸都微微发烫……这些评价放在他们身上可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当然,他们是不会承认的,打死也不会承认,打不死更加不会承认! 钱谦益拿起报纸扫了两眼,一脸厌恶的扔掉,说:“粗鄙不文,毫无文采,这样的文章也有人信?” 张溥和张岱笑得更苦。《南阳日报》的文章是写得浅显直白,入不了他们这些士大夫的法眼没错,但是普通老百姓喜欢啊!绝大多数老百姓西瓜大的字不认识一筐,谁搞得懂你那些之乎者也?还是白话文好,一看就懂,看不懂的也一听就懂!于是乎,“毫无文采”的《南阳日报》一发不可收入,发行量节节高升,而前段时间的雹灾风波也让这份报纸打响了名气,发行量从五十万份暴增至一百万份,迅速取得了在穷苦百姓中间的话语权。一百万份报纸的发行量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份报纸如果想黑谁,只要一篇文章就能把他黑成墨汁!就算十个看报纸的人里只有一个相信,那也是十万啊,一人一口口水都淹死你!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至少在缙绅阶层无耻、自私这一方面,报纸的支持者可不止十分之一,那是百分之两三百————别忘了,每一份报纸背后都有着好几倍买不起报纸的人在津津有味的听着读报人把文章念给他们听呢。报纸不光揭发了东林党人的穷奢极欲,更将他们在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一些为政举措拿出来鞭尸,这些东西一旦写成白话文再加以分析,绝大多数人都懂了,然后就是一片骂声:你们脑子里灌的是豆浆是吧,有你们这样瞎搞的吗!? 这就让人头疼了。 坐在钱谦益对面一位紫衣白须老者咳嗽一声,声音低沉:“你们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扳倒那个姓杨的?” 大金主发话了,而且不加任何掩饰的表达了对他们的强烈不满,张溥和钱谦益都额头冒汗,噤若寒蝉,完全没了在千万人面前谈笑风生、出口成章的潇洒。另外几位华服老者同样一脸恼怒的瞪着这些东林君子,对他们的不满意都是写在脸上的。那个该死的杨梦龙,似乎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给他们江南商人添堵,甫一出道就大炼钢铁,直接打垮了江南的钢铁产业;然后隆重推出舞阳井盐,联合登莱、旅顺两地出产的海盐,直接在产量和成本上辗压淮扬盐商,把盐打成了白菜价;这几年更是用廉价的土豆面冲击粮食市场,所到之处一片哀号,一两银子一石的土豆面粉跟三四两银子一石的、短斤缺两的小麦或者黄谷,傻瓜都知道该怎么选,土豆种植面积越来越大的后果就是粮价一路下跌,哪怕是大灾之年也很难再出现粮价暴涨了;现在这货更加过份,在河洛、湖广大区大兴纺织业,四处搜罗棉花……注意,他们出售的可不是棉布,而是成衣!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山东、河南、湖广等地的棉花价格应声而涨,棉布的成本大幅上升。这下好了,江南地区赖以繁荣的几项产业无一例外遭到了强有力的挑战,尤其是制盐和棉纺工业,遭到的冲击尤其严重,这两项可是江南商人的命根子啊!现在有人对着他们的命根子死命猛踹,他们如何忍得了! “吴胜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任山东总兵之后,第一时间便跟那姓杨的签了合同,发动山东诸卫的卫所屯垦田地种植棉花,将在三年之内开辟两百万亩棉田!”紫衣老者用手指叩击着桌面,声线平缓,看似毫无起伏,却令人胆寒,“据他们的估计,每亩棉田产棉三十到四十斤,两百万亩,那就是六千万到八千万斤!两湖和江西同样在积极开垦土地种植棉花,据说天雄军也在蒙古大肆开辟棉田,这些棉花都是供应给那姓杨的,姓杨的故意高价买入棉花,低价销售棉衣、布匹以打压我等,如果让他获得如此庞大的棉花来源,我等将损失惨重!”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东林党金主都愤愤不平,狗日的杨梦龙,真是太可恶了!拼钢铁把我们拼垮了,拼食盐把我们拼垮了,还要打我们棉纺丝织产业的主意!杨梦龙的优势在于他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水力机械,可以大量使用机械代替人工,效率倍增,成本却大大降低,有这样的技术撑腰,河洛集团的商人在收购棉花的时候自然是异常豪爽,通常都是用比江南商人高出一成的价格拿货,这让江南商人异常愤怒,你这是非法竞争啊!最可恶的是用这么高的价钱拿到棉花,织出来的布却是低价卖给制衣厂,然后制衣厂将棉布制成衣物再出售,上市价格好像也只是比江南棉布贵那么一点点。这就逼得江南商人不得不出更高的价格去收购棉花,否则他们的作坊可就要断顿了。还没完,为了保住市场份额,他们不得不降低棉布价格,否则客户都跑去买河洛、江汉地区出产的纺织物了,这一个来回,他们损失可就相当的大了,虽说还是能盈利,但是赚得比以前少了很多,光是这一点已经让大家恼火透顶了。好在江南地区是传统的纺织工业基地,底蕴摆在那里,杨梦龙一时半刻想扳倒他们并不容易,问题是河洛集团、江汉集团都对纺织工业的巨大利润充满了兴趣,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这一产业之中,随着时间推移,江南地区将面对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这股压力早晚会把他们给压垮的!他们急切盼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狗赶紧把杨梦龙扳倒,然而这条狗在杨梦龙面前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凶悍,在口水仗中接连败北,落尽下风…… 真是岂有此理! 张溥咬咬牙,说:“诸公,并非我得无能,实是温党把持朝政,他们与杨贼同流合污,偏袒包庇,再加上杨贼又有些许战功,在皇上面前颇为受宠,仓促之间想扳倒他并不容易!”联想到杨梦龙呼风唤雨的逆天能力和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东林党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这个逆天的怪胎崭露头角之前就将他掐死,如今杨梦龙已成气候,既拥有一支所向无敌的精锐之师,又拥有徽商、豫商的全力支持,还有一份报纸帮他打口水仗抹黑对手,想对付这么一个怪物,谈何容易! 紫衣老者对张溥这番话并不满意:“那你们到底要多久才能扳倒他?要知道,此人在世上一天,我等就不得安宁!” 张溥说:“杨贼实力雄厚,又蒙蔽了圣上,想靠以往的讽议朝政将他拉下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力一咬牙,透出几分疯狂,“换一个内阁!换一个完全支持我等的内阁!” 钱谦益眉头一拧,知道张溥又在打扶他老师周延儒上位的主意了。周延儒被温体仁扳倒之下,张溥等人就千方百计的布局,试图扳倒温体仁,让周延儒重回内阁。周延儒是东林党人,他上位对东林党自然有好处,问题是……他钱某人也想坐坐那把椅子啊!扳倒了温体仁又让周延儒上去,何时才能轮到他钱某人! 紫衣老者沉吟片刻,说:“也罢,既然姓温的不肯帮我等做事,就只有把他拉下来,换一个跟我们一条心的上去了。你们放手去做吧,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只要能把姓杨的扳倒就行!” 张溥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其实张溥还真的有点冤枉温体仁了。他认为东林党之所以扳不倒杨梦龙,是因为温体仁内阁不肯出力,跟杨梦龙是一伙的,其实温党跟杨梦龙差不多是快把狗脑子都给打出来了,要不是有卢象升作缓冲,分分钟发生惨案…… 由此可见,东林党解决那些自己难以解决的难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换人,换皇帝,换内阁,换主子…… 二十一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张溥等人的密谋,温体仁多少知道一些的。他跟东林党的关系一向微妙,一方面对东林党人大加打压,但另一方面又对东林党有颇多倚重、合作之处,只能说,他跟东林党还真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好基友。得知基友的密谋之后,温体仁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拿着密报连连苦笑:“倒阁,倒阁,又是倒阁!这帮伪君子,真的把倒阁当成包治百病的万能金丹了,真以为换个人坐到老夫这把交椅就对付得了那个姓杨的了?” ————他现在的处境相当的不妙,简直就里外不是人。从表面来看,他这届内阁是自张居正之后最成功的一届了,先是遏制了流寇泛滥之势,稳住了局面,接着旅顺大捷,杀敌俘敌多达三万,实乃辽事以来第一功;挟此大胜之威,明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歼灭了被堵在伊洛河谷和流窜入真定府的五十万流寇,困扰大明二三十年的流寇之乱终于被平定了。这赫赫战功,就算跟明初相比也并不逊色多少,他这个首辅,理应名垂青史。然而,让他万分尴尬的是,这些战功跟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旅顺之战是杨梦龙极力坚持要打,最后将举国精兵压上去才打赢的,平定流寇也是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一手包办,没他什么事。由于杨梦龙势力急剧膨胀,而内阁始终拿不出有效遏制的办法,文臣集团对他这个首辅非常不满,再这样下去,武将可要翻天了啊喂!你这个首辅是干什么吃的!?而文臣集团对武将长期肆无忌惮的打压、欺凌的副作用也日益显现出来了,你们这些王八蛋除了给我们添乱还会干啥?温体仁,说你呢,管好你手下那帮废柴,别再让他们给我们添堵了行不行!?同样的,崇祯对温体仁也越来越不满意,因为碰到大事温体仁总是很难在第一时间拿出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来,向他征求意见只会被他云里雾里一通乱绕给绕晕,而如果找杨梦龙,杨梦龙总是很快就能拿出主意来,或者帮他找到有主意的人……既然如此,我花这么多钱养着你这个首辅有毛用?现在崇祯对温体仁的要求已经降低了很多,不求他能拿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策略————就算他能拿出,崇祯也不敢用,吃亏吃得太多,学乖了————只求他能管好那帮疯狗般的言官,别让他们四处乱咬给自己添乱就行了。 问题是,温体仁连这帮疯狗都管不住……别忘了,言官从来都不是单兵作战,他们也是分成几派的,背后的主子让他们咬谁他们就咬谁,温体仁同样是他们要咬的对象。言官对温体仁很不满,你连个拔扈的武夫都收拾不了,居然还想向我们抖威风?去死吧! 满朝势力,居然都对他越来越不满,一个首辅当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失败透顶了。 温体仁心里很委屈。表面上他什么都没干,可暗地里跟杨梦龙斗了不知道多少回。没有他撑腰,给口缺熊明遇做胆也不敢在阅兵前夕处处刁难杨梦龙;没有他撑腰,那些跟杨梦龙唱反调的缙绅早就被杨梦龙挂到树梢上去了;没有他撑腰,左小受和刘泽清敢跑到信阳去撒野才是怪事!虽说这些努力都是失败的,但我也是做事了的好吧!现在倒好,杨梦龙如日中天,无人能制,而东林党那帮王八蛋在这要命的关头不想着如何齐心协力扳倒杨梦龙,倒在酝酿着倒阁了! 你奶奶的,除了倒阁你们还会点别的吗? 头疼万分的温体仁咬了咬牙,对王应熊说:“跟郑芝龙打个招呼,让他加大海上打击力度,不要仅仅局限于打击广东海商,遇见跟姓杨的有生意往来的商船,碰到一艘打沉一艘,出了事,老夫替他兜着!” 王应熊吃了一惊:“这不是在逼杨贼对郑芝龙开战么?” 温体仁冷笑:“就是要让他们开战!郑芝龙,一介海盗而已,欺朝廷水师衰落,乘势崛起,雄据南海;杨梦龙,一介武夫,在大凌河之战中碰巧立下了些许战功,又以奸计迷惑皇上,步步高升,一发不可收拾;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是要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不管谁输谁赢,最终都必将元气大伤,到时候要收拾他们就容易得多了!” 吴宗达说:“首辅所言甚是!杨贼再强也只是陆战强,到了海上就成了一条虫;郑芝龙纵横四海,所向无敌,但是到了陆地,远不是杨贼的对手!他们一旦斗上,势必旷日持久,彼此的实力都将大大受损,朝廷可以从中运作的地方极多,操作得好的话,两个一并拿下都不是不可能的!” 温体仁说:“但愿如此吧……”但是想到杨梦龙那连雹灾都能变成甘霖的逆天能力,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杨梦龙那个混球实在太邪门了,似乎就没有什么难得住他的,见鬼,真是见鬼! 打定主意,这几位一起上奏崇祯,都说眼下海盗闹得非常厉害,必须让水师加大海上巡查力度,片帆不得出海,以绝海盗之患。崇祯觉得这是好事,也就同意了,大明海上走私活动确实是猖獗了一点,不加大打击力度,那是万万不行的。 政策是好政策,问题是明末一切政府的施行,跟“正常”二字压根搭不着边。圣旨一下,公文一出,郑芝龙闹得更来劲了,专挑广东海商和跟杨梦龙的贸易往来的欧洲船队抢,反正现在在南海活动的欧洲殖民主义者跟海盗一个路数,打击他们,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让郑芝龙比较郁闷的是,那些欧洲船队运输的货物颇为古怪,大多是硫磺、木材、锡锭、磷矿石、海鸟粪、硝石之类,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像硝石、硫磺还能拿来做火药,木材也可以用来造船,但是磷矿石、海鸟粪之类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垃圾,送给他们都嫌占地方,干脆开炮把船打沉拉倒! 于是,就在杨梦龙忙着赈灾的时候,两三千吨磷矿石和海鸟粪被郑芝龙用炮弹送进了海底。 好不容易,河南、山东的形势终于稳定下来了,拖欠多年的商税、田税连本带利地收了上来,靠着这笔钱,两省百姓迅速恢复生产,有条件的地方补种水稻,条件较差的地方就种土豆、红薯、亚麻等生长周期比较短的作物,土豆和红薯可以顶肚子,亚麻可以卖个好价钱,先熬过这一年再说。而东林党那帮鸟人被报纸一通狂黑,很成功的成为众矢之的,好些高调唱得特别响,品德操守却在水平线之下的家伙甚至被愤怒的老百姓泼了粪水,来自亿万平民百姓的愤怒让一向认为天老大他们老二的东林党人有点儿心里发毛,多少收敛了一点,不敢再目中无人的颠倒黑白了。摆平了众多麻烦的杨梦龙终于有空了,兴致勃勃的来到军马场,看望那些来自欧洲的战马————有几百匹欧洲战马早在大半个月前就运送到河南了,他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一眼。 其实欧洲的战马质量一直不怎么样,蒙古西征的时候,欧洲骑士发现他们战马的质量还远不及蒙古人的。好在在十字军东征中,大批优秀的阿拉伯战马马种被输送回欧洲,与欧洲本土的马种杂交,经过几百年的培育,终于青出于蓝,拥有了全世界最优秀的战马。这不,马场中那些欧洲战马异常的高大、健壮,鬃毛带着油光,嘶声洪亮,脾气也相当的火爆,看得杨梦龙两眼放光。他亲自挑了一匹灰色战马骑上去,纵马飞驰,过足了瘾才下马,拍着仿佛刚刚活动开的战马的身体叫:“好马,好马!这耐力,这爆发力,把建奴骑兵六条腿都追断都绰绰有余了!” 钟宁笑着说:“据凯瑟琳小姐说,这些战马来自波兰。波兰人用本土马跟鞑靼人的战马杂交,培育出了优秀的马种,这些战马可以负重两百斤迅速进行千里机动,稍稍休息后便可以马上发动冲锋,实乃不可多得的良驹。” 杨梦龙撇嘴:“你别听她瞎吹,负重两百斤千里机动?那至少也得跑废一大半!不过这马确实不错,有了它,我们的枪骑兵的冲击力会变得更加强大,甚至第一波次的冲锋就给予敌军毁灭性的打击!”又看了好几匹,越看越满意,让钟宁从中挑出几匹最好的准备作种马。 数十匹夏尔马引起了杨梦龙的强烈兴趣。夏尔马大概是世界上最为高大的马种了,肩高将近两米,体重普遍在六百公斤到八百公斤,有些营养过剩的甚至能长到一吨,堪称马中骆驼。这样的大块头显然不太适合骑兵作座骑,但是用来拖拽大炮却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指着一匹黑色夏尔马啧啧惊叹:“我的乖乖,太高大了,就算一座山都拉得动哟!” 薛思明说:“可惜速度不够,不能作为战马使用,真是太可惜了!” 杨梦龙说:“你就知足吧,已经有那么多优秀的战马可供骑乘,就别再看到四个蹄子的就想着能不能作战马使用了!” 正说着,一辆马车飙了过来,车没停稳,凯瑟琳便跳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洋妞是不是吃了枪药,非常生气的样子,胸部急剧起伏着,那叫一个波澜壮阔……她毫不客气地对杨梦龙说:“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杨梦龙一脸蒙逼:“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欠你解释了?” 凯瑟琳气愤地说:“我相信你,所以掏空了城邦的财富,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跟你交易,你身为东方的总督,是不是有义务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现在我们一支运送战马和财物的船队在杭州湾被抢了,十几名水手被打死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杨梦龙吓了一跳:“你们的船队被人抢了?谁干的?” 凯瑟琳咬牙说:“郑芝龙!除了他还有谁?” 杨梦龙的面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了。 二十二 弄死他! 早在三月份的时候,杨梦龙就准备给郑芝龙一个教训,韩鹏的军团已经在闽粤边境集结好,随时准备开打。但是突如其来的雹灾打乱了他的部署,迫使他叫停了军事行动,一头扎进对抗雹灾的繁重工作中去,这次军事行动也就暂时让他抛到脑后去了。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摆平了雹灾,让河南、山东两省的农业生产恢复了正常,却被告知郑芝龙又来找他的麻烦了,这份恼怒,就别提了!他问凯瑟琳:“你们损失情况如何?” 凯瑟琳都带哭腔了:“六百匹战马,五十匹夏尔挽马,三万佛罗林金币,还有一些珍贵的古玩,全让他们给抢去了!” 杨梦龙咬牙说:“哼,姓郑的真的跟老子干上了是吧?好,不把你打出屎来老子不姓杨!”气得连马都没心情看了,扔下马鞭愤愤的打道回府。 回到侯府后,他问李岩:“这段时间郑氏还在继续抢劫我们的商船?” 李岩说:“是的,郑氏见大人忙于对抗天灾,无暇顾及其他,越发的疯狂,这段时间已有六十余艘商船被他们抢劫,就连西夷的船队也不能幸免,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四艘西夷商船被他们抢掠甚至击沉,害得我们损失了超过三千吨优质磷矿石和海鸟粪,六百吨硫磺,六百吨硝石,二十吨锡锭,还有木材根万方!” 杨梦龙捏紧拳头:“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真当我不敢动他?” 李岩面带忧色:“最为严重的是,很多江南海商也狐假虎威,冒充郑氏船队抢劫我们的商船,害得广东海商损失极其惨重,很多广东海商纷纷说生意没法做了……” 杨梦龙阴恻恻的说:“好呀,真的把老子当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一拳砸在桌面上,叫:“你起草一份命令,让韩鹏军团作好进入福建的准备,同时征集船只,运送薛思明军团沿江而下,在松江府上海县集结,构筑工事,囤积物资……戚老头老了,精力不是很够,你得帮帮他。等把这些事情料理妥当之后,你就到登州来与我会合!” 李岩一惊:“大人你这是要……” 杨梦龙狠狠的说:“有些人智力是硬伤,不把他打残他都听不懂人话!” 李岩苦笑,他最担心的就是杨梦龙一怒之下挥师向东,跟郑芝龙来一场生死之战,这绝对是文臣集团最乐意看到的。郑芝龙是海上的霸主,无人能敌,而河洛新军是陆地上的无敌劲旅,真要打起来,恐怕也只能是郑芝龙被赶出福建,而河洛新军被迫沿着广东至福建这条漫长的海岸线处处布防,严防郑芝龙从登陆劫掠,整个河洛新军都被死死钉在东南沿海,什么都干不成了。他神色凝重,拱手行礼:“大人,三思啊!登莱水师还太过弱小,远不是郑氏的对手,跟郑氏硬碰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杨梦龙说:“管他呢,打了再说,不打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他?就这么定了,赶紧去安排吧!” 这家伙牛脾气一上来,十八匹马都拽不回来,李岩无奈,只能去找戚虎商量。 戚虎对此倒是表示淡定,笑着说:“就让他去找呗,不打怎么知道打不赢?” 李岩急了:“戚老,连你也犯糊涂了?郑氏拥有战船三千艘,我们呢?满打满算也就六十艘,就算把所有武装商船加起来也不过三百艘,实力如此悬殊,还怎么打!?” 戚虎说:“这正是考验我等参谋的智慧,也考验新军的勇气和侯爷的气魄之处,我相信我们是经得起考验的。” 李岩叹气:“但愿吧!”河洛新军的头号和二号人物都决定要打了,他再劝也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行动,帮杨梦龙筹措军需,出谋划策,尽一个谋士的本份。 杨梦龙一大特色就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便带上凯瑟琳和二十来名亲卫动身前往山东————舰队全在那里,得去看看他的舰队训练得怎么样了。 路过信阳的时候看到,信阳大片荒山都被开垦出来种上了茶树,去年在批红茶出口到欧洲和中东,那利润相当惊人,让信阳人两眼放光,有田的继续种田,没田的到荒山去种茶也是一条门路,信阳府的无业流民几乎绝迹了。扎吉冲翁指着远处被开垦的荒山,感叹:“照这样的势头,顶多再过两年,信阳府的荒山就要被开垦干净了!” 石天保笑:“这是好事呀,都种上茶了,老百姓多一份收入,日子也就好过得多了。” 扎吉冲翁说:“可惜我们俚人居住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了,而且山上全是大树、岩石,根本就没法开垦,不然我们也可以种茶的。” 石天保嘿嘿一笑:“所以我们都搬到安南去了,那里的地好,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这两个家伙不约而同的发出阴险的笑声…… 杨梦龙叫:“别一副偷了鸡又没被逮到的黄鼠狼式奸笑,吓到了孩子可不好……我日,有情况!”正扳着脸训人呢,一支鸣镝破空而来,贴着他的头皮擦过,嘟一声钉在十几米外一棵树上,箭杆嗡嗡震动,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来。亲卫们都吓了一跳,闪电般围上来将杨梦龙挡在中间,剑拔弩张,扎吉冲翁更是拔出两支手枪,厉声喝:“何方鼠辈竟敢暗箭伤人?出来!” 回应他的是银铃般的笑声,疾疾的蹄声响起,数名英气逼人的女子骑着烈马,挽着强弓飞驰而来,为首那位长发披肩,一袭火红的斗蓬火云般狂飞乱舞,不是红娘子还能是谁?红娘子瞪了那些用强弩和手枪指着自己,如临大敌的亲卫一眼,笑骂:“怎么,不认识我了?” 亲卫们神色如铁,不为所动,扎吉冲翁和石天保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异口同声:“红娘子,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 红娘子说:“我想射一只停在树稍上的鸟儿,射偏了啦,又不是故意的!”望向杨梦龙,露出关切的神色:“没……没伤到你吧?”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你要是射得再准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红娘子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这么说,你是专门来见我的喽!” 杨梦龙说:“不是……” 红娘子打断:“不用说了,明白,明白!”看她那洋洋得意的样子,能明白那才叫见鬼了!她抬手一指远处:“这里离我的山寨不远,到那里去吃顿饭,喝杯酒吧。” 杨梦龙说:“不要了,我还要赶路呢。” 红娘子脸一沉…… 杨梦龙急忙改口:“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兄弟们,走,蹭饭去!” 一帮亲卫纷纷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老大,你能不能争气点!? 杨梦龙自然知道这帮小子心里在想什么,问题是,他不敢不给红娘子这个面子哟,不然又是捏脸、拧头皮,那就更没面子了……干嘛用这么鄙视的眼光看老子?有什么好看的?等你们遇到这么一个脾气坏得可以、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的母老虎就能体会到老子现在的心情了! 红娘子的老窝原本在鸡公山,筑有异常坚固的营寨,扼山道之险要,又有大批武艺高强、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加上红娘子本人又精通兵法,官兵数次围剿都让她打得鼻青脸肿。现在信阳已经太平了,她手下很多人重新返乡去开荒种地,她也就从偏僻险要的鸡公山里迁了出来,搬到寨河,在那里建立山寨。杨梦龙等人一路过来,看到这一带梯田层层密布,水田成片,沟渠纵横,好一派迷人的田园风光。杨梦龙笑着对红娘子说:“你都可以关起门来当地主婆了!” 红娘子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愿意关起门来当地主婆,有安生日子过,鬼才愿意刀头舔血。” 说话间,已经进入山寨了。红娘子拍拍手,一大群能干的妹子跑了过来,接过她打回来的猎物,手脚麻利的剥皮去内脏,红烧的红烧,炖汤的炖汤,一头圆滚滚的果子狸被她们剥了皮之后架到火堆上慢慢炙烤,直烤得油星直冒。杨梦龙那帮亲卫一个个搓着手,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才好,杨梦龙扭头狠狠瞪了这群不争气的家伙一眼:“你们都闲得浑身不自在了是吧?” 亲卫们尴尬的笑着…… 杨梦龙说:“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去帮忙,什么事情都让女孩子干,你们好意思吗?” 亲卫们如奉伦音,呼啦一下全跑了过去,七手八脚的帮女孩子干活……杨梦龙摇摇头,自言自语:“一群笨蛋,连怎么讨好妹子都要我教,真的是蠢得没救了!” 红娘子自告奋勇揽过了烤果子狸的活,杨梦龙在一边陪着,大家都刻意的避开一点,给这两位留下私人空间。这两位似乎没能体会属下的苦心,一边烤着果子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是不进入正题。 杨梦龙笑呵呵的问:“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吧?” 红娘子翻着果子狸好让它均匀受热:“还行吧,托你的福,信阳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总算开窍了,舍得干点事情了,我也就轻松多啦,没事的时候上山打打猎,或者骑马出去散散心,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指向后山的梯田,“闲着没事,就把流民组织起来开垦荒地,种上稻子小麦,虽然挺累,但还是蛮充实的。” 杨梦龙说:“这就对了嘛,大家一起种田赚钱多好,冲州撞府打家劫舍多没意思!” 红娘子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现在种田能活下去了!换两年前种田根本没活路,除了杀富济贫还有得选么?” 杨梦龙顿时尴尬:“呃……那倒也是。”见果子狸已经烧得焦黄,乐不可支的叫:“撒孜然啦,多撒点孜然更加入味!” 红娘子一手把他的手挡住:“撒这么多孜然,这肉还能吃?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好了,不用你帮忙!”拿孜然一点点的往果子狸肉上撒,她领教过杨梦龙的厨艺,可不想再尝试一次了。她边撒着孜然边问:“对了,你这行色匆匆的,到底要上哪去?” 杨梦龙说:“去登州。” 红娘子吃了一惊:“去登州干嘛?” 杨梦龙说:“有人要跟我作对,专门抢我的和跟我有贸易关系的商船,害得我损失惨重,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不行的。” 红娘子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梦龙说:“不用处理,把跟我耍花招的人弄死,事情也就解决了。” 红娘子一拍掌,叫:“有魄力,我就 二十三 强制拆迁 就在杨梦龙紧赶慢赶的往山东那边赶过去的时候,河洛新军也开始了战争动员。在南阳城关码头,在武汉,大批工人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在码头上奔走如飞,将一箱箱沉重的物资搬上船去。各大仓库的也被打开了,罐头、干粮、炮弹、子弹、炸药、雨衣、鞋袜被服……各种军用物资一车车的往外搬,往码头运过来。一身黑色军装、沉默寡言的新军战士雄纠纠气昂昂的登上大船,油光发亮的步枪紧紧握在手中,步枪上的刺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锋芒。河洛地区的百姓向这些士兵发出欢呼:“各位爷们,到了福建就狠狠的打,让那个鸟毛郑芝虫知道我们的厉害!” 打仗对于河洛地区的百姓来说几乎是常态了,如果有哪一年不用打仗,他们反而会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不,舞阳卫初创的时候就跟周边多如牛毛的山贼土匪打得难分难解,等舞阳军练成,立马跑到辽东砍人,打完了大凌河之战又回头平定登莱叛乱,然后就是旅顺大战、平定流寇、平定湖广叛乱……战争已经成为河洛地区百姓生活中的一部份了,几乎每年都在打仗,没个消停的时候。长时间处于战争状态,河洛地区的百姓的性格自然也受到影响,变得很野了,郑芝龙抢劫广东海商的时候也没放过河洛地区的商船,看得上眼的就抢,看不上眼的直接开炮打沉,河洛地区百姓都恨得牙痒痒的。前段时间忙着应对雹灾,腾不出手来,现在雹灾已经消停,农业生产已经恢复了,老百姓一翻开小黑本,惊奇的发现:嘿,郑芝龙那个王八蛋还欠我们一顿打呢! 既然发现人家还欠一顿打,就赶紧打上门去让他们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吧,咱们河洛百姓实在,不会吊着人家的胃口,有仇赶紧报!你丫没事找事是吧?这回让你爽到爆! 河洛新军此战动员的兵力达到一万八千人。薛思明带往上海的是六千人马,另外一万两千人已经在广东集结,随时准备开扁了。杨梦龙有个好习惯,每次大战总是跑在大军最前面,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所有的将领,薛思明将率领几百人第一个出发,前往上海建立桥头堡。杨辰月拉着他不肯松手————这位剽悍无比的川妹子已经怀孕了,不能再陪着他上战场了。薛思明笑着安慰她:“只是打一伙海盗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嘛?放心吧,没事的,建奴那么凶悍都奈何不了我,何况一群小毛贼!” 杨辰月嘟嚷:“话可不能这样说……你跟建奴都是在陆地上硬拼硬的打,谁狠谁就能赢,可是这海战可不一样,一场大风过来所有船都翻了,再能打也没用……” 薛思明哭笑不得:“我的娘子,要打仗了呢,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杨辰月说:“反正我心里就很不踏实……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玩命,不要贪功,更不要轻敌!答应我,就算面对的是一群不堪一击的小毛贼,你也要将他们当成建奴的两黄旗来打!我……我是无所谓的,但我的孩子不能一出来就没爹!” 薛思明一脸崩溃:“好,我答应你,就算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把他们当成建奴最精锐的两黄旗来打!” 杨辰月说:“发誓!” 薛思明举起手来:“发誓!” 杨辰月帮他系紧披风,依依不舍的说:“那……你赶紧出发吧,早打完早回来,不许去逛秦淮河!” 薛思明真的要苦笑了:“我哪敢啊,我就算不怕得病,也怕一支标枪破窗而入将我钉死在秦淮名妓面前啊。” 杨辰月破涕为笑:“去你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薛思明用力给她一个拥抱,说:“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孩子,希望我凯旋而归的时候能看到你们都健健康康!” 杨辰月说:“我会的啦!你……你能不能等我生完孩子再回来?” 薛思明一脸蒙逼:“为什么?” 杨辰月小声说:“怀着孩子大腹便便的样子很丑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这个女人啊…… 薛思明真有一种败给她了的感觉。 那边,杨辰月的好姐妹王小曼一张小脸红得跟个西红柿似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小蚂蚁,那声音比蚊子叫威风不了多少,讷讷的问钟宁:“你……你都准备好了吗?” 钟宁豪情满怀:“早就准备好了。” 王小曼紧张的绞扭着手指,说:“那……那就出发吧,祝你一路顺风。” 钟宁:“……” 不得不说,好几年过去了,当年那只在赛场上慢腾腾的走完八百米长跑的小乌龟性格还是那样的羞涩、腼腆,除非是工作,否则多跟男人说一句话就能紧张得几乎要昏过去,可偏偏又喜欢钟宁喜欢得要命……只是每次好不容易找到跟钟宁说几句话的机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让杨辰月看得直翻白眼! 这次钟宁带去的骑兵满打满算也才一千二百,其中三百枪骑兵,九百猎骑兵。福建多山少地,那种鬼地形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发挥,投入太多骑兵并没有什么用,一千二百,是极限了。但是并不意味着骑兵在那种地形就发挥不出威力,安南那鬼地方到处都是大山和密林,比起福建来还要糟糕得多,可是王锐和秦迈麾下的羌人、藏人骑兵浪得飞起,屡屡在安南军做梦都料想不到的地方集结,然后不可思议地穿越密林、沼泽、连绵的山区、一望无际的竹林,出现在安南军防御最空虚的地区,还没等安南军反应过来,他们的后方已经是一片火海了。钟宁认为羌人、藏人能够克服的困难,他的部下同样能够克服,而事实证明,他真的做到了。 与亲人依依惜别之后,新军战士义无反顾的登上了战船,在洪亮的钟声中,满载着兵员和物资的战船驶出码头,顺流而下,直奔千里之外的战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有更多大船从码头出发,驶向南方,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 此时,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了,着令河洛新军精锐南调,剿灭南海的海盗,保障沿海地区百姓的安全。这下好玩了,郑芝龙接到的命令是剿灭海盗,保证沿海地区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而杨梦龙接到的命令跟他一模一样,不管是崇祯还是兵部,都没有给河洛新军和郑芝龙列出明确的打击目标,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要打谁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怎么说,圣旨能下来都是好事,至少河洛新军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此时正值夏季,长江水位逐渐上升,水流湍急,顺流而下速度极快,说“千里江陵一日还”肯定是夸张了,但日行数百里肯定是轻松加愉快的,这可比开11路强太多了。不过,等舰队抵达安庆之后,他们开始碰上麻烦了: 有不长眼的家伙找他们收税! 刚开始的时候河洛新军将就着交了一点,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如果他们再继续老老实实的交税,只怕不等进入江苏地界,就会连内裤都被扒清光了。出了湖广地界,沿江设卡收费的王八蛋比八年不洗头的疯婆子头上的虱子还多,而且花样繁多,绝不重样,甲号税卡是安庆府设的,乙号税卡是县衙设的,丙号哨卡是告老还乡的某某尚书设的,丁号哨卡是知府大人的堂舅设的……反正都不好惹,漏了哪个都不行。这么说吧,一个人从武汉运一船粮食到杭州去卖,如果他老老实实的一路交过去,只怕半路就要自己把船弄沉然后走路回家了,因为他把这一船粮食连同船都卖了,所得的钱也不够交回程的税! 不过这招对河洛新军没用,一亮出刺刀那些设卡收费的家伙就尿了。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比如说经过九江的时候他们就让一个税卡给拦住了,那帮货好说歹说也不放行,非要他们交三百两银子的通航费。钟宁已经很不耐烦了,想揍人,薛思明摆摆手,示意他冷静。薛大将军笑眯眯的对那个胖乎乎的小吏说:“大人,我们是奉命去打仗,军队奔赴战场也要交税?” 小吏鼻孔朝天:“别说你们这群臭丘八,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从这里过也得交税!少废话,赶紧交,不然就滚回你们南阳老家去!” 薛思明仍然是笑眯眯的:“你们连税卡都没有,我们怎么交啊?” 小吏火了,往岸上的税卡一指:“那么大一座税卡矗立在那里,你瞎了啊,这样都看不见?” 薛思明说:“确实没看到。” 小吏气得想抽人:“你————”刚撸起袖子便听到“轰”一声巨响,一帮炮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一门85毫米榴弹炮推到船头,对准那个税卡开了一炮。这一炮没打准,炮弹砸在离税卡足有三十米远的地方,没伤到人,但是把里面的人吓得不轻,尖叫着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紧接着,炮兵又开了一炮,这一次打准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幢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建筑物上,只听到一声巨响,这幢碍眼的建筑轰然倒下,残砂碎石冲天而起,这恐怖的一幕让过往的船只和岸上的人都惊骇万分。只有这个小吏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只是带着骚味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裤脚一个劲的往下淌…… 硝烟散去,可以清楚的看到税卡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大坑。薛思明对此颇为满意,笑眯眯的问小吏:“你确定你们的税卡在那里?” 小吏尖叫一声,双手抱头纵身从船头跳了下去,像深水炸弹一样落入江中,溅起老高的水花。他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岸边游一边使出吃奶的劲狂叫:“不好啦!官兵杀人啦!” 薛思明懒得理他,一挥手,船队继续前进,来到下游八百米处一个税卡里,不等对方开口便笑眯眯的问:“你们的税卡在哪里?” 负责这个税卡的小吏菊花一紧,忙不迭的说:“我们没有税卡,我们没有税卡!” 薛思明问:“那我们要不要交五百两银子才能过去?” 小吏都快哭了:“不用,一分钱都不用!如果军爷你缺钱花,小的可以奉上几十两纹银给你当酒钱!” 薛思明真的笑了,拍着这位老兄的肩膀说:“你挺有意思,真的!” 但夸归夸,那黑洞洞的炮口还是瞄准了人家的税卡…… 里面的人见势不妙,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等人跑光了,轰的一声炮响,炮弹呼啸而来,整个税卡顿时给炸了个稀巴烂。那小吏欲哭无泪,我都主动服软了,怎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炮? 薛思明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几十两银子的酒钱我就不要了,你们留着,等我们的后续部队到了再给他们当酒钱吧……给钱的时候要爽快点,不然他们一生气,搞不好还得开炮打你们。” 那小吏两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发现货真价实的炮弹远比粮衣炮弹更好使之后,河洛新军来了劲,碰到税卡就瞄准,然后开炮,一路上炮声不断,尖叫声震天动地,短短一天就让他们轰掉了九座税卡!很快,下游那些设卡收费的家伙都知道有这么一群蛮不讲理的家伙要从他们的地盘大摇大摆的过去了,他们咬牙切齿,组织人手自己动手拆税卡……自己拆掉的要重建的话比较容易,如果挨了一两发炮弹,想再建起来可就难了! 这帮北方蛮子,真的是太野蛮了! 二十四 下三滥的打法 跟现代这个繁华无比、纸醉金迷的东方魔都相比,明末的上海仍然是个相当贫困的地方,那么大一块地盘,真正发展得像点样子的,无非也就是华亭这一小块而已。没有办法,像上海、香港、澳门这种沿海城市,是在东西方交流密切的背景之下发展起来的,要么成为进出口贸易的集散地,要么成为东西方交流的窗口,要么成为金融中心,如果没有这个背景,让它们依靠自身那点少得可怜的资源发展起来,真的有点儿强人所难。不过眼下上海已经开始勃然兴起,丝织业正逐渐发展,江南所产的棉布、丝绸也有一部份从这里中转销往外国,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如果明朝能开放国门与欧洲通商,相信这里很快就会变得异常繁华的。 不过眼下,这块穷得当当响,未来却前途无量的地方却遭了大灾,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十几艘大大小小的海船悄然出现在长江口,直扑吴淞口要塞!吴淞是海防重镇,洪武年间便设了守御千户所,到嘉靖年间又设总兵,筑有坚固的要塞,还有重炮,易守难攻,别说眼下这些垃圾,就连鸦片战争时期所向无敌的英国舰队,也着实在吴淞口吃了不少苦头。然而……再强大的要塞也得有人去守,人不行,就算是铜墙铁壁的要塞也不堪一击。江南偏安二百余年,武备早已废驰,嘉靖年间抗倭战争的烽烟早已消散,战争的血腥也随之被淡忘了,驻守吴淞口的明军又回到了老路,上官继续想方设法喝兵血,卫所兵继续设法逃亡或者偷点东西果腹,都烂到什么地步了?烂到可以直接无视他们的地步了! 这群偷袭者可不会无视,相反,他们就是专门来找吴淞口要塞麻烦的。当借着星光看到数以百计的倭寇挥舞长刀嚎叫着猛扑过来的时候,吴淞口守军瞬间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千户大人第一个开溜,几百名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的卫所兵也是哭爹喊娘,扔下武器就跑。那些凶悍嗜血的矮子追在他们后面,如虎入狼群,只管挥刀砍杀,刀光闪过,血飞人头滚,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些家伙放起火来,惨叫声、狂笑声、妇孺的哭喊声震天动地,吴淞口成了人间地狱。 田代皖一望着满地狼籍的尸体,面目扭曲,挥挥手,手下马上押了十几名被俘的明军士兵过来,逼他们跪下。他拔出武士刀,用生硬的汉语大声说:“这就是我们给你们那位冠军侯的见面礼!”一刀斩落,一名俘虏登时人头落地。然后把刀对准第二名俘虏:“这些都是他带给我们的,现在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们!”又一刀,这名俘虏的头颅像绣球一样抛起来,滚烫的血溅了田代皖一一脸。田代皖一伸出舌头一舔,品尝着鲜血的滋味,放声狂笑,连连挥刀,那些跪在地上的明军士兵被他劈柴似的劈翻,没有人试图抵抗,没有人逃跑。 这就是他们给河洛新军的见面礼。杨梦龙去年把日本给搞惨了,直接在战场上就砍了近二十万,又抓了六七万壮丁,最惨的是他在战争中将九州半岛的仓库抄了个底朝天,把九州绝大多数城市烧成一片白地,好不容易逃过明军屠刀的日本人绝望地发现,他们已经没有饭可以吃,没有房子可以住了。德川幕府倒是想赈灾,问题是一来路途遥远,运输不便,二来饥民数量也他娘的太多了,就算掏空幕府的粮库也搞不定,所以德川家光也没办法了,只好跟九州百姓说:“你们想办法去投奔海上之王吧,他会给你们一点照顾的。” “海上之王”是郑芝龙的大号,他曾在日本混过一段时间,娶了个日本媳妇,跟日本也算有点姻亲关系。九州百姓没得选择,数千名武士前去投奔郑芝龙。这些日本武士对杨梦龙恨之入骨,郑芝龙要跟杨梦龙作对他们举双手双脚赞成,这段时间抢劫广东、河洛商船抢得最欢的就是他们了。得知河洛新军出动,这些凶狠的爪牙自告奋勇,组织数百凶悍的武士前来偷袭吴淞口,打算送杨梦龙一份见面礼,而郑芝龙也对朝廷允许杨梦龙跟他一起剿灭沿海海盗的命令非常不满,觉得对方试图拉低自己的智商,很有必要给朝廷一点教训,也就同意了。 于是,吴淞口迎来了一场腥风血雨。 倭寇进犯的消息很快上报到总兵府,那个总兵居然当场就吓得瘫倒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将领如此窝囊,就别指望士兵能有什么上佳的表现了,守卫炮台的士兵纷纷夺路而逃,甫一接战,吴淞口要塞便已经溃败不堪了。田代皖一冷笑,看来明国军队还是那支望尘即退的明国军队,能打的没几个,早已被江南水乡的温水暖风泡软了骨头的明军士兵,绝不是日本武士的对手!他武士刀朝华亭方向一指,狂啸:“杀!杀进华亭去,烧光、抢光、杀光,一个不留!” 日本武士嚎叫:“烧光、抢光、杀光!”火光之下,那一双双眼睛都迸出红得妖异的光芒,活像一群地狱修罗。 然而,在他们朝着华亭县扑过去的时候,怪事发生了:上千名乡勇民兵手持长枪,缓步而前,朝他们杀了过来! 杀得性起的日本武士想笑,搞毛啊,你们的正规军都不堪一击,一群民兵敢跟我们放对?提着灯笼上厕所————找屎(死)!田代皖一想都没想,长刀一指,几十名倭寇嗷嗷叫着挥刀扑了上去,一头撞入这些乡勇组成的方阵之中! 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指挥这群民兵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汉子,手握强弓,腰悬长剑,居然还是个官……从他的官服判断出他的官衔品佚之后,日本武士真的要笑尿了————连个芝麻官都不是,这位老兄撑死也就是一个供芝麻官差遣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典吏!我靠,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拥有数千人马和坚固炮台的总兵望风而逃,一个典吏却不知死活的带着一群两腿软得跟在锅里煮了半个小时的面条一样的民兵出来跟他们放对,怎么形容呢?就好比集团军军长带领部队溜了,一个公安局局长却带着几十号警察前去迎击登陆的美军,能再奇葩一点吗? 但是很快,这些倭寇就发现这一点都不好笑了。芝麻官里有牛人,芝麻官的芝麻官里同样也能出牛人,虽说概率很小,但终究是有的。像典吏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官,明末多如牛毛,但是能光耀千秋、名垂青史的就那么一个,而这仅有的一个正好让倭寇给撞上了,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才好……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呀! 面对凶神恶煞的倭寇,那个小小的典吏出奇的冷静,挽开强弓,嗖的一下,箭去似流星,带头冲锋的那名日本武士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小典吏连发三箭,每一箭都正中日本武士额头,箭镞贯穿颅腔从后脑穿出,当场毙命。这一下,那些日本武士都给震住了,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典吏没有再放箭,回头看着那些两条腿抖得厉害的民兵,沉声说:“看到了没有?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死!只要我们敢将手中长枪朝他们刺过去,他们就会死,如果我们转身逃跑让他们追在后面砍,死的一定是我们,然后就是我们的妻子、儿子、女儿、严父、慈母!是男人的,把腰给我挺直了!” 这些民兵牙齿仍在打架,但握紧武器的手总算变得有力了。 日本武士狂叫一声:“八嘎!”武士刀抡起车轮状的刀光,猛扑过来! 小典吏厉喝:“让他们尝尝梨花枪的厉害!” 马上有人点燃了绑在枪头的药筒,日本武士挥刀杀刀,正要撞入民兵中间大肆砍杀,谁知道咝咝咝咝一阵怪响,一蓬蓬火花喷泉似的猛喷过来,直奔他们面门!日本武士顿时沐浴在暴雨梨花之中,那密集的火星弄得他们根本就睁不开眼,头发、衣服甚至燃起了可爱的小火苗,灼得他们哇哇大叫,不住脚的后退,狼狈之极。正手忙脚乱的拍打着头发、衣服上的火苗,猛然听到那典吏大喝:“刺!”一群胆气最壮的青年民兵越众而出,挺着四米长枪照着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倭寇的胸部和腹部猛刺,登时扎破水囊式的声音大作,二十余名倭寇惨叫着翻倒,还没反应过来,那喷火的梨花枪也没头没脑的猛刺过来,登时又给放倒了一大片! 田代皖一眯起眼睛,哟嗬,跟我玩阴招是吧?有意思!一挥手,一群手持鸟铳、长弓的武士出列,砰砰砰砰一阵枪响,登时就有不少民兵倒在血泊中,接着长弓开始鸣放,又粗又短的箭枝挟着劲风飞过去,中者辄倒。 这时,民兵也变阵了,一排弩手出列,端平手中强弩镫镫镫镫一阵齐射,使用鸟铳和长弓的日本武士齐刷刷的倒下了一大片,要不是那些民兵哆嗦得厉害,很多弩箭射偏了,他们死伤肯定要更加惨重。破阵弩,去年杨梦龙就是用它将无数武艺高强的日本武士送进了天照大神的怀抱,把日本武士给射出心理阴影来了。现在这些民兵用的当然不是这么高级的军国利器,但三百三十米的射程也足够射日本武士一脸了。看到这些民兵居然拉出了近两百弩兵,包括田代皖一在内,所有人都有种抓狂的感觉,这都是什么活见鬼的民兵啊,装备居然比正规军还好! 也甭管人家是怎么搞到这么好的装备了,反正这些弩兵的出现就意味着日本武士试图以远射打垮对手的想法是绝对行不通的。死伤在不断增加,田代皖一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怒吼一声,二百多名日本武士挥刀猛扑上去,列阵对射是打不过对方了,那就用近战来解决吧! 迎接他们的仍然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和喷泉似的朝他们脸部喷过来的火星,日本武士骁勇是骁勇,问题是被喷得连眼都睁不开,再骁勇也没用,只能用手捂着脸连连后退,结果又被趁机捅死了不少。现在田代皖一要咬牙切齿了,八格,狡猾狡猾的!一挥手,第二梯队杀了上去,我就不信你们的药筒用不完! 那帮民兵的药筒当然不是用不完的,不过数量还挺多,想用完还得一阵子才行。于是第二梯队撞上去的时候,用武士刀格开长枪想杀进去的时候,就听见砰砰砰一阵爆炸,一大片铁砂子劈头盖脸的溅了过来,马上又有不少中招,被铁砂子溅入眼睛,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当然,没叫几声就被捅死了。田代皖一注意到,这些民兵分成好几排的,前排药筒用完后马上后退,掏出新的药筒绑上去,第二排接上,用药筒加长枪招呼他们,如此轮换,总之他们所面对的每一支长枪上总会有一个危险的药筒在等着他们。这些民兵排成刺猬阵,看到日本武士杀入就用药筒弄得对方睁不开眼,然后长枪乱捅,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还有一些大概是镖局大侠之流的角色躲在长枪兵后面猛甩暗器,什么飞镖、飞刀、绣花针,一古脑的往要害招呼,一打一个准,有长枪兵挡着,他们可谓有恃无恐! 这么下流的打法,着实让田代皖一等武士开了眼界。 二十五 虐菜 随着时间的推移,田代皖一越来越郁闷,越来越恼火。 去年,在九州,他遇到了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说对手那是抬举他了,就他的身份,连仰视那位天煞星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在吴淞口,他遇上了一生中最猥琐最下流的对手,这个猥琐、下流的对手仅仅是用上千名民兵就将他几百名武艺超群的武士给打得叫苦不迭,连呼倒霉! 这种对手,谁摊上都得倒大霉。 “用生石灰药筒!” 砰砰砰砰! 一阵炸响,大团粉末状生石灰在日本武士眼前炸开,马上糊了他们一脸,被生石灰溅入眼睛的日本武士放声惨叫,痛得死去活来,然后马上就被捅死。 “用铁砂子!” 砰砰砰砰! 一大片黑雾似的铁砂子从药筒里喷出,又糊了日本武士一脸。 “风来了!用毒烟!” 咝咝咝———— 一股股黄色烟雾从药筒里冒出来,光是从味道来判断就知道这药筒很有料,有硫磺,有雄黄,还有……辣椒粉!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被火药点燃产生的烟雾是什么味道?谁吸谁知道,日本武士冷不防的吸了一口,呼吸道和肺味火辣辣的作痛,连连咳嗽,结果越咳吸得越多。那屏住呼吸行不行?当然不行,这玩意儿的刺激性不是一般的强,跟催泪瓦斯没得比,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催泪效果拔群,被熏到的日本武士眼泪长流,简直就想死! 田代皖一真的要哭了,我们是来打仗的!我们是来杀人的!你们这又是烟花又是炮竹又是烟雾的到底想整哪样?拜托你们严肃点好不好!他并不知道,那位打到他发自内心的想哭的对手心情同样郁闷无比:这些民兵的作战技能还是太差劲了,那么多破敌良机,一次都没抓住!换河洛新军或者天雄军来,只怕这群倭寇已经死了八遍了吧? 唉,铁血劲旅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温柔的江南水乡真的很难磨练出闻战则喜的优秀军人。没办法,只能耗着,同时祈祷官兵早点赶来增援,或者倭寇知难而退,不然他们这上千人还得交代在这里。 最终还是田代皖一受不了了,这打法太憋屈,对方总是使坏弄得你睁不开眼再捅,铁打的人都撑不住。他命令手下吹响海螺号,被毒烟熏得死去活来的日本武士如逢大赦,连滚带爬的后撤。 刚好,毒烟也停了,那些该死的弩兵又冒了出来,擎起强弩笑眯眯的盯着边咳边跑的日本武士,123,走你!一波弩箭罩过去撂倒一片,然后再次上弦,1234,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两波弩箭撂倒了五十多。 田代皖一数了数人数,好家伙,他带来的八百多名武士,已经死伤二百六十余人了。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这些幸存的部下已经被对手那堪称集猥琐、下流、无耻、撒泼于大成的打法给弄得一点士气都没有了,望着那如林长枪,尽皆股栗色变。这些民兵的战斗力也就那样,放对的话他们一个能砍五个,问题是人家的长枪花样繁多,而且绝不重样,这样搞法谁受得了?田代皖一见很多武士退下来之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他怎么呼喝怒骂也不肯站起来,他意识到这一仗是没法打了,再加上天色已亮,明军援兵势必源源不断赶到,再战无益,只得悻悻地叫:“我们撤!” 现在才想起要撤? 正月十五去拜年————晚了半个月了! 一转身,借着如水晨光,疲惫不堪的日本武士惊骇地发现,自己身后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多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一身黑色军装,衣袖、裤脚都显得窄长,异常简练,戴着一顶钢盔,披着一副无袖胸甲,那胸甲用亚麻织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插口供插入甲片,每个捶口都插满了甲片,至于是什么材质的还不得而知。这支军队也就五六百人,一水的步兵,手里握紧一支油光发亮的火铳,枪口处,一把长度不到一尺半的短剑闪耀着森冷的寒光,他们神情漠然,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我靠,这支军队是怎么冒出来的?那些负责照看后路的家伙呢?死哪去了? 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将领笑吟吟的看着田代皖一,似乎一眼就断定他便是这股倭寇的首领:“打呀,继续打呀,怎么不打了?” 田代皖一发出一声咒骂:“八嘎!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年轻将领说:“吴淞口。” 田代皖一吃了一惊:“不可能!我在吴淞口留了上百人,你们不可能骗得过他们的眼睛……我的人呢!?” 年轻将领扭头说:“把人还给他们!” 马上,一排干部兵上前,手一抡,上百颗人头被他们当成皮球扔到倭寇面前,不用看别的,光看那发型就知道这些倒霉蛋是什么人了————没错,正是留在吴淞口照看后路的那帮倭寇,上百人居然让人家一窝端了,连个报信的都没逃出来! 倭寇们都愤怒了,斩首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这样就算是死他们的灵魂也无法升天,更无法转入轮回!而这些明军竟一声不响将所有断后的弟兄全部斩首了,太可恶了!他们咆哮起来,眼露凶光,握着长枪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田代皖一却一点都没有为士气提升而高兴,相反,心还拔凉拔凉的……这一次可真是流年不利啊,先是撞到了一群猥琐无耻的民兵给干得遍体鳞伤,现在又撞上了这么一支全身上下杀气凌厉的正规军,这可如何是好?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烦恼都是多余的————一个快死的人,想那么多干嘛?年轻将领一个手势,马上,一名军官呛一声抽出雪亮的横刀,朝倭寇一指,厉声喝:“进攻!一个不留!” 几百名黑衣士兵刷一声擎起步枪,排成异常整齐的队列大步向,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这是这支军队发出的唯一的声音,他们的沉默令倭寇恐惧,他们的脚步声更令倭寇胆寒,仿佛地狱降临一般! 民兵们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后退,生怕自己被波及。那名立了大功的典吏却没有退,只是呆呆的看着,几百把刺刀如墙推进的场面令他震撼,他低声惊呼:“河洛新军!” 倭寇们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田代皖一大怒,一刀将一名手下斩成两截,咆哮:“你们怕什么?他们没有刀剑,没有长枪,没有火炮,只有一支烧火棍一样的火铳,打完一枪就只有被屠杀的份了,你们怕什么?冲上去,杀光他————” 炸雷一样的枪声! 至少两百支步枪同时开火,没有呛人的硝烟,但枪声却震耳欲聋,子弹呼啸穿刺的声音格外的尖厉,令人肝胆俱裂!倭寇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抽搐着身体,胸口、腹部、头部炸起大团血浆碎肉,子弹打穿他们的身体,然后又打进后面的人的身体,运气不好的话,往往会两三个被穿成一串!一个齐射,倭寇像多尔诺骨牌一样稀哩哗啦倒下了一百多,还没等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个齐射,成片弹雨泼过来,在他们中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倒下的人更多了。现在倭寇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齐齐发出一声狂叫声,如同像是意识到已经被屠夫赶进了屠宰场的猪群。可惜为时已晚,第三个齐射接踵而来,三个排枪打完,几百名倭寇还能站着的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多一点,其余的不是已经倒在血泊中,就是吓得大小便失禁瘫倒在地,面色苍白,神情呆滞,站都站不起来。至于还站着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两条腿一个劲的哆嗦着,一股带着骚味的液体顺着裤脚往淌下来…… “突击!” 河洛新军没有再装弹,三个齐射将倭寇的勇气彻底粉碎之后,军官一声令下,六百名士兵齐齐发出一声大吼,端着步枪以猛虎下山之势朝残存的倭寇猛扑过去!已经吓傻了的田代皖一嘴唇蠕动着想说点什么,三把刺刀同时洞穿他的盔甲,前胸入后胸出,将他钉在地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他的部下已经彻底崩溃,哭着喊着扔掉武器撒腿就跑,然后被河洛新军追上,从后面一刺刀刺死,或者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原来……我们也没有比明军的卫所兵强到哪里去啊……”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也就十来分钟,所有倭寇都被歼灭了,一个都没跑掉。河洛新军的杀性实在太凶了,抵抗的死,逃跑的死,哪怕是跪地求饶的,也被他们一个一刺刀捅死,他们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着军官的命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这等杀气,别说哭爹喊娘的倭寇,就连观战的民兵也不寒而栗。 那位年轻的将领对周围的惨呼和血光四溅视若无睹,甚至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这场仗根本就提不起兴趣来。也是,跟大凌河血战、登莱大战、旅顺鏖战和伊洛河谷之战等一系列动辄数万、十余万人的血腥厮杀相比,这种几百号人的小场面在他眼里跟打群架差不多,更何况还是一场一边倒的群架,还没开始便已经决定胜负了,虐菜光环比太阳还要耀眼,有什么意思?也就那位勇敢的典吏能引起他的兴趣了。他随意一抬脚,咔嚓一声将一名躺在地上呻吟的倭寇的颅骨生生踩裂,就这样踏着一地尸体和污血,来到如临大敌的民兵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位指挥一群乌合之众跟倭寇血战了一夜的典吏,笑说:“打得不错,如果给你一拨稍微有经验一点的士兵,也就轮不到我来收尾了。你叫什么名字?” 典吏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向这位将军拱手为礼,不卑不亢地说:“下官阎应元,参见将军!” 年轻将领说:“我叫薛思明,薛仁贵的薛,思念的思,明白的明!” 二十六 官威 阎应元是河北通州人,史书对他的童年和家庭情况均没有记载,不过从他千辛万苦去考科举,最后只捞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典吏,而且还是被人踢到离老家千里之遥的江阴去任职就不难看出,他的家境真不怎么样,有点关系、有点财力都不至于这么倒霉。而且从他到任后勇斗盐枭、海盗的表现也不难判断,这位仁兄是那种非主流的文人,自幼习武,好读兵书,而且天赋极佳。如果按照他原来的人生轨迹,他此时应该还在通州那边寒窗苦读,摩拳擦掌盼着三年一次的科举,然后在数年之后考中,举家迁到江阴去当一个小小的典吏,并且在1645年那场天崩地裂般的剧变中挺身而出,绽放出万丈光芒,在短暂的辉煌之后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 然而现在的历史已经被搅得一团糟了,破口之战,他的家乡也被波及,被迫离乡别井,沿途后金军烧杀抢掠后留下的炼狱一般的惨状刺痛了他的心,他开始反思,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明王朝何以沦落到这个地步,面对一群只有两百来万人口的强盗竟连招架之功都没有?诗书文章真的能将这一片漆黑的末世阴霾撕开吗?到了崇祯六年,明军终于在旅顺洗雪了破口之耻,一战歼敌三万,举国振奋,他也激动得一连写了好几首诗。得知朝廷要举行阅兵大典,耀威献捷后,他和很多同乡一起赶了上百里路跑到京城来参观。阅兵大典上,河洛新军、天雄军、登莱新军那庞大的阵容,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他为之震撼,热血沸腾。等到天雄军移镇九边,连战连捷,打得蒙古人毫无还手之力,拓地千里后,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把笔一扔,叫:“大丈夫当如此!”他已经厌倦了空泛枯燥的诗书文章,他要投笔从戎,与千千万万热血男儿一起横绝塞外,扬威绝域,开疆辟土! 然而,他远大的志向换来的是父亲的一记耳光。没办法,文贵武贱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新军异军突起连战连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这一观念扭转过来,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当兵是最没前途的,只有破产的农民、囚犯才会选择去当兵,所以,臭小子,老老实实读你的书,考个功名然后光宗耀祖,敢动投笔从戎的歪念头,我削不死你!无奈之下,阎应元无精打采的参加了去年的科举……还真是见了鬼了,以前使出吃奶的劲去考,次次都是落第,这次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态去,反倒考中了,被打发到华亭县这边来,当上了一个小小的……典吏! 看来他跟典吏这一官职真不是一般的有缘。 阎应元运气真的太糟糕了,他赶到华亭上任的时候,正赶上了郑芝龙跟杨梦龙爆发冲突,华中和华南沿海地区海盗、倭寇活动濒繁,一夕数惊。他认真分析了情况,认为这只是个开始,杨梦龙绝不是那种打掉门牙往肚里咽的乖宝宝,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要报复的,这两条龙打起来,沿海地区想不乱都不可能了。不久之后一小股倭寇在吴淞口登陆,砍了十几个人,抢走不少财物,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见官兵烂得跟陀屎一样,实在指望不上,他只好四处游说华亭县的富商筹钱买一些武器装备办团练,以防万一,而那些富商也颇为惜命,虽然不大情愿,但官兵真的指望不上,他们也只好忍痛掏钱,购买大量长矛、弓弩和火药,组织了一支上千人的民兵交给阎应元操练。事实证明,他们作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这支民兵组建后不到两个月,倭寇便大举入侵了,而官兵也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一击即溃,倭寇直奔华亭而来。于是,阎应元只好硬着头皮率领这帮连个正步都走不利索的民兵出战————华亭城墙又低又矮,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只能主动出击。 出人意料的是,这么一支一见到敌人就两腿直哆嗦的部队居然在他的指挥之下超水平发挥,跟倭寇打了整整一夜,斗了个旗鼓相当!这固然有民兵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园舍命死战,超水平发挥的因素,但他巧妙的指挥也是至关重要的。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薛思明连声称赞:“了不起,真了不起!阎兄,你让无数朝廷参将、总兵汗颜啊!” 阎应元苦笑:“薛将军别取笑下官了,下官这点能耐,在你们河洛新军面前不值一提啊。如果换你们来,哪里用得着打这么久,一盏茶的功夫全给放倒了!” 这可是大实话,就在他们聊天时候,河洛新军已经将那百名倭寇全给收拾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薛思明说:“我们是正规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倭寇粉碎那是理所应当的,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只是一群民兵,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阎应元压低声音问:“将军领兵来到华亭,所为何事?” 薛思明说:“有人不想让我们好过,我们只好将他摁进水里痛扁一顿了。” 阎应元面色微变:“冠军侯这是要对郑氏开战么?” 薛思明说:“郑氏还欠我们一顿打,我们一直记着。” 阎应元长叹一声:“只怕海边的百姓要受苦了!” 薛思明正要说话,一名侦察兵跑了过来,向他报告:“我们找到吴总兵了!” 薛思明嘴角一扬:“在哪找到的?” 侦察兵说:“在猪舍里!” 薛思明笑:“堂堂总兵居然跑到猪舍去避难?有意思,有意思!把他给我带过来!” 几名侦察兵架着一位身材高大,但站都站不直的中年男子,将他拖了过来。一看到这位仁兄,阎应元便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不少民兵更是两眼冒火,撸起袖子就想揍人,但是一股猪屎味扑鼻而来,熏得他们胃里翻江倒海,举起拳头想打,又怕弄脏了自己的手,只得往地上呸一声,悻悻的叫:“姓吴的,你能有点骨气么?我们华亭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这位吴总兵实在是太不像样了,佩剑不知道丢哪了,头盔戴得歪歪斜斜,一身官服乱得跟鸡刨过的一样,那副看上去还相当华丽的山文甲脏兮兮的,上面沾满了猪屎。就冲这一点,河洛新军很多老兵就想上去给他一枪托了,你妈的,你以为你披的是什么?这可是军人保命的东西!多好的山文甲啊,居然让这个王八蛋这样糟蹋,看着就来气!这位老兄在得知倭寇来犯的第一时间便扔下他的部队,扔下他要保卫的要塞和他要守护的百姓逃之夭夭,为了逃过倭寇的追杀居然躲进猪舍去弄了一身猪屎,狼狈之极,看到这满地死尸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但是看到倭寇都死了,在场的都是一些士兵和民兵,他居然不可思议的恢复了一丝勇气,用力挣脱架住他的侦察兵,正了正头盔,咳嗽一声,瞪着薛思明喝:“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吴某的防区?有兵部的火票吗?”又瞪向阎应元,声色俱厉:“还有你等刁民,从何处弄来这么多长矛强弩?想造反是吧?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这家伙要胆量没胆量,要力气没力气,官威倒是十足,一勇色厉内荏的呼喝,竟让不少民兵露出惧色。薛思明知道这家伙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一仗歼灭近九百倭寇,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这仁兄想从中分润大大的一份,然后乘此东风飞黄腾达,所以大摆官威,想镇住河洛新军和民兵,然后主导战争的分配……嘿,算盘打得倒是挺精!他再次打量这位吴总兵一眼,叹了一口气:“同样是姓吴,同样是总兵,怎么你跟他就差了这么远呢?”他指的是吴胜,当年吴胜率领几千浙军赶赴登莱参与平叛,与浙军士兵一起忍饥捱饿,风餐露宿,正是因为有他以身作则,浙军虽然困顿,却从来没有打过劫掠乡里的主意。相比之下,这位吴总兵就差得太远了,给吴胜提鞋都不配! 吴总兵凶狠的瞪起那双三角眼,指着薛思明的鼻子怒骂:“你什么意思?给本官说清楚,否则本官断饶不了……哎哟!”话刚说到半截便变成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薛思明一脚踹在他的小腹,这位仁兄顿时面失血色,捂着小腹蜷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大虾米。 敢指着薛思明的鼻子破口大骂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当然,杨辰月例外。 这只大虾米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还在抖官威:“你……你是何人,竟敢殴打上官?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薛思明又一脚踹了过去:“老子是皇上亲封的正三品龙骧将军,敢不敢揍你这个临阵脱逃的总兵?有没有资格揍你这个被一群乌合之众吓得躲进猪舍去的总兵?啊?” 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把那粒虾米给踹得滚出五六米开外,结结实实的啃了一嘴泥巴,望着薛思明神情恐惧,说不出话来。薛思明懒得在这种垃圾身上浪费时间,说:“押下去关起来,把他干的好事上报兵部,让兵部好好收拾他们!我们接管吴淞口,在那里扎营等待后续部队……妈的,一群光吃饭不干事的废物,那么坚固的要塞居然让一帮乌合之众轻松占领,真的好想宰了他!” 想到自己赶到时吴淞口要塞火光冲天、尸横遍地的惨状,薛思明就一肚子火,真恨不得马上拔出横刀一刀砍了那头猪! 二十七 秘密武器 田代皖一偷袭吴淞口惨败,被河洛新军打得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郑芝龙那里。 几百名剽悍的日本武士就这样挂了,对于郑氏集团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让郑芝龙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心疼那些日本武士,而是河洛新军的战斗力让他吃了一惊。据他掌握的情报,那些日本武士跟上千民兵恶战一夜,仍有六百之众,人数不在河洛新军之下,然而河洛新军仅仅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将他们全部灭掉了!要知道,被灭掉的可不是那些跟叫花子似的的大明卫所兵,而是自幼就开始习武,个个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而且心狠手辣,更兼对杨梦龙充满了仇恨的日本武士!这么一股力量,足以将江南搅得天翻地覆了,然而却让河洛新军像捏蚂蚁一样轻而易举的全部捏死,这说明了什么? 如果说吴淞口之战的结果让他皱起眉头的话,那么,广东那边传过来的情报则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广州集结的韩鹏军团一万余人也出动了,经潮汕、梅州地区朝着福建杀了过来!由于郑氏集团牢牢控制着海上航线,韩鹏军团无法乘船,只能徒步前进……最让人郑芝龙吃惊的就是这个,潮汕地区多山地,道路崎岖,再加上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三天两头就是一场大雨,行军非常困难,可即便是这样,韩鹏军团仍然保持着每天七十里至八十里的行军速度,狂飙猛进! 我的乖乖! 这夸张到极点的行军速度让整个郑氏集团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怎么样,看纪律和行军速度就能看出来,很难想象一支纪律散漫、行军磨磨蹭蹭的军队能打硬仗,一支纪律严明、行军迅速的军队,绝不是什么鱼腩之旅!而韩鹏军团两者兼备,不管走出多远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当整齐的队列,没有人擅自脱离队伍,这在整个大明是绝不多见的! 郑芝龙开始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也许他信了内阁那几位的鬼话,主动去招惹杨梦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对亲信说:“河洛新军再强也只是一群旱鸭子,能奈我何?” 这是大实话,河洛新军步骑军再强,也只能在陆地上横,到了海上就全傻眼了,而他郑某人可是海上之王!大不了他就不要厦门了,退到海上跟河洛新军干,河洛新军能奈他何? 主意打得倒是不错,问题在于,河洛新军不仅有一支所向无敌的步骑军,更有一支实力相当强悍的海军————当然,这一点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因为这支海军的规模太小了,而且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 现在杨梦龙正站在旗舰的船头,检阅着他这支名不经传的海军。 一共六十一艘战舰,在平静深沉的渤海排成三列,片片白帆仿佛附在海面上的白云。船头船艉,左舷右舷,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昂起,如同一张张血盆大口,要将人吞噬。一共十三艘大型战舰,四十九艘五百到七百吨级中型战舰,两年时间积攒下来的家底,全在这里了。跟拥有三千艘舰船的郑氏集团相比,这支海上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跟蚊子比地球差不多,但是接受检阅的水兵士气高昂,一双双年轻的眼睛燃烧着熊熊斗志,他们渴望着战斗! “舰队训练情况如何?”杨梦龙问沈廷扬。 沈廷扬说:“每个月至少三次实弹射击,每一名炮手都亲手发射过上百发炮弹了……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六天是泡在海上的,弄得他们都抱怨不已,声称宁可上战场跟海盗厮杀,也不愿意继续训练受苦。” 杨梦龙笑:“等真的上了战场他们就不会这样说了。” 沈廷扬说:“遵照大人你的吩咐,我们这两年一直是以战代练,等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带他们去打海盗,甚至攻打被海盗盘踞的岛屿……” 杨梦龙乐了:“效果如何?” 沈廷扬苦笑:“训练效果怎么样还不知道,反正渤海周边岛屿上的海盗已经绝迹了。那些海盗不经打,二三十发炮弹过去就全吓得瘫在地上了,每次打仗都跟赶集似的乱哄哄,看着就头疼!” 杨梦龙有些吃惊:“二三十发炮弹过去全吓瘫了?这些海盗没病吧,胆子这么小,干什么海盗呀!” 如果渤海周边的海盗听到这句话,没准会哭出声来。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登莱水师舰炮的威力太恐怖了,每一排炮弹下来都跟天崩地裂似的,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受不了啊!碰上你们这么一群开挂的货,我们除了投降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廷扬说:“能挨了二三十发炮弹才吓瘫的都已经算一条汉子了,大多数海盗一看到我们逼近,立即挂起白旗,根本就不敢跟我们交火,弄得将士们很郁闷,有劲都没处使。” 杨梦龙笑:“用不着郁闷,接下来仗有得打了。” 沈廷扬压低声音问:“大人,真的要跟郑氏开战么?” 杨梦龙点头:“是的!非打不可!” 沈廷扬皱着眉头说:“可是,我们只有六十艘战舰,每艘战舰至少得面对郑氏集团五十艘战舰,我们不可能打得赢他们!” 杨梦龙诡异的笑了笑:“放心,我有秘密武器,保证能操翻郑氏!” 沈廷扬惊讶的问:“什么秘密武器?” 杨梦龙笑着说:“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让大家动起来吧!” 这家伙捂得太严了,沈廷扬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下令打出旗语,马上,几十艘战舰迅速作出反应,开始演习。只见这些战舰四艘一个编队,每个编队三艘中型战舰,一艘大型战舰,排成一列猛烈开火,炮弹成排的飞向目标,火力稠密,跟下冰雹似的。海面上炮声如滚雷,震耳欲聋,冲腾而起的烟焰中,一个个编队狼群似的勇猛穿插,不要命地切入敌舰队的编队将其分割,然后用两舷的火炮朝对方倾泄炮弹,完全就是拿舰队当骑兵在用!看得出沈廷扬把这支舰队训练得很好,水手们操舟技术和炮击技术都相当纯熟,虽然在配合上还有不少问题,但是拉出去打仗已经没有问题了。 来自威尼斯海军的教官将欧洲的海战战术体系带到了登莱水师。以前海战主要是靠跳帮决出胜负,炮战只是辅助手段————就前装滑膛炮那坑爹的精确度和坑爹的射程,以及更加坑爹的杀伤力,想靠炮战去摧毁敌军舰队实在太难了,搞不好炮手都累死了敌舰还完好无损,让大批凶悍的水兵跳上敌舰将其摧毁反而成了最有效的手段。但是在英西大海战中,这一战术被颠覆了,英国舰队创造性地采用大量口径小于西班牙舰队,但是射程和射速远胜对手的舰炮,众多战舰排成长长的横列同时开火,以极其猛烈的炮火去粉碎对手————不管是肉体、意志还是战舰,这种颠覆性的战术改变为英国赢得了那场生死攸关的战争,让西班牙丧失了大西洋的霸主地位。欧洲各国见状纷纷效仿,线列阵战术取代了跳帮战术,火炮首次取代步兵成为海战的主角,为欧洲舰队统治海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现在威尼斯人也将这一战术带到了登莱水师,水兵们学得最多的就是编队训练和炮术,能群殴的绝对不单挑,能用炮火解决对手绝对不玩接舷战。不得不说,十几艘甚至几十艘战舰排成长长一列同时开火的场面真的是太震撼了,用“雷霆万钧”来形容都算温柔的! 红娘子亲眼看着水兵们以铺天盖地的炮火将一艘艘靶船打得粉碎,俏脸微微发白,这场面实在太骇人了,胆大如她也本能的感到恐惧。她本能的抓住杨梦龙的衣袖,牙齿打架:“这……这就是你的舰队?这就是你准备用来对付郑氏的舰队?” 杨梦龙说:“对啊,这就是我的舰队!这几十艘战舰,差点就把我的钱包给掏空了!” 红娘子面有惧色:“好可怕……我想就算郑氏的舰队百倍于你们,一旦狭路相逢,也只能被你们毫无悬念地粉碎,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杨梦龙咧嘴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时,那隆隆炮声暂时停歇,红娘子的心稍稍定了一点,松开杨梦龙的袖子,四处看了看,开始挑毛病了:“你的舰队厉害是厉害,可惜数量太少了,真要跟郑氏硬碰,可能要吃亏,蚁多咬死象哟!” 杨梦龙说:“蚁多咬死象,没错,不过,谁是象谁是蚁还不一定呢。” 红娘子美眸一转:“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能造出更多战舰?” 杨梦龙耸耸肩,说:“怎么可能,就算我想造,一时间也没有船料可以造了。不过要击沉敌舰,不一定非得用战舰……等着瞧吧,我的秘密武器会给郑芝龙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红娘子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秘密武器?” 杨梦龙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红娘子不高兴了:“哼,不说就不说,我稀罕么?” 她并不知道,在武汉,码头工人正扛着一艘艘细长而轻巧的小艇健步如飞,将它们送上货船。这些小艇长约七尺,外型跟子弹差不多,很轻,两个人就能扛着它四处跑,而它撑死也只能容纳一个人。 与这些小艇一起上船的,是一群个子矮小异常的日本战俘,这些在船上一点也不占地方的小矮子和这些小得不可思议的小船,正是杨梦龙寄予厚望的秘密武器。 二十八 粗暴的口号 河洛新军三路大军齐发,沿海地区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作为兵部尚书,傅宗龙对此忧心忡忡。他丝毫不怀疑河洛新军将轻松夺取厦门,将郑氏的势力驱逐出福建,但是他对海战的前景却一点也不乐观。郑氏称雄大海已近十年,发展成了一头拥有近三十万部众、三千艘战舰的庞然大物,广东、福建水师多次围剿都让郑芝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逼不得已,只好招安,捏着鼻子将郑芝龙封为福建提督,利用他来对抗荷兰人。而郑芝龙也确实做到了,多次在海上击败了荷兰人,弄得荷兰人在他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这样一头海上巨兽,岂是易与的?杨梦龙主动去招惹这个庞然大物,只怕讨不了好! 忧心忡忡的兵部尚书大人去找内阁那几位,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冠军侯、郑芝龙就是两头猛虎,一旦相遇势必打个你死我活。冠军侯长于陆战,郑芝龙称雄海上,一旦开战,必定战火连绵,数年不息,只怕沿海百姓会受池鱼之殃!依老夫之见,朝廷还是应该从中调停,避免这场兵灾!” 王应熊连连摇头:“不不不,傅大人此言差矣!郑氏盘踞海上,广东、福建甚至江南的海商渔民均饱受其盘剥,苦不堪言,实为一大害,朝廷招安他实乃无奈之举……如今天下稍安,冠军侯又有这等心意,何不放手让冠军侯去解决郑氏,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傅宗龙说:“老夫也希望冠军侯能为朝廷解决心腹大患,问题是登莱水师战舰不过数十,而郑氏拥有三千战船,实力悬殊!” 吴宗达说:“冠军侯是天纵奇才,所向无敌,以弱胜强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傅尚书,你就别太过忧虑了,等着看好戏好啦!” 总之内阁那几位没有半点要管的心思,反而还巴不得杨梦龙跟郑芝龙打个死去活来,他们好从中收渔翁之利。傅宗龙说得嘴都干了,这几位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弄得他既恼火又无奈,只能悻悻作罢。他知道,这是因为杨梦龙前段时间把文臣集团甚至整个士大夫阶层都得罪清光了,大家都巴不得他完蛋,杨梦龙主动去招惹郑芝龙,大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劝架?对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发出一声长叹:“海疆从此多事了!” 他有些沮丧的去找从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一直留在京城养老的孙承宗,向老上司诉起苦来。孙承宗听完,默然半晌才说:“冠军侯固然文武全才,但是锋芒毕露,做事全然不考虑后果,得罪了很多人犹不自知,让他去碰碰郑芝龙,挫挫锐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换句话说,就连孙承宗也不看好杨梦龙跟郑芝龙在海上较量的前景。 杨梦龙可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正全力以赴,作着大战的准备。登莱水师天天都在训练,弄得海上炮火连天,硝烟弥漫,而长江航道也异常繁忙,每天都有大量船只运载着物资弹药从武汉出发,顺流而下,直抵吴淞口。看着江面上往来穿梭的帆影,那些原本靠设卡收费发财的家伙发自内心的想哭————这些在江面上跑来跑去的不是什么船只,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随便每艘收一点,他们都发大财了!可是没有人敢再去收费,那些北方佬横得很,一言不合就开炮轰,管杀不管埋,找他们要钱那纯粹是耗子给猫当三陪————要钱不要命了! 在吴淞口,大量民夫和卫所兵正在挥舞锄头铲子,热火朝天地建造仓库,修建栈桥。吴淞口名为要塞,其实已经烂得一塌糊涂了,很多工事一脚就能踹倒,炮台上连一门炮的影子都找不到,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些大炮已经被历任总兵偷偷搞去熔了铸铜钱啦……这样的回答让薛思明有种吐血的冲动,总算知道为什么区区几百倭寇居然可以轻松攻陷吴淞口了,一门炮都没有的要塞,能叫要塞吗?没办法,只好指挥民夫和卫所兵重新构筑炮台,将原本配属给他的军团的85毫米榴弹炮架上去,先顶一段时间再说。 最让他服气的是,负责修建炮台、码头和栈桥的官员在他眼皮底下居然也试图偷工减料!比如说让他们挖地基,那地基只挖了不到一米就算完事了,修建栈桥的木料也尽量以次充好,至于给民夫的饭菜……只能说吃不死人,本来应该给民夫的肉罐头、咸蛋之类的好东西呢? 都让他们拿去卖掉了。 对此薛思明是彻底的服了,谁说南方佬胆小的?这胆量他都自叹弗如哟,换作是他,给他一口缸做胆他都不敢在杨梦龙面前耍这些花样! 薛思明对付这些王八蛋的办法就是用子弹说话,揪出一个就毙掉一个!他老人家每天都到工地上转悠几圈,然后跟工人一起吃饭,发现一个就毙一个。很快,吴淞口要塞的工程质量刷一下提高了十倍,挖地基的时候恨不得把岩浆都给挖出来,工人的伙食质量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甚至比一些当官的吃得还好!工人们极为高兴,可那些当官的却天天以薛思明的母亲为圆心,以十八代祖宗为半径问候着他全家女性。这么大的工程,投入这么多钱,随便抠掐一点都够他们吃得满嘴肥油啦,可是有薛思明在,谁敢把手伸过去就是个死!该死的北方蛮子,你睁只眼闭只眼让大家发点小财能死啊?我们发财了,难道还能少了你那份不成!? 在薛思明的皮鞭的“教育”之下,吴淞口要塞工程进展神速,原本四处漏雨的仓库很快就修葺一新,炮台上的野草被清扫一空,然后加高,加固,一门门85毫米榴弹炮居高临下,封锁着江面,栈桥也在短短几天之内修建完毕,行车走人完全不成问题,河洛新军的效率,着实令人咋舌。不久之后,第二支船队赶到了,大量物资被卸下来送到仓库囤积————直到现在大家才明白河洛新军为什么那么卖力的在吴淞口修补地球,人家是打算将吴淞口打造成前进基地呢! 韩鹏军团仍在以每天七十到八十里的速度快速推进,现在他们已经越过闽粤边境,进入福建境内。福建地区的农民和卫所兵柱着锄头,呆呆地看着河洛新军像一条黑色长龙一样从驿道呼啸而过,以他们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无法想象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为什么会跑得这么快!古代行军如此神速的军队也不是没有,但都是撇开了辎重轻装前进,靠沿途抢掠来维持的,而韩鹏军团带着大量辎重,从不扰民,居然还能维持如此惊人的行军速度,不服都不行了。福建的农民和渔民倒是很欢迎这支军队的到来,每到中午和晚上,河洛新军的炊事兵赶到大部队前面生火做饭的时候,总会有数以百计的农民、渔民从四邻八乡赶来,卖力地向他们推销自家的蔬菜、海鲜,而河洛新军的炊事兵总是来者不拒,以高出市面价格一成的价格买下大量蔬菜海鲜,而且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公平,绝不拖欠,完了还向他们连声道谢,弄得那些憨厚的农民、渔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一些老人直吐舌头:“我的乖乖,这些北方佬顿顿都是大鱼大肉,太有钱了!他们这哪里是当兵打仗,分明就是在旅游啊!” 韩鹏对此很满意,这次为了尽快赶到厦门,他下令多带弹药,少带粮食,每名士兵只带了十块饼干,两盒牛肉罐头和一袋奶酒,尽量轻装了。这样做大大减轻了军队的负担,不必带大量粮食,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但是也很冒险,士兵们身上带的那点东西是根本就不够吃的。他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就是多带银子,带银子总比带粮食省事,缺什么沿途购买就是了。现在看来他的办法是行得通的,走到现在,士兵们身上的饼干也只是吃掉了一半而已。 “等拿下了厦门,就不必再担心粮草供应了!”他心里想,“不,就算是现在,我也完全不用担心粮草供应,速度完全可以再快一点……只是这样一来可就得罪人了。” 如果加快行军速度确实会得罪人,沿途那么多百姓都盼着向他们出售蔬菜、粮食、肉类,如果他们加快速度,等于是断人家的财路呢。算了,还是维持每天七十里的速度吧,其实这样的速度已经很吓人了! “打到厦门,收拾郑芝龙!”吃饱喝足,又要出发了,军官们高呼口号,鼓舞士气。 士兵们齐声高呼:“打到厦门,收拾郑芝龙!” 好简单粗暴的口号! 刚刚做完生意,甚至在河洛新军的军营里蹭了一顿饭的老百姓笑嘻嘻的看着河洛新军一边高吼着口号一边大踏步前进,只觉得好玩,只有一些见识较广的人感到一丝忧虑: 看河洛新军这气势,福建怕是要换个主人了!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河洛新军丝毫不在意路人那异样的目光,一路高呼口号,大步前进,一往无前。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没错,老子千辛万苦跑到福建来,就是为了收拾郑芝龙,不相关的人等最好闪远一点,谁敢插手,等老子腾出手来我削不死他! 二十九 舍长取短 五月下旬,吴胜从日本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四百多艘大船。 杨梦龙亲自到码头支迎接,见面就给了他一拳,笑:“怎么样,在日本玩得还过瘾不?” 吴胜大笑:“过瘾,太过瘾了!” 他玩得当然过瘾!两个月前,这位仁兄为了避开那越来越猛烈的政治风暴,借口倭寇骚扰山东沿海地区,亲自率领七千人马,又跑到日本去砍人,这一次不仅日本九州,连北海道都倒了大霉,被登莱新军和东江军一通烧杀抢掠,给弄得哀鸿遍野!在长达两个月的征战中,日本有五十多个大型城镇被夷为平地,五万青壮被抓为奴隶,等于是在日本还在流血的伤口又撒了浓浓一把盐。最倒霉的是北海道,本来这地方穷得当当响,就算是海盗都看不上眼,可是架不住东江军搜集战利品的功力出神入化,愣是在这鬼地方抢走了九万石稻谷,两百多条渔船!日本人又恨又怕的称东江军为“食人蚁”,蝗虫扫过好歹还能剩下点渣子来,可是这支食人蚁军团扫过,那就连渣都没得剩了! “北海道那边的大米不错,口感极佳,而且耐寒,李总兵打算拿到旅顺那边栽培,看能不能成功。”吴胜说,“我也向他要了两千石带回山东试着栽培,如果能够成功再大力推广。” 看来这位仁兄对日本大米是情有独钟,吃了几顿之后居然打起了引种的主意来了。 杨梦龙说:“试种一点也好,外国的好东西我们就应该主动拿过来,为我所用。对了,在日本战场有没有碰上什么硬茬?” 吴胜撇了撇嘴:“别提了,那帮倭猪,纯粹就是记吃不记打!去年那一仗过去才多久啊,他们便抛到脑后,继续争权夺利,互相排挤了!我们大军在九州登陆,日本组织起一支兵力三倍于我军的联军,硬碰硬的话就算我军能够取胜,损失也会很大的,但是那帮蠢货内部一盘散沙,都想保存实力,盼着对方去送死,结果让我和李总兵抓住机会一通猛攻,将他们打得全军覆没,一半人马被赶下大海喂鱼,还有一半成了俘虏!” 杨梦龙忍不住摇头:“那帮蠢货,真的是没救了!幕府就没有派兵过来增援吗?” 吴胜说:“派了,而且是海陆并进,一路由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亲自率领,兵力多达八万,从陆路杀来,另一路则纠集两百多艘战舰从海上杀过来试图抄我军后路。可惜,他们命不好,舰队在半路上遇上了狂风,两百多艘战舰有一大半不是被刮翻就是被吹向海边悬崖,在悬崖下撞得粉碎,剩下那一点好不容易逃过了台风,又跟变形金刚舰队撞了个正着,被变形金刚舰队一通暴揍打得全军覆没!” 杨梦龙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自诩有神风庇护的日本居然让台风把自家舰队给扫了?讽刺,真是够讽刺的!” 吴胜也笑:“可不是么,只能说,他们运气真的是太背了。可惜我们兵力太少,奈何不了德川家光,只能主动脱离接触,又跑到北海道去扫掉了二十个城镇,然后就撤了。不过这一趟收获已经很大了,光是白银就抢了七十万两,还抓了五万壮丁!” 那边,大批日本战俘正在皮鞭的指挥下上岸,他们双手被铁链锁着,衣衫破烂,精神萎靡,动作稍慢皮鞭就抽过来了,这一幕让杨梦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下在欧洲越做越大的黑奴贸易不正是这样子的吗?造孽啊,就因为他脑洞大开,捉猪仔运动居然提前两百年在亚洲上演了,进忏悔室悔过已经不能洗涮他的罪孽啦!这些战俘将被安排到矿山、水泥厂、化肥厂等要么十分危险,要么工作环境恶劣的地方工作,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他们的运气了,相比之下被安排去修路反而是一份美差,虽然辛苦,但至少不必担心矿井塌方把所有人给埋在里面,或者由于吸入太多粉尘而患上肺结核之类的绝症。 红娘子皱着眉头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打仗就打仗呗,把人抓过来算什么?”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不把他们抓过来,那么多又脏又累的活谁来干?” 吴胜同样理直气壮:“对啊,现在采矿业越来越繁荣,矿山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而矿井里充满了危险,随时可能出事,用大明百姓的话每次出事都要赔一大笔钱,可是用这些战俘去采矿,就算他们死清光了也不必赔偿一个子儿,简直就是一本万利啊!” 红娘子骂:“你们这两个吸血鬼!”但是心里一想,这些活总得有人去干的,矿井里除非不出事,一旦出事肯定要出人命,日本战俘死总比大明的百姓死强。这样一想,她也就没再苛责太多了。 吴胜的归来意味着一切都回到正常轨道,如果他还在日本鏖战的话杨梦龙一时半刻还真腾不出手来南下,得替他盯着辽东那边呀,现在他回来了,杨梦龙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三天之后,登莱水师六十多艘战舰从港口倾泄而出,扬帆南下,直奔吴淞口。 与此同时,郑芝龙也动手了。河洛新军三路大军直奔福建而来,摆明是冲他来的,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得知登莱水师出动之后,他招集众将领,向他们通报这一消息,用夸张的语气说:“刚刚接到密探飞鸽传书,那位冠军侯的水师倾巢出动,总共六十四艘战舰,朝福建杀过来了!” 郑芝虎、郑芝豹、施福、施大宣等人愣了一下,放声大笑。笑得最夸张的就是郑芝虎,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的揉着肚子,气都喘不过来:“哎哟……那位冠军侯还真有意思,看他密锣紧鼓的张罗了这么久,还以为他能弄出什么大场面的,搞了半天原来七十艘战舰都凑不够!” 郑芝豹狂笑:“就这么几艘船也敢招惹我们?他胆子还真不小!” 郑芝龙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笑了。那姓杨的海上实力固然不济,但是步骑军却是异常强悍,他的大将韩鹏所率领的一万二千精锐日行七十里,已经越过漳浦,直奔厦门而来,而他的头号大将薛思明也在吴淞口构筑要塞,虎视眈眈,这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就连建奴都吃过他们的大亏!” 想到那支一路狂飙,短短半个月内急行军近千里不带喘气的劲旅,所有人脸上笑容一凝。关于河洛新军的传说他们也听了不少,以前总是半信半疑,现在看到韩鹏军团在地图上一路狂飙,终于相信了传说中的说法:这支军队确实是一支可怕的飞军,没有什么挡得住他们前进的步伐!想到将要在厦门跟这支军队狭路相逢,大家都有点儿压力山大。施福见状,哼了一声,说:“河洛新军的步骑军固然战力强悍,但是他们一路轻装疾行,不要命的赶路,只怕不等他们赶到厦门,便已经累趴下了!”他摇晃着脑袋念着:“兵法有云: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军,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那姓杨的不体恤士卒,强行命令他们昼夜兼程赶路,现在虽然已经越过漳浦,但是他的士兵的体力只怕已经透支,病倒的、掉队的、开小差的,没有一半也有三成了,我军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 施大福说:“正是!依末将之见,我军应该在漳州给予河洛新军迎头痛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再说!” 郑芝虎笑:“这主意好!就该这样打!在海上打赢姓杨的不算什么本事,要是能在陆地上干掉他一万二千精锐步骑军,那咱们可就名扬天下了!” 众将领纷纷开口附和,强烈要求在漳州迎击韩鹏军团,趁他们士卒疲惫,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将其歼灭,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至于杨梦龙那支舰队,他们没有放在眼里,正如郑芝虎所说,在海上他们占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在海战中打败河洛新军不算本事,在陆战中击败他们才叫能耐! 郑芝龙把目光投向郑森:“森儿,你怎么看?” 郑森起身,冲在座众将领抱拳行礼,神情凝重:“各位叔叔伯伯,请听小侄一言!”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他一字字的说:“陆战非我所长,在陆漳州迎击河洛新军,等于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胜负难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漳州坚守不出,不与韩鹏交战,同时派遣舰队奔袭潮州府,切断其归路,或者干脆就直接奔袭广州!韩鹏一军的弹药、军械、粮食积储尽在广州,打掉了广州,这一万二千大军的补给就断了,再怎么强大的军队一旦补给断绝,也撑不了多久的!” 郑芝龙问:“那薛思明呢?怎么应付?” 郑森说:“薛思明所部根本就不用考虑,在登莱水师击败我军舰队之衫,这位猛将不过是笼中猛虎,对我军没有半点威胁!” 郑芝虎很好奇:“这是何等缘故?” 郑森说:“薛思明错就错在将驻地选在了吴淞口!我军只需要派出一支舰队就可以轻松将吴淞口攻下来,就算攻不下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封锁吴淞口,将他死死困在松江府!他这支部队的补给完全依赖长江航线,长江航线一旦被切断,就彻底完了,不想饿死的话他们就只能纵兵劫掠松江府,真到了这一步他们就成了叛军,朝廷岂能容他们!”他环视众人,掷地有声的说:“此战的胜负完全取决于海上,谁能确保在海上的优势谁就能赢,陆战?可有可无!” 众人深以为然,郑芝龙更是满意,不无得意的笑着说:“我郑家出了一头猛虎哟!” 郑森说:“多谢父帅夸奖!还请父帅放弃在漳州迎战念头,发挥我军之长,不要跟敌军硬碰硬!” 郑芝龙摆摆手,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为父不能按你说的去做……为父偏要漳州碰一碰那河洛新军,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 郑森急了:“父帅,万万不可!建奴在旅顺那场惨败还不能说明河洛新军有多大的能耐么?我们何苦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郑芝豹说:“贤侄啊,话可不能这样说,如果按你说的去做,我军赢了不仅不光彩,还会招人耻笑!如果我们连一支疲惫之师都不敢碰,谁会看得起我们?” 郑芝龙说:“就是这个理!施宣,施大福!” 两员大将起立:“末将在!” 郑芝龙说:“你们各带一万人赶往漳州,会合驻守在那里的两万人马,迎击韩鹏,务必一举将其全歼!” 施宣和施大福抱拳齐声叫:“遵命!” 郑芝龙又叫:“三弟!” 郑芝豹跳了起来:“在!” 郑芝龙说:“你带一支舰队去把那个吴淞口要塞给我端了,然后扬帆北上寻找登莱水师决战!” 郑芝豹兴奋的叫:“遵命!” 郑森见自己切断河洛新军补给线的建议完全没有被采纳,不免发急了,抱拳叫:“父帅,孩儿愿意率领百艘战舰奔袭潮州府,断绝敌军归路!” 郑芝龙摆摆手,说:“没这个必要,只怕还没等你赶到潮州府,这场仗就打完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帮我盯住那些西夷吧。” 郑森叫:“父帅!” 郑芝龙说:“好了,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都给我打得漂亮点,让崇祯小儿,也让当道诸公知道,这大海,始终是我郑家的天下,谁敢挑衅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带着几许轻蔑,几分漫不经心,郑芝龙掷下了手中的骰子。 几乎是从他下达命令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灾难便开始了。 三十一 谁的主场1 漳州是福建名城,依山傍海,跟厦门仅一线之隔,与台湾隔海相望,可谓兵家重地。郑芝龙将自己洗白之下,下了苦功去经营厦门,将厦门打造成自己在福建的大本营,他当然不会忽略漳州这么重要的地方。早在几年前他便派义子郑彪率领数千精兵去镇守漳州,郑彪在漳州大力撒钱招揽流民,招安土匪海盗,短短几年时间,居然让他拉起了一支多达两万人的大军。这支大军打仗的本事怎么样还不得而知,反正祸害老百姓的本事可不差,漳州老百姓让他们祸害得够呛————一支由土匪、流民组成的军队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的话,破坏性是非常吓人的,打家劫舍、抢抢民女那简直是家常便饭了。好在,郑芝龙毕竟是比左良玉强一点,有他在,郑彪不敢太放肆,多少也会约束一下部下,那些乱兵还不敢闹得太过份,不过已经够可恶的了。 接到郑芝龙的命令之后,郑彪撇了撇嘴,对心腹大将王彬说:“义父太谨慎了!从广州到漳州,那些黑皮一口气跑了一千多里路,累都累残了,我军以逸待劳,一个能打他们五个,那点人马还不够我们一顿吃的,何需再派施大宣和施福过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王彬深以为然:“是啊,用两万人去打那些黑皮都绰绰有余了,再派两万人过来,那不是添乱吗?” 郑彪哼了一声:“分明就是信不过我!”捏着下巴盯着地图,问:“那些黑皮都到哪里了?” 王彬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出了河洛新军的位置:“他们离漳州城只有四十里路了!” 郑彪又哼了一声:“跑得这么快,他们就这么急着来投胞?”一拍桌子,叫:“我们不等施福和施大宣了!王彬,派出骑兵盯住他们,找准他们宿营的位置,今晚我们带六千精兵偷偷出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彬眼睛一亮:“偷营?” 郑彪得意地说:“对,偷营!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惨了,到了夜了睡得比猪还死,我们只要解决了哨兵就可以摸进他们的大营,像杀鸡一样割断他们的脖子将他们一个个弄死在帐篷里,等施福他们赶到,我们都已经解决战斗了!” 王彬叹服:“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如此一来,那些黑皮想不死都难了,末将这就去安排!” 郑彪说:“赶紧去,干得漂亮点,我能不能在义父面前露脸,就看这一次了!” 王彬马上下去安排,将漳州城中一千多骑兵全撒了出去,同时又拣选精兵,准备夜袭。漳州两万守军倒有一大半是亡命之徒,得知消息之后踊跃报名,甚至为争夺名额动起手来……河洛新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以逸待劳,十拿九稳了,这样的功劳跟白送的差不多,不报名的都是傻子!六千人很快就招满了,郑彪又拿出酒肉来让大家饱餐一顿,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大开杀戒。 所有的安排都像模像样,漳州守军也士气高昂,貌似《三国演义》里重复过n次的经典桥段,又要在漳州城下重演了。 然而,河洛新军似乎不打算按着他们写好的剧本来。 离漳州还有四十里远的时候,韩鹏便下令大军放缓速度,等待落在后面的炮兵和辎重部队赶上来,同时将手里为数不多的骑兵撒了出去,张开威力警戒幕。由于必须在广东留下一支机动部队以防郑氏从海路绕过自己直取广州,韩鹏把自己麾下大部份的骑兵都放在了广东,现在他手上只有区区五百猎骑兵而已,算得上是河洛新军有史以来步骑比例最为悬殊的一次了。不过这五百猎骑兵都是从蒙古籍骑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弓马娴熟,能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一刀将悬挂在空中的一颗浆果劈成两半,用线膛燧发枪射击五十米内百发百中,是韩鹏苦心培养的一支奇兵。现在这支猎骑兵五十骑一队撒了出去,开始遮蔽战场。 蒋正带着一队猎骑兵,沿着驿道一路疾驰,看他那气势,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一头狮子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六月的福建炎热多雨,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会不停的出汗,衣服很快就会湿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不过蒋正不会在意这些,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他这几年都是在当杨梦龙的亲兵,多次请求到部队去带兵打仗都让杨梦龙一口回绝,理由是他是蒋家独苗,又没有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蒋家就要绝后啦!他算是最早追随杨梦龙的那一拨人了,眼睁睁看着薛思明、韩鹏等比自己晚的人步步高升,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而自己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兵,蒋正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好在现在他也成家立业了,有了一个宝贝儿子,杨梦龙也就没有理由不让他到野战部队去啦,再加上现在接连扩军,培养军官的速度跟不上,他们这些亲兵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放到了野战军团中去,总算不必再看着同僚大功小功立个不停,火箭式蹿升而眼红了。蒋正心里发誓,他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他很快就发现了敌军骑兵活动的踪迹,哼哼,看来郑氏的军队也不是笨蛋,还知道要派骑兵出来进行搜索警戒,而不是缩在漳州城里抱头蹲防等着挨揍……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些海盗对骑兵的运用也仅此而已,别指望他们能用骑兵打出什么漂亮的战术配合来。他们这种例行公事式巡逻、搜索,撞上眼冒绿光盼着拿他们的脑袋去换功劳的河洛新军骑兵,跟送人头没有任何区别————在远处的村庄、树林、山坡甚至田间地头不时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说明猎骑兵们正在猛殴这些不知死活的敌军游骑,笑纳送上门来的首级和战马。 蒋正没有参与到这场狂欢之中,他可不稀罕那些小角色,要玩就玩一票大的,宰一个副将、参将之流的大人物! “蒋爷,有动静!”他的副手,蒙古汉子图曼忽然指向前方,压低声音说。 蒋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股烟尘高高冲起,密集的蹄声隐隐约约,朝着这边滚来,不用说,是一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少说也有好几百骑!蒋正四处看了看,朝百米外的运河一指:“我们上去!” 整个中队马上变后队为前队,朝运河大坝疾驰而去。那大坝的主体其实就是一道斜坡,很轻松就爬了上去,然后让战马卧倒,大家趴下,盯着下面。 两里开外,四五百名骑兵正在纵马飞驰。好死不死的,正好是朝着这边开过来。蒋正拿出望远镜仔细辩认旗号,没错,是漳州骑兵!再看看带着一队家丁跑在最前面的那货……他激动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感谢上帝圣母玛丽亚,感谢佛祖安拉三清道长,是个副将!小爷这趟没白跑,逮到一条大鱼了! 运河下面,王彬的副将王虎带领四百精锐骑兵,一边操着闽南话问候着河洛新军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朝杀声最为激烈的樟树头赶去。这位颇为勇猛的将军心情郁闷无比,为了配合郑彪的夜袭,他将麾下一半骑兵撒了出去,进行侦察、搜索、袭扰,试图向河洛新军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停下来扎营,不然让他们一股作气冲到漳州城下可就麻烦了。按说他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活见鬼的是,河洛新军的骑兵明明只有他的一半,又要遮蔽这么大的战场,理应捉襟见肘,处处受制才对,可是他派出去的游骑不断传回坏消息:我们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又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再一次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能传回坏消息的已经很幸运了,有两支派出去之后就石沉大海,再无音信!主场作战的漳州守军到处遭到攻击,客场作战的河洛新军骑兵倒如鱼得水,神出鬼没地痛殴敌军,我靠,到底是谁的主场啊! 刚刚又有坏消息传来:有一百多名骑兵在樟树头镇被河洛新军的猎骑兵给包围了,危在旦夕!王虎那个恼怒,就别提了,可那些被包围的都是自己的手下,再恼怒也得去救,他只好带上所有能够调集过来的人马前来救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被人家轻松吃掉吧?心情郁闷的王副将冲手下吼:“加快速度,尽快赶到樟树头,等我逮住那些黑皮,我要将他们吊在树上剥皮抽筋,让他们知道招惹虎爷我的下场!” 一帮骑兵乱哄哄的叫:“剥皮抽筋太便他们了,最好把他们装进麻代里扔进石灰池,用石灰把他们煮个稀烂!” “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当夜壶!” “把他们绑住用马拖成烂泥!” 王虎瞪起眼睛叫:“都给我闭嘴!光是嘴巴凶有个鸟用,碰到那些黑皮敢冲上去把他们杀光才算真本事!都要给老子玩命,知道不?可别嘴上嚷得凶,要玩命了马上拉稀!” 骑兵们笑嘻嘻的说:“哪能呢,大哥,我们虽然不像你那么勇猛无敌,但也不是什么怂货,大哥你让我们往哪打我们就往哪打,你让我们冲,我们绝不会后退!”一个个拍着胸口,比赛着说大话,心里打的主意却是:听说那些黑衣骑兵顶多也就四五十人一队,我们好几百人呢,人数是他们十倍,只怕还没打照面他们就吓得跑光了,不用打都赢定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 遇见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敌人,只要是个正常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撤退,可问题是,人在战场上混得久了,也就不正常了……当他们接近运河的时候,蒋正大喝一声:“准备射击!”这一声大喝跟个霹雳一样,震得那些有说有笑的骑兵浑身一颤,遁声望来,吃惊地发现运河大坝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排黑衣士兵,黑色头盔,黑色战衣,黑色胸甲,不正是河洛新军么?最要命的是,这些黑衣士兵人手一支火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他们…… 王虎目瞪口呆,这些黑衣骑士撑死也就五十来人吧,又没有什么可供坚守的地形,居然敢伏击他们四百多人?我的老天爷,他们没病吧?难道这些北方佬的大脑回路通通都跟他们不一样么?他嘴角扯动了几下,正要学着《三角演义》里某位大将狂笑几声,狠狠嘲弄这帮不自量力的对手一番,猛然又听到一声大喝:“射击!” 砰砰砰砰! 爆豆似的枪声猛然响起,惊散了运河两岸的鸟儿,五十个枪口同时窜出桔红的膛焰,弹幕横扫而来,掀起一片血雨,被打中的骑兵和战马跟爆炸似的从身上喷出大团血浆,惨叫着滚作一团,有些倒霉蛋头部中弹,大半个脑袋都炸裂开来,脑浆喷溅,那恐怖的画面让人肝胆俱裂!猝不及防的郑氏骑兵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只是一个排枪,他们便被放倒了近二十人,阵脚大乱!王虎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五十支火枪,少说也有五六支是对准他开火的,他没有练成火云邪神那空手抓子弹的绝技,自然逃不过,右肩和左胸各中一弹,栽下马来,只剩下抽搐的劲了。在他咽气之前,他看到,自己的骑兵已经乱作一团,而运河大坝上的河洛新军骑兵收起火枪,拔出马刀骑上战马,疾风似的从大坝上猛冲下来,挥舞马刀大开杀戒…… “这帮北方佬都是疯子!”带着这样的念头,王虎胸口泵出最后一股鲜血,闭上了眼睛。 三十二 谁的主场2 “王虎死了!?” 郑彪骇然跳起来,瞪着那几名浑身污血的军官,那双不大的三角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活像一头发怒的老虎。 一名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神情痛苦的军官颤声说:“是的!那些黑皮火器非常厉害,又是精心设伏,几十支火铳同时对着王副将开火,王副身中两弹,当场就不行了!随后那些黑皮又从运河大坝上俯冲而下,撞入我们中间大砍大杀,来势极为凶猛,根本就抵挡不住啊!” 郑彪眼睛瞪得更大,一副要把这些残兵败将活吞了的样子。王虎这个人他是了解的,原本是边军骑兵什长,也算是身经百战,后来逃难逃到福建来,投奔了郑氏。这家伙人如其名,确实是一头虎,两把大刀舞得跟风车一样,堪称泼水不入,几十条大汉都近不了他的身,是郑彪麾下数一数二的虎将。然而,这样一员虎将,居然让河洛新军猎骑兵给割掉了脑袋,连他带过去的骑兵也没了一半!这让郑彪感到难以置信,这样一号猛人,说没就没了?河洛新军的骑兵真有这么厉害?他狠狠的喘了一口气,问:“那些黑衣骑兵到底有多少少?” 几名残兵败将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伏击他们的河洛新军骑兵只有四五十人,他们数得很清楚,但是这话可不能说,万一让郑彪知道他们四百多人居然打不过对方四五十人,肯定要发飙的。他们异口同声的说:“那些黑皮怎么说也得有一两千人,埋伏得非常隐蔽,兄弟们都还没意识到有埋伏,便已经死伤惨重了!” 郑彪愕然:“一两千人?这里可不是北方大平原,他们又没有带多少粮草,怎么会有那么多骑兵?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一位什长哭丧着脸说:“将军,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黑衣骑兵乌泱泱一大片,无边无际,一两千人是最保守的估计了,实际上他们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郑彪狐疑的盯着这几位,显然对这种说法很是怀疑。他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也谈不上身经百战,没有多少步骑作战的经验,但好歹还是有一点军事常识的,河洛新军一路沿着海滨平原杀过来,所穿行的路线怎么看都不像能够为大批骑兵提供足够的补给,而河洛新军又没有携带太多粮草,更有着拽得令人发指的荣誉感,从不劫掠,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骑兵!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但是那几位演得七情上脸,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得悻悻的说:“你们先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影响士气!” 那几位如逢大赦,连声说是,急急忙忙的退了下去。 等那些残兵败将退下去了,王彬才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对郑彪说:“末将没有识人之明,错用了王虎这个庸才,害得我军损失惨重,更伤了锐气,末将辞其咎,请将军责罚!” 郑彪说:“不关你的事!王虎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硬碰硬的打,几十号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是那些黑皮太卑鄙了,居然半路设伏,而且用火器暗算,才有了这次惨败!”他有些烦恼的说:“我还真是有些小看了这些黑皮了,本以为他们远道而来,已经人困马乏了,没想到他们一到漳州便派出骑兵跟我军大打出手,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一出手就让我折损了一员大将!都还没有正式开打呢,骑兵损失就如此惨重了,这仗不好打呀!” 王彬心里也直打鼓:“那……那今晚我军还夜袭吗?” 郑彪咬牙说:“那还用说吗?他们害得我损失了好几百骑兵,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再说了,听说那帮黑皮普遍装备火铳,不装备刀剑长矛,这正利于我军夜袭!那些火铳在晚上根本就打不准,而且打了一发就成了烧火棍,待我军冲到他们面前后,他们就只有被屠杀的份了!”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见他的部队乘着无边夜色接近敌营,砍瓜切菜的砍杀那些拿着来不及装弹手足无措的河洛新军士兵,刀锋所向,血流成河…… 这可怜的孩子肯定不知道左良玉和田代皖一是怎么完蛋的,更不知道一支每分钟可以发射三到四发子弹的纯火器部队意味着什么!如果他稍稍了解一点,就不会对这一战抱如此乐观的态度了…… 另一边,韩鹏正在听取各猎骑兵中队长的报告。这是他的习惯,一履战地,不管多忙,每天傍晚总要抽时间出来跟各中队长交流,听取他们的报告,不放过任何细节。这项工作本来可以交给参谋的,但是他的军团不比薛思明军团,有那么丰富的实战经验,那些参谋还有待磨练,所以他只好自己辛苦一下了。 “郑氏的骑兵马匹瘦弱,士兵所使用的马刀、长矛质量低劣,配合生疏,充其量也只能充当吓唬人的角色!” “郑氏的骑兵也配备了骑弓,但弓很软,最多也只能射一百米远,比我们以前用的小号角弓还差,别说射穿我们的盔甲,在六十米外连我们的亚麻军装都射不透!” “他们根本就不能算一群真正的骑兵,就连我们的骑马步兵都比他们强得多,在马背上我们一个能打他们八个,在以上我们一个能打他们五个!” “不过他们的工事修得倒是很好,漳州城的城墙我看到了,外面包了一层青石,据说是用糯米和蛋清黏合的,堪称铜墙铁壁,我们的榴弹炮想轰塌它,少说也得用一两千发炮弹。漳州周边的城镇则没有这么好的工事,甚至可以说是不设防的。” “郑氏的军队跟老百姓的关系很糟糕,今天我们多次碰到老百姓,主动告诉我们郑氏的军队在哪里,让我们去打他们!” 听到最后一条,韩鹏忽然眼睛一亮,打断了那些中队长的话:“你们确定郑氏军队跟老百姓关系真的这么差吗?” 好几个中队长纷纷点头:“非常差!老百姓说郑氏军队经常抢他们的粮食和好不容易养大的鸡鸭,有时候连他们的耕牛也抢,碰到灾年还私底下放高利贷,一旦借了,那利息打着滚往上涨,他们就算卖儿卖女也还不清!” 韩鹏笑了:“那太好了,就凭这一条,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正说着,许弓带着蒋正走了进来,蒋正浑身是汗,怀里还抱着一副满是污血的札甲,一脸得意,上前敬礼:“军团长,我回来了!” 韩鹏指了指那副札甲:“逮到大鱼了?” 蒋正嘿嘿一笑:“在红茶乡遇到了郑氏骑兵的大部队,有四五百人吧,带队的是一名副将,我把他给做了,杀伤一百多,还抓了几十名俘虏。” 他说得一脸轻松,但是在座的猎骑兵中队长们都忍不住咧了咧嘴,对方的兵力是他的十倍了吧?居然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把人家的副将给砍了!我的娘,这犊子也太凶了吧?纯粹就是个疯子啊,那个副将撞上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韩鹏冲蒋正竖起一根大拇指:“好样的,给我们军团长脸了!” 许弓行礼,说:“军团长,我审问俘虏,套出了一条很有趣的情报。” 大家都来了兴趣:“什么情报?” 许弓说:“很多俘虏交代,驻守漳州的将领是郑芝龙的义子郑彪,这个郑彪已经组织了六千多精兵,准备今晚偷偷摸过来劫营!” “劫营?” 在座的将领们都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就连一向稳重的韩鹏也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好半天才喘着气说:“那货是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真以为夜战有那么容易组织的吗?我敢打赌,他们还没摸到我们的军营,就自己先乱套了!” 这绝对是大实话,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腿、沟通基本靠嘴、警戒基本靠狗的年代想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夜战,那难度绝对是噩梦级的,试想一下,一支哪怕是大白天行军,每走十几二十米就要停下来整队,否则马上乱套的大军摸黑走上几十里然后发动夜袭……是不是想想都要背脊发凉?没半路放羊都算运气好了。哪怕是精锐部队,对夜战都是能避则避,真要搞,顶多也只是上一千几百人,一次性出动几万人向敌军发动夜袭的战例极其少见。在这一天的接触、试探中,河洛新军基本摸清了郑彪的成色,这位仁兄的智商和指挥水平撑死也就是在平均线附近徘徊,这么一号角色,居然还想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夜袭,一举解决河洛新军? 许弓正色说:“话虽如此,但我们还是不得不防!” 韩鹏说:“不用防,既然他那么喜欢打野战,那我们就陪他打一场夜战好了!傅声!” 一员身材矮瘦、相貌平平神情憨厚的大将应声出列:“末将在!” 韩鹏说:“今晚你带七千人留守大营,记得多布地雷和铁丝网,给我严防死守,保护好弹药辎重!虽然那些家伙冲进我军大营摧毁弹药库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不得不防,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傅声应得干脆利索:“明白!” 韩鹏说:“许弓,今晚你跟我一起行动,各带两千五百人到海登设伏,接敌后我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带领你的部队迂回包抄断绝他们的退路,务必全歼!” 许弓应:“明白!” 河洛新军马上行动起来,工兵四处拉铁丝网,并且在铁丝网外围五十米处布下地雷。工兵还是在铁丝网上挂了不少空的罐头盒,只要有人剪铁丝网,罐头盒就会当当作响,从而惊动警戒的部队————河洛新军一向喜欢把对手放在跟自己同样的高度甚至抬得比自己还高,极为谨慎地安排自己的每一步,尽量不给对方钻空子的机会。 而韩鹏和许弓则在入夜之后率领五千人马悄然离开大营,借着星光直奔漳州前往漳浦的必经之路————海登镇,准备在那里教教郑彪怎么打夜战。 而此时,郑彪的心腹大将王彬也带领六千人马从漳州城中悄然开出,直奔漳浦方向而来。 三十三 谁的主场3 郑彪猜对了,河洛新军远道而来,确实已经很疲惫了————南方不同于平坦的北方大平原,可没有那么发达的驿道可以行驶马车,全靠两条腿走过来,谁都会累的。但他没有料到,疲惫不堪的河洛新军居然敢主动去找他的夜袭部队的麻烦,不光这个草包没有料到,他手下两万多人,没有一个想到这一点,所以,事情大条了! 深夜一点多的时候,河洛新军已经在海登构筑好了工事,就连六门85毫米榴弹炮的炮位都挖好了,全军潜伏在一片山林中,刺刀出鞘,子弹上膛,等着敌军前来送死。不过现在敌人的影子都找不着,只有蚊子在不停地攻击他们。当然,不光他们这一拨人在喂蚊子,在程溪方向还有一营的山地兵同样正被蚊子叮得满头包————程溪方向多是山地,大部队白天通行都很困难,更别提晚上了,但是为了预防敌军声东击西,韩鹏还是往那边放了一个山地营,有备无患。 耳畔全是蚊子的嗡嗡声,逮哪叮哪,为了避免暴露目标,还不能用手去打,河洛新军只能咬牙忍着。祈祷着敌人赶紧出现,他们好摆脱这该死的蚊子。 只是,敌军怎么还不出现? 河洛新军在骂娘,王彬同样也在骂娘,还是跳着脚骂的那种。 他的部下太废柴了! 刚出发的时候还好,大家士气高昂,都做着自己神兵天降,闯入敌营肆意砍杀如入无人之境的美梦,走得还挺快的。可是,走出几里路之后就不行了,队形开始乱了,十里过后,掉队的、赖在路边不愿意站起来的大批大批的出现,大家都在抱怨说路太难走,也太远了,等他们赶到河洛新军的漳浦大营,只怕都累残啦!王彬差点没让这些废柴气哭,这路还叫难走?明明就是沿着海滨驿道行军,这都还叫难走?真不知道河洛新军是怎么做到日行七八十里而队形不乱的,他带队才走了十来里就乱得跟放羊一样啦!无奈之下,他只好派出骑兵来来回回的跑,看到坐在路边不愿意起来的就用棍子赶,同时高声提醒他们别忘了出发前的豪言壮语。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个小时,别说人,马都快累瘫了,但王彬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身边很快就会跑得只剩下几百号人的。 好不容易到了海登,那帮兵痞士气总算高涨了一点,但一致要求吃一顿饭再走————他们都饿了!王彬没辙了,只好派几百号人闯进海登,挨家挨户的抢粮,弄得鸡飞狗跳,好歹三十来石大米和一些青菜咸鱼,将就着做了一顿饭让大家吃。兵痞们围着锅子狼吞虎咽,王彬则一脸晦气的在一边喝着闷酒,他的副将郑三发同样哭丧着脸说:“将军,这不行啊,兵贵神速,我们出城夜袭,图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是他们在路上这样磨蹭,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搞夜袭了,还谈什么出其不意?” 王彬没好气的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兵贵神速?实在是快不起来嘛!这帮兵痞,一个个口头上喊得震天响,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全拉稀了!老子真是嘴贱,好死不死的向将军献计夜袭干什么?要不是出了这么个倒霉的主意,老子现在早在躺在被窝里睡得鼾是鼾屁是屁了!” 郑三发也唉声叹气:“可不是么,这一次咱们可是倒了大霉了!” 显然,面对这么一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兵痞,这些将领都泄了气,出发前的豪情壮志早就被疲惫和无奈给消耗殆尽了,他们现在还没有被气疯已经算得上是很顽强啦。 可是,再怎么疲惫,再怎么无奈,仗还是要打的,总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吧?郑彪非熊了他们不可!而且停下来吃一顿饭也有好主,那就是掉队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赶上来蹭饭,人手居然到了个七七八八,离目的地也不远了,现在想折返,别说郑彪,就连这帮半死不活的兵痞也不乐意————要回头早就回头了,还用等到现在? 所以,等大家饱餐一顿之后,王彬一声令下,几千士兵打着饱嗝,又出发了,速度还加快了不少。 这一幕当然瞒不过韩鹏,接到侦察兵的报告之后,他冷笑一声:“找死!”行军打仗,吃个七分饱就行了,绝对不能吃得太撑,因为吃得太撑的话就没法活动了,那帮兵痞,都要开打了还吃得肚皮滚圆,不是找死是什么?好不容易,那一大片的火把像一条懒蛇一样挪进了他的视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韩鹏下令:“发射信号弹!” 咻咻咻———— 一连三枚绿色信号弹从林子里窜起,冲起数百米高。正在打着饱嗝的王彬一惊,抬头遁声望去,正好看到信号弹在高空炸开,化作千万点萤火虫大小的绿色焰火纷纷扬扬的洒落,美得令人惊叹。但是王彬、郑三发等好歹有点军事常识的将领可没有半点小女生观赏元宵烟火的兴奋与激动,相反,还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有情况! 郑三发突然指向前方一片林子,叫:“快看那边!” 不用他喊,王彬都看到了,林子里,一排排鬼魅般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排着整齐的队列大踏步的朝他们走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这帮家伙都扛着火枪,刺刀在月色之下闪耀锋芒,千军万马静默无声,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军团,令人胆寒。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兵痞们全部像雷打过的蛤蟆一样瞪圆眼睛,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们恐惧地看着这支军队步步逼近,胆子小一点的人浑身都在发抖,惊恐地叫:“是新军!是河洛新军!” 郑三发面色苍白,冲王彬叫:“将军,那帮黑皮居然知道我们要来夜袭,在半路设了埋伏,这如何是好?” 王彬同样面色苍白,咬咬牙,壮着胆子怒吼:“怕什么?他们清一色的火铳,在黑夜里根本就打不准,而且打完一发就没有打第二发的机会了,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赢定的,怕个毛!冲,给我冲!冲上去灭了这帮黑皮!” 现在河洛新军已经逼近到百米之内了。按照河洛新军的战术,这个时候炮兵应该开火,以猛烈的火力大量杀伤敌军,狠狠地打击敌军的士兵,削弱敌军的战斗力,为步兵突击创造条件。但是韩鹏显然不打算在这帮废柴身上浪费好不容易才从广州运过来的炮弹————虽然尽可能带炮弹了,但是路途太过遥远,而且广州本身也没有生产85毫米口径榴弹炮炮弹的能力,这些炮弹都是从武汉运过来的,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因此他的军团十八门85毫米榴弹炮,每门炮只有四十发炮弹,十二门120毫米雷击炮弹药基数更少,只有三十发,而且打一发少一发,还是省着点用的好。事实上也不用开炮了,看到河洛新军一层层的涌过来,刺刀如墙,王彬的部队已经陷入慌乱,不少人开始下意识的后退……打这种不堪一击的军队还要开炮,那纯粹就是浪费资源。他指挥部队继续向前推进,这是事先制订的战术,顶到三十米就开火,先撂倒一片再白刃冲锋,一举将其打垮。 河洛新军步步紧逼,越逼越近,黑暗中那黑魃魃的身影,那闪着寒光的刺刀,以及闷雷般的脚步声,让人感觉如同地狱降临。王彬额头满是冷汗,放声咆哮:“结阵!结阵!弓箭手在前,长枪手在后,给我射住阵脚!他们都是没脑子的,只会直挺挺的走过来送死,你们怕什么!” 微微发颤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有些凄厉,那些兵痞被他这么一吼,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开始结阵。只是现在才开始结阵,未免也太晚了,不等他们的弓箭手排好队,河洛新军离他们已经只剩下三十米了。完全无视那上千名正哆嗦着拉开弓的弓箭手,韩鹏大喝:“三排齐射,开火!” 两千多名河洛新军步兵一个立正,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取立姿据枪,两千多个枪口指向敌人,随着韩鹏一声令下,同时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 密得完全分不清点数的枪声如同雷暴,几乎震散了天空中的云朵,两千多道嗜血的火舌飞窜而出,舔向鲜活的肉体。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跟扎破水囊囊似的,这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声响连成一片,郑氏军队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田,一排排一丛丛的倒下,大团血浆从他们的胸口、肩膀、腹部、大腿甚至头部炸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雾,久久不散!前排上千弓箭手几乎被一扫而空,后面的长枪兵、刀盾手也稀哩哗啦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采用火棉作发射药的线膛燧发枪威力之恐怖,完全超出了郑氏军队最夸张的想象,一发子弹甚至能打穿三个人,又是近距离开火,猝不及防的郑氏军队瞬间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一次齐射就让他们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躺倒在地上了,不少没有倒的人也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中弹后流出来的还是溅上去的。他们哆哆嗦嗦的擦着身上的血,身体颤抖得厉害,在一阵沉黑之后,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胆小的女生踩到眼镜蛇式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在没命的尖叫,有人甚至哭出声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令他们魂飞魄散。他们也不是没有打过仗,没见过死人,但是何时见过这种一瞬间身边的人就倒下了三分之一的惨烈场面?对砍一天死掉一千多人跟几秒钟之内倒下一千多人对一支军队造成的冲击可谓天差地别,前者属于正常,只要那支军队不是太烂都能承受,后者却是世界末日,铁打的军队都承受不了!而就在他们放声尖叫中,河洛新军齐齐发出一声大吼,挺着刺刀如山如墙的猛撞过来,短剑形军刺无情地洞穿郑氏军队的士兵的衣物、皮甲、胸肌甚至骨骼,前胸入后胸出,留下一个个中空的大窟窿,带出一股股鲜血,脑海一片空白的郑氏军队士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刺倒了一大片。那一阵阵惨叫声终于让幸存者反应过来了,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他们不是人,是恶鬼!快跑啊!” 这一声狂叫摧毁了王彬所部最后一点勇气,几乎所有人都扔掉手里的家伙,集体向后转,撒腿飞跑,几千人的大军,瞬间就崩溃了。长枪兵扔掉了长矛,弓箭手扔掉了弓箭,将领丢掉了头盔和铠甲,所有人都在逃,边逃边奋力将身上一切妨碍逃跑的东西扔掉,把“丢盔弃甲”这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同样的,他们也将“不堪一击”这一成语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也不能过多的指责他们,他们本质上只是一群海盗,一群乌合之众,不管是纪律、勇气、对军官的服从性,跟正规军都没得比,而跟河洛新军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强悍的满洲八旗军,面对河洛新军这雷霆万钧的打击,也很容易崩溃,何况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他们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手,想不倒血霉都不行了! 三十四 谁的主场4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韩鹏反而有点儿犯愣了,傻傻的看着敌军连滚带爬的逃窜,自相践踏死伤枕籍,只觉得难以置信。他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发出一声郁闷的怒吼:“我靠,这是什么破军队,流寇都比你们能打!” 废话,流寇当然比他们能打!你想想,流寇四处流窜,缺衣少食,每一口饭食,每一片布,都得经过血战才能获得,大明的精锐部队又对他们围追堵截,他们几乎每一场仗都可能会变成最后一战,如此绝望的逆境,逼得他们必须压榨出自己全部的潜力,拼尽自己所有的勇气和智慧去与官兵周旋,一次次被逼到崩溃的边缘,一次次从鬼门关里爬出来,就算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经过几场这样的血战也变成坚强的战士了!而郑氏的军队呢?他们的舰队倒是结结实实的打过很多惨烈的战役,跟荷兰人打,跟葡萄牙人打,跟大明水师打,跟刘老香等等这些昔日的好兄弟打,可谓身经百战,可他们的步兵却没有打过什么像样的仗哇,哪里跟流寇比得了!最惨的是这陀烂泥的第一仗就撞上了河洛新军这个大挂b,那种郁闷,那种绝望,与在长平陷入秦军重重包围的赵括得知自己的真正对手是武安君白起时有几分相似。 试图夜袭反而被对方伏击,在敌营中横冲直撞肆意砍杀的美妙情景并没有出现,反倒一开始就被对方屠杀,这种全方位的反差让王彬所部瞬间就崩溃了,崩得一塌糊涂,崩得溃不成军!他们没命的逃窜,被绊倒的连发出一声惨叫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无数双大脚踩得筋断骨折,被踩死踩伤的人数直升上升,大有超过战斗伤亡的趋势! 不过,王彬倒是条汉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指挥家丁奋力厮杀,试图鼓起部下的勇气,遏制河洛新军那水银泄地般的攻势。他本人亲自上阵,两把长刀抡得跟风车一样,一名河洛新军士兵挺着刺刀猛刺过来,他一刀撩开,另一把刀贴着步枪猛砍过去,正中胸口!只听到“当”一声,长刀砍中了硬物,那名士兵被这股强劲的力道震得后退一步,随后又发出一声大喝,跨前一步,又是一个突刺! 王彬暗骂一声:“妈的!”侧身闪过这一记突刺,挽出一朵刀花,又架开一把从后面刺过来的刺刀,一个旋身,朝后面那名河洛新军士兵胸口直刺过去!这一刀既快又狠,正中胸口,然而,刀尖却刺中了一件又硬又滑的东东,没能刺进去!那两名士兵意识到这家伙不到好付,不约而同的后退一步,一左一右的将他包围起来。王彬郁闷得只想放声大吼,狗日的河洛新军,居然连普通的士兵也装备了铁甲,有钱也不是这样挥霍的吧?他双刀指地,放声狂啸:“我乃参将王彬,谁敢上来与我一战!?”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枪响,他的手臂飙出一道血箭,痛得他发出一声大叫,双刀脱手落地,捂着伤口痛得浑身发抖。那两名与他对峙的士兵没有趁机冲上去补上两刺刀,而是转过身去,恶狠狠的瞪着开枪的家伙,“多管闲事”这四个字都写到脸上了。 韩鹏潇洒地吹掉从枪口冒出来的青烟,说:“能用枪的尽量不要用刺刀,明白不?” 那两名士兵可不给他面子,哼了一声,上去绑人。 王彬飞起一脚,将一名拿绳子过来绑人的士兵蹬了一个筋斗,挣扎着站起来,瞪着韩鹏,吸着凉气叫:“我……我乃参将王彬!你这是暗箭伤人,我不服!” 韩鹏似笑非笑:“你率领部队试图乘我军远来疲惫,趁机劫营,倒是光明磊落了?” 王彬顿时哑口无言。 一里开外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枪声,本来像被狮子攻击的角马一样往那边逃窜的士兵又像雪崩一样逃了回来,嘴里狂叫:“他们还有伏兵!我们被包围,我们完了!”有人甚至躺在地上放声大哭,那种恐惧,那种绝望,石人都会为之动容。那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也证明了他们的话,没错,就在他们跟韩鹏厮杀的时候,许弓已经率领两千多人悄悄绕到他们后面,然后悍然杀出,给他们来了一记后庭开花!但是所谓的包围圈其实只是两头夹住,猎骑兵两翼往来冲撞而已,离围住还差得远呢。可是郑氏军队不是这样想的,恐惧之中,他们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喊杀声,自己已经陷入天罗地网之中,无处可逃……这种恐惧足以摧毁任何一支军队,眼看着到处都是骑兵纵横驰骋,到处都是黑潮般挺着刺刀朝他们猛冲过来的新军士兵,这帮乌合之众彻底崩溃了,在绝望中纷纷扔掉武器,跪倒在地向河洛新军求饶。如果说他们对河洛新军了解得最透彻的是哪一点,那肯定是河洛新军的俘虏政策了————河洛新军极少处决战俘,向他们投降,生命还是有保障的。 整个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便以王彬所部全军覆没而画上了一个绝对血腥的句号。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较量中,王彬所部死的伤的多达二千六百余人,而河洛新军伤亡却不到五十人,这样的交换比,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时,天下起雨来。韩鹏望着蓝色电弧狂飞舞乱的夜空,眼珠子一转,叫来许弓,说:“去,让俘虏把衣服脱下来!” 许弓问:“军团长你想干什么?” 韩鹏说:“别问,让俘虏把衣服脱下来就行了!对了,顺便再从你的部队中挑选三百名擅长横刀和长矛的高手出来,有用!” 雨越下越大,风声,雨声,雷声,席卷整个漳州。福建的天气就是这鬼样,人家都说六月天是三岁的娃,说变就变,而福建的天则是被打哭的娃,一天到晚都在哭……漳州城守军哨兵早早的离开城墙,躲回家去睡大觉了,这鬼天气,鬼才愿意在城墙上淋雨呢!反正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人来巡查,放心睡就是了。 这一觉睡得好爽,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哨兵们才依依不舍的爬起来,回到城墙去……这时,雨还是没有停!而远处,几百只落汤鸡正一路骂咧咧的朝这边跑过来哨兵们揉揉眼睛,嘿,是出去袭营的部队!这帮家伙可真是够狼狈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裤脚上满是泥浆,一步三滑,走得摇摇晃晃,直奔东门而来。防守东门的把总乐了,叫:“嘿,兄弟,你们回来了?” 带队的同样是一名把总,披着一副破旧的棉甲,用力将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一边,瞪起一双大眼睛,神情凶怒,恶狠狠的说:“叫个毛啊,赶紧开门让老子进去避雨!” 城墙上那位把总叫:“你们不是去偷袭那些黑皮的大营的吗,怎么跑回来了?” 城下那位火气更大了:“偷袭?偷袭个毛!这帮酒囊饭袋,嘴巴嚷嚷得很厉害,一拉出去就拉稀,他奶奶的,二十来里的路走了大半夜都没走完,然后又遇上了大雨,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还被雷劈死了好几个,晦气,晦气!别废话了,赶紧开门,老子冷得受不了了!” 那些士兵也纷纷嚷:“赶紧开门让我们进去!” 城墙上那位一脸同情,他知道下面那位把总说的都是实情,自家军队确实就有这么烂。不过他可不敢嘲笑人家,因为能拉出城去的已经算是这两万人马中的强者了,留在漳州城里的更加烂!他说:“等着,马上开门了!”招呼手下:“去开门!” 守城门的士兵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拉起门闩,一起使劲,城门缓缓打开,那群落汤鸡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守门官嘲笑:“你们出发的时候不是说一定能旗开得胜的吗,怎么变成落汤鸡灰溜溜的回来了?” 那把总骂:“肏你老母,幸灾乐祸是吧?信不信我干死你?”那叫一个凶恶,而他带来的士兵也一个个神色不善,明显就是憋了一肚子火,想找个人痛扁一顿消消气,吓得守城门的士兵脖子一缩,赶紧将那欠扁的得意脸给收了起来。找碴不成,这帮落汤鸡气哼哼的往里走,懒得理这些鸟人了。 守门官在一边看着,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对方这狼狈不堪的样子很好笑,但慢慢的发现不对了:首先这些士兵个个都身材高大健壮,肌肉发达,脸上更泛着一层营养充足的油光,跟城里那里面有菜色的窝囊废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再有他们的武器……几乎每人一把长刀,那长刀刀身窄长,微微带一点弧度,刀柄与刀身一体,密密麻麻的缠着厚厚的麻绳,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有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气,跟明军普遍装备的大刀天差地别。最可怕的是,这伙人狼狈归狼狈,身上却带着一股骇人的杀气,这种杀气不是他们这些废柴士兵所具备的!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指着大步走过的“溃兵”骇然后退,连声叫:“你们……你们……” 寒光一闪! 十几把横刀突然出鞘,刀尖向前一伸便顶住了守门士兵的咽喉,精钢兵器特有的冰冷寒气透入毛孔,令守门官和他那帮窝窝囊囊的手下浑身发抖,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极度恐惧中,一名“溃兵”压低声音说:“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守门官当然不想死,再说就算他要出声也出不了,整个人都吓得手脚冰冷,尿都出来了。在横刀的指挥下,他们恐惧的缩在一边,嘴巴被堵着,吱不了声,绝望地看着一队队“溃兵”从城门鱼贯而入,这些溃兵有的手持长矛,有的配着一把横刀,腰间还揣着六七枚木柄铁头的东东,而再后面的则是清一色的火枪手了。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城墙上的家伙对这里发生的情况居然一无所知,还趴在城垛上指点着这些一身泥浆的家伙大加嘲笑…… 防御松懈到这种地步,漳州城能守得住才叫见鬼了。 十分钟后…… 轰轰轰! 一连几声巨响从城中传来,接着是爆豆般的枪声,反应过来的守军活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鸡一样嘶声狂叫:“夭寿啦!黑皮打进来啦————” 飞舞的手榴弹作证:这娃说的都是实话!在漳州守军惊愕的目光中,成排手榴弹冒出一股股青烟砸到城墙上,然后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猛烈爆炸,把守东门城墙的守军登时血肉横飞,不是被飞溅的弹片撕裂就是被生生炸飞。侥幸没有中招的守军惊骇欲绝,连连后退,而大批河洛新军士兵从爆炸硝烟中冲出,挥舞横刀朝他们杀过来,见人就砍,砍不动就刺,刀光舒卷间血沫飞溅,如屠犬羊,东门城墙的守军顷刻之间便死伤殆尽,城门无可奈何的向河洛新军洞开了…… 三十五 谁的主场5 厦门那边,施福和施大宣正率领两万大军朝漳州赶,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了。 一百多里的路,走了两天都还没走完,奇怪不? 一点都不奇怪,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就这尿性。一般来说,在每一个朝代开国之初,锐气方张的时候,总会有一支剽悍健锐的百战劲旅,这支劲旅是在乱世的尸山血海之中磨练出来的,战斗力非常强,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像明初的时候明军一日奔袭百里,那都是等闲事而已,甚至敢挺着长枪跟蒙古重骑对冲,用五米超长枪将蒙古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但是这了扩张期之后,尚武之风日渐凋零,武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士兵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了,当然就别指望他们能像开国之初那样卷甲裹粮,一昼夜奔袭百余里了。最悲催的是,到了后来,军队的粮草供应完全是地方说了算的,军队开拔的时候领不到多少粮草,粮草由沿途地方州县供应,走到一个县那个县就给一顿饭吃,如果那个县太过困难,或者县太爷心情不好,那就没得吃,随便扔点银子下来打发他们滚蛋,跟叫花子差不多。这还不算,为了防止这些丘八一天经过好几个县吃上好几顿饭,文臣集团又出台了一条奇葩的规定:军队必须在该地停留一天,该地才会向他们提供粮草! 换句话说,军队累死累活跑到一个县,那个县当天是不会给他们饭吃的,他们得在那里驻扎一夜,第二天才有饭吃。这样一来,军队的行军能力能强到哪里,那才真叫见鬼了……走快了还没饭吃,换你你也不愿意走快点啊。 当然,郑氏军队属于编制外的,他们不必忍受这些臭规矩,厦门、漳州都是他们的地盘,谁敢不给他们饭吃?他们走得这么慢,完全是因为训练太差了,根本就没有接受过长途急行军训练,河洛新军一天就能走完的路,他们得走上至少三天。这不,都两天了,还在半路上磨蹭着,指望他们去救援漳州?呵呵,今天天气不错! 施福和施大宣并不认为自己这样磨蹭有什么错,河洛新军现在都累残了吧?就算他们赶到漳州,只怕河洛新军都还没有踹匀气呢。再说,郑彪手下可是有两万大军的,守住漳州那是绰绰有余,急什么?一点都不用着急!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磨蹭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前方猛然腾起一大团烟尘,数名骑兵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施大福的家丁赶过去将他们截住,一盘问,居然是郑彪的家丁。这几名家丁来到这两个磨蹭大王面前,跪地大哭:“两位将军,救命啊!” 施福吃了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家丁小队长大哭:“那些黑皮……那些黑皮打进漳州来了!” 两个磨蹭大王大吃一惊,眼珠子都鼓了出来:“什么?他们打进漳州了!?” 小队长说:“前天,我家将军认为敌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正是破敌良机,派王彬率领六千人乘夜出城,偷袭河洛新军大营……哪知道城里有奸细,走漏了风声,前去偷营的部队反而中了敌军的埋伏,全军覆没,那些黑皮穿了阵亡弟兄的衣服,冒雨疾行至漳州,骗开城门,一举杀进城里,等兄弟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满城都是黑皮啦!现在我家将军正在内城指挥部队拼死抵抗,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两位将军,赶紧去救救他吧,不然漳州可就完了!” 施福和施大宣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日了狗了的表情。郑彪那货真不愧是个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废物,两万人马都守不住漳州!这回真的是日了吉娃娃了,他们奉郑芝龙的命令前去漳州配合郑彪吃掉韩鹏军团,现在连漳州的影子都还没看见,漳州就要丢了,这还怎么玩!来不及多想了,这两位一起下令:“全速前进,务必在日落之前赶到漳州!” 懒洋洋的在半路上磨蹭的军队叫苦不迭,这还有好几十里路呢,一路跑过去不得累死啊?但是军令如山,如果丢了漳州,他们也别想好过,所以叫苦归叫苦,他们也只能撒开脚丫子朝着漳州狂奔而去。那两位将军更是率领自家家丁轻装疾行,目标————漳州! 郑彪,你小子可要给我们挺住啊,你要是挂了,我们都会被挂到树梢上去的! 拜托你了,千万要挺住啊! 那郑彪能否挺住呢? 答案是不能。这位仁兄正一脸晦气的被新军士兵押进俘虏营里。 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位仁兄精神恍惚,总有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几个时辰前他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跟一位心爱的小妾做着某种深入灵魂的交流,而他那些乖巧的丫环则早早起来帮他煮参汤,只等他完事了就喝一杯,滋补一下身体。然而,就在这时,城里枪声四起,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吓得他差点就阳萎了,草草结束战斗,穿上衣服,恼火地叫亲兵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河洛新军打进城来了! 准确点说是打到将军府来了。 日啊,不是说他们离漳州还有几十里路的吗?而且老子派了几千人过去袭营,就算没有成功,至少也会给他们造成不少麻烦,怎么反而让他们打到漳州城来了?这不科学! 河洛新军表示这非常科学,他们真的打到将军府来了,几百号火枪手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郑彪强作镇定,组织了二十多号家丁让他们出去冲杀,看能不能杀开一条血路。结果几个排枪打过来,那二十多号家丁全身被打得坑坑洞洞,当场就挂了。郑彪府上几位山贼湖匪出身的绿林好汉表示不用怕,等我们这些高手披挂完毕,冲杀出去,这些新军士兵就该尿了! 这几位高手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冲杀出去,那边一个排枪过来,几位高手当着郑彪的面死得笔挺。 这下郑彪彻底没招了,能打的人就这么多,就算还没有死光,看到那么多高手出去一个死一个,也不敢出去了。没法了,投降吧! 于是,他被押到俘虏营来了。 这仗打得稀里糊涂,输得也稀里糊涂,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漳州就换了个主人。郑彪好想指着韩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犯规!你使阴招!你使诈!”但那一把把带血的刺刀及时打消了他的勇气。我的乖乖,这支军队的杀气实在太浓了,惹不起啊!既然成了俘虏就老实点,继续去招惹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嘿,将军,你来啦?” 有人叫他? 郑彪扭头遁声望去,哦,是王彬在叫他,那小子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正坐在地上拿着一副纸牌跟郑三发那小子抽王八呢。这种纸牌是从南阳那边传过来的,叫什么扑克,一共五十四张牌,有无数种玩法,极受欢迎,有叫老话叫“十亿人民九亿搓,还有一亿在观摩”,由此可见,中国人也是挺喜欢赌的,这不,这两位都进了俘虏营了,还不忘继续玩牌。 而且在俘虏营里玩牌的俘虏还不止这一拨…… 郑彪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的走过去,指着王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老子给你六千人马去偷袭敌军大营,你倒好,偷袭到人家俘虏营来了!你进俘虏营了不算,还害得老子也成了败军之将,你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非撕了你不可!” 王彬苦笑:“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仗稀里糊涂的就打起来了,然后又稀里糊涂的输清光了……唉,算了,我们都成了俘虏,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将军,斗地主不?” 郑彪吼:“我斗你娘!就因为你这个王八蛋,我的军队没了,漳州城被攻破了,我的将军府也被抄了,我那上百个小妾只怕也要被人家抢走了,你居然还在心情找我斗地主!?” 王彬耸耸肩,又拿起被抽掉了一大半的牌,对郑三发说:“将军不想玩,我们继续抽王八吧……到你了!” 郑三发说:“好咧!”伸手过来在王彬的牌上挑来挑去,想抽张好的,他可不想当王八。郑彪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将这两位的牌全抢了下来扔在地上,冲郑三发咆哮:“洗牌!!” 于是开始斗地主…… 而这时,施大宣和施福还在带着他们的两万大军拼死拼活的往漳州赶。如果这两位知道郑彪这个王八蛋正在俘虏营里斗地主,不知道会不会气疯?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见漳州城的城墙了————离漳州城只有十里路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目瞪口呆的看见上万河洛新军正在前方的山坡上巍巍列阵,一个个黑色方阵凝如山岳,上万把刺刀仿佛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似要遮蔽大地。 施大宣和施福目瞪口呆,跑了几十里路,已经累成狗了的郑氏军队同样目瞪口呆。施大宣瞪向那几位报信的家丁,怒吼:“你们不是说郑彪还在坚守内城吗,怎么……” 那几名家丁也不废话,不约而同的撩开战袍,各自拔出两支转轮手枪,朝着两位大将军身边的家丁亲信连连扣动板机,只听到砰砰砰砰一阵枪响,那些武艺精熟的家丁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施福和施大宣大骇,拨马要逃,太阳穴一痛,已经被发烫的枪口顶住了。 他们麾下的士兵仍然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主将被枪顶住脑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施福吓得牙齿直打架,施大宣好歹还争气一点,强作镇定,问:“你们……你们是河洛新军派来的细作?” 拿枪顶住两位将军脑袋的家丁一脸诚恳:“不,我们真的是郑将军的家丁!” 施大宣怒声说:“你……你们!郑彪对你等不薄吧?提督待你们不薄吧?你们居然吃里扒外?可恶!” 家丁小队长说:“郑将军对我们当然不薄,但是他们就不应该去招惹河洛新军!你知道吗?我们在他们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鸡蛋,只消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我们可不想死,尤其不想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着便被乱枪打死!两位将军,请你们下令让你们的部下放下武器投降,好吗?不要抵抗,抵抗毫无意义,只会让你们血流成河!” …… 一个时辰之后,施福和施大宣也精神恍惚的被押进了俘虏营。两万大军,河洛新军几乎一弹未发便全部解决了,这样的结果让他们难以置信。最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河洛新军前后不到三天便拿下了漳州,把他们和郑彪的四万大军通通赶进了俘虏营!我的天,四万头猪三天都抓不完啊! 远道而来的河洛新军设伏、偷袭、用间,玩得出神入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自己四万人,而自己客场作战却处处受制,到处都是奸细,到处都是陷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进俘虏营了……如此荒谬而又残酷的事实让这两位将军欲哭无泪,他们只想仰天长啸:“这他娘到底是谁的主场!?” “两位,你们都来啦?” 有人在叫他们? 两位大将遁声望去,哦,在俘虏营的一角,郑彪那小子正趁着天还没全黑,跟王彬、郑三发他们玩斗地主呢,看他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打了败仗,倒像是小学生放假了,没人管了。这两位老将军神情呆滞,眼前发黑,呆呆的说:“来了……” 郑彪热情地说:“来了就坐下玩牌吧,郑三发,你小子一边去,我们四个玩三打一,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三十六 损失才刚刚开始 厦门,提督府。 郑森背负着双手,烦躁不安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还带着稚气的脸满是焦虑和担忧,尤其是走到窗前,看到对面大楼窗口透出来的烛光和欢笑声的时候,他脸上的忧色就更浓了。 此时的郑森还很嫩,还不是神州陆沉之后挺身而出,率领不愿意剃发为奴的汉家男儿跟满清殊死厮杀,一度打到南京去,令满清意识到汉人不可轻侮的延平王,现在郑芝龙每逢大事就把他带在身边,向他讨主意,无非就是想培养他而已。但是军事天才往往都是早慧,亚历山大十八岁便打遍希腊无敌手,霍去病十九岁横绝塞外令匈奴闻风丧胆,白起二十出头便在伊阙一战全歼韩魏联军二十四万,这位未来的延平王也不例外,过人的军事天赋早早就显露出来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如此烦躁不安————否则他恐怕还呆在郑芝龙身边和各位叔伯、亲信将领一起喝酒呢。 一身和服的田川氏怜爱的看着他,说:“我儿,你为何一直如此烦躁不安?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焦虑?” 郑森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娘,我没事。” 田川氏搂住他,柔声说:“还说没事,你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鹿,一刻不停的走来走去,把娘眼睛都给晃花了……是那些来自北方的敌人让你忧心忡忡,是吧?” 郑森点了一下头:“是的!” 田川氏笑:“傻孩子,这是大人的事情,他们都充满信心,你担心个什么劲?” 郑森气恼的说:“他们那不叫充满信心,而是盲目自大!娘,孩儿认真研究过这个可怕的对手崛起的每一个细节,研究过他们所打的每一场战斗,不客气的说,他们绝对是我们郑氏起家以来所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比任何一个对手都要恐怖百倍!他们的统帅是一个充满进攻愿望和野心的人,‘兵贵神速’这四个字被他发挥到了极限,他雷厉风行,早上下达命令,晚上他的军队就踏上征途了,绝不拖泥带水……而且他也是一个喜欢正面辗压对手的人,从来不讲什么战略战术,就像一辆失控的大车,看见敌人就猛撞上去,一撞就将敌人撞得粉身碎骨,一切阴谋诡计,战略战术,面对这辆横冲直撞的战车,一点用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他的军队一直在打仗,而我们的军队已经安逸得太久了,硬碰硬的话我们会被他当成一个鸡蛋辗得粉碎的!而父亲、伯伯他们对此却一点都不重视,固执地认为对手就跟以前的官兵一样好对付,如此轻敌,叫我怎能不担心!” 田川氏怔了许久,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小小年纪就要去考虑这些事情,也真是难为你了……好孩子,你要相信你父亲,他是大海的王,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没有人能击败他的!再说,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些来自北方的敌人固然强大,但毕竟也只能在陆上称雄,而我们在台湾,在日本还有很多领地,就算丢掉了厦门,还可以退到台湾甚至日本去……”轻轻捏着郑森的小脸,说:“放心吧,我们都会没事的!” 郑成功咕哝:“但愿吧……父亲他就不应该去招惹那个冠军侯!” 这时,对面大楼里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接着是郑芝龙那可怕的咆哮声。郑芝龙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那吼声让人胆颤。郑森一怔:“出了什么事了?”正准备派个仆人过去打探一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两脚带风的冲上来,还在书房外就急吼吼的叫了起来:“公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田川氏迎上去,责备:“施琅,你怎么老是改不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施琅向田川氏一鞠躬,他神色慌张,也顾不上解释了,鞋都不脱便冲进书房里,叫:“公子,大事不好了!” 烛光下,这位一向气宇轩昂、充满自信的少年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相信就算从楼道里蹦出十个八个聂小倩或者一掀开被窝发现里伽瑘子正在对着他笑也不会让他如此恐慌的。郑森拉住他,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施琅胸膛起伏,说:“漳州……漳州丢了!” 郑森浑身一激灵,眼睛瞪得老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漳州丢了!?” 施琅哭丧着脸说:“不光是漳州丢了,郑彪麾下两万漳州守军,施伯伯和家父所率领的两万援军也全完了,只有两三千掉队的逃了回来报丧!” 郑森眼珠子都突了出来:“四……四万人,全死了?” 施琅说:“据说死的没多少,绝大多数都成了俘虏!” 郑森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呀,敌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光是休整就得好几天,他们也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一举全歼我们四万大军?就算是放四万头猪让他们捉,短短几天时间也捉不完啊!” 窗外传来郑芝龙的咆哮:“一群废物,四万人还守不住漳州,让人家一锅端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废物!郑彪是猪,施福是猪,施大宣也是猪,都是一群蠢猪!” 会客大厅已经是一片狼籍,郑芝龙两眼喷火,见桌子就揣,见东西就砸,怒火冲天。一众刚才还在跟他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部将、缙绅名流无不噤若寒蝉,有多远躲多远,生怕波及到自己。 郑芝龙真的要气疯了! 本来今天他还挺开心的,一早准备了美酒佳肴,心腹将领和厦门的缙绅名流欣然赴宴,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然而,喝得正开心,一名满身灰尘汗垢,头发散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副将跌跌撞撞的冲进来,用颤抖的声音报告了漳州失守和四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坏消息!郑芝龙手一抖,半杯酒泼到了胸口,当确定对方没有跟他开玩笑之后,怒火便像岩浆一样爆发出来了,咆哮声几乎震碎了高价买来的玻璃窗! 开什么玩笑,短短几天就损失了四万大军和三员大将,丢掉了厦门的南大门,而且还是波澜不惊的丢掉,直到尘埃落定自己都还被蒙在鼓里! 你他妈在逗我!? 那该死的河洛新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不是走了一千多里的路,人困马乏了吗?为什么还能在短短几天之内拿下漳州,将他四万大军席卷一空?难不成河洛新军的士兵个个都是妖怪投胎,有用不完的体力和跑不穿的铁脚板?还是郑彪、施大宣、施福他们几个太废柴了,连一支疲不能兴的困顿之师都打不过? 看样子,后面那种可能性不是一般的高! 咆哮了一阵子,郑芝龙终于意识到发怒也于事无补,只会吓坏小朋友,他用力挥挥手,被吓得够呛的名流缙绅如逢大赦,纷纷告退。郑芝龙拿起酒壶一口气灌下了半壶,然后将酒壶重重的砸在地板上,狠狠的喘息着,盯着一众心腹将领,嘎声说:“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漳州那么坚固的城墙,还驻有两万大军,派去的援军又有两万,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天之内被河洛新军像切豆腐一样轻轻松松的从我们的地盘切走?” 一众心腹将领纷纷低头找蚂蚁,大气也不敢喘。 郑芝龙发出一声怒吼:“打起精神来,老子还没死呢,用不着哭丧着脸!老子手里还有几千艘战船,还有几十万部众,漳州丢了还可以夺回来,在陆地上输了还可以在海上赢回来!不就是输了一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弟!” 郑芝虎抱拳:“大哥!” 郑芝龙咬牙说:“我们都小看了那帮黑皮,他们陆战如此强悍,几天就打下了漳州,吃掉了我四万大军,只怕以三弟的兵力,想击破薛思明所部六千精兵,拿下吴淞口并非易事!你马上带两百艘战舰,一万五千精兵过去跟他会合,一定要拿下吴淞口,把薛思明和他麾下六千精兵的脑袋都给我割下来!” 郑芝豹早在三天前便率领舰队直奔吴淞口而去,现在恐怕早就在吴淞口跟薛思明打得难分难解了,再派郑芝虎过去就成了添油战术,实属不智。但是郑芝龙已经顾不上了,漳州被攻破,四万大军全军覆没,这是他起家以来未曾遭遇过的惨败,这次惨败甚至有可能会动摇他的威信,改变朝廷对他的态度!不管是为了挽回威信还是单纯的要出一口恶气,他都必须取得一场对河洛新军的大胜,否则后果难料!漳州那边情况不明,再说刚刚在那里惨败,恐怕他麾下没哪个还有勇气率领大军反攻漳州,想来想去,能让他狠狠的咬上一口,出一口恶气和挽回威信的,就只剩下吴淞口了。漳州之战让他见识了河洛新军的战斗力,郑芝豹在海上夺取优势不成问题,但是登陆之后恐怕就不是薛思明的对手了,还是赶紧增兵,以防万一! 郑芝虎和郑芝豹一旦会合,就是四百多艘战船,近三万水手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打你们六千人总该不成问题了吧? 在心里发狠的郑芝龙并不知道,他的损失才刚刚开始。 三十七 血战吴淞口1 郑芝龙在调兵遣将,河洛新军同样也在调兵遣将。变形金刚舰队正在迅速南下,不过现在风向似乎不大对,所以速度慢了一点,到现在都还没有到,不过从武汉那边开过来的运兵船和货船却源源不断的到来,每天都有数百名士兵和大批物资补给抵达吴淞口,吴淞口的防御力量迅速加强。这份强大的动员能力让阎应元咋舌不已,河洛新军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了啊,这种跨越千里的大调动居然来得如此轻松,太恐怖了! “主要还是托了长江的福。”薛思明解释,“从武汉乘船顺流而下,顺利的话三天就能到达吴淞口,如果是步行的话,只怕得走上半个月了。” 阎应元说:“从吴淞口到武汉怕是有一千六百多里吧?走半个月就能到了?” 薛思明说:“那得看是谁的军队。我们肯定没问题,天雄军同样能做到,换了别的部队就不好说了。” 由此,阎应元得出了一个结论:别跟新军拼行军速度! 阎应元实在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在上海这边呆了几个月,对这边的情况很熟悉,更兼精通兵法和土木作业,薛思明很放心的把构筑防线的事情交给他和一帮参谋去完成,自己则骑着马四处乱转,找着乐子,比如说买几只大闸蟹,弄几尾刀鱼回来尝尝鲜,甚至跑到江边出高价请渔民帮他抓河鲀。过年的时候杨梦龙请客,大伙聚到一块美美的吃了一顿河鲀大餐,那个美味让薛思明永生难忘,刚好上海这边也盛产河鲀,这个吃货哪里肯放过?说什么也要先饱了口福再说。不光是他,钟宁也是一样,安顿好部队之后就四处品尝地方风味小吃,鲈鱼、桂鱼、刀鱼、大闸蟹……换着花样号,直吃得猛打肥嗝。他们吃,全军将士也跟着吃,吴淞口一带的渔民的生意突然变得异常火爆,鱼虾蟹的价格应声而涨! 薛思明哀叹:“可惜清明节早就过了,吃不到最鲜美的鲥鱼啦,遗憾,真是太遗憾了!” 鲥鱼、刀鱼和河鲀并列为“长江三鲜”,其中鲥鱼最为珍贵,因为它跟河鲀和刀鱼不一样,是一种时令性极强的鱼类,肉质在清明节前是最为鲜美的,过了清明节便一落千丈了。因此鲥鱼清明节前价比黄金,清明节一过,送人人都不要了。现在已经是六月,当然没得吃啦。阎应元看着这两个一边沮丧地叹气一边猛吃各种美味的吃货,心里就好笑,有这么贪吃的将军吗? 这天,渔民送来一条重达十一斤的河鲀和两条两斤重的刀鱼,薛思明那双眼睛当的一下变得比两百瓦灯泡还亮,猛咽口水,当即高价买下,叫来厨师:“快,拿出你全部的手艺把它们给我料理了,今天爷要吃一顿好的!” 厨师笑说:“好咧,军团长你就瞧好了吧!” 薛思明说:“别废话了,赶紧动手!” 正说着,阎应元闯了进来,向他行礼,神色有些慌张:“大人,出事了!” 薛思明问:“怎么了?” 阎应元压低声音说:“出海捕鱼的渔民发现郑氏舰队两百多艘战舰正朝吴淞口杀过来,离这里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了!” 薛思明一怔:“直扑吴淞口?郑氏这是想先发制人是吧?” 阎应元说:“我想是的!” 薛思明冷笑:“那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啃下我亲自镇守的吴淞口!”一扭头,扭到厨师已经将鼓成一团肉球的河鲀捞起来准备动刀子了,下意识的大喝一声:“刀下留鱼!” 厨师给吓了一跳,问:“怎么啦?” 薛思明说:“先别杀,先找口缸养着,等我打完仗了再吃!你先回去好好琢磨一下看怎么料理最好吃,这么肥美的河鲀和刀鱼可不多见,万万不能浪费了……”说完跟着阎应元大步冲了出去。外面,警钟当当当当的响个不停,脚步声和口令此起彼伏,警报已经发出,河洛新军正在迅速集结,准备迎战。 厨师无奈,只好把那条河鲀放回水里,咕哝:“鬼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打完仗再杀?可千万仗还没打完,鱼就先死了!” 警钟一响,河洛新军马上迅速集结,进入战斗岗位,一切都秩序井然。十八门85毫米口径榴弹炮和四门120毫米加农炮都掀开了炮衣,成箱炮弹从防炮洞里搬出来摆到炮位上,显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河洛新军已经知道敌军是从海上来的了。薛思明对此很满意,这就是他的军团,每一个单位衔接得都是如此的紧密,只要指挥官不是一头猪,指挥这支军队去打仗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登上五号炮台,拿出望远镜朝着海面望去,钟宁等人也是同样的动作————想打仗总得知道敌人在哪里才行吧? 帆船的速度大约是七节,换算过来就是十三公里多一点,郑氏舰队离吴淞口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相隔也不过十来公里,现在天气状况良好,用望远镜完全看得见。这不,在了望哨的指点下,薛思明等人很快就发现了那一片片从海平面之后冒出来的尖尖的帆影。薛思明直咂嘴:“好家伙,至少一百多艘战船!” 钟宁说:“只怕两百都不止了!好大的手笔!” 杨梦龙拼死拼活,折腾了两年也才弄出不到四十艘战舰,郑芝龙一出手就是两百多艘战舰压上来,这份气魄,着实令人咋舌。 阎应元说:“薛将军,钟将军,我军现在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过三千一百余人,敌军却一口气来了两百多艘战舰,众寡悬殊,这可如何是好?” 薛思明淡淡的说:“我们河洛新军打仗,什么时候在意过敌军兵力占多大优势了?” 阎应元急得直跺脚:“下官当然知道新军很强,可是……可是这不同于陆战!敌军从海上来,战舰数百,舰炮数千,他们打得到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他们,这仗可怎么打!” 钟宁说:“见招拆招呗,有什么好急的?再说,谁打不着谁还不一定呢!”他对郑氏舰队舰炮的性能充满了蔑视,认为河洛新军最差劲的大炮也比他们那些垃圾玩意强得多,如果郑氏舰队真的敢逼近到舰炮有效射程之内炮击吴淞口,那么吴淞口要塞上二十二门后装线膛炮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两百多艘战船,不过是两百多个靶子而已。郑氏舰队想拿下吴淞口要塞,唯一的办法就是冒着炮火抢滩登陆,用步兵去摧毁那些要命的炮台…… 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千多名握紧步兵沉默不语的步兵,他冷笑。打陆战,河洛新军怕过谁了? 就算你们兵力是我们的十倍,我们一样能将你们打到爆! 转念之间,郑氏舰队已经从海平面后面冒了出来,狰狞的舰艏切开波浪,径直朝着吴淞口中驶来。吴淞口一带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渔船、商船、客船纷纷在河洛新军的指挥之下驶入黄浦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还是躲远点好,别波及到杨梦龙与郑氏集团之间的恩怨中去,否则铁定是会粉身碎骨的! 终于,整支舰队的阵容都出现在河洛新军面前了。尽管也见惯了大场面,但是当两百多艘战舰全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全体将士还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太多了! 多到什么地步? 多到那片片帆影汇成一团无边无际的白云,几乎遮住了海面的地步!那几百艘战舰跟下饺子似的挤得密密麻麻,舰艏高昂,破浪而来,这恐怖的情景,任谁看到都会倒抽一口凉气的!钟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薛思明说:“这只不过是郑氏不到一成的实力而已。” 钟宁说:“太强大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如此强悍的海上实力?” 薛思明说:“快了,等打败了郑氏,就轮到我们称雄四海了。” 郑芝豹同样在举着从荷兰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单管望远镜,打量着吴淞口要塞。 也就一个星期左右吧,吴淞口要塞已经焕然一新,炮台上的杂草被烧的烧割的割清理一空,破损的墙体也补好了,还增加了不少新工事。码头这边用沙袋垒成一道长长的胸墙,很多民夫正蚂蚁搬家似的搬来一个个沉重的沙袋往地上撂,这道胸墙以惊人的速度加长。在一些陡峭的地方还挖了深深的壕沟并且拉上了铁丝网……咦?铁丝网?他仔细的看,还真的是铁丝网。这回有点儿麻烦了,那玩意儿非常讨厌,砍不断,折不断,还浑身是刺,轻轻挂一下就叫你皮开肉绽,听说在旅顺,建奴吃过它的大亏,必须当心一点。 再看看那些炮台……每个炮台前都垒着大量沙袋,也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在这些沙袋后面露出一截截锃亮的炮管,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看样子都是新炮,并不是那些“一炮两三响,爆裂四五次,炸膛六七回,八九十人飞”的烂货。不过数量并不多,撑死也就二十来门而已,这么一点火炮面对两百多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能顶什么用?顶多只能打上三轮,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砸过来的炮弹给埋了! 战斗力五的渣渣,赢定了! 把整个吴淞口要塞从头到尾的巡视了一遍之后,郑芝豹心里有数了,下令:“先休整一下,喘匀了气就开炮轰他娘一个天翻地覆,差不多了再让海龙营登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凶悍的海盗们举着刀斧长矛放声狂呼,他们中间有中国人,有马来人,有日本浪人,甚至还有黑人,简直就是个超级大杂烩,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共同点。不过,那嗜血的眼神却是出奇的相似…… 郑氏舰队慢慢逼近,薛思明下令:“所有大炮先撤出炮位,步兵进入防炮工事,遇到敌军炮击不得开炮还击,等敌军开始登陆了再把大炮推出来揍他娘的!” 他的命令被忠实的贯彻下去,炮兵使出全身力气将大炮推进圆木和沙袋以及水泥构成的防炮工事里,步兵则跳进战壕,躲入防炮工事中,整个要塞很快就连个人影也找不着了。 三十八 血战吴淞口2 河洛新军的举动大大出乎郑芝豹的意料,他从东望到西又重西折回来,连个人影都找不着了。不光是那些步兵,就连架设在炮台上的大炮都不见了,他皱起眉头,困惑的说:“怪事了,这些黑皮怎么都躲起来了?难道他们不想要这个要塞了?” 确实是怪事,防守一方这个时候应该奋力开火,将舰队挡在自己火炮有效射程之外才对的。跟战舰相比,海岸炮台可以得到良好的保护,而且开火的时候不受海浪颠簸影响,精确度比较高,打起来会占便宜一些,一般情况下,战舰是绝对不愿意跟岸防火炮正面硬碰的,再说碰也碰不过。可是河洛新军没有半点要坚守的意思,反倒呼啦一声全躲了起来,这也太奇怪了! 副将笑说:“那些黑皮大概是被我们的舰队吓怕了,逃之夭夭了吧?” 郑芝豹虽然乐观,却没有乐观到这个地步。他也听说过河洛新军的战迹,这绝对是一支能走远路、能打硬仗的劲旅,只有两千多人就敢奔赴辽东战场,在大凌河与后金八旗劲旅死拼,这支军队的字典里,根本就找不到“怕”这个字!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没种,那么,现在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出现在吴淞口,与郑氏舰队对峙! 他扭头对一名赤着双脚,腰间佩着两把长刀的日本武士说:“宫本先生,等一下我先开炮试探敌军虚实,你率领你的部下乘机登陆,务必将敌军从工事后面驱赶出来!” 宫本微一欠身,说:“放心吧,将军,只要你的炮火足够猛烈,能压制住黑衣军的火力,让我们成本登陆,不必再投入后续部队,光凭我麾下这一千二百名悍勇的武士便足以将他们斩尽杀绝!” 郑芝豹说:“我知道宫本先生艺高人胆大,麾下的武士也是武艺超群,不过黑衣军身经百战,战力强悍,还是不要轻敌。” 宫本傲然一笑:“这不是轻敌,这是自信!” 这家伙在郑氏集团里也算是老人了,郑芝龙还在日本打拼的时候他就开始追随,跟着郑芝龙南征北战,郑氏能有如今的局面,他也是出力甚多的。此人精通剑道,箭法精准,更通晓兵法战阵,有万夫不当之勇,他麾下一千两百名日本武士也是从小就开始习武,心狠手辣之辈,这样一支力量在郑氏集团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每逢大战,都是当刀尖在用。不过,宫本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傲了,目空一切,除了郑芝龙,大概也就日本天皇还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对此郑芝豹也没什么办法,他不是郑芝龙,压不住宫本,能让宫本服从自己的命令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个时辰之后…… 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 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在海面上猛然炸开,上百门舰炮炮口同时喷出大团火焰,黑压压的硝烟飓风似的四下扩散,海面跟刮起了黑色风暴似的。圆滚滚的铅球从炮膛内高速飞出,汇成一阵灼热的冰雹狠狠砸向吴淞口要塞。那上百门舰炮炮口腾出的膛焰还没有散,惊雷又起,又有上百门舰炮猛烈开火,这一回打的是开花弹,这些圆滚滚的玩意儿划着千奇百怪的弹道呜哩哗啦的狂啸着落在码头、炮台、山坡……炸起大团大团火光,直崩得石屑乱飞,杀伤力如何姑且不提,光是那场面就够吓人了。握紧兵器准备肉搏的水手们士气大振,挥舞着刀剑长矛放声狂呼,日本武士那张精瘦精瘦的脸扭典起来发出阵阵狂笑,至于那些高大健壮的黑人更是欢乐,在甲板上跳起战舞来……没办法,黑人的娱乐天性实在太强了。郑芝豹见状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那些开花弹可是很贵的,制造工艺经起实心铅弹来复杂了不止一点半点,杀伤效果却未必比得上实心铅弹,但是却可以鼓舞士气,看士兵们这士气高昂的样子就知道,刚才那轮开花弹没白打,买炮弹的钱没白花。 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完全分不清点数了,几十艘战舰顶到三百米,照着吴淞口闷装猛打,实心铅球、链弹、开花弹……不要钱似的倾泄出去,郑氏舰队正在尽情的炫耀着自己强大的火力和可怕的破坏力。他们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拿炮弹埋人,放眼整个大明,敢这样玩的军队真的是屈指可数!炮弹冰雹似的落在吴淞口要塞,铅球乱跳,碎石飞溅,硝烟弥漫,异常的骇人,郑氏军队士气越发的高涨,他们坚信没有一支军队能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下坚守阵线而不溃散的,这一轮炮击过后,他们将可以以散步的姿态占领吴淞口要塞,追杀逃敌! 然而,事实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河洛新军躲在事先挖好的工事里,百无聊赖的看着铅球滚进战壕里……他们的战壕足有一米五深,战壕两侧还挖了大量独立的防炮洞,不敢说有多完善,至少容纳单兵避炮是完全没问题的了。几斤重的铅球砸下来顶多也就是在地面上砸出个坑而已,想破坏这样的工事?还差得远,除非他们将三百毫米口径臼炮搬过来,否则没戏。战壕的好处显而易见,绝大多数的炮弹都打在了战壕外面,偶尔有一些落入战壕里也被迂回曲折的战壕挡住,威力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如果躲在战壕里还能让实心铅球弄死,只能说你人品太差了,老天要收你,找谁都没用。至于开花弹,在训练中没少被人用铁丝绑住双手双脚扔进战壕里,然后倾听着85毫米榴弹炮炮弹砸在自己前后左右爆炸而吓得大小便失禁的新军士兵轻蔑地表示: “渣渣!” 跟85毫米榴弹炮和120毫米加农炮比起来,一切大炮都是渣渣。 当然,这种傲慢与偏见并不妨碍他们把滚入战壕里的铅球捡起来。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熔了做子弹,送上门来的,没理由不要。 阎应元初时也让郑氏舰队那排山倒海式的炮击给吓得不轻,手都在发抖,但是挨了几轮炮击,见那铺天盖地的炮弹始终没能对自家工事造成多少破坏,他悬到嗓门的心总算是稍稍定了一点,一脸佩服的对薛思明说:“将军真是天才,只是一道简陋的战壕就让对方数百门大炮成了摆设,任他炮火连天,我们一根汗毛都不会少,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实在是让人佩服!” 薛思明笑着说:“别佩服我了,是冠军侯想出来的法子。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所有士兵赶进战壕里,然后开炮,把士兵们吓得大小便失禁,以至于到了战场,士兵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的挖战壕,改都改不过来。” 阎应元看了看那些在炮击间隙有说有笑的士兵们,不禁由衷赞叹:“冠军侯真是练兵天才!” 又一轮炮火盖了过来,好几发开花弹砸在战壕附近,大片泥土飞溅过来,弄了薛思明一身。薛思明也不在意,随手弹掉头顶几个泥团粒子,有些不耐烦的说:“怎么还在开炮?赶紧让你们的登陆部队上我好开打啊,老子还等着打完了回去吃河鲀和刀鱼大餐呢!” 阎应元:“……” 也许是感受到了阎应元的怨念,也许是因为炮管发烫了,必须先放凉,又打出一轮齐射之后,那看似猛烈,效果却很差的炮火戛然而止。宫本拔出一把长刀,朝吴淞口一指:“杀上去,鸡犬不留!” 一千二百名日本武士挥舞长刀放声嚎叫,分乘二十多艘中小型战船朝码头猛扑过去。他们行动迅速,把船划得跟箭鱼似的,几下就冲上了岸,大批日本武士从船上跳下来,不作任何停留,径直冲向河洛新军防线。 薛思明冷酷地下令:“轮到我们了。炮兵开火,不必管登陆的战船,集中火力击沉他们的大型战舰!” 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炮兵七手八脚,将大炮从防炮洞里推出来,重新推到炮台去架好,放下驻锄,瞄准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舰。这些大炮都挺重的,加上开火前也要作很多准备,因此一时半刻打不响,郑氏舰队还有将近十分钟的幸运。而登陆的日本武士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就在他们径直朝那道被炮弹打得有些狼籍的胸墙扑过去的时候,原本静悄悄的胸墙之后有了动静,一排排钢盔,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冒了出来,冷酷的目光子弹般飞过来,令他们浑身发冷! 河洛新军! 他们没有逃跑! 不仅没有逃跑,还阵容严整,冷静如恒! 日本武士迟疑的放缓了脚步,他们感到难以置信,那么猛烈的炮火,对河洛新军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见鬼了,难不成刚才那数百发上千发炮弹打到空气中去了? 这支军队的冷静和冷酷让他们本能的感到畏惧! 但是现在大部队正潮水似的涌过来,他们就算想后退也没有办法后退,人流裹着他们径直往前撞,一旦停下来马上就会被挤倒,然后被踩死,或者踩个半死!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刻意不去看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同时祈祷子弹不要朝自己飞过来! 宫本所率领的日本武器距离胸墙只剩下六十米。 “开火!” 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胸墙后面那令人畏惧的沉默,紧接着,惊雷迸发,鬼哭狼嚎! 三十九 血战吴淞口3 虽然对河洛新军居然没有让如此猛烈的炮火吓尿,还敢坚守阵地的反常表示感到惊讶,但是狂傲的宫本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他半辈子都在中国沿海漂着,无数次以少胜多,以几十名、上百名武士把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明军打得落荒而逃,这些辉煌的战绩奠定了他对明军的心理优势,在他看来,能战胜他麾下这些堪称杀人机器的日本武士的,只有训练更加严格的日本武士,明朝那些比叫花子还惨的卫所兵还不够看。当然,如果遇上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这些牛人,他也只有夹腚逃跑的份,问题是这些名将都早已去世,甚至连他们的子侄都死光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冲上去,越过那道矮得可笑的胸墙,用武士刀痛饮鲜血! “杀————” 宫本放声狂啸,长刀挽起车轮大一团刀光,短小的双腿撒开,快逾奔马,疾似风雷,势不可挡。他的亲信簇拥在他的周围,放声嚎叫,完全无视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发起一往无前的冲锋。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冲锋,习惯了这样取得胜利,一切都习惯成自然了。 砰砰砰砰———— 河洛新军同样习惯了敌人直挺挺的撞上来送死,他们好整以暇的扣动板机,击锤重重打在燧石上,飞溅的火星引爆了沾在火棉上的少量雷汞,雷汞爆炸产生的热量瞬间将火棉变成了一团炽热的气体,中空的子弹被高温气体撑大,嵌入膛线,顺着膛线高速旋转着激射而出,这一切都是在零点零几秒之内就完成了。六十米外的日本武士像是被体内被埋了个特大量炮竹然后被引爆,头部、胸腔、腹腔爆裂开来,喷出大股鲜血,数十名日本武士在血花飞溅的那一瞬间倒地哀号,甚至不等倒到地上便已经死得通透了。 宫本瞳孔不由自主的一缩,新军的火枪竟然如此可怕?轻敌了,真的轻敌了! 可是现在就算是发现情况不对,他也无能为力了————他们现在差不多是撞到新军枪口前了!胸墙后面的新军士兵将打空了的火枪往后一递,然后从后面的战友手中接过装好弹的火枪,再次扣动板机,整个动作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又一排弹雨呼啸而来,日本武士再次哀号着翻倒一大片! “啊————我的脚!!!” “地上有暗器,地上有暗器!” “好疼啊————该死的明国人————” 在枪声的间隙,尖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明明再往前冲上十几步就能跃过胸墙去砍杀新军士兵了的日本武士一个个捂着鲜血长流的脚掌,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很不幸,宫本也中招了,似乎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深深扎入脚掌,疼得他浑身肌肉狠狠一抽,低头一看,好家伙,一种用很薄的金属片剪成的十字形暗器撒得满地都是,这种小东西很不起眼,但是如果没有穿鞋,一脚踩上去绝对能疼得你哭爹喊娘,而日本武士大多没有穿鞋的习惯————他们擅长偷袭,穿鞋的话在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对偷袭不利,所以现在他们就中招了。这些不起眼的暗器让日本武士冲击的浪潮戛然而止,而新军却毫无停歇,排枪一个接着一个的倾泄过来,把那些捧着脚丫子放声惨叫的日本武士成排扫倒。 宫本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了,该死的,他正面的新军士兵撑死也就三百来人吧,每次只有一百来支火枪开火,怎么这么难搞! 哦,对了,他们人虽然不多,但是火力密度却异常惊人,五秒钟一个齐射,没完没了,好像他们的枪管永远不会发烫,枪膛里的子弹永远不会打完似的!该死,他们装弹怎么这么快?他们用的是什么火枪,射速起码比普通火枪快了两倍啊! 这下可麻烦了。 咻———— 被河洛新军猛烈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的宫本马上就发现,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远处腾起两团白烟,接着是刺耳的尖啸声,两发炮弹一路怪叫着,在空中拉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照着他们中间猛扎下来!轰!轰!两团黑红色火光在日本武士中间膨胀开来,二十几名日本武士眼前一黑,不是被爆炸冲击波扯得粉碎就是被高速飞溅的弹片打成了筛子,以炸点为中心,日本武士中间多出了两个血肉模糊的圆圈,惨不忍睹。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两炮,这次造成了更大的伤亡,惨过三十名日本武士被掀翻,再也没能爬起来。五百米外,两门120毫米雷击炮肆无忌惮地开火,炮弹成双成对的砸入日本武士中间,将他们炸得血肉横飞。这年代大家对火炮的杀伤力仍然停留在实心铅球滚过碎肢乱舞的阶段,对高爆弹的杀伤力一无所知,像卧倒在地躲避炮击、挖防炮洞这些技巧都是一代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摸索出来的,随着火炮杀伤力的升级而不断演变,现在这个摸索阶段都还没有开始,自然就别指望日本武士会懂得这些,面对从高空栽下来的炮弹,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呆,然后被一丛丛的炸飞! 战斗变成了屠杀。 郑芝豹已经看傻了眼,指着那一团团在日本武士中间高高冲起的火光叫:“那帮黑皮用的是什么鬼炮?发射的应该是开花弹吧?怎么……怎么他们的开花弹威力这么惊人?” 众将领面面相觑,都答不上来。现在世界各国也大量应用开花弹了,不过威力相当感人,能产生十几块碎片都是人品大爆发了,现在的开花弹最主要的功能不是用爆炸和弹片大量杀伤敌人,而是靠炮弹爆炸的巨大声响和火光恐吓敌人,动摇他们的军心,就算对人没用,对他们骑乘的战马、骆驼也可以造成很大的惊吓,将军阵搅得一塌糊涂。然而河洛新军所使用的雷击炮狠狠地刷新了他们对开花弹的认识,这哪里是什么大炮杖,分明就是杀人越货的无敌利器啊! 该死的,这些北方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厉害的炮弹的?就算是西夷也没有这玩意儿啊! 一连串猛烈的轰鸣雷暴般炸开,那一个个炮台上突然硝烟火光喷发,地动山摇……就在郑芝豹的注意力被码头上的战斗所吸引的时候,河洛新军炮兵突然发难了,十八门85毫米榴弹炮,四门120毫米加农炮,瞄准两艘排水量达到一千五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同时发出怒吼,炮弹成排飞过去,海面顿时开了锅似的,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水雾冲腾,爆响如雷!这突如其来的发击让郑氏舰队尽皆骇然,河洛新军的炮兵竟然如此强大!? 大概是因为头一回打海上的品种,河洛新军在首次炮击中表现不佳,绝大多数炮弹都打进了海里,炸成了不少鱼,人则没有炸到,有两发倒是歪打正着打中了一艘三百吨级的轻型战船,当即将这艘战船炸得四分五裂。不过,这毕竟是几百米近距离的直瞄射击,二十多门大炮同时开火,还是有一发炮弹命中了目标。 二十多发炮弹飞过来才挨了一发,有点儿幸甚至哉,真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那是一发120毫米口径高爆燃烧弹。 这发要命的炮弹筷子戳豆腐似的击穿甲板,在船舱内轰然爆炸,可怕的爆炸威力将两道舰墙炸成了亿万以爆速四下激射的木屑,把几十名水手射成了海胆。炮弹内部的白磷随着爆炸飞撒出来,沾在涂有防水油脂和沥青的船体上,剧烈地燃烧起来,几乎是眨间之间,船舱内便一片火海。那些可怜的水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可怕的情况,看着大火在船舱内疯狂蔓延,他们吓得面色发白,有人吓得失声尖叫,有人试图逃跑,有人则试图灭火,整艘战舰就像被捅烂了的蚂蚁窝,乱得不可开交。在遥远的威尼斯,硫磺弹的威力让威尼斯海军瞠目结舌,大呼“这是魔鬼制造的武器”,而河洛新军自己装备的白磷弹威力比硫磺弹还要可怕得多,对于有幸品尝到它的威力的郑氏舰队水手而言,那简直就是地狱降临了! 然而,河洛新军炮兵对自己所取得的战绩却很不满意,炮兵指挥官咆哮:“小子们,你们刚刚将我们全营半个月的工资扔进了海里!不想被扣光工资的就给我打起精神来,瞄得准一点!” 这话一点都没错,像85毫米榴弹炮,一发炮弹就顶了普通士兵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多炮弹打空了,指挥官当然心疼。被熊了一顿的炮兵打起精神,再次集火齐射。这次郑氏舰队就没有这么走运了,有三艘大型战舰被炮弹击中,火光冲天。那艘挨了一发120毫米高爆燃烧弹的战舰再次中奖,连挨两枚85毫米口径燃烧弹和一枚120毫米口径高爆弹,伤上加伤,船舱内烟火弥漫,大火不受控制的疯狂蔓延。有几名衣服着火的水手狂叫着乱滚乱爬,滚到哪里火烧到哪里,好死不死的滚到炮位附近,四处乱甩的火焰引爆了堆放在附近的火药桶,只见一片电闪,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让船体发出骇人的爆裂巨响,狼奔豖逐的水手在膨胀的爆炸气浪中支离破碎,惨叫声、哭喊声惊天动地,与之相应和的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巨响————堆放在船上的火药被猛烈的爆炸和蔓延的火焰一一引爆,这艘倒霉倒到佬佬家的大型战舰就像正在遭受无数枚重磅炸弹狂轰滥炸的巡洋舰,在阵阵爆炸巨响中破碎、崩裂,疯狂地燃烧,船体抽疯似的剧烈摇晃,将没有固定好的大炮、火药桶和头发衣服着火了的水手下饺子似的摇进大海,情况之惨烈,闻所未闻! 郑芝豹像是中了石化魔咒似的呆呆地看着这一切,面色惨白,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河洛新军反击之凌厉,火炮威力之强大,完全超出了他最夸张的想象,那震耳欲聋的炮声,那冲腾而起的火光和水柱,还有水手们的哭喊声和惨叫声似乎都是河洛新军对他无言的嘲弄: 你太弱了! 四十 血战吴淞口4 “着火了,快救火啊!” “火烧到炮位这边来了,快跑啊!” “还击!不能干挺着挨打,还击!” “救命!救命……” …… 混乱而惨死的呼声此起彼伏,隆隆炮声和狂雷般的爆炸声一刻不曾消停,再加上海面冲腾的火光、在海水中挣扎的水手和破碎的船体,让人犹如置身于地狱之中。河洛新军炮兵得理不饶人,每门大炮都以每分钟五发的速度倾泄着毁灭性的威力,而且每次最多以三艘大型战舰为目标,当真是把“火力至上,彻底压制”这八个字发威到了极致。轻敌大意之下,密密麻麻的挤在吴淞口的郑氏舰队吃了大亏,那些大型战舰接二连三的被击中,一旦被击中马上燃起大火,无法扑灭————一枚白磷弹在满是杂物的木质船舱内爆炸,白痴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然,白磷弹那么昂贵,河洛新军再有钱也不可能全部用它,所以在取得先声夺人的效果之后,河洛新军开始试验一种新型炮弹。 猛火油弹! 所谓的猛火油弹,其实就是用在桐柏山采矿时无意中发现的石油初步提纯、稠化,混入黄磷、硫磺等易燃易爆物,最后装进炮弹内部,一旦爆炸,稠化的猛火油像融化的果冻一样四处飞溅,沾到哪里烧到哪里,就算是金属船体挨上一发都不见得讨得了好,木质船体就更不用说了。它燃烧得不像白磷弹那么剧烈,但燃烧时间更长,对于木质船体来说更加要命,在很短时间之内就有四艘大型战舰被它打得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 郑芝豹几乎咬碎了牙齿。狗日的河洛新军,他们肯定是祝融投胎的,要不怎么这么喜欢玩火,一旦开火不是白磷弹就是猛火油弹,不是猛火油弹就是白磷弹? 卑鄙! 无耻! 但是愤怒归愤怒,郑芝豹不得不承认,这类炮弹正是木质帆船的克星,甭管多大的船,挨上一两发基本上就完蛋了。该死的,杨梦龙上哪弄来这么可怕的炮弹?没听说有哪个国家装备过这玩意儿啊! 郑芝豹定了定神,指挥舰队后撤,拉开距离,然后以猛烈的炮火轰击炮台,试图压制河洛新军炮兵的火力,至于正在码头上被河洛新军痛殴的日本武士,顾不上了,先掀翻那些可恶的大炮再说! 双方在吴淞口展开了一场异常激烈的炮战。 论火炮数量,郑氏舰队无疑占压倒性优势,他们一艘大型战舰就要装备数十门、上百门大口径加农炮,几十艘这样的战舰集火齐射,火力密度就可想而知了。但是论火炮的威力、射速、射程和精确度,郑氏舰队只有被吊打的份,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架退式后装线膛炮,接近一战火炮的水准,领先他们整整三个世纪,不被吊打才叫见鬼了。海面上硝烟排山倒海的扩散,铁弹横空,灼热的铅球冰雹似的砸向炮台,而炮台上烟焰喷发,成排炮弹火球似的划空而过,砸向海面上的舰队,差距一目了然————铅球砸在炮台上基本上也只能打烂一些沙袋,很难对河洛新军造成杀伤,而河洛新军只要有一发炮弹命中,他们的战舰都得重伤!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河洛新军就能在如此猛烈的火力中安然无恙了,尽管事先构筑了防炮效果一流的工事,还是不时有人被抬下来,有的被打断了腿,有的被打爆了脑袋,那血淋淋的躯体,异常骇人。 但是跟郑氏舰队相比,他们那点伤亡根本就不算个事————郑氏舰队打出上百发炮弹都不见得能杀伤他们一个人,而他们只要有一发炮弹命中,一艘战舰就完了!对射中,郑氏舰队惊愕地发现河洛新军的火炮射程居然是他们的两三倍,精度是他们的十倍————可以用单独一门火炮在几百米甚至上千米距离对他们的战舰进行直瞄射击,而他们的大炮超过了三百米就基本上是炮弹满天乱飞了。这份打出来的“情报”几乎炮手们气炸了肺,以父母为圆心,九代祖宗为半径问候着郑芝龙、郑芝豹等人全家的直系亲属。你对对手的实力一无所知就去招惹这个可怕的敌人,还大言不愧的跟我们说可以轻松打赢这些北方佬……你他妈在逗我!? 不断有战舰被击中,燃起大火,惊恐的水手尖叫着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留下战舰在那里熊熊燃烧,面对这等不利的局面,郑氏舰队一退再退,士气也随着火炮命中精度的下降而一跌再跌,原本气势磅礴的炮击渐渐竟变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河洛新军炮兵的命中率同样在下降,他们的阵地已经被硝烟给裹住了,难以视物,而且炮管也烫得吓人了,只能先停止射击。炮兵指挥官深深吸了一口充满硝烟味的空气,瞪着这白茫茫的硝烟,呸了一声,叫:“升起观测汽球!信号兵旗语准备!” 这倒是个好主意,汽球可以升起几百米高,视线开阔,不会受硝烟遮蔽,整个舰队一目了然。于是,在大家的努力下,一个红彤彤的大汽球慢慢的鼓了起来,熟悉旗语的信号兵各就各位。汽球上的观测手会把观测到的敌舰位置画下来塞进金属管里扔下来,然后由指挥官下达命令,而信号兵则用旗语向各炮位传达指挥官的命令,这是一套非常超前的打法,至于能否起效……难说得很。不过总得试试的,郑氏舰队现在都快让燃烧的战舰腾起的浓烟给遮住了,直瞄射击效果非常差,只好让汽球上啦! 郑芝豹的脸早已让浓烟给熏黑了,牙关咬得嘎嘎响,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他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明明自己的火力数倍于敌人,兵力数倍于敌人,更占据着主动权,本应该打得酣畅淋漓才对,现在居然变成了一边倒的抱头挨揍,见鬼了!气恼之余,他又感到恐惧,炮战进行到现在,他已经有将近三十艘战舰被击沉了,而且大多数都是八百吨以上的大型战舰,郑氏再怎么财大气粗,这样的损失也是有点儿难以承受的。河洛新军的损失还不清楚,但是从他们反击的火力密度来看,伤亡肯定不大,事实上打到现在,他的舰队都还没能摧毁河洛新军哪怕一门火炮……继续打下去的话意味着损失继续上升,如果不打了,郑氏舰队则锐气尽失,这可如何是好? 这位悍将不禁陷入了犹豫之中。尽管不愿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面对河洛新军,郑氏集团真的轻敌了,他们本应像郑森所说的那样,以一支舰队封锁长江,切断薛思明军团的补给,迫使登莱水师主动过来跟他们较量,伺机将其歼灭,又以一支舰队奔袭广州、潮汕,切断韩鹏军团的补给,再坚壁清野,将其困死在福建的穷山恶水之中!按照郑森说的去打,就算不能大获全胜,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但是最正确的战略被他们哈哈一笑,就这样抛到一边了。现在可吃到苦头了,怎么办? 正伤脑筋,一帮副将纷纷尖叫起来:“将军快看,那是什么!?”那惊恐的语气,就跟正在抱着女人滚床单却看到贞子披头散发两眼流血从墙里爬出来,冲自己伸出指尖比刺刀还长的利爪有一拼……郑芝豹给吓了一大跳,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几乎疯掉了! 被战火熏黑的天空中,一个红彤彤的、巨大无比的东东冉冉升起! 女娲娘娘在上,那又是个什么鬼玩意! 这个活见鬼的东东造型狰狞恐怖,如狮如虎,眼睛像灯笼,牙齿像耙齿,血盆大口,眼带血光,露出邪恶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人造的,问题是大家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飞行物啊,再加上那可怕的造型,当即就把很多水手给吓尿了,哆哆嗦嗦的跪下,冲着那个越升越高的怪物叩头如捣蒜,哀声祷告,惊恐万状。惊恐之余,他们也为自己被打得这么惨找到了理由:那帮北方佬有鬼神相助,现在鬼神甚至现身了,他们能赢才叫有鬼! 郑芝豹脑壳都疼了,只想对着天空大吼一声:“这不科学!”当然,他还不知道“科学”是谁,这句话是喊不出来的。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冒出这么一个外形恐怖的飞行物当然是很不科学的,但不科学的飞行物造成了非常科学的后果,郑氏舰队的水手的士气跟股灾似的一泄如注,各k线呈瀑布形笔直下坠,没有最猛,只有更猛。这意味着,这仗是没法打了,一点士气都没有,打个毛?郑芝豹咬牙下令:“后撤二十里,准备再战!” 士气已经跌无可跌的水手们如逢大赦,纷纷调转船头后退,把大批正抱着破碎的船体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水手扔给了河洛新军。这时,河洛新军炮兵又开火了,纷飞的炮火将两艘战舰打得火光冲腾,在郑氏舰队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又撒了浓浓一把盐。水手们打心里发出一声呻吟,见鬼了,现在他们离炮台足有一千五百米远了吧,大炮打到这里基本上是强弩之末了,河洛新军怎么还能打得这么准!他们惊恐万状,纷纷夺路而逃,惊慌之下又相互碰撞,又撞翻了好些轻型战船,海面上哭喊声和咒骂声响彻云宵。河洛新军炮兵趁机猛烈开火,虽然命中率很低,但进一步加剧了混乱,郑氏舰队为了躲避炮火甚至不顾一切的地撞击挡住自己的路的友邻战舰,有一些甚至倒霉倒到佬佬家撞上了礁石,巨大的撞击声和船体破裂之声令人毛骨耸然…… 整个舰队兵败如山倒。 阎应元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样就打赢了?” 薛思明瞪了他一眼:“炮弹都快打掉了一半了,还不赢我们就只能跟他们拼刺刀了!”打了个哈欠,指向尸横遍地的码头对一名把总说:“去,把他们收拾了,我们回去吃河鲀和刀鱼大餐!” 阎应元翻了个白眼…… 老大,你这么嚣张真的没有问题吗? 四十一 血战吴淞口5 薛思明这么嚣张有没有问题还不知道,反正跟薛思明一样嚣张的宫本现在就有问题,而且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在他们正面,河洛新军正有条不絮地向他们倾泄着灼热的弹雨,该死的线膛燧发枪打得又远又准,偏偏码头又是一片开阔地,无处可以藏身,只能被动地以血肉之躯去跟高速飞行的铅弹对抗。有些比较幸运的家伙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木板遮挡身体,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种厚度的木板在以每秒钟三四百米速度飞行的铅弹面前跟纸片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在穿过木板之后轻微变形的弹头打进人体后爆裂开来,杀伤力更加大。区区三百多支火枪形成密集的弹幕,日本武士毕生苦练的武艺在高速射来的子弹面前显得一无是处,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用刀拨开迎面射来的子弹。他们的凶悍顽强也被那一排排射过来的子弹给打得粉碎,面对全面火器化的军队,越是勇猛死得就越快! 至于那两门雷击炮,更是天大的麻烦!这两门雷击炮在不停地开火,专往人多处轰,一炮下来就死伤一大片,打到现在,宫本所部死伤近半,这些伤亡将近一半都是拜这两门雷击炮所赐。那尖啸而下的炮弹不停地刷新着日本武士的伤亡名单,更让日本武士们的士气一路下跌。他们死伤是如此的惨重,而给敌人造成的伤亡却少得可怜,因为他们根本就冲不过去,勉强有几个躲过弹雨越过胸墙,也很快就被刺刀捅死了。他们当中的火铳手和长弓手倒是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不过这些犯贱角色是河洛新军重点关照的对象,往往开了几枪或者射出几支箭之后就再也没有开枪放箭的机会了。 这种干挺着挨打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当然,这些日本武士也不是干挺着挨打的,在郑芝豹向炮台发动猛烈炮击的时候,他们也向河洛新军的防线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冲锋,一度冲到离河洛新军只有二三十米远处。这次冲锋可以说已经无限的接近成功了,冲在最前面的人只要再往前几米就能跃过胸墙跟河洛新军展开白刃战,然后,成排投过来的手榴弹粉碎了他们的希望,随着大团大团火光绽开,弹片飞溅,上百名日本武士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要么变成了破碎的尸体,要么抱着被炸断的肢体放声哀号。日本武士被炸得胆寒,狼狈不堪的退了回去,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名来自熊本的武士被打得受不了了,神经质似的跳起来冲河洛新军怒吼:“懦夫!你们通通都是懦夫,根本就不敢跟我们正面交锋的————” 一个排枪过来,这位勇敢的哥们胸口多了一排窟窿,愤怒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打完这一个排枪,河洛新军暂时停止了射击,因为射界之内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宫本是不会为此而高兴的,因为郑芝豹这个王八蛋居然扔下他跑了! 这意味着日本赫赫有名的武士宫本大人不得不指挥他那被打得灵魂出窍的几百名部下面对河洛新军数千之众的辗压了……我靠,不带这么坑人的!宫本现在彻底蒙逼了,他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郑芝豹两百多艘战舰就是打不下只有二十来门大炮的吴淞口要塞?为什么他一千多名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的武士就是近不了区区三百名火枪手的身?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来自福冈的武士清水带着哭腔叫:“阁下,我们必须撤退!再不撤的话我们会全部死在这里的!” 宫本恼怒地叫:“我倒是想撤,问题是往哪撤!舰队已经撤退了,海面被敌军控制,我们往哪撤!?” 清水扭头往海面望去,果然,很多渔船正在硝烟犹未散尽的海面上穿梭,打捞着落水的郑氏舰队水手,至于郑氏舰队,都他娘的撤到二三十里开外去了!日本武士武艺高强是没错,但毕竟没有练成登萍渡水、踏雪无痕这些传说中的绝技,除非他们能够达摩祖师附体,来个一苇渡江,否则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他绝望地叫:“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该死的,我来到明国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送死的!” 宫本厉声喝:“你给我闭嘴!” 正吵着,河洛新军的阵地突然响起了急促轻快的鼓点,大约三百名士兵从战壕里走出来,与跟他们打了大半个时辰的那三百名士兵会合,组成了一个方阵。一位佩着长刀的明军把总呛一声拔出横刀,朝前面一记虚劈,厉声喝:“出击!粉碎他们!” 六百名新军士兵齐声狂喝:“杀!”用力一推将胸墙推倒,踩着轻快的鼓点大步向前,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朝日本武士压了过去! 宫本精神一振,大叫:“天照大神保佑,将愚蠢的明军送到了我们的刀口前!诸君,打起精神来,反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清水也是眼睛一亮,叫:“终于可以狠狠揍他们一顿了!诸军,随我杀!”一跃而起,拔出那把装饰华丽的家传宝刀大声嚎叫,众多被揍得够呛的日本武士齐声应和,原本跌到谷底的士气快速回升,看样子他们始终都认为装备火枪的部队肉搏能力很差,近战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完全可以凭着手中的武士刀打败这支与自己人数相当的军队! 河洛新军对日军的举动不理不睬,排成三排径直往前推进,那冷漠的目光,坚定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无不给人一种钢铁般强硬的感觉。短剑形军刺同已出鞘,闪耀着寒光,不过,在吃足苦头之前,没有人会把这把长度不过四十厘米的军刺当一回事的,总会有人一厢情愿地以为这玩意儿只是装饰,用大刀长矛在肉搏中打败它很容易,心高气傲的日本武士自然也不会例外。 宫本大喝:“放箭!” 这拨日本武士中的火铳手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长弓手啦。为数不多的长弓手将长弓拉成满月形,嗖嗖嗖嗖!一波利箭飞了过去,直奔咽喉和心肺要害。不得不说,这些从小训练的长弓手确实是训练有素,射出去的箭非常准,大多数箭支都命中了目标。然而,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绝大多数的箭在命中目标之后居然弹开了! 真的弹开了。射中钢盔的自不必说,鸟铣都不见得能将这玩意儿打穿,而射中胸甲同样也没用。为了应对南方湿热的气候,河洛新军装备了陶瓷胸甲,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将一块块烧得坚硬无比的陶瓷片插入亚麻背心的插口中,保护整个胸腹部位。这种最简单的盔甲一经推出,马上受到了部队的热烈欢迎,它不仅比铁甲轻得多,而且不会生锈,被打碎了一片,抽出来插入一片新的就行了,维修可谓简单得丧心病狂,是个人都能搞定。至于防护能力……一毫米厚的铁片跟一厘米厚的陶瓷片,哪个防御效果更好?而河洛新军装备的陶瓷插片厚度达到了一点五厘米。重击之下,这些陶瓷片当然会碎片,但是也仅此而已,利箭击碎陶瓷片之后基本上就是强弩之末了,无法对士兵造成伤害!那些日本长弓手一轮疾射,利箭徒劳的在河洛新军的头盔、胸甲上撞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除了有两个极其倒霉的咽喉中箭之外,再没能取得什么战果了。 “射击!” 挺过长弓手一轮疾射后,河洛新军距离那些日本武士只剩下区区四十米,把总一声令下,前排两百支火枪同时放平,朝挥刀嚎叫着猛冲过来的日本武士扣动板机。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爆豆似的炸开,血雾弥漫,带队冲锋的清水像是被一把千斤之重的铁锤迎面击中,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飞了出去,随他冲锋的武士触电似的悉数翻倒在地,污血四溅!来不及感叹,又是两百支火枪齐射,后面还有两百支!六百支火枪三次齐射,直打得日本武士血肉横飞,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排排一片片的倒下,侥幸没死的也面色苍白,目光涣散,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可怕的、高效的杀戮?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屠杀! 三个排枪将百分之七十的日本武士送进了天照大神的怀抱,河洛新军对这样的战果相当满意,他们齐齐发出一声大喝,挺着刺刀向幸存的日本武士猛撞过去,一切就是数天之前阎应元所见的翻版:几个排枪摧毁了日本武士最后一点勇气和绝大多数的作战力量,然后一排排刺刀一堵墙似的撞上来,黑盔黑甲的河洛新军有如地狱恶鬼,瞬间淹没了幸存的日本武士…… 身边的老部下一个接一个被刺倒,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宫本双刀抡舞如飞,奋力砍杀着,这家伙确实武艺高强,在很短时间之内就有七八名河洛新军士兵倒在了他的刀下。然而这位仁兄的威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武士刀是不适合劈斩硬物的,而河洛新军的盔甲出了名的坚硬,一次次硬碰硬的砍杀让他那两把高价请名匠打造的宝刀刀刃翻卷,快砍不动了。更加不妙的是,河洛新军完全不像他以前遇到的明军那样一旦出现伤亡就吓得撒腿开溜,看到战友被砍死,河洛新军两眼发红,嗷嗷叫着猛扑过来,他周围的刺刀从来就没有少于九把,三四个拼刺刀小组背靠着背,不管他怎么辗转腾挪,都有刺刀狠狠的照着他的要害猛捅过来!河洛新军拼刺刀的招数很单调,用来用去就那么几招,但是威力惊人,再加上配合默契,居然让这位威名远扬的武士打得异常吃力。一不留神,他的手臂被刺刀挑走了一大块肉,痛得浑身一哆嗦,奋力一刀刺入这名新军士兵的胸口,放声大喝:“我不服!我————” 噗! 一把刺刀从后面齐柄刺入他的大腿,血如泉涌。宫本一条腿顿时失去了知觉,一个踉跄,露出了巨大的破绽,马上,一记枪托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整个头颅就跟被踩了一脚的烂柿子一样,扁了。这还不算,七八把刺刀同时刺入他的后背、胸口、腹部、大腿,生生将他挑了起来,举到半空! 在近代军队面前,哪怕是吕布这样的猛将也会被一群小兵围殴至死,这哥们远没有吕布那么猛,所以被捅成了筛子。他是这拨日本武士的主心骨,看到宫本惨死,仍在抵抗的日本武士不由得肝胆俱裂,丧失了抵抗的勇气,纷纷跪地求饶! 远距离对射他们远远不是河洛新军的对手,论近战,他们仍然不是河洛新军的对手。 四十二 杂牌军 随着最后一名日本武士放下武器,薛思明军团与郑氏集团之间的首次较量落下帷幕。 这场较量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时间不长,但异常激烈。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之中,郑氏舰队朝吴淞口要塞倾泄了数千发炮弹,而河洛新军炮兵也朝他们狂砸了上千枚高爆燃烧弹作为回敬,一仗打完,吴淞口要塞到处都是嵌入沙袋里或者停留在地面上的铅球,整个要塞就跟释迦牟尼的脑袋似的。海面上的情况更加凄惨,十几艘战舰的残骸还在那里熊熊燃烧,还有十几艘则已经被殉爆炸得粉碎,船体碎片随波逐流,载沉载浮,三千多名郑氏集团的水手抱着一切漂得起来的东西在海面上奋力挣扎着,向前来捞人的小船哀声求救,甚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都掏了出来,奋力往人家手里递。现在他们已经抛弃了一切骄傲,忘记了妄图像鲸鱼吃小虾米那样将整个河洛新军一口吞下的狂妄,只想活下去,为了能早一点摆脱这又苦又咸的海水,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此战郑氏集团损失极为惨重,一共有三十三艘战舰被击毁,而且损失的都是些大型战舰,郑氏集团财大气粗是没错,但是这样的损失还是让他们痛彻心扉。将近两千名水手被炸死或者被活活烧死,三千多名水手成了俘虏,此外还搭上了他们一支精锐部队————宫本所率领的那一千两百名日本武士。这支精锐部队被河洛新军以少打多,干净利索的全歼,武艺超群的宫本阁下被刺刀捅成了筛子,一千多名武士给他陪葬,只有一百来人有命活着向河洛新军投降。而河洛新军付出的代价却异常的轻微,炮台守军总共只有十九人伤亡,而跟这一千两百名武士打了半天,河洛新军步兵伤亡也不过三十人,基本上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这些日本武士怎么处置?”把总问薛思明。 薛思明说:“一个一刺刀送他们回老家!我不想再看到一个日本矮子带着刀踏上大明的土地之后还能喘气!” 阎应元吓了一跳,叫:“将军,杀俘不祥啊!” 薛思明寒着脸说:“老子才不信这一套,全部干掉!”那冰冷的语气和充满恨意的目光把阎应元给吓了一跳,不敢再劝了。 钟宁把阎应元拉到一边,低声解释:“薛军团长一家曾经也是人丁昌盛的,有两个大伯,一个叔叔,兄弟四人都武艺精熟,在边军中小有名气。壬辰倭乱的时候他两个伯伯还有叔叔都追随麻贵将军去了朝鲜,再也没有回来,薛家也因此家道中落,田产房产都让人夺去了,他差点就饿死,因此他对倭人充满了恨意,逮到一个就杀一个……所以你别劝了,劝也没用。” 阎应元没想到薛思明跟倭人还有这么一段过节,一时沉默了。 那边,河洛新军士兵已经用枪口逼着投降的日本武士跪在地上,然后扬起刺刀照着心肺要害狠狠捅了下去,刺刀撕裂肉体的闷响和日本武士临死前发出的野兽般的惨叫声让人毛骨耸然。 阎应元叹了一口气,说:“杀俘终究是不祥的……千年前大唐名将薛仁贵何等的勇猛无敌,却因为活埋十几万突厥战俘而在大非川落得个全军覆没、身败名裂的下场,军团长以薛氏后裔自居,应当引以为戒呀!” 钟宁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才不信这一套。 一批落汤鸡一样的郑氏水手被送上了岸,薛思明瞅了瞅,吃惊的发现这些俘虏当中居然有不少面容姣美的女子,一问才知道,她们都是操持皮肉生意的青楼女子,郑氏舰队在出征前出高价将她们包下,供水手们消遣。薛思明无语的摇了摇头,骂:“看样子郑氏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以为跟我们打仗就跟野外踏青一样轻松呀。” 钟宁笑说:“要不是他如此骄傲,恐怕还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一些正在给伤兵包扎的女医护兵突然尖叫起来,把这两位猛将都给吓了一跳,两脚带风的冲过去,正好看到那些可爱的妹子正指着一些湿漉漉的爬上岸来的郑氏水手连连尖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薛思明和钟宁一看,也让这些家伙吓了一大跳————日啊,这些家伙浑身上下黑漆漆的,只剩下两排牙齿还是白的,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些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家伙身体素质还真不是盖的,居然一口气从海里游了上来,连救援都不用了。他们高举着双手,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道在嚷嚷些什么,还把身上一些金银饰物递了过来,看样子是想用这些东西买回一条小命……小样,挺会做人嘛! 一名当地的向导解释:“他们是郑氏麾下的咖吠哩人。” 薛思明让这个拗口的名字弄得舌头打结:“咖……咖……吠……” 向导说:“咖吠哩,据说他们来自一片黑色大陆,那里的人全是短头发黑皮肤,跟被墨汁喷过一样。别看他们精瘦精瘦的,可厉害了,据说他们跑得比箭还快,几个人轮流追赶能将羚羊活活追死!” 薛思明、钟宁、阎应元等人围着这些黑人瞅来瞅去,越瞅越是好奇,一个人怎么能黑到这个地步?这些家伙到底在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那块黑色大陆到底在哪里?其实吧,这算是他们孤陋寡闻了,连欧亚大陆的尽头是非洲都不知道。这些黑人自然是从非洲那边过来的,有些是被贩卖的黑奴,有些则是加入天主教之后出于宗教狂热追随白人离开非洲去闯天下的弄潮儿。早在1622年,荷兰和葡萄牙为了争夺澳门而爆发了一系列的战争,葡萄牙军队中的黑人士兵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他们强悍的战斗力帮助葡萄牙人赢得了这场战争,得到了澳门这块地盘。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的殖民军中都有不少黑人士兵,不过这些黑人士兵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待遇也很差,他们对此自然很不满,正好,东南沿海崛起了郑芝龙,他们纷纷跑到郑芝龙这边来当雇佣军,由于他们战力强悍,忠心耿耿,被郑氏倚为心腹。 不过,在原来的历史中,郑氏麾下的黑人士兵其实没多少人,撑死也就三五百人,只能当特种部队用。不过,杨梦龙的出现让欧洲殖民主义者获得了一次大发展的契机,他们满心欢喜地抓捕黑奴,把他们运到东南亚、台湾、澳门来,从事开矿、伐木、开荒、维持治安等工作,亚洲黑人的数量比历史上翻了十倍不止,自然的,投靠郑氏的黑人也翻了好几番,早早的组成了一支洋枪队,替郑氏卖命了。这次打吴淞口要塞,黑叔叔来了三百多,基本上被一网打尽了。 那边,又用船运回了一船白人俘虏,这些家伙同样被好奇的河洛新军和吴淞口附近的老百姓惨无人道的围观,这些白人俘虏雪白的皮肤,蓝色或者茶色的眼睛,金色、黑色或红色的头发,无不让大家啧啧称奇。还有好几名白人女子,据说还是什么女骑士,简直被当成猩猩围观,就差没扒下衣服来看了。大家对这些女骑士评头品足: “我靠,这到底是女子还是一头公牛啊,这么壮!” “这毛孔也太粗了,体毛也浓,皮肤粗糙,不好看!” “还有这鼻子,又尖又勾的,不好看!” “哇靠,还有狐臭,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这些可怜的女骑士惊恐的看着围观的人群,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就抱成一团了。战争让女人走开,女性战俘的命运总是最悲惨的,哪怕是在欧洲也不例外。千不该万不该,她们真的不应该听信东方遍地黄金的鬼话,跑到东方来淘金,结果成了俘虏,这……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她们的担心完全多余,河洛新军士兵和老百姓对她们的评价惊人的一至: 丑! 太丑了! 倒不是她们的相貌真有这么惨,实在是因为她们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 非常幸运,薛思明现在心情不错,总算没有像下令处决日本武士那样将这些黑人白人战俘全部用刺刀捅了。他围着那几位瑟瑟发抖的女骑士转悠了好几圈,摇摇头,作出了跟部下一模一样的评价:“丑,忒丑了!” 钟宁深表赞同:“跟凯瑟琳小姐没得比。” 凯瑟琳虽然也是白人,但是有一头绸缎般柔软顺滑的黑色长发,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还有一种十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贵族特有的优雅气质,让人看得是赏心悦目,完全忘了她是异族人,这些骑男人跟骑牛一样的女骑士名为贵族,其实就是破落户或者暴发户,跟她自然没得比。 事实上,以威尼斯、米兰、热那亚、那不勒斯等城邦的眼光来看,绝大多数欧洲贵族都是土包子、暴发户,完全玷污了“贵族”这两个字…… 钟宁问:“怎么处置这些黑人和白人?” 薛思明说:“先留着他们,看他们这么壮,总能干些活的,实在不行,关到动物园去展览也能赚到不少门票钱。” 还好这些黑人和白人大多听不懂汉语,不然他们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搜救工作还在继续,在河洛新军的努力下,绝大多数落水的水手都被救了起来,一些水性比较好的则干脆就自己游上岸,省了不少事。这些水手男的女的黑的黄的白的,中国的日本的越南的马来西亚的荷兰的葡萄牙的非洲的……一应俱全,品种之丰富,国籍之乱,民族构成之复杂,着实令人瞠目结舌,用薛思明的话来说,“这他娘完全就是一支杂得不能再杂的杂牌军!”他对郑芝龙居然能靠这么一支杂牌军打下这么大的家业深表敬意。 看到搜救工作基本接近尾声,薛思明伸了个懒腰,冲钟宁和阎应元招招手:“暂时没什么事了,走,回去吃河鲀大餐!” 心情舒畅的薛思明和他的伙伴们一起愉快地享用起河鲀大餐来,而刚刚被他击败的对手郑芝豹就没有这样的雅兴了。 他快被气炸肺了。 四十三 郑芝豹的愤怒 夜幕降临,星光闪闪,海浪变得温柔,轻轻拍打着舰体,发出哗哗轻响。一百多艘战舰布列在漆黑的海面上,各战舰早早点起了灯,点点灯光汇成一片灯海,整个舰队就像一座浮动的城市,蔚为壮观。那一片璀璨的灯海在无声的警告着所有人:郑氏舰队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海上力量,哪怕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也仍然是! 海面上的灯光夜景无疑是美丽的,即便是来自一支杀气腾腾的舰队,仍然让人心醉。然而,这座漂浮的城市却寂静无声,那些剽悍豪爽的水手,放荡形骸的妓女,还有自带娱乐天性的黑叔叔,都默不作声,舰长他们呆在一块喝闷酒,没有资格喝闷酒的水手则挤在狭窄闷热、恶臭难闻的船舱里发呆,他们那原本高昂得无以复加的士气泄得比吃了一大把巴豆还要厉害,以致于每一个人都精神萎靡,跟霜打过的秧苗似的。 如果说胜利是军人的春药,那么失败就是军人的泄药,任你怎么强悍的铁血劲旅,一旦打了大败仗,都是一泄如注。 损失三十二艘战舰,五千名水手死伤或被俘,一千两百名日本武士连同宫本这位忠心耿耿、勇猛善战的猛将悉数战死,这样的损失当然是很惨重的,但是郑氏舰队实力雄厚,要弥补这样的损失并不难。真正让大家如此沮丧的并不是损失了多少战舰和人手,而是这次战役的经过。 毫无还手之力! 不管是陆战还是炮战,都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就是被人家吊打! 陆战还好说,毕竟河洛新军步骑军的强悍是出了名的,蒙古鞑子、满洲建奴、西北流寇、荡漾倭寇……甭管是陆地的还是海上的品种都让他们操了个遍,又占着地利,火器之精利更是无人能及,宫本那货眼睛长在额头上,目中无人,轻敌大意之下被河洛新军干翻,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郑氏舰队对炮战失利这一结果却是耿耿于怀,如刺梗喉。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们仗着猛烈的炮火去欺负别人的份,不管是荷兰人还是大明水师,面对他们那足以遮住海面的庞大舰队和铺天盖地的炮火,都只有发抖的份!然而这次他们却被河洛新军以区区二十来门大炮给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河洛新军大炮射程之远,精度之高,威力之强,完全超出了他们最夸张的想象! 我的老天爷,这哪里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分明就是谁碰扎谁一手血的刺栗! 回想起河洛新军炮兵那惊人的射速,和战舰被高爆燃烧弹击中之后火光冲天的惨状,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装备区区二十来门大炮的吴淞口要塞尚且如此难打,用这类舰炮塞得跟刺猬似的的登莱水师呢?是不是更难对付? 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心中茫然:我们真的能战胜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吗? “咣!” 一个精美的银质酒壶被人使出吃奶的劲猛掷出去,撞在舰墙上当即变形,成了一团丑陋不堪的破烂金属。罪魁祸首嘴里喷着酒气,两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他拍着桌子怒吼:“拿酒来!给我拿酒来!” 一名侍女吓得俏脸发拍,哆嗦着用银盘捧着一壶酒上前,结果由于太紧张了,绊了一下,人倒是没事,只是酒壶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酒液四溅。她吓得魂飞魄散,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正要哀求,便吃了郑芝豹重重一脚,整个人被踢得滚出几米远,面色煞白,嘴角出血。郑芝豹咆哮:“没用的废物!来人,把她扔进海里喂鱼!” 马上就有两名水手过来,老鹰抓小鸡似的将这名可怜的侍女拖了出去,装进麻袋里投入大海,这可怜的女子成了替罪羊。 男人自古以来就很喜欢将失败归咎于女人,比如提起夏朝灭亡就说是因为夏桀宠信妹僖这个狐狸精,为了取悦这个狐狸精作出了悬肉为林、注酒成池、修两千丈高的倾宫等等荒唐事,耗尽了夏朝的元气;提起商朝灭亡就说是因为商朝出了妲己这个狐狸精,商王为她修方五里高千丈的鹿台;提起西周灭亡又不得不提褒姒……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昏君和狐狸精的错,那些取前朝而代之的都是圣人,都是顺应天命,绝对不会有错的。至于在那个连砖头都没有,只能筑土为墙的年代建两千丈高的倾宫、方五里高千丈的鹿台是神马概念……圣人们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领会精神就行了。现在郑芝豹心情很不好,这个侍女很不走运的撞到了枪口,他一腔怒火都发泄到她的身上去了————我说怎么会输得这么惨呢,原来是因为我身边出了你这么个扫把星! 你让我晦气,我就让你咽气,给我下海喂鱼去吧! 但是他现在的麻烦可没有办法连同那个可怜的女子一起丢进大海,河洛新军就像一根尖刺梗在他的喉头,咽不下,吐不出,难受之极。他颓然坐下,盯着地图长时间的发呆,沮丧和暴戾在他脸上交织,很久都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几位亲信将领走了进来。他们同样没比郑芝豹好到哪里去,都是神情沮丧,一身酒气,显然,白天的失败对他们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郑芝豹虽然沮丧,但是在亲信面前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他不能让这些亲信看到他的沮丧和不自信,否则人心就要散了,队伍也就没法带了。他故作镇定的问:“各位将军有何要事?” 头号亲信李杰跟众位伙伴对了半天眼色,见确实没有人肯当这个出头鸟,他只好硬着头带,咬咬牙,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缓缓开口:“将军,今日之战,我军损失惨重啊!光是战舰就没了三十六艘,损失了好几千人,这仗处处透着一股邪门劲,只怕对我军不利!” 郑芝豹心里暗骂:“废话,现在就算是个白痴都知道这形势对我军不利了,还用你来提醒?”当然这牢骚可不能发,发了事情就大条了。不光不能发牢骚,他还要挤出一副轻松的、浑不在意的笑容,说:“这个啊,你太悲观了,我军今天是遭到了些许损失,不过同样打得敌军伤亡惨重……我郑氏实力雄厚,这点损失根本就伤不到我们筋骨,那帮黑皮想打败我们?做梦去吧!” 李杰讪笑:“将军所言极是,将军所言极是。”然后就闭上了嘴,任凭小伙伴们怎么向他打眼色都坚决不开口了。以他的性子,肯自告奋勇敲开场锣都已经是人品大爆发了,现在郑芝豹心情如此恶劣,让他继续去撩拨这头豹子的怒火?他还没活够,还不想陪那位侍女一起去漫游龙宫! 高剑锋在心里暗暗问候这个猾头的家伙全家女性,李杰是死活不肯趟雷了,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可是,三将军,那帮黑皮的大炮打得又快又猛,一门炮的火力顶了我们好几门炮,而且非常准,威力更是惊人,跟他们硬碰,我军吃亏不小啊!最可恶的是,那帮黑皮专盯着我军的大型战舰打……”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小心的观察着郑芝豹的面色。果然,在提到“盯着我军的大型战舰打”的时候,郑芝豹就跟被人往脸上狠狠戳了一针似的,脸部肌肉微微一颤。也是,那些被河洛新军击沉的大型战舰大多是郑氏集团的主力战舰,舰体坚实,配备火炮数量众多,火力凶猛,这样的战舰可不多。其实,郑氏集团名义上拥有三千艘战舰,这个数字很吓人,其实真正能够拉出去跟敌军舰队展开炮战的主力战舰数量是相当少的,恐怕也就二十分之一吧,其他战舰有些也配备大炮,不过没法拉出去跟敌军舰队对轰,用来打打商船倒还是可以的。这也跟郑氏集团的战术和财力有关,他们仍然是靠跳帮夺船解决战斗,炮战只是辅助手段而已,再说了,如果三千艘战舰每艘战舰都塞满大炮,那得要造多少炮才够?就算郑芝在靠抢劫和收保护费富得流油,也架不住这样烧钱法啊。也就是说,如果把那些跳帮作战的、搞运输的战船划掉,郑芝龙的实力其实并不比杨梦龙强多少,杨梦龙鄙视他这个海上之王不是没有理由的。眼下一口气损失了这么多主力战舰,郑芝豹不免有些心里打鼓。 高剑锋善于观颜察色,一看郑芝豹皱起眉头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趁热打铁:“眼下黑皮把吴淞口要塞经营得跟铁桶一般,火炮又异常犀利,继续强攻吴淞口,只怕最终就算能攻下来,我军也会折损甚多!再者,经过一天恶战,我军各舰的火药、炮弹损耗颇大……” 郑芝豹不耐烦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剑锋费力的吞了一口口水,说:“末将认为,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黑皮早有防备,我军继续强攻吴淞口恐怕也讨不了好,不如先行撤回福建,再从长计议……” 郑芝豹的脸顿时比死猪皮还僵了,半晌才咬着牙问:“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众将领整齐一致的点头:“三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们还是先撤吧!” 郑芝豹面色发青,硬梆梆的说:“我会认真考虑的,你们先出去吧。” 众将领不敢多说,走了出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郑芝豹突然一脚踹翻了摆放地图的桌子,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狂吼:“懦夫,废物!都是一群懦夫,一群废物!一帮见便宜就上,见麻烦就闪的无耻小人,我看错你们了!我们郑家就算养条狗都比养你们强!” 他太清楚这帮家伙的言中之意了:这舰队可不是你们一家的,是我们大伙凑份子凑起来的!现在河洛新军这么难啃,损失这么大,我们不想玩了,你赶紧让我们撤退吧!这他娘简直就是逼宫,任何一个统帅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四十四 志向远大 郑芝豹有理由愤怒。这舰队确实并不是郑氏的私产,顶多算大家合伙经营,郑氏是董事长,李杰、高剑锋等等算是大小股东,但是这么多年来这支舰队在郑氏的带领之下节节胜利,打下了一个红红火火的局面,股东们的资产和实力普遍翻了好几番,算是对他们不薄吧?他们肝脑涂地、以死相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现在舰队只是遭到了小小的挫折,他们就嚷嚷着不干了,要撤,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他想不通! 常胜将军突然被以前一直看不起眼的对手打得大败,本来就够恼火了,部下又嚷嚷着不干了,要撤,郑芝豹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今晚肯定是无法安睡了。 郑芝豹并不知道,如果他继续逗留在这里就不是无法安睡那么简单了。 安息都不是没可能的! 大胜之余,河洛新军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毕竟他们的舰队现在还没有到,一群步兵,再猛也没有办法追到海上去打人家的舰队。所以,河洛新军并没有像小说桥段里写的那样乘夜出动大批火船袭击郑芝豹,而是认认真真的修复工事,救治伤兵,补充弹药————白天那一战伤亡不大,但是弹药消耗量非常惊人,上千发炮弹的消耗也够大家心疼一阵的,得赶紧补充,不然等到郑氏舰队再次发动进攻,就只有跟人家拼刺刀的份啦!躲进黄浦江里的舰队纷纷驶了出来,民夫喊着号子船上船下的飞奔,将弹药物资成箱成箱的卸下来,炮弹直接补充到各个炮位,子弹、炸药什么的则先存放到仓库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码头异常的忙碌。 饱餐一顿之后,薛思明又跑到码头来当监工,核对物资的数量。这家伙真的是太认真太负责了,不管是什么物资,必须对上数目,对不上的话马上就开始刨根问底,就算是船沉了损失了一些,回头也要找人打捞沉船,谁也别想占他的便宜。如果负责跑运输的船队敢像大明文臣那样用“漂没”这么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搪塞他,百分之百会被他扔进大海喂鱼。 阎应元看着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卸下来,再次惊叹于河洛新军的强大……普通明军哪里有这么强大的后勤保障?连吃饭都很成问题!明军各个地方的部队都喜欢跟河洛新军一起打仗不是没有原因的,跟着他们一起打仗吃得好,睡得好,那叫一个舒服。但是他不得不提醒薛思明:“将军,我军虽然获得胜利,但郑氏舰队并未伤筋动骨,不得不防啊!” 薛思明倒是听得进他的意见,说:“所言甚是!依你之见,敌军下一步会怎么做?” 阎应元指向高处的炮台,说:“白天那一战,郑氏舰队已经见识了我军火炮部队的强大,坦率的说,只要这些炮台不被摧毁,就算郑氏将所有战舰全压上来也没用!” 薛思明微微点头。只要这些炮台不被摧毁,登陆点又有强悍的步兵把守,再多的战舰杀过来也只有给他们当靶子的份,白天那次大打靶已经证明这一点了。 阎应元接着说:“但是吴淞口炮台固若金汤并不代表万事大吉。我军的弱点是兵力太少,如果郑氏舰队绕过吴淞口要塞,在其他地方登陆,然后朝我军后背杀过来,再以强大的舰队牵制我军火炮部队,只怕我军再怎么强悍,也难免手忙脚乱。”说到这里,他不加思索,一连列出了好几个适合登陆作战的地点————毫无疑问,这些地方河洛新军都是鞭长莫及,真要一一分兵去守,恐怕就没有多少人守吴淞口要塞了,处处设防就等于处处不设防。但不分兵去守的话又很容易让人家在自己后背登陆,从后面爆菊……麻烦,真是大麻烦! 薛思明略一沉吟,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我是郑芝豹,我也会这样做,毕竟本钱有限,一味硬拼是绝对没有好处的。” 阎应元拱手说:“所以请将军早作准备!哪怕是每个可能登陆的地方放上三五十人,也能争取一点时间,总比被郑氏舰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吴淞口要塞,从后面杀过来强!” 薛思明摆摆手,说:“不必了,我已经放出了所有轻骑兵,他们将在各个适合登陆的地点来回巡逻,一旦有发现便飞马来报,想瞒过我的耳目,那是异想天开。不管他们有多少人绕过吴淞口要塞登陆,只要没有遭到突然袭击,我都有办法把他们捏死,论陆战,我们河洛新军还没有怕过谁!” 说这话的时候,他充满了自信,那是一种身经百战未曾败迹的自信。 到深夜的时候,又一支舰队浩浩荡荡的抵达吴淞口,率先从船上跳下来的是一位英俊潇洒的书生,这倒是大大出乎阎应元的意料。薛思明快乐迎上去,热情的打招呼:“李先生,你不是说至少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到的吗,怎么现在就到了?”向阎应元介绍:“这位是我们侯爷的军师,李信公子!” 李岩的大名阎应元早有耳闻,他孤身深入伊洛新谷流寇盘踞之地,劝降袁宗第、罗汝才等,虽然最终河洛新军还是跟流寇爆发了血腥的战争,但是托他的福,伤亡并不大,跟薛思明剿灭张献忠和天雄军剿灭高迎祥那尸山血海的场面相比,已经称得上和谐了,这等壮举自然传遍大江南北,成为美谈。阎应元赶紧拱手为礼:“见过李公子!” 李岩笑笑还礼,然后抽了抽鼻翼,皱起眉头问薛思明:“跟郑氏开打了?” 薛思明说:“先生你的鼻子真是越来越灵了……没错,白天刚跟他们狠狠的打了一仗,击沉了三十多艘战舰。” 马上,李岩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凯瑟琳冒了出来,吃惊的瞪大眼睛叫:“击沉了三十多艘战舰!?我的上帝,薛,你没有说谎吧?你确定不是三艘?” 薛思明说:“三十五艘或者三十六艘,都是大船,小船我看不上眼!” 凯瑟琳连呼:“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一个劲的在胸前划着十字,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也难怪,这个时候想在海战中击沉一艘敌舰可不容易,四十年前震惊欧洲的英西大海战,西班牙无敌舰队被打得这么惨也只是被击沉了十六艘战舰而已,十九世纪初的特拉法尔加海战,英国搭上了一代名将纳尔逊,再加上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司令官是个十足的草包,也只是击沉了四艘敌舰,不过被俘的、被击伤后自毁的战舰倒是挺多。没有办法,靠实心铅球想打沉一艘排水量上千吨的敌舰实在太难了,对于这么大一艘战舰而言,一枚几公斤重的铅球对它们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差了,就算是炮炮都命中吃水线以下,想击沉它都得费老大的劲。这边倒好,一出手就干沉了三十多艘,太可怕了! 薛思明对这洋妞的神神叨叨浑不在意,拉着李岩压低声音问:“我那三千步骑军都到了没有?” 李岩说:“暂时还没到,得再过一天才能到齐。” 薛思明声音压得更低:“那我们的秘密武器呢?到了没有?” 李岩冲几艘大船一指:“在那呢!” 那边,那几艘大船的甲板上堆满了那种只有六七尺长的箭形小船。 薛思明有点失望:“就这么点啊?” 李岩说:“后面还有呢,已经订制了四百多艘,管够,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四百多艘……”薛思明露出邪恶的笑容,他已经可以预见这些超级袖珍小船尾部拖着火光冲向郑氏舰队时郑氏舰队那屁滚尿流的壮观场面了。 李岩笑着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薛思明说:“就是不知道这不靠谱的‘东风’什么时候才能到了。” 一提起那货,薛思明和李岩都是一脸的无奈加崩溃……没办法,这“东风”的不靠谱可是有前科的。 “东风”现在正率领他的舰队直奔上海而来。薛思明和李岩的预感都应验了,这家伙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在这要命的关头他居然一边南下一边找盘据在山东、江苏沿海地区的海盗和走私商船的麻烦,炮击海盗盘踞的岛屿和海盗船,扣下走私商船的货物……这个混世魔王都还没有跟郑芝龙撞上呢,整个东海便让他闹得鸡飞狗跳了。大概是虐海盗和走私份子虐得太爽了,他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行程被大大延迟,很多老部下正在背后偷偷问候他的祖宗…… 不过,船毕竟是在行驶,一天假假的也能行驶个两三百公里,只要方向没搞错,总能抵达目的地的。这在,在又顺手解决了一支走私商队(其实是王应雄家族的船队)之后,抢得正顺手的杨梦龙有些遗憾地发现,他已经接近上海地区了,必须要跟自己的海盗王之梦说拜拜啦!现在他正一脸郁闷的趴在旗舰的甲板上瞅着大海,脸揪得跟他包子似的。 对了,旗舰是一艘下水七个月的新舰,是整个舰队中块头最大、火力最猛的,吨位达到惊人的一千七百吨。他给这艘霸气侧漏的舰舰起了个只有侧漏没有霸气的名字:塞博坦号! 当听到这个只有侧漏没有霸气的舰名的时候,变形金刚舰队所有舰长集体以手掩面,表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你起的都是些什么破名字啊!杨梦龙振振有词:“我们是变形金刚舰队,变形金刚舰队啊!变形金刚从哪里来的?塞博坦来的!你说,变形金刚舰队的旗舰不叫塞博坦号,叫什么?” 沈廷扬等人表示信息量略大,分析不能————鬼才知道变形金刚啊塞博坦啊都是些什么活见鬼的玩意儿! 塞博坦号就是好,空间宽敞,通风条件好不说,还能在甲板上堆积泥土造出一小块菜地来种菜,简直就是五星级宾馆了。不过海上的条件毕竟是恶劣了一点,那些娇气的蔬菜是很难种得活的,只能种点豆芽、蒜苗神马的尝尝鲜。现在红娘子正提着花洒给豆芽浇水,浇完了,还剩下一点水,见杨梦龙一直在那里发呆,她格格一笑,轻手轻脚的走过来,花洒一倾,剩下的那一点水浇到了杨梦龙头上。杨梦龙跟被开水淋中的小狗一样蹦起来,又跳又叫:“干嘛拿水浇我!?” 红娘子一脸惊奇:“原来你还会动呀?刚才我见你趴在这里一动不动,还以为你变木头了,想给你浇点水,看看你会不会长出嫩芽呢!”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你才变木头!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又趴了下去,继续发呆。 红娘子放下花洒,趴在他身边用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问:“在想什么?” 杨梦龙说:“在想我退休之后该干点什么。” 红娘子险些喷了:“你……你今年贵庚啊,现在就想退休之后的事情了,是不是早了点?” 杨梦龙自豪地说:“我一向都是这么深谋远虑的。” 红娘子笑个不停:“好好好,深谋远虑的冠军侯,请问你想好你退休之后该干什么了没有?” 杨梦龙说:“想好啦!等我退休了,我一定要拿出所有积蓄购置一支舰队,纵横四海,仗剑行商,看谁不顺眼就抢他娘的,尤其是王应熊、侯恂这几个王八蛋,非抢到他们倾家荡产不可!没错,退休之后我一定要当海贼王!” 红娘子让他如此远大的志向彻底震住了,愣愣的看着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知道戚虎、薛思明、韩鹏等大将知道他这一远大的志向后会不会气吐血?” 四十五 风中女王 成为海贼王的志向固然远大,但是杨梦龙还远远没有到退休的年纪,所以他现在只能将海贼王的梦埋在心底,努力干活……比如说先将郑芝龙打趴下。当然,这也是在为他的海贼王大业打基础作准备————大海里只能有一个王,想当海贼王就得先把郑芝龙踩在脚底下! 天空渐渐放白,一道笔直的霞光从天际倾泄而下,飞掠汹涌的波涛,为这万顷波涛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太阳正在海平面后面积蓄着能量,它的热量将东方大片大片云彩给烤得赤红发紫,海天一色,如紫如金,仿佛要燃烧起来了。海鸟舒展双翅掠波而过,轻盈而优雅,清亮的啼声提醒还在睡懒觉的水手:天亮了,该起来干活了! 水手们揉着惺松的睡眼爬了起来,到甲板去集合,首先点名,确定所有人员到齐之后就升军旗,唱军歌,忙活完了,一边欣赏着海上日出的美景一边涮牙洗脸吃早餐。这些水手都只穿着一条裤衩,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以及一身……汗垢!他们一个个都像是移动的人形毒气弹,那汗味能把人熏翻,女士必须对他们敬而远之,否则鼻子遭殃。没办法,这年头当水手实在是太悲催了,吃得比狗差不说,整天呆在闷热潮湿的底舱里度日如年也就算了,连个澡都洗不了————洗澡需要消耗大量淡水,而船上最缺的就是这个。在船上想洗个澡得等到下雨,如果不下雨……你就忍着吧。这帮水手已经有好些天没洗过澡了,身上的气味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对于他们,红娘子是能避则避,她可不想被直接熏昏。所以她和杨梦龙躲到瞭望塔上去,边看风景边吃早餐,顺便撒撒狗粮,对船上那些单身狗造成成吨的伤害。 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红娘子好奇的叫:“那是什么呀?好像在朝这边移动呢。” 杨梦龙嘴巴鼓得跟塞了两个乒乓球似的,往旁边一指,含糊不清的说:“用望远镜看看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红娘子扔下饭盒,拿起望远镜盯着远处那个小黑点,这个神奇的小玩意儿一下子将远处的东西拉到了她的面前,她咯咯笑着:“哈,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好几艘船呢!正朝着我们迎面开过来呢!真是神奇,明知道这里有个海贼王居然还敢朝这边开?我太佩服他们的胆量了!” 杨梦龙一听居然有好几条船正朝自己这边开过来,顿时就兴奋起来,扔下饭盒抢过望远镜往那边看,果然看到有五艘舰船正在跟他的变形金刚舰队迎头对开,从船帆的高度来判断,吨位还蛮大的。他捏着下巴,兴致勃勃的说:“这么大的商船,肯定不简单,没准是哪个江南富豪的船队呢!” 红娘子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别光想着抢抢抢,没准是郑氏的舰队呢!” 杨梦龙揉着脸说:“不大可能吧?我怎么看都觉得它们是商船……” 这家伙这段时间抢走私船队抢上瘾了,看什么船都觉得像是走私的商船。红娘子又好气又好笑,懒得理他,用手拉动绳子,“当当当当当!”警钟敲响,差不多吃饱了的水手们把饭盒一扔,也不问出了什么情况了,差不多是条件反应的往各自的岗位冲,警钟一响,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放在一边,马上返回自己的岗位,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议论是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船长们则指挥旗手打出旗语,询问这边的情况……毕竟那位活宝上司不靠谱的行为实在太多了,不得不小心提防。 红娘子叉着腰,气势十足的对旗手说:“回复他们,就说可能发现了郑氏舰队的踪影,作好战斗准备!” 那叫一个霸气,杨梦龙像不像海贼王还不得而知,反正她现在就够像海贼女王了…… 杨梦龙郁闷地说:“这道命令似乎应该由我来下吧?” 红娘子白了他一眼:“谁来下有区别吗?”说着还扬起拳头,作出要拧人的姿势。 杨梦龙头皮一麻,赶紧说:“没,一点区别都没有!” 沈廷扬懒得看这两位,指挥几艘七百吨级中型战舰展开缺月队形,朝那几艘跟他们迎头对开的舰船迎面冲去。 这几艘七百吨级战舰都是双桅纵帆战舰,大量使用钢铁加强了舰体,舰艏中空减轻重量,利益于这些新技术,这些几百吨重的大家伙哪怕是逆风也跑得飞快,是传统的横帆船没法比的。它们像轻盈的海燕掠过海面,借助望远镜的帮助,一路包抄过去,矫健之极,令人赏心悦目。而那几艘很倒霉地与变形金刚舰队迎头对开的舰船对即将降临的厄运一无所知,还在懵懵懂懂的往这边开过来……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那几艘舰船上也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钟,正在懒洋洋操纵着风帆或者刮着甲板上的脏物的水手们顿时乱作一团……也许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在这片蓝色的海疆居然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搞不懂,反正看到气势汹汹地猛扑过来的变形金刚舰队,他们全部都傻眼了,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他们死定了! 风中女王号上,蒋燕一手拿着望远镜欣赏着对方水手惊慌失措的狼狈样,一手叉腰,“噗呵呵”的大笑起来,女王值一路狂飙。这位强悍的女汉子原本河洛新军当医护兵当得好好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线了,喜欢上了大海,坚决辞掉女医护兵这份非常有前途的工作,跑到登莱水师来,威逼利诱硬磨软泡,就差没使出美人计了,被烦得够呛的沈廷扬实在没办法了,让她加入了水师,又经过一番打拼,居然让她混到了舰长一职,虽然指挥的只是一艘五百吨级的轻型护卫舰,但是也够她在父老兄弟面前吹嘘几天啦!她指着最大的那艘叫:“我宣布,我将成为这艘船的主人,谁都别跟我抢!” 大副直翻白眼。妹子,现在在打仗呢,麻烦你严肃一点好不好?把你那中二病收一收好不好?但是揉揉乌青的眼圈,他还是明智的决定让这个建议烂在肚子里————打从蒋燕耸人听闻的成为登莱水师六十多位舰长中唯一一位女舰长后,他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少被蒋燕揍,最惨的是他还打不过人家,真是窝囊透了。他小心的建议:“舰长,我们应该开炮警告,防止他们逃跑!” 蒋燕从善如流:“有道理!一号炮,开火,跟我未来的战利品打个招呼!” 位于舰艏的一号炮略略调整射界,照着那支乱作一团的小舰队喷出一团雷霆万钧的火球。120毫米口径炮弹从炮膛内轰然冲出,一路尖啸着扑向四公里外的目标。所有炮手对天发誓,他们真的没有刻意去瞄准————就算想瞄也瞄不准,在颠簸不定的海上,120毫米口径舰炮有效射程只有区区一千五百米,在作战中往往要顶到一千米甚至七八百米再开火才能有效命中,四公里,甭管怎么瞄都打不中。然而,活见鬼的是,炮弹出膛后不过几秒钟,蒋燕看中的那艘船便炸起一大团火光,桅杆倒折,船帆撕裂,燃烧的破碎帆布被爆炸气浪吹起几十米高,仿佛漫天火蝴蝶…… “大黄蜂”侦察分舰队一众舰长、瞭望员、大副一个个眼珠子都从眼眶里鼓了出来,嘴巴差点裂开,看着神勇的风中女王号,一个个心头怕怕。日啊,这么远都能首发命中,还让不让人活了! 而那支倒霉的分舰队更是欲哭无泪。我靠啊,隔了这么远都能一炮命中,你们用的一定是激光制导炮弹对吧?一定是激光制导炮弹……呃,我好像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几位舰长连商量都免了,在最短时间内作出了惊人的致的决定…… 看着友邻战舰打过来的旗语,蒋燕露出近乎白痴般的笑容,对旗手说:“回复他们:运气,纯属运气。” 旗手很崩溃:“这旗语叫我怎么打啊?手册上没这玩意呀!” 蒋燕说:“那是你的事!”吩咐完毕,开始收拾坏了她好事的人了。她瞪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炮手,神情凶怒,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某种大型雌性猫科动物。她怒吼:“不是让你们小心点别把船给打坏了吗,怎么还是一炮命中?你们成心跟我作对的是吧!?” 几位炮手让她吼得连连后退,一哆嗦差点就掉海里了。炮长硬着头皮说:“舰、舰、舰长,我们没有故意瞄准啊,我们只是随意放了一炮,然后就命中了,真的不关我们的事,要怪只能怪那艘船的运气实在太背了,这样都能让我们打中!” 蒋燕更加恼火:“平时训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打得这么准?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再看看那艘中弹的战舰,靠,都火光冲天了!她沮丧的说:“算了,那艘船恐怕是没啥指望了,趁着大家还在发懵冲上去,看能不能抢到一艘好一点的船吧。” 许音未落,那艘挨了一炮的舰船甲板上腾起一团团耀眼的火光,此起彼伏,声如雷震,破碎的甲板和水手被炸得四处乱飞,实心铅球更是跟霰弹炮开火似四下暴射,把周围的船只吓得不轻,四下躲避狼狈不堪。趁此机会,“大黄蜂”侦察分舰队杀了过去,将这支倒霉倒到佬佬家的分舰队给包围起来,虽然隔着老远没法喊话,但是那黑洞洞的炮口还是让船上的水手知道对方倒底想说什么…… 而靠得近了,大家也看清楚了,这几艘都是货真价实的战船,装着大炮呢!“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这支倒霉的分舰队的身份再清楚不过了。而这支分舰队所作出的反应也非常古怪————他们一弹不发,整齐划一的举起了白旗! 蒋燕等几位舰长面面相觑,这赢得也太轻松了吧,只是开了一炮对方就投降了? 面对他们的质疑,那几位惊魂甫定的舰长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你们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炮命中,叫我们怎么打!” 四十六 吴淞口大海战1 “也就是说,郑氏舰队抢先行动,向吴淞口要塞发动进攻,而且被打回来了喽?” 塞博坦号的作战指挥中心,杨梦龙习惯性的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问。 沈廷扬一丝不苟的说:“所有俘虏的口供都证实了这一点。就在昨天,郑芝豹指挥两百多艘战舰向吴淞口发动进攻,被我军击退,损失了三十多艘大型战舰,有五千名水手要么成为我军俘虏,要么成为海龙王的女婿。” 杨梦龙啧啧惊叹:“薛思明这小子,下手比谁都黑啊,一出手就把人家往死里揍!” 沈廷扬说:“战俘们都声称他们被我军的大炮彻底打蒙了,没见过打得这么快这么准的大炮。” 杨梦龙说:“废话,后装线膛炮啊,如果连前装滑膛炮都比不过,我们就别混了!”用手支着下巴,瞅着郑氏舰队所在的方向,忽然说:“郑芝豹现在肯定很苦恼,做梦都想找个机会反咬我们一口,好出一口恶气吧?你说如果我们主动杀过去,他们会怎么样?” 沈廷扬说:“那还用说,肯定会像黄鼠狼见了鸡一样猛扑过来,似图倚仗数量上的优势将我军吃掉!” 杨梦龙眉开眼笑:“真要是这样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最害怕的不是郑氏舰队跟我正面硬碰,而是他们分散开来跟我在海上玩游击哟!传我命令,全速驶向吴淞口,会会郑芝豹!” 沈廷扬浓眉一耸:“侯爷,不考虑一下了吗?郑芝豹的战舰数量可是我们的三四倍啊!” 杨梦龙不屑的撇嘴:“绝大多数不过是武装商船之类的玩意儿而已,真正能够拉出来跟我们对殴的战舰,能有三十艘郑芝豹就谢天谢地了!老沈啊,现在占据数量优势的不是郑芝豹,是我们啊!我们占有如此大的优势,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沈廷扬苦笑一声,表示老大你的算法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奇葩,在下才疏学浅,无法理解。不过他也想会会郑氏舰队,最最关键的是自从加入河洛新军以来,他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才碰上一次露脸的机会,万万不能放过,他当机立断,打出旗语:“全速驶向吴淞口,准备战斗!” 所有战舰马上作出回应,将船帆鼓满,气势汹汹的直扑吴淞口要塞。 在吴淞口要塞那边,郑芝豹仍在为如何找回场子而头疼。昨天那一战损失实在太大了,如果不找回场子,他威名扫地不说,最要命的是没法向郑芝龙交待。李杰、高剑锋那帮蠢货生怕遭到更大的损失,一个劲的催他马上撤军,郑芝豹拒绝接受他们的建议,操你妈,真要是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我还有脸混?不行,说什么也要狠狠咬河洛新军一口,否则绝不撤退! 只是,该如何反咬河洛新军一口呢? 他想出的主意是绕过吴淞口,在河洛新军没有布防的地方登陆,从后面包抄过去爆河洛新军菊花……你的要塞炮火是很凶猛,但再凶猛也不可能抵挡得住来自后背的攻击吧?郑芝豹认为成功的几率很高,最重要的是,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损失战舰,何乐而不为?然而,那些武装水手似乎都被河洛新军杀鸡屠狗般干掉一千二百名日本武士的凶悍给吓到了,那么多将领,居然没有一个敢挺身而出,接受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在会议上,那些将领目光四处游移,要么抬头作望天状似乎想看看有没有ufo飞过,要么低头找蚂蚁,要么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得津津有味,总之就没有一个吱声的。郑芝豹让这些家伙弄得一头火大,看样子这些年的日子真的是太舒服了,这些家伙都失去了创业之初的凶悍剽锐,只想守住自己那份家产,不敢再去冒任何风险。 就在郑芝豹满腔怒火,寻思着是不是宰上一两个杀鸡儆猴的时候,一叶轻舟十万火急的驶过来,带来了一个吓人的消息…… “什么?登莱水师来了!?”郑芝豹眼睛瞪得跟一对铜铃似的,不敢置信。 部下回报:“来了!一共六十四艘战舰,几乎所有战舰都是全新的,速度很快,火力也很猛,黄把总所率领的一支巡逻舰队已经被他们歼灭了!” 众人惊讶不已,河洛新军行动还真是够周密的,几支大军同时出发,又在一两天之内同时发难,这份统筹能力,着实令人惊叹。郑芝豹眼睛发亮,以拳击掌,兴奋的叫:“太好了!总算是逮到机会可以狠狠的揍他们一顿了!”他环视众人,豪气冲天,叫:“诸位,昨日之败不必介怀,这陆战本来就非我们所长,吴淞口要塞又跟铜墙铁壁似的,吃一个小亏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海战却是我们的强项,我们纵横大海十余载,未逢敌手!而登莱水师呢?不过是一群成军两年的乌合之众而已,这回我们定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叫他们片帆不得回返!” 听说河洛新军只有六十来艘战舰,李杰、高剑锋这帮一力主张马上撤退的鸵鸟派将领顿时跟打了鸡血又吞了十包伟哥似的,一个个精神抖擞,嗷嗷直叫:“对啊,我们陆战打不过他们,海战他们却万万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们这是过来送死!”高剑锋更是起劲的叫:“等歼灭了这支舰队,我们就按照大公子的建议,以舰队封锁长江水道,将薛思明困死在吴淞口!” 大家以惊人的速度统一了意见,郑芝豹马上下令打出主战的血色战旗,旗舰一马当先,朝北面冲去。原本还无精打采的舰队兴奋不已,一艘紧跟着一艘组成作战编队,驶向北面。如果从高空中俯瞰,你会看见,两百多艘战舰正形成一大一小两个箭头,切开海面迎着对方的锋芒冲去。不同的是,河洛新军这一方秩序井然,各战舰都在用旗语沟通,传达着命令,而郑氏舰队则显得比较混乱,负责传令的小船在庞大的舰队中间往来穿梭,扯着嗓门放声大吼,舰队都驶出好几公里了,还有一些战舰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数量是多少,从哪个方向杀过来,只是机械性的跟着大部队走。 在指挥这方面,郑氏舰队先输一着。 驶出十几公里,经过一个标志性的礁盘的时候,郑氏舰队发现一个黑点正从海天交接处冒出来,等再近一点,看清楚了,是……是…… 是个巨大的汽球! 原本气势汹汹的水手们一看到这玩意儿,便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指着那汽球,尖叫起来。这鬼玩意儿昨天他们见过,漂在高空中,怪吓人的,但具体到底是什么大家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很厉害。郑芝豹破口大骂:“又是这破玩意儿!你们能来点新花样吗!?” 汽球上,两名了望员举着望远镜跟检阅部队似的将郑芝豹的舰队给检阅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用鹅毛笔在白纸上飞快的画着,将舰队的位置、数量一一标注出来。这汽球用绳子跟战舰连着,倒也不必担心被海风一吹吹到天涯海角,这两位显然很享受这种在两三百米高空俯瞰海面的感觉,干活的时候还聊起天来: “哎,老大,你说郑氏舰队发现我们了没有?” “废话,当然发现了,没看见他们正指着我们这边骂娘么。” “你说我们带几捆手榴弹飞到他们头顶扔下去会怎么样?” “省省吧,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法控制方向,一旦松开绳子,鬼才知道海风会将我们吹到哪里去!侯爷第一次坐热气球时的教训你忘记了?” “呃……我只是随便说说,别当真。” 杨梦龙第一次乘坐热汽球,可谓出尽了风头,但同时也出尽了洋相……被风吹到离市区二三十里远的地方,在山区呆了整整一晚才被找到。那个混球作何感想不知道,反正一起乘坐气球的方逸之和朱聿键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他!汽球这玩意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办法控制方向,除非是想尝尝漂洋过海的滋味,否则还是别轻率地去尝试汽球轰炸————这是大海,可没有地方供他们降落的! 画得差不多了,汽球降落,把情报交给旗舰。 杨梦龙打开图纸,一看那密密麻麻的舰只就头大,这可不是他的专业啊!他将图纸交给沈廷扬,沈廷扬一看就笑了:“郑芝豹真是够给我们面子的,将他的战舰全部拉过来了……他就那么急着找回场子么?”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是好事呀,草越浓越好割!” 沈廷扬可没有那么乐观,他以前可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对郑氏的实力很了解,深知郑氏的实力绝非被登莱水师灭掉的那些小股海盗和倭寇能比。这可是称雄南海十余年的海上霸主,任何轻视他们的行为都会遭到血腥的报复的!这么多战舰一窝蜂的冲过来,他还真是有点儿头疼,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登莱水师跟郑氏舰队的初战,容不得他退缩!他咬咬牙,下令:“任豹,你带领十八艘战舰绕过杨叶洲插向敌军左翼!曾虎,你带领十五艘战舰绕过海星礁插向敌军右翼,舰队主力呈两横列展开,正面迎击郑氏舰队!” 马上,三十三艘五百吨至七百吨级的护卫舰两翼展开,相距十几公里,朝郑氏舰队左右两翼直插过去。剩下三十一艘战舰则以十一艘一千五百吨级风帆战列舰为核心,排成两横列齐头并进。正面硬扛,两翼包抄,正是河洛新军的拿手好戏,现在登莱水师将这套战术移植到海战中来了,至于是否奏效……老实说,沈廷扬心里也没底。 郑芝豹对此一无所知,在侦察手段上他吃亏吃得太大了,没有热汽球,望远镜质量远远不如对方,河洛新军早就看见他的舰队了,他还懵然不知,仍在指挥舰队勇往直前。 于是,半个小时后,他的前锋舰队看见了呈整齐队列的登莱水师————三十一艘战舰排成两队,呈犬牙状,仿佛两排利齿在等待着他们。 厄运降临了。 四十七 吴淞口大海战2 看着登莱水师那严整的队列,郑芝豹心里掠过一丝惊慌。 这不正常! 登莱水师好像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早就知道会在哪里遇上他们,然后早早的作好了准备。见鬼了,难道他们个个都是千里眼、顺风耳?要不怎么会对自己的动作如此了解! 联想到不久之前出现在天空中的那个圆滚滚的玩意儿,郑芝豹心里没来由的发毛————河洛新军反应如此神速,该不会是跟那玩意儿有关吧?那玩意儿飞得那么高,从上面用望远镜俯瞰海面,肯定能看出很远的……嗯,一定是这样! 想是想通了,然而,他心里却更加忐忑不安。这该死的河洛新军,新花样也太多了,先是射程、精度和威力都闻所未闻的超级大炮,接着是可以在云霄中飞行的汽球,接下来呢?还有什么花样? 杨梦龙表示没什么花样可玩了,老子船比你坚,火炮射程和威力远比你强,还用得着玩什么花样?直接平推就是了! 正好,沈廷扬也是这样想的,同时也是这样下达命令。一声令下,三十一艘战舰抢逼风口,如墙推进,舰艏的大炮弹药早已装弹完毕,炮长趴在简陋的炮队镜前盯着目标,嘴里不断报出一个个参数,苦逼的炮手手忙脚乱的调整着诸元,而每艘船上为数不多的陆战队员则紧握着钢枪,腰间插满了燃烧型手榴弹,如果舰队的炮火没能挡住郑氏舰队,被郑氏舰队黏住,这些陆战队员将用火枪和手榴弹猛烈攻击试图跳帮的郑氏水手,绝不能让他们冲上自家战舰。大家都显得相当紧张,登莱水师虽说也经历了一些战斗,但是规模这么大的战役还是头一遭,好几位舰张都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相比之下,郑氏舰队就从容得多了,毕竟是在海上讨饭吃的,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犯不着大惊小怪。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郑芝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指挥舰队呈雁行阵展开,四十多艘中型和大型战舰被安排在中间,轻快战舰两翼张开,直插过去,炮手飞快的装填火药和炮弹,瞄准目标,准备肉搏的武装水手紧握着刀斧火枪,猛火油被灌进皮袋里,一旦登上敌舰马上用匕首扎破将油放出来然后点燃,这玩意一旦被点燃就很难被扑灭了,抡个十几袋过去,甭管什么战舰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们用发绿的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登莱水师,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群两条腿的羔羊,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 两支舰队都在高速接近,如同两条暴龙的巨龙,恶狠狠的扑向对手。 转眼之间,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就缩短得只剩下不到一千米。 沈廷扬大喝:“第一横列,瞄准敌军锋线射击!” 轰轰轰轰———— 惊雷迸发,骇得天上的海鸟险些栽进海里,大团烟焰从炮膛中狂冲而出,强劲的后坐力让战舰不由自主的向后顿了一下,雷鸣电闪中,四十多发炮弹轰然而出,形成一道火幕,罩向郑氏舰队的锋线! 郑芝豹骇然:“这么远就开炮?难道他们装备的大炮跟吴淞口要塞的是一样的?”想到吴淞口要塞那些火炮那可怕的威力,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从锋线所有战舰前后左右冲腾而起的水柱和闪耀的火光也证实了他的判断:登莱水师所装备的火炮跟吴淞口要塞那些可怕的要塞炮确实是同一型号的,而且拥有更长的身管,射程和精度比起要塞上那些临时拉过来充数的步兵专用版榴弹炮和加农炮要强出一大截!第一次齐射便有一艘战舰连中数弹,85毫米榴弹炮只要有两三发有效命中就能干沉他们一艘大型战舰,120毫米口径舰炮的威力比85毫米榴弹炮要强出一大截,被盖在弹幕里的滋味就可想而之了,一阵骇人的闪光和猛烈的爆炸过后,这艘战船从海面上消失了,只剩下一堆破碎不堪的残骸还在熊熊燃烧。还有一艘战船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发,就一发,甲板便穿了一个八仙桌大小的窟窿,炮弹在船舱内部爆炸,膨胀的气浪掀飞了老大一块甲板,将二三十名水手炸得满天飞乱,船舱内部一片火海,浑身是火的水手在烈焰中挣扎哀号,声不似人。 郑芝豹骇然色变! 李杰更是傻了眼,不敢置信的瞪着仍在八百米外的登莱水师,面色发白,喃喃说:“怎么……怎么他们的舰炮可以打得这么远,这么准?这不符合常理啊!” 高剑锋更是骇得面无人色,火速指挥自己的旗舰五牙号往后撤。河洛新军的后装线膛炮的威力让他不寒而栗,像五牙号这身板,基本上就是一炮死,他可不想死! 舰艏大炮射击完毕后,第一横列的大炮并没有侧围船身用舷炮继续攻击,而是埋头装弹。由于两横列的战舰呈犬牙交错状布置,第二横列连前出都免了,略略修正一下坐标,接着就是雷霆万钧的集火齐射,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海面波澜翻卷,成排炮弹瓢泼大雨般泼向郑氏舰队。这一次郑氏舰队遭到更加沉重的打击,四艘战船火药桶般爆炸开来,火光冲天! 郑芝豹失去了冷静,嘶声狂叫:“压上去!压上去干掉它们!” 郑氏舰队没有退却,而是鼓满风帆,全速冲刺过来。他们都很清楚,登莱水师舰炮的射程、精度和威力都远胜他们,如果后退只会被登莱水师当成靶子逐一敲掉,唯一的办法就是冲上去,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包围登莱水师,将其分割、围殴,逐一歼灭,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仅如此,在郑氏舰队中间还冲出二十多艘小船,每艘小船上都堆满了猛火油、硫磺、干柴等引火物,烧得火光冲天,像暴怒的公牛一样径直朝着登莱水师猛撞过来! 沈廷扬面色微变,说:“该死,又是火船!”他研究过郑芝龙,发现这家伙很喜欢出奇制胜,善于使用火船,在与福建水师、荷兰、葡萄牙等强大的海上势力血战的时候,他总能成功的麻痹对方,然后趁着对方疏于防范派出火船,一举将敌方战舰烧得一干二净。不过,知道对方喜欢用什么招是一回事,能不能防得住又是另一回事,而他确实没有什么信心可以防得住郑芝龙的火船。现在看到这么多火船冲过来,他不禁吃了一惊,大喝:“散开!散开!不要被这些火船撞中!” 杨梦龙叫:“神枪手,把操控火船的家伙给我毙了!” 登莱水师那原本严整的队列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舵手奋力操舵往左右闪避,而船上的陆战队员则架起步枪,朝火船上那些视死如归的死士瞄准,扣动板机。爆豆般的枪声响起,不少死士身上爆开一朵朵血花,要么栽进大海,要么仆倒在火船上,失去控制的火船顿时没了准头,从登莱水师战舰中间的空位钻了过去。但是这种法子毕竟不是万无一失的,还是有死士拼死驾着火船猛冲过来,迎着弹雨撞向登莱水师的战舰,而且专找大的啃! 砰! 砰! 一连两声巨响,船料断折破裂的巨响随即传来,霸天虎号和威震天号还是被撞中了,强大的冲击力将好几名水手给甩进了海里,船体开了两个大窟窿,海水狂灌而入,浙江腔、山东腔的咒骂声惊天动地的响起,这两艘战舰上的水手手忙脚乱的跟大火和汹涌而入的海水进行搏斗,那情况真的让人有点儿揪心。而郑氏舰队趁此机会压了上来,上百艘战舰同时开火,灼热的铅球汇成一片乌云,铺天盖地的猛砸过来,砸在船身上就是一声大响,而砸在人的身上则是血肉横飞!虽说绝大多数炮弹都砸进了海里,但是这轮凶猛的齐射还是让登莱水师付出了几十条人命。 沈廷扬怒火冲天,厉喝:“集火齐射!” 对方已经骑到自己脸来了,也就用不着再搞什么横列战术,两列战舰同时开火,一百多门120毫米口径舰队的咆哮震散了天边的如血霞光,炮弹密如暴雨砸向郑氏舰队。现在郑氏舰队可倒大霉了,跟从甫一诞生就强调舰艏火力的登莱水师不一样,郑氏舰队所有战舰最强的是舷炮火力,这意味着他们在开火前必须横过船体让舷炮对准目标,这样才能发挥舷炮的火力。而他们的舷炮火力也确实凶猛,一个齐射便打得登莱水师血肉横飞,但是这也意味着那些战舰的被弹面暴增数倍,面对暴雨般砸过来的炮弹,后果可想而知。 海面一片电闪,海浪发了狂似的翻腾、咆哮,水缸粗细的水柱不是一道两道,而是一排排,一片片的冲天而起,水雾飞扬。跟水柱同时冲起的,是一道道火柱,它们的体积更大,冲得更高,也更加致命。在这一瞬间,郑芝豹感觉就是天要崩了,地要塌了,全世界都要粉碎开来了!一发炮弹落在他的旗舰附近,是近失弹,没能直接命中,但是炮弹爆炸产生的强大水压还是在舰体撕出了一道大口子。水柱高高冲起,再化作瓢泼大雨淋下来,把郑芝豹给淋成了落汤鸡。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些用舷炮攻击登莱水师的战舰一艘接一艘被撕裂,变成一片火海……他看不清自家舰队的那个惨样,但是却猜得到,他们给予登莱水师的打击,被登莱水师十倍奉还了! 怎么会这样? 这些北方佬的水师不是一直都很弱的吗,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悍了? 现在的郑芝豹的心情跟两千多年前被楚王无缘无故的疏远、流放的屈原一样,都有种指着老天厉声喝问的冲动了。他不明白,他不能理解,登莱水师不过是一支成军不过两年的新军而已,而他们郑家舰队纵横大海十余年未逢敌手,一个久经沙场,一个初出茅庐,这场战役应该没有什么悬念才对,为什么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ps:家里搞装修,杂事多,也吵得厉害,耽搁了更新,实在抱歉。 四十八 吴淞口大海战3 火炮在咆哮,战舰在冲撞,此起彼伏的火光,战舰相撞的巨响,垂死的水手发出的凄厉惨叫,成了这片蔚蓝的世界的主旋律。 红娘子没有参与到战斗中去,她参与进去也没用,既不会开枪又不会开炮,添乱么?颇有自知之明的她就静静的呆在一边观战。她看到,数不清的战舰正在这片蔚蓝的世界相互厮杀,郑氏舰队小路多群,一次次向登莱水师发动猛烈的攻击,那种凶狠,跟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有一拼。而登莱水师则始终奋力维持着整齐的阵线,绝不单打独斗,跟郑氏舰队相比,这支年轻的水师的战术显得异常单调、死板,但是当他们的舰炮发出怒吼的时候,没有人敢再质疑这种单调死板的战术的威力了————每一次集火齐射必然有战舰被它们生生撕成碎片,而且还不止一艘!郑氏舰队试图用撞角撞毁登莱水师的战舰,试图用火船冲撞打乱登莱水师的阵线,试图从两翼包抄,各种战术都玩出花来了,一支古典时代的舰队所能施展的战术都让他们使了出来,但是登莱水师仿佛大海中的礁石,任你怎么冲撞,它就是一动不动! 唯一动的就是舰炮。不管郑氏舰队从哪个方向扑过来,迎接他们的都是猛烈的炮火。登莱水师每艘战舰配备的火炮数量远远不如对手,舰艏舰艉,左舷右舷都是那么几门,舰艏火力最强,舰艉次之,两舷又更弱一点,这样的火力配置让人笑掉大牙。但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那些该死的后装线膛炮射速实在太快了!郑氏舰队的水手也算是训练有素了,装填速度放在整个亚洲都是数一数二的,然而,登莱水师比他们更快!郑氏舰队打一次齐射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打五六轮了,再加上更远的射程和极佳的精确度,登莱水师反而以比对手少得多的火炮数量压制了郑氏舰队的火力。古老的舷炮战术也让郑氏舰队吃足了苦头,他们必须在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来,轮流转动舰体让两舷的火炮开火,这使得他们成了登莱水师的活靶子————船舷向敌的披弹面是舰艏向敌的数倍,再加上还要停在那里,不中弹才叫见鬼了!而登莱水师大量使用的高爆燃烧弹也让中弹的战舰很难再有机会离开战场,不挨上还好,一旦挨上整艘战舰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怎么扑都没用,水手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火点着火药桶之前跳海逃命! 这并不是郑氏舰队所擅长的作战方式,他们最擅长的还是跳帮作战。然而,在看到满载着武装水手冲上去试图跳帮夺船的战舰被120毫米舰炮毫不留情地撕碎之后,郑氏舰队暂时打消了冲上去肉搏的念头,只能用毫无准头、装填速度慢得要死的前装滑膛炮继续死扛。 眼看着自家舰队正在慢慢变成漂满海面的碎木板,郑芝豹几乎要疯掉了,他愤怒地用拳头击打着桅杆,怒吼:“他们的舰炮就不会发烫吗?他们的炮手就不会累吗?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舰炮炸膛吗?为什么他们的舰炮可以不停的射击,而且越打越准?为什么!?” 各位将领神情严峻,无人能开口回答。 登莱水师的舰炮当然会发烫,炮手也会累————他们用的只是架退式火炮,又不是粒子炮!这不,炮管都开始发红了。但是杀红了眼的炮手全然不顾,照打不误,实在烫得不行了就拎一桶水过来往炮身一淋,滋————白茫茫的水汽腾起,跟大雾似的。炮手也累成狗了,要知道,舰炮炮弹是很重的,没有任何机械辅助,全靠人扛,时间一长,铁打的人都受不了。但是没有人开口抱怨,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杨梦龙在看着呢!这家伙看上去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但是下手却非常狠,打得烂的部队马上裁撤,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凭心而论,登莱水师的待遇放到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哪怕是一个打杂的,拿的工资都顶了那两个步兵军团一个百总,训练所需的各项物资和弹药都敞开供应,昂贵的炮弹不要钱的打,让步兵妒忌得发狂————那两个主力步兵军团每门炮一个月只能打十发炮弹,当然,打仗例外。杨梦龙对他们可谓仁至义尽了,如果还不能打出漂亮的战绩,不用杨梦龙开口,他们自己都没脸继续混下去了,主动解散吧! 登莱水师伤亡也相当大,有些船船体被撞穿,有些船吃水线以下被打穿,甚至船舵都被打坏了。郑氏舰队发现登莱水师的战舰速度太快,操纵也太灵活了,纷纷改变战术,用烧红的实心铅球攻击船舵位置,同时大量发射链弹攻击船帆。被烧红的铅球一旦击中木质船体,马上着火,如果能击中弹药库,那绝对是一本万利了,而链弹在撕碎船帆的同时也撕碎水手的身体,遭到链弹攻击的战舰船帆破碎,甲板上骨肉狼籍,水手们倒在血泊中痛苦地蠕动着。各舰的损失通过旗语向旗舰汇总,沈廷扬容色如铁,冷冷的说:“回复他们:我不想看伤亡数字,我要看到郑氏舰队在我们面前落荒而逃!” 看到旗舰打过来的旗语,各舰长默然。看来不仅是水手们杀红了眼,连沈廷扬也红眼了。 就在这时,郑氏舰队两翼传来隆隆炮声,在他们跟沈廷扬杀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沈廷扬先前放出去的那两支迂回舰队终于完成了对郑氏舰队两翼的包抄,排山倒海的压了上来!蒋燕指挥的风中女王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在很短时间内就朝一艘左舷对着自己,正在奋力调转船体的大型战舰打出了两轮齐射。两枚120毫米高爆燃烧弹在那艘战舰甲板上凿出两个大窟窿,猛烈的爆炸掀翻了一根桅杆,大火顺着炮弹凿出的窟窿一个劲的往外狂喷,甲板浓烟滚滚,火焰四起,受惊的水手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带着火焰的箭嗖嗖射来,她躲都懒得躲,指挥战舰径直往郑氏舰队中央冲去。她看上了一艘体型庞大,看上去怎么着也有两千吨重的武装商船,流着口水要将它夺过来,那些小角色她根本就看不上眼。 然而,小角色也会给她制造麻烦。这不,一艘吨位跟风中女王号差不多的战舰斜刺里冲过来,撞向风中女王号右舷,看那速度,一旦撞上了,还不得将风中女王号撞成两截!蒋燕赶紧指挥风中女王号紧急左拐,险之又合的避过这致命的冲撞,但是两艘战舰还是不可避免的顶到了一块。那艘战船上的武装水手嗷嗷狂叫,挥舞刀斧往风中女王号扑过来。负责掩护战舰的十几名陆战队员一个排枪打过去放倒了几个,但是那艘战舰上的武装水手至少有一百多,就他们这十来号人,哪里挡得住! 蒋燕大怒,厉声喝:“敢坏姑奶奶好事?我炸死你!”抢过手榴弹绑成一捆一拉火,奋力抡了过去! 正在拔出转轮手枪拼命射击试图挡住那些疯狂的武装水手的陆战队员见状,心里狂叫:“我的娘咧!”不管不顾的往甲板一趴,死活不肯抬头了! 郑氏水手有些疑惑的看着落到自家甲板上咝咝冒烟的手榴弹,十分好奇。这是什么鬼玩意?难道是一种新奇的火器? 答对,有奖! 下一秒,一声巨响让甲板粉碎开来,手持刀斧的水手腾云驾雾般飞上半空,炙热的弹片以爆速激射,没被炸飞的水手失声惨叫,捂着被削断的肢体或者流出来的脏器倒在地上扑腾,滚到哪里血就流到哪里! 一枚手榴弹当然不会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但是如果十枚手榴弹捆成一捆抡过去就难说得很了……这艘倒霉倒到姥姥家的战舰就是挨了这么一捆,甲板险些被炸塌了!幸存的水手被彻底炸蒙,看到那位疯狂的女舰长又开始捆手榴弹了,他们作出了一生中最英明神武的决定: 举手投降! 摆平了这个小小的麻烦,风中女王号继续向前猛冲,遇到阻击,远的一顿舰炮,近的一通手榴弹干死,谁挡她的路谁就得死!在风中女王后面,是整个舰队全力猛攻的炮火。郑氏舰队两翼很快就崩溃了,扔下十几艘燃烧的战船落荒而逃,将主力暴露出来。郑芝豹马上陷入三面围攻之中,整个舰队一团混乱,越来越多的战舰中弹起火,冲天火光与天空中嫣红的霞光交相辉映,仿佛天空也在燃烧。 杨梦龙放下望远镜,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说:“打赢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郑氏舰队幸存的战舰纷纷调转船头,背对着登莱水师落荒而逃,把成千上万落水的水手扔给了登莱水师。登莱水师得理不饶人,只要是还能动弹的战舰都追了上去,咬着郑氏舰队的屁股猛打,不断有战舰被他们追上,然后在舰炮轰击之下破碎、燃烧,那可怕的杀气骇得郑氏舰队魂飞魄散,逃得就更快了。郑芝豹双眼红得几欲喷血,连声怒吼,却无济于事,眼下他的舰队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任他有通天本事也无法扭转败局,何况他的本事也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 所以,还是扔下受伤的战舰,扔下落海的水手逃吧,有多远逃多远,千万不要回头,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登莱水师与郑氏舰队的初战,以郑氏舰队一败涂地告终。此役,沈廷扬往郑芝豹淌血的伤口狠狠划了一刀,然后撒了浓浓一把盐,郑芝豹带来的二百二十五艘战舰有六十一艘被击沉,十五艘被俘,再加上吴淞口之战所造成的损失,郑芝豹的舰队已经损失近半了。最要命的是,被击沉的战舰以大型战舰居多,可以说,这支舰队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 此战,登莱水师共有六百三十三名水手伤亡,五艘战舰重伤,还有十一艘战舰不同程度受伤,但是没有一艘战舰被击沉。年轻的登莱水师经受住了考验,用优异的战绩告诉杨梦龙,他们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他们对得起他的厚爱! 四十九 小算盘 看到郑氏舰队有如落家之犬般逃离战场,沈廷扬松了一口大气,放下望远镜,两手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场大海战来得太惨烈了,那一艘艘在隆隆巨响中四分五裂的战舰,那桔红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声,无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心弦为之颤动。对于一次举桨未几的年轻海军而言,首次正式作战便遇到了这等空前惨烈的血战也太残酷了一点,然而这就是战争,放小怪给主角刷经验让主角慢慢升级,最后拥有将大boss斩于马下的能力的情节是不大可能在战场上上演的,对于一支年轻的军队而言你必须打赢,而且必须每一仗都打赢,赢了九场输了一场都没有意义,因为输掉的那场战争很可能会让你从作战序列中除名!比如说刚刚结束的这场战役,如果打输了,登莱水师恐怕就得除名了,万幸的是,他们登了,该除名的是郑芝豹的舰队。 “侯爷,我们赢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杨梦龙说:“我都看到了,你们打得非常出色。让舰队停止追击,在吴淞口停泊,全力救治伤员!” 沈廷扬说:“是!”心里再次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杨梦龙贪功,下令穷追猛打,从而错过了救治伤员的时机。郑芝豹舰队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继续打落水狗没有多少意义,而那些水手却是他千辛万苦训练出来的,万一因此死掉了就太让人痛心了。不过还好,杨梦龙对海战虽然外行,却懂得如何使用登莱水师的力量,知道现在登莱水师已经到极限了,没有再跟郑芝豹舰队纠缠。 杨梦龙指着浮满一海大声呼叫的郑氏水手,说:“把他们也救起来。战斗结束了,没必要继续死人了。” 各战舰马上放下小船,或者抛下绳梯开始捞人。正忙活着,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从吴淞口驶出,开了过来,加入捞人的行列,这片被血与火染红的海域顿时热闹非凡。 有几艘小船捞到了一些黑叔叔,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将这些黑叔叔送到塞博坦号。杨梦龙没啥反应,黑人嘛,有什么好看的?红娘子却显得十分好奇,围着这帮倒霉的黑叔叔转悠,瞅瞅这个瞅瞅那个,惊奇的叫:“这些人怎么这么黑啊?跟块木炭雕的一样!” 杨梦龙说:“人家本来就是黑人,能不黑吗?” 红娘子拍了拍一个七八岁大的黑人小孩那光溜溜的脑袋,格格直笑:“看上去好好玩哦!” 杨梦龙说:“要不抓几个小黑奴送你当奴仆?” 红娘子说:“我才不要,丑死了!” 巧得很,在那些黑叔叔眼里,这个穿红色衣裙的女子也丑死了…… 这时,一艘大船迎面开来,船头上,薛思明和钟宁黑盔黑甲,腰杆笔直,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李岩长袖飘舞,俊逸非凡,凯瑟琳一袭紫衣,长发墨云般在海风中飘舞,一船的帅哥美女颇为养眼。打老远薛思明就急吼吼的叫:“侯爷呢?侯爷在哪里?” 杨梦龙懒洋洋的叫:“在这里呢,叫什么叫?” 那艘大船靠了过来,离得还有好几米远呢,薛思明便捷若猎豹呼一声跳了过来,不愧是杨梦龙麾下第一猛将,这武力值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钟宁紧跟着纵身飞跃过来,李岩和凯瑟琳没有这么厉害的弹跳能力,只能等两船靠紧再跳过去,见杨梦龙毫发无损,活蹦乱跳,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大气。薛思明抱怨:“侯爷,战事这么激烈,你为什么不先离开战场进入吴淞口?这炮火连天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算取得再大的胜利又有关什么意义?” 钟宁心有余悸:“就是!这海战不同于陆战,每一艘战舰都是靶子,炮弹铺天盖地的砸过来,谁都无法幸免……侯爷,下次不要再冒这样的险了!” 杨梦龙满不在乎:“还好啦,旗舰很安全,郑氏舰队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旗舰!” 李岩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亲卫,说:“你还是让扎吉他们先把兵器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再来说这话吧。” 明眼人都看得到,杨梦龙身边那批亲卫差不多都成了血人,尤其是扎吉冲翁,横刀到现在都还有鲜血沿着刀刃一滴滴的往下滴。旗舰一直是敌军攻击的重点,在刚才的血战中,先后有好几艘郑氏的大型战舰扑过来用铁钩钩住了旗舰,武装水手跳上来要肉搏,但都让杨梦龙的亲兵用横刀和手榴弹给干掉了。 杨梦龙尴尬的一笑,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动声色的将一枚五六斤重的铅球一脚踹开。 李岩哼了一声,不满是写在脸上的。在他看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杨梦龙位高权重,身系湖广千万百姓的福衹,就不该冒险上战场,在后面统筹指挥就行了,干嘛非要亲自上阵,而且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道理杨梦龙根本就听不进去,这家伙对战争有着近乎狂热的爱好,疯狗般好战,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上阵。 凯瑟琳则显得非常兴奋,拉着红娘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她跟红娘子早就成了好朋友,不过今年来到中国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跟红娘子见面,现在总算见着了,能不高兴吗。杨梦龙耸耸肩,和大家一起上了薛思明那艘大船,把指挥权全部交给沈廷扬,然后在凯瑟琳麻雀般的叽叽喳喳声中调转船头驶向吴淞口。 李岩问:“大人,你什么时候赶到的?” 杨梦龙说:“今天早上刚到。” 李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今天早上刚到,就跟郑氏舰队决战了!?” 杨梦龙说:“撞上了就打,难道收拾他们还要挑日子?” 李岩给呛得直翻白眼,只想揪着杨梦龙的衣领大吼:“你还能再好斗一点吗!?”不过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答案就摆在他的面前。在杨梦龙眼里,打仗似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带上尽量多的物资和士兵就出发,撞上了敌人就打,而且每一次都是正面平推,什么谋划、计谋通通不用,打就是了。活见鬼的是,每一次他都能打赢,而且是给予敌军毁灭性打击,这让一向尚谋而不尚勇的李岩颇为崩溃。 薛思明说:“大人,你这样也太冒险了!郑氏舰队战数量倍于我军,我军又举桨未几,千里南下更是疲惫不堪,你竟然一到达吴淞口就跟敌军决战……” 钟宁插嘴:“至少也要派人通知我们,让我们策应你们的进攻吧?这样正面硬碰真的不是很稳妥!” 杨梦龙说:“行,下次派人通知你们!” 看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位大将有一种将他扔进海里让他喝个饱,知道大海有多凶险的冲动。 凯瑟琳则对杨梦龙的战绩赞不绝口,拉着杨梦龙的手兴奋地叫:“杨,恭喜你赢得了一场伟大的海战!我认为你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跟英国挫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辉煌相媲美!” 杨梦龙嘿嘿一笑:“过奖,你太过奖啦,这才哪跟哪啊,英国打败的是西班牙无敌舰队主力,而我呢,击败的只是郑氏舰队一支前锋部队而已,差远啦,差远啦!”忽然压低声音问:“对了,英国海军现在怎么样了?” 凯瑟琳撇撇嘴,说:“还能怎么样?打败了无敌舰队之后就被解散了,六千到八千名跟西班牙无敌舰队血战过,拼死保护过英国的水手在极度贫困中病死饿死,现在英国海军几乎不复存在了。” 杨梦龙直咧嘴:“英国佬这过桥抽板的本事,真心让人佩服!” 凯瑟琳说:“有什么办法呢,海军是吃军费大户,建造一批军舰很容易,招募一批水手也很容易,但是长期维持却非常困难,以英国的国力,根本就养不起规模这么庞大的海军!” 杨梦龙还是咧嘴:“好一个养不起……”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几百年后那个仆街到极点的英国……堂堂日不落帝国,陆军给裁得只剩下七万来人,跟中国一个甲级集团军差不多,皇家空军只剩下两百来架作战飞机,其中一百架还是老掉牙的狂风战斗轰炸机,海军更惨,别说航母战斗群,连反舰导弹都退役了。整个大英帝国总兵力给裁得只剩下十六万来人,而且还在进一步缩水中……与日益缩水的兵力呈反比的则是一直居高不下的军费和国防部日益膨胀的雇员队伍。英军总兵力十六万人,国防部的雇员则多达十万人,养不起军队,却养得起一大堆吃闲饭的人,真心让人不能理解。 日不落帝国只剩下“日”了…… 现在日不落帝国的霸业尚在沉睡中,等待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春风将他们唤醒,所以英国现在仍然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强大的英国海军?连影子都还看不到。不过,杨梦龙也不打算让英国的霸业萌牙,他对率领变形金刚舰队打到欧洲去,让英国法国这些国家赔偿几百万甚至几千万英镑军费充满了兴趣…… 凯瑟琳频频回头,望着漂满海面的破碎船料和熊熊燃烧的战舰残骸,再一次对变形金刚舰队的舰炮充满了兴趣。这可是举世无双的海战利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一定要拿到手! 五十 还是不靠谱 天空与大海已经被血与火渲染得一片嫣红,千百门大炮在疯狂怒吼,从炮口腾出的浓烟和烈焰让战舰剧烈震动,仿佛火山爆发了似的……飘扬着黑色战旗的小山般庞大的战舰排成两排,仿佛一道铜墙铁壁横亘在前方,不管怎么冲都冲不动,而它们每一次射击,必然有一两艘甚至好几艘战舰被打得火光四起,正面冲击几乎成了自杀的代名词。一排炮弹劈头盖脸的猛砸过来,大多数落了空,但还是有一发击中了自家旗舰的桅杆,在一声巨响中化作一团炽烈的火光,尖锐的弹片暴雨盘倾泄而下,将众多水手打得血浆四溅,骨肉狼籍…… “啊————” 郑芝豹发出一声狂叫,猛然坐起,睁开眼睛,却看见海鸟从军舰上空悠然飞过,天空湛蓝如洗,哪里有半点被战火熏黑的阴霾?他喘着粗气,冷汗涔涔而下,手在微微发抖,来自头部的剧痛让他面部肌肉扭曲起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的呻吟声马上惊动了附近的人,大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三将军,你怎么样了?” 郑芝豹看着那一张张满是硝烟和血污的脸,捂着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的脑袋,问:“这里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被绷带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的张杰说:“三将军你忘记了?在海战中有一发炮弹击中了你的旗舰,当场炸死了二十多人,将军你也受了重伤,我们大家保护着你拼死冲杀才杀了出来,现在已经到牛头浦了,明天早上就能回到厦门啦……三将军你放心,这一带是我们的势力范围,登莱水师不敢追过来的!” 郑芝豹这才记起,在战斗的收尾阶段,他刚下达撤军的命令,旗舰就挨了一发120毫米口径舰炮炮弹。幸运的是那是一发榴弹,并不是燃烧弹,由于是空爆,没有对他的旗舰造成太大的破坏,但由于它是高爆榴弹,空爆的杀伤力远远强过燃烧弹,轰一下就将二十多名水手和及他的亲信给炸得血肉横飞,他本人也感觉脑袋像被人狠狠抡了一铁锤,痛得几乎要裂开来,当即昏迷过去……他最担心的就是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成了河洛新军的俘虏,现在看来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保护着他冲了出来,还保全了不少战舰。他支撑着站起来四下张望,借着和煦的阳光,吃惊的发现跟在旗舰周围的战舰数量少得可怜,连五十艘都不见得能够凑足了。他涩声问:“只剩下这点战舰了吗?其他的战舰哪里去了?” 高剑锋右胳膊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吊着,神情颇为痛苦————他的战舰挨了两发120毫米高爆弹,爆炸冲击波将他掀起来再惯在甲板上,把胳膊给摔断了。这位仁兄哭丧着脸说:“三将军,其他战舰要么触礁沉了,要么跑散了,甚至被俘虏了,能撤到这里的战舰就剩下这么一点啦!” 郑芝豹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胸膛急剧起伏,很费力的将涌到喉咙的那口逆血给咽了下去。细数一下,现在他这位郑氏舰队第三号人物能够指挥的战舰也就剩下四十八艘了,而且绝大多数战舰都是伤痕累累,横七竖八的躺满了血淋淋的伤兵,这些伤兵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在闷热恶臭的船舱里不断死去,最终能有多少人活下来恐怕是个未知之数。回想舰队出征时白帆如云、旌旗蔽日的盛况,再看看眼下这凄惨的景像,郑芝豹好想大哭一场,他的舰队算是彻底完蛋了! 怎么会这样? 登莱水师的战舰明明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而驾驶那些战舰的都是一群从军不到两年的水手,不管是从技术上还是从心态上,都还显得很稚嫩。他在吴淞口一战中损失了不少战舰,但主力仍在,为了取得胜利,从他这个统帅到每一名普通的水手,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只要是能对登莱水师造成打击的战术,只有他没有想到的,没有他没尝试过的,以三倍于登莱水师的优势,再加上纵横大海十几年磨练出来的凶悍的水手,以及他们从西夷那边高价购买的火枪火炮,如此巨大的优势,为什么还是打不赢?为什么? 李杰和高剑锋知道郑芝豹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不敢去打扰他,就默默的站在一边陪他发呆。事实上,在郑芝豹昏迷期间,现在正在折磨郑芝豹的这些疑难困惑也折磨了他们一天一夜。他们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郑氏舰队拥有如此强大的优势,为什么就是打不赢举桨未己的登莱水师?登莱水师为什么会拥有那么多性能如此优秀,威力如此惊人的舰炮和炮弹?这些东西应该是郑氏舰队的专利才对的! “败得这么惨,叫我如何向大哥交代啊……”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郑芝豹神情沮丧的咕哝了一句。 李杰和高剑锋都是苦笑。怎么向郑芝龙交代?根本就没法交代!现在他们只能求妈祖娘娘保佑,别让郑芝龙将自己扔进大海喂鲨鱼了! 愁去惨淡的舰队继续往南撤。现在这支残存的舰队称得上是风声鹤唳了,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狂叫“登莱水师追上来了”,就这么一嚷,整艘船乃至整个舰队都为之炸窝!那雷霆万钧的炮火和无数战舰在爆炸中四分五裂的恐怖画面已经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勇气和信心,登莱水师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只要一提起大家就心惊肉跳。不过还好,他们虚惊一场了,登莱水师根本就没有追过来,在提心吊胆中,一座巨大的岛屿出现在他们视线尽头,这是平潭岛,福建第一大岛,差不多是福建外海的地标。更值得高兴的是,他们还看到一支规模惊人的强大舰队正绕过平潭岛朝他们迎面驶来…… “是二哥!”郑芝豹举着望远镜的手不停的发抖,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滚。李杰、高剑锋等人干脆就嚎啕大哭,连带的,不管受没受伤的水手也被传染了似的放声大哭,整支舰队哭声震天动地。 恐怕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在海上被人打得见了自己人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一样猫尿狂飙哭得一塌糊涂的一天! 把郑氏舰队打哭了的那个混球心情却灿烂无比————敌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在吴淞口上了岸,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进黄浦江了泡了足足一个小时,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然后跑到渔村去,大闸蟹、刀鱼、河鲀、凤尾鱼、海参、黑鱼……不要钱的狂买,买回来请当地名厨精心烹饪,做了一桌非常丰盛的全鱼宴犒劳薛思明等有功将领,大家放开肚皮狂吃,土豆酿成的烈酒往胃里狂灌,吃得别提多痛快了。大家都非常开心,不过阎应元却有些困惑,在他看来杨梦龙一点都不像拥有数万精兵,治理小半个大明的封疆大吏、国之柱石,倒像个没心没肺爱玩爱闹的混球。趁着杨梦龙乐呵呵的给大家敬酒之机,他小声问薛思明:“杨侯爷他一直这么馋么?” 薛思明耸耸肩,说:“对啊,他最不肯委屈自己的口福了,每到一地,听说当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去尝尝鲜,否则绝不罢休。” 阎应元很无语。在他看来,成大事者理应勤俭节约,以身作则才对,贪图享乐的都是目光短浅之辈,难成大器,可是杨梦龙似乎是个特例,这家伙贪吃,贪玩,好美色,整个人都钻进钱眼里,一个人会有的缺点他几乎全有了,然而却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成就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伟大事业,最可怕的是,他的事业似乎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难道这家伙就是专门恶心圣人的? 薛思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我们在南阳起家的时候极为弱小,上官敌视我们,多如牛毛的土匪仇视我们,经伊洛河谷进入南阳的流寇更是随时可能将我们辗成肉酱,当时我们几乎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大仗小仗打个不停,所以也就养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习惯。有了钱,要么汇回家,要么在放假的时候请大伙出去大吃一顿,到了要打仗的时候那是一文钱都没得剩了。他说过,当兵的过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有条件的话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没必要把自己当成苦行僧,而他本人就是全军的榜样。” 阎应元苦笑:“这倒是挺新奇的。” 薛思明说:“等你在我们军中呆久了,自然就习惯了。”端起酒杯走到杨梦龙那边,跟杨梦龙干了一杯,也不知道对杨梦龙说了什么,就看见杨梦龙撇下凯瑟琳和沈廷扬,兴冲冲的跟着他走了过来。薛思明指着阎应元说:“大人,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以不到一千受训不足两个月的民兵死死挡住了上千倭寇一夜狂攻,斩首二百级的奇才阎公子!我们经营吴淞口要塞这段时间,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呢!” 杨梦龙眼睛直发亮,打亮着阎应元,哈哈大笑,冲阎应元竖起个大拇指,说:“带着一帮只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民兵就敢跟上千倭寇野地浪千,而且跟他们打得旗鼓相当,厉害!我佩服你!” 阎应元有些拘谨的说:“侯爷过誉了,跟当初你带领一支装备低劣、士气低迷的卫所兵与建奴血战数昼夜,最终破军杀将,让建奴全军覆没的神勇比起来,在下可差得太远了!” 杨梦龙不以为然:“当初我可是有城墙保护的,跟你不能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阎应元,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问:“听说你是学子出身,中了举然后外送到这边来当典吏?” 阎应元说:“惭愧,在下寒窗苦读十余载,一事无成,只混了个小小典吏,愧对双亲。” 杨梦龙摆摆手,说:“像你这样的人物就该领兵打仗征战沙场,当什么典吏,那不是大材小用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投笔从戎,加入河洛新军?” 阎应元蒙了一下…… 杨梦龙接着说:“以你的天赋,我想你当一个军团长是绰绰有余的,正好我河洛新军在扩军,兵额一万二千人,刚好够组建一个新的军团,只是军团长的人选一直没有定,要不你来吧?”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李岩目瞪口呆,钟宁更是一把辛酸泪,转身躲到墙角去划圈圈……薛思明的脸扭啊扭,都快扭曲了,看着一脸期待的杨梦龙和中风凌乱的阎应元,他只想放声大吼! 军团长啊! 统率一万二千精兵的军团长啊! 被誉为天下第一强军的河洛新军,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也只是组建了两个军团,薛思明和韩鹏跟着杨梦龙吃了多少苦,打了多少胜负一线的恶仗,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现在河洛新军要扩编一个军团,不知道多少猛将眼都绿了,军团长位置的竞争简直称得上惨烈,就连方应秋这个自诩文武全才的仁兄也表示治理一州一县远没有率领几千精兵纵横天下来得过瘾,托方逸之出面说情看能不能当上这个军团长;方孔炤也表示自己虽是文官,但是上战场抡刀子砍人同样不含糊,多了不敢说,指挥万余精兵还是能够胜任的……当然,这几位都被杨梦龙排除在外了。真正能够对这一宝座展开角逐的就四个,分别是钟宁、曹骏、戚虎、李岩,戚虎年纪大了,吃不得带兵打仗的苦,当个参谋长已经心满意足,率先就表示不会加入竞争,那么就只剩下钟宁、曹骏和李岩了。钟宁和曹骏都是一等一的猛将,跟着杨梦龙不知道打了多少恶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李岩文武全才,上马能指挥大军摧城拔寨,下马能把地方治理得欣欣向荣,三个都是极优秀的人选,如何取舍着实令人头疼,大家都等着看杨梦龙的好戏呢,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把军团长之职当大白菜,塞给了到现在都还是编外人员的阎应元! 这已经不是坑爹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万人坑! 杨梦龙满脸期待的瞅着阎应元,等待着他的回答,对那帮部下那变幻莫测的神色视而不见…… 李岩和钟宁扭过头来狠狠的瞪着薛思明,那愤怒的目光,简直要将他拆皮煎骨:都是你干的好事! 五十一 沮丧的凯瑟琳 阎应元额头也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天上掉馅饼是好事,但是如果掉下一块一吨重的馅饼那就是悲剧了,会砸死人的————他虽然对河洛新军还不是很了解,却也是见识过河洛新军的战斗力的,很清楚统率一万两千名这样的精兵是什么概念,如果他敢一口吞下这个超级大馅饼,以后他的日子恐怕就难过得很了!他拱手一礼,说:“多谢侯爷厚爱,只是在下才疏学浅,对军事一无所知,实在难以当此重任!” 杨梦龙打了个嗝,大咧咧的说:“我说你行你就行,那么客气干嘛?” 阎应元额头的汗更密了……这是要把他架到火上去烤啊!他诚恳的说:“侯爷,在下希望能从普通一兵做起,靠战功换取晋升,这样也好服众!” 杨梦龙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好吧,等回到南阳,你先跟在戚老头子身边学习一段时间,等你熟悉军中事务了再说,反正这个军团离正式成军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急。” 阎应元松了一口大气。他真怕这个二货继续犯二,强行让他空降过去当那个犯众怒的军团长。一个一点资历都没有的人骤然被晋升到跟薛思明、韩鹏这些名将并驾齐驱的高位,那简直就是把自己吊起来让人家打啊! 杨梦龙高高举起酒杯,叫:“今天老子非常高兴,来,我们干了这杯,应祝我们新军旗开得胜!都放开肚皮喝,下次想要再喝酒,得等到打下厦门之后才能痛饮了!” 众将领轰然应诺,举杯痛饮。 杨梦龙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使劲一抡,将酒杯抡在地上摔得粉碎,扬起拳头大笑:“痛快,痛快!他奶奶的,什么狗屁海上之王?他郑芝龙是海上之王,老子就是王中王,专克他这个王!韩鹏现在应该逼近漳浦了,两天之后我们就出发,从海路直插福州,然后水陆并进与韩鹏一起夹击厦门!郑芝龙那个王八蛋还欠我们一顿打,不能轻饶了他!” 将将领齐声喝:“谨遵将令!” 红娘子则不动声色走到杨梦龙背后,准备扶人。 杨梦龙浑然不觉,继续说:“郑氏舰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的战舰看起来很多,但绝大多数不过是些武装商船,真正能拉出来作堂堂之战的战舰并不比我们多多少,只要大家不大意轻敌,让他有可乘之机,很快我们就能拿下厦门,到时————” 阎应元正竖起耳朵,等待着他的豪言壮语,却看到那家伙直挺挺的向后一仰,不省人事了,要不是红娘子及时扶住,他的后脑勺非跟地板来一次最亲密的接触不可! 沈廷扬苦笑:“还是三杯就倒!” 薛思明说:“是啊,这么多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杨梦龙最受人鄙视的缺点有两个,一个是他的酒量,还有一个就是他怕女人,这两个弱点几乎成了他的罩门,怎么改都改不过来。 红娘子扶杨梦龙下去休息,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是醉了,可是大家还没醉,继续喝。只是让那个混球这么一闹,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大家频频举杯,却有意无意的疏远了阎应元,尤其是钟宁和李岩,对他隐隐有些敌意。阎应元坐在那里,走又不是留又不是,颇为尴尬,渐渐的,他也有些不爽了。他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杨梦龙要让他当第三军团的军团长么?这两位明显也很想爬上那个位置,因此把他当成敌人了。他心里说:“你们越是看不起我,我越是要当这个军团长,用实打实的战功让你们把这种轻慢的态度收回去,哼!” 在另一边,凯瑟琳正在跟尼德兰聊着。跟据她跟杨梦龙的协议,去年尼德兰留在河洛新军,充当登莱水师的教官,他干得非常出色,正是由于他那魔鬼式的训练让登莱水师这支年轻的部队迅速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首战便将郑芝豹这个纵横大海十几年的老将给打得满地找牙。两个人一年多没见了,自然有不少话要说,别喝别聊,几杯酒下去,尼德兰浑若无事,凯瑟琳却有点撑不住了,雪白的脸颊染上了诱人的绯红,鼻尘带着汗珠,有点晕乎乎的。她放下酒杯,说:“中国的酒什么都好,就是太霸道了,哪怕是这种度数比较低的酒我也有点儿吃不消,我想还是大麦啤酒或者葡萄酒更适合我。” 尼德兰笑说:“凯瑟琳小姐,你应该多喝喝中国的酒,让自己的酒量变得好一点。中国人有个坏习惯,喜欢在酒桌上淡正事,似乎喝得越多交情就越深,没有好的酒量你是很难真正融入到他们中间去的。”想到当初在船上每次都让一帮豪迈的水手灌得不省人事,把胃都快吐出来了的惨状,他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冷战。 凯瑟琳微笑:“看来你在中国过得还不错嘛,中国话越说越流利了。”看了四周一眼,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她压低声音问:“你在中国海军服役这么久了,收集到我们急需的情报了没有?” 尼德兰同样压低声音,说:“当然!”拿出几张图纸递给凯瑟琳。那是舰炮的图纸和数据,从数据上看,登莱水师的舰炮口径为120毫米,部份轻快船只配备85毫米加农炮,都是二十八倍径,射程很远。由此不难看出中国人的铸炮技术确实非常厉害,欧洲没有一个国家敢采用这样的倍径比,普遍是二十一倍径,极少数能做到二十三倍。更长的炮管固然可以增加射程和精度,但是也会让炮管承受更强大的压力,冶金技术不过关的话这样搞只会炸膛。 “中国人用钢铁包裹铜芯,制造出质量更轻,更加结实可造的大炮。”尼德兰说,“这种铁体铜芯炮远比青铜炮可靠和轻便,成本也更加低廉,很值得我们模仿。他们所使用的炮弹采用枣核形设计,用一个铜制弹壳将弹头和发射药塞在一起,发射的时候引爆发射药,弹头高速飞出,然后打开炮闩退出弹壳,就可以重新装弹了,非常快捷,因此一门炮的火力顶了七八门普通青铜炮,非常厉害。” 凯瑟琳听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在场,她肯定要用纸和笔将这些东西记下来了。她满意的说:“你对他们的舰炮性能和技术细节了解得很透彻嘛,真是太好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仿造这种舰炮?哪怕是小口径的也行!” 尼德兰神色一黯,摇头说:“小姐,不是我泼你冷水,想仿造中国的人舰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凯瑟琳蹙起眉头:“就算有你亲自指导也不行?” 尼德兰说:“恐怕不行……我们也许能仿造出大炮来,但是却无法仿造那种威力巨大的炸药!没有炸药,我们花费巨大代价仿造出来的大炮不过是一堆废物,搞不好还不如原来的青铜炮!”用手比划着说:“中国人使用的发射药根本就不是什么黑火药,而是一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式火药,这种火药威力巨大,而且爆炸后几乎不会有任何残渣遗留下来,所以他们的炮手在战斗中可以埋头闷装猛打,根本就不用清理炮膛,我们没有这样的发射药!” 凯瑟琳一怔:“新式发射药?你对这种新式发射药的了解有多少?” 尼德兰苦笑:“这是他们的核心机密,外人很难接触得到……据说有很多工厂专门为他们制造这类火药,至于工艺,那是绝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估计就连生产这类火药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到底有何用途。” 这确实是大实话。生产火棉的军工厂各个厂区严格划分开来,负责清洗棉花、脱脂的工人或许认为这个工作就是专门洗棉花和煮棉花的,而负责用硝酸浸泡棉花的工人也认定这个工厂就是专门毁棉花的,一句话,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工作到底有什么用,只知道管理非常严格,工艺要求极高,差一点都不行……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兴奋变成了无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单纯的以为只要弄到舰炮的各项数据和图纸就可以仿造出来,却万万没有料到那看似普通的一门大炮竟是一个工业体系的结晶,光把炮制出来那是屁用都没有。 怎么办? 尼德兰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很多机密就算他愿意豁出性命去,也不见得能够拿到,只能另辟蹊径。可是,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获得这些关系着威尼斯共和国未来命运的关键技术呢?杨梦龙可不是容易对付的,这家伙看似既贪财又好色,但是一旦涉及到这些关键技术,美色、金钱的魔力就通通失效了,任你硬磨软泡威逼利诱,他就是不点头!想到那个可恶的家伙,凯瑟琳恨得牙都痒了,你卖我两门新式舰炮能死啊?我又不会少你的钱! 房间里,杨梦龙莫名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鼻子咕哝:“别闹,该睡觉了……” 耳畔传来红娘子的笑声:“你是猪啊,吃饱了就睡……”拿着根头发一个劲的往杨梦龙鼻孔里戳,弄得杨梦龙连连打喷嚏,边戳边数落:“每次喝不过人家了就装醉,你好意思吗?这套把戏你还要耍到什么时候?” 杨梦龙眼也不睁,迷迷糊糊的说:“大老婆说了,三杯就好,不能喝醉……” 红娘子说:“你就这么听话啊?现在我,命令你,起来陪我喝酒!” 杨梦龙把被子往头一蒙:“不干,我要睡觉,过两天还要打仗呢!” 红娘子说:“就知道吃饭睡觉和打仗,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起来!”动手去扯被子,杨梦龙用被子将自己裹得跟个蚕茧似的,根本就扯不动,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马上改变策略,用手指捅杨梦龙的腋窝和肋下,这招果然收到奇效,杨梦龙嘻嘻哈哈大笑起来,死命挣扎,也用手挠红娘子腋窝,结果红娘子跟他一样怕痒,笑得直打滚! 然后两个一起滚到床上了…… 五十二 畏惧 厦门郑府。 郑芝龙的咆哮声再一次响彻厦门的夜空,整个幕府跟遭到龙卷风袭击似的一片狼籍,精致华美的瓷器,名贵的古画和书籍,还有一方价值连城的古砚都让他砸了个粉碎。这位称雄大海十余年未逢敌手的海上之王双目尽赤,颈部青筋毕露,神情凶怒,让所有幕僚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引起这头暴怒的雄狮的注意。 罪魁祸首郑芝豹半跪在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他面前是一方粉碎开来的墨砚,这方古砚是郑芝龙花了数千两白银从一位福州名士手中求得的,非常珍爱,然而现在却让暴怒的他砸了个粉碎。还好,郑芝龙尽管极度愤怒,却还有一丝冷静,没有将这方古砚砸向郑芝豹的脑袋,不然他现在就是一头死豹子了。 ————郑芝虎奉郑芝龙的命令,率领两百五十艘战舰火速前往吴淞口与郑芝豹会合,准备兄弟俩合力一鼓作气拿下吴淞口要塞,吃掉薛思明军团。他的动作不谓不神速,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郑芝豹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他刚到平潭便看到郑芝豹如丧家之犬般败退回来,身边的战舰只剩下四十来艘了。从郑芝豹口中得知吴淞口之战的详细过程之后,郑芝虎大为惊骇,不敢再北上,径直护送郑芝豹这点残兵败将回了厦门。不出乎他的意料,郑芝龙得知老三几乎让杨梦龙打得全军覆没之后咆哮大怒,几乎将整个幕府给掀翻了,他的咆哮让所有人肝胆俱裂,两股战战,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劝解的。 郑芝龙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短短数日之间,郑氏集团在大海和陆地都遭到了极其沉重的挫败,漳州之战让他折损了四万多人,吴淞口海战更惨,损失了一百七十多艘战船,一万八千多名水手!虽说郑氏集团拥有三千艘战船,二三十万部众,但是这样的损失也是难以承受的。最严重的是这两次惨败几乎粉碎了郑氏集团用了十几年时间才积攒起来的威信,那些一直被他们死死压制的势力必将蠢蠢欲动,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英国人都会起异样的心思,整个郑氏集团即将迎来一场可怕的狂风暴雨!也正是因为太清楚这两次失败意味着什么,郑芝龙才会如此愤怒,在他看来,损失多少士兵和战舰还是其次,威信被动摇了才是最严重的! “我自出道以来还未曾遭到过这样的惨败,从来没有!”把能砸的东西都砸清光了之后,郑芝龙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低垂着头,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与不甘。 郑芝豹嘎声说:“对不起,大哥,我太轻敌了,才招来了这样的惨败!不过大哥你放心,姓杨的虽然拥有坚船利炮,但是他的战舰数量很少,经验也严重不足,只要能抓住他们的弱点,我们还是有取胜的希望的……小弟愿意再率领一支舰队与他拼死一战,哪怕率领火船冲上去撞,也要撞得他头破血流!” 郑芝龙苦笑一声:“你认为我们短时间内还能再抽出舰队北上迎战吗?韩鹏已经占领了整个漳州,随时可能直插厦门,这就是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啊!薛思明所部渡过吴淞口直扑福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我们将腹背受敌,只能被动挨打!”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战场上,将领们的指挥很难说一定是错的,这两场战役也是一样。如果郑彪争气一点死守住漳州,顶住韩鹏军团的进攻,把韩鹏军团拖入消耗战,韩鹏军团势不能持久;如果郑芝豹抢在登莱水师南下之前拿下吴淞口,歼灭薛思明军团,一仗就能灭掉河洛新军四分之一的精兵强将,真要是这样,河洛新军再强悍,杨梦龙再猛,也只能对着这恶劣得无以复加的战场形势徒呼无奈了。然而,这两路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损失极其惨重,郑氏集团顿时丧失了战略主动,陷入了极度被动之中。战争就是这样,一次没掐死对手,很可能就被对手反过来压在地上往死里掐了,郑芝龙没能先发制人,就只能被河洛新军按在地上摩擦了。 难堪的沉默。 半晌,郑芝虎冲郑森打了个眼色,郑森缓缓说:“父帅不必过于担心,登莱水师固然强悍,但也并非不可战胜的!” 郑芝龙微微有些诧异:“怎么说?” 郑森比划着说:“登莱水师所长者,不过是火炮,正如三叔所说,他们每艘战舰上用于肉搏的水手数量非常少,只要我军战舰不计代价冲上去靠近他们,跟他们肉搏,他们很难招架!再者,他们从登州南下,补给线极长,而福建沿海都是我们郑家的天下,在打败我们之前他们很难从福建获得足够的补给,还得从武汉那边运过来!只消派出一些精明强悍的小舰队化整为零,利用熟悉海况和地形的优势躲避决战,不断骚扰吴淞口至福州之间的补给线,耗得久了,他们绝对吃不消!我相信这一点我们完全做得到,论到对海况和地形的了解,他们跟我们比差得太远了,施琅对吧?” 施琅拱手说:“公子所言极是!大将军,我愿意带领十五艘战船作先锋,避过登莱水师进攻的矛头,袭击吴淞口!我就不信他们的炮台永远都那么警惕,只要稍有破绽,我就可以将整个港口变成一片火海!” 郑芝龙看着这两头斗志昂扬的小老虎,总算有了一丝欣慰。郑森小小年纪便熟读兵书,智计百出,施琅更是无所畏惧,杀伐果断,有如此出色的年轻人在,郑氏集团大有希望。但是跟上一次一样,他还是没有接受郑森的建议,说:“还是先设法保住厦门再说吧……” 郑森急了,跺着脚说:“父帅,我们的根基不在厦门,在海上!当务之急不是守厦门,而是在海上夺回主动权!厦门丢了我们可以再重新夺回来,但是如果舰队再遭到重大损失就很难弥补了!” 郑芝龙说:“为父自有分寸!老二,你跟那些西夷通通气,我想他们并不乐意看到登莱水师击败我们,控制整个南海的!” 郑芝虎吃了一惊:“向西夷借兵?” 郑芝龙说:“不是借兵,是跟他们联合!杨梦龙行事咄咄逼人,从不留余地,我想他们并不愿意跟这么一个锋芒毕露的角色打交道……你就这样跟他们说,他们知道该怎么办的!”然后又对一名幕僚说:“你去一趟福州,告诉姓张的,他也该动一动了,否则老子饶不了他!” 幕僚问:“将军的意思是……” 郑芝龙说:“让他发动江南所有举子向朝廷上书,给那姓杨的安上什么罪名我不管,总之我要看到那姓杨的从功臣变成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他目光阴冷,狠狠的说:“到时候朝廷、我们郑氏再加上西夷三方合力绞杀,姓杨的再强,也只有死路一条!” 换句话说,郑芝龙已经放弃了跟杨梦龙正面交锋的打算,准备采用迂回战术,像以前对付刘香等同僚那样拉拢朝廷和西夷联合绞杀,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更大的胜利。幕僚们笑逐颜开,连连夸郑芝龙好计谋,成吨马屁拍得郑芝龙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只有郑森神色越发的忧虑,长时间的沉默不语。施琅心里诧异,出了幕府之后见郑森仍然眉头紧皱,忍不住问:“大公子,将军的部署不妥当吗?为什么你如此焦虑?” 郑森声音沉闷:“这一仗,我们输定了!” 施琅大吃一惊:“大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郑森说:“我没有乱说!父帅的部署看似巧妙,其实就是一厢情愿!他忘记了冠军侯是何等擅长以利益驱使所有人————包括朝廷为他做事,父帅的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只要冠军侯允诺将福建和广东的关税交还给朝廷,就算他在福建杀得血流成河,朝中文武百官也会视而不见;只要他允诺西夷可以在广东和福建公平买卖和传教,西夷会跪在他的面前请求获得出兵替他打仗的权利……他能给朝廷和西夷的远比我们多,父帅这招四两拨千斤对他是没用的!”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说到底,还是父帅老了,已经失去了创业时的剽悍果敢,他已经被冠军侯打怕了,丧失了正面击败冠军侯的信心……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可笑的阴谋上的!” 施琅不敢插嘴,心里却赞同郑森的说法。是的,这几年郑芝龙确实给他一种暮气尽显的感觉,表面看上去仍然威风八面,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可实际上去失去了进取之心,只是一味的守成而已。可已经统治了小半个大明的河洛新军正是锐气方张、气吞万里之际,他们可没有半点要守成的意思,不将战旗插到世界尽头誓不罢休,两股势力轰然碰撞,结果可想而知,难怪郑森一开口就说这仗输定了————连郑芝龙这个灵魂人物都怕了,这仗还怎么打? 他勉强一笑,说:“公子不必如此悲观,将军也只是一时消沉而已,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我军虽然连败两阵,损失不小,但仍然拥有二三十万部众,两三千艘战船,那冠军侯再怎么厉害,想打败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郑森苦笑:“郑氏集团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相信朝廷和西夷很快就会看透这一点,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摇了摇头,失望都写在脸上:“明明还拥有这么精锐的水手,这么多战船,父帅却不敢再跟冠军侯正面一战,我们还有什么胜利的希望?” 语气竟有些沮丧。在他心里,他的父亲是最英勇无畏的斗士,不管是何等可怕的敌人,都会无所畏惧的迎上去,与他们激战,打败他们,将他们踩在脚下。然而今天,他的父亲却露出了懦弱的一面,他不能不失望。 五十三 阿妹你看,潜水艇! “什么?郑芝龙败了!?” 张溥露出惊骇的神色,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对于他而言,这已经是一种极其狼狈的表现了,但是现在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只是瞪着那位被郑芝龙派过来跟他联系的幕僚,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现在在福州城里,就住在离巡抚衙门不远的豪华驿馆内,以便一有需要马上就可以动身前往巡抚衙门找福建巡抚。文臣集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挑起杨梦龙与郑芝龙这两条恶龙之间的激战,得到一个坐同观虎斗的绝好机会,这样的盛事张溥自然不可能缺席————事实上,在这里头他也是出了不少力,甚至多次亲自前往下门劝说郑芝龙向广东海商痛下杀手的。河洛新军和登莱水师大举出动之后,天如公便坐不住了,索性从南京搬到福州来,方便与郑芝龙联系。他做梦都盼着杨梦龙跟郑芝龙大打出手,最好斗得两败俱伤,至于福建、广东老百姓会因此受多少罪,死多少人,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只要杨梦龙死! 张溥如此仇恨杨梦龙,倒不全因为妒忌————好吧,他确实对杨梦龙妒忌得发狂,他打拼了半生也只是赢得了一个文坛领袖的名头,最多在东林党内威风一把而已,而年纪远比他小的杨梦龙却已经成为掌握小半个大明的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被南方百姓————不管是汉还是蛮都当成万家生佛来爱戴,被崇祯倚为镇国柱石,更被建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一比较,他似乎差得太远了。张溥跟杨梦龙势不两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有传言说杨梦龙是墨家与法家的传人,背负着振兴墨家与法家的重任!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谣言,但是仔细研究了一下杨梦龙的为政举措和接物待人的风格,他却惊骇地发现,这家伙几乎就是墨家与法家的化身!最鲜明的一点就是依法办事,刑无等级,在他的辖区之内不管是藩王缙绅,士子高官,还是贩夫走卒,一旦犯事通通依法处置,该受什么惩罚就是什么惩罚,绝无变通的余地。至于墨家思想在他身上实在太过明显了,首先这个家伙对机关术、自然科学等等有着近乎狂热的爱好,精益求精,墨家“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主张都在他的大力推动之下一一付诸实施……好吧,“非攻”一边玩蛋去,这家伙比疯狗还要好斗! 法家与墨家,春秋战国时期最为辉煌的两个学派,曾极其深刻的影响了中国的发展轨迹。虽说自西汉独尊儒术之后,这两个学派日渐式微,尤其是墨家,几乎销声匿迹了,但是并不代表儒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墨家的传承一直没有断绝,不管如何衰微,始终在咬牙切齿坚持,挺过了漫长的两千年光阴,最终换来了如今的异军突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小半个国家。最最严重的是,那个王八蛋连太子的教育权都抢过去了,对儒家而言,这是致命的威胁,绝不能容忍的! 文臣与武将集团之间的争斗变成了儒家与法家、墨家之间的生死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此,杨梦龙表示自己真的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躺枪 正因为如此,张溥才无比渴望能够听到杨梦龙战败的消息,这家伙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做梦都想将它掀翻! 可是,郑芝龙的幕僚给他带来的,却是郑芝龙被杨梦龙打得大败的坏消息!漳州之战四万大军旦夕之间灰飞烟灭,吴淞口之战近两百艘战船被铺天盖地的炮火撕成了碎片,不管是陆战还是海战,郑氏集团都显得不堪一击!这样的坏消息让张溥很崩溃,难道那个混球真的是不可战胜的么!? 那幕僚勉强一笑,说:“天如公放心,这点小小的失败对于郑都督而言不值一提,九牛一毛而已……再说,杨贼的损失也颇为惨重,我军只需集中全力作雷霆一击,便能叫他灰飞烟灭!” 张溥连连应是,心里却骂翻:九牛一毛?一下了没了近六万人一百七十艘战船,还九牛一毛?你这头牛可真够大的,可惜,只有皮!他定了定神,说:“杨贼祸国殃民,蔑视天理,颠覆伦常,可谓天怒人怨!郑将军挺身而出,毅然与此贼死战,拯救江山社稷,此等英雄气概实在令人钦佩。” 那幕僚说:“天如公客气了,杨贼要颠覆我华夏道统,用心险恶之极,郑都督身为华夏子孙,怎么能坐视不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张溥:“……” 幕僚:“……” 于是这两位你捧我一句谦逊一句,整整绕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进入正题。如果杨梦龙在暗中偷听的话,肯定要打瞌睡了,你妈的,跟英国人一个毛病,绕来绕去不明所以,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最可恶的是如果你不跟着绕就证明你是个土包子,被人华丽丽的鄙视! 唉,好无聊的谈话方式哟…… 绕了大半天,终于进入正题了。幕僚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损失太大,郑芝龙吃不消了,要朝廷向杨梦龙施压加力,最好能跟朝廷联合起来对付杨梦龙!不过,让河洛新军和登莱水师剿灭海盗是朝廷的意思,如何让朝廷回心转意,跟郑氏集团一起对付杨梦龙,就要看这帮读书人的能耐啦! 张溥表示小意思,动动笔杆子而已,轻松加愉快。送走了那位幕僚之后,张溥提起笔,沉思良久,运笔如飞,小半个时辰后,一篇文章诞生了,洋洋洒洒数千言,罗列了杨梦龙六十多条罪状,在他笔下,杨梦龙已经变江浙、福建一带变成人间地狱了,弄得天怒人怨,简直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果朝廷再纵容这家伙胡作非为,国将不国……反正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这是读书人的特权。 写完了,他扔下笔,带上这篇文章直奔巡抚衙门。虽说他在天下举子中间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毕竟没有功名在身,想给崇祯递奏折,得找帮手。好在对他而言想找个高官作帮手跟借个火一样轻松,即便是一省巡抚,也只有乖乖听他指挥的份。 杨梦龙对福建这边涌动的风潮一无所知,也没兴趣知道。在张溥四处奔波给他挖坑的时候,他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率领他的舰队浩浩荡荡的从吴淞口出发,直奔福州。现在他的舰队规模扩张了将近一倍————有几十艘商船满载着兵员和物资,虽说没有枪没有炮,但是这么多船跟在舰队后面,那气势也是挺吓人的,站在旗舰的甲板上回头一看,方圆十几里内全是船,那叫一个壮观。但是杨梦龙提不起精神来,他耸拉着脑袋,捶着酸软的腰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红娘子则容光焕发,拉着凯瑟琳坐在船头看风景,悠哉悠哉。 薛思明强忍住笑意问:“大人,你还好吧?” 杨梦龙无精打采的说:“还好啦,就是腰有点酸而已。” 薛思明说:“好歹你也注意一下形象吧?你现在这样子挺影响士气的!” 杨梦龙直打哈欠:“没事啦,我睡一觉就好了……” 薛思明好想说:“那你也得有睡一觉的时间才行吧?”这几天杨梦龙跟红娘子简直就是蜜里调油,整天黏在一起,颇有朝连体儿进化的趋势,这让他颇为担心,害怕杨梦龙沉迷酒色丧失了斗志。不过还好,杨梦龙毕竟是杨梦龙,这边刚作好出兵的准备,他便下令出发,没有丝毫拖延,看来在他心里,征战沙场依然是他的最爱。 就是精神差了点,明显没睡醒…… “不知道福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薛思明尽量找杨梦龙感兴趣的话题,免得他睡着了。 杨梦龙说:“还能怎么样?我猜肯定有很多人正手忙脚乱的给我挖坑,等着我往里面跳。”又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说:“不过不要紧,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渣渣!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一辗碎,然后再踩上一万脚,让他们知道……咦,那是什么?” 薛思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两百米处,一团红影正从海底下慢慢冒出来……由于离得很近,他清楚的看到,那玩意儿呈水滴状,完全密封,也不知道是用木头做的还是用钢铁做的,反正看上去做工非常细致,一丝缝隙都没有……如果它后背再喷出一道水柱,大家肯定要把它当成鲸鱼了。他饶有兴趣的问:“这是什么鬼玩意?” 沈廷扬也被吸引过来了:“看上去像一艘小船……可是它没有帆,没有甲板,而且完全封闭,没见过这样的船啊。瞧,它正在朝这边驶过来呢!” 可不是,那个浑身上下透着古怪的玩意儿犁开海面,朝旗舰这边驶过来,时速大约是六公里左右,跟帆船没法比,但是考虑到它连船帆都没有,能动就不错了,这样的速度倒也不算太丢脸。大家眼也不眨的看着,就连红娘子和凯瑟琳也走了过来,好奇的问:“那是什么东西啊,没有桨没有帆,怎么会动得这么快?” 杨梦龙那双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中了邪似的瞪着那个小东西,一言不发。 那个小东西移动了五十多米,突然在它周围泛起大量泡沫,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沉了下去,不见踪影了。红娘子惊呼:“沉下去了,赶紧去救人啊!” 杨梦龙说:“放心,还会浮起来的!”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泡沫翻滚,那个小东西真的浮了上来,不过现在它离塞博坦号只剩下五十来米了。几名亲兵不着痕迹的靠了过来,握紧了强弩和手枪,那玩意儿太邪门了,不得不防!杨梦龙对此浑然不觉,整个人都被慑了魂似的直愣愣的盯着那个可以在海上自由潜水、航行的玩意儿,张着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了。 这时,那个小东西又有了新的动静,一个圆形舱盖被打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冒了出来,接着是肩膀、身体……红娘子和凯瑟琳尖叫起来:“有人!有人从里面钻出来了!” 为用她们用海豚音提醒大家都看到了,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上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衣服,精神抖擞。他先是向塞博坦号上围观的人们露出友好的笑容,然后拿出一只风筝大小的竹鸟拨弄起来……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拨弄一番,那老头手一扬,竹鸟双翅一振,呼一声冲天而起,飞起二三十米高,围着塞博坦号盘旋…… 大家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杨梦龙猛然发出一声狂叫:“夭寿啦!我看见潜水艇啦!!!” 五十四 讽刺 潜水艇的概念早已有之,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初,伟大的达·芬奇就提出了潜水艇的构思,1620年,第一艘潜艇由荷兰裔英国人克尼利厄斯·雅布斯纵·戴博尔建成,主要即依据前者的设计,推进力由人力操作的橹产生。但有人认为那只是“缚在水面船只下方的一个铃铛状东西”,根本不能算潜艇。1620年至1624年,它有两种改良型在泰晤士河上进行实验。不过此时的潜艇只能算是有钱人的玩具,毫无实用价值。杨梦龙在跟凯瑟琳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听她提起这些好玩的玩意儿,心痒难耐,好想也弄两艘出来玩玩,但是想到连个蒸气机都没有,他也就泄了气,弄个在水下动弹不得的密封罐出来干嘛?有屁用啊? 可是现在,他却看到一艘外型跟现代潜艇颇为相似,而且还可以在水下以数公里的时速移动的潜艇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顿时就中风凌乱了……我靠啊,这是什么节奏?难道自己遇上理工出身的穿越者了!? 当那个大竹鸟拍打着翅膀飞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距离这么近,他自然看得清杨,那只大竹鸟是用薄如蝉翼的竹片胶合而成,做工极其精致,可谓巧夺天工,线条极为流畅。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内部肯定还有更加巧妙的机关,不然这玩意怎么可能飞得起来啊。传说战国时期,宋国都城被楚军围得水泄不通,协助宋人守城的墨家用木鸟跟外面联系,传递信息,以前他一直以为纯属扯淡,一头跟纸飞机差不多的木鸟,怎么可能飞得起来呢?但是这只竹鸟却证明,两千多年前的传说都是真的! 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逆天了吧! 他舌头都升出老长,就算是那艘潜艇给他造成的心理冲击都没有这只在他头顶盘旋的竹鸟那么大。不光是他,薛思明、红娘子、凯瑟琳、沈廷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目瞪口呆,活像一群雷打过的蛤蟆。凯瑟琳习惯性的在胸前划起十字来:“我的上帝,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红娘子用力眨着眼睛:“我该不会是眼花了吧?我一定是眼花了!” 那只竹鸟大概是飞过瘾了,轻飘飘的落在甲板上,而那位站在潜艇上的老头笑吟吟的向杨梦龙一拱手,朗声说:“草民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定了定神,拱手还礼:“先生不必多礼……这潜水艇还有竹鸟都是先生的杰作?” 老头说:“惭愧,惭愧,让冠军侯见笑了。” 杨梦龙苦笑:“你这样都还惭愧的话,我们都别活了……老先生,能否让我到你的潜水艇上参观一下?” 老头说:“冠军侯看得上老朽这小小的玩具,是老朽的荣幸,敢不从命?” 杨梦龙乐了,三两下甩掉帽子兵器,指挥手下放下小船。薛思明、钟宁、李岩、沈廷扬等人都大吃一惊,齐声说:“大人,这老者来历不明,不可不慎!” 杨梦龙笑:“放心吧,我就是过去参观一下,没事的!” 李岩压低声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人!” 杨梦龙说:“天天防这个防那个,也太累了吧?我先下去啦,等我玩够了换你们去,这可是非常好玩的玩具,不要错过哟!”不理会手下的劝说,兴冲冲的跳上小船,朝那艘潜艇划了过去。李岩、钟宁、薛思明等人只能干瞪眼,让整个舰队绷紧神经,以防不测。杨梦龙却没有半点这样的自觉,小船一靠近潜水艇他便迫不及待的跳了过去,整艘潜艇都往下沉了一下。他好不容易站稳了,向那老人道了个歉:“嘿嘿,太兴奋了,举止有点儿失礼,老先生不要坚罪哈。” 老头微笑:“侯爷性情豁达,胸无城府,令人仰慕啊。” 这时杨梦龙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头探进潜艇舱内去看个究竟了……这个好奇宝宝的好奇心实在是太过旺盛了,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不管不顾,谁也拿他没办法。他看到,这艘潜水艇内部空间实在小得可怜,顶多只能容纳四五个人————不过比起此时欧洲那些勉强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玩具来已经很宽敞了。潜艇舱内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跟老头一样的黑白相间的衣服,各自用双脚踩着一个转轮,那两个转轮连接着一套复杂而精妙的传动系统,被转轮带动,转动得飞快。杨梦龙屁股撅起老高,那姿势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差不多,对那套复杂之极的传动系统叹为观止之后,这只鸵鸟拔出脑袋来,往艇身两侧瞅去。按他估计,这玩意两侧肯定有一组明轮,那两个年轻人踩动转轮带动明轮旋转,推动潜水艇前进。然而他左看右看,连明轮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禁纳闷了:“老先生,明轮呢?为何没有明轮?” 老头呵呵一笑,说:“以前确实是用明轮的,不过受到冠军侯的启发,老朽把明轮给取消了,改为螺旋桨,更加省力,速度更快,而且比明轮更加结实耐用。” 杨梦龙眼珠子差点就掉下来了:“螺……螺旋桨!?” 老头往潜水艇后面一指,说:“在那呢,不过完全浸在水下,看不到。” 杨梦龙好不容易才合上下巴,问:“你……你怎么会想到用螺旋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蒸汽轮船出现之后才被搬到船上来的吧?你这样是犯规的哦混蛋! 老头得意的一笑,说:“说到底,还是多亏了侯爷你的启发啊……侯爷,不想进去看看吗?” 杨梦龙心痒难耐:“正有此意!”咕咚一声就跳了进去。 老头子跟着爬进去,舱盖合上,他冲那两个年轻人说:“下潜!” 一名年轻人离开了转轮,走到一台看上去跟灌井有几分相似的设备前用力转动曲手柄,随着他的转动,杨梦龙分明听到嗵嗵作响,不用说,那玩意儿就是用来抽水的,转动它就会把大量海水抽进水密舱,潜艇慢慢下沉…… 红娘子尖叫起来:“沉下去了!沉下去了!” 沈廷扬面色阴沉:“那老头到底是什么来路?水鬼,下去看看!” 十几名早就在一旁待命的水手三两下扒掉衣服,露紧身水靠,握着杀伤力惊人的射鱼枪从甲板上纵身跃下,潜入大海。这帮水鬼都是整个舰队中水性最好的陆战队员,能在水下憋上三四分钟,而且活动自如,算得上是最早的蛙人部队了。这是一张王牌,沈廷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但是现在形势处处透着古怪,他只好辛苦一下这些水鬼了。 那个二货完全不能理解部下的焦虑不安,潜水艇下潜之后他又发现了好玩的:这艘潜水艇的舰艏中央是用透明玻璃做的,跟一块凹透镜差不多,透过它可以看到海底下的情景。只见成群的鱼儿围着潜水艇好奇的打转,海草把根扎在泥沙之上舒展着枝叶,美丽的珊瑚到处都是,红得像一团团烈焰,在海底下燃烧。他甚至看到一个盘子那么大的巨蚌吸附在珊瑚礁上,蚌壳张开,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闪闪发光…… 对了,还有好几个手持射鱼枪的水鬼在外面张牙舞爪,要不是水的阻力太大,手里又没有合适的家伙,他们早就动手砸潜艇了。杨梦龙东呵呵的冲他们招手打招呼,打出手势让他们闪远点,别挡着他欣赏海底的美丽风光……呃,说海底也太夸张了,其实这艘原始的潜水艇撑死也只是下潜了不到二十米而已,但是水下的风光已经是美不胜收,令人着迷啦!那帮水鬼面面相觑,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大家都提心吊胆,担心得要死,这个二货倒好,悠哉悠哉的玩起海底旅游观光来了! 老头笑着说:“早就听闻侯爷手下有一支冠绝天下的精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杨梦龙眉开眼笑:“老先生你过奖啦,其实这样的精锐我手下也没多少的。对了,老先生,请问你贵姓?” 老头说:“免贵姓墨,名明智。” 杨梦龙打量着他,有点疑惑:“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面熟?” 老头说:“侯爷是贵人多忘事啊,在南阳,老朽曾多次拜访过侯爷,与侯爷彻夜交谈,受益匪浅呢。” 杨梦龙挠着头想了又想,隐约有点印象……在过去几年里确实有过那么一个老头时常过拜访他,那老头学识渊博,对数学、几何等学识有着极为高深的造诣,甚至连微积分这么变态的玩意儿都有着独到的见解,让他瞠目结舌。最厉害的是这老头在机关术方面的造诣可谓炉火纯青,一些让他头疼欲裂的大难题到了这个老头这里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过他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再加上这老头总是神龙不见首尾,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再瞅瞅那两个踩转轮的,同样是越看越觉得眼熟,说:“我肯定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墨明智说:“这两位都是我的弟子,年长的那位名叫孟良工,年幼的那位名字霍天工,都在侯爷手下做过事。” 杨梦龙又开始挠头了:“都在我手下做过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孟良工笑着说:“不瞒大人,在下是在叶大师手下做事,帮忙制弩的。” 霍天工说:“在下在刘大师手下做事,帮忙改进机床的。” 这么一说杨梦龙又记起来了,兵工厂那帮老头确实跟他提过有那么两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心灵手巧,立了很大的功劳。比如说破阵弩的研制本来磕磕碰碰的,自从这两个年轻人加入之后,突然就进展神速了。他拍了拍脑袋,说:“哎,我还真是白长了这双眼睛,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兵工厂,愣是没有发现里面有这么两个国宝啊!对了,墨老先生,你说他们都是你的弟子,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何门何派的?” 墨明智说:“不瞒侯爷,我们是墨门传人。” 杨梦龙一蹦三尺高:“你们是墨家!?” 墨明智说:“对,我们都是墨家传人。我是墨家掌门人,他们是我的大徒弟和二徒弟。”说到这里,他黯然叹了一口气:“现在墨门就剩下老朽和这两个弟子了。” 杨梦龙:“……” 春秋战国的时候墨家可是非常牛叉的,跟道家分庭抗礼,成为当时规模最大、影响最大的两支学派,儒家?抱歉,那时的儒家还上不得台面。但是到了西汉,墨家就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渐渐销声匿迹了。不过这一学派还是顽强的生存了下来,从春秋战国传承下来的学说和智慧同样在顽强地代代相传,这些杨梦龙都有所耳闻,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么辉煌的一个学派居然惨到只剩下两个弟子的地步,我靠,这混得也太差了吧! 事实上,能有两个弟子都算不错了。两百年之后,在晚清衰落、列强入侵之际,最后一批墨家门人毅然投入到抵抗侵略的战争中,全部战死,这一传承两千多年之久的古老学派最终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只能在故纸堆中寻见了。反倒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什么都不算的儒家笑到了最后,不管这个国家是如日中天还是衰微堕落,始终主宰着一切,而且随着中国国力日强,大有走向全世界,跟伊斯兰教、基督教一争长短的意思…… 真是莫大的讽刺! 五十五 求包养 水鬼队长终于从海里冒了出来,不等他喘上一口气,红娘子便急切的问:“怎么样?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水鬼队长狠狠喘了一口气,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说:“那艘古怪的船就在下面,自由自在的在海底活动呢!” 红娘子急得直跺脚:“谁问你那艘怪船怎么样了?我问将军怎么样了!” 水鬼队长说:“侯爷啊,他好得很,在那艘怪船里玩得很开心,还打手势让我们离他远点,别妨碍了他欣赏海底美景!” 好嘛,派水鬼过去保护他,他还嫌碍事了!李岩、薛思明、钟宁、沈廷扬等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红娘子则松了一口大气:“没事就好……那船真的可以在海底自由活动?” 水鬼队长说:“千真万确!虽然移动得很慢,但是确实是在动!” 李岩望向沈廷扬:“沈将军,你长年在海上漂泊,可曾听说过有什么船能在海底活动的?” 沈廷扬摇头:“绝对没有!船不能进水,一旦进了水就一沉到底,这是常识……”他紧皱着眉头说:“可是那老人却做到了,像飞鱼一样在海中自由出没,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岩神色凝重:“这老者怕是不简单啊……”扭头问一名在吴淞口海战中被俘的郑氏舰队船长:“你们可曾听说过有谁能制作这等潜入海底自由活动的船只?” 那船长瞪大眼睛说:“从来没有!如果有这等高人,我们提督早就派人把他抓过来,替我们制造这种隐蔽的战船了,而有了这等战船,我们绝不会被你们打得这么惨!” 李岩和沈廷扬一想,也是,这玩意能在海底游动,用于偷袭和伏击可谓防不胜防,如果郑氏舰队有几艘这样的怪船,登莱水师想打赢他们还真不大可能。 只是,那老头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拥有巧夺天工的技能却没有半点名气,黑白两道都不曾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如今他却突然冒了出来,把杨梦龙拐上了自己的船……古怪,太古怪了! 正嘀咕着,海里嗵嗵作响冒出大股泡沫,水滴状船体分开海浪冒了出来,舱盖打开,杨梦龙跟个落汤鸡似的从里面爬出来,大叫:“过瘾,真是过瘾!” 红娘子牙都痒了,真恨不得跳下去把他的脸拧成猪头!我都快担心死了,你倒好,玩得挺开心的嘛! 接着,那老头和他那两个徒弟相继从船里爬了出来,都是湿淋淋的。凯瑟琳冲杨梦龙嚷:“你舍得上来啦?” 杨梦龙说:“船都进水了,不上来就永远也上不来啦!”扶着墨明智登上了小船,然后冲上面叫:“扔几股麻绳下来,把这艘潜水艇吊上去,不许让它沉了!” 看样子这家伙真的对这件玩具着迷了! 上面的水手无奈,只好扔下绳索,水中的水鬼用这些粗如儿臂的绳索将潜水艇五花大绑,然后上面齐心协力绞动绞盘,把潜水艇给吊了起来。 甫一离开海面,就有大股海水从潜艇内部倾泄而出,逼真的营造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效果,不用说,这玩意儿已经灌了半船的水,差点就浮不起来了。大家看得心惊肉跳,杨梦龙却乐陶陶的,显然这次海底漫游他玩得非常开心。在大家绞动绞盘将他们几个连人带船一起吊起来的时候他还向墨明智提意见:“这个潜水艇做得非常不错,就是密封性还有待提高,你看像现在这样,稍微在海底呆得久一点马上就进水,那不是要人命嘛,必须加强密封性。” 墨明智拧着眉头说:“这个啊,老朽自然也是知道的,出发之前就用沥青将最细小的缝隙都给塞住了,但没想到还漏水了……” 杨梦龙说:“沥青不行,得用橡胶!” 墨明智不明所以:“橡胶?” 杨梦龙说:“对啊,就是我们用来作马车车轮的那种。现在暂时只能做实心的,等技术成熟了就可以做空心轮胎了,用这种轮胎的马车车轮更加轻巧,跑得更快,同时减震效果更强。你想想,橡胶做成的空心轮胎连空气都能关住,用它来防水,那不是……哎哟!” 正说得眉飞色舞,一只手探过来揪住了他的耳朵,用力往上拉,疼得他不由自主的仰起头,正好看到红娘子居高临下的瞪着他,怒容满面,冷笑着说:“玩得挺开心嘛,嗯?” 杨梦龙心里狂叫不妙,刚才真的玩得太开心了,把这位姑奶奶给忘记了!红娘子一用力,他的招风耳就被拧成了麻花,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声叫:“住手,住手,好多人看着呢!” 红娘子说:“刚才还有好多人劝你不要犯险呢,你听进去了没有?” 杨梦龙叫:“我……我再也不敢了,要不下次我带你一起到海底玩?” 红娘子差点没让他气死:“你还想有下次!” 李岩、薛思明、钟宁、沈廷扬等人都拧开脸,没有半点开口劝说的意思。在他们看来,这是杨梦龙活该!不给他点教训是不行的。杨梦龙见不作点牺牲是无法蒙混过关了,悄悄朝霍天工打个手势,那位心领神会,悄悄将一物递到他手里,他猴子献宝似的双手奉上:“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是一只菜盘子大小的蚌,把红娘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松开手,问:“这……这是什么?” 杨梦龙一脸得意:“你找东西撬开来看看,有惊喜哦!” 红娘子哼了一声:“和你一起还指望有惊喜?惊吓还差不多!”话虽如此,笑意还是爬上了嘴角,开心的抱着那个大得夸张的蚌跑到一边,拔出匕首尝试着将它撬开……这还是杨梦龙头一回正式送礼物给她呢,以前那些兵器什么的是她敲诈来的,不算。凯瑟琳也跑过去帮忙,这个巨蚌的壳紧闭着,一根针都插不进去,不好对付,得群策群力。 杨梦龙逃脱魔爪,扶着墨明智爬上了船。薛思明等爱将都是一脸官司,李岩见他还是嬉皮笑脸的,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无奈的说:“大人,以你的身份,这种犯险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杨梦龙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说:“知道啦知道啦,下次我会注意的!那个谁,去弄点水来,我们现在浑身都是盐,得洗个澡!对了,给这位老先生和这两个小伙子也找一套合身的衣服过来,要快!” 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李岩对此也很无奈,谁让他跟的老板是个二货呢?还是让人给他们准备洗澡的水和干净的衣服吧! 沈廷扬则围着那艘四处漏水的潜水艇打转,似乎对它很感兴趣。这玩意儿其实非常小巧,长度仅六米,高两米左右,船体用木板和铁皮构成,彼此之间极为紧密,还用沥青密封,防止渗水,除此之外似乎就没什么出奇的了,它到底是怎么潜进海里的? 薛思明说:“它太小了,装不下大炮,毫无攻击力,只能当玩具。” 钟宁说:“别说大炮,依我看想装几支火枪都很难————内部窄得要命!” 沈廷扬捏着下巴说:“在里面灌满猛火游偷偷潜入敌军港口引爆,还是可以给予敌军致命打击的。” 薛思明说:“想进攻港口有火箭炮,实在不行还有猪猡船,这玩意儿纯属鸡肋。” 沈廷扬一想也是,登莱水师舰炮射程之远,威力之大,摧毁海岸炮台那是绰绰有余,如果想摧毁港口就更容易了,几十艘装有多管火箭发射器的武装商船几轮齐射,整个港口一片火海,实在没必要费心费力再去搞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怪船。但是他又隐约觉得这种怪船如果能够武装起来,将会成为海中幽灵,变成敌军舰队挥之不去的梦魇……也许在解决了郑氏集团,缴获足够的战利品之后他应该拿出一部分来资助那个怪老头,让他设法为登莱水师建造体型更大、速度更快、可以安装进攻性武器的潜水艇?嗯,值得尝试! 红娘子和凯瑟琳放声欢呼起来,她们折腾了好久,终于如愿以偿的撬开了那只巨大的蚌,一颗硕大的珍珠让她们眸光大亮。这是一颗非常罕见的珍珠,足有鸽蛋大小,通体盈洁毫无暇疵,泛着浅紫色霞光,美丽之极,怕是价值连城了。凯瑟琳不无羡慕的对红娘子说:“恭喜你哦,得到了一份如此珍贵的礼物!在欧洲,你可以用它买下一片骑着马跑上一个小时都跑不到尽头的庄园了!” 红娘子笑盈盈的说:“真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下一次海就能捞到这样的好东西!不行,有空我也要下去玩玩!” 李岩脸一下子就白了……姑奶奶你一下去,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还不得跟着下去啊?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你们到底要尝试多少次才算过瘾? 得到一枚珍珠的红娘子心情灿烂无比,也就不去计较杨梦龙不听自己的话,跑到海底冒险的举动了。 而现在杨梦龙的心情同样无比灿烂。红娘子这么开心是因为得到了一颗珍珠,而他开心则是因为得到了比珍珠贵重千百倍的人才。 三位精通数学、几何、物理、机关术的国宝! 这三位驾驶着只能用半成品来形容的潜水艇出海,跑到旗舰前面那么卖力的表演,可不是为了讨他欢心的,人家是来求包养……呃,不,是来投靠他,希望能在他的地盘获得著书传教的立足之地的! 五十六 高瞻远瞩 美美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杨梦龙下令设宴,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款待墨明智师徒三人。河洛新军上下虽然对墨明短路那老头不声不响的拉着自己老大跑到海底去冒险颇为不满,却也知道这师徒几个都是世外高人,不敢怠慢,在李岩新自张罗之下,从上海那边带来准备让杨梦龙这只馋猫路上慢慢吃,省得他到了福建之后又满世界的找风味小吃解馋的各种山珍海味海鲜都烹调得色香味俱全,源源不断的摆上桌来。杨梦龙做东,李岩、红娘子、沈廷扬、薛思明、凯瑟琳等人作陪,大家欣赏着海上美景,开怀畅饮。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可能因为杨梦龙给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太高的礼遇而有点不服气,但是一阵交谈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三位真不很不简单,尤其是墨明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即便是李岩这么博学的人,搜肠刮肚提出的大难题也被他轻松破解。最让人佩服的是,这个老头子对数学、几何、物理等几门这几年才在河洛地区渐渐兴起的学科也有着极深的造诣,凯瑟琳拿出一些让欧洲数学家头疼不已的大难题向他请教,他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演算片刻,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令凯瑟琳惊叹不已,亲自给墨明智敬酒,说:“老先生,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学问的人!” 墨明智慈祥的一笑,说:“像你这样年轻貌美却醉心于学问的女孩子着实不多了……相逢是缘分,老朽送你一件礼物,希望你能喜欢。”说着把手伸进袖筒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递给凯瑟琳。 凯瑟琳接过来一看,那木偶高约三寸,细眉大眼,高尖鼻梁,嘴巴大大的咧开,笑容十分夸张,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惊喜的叫:“小丑!刻得真像,跟活的一样!” 孟良工说:“不是跟活的一样,它根本就是活的!”见凯瑟琳不信,便伸手要过那个木偶,也不知道往哪里拨了一下,那木偶居然舒展四肢,在桌面上蹦蹦跳跳甚至打起滚来,灵活之极的做出种咱令人喷饭的滑稽动作。整桌人让这个小东西给雷得瞠目结舌,中了定身咒似的瞪着它,说不出话来。凯瑟琳甚至尖叫起来,本能的以为有魔鬼在作怪,但是看到杨梦龙笑嘻嘻的瞅着,她心里才定了一下抓住墨明智的手问:“老……老先生,这木偶为什么会动?跟真人似的,太不可思议了!” 墨明智洒脱的笑笑,说:“一点小小的把戏而已,不值一提。” 红娘子欢声叫:“老先生,我也要!” 墨明智说:“好办,好办。”又把手伸进袖筒里,再次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这次掏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眉目如画、婀娜多姿的舞姬,照例轻轻一拨,那小小的舞姬便在桌面上翩翩起舞,舞姿竟比真人还要灵动优美几分,把红娘子都看呆了。 李岩连连击掌,惊叹:“好手艺,老先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墨明智叹息:“公子过誉了!跟先祖比起来,老朽的手艺已经退步了很多啦!”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能再傲娇一点吗?不过对这个死老头的手艺,他是一百个服气的,人家的祖先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能造出原始的机器人了,整几个逗人开心的小木偶那是小意思! 大概是看出杨梦龙跟墨明智有事情要谈,酒过三巡之后,红娘子拉着凯瑟琳回房间去琢磨自己的新玩具,而李岩、薛思明等人则该干嘛就干嘛当部下的嘛,最重要的就是要懂进退,等到老大不耐烦的提醒你该滚蛋了才走那就不好了。 然后这两个同样不靠谱的家伙天南地北的聊开了…… 墨明智向杨梦龙讲述起墨家的历史。 墨家的命运无疑是非常坎坷,却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墨家祖师爷墨子诞生于春秋这个百家争鸣、却又战乱频繁的年代,这位伟大的先贤可能是诸子百家中唯一一个贫苦农民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开山祖师爷了,也正是因为在社会底层目睹了太多战争给平民百姓带来的苦难,这位先贤强烈地反对一切形式的战争。当听说楚国要攻打宋国的时候,他千里迢迢赶到楚国去,冒着被楚王剁成肉酱的危险跟当时名满天下的机关学大师公输班大斗法,最终挫败公输班,说服楚王打消了攻宋的念头……这还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除了楚王等少数人之外,竟然没有人知道他孤身一人救了宋国。这种高贵的品质也一代代的传承了下来,才有了孟胜殉城、腹?杀子等可歌可泣的事迹。但是到了秦汉之交,原本无比辉煌的墨家却渐渐淡出了中华文化的航道,究其原因,一来固然是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官学勾结,不断打压墨家,二来,也是因为墨家的思想觉悟要求实在太高了,从墨家钜子到普通弟子,差不多都是用圣人的标准在要求自己,要求同伴,放眼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相比之下,儒家就没这么严了,即便是斯文败类,只要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就能出人头地,甚至出将入相。当时的人都认为墨家不会玩文雅的词藻,只知道干巴巴的写出文章的大意,实在是掉价,而且墨家的生活跟苦行僧似的,这种活法实在是太枯燥了,难以忍受。 “唉,这两千年多年来,朝代不断更迭,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可始终是这么愚昧。”提起往事,墨明智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墨家谈科学,可惜人们宁愿相信虚无缥缈的蓍草龟甲。墨家崇尚技术发明,可惜在夸夸其谈的仕人眼里,这些不过是‘匠人之作,奇技淫巧’,对我们的心血不屑一顾,愿意投入墨家门下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仅仅只剩下两名弟子了!” 杨梦龙叹气:“唉,真是太可惜了。” 墨明智冲他拱手为礼,说:“不瞒侯爷,老朽此番带着两名弟子现身,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杨梦龙还礼:“老先生请讲!” 墨明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定杨梦龙,说:“不瞒侯爷,数年前老朽正好路过南阳,大人刚在舞阳卫大展拳脚的时候老朽就注意上你了。这些年侯爷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一路蹿升到王侯之尊,着实令人敬佩,只是大人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地方,都明显带着墨家的影子,老朽想冒昧问一句,侯爷是否是我墨家分支的弟子?” 杨梦龙愣了一下:“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想?” 墨明智坦率的说:“我墨家分支众多,虽然日益衰微,但不管怎么样还是有一些东西传承下来的,侯爷的行事作风跟墨家实在太相似了,老朽想知道大人的师承。” 杨梦龙愣了半晌,总算反应过来了,敢情是因为他这些年大力鼓励发明、推广几何、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而且不管做什么都极力从用技术来解决问题的做法已经引起了墨家的注意,人家把他当成了墨家的传人,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这位世外高人终于坐不定了,心急火燎的跑过来想弄清楚他的师父是谁,看能不能将他收归正统呢!他失笑,说:“不瞒老先生,我真不是墨家的弟子。” 墨明智叫:“这不可能!侯爷你诸般秘技都是墨家历代先贤的心血,有一些东西甚至悟得比我墨家弟子还透!除了墨家出身的人,还有哪个会忍着那些只会空谈的士子的嘲笑去大力倡导格致物理之学?这不可能!” 杨梦龙说:“老先生先别激动,我虽然不是墨家的传人,但是我对墨家轻空谈、重实践的治学态度极为赞赏,也对历代墨家先贤的学问和人格钦佩得五体投地。这几年我时常在想,如果墨家能流传下来那该多好,至少我用不着对着一帮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笨蛋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弄明白一台机器该怎么做才能用了。” 墨明智的面色好看了一点点,但仍然十分沮丧。他喃喃自语:“唉,我是老糊涂了,竟误认为侯爷是哪个分支的传人,我墨家终于可以重新扬眉吐气了,原来是一场误会……” 杨梦龙耸耸肩,说:“老先生不必沮丧,我虽然不是墨家的传人,但是如果老先生愿意的话,我可以让成千上万人拜老先生为师。” 墨明智吃了一惊:“侯爷是在开玩笑吗?现在哪里有人愿意学墨学!” 杨梦龙说:“以前是没有,现在不同了!至少在河洛地区就有很多人正在绞尽脑汁狂翻书,想将失散的墨家典籍挖出来……因为再过几年,不懂数学、几何、物理这些学问的人在河洛地区根本就无法立足了,也许再过几十年,不懂这些东西的人在大明再无立足之地,你说他们能不急吗?而且现在的工厂越来越多,对于有一技之长的工人的需要是没有极限的,别的不说,老先生你哪怕只是开个学堂专门向他们传授机关之学,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脑壳要投到老先生门下了!” 墨明智说:“这……真的有人愿意学这些东西吗?”手工业者的地位一向不怎么高,“士农工商”,工排倒数第二,现在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工匠的地位却没什么变化,差不多是贱业了,不位看看大明那些匠户?跟叫花子差不多。有人愿意学这个,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杨梦龙说:“哎呀,老先生,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没有那么多工厂,学了也没用,自然没有人愿意学,可现在学这个能赚大钱了,还会有人把它当成贱业吗?” 墨明智迟疑良久,说:“这倒是条路子……不过手艺只是微末之技,老朽真正想发扬光大的却是……” 杨梦龙很理解:“知道,你真正想发扬光大的是几何、物理、数学这些深奥的学科嘛。这太简单了,顺道教他们就是了,没有学好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技术工人嘛!”见老头子还在犹豫,他再添一把火:“我还可以让太子殿下拜你为师哦!” 墨明智浑身一震:“让……让太子殿下拜老朽为师!?” 杨梦龙说:“对啊,太子殿下拜我为师,我没多少时间教他,给他另找一位师父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不怕告诉你,太子殿下对这些杂学极感兴趣,老先生你随便露上一手,都能让他死心塌地的拜你为师!”他眯起眼睛,那神情跟狼外婆诱骗小红帽差不多:“想想吧,如果太子殿下拜你为师,从你这里学到真本事,等到将来他登基了,还怕他不下大力气推广墨学?再加上大明的工厂越来越多,工人越来越多,何愁墨学不兴!” 墨明智一拍大腿,叫:“侯爷果然高瞻远瞩,老朽佩服!若侯爷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代为引荐,老朽感激不尽!”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这还不简单!回头我把南阳技工学校的校长换了,让老先生你来当这个校长,全校上万学生,全是你的弟子,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好家伙,这么一个天大的馅饼砸过去,差点没把那老头惊喜得中风! 杨梦龙得意的笑,心里说:“总算把你给拐到手了……回头得跟大老板说说,让他换你去当工部尚书,奶奶的熊,老子受够那帮废物了!” ps:肩膀肌肉一抽一抽的,又酸又痛,无法长时间打字,抱歉了。 五十七 自作聪明 在疾疾的马蹄声中,福建巡抚的奏折飞越万重关山,飞入北京城,落入温体仁手中。 温体仁看完奏折,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将奏折交给王应熊。 王应熊骇然:“郑氏舰队竟然被打败了!?” 吴宗达惊呼:“什么!?郑氏舰队被打败了?”抢过奏折来一看,目瞪口呆的叫:“这怎么可能?郑氏舰队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的?想当初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是何等的强大,尤其是广东水师,还在朝鲜打得倭人满地找牙呢,结果被郑芝龙打得大败,就连俞老虎的儿子俞咨皋联合荷兰人围剿,也在铜山被郑芝龙打得全军覆没……” 侯恂说:“是啊,俞咨皋如此精通海战尚且打不过郑芝龙,那个蛮子是个旱鸭子,哪里打得过?一定是那蛮子虚报战功,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作点文章,狠狠的参他一本!” 温体仁面色阴沉:“那蛮子直到现在都没有上奏报捷,是郑芝龙派人到福州当面跟张天如说的!” 侯恂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杨梦龙的风格:在将对手彻底打趴之前绝不会报捷,等到他上奏报捷的时候,对手早就让他大卸八块泡进福尔马林液里做标本了。郑芝龙派人去找张溥当成承认战败,意味着郑芝龙真的被打得惨败了。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杨梦龙还真有能耐,在陆上所向无敌也就罢了,连游泳都不会,到了海上居然也能战翻郑芝龙这个海上之王,这家伙还真是个怪胎!难道就真的没有人治得了这个怪胎了么? 半晌,他勉强一笑,说:“郑氏舰队拥有战船三千艘,吴淞口之战损失虽然惨重,但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主力还完好无损呢,等那蛮子进入福建,郑芝龙一定会拿出浑身解数招呼他的,我们也就有好戏可看了!” 温体仁面色稍稍好看了一点————郑芝龙实力确实异常雄厚,损失近两百艘战船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挑拨煽动,不就是想让杨梦龙跟郑芝龙这两条恶龙斗个两败俱伤么?现在郑芝龙被杨梦龙狠狠咬了一口,势必全力报复,有好戏看了! 吴宗达说:“张天如和邹维涟要我等上奏圣上,向那蛮子施压,逼那蛮子退出福建,最好把他打成乱臣贼子,让朝廷与郑芝龙联手消灭他,这……” 一提起张溥,温体仁就恶心,没好气的说:“先拖着!那个眼高于顶的白痴,就知道添乱!‘乱臣贼子’这条罪名是谁都可以安的吗?信不信今天我们把他打成乱臣贼子,明天他就海陆并进,北上京城清君侧了?” 一听到“清君侧”三个字,这几位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朱棣一个“清君侧”把半个大明杀得人头滚滚,攻破南京之后建文帝的臣子被他诛九族的诛九族,活剐的活剐,想想都做恶梦!而杨梦龙这个混球任性得很,脾气也出奇的坏,受不得一点委屈,还是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的时候就敢拔出狗腿刀跟当朝兵部尚书对砍,如今他已经成为坐镇小半个大明、拥有数万虎狼之师的封疆大吏,敢随便给他安罪名逼他造反,信不信他分分钟反给你看?再说崇祯对杨梦龙的信任几乎到了盲目的程度,连太子都送到南阳去跟那混球学艺,想忽悠崇祯对杨梦龙动刀子,太难了! 张溥固然才高八斗,可惜他的本事都用在文章上了,说到玩政治,连个七品小吏都玩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让杨梦龙弄得太没面子了,才心怀怨恨,一门心思要扳倒杨梦龙?反正现在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动摇崇祯对杨梦龙的信任之前随便给杨梦龙安上一堆图谋造反之类的罪名,那货真的敢反的! 经过长时间的搓商探讨,内阁一致决定,这事先拖着,等杨梦龙跟郑芝龙打得两败俱伤、实力大损之后再从容展报,一举将这两条恶龙收拾掉!这样做固然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同时也是温体仁在甩脸色给张溥看:老子才是这个帝国的首辅!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指挥老子? 温党跟东林党的不和注定他们之间的合作会磕磕碰碰————如果他们之间谈得上合作的话。他们倒是无所谓,只是郑芝龙就惨了,得为这帮家伙之间的明争暗斗买单! 与此同时…… 台湾的台南地区…… 现在台南还不叫台南,叫大员。荷兰东印度公司侵占这块土地已经有十多年了,在台南建立了很多城堡,掠夺台湾的资源。但是跟占据台北的西班牙人一样,荷兰人对台湾的殖民并不顺利。要知道,现在的台湾还是荒蛮之地,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林莽和沼泽,每到夏季洪水泛滥,疟蚊横行,瘴气弥漫,来自台湾的移民成群病倒、死去。而强悍好战的台湾高山族、亚美族、赛德克族等土著也对他们的镇压和掠夺充满了愤怒,白天躲在深山老林里,晚上则浑身涂黑手执利刀长矛下山,潜入殖民据点割人头,这些土著是如此的剽悍野蛮,甚至比台湾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可怕,搅得殖民者不得安宁。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善,荷兰人通过战争从日本获得了大量战俘,每天驱使这些战俘砍伐荆棘杂木开辟蛮地、修路、修水库、种植甘蔗……每天都有日本战俘累死或者死于各种事故,他们也不在乎,死了,随便挖个坑一埋就完事。而水泥这种修路修水利工程必须的物资杨梦龙是敞开供应的,在荷兰人的皮鞭之下,日本人埋头苦干,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修通了总长度达到五百公里的水泥路,台南地区的交通状况得到极大的改善。遗憾的是由于郑芝龙横插一杠子,水泥贸易已经中断了,修路工程不得不放缓,因此荷兰人把郑芝龙恨得牙痒痒的,做梦都想宰了他! 郑芝龙与杨梦龙的大战自然也引起了荷兰人的极大关注,这可关系着他们的切身利益啊。他们派出很多探子潜入郑氏集团,千方百计打探消息,为的就是在第一时间掌握实际战况。郑芝龙被打得大败的消息传来,台湾总督揆一大喜过望————可恶的郑芝龙,你也有今天!而当郑芝龙派来使者表达出与荷兰人联合起来对付杨梦龙的意愿后,狡猾的揆一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郑氏集团底气不足,没有信心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败杨梦龙那支年轻的海军! 小小的牛犊居然把猛虎给撞了个头破血流,真是不可思议! 揆一认为机会来了,不计前嫌前去找西班牙驻鸡笼(也就是基隆。西班牙人还真是够白痴的,这么好的城市居然起了这么个破名字)港的总督雷纳德,开门见山的说:“我的朋友,你想过将整个福摩萨都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让欧洲文明的光辉洒遍这座宝岛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福摩萨人都回归主的怀抱吗?” 雷纳德翻着白眼说:“当然想!有哪个国家会嫌自己地盘太小的?问题是做不到嘛!” 揆一说:“现在机会来了!那位所向无敌的总督正在把我们的死对头郑芝龙摁进水里狂扁,郑芝龙这个军阀头子,绝对不是这位总督的对手!但是杨总督的海上实力太差了,想打败郑氏集团很困难,我们帮他一把!” 雷纳德一怔:“你的意思是……” 揆一说:“当然不会是白帮!我们马上就调集在亚洲所有能够动用的兵力,集结到福摩萨,同时派人去跟杨总督谈判,表示愿意出兵帮助他消灭郑氏集团,条件是把台湾割让给我们作殖民地……他对台湾一向不怎么重视,一定会答应的!” 雷纳德被吓了一跳,但是认真想想,又觉得揆一说得很有道理,杨梦龙确实不怎么重视台湾,否则就不会向他们大量出售钢铁水泥了,要知道这些东西到了军队手里,很容易就能将台湾变成一颗难啃的铁核桃!但他还是有点儿担心:“万一他不答应呢?” 揆一哼了一声:“不管他答不答应,我们都已经在福摩萨集结重兵,难道他还能出兵攻打我们不成?就不怕我们跟郑氏联合对付他?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会默认我们对福摩萨的占领的!” 雷纳德被说服了。台湾确实是块宝地,土地肥沃,资源丰富,西班牙人在台湾北部种植甘蔗、开采矿藏、发展航运,获利相当丰厚,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整个台湾弄到手,岂能放过?至于杨梦龙出兵攻台……他是一点都不担心,中国的海上军事实力太弱了,哪怕是郑芝龙这个海上霸主,也没有能力跟欧洲海军正面抗衡,每次都是靠火船偷袭将他们击退,杨梦龙的实力比郑芝龙的还弱,招惹他们,那不是找打的节奏嘛! 打定主意,这两位分别启程前往巴达维亚和马尼拉,劝说上司出兵台湾,参与剿灭郑氏集团的战事。他们成功了,巴达维亚和马尼拉都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荷兰方面使出吃奶的劲,动员了二十四艘武装商船和四千名步兵,赶赴台湾,而西班牙人手笔要大一些,动员了三十一艘武装商船和三艘正儿八经的风帆战舰,六千名步兵————这差不多是西班牙人在亚洲所有的家底了。如此强大的实力,应该会让那个一向不靠谱的东方总督靠谱一回的。 郑森的判断不幸全对了,在杨梦龙面前,郑氏集团多年积累的人脉资源一点用都没有,朝廷坐山观虎斗,没有半点要出兵的意思,而被郑芝龙视作潜在盟友的欧洲人背地里磨刀霍霍,准备把他们大卸八块!只是一次硬碰硬的交锋,一次惨败,郑氏集团便已经陷入了空前孤立的境地,危机四伏! 不过,很快欧洲人便欲哭无泪地发现,他们在派出使者向杨梦龙开出共同对付郑芝龙的条件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脖子伸到杨梦龙的铡刀之下了。 自作聪明的人跟一个一向不靠谱的家伙打交道,结果只能用橱柜来形容————要杯具(悲剧)有杯具,要餐具有餐具(惨剧)。 五十八 滚 经过两天两夜的航行,变形金刚舰队已经进入福建海域。 福建多山少地,粮食产量低,因此几千年来一直不怎么发达。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在剥夺了你一样东西的同时也会不动声色的送给你一件好东西,福建发展农业是不行了,但是在搞海贸方面却有着天然的优势,福州、泉州、厦门等都是优良的港口,在唐、宋、元三朝,海上贸易都搞得有声有色,在元朝,泉州更是成了举世闻名的港口城市,在元朝海贸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自大明闭关锁国以来,泉州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盛况便随风消散了,再加上倭寇、海盗不停袭扰,这些繁荣的港口也就一天天的冷清下来,福建人只能看着辽阔的大海和宽敞的码头,看着长满了杂草的造船厂,哀叹繁华不再。 现在的福建简直就是水深火热,据韩鹏飞鸽传书透露,福建土地贫瘠,一亩田产的稻子最多只能卖半两银子,但是那些狗日的贪官污吏愣是敢层层加派,把税收到三两银子去,每年都有很多农民被逼得家破人亡。土豪劣绅也无法无天,巧取豪夺,看上哪块田了到衙门去买通几个小吏把那块田的主人的户籍一勾,注明业主已经死了,这块田成了无主之物,然后就理直气壮的据为己有,当然,那些豪门可不屑于这样做,这种做法太小家子气了!他们比较常用的做法就是先请人将业主全家弄死,然后上衙门销户籍,把田地据为己有……一些寺庙同样凶狠,用种种手段把农民的田夺过来再租给农民种,然后敲骨吸髓,逼得农民要卖儿卖女,全然没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之心。整个福建土匪草寇多如牛毛,福建巡抚的政令只能在福州、泉州等少数地方传达,出了福州和泉州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了。事实上,福建巡抚邹维涟也没有半点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意思,除了捞钱就是混日子,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捞钱熬资历才是他的目的,至于福建老百姓……管你死活! 乱世,苦的始终是老百姓。 变形金刚舰队浩浩荡荡的驶向福州。驾驶着破破烂烂的渔船在风浪之间穿梭,捞捕着海鱼的渔民呆呆地看着这支庞大的舰队,突然发出一阵欢呼!杨梦龙心情很好,站在船头冲他们连连挥手打招呼,大声叫:“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颇有点在检阅部队的派头……可惜这些渔民衣服也太破了一点,还面黄肌瘦,半点士气都没有,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杨大将军的兴致。 正耍着宝,两艘小船从远处驶了过来。沈廷扬首先就发现了,用望远镜盯着,说:“是西夷的船!一艘是荷兰人的,一艘是西班牙人的,直奔我们而来!” 杨梦龙直乐:“这帮西夷不在台湾好好呆着,等我收拾完郑芝龙再去踹他们的屁股,心急火燎的跑到福州来干嘛?” 李岩高深莫测的一笑,说:“只怕是为大人攻伐郑氏之事而来。” 杨梦龙眉头一拧:“你的意思是,他们想掺和进来?” 李岩说:“那是肯定的。西夷垂涎台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郑氏像块大石一样挡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敢太过嚣张,如今大人跟郑氏大打出手,他们当然不甘落后,要跳出来试图捞取一点利益。就是不知道他们准备帮谁了。” 杨梦龙重重一哼:“甭管他们帮谁,只要他们敢动我都削死他们!妈的,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他们插什么手!” 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了,他揍郑芝龙可以,因为这是他跟郑芝龙之间的恩怨,但是如果欧洲人掺和进来就变成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了!换句话说,郑芝龙只有他能打,别人敢动,削他没商量! 李岩说:“如果西夷打算与我们结盟共同对付郑氏,大人不妨先虚与委蛇,借重他们的力量,等消灭了郑氏再跟他们算总账!” 杨梦龙很霸道:“不行!要收拾郑氏我河洛新军和登莱水师便绰绰有余了,用不着他们帮忙!他们敢插手我就扁死他们!” 李岩耐着性子说:“大人,这只是权宜之计……” 杨梦龙说:“我才不管!这是我的底线,谁敢踩过界我收拾谁!” 说话间,前锋警戒的战舰已经押着那两艘高高挂着荷兰和西班牙国旗的小船开了过来,船上,两名欧洲绅士戴着高高的礼帽,还插着鲜艳的羽毛,看上去像一只毛茸茸的公鸡,逗得红娘子格格直笑。那两只大公鸡打老远便起身朝着屹立在船头的杨梦龙鞠躬行礼:“杨总督,好久不见了,见到你可真高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登上你的旗舰,与你畅谈一番呢?”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当然可以……放下绳梯让他们上来!” 水手放下绳梯,那两只大公鸡各自带着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奴登上了塞博坦号,甫一登船便对塞博坦号这惊人的块头和宽敞的甲板大加赞赏。这倒不是恭维,荷兰和西班牙都是老牌海上强国,造船业非常发达,技术也很先进,一艘军舰是好是坏,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显然,塞博坦号的设计非常先进,建造技术非常高超,连这些老牌海上强国的家伙都为之折服。惊叹一番之后,荷兰使者用夸张的语气对杨梦龙说:“尊敬的总督,我必须承认你的工匠为你建造了一艘极其强大的战舰!如果你能拥有一百艘这样的战舰,你将成为海洋的霸主!” 杨梦龙很不客气:“我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有两艘这个级别的战舰,还差九十八艘!”啪的打了个响指,说:“你们辛辛苦苦的跑到这里来,该不会只是想看看我的军舰吧?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我还要去打仗呢,没时间磨蹭!” 两位使者对这家伙那开门见山式的说话方式很不习惯,按照欧洲人的谈话方式,杨梦龙应该顺着他们的话头狠狠的吹嘘一通自己的战舰,顺便跟他们聊聊世界造船业的发展现状和未来方向,再跟他们谈谈今天的天气,最后再喝掉几杯茶,然后才不着痕迹的进入正题,这样才显得文雅……这家伙倒好,三句话不到就单刀直入了! 西班牙使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尊敬的总督阁下,如你所料,我们奉命前来,有要事商量。” 杨梦龙言科意赅:“说。” 西班牙使者说:“郑芝龙那个海盗在南海横行了十几年,走这条航线的海商和广东、福建沿海居民饱受荼毒,就连我们这些千辛万苦跑到亚洲来经商的海商,也没法被他们劫掠、杀戮,我们都对他恨之入骨!” 荷兰使者接过话头:“杨总督嫉恶如仇,毅然率领海陆军精锐南下,为民除害,这等急公好义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只是杨总督的舰队数量稀少,面对郑氏的舰队只怕力不从心啊!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自量力前来,想助杨总督一臂之力!” 杨梦龙眯起了眼睛:“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打算出兵?” 荷兰使者说:“如果杨总督需要的话,我们必定会竭尽全力相助!” 杨梦龙问:“那你们能出动多少人马?” 荷兰使者说:“多了不敢说,我们荷兰二三十艘战舰,四千步兵还是拿得出的!” 西班牙使者说:“我们西班牙人要拿出三十艘战舰,六千步兵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杨梦龙啧啧两声:“这么说来,你们可以提供至少五十艘战舰,一万名步兵喽!” 李岩面色微变,他料到了这些西夷有意出兵,却没有想到他们实力如此雄厚,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十多艘战舰,一万步兵!跟沈廷扬混久了,关于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少,深知这些西夷极为精通海战,擅长制造和使用火器,纪律严明,凶悍好战,实是劲敌!他们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让他们继续盘据在台湾,不出十年,必成大明的心腹大患! 杨梦龙对西夷的戒备心理是有道理的,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了! 那两位二百五使者并不知道自家实力已经引起了李岩的警觉,他们洋洋得意:“不瞒总督,我们的战舰数量虽然不多,但速度快,火力猛,一艘能打郑氏十艘,我们的士兵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在我们两面夹攻之下,郑氏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撑不了多久!” 杨梦龙眼睛眯成一条缝:“很好,很好,你们有心啦!不过,无利不早起,你们愿意出兵帮我,必有所图,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西班牙使者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突,有种不妙的感觉,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咬咬牙,说:“回总督大人的话,我们别无所图,只求贵国能承认我们在福摩萨的地位……” 李岩勃然变色,阴恻恻的问:“什么叫承认你们在福摩萨的地位?说清楚!还有,那个地方叫台湾!” 荷兰使者陪着笑说:“是是是!其实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贵国承认我们在福……不,台湾的地位,允许我们在台湾自由定居、经商,并且赋予我们在台湾征收赋税和征集壮丁的权力,我们就会倾向尽全力,帮助大人灭掉郑氏!” 沈廷扬面色阴沉:“你们胃口还真不小!” 杨梦龙摆摆手,示意沈廷扬不要废话。他睁开眼睛,盯着这两位使者,说:“这样一来,跟把整个台湾割给你们有什么区别?以此为条件出兵帮我灭掉郑氏,一来除掉心腹大患,二来将自己的武装占领合法化,你们的算盘打得也挺精嘛!” 西班牙使者说:“这不是双赢吗?” 杨梦龙发出一声怒吼:“双赢你妹!老子根本不没拿郑氏当一盘菜,用得着你们帮忙?竖起你们的狗耳给老子听清楚:台湾是大明的国土,自古以来就是,你们想来经商可以,但最好不要动将它据为己有的歪念头,不然我会把你们打出屎来再让你们吃回去!你们可以滚了!” 两位使者的笑容僵住了:“总督大人……” 杨梦龙厉喝:“滚!!!” 这两个可怜的娃让他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再在这里逗留,带着侍从灰溜溜的爬下绳梯,回到自己的船上,扔下一句“希望总督大人认真考虑一下”,扬调转船头逃之夭夭,跑得比来时快得多了,生怕再慢一点就挨炮弹。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杨梦龙会对一个离自己辖区十八万千里,根本就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利益的岛屿大动肝火,宁愿跟昔日的生意伙伴反目也不愿意以让出台湾为代价跟他们联合,共同对付郑氏?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根本就不按剧本来的! 五十九 自信 杨梦龙简单粗暴地回绝了西班牙和荷兰使者的提议,李岩对此并不是很满意。 并不是说李岩有意要跟那些居心叵测的西夷合作,答应他们的条件,他只是认为这股力量是可以借重的,先利用他们对付郑氏集团,等把郑氏集团给干掉了,再回头对付他们。至于先前答应西夷的条件?对不起,我没签字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屎,我签了字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厕纸,你咬我?这样做虽然不是很厚道,但兵不厌诈嘛,你送上门来让我们利用,我们如果拒绝了,岂不是辜负了你们一番美意?然而杨梦龙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仅失去了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还有可能将西夷推向郑氏集团……他苦笑,跟了这么一个箭猪型老大,还真是伤脑筋哦!他无奈的对杨梦龙说:“大人,其实你可以先答应下来,等收拾了郑氏集团再回头对付他们的!” 杨梦龙脸色臭得可以:“我一只手就能把郑氏集团给掐死,用不着他们帮忙!奶奶的,屁大一点的国家,从欧洲跑到亚洲来喊打喊杀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从大明身上割走一大块领土,我看他们是活腻了!”冲沈廷扬吼:“让运输船队加快速度,让陆军尽快在福州登陆,别磨磨蹭蹭的!打完了郑氏我还要收拾西夷呢,忙得很,没时间在这里磨蹭!” 沈廷扬大声应是,指挥舰队以最快速度直奔福州。 凯瑟琳看着杨梦龙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暗暗在心里替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捏一把汗。这两个货实在太蠢了,全然不知道这位不靠谱的总督看似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其实原则性强得令人发指,他们倒好,踩到了杨梦龙的底线,想不倒霉都不行了! 舰队没费什么事就进入了福州港口,没有受到任何阻挠。托郑芝龙的福,郑氏集团的私军基本上就相当于福建全部的军事力量,至于卫所军,既不中看也不中用。郑芝龙毕竟是受了朝廷招安,无论如何也要给朝廷一个面子,不敢往福建首府放太多兵力,福州防务形同虚设,河洛新军在这里登陆自然是再顺利不过了。 满载着士兵的大船在引水员的引导下缓缓靠近栈桥,然后抛锚,在船上憋得够呛的士兵们迫不及待的背起背囊和步枪,排成整齐的队伍登上栈桥,迅速上岸……他们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船上多呆了。 福州码头上,很多人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些黑盔黑甲的士兵快速而整齐地朝他们走来,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这些北方士兵是怎么练的?为什么所有人的动作都这么标准,这么整齐?真是不可思议! 墨明智在船头眼也不眨的看着黑色洪流迅速漫上码头,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说:“不动如山,侵略如火,不愧是大明第一强军!” 霍天工咂舌:“这纪律,跟两千年前的秦军相比也不惶多让啊!” 墨明智说:“不一样……秦军是靠严酷的军纪让所有将士畏惧,害怕军法甚至害怕敌人,而他们是靠严明的纪律和强烈的荣誉感,比起两千年前的秦军要更进一步……” 闲聊中,几艘满载着物资的运输舰也靠岸了,薛思明带着早就找好的向导上岸去找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苦力。只看了一眼这些苦力他便知道福建的情况有多糟糕,这些长年靠在码头扛麻袋木箱木桶为生的苦力看上去面黄肌瘦,但浑身肌肉却很结实,关节粗大,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是皮肤一点光泽都没有,而且还泛青。他们干的都是力气活,消耗非常大,然而每天都是靠窝窝头和野菜果腹,能有半条鱼就跟过节一样了,长年累月下来,身体最就被掏空了,他们看起来很健壮,其实过了三十五岁就会垮掉,各种疾病都会找上他们,能活到四十岁就算长寿了。他大声问:“你们能帮忙干点活吗?我们有很多物资需要卸载,需要你们帮忙。” 向导用闽南语翻译过去,苦力们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对他们这么客气的大人物呢。一个工头小心翼翼的说:“干干干,我们就是靠干这种力气活过日子的,好不容易有活了,怎么能不干呢?不过这工食钱……” 薛思明很大方:“一天三顿饭,管饱,中午有肉,另外每人每天再发一百文钱的工钱,干不干?” 听说一天三顿饭管饱,而且中午还有肉,那些苦力眼里顿时冒出幽幽绿光,不等工头再讨价还价便急吼吼的叫:“干干干,我们干,我们干!” 薛思明再次打量了这些苦力一番,叹了口气,说:“让炊事兵下来,给他们做一顿有油水的饭菜,先吃顿好的再干活。” 向导再次翻译,苦力们都乐了,这位将军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嘛,给他干活,再累也值啊! 在苦力们的帮助下,炊事兵把家伙什给卸了下来,生起火来开始做饭,厨师则就近从渔民那里买来大量海鱼,再从城里买来一些蔬菜,七手八脚的做着肉汤。很快,柔软喷香的蒸米饭和浓稠的肉汤都做好了,苦力们每人领了一份,狼吞虎咽,直呼这顿饭比结婚酒还要丰盛! 消息传开来,更多的苦力蜂拥而来想找一份活干,就连福州城中一些失业的市民也跑了过来,希望能得到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水土不服”这一问题在河洛新军里似乎从来都不存在,不管去到哪里,他们总能迅速跟当地人打成一片,哪怕是在对汉人充满敌意的苗疆也不例外。 消息传到巡抚衙门,正在与邹维涟商议着如何将河洛新军撵走的张溥不屑的说:“那武夫就会拿一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偏偏就有那么多乡野愚夫吃他那套,真是不可救药!” 邹维涟叹气:“人家有钱,有什么办法?” 张溥恨恨的说:“武夫手里就不能有钱粮,一有钱粮就乱套!” 不管张溥怎么看河洛新军不顺眼,河洛新军还是凭着严明的军纪和出手阔绰,迅速在福州站稳了脚跟。原本提心吊胆的福州人发现这些看似冷酷的士兵其实很容易相处,不仅不会烧杀掳掠,买了东西还要照价给钱,绝不拖欠,原本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商家更是眼睛贼亮,河洛新军有钱啊,每个士兵都相当有钱,好几千人,这是多强大的消费群体啊,发财了!他们迅速行动,带上礼物跑到河洛新军大营,争夺为河洛新军提供粮秣、药品、煤炭等业务,都打破头了。这正中薛思明下怀,跟韩鹏军团一样,他也打算多带弹药,少带口粮,轻装疾行,从福建商人那里购买粮食蔬菜以解决吃饭问题,这样看似花钱如流水,其实远比千里迢迢的从武汉运粮要划算得多。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在河洛新军征战的队伍身后又多了一支由商队组成的庞大队伍。 那么多物资、弹药,短时间内要完成卸载是不可能的,变形金刚舰队暂时停留在福州,保护港口,以免郑氏舰队过来偷袭。闲着没事,杨梦龙约上红娘子和凯瑟琳,带上几名亲兵跑到码头去转悠————长时间呆在船上挺难受的,凯瑟琳当然无所谓,红娘子却有点受不了,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干,当然是先去散散心喽。 福州码头破败不堪,很多港口设施都已经腐配得不能用了,不少依海而建的豪宅亦已荒废,有的甚至被改建成了教堂————欧洲传教士只花了一点小钱就将它盘了下来。而走到福州造船厂的时候,大家更是惊愕的看到整个造船厂已经变成了一个村庄,船坞爬满了藤蔓,原本放置船料的地方现在被变成了菜园,种上了青菜,存放漆料的仓库被改建成了养鸡场。颓败腐朽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浓得化不开,凯瑟琳感叹:“早在两百多年前,在我们欧洲人的认知中,福州、泉州这些城市堆金如土,堆银如沙,寸土寸金,一座城市的财富就敌得过欧洲一个大国所有的财富,令我们向往不已,当初伟大的哥伦布从西班牙启航,目的地就是泉州!没想到才过了两百多年,一切就变了样了,如果哥伦布看到福州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大失所望的。”她望定杨梦龙,说:“杨,你的国家,你的民族正在倒退!虽然你们的国力在全世界仍然是数一数二,你们拥有我们不敢想象的辽阔疆土和亿万人口,但是你们真的是在倒退!以百年为单位看,你们倒退的速度真的太吓人了!” 这是大实话,一百年前欧洲传教士来到福建的时候还为福建那发达的农业和繁荣的经济惊艳不已,在那些传教士的游记中,提到福建,说得最多的就是福建人口众多,城镇规划得很好,市面很繁荣,对土地的利用非常高效,就连山地也被开辟为农田,极少有土地荒废。然而现在都变了样,以百年为单位看,这退步真的是太吓人了。 杨梦龙说:“我承认,过去一百年里我们确实退步了,而且退步得很厉害。不过,这退步也到此为止了,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重新为福州、泉州这些城市的繁荣惊叹不已的!” 别人说这话可能会被当成吹牛皮,但是从杨梦龙口里说出来,却是充满了自信。 六十 一触即发 “这么说,那位高傲的总督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们的好意喽?” 赤嵌城总督府里,揆一眯着眼睛盯着刚从福州赶回来的使者,慢悠悠的问。 使者说:“是的!当听完我们的条件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并且说,这是中国人的事情,如果我们敢插手,他就对我们不客气!” 揆一冷哼一声:“口气还真不小!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蔑视荷兰帝国的,从来没有!”这位仁兄那张原本白皙的脸已经变得跟台海的天空一样黑了。现在荷兰正享受着大航海时代的红利,国力蒸蒸日上,实力之强,也就西班牙和法国能跟他们扳扳手腕,其他国家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呢!那个高傲的东方总督居然一口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完全不把荷兰帝国放在眼里,他岂能不愤怒! 雷纳德的面色同样不好看。西班牙打遍欧亚非三大洲无敌手,南美绝大多数地盘都归他们所有,这是何等惊人的实力?虽然无敌舰队被英国海军打败过一次,但并没有动摇西班牙的霸业,在欧洲,他们仍然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该死的杨梦龙,居然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位高傲的东方总督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他阴恻恻的说:“既然杨总督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不妨帮郑芝龙对付他!我想郑芝龙会很乐意接受我们的条件的!” 揆一虽然愤怒,但还没有丧失理智:“这样一来我们与南阳的贸易就全断了啊……还是先看看吧,等局势明朗一点了再作决定,反正我们的军队很快就到了,有如此强大的军事实力,就算他们不答应,福摩萨也是我们的地盘!” 雷纳德咬牙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非狠狠的揍那个高傲的家伙一顿不可!” 揆一冷笑:“想收拾他还怕没机会么?光是郑芝龙就够他受的了!” 就这样,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虽然十分愤怒,但是出于坐山观虎斗的打算,他们还是决定先忍一忍,等局势明朗了再说。在他们看来,杨梦龙虽然取得了一场海战的胜利,但是就他那点实力,绝对斗不过郑芝龙的,要收拾他,有的是办法! 郑芝龙派来的使者被好言好语的打发了回去。郑芝龙暂时没能将老奸巨滑的欧洲人拉入自己的阵营,却也得到了欧洲人不会在背后捅他刀子的承诺,他对这次交涉的成果还算满意。这时,最新的消息又传了过来:在漳州站稳脚跟之后,韩鹏军团开始向厦门进发,而登莱水师亦已抵达福州,河洛新军在福州登陆,准备水陆并进拿下泉州,对厦门形成夹击之势! 郑芝龙数了数,福州距离厦门也不过五百里路而已,以河洛新军那双铁脚板,最多七天就要兵临城下了。最让他头疼的是河洛新军那落地生根般的本事,只要他们的脚踏上了陆地,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了,疫病流行、给养匮乏、疲惫、跟当地人发生冲突等等这些每一支军队都会遇上的大麻烦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存在,如果让他们登陆,事情绝对大条! 幸好这年头几千军队大军想要登陆并非易事,效率实在太低了,得磨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将所有物资、人员、马匹弄上岸,他还有时间!于是,郑芝龙召集众将领,说:“西夷打算坐山观虎斗,我们不等他们了,马上出发,兵发福州,将薛思明军团连同登莱水师一起歼灭!” 众将领齐声大喝:“遵命!” 郑芝龙望向郑芝豹:“老三,你来对付韩鹏!不必跟他正面交锋,绕到他背后切断广州向漳州输送军械粮食的通道便算一大功!” 郑芝豹抱拳说:“我会让他们连一粒米都送不过来的!”说完,第一个走了出去,率领大大小小一百五十多艘战船,直奔漳州方向。 厦门和金门港里,庞大的舰队倾泄而出,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直奔福州。有了郑芝豹的教训,郑芝龙不敢再稍有轻敌之心,甫一动手就是拼尽全力,拿出了六百艘速度最快、火力最猛、船体状况最好的战船,上百艘放到欧洲去也算相当出色的战舰只留下二十艘盯住台湾的西夷,其他的全部出动!这还不算,郑芝龙还决定亲自出马,六百艘对六十艘,他的舰队已经对登莱水师形成十倍优势,就不信干不死杨梦龙! 他正准备上船,郑森带着施琅匆匆跑了过来,连声叫:“爹,爹!” 郑芝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儿子,问:“森儿,还有什么事?” 郑森恭敬的一礼,说:“孩儿愿意随爹爹一起出征,为爹爹尽一分力!” 施琅也说:“侄儿也愿往!” 郑芝龙看着这两个毛头小子,笑了:“胡闹,打仗是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添什么乱?老老实实留在厦门等我们回来,别乱跑!” 施琅急了:“郑帅,侄儿年纪虽小,打仗的本事却不比任何人差,带上侄儿,肯定会有用得着的地方的!” 郑森说:“对啊,这样的大战,一百年也难有几回,孩子怎能错过!” 郑芝龙说:“别胡闹了,打仗可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好玩,一发炮弹过来就会打死一堆人,你们还小,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留在厦门提防西夷,别让他们浑水摸鱼,知道吗?” 看到郑芝龙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两个毛头小子一阵沮丧,只得作罢。郑森沮丧的说:“那好吧……不过,爹你千万要小心,冠军侯那个人属于那种遇强越强的狠角色,对手越强他越兴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跟您硬拼的,千万要当心!” 郑芝龙笑:“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到头来还要儿子来提醒!”摸了摸郑森的头,说:“照顾好你娘,等我们回来!”说完大步上船,铁锚收起,风帆张满,他的旗舰借着海风驶离码头,汇入到那个无边无际的编队中去不见了。 几百艘战舰出动,声势实在太大了,根本就瞄不住,仅仅过了一个时辰,韩鹏便得到了郑氏舰队主力尽出的消息。这位素以冷静著称的大将面色微变,吸着凉气说:“郑芝龙这是把所有的老本都押上去了啊,六百艘战舰,我的天!” 许弓忧心忡忡:“郑氏的战舰是我们的十倍了啊,侯爷对付得来吗?” 韩鹏叹息:“我军一艘战舰要对付郑氏十艘战舰,这仗……没法打,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飞鸽传书向侯爷报信,让他早作准备!” 他心里比较悲观,郑氏占的优势实在太大了,杨梦龙有没有准备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自己的军团加快速度,一路拔点杀向厦门,看能不能围魏救赵,逼郑芝龙回师救援厦门。在陆地上,河洛新军不畏惧任何对手,在陆地上摧毁强大的郑氏舰队一直是韩鹏努力的方向。 三个小时之后,一只信鸽飞越数百里的遥远路程,落在塞博坦号旗舰的甲板上。 绑在它腿上的小金属管被解开,送到杨梦龙手里。 杨梦龙看完了之后,递给沈廷扬。 沈廷扬嘶地抽了一口凉气:“郑芝龙这是想一口把我们给吞了啊!一次性派出了六百艘战舰,而且还是他亲自带队的,我的天!” 杨梦龙说:“这说明他终于学乖了,不再随便派个阿猫阿狗带几艘破船过来送人头了。” 李岩沉吟半晌,神色凝重的说:“这一仗……不好打啊!” 杨梦龙说:“不好打也得打!传我命令,全体出击,在平潭岛附近阻击郑氏舰队,务必将其歼灭!” 沈廷扬和李岩都瞪大了眼睛:“务必将其歼灭?就靠我们这六十来艘战舰?” 杨梦龙有自信:“足够了!记得多带水雷,先用水雷招呼他们,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再找机会一锤子敲死他们!” 看样子这个混球还是打算以硬碰硬的方式打败比自己强大十倍的郑氏舰队,沈廷扬和李岩颇为无奈,跟着这个野猪型老大,他们的智谋一点作用都发挥不出来啊!但是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主战的旗语还是打了出去,变形金刚舰队刨去三艘受伤比较严重的战舰之外,一共六十二艘战舰全部出动,依次驶离福州海港,直奔平潭岛海域,展开布雷作业。 早在三十多年前的露梁海战中,大明水师就大量使用了水雷,把日军舰队炸得魂飞魄散,那在万顷波涛之间时隐时现的水雷对敌军造成的心理威胁,尤甚于百艘巨舰。登莱水师装备之先进,冠绝全球,这么好用的东西自然没有理由不用,此次南下他们带了整整一千枚水雷,每枚水雷装填十斤颗粒黑火药,一旦触雷,绝对是血肉横飞的下场。这次敌情太严重了,登莱水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一千枚水雷全扔进了大海,至于能起多大的作用,谁心里都没有底,能炸沉几艘算几艘吧,没有被引爆的,等战后再扫除也不迟! 于是,扫除未被引爆的水雷成了登莱水师战后最为头疼的事情。 在布雷的同时,好几个护卫舰小编队也放了出去,张开一个半径三十公里的威力警戒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整个变形金刚舰队枕戈待旦,静候郑氏舰队的大驾! 六十一 崩溃的李岩 郑芝龙推进的速度远比杨梦龙想象的要快,似乎是杨梦龙的咄咄逼人唤醒了这位海上霸主已经逐渐陷入沉睡之中的凶悍好战,仅仅两天,他便率领他那庞大的舰队跨越了五百里海疆,杀到了平潭附近,在他出发后的第三天早上,其前锋侦察舰队便撞上了登莱水师的威力警戒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登莱水师剽悍同样令人咋舌,区区三艘护卫舰面对郑氏舰队二十几艘战舰组成的前锋侦察舰队,居然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反而不要命的迎了上来,以120毫米舰炮对气势汹汹的包抄过来的郑氏战舰展开猛烈炮击,顷刻之间便有一艘战舰被他们猛烈的炮火给打沉了。指挥前锋侦察舰队的是李明,也是一员猛将,他让登莱水师那猖狂的态度给激怒了,指挥舰队猛冲上去,以牙还牙,双方展开长时间的炮战。 更让李明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已经取得了战果的登莱水师非但没有见好就收,还鼓满风帆朝他的旗舰猛冲过来,发动了斩首战!这几艘轻型护卫舰迅疾如箭鱼,转眼之间便插入了侦察舰队中间,逼近旗舰,120毫米舰炮闷装猛打,炮弹连连在旗舰上爆炸,直炸得火光冲腾,木屑乱飞,甲板上的水手发出阵阵尖叫声,被一丛丛的炸飞。一连挨了十几发炮弹,李明的旗舰已经变成了火船,船上的火药纷纷被引爆,大团火光膨胀而出,此起彼伏,把船上的水手炸得血肉横飞,侥幸没被炸死的狂叫着往海里跳……整个侦察舰队都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这三艘战舰疯狂轰击旗舰,为他们的疯狂所震骇,直到这三艘护卫舰击沉旗舰之后扬长而去都没有反应过来。 李明比较走运,及时跳进大海躲过了那场毁灭性的大爆炸,没有受伤。然而,旗舰就这样完蛋了,他也被吓得不轻,被救上来之后浑身微微发抖,面无血色,半晌才喃喃说:“这些北方蛮子……太野蛮了,比我们还要野蛮!” 水手们深以为然……他们都是海盗出血,杀人不眨眼,自问已经够野蛮了,碰上了这三艘护卫舰才知道,还有比他们更野蛮更不要命的! 杨梦龙和郑芝龙几乎同时接到了“发现敌军舰队”的报告。杨梦龙一阵兴奋,他所期待的大海战终于要爆发了,这个疯狗般好斗的家伙不加思索,下令全军出动,迎战郑芝龙。郑芝龙接到报告之后则一阵沉默,损失两艘战舰,死伤一百来名水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登莱水师在这些小规模的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凶悍与疯狂,着实令人惊骇。他暗暗咒骂:杨梦龙肯定有狂犬病,把所有部下都给传染了,所以他的部下才会跟疯狗似的,逮着人就咬! 咒骂归咒骂,事情还是要干的,他也下令全军精锐尽出,扑向平潭海域。登莱水师再怎么勇猛,也只有六十来艘战舰,十艘打一艘,挤都把你给挤扁! 大家都想速战速决,动起手来格外的干脆利索,很快,这两支数量悬殊的舰队的前锋在海坛海峡附近迎头相遇,又是一阵恶战。隆隆炮声犹如血腥味,把食人鱼般凶狠的主力舰队给引了过来,这一大片海域顿时桅杆如林,船帆如林,旌旗蔽日,蔚为壮观。 见主力舰队赶到,双方的前锋各自罢战后撤,回到自己的主力舰队中间,总不能乱打一气吧?战场陷入了暂时的平静,杨梦龙指挥塞博坦号旗舰从舰队中央缓缓驶出,用望远镜观察着郑氏舰队,此觉得郑氏舰队所在的那一大片海域变成了一口大锅,那数百艘战舰则变成了锅里的饺子。他直吐舌头:“我的乖乖,好多船啊!我们登莱水师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份实力?” 沈廷扬脸直抽抽,心里骂翻:“知道人家实力远胜过我们还要跟人家硬拼?你这个混球,真他娘的不靠谱!” 李岩作着最后的努力:“大人,敌军十倍于我们,跟他们硬拼实属不智,不如暂且撤退,再寻破敌之策!”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一头狮子被十头羊跟十头狮子被一百头羊包围有任何区别吗?”不等李岩回答,他大声说:“没有任何区别!郑氏舰队在我眼里就是一群鲜嫩肥美的山羊,一头狮子被一群羊吓得落荒而逃,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李岩苦笑:“希望他们真的是山羊吧……” 杨梦龙说:“不是希望,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山羊!”指挥旗舰朝郑氏舰队驶去,同时挂出旗语,表示自己有话要说。这艘庞大威武的战舰的现身在郑氏舰队中间引发了一阵骚动,郑氏水手纵横大海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又跑得这么快的战舰,都忘记了眨眼,盯着塞博坦号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郑芝龙明显也注意到了,举着单筒望远镜盯着看,嘴里啧啧称赞:“这就是登莱水师的旗舰吧?真不错,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战舰呢!你说他们是怎么造出这么好的战舰的?” 郑芝虎说:“大哥如果喜欢,小弟愿意将它夺下,亲手送给大哥!” 郑芝龙说:“不要轻敌,这艘战舰可不是花架子,它的火力可是很猛的!” 正说着,前锋一艘快船驶了回来,船长向郑芝龙通报:“大人,冠军侯约你过去,他有话要说!” 郑芝虎拧起眉头:“那家伙又想耍什么花样?大哥不要着了他的道!” 郑芝龙摆摆手,说:“此人虽然凶狠好斗,但行事不失光明磊落,从不屑于用什么阴谋诡计,二弟你就别多心了。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个可怕的对手……二弟,回你的旗舰去,准备进攻!” 郑芝虎无奈,只好说:“大哥,你要当心点!”冲郑芝龙身边的亲兵队长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保护好老大,然后回到自己的旗舰海狮号,大声吼着下达准备进攻的命令。郑芝龙则指挥海龙号从庞大的舰队中间缓缓驶出,所到之处,他来自中国的、日本的、朝鲜的、越南的、东南亚的、阿拉伯的乃至欧洲、非洲的部下无不向他发出狂热的欢呼,声若雷霆,压下了大海的呼啸之声。郑芝龙频频向他的部下挥手致意,换来了更加狂换的欢呼声,那份威风,比起皇帝来也不惶多让。不管后人怎么评价,他一个小小官吏家庭出身,从福建贫穷的渔村走出来,亦商亦盗,惨淡经营,最终成为拥有战船三千,部众二三十万人,连如日中天的欧洲殖民者也敬畏他三分,也算是成就了一个传奇,而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海上之王的荣耀,他当之无愧。 可惜,更加强大的对手已经出现,他的传奇即将终结。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海龙号带着浓浓的挑衅之意来到了塞博坦号面前,相隔只有十几米,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有几个麻子的程度。在海龙号背后,郑氏舰队的水手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为他们的老大助威,而在塞博坦号背后,登水水师几千名水手一声不吭,保持着沉默。比起那震耳欲聋的吼声来,这份镇定与沉默更令人畏惧。 老虎和狮子在扑向猎物之前,从来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倒是猎狗会一刻不停的狂吠。 郑芝龙打量着杨梦龙,发现这个甫一出手就让他的基业有覆没的危险的对手竟然还带着一点孩子气,不禁的些意外,抱拳一礼,说:“冠军侯,幸会,幸会!” 杨梦龙抱拳还礼:“郑提督,幸会啊。晚辈对你老人家是神交已久,今天总算见到你了,真是太高兴啦!” 这绝对是真心话,这几个月来,哪怕是被那铺天盖地的雹灾弄得焦头烂额,他也没有忘记郑芝龙,时刻都在琢磨如何宰了这个害得自己损失了大笔小钱钱的王八蛋。 郑芝龙说:“冠军侯小小年纪便平叛贼,击建奴,灭流寇,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更精于治理地方,所下辖的地区无不百业兴旺,被亿万百姓视为万家生佛,这等成就,令人羡慕不已啊,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要是能有侯爷你一半本事,老夫死也瞑目了!” 杨梦龙说:“郑提督客气了,你的儿子将来的成就比我只强不差。” 想起小小年纪便英气勃发的郑森,郑芝龙露一抹骄傲,嘴里谦虚着:“哪里,哪里,犬子能在侯爷一成的成就,郑家先人在泉下都倍感荣耀了。” 杨梦龙说:“郑提督,客气的话我们就不说了,说正事吧。我们合作也有好几年了吧?这些年我们没少向你提供优质钢铁、铆钉、帆布、索具、沥青等物资,南阳出产的玻璃制品、白糖、精盐等货物你也总能用较低价格拿到较大份额,贩往外国大赚特赚,这个你承认吧?” 郑芝龙还以为这家伙要以国家大义相责,他也作了不少准备,谁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是钱钱钱,不禁大为意外,再看杨梦龙身边的人,都是一脸崩溃!他好不容易才合上下巴,说:“这个……老夫承认。” 杨梦龙双手往腰间一叉:“那你为什么要抢劫和杀害跟我有生意往来的海商?你也太不厚道了,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李岩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声若蚊呐:“大人,我不是在稿子上列了郑氏八十多条大罪让你背熟,好一条条的数落他吗?你怎么……难道你没有看过?” 杨梦龙理直气壮:“你写得文绉绉的,我看不懂,他更听不懂,我懒得记。” 李岩有种跳海的冲动……那篇文章可是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搜肠刮肚写出来的啊,上面洋洋洒洒的罗列了郑芝龙八十条大罪,三百多条小罪,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哪怕杨梦龙只背下了三分之一,也能把郑芝龙给数落得无地自容,从而占尽道德制高点,还没开打便占了上风!可谁料到杨梦龙这个二货居然这么懒,宁可去找美食吃也不抽点时间出来记一记,他的心血都喂了狗了!老天爷啊,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碰到了这么个老大! 郑芝龙嘴角直抽搐,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但是这样的活宝还是头一回碰见,一时间颇为崩溃,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不过,海上之王毕竟有过人之处,他很快就定下神来,望定杨梦龙,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这片大海虽大,却只容得下一条龙!” 杨梦龙也望定他:“这就是你的理由?” 郑芝龙点头:“对!” 四目相对,目光如闪电迎头相撞,火星四溅。 对视片刻,杨梦龙忽然笑了:“看来我们没得聊了,开战吧!” 郑芝龙说:“正有此意!” 两个人再次冲对方抱拳一礼,然后各自调转船头返回己方舰队中间。首脑之间的对话就此结束,接下来,有请舰炮发言。 六十二 缺德 率先发动进攻的是战舰数量仅相当于对手一成的登莱水师。 照例的,在进攻之前登莱水师升起了两个巨大的观测气球,每个观测汽球上有两名观测员和一名绘图员。这两个大家伙的出现再一次让郑氏舰队起了巨大的骚动,不少迷信鬼神的家伙甚至以为是鬼神在作祟,跪在地上冲那两个大汽球连连磕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大家伙居高临下,用望远镜将他们的舰队看得一清二楚,任何调动都瞒不过气球吊篮上那些举着望远镜的观测员的眼睛。 在郑氏水手惊疑的目光中,塞博坦号旗舰主桅杆升起了一面血红的战旗,一团火焰似的在海天之间疯狂舞动,登莱水师所有水手终于打破了沉默,发出钢铁般的咆哮:“死战!死战!死战!”那可怕的咆哮声比一千个暴雷同时炸开还要骇人,让人心尖直颤。血色大旗猎猎舞动中,六十一艘战舰分成三个编队,直冲海龙号所在的方向————那正是郑氏舰队主力所在的位置! 郑芝龙面色连变数变,最后咬着嘴唇说:“就这点战舰还敢跟我对攻?真当我是吃干饭的?进攻!将他们撕成碎片!” 郑氏舰队毫不示弱,千百个海螺号同时吹响,呜呜之声响彻海天之间,几百艘舰队展开一个巨大的下弦月方阵,同样是三路齐头并进,但数量比登莱水师多出十倍,气势自然也骇人十倍! 大家同样的强悍,同样的好斗,在气势上分不出胜负,就只好用舰炮来分出个高下了。 率先开火的自然是登莱水师。两支舰队相距还有一千多米远,变形金刚就开始了第一轮集火齐射,成排炮弹铺天盖地的飞向郑氏舰队,有一些战舰甚至用火箭炮开火,尖厉的啸叫声席卷战场,天空被火箭弹尾部的烈焰烤得通红,那威势令人色变。不过在这个距离开火,命中率确实不怎么样,绝大多数炮弹都打到了海里,徒劳的激起一丛丛又高又大的水柱,海面跟开了锅似的泡沫翻滚,雷鸣电闪。郑氏舰队事先已经从郑芝豹那里了解过登莱水师的战术和优势,对此已经有心理准备,并没有被这猛烈的炮火吓倒,相反还加快了速度。他们的舰炮射程远远不如登莱水师,只有尽快逼近到三百米以内才能发挥舷炮火力摧毁对手,否则这仗没法打。 登莱水师很快就开始了第二轮齐射。这次由于距离拉近,命中率自然大增,转眼之间便有四艘战舰被高爆燃烧弹击中,甲板、船帆、桅杆都燃起大火,爆炸声不绝于耳。郑芝龙皱了一下眉头,四艘战船他还损失得起,问题是这么远的距离登莱水师还能打出这么高的命中率,说明他们确实有狂的本钱,是一个强硬的对手,郑芝豹败得不算冤。 逼近到六百米的时候,登莱水师的炮火变得极其猛烈,明明是六十一艘战舰,明明只有不到两百门舰艏大炮在射击,偏偏打出了上千门大炮都无法企及的炮火密度和声势,120毫米和85毫米口径炮弹冰雹似的砸过来,冲刷着郑氏舰队的弦月阵,烟焰翻滚,火光冲天,冲上去的战舰一艘接一艘在猛烈的爆炸声中燃烧起来,甚至变成漫天飞舞的破碎木板,郑氏舰队的损失直线上升。冲在最前面的郑芝虎被打得最惨,那劈头盖脸的炮火很快就将他二十多艘战舰点成了火球,该死的登莱水师专门用高爆燃烧弹对付他们,那玩意只要有一枚命中都会让战舰燃起大火,水手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大火没有烧到赶紧弃舰,因为以他们船上的设备是无法扑灭这样的大火的。 郑芝虎打陆战的本事怎么样还不得而知,在海上绝对是一头猛虎,惨重的损失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两眼发红,海虎号一马当先猛冲过去。在海虎号后面又冲出一大群小型火船,轻疾似箭,拖着滚滚浓烟和大火冲向登莱水师,又是该死的火船战术!登莱水师对这招颇为忌惮,他们的战舰火力虽强,但说到底也是木制的船体,一旦被火船撞上就是重伤,甚至整艘战舰都会被烧毁,这样一来损失可就大了。在舰长们的指挥下,三分之一的火炮装上霰弹,朝冲过来的火船开火,隆隆炮声中,龙眼核大小的钢珠密如飞沙扫过海面,将操纵火船亡命冲锋的水手打得浑身喷血————转动不灵活的舰炮要击中比游鱼还要灵活的小型火船不容易,但是霰弹一打一大片,要击中驾船的人却没什么难度。大口径霰弹拉着平直的弹道疾冲而来,在距离目标一百多米远处爆炸,钢珠飞溅而出,劈头盖脸的打过去,被击中的火船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驾船的水手发出凄厉的惨叫,都被打得不成人样了,失去控制的火船丧失了方向,原地打起转来,甚至相互碰撞,爆炸开来,变成海面上艳丽的烟火。 郑氏舰队的杀手锏失效了。 郑芝龙和郑芝虎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对于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而言,火船战术所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或者说绝大多数的战术都不怎么管用,只能凭实力硬吃。他们没指望那些火船能取得战果,只要能吸引登莱水师的火力,减少伤亡,让舰队成功突破那道由舰炮火力构成的炽热的死线就足够了。很显然,那些不要命的火船做到了,为了对付它们,登莱水师的火力被迫分散,原本无懈可击的火力网出现了漏洞,郑芝虎所率领的舰队成功将距离拉近到了三百米! 现在的郑芝虎早已经杀红了眼,进入三百米舷炮有效射程之后,他怒吼着下令开火。上百艘郑氏战舰船头顺时针转动,亮出左舷那密密麻麻的火炮。炮膛里,火药早已装好,装弹手用铁钳钳着一颗颗被炭火烧得通红的铅球放入炮筒,连点火都免了,铅球一滚进去,左舷立即跟火山喷发似的迸出一大片火幕,炮声震天,发红的铅球拉出千百道千奇百怪的弹道,狠狠砸向登莱水师的战舰! 绝大多数炮弹都打进了海里,先是腾起一股白烟,随后水柱冲起。但还是有一部份击中了登莱水师的战舰,被击中的部份发出令人牙酸的爆裂之声,火苗腾起————烧红的铅球温度太高,砸入木制船体,不起火才有鬼!不过,跟登莱水师的燃烧弹比起来,这玩意的效果未免也太差了一点,而且前装滑膛炮射速太过悲催,登莱水师有充足的时间扑灭火苗,这一轮炮击的效果很不理想。 登莱水师马上回敬了郑芝虎一轮齐射,这次用的是高爆弹,专门瞄准吃水线以下开火。枣核形炮弹擦过海面狠狠凿入舰体,猛烈爆炸,在将船舱内的水手炸得支离破碎的同时也在吃水线附近炸开一个个恐怖的大窟窿,海水狂灌而入,没被炸死的水手顿时陷入呼天抢地之中。郑芝虎惊怒交迸:“那帮北方蛮子到底上哪弄来这么多缺德的玩意儿!?” 如果杨梦龙听到这句话,肯定会觉得很委屈,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动用过任何缺德的武器呢,郑芝虎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么? 不过,也快了。 这时,登莱水师左翼也飞来了猛烈的炮火,郑芝龙的另一员猛将李延平率领一百五十艘战舰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了上来。还没完,右翼又有密密麻麻的火船猛冲过来,还有铺天盖地的炮火作掩护,攻势迅猛之极,这一路由郑芝龙亲自指挥,老大坐镇,三军用命,一下子就冲到了登莱水师面前! 现在登莱水师被三面包围,尽管他们的舰炮射速、威力和精度都远胜对手,水手们也经过极严格的训练,但毕竟是一支新军,让他们以一当十肯定是做不到的,对手凭借数量上的巨大优势不计代价地猛攻,他们也不免手忙脚乱。郑氏舰队不计代价地冲击着登莱水师的阵列,一旦接近登莱水师的战舰马上贴上去,武装水手跳帮夺船,而登莱水师的战舰用手榴弹招呼他们,双方展开异常惨烈的混战,血与火染红了大海。这是一场双方都打不起的恶战,郑氏舰队固然损失惨重,登莱水师也无法在几百艘战舰数千门舰炮的猛攻之下毫发无损,郑氏舰队发射的开花弹和链弹同样让登莱水师的水手血肉横飞,不少战舰被烧红的铅球连连击中,燃起大火,而猛烈的炮火和一群接一群猛冲上来的敌舰让水手们根本就腾不出手来救火,很快就有五艘战舰因为火势过猛不得不弃舰。其中一艘战舰没来得及发射的炮弹被烧爆,发生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这骇人的大爆炸让郑氏舰队士气更形高涨。 郑芝龙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直捏成拳头,青筋毕露。看到那艘战舰被殉爆炸得粉碎,他长长的松了一口大气,笑着说:“我们赢了!” 他身边一众亲随将领同样如释重负,有人甚至替那艘被炸得粉碎的战舰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战舰,还有战舰上那些大炮……” 郑芝龙笑着说:“没事,等打赢了这一仗,那些北方蛮子的战舰和大炮都是我们的了!” 郑芝龙倒是笑了,杨梦龙却是暴怒。五艘战舰就这样没了,算上先前跟郑芝豹一场恶战下来的损失,他的战舰已经损失了八分之一!他奶奶的,这些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啊,郑芝龙果然难缠,明明不管是战舰的质量还是火炮的性能都处于绝对劣势,愣是靠着数量上的优势和一股盲命的精神将这些劣势给抹掉了!好,算你狠,你有的是战船,耗得起,老子耗不起,不跟你玩了!他下令:“马上后撤!退入海坛海峡!” 塞博坦号主桅杆上的血红战旗降下,一面黑旗升起,陷入全线苦战的登莱水师马上施放烟幕,摆脱敌军呈一字长蛇阵退往海坛海峡。本来,施放烟幕掩护撤退是标准的战术,但登莱水师第一次用,有点儿手生,烟幕并不成功,无法遮蔽住整支舰队的行踪,不过也把郑氏舰队给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又祭出了什么秘密武器,不敢抢逼上去,居然愣是让登莱水师摆脱三面包围撤出了战场。等弄清楚那只是烟雾之后,登莱水师已经跟他们拉开了不少于一海里的距离! 不愧是精锐之师,连逃命都逃得比别人快得多。 歼敌良机就这样错失了,郑芝龙也不为己甚,甚至还笑了笑:“在撤退这前放烟雾,这帮家伙花样还真不少,准是跟墨鱼学的!” 众将领一阵大笑,指挥舰队发了狠的猛追,誓要一举灭了登莱水师! 登莱水师狼狈不堪,连回头阻击的勇气都没有,照着海坛海峡一路狂奔,那狼狈的样子让郑氏舰队士气更形高涨,恨不得长出双翅抢到登莱水师前面将他们堵住,然后两头夹上一顿暴揍,让他们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损失最惨重的郑芝龙大吼:“船帆全部鼓满,以最快速度追上去,狠狠踹那帮北方蛮子的屁股!我要将那个鸟冠军侯的旗舰抢下来送给大哥,谁都不许把它打沉了,听到了没有!”水手们齐声喝:“听到了!”张满风帆不顾一切的穷追不舍!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郑氏舰队,包括郑芝龙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朝着登莱水师事先为他们准备的砧板扑去,海坛海峡即将成为他们的集体公墓。 六十三 火箭船 登莱水师逃命的本事着实了得,郑氏舰队那么熟悉这一带的海域,而且围追堵截,还是没有办法堵住他们,愣是让他们一路狂飙,闯进了海坛海峡。 海坛海峡位于平潭岛与高山半岛之间,南北长约三十公里,最窄处仅三点六公里。海峡内浅滩、岩礁众多,水道复杂,不过有个好处,就是从海面刮来的风被平潭岛和高山半岛给挡住了,海峡内风浪比较小,长年都可以通航船只。登莱水师大概是觉得外面那湍急的风浪影响了自己操舟开炮,所以躲进海坛海峡来,想利用这较为平静的海况和狭隘的地形跟郑氏舰队再战一场。 郑芝龙一看见登莱水师冲进了海坛海峡,便露出狞笑。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躲进狭隘的地形,利用地形限制住敌军的优势兵力,确实不失为妙着,然而这狭隘的海峡同样会影响登莱水师转向调动,最重要的是他的舰队后来居上,抢占了风口,正有利于火攻,哼哼,杨梦龙呀杨梦龙,你陆战的本事我领教过了,但论海战,你还嫩得很,你把你的舰队带进了一处死地!他召来李延年:“你马上带领一百艘战舰绕过平潭岛,堵住海坛海峡的北口,一片木板都不能让他们逃脱!” 李延年有些惋惜,现在登莱水师已经被逼入绝地了,只要压上去绝对能毕全功于一役,现在离开战场率领舰队搞迂回,堵住海峡北口,那不是要跟一场大功失之交臂了么?但是郑芝龙打定主意要亲自解决登莱水师,他也不好跟老大争,只好应诺一声,率领自家舰队脱离大部队,绕一个大圈直奔海坛海峡北口。 郑芝龙和郑芝虎指挥舰队主力,毫不犹豫的追了进去。 登莱水师大概还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恶仗,完全乱了套,空有如此精良的战舰和火炮,却发挥不出半点战斗力,只顾着一路往北逃,郑氏舰队穷追猛打,很快,又有两艘战舰被他们击中起火,熊熊火光让郑氏舰队的水手们士气高涨到了极点,狂呼大喊,无力不用! 然后就一路追到了鹅颈渡。 鹅颈渡位于海坛海峡中央,因其细长曲折而得名————这是海坛海峡最狭窄的一段,主航道最窄处仅五百米左右。穿过鹅颈渡后,登莱水师停了下来,开始重整编队,他们还真打算利用狭隘的航道跟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敌人死战到底呢!郑芝龙大笑:“不打算逃了?我就怕你不肯停下来跟我们打!”指挥舰队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塞博坦号调转了船头,杨梦龙瞅着争先恐后冲入鹅颈渡朝登莱水师扑来的敌舰,露出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狞笑:“追了这么久,你们都辛苦啦,到地狱去躺个十七八年吧!” 沈廷扬才没这么多废话,直接了当的下令:“火箭船准备!” 那面火一样的红色战旗再一次挂上了主桅杆,迎风招展,登莱水师水手们放声狂啸:“死战!死战!死战!”吼声如雷,压下了海浪的呼啸,隔了那么远,郑芝虎都听得一清二楚。 郑芝虎狞笑:“死战?通通战死去吧!”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狠狠撞来,震得他耳膜剧痛,眼冒金星,也顾不得耳朵嗡嗡作响了,扭头遁声望去,只见冲在最前面的海燕号战舰上空有无数破碎的帆布和木料像燕子一样飘着,这艘倒霉的战舰像是同时被一千枚实心铅弹击中过似的,桅杆倒折,甲板破裂,龙骨断开,开了八仙桌大小的巨大窟窿,海水疯狂灌入,海体几乎顷刻之间就开始倾斜了。 远处,登莱水师正在忙活着什么,完全没有开过炮的迹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 轰轰! 右边又传来两声巨响,仲夏狂雷一般震耳欲聋,两艘开得好好的的战舰船舷冲起巨大的水柱,底舱内血肉横飞,露出一个足以让战舰在顷刻之间沉没的大窟窿,侥幸没有被炸死的水手望着狂涌而入的海水,发出绝望的号叫声。 爆炸声不断传来,每一声爆炸巨响就意味着一艘战舰被炸成重伤,吨位小一点的甚至被生生炸成两截。郑氏舰队一下子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茫然看着周围爆炸声雷暴般响起,惊恐万状。有人留意到在一米来深的水下似乎有东西在随着海浪移动,骇得灵魂出窍,狂叫:“水雷!海里有水雷!” 一提水雷,大家都回过神来了,望向海面,这才发现水下确实有很多铁疙瘩在移动,而且跟下饺子似的多得吓人。这些铁疙瘩身上长满了触角,跟海胆有几分相似,一旦撞到马上天崩地裂似的爆炸,将战船炸理支离破碎! 郑芝龙、郑芝虎等将领面色变得惨白,惊骇欲绝,看着这些无法无天四处乱漂的水雷和严阵以待的登来水师,他们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登莱水师那不合常理的蛮勇和溃败通通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们引入这个可怕的陷阱里,用这些可怕的水雷来对付他们! 卑鄙! 无耻! 缺德! 只是,那个缺德的家伙的舰队是怎么安然无恙地穿过满是水雷的海域的?搞不懂。而且水雷这玩意儿超级不靠谱,发火成功率相当低,杨梦龙又是怎么将这些不靠谱的玩意儿变成海战利器的?还是搞不懂,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不能尽快离开这片海域,他们通通都得死! 郑芝虎喝:“水雷区是有安全通道的!不要乱,排成一队,一艘跟着一艘沿着这些北方蛮子通行的航线冲过去!”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登莱水师一直排成一字长蛇阵,不就是因为他们在雷区预留了一条安全通道么?他们能过,咱们为什么不能过?而且排成一字长蛇阵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就算闯进了雷区,最多也只是前面的战舰触雷,后面的战舰没事,登莱水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往这片海域布满水雷,只要付出几艘、十几艘战舰被炸伤炸残的代价他们就能闯过雷区,到时候再把那帮北方蛮子往死里揍!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在整个舰队已经乱成一团了,想重新组织起来谈何容易?最要命的是登莱水师根本就不打算给他们重新组织起来的时间,血色战旗猎猎飞舞中,数不清的小艇从舰队中间驶出,像准备冲锋的枪骑兵一样排成好几排,一触即发。郑氏舰队的将领们清楚的看到,这些小艇的块头小得可怜,不到半米宽,两米半长,只坐得下一个特别矮小的人。重心分配并不均匀,前重后轻,船头高高昂起,要不是海坛海峡风浪较小,这些小东西肯定全部翻掉。最奇特的是这些袖珍小艇没有帆,没有桨,这可怎么移动?杨梦龙该不会是打算让这些小东西随波逐流的漂过来向敌人发动攻击吧? 那边,杨梦龙冲出击的矮子们大吼:“我会善待你们的家人,只要我还没死,他们都绝不会缺吃少穿!放心地出击,将这些敌舰通通击沉,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回归一名武士的光荣与梦想吧,出击!” 矮子们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嘶声咆哮:“板载!板载!”有些穿着华服的家伙怒吼:“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士出身,第一个出击的荣耀是我们的,你们这群下贱的町人、秽多不许跟我们抢!”说着就点燃了导火索,脖子梗得老直,发出野狼般的嗥叫:“十生报国,死后成佛,板载!” 呼啸声大作! 郑芝虎的亲兵尖叫起来:“将军,你看————” 不用他们叫郑芝虎也看到了,在恶魔狞笑般的呼啸声中,那密密麻麻的袖珍小艇尾部喷出大团白色烟雾和长长的火焰!现在终于弄明白了,这些袖珍小艇重心分配这么古怪,就是因为尾部装了一个全金属制造的容器,容器内装满了火药,还有一个小孔专门供火药燃烧时产生的高温气体排出,从而产生异常强劲的推力。轻薄的船体和高高昂起的船头也格外的有利于这些小东西在海浪间穿行,在他瞠目结舌的注视中,数以百计的小艇拖着长长的烟焰和让人浑身发冷的怪异啸叫声,朝着被困在雷区的郑氏舰队疾冲而来,速度达到了令人崩溃的四十节! 这是名副其实的火箭船! 郑芝虎眼前阵阵发黑,这些小东西太快了!光是凭着速度撞上来,也能轻而易举的将战舰船体撞穿!用这么一艘小玩意儿换对手一艘几百吨上千吨的战舰,杨梦龙真的是太精明了! 不…… 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以杨梦龙那要么不做,要做做绝的尿性,绝不会仅仅用这些火箭船撞伤他们的战舰那么简单,他会———— 这些火箭船来得极快,完全无视密布的水雷,箭也似的划过海面,猛冲过来!它们实在太轻了,吃水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一米,那危机四伏的雷区对它们而言是不存在的!小艇上那些小矮子双眼暴睁,神情狰狞,操纵着船舵,对着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艘艘战舰猛撞过去!郑氏舰队的水手们惊恐地看着这些小玩意像暴怒的火龙一样撞上来,骇得魂飞魄散,现在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家的船足够坚持,经得起这样的冲撞! 第一艘火箭船就撞上了海虎号的左舷,猛烈的冲撞让火箭船瞬间粉碎开来,但是金属外壳的船体却撞穿了海虎号的吃水线,开出一个大窟窿来!不等海虎号底舱的水手来叫一声侥幸,那个金属外壳的圆锥形船头便在他们的面前化作一颗小小的太阳,在强光一闪之间,他们的意识和肉体都粉碎开来! 轰! 似有一座火山在海虎号的底舱爆发,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将船舱隔板炸得粉碎,将大块甲板托起半空,在附近的水手登时成了空中飞人。郑芝虎只觉得自己的头挨了重重一击,天旋地转,在昏迷过去之前他看到很多战舰都跟海虎号一样腾起炽烈的火光,爆炸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 “完了!”这是他昏迷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六十四 不满 隆隆爆炸声比非洲草原的雷暴还要密集、猛烈,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水雷在爆炸还是火箭船在发威。 水柱和火柱一心要分个高下似的在爆炸声中狂冲而起,把水手、舰樯、甲板、船帆甚至火炮等一切掀得动的东西通通掀向半空。 火箭船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疾冲而来,灵活地绕过正在剧烈燃烧、爆炸的战船,扑向胡乱朝他们开火和转舵试图躲过死亡之吻的战舰,一旦逮上了就径直撞过去,在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中化作一团炽烈暴戾的火光。 鲜血和熊熊烈焰染红了海峡,浪涛在呼啸,苍穹在哀号,郑氏舰队的水手绝望的号叫声让天地为之变色。可怕的火箭船不断冲过来,鬼才知道这些小东西身上到底装了多少炸药,一旦被撞上,再大的战舰也得完蛋!在骇人的“板载”声中,在它们的横冲直撞之下,郑氏舰队不是一艘战舰接一艘战舰,而是一个编队接着一个编队的变成燃烧的残骸。不少战舰为了躲避这些嗜血的火箭船慌不择路互相冲撞,甚至再脆就撞上了水雷,在可怕的声响中破碎开来,宣告这条海峡又多了一艘沉船和几十条丧身海底的冤魂。谁也不知道那些见鬼的火箭船到底有多少,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郑氏舰队的战舰数量绝对没有火箭船的数量多! 所以郑氏舰队可以去死了。 郑芝龙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有千百把小刀在剜着他的心脏,又像整个人被扔进油锅里煎,他浑身都在发抖,面色惨白得像刚从吸血鬼城堡里捞出来的一样,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只是那双眼红得骇人,几乎要喷出血来,披头散发,神情狂乱,喉咙格格作响,突然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来,发出一声披肝沥胆的狂叫:“杨梦龙,你好卑鄙啊!!” 一众亲随惊骇万分,叫:“提督大人受伤了,撤退!撤退!” 郑芝龙一脚将过来扶他的亲随踹翻,咆哮:“不许撤!给我进攻!我要扒了杨梦龙的皮,我要吃他的肉,啊————”那近乎癫狂的神态和凶怒的目光令所有人不寒而栗。放平时他一旦发怒,必然有无数心腹将士奋勇直前,将敌军摧直拉长替他出气,但是现在没有人听他的命令了,任谁都知道,这场仗根本就没法打了,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如何取胜,而是如何脱身!他的亲兵队长欺上一步,一刀柄撞在郑芝龙的后脑勺上将他打昏,海龙号舰长趁机下令:“提督大人受伤了,撤退!撤退!”也不管其他战舰怎么样了,吃力地调转船头,逃之夭夭。 ————托了鹅颈渡航道狭窄的福,郑氏舰队排成长长一溜,而郑芝龙的旗舰被挤到了比较靠后的位置,这一带没有水雷。可是现在整个舰队混乱得无以复加,海龙号要脱身也不容易。惊恐的舰长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连撞沉了两艘战舰,硬生生撞开一条出路,丧家之犬似的逃了出来。他们这一逃,郑氏舰队原本就跌到了冰点的士气更是吃了巴豆似的一泄千里,没中招的战舰急先恐后的调转船头试图逃离这片危机四伏的战场,然而航道那么窄,想逃命的战舰远远超出了航道所能容纳的极限,大家挤成一团,动弹不得,火箭船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一样成群扑过来……被困在动弹不得的战舰上的水手们只能绝望地看到周边的战舰一艘接一艘被击中、起火爆炸,最后轮到自己…… 这场原本实力悬殊的海战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数量占据绝对劣势的一方对十倍于己的敌军的大屠杀。 登莱水师没有发动进攻,现在就算他们攻上去,恐怕也会被数不清的战舰残骸死死堵住,动弹不得,何必费这个事?只有那可怕的火箭船还在矮子们“板载”的狂呼声中一波接着一波扑上去,不将郑氏舰队撕成碎片誓不罢休。舰长们站在船头沉默的看着这一切,面色微微发白,甚至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如果我们遭到这样的攻击该怎么办?我们挡得住那成群结队的火箭船吗? 这个问题,光是想想就让他们不寒而栗。 从火箭船出击开始,凯瑟琳的望远镜就没有放下过。刚开始的时候她瞠目结舌,到了后来,那高挑秀硕的身躯开始微微发抖了。原本她对登莱水师还是存在一丝傲慢心理的,认为这支海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童子军,威尼斯舰队可以轻松击败他们,可是现在,登莱水师却用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战术将她那一点点傲慢击得粉碎:苦肉计、诈败诱敌、利用狭窄的海峡布雷困死对手、利用火箭船像肢解搁浅的巨鲸一样屠戮动弹不得的敌军舰队……这里头包含了对地形的运用,对敌军心理的揣摩和诱导、对新式武器的运用技巧,这一切完全颠覆了她对海战的理解,她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海战可以变得如此血腥,如此歇斯底里,如此疯狂! 她又想起了盘据在台湾岛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再次在心里替这两个称雄欧洲的海上霸主默哀……他们竟然想跟拥有一支如此恐怖的舰队的杨梦龙讨价还价,浑水摸鱼割据台湾,等杨梦龙收拾完郑芝龙,那一顿暴打他们还想逃得过? 红娘子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望定杨梦龙,又急又快的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梦龙说:“简单,事先在海峡两侧布下水雷并用系有重物的绳索相连,不让它们到处乱漂,等将敌军舰队诱入伏击圈后就让水鬼队割断绳索让水雷漂入航道,封死航道。那些水雷普遍沉入水下三尺深,不留心看是很难发现的,一旦撞上了,多大的船都完了。但是火箭船非常轻,吃水非常浅,可以在水面上来去自如,郑氏舰队已经被水雷困住,动弹不得了,火箭船冲上去,自然是一撞一个准!”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里头包含了太多心血。那浑身长满触角的水雷是军工厂费尽心血研制出来的,这些触角就是触发机构,任何一个触角撞上了坚硬的物体都会被触发,内部弹簧松开,引发机关将一支装满浓硫酸的玻璃试管压爆,浓硫酸溅出落入火药中,火药立即爆炸。这是一种精妙、复杂而可靠的结构,一撞必爆,十五斤的颗粒黑火药在吃水线以下爆炸,再大的船也完了。至于给了郑氏舰队致命一击的火箭船也不简单,光是那个以火药燃气为动力的“发动机”就让军工部门伤透了脑筋,火药配方更让庞氏兄弟有种跳楼的冲动————燃烧速度太快,燃气无法及时排出,火箭船马上就会表演天女散花;燃烧速度慢了火箭船又会变成蜗牛船,不能快,也不能慢,更不能受潮,难度可想而知!相比之下,那个被改造成鱼雷弹头的锥形金属船头反而是最简单的,冲击出来之后往里面塞上五公斤苦味酸,再装上雷管就行了,四十节的速度撞上敌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把它当成古代版的鱼雷估计也不会有人反对的……就是鱼雷上多了个小矮子而已。不过杨梦龙发明火箭船的灵感正是源于二战时期日本大量应用的“震洋快艇”和“回天潜艇”,提前让那些小矮子玩一玩也没什么不好的,免得三百年之后要用上这些东西了他们还手忙脚乱。 这些武器看起来原始得令人发笑,却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的终端产品,河洛地区花费数年时间千辛万苦建立的产业体系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制造出了这两种恐怖的秘密武器,一举把郑氏舰队打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现在杨梦龙完全有资格嘲笑郑芝龙了:什么狗屁火船战术?跟我的水雷和火箭船比起来就是个渣! 经他这么一讲解,红娘子才稍稍明白了一些,拍着胸口嫣然一笑:“原来你早就作了万全的准备,胸有成竹啦,亏我还替你担心了好几天。”倾听着那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声、哭喊声,她蹙起眉头,有些不忍的说:“他们现在已经一败涂地了,你就不要再继续杀下去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可好?” 杨梦龙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的投降!” 红娘子愣了一下,望向早已铺子满战舰残骸的海面,竟有些悲悯。杨梦龙说得没错,航道早已让被击毁的战船残骸给堵塞了,而且摆脱束缚之后的水雷四处乱漂,在这种情况下,登莱水师真的没有办法过去接受郑氏舰队的投降。既不能接受他们投降,又不能让他们逃脱继续与自己为敌,那就只好继续发动进攻,将他们彻底歼灭了。 这就是战争,血淋淋的,容不得半点慈悲心肠。 又有几十艘火箭船作好了出击的准备,那帮矮子神情兴奋得近乎癫狂,似乎冲上去跟敌军同归于尽是莫大的光荣。其实光荣倒算不上,他们原本是杨梦龙的战俘,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铁定是要累死在矿山、建筑工地或者工厂里,然后被人随便挖个坑埋掉。可是现在他们有了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只要冲上去撞毁一艘敌舰,他们的亲属就能获得五十枚银币和一百石大米的补偿,并且入归化籍,摆脱奴隶身份,孩子甚至能获得接受教育的权力!横竖都是死,与其活活累死被人当野狗埋了,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牺牲自己为家人换来改变命运的机会!正因为如此,杨梦龙下令从他们中间征召炮灰的时候他们都打破头了。现在登莱水师已经大获全胜,但是对他们而言,胜负没有意义,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驾着这艘会让他们灰飞烟灭的火箭船撞上去,与敌舰同归于尽! 他们望向杨梦龙,敬畏中带着崇拜,等待着他的命令。 杨梦龙蹙着眉头,正要下令,那边传来绝望的嘶叫声:“冠军侯,我们投降了!不要再进攻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些家伙纵横南海,杀人越货作恶多端,一个比一个凶残,然而面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强敌,他们并不比一个懦弱的小媳妇坚强多少。他们所有的勇气、意志和骄傲早已被杨梦龙打得粉碎,他们已经不敢再有半点跟杨梦龙对抗的念头,只求能活下去! 杨梦龙举起的右手慢慢放了下去,犹豫良久,在矮子们急切的目光中对沈廷扬说:“给这帮矮子每人一支桨让他们划火箭船过去,押解投降船只离开海坛海峡,敢耍花招就给我撞碎他们!” 领到船桨,知道自己这趟死不成了的矮子发顿时发出一阵不满的哄叫声! 六十五 大胜 在那些比马蜂还要凶狠的火箭船的押解之下,幸存的郑氏舰队战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避开战舰残骸和无处不在的水雷,开往海坛海峡南口,他们将在这里向登莱水师投降。 操纵火箭船的矮子们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巴望着碰到几艘不听话试图开溜的,好一头撞上去,牺牲自己一个,幸福全家。对于这些一门心思寻死,还要死得轰轰烈烈,而且死了还能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的杂种,郑氏舰队的水手们可谓是怕到骨子里了,不敢轻举妄动,连去救援落海的水手都不敢,只是草草的扔下一些小船,至于有几个人能爬上这些小船逃出生天,就看他们的命了。 杨梦龙说:“我们也走吧,搞不好在海峡北口还有一场恶战呢!” 变形金刚舰队在海峡内划出一个巨大的“u”字,调转航向,驶向海峡北口。如果他们没有猜错的话,绕过整个平潭岛直插北口,试图给变形金刚舰队来个穷巷逮驴两头堵的郑氏舰队偏师此时恐怕早已穿插到位,朝着他们后背杀过来了。嗯哼,战术安排倒是非常巧妙,可惜变形金刚舰队拒绝配合,用火箭船将郑氏兄弟亲自指挥的舰队主力给打得一败涂地,两面夹击也就变成了被各个击破,这一顿暴打,李延年是绝对逃不过的。 头好痛…… 好像被大石头砸过,要裂开来了一样…… “将军……将军……” 谁在叫他?声音有点儿熟悉,是他的亲兵吗? 郑芝虎吃力的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不远处正在猛烈燃烧的战舰残骸。该死的苦味酸炸药,不仅爆炸威力强大,是黑火药的十倍不止,而且爆炸后还会燃起大火,堪称断子绝孙————炸不死你烧死你!五公斤苦味酸爆炸,那些数百吨上千吨的战船一时半刻是沉不了的,问题是它燃起的大火难以扑灭,挨上一下就完蛋……两百多年后在大东沟海战中,日本海军舰炮炮弹装药一水的苦味酸,北洋舰队的铁甲舰尚且给烧得只剩下个架子,这个时代的木质帆船就更不用说了,绝对是一炮毁一生! 海面烟雾弥漫,一片血色,无数船体碎片和水手在随波逐流,载沉载浮,每一艘小船上都趴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极力要挤上去,抢先登船的水手挥舞船桨像打地鼠一样将那些家伙拍开,不然小船肯定会被弄沉的。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郑芝虎骇然一惊,本能的遁声望去,原来是一艘失控的战舰残骸撞上了一枚水雷,被炸得船头高高昂起,龙骨乱飞。几个亲兵就在身边,紧张的看眘他,看到他动了,欣喜的叫:“将军,你醒了?” 郑芝虎捂着痛得要裂开来的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问:“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啊?现在战况如何了?” 亲兵们都是苦笑,神情说不出的苦涩:“将军,我们败了,而且一败涂地……” 郑芝龙神情一黯,叹息:“就知道会这样……看到那些火船冲过来我就知道这一仗要输了……我大哥怎么样了?” 一名新兵说:“提督大人已经在断后舰队的掩护下突围出去了。” 突围,那是说得好听的,其实就是逃命,不过……还是为尊者讳吧,谁让郑芝龙是他们老大呢。 郑芝虎很高兴:“突出去了就好,突出去了就好,有他在,我们郑氏垮不了!”吃力的坐起来四下张望,吃惊的发现方圆十里内除了残骸还是残骨,一手终结了郑氏集团的海上霸业的变形金刚舰队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他吃惊的问:“敌军呢?哪去了?” 亲兵说:“在摧毁我军主力之后他们就让一些火船押送投降的战舰退往海峡南口,然后调转船头朝北口杀过去了。” 郑芝虎大吃一惊,他可没有忘记郑氏集团的猛将李延年带了一支舰队绕过平潭岛插向海坛海峡北口,企图堵住变形金刚舰队的退路,变形金刚舰队朝北口杀去,只怕…… 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海峡的尽头便传来阵阵沉闷的爆炸轰鸣,无数门舰炮正在鸣放,炮弹爆炸声让海峡两侧的山峰和悬崖峭壁隆隆发抖,郑芝虎颓然说:“李延年完了!” 遵照郑芝龙的命令,李延年指挥一百艘战舰绕过平潭岛,直插海坛海峡北口。这是一次比较轻松的大迂回,因为登莱水师已经被撵鸭子似的一古脑地撵进了海坛海峡,拿不出哪怕一艘战舰来阻击他们,他们要做的只是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 一个时辰后,李延年的舰队终于赶到了海峡北口,惊喜的听到海峡中央不断有隆隆爆炸声传来,不用说,主力舰队正在围殴登莱水师,战斗还没有结束!虽然对老大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解决战斗有点儿意外,不过李延年还是很高兴,这意味着他并没有错过这场战役的高潮部份!他几乎是不加思索地下达命令,舰队迅速展开,直插变形金刚舰队的菊花! 然后他们就高潮了。 进入海峡后不久,海峡中部爆炸依然火爆,但却有一角尖尖的帆影从海天交接处破浪而来,接着又一角,再一角…… “登莱水师!” 李延年大喜,好嘛,登莱水师终于被击溃了,朝这边逃过来啦,不枉他跑这么远,累了个半死!他果断下令展开作战队形,准备痛打落水狗。整个舰队都兴奋起来,这可是收人头的大好机会啊,岂能错过!他们迅速展开作战队形,迎着登来水师师冲了过去。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登莱水师的战舰一艘接着一冒了出来。很快,李延年就感觉不妙了,登莱水师的战舰数量实在太多了,队形也太整齐了,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吃了大败仗啊!见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回过神来,登莱水师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数一数,好家伙,超过五十艘战舰,一艘都没少!李延年心都凉了,鹅颈渡那边炮火连天,爆炸声若滚雷,绝对爆发过一场空前惨烈的激战,可是登莱水师却毫发无损…… 登莱水师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就只能说明郑芝龙和郑芝虎亲自指挥的舰队已经被他们摧毁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帮北方佬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这么能打! 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登莱水师抢占着风口,速度快得惊人,转眼之间就冲到了他们面前!率先发动攻击的仍然是由日本矮子操纵的火箭船,打了这么久,火箭船已经消耗了大半,又派出一批去押送投降的战舰离开海峡,杨梦龙现在能够调动的只剩下六十来艘。数量虽然不多,但效果是一样的,当这六十来艘火箭船拖着滚滚浓烟和火焰呼啸而来的时候,从李延年以下,一百艘战舰数千名水手都骇得魂飞魄散,发出阵阵狂叫声,有人玩命的朝海面射击,有人用最粗暴的动作转舵试图逃过火箭船的冲撞,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除了几少数的几艘火箭船被击中沉没之外,绝大多数火箭船轻松地冲破了火力网,一头撞上了那些惊慌失措的战舰!郑芝龙和郑芝虎的噩梦在李延年这支舰队身上重演了,碎片乱飞中惊雷迸发,火光冲天,被火箭船撞中的战舰身中喷出十几米高的火柱,龙骨破碎,船体洞开,水手们被炸得血肉横飞。由于他们是一支偏师,所属的战舰自然是以轻快型为主的,这使得他们的命运更加悲惨,绝大多数战舰都是被生生炸成两截,极少有水手能够幸存下来,整个舰队的队形转眼之间便被搅了个七零八落。变形金刚舰队乘势猛冲过来,威力巨大的舰炮开始疯狂轰鸣,用铺天盖地的炮火冲刷着李延年舰队那已经被火箭船搅得一塌糊涂的编队。闪耀的爆炸火光此起彼伏,被击中的战船像个大炮仗一样碎片飞扬,烈焰翻腾,李延年麾下那些倒霉的水手顿时陷入呼天抢地之中,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炮弹还没有击中自己的战船,纵身跳进大海…… 李延年的旗舰海凤号奇迹般没有被击中,所以这位深受郑芝龙器重的将领还能像石像一样站在船头,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舰队以夸张到登峰造极的速度覆没。他浑身冰领,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登莱水师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凶狠而诡异的打法的?叫人根本就无法招架!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郑氏集团从郑芝龙以降所有人对自己拥有三千艘战船,二三十万部众的强大实力而自豪是何等可笑的事情!是的,郑氏集团是强大的,在南海和东海所向无敌,然而,这种强大的水份也太大了,当碰到更加强大的对手的时候立即原形毕露! 郑氏集团就像一口耗资巨万,请名匠制造出来的瓷缸,看似庞大而坚硬,实则脆弱不堪。 而登莱水师是铁锤! 瓷缸招惹了铁锤,后果只能是悲剧性的。 “我们……投降!” 绝望的李延年微微颤抖着下达了这道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重复一遍的命令。 身边的亲随们如释重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起了白旗。这不能怪他们,这仗根本就没法打,甚至连逃都没法逃,何必继续死扛着让人家当猪宰? 幸存的战舰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挂起白旗,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打下去了。登莱水师见状,停止了攻击,部份战舰把投降的战舰押往海峡出口,另一部份则放下小船开始营救落海的水手,看到他们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李延年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断了最后一丝念想,老老实实当俘虏吧,这样对他,对他的部下都是件好事! 投降的战舰多达六十四艘。也就是说,在短暂的交战中,有接近四十艘战舰被登莱水师击沉了,这样的效率,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营救行动展开,这场举国瞩目的大海战落下了帷幕。在这场大海战中,郑芝龙押上了自己绝大部份的家当,六百零四艘火力最猛、防御能力最强的战舰一艘都没留,全部出战,而登莱水师同样是精锐尽出,六十一艘能继续战斗的战舰全部上阵,杀得血肉横飞。这是一场实力看似悬殊,实质更加悬殊死的海战,可以视作东亚地区古典海军与近代海军之间的对决,而战役的结果也证明,古典海军哪怕拥有十倍优势也敌不过近代海军,在惨烈的较量中,登莱水师有五艘战舰被重创之后不得不放弃,死伤水手多达六百余人,着实让沈廷扬痛心疾首。但是跟郑芝龙比起来,他这点损失不值一提,郑芝龙六百零四艘战舰有二百四十艘在绝望中向登来水师投降,有命跟他逃出海坛海峡,逃往厦门的,仅三十八艘而已,也就是说,足有三百二十多艘战舰被登莱水师一仗报销,一万五千名水手葬身鱼腹,还有两万多人成了俘虏,可以说,貌似强大的郑氏集团现在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了。这场恶战还为海峡两岸的居民带来了意外的福利:由于在海坛海峡内被击沉的战船实在太多了,很多残骸被冲上岸,以至于在此后好几个月里,海峡两岸的居民都在用船料煮饭取暖。 杨梦龙的字典里似乎并不存在“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七个字,不管是他还是仓皇逃走的郑芝龙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战争已经分出胜负了,接下来,不过是风卷残云式的大进军而已。 六十六 横扫千军1 福州城弥漫着恐慌的气氛,城里城外,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惊慌的面孔。 郑芝龙打过来了! 而且带来了六百艘战舰! 对于疏于武备的福州城而言,不管六百艘战舰,都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福建人对于郑芝龙这个人实在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一手摧毁了福建水师,让福建有海无防,只能任由一群海盗蹂躏!当然,郑芝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魔,他也做了一点好事,比如说救济贫寒、抚恤孤寡老人、帮助无地的福建农民移民台湾等等,这些善举为他赢得了声望。但老虎终究是要吃人的,不管郑芝龙平时怎么好商量好说话,现在打过来了,肯定会大开杀戒,只怕到时整个福州城都要一片血色了!想到这里,福州人不禁有些抱怨起河洛新军来,福建可供登陆的城市那么多,为什么你们偏偏就要选在福州啊?我们惹你们了? 邹维涟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衙门里团团乱转,额头出汗,一刻不得安宁。虽说早已政令不出福州城,但是他仍然是福建巡抚,出了事朝廷还是会找他算账的!时代不同了,现在朝廷不大敢动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但捏死一省巡抚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万一郑芝龙真的在福州搞出屠城之类的暴行,他的脑袋恐怕是要搬家的!邹巡抚猛一回头,只见张溥从容自若的在那里饮茶,他心里不禁骂翻。都是这帮家伙作死,好死不死的挑动杨梦龙跟郑芝龙斗什么劲?你们倒好,躲得远远的看他们斗得难分难解,老子可要倒血霉了!你奶奶的,怎么不让这两条恶龙跑到江苏那边去斗一斗些!? 邹巡抚猜得一点都没错,张溥如此淡定,是因为不管杨梦龙和郑芝龙斗得如何天崩地裂,都伤不到他一根汗毛,对东林党幕后东家的利益也是丝毫无损。说真的,他甚至盼着郑芝龙登陆福州,来一场大屠杀,然后把这笔算债算到杨梦龙头上去了————都是你惹出来的!要不是你不自量力去招惹郑芝龙,福州会遭此劫难? 想到杨梦龙那弱小的舰队被郑芝龙那比蝗虫还多的战船淹没,张溥两眼放光。 想到强大的河洛新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把登陆的郑氏水手杀得尸横遍野,张溥两眼发亮。 邹维涟可没有这样的好兴致,打探消息的人是一拨接着一拨的派出去,但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他急得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喃喃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张溥从容说:“大人只管放心,不管形势如何变化,东林党必保大人周全!” 邹维涟心里骂了一句:“保你奶奶!”别的他不清楚,但是东林党卖队友的本事他却再清楚不过了,真要信了他们的保证,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张溥毕竟是东林党的大人物,他也是东林党的一员,自然不敢跟张溥炸刺,只能苦笑:“唉,如今刀兵四起,战云密布,只怕福建又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溥也叹气:“这都是武人拔扈所致啊!那些手握重兵、目无王法的武人不除,天下难安!” 得,在这位仁兄眼里,千错万错都是武将的错,只要那些能打的武将死光了,自然就天下太平了。至于外敌入侵……对不起,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大概在他心里,仍然是“蛮夷入华夏即为华夏”吧,甭管多野蛮的民族,在入主中原之后受到他们这些君子的教化,必然会崇尚华夏文明、礼仪,丢掉茹毛饮血的陋习,最后与汉人融合,成为汉族中的新鲜血液……听起来不错是吧?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然而邹维涟可不是这样想的,他好歹也在福建呆了两年,直面海盗、倭寇、西夷的步步进逼,甚至在崇祯六年还主持了痛击荷兰入侵者的料罗湾海战,把荷兰人打得大败,他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狗屁君子懂得要多一些,当下心里冷笑:“什么武人拔扈?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搞出来的!”不过这话不能说,否则他还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得很,别以为书生软弱,真动起手来比谁都黑。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擂鼓似的,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捕头马殷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大……大人,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邹维涟霍地转过身来,张溥也触电般搁下茶杯,两个人同时叫:“怎么样了?!” 马殷额头上全是汗,胸口扯得跟风箱似的,叫:“大……大胜!冠军侯在海坛海峡大破郑氏舰队!” 邹维涟顿时蒙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张溥干脆就跳了起来,须发俱张,瞪着马殷厉声喝:“你没有弄错吧?郑氏舰队的战船是那武夫的十倍,挤都把他给挤扁了,他怎么可能……” 马殷让张溥瞪得心里发毛,但还是鼓足勇气说:“千真万确!冠军侯佯败将郑氏舰队诱入海坛海峡,然后火船炮炮齐发,顷刻之间海峡内火光冲天,被焚毁被击沉的战舰无法计数,郑芝龙仅以身免,他所带来的六百多艘战舰全被送到海底去了!” 邹维涟嘴张得可以塞进一枚五公斤重的铅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郑氏舰队有多强悍了,连海上霸主荷兰人都奈何不了他,现在更有十倍的优势,竟然被杨梦龙一仗打得全军覆没!我的老天爷,这位冠军侯是怎么做到的?他也太能打了吧?莫非他真的是两千年前那位英年早逝的冠军侯转世? 张溥同样惊骇不已,手都在微微发抖。杨梦龙又赢了!建奴不是他的对手,流寇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纵横山东无人能制的登莱叛军仅一个回合就被他战翻,横扫华北让万民惶恐的雹灾在他面前也只能乖乖的化作滋养万物的甘霖……现在好了,他用事实证明,他和他的军队不仅在陆地上无人能敌,在海上同样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有谁能压制他?还有谁能击败他?万一这位仁兄想给江山换个颜色,恐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能压制杨梦龙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北方那位。问题是这两位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哪怕朝廷故意将河洛地区划入北方那位的辖区,将杨梦龙一手训练出来的登莱新军调给北方那位统率,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交情。而北方那位也很仗义,从来没有染指河洛地区和登莱地区的打算,想从这两个地区调兵都是跟杨梦龙商量的,而杨梦龙也很爽快,要人给人,要弹药给弹药,大家合作得亲密无间。想让这两位反目成仇,实在太难了!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抑制住河洛新军那可怕的扩张势头,保住士大夫的尊崇地位? 不知道。 只知道郑芝龙是死定了。杨梦龙纯粹就是一台压路机,所有的绊脚石都只有被他毫不留情地压进地里辗个粉碎的份,哪怕是令荷兰人敬畏不已的海上之王也是一样! 张溥心里哀叹,莫非他们这两百多年来真的做得太过份了,老天爷才故意放出杨梦龙这么一个货,专门来恶心他们? “万胜!万胜!” 浪涛般的欢呼声远远传来,犹如惊涛拍岸,让张溥心头狂震。他问马殷:“这又是怎么回事?” 马殷说:“河洛新军已经在岸上集结完毕,朝莆田方向开拔了!” 邹维涟失声叫:“这么快!?”张溥虽然毫无军事常识,却也知道数千人的大军,几十门火炮和大量弹药要完成装卸并非易事,最起码也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然后河洛新军仅仅五天就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杨梦龙在海坛海峡大胜的消息刚刚传来,他们便士气高昂的朝着莆田杀过去了。强悍,太强悍了,真不敢相信在日薄西山的大明居然还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虎狼之师! 张溥面色阴沉,阴恻恻的说:“大人,现在你明白我等为何一力打击那武夫了吧?拥有如此强大的私军,他又目无尊卑,若不及早将他打压下去,他日必成藩镇之祸!” 邹维涟连连点头,没吱声。 这位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马殷没有说谎,河洛新军真的从码头开出,扛着步枪,给马车炮车套上挽马,踏上了征途。海战完胜的消息让他们士气高昂,军歌越发的嘹亮,崭新的军装,被擦得锃亮的钢盔和一尘不染的战靴,以及如林枪刺,军容之盛,令人震撼。而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骑兵,枪骑兵扛着将近五米长的马槊,骑着异常高大的欧洲战马,格外的威武,猎骑兵一人双马,干粮和弹药都让从马驮着,步枪和马刀从不离身,神情剽悍,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几千大军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浩浩荡荡,直扑莆田! 而五百多里之外的漳州,韩鹏军团也完成了休整,全军开拔,浩浩荡荡地杀向厦门。当地区民既兴奋又恐惧的打量着这支强大得让他们陌生的军队,没有人敢挡在他们前面!这些老百姓无疑是幸运的,从漳州到厦门沿线的郑氏军队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当韩鹏军团朝他们浩浩荡荡的杀过来的时候,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山崩了,天塌下来了! “打到厦门,收拾郑芝龙!” 浩浩荡荡地前进的大军又吼起了标志性的口号,而且吼得山呼海啸。 他们还不知道,郑芝龙已经被他们老大收拾得很惨了。 六十七 横扫千军2 韩鹏早就探知了郑芝豹的动向,对郑芝豹试图截断自己的后勤补给、迫使自己撤军的企图不屑一顾。在他看来,郑芝豹的战术并不能说是错的,问题是时机不对。如果郑氏舰队在河洛新军尚未进入福建的时候来这么一招,搞不好他还真的处处受制,挥不出拳,伸不出腿,可现在他的军团已经在福建站稳了脚跟,粮食药品等物资可以就地购买,武器装备充足,就算被断了后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士兵每人配发六十发子弹和十二枚手榴弹,炮弹也足有两个基数,现在他的军团离厦门仅一步之遥,这些弹药储备完全足以支撑他打下厦门,截断他的后勤补给有鸟用! 因此整个军团自韩鹏以下,全然不把后方的威胁当一回事,只留下一千人据守漳州,一万一千大军全部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厦门! 韩鹏军团甫一发动,留守厦门的郑森就感到吃不消了。 不是他差劲,实在是郑彪太坑爹,爽快地把漳州给送了出去,让厦门门户洞开。漳州跟厦门仅隔着窄窄的一道海峡,虽说在漳州那边还有不少堡垒掌握在郑氏手里,但是漳州都丢了,这些小堡垒能顶什么用?顶多就是迟滞一下韩鹏而已,屁用都没有!不出他所料,那些堡垒在85毫米榴弹炮的轰鸣中迅速土崩瓦解,该死的榴弹炮威力实在太大了,再坚固的堡垒在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几炮就轰塌,然后凶悍的猎骑兵踏着尘埃呼啸而来,等待被轰得晕头转向的郑氏士兵的,自然是雪亮的马刀。而韩鹏也很有耐心,并不急于求成,而是一路拔点,将那些坚固堡垒挨个摧毁。这位将军很清楚,郑氏最强大的并不是陆军,而是水师,在郑氏水师被重创之前,任何直接攻打厦门的举动都是愚蠢的。他在等,等待着杨梦龙跟郑芝龙交战的结果。 郑森同样在等。 郑氏的陆军并没有韩鹏想的那么不堪,别忘了,这支军队可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跟那些强行拉农民伯伯凑数的明军有着很大的区别,再加上郑氏垄断了华南沿海的海上贸易,富得流油,有足够的财力可以为他的军队装备精良的武器,甚至直接从西夷和日本人那里进口,因此郑氏的陆军不管是弓弩还是火枪都颇为精良,训练也严格。郑彪这个坑货所率领的自然是杂牌军,真正能打的部队还在厦门、金门诸岛,共有三万人。这支郑家嫡系部队纪律严明,训练刻苦,拥有两支王牌部队,一支是由欧洲人和非洲人组成的洋枪队,共有一千五百多人,装备清一色的火绳枪,有着钢铁般的纪律和顽强的意志,能迎着箭雨前进,直抵敌军阵前三四十步处然后举枪齐射,一个排枪过去敌军就死伤累累了。另一支是弓箭手部队,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这支部队一大特色就是箭法异常精准,有不少神箭手能够一箭射落天空中飞过的海燕。在历史上,郑氏起兵抗清后这两支王牌部队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洋枪队在南京城下跟清军铁骑恶战过数昼夜,打得清军尸横遍地,而那支弓箭手部队则在收复台湾的战斗中大发神威,荷兰人描述说“这些弓箭手射出的箭跟来复枪子弹一样准,中者即倒”。有着这样一支王牌劲旅,还有规模庞大的水师协助,郑森还是有底气跟河洛新军较量一番的。 但他仍然觉得吃不消,因为韩鹏军团的攻势太凌厉了,再坚固的堡垒都抵挡不住。最要命的是韩鹏似乎在跟他玩心理战,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像压路机一样稳扎稳打,将那些堡垒逐一拔掉,营造出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动摇军心。有时候快如闪电直捣黄巢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漳州之战已经让郑氏军队产生了对河洛新军的恐惧,现在韩鹏就是要加深这种恐惧,让他们知道没有什么堡垒要塞能够抵挡住新军前进的步伐,哪怕是厦门也不行! 韩鹏大军压境,主力舰队北上与敌军决战,迟迟没有消息…… 一切不利因素都被河洛新军甩到了自己这边,郑森吃得消才叫怪事。面对咄咄进逼的韩鹏军团,他咬咬牙,下令:“鹰厦军不要动,金门军随我登陆漳州平原,迎战河洛新军!” 郑芝龙临走前已经将厦门军政大权悉数托付于郑森,他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再说现在整个厦门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有人下达了命令,甭管对与错,总比没人管,大家继续乱成一团强。于是,在郑森的严令之下,驻扎在大小金门的金门军千帆竞发,直扑漳州平原。 金门军顾名思议,就是驻扎在大小金门的部队,主力是广东、福建的少数民族,也有众多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和欧洲冒险者,总兵力为一万四千人。这支大军长年都在与荷兰、西班牙殖民者对峙,实战经验丰富,至少炮弹挨得多了,不会被韩鹏军团的加农炮轻易轰垮。本来金门是郑氏伸向台湾的长臂,金门军不能随便调动,但是眼下形势危急,厦门人心惶惶,如果调动鹰厦军,鬼才知道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只好让金门军上了。在调动金门军的同时,郑森还下令漳州平原一带残余的部门立即放弃那跟鸡蛋没什么区别的堡垒后撤,背靠厦门构筑一道环形防线,拱卫金门,同时传书漳州平原周边的宗族势力和山蛮,许以重赏请他们出兵助阵。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几道命令有条不絮,清晰无比,而且都切中要害,原本惊恐不安的郑氏军队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按照他的命令放弃屁用都没有的堡垒,背靠厦门组织防线,而平时收受了郑氏不少好处的地方宗族和山蛮也纷纷出兵,再加上登陆的金门军,居然在很短时间之内就组织起了一支两万四千余人的大军。 可即便是这样,郑森心里还是不安。在乘坐战舰前往漳州平原的时候,施琅环顾左右,见旌旗如林,白帆如云,自豪不已,他却在心里叹息。尽管不愿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河洛新军已经对他的家族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在半个月前郑氏还是拥有战舰三千,部众二三十万,猛将千员的庞然大物,现在能战的军舰十中无一,而他身边还能帮得上忙的将领,居然只有施琅一个,能打的都跟着郑芝龙和郑芝豹去了,剩下的都是一帮饭桶! 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但愿能取得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然后跟冠军侯握手言和,赔偿他的损失,然后大家罢战吧,不然郑氏真的会完蛋的…… 郑氏大军在角美一带构筑防线。大概是被韩鹏军团的榴弹炮炸怕了,他们动员大批民夫狂挖战壕,挖出来的泥土垒在自己这边筑成一堵高两米,宽一米半的土墙,连绵数里,颇为壮观。这堵土墙后面藏着六十余门大炮和三千多名火铳手、弓箭手,再后面则是主力部队。韩鹏军团杀到的时候,修筑土墙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望着那道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两端直达大海的工事,河洛新军倍感惊讶,就连韩鹏也愣了一下。他骑着快马沿着这道防线飞驰,跑了一圈之后回到原地,不无赞许的说:“郑芝龙倒是生了个好儿子,那位郑家大公子,不是省油的灯!” 许弓笑:“那不是更好么?这一路过来所遇到的对手实在太烂了,我都提不起劲来了!” 韩鹏正色说:“这道防线背靠厦门,补给畅通,两侧又是大海,我军根本就无法迂回,只能硬拼!这道土墙当然抵挡不住我们的大炮轰击,但我们炮弹再多也没有办法将它全部轰塌,它将是阻挡我军前进的巨大障碍,只要这位郑大公子能够稳住军心,我们必将陷入苦战……不要再轻敌了,从现在开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心头一凛,收起了轻慢之心。河洛新军是很喜欢硬碰硬没错,但不代表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身伤亡,尤其是在这种占尽上风的情况下,不必要的伤亡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大家打消了一鼓作气攻过去将郑氏军队赶下海的念头,就地构筑营垒,以最快速度将榴弹炮和炮弹运上来,准备强攻。 在韩鹏沿着那道坚固的土墙纵马飞驰的时候,郑森也在土墙后面打量着他的对手,只见河洛新军浩浩荡荡,行进的时候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鸟云从内陆微海边拉过来似的,看得他暗暗心惊,喃喃自语:“好一支虎狼之师!郑彪败在他们手里,倒不是太冤!” 施琅拱手说:“公子,看样子他们并不打算马上进攻,我愿意前往敌营,挫挫敌将的锐气!” 郑森笑:“其实你就是在担心施伯伯对吧?” 施琅老实的点头:“是!” 郑森沉吟着说:“也好,我准备一封书信和一份厚礼,你带上它前去求见韩鹏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不会为难你的。” 施琅答应下来。 于是,郑森挥笔疾书,先是恭维了一番河洛新军的赫赫战功,然后话锋一转:“新军劲旅如虎成群,如鲨鱼列队;猛虎啸谷,百兽为之震惶,鲨鱼群击,巨鲸为之碎身;然,吾之军旅多如燕雀,众似游鱼,密比草芥!虎爪虽利,燕雀啄击之下亦不免伤痕累累;鲨齿虽尖,终为鱼虾之食;甲虫壳硬,铁锤猛击之下亦化为脓血!俗语云:量身裁衣,量足缝靴。以区区数千之兵与二三十万之众为敌,岂是知兵者所为?还请退兵罢战,免得污了将军常胜之名!”写完了,又准备了千两黄金,百颗珍珠让施琅带上,去见韩鹏。 在新军大营里,施琅如愿见到了毫发无损,跟郑彪、施福等人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的施大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带回了“被俘将士安然无恙”的好消息,也带回了韩鹏写给郑森的回信: “草芥虽茂,一把镰刀就能割完;燕雀虽多,一张网就能打尽;稻麦覆满大地,一盘水磨便能悉数磨成粉末;满地土块,一个巨轮滚过即成齑粉!你的军队虽然众多,却不过是腐尸之上的蝇群,谷堆上的鸟雀!蝇群攒群不可胜数,弹指一挥便一轰而散;鸟雀云集不下千万,一石击之即星散。我新军兵力虽少,却如一把锋利的镰刀,一具转动不休的水磨,试看是草芥被割尽还是镰刀先断,米麦被磨光还是磨盘破碎?” 郑森对上韩鹏,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是斗嘴皮子也没能占到半点便宜。每一个能打的将领都是打出来的,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挨揍。 六十八 横扫千军3 韩鹏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先声夺人发动进攻,除了跟郑森打嘴炮之外,就是升个汽球,居高临下的观察金门军的阵地。现在他已经接到杨梦龙击败郑芝龙的消息了,他很清楚,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就更加不着急了。郑森部署的这道防线确实不好啃,但是失去了强大的舰队掩护,他的后背是极其脆弱的,只要变形金刚舰队杀到,从海上威胁厦门,这道坚固的防线将瞬间崩溃!既然时间是在自己这边的,又何必急着去跟那小子死磕呢? 郑森同样没有发动进攻。能调动金门军在厦门外围部署这道防线,稳住军心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主动出击打败河洛新军对他而言是强人所难。他现在就盼着郑芝龙或者郑芝豹赶回来主持大局,他真的撑不住。因此在跟韩鹏打嘴炮的同时,他也是一天一封书信,催着郑芝豹赶紧回来。在指挥民夫争分夺秒加固工事的同时,他也会对着那个在自己头顶飘来飘去的大汽球发呆。他也接触过一些西方文化,没有像普通老百姓那么迷信,头一回看到那玩意儿他也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鬼神作祟,而是一种侦察工具。正因为知道是侦察工具他才万分郁闷,根本就没有一件家伙能够得着它啊!就这样任由那玩意居高临下跟阅兵似的把自己的部署看得一清二楚,你说郁不郁闷? 最最郁闷的是,他还不止一次看到韩鹏坐在汽球吊篮上冲他挥手…… 唉,都让人家骑到头顶上来了,真是太郁闷了! “这怪物是我军的心腹大患,若不能将它其落,我军在河洛新军面前将毫无秘密可言。”他指着高空中的汽球,对施琅说。 施琅苦笑:“理是这个理,但是我们根本就拿这玩意儿没办法……它飞得实在太高了,哪怕是最强劲的弓弩也够不着它!” 郑森问:“火铳呢?打得到吗?” 施琅两手一摊:“火铳倒是打得到,问题是没个准,朝它开火跟浪费弹药没有任何区别!” 郑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他还是得忍受这种被人骑到头顶来的感觉哟。 郁闷的郑森不知道,跟莆田那边的情况相比,他已经算走运的了。他这边压力虽大,但顶多也就是打打嘴炮,还没有真刀真枪的干上不是?可是莆田那边去真刀真枪的干上了,而且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很血腥的午夜成人档哦! 从福州出发,薛思明指挥他的军团直奔莆田而去。他的计划是先拿下莆田,然后直冲泉州平原,拿下泉州之后,厦门基本上就成了囊中之物,被他和韩鹏一南一北的夹在中间,变形金刚舰队再从海上杀过去往金门、厦门狠捅一刀,郑氏集团再怎么强悍,也必败无疑! 河洛新军先进速度极快,三天不到,已经杀到莆田了。正好,郑芝龙惨败之后退到莆田,想先歇一口气,看到河洛新军来得这么快,吓得魂飞魄散,二话不说,立马扬帆开溜。老大这么没种,莆田守军大为沮丧,仗还没打,士气已经跌到谷底了。薛思明也不废话,郑芝龙乘船跑的他没法追,但是莆田城可没法跑,十二门榴弹炮一字排开,照着城墙轰他娘的! 滚雷般的炮声和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让莆田守军犹如置身于地狱之中,肝胆俱裂,就连军官也跟踩到蛇的小媳妇似的失声尖叫,抱头鼠窜,有些家伙为了逃命甚至疯狂地从城墙上跳下去,结果生生摔成了肉饼。几轮炮击过后,城墙轰然倒塌,河洛新军端着步枪,踏着整齐的步伐朝缺口冲去。 缺口那边射来廖廖的箭枝,稀疏得很,大家完全不当一回事。等到他们逼近缺口之后,守军终于反应过来了,在军官的连声怒吼中,很多家伙亡命吼叫着,挥舞刀剑冲了出来,矢石齐发,试图把河洛新军打出去。河洛新军举枪齐射,爆豆般的枪声中,试图反击的郑氏守军成片倒下。一轮齐射过后,缺口那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士兵们再抡出一排手榴弹,炸得缺口那边血肉横飞,然后军官一声大喝:“冲!”马上,一股黑色潮水沿着缺口猛灌进去,厮杀随即在缺口附近展开。 阎应元看得目不睱接,对薛思明说:“看来莆田城是拿下来了!” 薛思明说:“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轰! 又是一声巨响,莆田城正门被一炮轰塌,钟宁马刀一扬:“冲!”一马当先,率领几百名猎骑兵踏着硝烟尘埃,疾风似的冲进城门。城门附近那些被轰得晕头转向的郑氏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道雪亮的刀光已经在空气中构出一道道青灰色合幕,宣告着他们生命的终结。刀光闪过,人头顺着刀锋打着旋滑出去,鲜血狂喷,猎骑兵狂风扫落叶似的扫过,只留下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步兵紧跟着冲了进去,步骑之间配合默契,真正做到了无缝对接。薛思明看得兴味索然,在他看来这样的战斗实在太乏味了,郑氏的军队太不经打,都还没有用上三成本事,他们就垮了,这种仗打起来有什么意思? 唉,大概也就建奴配当河洛新军的对手了吧?希望尽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料理了,然后挥师北上,找建奴打个痛快! 然而,就在这时,缺口那边的战况却发生了逆转。只见一群身穿红色袈裟、满面横肉的僧人挥舞戒刀、禅杖杀出,戒刀舞起车轮大小的刀光,禅杖舞得跟狂风一样,冲进突破口的新军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步枪被这些凶僧的重兵器磕飞,戒刀闪过,手臂或者头颅被生生劈飞,被禅杖击中的则跟布娃娃似的往后直飞出去,鲜血狂喷,眼看就活不成了!薛思明愣了一下:“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头?为何要与我新军作对?” 向导说:“他们是莆田少林寺的武僧,平时没少收受郑氏的财物美女,现在郑氏有难,他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据说莆田少林寺派出了八十多名武僧前来助战,每个人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凶悍之徒!” 薛思明面色阴沉:“莆田少林寺也来赶闲事了?好得很,不把莆田少林寺夷为平地我这个薛字倒过来写!” 正说着,十几枚手榴弹打着旋砸到那帮武僧面前,轰然炸开,顿时就有七八名武僧被炸得支离破碎,还有几个浑身插满了弹片,成了血人。其中一个左眼眼珠子都让弹片给崩了出来,双目失明,疼得他狂性大发,禅杖狂舞,嘶声狂吼:“何方鼠辈意敢暗算佛爷?给我出来!” 河洛新军当然不会笨到上去跟他们单挑,又一轮手榴弹砸过去,将那几个血葫芦炸成了碎片。那些武僧虽然悍勇,但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又是头一回碰到杀伤力如此凌厉的火器,不免有点儿手忙脚乱。河洛新军前锋部队趁机后退,后面的顶上,举枪齐射,一个排枪过去,又有数名武僧和二三十名郑氏士兵被打成了马蜂窝。这下子就算是有少林武僧压阵也不管用了,被打得胆寒的郑氏士兵惊叫着扔下兵器,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河洛新军趁机冲进去,用步枪射,用手榴弹砸,所到之处,死伤一地…… 恶战半日,莆田守军在河洛新军的凌厉打击之下彻底崩溃,一古脑的从西门逃了出去。他们完全失去了秩序,为了夺路而逃甚至挥舞钢刀疯狂砍杀挡在自己前面的伙伴,城门处尸横遍地,十分恐怖。好不容易逃出了莆田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们便听到了整齐的马蹄声,扭头望去,骇然看到三百名黑衣黑甲的骑兵手持马槊,排成两排朝他们缓缓逼近…… 薛思明兵力有限,没能把整个莆田城团团包围,因此故意留出西门让守军逃跑。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西门附近埋下伏兵,等守军逃出来之后再给予他们致命的打击。整个莆田攻防战跟薛思明推演的一模一样,在河洛新军猛攻之下,守军抵挡不住,从无人把守的西门逃了出去,然后便跟呼啸而来的枪骑兵撞了个正着,被枪骑兵穿成了糖葫芦,莆田之战,就这样在枪骑兵的呼啸声和守军绝望的惨叫声中落下了帷幕。 但是薛思明算漏了一样,那就是莆田少林寺竟然跟郑氏蛇鼠一窝,出兵助阵,让河洛新军多付出了七八十条人命。以薛思明那火爆的脾气,是绝对无法容易这样的暗算的,战斗结束之后,他下令将被俘的武僧全给拉出来,一个一刀全部砍掉了脑袋。即便是这样,他胸中的怒火也没有办法平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挥师直捣莆田少林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莆田这样的坚城尚且无法在他的凌厉攻势之下撑过一天,莆田少林寺就更不用说了,一通炮击之后,六百名士兵一个冲锋就杀了进去。没有传说中的十八罗汉,没有铜人阵,除了少数不怕死的武僧拼死抵抗之外,绝大多数人不是投降就是逃跑,莆田少林寺轻松拿下。搜查的时候,薛思明愕然发现,这香烟缭绕的佛门圣地居然修了很多地下室和夹墙,里面藏着不少美貌女子,鬼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都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一些地窖里还藏有不少酒肉,那酒还是百年佳酿,看着这些女子和美酒,薛思明都气乐了:“奶奶的,戒色不戒淫,修身不修口,这帮秃驴比我们还会享受!” 又有人送来一大撂账本。薛思明随手翻了翻,放高利贷的,收租的,做生意的,一应俱全。从这些账本可以看出,莆田少林寺业务众多,放高利贷的利息高得令人咋舌,一旦借了他们的钱就别想还得清了;他们还拥有千顷良田,周边乡镇的农民大多是他们的佃农,让他们敲骨吸髓欺负得够狠,至于利用做法事作借口敲诈勒索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总之,现在的莆田少林寺已经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气得薛思明将俘虏的一百多名秃驴全部挂到了树梢上! 六十九 横扫千军4 跟杨梦龙一样,薛思明的性格也是要么不做,要做做绝。莆田少林寺贪图郑氏的财物,出兵助战,让他的部队死伤不少,他自然不会给好脸色那帮秃驴看,更别提经过仔细搜查之后还发现莆田少林兰居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那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把抓到的秃驴通通挂树梢去,把那些账本一古脑烧清光,将莆田少林寺名下的田地全部分给周边的农民!他还想一把火将这寺庙给烧了,但是在阎应元的劝说之下,还是作罢了。阎应元告诉他,莆田少林寺固然可恶,但是这些金碧辉煌的建筑和巧夺天工的佛像是无辜的,一把火烧了很容易让河洛新军背上“灭佛”的骂名,被推到整个佛门的对立面,后果很严重,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阎应元说得一点都没错,事实上,还没等薛思明纵火烧庙,他挥兵攻打莆田少林寺的举动已经激起了强烈的反响,众多笃信佛教的缙绅士子官员无不破口大骂他丧心病狂,连佛门净地也逃不过他的魔爪,甚至把状告到京城去了。不过,莆田的百姓对他却是感激不尽,那帮秃驴把他们压榨得太狠了,家破人亡的悲剧也时有发生,现在看到莆田少林寺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佛爷被拖死狗似的拖出来挂到树梢上,无不拍手称快。然后他们又领回了自己被夺去充当庙产的土地,更是感激涕零,都说要筹钱修将军庙,把薛思明的雕像供进去,让子孙后代日日参拜。薛思明哭笑不得,老子还没死呢,你们拜什么拜?哭笑不得之余又是无奈,老百姓真的是太过愚昧了,只知道敬奉鬼神,却不知道命运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不努力,再虔诚地敬奉鬼神也没屁用的! 把莆田少林寺收拾得够呛之后,薛思明继续挥师南下,直扑泉州平原。杨梦龙只留下一支七艘战舰的小舰队配合他的行动,变形金刚舰队主力紧追着郑芝龙不放,所以攻打泉州平原还得靠他这五六千人马,舰队是指望不上的。 从福州出发的七天之后,薛思明军团兵临泉州城下。不是少数骑兵先头部队,是整个军团主力,杀到泉州城下了。泉州到福州足有三百里路,他还得一路拔点,居然在七天之内就杀到了泉州平原,当真是把“兵贵神速”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镇守泉州的是郑芝龙的又一爱将黎树,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安南味,然而却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他曾是纵横越南、菲律宾一带海域的海盗,作风硬朗,敢打敢拼,以三艘小帆船起家,经过几年努力就发展到拥有五十多艘好船的规模了。加入郑氏集团之后,他也受到重用,率领三万大军镇守泉州。跟郑彪那个水货不一样,黎树是一名有勇有谋、敢打敢拼的猛将,他麾下的军队虽然及不上金门军和鹰厦军,但也是纪律颇严,像小偷小摸这种小恶是禁不了的,但是作奸犯科这种事情没人敢干,因为一旦查出就得砍头。黎树接手泉州之后,第一个被砍掉脑袋的竟是他的长子,这个浑小子强抢民女,那民女性子刚烈,咬舌自尽了,他便将人家剥光衣服挂在城门上示众,闹得天怒人怨,黎树二话不说砍了他的脑袋,也挂到城门示众。打那以后那帮强盗出身的家伙纷纷收起了山大王的心思,小恶不绝,大恶却是万万不敢的,因此黎树的部队在泉州算不上多得人心,但名声也不算坏,至少没有郑彪那么坏。郑芝龙对这位猛将还是颇为信任的,在逃命的时候也不忘亲自到泉州去,叮嘱黎树一定要守住泉州,而且不要出城跟河洛新军野战。 现在黎树站在泉州城头,看着河洛新军队列严整,齐头并进,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好强悍的钢铁之师啊……” 他身边几名心腹将领看得面色发白……七天赶了三百里路,按常理,河洛新军就算是铁打的也该累趴下了吧?然而看看这些满面风尘却依然神情坚毅的士兵,哪里有半点累得爬不起来的样子?我的老天爷,这些北方士兵都是铁打的吗?他们真的不会感到疲惫吗? 惊叹归惊叹,黎树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的。当天傍晚,看到天要下雨了,他便派庶子黎旭组织两千名敢战士饱食一餐,到了晚上,趁着暴雨倾盆偷偷出城,朝河洛新军大营猛扑过去。他的如意算盘是,河洛新军远道而来,已经十分疲惫,必然疏于戒备,而且河洛新军是一支全火器化的部队,在这种鬼天气火药容易受潮,没法射击,利用恶劣的天气劫营就算不能一举将其歼灭,也能打河洛新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能摧毁河洛新军的辎重就更美妙了。 黎树只赌对了一半,河洛新军确实很疲惫了,而且在这倾盆大雨中火枪很难射击————枪管普遍进雨水了,强行射击百分之百会炸膛的。然而河洛新军并没有放松戒备,在宿营前便修筑了相当坚固的防御工事,严阵以待————哪怕只宿营一晚也得修筑坚固的营垒,这是河洛新军每一支部队都必须遵守的条令,违反条令的将领就等着被一撸到底好了。 袭营的部队首先踩上了地雷。大雨让很多地雷都受潮了,发火率不高,但还是有几枚被踩爆,将踩上它的郑氏士兵的腿生生炸断。那些敢战士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陷入了混乱。河洛新军听到地雷爆炸就知道有情况,马上打出照明弹,黎旭所率领的部队完全暴露在强光之中了。黎旭见状,果断下令进攻,数百名弓箭手擎起强弓嗖嗖跟一轮疾射,弓弦震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一轮箭雨穿破雨幕射向河洛新军的阵地,登时就传来中箭的闷哼。而河洛新军也毫不犹豫,飞快地摊开防水帆布,取出小心裹在里面防止受潮的步枪,子弹早就装好了,据枪,瞄准,齐射!千百道火光激射而出,铅弹呼啸穿刺,在两千敢战士中间凿出一股股血色喷泉,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借着照明弹发出的强光,黎旭分明看到自家的士兵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成片倒下,他又惊又怒,那些北方蛮子的火枪在这样的暴雨下也能正常发射?失算了,失算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弓箭手拼着拉断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的弓弦,疾射!敢战士手持长刀圆盾猛冲!这种鬼天气火枪没法用,弓箭同样没法用,射上几箭就废了,必须趁弓箭手还有能提供一点掩护冲上去,跟河洛新军近战! “上刺刀!” 胸墙后面传出一声大喝,刷的一下,上千把短剑状刺刀上鞘,咔一声上好,河洛新军齐齐发出一声怒吼,一跃而出,首先抡出数百枚手榴弹,然后挺着刺刀一堵墙似的撞向敌军!尽管他们的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但他们毫无惧色,所有人都坚信,没有敌人能在他们的刺刀之下挺过三个回合的! 军队必须有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自信和骄傲,不然,听说对方是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精锐,在心理上就先矮了人家一截,这仗也就别打了。好在河洛新军从来都不缺乏这种骄傲和 自信,这种骄傲和自信是在无数通过血战打垮强敌之后取得的,牢不可破! 惨烈的白刃战就此爆发,近三千人在密得睁不开眼睛的雨幕中殊死厮杀,刀锋入骨的脆响,刺刀刺穿肉体的闷响,骨骼破碎的怪响,还有凄厉的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再混合风声、雨声、雷声,越发的令人血脉贲张,又毛骨耸然! 薛思明赶到的时候,整个战场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双方都有数百名士兵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混合着雨水四处流淌,十分骇人。形势实在太混乱了,其他部队根本就没法帮忙,只能一个劲地发射照明弹,以免正在肉搏的战友们因为分不清敌我而自相残杀。不过这似乎没有什么用,现在情况太混乱了,又下着大雨,有眼难睁,就算有照明弹照明也很难分得清敌我。河洛新军三个一组,背靠着背,操着陕西话以九代祖宗为半径问候着敌人的全家女性,挺着刺刀照着试图接近他们的人猛刺,毫不留情。当然,听到对方也说陕西话就赶紧住手,免得误伤,谁让薛思明的军团清一色的陕西兵呢?兵源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有这样的好处。黎旭和他的部队现在尝到了不努力学习外语的苦头,在一片咒骂声中四处挨打,不断有人被刺倒。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跟河洛新军有来有往,死伤相当,但是到了后来,陕西腔的咒骂声越来越响亮,而他们的惨叫声越来越密集,四面八方全是闪电般刺过来的刺刀,这叫他们怎么打?简直就没法打。 多掌握一门语言总是有好处的,如果他们也会说陕西话,就不至于这么吃亏了。 薛思明没有调遣部队过去帮忙,他相信他的兄弟们能够在这场惨烈的白刃战中取胜。他看着混乱的战场冷笑:“居然组织敢战士冒雨夜袭,而且跟我的部队打得有来有往?黎树那老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钟宁说:“可惜他撞上了我们河洛新军……碰到我们,不是光靠计谋和勇敢就能取胜的,想攻破我们的防线,得拿几倍的尸体来填!” 那边,黎旭已经感觉不妙了,河洛新军攻势越来越凌厉,而他的部队开始节节败退啦!他心里一阵绝望,这次夜袭,他们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两千敢战士也是超水平发挥,拼得那么凶,拼得那么坚决,还是被河洛新军给打败了……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战胜这些黑色魔鬼!无法可想,他朝天空射出一支火箭,然后指挥部队一边抵抗一边后撤。然而现在才想撤,似乎有点晚了,河洛新军倒卷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不管他们往哪突,迎接他们的都是冰冷的刺刀! 这时,城门大开,一支骑兵疾冲而出,溅起漫天泥水,旋风般扑向战场。 薛思明笑着对钟宁说:“该你上了。” 钟宁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翻身上马疾驰出去,来到骑兵方阵前方,扬刀狂啸:“枪骑兵,冲!” 三百名枪骑兵策马狂奔而出,瞬息之间就冲到了挥刀朝河洛新军后背杀来的敌军骑兵面前,单手夹住的马槊指南针般指向敌人,登时就是人仰马翻,在两股铁骑撞上的那一瞬间有上百名敌军骑兵被马槊挑翻。还没完,凶悍的猎骑兵也扬刀跃马疾冲而来,尽情收割那些被枪骑兵撞得晕头转向的敌军的性命,骑兵作战在一开始就变成了一场屠杀…… 七十 横扫千军5 在骇人的雷鸣电闪中,河洛新军与泉州军绞作一团,杀得血肉横飞。 也正是在这个恐怖的夜晚,郑氏军队真正看清楚了河洛新军的实力,看清楚自己跟河洛新军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了。 步战方面,两千从三万守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敢战士据然拼不过区区一千河洛新军步兵。这里头固然有河洛新军连连发射照明弹,泉州军以为鬼神作祟而军心浮动的因素在内,但是他们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两千敢战士也超水平发挥,仍然让人家以少打多打得大败,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现在这两千敢战士已经被刺倒了将近一千,剩下的也被团团包围,根本就冲不出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骑兵方面,河洛新军同样是以少打多。借着照明弹的强光,他们发现泉州军的战马特别高大,认定这肯定就是凯瑟琳千辛万苦从欧洲那边贩运过来打算卖给他们的优良战马,一个个满腔怒火:抢了我们的战马也就算了,还敢骑着它们过来跟我们作战?好小子,不把你们打出屎来我算你们拉得干净!火冒三丈的钟宁打出了打后金建奴的劲头,枪骑兵在前,猎骑兵在后,铁骑如墙,马槊如林,窄长的马刀又轻又快的挥过,割草似的收割着人命。泉州军的骑兵也算训练严格了,但是这些在风景秀丽的南方训练出来的骑兵跟寒似刺骨的塞外打磨出来的骑士差距不是用训练就能够衡量的,何况他们要面对的对手还照搬了近代骑兵的训练和作战体系,这差距就更大了。他们首先被枪骑兵撞得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被马槊穿成肉串,接着又被马刀砍得人仰马翻。那些蒙古籍战士简直就是马背上的魔鬼,没有亲眼见过你绝对不敢相信原来一个人在马背上竟然可以如此灵活!窄长的步骑两用苗刀在他们手里变成了可怕的杀人利器,刀光闪过,血雨飞溅,在他们扫过的地方,很少还有人能够肢体完整。 泉州城头亮起了无数火把,风把火焰拉扯得忽长忽短,把黎树的脸映得一片苍白。离得这么远,他当然看不清战场的情形,但是从那密集的惨叫声就能断定,他的部队在河洛新军的凌厉攻势之下损失何其惨重!他的手指抠入城碟的砖缝,手背青筋突起,几名参将数将请战,都被他拒绝了。他很清楚,现在再调部队出去,除了送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把泉州军的老底赔清光。 可是……被河洛新军团团包围的,是他的儿子呀!他就两个儿子,长子不争气鱼肉百姓,被他忍痛砍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勤奋好学、作战勇猛、孝敬长辈的小儿子身上了,如果他再落到河洛新军手里,那他该如何是好? 战场那边传来阵阵惊涛般的嘶叫声:“降了!降了!我们投降了!”紧接着,那震天动地的杀声停息了,只剩下风雨继续呼啸。 泉州军众将领相对无言。跟败得稀里糊涂的郑彪不一样,他们对这样的结果实在无话可说。郑彪败了可以抱怨自己的部队是一群乌合之众,自己的助手都是一群猪,泉州军不行,因为参战的部队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是他们当中最精锐的,而且也拼尽了全力!都打成这样了还一败涂地,除了技不如人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黎树苦涩的闭上眼睛,雨水从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他心里默然说:“提督,我恐怕没有办法帮你守住泉州了……”一夜之间精锐折损大半,他说不难过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在难过之余,他又有一丝庆幸,那些出战的部队最终投降固然让人难堪,但是……黎旭应该也在投降之列吧?不管怎么说,他能活下来就好! “从现在开始紧守四门,胆敢出城作战者,虽胜亦斩!”年迈的将军声音沙哑的下达命令。 泉州军所有将领沉默的服从他的命令。火光下,大家看到,老将军头上的白发更多了。 那边,薛思明清点伤亡,好家伙,三百多人阵亡!如此惨重的伤亡让他火冒三丈,恶狠狠的瞪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双手抱头蹲在泥水之中,惊恐的看着他的俘虏,寻思着要不要把他们全部咔嚓了,再把脑袋给黎树那个老头送去。他忽然发现,有个年轻人虽然浑身是血,但依然神情倔强的跟瞪着他,迎着他刀锋般凌厉的目光,居然毫无惧色。他走过去用马鞭轻轻敲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多处受伤,稍稍一动便疼得直吸凉气,但毫不示弱,朗声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黎名旭,泉州守将黎老将军便是家父!” 薛思明问:“是你带队试图冒雨袭营的?” 黎旭说:“没错!” 薛思明说:“你父亲对你还真是够狠的,居然让你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 黎旭正色说:“家父说,为将者必须身先士卒,爱兵如子,士卒才会归附,乐意听从调遣!他是泉州最高将领,我又是他唯一的儿子,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我当然要第一个上!” 薛思明愣了一下,说:“你有个好父亲,他生了个好儿子!行了,带上你的部下回城去吧。” 这回轮到黎旭发愣了:“你……你什么意思?你想耍什么花招?” 薛思明说:“我想打败你们,用不着耍花招。本来我还想把你们全给宰了出出心中这口恶气的,但是看在你父亲曾经为了替百姓申冤而大义灭亲的份上,我改变主意了。他不是坏人,我不能让他绝后。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们河洛新军和郑氏之间的战争并非关系民族存亡的死战,我们挥师南下,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替惨死的海商讨回公道……这是我们与郑氏之间的恩怨,与其他人无关,如果他心里真的有百姓的话,请他不要再与我军为敌,否则对他,对泉州百姓都没有任何好处!这个决心并不难下,明天傍晚之前我希望能得到他的答复,要知道,我的耐性并不是很好。好了,回去吧,那个谁,拿些消炎的药给他们带回去。” 马上有人女医护兵拿来大包小包的药送到战俘手里,然后,河洛新军收起步枪回营,真的不理这些俘虏了。 从黎旭以下,所有人摸着自己的脑袋,直到回到城里,仍然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杀性那么凶的河洛新军居然真的把他们给放了,而且还送了药给他们?这帮北方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甭管人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能捡回一条命终归是好的…… 阎应元大为不解:“薛将军,你为什么要放了所有战俘?这些都是精兵啊,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薛思明说:“不放还能怎么样?真把他们全部咔嚓掉啊?把他们全部咔嚓掉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泉州军断了所有希望跟我们死拼到底,我们得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泉州?” 阎应元笑:“所以你干脆送一份人情给黎树,希望他不要再与我军为敌?” 薛思明说:“对。” 阎应元问:“你就那么肯定黎树会领你的情啊?” 薛思明说:“战场上的事情,哪里有十足的把握?机会来了就一定要抓住,就算没有成功,最多也只是白忙活一场,可一旦错过了战机,死再多的人都抢不回来了……不说了,睡觉!希望那位老将军能理解我们的善意吧。” 阎应元心里说:“这也太草率了,就算想跟对方化敌为友,也应该请那位黎公子进帐篷里让人家换件干净的衣服,喝几杯酒压压惊,再表达仰慕结交的意思,然后再把人放回去嘛,哪有像现在这样一身泥一身水的把人家赶回去的?就这样还想跟黎树化敌为友?我看悬啊!” 然而,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接到报告说泉州军主帅黎树袒胸露背,背着好几根荆条,率领泉州军全体将领出城,跪在大营外负荆请罪了!他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可不是,一溜的泉州军将领冒着小雨跪在那里,为首那位头花灰白,满面皱纹,可不正是黎树么。他咂舌,薛思明那漏洞百出的化敌为友之策效果也太好了吧?真的是让他大跌眼镜哟!不敢怠慢,赶紧跑去找薛思明,一阵猛摇将他摇醒,叫:“将军,黎树带领泉州军将领前来负荆请罪了!” 薛思明眼皮一翻,听清楚之后又闭上,说:“知道了,让他们先跪着吧。” 阎应元差点没吐血:“你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又回泉州去跟我们死磕啊?” 薛思明哼了一声:“真想跟我们死磕到底他们就不会负荆请罪了……让他们先跪着,奶奶的,杀了我这么多弟兄,总得等我把这肚气消了再说!” 阎应元哭笑不得,拿薛思明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叹气。 薛思明迟迟没有出来,泉州军那帮将领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淋雨。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大家可受不了了,纷纷嚷嚷起来:“老将军,这北方蛮子骄横拔扈,我等都负荆请罪了他还是不理不睬,实在是欺人太甚!依我看咱们就别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回泉州去继续固守,跟他死战到底吧!” 黎树冷哼一声,骂:“蠢!死战到底?先问问泉州百姓答不答应吧!河洛新军拥有那么强大的炮兵,转眼之间就能把莆田城墙轰塌,要轰塌泉州城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直到现在都一炮未开,就说明他们并不想跟我们打这一仗,让泉州生灵涂炭!他们主动把俘虏放回来,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如果我等还要跟他们死战到底,别说泉州百姓,就算是麾下的士卒也不会支持的!” 有个副将说:“理是这个理,但是老跪在这里,他不理不睬,也不是个办法啊!” 黎树说:“不理不睬才是好事,如果他满面笑容的跑出来迎接,老夫还真的得慎重了!” 不得不说,这位老将军还真是个人精,他知道河洛新军不爱玩阴谋诡计,喜欢靠实力辗压对手,自己跟他们恶战一夜,让河洛新军死伤不少,河洛新军心中没有怒气那绝对是骗人的,让他们跪在这里不理不睬就是心里有火的表现,跟这种人打交道一大好处就是省心,如果薛思明像曹操那样鞋都没穿就跑出来迎接他,他还真的得当心了。昨晚,得知黎旭及所有被俘士兵都被放了回来,河洛新军还送了不少治疗外伤的药物之后,黎树颇为感慨,父子两彻夜长谈,得出的结论是,郑芝龙绝不是杨梦龙的对手,他们得趁郑氏集团还没有烟消云散,早谋出路了。 郑芝龙虽然也有官身,但谁都知道那是虚的,在朝廷眼里,他始终是海盗,跟着这个海盗,黎家父子再怎么能打,前途也是有限的。但杨梦龙不一样,人家可是帝国双璧,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明战神,如果能在他麾下效力,可谓前途无量!黎树已经派自己儿子亲自带队跟河洛新军恶战过一场,差点就丢了性命,欠郑芝龙的也算是还清了,他得为自己,为黎家,为泉州军所有弟兄作打算了。所以这个老头二话不说,来了这么一出负荆请罪! 大家大战了一场,死在泉州军手里的河洛新军士兵着实不少,想投靠过去,总得先拿出个姿态来让人家把满腹怨气给消了吧?不然投靠过去之后人家天天给你小鞋穿,还有什么意思? 七十一 横扫千军6 黎树无视河洛新军那异样的目光,像尊雕像一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辈子他经历的风浪多了去了,还在乎这点毛毛雨都算不上的异样目光?他带来的那些将领就没有这么老实了,让他们站起来跑回泉州去肯定是不敢的————再说要跑早跑了,跪在这里图个好玩啊?但这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老跪着滋味也不见得好受,于是他们纷纷扯着嗓子嚷了起来:“薛将军,我们知道错啦!我们来向你赔罪了!求求你,出来见见我们吧!” 黎树瞪了这帮蠢货一眼,但也没有开口责备,只是咕哝了一句:“丢脸!” 一通吵吵嚷嚷,薛思明终于睡不下去了,就穿着一身睡袍怒冲冲的走了出来,瞪着这帮叫个不停的泉州军将领怒骂:“嚎嚎嚎,一大早就在这里嚎,嚎丧啊?吵得老子觉都睡不着了,我看你们就是欠收拾!”抬起大脚一脚将一个嚎得最响的家伙踹了个跟斗,滚得一身泥水。大概是回笼觉没睡成的人脾气都特别大,薛思明也不例外,一边骂一边挨个踹过去:“你奶奶的,昨天晚上冒雨袭营害得老子陪你们打了大半夜,觉都没睡好也就算了,一大早又跑过来鬼哭狼嚎,成心不让老子睡了是吧?真当老子收拾不了你们了?啊?”踹得也真是够狠的,挨他一脚人的都滚倒在泥水中哼哼半天都爬不起来。奇怪的是,挨了踹的人不仅没有半点怒意,反而眉开眼笑,恨不得薛思明踹得再狠一点才好。倒不是他们真有这么贱,这是心态使然,肯当众责骂甚至踹你一脚就意味着这位大爷的气已经出了,把你当自己人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踹一脚骂几句那么简单?直接咔嚓不是更省事么。 对于刚刚跟敌军恶战过一场,杀伤了不少敌军的投降者来说,被咔嚓是他们绝对不愿意看到的,而受降者对他们客客气气也不是什么好事,有句话叫“笑里藏刀”,小孩子都知道。被狠狠踹一脚痛骂几句是最理想的,挨了这一脚,在战场上结下的怨就算一笔带过了。 薛思明一路骂一路挨个踹过去,踹到黎树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迎着这个老头倔强的目光加倍用力的踹过去,怒骂:“别以为摆出这么个负荆请罪的姿态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从北到南打了一圈,什么样的敌人没碰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能被你给糊弄了?郑芝龙目无王法,肆无忌惮劫掠善良海商,你也跟着为虎作伥,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吧?” 黎树被踹得身体重重往后一仰,但没像部下那样满地滚,他很快又挺直了腰,沉声说:“郑提督纵有千般不是,但对老朽终究是有赏识提携之恩,老朽无论如何也得回报一二!” 薛思明骂了一句:“蠢!为了报恩,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搭进来啊?有你这样报恩的吗?”见黎树还跪在那里,更火了:“还跪在这里干嘛?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岁小伙子,身体棒啊?起来!” 黎树才不起身:“昨夜一战,我泉州军输得心服口服,不敢再有半点与新军为敌之心,今日老朽率全体将领前来归降,不知道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我泉州军?” 薛思明哼了一声:“打蛇随棍上是吧?” 黎树说:“不敢,只是关系着我泉州军三万弟兄的前途,老朽不敢不慎重。” 那帮泥猴子一般的将领纷纷跪直了,耳朵竖得比天线宝宝还高。 薛思明很不客气:“你泉州军号称有三万之众,真正能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野战的,能有五六千就算不错了……除了这五六千精锐,其他的全部给一笔钱遣散,河洛新军不养闲人!”用异常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些将领,语气总算缓和了一点,“你一手带出来的将领,还成,不算太烂,但最后能留下几个就看他们的本事了。记住,我河洛新军是要始终顶在战场最前沿,迎战最强悍的敌人,打最惨烈的血战的,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最好不要来丢人现眼!” 这样的评价也算苛刻了,但是泉州军将领不敢有丝毫不满。自己家知道自家事,现在大明内地还有几支能拉出去作远距离长时间野战的兵?薛思明居然说他们当中有五六千这样的精兵,这样的评价已经难能可贵了……五六千就五六千吧,兵贵精,不贵多,带五六千精兵可比带两三万乌合之众省心多了。 黎树这才起身,让人回泉州城传话。马上,泉州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不管是泉州军将士兵是泉州百姓都欢声雷动,争先恐后的跑到城门来迎接新军入城。这一幕让泉州军那些原本对黎树的举动颇为不解的将领不得不叹服老将军的深谋远虑……他打了一仗之后便主动投降的举动是对的,不管是士兵还是泉州百姓都不支持他们跟河洛新军死战,真要死磕下去,他们最终必将身败名裂!现在好了,战争的阴云已经消散,老百姓笑逐颜开,他们这些镇守泉州多年的将领也有了一个好的出身,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薛思明对此也比较满意,虽然有数百士兵在泉州城下阵亡,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拿下泉州这座福建最繁荣的城市,避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泉州百姓没有受到战争的伤害,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接受完泉州军的投降之后,他让河洛新军继续在城外驻扎,自己则仅带着十几名亲兵进入泉州城,来么黎府与泉州军将领开怀畅饮。他这份气魄,这份信任,让泉州军将领更加感激、折服,宾主之间频频举杯,气氛异常融洽。 饮宴间,黎树忽然问薛思明:“冠军侯大举挥师南下,目的到底是什么?” 薛思明倒也干脆:“侯爷认为,如今海贸越来越繁荣,南方沿海地区在经济发展中所处的地位日益凸显,他必须确保南方各省与外国之间的贸易的畅通,有人在海上四处收保护费,杀人抢劫,是他无法容忍的。” 黎树白眉一扬:“冠军侯要开海禁?” 薛思明说:“是的。反正海禁早已名存实亡,还不如让它走向正规化,如此一来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可以设法出海经商,而朝廷也可以从海贸中征收一些商税,补贴财政之用,实乃利国利民。” 黎旭说:“大明地大物博,要什么有什么,何必与化外蛮夷通商!” 薛思明说:“不,海外也有很多好东西是我们所缺少的,比如说海鸟粪和磷矿石,比如说铜、锡、橡胶、木材、香料甚至黄金、白银,这些都是珍贵的资源。海鸟粪和磷矿石可以用来制造磷肥,橡胶可以制造马车的轮胎,甚至用来加密火炮炮闩,木材可以造船,至于黄金白银有什么用,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吧?” 大家不禁哈哈大笑。 薛思明又说:“此外,海外还有大量无主的肥沃土地,开海禁之后可以鼓励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到外海去屯垦,如此一来耕者有其田,困扰大明两百余年的流民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岂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黎树叹服:“难怪冠军侯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成就,以他这等深谋远虑和长远目光,他不成功,还有谁能成功?老夫服了!”忽然压低声音问:“将军可曾婚配?” 薛思明一愣:“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黎树说:“老夫有一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尚未出阁,老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将军英姿勃发,有勇有谋,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杰,小女对将军仰慕已久,若将军不嫌弃……” 薛思明被这一通马屁拍得飘飘然,险些就点头了,但是想到家里那位,他没来由的一哆嗦,赶紧悬崖勒马,拱手说:“老将军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有妻室了,连孩子都快出生了,不敢误了黎小姐终身!” 黎树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说:“无妨,大丈夫三妻四妾,等闲事耳,将军是何等英雄,小女能嫁给将军做个平妻,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薛思明苦笑:“老将军你就别害我了,我家里那位可是个醋坛子,我要是敢三妻四妻,她真敢一刀捅死我再自己抹脖子的!” 这下黎树彻底失望了,叹息:“小女就当真如此福薄命浅,空有花容月貌,才思敏捷,却难得一桩好姻缘么?” 看样子这个老头是铁了心要投靠,连女儿都送出来了。薛思明眼珠子一转,说:“老将军,如果黎小姐真的想求一金龟婿,我倒是可以帮上点忙。” 黎树打起精神来:“将军有什么好人选?” 薛思明说:“有啊,就是侯爷身边最得力的谋士,李岩李先生!他可是举人出身,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成了侯爷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最重要的是,李先生至今未曾婚娶,黎小姐若能与他成就良缘,那肯定是神仙眷侣,比委委屈屈的跟着我当个平妻强多了。”心里说:“李先生原本有老婆的啦,只可惜还没有成亲就让我们那位不靠谱的老大横插一杠子给截胡了!” 黎树大喜过望:“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气了!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代为穿针引线!” 薛思明豪爽的拍胸口:“好说!现在李先生和侯爷恐怕已经到达厦门了,我们尽早出发,没准还能赶上与他们会师,在厦门庆功,到时在庆功宴上我代黎小姐引见就是了!” 黎树越发高兴:“全仗,全仗!”举起酒杯给薛思明敬酒,薛思明也兴致勃勃,每盏必干。他自认为自己在帮老大做好事————截胡了人家的老婆,总得给点补偿吧?很显然,以杨梦龙那粗得跟钢筋差不多的神经,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所以,只好由他来想办法喽! 塞博坦号旗舰上,明明阳光灿烂,海面热得跟蒸笼一样,可是李岩、杨梦龙、红娘子三个却没来由的、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喷嚏! 七十二 独木难支 七月的福建,天空总是被厚厚的乌云遮蔽,空气潮湿和厉害,似乎随手抓一把空气都能攒出一把水来,只有当台风来临的前夕,才会有几天晴朗的天气。都说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其实福建也差不多。 这一天天气出奇的晴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它意味着正有凶猛的台风在海面酝酿着,随时准备登陆,拔树毁屋,带来倾盆暴雨,将万顷良田化为泽国。台风前的晴朗天气讨人喜欢,但台风降临的瞬间却是异常恐怖。 郑森眺望着海面,浓眉拧得紧紧的。 都好八天了啊,父亲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几天他跟郑芝龙之间的联系完全断绝了,对平潭海战的结果一无所知,他只能从河洛新军的动来进行推测。推测的结果显示……那场大海战,父亲亲自率领的舰队恐怕是输了!因为河洛新军正在飞速南下,狂飙猛进,短短数日便拿下了莆田,据他接到的最新军情,现在薛思明军团已经逼近泉州了!这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在为河洛新军那闪电般的推进速度惊骇不已的同时也对父亲的遭遇忧心忡忡。从河洛新军完全无视海上的威胁,狂飙突击的举动来看,只怕郑芝龙已经丧失了从海上威胁他们后方的能力了,否则河洛新军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忽略一支如此强大的舰队不顾一切南下的!而且从头到尾,他们也没有遭受过来自海上的威胁,半点都没有! 除非是被打得大败亏输,否则以郑芝龙的性格,岂能容忍河洛新军在自己的地盘横冲直撞,攻城掠地? 更加让他担心的是民心。据他搜集到的情报,河洛新军在南下的过程中似乎受到了老百姓热烈的欢迎,所到之处,无数百姓主动为他们提供大米、蔬菜、肉类,甚至把房子腾出来给他们住,而河洛新军从来没有传出欺凌百姓的丑闻……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民心完全倒向河洛新军了,这仗还怎么打? 这些不妙的预感他都压在心底,所有的担忧和焦虑都由自己去承受,在部下面前,年纪轻轻的他总是沉着、冷静,精神饱满,充满斗志,鼓舞着所有人。正因为有他在,已经感受到暴风雨降临前的窒息感的郑氏集团才没有乱,弹药、兵员、辎重源源不断地从厦门调过来送到前线,几万大军夜以继日拼命修补地球,巩固防线。大家都说这小子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前途无可限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其实心里也直打鼓,快要撑不住了。 为将者必须有比钢筋还粗的神经,哪怕身负重伤,哪怕忧心如焚,哪怕部队陷入绝境,也得咬牙撑住,绝对不能垮。将军是士兵心中的依靠,他垮了,所有士兵都会垮掉,那这支军队也就彻底完蛋了。郑森以前没有带兵打过仗,却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再苦再难他也是咬牙撑住,绝不在部下面前露出半点怯意。他坚信,他的父亲,伟大的海上之王,一定能够平安归来,没有人能在海上击败他们郑氏的!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非常残酷。 平潭海战的第八天,雷霆终于落下了。 首先是台湾那边传来了西夷暴动,攻打汉人聚居点,大开杀戒的坏消息。据从台湾那边逃过来的人报告,西夷本来跟他们还算相安无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两天前突然出动大批步兵和炮兵,猛攻郑氏在台湾岛上建立的移民据点!据点内的移民虽然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双方的装备和战斗力相差甚远,他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树落被无情地移平,财产被掠夺一空。那些西夷异常嗜血,每拿下一个村落便将老弱屠戮一空,青壮变成奴隶,女子更是沦为他们泄欲的工具,整个台湾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 接到消息的郑森第一反应就是西夷可能已经知道郑芝龙在平潭战败了,认为时机到了,开始肆无忌惮要侵占整个台湾了!他勃然大怒:“这帮下贱的夷种,想在我们后院放火是吧?我饶不了他们!” 正在发火,又有人来报:荷兰驻台湾总督揆一的使者到了! 施琅怒声说:“公子,不必跟这些下贱夷种废话,让我去宰了他,然后给我一百艘战船,我到台湾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居然想打台湾的主意,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郑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形势异常危急,主力舰队迟迟没有消息,韩鹏军团泰山压顶似的横亘在他的面前,跟郑氏的大本营厦门就隔着一道又窄又浅的海峡,西夷又在背后捅刀子,貌似强大的郑氏集团在短短数日之内竟然陷入了四面楚歌、风雨飘摇的绝境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作为未来的接班人,他必须冷静应对,否则郑芝龙千辛万苦创下的基业就有崩盘的危险!他按捺住怒火,说:“请使者过来!” 不多时,荷兰使者昂首阔步走进中军帐,连礼都不行,居高临下打量着郑森。没办法,这些西夷一个个牛高马大的,体格比东方人要高大得多,哪怕是成年人也普遍比他们矮上半个头甚至一个头,郑森尚未成年,这差距就更大了,也难怪对方如此轻蔑。 郑森不动声色,施琅却不客气了,呛一声拔出长剑,厉声喝:“大胆西夷,见了我家公子还不行礼!?” 那使者勉强向郑森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郑公子,这几天以来那支来自北方的大军兵临厦门,给你们造成的压力不小吧?” 郑森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使者说:“我们对你们的处境深表同情……” 施琅不屑:“黄鼠狼给鸡拜年!” 那使者一本正经的说:“不不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要知道,我们荷兰人跟你们提督一直是好朋友,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来自北方的军队咄咄逼人,试图摧毁我们的朋友的基业,我们荷兰人岂能答应?只要公子有需要,我们随时可以出兵,帮助公子击退那支野蛮的北方军队!” 郑森问:“你们能出多少兵?就我所知,你们似乎没有多少兵吧?” 那使者自豪的说:“我们一家自然拿不出太多兵力,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与西班牙结盟,两家联合,出动六十艘战舰,上万步兵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在场的郑氏将领神色一动,有人甚至露出喜色。他们没少跟西夷较量,深知这帮西夷的厉害,西夷的战舰速度极快,装备的舰炮打得又快又远,水手们也训练有素,炮术精准,是个异常难缠的对手。西夷的步兵他们没有领教过,但是光从他们那精良的火器和健硕的体格就能判断,战斗力绝对不差。有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队支持,他们还用得着害怕河洛新军吗?但郑森面沉如水,目光炯炯,盯着那名使者,说:“我们大明还有一句老话,叫‘无利不早起’,你们毛遂自荐要出兵助战,只怕不仅仅是激于义愤吧?你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那使者舔舔嘴唇,露出贪婪之色,说:“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我们要的不多,只要您的家族把福摩萨划给我们,让福摩萨全境成为荷兰与西班牙的殖民地,保证不会再向福摩萨派遣军队和移民,并且向一次性向我们支付五千磅黄金充当军费,就可以了。” 在场所有将领的脸顿时拉得老长,郑森目光跟冰刀似的,一字字问:“你要我们把台湾送给你们?” 荷兰使者说:“这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郑森问:“如果我们不答应呢?” 荷兰使者说:“那太不幸了,这将让你们面临着地盘和作战力量上的双重损失————你们既要失去整个福摩萨,又无法因此而从我们这里得到半点援助,这绝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郑森冷笑:“也就是说,不管我们答不答应,你们都要占领台湾了是吧?我很好奇,你们哪来这么大的狗胆!?” 荷兰使者冷笑:“因为地球人都知道,你的父亲在福州那边被打败了!你们在那里损失了近六百艘战舰和接近三万名水手!郑大公子,你认为你还有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么?正如你所说,不管你答不答应,福摩萨都将成为我们的地盘!” 此言一出,郑森那单薄的身体狠狠一颤,不可抑止的摇晃起来。中军帐内的将领无不骇然失色,呆若木鸡,施琅面色连变数变,厉喝:“胡说八道!来人,把这个制造谣言乱我军心的西夷拿下,推出去砍了!”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扭住荷兰使者双臂要将他推出去,郑森吃力的抬起手挥了挥,让他们退下。他用手撑着桌面,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走到比自己高出五十多公分的荷兰使者面前,昂着头,咬牙说:“就冲你刚才那些话,我砍了你的脑袋一点都不冤!但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姑且放你一马,留下你的狗命代我带几句话给揆一……你告诉他,我们郑氏可以当海商,可以当海盗,也可以听命于朝廷,但绝不当卖国贼!他想要台湾,可以,拿命来换吧!他在台湾岛上干了些什么好事我一清二楚,你回去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待到这边战事结束,我必挥师渡海,取他项上人头!滚!” 这个小不点那狼一样的眼神让荷兰使者浑身发冷,明明比他高出一大截,站在他的面前仍然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惧意,他知道,这个小不点是认真的,只要没有被河洛新军消灭掉,他必挥师渡海,给被他们屠戮的大明百姓报仇!再看看周围的郑氏将领,同样也是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他一激灵,不敢再逗留,扔下一句“希望你别后悔”,戴上礼帽匆匆走出中军帐,回台湾去了。 赶走了荷兰使者,郑森恢复了平静,对所有将领说:“西夷多诈,大家不必把他们的谣言当回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众将领松了一口大气,纷纷行礼,走了出去,各忙各的去了。 郑森又对施琅说:“施琅,我的身体不是很舒服,你代我去监督一下,让他们把工事再加固一点!” 施琅有些担心的看着这位既是自己上司又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欲言又止,但没有说出来,也走了出去,代他到前方去监督民夫加固工事。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郑森突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似的,两腿一软,无力地坐倒在地,面色煞白,喃喃说:“完了……完了……十几年拼杀创下的基业,全完了……”喃喃自语中,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七十三 慈母 不能怪郑森此刻的表现竟如此软弱,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在这噩梦般的几天里所表现出来的才智和坚强已足以让绝大多数人自叹弗如。但是现在主力舰队尽丧,郑芝龙生死未卜,河洛新军大军压境,西夷又在背后虎视眈眈,如此险恶的处境,如此可怕的压力,已经超出了承受的极限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要绷断了,他不得不摒退左右,让自己发泄一下,否则他真的会疯掉的! 郑氏十几年打拼,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霸业就这样完蛋了吗? 怎么办?出路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 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哪怕一丝希望。 郑森忍不住有点儿怨恨郑芝龙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与河洛新军为敌,在他看来,这片大海足够大,而河洛新军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打算要挑战郑氏的霸主地位,不管是从武汉还是从广州开出来的商船,都按规矩向郑氏缴纳保护费,可谓仁至义尽了。然而郑芝龙却轻信了那些无德文人的鬼话,一意孤行要与杨梦龙为敌,结果招来了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以至于郑氏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摇摇欲坠,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不过,郑芝龙千错万错,也是他的父亲,已经犯下的错误无法弥补了,只希望郑芝龙能够平安归来吧。据说河洛新军没有虐杀战俘的习惯,就算真的不敌,向河洛新军投降,再献上这些年来通过劫掠和海贸所得的巨额财富,应该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吧?只要一家平安,比什么都强。 只是,郑芝龙到底在哪里?算算路程,八天时间已经足够一艘帆船从厦门到福州跑好几个来回了,为什么他迟迟没有回来? 似乎还嫌给他的打击不够大,几个时辰之后他再次接到一个噩耗: 泉州军经过一夜苦战之后,向河洛新军投降了! 晴天霹雳落下,令郑森面失血色,连那双远比同龄人要锐利得多的眼睛都失去了焦距。他太清楚泉州失守意味着什么了。泉州军是郑氏麾下数一数二的强军,仅次于金门军和鹰厦军,在战斗意志方面甚至比金门军和鹰厦军还要顽强,又有泉州坚城作依托,结果仅仅一个回合就投降了……泉州离厦门不过百余里,以河洛新军那惊人的机动能力,最多两天就能打到厦门,与韩鹏军团会合,而他们那强大的舰队也会从海面向厦门发动进攻…… 他打了个冷战。现在河洛新军的战略已经清晰的浮现出来了。没错,他们就是要用韩鹏军团先发制人,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进么漳州,钉死金门军和鹰厦军,使这两支主力动弹不得,薛思明军团再自北向南沿着海滨平原一路横扫过来,登莱水师则从海路扫荡过来,三路大军在厦门会师,像张开的铁钳把厦门钳在中间夹个粉碎!而战事进行得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现在他们已经无限地接近成功了! 郑森苦笑,这种没有任何计谋,没有任何花巧,全凭实力硬吃的打法最简单不过,然而也最难对付。一力降十会,我的部队就是比你精锐,我的装备就是比你的精良,跟你斗智纯属浪费脑细胞,何苦来着?平推就是了!他拿着那份几乎等同于郑氏集团死亡判决书的情报,长时间的沉默着,一言不发。大家都不敢打扰他,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现在郑森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郑氏大难临头,他们这些依附于郑氏这棵大树的鸟儿,也该自己寻找一条出路了。 傍晚的时候,绝望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在惊恐中煎熬了多日的厦门守军惊恐地看到数十艘巨舰擦着如血夕阳,从海平面后面驶出,直奔厦门而来!这些战舰每一艘都块头庞大,船体修长,仅仅是外型就透着一股逼人的凌厉杀气!在它们后面,是一支更加庞大的舰队,这支舰队以投降的郑氏战舰为主,也有少数来自登莱的武装商船。这些武装商船当然不可能装备威力巨大的120毫米舰炮,不过也并不好惹,除了装备数门用于自卫的铁体铜心前装滑膛炮之外还在船头加装了两门160毫米长管臼炮,船尾又装了两座二十四联装火箭发射架,火力全开的话,把一个港口炸成一片火海那是轻松加愉快。 登莱水师! 郑氏集团命中注定的克星,终于来了! 郑森火速回到厦门炮台,站在最高处用单筒望远镜打量着登莱水师那恐怖的阵容,脸色变幻不定。登莱水师的主力————变形金刚舰队给他的压力固然是无以伦比的,但最让他愤怒的,还是跟在登莱水师主力后面那些投降过去的战舰。这些战舰的数量可是变形金刚舰队的好几倍,如此强大的舰队竟成了登莱水师的打手,把炮口对准了厦门,叫他如何能不愤怒!他回过头,看到身后不少将领竟牙齿打架了,一股无名怒火腾起千丈之高。他愤然把望远镜掷在地上,挥舞着手臂愤怒地叫:“就不能给我一个好消息吗?父亲在哪?三叔在哪?往日那些足智多谋的将领在哪?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的?为什么!?” 包括金门军和鹰厦军的统帅在内,所有将领都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郑氏对他们不薄,然而,在这危急关头他们却根本就帮不上一点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危机一步步逼近,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在炮台发泄了一通之后,郑森也没力气了,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提督府。河洛新军三面合围之势已成,郑氏败局已定,但手里还有本钱,还不是认输的时候,他还得咬牙撑下去,就算要认输,也要设法为自己的家族,为那帮替郑氏卖了那么多年命的将领争取一个好一点的条件,让大家尽量有个好的结果。手里还有好几万精兵,两千多艘战船,就这样认输了,天下人该怎样嘲笑郑氏?杨梦龙又该怎样嘲笑他们?不,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甚至发了疯似的猛翻兵书,试图从里面找到可行的对策,以化解当前的危机。然而这种努力注定是徒劳的,就在他头痛欲裂的时候,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拿下泉州之后,薛思明军团依然不作停留,直奔厦门而来! 他感到难以置信:“他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后路吗?泉州军兵力是他们的五倍,虽然降了,却也不见得十拿九稳,他们就不用留下一点兵力看住泉州,以防泉州军生变?” 满身风尘的军使气喘吁吁,说:“泉州军不会生变!黎树那老贼亲自委派他的爱子黎旭,爱女黎蔷率领泉州军六千精兵随薛思明南下助战,现在的泉州军只剩下一些乌合之众了!” 这下郑森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泉州军号称有三万人马,真正能打的也就六七千,现在黎树把六千精兵全交给了薛思明,还派自己爱子和爱女领兵,自己留在泉州坐镇后方,河洛新军的后路当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再联想到那些追随在变形金刚舰队后面唯命是从的郑氏战舰,他心里充满了苦涩。他宁愿相信这些为郑氏集团打拼多年的将士是渴望追随强者建功立业,而不是贪生怕死才对河洛新军俯首听命……事实上,他何尝不希望能够加入这支强大到让人打心里生出一种无法与之匹敌的无力感的军队,在那面黑色战旗的指引下纵横七海,扬威绝域,在这万顷波涛之间书写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这瑰丽的未来,岂不比在福建当个土皇帝要来得更加让人神往,更加热血沸腾? 男子汉大丈夫,当如霍骠姚、班定远! 可惜,那支令他心驰神往的军队,却是郑氏的死敌…… 郑森黯然叹惜,挥挥手让那军使退下,叫来施琅,说:“你去准备一艘大船,要装满食物、蔬菜、淡水,金银财货也要装一些……对了,还要准备一面白旗。” 施琅吓了一跳:“公子,你……” 郑森摆摆手,说:“别误会,是家母准备的。家父生死未卜,厦门又被三面合围,已成死定,我实在不忍心看到慈母在厦门担惊受怕,遭受战火荼毒,唯有趁河洛新军尚未进攻厦门,先将她送到日本去……施琅,你也跟着去吧,到日本去替我保护她,照顾她!如果冠军侯宽恕了我们,你再回来与施伯伯团聚,如果他不肯宽恕我们,你就不要回来了!” 施琅面色一变,大声说:“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施家岂有贪生怕死之徒!要走你走,我留下来,与敌军周旋到底!” 郑森苦笑:“我不能走,我一走,军心就散了!我必须留下来……郑家肯定是完蛋了,但不能完得如此窝囊,我要竭尽所能,让他们知道,郑一官还有一个儿子!郑家的男人还没有死绝!” 施琅面色连变数变,正要说话,一声幽幽叹息轻风似的飘了进来,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美丽的身影迤逦而入,望着神情倔强的郑森,满是心疼和慈爱。 郑森上前行礼:“母亲,你……” 田川氏说:“我的孩子,不用说了,我都听到了。你不愧是郑家的好儿孙,如果老爷知道你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郑森眼眶一热,低下头去:“孩儿无能,保不住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孩儿无颜面对父亲和众位叔伯长辈!” 田川氏幽幽一叹,示意施琅退下,将儿子揽入怀中,说:“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但是,我的孩子,你不够聪明……小树面对狂风的时候绝不能挺直树身硬扛,柳絮面对狠狠打来的铁拳要借着拳风飘走,同样的,面对自己无法对抗的强敌,死拼到底是最蠢的,向一个战神般的对手低头,并不丢脸。” 郑森愕然:“母亲你的意思是让我向冠军侯投降?” 田川氏说:“有何不可呢?这个对手是如此的强大,就算我们万众一心殊死抵抗,也没有半点胜算,还会连累厦门几十万百姓生灵涂炭,负隅顽抗不会得到对手的尊重,只会赢来福建人永远的诅咒和冠军侯凶狠的报复,何苦来着?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一些资本,就此投降,还能得到一个好一点的条件!” 郑森默然良久,苦笑:“我们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么?” 田川氏轻笑:“怎么没有?西夷不是在台湾大开杀戒,屠戮岛上居民,妄图占领台湾岛吗?他们派来使者以割据台湾岛作条件出兵帮我们抵抗新军,你当时是勃然大怒,把他们骂了回去,做得不错,但还不够好。如果你现在把西夷在台湾的所作所为公布出去,然后宣布愿意与河洛新军停战,与河洛新军联手对付那些无法无天的西夷,想必能赢得满堂彩。如果冠军侯同意了,就意味着我们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他不答应,他将失去大义的名份……要知道,我们与他们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利益之争,而西夷却是要从大明身上割走一大块疆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如果冠军侯执意要穷追猛打,置国家利益而不顾,天下人都会同情我们而鄙视他!我想,他那么聪明,一定会作出明智的选择的!” 郑森眼睛一亮,沉吟良久,激动地说:“听母亲一席话,孩儿茅塞顿开!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田川氏说:“那就赶紧去安排吧,时间不等人。” 郑森嗯了一声,张罗开了。 等他走了,田川氏两掌一击,一名白衣飘飘、俊逸不凡的男子从黑暗处闪了出来。 田川氏向他一鞠躬,说:“李公子,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希望你和冠军侯也说话算话,在我们投降之后不要为难我们一家人……如果冠军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就冲我和老爷来好了,不要为难我的儿子!” 七十四 厦门无血开城1 听了田川氏一席话之后,郑森茅塞顿开。本来他已经绝望了,泉州、漳州尽失,主力舰队战败,父亲、叔叔、伯伯等这些可以依赖的人要么生死未卜,要么杳无音信,厦门三面被围,无从挣扎,既没有能力战而胜之,也没有能力罢战求和,他气都透不过来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西夷在台湾作乱居然给了郑氏集团一线生机,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抢占道德制高点向杨梦龙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大家齐心协力一起驱逐台湾岛上的西夷!当然,就他本人而言,他也真心想驱逐西夷,夺回台湾,毕竟郑芝龙主宰福建的这些年来,一直鼓励福建无地农民移民到台湾去,那些正在被西夷蹂躏的岛上居民都是汉家子民,不能坐视他们被西夷屠杀。 杨梦龙会同意他的请求,停止对郑氏集团的打击,把枪口对准西夷吗? 郑森心里也没底,他打定主意:如果杨梦龙答应他的请求,证明杨梦龙真的是心怀天下的,他就真心投靠,成为杨梦龙麾下一员将领,追随他的战旗去征战四方,开疆辟土;如果杨梦龙拒绝了,则证明这位冠军侯只是个沽名钓誉、自私自利之辈,这种人是不值得他卖命的,如果运气好,能保住性命则随母亲远渡东瀛,在那里隐居,如果运气不好,也就只能认命啦。 打定主意之后,他召集众将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众将领长时间的沉默,既没有人开口赞成,也没有人开口反对。 郑森打量着他们,缓缓说:“我知道,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是……我们没得选!继续跟冠军侯打下去不仅会让我们灰飞烟灭,厦门几十万百姓血流成河,更会让西夷窃笑!我们与冠军侯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利益之争,但西夷却是狼子野心,图谋占领台湾,甚至以此为跳板进一步侵略我沿海地区,若不能尽快将他们荡平,大明南方沿海地区将永无宁日,我们都将成为国家罪人!父亲执意与冠军侯为敌,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难道我们还要继续错下去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不开口表个态是绝对不行的。日系将领强烈反对罢战求和,明军两度屠掠日本,杀戮无算,结下的仇实在太深了,而日本人又是出了名的偏执、狭隘,他们如何愿意放过这个让大明流血的机会?他们甚至用手按住武士刀,厉声怒吼着说宁死不降,哪怕所有人都降了,他们也要跟杨梦龙血战到底!郑森不动声色,让人把他们给请了出去……日系将领虽然善战,但是在郑芝龙军中地位并不是很高,他们所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份量,他们那激烈的态度没有激起郑森战斗到底的决心,反倒激起了郑森的杀心:这些矮子跟他们终究不是一条心的,不能留!他招手叫来施琅,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往颈脖一划。 施琅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 这时,那些铁杆将领终于吱吱吾吾的开口了。没有一个人明确反对求和,但是他们都在抱怨说现在罢战求和跟投降没有任何区别,这一降,郑氏迭经血战打下来的基业就算毁了,他们所有人的一切也将付诸东流……说来说去,还是担心投降之后会让他们的利益受损。郑森心里苦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长辈的眼光如此短浅呢?看样子他们这辈子的成就也就这样了,很难再进一步。等大家都吐够了苦水,他才说:“诸位,我知道,要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谁也不知道冠军侯会怎么处置我们,在归顺之后我们的地位可能一落千丈,我们现在的财富、权力很有可能一去不复返,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我们没得选!趁着现在厦门还在我们手中,跟河洛新军握手言和,然后共同对抗西夷,我们还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也能保留几分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一意孤行,要跟他们硬扛到底,那我们就真的彻底完蛋了!想想冠军侯是怎么对待登莱叛军的?想想冠军侯是怎么对待流寇的?” 那帮嘟囔着抱怨不已的家伙想起登莱叛军的流寇的下场,顿时就不吱声了。孔有德厉不厉害?就那么一丁点人打遍山东无敌手,多少个总兵、巡抚死在他手里,根本就没有人治得了他!然而,杨梦龙只带了四千兵,只两仗就将叛军主力彻底摧毁,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等匪首被杨梦龙一刀一个通通砍掉了脑袋!那几十万流寇横吧?然而杨梦龙打他们根本就没费什么力,等他将整个河洛地区那一团乱麻理顺了之后,只一仗,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的人头就被当成战利品送到了京城!想想这几位的下场,大家都不寒而栗,纷纷说:“全凭公子作主!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了,只求能保住性命!” 郑森松了一口气,说:“如此,大家就回去准备吧,把粮仓、银库、军械库都封存起来,把军籍、户籍、田契、海图也整理一下,方便交接。” 他们名为向跟河洛新军合作对付西夷,实则投降,谁都清楚,这些都是必要的手续,总不能让河洛新军千里南下,去什么都没捞到吧?真要是这样,杨梦龙脾气再好也不会放过他们……更何况杨梦龙的脾气算不上有多好。大家纷纷告退,回去准备,郑森则提笔开始写信。他还是动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给杨梦龙写信,而且把信写给韩鹏,在信中他充分发挥了想象力,把西夷蹂躏台湾岛的惨状及西夷面对大明的嚣张态度描写得入木三分,然后用沉痛的语气说眼下西夷重兵云集台湾,屠戮华夏子孙,大有割据台湾、虎视闽粤之意,我等都是大明臣子,理应为大明守此疆土,在西夷东犯之际仍在恶战不休,实是罪恶!最后,他委婉的提出,愿意跟河洛新军罢战言和,以下属的身份配合河洛新军渡海攻台,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无二话! 信写好了,他把信笺拿起来晾干了上面的墨水,装进信封中。这时,施琅大步流星的进来,身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使得这个弱冠少年看上去多了几分杀气。 郑森忙着把信封密封,头也不抬:“都处理好了?” 施琅说:“安藤秀、田川义男、赤鹿理、百武龙兵卫、堂本刚……这些激烈反对的日本将领全部被斩首了。” 郑森说:“把人头割下来作为给冠军侯的见面礼。” 施琅说:“已经装进匣子中了。” 郑森封好了信封,又拿起郑芝龙的大印往信封用力一盖,说:“施琅,再帮我一个忙,把这封信送到韩鹏将军手里!” 施琅一怔:“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冠军侯手里?” 郑森说:“直接送到冠军侯手里就显得我们迫切希望停战,还没开始谈判就矮了一截了,对我们很不利。这样的大事,韩鹏是不敢自己作主的,一定会把信转交给冠军侯,这样一来,我们辗转腾挪的余地就多得多了。” 施琅衷心佩服:“公子真是心思缜密。” 郑森苦笑:“心思缜密?不,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好了,赶紧把信送过去,抢在登莱水师向金门发运进攻之前让这封信落到冠军侯手里。” 施琅不敢怠慢,接过信走了出去。出到门口,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又折了回来,对郑森说:“公子,你得当心那些日本武士啊,他们跟冠军侯的积怨实在太深了,如果不盯住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郑森说:“我会盯住他们的,如果他们敢轻举妄动,我就把他们通通扔到海里喂鱼!” 看样子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看到他满身杀气的样子,施琅也就放心了,离开提督府,上船渡过海峡,前往韩鹏的大营。 等施琅走后,郑森又叫来几名心腹将领,低声吩咐:“你们马上调动鹰厦军精锐,将那些日本武士全部监视起来,如果他们有轻举妄动,就把他们杀清光!” 这几名将领也知道倭人与杨梦龙之间的恩怨,那些日本武士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不留神一点的话,他们真的会给杨梦龙,也给郑氏集团来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因此他们也不敢怠慢,纷纷调动自己最得力的部队,不动声色的将日本武士给监视起来。前线的部队也接到同样的命令,他们做得更狠,以调防的名义把四千多名日本武士推到了最前线,如果这些矮子不老实,他们就跟韩鹏军团一起收拾他们!这一番调动也让人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厦门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施琅数次进出韩鹏军团的中军大营,门路熟得很,很快就把信送到了韩鹏手里。韩鹏看完信,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这封信似乎不应该写给我的吧?你们那位郑公子,鬼点子还真不少!” 施琅诚恳的说:“将军,我家公子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提督与你们为敌,现在更无意与贵军交战,只要能确保性命无忧,金门军、鹰厦军都愿意归顺新军,为新军所用,还请将军成全!” 韩鹏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说:“好吧,看在他确实有几分守土报国之心,我就不计较他这点小滑头了,这封信我马上转交给冠军侯。”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一沉,哼了一声:“那些狗日的西夷,居然想趁火打劫?真当我们河洛新军近两万大军是摆着看的?不收拾他们,他们真会把自己当成上帝了!” 施琅打蛇随棍上:“西夷贪得无厌,垂涎我大明疆土久矣,要不是一些心存侠义的海盗殊死抵抗,只怕整个台湾都被他们吞下去啦!郑提督跟他们交战过数战,都没能彻底把他们打服,这次更是趁乱大举增兵,妄图占领整个台湾,如果让他们得手,南方沿海只怕永无宁日了!” 韩鹏说:“他们害得沿海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我们只好让他们安息了。”说到这里,这位大将已经是满身杀气。西夷大举侵略台湾,自然是绝大的危机,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这两年来他的军团从湖北打到广西,从广西打到福建,仗没少打,但声誉却仍然差薛思明军团一大截,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打的只是流寇叛军,薛思明打的却是凶悍绝伦的建奴、鞑子,对手不一样,影响自然也不一样。漳州之战对他而言纯属虐菜,看似战绩辉煌,然而这战绩实在太水了,以至于整个军团都不大好意思提,现在好了,西夷蹦了出来,这个对手总比郑彪、施大宣这帮蠢货够份量! 就拿你们来开刀吧! ps:昨天电脑蓝屏了,靠之。 七十五 厦门无血开城2 郑氏集团打算跟河洛新军罢战言和,联手对付西夷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整个厦门欢声雷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跟过年一样开心。倒不是老百姓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打这一仗————托了郑芝龙的福,厦门、泉州的海贸做得异常红火,整个福建的精华尽在这两个府,这两座城的老百姓多少都是有积蓄的,谁愿意打仗啊?看到河洛新军大军压境,老百姓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这两位打得发了性子,把整个厦门都变成一片火海,到那时,别说财富,连命都保不住了!得知泉州二话没说就降了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气愤,而是羡慕,甭管怎么说,泉州百姓的生命财产是无忧了,而他们呢?鬼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好了,大公子终于开窍了,扔掉了那不值钱的面子,跟河洛新军握手言和啦!老百姓笑逐颜开,就连跟杨梦龙一向不对付的缙绅,也松了一口大气,这段时间门可罗雀的郑府可谓客似云来,不断有缙绅提着礼物上门,向郑森道谢之余也拜托他帮个忙,看能不能在冠军侯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给自家子弟谋个出身啥的…… 老百姓的脑瓜子永远是那么灵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更加幸运的是,杨梦龙似乎也不大想打这一仗,把整个厦门打个稀巴烂。接到韩鹏送来的信之后,他嘿嘿一笑,说:“那小子还是蛮识时务的,长大之后准是一个人精!” 红娘子玩弄着手中那颗硕大的珍珠,斜眼睨着他:“怎么那么高兴?你该不会就这样罢手吧?” 杨梦龙说:“不就此罢手还能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打算把郑氏赶尽杀绝。那个谁,帮我回信,就说我原则上同意跟他停战,共同对付西夷!”完了,嘴里还咕哝:“西班牙方阵是吧?莫里斯方阵是吧?我倒要看看这两种打遍欧洲无敌手的方阵到底有多厉害,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红娘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这小子已经厌烦了虐菜,打起西夷的主意来了! 这个比疯狗还要好斗的家伙哟…… 既然大家都不打算打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几番书信往来,便大致谈妥了条件,变形金刚舰队雄纠纠气昂昂的开进了厦门港。 整个厦门万人空巷而来,一睹那支一战便摧毁了郑氏集团舰队团力的无敌之师的风采。 几场大战下来,变形金刚舰队也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被击沉的,伤得太重而放弃的,触礁沉没的,因伤被迫留在吴淞口维修的,回起来多达十八艘,害得变形金刚连五十艘战舰都凑不够了。战船是少了一些,但是迭经血战之后磨砺出来的那股杀气却让这支舰队显得越发的威武,杀气凛然,那严整的队形和军容,看得厦门百姓和郑氏集团幸存的水手直吐舌头,这种气势是郑氏舰队不曾具备的!大家指着每一艘战舰上那数量少得可怜的舰炮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都很纳闷,这些战舰的舰炮数量如此稀少,为什么就把郑氏舰队主力打得这么惨?不是应该舰炮越多威力越大的吗?郑氏舰队战舰所配备的火炮是变形金刚舰队的好几倍吧,怎么结果刚好反过来了? 当塞博坦号那庞大的身影出现在港口的时候,整个厦门都沸腾了,有人甚至尖叫出声————自郑和下西洋之后,大明就没有再拥有过如此庞大的战舰了!塞博坦号旗舰那庞大身躯,流畅而凌厉的舰体修形,还有口径惊人的大炮,对厦门军民而言闻所未闻,最可怕的是,这艘战舰还披上了铁甲!看着那在阳光之下反射着钢铁特有的冰冷而坚硬的光芒的巨舰,一股可怕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在震惊之余又倍感自豪:这样的战舰,就连西夷都造不出来吧?如此强大的战舰,只有强大的大明才造得出来,只有强大的大明才配拥有它! 郑森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说:“母亲是对的,幸亏没有跟河洛新军继续打下去,否则整个厦门都将变成一片火海!”扭头望向施琅,只见这哥们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塞博坦号,看他那样子,都恨不得从嘴里长出一双手,把那艘巨舰抓过来一口吞下去了!他能理解施琅的心情,谓叹:“好强大的战舰啊……如果能指挥这样一艘巨舰纵横四海,这一辈子也值了。” 施琅咕地吞了一口口水,说:“是啊,如果能拥有这样一艘巨舰,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啊!” 郑森拍了拍这个好友的肩膀,说:“会有的!” 万众瞩目中,塞博坦号缓缓泊岸,二三十名武装到牙齿的亲兵手持步枪在前面开路,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头发乱糟糟,帽子戴得歪歪扭扭的家伙背负着双手,笑眯眯的踏上了厦门码头。原本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好奇、敬畏、崇拜……都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就是这个娃娃脸在大凌河之战中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友,险些要了皇太极的命! 就是这个娃娃脸,只是两次战役就全歼了登莱叛军,平定了延绵数月之久的登莱叛乱! 就是这个娃娃脸力排众议,集结举国精兵在旅顺跟建奴死拼,让建奴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成千上万地屠戮的滋味! 就是这个娃娃脸,让把持朝政的东林党恨得咬牙切齿,让趴在大明瘦弱的肌体上疯狂吸血的缙绅寑食不安,让江南财团损失惨重!爱戴他的人也好,痛恨他的人也罢,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一个传奇,一个在短短几年之内依靠军功和政绩强势崛起,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踩不倒、整不死的传奇!即便是敌人也会将他当成偶像的传奇! 大家都屏住呼吸,期待着…… 杨梦龙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冲大家连连招手,叫:“厦门的亲们,你们好啊!” 噗———— 喷血声连成一片,满以为能听到什么豪言壮语的厦门军民大喷、特喷、狂喷,一口血喷起三米高!沈廷扬、李岩等人干脆就用手捂着脸,发自内心的想跳海!大概也就这个二货能说出这么二的话来吧?服了,真的服了! 嗯,确认无误,这位百分之百就是大名鼎鼎的冠军侯啦,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二?郑森带领金门军和鹰厦军全体将领上前,跪下,恭敬的说:“属下参见冠军侯!” 杨梦龙笑眯眯的打量着郑森,问:“你就是郑提督的公子?” 郑森额头触地:“正是!” 杨梦龙说:“你小小年纪便能指挥数万大军构筑防线,让韩鹏一连数日未能前进一步,很了不起啊!” 郑森可不认为这是在夸他,额头冒出汗来,说:“家父听信了倭人的谗言,劫掠杀戮良善海商,引发了这场战争,实在是罪过!如今郑氏连遭重创,死伤数万,就连家父也生死未卜,也算是报应!小子不自量力,试图以金门、鹰厦两军顽抗到底,幸亏慈母斥责方自恍然醒悟,但大错已成,请侯爷降罪!” 众将领齐声叫:“请侯爷降罪!” 杨梦龙上前扶起郑森,说:“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大军压境,你们不抵抗,还能绑起双手来让我杀不成?”又打量了郑森一番,见他矮自己一个头,还是个孩子,不禁赞叹:“小小年纪便能指挥数万大军征战沙场,处变不乱,了不起啊!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还在偷钱买零食呢!” 被他这么一夸,郑森心花怒放,却不敢表现出来,谦虚的说:“侯爷过奖了,属下愧不敢当!” 杨梦龙说:“不用太过谦虚,你当得起这样的夸奖。好小子,好好干,如果你的心胸能再开阔一点,能听取不同的意见,你将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对了,你叫郑森对吧?” 郑森说:“是的。” 杨梦龙说:“这名字不好,半点霸气都没有,改改吧。” 一见面就给人家改名? 郑森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田川氏越众而出,曼声说:“痴儿,还不请侯爷赐名?” 母亲大人发话了,郑森只得硬着头皮说:“还请侯爷赐名!” 杨梦龙说:“以后你就叫郑成功吧,这名字霸气一点。” 郑森现在哭的心都有了,这名字他用了十几年,这家伙倒好,一见面就给改了,这是唱哪出啊?南北朝的时候,慕容俊就是个改名狂,逮着机会就给人改名,改出了一大堆“宋活”“李活”“张活”之类的奇葩名字,成为笑柄,没想到杨梦龙也有这毛病!不过还好,他的水平比慕容俊高,改的名字比起宋活李活之类的好听多了。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郑森单膝下跪,恭敬的说:“谢侯爷赐名!”打了个手势,几名将军争先恐后的上前,将户籍、海图、军籍、账本等等一一奉上,现在大家算是看清楚了,他名为跟河洛新军言和,实则投降,而且是将郑氏集团的家底全部交出去了! 不过,没有人嘲笑他,任谁都看得出,河洛新军的实力,不是郑氏集团能够抗衡的。正如田川氏所说,在没有牵扯到家族的生死存亡的前提下,向一个强大到自己无法抗衡的低头并不丢脸。杨梦龙亲手收下这些东西,然后猛然扬起右手,海面上顿时炮声隆隆,几十艘战舰次第鸣放礼炮,三门舰炮一组同时开火,烟焰狂喷,声若雷霆。码头上的厦门军民只觉得地动山摇,惊骇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恐惧揪住他们的心脏,让他们甚至忘记了要尖叫,要逃跑,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海面炮火连绵,硝烟弥漫。很快,跟金门军对峙的韩鹏军团也开火了,二十几门榴弹炮依次开火,大海和陆地都是烟火冲天,炮声如滚雷震撼着大地,成千上万河洛新军将士放声狂吼:“万胜!万胜!万胜!”无数个嗓子里迸出来的吼声甚至压下了炮声,整个厦门都在那山呼海啸般的炮声、吼声中发抖! 金门军和鹰厦军将领额头布满了冷汗,如果说此前他们对郑森————不,现在该叫郑成功了————的安排有点不满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心里就只剩下庆幸了。幸亏郑森够聪明,果断选择了向河洛新军低头以保全大家的性命,否则……看这气势,整个金门、厦门势必在河洛新军的雷霆之击下化为齑粉,他们也将粉身碎骨! 跟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打交道得用脑子,而不是用脑门硬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炮声总算停下来了,那可怕的吼声也戛然而止。杨梦龙笑着问郑成功:“有何感想?” 郑成功深深一揖:“多谢侯爷手下留情!” 确实是手下留情,不然现在厦门早就被炸成粉了。 七十六 厦门无血开城3 “台湾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入城的时候,杨梦龙忽然问。 郑成功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说:“非常糟糕!西夷趁着家父与侯爷鏖战之机,大举增兵,现在在台湾的西夷战舰已经多达五六十艘,步兵更是多达上万人,他们正肆无忌惮地攻打汉人的据点,屠杀移民,现在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怕是不止两万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说:“先让他们得意几天,等我补充一下炮弹再去收拾他们,到时候甭管是海上的还是陆上的,通通给我去死,一个都别想逃!” 施琅眼睛一亮,抢着问:“侯爷真的要出兵台湾,驱逐西夷?” 杨梦龙说:“不是驱逐,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施琅说:“那太好了!我愿意打先锋!” 杨梦龙笑:“小子,愿意打先锋的人多了去了,你得先排队。” 施琅涨红着脸叫:“就算不能打先锋,我作一马前卒总是可以的吧?反正这一战我一定要参加!” 郑成功说:“属下也愿意作马前卒,将功赎罪!”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屁,你们现在这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打仗的事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好!” 郑成功和施琅一百二十个不服气,但是想到杨梦龙麾下猛将如云,还真没有轮到他们逞能……唉,算了,打先锋什么的就别想了,志在参与吧! 进城之后,杨梦龙在鹰厦军校场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阅兵仪式,一千六百名军装笔挺、皮靴擦得一尘不染的海军陆战队员排成四十乘四十的方阵,踢着正步浩浩荡荡的开过,凛然杀气让所有围观者汗毛倒竖,就连一向自诩精锐的鹰厦军都没能例外。无数厦门姑娘甚至像粉丝遇到了天王级偶像一样尖叫起来,那些帅气而充满阳刚气息的陆战队员让她们小心肝砰砰的跳个不停啊……打从开战到现在一直都郁闷得不得了的陆战队总算是出了一把风头,得意了一回,他们可是唯一一支进入厦门受阅的部队哦,回去有得吹了。 然而,很快这些陆战队就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得知陆战队在厦门大出风头之后,韩鹏军团和薛思明军团毫不客气的给他们起了个不大好听的外号: 仪仗队! 这个外号差点把海军陆战队给气炸了肺,这简直就是戳着他们的额头骂他们是不能打仗的花架子啊!于是,这次大出风头的阅兵式成了陆战队的奇耻大辱,他们发誓,以后不打胜仗绝不参加阅兵式了! 甭管怎么说,海军陆战队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还是迅速征服了整个厦门,让厦门军民对河洛新军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他们算是彻底的服了。当天,郑成功和田川氏在郑府设宴,为杨梦龙接风洗尘,厦门地方名流商贾慕名而来,座无虚席,争相向杨梦龙敬酒,气氛融汇之极。跟江南那边不一样,福建这地方穷得很,商业氛围又很浓,即便是士大夫阶层,思想也没那么僵化,举国士大夫阶层视杨梦龙如寇仇,可福建人却视他为救星,福建的士大夫阶层更把杨梦龙的到来当成了一次绝好的机会。没办法啊,福建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在朝中根本就没什么势力,如果能跟杨梦龙搞好关系,不仅能从中找到很多商机,还可能在他的帮助之下扭转这一劣势,在朝中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的机会,他们怎能放过! 酒过三巡,一位年过八旬、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向杨梦龙拱手,神情严肃的说:“不瞒大人,福建山多地少,地贫民顽,民生凋零,我等一筹莫展!久闻大人治理地方之能不亚于管仲,即便是两广这等贫困之极的地区在大人的治理之下也大有起色,不知道大人能否拉福建一把,让福建父老也过上温饱生活?” 杨梦龙也不客气,说:“让福建父老过上温饱生活?你们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一点?”不等那位老人开口,他便继续说:“其实要改变福建现在这种贫穷落后的局面也很简单,首先,推广银元,整肃吏治!像那些火耗、漂没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不许再收,否则通通进监狱!其次,开海禁,鼓励百姓经商,这个一直在做,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行了。第三,移民!福建多山少地,人口众多,越来越多的人口靠越来越少的地维持生计,想不穷,可能么?应该大力鼓励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向台湾移民,那边肥沃的土地有的是,至少可以容纳福建三成人口!第四,兴办实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福建不是盛产红茶吗?就把这个红茶产业做大做强,大量出口,把外国人的钱赚回来!此外沿海地区还可以建一些海鲜加工厂……”这家伙肯定是事先做了大量准备工作,说起来是一套一套,把那些老夫子听得一愣一愣,如痴如醉,头一回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赚钱的门路,还有这么多可以解决眼下老大难题的办法! 另一边,李岩和沈廷扬正在飞快的接收着郑氏集团的产业。郑氏集团的核心始终是在厦门,由于厦门没有遭到战火的破坏,那些产业都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粗略的盘点一下,两个都目瞪口呆: 郑氏实在太富了! 仅库存的白银就多达一千一百万两! 我的乖乖,什么叫富可敌国?这就是了! 不过,郑氏最宝贵的财富不是库存的白银,而是郑芝龙花了十年时间攒起来的那支规模庞大的造船工人队伍。这批工人多达三四千人,每年都为郑氏集团制造大批战舰和商船,经验丰富,技术高超,正是依靠他们,郑芝龙才建立了一支长期称雄东亚的海军,死死压制着大明水师、东亚海盗和欧洲殖民主义者。现在这笔宝贵的财富被杨梦龙照单全收了,有了这支工人队伍,杨梦龙完全可以兴建一个比武汉造船厂更大,也更加便利的造船厂,源源不断地为他的海军制造更多战舰! 李岩笑着对沈廷扬说:“侯爷不愿意攻打厦门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要硬打,只怕这些东西我们一样都捞不到了。” 沈廷扬说:“侯爷那么精明的人,永远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对了,李公子,郑氏集团怎么处理,有没有章程?总不能继续放任自流吧?他们虽然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有十几万部众,放任不管的话准出事!” 李岩说:“当然不可能不管。我的意见是,从泉州军、金门军、鹰厦军这三支精锐中筛选锐卒组成一支新军,登莱水师再从他们中间招募五六千名水手和三千名陆战队员,其他的愿意回家的就遣散回家,无家可归的在台湾划一块土地给他们,让他们移民过去就算了。” 沈廷扬说:“也就是说,郑氏二十万部众,最后能留下来的也就两万来人喽?” 李岩苦笑:“能挑出两万已经算好了。” 沈廷扬想起杨梦龙那坑死人不偿命的征兵标准,不禁点头表示赞同。按杨梦龙的标准,想在郑氏集团中间招满两万人还真不容易。他叹气:“可惜,那么多水手却不能为我所用……” 李岩说:“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让侯爷跟广东、福建的海商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从郑氏这边招募水手,这些水手经验丰富,更兼勇猛善战,我想那些海商一定会喜欢的。平时这些水手就在商船上干活,一旦有需要马上征召入伍,不就得了?” 沈廷扬一拍大腿,连声叫:“妙,妙,真是太妙了!” 正说着,扎吉冲翁走了进来,带着诡异的表情向李岩拱手为礼:“李公子,侯爷请你过去!” 李岩放下手里的文件,整理一下衣衫,起身边往外走边问:“侯爷找我有什么事?” 扎吉冲翁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杨梦龙平时没事就喜欢卖个关子,在他身边呆得久了,扎吉冲翁也染上了这毛病,李岩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跟着走。 来到郑府,还没进门杨梦龙就急吼吼的跑了出来,见面就叫:“李岩你可来了,我终于得救了!” 这货一副见了救星的样子让李岩本能的感觉不妙,问:“大人,怎么了?” 杨梦龙拽着他就往里面跑:“有人要跟我对对子……我靠,老子怎么可能会对对子嘛,只好向你求救喽!” 这下李岩明白了,大概是这家伙太过自来熟了,很快就跟满座高朋打成了一片,而参与宴会的人中不乏饱学之士,喝得高兴,忍不住跟他吟起诗作起对来。糟糕的是,说到打仗和搞经济,杨梦龙绝对是一把手,但是让他吟诗作对,那是八窍通了七窍,一下子就抓瞎了,只好向李岩求救喽。李岩无奈的苦笑:“大人,你也应该学学吟诗作赋,品酒煮茗这些雅事才是……” 杨梦龙撇嘴:“有你在,我干嘛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吧,他总算还有需要李岩的地方,李岩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感动了。 分开众宾客回到筵席,杨梦龙得意的说:“这位就是我的军师李岩!天文地理,正史野史,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你们只管放马过来好了!” 李岩向在座的宾客团团作揖,吃惊的发现薛思明、钟宁也在,这两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跟这两位坐一块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表人材,女的十八岁左右,梳着个偏鬓,长发披肩,穿一套嫩绿色衣裙,粉面桃腮,蛾眉琼鼻,人淡如菊,正一脸挑衅的看着杨梦龙呢。他说:“在下李岩,请各位多多指教。” 一帮老头子纷纷点头称赞:“李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钟宁也向李岩介绍那一男一女,嗯,男的叫黎旭,在泉州城下跟薛思明恶战过一场,虽败犹荣,女的是黎旭的妹妹,黎蔷,这名字真好听。李岩向这兄妹二人颔首致意,黎蔷也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也不知道杨梦龙刚才说什么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这位人淡如菊的大小姐看上去居然有点儿气急败坏,不等李岩坐定便冲杨梦龙叫:“侯爷,现在你救兵也搬过来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杨梦龙说:“可以,你出上联吧。” 黎蔷说:“那请侯爷听好了,小女子的上联是……”润了润嗓子,一字字的说:“烟锁池塘柳!侯爷,请对下联!” 整个客厅顿时就静了下来,不少饱学之士都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凉气,一脸同情的看着杨梦龙,李岩也是心头一震,击节赞叹:“短短五个字,金木水火土尽在其中,生生描绘出一幅绝美的画卷来!好,妙!真是绝对!” 杨梦龙白了他一眼,神情郁闷:“我也知道这对子很妙很强,但是你也不用那么激动吧?人家是在刁难你老大啊!快帮我想想!” 李岩低声说:“大人,这对子不好对啊!她五个字,分别是以金、木、水、火、土作偏旁部首的,想对上,你也得挑出这么五个字,意境也不能差才行……恕在下才疏学浅,一时半刻真的对不上来!” 杨梦龙大为失望:“你也被难住了?” 李岩说:“让我想想……” 杨梦龙说:“赶紧想想,对不出来很没面子的!” 李岩冥思苦想,半晌才向黎蔷拱手说:“姑娘果然是惊才绝艳,无人能及,在下搜肠刮肚,勉强对得上,但意境却差了很多……”用手指蘸了酒,在桌面上写出五个字:桃燃锦江堤。 黎蔷看了几遍,轻轻一击掌,笑说:“对得妙。” 杨梦龙伸长脖子看了又看,叫:“这就对上了?就这么简单?” 李岩差点没吐血,这还简单?我想得脑壳都疼了好不好!黎蔷睨着这个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笑吟吟的问:“怎么,大人也对出来啦?” 杨梦龙神气的说:“早对出来了!烟锁池塘柳是吧?我对————”学着李岩的样子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一笔一画的写了五个大字,大家眼也不眨的盯着,他每写一个就念出来:“深、圳、铁、板、烧!” 写完了,这个二货得意的说:“金木水火土,一应俱全,对上了吧? 黎蔷毫无淑女形锡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七十七 杨媒婆 黎蔷是泉州有名的才女,自幼便饱读诗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最难得的是,大概是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的缘故,她并不像其他历史上有名的才女那样变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呆在闺中写怨词作女红的柔弱女子,她骑马、游泳、射箭等技能都相当出色,尤其是射箭,能开一石五斗的硬弓,百步穿杨。她干过的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在去年瞒着黎树,带着两个随从偷偷跑到南阳去参加城市运动会的女子射箭比赛,还拿了块银牌回来,为此她被黎树臭骂了一顿,却满不在乎,回来之后练射箭射得更加刻苦,发誓一定要拿金牌! 黎树对这个女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女儿文武全才,他自然很满意,可惜却投错了胎,黎蔷如果是男儿身,肯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可惜,她却是个女孩子。他不止一次劝黎蔷收收心,多学学刺绣女红,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射箭打猎,黎蔷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转身又带着一帮手下跑出去围猎了。她是在海上长大的,习惯了那种无边无际的自由,要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笑不露齿骂不还口的柔弱女子,还不如杀了她好了。黎树时常说她投错了胎,除了脸蛋和身材就没有哪里像女孩子,她深以为然,真心的认为自己投胎的时候找错了坐标,应该生在南阳才对。这位大小姐胆子真的是太大了,连老虎都敢惹,不止一次带人深入山区追猎猛虎,于是在两年前,黎树多了两件虎皮大衣。射杀猛虎的壮举令她声名大躁,却也让她找不到婆家,也许整个泉州的人对她的认识都停留在这位大小姐骑着高头大马,彤弓白羽箭,马背上还驮着一头额头中箭的老虎,洋洋得意地入城的那一瞬间……都说母老虎母老虎,这位连老虎都能弄死,谁敢要啊?南方人的体质本来就没有北方的那么强健,南方的世家子弟更是弱得一逼,就他们那小身板,能承受得住黎蔷的铁砂掌?算了,还是离她远点,免得结婚没三天就闹出了杀夫惨案! 黎蔷也不在乎,她的原则是宁缺勿滥,她的未来夫婿总不能比她还弱吧?如果是这样,凭什么征服她?要么是武艺,要么是文才,总得有一样胜过她才行,否则的话,她宁可出家当尼姑。遗憾的是,甭管哪一样,在泉州乃至整个福建,能胜过她的人都少得可怜,所以她很无奈的变成了大龄剩女……嗯,十八岁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剩女了。 这次她随黎旭跑到厦门来,名义上是领兵,实际上是黎树打算亏本大甩卖,河洛新军人才济济,总有几个你看得上眼的吧?算得上眼就赶紧嫁了,不然就嫁不出去啦!然而黎蔷明显理解错误,把领兵打仗排在了第一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带兵呢,兴奋得不得了,总想逮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遗憾的是河洛新军实在是凶名昭著,所到之处,往日比牛毛还多的山贼土匪望风退避,比孙子还老实,好不容易撞上几股不长眼的,河洛新军一个排枪过去全干挺了,根本就没有她表现的机会,弄得她异常郁闷。更加郁闷的是,两天赶了一百多里的路,两条小腿都快跑断了,死活赶到了厦门,满以为能赶上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结果没等她把气喘匀便接到了厦门无血开城,让她过去参加庆功宴的消息。黎大小姐好悬没背过气去,太打击人了,第一次领兵累了个半死,啥都没捞到,太打击人了! 深受打击的黎蔷决定也打击一下杨梦龙,在宴席间跟杨梦龙对起对联来。不是说你文武双全,很厉害吗?对对联这么简单的事情难不住你吧?结果杨梦龙果断认怂,派人去找李岩过来当救兵。别说,这个救兵还真管用,黎大小姐一看到他便两颊绯红,心如鹿撞,再看了他对出的下联,心跳得更加厉害了。哎,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发现男人居然可以如此英俊潇洒,博学多才的!而这位大帅哥还是杨梦龙的军师,不管是指挥打仗、治理地方、统筹粮饷,无一不精,真是太厉害了! 最最美妙的是这位大帅哥还单身…… 杨梦龙对的下联迅速让黎大小姐从花痴状态中苏醒过来,一口酒喷出老远,猛烈的咳嗽,半晌才缓过气来,骂:“吃货!” 深圳在哪旮旯黎大小姐不知道,不过铁板烧这玩意她还是知道的,这种烹饪方式由欧洲水手带到泉州,在泉州颇为流行,她就吃过好几次。好嘛,“烟锁池塘柳”对“深圳铁板烧”,能对出如此奇葩的下联的人,不是个大吃货还能是什么? 黎旭骇然色变,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姑奶奶,你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吗?就算人家是吃货,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啊!他正要开口道歉,杨梦龙却大方的承认了:“我本来就是个大吃货,我是吃货我光荣!对了,黎大小姐,还有什么对子?只管出,我发现对对子也是挺有意思的哈!” 黎蔷让他打击得都有气无力了:“再好的对子让大人你一对都没意思了,这次你不许对,让李公子来!”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行啊,你只管出对子好了,我给他当参谋。” 所有人都翻了个白眼。有没有搞错,刚才是谁急吼吼的让亲兵出去搬救兵啊,怎么一眨眼你反而成了李岩的救兵了?这脸皮的厚度也是没准了! 黎蔷懒得理他,看着李岩,柔声说:“李公子,我再出个上联,看你能不能对出来。” 李岩说:“姑娘请赐教。” 黎蔷略一思索,让人拿来纸笔,提笔挥毫,一排精致清丽的小字落在了纸上:“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上联一出,所有人都傻了。十一个字,全是宝盖头,空虚寂寞之气透纸而出,这位姑奶奶还真是厉害,不出则已,一出全是绝对,叫人怎么对得上啊!想对上它,下联也得是同偏旁部首,意境还不能差,这是逼死人的节奏啊!李岩先是衷心的赞了一句“绝对”,然后便拧紧了眉头,显然满腹经纶的李公子也被难住了。 杨梦龙拿着上联左看右看,越看头越大。这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就是对不上来,我的娘,这才女真不是好惹的,幸亏筱雨芳、柳紫嫣、程琪都没有跟他对对子的习惯,不然的话他还不得天天睡沙发啊?难怪黎蔷十八岁了还嫁不出去,这么一位不管是武艺还是文才都能辗压大多数男儿的大才女,谁敢要啊?就不怕三天两头被她出对联难得头疼欲裂?他咕哝一句,放下对联,说:“得了,这下联我是对不出来了,相信大家也对不出来……走吧走吧,咱们换一桌,让这两位在这里好好切磋。” 大家正有此意,纷纷起身换一桌继续喝,颇有点“才女驾到,诸神退避”的意思。 黎旭把杨梦龙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妹自幼在海上生活,疏于管教,不识礼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杨梦龙连连摆手,说:“怎么会呢,我倒觉得黎小姐快人快语真性情,这样挺好的,我烦举案齐眉、笑不露齿那一套了。”又瞅了瞅正在连喝酒边谈论诗词的那两位,乐了:“我看这两位是王八瞪绿豆,越看越顺眼啊,要不要给他们撮合撮合呢?” 黎旭险些让一口逆血给呛出内伤来。我的老天爷,这都什么人啊,王八瞪绿豆?换个好听点的,比如说一见钟情之类的你会死啊?真是没救了。事关妹妹的终身大事,黎旭也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想吐血也得憋着,拱手说:“大家,小妹至今没有婆家,家父心急如焚,此番让她与属下一起来厦门,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趁此良机觅一夫婿。李公子文武全才,小妹若能嫁给他,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杨梦龙直翻白眼:“想找我做媒就直说,绕来绕去累不累啊?” 黎旭胸中再次逆血狂涌,差点就吐血如箭了,硬撑着说:“求大人代为撮合,若能成就良缘,属下和家父都感激不尽!” 杨梦龙说:“你不说我也会干的,这么好的一对,上哪找?还有,黎旭啊,跟你说话太累了,你得跟你妹妹学学。” 黎大公子被打击得泪流满面…… 杨梦龙又跟几位长者喝了一杯酒,聊了一会儿,瞅到那边那两位越凑越近,觉得差不多了,端起酒杯迈着八爷步走过去,笑眯眯的问李岩:“喂,对出来了没有?” 一看到他过来,原本快黏到一起了的那两位触电似的分开,李岩有些尴尬的说:“黎小姐惊才绝艳,无人能及,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对不上来。” 黎蔷脸红红的,低头玩弄着衣角,轻声说:“其……其实这对联也没那么难啦,只是……只是你一时半刻还没有想到而已……”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这对联没什么难的。” 黎蔷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瞪着他,异常警惕:“大人你又想到了哪个地方的名菜?” 杨梦龙揉着鼻子说:“我还不至于只知道吃……”再次扯过上联来,念:“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这不是嫌自己太寂寞了,想找个伴嘛!李岩啊,我看你也别绞尽脑汁去对什么对子了,跟她凑一对得了,她有了伴,不就不寂寞了嘛!” 黎蔷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叫:“你……你胡说八道!哪有的事,哪有……”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了。李岩也是面红耳赤,只想在地面找条缝钻进去。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你们都别矜持了,这事就这么定啦!那个谁,你去一趟泉州,请黎老将军过来,如果他不肯过来的话就等着他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回去给他拜年好了!” 神马叫效率?这就是效率! 七十八 倒霉的西夷 “郑氏向杨梦龙投降了!?” 赤嵌城内,揆一眼珠子瞪得滚圆,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回来报信的探子,那模样简直就想吃人! 探子说:“是的!郑芝龙在战败之后不知所踪,厦门一切事宜都由他的长子定夺,那小子是个胆小鬼,在登莱水师逼近厦门之后借口要与河洛新军联手对付我们,向杨梦龙投降,把他父亲打下的基业全部拱手让给了杨梦龙!” 揆一发出一声怒吼,一脚踹翻了紫檀木制造的茶几,摆在茶几上那套精美绝伦,放到欧洲哪怕是王室贵族都不见得有这个福气享用的茶具滚落一地,摔了个粉碎。他无暇心疼自己无意之中造成的惨重损失,浑身都迸发着骇人的怒火,连声怒吼,一连摔了好几件名贵餐具。 该死的郑氏集团,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向杨梦龙投降!? 郑氏集团虽然打了好几场大败仗,但郑芝龙的家底那么丰厚,厦门又是著名的坚城,坚守个一年半载完全不成问题。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郑氏集团与河洛新军恶斗不休,无暇顾及台湾的基础上的,据他们分析,以郑氏集团的实力,就算不能跟杨梦龙拼个两败俱伤,跟杨梦龙耗个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有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从容征服整个台湾,揆一甚至着手制订征服台湾之后吞掉西班牙人的地盘,把台湾变成荷兰在东亚第一块殖民地的计划了!台湾是镶嵌在南海的一颗明珠,气候宜人,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荷兰人垂涎已久,这样的宝地,岂能容他人分享! 巴达维亚那边对他的计划是举双手赞成的。对于黑吃黑吞并合作伙伴的地盘这种事情,荷兰人全无心理负担,相信如果有那个实力的话,西班牙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吞掉荷兰人,海外殖民,就是如此的肮脏和血腥。巴达维亚总督认为西班牙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不管是海军还是陆军的战斗力都已经大大衰退,根本就不是荷兰人的对手,就算他们把西班牙在台湾的地盘给抢了,相信西班牙人也只能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不敢跟正如日中天的荷兰犯刺,既然如此,为何不吃掉他们?得到巴达维亚总督的支持的揆一精神抖擞,干劲十足,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成就一番事业,谁知道刚开了个头,就听到了郑氏集团跟杨梦龙握手言和的坏消息! 现在揆一的心情就跟洞房花烛夜小两口耳鬓厮磨,渐入佳境之际新娘却来大姨妈了一样,欲哭无泪,泪流满面。最令人崩溃的是,他干的可不是在洞房花烛夜跟新娘滚床单这样的美事,而是杀人放火!这段时间以来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夷平了多少中国人的村落,屠杀了多少台湾原住民?这可不是在非洲,他们招惹的是世界上疆域最为辽阔,人口最多,财力最为雄厚的大明帝国!这些事情一旦被捅出去,大明震怒之下,只怕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不用大明震怒,杨梦龙一怒之下都可以让他们血流成河。揆一没少跟杨梦龙打交道,很清楚这家伙的性格,深知这小子看似玩世不恭,各种不靠谱,骨子里却是一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极端民族主义者的特征就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们可以咒骂,可以指责,甚至可以造反推翻之,然而外国敢动她一根小指头,我们会抱炸药包跟他们同归于尽!想到杨梦龙在辽东、登莱、伊洛河谷的辉煌战绩,想到河洛新军不到一个月便彻底击垮了郑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恐怖战斗力,揆一总督压力山大,大汗,瀑布汗,成吉思汗!现在就算他想回头都不可能了,杀了这么多台湾原住民,以杨梦龙的性子还会放过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泉水往山顶流! 怎么办? 揆一总督在心里以女性为圆心,以九代先人为半径挨个问候着杨梦龙和郑芝龙全家祖宗十八代,这两个太可恶了,简直就是在钓鱼执法,合伙坑他!无奈之下,他下令:“停止清洗台湾原住民的定居点,抓紧时间构筑工事,作好战斗准备!” 也就是说,他是不去管厦门那边的形势,先将现在的地盘占住再说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儿虚,马上又写了一封信,向巴达维亚总督求援,要求总督大人把更多的战舰,更多的水手派过来,吃进嘴里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吐出去的。 至于总督大人还能不能给他抽调出更多兵力和战舰,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啦。 距离台湾两千多里的班达海。 辽阔富饶的澳洲大陆已经被抛到了身后,姚崇古正指挥他的探险船队朝着马六甲海峡驶去。现在他的船上装满了各种矿石、作物种子、植物标本,这些东西都是他千辛万苦在澳洲大陆和各个海岛搜集到的,它们将成为有力的证据,向所有人证明这块处女地的丰饶。他甚至还带了几只袋鼠,两头袋狼,两头袋狸,两只鸭嘴兽,一头海豹,三头企鹅。可惜那头海豹实在是好伺候,还没进入班达海便死掉了,不过袋鼠、袋狸、鸭嘴兽、企鹅在几名澳洲土著的照料下倒是活得挺滋润,相信它们一定能够活着回到广州的。现在姚崇古正抱着一只鸭嘴兽在逗它玩,这小东西外型看起来丑陋,但熟悉了之后就会觉得它其实挺可爱的,姚崇古有空的时候总会逗它玩一会儿。鸭嘴兽跟他也挺熟了,一点都不怕他,用扁扁的嘴巴一个劲的蹭着他的手背,十分亲昵,逗得姚崇古直笑。 那艘荷兰冒险船只则落在后面,若即若离。在澳洲,因为荷兰人大肆捕杀各种珍稀动物制作标本,甚至捕杀澳洲土著,跟中国水手们爆发了好几次冲突,双方的关系弄得很糟糕,虽然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程度,但要化干戈为玉帛却也不可能了。最让姚崇古难受的是荷兰人那阴冷的目光,长年在海上讨生活,黑吃黑的事情听得多了,甚至亲手干过,姚崇古岂能不防?他让水手们提高警惕,可别让荷兰人给阴了。 还好,关系糟归糟,荷兰人还是很清楚海上的艰险,就他们这一艘船很容易出事,必须找伴才行,因此他们还是能跟姚崇古船队和平共处。然而,现在快要到达马六甲海峡了,即将进入自己人的地盘,中国人对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现在他们开始动起心眼来,看能不能把姚崇古船队给灭了,免得在殖民澳洲的时候招来大明这个强大的对手。那么肥的一块肉,谁不想独吞?以荷兰人的实力要跟大明争夺这块大陆实在是太吃力了,他们必须防患于未然! 姚崇古探险船队一前一后,进入一个狭窄的岬角。这个岬角周边暗礁密布,航道狭窄,再加上强劲的海风,可谓危机四伏,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海风吹向岩礁,撞个粉碎。中国水手们全神贯注操着舵,控制着船帆,生怕出事。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三百米外,荷兰人的舰船已经横过船体,掀掉了炮衣…… 炮弹已经装好,船长露出骇人的狞笑,大声说:“永别了,姚!” 话音未落,他便惊骇的看到姚崇古的海龙号舰艉突然腾起一团白烟,橘红的火光一闪,轰轰!两发炮弹螺旋着朝他们飞了过来! 海龙号在朝他们开火! 船长刷的一下白了脸,上帝啊,这些中国人竟然先下手为强!这些该死的黄皮肤猴子居然敢挑衅强大的荷兰! 轰轰轰轰轰! 荷兰人左舷火炮同时开火,声若滚雷,十几枚铅球一路尖啸着朝海龙号猛砸过去!他们的动作也不慢,在海龙号的炮手拉动炮绳的同时也点燃了舰炮的导火索,这下倒好,双方彻底撕破脸皮了! 轰轰两声巨响,荷兰人的战船左侧船体被凿出两个大窟窿,火光膨胀而出,船舱内的荷兰水手被炸得血肉横飞,剧烈的震动让整艘战船抽筋似的颠簸起来,不少水手顿时成了滚地葫芦。而他们打出的炮弹也有两发命中,打得舰樯木屑四溅,一名水手的头部被弹跳而起的铅球击中,脑浆迸裂,当场丧命。 姚崇古勃然大怒:“该死的西夷……开炮!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荷兰船长在尖叫:“右转!用右舷火炮攻击他们,绝不能再让他们射出一发炮弹!”刚才那两炮把他给吓到了,该死的中国人,居然装备了如此先进的加农炮,三百米内几乎百发百中!发射的炮弹还是威力巨大的开花弹!再让他们开上两炮,他们这一船人就只得到海里喂鱼了! 砰砰砰砰! 一阵枪声传来,十几名河洛新军的火枪手端着火枪朝他们射击,尖头铅弹呼啸而来,马上又有两名水手被击中,身上炸开大团血花,倒地哀号。先挨了两炮,接着又挨了个排枪,荷兰人开始有点儿手忙脚乱了,惊慌的调转着船体,想用早已装弹完比的右舷火炮对付海龙号。然而不等他们把右舷火炮亮出来,轰轰!海龙号船尾那两门要命的85毫米加农炮又响了,一发炮弹打偏,一发好死不死落在甲板上轰然爆炸,大篷青白色的火焰裹着刺鼻的浓烟飞撒开来,是白磷弹!这玩意儿姚崇古只有六发,他怕炮声可能引来附近的荷兰战船,想速战速决,因此就用上了。这些高价买来的白磷弹没有让他失望,挨了一发之后那艘倒霉倒到姥姥家的荷兰冒险船甲板上一片火海,荷兰水手全身上下沾满了火苗,直往骨头里钻,一个个嘶声惨叫,哀号着不顾一切的从甲板上纵身跃下,跳入大海。索具、船帆更是猛烈燃烧起来,火光冲天! 海龙号又补了两炮,现在好了,船舱内也变成了火海,被甲板上的大火困在里面出不来的荷兰水手被烧得外焦里嫩,惨叫声震天动地。火药桶纷纷被烧爆,引发猛烈的爆炸,整个船体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中变形、破裂、倾斜…… 姚崇古冲迅速沉没的那艘荷兰冒险船呸了一口痰:“呸,什么玩意嘛,这点能耐也想跟我黑吃黑?也不打听打听姚爷我以前是干嘛的!” 大副也骂:“不自量力!玩黑吃黑?老子是你们祖宗!” 姚崇古说:“甭跟他们废话,放几艘小船下去,把跳进海里的家伙干掉,一个不留!” 马上有两艘小船被放了下去,船桨一划,跟游鱼一样灵活的驶向那些正在海中跟闻到血腥味赶来的凶猛鱼类搏斗的荷兰水手。荷兰水手见状大喜,几乎是哭喊着朝这些小船游过来,连声叫:“救命,救命啊!”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还想黑吃黑干掉中国冒险船队…… 遗憾的是,中国冒险船队没忘,因此等待这些倒霉的荷兰水手的不是什么援助之手,而是黑洞洞的枪口…… 一阵枪声过后,跳水逃生的荷兰水手全部变成了漂在海面上载沉载浮的死尸,剑鱼、鲨鱼等异常凶残的鱼类遁着血腥味扑过来,大块朵頣。这种场面无疑是血腥而恐怖的,但是不管是河洛新军战士还是姚崇古的水手们都表示淡定,不管是打仗还是在海上讨生活,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的?这次才死几个人啊,小意思啦!确定没有活口之后,冒险船队再度扬帆,迅速离开,只留下一堆尸体和追着尸体狂啃的剑鱼、鲨鱼…… 荷兰澳洲探险船队,团灭。 七十九 郑芝龙现身 班达海离台湾实在太远了,发生在那里的那场小小的火拼对台湾而言简直就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事情,至少得过上一个月才能传到大陆这边来。因此远在福建的杨梦龙全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他正摩拳擦掌,加紧整顿队伍,补充弹药,准备攻打台湾。 在河洛新军忙着接收厦门的时候,一艘轻型货船驶出厦门港,借着劲疾的海风径直朝台湾驶去。闷热潮湿的船舱里,三十多名身穿迷彩服、一张脸用蜡油涂得花花绿绿的侦察兵抱着步兵昏昏欲睡,看起来就像一群困了的老虎。他们都是来自湖南、湖北、四川甚至广西的山蛮,有苗人,有瑶人,有壮人,都是些异常凶悍的少数民族。在他们的身上还保留着山蛮特有的凶悍好斗和桀骜不驯,但是多年的训练已经将他们打磨成了令行禁止的优秀军人,只要军官一声令下,哪怕前面是火坑熔湖,他们也照跳不误。当然,对于这些优秀的山地兵,杨梦龙是非常爱惜的,自然不会做出让他们去跳火坑这种蠢事,每次对他们的使用都相当克制和谨慎,而给他们的奖赏则异常丰厚。这支强悍的山地兵主力部队现在被一分为三,有两百多人在秦迈麾下,有三百多人在王锐手中,都被充当最精锐的斥侯来用,在秦王大军横扫安南北部那一系列的战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还有一百多人则被调到韩鹏军团,在韩鹏军团西进,穿越粤西山区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要知道,粤西山区地势崎岖难行,山贼土匪多如牛毛,山蛮环壕聚落,坞壁林立,其中不少势力跟郑氏都有往来,如果这些势力都与韩鹏军团为敌,河洛新军再强悍,韩鹏再善战,想冲过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也得扔下一千来条人命。但是这些人员构成极为复杂的侦察兵却让险隘变成了坦途,他们太熟悉那些山蛮了,很轻易就跟那些山蛮、土匪打成一片,少数民族的身份让他们跟这些势力打起交道来有着汉人无法具备的优势,几杯酒喝下来,再送上点礼物,那些原本很有可能是敌对的势力便变成了朋友,恭送韩鹏军团过境,甚至主动向韩鹏军团提供了一些粮秣。 现在,这些立了大功的侦察兵又要出发,悄然潜入台湾去执行任务了。带领这批侦察兵的是石天保,这位仁兄已经厌倦了呆在杨梦龙身边当保镖的日子,经过长达一个月的硬磨软泡,终于如愿的下到部队,成了一名军官。不过现在他能指挥的兵只有一百来号,杨梦龙许诺过,等在安南那边的那五百多号人都归建了,全交给石天保指挥,不过在石天保不抱什么希望,秦迈和王锐又不是蠢货,让他们把这么多优秀的山地侦察兵老老实实的还回来经登天还难。所以他打定主意,等这一仗打完就设法征得杨梦龙同意,招募新兵,把这个营的编制补满。再怎么说他也是大队长,相当于一名把总,老是指挥百来号人算什么事? 这次他带去台湾的人只有三十八个,有近一半是苗族的,倍感亲切。杨梦龙给他的任务是设法联络台湾土著,把他们组织起来给西夷制造麻烦。征台之战规模浩大,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一时半刻是没法打过去的,他的任务就是在这段时间尽量的给西夷添乱,让他们无法全力投入到构筑防线的工作中去。为了加强那些台湾土著的战斗力,这艘船还装了三百支前装滑膛枪,两千多枚手榴弹,这些家伙用得好了,也够西夷喝一壶的。 “还要多远才能到台湾啊……”一名士兵忽然发出一声呻吟,他有点儿受不了了。 这种软弱的呻吟马上引来了战友们的嘲笑:“阿苏你个瓜娃子,让你在操舟训练的时候不上心,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出发才多久啊,你就受不了了?” 这名叫阿苏的士兵是僰人,也就是著名的都掌蛮。僰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夏朝,曾参与过武王伐纣并立下战功,后来为了躲避战乱一直往西南那边迁徙,最后在叙州定居下来,并逐渐发展壮大。后来随着赶蛮拓业政策的实施,他们不可避免的跟中原王朝爆发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在万历年间彻底战败,所有村寨均被夷平,被屠戮者不计其数,幸存者被迫逃入更加荒蛮的山林中苟延残喘,或者改名易姓入了苗籍,逃避官兵的追杀。听说杨梦龙招山地兵后,不少僰人也偷偷跑过来当兵,而杨梦龙对这些攀岩本领连蝙蝠侠都甘拜下风的僰人是来者不拒,僰人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只是那严厉的军纪着实让散漫惯了的僰人吃了不少苦头,被收拾得挺狠的。这位听到别人嘲笑他,很不服气的顶了回去:“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大海,头一回出海,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一名瑶兵吹着口哨说:“你可是侦察兵哦,连坐个船都受不了,还当什么侦察兵?趁早回家哄娃娃算了。” 石天保瞪起眼睛来叫:“都给我闭嘴!整天吵个不停的,你们不累啊?” 那帮斗嘴斗得正来劲的士兵见老大发火了,笑嘻嘻的罢战。阿苏瞅向石天保,说:“老大,给我们讲讲大人的事情呗。” 石天保没好气的说:“讲什么?有什么好讲的?” 阿苏说:“就跟我们讲讲他找皇帝老儿喝酒的事情得了。” 士兵们一听就来了劲:“对对对,跟我们讲讲这个!” 这帮家伙对皇帝尊敬有限,蔑视朝廷,唯独对杨梦龙极为尊敬。正是杨梦龙让朝廷取消了那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赶蛮拓业政策,阻止官兵杀蛮,并且动用众多民夫修了很多通往山区的道路使得他们可以很方便的走出山区,看看外面的世界……当然,这些大道的修通也使得官兵要围剿他们变得更加容易了。杨梦龙还出台法律保护他们的土地、猎场,鼓励他们开荒或者离开山区到外面闯荡,对于被杀怕了的山蛮来说,杨梦龙简直就是再生父母。在他们的部落骂皇帝骂朝廷那是一点事都没有,搞不好还有人请你喝酒,但是有谁敢说杨梦龙半句不是,那百分之百会被打出屎来。他们这些年轻人对杨梦龙更是崇拜得不得了,而石天保又是杨梦龙的亲兵队长,所以他们一有空就打听杨梦龙的事情。 石天保哼了一声,说:“这些我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冠军侯进出皇宫后花园就跟在自己家一样随便,每次进宫都要带上一大堆好吃的东西,而皇上呢,每次听到侯爷来了,高兴得连朝都不上了,二话不说扔下文武百官就跑,生怕跑得慢了就没得吃了……” 大家哄笑:“原来皇帝老儿也这么嘴馋啊!”还有人问:“皇帝老儿就这么信任侯爷,一点都不担心他?” 石天保又哼了一声:“不信任他,能让他掌管湖广?不信任他,能对他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停止赶蛮?” 阿苏连连点头:“看样子皇帝老儿还不是太坏,至少听得进侯爷的话……哎,希望他永远都能这样信任侯爷,让侯爷永镇湖广,这样我们僰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至少有他在,不必担心官兵又来我们的寨子赶蛮!” 一名瑶兵说:“听说我们寨子也开始修公路了。公路一通,我们那边的草药、鹿茸、麝香等特产就能源源不断的运到城里去卖,我们也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一名苗族士兵说:“现在我们寨子的年轻人换一身衣服就能到城里打工了,一个月挣到的工钱比种田一年所得还要多得多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湖广新政之后自己家乡的变化,脸上都露出憧憬的神色。 他们对杨梦龙如此忠诚,监战奋勇当先,死不旋踵,并不是图一份厚赏,而是在报恩。杨梦龙施以他们的恩惠可不是金钱财帛,而是他们整个部族生存繁衍、发展壮大的希望,他们衷心希望杨梦龙能赢得每一场战争,拥有更高的权力和地位,为他们这些历尽磨难的部族提供更好的保护,让他们真正融入到这个强大的国家中去,而不是继续边缘化甚至被驱逐、排斥。 为此,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船长跑了过来,低声对石天保说:“一支舰队正朝我们迎面驶来!” 石天保一怔,走出船舱登上甲板,顺着船长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一支规模相当惊人的舰队正迎面驶过来,足有一百多艘舰船,很多舰船上架着一门门大炮,看上去威风凛凛,红色战旗在桅杆上高高飘扬。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嘴角一撇,说:“是郑氏的舰队!他们有一支舰队奉郑芝龙之命迂回到韩将军的军团后方,试图攻击漳浦、潮汕地区,切断韩将军的后勤补给,迫使韩将军回师,然而韩将军鸟都不鸟他们,直扑厦门……在厦门被包围的这段时间里,那位郑大公子不止一次派人去催促这支舰队回防厦门,结果都没有回音。现在尘埃落定,他们倒是现身了,可惜,太晚了!”那语气,竟对这支舰队颇有几分不屑————要知道,在一个月前郑氏舰队在他们心目中仍然是一头可怕的庞然大物! 这艘轻型运输舰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几名士兵一起用力,将一面黑色猛虎旗挂了上去,径直按着原来的航线行驶。 海豹号战舰上,郑芝豹瞪着这艘担大包天的运输舰,牙关咬得格格响。在他看来,这艘小小的运输舰那高傲的身影,还有那面黑色战旗,对郑氏的威严都是严重的挑衅,换以往他会毫不犹豫地派战舰兜截上去将它截下来,把船上的人剁成肉酱!然而今非昔比了,不光是石天保所乘坐的运输舰,连过往的商船、渔船都不大把他的舰队当一回事,那冷漠的态度告诉郑芝豹,这里已经换了主人了! 郑芝豹扭头望向兄长,只见郑芝龙神情落寞而苦涩,甚至有几分英雄末路的悲凉。 那艘小小的运输舰就这样与郑氏集团最后一支还有相当强大的战斗力的舰队擦身而过,直奔台湾而去,而这支舰队则驶向厦门。直到现在,这支舰队仍然有一百四十多艘战舰,是登莱水师所能动用的战舰的三倍,气势汹汹地冲过去,还是挺吓人的。很快,金门岛点燃了烽火,整个厦门的郑氏军队和河洛新军都被惊动了。 变形金刚反应一如既往的神速,二话不说,四十多艘战舰驶出港口,两翼张开,炮手掀开炮衣,一门门炮身打磨和锃亮的舰炮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郑氏军队看着这支舰队,神情复杂。 失踪多日的郑芝龙终于现身,带着舰队打回来了,他们该帮谁? 八十 认输 郑芝豹这段时间异常郁闷。 郑芝龙比郑芝豹还要郁闷。 但是看到金门岛上高高冲起的烽烟之后,两个人的郁闷程度被拉平了————都一样的郁闷无比。 郑芝龙郁闷的原因就不用说了,平潭一战,他苦心积攒下来的精锐几乎被杨梦龙一扫而空,当初在北上的时候,六百多艘战船连绵十余里,旌旗遮蔽海面,何其的威风?然而一战过后,有命跟他往福建逃的战舰只剩下三十来艘。更加让他吐血的是,老天爷似乎有心要帮杨梦龙一把,在他南逃的时候刮起大风,不断有战船被海风吹向岛屿巨礁,撞得粉身碎骨!本来,以郑氏水手操舟之能,是不会出这种意外的,问题是跟杨梦龙那一战,他们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很多战船的水手死伤累累不说,桅杆、船帆、船舵、锚具等设备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使得他们在面对大风的时候手忙脚乱,最终只能绝望地看着失去控制的战船像发了狂的公牛一样撞向悬崖…… 一切就像是西班牙舰队在英西大海战中的厄运的重演,不同的是,西班牙无敌舰队在海战中损失其实并不大,只是被击沉了十几艘战舰而已,只是在撤回西班牙的时候遭遇风暴,很多战舰被击涛骇浪打翻,或者触礁沉没,让西班牙人的损失直线上升。郑芝龙比西班牙人还惨,在平潭海战中主力就没了,现在又接连遭遇风暴,等于往他还在淌血的伤口割了一刀又一刀,那种郁闷就可想而知了。更加令他恐惧的是,杨梦龙没有半点见好就收的意思,大胜之余,他只是给了变形金刚舰队一天时间维修战舰,补充弹药和人员,随即便发起了追击。郑芝龙骇得几乎魂飞魄散,没命的往南逃,莆田、泉州这些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坚城都不敢停留,只是路过泉州的时候硬着头皮上岸跟黎树见了一面,鼓励他固守泉州,并许诺只要黎树固守泉州,必定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送来,要人给人,要武器给武器。干完这些,郑大当家又开始逃命了……因为他在泉州逗留的那段时间里,杨梦龙已经大大的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离他只剩下半天的航程啦! 所以还得继续逃。 抵达厦门的时候郑芝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停下来。厦门是他的老巢,厦门丢了,郑氏也就完蛋了,按说他应该回厦门去主持大局的,但是他已经让杨梦龙打得胆寒了,最重要的是韩鹏军团一万多人正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向厦门,厦门恐怕守不住……最后他咬咬牙,继续往南逃,并派人去通知郑芝豹过来会合。他的理由是,陆战并非他所长,就算回厦门也没用,还不如尽快与郑芝豹会合,为将来作打算。 ————胆小的、自私人的总是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无数光明正大的借口。 郑芝龙的临阵退缩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厦门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迫使他的儿子郑成功提前走上了前台,以还很稚嫩的肩膀扛起数十万人生死存亡的重担。而郑成功在危难之际的出色表现也让郑芝龙的时代提前二十年落幕了,哪怕是他最忠诚的部下,也认为他不配再当这个大当家,一个在生死存亡之际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部队,抛弃家人的将领,只能被自己的部队抛弃。 一路南逃,来到闽粤交界处跟郑芝豹会合之后才发现,郑芝豹跟他一样郁闷。 这段时间郑芝豹不断对韩鹏军团后方发动小规模的攻击,试图迫使韩鹏军团回头保护后方补给线。然而发动攻击之后他们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往日对郑氏言听计众的山蛮、土匪都不听指挥了,而韩鹏军团的大后方也没他想的那么热闹,运送粮食、武器的车队基本上是连影都找不着,只有一些棱堡分布在补给线上,每一百五十里一座,用来囤积炸药、炮弹、子弹、枪械、药品等战略物资,从广东那边过来的车队只送这些东西,粮食什么的是不运送的,驻扎在棱堡里的士兵要么啃压缩饼干,要么自己出去就近购粮。这下子郑芝豹有点儿头大了,他就算想打也找不到对象下手啊,再说武器这玩意儿又不像粮食,河洛新军就算打光了子弹,靠刺刀也能灭了敌人,就算他们摧毁了几批弹药,对韩鹏军团的影响也是小得可怜!更加要命的是那些只有几十号人上百号人驻扎的棱堡远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只是一次试探性攻击就搭进了几百条人命,吓得那些水手纷纷叫不干了,自己手里的家伙构不着躲在棱堡里的敌军,而棱堡里射出的子弹和抡出来的手榴弹不停地收割生命,打个屁啊! 郑芝豹彻底没辙了。狗日的河洛新军,对自己的后方真是太放心了,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本来嘛,抄击粮道最大的意义还是动摇敌军军心,让敌军陷入恐慌,然后一举将其击溃,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抄击个屁? 郁闷得抓狂的郑芝豹等来了同样郁闷得发疯的郑芝龙,两个人真是难兄见难弟。这两位都是久经风浪,然而现在却都陷入了彷徨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第一是回师增援厦门,冲破登莱水师的海上封锁,第二是继续南下攻击广州,不管选哪一条策略,都能让河洛新军陷入被动。然而现在两个都提不起劲来,他们认为,小小的棱堡就这么难对付了,河洛新军经营了两年之久的广州只会更难对付,根本就啃不动!至于增援厦门……想到登莱水师那恐怖的战斗力,两个人都心尖直颤,他们哪里还有半点跟登莱水师抗衡的勇气!烦不过,借酒消愁去。 然后他们又接到了厦门无血开城的坏消息。郑芝豹当场暴走,愤怒地问候着他那个不争气的侄子全家祖宗十八代。但骂到一半,瞅见郑芝龙越发铁青的面色,他赶紧闭嘴……豹似刚才把大哥也骂了哎!郑芝龙气得吐血,连声怒吼:“回师!回厦门!我要杀了那个逆子!” 郑芝豹心里说:“得了,大哥你就演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厦门,就不会不管不顾往我这边逃了!”但是这话他可不敢说,虽然经过这一仗,大妈不再是他大妈了,可郑芝龙依旧是他大爷,不容违逆。于是,这支在韩鹏军团后方呆了老长一段时间,一事无成,郁闷无比的舰队扬帆起航,前往厦门,至于到了厦门之后该怎么办,谁也说不上来,过去了再说! 经过长时间的航行,终于到达厦门海域,没等大伙发出“终于回家了”的概叹,便看见金门岛冲起了高高的烽烟。这些烽燧体系是郑芝龙砸下无数银子修筑完善的,自己没怎么用,反倒是河洛新军用上了,郑芝龙那表情就别提有多郁闷了,像哭又像笑,一副已经完全崩坏了的样子。郑芝豹小心翼翼的说:“大哥你放心,虽然杨贼占领了厦门,但是我郑氏经营厦门这么多年,根基深厚,不是他在短短数日之内能够动摇的!只要我们的战舰出现在厦门港口,投降的士兵必然群起响应,驱逐杨贼!” 郑芝龙瞪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想得美!” 正说着,变形金刚舰队已经呈雁行阵冲了过来,那越发默契的配合,那雷厉风行的风格,让郑芝龙不得不感叹自己败得不冤。他大喝:“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没有我的命令,大炮一律不得装弹!” 这下大家都傻了,不装弹,你让我们伸长脖子挨宰啊?好吧,反正以变形金刚舰队舰炮那变态的精度和射程,他们就算装了弹也跟伸长脖子挨宰差不多,站着躺着都是挨刀,那就躺着好了,这样姿势优雅一点。 塞博坦号上,杨梦龙放下望远镜,对郑成功说:“是你父亲和你叔叔回来了。” 郑成功面色大变,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嘴角直抽搐,挣扎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侯爷,属下愿意……” 杨梦龙瞪他:“你愿意什么?愿意作前锋上去迎战?愿意你个头啊,儿子打老爸,反了天了是吧?” 郑成功耸拉着脑袋,不知道如何是好。 杨梦龙说:“你看着就行了,没你的事。” 郑成功低声说:“谢大人……”杨梦龙的意思很明确,郑芝龙再怎么混蛋也是他郑成功的老爸,生他养他,苦心培养他,父爱如山,儿子打老爸是绝对不行的。但他也有他的难处,现在厦门、金门、澎湖列岛都被杨梦龙控制了,所有军队都投降了,大伙正欢天喜地,想在河洛新军这边谋个前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郑芝龙回来了,这不是要命嘛!郑芝龙绝对不是杨梦龙的对手,他必须表个态,让杨梦龙知道自己跟他是一条心的,否则一旦杨梦龙起了疑心,别说他,所有人都得遭殃!但是表这个态就意味着他要跟老爸兵戎相见了……还好,杨梦龙有他的原则,逼着别人儿子去打老爸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干的,郑成功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在对杨梦龙的原则性和胸襟倍感敬佩的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叫苦:“爹,你回来干嘛啊,想害死我们么!” 两支舰队飞速接近,郑氏舰队一字排开,但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变形金刚舰队没有浪费炮弹的习惯,只要敌军舰队不开火他们就一直往前怼,直到舰炮顶到对方的脑门为止。 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百米。 这时,郑芝龙有动静了,在他的指挥下,旗舰桅杆挂起了一面旗帜……是白旗! 包括郑成功在内,所有郑氏将领都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 沈廷扬望向杨梦龙:“会不会有诈?” 杨梦龙满不在乎:“如果他们活腻了,只管给我使诈好了。”指挥旗舰一直往前开,靠近郑芝龙的旗舰,笑呵呵的说:“郑提督,我们又见面了!” 郑芝龙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杨梦龙笑容可掬,老子既没有抢你老婆也没有把你儿子扔井里,你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至于么?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似乎在比赛谁先眨眼。 郑芝豹瞪着不争气的侄子,撸起袖子,只要大哥咳嗽一声,他就扑过去把这个崽卖爷田心不疼的兔崽子臭揍一顿! 郑氏水手瞪着登莱水师官兵,登莱水师官兵同样一脸挑衅的瞪着他们,仿佛在说:“怎么,不服气?不服再来,打到你们服!”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最后,郑芝龙在眼神对拼中落败,膝盖一屈跪了下去,涩声说:“老夫昏聩无知,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冒犯了侯爷,请侯爷发落!” 八十一 气急败坏 郑芝龙这一跪着实有点儿惊天动地,把所有人都雷得不轻————敢情你老人家带领一百多艘战舰,上万水手气势汹汹的杀到厦门,就是为了向杨梦龙下跪的呀!?郑芝豹、郑成功等人等人瞠目结舌,沈廷扬、凯瑟琳也是大出意料,只有李岩不动声色,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看来,郑芝龙除了投降认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所有基业都到了杨梦龙手里,他就此认输,他的老部下和他的儿子还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前程,甚至他本人也能当个富家翁,如果死扛到底,那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的郑芝龙已经不是年轻时在惊涛骇浪中打拼,敢跟西夷、大明水师和海盗三面开战的猛龙了,十多年的舒适生活已经消磨了他的斗志,醇酒美人埋葬了他的豪情壮志。他不想再折腾,只想保住这份舒适惬意的生活,给儿子谋个出路。一个人如果已经丧失了那种遇强越强的斗志,一心只为儿子的将来作打算,那只能证明,他已经老了。只是十几年来他战无不胜的积威犹在,没有哪个势力敢于向他挑战,郑氏集团在他的带领下才保持着上升的态势。然而他很不幸的遇上了杨梦龙,遇上了带着溯气寒风从北方席卷而来的河洛集团,硬碰硬的较量之下,他一心守成的心态顿时就成了致命伤,被杨梦龙以摧枯拉朽之势摧垮。面对不管是心态还是装备技术都占压倒性优势的对手,丧失了锐气的郑芝龙除了认输之外还能干什么? 李岩算是把郑芝龙给看透了,然而,郑芝豹显然还不如李岩那么了解大哥,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失声叫:“大哥,你————” 郑芝龙厉喝:“蠢货,还不跪下!” 郑芝豹还想说话,然而被郑芝龙这么一瞪,浑身一哆嗦,赶紧跪下。 那些桀骜不驯的郑氏将领见状也纷纷跪下。老大都跪了,他们还硬扛什么?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杨梦龙,等候他发落。 杨梦龙平静得很,没有半点战胜强敌的得意————这种平静比洋洋自得更让郑芝龙难受,也许在杨梦龙眼里,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强敌吧,这也太打击人了。不过杨梦龙也没怎么为难他,说:“郑提督起来吧,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而且你的年纪比我大得多,这样实在不雅。” 郑芝龙不敢起来,额头一直触到甲板:“罪将鬼迷心窍,听信谣言抢掠商船,屠戮海商,罪孽深重,请侯爷降罪!” 郑成功失声叫:“爹!”他是真的慌了,你老人家怎么哪壶不好开哪壶啊,这事杨梦龙真要追究起来岂是好玩的! 郑芝龙没有理会儿子,抬头看着杨梦龙,等待他的表态。对他而言,这也是对杨梦龙的试探,一种相当冒险的试探。 杨梦龙有些无奈,这真不好办,这货已经摆出一副任勒任捅的姿势了,他还能追究到底不成?真要追究到底,把郑芝龙给宰了替那些海商出气,郑氏集团绝逼要反,到那时想摆平他们又不知道要费多少事,死多少人了。他叹了口气,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回头向受害者的家属认个错,每个人赔个一千几百两银子,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郑芝龙暗暗松了一口大气,说:“侯爷宽宏大量,罪将没齿难忘!” 郑芝豹瓮声瓮气的说:“不知道侯爷打算怎么发落我们?” 杨梦龙说:“福建你们不能呆了,到南阳去养老,享享清福吧。”扭头望向郑成功,接着说:“你们子侄就跟在我身边历练,至于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了。” 现在他的态度很明确了,郑氏集团的老人全部给他到南阳去养老,至于他们的子侄能在河洛新军中打拼出一个什么样的前程,全看各人的本事。这样的处置并不能让郑芝龙、郑芝豹等人满意,但他们也无话可说,杨梦龙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了他们子侄一条出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了,河洛新军一直呈现出强劲的上升势头,短短几年时间便从两千来人变成了打遍全国无敌手的无敌雄师,杨梦龙更是从小小的卫指挥使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冠军侯,举世瞩目的帝国双璧,按这势头,他们只会越来越强大,自己子侄在军中全力打拼,谁说不能打拼出一个光明的前程呢? 如果真的打拼不出来……那只能证明那是个混吃等死的蠢货,死了都没有人可怜! 条件算是谈妥了,郑氏集团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舰队与登莱水师一起返回军港,警报就此解除。金门、厦门等地守军欢声雷动,响彻天容,发自内心的为自己曾经的老大所作出的明智选择而欢呼,这海啸般的欢呼传到郑芝龙耳里,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良久才发出一声谓叹:“这就是军心和民心啊……我的选择没有错……” 是的,这就是军心和民心,厦门的老百姓,他的部队,都不希望他跟杨梦龙打下去。正如杨梦龙所说,这不是什么关系着民族生死存亡,必须战至最后一人的国战,仅仅是一股急切地想要走向海洋的新兴势力和已经丧失了雄心的旧霸主之间的争斗,既然已经分出胜负了,而且胜利者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给了失败者一条还不错的活路,实在没必要打下去了。在看到没有河洛新军战旗的金门岛烽火台燃起烽烟的时候他便知道人心已经不在自己这边了,所以才下定决心向杨梦龙低头认输。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没有错,不仅保住了自己一家的性命,更保住了儿子的前程。 至于儿子将来能不能重现他的辉煌……能保住郑家几十年富贵已经足够,将来的事情嘛,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管不了了。再说,世间哪有长胜不衰的世族?能有几代辉煌就该知足了。 郑芝龙那一跪意味着河洛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的战事正式结束,在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雄据东海和南海十几年的郑氏集团在举桨未几的登莱水师面前一败涂地,干脆利索的交出了海上霸主的地位。从此,郑氏集团正式成为历史,河洛集团终于打通了通往海洋的道路,更广阔的天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将利用郑芝龙打下的基础为跳板,向海洋吹响进军的号角,以其无穷无尽的精力搅动西太平洋,掀起惊涛骇浪。很快欧洲那些老牌海上强国即将面对这股新兴势力的强有力的冲击,他们并不知道,这股从中原那片厚重广阔的土地走出来的势力即将把他们用了几百年时间辛辛苦苦建立的海上霸权打个粉碎,将欧洲通过文艺复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自信和雄心葬志彻底埋葬。 不过,这些都还牌酝酿、发酵阶段,在走向海洋之前河洛新军还得解决来自北方的威胁,首当其冲的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只是觉得压力有点大,自己在台湾的地盘可能不稳而已,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对手即将粉碎欧洲翻身农奴把歌唱,统治全世界的希望。至于东林党那帮废物就更别提了,得知郑芝龙在万众瞩目之下当众向杨梦龙下跪认输之后,他们登时就炸了窝。逗留在福州以便更快得到最新消息的张溥盛怒之下把一方心爱的端砚砸了个粉碎,连声怒骂:“郑芝龙无耻!无能!没用的废物!二三十万部众,三千战船,居然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废物!”现在的天如公真的气疯了,连眼珠子都是通红的。为了鼓动郑氏集团跟杨梦龙开战,他们花了多少心思?而且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又不遗余力写文章为郑芝龙造势,摇旗呐喊,把郑芝龙包装成了对抗杨梦龙这个军阀的英雄,比郑芝龙的粉丝还要粉丝!他们这样卖力图个什么?还不是希望郑芝龙能让杨梦龙栽个大大的筋斗,最好两个拼得两败俱伤?结果倒好,郑芝龙很光棍的认输了,把厦门、泉州的统治权交给了杨梦龙,好嘛,那个武夫又多了一大块地盘了! 现在张溥的心情糟到了极点。他很清楚,被杨梦龙控制了福建之后,他们就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算计这个武夫了,除非他们的东家愿意冒着货船被杨梦龙肆无忌惮地查扣的风险!吴胜控制了山东,没有他点头,想走通到日本的航道可谓难上加难,杨梦龙又控制了台湾海峡,下南洋的商船同样得看他的脸色……而且以郑芝龙在日本、南洋的人脉、势力,再加上河洛、湖广集团的商品强有力的冲击,让他们在南阳混不下去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在完成了对后金的战略包围态势之后,杨梦龙又完成了对江南财团的包围封锁,在国内,江南财团主打的盐业、纺织业、茶叶等产业将面临着强有力的竞争,利润空间被大大压缩,而海上走私又将被杨梦龙掐断……想到这里,张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头一次,这位打心里看不起武人的天之骄子强烈的意识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面对实力越来越强大的杨梦龙,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八十二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台湾南部,禾寮港。 荷兰人盘据在此已经有十几年了,在此期间他们大兴土地,修建了大量港口设施和防御设施,比如说高大的港口灯塔。每到夜晚港口的灯塔就会燃起熊熊大火,仿佛一支火炬,照亮整个鹿耳门航道,在尚未开化的高山族、亚美族土著看来,这算得上是异常壮丽的奇观了,因此每每看到灯塔上火光照亮外海,他们都会视为神明显灵,顶礼膜拜。而汉人对这座灯塔的情感更多的不是惊叹,而是咒骂,因为这座灯塔是在他们的尸骨上修筑起来的,为了修建它,多少汉人劳工活活累死、饿死、被虐待至死! 托了杨梦龙的福,荷兰人这几年从大陆那边得到了大量钢铁、水泥,搞起基建来越发的事半功倍。现在的禾寮港地面已经全部混凝土化,赤嵌城、台湾城之间的水泥公路亦已修通,连接台南与台北之间的公路亦已经修了四分之一,在荷兰人的皮鞭之下,来自日本、东南亚甚至非洲的奴隶没日没夜的干活,砍伐荆棘,排开沼泽,修筑拦河大坝,开垦出大片大片稻田和甘蔗种植园,这片蛮荒之地在他们的皮鞭之下首次呈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荷兰东印度公司都激动不已,认为自己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契机。然而,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海峡对面一支强大得近乎恐怖的军队却要打过来了,各项屯垦、基建计划只能暂时叫停,大家厉兵秣马,准备迎战。因此,一连十几天,禾寮港的灯塔都没有再点燃,就是害怕大明军队利用灯塔指路,乘夜进入禾寮港袭击赤嵌城……没办法啊,台湾太大,东印度公司那点武装力量撒到整个台南地区就跟牛肉拉面里的牛肉数量差不多了,防不过来的。把守灯塔的几名荷兰士兵万般无聊的呆在漆黑一团的灯塔里,喃喃咒骂着该死的大明帝国。在他们看来这个帝国真是太可恶了,明明已经拥有如此辽阔的疆土,还是死死抓住每一块能跟他们沾上一丁点关系的土地不放,哪怕是孤悬海外的海岛也不放过! 你们把台湾让给我们会死啊?你们根本就没有下力气经营过这块土地,那些农田,那些公路,那些水利设施,都是我们千辛万夺弄出来的!现在我们对台湾的经营已经颇具规模了,你们却要打过来吃现成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这些把守灯塔的士兵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抱怨的时候,两艘小船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通过鹿耳门航道,朝灯塔扑来。鹿耳门航道曲折狭隘,而且除非是大潮,否则水很浅,大一点的船根本就无法通航,现在正在涨潮,那艘运载着三十多名士兵和大批军火的运输船倒是能勉强通航,但是没有灯塔照亮强行通航也是非常危险的,想要顺利通过这道鬼门关,必须拿下灯塔。 现在就有八名侦察兵划着小船朝灯塔摸了过去。 由于荷兰守军疏于戒备,这支小小的船队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越了鬼门关般的鹿耳门航道,顺利接近海岸。不过他们没有接近栈桥,而是把小船划向十几米高的海边悬崖,利用高耸的悬崖挡住荷兰守军哨兵的视线。船停稳之后,僰人士兵阿苏把步枪交给身后的战友,背着一捆亚麻制成的绳索,嘴里咬着一把短剑状厚脊军刺,抓住突出的岩石和岩缝飞快的往上爬。不得不说,僰人在攀岩方面的能力真的无人能及,十六米高的悬崖,看着就头昏,他不到两分钟就爬了上去,把没有开刃的刺刀钉入岩缝,把绳子的一头系在刀柄上,另一头绑上一声石头然后扔了下去。 下面的侦察兵一个接一个抓着绳子爬了上去,那胆量,那精湛的技术,让划船送他们到这里来的水手瞠目结舌,心里暗叫:这帮家伙都是壁虎精变的吧!? 高碳钢铸造的厚脊短剑状军刺确实是耐操,一名侦察兵的体重少说也有在六十五公斤以上,全部的体重都挂在它的身上,愣是屁事都没有,别说变形,连刀柄都没有裂。等所有人都爬上来之后,阿苏收起绳索,拔出军刺,和苗族侦察兵都拉乌一起摸向海边一幢木屋,那是荷兰守军一个小哨所,据他们掌握的情报,那里驻扎有两名荷兰士兵。 由于这个哨所主要警戒的方向是栈桥,而侦察小队恰好又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因此直到阿苏和都拉乌摸到他们身后,他们都浑然不觉。 所以,他们可以去死了。 两名侦察兵同时发难。阿苏摸上去从后面捂住一名荷兰士兵的嘴巴,不等他反应过来,短剑状军刺便刺入他腹腔,刺穿了肾脏。这名倒霉的荷兰士兵白眼一翻,吭都没吭一声就痛得昏迷了过去。接下来随便怎么弄他都可以了,就算把他扔那里不管他也会死于失血过多,肾功能衰竭,根本就没有醒过来的机会。另一名荷兰士兵感觉到了异动,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伙伴被刺倒,骇然尖叫。然而尖叫声被梗在了喉咙里————他刚刚张开嘴巴,一支长仅数寸的木羽小箭便射进了他的嘴巴,从后脑勺穿出,淬在箭镞上的河鲀毒素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两名侦察兵把尸体拖到黑暗处藏好,扑向下一个目标。而在此时,石天保已经带着两名侦察兵徒手爬上了足有六层楼那么高的灯塔,悄然进入灯塔内部。把守灯塔的四名荷兰士兵对此依然毫无察觉,在烛光之下打着扑克消磨时间。石天保也没有惊动他们,只是悄悄拿出一小瓶高浓度乙醚拔掉木塞,从门缝里倒了进去,然后退到通风处。 台南地区夏季相当炎热,在高温的作用下,极易挥发的乙醚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气体,在不知不觉间弥漫到整个房间。不到一分钟,里面就没了声音,侦察兵悄悄推开门,哦,那四位都昏迷过去了。一名侦察兵拔出匕首准备将他们全部解决,石天保摆手制止,低声说:“别杀他们,留着他们还有用。” 那名侦察兵也就罢手了,爬上去引燃了巨大的灯具内的鲸脂。 鲸脂剧烈地燃烧,化作熊熊火光高高冲起,整个鹿耳门航道被照得亮如白昼。已经摸索着行驶到航道中段的运输船立即全速前进,顺利进入禾寮港,侦察兵立即弄熄了火,大家齐心协力飞快的将船上的武器弹药一箱箱的卸下来。正好,在灯塔外还有一辆四轮马车,省事了,大家将这些武器弹药装车运出禾寮港,搬进林子里掩埋。这些武器得等他们联系上那些还有坚持抵抗的台湾土著之后才能派上用场,现在带着只能是累赘。 荷兰人显然还没有领教过这种作战模式,在这个几乎决定了他们在台湾的命运的夜晚,他们的反应极其迟钝,虽然有好些守夜的荷兰士兵看到了短暂地点亮的灯塔,却没有人想到要去向上头报告。利益于此,侦察部队顺利地将所有武器弹药通通运走,顺便将那两名被干掉的荷兰士兵的尸体扔上运输船让他们运走,然后用水把血迹清洗干净。搞定之后,他们再一次点亮了灯塔,借着灯塔的照明,身轻如燕的运输船扬帆驶出港口,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运输船驶出鹿耳门航道之后,石天保下令弄炸灯塔的火,然后迅速离开禾寮港,钻进了台南地区那无处不在的密林之中。 那几名被乙醚迷昏了的荷兰士兵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一拨人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了人,并且将几百支步枪送进了台湾,他们更不知道不止一名侦察兵用油绿的眼光盯着他们的脑袋,要不是石天保一再要求留活口,他们的脑袋早就变成某几位视猎取敌人头颅为早高荣誉的侦察兵的战利品了。直到第二天,他们才发现木屋那两名哨兵失踪了,挖地三尺都不见踪影,这才惊慌起来。而恰好就在此时,上级过来质询他们为什么违反命令,在昨晚两次私自点燃灯塔,这几个看守灯塔的倒霉蛋莫名其妙:“我们没有动过灯塔啊!” 上级看着这几个一脸迷糊的混蛋,杀人的心都有了:“没有动过灯塔?没有动过,它会自己亮起来啊?” “我们确实没有动过灯塔,一直在打牌,打着打着就睡着了……然后一觉醒过来,就发现木屋里那两名哨兵失踪了……” 甭管怎么审问,这四个糊涂蛋都是那句:他们没有动过灯塔,他们什么都没干,一直在打牌,打着打着就睡着了……他们的供词让禾寮港警备区司令部陷入了困惑之中,两名哨兵的失踪更让荷兰人既惊恐又困惑,他们怀疑是河洛新军或者郑氏集团的军队潜入了台湾,杀死了那两名哨兵,但是这一判断马上就被推翻了:如果敌军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禾寮港,杀死哨兵,制服灯塔内部的守卫点亮灯塔,就不可能仅仅是杀死或者掳走两名哨兵那么简单,如果他们真的有这样的战斗力,要拿下整个禾寮港又有何难!然而,如果推翻了敌军入侵的可能性,那么哨兵失踪和灯塔两度被点亮的怪事又没法解释了,费解,实在是费解! 很快,禾寮港一带流传起闹鬼的传说来,按照这一说法,那两名哨兵被水鬼抓去了。荷兰人是不会相信这种鬼神之说的,但那有鼻子有眼的传闻还是让他们心里发毛,每到夜晚则人人自危,惊恐不已。这正是石天保的目的,杀死那四名灯塔守卫可谓轻而易举,但是并没有多大的价值,相反让他们活下来,扰乱荷兰人的判断,制造诡异、恐怖的气氛反倒能更有力地打击荷兰人的士气,让他们恐惧不已,却又摸不着头脑。在荷兰人满头雾水地瞎猜一气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的三十八个兄弟进入了台南茂密的山林之中,开始跟剽悍的高山族、泰雅族、雅美族等生活在台湾山区的少数民族接触,磨刀霍霍准备把台湾闹个翻天覆地了。 八十三 泰雅人1 石天保带着三十八名侦察兵在台南的高山密林中一路疾行,一路上数次遇上荷兰人的巡逻队,他都主动避开了。对于他而言,要消灭这些巡逻队可谓轻而易举,但是为了吃掉这些小虾米而过早暴露太不划算了,他的目的并不是用这几十名侦察兵去消灭荷兰人,联合台南原住民把整个台南地区搅得开翻地覆才是此行的战略目标,为此,姑且让那些荷兰人的脑袋留在他们的脖子上吧,有空了再去取! 台南地区被群山环绕,丛林密布,沼泽、大河纵横,对于荷兰人来说这鬼地方跟地狱差不多,但是对于石天保以及他的部下来说,进入这种地方就跟回家了一样————他们的祖辈已经在比这还要恶劣得多的环境下生活了两千多年。在他们看来,这地方不错,猎物非常丰富,他们生存所需的一切在丛林里都能找到,而且丛林还可以成为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往丛林里一钻,管你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有种追进来试试?保证进来多少死多少!石天保笑着说:“这战场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打造的啊,只要能得到足够的武器装备,甚至不用大军出动,光是我们这一拨人拉起的部队就能将那些西夷活活耗死!” 阿苏说:“我也觉得这地方不错,到得都是肥美的猎场,土地也非常肥沃,在这里种植稻谷一定能够年年丰收!” 都拉乌说:“对,等收复台湾之后我就让我的族人申请移民,在这里开辟新的聚居地!在侯爷的帮助下,我的族群一定能够发展壮大,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的!” 阿苏说:“我也要让我的部族移民过来!我们的部族已经分成两路,一路迁往安南,在红河平原获得了一个县那么大的领地,另一路还留在湖南等待安置,台湾的土地这么肥沃,人又那么少,正适合移民!” 石天保说:“现在说这些还早得很,西夷还占着台湾呢!眼睛放亮一点,寻找汉人村落,我们跟台湾原住民语言不通,必须寻求汉人的帮助,否则我们贸然进入他们的领地,很容易引发冲突的!” 这倒是,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特殊风俗习惯和信仰,这些都是一个民族的传统,是要用生命来捍卫的,也许外来者只是一个无心的小动作,就极大地冒犯了某些民族,从而引发流血冲突,这种事情大家见得太多了,必须小心。 很幸运的,进入台南的第五天,他们在一片山谷里发现了一个汉人村落。这些汉人都是郑芝龙掌握福建大权之后移民过来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们在这片山谷里开垦出一百多亩水田,种上了水稻,还在一些坡地里种上了黄麻、柳橙、蜜桃等作物,养了鸡鸭和猪,把这片原本荆棘密布的谷地变得欣欣向荣。不过现在欧洲人大举入侵,四处攻打不肯臣服于他们的城镇,屠刀所向,村镇化为焦土,桀骜不驯的原住民,勤劳善良的汉人移民,通通在他们的刀枪之下变为被乌鸦啄食的腐尸,这里虽然偏远,一时半刻还没有被波及,但是也已经惶恐不安,自发的组织起了一支小小的民团,誓死捍卫自己的家园。得知石天保他们是大陆这边派过来的侦察部队之后,这些村民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声说:“谢天谢地,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朝廷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一向省吃俭用的村民拿出了最好的酒,还杀了一头猪,招呼这些客人。 石天保觉得这地方不错,停下来休息了一天,又说服村长派出全村青壮随他们一起悄悄折回禾寮港附近的密林里,将那批军火起出来用肩膀驮,用牛车拉,悉数运到了村子里,然后从中取出一部份,将这支只有三十来人的民团给武装起来。看到这么多精良的武器,那些村民更加兴奋,激动不已。 “你们跟山里那些原住民的关系怎么样?”石天保问村长。 村长说:“还行吧,我们这附近有两个泰雅人部落,都是靠狩猎为生,他们也种地,但技术非常差,狩猎是他们的主要生活来源,因此两个部落之间时常为争夺猎场而爆发冲突,相互割人头那是家常便饭。不过他们倒没有怎么为难我们,我们伺弄庄稼的本事比他们强太多了,他们经常要拿一些珍贵的药材和皮子下山跟我们交换大米、麻布、茶叶。” 石天保问:“他们允许你们进入他们的村寨吗?” 村长说:“如果是去作客或者是去跟他们交换东西,进入他们的村寨是没有问题的,但千万不要进入他们的猎场,不然他们就要翻脸了。” 石天保说:“那太好了!麻烦你派一个懂泰雅人语言的年轻人带我们到他们的村寨去!” 村长吃了一惊:“军爷,你这是要干嘛?” 石天保说:“跟他们结成攻守同盟,一起对付那些该死的西夷!” 村长直摇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泰雅人桀骜不驯,除了他们的部落头人之外,谁的话他们都听不进去,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指望他们去跟纪律严明的西夷作战,那是异想天开!” 石天保很自信:“我自有办法叫他们服从我的命令!” 村长没办法,只好让他的儿子带路,石天保带上阿苏,背上几把用高碳钢铸造的泰雅刀,三个人一起上山了。 泰雅人属于高山族群,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一路过去,陡坡、荆棘、密林、激流、悬崖……种种难以穿越的障碍无处不在,相信任何一名将领看着这种活见鬼的地形都会头大如斗。走了大半天,一条索桥横在前方,飞架悬崖两端,滚滚激流从下方咆哮而过,索桥对岸隐约传来鸡犬之声,村长的儿子阿虎喘着粗气说:“军爷,过了这道索桥就到了……不过你得当心一点,泰雅人可不好相处,他们有猎人头的习惯!” 阿苏嘿嘿一笑:“正好,我们僰人也有猎人头的习惯!” 索桥那边闪出一个高而瘦的身影,此人穿着白色齐膝的衣服,裹着一块红色斗篷,手持长矛,腰间插着一把弯刀,冲这边大喝。阿虎急忙应回去,然后对石天保说:“军爷,这就是泰雅人,在问我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石天保说:“跟他们说,我们是过来跟他们交易的!” 阿虎原话翻译,守桥人一听说交易就来了劲,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阿虎说:“他问我们带来了什么东西跟他们交换。” 石天保让这来回翻译弄得有点儿不耐烦了,呛一声拔出一把制式跟那守桥人腰间佩刀一模一样的高碳钢泰雅刀,嗖的一刀,桥边一棵茶杯口的小树被削甘蔗一样斩成两截。他举起这把刀大声说:“用刀!用刀跟你们交换!” 山里的猎人目光异常犀利,石天保拔刀斩树的举动守桥人自然看得一精二楚,当下扔掉长矛噔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哇哇叫着要过那把刀,照着小树一连几刀,砍得木屑乱飞。很显然,这哥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锋利的刀,兴奋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石天保暗暗苦笑,这泰雅人还真不是当兵打仗的料,就冲这名守桥人这失职的举动就看得出来了。一把刀就能让他忘乎所以,将自己的职责抛到脑后,指望他们去跟西夷正面对抗,那是做梦,这种有组织无纪律的部队,去得再多也只是给人家送菜。 好在他从来没想过要跟西夷正面对抗…… 这时,索桥对面传来一声怒吼,那个举着弯刀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家伙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扭头望去,只见一名四十来岁、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长者正带着十几名青年走了过来。他赶紧跑回去,把弯刀送到这位长者面前,叽哩咕噜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那长者接过刀来试了试刀锋,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脸上的怒意淡了一些,一脚将这个混账守桥人踹得在地上连滚几根,带着他的人大步走过索桥,打量着石天保。他目光锐利,不怒自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在巡视自己领地的猛虎,阿虎有点心惊肉跳的对石天保说:“这位就是白牛坡的纳鲁头人,他年轻的时候是方圆百里著名的勇士!” 纳鲁头人瞪了阿虎一眼,用生硬的汉语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老了,不再是一名勇士了对吧?” 阿虎让他吓得腿都软了,连声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纳鲁头人哼了一声,又盯着石天保,问:“汉人?” 石天保说:“不,我是苗人。不过在我们那里,汉人跟苗人的区别并不大。” 纳鲁头人有些惊讶,发出爽朗的笑声:“苗人?这倒是有趣,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有苗人踏入我白牛坡!”扬了扬手中那把泰雅弯刀,爱不释手:“这刀是你的呀?” 石天保说:“对,是我的。”一扯绳子,把背上另外五把泰雅弯刀也解了下来,说:“这些弯刀都是用上佳的钢铁铸造的,说它们销铁如泥也丝毫不为过,不知道纳鲁头人喜不喜欢?” 纳鲁头人一把把的拔出来看。泰雅刀外形简朴得跟柴刀一样,没有任何纹饰,背厚刃薄,异常锋利,尤其是用高碳钢铸造的,一刀能将两名壮汉腰斩。纳鲁头人耍了一辈子刀,自然识货,每一把刀他都赞不绝口,连声说:“好刀,好刀!这一定是用从大陆那边运来的钢打制的吧?我们这里可炼不出这么好的钢!”欣赏了一会儿,他依依不舍的把刀还给石天保,语气有些急切的说:“年轻人,你想用这些刀交换什么?只管说!” 看样子这位头人也没比那位守桥人强多少,一看到好刀就什么都不顾了。 石天保说:“我想用这些宝刀跟你们交换人头!” 纳鲁头人浓眉一皱:“交换人头?你跟谁结怨了?”语气竟十分平淡,似乎这样的交换他也没少做。 石天保说:“我想用这些宝刀跟你们交换西夷的人头!一颗西夷的人头换一把刀,干不干?” 八十四 泰雅人2 “你们是大陆那边过来的?” 沉默了片刻,纳鲁头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石天保很坦率:“是的,我们是奉朝廷之命到台湾来,准备和不愿意给西夷当奴隶的台湾志义士并肩作战,把西夷赶出台湾去的军队。” 纳鲁头人眼睛一亮:“朝廷决定要出兵台湾,驱逐西夷了?” 石天保说:“早就决定了,不过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作好渡海攻台的准备,我的任务就是在大军作准备的这段时间不停地给西夷制造麻烦,让他们不得安生,无法集中全力去备战。纳鲁头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一帮泰雅族青年窃窃私语,颇为兴奋的样子。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台湾原住民的剥削是相当残酷的,简直可以用“敲骨吸髓”来形容,就边一直隐居山林,与世无争的泰雅人也受了牵连,有不少泰雅人的部落被迫搬迁甚至被夷为平地,泰雅人对这些野蛮而贪得无厌的殖民者可谓恨之入骨,但无奈自己实力太过弱小,根本无力与他们抗衡,日夜都盼着朝廷出兵,赶走那些该死的西夷。现在好了,朝廷终于要出兵了,真是太好了! 纳鲁却很沉得住气,望定石天保,问:“赶走了西夷之后,朝廷准备怎么对待我们这些原住民?” 石天保说:“赶走西夷之后朝廷将在台湾设巡抚衙门,派能吏治理台湾,到时候全台湾不分蛮汉,一体纳粮,一起服兵役……” 纳鲁愤然说:“那跟被西夷统治有什么区别!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们世代在这里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甭什么向一个从来就没有管过我们的朝廷纳粮服役!” 石天保不理他,继续说:“赶走西夷之后,朝廷将在台湾建立好几个港口,修通贯穿整个台湾的公路,重新分配田地,到时候所有部落都必须废除猎头习俗,想要猎取首级,只能上战场。” 此言一出,所有泰雅青年都吼了起来。猎头风俗是台湾高山族群的老传统,在他们的传统观念中,人头是最高贵的战利品,也是他们勇气的证明,每一年秋收之后各部落都要出草,猎取首级,以便举行盛大祭祖典礼,在一场重要的典礼上没有新斩获的人头,是不成样子的。泰雅族乃至绝大多数高山族群的部落的青年的成人礼便是猎取一颗首级,只有猎获了首级,他才获得纹面的资格,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当然,这猎头也是有讲究的,老弱不猎,孩童不猎,怀孕的妇女不猎,病残智障不猎,汉人也不猎————因为他们还要跟汉人交易,用皮货药材什么的从汉人那里换取大米、麻布、铁料、盐巴等生活必须品,猎头活动一般都是在敌对部落之间进行。听说赶走西夷之后朝廷要禁止猎头,他们哪里肯依,当即就有人嚷嚷说这样还不如让西夷继续统治台湾! 石天保很冷静,等他们吼完了才说:“作为回报,你们的田地、猎场、山林都会受到法律的保护,任何人不得侵犯;你们的子女享有免费接受七年教育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剥夺;朝廷将在台湾建医院、药店、邮政所、养老院,这些机构将向所有人服务,不分蛮汉!胜利之后你们还享有科考的权力,只要能考中,就能当官……是的,在背负跟汉人一样的责任的同时你们也将享有跟汉人一样的权利,甚至还能享有一些特权,你们的子孙后代将来可能成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剽悍锐士,甚至手握重兵的将军,德高望重的高官!这就是朝廷对你们的承诺!你们是愿意承担一些义务,换取让你们的族群繁衍壮大的权力,还是拒绝为这个国家承担任何义务,继续过着无拘无束,但茹毛饮血的日子,永远被人称为山蛮、凶蕃!?” 这下那些泰雅青年马上就不吵了,纷纷兴奋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啊?”“我们真的可以去当兵,甚至当将军?”“我们的孩子真的可以去读书?”问什么的都有。他们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读书、当官、当将军的好处,问题是现在的台湾完全就是蛮荒之地,根本就没有那样的途径啊。现在听说只要像汉人那样纳粮、服役,就可以得到这样的途径,他们自然兴奋。 纳鲁喝住族人,望定石天保,问:“朝廷真的是这样说的?” 石天保说:“我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你们开涮。”拿出一封书信递过去,“看看吧。” 纳鲁接过来一看,全是汉字,根本就看不懂。他递给阿虎,阿虎一句句的读出来。信自然是杨梦龙口述,李岩动笔写的,用的还是一听就懂的大白话。在信里,杨梦龙许诺给予台湾原住民接受教育、科举、两岸居住、经商等一系列权利,保证在胜利之后不会瓜分他们的山林、猎场、土地,并且赋予他们迁出大山到平原去定居、垦荒的权力,朝廷将像对待汉人一样向他们提供耕牛、肥料、种子,帮助他们建立新的家园。而且自愿组织部队在石天保的指挥下抗击西夷的部落将来还享有一些特权,比如说在科考的时候可以适当的加分。作为条件,他们必须向朝廷纳税,服兵役,没有哪个部落可以例外。 等阿虎念完之后,纳鲁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在族人焦急的目光中笑了笑,说:“年轻人啊,你拿一个总督的信当朝廷的圣旨给我们看,是不是太小瞧我们了?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有糊涂,还不至于……” 石天保淡然说:“纳鲁头人,不瞒你说,对于我们来说,这位总督的话比朝廷的圣旨还要好使!至少他不会像朝廷那样视我们为蛮夷,处心积虑驱逐我们,抢夺我们的土地!在他的统治下,苗人、瑶人、俚人、僰人、羌人……所有民族一视同仁,汉人能享有的权力我们都能拥有,所以才有了那么多剽悍善战的蕃人战士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麾下,追随他的战旗去征战,死不旋踵!” 纳鲁头人又沉默,半晌才说:“西夷很厉害啊……他们拥有犀利无比的火器,还有坚固的堡垒,我们曾跟他们打过,根本就打不动……” 石天保说:“我们不必去攻打他们的堡垒!他们那么喜欢堡垒,就呆在里面别出来了,只要他们敢离开堡垒一步,就得当心他们的脑袋!杨总督有令,禁止攻打西夷的堡垒,以袭扰为主,有便宜就占,见势不妙就撤,无论战绩如何,只要参与这场战争的部落,将来都能享有一些特殊的权利!”他环视越围越多的泰雅族青年,放声大喝:“难道你们愿意呆世世代代呆在深山里过这种茹毛饮血的生活么?难道你们愿意让西夷肆意践踏你们的猎场,欺凌你们的妻子儿女么?还有比挥刀斩下侵略者的头颅并且将它带回部落更高的荣誉么?你们愿意放弃这样的荣誉和骄傲么!?” 听了阿虎的翻译,本来就剽悍好战的泰雅族青年热血沸腾,齐齐拔出弯刀,放声狂喝:“战!战!战!斩尽西夷的人头,让他们永世不敢踏入我们的领地!” 石天保看着纳鲁,等待他作出选择。 纳鲁忽然笑了,把信要过来折好,还给石天保,说:“年轻人,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口才!虽然没见过你所说的那位总督,但是我相信他是靠得住的,否则带不出你这样的部下!我们愿意加入到这场抗击西夷的战争中!”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一棵树长不成一片森林,西夷人数众多,而且火器犀利,我们必须召集更多的战士,制定更周密的狩猎计划,才得猎取胜利,以及他们的头颅!这样,你先到我的部落去,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周边所有血盟部落,让他们带上最优秀的战士过来会合,共襄大事!” 这正是石天保此行的目的,闻言他心中大喜,说:“那太好了!通知那些部落,我们只要十八岁到三十岁的青壮战士,而且如果是家中独子的话不要来,必须给他们家留一根苗。我们带来了大批武器,跟西夷的相比只强不差,只要装备五百名战士,就足以将台湾城、赤嵌城闹个鸡犬不宁!” 听说连军火都运来了,纳鲁更是大喜,说:“那再好不过了!西夷进了丛林就跟被射瞎了眼睛的大象一样笨拙,所倚仗的就是火器,现在有了跟他们一样精良的火器,我们还怕个屁啊!走,到我的部落去喝酒!” 少数民族大多都喜欢喝酒,极少有例外的,石天保也不推辞,带着阿苏哪着纳鲁头人过桥,进入他们的部落。 泰雅人的部落坐落在半山腰的向阳处,比较干燥,不远处就是一条清流的溪流。泰雅人的房子是木屋,顶部盖着茅草,很简朴,令人惊悚的是,很多木屋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人头,似乎都经过特殊处理,并没有腐烂,但已经风干得不成样子了,风一吹,人头乱晃,胆子小一点的人能被活活吓死。然而在这些强悍的高山族群中,这些人头就是荣誉的象征,拥有人头越多就证明那个人越勇敢,越善战,不管走到哪里都倍受尊敬。纳鲁小心的观察着石天保和阿苏的反应,只见石天保神情平淡,似乎这些在他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阿苏那个熊孩子甚至饶有兴趣的数着屋檐上的人头,想弄清楚有多少颗。现在他相信这两位都跟他们一样是高山族群出身了,也只有拥有同样传统的族群才会如此淡定,汉人要是看到这一幕,早就吓尿了。 泰雅人部落中央是一大块平坦的、被夯实的空地,收获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晒谷物,节日则在这里载歌载舞。他们还有牛圈,里面养着十几头牛,都是黄牛,也只有黄牛才能适应山地的生活,水牛是适应不了的。至于这个部落的地,则在离部落有三百多米远的一块洼地,泰雅人在那里种植小米、大豆、碗豆等作物,小米是泰雅人的主食,一年只能种一季,收成如何直接决定着整个部落的命运。小米丰收的时候泰雅人会拿一些出来酿酒,举办盛大的丰收祭,感谢祖灵……丰收祭之后就该是出草猎首了,那些被挂在屋檐下展览的人头就是这么来的。 泰雅人的妇女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挑水种饭照顾孩子照料牲口她们一手包办,完了还要纺纱织布,一年到头都没个消停。每一位泰雅妇女手上都有厚厚的老茧,这是长年做家务和纺纱织布留下的,泰雅人评价一位主妇是否称职,主要是看她的手,没有老茧是件可耻的事情。 不过今天那些妇女可以休息一下了,因为回到部落后纳鲁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杀一头牛,拿出所有美酒,邀请附近所有血盟部落过来举行宴会! 八十五 星火燎原 不管是在哪里,殖民统治都不得人心,哪怕是在奴性十足的印度也一样。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侵占台湾,大肆掠夺台湾的矿产资源、木材、土地,甚至连台湾出产的一丁点蔗糖也不放过,为此还大量屠杀、驱逐原住民,早就闹得天怒人怨了,不管是高山族群还是居住在海滨平原的大陆移民,都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现在石天保登高一呼,登时应者云集,不仅台南的高山族群青壮纷纷闻风而来,就连一向被视为软弱可欺的大陆移民也想方设法来到谷地投奔,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拉起了近八百人的队伍。 在那片世外桃源般的谷地里,泰雅族、赛德克族、卑南族、雅美族等好几个民族,一共十个部落头人,与石天保举行血盟,在祭过祖灵之后他们割破手腕,让自己的血滴进牛血之中,用手指蘸着血在盟约上摁下指印,对天发誓:“从今以后定摒弃前嫌,戮力同心,驱逐西夷,同生共死,若擅自向西夷投降或与西夷勾结媾和,则人神共愤,举族皆诛,死后不得进入祖灵之家!” 然后石天保将十把高碳钢铸造的泰雅刀赠给那十个部落头人,赐予他们指挥权。五百支步枪,两千多枚手榴弹也分发下去,由那些侦察兵手把手的教他们怎么使用这些武器。步枪还好,在台湾山区,哪个部落都有几支火铳这玩意大家都会,也就是从火绳枪变成了燧发枪,并且多了一支三棱军刺而已,一教就会。不过手榴弹得花点心思才能学会,因为这些手榴弹里装填的是苦味酸炸药,威力实在太大了,绝对杀伤半径为七米,但实际上离炸点三十五米都很危险,一些弹片飞出一百米都仍然有杀伤力,挨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以河洛新军之训练有素,每次练习投弹的时候仍然心惊肉跳,事故频频发生,这些还没有跟比火铳更高一级的火器打过交道的原住民就更不用说了。一时半刻石天保也很难让他们熟练掌握手榴弹的投掷技巧,只能反复提醒他们在投弹手榴弹的时候尽量先找到掩护,比如说一堵墙或者一棵树什么的,实在不行,就尽量居高临下的投掷,这样可以有效减少被弹片误伤的几率。侦察兵们则更进一步,教这些猎人截短手榴弹的导火索,用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着拉环将手榴弹变成猎人猎杀大型猛兽时常用的雷子,用来炸两条腿的野兽。不得不说,猎人对投弹训练不怎么上心,但是对设置诡雷的技巧却是非常感兴趣,学得挺来劲的。 七天之后,训练得差不多了,石天保将这八百人分成四十队,开始找荷兰人的麻烦。 首先遭殃的是邻近纳鲁头人的部落的骑田岭伐木场。那里原本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长满了参天大树,有些树甚至长了上千年,被泰雅人视为圣地。然而该死的荷兰人却驱逐了泰雅人,将那里据为己有,大肆砍伐林木,那些长了一百年以上的古树被他们制成船料建造大船,较次的则拿来建造营垒、房屋,泰雅人数次袭击都没能夺回林场,不光是白牛坡社,整个泰雅族都视为奇耻大辱。在泰雅人的强烈要求之下,石天保把骑田岭伐木场列为首要打击目标,他侦察到伐木场驻有二十一名荷兰士兵,而且有坚固的营垒,强攻的话可能会造成较大的伤亡,因此决定智取。 在一个有薄雾的清晨,两名赛雅美族女猎手抬着一头野猪,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伐木场路口,一下子就吸引了荷兰士兵的注意。要知道,那两名雅美族女猎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身材健硕,姿容俏丽又不失野性,服饰鲜艳,而那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猎到的野猪块头也大得出奇,足有三百多斤重,这两样不管是哪一样,都足够吸引眼球的。十几名荷兰士兵眼睛发亮,心里说这下子好了,猪肉和美女自动送上门,这样的好事上哪找?也许他们真没把原住民当人看,连讨价还价都免了,直接冲出去就抢。两名雅美族女猎手吓得尖叫,扔掉野猪就跑。已经集体精虫上脑了的荷兰人哪里肯放过她们,怪笑着猛追,跟着这两个在陡峭的山地奔跑如飞的雅美族女猎手一头扎进了林场附近一片林子里。 接着,一阵惨叫过后,十几名荷兰士兵的头颅成了悬挂在猎手们腰间的战利品。 然后,数十名浑身抹黑的泰雅族猎手手持步枪,腰悬钢刀,猛虎下山似的冲进伐木场,剩下六名荷兰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脑袋搬家了。泰雅人打了几次都没能夺回来的林场,石天保只是略施小计便打下来了,二十二名荷兰士兵无一幸免,而参战的雅美族和泰雅族战士仅三人轻伤,其中一个还是冲得太猛了,自己扭伤的。 那边,赛德克族战士同样浑身抹黑,乘夜接近赤嵌城二十里外的公路,悄悄潜伏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一小队荷兰士兵护送着六辆四轮马车出现在他们面前,没什么好客气的,一个排枪过去放倒一片,然后猛冲上去用刺刀捅,用弯刀砍,十一名荷兰士兵稀里糊涂的见了上帝,六辆四轮马车上装载的大量火药、面粉、美酒和一百多支燧发枪,两千多发铅弹全部成了战利品。 两起袭击造成三十多名荷兰士兵死亡,揆一为之震惊,严令各地驻军加强戒备。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反抗军一发不可收拾,四处袭击荷兰人的山区的驻点,在公路上设伏伏击过往的车队和小股荷兰部队,打了就跑,来去如风,弄得荷兰人鸡犬不宁。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就有六处伐木场、两处矿山,捣毁了三个农场,造成一百多名荷兰士兵及其仆从军死亡。公路更惨,平坦的水泥路是荷兰原本是荷兰人开发台南地区的希望,现在却变成了靶场,一个星期之内,在公路线上发生了二十一起伏击,平均一天三次,给荷兰人造成多大损失估且不论,光是那种走在公路上随时可能挨枪子甚至掉脑袋的恐惧就够荷兰人受的了。台南地区的治安形势迅速恶化,台湾城、赤嵌城外遍地烽火,各个堡垒虽然还没有遭到过袭击,却已人人自危,一夕数惊。 石天保嫌火烧得还不够旺,决定再往揆一总督心头那团怒火上再浇一大桶油。在七月十四日,他亲自带领四十名勇士潜入赤嵌城外荷兰人一处军营中,先是用小弩发射毒刺做掉了哨兵,然后逐屋施放乙醚,将六十多名荷兰士兵全部迷昏,然后拖出来挨个斩首,整个军营六十四名士兵,只有两个在袭击的时候正好腹泄跑到茅坑里拉屎的幸运儿逃过了一劫,其他的全部成了刀下之鬼。 这场屠杀震惊了整个台南地区,揆一总督盛怒之下,派出一千两百人气势汹汹的杀往山区,他已经受够了,誓要夷平台南山区所有部落,把那些敢跟他作对的凶蕃全部揪出来煎皮拆骨!他对他的军队有自信,西班牙一百多名远征军就覆灭了庞大的印加帝国,他出动的兵力可是西班牙人的十倍,对付一群野蛮人,绰绰有余!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棒,打得他昏头转向。 一千两百名荷兰士兵,对于台湾原住民而言可以说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别说一千两百人,就算是一百二十人,他们可能也打不赢。然而现在反抗军却非常镇定,他们相信那位从大陆过来的苗族军官,一定能带领他们战胜这些西夷的。 石天保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将三十八名侦察兵全部撒下去,充当反抗军的军官,每人带领二三十号人,利用地形向荷兰人发动袭击,逮着机会就给荷兰人一枪,或者射他们一箭,然后往林子里一钻,溜之大吉。进了林子就是这些高山猎手的天下了,荷兰人怎么也追不上,只能被动挨打。指挥这支扫荡大军的阿德南中校对此颇为忧虑,请求揆一征发民夫在山区修一条公路,以便他的军队调动和补给,但是这一合理的请求被盛怒的揆一拒绝了,要求他在五天之内扫平台南山区参与暴动的部落,否则撤他的职!主帅失去了理智,阿德南有苦说不出,这时有人告密,说反抗军主力的老巢在油麻溪,晕头转向的阿德南大喜,留下一百多名伤病士兵看守大营,自己带领近千人马轻装疾行,直扑油麻溪! 一路不不断遭到袭扰,让人不胜其烦。但是这种越来越频繁的袭扰让阿德南中校更加相信,反抗军的老巢确实就是在油麻溪,他不顾一切,往油麻溪猛扑过去! 经过两天一夜的疾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然而,看着眼前这片山高林茂竹密草浓的死地,阿德南中校心凉了半截,再看那个告密的向导,哦,这小子就像个黄猄一样在陡坡密林中连蹦带窜,嗖一下就不见了。中校大惊失色,叫:“撤!快撤!” 回应他的是爆豆般响起的枪声和土炮的轰鸣,密集的弹雨从四面八方袭来,夹杂着冰雹般的手榴弹,猝不及防的荷兰士兵成片倒下。知道不妙的阿德南狂呼撤退,荷兰大军后队改前队火速后撤,然而后面射来更加密集的子弹和箭雨,一些没有步枪和弓箭的原住民居高临下向他们投掷标枪和手榴弹,那些还没有一支上了刺刀的燧发枪高的熊孩子也抡动投石索向荷兰士兵投出石弹,专往脸部招呼。别说,投得还真准,跟长了眼睛似的,被击中的荷兰士兵掩着脸部血肉模糊的伤口倒地哀号。比这些玩意儿更加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诡雷和陷阱,那些诡雷只有一小部份是用手榴弹做的,大多数是用装满炸药和铁砂的陶罐充当,一旦被引爆,炸死的不多,但炸伤的一大堆。至于陷阱就更多了,落地陷阱里插满竹签,掉下去就完蛋了,伏地弩支在地上,一碰就有一支涂着毒药的箭射过来,还有弹力陷阱、落石陷阱、尖刀陷阱……不断有荷兰士兵中招,发出绝望的哀号。 比这些陷阱更加可怕的是石天保带来的那三十多名侦察兵。在这混乱的战场上他们显得格外的冷静,用线膛燧发枪朝荷兰士兵腿部开火,一枪过去马上就有一名荷兰士兵捂着筋骨毕现的大腿倒地哀号,声不似人。如果有人去救,他们也不打,只是换下一个目标,还是往腿部开枪,打伤不打死。随着一声声枪响,荷兰军中伤员数量直线上升,那血淋淋的伤口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把荷兰军队的士气打到了冰点以下,他们的拖累越来越大,勇气、弹药、体力、食品却在飞速消耗中,很快,战斗变成了一场可怕的屠杀。 原住民对荷兰军队的大屠杀! 阿德南中校发现不管他们撤到哪里,反抗军总是如影随形,他绝望地意识到在山区想摆脱他们的追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奈之下只好组织人手砍伐树木,堆砌石头构筑防线准备固守,同时派出精干的手下试图冲破包围向揆一求援。然而,一连派了几拨人,没有一拨能逃过反抗军的追杀,出发后不久就变成血淋淋的人头被反抗军掷回他们的阵地。更加要命的是荷兰人的弹药和食物都不足以坚守,更带着几百名伤员,那些伤员痛苦的哀号令尚有抵抗能力人的惊恐万状,几乎崩溃。阿德南中校意识到他的部队已经丧失了固守待援的条件,万般无奈之下,放弃伤员乘夜拔营,悄悄突围。被放弃的伤员发出绝望的哭喊声,惊动了反抗军,石天保毫不犹豫,不去理睬那些伤员,带领部队猛追阿德南,始终跟他们保持着半个小时的路程,不断攻击他们的断后部队,遇上一股就吃掉一股,如果阿德南发狠了,要回头与他决战,他马上停止追击。自阿德南以下,整支荷兰军队都快让他打疯了,很快就没有人有勇气留下来断后了,都在争先恐后的逃跑,在山区他们是跑不过原住民猎手的,但只要跑得比同伴还快,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支军队到了这个地步,离覆灭也不远了。 最终,经过两天两夜的苦战,阿德南终于冲出了重重包围,此时还有命跟在他身边的荷兰士兵,已经不足两百人了。在留守大营里,他又一次遭到了猛烈的打击————在他带领主力出发后不久反抗军便血洗了他的大营,将一百多名留守的荷兰士兵一扫而空,然后布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发现自家的大营都落入敌手之后,阿德南几乎崩溃,现在他们一点弹药都没有了,只能拿着空枪跟反抗军拼命。石天保随后追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是阿德南中校打过的最悲惨的一仗,由于体力耗尽,弹药极度匮乏,原本还有近两百人的部队有一百三十多人当了俘虏,他本人只带着二十来号人侥幸逃脱。一路上又不断遭到攻击,最终,这位倒霉倒到姥姥家的中校身边只剩下一名卫兵,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回赤嵌城向揆一总督报丧。 油麻溪战役就此结束,在这场战役中,石天保指挥若定,狼袭、冷枪、夜袭、用间、伏击、迂回包抄等战术运用自如,调动敌军就像调动自己的军队一样随心所欲,没费什么事就将荷兰大军引到了预设的战场,予以迎头痛击,一千二百荷兰大军全军覆没,阿德南中校仅以身免,而反抗军在此战中伤亡不到一百人,与其说是战役,不如说是一场屠杀。 整个台湾为之震骇,“石天保”三个字成了荷兰人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他们风声鹤唳,一夕数惊,闻风丧胆。这场大胜让台湾原住民意识到了殖民者的虚弱,反抗烽火犹如燎原烈焰,席卷整个台湾,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则被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堡垒之中,除非中队以上的兵力,否则根本就不敢离开堡垒一步,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不断遭到袭击,不断有人被割掉脑袋,或者被一个炸药包炸得粉身碎骨。 在七月下旬,登莱水师又派了两艘运输船过来,偷偷给反抗军送来八百多支步枪,十五桶颗粒火药,四万发子弹和四千枚手榴弹。一支四十多人的炮兵小队也随船进入台湾,带来了八门92毫米雷击炮和大批炮弹,他们将配合反抗军攻击那些防御比较薄弱的堡垒。 这一下,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连躲在堡垒里都不安全了,从台南到台北,到处都有反抗军活动的身影,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片刻不得安宁。 不过,不要紧,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他们就可以彻底安息了。 八十六 王省长 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揆一神情焦躁,像头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团团转,坐立不安,而在他眼里,这座总督府,还有整个赤嵌城,都是困住他的牢笼! 远方隐约传来枪声和爆炸声,这正是揆一阁下如此焦躁的原因。那些该死的反抗军正在围攻离赤嵌城不到五公里的一座堡垒,而且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哪弄来了大炮,火力非常猛。据突围出来求援的士兵说,那种大炮非常古怪,出膛的声音跟一切火炮都不一样,炮弹飞行的抛物线很高,并且伴随着令人毛骨耸然的尖啸声,跟臼炮有几分相似。但是跟臼炮就一大铅球,能砸死几个算几个不一样,这玩意打的是开花弹,而且爆炸威力非常大,轰的一下,半径十五米内一地刺猬,三十五米内非死即伤,弹片飞出一百米都还有杀伤力,有好几个倒霉蛋就是被上百米外飞来的弹片和钢珠打死的。最恐怖的是这些古怪的火炮火力出奇的猛,一分钟至少能发射八发炮弹,五六门这样的火炮同时开火,那炮弹跟下雨似的,整个堡垒找不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揆一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些未开化的生蕃土著怎么会拥有如此先进的大炮,并且拥有大量开花弹!但是想到正在台湾海峡对面虎视眈眈的河洛新军,他多少也明白了点什么,这些先进的武器十有八九是出自河洛新军之手,至于河洛新军是怎么瞒过他们,将大批军火送到台湾岛的……不知道!这正是揆一总督愤怒的原因,他的福摩萨,荷兰王国在远东的明珠,现在居然被河洛新军渗透成了筛子,人家爱往岛上送人就送人,爱往岛上送枪炮就送枪炮,那么多荷兰士兵只能干瞪眼,强大的荷兰舰队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 总督阁下觉得自己的智商正在遭受嘲弄。 比起智商被嘲弄更严重的是荷兰驻军越来越糟糕的处境。油麻溪战役的惨败不仅让揆一总督失去了一千二百名士兵,更失去了荷兰人用杀戮和血腥镇压在台湾原住民中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威名,现在整个台湾的原住民都抄起了刀,拿起了弓箭,逮到落单的荷兰士兵就给他一家伙,割下人头去向石天保请赏,那是他们子女今后获得更好的教育的本钱。荷兰人不是没有报复过,为此杀掉的人着实不少,但越杀反抗者就越多,而针对荷兰军队的袭击就越血腥。台湾岛上再怎么说也有几十万人口,而荷兰军队只有区区几千人,这样耗法,哪里耗得过人家!现在的揆一总督真有的一种日了马蜂窝的感觉……或者说正在被铺天盖地的马蜂日的感觉,这不,都他娘的打到赤嵌城附近来了! 总督阁下拒绝出兵支援。不是他不想救,实在是不敢去救,围点打援这招,那帮生蕃土著玩得出神入化,鬼才知道出城去支援会不会把自己手中那点有限的机动力量也搭上去!而且分析一下那几名逃出来的士兵提供的情报,反抗军不仅兵力众多,还拥有异常凶猛的炮兵火力,就算派大军出城去救,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唉,还是算了!总督阁下原本光滑的额头都皱成了风干的桔子,简直就是一个古代西方版的杨白劳:唉,这可如何是好? 几公里之外,战事仍在激烈地进行。 六门92号雷击炮已经朝堡垒内部发射了近两百发炮弹,堡垒内的驻军平均每人都能摊上一发,整个堡垒一片狼籍,火光冲天。反抗军将这个堡垒三面包围,在东面发起猛攻,上千名火枪手排成三排按着指挥官的口令轮流向墙上的守军打出一个个排枪,打得城墙上砖屑四溅,猛烈的火力压得荷兰守军头都抬不起来。在火力掩护下,一支突击队躲在放了好几床湿棉被的推车后面,任凭城墙上打下来的子弹将湿棉被打得噗噗作响,艰难而坚定的前进。湿棉被起到很好的防弹效果,荷兰人拼命射击,愣是没有一发子弹能击穿这道简陋的防线,他们的大炮早就被雷击炮干掉了,又没有手榴弹这样的投掷武器,只能绝望地看着这支突击队步步逼近…… 都乌拉跑到石天保身边,向他报告赤嵌城的最新动静。 石天保眉头一皱:“揆一那个老乌龟还是不肯出来?” 都乌拉有些郁闷:“是的!大概是让我们围点打援搞怕了吧,那个老乌龟呆在赤嵌城里,死活不肯走出那个龟壳半步!” 石天保略一沉吟,望向堡垒城墙上荷兰人被子弹击中飞坠而下的身影,狞笑:“不肯出来?那就把这批西夷的脑袋割下来扔进赤嵌城去送给他!” 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轰”一声巨响,突击队成功地在东门安放炸药包并且引爆,将这道坚厚的木门炸了个粉碎,爆风裹着木屑弹片似的射向荷兰人,城门后面的荷兰人死伤一地。硝烟弥漫中,被炸得晕头转向的荷兰人分明听到一声兴奋的、充满嗜血气息的狂嗥:“战死吧,赛德克巴莱!”紧接着就是一片野兽般的狂嗥,在荷兰人绝望的目光中,上百个矫健的身影如鹰如豹,快捷绝伦,踏着一地木屑冲进了残破的堡垒内,大开杀戒。这些眉心和下巴有着笔直的黑色刺纹的赛德克人腰间插着好几枚手榴弹,手持锋利无比的泰雅弯刀,活脱脱是抗战时期大刀队的翻版,不过他们的对手可不是飞机大炮重机枪一应俱全,更有狂热的武士道精神作支撑的日军,而是连手榴弹都没有的荷兰人!他们见人就杀,遇到抵抗,一通手榴弹砸过去然后就冲上去肉搏,遇到受伤的荷兰士兵便毫不犹豫地斩下头颅悬在腰间,然后扑向下一个。荷兰人的士气早就被那一轮轮炮击打得差不多了,又遇到这些凶神恶煞,吓得尿了裤子,胡乱抵挡一气之后便从北门逃了出去,两片脚掌上下翻飞,拼命逃向赤嵌城! 逃不掉的,堡垒外面就是反抗军的天下了,没有人能在黑夜中逃过那么多优秀的猎手的追杀,逃离堡垒,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第二天清晨,赤嵌城守军收到的大礼是一百多颗从天而降的人头,有些还戴着荷兰军帽。 继油麻溪战役之后,驻台荷军又一次遭到惨败,坚固的堡垒在一夜之间被攻克,一百七十七名荷兰士兵丧命。这次惨败死伤的人数仅相当于油麻溪惨败的七分之一,但是对荷兰驻军的打击却更加沉重。因为反抗军是硬碰硬的啃下了这个堡垒,杀光了堡垒内的驻军,这意味着反抗军已经拥有打下任何一个堡垒的能力了,各堡垒内的荷兰驻军最好当心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现在,台北地区的西班牙驻军都没有遭到任何形式的袭击,跟日了马蜂窝一样的荷兰人相比,西班牙人的日子真的是太滋润了。如此强烈的反差,荷兰人想不起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仅仅是出于为自己的失败找个理由的本能,他们也强烈地认为西班牙人跟明军达成了协议,把他们给卖了! 狗日的西班牙人,居然敢出卖我们?以前莫里斯亲王收拾你们是收拾得轻了,给爷等着,等爷熬过这一关了再找你们算总账! 西班牙人表示自己冤枉,但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遭到任何形式的攻击,这叫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荷兰人被石天保不断变换着各种姿势和道具吊打,鼻青脸肿,苦不堪言,罪魁祸首却轻松得很。渡海攻台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絮地进行着,大批武器弹药沿着长江源源不断的送过来,郑芝龙拿出浑身解数,把指挥得动的人手全撒出去搜集台湾地区的地形、水文、潮汐等方面的资料,沈廷扬则在鹰厦军和金门军中筛选锐卒编入海军陆战队作为辅军,杨梦龙发话了,此次作战将以海军陆战队为主力,并不擅长海战的韩鹏军团和薛思明军团只能靠边站着。海军陆战队成立至今,也仅仅是在旅顺大战中出过一次风头,好不容易逮着了当主力的机会,自然兴奋异常,而金门军和鹰厦军也希望能在这场大战中出点彩,为将来的改编增加一点筹码,自然没有藏私的可能,将最精锐的士卒,最优秀的军官全拿了出来,任由海军陆战队挑选。 戚虎、李岩则忙着制订作战计划,现在连一向很没有存在感的邹维涟也跳了出来,组织民夫,筹集军资,说要为驱逐西夷出一分力……一句话,大家都很忙。只有杨梦龙闲得可以,差不多是无所事事。这个闲得蛋疼的家伙见实在没有什么事情给他干,干脆就带着一票亲兵和红娘子跑去海南去散散心,顺便视察一下海南那边的工作————谁让海南也归他管呢? 海南现在变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在今天的海口、三亚等地,数以万计的日本战俘正在监工的皮鞭下起早贪黑的干活,纵火焚烧荆棘丛,砍伐树木,清理木头和石块,平整土地,修筑水渠和公路,修建工厂……那叫一个勤快!当然,众多来自河南、山东甚至陕西的移民也在干着同样的工作,这都是一些破产的农民,原本流落到湖广,在湖广巡抚衙门的鼓励下来到了海南。那些日本战俘干活之卖力,着实令人汗颜,在他们的努力下,一片片肥沃的农田和甘蔗地逐渐成型,灌溉和排水系统也像模像样了,一些土地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种上了庄稼。监督他们干活的是王铁锤,合作了几年之后杨梦龙才发现这位仁兄其实并不喜欢打仗,甚至有点厌恶杀戮,没办法,只好让他到海南来搞建设。别说,这位仁兄在海南干得还真出色,把几万日本战俘管得服服贴贴,再怎么自视甚高的日本武士面对这尊铁塔都自惭形秽,大为灰心丧气。这位山东大汉还身体力行,为中日融合作贡献————找了两个姿容俏丽、气质优雅的日本妹子当老婆,还是藩主的女儿呢。一看到这两位,杨梦龙就直咧嘴,大叫“逆天”。也确实是逆天,这两位身高居然超过一米七,往日本人中间一放,他奶奶的,简直就是两头白鹤站在一群鸭嘴兽中间,难怪她们都二十岁了还找不到婆家,换了你,你愿意娶一个比自己高出二十多公分,想打一记耳光都得搬凳子垫脚才打得到,还可能被她一巴掌呼到墙上去的高妹不?反正日本男人不愿意。 于是便宜了王铁锤了。 杨梦龙嘿嘿笑着:“老兄,艳福不浅哈!” 王铁锤直翻白眼:“侯爷,你就别拿我来开玩笑了,也不看看你身边有几位!” 杨梦龙耸耸肩,还真不好意思再就这个问题拿王铁锤开涮了。他都有四个了,还好意思说人家艳福不浅? 海南发展得相当不错,已经开辟出了六十万亩稻田,二十万亩甘蔗地,还建起了五座海鲜加工厂,两座每个月能产三千吨盐的盐田,也找到了两座铁矿,可惜没有煤,只能用木炭炼钢,效率比较低。杨梦龙对王铁锤的成绩颇为满意,拍着他的肩膀向他保证:“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一船船的焦炭就会源源不断地从海路运过来,你用都用不完!” 王铁锤哼了一声:“但愿如此!”他对杨梦龙的保证一向不抱太大的希望,这家伙太不靠谱了! 杨梦龙直揉鼻子,他有这么不靠谱么,就连一早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也信不过他的保证? 八十七 安南攻略1 现在的海南还只是隶属湖广治下的一个府,也就是琼州府,出了名的荒蛮之地。如果你在大明中枢干活,得到皇帝的信任,跟哪个家伙有仇就想办法让皇帝把他弄到琼州府来,绝逼是有来无回。不过杨梦龙坚持认为海南应该作为一个省存在,那么大一块地皮,作一个府太坑爹了。对此他手下那帮官员倒是难得地举双手双脚赞成,作为一个省好啊,这意味着他们当中会多出一个巡抚和好几个知府,权力会大得多,待遇也会水涨船高,这样的好事再不赞成,就太傻逼了。跟我念:“海南省!”念琼州府的拖出去续了。 开发海南的主力军自然是日本战俘和安南战俘。已经有不少日本战俘由于无法承受繁重的体力劳动,伤病而死,安南战俘成了主力。安南战场几乎每天都在向广东、海南输送着战俘,这些战俘在监工的皮鞭下辛勤劳动,为建设广东和海南作着贡献……那场面请自行脑补抗战时期日占区的煤矿或铁矿工地。战俘太多,也就不值钱了,海南岛上一些俚族土司随便拿出皮毛出来都能换走几名战俘,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奴隶,让他们为自己伐木垦荒……这些土司可不会跟自己的奴隶讲人权的,在劳役战俘方面绝对是丧心病狂,一年种三季水稻,四季蔬菜,还要砍树挖矿,不愿意干活的通通宰了祭神。利益于这些战俘的辛勤劳动,海南发展得飞快,不出十年,必将成为南方著名的大米、蔗糖、木材供应地! 杨梦龙对海南的发展进度比较满意,在海口这边逗留了几天,品尝了海南的风味美食之后,又乘船经北部湾前往安南,他得看看秦迈和王锐干得怎么样了。 结果一到安南就傻了眼。 整个红河平原稻谷飘香、甘蔗成林,到处都是木屋、竹楼形成的村镇,人烟稠密,几十个民族在这里辛勤地耕作,有条件的还搞点家禽水产养殖,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跟平原的热闹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山区的死寂,根本就看不到半点人烟,倒是能听到鬼在哭。 “山区已经没人了。”充当向导的羌人美女说,“都被清剿干净了。” 红娘子瞠目结舌:“清剿干净了!?什么意思?” 羌人美女说:“那些猴子躲在山林里不停地袭击我们,太烦人了,我们把他们所有的据点全部摧毁,将敢于抵抗的人通通杀清光,不敢抵抗的卖回大明或者卖给西夷当了奴隶,所以现在北部山区基本没人了。” 说起这些令人毛骨耸然的事情,这位美女一脸的理所当然,半点罪恶感都欠奉……这些可是他们少数民族的传统,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嘛。 杨梦龙用手捂着脸,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把安南整成了这副鬼样!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升龙城下。 蛮族大军对升龙升城的围困已经持续了六个月之久,升龙城守军数次突围都被排枪和大炮打了回去,安南军数次增援,也没能解升龙城之围。王锐很狡猾,遇到安南军前来支援就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放进城里,但集中骑兵截击安南军的运粮车队,简单的说就是人可以进去,但一粒粮食都不能进去!几次增援的结果就是升龙城中的兵越来越多,粮食却越来越少,再加上王锐不时收买奸细混进城去纵火焚烧粮库,很快城里的守军就饿得啃人肉了。升龙城内成了炼狱,城外却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甘蔗、木薯,守军有气无力的靠在城垛上,看着城外成熟的庄稼,那眼睛油绿油绿的,十分吓人。王锐只是用深壕坚壁将升龙城死死困住,并没有大举进攻,把他升龙城变成了血肉磨坊,前前后后,阮氏和郑氏两大家族已经有十六万军队被他磨成了肉酱,现在再也没有哪支安南军敢过来增援升龙城了。 到了这一步田地,升龙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王锐对杨梦龙的到来颇为兴奋,不过出于保密需要,他不能以盛大的礼节欢迎杨梦龙的到来,更不能大排筵席,只能带着为数不多的亲随过来迎接,见面就行礼:“大人,你可来了,可想死我了!” 杨梦龙大笑:“我又不是你老婆,你想我干嘛?”打量王锐良久,伸手敲了敲王锐的肩甲,慨叹:“不得了啊,昔日落魄的边军后裔,如今已经变成能止安南小儿夜啼的大将军了,了不起啊!” 王锐感激的说:“全赖大人的提携和支持,否则哪有属下今日之成就!” 杨梦龙说:“那是你争气,跟我有什么关系?对了,老秦现在怎么样了?” 王锐说:“他啊,正忙着跟占人接触,打算跟占城国联合,我们在北,他们在南,夹击安南。” 杨梦龙有点意外:“占城?这个国家还存在?” 王锐说:“还存在,而且在两百年前还大大的雄起了一把,他们的英雄国君制蓬峨厉兵秣马,编练军队,数次攻陷升龙城,打得安南人全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后来制蓬峨遇伏身亡,安南还不知道会被他蹂躏成什么样子。不过,在制蓬峨战死之后占城国国势就一落千丈,到现在只剩下一座都城,跟灭亡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占城国毕竟延续了千年之久,在这片土地上有着很深的影响力,只要跟占城结成联盟,在安南各地的占人必定群起响起,攻击安南,也就省了我们不少力气了。” 杨梦龙点头:“嗯,跟占城国结盟确实有很多好处,不过你们得当心,可别被人家当枪使了。” 王锐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意:“我是可怜他们延续千年国运不容易,几百年来接连被安南人欺凌侵略才跟他们结盟,允许他们在我们占领整个安南之后以一个卫星国的身份继续存在,延续他们的文明,如果他们还贪心不足,别怪我心狠手辣!” 杨梦龙对王锐颇为满意,杀伐果断,懂得取舍,一方霸主应该具备的优点他都具备了,有他在安南,安南人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巡视了一下红河平原蛮族大军的控制区,好家伙,不仅安南人留下的土地都被利用起来了,还新开垦出了不少土地!这些民族确实个个都是农耕能手,也难怪历代中原王朝一次次打压、征伐都无法让他们灭亡,人家的生命力比骆驼草种子还要坚韧,只要一点点水份就能茁壮成长。看得出这些蛮族对安南这片土地非常满意,虽说安南的气候是热了点,雨也多了点,但是跟他们原先生活的那些贫瘠山区相比,已经是伊甸园一般的乐园了。红河平原上到处都是那些精壮的小伙子挥动斧头锄头垦荒的身影,各民族的民歌此起彼伏,终日不绝,令人陶醉。 只有羌族和藏族私底下抱怨这地方热了一点…… 没办法,这两个民族原本是生活在川西高原上的,习惯了险峻的高山和寒冷的冰川风,骤然来到炎热多雨的红河平原,一时间不适应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抱怨归抱怨,让他们重新回到川西高原去他们肯定不干的。据王锐说,这些来自雪域高原的战士都是非常优秀的骑兵,能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用线膛燧发枪将五十米外的芒果完好无损的从树枝上打下来,连很多河洛新军骑兵出身的军官都自叹不如。看来善骑善射的优点在这些高原猎手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传承,只是把弓箭换成了线膛燧发枪而已。 各个族群关系十分和谐,信仰、饮食、文化等各方面的冲突都没有影响他们的友谊。对于他们来说,红河平原足够的大,也足够的肥沃,在生存空间和资源充足的情况下,一切矛盾都只是小问题。再说,还有更加肥美的湄公河三角洲等待他们去征服呢,现在就窝里斗可怎么行?不过这么多民族窝成一堆也挺搞笑,瑶族、苗族每到一地就建起始祖神庙,虔诚地供奉他们的始祖蚩尤,羌族、藏族等民族则大建炎黄庙,甚至还从国内最古老的炎黄庙里请来香火,于是经常可以看到蚩尤和炎帝黄帝比邻而居,享用着子孙后代的香火,不知道这三位中华民族伟大的先祖对此作何感想?其他民族也不甘示弱,将佛寺里的佛像扔掉,把自己的始祖神像请进去,这下玩笑开大了,僰人祭蛙神,俚人祭盘王,白族、水族、京族……每个民族都有不同的先祖,庙不够用,就在中间砌一堵墙,或者拉一道帘子,这边祭蛙神,那边祭盘王,那叫一个热闹!而炎黄庙和蚩尤庙香火最旺,绝大多数的少数民族都认为自己的族谱可以追溯到这三位身上,所以进了庙一定要拜一拜。 杨梦龙看得头都大了,我的妈呀,这么多神庙,哪里拜得过来哟!他连声说:“这也太混乱了吧?王锐,你就让他们这样胡闹啊?” 王锐苦笑:“总比让他们信西洋宗教,信回教、佛教强吧?再说他们也没有大兴土木,纯粹只是想传承自己的信仰,让心灵有个寄托罢了,我还能阻止他们不成?” 这倒是,绝大多数的庙都非常简陋,但每次祭神的礼节却又非常隆重,这些历经千年风霜的少数民族比任何一个民族都懂得珍惜自己的信仰,不让他们祭祖神,他们会造反的。 这些山蛮的祖庙遍地开花的代价就是安南人的佛寺遭了殃,佛像被扔得到处都是,甚至被劈了当柴烧,腾出位置来供奉他们的祖灵。这些家伙的举动再一次证明,中国人最重视的始终是自己的祖宗,什么宗教?靠边站!照他们这样搞法,被他们统治的安南很可能会变成东南亚第一块没有佛教生存土壤的土地…… 杨梦龙的到来也影响了安南战场的局势,王锐派人把秦迈找来,对他说:“我们该攻城了!” 秦迈愣了一下:“不是说再围困两个月,等安南猴子都饿软了再攻城吗,怎么这么急?” 王锐说:“大人来了!” 秦迈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要在杨梦龙离开之前拿下升龙城的节奏呢! 八十八 安南攻略2 二十多门85毫米榴弹炮和十二门160毫米长身管臼炮猛烈的炮火拉开了攻打升龙城的序幕,整个升龙城都在战争之神的怒吼中发抖。 王锐和秦迈对这些新式火炮的使用一向是比较节制的,一来炮弹难得,每一发都是从北方运过来的,成本之高昂就可想而知了;二来,这些大炮还是秘密武器,每使用一次都有泄露机密的风险,所以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偶尔投入使用也是开几炮打击一下对手的士气,然后猛冲上去肉搏。不过现在,他们用不着克制了,积攒了大半年才积攒下来的上千发炮弹不要钱似的猛砸,炮弹冰雹般砸向安南军的工事,城里城外都是一片火光,城墙在爆炸巨响中崩裂,营垒变成一片火海,守城的安南军肝胆俱裂,狂呼大喊,奔走若狂。 火箭炮也发出了可怕的呼啸声,火箭炮炮弹四十发一群,一波接着一波在烟焰喷发中腾冲而起,拉出炫目的弧线一头扎入升龙城中,紧接着就是一阵雷暴般猛烈而密集的恐怖轰鸣,房屋被生生夷为平地,树木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树冠燃起大火,变成了一支大型火炬。对于安南军而言,这些火箭炮甚至比榴弹炮还要恐怖,榴弹炮炮弹威力再强也只是打一个点,这玩意却是一盖一大片,就算没有被当场炸死,也会被爆炸引起的大火烧成灰烬!升龙城中竹木结构的房屋顷刻之间被引燃,全成一片火海,不知道多少升龙城军民被困在大火之中狂呼大喊,绝望哀号。 在一群大象的嗥叫声中,四门120毫米加农炮被拉到距离升龙城小西门仅五百米远处,炮口调至水平,对着城墙进行直瞄射击。升龙城是安南的国都,几百年经营下来,城墙又高又厚,85毫米榴弹炮想轰塌它真不容易,必须上120毫米加农炮。这玩意死重死重的,想移动它并不容易,好在安南人够大方,在数次大败仗中前前后后送了王锐至于三十头大象,有了这些大象,要拉动那四门加农炮也就是小菜一碟了。据王锐掌握的情报,小西门那段城墙是整个防御体系中最为薄弱的,而事实证明他所获得的情报相当的准,四门120毫米加农炮只是打了二十发炮弹,这段长达四百米的城墙便被轰出了多个缺口,裂痕飞速扩大…… 杨梦龙用望远镜看得真切,撇了撇嘴:“又是豆腐渣工程!” 王锐也直摇头。在横扫湖广的时候他就没少碰到这类豆腐渣工程,不止一次把官兵坑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安南人的国都也有这毛病……那还跟他们客气个毛? 安南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的炮兵在奋力还击,几十门高价从葡萄牙人那里购来的前装滑膛炮同时开火,火力稠密,蔚为壮观。奈何前装滑膛炮跟后装线膛炮差了整整一代,不管是射程、威力还是精度都天差地别,打得惊天动地,但绝大多数炮弹都是满天乱飞,连对手一根毛都没有伤到。安南炮手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要命地加大装药,以求打得更远一点,结果炸膛事故频频发生,反倒让他们死伤惨重。 升龙城的水寨寨门大开,上百艘战船从中疾驰而出,这些战船船体糊着泥巴,射击孔蒙着三层硝得硬梆梆的牛皮,每艘船上都有十几二十名弓箭手或者火枪手,朝着两岸拼命射击,羽箭如风,铅弹如雨,蛮族大军在两岸的营垒转眼之间便插满了羽箭。一些大型战船掀开牛皮,暴露出狰狞的床弩,机括震响中,一支支长达一米五的铁矛呼啸而出,打在木栅栏上木屑乱飞,不断有不走运的蛮族士兵被高速飞行的铁矛击中,被打得飞出十几米开外,或者两三个穿成一串。安南水师在竭尽全力,试图牵制蛮族大军的主力,他们异常英勇,技术也相当精湛,在长达七个月的围城战中,王锐和秦迈始终无法给予这支水师有力的打击。这次似乎也是一样,红河两岸的营垒内射出的利箭几乎遮住了天空,每一艘战船都笼罩在箭雨中,就连船桨都插满了利箭,可是没有一支箭能够射穿船体和厚厚的硝制牛皮,只能任由这支庞大的船队火龙似的在河里纵横疯狂喷吐着羽箭和铁矛,收割生命。 在陆上,升龙城西门大开,上千名安南骑兵旋风般冲了出来,后面是一千名弩兵和三千余名身披铁甲的刀盾手,直扑炮兵阵地。羌族和藏族骑兵马上迎了上去,截短了枪管的线膛燧发枪枪声跟爆豆豆似的响个不停,悍勇的安南骑兵纷纷被打得浑身喷血,没等摔到地上便死得笔挺了。一轮精准的线膛燧发枪射击报销掉了至少两百名安南骑兵,打完一发之后,这些嗜血的高原骑兵纷纷拔出削铁如泥的藏刀或者挺起长矛,连砍带刺,跟安南骑兵展开惨烈的厮杀。他们的兵力远没有安南骑兵那么多,但战斗力远远胜过安南骑兵,再加上刚才一轮燧发枪射击把安南骑兵打得不轻,以少打多,居然稳占上风,压着对方暴打。 骑兵被缠住了,安南步兵继续前进,完全是视死如归的势头了。 秦迈令旗一挥,几百名羌族投石兵出列,投石索抡得跟旋风似的,嗖嗖疾响中,铅弹雨点般飞向朝着炮兵阵地蜂拥而来的安南步兵。安南步兵所装备的小圆盾显然无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保护,不少人被高速飞来的铅弹击中,惨叫着倒下。这些投石兵所配备的铅弹接近半斤重一枚,百米之内挨上一下,不死也得摊个残废,哪怕身披铁甲也没卵用,这样的钝击不是铠甲挡得住的,面对这些投石兵,安南步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铅弹不要击中自己。 安南弩兵弩吼着擎起强弩朝这些可恶的投石兵发射,弩箭如风。然而效果并不理想,那些投石兵队形容散不说,还戴着钢盔,披着铁甲,安南人的弩又不是很强,百米之外想射穿他们的铠甲并不容易,想要给予这些投石手有效杀伤,至少得顶到六十米才行。然而,远在百米投石手投掷的铅弹就跟长了眼一样准了,六十米距离跟他们对射,那是找死!安南人也很清楚自己的弩兵无法击败这些该死的投石手,趁着弩兵一轮怒射稍稍压制住投石兵的火力,几千步兵一怒吼,猛冲上去,被铅弹击中的就击中了,没被击中的继续往前冲,踩都要踩死那些投石兵!投石兵再次投出一轮铅弹雨,然后后退,暴露出八门前装滑膛炮。不等安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轰轰轰轰一阵炮响,葡萄弹汇成一把把灼热的铁扫把猛扫过来,安南人冲锋的队列中顿时炸起一团团可怕的血雾,每一声炮响都有数十名甚至上百名安南士兵一头栽倒在地,甚至被生生撕碎。接着,两千多名浑身抹黑的瑶族狼兵嗥叫着冲了上来,双方战作一团。 小西门也打开了,一群受惊的公牛从中猛冲出来,撞向炮兵阵地,数以千计的安南士兵蜂拥而出,看样子,为了干掉这个炮兵阵地,安南人真的是拼上了老本了。 三队火枪手出列,举起线膛燧发枪对准狂冲而来的公牛轮番射击,爆豆般的枪响中,发狂的公牛身上炸开一朵朵血花,嗥叫着栽倒在地。这些火枪手枪法精准,异常冷静,配合默契,那么多发狂的公牛,没有一头能冲到他们面前。 安南士兵越过满地死牛的尸体冲了过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丛六米超长枪。长枪兵和刀盾兵组成坚不可摧的防线,火枪手和投石兵四面开火,任凭安南军怎么冲击,始终难越雷池半步。 在红河那边,在王锐的指挥下,几百号人齐心合力,掀翻了三艘装满沙袋的大船,一道简陋的大坝顷刻之间瓦解,积蓄已久的河水咆哮着倾泄而下,红河水位暴涨!正在河中逞凶的安南水师暗叫不妙,乱作一团,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蛮族大军将一枚枚篮球大小的、内部装着颗粒火药和石油的水雷投入河中,水雷漂浮在河面上,被河水裹挟着,浩浩荡荡的撞向安南水师,河面上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冲腾,被水雷撞中的安南战船要么被炸得四分五裂,要么燃起大火,安南水兵通通变成了火人,哀号着滚入泡沫翻滚的激流之中……这支让蛮族大军恨得咬牙切齿的水师这次变成了真正的火龙,汹涌的激流裹着燃烧的战船残骸和水雷撞入水寨之中,很快,连水寨都火光冲天了。 …… 战事异常的惨烈,为了抢在杨梦龙回国之前拿下升龙城作为送别的礼物,王锐和秦迈拼上了老本,榴弹炮、加农炮、臼炮、火箭炮全部用上,没日没夜的猛轰,十几万大军昼夜不停地猛攻杀得两眼发红。绝境之中,安南军也爆发出异常强大的战斗力,接连派遣精锐出城,拼死冲击炮兵阵地试图摧毁那些大炮,骑兵、象兵、水师这些精锐全都压了上去。一直在升龙城附近寻找战机的援军也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了,不顾一切地来援,两支大军以升龙城为中心,一层层的包围,一层层的支援,杀得昏天黑地,尸体铺满了平原,鲜血染红了河水。安南军无数次出城攻击炮兵阵地,都被打了回去,而蛮族大军数次将战旗插上升龙城城头,但很快又被连人带旗一起从城墙上扔了下来,战事之残酷,令人惊骇。 惨烈的厮杀进行到第四天,秦迈率领一支突击队从被一把大火夷为平地的水寨冲了进去,经过异常血腥的厮杀,攻占了横跨红河连接升龙城两个城区的红河大桥,将升龙城切成了两片。几乎同时,在挨了两百多发120毫米加农炮炮弹之后,小西门城墙终于撑不住了,在大地隆隆震动之中轰然倒塌,尘埃扬起十几米高,一个长达四百米的巨大缺口暴露在蛮族大军面前。踏着清晨的阳光,蛮族大军呼啸入城,升龙城内一片血海。 紧接着,南门城墙段也撑不住了,先是被掏空了地基,接着被大火猛烧,榴弹炮猛轰,终于轰然倒下,蛮族大军海啸般涌来,一切抵抗在他们面前都是如此的软弱和无力。安南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拼死抵抗,就连妇女也爬上屋顶,拿起砖头砸向攻入城中的蛮族士兵。蛮族士兵也不客气,逐屋放火,抢到火药桶的干脆就成桶火药扔过去将房子炸平,所到之处,连只活鸡都没有留下来。 战事进行到第七天,升龙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鲜血浸过脚踝的死城,安南后陈王朝的末代君王望着烟火冲天、尸骨如麻的都城,悲叹一声,向他的王朝作最后的道别,亲手点燃了堆放在王宫中的柴薪,与他的王朝一起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 安南后陈王朝,灭亡了。 八十九 越人坟 杨梦龙走进已经变成废墟的升龙城,望着那乱麻似的一垛垛地堆在街道上的尸体,看着残余的安南人被蛮族士兵抓小鸡似的抓出来一刀砍掉脑袋,默然无语。 安南作为东南亚的传统强国,其国都自然气势非凡,据王锐说,在战前升龙城内至少有三十万人口和七万名士兵,算得上是中南半岛最大的城市了。然而,仅仅是七天,这座城市便变成了一座死城,几十万人悉数沦为刀下之鬼,漂亮的女子或许能侥幸存活下来,成为营妓,运气好一点的还能成为某名士兵的妻子,但是她们的孩子、丈夫、公公婆婆就没有这么走运了,通通被杀掉。蛮族大军对安南的征服不是为了掠夺他们的财富,不是为了奴役他们,而是要夺取他们的土地,让这片土地换一个主人!每一名士兵都在贯彻着“留地不留人”的方针,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杀掉,只有一小部份人能够活下来,被卖为奴。看着那满大街的流淌的血水,杨梦龙眼皮直跳。他虽然喜欢战争,但是绝不喜欢这样的屠杀,一点都不喜欢。 但是不喜欢也没有办法,这是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一将功成尚且有百万人尽成枯骨,何况一个民族想要崛起? 王锐似乎看出了杨梦龙的不快,无奈的说:“大人,这是他们的传统,我也无能为力!” 杨梦龙的声音有点儿异样:“我知道,想在安南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站稳脚跟,必须这样做,否则必将重蹈当年明军被赶出安南的覆辙……只是……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像杀鸡一样杀掉,我看着有点儿不舒服而已。” 王锐说:“没办法啊,他们想要一块自己的土地都想疯了!他们来到安南,不是为了掠夺财富和人口,纯粹就是想给这片土地换一个主人!对了,大人,安南人开始往南方迁徙了,怎么办?”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安南人就开始大举南迁了。没办法,蛮族大军来势凶手,而且手段凶残,所到之处极少有什么活物留下来,安南人都给吓坏了,能逃的都卷起那点家当远远的逃开啦。这些逃难的人一边逃一边极力宣扬着蛮族大军的人数众多和恐怖的战斗力,声称蛮族大军的人数“比森林里的树叶还密,比红河里的沙子还多”,而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用一捆芦苇就能渡过江河,渴饮人血,饿了就剖开俘虏的胸腔挖出心肝来生吃”。在安南军连战连败的背景下,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言对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地区的民众而言,是极其可怕的,很快,极度恐慌就在安南剩下的国土上弥漫开来。随着升龙城陷落,整个安南都陷入惊骇之中,机灵一点的人都赶紧收拾行李开始逃跑,北部的军民往南方跑,南方的人往高棉、缅甸、暹罗那边跑,几十万人形成了极为壮观的难民潮。由于没有官府组织、疏导、救济,很多难民缺乏食物、药物和住所,纷纷病倒。大量人口集中的地方总是很容易发生瘟疫,尤其是在气候湿热的地区,难民潮很快就引发了瘟役,逃难的百姓成千上万的倒下,死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道路,很多城镇更是死得一个都不剩,家犬野猫在布满尸体的街巷中乱窜,啃食着人肉,吃得两眼发红。 这些杨梦龙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让蛮族迁入安南,给安南换个人种的主意是他出的,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唯有咬牙坚持到底。他冷酷地说:“还能怎么办?继续追击!将他们撵下大海!” 王锐一躬身:“遵命!” 杨梦龙说:“先跟高棉人搞好关系,让他们出兵共同夹击安南,等灭了安南再拿他们开刀!” 王锐再次行礼:“遵命!” 杨梦龙可没有忘记台湾岛上的西夷还欠他一顿打,因此没有在安南逗留太久,蛮族大军攻陷升龙城之后,他便带着一些战利品乘船返回福建了。 不过,王锐和秦迈对安南的征服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攻陷升龙城之后,蛮族大军士气如虹,稍作休整便继续向南方进攻。此时,安南两大势力————阮氏和郑氏都已经被他们打得胆寒,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看到蛮族大军杀到,吓得肝胆俱裂,很多城镇的守军弃械而逃,只有少数守军由于害怕蛮族大军攻陷城镇之后屠城,拼死抵抗。那些拼死抵抗的安南军打得不谓不英勇,然而他们人数实在太少了,而且他们的工事在蛮族大军的大炮面前又是如此的脆弱,尽管他们殊死拼杀,城镇还是被一一攻陷,然后就是大屠杀。至于弃械而逃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蛮族大军不知疲惫的四处追杀,将他们追上,歼灭,逃跑不仅保不住性命,还连累大批百姓和他们一起挂掉。 在马江,郑氏和阮氏两家作了最后的努力,经过一番紧急的动员,拉起了十六万大军,沿着马江布防,试图利用马江天堑挡住滚滚而来的蛮族大军。生死存亡的关头,安南军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加上现在雨季还没有过去,马江水流湍急,江面宽阔,王锐和秦迈一连发动几次试探性的攻势,都没能啃动这道防线,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安南军被动员起来,部署至清化、义静地区,形成不可逾越的防御纵深,就连葡萄牙人也过来插一腿,派出几百名士兵过来参战,帮助安南人抵御蛮族大军,双方很快就陷入了僵持。 王锐对眼下这个僵局一点都不担心,他亲自带领一些斥侯偷偷渡江侦察,发现安南军中有很多十六岁不到的孩子,甚至还有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他心中了然:安南人的血快流干了,他们撑不了多久了!因此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猛攻,而是耐心地收集木材修浮桥,同时与安南周边的南掌王国、真腊王国达成协议,在僵持了一个月之后,南掌王国和真腊王国同时出兵,向安南的腹背部发动猛攻,接着又爆发了占人大起义,安南那本来就已经严重缩水了的领土顿时四面烽火。为了挡住王锐的攻势,安南人已经将他们最后一批能够调动的兵力都调到了马江,南部空虚到了极点,南掌军和真腊军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爽得一塌糊涂。 这种致命的混乱持续了半个多月,马江守军终于撑不住了,他们的亲人都在南部,现在南部变成了地狱,他们怎能不担心!他们强烈要求从马江防线调兵去迎击该死的南掌人和真腊人,先将这两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干掉再回头对付蛮族大军!但是郑氏和阮氏两位家主都很清楚,一旦分兵,安南就真的完了!他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士兵们的要求,并且下了死命令: 妄言分兵者,腰斩! 结果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有七位年轻将领因为强烈要求分兵而被行了腰斩之刑,其中有两位还是阮氏家主的子侄。对自己子侄都能行这样的酷刑,只能证明安南人真的被逼疯了。 但是士兵的思乡之情靠军纪是压不下去的,随着时间推移,郑氏和阮氏家主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眼看军队快要失控了,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随时可能爆发兵变,两位家主无计可施,只得妥协:约蛮族大军过江,然后半渡而击之,歼灭他们一万几千人,震慑住这些野蛮人再撤军! 士兵们答应了。他们虽然思乡心切,却也知道在十几万蛮族大军虎视眈眈之下分兵去迎战南掌人和真腊人是找死,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挫一挫这些可怕的狼族的锐气,别让他们逼人太甚,然后再趁机提出条件稳住他们,只有这样才能腾出手来收拾南掌人和真腊人。只要能稳住这支可怕的蛮族大军,一切都好办,他们领土和财富方面的损失大可从南掌人和真腊人那里连本带利的抢回来,我们打不过这些蛮族,还收拾不了你们两个手下败将!? 于是安南军统帅部派出军使,主动向王锐提出决战,声称他们会事先后退十里让他的大军从容渡江,等他们全部渡过了马江再行决定。 王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九月十八日,安南军放弃自己坚守了一个多月的营垒,缓缓后撤,而王锐带领五千名全火器化的精兵,第一个渡江。不出意料,没等他站稳脚跟,安南军便排山倒海的压了上来,马江南岸杀声震天。马江北岸响起震天动地的怒吼,蛮族大军无不破口大骂安南猴子卑鄙,发了疯似的涌向浮桥,争先恐后地渡江,他们要将可恶的安南猴子撕成碎片! 安南军半渡而击之的战术获得了阶段性的成功。遗憾的是他们低估了王锐和他的部队。五千名全火器化的士兵利用安南军留下的营垒作掩护轮番射击,一阵阵爆豆般的枪声响起,蜂拥而上的安南军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倒下。等安南军靠近营垒后,营垒后面会甩出冰雹般密集的手榴弹,炸得他们血肉横飞。一场以多打少的战役就这样陷入了痛苦的拉锯战,十几万安南军被王锐区区几千人马死死压制,难越雷池半步。更加要命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渡过马江的蛮族士兵越来越多,每过来一批人,王锐的战斗力就强上一分。大批羌族投石兵的加入让火枪手终于可以暂时停止射击,让滚烫的枪管放凉一下,僰人投枪手用雨点般的标枪招呼安南人,将试图冲上来跟投石兵肉搏的安南士兵一一钉死在地上,苗族长枪兵那极具特色的六米长枪在阵地前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防线……安南军不计伤亡地一次次猛攻,但每一次都被打了回来。 厮杀正酣之际,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前线: 一支蛮族大军从海上登陆,攻陷了岑山! 岑山历来是海防重镇,有重兵把守,但是现在安南军主力都被死死牵制在马江南岸,岑山不可避免地变得空虚起来。秦迈率领剩下两千名全火器化的士兵乘坐简陋到极点的船只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渡过几十公里的海域,突然出现在岑山,一举夺下了港口————为此他们付出了四分之一的船只被巨海打沉,近五百名士兵葬身大海的惨重代价。帮安南人守卫岑山的葡萄牙人倒是挺讲义气,勇敢地出城列阵,跟秦迈决战。秦迈也不跟他们客气,在七十米距离开火,一连打了六轮齐射,将葡萄牙人打得死伤累累,然后白刃冲锋,葡萄牙人一下子就尿了,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既不肯逃跑也不肯投降的通通被送去见了上帝。 岑山失守意味着这十几万大军的粮秣兵器补给都被抢了,而且后路也有被截断的危险。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安南军瞠目结舌,肝胆俱裂,陷入了混乱之中。蛮族大军趁机大举渡江,向安南军发动排山倒海式的冲锋。安南军军心已经动摇,无法抵挡这样的进攻,跟尿崩一样一泄如注,无数士兵自相践踏,或者被蛮族大军分割包围,沦为被屠宰的对象,马江南岸的平原变成了血海…… 经过两天两夜的厮杀,马江之战结束,七万具安南军的尸体堆成了一条血淋淋的山脉。蛮族大军找到安南军统帅的尸体,将他头下脚上倒挂在最高尸体堆上作为炫耀。王锐征发大批民夫,挖了七个万人坑才算把尸体全部埋完。战后,这片战场被起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名字: 越人坟。 马江之战,安南军本想重演淝水之役北府军大破十倍于己的前秦军的奇迹,可惜他不是谢安,王锐也不是符坚,一个蛙跳就让十几万安南军灰飞烟灭。此战让安南失去了最后一支可战之后,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彻底灭亡了。 九十 训人 杨梦龙带着满满两船战利品,兴冲冲的返回福建。他对王锐和秦迈相当的满意,按这两位这劲头,估计安南将会成为一个地理名词,“越南”这个桀骜不驯的国家恐怕也没有诞生的机会了。那些被压制了上千年的少数民族迸发出来的能量着实是令人胆寒,虽说安南后陈王朝已经是日薄西山,但是被如此轻易地扫进垃圾堆,也着令是令人在大跌眼镜之余也为那些狼族恐怖的战斗力所震骇。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在干掉安南之后将会对缅甸、暹罗、真腊、南掌等一连串国家发动进攻,不打到大海尽头不算完,甚至还可能将战火烧到印度去…… 想到印度,杨梦龙的心火热火热的,恨不得明天就摆天国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带领一两万人马打到印度去把那帮阿三给推了!阿三啊,出了名的身轻体软易推倒,似乎这个国家,这个族群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供各个民族征服的,只要是处于上升期的国家都能将他们征服,然后狠狠的奴役他们几百年,从波斯帝国一直到大英帝国,从无例外!既然那么多国家都打得,大明去揍他们一顿估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可惜,国内烦人的事情一大堆,不把建奴、鞑子和那帮花岗岩脑袋的文官一一摆平,他就休想腾得出手来去征服那些国家。唉,建奴和鞑子还好说,那些文官……他娘的,比起这些外敌来还要难对付,打不得,骂不得,一天到晚就想着拖后腿拆台,真他娘的! “在想什么啊,咬牙切齿的?”红娘子好奇的问。 杨梦龙从思绪中惊醒,愕然问:“我有咬牙切齿吗?” 红娘子非常肯定的说:“你有!那模样还相当凶狠呢。说,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杨梦龙说:“没有啦,就是想起朝中那帮带不动的猪队友,有点儿烦而已。” 提到那帮猪一样的文官,红娘子也是叹气:“唉,那帮人确实是烦,一天到晚净想着给你添乱,还不能动他们。” 杨梦龙深以为然:“可不是!惹毛了我,把他们通通扔大海去!” 万里之外的北京城,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文臣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见鬼了,现在明明是八月,正是骄阳似火的季节啊,怎么突然觉得这么冷? 紫禁城现在的气氛颇为诡异,一向臭着一张脸的崇祯大老板笑逐颜开,吃嘛嘛香,而文武百官则臭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用说,这又是拜杨梦龙所赐。 杨梦龙的报捷文书来了。 报捷文书写得简单明了:河洛新军两万大军迭经苦战,在福建提督郑芝龙的配合之下,成功消灭了在广东、福建沿海地区为非作歹的海盗,确保了航线的畅通和海商的安全。郑芝龙集团在围剿海盗的战役中损失颇为惨重,郑氏兄弟更是伤的伤病的病,已无力承担保卫福建沿海安全的重任,正式上书朝廷请求致仕到南阳养老,他们的舰队则由登莱水师收编…… 那叫一个轻描淡写,二十几万大军的超级大混战到了他老人家笔下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剿匪之战,被他打断了脊梁骨的郑氏集团更成了围剿海盗的功臣,这等颠倒黑白的本事,这等脸皮,着实刷新了那帮文臣的三观,让他们见识到,原来还有比他们更加无耻的人!最气人的是,郑芝龙也紧跟着上书,详谈跟杨梦龙合作围剿海盗的经过,说得是有板有眼,末了还说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请求致仕到南阳去养老……好吧,基本上就是杨梦龙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看完了,全体文臣都对郑芝龙那能屈能伸的态度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想对他深深一鞠,然后气沉丹田,以一百二十万分真挚的情感衷心对他说: “呸!” 不鄙视他都不行,他奶奶的,奇葩见多了,没见过这样让人无语的奇葩!身为手握二十几万部众,三千艘战船的一方霸主,居然让人家三下五落二揍翻在地,全无还手之力已经够让人鄙视的了,这货还恬不知耻,输了几仗之后便很光棍的投降认输了……拜托,你可是雄据南海的霸主啊,能不能有点骨气了?就算实在打不过那个跟中了一箭的野猪一样凶猛的二货,你不会一把火把厦门烧成焦土,然后带领部众逃到澎湖列岛去跟他打游击,耗死他啊?或者死守厦门跟他拼到底也可以啊!虽然我们这些人天天烧香拜佛巴望着你跟那头野猪拼个两败俱伤挺不厚道,但不代表我们在你们陷入僵持的时候不会出手给杨梦龙添乱啊,有我们作后盾,你怕什么嘛! 温体仁、侯恂、吴宗达、王应熊等人对这样的结果大失所望,这比他们预料的要糟糕得多。该死的郑芝龙,完全就是外强中干,非但没有给杨梦龙造成什么损失,还把十几年来积攒的家底都大大方方的送给了杨梦龙,大大壮大了杨梦龙的实力!喂,你老人家到底是跟杨梦龙打仗的还是给人家送礼的! 温体仁表示烦得不行,杨梦龙在陆上的实力已经强得吓人了,现在又让他吞并了郑氏集团,拥有了一支强横绝伦的海上实力,还有谁制得了他?想到自己等人费尽心思挑动杨梦龙与郑芝龙恶斗,试图从中获利,最终却落得这么个结果,温首辅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杨梦龙成为海上霸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指望那货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你还不如指望母猪会爬树!更烦的是弄了这么一遭,东林党人对他更加不满意了,倒阁风暴就在眼前! 最烦人的是,杨梦龙还另上了一份奏折,说现在西夷在台湾岛调集一万大军和数十艘强大的战舰,屠戮汉民,意图割据台湾,而福建巡抚邹维涟也上奏,力陈西夷之害,请求朝廷允许河洛新军渡海,收复台湾!好嘛,一口吞下了整个福建还不满足,现在又把爪子伸向台湾了!温体仁只想问杨梦龙一句:你老人家胃口到底有多大啊? 杨梦龙的胃口怎么样先不说,反正崇祯最近胃口不错,看完杨梦龙、邹维涟的奏折之后,他拍着桌子怒声说:“可恶的西夷,竟敢屠戮朕的子民,占据大明的疆土,这次朕不把你们打出屎来算你们拉得干净!” 群臣大惊失色,跪倒一地,连声叫:“皇上,你可是一国之君,怎么可出此粗言秽语?慎言,慎言啊!” 崇祯火大得很:“怎么,西夷侵占了朕的疆土,屠杀了朕的子民,朕连骂他们几句都不行?”也懒得看那帮废柴了,直接进入主题:“邹爱卿和冠军侯都极力要求渡海复台,众位爱卿怎么看?” 内阁几位大佬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要他们开口赞成杨梦龙攻台是不可能的,杨梦龙的功劳已经够大了,赞成他攻台,就等着他再建一大功吧,这还得了?但他们太了解杨梦龙的尿性了,以那货的脾气,上奏朝廷无非就是跟他们打个招呼,说他要攻台了,暗地里早就作好了攻台准备,不管朝廷同不同意,这一仗他都打定了!这种把朝廷中枢当空气的态度自然让朝中大佬极度不爽。可是不爽也没有办法,杨梦龙对他们的态度就是这样……我管你同不同意,有大老板点头就够了! 御使邱光华站了出来,缓声说:“皇上,老臣认为,这万万不可!” 崇祯目光一凝:“为何?” 邱光华说:“新军战力之强,冠绝天下,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这台湾不同于大陆,它距离大陆千里之遥,有重洋阻隔,渡海攻台,稍有不慎就可能舟覆人亡,重蹈元寇侵日的覆辙!日本海上哀号的冤魂尚未消散,教训在前,不可不慎也!” 崇祯拧起眉头。 邱光华接着说:“再者,西夷战船大炮,无一不精利之极,在台湾又有十余年的经营,修筑无数城池营垒,以逸待劳,只怕以新军之强悍,想奈何他们也不容易!福建、广东都是贫瘠之地,一旦战事旷日持久,福建与广东哪里承担得起这等负担,只怕要民不聊生了!” 崇祯眉头拧得更紧,沉声说:“那依爱卿之见,就任由西夷占据台湾了?” 邱光华整理一下思路,说:“台湾不过是荒蛮之地,得与失对大明影响都不大,而西夷对大明却有莫大的助力,其贩卖到大明来的红夷大炮曾是大明抵御建奴的第一利器,大明要借重这些西夷的地方颇多!为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荒蛮之地却跟如此强有力的强援开战,实属不智,依老臣之见,陛下不如下旨斥责他们一番,凛然天威之下,必然会让西夷心生畏惧,主动退出台湾,如此一来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了台湾,更没有跟西夷撕破脸皮,岂不是两全其美?” 崇祯忽然笑了:“一纸诏书就能让西夷乖乖退出台湾?朕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面子这么大?” 邱光华一惊,悚然说:“陛下……” 崇祯厉喝:“邱爱卿,你当朕是傻子么?一纸诏书就能斥退万余西夷,那大明还养着这么多军队干什么?就会拿些漂亮话来糊弄朕,真是混账!”他气愤地站起来,瞪着群臣,声音越来越大:“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踏踏实实的帮朕做点事?冠军侯就不一样了,朕心忧福建山多地少,人稠地贫,百姓无地可耕,商人生计艰难,他就告诉朕台湾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可以从福建大量移民过去开发台湾,同时剿灭沿海海盗,让商船在海上畅通无阻!西夷侵占台湾,他二话不说就整军备战,只要朕一声令下马上渡海攻台,驱逐西夷!这才是臣子的本份,这才是忠臣,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急朕之所急,替朕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难题!?” 一番话训得文武百官的兵忽红忽白,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训完了,崇祯冲一直没有开口的傅宗龙说:“傅爱卿,你们兵部火速拟一道火票,着令福建地方官员全力配合新军收复台湾,破坏复台大业者,亲族皆诛!” 傅宗龙行大礼:“老臣遵旨!” 一大帮文武官员都哭丧着脸,耸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很显然,在跟杨梦龙这个回合的较量中,他们又输了!该死的杨梦龙,也不知道对崇祯施了什么魔法,甭管他要做什么崇祯都是不遗余力的支持,完全听不进他们众君子的忠言了,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 兵部众官员倒是颇为兴奋。如果说这个中枢还有谁 九十一 裂痕 阴人没有阴成,反倒挨了大老板一顿大排头,朝中众臣的郁闷就可想而知了。崇祯对杨梦龙的信任和依赖让他们既眼红又愤怒,这种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本来应该由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文臣独享的啊,如今却落到那个桀骜不驯的武夫身上了,简直就岂有此理! 所有人都有一种极深的危机感,杨梦龙虽然始终没有入朝,但是在朝中的影响力却越来越大了!每次崇祯碰到什么大难题,第一句话就是:“冠军侯在哪里?”而只要找到杨梦龙,杨梦龙总是能在很短时间内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者找到有办法解决问题的人,把事情给料理得妥妥当当。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崇祯不去信任杨梦龙,不去依赖杨梦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他们呢?不好意思,崇祯真没有骂错他们,他们确实只会拿些漂亮话去糊弄这位大老板,愿意踏踏实实的做事,帮崇祯解燃眉之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于是杨梦龙的权力越来越大,崇祯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湖广的军政大权落到他的手上了,福建眼看也要落入他的囊中了,就连太子的教育大权也被他拿到手了,而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正人君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正在跟杨梦龙玩着跷跷板游戏,杨梦龙正以一敌百,把他们一个劲的往下压! 基本上,崇祯提起杨梦龙的时候有多开心,提起他们的时候脸色就有多臭…… 有那么几位大臣坚决反对打台湾,他们的理由也相当的充分:福建和广东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民生凋零,实在不宜再兴刀兵了!有人甚至摇头晃脑拽起古文来:“兵者,凶器也,夫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崇祯异常粗暴的打断:“朕还听皇爷爷说过:‘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遥想一千多年前,陈汤尚能放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率领精兵近乎亡命地穿越千里翰海,斩下郅支单于的头颅,而那台湾离大陆不过数百里,盘据台湾的西夷兵不过万,我大明坐拥数十万强军,数千战船,还奈何不了他们?此事交由冠军侯全权处理,众卿家休得多舌!” 一席说话得是气势雄浑,当真有几分天子的威严了。众臣让他呛得直翻白眼,却又说不出话来。其实吧,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收复台湾,而是反对由杨梦龙去收复台湾,如果换了别人,比如说左良玉之类的将领带兵去收复台湾,他们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的。可是现在大老板铁了心要支持杨梦龙,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温体仁无奈,只好出来和稀泥:“西夷猖獗,妄图侵占我大明疆土,不给他们一个教训是不行的……只是西夷火器犀利,又是凭险而守,实在不容轻敌,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崇祯说:“用不着,冠军侯已经作好了万全的准备,让他放手去做就行了!” 让杨梦龙放手去打当然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我们不想让他放手去打啊!大老板,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们的心思? 温体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崇祯决心已下,不容更改,只得退求其次:“冠军侯神勇无敌,一战扫平沿海海盗,广东、福建沿海为之一清,实在是可喜可驾!只是,这福建毕竟不属于湖广的辖区,河洛新军长时间停留在福建也不是个办法……” 吴宗达附和:“对极!福建地贫,河洛新军数万大军长时间逗留在那里,对百姓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依臣之见,冠军侯是不是应该拿出个章程来,尽早撤出福建,也让福建百姓松一口气?” 崇祯很纳闷:“福建穷到连不到两万新军都养不起的地步了吗?” 福建籍官员叫苦连天:“陛下,福建百姓苦啊,多山少地,物产奇缺,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养数万新军,那不是雪上加霜嘛!请陛下可怜可怜福建百姓,尽早让新军撤回湖广!” 得,既然无法阻止杨梦龙收复台湾,就千方百计给杨梦龙添堵,这些招数他们已经玩得登峰造极了。 崇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那些痛心疾首的福建官员:“那为何这十年来福建供养郑氏二十余万部众却一点都不吃力?” 那些福建官员登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崇祯怒哼一声:“能供养郑氏二十余万部众,却供养不了不到两万新军,你们是在嘲弄朕的智商吗?” 那些福建官员大骇,跪倒一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崇祯一拂袖,说:“滚!” 那些福建官员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一众文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额头都冒出汗来。他们这才想起,现在的崇祯已经不再是刚登基时那个两眼一抹黑,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菜鸟了!这几年财政有所好转,崇祯手里有了一点余钱,便下大力气重整锦衣卫,让昔日已经沦为过街老鼠的锦衣卫恢复了几分元气,爪牙遍布朝野为崇祯打探消息,有了这么多爪牙,崇祯也就变得耳聪目明了,想像以前那样肆意糊弄他,那是做梦!还有更加要命的,那就是南阳日报卖到京城来了,崇祯每期必看,从报纸上汲取更丰富、更客观的信息,这个国家发生什么大事想瞒过他,那是难过登天!就像刚才福建官员闭着眼睛说瞎话,马上就让他狠狠抽了一耳光……唉,大老板你永远像刚登基的时候那样扮演一个橡皮图章的角色那该多好? 第二个回合的交锋结束,崇祯占上风。这两个回合的较量下来,吃了不少亏的文臣们有了两个新的认识: 第一:大老板对杨梦龙的信任和依赖是无法动摇的; 第二:大老板的耳目已经变得异常聪明,以后嘲弄他智商的事情少做! 可是,有些笨蛋就是学不乖。当崇祯提到收复台湾之后要在广东、福建、台湾、上海等地大建港口,向航舶的商船征收关税的时候,一大半的文臣都跳了起来,几乎是怒吼着反对,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声泪俱下,痛心疾首的叫万万不可,这是与民争利,是要民怨沸腾的! 然后,他们便领教了大老板自创的绝技:狮子吼! “想那郑氏盘据广东、福建十余年,这往的船只都得花钱从他们那里买过郑家旗子挂上才能保得平安,郑氏因此每年获利何止千万,也没见民怨沸腾,为何朕派大军千辛万苦消灭了海盗,建好了港口,想向他们征收一点关税,马上就会民怨沸腾!!!这天下到底还姓不姓朱!?” 大老板的狮子吼响彻紫禁城,金鏖殿下文武百官尽皆股栗,骇然变色! 崇祯瞪着那些跪文臣,越发的愤怒,咆哮如雷:“都当朕是白痴!你们都当朕是白痴!你们这么多人就没几个想着为国家做一点事,都是想方设法要将大明的资财捞进口袋,在你们眼里,大明的一切都是你们盘中的蛋糕,你们爱怎么切就怎么切,朕想收一点税你们就暴跳如雷!大明养士三百年,就养出了你们这么一群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一心一意因私废公的家伙?真的叫朕心寒啊!”说到这里,他已经无法再抑制已经压抑了好几年的怒火了,愤然将一份没看完的奏折一扔,拂袖而去。 群臣仍然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大概是欺负宪宗、神宗、熹宗这几位欺负得太爽了,这些剽悍的大臣已经忘记了天子也是有血有肉有心肝的人,不是任他们捏的泥人,更不是充气娃娃。崇祯一提到要征收关税,他们立即跳出来反对,完全就是条件反射,丝毫没有留意到崇祯打算征收的关税税率其实比郑芝龙收的要低得多,更加没有想起他们的幕后大老板每年都要交一大笔钱给郑芝龙买平安……以前崇祯不知道这些,关键是大明水师已经没有能力打败郑芝龙了,当然随他们糊弄,可是现在崇祯已经从杨梦龙那里获知郑芝龙每年光是收保护费就能获利近千万两,他当然想收一点补贴财政,他也不贪心,只想收个六百来万两而已,可是群臣却毫不犹豫的跳出来反对,崇祯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老虎不发威,你真当老子是充气娃娃? 结果,天子一怒,马上就将文武百官吓得两股战战,尿意甚浓。以前崇祯就算喊破喉咙都没有这样的效果,因为大家很清楚,这个皇帝并没有真正可以倚重的人才,更没有可以直接调动的军队,所能凭仗者,不过是朱家两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一点声威而已,纯粹就是一头无牙老虎,怕个鸟?可是现在不同了哇,崇祯已经有了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杨梦龙,只要他一声令下,那个早就受够了他们的二货肯定二话不说,拔出狗腿刀就冲进北京城来砍人,你怕不怕?你慌不慌? 所以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听候发落吧! 太监们冷眼看着,心里充满了快意。你们这帮文官,平是不是很牛的吗?现在怎么样,皇上一怒,你们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安静得像只鸡(被警察叔叔当场逮住的那种哦)了? 文臣们心中充满悲愤,太祖、成祖之后,这大明的天下都是他们这些文臣说了算的,一直只有他们骂皇帝的份,何曾试过被皇帝这样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了! 这个皇帝太不听话了,逮着机会绝逼弄死你,哪怕你是九五之尊也是一样! 九十二 野望 皇帝陛下那一通大火把文武百官都给训得跟孙子似的,一个个噤若寒蝉,在恐惧之余也更深刻的意识到,这个皇帝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肆无忌惮地把国事败坏得无以复加,然后拍拍手闪到一边去,把所有责任通通都推给天子了! 该死的杨梦龙,都是他害的!没有他在背后撑腰,崇祯哪里有这样的勇气跟他们掀桌子! 迟早弄死你们! 被臭骂了一顿的文官们在心里暗暗发狠,同时默默温习着n种整死人不偿命的阴招、狠招、损招————尽管这些招数对杨梦龙是一点用都没有,但也不妨碍他们意淫一下杨梦龙落到他们手里之后被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美妙生活。 但意淫终归是没有办法解决实质性问题的,他们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改变不了武将集团的地位水涨船高的事实。随着以杨梦龙为代表的武将集团取得的战绩越来越辉煌,崇祯对他们的依赖也越来越深,他们想再像以衣那样肆无忌惮地打压武将集团,把武将当成自家的奴婢呼来喝去,那是做不到的。 除非……换一个皇帝! 不,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是换一个皇帝也不见得会像以前那样对他们唯命是从,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个朝代! 不得不说,杨梦龙的战绩跟紫禁城中的君臣关系是成反比的,杨梦龙的胜利越辉煌,崇祯跟文臣集团的关系就越差,就连崇祯都没有意识到,他那一通酣畅淋漓的臭骂已经在他与群臣之间划出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这道裂痕以惊人的速度悄然扩大,最终酿成了一场可怕的灾难。 远在关外的皇太极显然也嗅到了这种不同沉常的气味,那双锐利无比的眼睛迸出紫电般凌厉的光芒,如同一头看到了腐肉的秃鹫。 今年的后今运气仍然没有好转,甚至变得更糟糕了。晋商卖国集团覆没的影响已经波及到后金的方方面面,他们的粮食、铁料、火药、棉布、盐、油漆等等各种战略物资越来越匮乏,就算他们愿意开出比以往更高的价钱,也没有办法再从宣大买到自己急需要的东西,就连蓟镇跟他们交易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每次要价惊人的高,但交易量却小得可怜。倒是关宁军一如既往的带种,粮食、铁料、棉布、火药……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卖的,而且卖得比以前还要疯得多————大概是已经听到风声,说朝廷打算让登莱新军取代他们镇守山海军,担心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想抓紧时间大捞一把吧。关宁军的豪爽对于后金而言简直就是沙漠里的淡水湖,高山上的氧气瓶,衷心的感谢他们,是他们让后金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是,后金毕竟是一个拥有两百多万人口的国家,而后金又主要是靠抢来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的,跟努尔哈赤时代相比,农业生产并没有太大的提高。皇太极登基之后也下了大力气发展农耕,然而,一来后金人力资源匮乏,二来东北也在遭受着相当严重的旱灾和雹灾,辽河、嫩江、松花江这些水系水位普遍下降,灌溉越来越困难,皇太极的努力也因此大打折扣,以至于莽古尔泰、多铎等人都抱怨他是在白费力气,有这力气还不如想想如何击破关宁、宣大防线,杀入关去抢一把,只要能再次破口而入,就什么都有了。 今年四月,辽河原一带同样发生了严重的雹灾,鸽子蛋大小的冰雹裹着冷雨猛砸下来,累死了不少包衣奴才才种下去,也很争气地抽出了嫩芽,长得绿油油的麦苗有八九成被砸成了绿泥,后金贵人们当真是欲哭无泪。这一次,皇太极不动是不行的了,他必须实施一次大规模的行动,从大明那里抢到足够的战利品好让他的国家继续支撑下去,否则就有崩盘的危险!而他的选择少得可怜,旅顺那边繁荣是繁荣,但是旅顺之战被明军一仗灭掉三万多人的噩梦犹自挥之不散,就算是自负悍勇的莽古尔泰也提不起报仇的劲来;抢朝鲜肯定不行,那帮穷鬼比后金还穷,就算把朝鲜打下来也抢不到多少东西;宁远锦州这一片去年刚抢过了,还没恢复过来……挑了半天,大家愕然发现,好像能供他们下手的地方,只有宣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 六月中旬,皇太极派多尔衮、多铎率领两万人马,绕道蒙古,直奔大同。 肩负重任的多尔衮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在奔腾咆哮……这个该死的胖老八,一天不给他坑能死啊?谁不知道大有卢象升亲自坐镇,天雄军三万精锐将这道连绵数百里的防线防得是水泄不通?那可是大明第一支全火器化的部队,别说他们这两万人马,就算是满洲八旗蒙八旗汉八旗全压上去,也休想啃得动天雄军!这个该死的胖子是一心要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呢!但是不满归不满,活还是要干的,点齐人马出发吧! 于是,后金开启了对明军的三连跪模式。天雄军打他们打得顺手了,看到多尔衮和多铎率领大军杀到,二话不说就集结了一万二千人开出边墙迎战,山西、陕西、宁夏甚至甘肃诸省的边军也吃了伟哥又抹了印度神油似的倾尽全力来援,双方在连绵数十里的战线上展开血腥厮杀。交上手之后后金吃惊地发现明军的士气出奇的高昂,天雄军斗志昂扬自不必说,就连一向只有被他们吊打的份的大明边军也集体脱胎换骨了似的变得骁勇无比,一点都不怵他们了。经过长达一个月的反复试探、袭扰,最后,以雷时声军团为主力的四万明军和六万满蒙联军在集宁一线展开决战,此役明军数万大军披重甲,持长兵,马上马下,悍然而进,叠番而战,一枪换一枪,一命换一命,死光一队又压上一队,打光一支又来一支,即便尸体铺满战场也不曾后退半步,哪怕多尔衮将两万八旗劲旅全部压上去也没用。不可一世的后金劲旅这次成了昔日手下败将嘲笑的对象,不断有后金军官甚至将领成为明军的刀下之鬼,他们的首级被割下来飞马送往京城供崇祯欣赏、炫耀。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战,满蒙联军终于败下阵来了,二千五百名后金将士兵和八千八百名蒙古骑兵的尸体铺满了战场。 从大凌河到旅顺,再到集宁,后金对明军已经是三连跪了。大凌河之战后金可以说对明军新军一无所知,被新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旅顺之战可以说是明军卑鄙地利用了地形、铁丝网、地雷等可恶的东东,极大地削弱了后金的战斗力,他们输得不服气,可是集宁之战,他们真的无话可说了。这次明军是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迎战他们,地利完全是在他们这一边,而且明军兵力仅相当于他们的六成,还是以甘宁陕晋四省边军为主,天雄军只出动了一个军团,却仍然把他们打得大败,除了“技不如人”,他们真的找不到任何理由了。幸运的是,多尔衮败是败了,却有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收拢了两万多蒙古败军,连同他们的家属、牧群一并带回了沈阳,部队反而比出发的时候壮大了一倍有余。这种操蛋的结果,让皇太极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了,但不管怎么说,能多一点人总是好的,这份送上门来的大礼,皇太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笑纳了,于是他的蒙八旗壮大了一倍。 人多了,吃饭的嘴巴也多了,越来越严峻的吃饭问题弄得皇太极焦头烂额,不得安宁。但他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反复吩咐各旗主耐住性子,一定会有转机的。而支撑起他的信心的,是来自北京紫禁城中那越来越紧张的气氛。潜伏在北京城的细作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把大量情报传回来,这些情报让皇太极和范文程兴奋不已,范文程向皇太极分析:“汉唐好武功,重武夫,轻士子,武功虽盛,然而藩镇之势渐成,不可复制,最终酿成了天下崩离、群雄逐鹿、生灵涂炭的惨剧。宋朝吸取了汉唐的教训,大兴文风,打压尚武之风,因此两宋三百余年,再也没有出现过藩镇割据,而大明继承了这一国策,两百多年来不曾动摇,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矩!可是朱由检那个无知小儿不知死活,打了几场胜仗便飘飘然,对士大夫大加排斥,那是找死!” 皇太极听得津津有味:“范爱卿何出此言?” 范文程得意地说:“一个人拿下一件东西拿得久了,很容易就把那件东西当成自己的,那些士大夫也不例外!自两宋以来,士大夫主宰这片江山已有六百年,没有人能动摇他们的地位!现在朱由检却试图扶植武将集团将他们一举掀翻,那些早已将自己当成大明江山真正主人的士大夫们哪里肯依!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大明必定大乱,到时候,大金的机会就来了!” 皇太极深以为然,毕竟那些士大夫们的作死本领他早就见识过了,要不是那些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的家伙在有意无意的帮忙,哪里有后金的今天?现在士大夫们的地位正受到强有力的冲击,他们肯定要放大招的! 范文程趁机劝谏他要引以为戒,以后得了江山一定要延续崇文抑武的国策,千万不要步朱由检的后尘。皇太极表面上满口答应,心里却暗自打定主意:如果后金真的能得天下,一定要重用像杨梦龙、卢象升这样的人才,那些只会空谈误事的嘴炮专家,趁早活埋了好! 但范文程的分析似乎不大灵,崇祯跟群臣的冲突并没有影响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继续攻城掠地。在西北,天雄军几乎将整个河套平原收入囊中,而在南方,杨梦龙三下五落二打趴了郑芝龙,又开始对盘据台湾岛的西夷磨刀霍霍了。皇太极对此焦虑不已,范文程对此却显得非常的有把握,自信满满的说:“汗王放心,我们的机会快到了!杨梦龙踏上台湾之日,就是大金时来运转之时……奴才劝汗王还是准备一下登基事宜吧!” 好吧,皇太极自问玩阴的玩不过这些狗日的汉奸,他也就懒得操心了,一门心思去准备登基称帝的事宜。在此之前,他对称帝一事举棋不定,“天子”的威严已经根植在这片土地每一个人的心中,不管他是汉还是蛮,都知道“天子”是至高无上的,你可以称王称霸,但绝对不能称帝,一旦称帝,天下豪杰必然群起而攻之,现在后金举步维艰,在这个时候称帝,似乎不大合适。但范文程认为崇祯跟文臣集团的关系已经弄得很糟糕了,这个时候皇太极称帝,另起炉灶,大明的文臣必然纷纷来投,这对后金吸纳大明的人才大有好处。好吧,这些花花肠子皇太极真比不过范文程,范文程认为称帝对后金有好处,那就称帝喽! 于是,在杨梦龙密锣紧鼓地准备收拾台湾岛上的西夷的时候,皇太极也在密锣紧鼓的准备着登基称帝。整个后金对于他要称帝一事还是很支持的,女真人认为你朱家能当皇帝,凭什么我们爱新觉罗家就不能当?蒙古人认为跟着天子去打仗总比跟个汗王去打仗威风些,汉人则认为皇太极称帝后他们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也许能过得好一点……总之,大家对此都积极得很。 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太极称帝一事会引发明清之间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血战,明军清军的主力几乎全部被打爆。 ps:年底事极多,更新难以保证,在这里跟大家说声对不起了。 九十三 万事俱备 有时候,“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不,在朝廷中枢的文武百官被崇祯训得跟孙子似的,随头丧气,无地自容,而罪魁祸首杨梦龙却心情舒畅,一路欣赏着风景,品尝着海鲜,悠哉悠哉,哼着小调回到了厦门。如果朝中那些焦头烂额的官员看到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准会气炸肺————我们都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你丫居然还如此自在,简直就岂有此理! 杨梦龙表示谁让你们那么喜欢跑到京城去扎堆的?去京城扎堆也就算了,还他娘的不干人事,净想着给自己人添堵,也亏崇祯都是忍者神龟投胎的,超级能忍,换了他来当大明的皇帝,至少有八成京官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进监狱去捡肥皂!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才不会跑到京城去扎堆受气,躲得远远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自在! 自由自在的杨大人悠哉悠哉的回到码头,瞅见李岩、戚虎、沈廷扬、郑芝龙等人,打老远就向他们挥手致意,心情好得一塌糊涂。 李岩苦笑:“他这一趟怕是玩得很开心了吧?隔着二十里路都能看到他的笑容!” 戚虎捶着酸痛的腰叹气:“他倒是玩得开心了,老头子我却快累散架了!” 沈廷扬哀叹:“遇上这么个甩手掌柜,我们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了!” 郑芝龙低垂着头,想笑又不敢笑,嘴角直抽搐,忍得不是一般的辛苦。他是降将,又是郑氏集团的首脑,杨梦龙用谁都不能用他,之所以现在还能跟李岩、戚虎他们共事,是因为他对台湾颇有经营,了解台湾的地理人文和水文,杨梦龙要收复台湾,必须借重他的力量。不过他的作用也仅止于此了,收复台湾之后他就要和家人一起搬到南阳去当一个富家翁,从此南海的波涛与他再无关系。作为一个曾经雄据南中国的枭雄,郑芝龙当然不甘心,但是却也只能接受,因为杨梦龙的实力实在太强大了,在他面前耍心眼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只会被他辗成粉末!好在不久之前郑芝虎也回来了,三兄弟团聚,郑芝龙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一仗打得惊天动地,死伤无数,最后还能保全亲族,当一个富家翁,还奢望个啥?至于郑氏的未来,就看郑成功的啦!看得出杨梦龙对郑成功是很看重的,因此郑芝龙不仅自己不打算动,还警告那些老部下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别动,不要想着东山再起,该干嘛干嘛,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别给下一代添堵! 因此,郑芝龙这段时间出奇的老实,对河洛新军的要求尽量配合,姿态放得很低,搞得李岩都不好意思找碴敲打他了。听到沈廷扬、戚虎等人在背后编排杨梦龙的不是,他只觉得好笑,但是给他一个缸做胆他也不敢加入编排的行列,人家可是杨梦龙的亲信,他只是降将,编排杨梦龙的不是,找死么!然而,他对这几位的话是一百个赞成的,杨梦龙纯粹就是个甩手掌柜,只是给一个方向一个大体的想法就什么都不管了,带着美女逍遥自在去,什么苦活累活一古脑的扔给手下,等手下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回来,唉,摊上这样的上司,确实蛋疼! 在这几位的偷偷诽谤中,大船靠岸了,杨梦龙拉着红娘子跳上码头,不等这几位行礼便叫:“怎么样,这段时间都还好吧?” 郑芝龙恭恭敬敬的说:“托侯爷的福,一切安好!” 戚虎苦笑:“别看我,我这身体还行,吃得好,睡得香,不过,你能管点事,别开个头就跑,什么都留给我们干的话,我的身体会更好的!” 李岩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沈廷扬更不客气,手往前一伸,一副杨梦龙欠了他两百万的样子。 杨梦龙一愣:“干嘛?” 沈廷扬理直气壮:“加班费,拿来!” 戚虎和李岩也反应过来了,都把手伸到杨梦龙面前:“对,加班费,拿来!” 杨梦龙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加班费呀,太好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往船上一指:“那里大把,你们随便挑,都是从安南皇宫里搬出来的好东西呢!” 戚虎嘿嘿笑着:“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梦龙说:“用不着跟我客气!” 李岩哼了一声:“又不是你的,拿得再多你也不心疼!” 杨梦龙耸耸肩:“那还用说!”把李岩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喂,你搞定了没有?” 李岩让他弄得一头雾水:“搞定什么?” 杨梦龙叫:“黎蔷啊!你搞定她了没有?” 李岩脸一红,问:“大人你为何要这样问?” 杨梦龙理直气壮:“我是你上司啊,身为一名善解人意的上司,关心一下下属的终生大事不是很应该嘛!”见李岩左顾右盼,他便知道还没有搞定,恨铁不成钢的说:“我的好军师呀,你真的得抓紧了,女人啊,你不赶紧抓到手里她就跟别人跑啦!” 李岩瞅了一眼红娘子,对此深有体会…… 杨梦龙又鼓励了李岩几句,让他抓紧一点,然后就去休息了。 李岩苦笑一声,安排人手帮忙搬战利品。杨梦龙从安南带回来的战利品着实不在少数,这样的好东西当然得尽快送进仓库去,留在船上那是不保险的! 美美的睡了一大觉,又狂吃了一顿饭,杨梦龙这才精神抖擞的走进幕府。 戚虎、李岩、沈廷扬、郑芝龙、薛思明、韩鹏、钟宁等一干将领早就在那里等候着了。这个混球回来了,该干正事了,这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杨梦龙环视众将领,很满意的看到大家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就连郑氏集团那些刚加入不久的将领也比以前精神了不少,很好,这才是一个团体应有的精神面貌,死气沉沉的能成什么事?他问李岩:“这段时间,台湾岛上的西夷有什么动静?” 李岩说:“动静不小。” 杨梦龙哦了一声:“闹腾起来了?” 李岩说:“闹得很厉害,台南地区的义军不停地袭击荷兰人的各个据点,伏击他们的车队,弄得荷兰人损失惨重,据说他们平均每天都要折损三四十人,敌酋揆一都快疯掉了!” 揆一现在还没疯,不过也快了,那没完没了的袭击和伤亡报告已经让他的神经快绷断了。换作你是一名手里只有几千人马的司令官,什么大仗都没打,就是没完没了的遭到袭击,却每天都要损失三四十人,你疯不疯?你发不发狂?现在的荷兰人几乎放弃了所有外围据点,龟缩在赤嵌、台湾等几座坚城里不敢出来,即便是这样还是睡不安稳,城墙上的士兵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墙下会探过来一根长长的套马杆套住他们的脖子将他们拖下去,或者飞来一发尖啸的雷击炮炮弹。 “由于义军严格遵守石副将的命令,不曾向西班牙人发动过袭击,因此荷兰人怀疑西班牙人跟义军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把他们给出卖了,跟西班牙人的关系弄得非常糟糕,一度在海上爆发冲突。南洋那边的荷兰人见势不妙,也竭尽全力向台南增兵,就有三天前刚刚有六艘战舰和一千三百名士兵抵达台南。”李岩继续报告。 杨梦龙轻松的说:“六艘战舰,一千三百名步兵,这差不多是南洋荷兰人能够抽调的最后一批援兵了吧?” 李岩说:“是的!据南洋的海商带回来的消息,南洋那边荷兰人绝大部份的据点已经空了,再也抽不出一兵一卒了!”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只有一个石天保!如果有两个石天保,往南洋那边派一个,一定能将南洋闹得天翻地覆,运气好的话,控制整个南洋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看样子李军师对石天保带着区区三十多名侦察兵,在重兵云集的台南地区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让不可一世的西夷闻风丧胆的壮举是非常赞赏的,给了他非常高的评价。 戚虎缓缓说:“石天保的战术……几乎无解!它真正的作用不是消来多少敌人,收复多少失地,而是将整个占领区变成一个不断吞噬占领者的兵员和财力的烂泥潭,占领者越想站稳脚跟就陷得越深,最后被彻底吞噬……除非占领者能在占领区获得比他更多的支持,否则最后只能被活活耗死,但是对于外来入侵者而言,这甚至比让他们打赢这场战争还难!那个年轻人,太厉害了!” 郑芝龙叹气:“可惜我以前没有碰到这样的天才,否则岂容西夷在台湾岛上立足!” 杨梦龙露出满意的笑容,说:“看样子石天保干得很不错,已经帮我们把荷兰人的锐气给耗干净了。但是光靠他是没有办法将荷兰人赶出台湾的,说到底,还得靠我们!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戚虎拱手说:“攻台六千名步兵,十八门榴弹炮,十八门五寸雷击炮全部准备完毕,每门炮备弹六十发,全部装船了!” 李岩说:“攻台所需要的五万石粮秣,八百匹挽马,两百辆马车,一万民夫全部征集完毕,雨衣、防治各种害虫和疾病的药物亦已准备停当。” 沈廷扬杀气腾腾:“我登莱水师所有战舰已经维修完毕,水手和炮弹也已经补充完毕,随时可以跨海攻台!”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四百条火箭船和死士也已经准备好了!” 一听到“火箭船”这四个字,以郑芝龙为首的郑氏将领无不一激灵,打了个冷战,那玩意已经成了他们的噩梦,让他们谈虎色变,想到变形金刚舰队居然只有几十艘战舰的西夷准备了这么多火箭船,他们都在心里替西夷默哀三秒钟。 看到杨梦龙把目光投向自己,郑芝龙赶紧打起精神来,说:“引水员和台湾向导都找好了,都是熟悉台湾海峡水文和岛内民风的精练人物,绝对不会误事的,侯爷放心用好了!” 杨梦龙问:“你认为什么时候攻台最好?” 郑芝龙说:“三天之后!三天之后一连几天都是满月,潮水高涨,大型战舰要通过鹿耳门航道相对要容易很多!” 杨梦龙当即拍板:“好,号令全军作好准备,三天之后在金门岛誓师征台,用我们的大炮敲碎西夷的自命不凡,用我们的刺刀告诉西夷,犯大明海疆者,虽强必戮!” 众将领热血沸腾,跳了起来,齐声怒吼:“犯大明海疆者,虽强必戮!” 杨梦龙再度把目光投向郑芝龙:“让你儿子自领一军随我攻台!施琅做他的副手!” 郑芝龙大喜过望,一跪到底:“郑某代犬子谢大人栽培!” 杨梦龙笑笑,心里说:“栽培个屁,我只是不忍心把延平王的风头全部抢光,用这种法子补偿他一下罢了!” ps:亲们,新年快乐! 九十四 恶兆 厦门、金门港口处战舰云集,将星如云,猛士如雨,算是万事俱备了。那么,即将被这场狂风暴雨摧折的荷兰、西班牙殖民者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简单的说就是冰火两重天。 荷兰人一如既往的倒霉,打从石天保这位游击战天才上了台湾岛之后,他们的运气就从来都没有好过。该死的石天保,在台湾原住民眼里他简直就是战神的化身,但是在荷兰人眼里,他就是汇集了卑鄙、无耻、下流、猥琐、肮脏、残忍、懦弱等等等等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恶劣品质的超级混蛋!这个王八蛋煽动台湾原住民跳出来造反,一天到晚不停地袭击荷兰驻军,今天摸掉几个哨兵,明天伏击一个车队,后天又用雷击炮往荷兰人的营垒轰两炮,搞得荷兰人不得安生,这种打法根本就不入流,跟欧洲人崇尚的绅士战争完全不一样!荷兰人几次大规模出动试图找他决战,他从来不迎战,总是牵着荷兰人的鼻子在山林中绕圈子,把荷兰人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等荷兰人疲惫不堪、伤病满营了再反戈一击————比丛林野战生存,十个荷兰人加起来都不是一个台湾土著的对手。一次次围剿,一次次被石天保反手揍得鼻青脸肿,损兵折将,荷兰人郁闷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跟一个不倒翁打架,一记记重拳打过去,人家根本就不受力,怎么打都打不倒,倒是不倒翁借力晃回来狠狠撞上他们一下就够他们受的了。台南山区茂密的丛林成了绿色的地狱,让荷兰人望而却步。 万般无奈之下,荷兰人只好放弃了众多外围据点,集中兵力确保赤嵌城、台湾城、禾寮港等据点。石天保手里没有榴弹炮、加农炮这样的大杀器,啃不动这些坚城,荷兰人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但是这样做等于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开辟出来的稻田、甘蔗田、棉田、茶园,好不容易建起的伐木场、板材厂通通都扔给了石天保,如此惨重的损失,着实让揆一欲哭无泪,愤怒的揆一总督让人将石天保的画像找来挂在靶子上,用飞镖钉,用飞刀扎,以次发泄心中的愤怒! 最糟糕的是,即便是到了这一步石天保还是不肯放过他,游击队就在这几座城市外面神出鬼没,稍不留神就一个绳套甩过来套住城墙上的荷兰士兵的脖子将他拽下去摔死,然后砍下头颅就跑。荷兰守军人人自危,惶恐不安,士气已经低落到了跌无可跌的地步,好几位军官强烈要求撤出台湾这个鬼地方,这在东印度公司的扩张史上是非常少见的。不是他们不想要台湾这块大肥肉,实在是在台湾呆不下去了! 相比之下,西班牙人的日子就过得太滋润了,酒照喝舞照跳,游击队一直没有袭击过他们,他们得以放心的经营自己的地盘,在荷兰人被石天保变换着花样吊打的时候还弄了一大批移民过来,大大充实了西班牙在台湾的实力。他们当然知道荷兰人对自己满腹怨气,但他们并不在乎,殖民活动一向充满血腥与肮脏,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没有半点道理可讲,荷兰人的糟糕处境正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没有在背后捅荷兰人一刀就算不错了,帮他们?西班牙人可没有这么高尚! 据荷兰人掌握的情报,西班牙人不止一次主动跟台南反抗军接触,向反抗军提供火药、粮食,试图借刀杀人,借反抗军之手将荷兰人的势力彻底驱逐出台湾,然后自己独占台湾岛……对此,揆一连气愤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冷笑还是冷笑。该死的西班牙杂种,都这时候了还想借刀杀人是吧?真把我们赶出了台湾,反抗军威望大振,兵力只会成倍增长,你们又能在台湾呆上几天!? 在荷兰人的郁闷和西班牙人的逍遥自在中,时间来到了八月下旬。 在台湾南部是很难感受到秋的肃杀与萧瑟的,这里是如此的炎热和潮湿,想看到满山黄叶乱舞的景象不现实。不过揆一总督还是感到了阵阵凉意,这股凉意来自台湾海峡对岸: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明军已经集结起了两百多艘舰船,一万余人的庞大兵力,准备渡海攻台了! “消息可靠吗?”揆一瞪着那位从大陆过来的英国船长,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位英国船长说:“千真万确!我在福建采购茶叶、生丝的时候亲眼看到厦门、金门、马尾海等港口都泊满了战船,无数民夫和水手昼夜不停地忙活,将物资弹药运上战船,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真的太让人震撼了,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迈帝国所能迸发出来的能量!总督阁下,你还是及早作好准备吧,那位东方总督绝不是虚张声势,他是认真的!” 本着大家都是欧洲人,理应互相帮助的国际主义精神,英国船长向揆一总督提供了所有他所掌握的情报,不过他的国际主义精神也仅止于此,做完这些之后,这位仁兄就带着他满满一船货物溜了。揆一总督仍然处于蒙圈状态,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荷兰集结起如此强大的兵力仍然被石天保指挥一批乌合之众打得如此狼狈,不敢相信杨梦龙真的会舍弃跟欧洲巨大的交易额,为了一块孤悬海外的蛮荒之地跟强大的荷兰翻脸,刀兵相见! 上帝啊,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几个月前杨梦龙跟他们还好得跟连体婴儿似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荷兰人表示一直以来只有他们阴别人的份,现在被杨梦龙反过来阴了一回,当真是不敢置信,难以接受!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揆一迅速作出决定: 首先是派人十万火急的前往巴达维亚报信求援; 接着派人前往台北地区设法修复跟西班牙人的关系,让此前签订的攻守同盟协议发挥作用; 最后,他向厦门派出使者,看能不能拖住杨梦龙,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 前两拨使者都发挥了作用,但第三拨屁用都没有。 八月二十五日,海风劲吹,波涛翻涌。杨梦龙率领众将领来到厦门妈祖庙上香,祈求这位善良的海神保佑他的舰队一帆风顺,旗开得胜。当然,他本人是不怎么信这套的,但沿海地区的居民对妈祖娘娘非常虔诚,甭管是渔民、海商还是海盗,出海前一定要到妈祖庙来上柱香,这已经成了一种习俗,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上香祷告的时候,一只蛇雕叨着一条毒蛇飞进神庙里,将那条被它啄得血肉模糊的毒蛇扔在神殿上。这显然不是什么吉祥的征兆————相反,十有八九是恶兆。这个恶兆让人心惊肉跳,全军哗然。李岩却兴奋地说:“妈祖娘娘显灵了!她告诉我们,此次出征我军必然像这只勇猛的蛇雕一样将盘据在台湾的那两条毒蛇啄死,撕成碎片!”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很好忽悠,听李岩这么一解释,大家马上又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杨梦龙小声问:“这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李岩苦笑:“我安排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征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么?”看着那条被啄得不成样子的毒蛇,又看看那只落在大梁上一动不动,冷冷的盯着众人的蛇雕,心莫名的一慌,低声说:“这可能是个恶兆,大人在战场上一定要当心啊!” 杨梦龙耸耸肩,说:“老子才不信这套!” 祭祀大典上那个小小的风波被李岩巧妙的遮掩了过去,顺利完成。然后,海边炮台炮声隆隆,炮手一口气对着大海打出了二十八发炮弹。金门岛炮台同样对着大海开炮,震耳欲聋的炮声在天地间回荡,茫茫大海上白帆如云,战船如山,甲板上甲士峥嵘,金戈铁马之肃杀气息让天空为之黯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杨梦龙,等待着他的命令。 杨梦龙没有废话,带着众将领径直登上旗舰,大吼一声:“出发!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下回来!” 号手吹响了海螺号,苍凉的号声中,塞博坦号起锚启航,越过众多停泊在港口内的战舰,驶向茫茫大海。整个舰队齐齐发出一声怒吼:“出征!出征!”按照顺序依次启帆,庞大的舰队从港口内倾泄而出,驶入大海。港口码头上,无数百姓挥舞着双手放声叫:“侯爷,好好打,把可恶的西夷赶回老家!”他们实在是太拥戴这支军队了,所有军舰都离开了港口,他们还留在那里嘶声呼叫,为出征的将士加油鼓劲,这种万众一心、矢志收复国土的场面,着实令人振奋。 有人振奋就有人郁闷,韩鹏和薛思明现在就郁闷得不行————他们被安排在第二梯队,渡海攻台基本上没他们的坐了。韩鹏望着逐渐消失在海天交接处的舰队叹气:“此次出征,从西夷手中收复失地,无论成败都将载入史册,那是何等风光啊!” 薛思明哼了一声:“风光是风光,可惜没咱们的份!咱们只有留在这里喝海风的份!” 韩鹏一脸幽怨:“你说侯爷为什么非要用那中看不中用的海军陆战队,而不是用我们呢?我们这两支身经百战的劲旅可比海军陆战队的花架子强太多了!” 薛思明又哼了一声:“用我们?怎么用?一出海至少有一半人晕船,你叫侯爷怎么用?”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韩鹏脸都垮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和薛思明为了争取主力位置,组织了几次以澎湖列岛为目标的渡海登陆演习,试图证明他们这些来自河洛、关中的健儿在海上一样能破军杀将,结果出了大洋相,习惯了中原那片浑厚浩翰的土地的新军将士被小山一样压过来的巨浪吓得脸都白了,吐得昏天黑地,双脚还没有沾到陆地就有一半人因为晕船丧失了战斗力,剩下的虽然没趴下,但走路也摇摇晃晃了,指望他们去打仗?去送死还差不多。几次演练下来,河洛新军总算领教了大海的厉害,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将主力位置让给了海军陆战队。 然后他们就只能留在福建喝海风了…… 九十五 相逢 八月下旬的台湾海峡多西南风,不过风力只有三级多一点,无伤大雅。倒是热带气旋令人头疼,隔三差五就来一波,通过台湾海峡的时候必须加倍小心,否则极有可能船毁人亡。不过郑芝龙帮杨梦龙挑了个很理想的日子,舰队出发的时候,海峡上空一碧如洗,海风习习,这么好的天气,一年也难得几回见,再不出兵去揍荷兰人,真的是对不起老天爷了! 庞大的舰队在澎湖会合,浩浩荡荡,直奔台湾。 凯瑟琳一如既往的呆在塞博坦号上面,随着变形金刚舰队出征,顺便给杨梦龙当个参谋,出点小主意什么的。海坛海峡之战让她见识了中国特色的谋略与战术的惊人威力,她隐约感觉到,杨梦龙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巧妙的战术,随便拿出一种来都能以极小的代价把敌人玩死,而变形金刚舰队舰炮那惊人的威力更让她惊叹不已,她对这一切已经着了迷,打定主意了,除非杨梦龙下逐客令,否则她就一直赖在塞博坦号上,非把杨梦龙的绝活学到手不可!现在她正和红娘子、黎蔷两个一起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欣赏着海上美景,谈笑风生,悠然自得。杨梦龙让她弄得有点儿头疼,说:“我说凯瑟琳小姐啊,你损失的财物我已经帮你讨回来了,你要的大炮和炮弹也全部装船了,你什么时候回欧洲啊?” 凯瑟琳扭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运送货物回欧洲这种小事情交给我的手下就行了,我还想留在中国好好玩一段时间呢。” 杨梦龙直翻白眼:“你想留在中国玩我没意见,但是……有像你这样哪里打仗就往哪里跑的吗?” 凯瑟琳理直气壮:“本小姐在欧洲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海军军官,有我免费给你当参谋,你还不知足啊?” 杨梦龙连翻白眼,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话又说回来,这洋妞确实给他出了不少主意,起到了不少参谋都没能起到的作用,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哦。 红娘子不满的说:“凯瑟琳就是想看看打仗嘛,你就别这么小气啦!” 杨梦龙咕哝:“这可不是小气的问题,让她一直呆在军舰上,迟早泄密……”摇了摇头,颇为头疼。凯瑟琳继续留在旗舰上当然是不妥的,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把她赶下去……唉,头大! 在舰队最前锋的位置,蒋燕的风中女王号一马当先,劈波斩浪,一往无前。蒋燕站在瞭望塔上举着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海面,海风将她的长发和披风高高扬起,那叫一个英姿飒爽。这位来自中原的女汉子现在可谓意气风发,海坛海峡之战,她击沉了两艘敌舰,俘虏了一艘,立下了大功,得到了杨梦龙的表扬并且亲手授予她一枚银质勋章,她也因此成为河洛新军第一名获得这等高级勋章的女兵,算是一战成名了。最惊人的是,杨梦龙还将她俘获的那艘大船赏给了她,那可是一艘八百多吨的大船,放在国内是一等一的好船,可值不少钱呢。有好几位海商找上门来,斥巨资求购这艘大船,蒋燕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要留着这件珍贵的战利品作自己的嫁妆,将来从海军退役了,就用这艘做海运生意,以她蒋大小姐的聪明才智外加她的人脉,只要下苦功经营,未尝不能成为一个小富婆! 只是,不知道哪位好汉受得了她的剽悍,敢冒着随时可能被她挂到桅杆上去的危险娶她过门,顺便收下她这份丰厚的嫁妆,来个财色双收? 当然啦,蒋燕暂时还不会想这么长远,立了大功,得到得赏的风中女王意气风发,巴巴的望着台湾方向,盼着那边赶紧冒出一两艘敌舰让她轰上两炮,然后变成第二枚银质勋章。 可惜这次好运气迟迟没有来,她在瞭望塔上站得腿都软了,也没有看到敌舰的影子,只好捶着发酸的腿下塔,回到甲板上,伸手要过一大杯大麦啤酒一连灌了几大口,这才呵出一口酒气,恶狠狠的说:“该死的西夷,到底躲到哪里瘟鸡去了?我们都快打到台湾了,他们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副舰长冷静地说:“耐心一点,侯爷不是说了嘛,西夷是靠着大海发家的,对海战极为精通,他们看到我军势大,早就躲起来了,想找到他们,然后一口吃掉他们,难过登天!” 蒋燕哼了一声:“我才不信这个邪!”眼珠子一转,捶了副舰长一拳,笑容邪得可以:“听说西夷女子肌肤胜雪,美艳无比哦,你还是单身吧,等打下了台湾,我从俘虏里挑几个美女送给你!” 副舰长一哆嗦,说:“别别别,千万别!” 蒋燕亲热的搂着他的肩膀,说:“别跟我客气嘛,我们可是好兄弟啊!要几个?只管开口,保证给你弄到手!” 副舰长说:“我才不要!那些西夷女子看着皮肤雪白,可毛孔粗得可以,体毛也浓,还有狐臭,最要命的是还不爱洗澡,我可受不了她们!” 蒋燕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副舰长顿时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捂住嘴巴。 可惜为时已晚,蒋燕瞪着他,问:“你怎么会对西夷女子知道得这么清楚?说,是不是逛窖子了?” 副舰长说:“我才没有!” 蒋燕扬起拳头:“还不老实交代是吧?没逛窖子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说,跟谁一起去的?不说我揍死你!” ————蒋大小姐治军从严,对逛窖子这一深受全世界水手喜爱的、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消遣深恶痛绝,逮到一个就修理一个,完全没有情面可讲。可偏偏,水手们长年都泡在海上,寂寞得快要发疯了,憋得连头小母猪都能看成双眼皮,上了岸自然少不了要到青楼逛一逛……比如说副舰长,在厦门逗留的时候就偷偷带着几个好哥们跑到青楼去寻花问柳。正好,那青楼有几位来自欧洲的妓女,这帮水手想开开洋荤,但钱不够,就挑了一位。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洋妞不错,那头金色长发,那妩媚的笑容,还有那火辣的身材,绝对是物超所值啊!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这大洋马有狐臭、不爱洗澡、皮肤粗糙什么的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人家根本就不拿他们当回事,他们几个轮流上,呼哧呼哧累了个半死,一看下面那位,哦,正在啃苹果呢!这次逛窖子的经历被大家视为奇耻大辱,大家都达成共识,死活不能说出去,可是没想到第一个说出去的却是副舰长…… 副舰长暗叫不妙,一边矢口否认,一边绞尽脑汁想弄出点动静来分散蒋燕的注意力……打死都不能承认呀,太丢脸了!这时,了望员叫了起来:“舰长,前方发现两艘大船!” 蒋燕哼了一声:“有这么巧?你不会也去逛窖子了,想分散我的注意吧?” 了望员认真的说:“真有有两艘大船,正在跟我们迎头对开!” 蒋燕半信半疑的爬上去,顺着了望员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两支白帆从海天交接处犁开海面,迎面驶来,真的是两艘大船!她激动得声音都发飘了,叫:“发现两艘大船,马上打出旗语通报旗舰!” 她这么激动的原因是因为杨梦龙已经对台湾海峡下达了封航令,在作战期间,没有得到特许的话,不管是商船还是渔船都不能出海,以免资敌,而广东、福建两省的海商和渔民也很配合,整整一个月,愣是没有一片木板下海,也就西夷的舰船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偶尔会冒险出海。别人逮到那些违反封航令出海的舰船怎么处理不知道,但蒋燕逮到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兴奋的风中女王号马上挂起旗语,向前锋侦察舰队的指挥舰通报:发现两艘大船,正迎面驶来! 指挥舰的回应非常简单,就一个字:上! 风中女王号立即像离弦之箭一样朝那两艘大船驶了过去。 那两艘大船对此一无所知,船帆鼓满,朝着大陆方向疾驰。双方距离飞速拉近,蒋燕隐约看到这两艘大船后面还跟着几艘比较小的船,看样子是战船。不过这两艘大船倒是不折不扣的武装商船,从那长宽比就能认出来了,她还看到那两艘大船都挂着黑色猛虎旗————是自己人!她指挥风中女王号迅速朝那两艘大船靠近,扬声叫:“我们是正在台湾海峡执行作战任务的登莱水师!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违反封航令?” 那两艘大船也没有想到会在海峡中线遇上登莱水师的战舰,而且还有好几艘,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精壮汉子走上甲板,冲蒋燕一抱拳,说:“这位女将军请了,我姓沈,名廷扬,去年曾率领四艘船出发,前往海外探险,一走就是将近一年,直到现在才回来!” 蒋燕大吃一惊:“你就是沈先生!?”沈廷扬带领船队出海探险的事迹报纸登过,还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蒋燕纵然眼高于顶,对他还是很佩服的,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撞上了沈廷扬! 沈廷扬笑:“女将军知道沈某的薄名啊?” 蒋燕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沈先生,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沈廷扬朝后面一指:“那几艘西夷战舰一直跟着沈某不放,讨厌得很,女将军若能将它们驱逐,沈某感激不尽!” 那几艘战舰都是轻型战舰,吨位不大,成份却很杂,有荷兰的,有西班牙的,还有英国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风声,从吕宋一直跟过来,甩都甩不掉,打又打不过,沈廷扬不知道有多郁闷。幸运的是现在遇上了登莱水师,他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蒋燕倒也干脆,叫:“马上抢逼风口,所有舰炮装填炮弹,把这些西夷战舰送到海底!” 风中女王号的水手们齐齐应诺一声,船帆张满,直奔风口而去! 九十六 惊喜 ps:不好意思,过年过糊涂了,很多东西都搞错了。 蒋燕那雷厉风行的作风着实让姚崇古吃惊不小,风中女王号都驶上一里开外了他还愣愣的望着那位英气勃发的女舰长的背影发愣,讷讷的说:“难道冠军侯麾下的将士个个都是这样雷厉风行的吗?” 大副说:“别管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姚崇古咬牙切齿:“老子还想看看登莱水师怎么收拾那些西夷呢!干他妈,追了老子上千里,说什么也要给点利息吧?” ————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盘据在南洋的西夷居然纷纷盯上了探险船队,姚崇古和他的船队靠近吕宋补给的时候就遭到了暗算,两百多名西班牙士兵和上千名土著将码头包围起来,试图夺下他们这两艘船,形势一度异常危急。幸运的是船上的河洛新军战士一直高度警惕,见势不妙立即开火,专打西班牙士兵的脑袋。虽说出于建立据点的需要,有七十名河洛新军战士留在澳洲,船上的新军战士人数很少,但是他们百发百中,枪枪爆头的血腥作风还是震住了人数是他们几十倍的敌人,一连撂倒了十几名西班牙士兵之后,大家都被吓住了,一时间不敢再过度逼近。趁此机会,水手们调转炮口,用85毫米榴炮朝岸上发射高爆弹,这么近的距离,闭着眼睛都能打中,每一炮轰过去都是死伤一大片,裂肢碎肉破布满天乱飞,如此恐怖的场面直接吓昏了一大片,那些土著士兵首先就不干了,扔下家伙就跑。他们一跑,西班牙士兵也只能跟着跑了,探险船队很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姚崇古深知形势险亚,不敢在吕宋久留,补充了一点淡水之后立即启航,三十六计走为上! 然后他便吃惊地发现,西夷似乎吃了称砣铁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不管他走到哪里,总会有西夷的军舰或者武装商船紧随其后,活像一群贪婪的豺狗,不把他们撕成碎片连骨头一起咽下去绝不罢休!双方因此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的战斗,靠着威力巨大的舰炮和水手们的勇敢顽强,再加上一点点好运气,这支只有两艘船的船队居然一次次从天罗地网中逃脱,甚至反手击沉了两艘试图吃掉他们的武装商船。这下子西夷更加来劲了,一路穷追不舍,姚崇古得知杨梦龙正在福建指挥打仗,便打起精神前往福建,而西夷还真是韧性十足,一路追到福建来!被人追了这么久,姚崇古脾气再好也要冒火了,好不容易碰上了登莱水师,他自然是恶意满满,想看看登莱水师是怎么收拾这帮该死的欧洲佬的! 大副同样被打得恶意满满,不过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向杨梦龙报告他们在澳大利亚的发现,把他们好不容易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矿石样品交给杨梦龙,远比收拾欧洲佬要重要得多!在他的坚持之下,姚崇古放弃了跟着风中女王号等战舰一起上战场,痛殴欧洲佬出出心里那股恶气的打算,扬帆疾驶,朝着福建方向飞驰。 迎面不断有战舰驶过,船上的水手都热情地向他们挥手致意。姚崇古放眼望去,好家伙,前后左右全是战舰,仿佛整个海峡都被塞满了似的!他被吓到了:“我的天,侯爷这是把大明所有战舰都调集过来,准备跟西夷决一死战了吗!?” 又一支编队开了过来,一位船长站在船头上冲他们叫:“嘿,伙计,你们是打哪来的?侯爷要驱逐西夷,收复台湾了,广东、福建两省最好的海船都被调集过来开往台湾,怎么你们反而是往福建那边跑的?” 姚崇古说:“我们刚从澳洲回来!” 船长愣了一下:“澳洲?澳洲在哪里?”一拍脑袋,叫:“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姚当家,去年就是你率领一支船队从广州出发,说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澳洲!” 姚崇古自豪的笑:“正是鄙人!” 船长肃然起敬:“那你肯定已经找到澳洲了,恭喜啊!” 姚崇古说:“不客气!回头老兄有兴趣的话,我们一起去澳洲兜风!” 船长说:“那也得先收拾完西夷再说!” 谈话间,这支编队已经走远了,而一艘小山般庞大的战舰在众多战舰的拱卫之下悠然开来,甲板上,一位长着一张娃娃脸,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的青年统帅迎风卓立,王八之气十足,手里握着一把狗腿刀似乎随时准备砍点什么,不是杨梦龙又是谁?看到姚崇古,他惊讶的叫:“老姚,你回来了!?” 姚崇古激动得声音都发飘了,叫:“侯爷,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杨梦龙浑身鸡皮疙瘩,叫:“别喊得那么煽情嘛……那个谁,放慢航速让老姚过来,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碰上了,得聊一聊!” 塞博坦号舰长指挥水手们将帆降下两格,放慢了航速。姚崇古指挥自己的大船靠过去,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陪着姚崇古在中国与澳大利亚之间跑了一个来回,吃尽了苦头的河洛新军战士激动得朝杨梦龙放声欢呼,他们都把军队当成了自己的家,杨梦龙就是大家长,在海上漂泊了一年,终于回家了,换谁都会激动万分的。 两条船靠近,姚崇古和大副跳了过去,向屈膝半跪:“参见侯爷!” 杨梦龙上前扶起他们,说:“你们辛苦了,不要多礼,千万不要多礼!”打量着姚崇古,见这哥们晒得跟个非洲黑人似的,不由得感慨:“这一路上,你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吧?瞧你,都晒成什么样了!” 姚崇古说:“苦肯定是很苦的,但是能找到侯爷所说的澳洲大陆,再苦也值得!” 李岩惊讶不已:“怎么,姚当家,你真的找到澳洲大陆了?” 敢情他还以为这是杨梦龙在忽悠人的…… 姚崇古兴奋地说:“找到了!好大一块陆地,甚至比大明的疆土还要大辽阔!最妙的是,那块大陆上没有一股像样的势力,只有一些土著人散落在沙漠和草原,他们还在使用石器,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根本就不知道铁器为何物!” 说别的还好,说澳洲大陆比大明的疆土还要辽阔就真的让人很不爽了,李岩、沈廷扬、阎应元甚至郑芝龙都皱起了眉头。杨梦龙睨了他们一眼,说:“你们还别不高兴,澳洲确实比大明的疆土还要辽阔,至少比现在的大明要大得多!” 这是大实话,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疆土就一天天的缩水,后金崛起之后,缩水就更加严重了,现在的大明疆土,从锦州至张家口、大同、榆林,一直延伸到兰州,丢掉了整个东北和蒙古高原,连甘肃都无法完全控制,青海、回疆、西藏就更不用说了,就疆土面积而言,现在的大明真的远远不及澳洲。 姚崇古自知失言,赶紧补救,说:“那澳洲虽然辽阔,却是蛮荒之地,以沙漠、草原为主,可耕作的地方并不多,人口更是希少,完全是一块无主之地,我军只需要出动几百人就能轻易征服整个澳洲,让大明的疆土激增一倍有余!” 施琅咕哝:“既然无法耕种,那便是无用之地,占来何用?” 郑成功说:“对啊,没有办法耕种的土地对我们一点用都没有,难不成让我们的人过去放牛啊?” 姚崇古笑笑,说:“那澳洲可以耕种的土地虽然不多,但是物产却异常丰饶,比如说矿产资源……”从大副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拿下出几块黑黝黝、沉甸甸的东西分给众人,说:“各位且看————” 沈廷扬接过来,只觉得入手冰凉,他一头雾水:“铁锭?” 李岩说:“准确的说,是生铁锭。姚当家,你送这么多铁锭回来干嘛?” 杨梦龙说:“不,不是铁锭,是铁矿石。” 郑芝龙眼珠子差点就鼓了出来,用力敲着手里的铁疙瘩叫:“铁矿石?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突然惊讶地发现手里的“铁锭”内还嵌着好些砂子和小石子,甚至还带着一株已经干枯了的小草,不是矿石是什么?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发现了手里的家伙跟生铁的不同之处,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姚崇古说:“侯爷说得一点都没错,这的确是矿石,是我们在澳洲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众人已经无力吐槽了。这该死的澳洲,铁矿到底丰富到何等逆天的程度了啊,这等品位高得可以直接打造兵器了的矿石居然是随便捡回来的!?你妹啊,大明精心筛选过的矿砂都比不过人家的粗矿石好不好! 大伙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都是绿油油的。 不说别的,就冲这铁矿,也得把澳洲给占了,不占不是人! 轰轰轰轰! 一阵猛烈的炮声来,杨梦龙遁声望去,正好看到远处团团硝烟高高冲起。他问:“前锋舰队是不是跟敌军遭遇了?” 马上有一艘小型联络船驶了过来报告:“前锋侦察舰队的风中女王号跟五艘西夷战船交上火了!” 姚崇古说:“那五艘西夷战船从吕宋开始就一直在追杀我们,追杀了上千里也不肯罢休!” 杨梦龙火了:“妈的,我派出的探险船队他们也敢动?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命令任豹给我包饺子,一艘船都不能跑掉,否则他就等着洗三个月的甲板好了!” 九十七 拜见女王大人 血腥玛丽号武装商船上,来自英国的船长艾伦·伯格瞪着像中了一箭的野猪一样朝自己猛冲过来的风中女王号,喃喃咒骂着:“该死的中国人,该死!”手忙脚乱的指挥部下赶紧给舰炮披上炮衣。他们这些商人,既是海商又是海盗,无法无天,烧杀掳掠这类事情可没少干,胆大得没边了,但是面对像明朝这样拥有强大国力的国家,他们还是不太敢放肆。谁都知道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抗是没有半点好处的,他们还想在中国做生意的话,千万别把大明给惹毛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吃尽苦头,劈波斩浪,从吕宋一直追到福建来,这些苦头就算是白吃了啊! 在安达曼海,荷兰探险船队企图暗算姚崇古,把这些探险船队给来了,自己独享澳洲大陆的秘密并从中牟取暴利,却被早有防备的姚崇古反手干掉了。姚崇古下手当然是非常狠辣的,确定所有荷兰水手都挂了他们才离开,然而,即便是这么小心,还是有人漏网了,一名荷兰水手见势不妙,屏住呼吸装死,居然骗过了姚崇古,等姚崇古的船队离开之后,这名水手抱着一块破碎的龙骨,游上了一块大型礁盘,靠着礁盘上积累的一点点雨水和一些野葱、小蟹,硬是坚持了三天,随后被一艘西班牙商船救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澳洲大陆的秘密就这样泄露出去,荷兰人红了眼,西班牙人红了眼,英国人更是红了眼!自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欧洲为什么一厥不振,不停地被来自亚洲和非洲的游牧民族抡米,日得高潮迭起?还不是因为欧洲气候不行,资源匮乏?为什么每次蛮族入侵都有一大堆欧洲国家灭亡?还不是因为欧洲国家普遍块头偏小,纵深有限,人家一个闪电突击下来就跪了?现在好了,发现了一块如此辽阔,资源如此丰富的大陆,他们能不红眼么?这帮殖民主义者简短的交换一下意见,便作出了决定: 干掉他们! 把姚崇古干掉了,澳洲大陆就是欧洲的了!虽说最终肯定要经过一番异常血腥的厮杀才能确定控制权的归属,但甭管属于哪个国家,它终究是欧洲人的,这就够了! 于是,就有了这次千里大追杀。 但姚崇古老奸巨猾,几次布下陷阱都让他逃了,他们自然不甘心,不顾台湾海峡战云密布,径直追了过来,说什么也要干掉他! 然后就撞上了登莱水师…… 不光艾伦·伯格,参与追杀行动的几位船长都大感郁闷,千辛万苦,快要追上了,却撞上了登莱水师,这是煮熟的鸭子要飞掉的节奏啊!郁闷归郁闷,在登莱水师面前他们可不敢造次,谁不知道登莱水师的大老板杨梦龙活疯狗般好斗,不挡路的石头都要踢三脚啊?打了登莱水师,把这头箭猪给惹毛了,他们还想混不?所以这几艘战船不约而同,用炮衣盖住舰炮,同时打出旗语,向登莱水师问候,客气得不得了。至于背后怎么捅刀子那是以后的事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副舰长通过望远镜看到敌舰的舰炮都盖上了炮衣,便向蒋燕报告:“他们都用炮衣把舰炮给盖起来了,显然,他们并不想跟我们发行冲突。” 蒋燕冷哼一声:“杀气腾腾的追着我们的商船杀到台湾海峡来,还不想跟我们发生冲突?抱歉,冲突早已爆发,怎么收场是我们说了算,他们说了不算了!”冲炮手喝:“瞄准那面米字旗给我开炮!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刚刚打败了郑氏集团这个海上霸主,成为大明沿海的头号势力的登莱水师对西夷战舰距到福建大门口来撒野的举动也有点儿上火,因此连向上头请示都免了,蒋燕一声令下,炮手便瞄准那艘看上去块头最大最结实,挂着米字旗的战舰狠狠一排炮绳,轰轰轰!三门85毫米加农炮同时开炮,炮口喷出大团白色硝烟,三枚炮弹顺着膛线高速旋转着轰然而出,挟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五百米外正在再次打出旗语向风中女王号致意的血腥玛丽号! 包括艾伦·伯格和挥动旗子发送旗语的旗手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该死的中国佬,居然一声不响就朝他们开炮了,而且一开就是三炮!中国人不是一向讲究什么泱泱大国的风度的吗?就算对他们追杀姚崇古船队的行为很反感,也应该严词厉色的斥责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吧?怎么……怎么一声不响就开炮了! 真不敢相信! 甭管他们相不相信,真的有三发炮弹照着他们飞过来了,而且准得要命!蒋燕对炮手要求极严的结果就是风中女王号的射击精准度和开炮的速度在整个舰队名列前茅,五百米,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打中!在英国水手们惊骇的目光中,三发炮弹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破空而来,有一发打偏了,擦过桅杆落在船尾,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另两发却非常准,一发正中瞭望塔,一发正中商船舯部,爆起两团大火球! 轰!轰! 血腥玛丽号的水手们只觉得一个狂雷落在自己头顶,眼前爆开一团比两个太阳加起来还要刺眼看火球,紧接着,一切都爆裂开来,好些设备变成碎片,混合着裂肢断臂四处飞舞,瞭望塔干脆就被打成了一支火炬,瞭望员浑身是火,无助地挥舞着四肢从上面栽下来,落入海中,然后就没了动静————把瞭望塔建得高一些可以获得更开阔的视野,但坏处是从那么高掉下来摔进海里,跟直接摔在钢板上没啥两样,粉身碎骨还不至于,但直接拍昏是免不了的,比如说这位倒霉倒到佬佬家的瞭望员…… 没有人有心情去同情那位倒霉的瞭望员,那两发高爆弹里装填的是苦味酸炸药!苦味酸炸药不仅爆炸威力巨大,而且还会燃起大火,能当燃烧弹用,摆明了,炸不死你也烧死你,烧不死你也恶心死你!这些英国水手恶心倒没怎么被恶心到,但真的要被烧死了,炮弹闪焰膨胀开来的一瞬间便有好几名水手变成了火人,惨叫着四处扑腾,扑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苦味酸爆炸产生的大火在木质船体蔓延得极快,转眼之间便爬上了帆布……这下玩笑开大了,帆布那么干燥,一点火星就能点着,现在海风这么一吹,那火是呼呼的往上爬啊,整艘船都陷入呼天抢地之中! 另外四艘战船也给吓到了,我的娘,中国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一见面就开打了?这不科学!而且血腥玛丽号一艘千吨级大型商船,才挨了两发炮弹便火光冲天了,这也太邪门了吧! 风中女王继续高速冲过来,招呼这些欧洲水手的,自然是非常科学的炮击。蒋燕看得很清楚,血腥玛丽号两面风帆都被熊熊烈焰给吞噬了,大火席卷甲板,很多水手正带着惊骇的神情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她下令往甲板下层建筑补了一炮,然后就不予理睬了,杀气腾腾的扑向剩下几艘战舰,三门舰艏火炮火力全开,劈头盖脸的猛砸!两个齐射下来,又一艘战船中弹起火,这回倒霉的是一艘西班牙武装商船,炮弹击中了甲板,当场炸飞了六名水手,船长的脸被严重灼伤,发出痛苦的嚎叫声。现在这帮欧洲人算是反应过来了,现在不是他们想不想招惹登莱水师的问题,而是登莱水师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如果不能摆平风中女王号,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台湾海峡! 所以……还是硬着头皮上吧,自己约的炮,哭出尿来也要打完! 那三艘尚未受伤的战船迅速包抄过去,几十门舰炮同时开火,炮声如滚雷,声势骇人。风中女王号女王风范尽显,在三艘战船的包围中横冲直撞,舰艏和两舷的火炮以每分钟六发的射速闷装猛打,大有抖s之势。苦逼的欧洲人再一回尝到了后装线膛炮的厉害,他们吃惊地发现,风中女王号不仅打得非常准,而且非常快,区区几门大炮的火力就能跟他们几十门大炮基本持平,至于杀伤力……那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比性。 欧洲战舰开火时的炮声是这样子的: 轰轰轰轰轰轰(间一两分钟)————轰轰轰轰轰轰———— 风中女王开火时的炮声是这样子的: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基本上就是摁着对方的脸猛揍,完全就没个停顿的时候!更加要命的是一边使用实心铅球,一边使用高爆燃烧弹,你砸我七八颗铅球我没事,我给你一炮你就得歇菜,这还玩个屁啊! 于是,当负责指挥前锋侦察舰队的任豹任指挥使率领四艘战舰赶到的时候,那几艘欧洲战船上的船长已经被蒋燕打哭了,看到他们杀气腾腾的赶到,二话不说就挂起了白旗。没法不挂白旗,五船艘都给打成了火船,再不投降他们就得变烧猪了!再看看蒋燕这边,哦,只有四人受伤,舰樯被打碎了一块,仅此而已。 那帮欧洲佬的幸运之处在于,任豹还算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人,至少比火气上来了二话不说开炮就打的蒋燕讲道理,他接受了这帮被打得灵魂出窍的欧洲人的投降,派出小船把侥幸还没有被炸死、烧死的欧洲水手接了过来。 这帮家伙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见见那位以少打多打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海军指挥官! 任豹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把蒋燕叫了过来。 然后这帮倒霉蛋的信心再一次遭到重创:我的上帝圣母玛丽亚啊,什么时候女人也能登上军舰,甚至独立指挥一艘如此强大的战舰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当确定任豹没有跟他们开玩笑之后,他们沮丧地接受了自己被女人打败的事实,非常不满的对蒋燕说:“美丽的女士,你的指挥流畅而优美,无懈可击,你的手下配合默契,技术精湛,再加上威力巨大的开花弹,成就了你以一敌五大获全胜的传奇,我们败得心服口服!但是,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朝我们开炮的做法实在太下流了!” 蒋燕听完翻译,黛眉一扬:“下流?” 那帮洋鬼子神情严肃:“是的,海军是一个充满绅士风度的军种,每一位海军军官可以不是一位合格的指挥官,但必须得是一位优秀的绅士!你这种不宣而战的做法,一点都不绅士!” 任豹用手捂着脸,牙疼似的喃喃自语:“这帮洋鬼子脑袋被打坏了吧?跟她谈绅士风度?你不知道她是走进男性浴室也能面不改色的女流氓么?” 很显然,蒋燕对洋鬼子的评价非常不满,一脚踹过去,将一位船长给踢进了大海,大喝:“放你妈的狗屁,本小姐没有风度?本小姐怎么个没有风度法了?给我说清楚!” 洋鬼子们对这位女舰长又多了一层认识:不仅不守规矩,还超级暴力! 蒋燕恶狠狠的瞪着他们,说:“说,本小姐怎么没有风度了?你们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你们剁了扔进海里喂鱼!” 洋鬼子们哆嗦了一下,不敢吱声了。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迎着蒋燕凶怒的目光站了出来,准备实话实说…… 蒋燕飞快的补充:“说话最好当心点,说错了我也把你们剁了喂鱼!” 洋鬼子们:“……” 还让不让人说了! 唉,碰到这种非常能打又超级暴力的美女,啥都别说了,乖乖跪下来拜见女王大人吧! 九十八 揆一的决断 战斗结束后不久,舰队主力到了,不过等待他们的只有五艘烧得跟火山一样的敌军战船,还有近两百名落汤鸡似的的洋鬼子。再看看站在瞭望塔上叉着腰,洋洋得意的看着他们的蒋燕,他们懊恼地发现自己又来晚了,所有功劳都让蒋燕给抢了! 在杨梦龙面前让蒋燕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抢走了所有风头,舰长们的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那面色要多黑就有多黑。可水手们可不是这样想的,看着蒋燕的飒爽英姿,他们一个个兽血沸腾,双手搭成喇叭状大叫:“蒋燕你太了不起了,我们爱你!”那个大胆啊,黎蔷听着都脸红了。这帮家伙还真是够大胆的,一点都不带掩饰啊。 蒋燕格格直笑:“爱我?你们爱得起吗?” 水手们叫:“你嫁给我我养得起!” 蒋燕大笑:“你们呀,别把自己的脑子想坏了!” 海风将她的长发高高吹起,仿佛一面黑色战旗,万众瞩目之下,这位野性十足的女舰长越发显得英气逼人,如同一把出鞘的黑色长剑。 杨梦龙笑:“老蒋家出人才啊,蒋正指挥骑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他妹妹到了海上也是一个女龙王!” 红娘子叫:“我也要军舰!我也要指挥一艘军舰去打仗!” 杨梦龙吓了一跳:“我的姑奶奶,别闹,海战没你想的那么好玩,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万一军舰被击沉了,就只有喂大鱼的份了!” 红娘子鄙视他:“我水性比你还好!” 杨梦龙脸红了一下,干咳一声,说:“这个……不是说水性好就能指挥军舰打仗了的!” 红娘子问:“那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指挥一艘军舰?” 杨梦龙说:“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先把台湾岛上的西夷收拾了再说!” 看样子红娘子已经被蒋燕那指挥战舰劈波斩浪,纵横四海的英姿给折服了,心痒难耐,也想当女舰长过一把瘾。可杨梦龙深知海战的凶险,打死也不敢让她去冒这个险,再说了,他还没有缺人才到让红娘子上阵打仗的地步!但红娘子倔强得很,兴趣来了谁也挡不住,他也只好使出拖字决,先把事情拖下去,拖到她兴趣消失为止。 黎蔷摩拳擦掌,对杨梦龙说:“侯爷,我也想进水师指挥战舰打仗!” 李岩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蔷撅着嘴说:“我从小就是在海上长大的,还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游泳了!而且在接受朝廷招安之前还跟官兵和海盗打过好几仗!” 李岩吃了一惊:“你还打过好几仗?”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黎蔷是个优雅得十指不沾阳春的大家闺秀,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还当过女海盗!? 黎蔷骄傲地说:“我……”正想把自己当年的辉煌战绩拿出来吹吹,黎旭突然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冲李岩挤出一丝笑容,有些紧张的说:“这师你别听她瞎吹,她这娇滴滴的样子,吃得了打仗的苦么!她那叫什么打仗,就是带着几艘船去吓唬一下渔船而已!” 李岩颇为怀疑:“真的?” 黎蔷挣脱,叫:“才不是,我……” 黎旭眼疾手快,再次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妹,你是不是不想嫁出去了?过去那些不光彩的事情能说吗!?” 黎蔷不服气:“过去的事情怎么就不光彩了?怎么就不能说了?” 黎旭声音压得更低:“别忘了,我们以前可是当海盗的!虽然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当海盗从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果让军师知道你以前指挥过战舰打劫过海商,他会怎么想?” 黎蔷咕哝:“我才不管他怎么想,我敢作就敢当……” 黎旭很霸道:“以前的事情你提都不要提,继续当那个醉心琴棋书画,顶多就喜欢骑马打猎的大小姐……别撅嘴,撅嘴也没用,这事是父亲亲自交代过的!” 听说是父亲亲自交代的,黎蔷顿时就不敢作声了,悻悻作罢。怎么说呢,快二十了,老姑娘了,万事以把自己嫁出去为先,好不容易碰到李岩这么一位俊逸非凡、学识渊博的白马王子,当然得抓紧,要是把自己以前的事情抖出来把他给吓跑了,她找谁哭去! 杨梦龙悄悄戳了一下李岩,挤眉弄眼:“看来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哦!” 李岩苦笑。杨梦龙都能看得出来,他有什么理由看不出?他现在最头疼的不是黎蔷有多少事情瞒着他,而是如果黎蔷坚持要像蒋燕那样加入登莱水师的话他该怎么办! 蒋燕以一敌五,将追击姚崇古的五艘敌舰全部打爆,也是算是为此次征台作战开了个好头。将这些俘虏送上一艘预置运输舰,由姚崇古押着返回厦门之后,登莱水师继续出发,直扑台湾。 而此时,荷兰和西班牙的驻军已经陷入了混乱。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做梦都没想到杨梦龙会这么快就跟他们翻脸,而且翻得这么彻底!要知道,这些年他们跟杨梦龙在生意上有着广泛的合作,彼此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杨梦龙甚至在成为湖广总督之后默许了他们对台湾的殖民行动……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简直就让人不敢相信! 可是,不相信也不行,登莱水师那庞大的舰队已经杀过来了!揆一总督暴怒,连声咆哮:“混蛋!中国人都是混蛋,骗子!毫无信用可言的骗子!” 副官苦笑:“我们都上了那位年轻的总督的当!他把那么多钢铁水泥卖给我们,并不是默许我们对福摩萨的占领,而是故意让我们把公路、伐木场、农垦区、矿山、港口什么的通通都搞好了,他再过来吃现成的!我们都上了他的当了!” 揆一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再怎么愤怒也没有用,杨梦龙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给他这么多钢铁水泥,为的不就是等他把基础设施都搞好了再过来吃现成的么?现在基础设施搞得差不多了,而前段时间他们向台湾大举增兵的举动也给了杨梦龙开战的借口,连他都找不到杨梦龙不来打台湾的理由了。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该死的反抗军把他们死死压制在台湾城、赤嵌城里,军队减员相当严重,士气低迷,现在杨梦龙出动大军猛扑过来,分明就是想趁他们病要他们的命! 舰队的状态还算好,由于在海上漂着,一直没有遭到反抗军的攻击。不过状态再好也就三十来艘船,而且还是以武装商船为主,真正的战舰没多少,这点力量如何抵挡得住来势汹汹的登莱水师?郑芝龙何其强大,但杨梦龙只是一仗就把他给打趴了,想到登莱水师在海坛海峡之战中疯狂屠戮郑氏舰队的场面,揆一压力山大!他咬咬牙,下令:“舰队立即离港前往鸡笼港与西班牙舰队会合,寻找战机!” “所有人员,包括文职人员,全部配发火枪,准备作战!利用手头上的材料尽量加固工事,我们必须在这里跟那位东方总督作长时间对峙的打算了!” 于是,在登莱水师穿越澎湖海域朝台湾猛扑过来的时候,荷兰舰队总共六艘军舰,二十五艘武装商船驶出了禾寮港,在荷兰殖民军和平民惊恐中带着期待的目光中驶向台湾北部地区。揆一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怀疑西班牙人跟杨梦龙私底下勾结而跟西班牙彻底闹翻,使得他在这种最危急的关头还有一个伙伴可以依靠。单靠荷兰舰队是挡不住登莱水师的,但是跟西班牙舰队会合之后,他们实力大增,未尝不可以与登莱水师一战。别看登莱水师此次总共动用了近两百艘战船,其实绝大部份都是负责运输的,真正能用于海战的战舰也就五十多艘而已,跟西荷联军基本持平。揆一总督见识过河洛新军那恐怖的军容,实在不敢指望自己一支被反抗军扯得零零碎碎的军队能够抵挡住这支钢铁劲旅,他将胜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海战上了。渡海作战,胜负完全取决于海战的成败,海战如果输了,再强悍的陆战部队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份,所以他打定主意收缩兵力躲进赤嵌城当缩头乌龟,跟杨梦龙耗着,为舰队争取时间。只要联军舰队能击败登莱水师,就算杨梦龙再能打,最后也只有成为阶下囚的份。 遵照揆一的命令,在台湾城、赤嵌城、禾寮港等地的荷兰人全部缩进城里,拿得动枪的人都领到了步枪,同时驱赶民夫,拼命加固工事,严阵以待。他们已经让石天保给打败了,对在野战中打败中国人完全不抱希望,只能指望他们的保垒坚固到能让杨梦龙撞得头破血流的程度啦! 问题是,拥有大批后装式火炮的河洛新军,会让他们如愿么? 九十九 登陆1 杨梦龙沿续了他一向雷厉风行的风格,一旦作好了准备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直扑敌军大本营,根本就不看敌军如何应对。这次也是一样,在荷兰人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的时候,他所率领的舰队已经穿越澎湖列岛,距离台南只剩下一步之遥。 澎湖列岛是天然的港湾,因港外波涛汹涌澎湃,港内平静如湖而得名。郑芝龙称霸南海的时候就曾下了大力气对澎湖进行经营,在这里修建了不少港口设施,并且从福建移民过来在岛上定居,还驻扎了一些军队。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趁着他和杨梦龙大打出手之际大肆抢夺台湾原住民和大陆移民的土地,却没有出兵去攻打他在澎湖列岛的据点,这让杨梦龙、戚虎、李岩等人觉得不思议。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似乎也没有给欧洲人留下抢夺澎湖列岛的空间,这场战争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非常突然,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欧洲人还在忙着抢夺原住民的田地,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准备对澎湖列岛用兵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了,随后整个台南地区又被石天保闹得天翻地覆,仅仅是原住民那没完没了的袭击已经够荷兰人受的了,哪里还有心情去争夺澎湖列岛?西班牙人倒是对澎湖列岛垂涎三尺,可那是荷兰人的势力范围,就在荷兰人的家门口,他们出兵去打下来,不是给荷兰人作嫁衣么?一来二去,台湾岛内闹得天翻地覆,澎湖居然还是风平浪静。 这倒是便宜了杨梦龙。途经澎湖列岛的时候,按照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绝大部份运送弹药物资、民夫的战船都留在澎湖港内休整,登莱水师留下十一艘战舰负责保护警戒,四十五艘主力战舰带着十八艘满载陆战队员、火炮、枪弹的运输舰,直扑台南地区。这是郑芝龙的建议,他认为不管是台北的基隆港还是台南的禾寮港,港口设施都很落后,无法容纳这么多战船,而且抢滩登陆作战难度也非常大,参与的战船越多情况就越混乱,船去得多了只能是添乱,还不如将这些在登陆战中帮不上忙的船留在澎湖,再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动————反正澎湖列岛距离台湾不足百里,辅助舰队留在这里,往来调动非常方便,何乐而不为? 轻装上阵的变形金刚舰队迅速大大加快,从澎湖出发,仅仅三个小时便已经接近台南了。柿子要挑软的捏,荷兰人让石天保折腾得七痨五伤,战力大减,当然是先捏他们喽! 截止到目前为止,河洛新军成军以来第一次渡海作战一切顺利,其顺利程度甚至出乎戚虎和李岩的意料。但是,在舰队逼近台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前锋侦察编队发现了远远的有一道烟柱腾起,赶紧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就遇上了一艘独木舟,独木舟上有两名穿着绿色迷彩服的士兵,声称他们是山地营的士兵,有重要情报要向杨梦龙报告。山地营是杨梦龙的心头肉,任豹不敢怠慢,把他们接上船,亲自送到杨梦龙面前。 这两名侦察兵一见杨梦龙,激动地向他敬礼:“参见将军!” 杨梦龙说:“不要多礼,你们辛苦了……石副将呢?他在哪里?” 侦察兵说:“石副将已经带领一部份人马潜伏在禾寮港附近,准备配合大军登陆!” 另一名侦察兵说:“我们在三个时辰前突然发现荷兰人的舰队离开了禾寮港,扬帆北上了!” 这一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照事先制订的计划,他们要继续稳住西班牙人,集中全力灭掉荷兰舰队,再在禾寮港登陆,攻克赤嵌城、台湾城,然后再北上去收拾西班牙人,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们已经将“兵贵神速”四字发挥到了极致,没想到荷兰人耳目这么聪明,还是扑空了! 两名侦察兵说:“石副将判断他们可能是北上与西班牙人会合,联合起来对抗我们,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便派属下出海向将军通报这一情报!” 郑芝龙恼怒的说:“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该死,该死!”他曾是海上霸主,深知在海上找到一支舰队有多难,精心准备的黑虎掏心计划一下子打空了,他想不恼火都不行。 杨梦龙眯起眼睛问:“你们的意思是,禾寮港现在已经空了?” 侦察兵说:“只剩下三艘巡逻船了!” 杨梦龙哼了一声:“挺机灵的嘛,知道老子要来收拾他们,早早开溜了!有意思!” 李岩说:“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会合,两加的战船加起来足有五六十艘之多,如果他们依托台北不断袭扰我军海上运输线路,即便我军拿下了台南,也难以立足!” 郑芝龙也说:“是啊,侯爷,此战之胜负完全取决于海战能否获胜,如果放任荷兰人与西班牙人会合,后患无穷啊!” 杨梦龙浓眉一扬,说:“这个我知道!”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对沈廷扬说:“老沈,你把霸天虎号、擎天柱号、威震天号、大黄蜂号给我留下,马上带上全部主力北上,追击荷兰人!” 沈廷扬有些担心:“只有四艘战舰,够吗?” 杨梦龙说:“禾寮港内只剩下三艘巡逻船了,四艘战舰已经绰绰有余。”望向郑芝龙,“郑提督,我的舰队经验不是很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希望你能给老沈当个参谋,替他出出主意!” 郑芝龙暗暗松了一口大气,激动起来。他不怕任务危险,最怕杨梦龙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现在好了,杨梦龙赋予了他一个重要的任务,协助沈廷扬消灭西夷舰队!心头一块大石顿时落地了,以变形金刚舰队的实力,要消灭同样数量的西夷战舰完全不成问题,只要他尽心尽力,帮助沈廷扬完成任务,有这份战功打底,战后当个悠闲自在的富家翁,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完全不成问题,表现突出的话甚至还能得到重用!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行礼,说:“遵命!” 行的完全是下属之礼了。 郑芝虎和郑芝豹对视一眼,也上前一步,齐声说:“侯爷,末将……” 杨梦龙大方的说:“一起去吧,都上打虎亲兄弟,希望你们三兄弟能大发神威,打死这帮西夷!” 郑氏三兄弟大喜过望,齐声说:“多谢侯爷信任!” 黎旭看得眼红,正要越众而出,杨梦龙便发话了:“其他人,跟我来,直取禾寮港!” 黎旭马上缩了回去。全歼西夷舰队是很风光,但似乎也没有在杨梦龙面前奋勇作战风光吧?唉,可惜了,西夷只在禾寮港留下三艘巡逻船,还不够塞牙缝的,没有机会让他在杨梦龙面前表现自己精湛的海战指挥哟! 于是,舰队再次分兵,沈廷扬率领四十二艘战舰尾追荷兰人一路北上,而杨梦龙则率领他那已经大大缩水了的攻台舰队直奔禾寮港,这种闪电式攻势在欧洲战争史上是比较少见的,也就亚历山大和凯撒玩过,西罗马末代名将斯提里科玩过————这哥们曾率领一万大军用八天时间在高卢山区疾行五百公里,高卢蛮族刚刚举起反旗他便已经兵临城下了。当这些名将逝去之后,欧洲人就很少再领略过闪电战的风采,整个中世纪,欧洲的战争模式基本上都是约好时间地点后大家一起出现在战场上,整好队,骑士单挑,农兵混战,打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蒙古入侵让欧洲人领教到了闪电战的厉害,蒙古铁骑旋风般扫过,欧洲大陆血流成河,以至于欧洲人恐惧地将这些蒙古骑士称为“黄魔鬼”。但是领教过归领教过,欧洲人现在还是玩不转闪电战,一直到一百多年之后,一个一米五多一点的矮子横空出世,欧洲人才第一次在古典时代结束之后拥有了能玩得转闪电战的战略大师。猜猜他是谁? 没错,就是拿破仑。 现在杨梦龙就提前给荷兰人上了这一课,他的舰队从出发到抵达台湾,然后分兵展开攻击,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三十个小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于是,在送走了自家舰队的六个小时之后,荷兰人便惊恐地发现,大明舰队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了。 首先发现大明舰队的是一艘在禾寮港外巡逻的巡逻舰,当杨梦龙那二十多艘战舰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巡逻舰上那十几名荷兰水手差一点就尿了,所有人傻愣愣的看着船长,叫:“不……不是说中国人至少要在澎湖那边停留至少三四天才能展开行动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船长心里也有一万头神兽在咆哮,那头蠢猪总督,都瞎指挥什么啊,明军舰队转眼间就打到台南来了,还让舰队北上跟西班牙人会合,会合你妹啊!应该依托禾寮港抵抗迤延时间,等西班牙人过来支援才对的!不过现在舰队离开禾寮港已经六七个小时了,追都追不回来啦,船长大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指挥自己这艘可怜巴巴的巡逻舰向后转,在变形金刚舰队还没有将他们纳入舰炮射程之内之前溜之大吉,将这个晦气透顶的消息带给他们的总督大人…… 一零零 登陆2 揆一正在吃晚饭,接到报告,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瞪了出来,好悬没让一口饭给呛死。他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瞪着那位现在都还面色发白的船长,大声问:“你确定是中国人的舰队吗?你真的确定吗?” 船长哭丧着脸说:“真的是中国人的舰队!足有二十几艘船,都是近千吨甚至一千多吨的大船!他们直奔禾寮港而来,毫不停顿,现在恐怕都已经进入鹿耳门水道了!” 揆一吸了一口凉气,带着惧色说:“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他们就不用进行侦察了?难道他们就不用在澎湖稍作休整了?哪有这样打仗的!”他原本预计杨梦龙至少要在澎湖停留三到五天,休整部队,建立后勤基地,荷兰军队至少还有三天时间加固工事,同时对一些临时加入军队的新丁进行基本的训练,条件允许的话再跟西班牙人交流一下,制订一下计划。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梦龙来得这么快,跟闪电似的,连例行的侦察、试探、搜集潮汐信息等等都免了,一上来就直扑禾寮港!如此不讲理的打法一下子打得揆一措手不及,心中骇然,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大错:早知道杨梦龙来得这么快,就该把舰队留在禾寮港跟中国人周旋,固守待援!派舰队北上跟西班牙人会合,看似跳出了外围,避免了被包围的危险,可实际上也等于打开了禾寮港的门户,任由杨梦龙横冲直撞! 轰轰轰轰! 几声巨大的轰鸣远远传来,令人心悸。揆一心头一震,问:“出了什么事?” 一名军官火烧屁股似的冲进来,叫:“炮台!拿骚号炮台、子午线号炮台发生了大爆炸!又是那帮狗日的土著干的!” 揆一面色大变,甩掉餐巾冲出总督府,往炮台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两道黑漆漆的烟柱裹着火焰高高冲起,烟柱下方还不断发生爆炸,膨胀的火焰将这两道烟柱推得更高,让它们看起来更加壮观。不用派人过去查看他也知道,这两个安放了六门威力巨大的大口径加农炮,用以封锁鹿耳门水道的炮台已经被炸上天了,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才修建起来的炮台!他暴怒,咆哮:“炮台上的家伙都是聋子、瞎子吗,让一群土著摸进炮台的火药库都毫无反应?我要绞死那帮混蛋!” 总督阁下还真的是冤枉了炮台守军,他们时刻警惕着,到了夜里派出的岗哨都是双倍的,可谓戒备森林。然而石天保不是他们想防就能防得住的,早在半个月前他就趁着荷兰人被他打得缩回城里,不敢出来活动之机,一边继续骚扰一边动员不少民夫在夜里猛地道,用半个月的时候挖出了两条长达三百米的地道,一直通到炮台火药库下面,然后在下面一口气撂了两大桶火药。看到禾寮港外升起一个红色气球,确定舰队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之后,他下令点燃导火索,轰轰两下,两大桶颗粒火药在火药库下爆炸,引爆了荷兰人存放在里面的大量火药、开花炮弹,炸得惊天动地,那冲天的火光,那两条高高冲起,让满天晚霞也变得黯淡无光的烟柱实在是太壮观了,要不是石天保治军纪律极严,那些潜伏在附近的反抗军士兵早就欢呼起来了! 反抗军的欢乐就是揆一的噩梦,他看着跟沸腾的火山口似的的炮台,发自内心的想哭。这两个炮是禾寮港最后一道防线了,现在倒好,还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就让人家给端了,这算什么事啊!不过还好,天快黑了,中国人不敢在晚上通过危机四伏的鹿耳门海峡,必须等到明天中午潮水高涨的时候才敢行动,他还有时间……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听到灯塔那边传来爆豆般的枪声,揆一脑门血管突突直跳,叫来一名士兵,说:“你赶紧到灯塔那边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名士兵赶紧过去,打老远就有子弹朝他飞过来,吓得他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冲灯塔那边叫:“别误会!是自己人,别误会!” 灯塔上面的人听不懂荷兰语,但是从他的手势和表情还是能判断出他在嚷嚷什么,笑嘻嘻的回应:“没误会,打的就是你!”砰的一枪,子弹贴着这名荷兰士兵头皮削过,把他的帽子给打飞了。这名荷兰士兵腿肚子一阵抽搐,裤裆一热,一股带着浓浓硫磺味的液体从子孙体喷涌而出,失声尖叫起来。当看到一个咝咝冒烟的铁疙瘩从灯塔上扔下来,轰的一声炸飞了两名同伴之后,他已经确定,这不是什么恶作剧,那些在灯塔上居高临下向他们射击的,十有八九是反抗军! 又是该死的反抗军! 又是该死的侦察兵! 在荷兰人……不,在整个台湾都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说:反抗军中有一批可怕的幽灵,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来无影去无踪,喜猎人头,遇上他们的倒霉蛋往往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人头落地了。这帮幽灵似乎最喜欢跟荷兰人作对,一个多月以来,死在他们手里的荷兰人数以千计,这是荷兰人成为海上霸主以来未曾发生过的,别说是征服那些弱鸡的殖民地,就算是跟西班牙这个欧洲头号强国打一仗,也很少会死这么多人!现在这帮幽灵又出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两座炮台,占领了灯塔,而荷兰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这名士兵连滚带爬的逃回去向揆一报告:“反抗军……反抗军占领了灯塔!我们完蛋了!” 揆一死死的瞪着灯塔,只见灯塔已经被点燃,熊熊火光冲天而起,驱散了暮色,数里之内一片通明,他发出一声郁闷到极点的怒吼。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遇上了一次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的袭击行动,反抗军匪夷所思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摧毁了炮台,夺取了灯塔,有灯塔作指引,中国舰队根本就不用害怕黑暗,他们可以连夜穿越鹿耳门水道,在禾寮港登陆!谁都知道,现在正在涨潮,潮水水位高涨,通航条件远比白天要强,有灯塔照亮,原本危险万分的夜间通航也变得十分便利了! 该死的中国人,实在是太狡猾了!你们就知道偷袭,一点骑士精神都没有! 愤怒地指责中国人的袭击行动缺乏骑士风度的揆一似乎忘记了,白人移民在美洲,在非洲,在亚洲殖民的时候所作所为跟“骑士风度”四字完全沾不上边,倒跟恶魔有几分相似!当然了,身为一位绅士,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记性好有个屁用,能击退来势汹汹的中国人吗?揆一咆哮:“马上夺回灯塔,并且组织防御,马上!” 荷兰人也意识到,如果不能夺回灯塔,他们铁定是完蛋了,今晚就完蛋!上百名荷兰士兵被组织起来,向灯塔发动进攻,试图夺回灯塔。他们端着燧发枪四面包抄过去,朝每一个有子弹射出的窗口齐射,而灯塔里的侦察兵也毫不示弱,用精准的枪法回敬他们。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灯塔的窗口就这么大,燧发枪的命中精度又差得让人落泪,想击中窗口后面的人可谓难过登天,而荷兰士兵在灯塔下面却没有任何掩护,完全成了侦察兵的活靶子,被接二连三的撂倒。现在揆一总督肠子都悔绿了,没事用钢筋水泥把灯塔修得那么坚固干嘛啊,就算他想调大炮过来把灯塔轰塌都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被那些该死的侦察兵一个一枪当兔子射!守在灯塔里面的侦察兵也就十一个人,参与射击的侦察兵也才九个,就九个人,九支步枪,再加上一言不合就往下扔的手榴弹和小型炸药包,愣是打得上百名荷兰士兵死伤累累,难越雷池半步! 至于另外两个侦察兵为什么不参与射击呢?那是因为他们正在架炮…… 一门90毫米雷击炮! 这是新家伙,总重不到九十斤,却能把炮弹打出两公里远,威力巨大,步兵简直爱死这种武器了!他们背着被分解的雷击炮,呼哧带喘的爬到灯塔顶部,乐呵呵的开始组装。阿苏就在炮组旁边朝下面射击,一枪又打翻了一个举着指挥刀指挥射击的荷兰军官,然后赶紧装弹,边装弹边冷嘲热讽:“你们行不行呀?不行就赶紧把炮扔了,把炮弹送给我们当手榴弹!别说,这玩意当手榴弹扔出去威力真不错,一炸一大片!” 炮手怒骂:“死开,别打老子炮弹的主意!”飞快的装好炮架,调整一下射界,说:“搞定了,装弹!” 装弹手问:“打哪?” 炮手说:“现在整个赤嵌城都在我们的射程之内,打哪不可以?嗯,考虑到炮弹不多,得找个大家伙……这么着,先打总督府吧!” 装弹手说:“好!”然后继续调整射界,瞄准……一发炮弹装进去,嘭的一声,炮口喷起一团灼热的气浪,炮弹高速冲出,拉出一道优美到极点的弧线一路尖啸着飞向总督府。 非常遗憾,由于总督府到灯塔的直线距离超过一千五百米,这发炮弹没能击中,落在离总督府大约一百米外的地方,炸起一大团火光……这误差也太大了点。然而,爆炸声还是激起了一片尖叫声,两名炮手倍受鼓舞,继续装弹,发射,就不信打不中! 眼看着不断有炮弹尖啸着从头顶飞过,直奔总督府,揆一总督的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一头红色的头发根根竖起,无风自动,仿佛是冲破脑壳冒出来的怒火,看上去怪骇人的。他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灯塔守卫都是猪!外围警卫全他妈是猪!被反抗军悄无声息地摸进去把灯塔给夺下来他也就认了,最过份的是那么大一门炮都运上灯塔顶部了居然毫无反应,摊上这种猪一样的手下,他哪有不打败仗的道理! 一零一 登陆3 澎!澎!澎! 占领灯塔的侦察兵得势不饶人,那门90毫米雷击炮一发接一发的往总督府那边吊炮弹,每一发炮弹砸过去都会炸起一大团火光,弹片以爆速四下激射,咬着肉就是一个窟窿,在很短时间内就有十余人被炸翻。其实现在天色已晚,距离又那么远,想要准确命中总督府是非常困难的,不过侦察兵们并不在乎自己炸中的是什么,只是对着总督府不停地开炮,把炮弹砸过去制造出混乱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而效果也正如他们所料,不断飞过去的炮弹在赤嵌城里造成了巨大的混乱,荷兰人还是头一回尝领教到这种曲射火炮的厉害,眼看着灯塔顶部不停喷发出一团团硝烟,完全不知所措,都被炸得晕头转向了。 更加要命的是,在港口外围也传来了雷击炮开火时那沉闷的声响,炮弹的尖啸声接连不断,成排炮弹像不祥的乌鸦一路怪叫着落入荷兰人的军营和居民区,用的全是高爆燃烧弹,那威力,可比从灯塔顶部射出的炮弹强出太多了。一听到这炮声,荷兰士兵的第一反应就是头发以紧,浑身狂冒鸡皮疙瘩,打心里发出一声惨叫:“我的上帝啊,又来了!”在过去一个多月里,这种鬼炮无数次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或者在吃饭的时候炮弹突然飞过来将一圈人炸翻,不知道多少人让它逼得快崩溃了!在荷兰人眼里,这种鬼炮甚至比臭虫一样的反抗军还要可怕、可恶,揆下总督下令一定要弄一门回来研究,但是直到现在都没能得手,倒是炮弹他们领到了不少————这不,现在正在领着呢。 一发炮弹落在六十米外,化作一个惊雷炸开,弹片尖啸。揆一只觉得后脑勺像是尖锐的烙铁狠狠戳了一下,用手一摸,满手都是血,一块米粒大小的弹片击中了他的头部。可惜弹片实在太小了,杀伤力不够,如果是黄豆大小甚至蚕豆大小,那名炮手就发达了。爱了伤的揆一总督凶性大发,一把将试图给自己包扎的士兵推开,怒吼:“命令骑兵部队马上出击,给我摧毁城外反抗军的炮兵阵地!” 副官叫:“我们只有一百多名骑兵!” 揆一眼带血丝,咆哮:“让他们立即出动,否则我们就要乱套了!” 荷兰在台军队本来是没有骑兵的,台湾这种多山地丛林的鬼地方,骑兵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再说了,区区原住民反抗势力,只要几十名荷兰士兵就能轻松摆平,用不着骑兵上。但是碰到石天保之后荷兰人发现这帮打了就跑甚至边跑边打的家伙实在太讨厌了,他们的战术体系根本就无法应对这种袭击————荷兰人极度强调纪律和各兵种的协同,简单的说就甭管是什么规模的战斗,都是排成横列按照军官的口令轮番射击,打乱对手的阵型,掩护近战兵冲是去近战。这种战术在欧洲确实很管用,但是面对来去如风的台湾反抗军却屁用都没有,反抗军压根就没打算跟他们正面对阵,逮着机会打死几个就跑,没等荷兰人排好队他们就跑得不见踪影了。郁闷的荷兰人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是从巴达维亚那边调来了一百多名骑兵,专门用来对付这种袭击……我就不信你跑得过欧洲的高头大马!这支骑兵刚到没多久,一直在适应地形和气候,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接到命令的荷兰骑兵匆匆忙忙的披上铠甲,在侍从的帮助下骑上战马,准备出击。 然后还没等他们开出城门,一艘大型战舰的剪影便出现在了荷兰驻军的视野之中! 是明军舰队!他们在台湾籍引水员的帮助下,借着灯塔的指引,利用潮水高涨之机快速通过了鹿耳门水道,逼近禾寮港了! 揆一瞪着那艘缓缓逼近的明军战舰,眼睛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咬牙下令:“骑兵立即出击,歼来反抗军炮兵之后马上回防!让那三艘巡逻舰顶上去,挡住中国人的舰队为我们争取时间!” 副官被吓着了:“大人,那只是三艘巡逻舰!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二十多艘战舰!” 揆一怒吼:“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不挡住中国人的战舰,我们都会被他们堵在港口里当猪宰!” 副官让总督阁下那凶怒的表情给吓着了,不敢再说,在心里对那三艘巡逻舰默念一句:“原上帝保佑你们!”传达了这道逼着人家去送死的命令。 两路荷兰军队都出动了,三艘巡逻舰一字排开,勇敢地冲向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的明军舰队,而一百二十名荷兰骑兵则身披铁甲,纵马出城,杀气腾腾的冲向反抗军炮兵阵地。揆一登上瞭望塔,拿出望远镜紧张地看着这两边战场,手心冒出汗珠来。他对那三艘巡逻舰当住明军舰队不抱任何希望,只求他们能够拖延一下时间,给明军舰队造成一点损失,这样他才有机会稳住军心,加固防御体系,否则这仗没法打了。不过,他倒是对那一百二十名骑兵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够摧毁反抗军的炮击阵地,甚至歼灭反抗军,不然的话,让反抗军架着雷击炮没完没了地炮击赤嵌城,对部队的士气的影响可是灾难性的! 上帝圣母玛丽亚保佑,莫里斯亲王保佑,骑兵一定要成功啊…… 在揆一总督暗自祈祷中,荷兰骑兵已经杀到港口外围。他们看到,在港口外围一片稻田的尽头,几个小丘陵上,至少三百名反抗军已经排成了标准的三横列,三门炮筒任凭斜斜竖起的大炮对着赤嵌城那边不断喷吐出大团硝烟和火光。这些骑兵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好小子,就你们这点人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不给点颜色你们看看是不行的了!骑兵队长下令:“冲锋!摧毁他们!” 一百二十名荷兰骑兵纷纷抽出双手长剑,或者放平长矛,猛摧战马,朝着反抗军阵地猛冲过去。几百只碗口大的马蹄一次次扬起、落下,早已收割的稻田烟尘翻滚,泥土飞扬,黯淡的暮色之下,一百多头四脚机甲怪兽在奔腾咆哮,那场面也怪骇人的!眼看着这些全身上下都罩在厚实的板甲里,只露出两个眼窝的钢铁怪物飞速逼近,倾听着铁蹄撞击地面发出的轰响,不少反抗军不禁露出恐惧之色————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打出娘胎打出娘胎以来都没有见过马,就更加没有见过铁甲骑兵冲锋时那骇人的场面了。然而,石天保却微微摇头,在普通反抗军战士眼里,荷兰骑兵的冲锋势如洪水,当者辟易,但是见惯了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枪骑兵排成一堵堵笔直的骑兵墙飞速奔驰,仅靠整体动能就能在一个回合之内撞得对手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的大场面之后,他表示对这种小场面一点都不感冒。荷兰骑兵的纪律真的是太糟糕了,都是在咆哮着争气恐后往前冲,队形乱作一团,傻逼,你们不知道骑兵依靠个人勇武就能战胜对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么!?他淡然下令:“一百来个急着去投胎的红夷而已,没什么好怕的,雷击炮,先给他们来几发,步兵先把他们放近一点,然后听我的口令地击!” 两门正在一个劲地往港口那边轰的120毫米雷击炮调整一下射界,嘭嘭两下,两发炮弹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荷兰骑兵中间,掀起两团血雾,爆炸冲击波当场就掀翻了四匹战马,密集的弹片扫过之后更是人仰马翻,可怕的爆炸轰响和膨胀而出的火光让战马受到惊吓,放声狂嘶,甚至人立而起,又有两名骑兵被掀了下去。那两门雷击炮以最快的速度开火,在很短时间之内,这支倒霉的骑兵就一连挨了十几发炮弹,死伤不少不说,马匹和人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完全乱了套!骑兵队长见势不妙,狂叫:“撤退!撤退!”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想撤就能撤的了————他们离反抗军的阵地只剩下一百二十多米!石天保喝:“第一排,射击!” 第一排反抗军士兵应声扣动板机,砰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汇成一个霹雳,压下了战场上的一切嘈杂声响,揆一差点没有昏过去。是线列阵战术!这不是他们欧洲军队的招牌性战术么,怎么这些野蛮人也…… 这些野蛮人为什么会欧洲招牌式的线列阵战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尽管反抗军士兵第一次玩这样的战术心情有点紧张,但还是打出了比较整齐的齐射,一百支线膛燧发枪喷出一排火光,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多名荷兰骑兵人在惨叫,马在悲嘶,像割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下,整个锋线一下子就被铲平了,这可是一百多米远的射击! 砰砰砰砰! 第二个排枪接踵而至,子弹蝗虫似的往人员最密集的地方飞去,造成更加惨重的伤亡。制作精良的枪管和优质火棉赋予了子弹极强的杀伤力,荷兰骑兵身上那厚重的板甲在以超音速射来的弹丸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打中哪里都是一个窟窿,一旦中弹,不死都重伤!这身死重死重的铠甲没能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反倒成了累赘,不少骑兵是马匹中弹然后被甩下马的,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从一米五甚至一米六高的高头大马背上栽下来,那滋味可想而知,就算没被当场摔死,多半也是筋断骨折,爬都爬不起来了。 没等第三队火枪手开火,幸存的荷兰骑兵便奋力勒转马头逃之夭夭了。这仗没法打,他们的战马受惊吓过度,不受控制,而反抗军的枪法又准得出奇,两个排枪再加上刚才一轮炮击就让他们死伤过半了,还打个屁啊,送死还差不多!这些骑兵多半有着不错的家庭背景,也打过不少仗,被一群野人似的的步兵打得这么惨还是头一回,这利耻辱感让每一名幸存的荷兰骑兵几乎咬碎了牙,发誓回去重整旗鼓之后一定要再杀出来,在步兵的配合下狠狠地揍这帮狗娘养的! 主意打得不错,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一零二 登陆3 被寄予厚望的骑兵部队一个回合便让反抗军给揍得连滚带爬的逃了回来,连人家一根毛都没有碰到,还折损了大半人马,那个兵败如山倒的狼狈样,气得揆一差点连卵蛋都拽下来扔了。他愤怒地咒骂着:“那些该死的骑士都是些牛皮大王!平时把自己吹得天下无敌,到了战场上却连一群土著都打不过,该死,真是该死!” 他的副官、参谋们也对骑兵们的表现极为不满,用最最难听的话咒骂着这帮爱装逼的水货。本来嘛,大家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说服上头把骑兵调到台湾来,不就是希望这些骑兵能够发挥作用,帮助他们粉碎反抗军那没完没了的袭击么?可是这些骑兵非但没有发挥作用,还让人打得这么惨,把荷兰的脸都丢光了,他们当然要骂娘! 可惜距离远了点,天色也太暗了一点,没能看清楚骑兵与反抗军交手的全过程,不然的话,揆一总督和他的幕僚们肯定不会这样骂的了。让骑兵正面冲击装备前装线膛步枪的步兵方阵,那不是逼着骑兵去送死么!在欧洲面对比较原始的火枪与长矛组成的步兵方阵,欧洲骑士们便感觉力不从心了,现在面对纯火器化的步兵方阵,还有雷击炮助阵,他们冲得动才叫有鬼。事实上,在欧洲————尤其是在西欧,火枪的大量应用把骑兵逼进了死胡同,他们花了十几年时间磨练出来的武艺在接近音速的铅弹面前无从施展,造价高昂的板甲根本就抵挡不住大口径火枪的轰击,密集的火枪和长矛组成的方阵让重甲骑兵望而生畏。花费重金聘请的骑士很容易就让一名手持火枪的农民一枪射杀,整个西欧都迷茫了,要骑兵还有什么用?骑兵根本就没有办法在战场上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不过,在较为落后的东欧地区,骑兵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战场突击主力,最著名的就是波兰的翼骑兵,那帮鸟人打遍欧洲无敌手,在波兰与瑞士爆发的战争中,在镇压哥萨克、鞑靼等游牧部落的暴动中,人数并不多但装备极其精良、训练有素的翼骑兵一次次以华丽的集团冲锋将敌军主力粉碎,令他们谈虎色变。欧洲骑兵再一次雄起,得等到英国内战,克伦威尔将军以他的铁骑兵为基础,拉起了一支纪律极其严明,能像飞驰的铁墙一样冲锋的近代骑兵部队,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法国、德国等国家争相效仿,近代骑兵就此成型,使得欧洲骑兵几千年来第一次压倒了中东和北非,打遍天下无敌手。不过,现在离欧洲近代骑兵成型还有几十年,欧洲骑兵还在继续迷茫,一百多名武装到牙齿的板甲骑士被三百名反抗军打得大败,只是其中的一例而已。 骑兵的失败让揆一蛋疼,而海上的形势则让他脑壳都疼了。那三艘巡罗舰勇敢地迎着变形金刚舰队冲了过去,试图与之周旋,打乱他们的阵脚。在全世界殖民的时候他们不止一次陷入绝境,但总是能够顽强地把局面扳回来,这次……应该也能吧? 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大明不是那些仍处于石器时代或者部落联盟时代的垃圾,河洛新军更不是那些能被几声炮响吓得魂不附体的土著,想在他们面前上演逆转的好戏?那也太不现实了!第一个进入禾寮港的是变形金刚舰队的功勋战舰霸天虎号,这是河洛新军用后装线膛炮改装起来的第一艘战舰,曾在旅顺大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看到那三艘巡逻舰奋不顾身的扑过来,舰长由衷赞叹:“有种!”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很愚蠢!” 大副问:“开火射击吗?” 舰长说:“别忙,等他们把船身横过来了再用燃烧弹招呼他们!”话音未落,那三艘巡逻舰已经逼近到三百米左右的距离了,在舰长的指挥下一字排开,以最快的速度横过舰体————没办法啊,舰艏火力太弱了,必须以舷炮密集齐射才能给予敌军有力的打击。但是没等他们把舷炮完全亮出来,霸天虎号舰艏三门舰炮便同时开火了!第一次齐射全部打偏,形成近失弹,溅起的水柱将中央那艘巡逻舰的甲板给洗了一遍,荷兰水手们大惊失色。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轮齐射又来了,这次中央那艘巡逻舰没能延续刚才的好运气,三发燃烧弹命中两发,战舰登时燃起大火,吓得水手们赶紧弃舰————火离火药桶实在太近了,根本就没法扑救! 轰轰轰轰———— 那两艘巡逻舰匆匆忙忙地开火齐射,大大小小的铅球从炮膛中冲出,照着霸天虎号猛砸过来。这些铅球飞行的速度并不算快,看似轻飘飘的,似乎伸手就能抓住,但是谁要是蠢到真的伸手去抓,那条手臂百分之百会被打成粉末!两艘巡逻舰十几门舰炮同时开火,那气势也相当骇人,但由于射击太匆匆了,这些炮弹全部打空,让霸天虎号当烟花看了。霸天虎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打出第三次齐射,这次更猛,三发全中,一阵猛烈的爆炸过后,左翼那艘巡逻舰变成了火船,船上的水手全都不见了,熊熊火光中依稀可见有几个人影在扭动挣扎,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三艘战舰就这样被报销了两艘,最后一艘吓得魂不附体,果断放弃了转动船体用另一边舷炮继续攻击霸天虎号的打算,趁着霸天虎号的舰炮还在退弹壳,调转船头逃之夭夭。现在他们已经不敢去想什么扭转局面了,只想逃,离这艘可怕的巨舰越远越好!然而,现在它是既惹不起也躲不起,霸天虎号在后面穷追不舍,连连开炮,一连三个齐射,很成功地将它打成了一堆燃烧的残骸! 禾寮港内最后一支水上力量就这样被一扫而空,灯塔上,港口外,都是一片欢呼,而荷兰军队则哭丧着脸,如丧孝妣。揆一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瞪着越驶越近的霸天虎号,喃喃说:“这怎么可能?他们的舰炮射速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不可能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要抓狂了的样子————事实上他真的要发狂了,打从怼上杨梦龙以来,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 副官叫:“阁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撤吧!” 揆一怒吼:“撤?我们往哪撤?我们的地盘就剩下这么一点了,往哪撤————” 轰!!! 海面突然腾起一大团火光,闷雷般的炮声压倒了总督阁下的咆哮,一发160毫米雷击炮炮弹从那团烟焰中冲出,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狠狠砸在灯塔附近!只听到一声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整个港口的地面都跟抽筋似的狠命一抖,离炸点还有老远的人都身不由己地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炮弹砸在进攻灯塔的荷兰士兵中间,登时血肉横飞,至少三十名荷兰士兵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被撕成碎片,裂肢、碎肉、内脏高高抛起,肠子打着旋四下乱飞,蚂蟥似的缠在附近的人的身上,激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硝烟散去,众人骇然看到那三十来名荷兰士兵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大坑内外满是血浆和碎肉,以这个大坑为中心躺下了一大圈人,要么被弹片削断了手脚,要么被划裂了胸腔或者腹腔,脏器从体内流了出来,活是活不成了,一时半刻又死不了,在血泊中蠕动着,嘶声惨叫,声不似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同样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受伤了还是从死者身上溅上去的,他们要么身上黏着一片肺叶,要么脖子上缠着一条肠子,或者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倒,用手一推却发现那是一条血淋淋的大腿……这些幸存的荷兰士兵如同置身于屠宰场之中,他们目光涣散,全身不可抑制的发抖,尿液顺着裤脚一个劲的往下淌,嘴唇哆嗦得厉害,想叫都叫不出声来。 揆一等人更是被飞溅而来的断臂给骇到了,大炮他们见多了,但是杀伤力如此恐怖的大炮,当真是闻所未闻!仅仅一炮就报销了他们大半个连的兵力!大家突然意识到,荷兰谋求占领整个台湾是个可怕的错误,他们应该把资态摆得更低一点,努力向中国供应资源,以换取中国的货物,这样虽然赚得没有占领整个台湾多,但至少不会激怒杨梦龙,招惹来这个可怕的对手! 轰! 霸天虎号又朝岸上开了一炮,又有十几名荷兰士兵在冲天而起的残砂碎石中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这一炮总算将荷兰人给打醒了,他们尖叫着扔下武器,抱头鼠窜,连滚带爬的逃回赤嵌城,有人惊吓过度,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一边尖叫着一边手脚并用在地上拼尽全力的爬,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变形金刚舰队那可怕的炮击完全摧毁了他们的勇气,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变形金刚舰队面前实在是太脆弱了,跟那些拿着石斧木棒跟欧洲白人移民对抗的土著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是打死都不敢在变形金刚舰队的舰炮威胁下去坚守港口了,干脆利落地将这个至关重要的港口让给了明军。 明军笑纳了这份大礼,在荷兰人惊恐的注视下,二十多艘战舰呈一字长蛇阵驶入禾寮港,四艘装备着威力巨大的舰炮的战舰分成两队警戒,严防可能出现的反扑,而运输舰则驶向栈桥,大队身穿黑色军装、头戴钢盔、蹬着皮靴、扛着步枪,背囊上还绑着个小马扎和工兵锹的陆战队员迫不及待地跳上栈桥,快速登陆。他们行动异常迅速,不用军官下达命令便配合得异常默契,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劲旅。第一批上岸的陆战队员多达三百人,一上岸便构筑工事组织防线,掩护后面的部队登陆。第二艘运输舰在另一条栈桥处抛锚,万众瞩目之下,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家伙在大批虎贲和幕僚的簇拥之下登上栈桥,灯塔上的侦察兵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冠军侯!冠军侯!冠军侯!”这些家伙嗓门实在了得,差不多把天都给震塌了,已经逃进赤嵌城的揆一给吼得一哆嗦,喃喃说:“冠军侯?难道说那位东方总督亲自来了?” 一票参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杨梦龙是大明的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无人能敌,他居然亲自带兵过来,也太看得起他们这区区几千人马了吧!? 杨梦龙面带微笑,心情愉快,那满地死尸和碎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先是很风骚的向灯塔上的侦察兵招招手,算是打招待了,然后站在栈桥上,双手搭成喇叭状冲赤嵌城方向大叫:“揆一,老子来收拾你了,你死定了!” 一零三 打死活该 “侯爷!” 一声欢呼中,石天保大步流星走过来,屈膝半跪行礼,激动地叫:“你可来了!属下等这一天等得好苦!” 杨梦龙扶起这位曾经的亲兵队长,打量着他。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下来,石天保瘦了很多,这位爱干净的苗族青年眼圈里布满了血丝,胡子拉茬的,身上的衣服更是脏得没法看,隔着三里路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酸。然而,正是这一身汗酸味让他多了一种难言的魅力,看得扎吉冲翁都有点儿妒忌了————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杨梦龙对石天保的改变很满意,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好小子,干得不错!带着几十号人跑到台湾来,就将半个台湾给搅得天翻地覆,让几千荷兰人连觉都睡不安稳,真有你的!” 石天保挺谦虚的:“多亏后方支援得力,要人给人,要炮给炮,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否则属下现在也只能躲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伍的份!” 杨梦龙说:“别谦虚了,你确实干得不错,回头我一定要重重的赏你。对了,台湾反抗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石天保说:“反抗军现在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三千多人了,有汉人,也有蛮族,心气很高,对驱逐西夷,夺回台湾充满了渴望!不过他们装备比较低劣,也没有时间好好训练,因此绝大多数都是有组织无纪律,勉强能做到令行禁止的也就三四百人而已。我怕他们误事,因此将他们留在离台湾城足有十几里远的地方牵制那里的西夷,亲自将最精锐的那一部份人马带到禾寮港,配合大军登陆!”他不无得意的说:“就在刚才,我们在城外的稻田里一举击溃了一支装备精良的重甲铁骑兵,打死了他们六十多人,缴获战马二十多匹,铁甲六十四副!” 扎吉冲翁羡慕的说:“好小子,风头全让你出完了!” 杨梦龙说:“是呀,又是炸炮台又是占灯塔,还顺手击败了荷兰人的重甲铁骑兵,这场战役,你得记头功啊!那些反抗军的头领呢?让我认识一下他们!” 石天保救之不得,派人去把十几个部落的头人叫了过来,一一向杨梦龙介绍。在此过程中,河洛新军不断登陆,枪炮如林,甲士峥嵘,杀气冲天,那些生于山林长于山林的部落头人何曾见过这等景象?饶他们自恃骁勇,桀骜不驯,也不由得心惊肉跳,战战兢兢,都在嘀咕着希望这位侯爷不要给他们来个什么下马威,他们这身板承受不住啊!好在杨梦龙对他们非常客气……也算不上是客气,就是对他们没有一般汉族高官对少数民族头人的那种高傲和鄙夷,他充分肯定了这些部落在抵抗西夷扩张的战斗中的英勇顽强,以及他们这一个多月来的所作所为对河洛新军的巨大帮助,最后,他大声说:“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悍卫了国家主权的完整和尊严,你们的名字必将为子孙后代铭记!我要上书朝廷,为你们请功!” 头人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位侯爷很好打交道,很给他们面子呀!真是太好了,他们最怕的就是那种目中无人,不拿他们当人的混账!头人们齐声说:“都是石将军指挥有方,侯爷援助得力,我们才取得了一点小胜利,不敢居功!” 杨梦龙摆摆手,说:“不要谦虚,我这个人有功必赏,有错必惩,跟我谦虚什么?现在这场战争差不多要分出胜负了,希望你们戒骄戒躁,严格约束部队,配合我军歼来敌军,我对你们的承诺在战后将一一兑现,你们将得到你们最渴望的猎场、林场、田地,以及医院和受教育的机会,这片土地将成为大明子民繁衍生息的乐园!” 头人们放声欢呼,相互拥抱,喜不自胜,都说总算要熬出头了。有得选的话,他们也不想世代在山林里定居,茹毛饮血的,他们也渴望能够在平原上定居,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五谷丰登牲畜满栏的惬意生活,这不是没有办法嘛!现在好了,总算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山区,重新回到大平原去了,万岁! 深受鼓舞的头人们送了一把弯刀,一坛用小米酿造的美酒给杨梦龙,然后半志昂扬的返回自己的部队。杨梦龙这么给他们面子,他们自然要投桃报李,约束好部队,努力配合好河洛新军,在杨梦龙面前好好表现,可千万别在最后关头出了乱子! 河洛新军在港口扎营,建立防线,里里外外的忙个不停。杨梦龙作为大军统帅,自然不用参与这些杂事,亲兵手脚麻利的给他搭好了帐篷,他把黎旭和徐猛叫过来,交代了几个布防要点,让他们在荷兰人容易发动袭击的位置加强防守,干完这些活,这个懒得出奇的家伙今天的勤奋额就用完了,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捶捶后背,说:“真是累死我了……喝酒!喝两杯然后睡大觉!”把红娘子和凯瑟琳叫过来,乐呵呵的说:“今天的行动真是太顺利了,应该喝两杯庆祝一下!”让人炒了两个小菜,然后揭开那坛小米酒的坛盖,一股浓郁的酒香直冲帐蓬顶部,弄得他口水都下来了。 凯瑟琳笑着说:“杨,说实话,你的部队再一次让我惊讶了!要知道,登陆作战的难度是非常高的,各个环节必须环环相扣,不能出一点纰漏,否则登陆作战将演变成一场灾难,就算是我们威尼斯海军,在实施这种作战之前也要花上大半年时间反复侦察、规划、作各种准备,反复演练,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进去,直到有九成把握了才敢实施,而你们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作准备,却打得如此流畅,荷兰人在你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们是头一次实施这种高难度的登陆作战的!” 杨梦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显然这个洋妞的恭维让他颇为受用:“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我们虽然只是花了一个月时间作准备,但是像水文、潮汐、地形、风向、气象这些资料都是现成的,有无数熟悉这一带的情况的人在向我们提供最详尽的数据资料,说到对台南和台北地区的情况,我的参谋恐怕比盘据在这里十余年之久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还要熟悉!再加上还有反抗军不停地给荷兰人捣乱,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兵员和精力,将他们的防御体系牵扯得乱七八糟,使得他们对我军实施的登陆作战反应极其迟钝,才有了我们的顺利登陆。” 凯瑟琳若有所思:“在登陆之前先派一支小部队潜入敌军后方收买反对势力给敌军捣乱,让他们的大后方先乱起来,无法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到来的威胁,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以前也试过这样做,但是效果没有你们好。” 杨梦龙说:“因为我们是主场作战,收复原本就属于我们的领土,这是所有台湾原住民的渴望,他们竭尽全力相助,效果当然好!”一人斟了一杯酒,笑说:“喝酒,喝酒!”自己先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那个香哟,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红娘子也抿了一口酒,说:“这酒挺绵软的,不对我的胃口。” 杨梦龙叫:“你喝这么烈的酒干嘛?小米酒就挺好的!” 红娘子说:“我就是喜欢喝烈酒,骑烈马,打恶仗,怎么样?对了,你为什么要对那些化外之民那么客气?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震慑住他们,然后再给点好处拉拢使他们归心么?”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 红娘子说:“两千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做的呀!” 杨梦龙说:“我不玩这套!只要是给予过我帮助的,诚心跟我做朋友的,或者跟我有着同样的追求并且一起努力着的,不管他出身如何,我都会把他当成朋友,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出身而觉得高人一等,哪怕他们是化外之民!”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化外之民,只是他们世代生活在偏远的地区,贫困愚昧,一出生就落后我们一大步了。如果不想像过去两百多年里那样蛮族不停地造反,就应该放低身段去接纳他们,与他们共存共荣,当所有蛮族都放下猎刀弓箭,拿起了锄头和羽毛笔,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凯瑟琳皱着眉头说:“杨,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你这种思想会让你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要知道,在美洲,在非洲,有太多太多非常野蛮的国家和部落,他们的一大特色就是记打不记好,你对他们好,他们挖空心思想干掉你,而你揍了他们一顿,屠了几个部落,他们对你服服贴贴!你一门心思对所有人好,结果只能是所有人都拿你当傻瓜……” 杨梦龙说:“我才没有那么蠢!我对这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蛮族一视同仁,是因为他们跟我们有着同一个祖宗,他们的血管里流着跟我们一样的血液,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成了蛮族,而我们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而已。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这样的条件了,当然要拉他们一把,让他们回来,但是对外族我可没有这么客气!” 红娘子深有同感:“至少对日本人和安南人你是一点都不客气,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赶尽杀绝。” 凯瑟琳想到几乎被他变成了无人区的日本九州地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迅速纠正了自己对杨梦龙的看法……他的善良只是留给自己的民族,和那些他认为可以被这个拥有上亿人口的庞大族群接纳的民族,对于其他民族,他可没有这么客气!她在心里替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默哀三秒钟,殖民殖到这个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头上来,这两个欧洲豪强也真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不过,在默哀三秒钟之后,这个洋妞又暗暗替杨梦龙加油打气,希望他把荷兰和西班牙暴揍一顿,收拾得越狠越好…… 谁叫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欠了威尼斯大笔贷款不还,还用武力逼威尼斯银行销账的?打死活该! 一零四 心怀鬼胎 似乎是被位来自威尼斯的美女的怨念给击中了,揆一总督心神不宁,趴在城墙上看着河洛新军一队队的登上禾寮港,兵力成倍的增加,控制的区域也飞快的扩大,那张原本充满戾气的脸很纠结的拧成一团,跟个苦瓜似的,就差没有滴出汁来了。至于他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河洛新军将一门门大炮从船上卸下,一个个两股战战,膀胱压力山大,随时有可能一泄如注……160毫米雷击炮一炮将近百名荷兰士兵炸得粉身碎骨的惨烈画面他们都看到了,那恐怖的威力让他们的灵魂都为之战栗。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他们不止一次被反抗军手中的雷击炮那快得不可思议的射速和爆炸威力而震撼,认为这是魔鬼制造的武器,现在才知道,跟160毫米雷击炮相比,反抗军手中那少得可怜的几门90毫米和120毫米雷击炮只能算是小孩子的玩具! 上帝圣母玛丽亚啊,这些死板的、顽固的中国人怎么会弄出如此可怕的火炮,威力如此恐怖的炮弹?如此优秀的兵器,应该是由至高无上的欧洲人研制出来的才对啊! 军官反复向士兵们强调:“不要怕,那种开花弹我们也有!我们完全可以以牙还牙,用威力巨大的开花弹狠狠的揍回去!” 士兵们对此不致一词,保持着沉默,只是放了几个又响又臭的屁作为回应。奶奶的,还好意思吹?谁不知道我们手里的开花弹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爆炸只能产生十几块弹片,杀伤力弱得一逼也就算了,哑火率还高得丧心病狂,打出十发都不见得有四发能够爆炸,拿这玩意吓唬谁啊?真以为中国人是未开化的非洲、美洲土著,随便放两炮就能吓得他们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揆一咕哝:“该死的中国人,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啊!”伸手去数火把,试图从火把的数量来判断明军的兵力,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一努力————火把实在太多了!初步估计明军至少出动了上万人马,对他们形成了绝对优势,最可怕的是,这仅仅是先头部队!一想到后面还有更加庞大的兵团源源不断的杀到,揆一简直想死! 虽然心里很沮丧,但揆一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在赤嵌城和台湾城跟杨梦龙死战到底。为了经营台湾,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下了血本的,这些年为了修建工事、港口、公路、水利设施,前前后后砸下了不少于二十万荷兰盾的巨款,这笔巨款里甚至还有王室的份子钱,如果台南丢了,这些巨额投资也就泡汤了,公司高层饶不了他,王室更加饶不了他,如果他敢就这样灰溜溜的逃回巴达维亚,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绑到火刑柱上文火煎烤,直到把他烤成喷血多汁的牛排为止!所以他努力让自己维持饱满的精神,大声鼓励士兵们:“荷兰的勇士们,不要被我们的敌人所吓倒!这个时代是属于我们欧洲人的!从伟大的哥伦布船长发现新大陆以来,我们欧洲人一次次扬帆出海,探索新世界,让人望而生畏的艰难困苦被我们一一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看似无比强大的敌人在我们小小的探险队面前覆灭了,无数次冲突,无数次恶战,笑到最后的始终是欧洲人,而在欧洲笑到最后的,是我们伟大的荷兰人!如今我们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最强大的舰队,最庞大的贸易船队,我们支配着全世界的海洋,我们注定是要征服所有大陆,把荷兰王国的光辉散播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的!不要被那些无耻的、背信弃义的中国人吓倒,他们看似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本质上却是一群懦夫,他们的军队根本就不敢跟我们正面交锋,除了袭击就是逃跑,一旦我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逃之夭夭!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军人,他们是小偷、劫匪、妓女的后代组成的乌合之众!难道战无不胜的莫里斯亲王一手打造的无敌铁军,会害怕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吗!?” 荷兰士兵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来。不管揆一的演讲里有多少吹嘘成分,至少有一点他没有说谎:欧洲人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主角,大航海的历史本质上就是欧洲人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历史,他们不知道屠来了多少国家和种族,克服了多少艰难困苦才走到现在,无数胜利让他们坚信,白人是最优秀的,注定要征服整个地球!正因为有着这样的骄傲和自信,他们在种种令人绝望的困境面前才能从容自若,这次,也不会例外! 见士兵们总算有点士气了,揆一总督趁热打铁,狂开空头支票:“中国人来势汹汹,看似可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一次性往台湾投入了太多兵力,很快就会水土不服成批病倒,他们的军医就算活活累死也忙不过来!而我们强大的舰队早在他们抵达台湾之前就已经跳出了外围,此时早已与西班牙人会合,像一把尖刀悬在他们脆弱的后勤线上,随时可以发动攻击,将他们的后勤线切断,让他们的登陆部队变成孤军!我们还拥有异常坚固的工事,完全可以扛住他们的重炮轰击,城里的物资也异常充足,几乎所有有利条件都在我们这边,我们有什么理由害怕他们?我们有什么理由害怕他们!?” 士兵们拍了拍用钢铁水泥建造的工事,放声欢呼,士气变得高涨起来。这些工事竣工之后,总督还亲自拉来威力最大的加农炮朝它们开火,十几磅重的铅球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上去,只是在工事表现打出一些细细的裂纹而已,修筑工事的专家不无夸张的说:“就算把欧洲所有的重炮都运过来,也无法轰倒赤嵌城的城墙!”有这么坚固的工事在,他们的小命应该是有保证的吧? 士气总算是鼓舞起来了,揆一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开出一通空头支票,许诺只要士兵们英勇杀敌,他一定会让他们得到满意的赏赐和晋升的机会。做完这些,揆一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总督府,召开军官会议。 总督府挨了三发雷击炮炮弹,死了好几个人,被炸得一塌糊涂。这三发炮弹也让所有人意识到了荷兰人目前的困境,尝到甜头的中国人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们一定会将更多雷击炮运上灯塔顶部组装,居高临下轰击赤嵌城,赤嵌城坚固的城墙在这种威力巨大的曲射火炮面前没有任何作用!第一团团长马尔科斯对此非常窝火:“我们必须夺回灯塔!如果继续让那些黄皮肤猴子以灯塔为平台居高临下的朝我们开炮,就算我们拥有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法坚守,这样太被动了!” 二团长菲德南说:“这是不现实的,中国人已经占领了整个港口,就算我们夺回了灯塔也无法坚守,与其付出高昂的代价跟中国人反复争夺,还不如想办法把灯塔摧毁!” 马尔科斯苦笑:“请问菲德南阁下,你有什么办法在短时间内摧毁那座灯塔?” 菲德南嘴角微一抽搐,苦笑起来。在建造那座灯塔的时候他们同样大量使用了钢铁和水泥,把灯塔修成了钢铁堡垒,除非动用十八磅以上的加农炮在近距离反复轰击,否则休想轰得动!问题在于,十八磅加农炮重达两吨,运送极其艰难,能把这种巨炮运到灯塔附近就证明他们已经牢牢控制了港口,甚至已经将中国人赶下大海了,还用得着摧毁灯塔吗? 不把巨炮运过去无法摧毁灯塔,能把灯塔运过去则没有必要摧毁灯塔,他们的处境就是这样的尴尬。 大家反复商量,研究了很久,都是一筹莫展,最后一致决定疏散城中居民,做好防火工作,尽量降低炮击造成的损失,同时派出一支小部队北上,向西班牙人说明他们现在的艰难处境,请西班牙人派地面部队过来支援。 至于这支小部队能否突出重围,顺利抵达台湾北部,他们心里都没底,只能请求上帝保佑了。 被杨梦龙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荷兰人固然乱作一团,慌乱不已,那么,被荷兰人寄予厚望的西班牙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西班牙人延续着他们的好运气,杨梦龙的雷霆一击似乎都落在荷兰人身上了,西班牙人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打击目标。西班牙人的日子真是过得太舒服了,居然对河洛新军渡海攻台一无所知,直到荷兰舰队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忙忙的抵达鸡笼港他们才知道明军打过来了! 荷兰人差点没被西班牙人的悠哉悠哉给气炸肺,我们老窝都要让明军给端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享受美酒美食?想不怀疑你们跟明军有勾结都不行啊!他们强硬地问西班牙人:“我们的攻守同盟到底还算不算数?” 西班牙总统菲尔南说:“算数,算数,我的朋友,当然算数了!” 荷兰舰队指挥官:“那好,现在我请求你们兑现承诺,允许我们在鸡笼港内休整,并且在战机出现的时候派出你们的舰队主力,和我们一起迎击明军舰队!” 菲尔南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该死的黄皮肤猴子居然敢耍我们,我们绝对饶不了他们!你们放心的在鸡笼港内休整,我会尽力为你们补充所需的物资和弹药,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再寻找战机,狠狠修理那帮该死的黄皮肤猴子!” 有了总督阁下这一番话,荷兰舰队总算是放心了,看来西班牙人还是很识大体的,在这种要命的关头还是会勇敢的站出来,捍卫白种人的利益的嘛!他们这支疲惫不堪的舰队次第进入鸡笼港,而西班牙人热情地为他们提供美酒美食,要不是夜已经太深了,估计还会有鲜花和歌舞,这么热情的款待让荷兰人深受感动。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菲尔南总督阁下心里打的主意却是设法将他们这支舰队吞并,壮大自己的实力! 捍卫白人的利益?西班牙人自问还没有这么高尚……呃,不,正因为要捍卫白人的利益,才必须吞并荷兰舰队,集中力量办大事嘛,这道理荷兰人不懂,不过西班牙人懂。菲尔南叫来副官,小声对他说:“好好招待这些荷兰人,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如果他们要找我要求出战,你就告诉他们说我不在……同时还要想办法拉拢那些舰长,这可是一份送上门来的大礼,我们没理由不收的!” 副官心领神会,照此办理去了。 荷兰人还被蒙在鼓里。 只是,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荷兰人还是一心要吞并荷兰舰队壮大自己实力的西班牙人,都不知道,荷兰舰队和西班牙舰队覆灭的命运早在荷兰舰队北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一零五 狗咬狗 荷兰舰队的战略转移来得坚决而迅速,大大出乎河洛新军的意料。但是河洛新军消来他们的决心之大,应变之快,行动之果断,同样也大大出乎荷兰人的意料。 由于种种原因,变形金刚舰队只比荷兰人晚了七个多小时,在荷兰人完成了跟西班牙人的交涉,享受了一顿美餐,开始酣然入睡的时候,变形金刚舰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鸡隆港外海了。 跑在最前面的,依然是在澎湖列岛海域以一敌五干掉了五艘追杀姚崇古探险船队的疯丫头蒋燕,她似乎天生就是要做先锋的,只要是有她参与的海战,她的风中女王号总是跑在整个舰队的最前方,绝不落后于人。风中女王号的引航员————一位台籍郑氏集团水手指向鸡笼港所在的方向,告诉她说鸡笼港到了,她果断下令抛锚,然后升起热气球,自己亲自跳上热气球的吊篮,举着望远镜,在引航员的指点下朝鸡笼港方向窥视。 她看到的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港口和一座西班牙风格浓郁的要塞化城市。 此时的鸡笼港跟几百年后那个台湾第二大、每年货物吞吐量达到八千万吨的大型港口不可同日而语,殖民主义者是来掠夺财富的,不是来搞建设的,自然不会有那么好的心肠下大力气去修建港口了。现在的鸡笼港无非就是对天然港湾进行有限度的改造,使它可以容纳更多船只驻泊而已,西班牙人盘据了这么多年,改变有限。不过,它作为一个大型港口的优越性已经日益体现出来了,上百艘军舰和商船停泊在里面,一点都不吃力。蒋燕啧啧称赞:“这港口真不错啊,只要开放海禁,把这里稍稍整一整就是财源滚滚,躺着都收钱收到手软。” 引航员说:“这个港口没有高雄州那个好!高雄州那个更大,更深,能扛更加凶猛的风浪,容纳几百艘大船都绰绰有余!” 蒋燕说:“所以啊,一定要把这些港口夺回来,这些可都是钱哪!”称赞了一番之后,开始专心致志的辩认舰只。这无疑是份枯燥乏味的工作,那么多船挤在一起,不仅细辩认根本就分不清哪艘是军舰,哪艘是商船,哪艘是武装商船,虽说女孩子生来就比男人要有耐心和韧劲,但是将荷兰军舰一艘艘的找出来后,她还是眼睛都酸了。 另一边,侦察分舰队的指挥官,任豹任参将所指挥的黑豹号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不过他主要负责把西班牙人的战舰给找出来。 非常好运的是,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到西班牙人的巡逻舰队出来巡逻,这让任豹和蒋燕有种正在检阅敌军舰队的感觉————那么多战舰,可不正停在那里供这两位检阅么! 一共三十二艘荷兰战舰,二十八艘西班牙战舰,全在港口里了。细微的数量差距似乎折射出荷兰和西班牙这两个海上霸主的国力消长:在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横冲直撞之后,西班牙公牛已经后继乏力,无力再像一百年前那样牢牢控制海洋了;而年轻的荷兰王国国力蒸蒸日上,从全世界获取的财富不断变成强大的战舰和庞大的商船,穿梭于四大洋,为荷兰人源源不断地运回黄金、白银和香料,让荷兰王国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当然,在河洛新军面前,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才不管荷兰王国和西班牙王国那点屁事,他们只知道这两位从欧洲跑过来占了大明的疆土,必须把他们打回去! 海边炮台上,西班牙士兵也留意到海上有两个巨大的气球悬浮在空中,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玩意儿,都聚到一块对着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那是两团在海上滚动的火球,有人说那应该是两团火烧云,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此时的欧洲虽然已经文艺复兴,各项科研成果层出不穷,不再像以前那么迷信鬼神了,但是热气球这玩意儿实在太过超前,欧洲士兵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都觉得新奇,在那里讨论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两个圆滚滚的气球是何等的危险!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一位西班牙军官被惊动了,跑到最高处架起望远镜朝热气球所在的方向望去,骇然发现这两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下面赫然是两艘战舰!他面色大变,冲那帮蠢货怒吼:“那不是什么火烧云,更不是什么火球,而是一种侦察工具!你们这帮蠢货,让人家摸到家门口了都还傻乎乎的!赶紧向总督报告啊!” 炮台守军士兵一片哗然,跑到高处架起望远镜观察,结果看到一支庞大的舰队正从海天交接处冒出来,风帆鼓满,越过那两个气球朝鸡笼港冲了过来! 我的上帝圣母玛丽亚啊,中国人什么时候弄出了可以飘浮在空中的飞行员并且用于侦察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整个炮台一片慌乱,军官抡起铁锤拼命砸着警钟,“嘡嘡嘡嘡”的巨响响彻整个鸡笼港,骚乱也随着音波扩散开来,整个鸡笼港一片慌乱!说到底,西班牙人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舒服了,过去一个多月里“西线无战事”的状态彻底麻痹了他们,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自家港口里遭到偷袭,警钟一响,鸡飞狗跳! 他们乱,沈廷扬可没乱。蒋燕和任豹各自回收气球,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画好的敌军军舰分布图和港口布防图交到他的手里,看完这两份情况之后,这位悍将冷笑:“好嘛,都躲在港口里瘟鸡,省事了!立即发动进攻,不能让他们有开出港口迎战的机会!” 郑芝龙吓了一大跳,叫:“沈提督,万万不可!我军舰队已经连续航行了两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而敌军却是以逸待劳,还有众多炮台可以提供火力支援,现在发动进攻,我军是会吃大亏的!” 沈廷扬说:“我军是有些疲惫了没错,但是敌军却完全松懈下来了,绝大多数军舰上空无一人,炮台守军对我军的来袭也毫无准备,正乱作一团,上哪找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让他们反应过来!” 郑芝龙一想也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但他仍然担心:“可是那些炮台不好对付啊,非常坚固,一般的舰炮根本就轰不动……” 沈廷扬狞笑:“那就让他们更乱一点,免得他们开炮给我们添乱!放飞所有热气球,每个热气球下面放上一些手榴弹和炸药包,给我飞到鸡笼港上空狠狠的炸,我要看到西夷在短兵相接之前就陷入极度混乱,鼓不起与我军对抗的勇气!” 施琅兴致勃勃的叫:“将军,末将请求登上热气球去轰炸敌军!” 郑成功兴奋地叫:“末将也要去!” 沈廷扬说:“这活非常危险,气球很难控制方向,万一飘到了山区,你们可就回不来了!” 施琅拍拍别在大腿上的狗腿刀,说:“末将不怕!只要有一把刀,就算是飘到山区末将也能自己爬出来!” 沈廷扬说:“好,有志气!你们一起去吧!” 这两个小家伙大喜,说:“多谢将军!” 变形金刚舰队成三列纵队,全速航行,直扑鸡隆港,每一名水手都神情狂热,但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默与镇定,这份沉默比野兽的狂嗥还要恐怖。千载难逢的战机就在眼前,他们完全忘记了疲惫,更没有把那林立的炮台放在眼里,所有人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干掉西夷的舰队!”整个舰队如同一支巨大的箭头,呼啸着插向荷西联合舰队,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那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杀气,尚未正式交战便已经让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胆寒。 他们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凶狠、可怕的对手! 荷兰舰队指挥官埃尔文将军接到明军舰队来袭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被卖了!他额头青筋鼓起,推开混乱的人群来到菲尔南总督面前,劈手揪住他的衣领喘着粗气怒吼:“该死的西班牙猪,你竟然敢出卖我们!?” 菲尔南总督眼都大了:“我出卖你们!?” 埃尔文怒吼:“我们抵达鸡笼港才多久啊,中国人就随后杀到了!要不是你们跟中国人有勾结,他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我们总督真的是瞎了眼了,居然信了你们这帮不讲信用、毫无荣誉感、不知羞耻的杂种!” 菲尔南总督嗖地拔出一支金灿灿的转轮手枪顶住埃尔文的脑袋,咆哮:“我还怀疑是你们勾结中国人,打算跟他们里应外合夺走我们苦心经营的鸡笼港呢!居然怀疑我们出卖你们?什么玩意!” 埃尔文咆哮如雷:“如果不是你们出卖我们,中国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菲尔南总督说:“这个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该死的荷兰猪,我就不该看在大家都是欧洲人的份上相信你们,收留你们!” 两位统帅扭成一团恶狠狠的对视,两军士兵则完全傻了眼,欲哭无泪。拜托,老大,中国舰队马上就要打到港口来了啊,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吵!?能不能看在上帝的份上,打完这一仗再慢慢吵啊? 还好,这两位也知道现在形势危殆至极,不是吵架的时候,虽然都对对方满腔怒火,但在一阵怒吼之后还是冷静了下来。菲尔南总督悻悻收回手枪,恶狠狠的说:“上校,就冲你刚才对我的指责和不信任,赌上一个西班牙人的荣誉和尊严,在打完这一仗之后我一定要找你决斗!” 埃尔文同样神色不善:“如果让我查到你和中国人有勾结,赌上荷兰王国的荣誉,我一定要干掉你,哪怕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菲尔南说:“好,我等你!现在,先让我们的舰队联合起来,把中国人打回去!” 埃尔文说:“求之不得!” 好嘛,总算是吵完了,联合舰队的水手也算是松了一口大气,以最快速度登上战舰,也不管上面有没有炮弹,起锚后立即出发,准备迎战变形金刚舰队。 可惜,已经太晚了! ps:一直在为终生大事奔忙,更新毫无保证,对不起大家了。 一零六 火海 “看!那鬼东西飘过来了!” “好多啊!” “有人!上面有人!” “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片忙乱中,眼尖的士兵突然看到一大群气球浩浩荡荡的朝港口飘了过来。不同的数量对人的心理有着完全不同的影响,一两只热气球大家看着觉得新奇,二三十个一起飘过来则只能是觉得恐怖了。最吓人的是,每个气球上都绘着恐怖的图案,有的是一颗被剥掉了皮、血淋淋的骷髅,有的是张牙舞爪露出血盆大口的猛虎,有的干脆就绘着一条喷火的巨龙,活灵活现的,这么一大群怪物张牙舞爪,掠海而来,对荷兰和西班牙士兵造成的心理震撼可想而知,胆子大的吓得面色发白,胆子小一点的甚至尖叫着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军官用皮靴狡猾踹着这些胆小鬼的屁股让他们马上起来,但一点用都没有————事实上他们的腿也在抽搐,踢人的时候一点劲都没有…… 惊恐的尖叫声中,这群气球大摇大摆的飞过海面,进入了港口。杨梦龙跑到海南去逍遥自在之前曾拜托墨明智师徒帮忙想办法改进一下热气球,这师徒三人对此也充满兴趣,研究之番后用一个月的时候对所有气球进行了改进,使得这些气球拥有了最基本的控制方向的能力,降落也更加方便,杨梦龙第一次坐热气球的时候无法控制方向和起降的衰事不会再重演了。现在这些热气球保持着两百米左右的飞行高度,每个气球上有三个人,一个控制方向和飞行高度,两个拿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瞄准目标就拉火,然后潇洒的一甩,这些要命的东西便咝咝冒烟的飞了下去…… 轰! 轰!! 轰!!! 隆隆爆炸巨响响彻整个港口,从天而降的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乱纷纷的落在海面甚至战舰甲板上爆炸,直炸得火光冲天!大多数的爆炸物都扔到海里去了,但投弹的人多了,总能蒙中几枚的,再加上鸡笼港内战舰跟下饺子似的挤到一块,更大大的增加了命中的概率,一轮轰炸下来,就有三艘战舰挨了炸药包,苦味酸炸药猛烈爆炸,桅杆被爆炸冲击波狠狠的折断,船帆被撕成碎片,战舰燃起大火!已经登上战舰的水兵见状,狂叫一声:“我的娘啊!”都不敢再继续呆在军舰上了,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这种从天而降的打击他们无法抵御,留在船上等死啊! 还在岸上的荷兰和西班牙士兵更是瞠目结舌,失声尖叫,像被人撵着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甚至结结实实的撞到一块。一些家伙两股战战,跪在地上狂划十字,面如土色,喃喃自语着请求上帝保佑。热气球轰炸对他们造成的损失其实并不大,但是却几乎让他们心理崩溃,他们何曾见过人可以操纵这么多飞行器,然后在高空中对地面实施打击!在他们看来,那些气球就是撒旦派出的恶魔,气球上的士兵则是魔鬼,正朝他们抛出可怕的雷霆,要叫他们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在他们向美洲土著发动进攻的时候,美洲土著也曾被他们的枪炮喷出的火焰和发出的巨响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鬼神震怒,丧失抵抗的勇气,跪在地上磕头祷告,任由他们屠戮,他们还曾嘲笑这些未开化的土著愚昧得无药可救,没想到这一幕也在他们身上重演了。军官们咆哮:“射击!射击!把那些魔鬼打下来!”吼得嗓子几乎迸出血星来,然而现在整个港口都乱成一团了,士兵们面对从天而降的打击,完全丧失了勇气,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哪里还有人听他们指挥? 再说,那些快速移动的热气球也不会给他们抵抗的机会,这不,一转眼的功夫,已经飞到码头上空了。领队大吼:“往人多的地方扔!不要浪费弹药!”拿出一束集束手榴弹拉火,瞄准一大堆士兵扔了下去。那束手榴弹足有十枚,又延时两秒,还没落地就爆炸了,轰!那堆倒霉蛋头顶两米高处迸出一团可怕的火球,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弹片尖啸着倾泄而下,钉入肉体和地面,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好几名士兵被炸得飞起七八米高,还有三十多个浑身血浆四溅,变成刺猬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裂肢乱飞,惨不忍睹。 郑成功拿起一个五公斤的炸药包拉火,对准一个炮台扔了过去。炸药包准准的落在炮台里爆炸,轰隆一声巨响,七八名西班牙士兵从炮台里飞了出来,还有几个则七窍流血的倒在地上,他们的内脏被生生震碎了。郑成功拍拍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叫:“好玩,好玩!新军的火药就是厉害!还有没有?再给我两包!” 施琅翻了个白眼,说:“没啦!这玩意儿死重死重的,气球一次运不了多少!”把两枚手榴弹递过来:“用这个吧,这个好使!” 郑成功大乐,马上拉火,对准人群扔下去,果然又炸翻了一大片。施琅瞄准另一个炮台,一个炸药包抡下去,非常神奇的引爆了储备在炮台上的火药,只见一道吓人的闪焰闪过,隆隆巨响让整个炮台摇撼起来,十几磅重的铅球喷泉似的喷向天空,好几枚嗖一声从气球旁边擦过,着实把郑成功给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瞪向施琅,叫:“你小心点,别把我们都给报销了!” 施琅额头上同样满是冷汗,尴尬的说:“意外,意外,纯属意外!” 话音未落,前方鸡隆城里突然天崩地裂般震动起来,无数砖瓦呼一声飞向半空,一团黑红的火球从中膨胀而出,拔地而起,翻滚着冲起四五十米高,强劲的气流吹得两个朝下面投弹的气流近乎笔直的飞向高空,吓得坐在吊篮里的人放声尖叫! 那叫声跟杀猪差不多! 那帮活宝居然把西班牙人的火药库给炸了! 当然,那帮活宝并不是故意的,他们纯粹是看到仓库就扔炸药包,越是大型的仓库炸得越欢————每个仓库都可能储备着大量弹药粮秣,将这些物资炸掉西班牙人就gg了,何乐而不为!结果一不小心把炸药包扔到西班牙人的火药库去,引爆了储存在那里的三吨颗粒黑火药,搞出了一个大新闻,差点把自己都报销了。刚才那次大爆炸只是一个前奏,紧接着,仓库里一片电闪,烈焰裹着残砂碎石直冲苍穹,雷霆万钧的爆炸巨响震得方圆五百米内的人站不住脚,吓得那些气球赶紧控制方向远远的绕开,生怕被从地面冲起的爆炸冲击波给掀翻了。菲尔南总督望着一片火海的鸡笼城,彻底傻眼了,嘴角剧烈抽搐着,发出一声哀号:“我的火药啊!这帮混蛋毁了我好几个月辛辛苦苦运输的努力,我要杀了他们!!!” 西班牙将士也全部傻逼了。那三吨火药可是他们千辛万苦从欧洲运过来的,从西班牙到台湾,一万多公里的遥远距离,运几吨火药过来岂是容易?他们还指望用这批火药在远东闯出一番事业,建立赫赫战功呢,结果倒好,还在仓库里就让人家一个炸药包给报销了!我靠啊,火药都被炸光了,他们靠什么抵挡河洛新军的攻势?用长矛去怼河洛新军的线列步兵方阵吗!? 这一波空中打击来得快去得也快,火药库的大爆炸还在继续,在鸡笼港上空肆虐的气球群已经趴光了,将一个一片狼籍的鸡笼港扔给了西班牙人。这次轰炸持续时间并不大,但造成的伤亡却相当吓人,死伤好几百号人,断手断脚飞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肚皮或胸腔被弹片划开,内脏肠肚流了出来。海面上好些战舰燃起了大火,甚至发生此起彼伏的爆炸,鸡笼城里更是火光冲天,爆炸如雷,满城士兵和西班牙侨民肝胆俱裂,奔走若狂!菲尔南总督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着,神情呆滞。他自认为鸡笼城固若金汤,就算十万明军打过来,也只能在这里碰得头破血流,却没有想到河洛新军如此可怕,面对从天而降的打击,他耗费巨额经费构筑的要塞堡垒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剽悍善战的西班牙士兵也没有任何机会展现自己强悍的战斗力,只能在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爆炸物面前抱头鼠窜,股栗哀嚎! 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明帝国! 埃尔文愣愣的看着他,早就没有了揪着总督阁下的衣领讨要说法的凶悍,他挣扎着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菲尔南总督浑身一颤,咆哮:“还能怎么办?马上把舰队开出去,狠狠揍那帮狗娘养的!” 话音未落,有一位军官冲过来,尖叫:“明军舰队!明军舰队杀进港来了!” 菲尔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冲腾的硝烟,果然看到明军舰队呈三列纵队冲了进来,扼住港口的两座炮台被气球投下来的炸药包炸得一塌糊涂,炮台守军士兵死伤一地,无力发射一枪一弹,现在变形金刚舰队完全是有恃无恐,把人家堵在墙脚狂踹!现在荷兰西班牙联合舰队仍然处于瘫痪状态,绝大多数战舰上空无一人,对于变形金刚舰队而言,就是一场盛宴! 菲尔南和埃尔文对视一眼,随即又迅速移开目光,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发出一声悲叹: “完了!” 一零七 笑里藏刀 俗话说:“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虽说荷兰人和西班牙人信的是基督,但是这句老话对他们一样管用。 鸡笼港那边正上演着唯美浪漫的青春偶像剧《陪你去看流星雨》————成百上千的火箭炮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挟着恐怖的呼啸声破空而来,赤红的弹道纵横错旮,几乎遮住了海面,遮住了天空,没有什么烟花能有如此壮观,如此璀璨,这部唯美浪漫、声光效果拔群的大片足以让每一名亲历者终生难忘。而在几百里外的禾寮港,同样的大场面正在如火如荼的上演。 这部大片叫《兵临城下》! 杨梦龙出其不意,一夜之间夺下了禾寮港,六千多名陆战队员顺利登陆、展开,包围了赤嵌城。虽说赤嵌城里的荷兰军队兵力并不比河洛新军的海军陆战队少多少,但他们都让河洛新军那恐怖的舰炮给吓着了,死活不敢出城反攻,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从容登陆,建立滩头阵地,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上来……他们当然知道那来来往往的船只每送上来一名敌人,一公斤物资,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便收紧一分,他们应该当机立断,趁河洛新军立足未稳发动反击,一鼓作气将他们赶下大海才对,但是很无奈,有那几艘强大的战舰在,上去多少人都只有被炸成肉酱的份,不想死的话,最好老老实实缩在赤嵌城里别冒头,冒头就得死! 一向习惯了用坚船利炮去欺负那些落后的国家的荷兰人这回尝到了被人家的坚船利炮堵在港口,大气都不敢透的滋味,这种憋屈感,让他们几乎咬碎了牙! 吵吵闹闹中,赤嵌城周围陆续冒出简陋但绝对实用的土垒,这些土垒一个连着一个,把整个赤嵌城三面合围了。更让荷兰人心里狂叫救命的是,那帮疯子还在灯塔上安装了他们从港口找到的滑轮组,正在正喊着号子,使出吃奶的劲把两门大炮往灯塔顶部吊……好家伙,这是想骑到他们头顶拉屎的节奏啊! 揆一愤愤的瞪着那座灯塔,恨不得将它从地图上抠掉!他现在真的很后悔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建这座灯塔,如果没有这座灯塔,河洛新军想观察城里的情况就没那么容易吧?现在好了,有了这个制高点,赤嵌城里的风吹草动河洛新军尽收眼底,就连他们当中哪个家伙偷奸耍滑不肯干活,哪个家伙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哪个家伙胆大包天勾引总督府的女仆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最要命的是,往灯塔顶部架上一门大炮,整个赤嵌城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角落了,人家爱往哪轰就往哪轰,荷兰军队只有挨炸的份! 这样搞法,仗还怎么打? 没法打也得打,自己约的炮,流着眼泪也要打完! 海军陆战队控制码头之后,进出港口的舰船数量成倍递增,一船船民夫陆续上岸,一上岸就抡起工兵铲大挖特挖,埋头修补地球。在民夫们的努力下,帐篷、战壕、水渠、炮台等设施陆续冒了出来,港口变成了军营。更多的民夫则像勤劳的蚂蚁,将大批物资从船上卸下来,码头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食品、药品、被服鞋袜、火炮、弹药……应有尽有,这么多物资,支撑几万人打一场大战都足够了,然而现在杨梦龙却用它来支撑一支只有六七千人的海军陆战队进行一次攻坚战!揆一对此真的是羡慕妒忌恨,他一直在为自己的部队缺乏被服、鞋袜、药品而头疼呢! ————近代军队在纪律和后勤保障方面比封建军队要强得多,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吃穿不愁。在那些必须集结重兵,而且远离本土的战场,物资一样很匮乏,必须依靠抢掠维持。近代军队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能把整个国家变成一辆战车,在必要的时候把每一根钢钉,每一名青年都送上前线,如此强大的动员能力是封建军队无法媲美的。可尽管如此,该饿肚子的时候他们还是得饿肚子,比如说赤嵌城里的荷兰军队…… 杨梦龙闲得很,闲极无聊之下,他居然弄了一个用铁皮卷成的喇叭,跑到距离赤嵌城约四百米远的地方,冲赤嵌城那边叫:“揆一,你这个公猪跟你老妈鬼混生出来的杂种,见了女人就嚣张见了男人就缩卵的懦夫,自诩很有骑士风度,其实专扒死人坟撬寡妇门,坏事做绝的王八蛋,有种就出来打我一梭子呀!你要是不敢出来,你就是母猪养的!” 揆一听完翻译,气得肺都炸了,冲杨梦龙吼:“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出尔反尔的骗子,有种就进来跟我决斗!” 杨梦龙叫:“决斗是吧?可以,你出来,我把一只手绑在背后跟你打,你要是能赢我,我立即退兵!” 揆一暴跳如雷:“有种你进来,你要是不敢进来,你就不是男人!” 杨梦龙叫:“有种你就出来,你要是不敢出来,你就是阉人,老表没有针的太监!” 这两位就这样开始隔空互喷上了。不同的是,杨梦龙始终是笑嘻嘻的,出口成脏,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揆一则面红耳赤暴跳如雷,实在是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激动过度而引发心肌梗塞,就这样嗝屁了。凯瑟琳在一边听了一会儿,脸一直红到耳根去,小声问红娘子:“那个家伙怎么……怎么这么粗鄙啊,就不怕堕了自己的身份呀?” 红娘子翻了个白眼:“是什么让你产生了他会担心自己的荣誉受损的错觉?” 凯瑟琳无语的摇头:“在我们欧洲,能镇守一方的统帅都是非常杰出的贵族,他们会非常爱惜自己的荣誉,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玷污了自己的姓氏……” 红娘子说:“他要是吃这一套的话,他就不叫杨梦龙了……瞧,要使坏了!” 凯瑟琳往那边一看,可不是,荷兰人都让杨梦龙给气坏了,纷纷加入了喷他的行列,冲他指手划脚骂得唾沫四溅,却没有留意到,有几名河洛新军士兵趁着他们被杨梦龙吸引之机,在一个土垒后面偷偷架起了一门90毫米雷击炮……可爱的凯瑟琳小姐可没有半点提醒荷兰人当心的意思,相反还瞪大眼睛,眼也不眨的看着,显然对这种可以打出很高弧度曲线,飞越障碍物攻击躲在工事后面的士兵的火炮充满了兴趣,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观摩的机会…… 炮兵飞快的计算好坐标,然后冲杨梦龙打了个手势。杨梦龙咧嘴一笑,叫:“揆一蠢猪,你这个没种的货,看样子你是不敢出来啦,算了,老子走了!”说完把铁皮喇叭往地上一扔,骑上黑锋,冲揆一拍拍屁股,跑路了。 喷了半天,居然是骂完了就跑了?! 喷得正激动的荷兰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处于蒙逼状态,包括揆一在内。揆一瞪着杨梦龙潇洒的背影,只想仰天狂啸,让杨梦龙回来,大家再吵个痛快。然而,还没等他啸出声,一个土垒后面突然腾起一团白烟,紧接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冲起半空,朝这边一头扎了过来!这玩意儿飞行的速度倒不显得特别快,但是那尖啸声却异常瘆人,让人有种尿尿的冲动!听到尖啸声的荷兰士兵顿时白了脸,他们可没有忘记在那个恐怖的晚上,那种古怪的炮弹一发接着一发从灯塔顶部发射过来,带着这种可怕的尖啸声朝总督府栽落时的可怕情景,更没有忘记一发160毫米臼炮炮弹将上百人炸得非死即伤的血腥瞬间!尖啸声刚起他们便尖叫起来,不顾一切的撒腿飞跑,哪怕是被人从城墙上挤下去摔得断手断脚也在所不惜!揆一也吓得脸都白了,该死的杨梦龙,吵架就吵架吧,居然还弄了一门大炮过来要暗算他们,真是太可恶了!他完全将总督的威严抛到了九宵云外,尖叫着双手抱头窜了出去,试图逃过死神的追杀……结果跟一名活腻了似的朝着炮弹即将击中的位置窜过来的家伙撞了个满怀,两个人滚作一团! 轰! 炮弹落在混乱的人群中间,掀起一片血雨,好些荷兰军官和士兵只看到眼前火光一闪,紧接着便身轻如燕,像片树叶一样飘了起来,或者被炙热的弹片射穿身体,一跤仆倒在地!这片人员密集的区域顷刻之间变成了屠宰场,断手断脚四处乱飞,死的活的都浑身是血,受伤的倒在血泊里嘶声惨叫,没受伤的由于腿部抽筋也倒在血泊里放声尖叫……情况混乱到了极点! 揆一非常幸运,他那一跤虽然摔得眼冒金星,却也因为及时趴在地上,躲过了以爆速四处飞溅的弹片,奇迹般没有受伤,只是被溅了一身血而已。他浑浑噩噩的站起来,望向四周,除了破碎的尸体就是浑身是血的伤员,如此惨烈的场面,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再望向远处,哦,杨梦龙正在七八百米远处勒住马,用望远镜朝这边张望,想看看他挂了没有呢。一看到杨梦龙,揆一心里一团怒火冲起三千丈不止,咆哮:“开炮!用开花弹炸死那个魔鬼!” 炮兵指挥官心惊肉跳的过来,很小心的不让自己踩到碎肉和裂肢上:“我们的大炮打不了那么远……” 揆一咆哮如雷:“我不管,马上给我开炮!我要炸死那个魔鬼!” 这哥们多半是让杨梦龙气疯了! 一零八 部署 轰轰轰轰轰轰! 觉得自己遭了暗算,受了侮辱的荷兰炮兵争先恐后在点火,架设在城头上的大炮纷纷发出怒吼,震响如雷,铅球从炮膛中裹着火焰咆哮而出,狠狠砸向那个正回过头来瞅着城头上的情况,想看看揆一挂了没有的混球! 杨梦龙叫:“你们只管开炮!能打中的话算我输!” 废话,现在双方的距离达到八百米,荷兰人用的又是前装滑膛炮,参与射击的大炮也就那么几门,能打中才叫见鬼了!这不,炮弹满天乱飞,天一发地一发的,误差几乎以公里算!满腔怒火的荷兰人不计成本,砸出去的全部是昂贵的开花弹,这些开花弹也挺争气,全部爆炸了,只是取得的战果却让人沮丧万分————连杨梦龙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只是炸掉了一点草皮而已。杨梦龙停在那里乐呵呵的欣赏着烟花表演,那种无言的嘲弄,几乎把荷兰人气疯了,揆一红着眼睛咆哮:“开炮!开炮!把那个杂种给我炸成肉酱!” 荷兰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清理炮膛,重新装弹。杨梦龙实在太拉仇恨了,发现实心铅球和开花弹都奈何不了他之后,荷兰炮兵居然不约而同的换上了链弹!要知道,这链弹可不能随便发射的,它对炮膛的磨损相当严重,如果一味地发射链弹,很容易就把整门炮给废了。因此链弹一般是配备给舰炮,用来对付敌军战舰的船帆、桅杆,杀伤甲板上的人员,很少用于野战。可现在荷兰人已经气疯了,才不管那么多,有什么好用的、比较狠的,一古脑砸过去就是了,能弄死杨梦龙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可河洛新军才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后面看着他们开炮轰自己老大,三门85毫米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排高爆榴弹飞过来,城墙上烟焰冲腾,砖屑碎石狂飞乱舞,荷兰士兵再次血肉横飞,有好几个甚至被爆炸冲击波抛起老高然后再狠狠的摔下来,粉身碎骨。再一个齐射,一门正在争分夺秒装弹的大炮被生生掀翻,炮兵几乎无一幸免,都被炸得支离破碎,炮位附近骨肉狼籍,惨不忍睹。挨了两轮炮击,荷兰军队再次乱了套,包括揆一在内,所有刚刚还气势汹汹誓要报复的家伙都像一群受了惊的母鸡一样尖叫着挥舞着手臂四处乱窜,试图寻找安全的角落以躲避炮火……结果在雨点般落下的炮弹杀伤之下,死伤更为惨重。遇到炮击应该寻找掩体,如果没有掩体,就应该就地卧倒以减小身体的被弹面,这一常识哪怕是军盲都知道,然而却是付出了成千上万人的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宝贵经验,荷兰人明显还没有交够学费,自然不会知道这条经验,面对炮击,他们本能的四处乱窜,结果被弹片一丛丛的割倒。 这一幕令荷兰军队绝望。河洛新军的大炮不管是射速、射程、精度,对上荷兰最先进的前装滑膛炮,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炮弹的威力就更不用说了,一炮轰过来,半径十五米之内必死无疑,半径二十五米内非死即伤,有什么大炮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这是属于恶魔的武器! 荷兰人已经乱了套,大家都只顾着逃窜,自然没有人还有那个闲心放烟花给杨梦龙看。一批亲兵冲上来架着杨梦龙撒腿狂跑,跑了两里远还不带喘气的,杨梦龙满不在乎:“你们紧张什么呀,那帮家伙开炮的技术烂到家了,我就算站在那里不动,他们把所有库存的炮弹全打过来也打不到我!” 亲兵们哭笑不得,扎吉冲翁无奈地说:“大人,你现在已经是大明的擎天柱了,不容有失,岂能以身犯险!下次这么冒险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做了!”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放心啦,荷兰人的炮术烂到家了,我没有兴趣再逗他们玩,等他们有点长进了我再找他们玩!” 扎吉冲翁差点没哭出来……你老人家哪里是玩,分明就是玩命啊! 回到中军帐,不用说,又是一片声讨,包括李岩在内,所有人都指责杨梦龙不应该不知轻重去冒这样的险。李岩瞪着杨梦龙,说:“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做大事的人,是不能随意以身犯险的!下次你再开这样的玩笑,在下只能另谋高就了!” 李岩一向是好脾气,现在放出了“另谋高就”这样的狠话,只能说明他真的急了。作为一位有着长远的战略眼光的杰出人物,李岩比杨梦龙更加清楚这个混球的处境,全天下巴不得杨梦龙死的人,没有一千万估计也有八百万,处心积虑想要取他性命的也大有人在,杨梦龙最应该做的就是慎言慎行,注意安全!结果这家伙倒好,完全不当回事,还跑去招惹荷兰人的炮兵!想到刚才那一幕他就心惊肉跳,我的老天爷,这大炮是闹着玩的么?“一炮糜烂数十里”肯定是夸张了,你当是原子弹呀?但是被炮弹沾到,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团没有半点人样的肉酱却是千真万确的,后金军队对此最有发言权了,万一……他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好先生也生气了,杨梦龙只好低头认错:“好啦,是我错了,我这不是想把揆一那个王八蛋诱出来,一炮炸死他好省点事嘛……” 李岩说:“斩将夺旗,乃选锋份内之事;摧城拔寨,乃大将之本份,大人身为统帅,在后方运筹帷幄就是了,何必以身犯险?” 杨梦龙耸耸肩,说:“运筹帷幄,有你就够了嘛,我留在这里只能是添乱……”见李岩面色又不对了,赶紧改口:“好好好,不开玩笑了,经过刚才的试探,我确定,荷兰人的重炮射程最多只有三千米到三千五百米,有效射程不足四百米。”他兴奋地说:“三百米内他们还能比较准确的命中,超过三百米,炮弹就变成了无头苍蝇,只能四处乱飞了,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将炮兵阵地部署到离赤嵌城五百米远处,就近进行直瞄射击,轰他娘的!” 李岩沉吟着:“五百米……也就一里地吧?会不会冒险了一点?万一荷兰人开城突击,他们的骑兵一个冲锋就杀到炮兵阵地前了!” 杨梦龙不屑的说:“他们有个屁骑兵!唯一一支骑兵让石天保狠狠收拾了一顿,打得死伤过半,正躲在赤嵌城里哭呢!”用手比划着说:“一百二十名铁甲重骑兵出城试图摧毁石天保的雷击炮阵地,结果被石天保用雷击炮轰击,用火枪齐射,连炮兵阵地的边都没沾到,自己就挂了一半!如果他们还不接受教训,想用骑兵冲击我们的炮兵阵地,我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更大的教训!” 听他这么一说,李岩也觉得把炮兵阵地前移是个不错的主意,距离越近打得就越准嘛。于是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民夫用马拉,用手推,将十二门85毫米榴弹炮前移到离赤嵌城仅五百米远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他们完全可以放平炮管,轰击赤嵌城的城墙。考虑到赤嵌城确实坚固,85毫米榴弹炮想打开缺口并不容易,海军陆战队又从这舰上拆下三门120毫米加农炮,一并部署过来。不难想象,这么多威力巨大的大炮摆到眼皮底下,荷兰士兵们的心理阴影面积是何等的庞大……跟满天乌去差不多,都铺天盖地了。 灯塔这边,经过艰苦的努力,两门160毫米雷击炮终于吊了上去,部署到灯塔顶部了。现在民夫们正喊着号子,把炮弹吊上去。160毫米雷击炮一发炮弹重达八十斤,一箱四发,哪怕是有滑轮组,想将它们吊上去也并不容易,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刚开始的时候民夫死活不肯干这活,他们见过荷兰士兵被160毫米雷击炮轰击的惨状,一炮过去上百人就完了,万一在吊上去的时候出了意外,炮弹从高处摔下来,那他们不得粉身碎骨啊?没办公,炮兵只好先将引信拆下来,然后用铁锤把炮弹敲得当当响,告诉民夫们,这些炮弹很安全,就算从灯塔顶部扔下来都不会爆炸的,民夫们这才放心。他们倒是放心了,可是炮弹送上去之后炮兵还得重新将引信装上去才能用,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就有点多了……唉,没办法,浪费一点时间总比在吊运炮弹的时候出现意外,炸死一大堆自己人强。 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大炮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自己的地盘,自己却无能为力,揆一焦虑万分,那种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感觉,真的快把他给逼疯了。他已经不敢睡觉,因为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明军火炮猛烈开火,炮弹雨点般落入他的军队中间,将他的士兵,包括他自己炸得血肉横飞,恐惧像一只尖利的爪子死死揪住他的心脏,像是要将他的心脏从胸膛里揪出来,哪里还睡得着觉?尽管在士兵们面前一遍遍的吹嘘着赤嵌城的坚固,向他们许诺援兵很快就会到来,但是这些鬼话连他本人都不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折磨着他,摧毁了他的自信,他甚至认为:就算西荷联合舰队能够如他所愿击败明军水师,只怕他也守不住赤嵌城!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过跟明军和谈,但是明军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跟他谈的意思,一个劲将更多的大炮和炮弹往他面前堆。明军的态度很明确:滚出台湾,赔偿一切损失,否则免谈!对揆一来说,赔偿损失这条可以谈,但放弃台湾是万万不行的,如果他敢放弃台湾,就等着上烧烤架好了!于是他陷入了打又打不赢,和谈又没门的绝境,如同一只掉进了狮子窟的小羊羔,那样的无助与绝望。 统帅如此,士兵们的士气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他们要么就去偷酒喝,要么就三三两两的聚到一块商量着如何逃跑,根本就没有心情站岗了。河洛新军的大炮已经粉碎了他们对胜利的希望,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可惜,能不能保住性命,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一零九 双胜 风中女王号战舰疾风似的驶入禾寮港,蒋燕提着两个硕大的盒子跳上码头,进入中军帐,将这两件东西呈到杨梦龙面前。 杨梦龙打开一看,大喜过望,一拍大腿,叫:“干得好!干得漂亮!来人,将这件大礼给揆一那个蠢货送去,让他开开眼界!” 马上有军使带上这两份礼物来到赤嵌城下,冲荷兰人叫:“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将军有份礼物要送给你们的头头,快放我进去!” 荷兰人显然已经被杨梦龙给阴怕了,死活不开城门,荷兰翻译叫:“我们才不上你们的当呢!万一你是来骗开城门的怎么办?万一你拿的是炸药想炸死我们怎么办?我们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 军使倒也干脆:“爱开不开,你们以为老子愿意进你们那狗窝去啊?东西给你们撂这里了,就告诉你们头子,他最想见的人都在这里面了,而且他本人的头颅很快也会得到这样的归宿,成为我们将军呈献给皇上的战利品!”说完真的将东西撂在城门口,扬长而去。 这么没礼貌的军使,还真是头一回见。 荷兰人最终还是向揆一报告了这一情况,同样被阴怕了的揆一迟疑半晌,问:“他说我想见的人都在那两个木盒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他还说总督你的头颅很快也会得到这个的归宿,成为那个狡猾的东方总督呈献给他们皇帝的战利品!” 揆一面色大变,叫:“快!把那两个木盒拿进来!” 一名荷兰士兵被吊篮吊了下去,心惊肉跳的把木盒带了上来。 木盒被送到揆一手里,揆一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颗头颅出现在他眼前!这颗头颅的皮肤仍然有一点弹性,显然是刚被割下来不久的,只是由于失血,已经变了颜色,但揆一还是能通过那一头红色卷发以及那扭曲的五官辨认出这颗头颅的主人是谁。确定这颗头颅的身份后,揆一和一众荷兰将领面色大变!有人抢着打开了另一个木盒,果然,又是一颗面目扭曲的头颅,临死前的恐惧、绝望、怨毒、哀求都凝固在了脸上,让人看着就浑身发冷! 揆一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昏倒。 那两颗头颅的主人,一颗是荷兰舰队司令官邓肯上校的,一颗是西班牙驻台北总督菲尔南的。杨梦龙说得没错,这些天他最想见的就是这两个人,昼夜盼着这两位带领强大的舰队从背后击破大明海军,杀进禾寮港跟他会合。现在他们过来跟他会合了,可惜,来的只是两颗头颅,他们的身体,还有寄托了揆一所有胜利及生存希望的舰队,都已经在变形金刚舰队凌厉猛烈的打击之下灰飞烟灭了! 总督府里传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哀号:“邓肯!你这个蠢货!把我的舰队还给我!!!” 邓肯上校已经无法张开嘴巴回应揆一的哀号了,而荷兰西班牙舰队,也无法再回来了。 沈廷扬仿佛也染上了杨梦龙那种只要结果不计后果的毛病,冲进鸡笼港后他根本就不去考虑俘虏敌舰,更不去考虑保留这个宝贵的港口,悍然下令舰载火箭炮火力全开,把整个鸡笼港给他轰上天!而舰队也毫不犹豫地开火,数十门舰载火箭炮同时射击,密集的尖啸声不绝于耳,简直能把人逼疯,团团火光从发射管内倾泄而出,化作漫天火雨流星,将整个鸡笼港笼罩在可怕的火幕之中,如此猛烈的炮火,当真是闻所未闻,不管是西夷还是变形金刚舰队的官兵,都看呆了! 火幕罩落,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从港口冲腾而起,让整个鸡笼港像被人用重锤猛敲的大鼓一样震动起来,鸡笼港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一丛丛,一簌簌的火球在舰船上,在海面上狂冲而起,爆炸冲击波排山倒海地扩散,掀起滔天巨浪,好些战舰直接被拍进海里!码头也挨了不少火箭弹,不少欧洲士兵被炸得满天飞,从空中沥下一阵阵血雨。苦味酸最令人恶心的就是自带剧烈燃烧属性,堆放在码头的货物自然难逃一劫,在它的轰击之下燃起了大火,海风一吹,火舌冲到半空去,无数欧洲士兵在浓烟大火中狂呼救命,甚至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而海里的水兵则拼命往岸上游,这下好了,一大堆饺子挤在海里,谁都动不了了! 菲尔南总督浑身瑟瑟发抖,面色血色,喃喃说:“恶魔……这帮恶魔!这是属于恶魔的武器!” 邓肯上校撕扯着胡子和头发狂叫:“我的舰队,我的舰队啊————”不顾一切地朝燃烧的港口冲去,好几名荷兰士兵架住他往安全的地方拖,他拳打脚踢,嘶声嚎哭,状若癫狂,哪里还有半点贵族风范! 对手的哀号就是沈廷扬最大的快乐,他兴奋地叫:“西夷所有的战舰都在这里了,我们用不着跟他们客气!火箭弹继续发射,我不希望看到还有一片木板能漂在海面上!” 变形金刚也把步兵“火力至上,彻底压制”那套学了个十成,而且玩得更狠,更绝!他们 手脚麻利的完成第二次装填,然后发射,又是数以千计的火箭弹排山倒海的罩了过去,港口那熊熊烈焰立竿见影的往上窜起好几米!郑芝龙下巴几乎脱臼,叫:“这……这样就赢了?不用任何计谋,不用任何战术,更不用任何试探,就是侦察一下,派人上天往下面扔了点东西,再整个舰队冲进来用大炮轰上两轮就赢了?” 郑芝虎眼珠子鼓得老大,叫:“这仗打得也太轻松了吧!?” 郑芝豹很无语:“谁说不是呢,如果人人都这样玩,这仗也没法打了!” 沈廷扬斜着眼睛表示什么战术啊试探啊都是你们这些战五渣玩的,老子的战术就一个:锁定敌军舰队主力的位置,冲! 两轮火箭炮打击过后,鸡笼港也只剩下大火了。火势实在太猛了,甚至逼得变形金刚舰队不得不暂时退出港口,以免被波及。 大火烧了整整三个小时,各艘战舰上的弹药殉爆也持续了三个小时。鸡笼港被黑压压的浓烟笼罩,冲天烟柱不时被桔红的爆炸闪焰照亮,随后归于黑暗,这一幕让所有欧洲人胆寒。 更让他们胆寒的还在后面。 沈挺扬召集舰长们,提议:“如今西夷战舰尽毁,人员死伤也极为惨重,人心惶惶,正是破敌的大好时机!我打算组织把所有有步枪的水手全部组织起来登陆,发动进攻,趁他们病要他们命,你们看如何?” 如此疯狂的提议居然得到了舰长们的一致赞同,大家都兴奋地说这主意好,就该这样干,然后分头准备,动员人手。郑氏兄弟对视一眼,都十分无语。最后,郑芝龙只能苦笑了:“让水手上岸去进攻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敌人,恐怕也只有你沈某人干得出来……我的天,这么荒唐的命令居然得到一致赞同,这帮疯子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失败的么!” 郑芝虎和郑芝豹都表示大哥我真是太崇拜你了,要不是当初你当机立断,见势不妙立即投降,现在被这帮疯子疯狂蹂躏的可就是我们哥几个了! 他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河洛新军的疯狂与好战,打心里不愿意跟如此可怕的对手交手了! 不管郑芝龙持什么态度,沈廷扬还是把整个舰队装备了线膛燧发枪的水手全部组织起来,每人发了三十发子弹,六枚手榴弹,火势小了一点之后马上开始登陆。这时,那帮日本炮灰不干了,他们愤怒地向沈廷扬提出抗议,表示他们生存的所有意义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用一团耀眼的火光实现自己的全部价值,沈廷扬已经将敌军舰队全部干掉了,让他们丧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陆战必须带上他们,让他们有用武之地,否则他们就是切肚皮了!沈廷扬数了数,自己七拼八凑也就凑了不到一千人,人手确实有点儿少,于是他大手一挥,每个日本炮灰都令到了一捆集束手榴弹,或者一个三斤重的炸药包,然后登陆。 沈廷扬似乎自带智障光环,甭管多厉害的对手遇到他,智商都是直线下降,一直跌到平均水准以下。————蒋光头、麦克阿瑟、杜鲁门、尼赫鲁、赫鲁晓夫、勃烈日涅夫、艾森豪威尔……哪个不是一代雄杰?然而对上他之后智商生生被拉到了小学生甚至幼稚园的水准,一大把好牌不是打不出去就是被他搅了个乱七八糟,输得一塌糊涂。这不,菲尔南总督和邓肯上校成了第一个领教他的智障光环的倒霉蛋,本来看到自家舰队倾刻之间被摧毁,他们已经胆寒,打定主意马上离开鸡笼城下南与揆一会合,可是得知沈廷扬率领一千多人登陆之后,这两位想都没想,当机立断,马上派人过来约炮:有种在鸡笼城南凯南社大战三百回合! 鸡笼城南是片稻田,稻子早就割了,稻田里的水也早就干了,做战场刚刚好。沈廷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两支大军都被拉到鸡笼城南,摆开阵势,准备大战一场。 当然,说邓肯和菲尔南间歇性智障犯了,肯定有点过份了,他们清醒得很。舰队就这样没了,全军都深受打击,人心散涣,他们必须取得一场胜利才能稳住军心,否则队伍很难带得动了。正好,沈廷扬带着千余人登陆,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舰队虽然没了,西班牙步兵却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仍然有六千之众,而荷兰人也有不少陆战队员加入,七拼八凑的凑起了八千来人,八个打一个,再不赢就没天理了!为了一举拿下沈廷扬,西班牙人居然捏着鼻子,听从荷兰这个冤家死对头的意见,放弃自己曾经赖以横行欧洲的西班牙步兵方阵,摆出了攻防兼备的莫里斯步兵方阵,十八门野战炮一字排开,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剑盾兵手持长剑大盾集中在中央,随时准备填补缺口。火枪手跟长矛手是按照一比二的比例配置的,火枪手装备大口径燧发枪,长矛手装备一支六米长的长矛,这种武器虽然简陋,但是几千支集中到一声也挺吓人的。剑盾兵负责在长矛对刺的时候对付那些钻进自己方阵里来的老鼠,他们剑术精湛,肉搏能力非常强,是整个军团的精英。 相比之下,沈廷扬这边的兵种就太简单了,八门90毫米雷击炮一字排开,数目不明的火箭弹架在简易发射架上,近千名火枪手排成三排,还有两百多名炮灰捏着集束手榴弹或者炸药包两眼发亮的盯着敌军,寻找着冲上去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机会,齐了。兵种构成之简陋,让人发笑。 但打起来之后欧洲人就笑不出来了。首先发言的是火箭炮,大团烟尘和火光腾起,火箭弹呼啸而来在方阵中间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每一发火箭弹落下都有好几名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紧接着雷击炮开火,炮弹密似冰雹,在欧洲人的步兵方阵中间制造出一个个不规则的环状碎肉堆放带,杀伤半径之内尸横遍地。而此时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野战炮还远远没有将敌军纳入火炮的有效射程,他们的炮兵勉强开火试图还击,打出去的炮弹天一发地一发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给明军造成什么杀伤。野战炮装备的大多是实心铅球,就算打中了,最多也只能杀伤三四个人,对于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那支部队愿意承受这点伤亡!现在双方对拼着伤亡的承受能力,变形金刚舰队的水兵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满天乱飞的实心铅球,而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同样用血肉之躯承受着四散飞溅的弹片和爆炸冲击波,谁先受不了谁就得完蛋! 最后还是欧洲人受不了了,那些该死的雷击炮和火箭炮杀伤力太恐怖了,每一次齐射都要炸飞一大片,而自己的野战炮打上十炮不见得有一炮能够命中,这样打法谁他妈受得了!在步兵强烈的要求下,整个方阵向前移动,朝明军单薄的阵线压了上去————明军的炮兵和火枪手没有长矛保护,只要压上去,战场形势就会逆转,等待明军的将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迎接欧洲人的,是爆豆般的枪声,上千支线膛燧发枪枪口喷射而出的膛焰如同锋利无比的镰刀,将他们一排排、一丛丛的割倒,跟割麦子似的。这种由长矛手充当主力的步兵方阵攻击力很强,防御能力也无以伦比,但机动性却很差,往前压的欧洲士兵成了线膛燧发枪的靶子!明军线膛燧发枪的威力和射速都大大出乎欧洲人的意料,枪枪都往胸口和胸部打,一打就中,一中就倒,什么盔甲都没用!欧洲将领的判断非常准确,他们的步兵压上去之后战斗真的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可惜,被屠杀的对象是他们自己。 排枪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惨叫声和哭喊声响彻战场,让每一名还在坚持的人股栗胆寒。雷击炮正是在不停射击,制造着更可怕的伤亡,鬼知道这些火炮是怎么回事,居然打得这么快,而且打了这么久炮管都不发烫!欧洲士兵咬牙坚持着,硬着头皮机械性的迈着步兵往前走,所有人的脑海都空荡荡的,只剩下枪炮声和军官的怒吼了! 终于,付出了异常惨重的伤亡之后,他们挺到了燧发枪的有效射程————离明军只剩下五十米远了。 然后他们欲哭无泪地发现,火枪手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再然后,他们看到一群武大郎的后代面目扭曲,手里抱着一大捆冒着白烟的东东,嚎叫“半载”,两片脚掌上下翻飞,找死似的对着密集的长矛猛撞了过来! 锋利的长矛不费吹灰之力贯穿了这些矮子瘦弱的身躯,将他们穿成刺猬。但与此同时,这些矮子手里的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也爆炸了,断矛和断手断脚树枝似的漫天飞扬起来,欧洲人的伤亡直线上升,成堆倒下! 沈廷扬大吼:“投弹!冲锋!” 水手们掏出手榴弹拉火,照着欧洲人的方阵猛砸,接连不断的爆炸盖过了欧洲人的惨叫声和惊呼声,爆炸火光将他们一片片的淹没。六枚手榴弹投完,马上擎起短剑状军刺,黑色潮水似的朝残敌猛冲去过,见人就捅! 而此时,还能站着被他们捅的敌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一一零 围点打援 沈廷扬如此干净利落地全歼了西班牙荷兰联合舰队,全歼西班牙军队,收复台湾北部地区,对于在台南负隅顽抗的荷兰人而言无异是一场天崩地裂式的噩梦,对于河洛新军来说,却是天大的利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的后顾之忧已经彻底解除,可以放手进攻赤嵌城和台湾城,而不必再担心联合舰队威胁自己的后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岩也兴奋地叫:“真没想到沈提督如此顺利就把西夷的舰队给扫掉了,比我们最乐观的估计还要顺利得多啊!”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这说明我的运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这个二货眉开眼笑,搓着手掌说:“西夷的舰队已经被打清光了,他们在整个亚洲的海上力量就这么一点,就算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想从本土抽调舰队跟我们干到底,也得花上一年半载才行了!现在的赤嵌城就是荷兰佬在台湾的最后一条内裤,只要扒掉这条内裤,嘿嘿,我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黎蔷听得脸微微一红,暗说:“这位侯爷说话可真是够粗俗的!不过,话糙理不糙!” 徐猛瓮声瓮气的说:“侯爷,下令吧!我在这鬼地方呆腻了,早点把赤嵌城和台湾城夺回来早点回家,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好些军官都用力点头,表示这个大块头说得一点都没错,炎热潮湿的台湾真的不适合他们这些北方人呆,还是早点发动进攻,早打完早收工吧。 杨梦龙正要说话,李岩便很严肃的抢先开口了:“各位将军,虽说现在西夷舰队尽来,台湾北部已经收复,台南红夷已成瓮中之鳖,但是我等仍然不能轻敌!要知道红夷可是把赤嵌城和台湾城当成堡垒来经营,下了血本的,仅水泥就用了数千桶,城墙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大炮根本就轰不动!城中又有数千装备精良的红夷,这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硬碰硬的话,我们是要吃大亏的!” 徐猛咕哝:“我都没觉得这些红夷有多了不起,用大炮轰他娘就是了,大炮轰完了步兵再冲上去,一锤子砸死!” 杨梦龙摆摆手,说:“次次这样霸王硬上弓就没意思了,打仗要动脑子,要动脑子的,知道不?” 大家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心里说:“貌似最喜欢硬来的就是你吧?你老人家打仗什么时候讲过战术了?”想是这样想,但是杨梦龙难得开动脑筋,不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带人扑上去蛮干,大家理应鼓励,不好揭他伤疤。黎旭问:“那侯爷打算怎么对付那些红夷?”他毕竟是在海上长大的,从小就跟欧洲人打交道,深知这些西夷的狡猾与凶残。郑芝龙跟荷兰人交过好几次手,每次都是动用比对方多出几倍甚至十倍的兵力和战舰,不计代价的进攻,付出巨大的代价才险胜,海战尚且如此,现在荷兰人凭坚城死守,就更不能大意了! 杨梦龙把目光投向李岩。其实他虽然有着“大明冠军侯”之美誉,对战术这玩意儿却只是半桶水,每次都是靠实力硬吃,硬碰硬把对手给打垮的,现在要玩战术了,这并不是他擅长的,当然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喽! 李岩胸有成竹,说:“引蛇出洞!” 杨梦龙一怔:“什么意思啊?” 李岩说:“留下部份兵力继续围困赤嵌城,主力部队直取台湾城!台湾城与赤嵌城互为犄角,但不管是城墙的坚固程度还是城中兵力,都跟赤嵌城没法比,我军凭着重炮,定能一鼓而下!红夷在台湾的据点就这两个了,台湾城一失,他们就彻底成为孤军!揆一一定会拼尽全力支援台湾城的,只要他们离开了坚城,就容易对付了!” 杨梦龙连连点头:“对对对,这叫调虎离山,围点打援!就该这样搞他们!”他记得,历史上赤嵌城内的荷兰守军只有区区千余人,郑成功动用两万四千大军,掘深壕筑坚垒,整整围困了八个月才算拿下,可见赤嵌城之坚固,和欧洲棱堡之难缠,令郑成功在兵力上的优势无从发挥,只能作长时间的围困,攻是攻不动的。现在赤嵌城中的兵力翻了五六倍,修筑城墙壁的时候大量使用青石、水泥,可谓铜墙铁壁,他可没有兴趣去研究自己的大炮能否打垮这样的城墙,更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还是围点打援的好,早打完早收工!想到这里,他果断下令:“海军陆战队海雕营留下来继续围困赤嵌城,务必坚守营垒,不得进攻,红夷如果出城挑战,用火枪把他们打回去就是了!海狼营和磐石营随我去攻打台湾城,给点颜色这帮洋鬼子看看!” 这一声令下,河洛新军立即行动起来,海军陆战队两个营四千余人当着荷兰人的面,扛着火枪列队朝台湾城开过去,而民夫也用肩挑,用手推,运送大炮和炮弹,浩浩荡荡赶赴台湾城。 台湾城离赤嵌城并不远,加上之前就有台湾反抗军在围困、骚扰,很多工事都是现成的,河洛新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进攻的准备,八门85毫米加农炮,四门160毫米雷击炮同时发出怒吼,单管火箭炮在狂啸,向台湾城倾泄着毁灭性力量。隆隆炮声中,大条火柱从小小的台湾城中相继腾起,城中被骚扰得够呛的荷兰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肝胆俱裂! 赤嵌城中,紧握着火枪随时准备迎击明军的荷兰军队望着台湾城方向腾起的火光,面色惨白,目瞪口呆。台湾城!该死的中国人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居然避开了兵力雄厚的赤嵌城,猛攻作为赤嵌城后方的台湾城! 狡猾狡猾的! 一个劲给士兵们打气,结果煽忽得自己都有点儿头脑发热了的揆一仿佛被一根冰棍捅进屁眼里,凉了半截。上帝啊,荷兰人在台湾就这么两个据点了,如果丢了台湾城,赤嵌城就被彻底孤立了,这仗也就别打了! 台湾城里只有六百多名主要负责后勤工作的老兵,他们是绝对顶不住河洛新军的猛攻的,怎么办? 本来头已经够大了的揆一总督现在头更大了! 河洛新军才不管他头大不大,一个劲的对着城墙猛轰不把城墙轰塌誓不罢休————顺便也把炮弹用光,省得往回搬。台湾城的城墙跟赤嵌城没得比,上百发炮弹砸过去,轰隆一声,塌下了一大段,露出一个宽达二十多米的恐怖缺口。城里的荷兰人发出绝望的尖叫声,他们太清楚这个可怕的缺口意味着什么了! 杨梦龙喝:“进攻!把台湾城给我拿下来!” 三百多名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踩着鼓点,大步推进。雷击炮在他们前方炸开一堵火墙,接近这堵火墙试图堵住缺口的荷兰士兵无不粉身碎骨。在炮火的掩护下,这支步兵顺利推进到缺口附近,擎起步枪,对着笼罩在浓烟大火之中的缺口,砰砰砰砰就是一个齐射,大片血花随即在硝烟中绽放,格外的妖艳。这支步兵并没有急着进攻,就停留在离缺口七十米远的地方,不停的放着排枪。这个距离让荷兰人非常难受,河洛新军的线膛燧发枪在这个距离能够一枪打爆水牛的眼珠子,而荷兰人的滑膛枪在这个距离开火,基本上是听个响,命中全靠信仰,想不吃亏都不行。这不,这边每一个排枪打过去,缺口里都是惨叫连连,而那边奋力开火,这边倒下的却没几个,真是太欺负人了。 投入进攻的暂时就这么三百来人,其他人在干嘛? 在垒沙袋。 准确的说,是在赤嵌城与台湾城之间垒沙袋。侦察兵远远的放了出去,士兵们将步枪放在一边,拿着麻袋猛装沙子,装满一袋后就垒起来,很快,一道一米四高的胸墙就成型了,以惊人的速度延伸着————这帮家伙的效率真不是盖的。虽说排队枪毙是主流,但是杨梦龙和李岩都不希望苦心训练出来的精兵被当成廉价的炮灰,在乏味的对射中白白消耗掉,河洛新军接受的训练是:只要条件允许,在对射前都要尽量找工事掩护自己,即便只是一堵一踹就倒的土墙,也能在火枪对射中保住无数士兵的性命。如果没有这样的土墙,就自己想办法垒一道!现在揆一还没有出动,陆战队自然不会浪费这段宝贝的时间,玩命垒沙袋吧! 杨梦龙冲徐猛叫:“让你的人悠着点,可别一下子就把台湾城拿下来了!” 徐猛猛点头:“有数,有数!”小心的控制着节奏,甚至在此荷兰人反击得激烈的时候让部队后撤一点,装出很努力进攻,但力不从心的样子————别说,演得还真像!可即便是这样,试图堵塞缺口的荷兰人还是被打得死伤惨重————线膛燧发枪的威力实在太大了,在超音速射来的尖头子弹面前,荷兰士兵身上的盔甲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杨梦龙看得哈欠连连。台湾城的防御力量实在太薄弱了,只要他愿意,用六百人就能将它拿下!这种一边倒的仗实在是没有意思,他不停的朝赤嵌城方向张望,咕哝:“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李岩淡定的说:“放心吧,他们很快就来了。” 杨梦龙问:“万一他们不来救台湾城可怎么办?” 李岩冷笑:“那他们就等着彻底变成孤军好了!” 正说着,赤嵌城那边传来隆隆炮声,侦察兵骑着马飞跑过来,叫:“侯爷,赤嵌城中的红夷出动了!朝这边杀过来了!” 一一一 要战便战 揆一也知道现在离开赤嵌城去救台湾城很危险,很可能会遭到伏击,损兵折将,但是他没有办法,台湾城是荷兰人在台南地区仅有的两个据点之一,如果丢了,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如今舰队损失殆尽,西班牙人战败,大厦将倾,所有人都惊恐不安,如果再丢掉台湾城,赤嵌城中的荷兰守军很可能会被恐惧彻底压垮,不战而降的,这样一来,他可就彻底完了! 绝不能丢了台湾城! 明知道可能有陷阱也必须去救,而且是全力以赴的去救! 于是,他派第二团团长菲德南中校率领第二团全团,并且加强了六门野战炮,前去支援台湾城。他拉着菲德南中校的手说:“中校,拜托了,一定要击退中国人,保住台湾城!我们太需要一次胜利了!” 菲德南中校苦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的……那些野战炮就没有必要带了,留在这里守卫城墙吧。” 揆一一惊:“没有野战炮,你是很难冲破中国人的防线的!” 菲德南中校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总督阁下,你认为这些野战炮在中国人强大的炮兵集团面前有开火的机会吗?” 揆一不禁哑然…… 事实上,确实没有。哪怕是轻型野战炮,相对于中国人的火炮而言射速还是太慢了,火炮的杀伤力太弱,精度太差,发射程序太过繁琐,还远远没有到有效射程,就会遭到猛烈的炮火打击,炮兵要么连滚带爬的逃离阵地,要么和火炮一起被炸成零件。中国人的火炮射速甚至比火枪还要快得多,拥有再多的大炮也没用,几轮下来就会被砸个清光,对中国人造成的损失却小得可怜。正因为看到这些野战炮在中国炮兵面前尴尬的处境,菲德南中校干脆就不要这些破烂了,至少这样他的部队可以轻装上阵,走得更快一点。 最后,菲德南中校带领他的团一共一千六百余人,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开出赤嵌城,朝台湾城全速挺进。他们刚出城,河洛新军的侦察兵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这些家伙骑着矮小而灵活的快马,在二团附近围悠着,不断作出攻击的姿态。这些骑兵数量很少,但是来去如风,他们也不发动攻击,就这样盯着,在二团周围打转,跟苍蝇一样烦人。一些荷兰军官火了,纷纷向菲德南中校请示,要想办法收拾这些该死的侦察兵,但菲德南中校没有答应,反而一个劲的催促部队加快速度。中校很清楚,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在路上耗得越久就越危险,只有尽快赶到台湾城下,与台湾城守军里外夹击打败明军,巩固住台湾城的城防,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至于跟台湾城的守军会全之后该怎么办……中校一时间也没有答案,或者说,就连揆一总督心里也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只能被动的见招拆招,见一步走一步。 荷兰陆军确实是强悍,这种强悍首先体现在行军速度和纪律上,仅仅六个小时,菲德南和他的部下便抵达台湾城下了。 然后就看到了一道长达七百米的、用沙袋垒成的胸墙。乖乖,这帮中国人效率也太高了,再给他们几天时间,估计他们就能把整个台湾城给圈起来了!中国人的土木工程能力还真不是盖的!在这道仿佛一脚就能踹倒的胸墙后面,数千明军精锐正严阵以待,他们身后则是浓烟滚滚、杀声震天的台湾城————明军分成数队轮番进攻,虽说攻得有点三心两意,出现一点点伤亡后立即撤退,可台湾城的守军仍然打得相当辛苦。台湾城的城墙多处被轰塌,恐怖的160毫米雷击炮还在不断开火,将整个城池打得烟火四起,虽然不是很了解城里的情况,但是仅从那狼籍的城墙,菲德南中校便能断定,台湾城撑不了多久的! 该死的中国人,真是太狡猾了! 菲德南中校下令:“就地扎营休息,饱餐一顿,设法与台湾城中的军队取得联秒,里应外合,夹击明军!” 二团停止前进,就地扎营,生火做饭。不是他们不知道“兵贵神速”,而是走了这么远的路,他们已经很疲惫了,必须先休息一下,恢复体力才能投入战斗,否则就是送人头。 奇怪的是,明军居然没有趁机出动,抢先向他们发动进攻,而是大方的停止对台湾城的进攻,放任荷兰人从容歇息、休整。菲德南派侦察兵过去侦察,吃惊的看到明军士兵同样也在吃饭……吃得可比他们丰盛多了!明军吃得很从容,根本就没拿鬼鬼祟祟的侦察兵当回事,因此这几名侦察兵甚至有时间来来回回的把人数数了一遍,这才溜了回去向菲德南报告。老菲很是诧异:“我们都大军压境了,他们居然还有心情吃饭?” 侦察兵苦笑:“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以上,又有那么多威力巨大的火炮,当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菲德南中校默然。是啊,明军的优势实在太明显了,兵力火力都占据压倒性优势,又是以逸待劳,他们当然用不着紧张!不过看看明军那道用沙袋垒成的胸墙,他又自信起来,这种工事就想挡住他的无敌铁军?开玩笑!他大声说:“他们的火炮确实厉害,但是,决定战场胜负的,始终是步兵,也只能是步兵!抓紧时间吃饭,恢复体力,然后发动进攻,摧毁他们!” 再次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啃着面包的部下,菲德南中校略一思索,还是决定攻心为上,派出军使前往明军中军大营,传达自己和谈的意愿。毕竟自己兵力不占优势,能智取的话最好还是智取,死拼是没有好处的。 “让我们马上解台湾城之围撤退?”中军帐里,杨梦龙瞪大眼睛,仿佛在看傻逼一样看着菲德南的军使,李岩、黎旭、徐猛等人也是一脸蒙逼,凯瑟琳干脆就以手掩脸,不忍心看这个傻逼出丑……你们这样干只会让中国人鄙视我们欧洲人的智商的! 军使昂然说:“是的!我们的指挥官希望你们能够解除对台湾城的包围,和平撤军,避免一场血腥的战争,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李岩不大确定的问:“你们撑死也不到两千人吧?我们的兵力却是你们的两三倍,你们凭什么就能认定我们会害怕与你们一战?” 军使傲然说:“因为你们要面对的是我们荷兰的战神莫里斯·拿骚亲王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雄师!你们要面对的是欧洲最强大的军团!如果你们不肯放弃对台湾城的包围,你们将血流成河!” 杨梦龙乐了:“有意思!打从老子出道以来,从来都只有老子让敌军血流成河的份,还没有谁敢说能杀得我片甲不留的!你回去告诉你们头头,台湾城的围困我是绝对不会松的,如果你们的指挥官自认为很牛逼,很了不起,就让他放马过来,我也好领教领教打遍欧洲无敌手的莫里斯方阵的厉害!” 荷兰军使说:“我奉劝总督阁下还是不要领教,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杨梦龙说:“老子从来都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 话说到这个份上,菲德南中校兵不血刃解台湾城之围的企图也算是吹了,没得选啦,战吧! 啃完干巴巴的面包,又灌了半壶水,总算是吃饱了,荷兰人开始布阵。他们没有带大炮,布阵倒也方便,以连为单位,每个连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人,一共十六个连。整个方阵的纵深为八人,中央是长矛手,宽八至十二人,火枪手分布左右两翼,每一翼宽四人。跟西班牙步兵方阵猛堆长矛,弄得整个方阵跟刺猬似的不一样,莫里斯方阵火枪手的比例大大增加,达到了四成,火线宽度大大增加,机动性能也有不小的提升。远距离对射的时候火枪手上前开火,短兵相接的时候则退到两翼后面,非常灵活。在他们布阵的时候,河洛新军手持步枪趴在胸墙后面瞅着,啧啧称奇。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大的感觉就是这些荷兰人的军服实在太杂乱了,旗帜也是五花八门,跟河洛新军的简洁统一相比,差得太远了。其实并不光是荷兰人,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国家能够为自己的军队配发统一的军服,经济实力好一点的国家,军服由各团自己订制————士兵掏钱向团长购买军服,经济比较差的国家就有点儿惨了,自备吧。这下倒好,当兵打仗不仅要自备干粮,还得自备军服了。这样折腾的结果就是全军的军服杂乱得要命,跟马戏团似的。不过这也挺有必要的,军官需要通过军服和旗帜来辨别友军的番号,如果军服统一了,还真不好识别了。 杨梦龙和李岩同样在认真的观看荷兰人布阵,眼也不眨。杨梦龙指着迅速成型的军阵对李岩说:“瞧这些荷兰佬,他们编制灵活,纪律严明,确实是个劲敌呀。” 李岩说:“是啊,他们确实有骄傲的本钱,这么一千多人,放到北方,只怕我军动用一万多人都未必啃得动他们。” 杨梦龙说:“一万人?得了,你太看得起那些叫花子了,上四五万人都不见得啃得动人家一根毛!” 这不是吹牛,是大实话……西班牙步兵方阵还不如莫里斯方阵呢,在罗克鲁瓦战役,两万法军猛攻一个只有四千五百人的西班牙步兵方阵,骑兵步兵炮兵一起上,拼了六个小时,法军伤亡近五千人,西班牙人阵亡六百余人,最后法军还是通过谈判让西班牙人放下武器,才算结束了这场血腥的战役。跟西班牙人一样强调纪律的法军集中五倍兵力,打得尚且如此艰难,那些不知道纪律为何物的旧式军队就更不用说了,几万人一起上啃不动人家一根毛,反倒自己死伤惨重绝不是什么神话! 可惜,荷兰人遇上的明军,跟说好的明军完全不一样,他们注定要栽个大筋斗。 一一二 瘟神 河洛新军的军使再一次打着白旗,提着两样东西施施然来到赤嵌城下。城头上的荷兰士兵一看到他就眉头大皱,纷纷叫:“那个瘟神又来了!那个瘟神又来了!” 这位军使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瘟神。上次就是他送来了邓肯上校和菲尔南总督的人头,带来了联合舰队和西班牙步兵军团全军覆没的坏消息,让荷兰军队的士气跟吃了巴豆似的一泄千里,这次这家伙又带着狼外婆看望小红帽式的虚伪微笑过来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一看到他,荷兰军队从军官到士兵,都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这个瘟神又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怕的坏消息……现在荷兰军队已经孤立无援,虚弱不堪了,可实在无法再承受更大的打击了啊。 这位大瘟神在城门外停了下来,大声叫:“城里的红夷听着,我们侯爷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是我给你们送进去,还是你们自己下来拿上去?” 城墙上的荷兰士兵听完翻译,异口同声的叫:“你这个遭瘟的丧门星,又想耍什么花样?” 军使得意的说:“我想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侯爷想怎么样!实话告诉你,你们派出去支援台湾城的部队已经被我军全歼了,连个渣都没剩下来!” 二团被明军全歼了!? 一个晴天霹雳落下,震得所有荷兰士兵面色惨白,目瞪口呆。二团可是赤嵌城里最精锐的部队了,有着相当光荣的历史和辉煌的战绩,曾在莫里斯亲王麾下作战,多次击败过西班牙人,如此精锐的部队,居然不到一天就让明军给全歼了!?有几名士兵吼了出来:“你们撒谎!你们是不可能战胜曾多次受到莫里斯亲王嘉奖的二团的!你们撒谎!” 莫里斯亲王永远是荷兰人心目中的战神,能得到他的嘉奖的部队,一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劲旅,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格外的无法接受二团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被歼灭的事实! 事实上,二团也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被打败,而且败得这么惨! 他们在吃了一顿简单的战饭之后便不顾尚未恢复的体力,组成了方阵。台湾城守军已经被明军重兵隔绝,指望他们杀出城来与自己里应外合,前后夹击明军是不可能的了,菲德南中校只能硬来,希望能凭借二团强大的战斗力杀开一条血路,冲进台湾城去。他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一方面,二团确实是拥有异常强大的战斗力,罕有败绩;二来,明军的工事修得太过糟糕,就那么一道又低又矮的胸墙,而且明军还是全火器化,一支长矛都没有!不管是西班牙步兵方阵还是莫里斯步兵方阵,其实都是倾向于防御,用猛烈的炮火和火枪射击以及刺猬般的长矛磨垮对手,长矛手和火枪手相互配合,火枪手在短兵相接之前尽量给对手放血,同时打击对手的士气,而长矛手则为火枪手提供掩护,兵种之间形成优势互补,以现在火枪那低得令人落泪的射速和让人泪崩的精度,没有长矛手的掩护单独拉出去,哪怕对手只是一群装备较为原始的部落兵,他们也会死得相当难看!明军居然一名长矛手都不要,那不是找死么! 其次就是,现在的欧洲步兵对野战工事颇为依赖,良好的野战工事可以帮助他们削弱敌军的优势,抵挡住敌军最猛烈的进攻,等敌军失血过多,士气低落了,主力再发动反击,一举摧毁对手,棱堡就是起这样的作用的。可是,这些明军通通都没有,只有一道用沙袋垒成的胸墙! 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压上去,推倒胸墙,用长矛将他们穿成肉串! 方阵很快就组成了,菲德南中校拔出佩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全团端着长矛火枪跟着军官,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大步向前,目不斜视。不愧是精锐部队,甫一发动,河洛新军这边一些新兵便感觉呼吸不畅、心跳加速了,仿佛看到一座大山朝着自己猛压过来似的!但是明军的炮兵马上就开火了,85毫米榴弹炮得用来轰击城墙,而且炮弹有限,不能浪费,用来对付这些荷兰步兵的,主要是雷击炮。八门90毫米雷击炮从容开火,炮弹尖啸而出,团团火光在荷兰步兵方阵中相继冲腾而起,此起彼伏,大团血肉随着膨胀的火球四下溅射,每一发炮弹栽入人群中间,都要炸起一大团血雨,连硝烟都被染成了暗红色!从明军这边望过去,分明可以看到折断的长矛和裂肢跟树枝似的在爆风中飞扬,荷兰步兵方阵中被炸出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环形空白地带,但是很快,这些空白的圈子就被涌动的人潮给填满了。 荷兰步兵忍受着猛烈的炮击,无视横飞的断矛和血肉,大步前进! 李岩面色微变,低声惊呼:“好严的军纪!好顽强的意志!” 凯瑟琳则是面色大变,骇然惊呼:“好可怕的炮击……” 轰轰轰轰! 一连四发炮弹砸入荷兰步兵方阵中间,马上炸翻了数十人。现在的荷兰步兵方阵已经不可避免的有些混乱了,近代军队忍受伤亡的能力确实比封建军队要强出一大截,但也不是没有极限的,一直干挺着被动地承受敌军炮火一轮轮杀伤,完全无法还手,铁打的军队都受不了!菲德南中校咆哮:“荷兰的小伙子们,坚持住!我们离他们只剩下一百多码了!只要冲过这一百多码,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屠杀!” 中校的吼声让士兵们恢复了勇气,他们连声怒吼,加快了速度。现在两军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百米,伤亡再大也只能咬着牙冲过去,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转身逃跑,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场可怕的屠杀,这道理就算是新兵蛋子都不会不明白! 所以,跟他们拼了! 徐猛眯着眼睛,盯着一座山似的压过来的荷兰军队,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说真的,他并不喜欢全面换装之后的河洛新军的作战模式,都是隔着几十米上百米对射,把对方射垮了再冲上去拼刺刀,这种模式潇洒是潇洒了,但是像他这种重装步兵出身的将领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完全没有了当初披重甲、持巨斧、尽情砍杀敌军的快意与作为整个军阵的基石的自豪。是的,在河洛新军向全火器化迈进之后,重装步兵这一曾经大放异彩的兵种已经从他们的编制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廉价的火枪手,那些重装步兵说不失望,那绝对是骗人的。不过,看到荷兰军队居然能忍受持续的炮击所带来的巨大伤亡,坚决挺进,徐猛顿时兴奋起来,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他大吼:“准备射击!注意射击纪律,谁敢乱了军阵,他就得死!” 跟荷兰军队相比,河洛新军的军阵就太简单了,一道胸墙加三排火枪手,齐了!对了,那三排火枪手后面还有一道比较浅的战壕,大量民夫手持备用的线膛燧发枪躲在战壕里,等火枪手打出枪膛中的子弹后立即后退,把手中的火枪往战壕里一递,马上就能接过装好子弹的火枪,继续开火了。平均一名火枪手至少有两支线膛燧发枪备用,再加上三段轮射,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火力空档了,不可能有火力空档的! 可怜的荷兰人对此还一无所知,由于距离拉近,河洛新军的雷击炮被迫停止射击————再打就要把炮弹砸到自己人中间了,这无疑更加振奋了荷兰人的士气,他们仿佛看到胜利的希望了。 看到胜利的希望只是他们的错觉,死神的狞笑倒是再真实不过了。 “打掉那个指挥官!”徐猛指着菲德南中校,下达了一道在欧洲绝对会犯众怒的命令。 进入近代后,欧洲人打仗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不能朝敌军指挥官打黑枪,因为这些指挥官都是贵族,而欧洲各国大多都有姻亲关系,搞不好某位穿着鲜艳华丽的服装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军官就是自己国王的外甥,一枪把他给做了还得了?可徐猛才不吃这一套,在他看来菲德南中校简直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穿着如此醒目的服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简直就是在冲他吼“朝我开枪”嘛,不赏他几粒花生米都说不过去! 砰砰砰砰! 四名神枪手同时扣下板机,菲德南中校分明听到了自己胸甲被子弹洞穿的可怕声响,强大的冲击力打得他向后连退七八步,瞪着鲜血狂喷、血肉模糊糊的胸部,一脸不敢置信的惊愕表情,蠕动着嘴巴想说些什么,大股鲜血抢先一步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他轰然倒下,抽搐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自己的指挥官在第一时间就被打死了,荷兰士兵们顿时全傻了眼,愣愣的看着菲德南的尸体,忘记了自己该干些什么。他们忘了,徐猛可没忘,一声令下,五百多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从枪口喷出的硝烟和火焰连成一条暴怒的火龙,长达五百米的胸墙变成了火墙。铅弹呼啸间,荷兰步兵方阵中“噗噗噗”的声响不绝于耳,厚重的胸甲在尖头铅弹面前跟纸片没有任何区别一打就穿,变形的弹头带着大量钢铁碎屑撕裂肌腱,撞碎骨骼,一穿到底,凿出大股喷泉般的血浆,枪声响过,荷兰士兵割麦子似的一排排、一丛丛地倒下。打完一个齐射,第一排士兵马上后退,把空枪往民夫手里一递,接过早已装好了子弹的火枪,等待第二次射击的命令。第二排士兵立即补上,瞄准,开火,炸雷般的枪声中,整个荷兰步兵方阵像风吹过的麦田,灼热的铅弹将荷兰士兵一堆堆的扫倒,惨叫之声响彻云霄! 荷兰军官惊恐地叫:“射击!射击!压制他们的火力!” 回应他们的是河洛新军第三次排枪射击,上前将支架支在地上,架起火枪准备射击的荷兰火枪手齐刷刷的倒下一大片。披着胸甲的长矛手尚且一枪就倒,不披甲的火枪手就可想而知了,铅弹打在他们身上,碎肉横飞,惨不忍睹。荷兰士兵们简直要吓疯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火力,更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火枪!河洛新军根本就不跟他们讲战术,也不跟他们比拼什么作战技术,只是非常单调的射击、换枪、再射击、再换枪,跟一条杀戮流水线似的!那火力实在是太猛了,一个排枪接着一个排枪,没有一丝间隙,而他们没有工事,无处藏身,只能被动的挨打!压制明军火力?别闹了,对面的火枪是他们的n倍,怎么压制! 等死吧! 那个瘟神般的军使当着荷兰士兵的面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放进吊篮,让他们吊上去。 城头上响起一片绝望的呼号声,不少荷兰士兵捶胸顿足,失声痛哭! 这个瘟神给荷兰人送来的,是第二团团长菲德南中校的头颅,以及二团那满是弹孔和血污的团旗。这是在长达五分钟的对射和十五分钟的白刃战之后,菲德南中校的团所能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了。二十分钟的激战,一千七百到一千八百名荷兰士兵被河洛新军的子弹和刺刀无情地屠杀殆尽,他们也奋力反击过,甚至发动过自杀式冲锋,然而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此战,河洛新军伤亡不到三百。 六比一的战损比! 一一三 投降 二团的覆没对揆一的打击是致命的,这次失败的增援不仅没能解台湾城之围,还断送了一支精锐部队,使得本来就窘迫的兵力更形捉襟见肘,原本跌到冰点的士气现在更是跌到了没法再跌的地步。杨梦龙倒也干脆,吃掉二团之后立即全力攻城,只用了一个天就将原本就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台湾城给拿了下来,然后主力调回,继续围困赤嵌城,他铁了心要荷兰人好看。 获得一场大胜的明军士气高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闲着没事就抡起锄头工兵铲修补地球,围着赤嵌城挖了一道又一道的战壕,左三圈右三圈将赤嵌城圈了个严严实实。至于炮兵更是任性,早餐不错大家吃得开心,就用榴弹炮朝赤嵌城轰个二三十炮庆祝庆祝;中午被上司训了心情不错,就用160毫米雷击炮朝赤嵌城打上十几发高爆燃烧弹出出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再朝赤嵌城轰上几炮消遣消遣……守城的荷兰士兵可以说是倒了十八辈子的大霉,三天两头就挨炮弹,一个不留神就被炸死一堆人。他们叫苦连天,而揆一对此却毫无办法,双方的炮兵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让自己的炮兵开炮还击那是自取其辱! 随着时间推移,赤嵌城中的补给越来越匮乏,死伤越来越惨重,援兵却连个鬼影都找不到……也不可能有援兵,荷兰在亚洲绝大部份的家当都让河洛新军一仗打光了,留下那点人马连维持巴达维亚的殖民地都颇为吃力,拿什么来增援赤嵌城?绝望之下,荷兰士兵纷纷抱怨说:“还不如趁早投降呢,至少投降了就不用挨炮弹了!” 当战争变成一场酷刑,却又无法用一场胜利来结束这场酷刑的时候,大家都希望指挥官能够扛起责任来,体面的投降,好让大家解脱。然而揆一并不打算扛起责任————士兵们投降了或许还有活路,他投降了就完蛋了,就算杨梦龙肯放过他,回国之后荷兰王室也会将他送上烧烤架的!他强打精神,一次次许下重赏,激励士兵们坚持下去,跟中国人战斗到底,援兵一定会到达的,到时候胜利就属于他们了……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必须这样说,否则部队就该散了。至于士兵们信不信,他可管不着了! 揆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杨梦龙却惬意得很。就算是瞎子都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他也就懒得再在战事上花心思,转而将重心转向移民。 福建山多地少,人口众多,先天的环境注意福建想要发展起来,必须走出去。然而明朝持续了两百多年的禁海令却堵死了老百姓走出去的通道,大家只能呆在穷乡僻壤苦度时光,再加上贪财的缙绅、酷吏的盘剥,一亩稻田产的稻谷只值半两银他们敢收到三两银子的税,福建农民生活之困苦,是难以想象的,正因为这样,福建、广东一带的山贼、土匪才多如牛毛,都活不下去了,只能铤而走险啦!所在河洛新军在席卷福建的时候得到了福建农民毫无保留的支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使得河洛新军战力倍增,三两下就打败了强大的郑氏集团,因为大家都知道河洛新军是向着穷人的,大家都希望这支富有传奇色彩的军队的到来能带来一些改变。而杨梦龙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打下福建之后挥师渡海,夺取台湾,现在有一大块肥沃的、尚未开发的土地在等着他们过来瓜分了。 “台湾暂时归福建管辖。”在赤嵌城外的中军大营里,杨梦龙对来访的福建巡抚邹维涟说。 邹维涟问:“那澎湖列岛呢?” 杨梦龙说:“当然也归福建管辖了。我们会在澎湖列岛、台北、基隆————也就是西夷所说的鸡笼、台南等地修建大型港口,供过往的军舰和商船停泊。厦门、泉州、马尾海等港口也要修缮一下,将来我们可是要打开门口跟西夷做买卖的,港口破破烂烂的可怎么行。” 邹维涟皱着眉头说:“侯爷所言极是!只是这样一来,所花费的钱银就吓人了,福建地方贫困不堪,实在难以负担啊!” 杨梦龙说:“这笔钱你可以找湖广巡抚衙门借,由他们出钱出人修建港口,将来港口投入使用了,再从收到的关税里拿出一部份来还给他们就是了。” 邹维涟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其实像这样的大工程应该上报工部,由工部出人,户部出钱,统筹规划,不过邹维涟在官场混久了,很清楚朝中都是些什么货色,这样的大事内阁不吵个十年八年是绝对吵不出结果的,就算吵出了结果,拨下来的钱也是七扣八扣,最后能有三成用到做实事上就谢天谢地了!指望当道诸公,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至于湖广巡扶衙门……他们可富得流油,拿上百万两白银出来帮忙修建港口,那是小意思!河洛新军为什么要对郑氏集团大打出手?还不是因为郑氏集团封死了他们的货物出海的通道?现在海路畅通了,他们肯定很乐意拿钱出来修建几个港口的。心情大好之下,他灵机一动,说:“侯爷,下官有一策:在台湾修建港口需要大量的人力,光是工食开支就不是一个小数字!我们何不以台湾的田地代价工钱,民夫干上一个月的活可得田地若干,如此一来既省了工钱,又能让他们卖力死干,两全其美!” 杨梦龙一拍大腿,说:“好主意!就这么干!”想了想,又说:“不过,工钱还是要发一点的,毕竟人家还得养家糊口,而修建港口又是大工程,没有三两年是无法完成的,总不能让他们的家人饿上三两年吧?这样,除了发田地之外,每个月再发一笔安家钱,以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无忧为准。” 邹维涟连声赞叹:“侯爷真是菩萨心肠,难怪百姓视你为万家生佛!” 杨梦龙摆摆手,说:“我这算什么菩萨心肠?我只是在自己吃肉的时候尽量让别人有碗汤喝罢了。” 邹维涟说:“侯爷过谦了,侯爷过谦了!”心里暗想:“这位冠军侯不仅有勇有谋,而且为人坦诚谦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想到这里,他又暗自苦笑。杨梦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没有人否认这一点。然而,他满朝皆敌,不为内阁所容,甚至不为天下士子所容,再有才华又能怎么样?那些疯狗才不管你多有才华,是否心怀天下,只要是他们的政敌,就不惜一切代价扳倒你! 唉,希望这个年轻人走得更远一点吧……暮气深重的大明,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杰出人才啊! 敲定一些细则之后,移民工作就此展开。首先是定居在山林中的蛮族,纷纷迁到平原上定居,开垦荒地种植水稻,因为战乱而逃散的汉人也重返家完,在官府的帮助下重建家园,恢复生产,而学校、水利工程、医院也纷纷破土动工,杨梦龙对他们的承诺一一兑现了。福建那边,大批无地的贫苦农民和军户拖家带口登上海船,告别家园,驶向台湾,在台北地区登陆,修建房舍,开辟农田、果园。大家都说这地方不错,土地非常肥沃,闲暇的时候还能砍些木头挣点外块,有盼头,他们对此非常满意。 至于赤嵌城里的荷兰人……完全被他们无视了。移民和原住民都是那些西夷是妖怪,而冠军侯是伏魔罗汉化身,那些妖怪遇上了他,只有被生生捏死的份!事实也跟他们说的差不多,荷兰人尝试了几次突围,都让河洛新军以极其猛烈的火力给打了回去,突围没能取得任何效果,反倒让自己流干了血。现在荷兰人战不能战,守不能守,进退两难。最让他们难受的是明军那根本就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态度,明军干得最多的就是帮移民修建房子,只有荷兰人试图突围的时候他们才会抄起步枪干一家伙,其他时候该干嘛就干嘛,这种被敌人完全遗忘了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被围了一个月之后,荷兰人终于受不了了,发动兵变把死活不肯投降的揆一总督给绑了,然后几位军官凑到一块起草了一份言辞谦卑的投降书,让一名倒霉的军官带上,前往杨梦龙的中军大营商量投降事宜。 当时杨梦龙正在吃饭,听了这个倒霉蛋的来意之后不耐烦的挥挥手,说:“去去去,一边呆着,忙着呢!” 就这样把那个倒霉蛋给撵了出去,继续吃他的饭。 这位军使当真是欲哭无泪。我的上帝啊,投降居然没人理会,还有没有天理了! 确实无人理会,进进出出的那么多将领和官员完全当他是透明的,就这样大步流星的从他面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闻着中军帐里飘来的饭菜的香味,那位军使越呆越不是滋味,肚子一直在叫啊……城里早就断粮了,他也是昨天才吃了一小块饼干外加一颗珍藏已久的乌梅,这是他最后一点食物啦。他饿得眼冒金星,现在谁能给他一顿饭吃,别说让他投降,让他舔皮靴他都干了!金星乱舞中,他依稀看到一位黑发蓝眼睛的美女笑吟吟的走过来,顿时跟见了救星似的扑上去叫:“凯瑟琳伯爵,救命啊!” 叫得那个凄惨哟,跟被人淋了一桶开水的猫似的! 一一四 刺杀 杨梦龙一脸不爽的瞪着那名饿得快要站不稳了的军使,说:“不是说了让你先在外面等着吗?我很忙呢!” 那位军使喉结动呀动的,说不出话来。 凯瑟琳笑着说:“杨,给我个面子,抽出一点时间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杨梦龙咕哝:“你就会给我添乱!” 凯瑟琳有些无奈:“荷兰跟威尼斯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 杨梦龙不大情愿的将手里的文件合上,说:“好啦,我就给他五分钟时间吧。”瞪向军使,“说吧,你不在赤嵌城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军使望着桌上的残羹剩饭狂咽口水,挪不开目光了:“我……我奉总督大人之命,前来传达我们和平解决台湾问题争端的诚意……” 杨梦龙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叫:“争端你妹!我早就告诉你们了,你们侵占了大明的领土,这是一场侵略与抵抗侵略之间的战争,不死不休的,怎么你们还将它当成生意上的冲突?是不是我修理你们修理得还不够?” 那名军官浑身一哆嗦,说:“不不不,是我错了,我是来请求体面投降的!” 杨梦龙目光一凝,盯得那小子不由自主的打起摆子来:“体面投降?” 那名军官说:“擅自违约进攻台湾原住民的定居点,夺取他们的田地,都是揆一总督下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现在我们已经将他扣押起来了,只要总督大人点头,我们马上将他移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 杨梦龙咂咂嘴,说:“居然把老大扣押起来了是吧?够狠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军使强打精神,说:“我们愿意放下武器,但是我们希望总督你能保证我们在放下武器之后不会受到伤害,并且派出船只送我们回巴达维亚!” 刚好有事进来找杨梦龙的李岩听了,微微摇头,杨梦龙更是冷笑,说:“好家伙,原来在你们欧洲人的观念里,投降就是玩家家家,放下武器就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是吧?弄得我都想投降一次了!” 凯瑟琳低声说:“按照欧洲古老的传统,如果有一方主动投降,另一方必须接受,非但不能加以伤害,还要热情款待,救治伤员,在战争结束后送他们回国。” 杨梦龙说:“这只是你们欧洲人之间的游戏规则吧,对上阿拉伯人和非洲人,你们何时客气过?人家投降了你们还不是照杀不误!”冲那位军使说:“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你们在台湾杀了这么多人,毁了这么多城镇,我必须让你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在放下武器之后你们必须留在台湾服五到八年的苦役,用体力劳动来赎自己犯下的罪孽!” 军使面色大变,叫:“你不能这样做!我们已经投降了,应该得到体面的待遇!” 杨梦龙说:“老子还没接受你们的投降呢!不想报苦役也可以,交纳赎金吧,每人一磅黄金,什么时候交清什么时候回去!” 可怜的军使白眼一翻,嘎的一下抽了过去,昏迷不醒了。 凯瑟琳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可怜虫,忍不住问杨梦龙:“你真的打算让他们留在台湾服苦役啊?” 杨梦龙说:“当然!现在台湾要建好几个港口,到处都需要人手,这帮家伙牛高马大,浑身都是力气,上哪找这么好的免费苦力?” 凯瑟琳苦笑着说:“可是你这样做,有违骑士精神啊。” 杨梦龙撇嘴:“去他娘的骑士精神,老子才不吃这套!来人,给我弄醒这个家伙,让他回赤嵌城里转达我的意思!” 李岩让人过来将可怜的军使拖了下去,至于怎么弄醒他,怎么将他扔回赤嵌城,那就是下面的人的事情了。 凯瑟琳越发的同情起荷兰人来,叹息着说:“荷兰人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他们是骄傲的,骄傲的荷兰人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杨梦龙很随意:“不接受我的条件我就继续围困,把他们全部饿死拉倒!” 凯瑟琳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总算看清了杨梦龙隐藏在玩世不恭之下的真面目:冷酷无情,铁石心肠,谁要是踩到了他的底线可就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了,比如说被围困在赤嵌城里的荷兰人! 那名倒霉的军使最终沮丧地回到赤嵌城,把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带了回去。当然,他也没有白跑一趟,至少混到了两个大饼————明军士兵见他饿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有点同情他,便把两个吃剩了的大饼给了他。这个倒霉蛋好歹混了个肚皮圆,赤嵌城里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他们还得饿着肚皮继续商讨对策。杨梦龙的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不管是服苦役还是交纳赎金,都是荷兰人无法承受的,五到八年苦役,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至于一磅黄金……我的上帝,就算把他们的骨头拆了去卖都换不回一磅黄金!几个所有人都大叫:“太过份了,那个魔鬼太过份了,这样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有些激进一点的军官更说:“我们宁可死战到底,也不愿意接受如此屈辱的条件!” 废话,谁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啊,大家的脑子都没有进水!可问题在于,杨梦龙可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他只给出了两个选项:接受,还是不接受? 最后还是肠胃战胜了自尊,饿着肚子吵了两天,荷兰人再次派出军使,屈辱地接受了杨梦龙的条件,无条件投降。不过他们希望能有一个正规一点的投降仪式,以证明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过。对于这个要求,杨梦龙倒是大方的同意了……总不能把人家的底裤都扒掉吧? 随着荷兰人低下高傲的头颅,长达一个多月的围城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在这长达一个多月的围困里,河洛新军一共发射了四千多发炮弹,几乎将整个赤嵌城给化为焦土,坚守赤嵌城的荷兰军队被炸死炸伤一千二百余人,又用围点打援的战术吃掉了荷兰一个团,赤嵌城中的荷兰军队都没怎么打就去了一大半,还活着的也饿得不成样子了。杨梦龙下令送一批粮食过去,打算让他们吃几顿饱饭,恢复一点精力之后再受降,结果荷兰人只是一顿饭就将那批粮食吃了个清光,还撑死了好几个,见了吃的都不要命了。 为了避免更多荷兰士兵被活活撑死,平白让自己损失潜在的劳动力,杨梦龙大方的决定立即举行受降仪式。被撑得肚皮滚圆的荷兰士兵和饿得半死的士兵家属如释重负,争先恐后的走出那片把他们折磨得够呛的废墟,在城门两侧列队,向河洛新军交出自己的武器。他们注意到,在他们移交武器的时候河洛新军始终保持着一脸鄙视的表情,似乎对他们上缴的武器十分不屑。好吧,河洛新军确实有鄙视荷兰军队武器装备的资本,跟河洛新军一比,荷兰陆军比叫花子还要可怜! 揆一这个倒霉蛋也被押了出来。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他倒没有受到虐待,相反,为了让他活着替大伙背黑锅,荷兰士兵还尽可能的优先向他提供食物,把他养得胖了好几斤。只是,他的神情非常沮丧,跟死了娘老婆又跟奸夫一起将他全副身家卷走了似的,耸拉着脑袋,都没有力气抬起头来跟杨梦龙对视了。杨梦龙围着他转了两圈,笑呵呵的说:“胖了,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好几斤!没事,会减下来的,只要做上半年苦役,保证你的身材比健美先生还好!” 揆一嘴唇翕动着,吃力地问:“杨,你打算怎样处置我?” 杨梦龙说:“还能怎么处置?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苦役营里服苦役吧!等你服满了二十年苦役还没有死,就可以回欧洲了!” 揆一瞪圆眼睛,想怒吼,想咆哮,但是面对河洛新军那如林刺刀,却提不起任何勇气来。这就是杨梦龙对他的惩罚,在杨梦龙面前,他连被当作替罪羊押送到皇帝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和那些地痞、流氓、破产农民出身的士兵一起服苦役,忍受着监工的鞭打斥骂,士兵们的欺负侮辱,直到他活活累死,或者熬完二十年苦役为止! 惩罚之重,莫过于此! 杨梦龙挥挥手,两名士兵上前将揆一押了下去,他则和众多将领一起骑上高头大马,缓步入城,巡视这座经过一个多月的围困才最终拿下的城市。 赤嵌城的城墙确实坚不可摧,一个多月的狂轰滥炸都没能将它炸塌。但是城里的建筑显然没有这么结实,持续一个多月的炮击下来,连炸带烧的已经没有几幢完好的房屋了。废墟里隐约可见一些支离破碎的尸体,看着就恶心,幸存者站在大道两边,恐惧地看着入城的征服者。这些幸存者不分男女,都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全身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好像是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一样,实在是让人同情,其中还有汉人的面孔呢。杨梦龙看着那些枯犒的黄色面孔,心里掠过一丝歉意。他为了减少部队的伤亡而采取的围困战术固然整得荷兰人高潮迭起,却也让因为种种原因被困在城里的赤嵌城里的汉人受了池鱼之殃,他们吃的苦只怕比荷兰人更多,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勒住战马,看着一群不成人样的汉人,有些内疚的说:“你们————” 那群汉人当中有两个目光一闪,手悄悄探向腰间。 杨梦龙说:“你们受苦了!” 李岩留意到有人神色不对,大吃一惊,喝:“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那两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家伙便拔出了两支燧发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杨梦龙!杨梦龙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谁又能想到荷兰军队都解除了武装,反倒有两名汉人想要他的命呢?来不久多想,他奋力一扭腰,滚鞍下马! 几乎同时,砰!砰!两声枪响不分先后,炸雷般炸开, 两团血雾从战马颈部和杨梦龙的腹部不分先后的迸出,人和马都轰然倒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全场一片死寂! 一一五 托付 意外,绝对是意外! 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和在官场上,杨梦龙给人的印象总是很好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他的官越当越大,可是身边的亲兵还是那么一点,平时只带三两个人就敢跟到外面瞎逛,随便遇上一个看得顺眼的,也不管熟不熟,坐下就能侃上半天,李岩不止一次劝过他要加强警卫力量,他官当得这么大,得罪了这么多人,想要弄死他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么点警卫力量怎么行!但杨梦龙听不进去,他认为自己接触的人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好人,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要说这想法,其实也没有错,至少湖广百姓是天天求神拜佛,希望神明保佑他长命百岁,福运绵长的,哪怕不是他治下的百姓,也相信他是一个心里有老百姓的好官,自然不会害他。在湖广,他一个警卫都不带也不会有事,谁想动他,只怕还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就已经被老百姓给告发,然后扔到监狱里捡肥皂了。可问题在于,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湖广老百姓那么淳朴善良的,正如李岩所说,想弄死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谁又能想到,在被围困了一个多月,几乎变成了死城的赤嵌城里居然潜伏着一批一门心思想要他的命的刺客! 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是把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往好的地方想,这种性格最终让他陷入了致命的危机之中,那两名刺客近乎完美的利用了他这种性格,对他发动了致命一击! 万幸的是,那两名刺客用的是欧洲生产的转轮燧发手枪,这种手枪只能装一发子弹,一发子弹打完就成了废铁。如果那两名刺客用的是河洛新军骑兵专用的燧发手枪,杨梦龙现在早就被打成马蜂窝了。那两名刺客也深知这种手枪不靠谱,一击得手,他们马上扔掉手枪,拔出短刀猛扑过去,对着倒在地上的杨梦龙挺刀就刺,动作迅捷之极,一出手就直取要害,显然都是一流的杀手,一旦得手,目标绝无幸理! 李岩双目眦裂,发出一声嘶吼:“快拦住他们————”奋不顾身的跃下战马,双拳齐出,分击这两名刺客的喉结,完全是以命搏命了。士为知己者死,他满腹才华,却无人赏识,只能在乡间空度时光,杨梦龙赏识他,信任他,视他为左膀右臂,军政大事无不与他促膝长谈,甚至让他拿主意,这份信任他无以为报,只能舍命相报了! 红娘子动作更快,看到杨梦龙中弹倒下,她脑海一片空白,但李岩的嘶吼将她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拿命来!”双手一反,十二支又粗又长的钢针滑到指尖,再一甩,化作点点蓝光奔向那两名刺客的面门。那两名刺客身手非常了得,轻而易举的避过李岩的攻击,刀锋一划在李岩身上留下了两道又深又长的伤痕,将他逼开,扬刀照着杨梦龙胸口刺去!可是就在此时,红娘子射出的钢针破空而至,扎向他们的脸部。这两名刺客实在太想要杨梦龙的命,换取自己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了,猝不及防之下被钢针打了个正着,双眼、咽喉均被刺穿,眼前一片血红,必杀的一刀登时失手。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扎吉冲翁已经如鹰如豹的扑到,双掌挟着千钧之力拍在他们的胸口!这位俚族青年恨极了这两名刺客,拼尽全力,这两掌打得两名刺客胸骨粉碎坍塌,跟个布娃娃似的向后倒飞出去,鲜血从口鼻耳孔中狂喷而出,沥下一阵血雨。 几名亲兵扑上去,拔出燧发手枪对着那两个倒霉蛋打空了弹巢里的子弹,把他们生生打成了蜂窝煤。其他亲兵则在第一时间将杨梦龙围在中间,把身体的披弹面扩大到极限。果然不出所料,街道尽头处又传来一声枪响,一名新兵胸口炸出拳头大一个窟窿,身体摇摇晃晃,愣是撑着没有倒下。扎吉冲翁双眼血红,狂啸一声,朝硝烟腾起处猛扑去过,他要把那个王八蛋撕成碎片! 李岩大喝:“抓活的!”他知道扎吉冲翁跟杨梦龙情同兄弟,杨梦龙遇刺身负重伤,扎吉冲翁愤怒欲狂,不用刀不用斧,空手也能将那个该死的刺客撕成碎片!他也很想将这些该死的刺客通通撕成碎片,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必须抓一个活口,查出到底是谁干的! 扎吉冲翁没有回头,如鹰如豹,眨间眼就扑到了那名刺客面前。那名刺客见状马上扔掉来不及装弹的步枪,拔出一把短刀,跟扎吉冲翁战作一团。红娘子对这一切全然不关心,她面色苍白,头发散乱,扑到杨梦龙面前,见他腹部血肉模糊,正一股接一股的喷涌着鲜血,无以伦比的惊恐几乎击碎了她的心脏,她颤声叫:“梦龙,你……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你醒醒好不好?” 杨梦龙喘息着,用手捂住伤口,艰难的说:“没事……没伤到要害,死不了!” 红娘子哭着叫:“还说没事?你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军医官!军医官快过来啊!”尖厉的叫声在废墟间回荡,惊恐而凄婉,令人恻然。 杨梦龙挣扎着说:“真的没事……这种燧发手枪杀伤力很弱的,军医官一定能治好我的,你放心好了……”望向李岩,努力提高声音,说:“我……我怕是有一段时间起不来了,这段时间,你和戚老爷子一定要控制住军队,无论如何,军队绝对不能乱……” 李岩握住他满是鲜血的手,说:“放心,我和戚老一定会稳住军队,不会让军队乱起来的!”他心里却没有什么底,要知道,杨梦龙可是河洛新军的灵魂人物,这支军队,几乎就是他一个人的军队,别人说话根本就不管用,他和戚虎真的能够驾驭这支可怕的铁军吗? 杨梦龙点点头:“我……我相信你们……”剧痛让他下意识的握紧李岩的手,把李岩的指关节捏得啪啪响,浑身都在发抖,仍然强撑着说:“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干的……这事没这么简单,幕后一定有可怕的阴谋……查出来,阻止他们!” 李岩一字字的说:“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军医官总算赶到了,见杨梦龙伤成这样,也呆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大团泡过麻药的药棉压在杨梦龙的伤口,然后吼着让担架过来,把人抬往野战医院,那微微发抖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直往下沉。 红娘子颤巍巍的站起来,面无血色,茫然看着四周,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名仍在与扎吉冲翁激斗的刺客身上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嘶叫,捡起一把短刀冲了过去。李岩喝:“拦住她!一定要抓活的!”两名亲兵死死挡住红娘子,不顾她拳打脚踢,说不让开就不让开。与此同时,扎击冲翁使出鹰爪功钳住那名刺客持刀的手一扭,咔嚓一下将他的胳膊关节给卸了。刺客痛哼一声,一脚踢向扎吉冲翁小腹,扎吉冲翁又上一爪,钳住他的脚踝再一扳,咔嚓一下将他的膝关节给扳了。刺客嚎叫一声,倒在地上,扎吉冲翁仍不放过他,抓住他下巴一扭,又将他腭关节给卸了。这名倒霉的刺客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扎吉冲翁照着他嘴巴啪啪两巴掌,将他一嘴牙全部打碎,狠狠的说:“这样你就没有办法咬舌自尽了!我们俚人有的是办法慢慢折磨你,希望你别这么快招供才好!”将他扔给亲兵,扑过去一把揪住一名荷兰军官,两眼尽赤,怒吼:“是不是你们干的?快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那名荷兰军官不懂汉语,自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被扎吉冲翁那凶怒的目光吓得连连倒退。扎吉冲翁掐住他的脖子怒吼:“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如果让我查出是你们干的,你们一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位一向憨厚平和的亲兵队长已经丧失了理智,跟了杨梦龙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失职,也是最要命的一次失职!光天化日之下,刺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一枪把杨梦龙打成了重伤,这份内疚让他几乎要发狂!如果他能谨慎一点,警惕一点,不让杨梦龙走在最前面,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李岩喝:“扎吉,冷静点,放了他!” 扎吉冲翁被他喝得身体微微一颤,放开了那个几乎要让他活活掐死了的荷兰军官,懊恼的用拳头砸着墙壁,几拳下去,拳头就血肉模糊了,他没有感觉似的,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重。 李岩对黎旭说:“马上封锁消息,把所有战俘全部赶回赤嵌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我要仔细排查,不把幕后黑手找出来誓不罢休!” 黎旭也知道形势危急,不敢多说,就应了一句:“明白!”马上调动军队,驱赶已经交出了武器的荷兰军队回城。 李岩又瞪向在场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一字字说:“还有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泄露一个字!如果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不介意让你们永远保持沉默!” 所有人都为之凛然,齐声应是。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杨梦龙遇刺的消息传出去,朝中的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还不得而知,湖广和河洛肯定要乱套,不要怀疑,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家伙就是这么重要!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李岩望着一张张略带惊慌的面孔,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大人,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韩鹏、薛思明、钟宁这些身经百战的猛将,郑芝龙、郑芝虎这些枭雄,还有湖广、福建的老官僚,我怎么可能压得住!军队还好办,但是如果让这些枭雄和老官僚知道你受伤了,他们肯定要跳出来的啊!”想到杨梦龙受伤后可能引发的风云变幻,他一个头两个大! 城外,荷兰军队在大声嚷嚷着,向明军抗议,认为他们已经交出了武器,应该得到战俘待遇,至少应该让他们吃一顿热饭,洗一个澡,不能再把他们赶回赤嵌城这座折磨了他们一个多月的死城。回应他们的是河洛新军士兵的拳脚得枪托,嚷嚷得越厉害,被揍得就越狠,直揍得他们哭爹喊娘。荷兰人无奈的意识到,他们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河洛新军是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骑士风度的,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最好服从他们的命令,老老实实的回到赤嵌城里呆着,别作死,一旦作死肯定会被弄死的! 仍然被蒙在鼓里的荷兰军队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受的这点虐待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杨梦龙有什么三长两知,他们连享受拳脚和枪托的资格都没有,狂怒的河洛新军是会将他们杀清光,让他们给杨梦龙陪葬的! 一一六 阴谋始动 当然,河洛新军也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至少他们向荷兰人提供了一些工具,让他们可以就地取材利用废墟里的砖头、石料和木料搭建窝棚,还向他们提供了三十顶帐篷,指定是给身体较弱的老人和孩子用的,至于那些老人和孩子能不能真的享受到这份优待,他们就无能为力了,老子又不是你妈,没空管你吃喝拉撒。荷兰人的一天两顿饭都定时定量供应,反正不会让他们饿死。 对付已经缴了械的荷兰人容易,封锁消息也容易————到现在河洛新军绝大多数将士都还不知道杨梦龙遇刺的消息,但是杨梦龙的伤势却很麻烦,非常麻烦! 手枪的杀伤力本来就不怎么样,使用黑火药作发射药的手枪杀伤力就更差了,不用铁甲,即便是纸甲都能抵挡住。问题是杨梦龙太大意了,根本就没有披甲,那发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开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那发子弹上面有很多火药燃烧后的残余物,而铅制子弹打进人体本身就是一种毒药,面对这样的伤势,军医几乎束手无策,只能绞尽脑汁止血,取弹头,清理创口。他们可不敢说自己拿这样的伤势没有办法,守在帐篷外面的亲兵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如果他们敢说出这句话,那些亲兵第一个用刺刀把他们大卸八块! 李岩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赶往野战医院,正好看到军医端着一大盆血水出来倒,他拉住军医,惶急的问:“军医,怎么样了?” 军医全身上下都让汗水给浸透了,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个样,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他看着李岩,犹豫再三,咬咬牙,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已经止住血了,正在想办法将弹头取出……” 红娘子失声叫:“他都流了这么多血了,还要开刀取弹头!?他的血会流干的!” 军医很无奈:“不取弹头不行啊,铅弹是有剧毒的,留在体内时间越长中毒越深,而且无药可救!” 红娘子不说话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李岩心情沉重:“有几成成功的希望?” 军医摇头说:“我们尽力吧……但是他的情况真的不太乐观,为防万一,军师,你还是派人回南阳把三位夫人请来吧……” 李岩失声叫:“这么严重!?” 军医说:“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伤势……唉,这比刀伤箭伤难办得多!” 李岩想发怒,质问他们平时都干什么去了,但是想想,这也怨不了军医。这年头火器虽然是主流,但是军医处理枪伤的机会真的很少,因为火铳的口径一般都比较大,打在身上不死也是重伤,还没等送到野战医院就挂了。至于河洛新军,所装备的线膛燧发枪杀伤力更是丧心病狂,而且为了节省药物,在战后河洛新军一般都会用刺刀把敌军的伤兵捅死,因此军医练手的机会真心不多。他心情更形沉重,说:“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他一旦倒下,天下就要大乱了!” 军医同样心情沉重:“我们会尽力而为的!”说完又端着盆子进去了。 李岩望向红娘子,只见她面色苍白得厉害,跟那袭火云般的红衣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让他有些心疼,正要安慰他几句,一名亲兵叫了起来:“军师,你看!” 李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信鸽从赤嵌城废墟中腾空而起,展翅朝海峡对岸飞去。他面色大变,叫:“把它给我打下来!”话音未落,信鸽已经越过海岸,箭一般射向海天交接处,消失在那一片醉人的蔚蓝之中。现在除非河洛新军能够化身为苍鹰,否则是无法将那只信鸽追回来了。李岩暴怒,连声骂:“该死,该死!” 红娘子仍然怔怔的呆着帐篷里军医忙碌的身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现在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只有杨梦龙,只要杨梦龙能够醒过来,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可李岩打从接受了杨梦龙的托付之后,整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那只信鸽一出现他就知道要坏事了,他也知道城里可能还有刺客的余党,打算等把荷兰人控制住,并且稳住军队之后再组织一次秘密搜查,可他没有想到对方手里居然有信鸽,前脚河洛新军刚撤出赤嵌城,他们后脚就放飞了信鸽! 这只该死的信鸽是谁放飞的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它肯定会将杨梦龙遇刺、生死未卜的消息带出去,他封锁消息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该死的,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对方手里有信鸽! 李岩怒喝:“扎吉,你马上去找徐猛,让他带人进城搜查,把刺客余党都给我挖出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错放一个!” 扎吉冲翁一言不发,骑马直奔海军陆战队的大营。李岩等于是下令格杀勿论了,那些刺客接二连三的小动作已经让将他的耐心耗尽了!徐猛接到命令,马上带领三百名海军陆战队员入城展开搜查,遇到不服的就揍,敢于抵抗的马上开枪,闹得鸡飞狗跳,荷兰人叫苦不迭。只是,李岩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努力其实很无谓,消息已经走漏,这个窟窿是堵不住了。盛怒之下,他回到中军帐,命令亲兵将刺客拎上来,他要马上组织审问! 俘虏很快就被提了上来。他手脚的关节已经被接上了,脸肿得跟猪头似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但眼神桀骜,一看就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李岩盯着他,他傲然跟李岩对视,还在流血的嘴咧开,嘿嘿笑着,说不出的阴狠。李岩捏了捏拳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干的?” 那名刺客嘿嘿一笑,说:“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那么多废话干嘛?” 李岩咬牙说:“要杀你还不容易?只要我咳上一声,冠军侯身边那批亲如兄弟的亲兵马上就会扑上来生生撕了你!不过,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对冠军侯下手的,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刺客冷笑:“你当老子傻啊?只要说了,你马上就会将我满门抄斩,五马分尸!” 李岩说:“你不说只会死得更惨!听说台湾岛上的原住民有一种沿用了数百年之久的酷型,就是把犯了事的人有衣服剥光,绑住手脚,在身上划出几十道伤口再将他扔到山顶,任凭鸟雀啄食,野兽撕咬,虫蚁啃食,他们在此期间还会为受刑者提供饮食,以延长其生命,受刑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块的撕掉,露出白骨,任你怎么哭怎么骂怎么吼,都无济于事……怎么样,你想不想试试这种滋味?” 李岩语气冰冷而平静,如同恶魔低语,让这名刺客浑身微微战栗。当刺客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从接下这桩任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可同样是死,一刀断头和千刀万剐还是有区别的,只要有得选,谁愿意受这零零碎碎的苦?他看着李岩,李岩同样看着他,冷酷中带着狂怒的目光告诉他,他是认真的,不想被鸟兽虫蚁生生啄成一堆白骨的话,最好回答他的问题!他稳住心神,低声说:“我们是漕帮的人。” 李岩寒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刺客说:“我是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你!” 李岩厉声说:“冠军侯与漕帮无冤无仇,漕帮为何要对他下毒手?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力么?” 刺客大声说:“怎么无冤无仇?他不顾百万漕工兄弟的死活,极力怂恿朝廷兴海运,废漕运,想活活饿死百万漕工,用心何其恶毒,这等狗官,早就该死了!” 李岩冷笑:“还在说谎!冠军侯是力推海运、废漕运没错,但是也没有断漕工的生路!他鼓励大批商人到山东投资开辟几百万亩棉田,兴办棉纱厂,只要漕工踏实肯干,何愁不能养家糊口!他做事虽然有些鲁莽,但是在这种关系着百万人生计的大事上却比任何人都要慎重,事先就作了很多准备,甚至跟漕帮沟通过!你们想嫁祸给漕帮,可没有这么容易!”他连连冷笑,说:“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来人,带他下去好好开导开导!” 两名亲兵将那个死硬死硬的家伙拖了下去,很快,杀猪般凄厉的惨叫声轰轰烈烈的响起,响彻整个军营! 就在河洛新军满腔怒火,满世界地寻找线索试图将幕后黑手挖出来的时候,那只承载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的信鸽已经飞越台湾海峡,一直飞到杭州,落入一幢豪华的宅院中。系在它腿上的那根小小的竹管马上被解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主人手里。 密室之内,几名服饰华丽的老人传递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喜形于色,城府浅一点的用手击额大呼:“好!好!好!总算是除去了这个祸害了!我等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为首的紫衣老者说:“先别高兴得太早,那家伙只是中了一弹,未必就必死!如果让他醒过来,知道自己被暗算了,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下面的人情绪激昂:“那就收买更多刺客,潜入他的军营弄死他!” 紫衣老者没有接这茬,转头对那位正在品茶的男子说:“范先生,你要我们做的,我们都做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做了?” 范先生笑说:“先生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清那个祸害死了没有,如果没死,一定要斩草除根!同时设法虏获他的家人,就算他能醒过来,家人在我们手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北边,马上就要动手了,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今日,这片江山就要换一个姓氏了,到时候你们个个都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子孙世世代代高官厚禄!” 听了他的保证,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自毁长城又如何?引狼入室导致生灵涂炭又如何?只要这天下仍是我们说了算,只要我们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就算是赤地千里,伏尸百万,也无所谓了! 这天下,始终是我们的天下,不管谁当皇帝都一样! 如果皇帝想要将这份特权从他们手里拿走,那就换一个皇帝,甚至换一个王朝好了! 杨梦龙遇刺的消息很快就扩散开了,以广东、福建为中心,向全国扩散,越传越邪乎,几乎所有小道消息都说是因为他要废除漕运砸了漕帮的饭碗,漕帮才愤然派出高手要了他的命。谣言满天飞之下,漕帮百万漕工固然惊恐万状,天下百姓也是惊骇莫名!现在大明的形势虽然正在好转,但仍然很恶劣,建奴躲在辽西腹地虎视眈眈,塞外的蒙古人被天灾逼得发了狂,潮水似的冲击着万里边墙,大有破关而入灭掉大明,入主中原之势,全靠两支擎天柱撑着,他们才没有翻起太大的浪。现在这两支擎天柱莫名其妙的折了一支,剩下那一支能撑住这可怕的狂风暴雨么? 冠军侯,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无数百姓在心里暗暗替杨梦龙祈祷。 这些善良的百姓并不知道,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朝整个大明袭来,这万里河山,即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一一七 震骇1 得知杨梦龙遇刺的时候,薛思明正在和韩鹏一起喝茶,当手下带着惊慌的神色匆匆走进来向他传达这一消息的时候,这位公认的河洛新军头号大将手一颤,茶从杯子里洒了出来。他扔掉牙杯,一把揪住那名手下的衣襟,将他生生提了起来,发出低沉的怒吼:“这是真的吗?你要是敢造谣,我就杀了你!” 韩鹏神情严峻,目光如冷电,盯住那家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如果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好了! 那名手下恐惧的说:“是真的!侯爷进入赤嵌城的时候遭到歹徒枪击,腹部中弹,身负重伤,已经昏迷不醒了!” 薛思明厉喝:“是谁,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 这么多将领里,他跟杨梦龙的交情最深,是杨梦龙赏识他,将他从一个跟叫花子差不多的卫所百户带回河洛新军,一步步的将他培养成了河洛新军头号大将,这份恩情,这份友谊,他就算粉身碎骨也还法报答,现在杨梦龙遇刺,生死未卜,他岂能不怒! 那名手下说:“据说是漕帮干的……” 薛思明咬紧牙关,神情变得有些狰狞,一字字说:“哼,漕帮!” 漕帮就是那些靠运河讨生活的漕工结成的帮派,有着相当庞大的势力,尤其是在山东、河北,势力强大到可以跟官府抗衡的地步了,没有漕帮点头,你的船休想顺顺利利的通过运河。当然,这并不是说漕帮就是一群大坏蛋,他们只是一群穷苦的漕工,拉帮结派也只是为了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而已,毕竟漕运这碗饭不好吃,绝大多数漕工都是干一天的活才能换来两顿饭吃,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他们不扎堆,只会被欺负得更狠。就因为漕帮有着强大的势力,历史上每次白莲教要造反,总是会千方百计的煽动漕工起来和他们一起干,而一旦成功煽动了漕工,明清政府的麻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因为漕工都长年在运河讨生活的精壮汉子,有着强健的体魄和比较高的组织度以及服从性,很能吃苦,放在古代和近代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兵,有他们加入,起义军势必实力大增。也正因为如此,明清两代在漕运问题上都是慎之又慎,明知道海运效率更高,成本更低,而漕运已经成为国家的沉重负担,可就是不敢废漕运,除了漕运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之外,那百万漕工也是一股他们不敢忽视的力量:漕运是漕工的命脉所在,漕运废了,他们的饭碗也没了,肯定是要反的,一旦造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平了。直到太平天国起义,运河成为太平军与清军反复拉锯的战场,百万漕工都被双方抓了壮丁投入到异常血腥的炼狱战场之中消耗殆尽,清朝才得以成功的废漕运,兴海运,甩掉了这个沉重的负担。废漕运兴海运一直是杨梦龙强烈主张的,而且一连两年湖广大多数的税款钱粮都是走海运,没有走漕运,这引起了漕帮强烈的不满,他们对杨梦龙下手,似乎是情理之中…… 如果真的是漕帮干的,那京杭运河怕是得被漕工的血给染红了! 韩鹏挥挥手,让那名传递消息的手下退下,他拿出一个新的杯子给薛思明倒了一杯茶,让他先平静一下,自己则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皱着眉,沉吟着说:“不可能是漕帮干的!” 薛思明声线冰冷:“不是漕帮干的,还能是谁?” 韩鹏说:“在今年四月,侯爷在处理河南、山东两省雹灾的时候接见了几百名漕工代表,让他们先想办法另寻活计,等几年之后收复辽东,就让他们移民到辽东,每人分上二十亩田,绝大多数漕工代表都表示可以接受,然后大批漕工也纷纷放下老本行,有的去当兵,有的到农场去当工人……也就是说,离开运河移民辽东这个方案,漕帮是可以接受的,而侯爷也有这个能力灭掉建奴,收复辽东,漕帮不会那么蠢,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杀侯爷,断了百万漕工子弟的生路,为自己招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他加重了语气:“明眼人都看得出,现在建奴的日子很不好过,关宁防线他们啃不动,宣大又让天雄军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侯爷则以惊人的效率在湖广推行了新政,等到收复台湾,打通了海上商业航线,从西夷那里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他就该向建奴动刀子了,漕帮不会这么蠢,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的!” 薛思明神情有些挣扎,问:“不是漕帮,会是谁?” 韩鹏冷笑:“侯爷得罪得最狠,最不希望侯爷推行新政、收复辽东的是谁?” 薛思明啪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胸膛急剧起伏着,咬牙说:“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好狠的手段!这样做,他们就不怕遭报应么!” 韩鹏忧心忡忡:“刺杀从来都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环节,更狠辣的手段只怕还在后面……我们得早作准备啊!” 薛思明揉着额头说:“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干?我现在脑子很乱,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韩鹏说:“留下一两千人镇住福建,我带四千人返回广州,你带上整支部队的主力返回南阳!南阳是我们河洛新军的根本,绝对不容有失!一定要快,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河洛新军的摊子铺得实在太大了,两个军团一共两万四千多人的部队,辖区却从中原一直延伸到华南沿海,在平时倒没什么问题,可一旦遇上大的危机,就开始捉襟见肘了。韩鹏也是不得已而为知,杨梦龙生死未卜,敌人躲在暗处,还有更狠辣的招数在后头,河洛新军只能被动接招,主力继续留在福建的话只会更加被动,不如先回师广州和南阳,守住基本盘,以不变应万变。薛思明对此也颇为认同,说:“好,我让钟宁带一千人镇守厦门,军团主力立即返回南阳!” 韩鹏说:“小心啊,侯爷已经遭了毒手,我们新军可不能再折掉头号大将了!” 薛思明神情狠厉:“他们想动我,没那么容易!”忽然一黯,带着一丝惊慌说:“万一侯爷有什么不测可怎么办?” 韩鹏说:“就算他有什么不测,不是还有夫人在么?夫人没有他这样的才华,但是萧规曹随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还有一对儿女,十几年后小侯爷就该长大成人了,老子英雄儿好汉,他是盖世英雄,他的儿子肯定能继承他的事业……我们新军,没那么容易被打垮!” 再晚些时候,李岩的密信到了,首先在信里确认了杨梦龙遇刺的消息,表示杨梦龙在重伤昏迷之前已经将军政大权交给他和戚虎了。他命令河洛新军留下一支偏师镇守厦门,主力火速返回广州、武汉、南阳、洛阳,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组建第三军团,军团长由阎应元代理,同时还要加强对侯爷家人的保护,万万不容有失! 薛思明和韩鹏对军队封锁了消息,以一贯惊人的效率安排好撤军的事宜,留下钟宁镇守厦门,主力部队兵分两路,一路分乘八艘海船返回广州,一路分乘上百艘船返溯流而上,返回南阳。紧急撤军并没有在河洛新军中引发多大的争议,攻台之战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用不着上战场了,留在福建吃了一个多月的海鲜,也实在是腻了,撤就撤吧,只有几名军官觉得撤得太仓促了,向上头提出意见,结果招来一顿臭骂。 河洛新军这一撤,原本已经风平浪静了的福建顿时又掀起了波澜。师爷庞勇满面春风的走进巡抚衙门,冲邹维涟叫:“大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那个武夫遇刺,凶多吉少,我们的机会来了!” 庞勇冲进来的时候邹维涟正在看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面色很难看。他把信收起来,望着庞勇,神情古怪,声音也很古怪:“机会?什么机会?” 庞勇兴奋的挥动着手臂,连说带比划:“大人,你还不知道吗?得知那个武夫遇刺之后,河洛新军扔下大批辎重,慌慌张张的撤了,只留下千把人镇守厦门!现在河洛新军已经人心浮动,只要大人稍加拉拢,施以恩惠,那支新军就会感激涕零,主动来投!至于郑氏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只是迫于新军的压力才投降的,大人只须写一封亲笔信过去,让他们官复原职,他们立即就会反了河洛新军,死心塌地的投靠大人!郑氏一反,滞留在台湾的新军就彻底成了孤军,想回都回不来了!如此一来,福建的大权尽操大人之手,何愁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邹维涟嘴角扯动着,想笑又不像笑的样子,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其实庞勇说的,正是京城里那些大人物写信过来要他做的,不过京城里那些大人物更绝,给他多加了一条:设法拉拢沈廷扬,实在无法拉拢,就除掉他!沈廷扬是登莱水师的统帅,在台湾的河洛新军,还有杨梦龙的命运尽在他手中,如果能将他拉拢过来或者除掉他,登莱水师也就乱了,就算杨梦龙能活下来,也很难再回到大陆。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困守孤岛,又能有几分作为?以前邹维涟对这些整死人不偿命的把戏是很感兴趣的,现在却有点儿提不起劲来了……福建大权尽操手中?这是天大的笑话,他当这个福建巡抚都有好几年了,政令不出福州城,根本就没有人拿他当回事!倒是杨梦龙在摆平了郑氏集团之后将诸般权力一一交给他,他才头一次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最美妙的是杨梦龙属于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躺枪的角色,他想实行什么政策只管放手去做,就算搞砸了也不要紧,有杨梦龙顶着呢,怕什么?也就是在这几个月里他才头一次可以放手施为,按着自己的计划去施政,治理地方,现在那帮家伙跑过来跟他说只要弄倒了杨梦龙,福建大权就尽归巡抚衙门了,笑话,当我是傻子么?杨梦龙一倒,他这个巡抚很快又会被架空,重新强大起来的郑氏集团只会变本加厉,搞不好连福州城都不会给他留下!邹巡抚也是受够了一群屁都不懂的人骑在自己头上指手划脚呼呼喝喝,动不动就横加指责的窝囊了,这样的大权在握,他宁可不要!而且不管东林党叫得有多凶,事实都不会改变:自诩是正人君子的东林党将这个国家弄得一团糟,濒于崩溃,而被他们切齿痛恨骂得体无完肤的杨梦龙却以他那堪称大逆不道的新政,将这个国家从悬崖边缘拽了回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的。 思绪麻乱的邹维涟兴致缺缺,打断了庞勇的滔滔不绝,表示自己要静一静,让他出去。庞勇急得直跺脚,多好的机会啊,你还在犹豫什么?但邹维涟是老大,他也没办法,只好出去。 邹维涟拿出那封密信,将信上诸般部署、许诺看了又看,越看越恶心。他扔掉信,来回踱步,最后在一幅大字前站定,凝视着上面的字句低声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自嘲的摇了摇头,“难啊,太难了!嘴上说说就行了,真要去做,就是冠军侯的下场!这个国家这么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他呢?”自嘲了一番,发出长长一声叹息:“罢罢罢,谨小慎微了大半生,也庸禄了大半生,一事无成,现在就发发少年狂,疯狂一把吧!”重新回到书桌前,叫来一名亲信,压低声音说:“你马上动身去一趟厦门,请钟将军过来,有要事商量……务必保密,一旦走漏风声,本官定饶不了你!” 一一八 震骇2 在鸡笼港海战结束之后不久,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三兄弟就回了厦门,准备收拾行李去南阳定居了。鸡笼港之战对他们的震撼是无以伦比的,海战中登莱水师那铺天盖地的炮火让他们意识到在海坛海峡之战中登莱水师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们连渣都没得剩,而陆战中登莱水师水兵以一当十,以轻微的代价全歼七千敌军,更是看得他们目瞪口呆。强横的西夷被打得这么惨,自家那废柴一样的陆军就更是提都别提了,送人头的货。这场战役差不多打消了他们最后一丝东山再起,与河洛新军争雄的雄心,哥仨都打定主意,以后就在南阳谋份闲职,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让自己的子侄在河洛新军中努力打拼,争取出人头地。 打不赢你,我可以加入你,一样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杨梦龙遇刺的消息传来,形势又是一变。郑芝豹兴奋的对郑芝龙说:“大哥,好机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郑芝龙面无表情:“好机会?好在哪里?” 郑芝豹瞪圆了眼睛:“那姓杨的遇刺,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河洛新军主力也撤了,这福建,又是我们郑家的天下啦!只要大哥你站出来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现在西夷已经被消灭了,只要再以高官厚禄将登莱水师收买过来,我们的势力会比以前更强大十倍,甚至百倍!这样的机会上哪找!” 郑芝虎也被说得有点心动了,说:“对啊,大哥,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郑芝龙沉默不语。 郑芝豹急了:“大哥,你不会真的甘心到南阳去当一个碌碌无为的富家翁吧?我们打拼了半生才走到今天,你真的舍得放弃这般尊贵的地位,这份事业?” 郑芝龙沉默半晌,低声说:“看看,再看看吧……” 郑芝豹急得直跺脚:“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再这样迟疑不决,可就要错过机会了!” 郑芝龙说:“你不懂……杨梦龙遇刺,整个河洛新军都红了眼,就等着谁跳出去,好将他大卸八块出了心中的恶气,谁先跳出去谁死,跳得越欢死得越快! 郑芝豹回想起河洛新军在战场上那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恐怖气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催了。虽然杨梦龙倒下了,但是他那支军队还没有倒下,只要一声令下,这支可怕的会凭借他们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先进装备和无以伦比的凶悍顽强,将一切敌人通通撕成碎片! 郑芝龙不愧是一代枭雄,对力量的感觉很敏锐,他知道现在河洛新军正盼着有人跳出来作死,好杀个鸡给猴子看……或者杀个猴子给鸡看,他才不会蠢到跳出去当那只鸡! 所以,还是再看看,再瞧瞧,再想想,再琢磨琢磨,再研究研究,再斟酌斟酌,再思量思量吧…… 在杨梦龙遇刺的第二天,郑芝龙病了,病得很严重,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出来。郑芝虎和郑芝豹闭门谢客,陪伴在他身边,昼夜不离,谁都不见,一连几拨人求见都让他们挡了回去。 得知郑芝龙卧床不起,闭门谢客的消息之后,焦头烂额的李岩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郑芝龙比他想象的要识相,还好,还好!只要郑芝龙不动,福建就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至于福建那些作死的文官,他一只手都能对付!他写了一封信交给施琅,说:“你带上这封信回厦门,将它交给郑提督,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有手里!你告诉他,如果他有什么想法,请先看看这封信,三思而后行!” 这差不多是“勿谓言之不预也”了。 看完这封信,郑芝龙病得更严重了。不光他病得更严重,郑芝虎、郑芝豹也一并跟着病倒,收拾行李上船前往南阳求医。郑氏集团里原本有不少人起了别样的心思,看到老大这个样子,不禁吐了吐舌头,赶紧把手脚缩了回去。 兴冲冲跑到厦门来准备跟郑芝龙商议大事的庞勇见状,不禁大失所望。却又无可奈何,人家三兄弟都去南阳了,郑成功还留在台湾,想搞事也找不到带头的人,他也只能愤愤的骂了郑芝龙一句:“废物!” 消息传到山东,吴胜吃一惊,第一时间找漕帮帮主过来,当面质问:“是不是你们干的?” 漕帮帮主面色发白,连声说:“冤枉!冤枉!冠军侯是个造福穷苦百姓的好官,我们漕帮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们知道好歹,怎么可能向他下手呢?” 副帮主也说:“对啊,我们还盼着冠军侯收复辽东,然后移民辽东,得到一块田,让子孙后代不必再在运河讨生活,吃这份苦了!我们怎么可能自己断掉百万弟兄的前程,去做这种蠢事!” 漕运消耗巨大,对国家来说是个极其沉重的负担,但是漕工能在漕运里获得的利益其实是很少很少的,漕运绝大多数的利益都让显贵和缙绅给垄断了,留给漕工的是长年累月高强度体力劳动造成的伤病和一点仅仅勉强能养家糊口的菲薄报酬。绝大多数漕工看上去非常健壮,肌肉发达,有使不完的劲,但是皮肤泛青,一点油光都没有,关节粗大,骨骼微微变形,这是长年透支身体的结果,绝大多数漕工都活不过三十五岁,能活到四十岁就算高龄了。这一行那么辛苦,报酬又那么菲薄,只要有别的活路可选,鬼才干呢,能有一块良田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比起在运河讨生活来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吴胜说:“希望不是你们吧……你们回去稳住所有漕工,千万不要让他们乱起来,一旦乱起来就麻烦了!” 确实很麻烦,现在漕工中间在流传着可怕的传言,说有人怀疑刺杀杨梦龙是漕帮干的,河洛新军主力正从河南开过来,要将百万漕工杀清光,替杨梦龙报仇……说得是有鼻子有眼,漕工们人心惶惶,不断有人逃跑,漕运大受影响,京杭运河濒于瘫痪,这更加剧了恐慌,就跟瘟疫一样,完全不受控制了。帮主和副帮主召见各分堂堂主,让他们管好手下,别再听信并且散播谣言,否则帮规处置,但效果很不理想,恐慌弥漫在京杭运河两岸,无法驱散。 跟登莱仅一海之隔的旅顺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东江军顿时人心浮动。东江军是靠着杨梦龙的支持才吃上了饱饭,换上了新装备,并且逐步控制朝鲜,一点点的恢复着被后金侵占的地盘。谁都知道那个看似不靠谱的家伙对东江军有多重要,没有他的支持,东江军早就被赶到皮岛去啃草皮,饿死都没人管了!现在他居然遇刺了,生死未卜,一旦他倒下,朝廷还会像这两年那样放手让东江军发展吗?只怕那些视东江军为眼中钉的文官马上就会一拥而上,将东江军那点维系着东江军民生死存亡的产业一古脑的瓜分殆尽吧?怎么办?他们还有出路吗? 卢象升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勃然大怒,把所有人都赶出了中军帐,打老远都能听到他砸东西的声音。也不能怪他,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蒙古人被天灾驱赶着,一波波的朝边境涌来,试图破边而入,将塞内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变成一片血海,将他们所受的痛苦转稼到大明身上!三万天雄军在连绵几千里的边境线上跟潮水般涌来的饿狼血腥厮杀,这场厮杀从春天一直持续到秋天,越打越惨烈。天雄军发家的大名道所有工厂都开足马力生产各种军用物资,宣大一些刚建立不久的工厂也在作着同样的努力,但是生产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必须靠河洛新军输血填补住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才能继续维持天雄军那强大的战斗力。近代军队对工业的依赖性是非常强的,工业实力决定着战斗力,一旦工业生产跟不上前线消耗,再强的战斗力也无从发挥了,如果河洛新军乱了,停止对天雄军输血,天雄军很快就会丧失主动权,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他眼看就要将整个河套地区收入囊中,为大明开拓千里疆土并且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传来了杨梦龙遇刺的消息!这位温文尔雅的儒将愤怒欲狂,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吼声:“他们怎么敢这样做?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闻讯赶来的祖大弼原本想进去的,但是听到怒吼,还是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都是摇头。雷时声叹息:“早不遇刺,晚不遇刺,偏偏在即将收复河套平原、打通海上商业航线的时候遇刺,那帮混蛋可真会挑时候啊!” 祖大弼也叹息:“冠军侯太容易相信平民百姓了,提醒过他好几次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是听不进去……”他愤怒地一拳打在墙壁上,发出低沉的咆哮:“那帮混蛋,一天不拖我们后腿会死啊!” 雷时声说:“希望他能逢凶化吉吧。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河洛新军会因此陷入混乱,我们很多物资必须靠他们提供一部份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如果他们乱了,我们就很被动了!” 祖大弼愤然说:“我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跟建奴和鞑子血战一场!?” 雷时声苦笑:“永远不可能……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是大明的将军,大明的军队!” 在场所有人都用力咬住了嘴唇。 是的,他们永远不会有放开手脚痛痛快快的跟敌人打一场的机会。 从北宋开始就没有! 总会有那么多上级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对军队的指挥横加干涉,根本就不会打仗的文官成了统帅,武将只能充当应声虫的角色,让他们往南不敢往北,让他们撤他们就不敢打,到最后,别说指挥权,连粮饷供应都被捏死了。打了胜仗是文官指挥有方,打了败仗是军队怕死,总之文官永远只有功劳,没有罪,不管他们将战局败坏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有事!而军队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打了败将,将领要被追责甚至砍掉脑袋;打了胜仗,得到的奖赏也不会很高,想靠军功进入朝廷中枢,光耀门楣?做梦去吧,那是文人的特权,卑贱的武夫还是别进去污了那块地了。如果出了一支强军,他们会跟疯了似的打压,把这支强军拆得七零八散,将缔造这支强军的统帅弄死————一个“莫须有”就够了。他们是如此的恐惧军队,宁可让国家灭亡也要毁掉最后一支能战之军,就因为他们害怕武人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大明把宋朝那套垃圾学了个十足并且发扬光大,永乐大帝之后,明军就再也没有放开手脚跟敌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的机会了。 就因为他们是大明的军队! 一一九 震骇3 随着信鸽扇动的翅膀,杨梦龙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递到了辽东。关宁军的第一反应就是拍手叫好,那个瘟神总算倒下了!要知道,打从杨梦龙崛起之后,关宁军的日子就变得很不好过了,虽说以前关宁军也经常打败仗,能一仗斩首三四百级便是难得的大捷,一大堆将领封妻荫子,至于打输了……打输了那叫常理之中,打赢了那叫超水平发挥。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大明就这一支军队能跟后金建奴扳扳手腕了,总不能把他们撸掉吧?只要他们能守好山海关、锦州就万事大吉,其他的,随他们去了! 可是,打从杨梦龙在大凌河之战中不可思议地以寡击众击破后金大军,甚至一枪刺死皇太极的战马,因而扬名天下,强势崛起之后,关宁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每打一仗总有人会拿他们跟杨梦龙作比较,打输了就是一通臭骂,打赢了也逃不过一顿嘲笑————你这斩首一两百级也叫大捷?看看杨梦龙在旅顺收了多少人头吧!杨梦龙的辉煌战绩跟关宁军的怯懦畏战、弄虚作假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他每对建奴取得一次胜利都是对关宁军无声的挑衅和嘲笑,让关宁军极其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们确实没有那个能耐在野战中硬碰硬地击败八旗劲旅,只能打嘴炮了。 最让关宁军恼火的是,杨梦龙还大力支持他们的死对头东江军!在杨梦龙的帮助之下,原本被后金打得只剩下一座旅顺孤城的东江军居然不可思议地来了个绝地大反击,连克金州、复州,大有把整个辽东半岛一口吞下之势!也是在杨梦龙的帮助下,大批移民来到辽东半岛,开挖矿山,开垦稻田,晒盐煮盐,复州盐场生产的精盐很快就成了闻名全国的拳头产品,供不应求,东江军可谓财源滚滚。再加上重新控制了朝鲜,以低廉的价格从朝鲜获取木材、铁矿石,原本限制东江军发展的短板都被补齐了!这是关宁军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袁大都督都对东江军做过些什么,东江军强大起来了,能放过他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东江军能放过他们,这支强军以辽东半岛为跳板威胁沈阳,也很快就会把关宁军的风头抢走,让关宁军沦为配角,辽饷势必向东江军倾斜,这是关宁军无法忍受的!都怪那个杨梦龙,要不是他,我们躺在床上朝廷就有大把粮饷送过来,还生怕送得慢了,我们不收,都怪他! 现在好了,这个祸害终于让人给做掉了! 关宁军将领奔走相告,弹冠相庆,但绝大部份关宁军士兵却心中黯然,惋惜不已。他们虽然也是关宁军这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中的一份子,但心中的热血还没有彻底冷掉,还有着光复沈阳、收复辽东的梦想,杨梦龙一系列的努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赢得了他们的崇拜。可是,现在这个梦想要破灭了,杨梦龙被刺杀,光复沈阳的宏伟蓝图化为泡影,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大可能回到辽东故土了,这就他们怎能不伤心! 关宁军士兵伤心不已,但皇太极却很高兴,高兴得几乎要发狂了。接到刺杀成功的密信后,他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放声狂笑,手舞足蹈,状若癫狂。不过,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失态的,莽古尔泰、代善、阿巴泰、多尔衮、多铎……这些后金军的统帅笑得更疯狂,就连宁完我、佟养性这些一向城府深沉的文臣也是以手击额,如释重负。没办法,杨梦龙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只是两次交锋就粉碎了八旗军“满万不可战”的神话,从宣大、辽东、朝鲜三面封杀,更是把后金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怎能不让他们恐惧?他们都知道自己造了多少孽,一旦后金灭亡,等待他们的将是最可怕的清算,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噩梦么?现在好了,那个恶魔终于倒下了,后金又要咸鱼翻身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的荣华富贵,都保住了! 皇太极激动地挥舞双臂,高呼:“天佑大金!杨梦龙一倒,再无人能挡得住我大金的滚滚铁骑了,天佑大金!” 多尔衮满面笑容,说:“是啊,杨梦龙、卢象升并称为帝国双璧,看似以卢象升实力最为强横,其实最难对付的还是杨梦龙!卢象升实力再强大,也终究是文人出身,被很多不成文的规则约束着,很多事情明明知道是对的也不敢去做,而杨梦龙却完全藐视一切传统规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只要是他觉得不对的,或者是对他不利的,在他眼里都是屎!这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太难对付了!还好,他已经被自己人给干掉了,真是天佑大金!” 多铎叹息:“可惜,可惜啊!” 他一直对屡次惨败于杨梦龙之手耿耿于怀,做梦都想赢回来,现在杨梦龙被刺杀了,他也就失去了向杨梦龙复仇的机会,作为一个异常好斗、对胜负看得很重的将领,他岂能不感到惋惜! 代善的神色颇为古怪,用力咬着胡须,嘴唇颤抖着,目光闪烁,有痛恨,有惋惜,也有迷茫。他的宝贝儿子岳托就是死在杨梦龙手里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其的悲哀!他对杨梦龙可谓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剥他的皮,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在杨梦龙被刺杀了,他在快意之余,也很是失落,这意味着他很可能没有机会向杨梦龙复仇了,这种心情真的很复杂。 有点讽刺的是,崇祯竟然是那么多人里,最后一个知道杨梦龙遇刺的。没有办法,他是皇帝嘛,在一些事情上,皇帝是全天下反应最为迟钝的人,因为他能得到的消息大多是经过筛选的,一个弱势的皇帝被群臣当猴子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杨梦龙遇刺这一关乎社稷安危的事件上,他就成了那只被耍的猴子。直到几天之后,锦衣卫才吞吞吐吐的向他报告了这一事件,当时他正在批阅奏章,听完报告面色发白,手一颤,在一份奏章上划出长长一道杠来。他扔下笔,愤怒地叫:“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朕,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锦衣卫指挥使有些诧异的说:“微臣几日前就上奏了啊,只是看到皇上一直没什么反应,才再次上奏而已……” 崇祯愕然:“几天前就上奏了?朕为什么会一无所知?”他随即反应过来了,愤然说:“那帮浑蛋,联合起来瞒朕是吧!?”他知道这十有八九是文臣在中间搞鬼,故意欺瞒他,但是现在他没有心情管这些了,有些慌张的问:“冠军侯的伤势怎么样了?” 指挥使说:“伤得非常重,怕是凶多吉少了!” 崇祯说:“快,你挑选一些干练的手下,护送宫中最好的御医到台湾去,同时把整个锦衣卫最好优秀的人才都调过去,需要什么药品或者名医,就全力帮忙去找,一定要治好他!他万万不能有事!” 指挥使应:“遵旨!” 崇祯又说:“保护好他的家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万一有什么不测,那些浑蛋是不会放过他的家人的!” 指挥使应:“遵旨!”不敢怠慢,匆匆下去安排了。 崇祯没有心情批阅奏章了,坐在那里长时间的发呆,低声重复着一句话:“杨梦龙,朕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现在的天子既愤怒又沮丧,这么多年来,不管是抵御外敌还是平定流寇,或者治理地方,杨梦龙一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出事了,崇祯感觉像是被人砍断了最有力的膀臂,完全不知所措了。 几天之后,崇祯下旨,赐封杨梦龙之子为骠骑将军,继承冠军侯之爵位。此举遭到文武大臣的一致反对,因为终大明一朝,还没有试过皇帝亲封一个未满周岁的娃娃为大将军的,杨梦龙一个武夫封侯已经是岂有此理,他的儿子未满周岁又被封为大将军,将来还能继承爵位,那不是荒唐吗?但这次崇祯表现得极为固执,二话不说就撸了好几个跳得最凶的文官,谁反对就撸谁。他用这份圣旨向群臣表明了态度:别以为杨梦龙倒了,你们就能为所欲为了,有朕在,湖广和河洛一切照旧,谁也别想动杨家! 至于那个未满周岁的娃娃能否拥有杨梦龙这样的才干,成为大明王朝的擎天柱,他心里也没底,先保住了再说! 杨梦龙应该庆幸他有个儿子,虽然他还那么小,一点忙都帮不上,但是有这个小东西在,他的血脉就还在,河洛新军和湖广百姓的希望就在。如果没有这个小东西,河洛新军和湖广百姓恐怕得乱成一团了。 薛思明率领大军主力回到武汉的时候,正好遇上一支船队浩浩荡荡的南下,筱雨芳卓立在船头,面色苍白。他大吃一惊,把船靠过去,问:“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筱雨芳冲他挤出一丝微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闷得慌,想去游览一下京杭大运河的风光。” 薛思明骇然:“夫人,千万别去!如今京杭一带已经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混乱得无以复加,不知道多少人潜伏在暗处,想对你下毒手,你千万不要去!” 筱雨芳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正因为那里混乱,我才要去……不可能是漕工干的,他那么相信那些穷苦的漕工,那些漕工不可能向他下毒手。现在百万漕工已经乱成一团了,有人甚至吓得拖家带口逃往外地,这很不好,我尝过逃难的滋味,知道有多苦,如果再不平息这场混乱,是要死很多人的。” 薛思明说:“那也不能拿你的安全去冒险啊,侯爷……” 筱雨芳说:“他不会有事的,我跟他一起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危机,他都顽强的挺过来了,这次也不会例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外面咬牙撑着,现在我也要帮他做一点事情,稳住那百万漕工。” 薛思明无话可说,默然良久,说:“小心啊……”把自己的亲兵分出一大半,命令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筱雨芳,然后两次船队就分开了,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薛思明回师的速度太快了,河洛地区刚刚起了一点波澜,他的大军便已经回到了南阳,如此神速,让人不寒而栗,也让百姓的心定了一点:杨梦龙虽然生死未卜,但是这支大军的战斗力可没有受到影响,有他们在,河洛地区和湖广乱不起来! 筱雨芳则带着柳紫嫣,还有一众好友乘船到杭州,再从杭州进入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交朋会友,每到一处都请当地漕工帮忙拉纤掌舵,在大家提起杨梦龙遇刺的时候她带着轻松的笑容说:“没事,就受了一点小伤,我都还有兴致四处游山玩水呢,他能有什么大碍?”虽然关于杨梦龙生死的谣言满天乱飞,有人甚至言之凿凿的说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可是看到筱雨芳那轻松的笑容,漕工们的心还是定了。 她对漕工们说:“他一直都很相信你们,我也愿意相信你们……告诉你们的朋友,不要逃跑了,都回来干活。等他伤好了,还得往北打呢,到时候有很多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打下辽东之后你们将第一批移民辽东,现在跑了,这样的特权可就没啦,岂不可惜?” 她那宁定恬淡的笑容似乎有着无以伦比的魔力,将轻风一样将笼罩在京杭大运河两岸的阴霾轻轻吹散,恐慌戛然而止。 一二零 都不是省油的灯 筱雨芳和柳紫嫣在京杭大运河上悠哉悠哉的游玩着,游览运河上的壮丽风光,灵感来了就写上几首小诗,或者见见当地一些德高望重的贤者。这些都由报纸全程报道,她们所创作的诗词也以清新绮丽的风格风靡大江南北,当真是出尽了风头。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假象,暗地里却是遍布杀机。几乎每到一地都有刺客在暗中蜇伏着,一有机会就痛下杀手,而且无所不用其极,投毒、纵火、冷枪、暗箭……只有他们没有想到的招数,没有他们没有尝试过的招数,都疯狂了。然而这些刺杀阴谋没有一次能够得逞,筱雨芳身边可是有一批高度警惕的高手,而漕帮也急了眼,帮主亲自下令各堂主务必保护好这两位姑奶奶,她们掉了一根头发都帮规伺候!漕帮上下都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两位姑奶奶再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那他们别说跳进黄河,跳进东海都洗不清了!所有人手都被发动起来,高度警惕,盯住每一张可疑的面孔,很多刺客来不及行动就被他们逮住了,草席一卷当野狗埋到了荒野。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战,从杭州到临清,筱雨芳一共遭到了四十六次刺杀,击杀刺杀一百零六人,两百多名漕工和二十多名亲兵为了保护她而牺牲。当然,这些报纸是不可能登出去的,人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永远是她的诗词,她跟那些德高望重的贤者的交谈,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八卦。 她与杨梦龙在烽火中相识的故事也经过一点艺术加工,完完整整的刊登了出来,同样是风靡全国,迅速取代杨梦龙遇刺事件,成为南方北方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大八卦,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在闲暇之余坐到一块让识字的人给他们念报纸上的这段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那些感性的才子佳人更是感动得眼泪汪汪。说书先生闻风而动,以报纸上刊登的故事为蓝本进行第二次创作,说什么也要写出个比《西厢记》《白蛇传》更加感人肺腑的故事来。各大戏剧团的团长用鞭子抽着他们的御用剧本写手,撂下狠话来:“马上根据这个故事给我写出个好剧本来!写得好的话银子大大的有,写得不好……哼,回家炖冬菇去吧!”这场八卦风潮席卷全国,成为最热门的话题,杨梦龙遇刺这一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就这样被压下去了。 毕竟,绝大多数人对美好的事物还是非常向往、喜爱的,只要不是心理变态,谁会喜欢那些黑暗的、血淋淋的丑恶事物? “哼,我们还真是小看了那个女流之辈!”东林书院里,紫衣老者神情阴骛,将报纸重重的扔在桌面上。 候方域一脸鄙夷:“自己夫君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她不闻不问,还跑到外面抛头露面,这种女人实在是失德,应该沉塘!” 在场所有人都暗自冷笑,对这位风仪绝佳的公子作出了最中肯的评价:“蠢货!” 正如韩鹏所说,刺杀从来都不会是孤一的事件,它只是一场阴谋的一个环节而已。将杨梦龙遇刺的黑锅甩给漕帮,再大造河洛新军要血洗漕帮,用百万漕工为杨梦龙陪葬的谣言制造恐慌,让百万漕工人人自危,让京杭大运河这条大明王朝连接南北的大动脉陷入瘫痪,从而让整个北方陷入恐慌之中,为接下来要发生的那场天崩地裂的剧变扫清障碍……这一系列计划环环相扣,面面封杀,根本就不给对手反击的机会,可谓巧妙到极处,也阴毒到极处,一旦顺利实施,整个大明将万劫不复。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筱雨芳这个弱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勇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杀机四伏之际跑到京杭大运河游览,以此来表示对漕工的信任,而且还不时弄出点八卦来,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使得杨梦龙遇刺之后的一通组合拳完全失效了。百万漕工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很多逃到外地的漕工又回到了运河,京杭大运河恢复畅通,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但她偏偏就做到了! 该死的,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把这个女人也一并除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就算杨梦龙真的倒下了,这个女人也会坚强的挑起担子,继续给他们制造麻烦!杨梦龙的夫人,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虽然意识到了,但是大家都没有办法,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一点效果都没有,除了继续在报纸上看八卦之外,他们还能干什么? 这些大人物很快就意识到,能给他们制造大麻烦,让他们头疼欲裂的女人,可不是只有筱雨芳一个。筱雨芳和柳紫嫣去京杭大运河游玩只是第一波反击,更加凌厉的反击即将到来,还有一个愤怒的女子要跟他们进行深入灵魂的“交流”……是深入他们的灵魂。 啪的一下,程琪将报纸重重的扔在桌面上,面带杀气,对在座所有人说:“他们还是太闲了!” 在座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是河洛、湖广各地商会的代表,每一个都属于腰缠万贯,拔根腿毛都比别人的腰粗的狠角色。对程琪的评价,这些大人物整齐划一的点头,表示认同。 被程琪认为是“太闲了”的那拨人,自然是东林党,她看的就是东林党的报纸,上面充斥着对筱雨芳的谩骂、污蔑,差不多是戳着鼻子骂她不守妇道,丈夫受伤了也不过去看看,还有心情抛头露面,招蜂引蝶。所以程琪才认为他们实在是太闲了,不然怎么会有心情给筱雨芳编这么多绯闻,还引经据典写上几千字的文章指责谩骂? 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 程大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后有人要倒大霉了。 首先,在程琪的授意下,湖广巡抚衙门公布了今年的粮食产量和官仓库存量……虽说秋粮收获这么久了才来公布这些数据有点夸张,但是湖广那么大,行政体系又还没有磨合好,效率低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按他们公布的数据,今年受到雹灾、倒春寒、磷肥供应不足等一系列不利因素的影响,粮食产量比往年大大减少,也就勉强高于平均水平而已,官仓库存量仅仅达到了预计的四成,算是大失水准了。这消息一经公布,粮价应声而涨,各大农场、粮食加工厂的股票也跟着猛涨。紧接着,湖广巡抚衙门出台新政策:由于官仓粮食库存量大减,所以要加强对大米、稻谷、面粉、土豆淀粉等产品销售的管制,以减少粮食流出。河洛和湖广百姓对此举双手赞成,年景不好那是明摆着的事实,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鬼样?还是把存粮好好的藏起来,以应对可能到来的灾荒之年吧。政令一出,各大粮商纷纷取消了粮食交割,宁可支付巨额的违约金也不肯进行实物交割了,面对客户的指责,他们一脸无奈的说粮食产量太少了,官府管得严,如果继续做下去,官府是会上门查水表的。 山东那边也公布了粮食产量和库存量数据,从数据上就能看出,今年山东的小麦减产了四成,交完税之后就没剩下多少了,这意味着在明年夏粮成熟之前,山东百姓都要靠土豆活命了……没办法,谁让今年那活见鬼的雹灾太严重了呢?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谁都知道,江南经济发展主要集中在纺织、茶叶和瓷器这一块了,尤其是纺织业,已经成为江南的支柱,绝大多数粮田都不再种植粮食,改成了桑田、棉田,以满足纺织业飞速发展的需要。至于粮食,就要靠湖广、山东这边输送了,江南并不畏惧这一点,因为他们已经垄断了纺织业,利润是种田的十倍,拿出一点点买来的粮食就足够全家吃饱了。可是现在,山东和湖广这两个种粮大户都表示自己已经吃不饱了,没有余粮供应他们,整个江南顿时就恐慌起来,尤其是平民百姓,立即拿出积蓄,抢购粮食,粮价火箭式往上飙。各大粮铺也不是傻瓜,一看这势头就知道机会来了,纷纷表示粮食已经卖光了,关门歇业,同时到各乡镇去大肆收购粮食囤积起来,准备大干一票。 然后,熟悉的套路来了:彻底恐慌起来的百姓拿着那点积蓄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想买点粮食,而粮铺大多关门歇业,粮价飞涨,不是一天一个价,而是分分钟都在变,分分钟教你做人!很快,绝望的老百姓就发现,他们一个月的收入都不够买一袋糙米了。他们开始怀念杨梦龙,杨梦龙在的时候粮价都被他用海量的粮食供应压得很低,现在他遇刺了,粮价立即飞涨,还让不让人活了! 也就短短的十多天,粮食危机便席卷了江南各大城市,断粮的百姓越来越多,而还在营业的粮铺越来越少。勉强买到一点粮,也是发了霉的,还渗了至少两成砂子,不筛过根本就没法吃,就这样的粮食还是有价无市,有人气不过要跟粮商理论理论,人家直接甩出一句:“爱买买,不买滚!”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盐价、油价也跟着飞涨,就连一向以价格低廉著称的土豆面也涨到了三两银子一石的地步,大米和小麦就不用说了,这粮价就像一条疯狗,飞起来咬人。江南粮商推波助澜,想方设法制造恐慌,哄抬粮价,同时也千方百计寻找粮源,再高的价格也照买,只要有粮食就行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进货的时候花了多少钱,那帮穷鬼在购粮的时候得加倍还回来,怕什么?与此同时,河洛、湖广地区的粮食股也成了粮商们最爱的产品,他们发现这玩意儿来钱实在太容易了,股价在狂飙,一天赚到的钱能顶他们一年开铺所得!很多粮商连店铺都抵押出去了,筹钱购买粮食股,进一步加剧了股价上涨。湖广地区不少百姓看着眼红,也想去买两股,马上被身边的人阻止:“你是不是想死了!?” 一个月后,江南的粮价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一石黄谷能理直气壮的卖到八两银子!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价格,哪怕是在生活成本很高的江南,八两银子也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之用了,现在,一年的收入都买不起一石黄谷了!江南百姓失声痛哭,奸商们却在狂笑,把这些年被杨梦龙压着的郁闷和怒火全数发泄到老百姓身上。湖广地区那一点可以出售的粮食让他们哄抢一空,从安南贩来的粮食他们也照单全收,以五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买下,有多少就吃下多少,买过来囤积起来,不把粮价哄抬到十两银子一石是不会出售的。与此同时,无数黄金白银跟洪水似的流向各个股票交易所,粮食股已经涨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杨梦龙遇刺事件已经被江南给遗忘了,发财要紧! 两个月后,粮价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一石,江南百姓差不多要跳河了————这个价格,他们卖儿卖女都买不起!奸商们觉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各大粮铺开业,湖广粮商、山东粮商的粮铺也跟着开工,粮食供应总算是恢复了,不过江南百姓已经绝望了,就算粮食恢复供应,他们都买不起了! 然而,粮市重新开张后,情况却有些诡异:江南粮商的粮铺开价十两银子,湖广、山东粮商只报价一两! 市场一片混乱,老百姓疯狂地涌向湖广、山东粮商的粮铺,抢购他们的粮食。 与此同时,《南阳日报》刊登了最新消息:由于统计人员业务水平太差,统计出现了严重的偏差,现将湖广官仓粮食库存从三百万石修正为一千三百万石。 报纸一出,江南粮商集体蒙了,有你这样坑人的么!?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粮食股吃了巴豆似的狂泄不止,那股价不是一天一变,而是分分钟都在变,分分钟都在教他们做人……无数江南富商欲哭无泪,他们总算是体会到了江南百姓看着粮价不断飞涨时那种绝望的心情了,而且绝望来得更加强烈,老百姓买不起粮食还可以把钱存着,他们可是整副身家都砸进去了,甚至向钱庄贷了一大笔钱! 完了,全完了! 湖广巡抚衙门严厉地处罚了统计局那几个超级业余的临时工,并且在报纸上郑重向江南百姓道歉,承诺一定会加强人才队伍的专业性,提高业务水平,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并且声明湖广粮食库存充足,欢迎做粮食生意的朋友过来订购,买得多了还有折扣优惠哟!粮荒风潮就此平息,江南百姓算是虚惊一场,除了尽量腾出余钱多买粮食之外,也没有说什么了。江南粮商……不,准确的说是江南绝大多数的富商同样也没说什么,他们都在吐血不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这次粮荒风潮只持续了短短两个月,却让江南损失了超过三千万两白银,老百姓固然对那疯狂的粮价心有余悸,在囤积居奇、贷款炒股中亏掉了裤子的富商则放声哀嚎,现在轮到他们想说理都找不着地了。 一二一 梦 十一月下旬不复百花怒火、桃李竞芳菲的绮丽,从北风刮来的寒风无情地摧折着这片繁华之地,整个江南都在寒风中打冷战。在杭州、在苏洲、在湖州、在南京,还有安庆、绍兴、扬州……这些堆金如塔,堆银如沙的繁华城市,都是一片肃杀,时不时可以看到有几个穿着凌罗绸缎,衣冠楚楚的富翁在大街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到粮铺就狂吐口水,甚至捡起石头砸,那癫狂的神态跟他们那身打扮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们都疯了! 没法不疯,在持续两个月的粮荒风潮中,他们这些一贯习惯了发国难财赚黑心钱的家伙先是一夜暴富,接着财富又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还倒欠了一屁股的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这些爱财如命的家伙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当得知自己手里的股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堆擦屁股都嫌糙的废纸之后,当得知自己高价买来的粮食全部卖出去也赚不回一成本钱之后,很多黑心粮商和炒股票的家伙当即就疯了,穿着那身华丽的衣裳招摇过市,大哭大闹,还有的人连发疯这道工序都免了,投河的投河,上吊的上吊,一时间家破人亡的悲剧频频发生,那些风光猗旎的河里不时漂来几具尸体,河边的树上又有一两具尸体跟被挂在屋檐下的松鸡似的晃来晃去,凭添了几分惊悚气氛! 短短两个月之内,三千多万两白银从江南市面上蒸发了,这速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由于在短时间内有太多白银从江南市面上消失,一些城市甚至发生了钱荒————白银都被圈走了,可以用于交易的货币大大减少,发生钱荒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惊恐江南富人拿着银票跑到钱庄,要求把寄存在钱庄里的银子取出来,然而很不幸,那些银子已经不见了————被无良的钱庄拿来放贷给黑心商人购买粮食股、屯积粮食了,粮价暴跌,那些黑心有家伙血本无归,钱庄自然也就收不回那些借出去的钱了,于是一家接一家倒闭,或者干脆就把仅剩的一点银子打包,连带逃走。这一举动更大大的加剧了恐慌,整个江南都无所适从了。江南缙绅团体和官府对此束手无策,又惊又怒:“这些招数那个小贱人到底是向谁学的?居然如此阴毒!” 其实吧,他们应该去找杨梦龙算账,是杨梦龙有事没事就跟程琪聊现代世界曾经爆发过的金融危机,以及美国佬圈钱的手段,虽然说得挺零碎的,但是程琪还是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把这些东西一次性的全给施展出来,把江南缙绅给坑得高潮迭起! 整个江南都被程琪给坑得吐血不止,无数富商捂着被席卷一空的钱包放声哀号,再也没有心情去管河洛地区的闲事了,河洛地区总算耳根清净了一下。 但是,杨梦龙遇刺之后,天下大局跟翻江倒海似的,形势变化极快,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就在粮荒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北方传来消息:后金建奴奴酋皇太极,已经在十一月一日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清”! 皇太极称帝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眼冒金星!震惊之后就是愤怒,上至官员缙绅,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在破口大骂!两千多年来,天子的威严已经根植于这片土地,没有人能够动摇,如果你是一方枭雄,你可以称王称霸,但万万不能称帝,一旦称帝,所有豪强都会把你当成头号对手,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你粉碎!哪怕皇帝已经成为傀儡,那些手握重兵的诸侯根本就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但是如果有人称帝,他们必定会出兵,不遗余力的要将其连根拔起,因为你在称帝打了天子的脸的同时,也把这些名义上的臣子的脸给打肿了,哪怕是为了帝国最后一丝威严,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就是天子之威! 现在,皇太极自立为帝,要挑战天子的威严,挑战整个大明帝国的威严了! 如果一切都还像历史上那样,后金八旗劲旅所向无敌,把整个大明帝国打得毫无脾气,自保无暇,皇太极别说称帝,就算自立为玉皇大帝,大明也没有人敢吭一声。可是今非昔比,女真满万不可战的光环早已破灭,在旅顺,在河套地区,后金多次让明军打得大败亏输,死伤异常惨重,都这鸟样了居然还敢称帝!?大明上下都在破口大骂:“那帮建奴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真以为冠军侯遇刺了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河洛新军、天雄军都还在呢!居然还敢称帝,等着吧,他们肯定是要被打到灵魂出窍的!” 更有人摇头叹息:“可惜冠军侯生死未卜,否则建奴哪有这个胆子!唉,这国家少了冠军侯真不行,他才出事,建奴便又嚣张起来了!”一席话说得大家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是啊,少了那个不靠谱的家伙真的不行。他还在的时候建奴被打得奄奄一息,气都喘不过来,现在他倒下了,建奴马上就威风起来了! 那么,杨梦龙现在怎么样了呢? 现在他的情况非常不妙。 杨梦龙是幸运的,那发子弹没有打破他的肠子,他下了血本培养出来的军医水本也够高,顺利的帮他取出了弹头。但同时他又是倒霉的,台湾那炎热潮湿的气候很快就让他的伤口开始感染、发脓了。在冷兵器时代,伤口感染基本上等同于死亡判决书,直接死于白刃战的士兵其实不多,但死于伤口感染的却多得吓人,虽然军医分三班倒照料他,昼夜不离,锦衣卫也倾尽全力,需要什么药材,再难弄的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弄过来,需要什么人,就算他躲在老鼠洞里,锦衣卫也会在几天之内把他给绑过来,然而杨梦龙的伤口感染却无法控制。他发起高烧,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高烧退了,又浑身发冷————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伤口好一段坏一段,根本就看不到愈合的希望,高烧和低温引发了一系列的并发症,最严重的时候连汤药都灌不进去了。御医已经吓得不敢用药了,生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举族皆诛。但是在河洛新军的威胁之下,他们还是得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全力救治。然而就算他们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没有用,这种伤势不是他们能够救的。 御医使出浑身解数,没用; 军医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没用; 江湖郎中……绝大多数江湖郎中刚开出方子就被河洛新军给扔了出去————蒙人的玩意儿。 来自朝鲜的高丽参,西藏珠穆朗玛峰南坡的大红花,天山的雪莲,欧洲的宫廷秘方……这些贵得吓死人的药跟不要钱的用上去,还是没有效果。 最后大家都绝望了,再也想不出办法了,一位江湖郎中站了出来,说:“让我来试试!” 这位穷得连鞋都没得穿的江湖郎中用手术刀将杨梦龙伤口附近的腐肉剜掉,清洗干净,敷上金创药,然后抓来一只鸡冠红艳、生猛异常的公鸡杀了,从它身上小心的割下一大块皮,小心翼翼的缝在杨口上,再敷一次金创药……做完这些,他有些忐忑的对李岩说:“这是祖传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我心里也没底……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岩叹息:“也只能这样了……为防万一,还是请夫人过来吧!” 神奇的是,被这位江湖郎中这么一折腾,杨梦龙伤口感染的症状居然消失了,烧也慢慢退了,虽然依然昏迷不醒,但情况确实开始好转了。李岩、徐猛、黎旭等人无不大喜过望,红娘子更是欣喜若狂,拿出所有私房钱重重的赏了那名江湖郎中! 然而,就在此时,皇太极称帝的消息传到了台湾。 和这个消息一并传到台湾的,还有崇祯勃然大怒,下令调集精锐部队准备御驾亲征,收拾皇太极的坏消息。 接到这个坏消息的时候,李岩面色煞白,捏着信的手抖得厉害。 他没能从那个被活捉的刺客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种刺客都是死士,早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想从他们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太难了!这名刺客最后死在了牢中,死得不明不白,打从他死了之后,李岩的心就一直悬着,总觉得将会有巨变发生。然而他绝大部份的精力都被台湾海峡两岸以及湖广那边的形势给牵扯住了,无暇顾及其他,现在,这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寒光一闪间,几乎绞碎了他的心脏! 杨梦龙遇刺,皇太极称帝,崇祯御驾亲征……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这其中似乎有一条细细的线,断断续续的将这一切串联起来。李岩只是尝试着细细的推敲一下其中的关节,便浑身发冷,如果他的猜测不幸成真,整个大明恐怕得变成一片血海了! 望着昏迷不醒的杨梦龙,他长叹:“真是祸不单行啊……” 在这段昏迷的日子里,杨梦龙一直在做着同一个梦,他梦到尸体覆盖平原,鲜血染红河流,他梦到一座座城市燃起冲天大火,浓烟直冲霄汉,无数异族士兵在血海中放声狂笑,平民在绝望嚎哭……他还梦到了无数大明士兵,有些他认识,有些他并不认识,他们浑身污血,剑甲俱残,身上插满羽箭,紧握着折断的长矛,高举着破破烂烂的战旗,眼里布满血丝,神情悲愤,打肺里发出怒吼:“侯爷,快醒过来!再带我们跟建奴鞑子痛痛快快的大战一场!” 耳畔依稀传来天鹅哨尖税入云的啸哨,海螺号和牛角呜呜吹响,还有阵阵滚雷般的轰响,似乎有千万面战鼓同时擂响,震天动地。一批批河洛新军的战士从大凌河畔,从金州旅顺,从登州,从他们战斗过的地方站了起来,披着满是污血和泥泞的盔甲,紧握着横刀步槊,组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默默的看着他,焦急的等待他的命令。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等醒了一定要跟筱雨芳好好说说,他想。 一二二 疑惑 刺眼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刺痛了杨梦龙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全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了。可能是躺得太久了吧,身体的反应能力已经差了一大截。 腹部传来一阵搔痒的感觉,像是有上万只蚂蚁正在那里爬着,啃噬着他的肉芽。他可受不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挠,手马上就被按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耳膜:“别碰!伤口再感染就麻烦了!” 嗯?是红娘子的声音? 杨梦龙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果然,正是红娘子,她手里正拿着一条湿毛巾在擦拭着他的身体,一只手紧张地按住他的手,不向他去挠痒痒。杨梦龙发现,她瘦了很多,那双英气逼人的眼睛还有些红肿,隐约可见泪花。他蠕动着嘴唇,一开口,那沙哑干涩的声音把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这是我的声音么? “我……我这是在哪里?我昏迷了多久了?” 听到他的声音,红娘子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声音直颤抖:“你……你醒啦?” 杨梦龙吃力的点了一下头:“我……我昏迷了多久了?” 红娘子把毛巾一扔,趴在他身上大哭:“你……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没准就算杨梦龙真的死了她都没这么伤心。杨梦龙胸襟上一团水渍迅速扩散,大有泛滥成灾之势,这个坚强的女中豪杰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似乎要将攒了二十多年的眼泪一次性全部流完。杨梦龙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别哭啦,再哭我就真的要让你的眼泪给淹死了!” 红娘子捶了他一下:“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人家这段时间怕得要死,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到你醒了,一开口就嘲笑我……真是太没良心了!”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我就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 红娘子忍住哭,抹去眼泪,给他倒了一杯水,亲自喂他喝,在他喝水的时候一迭声的问:“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那叫一个唠叨,跟她以往的杀伐果断、坚毅英武大不一样。唉,没办法,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女人的智商一般都是负数。 喝了一杯水,杨梦龙感觉好了很多,应付了红娘子几句,伸手小心的摸向伤口,伤口已经结疤了。他有些吃惊的问:“是哪位天才救了我?我这伤……”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像他这样的枪伤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没救了,就算没有死于大失血,也会死于伤口感染,但他却活了过来! 红娘子看着他的伤口,心有余悸:“别提了,你这伤势太吓人了!不停的感染,反复发作,发脓,好一段坏一段的,大夫束手无策,都打算交代后事了!” 杨梦龙说:“那还用说,这是枪伤,很麻烦的。” 红娘子替他盖回被子,说:“后来来了一位江湖郎中,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伤口清理干净之后从公鸡身上撕下一块皮缝上去,天可怜见,你的伤口……”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一看,杨梦龙已经闭上了眼睛,睡过去了。大失血和伤口感染所引发的并发症一直在折磨着他,让他极度虚弱,现在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了。红娘子不无爱怜的摇了摇头,在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同样心急如焚的李岩。 没多久,赤嵌城和台湾城外,欢呼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河洛新军将士兴奋地举起步枪,对着天空扣动板机,在爆豆般的枪声中放声狂吼,尽情发泄着心中的狂喜。他们的将军并没有被伤病打垮,他又醒过来了! 炮兵更是疯狂,拆掉炮弹的弹头猛打,用隆隆炮声来宣泄心中的激动。他们的将军挺过来了,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又回来了,只要有他在,他们什么都不怕! 震天动地的枪炮声让一直被关在赤嵌城废墟里的荷兰战俘惊恐万状,魂不附体,胆小一点的甚至抱头痛哭,都以为明军疯了,要开始屠杀他们了,整个废墟里哭声一片,凄惨异常。 杨梦龙同样被那隆隆枪炮声给吵醒了,他摇头笑了笑,咕哝一声:“那帮家伙,真不会过日子!子弹不要钱啊?炮弹不要钱啊?回头再收拾他们……”头往旁边一歪,又继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哟!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这次杨梦龙精神好了很多,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肚子饿,红娘子给他端来一碗稀粥,一勺勺的喂他吃。吃完粥,他又闹着要出去走走,看看他的部队,红娘子拗不过他,只好让人推来轮椅,小心翼翼的把他扶上轮椅,推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是戒备森严的军营,河洛新军将士黑衣黑盔,荷枪实弹,整个军营充斥着肃杀气氛。再远一点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拍击着海岸,涛声如雷。放眼望去,战旗如云,甲士峥嵘,让人热血沸腾。看到杨梦龙出来,将士们纷纷举手向他敬礼,放声欢呼,杨梦龙有些吃力的还礼,望向残破的赤嵌城城墙,对红娘子说:“原来我们还在台湾啊,我以为已经回福建了呢。” 红娘子白了他一眼:“当时你伤成那样,谁敢带你回福建?” 杨梦龙问:“我都昏迷了多久了?” 红娘子说:“有一个多月了。” 杨梦龙吃了一惊:“我昏迷了这么久了?” 红娘子说:“还久?你差点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些西夷战俘到现在都还被关在赤嵌城废墟里,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你的部队第一个拿他们开刀,让他们为你陪葬!” 杨梦龙招手叫来一名军官,说:“去,把那些俘虏放出来吧,赤嵌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再让他们吃一顿好的,然后他们就要开始服苦役了。” 那名军官领命而去,给那些惊恐的俘虏带去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杨梦龙已经转危为安,他们用不着担心自己会被杀掉陪葬了; 坏消息是他们该开始服苦役了…… 李岩走了过来,神情颇为激动:“侯爷!” 杨梦龙摆摆手,说:“用不着这么激动,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激动个什么劲?” 李岩顿时哭笑不得。 杨梦龙望向远处,问:“现在形势怎么样了?移民工作进展顺利不?” 李岩说:“台北那边移民工作进展颇为顺利,台南这边则碰上了一点麻烦,移民似乎更喜欢往台北那边跑。” 杨梦龙说:“不奇怪,台北的条件比台南这边强多了。对了,大陆那边情况怎么样?” 李岩跟红娘子对视了一眼,红娘子冲他微不可察的摇了一下头,他把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一笑,说:“大陆那边情况还好,福建、广东都在密锣紧鼓的准备着港口修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湖南和湖北也正忙着纺织麻布,都挺忙的。对了,江南闹起了粮荒。” 杨梦龙一怔:“粮荒?” 李岩说:“是的,湖广巡抚衙门公布官仓粮食库存量,数字远远小于预期,引发了市场恐慌,江南北姓争相抢购粮食,粮商则闻风而动,囤积居奇,弄得粮价飞涨,民不聊生。” 杨梦龙咒骂一声:“那帮王八蛋就是欠收拾!等我伤好了一定要狠狠的收拾他们一顿!” 李岩笑:“估计江南百姓都盼着侯爷你回去收拾那些黑心肠的粮商了。”他迟疑了一下,说:“侯爷,既然你已经醒了,这边也就没什么大事了,我想先回一趟南阳。” 杨梦龙皱起眉头问:“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现在离不开你的。” 李岩说:“台湾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侯爷一醒,谁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但是南阳那边琐碎杂事一大堆,戚老应付不过来,我得回去帮帮他。” 杨梦龙本能的感觉到李岩似乎有心事,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岩故作洒脱的一笑,说:“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侯爷?真的只是想回南阳帮帮戚老。” 杨梦龙想了想,说:“也好,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回去帮帮他也是好的。” 李岩说:“那我就告辞了。侯爷,你醒过来的消息务必保密,还有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可千万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险境了!” 杨梦龙说:“放心吧,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李岩这才放心,当即就收拾一点行李,上了返回大陆的船,走得很匆忙。杨梦龙到海边送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帆影渐渐没入海平面,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李岩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是不是有事情瞒着他? 一二三 霹雳 其实让李岩回南阳也不失为明智之选,像他这种军政双全的杰出人才,哪都缺,而台湾岛内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再留在台湾岛纯粹就是浪费资源。 李岩走后,海军陆战队照常驻扎在台南地区,维持台南地区的秩序。迁入台南地区的移民数量明显增加,拖家带口的,从河洛新军这里领取镰刀、斧头、锄头等农具,一家几口齐上阵,砍伐荆棘,挖掉树根,平整土地,清理石头,开挖水渠……干起活来就不知道累。福建巡抚衙门有言在先,开垦出来的土地都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他们当然是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争取在更多移民到来之前尽可能多的开垦出土地,这些都将是他们留给子孙后代的财产。河洛新军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村寨,分工合作,大家一起下田劳作,一起收工吃饭,开垦出来的土地按照人口数量分配,这样一来效率反而更高,人多好办事嘛!在一双双勤劳的大手开辟之下,一片片荒地上的野草被铲掉,荆棘被砍光,肥沃的泥土被翻起,一片片农田迅速成形。 那些荷兰军队的战俘也没有闲着,在皮鞭的驱赶下进入深山砍伐木头,开采矿石。这两样都是苦活,开矿自不必说,在完全依靠人力的年代,就算一天挖到晚,也挖不出多少矿石,塌方事件更是频频发生,一旦发生,几条人命、十几条人命甚至几十条人命可就没了。伐木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山路陡峭,扛着这么重的木头爬山涉水,后果可想而知,从山上滚下去的,被毒蛇咬伤的,被倒下的树木砸伤的,这类破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负责监督的河洛新军是不会同情他们的,正如杨梦龙所说,他们都是侵略者,侵略大明的疆土,现在被打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用自己的血汗来赎罪了! 相比之下,这段时间杨梦龙过得真是太惬意了,仗着自己是伤号,连吃饭都让红娘子喂,能不动手的绝对不动手。吃饱喝足了,就坐上轮倚,让红娘子推着他到海边去散步,欣赏日出日落的风光,坐看涛生云灭。不得不说,打从来到大明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试过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管享受就行了,虽然颓废,但很写意。 红娘子显然也很享受这段惬意的时光,时常发出感叹:“要是永远都可以这样就好了。” 杨梦龙说:“这有什么难的?等我把建奴给灭了,把鞑子给平了,就把家搬到台湾这边来,什么都不做了,一天到晚就是打猎钓鱼!到时候你别嫌无聊就行了。” 红娘子说:“怎么会嫌无聊呢?我还求之不得呢。”咬了咬嘴唇,忽然问:“喂,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杨梦龙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红娘子说:“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地位……我们已经做过夫妻了,你该不会想一直这样下去,把我吊在半空中吧?” 杨梦龙猛拍胸口保证:“怎么会呢?回头我就给你举办婚礼,八乘大轿把你娶过门去!” 红娘子对着他的耳朵叫:“你已经有三房妻室了!我过去算什么?小妾?” 杨梦龙说:“怎么会!我会让皇上下一道圣旨,封你为女将军……” 红娘子撇嘴:“鬼才稀罕什么女将军!” 杨梦龙说:“那就把你封为诰命夫人,然后你就是平妻了!” 红娘子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拉:“算你有良心!” 杨梦龙不满的叫:“都没肉了,还拉!” 红娘子松手,抚摸着他瘦瘦的脸,叹息:“是啊,你瘦得真厉害……你要赶紧好起来,我又想挤你的脸了!” 天地良心,红娘子绝对是个好老婆,原本不怎么擅长做饭菜的,为了照顾杨梦龙愣是练了一手好厨艺,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给杨梦龙做好吃的,把他喂得饱饱的,有她在,他想不胖起来都有点难度。在她的悉心照料之下,杨梦龙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伤口虽然还没有彻底愈合,但脸色是越来越红润了。大半个月之后,他已经可以离开轮椅,柱着拐杖走路了。看到他伤势恢复得这么快,新军将士越发的欢喜。只是他明显感觉到,每一位将领似乎都心事重重,就连徐猛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时常望着大陆那边,忧心忡忡。他问过他们,可是每一个人都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想家了。 真的是想家了吗? 杨梦龙算算日子,已经到年底了。从四月下旬出兵到现在,大半年就这样过去了,将士们思念家乡,也在情理之中。但他隐隐觉得,所有人都有事情在瞒着他! 他当然知道将士们瞒着他是为他好,现在他是如此的虚弱,将士们都不希望他伤着重伤未愈的身体继续折腾。但是,这种被所有人瞒着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跟北方不一样,台湾四季并不分明,都快年底了,海边平原依然是艳阳高照,跟夏天差不多。只是海风中已经多了几分凉意,吹动着杨梦龙的衣袍,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时竟变得如此宽松了。 红娘子说:“我们能有什么瞒着你?你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养伤吧。” 杨梦龙不满的说:“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叫我怎么安心!” 红娘子搂着他的腰,柔声说:“听话,不要多想,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 杨梦龙还想说话,一艘船疾驶而来。它来得是如此的快,跟鱼雷似的笔直地冲向岸边,险些就撞了个粉碎。船还没有停稳,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跳了下来,在扎吉冲翁的带领下来到杨梦龙面前,正是吴永!这位公公神色慌张,不等杨梦龙开口便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侯爷,求求你,救救皇上,救救大明江山吧!” 杨梦龙大吃一惊,扶起吴永叫:“老吴,你冷静一下,老实的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永嘶声叫:“皇上受了奸人蒙弊,带领十三万大军御驾亲征,攻打沈阳去了!侯爷,你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了,这沈阳有这么好打么?再加上一大堆人在后面搞鬼,他这次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杨梦龙浑身一颤,失声狂叫:“什么?你说什么?皇上要御驾亲征,攻打沈阳了?” 吴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对啊!咱家动身赶往台湾的时候,大军已经出发了,此时怕是已经过了山海关了!” 杨梦龙怒吼:“胡闹,胡闹!还御驾亲征,他以为自己是谁?武宗皇帝吗?他有武宗皇帝那么的本事么!他这是在给建奴送人头!” 杨梦龙口中的武宗皇帝,就是明武宗朱厚照。在史书中,朱厚照是个荒唐天子,穷奢极欲,任用小人,简直就是昏君的典范,但是把他的经历细细一分析,却可以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明武宗继卫的时候,明军卫所糜烂到了极致,江南有宁王磨刀霍霍,塞外有鞑靼铁骑不时犯边,山东、河北、河南还有刘六、刘七、赵燧等人带着千军万马冲州撞府,整个大明的局势可谓糜烂到了极点。然而这个荒唐的天子却将这一切都给摆平了,他御驾亲征,在应州跟鞑靼人狠狠的打了一仗,至于歼敌多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那一仗打完,鞑靼整整十年不敢犯边,就算犯边,碰到应州也是绕着走;宁王更惨,还没等到朱厚照御驾亲征,便被王阳明带着一帮文官给打趴了;刘六刘七之乱也在明军的剿杀之下迅速覆灭,这三次战乱,哪一次都足以动摇大明的国本,但被朱厚照轻松给摆平了,以至于嘉靖登基后基本上无事可做,整天就是跟文官撕逼而已。换了朱厚照,有十几万大军,还有天雄军、登莱新军这样的劲旅相助,估计皇太极只有被他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问题是,崇祯不是朱厚照!朱厚照是可以跟蓝玉、戚继光并驾齐驱的天才统帅,他从来不畏惧敌人,只怕没有敌人给他砍,可崇祯不一样,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皇宫,连沈阳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带领十几万大军御驾亲征,那不是送人头是什么!? 杨梦龙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问:“都有哪些军队参加此次远征?” 吴永说:“关宁军、昌平军、蓟镇、天雄军、登莱军、东江军……都参加了!肃毅侯带领一万三千精兵充当主力,河洛新军、石柱白杆兵也要派出主力!” 杨梦龙又问:“统帅是谁?” 吴永说:“高起潜!” 嘶———— 杨梦龙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发冷。高起潜有多少斤两他再清楚不过了,把十几万大军交到这个蠢货手里,那不是开玩笑么!一次集结了帝国几乎全部精锐野战军团的远征,却让一个草包当统帅,这不是荒唐,简直是恐怖!他咆哮起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为什么————”一阵剧痛袭来,怒吼声戛然而止,他捂着腹部,面色变得苍白。 腹部的衣服很快就被鲜血浸红了一片。 红娘子大惊失色,扶住他颤声叫:“你……你不要太激动,你的伤势还没有好,会迸裂伤口的!” 杨梦龙推开她,咬着牙大声说:“快,准备快船,我要回南阳,马上!” 一二四 咄咄逼人 崇祯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杨梦龙浑身战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皇帝御驾亲征可不是闹着玩的,终大明一朝,也就明英宗和明武宗曾御驾亲征,结果大家都知道,明英宗在土木堡一次性将靖难之后几代积累下来的精兵强将全部葬送,大明自此国势大衰,瓦刺、鞑靼都能跑到北京城来开派对了。明武宗在应州大破蒙古小王子,帮他爷爷找回了场子,但也无力阻止大明国势的衰落。一位成熟的君主,除非是稳操胜券或者迫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御驾亲征。 崇祯没有带过兵,怎么看都不像稳操胜券的样子,那只能是迫不得已了。 “天子出朝,地动山摇”,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封建时代,天子身系国家荣辱安危,万一战死或者被俘,是要天下大乱的,以大明文臣的尿性,恨不得将天子关在皇宫里,哪都不让去,好不容易有个敢到塞外去跟蒙古人对砍的明武宗,还死得不明不白,他们怎么会一反常态,全力煽动崇祯御驾亲征了?莫非他们都吃错药了?杨梦龙略一思索便找到了答案: 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让崇祯活着回来! 首先,现在已经接近年底了,整个北方泼水成冰,这绝不是适合作战的季节。在辽东的严寒之下明军很快就会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战力大减!最要命的是渤海已经冰封,强大的登莱水师只有干瞪眼的份,根本就无法北上给予大军任何支援,也就是说,崇祯所率领的大军,从一开始就是一支孤军! 其次,时机也不对。现在蒙古人在天灾的驱赶之下正疯了似的冲击着边境地区,在河套平原跟天雄军杀得血肉横飞,在这个时候从天雄军中抽走整整一个军团,无异釜底抽薪!天雄军兵力本来就够紧张了,再抽走一个军团,宣府、蓟镇那一段全空了,如果这个军团被困在辽东,蒙古军趁机从宣府、蓟镇打过来,天雄军就抽不出哪怕一个兵去抵挡,整个宣大防线很可能因此而崩溃! 最后,统帅人选也不对。如果指挥这支大军的统帅是卢象升,虽然不见得能拿下沈阳,但至少不会让后金占到什么便宜,可好死不死,偏偏是高起潜那个坑货!历史上,卢象升就是让高起潜和杨嗣昌联手给坑死的,这是一位能将关宁铁骑生生带成炸营铁骑的天才,将这支成分十分复杂的大军交给他,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再联想一下自己的遇刺,杨梦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直冲脊梁,浑身发冷。 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惜葬送整个国家,你们好狠毒的心肠!都说最毒妇人心,这是天大的冤枉,跟这些士大夫相比,什么吕后、武则天善良得像个天使! 他已经无法再在台湾逗留,在他的坚持之下,登莱水师迅速抽调出四艘轻型护卫舰,护送他返回大陆。在上船的时候,他对沈廷扬说:“留下三艘军舰,舰队主力立即北上,如果无法渡过渤海,就进驻烟台,等到天气转暖海兵消融,立即兵发辽东,千万不要犹豫!” 沈廷扬也知道形势严峻,从这段时间福建、江南文臣千般示好,万般拉拢他便察觉到形势不对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兵部的命令,同时杨梦龙伤重,他彷徨无计,现在有了杨梦龙的命令,自然不会怠慢。他说:“明白!我这就返回上海,补充弹药补给,然后北上!” 杨梦龙烦躁的说:“别去上海补给了,立即北上,看能不能抢在渤海冰封之前抵达大连湾!” 沈廷扬一怔:“现在舰队炮弹奇缺,平均一门大炮只剩下二十发炮弹,火箭弹更是只够打三轮了,这么点弹药,就算冲到大连湾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啊!” 杨梦龙说:“至少你们可以在最危急的时候打到营口去,在那里接应皇上他们撤到大连来,明白?” 沈廷扬倒抽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问:“侯爷,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杨梦龙说:“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要问了,赶紧去安排,三天之内必须启航北上,我们是在跟死神抢时间!” 沈廷扬肃然敬礼:“明白!” 这么大一支舰队,就算休整了两个月,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所以杨梦龙多给了沈廷扬三天时间,自己则在那几艘轻型护卫舰的保护之下离开禾寮港,箭一舰驶向大陆。 沈廷扬目送他走后,召集众将,神情异常严峻:“侯爷命令,所有陆战队员立即上船,拆卸下来装到岸边炮台上的舰炮马上拆下来装回军舰,一个零件、一发炮弹都不许留!这些工作必须在三天之内全部完成,三天后立即扬帆北上,如果那个时候让我看到还有一发炮弹、一名士兵留在岸上,我不介意用负有责任的军官的人头来祭旗!” 众将军为之一凛,不敢多说,立即行动,赤嵌城和台湾城顿时忙乱起来。 杨梦龙归心似箭,完全不计舰体是否吃得消,顶着强劲的海风鼓满风帆,全速前进,不到一天,便回到了福建。时间有限,注定他无法在福建上岸,所以舰队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让他稍稍觉得安慰的是,这一路过去,厦门、泉州、莆田、福州等一系列沿海城市港口上,黑色猛虎旗依然高高飘扬,黑衣黑盔的河洛新军士兵端着钢枪,在旗下挺立如标枪,以此向杨梦龙证明,在他养伤的两个月里,福建依然牢牢的控制在河洛新军手里,没有人能将胜利果实从他们手里夺走!任你文臣缙绅怎么拉拢示好、威逼利诱,河洛新军就一句:“我们需要请示侯爷,请回吧1”把那些拉拢他们的家伙顶得直翻白眼。 战舰一路向北,路过吴淞口。吴淞口水营已经扩大了好几倍,新增了许多炮台和棱堡,几百河洛新军驻扎在这里,坚如磐石。河洛新军对吴淞口的经营对整个上海地区产生了巨大影响,大量商人、农民尾随而来,开荒的开荒,经商的经商,甚至干脆在这里建厂,这片地方以惊人的速度繁荣起来。 过了吴淞口,沿着长江溯流而上,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现在正是长江枯水期,水位达到了一年中的最低点,风向也不对,逆水行舟,难度可想而知。杨梦龙苦笑,不得不佩服那帮王八蛋确实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切不利的因素都被甩到他这边来了。他要求下船,弃舟就骑,以节省时间,但是遭到红娘子和所有亲兵一致强烈反对————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实在不适合骑马。没办法,他只能呆在船上,看着船队慢腾腾的往上游挪,心急如焚。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方逸之。 崇祯要御驾亲征,举国震骇,方逸之更是被震得几乎魂飞魄散。我的老天爷,御驾亲征岂是好玩的?我的皇帝老爷,你以为自己是在旅游吗?你是在跟最凶残嗜血的建奴作战啊!他一连写了十三封奏折,还联合湖广和河洛所有官员签名,恳请崇视打消这个愚蠢的主意,但都石沉大海了。兵部的命令倒是一道接一道的过来,目的就两个字:调兵! 调河洛新军主力北上,充当大军主力,攻打沈阳!这就要命了,河洛新军是杨梦龙的军队,组建至今几乎没有拿过朝廷一文钱的粮饷,他们只服从杨梦龙的命令,河洛系官员的命令他们也能听进一些,至于朝廷……你们还是省点口水吧!兵部的命令,他们鸟都不鸟。兵部见状,马上向方逸之施压,但方逸之也不是蠢货,深知自己方氏家族的荣辱前程全系于河洛新军一身,他更清楚那些士大夫有多恨这支军队,没有杨梦龙压着,派河洛新军交给他们,保证派多少兵出去就送回多少盒骨灰————搞不好连骨灰都送不回来了。他跟兵部打起了太极拳,兵部对此很恼火,把状告到崇祯那里,崇祯大概觉得方逸之不给自己面子,下旨严厉申斥了他,弄得方逸之里外不是人,只能祈求杨梦龙早点回来,他实在应付不了如此险恶的形势! 杨梦龙迟迟没有消息,兵部尚书倒先找上门来了。 对了,在一个月前,傅宗龙因为贪污被言官疯狂弹劾,让崇祯给摘掉乌纱帽关进了大牢,现任的兵部尚书是杨嗣昌。此人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逼人的傲气,显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他亲自乘坐马车昼夜兼程,从北京赶到武汉,一进巡抚衙门,劈头就问:“河洛新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兵?” 一众湖广文武官员默然不语。湖广和河洛地区有这么红火的局面,全靠河洛新军,如果河洛新军遭到沉重的打击,他们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利益,保住这个可以供他们尽情发挥的舞台就难说得很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不能不慎重。 杨嗣昌冷笑:“怎么,连圣旨都请不动河洛新军了是吗?奴酋洪泰逆天称帝,乃大明之耻,万民之耻,圣上龙颜震怒,愤而御驾亲征,俗话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圣上蒙受奇耻大辱,我等臣子理应豁出性命去洗雪这等耻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如今大军已经出发,大战一触即发,河洛新军身为大明第一强军,却不肯动弹,是何道理?莫非你们是想浑水摸水,给自己换个主子?” 这家伙语出如刀,出奇的刻薄狠毒,在座的文武官员都让他气得浑身发抖,方孔炤压抑住心中怒火,拱手说:“大人且息怒!河洛新军仅两万四千人,镇守湖广这么大的疆域本来就捉襟见肘了,现在兵部要抽调两万人,一时之间哪里调集得来!” 杨嗣昌还是冷笑:“圣旨下来都一个月了,你们还没有调集齐人马?依本官看,你们就是贪生怕死,想抗命!哼,都说河洛新军逢敌必死战,是大明第一强军,本官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哪里是什么第一强军,分明就是一群缩头乌龟!” 薛思明一掌击在桌面上,厉声喝:“你再说一遍!” 曹峻怒声说:“你说谁是缩头乌龟?从大凌河到台湾,我们战建奴,战流寇,战海盗,战西虏,什么时候怵过了!?” 杨嗣昌说:“少废话,如果你们真的敢战,就马上出兵,否则就是违旨抗命!违旨抗命者,视同叛逆,朝廷必派大军将你们尽数剿灭,反正这等目无君父的军队也没有必要存在!” 在座所有人面色微变。违旨抗命的后果太严重了,一旦被定性为叛逆,必将成为举世公敌,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杨嗣昌心里冷笑,丘八就是丘八,要镇住你们还不容易!他环视众人,寒声问:“你们是要被当成大明叛逆,然后被朝廷大军剿灭,还是出兵远征辽东?自己选!” 大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杨嗣昌咄咄逼人:“你们是出兵辽东还是要当叛逆?说话,本官可没有什么耐性!” 还是沉默。 难堪的沉默中,一个由于疲惫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们出兵!” 方逸之、方孔炤、薛思明、曹峻、李岩、戚虎……在座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激动得跳了起来,杨嗣昌面色大变,不敢置信的转过身,瞪大眼睛,正好看到一个面色苍白、满面风尘的青年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的脸瘦削得厉害,没有多少血色,但是目光却越发的锐利,似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杨梦龙! 他居然活着从台湾回来了! 杨梦龙盯着他,带着一丝嘲弄说:“我们出兵,河洛新军主力倾巢出动,跟建奴死战到底,你满意了?” 杨嗣昌满意的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二五 信任 杨嗣昌笑得这么难看,是因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杨梦龙居然能活着从台湾回来。我的老天爷,这家伙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啊,腹部中了一弹,肠子都流出来了,换了别人,只怕十条命都完了,可他居然活下来了,而且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武汉! 虽然现在杨梦龙很虚弱,但是身上那股锋锐气息仍然让杨嗣昌浑身发冷。傅宗龙一直跟河洛新军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而他也长时间在傅宗龙手下做事,多少也有些了解杨梦龙,了解河洛新军的战斗力,他很清楚,没有有能打败杨梦龙亲自指挥的河洛新军,没有人愿意跟杨梦龙正面对阵!这正是兵部黑着脸一个劲催促河洛新军发兵的原因,没有杨梦龙,河洛新军军心浮动,战力大减,要对付他们很容易,但是杨梦龙回来了,事情就不好办了!他勉强压住心中的惊慌,向杨梦龙一拱手:“侯爷愿意出兵,那是再好不过了!此番御驾亲征,关系着大明江山社稷的生死存亡,全军将士渴盼侯爷出兵,如大旱之望云霓啊!” 杨梦龙森然说:“我怎么觉得你们根本就不想看到我带兵参与这场战事?” 杨嗣昌笑得更加勉强:“怎么会呢?本官……” 杨梦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老子没空听你废话,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下去休息了!” 杨嗣昌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在京城,他的地位是何等尊崇,就算是崇祯皇帝,对他也是和颜悦色,杨梦龙竟敢对他呼来喝去!他当场就想发作,但看到杨梦龙浑身杀气,又发作不出来,暗自咬了咬牙,说:“不必了,既然侯爷已经答应出兵,本官也就不在这里逗留,前线军情如火,本官还要回京城主持大局,告辞!” 杨梦龙森然说:“我让你走了么?来人,尚书大人病了,带他下去好生照顾!” 马上就有两名警卫上前一左一右挟住杨嗣昌往外拖。杨嗣昌大惊失色,拼力挣扎,厉声狂叫:“姓杨的,你这是要谋害朝廷命官么?你好大的胆子!放开我,放开我!”那两名警卫被他吵得烦了,往他小腹揍了一拳,杨嗣昌登时变成了个大虾米,被打得生生闭了气,再也作声不得。 杨梦龙望向杨嗣昌那帮随从,说:“你们也一样,下去好好休息。” 那帮随从、谋士都被吓得不轻,在警卫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艰难的挪动脚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位五品官员突然转过身,指着杨梦龙的鼻子破口大骂:“姓杨你,你擅自羁押朝廷命官,意欲何为?你这是要造反!我早就看出了,你迟早是要反的,因为你生来就是一副反贼的骨头!” 扎吉冲翁怒骂:“吵死了!”一巴掌扇过去把这家伙扇得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扔垃圾似的扔了出去,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杨嗣昌被押下去之后,杨梦龙身体忽然摇晃了几下,面色由苍白转为蜡黄,黄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滚而下。方逸之心一紧,赶紧扶他座下,低声问:“伤还没有好么?” 杨梦龙苦笑:“近距离挨了一枪,哪有那么容易好彻底的?给我倒杯茶。” 方逸之给他倒了杯茶,他一口喝光,看样子还不够,方逸之又给他倒了一杯。换在别的地方一省巡抚这样对待武将,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骂得体无完肤,但是在这里不会,方逸之做得很自然,因为他算是杨梦龙半个岳父,同时也是莫逆之交,他们首先是好朋友,然后才是上司与下属。 等杨梦龙面色稍稍好转了,湖广及河洛一众文官都站了起来,忧心忡忡,齐声问:“侯爷,真的要出兵么?” 杨梦龙说:“必须出兵,而且主力尽出。” 方孔炤拧着眉头说:“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杨梦龙说:“再静观其变,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们不要再说了。戚老,现在部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戚虎捋着胡须,说:“钟将军率领一千人马镇守福建,韩军团长率领四千人马镇守广东,又留了六百人镇守吴淞口,有六千多人是无法调动了。” 杨梦龙问:“第三军团呢?怎么样了?” 戚虎说:“第三军团的兵员主要来自湖南西部山区的苗汉两族青年,今年六月才征满,现在已经接受了半年的训练,人员和装备都很齐全。” 杨梦龙问:“能战吗?” 戚虎斩钉截铁:“那里的青年天生就是优秀的士兵,训练了半年,能战!” 杨梦龙一击掌,说:“好!太好了!”扭头对方孔炤说:“老方,辛苦你一下,到广州去接替韩军团长。他那四千人马,我给你留两千,再加一些广东民兵,你有没有信心守住广东?” 方孔炤从容说:“下官虽是文人,却也略通军事,现在郑氏已经归降,西虏被尽数扫灭,侯爷的新政又极得人手,有两千精兵在手还守不住广东,下官自己跳海算了!” 杨梦龙说:“那好,你马上出发!” 方孔炤拱手一礼,下去了。杨梦龙做事雷厉风行,作为他的下属做事自然不能拖泥带水,否则非让他抽死不可,所以他话都没有多一句,立即就出发。 杨梦龙又对戚虎说:“戚老,麻烦你前往福州接替钟宁,他只会冲锋陷阵,那么复杂的局面他怕是应付不来。” 戚虎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几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吃不了千里远征的苦,再加上又有李岩这位足智多谋的天才给杨梦龙做参谋,他随军远征实无必要,还不如把钟宁换回来,让杨梦龙手里多一位可以摧城拔寨的大将。他一拱手:“我这就出发!” 杨梦龙点点头,望向薛思明和阎应元。 薛思明站了起来,拱手说:“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时刻准备着!” 阎应元也站起来:“第三军团听候军令!” 杨梦龙说:“好,一个星期之内,三个军团全部出动,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我们新军还在,汉家天下,亡不了!我更要让那些鼠辈知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他们那点花花肠子是何等的可笑!” 一众大将热血沸腾,齐声大喝:“遵命!”再拱手一礼,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河洛新军这台可怕的战争机器随即全速转动起来。 杨梦龙又对方逸之那一拨文官说:“湖广和河洛地方事务就辛苦你们了!” 方逸之微笑:“我们早就习惯了,不是吗?对了,你回来的消息要不要公布出去?这段时间可把湖广千万百姓给吓坏了,市面都萧条了很多呢。” 杨梦龙说:“暂时保密,我要给那帮王八蛋一个大大的惊喜!我马上动身回南阳,你准备召开公民代表大会,公布出兵的决定,请求得到各位公民代表的支持,尤其是湖广、河洛财团的支持。那帮王八蛋是铁了心想要坑死我们,我们只能依靠他们了,没有他们的支持,这仗是打不赢的!” 方逸之深知公民代表大会的重要性,说:“我这就去准备。其实早在圣上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各省的公民代表就已经齐聚武汉,就是否出兵展开磋商,只是一直被我们压着而已,大家都心忧国事,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并不难。” 杨梦龙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向在座所有人拱手为礼,大声说:“诸位,拜托了!” 众文官齐齐起立,深深一揖:“侯爷,万万不可让土木堡的悲剧重演啊!拜托了!” 在武汉作短暂的停留,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杨梦龙再次上船,前往南阳。连续的舟车劳顿让他的身体很是吃不消,但是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咬牙坚持了。他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看,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南阳城区又扩大很多,放眼望去,全是水泥地面和贴着瓷砖的三四层高的楼房,不小心还以为回到了现代。今年土豆、葵花籽、棉花和亚麻大丰收,各个工厂忙得不可开交,榨油厂从七月开始忙,直到现在仓库里的葵花籽还是堆积如山,淀粉厂就更不用说了,仓库里的土豆一车车的拉出来削皮粉碎,制成淀粉,每天制成的淀粉都堆成了小山,但仓库里的土豆是一条山脉,还有得忙。那些女孩子同样很忙,成百上千的在工厂里埋头苦干,织布的织布,制衣的制衣,各个工业区人声鼎沸,能把人生生吵死。还有水泥厂、化肥厂、炼钢厂、盐厂……所有工厂都很忙,这座城市就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杨梦龙现在没有心情欣赏这繁华的景象,直奔侯府。 侯府里,筱雨芳正在给孩子喂粥,看到他回来,手一颤,粥险些就倒了。端着一碗汤过来的程琪干脆尖叫一声,碗汤落地摔了个稀巴烂,然后抱着脚趾呲牙咧嘴,颇为狼狈。 筱雨芳含着泪花,放下粥走过来,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问:“回来啦?” 杨梦龙喉咙发堵:“回来了。” 筱雨芳看了看他裤脚上的泥巴,神色一黯:“又要去打仗了?” 杨梦龙说:“不去不行,有人就是不肯让我消停下来。” 程琪尖叫:“你还要去打仗!姐姐你让开,让我打断他的腿,这样他就不能四处找仗打了,我们也用不着日夜提心吊胆了!” 筱雨芳温柔的责备:“孩子气,这是男儿的事业,只要是他觉得对的,我们就只能支持,不能添乱!”问杨梦龙:“什么时候出发?” 杨梦龙本来打算看看她们和孩子就走,现在却迈不开腿了,说:“明天,明天就出发。” 筱雨芳说:“还好,我们一家人还有时间聚到一块好好的吃一顿饭……都有大半年没有一起吃过饭了呢。” 杨梦龙四处张望,不见柳紫嫣的身影:“紫嫣呢?她去哪里了?” 筱雨芳说:“去教堂里为你祈祷呢。打从你受了伤之后她天天都要去教堂为你祈祷,整个人都瘦了十斤了。我这就让人去叫她回来,你回来了,她也就用不着吃这个苦了。” 程琪哀叹:“然后我们全家都要陪她一起上教堂,为你这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冤家祈祷了。” 筱雨芳抿嘴一笑,下去安排了。 当天晚上,杨府难得的热闹起来,三位夫人一起下厨,做的饭菜足够喂饱一支军队。可惜杨梦龙现在身体很差,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风卷残云的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了,不过他还是尽量多吃一点。他那消瘦的身板让三个女人都很心疼,只恨不能代他挨那一枪。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摇篮前,逗弄那两个孩子。杨梦龙小心翼翼的抱起杨晓军,笑着说:“好小子,才一岁就成了骠骑大将军了,你老爸我不知道打了多少恶仗,在死人堆里爬出了多少次才当上将军呢,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筱雨芳说:“你遇刺之后,朝中文官,在野清流都疯了似的攻击你,编造事实抹黑你,恨不得将我们全家赶尽杀绝,幸好皇上不为所动,还下旨封小军为骠骑大将军,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召回去,这份信任,实属难得了。” 杨梦龙一怔:“太子殿下还在南阳?” 筱雨芳说:“一直都在南阳,只是这段时间吓得够呛,我觉得等一下你应该去看看他,安慰他一下。” 杨梦龙默然。 崇祯在他生死未卜,群臣疯了似的攻击抹黑的情况下不为所动,封他的儿子为骠骑大将军,仍然将太子留在南阳读书,对他的信任确实是没得说了,恐怕没有几个君王能这样无条件信任一个臣子的。 可是,大老板,你为什么就突然犯傻了,要御驾亲征呢?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盼着你死吗!?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一二六 出发 杨梦龙打量着朱慈烺。 这个小不点比刚到南阳的时候壮实了很多,晒黑了,身上也多了几分野性,不再像在皇宫的时候那样形同木偶。他手臂上还留着一处不小的疤痕,那是在夏令营的时候一条毒蛇留给他的纪念。暑假的时候学校挑选一批成绩优秀的学生去夏令营,他和安宁也参加了,背着沉重的行李在山区里徒步行军,在树林里自己动手搭帐蓬扎营,自己生火做饭。安宁在用小锹挖泥土垒灶的时候挖出一条色彩斑澜的毒蛇,吓得尖叫起来,他举着小锹冲过去对着那条毒蛇一顿猛剁,将那条毒蛇给剁成了肉泥。剁完了才发现那条毒蛇那可怕的三角形蛇头挂在自己胳膊上……队医吓得够呛,用绳子勒住他的胳膊,用小刀切开伤口把毒血吸出来,安宁吓得在一边哭个不停,他呲牙咧嘴的对安宁说:“没事,一点都不疼!”这份硬气让全班同学都甘拜下风,打那以后他就成了班里的王了。 来南阳两年,这个小不点的性格彻底变了。来南阳之前他连一句大声的话都不敢说,现在已经可以吹着口哨招摇过市,被人惹毛了,想都不想就是素质三连击:“操你妈!去你妈的!傻逼!”至于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反正这个年纪的孩子打了架,顶多半个小时就和解了,不打白不打。总之,杨梦龙很成功的把一个乖宝宝变成了野小子,再把他送回宫中,只怕那些老学究没一个管得住他了。 别人怎么看的不知道,反正杨梦龙对自己的成绩颇为满意,在他看来,一个国家未来的接班人必须有一点野性,那种懦弱怕事的乖宝宝是绝对成不了大事的。他板着脸问:“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朱慈烺略得意:“全年级第三名!” 杨梦龙问:“考得最好的是哪一科?” 朱慈烺说:“外语,数学!文科考得最烂。” 杨梦龙有点儿意外:“为什么?我记得去年你的文科是最强的!” 朱慈烺嘟着嘴说:“因为我对文科不是很感兴趣了!我喜欢数学和外语,解开一道道数学难题很有成就感,而学会外语可以让我了解大明之外的世界,比那些子曰诗云、之乎子也强多了!” 杨梦龙往他额头弹了一下,笑说:“好小子,要是让你宫里的先生听到,非把他们气吐血不可!” 朱慈烺非常紧张:“你……你该不会把我送回宫里吧?我死也不回宫!我不要再过那种被人当成提线木偶和书袋子的日子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杨梦龙说:“当然不会,你在这里过得开开心心的,皇后和皇上也很开心,怎么会让你回皇宫呢?你对什么功课感兴趣,就用心去学,除了数学和外语之外,将来还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等功课,也是很有用的,你都学学,等将来登基了,对你很有帮助。对了,我给你找的那个师父怎么样?” 他指的那个师父自然是墨明智,墨家钜子。 朱慈烺顿时眉飞色舞,兴奋地说:“墨老爷爷啊,他可好玩了!天文地理医学数算无一不精,我从来没有见过学问如此高深,而且能用如此通俗易懂的语言传授如此高深的学问的人!他还有一双巧手,能够造出翱翔于蓝天之上的飞鸟,在餐桌上跳舞的小木偶,跟他学习一天,我能学到的东西比跟宫里那些先生学一年学到的还多呢!” 杨梦龙说:“你不仅要向他学习学问,还要学习他的品格和思想。墨家最宝贵的品格就是‘律己’,用对待圣人的要求对待自己,不打任何折扣,哪怕是自己亲儿子犯了事,自己手里有权也绝不询私,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墨家思想最核心的就是兼爱、明鬼、非命、尚贤、节俭,兼爱、非命、尚贤这三点尤为重要,如果你能悟透这三点并且身体力行,将来成为一代名皇又有何难?” 朱慈烺歪着小脑袋说:“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能让你这么推崇的让,肯定是非常了不起的学问,我会努力向师父学习的。不仅如此,将来我登基了,还要封墨老师父作国师,为他办一所大学,让他把他的学问和思想传承下去,让这些好的东西代代相传,发扬光大!” 杨梦龙十分欣慰:“如果你真能做到这一点,你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该多欣慰了。” 提到父皇,朱慈烺脸上的笑容便不翼而飞,有些忐忑的看着杨梦龙,声音沉闷:“冠军侯,我父皇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妙?” 杨梦龙眉头一皱:“你怎么会这样想?” 朱慈烺说:“他率领大军御驾亲征,兵锋直指沈阳,这是自成祖扫北以来未曾有过的大事,我本应为他感到自豪才对的,可是……可是定国哥哥给我推演过,说父皇选择了最糟糕的季节与建奴开战,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到了被动挨打的位置,很不妙……” 杨梦龙心里暗叹,连一个孩子都看得出形势不妙,为什么崇祯就是看不出来呢?他伸手摸了摸朱慈烺的头,说:“别担心,我这就带兵北上支援皇上,再加上肃毅侯也在军中,建奴想从他手里讨到便宜,没那么容易。” 朱慈烺松了一口大气:“那我就放心了,你和肃毅侯联手,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对了,师父,我能不能也跟着你北上呀?我想看看打仗是怎么回事。” 杨梦龙说:“现在还不行,现在形势太过混乱,天气太冷,你这小身板可吃不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你再北上吧。这一仗有得打,搞不好明年春天都还没打完。” 朱慈烺高兴的应了一声,回房睡觉了。 杨梦龙又把墨明智请过来,与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者促膝长谈。墨明智愉快的表示杨梦龙给他支的招非常有效,两个弟子开办的技术培训班异常火爆,尤其是钳工培训班,为了争名额都打破头了,而他也在学校里收了三十多个资质上佳的孩子为徒,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找到更多资质好的徒弟,将墨家发扬光大的。 杨梦龙也很高兴,自己的地盘,技术工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谁会嫌自家的技术工人多啊。不过也弄出了不怎么和谐的事情,那就是一些儒生经常跑到墨明智那里捣乱,出言不逊。墨家跟儒家还真是天生一对的冤家,这冤仇持续了两千多年,还是没有消散。好在墨明智也不是吃素的,跑过来捣乱的儒生基本上都被他吊打,那是逻辑、学术、口才上的全面辗压,打脸打得那个惨啊,观看辩论的旁观者都不忍心听下去了。两千年前儒家就是词藻华丽,逻辑一团混乱,墨家则是语言朴实,逻辑严密,在百家争鸣的时候儒家没少被墨家吊打,两千年后还是一样,西汉的时候儒家靠着皇权的支持压倒了墨家,现在墨家得到了杨梦龙的支持,毫不客气地开始反击了。最糟糕的是在河洛地区,经过杨梦龙几次扫盲,老百姓的文化水平有了相当大的提高,能明辩事理,这就糟糕了,在辩论的时候墨家得到的掌声永远是最多的,因为墨老爷子说的他们都听得懂,而那帮儒生说的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这段时间陆续有一些墨家分支的弟子过来投奔,虽然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但还是让墨家气势大振。看来那些分支也被传承了下来,虽然跟正宗一样,衰微得不成样子,但毕竟没有断绝。大家都很清楚,现在已经到了墨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等了两千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为了重振墨家,他们搁置了学术上的分岐,求同存异,有什么分岐,等墨家振兴了再说! 杨梦龙越发的高兴,说:“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人,真是太好了。墨老,你跟那些弟子说,如果他们还有同门师兄弟或者跟他们趣味相投的朋友,就通通请到南阳来,我来者不拒!” 墨明智拱手一礼:“多谢侯爷!” 杨梦龙略一思索,问:“墨老,现在你能抽出多少人手?” 墨明智一怔:“人手啊,抽出七八个是不成问题的,怎么,侯爷需要他们到军中效力?” 杨梦龙说:“当然不是,我再蠢也不会蠢到让这些宝贵的人才上战场。想必墨老也有耳闻,我们在搞一种叫蒸汽机的机器,但由于缺少这方面的人才,进展甚微……” 墨明智眼睛一亮:“蒸汽机?好东西啊!如果搞成了,就可以直接用机器生产机器了,甚至还能把舰船的风帆去掉,让这台机器推动舰船前进!” 杨梦龙说:“不仅如此,它还能推动列车……你不知道什么是列车啊?打个比方,就是将上百辆四轮马车的车厢联成长长一列,每个车厢上都载满货物,原本要拉动这么多马车得几百匹马,蒸汽机搞成之后只要一个车头,一点煤就够了!” 墨明智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行,老朽回头就抽调弟子,全力以赴参与研究,争取早日将蒸汽机搞出来!” 这个老头子真的太兴奋了,这样的机器可是国之重器,杨梦龙让墨家参与,甚至直接言明进展甚微,需要墨家的帮助,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对墨家是极为信任,甚至有些依赖的!他不怕杨梦龙依赖他,最怕杨梦龙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样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前瞻性的人,杨梦龙也是兴致高昂,跟墨老爷子彻夜长谈,火车、汽车、轮船、电、石油……一大堆在现代社会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在明朝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蹦,说得是唾沫四溅。刚开始的时候墨明智还眼放绿光跟他讨论,很快就一言不发,拿起笔猛记,再后来干脆把几个弟子叫过来帮忙记,那叫一个忙啊!他们一个个都是技术控,想象力极为丰富,杨梦龙口中这些近乎神话、魔法的东西让他们为之痴迷,仅仅是放开想象力想一想便激动得不能自已,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杨梦龙要出发了,他们仍然精神抖擞,拉着杨梦龙让他再说说,舍不得让他走。杨梦龙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摆脱他们,跟筱雨芳、柳紫嫣和程琪三位说:“照顾自己,也照顾好孩子,我去去就回来。”那语气,好像他只是上山摘两朵小山花似的。 筱雨芳明眸带泪,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领,说:“去吧,不用担心家里,把建奴和鞑子都打回去。” 柳紫嫣说:“我会日夜替夫君祈祷的。” 程琪说:“军费不够的话就写信回来,我从江南坑回了很多钱,足够你打到建奴破产了!” 杨梦龙大笑,用力拥抱了这三位一下,然后跳上马车,在上百名警卫的簌拥下驶向城门。 车开出老远了,那三位妻子仍然站在原地,向他挥手。 一身戎装还戴着头盔面甲、雌雄莫辨的红娘子开口了:“真是好恩爱啊!”一股醋酸扑面而来……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老婆啊,她们不对我好,对谁好?” 红娘子哼了一声:“将来我要是进了你的家门,你怎么对她们的就得怎么对我,不许厚此薄彼!” 杨梦龙连连拱手作揖:“知道啦,老婆大人!” 红娘子哧一声笑了,轻轻给了他一拳:“去你的,没个正经!” 嬉笑声中,马车已经驶出城门,滚滚车轮卷起漫天雪絮,迎着漫天风雪,照着北方风驰电掣。 而此时,山海关外已是遍地烽火,血流成河。 一二七 望梅止渴 武汉公民代表大会堂里,两千多个座位坐无虚席,还有很多代表没有座位,只能站着。这是真正的公民代表大会,参与会议的代表有士子、工人、商贩、农民、退役军人,他们来自不同行业,不同地区,形形色色的人等都有,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在各自的地区拥有良好的声誉和一定的威望,深得周边百姓的信任。 依靠着《南阳日报》这份发行量已经达到五十万份的报纸,河洛地区和湖广地区的老百姓消息都很灵通,对国家大事也颇为关心。崇祯御驾亲征这一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在第一时间就被报道出来,湖广为之震动,千万百姓惊骇不已。当得知大军的统帅竟是高起潜那头蠢猪的时候,大家更是忧心忡忡,都说完了,在土木堡,一个王振断送了大明四十万大军,连英宗都当了俘虏,这次崇祯还用一个阉人当统帅,只怕这次御驾亲征的前景是大大的不妙了!而随后又有卫拉特蒙古部翻越杭爱山顶风冒雪朝河西走廊杀过来的坏消息传来,所有人更是为之失声! 卫拉特蒙古部就是准噶尔人,在原来的历史中,他们曾在中亚建立了一个极为强大的草原帝国,极盛士拥有十几万铁骑,雄据哈萨克斯坦、回疆、青海、西藏、甘肃,面积达到四百多万平方公里,跟清朝的战争持续了两百多年,一直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清军主力仍然在准噶尔盆地与准噶尔残部厮杀。现在在天灾的驱赶下,准噶尔人提前走上了历史的舞台,从伏尔加河和叶尼塞河流域回迁,翻越杭爱山,裹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横扫蒙古高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各个大小部落,他们的实力滚雪球般状大,兵锋直指河西走廊!很多老人都摇头叹息,说如今蒙古鞑子已经疯了,不顾一切想突破边墙,而崇祯竟在这要命关头抽走了天雄军一万两千精兵,导致天雄军苦心构筑的防线出现了一大片可怕的空白,只怕要坏事了!老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崇祯挑选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御驾亲征,这很要命! 蒙古人大军压境,天雄军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又被抽走了一万两千人,这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现在民智已开,大家都知道,没有国,哪有家,国与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眼看着整个国家可能要面临可怕的危机,却又没有人能挺身而出,阻止这场危机,所有人都忧心如焚。好不容易听说代表大会要开了,当即便不管不顾的赶过来了。只能容纳两千余人的大会堂挤进了三千多人,外面还有两万多人在焦急的等待着,这阵势也怪吓人的。 方逸之知道时间无多,人一到齐,他便开门见山:“各位同僚,各位公民代表,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开会,不为别的,只是想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是否出兵北上!” 大会堂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方逸之声音洪亮:“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建奴胆大包天,悍然称帝,欺我大明太甚,圣上龙颜大怒,倾举国精兵出关,直取沈阳!关宁军、东江军、天雄军、川军……几乎所有能去的军队都去了,就差我们河洛新军了!本官不想隐瞒什么,圣上确实选择了一个并不适合的季节和时机出兵,此次御驾亲征,胜负难料!胜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但万一败了,对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唯一能够阻止这场灾难的,只有河洛新军!”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有子弟在河洛新军中服役,为人父母,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如果有得选,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推上战场!但是我想强调一点:现在大明的处境远比英宗皇帝的时候还要凶险得多!英宗兵败土木堡,朝中还有一个于谦可以支撑危局,而现在北京城里,没有第二个于谦了!现在的北京城,就是一座空城,天雄军那原本严密的防线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旦前方战事失利,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我想请大家作出决定,是出兵挽此狂澜,还是继续龟缩于河洛、湖广,坐视整个北方变成一片血海?” 程骥第一个站了起来,说:“出兵力挽狂澜,自然是好事,但是冠军侯生死未卜,谁来统率大军?” 程骏说:“对啊,这支军队是整个湖广、河洛地区的精华所在,湖广河洛的俊杰尽在军中,朝中不少人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它拆个七零八散!没有侯爷坐镇,只怕……” 方逸之说:“冠军侯在遇刺后将军权尽数交给了李岩李公子,李公子文武全才,深得侯爷信任,堪当重任!” 李岩的名气很响亮,尤其是在与郑氏集团的战事中,不费一兵一卒便降服了仍然拥有金门、鹰厦两支精锐数万大军的郑成功,更是让他名声大噪,这样一个人,大家自然服气。程氏兄弟对视一眼,说:“如此,我们赞成出兵!” 商人代表陆续举手:“赞成!赞成!” 工人代表的手举成了一片森林:“出兵!出兵!” 农民代表也举手:“把他们打回去!” 退役军人代表怒吼:“杀尽建奴,诛绝仇寇!” 所有代表纷纷怒吼:“杀尽建奴,诛绝仇寇!!!” 就因为建奴作乱,他们每年必须多交一大笔辽饷; 就因为建奴作乱,他们的儿子每天都要枕戈待旦; 就因为建奴频频犯边,他们每年都要目送儿子上战场; 他们已经忍够了! 与其继续让你们在关外肆虐,没完没了的折腾我们,不如就此来个了断!你们不肯让我们安居乐业,我们就让你彻底安息! 出兵的提案获得了全票统过,就连守在大楼外没有资格进去参与会议的百姓也在怒吼着出兵,在如此狂热的氛围下,那些精明的商人自然不会小气,纷纷慷慨解囊,捐资助饷,很快就筹了三百万银元,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数字还得翻上几番。方逸之将每一笔捐款都记了下来,表示在收复辽东之后将把用肥沃的辽东土地补偿他们。各大粮商也拍胸口保证在大战期间用最低价格向大军提供粮食、蔬菜、肉类,大军打到哪里,他们的车队就跟到哪里。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脸庞,方逸之知道,这次会议成功了,河洛新军将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补给和兵员补充,至于能否力挽狂澜,就看杨梦龙的了。 此时的杨梦龙已经来到河南与河北的交界处。雪是越下越大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刺骨,冻得树木嘎嘎的裂开,在华北就冷成这样,东北气候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在这泼水成冰的季节,一支大军正沿着驿道朝着北方快速挺进,旗帜上,一个大大的“秦”字十分显眼,士兵们戴着钢盔,铠甲放在马车上,四米长的步槊汇成一片寒气森森的钢铁丛林,军容之盛,令人生畏,赫然是曾在旅顺大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关门川军! 旅顺大战,关门川军打得极为顽强,给予后金军队巨大杀伤,自身伤亡也很大,大战结束之后便被特许返回四川,补充兵员,恢复战力。这两年杨梦龙送了大批军械给川军,步槊、马槊、横刀、强弩、钢盔、胸甲……一应俱全,在财政上也给予川军不小的资助,依靠他的帮助,川军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大了。这次崇祯御驾亲征,川军也接到了兵部的命令,秦翼明亲率七千川军精锐出川,昼夜兼程赶往北方。但是这一路过来,除了在湖广和河洛地区得到地方政府得到大力协助之外,各地州县对他们都是持戒备态度,所到之处城门紧闭,集市星散,哪怕他们拿钱去买,也很难买得到粮草,所以这一路北上,饥一餐饱一顿的。吃都吃不饱,还处处吃闭门羹,这支精锐显得有些士气低落,很多士兵都低垂着头,机械性的迈着步子。秦翼明对此也很无奈,地方州县防他们甚于防贼,他嘴皮都说破了,别说让他们进城休息,连给他们提供一点热饭都是免谈,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声鼓励士兵们再加一把劲,等到了大明道的地界,他们的处境就会好起来了。 上百名骑兵保护着杨梦龙的马车,在驿道上飞驰而过,川军将士沉默的两边让开,看着这些黑盔黑甲的骑士飞驰而过,议论纷纷:“河洛新军这是要出兵了吗?但是出动这么点人是什么意思?”秦翼明也有些诧异,看着那辆马车,总觉得有些古怪。这时,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一角,一张熟悉的脸探出来,冲他挥了挥手,然后窗帘又飞快的放下了。秦翼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是他!?” 副将没看到,纳闷的问:“将军,怎么了?” 秦翼明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将士们,加快速度!大名道那边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罐头和炖得烂熟的牛肉,就等着你们过去放开肚皮狂吃了!” 川军将士喉结上下耸动,咕地咽了一口口水,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他们现在又累又饿,但为了吃到香喷喷的罐头和牛肉,一个个都走得飞快,这大概就是望梅止渴吧。 秦翼明双眼始终盯着那辆马车,双拳捏得紧紧的,心潮起伏,在马车消失在地平线后面之后,他回头望了望那座拒绝向他们提供给养的城市,暗暗冷笑:“抓紧时间得意吧,很快你们就哭都没有眼泪哭了,因为你们的克星回来了!” “哥,什么事呀这么开心,出征以来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的呢!”秦思玲的声音飘了过来,她是秦翼明的三妹,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又得到秦良玉的指点,在兵法上也有不错的造诣,这次川军出川,她一再坚持,再加上旅顺之战中损失了太多军官,到现在都没有补满,秦翼明就把她带上了。 秦翼明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而已。” 秦思玲笑骂:“你还真是个老天真!”一踢马腹,骑着战马一溜小跑的朝着前方飙去,寒风将她的披风和长发高高吹起,英气逼人。 也不知道是望梅止渴的心理在作怪,还是受了河洛新军可能出兵的利好消息鼓舞,原本士气低落的川军速度大大加快,很快就进入了大名道的地界。正如秦翼明所说,大名道为他们准备了大量肉罐头和炖得烂熟的牛肉,把他们的肚子都快撑炸了。在大明道稍作休整之后,川军士气变得高昂,精神抖擞,直奔北京! 这些穿着草鞋在冰天雪地中行军的川军将士并不知道,现在他们已经是整个华北平原上唯一一支能跟后金劲旅正面交战的明军了。 一二八 噩耗 河洛新军动员速度之快,是举世闻名的。现在的明军,除了天雄军、登莱军等少数几支军队外,动员时间都是以月来计算,没办法,征集民夫、筹集粮饷、准备各种器具、跟上级讨价还价、上级之间再扯扯皮……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这就是壬辰倭乱时,万历在战争爆发初始便决定出兵,但是直到半年后日军攻占平壤,明军还没有完成集结的原因,动员效率太低,部队分得太散,想将全国各地的军队集结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河洛新军的动员速度是以天为单位计算的,而整个参谋团也是以天为单位制订作战计划的! 杨梦龙出发之后,河洛新军仅仅用两天时间就准备停当,首先是骑兵部队出发,接着是步兵。骑兵没有带铠甲,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必须节省马力,铠甲都扔给后方车队帮他们运过来就是了,枪骑兵高举着四米半长的马槊,这是他们的骄傲,当上千枪骑兵挺着马槊排成整齐的队列,像一堵飞驰的铁墙一样猛撞过来的时候,没有一支军队能够不崩溃的。剽悍的猎骑兵在经过几年的艰苦训练之后,也能进行骑墙冲锋了,不过队列远没有枪骑兵那么严整,冲击力跟枪骑兵有着较大的差距。他们淘汰了弓箭,换上了燧发手枪,这玩意儿能六连发,可以洞穿任何盔甲,打上了就是重伤,比弓箭管用得多。一把高碳钢打造的苗刀是他们的主要装备,这玩意长达一米二,背厚刃薄,锋利无比,凭借奔马的速度可以轻松斩开三四层厚的硝制牛皮,以马背上那些骑士那精湛的刀法,一刀挥过去必然是鲜血喷溅,敌人只要挨上一刀,身体就别想完整了。四千骑兵浩浩荡荡的从河洛地区开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直指北方,那场面当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骑兵后面是规模更加庞大的步兵军团。这是自河洛新军组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远征,三个军团一个不留,只留下一点部队留守军营,主力悉数开拔,薛思明的第一军团在前,韩鹏的第二军团居中,阎应元的第三军团在后,三万余人车驰步奔,严整的队列连绵数十里。跟同时代欧洲军队那花里胡哨的、杂乱无比的军服不一样,这支大军从将军到士兵,都是清一色的黑盔黑甲,唯一不同的是军官的袖标和军装上会有一些比较显眼的标识,而且他们用的是刀,普通士兵则是清一色的步枪,腰间挂着子弹袋,同时插着五六枚手榴弹,背包里还有一些子弹,一把半米长的小型工兵锹,用高锰钢制造,两面开刃,挖坑砍柴切白菜开西瓜煎鸡蛋劈脑袋那叫一个好使。李岩让大家多带弹药,少带干粮,轻装疾行,粮草供应自有粮商提供,完全用不着担心,所以每个人都只往自己背包里放了十来块压缩饼干,一小罐蜜枣就出发了,走得那叫一个快。他们没有军乐队一路吹吹打打宣扬军威,军乐队的腰鼓都扔到马车上了呢,事实上也用不着锣鼓喧天,他们沉默行军时那整齐的、让地面微微颤动的脚步声已经足以震撼人心,河洛地区百姓为之振奋,但河洛地区之外,很多河南的地方官员在城墙上看着这支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城外开过,面如土色,身体打摆子似的微微发抖,冷汗直冒,暗暗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这帮天煞星怎么倾巢出动了?不是说那个祸害已经死了,整个河洛新军已经乱作一团了吗,怎么……” 河洛新军不愧是大明第一强军,建奴鞑子怕他们怕得要死,就连自己人也怕他们,怕得要命。在河洛新军面前,敢指着川军的鼻子尽情嘲弄的各州县地方官一个个噤若寒蝉,安静如鸡,好些官员称病躲了起来,而顶缸的官吏也苦着脸出城去迎接,表示可以提供一点粮草军饷神马的。然而河洛新军理都不理他们,径直就开了过去。在河洛新军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运输车队,将各种军械、粮草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而在他们前方还有大批商人在紧张的为他们准备饭菜、被服,他们犯不着去看那些地方官员的脸色。 他们不去看地方官员的脸色,那些地方官员就只能看他们的脸色了。 登莱水师在短短三天之内就作好了一切准备,庞大的舰队扬帆离港,朝北方驶去,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由于刮的是猛烈的北风,整支舰队在一天当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逆风行驶,行进异常困难。抵达上海的时候沈廷扬不得不改变计划,在吴淞口停留了两天,避过一股强劲的寒流,同时也为舰队补充了弹药和被服。躲过了那一波寒流之后,舰队继续沿着海岸线往北方艰难的前进,沈廷扬焦急万分,风向不利,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急得他都想让水手们登陆步行前进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上了岸的水师,还叫水师吗? 进入渤海的时候,让人发疯的北风渐渐停了,海面变得平静,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沈廷扬的心悬了起来。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便看到大片大片浮冰遍布海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今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渤海大面积冰封,难以行船了。沈廷扬下令舰队停止前进,同时派出小船深入浮冰群,试图找到一条通道。这些负责探路的水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危机四伏的浮冰群中间穿行,试图寻找到穿越浮冰群的通道,但几次前进都被俘冰给逼了回来,还有两艘小船撞上浮冰沉没,一名水手牺牲,这是登莱水师在这场战争中流下的第一滴血。 沈廷扬实在等不了了,冒险让人升起热气球,他亲自登上热气球,顶着高空中刺骨的寒冷,用望远镜长时间观察海面,寻找通道。然而眼前的情景让他绝望,到处都是浮动的海冰,密密麻麻的,别说登莱水师这些动不动就上千吨、两三千吨的巨艘,哪怕是一艘独木船也无法行驶!更加糟糕的是气温仍在下降,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海面都会结冰,就算是神仙都过不去了! 任豹是山东人,熟知渤海的情况,忧心忡忡的对沈廷扬说:“提督大人,我们必须马上返回烟台,否则海面一结冰,整个舰队都会被困在浮冰上,到那时我们就全完了!” 沈廷扬既郁闷又愤怒,切齿怒骂:“该死!那些怂恿胁迫圣上在冬季御驾亲征的文武官员通通都该死!你看他们干的好事!” 事已至此,骂也没用,冬季的渤海实在太危险了,再强大的舰队也无法与之抗衡,沈廷扬只能指挥舰队调头使用向烟台港,在这个相对温暖的港口过冬。而正如任豹所料,在他们进港后的第二天,渤海万顷波涛尽数被海冰覆盖,冰得跟铁板似的,一片木板都无法下海。天公不作美,意味着强大的登莱水师只能在这场战争中充当看客,空有强大的战斗力,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沈廷扬虽然足智多谋,面对如此困境,却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海冰破口大骂。 在沈廷扬破口大骂的时候,杨梦龙已经来到石门了。几年前,这里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天雄军以寡击众,一战全歼高迎祥三十万流寇,天下变色。几年来,在天雄军的大力帮助下,这里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了,几十万流寇俘虏全部成了石门居民,他们辛勤劳作,种植小麦、大豆、向日葵、棉花、土豆等作物,农闲的时候就到城里的工厂打工,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不敢说有多富裕,但温饱是有保证的,每个月还能吃几顿肉,哪怕是最顽固的流寇,也提不起作乱的心思了。 杨梦龙被迫在石门停了下来,倒不是他想躲在这里偷懒,实在是身体不允许他继续前进。他本来就重伤未逾,又在天寒地冻的季节连日奔波,马不停蹄,铁打的身板都吃不消,抵达石门之后,他再也撑不住了,发起了高烧。红娘子死活不让他继续赶路了,请来当地最有名望的大夫给他治病。吃了几天药,病情稍有好转,他又要上路了,红娘子气得把药碗都砸了,叫:“你这不叫赶路,你这叫找死!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再不休息一下,不等赶到北京你就完了!” 杨梦龙没有顶嘴,只是叹息:“我是想将失去的时间抢回来啊……这是个可怕的阴谋,我每耽搁一天,可能就要死上好几万人了……” 红娘子放轻了语气:“但你也不能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再这样下去,不等到达北京,你就要垮了!大明两支擎天柱,肃毅侯去了辽东,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之数,你再垮掉,天下苍生还能指望谁?” 杨梦龙只是叹息。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是嗡嗡议论声夹着惊呼声、咒骂声,震天动地的。杨梦龙诧异地叫:“扎吉,怎么回事?” 扎吉冲翁走出去查探了一下,神情惊骇的回来,说:“侯爷,有大批难民从阳泉、太原那边涌过来了!” 杨梦龙浑身一震:“有大批难民从阳泉、太原涌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走,去看看!”不顾红娘子的阻拦,支撑着站起来,和扎吉一起走了出去。一出门他便看到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步履踉跄的在官差的引导下走向广场,官差会在那里搭建帐篷安排他们暂且住下。这些难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很多人鞋子都磨烂了,双脚冻得通红,一些女孩子原本白净的手上长了冻疮,疼得直哭,他还看到一位妇女披头散发,神色有几分癫狂,看到七八岁的女孩子就拉过来看,边看边叫:“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呢?你在哪里?”显然她的女儿已经在路上走散了,她受了太大的刺激,快要疯掉了。没有人责怪她,大空都默默的从她身边走过,不忍心告诉她她背上那个还不满两岁的孩子已经死了。 还有一对老夫妻仆在地上,捶着地面失声痛哭。他们唯一的儿子已经病死在路上了,他们无依无靠了。 杨梦龙拉住一名身穿儒服的老者,问:“老人家,你们这是从哪来的?” 老者说:“太原!” 杨梦龙吃了一惊:“太原?天寒地冻的,你们不留在太原,跑这里来干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老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声音有些怪异:“你真的不知道?” 杨梦龙说:“我真的不知道。” 老者苦笑,苦涩中透着极度的愤怒:“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三四个月前朝廷大军还是捷报频传的,怎么一下子就兵败如山倒了;我不知道两个月前九边防线还坚如铁壁,怎么一下子就垮了;我更不知道天雄军两个月前还统率数省兵马与鞑子血战不休,名满天下,怎么一下子就众叛亲离了,陕军放开了榆林防线,晋军放开了朔州防线,任由建奴鞑子长驱直入,抄击天雄军后方;我同样不知道那些武将是怎么想的,明明拥有那么多人马,就是不肯跟建奴和鞑子好好打一仗,望尘即退,望风而降,区区几千鞑子就能在山西、陕西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杨梦龙如遭雷击:“什么?你说什么!?” 老者凄然一笑:“还没听明白吗?肃毅侯苦心构筑的九边防线已经垮了,建奴和鞑子已经攻破朔州和榆林,兵分两路向太原杀过来,一路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那么多坚城根本就没有守,敌军一到就降了,只剩下天雄军还在前线苦战,用血肉去填补防线上那个越来越大的缺口,朝廷大军不是冷眼旁观,就是帮建奴和鞑子打他们!”说到这里,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对着阴霾的天空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吼:“老天爷,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国家就要亡了,就要亡了啊!!!” 悲怆的嘶吼声让杨梦龙手脚冰冷,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一二九 烽火离歌 大同盆地朔气逼人,寒风像一把长刀,反复扫荡着一切活万,天地一片苍茫。 冷,实在是太冷了! 令人吃惊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泼水成冰的活见鬼季节,仍然可以看到大批农民拖家带口,顶着寒风,迈动沉重的步子走向大同城。他们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很多人都因为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而倒了下去,这一倒下去,就再也没能爬起来。这些都是从河套平原撤下来的移民,原本他们已经在河套平原建起了很多村庄和城镇,修好了公路,满以为总算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风云突变,蒙古人跟疯了似的朝河套平原涌来,跟他们展开厮杀,残酷的战斗从春天一直持续到秋天,又从秋天持续到冬天,没完没了的战事将每一个农民都逼成了战士,他们持枪据守着定居点,死战不退,一些定居点被攻破了,但大多数定居点还在他们手中,蒙古人一次次冲击,都让他们打了回来。他们坚信,只要天雄军能给予他们有力的支援,他们能让蒙古人在河套平原上把血流干!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崇祯轻率鲁莽的御驾亲征抽走了天雄军三分之一的兵力,漫长的防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原本这个漏洞是可以让陕西、山西、宁夏等边军填上的,可活见鬼的是,卢象升被调走之后,绝大多数原本对天雄军言听计从的边军突然就翻脸了,纷纷让开了防线,蒙古大军如同被决堤的洪水,从防线汹涌而入,原本牢不可破,令蒙古人绝望哀号的九边防线就这样垮了,分布在漫长的边境防线上的天雄军纷纷被分割,被包围,后方被蒙古骑兵搅得一团糟,到处都生烟冒火。天雄军已经自保无暇,无法再给予移民定居点以有力的支援,很多定居点就这样被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淹没了,雷时声忍痛下令所有移民暂时撤回大同。两年苦战的成果就这样毁之一旦,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流了太多血的移民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掩护他们撤退的天雄军心情更加糟糕,蒙古骑兵已经不敢再在他们周围打转了,因为一看到他们,天雄军就会跟疯了似的冲上来跟他们厮杀,不把他们赶尽杀绝绝不罢休,论正面厮杀,他们远远不是天雄军的对手! 天雄军的战斗力依然强悍绝伦,但是这头雄师的利爪已经被死死绑住,嘴也被封住,快要挥不动利爪,发不出怒吼了。相信此时的天雄军将士的心情,跟一千多年前在大唐元气大伤后仍然坚守着安西四镇、河西走廊的唐军将士一样,愤怒、悲哀、凄凉。他们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没有一个敌人敢于跟他们正面交锋,守卫着如此广袤的土地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塞外铁骑潮水般涌来,将他们淹没! 一支骑兵呼啸而来,血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卷动,如同一面面血色大旗面。每名骑士的马颈上都挂着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有些科头索发,是蒙古鞑子的,有些留着金钱鼠尾,是建奴的,为首那员大将身材高大,面容粗砺,不怒自威,正是关宁军中著名的猛将祖大弼。显然这位猛将又带领他的骑兵出去找敌人的麻烦了,并且宰了不少。这队骑兵纵马飞驰,避过难民队伍,直入大同城,看着他们剽悍雄健的身影,难民们惶恐的心中多了一丝丝安全感。 这些忠勇善战的军人还在,希望就在,河套平原,他们一定会回去的! 祖大弼飞马入城,直入中军帐。而中军帐内,雷时声正看着沙盘,一筹莫展,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问:“回来了?” 祖大弼没有说话,拿过一壶热的马奶酒咕咕咕就是一通狂灌。 雷时声问:“白羊滩那一带的移民都撤下来了?” 祖大弼将灌空了的酒壶往桌面一扔,带着几分嘲弄说:“撤下来了,撤得一干二净,干净利索!”说到这里,他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了,一脚将一把椅子踹开,大声说:“老雷,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打,就把两年征战的战果给丢光了,民心和士气也丢光了!仗不是这样打的,必须动起来,动起来打!打野战我们怕过谁了!” 雷时声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这一段时间下来,他瘦了很多,眼袋都出来了,胡子拉茬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涩声说:“动起来打?现在我们全军都被分割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孤立无援了,那些一百几十人一队的小部队一旦离开堡垒马上就会被吃掉,还怎么动起来打?” 祖大弼越发愤怒:“那么多边军是吃素的么!?” 雷时声神色更加苦涩:“他们当然不是吃素的……他们可没闲着,正帮着蒙古鞑子和建奴攻打我军的堡垒呢!老祖,你还不知道吧?据我军侦察部队报告,建奴大军正顶着风雪往大同压过来,仅仅已经被发现的,就有正红旗、正蓝旗、镶蓝旗三个旗了,而蒙古鞑子的先锋部队势如破竹,快打到太原了!”说到这里,他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我们苦心训练的边军现在比以前还要不堪,以前只是望尘即退,现在却变成了望风而降!我们提供给他们的强弓劲弩、火铳、盔甲、钢刀长矛,都被他们恭恭敬敬的送到鞑子面前,鞑子扔掉臭哄哄的皮甲和石牙箭,换上这些精良的装备,肆无忌惮地屠戮大明的军民,而他们就跟在鞑子后面趁火打劫!那些文人更是大肆评击我们过于好战好杀,不能与邻为善,屠戮缙绅,不敬士子,实在是自取灭亡……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玩?你说好不好笑?我们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替大明收复这片疆土,却换来了一句‘自取灭亡’!” 苍凉的笑声响彻大同城,在阴霾的天空中回荡,让人的心一直往下沉。 在雷时声放声狂笑的时候,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正从边军让开的巨大缺口汹涌而入,席卷山西。正如雷时声所说,天雄军精心训练的边军现在大多都成了帮凶,望风而降,打开军械库,那些军械库里都是天雄军提供给他们的装备,钢盔、胸甲、钢刀、长矛、强弓劲弩……应有尽有,这些本来应该是边军御敌的利器,现在全成了蒙古人的战利品,他们扔掉臭哄哄的皮甲皮帽,换上了精钢制造的胸甲和钢盔,扔掉砍杀几次就废掉的弯刀,换上了高碳钢铸造的马刀,软绵绵的角弓变成了弓劲的复合弓,战力倍增。山西并不是什么富庶繁荣之地,然而仍然让那些被堵在边墙之外吃了两百多年沙子,啃了两百多年草根的鞑子红了眼,发了疯似的又杀又抢,似乎要将自己这两百多年来所承受的所有苦难连本带利的加诸大明平民身上。一座座坚城旦夕之下,山西这个由一连串珍珠状盆地组成、易守难攻的河东都会用武之国在呼啸而来的胡骑面前变成了一片血海,只怕这一幕,连始作俑者都意料不到吧?就像南北朝时期南梁军民做梦也想不到区区几千侯景叛军竟然将整个江南变成了地狱一样,这股野蛮的洪流一旦冲破边墙,竟是如此的恐怖! 率领蒙古军先头部队的是海都,这个狡诈无比,生生逼反了有勇有谋的贴木儿的卑鄙小人。不过指挥这支大军的不是他,而是鳌拜。这个勇冠三军的满洲大将脸部被寒风割出一道道口子,浑然不在意,一味催促着蒙古军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天寒地冻的,作长途行军非常危险,这一路过来,已经有两三百人因为冻伤和摔伤丧失了战斗力,但蒙古人已经疯了,大明的富庶和繁荣让他们发了狂,不管不顾的往太原扑去,在那里有无数金银、粮食、女人在等着他们! 太原已经遥遥在望了,蒙古骑兵已经疲惫不堪,海都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市,有些担心的问鳌拜:“大人,我们孤军深入袭取太原,真的可行吗?我军可没有火炮啊!” 鳌拜狠厉的笑笑,像一条毒蛇:“放心,太原的城门会在我们面前敞开的,我们会顺顺利利的进入太原,在那里稍作休整,然后就是阳泉、真定,一直冲到大名道,将大名道夷为平地,看狗日的天雄军拿什么来跟我们打!” 提到天雄军,他两眼喷火,无穷无尽的恨意涌上心头。这几年死在天雄军手里的女真健儿实在太多了,整个大清每个牛录都有不少人死在他们枪下,这个仇恨积得实在太深了!天雄军那强悍的战斗力来源于大明道那数以万计的工厂,只要将这些工厂全部摧毁,那几万精兵也不过是一堆枯骨而已! 海都说:“话是这样说,但是太原可是有名的雄城,易守难攻……”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远处太原城中一道烟柱冲腾而起,火光直冲天际,把半点天都染成了嫣红,千万人的哭喊声、咒骂声震天动地的响声,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如冤鬼哭泣,如困兽悲啸。天空中铅云四合,像一块巨大的铅锭沉沉压向地面,似乎天真的塌下来了! 烈火焚城! 蒙古军离太原还有几十里之遥,太原守军便纵火焚城了! 太原城内火光四起,哭声震天,无数平民拖家带口,像被大火驱赶的蚂蚁一样从城门疯狂涌出,逃离这座已经变成熔炉的城市。在数千官兵的护送之下,无数人愤恨的目光中,以山西巡抚张凤翼为首的一众山西官员带着家眷,或乘马车,或乘大轿,鱼贯而出,往阳泉方向走去。 太原总兵何燧回头看着烟火冲天的城市和放声恸哭的百姓,眸底掠过一丝不忍,上前跪在张凤翼面前叫:“大人,真的要就这样放弃太原么?我军足有数千精兵,又有坚固的城墙可守,为何就不坚守数日,让百姓先撤离?” 张凤翼神情悲悯,说:“本官也不忍一把大火将太原化为焦土,但是胡虏锐不可当,来势凶猛,太原势难保住,坚守太原只会连累几十万百姓白白断送性命,城中那堆积如山的物资更会尽为胡虏所获,后患无穷!为长远计,也只能以雷霆手段焚毁太原,将全城百姓迁走,不给胡虏留下一粒粮食,待其饥疲交加再大举反击,方有胜算!” 何燧的脸直抽搐,心里骂翻。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一把大火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天寒地冻的,几十万人无衣无食四处流浪,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冻饿而死,十个人能活下一个都谢天谢地了!几十万人的性命到了你这里,怎么就变得如此轻巧了?难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心肠都这么冷硬么!他说:“可是……” 张凤翼厉喝:“没有可是!都是你们这些武夫一味穷兵黜武,激怒了鞑子才招来了这滔天浩劫!局势糜烂至此,为山西一省百姓计,老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休得多言,快快开路,否则老夫就请出尚方宝剑,取你头颅!” 何燧心中惨然,郁郁的应了一声,起身上马,在前面开路。几千士兵低着头,茫然迈着步子往前走,目的地到底在何方,他们也不知道。 张凤翼回头看了看那已经被浓烟大火包围的城市和那一张张绝望的面孔,露出一丝冷笑,心里说:“莫怪老夫,要怪就怪那帮武夫吧!不这样做,华夏的道统都要毁在他们手里了……莫怪老夫!” 鳌拜指着太原城中的冲天火光放声大笑,狂叫:“那些愚蠢的尼堪已经被我们吓破了胆子,连这等雄城都不敢守了!草原的雄鹰们,还在犹豫什么?冲上去,杀进城里,那里的财物、女人,都是你们的了!” 蒙古骑兵狂呼大喊,猛踢马腹,飓风般扑向燃烧的太原城。太原城军队已经撤光了,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城乡居民都被扔给了他们蹂躏。神明已经闭上了眼睛,把这片土地扔给了魔鬼,太原即将变成人间地狱。 太原失守,山西震骇,无数百姓逃往河北,试图逃避战乱。动荡的时局,看不到一丝希望,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吗? 可耻地焚城逃跑的张凤翼不知道,正在太原烧杀抢掠的蒙古骑兵不知道,正像潮水一样从蒙古草原缓缓涌来的满清大军更加不知道,在这大厦将倾之际,一个人正拖着虚弱的病体,逆着逃难的难民汇成的洪流,迎着蒙古骑兵进攻的矛头而上,目标正是太原。 ————《本卷完》 第一章 我回来了 杨梦龙勒住战马,矗立在太行山上,迎着刺骨的山风,观看着前方地形。 山西,表里河山,雄伟险峻的太行山、中条山、吕梁山、太岳山……一连串山脉将它切割成一个个相对封闭的珍珠状盆地,黄河、晋水、汾河等名河穿山凿壁,以自然之伟力劈开山脉,形成一条条河谷,将这些珍珠状盆地串联起来,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险峻的太行山将山西与河南、河北隔绝开来,但是造物者又以无以伦比的伟力,在太行山上劈开八条小陉,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陉。 第一陉为轵关陉,是山西通往洛阳的要道。轵,轵关陉的最后一关为现侯马市南的铁铃关,形势险峻,自古为用兵之地。 第二陉是太行陉。在今河南省沁阳市西北三十五华里处,陉阔三步,长四十华里,形势雄峻,素称天险。由此陉南下可直抵虎牢关,是逐鹿中原的要陉之一。 第三陉是白陉,在山西省陵川县东约三十公里处。据此陉可南渡黄河攻开封,东可向大名进击,北可窥安阳、邯郸,是个可攻可退可守的军事要地。 第四陉为滏口陉,在今河北省武安县之南和磁县之间的滏山。是沟通豫北安阳和河北邯郸与晋的孔道。 第五陉是井陉,井陉为古关名,又称土门关,是连通晋冀鲁的要冲,其军事地位十分重要。 第六陉是飞狐陉,位于今河北省涞源县北和蔚县之南两崖峭立,一线微通,蜿蜓百里。 第七陉是蒲阴陉在今河北省易县西紫荆岭上,其地峰峦峭峙,仄陉内通,是达山西大同的军事要隘。 第八陉即为军都陉,在今北京市昌平县西北之居庸山,其地层峦叠嶂,形势雄伟,悬崖夹峙,巨涧中流,奇险天开,是古代出燕入晋北去内蒙塞外的咽喉之路。 仅仅从这些地名,就不难感受到山地西形之险峻,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朝代想统一中国,山西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从东往西打的话,极少有成功的先历,倒是从西往东打,沿着太行八径四面出击,威力无比,比如大秦、大汉、大唐,都是在陕西蓄力,以山西为跳板拿下华北平原,然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南攻,一举统一中国,而宋朝没能遵从这一路线,因此统一来得异常艰难,如履薄冰。终两宋一朝,也没能像秦汉隋唐那样开疆辟土,横绝塞外,而是年复一年的被动挨打。山西就是这么个地形,从东往西打很难,从西往东打也很难,两千多年前的秦国为了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在山西苦战了几百年,最后几十万大军在长平战场拼得死伤过半,才算是彻底啃下了这块硬骨头。由此可见,山西是何等的难啃! 但是,再怎么易守难攻的险关要塞,也得有人去守才行,现在…… 他望着大批裹在平民里,漫山遍野的逃过来的溃兵直摇头。现在大半个山西已经解除了武装,就剩下天雄军和一点蒙古属国骑兵还在抵抗,不过那点兵力也只够保住大同盆地、蒲阴陉、飞狐径、军都陉,阻止蒙古骑兵抄断他们的后路和经军都陉杀入河北,威逼北京,至于井陉至轵关陉这广大地区,他们已经无能为力。而山西各地方的军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不是望尘即溃就是望风而降,任凭蒙古大军横冲直撞,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除非天雄军能够腾出手来,否则,想靠这些孬种挡住蒙古军,那是做梦! 山风吹过来,出奇的冷,从前胸一直冻到后背。杨梦龙一连打了几个寒战,他现在都还在发烧,受不得风寒,但是山西形势危殆,他也只能拖着病体出发,顶风冒雪赶往阳泉,希望能将这个大窟窿堵住。只是这一路奔波,他的病情又加重了。红娘子见状解下披风披在他的身上,有些心疼的问:“还要继续赶路吗?” 杨梦龙咳嗽着说:“必须尽快抵达阳泉。” 红娘子说:“可是现在太原已经丢了,整个山西都保不住了,阳泉距离太原仅二百余里,鞑子骑兵只要一昼夜就能杀到,我们这么点人过去又有什么用?” 杨梦龙咳嗽得更加厉害了:“咳咳……必须……必须将他们堵在太行八陉之外,否则……咳咳咳……就……没……没法堵了……” 对于眼下的形势,杨梦龙有自己的判断。蒙古骑兵不计代价,一反常态在寒冷的冬天穿越山西,直冲华北大平原,绝不会只是为了抢点东西那么简单。当将他们的行军路线在地图上画出来之后,再综合山西各州府守军不战而降的怪异情况,他得出的判断是:蒙古骑兵的目标是大名道!他们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千里奔袭而来,而各州府要么望风而降,要么望尘远遁,目的都一样的,就是要摧毁大名道那数以万计的工厂! 这些工厂大多建在城外,没有城墙保护,而天雄军的主力都被抽到了宣大和辽东,大名道只剩下一些民兵和新兵,战力低下,一旦让蒙古骑兵冲出太行山,将近十年的努力就会付诸一旦,天雄军的根将被断掉! 天雄军一败,就只剩下河洛新军了,到时整个华北沦陷,河洛新军将被迫在无遮无掩的华北大平原上面对来自北方的滚滚铁骑的轮番冲击,想将这股野蛮洪流打回去,谈何容易! 必须在井陉关堵住他们! 杨梦龙已经派人去找秦翼明和范景文,让秦翼明不要再想着增援辽东了,马上将关门川军拉到井陉关来,同时让范景文将所有新兵和民兵动员起来,堵住白陉和滏口陉。至于河南那边他不担心,河洛地区那些剽悍的民兵足以封死敌军窥视南阳、洛阳的一切企图,他相信正在享受着工业化所带来的福利的河洛地区百姓绝对会对任何试图破坏这一切的敌军采取零容忍态度,蒙古骑兵想穿越重重山脉攻击河洛地区,那是做梦。但是对范景文和秦翼明,他心里可没有底,毕竟他们并不是他的下属,没有朝廷的授权,他是没有资格指挥他们的,他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 红娘子知道他决心已下,不敢再劝,只好说:“你别骑马了,我给你弄辆马车吧。” 杨梦龙摆摆手,说:“现在道路上满是积雪,骑马尚且困难,何况行车?别担心,我还挺得住,加快速度吧。” 警卫们在前面开路,这支小小的队伍沿着山路艰难的前行。很快,他们就与庞大的难民潮相遇了,这是个很不妙的征兆,意味着敌军离他们已经很近了————难民总是跑得比敌军快,这是常识。那些难民已经筋疲力尽,女子用锅灰把自己的脸抹得黑漆漆的,婴儿的哭声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异常凄惨,很多人倒毙在路边,有的还在微弱的喘息着,有的身体已经僵硬,越往前走,路边的尸体就越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会把尸体清一清,免得堵住了道路,后来没有人有这样的力气了,遇见死尸就迈过去,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至于哪里才是安全的,谁也不知道。看到一支军队迎面走来,这些难民麻木的两边让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他们已经被折磨得完全麻木了。警卫们低着头从他们中间穿过,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虽然局势糜烂到这个地步并不是他们的责任,但无法保家卫国,他们这些军人就有罪,就有愧于心。是他们没有做好,没什么可解释的。 杨梦龙看到一位妇女倒在路边,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她身上劲推搡着她想让她醒过来,哭得声都沙了,他神思一阵恍惚,七八年前北上京城时所看到的那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他本以为这些悲惨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没想到……他翻身想下马,红娘子拦住,说:“让我来吧。”翻身下马,将那个小女孩从妇女身上扯开,拿出半袋还温热的奶酒撬开妇女的牙关往里灌。那妇女本能的咽着,发出咕咕响声,而且越来越响,那一缕香气让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眼也不眨的看着那个水袋,喉结一上一下的耸动着,眼睛绿油油的,如同一群饿疯了的狼。 半袋奶酒一下子就灌完了,妇女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杨梦龙拿出三块压缩饼干递给那个小女孩,说:“你吃一块,等你妈妈醒了,再给她两块……好好活下去。” 小女孩死死抱住这三块压缩饼干,跪在地上猛磕响头,流着眼泪叫:“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这时,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露出吃惊的神色,盯着杨梦龙,不大敢确定的叫:“冠军侯!?” 杨梦龙冲他笑了笑:“是我,杨梦龙。” 人群嗡的一下,炸了,一位三十来岁的秀才叫:“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杨梦龙说:“是我,我回来了。” 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杨梦龙说:“我要去阳泉,将那帮鞑子打回去!” 难民们激动起来,叫:“你的大军呢?你那支所向无敌的大军呢?” 杨梦龙说:“还在后面,我就是大军的前锋!” 难民们更加激动了,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你还是赶紧走吧,鞑子已经攻破了太原,当官的心肠都坏了,不仅不御敌,还帮着鞑子打自己人!我们算是看清楚了,他们就是一心想弄死大明,弄死你们肃毅侯!你还是赶紧走吧,等你的大军来了再说,现在你们这么一点人不仅挡不住鞑子,连溃兵都挡不住,再往前走,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杨梦龙笑笑,策马径直往前走:“我知道很多人巴不得我死,现在我已经站出来了,我希望他们也能站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能要我的命!” 红娘子笑着拍了拍那个小女孩的脸,说:“好好活下去,孝敬你的母亲!”翻身上马,跟了上去。一百多名警卫头也不回,追随杨梦龙,大步向西,目不斜视。看着他们坚毅、决绝的背影,这成千上万的难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河洛新军自建军以来未尝一败,不管多强大的敌人在他们前面都只能被破军杀将!在大厦将倾,无数文臣武将逃的逃,降的降的时候,杨梦龙却挺身而出,带着一百来号人毅然北上,先于大军挡在了滚滚而来的胡虏面前,这样的统帅带出来的军队,谁打得过?他们不强,谁强? 一些精壮的山西汉子呆愣了半晌,忽然咬牙咒骂一声:“死就死吧!”把儿女往妻子怀里一推,捡起溃兵扔下的武器,不顾妻儿老母的哀求阻拦,大步追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两个,很快就变成一群一群的跟了上去。他们已经受够了,没有人带头是没办法,现在有人以身作则作出了榜样,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死也要咬那些胡虏一口,胸口向前而死,总比被胡虏追得连滚带爬,最后被纵马踏死强! 红娘子回头看了看,说:“他们跟上来了。” 杨梦龙说:“让他们跟着,搞不好,这一仗真的要靠他们了。” 一路向西,遇到一股股难民,不用杨梦龙开口,跟在后面的那些青壮便高呼:“山西子弟都出来!冠军侯回来了,让我们跟着他,将鞑子打回去,就算死,也要狠狠咬那些胡虏几口!”成百上千的山西子弟跪在地上向父母磕了几个响头,捡起溃兵扔下的武器,抄起柴刀斧子,棍棒铁锤,加入他们的队伍,大步向西,无一人回头。这支小小的部队滚雪球般壮大,抵达离阳泉还有三十里远的佛子岭的时候,已经增加到数千之众了。 在前面侦察的扎吉冲翁回来报告说一股多达数万人的难民涌了过来,后面还有几千大军,没法前进了。 杨梦龙一指路口:“在这里扎营,截住他们!百姓和溃兵可以放过去,官吏和将领逮住一个砍一个,把人头给我挂起来……真以为我不敢跟他们翻脸!?” 河洛新军沉默地服从命令,砍下树木制成鹿砦,封住了路口,难民涌过来一股就截住一股,百姓和溃兵放过去,穿着官服或者披着甲衣的,也不管是知县知府,还是副将总兵,拖到路边就是一刀,然后用竹竿将人头挑起来。很快,路边就多了二三十颗人头,血淋淋的在路边晃荡着,临死前的惊骇、绝望、悔恨都凝固在脸上,格外的恐怖。 难民和溃兵目瞪口呆,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杨梦龙站在路口的高坡之上,扎吉冲翁砍来一棵笔直的小树,从背包里拿出军旗挂了起来,铅云四合之下,如铁暮色之中,一面黑色猛虎旗狂飞乱舞,杨梦龙抿着嘴唇,屹立在大旗下,望着远处高高冲起的浓烟大火,眼里几乎要迸出惊雷闪电。 建奴,鞑子,还有那些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惜让整个国家灭亡的王八蛋,我就在这里,你们放马过来吧,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管使出来! 第二章 缘由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呼啸着席卷整个东北,将雪粉吹起半空,跟起沙尘暴差不多,不同的是,沙尘暴是黄色的,它是白的,风一起,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难以视物。这是烟炮,非常可怕的玩意儿,强劲的寒风带来极度寒冷,树木石头都冻得嘎嘎开裂,防寒取暖工作没有做好的话,几个小时就会被活活冷死。抗战时期经常有大队日军被三几名抗联且战且退引入山沟沟里,被那迷宫般的地形困住,然后一场烟炮刮过去,整个中队整个中队的冷死,第二天日军援军进山搜索,看到的也只能是满山满谷冻得跟铁板一样硬的尸体了。 明军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沙粒似的打在脸上的雪粉,紧握着火枪长矛,踉踉跄跄的迈动脚步,追随着那面被箭镞射得千疮百孔的战旗一路往南。不断有人被寒风带走了最后一丝热量,无力的倒下,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在他们身后,几万具尸体铺成一条血路,几乎横贯辽东半岛。 后金……不,现在应该叫清军了,清军骑兵就在明军附近游荡,像围猎驯鹿的狼群,不断袭扰,不断发动小规模的攻击,他们从不正面攻击明军主力,就这样吊着,看到哪股部队因为冻伤丧失了战斗力马上扑上去将其歼来,然后继续追上来。很多明军士兵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就留在原地,手持火铳强弩向呼啸而来的骑兵射击,一阵短暂的交锋之后,雪地上又多了一堆尸体。 崇祯身为一国之尊,自然用不着和士兵们一起在雪地上徒步行走,但是也扔掉了他那镶金饰银的銮驾,整个人蜷缩在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四轮马车里,通过车窗惊恐地看着灾难在他的身边蔓延,绝望地看着那些忠心耿耿的大明将士一批批的倒下,内心被恐惧和绝望所啃噬。他握紧拳头,欲哭无泪,欲骂无声,只能一次次捶打着自己的头。 完了。 杨梦龙和卢象升花费数年时间编练出来的精兵强将,几乎被他全部断送了,十万将士血染疆场,剩下一些残兵败将,还在为他这个无能的皇帝继续流血!他对军事虽然一窍不通,却也知道这支大军在辽东全军覆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明好不容易才振奋起来的民心士气将一落千太。 意味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神话将更加恐怖。 意味着卢象升经营了三年之久的九边防线将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大明在短时间内无法抽调兵力将这个漏洞填住。 意味着大明将失去卢象升这位绝世名将,大明王朝的两支擎天柱就这样倒下一支,剩下一个杨梦龙独木难支! 原本蒸蒸日上的国势,就因为他这次轻率的御驾亲征而被断送,整个北方都将暴露在满清的兵锋之下,大半个大明即将变成一片血海,而他,朱由检,将成为亡国之君! 怎么会这样? 疾疾的马蹄声将崇祯从悔恨和自责中拉了出来,是卢象升。他手持长槊,一袭白袍满是雪花,就连眉峰也沾满了雪絮,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是那双眼睛却越发的锐利,嘴唇紧紧的抿着,不怒自威,看着他的身影,崇祯心里总算有了一丝依靠。他来到马车前,拱手说:“陛下,大军离复州只剩下百里之遥了!” 崇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如此……甚好,只要到了复州,大军就有救了!肃毅侯,你再辛苦一下,莫让建奴追上来!” 卢象升说:“此乃臣之本份!恳请陛下振奋精神,再坚持一下,到了复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崇祯说:“朕知道。” 卢象升再施了一礼,又带着一队骑兵呼啸而去。整支大军,数他最辛苦了,清军追上来的时候他要指挥断后,前面有关隘的话他要亲临一线指挥大军攻击,扎下营后也没有清闲的时候,还要想办法筹集粮秣、柴草、被服,规划明天的行军路线……总之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崇祯简直不敢想象在这位白袍将军倒下之后会怎么样,只怕这支还在苦苦支撑的大军会瞬间崩溃吧?毕竟整支大军的灵魂人物是卢象升,而不是他这个把大军带入了绝地的皇帝! 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呢?如果当初听他的劝,自己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大明又何至于命悬一线! 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听他的话呢? 崇祯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中,身体不停的发抖,几个月前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的在脑海中浮现,是那样的清晰。悔恨像一条恶毒的蛇悄然爬上来,啃噬着他的心脏……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的危局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经历了好几年的酝酿和发酵,而崇祯对此竟一无所知! 具体的说,是在杨梦龙封侯,卢象升拓土河套平原的时候,危机就开始发酵了,随着杨梦龙的势力越来越大,明军在河套平原节节胜利,危机的发酵也在加剧,最后,当崇祯决定让太子拜杨梦龙为师的时候,一场阴谋便铺天盖地的朝这个老迈的王朝袭来,要置大明于万劫不复之地! 因为他戳了文臣集团的肺管子! 中国人自古剽悍尚武,从夏朝开始就是这样。夏朝屡屡对三苗发动猛烈的攻击,夺取大片肥沃的土地;商朝六师屡出,攻伐诸方国,灭国无数;周朝虽然制订了一大繁杂无比的视仪把人坑得不轻,但是在开疆辟土方面却没有耽搁,数以百计的诸侯在镐京受封,然后带上自己的军队和子民浩浩荡荡奔往封地,驱逐甚至攻灭盘据在那里的蛮族,然后在蛮族的尸骨上建立自己的国家;战国时期,曾经强盛无比的东夷、徐夷、淮夷尽为燕齐所灭,秦国来掉义渠,赵国灭中山,驱林胡、楼烦、东胡,整个北方的蛮族几乎被一扫而空;秦朝在其短暂而辉煌的历程中打下了中国版图的雏形,拓土河套,攻灭百越,打下了一片辽阔到先秦时代无人敢想象的疆域;汉唐将版图一直延伸到中亚……从夏商直至汉唐,华夏先人给人的印象都是凶悍好战,开疆辟土扬威绝塞是每一个男儿最大的梦想。而文官也不是吃素的,上马能提刀杀敌,下马能治理地方,文臣出身却杀得蛮族闻风丧胆的名将数不胜数,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敢在汉人面前吹什么“骑射无敌”,什么“某某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百分之百会被打出屎来。能正面平推的就正面平推,正面平推不动的就靠国力耗垮对方……简单的说就是老子这一代没打赢,儿子接着打,儿子还没打赢,孙子接着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热血沸腾,血脉贲张,壮哉,虎视六合的大汉民族! 在这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历史里,文官一直充当配角,云台二十八将,凌烟二十四功臣,都是武将居多,文官除非有萧何那样的才能,否则没有军功想进入帝国中枢,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到了宋朝,宋太祖用一杯酒颠覆了这一格局,他的初衷只是防止武人集团势力过度膨胀,避免藩镇割据,然而事情开了个头就很难再控制了,文臣集团乘势崛起,疯狂打压武将集团,终两宋一朝,战火延绵三百多年,却拿不出几个名将,这都是拜文臣集团所赐————五品小文官就敢顶撞二品武将,管粮草的军中司马敢指着率领上万大军的大将鼻子破口大骂,在这种背景下,还能出什么名将才叫见鬼了。明朝把宋朝所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而且做得更狠,更绝,宋太祖只是夺了那些开国名将的兵权,朱元璋是兵权也要,命也要,冯胜、傅友德、蓝玉……一个接一个被举族皆诛,鸡犬不留。土木堡之变给了武将集团最致命的一击,二十万精兵强将死伤殆尽,文臣集团趁机崛起,掌握了整个帝国的权力,从此在朝堂之上,再也听不到武将发出的声音了,武将,只是文臣的家奴而已,大明王朝由此也成了有史以来军力最为衰微的朝代,要知道在开国的时候明军的战斗力可是非常强悍的!从两宋开始,汉人就变得柔弱、愚昧,军队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差。文臣集团并不在乎,只要能保住文臣一家独大的地位,摧毁整个帝国的国防力量又如何?他们的所作所为跟满清差不多,满清是以摧毁整个国家的国防力量为代价以维持满族的统治地位,而他们则是以摧毁军队的战斗力为代价维持自己的地位。 然而,现在形势变了。由于杨梦龙的崛起,崇祯不再依赖他们,杨梦龙治理地方、发展经济的本事强出文臣百倍,打仗更是厉害,后金让他打得完全没了脾气,让崇祯惊喜万分,决定让儿子拜杨梦龙为师,只要太子能学到杨梦龙两成本事,当皇帝都不用那么辛苦了!然而文臣集团却不是这样想的,杨梦龙是武将出身,他的崛起就意味着武将集团的崛起……没看到打从他封侯之后武将在朝堂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了么?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文臣又不是不能跟武将集团合作,但是关于杨梦龙是墨家传人的传闻却让文臣集团寝食不安,他们太清楚墨家的厉害了!最后这个坏消息被证实了,墨家钜子现身,成为太子的老师,其渊博的学识一下子就征服了这个小屁孩,据说这个小屁孩一天到晚都腻着墨明智,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天天都要聊一深夜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睡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太子见了宫中那几位讲读的太傅就怕! 文臣集团迅速作出了判断:这一切都是墨家的阴谋,墨家一直在积蓄力量,试图掀翻他们! 接着又有一个坏消息传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现身武汉,向巡抚衙门献上一道他结合河洛、武汉地区的实情编写的法典。这部法典多达几十万字,巨细无遗,将种种实际情况都考虑尽去了,方逸之、方孔炤等人看过之后,无不拍案称赞,下令刊印出版十万册发放下去,让所有人都读一读,然后再作决定要不要根据这部法典重新制订法律————他们眼里已经没有朝廷了,按时足额交上粮饷就行,至于怎么治理地方,朝廷一边去,别给我们添乱! 这个老者的身份再明显不过了。 这部法典发行之后,风靡河洛和湖广,绝大多数人读过之后都说好,条理明晰,量刑合理,充份保障了守法者的权益,连死者的利益也得到保障,至于税法之类的法律更是清晰易懂,比起以前那一团乱麻来好太多了!九成的公民代表都说应该按这部法典来,让以前那一团乱麻见鬼去吧!于是湖广巡抚衙门重金聘请这位高人,对法典进行修改,准备推行了。 这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文臣集团集体恐慌起来。河洛和湖广地区正在迅速形成自己独特的发展模式,现在连法律都出来了,这算什么?太子就在河洛地区,就在民间,他能接触到太多太多实际的情况,只要一对比就知道哪种模式最好,如果他登基之后将这套模式推广到全国,他们这些传统士大夫将从神坛上狠狠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为了避免自己摔得粉身碎骨,他们只好让整个国家粉身碎骨了!绝望的士大夫们将目光投向关外,那里,有个人称帝了,或许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只要他能继续尊孔尊儒,独尊儒术,蛮夷出身又如何? 第三章 天兆 时间倒回三个月前。 彼时的台湾依然炎热,但是北方已是铅云密布,从河西走廊经蒙古高原一直蜿蜒到东北,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这一年的气候只能用“活见鬼”来形容,去年冬天辽东和蒙古连续两个月没有下雪,就算下,也是一点小雪,一夜之间就化掉了,牲畜吃不到雪,大批大批的渴死、病死,草原上一片哀号。这场可怕的黑灾不仅对草原上的牧民造成了可怕的重创,连带的,辽东的农业生产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降雪大减就意味着河流水位下降,积雪那么少,没有雪水汇入,河流水位不降才叫见鬼了!于是,开春后辽东大旱,麦苗和禾苗大片大片的枯死。幸运的是通过种种途径,这些年蒙古人和后金都搞到一些土豆和红薯种苗进行试种,并且获得了一定的成功,见势不妙,皇太极赶紧动员后金各牛录在力保小麦的同时,大量种植土豆、红薯和大豆等比较耐旱的作物,就算小麦颗粒无收,有这几样,至少也不会饿死人。生死关头,后金那些自诩天之骄子的武士也顾不得矜持了,扔下长矛,拿起锄头,和卑贱的包衣奴才一起起早贪黑的修补地球。他们没有化肥,自然也就不敢指望亩产二三十石了,都是玩命的栽,玩命的种,打着广种薄收的主意,仅土豆就种下了一百五十万亩! 在他们艰苦的努力下,辽东大片大片干旱的田地总算是长出了大量绿色的苗子,虽然看上去蔫歪蔫歪的一看就长势不良,但是能看到原本旱和龟裂的田里长出庄稼来,大家心里也颇有几分成就感。大概是觉得他们太辛苦了,老天爷决定给他们下几场雨,于是,在二月下旬,久违了的大雨瓢泼而下,将被干旱折磨惨了的后金武士和包衣奴才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大雨中放声大哭,指着天空狂吼:“操啊————” 他们这么激动,是因为蚕豆大甚至荔枝大小的冰雹裹在冷雨里兜头兜脸的砸下来,把原本还算有几分生机的庄稼砸了个稀哩哗啦,原本嫩绿的土豆苗、薯苗和豆苗都给砸得一团糟,惨不忍睹,看着自己辛苦了一个多月的成果就这样毁了,换谁都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 皇太极接到各地的灾情报告,几乎吐血。现在后金入关劫掠的通道几乎全部被封死了,为他们销赃,为他们贩运粮食、棉布、铁料等至关重要的物资的晋商集团被卢象升一锅端了,后金现在得自力更生,如果庄稼再失收就要饿死很多人了!然而老天爷似乎一门心思要跟他过不去,一场雹灾下来,让他欲哭无泪! 让皇太极稍稍感到心里平衡的是,大明各地雹灾同样严重,看来今年大明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太极一直在为吃饭问题发愁,他威逼利诱,迫使诸问贝勒和将军将私藏的金银财宝交出来,然后向关宁军购买粮食。关宁军狮子大开口,要价很高,最贵的时候一石杂粮都卖到了十二两银子,皇太极也只能捏着鼻子买了。贩卖粮食让关宁军再次赚得盆满钵满,为了赚钱,他们什么都不管了,狂卖军粮,一直卖到整个关宁军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为止!有了关宁军这个超级外挂,再加上努力恢复生产,后金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熬到了六月,没有发生大面积饥荒。 到了六月,丰收的季节到了。小麦差不多是绝收,那点可怜巴巴的产量还不够给沈阳城里的人每人做一碗面条。倒是土豆和红薯产量不错,其实就他们这点产量放在河洛地区的农民眼里就是悲剧加惨剧,但是亩产五石的产量已经让被这天灾折腾得欲仙欲死的皇太极喜出望外了。不过他们没能学到河洛地区的淀粉加工技术,就算学到了,也不见得有那么多人手,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他们都得啃土豆和红薯过日子,大家只好变换着花样,煨红薯煮红薯炸红薯烤红薯,煨土豆煮土豆炸土豆烤土豆,换着花样来,牛录额真之类的角色则是土豆炖牛肉土豆炖猪肉土豆炖羊肉,土豆煮牛肉土豆煮猪肉土豆煮羊肉,土豆炒牛肉土豆炒猪肉土豆炒羊肉……换着花样吃。长期啃土豆和红薯的一大恶果就是皇大极在召集群臣商讨国事的时候大家臭屁不断,声音各异,但气味则惊人的相似。这种苦日子自然让早就习惯了大鱼大肉、饮甘餐肥的女真武士们满腹牢骚,莽古尔泰就不止一次抱怨说现在吃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吃得再多,放几个屁就没了! 皇太极得知之后只是无奈的笑笑,说:“趁着现在还有放屁的力气,多吃一点吧,我怕以后连这种让你们臭屁不断的东西都吃不上了!”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随着大明对后金的包围网逐渐收紧,后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七月份,趁着新粮入库,皇太极派多尔衮率领两白旗西征,联合蒙古诸部向天雄军发动猛烈的进攻,试图摧毁宣大防线,撕开这让后金喘不过气来的包围网。然而这次远征被明军毫不客气的打了回来,后金除了几千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捞到……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捞到,多尔衮在满蒙联被被打得大败的时候趁机吞并了不少蒙古部落,搜罗了众多人口和牲畜带回沈阳,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这个狡诈的家伙让女真贵人们吃到了久违的烤肉,却也成功的把后金在蒙古人中间的威信拉到了新低,估计吃过这次亏之后蒙古人不大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们言听计从,心服口服了。 现在的后金就像一头被巨蟒死死缠住的水牛,看似强壮无比,巨蟒无法将其放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巨蟒一点点的挤压、绞杀,迟早会让它窒息而死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危机正在迫近,忧心忡忡,不少包衣奴才想方设法往复州那边逃————后金看样子是不大行了,而复州那边却发展得不错,他们才不会陪着主子们一起完蛋呢! 后金必须有一个重大的利好消息,让低迷的民心士气振奋起来。 就后金目前的情况,面对天雄军这个可怕的对手,想取得一场大胜振奋民心,那是做梦。关宁军……他们惹得起,除非不打,打了都是大胜,但是现在也就关宁军还能奶后金两口,打关宁军无异杀鸡取卵,这种蠢事皇太极是不会干的。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时候,表示你们这帮武夫还是太嫩了,我来给你们上几课吧! 于是,很快,一位在辽河打鱼的渔夫打到一条重达二十几斤的大鱼,此鱼浑身金鳞,闪闪发光,贵不可言,那名渔夫认为这是件宝物,不敢怠慢,赶紧送到沈阳献给皇太极。皇太极下令将这条鱼杀了,做个全鱼大餐饱饱口福,结果在剥开鱼腹的时候发现鱼腹内藏有一块精致的美玉,上面刻着“奉天承运”四字,把杀鱼的厨子吓得够呛。这事很快就在沈阳传开了,大家议论纷纷,啧啧称奇,而范文程、佟养性、宁完我、李永芳之子李率泰等一众汉官激动得尿流满面,纷纷上书献进,放声疾呼:“金鲤乃真龙之化身,真龙化身为鲤鱼衔来玉玺,此乃大吉之兆,是上天已经抛弃了明廷,降气运于大金,让大金成为天下之主之兆啊!汗王宜及早登基,此乃天命所归,苍生之望啊!” 皇太极让这帮家伙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不迭的表示自己福薄命浅,品行才学都不足,实在没有这个底气受此天命。一帮汉臣再三劝进,他就是不从,最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风声还是传出去了,不光是后金,就连北京那边都知道有条金龙给皇太极送来了一块玉玺,是皇太极将成为帝王的征兆。 又过了一段时间,皇太极和一众贝勒去打猎,围场里冒出一头浑身皮毛白如雪的鹿,漂亮得不像话,皇太极一看就喜欢上了,骑马猛追,那头白鹿也可恶,在林子里左闪又右,愣是追不上,那么多神箭手也射不中它。追逐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在一片树林里跟丢了,此时天色已晚,回去肯定来不及了,皇太极索性下令就地扎营过夜,大家把猎到的野味料理一下一锅炖了,美美的吃了一顿。吃完了,皇太极走到一块大石后面撒了泡尿,然后呼呼大睡。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他老人家不大讲卫生而已。然而第二天醒来,再去撒尿的时候,他却吃惊的发现被他尿了一泡的大石上赫赫然多了八个大字: “龙行有雨,泽被江山!” 我的乖乖,这可真真不得了了。消息传开之后,甭管汉人满人蒙古人,都给震得说不出话来,纷纷说这个死胖子恐怕真的是天命所归,否则老天爷怎么会降下这等征兆?如果让杨梦龙知道了,他肯定会骂娘的,妈的,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叫上我?如果叫上我我能帮你们玩出更多花样,比如说什么鱼腹藏书(代塞鱼腹)、篝火狐鸣(代学狐狸叫)、沛公斩蛇(代抓白蛇)……再附赠独眼石人、灵芝、麒麟、石中剑、圣矛等称帝必备的道具一批!娘的,跟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学生(吃好、睡好、玩好)玩这套,你们还嫩点!可是后金乃至大明的百姓,甚至关宁军将士都没有这么高的智商,硬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满人大为振奋,都说天命在大金,这天下迟早是要姓爱新觉罗的!而原本开始离心的蒙古人和汉人包衣也是惊疑不定,就连关宁军也是议论纷纷,没办法,天命这玩意儿实在是太玄乎了,所有人都对它敬畏不已,如今上苍降下征兆,天命在大金,说不发慌或者起点异样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很显然,范文程成功了,两次所谓的“天兆”让离散的人心重新凝固起来,振奋了士气。然而,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他要借这些所谓的“天兆”将气运从大明那边抢过来! 第四章 关宁困局 锦州城内。 外面是寒风刺骨,祖府却温暖如春,甚至能把人给逼出微汗来。祖大寿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却很懂得享受,南阳的供暖系统刚一上市,他便不远千里让人去采购了两套回来,一套送给亲家吴襄,一套自己享受,高薪聘请南阳的技师手把手的教,安装、调试,总算是赶在入冬以前搞定了。还别说,这玩意儿真管用,几铲煤过去,阵阵热浪便从散热片中溢出,暖洋洋的,外面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在里面穿件单衫就够了。 除此之外,祖大寿还建了个暖房,在里面种植韭菜、西红柿、豆芽等蔬菜。东北实在太冷了,秋天一过,一点绿意都没有,关宁军再有钱也买不到蔬菜了,只能啃白菜帮子,不过有了暖房就好办了,在农艺师精心料理之下,硬是在这泼水成冰的北国种出了多种蔬菜。这不,现在祖大寿书桌上就摆着一盘西红柿,大如鸡蛋,嫣红如血,进出的仆人猛咽口水,做梦都想弄一个过来咬上一口。不过这东西现在价比黄金,绝大多数关宁军将领都无福消受,何况是他们这些仆人?想想就好了。 祖大寿捧着一本兵书细细的看着,随手拿起一颗西红柿送到嘴边,张开嘴,但迟迟没有咬下去,半晌,又将它放了回去。坐在他对面挥笔作画的夫人吴氏停笔抬头,看着他,轻声问:“老爷,有心事?” 祖大寿摇摇头,说:“没……” 怎么可能没心事? 大凌河之战,祖系关宁军损失极为惨重,至今没有恢复元气,打那以后,他们就没有顺利过了。他先是诈降,然后从后金那边逃出回到锦州,朝廷对他曾经投降一事也不追究,让他官复原职,继续镇守锦州。凭心而论,大凌河之战祖系关宁军虽然损失惨重,却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磨练出了三千铁骑————这可是在大凌河畔跟漫野而来的后金大军杀得血肉横飞,最终迫使后金主动罢战撤退的无敌铁骑,跟袁都督那支吹嘘多于实用的炸营铁骑强了何止百倍!最重要的是,祖大乐、祖大弼、祖宽等将领与天雄军、舞阳军并肩作战,也从这两支新军身上学到了一套颠覆了传统战术、威力无比的作战方式,用这套作战方式对这些百战余生的精兵严加训练,战力更为强悍。只要祖大寿愿意投入足够的耐心和资源,祖系关宁军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然而时间并不在他们这边,舞阳军和天雄军一战成名,以惊人的速度崛起,随后连战连捷,强军之名,响彻宇内,跟关宁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这是祖大寿最不愿意看到的,这意味着关宁军一家独大的格局被打破了,朝廷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们,对他们予取予求了! 旅顺之战证实了祖大寿的担心。此役仅真女真武士便有一万多人战死或被俘,蒙古军、汉军、索伦兵死伤也颇为惨重,还有大批民夫成为俘虏,前前后后两名贝勒战死,死伤被俘三万余人,华夏变色!虽然他派遣祖大乐和祖大弼去参战,这两个堂兄弟也争气,以打死狗的姿态摁着后金的脸将其暴打一顿,斩获之多,前所未有,然而腰杆彻底硬起来了的崇祯表示要一分为二,功是功,过是过,祖大乐和祖大弼的战功我不会忘,你在旅顺大战的时候那消极避战的态度我也不会忘!于是祖大乐和祖大弼,还有那两千参战的关宁军都得到重赏,而祖大寿等人却啥都没捞到。不仅如此,崇祯还将这两支铁骑调入关,分别加入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的作战序列!祖大寿知道,那位年轻的天子是在警告他:别再跟朕耍花枪,老老实实的打仗,朕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揉捏的崇祯,关宁军也不再是以前那支一家独大的关宁军了! 更加不妙的是,关宁军内部对他也颇多怨言,认为祖大寿被皇太极打败了,畏敌避战,害得他们错过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大捷,一场泼天似的的大功,完全忘了正是他们极力要求祖大寿避战,别把他们派到旅顺送死的。没办法,军队始终是强者为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跟杨梦龙、卢象升这两位一次次指挥大军硬碰硬地将后金劲旅撞回去,让后金损兵折将的战神相比,祖大寿畏敌避战、保存实力的举动就显得格外的扎眼了。 随着大明对后金包围网的形成,关宁军的地位正在下降。旅顺之战为大明磨练出了一大批精兵强将,崇祯手里能打的牌比以前好多了,辽东半岛那边有杨梦龙一手编练的东江军;山东有以魂兮归来的浙军为主体编练而成的登莱新军和登莱水师,与旅顺、京津互为犄角,随时可以出兵直捣梁房口(营口),甚至沿大辽河入口口扫荡辽河平原上的农垦区;宣大那边有天雄军,将九边防线经营得跟铜墙铁壁似的;中原腹地还有河洛新军充当总预备队,不管是东移山东还是西出宣大都很方便;实在不行,还有川军可以顶上来,也能跟后金过上几招。而关宁军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算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崇祯对他们要求不高,不求你立下多大的战功,只要守住山海关,别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于是在崇祯七年,崇祯破天荒地削减了一百万两辽饷,分给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今年更厉害,削减了一百五十万两,分给天雄军、登莱新军和东江军,这就让关宁军很不满了。更加让关宁军难堪的是,天雄军在河套地区节节胜利,东江军在辽东半岛不时打下几个后金的村落城镇,河洛新军在台湾把西夷揍得哭爹喊娘,大家都在开疆辟土,唯独拿着最多的粮饷的关宁军,仍在锦州、山海关一线抱头蹲防! 朝中对关宁军的不满日甚一日,不少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言官甚至把祖大寿降金的破事又翻了出来,对他口诛笔伐。当然,这种蠢货让崇祯一脚踹回老家啃老米了,奶奶的,你们是嫌天下不够乱是吧?尽管如此,祖大寿还是感到一阵恐惧、彷徨,祖氏一门的荣耀都源于朝廷对关宁军的依赖,就是仗着朝廷对他们的依赖,他们干了太多太多不该做的事情,现在朝廷不再依赖关宁军了,一旦算起旧账来,他们这些辽东军阀有一个算一个,拎出去挨个砍头都不会有冤枉的! 大明军事实力的提升,边防的稳固对崇祯,对多灾多难的大明来说是福音,对祖大寿来说却是噩耗。 关宁军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吴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放下笔走过来,揉捏着他的肩膀,说:“老爷,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祖家世代镇守辽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再怎么说也得讲点情面的。再说,我们关宁军数万虎贲镇守的关宁防线乃是大明的命门,建奴虽已被削弱,可是只要能通过关宁防线,仍然可以对大明构成致命威胁,在建奴覆没之前,谅皇上也不敢动我们祖家!” 祖大寿苦笑:“万一建奴覆没了呢?” 吴氏浅笑:“建奴覆没与否,别人说了不算,我们关宁军说了才算,除非朝廷有这样的气魄将关宁军全部调离辽东!” 祖大寿神色更为苦涩。吴氏说得没错,建奴覆没与否别人说了不算,关宁军说了才算,有关宁军在,大明封锁得再严,建奴也能源源不断的获得大量物资,根本就困不死!朝廷大军出关攻打沈阳没有关宁军协助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后方稍稍出一点乱子,整支大军全部得跪!除非朝廷有这样的气魄解散关宁军或者将关宁军调入关,切断他们跟后金的联系,否则困死后金只能是妄想!问题是,崇祯敢吗? 答案是,敢! 据祖大寿掌握的情报,崇祯不止一次跟冠军侯和肃毅侯提过要将关宁军调走,放弃宁远、锦州,让登莱新军镇守山海关,节省大笔辽饷用于赈灾和编练新军!只是这两位侯爷都极力反对,崇祯才打消了这冲动的念头。看样子这两位侯爷还是念旧情的,没有落井下石,把曾经跟他们一起共抗建奴大军的关宁军往死里踩。只是,崇祯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他还能忍耐关宁军到什么时候? 灭了建奴,朝廷可能秋后算账;继续养寇自重,可能会进一步激怒崇祯,让末日来得更快。关宁军还在为贩卖军粮赚得盆满钵满而欣喜万分,祖大寿却已经看到了隐藏在这大好局面之下的可怕危机。面对这飞速变化的时局,暮气深重的关宁军该何去何从? 正自烦恼,祖大成大步走了进来,低声叫:“大哥,有客人求见!” 祖大寿说:“不见!没心情!”这段时间北京那边没少有人跑过来,话里话外都是敲打他,拿他在大凌河投降后金,两个儿子至今还在后金担任要职说事,着实让他不胜其烦。 祖大成说:“是沈阳那边过来的!” 祖大寿目光一闪,说:“请他们进来!” 祖大成一击掌,两位身穿白色斗蓬,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的男子走了进来,为首那人拱手一揖,朗声说:“祖帅,别来无恙?” 祖大寿沉声说:“摘下斗笠,抬起头来,老夫不喜欢跟藏头露尾的人说话!” 那人笑笑,说:“祖帅,还是这样更好些,被人看到了也有几分推脱的余地。” 祖大寿冷哼一声,说:“少来这套,把斗笠给我摘下来!” 那人有些无奈,说:“好吧,遵命!”缓缓伸手摘下斗笠。此人身材高瘦,额头上几道皱纹又深又长,颧骨突出,整张脸都刮不出几两肉,眼睛总是习惯性的眯起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这个家伙实在太出名了,祖大寿浑身一震,低声叫:“范文程!” 现在他总算知道范文程为什么要用斗笠遮住面部了,皇太极身边的第一智囊现身锦州,岂是好玩的! 这家伙跑到锦州来,所为何事!? 第五章 松动 范文程并不算是后金那边资格最老的汉人官员,佟养性资格比他老呢,但是此人城府深沉,多谋善断,因而很快就成了皇太极的左膀右臂,但凡军国大事都要找他商量,给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尤其是现在,大明对后金的包围网越收越紧,后金的处境日益艰难,范文程也就显得越来越重要了,毕竟多次危机都是他出谋划策化解的,贡献摆在那里,想忽视他那是万万不行。也正因为知道此人的重要性,看到他出现在锦州,祖大寿才大吃一惊,站起来盯着他,问:“你……你怎么来了!” 范文程从容的笑笑,说:“祖帅,你我都是莫逆之交,有段时间没见了,实在是牵挂得很,过来看看你,你也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祖大寿目光落向范文程身边那位:“你又是什么人?” 那位一言不发,摘下斗笠,这次,不光是祖大寿,吴氏也跳了起来,颤声叫:“润儿!?” 这位相貌堂堂,气宇轩扬,眉宇间英气逼人,不正是祖大寿的宝贝儿子祖泽润么!祖泽润在大凌河城和祖大寿一起降金,后来祖大寿诈称要做内应帮后金拿下锦州城,带着十几个心腹逃了回来,祖泽润则留在后金那边,皇太极并没有因为被祖大寿放了鸽子而加害他,相反还对他多加重用。这也是言官对祖大寿大加攻击的原因之一,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大明镇守国门,却把自己宝贝儿子留在后金那边担任高官,你到底想怎么样?其实祖大寿的想法也不难揣摩,当时后金如日中天,八旗劲旅所向无敌,搞不好真的有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可能,把祖泽润留在那边,万一将来后金真的得了天下,他就是开国功臣,祖家两百年富贵可保,而自己继续镇守锦州,万一将来后金失势,祖泽润也可以充当内应,在灭金之战中捞取大大一份战功,这叫两头下注,不管哪头输哪头赢,祖家都是赢家。本来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两千多年来,但凡乱世,那些世家士族不都是这样做的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凌河之战后,后金国势衰落得这么快,这种两头下注的做法也变成了臭棋,让他饱受攻击。 对于祖大寿的安排,吴氏是理解的,这是世家门阀的生存之道,一切以整个家族的利益为先,亲情什么的必须为家族利益让路。但是母子亲情岂是那么容易割舍的?看到儿子回来,她眼泪当场就出来了。 祖泽润一跪到地,含着眼泪叫:“爹,娘,孩儿回来了!” 吴氏扑过去搂住儿子,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在那边是不是受苦了?” 祖大寿咕哝一声:“慈母多败儿!”目光利刀般射向范文程,沉声说:“范先生,你什么意思?” 范文程回了他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一场天大的富贵要送给祖将军。” 祖大寿愣了一下,不无嘲弄的说:“送一场天大的富贵给我?范大人,在送出这场天大的富贵之前,能不能先把买粮欠下的钱付清了?” ————过去几个月来,皇太极虽然想方设法大肆搜刮财物,但是粮价实在吓人,再怎么搜刮,筹到的钱还是不够买粮,不可避免的欠了关宁军一大笔钱。这可是个天文数字,除非后金能再像几年前那样破边而入劫掠京畿,获取大量财物和人口,否则想还清这笔债并不容易。所以听到范文程开口说要送自己一场大富贵,祖大寿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儿想笑。 范文程从容的说:“老夫要送给祖将军的,可是从龙之功!” 祖大寿眉头一皱,吴氏悚然动容:“你是什么意思?” 范文程得意的笑笑,说:“这些天发生在沈阳的天兆,相信两位都听说了吧?我大金汗王雄才伟略,足智多谋,英勇善战,有上皇之资。如今明廷晦暗,奸臣当道,君王昏庸无能,天灾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可见天意已不在明!而我大金朝政清平,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谋臣似雨,国势蒸蒸日上,如今上天更是降下吉兆,帝王气象已成,举国上下无不翘首以待,盼着汗王登基然后顺应天命,起兵伐明!” 祖大寿冷笑一声:“你们想用这套把戏糊弄谁啊?” 范文程正色说:“祖将军此言差矣!我大金天命所归之兆早已显现,大凌河之战,有青光穿透浓雾将明军军营照得纤毫毕现,使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一场大胜;今年河套之战,在墨尔根戴青贝勒力不能支之际又突起风沙,让明军无法视物,使得我军全师而退,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如今更有金鲤衔来玉玺,神石显灵,这一种种,一桩桩,无不说明天命在我大金而不在明!如今汗王准备顺应天命,登基伐明,明廷暗弱,岂能抵挡我十几万八旗劲旅?横扫六合,一统神州,等闲事耳!汗王爱惜将军之才,希望将军能顺应天命,助我大金完成伐明大业,得天下后,汗王愿以兄弟之礼相待!” 祖大寿嗤地一笑:“一统神州?好大的口气!前年你们才刚在旅顺吃了一场大败仗吧,这么快就忘记了?大明拥有几十万精兵强将,岂是你们这帮化外蛮夷吞得下的?” 范文程摆摆手,说:“将军熟读兵书史记,应当知道,兵贵精,不贵多!明廷号称拥有百万雄师,其实能入汗王法眼的,无非也就河洛、天雄两支新军,五六万人而已,这两支新军一去,剩下的不过是土鸡瓦狗。项霸王才八千江东子弟,孙策仅七千人马,结果一个破釜沉舟攻灭大秦,一个虎据江东,三分天下!我大金拥有十几万八旗劲旅,亲附的蒙古部落不计其数,动员三十万大军等闲事耳,暗弱明廷,在我大军面前不过是一堆朽木,一推即倒!汗王所忌者,不过是关宁军所据守的山海雄关,山海雄关一开,我大金铁骑纵横天下,再无抗手!天意如此,相信将军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做逆天而行的蠢事吧?” 祖大寿心头微震,以往跟后金交手的经历又浮上脑海。说起来也邪门,后金的运气还真是出奇的好,比如说努尔哈赤打宁远,撞得头破血流都没拿下来,只好扑向觉华岛碰碰运气,结果觉华岛的海面结了厚厚的冰,后金大军踏着坚兵轻易上岛,将几千守军杀得一干二净,储存在那里的粮秣军械也被掠夺一空;到了皇太极就更邪门了,大凌河之战明军第二次增援大凌河城,来到鸡鸣驿,当时天下着大雾,无法视物,明军和后金都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一道青光从天而降,正好照在明军大营里,把明军的位置暴露出来,后金铁骑乘机咆哮而来,明军大败;长山之战,明军乘风纵火,把后金大军烧得焦头烂额,乱作一团,眼看就要败了,然而风向突然一变,朝明军这边吹了过来,浓烟大火涌来,反而把明军弄得大乱,几万大军就此溃败,全军尽墨!今年多尔衮率领两白旗远征河套,跟明军大战,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围歼了,突然又刮起了大风,滚滚沙尘卷向明军,让明军难以视物,后金乘机后撤,逃出了生天……这一次两次可以称为巧合,但次次都是这样,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后金是不是真的天命所归了。 祖大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吴氏冷然说:“我夫君身受皇恩,自当为大明尽忠,怎会为虎作豺,助纣为虐?范先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范文程也不生气,只是阴恻恻的一笑,说:“夫人,难道到了这一步,你们祖家还想当大明的忠臣么?” 吴夫人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范文程悠然说:“汗王是一个账目分明的人,每次与关宁军交易,银两粮秣交易的数量,经手人的名字,都会巨细无遗的记下来,每次作战歼敌的数字,毁坏的工事,同样也要记清楚,这些年来,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大本了,夫人,将军,你们说,如果汗王将这本账本送给朱由检小儿,让他知道他费尽心血,不惜逼反天下,逼死众多地方官吏征收上来的军粮最终至少有六成是进了沈阳的粮库,他会怎么看你们?” 吴氏、祖大寿、祖大成无不骇然变色!这些年辽西将门实在是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排斥异己、贪墨、资敌、吃空饷、虚报战功……这一桩桩,一条条,通通都是死罪!尤其是在西北大饥、人相食的时候把军粮卖给后金,这更是罪无可恕,一旦这些丑闻被公开,先不说崇祯怎么看他们,全天下的百姓就先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他们!更别提崇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暴躁急切,有了这个借口,他岂能容得下关宁军! 范文程声音并不高,但一字字都如同雷霆霹雳,震得祖大寿和祖大成浑身战栗:“祖将军,你没有退路了!如果河洛、天雄这两支新军还没有崛起,朱由检小儿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恐怕也只能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现在这两支新军已经成为大明镇国柱石,随便一支拎出来都比关宁军强出百倍!有这两支强军在手,朱由检不会再容忍你们了!就算他现在不会动你们,一旦大金被击败,也会秋后算账,嘿嘿,到时候只怕将军就算想放下权柄,告老还乡当个富家翁也不可得了!” 祖大寿的手微微发抖,勉强稳住心神,盯着范文程,一字字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范文程说:“杀了我,你会死得更快,更惨!实话告诉你,将军,你府上就有锦衣卫,布那锦衣卫刚好又对这场从龙之功感兴趣,如果我死了,他马上会将你我会面的消息送回京师,同时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或许还有一些他原本不知道的,都通通上报上去,将军,你真的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了吗?” 祖大寿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没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为了祖氏一门的荣耀!一旦风声走漏,别的不说,光是往报纸上一登,他马上就会身败名裂,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完蛋,永世不得翻身! 两头下注,有时候只会两头亏个清光! 没得选了,不想身败名裂,不想被那个刻薄寡恩的天子诛连九族的话,只能跟后金合作……而且以后金八旗劲旅那恐怖的战斗力,再加上十几万关宁军,没准真的能攻下北京,席卷华北呢?万一不能成事,退回辽东,有关宁防线在,明军想奈何他们也没那么容易,不管怎么说,祖家都是可以保全的…… 这个危险的念头如同管涌,甫一出现,整个心理防线全垮了,再也不受控制了。 第六章 阴谋 北京,紫禁城。 外面同样是北风呼啸,文渊阁内同样是温暖如春,甚至把王应熊给逼出了微汗。这不奇怪,像暖气这玩意儿,连锦州的祖大寿,甚至沈阳那边的皇太极都用上了,这些掌握着大明帝国的权力的人物不用才叫见鬼了。 温体仁脸上的倦容又深了几分。今年他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杨梦龙和卢象升这帝国双璧对于大明百姓来说是福利,但是对他来说却是瘟神!卢象升在河套地区继续节节胜利,眼看就要把整个河套地区都拿下来了,死在他手里的蒙古骑兵以十万计,拓地千里,最重要的是,依托河套平原,大明帝国在西陲最为坚固的防线正在逐渐形成,战功之显赫,再怎么高估也不过份!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卢象升看中了他屁股下那张椅子,都不用开口,皇帝就会迫不及待的让他滚蛋,然后笑容可掬的把卢象升请上来了!至于杨梦龙也不让人省心,这家伙生命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为了折腾,在今年三四月份骇人听闻的来了一场天人交战,用火箭去轰击冷云,将雹灾化为甘霖,化解了一场足以让农民家破人亡的自然灾害,同时也将儒家奉行了两千年之久的天地伦常一脚踩到了烂泥里。有他开了这个头,以后再碰上什么天灾,他们这些文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责任往皇帝身上一推,然后该干嘛还干嘛了,如果他们不努力设法战胜天灾,老百姓会撕了他们的!战胜天灾是杨梦龙在舆论上取得的巨大胜利,这一巴掌把整个儒家的脸都抽变形了,而在战场上他同样也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河洛新军从河洛、广州对福建发动闪击,旦夕之间,拥有二三十万部众,连西夷都敬畏三分的郑氏集团便灰飞烟灭!接着这个混球又把还没放凉的枪口对准了台湾,结果不言而喻,还是大胜,只一仗,西夷舰队主力便被他送到了海底,台南宣告收复,眼下河洛新军正在围攻台北地区,收复整个台湾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如果杨梦龙仅仅是会打仗也就算了,一介武夫,成不了什么大事,大不了自己就学学张居正,将他收为己用,让他变成第二个戚继光好了。然而杨梦龙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地方更厉害,厉害到什么地步?厉害到他只要放出风来说哪个地方有发展前景,便有一大群商人蜂拥而上,争相投资,然后最多两三年,那地方就寸土寸金了,比如说现在他说上海和台北很有发展前景,马上就有无数富商跟打了鸡血似的带着大批银两前去投资办厂,屯田垦荒,就连一些一向跟杨梦龙过不去的江南富商也不例外!温体仁衷心的认为,跟卢象升相比,杨梦龙对他的威胁更大,因为杨梦龙更有野心,更不要脸,从不按常理出牌,什么士林清誉、舆论风潮,在他眼里就是坨屎!这么一号既有能力又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着实让温体仁伤透了脑筋。现在又传出墨家和法家前去投靠杨梦龙,并且在河洛地区迅速发展起来的消息,整个士大夫阶层都惊恐起来,纷纷指责温体仁没用,这么久了都想不出办法来对付杨梦龙!而江南财团对他的指责更是日甚一日,杨梦龙就是江南财团的灾星啊,只要他蹦跶一天,江南财团的损失就惨重一分,你这个首相是我们扶起来的,给了你这么多钱,居然还不能帮我们摆平这个灾星?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巨大的压力之下,温体仁可谓心力交瘁,好几次真想把乌纱帽扒了,一走了之算了,省得在这里受气!但是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掌握了整个国家的权柄,就这样罢手他又不甘心,只能咬牙死撑了。 “弹劾孙传庭和傅宗龙的折子都准备好了没有?”帝国首辅有些无力的问。 王应熊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说:“都准备好了。” 温体仁皱起眉头问:“他们还是不肯合作吗?傅宗龙这个犟驴也就算了,孙传庭……” 吴宗达咕哝:“跟他谈过了,那家伙比傅宗龙还犟,死活不肯低头!” 温体仁眉头皱得更紧。 面对来自外部的变革势力的步步紧逼,文臣集团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直在酝酿着反击。想要做出比杨梦龙和卢象升更加耀眼的政绩以压倒他们实在是太难了,不过党争拼的从来都不是政绩,而是权力,刚好,这个国家的权力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利用手里的权力,他们有信心毁灭所有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势力!只是贪婪使然,他们一直在观望,看能不能拉拢杨梦龙,从中获取巨大利益,而杨梦龙炮打冷云的壮举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他们给打醒了:这样的人物,是无法拉拢的! 不能拉拢,就只能将其毁灭了。 从五月份开始,这些文臣就开始有计划的剪除朝中的亲杨亲卢势力。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原来比较亲卢的山西巡抚被他们以渎职罪给拿下,贬为庶民了————这个巡抚确实也没有什么能力,治理地方不成,巩固边防更加不成,还贪财好色,但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对卢象升言听计从,这为他招来了横祸。然后,张凤翼调任山西巡抚,这可是个死硬死硬的卫道者,他上任之后跟卢象升起了诸多冲突,山西原本还算稳定的局面就这样被破坏了。随后,前兵部尚书梁廷栋调任甘肃巡抚,这家伙同样不是什么好鸟,到任之后大力支持甘肃的藩王士绅,对天雄军在甘肃的经营多加阻挠,弄得钱瑜十分恼火。 当然,内阁也不敢把卢象升逼得太紧,拿下了甘肃和陕西之后就停了下来,毕竟卢象升是镇国柱石,在崇祯心目中的地位极重,把他逼急了,一旦展开反击,大家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们把刀对准了杨梦龙,却惊讶的发现,杨梦龙在朝中似乎没有什么势力,除了傅宗龙之外,唯一肯帮他说话的人就两个,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这两位他们可动不了!而他们试图往湖广和河洛掺沙子的企图也失败了,湖广和河洛地区的官员表示我们只听冠军侯的,你们给我们死远点,别来烦我们!还有就是这两个地方的人也太剽悍了点,家家都有火铳弓弩,每个县都有好几位公民代表,受了气的话就到公民代表大会去倾诉,如果官府不能帮他们出气,他们就抄起火铳崩人,所有没有几个人敢到那地方去当官————就他们去到哪都刮地三尺的尿性,跑到那个家家户户都有火铳,每个青年男女都受过射击训练的鬼地方当官,不出一个月准被打成马蜂窝,或者被射成海胆! 好吧,杨梦龙,算你狠,我们暂时不动你!大家又把目光对准了亲卢势力,一连撸掉了好几个。然后他们就发现,只剩下两块硬骨头了,这两块硬骨头一点都不好啃。 硬骨头一号:傅宗龙。绰号:云南犟驴。职位是兵部尚书,主要成绩是全力支持新军在旅顺大败后金,又在真定和伊洛河谷灭掉流寇。他跟新军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中毒也是相当深的,认为这大明确实应该改变,再继续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硬骨头二号:孙传庭。绰号:陕西犟驴。职位是陕西巡抚,卢象升的铁杆支持者。这家伙原本只是个知县,跟卢象升一见如故,升官跟火箭似的。而他在陕西也充分显示出了自己的才能,丈量田地,安抚流民,剿灭山贼,修路筑坝,打井建厂,干得是有声有色,今年更是对那些无良奸商大开杀戒,死在他手里的奸商何止数百!陕西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在他的治理之下渐渐焕发生机,陕西百姓都视他为万家生佛。 这就很不好了。 文臣集团不希望武将的势力继续壮大,换句话说就是不希望他们继续打胜仗、开疆辟土。想要让武将吃瘪,朝中就不能给予他们大力支持,而西北就不能安定下来,要时不时给他们添点乱,一团和谐的,他们还怎么给武将集团使绊,怎么给他们添乱?这两个人,必须拿下!不过这两头犟驴并不好惹,真斗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大家绞尽脑汁,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们能认识到新军的危害,配合朝中,大家齐心协力给新军添堵。然而这两位并不吃他们这一套,对他们这套歪理不予理睬! 没办法了,只好将这两个也毁掉了。 内阁放出风声,马上有一大帮言官御史打了鸡血似的跳出来,开始弹劾傅宗龙和孙传庭。借口是现成的,傅宗龙手脚不干净,经手军资以百万计,或多或少都会贪点,就弹劾他一个贪污之罪好了。至于孙传庭就更好办了,打从他大杀奸商之后,弹劾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理由是他滥杀无辜,至于哪些是无辜,哪些是死有余辜……当然是朝中这些君子说了算的。崇祯对这两位还是颇为信任的,弹劾他们的折子一律留中,但言官们锲而不舍,每天弹劾的奏折跟鹅毛大雪似的飞过去,恨不得用奏折将孙传庭和傅宗龙给埋了!这不,侯恂和吴宗达手里又多了厚厚一撂的奏折,准备发给那些言官充当弹药呢,不弄死这两头犟驴誓不罢休! 温体仁看了几份奏折,还不赖,罗织的罪名可真不少,就差没说这两位吃人心肝喝人血了。他还是不大满意,咳嗽着说:“这样不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跟那两头犟驴耗下去了,找两个有点名气的愣头青,死谏!” “死谏”就是以死相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进谏,皇帝不接受,他们就当场撞死在大雄宝殿的柱子上,这种进谏方式颇为惨烈,一般很少用。不过现在崇祯似乎一心要保这两头犟驴,而文臣集团又非拿下他们不可,只能出此下策了! 乌云越压越低,一直压到天坛顶部,跟块铁板似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第七章 政争 崇祯八年年末的朝中局势,只能用“混乱”来形容。而且是乱出了新境界,虽说自嘉靖以来明朝的政局就一直很乱,但是像现在这么乱的,还真是从来未曾有过! 杨梦龙一手掀起的河洛风雷震撼着这片古老的大地,工人阶层和商人阶层迅速崛起、壮大,疾风骤雨般冲击着士大夫垄断一切权力,说一不二的古老格局,河洛地区的义务教育和公民代表大会让人们看到了与士大夫分庭抗礼的可能。士大夫当然无法容忍这种情况,迅速展开反击,剪除朝中一切亲新军的势力。山西巡抚、甘肃巡抚、河南巡抚……一个接一个被拿下,速度之快,力度之猛,令人惊骇。他们以此向天下证明:天下大权仍然掌握在他们手中,这天下,仍然是他们说了算! 但是在试图拿下陕西巡抚孙传庭和兵部尚书傅宗龙的时候,他们却遇到了强有力的阻力。这股阻力来自崇祯。对于崇祯来说,前面那几位巡抚被拿下是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他们的能力确实不行,拿下他们,换上一批更有活力的、更有才干的,对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孙传庭和傅宗龙不能动!孙传庭既有活力又有能力,把陕西治理得蒸蒸日上,傅宗龙能力有所欠缺,但胜在办事尽心尽力,跟新军磨合得又好————这一点至关重要。崇祯已经不敢指望他的兵部尚书有什么大才了,只要能跟新军配合好就成,新军自然会凭着强大的战斗力去摧毁一切敌人。如果把这两个拿下了,是会出乱子的!因此他一直顶着,任文臣集团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肯把这两位拿下,哪怕文臣集团把“死谏”都祭出来了也不肯让步。 权力的斗争已经直趋白热化,朝中文臣罕见的拧成了一股绳,向崇祯施压,这种局面,只有在万历年间“争国本”的时候才出现过,其他时候他们都是斗个不停的。万历年间“争国本”他们看似为天下苍生计,实则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现在还是一样。面对这帮强悍的大臣,崇祯感到恐惧、无助,不止一次想调杨梦龙入京,至少有个人替他分散火力。然而,台湾那边很快又有坏消息传来:杨梦龙遇刺了!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崇祯都被震傻了,搞什么,刚刚还打算等收复台湾之后把杨梦龙调入京,让他来对付那些文臣呢,现在他却被刺杀了!?崇祯有种被砍断了一条手臂的感觉。文臣集团却欣喜若狂,谢天谢地,被那个混球压制了这么久,他们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他们马上调转枪口,对准了杨梦龙,弹劾杨梦龙的奏折不是像雪片,而是像机枪子弹一样飞过来: “臣弹劾冠军侯穷奢极欲,鱼肉百姓!” “臣弹劾冠军侯轻民力,为了自己出行方便征集大批民夫凿石铺路,导致百姓妻离子散!” “臣弹劾冠军侯沉迷奇技淫巧之术,炼制绿矾油导致大批百姓中毒身亡!” “臣弹劾冠军侯违反祖制,攻伐日本,杀人无数!” “臣弹劾冠军侯结交藩王!” “臣弹劾……” “臣弹劾……” 瞧这火力,跟一个喀秋莎火箭炮团集火齐射有得拼了,这帮往日提起杨梦龙不是头疼欲裂就是噤若寒蝉的家伙一个个跟吃了春药似的嗷嗷叫着扑过来,恨不得从杨梦龙身上啃下几块肉!他们的眼睛几乎能够说出话来了:喂,大老板,杨梦龙倒啦,他死定啦!他一手积攒起来的大宗产业在等着你呢,只要将河洛地区拿下,够你饮甘餐肥好几年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崇祯也曾心动过,他的观念跟杨梦龙不一样,他依然认为全天下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爱拿什么就拿什么,河洛地区的富庶不仅让文臣垂涎三尺,他本人也很眼红。那里有规模庞大的钢铁厂,那里有上好的盐田,那里有被经营得极好的农场、工厂,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一支天下无敌的铁军锐士,这些都是王霸之资,只要能将河洛地区拿下,他就能大振雄风,重现太祖、成祖的威风又有何难!杨梦龙倒了,这份惊人的资产换谁来掌握他都不放心,还不如直接掌握在自己手里! 皇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叹息着说:“皇上,难道你忘了几年前的事情了?” 崇祯皱起眉头问:“几年前的事情?朕何曾忘过!” 皇后连连叹息:“您肯定是忘了……当初皇上甫一登基便拿下了魏忠贤,下手之果决,部署之周密,为天下所称颂,称皇上为明君,可是拿下魏忠贤之后呢?” 崇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皇后接着说:“魏忠贤死有余辜,可是有他在,这天下的税还是收得上来的,虽然边关战火不断,恶战连绵,花钱如流水,但边军不曾缺过粮饷,百姓也没怎么加过赋税,因为盐税、茶税、矿税以及各船舶司所收的商税都很多,百姓的负担也就没这么重。可把他拿下之后,这些税就再也收不上来了,只能一次次的往百姓身上加税,最终弄得遍地流民,要不是有冠军侯和肃毅侯,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而且魏阉权倾朝野十余年,文武百官对他的投献孝敬,他本人的搜刮,攒下的资财有多少,恐怕连他本人都不清楚了,可是诛灭魏阉之后,真正上交国库的资财又有多少呢?” 崇祯的表情越发的古怪起来……答案是没多少,真没多少。当时他看着负责抄家的官员交上来的清单,大跌眼镜,不敢相信魏忠贤贪了十几年,就这么点身家,而众官员众口一词,说魏阉党羽可能早就把财产给转移了,抄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刚开始他还真的信了这套鬼话,下令严查,结果牵连了一堆官员,又抄了不少人的家,而交上来的财物仍然是少得可怜!他总算是弄明白了,上交国库的那一点是大臣们吃剩的,拿下魏宗贤,受益者不是他,而是这些被魏宗贤压制着的大臣! 皇后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放缓了语气,说:“这还是在京城里,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呢,从北京到南阳,足有三千里之遥,皇上,你能保证这些旧事不会重演吗?你有哪个亲信大臣能替你把整个河洛地区的资产接收过来,交到你的手里,并且替你打理好?” 崇祯面色连变数变,最终长叹一声:“没想到朕连从臣子家抄出来的财产都拿不到手!” 一个皇帝如果混到连抄臣子家的钱都收不上来的地步,也够窝囊的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崇祯不得不承认,如果他真的要动手抄杨梦龙的财产,恐怕连点渣都捞不到,群臣一窝蜂的扑过去,吃得满嘴肥油再回头告诉他:“没想到冠军侯为官清廉,家无余财,是个大大的好官,我们都冤枉他了,我们有罪啊!”一想到这里,他就跟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恶心。而按皇后的分析,杨梦龙虽然伤重,但未必就不能逢凶化吉,以他的性子,咽得下这口恶气?非造反不可!而以他的威望,登高一呼,几十万之众瞬间云集,席卷天下又有何难! “这些年,不是朝中文武百官在容忍冠军侯,而是冠军侯在容忍朝中的文武百官!”皇后意味深长的说。 崇祯悚然一惊,彻底打消了趁着杨梦龙倒下发一票横财的念头。杨梦龙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再饿也不能砍下自己的手臂来吃吧?冷静下来,再细细想想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胆寒。杨梦龙在,至少湖广和河洛地区的商税是收得上来的,而且多四百万两,主要是从商人身上收税,商人还挺自觉,可以说,河洛和湖广已经变成大明最重要的税源了,杨梦龙一旦倒下……不行,杨梦龙万万不能倒下,就算他倒下了,他的新政也不能倒,崇祯可不想再过那种处处生烟冒火、国库能饿死老鼠的苦日子了! 下定决心之后,崇祯将所有弹劾杨梦龙的奏折通通扔进了垃圾桶,连下几道旨意,派宫内医术最高明的御医前往台湾救治杨梦龙,同时在民间搜罗神医灵药,不顾一切要救活杨梦龙!这一举动向群臣证明,杨梦龙在崇祯心中的地位依然是无法动摇的,大家死了这条心好了。 方逸之上奏朝廷,声称杨梦龙遇刺之后,河洛、湖广地区人心惶惶,市面萧条,都生怕人亡政息。崇祯略一思索,又拟了一道圣旨:河洛、湖广地区一切照旧,人事任免由湖广巡抚衙门说了算,同时封杨梦龙之子杨晓军为骠骑将军,待其长大成人后继承侯爵,世袭罔替! 好吧,世袭罔替这样的狠招都甩出来了,也就意味着河洛和湖广地区依旧是杨家说了算的,就算杨梦龙真的有什么不测,他的儿子也会接过他的大旗,大家都洗洗睡吧。不出意料,这道旨意遭到群臣的一致抵制,一众老臣寻死寻活,声泪俱下,把祖制搬出来说了又说,烦得崇祯只想杀人。他一连下了三次圣旨,又被内阁打回了三次,内阁的态度很明确:你不肯趁机拿下河洛地区,让大家发一笔横财也就算了,还想封那个混球的儿子做大将军?这不可能!万一他儿子比他还要厉害怎么办?我们还活不活了?绝对不行!群臣再次把枪口对准了傅宗龙和孙传庭,先转移崇祯的注意力再说! 面对强硬的群臣,崇祯也大伤脑筋,群臣的态度很明确了:杨梦龙、傅宗龙二选一,你自己选吧!衡量再三,他只好找来傅宗龙,向他说明白了自己的苦衷,最后无奈的说:“傅卿,冠军侯朕是一定要保的,这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安危,朕绝不能退让,只能委屈你几年了!” 傅宗龙慨然说:“微臣才疏学浅,腆颜据着兵部尚书的高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有任何差错,早已身心俱疲!冠军侯惊才绝艳,堪比吴起,无人能及,有他在,大明江山便高枕无忧!只要能保住他,保住他的血脉,老臣受些委屈又何妨!” 崇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经过反复拉锯,崇祯终于作出了让步,以贪污渎职之罪将兵部尚书傅宗龙革职查办,由杨鹤之子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同时又因为孙传庭在打击囤积居奇时牵连过广,革去陕西巡抚之职,贬为西安知府,戴罪立功。 政治是相互妥协的,皇帝作出了这么大的让步,群臣自然不能过于咄咄逼人,于是,封杨晓军为骠骑将军的旨意顺利下达,湖广和河洛地区的人心顿时就安定下来了。 松了一口气的崇祯并不知道,就在他下令将傅宗龙革职的那一刻,他的毁灭便进入倒计时了。 第八章 公心?私利? 崇祯本以为委屈一下傅宗龙能让群臣消停几天,然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局势并没有随着傅宗龙黯然入狱,孙传庭被贬而缓和,相反,变得更加紧张。他宁可罢黜一个兵部尚书也要保杨梦龙一家的做法彻底激怒了文臣集团,妈拉个巴子,有宋以来,一向只有皇帝委屈武将讨好文臣的份,现在为了讨好武将,居然罢免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的兵部尚书,反了天了!愤怒之余,他们也恐慌起来,因为这一举动的背后是崇祯对杨梦龙无可救药的依赖和信任,以及对文臣才的失望,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非弄死你不可! 随后就是河洛湖广财团一手主导的针对江南的金融战,在河洛湖广财团的封锁之下,江南地区购买粮食的渠道几乎完全断绝,市面陷入了恐慌,江南粮商疯狂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很多富商则涌向河洛,拿出全富身家去购买粮食股,一夜暴富者数不胜数。与商人们奸笑遥相呼应的是老百姓的惨叫,粮价涨得太夸张了,他们就算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石大米了!有不少江南官员跑到北京来诉苦,要求朝廷赈灾,崇祯只觉得不可思议,江南繁华之地,堆金如沙,堆银如土,又没有发生什么天灾,居然跑来找朝廷要求赈济,你他妈在逗我?江南官员表示江南是很富没错,但是粮食已经完全依赖湖广、山东供应,现在这两货都说存粮不足,不肯卖了,我们没饭吃啦,不找你找谁?无奈之下,崇祯拨下十万石米赈灾,结果可想而知,这十万石赈米刚一出粮库就被瓜分一空,然后被江南商人以更高的价格买下,囤了起来,江南百姓一粒都没有吃到。 悲催的是,这一肮脏的交易被锦衣卫捅到了《南阳日报》,这下乐子找大了!《南阳日报》对此作了一个专题报道,那批粮食的流向,经手人的姓名,交易的金额,巨细无遗,一经刊登,立即掀起轩然大波!崇祯固然气得差点把龙椅给掀了,江南地区百姓同样也愤怒至极,那些江南富商走到哪里,得到的不再是平民羡慕的目光,而是愤怒的诅咒:“让这些蛀虫去死吧,我们穷人的命也是命啊!”这一事件让江南缙绅的威信大受打击,当然,他们并不在乎,在他们眼里,爹亲妈亲不如银子亲,谁把那些穷鬼的命当过一回事了?让他们恼火的是《南阳日报》,这份发行量越来越大,影响也越来越大的报纸老找他们麻烦,他们干了些什么丑事报纸第一时间就给登出来,弄得他们颇为狼狈。东林党不止一次要求崇祯封了《南阳日报》,崇祯表示这报纸我也爱看,封了我看啥?不封! 除了江南地区粮价飙升引发的骚乱之外,京杭大运河这条帝国命脉也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刺杀杨梦龙的幕后真凶是漕帮,河洛新军要血洗京杭大运河,让百万漕工为杨梦龙陪葬的谣言满天飞,让长年在运河上讨生活的漕工恐惧万分。漕帮确实有这个嫌疑,杨梦龙主导的以海运代替漕运的改革严重损失了漕帮的利益,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漕帮都不敢保证自己内部真的就没有这种喜欢铤而走险的二货,这叫人怎能不恐惧?大量漕工纷纷逃亡,运河的漕运几乎完全瘫痪了。运河的瘫痪又引发了北直隶的恐慌,物价开始飞涨。没办法,北直隶贫瘠,很大程度上依赖京杭大运河向他们输血,漕运一断,麻烦就大了。文臣集团趁机大肆攻击河洛新军跋扈,迫害漕工,让崇祯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叫苦不迭的崇祯并没有意识到,更大的危机正朝他袭来。 在局势最为动荡的时候,一脸倦色的范文程走进了温府。他也够辛苦的,先是在沈阳那边整出一堆的祥瑞,为皇太极登基积累人气,接着又跟关宁军高层讨价还价,拉拢关宁军;把关宁军拉过来之后又马不停蹄,乘船前往江南,与江南财团谈判,对付杨梦龙……现在杨梦龙遇刺,那边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又乘船返回天津,秘密进入北京……这几个月他过得真是丰富多彩,有滋有味。现在这位后金第一谋臣已经筋疲力尽,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迎接整个计划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谈判,这关系到后金的命运,成了,后金可能入主中原,他也将成为开国第一功臣;失败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温体仁冷然看着范文程,目光锐利,似乎要刺进他的心脏。 范文程微笑以对,从容的吹着茶水表面的泡沫,说:“首辅大人,你们的事情办得并不漂亮呀!” 温体仁寒声问:“此话怎讲?” 范文程说:“你们说过,一旦杨贼遇刺,你们将会让整个北直隶陷入动荡,现在北直隶虽然是乱了,但是离动荡不安还差得远!反倒是江南地区,却乱得不可开交了!”说到这里,他露出深深的不满。开玩笑,江南财团是他们在晋商集团覆没之后好不容易找到的金主,以后后金的粮秣军饷很大程度上就靠江南财团提供了,江南一乱,那还得了! 说到江南财团,温体仁不禁露出苦笑,摇了摇头:“猪队友,带不动啊!” 范文程愣了一下:“首辅是什么意思?” 温体仁这才反应过来,咦,刚才不小心学了一句杨梦龙的话啊!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说:“江南乱局与老夫无关,老夫已经极力要求朝廷调拨粮食赈济,以稳住江南的局势了,可是江南富商却不领情,一味的哄抬粮价,牟取暴利,任何试图让粮价降下来的努力都会让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这是自己作死!猪队友,真的带不动!” 范文程也苦笑起来。为了对付杨梦龙,他在江南也呆了一段时间,对江南地区进行比较深入的考察,深知江南士子和缙绅作死的本性,为了一己私利,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官府?在他们眼里官府算哪棵葱了,一个破靴阵就能把知县、知府都吓尿你信不信?将催收税款的税吏拉下马来活活打死你信不信?都说江南人性格柔弱,然而一旦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些文弱书生马上就变得比豺狼还要凶猛!现在江南粮价飞涨,对老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但是对缙绅集团来说却是一场盛宴,想让他们罢手?做梦! “杨贼的家眷为什么还没有抓到?”范文程道出了自己的不满。 温体仁说:“河洛新军对他的家人的保护太严密了,老夫已经损失了数十好手,仍然没能得手!” 范文程有些烦躁的说:“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他的妻儿抓到手,实在没有办法活抓就全部杀了,然后嫁祸给崇祯!谁也不敢担保那贼子就死定了,万一他挺过来了,我们会很麻烦!” 这下温体仁可不爽了,他贵为帝国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被人这样指手划脚的!他不悦的说:“别光顾着对老夫指手划脚,洪泰何时登基?” 皇太极登基是要冒相当大风险的,天子的威严不容冒犯,如果大明像历史上那样能战之师尽丧,无力出关,他别说登基称帝,就算是自称宇宙大帝大明也无可奈何,可是现在后金国势日衰,明军战力却越来越强,登基称帝的话势必会招来明军的猛烈进攻,后果严重。范文程捋须说:“待老夫回到沈阳,汗王立即称帝,然后就要仰仗首辅大人了!” 温体仁说:“老夫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也希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 范文程说:“那是自然,尊孔尊儒,崇文黜武,乃是沿袭千年之国策,朱由检小儿被杨贼蒙蔽,反其道而行,亲武夫,远文臣,不重视圣人之道,道德文章,反倒迷信那些奇技淫巧之术,所以自取灭亡,我大金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待大金入关后,必定将墨家、法家的势力连根拔起,禁绝一切奇技淫巧之术,让天下回归正道!”看着温体仁,展颜一笑:“到时首辅大人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子孙后代为公为侯,贵不可言,让人好生羡慕呀!” 温体仁正色说:“老夫是为了天下苍生才出此下策,并非为了个人私利!” 范文程拱手说:“首辅大人大公无私,高风亮节,老夫佩服!” 温体仁拱手还礼,说:“范大人过奖了!范大人为建州事业劳碌奔波,鞠躬尽瘁,有武侯之遗风,令人好生钦佩呀!” 范文程满面笑容:“哪里哪里,首辅过奖了!” 两个人都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虚伪!” 虽然有各自的小算盘,各自的利益,但是范文程和温体仁在对付杨梦龙这一问题上,看法却是完全一致的:这个人必须死!他一手打造的河洛体系必须死!温体仁就不用说了,范文程虽然是后金的谋臣,但骨子里仍然是儒生,孔孟之道在他心里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他可以支持一个异族入主华夏,统治神州,但绝不能容忍有人颠覆儒家至高无上的地位,将儒家从神坛上一脚踹下去!杨梦龙全力推广全民义务教育、倡士农工商一律平等、大兴尚武之风、在每一个县推行公民代表大代制度、大兴工业、大办报纸、鼓励女子放足、倡导男女平等……这一条条,一桩桩,都是在挖儒家的根,最让人恐惧的是,在经过短暂的磨合之后,这一体系立即就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河洛、湖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士大夫阶层恐惧万分! 这个人,必须死! 哪怕弄死他的代价是异族入侵、举国沦丧,也在所不惜! 异族入主中原,还得依靠他们这些士大夫治理国家,而河洛体系一旦推广开来,士大夫阶层至高无上的地位将被剥夺,他们将不得不跟工人、农民、军人、商人竞争角逐原本牢牢抓在他们手中的权力,这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三天之后,范文程又秘密离开温府,乘坐马车前往天津,在那里上船返回沈阳。 天在下雪,四轮马车却跑得又快又稳。就在今年,崇祯下令修一条水泥路,从北京通往天津,此举出人意料的得到了朝野的一致同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有这么一条水泥路,北京和天津之间的交通会畅顺得多,货物运输更为便利,这样的好事,谁反对谁傻逼!经过大半年的努力,这条水泥路顺利竣工,京津两城之间的交通大为改善。这不,马车跑得飞快,一点都不颠!范文程看着这条笔直平坦的水泥路,若有所思:“杨梦龙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可惜了,你为什么不是士子出身?真的可惜了!” 车轮滚滚,一路北行,漫天风雪掩埋了车辙,留下一片苍茫。 第九章 登基 十一月九日。 这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河套平原烽火连绵,打得尸山血海,江南地区粮价飞涨,如同一条恶犬飞起来咬人,福建战火刚刚熄来,台湾战端又起,杨梦龙在台湾遇刺……一系列的巨变让人应接不暇,尤其是在杨梦龙遇刺之后,局势变化更加迅猛、剧烈,让人胆战心惊,总有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 在这一天,这狂乱至极的局势终于达到了顶点! 后金国都,沈阳。 沈阳作为东北最大的城市,后金的国都,自然是气势非凡。它既是后金的政治中枢,又是经济中心,来自朝鲜的木材、稻米,来自蒙古的牲畜皮货,来自关内的食盐、小麦、铁料、棉布,来自宁古塔那边的珍稀皮毛……都在这里汇集、交易。数以千计的工匠夜以继日,为后金打造着兵器、盔甲,作坊一家连着一家,连绵十余里,红赫赫的火星直窜天际,打铁声绝年不绝,来自关内的上好铁料被这些能工巧匠打造成精良的武器、枪炮,让明军血流成河!这座城市跟南京、北京、杭州这些名城相比还差得远,但是在北方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市了。 只是,在旅顺之后,沈阳那蒸蒸日上的势头戛然而止,而随着明军对后金的战略包围的形成,这座城市也渐渐显得冷清下来了。生活在这片苦寒之地的族群对力量是非常敏感的,旅顺一战让他们意识到后金并非不可战胜,大明更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随着明军在河套平原的节节胜利,这种认知越发的加深。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对后金不理不睬,但是对后金让他们提供兵员、畜力、粮秣以及进贡财物等要求,终究没有以前那么积极了,沈阳逐渐衰落了下去。 然而现在,这座城市再一次热闹了起来,亲后金的蒙古敖汉部、奈曼部、科尔沁部、喀尔喀部、土默特部等众多部落,满洲八旗的贵胄、来自宁古塔的索伦部头人,还有从更遥远的河西青海那边过来的准噶尔人,齐聚沈阳,蒙古人牵来骏马,索伦人挑来大批珍贵的皮毛,准噶尔人带来从中亚弄到的金雕,一些从日本过来的小藩主带来吹毛得过的宝刀,你牵着马,我挑着担,好不热闹!为了迎接这一天,沈阳城也着实是大兴土木,在太庙附近建起了一座祭天台,无它,都是为这一天准备的。 皇太极要登基了! 没错,天命所归之征兆接连不断,举国震动,群臣无不苦苦劝谏,僵持了快一个月,皇太极终于承受不住来自上天和子民的双重压力,决定上应天命,下应人心,登基称帝了!而各亲后金的势力早就作好了准备,备了厚礼顶风冒雪千里迢迢的赶来道贺,顺便也捞个封赏,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普遍都很迷信,而这些愚昧的蛮族就更加迷信了,那成堆的祥瑞之兆让他们认定他们的汗王确实是上天的宠儿,将来必定能成就伟业!天意如此,他们怎敢违逆?还不快快赶来为之前的怠慢请罪!他们兴高采烈的说:“英明神武的汗王始终是上天的宠儿,上天将改朝换代的使命交给了他,只要追随他的旗帜,我们必定能够再次入主中原,把那片膏腴之地变成我们的战利品!” 在唾沫四溅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这些被天灾折磨得够呛的人们眼冒绿光,就像一群渴望鲜肉的饿狼。 后金皇宫,含元殿里,皇太极捏着那份厚厚的礼单,沉默不语。这份长得看不到头的礼单让他意识到,这次他赌对了,称帝之举将原本已经离散的人心重新凝聚到一起,甚至吸引了更多同样具有野心的势力,给已经露出颓势的后金打了一支强心针,使得这个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的团体重新爆发出旺盛的生机。然而他很清楚这是一把双刃剑,称帝就意味着他与大明之间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等待他的,必定是最为惨烈的战争!放在大凌河之战前,他是绝对不会担心这个的,明军还有能够抵挡八旗劲旅的军队吗?但是今非昔比,旅顺之战对后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损失多少人马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是后金第一次在集结数万人的大会战中被明军硬碰硬的打了回来,“女真满万不可战”的神话已经破灭了! 后金真的能够抵挡住大明不顾一切的攻击,入主中原吗? 他心里没有底。 “皇上,在想什么呢?” 范文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见皇太极在那里长时间的沉思,忍不住开口问。 皇太极从思绪中挣扎出来,放下礼单,缓缓吐出一口气,说:“范爱卿足智多谋,略施小计便稳住了局势,甚至让我大金大大的往前迈了一步,不愧是国之栋梁啊!” 范文程正式说:“并非微臣之功,实是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微臣之所作所为,不过是上应天命,下应人心而已。”似乎看出了皇太极心中的犹豫,他有些焦急的说:“皇上,不要犹豫了,没有退路了!称帝还有搏一回的机会,不称帝,大金就只能被明国一点点的绞杀,最终灰飞烟灭了!” 皇太极说:“朕从来没有犹豫过。只是现在大金困难重重,实力跟以前相比也略有不如,此时称帝,入关之后真有能得到天下英雄的认同?” 范文程说:“皇上放一百个心,称帝之后,只要能挥师入关,必然有大批人才争相来投!那些所谓的人才啊,微臣早就看透了,他们根本就不在意用他的人是不是异族,他们只在意这个主子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利益,能不能让他们一展所长,名垂青史!他们不怕主子是异族的,就怕主子没有野心,如果没有野心,哪怕那个人再怎么高风亮节,他们也绝不会投靠的。比如说南北朝时期的关中名士王猛就拒绝了东晋名将桓温的力邀,宁可归隐林泉也不肯为桓温出力,辅佐桓温收复长安,最后却投靠了前秦符坚,帮助符坚一统关中和中原,险些就灭掉了跟他同文同种的东晋!不是因为桓温不能打,而是因为桓温没有称帝的野心,所以无法让王猛为他效力!天下间不得志的人才何其之多,皇上登基后,何愁没有像王猛这样的人才来投!” 皇太极笑了笑:“天下间堪与王猛比肩的人,恐怕只有那么一个了吧?可惜,他为什么就是不肯为朕所用,而是死心塌地为朱家卖命呢?真是可惜了!” 范文程也叹气:“是啊,真的是可惜了,大清要是有这样一位英才,保愁大事不成!” 提到杨梦龙,不光皇太极,就连一手策划了针对他的刺杀的范文程也觉得很可惜。他下了大力气搜集河洛地区的情报,了解得越深,对杨梦龙的忌惮便越深。这家伙年纪轻轻,思维跳脱,看似不靠谱,不按常理出牌,却屡有惊人之举,短短几年便将贫困不堪的南阳变成了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地,甚至几乎让大明这个老迈的帝国换了模样,如此天才,叫人怎能不敬畏!亲手毁掉这么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任谁心里都会有点不安。不过这点不安和惋惜很快就被君臣俩抛到了脑后,这是战争,国与国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战争,必须赌上一切去夺取胜利,容不得半点温情! 镗——镗——镗—— 太庙的铜钟被撞响,洪亮沉郁的钟声响彻整个沈阳,接着,礼炮次第打响,震天动地,欢呼声排山倒海般传来,淹没了一切。范文程说:“皇上,吉时到了!” 皇太极神色连变数变,最终化作钢铁一般的坚毅,说:“是啊,吉时到了,属于朕的时代开始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一下龙袍,在一众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大步走了出去。 等待他的,是文武百官的三拜九叩,无数亲附后金的部落头人的阿腴奉承,以及八旗劲旅的山呼海啸。 崇祯八年十一月八日,皇太极在沈阳称帝建国,为了彰显取代明朝自立之意,特意将后金改为“清”,追谥努尔哈赤为清太祖,他则自立为清太宗,国号“天聪”,这一年即为天聪元年。登基称帝了,当然不能忘了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皇太极着实给兄弟们来了一场封赏雨,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亲王!其中代善被封为礼亲王,莽古尔泰被封为成亲王,阿巴泰被封为恭亲王,多尔衮睿亲王,多铎豫亲王,阿济格英亲王,济尔哈朗郑亲王……蒙八旗、汉八旗的旗主同样全部封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王跟满洲八旗那几位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范文程被封为丞相,这倒有点儿故意跟明朝对着干的味道,你老朱杀了那么多功臣,不就是想将丞相这一限制皇权的庞然大物扫进垃圾堆吗?现在我又把它给弄出来了,气死你! 封赏完毕,皇太极带领群臣移驾沈阳校场,检阅大军。 校场上,数万大军组成庞大的方阵,刀枪如林,铁甲闪耀着寒光,甲士峥嵘,杀气冲天。在骇浪般的“万岁”声中,一个个方阵列队走过,满洲骑兵背负强弓,手握马刀长矛,全凭双腿控马,百骑一队,横看成行,竖看成列,严整无比;具装重骑人马俱披重甲,浑身上下只有两个眼窝露出外面,马上骑士单手夹着一支一丈三尺长的马槊,不难想象当这些四脚机甲怪兽发动的时候,将是何等的恐怖!弓箭手手持长弓,弓臂粗如儿臂,箭袋里的利箭支支都又粗又长,被这样的重箭射中,哪怕是一头牛,也是立即倒地死亡的份。弓箭手后面是索伦死兵,他们人数不多,但是披甲两重,看起来就像是移动的铁塔,手中的虎枪血迹斑斑,也不知道刺杀了多少强敌猛兽,令人胆寒。再后面是八旗精兵,每个人的盔甲都擦得锃亮,军容之盛,令人骇然。这些都是后金用在晋商集团覆没之前提供给他们的资源苦心打造的精锐之师,是大清立足于这片土地的唯一本钱。 蒙八旗则没有这么好的装备,但是身上的皮甲和棉甲也是修补装饰过的,当这些骑兵骑着骏马,背负强弓,手持弯刀浩浩荡荡的开过的时候,一股来自大漠的朔气席卷全场。汉八旗的装备还要差,大多都是用火铳,连副皮甲都没有,也不需要,在明军火枪面前,披不披甲都一个鸟样。他们戴着皮帽,扛着火铳,队列严整,再加上几十门打磨得锃亮的大炮,同样令人侧目。皇太极检阅着他的部队,放声大笑,扬声喝:“朕的勇士们,朱明无道,已经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明亡清兴之势不可逆转!握紧你们的刀枪,追随朕的战旗杀入关去,攻破北京,拿下那片只有我们才配享有的膏腴之地,把汉人的城市变成一片血海,掠夺他们的财富妻女,杀光他们的勇士,让他们跪在我们面前摇尾乞怜,做我们的奴才!” 八旗将士热血沸腾,眼冒血光,嘶声狂吼:“入关!入关!入关!” 无数蒙古部落的头人脸胀得通红,打肺里吼出来:“入关!入关!入关!”整个沈阳都被“入关!入关”的咆哮声所淹没,如同无数头野狼在狂嗥! 是的,必须入关! 这苦寒之地他们是受够了,只有入关才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只有入关才能活下去! 为此,杀个血流成河又有何妨! 第十章 大明的愤怒 皇太极在沈阳登基的消息仿佛一块撞入大海的巨大陨石,在京师一带激起千重骇浪。京畿地区的百姓无不破口大骂:“那帮建奴真不知死,都让冠军侯打成这样了,还敢逆天称帝?等着吧,新军会狠狠的教训他们的!”旅顺大捷余威犹在,天安门外新军队列严整、刀枪如林的盛况犹在眼前,北京城的爷们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任何怕建奴的理由!他们普遍的看法都是:建奴吃了熊心豹子胆,骨头痒了,不收抢他们一顿是不行的了! 百姓如此,崇祯则是勃然大怒。天子的威严,岂能轻侮?该死的建奴竟敢逆天称帝,真是欺人太甚!最气人的是建奴还是在大明国力渐渐复苏,掌握了主动权的时候称帝,这不是找揍嘛!在早朝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他气得当场将一撂奏折扫得满天乱飞,浑身微微发抖,连声怒吼:“可恶!可恶!建奴欺人太甚!朕定要尽发精锐之师,将沈阳夷为平地,灭其九族,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侯恂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皇上,建奴这是要逆天了啊!若不能尽快将其诛灭,鞑子起而效仿,大明的颜面也就荡然无存了,我等群臣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王应熊泪流满面,连连磕头:“皇上,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亘古如此,洪泰逆天称帝,改国号为清,摆明了是要取大明而代之啊!大明建国三百年,何曾有人敢如此放肆!建奴辱大明至此,都是臣等的错,臣等罪该万死啊!” 崇祯胸中怒火越发的炽烈,望向新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杨爱卿,你怎么看?” 杨嗣昌取傅宗龙而代之,当上兵部尚书没多久,屁股都还没坐热,但是已经显露出不俗的谋略心计,以至于崇祯有时都觉得这小子不错,让他代替傅宗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圣上垂询,杨嗣昌也不敢怠慢,出班启奏:“王次辅言之有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天下间有狼子野心之徒何其之多,洪泰称帝正好给了他们一次绝佳的机会!依微臣之见,宜尽发新军和关宁军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建奴灭掉,一来杀鸡儆猴,捍卫大明尊严,二来也断了那些乱臣贼子的非份之想……事关社稷生死存亡,间不容发,宜早不宜迟,否则大批有狼子野心之徒前往沈阳投靠洪泰,建奴实力大增,再想诛灭他们可就难了,请皇上三思!” 崇祯皱起眉头说:“朕恨不得踏平沈阳,生食洪泰之肉!但是冠军侯遇刺,生死未卜,大明已断一臂,此时出征,只怕……” 杨嗣昌沉声说:“皇上有所不知,洪泰迟不称帝早不称帝,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称帝,恐怕就是以为冠军侯已经不测,大明再无良将,所以才如此放肆的!但是他们打错主意了,冠军侯虽然已经遇刺,但肃毅侯还在,几万新军还在,要灭建奴,易如反掌!” 文武百官轰然下跪,齐声叫:“请皇上调集大军出关,犁穴扫雪,诛灭建奴,卫我江山社稷!” 崇祯还有点儿犹豫。他的军事才能只能用“战五渣”来形容,但是记性却不差,万历、天启年间明军被后金花样吊打的教训犹在眼前,崇祯二年建奴破边而入肆虐京畿的噩梦让忆犹新,建奴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大明最具有攻击性的名将已经遇刺,卢象升那边要面对整个蒙古的疯狂反扑,压力巨大,现在跟后金决战……他心里并不踏实。犹豫再三,他决定再等一等,等卢象升那边的压力小一点了,等杨梦在康复了再说!他沉声说:“兵者,国之大事也!此战关系着大明的生死存亡,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暂且以不变应万变,静待时机……” 话音未落,整个朝尝就翻了天,文武百官嚎啕大哭:“皇上,等不得呀!让洪泰称帝已是奇耻大辱,大明不能对这等大逆不道之举施以惩戒,更是耻辱!臣等宁死也不要蒙受这等耻辱啊!”这帮老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打了鸡血,一个个激动万分,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有几个当场就要以死明志,情况一片混乱。总之一句话,崇祯不尽快出兵灭了后金,就会让他们蒙受奇耻大辱,生不如死,与其这样被人欺负,还不如死了干净!崇祯让他们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些老臣竟是如此的忠君爱国……话说以前建奴同样把我们欺负得很惨,你们怎么就没有这么激动呢?哦,那是因为以前建奴没有称帝,还有点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可能,大家表示淡定。现在则直接骑脸了。 皇太极登基对于满洲而言是巨大的动力,对于崇祯而言却是可怕的压力。整个北京已经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愤怒的民众成千上万涌到上街头,神情狂暴,高呼“开战”。此时的中国民众还不是两百年后被漫长的奴才生涯阉割得彻彻底底,对外界一切事物早已麻木的、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挂在嘴边的东亚病夫,大明开国之初的勇武雄烈犹未散尽,汉唐的骄傲在他们的血管里犹可寻见,那些大人物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普通老百姓大多都知道,有国才有家,大明的荣耀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自豪万分,大明的耻辱让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他们的自尊心都是相当强烈的。现在皇太极逆天称帝,已经踩到整个国家的底线了,整个国家都愤怒了!军队同样反应强烈,关宁军第一个上书朝廷,请求立即出兵攻打沈阳,用鲜血洗雪耻辱!昌平军不甘落后,同样上书请战,随后浙江、江苏、江西、甘肃等省的巡抚也纷纷上书,要带兵北上,灭了建奴!兵部一众武将更是嗷嗷叫着,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可以说,整个大明都愤怒了! 暴怒之下,这个老迈的帝国迸发出令人胆颤的能量,以至于躲在暗处操纵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们都暗暗心惊。 应该说,此时的崇祯依然保持冷静,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多次否决了群臣立即开战的提议————即便类似的奏折铺天盖地的飞过来,他也硬撑着,说不点头就不点头。他最信任的大将现在生死未卜,再加上现在又是天寒地冻,贸然开战风险实在太大了!现在的崇祯已经不再是刚登基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被群臣耍得团团转,连抄魏忠贤家抄出来的财物都收不上来的愣头青了,这么多年的痛苦磨砺早已粉碎了他的天真幻想,让他清醒的意识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权力与权力之间的斗争是何其的惨烈,一步走错就可能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现在形势对大明有利,跟建奴继续耗着就是了,等卢象升摆平了蒙古人,等杨梦龙康复了,还怕收拾不了那帮建奴?何必去冒这个险呢?然而不管他怎么解释,群臣都不理解他的苦衷,他们就咬定一条: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皇帝,必须尽快灭掉建奴,如果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我们干脆去向那个酋长俯首称臣好了!其中数那些言官和太学生闹得凶,尤其是太学院的学生,堵在大明门外高呼开战,这帮爷打不得骂不得,更劝不走,着实让京营的士兵伤透了脑筋。而民间也逐渐的风言冷语传来:“皇上只是冠军侯的木偶,一直以来冠军侯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除了盖章用印之外什么都不会!现在冠军侯遇刺了,皇上连跟建奴打仗的勇气都没有了……嘿嘿,冠军侯伤重不治还好,万一真的康复了,将来这大明江山是姓杨还是姓朱,都难说得很!” 不用说,这些怪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崇祯耳里,令他勃然大怒。他是对杨梦龙很依赖没错,但是说他只是杨梦龙的应声虫也太过份了!愤怒之余,他也开始担心,杨梦龙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现在君臣关系融洽,一切都还好说,将来呢?太子真的能够驾驭这头桀骜不驯的雄狮吗?就算能够驾驭,长此以往也是不妥,只怕不出二十年,全天下都只知有杨,不知有朱了吧?他本来就是一个多疑的人,只是这几年杨梦龙和卢象升干得实在太出色了,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他操心,所以没有弄出什么乱子来,现在遭遇大明建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巨变,风云变幻之下,他的疑心病一下子就发作了,开始疑神疑鬼,寝食不安,甚至几次梦到杨梦龙率领无数甲士闯入宫廷,像杀鸡一样将他一家尽数杀死,文武百官匍匐在他的战靴之下,山呼万岁……这个恶梦来得实在太恐怖了,将他从熟睡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在黑夜中惊恐的瞪着眼睛直喘粗气。 皇后被惊醒了,柔声问:“皇上,怎么了?” 崇祯微微喘息着,说:“没,没什么,做了个恶梦而已。” 皇后问:“跟建奴有关?” 崇祯说:“嗯。” 皇后用袖子替他擦着额头的冷汗,说:“皇上你也别太过担心了,建奴逆天称帝,看似猖狂,实则自寻死路。且先让他们猖狂一阵子,待冠军侯伤愈,新军一出,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前半截还好,听到后半截,崇祯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沉声说:“除了冠军侯,就没有人对付得了建奴了么!?” 皇后一怔,说:“自然不是,像肃毅侯、吴胜总兵、李惟鸾总兵,都是绝好的战将,只是冠军侯英勇无敌,用他胜算更大而已。” 崇祯哼了一声:“头发长,见识短!”不再理会皇后,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是他再也睡不着了,梦中的情景反复在眼前浮现,血淋淋的,恐怖之极,让他心惊肉跳。并非他多心,自古以来,君弱臣强是不会有好的结果的,方才皇后那一番话让崇祯意识到,杨梦龙完全有能力成为曹操、王莽那样的人物了! 朕必须阻止这一切!朕不能把如此大的隐患留给太子! 黑暗中,崇祯暗暗下定了决心。 想要阻止这一切,就必须重逆天家威严,让全天下都知道天威难测。杨梦龙的威望是在战场的尸山血海中积累下来的,权术那套对他没有任何作用,唯一能打压他的威望的,就是自己御驾亲征,灭掉建奴,让全天下都知道,朱家子孙同样很能打! 第二天早朝,群臣依旧是又哭又闹着要出兵攻打沈阳,崇祯环视众人,缓缓说:“朕已经决定,尽发精锐之师攻伐沈阳,杀绝建奴,让他们知道逆天而行的后果!这次,朕要御驾亲征,杀他们个鸡犬不留!” 群臣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跪地狂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放以前哪个皇帝要御驾亲征,只怕群臣得跳起来造反,但是这次哪怕是最多事的言官也没有反对,反而唱起了颂歌来:“皇上不避风霜矢石,御驾亲征,此等气魄古来罕见,秦皇汉武也大大不如,吾皇真乃千古第一明君!”这一通马屁拍得崇祯颇为陶醉,暗说自己赌对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于是下令:“八百里加急,召肃毅侯入京商议战事!一应粮秣车马兵器,兵部和户部要立即着手筹措,不得有误!”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从海陵王完颜亮到路易九世,因一梦而兴兵出征的帝王着实不在少数,而不管他们做的是美梦还是恶梦,最终都会酿成一场铺天盖地的噩梦。现在崇祯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的运气会比这些倒霉蛋好一点吗? 十一 裂痕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帝王的意志是无法抗拒的,崇祯一声令下,大明帝国缓慢而坚决的运转起来。飞驰的马蹄和展翅翱翔的信鸽将兵部的命令传递到各个部队,京营、关宁军、昌平军、东江军、登莱新军、天雄军、河洛新军、川军……都先后接到了集结主力开赴辽西的命令。 然后反应就耐人寻味了。 昌平军和关宁军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整饬军备,筹备粮秣装备大打一场,劲头之足,斗志之高昂,让人有一种“我们看到的肯定是假的明军”的错觉。 相比之下,大明最为强悍的三支新军反应就有点古怪了。 吴胜接到命令,第一反应就是胡来。他很不满的对已经成为他的得力助手的袁宗第说:“兵部那帮混蛋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天寒地冻,渤海随时可能封冻,舰队无法抵达辽东支援,这个时候出征,那不是找死吗!?” 袁宗第直叹气:“大人,兵部那帮混蛋什么时候靠谱过了?如果他们真的知兵,当初何至于让我们这群苦哈哈席卷整个西北!” 罗老三说:“就是!他们只会瞎来!” 吴胜苦笑:“唉,都说兵战凶危,关乎国家生死存亡,怎么在那些大老爷眼里打仗就变得如此轻巧,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呢?” 袁宗第沉吟着说:“恐怕也不全是兵部乱来……洪泰逆天称帝,对于大明而言是奇耻大辱,皇上必须作出反应,否则无法向黎民百姓和列祖列宗交代!就时机而言,这一仗不应该打,但是站在皇上的角度,不打不行!” 吴胜也只能叹气。是啊,战争和政治总是纠缠在一起,扯都扯不开的,很多时候军事上不能打,但政治上必须打,明知道可能会输也得打;而有时候明知道能赢也不能打!皇太极逆天称帝,君王蒙受耻辱,作臣子的必须作出反应来,因此吴胜留下袁宗第留守登莱老营,自己带领七千人马,浩浩荡荡的北上,准备出关征讨满清。登莱新军士气还是相当高昂的,在旅顺大败后金四万大军辉煌胜利让他们对痛扁后金充满了自信,在他们看来,吹得震天响的满洲八旗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次出征,少说也要砍三四千颗首级回来! 卢象升接到命令之后眉头大皱。他同样认为现在不是出征的时机,天寒地冻的,道路随时可能被冰雪掩埋,大军的调动集结,物资的补给都相当困难,而且辽东地区的严寒他是领教过的,明军将士恐怕很难适应得了关外的严寒。更加要命的是现在蒙古人已经疯了,天雄军与蒙古人的战事从春天一直持续到冬季,几乎无日不战,压力是越来越大了,现在战力强悍的卫拉特蒙古又从叶尼塞河、伏尔加河流域返回,回入战团,对河西走廊虎视眈眈,天雄军拼尽全力才将这一波波蒙古大军死死挡在了塞外,如果此时抽调大军前往辽东,整道防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后果难料!应该说,卢象升对战局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可不幸的是,跟吴胜一样,他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观念也很重,犹豫再三,还是下令驻扎在宣府、蓟镇的李重时军团随同他前往北京,防线则交由雷时声军团和蒙古辅军,以及山西边军接管。 雷时声大吃一惊,说:“大人,万万不可!鞑子已经疯了,我们三个军团必须拼尽全力才能维持住现在的战线,如果抽走一个军团,原本完整的防线就要出现一个大窟窿了,光靠蒙古辅军和山西边军是填不住这个大窟窿的!” 卢象升笑着说:“到了京城之后我会劝说皇上让他打消攻打沈阳的念头,大军到关外耀武扬威一番立即班师,用不了多久这个军团就会回归宣大的,你就放心好了。” 雷时声说:“十万大军千里远征,仅仅是到关外去耀武扬威一番?这不是瞎折腾嘛!” 卢象升正色说:“奴酋逆天称帝,大明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雷时声也只能作罢,说:“那大人千万要小心,辽东凶险,远甚于宣大!” 李重时军团带着二十几门大炮迅速开拔,抵达北京与登莱新军会合。卢象升进入皇宫面圣,崇祯对这位爱将的到来感到万分高兴,在宫中设宴款待,对他经营宣大、屡次大破蒙古的显赫战绩大加褒奖,说:“爱卿之功,堪比唐之李卫公,如果大明多出几个爱卿这样的人物,大明江山就坚如铁桶,稳如磐石了!” 卢象升谦虚的说:“全赖圣上洪福,微臣才侥幸赢了几场!”又跟崇祯说起了这一个宣大的变化:宣大今年新垦的军田多达三百万亩,好几处煤矿被开采出来,大量优质燃煤源源不断的供应周边地区,现在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用得起煤了。崇祯听得津津有味,君臣俩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但是,当卢象升试图打消崇祯御驾亲征攻打沈阳的念头的时候,崇祯便变了脸色。 卢象升说:“此时辽东天寒地冻,雨雪交加,道路湿滑难行,大军调动困难,实在不宜大军征战。依微臣愚见,皇上还是稍作按捺,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再作打算!” 崇祯的面色倏地变得阴沉:“怎么,爱卿,你怕了?” 卢象升愕然:“皇是上何意?” 崇祯一指袖,站了起来,说:“爱卿只知辽东寒冷,道路湿滑,却不知此时辽东众多河流业已封冻,从河面一直冻到河底,大军调动和物资补给反而比夏天方便得多!爱卿只看到不利之处,对这大大有利之处却视而不见,不是怕了建奴是什么?” 卢象升只觉得哭笑不得,说:“皇上容禀!微臣从来就没有怕过建奴,还在大名府当知府的时候微臣就敢带着一支农兵上京城跟建奴死战,现在手里有数万强军,就更加不怕他们了!但是现在真的不适合大军征战,依微臣之见,大军到关外耀武扬威一番,斩获数百首级后立即撤回来就算了,想要打沈阳,有的是机会,何必选在这个时候!” 崇祯烦躁的说:“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不拿下沈阳誓不收兵!”他愤怒地说:“建奴欺我太甚,逆天称帝也就算了,居然还遣者进京要求朕每年给他们交纳三百万岁币!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大明何曾有过纳币和亲的天子!这口气朕咽不下,非灭了他们不可!” 卢象升一怔:“还有这事?” 一直呆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皇后这时开口了:“这是前天发生的事情。建奴派了一个无名小卒当使者,带着奴酋洪泰的书信来到京城,口气十分狂妄,要大明给所谓的大清交纳岁币,否则就亲率大军南下,将京城夷为平地!” 卢象升皱着眉头说:“皇上,这恐怕是建奴的激将法,皇上万万不可上当!” 崇祯暴躁的喝了一声:“别说了!爱卿,朕意已决,绝不容更改!朕任命你为三军统帅,你能不能替朕把沈阳拿下来,把洪泰那个逆贼的狗头摘下来呈到朕的面前?” 崇祯的目光即有怒意,又有期望,让卢象升颇为纠结。他沉默着,好久都没有说话。 崇祯等得焦急,失望地说:“怎么,爱卿没有信心?” 卢象升一咬牙,离席下跪,说:“微臣不敢从命!此时攻伐沈阳,天时地利人和都完全不在大明这边,微臣实在不忍心亲手葬送十万将士的生命,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崇祯怒极反笑,连声说:“好,好,好!这就是朕最信任的肃毅侯!这就是朕倚为镇国柱石的肃毅侯!” 卢象升连叩几个响头,额头肿了起来。他大声说:“微臣绝无畏战贪生之念,恳请皇上再按捺数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臣定率领大军出关,攻破沈阳,生擒洪泰将他押回京城,让皇上千刀万剐!” 崇祯大喝:“朕等不了那么久了!再等下去,朕就要颜面扫地,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你不愿意领兵攻打沈阳是吧?好,朕亲自领兵!别以为离了你,大明就没有人能打仗了!”说完一指袖,怒冲冲的走了出去。 卢象升大急,叩着响头高呼:“皇上,三思!此时的辽东真的去不得啊!去了,恐怕就中了建奴的诡计了,皇上三思啊!”崇祯只当没听见,一转眼就走得没影了。 卢象升呆呆的看着崇祯的背影,只觉得心一直地往下沉。以前他一直觉得崇祯善于听取臣子的意见,对有能力的臣子充分信任,大胆放权,这令他感激不尽,现在他才看到了崇祯的另一面:刚愎、急躁、不容违逆!这些性格上的弱点放到战场上,是非常致命的! 两天后卢象升才崇祯如此愤怒的原因:河洛新军以杨梦龙伤重病危,无人能统率全军为由,拒绝发兵参与北伐。 杨梦龙伤得确实是很重,一直在昏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他是河洛新军的灵魂人物,他的遇刺已经让河洛地区陷入混乱,现在又要让河洛新军主力出征北伐,这太不现实了,更何况崇祯还挑了一个很糟糕的开战时机,河洛新军自然不干。其实河洛新军的理由还是说得过去的,然而京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崇祯,河洛新军这边一拒绝,怪话马上就冒了出来,说离开了杨梦龙,崇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这些怪话甚至流传进了宫里,让崇祯异常愤怒,现在卢象升又力劝他不要御驾亲征,更不要打沈阳的主意,他当即就发作出来了! 如今的崇祯已经是骑虎难下,只怕就算杨梦龙身体健康,他也不会让杨梦龙参与北伐,否则怎么证明自己并不比杨梦龙差?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北伐沈阳,宰了皇太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并不比杨梦龙差! 大概连杨梦龙都没有想到,就因为那些风言冷语,他跟崇祯之间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裂痕。 十二 失宠 从皇宫出来之后,卢象升神色郁郁的去找吴胜,将崇祯的态度跟吴胜说了,吴胜心情也颇为沉重,叹着气说:“皇上是让旅顺大战给冲昏头脑了,以为建奴很好打,完全听不得逆耳忠言了啊……”连连摇头,虽说他并不害怕跟满洲八旗劲旅交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在这种天寒地冻的鬼天气到辽东去跟拥有主场优势的建奴死磕,他对这次崇祯御驾亲征的前景并不乐观。 卢象升也叹息:“事已至此,我们也无能为力,唯有拼死力战。以新军之战力,再加上上苍垂怜,还是有希望打赢这一仗的。” 吴胜说:“也只能如此了!” 卢象升拒绝出任大军统帅之职,并且对北伐所持的悲观态度激怒了崇祯,三天之下,他降下圣旨,任命曾在剿来登莱叛军之战中出过风头的高起潜为三军统帅。此令一出,新军为之哗然。在新军看来,卢象升是三军统帅的不二人选,就算卢象升不愿意当这个三军统帅,不是还有吴胜么?吴胜同样参加过平定登莱叛乱,更在旅顺之战中崭露头角,比起高起潜这个阉货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然而现在崇祯却将大军交到这么一个阉人手里,可把新军气得不轻,纷纷怒骂:“那个死太监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骑到我们头上来!” 新军只服那些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领,其他人他们鸟都不鸟。 而高起潜也没有让大家失望,他就任三军统帅之后,第一道命令就让全军惊愕万分: 命令东江总兵李惟鸾率领六千精兵渡海前来会合,参与北伐! 吴胜破口大骂:“乱来!简直就是乱来!东江军几千人跑到北京来能干什么?他们在旅顺向辽南发动牵制性攻势不是更能牵制建奴的兵力,为大军创造战机么?居然把这么一支奇兵调过来参与正面攻击,他到底会不会打仗的!” 骂也没用,在兵部的严令之下,李惟湾率领尚可义、黄玉郎等猛将及六千精兵渡海抵达天津,准备和大军一起出关,攻打沈阳……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要多跑几百里的冤枉路,更意味着东江军主力部队被抽调一空,丧失了牵制清军的能力。 崇祯任命高起潜为三军统帅的做法并不高明,而高起潜把奇兵变成正阵之师,让清军在辽南方向失去牵制的做法更加不高明,这两道不高明的命令,从一开就为这次北伐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明军原本高昂的士气为之一泄。崇祯对此一无所知,打从决定御驾亲兵之后,群臣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再也没有人故意找碴说他的不是,相反,哪怕是最尖酸刻薄的言官,也对他的决定大唱赞歌,把他吹得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阿谀之辞令他有些飘飘然了,卢象升多次想见他,就北伐的事宜跟他说清楚自己的看法,他都拒绝不见。他和众多大臣一样,一致认为被大明封锁了两年之后,建奴已经元气大伤,众叛亲离,只要他率领的大军一到,清军便会望风而降,克复沈阳,易如反掌! 不得不说,人的狂妄自大都是被惯出来的,如果没有旅顺大捷,哪怕群臣吹出花来,崇祯估计也没有勇气搞什么御驾亲征。 十二月中旬,就在杨梦龙伤势渐渐好转之际,明军大致完成了集结,东江军、天雄军、登莱新军、昌平军以及来自山东、河南的班军,共计六万五千人,京津一带都变成了一座规模惊人的军营。只是河洛新军依然不肯奉旨北上前来参加北伐,兵部一连发出十四道火票,他们不理不睬。此外川军由于路途太过遥远,尚未赶到。崇祯本来还想再等等,就算河洛新军不来,川军来了明军也会战力大增,毕竟川军善战之名早已举世闻名了,值得他再等等。但是朝野内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近七万张嘴呢,一天能吃垮一座大山,长时间呆在京建,吃喝拉撒都要朝廷解决,谁受得了?老百姓同意也颇有意见,并不是所有部队都有新军那么好的纪律,像山东、河南等地的班军,战斗力差,纪律更差,偷只鸡摸条狗那是家常便饭,老百姓意见很大,朝野内外都一致催促崇祯赶紧出征,别在这里耗着了,至于川军和河洛新军,可以让他们加快速度北上嘛,反正这仗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完的,还怕他们赶不上这一仗?崇祯觉得有道理,于是下旨,在十二月十九日在京城郊外检阅部队,举行祭旗仪式,又从内帑中拿出一大笔钱犒赏三军,誓师出征。 近七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征途,一路旌旗蔽日,刀枪盈野,队列连绵数十里,极为壮观。前来送行的老百姓大为振奋,都说打从土木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么鼎盛的军容了。所到之处,各州县无不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这让北伐大军颇受勉励,崇祯更是自信满满:朕拥有如此强大的军队,还有亿万百姓全力支持,焉有不克复沈阳、痛歼建奴之理! 大军行进至山海军,吴襄率领一万四千人加入北伐大军,使得北伐大军声势越发的浩大。待抵达锦州后,祖大寿出城十里来迎,这位关宁军头号人物跪在冰冷的道路上,额头触地,全然没了破口之战时带领大军说走就走,完全没有把皇帝和兵部放在眼里,必须袁宗焕写信来劝才重新带领大军入关参战的桀骜不驯,他的态度异常的谦卑,说:“皇上不远千里,御架亲征,实乃国朝未曾有过之大事!皇上之雄才伟略,秦皇汉武也远不如也!有皇上亲自督战,三军用兵,攻破沈阳易如反掌,老臣预祝陛下大获全胜,生擒奴酋!” 如此谦卑的态度让崇祯极为满意,扶起祖大寿,说:“爱卿请起!朕不谙兵书,这沙场征战,还需要爱卿多多费心啊!” 祖大寿慨然说:“陛下有令,老臣岂敢不从?拼着这把老骨头不要,也是拿下沈阳,取奴酋洪泰项上人头,为陛下出一口恶气,也为死在建奴手里的辽东汉人和关宁将士报仇!” 关宁军将士齐声怒吼,声如雷震:“报仇!报仇!报仇!” 崇祯大为赞赏,击掌叫:“好!这才是朕的虎贲!有此决心和士气,何愁建奴不灭!” 关宁军高昂的士气计崇祯非常满意,下令大军在锦州一带暂驻扎下来,稍事休整,然后继续前进。不休整一下不行,天寒地冻的,这一路过来已经有很多民夫被冻死冻伤,就连军队都有不少士卒被冻掉了手指,大军已经相当疲惫了,再继续勉强前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祖大寿年纪毕竟大了,就算他想参与此次战役,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他委派祖大成率领一万精锐充当大军前锋,力求抢下此战的头功。这使得明军的兵力突破了十万大关,如果再算上民夫,三十万都打不住了。 这确实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完征。 稍事休整,恢复体力之后,崇祯便急不可耐的召集众将,制度作战计划。 首先发言的是卢象升,他的意见是先不要动,就在锦州这边驻扎,等天气转暖了再发动攻势,现在进攻沈阳对明军太不利了。他的意见得到了几支新军的支持,但是高起潜却对此颇为不屑,不无嘲弄的说:“肃毅侯,你的官越当越大,怎么胆子反而越来越小了?此番北伐,大明调集了三十万精兵,三倍于建奴,陛下更是不避风寒亲临辽东,众将士无不深受鼓舞,正宜趁热打铁,一举端了沈阳!如果大军在此停留,时间久了,士气必然低落,仗还怎么打?打仗,拼的就是士气!” 随军的王应熊说:“再者,锦州乃贫瘠之地,维持一两万人马驻扎已经异常吃力了,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都要从关内调运,所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个天文数字,十天半个月还行,如此持续几个月,大明就算有一座金山都会被吃空吃垮!” 崇祯说:“王爱卿言之有理!” 祖大寿说:“依老臣的意思,此战最好能速战速决,洪泰称帝之后,还有一大堆麻烦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正忙得焦头烂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陛下竟然会冒着这如刀寒风亲率大军前来讨伐他,我军果断出击,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在锦州久留,建奴反应过来了,这仗就难打了,搞不好打上一两年都分不出胜负!” 新军将领眉头大皱,都站了起来,齐声叫:“陛下万勿贪功冒进,还是谨慎些好!” 以关宁军为代表的旧军队将领呼啦一声全跳了起来,一跪到地,吼得震天响:“臣等恳请陛下果断出击,速战速决,圆了我辽东汉人光复沈阳的梦,我等纵死,也瞑目了!” 卢象升大急,叫:“皇上————” 崇祯不悦的打断:“肃毅侯,众将士士气正高昂,你就不要给大家拨冷水了!朕决定了,合兵一处,直扑沈阳,抢在建奴反应过来之前砍下洪泰那贼子的狗头,以告慰神宗、熹宗皇帝在天之灵!”顿了顿,看着卢象升,皱着眉头说:“既然爱卿对此战这么没信心,就不要参战了,留在后面替大军押运粮秣军资吧!没有你,朕一样能打胜仗!” 卢象升的面色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说什么呢?忠言逆耳,一次次提出反对意见,一次次给崇祯泼冷水的扫兴举动已经让他失去了崇祯的信任,在崇祯眼里,他不再是什么镇国柱石,而是一个扫兴的家伙,干脆打发他去押运粮草,眼不见心不烦! 新军将领见卢象升竟落得如此下场,大为不忿,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卢象升的地位何等尊崇,崇祯还不是说撸就撸,他们就更不用说了! 崇祯吸取了在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兵力分散,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的教训,听取祖大寿和吴襄的意见,十万大军合兵一处,清军想再故伎重施,各个击破吃掉明军,只会被崩掉大牙。关宁军充当大军前锋,几支新军放在中间,战斗力很差的班军和民夫则放在最后,几十万人马顶着风雪开出锦州,沿着官道扑向沈阳,扫荡各大城镇。清军对明军如此迅猛的攻击似乎毫无准备,沿途各大城镇的防御都极为空虚,明军一鼓而下,短短几天之内便七战七捷,斩首两千余级,如此辉煌的胜利让崇祯极为满意,深信自己这次赌对了,打了建奴一个措手不及!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异常残酷。明军还没有开出锦州,他们的兵力部署、行军路线、粮秣存放地点等至关重要的情报便巨细无遗的摆在皇太极案前了…… 十三 陷阱 寒风裹着冰雪,镰刀般扫荡着辽河平原,吹在身上跟钝刀割肉一样的疼。实在是太冷了,冷到连鼻毛都给冻僵了,一口热气呵出,肉眼都能看见它变成细小的冰晶坠落在地。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奇寒彻骨,躺在帐蓬里,分明能够听到树木和石头裂开的声音。 这种泼水成冰的鬼天气,本应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然而此时,却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大军像涌上陆地的洪水一样漫过辽东平原,顶着漫天风雪,缓慢而坚决的朝沈阳涌去。而在这支大军后方,是规模更为庞大的民夫,他们推着鸡公车,赶着马车,运载着大量辎重艰难的前行,寒风以惊人的速度将他们身上的热量抽走,不断有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大军出关时的威武豪迈早已被这能把人生生逼疯的寒冷剥削殆尽,民夫们不断咒骂着这活见鬼的天气,还有那该死的大军统帅高起潜,鬼知道这个死太监是不是疯了,居然选择在这种能冷死人的鬼天气向沈阳进军! 此次规模空前,几乎集结了大明大半能战之军的远征,刚开始的时候着实让国人大为振奋,认为光复辽东有望了那闹腾了几十年,把大明折腾得够呛的建奴可以安息了!老百姓犹为高兴,辽饷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的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现在建奴作死,激怒了整个大明,皇帝御驾新征,誓要踏平沈阳,他们都认为这回建奴就算不被灭族,至少也要被打得老实几十年,这辽饷,大概不用交了吧?他们也好喘一口气了。然而出征后他们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十万大军,几十万民夫一动,被服、粮秣、军饷……都是天文数字,各级官吏趁机大肆搜刮,朝廷下旨加半两银的赋,他们能加到五两去,整个北直隶被狠狠的搜刮了一轮,尤其是京津一带,不知道多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没有办法,明末的官吏别的本事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和把事情搞砸的本事却无人能及。层层搜刮,层层漂没之下,京津一带固然被刮得天高三尺,可是送到前线来的军资却远远不够,而随军的文臣以及一些将领再利用职权之便贪墨一些,能发到将士们手里的就更少了,弄得大家都是怨声载道。沈阳越来越近,明军的士气却越来越低落了。卢象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在他看来高起潜直取沈阳之策实在太冒险了,锦州到沈阳,足有几百里之遥,补给线拉得这么长,万一清军迂回侧击,明军如何遮护得过来?仗不是这样打的!他多次求见崇祯,想将心中的隐忧和盘托出,但崇祯都拒绝不见,他又写了好几份奏折,力劝崇祯停止前进,先稳住后方粮道再说,但都石沉大海————鬼知道崇祯有没有看! 事实上,他写的信崇祯都看了,但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在崇祯看来,情况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一片大好!大军一路杀过来,摧城拔寨,所向披靡,建奴望风逃遁,根本就不敢稍缨明军兵锋,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然而卢象升却一再写信过来说情况不对,再往前走可能有危险,这让他即失望又恼火。他一直在等,等卢象升想通了,就让他顶替高起潜,统率三军攻打沈阳,卢象升打仗的本事,一百个高起潜都比不上,这一点崇祯还是知道的。然而卢象升却没有半点反思的意思,还不停的念叨着皇上你错了,你上了建奴的当,人家在耍你!哼,你的意思是朕是大傻瓜,被人家耍得团团转都还不知道?朕是绝对不会有错的!恼怒之下,他索性就不理卢象升了,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 在崇祯的坚持之下,明军不顾一切,继续前进。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碰到什么像样的抵抗,清军一直在后退避战。高起潜洋洋得意,说:“都说建奴如何凶悍如何骁勇,在咱家看来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一群望尘即退的懦夫!”关宁军将领纷纷附和:“那是!圣上天威难测,公公又算无遗策,区区建奴,怎敢捋虎须!” 高起潜对这些马屁颇为受用,哈哈大笑,说:“你们说,洪泰现在在干什么?” 吴三桂说:“可能现在正躲在沈阳祖庙里烧香拜佛,哀求祖宗保佑吧?可惜,这救不了他的命!” 高起潜又是一阵狂笑,得意之极。新军将领面眉头大皱,李惟鸾几次想开口,看看同样笑逐颜开的崇祯,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三桂错了,皇太极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躲在太庙里瑟瑟发抖,此刻的他正率领大军开出沈阳,迎着明军进攻的矛头杀过来。早在明军开出锦州之前,他便将四个旗的兵力秘密西调,直扑河套平原,打算以集灭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天雄军主力,现在他手里只有正黄旗、镶黄旗、正红旗和镶蓝旗,此外还有两万蒙古骑兵,两万汉军,总兵力跟明军基本持平。不过蒙古骑兵都让大明新军给打怕了,必须打几场大胜仗才能恢复以往的信心和勇气,至于汉军……暂时只能当拉拉队用,他们不过是装备、训练、纪律还是意志,都差得太远,让他们打头阵,纯属送人头。真正靠得住的还是那四个旗的满洲劲旅,而他们面对的却是大明举国精兵,在兵力上不占任何优势。但皇太极却信心十足,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一仗自己赢定了! 在盘锦,两支大军迎头相遇。 从锦州打到盘锦,明军未曾遇到像样的抵抗,骤然遇见清军主力,不免起了一阵混乱。这时,清军也着实不客气,滚滚铁骑踏碎坚冰,漫野而来,射出的利箭几乎遮住了天空,明军被成排射倒,鲜血染红了雪地。危急关头,吴三桂一马当先,率领吴家最为精锐的三千夷丁突骑迎着清军铁骑进攻的矛头猛撞上去,他们的队形排得相当密集,盔甲也是用上好的钢材打造的,利箭把他们射得跟刺猬似的,却无人人负伤落马。夷丁突骑飓风般撞入清军骑兵中间,几千把马刀构出青灰色的合幕,寒光舒卷间,血飞人头滚,清军被砍得人仰马翻,一轮恶战之后扔下几百具尸体狼狈的退了回去,明军士气大振! 崇祯大喜过望,亲热的按着吴三桂的肩膀大声说:“爱卿勇猛无敌,真乃大明头号悍将!”大方的赏赐了吴三桂大量名贵的皇家饰物作为奖励。不过遇到了清军主力,哪怕是高起潜,也不敢再冒进了,下令扎下营盘,先稳住阵脚再说。清军也让夷丁突骑这一顿猛砍给打醒了,意识到明军已非吴下阿蒙,同样不敢再轻敌,双方在田野上扎下营盘,展开对峙。 清军主力源源不断到达,看得高起潜心里有点儿发毛,对众将领说:“此战宜速战速决,否则建奴越聚越多,仗就难打了!” 吴三桂献计:“义父,孩儿查探敌营,发现建奴的左军大营营盘混乱,士卒身体赢弱,面有菜色,显然不是建奴的精锐,我军可以从左军大营发动攻击,一举将其击溃,再驱赶败卒冲击中军大营,定能一举将建奴击溃!” 高起潜大喜:“此计甚妙,就这样打吧!” 吴胜和李惟鸾都劝高起潜再等等,等天雄军的大炮送上来了再发动攻击————由于路滑,天雄军那二十几门85毫米榴弹炮仍然远远的拉在后面打滑,没有运上来。高起潜不以为然,认为明军所携带的大炮已经够多了,多那二十来门不多,少它也不少。崇祯再一次支持高起潜,他冷得受不了了,一心盼着这仗赶紧打完好回北京去……早知道这鬼地方这么冷,他就不来了! 明军将士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早打完早收工,这冷得尿顶人的鬼地方,实在没法呆!在高起潜的严令之下,明军主力开出大营,大大小小四百多门火炮对着清军大营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炮弹铺天盖地的砸过去,清军大营中血肉横飞,尤其是左军大营,被轰得一片狼籍,驻扎在那里的汉军呼天抢地,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硝烟犹未散尽,关宁铁骑便呼啸而来,纵马跃过一片狼籍的鹿砦,撞入汉军大营,横冲直撞,肆意砍杀,将整个大营搅得天翻地覆,步兵潮水般杀过来,杀人如砍瓜切菜,汉军营大营血流成河。皇太极也不是吃素的,迅速调集骑兵过来支援。而迎接他们的是登莱新军的弩阵,噔噔噔噔的金属颤音中,登莱新军万箭齐发,清军骑兵跟遭到马克沁重机枪扫射似的成排倒下。清军骑兵吃过明军弩阵的苦头,迅速调转方向试图绕过弩阵,结果又一头撞上了东江军。东江军两千火枪手排成三横列举枪齐射,枪声爆豆般响个不停,被击中的清军骑兵人马都浑身喷血,一头栽倒在地。清军很快也还以颜色,他们的大炮率先发难,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成排铅球破空而来,在明军中间滚出一条条血胡同,步弓手万箭齐发,射出的利箭几乎遮住了天空,在大炮和弓箭的掩护下,清军步兵身披重甲,手持重剑长枪,怒吼着冲了上来,明军同样怒吼着冲上去,两支庞大的军队如同两头洪荒巨兽,咆哮着,冲撞着,撕咬着,竭尽全力要置对方于死地! 刀剑塞满了平原,喷溅的鲜血染红了雪地,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大批将士倒下,然后更多精锐士兵迎了上去,展开更残酷的厮杀。复杂的战事一下子变得很简单了:谁能在自己失血过多倒地之前放干对手的血,谁就是这场战役的胜利者! 崇祯就在战场观战,看着数以万计的将士杀得血肉横飞,他面色发白,吐得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卢象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战争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卢象升被他踢去押运粮草,离这里少说也有三四十里远呢!他只能希望高起潜争气一点,打赢这一仗! 高起潜同样面色发白,先前一路摧城拔寨积累起来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他藏在袖子中的拳头捏得紧紧,喃喃说:“建奴……很强啊!” 祖大成说:“困兽之斗而已!公公且宽心,建奴撑不了多久的!” 话音未落,清军便开始节节后退了————他们举国之兵就这么多,这种残酷的消耗战,他们是打不起的。明军乘势压上,登莱新军、东江军、关宁军、昌平军……都大发神威,而天雄军一直没有得到出击的命令,只能呆在后面看戏。可即便是这样,清军也招架不住了,后退变成了溃退,扔下满地死尸狼狈而逃,明军再次取得大胜。高起潜精略估计一下,躺在这里的清军少说也有一万多了,他心中得意之极,杨梦龙在旅顺血战数十日,拼得死伤累累,斩首也不过万级,我这一仗就杀敌过万了,那个混球,拿什么跟我比! 大胜之余,这位公公路打了鸡血似的指挥大军穷追猛打,而清军则跟吃了泄药似的泄得不可收拾,完全是兵败如山倒!高起潜欣喜若狂,放声狂笑:“什么奴酋洪泰,什么八旗劲旅,也不过如此!看咱家一战定辽东!” 皇太极面无表情,随手将汉军当诱饵撒出去,引得明军争相吞食:“来吧!” 十四 灾难降临 辽河渡口。 其实现在也谈不上什么渡口了,辽河早已封冻,厚厚的坚冰覆盖了河面,千里辽河,到处都可以行车走人。不过出于习惯,明军辎重还是在渡口过去,因为这里有营房有仓库,可资利用。眼下辽河渡口一片繁忙,无数民夫人拉马拽,将一车车辎重从冰面上运过去。冰面实在太滑了,不断有人摔倒,骡马踩上尖锐的冰棱,被扎伤马掌,发出痛苦的号叫,民夫只能用刀子结束牲口的生命,同时也捞一顿肉汤喝喝。渡口处各种物资堆叠如山,小吏们满头大汗,一刻不停的忙着统计、调拨,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卢象升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不时抬头望向前方,露出几分忧色。 从锦州一直到盘锦,一直没有遇到清军有力的抵抗,明军可谓势如破竹,全军将士大为振奋,认为击灭建奴,指日可待。然而卢象升可不是这样看的,他多将跟建奴交手,知道这个对手有多危险,明军只是在大凌河筑城便引来后金倾举国之兵攻伐,如今明军都打到他们的心腹地带辽河平原来了,清军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在清军节节败退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可怕的阴谋! 唉,高起潜再怎么说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怎么就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好吧,就算那个死太监看不出来,祖大成、吴襄都是宿将,大半辈子都在跟后金打交道,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些大炮怎么还没有送过来?”他有些不满的问。 副将王若宾说:“催过了,说明天就送到。” 卢象升说:“让他们加快速度!没有大炮还打什么仗!” 王若宾说:“那末将再去催一催……咦?”他忽然看到冰面上的冰粒正在微微跳动,顿时警惕起来,说:“侯爷,有情况!” 卢象升已经拿出了双筒望远镜观察四周,容色如铁:“在我们后面!” 在辽河东岸,雪尘翻滚如墙,隆隆轰响如同滚雷,迅速逼近。望远镜里分明可以看到,一面面大旗就在雪尘中飘舞,上万骑兵洪水似的漫野而来!更远的地方,一道道烟柱冲腾而起,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显然这是辎重弹药被纵火焚烧时的产物。明军不禁骇然失色,愣了半晌,发出一声狂叫:“建奴来了————” 轰的一下,辽河两岸都乱了套,大家看着漫野而来的清军铁骑,肝胆俱裂。该死的,清军不是已经被吓破了胆,正一个劲的往沈阳方向逃窜么,怎么绕到他们后面来了!那些民夫可不会去想太多,他们吓得脸色青白,大叫:“快跑啊!”扔下手里的东西哭喊着撒腿就跑,至于该往哪里跑?不知道,不跑就没命了! 卢象升心直往下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清军一畏退避,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故意拉长明军的补给线,然后以强大的骑兵集团绕到明军后方,切断明军的粮道!这招实在是太毒了,现在明军深入辽河平原腹地,距离锦州足有两百里之遥,一马平川,无险可依,一旦遭到强大的骑兵集团的迂回侧击,以步兵为主的明军马上就会陷入战不能战,也无路可退的绝境!更可怕的是现在是隆冬季节,辽河平原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就算想挖点草根吃都不容易,一旦粮道被截断,清军都不用打了,只要堵住明军撤回锦州的路线,明军很快就会在饥寒交迫中崩溃,最后不是被辽河平原的漫天风雪吞噬,就是被滚滚而来的满洲铁骑彻底淹没! 皇太极,你好毒的心计! 看到清军骑兵从明军后方雪崩似的压过来的时候,卢象升就知道这场战役的胜负已经没有失去悬念了,唯一的悬念,就是明军最终能有几个人活下来!更让他担心的是,清军如此庞大的骑兵集团竟然可以轻易避过明军主力,瞒住明军的哨骑,奔袭百里直插明军后方,一动手就截断了明军的生命线,没有详细的情报是绝对做不到的,肯定有内鬼!他惊怒欲狂,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到底是怎样的私利可以诱使他或者他们亲手葬送十万大军和几十万民夫,甚至整个帝国! “侯爷,怎么办?”王若宾望着越来越近的清军骑兵,连声大声。现在辽河两岸都乱了套,数以万计的民夫奔走若狂,而负责保护渡口的天雄军只有一千多人,哪里挡得住上万骑兵的冲击! 卢象升回过神来,厉喝:“结成方阵,迎战!”危急关头,他也顾不得什么儒将风度了,扬起马鞭照着那些六神无主的杂牌军将领身上抽去,厉喝:“慌什么慌?不就是上万赶着去投胎的建奴吗?有什么好怕的!马上将你们的部队拉过来,弓弩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在东岸结阵,挡住他们!你,你,你,还有你!各带几十名家丁去维秩序!敢乱跑乱叫的,立斩!别愣着了,赶紧行动,否则我们都得死!” 他下手可不轻,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抽得那些将领呲牙咧嘴,但是也把他们给抽醒了,轰然应诺,火速行动起来。事情是明摆着的,必须稳住阵脚并且挡住建奴,否则他们几万人都得死在这里!在他们的咆哮之下,已经乱作一团的明军乱糟糟的集结起来,结成方阵,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官更是毫不客气,看到乱跑乱叫的一个一刀砍过去,连砍上百人,民夫们不寒而栗,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终于安静了下来,恐惧的看着清军骑兵漫野而来。 狼烟点起,一道黑压压的烟柱冲天而起,一小队骑兵带上卢象升的亲笔信骑上战马飞驰而出,前去向高起潜求援,这是挽救这几万条人命,挽救大军的唯一希望了! 清军骑兵飓风般席卷平原,他们越来越近了,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的看到成千上万明军士兵和民夫正撒开两条腿往明军军阵飞奔,想逃出生天,但是没用,翻飞的铁蹄将他们一片片的踏翻,辗成肉酱。这一幕让很多明军士兵两股战战,几乎要尿裤子了,更多的人则握紧了拳头,可恶的建奴,这是要将他们所有人斩尽杀绝啊! 卢象升回过头来,看着明军将士,大声说:“都看到了吧?逃跑就是这个下场!这是在辽河平原,就算你们都长了飞毛腿,也跑不过建奴的战马!想要活下去,只能死战到底!” 明军将士齐声大吼:“死战!死战!死战!” 卢象升喝:“第一排弩兵出列,标出射界!” 这几年天雄军和河洛新军都转向火器化,不玩弩了,但是明军反倒扔掉了火器,捡起了强弩,砸钱向河洛新军大量订购,原因无他,破阵弩比他们手里的垃圾强太多了!卢象升一声令下,一排弩兵出列,端着破阵弩水平的指向前方,扣动机括,噔噔噔噔噔一阵颤响,数百支弩箭流星雨般暴射而出,在一百五十米开外钉成一排,朱红色的箭杆插在雪地上,格外的显眼。 一千两百名天雄军士兵火枪上肩,子弹早已装好,就等着扣动板机了,等待着命令。两百名枪骑兵集结在卢象升周围,马槊平端,槊杆上长长的红色小旗猎猎飞舞。百对漫野而来的满洲铁骑,这些百战余生的精锐显得格外的冷酷和镇定,这份镇定响了明军,看着他们那火焰般在雪地上狂飞乱舞的披风,明军将士和民夫的心都定了一些,不像刚才那么恐慌了。 王若宾眼看着最后一批明军逃兵和民夫被铁骑吞噬,既愤怒又诧异:“建奴为何不俘虏这些民夫和逃兵,或者驱赶他们冲击我军军阵?这不像建奴的风格啊!” 卢象升面色铁青,咬牙说:“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 这一次他猜对了,这支清军铁骑的目标正是他。皇太极很清楚卢象升在明军中的威望,不管崇祯怎么排斥,高起潜怎么打压,他始终是大明的战神,一旦形势危殆,上至崇祯下至千千万万明军将士,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他,而一旦卢象升接过了指挥大权,对清军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天雄军那打不死打不烂的韧劲和黏上了就不松口,不把对手撕咬得血流成河绝不罢休的凶狠皇太极已经领教得太多了,所以他给这支骑兵的任务就是斩首,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全部撞死在明军方阵面前,也要把卢象升干掉! 滚滚铁蹄将大片大片被踏得不成人样的尸体抛在了后面,漫向由弩箭标出来的死线。马背上的女真骑士都穿着父辈穿过的盔甲,背上插着认旗,嘴里咬着一支箭,手上扣着一支,已经搭上了弦,完全无视严阵以待的明军方阵,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嗥叫声,用马刺猛踢马腹,径直照着明军方阵撞了过来!他们好像已经没有明天了,放弃了一切希望,不顾一切的要撞碎明军方阵,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嗵嗵嗵嗵! 天雄军四门雷击炮开火了,炮弹带着刺眼的尖啸声准确地落入翻滚的洪流中,溅起大片血花,每一发炮弹砸下去,都有数骑甚至十数骑被毫不留情地掀翻,战马发出惊骇的嘶鸣,但它们被庞大的动能裹着,身不由己,只能亡命的往前冲,将那一排弩箭踏在了脚下! 王若宾大喝:“开火!” 天雄军士兵端平线膛燧发枪,举枪齐射,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炸雷似的响起,震耳欲聋,清军骑兵的锋线猛然喷起一大团血雾,前面几排骑兵人和马都是浑身喷血,悲嘶着,惨叫着滚作一团。线膛燧发枪的威力,远远超过了这些野蛮人最夸张的想象!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第二排火枪手上前一步,举枪齐射,专打马,不打人,反正马倒了人也跟着倒,然后被踩成肉泥,何必浪费子弹? 这一次倒下的清军骑兵更多了。三个排枪过去,清军锋线上的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进攻的箭头被毫不留情地铲平。在天雄军装弹的间隙,一千六百名明军弩兵上前举弩齐射,弩箭呼啸间,不少清军骑兵身上插满弩箭,气球似的向后飞了出去,沥下一阵血雨。强弩和火枪的杀伤效果都非常惊人,明军很满意地看着建奴成排倒下,在心里计算着这几轮齐射下来对手挂了多少,到底能承受多大的伤亡。在他们看来,没有一支骑兵能够承受如此猛烈的远程打击,被射翻几百人就该退了,而清军骑兵的伤亡恐怕已经不止这个数,该退了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清军骑兵居然无视如此惨重的伤亡,不管不顾的策马横冲而来,举着骑弓射出两支箭之后便拔出马刀,看样子是要直接冲阵了!这等凶悍让不少明军将士骇然失色! 他们真的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吗? 或者说,援军会来吗? 十五 发难 在后方遭到攻击的时候,在前线,明军仍然在高歌猛进,穷追猛打。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之下,清军几乎是丢盔卸甲,兵败如山倒。自努尔哈赤以来,“兵败如山倒”这五个字是明军的专利,一直以来都只有清军追着他们打的份,也就杨梦龙那个逆天的变态在旅顺让清军尝到了被人压着狂扁的滋味,现在这一幕又重演了,明军几乎已经疯了,像饿狼撕咬受伤的驯鹿似的不顾一切地猛追,完全忘记了后方,军队也完全乱了阵脚。吴胜、李惟鸾、李重时等人对此都忧心忡忡,提醒高起潜应该放慢速度,重新整队,避免各部队脱节。然而高起潜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眼里只有那面在寒风中飘扬的皇旗,只要将这面皇旗砍下来献到崇祯面前,他就能立下不世奇功,杨梦龙、卢象升都得靠边站,至于温体仁,他连正眼都不看! 只要能砍下那面旗,他高起潜便能名垂青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前面缘何多了一道冰墙? 是的,冰墙,一道半人多高的冰墙。接近那道冰墙的时候,清军突然左右分开,往左右两翼旋转,倒卷珠帘似的倒插向明军左右两翼,关宁军随之而动,同样也左右旋转,跟在右后面的明军一下子就被暴露了出来。紧接着,冰墙后面跟火山喷发似的迸出大团硝烟烈焰,地皮为之狠狠一震,成排铅球呼啸着破空而来,砸入明军中间,所到之处碎肉断臂乱抛,血肉横飞,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血胡同,明军的惨叫顿时震天动地的响起!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次齐射,这次倒下的人更多了,一发炮弹甚至破空而来,将高起潜身边一名小太监的脑袋打成粉末,鲜血脑浆喷了高起潜一脸。高起潜骇得从马背上摔下来,没命的尖叫:“有埋伏!有埋伏!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那尖叫声跟杀猪似的,整个人抱头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压着清军打的威风! 现在不用他喊明军都知道有埋伏,因为从冰墙后面飞出的不仅仅是炮弹,还有比大雨还密的子弹————几千名身材瘦小,活像武大郎的直系子孙的士兵人手一支鸟铳,架在冰墙上狞笑着对着明军扣动板机,而且还是三段连射!枪声密不透风,震耳欲聋,子弹刮风似的扫过来,明军像割麦子似的成片倒下,惊骇的呼声海啸似的淹没了战场:“有埋伏!有埋伏!有埋伏!” 更让人惊骇的还在后面。先知先觉地在撞到清军冰墙之前左右分开,把后面的明军完全暴露了出来的关宁军居然以数千骑兵为先导,横冲而来,杀向中军,一路刀砍马蹄踏,砍开一条血胡同,直扑崇祯的鏖驾! 老天爷啊,作为主力的关宁军不去打清军,反倒对自己人大开杀戒了! 明军目瞪口呆,直到马刀挥过来都没有反应过来。寒光闪过,一颗颗头颅带着极度惊骇飞上半空,带起一腔腔血雨,到死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愕和不解。措手不及之下,明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被关宁军轻易的一层层杀透,吴三桂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马刀抡得跟风车似的,接连劈翻了十余人,冲到一员明军将领面前。而直到现在,那名将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举着刀指着吴三桂,不敢置信的怒骂:“吴三桂,你!” 寒光一闪,鲜血喷溅,大好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吴三桂看也不看那具倒死都没有倒下的尸体一眼,挥舞马刀咆哮:“不要恋战!先把朱由检拿下再说!”他身后的夷丁突骑呼啸应和,冲杀得更猛。与此同时,清军的正黄旗也倒卷过来,不过他们的目标更后一点,是明军的大炮。负责运送大炮的民夫和士兵早就累成狗了,面对汹涌而来的满洲铁骑,只能发出绝望的惨叫,被割草似的一丛丛地收割,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平原上血流成河。 明军兵败如山倒。 辽河渡口处,血战已趋白热化。上万清军铁骑硬是无视明军远程火力给他们造成的惨重伤亡,直挺挺的撞了过来,这种亡命的打法着实叫人胆寒。在大平原上,骑兵几乎是无敌的,尤其是直接冲阵的重骑兵,如果他们愿意承受较为沉重的伤亡直冲方阵,没有什么方阵抵挡得住!火枪手和弓弩手已经后退,长枪兵将长枪末稍的铁钉刺入冰面,四米长枪斜斜指向呼啸而来的战马,密如芦苇。卢象升应该庆幸,他手头上的部队虽然是大杂烩,但是东江军、昌平军的老兵着实不在少数,有着丰富的以步拒骑经验,这几年也在努力学习河洛新军的战术,长枪阵摆得是像模像样。清军第一排骑兵人和马身上都挂着箭枝猛撞过来,利刃撕裂肉体之声大作,骇浪撞上堤坝的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匹战马被长达半米的枪刃刺入身体,甚至连马背上的骑士一并穿成一串!按说木质枪杆是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冲撞,势必要折断的,然而这些长枪兵所用的长枪都是用钢筋作里脊,外面用篾条胶合,缠以葛麻,弹性极佳,几支同时刺入一匹战马身上,虽然被压得弯成弓形,但愣是撑住了,没断,只是长枪兵被震得东歪西倒而已。 那也比被战马压死、踩死强! 长枪兵不顾虎口开裂,松开已经不成样子的长枪,拔出狗腿刀,照着被受到致命重创的战马从背上甩下来的骑兵胸口或脸部猛刺! 发狂的清军骑兵潮水般涌来,一排排的撞死在枪尖上,同样的,这些勇敢的长枪兵也被他们一排排的踏翻,双方的战术变得极为简单粗暴,就是对拼人命,比拼承受伤亡的能力,谁先受不了就先崩溃! 明军弩兵在后方换上连箭杆都是钢制的重型弩箭,绵绵抛射,沉重的弩箭下雨似的落入清军骑兵中间,连人带马一并射翻。悍勇的清军骑兵一路冲撞,砍翻了五排长枪兵,已经深深的锲入了明军方阵中央,按理说,打到这个地步明军该崩溃了。然而王若宾已经组织起了三百名山东大汉兵,给他们披上重铠,一声大吼:“跟我上!”带着他们冲上去,抡起大斧照着清军骑兵猛砍。这些并不是正规的重装步兵,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绝境之下,这些原本很普通的士兵爆发出令人胆颤的强大战斗力,怒吼着上劈甲将,下砍马腿,而清军骑兵打穿长枪兵方阵的时候动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点跑不动了,面对这些刀枪不入的怪物,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傻眼,窝囊得让一群临时客串的业余重装步兵砍得人仰马翻。他们的灾难还没有结束,天鹅哨骤然响起,熟悉这种死亡之音的清军骑兵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遁声望去,只见雪尘翻滚如墙,蹄声震天动地,红色小旗迎风飘舞,早早后退蓄势的两百天雄军枪骑兵排成两排,如同两道飞驰的铁墙朝着他们猛撞过来! 又是该死的骑墙冲锋! 大概是因为兵力有限,所以这次天雄军枪骑兵压缩了间距,两名骑兵之间的距离从原来的五米被压缩到不足三米,几乎是膝盖并着膝盖,挟着无以伦比的动能狠狠撞入清军骑兵蜂腰部位,小刀切黄油似的一切到底,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已经被明军步兵顶住,速度大大放慢的清军骑兵不是被他们一槊刺翻就是被他们生生撞飞,上万骑兵竟然被两百来名枪骑兵生生切成了两半!早在大凌河之战的时候清军就尝到了骑墙冲锋的厉害,可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没能想到克制它的办法,对于清军而言,发动骑墙冲锋的天鹅哨声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恐怖的声音,是不折不扣的死亡之音! 枪骑兵冲锋永远是战场上最华丽、最令人震憾的场面,只要是个男人,都会为之血脉贲张,热血沸腾。看到枪骑兵刀锋破竹般将清军骑兵拦腰切开两半,如入无人之境,原本已经有些溃败之热了的明军士气大振,放声狂呼:“万胜!万胜!”全军之士手持长兵,奋勇争先扑向敌军,一下子又将清军给顶了回去。打到这个份上,基本上可以确定,清军针对渡口的奇袭是失败了,针对卢象升的斩首行动更是失败得很彻底。他们低估了卢象升,他远比他们想的要强大,哪怕手里只有一支超级杂牌军,也能从满洲铁骑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凿穿了整个战场的枪骑兵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返回明军方阵左翼,由始至终,清军都没能阻挡住他们,不管是枪骑兵发动攻击还是撤退。尽管满腔不甘,清军骑兵还是撤退了,他们的动能已经耗尽,死伤也相当惨重,必须退下去喘一口气才能再次发动进攻,一味猛攻是不行的。 卢象升冷眼看着他们撤退,没有发动追击。他手里只有两百枪骑兵,想追也追不了。看看战场,人马死尸横卧一地,在这场惨烈的交锋中,清军只怕已经打光了五六个牛录,以他们承受伤亡的能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其他将领都是一样的想法,都说:“建奴肯定坚持不下去了,他们能有多少人跟我们对拼!” 话音未落,海螺号响起,沉郁而苍凉,清军骑兵迅速重整、集结。众明军将领骇然:“还来?这些建奴都疯了么?死了这么多人,还要继续拼下去?” 卢象升冷然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死,他们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继续冲锋的!不过不要紧,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只管使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回头看了一眼西岸正在抡着工兵锹奋力掘土,构筑土垒的民夫,说:“让他们加快速度,早一点把土垒构筑起来,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匹骏马嘴里喷着白沫,踏着坚飞驰过辽河,打老远就狂叫:“肃毅侯!肃毅侯!” 王若宾说:“是关宁军的骑兵,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卢象升眼皮直跳:“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迎了上去,向这几名关宁军骑兵一拱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几名关宁军骑兵已经滚鞍下马,拜倒地在,其中一人卸下头盔,叫:“肃毅侯,还记得末将么?” 卢象升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他身材高大,脸上总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很是熟悉,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你是祖宽祖将军,我们曾在大凌河并肩作战!” 祖宽欣喜的说:“原来侯爷还记得末将,真是太好了!” 卢象升问:“祖将军,你为何匆匆而来?前方情况怎么样了?” 与祖宽同来的一名关宁军将官说:“情况有变!” 卢象升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将官飞快的说:“我军在倪家围子一带遭遇建奴主力,大战一场,建奴大败,我军穷追猛打,追杀二十余里,眼看就要大胜了,谁知道中了建奴的圈套,建奴早早在盘锦城外设下了埋伏,待到我军追得人困马乏后伏兵四起,已经将我军主力团团包围了!” 所有人都面色剧变,卢象升神情苦涩,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那将官说:“形势危殆,圣上也没了主意,所以派末将等人前来请侯爷过去,委以三军统帅重任!” 王若宾颇为警惕:“任命文书何在?” 那将军说:“任务文书和帅印都在此。”拿出一个上好沉香木做的锦盒慢慢打开…… 就在这时,祖宽突然一跃而起,拔出腰刀一刀劈向卢象升! 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失色! 十六 国殇 刀光舒卷如虹,快如电闪,直劈而来! 卢象升虽然武功高强,但祖宽也不是等闲之辈,放在关宁军中间都是一等一的猛将,从来不怵建奴。而且他也伪装得够好,出手也极为突然,前一刻还为与卢象升重逢而欢欣不己,下一秒就拔刀杀人了。更要命的是,在他动手之前,大军遇伏被围的噩耗便让卢象升心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精神有些恍惚,反应自然变得迟钝,在这种情况下祖宽突然出手,全力一击,可谓十拿九稳! 王若宾等明军将领如遭雷击,骇然惊呼!王若宾更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想代卢象升挡下这一刀!但是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谁又能想到祖宽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还有说一笑的,下一秒就痛下杀手了呢!? 捧着锦盒的那名关宁军将官嘴角露出阴险的笑容。 然后这个阴险的笑容便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马刀在劈到卢象升头顶的时候突然一转,从这名将官颈间扫过,跟削甘蔗似的将他的颈部斩断,头颅带着那个诡计得逞式的奸笑打着旋飞了出去,一道血柱从颈部直直的喷起老高,失去头颅的尸体仍然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跑秦桧那卑躬屈膝的跪像倒有几分神似。面对这样的神转折,众人能做的,还是只有发呆,而祖宽却跟疯了似的,一刀斩下那名将官的人头之后刷刷刷一连几刀过去,又有两名关宁军军官人头落地。现在跟他同来的关宁军军官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就地一滚向后滚出去,拔出刀一跃而起,其中一人挥硬格,当的一声挡住祖宽一刀,厉声喝:“祖宽,你疯了么!?你妻儿老小还想不想要?你父母的命你还想不想要!就不怕祖帅一怒,灭你满门么!?” 祖宽双目眦裂,狂啸:“我怕!但我更怕死了进不了祖坟!”手腕一拧,马刀带着那军官的佩刀转了个圆弧,再猛然发力,嗖的一下将那把佩刀绞飞,一记斜劈,咝啦一下,一道又深又长的创口从那名军官的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肋,污血和内脏倾泄而出,当即就活不成了。一名关宁军军官就地一滚避过祖宽一刀,捡起落地上的锦盒打开,作势要朝卢象升扔过来,两名天雄军战士猛扑过去,用身体将他连同锦盒一并压在下面。下一刻,火光一闪,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炽热的气浪冲腾而起,那名关宁军军官被炸得粉身碎骨,压在他身上的两名天雄军战士一个被拦腰炸成两截,一个身体扎入了数十块弹片,四肢尽断。卢象升眼中多了几根血丝,又看到一名刺客挺刀欺身而上,他大喝一声,侧身让过那把蓝汪汪的,一看就淬了剧毒的短刀,呼的一掌当头拍下,砰一声正中天灵盖,将这名刺客半个脑袋生生打回了脖子。还有最后三名刺客一个缠住祖宽,另外两个一左一右亡命的朝卢象升扑来,只攻不守,直刺要害,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王若宾已经挡在了卢象升前面,两支燧发手枪在手,对着这两名岂有此理的刺客扣动板机,砰砰砰砰砰!密集的枪声中,这两名刺客身上喷出一团团血雾。果然是天下武功皆能破,唯快不破,那两名刺客虽然武功高强,出手极快,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过破空而来的子弹,两支手枪子弹打光,他们也成筛子了,多了好几个窟窿的身体摇摇晃晃,用刀剑柱地还想稳住身体再发动攻击,十余名明军将领和军官已经一拥而上,刀剑齐出,将他们生生剁成了肉酱。与此同时,祖宽一肘击在最后那名刺客胸口,击得他连退数步,长剑脱手落地,口喷鲜血。卢象升身边两名蒙古籍警卫扑上去将其扑倒,使出草原摔跤术中的锁技,各自锁住这名刺客一条手臂,让他动弹不得。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发生的,从祖宽暴起发难到最后一名刺客被擒,前后不到一分钟,大家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一切便结束了。 祖宽微微喘息着走过去,一拳打在刺客的腮帮子上,将他一嘴的牙都给打了下来。那刺客像条被网缠住的毒蛇一样奋力扭动着身体,两眼喷火,神情怨毒的瞪着祖宽,嘶声狂吼:“你这个叛徒,叛徒————” 祖宽苦笑:“当叛徒总比进不了祖坟强。” 卢象升弹掉黏在肩上的一块碎肉,沉声问:“祖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中透着几分怒意。也是,任谁被自己人暗算了一回,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祖宽一指那名还在奋力挣扎的刺客,说:“侯爷还是问他吧!” 卢象升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落在这名刺客身上:“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卢某?” 那名刺客嘿嘿冷笑,一言不发。 王若宾心头火起,拔出匕首上前照着他大腿就是一刀,怒喝:“说!不说老子就将你大腿上的肉一块块的剜下来,或者把你衣服剥光挂到旗杆上,叫你求生不得,救死不能!” 那刺客痛得浑身一抽搐,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冷笑着说:“你们只管逞威风吧,抓紧时间,因为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们很快都要变成死人了!” 卢象升问:“你什么意思?” 那刺客嘿然冷笑:“肃毅侯,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次北伐你们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我们的圈套!你,还有你的军队,很快都会被漫天风雪埋葬,就连那个蠢得像猪一样的天子也一样!” 众将领心头剧震,卢象升面色大变,一手将那刺客生生提了起来,厉声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刺客放声狂笑:“我说你们都上当了!从一开始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老老实实的听从指挥,来到了人家早就为你们准备好的砧板上,伸长了脖子!你们一个都别着活着离开辽河平原,一个都别想!灭了你们之后,整个北直隶再无能战之师,届时清军大举入关,席卷整个北直隶,易如反掌!我们关宁军追随他们入关,至少也能————” 咻———— 让人汗毛倒竖的尖啸声从头顶掠过,一发硕大的炮弹从高空中栽下来,落在冰河上,一团黑红色火光膨胀开来,冰面剧烈一抖,碎冰喷泉似的喷起二三十米高,这等威力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卢象升扭头望向那个大大的窟窿和以窟窿为中心飞速扩散的裂缝,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发出一声狂啸:“关宁军!!!” 咻咻咻———— 一连三发炮弹落下,每一发都要在辽河冰面上炸出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窟窿,正从冰面上有秩序地撤过西岸的明军民夫、辅兵被爆炸冲击波高高抛起,撕成碎片,鲜血、裂肢、碎肉倾泄在冰面上,原本雪白的冰面一片血红,红白对比,格外的恐怖与狰狞。看着炮弹不断飞过来,看着清军铁骑布列如墙缓缓逼近,所有人的心都一直往下沉。这是著名的160毫米长身管臼炮,天雄军的制式装备,在出征的时候也调拨了八门给关宁军,加强关宁军的攻击力,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些天雄军好心送出去的大炮现在居然用来对付他们!清军的企图很明显了,他们就是要用臼炮将冰面炸开,把卢象升与西岸的部队隔绝开来!现在他身边就也就那么七千来人,一旦与西岸隔绝,前面是动若奔雷的满洲铁骑,后面是冰冷刺骨的冰河和四分五裂的冰面,就算他是孙子再世,白起重生,最终也只有被滚滚铁骑淹没的份! 王若宾所部下辖的四门120毫米雷击炮奋力还击,成排炮弹砸入清军骑兵中间,连人带马一并掀翻,涌动的骑兵海中间被炸出一片片空白地带,但马上又被填满了。东岸明军神情惨然,他们知道自己完蛋了,如果继续跟建奴对峙,放任建奴轰开冰面,他们一个不拉,全部都得死在这里!而趁着冰面还没有被轰开,赶紧逃跑的话,清军铁骑乘机横冲而来,他们还是得死!从关宁军的臼炮炮口对准他们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卢象升,他们心目中的战神。 卢象升将那名刺客甩给身边亲卫,嘴角微微抽搐,厉声下令:“枪骑兵出列!” 所有枪骑兵立即出列,布列如墙。 卢象升指向不远处炮口冲这边喷起的白色气浪,说:“随我来,凿穿建奴的阵列,杀向他们后方,把那些大炮毁掉!” 区区两百人————不,经过刚才一场血战,已经不到两百人了,就想打穿上万满洲铁骑的阵列,直扑后方,摧毁大炮?这无异是飞蛾扑火。但枪骑兵从上到下都无一人提出异议,只是握紧马槊,按抚着有些惊慌的战马,让它作好冲刺的准备,以前来回应统帅的命令。 卢象升望向身后那一千多名同样沉默的子弟兵,眸间掠过一抹痛彻心靡的痛楚,声音有些颤抖:“你们,都出列,用尸体垒成工事,挡住建奴铁骑,掩护所有民夫和友军过河!” 这意味着包括他在内,这一千五百名天雄军步骑精锐都要在东岸长眠,他是下定决心牺牲这一千多子弟兵来换取两岸几万明军士卒、民夫的性命了。至于值不值得,他没有想过,也懒得去想。 天雄军步兵二话不说,两个一组将地上的尸体抬起来,一具具的垒起来,敌军的,友军的,一视同仁,一道血肉筑就的胸墙以惊人的速度成形。炮弹呼啸之中,铁骑环逼之下,他们依然是那样的冷静、从容,无一人对统帅这道太过无情的命令提出异议,军令一下,立即执行,如同一台冰冷的战争机器,冷静和沉默得让人害怕。 又是一排炮弹落下,冰面破碎得更加厉害了。卢象升对一众非天雄军体系将领说:“赶紧带上你们的部队撤过去,在对岸组织防御,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支马槊,长啸:“枪骑兵,跟我来!” 一名昌平军副将突然扑出,死死勒住阴山雪的马缰,泪流满面,大叫:“侯爷,你快带你的部队撤,这些建奴,我们会替你挡住的,快啊!” 卢象升苦笑:“卢某打从弃笔从戎以来,大小战役两百余场,从未有过扔下友军逃跑的习惯!” 那位副将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叫:“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烂命一条,就算能逃过辽河西岸,最终还是会被建奴当打落水狗一样灭掉,像我们这样的军队,大明要多少有多少!而你,还有你的军队却是大明的中流砥柱,只要你们没死,建奴休想好过!现在天都要塌下来了,如果连你都死在了这里,还有谁能力挽狂澜!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众非天雄军体系的将领纷纷跪下,近乎哀求的叫:“侯爷,我们替你挡住这些建奴,你快走!” 几千士卒齐声叫:“快走!快走!” 王若宾上前说:“侯爷,末将和整个大队留下断后,你赶紧带骑兵撤!” 几名将领冲他怒吼:“快滚!我们不需要你们帮忙!” 祖宽上前说:“侯爷,眼下关宁军全军皆叛,我军后路断绝,建奴伏兵四起,形势混乱之极,真的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快走吧,十万将士需要你,皇上需要你!” 卢象升眸中泪光隐现,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无声的低吼。 清军距离他们只剩下不到两里地,开始加速了。几千将士呼声更急:“快走!快走啊!” 卢象升胸膛急剧起伏着,睁开眼睛,眼角那点泪光已经不见了。他冲众将士拱手说:“将士们,你们先行一步,卢某随后就来!”调转马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我们走!” 天雄军迅速撤向后方,这支超级杂牌军顶替了他们的位置,玩命的垒尸体。那位昌平军副将冲卢象升的背影叫:“侯爷,末将叫李存忠,千万不要来找我们啊!明天清明烧点纸钱给末将,末将就感激不尽了!” 卢象升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得厉害:“好……” 又一位将领叫:“末将山东临清军王宝全,明年清明可别把末将那份给忘记了!” “末将河南开封郭南!” “山西崔健!” “河北刘一鸣!” “陕西陈平!” 无数将领和军官七嘴八舌的报出自己的姓名、籍贯,都希望卢象升能记住他们。大可不必,卢象升和天雄军将士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这群平凡得近乎窝囊,却在这危急关头迸发出耀眼光芒的男子汉。正迅速逼近的清军惊讶的看到明军方阵嘈杂不堪,却稳如磐石,任凭炮弹落在身后将冰河轰开,将他们的退路封死,甚至直接落在他们中间将他们炸得血肉横飞,岿然不动。这些明军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李存忠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药了,看着卢象升和天雄军安然过河,他放声大笑,解下腰间酒壶猛灌几口,将酒壶抛给崔健,连声大吼:“痛快,痛快!活了大半辈子,老子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带种!” 崔健也猛灌几口,笑说:“风光了这么一回,就算进了祖坟,老子也可以拿鼻孔看人了!” 明军将士哈哈大笑,悲壮中带着豪迈,在这冰天雪地中,刺骨寒风里,铁骑环逼之下,汉唐横绝塞外杀尽胡虏的勇武豪迈,华夏族群几千年来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的尚武好战,在他们的血液中复苏了。不就是个死吗?大家都是血肉之躯,天雄军可以从容面对死亡,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友军,他们也能! 清军统帅莫名的有些不安,大喝:“冲!杀尽这些明狗!” 滚滚铁骑骤然加速,惊涛骇浪般倾泄而来,撞向明军用尸体临时起来的那道低矮的胸墙,弦响绵绵不绝,弓弦震颤间,利箭暴射而出,遮蔽了天空,一支尚未落地,一支又已离弦,密如暴雨,冲刷着明军方阵。明军方阵中惨呼声大作。明军弩兵依托血肉垒成的胸墙持弩齐射,横冲而来的清军铁骑同样是成片倒下。清军铁骑挟着强大的动能直撞过来,迎接他们的是如林长枪,方才步兵硬撼骑兵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双方都是人仰马翻,嘶吼声,咒骂声,惨叫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响彻辽河东岸,战事从一开始就直趋白热化! 西岸,正在纵马疾行的卢象升蓦然回头。纵然炮声隆隆,杀声震天,他还是听到了,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尚未投入厮杀的明军将士齐声吟诵: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这位以坚毅、冷静著称的大明战神泪如雨下。 十七 背叛与忠诚 明军士兵吟诵的,正是屈原那首震撼人心的《国殇》。两千年前楚军面对挟横扫六合之气势汹涌而来的六十万秦军时吟唱过,一千多年前汉家战士追随那位彗星般耀眼的大汉战臣横扫漠北、封狼居胥的时候吟唱过,一千年前数万唐军在河西走廊苦守,面对滚滚而来的吐蕃铁骑的时候吟唱过。柔弱的宋迷恋于风雅小词,忘记了它,而现在,绝境之下,悲凉豪壮的《国殇》再度响起。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是何等的勇武豪迈,何等的悲凉壮烈! 两千年来,这四句诗早已铭刻在每一个华夏子孙的骨髓里。也许他们识字不多,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读过这首诗,但是当国家危难之际,当整个民族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在敌人面前,告诉他们,此路不通!死?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死了,我们也是鬼雄! 现在,在大厦将倾之际,这些普通的明军将士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反复吟诵着这悲凉豪迈的诗句,与滚滚而来的满洲铁骑展开了殊死厮杀! 卢象升知道,他恐怕再也看不到这些将士了。不需要他的命令,这些将士都会在辽河东岸与建奴血战到底,战至最后一人。这是他第一次放弃友军,而这种放弃,在接下来这场灾难中,他还得经历很多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纵马狂奔,带着天雄军往盘锦方向一路疾行。现在时间成了最为奢侈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好几条人命换来的,他没有资格去浪费! 现在明军的后方完全乱了套,到处都在厮杀,到处都是烽火狼烟。清军骑兵狼群似的扑过来,猛攻各个物资中转站,他们不抓俘虏,不缴获军械物资,杀散了保护这些物资的明军之后立即放火,然后撤退,他们就是要让明军乱起来,他们就是要用这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烟柱告诉明军,你们的后路已经被切断了,你们的后勤生命线已经被我们摧毁了,等死吧!这无疑是非常高明的策略,辽河大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地面更是冻得跟铁板一样,骑兵可以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来去如风,明军从辽河西岸到前线长达几十里的后勤线完全是他们的靶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们完全可以在一击得手之后远遁,然后转移目标作下一波攻击。后勤线被摧毁,物资被焚毁————哪怕只是焚毁了一部份,明军也会立即陷入恐慌之中甚至崩溃,无法再组织起有力的抵抗,到时候清军只要围而不攻,饥饿和寒冷就会将明军彻底吞噬!既然利用饥饿和寒冷就能将这几十万明军全部歼灭,他们又何必恋战,去跟明军拼个血流成河呢? 卢象升这一路过去,看到的尽是兵荒马乱的情景,一个个囤积物资的营垒燃起冲天大火,明军将士惊慌失措四散逃窜,清军骑兵呼啸而来……他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的噩梦,如今已经一一变成现实。对皇太极的战略和战术,他已经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就是迎着呼啸而来的清军骑兵猛冲过去,将他们通通干掉,然后继续前行。越往前他的心越是往下沉,这等绝境之下,高起潜那个好大喜功的死太监能撑得住吗?清军伏兵四起,关宁军阵前倒戈,明军能坚持到他赶到吗? 该死的高起潜,该死的关宁军! 高起潜现在淡定得很,稳坐在中军帐,冷眼看着千军万马在周围杀得血流成河,冷眼看着清军伏兵四起,漫野而来,面无表情。他这份淡定反过来影响了明军将领,高起潜不开口指挥,他们就主动指挥部队各自为战,跟清军和关宁军展开殊死厮杀。一个太监都这么带种,他们这些带把的总不能连个太监都不如吧?只是如果这些将军仔细看看高起潜的裤裆就会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那货裤裆早就湿了! 这不是什么谈定,这完全就是被吓傻了! 我的老天爷,他虽然也带过兵,但撑死也就是打打一万几千登莱叛军,何曾见过这等枪炮齐鸣、旌旗蔽野、锐箭遮天的恐怖场面了,何曾见过十几万大军像野兽一样厮杀的场面了!只是被吓尿,没有被当场吓死已经算很有种的了! 当然,就算注意到高起潜尿了裤子,大家还是会选择性忽略这一点,告诉自己高公公指挥若定。毕竟现在处境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统帅再不靠谱,就彻底完蛋了! 吴三桂率领夷丁突骑直冲鏖驾,现在那面皇旗已经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了。可是,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吓得他的战马狂嘶起来。他勒住战马,扭头遁声望去,只见清军主攻的方向多了好几个以千人为单位的步兵方阵,这种步兵方阵是空心的,方阵之间间隔两百余米,清一色的火枪手。每一个方阵四面都是三排火枪手,举着线膛燧发枪对着漫野而来的后金骑兵怒射,正面更有十余门大炮在怒吼,打出的葡萄弹密如暴雨。一直势如破竹的清军铁骑遇到了强有力的阻击,被这极其猛烈的火力像割草一样一丛丛的割倒。清军骑兵试图正面攻击,结果被打得尸横遍地,好不容易冲到方阵正面,又有冰雹般的手榴弹砸了过来,战马更是被那密密麻麻的刺刀给吓得狂嘶,死活不敢撞上去。没被手榴弹炸死的后金骑兵看着那刀墙一样的刺刀,也有点头皮发麻,机灵的两边绕过去,试图寻找突破口,然而不管他们往哪里绕,等待他们的都是密集的火力。唯一的不同是如果他们攻击正面,要承受的只是正面火力的杀伤,如果从两个方阵中间穿过,则要承受两面火力的杀伤,这种战术当真是闻所未闻,清军被杀得人仰马翻,伤亡直线上升! 是天雄军! 打从出征以来,天雄军一直被压制,连他们的统帅都被扔去打杂了,普通天雄军将士显然不会有更好的运气。现在明军濒于崩溃,天雄军终于冲破重重束缚,脱颖而出,将出征以来积蓄下来的怒火尽情发泄到清军身上! 吴三桂眼皮连跳几跳,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往天雄军的防区打,否则现在陷在空心方阵里四面挨打的,可就是他的夷丁突骑了!他咬咬牙,指向正在转移的鏖驾喝:“不要管其他人,跟着我冲上去,夺下鏖驾,然后我们就可以成为大清的开国功臣!” 夷丁突骑放声狂啸,加倍卖力的发起冲击。他们算得上是明军最为精锐的骑兵之一,兵力多达三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不怎么怵满洲铁骑。然而这么一支精锐却是吴家私军,他们没有什么家国情怀,他们所看重的,只是金钱、美女、权力,至于爱国什么的对他们来说等同于放屁,吴家要背叛大明,拿下鏖驾,他们冲得比谁都卖力!看这样子大明恐怕是不行了,十万大军一旦丧尽,整个北直隶再无可战之后,清军入关攻陷北京那是易如反掌,而他们这些追随者有一个算一个,都将成为开国功臣,这份功劳够他们吃好几辈子了,不卖力可怎么行! 崇祯看着那面带着几分血色的吴字大旗,目瞪口呆:“这……这不是吴家的军队吗?朕待他们不薄,他们为何要……” 嗖! 一支利箭激射而来,擦过他的脸颊,笃一声钉在马车厢壁上,箭杆嗡嗡颤动,提醒他:这不是什么闹剧,吴三桂就是来要他命的!这一箭把崇祯给骇得面无人色,他还从来没有离死亡如此近过,肝胆俱裂!这时,尚可义甲衣上挂着好几支利箭,浑身上血,跌跌撞撞的来到鏖驾前跪下,说:“皇上,叛军来势太过凶猛,微臣等已经支撑不住了,恳请皇上先作退避,免遭不测!” 崇祯总算反应过来了,怒吼:“朕不走!朕就留在这里!朕要看看那些乱臣贼子到底想怎么样,朕要问问他们,为何要背叛朕,背叛大明!”他是真的震怒了,他自问待关宁军不薄,虽然关宁军一直在打败仗,一直跟建奴不清不楚,他都能捏着鼻子容忍了,这次东征更是让关宁军当主力,作为一国之君,他对这帮辽西军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然而关宁军却用临阵倒戈来回报他的信任,这让崇祯极度愤怒,这种愤怒甚至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只想冲上前去,质问吴三桂为何要背叛他,背叛大明! 尚可义苦苦哀求:“皇上,形势危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吴三桂已经杀到距离鏖驾只剩下两百米远处了,扬刀狂呼:“活捉朱由检!” 夷丁突骑狂呼:“活捉朱由检!活捉朱由检!” 崇祯呆呆的看着这群凶神恶煞,惨笑:“这就是朕所信赖的将士吗?这就是朕倚若长城的关宁劲旅吗?朕是瞎了眼啊!”他甩掉皇冠,披散头发,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哀号:“朕瞎了眼啊!!!” 狂呼声中,夷丁突骑朝水般涌过来,尚可义大吼一声,率领所剩无几的家丁迎上去与吴三桂恶战。他这点人自然拦不住凶悍的夷丁突骑,转眼之间便被淹没了,夷丁突骑狂笑着扑向鏖驾,得意之极! 然而,他们笑得早了点。 就在夷丁突骑逼近鏖驾的时候,三百余名明军骑兵突然排列如墙,挺着四五米长的骑矛风驰电掣,冲撞而来!这一击来得突然而迅猛,夷丁突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长长的骑矛便洞穿了他们的躯体。这骑矛一撞就断,马上骑士立即扔掉矛杆,拔出一米四长的苗刀照着错身而过的夷丁突骑挥劈过去,刀光舒卷间血沫四喷溅,夷丁突骑衣甲破裂,躯体被劈开,内脏暴露在空气中,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下来。吴三桂一连避开了三把马刀,那些天煞星也真够干脆,由始至终都是在高速冲刺,一击不中立即遁走,绝不恋战,三次挥劈都没能奈何得了吴三桂,只是将他的盔缨斩下了一绺而已。而避过这三刀之后吴三桂就没什么好干的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夷丁突骑在这三百明军骑士的冲撞之下人仰马翻……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他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明军此次远征,因为种种原因,枪骑兵一直没有参加,也就卢象升带了两百,那两百枪骑兵还在辽河东岸,那么,这支枪骑兵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他勒转马头,瞪着那支打穿了夷丁突骑,正在几百米外勒住战马重新整队的枪骑兵,发出一声怒吼:“祖宽!!!” 只能是祖宽,整个关宁军本来有三支枪骑兵,被调了两支入关,只剩下一支在祖宽手里,连祖大成都指挥不动。祖宽桀骜不驯,从一开始就对这次关系着关宁集团生死存亡的行动表现得相当抵触,以至于祖大寿不得不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抓起来,逼他去刺杀卢象升,以免他坏了大事。万万没想到,祖宽拼着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要,也要破坏这次行动! 吴三桂弄错了,来的不是祖宽,而是祖宽的副将秦卫。不过,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三百枪骑兵一次冲锋,便让夷丁突骑生擒崇祯的企图彻底破灭了,气得吴三桂须发上指,几乎吐血! 秦卫无视吴三桂的愤怒,扬刀狂笑:“冲!杀尽这些乱臣贼子!”一马当先朝夷丁突骑再次发动冲锋,后面是三道飞速移动的铁墙,两支同出关宁一系的骑兵狠狠厮杀作一处,直杀得血肉横飞! 崇祯对关宁军的厚待也并非完全喂了狗,至少还有这么一拨关宁军忠诚于他,愿意为他去厮杀,哪怕跟昔日袍泽拔刀相向也在所不惜! 十八 停止进攻 皇太极驻马在冰墙后面,冷眼看着战场。 目前的形势让他很满意,前进的道路被堵塞,退路被截断,关宁军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明军陷入极度混乱之中,直到现在都还是各自为自。而在明军后方,一道道烟柱越冲越高,鬼才知道有多少军械物资在熊熊烈焰中付诸一炬,这些军械物资可都是从京畿地区调集过来的!从京津到盘锦,千里之遥,转运这么多的军械物资,代价之高昂可想而知,然而现在这些物资中转站却在呼啸而来的满洲铁骑面前变成一片火海,每一道烟柱冲起就意味着明军幸存的希望被剥夺一分,每一个物资中转站被摧毁就意味着套在明军脖子上的绞索又收紧了几分。 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了。 登莱新军、东江军、昌平军都被抽调一空,天雄军的机动力量也被抽调干净,整个河北、山东都空了,只要歼灭了这支明军,再挥师入关,要拿下北京易如反掌!拿下整个北直隶之后再招降纳叛,有关宁军作榜样,动员百万大军轻而易举!天雄军注定是要被断送在河套平原了,只要再灭掉关宁军,大明就彻底亡了,而我,将成为大清的开国君主,取代大明建立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谁也挡不住我!杨卢一去,还有谁能挡住我大清的滚滚铁骑! 令他稍稍意外的是,虽然一片混乱,人心惶惶,但是明军这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一泄千里,相反,他们在各自的将领的咆哮声中拼死组织抵抗,东江军、昌平军、登莱新军、天雄军、甚至山东、河南的班军,都在拼死厮杀,打光一支又涌上来一支,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满洲铁旗的冲击,直杀得尸骨盈野!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从崇祯二年破口之战后,大明帝国就在卧薪尝胆,在投入庞大资源训练新军的同时也在北直隶几支还算能打的部队中拣选精锐,学习新军的模式进行训练,几年时间也见成果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大明王朝一大半的能战之后,如果能轻易吃掉他们,反倒不正常了。 代善就在皇太极身边,和他一起观战,见明军如此悍勇,不由得摇了摇头,说:“明国大半精锐都在这里了啊……那些文臣也真够狠的,为了打压武将,竟然不惜将这个国家厉兵秣马数年积攒下来的一点精兵强将全部葬送!” 皇太极冷笑:“这些文官的私心味,隔着三百里都闻得到。朕算是看明白了,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国家,只要尊孔尊儒,只要优待士大夫,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改朝换代!只要能确保他们的利益,就算是让一条狗当他们的皇帝他们也能接受!” 代善说:“这些文官私心味之重,着实令人胆寒啊……皇上,大清若想国运延绵,长盛不衰,绝不能用这等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之辈!” 皇太极怔了怔,冷笑变成了苦笑:“朕也不想用他们,只是……不用他们,就没有人可以用了……像杨梦龙、卢象升这样的人才,真的太少了!唉,如果上天能赐朕一个杨梦龙该多好?朕愿意与他共天下啊!” 这话从一个帝王嘴里说出来,作臣子的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以代善为首,皇太极身边一众文武大臣没有一个不服气的。杨梦龙确实有这样的能耐,看他在极短时间内把湖广治理得欣欣向荣就知道,把他放到哪个国家,都能让那个国家变成强国,而且不是昙花一现式的强大,而是千秋万代的强盛。最妙的是他对开疆拓土很感兴趣,对篡位自立却兴趣缺缺,只要给他一分信任就能获得十分回报,这样的人才若能为己所用,相信很多帝王都愿意与他共天下。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只有一个,而且很可能已经死了,满清如果想取代大明,还得强忍着恶心,用那些将来极有可能如法炮制葬送大清的文臣! 凭心而论,历史上的清朝是从大明的灭亡中吸取了很多教训的。满清入关之后,虽然仍然重用士大夫,但是却没有像明朝那样一味优待士子,而是一视同仁,士绅也必须纳粮缴税,同时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八旗大爷跑马圈地是可恶,但是在清朝前期和中期,老百姓的负担确实没有明朝中后期那么重。同时清朝还吸取了明朝卫所制度把士兵养成农奴的教训,将这一糟糕透顶的制度扔进了垃圾堆,八旗军和绿营在开国后一百多年里都保持着较强的战斗力。至于说某某在哪里发掘出一百多年前明朝的火器,比清军现在用的都还要先进,那就是开玩笑了,早在松山战役的时候,清军的火枪火炮数量就达到了明军的十倍,而且质量比明军手里那些不是炸膛就是听个响的垃圾强出百倍。松山之战清军攻城的时候动不动就集中几十门重炮一顿猛轰将城墙轰塌,然后步兵冲进去,据城死守的明军就完了。最典型的莫过于江阴八十四日,刘良佐在江阴跟阎应元打了八十三天,始终攻不下来,等溥洛所指挥的重炮部队一到,持续一夜的猛轰,江阴城墙被轰开宽达二三十米的大缺口,清军洪水般灌入,江阴一日之间就破了。虽然那时江阴已经拼得油尽灯枯,难以为继了,但是如果没有重炮,清军想这么快破城是不可能的。由这些战役不难看出,从松山之战起,清军在火器方面对明军就占了压倒性优势,一百多年后就更别说了,那时的清军已经普遍列装燧发枪,装备比例达到七成。正是凭借高度火器化,清军平定三藩、平定大小金川、攻灭准噶尔、征讨尼泊尔、痛殴缅甸,战斗力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水准。尤其是冬日上拉萨,更是骇人,自古以来,只有三支军队攻上过拉萨,一支是一千年前的唐军,一支是乾隆时期的清军,还有一支,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而在隆冬季节上拉萨的军队,就清军和解放军这两支。 清朝也吸取了明朝藩王吃垮国家的教训,在宗室子弟管理方面下了大力气,严格限制藩王的数量和待遇,并没有把他们当猪养,能为国家效力的就为国家效力,不能为国家效力的,三代之后自动削藩,大大减轻了国家的负担。不难看出,清朝确实是认真总结了明朝灭亡的教训,在赋税、军制、封藩等方面都下了大力气去改革,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然而他们也没能跳出这个圈子,中国文人传承两千年的劣根一直都在,像康熙、雍正、乾隆这些强硬的君主还能压住,随着这些雄才大略的君主离去,被压制了一百多年的文臣集团立即来了个大爆发,清朝的国势急转直下。更加要命的是,他们是以一个人口不到三百万的小民族统治着几亿人口,跟明朝相比他们多了一项要命的劣势,他们想千秋万代的维持自己的统治,却又没有办法一代又一代的继续保持对主体民族的压制……这就使得清朝平时还好,一旦遭遇强大威胁立即昏招迭出,“宁予外邦,勿予家奴”这种混账事情都做出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拿自己当这个国家的主人,而是很荒唐的认为这万里江山都是他们祖先夺过来的,他们能多统治一天都是赚的,实在没有办法统治了,了不起就退回东北去,那也不吃亏。所以到了后期,他们的做法跟明末士大夫一个鬼样了,都是在以牺牲国家利益,甚至葬送国家的气运为代价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只要能继续统治这个国家就行了,这个国家变成什么鬼样,他们才不管!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无大不大的圈子束缚着,根本就跳不出去,所有皇太极才发出了“不用他们,就没有人可以用了”的慨叹。虽然已经看了太多明朝士大夫让人倒足胃口的表演,但是清朝将来还是得捏着鼻子用他们,不用他们,连山海关都过不了! 明知道苍蝇恶心还是要一只只捡起来吃下去,这大概就是皇太极现在的心情了。 轰轰轰轰! 一连串猛烈的轰鸣打断了皇太极的沉思,天雄军三个排在最前面的空心步兵方阵前沿顷刻之间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三十六门重不过六百斤、通体钢铁铸造的前装滑膛炮同时开火,葡萄弹密如雨雾。虽然依靠河洛新军给的技术和装备,天雄军建立了的极其强大的炮兵部队,但是85毫米榴弹炮太过沉重,雷击炮又无法平射,步兵在对抗骑兵的时候需要一种较为轻便的、能在瞬间给予冲到几十米距离的敌军骑兵毁灭性打击的火炮,所以再三研究后,他们制造出了这种钢制火炮。由于用的是钢材,能承受更高的膛压,管壁也可以做得薄一些,因此这种前装滑膛炮比起同口径的青铜炮来轻得多,也更加致命。这种火炮专业发射葡萄弹,用火棉作发射药,发射药是定装的,用丝绸包裹,随便清一清炮膛,把药包往里面一塞,再把同样用丝绸包裹的葡萄弹塞进去,点火就能发射了,射速非常快,一炮能发射八百多枚钢珠,三个部署在最前沿的步兵大队各自装备十二门这样的火炮,三十六门大炮同时开火,呼啸而来的清军骑兵锋线上碎肉乱飞,血雾弥漫,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甚至被生生撕碎,阵脚被打得大乱!紧接着又是爆豆般的枪声,每个空心方阵面敌的步兵都在三排齐射,弹雨呼啸间,人仰马翻,弓马娴熟的满洲武士割麦子似的倒下。虽然每个空心方阵前都横七竖八躺满了天雄军官兵的尸体,但是这些看似薄弱的方阵却牢不可破,清军一次次冲过来,一次次在方阵前撞得头破血流。 皇太极眼皮连跳,问:“第几次了?” 回答他的是莽古尔泰:“第六次了……这天雄军可真难缠!” 皇太极苦笑:“不难缠的话,就不叫天雄军了……吴三桂还没有夺过朱由检小儿的鏖驾吗?” 大家举起单筒望远镜朝鏖驾那边望去,只见吴三桂和他的夷丁突骑队形散乱,正慌不择路的往这边逃,后面有数百明军骑兵挥舞马刀骑矛在后面紧追不舍。清军将领嘴角微微抽搐,夷丁突骑可是吴家的头号精锐,每一个都是吴家宗族子弟,自幼就苦练武艺,称得上是吴家的子弟兵,他们跟夷丁突骑交过手,很少能占到什么便宜。然而现在这支连皇太极都很看好,把斩首任务交给他们的精锐却让明军撵鸭子似的撵了出来,宣布斩首行动彻底失败! 真他娘的日了吉娃娃了! 莽古尔泰愤然叫:“吴三桂是怎么搞的,几千人居然被几百人打得抱头鼠窜!?就他这熊样,还有脸自称关宁军第一猛将!?” 皇太极也有些郁闷,本来还想一口气将明军打崩的,没想到明军如此顽强,硬是撑住了,看样子想在短时间内吃掉这十万大军是不大可能的啦。他叹了口气,说:“停止进攻,让暴风雪和饥饿替我们消灭明军!” 打到现在,清军其实也有点儿打不下去了,伤亡太吓人啦!闻言他们如逢大赦,火速吹响收兵号。 清军退潮般的退了下去。 明军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站在一堆堆尸体中间剧烈喘息,半晌才发现清军已经退了,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这天崩地裂般的第一波攻击,他们挡住了! 他们欢呼得早了点,更可怕的灾难还在后头。 十九 无耻 一路打打停停,几十里的路走了大半天,等来到前线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暮色之中,卢象升可以看到,前线完全是一片混乱,被清军纵火焚烧的物资中转据点的大火还没有熄灭,无数珍贵的物资化作一道道黑色烟柱巨塔般矗立的辽河平原上,蔚为壮观。这些黑色烟柱中央不时传出恐怖的爆炸轰鸣,烟柱为之一亮,随即又归于黑暗。一些明军士兵和民夫正冒着被炸药、炮弹殉爆的危险疯狂的冲进火海,将还没有被烧干净的物资抢出来,哪怕是一束草料、一件棉衣也好。而更多的明军则神情呆滞,抱着武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要不是眼珠子还会转一转,看到那满地尸体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丝恐惧,你真的很容易把他们当成死人。一些军官正在凶狠的吆喝着,让那些处于梦游状态的明军士兵行动起来,在辽河平原那能把人活活逼疯的寒冷黑夜到来之前赶紧挖地窝子,然而没有几个人听从他们的命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已经落入了清军精心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之中,数万清军虎视眈眈,关宁军叛变,他们就算长出翅膀也无法逃出辽河平原,更无法飞越万丛关山回到关内,挖地窝子又有什么用?苟延残喘而已! 看到卢象升率领一队精锐步骑军疾驰而来,那些慌乱不已的明军将士眼里闪过一抹亮光,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叫: “侯爷,你可来了!后面情况怎么样了?” 卢象升笑笑,说:“还能怎么样?建奴跟疯狗一样窜出来见人就咬,试图摧毁我军囤积在辽河两岸的物资,来势真够猛的!不过卢某也没有让他们好过,现在躺在辽河两岸的建奴,怕是得有好几千了。” 明军将士眼睛都是一亮,一个大胡子说:“侯爷真是好样的,哪怕带着一群民夫也能叫建奴撞得头破血流!我等也没有让建奴好过,他们想一口吞下我军,结果崩掉了好几颗大牙!” 卢象升说:“我都看到了,你们都是好样的。” 被他这么一夸,这些原本精神萎靡不振的明军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胸膛。一位肩部中箭的副将呲牙咧嘴,说:“不是末将吹牛,要不是狗日的关宁军吃里扒外,建奴根本就奈何不了我们!狗日的关宁军,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到关内,都绝不能放过他们!” 卢象升拍了拍这位副将的肩膀,说:“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整顿你的部卒,救治伤员,搜集粮秣草料,作好突围的准备,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听到“回家”二字,明军眼睛又是一亮,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还能回去吗?” 卢象升说:“一定可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尤其是你们这些军官将领,怎么带兵的?幸亏你们不是我的下属,不然老大的军棍早就挨个打过去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作好准备,谁要是在接到命令的时候拖拖拉拉,休怪卢某的刀不认人!” 明军将士轰笑起来,军官扔掉皮鞭军棍,抄起铲子在冻得跟铁板一样的地面上猛挖,帮那些伤兵挖地窝子,而那些精神萎靡不振的士兵黯淡的双眸也燃起希望的亮光,丢了兵器的四处寻找自己的兵器,没丢兵器的要么猛挖地窝子,要么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去抢救物资,能抢到什么就是什么。 回家! 杀出重围,逃离这个冰天雪地的炼狱回家!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明军将士最大的愿望就这么简单,他们只想回家! 回家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拼着九死一生杀出重围,踏敌尸骨唱凯旋,还有一种则是像关宁军那样降敌,然后为异族鹰犬,带领清军入关,他们也捞一个小官当当,衣锦还乡。后者的风险明显更小,收益也更大,但没有人会选它,在这些普通的明军将士心里,有两样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一种是“祖宗”。 一种是“骨气”。 祖宗是什么?就是一个家族子孙后代的典范。自古以来,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祖宗就该有什么样的后代,后代只能做得比祖宗更出色,不能比祖宗差,就算不能做得比祖宗更出色,那也不能给祖宗脸上抹黑,否则死了都进不了祖坟,后代更会为有这么一个祖先而抬不起头来————没看到因为长平一战葬送了几十万赵军,赵括举族以赵姓为耻,纷纷改姓马么? 骨气是什么?乞丐不肯接受富人像喂狗一样扔在地上的饭食然后活活饿死,这就是骨气!饥荒年间有人从邻村偷了一担粮食,事发后宗族长老当众行家法将其活活打死,然后十倍赔偿邻村的损失,最后整个宗族两三百口人几乎全部饿死,这就是骨气!骨气的代价是非常高昂的,让人夸一句“有骨气”的代价往往是付出自己的,甚至整个家族的生命,但是,一个人,一个国家,乃至一个家族如果没有骨气,行吗? 明军将士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他们只知道这些年朝廷待他们不错,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和,家里的税也免了不少,他们就该以死相报。向异族投降,用皇帝,用几十万袍泽同胞的生命换取荣华富骨,那叫厚颜无耻,那叫没骨气,就算真的当上了大官也没脸回家,更没脸进祖坟! 要么追随肃毅侯的战旗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要么全部死在这里,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卢象升一路疾行,所到之处欢声雷动。倾听着明军大营中传出的阵阵欢呼声,皇太极的面色变得异常阴沉,盯着祖大成和吴襄,一字字问:“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朱由检小儿没有拿下也就算了,连卢象升都安然无恙!?” 祖大成额头冒出冷汗来,说:“按说不应该啊,奴才选派过去的都是最为精锐的死士,那祖宽又跟姓卢的交情很深,突然发难,卢象升断没有幸存之理……” 皇太极恼怒的说:“问题就出在祖宽身上!方才吴长伯说了,他直冲鏖驾,眼看就得手了,偏偏就在此时,祖宽几百部属冲了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导致他功败随成!”说到这里,这个城府深沉的大胖子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挥舞着马鞭喝:“两个必须铲除的人,一个都没有干掉,你们是怎么搞的!” 祖大成、吴襄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透,纷纷跪地磕头请罪。 范文程从容笑笑,说:“皇上,如今明军已经陷入我大清的天罗地网之中,退路更是被关宁军截断,就算卢象升不死,朱由检幸存又能如何?即便他们肋生双翅,也飞不出我军的天罗地网!” 皇太极烦躁的说:“话虽如此,但是这两个人一日不死,朕心难安!朕没有时间在辽河平原跟他们耗下去了,据关内细作传回来的消息,河洛新军已经进行总动员,三个军团全部开拔北上,川军更是已经抵达大名道!一旦这两支精锐抵达北直隶,大清想要拿下整个北直隶就难上加难了!” 范文程说:“皇上你过虑了,此时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就算明军勉强开拔北上,行进速度也会异常缓慢!再加上运河冰封,渤海封冻,漕运、海运俱绝,沿途地方官吏拒绝提供粮秣,河洛新军必须携带大量辎重,又能走多快呢?我大清大可从容收拾了卢象升和朱由检再从容入关,席卷北直隶,只怕到那里,经太行八径进入中原的偏师早已将河洛、大名道夷为平地了!” 皇太极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过于急躁了,他精心部置的死亡陷阱是如此周密,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在自己这边,腐朽不堪的大明王朝断没有幸存之理!川军北上又如何?河洛新军全部北上又如何?最为便利的漕运、海运都被掐断了,就算他们的大军强行北上,也很快就会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最后被锐气正盛的清军淹没!理是这个理,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他的担心来自天雄军今天的表现。几万清军和关宁军猛攻仅一万出头的天雄军,一连六次进攻,次次都被天雄军毫不客气的打了回来,死伤好几千人,他们甚至无法冲破哪怕一个空心步兵方阵!天雄军那强大的火力、顽强的意志和钢铁般的纪律,无不让他一阵阵胆寒。几年之间,天雄军就强大到这种地步了啊,万余天雄军就这么难缠了,如果四万天雄军,三万六千河洛新军全部动员起来与清军决战,清军有任何胜算吗? 他野心勃勃的覆灭大明、取而代之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 暮色四合,寒风刺骨。风雪中,皇太极竟痴了。 此时,卢象升已经来到中军大营,打老远就听到阉人那尖细的、声嘶力竭的狂叫声:“不要再给咱家找任何借口,马上将天雄军全部调过来保护鏖驾,如若有误,咱家马上请出尚方宝剑,取尔等项上人头!”那声音跟拉钢丝似的,刮得卢象升耳膜都痛了,不是高起潜还能是谁?卢象升摇头苦笑,这个死太监打仗跟坨屎似的,在自己人面前倒是威风凛凛啊! 接着是李重时的声音:“大人,这是兵家绝地,我军宜尽快突围,不宜在此久留!我天雄军位置前出,正好作大军前锋,冲破敌军包围圈,往复州方向突围,如果将他们调过来保护鏖驾,只怕……” 高起潜的声音加倍的尖厉起来:“只怕什么?还有什么能比鏖驾重要的?要是皇上少了一根头发,你们这些武夫,吃罪得起么!马上将你的部队调过来保护鏖驾,不得有误!” 看样子这个死太监已经让今天这场血战给吓破了胆子,不管不顾要将正在跟清军主力对峙,处于轴心战场的天雄军第三军团调过来保护鏖驾,顺便也保护他自己。这个死太监恨不得将所有明军都调过来围着自己筑成人肉堡垒,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他甚至忘记了,军队必须捏成一个可以随时打出去的拳头才有战斗力,如果不能捏成拳头,堆的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堆死肉,一丛杂草而已。 卢象升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怒火像岩浆一样在胸中沸腾,怎么压都压不住。 就是这个死太监舌灿莲花,把攻伐沈阳说得跟摧枯拉朽一般,妖言媚上,一力促成了这场死亡远征! 就是这个死太监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听不进他的意见,一意孤行,将大军带入了这等兵家绝地! 他把大军带进了这个死亡陷阱之中,不仅不想着如何为大军找一条生路,还在胡乱指挥,惟恐这支大军完蛋得不够快,死得不够惨! 无耻之极! 这等无耻之徒,留着何用! 二十 夺军 大帐内,几根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光亮,从帐外吹进来的风将烛光扯得忽长忽短,明灭不定,所有在座的明军将领面色也是变幻莫测: 高起潜披散着头发,面色青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阴狠之色的三角眼瞪得老大,两颊的肌肉高高吊起,微微抽搐着。这个死太监现在就像一头被送按在砧板上的毒蛇,奋力扭动着身体,试图逮住谁狠狠的咬上一口。他声色俱厉,大声呼喝着,指手划脚命令在座的明军将领服从自己的命令,趁着最后的时间逞着威风,也不管自己的命令有多荒唐————当然,他是绝对不会认为自己的命令是荒唐的,在他看来他的指挥绝对不会有错,错的只会是全世界。没错,现在这个死太监内心已经崩溃了,上午还在高歌猛进压着建奴打,席卷盘锦、横扫沈阳指日可待,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伏兵四起,关宁军叛变,皇太极冷笑着告诉他:你这头蠢猪,上了我的当了!这样的打击让这个骄横而又自卑的死太监格外的受不了,一下子就崩溃了!当然,比起受创的自尊心,他更加在意自己的老命,被包围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天雄军调过来保护鏖驾,顺便也保护自己,至于指挥大军突围,想都没想过! 吴胜在白天的恶战中被流矢擦伤了额头,现在额头还裹着纱布,渗出的鲜血把纱布浸透了一大块。他对高起潜的咆哮听而不闻,只是盯着地图,眉头紧皱,似乎想在地图上替大军找到一条生路。李重时也是一样,两个人还不时交谈一下,都是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那个死太监?懒得鸟他! 李惟鸾神情愤怒,瞪着高起潜,拳头捏得啪啪响。就因为这个死太监瞎指挥,他的部队在白天的恶战中没了两千人!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精兵,整个东江军也才一万能战之兵,这一下子搭进去了两千人,叫他如何能不愤怒!更让他愤怒的是,这个死太监将明军带进了绝境!本来,如果东江军主力留在辽东半岛,就算战事失利,东江军也可以作为策应,向沈阳发动佯攻接应明军往旅顺方向撤退,明军主力至少有一大半能够逃出生天!然而这个死太监不知道是不是肥猪肉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以为打建奴比打登莱叛军还要容易,居然强行命令东江军主力也渡海前往天津集结,与大军一起出关北伐!现在倒好,一路上东江军都没能发挥什么作用,现在主力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辽东半岛方向却没了可以策应的力量,等死吧! 昌平军、临清军、山东和河南诸省的班军等一众将领都神情惊恐,不知所措。不得不说,明朝中后期在军事人才的培养方面做得实在太差了,完全是靠撞彩,碰到一个用一个,压根就没有主动培养,戚继光之后就再也没有称得上“名将”的帅才了。这些将领或许都有几分血性,让他们上战场拼命绝不含糊,但是论运筹帷幄,寻找战机,就别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了,按他们的想法,这是文官的事情,他们这些大老粗只晓得砍人,玩不来这些花花肠子。令人蛋碎的是,文官比他们还差劲,他们虽然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好歹还有实战经验和浴血奋战的勇气,文官连这些都没有,所以一旦陷入绝境,大家基本上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崇祯则像个雕像一样呆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斗篷上还有不少雪絮,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眼睛还会眨一眨,眼珠子转上一转,真的很容易将他当成一具僵尸。高起潜崩溃了,崇祯同样也崩溃了,崩溃得比高起潜还要彻底。明军现在的绝境他要负起绝大部分责任,如果不是他疑神疑鬼,如果不是他因怒兴兵,如果不是他拒绝接受卢象升的建议,明军何至于陷入这等绝境!关宁军的背叛正是给了他最沉重的打击,倾大明举国之力供养的关宁军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他,投靠建奴,还有谁可以相信的?还有谁可以依靠的? 卢象升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来,正在咆哮的高起潜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僵在那里,明军众将领黯淡的双眸则燃起惊讶的光芒,纷纷起立拱手行礼:“侯爷!你可来了!” 卢象升冲他们一拱手,算是还礼了,还没来得及说话,高起潜便拍着桌子吼了起来:“大胆卢建斗,谁允许你擅自离开防区跑到这里来的?辽河渡口的军资被毁了怎么办?退路被截断了怎么办?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咱家这个三军统帅!” 卢象升藏在袖子中的拳头捏得啪啪响,冷然说:“回大人的话,末将过来的时候辽河渡口就遭到建奴上万骑兵的猛烈攻击,是数千将士殊死拼杀,死死顶住建奴的进攻,末将才得以脱身……” 高起潜把桌子拍得嘭嘭响,声色俱厉:“辽河渡口遭到建奴攻击,你就应该死守,等待援军!那里的物资军械堆叠如山,万一有失,大军就得活活冷死,饿死,你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卢象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那么请问监军大人,如何用几千班军、民夫死守连土垒都没有的渡口,挡住旋风般的建奴骑兵,保住那如山军资?” 高起潜窒了窒,明军将领都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个死太监简直就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也不看看卢象升手下都是些什么杂牌货色,辽河两岸一马平川,无险可依,物资中转处城墙、堑壕、土垒一概没有,就两道木制栅栏,清军万余铁骑汹涌而来,志在必得,就这样还想死守?送死还差不多!卢象升能够安然脱身,已经是一大奇迹了! 该死的阉人,就会瞎指挥! 大概是意识到了大家对自己的不屑,高起潜越发的愤怒,拍案而起,窜到卢象升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吼:“你是在质疑咱家的指挥么!?” 卢象升说:“末将不敢。”突然闪电般出手,扣住高起潜颈部一捏,格的一下将他颈部软骨捏了个粉碎。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高起潜那双原本就瞪得够大了的眼睛瞪得更大,从眼眶里鼓了起来,瞪着卢象升,喉咙格格作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卢象升随手一甩,像扔垃圾一样像他扔到一边,说:“我也没有时间质疑你的指挥!” 他突然发难,一举击杀了三军统帅,实在是惊世骇俗,然而在座的明军将领却平静得很,没什么反应,就跟看到卢象升把占了他位置的人推开似的,仅此而已。崇祯眼皮动了动,露出几分惊骇的神色,马上又归于麻木。倒是高起潜几个亲信面色惨白的跳了起来,指着卢象升厉声喝:“卢建斗,你好大的胆子!你想造反是吧!?” 卢象升冷然下令:“拉出去!” 马上,十几名天雄军将士恶狠狠的扑过去,将那几个家伙架起来拖了出去。那几个平时威风八面、目空一切的家伙拼命挣扎着,嘶声尖叫:“皇上救我!皇上救我!”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叫,崇祯都没有反应。 几声枪响过后,世界清静了。 卢象升没有多余的动作,让人把高起潜的尸体拖下去后径直坐到了崇祯身边,接过吴胜递过来的水,沉声问:“情况如何?” 吴胜说:“很糟糕!” 卢象升问:“有多糟?” 吴胜说:“关宁军突然叛变,敌我众寡悬殊之势已经逆转,现在建奴已经撒下天罗地网,将我军重重围困,我军拼得死伤万余才将他们击退!眼下后路断绝,无数军资被付诸一炬,军心动摇,再加上天寒地冻,我军已经陷入绝境了!” 卢象升问:“现在还有多少物资,多少人马?” 吴胜说:“一场激战下来,我登莱新军折损上千人,随身携带的口粮只剩下两个罐头,七八块饼干,只够吃两天!” 李惟鸾说:“我东江军也是一样,就剩下两个罐头,七八块饼干!天寒地冻的,要吃的东西只会比平时更多,这点东西放开肚皮吃的话,一天就吃光了!” 李重时说:“我的军团还好些,每人还有四个罐头,十块饼干,还有两袋马奶酒,省着点吃的话撑上四天没问题。” 昌平军、临清军等二线部队的情况则更加糟糕。他们是二线部队,物资补给自然没法跟这些精锐相比,再加上那些士卒都是放肚皮猛吃,手里是没有多少余粮的。一句话,明军现在的口粮最多只能撑上三天,如果三天之内得不到补充,就只有活活饿死的份了! 卢象升沉吟片刻,问:“还有多少子弹?还有多少炮弹?” 李重时回答:“每名士兵还有六十发子弹,六枚手榴弹。十六厘雷击炮只运上来三门,每门只有二十发炮弹,十二厘雷击炮有十六门,每门三十发炮弹,八厘半榴弹炮一门都没有运上来,估计不是被摧毁了就是全落在关宁军那帮狗日的手里了……火箭炮只有六门,由于战场局势太过混乱,一直没能用上。不过炮弹很少,打上三轮就没了。霰弹炮倒是齐全,一共三十六门,一门都没少,只是炮弹……” 不用说,经过一场恶战,霰弹炮的炮弹消耗了不少,已经不大够用了。 卢象升叹息:“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就误判了形势,各项准备都没有做好,才会弄得这么被动!” 吴胜恨恨的说:“侯爷不要这样说!都是高起潜这条阉狗害的,要不是他瞎指挥,贪功冒进,大军何至于陷入这等绝境!” 卢象升摇头苦笑,环视众将,一字字说:“必须马上突围,如果被建奴困死,不用建奴动手,光是辽东的风雪就能将我们全部埋葬!” 众将领神情一凛,齐声问:“往哪突围?” 卢象升说:“如今关宁军叛变,截断了大军的归路,锦州我们是回不了了,北京更是想都别想,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往盖州方向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李惟鸾黯然说:“可是现在我东江军主力全在这里了,往盖州突围的话根本就没有接应……” 卢象升说:“不需要接应,劈开一条血胡同杀过去就是了!吴胜!” 吴胜起立:“末将在!” 卢象升说:“你指挥登莱新军断后,在你们倒下之前,哪怕用石头砸,用牙齿去啃,也要给我挡住建奴的追兵!” 吴胜肃然拱手:“谨遵将令!” 卢象升的目光落向李惟鸾:“东江军作先导!我想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这一带的地形了。” 李惟鸾肃然:“遵命!” 卢象升环视众将,沉声说:“大家各自回去,整肃军纪,搜集军资军械,所有能吃的东西要统一分配,那些受伤的,死了的骡马通通宰杀割肉分给众将士!把你们的实心弹交上来熔成做霰弹和子弹,在大平原上面对建奴骑兵,你们那些青铜炮无法发挥什么作用,但是霰弹炮和步枪却可以给他们致命一击!明天天亮之后,我将带领天雄军为前锋,冲破敌军的冰墙防线,各部务必及时跟进,我们在跟老天爷抢时间,如果不能在我们这点有限的弹药和食物耗尽之前到达盖州,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又是凛然,齐齐起立:“遵命!”拱手行礼,然后各自下去作准备了。 只留下卢象升和崇祯黯然对视,长时间的沉默着。 二十一 血战 整整一夜,天雄军都在紧张的作着准备。那些笨重的而又只能发射实心铅球的青铜炮被毫不留情的丢弃,炮弹被集中起来,由随军工匠熔开,制成步枪子弹和霰弹。民夫奋力扑灭大火,在一堆灰烬中搜寻着可供利用的物资,或者将死的、受伤的骡马宰杀,把肉割下来烤了,一人一块的分下去。帐篷所剩无几,士兵们抱着胳膊缩在地窝子里冷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持让自己睡一会儿。 散落在各处的步枪、子弹、炮弹、弩箭等都被细心的搜集起来,送到军队手里。这些都是宝贵的战斗力,关系着整支大军的生死存亡。在登莱新军的掩护下,民夫争分夺秒,将辽河西岸渡口处的物资抢运过来。此时坚守在辽河东岸的几千明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但是他们的拼死反击也让那支迂回包抄的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辽河东岸尸体横卧一地,凝固的鲜血在冰天雪地里形成一片巨大的褐色斑点,触目惊心。那一战打得太惨烈了,西岸渡口的民夫和士兵含着眼泪说打到最后东岸的袍泽打光了最后一发炮弹,射完了最后一支弩箭,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在一片“万胜”的狂呼中手持长枪悍然向呼啸而来的清军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消失在漫天血雨之中……几千明军的牺牲换回了宝贵的时间,清军筋疲力尽,死伤惨重,再加上辽河冰面被炸碎,他们只得停止进攻,先休息一晚再说。 他们休息,明军可没有休息,而是人抬马拉,全力以赴抢运着物资。八万束弩箭,二十万发步枪子弹,两千发雷击炮炮弹,一千五百发火箭炮炮弹,还有大量干粮、棉衣、刀兵长枪,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不断有人由于过度疲惫而倒下,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能爬起来,但没有人抱怨什么,谁都知道只有将这些物资运到前线,才有突出重围的希望,死了的就死了,没死的咬着牙继续干! 第二天一早,卢象升看了一下各部队交上来的报告,眼皮直跳。 一夜,仅仅是一夜,露宿野外的明军便冻死冻伤七百人之多,那些衣衫单薄的民夫更加悲惨,成千成千的冻死,尸体横卧一地,惨不忍睹! 必须尽快突围,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 明军活动一下手脚,稍稍暖和了一点之后便开始吃定额的早餐。早餐只有两块饼干,加起来也就四两,还有一小块冻得硬梆梆的马肉。天雄军的口粮甚至比其他部队还要少一些,因为他们不披甲,负担较小,体力消耗也消,所以他们的早餐只有一块饼干,不过马肉比别人多一点。正吃着,昌平军、登莱新军等部队纷纷将自己一部份口粮递了过来,他们刚要拒绝,这些将士便瞪起了眼,恶狠狠的说:“万一我们被咬住,就靠你们保护侯爷和皇上冲出去了,吃个半饱怎么行?吃!不然老子掐着脖子给你们塞下去!” 清军同样紧张的作着准备,他们的大营里腾起一道道炊烟,大块大块马肉在锅里翻滚着,还带着血肉便被捞了出来饿狼般撕咬。坚守冰墙防线的日军分到的早餐是两个掺了麦粒的饭团,还有一条小鱼,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这些矮子狼吞虎咽,整条战线上响彻他们吞咽食物的声音。 这是绝大多数日军吃到的最后一顿早餐了。 就在他们狼吞虎咽的时候,明军已经吃完了这顿并不可口的早餐。苍凉肃杀的号声中,各部各就各位,在雄军扛着步枪三百人一队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横列,一门门大炮被推了上来,寒风吹拂着他们火红的盔缨,如同一团团翻卷的火焰。几千骑兵也被集结在一起,手持长槊马刀,腰间还插着手榴弹,从马马鞍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水袋,里面灌满了马奶酒。登莱新军后移,几千甲士森然布列,长枪劲弩,铁甲泛着丝丝寒气,那冷漠的目光,还有那挺得笔直的腰杆,都在警告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辱! 皇太极面色微变,叫:“不好,明军要突围了!” 莽古尔泰狞笑:“突围?他们往哪突围!后路早就让关宁军给切断了,他们再怎么突,也只有跳海的份了!” 代善也说:“是啊,关宁军易帜,明军退回京师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往盖州、复州方向突围,然而盖州、复州离这里足有三四百里之遥,天寒地冻,物资匮乏,他们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往这个方向突围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皇太极可没有这么乐观,早在几年前天雄军便能日行百里,从邯郸出发不到二十天便抵达了大凌河前线,几年过去了,他们的行军能力只会更强!三四百里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但是对天雄军来说,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而已,一旦他们全力往盖州方向突围,清军恐怕是拦不住的! 没能在第一时间干掉卢象升,绝对是他的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明知道出了这么大的漏洞,皇太极也无能为力,因为天雄军已经踩着轻快的鼓点开始往冰墙防线移动,每分钟八十八步,大步向前,目不斜视,千军万马肃静无声,甫一发动便有一股泰山压顶的压力笼罩战场,叫人喘不过气来! 嗵嗵嗵嗵! 明军的雷击炮开始射击,首先发言的是160毫米雷击炮,重达八十斤的炮弹尖啸着冲上半空,然后一头扎进冰墙防线。只见眼前一花,轰隆一声巨响,坚厚的冰墙粉碎开来,碎冰碎石裹着破碎的人体飞向半空,只是三发炮弹,冰墙防线就被轰开了一个大缺口。日军还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武器,吓得尖叫起来,四处乱窜,明军得势不饶人,160毫米雷击炮继续闷装猛打,120毫米雷击炮也加入炮击的行列,炮弹火雨似的咝咝怪叫着栽下来,打偏了还好,打中了就是一阵血雨!猛烈的炮击之下,日军完全乱了套,扔下鸟铳抱头鼠窜,放声尖叫,有的甚至哭了出来————他们何曾领教过如此猛烈的炮火! 明军民夫趁机扛着装满冰雪和泥土的麻袋上前,将麻袋扔进那深达三米的堑壕之中,堑壕以惊人的速度被填平。本来,在几千支鸟铳的猛烈射击之下,这道堑壕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崭,然而现在据守冰墙的日军已经被炸得鸡飞狗跳,民夫填起壕来格外的轻松愉快! 皇太极怒喝:“炮兵开火!阻止他们填壕!” 轰轰轰轰! 清军数十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重炮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鸣,炮弹呼啸着落入明军中间,激起一片惨叫,不知道多少明军被生生撕碎,断肢散落一地。但天雄军不为所动,军官一声令下,一排天雄军士兵平端步枪,瞄准了三四百米外的清军炮兵阵地,猛的扣动板机。天雄军方阵地迸出一大片白色硝烟,子弹刮风似的打过来,清军炮兵阵地上人仰马翻,许多炮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生打成了筛子,没有中弹的看到炮身被子弹打得当当作响,火星乱冒,也吓得魂不附体。天雄军得理不饶人,一排打完,一排又上,不断朝清军炮兵阵地射击,沾着谁谁倒霉! 大炮居然被步枪死死压制,炮兵被打得抱头鼠窜,这简直就不可思议!然而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装备线膛燧发枪的天雄军在百米距离普遍能打出九环的成绩,朝五百米外一道齐人高的矮墙发射一百发子弹,至少有七十发以上能够命中,清军炮兵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就在离明军不到四百米远的地方构筑炮兵阵地,结果被一个个排枪给打得死伤一地,愣是窝囊得一发炮弹都打不出去! 看到自己苦心组建的炮兵部队居然被天雄军用火枪给打哑了,皇太极眉头直耸,天空中飘来一个二十平米大的“日”字。 爆豆般的枪声响个不停,明军民夫已经填平了堑壕,天雄军不再跟清军炮兵纠缠,一声天鹅哨响,他们打肺里发出可怕的怒吼,也不开枪了,挺着刺刀跨过堑壕,越过被炸得不成样子的冰墙,扑向被炮兵炸傻了的日军!上万身披红色斗篷的步兵在这冰天雪地同时发动冲锋,犹如漫天血海从天际直泄而下,如此壮丽的场面,别说日军,就连身经百战的满洲八旗劲旅也是一阵胆寒!面对那如墙撞来的刺刀,日军骇得魂飞魄散,最后一丝勇气也消散在寒风之中,他们连滚带爬的逃离阵地,但天雄军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用刺刀将他们成片成片的挑翻、捅死,整个战斗就是一场屠杀! 冰墙防线在第一时间就宣告粉碎了。 皇太极厉喝:“吴三桂,祖大成,给我挡住他们!全军压上,消灭他们!” 吴三桂和祖大成面色微微发白,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但是他们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拔刀狂啸:“跟我上!” 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呼啸声扑来,天空中多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火幕,火箭弹化作条条火雨从天而降,落在关宁军中间,只见一片电闪,地面跟八级大地震似的抖动个不停,让人根本就站不住脚,连绵的炸点化作一道道烈焰火墙拔地而起,顷刻之间就吞噬了成百上千的关宁军士兵。是火箭炮,是明军的火箭炮在开火!只是一个齐射就把关宁军给炸得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人化作飞灰,更不知道多少人的衣服头发燃起大火从火海中冲出来,嘶声哀号! 号声再起,祖宽一挺马槊,大吼:“随我来!”一共四百枪骑兵排成三排,挺着马槊发动战马,化作飞速移动的铜墙铁壁朝着关宁军猛撞过去。而在他们身后,数千明军骑兵有一大半扬刀长啸,纵马飞驰,直扑敌阵!清军也不是吃素的,天鹅哨响,成千上万的骑兵漫野而来,前面几排骑兵平持的赫然也是四五米长的骑矛,队形没有明军枪骑兵那么整齐,但异常紧密,骑墙冲锋!在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多次吊打之后,他们也把这种战术给学过去了!但是炮骑协同他们可没有学到,在他们冲锋的路上受到了明军骑兵的夹道欢迎,160毫米雷击炮和120毫米雷击炮发射的霰弹在他们头顶炸开一朵朵黑红色礼花,钢珠和钢箭化作灼热的钢雨朝着他们头顶喷发,连人带马一并喷成刺猬甚至直接钉入地面,每一炮过去都是血肉横飞。遭到如此猛烈的炮击,清军骑兵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明军骑兵却是士气如虹,挟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入他们的阵列,大开杀戒! 皇太极的拳头捏得青筋毕露,指节发白。 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个道理,但是骁勇善战的满洲铁骑被明军炮兵像铁锤砸甲虫一样砸得脓血满地后,他深深的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 清军当然不会坐视明军轻松突围,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滚滚铁骑让辽河平原为之沸腾。十几万明军将士和民夫组成一个宽达数公里的巨大方阵,承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强弩和复合弓在鸣放,火枪和大炮在轰鸣,火箭在空中穿飞,刺刀闪耀着寒光,铁骑洪流般奔涌着,一个个步兵方阵迎面相撞,杀声响彻原野,连绵二十里的战场都被腥风血雨笼罩,刀光剑影充塞平原,射出的利箭遮蔽天空,这场面是如此的壮丽,又是如此的恐怖! 明清交兵三十余年,如此惨烈的血战,闻所未闻。从用间到激将,再到诱敌,皇太极一直做得很成功,调动明军就像调动自己的军队一样如臂使指,可以说,他已经无限地接近成功了。然而再完美的剧本也会有意外,他还是低估了明军在绝境之中所爆发出来的血性,或者说,他低估了一个传承数千年,历经无数次游牧民族入侵却依然屹立不倒,傲视群雄的古老民族在逆境之中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轻敌让他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他无力的看着他的部队一个牛录一个牛录地被打光,一个甲喇接一个甲喇的被打残,最后暴怒的洪流冲垮了大坝,倾泄而出,涌向盖州方向…… 而此时,无数清军将士坐在雪地上剧烈的喘息着,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二十二 天下围攻 寒风呼啸,雪粉飞扬。在隆冬季节,辽东的风不叫风,而是刀子,是鞭子!这么冷的天气,穿得再多也没用,就算把棉被裹在身上,还是冷,冷得要命! 在这泼水成冰的鬼天气,明军踉跄而行,艰难地朝盖州方向前进。死战袍泽的衣物,动物的皮毛,甚至敌军的旌旗,他们已经把一切能够保暖的东西通通都穿到身上了,可还是冷,不断有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热量,倒在了冰天雪地里。一个用尸骨铺成的巨大箭头以盘锦为起点,朝着盖州方向一路延伸,首尾相望,触目惊心。首先倒下的是民夫,民夫的待遇很差,被服、食品等生存必需品跟军队都没法比,寒风肆虐之下,他们也就成了第一批牺牲品,不是一个接一个,而是成千上万的倒下,每天早上,当明军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总会发现周围多了一大圈尸体。而明军士兵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他们的衣服比民夫要厚很多,但顶盔贯甲的,体力消耗很大,而有限的食品根本无法补充消耗,他们很快就筋疲力尽,每天夜里都有很多人永远的睡了过去,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还活着的也很快就长了冻疮,甚至手指、脚趾坏死,只能用匕首切掉,被冻伤的士兵痛苦的号叫在队列中回荡着,他们肯定在羡慕死者了。 清军小股骑兵一直像狼群一样在明军周围出没,怎么甩都甩不掉。刚开始的时候明军骑兵还会主动出击,前去驱逐他们,随着被冻死冻伤的战马越来越多,明军渐渐没有这个力气了,清军爱跟就让他们跟着,只要不扑上来攻击大部队,明军都懒得理他们。小股骑兵后面是大部队,一旦有哪支明军掉队了,清军马上像饿狼渴望鲜肉一样猛扑上去,将其团团包围。围住之后也不发动攻击,就这样围着,围个一两天,包围圈里的人冷死的冷死,饿死的饿死,都死得七七八八了他们再过去捡战利品,几天的较量下来,负责追击的清军装备从头到脚都换了一遍。清军有时也会超越明军,有前方设伏阻击明军,也不硬拼,迟滞个大半天立即就撤,让明军空有一身力气都没处使。在清军不间断的袭扰、阻击之下,明军一天最多只能走四十里路,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慢了。没有办法,冻死冻伤的士兵越来越多,损失的骡马战马更是数不胜数,很多物资只能靠人扛,速度能不慢吗? 看着明军将士和民夫成千上万的倒下,崇祯失声痛哭。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万户缟素”的含义,而他也真的做到了,只是流的是自己人的血!就因为他一怒兴兵,几十万条生命就这样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了,无数冤魂在寒风中盘旋呼啸,萦绕不散,化作可怕的噩梦一次次将他从梦中惊醒。他的白发以惊人的速度增多,整个人衰老得极快,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如果崇祯知道关内的情况的话,他可能会彻底崩溃。明军大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关内,那几十万大军怕是回不来了,直北南隶都为之震骇,对建奴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被这空前惨败唤醒,朝野内外都惊愕万分:这几年不是节节胜利、捷报频传的么?建奴不是被牢牢压制,动弹不得,眼看就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了么?怎么一下子就吃掉了大明几十万大军,就连天子和帝国战神也…… 一些恐怖的流言迅速传播开来:有这样的惨败,不是因为明军不能打,而是大明气数已尽!这些流言刚开始是从一些喜欢装神弄鬼的神棍嘴里流出来的,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以惊人的速度向全国扩散,所到之处,掀起滔天骇浪。言官、清流、缙绅纷纷跳出来推波助澜,举笔挥毫,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大明为何会遭此劫难?都是因为崇祯亲小人,远贤臣,信任杨梦龙这个误国佞臣,对朝中的正人君子大加贬斥,听不进逆耳忠言!杨梦龙兴贱业,远农耕,重用奸邪小人,虐待缙绅士子,迷恋奇技淫巧之术,鄙视道德文章,实是比魏忠贤、刘谨还要坏上千倍万倍,短短几年就耗尽了大明的气数,这样的人,真的是罪该万死!只有痛下决心,拨乱反正,大明子民才能重见天日!不得不说,这些言官、清流、缙绅在大明的影响力确实很恐怖,杨梦龙还在的时候还能用报纸压制住他们,现在杨梦龙远在台湾,生死未卜,这些曾被杨梦龙死死压制的家伙一下子造反了,颠倒是非黑白,笔利如刀,句句诛心,把局势搅得混乱到了极致。老百姓简直难以相信,一个帝国栋梁,怎么就成了误国奸臣了呢?然而现在大明大半精锐之师尽丧,清军随时可能入关,人心惶惶之下,很多人不免动摇了,听信了这些鬼话。 清流们咬牙切齿的叫:“新军乃是乱臣贼子之爪牙,大明之大害!新军不除,将有亡国灭种之灾!” 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各省被文官控制的边军用行动响应了他们的号召,面对滚滚而来的蒙古、满清铁骑,他们纷纷让开防线,甚至干脆易帜剃发,把屠刀对准了坚守九边防线的天雄军。天雄军苦心经营数年的九边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原本被他们死死压制在塞外的野蛮洪流汹涌而入,山西、陕西、宁夏都是遍地烽火,血流成河。试图在野战中击退入侵的敌军的天雄军纷纷遭到友军的暗算,损失惨重,他们只能退回坚固的堡垒中,绝望地看着蒙古人绕过他们的防线,从缺口疯狂涌入……本来,天雄军三个军团有两个分散部署在九边防线上,每道防线放一千几百人,由数量众多的边军和属国骑兵配合作战,李重时军团作战略预备队随时策应,这样的部署可谓天衣无缝,像泰山一样压在河套平原,压得蒙古军和清军都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战略预备队被调走了,边军和属国骑兵大多叛边,严本严密的防线到处都是缺口,到处都是漏洞,试图填补漏洞的天雄军不是遭到敌军围攻就是被边军暗算,曾经刀锋般锋锐的天雄军面对如此绝境,也只能发出“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绝望长叹。 蒙古人的先头部队在众多边军的配合下旋风般席卷了山西和陕西,在他们后面则是数以万计的绿着眼睛的大军,还有骇浪般从东向西缓缓涌来的清军主力————早在与明军决战之前,皇太极便命令多尔滚带领正白旗、镶白旗、镶蓝旗、镶红旗四旗精锐西移,务必叫天雄军片甲不还。不难想象多尔衮接到这道命令时的心情,这是典型的有苦劳没功劳,皇太极在歼灭崇祯亲自统率的几十万大军后以十几万关宁军为先导入关,京师旦夕可下,而多尔衮却要在山西、陕西、宁夏面对可怕的天雄军,胜负难料!就算能赢,只怕也是损失惨重,想跟皇太极分庭抗礼?门都没有! 不管多尔衮乐不乐意,他所率领的大军,还有比他那四旗大军兵力多出几倍的蒙古军、叛变明军,都是雷时声兵团必须面对的巨大威胁,在击退多尔衮之前,雷时声兵团是无法动弹的! 甘肃、宁夏方向形势同样严峻,准噶尔人兵力竟多达十六万,他们吃光了无数村庄,喝干了无数河流,吞并了无数部落,最终以巨浪吞河之势杀入河西走廊。跟陕西、山西那边的情况不大一样,新任甘肃巡抚梁廷栋下令甘肃明军精锐尽出,在武威迎战准噶尔大军。甘肃明军拼凑起两万七千人马,在武威布防,本来这样的部署也没什么错处,武威乃兵家重镇,往南是连绵的雪山,往北是无边的沙漠,想要进攻兰州,武威是必经之地,面对来自西北的威胁,守兰州必守武威。但是坏就坏在梁廷栋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在准噶尔大军压境之际居然下令明军出城三十里迎战,理由是准噶尔人远道而来,早已人困马乏,出城击之,必定大获全胜! 鼓足勇气出城迎战的明军看到的,并不是什么人困马乏的疲惫之师,而是一支人强马壮、战意昂扬的劲旅。准噶尔人能跟清朝对抗两百年,自有他们的过人之处,论士卒的服从性和吃苦耐劳,论统帅与将领之间的默契,都堪比成吉思汗时代,梁廷栋居然小看了这么一支劲旅,后果可想而知。双方交战后不久,看到明军承受不住准噶尔人的冲击而后退,梁廷栋便惊呼:“败了,败了,快撤!”没等明军反应过来便带领几千亲信夺路而逃了。明军以寡击众,本来就底气不足,被梁廷栋这么一嚷,本来就低迷的士气一泄到底,纷纷扔下武器夺路而逃,兵败如山倒。只剩下天雄军参将郑经率领一千五百天雄军和三百骑兵,还有他这几年招募而来的羌人、藏人战士左冲右突,殊死厮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总算是遏制住了准噶尔人的攻势,撤回了武威。 回到武威之后,郑经看到的是一座正在燃烧的城市。梁廷栋扔下大军临阵脱逃也就算了,连武威也不敢守,一把火将所有仓库烧掉,马不停蹄的往兰州方向逃窜。郑经气得几乎吐血,武威是不能守了,但准噶尔大军穷追不舍,他又不能不守,否则必将全军覆没!无奈之下,他叫来副将金骏,声音沙哑的说:“我给你五百步兵,三百骑兵,掩护武威百姓撤往兰州,我留下来掩护!” 金骏咬牙说:“撤什么撤,要死一起死!” 郑经勃然大怒:“你是嫌我们死的人还不够多么?给我滚!” 金骏再三坚持自己带一部份步兵留下来掩护,郑经不为所动,最后连刀都拔出来了。金骏无奈,只得带着八百步骑军,掩护武威百姓往兰州方向撤退。他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断后的那些战友了。 这次分兵让郑经手里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兵力变得更加稀薄,只剩下八百名天雄军步兵,还有三千余羌人、藏人士兵。区区四千人马孤城坚守,积储尽化灰烬,面对十几万准噶尔大军,谁都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天雄军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抓紧时间修补城墙,构筑工事。但是那些羌人、藏人首领却不干了,他们鼓噪着要郑经自立为王,否则他们拒绝服从他的命令去为这个操蛋的国家拼命————他们已经受够了明朝那些自私、愚蠢、懦弱的官吏了。无奈之下,为了稳定军心,在一片焦土的武威城中,郑经自立为王,并且封那些部落首领为大将军。这些部落首领对他忠心耿耿,他无以为报,能给他们的就只有这些虚名了。 封赏完毕,郑经这个武威王检阅三军,在城外渐渐逼近的马蹄声中,武威王下令三军将士每人赐一碗烈酒,他端着酒来到士卒阵烈前,泪流满面,大声说:“此战众寡悬殊,坚守武威,必死无疑!但是为兰州百万生灵计,我们必须坚守到底……我郑经拜托大家啦!”三军将士同样怆然泪下,举碗一饮而尽,然后毅然奔赴城墙,武威之战就此打响,郑经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小参将,在这大厦将倾的危难关头绽放出万丈荣光。 武威之战的惨烈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四千孤军喝着血水,嚼着树皮草根凭坚城死守,炮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手榴弹扔完了就把房层的砖头拆下来往敌军脑袋猛扔。剽悍的羌人、藏人士兵在城墙上与准噶尔人短兵相接,杀得血肉横飞,八百天雄军分成四队,哪里出现缺口就往哪里墙,准噶尔人昼夜围攻,数次冲进城里,又被打了出去,城里城外都是死尸枕籍,一层叠着一层,其惨烈程度无法形容。准噶尔人十几万锐气方张的大军四面围攻,精兵强将尽数压上,一次次被郑经击退,一次次被郑经压制。这场实力悬殊之极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二十天,准噶尔人在付出了死伤三万人的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攻破了武威,而此时,武威城里只剩下几百名又累又饿,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伤兵了。 郑经在巷战中中箭负伤,昏迷过去,被准噶尔人生擒,送到王帐。准噶尔汗王巴图尔大喜过望,下令军医用最好的药全力救治,把郑经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然后许以高官厚禄招降。不光是郑经,天雄军的伤兵都得到了较好的照顾。草原上的汉子素来敬重英雄,郑经能以区区四千人抵挡住他们十几万大军,让他们整整二十天无法前进半步,准噶尔全军将士都对他万分钦佩,真心希望这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加入他们。然而郑经却拒绝了,即便巴图尔提出将爱女嫁给他,封他为万夫长,他也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说:“天雄军只有战死沙场的将军,没有投靠异族的叛徒。” 巴图尔面色阴沉下去:“不归顺我,你就得死!” 郑经说:“我本来就该死在武威城里。” 面对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巴图尔无计可施,竟带上了几分恳求之色:“你要死还不容易?但还是请你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你年迈的父亲,白发苍苍的母亲,望眼欲穿的妻子,蹒跚学步的孩子,你就一点都不想念他们吗?你就不想回到他们身边吗?” 郑经面部肌肉微微抽搐,长时间的沉默。就在巴图尔以为他的心松动了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说:“塞北有雪,淮南有花,郑氏子弟,没有家!” 高官厚禄无法让他动心,死亡无法让他畏惧,就连远在中原的那个家,他也没有半点眷恋,面对这个心如铁石的将军,巴图尔无计可施,只好下令将郑经斩首。 被俘的明军一致要求陪死,竟无一人投降。 攻克武威后,准噶尔大军继续前进,兵锋直指兰州。尽管武威守军那视死如归的精神和至死不渝的忠诚让全军为之震撼,但准噶尔人还是一往无前,继续推进,他们坚信,在那个腐朽的帝国,这样的勇士并不多,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的! 准噶尔大军兵临城下,兰州为之震骇,天雄军苦心经营的宁夏左翼濒于崩溃。 在几千公里外的辽东,清军留下一部份人马继续追杀崇祯,主力调头向南,以关宁军为先导越过锦州、山海关,兵锋直指京津,所到之处,沿途州县无不望风而降,空虚至极的北直隶就是一棵熟得落地的桃子,清军俯拾即是。至此,皇太极所制订的灭明大计,已经无限地接近成功了,如果这是一场三局两胜制的比赛,他早已成为赢家。 遗憾的是,这是一场赌上了两个国家,两个族群的命运的战争,不存在什么三局两胜,除非有一方灭亡才能分出胜负。在清军滚滚南下的时候,川军、河洛新军、登莱新军同样也在海浪般涌向北方,而他命中注定的克星已经抢在大军前头,挡在了清军面前。 二十三 高兴得太早了 寒风似刀,暮色如铁。 细细的雪絮从云缝间纷纷扬扬的落下,为这个一片苍茫的白色世界再添几分雪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瀑布处碎琼溅玉,如果是太平年景,邀上三五好友,带上一壶烈酒纵马原野,饱赏雪景,不失为一大快事。然而,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这等如画美景在逃难的百姓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地狱,厚厚的积雪让他们连草根都吃不上,刺骨寒风让鸟兽远遁,猎物无处寻觅,更切割人的肌体,割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让他们痛苦哀号。 寒风吹来,张凤翼瑟缩了一下,用貂皮大衣裹紧了身体。他再次在心里狠狠咒骂着该死的杨梦龙和卢象升,还有那些一心要逆天改命的泥腿子、工匠、商人、武夫,要不是他们肆意妄为,试图颠覆神州大地传承了两千多年之久的士大夫与君王共天下的格局,让整个国家面临着礼乐崩坏、伦常颠倒的危险,他们这些悠游度日的士大夫又何必顶着这钝刀般的寒风四处奔忙,不惜背负骂名,力挽狂澜? 跟温体仁、侯恂等人一样,张凤翼骨子里也是一个非常传统的文官,传统文官身上的优点他没有,缺点却一样不少:自私、狭隘、对权力有着近乎病态的渴望,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士大夫阶层利益的势力都疯狂敌视。杨梦龙在河洛地区崛起,短短几年便让河洛、湖广地区变了模样,在老百姓眼里他自然是功德无量,然而张凤翼却不是这样看的。在张凤翼眼里,杨梦龙就是在倒行逆施,大逆不道!他重用操持贱业的工人、商人,让百姓参与政事,穷兵黜武,辱骂士绅,这一桩桩,一条条,都是触目惊心,人神共愤!当然,这只是官面文章,杨梦龙之所以招来整个士大夫阶层的敌视,是因为他太能拉仇恨了: 他大力发展化肥,推广红薯、土豆,使得粮食产量激增,往年有价无市的粮食变得供大于求,价格一路暴跌,让依靠贩粮发家的黑心商人血本无归; 他全力推行义务教育让河洛、湖广地区每个孩子都能读书识字,读书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没有高人一等的理由; 他办报纸广开舆论,打破了士大夫阶层把持舆论的格局,国家大事由士大夫阶层一言而决,是非黑白都由他们说了算的格局一去不复返; 他发行币值明确的银币,彻底断了“火耗”的根,让众多官员少了一大笔合法的收入; 他依靠工业化大量制造、销售物美价廉的精盐,席卷全国的盐市,让众多黑心盐商血本无归; …… 尤其不可原谅的是,这家伙还给太子找了个墨家钜子当老师!这让士大夫们忍无可忍了。现在湖广、北直隶都在搞工业化,而人才是工业化的根,精通机械、物理、化学的墨家弟子无疑是最抢手的人才,不难想象,随着工业化的推广,墨家弟子的数量将成倍递增,最终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再加上太子的影响,最终掀翻儒家都不是不可能的!被赶下神坛的危机让士大夫们彻底恐慌起来,他们以惊人的速度联合起来,给崇祯挖了个大坑! 你老朱家不想重用我们,这皇帝你们就别当了,换个愿意重用我们的主子来当吧! 利用舆论风潮迫使崇祯御驾亲征辽东,将整个北直隶的兵力彻底抽空只是第一步,在葬送大明大半精兵强将的同时勾连边军,放开边境防线任由蒙古军、清军汹涌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天雄军,直扑大名道是第二步,也是张凤翼、梁廷栋等人的主要任务。就因为他们暗中搞鬼,天雄军苦心经营的九边防线被蒙古军轻易切开两半,蒙古军席卷山西、陕西,准噶尔大军沿河西走廊扑来,直取宁夏,天雄军两个军团被孤立分割在漫长的防线上,动弹不得,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张凤翼更是一把火烧了太原,将这座河东都会、天下雄城扔给了蒙古人,直接导致大半个山西沦陷。他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了,但是他本人觉得还不够,他眼里燃烧着炽烈的权势之火。 在他们这些“有识之士”的努力之下,改朝换代的潮流已经不可逆转,开国功臣,谁不想当?他要带着这上万山西溃兵,十几万难民翻越太行山涌入邯郸,把大名道给占了!卢象升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那些工厂,有一些还是可以保留的,比如说军工厂、炼钢厂等等,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将它们占了献给皇太极,一份大功断然少不了了,运气好的话他还能据此奇功成为辅政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殊荣!他自认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他乃一省巡抚,又有十几万难民开路,大名道参政范景文不过是三府巡抚,给他个缸做胆也不敢阻拦!只要进了大名道,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想到占据大名道将天雄军的农场府库据为己有,将军工厂炼钢厂等产业献与皇太极换取重赏这名利双收的美妙前影,张凤翼不禁得意的笑出声来,权势之火在胸膛熊熊燃烧,驱散了寒意。 至于引狼入室将会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罹于刀兵,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跟自己的前程地位比起来,亿万生灵的性命,连细节都算不上! 周边突然响起的喧哗将张凤翼从美梦中惊醒,那喧哗来得异常嘈杂,隐隐还夹杂着咒骂,让人有些恼火,掀开轿帘一看,逃难的百姓不知道为何停了下来,就闪到大道两边,指着以张凤翼为首的一众官员的马车露出嘲笑,甚至吐口水,破口大骂:“狗官!到前面去领死罢!”那一张张枯槁的脸上的嘲弄之色甚至比彻骨恨意还要让人恐惧,张凤翼没来由的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叫:“何总兵,何总兵!” 嘴唇冻出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的何燧策马而来,下跪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张凤翼指着路边黑压压的人群,皱着眉头问:“百姓为何停止不前了?” 何燧说:“回大人的话,前方佛子岭路口被一队人马封锁,自称是河洛新军,专门截杀逃跑的官员将领……” 张凤翼怒骂:“逃跑?胡说八道!这是留下有用之身,作长远计!要不是你们这些武夫狂妄自大,穷兵黜武,妄开战端,招来蒙古人和建奴疯狂反扑,国事何至于败坏至此!如今大厦将倾,大明危如叠卵,我等不先行避敌锋芒,保护百姓进入中原,还能把他们扔给鞑子屠杀不成!” 何燧大气都不敢透,心里却一百二十个不服气,心里说:“你这一路上抛弃的百姓还少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张凤翼怒骂了一通,见何燧一声不吭,也觉得没趣,便说:“想必是一些溃兵土匪冒了河洛新军的名头,趁火打劫,在此行杀人越货之事,不必在意,派一队人马过去灭了他们就是了!” 何燧磕了个头,说:“遵命!”飞身上马,飞驰而去,马蹄溅起的雪泥,有几点溅在张凤翼那辆华丽的马车上,惹得张凤翼又是一阵恼火,咒骂:“武夫就是武夫,举止粗鄙,全然不识礼数!若是平时,老夫非来个杀鸡儆猴不可……”气恼的放下轿帘,让车夫赶车继续前行。没走出多远,何燧又骑马飞驰而回,他的面色有点苍白,叫:“大人,大事不妙了!” 张凤翼气得想杀人:“又怎么了!?” 何燧望向前方,欲言又止。这时前方隐隐传来一声尖叫:“我乃介休知府,进士出身,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那尖厉的叫声被山风扯得有些飘忽不定,如鬼哭,如狼嚎,让人毛骨耸然。张凤翼听得真切,这声音很熟悉啊,跟他交情还不错!他不禁变了面色,何燧就更不敢说了,吞了一口口水,说:“大人,你还是自己看吧,就在前面不远处!” 张凤翼也顾不得矜持了,喝:“前面带路!”跳下马车,带着一众同样觉得大事不妙的官员随着何燧,大步朝佛子岭走去。越往前走,大道两边的人就越多,都是逃难的百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停了下来,愤恨的冷笑着,看着张凤翼他们。没有人说话,但是这一抹抹冷笑,一道道充满恨意的目光,已经让人有种乌云压城的窒息感。而佛子岭路口处更是黑压压一大片,怕是已经集聚起上万人了,大多是青壮,手持刀斧木棍,也不说话,就这样瞪着顺着大道涌来的官兵和官员。上百名黑衣士兵手持步枪巍然屹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在他们身后是长长一排刚竖起不久的木棍,每根木棍上都悬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风中晃荡着,有的犹在滴血,格外的恐怖。几十具无头尸体背靠着大树被绑起来,有的穿着甲衣,有的穿着朱紫官袍,证明了这些在风中晃荡的人头的身份: 正是那些不战而逃,甚至叛国通敌,不择手段搅乱山西局势,带动整个山西局势崩溃的大明官吏、将领的项上人头! 两名黑衣士兵正将一个穿着知府官服的官员从马车上拖下来,拖到一面大旗下。那知府披头散发,神情惊怖,拼命挣扎着,嘶声狂叫:“我乃介休知府,进士出身,科举榜眼,曾朝见过天子,你们这些卑贱武夫不能杀我!你们要是敢动我,天下士子都不会放过你们……”黑衣士兵对他的叫嚣、咒骂不理不睬,一脚踩在他膝盖弯处强迫他跪下,抓住他一绺头发一扯,强迫他伸直脖子。这知府没命的尖叫着,然而被死死的钳制着,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一位身材瘦弱,还带着几分病容的青年拔出横刀上前一步,一刀劈落,刀光如虹卷过,尖叫声和咒骂声戛然而止,一腔污血喷在雪地上,格外的醒目。一名士兵拎着人头走到一边,用木棍将它挂了起来,而砍人的那位甩掉刀锋上的血迹,转过身来,目光越过成千上万看得目瞪口呆的百姓和溃兵,一下子便落在了张凤翼身上。一阵山风吹来,他身后那面黑色战旗呼啦一声飘扬起来,战旗上一头猛虎正仰天狂啸,一个大大的“杨”字随之舞动,气势凌人慑人! 杨梦龙! 这个该死的混球,让无数士大夫、贪官污吏寝食不安、夜不能寐,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王八蛋,他不是还在台湾生死未卜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杨梦龙的目光如同惊雷闪电,落在张凤翼身上,出奇的凶怒,带着无边的杀意,还有几分嘲弄,分明是在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好意思,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二十四 雄杰 被杨梦龙那冰冷的、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是什么感? 别人不知道,反正张凤翼可不好受,仿佛胸口被人狠狠击了一拳似的,骇然倒退两步,面失血色,拉住何燧的手嘶声叫:“何总兵,这伙强人趁火打劫,截杀朝廷命官,丧心病狂,你速速带兵上前将他们诛灭,不得有误!只要你能将他们诛灭,老夫以人头担保,定让你官升三级,封妻荫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若不将他们诛灭,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神情狂乱,官帽歪倒,头发披散,士大夫对武夫的高傲和不屑都被抛到了九宵云外,现在他就像一个快被淹死的落水者,何燧就是他眼中的救命稻草!这种反常的举动着实把何燧吓了一跳,本能的想点头,但是看看那面黑色猛虎旗,再看看那上百名面对数千溃兵面不改色的黑衣士兵,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正犹豫着,那位刚刚砍了一名知府的青年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中气不足,然而却跟闷雷似的,一开口就震得所有人心头直颤: “我是杨梦龙,大明冠军侯!” 冠军侯! 何燧两腿一软,险些就跪了下去。难怪他杀个知府如同杀鸡,难怪他带着上百名士兵就敢挡在几千溃兵前面,人家是大明冠军侯啊,这个世界上他不敢做的事情,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张凤翼凄厉的狂叫:“别听他妖言惑众!杀了他!杀了他!” 众多官员惊恐的尖叫:“杀了他!杀了他!” 当然没有人听他们的。 杨梦龙看都没看这些小丑,只是看着那几千溃兵,咳嗽着说:“我原本在台湾养伤,得知辽东事变,马上赶了回来,尽聚三军,火速驰援辽东,我本人带着亲兵昼夜兼程,想尽快与皇上会合。但是走到真定的时候听说九边防线崩溃,山西、陕西、宁夏局势糜烂,建奴鞑子潮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只得临时改变主意,翻越太行山赶往太原,但是还没到阳泉,太原便沦陷了……”说到这里,他冷笑起来,盯着那几千面有愧色的溃兵,声音提高了三调:“你们可以啊,干得真不错!太原是天下闻名的雄城,历朝历代要攻克太原都得耗上数年甚至十几年,你们倒好,一仗没打便把它丢给了敌人,头也不回的南逃!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边关将士犹在浴血奋战,你们有什么脸南逃!当官的被猪油蒙了心,你们这些山西子弟也跟着犯糊涂,不顾家乡父老死活了是吧?你们还是男人吗!?老子带人堵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想往南逃,可以!不过,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一众军官将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杨梦龙是大明的战神,也是千千万万明军将士的偶像,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他,但并不妨碍大家狂热地崇拜他。如今这位大明战神拖着病体,带着百余亲兵挡在了他们前面,告诉他们此路不通,他们该如何是好?真的杀了他,然后跨过他的尸体继续南逃吗? 杨梦龙冷然说:“我的大军还在几百里开外,我身边就这百来名亲兵,而且一连骑了好几天的马,已经没有力气厮杀了,你们几千人马要杀了我们南逃,容易得很,只要你们过得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只要你们不怕死了进不了祖坟!我就数五声,五声之内你们必须作出决定,要么杀了我继续南逃,要么随我转身返回阳泉,与敌军死战到底,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他猛然竖起了一根手指:“一!” 数千溃兵寂静无声,千万道目光落在那道瘦弱的身影身上,除了崇拜还是崇拜。国家危难之际拖着重伤未逾的病体昼夜兼程的赶路,三军未动,统帅先行;战局糜烂之际带着一点亲兵义无反顾挡在了数十倍于己的溃兵前面,什么是男子汉?这才叫男子汉!追随这样的统帅征战沙场,哪怕是战死,也不会有遗憾吧? 杨梦龙竖起第二根手指:“二!” 张凤翼面部扭曲,神情狰狞,瞪着何燧厉声说:“他是冒充的,别听他胡说八道!马上杀了他!否则本官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气度雍容优雅的上司,何燧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些曾不可攀的士大夫也会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听从这样的人的命令,被他们支使得团团转,简直就是一个男人的耻辱! 杨梦龙竖起第三根手指:“三!” 几名将领额头冒出冷汗,目光落在何燧身上,低声说:“大人,该如何是好?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如何是好? 看着那些始终沉默不语,据守在那道简陋的防线前的河洛新军亲兵,看着他们身后上万两眼喷火的山西子弟,还有大道两边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何燧头大如斗。真要杀了杨梦龙夺路而逃么?要杀杨梦龙很容易,他身边就那一百来人,几十个打一个,踩都把他们给踩死了,然而士卒肯服从这样的命令么?杨梦龙可是大明的战神,明军将士心中的偶像!他真要下令杀了杨梦龙,只怕河洛新军身后那几千山西子弟,还有大道两边的无数难民都要扑上来跟自己拼命!难道他还能将这几万,十几万人全部杀了不成!不要怀疑,杨梦龙真的有这样的魅力,能让千万人甘心为他去死,因为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真心实意的替万民谋取利益!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他们心里有一秆称,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很清楚。 再看看那些衣衫褴褛、两脚冻得赤红的难民,何燧捏紧了拳头。恍惚之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祖父。他的祖父是边军出身,勇猛善战,没少跟蒙古鞑子干仗,最牛的一次孤身杀入敌阵,割回八颗鞑子的人头,把上官惊得瞠目结舌。这个老人都六十多了,每天仍然舞枪弄棒,摆弄石锁,打熬力气,对儿子挖空心思拍马钻营之举十分不屑甚至是厌恶。他经常对何燧说:“穿上了这身战袍,就该踏踏实实的在军营里打熬力气,训练士卒,修缮兵甲,钻营取巧只是旁门左道!你爷爷我戎马一生,不知道跟鞑子恶战过多少场,在鬼门关爬出多少次,在边关赢得了一个‘何老虎’的威名,每次带兵出巡看到百姓亲热的叫一声‘何老虎’,比升官发财还要高兴!这可是我用数十次大战挣回来的,我杀了多少鞑子,救下了多少百姓才换回这么个名声啊!你爹功利心太重,他也就只能享受我攒下的这点阴德过活了,别指望能有多大前程。可你不一样,你天资聪颖,又能吃苦,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带兵,踏踏实实的打仗,再加上祖上积下的阴德,当到参将是不成问题的,你要是能走到这一步,爷爷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开怀一笑了!” 他的前程比爷爷想象的还在远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兵。然而这个总兵,却不是靠战功换取,而是靠钻营投机,讨好上司,并且娶了前山西巡抚的女儿换来的,用这种方法当上总兵,只怕爷爷在九泉下知道了,也不会高兴吧?还有这次,大敌当前,自己居然听从上级的乱命,焚毁太原,抛弃百万黎民百姓南逃,只怕已经将祖上那点靠无数次血战、拯救被鞑子蹂躏的百姓积下来的阴德给败光了吧?一错不能再错,如果杀了冠军侯继续南逃,自己会不会因为做了太多人神共愤的事情而断子绝孙呢? 杨梦龙竖起第四根手指:“四!” 四野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沉默,数千溃兵的目光都落在何燧身是。转身去迎战滚滚而来的蒙古、满洲铁骑,九死一生;杀了杨梦龙南逃,良心杀安!这是两难的选择,到底如何决断,何总兵你倒是说句话啊! 蓦地,青年的怒吼,妇人的尖叫,老人的怒骂,震天动地的响起,汇成一个狂雷在溃兵们中间炸开:“你们要南逃,先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吧!!!” 何燧浑身微微战栗,摘下头盔上前几步,冲着杨梦龙轰然拜倒,朗声说:“罪将有何胆量,敢在侯爷面前拔刀亮剑!何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宽恕,只求追随侯爷的战旗北返,战死沙场,以死赎罪!” 众将领齐齐拜倒,齐声叫:“战死沙场,以死赎罪!” 数千溃兵一层层的拜倒在地,以死赎罪的呼声响彻四野。张凤翼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手足冰冷,浑身战栗。简直就不敢相信,区区百余亲兵,再加一群临时集聚起来的民众,居然就让数千溃兵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了!杨梦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对这些溃兵施了什么魔法?一时间,这位上任才两三个月便将山西局势败坏得无以复加的巡抚大人只觉得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在他身后,一位知府更是闭上眼睛,喃喃说:“完了!” 杨梦龙看都没有看那些文官一眼,他怕污了自己的眼睛。他看着拜倒一地的溃兵,沉声说:“很好,你们的血性总算还没有被磨光。现在,听从我的命令,后队改前队北返,目标,阳泉!我就在你们前面,我将第一个走上战场,也将最后一个离开战场,如果我后退一步,你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砍我脑袋,而你们如果敢转身逃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敌军此次倾巢出动,绝不是想抢点东西那么简单,他们是想灭了大明,让亿万汉家子弟给他们为奴为婢!不想给异族为奴的,不想将自己妻女送给异族淫辱的,跟我来!”说完翻身上马,带着那为数不多的亲兵径直朝数千溃兵走去,完全没有想过这些溃兵可能会突然发难,将他们斩成肉酱。 溃兵们纷纷两边让开,带着狂热的神情目送他们从自己中间穿过,握着兵器的手青筋都出来了。 多少年了?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在异族入侵、大厦将倾之际有人挺身而出,身先士卒,冲他们大吼一声“跟我来”,然后义无反顾地带着他们迎着敌人进攻的锋芒杀去了? 何燧大吼:“后队改前队!跟上!我们打回去!” 数千将士放声狂吼:“打回去!打回去!”集体向后转,后队改前队,追随着那面黑色战旗大步向北,无一人回头。而在他们后面,成千上万的山西青壮子弟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器纷纷跟上,同样是义无反顾。正如杨梦龙所说,此次敌军倾巢出动,绝不是想抢点东西那么简单!那些官员连脸都不要了,千方百计破坏山西、陕西的防务,他们是想里应外合,灭了大明的!国都要亡了,哪里还有家?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与其像条狗一样在自己的国土上四处逃窜,看着举国沦丧,举族为奴,不如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还有勇气痛痛快快的战一场,狠狠地咬鞑子几口,死也死得干净! 张凤翼等一众文官想逃,却哪里逃得了?都被五花大绑扔上马车,随着大军北返,倾听着那沉重而迅疾的脚步声浑身发抖。也许,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些被他们视为草芥的士卒、百姓,竟是如此如的恐怖,越过了他们的底线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只有给杨梦龙祭旗的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二十五 举国之战 在大名道作短暂的休整之后,秦翼明率领川军继续顶着寒风北上。大名道热情的招款待让原本士气有些低迷的川军振奋了起来,大名道军民待他们真没说的,每一顿都是好吃好喝招呼着,还给他们补充了大量口粮、骡马、药品,这些在乱世中可都是无价之宝!就冲这个,也值得他们在战场上拼死血战,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曾经热情款待过他们的大名道军民! 临走的时候大名道参政范景文前来送行,握住秦翼明的手忧心忡忡的说:“圣上被奸人所蒙蔽,贸然出征,以至于局势急转直下,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实在令人忧心、痛心!如今形势危如叠卵,肃毅侯还在辽东,冠军侯生死未卜,整个北直隶已无可用之兵,一旦建奴入侵,只怕侯景之乱又要重现了!秦将军,大明亿万百姓的性命,还有这万里河山,现在就靠你来守护了!缺什么只管开口,我大名道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满足你,只求你死战到底,力挽狂澜,拜托啦!” 秦翼明肃然还礼,说:“参政大人放心,秦某但有一口气在,建奴鞑子休想过得了山海关!” 前来送行的大名道百姓含着眼泪叫:“拜托秦将军啦!”整整一个军团在辽东凶多吉少,山西、陕西火乱,周边州府也像饿狼觑视一块鲜肉一样对他们虎视眈眈,这一切像块大石一样压在这些百姓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们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他们的卢大人恐怕是被人暗算了,几万子弟兵都回不来了,他们的天快要蹋下来了!眼下他们能够依靠的,恐怕就只有这支以诚朴勇烈著称、曾在旅顺与卢大人并肩作战过的川军了! 川军重新充满斗志,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赶路。这天,就在他们沿着官道大步行进的时候,一匹快马一阵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这是以速度与耐力俱佳著称的铁蹄马,日行百里都不算个事,然而现在这匹铁骑马口鼻之间全是白沫,马腹被马刺扎得血肉模糊,让川军将士心疼不已,这都什么鸟人哟,换了他们,哪里舍得对马这么狠!老兵摇着头说:“那匹马怕是活不成了。” 话还没说完,那匹铁蹄马便站定了,浑身肌肉都在抽搐,摇摇晃晃。主人毫不怜惜,一连抽了它好几鞭,这匹铁蹄马回过头去,望着主人,发出一声低沉的悲嘶,慢慢跪倒,轰然倒下。那位还在用马刺踢着马腹的仁兄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试了试马的鼻息,突然抱着马颈放声大哭,哭得十分伤心,似乎肺都要撕裂开来了。看得出他跟这匹马的感情非常深厚,马死了,他也死了一半,但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不顾一切的赶路,哪怕把马活活累死也在所不惜? 前面开路的骑兵小队上前问话,不问还好,一问吓了一跳,十万火急的将这位仁兄带到秦翼明面前。这位仁兄一见秦翼明,胸膛一阵起伏,不等秦翼明开口便大声说:“秦将军,帮帮冠军侯吧!” 秦翼明大吃一惊:“冠军侯?你是……” 这位全身都是洗巴,嘴唇上全是口子,快不成人样了的家伙取出一块军牌说:“我乃冠军侯的亲兵小队长陈南!” 秦翼明验过军牌,如假包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冠军侯现在何处?派你前来,有何要事?” 陈南身体摇晃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强打精神说:“冠军侯带着我们轻装疾行,没日没夜的赶路,想抢在大军出关之前拦住皇上,劝他回心转意,但是到了真定府却得知鞑子大举入侵,从陕西、山西蜂拥而来,很多文官武将都叛国通敌,不是献城投降就是望风逃遁,鞑子如入无人之境,眼下已经攻陷太原了!形势危殆,冠军侯顾不得出征的大军了,带着我们直扑山西,试图力挽狂澜,堵住鞑子……”说到这里,他的头已经不堪重负的低垂下去,但又挣扎着昂起来,大声说:“他身边……只有一百来名新兵,而鞑子仅前锋就有上万,还有无数居心叵测的溃兵、文官,他的处境很危险……河洛新军主力未到,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秦将军你了!求你帮帮他……”他还想说什么,然而却说不出来了,胸膛一阵起伏,苍白的脸庞泛起病态的嫣红,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昏倒在地。 秦翼明一搭脉门,叹息:“是昼夜骑马赶路累的,再加上受了风寒,所以造成内伤,只怕就算能治好,以后也骑不得烈马,打不得硬仗了,可惜了这样的条好汉……军医官,快把他抬上马车好生照料,不许让他死了!” 军医官赶紧过来把人抬上马车,卸掉他的衣甲,再盖上厚厚的棉被,然后就是诊断,熬药,忙得不亦乐乎。 秦翼明打开信,只看了一行就确定,是杨梦龙写的,这种大白话文章也只有他写得出来。杨梦龙在信里开门见山的指出,西北形势危殆,天雄军已经被分割包围,整个北直隶能战之兵均已被抽空,河洛新军才刚出发,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的。眼下敌军从西北蜂拥而来,陕西、山西危在旦夕,一旦有失,整个中原都将暴露在他们的兵锋之下,仗也就没法打了,所以他建议秦翼明不要想着去辽东了,把川军拉到山西来,先将鞑子打回去再说! 这等于是不管皇帝的死活了。这让秦翼明很为难,这样做固然是以大局为重,但是万一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一个见死不救的罪明是逃不了的!但是杨梦龙分析得很对,眼下陕西、山西门户洞开,鞑子都快打到邯郸来了,还想着去辽东,那不是开玩笑吗?去辽东干嘛?找死呢? 犹豫半晌,他下达命令:“加快速度,目标,山西阳泉!还有,派两个人把这封信送到范大人手里,就说我们将在阳泉一带跟鞑子死战,希望他能提供粮草!”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怒吼:“那些文官都该死!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川军加快速度,直奔山西。 不久,这封信被送到范景文手里。看完信后,他沉吟片刻,下令:“所有民兵、新兵全部动员起来,民兵沿白径、滏口径布防,新兵随时待命,准备增援阳泉!” “各级官吏都给我动起来,建立大营为即将到来的客军提供住宿,多设灶头,随时准备做饭,务必让客军及时吃上热饭,还要吃饱喝足!” “调集四轮马车,至少在八百辆以上,往阳泉方向运粮!告诉真定知府,让他组织民夫,准备帮忙转运物草、军械!” 整个大名道紧张的动员起来,大量四轮马车被征集起来,一个个仓库被打开,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被搬出来装车,然后火速运往前线。真定府那边也是一样,调集了几百辆四轮马车前来接川军,十个人一车,火速往阳泉方向送。虽说到了太行山还是得靠一双铁脚板,但是也能少走很多路了不是? 跟依然是靠传骑骑马传递消息的河洛新军不一样,天雄军已经建立起了一支信鸽部队,训练出了十几只可以在全国大多数地区自由穿飞传递消息的信鸽。就是靠着这些信鸽,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李岩手里。 李岩看完信,又惊又怒,怒的是那些将领、官吏无耻,惊的是杨梦龙居然带着百来名亲兵便一头扎到了山西!他召集众将领向他们公布了这一消息,所有将领都变了面色,尤其是薛思明,大声说:“侯爷也太不要命了!他身边就那么一点人,到了山西能干什么?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曹骏跳了起来,说:“我带领本部猎骑兵前去支援他!” 李岩说:“鞑子把陕西、山西方向当成了突破口,绝不会仅仅出动那么一点人的,大军还在后面呢,区区几千猎骑兵派不上什么用场!祖二将军,率领你那一千枪骑兵和他一起去!” 祖大乐拱手说:“遵命!” 李岩又望向阎应元:“第三军团轻装前进,到了大名道再补充装备,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山西,与侯爷会合!” 阎应元不敢怠慢,说:“放心吧,我第三军团以是湘西山区子弟为主的,个个生来都有一双铁脚板,赶得远路,吃得苦,耐得烦,山西战场交给我好了!” 李岩说:“你的任务是将敌军挡在阳泉、土门关之外,只要不让他们进入中原,便算成功,明白吗?” 阎应元说:“明白!” 李岩说:“好,就这么定了!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继续随我北上,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京师,第三军团增援山西……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叫那些建奴、鞑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河洛新军立即兵分两路,第三军团轻装前出,不顾一切地扑向山西,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路线不变,如同一支呼啸的黑色利箭,射向北京。李岩的策略很简单,既然在山西境内狂飙猛进的只是建奴的二线部队,那他就用战斗力最弱的第三军团去收拾他们好了,田忌赛马这种策略只适合对付比自己强的对手,对付这种弱鸡用不着。第三军团成军才几个月,把他们拉到华北大平原去直面漫野而来的铁骑肯定不行,但是依托雄关险隘,以阎应元守城的本事,能耗到敌军吐血! 然而这次李岩也看走眼了,阎应元可不仅仅只会守城,野战本事同样不差,只是在历史上一直没有机会施展而已。不过这次他有了一个广阔的舞台,进入山西的蒙古军和清军很快就会领教到他的厉害了。 还是托了信鸽的福,山东那边很快就得到了冠军侯已经回归,大军火速北上的消息。 此时的登莱,已经没有大军了。登莱新军兵不过万,吴胜一下子带走了七千,就剩下那么一点人,守卫登莱是够用的,但是要北上,那是万万办不到的。说真的,最让士大夫们放心的就是登莱方向,这里真的无兵可用了。 然而,他们还是小看了登莱新军的潜力。登莱新军是没有多少兵可以用了,但劳改营还没动,劳改营内关着的十几万流寇正眼巴巴的盼着将功抵过的机会呢!接到飞鸽传书,袁宗第狠狠的骂了一句:“那帮吃屎的文官,算计人算计到我们登莱新军头上了是吧?为了干掉新军,连整个国家都不要了是吧?羞你先人!打开所有军械库,劳改营的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武装起来,跟老子北上,先将建奴打回去再找那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算账!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了!” 劳改营同样杀气腾腾,三下五落二就聚集起了三万多青壮,从军械库里挑选最好的军械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然后带上十天的干粮,出发!山东巡抚还在唧唧歪歪让他们没有兵部命令不得离开登莱,违令者视同叛逆,话还没说完就让罗老三一个臭袜子塞住了嘴巴。没人拿这些狗官当回事,整个大明,这些流寇出身的劳改营只服杨梦龙、卢象升以及吴胜,这几位打仗厉害,对百姓也好,他们是真心拥护的,特别是吴胜,把他们当成了兄弟,现在他们的老大被人暗算了,他们当然要去把场子找回来! 妈的,不把你们打出屎来老子的名字倒过来写! 和劳改营一起出发的,还有被困在烟台港内对着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的海兵急得两眼冒火的海军陆战队。六千海军陆战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扛枪北上,要不是沈廷扬严令禁止,搞不好登莱水师至少有一半操纵舟艇的水兵要摇身一变变成步兵去跟人家打陆战了。这支兵力不多但绝对精锐,最重要的是郁闷得几乎要爆炸开来了的海军陆战队成为这支大军的核心主力,在华北战场他们将找到一个理想的沙包,可以尽情发泄求战不得的怒火,同时也捞回一个“黑色死神”的恐怖外号。 可怕的洪流正从北方、从西北汹涌而来,准备淹没关内这繁华之地,而在河南、在河北、在山西、在山东,同样到处都集结起了上万、数万的大军,奋不顾身地迎上去,准备将这股洪流堵住。没有人愿意给异族为奴,让元朝奴役了近百年已经够了,还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受二茬罪么? 不为别的,就为了身后的家园,还有白发苍苍的父母,善解人意的妻子,可爱的儿女,死战到底吧! 二十六 暴怒 阳泉是晋冀边境重镇,桃河横贯,群山叠翼,娘子关天险更是京师的西北大门,其战略地位可谓十分重要。在明朝与蒙古人之间的战争中,阳泉一直扮演着悲催的角色,明英宗时期也先率领瓦刺铁骑一路狂飙拔城,直逼北京,阳泉被狠狠的祸害了一通;嘉靖时期鞑靼铁骑东进,阳泉又遭到惨烈的杀掠。好不容易,天雄军崛起,将阳泉当成自己的西北大门来经营,几年里陆续砸钱在阳建修建了很多工事,修复城墙,改善道路交通,很快就让阳泉的面貌发生了巨变。几年前地师又在阳泉找到了两个大型煤矿,其储存的优质无烟煤让天雄军欣喜若狂,斥巨资开采,不仅用来炼钢,还大量供应大名真定、京师,靠着海量的无烟煤,一直很贫穷的阳泉百姓的钱袋子跟吹气球似的鼓胀起来。 然而此时那种繁华的景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阳泉城区十室九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天雄军战士还在守卫着几个大型军械库————阳泉既是大名道的西北大门,也是重要的物资中转站,天雄军在这里建了好几个大型仓库,里面的被服粮袜堆积如山,还储备有大量炸药、枪械、弓弩,这正是杨梦龙拖着病体往这边赶的原因,如果这些东西落到建奴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娘子关那边已经燃起火光,那个兵家必争的天险要塞没怎么打就落到敌军手里了,这意味着鞑子骑兵距离阳泉只剩下六七十里路,也就一个白昼的路程了。不到一百名天雄军士兵仍然在坚守着那几个仓库,他们很清楚就他们这点兵力是守不住阳泉的,但他们仍在咬牙拖延。如今形势火乱,天雄军在山西、陕西很多仓库不是落入敌手就是被焚毁,物资损失非常严重,在阳泉这边的战略储备万万不容再有失,谁知道大军什么时候用得上呢?他们必须坚持到底! 然而兵部过来的人却不打算留下这些东西。数百官兵将这些仓库围了个严严实实,要求天雄军立即放火烧掉仓库里的物资,以免资敌,但天雄军的回答异常强硬:“这些东西都是大名道父老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不能说烧就烧!等敌军打进仓库了,我们自然会烧掉!” 兵部要员同样强硬:“你们这是抗命!你们这是资敌!来人,将他们通通拿下!” 官兵哗一声就要上前拿人,天雄军二话不说,端起步枪指住那些狐假虎威的胸口。守备队队长恶狠狠的说:“来啊,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兵部要员面色微微发白:“你……你们想造反不成!?” 守备队队长说:“我们不想造反,但是你们也不要逼人太甚!逼急了我们,信不信我们把你们干的那些丑事全部宣扬出来!” 天雄军对兵部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就因为他们的瞎指挥,就因为他们有意无意的捣乱,就算天雄军被抽走了三分之一的兵力,战局也不会糜烂到这个地步!这帮王八蛋,就是巴不得让整个天雄军都死在山西、宁夏! 面对这些岩石般任你怎么威逼利诱都纹丝不动的士兵,兵部要员不免有些心惊。天雄军的强悍他们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帮武夫强悍到了这种地步,连兵部派来的人也敢拔枪相向!那黑洞洞的枪口让他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但是他必须摧毁这些仓库,这几个仓库里储备的物资足够天雄军近三万人用好几个月,一天不烧毁,都是莫大的变数!不烧毁这些仓库,他回去可没法交差,然而天雄军那冷漠的目光和冰冷的枪口却令他生畏…… 正在僵持,远处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嚣,还夹杂着震天响的欢呼,从千万人喉咙里发出的狂热呼声海啸般涌来,几乎淹没了一切。兵部要员面色大变,连退几步,对心腹说:“赶紧去看看是不是鞑子杀过来了!” 兵部要员带来的官兵都变了脸色,在天雄军面前他们还敢仗着人多势众逞逞威风,因为他们知道除非天雄军打定主意要跟这个国家决裂,否则是不敢向他们开枪的,可是……蒙古鞑子可不吃这套啊,万一被他们咬上了,纵马砍杀之下,他们能有几个人活着回去的? 不是说鞑子刚刚到了娘子关吗?怎么那么快就打到阳泉了?难不成他们个个都是飞毛腿? 天雄军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冷笑。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钉子,卢象升将他们钉在了这里,他们就死死的钉在这里,直到战死————钉子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过了一会儿,那位亲信连滚带爬的回来,扯着嗓子叫:“大人,大人,不是鞑子!鞑子没来!” 兵部要员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没玩脱,他在帮蒙古人的忙,要是让蒙古人纵马踩成肉酱了那才叫冤枉!只是那越来越响的喧嚣是怎么回事?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问:“既然不是鞑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喧嚣?” 那亲信说:“是冠军侯!是冠军侯来了!” 兵部要员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老高,一手揪住这个亲信的衣领,尖叫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那亲信神情恐惧:“是冠军侯来了!他带着数千兵万,无数民壮回来了,马颈上还挂着数十颗人头,全是弃城而逃的官吏的!” 兵部要员呆愣在那里,面色惨白,神情呆滞,无力的松开亲信,一屁股坐在地上。杨梦龙,这个天煞星,他不是在台湾遇刺,生死成谜吗?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而且带着数千人马、无数民壮出现在阳泉了? 联想到杨梦龙对那些猪队友一般的官员那毫不客气的态度,联想到在今年救灾的时候他挥起屠刀,在河南山东两省大开杀戒,一口气砍了四十多个县官,八个知府,还有上千缙绅的决绝狠辣,兵部要员发自内心的想哭。那些官员缙绅只是贪图一点银子就让他砍了头,他们这拨人却是要毁掉整个大明江山,落到杨梦龙手里,只怕想落个剥皮实草的下场都难了吧! 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杨梦龙率领这支临时拼凑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抵达阳泉。陆续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看到大军返回,都愣住了,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欢呼声中,杨梦龙勒住战马,眺望着阳泉。夜色之下,阳泉如同一头蜇伏在黑暗中的猛兽,这座城市已经空了,没有多少声响,静得让人害怕。一些房屋不知道为什么起了火,熊熊火光照亮着夜空,与娘子关那边那片暗红遥相呼应,于无声处,惊雷潜生,格外的惊心动魄。他扭头望向娘子关方向,喃喃自语:“娘子关也失守了?” 跟在他身后一众明军将领羞愧万分的低下头。娘子关不是失守,是压根就没人守! 没有人去守卫的要塞,再怎么坚固再怎么险峻又有毛用? 红娘子看得出杨梦龙情绪很低落,也能理解他的情绪低落。娘子关是不折不扣的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这支临时收拢的明军战斗力不强,但是如果娘子关还在手中,只需要一千来人,就能让千里奔袭而来的蒙古骑兵撞得头破血流!蒙古骑兵是很厉害,但再怎么厉害,也飞不上娘子关吧?没有火炮,他们只能用牙齿去啃这座雄关!然而现在娘子关却失守了,阳泉无险可依,完全暴露在蒙古骑兵的兵锋之下,他们很快就会被蒙古骑兵围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她潇洒的笑笑,说:“娘子关丢了就丢了,阳泉不是还在我们手里么?鞑子千里奔袭而来,早就人困马乏了,我们凭城坚守,他们就算全部撞死在阳泉城下,也休想前进一步!” 杨梦龙叹气:“娘子关一失,敌军便可以源源不断的赶到,我们将被围困在阳泉,无法动弹,只能寄望于援军早点到来……唉,算了,说这些也没用,进城吧。” 明军正要进城,城里却开出两队人马,一队是天雄军,就几十号人,另一队则是兵部要员和他的家丁,好几百人呢。现在的情况是好几百人让几十号人用步枪押着,哭丧着脸,耸拉着脑袋走出来,那场面挺诡异的。杨梦龙纵马上前,看见他,天雄军齐齐立定,敬礼:“侯爷!” 杨梦龙还了一礼,问:“怎么回事?” 守备队队长指着兵部要员的鼻子破口大骂:“他方才派人冲击我军军需仓库,试图焚毁里面的军需物资,让我军几万人全部冷死、饿死!” 兵部要员理直气壮:“某奉的是内阁的命令!敌军来势汹汹,弹指即到,阳泉不保,这些军资留着只会资敌,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尔等武夫拒不销毁军资,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你们要叛国通敌?” 守备队长破口大骂:“敌军来势汹汹,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要不是你们下令主动放弃那么多州府要塞,让敌军长驱直入,山西局势怎么会糜烂到这个地步!” 兵部要员依然是理直气壮:“敌军势大,难以抵挡,若一味死守只会让那么多忠勇将士白白送送,只能暂时避敌锋芒,保存实力,再图反击!如何用兵,那是兵部的事,尔等武夫服从命令就是了!” 杨梦龙盯着他,冷然问:“避敌锋芒?你们想避到哪里去?中原?杭州?厦门?还是崖山?”不等兵部要员说话,他扬手就是一鞭,在这位进士出身,高中亚元的要员身上卷走一大块皮肉。那位兵部要员做梦都没想到这家伙说抽人就抽人,挨个正着,捂着血淋淋的伤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杨梦龙跳下马,抡起马鞭照着这家伙身上猛抽,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边抽边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猪,贪赃枉法我忍了,不干正事一心拖别人后腿我忍了,拼命往我身上泼污水我忍了,颠倒是非黑白我也忍了!你们非但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葬送整个国家!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的?你们这群蠢猪到底还要让我忍到什么时候!!!你们这颗连脑子都没长的头颅,留着有什么用!?”他压抑已久的怒火火山般爆发出来,鞭子带着风一次次抽在那兵部要员身上,几鞭下去,那家伙就成了血人。这位兵部要员开始的时候还在威胁、咒骂,很快就哭爹喊娘一个劲的求饶,杨梦龙充耳不闻,一鞭比一鞭重,挨了二十鞭,那家伙只剩下哼哼和蹬脚的劲了,跟一只被掏空了内脏挖出了脑子的青蛙差不多。 以张凤翼为首的一众被逮住的文臣不寒而栗。 杨梦龙也打累了,扔掉鞭子,扭头问守备队长:“仓库里的物资怎么样?” 守备队长说:“安然无恙,足够三万大军半年之用了!” 杨梦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谢天谢地!”现在天寒地冻,道路被冰雪阻塞,运输十分困难,而山西地形又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想将涌入山西境内的敌军打回去,没有几个月恐怕是不行的,如果全部从大名道调运的话,代价就太高昂了。如果阳泉仓库的军资被焚毁,这场仗会打得更加艰难,搞不好明军还会因为供应不上而吃败仗,最后被赶出山西!还好,仓库没事,老天大概觉得把他整得够惨了,终于稍稍的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这口气一松,疲惫便像潮水一样涌来,他眼前一黑,身体微微摇晃起来。红娘子马上扶住他,微微一笑,说:“仓库里的物资保住了是件好事,但你也不用激动得浑身发抖吧?”扭头对明军下令:“侯爷累了,需要休息,你们自行进城驻扎,由天雄军给你们安排营房,不得扰民!” 明军将领齐声应:“遵命!” 而此时,杨梦龙已经在红娘子怀里累得不省人事了。 真他妈累哟…… 二十七 序幕 托了天雄军顽强坚守的福,阳泉城并没有像很多城镇那样在这场浩劫中被焚成一片白地,除了一些房屋被恶意纵火之外,绝大多数建筑都保持完整。由于城中居民大多已经逃亡了,房屋自然也就腾了出来,大家挤一挤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仓库里有足够的物资,煤、木炭、粮草、被服,都一应俱全,源源不断的搬出来分发到明军手中,逃了这么久的明军还是头一回吃上热饭,他们一致认为还是凭城坚守的好,顶着彻骨寒风四处逃亡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情! 娘子关失守是个大问题,它意味着明军只能窝在阳泉挨打了它。趁蒙古军立足未稳,收复娘子关?杨梦龙可不敢奢望,能让这支逃亡大军北旋坚守阳泉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让他们再顶风冒雪疾行百里强攻娘子关天险,信不信明军再次给你来个临阵脱逃!所有在醒过来之后,他马上否决了何燧夜袭娘子关的提议,让何燧把跟随大军回来的青壮组织起来,修筑工事。 修筑工事的材料天雄军仓库里有的是,只是现在地面冻得跟铁板一样,想像旅顺那样大规模的挖战壕肯定是不现实的,只能打下木桩,牵起铁丝网,迟滞敌军的步伐。在一些比较平坦的地段,山西青壮抡着工兵铲猛挖,把冰和冻得比石头还硬的泥土一并挖出来,一组累了,一组又上,丝毫不顾自己手背被冻裂,虎口更是被震得裂开,鲜血直流。地雷这种大杀器更是被埋得到处都是,而且埋设起来也十分方便,往积雪里一摁,打开发火装置就行了。 大型人工地雷也被运了出去,埋设在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段。这玩意儿杨梦龙在旅顺用过,用石油和炸药按比例调成固体,装进铁桶,再安装雷管,两百五十斤重一枚,一旦引爆,数百平方米内一片火海,威力极为惊人。这玩意儿天雄军的仓库里有不少,放着也是放着,就留下几枚准备在城破后炸毁仓库,剩下的全运了出去,埋设起来,准备给蒙古军来个狠的。 “你说,敌军会全力进攻阳泉吗?” 天亮的时候,红娘子陪着面色仍然苍白的杨梦龙出来巡视防线的时候,指着这道在无数民夫连夜努力之下逐渐成型的防线问。 杨梦龙说:“一定会。他们千里奔袭,没带多少粮秣辎重,更没有带重型装备,必须拿下阳泉这个大型补给基地,获取足够的物资和装备,否则根本就无法支撑他们攻打大名道。天雄军的战斗力他们很清楚,哪怕现在只剩下一些新兵和民兵了,也不是好对付的,没有火炮,他们就算全部撞死在晋冀边境,也休想啃得动天雄军的堡垒!” 天雄军的堡垒都是用混凝土和两百斤一块的巨砖砌成,两层墙皮厚半米,内部夯土厚一米,可谓坚如铜墙铁壁,没有重型火炮想啃下这样一座堡垒,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红娘子呵出一口白气,问:“那,你说我们能守住阳泉吗?毕竟我们手里的部队完全是一盘散沙,你可以以身作则感动他们,唤起他们的血性,但是真打起来,他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杨梦龙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红娘子望定他,一字字说:“你带亲兵离开这个死地,我来守阳泉!” 杨梦龙嘴角一掀,说:“扯淡!我再窝囊也还没有窝囊到让自己女人顶在自己前面的地步!不就是上万鞑子吗?顶风冒雪千里奔袭,打到阳泉已经累成狗了,如果连他们都收拾不了,我自己撞死在阳泉城墙上算了!扎吉!” 扎吉冲翁跑过来:“侯爷!” 杨梦龙说:“仓库里有一批雷击炮,别浪费了,你去挑选些精通炮术的弟兄,组成炮组,然后进驻到各个箭楼,打起来之后就用雷击炮支援各个方向……敞开了打,仓库里的炮弹打到他们吐都打不完!” 扎吉冲翁有些迟疑:“亲兵队里精通炮术的弟兄是有一些,但是大人,你就这么点亲兵了,再把人调走……” 杨梦龙说:“阳泉城里这几万人马,都是我的亲兵,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是扎吉冲翁仍然放心不下。没办法,打从杨梦龙在台湾被刺杀,险些丧命之后,他便有了心理阴影,对谁都很难绝对放心。但是现在明军确实很需要雷击炮这么一种强有力的支援武器,而不管是山西溃军还是天雄军的守备队,都不会使用这种技术含量相当高的武器,只能从亲兵队里选了。扎吉冲翁虽然不放心,但还是以大局为重,从亲兵卫队中挑选了四十名精通炮术的士兵,再让天雄军守备队出点人,拼凑起十二个炮组,把四门120毫米雷击炮和八门90毫米雷击炮搬了出来。 大批强弩和弩箭也被搬了出来,发放下去。本来天雄军的仓库里有数千支线膛燧发枪,这是最为犀利的武器,然而这种技术含量颇高的武器需要长达数月的训练才能发挥出威力,现在明军没有这么多时间了,那些原本是给河套地区移民准备的强弩就派上了用场。不用使用线膛燧发枪的人可能很多,但是不会使用弩的人估计少得可怜,仓库里的弩箭多达八万束,他们可以随便挥霍。 就在明军紧张地作着准备的时候,哨骑匆匆而回。紧接着,闷雷般的蹄声从地平线后面传来,越来越近,雪尘拔地而起,翻滚如墙,无数骑兵人喊马嘶,汹涌而来! 蒙古大军!他们来了! 鳌拜骑着高头大马,矗立在山岗上,用狼一样的目光眺望着不远处的阳泉城。 从破边而入到抵达阳泉,他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算是创下了一个奇迹————他恐怕还是第一个在隆冬季节对山西用兵,并且在不到一个月之内几乎将山西全境击穿的将领。闪击山西自然是快意,但是代价也相当高昂,一路过来他手下已经有数百人被冻死冻伤,或者坠马身亡,甚至死于民兵袭击了,就连他本人,胸甲上也多了一个小小的窟窿,那是在进入太原的时候一位绝望的民兵用手中的强弩给他留下的纪念。这一箭将他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他披的是明军的钢制铠甲,恐怕不死也得重伤了!作为报复,他下令在太阳解除军纪三天,几乎将太原杀了个鸡犬不留! 明廷的文官到现在仍然在忠实的发挥着猪队友应该发挥的作用,有意无意地调开蒙古大军前方雄城要塞的守军,让蒙古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可即便是这样,蒙古军还是开始疲惫不堪了,尤其是战马,已经掉了不少膘,快撑不住了。毕竟是奔袭,所能携带的粮草是很有限的,再加上是隆冬季节,草木凋零,战马就算想啃草皮充饥都啃不到,这就迫便鳌拜必须打下阳泉,夺取天雄军储备在这里的物资,否则这仗是很难打得下去了。 阳泉就在眼前…… 只是,阳泉并没有像这一路过来他们所经过的众多城市那样火光冲天,相反,还有很多民夫和士兵正在修筑工事,显然,明军不打算再退了,他们准备在这里与蒙古军决一死战! 鳌拜狞笑起来,脸上被寒风割开的那几道口子因此爆裂开来,鲜血直流。现在才想起要拼死一战?太迟了!他回过头来,冲所有蒙古将士大吼:“你们冷不冷?” 蒙古将士愣了一下,齐声大吼:“冷!” 鳌拜简直是在咆哮:“你们饿不饿?” 蒙古将士齐声咆哮:“饿!” 这是大实话,除了在太原放松了三天之外,这一路来他们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他们也是人生爹妈养的,能不冷吗?能不饿吗? 鳌拜声如雷震:“都知道冷,都知道饿是吧?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如山的粮食草料,还有又厚又软的棉衣,不过这些东西都放在阳泉城里,你们想要,就冲进城里拿吧!如果明人纵火焚烧了仓库,就用他们的血肉填饱你们的肚皮!” 蒙古大军眼冒绿光,嗷嗷大叫,纵马从山岗上飞驰而下,朝着阳泉城暴卷而去,一路狂呼大喊,骄横到了极点,仿佛整个阳泉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城外明军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在军官的连声怒斥下匆忙撤入城中。本来城外还有不少堠台堡垒可供坚守,拱卫城墙的,但是现在明军实在没有勇气冒着被各个击破的危险,以区区一两百人去坚守这些堡垒,只能全部窝在城里,将这些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堡垒让给了蒙古人。杨梦龙对此表示淡定,这支追随他北旋的明军毕竟不是天雄军、河洛新军,不能用新军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城外的堡垒不守就不守吧,几千人坚守城墙,也够敌军喝一壶了。他就站在城墙上,冷然看着千军万马汹涌而来,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腰杆挺得跟标枪一样直。他的镇定反过来影响了明军,慌乱的明军也镇定下来,握紧手中的武器,瞪着越逼越近的敌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没有人想逃,想逃早就逃了,还回阳泉干嘛?既然回到了这里,就不要想着逃跑的事情了,准备在这里死战到底吧! 来吧,鞑子,让我们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少斤两! 二十八 针锋相对 蒙古骑兵人喊马嘶,汹涌而来,地面为之震动,雪尘翻滚而起,直冲天际,充斥耳膜的尽是战马的嘶鸣和人的嚎叫,眼前全是无边无际的铁骑。俗话说:“兵过千,没有边;边过万,没有沿。”上万骑兵撒开来,确实是骇人,城墙上的明军士兵骇然失色,有不少人两条腿都开始微微发抖了。从懦弱到勇敢,毕竟是需要过程的,没有人天生就无所畏惧,他们在杨梦龙的激励之下奋起最后一点血性悍然北旋,准备在阳泉与敌军血战到底,决心是够大了,但是当这无边无际的敌军漫野而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本能的感到畏惧! 杨梦龙微微一笑,对红娘子说:“客人远道而来,我们应该怎么招呼他们?” 红娘子歪着头说:“我们汉人是热情好客的,总不能让他们吃闭门羹吧?我看他们都冷得够呛了,不妨让他们暖和暖和?” 杨梦龙说:“好主意!”冲炮兵喝:“开炮!让这些鞑子感受一下我们的热情好客!” 嘭嘭嘭嘭! 只听到一阵闷响,城墙上腾起团团白烟,一排雷击炮炮弹带着瘆人的尖啸声冲天而起,拉出一道弧度极高的曲线,飞出上千米外然后一头砸在蒙古骑兵中间。轰轰轰轰!大团黑红色火球在洪流中膨胀而出,爆炸冲击波在第一时间将杀伤半径内的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掀翻,炙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弹片以爆速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飞溅,毫不留情的切入挡在自己前面的躯体,将其撕裂,放出大股鲜血!一发炮弹砸过去就是一团血雾,裂肢碎肉漫天飞舞,那画面惨烈之极。正气势如虹地向阳泉推进的蒙古骑兵挨了一记黑棍,不禁一窒,然后切齿大骂起来,那骂声几乎压倒了炮弹爆炸的轰鸣声! 雷击炮!又是该死的雷击炮! 在河套平原他们已经吃足了雷击炮的苦头,这鬼玩意儿实在太轻便了,像120毫米雷击炮,分解开来后随便一匹马就能拉着它满世界的跑,天雄军不止一次用它在夜间向蒙古军大营发动袭击,几发炮弹过去就是鸡飞狗跳,甚至引发可怕的营啸,让蒙古军损失惨重。两军对垒的时候天雄军往往会把雷击炮布置在制高点上,哪怕是两军犬牙交错,雷击炮也在不停地开火,轰锋线后方的敌军,给他们带来巨大杀伤。至于防守就更不用说了,几十名天雄军士兵加两门90毫米雷击炮据守混凝土和巨砖砌成的堡垒,就能让上千蒙古军撞得头破血流,啃得满嘴是血都啃不下来!雷击炮简直成了蒙古军的噩梦,他们做梦都希望能够缴获几门,也让明军尝尝这种随时随地挨黑棍的滋味!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一门都没有缴获过,所以还得继续挨炮! 明军炮兵以每分钟八发的射速不紧不慢地向蒙古骑兵倾泄着炮弹,反正仓库里的炮弹有的是,打到吐都打不完,用不着节省,所以他们打得非常欢乐。打人的当然欢乐,可挨打的一点都不欢乐,隔了上千米,炮弹不断飞过来,每一发炮弹砸下来都要杀伤好几名骑兵,最不济也要将战马掀翻两匹,人家打得到你,你打不到人家,这仗还怎么打?鳌拜气得够呛,连声怒吼,纵马直冲城门,似乎是想连人带马撞过去把城门撞碎,好在身边几名白甲兵拼死拉住,否则这位满清巴图鲁非被明军射成海胆不可!一看到城墙上的明军严阵以待,放声欢呼,他就知道一鼓作气拿下阳泉没戏了,暴怒之下,戟指指着明军将旗破口大骂:“明狗,躲在城墙上开炮伤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出城来与我决一死战!” 杨梦龙嘴角一掀,笑:“几年了,这哥们的头脑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简单?”冲何燧打个手势:“你来对付他!” 有出风头的机会,何燧自然不愿意放过,扬声说:“狗屎鞑子,老子承认,野战确实打不过你们,我们认输!不过你们想轻轻松松的拿下阳泉,直取中原,那是做梦!” 鳌拜神情凶怒:“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何燧说:“我乃太原总兵何燧!” 鳌拜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太原总兵?你就是那个放着天下雄城不敢守,带着部曲狼狈而逃,一逃就是几百里的何媒婆?” 何燧勃然大怒:“你————” 鳌拜狂笑不止:“何媒婆,你都快逃到中原了,怎么又突然转性了,要在阳泉与我死战了?莫不是突然记起自己下面还有两个卵子?哈哈哈哈————” 何燧气得面色发青,怒吼:“无耻鞑子,何某与你誓不两立!”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然后上前一步,探出头去,盯着鳌拜,沉声问:“鳌拜,还认得我么?” 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似的,鳌拜那粗野的狂笑声戛然而止,瞪着杨梦龙,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脸不敢置信,一字字叫:“杨、梦、龙!?” 杨梦龙说:“是我!” 明军停止炮击,蒙古军也安静了下来,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在杨梦龙身上,震惊、茫然、愤怒、痛恨,都一一写在脸上。尤其是鳌拜身边那个甲喇的清军精锐,更是拳头捏得格格响,两眼喷火,恨不得扑上去咬杨梦龙一口!杨梦龙给他们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大凌河之战,清军原本是完胜的,结果杨梦龙跳出来横插一杠子,把完胜变成了惨胜,连皇太极的战马都让他一枪刺死,险些要了皇太极的命!旅顺之战,清军出动四万步骑兵,明廷震骇,纷纷避战,又是这个混球率领明军渡海而来,在旅顺与清军展开殊死厮杀,激战一个多月,最终让清军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被斩杀、俘虏三万人,一战过后,旗人几乎家家缟素,万户恸哭,蒙古各部也是哀声一片,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满洲八旗劲旅何曾遭到如此惨重的损失!洋洋得意的大明天子将两万多颗敌人的头颅堆放在宣武门外筑成京观夸耀大明武勋,在让万国惊怖的同时也让仇恨深深的埋在了满人的心底,“杨梦龙”这三个字已经深深的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永远不会忘记,皇太极曾下令,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也不问出身,只要能取杨梦龙性命,悉数封王! 以一人之性命换取王侯之尊,这份赏赐也够重够重的了,同样,满人对杨梦龙的仇恨也是化不开的。仇恨有多深,畏惧就有多深,旅顺之战过后,杨梦龙的名字就成了清廷朝会上的禁忌,哪怕是骄狂绝伦的多铎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古尔泰,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击败这位大明战神。得知他在台湾遇刺的消息之后,清军在痛惜失去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几位旗主更是大排筵席,庆祝自己再也不必面对这个强悍到极点的对手了。可以说,如果杨梦龙还在,清军敢不敢发动此次堪称胆大包天的灭明之战都得两说! 然而,一切宛如宿命一般,杨梦龙又一次在他们已经看到胜利女神的微笑的时候冒了出来,像一座大山,挡在了他们前面,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该死的,我们到底是轮了你老婆还是把你孩子扔井里了啊,这样跟我们作对! 鳌拜心头剧震,脱口叫:“你不是死了吗?怎么……” 杨梦龙冷笑:“你们都还没死,我怎么可能舍得死?这一路上长驱直入,无入无人之境,肆意焚掠,很过瘾吧?看你们骄狂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们是爽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可惜,这都是要拿命来还的,我来了,你们还债的时候到了!” 鳌拜定了定神,狞笑:“冠军侯,我承认你英勇无敌,你的军队更是剽悍劲健,出类拔萃,但是,有用吗?整个大明的缙绅士子官吏都巴不得这个国家灭亡,朱由检那个蠢货听信了文臣的花言巧语,异想天开在隆冬季节御驾亲征,攻打沈阳,眼下只怕已经全军覆没了,为他陪葬的,是你们好不容易才拉扯起来的大半精锐部队!” 明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杨梦龙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突起。 鳌拜继续说:“现在全天下人都盼着这个国家灭亡,好换一个主子,河北、山西、陕西、宁夏、甘肃,整个中原和西北的省份都向我大清称臣了,不到三万天雄军被分割在漫长的边境防线上,动弹不得!关宁军已经易帜,北京城里的文臣更是早早准备了劝进文书,就等着吾皇入关,然后出城二十里跪地相迎,山呼万岁!冠军侯,明亡清兴之势如滚滚巨轮,不可逆转,就算你有通天本领,又能如何?” 明军相顾默然,垂下了头颅。本来,在张凤翼等人胡乱指挥,有意无意让开防线,破坏天雄军的防御体系,他们就隐隐约约的猜出这些高官可能已经叛变了,而当杨梦龙出现的时候,张凤翼状若疯狂的要明军上前将其杀掉的表现更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然而今天,从鳌拜嘴里,这些猜测全部变成了现实,他们还是感到一阵绝望、悲怆、茫然。是啊,所有人都盼着这个国家灭亡,就算他们都坚守在这里战至最后一人,又能如何?不外乎螳臂当车而已! 杨梦龙冷然看着鳌拜,问:“你说够了没有?” 鳌拜嘿嘿冷笑:“冠军侯,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大清乃天命所归,统一华夏之势不可逆转,你还是不要作无谓的挣扎了。你匆匆北上,身边恐怕没有多少河洛新军精锐吧?想靠这么一支望尘即退的乌合之众守住阳泉,可能吗?这只会白白断送你的性命!我劝你还是归顺大清吧,这样对你好,对大清也好!” 杨梦龙也是冷笑:“天命所归?说得真好听!自古以来,多少游牧民族在塞外勃然兴起,叫嚣着天命所归,破边而入,跃马中原?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哪一个不是震怖一时,所向披靡?然而他们滚滚而来,最终又黯然溃去,这片土地的主人,依然是我们!现在只是轮到你们重复一次他们的命运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们一个兵不过十万的部族,一群强盗聚合而成的小国,凭什么征服这万里河山,就凭你们自吹自擂的骑射无敌吗?”扭头望向默然而立的明军将士,大声问:“你们害怕他们吗?” 明军无人应声。 杨梦龙说:“他们自称骑射无敌,我只想说,无敌个屁!羌人厉害吗?董卓一旅偏师就压得他们动弹不得!匈奴厉害吗?曹魏一州牧驱他们如猪犬!鲜卑厉害吗?广固城中慕容昭,却月阵前索虏头,刘裕打他们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高句丽厉害吗?两千隋军具装重骑几个冲锋便将他们三万骑兵送回了老家!突厥厉害吗?阴山之战一万唐军便击溃二十万突厥骑兵,生俘颉利可汗,诺真水之战六千唐军下马步战一举打垮了二十万薛延陀大军!他们不过是靠着从中原学到的治铁和农耕技术,壮大了实力,在两宋雄起了一把,就这样也敢吹嘘骑射无敌,完全忘记自己祖先是怎样被我们修理的了!乌合之众又如何?对付你们这等眼高手低的货色,乌合之众就够了!鳌拜,废话少说,想要阳泉,拿命来换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明军热血上涌,轰然叫:“对,对付你们,我们这些乌合之众就够了,有种来攻!”更有人叫:“冠军侯那支虎狼之师是用来招呼你们主子的,你们只配跟我们这些乌合之众交手!”说得明军都大笑起来。 鳌拜气得面色发青,他麾下的将士更是连声怒吼,嚷嚷着要马上发动进攻,但鳌拜一声大吼,震住了他们,大军缓缓撤退,一退就是三里地,在那里扎下营寨。杨梦龙不好对付,即便他身边只有一群乌合之众也不好对付,对此鳌拜是再清楚不过了,旅顺的教训犹在眼前,他万万不敢轻敌,扎下营寨后立即派出十八路传骑,将杨梦龙在阳泉现身的消息传递出去,而接到消息的清军纷纷改变了路线,朝阳泉猛扑过来。眼下杨梦龙身边只有几千乌合之众,正是干掉他的绝佳机会,这等良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鳌拜并不知道,他已经上了杨梦龙的当了。 二十九 激战张北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宣大防线,张北城。 一场激烈的攻防战正在上演。 张北只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小城,原本颇为贫穷的,人口也不多,随着天雄军大力经营宣大防线,开发河套平原,不少人口迁到了张北,商旅来往越来越频繁,张北渐渐也富裕了起来。然而,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这一年的冬天,清军和蒙古军大举入侵,一向所向无敌的天雄军在友军多方掣肘甚至攻击之下也是节节败退,丢掉了过去几年苦战所得的土地,移民含恨放弃了浸透着自己和家人的鲜血的据点撤回各大城市,张北由于位置突出,成了移民撤离时的中转站,一时间人满为患。再接着,蒙古军和清军杀过来了,把小小的张北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投入重炮猛轰城墙,完全是不拿下张北绝不罢休的势头!也是,张北后面就是张家口,张家口后面四百里就是北京,多尔衮一心想抢在皇太极之前入关,自然不会放过这条最佳的进攻路线,张北,他志在必得! 三分之一的兵力被调去辽东的后果仍然没能消除,相反,还在继续发酵。在围绕这条行军路线所展开的一系列惨烈搏杀中,天雄军因为兵力太过分散,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尚义、兴和、崇礼、怀安等地都被清军所击破,清军很轻松的扫清了外围障碍,对张北和张家口形成了弧形包围,甚至阻断了乌兰察布方向明军增援张家口的路线。换了一支明军,打到这个地步没准早就崩溃了,大军压境,两翼被击破,还打个毛?但天雄军不为所动,他们就像一根水泥钉,死死钉在那里,任清军怎么引诱、袭扰、威胁,都不为所动,他们就是算死了在这隆冬季节清军想攻打北京必须走张家口,死死守着张北和张家口,拱卫着京师的北大门。 于是,血战不可避免。 此时多尔衮手中的兵力为两白旗、镶红旗、镶蓝旗,此外还有汉军黑旗、绿旗,和蒙八旗中的正黄旗、正蓝旗,以及五千自带干粮前来投靠的日本浪人、武士组成的铁炮队,总兵力超过七万人,对雷时声形成泰山压顶的优势。而他也充分利用了雷时声兵力分散的弱点,四面出击,让雷时声始终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从而从容展开对张北、张家口的进攻。在用兵方面他是很成功的,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但是,战争终究是要通过厮杀来决定胜负的,传说中的“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的战争,终究只是传说————都没有开始,何来的结束?而在战略处处被动,落尽下风的天雄军也是满腔怒火,竭力要通过厮杀将胜利的天平扳回自己这边,这就注定了围绕这条京师通道所展开的血战展烈异常。 轰轰轰轰! 四门85毫米榴弹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炮弹挟着骇人的呼啸声砸入手持鸟铳列队推进的铁炮队中间,登时天崩地裂。只见火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一撮撮瘦小的日本武士和浪人蚂蚁似的飞上半空,变成千奇成怪的碎片纷纷扬扬的落下,地面洒上了一片片血红。被弹片撕裂身体的日本人捂着鲜血喷涌的断肢和从胸腔流出来的内脏,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哀号声,这种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声让所有人毛骨耸然!这帮自诩悍勇的日本矮子吓得面色发白,两条罗圈腿直哆嗦,但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你敢走我就敢轰! 在这帮死矮子推进的过程中,天雄军的榴弹炮和雷击炮不停地怒吼,炮弹就在他们的军阵中爆炸,将他们当成蚂蚁一撮撮的炸飞,战场上裂肢碎肉散落一地,惨烈之极。 砰砰砰砰砰砰! 当铁炮队推进到距离城门还有上百米远的时候,几百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走在前面的日本武士忙不迭的举起厚厚的大盾,这玩意儿是用厚实的原木制成,还钉了一层铁叶子,重达二十斤,普通弩箭甚至铅弹根本就打不穿。谁都知道天雄军的火枪很厉害,甭管什么盔甲都是一枪两眼,所以这帮聪明的矮子准备了这种超级大盾。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尖头铅弹螺旋着激射而来,打在大盾身上,当当作响,盾牌打哪穿哪,被穿出一个个小孔,变形的铅弹狠狠打在盾牌后面的血肉之躯上,凿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大股鲜血混合着沫状碎肉直直的喷在盾牌中,中弹的士兵一丛丛的倒下。 轰轰轰轰轰! 汉军旗所属的炮队也开始咆哮,四十多门大炮同时开火,大大小小的炮弹呼啸着砸向天雄军,炸开大团火光。是开花炮弹,他们重金招聘大批西洋传教师和汉人工匠,再利用间谍搞到的情报研制出来的大杀器!每发开花炮弹里装填大量铁片、碎石,一旦爆炸,杀伤力还是颇为可观的,就是发火率并不高,打出去的炮弹有将近一半是哑弹。可即便是这样,这轮炮击还是给天雄军造成了不少伤亡。天雄军的炮兵马上还以颜色,榴弹炮继续轰那些苦逼的铁炮队,雷击炮一排炮弹接一排炮弹的往清军炮兵阵地吊,炸得他们人仰马翻。趁此机会,铁炮队推进到离天雄军只有五十米远处,分三队轮番射击,一时间,充斥战场的尽是爆豆般的枪声,喷发的硝烟连成一片,白雾似的笼罩战场。天雄军的火力跟日军相比差得远,毕竟根据多尔衮掌握的情报,张北城的天雄军也才一千五百人,而且没有骑兵。一千五百人分配到四个城门,那才多少人?这么猛的火力,不把他们打蒙才怪了!然而天雄军并没有被打蒙,在日军射击的间隙,他们也在冷静的射击,打出一个个精准的排枪,每一个排枪打下去,那些瘦小的日本矮子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大片。在猛打排枪的同时还不断有手榴弹从城碟后面飞出,咝咝冒烟的落在日本矮子中间,声声爆炸过后,日军的队列跟狗啃过一样,变得参差不齐了。 天雄军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火器化程度最高的军队,想靠火枪对射打垮他们,门都没有! 多尔衮也没指望靠那帮日本矮子打垮天雄军,当火枪射击所散发的硝烟迷雾般笼罩战场的时候,他麾下的清军精锐不声不响的压了上去,数千张复合弓同时鸣放,沉沉呼啸的利箭暴雨般倾泄而下,冲刷着被日军排枪得得坑坑洼洼的城墙。城墙上不时传出压抑的闷哼,但是没有惨叫,在战场上,负伤的天雄军宁可咬断自己的舌头也不会失声惨叫的。天雄军调转枪口,清脆的枪声中,那些清军弓箭手同样是成排倒下。然而火枪的射速毕竟无法跟弓箭相比,而且双方的数量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数千弓箭手轮番齐射之下,天雄军的火力完全被压制住了。 多铎一声令下,大批身披棉甲的士兵抬着云梯冲了上去,蚂蚁上树似的蚁附而上。从城堞后面扔下来的手榴弹将他们的拨拨的炸翻,但清军着实是悍勇,硬是忍受着手榴弹的杀伤冲了上去,现在天雄军的火枪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后退,悍勇的移民义勇手持横刀长枪迎了上来,城墙之上刀光似雪,剑影如虹,长枪如林,直杀得血肉横飞。不断有尸体从城墙上扔下来,有清军的,有明军的,越积越高,鲜血沿着城墙往下淌,将凝着霜花雪粉的白色城墙给生生染红了。西门和东门的战况也大抵如此,清军先是以炮灰开路消耗天雄军的弹药,然后精锐尽出,一举冲上了城墙,与天雄军短兵相接,杀得难分难解。 在不长的时间内,清军的攻势被打退了六次,但每一次都是稍稍喘一口气又猛扑上去,不给明军跟他们拉开距离发挥火枪威力的机会。他们的伤亡远比明军惨重,但他们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明军承受不起! 多尔衮望着城墙上卷动的战旗,露出一丝微笑:“成功了……” 阿济格望着城墙脚下那已经堆起六七层的尸体,一脸肉痛:“我军伤亡不小啊,这些明狗真是太顽强了!” 多尔衮说:“困兽之斗而已,不会持续太久的。我们已经让出了南门,只要再加一把劲,他们就得从南门夺路而逃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北门城墙上明军的战旗相继倒下,清军洪水似的猛涌过去,多尔衮激动地叫:“突破了!成功了!” 阿济格额头冒汗:“总算是突破了……”他打过的仗也着实不少,然而像这种绞肉机般的攻防战却从来没有打过,心脏有点儿承受不住————再来几场这样的惨烈攻防的话,他们就没有军队了! 多铎恶狠狠的说:“待攻陷张北,定要屠定全城,鸡犬不留,好叫那些明狗知道与大清对抗的下场!” 众多清军将领恶狠狠的点头,杀气腾腾。明军给他们造成的伤亡实在太惨重了,若不屠了张北,震慑明朝军民,以后每一城都效仿张北,死守不降,就算他们这七万多人全部死清光,别说打进北京,连古北口都到不了! 北门城墙真的出现了一个老大的突破口,苦战良久的清军狂喜之下,嗷嗷狂叫着涌入,试图利用这个突破口一举粉碎明军的防御体系,攻陷张北。然而,当数百人涌入突破口之后他们却惊愕地发现,两侧和前方各自闪出一支明军,呈v形布置,用清军比较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三点伏击阵!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枪声雷震,灼热的铅弹从两翼和正前方猛烈地袭来,往往一枪就要打穿两三个人!火枪手后面挎着横刀的民兵将一捆捆手榴弹拉火奋力往伏击圈中间抡,每一捆手榴弹抡过去都是血肉横飞。战场狭小,清军挤成一团,根本施展不开,只能绝望地看着不断喷吐火舌的枪口割麦子似的将自己面前的人逐一割倒,最后轮到自己…… 这场屠杀很快就结束了,三百余名清军甲士无一幸免,率领他们涌进来的悍将、正白旗悍将图尔格甲喇额真的尸体被明军从城墙上扔了下去。主攻北门的清军不由得胆寒,一时间竟不敢再攻了。多尔衮见状勃然大怒,正要派人过去问问前线将领是怎么回事,西门那边又出现了突破口,红了眼的清军蜂拥而上,大有一举破城之势。然而他们的命运跟北门清军没有任何区别,杀入突破口之后不久就遇上了天雄军的伏击,同样又是三点伏击阵,在猛烈的排枪、手榴弹招呼之下,转眼之间便伤亡殆尽。 现在反应再慢的人也知道这是天雄军的阴谋了。可是杀红了眼的清军就是不长记性,看到突破口便猛冲过去,然后被天雄军关门打狗,有去无回。组成三点伏击阵的天雄军数量其实很少,也就一百来人,了不起再加一点民兵,然而就是这么点人却在数百数百的吃掉清军,而且被诱杀的全是清军中最为悍勇的勇士。三点伏击阵是越战时解放军发明的,利用丛林那复杂的地形作掩护,三名呈v形布置的游击队员同时发难,瞬间就能叫一个班的敌军全军覆没,经历过越战的美军无不对这种看似普通却暗藏凌厉杀机的三点伏击战术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天雄军当然不可能请一位经历过越战的教官给他们传授战术,但是他们在拿羊作试验的时候发现,同样的兵力对付同样数量的羊,如果按一贯的线列阵排枪射击的话,可能会有超过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羊撞上他们的防线,但是如果呈倒三角形布置,三面同时开火的话,有命撞上他们防线的羊连五分之一都不到。这么好使的战术,当然没有理由放着不用,天雄军各部都学习过这种战术,但这是头一回用,清军很不幸的代替那些惊恐的羊群,成了天雄军的试验对象。 试验结果……就是几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区区一千多天雄军坚守的张北城! 接连上了六回恶当,损失了大批最精锐的勇士之后,清军已经不敢再攻了……至少看到突破口是不敢再扎进去了。多尔衮暴怒,却毫无办法。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攻破张北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张北后面还有张家口、宣化、怀来、涿鹿、昌平、怀柔、密云……如果这些城市都像张北这样坚守不退的话,他这支大军只怕还没看到长城就要死清光了! 美军作战手册里有句名言:“最近的路总是布满了地雷。”多尔衮虽然没有看过这本手册,但是对这句话绝对是举双脚赞成,从张家口进攻北京,可不正是最佳捷径么?然而这是一条可以叫他们有来无回的死路!他悻悻的下令停止进攻,这时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雷时声率领四千步兵、一千五百骑兵前来增援张北! 不到六千步骑军,仅相当于清军的十分之一,本来是歼灭这支部队的绝好机会,但是多尔衮毫不犹豫地下令解除对张北的包围,全军退入蒙古大草原,继续寻找战机。张北之战让他对天雄军的战斗力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他很清楚,在战术、装备全面落后的情况下,哪怕他集中十倍兵力围攻,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吃掉雷时声那支部队。最最重要的是,天雄军点多兵少,无法抓住清军主力,所以才处处被动,一旦清军主力被拖住,天雄军就可以放心集结大军从四面八方杀过来,到时候谁包围谁还不一定呢! 张家口这条路已经被证明是走不通了,雄心勃勃的多尔衮必须为他的大军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否则他抢在皇太极前面攻入北京的豪言壮语,也只能是豪言壮语了。 这时,鳌拜的信使到了。 看完信,多尔衮眸中迸出令人心悸的幽冷光芒。 没有丝毫犹豫,多尔衮下令汉蒙军留在草原维持对天雄军防线的袭扰,自己率领主力大军绕过天雄军的防线,经朔州切入山西,风驰电掣,直奔阳泉而来!这次攻击方向的大调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经阳泉攻破井陉关杀入大名道不是鳌拜的任务么,多尔衮跑到阳泉去干嘛?跟鳌拜争功?面对多铎和阿济格的质问,多尔衮只回了一句:“杨梦龙回来了,就在阳泉!” 这下全军都没异议了,只是咬牙切齿的加快速度,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阳泉去。 杨梦龙,这个让清军痛恨、战栗了几年的恶魔,居然没死,而且带着一小队亲兵出现在阳泉,堵住了鳌拜前进的路线! 没死,我们就让你死彻底! 三十 暴风雨前的平静 多尔衮果断退入草原深处,让好不容易集结起手中所能抽调的兵力,准备在张北狠狠揍他一顿的雷时声扑了个空。虽然顺利解了张北之围,更斩获二千多颗首级,但雷时声脸上殊无喜色,相反,还阴沉得吓人。 祖大弼同样面色阴沉,咬牙说:“该死的建奴,明明拥有四个旗的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却不敢跟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只会跟我们绕圈子,真不要脸!” 雷时声说:“他们是想拖死我们!” 贴木儿无奈的说:“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来,真的好被动啊!” 自从两军接触以来,多尔衮一直在避免决战,专门集中兵力去攻打那些只有一千几百人,甚至只有一百几十人防守的小型堡垒,零敲碎打蚕食天雄军的兵力,同时派出大量游骑袭扰天雄军的后方补给线。他的企图很明显,就是通过零敲碎打大量消耗天雄军的兵力,不断给这头雄狮放血,同时破坏天雄军的后方补给,进一步削弱天雄军的战斗力,等到天雄军被削弱到可以接受的地步了再发动致命一击!这一避实击虚的战略对于眼下兵力捉襟见肘的天雄军而言无疑是非常致命的,有太多移民需要他们保护,而边军纷纷叛变之后他们的后勤补给也时断时续,越来越困难,还要照顾这么多移民,处境就可想而知了。雷时声也曾数次集结起数千兵力试图跟多尔衮决战,争取重创他一个旗或者两个旗————天雄军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每一次多尔衮都是远远避开,等到他无奈地把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兵力重新打散充实到已经出现漏洞的防线后,再恶狠狠的扑上来,几次下来,天雄军非但没能重创敌军,反而自己损失不小,更疲惫不堪。 这头狡猾的狐狸! 雷时声很清楚,现在他的军团几乎已经被包围了,在这种情况下想夺回战略主动权,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能寄望于钱瑜的军团早点击败准噶尔人,然后抽调一部份兵力过来增援他。只要兵力能够得到补充,一切都好办了。虽然钱瑜要面对的准噶尔人兵力比这边还多,但是准噶尔人是集中到一块,攻打兰州的,只要他们集中到一块,钱瑜就有办法收拾他们,眼下钱瑜正率领八千天雄军和六千属国骑兵带着满腔怒火扑向兰州,准备在兰州与准噶尔人决战,一旦被他咬住,准噶尔人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天雄军现在最头疼的不是敌人有多强大,而是找不到敌人的主力,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虽然这次寻找多尔衮决战的努力又失败了,大家都有些失望,但是雷时声仍然拿出饱满的情绪,进入张北城,召见指挥千余天雄军成功顶住了七万敌军的猛攻,让敌军损兵折将的参将沈锐,嘉奖了他一通,同时也嘉奖了作战英勇的将士。虽然现在他实在拿不出什么来奖励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但是有功就要赏,这个不能差。 “将军,我们能赢吗?”接受完嘉奖,一名至少击毙了六十名敌人的神枪手突然问。 雷时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名神枪手大声问:“为什么只剩下我们这么一拨人在如此惨烈地战斗,如此惨烈地牺牲了?边军呢?内地的援军呢?为什么不见踪影?我们是在以区区万把人对抗建奴的倾国之兵,我们能赢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雷时声身上,焦虑中带着期盼。他们已经孤军奋战得太久了,太孤独了,是那么渴望得到援军的帮助,听到好消息! 雷时声大声说:“我们不会孤军作战的!内地那些军队不来支援我们也没关系,河洛新军会来!川军会来!登莱新军会来!将士们,再坚持一下,很快你们就可以看到河洛新军漫山遍野的出现在边关,像巨石一样挡在建奴面前了!” 将士们眼里重新闪耀出希翼的光芒。 河洛新军,天雄军最好的战友!他们拿着同样的武器装备,接受同样的训练,有着同样的理想,就算所有友军都背叛了天雄军,河洛新军也会拼尽全力支援他们,就像他们会拼尽全力支援河洛新军一样。只要河洛新军来了,他们就有反败为胜的希望了! 一身戎装显得英气勃发的蒙古妹子乌云捧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快步走了进来。是信鸽,它在半路上遭到鹰隼的攻击,浑身被啄得血肉模糊,完全凭着一股意志力飞到张北来,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雷时声看着这只浑身羽毛已经被血染红的信鸽,叹了口气,问:“第几只了?” 没有人说话。开战之后,天雄军跟关内的联系几乎断绝,全靠这些信鸽维持,而可恶的蒙古人则放出大批鹰隼,专门猎杀信鸽,好几只信鸽都是有去无回,这只能回来,已经非常走运了。长长的叹息一声,雷时声解下信鸽腿上的小竹筒,从中抽出书信来展开,一看,身体没来由的狠狠一颤! 祖大弼问:“怎么了?” 雷时声深深吸一口气,举起那张小小的纸条大声说:“将士们,我说过我们永远不会孤独的,现在已经被证实了!冠军侯已经回来了,他的大军已经抵达阳泉,粉碎了鞑子经阳泉杀入中原的企图!用不了多久,他的大军就会抵达大同盆地,我们跟建奴鞑子算总账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半刻,沈锐带头狂吼:“万岁!” 天雄军神情激动,放声狂吼:“万岁!万岁!” 鳌拜所率领的那支穿插部队一直是雷时声军团心中一根尖刺,要知道天雄军的根基都在大名道,现在大后方受到威胁,怎能不叫他们忧心如焚,偏偏兵力又捉襟见肘,无力拦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鳌拜一路狂飙,离大名道越来越近,对于这些担心家人安危的将士来说,这是何等的煎熬!现在好了,杨梦龙回来了,亲自带兵守住了阳泉,大名道安然无恙,他们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最重要的是,杨梦龙来了,意味着河洛新军也将倾巢出动,他们孤军作战的处境将成为过去,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消息吗? “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云宵,几乎震散了低垂的铅云。张北城迅速派出传骑,向友军通报这一空前利好的消息,所到之处,“万岁”呼声震天动地,边关军民无不士气大振!都说他们的战神回来了,建奴和鞑子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雷时声再次勉励张北守军一番声,然后带领这支好不容易才集结起来的部队迅速返回大同。一出张北,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情变得严峻。众将领都心头一凛,知道出大事了,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 雷时声稳定一下情绪,对祖大弼说:“老祖,你马上带领这一千五百骑兵昼夜兼程返回大同,再在大同带上现在所能召集的所有骑兵南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阳泉!” 祖大弼大吃一惊:“老雷,出了什么事?为什么……” 雷时声说:“形势太过危急,所以河洛新军还没有动员,冠军侯就抢先出发了!眼下他的大军还有几百里开外,他身边除了一百来名新兵,就只剩下几千溃兵了!这点人挡在建奴和鞑子前面,跟沙子垒成的大坝抵挡海潮有什么区别!” 祖大弼失声叫:“什么!?他的大军……他也太不要命了!难道他不知道建奴鞑子有多恨他,连一两肉一两金的重赏都许出来了么!” 雷时声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老祖,别说了,赶紧带领骑兵南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祖大弼说:“好!”随即有点犹豫:“我把骑兵带走了,你可怎么办?” 雷时声说:“我身边还有一些属国骑兵,够用了。再说,冠军侯在阳泉的消息搞不好已经泄露了,鞑子知道之后肯定会像饿狼见了肉一样不要命地扑向阳泉,想抢在河洛新军到来之前要他的命,我这边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放心去吧,没事的!” 形势紧迫,祖大弼也不多说什么了,说:“好,那我出发了!”招呼一声,带领一千五百名骑兵迅速直奔大同。他已经等不及到了大同再召集骑兵了,先派传骑手持军令抢先一步赶到大同集集人马,大军一到立即出发。这次天雄军算是拼上了老本,每名骑兵带从马三匹,马不停蹄,人不离鞍,昼夜兼程。灵丘军马场更是接到命令,挑选大批精壮战马南下,抢在大军前面抵达定襄,准备为大军补充战马。正因为知道到了定襄肯定能得到有力的补充,祖大弼才丝毫不顾惜马力,几千骑兵一路狂飙,快如闪电!鳌拜给天雄军来了个闪电战,打得天雄军手忙脚乱,现在他要还鳌拜一记更加凌厉的闪击,抢在多尔衮的大军抵达之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到阳泉城头去! 雷时声则带领步兵迅速返回大同。回到大同之后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战争总动员,每一个拿得动步枪的男子都火线入伍,经过短暂的训练后补充到各个城镇堡垒去,把天雄军那些精锐战士从漫长而枯燥的坚守中替换出来。军马场搜罗所有堪用的军马送过来,大批重型火炮装上了马车,天雄军已经厌倦了没完没了的防御、对峙,他们要集中所有兵力,跟敌军决一死战了! 战场风云突变,蒙古军、清军、天雄军、河洛新军、各路不愿意给异常为奴的明军,都不顾一切地往阳泉方向运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抢在敌人面前抵达阳泉! 小小的阳泉顿时成了风暴的中心,它将因此名垂青史。 风暴的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此时的阳泉正处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之中。敌军退到三里开外,拼命抓捕民夫,打造攻城器械,搜罗火炮、炸药,而明军则忙着加固自己的防线。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在阳泉城外建立一连串坚固的营垒将阳泉保护起来了,他们也只能拼命挖战壕,拼命拉铁丝网,埋地雷。战壕是个好东西,守城必备,不能丢,所以现在数以千计的青壮正抡着工兵铲奋力挖掘,冻得异常坚硬的地面很难挖,半天下来双手就血肉模糊了,但是没有人在意这个,一拨累得不行了,换一拨上,必须把战壕给挖出来! 大家隔着三里之遥各干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种和谐的局面是不会持续太久的,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杨梦龙巡视完阵地,看着几里外敌军的营垒,笑着说:“顶多再过两天,他们就该跟疯了一样猛扑过来跟我们死战了。” 红娘子笑叹:“你还真是个瘟神,去到哪哪里就要爆发尸山血海的恶战!”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也不想的,但是他们非要跟我死拼,我有什么办法嘛。” 红娘子说:“所以说你是个瘟神啊!” 杨梦龙哈哈大笑:“瘟神就瘟神吧,反正撞上我的敌人都得遭瘟,我早就习惯了!” 扭头望向河北方向,眉宇间掠过一抹忧色。 此刻,他的军团想必正顶风冒雪,昼夜兼程北上吧?他们能及时赶到阳泉来与他会合吗? 他以自己为诱饵将敌军主力吸引过来,本身就是在玩火,如果河洛新军不能及时抵达,只怕这把火会把他烧成灰哟! 但愿河洛新军能及时到达吧……但愿…… 三十一 阳泉攻防1 呜———— 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正在吃饭的杨梦龙停下筷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扎吉冲翁匆匆跑出去,又匆匆跑进来,说:“侯爷,鞑子开始攻城了!” 杨梦龙一怔:“这么快就开始攻城了?他们就这么不耐烦,急着要去死了?” 话音未落,“轰轰轰轰!”一阵猛烈的炮声传来,震天动地,临时指挥部屋顶的尘埃簌簌落下,这顿饭是彻底吃不成了。杨梦龙皱起眉头:“重炮?” 扎吉冲翁咬牙说:“是的!这几天大批叛军加入鞑子的阵营,还来了十几门重炮,都部署在北门,现在想必正在猛轰北门城墙呢!” 杨梦龙把筷子一扔:“走,看看去!”拿起披风披上,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休息了几天,他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让他上阵厮杀肯定不行,但是行走的时候已经呼呼带风了。 北门数百米外,十六门炮管被打磨得锃亮的前装滑膛炮声在朝城墙喷吐着雷霆万钧的火球。这几天鳌拜可不光是忙着打造攻城器械,在他的严令之下,大批叛变的明军被调集过来,准备作为首批攻城,承受守军最猛烈的火力杀伤的炮灰。这些炮灰还带来了十六门射程达四里的重炮,都能发射重达二十斤的铅球,虽说离“一炮糜烂数十里”这等量子炮才有的恐怖威力还差得远,但是放在明军那乱七八糟、质量低下的火器库中,已经是少有的利器了。这些大炮同样是天雄军制造,部署到太原等重要城市,加强这些城市的防御力量的,然而卢象升没有想到这些大炮在鞑子大举入侵的时候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反倒用来攻打天雄军的物资储备基地了! 重达二十斤的铅球挟雷裹风飞来,打在城墙上,整个城墙火花四溅,石屑如雨,巨砖水泥砌成的城墙被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城垛更是不堪一击,在被炮弹击中的那一瞬间连同躲在后面的士兵一起化为无数碎片,污血碎肉溅起老高!一发炮弹打在城门,几乎纯钢制成的城门发出如雷震响,几乎震裂了守卫在后面的士兵们的耳膜。只是一轮齐射,明军就伤亡不小了,狗日的,那些炮手在明军这边表现得窝窝囊囊,到了建奴那边反倒爆发出几分血性,拿出十二成的本事来了,真是狗屎! 何燧正在城墙上指挥。他还算镇定,下达命令也是颇有条理,只是总让人心里没那么踏实。这也很正常,一名将领的威信是要通过一场场胜利累积起来的,何燧没打过什么胜仗,还有过放弃太原逃跑的可耻纪录,自然很难像杨梦龙那样让人安心。杨梦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行礼,问:“情况怎么样?” 何燧见杨梦龙来了,松了一口气,指向城门外那个缓缓逼近的方阵,说:“鞑子疯了,一上来就出动好几千人,猛攻北门,想一举拿下阳泉!” 杨梦龙冷笑:“一举拿下?好大的胃口,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无视几百米外喷吐烈焰的炮口,探头出去,只见数千穿着明军军装的士兵手持横刀长枪,抬着云梯,推着楯车缓缓逼近,蒙古游骑在这些叛军后面不断游动,似乎在寻找着明军防御的薄弱位置,而更远处,一面将旗高高竖起,迎风飞舞,不用说,那是鳌拜的指挥部了。那孙子还挺狡猾的,把指挥部设在离战场只有四里地远处,既方便指挥,又能避免遭到明军炮火杀伤————再近的话,以杨梦龙的尿性,搞不好会集中二三十门雷击炮对他进行集火齐射,把他连同整个甲喇的军官一锅端! 杨梦龙只是瞄了两眼就心里有数了,说:“都是些上来送死的炮灰,要收拾他们很容易。让士兵们卧倒避免炮火杀伤,雷击炮给我开火,压制他们的炮火!” 何燧赶紧将命令传递下去,躲在城垛后面的士兵毫无形象的卧倒在地上,任凭城外炮声震天动地,说不动就是不动!几门部署在北门的雷击炮同时开火,炮弹尖啸着飞过去,在清军的炮兵阵地上炸成一片片黑红色的火光,炮火真够猛的!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清军炮兵阵地上弹片四溅,不时有炮手的身体爆炸似的喷射出大股污血,惨叫着倒下。一发雷击炮炮弹好死不死,正好砸在火药桶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震撼战场,那个炮位上的炮手被岩浆般喷发的火光抛向高空,那门大炮更是被毫不留情的掀翻,炮车轮子打着旋飞出去,好死不死落在叛军攻击序列中,一路翻滚着,蹦跳着,辗出老长一条血路,撞到谁的 上,谁就变成一团肉饼! 鳌拜看了一眼那个爆炸不断的炮位,面色阴霾,怒骂:“该死的明狗,该死的雷击炮!” 海都苦笑:“明狗的火炮太厉害了啊……一门炮能顶好几门使,打得还非常准……” 鳌拜冷笑:“那又如何?装备如此先进的火炮的天雄军还不是被我们死死的压制在宣大防线,动弹不得?让那帮尼堪给我加快脚步,压上去!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干什么?花园散步吗?” 在鳌拜的严令之下,叛军硬着头皮加快脚步。我们这么多人,明军就那么一点,集中全力进攻,应该可以一鼓而下吧?拿下了阳泉,大家都能得到赏赐吧?什么忠诚,什么家国情怀,什么是非曲直,通通都是扯淡,哪里有揣进兜里的银子来得实际…… 明军的雷击炮很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他们美妙的幻想,炮弹呼啸而来,冰雹似的落在叛军中间,猛烈地爆炸,尖锐的、炙热的弹片密密麻麻的四下飞溅,撕裂挡在它们飞行路线前的一切物体,放出大股鲜血,每一发炮弹落下,密密麻麻的方阵里都会立即多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圆圈————由倒伏在地的尸体形成的圆圈!被炮弹撕扯下来的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四处乱飞,砸在周边的人的身上,断手断脚直接把人给砸倒,肠子内脏血淋淋的挂在叛军的脖子上,吓得他们亡魂直冒,啊啊尖叫,扔下武器撒腿就跑,马上就被后队的士兵一刀斩了。最后面的见势不妙想溜,蒙古骑兵纵马飞驰而来,弯刀一挥,人头打着旋飞了出去: “后退者死!!!” 这些叛军这才意识到,现在他们是在给建奴和鞑子卖命,再像以前那样一触即溃是会被当场斩杀的!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叛军士兵发出疯狂的嗥叫声,迎着炮火加快了脚步。炮弹不断落在他们中间,溅起一蓬蓬血雨,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他们愣是没有停下脚步! 杨梦龙看得清清楚楚,不无嘲弄的说:“不错,没有一触即溃,有几分血性……可惜是在剃发留辫之后爆发出来的!” 何燧也是苦笑:“没想到他们剃发留辫之后反倒有几分血性了……弩兵准备!” 叛军已经逼近战壕和铁丝网,弓箭手出列以楯车为掩护,擎起强弓对着城垛嗖嗖疾射,后面的则将沙袋土包什么的一个劲的往战壕里扔。何燧一声令下,弩兵起立,擎起破阵弩瞄准那蝗群般翻翻滚滚的敌军,同时扣动机括! 噔噔噔噔噔噔———— 绵绵不绝的金属颤音席卷战场,长不足一尺的弩箭刮风似的暴射而出,落入敌军中间,箭镞入肉之声不绝于耳。弓箭手和忙着往战壕里扔土袋的填壕手一视同仁,都在被弩箭射中的一瞬间倒地哀嚎,破阵弩的杀伤力实在太恐怖了,一旦被射中就是前胸入后胸出,不死也是重伤!叛军乱作一团,军官嘶声狂叫:“举盾!举盾!”刀盾手如梦初醒,举起盾牌形成一道盾墙,试图阻挡这可怕的箭雨。但弩箭不断飞来,钉在盾牌上,透入数寸,不断有人的手臂被穿透盾牌的弩箭给硬生生钉在盾牌上,而透过盾墙间隙射入的弩箭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将人撂倒。从城墙上可以看到,盾墙不断出现一个个缺口,不断有人惨叫着栽进战壕里,嚎叫声撕心裂肺。 轰轰轰轰! 试图破坏铁丝网前进的叛军的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纷纷踏响了地雷,脚下腾起大团火光,踩中地雷的倒霉蛋在火光一闪间倒地哀号。他们踏中的地雷都是减少了装药型号的,踩上去不会炸死人,只会炸掉一条腿,这不,踩中地雷的叛军那条腿脚掌没了踪影,腿骨劈裂,胫部肌肉在爆炸冲击波肆虐之下变成了烂西瓜馕,令人作呕!叛军阵脚大乱,所有人都在惊呼,在尖叫,在嘶喊,或者看着那些被炸断了腿倒在地上嘶声惨叫声不似人的倒霉蛋发呆。这种地雷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炸死多少人,而是批量制造出大批伤员,用血淋淋的伤口和痛苦的嚎叫削弱敌军的士气,并且消耗他们的人力和药品,很显然,试验成功了,只是第一批伤员就让叛军脑海一片空白,乱作一团了。守卫这个方向的守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万箭齐发,弩箭呼啸间叛军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倒下,阵脚大乱!很多富有逃跑经验的家伙扔下武器脱离军阵往两边跑,他们很清楚,前面还有很多这种活见鬼的地雷正在等着他们,继续往前那绝对是死路一条,后退?开玩笑,几千人挤成一团,是说退就能退的吗?还是脱离军阵往两边跑的好,被督战队逮住了自己认命,没被逮住就捡回一条小命…… 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无情地粉碎了这些逃跑健将的幻想,铁丝网这边的雷场是呈u形布置的,一旦陷入雷区,往两边跑只会死得更快! 前面和两边都是地雷,弩箭刮风般射来,炮弹更是一发接一发的往中间砸,这支叛军沦为被屠杀的对象,不是被炮弹地雷炸死炸伤,就是被弩箭一丛丛的射倒!当大型燃烧地雷被引爆的时候,那近乎液态、天女散花似的四处飞溅,制造出一条条长达一百多米的火龙的恐怖火焰更是将叛军的士气打到了谷底。每一枚燃烧型地雷被引爆,都有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兵变成火人,在火海中扑腾哀号,好不容易造成的云梯和楯车在火海中熊熊燃烧,惨叫声响彻整个战场,让在后面观战的蒙古军和清军都悚然动容! 都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对于他们这些军人来说,死亡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就这样被成百成百地烧死,却边城墙的边都没挨着,也太窝囊太憋屈了一点! 鳌拜的目光越过那浑身是火满地乱跑乱滚的可怜虫,落在城门上。这道城门跟叛军之间的距离,只有区区六十步,然而这区区六十步,却没有人过得去,一个都过不去! 头一次,他心里泛起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三十二 阳泉攻防2 第一波进攻毫无悬念地演变成了一场可怕的灾难,被炸得断手断脚或者身中数箭的伤兵在血泊中痛苦地蠕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数百具尸体横卧一地,从创口喷涌出来的鲜血很快就和冰雪凝成一块,变成大块大块酱紫色的褐斑,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那些不顾廉耻地投降异族,把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胞,想用同胞的血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叛军完全没有了刚开战时的猖狂,他们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一个个面色发白,望着阳泉城墙浑身发抖。这一路杀过来他们也不是没有遭遇过抵抗,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即将进入中原之际,在阳泉遭到如此顽强的抵抗……不,应该说是屠杀才对!想到那刮风般射来的弩箭,冰雹般砸下来的炮弹,他们便汗毛倒竖,而想到那无处不在的地雷,他们更是两股战战,就差没有尿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在军队里混了一辈子,仗也打了不少,何曾见过如此诡秘而凶狠的打法了?这种只能被人屠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感觉,真的能让人发疯! 海都暴怒,挥舞马刀用刀背砍着那些屁滚尿流的退下来的叛军官兵,咆哮着让他们停下来,再组织攻势,务必尽快拿下阳泉。一向脾气暴躁的鳌拜却出奇的冷静,拦住海都,对指挥叛军的明军参将杨冬说:“北大门打不下来不要紧,马上调整方向,向西大门发动试探性攻击……记住,是试探性!” 杨冬暗暗松了一口大气,马上指挥部队调转攻击方向,向西大门发动进攻。听说还要进攻,叛军叫苦不迭,大声抱怨,刚才那一轮进攻已经打得他们胆寒了,死了那么多人还要继续攻,鞑子真不拿他们当人! ————他们猜对了,鳌拜真没拿他们当人。自古以来,皇协军在皇军眼里都只能算是消耗性物资,将他们算入伤亡数字里完全是浪费表情。 西大门的护城门早已结冰,从河面一直冻到河底去了,这是个超级利好消息,意味着他们可以省去填平护城河的工夫,直接进攻了。这倒是让叛军振奋了一下,在军官的怒喝之下举着大盾,抬着云梯,向西门发动进攻。结果他们很快又踩上了地雷,被炸得血肉横飞,接着弩箭密如疾雨,瓢泼而来,转眼之间便在冰面上植出大片大片光秃秃的芦苇,冲在前面的叛军士兵纷纷被钉在冰面上,惨叫之声不绝。这同样是一块死地,光秃秃的冰面毫无遮掩,而且非常滑,站都很难站得稳,在冰面上他们同样也是被当成靶子的份。 鳌拜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看到叛军攻势受阻,立即下令撤退,然后换一个方向继续发动攻击。面对杨梦龙这个堪称是八旗劲旅的噩梦的可怕对手,原本性格暴躁的鳌拜显得很有耐心,一次次发动试探性攻击,寻找猎物的破绽,而他麾下的精锐始终冷眼旁观,说不动就是不动! 三番几次下来,何燧都觉得纳闷了:“鞑子这是在干什么?婆婆妈妈的,根本就不像他们以前的风格!” 杨梦龙神情严峻:“在寻找我们的破绽呢。从现在开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了,这个对手很狡猾!” 何燧拱手说:“明白!”心里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敌军分明就是胆怯了,打得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完全失去了往日那种一以贯之的锐气,这样的攻击,他就算是闭着眼睛都应付得来! 然而,很快何燧就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 试探了几次,扔下了两千余条人命之后,鳌拜对阳泉城的防御体系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杨梦龙很清楚自己手里那支由溃兵组成的部队有多大的能耐,所以从一开始就打着非接触作战的主意,大量布设地雷、铁丝网,在一些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方还挖掘堑壕,设置鹿砦,想方设法阻止他们前进,好让自己的强弩火枪发挥威力。明军的火枪和弓弩之强劲是举世闻名的,一旦敌军被铁丝网、雷场和战壕阻隔,哪怕是一群农夫,也能用这些弓弩和火枪肆无忌惮地屠戳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这种非接触作战既能大量杀伤敌军,又能有聊的减少己方的伤亡,来来回回的磨上几个回合,看到看似可怕的敌军在自己的攻击之下尸横遍地,而自己却毫发无损,即便是一群绵羊,很快也会变成渴望鲜血和杀戮的恶狼! 不得不说,杨梦龙确实很了解明军的特点,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一系列的安排都算是对症下药了。这不,以非常轻微的伤亡代价击退了敌军几次进攻之后,明军畏敌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士气大振,已经有人跃跃欲试,要出城砍杀敌军了。 杨梦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不仅能攻,更善守,靠着一把烂牌也能顶得清军寸步难行。 杨冬苦着脸对鳌拜说:“大人,不能再进攻了!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到处都是地雷,到处都是堑壕,根本就过不去!” 海都也看得眼皮直跳,暗暗庆幸:“幸好不是我的人马在攻城,不然的话,这几个回合下来怕是要把老本给折进去了!”虽说死的都是明军降兵,但死得多了他也有点儿心疼,这些降兵再廉价也不能这样消耗法啊,都死光了谁给他们当奴隶,谁帮他们割草放羊?他上前一步,对鳌拜说:“这阳泉实在太难打了,整个防线铜墙铁壁似的,一点破绽都没有……要不我们先调整方向,先拿下长治,杀入邯郸?” 鳌拜狞笑:“不,本来我对阳泉兴趣还不是很大的,但是现在,我还非打下它不可了!”用马鞭一指城墙上高高飘扬的那面黑色猛虎旗,咆哮:“那面战旗,比十座阳泉都要重要!卢象升被困在辽东,注定是回不来了,只要再砍倒那面战旗,整个大明,再也没有人能挡住大清的滚滚铁骑!” 海都急了:“但是阳泉城太过坚固了,我们这点人根本就啃不动它!而且镇守它的还是大明头号战将,就算我们全部撞死在这里也……” 鳌拜咆哮如雷:“也怎么样?也怎么样?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身边只有区区几千溃兵!卢象升带的几十万大军都被我们消灭了,我们还奈何他区区几千乌合之众?”他死死的瞪着阳泉城,神情阴冷,狞笑:“杨梦龙,你以为你摆个乌龟阵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你确实是个防御高手,整个防线如同汤池铁堡,如果战场摆在辽东,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那些书呆子不该把我们放进来!在山西,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用力一挥马鞭,大吼:“派人过去把周边地区的明人抓起来,让他们代替我们去攻城!” 海都一头雾水:“抓老百姓?连我们的精锐部队都攻不动的防线,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有什么用?” 鳌拜神情狰狞:“谁说他们没用的?至少他们能帮我们踩爆那些该死的地雷,至少他们能帮我们填平战壕,至少他们能帮我们消耗明狗几支弩箭,几发枪弹!”说到这里,他眼里都带上了几根血丝,死死瞪着阳泉城,那嗜血、疯狂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我倒要看看,面对成千上万自己的老百姓,那些明狗能不能狠得下心来放箭开炮!我更要看看到底要屠杀多少老百姓,那位素有爱民如子的美誉的冠军侯才舍得从那个乌龟壳里走出来,跟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敌军就这样退了下去,没再发动进攻。明军松了一口大气,抓紧时间修复被炮弹击毁的城堞,伤兵被抬了下去全力救治,所出现的空缺由那些自愿从军的青壮填上。明军伤亡很小,对于以如此轻微的伤亡代价杀伤两千余敌军,明军倍感自豪,纷纷说:“别看鞑子凶得很,其实并不经打,我们还没使出多大的劲呢,他们就崩了!” “射来的箭也是软绵绵的,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老子中了两箭,屁事都没有,倒是我们射下去的弩箭将他们割草似的一丛丛的割倒!” “鞑子也就这点本事了,要不是张凤翼那个狗贼丧心病狂,把鞑子放进来,他们哪里到得了太原?只怕连九边防线都过不了!” 杨梦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帮逃命逃惯了的家伙承受不住那可怕的心理压力,不战自溃了,毕竟溃兵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溃散的军心想重新凝聚起来真的很难。不过看到这些溃军在击退敌军的进攻之后居然能看着遍地死尸有说有笑的吃东西,他也就放心了。只要过了心理这一关,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他站在垛口前望着不远处那横卧一地的尸体,低声说:“鳌拜,还有什么花样只管使出来吧,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ps:电脑故障,把保存的未写完的稿子发出去了,抱歉。 三十三 阳泉攻防3 打从进了阳泉城之后,杨梦龙似乎就把那帮被他半路逮住的文官武将给抛到脑后了,只是让人找个地方将他们分成几批关押起来了事,一日两餐按时送过去,然后就没怎么理会他们了。 即便是那些溃兵,对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也没什么好脸色,送过去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人一天两块饼干两碗味道跟涮锅水差不多的清汤,饿不死就行了。别人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反正张凤翼对此异常愤怒!他是谁啊?他可是山西巡抚,官居二品,走道哪里不是鸣锣开道,万众瞩目,想吃什么只消吩咐一声,立即有人前前后后的张罗,选最好的食材,用最好的厨子,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送到他的面前?北宋宰相蔡京想吃个蟹黄包子都有好几十人随时待命,张凤翼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排场也没小到哪里去,何曾受过这样的虐待!在他看来,这东西简直就不是人吃的,就算是他府上的下人,也吃不下这东西! 当送饭的士兵再次将一块饼干和一碗难喝得要死的清汤端进来的时候,这位前山西巡抚彻底爆发了,抓起汤碗奋力朝墙壁掷去,砸了个稀巴烂,怒喝:“你们是在喝猪么?老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就拿这种猪食来招呼老夫?给我拿酒菜来,否则老夫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猪食!” 那名士兵也是个暴脾气,被溅了几点清汤后火冒三丈,怒骂:“你个狗官,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挑三拣四是吧?信不信老子削你!?” 张凤翼态度强硬,还带着几分不屑:“一介武夫,也敢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 那名士兵气得不行,扬起拳头要打,杨梦龙的声音传了过来:“住手!” 声落,人到,这个暴脾气的家伙只好悻悻的放下拳头,行礼:“参见侯爷!” 杨梦龙看了一眼溅在墙上的汤汁和散落一地的瓷碗碎片,问:“怎么回事?” 士兵有些委屈的说:“属下像往常那样送饭进来,这狗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跟属下耍横,不仅不吃,还把汤碗都给砸了!” 张凤翼瞪起眼睛怒吼:“他给本官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东西连猪都不吃!” 士兵吼得更响:“现在大家都靠这东西充饥,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爱吃吃,不吃饿死你拉倒!” 张凤翼脖子一梗:“老夫饿死也不吃这等粗砺之食!士可杀,不可辱!” 杨梦龙嗤地笑了:“士可杀,不可辱?你也算士?你配吗?”不等张凤翼说话,对那名士兵说:“我忙了一整天,都还没有吃晚饭呢,麻烦你去帮我弄两份吃的过来好吗?” 侯爷有吩咐,这名士兵倍感荣幸,也顾不上跟张凤翼吵嘴了,马上下去张罗起来。 不多时,两份饭食送到。杨梦龙一直伤病不断,伙头军自然不能让他和大头兵一起啃饼干喝洗锅水,送上来的是松软喷香的米饭、肉汤和咸菜,还有两个鱼肉罐头。杨梦龙让亲兵出去,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将一碗饭推到张凤翼面前,自己端起一碗,说:“今天打了胜仗,特地给你改善一下伙食,吃吧,下次想再吃到这样的热饭,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张凤翼一怔:“打了胜仗?” 杨梦龙不无嘲弄的笑了笑:“很意外吧?我带着一群溃兵居然也能打胜仗!” 张凤翼确实很意外。在他想来,局势糜烂至此,就算杨梦龙有通天本领,也是回天乏术,纵然他能唤醒这些溃兵灵魂深处最后一丝血性,让他们鼓起斗志死守阳泉,面对来势汹汹的塞外铁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最终不是选择逃跑,就是与城同殉,没有第三种选择了。然而,杨梦龙带着这群溃兵居然打了胜仗,真是见了鬼了! 那些溃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了? 张凤翼定了定神,冷笑:“姓杨的,就算你能取得小胜,那又如何?十万蒙古铁骑,再加上五六万建奴正从朔州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十六万准噶尔铁骑横扫河西走廊,包围兰州,不日即杀到宁夏,你纵有通天本领,面对这潮水般涌来的塞外铁骑,又能有多大作为?” 杨梦龙扒了两口饭,挟起一筷子咸菜往嘴里塞,含糊的说:“我没有通天本领,但是我能叫那些侵入大明疆土地的敌军有来无回……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啊,把这些原本聚散不定的游牧民族都给聚集到一块了,省去了我一个个去找他们的时间!” 张凤翼瞪大眼睛,喝:“你要弄清楚,这是几十万塞外铁骑,不是三两万乌合之众!” 杨梦龙头也不抬:“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草越浓越好割。” 张凤翼瞪着他直喘气,说不出话来。 杨梦龙狼吞虎咽,将一碗饭扒掉了一大半,然后才端起汤来灌了几口,见张凤翼一直没有动筷子,他好心的提醒:“吃啊,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凤翼没理这茬,死死瞪着杨梦龙,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梦龙放下碗,瞪着张凤翼,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一字字的说:“我还想问问你们呢,你们不择手段胁迫皇上亲征辽东,故意放开边关防线让敌军长驱直入把西北弄得狼烟四起,中原危在旦夕,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张凤翼哼了一声,说:“是你们这帮武夫畏敌如虎,却又好大喜功,妄开边衅,才招致如今的局面,与老夫何干?” 杨梦龙咬牙说:“还在睁眼说瞎话?要不是你四处走动勾连,收买边关将领,边关将领会让开防线?要不是你故意焚毁太原,太原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落入一群连云梯都没有的轻骑兵手里?要不是你们四处造谣生事,纵容晋商余孽大举报复,天雄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变得孤立无援?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天下人都瞎了,连黑和白都分不清了?你们这样做,就不怕死了都进不了祖坟么!?” 张凤翼的脸忽青忽白,脸部肌肉扭曲着,眼里迸出怨毒的光芒,神情狰狞恐怖。在杨梦龙的逼视下,他突然爆发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暴吼:“你以为我等喜欢卖国求荣,认贼作父啊?还不是让你这个卑贱武夫,你这个墨家余孽给逼的!若不是你倒行逆施,颠覆道统,我等何至于如此行险!!!” 杨梦龙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张凤翼颤巍巍的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吼:“对,就是你!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妖孽,凭着些许战功一路往上爬,最后居然官至湖广总督,封侯拜相!须知以文驭武乃千年国策,你却将这条千年国策给打破了!也罢,你能当上湖广总督也算你的本事,只要你认真发展农桑,教化生民,我们也乐见其成,可是,你都干了些什么?大兴土木建造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建筑供你享乐,大兴贱业,鼓励老百姓去学那些奇技淫巧之术,推行严酷刑法,纵容酷吏凌迫士绅!在短短几年里你便将湖广那淳朴的民夫给败坏殆尽了!如今的湖广,男女之防荡然无存,好学之风荡然无存,恭谦礼让之风更是荡然无存!如今的湖广,人人追逐铜臭,男恬女嬉,好勇斗狠,不敬士绅,道德沦丧,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杨梦龙默然良久,问:“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你们就要放开国门把那群豺狼放进来,哪怕重演五胡乱华的悲剧也在所不惜?” 张凤翼冷哼一声:“只要能将你这贼子掀翻,扭转乾坤,悍卫华夏道统,我等粉身碎骨又有何足惜?” 杨梦龙发出一声怒吼:“粉身碎骨有何足惜?粉身碎骨的不是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士大夫,而是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一路过来,遍倒卧在路边的累累尸骨你都当没看见?多少人惨死在鞑子屠刀之下,你都当没看见?口口声声说是悍卫华夏道统,只怕你们真正想悍卫的,还是士大夫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吧?我呸!”说到这里,他压抑了好几年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指着张凤翼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以为把高调唱得震天响,我就看不出你们那恶心到极点的真面目了吗?你们这群士大夫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自私贪婪到了极处!你们宁可反复加税把老百姓全部逼死逼反,宁可看着军队缺衣缺食大批冷死饿死,最后外寇入侵灭亡大明,也舍不得交一两银子的税,任何试图从你们这个阶层手里收一分钱的税的人,都会被你们当成仇敌!你们不光不肯交税,还千方百计挖国家的根基,大明养士三百年,都养到狗身上去了!如今老百姓受够了你们的自私贪婪,要摸索出一条新的路,你们二话不说,就来了个开门揖盗!我真想剖你们的心出来看看你们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张凤翼面色变得青白,嘴唇一个劲的哆嗦着,说:“你……你……你休要含血喷人!你……你信口雌黄!” 杨梦龙冷笑:“我含血喷人?难道这不是你们的专利么?”他端起汤来一口气喝光,放下汤碗,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说:“本来还想好好跟你们聊聊的,但是你们的厚颜无耻已经让我无话可说了……饭快凉了,赶紧吃吧,你没有几顿热饭可吃了。” 张凤翼面色大变:“你……你敢杀我?你不能这样做!你敢杀我,天下士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杨梦龙淡然说:“他们不会放过我?得先问问我会不会放过他们!不把獠牙暴露出来,真当老子不敢动你们?”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身上那股骇人的杀气却让张凤翼心脏抽搐,背脊发冷,两条腿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惊讶的发现,好几年过去了,杨梦龙依然是那个一言不合就敢拔刀跟大他n级的兵部尚书对砍的愣头青,一旦发了性子,天王老子都拽不住! 跟这种人耍心眼,那简直就是找死! 张凤翼喃喃说:“你……你不能杀我!我没有错,我是为了悍卫华夏道统,我是想为天下存一股正气,我……”越说声音越低,那高傲的头颅也不堪重荷的垂了下去。大明文臣二百余年所积累下来的对武将的威迫凌压,至此丧失殆尽,只剩下面对死亡时的战栗了。 杨梦龙没有再说什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吩咐士兵:“看紧点,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逃了。” 士兵昂然说:“侯爷放心,他死不了,也逃不了!” 杨梦龙点点头,带着亲兵朝帅帐走去。寒风裹着雪粉猛吹过来,骨髓都要结冰了,但他全然不在乎。 不熬过这刺骨寒冬,又有什么资格领略春天的姹紫嫣红? 三十四 阳泉攻防4 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了。 正在城墙上检查防务的何燧猛然遁声望去,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副将架起望远镜朝那边看着,眉头同样皱起:“很多老百姓!很多老百姓被驱赶过来了!” 何燧劈手夺过望远镜一看,果然,数以千计的百姓正由蒙古骑兵的马鞭驱赶着朝这边过来,他们当中的青壮是很少很少的,老人、妇女、小孩占了绝大多数,有很多手脚发黑,走得跌跌撞撞————并不是他们不讲卫生懒得洗手,是冷的。天寒地冻,能御寒的棉衣都让蒙古骑兵给抢了,留给他们的是单薄的衣物,这么远走过来,不冻伤才是怪事!他有些困惑:“鞑子抓这么多老百姓过来干嘛?填壕?看那些老百姓冷成这样,就算用刀子逼着,只怕他们也没有力气扛得动一个沙袋了呀?” 副将神情凝重,说:“恐怕没什么好事!快报告侯爷!” 何燧有点儿不以为然:“侯爷这几天已经够累了,这点小事就用不着打扰他了吧?如果那些老百姓真的要过来填壕,乱箭射退他们便是了!” 副将急了:“大人,侯爷最看重的就是老百姓!还记得返回阳泉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头上全部骑兵都撒出去,保护周边村镇的百姓撤离吗?那时鞑子随时可能打过来,骑兵就是命根子,换了别个肯定会死死抓在手中,唯恐别人抽走一点点,可他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撒了出去,哪怕跟鞑子哨骑爆发激战折损数十人也在所不惜,由此可以看出他有多看重老百姓!” 何燧这才反应过来,说:“对,对对,赶紧报告侯爷!” 杨梦龙正在和红娘子一起吃饭,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顿时就变了面色,扔下饭碗风风火火的跑上城墙。现在已经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大批平民百姓被赶羊似的赶进了蒙古军大营,然后开始编组,老人一组,小孩一组,妇女一组。虽然杨梦龙在战前已经竭尽全力去疏散周边乡镇的百姓了,但是敌军大军压境,他手头能撒出去的人实在太少,疏散工作没能做彻底,还是有很多百姓抱着侥幸心理留在了自己家乡,现在都被抓了过来,粗略一数,至少几千人! 红娘子面带杀气,问:“这些丧尽天良的鞑子抓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何燧也说:“对啊,这些百姓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让他们填壕、蚁附攻城,是万万不行的,鞑子这是想干什么?” 杨梦龙拳头捏得啪啪响:“这些老百姓填壕攻城是不成,但是却可以消耗我们的箭支、枪弹、炮弹,可以踩爆我们埋下的地雷!” 何燧咕哝:“箭支枪弹我们有的是,他们消耗得完么!” 杨梦龙霍地回头:“箭支枪弹有的是,那么,勇气呢?决心呢?当这些乡里乡亲成批死在自己射出的利箭和枪弹之下后,你们还有多少勇气继续放箭开枪?你们还有多少勇气继续将他们就地射杀?” 何燧悚然回头,这才发现守城的官兵已经开始混乱了,很多士兵都极力朝那边张望,有的叫:“那个像我爹!”那个叫:“娘!那个是我娘!”有人则双手抱头,痛哭起来,显然已经确定自己的亲人就在鞑子手中,而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于鞑子之手,甚至还要亲自杀死他们!三百多年前,蒙古人杀伐四方之际,每逢攻城必驱赶异国百姓去承受守军最猛烈的火力,把他们一批批的送到守军的弓箭弩炮射程之内,如果守军心软了,下不了手了,必然会被这些已经疯狂的百姓冲垮防线,最终全城沦陷;即便守军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将这些百姓全部射杀,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策,箭枝、炮石、体力被极大地消耗倒在其次,最要命的是看到大批大批自己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其中可能就有自己的亲人,将士们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波澜!他们的士气,他们的意志都会在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中慢慢消耗殆尽,他们对将帅的怨恨也会渐渐积累,最终爆发!如此一来,即便这城守住了,也变成了一座孤城————是的,出了城方圆几十里上百里就只见尸骨,没有人烟了,民心和士气更是跌到谷底,战争潜力被消耗殆尽,很难挺得住蒙古人下一次的攻击了。这就是著名的“哈沙儿”战术,称得上是最残酷、最歹毒的战术了! 现在,面对杨梦龙那堪称铜墙铁壁的防守,鳌拜毫不犹豫地祭出了这种臭名昭著的战术。隔了这么远,杨梦龙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冷笑:“你不是很爱老百姓的吗?现在我倒要看看,在你心里是阳泉城重要,还是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重要?” 杨梦龙愤然一拳砸在墙上,一股憋屈感让他胸口烦闷欲吐。看过历史,他不可能不知道游牧民族惯用的战术,同时不可能不知道,一旦让他们实施这种战术,不管仗打成什么样,自己最后都是输家!但他就是没有办法破解,唯一破解的办法就是把战火烧到游牧民族的地盘去,让他们没有办法实施这种战术,可是这种破解方式已经让张凤翼等蠢货给破坏了,他们把一群饿狼放进了羊圈,牧羊人想要保护自家的羊群不受伤害,那是不可能的了! 红娘子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 杨梦龙焦虑不已,说:“现在说这些没用!鞑子马上就要驱赶这些百姓攻城了,我不能为了他们放弃阳泉,这样做会死更多人!但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这是成千上万条人命,不是蚂蚁,我……” 红娘子叹息:“你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却自己乱了阵脚,只能说,你已经被鳌拜击中了要害……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太软了……”柔声低语中,不动声色的往杨梦龙后颈一摁,杨梦龙身体摇晃了几下,软软的倒下。红娘子扶住他,免得他直接从城墙上摔下去,然后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也是,就算你知道该怎么做,也不会那样做的,不然你就不是杨梦龙了。安心的睡一觉吧,这些你不愿意做,也不能做的事情,我来帮你做!”把他交给一名亲兵,说:“侯爷太累了,带他下去休息。” 那亲兵没说什么,背起杨梦龙走下了城墙。 目送杨梦龙被亲兵背着离开,红娘子笑容一敛,脸上那点连钢铁都能熔开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声音变得如同雪山顶上的岩石,又冷又硬,让人心里发颤:“都给我听清楚:我知道那些百姓里有很多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你们也知道鞑子想干什么,所以你们才会乱了手脚!你们这些望尘即退的溃兵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家人的性命!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是……”伸手朝南边一指,厉声说:“两百里外即真定府!过了真定府,往南五百里是天雄军根基所在地邯郸,往北五百里即是大明的心脏北京!在那里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人,他们都跟你们一样,有血有肉,有亲人有朋友,而你们的天职就是牺牲自己,保护他们,保卫这个国家!知道冠军侯为什么要拖着病体顶风冒雪赶了两百里路,在阳泉城外截住你们吗?没有退路了!你们,他,还有整个国家,都没有退路了!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便是五胡乱华悲剧的重演!他累得吐血拼命赶路,最后冒着巨大的危险带着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据守阳泉,就是想把这塌下的天撑起来,你们只要稍稍后退,压在他肩上的天便会轰然倒塌,把他压得粉身碎骨!你们都不忍心看着乡里乡亲甚至自己的亲属死,那他就该死么?你们身后的亿万用血汗供养你们的黎民百姓就该死么?” 千军万马肃然无声,那些原本在抱头痛哭的士兵握紧兵器站了起来,咬得嘴唇出血。 红娘子说得没错,杨梦龙在自家大军还有千里之外的时候便不顾一切赶到阳泉,是冒了极大的危险的,鞑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将他撕成碎片的机会!如果他们后退半步,这个像险峻的山脉一样挡在鞑子前面,让无数鞑子名将为之绝望的盖世英雄,必死无疑! 他不能死,他死了,这个国家就完了! 红娘子拔出长刀,寒声说:“拿出点男人的血性来,给我死死钉在这里,哪怕城外血流成河也不能动!想要避免更多老百姓被鞑子当成人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在乎人质的死活,这招对我们没用!都给我瞪大眼睛,不管冲上来的是妇女是小孩还是老人,杀无赦!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让鞑子知道,我们不在乎他们手里的人质的死活!” 所有人都捏紧了拳头。这道命令何其绝情,也难怪红娘子要打昏杨梦龙夺取指挥权,以杨梦龙的性格,无论如何也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这偏偏又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因为,正如红娘子所说,一旦阳泉城破,死的就不是一两万老百姓,而是以千万计了! 这是阻止蒙古骑兵进入华北平原的最后防线,必须死守到底! “后退者斩,哭叫者斩,擅自出击者斩,妄议停战者斩!” 红娘子语若刀锋,每一道命令下去,士兵们的身体都是轻轻一颤。何燧大气也不敢透,原本他还对杨梦龙带着个女流之辈上战场颇有非议,但是现在……我的老天爷,这位姑奶奶该不会是妇好转世吧?怎么这么剽悍,只是那一身浓得化不开的杀气就就镇住了所有人? 胡思乱想中,他隐约听到红娘子在他耳边轻声说:“让骑兵作好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便随我冲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惊讶,恍然大悟。 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绝情。 三十五 阳泉攻防5 无数妇孺的哭喊声拉开了清军对阳泉第二波攻击的序幕。 红娘子都还来不及部署好,便看到很多蒙古士兵挥舞着皮鞭,重重的抽在那些不幸被他们俘虏过来的阳泉乡亲身上,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在皮鞭的驱赶之下,数以千计的平民背着沙袋,跌跌撞撞的朝阳泉守军防线走来,那绝望的神情,隔了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红娘子看到,这一批过来填壕的,赫然都是些白发苍苍、皱纹满面的老翁!以他们的年纪,现在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才对,然而现在他们却被敌军的皮鞭无情的抽打着,驱逐着,踉踉跄跄的朝着这个绞肉机般的战场走来! 鳌拜大声说:“让那些老家伙加快脚步,往战壕里投够三包土的,可保性命!” 手下军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主子说了,往战壕里投够三包土地的,可保住性命!” 听到这道命令,这些老人的脚步真的加快了不少。 鳌拜面色阴沉的盯着阳泉城墙,阴冷的笑着:“杨梦龙,我倒要看看面对这么多老得可以当你爷爷的老人,你能不能狠下心下来令射士放箭!如果你的心肠真有这么硬,不要紧,我手里还有数千妇女,数千儿童,都一批批的送过去让你杀,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沉重的沙袋吃力地迈着步子走过来,阳泉守军面色大变,那些从太原一路逃过来的还好,阳泉本地的士兵很多手开始不可抑制的发抖了。红娘子厉喝:“射士,准备!” 上千具破阵弩扬起,端平。一名百户颤声对着已经逼近到强弩射程内的老人们叫:“你们不要再过来了,你们都会死的!” 那些老人抬起头,看着城墙上那一排排闪耀着阴冷光芒的箭镞,脸上的绝望之色更浓了。一位在阳泉当地颇有些名望的老人嘴唇微微哆嗦着,说:“并非我等助纣为虐,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我等不填壕,不光我等,还有我等的儿孙媳妇通通都得死!军爷,行行好,让老朽投上三包土,保住一家性命吧!” 百户说不出话来,千户用力咬着嘴唇,说:“老人家,并非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阳泉太重要了,万万不容有失!万一丢了阳泉,我们都得死,冠军侯也得死,数以千万计的人都得死!你们还是逃吧,不要再过来了!” 老人苦苦一笑,逃?前面就是明军那恐怖的弩箭,后面是雪亮的马刀,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他凄然长叹:“这些军爷也是在恪尽职守,死在他们箭下也没什么好怨的,要怨,就怨这不让人活的贼老天吧……”说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战壕冲了过去。 红娘子厉喝:“放箭!” 看着那些冲向战壕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弩手们的手颤抖得厉害,那机扣似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也扣不动。 红娘子一巴掌打在那名还想劝老人离开的千户脸上:“放箭!” 千户这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嚎叫:“放箭————” 弩手们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叫,扣动机括,金属颤音不绝于耳,利箭的呼啸声充斥耳膜,淹没了一切声音。弩箭密如骤雨,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洞穿一个个老迈的躯体,带出一股股鲜血,惨呼之声大作,试图填壕的老人们一片片的倒下,一时未死的捂着深深扎入身体的箭杆发出痛苦到极点的惨叫声,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把刀子,狠狠的扎着明军的心口。尤其是那些从太原退下来的溃兵,眼里更是蒙上了一层血光! 若非他们不战而退,放弃太原,纵使敌军长驱直入,这些劳碌一生的老人又怎么会遭此厄运! 若非他们望风而逃,把娘子关都给丢了,使得阳泉变成一座孤城,这些善良的老人又怎么会惨遭横祸! 报应,报应! 先前他们所犯下的一切错误,现在都遭到了报应,那割麦子似的倒在自己射出的利箭之下的老人,那一声声惨叫,就是老天对他们最严厉的惩罚,他们这辈子都无法逃脱良心的拷问! “放箭!” “放箭!!” “放箭!!!” 军官带着颤音发泄似的嘶吼着,弩兵一次次扣动机括,将箭匣中的利箭射出,然后看着城墙下方血沫飞溅,惨叫连连,看着下方血流成河。那些老人一批接一批的被驱赶过来,他们手里除了沙袋什么都没有,面对破阵弩射出的利箭,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利箭不要射中自己。上千具破阵弩同时发射,这是何等骇人的杀伤密度,就算是身披重甲的清军死兵也难逃一死,何况是一群背着沙袋的老人?几个齐射之间,战壕前,铁丝网前,死尸已经横卧一地,足有两三千具之多。然而这样的“战绩”是无法让明军高兴的,相反,每射出一支弩箭他们的手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一个箭匣还没射完,有人就崩溃了,啪一声将强弩重重的扔在地上,拔出横刀喘息着,带着哭腔叫:“我受不了了!放我下去,我要跟鞑子同归于尽!躲在城堞后面放箭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算什么本事?我要去杀鞑子!” 其他人的心理压力同样大,被他这么一吼,很多人都停了下来。是啊,躲在城墙后面放箭射杀这些白发苍苍的老翁算什么本事?杀光几千人很容易,但是鞑子再驱赶几万人过来呢?他们真的敢对几万个年纪大得可以当他们的父亲甚至他们的爷爷的老翁射出夺命的利箭吗?除了那些泯灭人性的野兽,恐怕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杀戮吧? 红娘子大步走到这名士兵面前,一字字说:“捡起弩机,放箭!” 那名士兵握紧横刀瞪着她,怒吼:“不!我要下去跟鞑子决一死战!我————” 刷! 一道剑影如白虹暴卷而过,这名士兵的头颅打着旋飞了出去,脸上带着惊愕和不解,同时也有一丝解脱……也许对他来说死在红娘子剑下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必继续对那些老人放箭了。 失去头颅的尸体摇晃几下,轰然倒地。红娘子垂剑指地,一滴鲜血顺着冰冷的剑锋缓缓往下滑,她面无表情,环视众人,一字字的说:“放箭,否则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原本杀得手软了的明军咬着牙,再一次瞄准下面的人群,扣动机括。 红娘子说:“继续坚持,不许停,如果你们迟疑了,死的人会更多!”说完把剑归鞘,大步流星的走下城墙,留下何燧继续指挥。 几千老人在破阵弩的收割之下,很快就死光了,尸体铺满了战场,鲜血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格外的恐怖。海都皱着眉头问:“明狗怎么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 鳌拜阴恻恻的说:“不在乎?不在乎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开炮?不在乎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引爆地雷?他们只是装作不在乎而已,哼,想跟我玩花样?做梦!”大手一挥,“把那些小杂种押上去,我倒要看看明狗还能撑多久!” 皮鞭再度扬起,带起吓人的风声。数千八岁到十三岁的孩子面色惨白,哭声震天,被分成两队,有点力气的两个人抬着一个沙袋走向战壕,年纪还太小的则被赶向雷场。不断有人因为太过害怕走不动或者脱离队伍逃跑,马上被一个一刀砍掉了头颅。 何燧双目眦裂,怒极咆哮:“操你娘的鞑子,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你们都是蓄生!!” 副将拳头捏得啪啪响,狂叫:“将军,怎么办?好几千人,全是孩子啊,难道我们真的要朝他们放箭不成!?” 何燧浑身都在发抖:“不放箭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填平战壕,踏平雷场,然后被鞑子裹挟着涌进城里?” 副将一拳砸在城堞上,血花四溅,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狂吼:“张凤翼,你过来看看自己都造了些什么孽吧!!!” 何燧叫来亲兵:“快去通报女将军,让她拿主意……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鞑子攻过来,我军士气就要崩溃了!” 亲兵急匆匆的跑了下去,然后又火烧屁股似的冲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女将军……女将军让我们开炮轰击鞑子中军,她已经聚集起全军骑兵准备杀出去了!” 何燧扭头往下面一看,果然,六百余名骑兵排成长长一队,手持马槊马刀,朝着城门疾驰而来,为首那个一袭红色战袍火焰般舞动,可不正是红娘子么?何燧大喜过望,大喝:“炮兵开炮,轰鞑子中军大营!战鼓擂起来,为女将军助威!” 明军士气为之一振,十几面战鼓同时擂响,犹如雷神震怒,震天动地,快憋疯了的炮兵二话不说,同时开火,嘭嘭连响中,雷击炮炮弹离膛射出,拉出道道抛物线砸向三四里地之外的清军大营!这还不算,城墙上还窜起一条条长长的光焰,刺耳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席卷战场,明军的火箭炮发威了!虽说都是单管发射,而且炮手也只是接受过几天的突击训练,精度很差,但是几十根炮管同时发射,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真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吃得消的。正带着残忍的笑容准备看好戏的清军看到城墙上白烟翻腾,尖啸不绝,顿时面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呢,炮弹已经狠狠地砸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轰轰! 大团黑红色火球在清军军阵中膨胀而出,甚至擦着矛尖爆炸,处于杀伤半径之内的清军在火光一闪间四分五裂,或者哀号着倒地,断裂的肢体、碎肉、兵器、折断的长矛、旗杆、碎布……都被气浪四处乱抛,砸着谁谁倒霉!火箭炮炮弹像一道火幕似的猛罩下来,地面一片电闪,滚雷般的爆炸声震得人站不住脚,战马骇极狂嘶!明军恨极了这股敌人,所以发射出去的火箭弹大多是用猛火油调制而成的燃烧弹,每一枚砸下来,能炸死多少人先别管,但上百平米内肯定变成火海了。几十枚火箭弹砸过来,虽然大多数都打到了无人地带,但是那冲腾而起的烈焰,还有军阵中那一大群一大群浑身是火放声哀号的倒霉蛋,却让清军倒抽一口凉气,两股战战,尿意甚浓!遭到猛烈的炮火攻击的清军阵脚大乱,很多没有见识过如此猛烈的炮火的士兵面如土色,狂呼大喊,战马更是发了狂似的乱冲乱撞,乱作一团! 得亏河洛新军的骑兵不在,否则百分之百会趁此机会像一道飞驰的铁墙一样猛撞上来,尽情收割生命,一次冲锋就将他们绝大多数人送回老家! 一片混乱中,阳泉城门大开,数百匹战马四蹄生风,狂飙而出,避过铁丝网,避过雷场,也避过那些早就看傻了的孩子,直冲清军将旗!上百名挥舞着马刀驱赶这些孩子前去填壕,前去踏雷的蒙古骑兵大概做梦都没想到爆炸震天动地中明军骑兵居然还敢开城杀出,惊得目瞪口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红娘子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马槊一个防上刺,噗一声就将那位带队的百夫长扎了个前通后透,战马速度不减,利用槊杆的弹性轻松将槊锋拔出,在与一名蒙古骑兵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将马槊当成长鞭,呼一声朝那个倒霉蛋抽了过去!整支马槊重十一根七两,这么沉重的兵器在她手中跟一根树枝一样灵活,槊杆绷成了弓形,重重抽在那名蒙古骑兵的太阳穴,啪一声将整个头颅都给打爆了。那几百明军骑兵没有红娘子那么骁勇,但是盛怒之下,也一个个如狮如虎,马槊挑刺,马刀挥抡,一个冲锋便将那上百蒙古骑兵干掉了大半,然后追随红娘子的战旗,直冲清军将旗! 直到现在,那些孩子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大叫:“快逃啊!”扔掉手里的东西撒开脚丫子往大开的城门跑去,他们有种预感:只要能跑进城里,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鳌拜却没有理会那些孩子,他只是冷冷看着刀锋破竹般朝自己掩杀过来的明军骑兵,冷笑:“终于按捺不住了么?”缓缓擎起了手中的长槊。 在他身后,整整一个甲喇的满洲劲旋夹紧了马腹,握紧了马刀长矛。 三十六 沸腾 二十余里开外,一支骑兵正在毫不怜惜的猛催战马,朝着阳泉方向狂飙。马背上的骑士留着一根金钱鼠尾般的辫子,棉甲上尽是又粗又在的铜钉,身材并不显得有多高大,但异常粗壮,肌肉虬突,充满爆炸性力量,再加上那凶狠的、狼一样的目光,如同一群野兽一般。 来的正是鳌拜所渴望的增援,多尔衮麾下的两白旗精锐。 接到鳌拜的信后,多尔衮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除掉杨梦龙的良机,杨梦龙对后金造成的打击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多尔衮都顾不上继续跟天雄军纠缠了,立即率领全部精锐火速杀向阳泉,而这个牛录则是整支大军的先锋,也算是多尔衮向阳泉方向伸出的一支触角。他们一人三骑,没日没夜的赶路,早已人困马乏,一路过来至少也有二十余人坠马受伤或者被冻伤,但是没有人叫过苦。生于通古斯原始密林,在白山黑水间壮大的满洲健儿早就习惯了这种没日没夜、顶风冒雪地赶路,每逢大战数日不离马鞍的艰苦生活,严酷的环境给了他们一副非人的身板,他们全然不在乎性命————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冷一点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杀了杨梦龙,为在旅顺战死的一万多满洲勇士报仇,豁出自己的性命又如何! 不得不说,此时的清军正处于开国之初、锐气方张之际,他们全民皆兵,不管是十五岁的童子还是五十岁的老人,都骑得了烈马,拉得开强弓。顶着严寒赶路,喝血水嚼草根,饿了割条死马肉烤烤就吃,困了伏在马鞍上便睡,对他们来说都是常态,他们是十七世纪亚洲当之无愧的头号劲旅,也正是靠着这股诚朴勇烈,清朝才能在开国到乾隆那长达一百多年的漫长时光里一直保持着扩张态势,在东北方向以三千精兵攻陷了八百俄罗斯哥萨克勇士死守的雅克萨,逼迫沙俄将吃到嘴里的肥肉给吐了出来;西北方向压着准噶尔狂揍,冬日攻上拉萨,兵锋最远甚至抵达哈萨克斯坦;西南方向三度攻入尼泊尔,三度征伐桀骜不驯的缅甸,战功赫赫,跟那些终日一手拿着烟枪,一手提着鸟笼四处溜达的旗人完全是两个星球的生物。 此番南下,他们打得一直不怎么顺利,天雄军实在太难啃了,而一心保存实力的多尔衮又打得太过谨慎,几次跟天雄军交手都是一沾即走,绝不硬碰,这让打惯了硬仗的满洲健儿十分不爽,私底下给多尔衮起了个绰号:“多婆婆!”在他们看来多尔衮聪明是聪明,但用兵太婆婆妈妈了,跟着他打仗一点都不爽快!要么就在大同盆地与天雄军决一死战,要到就绕过天雄军那道早已残破不堪的防线直扑山西腹地,打穿整个山西然后逐鹿中原,有什么好想的?幸运的是,就在他们已经万分的不耐烦了的时候,杨梦龙出现了,多婆婆一改以往的优柔寡断,跟打了鸡血似的悍然下达倾其所有精锐绕过天雄军的防线,直扑阳泉取下杨梦龙首级的命令!主帅雄起,麾下健儿自然不能落后,以悍勇闻名的正白旗牛录额真索图鲁捶着胸口怒吼着将成为大军前锋的任务抢到手,带领麾下健儿一路狂飙,马不停蹄,直奔阳泉而来。他行军可谓神速,短短数日便穿过了大半个山西,距离阳泉只剩下二十余里了,虽然连日昼夜不停地行军让马匹死伤不少,但是在他看来都是值得的,战马没了可以再补充,但是战机失去了就很难再抢回来了! 又翻过了一个山头,远处的阳泉城在小雪飘零中已经隐约可见。看看四周,荒草萋萋,林木稀疏,连绵的山峦仿佛都被冻僵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阵阵杀声,这肃杀之景让索鲁图精神一振,招了招手,让带路的过来,问:“这里离阳泉还有多远?” 那向导叫范永泉,原本是范家子弟,擅长经商钻营,在晋商这个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天雄军将晋商集团一锅端,晋商之首范永斗更是被押到北京千刀万剐,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亿万资财全便宜了朝廷。由于当时范永泉正在辽东,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范家没了,他也就成了丧家之犬,地位一落千丈,沦为清军的带路党了。他对天雄军可谓恨之入骨,对一手将晋商集团连根拔起的卢象升更是恨入骨髓,此次清军入侵他便自告奋勇,为大军向导,一路过来着实吃了不少苦,但他全然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让天雄军全军覆没,报范家灭门之仇,他什么都不在乎!听到索鲁图垂问,他赶紧过来,喘着气说:“回主子的话,这里离阳泉只剩下二十余里,主子可以让大军先停下来喘一口气,然后全速前进,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啦。” 索鲁图嘿嘿一笑,他脸上满上伤痕,胡子拉茬的,这么一笑还真有点儿吓人。他用力拍了拍范永泉的肩膀,说:“你精通经商钻营,对山西的地形也了然于胸,但是,你不懂战争!离胜利越近就越不能放松,何况现在我们连胜利的影子都还没见着?” 范永泉说:“可是主子,你的人马已经疲乏,继续强行赶路只怕……” 话音未落,十几名白甲兵便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瞪着他,寒声问:“你说什么?想死了是吧?” 索鲁图摆摆手,示意这些心腹精锐淡定,回过头去问那些正在大口喘气的士兵:“勇士们,有人说你们累了,骑不动马了,拉不开弓了,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所有骑兵猛然挺直了腰杆,大吼:“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累!” 索鲁图说:“他还说你们的马已经疲乏不堪,快跑动了!” 骑兵们吼得更响:“放他娘的臭屁!” 索鲁图一击掌,说:“很好,很好,这才是正白旗的勇士!正白旗的勇士就该有这样的凶狠和坚韧!勇士们,且休息半柱香时间,吃点肉干,喂战马一点精料和烈酒,然后继续出发!五年前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日行百里赶赴辽东,举世震惊,称他们为飞军,现在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飞军!” 骑兵们轰然应诺,翻身下马,拿出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肉干塞进嘴里大嚼,同时拿出精粒,拔掉水袋的塞子,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把袋口塞进战马嘴里一倾,咕咕咕咕咕!把大半袋烈酒都倒进了战马的喉咙。这还不算,等马喝完酒,又拿出盐块和几个鸡蛋打了,将鸡蛋打了,加入马料里,又加入盐一阵猛搅,拌匀了才送到马的嘴边。饿极了的战马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这些啃着肉干的满洲勇士喉结也跟着一动一动……不用说,马吃得比他们吃的好多了,看着就咽口水呀!不过他们可没有跟马抢东西吃的意思,不仅不抢,还轻轻拍着马背,微笑着说:“慢点吃,慢点吃,吃完了还有呢,急什么?” 只怕就算是对自己的女人也没有对马这么好吧? 索鲁图啃的也是肉干,从一匹死马身上割下来的,由于太过匆忙,烤得半生不熟,超级难吃。但是他狼吞虎咽,不小心还以为他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呢。范永泉嘴里咬着个早就冻得跟铁板一样的烧饼,拿出马料和烈酒喂着索鲁图的战马。这是项挺光荣的工作,可不是哪个包衣都有资格替牛录额真喂马的。 正忙活着,索鲁图忽然皱起眉头,叫:“永泉,过来一下!” 范永泉赶紧放下马料过去,恭敬的问:“主子,什么事?” 索鲁图指向远处:“你眼神比较好,帮我看看那是什么?” 范永泉踮起脚尖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盂县通往阳泉的官道上雪粉飞扬,翻滚如墙,一道道火红的身影飞速掠过,直奔阳泉!他骇然色变,叫:“主子,是天雄军!是天雄军骑兵!” 索鲁图霍地跳了起来,扔掉手里的肉干,取出一具珍逾生命的单筒望远镜打开,朝那边望去。果然,他看到,数马身穿血红军装的剽悍骑兵正从山道间闪出,直奔阳泉,不用看别的了,光是看那整齐的军容和烈焰般的军装就知道,天雄军到了! 天雄军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在多尔衮主力转移之际马上便意识到战局出现了变数,往阳泉方向派出了援军!想必他们也是昼夜兼程一路疾驰过来的,人困马乏,通过望远镜就能看到,不时有战马摇摇晃晃,悲嘶着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骑兵想都不想,拔刀一刀刺入马颈结束了战马的痛苦,然后跳体力相对较足的从马,绕过前方那首尾相连的战马尸体,头也不回的照着阳泉狂飙! 天雄军将领的判断、决断、指挥,天雄军士兵的坚韧顽强,悍勇好战,丝毫不在被西伯利亚那能把人活活逼疯的寒流打磨出来的满洲健儿之下! 索鲁图舔舔嘴唇,眼里迸出几缕精光,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有意思!他收回望远镜,大吼:“别吃了,天雄军的援军已经到了,追上去,截住他们!就算不能截住他们,也要抢在他们面前抵达阳泉!顶风冒雪千里奔袭可是我们女真勇士的看家本领,可别让明人比下去了!” 两百余名满洲健儿想都不想,将肉干往嘴里一塞,跳上战马便冲了过去。索鲁图叫来一名传骑:“你马上折返,告诉后面的大军主力,就说天雄军增援部队已经出现了,让他们加快速度,否则后果难料!” 那名传骑也不多说,应了一声,策马朝着太原方向飞奔而去。索鲁图一踢马腹,战马撒开四蹄狂奔,整个牛录的精锐朝着天雄军援军出现的方向狂飙而去。 几乎同时,那支天雄军先锋部队也发现了清军这支先锋部队。带领天雄军骑兵先头部队的戚破虏破口大骂:“狗鞑子,来得倒是挺快!” 副将王锋问:“是不是截住他们?” 戚破虏说:“别管他们,我们的目标是阳泉!尽快抵达阳泉是正经!” 王锋说:“明白!” 天雄军同样加快了速度。相对而言,他们的马力要足一些,因为他们在定襄与军马场的部队会合,换了一批战马,骑的又大多是以耐力著称的铁蹄马,而索鲁图则没能得到这样的补充,所以戚破虏打定主意不鸟这支清军先头部队,不管不顾地往前狂飙,索鲁图还真追不上他,只能望着天雄军的背影破口大骂,发狠的在后面猛追! 当然,戚破虏也不会忘记派人回去向祖大弼报告敌情。 祖大弼接到塘报,两道浓眉拧得紧紧,大骂:“他妈的,日赶夜赶,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没能抢在建奴前面抵达阳泉!狗日的建奴,他们都属兔子的吧,跑得这么快!”发完牢骚,愤怒地下令:“全速前进!抢在建奴前面抵达阳泉!” 多尔衮接到传骑的报告同样倍感意外。他绕过天雄军的防线后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昼夜兼程,不顾骡马、民夫的死活的赶路,自问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天雄军居然比他们还快!?这些天雄军骑兵都长了翅膀是吧,不然怎么会跑得这么快! “全速前进,抢在天雄军抵达之前砍下杨梦龙的人头!”他凶狠地下令。 一道军令下去,山川为之沸腾,从太原到阳泉,从忻州到阳泉,宽阔的官道上,崎岖的山路上,到处都有成百上千,甚至上万骑兵在狂飙,骇浪般涌向小小的阳泉。而在井径口,数千川军更是连铠甲都扔了,撒开两片脚掌在雪地上狂奔,目标:阳泉! 在川军后面,是祖大乐所率领的铁骑,黑衣黑甲,犹如黑色风暴掠过雪原,目标仍然是阳泉!如果能有一架飞机从高空飞过,居高临下的俯瞰地面,飞机上的人肯定会吃惊地发现,以阳泉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如同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沸腾了,那一支支不畏风雪昼夜兼程地开进的军队,就是喷发出来的岩浆! 小小的阳泉,周围居然云集了近十万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军队,这样的场面,终大明一朝也不曾有过。 三十七 阳泉,死战1 在明清两军以阳泉城为中心,像看到一丝微弱的灯光一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时候,阳泉城下,明军与清军首轮碰撞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红娘子率领七百明军骑兵旋风般横扫战场,转眼之间就将那上百名用皮鞭驱赶数千儿童前去填壕踏雷的蒙古骑兵给绞杀殆尽。在他们的掩护下,那些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孩子尖叫着,哭喊着往大开的城门逃去,有一些被撞倒,摔倒在地上,然后就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无数双脚从他们身上踏过,把他们生生给踩死!没有人顾得上被撞倒的同伴,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他们不能尽快逃进城去,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最后一名负责赶人的蒙古骑兵刚刚倒下,苍凉的号角声便吹响了,前些天作为炮灰前去攻城结果撞得满头包的明军叛军再一次充当起炮灰的角色,在呜呜号声中怒吼着杀出,一具具强弩森然布列,瞄准了冲刺而来的明军骑兵! 是破阵弩! 卢象升大力经营九边防线,提高边军的战斗力自然是责无旁贷,这些年来他大力改善边军的装备,像破阵弩这等军国利器几乎是免费送给边军用了,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帮忙抵御外敌。只是他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军国利器大多用到了自己人的头上来。他被调到辽东可能也是一种幸运,至少他不必看着自己送给边军的御敌利器被用来屠杀自己人! 看着那一具具早已上满弦的破阵弩,红娘子打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玩意她玩过,两千余弩兵就射击得左良玉和刘泽清上万骄兵悍将毫无脾气了,她太清楚破阵弩的恐怖之处了!然而现在她所率领的骑兵正在高速冲刺,不是想刹就刹得住的,没得选择,只能一挺马槊,纵马对准弩阵猛冲过去! “保护夫人!” 一位百总大吼一声,用马刺猛踢马腹,吃痛的战马狂嘶着,一下子就超越了红娘子。数十名明军骑兵也是一样,用马刺把马腹扎得鲜血淋流,吃痛的战马发了狂似的猛冲,原本冲在大军前面的红娘子一下子就被挤到了后面。 杨冬冷笑,大喝:“放箭!” 噔噔噔噔噔! 令人心尖直颤的金属颤音连成一线,猛然扬起,即便是震天动地的蹄声也压不住这种骇人的震响,听得守在城墙上的何燧眼皮狂跳! 咻咻咻咻咻———— 狂风扫过的啸响,弩箭汇成一股黑色风暴,横扫战场,熟悉的一幕出现了:被金属风暴扫中的明军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血花在寒风中怒放,惨叫声和咒骂声打肺里爆发出来,随即归于沉寂。破阵弩的威力实在太恐怖了,只是一轮齐射,前面三排上百明军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这样的效果,堪比马克沁重机枪扫射! 红娘子被保护在中间,没有受伤,倾听着四周惨呼不绝,血花四溅,她的眼睛蒙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握紧马槊猛摧战马!她所骑的那匹战马正是陪伴了杨梦龙数年之久的黑锋,这本来是一匹少有的千里马,全速冲刺的话速度逼近五十公里,非常难得,然而现在黑锋却有力使不出,因为前面三排明军骑兵刚刚倒下,又有大批明军骑兵怒吼:“保护夫人!”奋不顾身的挡在了它前面,它前后左右全是友军,全是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的马蹄,有力也使不出,只能仰天狂啸! 噔噔噔噔噔! 第二次致命的打击接踵而来,更多的明军骑兵人仰马翻,一旦倒下,马上被滚滚铁蹄踏成肉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红娘子再度被暴露出来,第三排弩兵上前,扬起强弩,已经死伤惨重的明军骑兵早已红了眼,几乎所有人都在怒吼:“保护夫人!”不顾一切的纵马超越黑锋,再一次挡在红娘子前面,用血肉为她筑起一座堡垒。 红娘子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她武艺高强,弓马娴熟,在旅顺之战中大显身手,一人便格杀十余名清军的索伦死兵和白甲兵,可谓艺高人胆大。她一直以为自己纵横战场,虽说不上所向无敌,但至少也能进退自如,她有这样的自信!然而,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她也需要那么多人去为她如此惨烈的牺牲,更没有想到居然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她去牺牲!她发出一声厉喝:“都给我让开!” 隆隆蹄声淹没了她的声音,没人听得见,而当在她前面的明军骑兵人墙变得更加紧密了。杨梦龙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位陪伴在他的身边,在旅顺与他并肩作战将岳托挡在了旅顺城门之外,令岳托功败垂成的女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哪怕仅仅是出于对杨梦龙的敬意,这些明军骑兵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乱箭射死! 何燧也红了眼,咆哮如雷:“炮兵都是干什么吃的?开炮!给我开炮,轰死那帮狗日的!” 炮兵们面露难色,现在两军相隔仅三十来米,几乎到了撕脸的距离了,这个时候开炮,把炮弹打到自己人中间跟打到敌军中间的几率是一样的! 那也得打!再让那帮狗娘养的弩兵来一轮齐射,死的人更多! 嘭嘭嘭嘭嘭! 十二门雷击炮同时开火,一排炮弹尖啸着划过天空,抢在叛军弩兵扣下机括之前砸到了他们中间……也砸到了冲锋的明军骑兵中间。爆炸巨响压倒了马蹄声,黑红的火球膨胀开来,敌我双方都是血肉横飞。在这要命的关头,幸运女神终于向明军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多数炮弹都落在弩兵中间,炸得他们东歪西倒,没有中招的叛军骇然朝火球腾起的方向望去,这一分心,射出去的弩箭便失去了准头,绝大多数弩箭都射到了空气! 一击不中,死的就是他们了。目睹太多的同伴牺牲在冲锋的路上,早已红了眼的明军骑兵发出骇人的咆哮,完全无视那一支支斜斜指向自己战马的长槊,挥舞马槊马刀,纵马径直朝那些岂有此理的弩兵踏去!他们甚至拒绝挥舞兵器,就是要用马蹄将他们活活踩成肉泥! 海都面色微微发白,低声说:“这支明军……很强啊!怎么这一路上就没有看见他们爆发出这样的血性呢?” 鳌拜冷然说:“以前是一群猪在指挥他们,而现在是杨梦龙在指挥他们,当然不一样!”睨了海都一眼,“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攻破阳泉,斩下杨梦龙的人头了吧?有他跟没他的明军,完全就是两支军队!” 海都额头冒汗,狠狠的点头。 是的,必须干掉杨梦龙。一群溃兵在他的指挥、鼓舞之下尚且爆发出如此血性,直冲弩阵死不旋踵,如果他指挥河洛新军精锐杀过来,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场面?光是想想就要打冷战! 两句话间,红娘子所率领的那支骑兵已经挟着巨大的动能和滔天怒火径直撞入叛军的方阵中,那些给他们造成了太过惨重的杀伤的弩兵不是被撞得满天飞就是被马蹄踏得腹破肠流,下水四溅。本来,按照战术安排,此时应该有不少于三排长槊顶住战马的正面冲击,为弩兵提供保护,但是手持长槊直面骑兵的冲击实在太需要勇气,这帮叛军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勇气,在骑兵冲到面前的那一瞬间便扔下长槊嚎叫着撒腿就跑,然后被滚滚前进的骑兵撞倒,踏成肉泥,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宵。红娘子怒吼:“杀光他们!”一槊刺出,便将两名背对着她逃跑的叛军穿成了一串,拔出马槊,再刺,又刺中两名叛军的后劲,将他们穿在一起。挑翻了这四个,她眼前豁然开朗,已经杀透了叛军的方阵了! 鳌拜冷哼一声,一夹马腹,带领数百精锐迎着红娘子进攻的矛头猛冲过去。红娘子喝:“来得好!”放下长槊,擎起滑轮弓双臂一叫劲,将这张拉力达到九十公斤的强弓生生拉成满月,嗖嗖嗖一连三箭射了过去!第一箭射向鳌拜,鳌拜马槊一挥将箭枝打飞,而他身边两名红巴牙喇兵则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寒芒一闪间就被利箭射中了咽喉,坠马身亡。鳌拜同样收起马槊,擎起一张弓臂粗如儿臂的强弓,大喝:“还你三箭!”也不见他怎么用力,那张即便是虎背熊腰的大汉也很难拉得动的强弓便被拉成了满月,弓弦震颤间,一连三支利箭疾射而来,隐隐挟着鹞鹰长啸之声,呈品字形照着红娘子脸部、胸口射去! 不用多想,仅仅是听这利箭破空带出来的恐怖啸声你就知道,红娘子身上的盔甲是挡不住的,挨上了就是个死! 红娘子猛然向后一仰,整个人倒伏在马鞍上,这三支利箭几乎不分先后的从她脸颊擦过,差之毫厘没能射中,但是却击中了头盔,当的一下将她的头盔射落,一头墨云般的长发披散开来,狂飞乱舞,再配合那火云般的披风和四溅的血光,绽放出一种惊艳的、狂野的美。整个战场仿佛都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哪怕是鳌拜也不例外。他是个冷酷的军人,他的眼里只有军功、胜利、权力,金钱、美色对他而言仅仅是点缀而已,尤其是美色,更是可有可无,但是当红娘子一头长发飘扬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还是莫名的加快了,心里电光般掠过一个念头:“这等美艳绝伦、英勇无畏的女子,岂不正是长生天赐予我的伴侣么?”只是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脑海里闪了一下便消失了,眼睛的余光瞅见很多红巴牙喇兵拉开了强弓,他大喝:“她是杨梦龙的女人!给我抓活的!” 红巴牙喇兵本来是瞄准红娘子的,被鳌拜这么一喝,马上换了目标,嗖嗖嗖嗖!利箭破空之声绵绵不绝,明军骑兵再次人仰马翻。这些家伙箭法非常精准,专往脸和脖子射,箭箭咬肉,中者辄倒,一轮疾射,明军骑兵便倒下了一大片。红了眼的明军骑兵擎起骑弩对准敌军扣下机括,噔噔连响间,红巴牙喇兵同样是纷纷落马。马背上对射,谁也占不到便宜。 那只好用马刀和马槊分个高下了! 也就是射出一支箭的时间,两股铁骑已然撞到了一起。红娘子咬紧银牙,照着鳌拜的胸口一槊刺去!她认定这个就是清军的统帅,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这一击拼尽了全力,再加上黑锋全力冲击赋予的动能,简直可以在城墙上捅出个大窟窿来!鳌拜见她来势凶猛,大喝:“好身手!”马槊斜斜一磕,两杆马槊相撞,发出“锵”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响,火星四溅,两骑交错而过,鳌拜虎口一麻,暗自凛然:“这娘们力气可真大!”红娘子则吃亏得多,她虽然武艺超群,但是在体力方面跟男人比有着先天上的劣势,硬碰硬这么一碰,半边身体都发麻了。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硬撑着一记突刺,将一名挥舞马刀迎面劈来的红巴牙喇兵给捅下马,再将马槊挥成车轮,打飞了好几支利箭,迫使几名围攻过来的红巴牙喇兵退开,然后猛然勒转马头,正好看到鳌拜的的槊锋从一名明军百总脸部拔出来,带出一彪鲜血————已经有四名明军将士死在他手里了,都是一击致命的。 这个恶魔! 鳌拜显然对这些奋不顾身地朝他围攻过来的明军将士并不感兴趣,他扭过头来,死死盯住红娘子。 四目相对,火星四溅! 二人几乎是同时催动战马,端平马槊,朝对方直冲过去! 三十八 阳泉,死战2 明军骑兵和鳌拜所率领的那几百红巴牙喇兵已经搅在一起,短兵相接,厮杀得异常激烈。很明显的,明军骑兵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一来是因为他们先是救人,接着踏破叛军的步兵方阵,伤亡不小,人和战马的体力消耗也相当大;二来则是因为他们确实技不如人,论马背上的厮杀功夫,跟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满洲健儿有着不小的差距。本来对付这些弓马娴熟的家伙,最好的战术就是骑墙冲锋,依靠密集整齐的队列和高速冲刺的动能,一举将对手撞个溃不成军,但是放眼整个大明,能进行骑墙冲锋的骑兵就那么几支,这支杨梦龙千辛万苦组织起来的骑兵并不在其列,所以吃了大亏,干掉一名红巴牙喇兵,他们至少得倒下四个!但明军骑兵的顽强也是这些红巴牙喇兵未曾见过的,不少骑术并不过关的明军骑兵硬是用绳子将自己绑死在马背上,向敌军发动一往无前的冲锋,除非将战马射倒,否则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但真正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还是红娘子与鳌拜之间的较量! 这两位都是无敌猛将,骑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高速冲刺之下如同两发雷霆万钧的炮弹,快得无法形容!两马几乎迎头撞上之际,红娘子低喝一声,马槊那富有弹性的槊杆一颤,刷刷刷一连三记突刺,刺向鳌拜的脸部、胸部和腹部。她所用的马槊槊锋可以高锰钢铸造而成的,异常锋利,再凭借两匹战马迎头对冲刺来的可怕速度,全力一刺,鳌拜纵然披了两重铁甲也不敢说能挡得住。鳌拜出手同样迅捷之极,槊杆横磕,锵锵锵三下将这三记致命的攻击一一化解,两马擦身而过之际突然一槊横扫过去,红娘子闪避不及,被打了个正着,正中后心!鳌拜乃是满洲第一勇士,力大无比,这一槊打得红娘子的背部铠甲微微变形,力道直透前胸,红娘子只觉得像是被千斤重锤击中,四肢百骸都散了架,五脏更是裂开来了似的剧痛不已,逆血上冲,猛一张口,一道血箭从喉咙间猛喷出来,马槊也握不稳,脱手落地! 她受重伤了! 正在与清军铁骑血战的明军骑兵大吃一惊,齐齐怒吼:“保护夫人!”一瞬间便有十余人舍下对手,奋不顾身地朝鳌拜冲去。鳌拜狞笑:“找死!”马槊左挑右刺,每一击至少放倒一个,转眼之间那十余名明军骑兵便尽数死于他马槊之下————论马背上厮杀的本领,他们比红娘子差远了,红娘子尚且不是鳌拜的对手,他们自然更加不是。 但是就是利用这点时间,上百名明军骑兵已经集聚过来,将红娘子护在中间,瞪着鳌拜两眼喷火,意思再明确不过:除非把他们都杀光,否则休想动红娘子! 数百满洲铁骑四面压上,以红娘子为核心对明军骑兵形成了包围,并不冲锋,只是不断开弓放箭,乱箭如雨射来,不断有明军战马被射中,悲嘶着倒地。鳌拜刺倒最后一个胆敢跟他交手的明军伍长后也停了下来,扭头瞪向阳泉城,声如雷震:“杨梦龙,我知道你在看的!现在你的女人已经身受重伤,我随时可以要她的命,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你不是大明的冠军侯吗?你不是自诩英勇无畏吗?为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为你拼命,已经身受重伤了还不敢冒头?你出来!” 扎吉冲翁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一拳砸在城堞上,怒吼:“开城门!亲卫队随我杀出去,把夫人救回来!” 何燧拦住他说:“不能去,这是陷阱!” 扎吉冲翁暴怒:“就算是陷阱也得去!死在建奴鞑子的刀枪弓箭之下,也比眼睁睁看着夫人受辱被杀强!开城门!” 亲卫队一百多名士兵恶狠狠的瞪着何燧,那血红血红的目光让何燧头皮发麻,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能进亲卫队的士兵,无一不是从河洛新军中百里挑一的精兵,有不少甚至是从民间招收的、武艺超群的游侠,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些骄兵悍将自然是骄傲的,平时差不多是拿鼻孔看人,但是脾气对了,性命都能卖给你,红娘子无疑就是那种值得他们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现在她受伤了,他们自然要去救! 此时,残存的明军骑兵大多数战马都被射死射伤,骑兵变成了步兵,防线之内到处都是死马,到处都是垂死战马痛苦的嘶叫声,周围铁骑如墙布列,看着这一幕,所有人心里都泛起一种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怆。他们尽力了,爆发出未曾有过的英勇,然而还是被这些建奴给轻易击败了!现在他们就像一群被狼群包围在羊圈里的羊,动弹不得,一个挨着一个,只能用柔弱的身体承受饿狼的尖牙利爪! 黑锋也中了一箭,倒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红娘子缓过一口气来,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背,让它躺着,自己站了起来,拔出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冷汗不断冒出,显然伤得很重。几名明军士兵过来扶她,她摇摇头,表示不用,声音有些嘶哑的说:“是我逞英雄把你们带入了绝境,对不住了!” 明军将士愣了一下,都笑了。千总黄琦说:“夫人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你们,我们也要冲出来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建奴像赶羊一样将我们的父老乡亲一批批的驱赶到我军强弩射程之内,用尸体填平战壕不成!” 红娘子说:“总之就是对不住了,但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的。” 明军将士齐声说:“而我们还是会跟着你冲出来,杀个痛快!” 不远处传来鳌拜的吼声:“杨梦龙,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发动进攻,将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俘虏过来,挑断她的手筋让她当营妓去了!她这么漂亮,我想我手下的勇士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黄琦切齿怒骂:“畜生!杀人不过点头地,有这样侮辱人的么!” 红娘子微微一笑,表示不必在意,只是在望向阳泉城的时候,她眸间掠过一丝忧色。 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啊……他围而不攻就是想逼你出来,他的目标始终是你!我明知道是陷阱还是带人冲杀出来,救下了几千个孩子,就算是死也没什么遗憾了,但是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千万不要出来啊…… 阳泉城沉默着,如同喷发前的火山。 鳌拜扬起大手,那些已经有点杀红眼了的红巴牙喇兵纷纷擎起了强弓,对准了被包围的明军。 就在这时,天鹅哨响彻云宵,阳泉城门大开,一股黑风飓风呼啸而出!这次冲出来的明军人数远没有刚才那次多,但是黑衣黑甲黑旗,一望如墨,更人人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具,远远望去,仿佛地狱的门打开了,一大群地狱里的恶鬼冲出来了! 河洛新军! 不必去看旗帜盔甲,光是看这种气势就知道,是河洛新军杀出来了! 鳌拜露出满意的笑容,冲海都作了一个狠厉的下劈手势! 海都令旗一挥,号角响起,上千蒙古轻骑兵分散开来,呈牛角状朝河洛新军冲去,角弓绵绵鸣放,锐箭如雨。他们确实训练有素,上千人呈牛角状两翼齐飞,一下子就将河洛新军给裹在了里面,四面都是呼啸的弓骑兵,四面都是野兽一般的嚎叫声,不小心还以为被狼群给包围了。这是蒙古人赖以成名的绝技,也是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对抗的资本,现在全给发挥出来了。 扎吉冲翁看也不看,怒吼一声:“滚开!”拔出一支五联发燧发手枪对着几十米外来回奔射的蒙古骑兵扣动板机。亲卫兵也是一样,拔枪就射,一点道理都不讲。飞驰的骑兵墙锋线上迸出一束束耀眼的火光,枪声密如爆豆,弹雨稠密,蒙古骑兵和战马身上不断爆出大团血花,惨叫着,悲嘶着,人仰马翻。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想用燧发手枪打中几十米外的目标是很难的,但是架不住他们枪多火力猛,一支手枪弹巢里的子弹打完,蒙古骑兵已经死伤一大片了! 扔掉空枪,拔出另一支装满子弹的,再射! 何燧用拳头猛击城墙,脸色涨得通红,连声大吼:“好!打得好!打得好!” 他很激动,但海都却激动不起来,对于眼前这一幕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哭:“明军的火器太厉害了,勇士们伤亡很大啊……” 废话,线膛燧发手枪不管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远胜弓箭,射速更是吓人,最多五秒钟便有五百六百发子弹倾泄到蒙古骑兵的队形中,他们伤亡能不大么!最吓人的是,河洛新军骑兵每个人都带了三支手枪,也就是说,蒙古骑兵得承受一千五百发子弹的洗礼……也不多,每人一点五发而已。只是当第二支手枪子弹打光的时候,蒙古骑兵已经倒下了两百多,牛角阵被对半破开,河洛新军利剑般从中冲出,变纵队为横列,布列如墙,冲向鳌拜!蒙古骑兵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从后面紧追而上,箭似飞蝗,不少亲卫队队员让他们射得跟刺猬似的,但屁事都没有,还一边跑一边乱拿出一个个长柄圆头状的东东往后面扔。这种乱扔垃圾的行为实在太可恶了,放在现代,非罚到他们吐血不可,但是这是十七世纪,还没有城管呢,再说蒙古骑兵也不是城管。他们倒是想追上去收费的,但是看着那堆乱糟糟的扔过来的东东,他们反倒有种吐血的冲动: 这些正在咝咝冒烟的东西,好像、貌似、应该、可能……是手榴弹吧? 亲卫队队列后面腾起大团大团火光,爆炸声连成一片,弹片呼啸飞溅,蒙古骑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骑射,终究是敌不过火器。 海都咬紧了牙关,令旗再挥,又有上千蒙古骑兵拔出弯刀,端平长矛,迎着亲卫队进攻的矛头撞了上去。既然骑射已经失去了作用,就用弯刀和长矛来分出胜负好了! 扎吉冲翁再次朝后面甩出一枚手榴弹,然后锵一声拔出长达一米二的苗刀,平持军刀,对准了一名朝他正面冲过来的蒙古骑兵百夫长的胸口。亲卫队也在同一时间拔出苗刀,平持军刀,对准敌人的胸腹要害。他们的队形整齐得吓人,如同一堵飞驰的铁墙,以一击十,依然让人胆寒。了解河洛新军的人都知道河洛新军最可怕的骑兵是亲卫队,他们既能像弓骑兵那样把手枪当成弓箭回来奔射给敌人不断放血,又能像猎骑兵那样以小队为单位死死缠住敌人不断撕咬,直到敌军彻底崩溃,还能像枪骑兵那样组成严密整齐的队列进行骑墙冲锋,当然,如果队列被打散了,各自为战凭借个人武艺力敌数人他们也绝不含糊,这是一支规模不大但相当恐怖的力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显露自己的实力。现在红娘子被逼入了绝境,亲卫队毫不犹豫地露出了獠牙。 做过暗光处理的苗刀拉下一道道暗淡的合幕,宣告一条条生命的终结,亲卫队撞入比他们多出十倍的蒙古骑兵中间,苗刀挥舞之下,裂肢和头颅脱离躯体两边乱抛,大股鲜血从可怕的创口中喷出,绽开一朵朵妖艳的血花,惊人的绽放之后随即凋零。亲卫队所到之处,蒙古骑兵被一丛丛的割倒,或者被连人带马一并撞翻,惊骇的呼声在他们中间响起,而且越来越响亮,压倒了惨叫声: 长生天啊,汉人马背上的厮杀本领居然压倒了他们! 三十九 阳泉,死战3 看到百余河洛新军骑兵以一挡十,滚汤泼雪般将比他们多出十倍的蒙古骑兵组成的包围圈杀透,纵然是鳌拜,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现在的蒙古骑兵早已不是当初那支用铁蹄踏破欧亚大陆,用鲜血冲涮大地的黄魔鬼了,四大汗国和大元建立之后,那些可怕的黄魔鬼便迅速腐化,勇武好战之风荡然无存。元朝还算好的,被明军赶回蒙古高原,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咄咄逼人的明军,又很快的恢复了战斗力,虽然大明战神蓝玉一直打到捕鱼儿海,灭掉了北元,但终大明一朝,始终无法将蒙古人彻底扑灭。没有办法,蒙古人可以活动的空间实在太大了,三百万平方公里的蒙古高原任他们纵横,如果蒙古高原呆不下去了可以往辽东跑,如果辽东呆不下去可以往青海跑,如果青海仍然呆不下去,就往中亚、西伯利亚甚至南俄跑,反正只要带上帐篷赶上牛羊,不管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活,运气好的话能逃到中东、欧洲,又会开启屠幼模式,一轮狂屠灭掉一大堆国家然后建立自己的国家,大月氏、匈奴、柔然、突厥、契丹、蒙古等等游牧民族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反观中原王朝就不行了,这些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农耕民族生存,勉强开发了一些地方,也支撑不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正因为拥有如此巨大的地缘优势,蒙古人才从明朝一次次军事打击之下艰难地生存下来,并且重新推了回去,迫使明朝筑万里长城自守。但是四大汗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等元朝灭亡就让欧洲、中东民族给灭得连个渣都不剩了,千辛万苦打下来的版图白白便宜了俄罗斯人。 然而,幸存下来的蒙古人也痛苦地发现,在大明的猛烈打击之下他们已经丧失了重新建立一个帝国所必须的物质和精神支撑,接下来与大明长达两百余年的较量,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尽管他们依然剽悍善战,但是其勇武豪迈和承受伤亡的能力跟祖先相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事实上,在清朝的八旗军中,满洲八旗战斗力最为强悍,汉八旗次之,蒙八旗垫底……尤其是到了太平天国的时候,蒙八旗烂到了骨子里,永安之战中几千蒙古骑兵手持火枪下马背水列队步战,太平军手持长矛一个冲锋,吓得他们集体跳河。八里桥之战,蒙古骑兵没能给英法联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三千余人几乎拼光,这种牺牲精神也赢得了对手的尊敬,可惜,那是蒙古骑兵的最后一抹残光了。 可是,蒙古骑兵堕落归堕落,却还没堕落到宁可跳河也不敢跟对手肉搏的地步,蒙古骑兵依然是一支善战的部队。可是现在,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骑兵面对这些可怕的黑衣骑士,居然跟骑着狗的猴子差不多,被对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砍翻,这让鳌拜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骑射和砍杀可是游牧民族的专利,汉人只能靠弓弩和火器勉强一战,如果汉人的骑战本领比蒙古人还强,那还不得翻天了!可是现在这种咄咄怪事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一百多名河洛新军骑兵一个冲锋就打穿了上千蒙古骑兵的阵列,以巨浪吞河之势朝这边猛冲过来! 鳌拜眸中迸出可怕的光芒,一夹马腹,战马狂嘶,朝扎吉冲翁冲去。两百多名红巴牙喇兵也不放箭,挥舞马刀马槊直冲而上,河洛新军的悍勇激起了他们胸中无穷的战意,他们要真刀真枪跟这些骄傲的黑衣骑士分个高下! 扎吉冲翁大吼:“并拢!冲垮他们!” 已经冲垮了比自己多出十倍的蒙古骑兵的亲卫队以扎吉冲翁为中心火速并拢,再度排成不大工整的骑兵墙,照着鳌拜猛撞过去,仿佛在他们眼里,狼一样的敌人也好,猪一样的敌人也好,都只是一块肉,随他们吃! 黑色风暴席卷死尸枕籍的战场,而白盔白甲的满洲精锐同样排闼而来,一黑一白两股洪流都是风驰电掣,迎头朝对方撞去。蒙古骑兵已经看傻了,城墙上的明军士兵更是目瞪口呆,热血沸腾,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人也可以如此剽悍,如此勇猛,哪怕是用冷兵器,也丝毫不在号称满万不可战的满洲健儿之下!何燧激动得面色通红,捏紧拳头,鼻孔里喷着热气,喃喃说:“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壮哉……” 两支骑兵的距离迅速拉近,只剩下二十来米了。 城墙上的明军,城墙下的蒙古骑兵都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血肉横飞的、血腥而壮丽的瞬间。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鳌拜平端马槊,对准扎吉冲翁的胸口,准备发力。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扎吉冲翁左手扬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不光是他,跟亲卫队迎面对冲的红巴牙喇兵都惊愕地发现二十米外的对手手里多了一支线膛燧发枪,枪口对准他们,喷出了火舌! 忘记了吗?亲卫队都带着三支燧发手枪,打蒙古人的时候用掉了两支,还有一支带在身边呢! 爆豆般的枪声响成一片。 蒙古骑兵的眼珠子从眼眶里凸了出来。 城墙上观战的明军分明听到了自己下巴脱臼和玻璃心肝破碎的声音。 鳌拜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以扎吉冲翁女性直系亲属为圆心,九代祖宗为半径,狠狠地问候着扎吉冲翁的先人。他就不明白了,一个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一分钟前还一骑当千毫无惧色,照冲不误,下一秒面对区区两百满洲健儿就毫不犹豫的掏手枪暗算了呢? 卑鄙,无耻! 骂也没用,人家摆明就是阴他,跟枪子讲理无论如何也讲不通的。鳌拜不愧是满洲第一勇士,确实武艺超群,就在扎吉冲翁拔出手枪的瞬间他便反应过来了,奋力将马槊照着扎吉冲翁猛掷过去,同时一个镫里藏身,整个人在马鞍上缩成一团,把身体的被弹面降到了最小。而几乎同时,枪声响了,一连五枪,他的战马头部、颈部炸起数蓬鲜血,被铅弹凿出了好几个窟窿,而他掷出的马槊也洞穿了扎吉冲翁的战马马颈,槊锋透体而出,距离扎吉冲翁的腹部只有几毫米,着实把扎吉冲翁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两匹战马同时悲嘶着轰然倒下,两员猛将同时落马。 战马悲嘶之声接连不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和咒骂,爆豆般的枪声中,满洲健儿纷纷落马,当然,他们挟怒掷出的飞斧和铁骨朵也把好些亲卫队的精英给打下马去。两股骇浪错身而过的瞬间,清军倒下了近三十个,亲卫队倒下了十二个,清军吃了大亏。 双方都红了眼,错身而过之后跑出一小段距离,立即勒转马头,咆哮着冲向对方,挥舞长兵毫无花巧地厮杀在一起,直杀得血肉横飞! 鳌拜身手敏捷,落马的时候就地滚了几滚,没有让死马压住。身体还在滚动中,他已经呛一声拔出了重剑,然后从地面弹起,回身,双手持剑对准了扎吉冲翁。刚好,扎吉冲翁也跳了起来,他马术不如鳌拜,坠马的时候把苗刀给摔飞了,现在他手里拿着的,是从一名阵亡的明军骑兵胸口拔出来的胸矛。 带血的矛尖对准了鳌拜。 鳌拜瞪着这个险些要了他的命的混球,发出一声低吼:“你不是杨梦龙!?” 扎吉冲翁面无表情:“收拾你,有我就够了,你还不配跟我们侯爷交手。” 鳌拜怒吼:“你是谁!?” 扎吉冲翁说:“我是他的亲兵队队长,至于我的名字……你猜?” 鳌拜窒了窒,突然觉得好憋屈,河洛新军数万之众,他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没几个,怎么可能猜得出一个亲兵队长的名字!不过,扎吉冲翁确是身手不凡,他也不敢大意,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扎吉冲翁,试图找出他的破绽来。他指向一块没有尸体的空地,沉声说:“这里尸体太多,阻手碍脚的打起来不痛快,你敢跟我到那边去一对一的决一死战么?” 扎吉冲翁朝那边看了一眼,说:“不敢,我认怂。” 鳌拜眼睛一下子瞪得比牛蛋还大,就算是一头母霸王龙突然穿越时空蹦出来向他求爱他都不会这么吃惊。他有种吐血的冲动,指着扎吉冲翁,话都不连贯了:“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杨梦龙的亲兵队长!” 扎吉冲翁一脸诧异:“侯爷的亲兵队长怎么了?就因为我是侯爷的亲兵队长,就得明知道到了那种可以让你放手施为,百分之百打不过你的地方,也得乖乖的过去让你吊起来打?” 鳌拜开始喘粗气了,他还是头一回发现一个人可以这么不要脸!这种既不要脸又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角色,他听都没听过,现在算是开眼界了。 多说无益,他低吼一声:“来吧!” 扎吉冲翁说:“小心了!”双手持矛缓步朝鳌拜逼近。其实鳌拜说得也没错,这里尸体太多,脚手碍脚的,很难放开手脚打,现在他朝鳌拜逼近几步就迈过了三具尸体。也许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在跨过一具尸体的时候他的身体向前微微一鞠,然后同样朝他步步逼近的鳌拜就听到“嗖嗖嗖”三声,三支长达数寸的小箭从他后颈衣领中激射而出,直奔鳌拜胸口而去! 背弩! 这个王八蛋后背居然也安装着一具小弩! 鳌拜一激灵,顾不得狼狈了,奋力往左侧仆倒,险之又脸的避过两箭,第三箭射中左臂,穿透了铠甲。由于他的铠甲确实坚厚,背弩力道也弱,所以只是入肉不到一寸,让他见了点血而已,可即便是这样,他也火冒三丈了:跟扎吉冲翁打了两个照面就被暗算了两回,两次都差点没命,简直就岂有此理! 扎吉冲翁似乎打算把卑鄙进行到底了,弩箭落空,他手一翻,掌中又多了一枚鸡蛋大小的东东,扬手就砸了过去。那玩意儿就在鳌拜头顶炸开,声音沉闷,也没什么破片,只是一逢淡黄的粉尘弥漫开来,匆忙躲避的鳌拜只觉得一股辛辣到极点的气味从鼻孔直冲肺叶,眼泪鼻涕泥石流似的倾泄而出,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妈拉个壁沙漠中纵横驰奔……该死的广西猴子,这回扔过来的不是手榴弹————扎吉表示你当我傻啊这么近的距离用手榴弹,连我自己一起炸?————这回扔过来的是用一点火药加大量芥末粉调制而成的土制催泪弹!至于这种土地制催泪弹的效果……看鳌拜泪流满面的样子就知道了。不光是鳌拜,附近的清军勇士集体倒大霉了,至少十几号人一边流泪一边狂打喷嚏! 扎吉冲翁在土制催泪弹爆炸的瞬间便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因此没受影响。于是,被土制催泪弹整得睁不开眼的鳌拜便听到他一声大吼:“杀!”紧接着长矛闪电般刺了过来,当真是把“趁你病要你命”六字真言发军到了极限。鳌拜奋力挥剑,险之又险地将这一矛挡开,眼泪汪汪的冲周边看傻眼了的部下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啊?过来帮忙呀!!!” 打死他都不会想到自己也要流着眼泪求部下过来帮忙的一天! 那帮已经被扎吉冲翁的卑鄙无耻彻底毁了三观的清军勇士如梦初醒,扑了上来护住鳌拜。扎吉冲翁怒吼:“滚开!”一矛便刺进了一名红巴牙喇兵的咽喉,又一声怒吼:“滚开!”又矛刺入一名红巴牙喇兵的脸部。这帮或多或少吸入了一点芥末粉,战力大减的红巴牙喇兵在他面前沦为被屠杀的对象,一声怒吼便刺翻一个,很快,在他面前已经倒下了十三个。只是趁此机会,两名红巴牙喇兵已经架住鳌拜逃离了战场,而更多的满洲、蒙古勇士扑了上去,挡住了这个天煞星,他陷入了苦战。 鳌拜连声怒吼,要跟扎吉冲翁决一死战,可就他现在这样子,谁敢让他上?还是先去洗把脸再说吧。鳌拜愤怒到了极点,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让人整得这么狼狈的,什么脸都丢光了。他发誓,等洗完脸一定要亲手宰了扎吉冲翁,生吃他的心脏,以消心头之恨! 只是狂怒的鳌拜并没有发现,现在他胯下某物正很不是时候的高高竖起,指向两点钟方向……不用怀疑,这又是扎吉冲翁干的好事。这货也知道背弩力道太弱,想射死一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并不容易,撑死也就只能让人家破点皮见点血,于是这个毫无节操的家伙毫不客气地往箭头涂了一种可以让男性欲望短时间内增强十倍的药物……倒不是他的节操突然充了值,残存的武士精神复苏了,不想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实在是这类药物实在太罕见了,找不着呀,还是天然的春药好找些。这种天然的春药虽然还不至于让鳌拜马上离场找女人泄火的程度,但也足以让他小弟弟翘上大半个小时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位满洲第一勇士至少在大半个小时内是没有办法上马作战了。 你见过挺着怒胀的老二上战场跟敌军拼命的二货吗?没见过吧?上去送死还差不多。 堂堂的以勇武闻达于皇太极面前的满洲第一勇士,居然让一个名不经传的广西猴子给整得如此狼狈,都没有正式交锋就几度险些丢了性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鳌拜几乎咬碎了钢牙! 幸运的是他的部队并没有因为大统领离场而陷入混乱,而是凭借着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将亲卫队团团包围了。亲卫队虽然勇猛,但毕竟不是吕布、李存孝,很快就陷入了苦战,他们明明看得见红娘子了,但是这咫尺之遥,始终冲不过去! 四十 阳泉,死战4 看到亲卫队被数十倍于他们的敌军团团包围,城墙上的明军欢呼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喜悦之色也被忧虑所取代了。 谁都知道骑兵的战斗力在于速度,只有拥有足够的速度才能拥有强大的冲击力,一举冲垮对手,如果那支骑兵被迫停在原地跟敌军反复厮杀,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现在亲卫队冲锋的动能已经被消耗殆尽,敌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再次发动冲锋的空间,陷入了苦战之中,尽管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军,还是力不能支! 怎么办? 怎么办? 几名副将冲何燧一拱手,怒吼:“总兵大人,开城门让我们出去吧,我们虽然没有他们这样的本事,但也能从建奴鞑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何燧说:“敌军打的就是围点打援的主意,我们开城杀出,必死无疑!” 一名副将吼:“死就死吧,他们都是好汉,可我们也不是孬种!” 何燧望着这些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部下,欲言又止。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这些将领原本畏敌如虎,只想龟缩在城池里熬过敌军这一波攻势,可是现在看到红娘子和扎吉冲翁铁骑踏阵,让敌军死伤无数,他们的血也开始沸腾了,只想出城去痛痛快快的死战一场,就算战死沙场,也好过窝在城墙后面眼睁睁看着友军全军覆没!这是好事,军人就该有这样的血性,望尘即退的孬种,要他们何用?然而这股血性爆发得不是时候,现在战局要求的不是他们破军杀将,而是死守阳泉!阳泉丢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就算杀伤再多敌军又有何用? 但是,该怎样才能阻止这些部下? 就连他本人也快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冲出去跟敌军决一死战了啊! 利箭飞蝗似的射来,清军大概已经发现他们的弓箭对身披钢制铠甲的亲卫队毫无用处,所以都是往他们的战马身上招呼,将他们的战马一匹匹的射倒,战马倒地时痛苦而不甘的嘶鸣声响彻战场。 几位副将急了,吼:“大人,快点下令吧!不然他们都该死光了!” 何燧咬咬牙,正要下令,杨梦龙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许出击,坚守城池!” 他已经醒过来了,支撑着又上了城墙。 一众将领愕然看着他,满是不解:“侯爷,四夫人被包围了!是四夫人!” 杨梦龙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知道。”只是扶着城碟的手已经青筋暴露了。他何尝没有看到红娘子正在持槊步战,奋勇冲杀?他何尝没有看到敌军已经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已经危在旦夕?可是……不能救!红娘子把那支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骑兵带了出去,已经让阳泉城失去了一支可以快速应变的机动作战力量,扎吉冲翁为了救红娘子,把亲卫队带出去,更是让他失去了一支可以在危急关头填上去的精锐,阳泉的防御体系已经出现危机,如果再不断将城里的部队派出去,用不了多久阳泉就要变成一座城了,他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么多兄弟被敌人团团包围,却无法支援,这种滋味……真他妈难受! “坚守岗位,无军令不许出击,违令者,虽胜亦斩!” 听到这样的命令,这帮副将、参将都大失所望,重重一跺脚,各自返回自己的岗位。 那边,鳌拜已经用清水洗过脸了,眼睛总算好受了一点。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同一头要吃人的猛兽。只是他现在上不了战场,扎吉冲翁那个王八蛋实在是太坏了,那一箭虽然只是造成一点皮外伤,却让鳌拜丧失了战斗力,至少在老二软下来之前是这样。他狠狠地瞪着持矛步战仍然战力不减,接连将满洲、蒙古两族以勇武闻名的十人将、百人将挑下马的扎吉冲翁,只想冲上去将他剁成肉酱!只可惜现在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大声咆哮着调遣部队,将扎吉冲翁和他的部下里三重外三重围得严严实实,任凭亲卫队如何横冲直撞,始终撞不开这重重铁围。当这头猛虎被困住之后,鳌拜把目光投向紧团的阳泉城门。 杨梦龙,你的女人,你的亲卫队都被我团团包围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太让人失望了! 快出来吧,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天鹅哨那尖利的哨声骤然拔地而起,直上云宵,紧接着,大地开始震动起来。交战双方纷纷遁声望去,只见盂县至阳泉的官道上,数百骑正疾风烈火般席卷而来,火红的盔缨,火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飞扬,长长的队形沿着官道蜿蜒,一往无前,如同一条怒吼的赤龙! 天雄军! 天雄军到了! 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后,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接着是惊呼声和咒骂声。阳泉城上的明军放声欢呼,就差没有扭起秧歌来,天雄军可是他们的偶像,建奴和鞑子甚至都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现在这支强军来了,阳泉城肯定坚如磐石,他们的命保住了,还立下了一功,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而清军可不是这样想的,尤其是蒙八旗,心里有一百万头神兽在奔腾咆哮。他们被天雄军吊打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大明士大夫自己作死,现在只怕他们早已被彻底赶出了河套平原,被撵到漠北吃沙子去了,这支可怕的强军已经成了他们的噩梦,他们跟着鳌拜顶风冒雪兜兜转转,不就是为了躲开天雄军么?没想到还是躲不开,他们倒是绕过了天雄军的防线,可是天雄军骑兵冒雪长驱千里追过来了! 奶奶的熊,还有完没完了! 看到天雄军出现,鳌拜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去年夏天多尔滚与天雄军在大同盆地爆发的那场战役他也参加了,虽然没能跟天雄军交上手,却也见识了天雄军那严整的军容和凌厉之极的火器,正是在天雄军作靠山,明军才肆无忌惮放手冲杀,最终让多尔衮吃了个大败仗。现在天雄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战场,只怕他们的主力也不远了,他真的能抢在天雄军主力抵达之前啃下阳泉这块难啃的骨头么? 海都紧张地问:“大人,那帮天煞星来了,怎么办?” 鳌拜将心里那点隐忧狠狠的甩到身后,咬牙说:“还能怎么办?都到这一步了,我们还能缩回去不成?快,组织一支精锐骑兵部队,乘他们立足未稳,队形尚未展开,冲上去打乱他们的阵脚,不要让他们有使用火器的机会!” 一听到“火器”二字,海都便打了个冷战。天雄军的火器已经成了蒙古人的噩梦,那能够一枪洞穿两三名甲士的火枪,那一发炮弹就能收割数十条人命的火炮,还有那一旦开火半边天空都会变得通红的火箭炮,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恐怖,再勇猛的武士在这些魔鬼般的武器面前都是那样的脆弱,跟鸡蛋撞石头差不多! 对,必须趁他们立足未稳,尚未展开队形的时候冲上去,不能让他们有使用火器的机会! 令旗挥动,海都挥下最后两个完整的千人队呼啸杀出,朝还没来得及展开队形的天雄军杀去。 戚破虏勒住战马,冷眼看着蒙古骑兵飓风般冲过来,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屑。这几年他一直呆在天雄军中,没少跟蒙古人交战,塞外的风沙将这个弱冠少年磨砺成了一个坚毅勇敢、冷血无情的杀手,在与蒙古人那旷日持久的战事中,他数度以寡击众,大败敌军,更有两次率领部下深入敌入后里,抄击敌军大后方,每次都是几百人过去,带着两三千颗人头回来,被他扫过的地方,很难再找得到活物了。这些辉煌的战绩和那冷酷的手段令他名声大振,蒙古人骂他是魔鬼,天雄军则一致称赞他用兵有大汉冠军侯霍去病之风,前途无可限量————霍去病打匈奴的时候就是一次次率领精锐骑兵绕过敌军主力深入其后方大开杀戒,迫使匈奴主力主动过来跟他交战,然后成为挂在他的部下马颈间的首级。 虽然已经少年成名,但是戚破虏并没有骄傲,因为他知道,有两座高山正在前面等着他去超越,而他这辈子恐怕很难超越这两位了。由于文臣作怪,原本明军节节胜利的战局突然来了个大逆转,卢象升陷在辽东战场生死未卜,杨梦龙被刺杀,敌军长驱直入肆意焚掠,天雄军被分割在漫长的防线上首尾不能相顾,戚破虏憋得都快要爆炸了!听说杨梦龙出现在阳泉,吸引住了鳌拜,而天雄军要火速增援的消息之后,戚破虏怒吼着将先锋的位置抢了过来,一来,他始终把杨梦龙当成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兄弟还亲的大哥,大哥有难,当弟弟的当然要拼死相救;二来,憋了这么久,他也很想狠狠的揍敌军一顿! 数天数夜昼夜兼程,跑死跑废了无数战马,总算是赶到了阳泉。看到阳泉城门紧闭,城外杀声震天,他长长的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阳泉还在明军手里,杨梦龙没事! 杨梦龙没事就意味着清军要摊上大事了。 看到蒙古骑兵迫不及待地撞上来,戚破虏用膝盖都想得到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怕他们开炮嘛!你们防范意识倒是挺强的,可惜你们错了,为了抢速度,我们根本就没有带大炮,一门都没带,都扔在后面了。还有,你们以为没有炮我就收拾不了你们了么!? 他再次看了一眼城墙上飘扬的那面黑色猛虎旗,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拔出苗刀,平持军刀一指奔涌而来的敌军,打肺里发出一声怒吼:“杀————” 数百红衣骑士两眼比他们身上的战袍还红,齐齐拔刀,狂啸:“杀!!!” 怒吼的赤龙毫不停顿,咆哮着撞向蒙古骑兵。一波利箭射了过来,冲锋的明军骑兵闷哼着倒下了一批————为了加快速度,他们不仅将配属的雷击炮和炮弹扔了,连马铠和胸甲都扔了,现在他们跟裸奔差不多,利箭射来,沾上了就是一个血洞。但是戚破虏对周边的闷哼声和战马的悲嘶声充耳不闻,只是瞪大一双血丝纵横的眼睛,平持军刀直冲敌阵,而他身后数百骑兵也是一样,完全当那横飞的箭雨是不存在的,径直撞过去! 蒙古骑兵面部肌肉直抽搐,扔下弓箭拔出弯刀,擎起长矛对冲过去!几年来被天雄军反复吊打的痛苦经历教会了他们:骑射对天雄军屁用都没有,他们最好在射出一支箭之后拔刀,否则就等着被收人头好了! 两股铁流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溅起漫天血雨,阳泉城下的恶战,越发的残酷了。 四十一 阳泉,死战5 高碳钢苗刀挽起凌厉的刀光带着血雨掠过,被斩断的肢体和兵器顺着刀锋飞了出去,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戚破虏所率领的六百精锐骑兵仿佛地狱恶鬼附体,撞向比他们多出三倍的蒙古骑兵中间,将他们一片片的割倒,一片片的吞噬。在蒙古骑兵的凌厉刀锋之下,他们同样也是人仰马翻,但是这些骑兵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只知道一个字:冲!直到敌军崩溃为止! 滚滚铁骑如同一盘巨大的磨盘,几千骑兵在上面打转,化作一堆堆破碎的尸体。 城墙上的明军欢呼声震天动地,何燧跪在杨梦龙面前,颤声叫:“侯爷,援军到了!阳泉城守住了!” 杨梦龙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到天雄军的旗帜的那一瞬间他便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了,清军可以依靠阴谋诡计,依靠战术让天雄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但是一旦被天雄军咬住主力,他们绝对讨不了好!被清军压着打了这么久,天雄军只怕早已怒火冲天,这一支只是先头部队,后面的主力还会源源不断的杀到,直到清军彻底崩溃为止!半晌,他恢复了平静,目光投向血肉横飞的战场,投向红娘子所在的方向,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虽然援军已经到了,但是就战场上的力量对比而言,明军仍然处于劣势,戚破虏只是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清军反应过来,调整部署,他就很难再占到便宜了!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掠过,远处便传来了苍凉的海螺号,一面镶白战旗从地平线后面冒了出来,后面是数百白盔白甲的精锐骑兵,与一身火红的天雄军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清军的生力军! 他们也赶到了! 杨梦龙脸部肌肉微一抽搐,大吼一声:“何总兵,你选三千精锐,一千弩兵,一千五百长枪兵,五百掷弹兵,让掷弹兵多带手榴弹,随我杀出城去,接应友军进城!”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求歼敌多少,只求守住阳泉这个战略要点,只要守住了这个战略要点,明军就是稳赢不输! 一众将领齐齐跪倒,何燧大声说:“侯爷,你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去,让我们去吧,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杨梦龙咬咬牙,说:“好,去吧!回头请你们吃狗肉喝烈酒!” 一众将领轰然应诺,各自精神抖擞的带着家丁亲兵下了城墙,召集精锐,准备出城杀个痛快。 这支仅仅落后戚破虏一点点抵达战场的清军骑兵,正是索鲁图所率领的那支多尔衮大军前锋部队。他们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没能追上戚破虏,将他们拦在阳泉外围,这让索鲁图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尾追戚破虏到达战场之后,索鲁图连气都不喘一口了,重剑一挥,号手吹响号角,数百本应疲惫不堪的满洲健儿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策动战马直冲天雄军骑兵的后部,先把这条尾巴吃掉了再说! 戚破虏苗刀扫过,一名蒙古百夫长瞠目结舌的脑袋带着一腔血雨飞上半响,至此,两千蒙古骑兵组成的牛角阵已经被他杀透了,天雄军骑兵透阵而出。然而就在此时,后方蹄声震天动地,大股白盔白甲的骑兵雪崩似的压了过来,戚破虏忍不住怒骂:“杀不完的建奴!”取出天鹅哨连吹三声,天雄军一分为二,让过索鲁图冲击的锋芒,朝阳泉城门直冲过去。索鲁图浓眉一掀,想逃?门都没有!率领部下穷追不舍,转眼之间距离城门只剩下一里路了。 鳌拜正忙着指挥他的部队围剿被包围的红娘子和扎吉冲翁两支部队,冷不丁的瞅见索鲁图所部直冲城门,不禁大骇,狂叫:“别过去!快回来!” 晚了! 城墙上突然嗵嗵连响,团团白烟腾起,可怕的雷击炮发出了怒吼!不过这次被打过来的不是普通炮弹,而是一种跟二战中大放异彩的铁拳火箭弹颇为相似,比雷击炮的炮管还要长的怪异炮弹……怎么形容呢?差不多就是一发迫击炮炮弹后面连着一根一米长的铁管,而铁管里装了两三斤炸药和上千枚钢珠!这玩意儿射程喜人,精度感人,威力……相当的吓人,尖啸声中,数发长长的炮弹摇摇晃晃的飞到索鲁图所部头顶,然后化作团团桔红的火球膨胀开来,爆炸巨响几乎要震破索鲁图的耳膜,密集的弹片和钢珠暴雨流星般朝着地面喷射,溅起一片片血雨。一枚这样的炮弹爆炸,弹片覆盖范围达到惊人的一百米,几枚同时爆炸,即便骑兵散得很开,还是有七八十人瞬间被喷成了筛子! 满洲健儿顿时红了眼,该死的明狗,就会用大炮阴人! 索鲁图更是红了眼,他一个牛录才多少士兵啊,这么几炮下来,已经让他损失惨重了!更惨的是,戚破虏趁着他们遭到炮击,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之机,又勒住战马反冲回来,大开杀戒!不得不说,让一支高速冲刺的骑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体转向反冲对手的难度是非常高的,戚破虏却做到了,攻守之势瞬间逆转,原本对着他穷追猛打的索鲁图现在沦为穷追猛打的对象,被天雄军骑兵一茬茬的割倒。幸运的是那两支被戚破虏杀透的蒙古骑兵千人队此时已经重整旗鼓冲了过来,就在明军火炮射程之内与戚破虏杀得翻翻滚滚,索鲁图这才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不然他真有可能让戚破虏一鼓作气狂殴至死的。 鳌拜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舒出一口闷气。还好,明军援军虽然到了,但就这么点人马,他完全吃得下。 只是…… 他把目光投向直到现在仍然紧闭着的城门,杨梦龙,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当缩头乌龟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里闪过,便看到阳泉城门大开,大队明军开闸放水似的从中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身上挂满手榴弹的掷弹兵,这些掷弹兵都是杨梦龙精心挑选出来的膂力出众的精壮之士,大手一抡能将手榴弹抡出六七十米开外,用冰雹般的手榴弹生生砸趴敌人。掷弹兵后面就是长枪兵,手持四米长枪,腰间配一把狗腿刀,万一长枪被斩断了,他们也能拔出狗腿刀继续厮杀。最后面则是弩兵,手持强弩,佩着一把横刀,跟在长枪兵后面大步而前。城墙上明军战鼓狂擂,轰隆隆的巨响响彻战场,明军踩着鼓点,涉血而行,杀气冲天! 鳌拜狞笑一声:“终于按捺不住了么?”扭头对海都下令:“让你的部队退下,把明狗放过来……那里离城门太近了,明狗一旦遭到攻击很容易逃回城里去,而且在那里打我们也很容易遭到炮击!” 此时的海都那张脸已经苦得可以滴出汁来了。阳泉之战的残酷程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他做梦都没想到以溃兵为主的守军居然也有勇气出城突击,挨了两下狠的,又被戚破虏一轮冲杀,他的老本损失已经颇为惨重了。最可怕的是,这场血战好像才刚刚开始,阳泉这台绞肉机越转越快,鬼才知道要吞噬多少人命!但是仗打到这个份上,也只能咬着牙继续打下去了,他应诺一声,策马上前指挥部队缓缓后退,先离开雷击炮的有效射程再说,那玩意儿太可怕了! 明军继续踩着鼓点大步向前,无视空中穿飞的利箭,无视周边四溅的血光和惨呼声。 海都常心冒出汗珠来,这支明军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让他莫名的心慌,这样的对手可不好对付!他冲一位千夫长叫:“斡鲁,去,把杨冬的步兵调过来,给我挡住明狗!” 斡鲁策马过去,找到正在重整部队的杨冬,寒着脸说:“海都大人有令,把你的步卒调过去,挡住明军!” 杨冬看了看正像一道钢铁波涛般缓缓涌来的明军,同样也是一阵心慌,苦着脸说:“斡鲁大人,我的部队损失太大了,再让他们上战场,恐怕……” 斡鲁寒声说:“现在正是用你们的时候,啰嗦什么?立即行动,否则休怪军法无情!” 杨冬认命的叹了口气,说:“遵命!”指挥部队组成方阵,迎着明军的兵锋推进。命令一下,他的部下全炸了,破口大骂:“有没有搞错,第一个攻城试探敌军虚实的是我们,承受敌军骑兵正面突击的是我们,现在敌军步兵出城,迎上去的还是我们,那些混蛋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的!?”他们确实是怒火冲天了,几天前试探性攻击,他们一下子搭进去了两千多人,今天明军两次突击,打的又是他们,他们早已死伤惨重,现在还要他们去硬扛明军的步兵方阵!?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杨冬阴沉着脸,刷刷刷一连三刀,砍死了三名嚷嚷得最厉害的士兵,怒吼:“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多话干嘛?扰乱军心者死!”而几百蒙古骑兵也阴沉着脸靠了过来,手持雪亮的马刀,冷冷的盯着这些怪话多多的家伙。面对冰冷的刀锋,这些叛军理智地保持沉默,他们敢在杨冬面前抱怨,但绝不敢在蒙古人面前说怪话,蒙古人的凶残他们是知道了,杀他们跟杀鸡差不多,稍有违逆立即放手大杀,在他们面前炸翅?那是活腻了! 隆隆鼓声中,明军出城已超过一里地,这么远的距离,雷击炮根本就打不准了。杨冬眯着眼睛盯着仍在滚滚向前的明军,大喝:“住!” 几千叛军停下了脚步。 明军继续向前推进。 杨冬计算着距离,叫:“强弩上弦,听我命令发射!” 一千五百多名叛军弩兵分成三排,奋力拉开弓弩,装上了一支弩箭,瞄准了明军。 明军仍在向前,他们手中的强弩早已上好弦了,就等着扣下机括发射。杨冬分明看到,不少明军弩兵两条腿都在发抖,握着强弩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只是三千多人都踩着鼓点大步向前,无一回头,这气势还是蛮骇人的。 双方距离只剩下九十米。 杨冬喝:“放!” 第一排弩兵扣下机括,噔噔噔噔!一排弩箭暴射而出,明军锋线上迸出一片连绵的血雾,惨叫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不管是弩兵还是长枪兵,都被割麦子似的一片片地扫倒! 明军继续大步前进。 杨冬喝:“第二排,放!” 又是一排弩箭暴射而出,明军像大风吹过的麦田,一片片的倒下。破阵弩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哪怕是二十斤重的、包着铜叶的大盾也是照穿不误,他们身上的铠甲抵挡不住如此凌厉的攻击,挨上了就得倒。然而明军对那满地尸体和哀号的伤员视而不见,只是咬着牙扭曲着脸继续前进,头盔之下,那一双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叛军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面对如此亡命对手,他们本能的感觉到恐惧和绝望。杨冬的声音也开始发飘,嘶声狂叫:“放!!” 第三排弩箭射出,倒下的明军更多了。掷弹兵超越长枪兵,捡起倒下的弩兵手中的强弩填补进空缺里,三排弩兵始终保持完整。惨呼声中,他们已经推进到距离叛军方阵只剩下五十米远的地方,叛军弩兵正在手忙脚乱的上弦,由于恐惧,原本十分熟练的动作现在都变得生硬无比,花了几倍的时候都做不好。 也没有机会做好了。 何燧瞪着这些岂有此理的叛军,打肺里发出一声咆哮:“射他娘的!” 第一排弩兵蹲下,第二排弩兵半跪,第三排直立,三排强弩对准叛军,同时扣动机括!叛军发出凄厉的嚎叫声,有人扔下武器转身就跑,有人神经质似的挥舞长刀冲向明军,然而不管他们干什么,都挽救不了他们的命运了。绵绵不绝的金属颤音闷雷般响起,三棱形箭镞形面森冷的金属风暴横扫叛军军阵,前面三排弩兵几乎被一扫而空,后面的同样也是一层层的轰然倒下,有些地方甚至被生生射穿,将后面督战的蒙古骑兵给暴露了出来!金属风暴扫过,整个军阵一片狼籍,旗帜歪倒,尸体和伤兵横卧一地,污血横流,惨不忍睹,雷霆之击下,叛军弩兵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已经连本带利地奉还回去了! 根本就不给叛军喘息的机会,何燧长刀一指,声如雷震:“冲!” 一千五百名长枪兵齐声怒吼:“冲!”平持长枪,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喉咙里发出恐怖的怒吼,朝着叛军猛冲过去!掷弹兵边冲边抡起手臂,一枚枚手榴弹从长枪兵头顶飞过去,冰雹般落入叛军军阵甚至蒙古骑兵中间,爆炸声此起彼伏,几乎每一枚手榴弹落下都要收割掉好几条人命,叛军军阵几乎被硝烟所笼罩,惨叫声和哭喊声几乎压倒了爆炸声。杨冬已经没有办法掌握自己部队的伤亡惨况了,他甚至不敢确定他的部队还存在,那凄厉的惨叫声和对面传来的怒吼声让他感觉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一枚手榴弹落在附近,爆炸冲击波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不听使唤,一看才发现小腿处多了一道长达一尺的伤口,露出森森白骨,小腹处更是多了一道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他咳出一口血,透过硝烟看着挺着长枪如山如墙地猛撞过来的明军,他露出苦涩的笑意,喃喃自语:“错了……错了啊!我应该与他们并肩作战,而不是投降外敌与他们狭路相逢的!”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率先冲到的第一排长枪兵从他的盔甲判断他是一个大官,怒吼一声,十几支长枪同时刺来,捅穿他的身体将他挑起半空,狠狠惯到地上,再捅,挑起来,再惯到地上! 这个带领数千兵马投降异族,用同胞的性命换取荣华富贵的无耻小人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血浆和碎肉! 四十二 阳泉,死战6 何燧所用的战术,正是明初名将徐达对付蒙古骑兵的战法————先是以强弓劲弩一轮猛射糊他们一脸,然后步兵手持长矛猪突冲锋,一举将其冲垮。开国之初,明军缺乏战马,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组织足够强大的骑兵部队与蒙古骑兵抗衡,但是无数步兵挺着长矛如山如墙的冲上去,对于已经被南方这个花花世界泡软了筋骨,消磨了意志的蒙古骑兵而言,仍然是一场噩梦,他们无法招架这样的攻击,就这样被明军从淮西打到了北京,然后又从北京打到了蒙古高原。何燧的能力当然无法与徐达这等名将相提并论,但是此时他麾下的明军士气和战意已经被激发动了极限,他依葫芦画瓢,率领明军一个疯狂的猪突外加手榴弹开路,杨冬的叛军还没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打垮了,很多试图顽抗的步兵被他们生生踏成了肉泥! 海都咒骂一声,挥动令骑,连番恶战后已经有些疲惫了的蒙古骑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去,利箭飞蝗般射向明军步兵。明军步兵也不示弱,用手榴弹和强弩回敬他们。战场上一片混乱,弓弩的鸣放之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人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响成一锅粥,不断有明军士兵被射倒,不断有蒙古骑兵被手榴弹炸翻或者被强弩射翻,双方不断交换着人命。 杨冬麾下的叛军残余有点儿吃不住劲了,因为蒙古骑兵的弓箭是不认人的,把他们连同明军一并射死,而且对他们造成的杀伤远比对明军的多。他们愤怒地嘶叫:“这些该死的鞑子,是想连我们也一起杀清光么!?” 明军嘲笑:“蠢货,难道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人么?不想死的话就拿起弓弩射回去,如果你们真的想当鞑子的孝子贤孙,就继续站在那里挨箭好了!” 叛军愣了一下,纷纷抄起强弩照着四面游弋开弓放箭的蒙古骑兵怒射!事实上,打到现在他们已经是满腔怒火了,大爷跟着你们一路南进是为了升官发财的,你拿我们当炮灰也就算了,现在我们打了败将你们非但不救,还把我们也围起来乱箭齐发,简直就岂有此理!在你们眼里我们到底算什么?你们不让我们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了! 有了叛军的加入,明军火力密度大增,强弩轮番鸣放之下,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鳌拜跳了起来,怒骂:“杨冬到底在干什么?他是不是想死了?我……我要灭他九族!” 他还以为是杨冬这个软骨头、墙头草投降了明军,倒戈相向,怒不可遏,殊不知此时的杨冬已经被明军用长枪捅成一堆碎肉了。 现在鳌拜有点儿麻爪了,他手头上可以调遣的兵力就那么多,杨冬所部已经倒戈,海都所部已经疲惫不堪,被戚破虏和何燧死死缠住,而他麾下那个甲喇既要对付红娘子又要对付扎吉冲翁,分身乏术,他手里就剩下三四百名战兵可以调动了。现在看来,这三四百名战兵投入战场所能起到的作用恐怕也不大,至少是挡不住亡命突击的何燧的。他发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总想将所有敌人都围歼掉,然而却没有办法迅速解决其中任何一股,自家的主力部队就这样被死死拖住了,这如何是好? 他把狼一样的目光投向红娘子所在的位置,她才是关键,只要能将她拿下,整个战局就能大大改观! 然而,想拿下红娘子,谈何容易! 嗖嗖嗖! 一连三支利箭射出,三名红巴牙喇兵面部中箭,精钢铸造的三棱破甲锥洞穿面甲,穿透颅骨贯入颅腔,他们一声不吭便栽倒在地,扎吉冲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那蝗虫似的拍死一片又来一片的敌军已然所剩无几。这位猛将已经夺了一匹辽东战马,换了两把从被他刺死的白甲兵手里抢过来的双手重剑,单手将原本要一双手才能抡得开的重剑抡得呼呼风响,跟车轮似的,挡者人马俱裂。他一记横扫,一名红巴牙喇兵被他拦腰斩成两截,这才冲三十步外据地而射的红娘子叫:“夫人,谢了!” 红娘子抿着嘴唇不说话,又取出一支利箭,将滑轮弓拉成满月,嗖的一箭,一名紧追在扎吉冲翁身后的分得拨会库咽喉间迸出一道血线,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轰然倒下。她右手已经被弓弦给勒得鲜血长流,每射出一箭都必须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射出的每一箭都异常精准、凌厉,中者辄倒,绝无幸理!数名明军士兵手持大盾护卫在她四周,帮她挡住四面射来的利箭,倒下一个又补上一个。 嗖! 弓弦震颤,血珠四溅,又一支箭激射而出,一名白甲兵刚刚举起大斧准备将一名已经被打飞了兵器的亲卫队队员劈开两半,红娘子射出的利箭便穿透了他的右眼,从后脑透出。这个倒霉蛋惨叫一声,从马背滚落,马上就被踩成了一堆肉泥。而此时,扎吉冲翁已经劈翻了最后一个挡在他前面的清军红巴牙喇兵,洋洋得意的冲一直紧咬在后面不放的清军骑兵挥挥手,说:“好了,大家别送啦!”纵马冲入明军那早已被箭雨冲涮得残破不堪的方阵之中,亲卫队发出震天响的欢呼,纷纷汇入方阵之中,一场惨烈的拼杀下来,他们虽然已经折损了近半人马,但还是成功地杀透了敌阵,跟红娘子会合了,这就是胜利! 鳌拜气得生生折断了自己的马鞭。 扎吉冲翁跳下马,来到红娘子面前,见她面色惨白,满手是血,吃了一惊,问:“夫人,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红娘子无力地放下滑轮弓,声音有些嘶哑:“你再来晚一点就可以替我收尸了……” 扎吉冲翁可顾不上跟她斗嘴了,叫:“军医,快看看夫人的伤势!” 亲卫队里两名一直被保护在中央,几乎没有参加过厮杀的女军医忙不迭的过来,扶住红娘子,给她把脉和包扎。红娘子被鳌拜用槊杆击中,已经受了内伤,又硬撑着用滑轮弓一连射出了二三十支箭,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亲卫队簇拥在中间,心里有了一丝安全感,这口气一松,登时就昏迷了过去。 现在战场上的态势已经大有改观,戚破虏奋起神勇以寡击众,跟兵力远在他之上的清军铁骑打得难分难解,扎吉冲翁成功杀透重围与红娘子会合,而何燧指挥的步兵血肉开路,艰难、缓慢而不可遏制的往红娘子方向推进,蒙古骑兵面对刺猬一般的明军,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蒙古骑兵的骑射绝技在那数量众多的强弩面前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力,更何况还有大量手榴弹劈头盖脸的砸过来,这玩意比什么弓什么弩都要要命;如果蒙古骑兵正面冲锋,迎接他们的就是冰雹般的手榴弹,然后是如林长枪。如果是成吉思汗时代那支拥有半个文明世界的人力物力的蒙古军,何燧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然而现在的蒙古军根本就死不起人,瞻前顾后之下,反而让一群步兵给打得狼狈不堪,着实是把他们祖先的脸都给丢光了。 战事正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鳌拜心急如焚,扭头望向后方……主力,主力部队怎么还不来? 大概是萨满大神听到了他的祈祷,地平线后面冒出了一面旌旗,是镶白旗! 镶白旗一个甲喇的精锐骑兵甲衣带雪,风驰电掣的杀了过来,海螺号吹响,苍凉沉郁的肃杀之气直冲宵汉! 已经陷入苦战的清军顿时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声。 鳌拜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来了,有这个甲喇加入战场,他就稳操胜券了! 然而,笑容还没完全在他的嘴角绽放,天鹅哨声绕钢丝似的拔地而起,人喊马嘶,千骑卷过平岗,越过阳泉城,直冲战场! 明军的援军也到了! 是从河北方向开过来的! 鳌拜面色骤变,咬紧了牙关。该死的明狗,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 这支从河北方向开过来的骑兵约有两千五百余人,清一色河洛新军制式的铠甲和武器装备,浑身上下透着桀骜不驯和狂野豪迈,跟杨梦龙训练出来的那种冰冷的战争机器般的近代骑兵完全不一样。他们绕过阳泉城抵达战场,轻松驱散了在城门附近游弋的敌军,为首两员将领策马照着那面黑色猛虎旗奔来,冲杨梦龙拱手叫:“侯爷,封雷、封霆前来请战!” 说真的,当看到清军一个甲喇的援军开到的时候,杨梦龙的心都悬了起来。他很清楚,打到现在明军差不多是超水平发挥了,再来一个甲喇的精锐,准完蛋!不过还好,他的援军同样也赶到了! 红娘子在陪他返回洛阳之前就派人去跟仍然驻扎在鸡公山一带的封雷、封霆会合,让他们搜罗所有骑兵北上,因为她知道河洛新军想要大举出动的话必须先通过公民代表大会表决同意,不是杨梦龙一句话就能决定的,这需要时间,而杨梦龙最缺的就是时间。她的部队就不用,她的部队本质上就是一群冲州撞府的马贼,想要出动完全不用经过谁的同意,连辎重都不用怎么带,一路敲诈过去就是了。正因为有这么多“优点”,封雷和封霆所率领的这支骑兵反而成了华北方向开过来的第一支援军,把川军和河洛新军都给甩到后面去了。虽说这支部队跟天雄军和河洛新军没法比,但是两千多名剽悍健锐的骑兵,放到哪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看到他们,杨梦龙心里也就有底了,他扶着城堞问:“川军和河洛新军呢?在哪里?” 封雷大声说:“就在后面,随后就到!” 城墙上又是一阵欣喜若狂的欢呼。 杨梦龙一拳砸在城堞上,骂:“他娘的,总算是到了!” 封霆拱手叫:“侯爷,末将请战,请下令!” 杨梦龙戟指指向红娘子所在的方向,大声说:“往那里打!把我老婆给抢回来!” 封雷和封霆神情一凛:“大当家的被包围了?” 杨梦龙说:“建奴驱赶百姓填壕,她为了救几千百姓率领骑兵开城杀出,人是救出来了,自己却身陷重围……你们给我往那里打,一定要把她给我抢回来!” 封氏兄弟霍地勒转马头,举起拳头朝红娘子所在的方向一挥,怒吼:“跟我来!”扬起马槊朝那个肉磨子似的战场猛冲过去,一路箭射刀砍马蹄踏,锐不可当。海都所部再一次倒了血霉,打了这么久,他们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了,被这支生力军一冲,登时就招架不住,硬生生的被砍得血肉横飞。何燧见状大叫:“跟进!跟在骑兵后面冲!”指挥同样伤亡不小的步兵跟在骑兵后面猛冲……如果连跟在骑兵后面冲锋能收事半功倍之效都不知道的话,他早就让他爷爷一拐杖给敲死了!有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同样已经疲惫不堪的明军士气大振,又爆发出十二分力气,猛冲猛杀,一往无前! 清军那个几乎与封氏兄弟所部同时赶到的甲喇也发动了,在鳌拜的指挥下如同一辆开足了马力的战车,轰隆隆的朝这边猛撞过来。封氏兄弟指挥所部漫山遍野的迎上去,两股剽悍的骑兵迎头相撞,直杀得昏天黑地! 与此同时,鳌拜的后方也传来了震天响的杀声,源源不断地赶到的清军骑兵跟同样源源不断地赶到的天雄军骑兵终于撞到了一起,大家都急着去阳泉,大家都很忙,就不多说废话了,大打出手。以阳泉为中心,战场急剧扩大,方圆十里到处都是来回冲撞的骑兵,到处都是横飞的箭雨和枪弹,到处都是带着血雨舒卷的刀光,整个阳泉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无数精锐士兵的性命。 谁能取得胜利? 四十三 阳泉,死战7 大队大队清军铁骑从山口源源不断的涌出,倾泄而下,跟开闸放水似的。而就在望远镜可以看到的地方,大批红衣骑士同样也源源不断的从山口涌出,然后两支军队便在平原上狠狠地厮杀在一起,原本空荡荡的荒原上杀声震天,血沫四溅,两支同样精锐,同样远道奔袭而来的军队甫一交手就打得火花四溅,直趋白热化! 多尔衮勒马屹立在山头上,面无表情,冷眼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整个人冷得就像一块冰,那震天响的杀声和血肉横飞的搏杀,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有离他最近的多铎才知道,多尔衮手背青筋已经一根根的鼓了起来,都快把单筒望远镜给捏碎了。 该死的,昼夜兼程,顶风冒雪,累死累伤了那么多战马,从马背上摔下去摔死摔伤,过夜的时候冻伤的士兵更是多得吓人,都不要命地赶路了,还是没能抢在天雄军之前杀到阳泉,拿下杨梦龙的人头! 鳌拜那头蠢猪,一看到杨梦龙就什么都不顾了,居然没有先拿下定襄、盂县,隔绝明军援军的增援!难不成他以为明军都死绝了,没有人会过来增援阳泉了! 还有,这该死的天雄军,怎么来得这么快!难不成他留下的牵制部队根本就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天雄军抽调出大批精锐骑兵增援阳泉?真要是这样,等回到大同战场,少不得来一次大清洗了! 倾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杀声,看着远处战场掀起的冲天烟尘,多尔衮眼睛蒙上了一道道血丝。他心里那团怒火越烧越旺,越来越炽烈,恨不得拔出刀来见人就砍,砍上一千几百人,以解心头之恨! 他第一个要砍的就是鳌拜! 倒不是鳌拜一心一意攻打阳泉错了,事实上,鳌拜做得很对。在对付杨梦龙这一问题上,多尔衮的看法跟鳌拜是完全一致的,杨梦龙,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满洲勇士手里!只有斩下他的头颅,将他碎尸万段,才能告慰死在旅顺的万余满洲健儿,才能重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声威!而且杨梦龙是明军心目中的战神,他一倒,明军的军心士气就跟着垮了,要入主中原,那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鳌拜不顾一切地攻打阳泉,并没有做错。错就错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杨梦龙给吸引住了,拿下娘子关之后便朝阳泉猛扑过去,忘记了要分兵扫荡定襄、盂县,在这一带建立防线,阻止天雄军南下增援杨梦龙! 该死的,哪怕他建立一道最简陋的防线,现在清军主力都不至于打得这么被动,这么难受啊! 其实天雄军来得并不多,骑兵满打满血也就三千来人,再加上他们从蔚县一带调过来的两千余步兵,撑死也才五千来人马,多尔衮所部是他们的六七倍!然而天雄军却分成三队,组成骑兵墙一队接着一队轮番向清军发动冲锋,那两千余步兵则组成一个古怪的空心方阵,黑洞洞的枪口,密密麻麻的刺刀,看着就怵人。骑兵翻滚如墙冲过,挡在他们前面的,不管是红巴牙喇兵还是白甲兵,都被毫不留情地辗成肉酱,这种密集的、迅猛的冲锋让善骑善射的满洲健儿吃尽了苦头,却始终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来。而进攻步兵方阵的就更惨了,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弹雨稠密,而且异常的精准,管你身披多少重甲,挨上一枪就是两个血洞!一阵阵清脆的枪声响过,策马猛冲过去的满洲健儿连人带马一并翻倒。方阵每个正面都有数门霰弹炮,当敌军冲得比较近之后前面的士兵就会左右闪开,霰弹炮推上去轰轰轰轰的开火,灼热的钢珠劈头盖脸的扫过去,咆哮而来的满洲骑兵成片倒下,被打成一堆堆破烂的尸体。清军骑兵潮水般冲过去,射出的利箭几乎要遮住天空,他们也看得到天雄军的方阵在箭雨的冲涮之下出现一个个缺口,空心步兵方阵中央已经躺满了尸体和伤员,这支步兵早已伤亡惨重,然而他们没有半点要崩溃的意思,只要一息尚存就射击,投弹,开炮,用灼热的子弹、霰弹和手榴弹收割生命。看不到恐惧,看不到绝望,甚至看不到求生的欲望,完全就是拼光拉倒的架势! 一般的明军能承受十分之一的伤亡而不崩溃,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但是天雄军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伤亡已经逼近三成了,却越打越凶,越打越猛!碰到这么一支逢敌必死战,能赢便赢,不能赢就拼光拉倒的军队,清军打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祖大弼罕见的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带领家丁冲锋陷阵————再说他也没有家丁了,早解散了。他老老实实的呆在一个土丘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场,嘴里飞快的下达命令,将手里的骑兵一队队的放出去,跟清军最精锐的部队迎头相撞,将清军一次次的顶回去。在他的指挥下,他本部那一千关宁军枪骑兵不顾战马疲劳,再一次向数倍于己的敌军发动冲锋,像犁田一样蛮不讲理地将清军阵线犁开,用马槊将清军连人带马一并捅翻。另一个土地丘上,四门120毫米雷击炮不顾炮管发烫玩命开火,打的全是最昂贵的空爆弹。炮弹带着催命般的尖啸声脱膛飞出,在清军头顶炸开,密密麻麻地向下喷射的弹片和钢珠顷刻之间就清出片空地……当然,也不能算空地,地上死的伤的躺了一大片呢。祖大弼激动得满脸通红,微微喘息着,连声大吼:“打得好!打得好!奶奶的,总算可以狠狠的揍他们一顿了,这几个月来老子都要憋疯了!” 参谋长曹川同样一脸振奋,捏紧拳头,胸膛起伏。是呀,热血沸腾,但凡铁血军人,遭遇这样的大场面,哪能不热血沸腾?不过他并不是祖大弼这种一心冲锋陷阵、亡命猪突的猛将,祖大弼都激动得跳起来了,他仍然保持冷静,谁让他是参谋呢?他望着仍然从山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清军,有些担忧的说:“将军,建奴实在太多了,我们怕是挡不住呀!” 祖大弼说:“挡不住也得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过去!” 曹川说:“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挡不住呀,看,有一队突过去了!” 祖大弼朝那边一看,果然,至少一个甲喇的冲破了天雄军骑兵的拦截,朝着阳泉呼啸而去。他勃然大怒:“妈的,谁放他们过去的?给我追!” 曹川苦着脸说:“追不了……我们手头上没兵了!” 祖大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身边只剩下一百来号人了。是真没兵了,全撒出去了。他瞪着那个甲喇,牙关咬得嘎嘎响。半晌,他愤愤的挥了一下拳头,吼:“让部队前往,把建奴往山口压,不能再让他们冲过去了!冠军侯以一群溃兵死守阳泉,压力一定很大,跑一个甲喇过去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的!” 曹川同样望着那个甲喇远去的身影,忧心忡忡:“也不知道阳泉那边怎么样了……真叫人担心啊!” 祖大弼面色阴沉下来,咬牙说:“他不会有事的!他是冠军侯,为战争而生的战神,再凶险的局面他都经历过了,还会怕这点小风小浪!?” 曹川喃喃说:“但愿吧……” 号角连连吹响,已经杀红了眼的天雄军发出低沉而恐怖的怒吼,步骑并进,奋力向前推。这时一支骆驼运输小队也赶到了,手脚非飞的从上面卸下二十几根火箭发射管竖起,咻咻咻咻一阵连响,二十多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光焰划空而过,狠狠的砸进清军中间。只见一片骇人的电闪,一阵雷霆万钧的爆烈巨响几乎震散了低垂的铅云,清军中间一堵黑红的火墙拔地而起,清军士兵和战马的肢体就跟被狂风扫中的树叶似的漫天飞舞起来,熊熊烈焰将大片士兵和旌旗一并吞噬,无数清军士兵瞬间变成火人,在烈火中扭曲着身躯,痛苦哀号,声不似人。清军虽然悍勇,但是这轮火箭炮齐射着实是骇人,让他们心头剧震,不由自主的往那个方向望去。天雄军趁机发动猛攻,居然打得清军连连后退! 多铎勃然大怒,抄起一杆狼牙棒怒吼一声:“跟我上!”带领两百余名白甲兵纵马从山岗上飞驰而下,迎着天雄军的骑兵墙猛冲过去。 多尔衮依然不为所动,只是默默的望向阳泉方向。 那边依然是战云密布。 鳌拜,这边的战事我帮你顶住,我会死死拖住天雄军甚至将他们歼灭,同时尽我所能把我所能抽调出来的兵力给你派过去!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在明军增援部队赶到之下攻破阳泉,砍下杨梦龙的人头!你是我最信赖的猛将,不要让我失望! 还有,一定要快啊……明军增援来援速度之快超乎想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四十四 阳泉,死战8 又一个甲喇的清军赶到了。 杨梦龙面沉如水,声音低沉的下令:“龙副将,你挑选两千人马,多带弓弩和手榴弹,杀出城去与何总兵会合,不能让他们被建奴吃掉!” 站在城头可以清楚的看到何燧所部已经被清军团团包围了,利箭密如斜雨四面射来,那些用厚重的铁甲把自己裹得跟座铁塔似的的清军重装步兵手持长兵悍然而进,冲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血胡同,何燧指挥一批家丁拼死厮杀,苦苦支撑,而戚破虏、封雷等部也在拼死支援他们,可是,抵挡不住,真的抵挡不住,对手太强了! 提起清军,大家第一反应可能就是他们吹嘘的骑射无敌,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直以来,重骑和重装步兵才是清军的中坚力量,是他们赖以战胜明军的根本。以索伦死兵和白甲兵为代表的清军重装步兵简直就是明军的噩梦,他们披着火铳都打不透的重甲,手持沉重的长兵,铜墙铁壁似的压上来,任凭你如何拼死攻击他们岿然不动,而他们长兵挥舞间血肉横飞,不知道多少精兵强将就这样被他们绞成了碎片!而现在跟明军交手的就是清军的步兵,一百五十名重装步兵形成一把异常锋利的尖刀,数百名身披皮甲和棉甲的轻装步兵跟进,重剑大斧挥抡间鲜血如雨喷溅,虎枪长矛挑刺之下冲锋的明军步兵颓然倒下。何燧可以一举冲垮杨冬的叛军,将杨冬捅成马蜂窝,可就是没有办法抵挡住这不到一千清军步兵! 他们很强,真的很强! 更加要命的是,蹄声震天动地,清军又有一个甲喇赶到了,而天雄军的主力部队却不见终影…… 形势危殆,杨梦龙也只能咬牙下令,让一名副将再次带两千步兵出城,支援何燧了。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变成兵家极为忌惮的添油战术,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从红娘子被包围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阳泉之战要变成一场烂仗,大家只能比着消耗人命,没有任何花巧。他知红娘子、扎吉冲翁和何燧三次出击已经将阳泉城中精锐全部带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根本就没有见过血,连训练都很差的士兵,此时将他们投入战场,只怕十个都不见得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可是……他有得选吗?鬼才知道后面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只能拼了! 龙副将也不含糊,应诺一声,带了两千人马,人手一具强弩开出城去,冒着箭雨向何燧那边造近,遇见敌军阻击便是强弩攒射,或者投出手榴弹炸对手一个人仰马翻然后冲上去用长矛捅,用横刀砍,都不要命了。他们的战斗力确实比较差,强弩射击的精准跟何燧带领的那一支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更有人手榴弹拉了火却因为太过紧张迟迟没有扔出去,然后手榴弹就在手里爆炸,自己和身边的人一起倒在血泊中。然而在战鼓狂擂中他们仍然在奋勇前进,这就足够了! 杨梦龙面无表情,近乎冷漠的看着龙副将率领这支只能算是三流的部队奋勇前进,伤亡惨重,他是那样的冷酷,仿佛这么多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只是,他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了! 时间,时间! 如果时间再充足一点,等川军、河洛新军赶到,他还用得着把这些三流部队派出去送死么! 他们明知道杀出去必死,却毫不犹豫地服从他的命令冲了出去,就在他眼前变成一堆堆的尸体! 这场战役,不能输!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他输不起,他背负了太多人无条件的信任与忠诚,真的输不起! 天雄军仓库守备部队的指挥官上前说:“侯爷,敌军太强大了,只怕龙副将杀不过去啊!” 杨梦龙说:“他必须杀过去,不然就死在战场上好了!” 这名小军官说:“让属下带领这一百名士兵冲出去,用火枪齐射开路,没准能撕开一道口子。”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冲出去?仓库不用守了?” 小军官笑笑:“不是还有侯爷在么?” 话音未落,便看到一股蒙古骑兵斜刺着冲出来,一下子就抄了龙副将的后路,让龙副将腹背受敌了。龙副将怒吼:“不要管后面,往前打!往前打!”话音未落,三支重箭破空而来,两支贯穿铠甲洞入胸口,还有一支射中颈部。主将中箭,那两千明军大吃一惊,齐齐往他望去,龙副将面目扭曲,伸手握住几乎贯穿了自己脖子的那支利箭用力一拔,带出一道血箭,嘶哑的吼:“该死的,冲啊!”挺刀往前冲去,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沥出一条血路,冲出十几步后轰然倒下。他的部下都红了眼,发出近乎癫狂的吼声猛冲上去,发了疯似的攻击每一个他们够得着的敌人,哪怕身体被大斧劈开,也要砍对方一刀! 杨梦龙重重一拳打在城堞上。第几个了?这是第几个战死在他面前的副将了?第四个还是第五个?该死的,阳泉城里有几个副将啊!他扭头对这名小军官说:“去吧,带上一千人杀出去,你死了,我填上去!” 小军官向他敬了个军礼,说:“侯爷,就算我们都死光了,你也不要出来,否则我们就白死了!”说完带着一百名弟兄下了城楼,从城门杀出,奔向战场。 鳌拜看得清清楚楚,同样也是面无表情,只是把望远镜给握得啪啪作响。 该死的,阳泉城里到底有多少军队啊,他们打垮了一支又来一支,他们围住了一支又来一支,跟无穷无尽似的! 愤怒之余是无奈。大明……太大了啊,拥有十几个省的膏腴之地,过亿人口,几千万青壮,还有近乎无穷无尽的粮秣、牲畜、钢铁,而大清就算把汉人包衣都算上,也不过两百万人口,再算上蒙古人,撑死也就三百万人吧?只要上下一心,大明可以轻松的征召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军队,而大清不行,就算大清将所有战争潜力全部压榨出来,顶多也只能拼凑起二十万军队……这还是个理想的数字,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在这一战之前满洲那边作了总动员,十五岁的孩子和五十岁的老人都给动员起来了,也才拼凑起十三万七千人!也不知道在面对大明的时候皇太极作何感想,反正此时鳌拜心里就有一种饿狼跟大象狭路相逢的无力感觉。不吃下这块肥肉他们就得饿死,而这块肥肉又实在太大了,轻轻一脚就能将他们踩扁! 海都冲右肩上插着一支弩箭冲,浑身是血的冲过来,冲鳌拜吼:“鳌拜,又有一队明军杀出来了,怎么办?” 鳌拜声音低沉:“消灭他们!” 海都怒极:“消灭他们?消灭他们有个屁用!就算我们把他们消灭了,那个恶魔马上又会派一队出来跟我们厮杀,直到将我们全部耗垮为止,他手下有的是人马,有的是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去拼死厮杀,用鲜血和性命换取功名的士兵,只要还没有砍下他的头颅,他就不会输,也不可能输!”他扬起马鞭指向身后,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星来了:“我五个千人队,打到现在只剩下一半人马了,五个千夫长死了两个,重伤一个,从也先太师那一代开始,我们蒙古人就没有打过损失如此惨重的仗,从来没有!你告诉我,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拿下这座该死的城市?到底还要填进去多少人才能砍下那面战旗?你告诉我!” 鳌拜目光阴冷的盯着海都,沉声说:“睿亲王正源源不断地将生力军给派过来,杨梦龙他撑不了多久了!他手头上已经快没有兵了!歼灭出城作战的明军,砸碎阳泉这个乌龟壳,砍下他的头颅,我们就能夺取胜利!” 海都冷然与他对视,咄咄逼人的问:“然后呢?攻下阳泉之后我们的人也快死光了,我们拿什么来抵挡明军那源源不断开到的增援部队!” 鳌拜说:“我们没有能力抵挡明军的增援部队,从一开始就没有!甚至……倾大清举国之后,可能也打不过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但是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魂打掉!卢象升注定要死在辽东,他已经完蛋了,现在杨梦龙孤独的站在我们面前,这是上天赐给大清的机会,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这是唯一的机会!海都,服从我的命令,带领你的部队从左翼出击,歼灭出城的明军步兵,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海都额头泛青,几乎咬碎了牙齿,愤然说:“我看你想立功是想疯了!我不能陪你发疯,这五个千人队是我的部族的希望所在,我必须保住他们!让阳泉城见鬼去吧,我们回大草原————” 一道青森森的寒光暴卷而过,海都的吼声戛然而止,头颅打着旋飞出一丈开外,失去头颅的身躯仍骑在马背上,只是脖子上的皮肤猛然缩下了一截,一道血柱冲天喷起。 周边的蒙古军将士无不目瞪口呆。 鳌拜扬起剑刃上还带着血珠的重剑朝城门方向一指,对那两个还骑得动马的千夫长说:“干掉出城作战的明军步兵,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那两名千夫长对视一眼,认命的叹了口气,各自指挥所部朝明军冲杀过去。 迎接他们的,是爆豆般的枪声和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手榴弹。 那个好不容易冲破天雄军的封锁杀过来的甲喇与鳌拜会合了,甲喇额真是图尔格,鳌拜的老熟人,见面就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鳌拜神情严峻,说:“很糟糕!明狗实在太顽强了,而且兵力众多,怎么打都没有办法将他们击溃,更没有办法靠近阳泉城!” 图尔格要过鳌拜的望远镜看着战场,正如鳌拜所说,明军兵力众多,都是豁出性命去厮杀的,清军想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击溃,太难了。 鳌拜给图尔格讲解了一下战场上的形势和几路明军的实力,等图尔格心里有数了才问:“睿亲王那边怎么样了?” 图尔格摇着头说:“不大妙,几乎是在我们的主力部队赶到的同一时间,天雄军的主力部队也赶到了,双方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都没有办法将对方压回山口去……鳌拜,睿亲王让你全权指挥,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阳泉,砍下那个人的人头!” 鳌拜说:“这我自然知道,就算拿脑袋去撞我也要把阳泉城给撞碎!” 话音未落,天鹅哨又起,蹄声震天动地,雪粉飞扬,一道黑色波涛从远处汹涌而来。鳌拜举起望远镜望去,只见千余骑兵正从不远处的山岗上倾泄而下,黑衣黑甲黑马,一望如墨,一面黑色战旗在冰天雪地之间格外的显眼,万马奔腾之间一种暴风雨将至、乌云四合的骇人气势四下弥漫,连天色似乎都随之暗了几分! 河洛新军! 他们赶到了! 四十五 阳泉,死战9 看到河洛新军骑兵黑潮般汹涌而来,在场的清军将领无不面色大变!鳌拜更是暴怒,胡乱挥舞着手中重剑,怒吼:“该死,该死!他们不是还在千里之外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到阳泉,怎么可能!?” 图尔格神情凝重,说:“鳌拜,别管他们是怎么杀到阳泉的了!这只是他们的先头部队,主力部队只怕马上就会赶到,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鳌拜深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跟河洛新军多次交手,每一位清军将领都太清楚河洛新军有多恐怖了,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不管多强大的军团冲上去,都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撕碎、吞噬,片甲不留!如今阳泉外围激战正酣,河洛新军骑兵汹涌而来,战场形势一下子就逆转了,留给清军的时间真的很少了!他扬起重兵一指阳泉城大开的城门,说:“图尔格,我带人挡住河洛新军,你什么都不用管,直接冲进城去,砍下杨梦龙的人头!现在阳泉城中已经没有多少兵了,甚至……”他凝眸望向正在长枪兵的掩护之下举枪齐射,将冲向他们的蒙古骑兵一片片扫倒的那批火枪手,语气森冷,声音低沉,却如同闷雷一般:“甚至连看守军械库和粮库的那队天雄军也给派出来了,杨梦龙手下已经没兵了!只要能冲进去,必定能取他项上人头!只要砍下他的人头,就算我们在这里全军覆没,胜利仍然是属于我们的!” 图尔格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你手下没多少人马了,哪里挡得住河洛新军?河洛新军交给我,你带领所有白甲兵冲进阳泉城取杨梦龙的人头!” 鳌拜说:“可是……” 图尔格扬起那柄沉重的长柄铁锤,说:“没有可是,你挡不住河洛新军的,冲上去就是个死,还是我来吧……我再把一百名敢死之士交给你,为你开路,一定要快,我可能抵挡不了多久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鳌拜也就不矫情了,他也很清楚自己眼下能收拢过来的士兵不过四百,这点人是绝对抵挡不住可怕的河洛新军的,而图尔格的甲喇却是新锐之师,就算不能赢也能抵挡得更久一点。他狠狠点头,说:“好,就这么办!图尔格,保重!” 图尔格说:“你也保重!”转头冲自己的部下叫:“勇士们,我们来自哪里?” 一千多名满洲健儿齐声回应:“我们来自辽河平原!” 图尔格说:“不,你们都错了,我们来自根本就看不到半块平地的密林!那里的树木比野草还要密,那里的土地被冻得比铁板还硬,那里的风比刀子还要锋利,夏天是一片沼泽,一步踏错人就会被烂泥给吞噬,再也不见踪影,而冬天则是一片冰天雪地,那漫天风雪能把人活活逼疯!在那里,我们夏天捕鱼,冬天则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山里追熊猎虎,用海东青,用各种皮货去讨好明廷派来的封疆大吏!我们最害怕的就是暴风雪,一场暴风雪下来就会让我们弱小的部落彻底消失!为了争夺猎场,部落之间经常爆发战争,而明军则经常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执行减丁政策,屠杀我们的部众,抢夺我们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田地,把我们往环境更加恶劣的地方赶!”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激昂,大声问:“是谁带领我们走出了那地狱一般的深山老林,来到富饶的辽河平原?” 清军士兵大吼:“是太祖皇帝!” 图尔格也变成了吼的:“是谁将我们这些一盘散沙的部落捏合起来变成十几万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劲旅?” 清军将士大吼:“是太宗皇帝!” 图尔格厉声问:“有我们无法战胜的敌人吗?” 将士们打肺里吼出来:“没有!” 图尔格厉声问:“有我们砸不开的乌龟壳吗?” 这次连鳌拜都吼了起来:“没有!” 图尔格问:“辽河平原比起密林来怎么样?” 这次士兵们笑了起来:“强出百倍!” 图尔格问:“中原比起辽河平原来怎么样?” 士兵们笑得更响:“强出百倍!” 图尔格问:“你们想被赶出辽河平原,重新回到密林里过着跟野人一样的生活吗?” 回答是整齐一致的:“不想!” 图尔格问:“你们想入主中原,过上跟汉人一样安逸而富足的生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狂雷般的怒吼:“想!!!” 图尔格说:“好!”扬起手中长柄铁锤指向远处漫过源野涌来的河洛新军,声如雷震:“中原的花花世界就在你们眼前,取之不尽的财富,安逸富足的生活就在你们眼前,同样,最强大的敌人也在你们眼前!看到那支黑衣骑兵了吗?他们是我们入主中原的唯一障碍,只要将他们粉碎,辽阔富饶的中原,如诗如画的江南,都是我们的了!跟着我,粉碎他们,占领他们!没有撤退命令,要么赢,要么全军覆没!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这次南下我们是赌上了举族的气运的,不能后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爱新觉罗家族的勇士们,跟上来!”说完一踢马腹,战马狂嘶,撒开四蹄迎着已经逼近到三四里地的河洛新军骑兵冲去,一千五百多名清军骑兵紧握着武器跟上,飓风般冲向河洛新军。 鳌拜再次深深呼吸,让心跳放缓一点。图尔格说得一点都没错,这次南下,他们是赌上了举族的气运的,成则取代大明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或者与明廷划黄河甚至划长江而治,败则夷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往前冲,不能往后看,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他缓缓下令:“不要再管那些被包围的明军步兵,集中所有人马,随我直取阳泉,跟上!” 呜———— 海螺响吹响,正在围攻被分割包围的明军步兵的清军部队愣了一下,纷纷舍下对手,朝着将旗汇集过来。 杨梦龙面色一变,低声说:“不好!” 果然,不等那些浑身是血的清军甲士汇集过来,鳌拜的将旗便迅速前移,四百清军铁骑踏着满地尸骨,直冲大开的阳泉城门!而与此同时,图尔格也与河洛新军骑兵交上手了,强弓鸣放,利箭破空的啸声让人心悸,而回应他们的是爆豆般的枪声,河洛新军骑兵人手一支五联发手枪照着他们猛射,两支高速对冲的骑兵都不断有人被重箭或者被子弹击中轰然倒下,而一旦倒下就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了。当接近到三十米的时候,双方不约而同的扔下强弓和手枪,清军扬起重剑长矛大斧,河洛新军扬起苗刀,对撞上去! 还好,是马刀骑兵,不是那恐怖的马槊骑兵,还有得打! 马刀骑兵大多以归附的蒙古骑兵为主,他们纪律性比较差,而骑墙冲锋对纪律的要求高于一切,这套他们玩不来,所以只能当轻骑兵用。不过轻骑兵也有轻骑兵的好处,行军迅速,对地形的适应能力也非常强,战场遮断、袭扰敌阵、迂回侧击、追杀逃敌,样样拿手,这些都是枪骑兵不能比的。面对泰山压顶似的压过来的清军,这些马刀骑兵也毫不示弱,扬起苗刀狠狠劈过去! 图尔格的长柄铁锤带着狂风扫过,将两名马刀骑兵生生扫飞,再一抡,砸在第三个肩膀,半边身体都给砸塌了。跟鳌拜一样,他也是清军中有名的勇士,论武艺,这些马刀骑兵差远了。可惜战争已经不是靠个人勇武决定胜负的了,在他横冲直撞的时候,马刀骑兵也是在苗刀狠狠招呼着他的部下,一点二米长的高锰钢苗刀借着战马冲击赋予的强大动能无情地斩开清军骑兵的铠甲,劈裂他们的躯体,让鲜血和内脏流淌出来,除非他们能披上步人甲、明光铠或者瘊子甲那样的重甲,否则挨上一刀就是个死!清军骑兵同样悍勇,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大多是相当沉重的,就算斩不开钢制铠甲,也能靠重击重创对手,两支骑兵迎头相撞,俨然火星撞地球一般! 鳌拜对图尔格那边的战事视而不见,率领所部直冲阳泉城门。图尔格派给他的那一百名敢死之士早已抢先一步行动,亡命地冲向城门。从城墙上倾泄下来的箭雨将他们射得汽球般向后飘飞出去,他们对此视若无睹,只管咬牙猛冲!终于,一名人和马身上都插了十几支利箭的敢死之士撞入城门,直挺挺的撞上了好几支长枪,战马躯体被捅穿,人被向前甩飞出去,滚入守城门士兵中间。又有好几支长枪同时扬起,狠狠刺落,鲜血四溅,这名敢死之士浑身一颤,口鼻间喷出血沫,嗬嗬惨笑着伸手往腰间一拉,一股白烟咝咝冒出。直到此时,明军才发现他腰间绑着两捆手榴弹,每榴五枚…… 轰!!! 一声巨响让城墙震动起来,大团火光膨胀而出,弹片飞溅,城门甬道血肉横飞,至少二十名明军士兵化作凄艳的血雨,碎肉噗噗乱飞黏得到处都是,令人作呕。 杨梦龙大喝:“关闭城门!” 来不及了,不等硝烟消散,又一名清军敢死之士撞了进来!他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紧紧抱着一个五公斤重的炸药包,从甬道中探出来的长枪将他连人带马钉在一起,而他在长枪刺穿身体的那一瞬间拉响了炸药包,又是一声巨响,又是血肉横飞,守卫城门的士兵基本死伤殆尽了! 杨梦龙几乎咬碎了牙关。该死的建奴,居然连人体炸弹都用上了!更加该死的是山西明军各军镇的将领,居然将手榴弹、黄色炸药这些军国利器送给了对手,这些原本是御敌利器,现在变成了撞开明军城池的利器,简直就是讽刺! 不断有敢死之士冲进城门,甬道内爆炸连连,这意味着明军想要关闭城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血肉之躯是抵挡不住黄色炸药爆炸的威力的!杨梦龙拳头捏紧又松开,对身边最后一名参将说:“赶紧让人在街道小巷上布下绊马索,准备巷战!” 那名参将应诺一声,下去布置。 杨梦龙盯着利箭似的朝着阳泉城门射来的清军骑兵,低声说:“你们以为攻进城来就赢了么?不,你们错了!现在野战我肯定打不过你们,但是如果你们闯进阳泉城内,我会让你们知道巷战的可怕!” 戚破虏见城门爆炸连连,清军迅速逼近都没有人关闭城门,大惊失色,一刀劈翻一名跟他缠斗了好久的清军甲骑,大叫:“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不用他叫,大家都知道必须挡住鳌拜,不然让他冲进空虚之极的阳泉城里,一切都完了!何燧率先率领所剩无几的家丁迎着鳌拜猛冲过去,拉开强弓嗖嗖嗖就是三箭,每一箭都异常凌厉,他是拼尽全力了。鳌拜侧身避过一箭,用重剑拨开一箭,第三箭射在他的肩甲上弹开,没能伤到他一根汗毛。何燧一咬牙,又取出三支箭,箭若联珠射出,鳌拜也不跟他纠缠,接住亲兵抛来的一支掷矛一声暴吼,扬手将掷矛照着何燧掷去!何燧的箭刚刚离弦,掷矛已经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压根就没有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他那副山文甲被掷矛当成窗纸一样贯穿,直透后背,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他隐约听到那点已经拼得没剩下几个了的家丁悲愤地狂叫“跟他们拼了”,便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许……这才是我的归宿吧?战死沙场,应该能抵销一点焚毁太原弃城而逃的罪过了吧?太原城罹于兵灾的父老兄弟啊,我来向你们赔罪了…… 四十六 阳泉,死战10 其实拼到这个份上,明军也已经伤亡惨重,从阳泉出击的那几路人马自不必说,先后增援过来的戚破虏所部和封氏兄弟所部也没了至少三成人马,而阳泉之战却愈演愈烈,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样子,大家只能咬牙死撑了。看到鳌拜所部精锐突然舍弃正在苦苦坚持的步兵,直扑阳泉,并且一记掷矛击杀了何燧总兵,大家都为之惊骇,戚破虏、封雷、封霆各自舍下对手,朝鳌拜猛冲过来,而本已疲惫不堪的明军也舍命朝城门方向冲来,说什么也要挡住清军!拼得这么苦,拼得这么狠,好不容易才鳌到河洛新军增援到达,都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建奴冲进阳泉城去,不然血就白打了! “滚开!” 鳌拜吼声如雷,重剑抡成车轮,呼啸劈下,一名天雄军百总被他一剑劈开两半,溅起一阵血雨。作为代价,这位百总一槊刺穿了他的铠甲,槊锋在他肋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这一耽搁,戚破虏便冲了过来,双手握着苗刀使出全身力气一记横斩,不砍人,就砍马头!而封雷也从后面杀到,轻飘飘的一槊刺向鳌拜背心。鳌拜身体向前一倾,重剑荡出个圈子,咣一声荡开戚破虏的长刀,然后又磕开封霆的马槊,顺便长剑向后一探,刺向封霆的咽喉。这两剑快如闪电,而且势大力沉,戚破虏和封霆都被震得虎口发麻,封霆向后一仰,差之毫厘避过了这一剑,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戚破虏趁着鳌拜剑势未收,再度一刀挥向鳌拜的座骑。再猛的将领没了战马也会战力大减,所以他近乎固执的要给鳌拜来个射人先射马。这次他成功了,苗刀凌厉地从鳌拜战马颈间抹过,食道、大血管、气管全部被切断,鲜血狂喷,这匹百里挑一的良驹前蹄一屈,轰然仆倒。鳌拜愤怒至极,身体蜷伏起来再度避过后面刺来的马槊,马匹刚倒地他便向前滚了出去,重剑一挥间,戚破虏的战马狂嘶着人立而起,两条前腿被齐刷刷的斩断,轰的一下将戚破虏给掀飞了出去! 封霆大吃一惊,不等鳌拜站起来便直冲上去,刷地一槊刺向他胸口。鳌拜反应快得出奇,后手一抄便攥住槊杆,大吼一声:“给我下来!”居然硬生生的将封霆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摔倒在地!被两名白甲兵挡住的封雷骇得肝胆俱裂,奋不顾身将马槊当成标枪朝鳌拜掷去,戚破虏也一跃而起,挺刀直冲鳌拜!鳌拜一侧身,手中马槊一磕将掷来的马槊磕飞,再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戚破虏的胸口,踢得他向后直飞出四五米远,鲜血狂喷!趁此机会封霆一跃而起,腰间横刀出鞘,刺向鳌拜后颈,然后横刀刚刺出,他的身形便定格了,鳌拜的重剑已经刺穿了他的铠甲,前胸入后胸出,刺穿了心肺要害,再一绞,封霆猛然喷出一股血箭,摇晃了几下,慢慢倒下。 封雷发出一声狂啸,一刀斩断了一名白甲兵的手臂,拼着头盔被一斧劈飞,策马照着鳌拜猛冲过来!兄弟连心,封霆就这样死在鳌拜手里,他心如油煎,什么都不顾了,只想与鳌拜同归于尽!然而一柄铁骨朵从后面掷过来,没打中他,但是在他的战马腿部重重的敲了一下,腿骨破碎,战马痛极狂嘶,将他给掀倒在地。 鳌拜嘿嘿一笑,瞪向城墙,大吼:“杨梦龙,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怎么杀光你的亲信将领吧,很快就轮到你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上千枚葡萄弹铺天盖地的从城门甬道处打出来,冲进去的二十余名白甲兵连人带马被生生撕成了碎片。甬道尽头,三百余名明军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三门霰弹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甬道,看到清军骑兵冲进来就是一炮。那黑洞洞的炮口让冲进去的清军为之绝望,就算他们有通天本领也避不过那刮风似的扫过来的葡萄弹!一连三批冲进去,都是被一炮打碎,甬道内溅满了污血和碎肉,几乎被人和战马的尸体给堵塞了,战马无法通行。悍勇的白甲兵也不废话,纷纷下马扬起重剑大斧冲进去,与明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杨梦龙仍然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将旗不曾后移半步,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稍稍后退半步。面对这个钢铁一般的对手,鳌拜也是一阵气馁,隐约有一种预感:即便他的部队已经冲进阳泉城了,他还是没有办法击败杨梦龙! 但不管怎么说,在鳌拜拼死突击之下,清军总算是冲进这座让他们付出了太大代价的城池,虽然冲进去的清军甲士不断被明军用长枪捅翻,但随着他们源源不断的涌入,明军这道防线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清军士气大振,而明军则陷入了慌乱之中,阳泉危如叠卵,他们又怎么能不慌乱? 红娘子绝望地望着城头上飘扬的黑色战旗,低声说:“败了……” 扎吉冲翁多处负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握紧拳头大叫:“关城门,关城门啊,该死的!” 战场上的明军嘶声狂叫:“关城门!快关城门啊!”全然忘了现在自己已经落了下风,一旦城门关闭,他们也活不成了。然而此时就算杨梦龙想关闭城门也关闭不了,城门已经被清军控制了!所有人脑海都是一片空白,胡乱挥舞着兵器,浑然忘记了自己还在战场上,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的要输了吗? 鳌拜在狞笑。 图尔格在狞笑。 索鲁图同样在狞笑。 所有清军都在狞笑,他们已经看到胜利的希望了。 然而,一声尖厉的天鹅哨让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了。鳌拜面色微变,纵马驰出数十步,朝哨声传来处望去———— 明军! 明军骑兵! 三千余明军骑兵漫过地平线,绕过图尔格与河洛新军激战的战场,朝这边涌来! 清军的狞笑彻底凝固在了脸上,该死的,明军到底有多少援军啊,怎么来了一支又一支,无穷无尽的?他们该不会是把举国之兵都派往阳泉了吧!? 鳌拜面色铁青,凝眸盯着那支骑兵,神色变幻不定。他很清楚自己的部队现在的情况,他们已经到极限了,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敌军一下子又来了三千多生力军,只怕好不容易才出现的一点胜利曙光又要消散了! 杨梦龙,这个家伙怎么这么难搞,怎么打都打不死! 不甘心,不甘心啊! 索鲁图冲过来,身上挂着好几支箭,浑身是血,喘声问:“大人,怎么办?坚持不下去了啊,是不是撤……” 鳌拜霍地一摆手,打住话头,沉声说:“这支骑兵队形,很散!” 索鲁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支骑兵队形散乱,每匹马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五六米,而且移动很慢,都是小跑,没有加速。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种级别的对手不用怕,要速度没速度,要队形没队形,他们完全可以轻松将其击溃甚至歼灭!他说:“不是河洛新军骑兵,还有得打!” 鳌拜的面色又阴沉了一分,这话他可不爱听。不过他还是点头表示认同,这话虽说不中听,却是事实,如果来了三千河洛新军骑兵,那没法打了,赶紧逃命吧。他大手的扬,说:“能动的随我来!”一马当先朝明军那支生力军冲去,大约八百名清军骑兵挤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用刀尖猛扎马臀,榨出最后一丝马力,风驰电掣,近乎亡命地朝比他们多出三四倍的明军猛冲过去! 那支明军骑兵的反应非常怪异,清军骑兵加速冲过来,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加速迎上去,而是翻身下马…… 对,就是翻身下马!而且下马之后拉了拉缰绳让战马转过头,然后抽了一鞭,战马一溜小跑离开了军阵。现在鳌拜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队形排得那么松散,就是为了方便战马离开战阵的。这一幕让鳌拜心里一沉,然后他便看见一个巨大的方阵几乎瞬间形成,前面是好几排长达四米的步槊,槊杆尾部的铁钉钉入地面,槊锋斜斜指向战马颈部,密密麻麻的,足以让任何战马望而却步,后面则扬起了三排破阵弩! 该死的,他们不是骑兵,他们是骑马步兵! 鳌拜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浑身发冷。他很清楚自己这支部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田地,全凭一腔血勇,欺负这支明军骑兵队形散乱冲过来想一举击垮对手,结果却活见鬼的撞上了步兵方阵!他的部队没有办法击垮这个步兵方阵,别说现在筋疲力尽,就算是体力充沛士气高昂的时候也不行! 这是个陷阱!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当他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陷阱的时候,他们距离明军步兵方阵只剩下七八十米,而且马速也提到了最高,停不下来了! 秦翼明冷眼看着这支浑身血污的清军朝自己冲过来,神情有些狰狞。川军一直是以步兵为主的,到了大名道之后大名道为他们提供了几千匹驮马,他便挑选了三千名士兵一人双马昼夜兼程往阳泉赶,总算是及时赶到了。结果刚刚抵达这个尸山血海的战场,清军便冲过来了……哼哼,当老子好欺负么?他扬起长槊,大喝:“放!” 三千川军将士齐齐发出霹雳一般的狂吼:“放!放!放!”噔噔噔噔一阵震响,三排强弩轮番发射,弩箭刮风般激射而出,一排射完立即后退,上弦,第二排接着……反正箭匣里有五支箭,这个距离足够他们每人射出两支箭了! 无数点寒芒疾似电光,呼啸而来,清军骑兵锋线上顷刻之间惨呼声大作,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这是破阵弩的最佳射击距离,在这个距离,是没有什么铠甲挡得住破阵弩射出的精钢制造三棱破甲箭的,这些锐利的箭镞凭借极高的速度洞穿清军的铠甲,撕裂他们的肌肉,直透要害,中箭者无不立仆,只是三轮齐射,锋线上便死尸枕籍了。最可怕的是第三轮齐射刚结束,第四轮又开始了,这次射出的是连箭杆都是钢制的超级重箭,哪怕是两重铠甲也能轻易撕裂,强弩鸣放之下,清军跟遭到重机枪扫射似的成排倒下,接着就是一排手榴弹劈头盖脸砸过来,逃过强弩打击的清军再度人仰马翻…… 清军终于支撑不住了。打到现在,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大的伤亡,不知道打光了多少个牛录,死伤了多少勇士,全凭一股不胜则亡的信念支撑到现在,现在川军的到来让他们的信念支柱轰然倒塌,这场仗他们拼得这么狠,拼得这么坚决,到头来还是赢不了!不知道是谁先喊出来的,千军万马陆续发出凄厉的嘶叫声:“败了!败了!”吼得是撕心裂肺,蒙古骑兵第一个调转马头落荒而逃,然后清军一个牛录接一个牛录,一个甲喇接一个甲喇,退潮似的败退下去,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他们人越打越少,明军却越来越多,再打下去别说攻破阳泉斩杀杨梦龙,他们全部是交代在这里,所以还是逃吧! 鳌拜被裹在溃败的洪流中,浑浑噩噩的往后方逃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就这样败了吗?这一败,何时才能找到击败杨梦龙的良机?不甘心,真不甘心呵…… 浑浑噩噩中,他隐约听到一声狂吼:“鳌拜!!!”那吼声像受伤的野兽似的,他不由自主地遁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血人,一双血红的眼睛,被仇恨烧得血红的眼睛! 是封雷! 紧接着他看到的是一支带着血珠激射而来,在眼前迅速放大的掷矛!这一掷,封雷拼尽了全力,掷矛来势极快,鳌拜根本就来不及躲避,掷矛洞穿了他的面甲,正中面部,直透后脑,那股强大的力道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转中,他依稀看到那个血人用左手握刀踉踉跄跄的朝他冲了过来……左手握刀,只怕是因为方才那一记掷矛用力过猛,右臂脱臼了吧? 鳌拜嘴角扯动,无力的笑了笑,随即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杨梦龙……你可真难对付啊,但愿下辈子我不会再碰到像你这样的对手了…… 四十七 胜利 封雷方才被腿部受伤的战马给甩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摔得昏迷了过去。当时兵荒马乱的,清军急着去攻城,也顾不上他,居然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悠悠醒转,只觉得天旋地转,嗓子像被塞了一团鸡毛似的堵得难受,一连吐出好几口血才好受一点。当他晃悠悠的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清军兵败如山倒……是的,是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好几名清军骑兵就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也没顾得上给他补一刀。当然,并不是清军大发慈悲,是真的顾不上了,在他们后面,弩箭刮风似的刮过来,还夹杂着线膛燧发枪密集的鸣放,落在后面的满洲勇士、蒙古勇士被这些杀伤力过于凌厉的武器割草似的割倒,惨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跑得怎么可能不快、不猛?落在后面就等着被砍成肉酱好了!正因为这样,封雷才捡回了一条命,否则的话他早就变成一堆碎肉了。 封雷下意识的从一名战死的明军骑兵胸口拔出一支掷矛,对迎面冲过的清军骑兵视而不见,发红的目光紧紧盯着慌不择路的清军,寻找着鳌拜的身影,全然不顾自己随时可能被滚滚铁骑踩成肉泥,或者被马刀砍成碎片。他们本来是山西人,老家大旱,草木皆枯,官府迟迟不赈灾,饥民饿得都啃石头了,他们一家只能一路乞讨挣扎着逃往中原求活。这是一条异常艰难的求生之路,他们饥一餐饱一顿,甚至一连几天都没东西吃,父亲和饥民一起去抢米的时候被活活打死,母亲又累又饿也倒在了半路上。然后就是年仅五岁的小妹妹,这个可爱的小精灵在一个寒冷的冷晚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他们兄弟俩麻木地刨了个小土坑埋葬了妹妹,没有哭,眼泪早已流干了。只是在再次挣扎着上路的时候,封霆忽然问了一句:“哥哥,你会扔下我不管吗?” 他没有回答。 “你会上爹和娘那样扔下我不管吗?”他又问。 他转过身去拼尽全力抱紧他,一字字说:“不会,现在咱家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就算是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面!” “就算是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他始终没有忘记。现在他们兄弟俩都已经长大成人,打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也娶妻生子了,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封霆却死了,就死在鳌拜剑下,死在他面前!当看到封霆浑身是血的倒下的时候,他的心都被撕裂开来了,仇恨烧红了眼睛,烧干了泪水,他早已将死生抛到了脑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报仇,报仇! 然后他就看到鳌拜神思恍惚的在一众白甲兵的保护下跑了过来,离他只有三十来步。他血贯瞳仁,发出一声狂啸,拼尽全力将那支掷矛朝鳌拜猛掷过去,用力之猛,把右臂肩关节都给拉脱臼了!这支灌注了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仇恨的掷矛挟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鳌拜面门,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来!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那帮白甲兵都冲出数十步了才意识到他们的主将已经中矛身亡。这些白甲兵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眸底的绝望之色: 清军军纪森严,虽然不至于将死从殉,但他们的切身利益跟将领的生死是直接挂钩的,如果将领战死,他们又不能把尸体抢回来,惩罚是绝对少不了的,搞不好他们要被贬为奴了! 只是现在兵败如山倒,他们还要回去保护鳌拜的尸体,只怕是九死一生! 没有时间给他们犹豫了,看到鳌拜倒地,封雷马上拔出横刀朝他冲了过去,他面目扭曲,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鳌拜的尸体如果落到他的手里,非被切成片片不可!这帮白甲兵一咬牙,齐齐发出一声狂啸,策马朝封雷冲去,说什么也要把鳌拜的尸体压回来!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支掷矛从封雷头顶擦过,噗一声钉入一名白甲兵的胸口,这名白甲兵吭都没吭一声便从马背上倒栽下来,气绝身亡。是戚破虏,这家伙皮糙肉厚得很,挨了鳌拜一脚,只是吐了几口血,现以又恢复过来了,一支掷矛便要了一名白甲兵的命。一支掷矛就跟发令枪似的,一排掷矛随之飞了过去,那些白甲兵纷纷落马,一群黑色骑兵飓风似的狂飙而来,一边投出掷矛一边扬起雪亮的苗刀,朝所剩无几的白甲兵猛挥过去,每一名白甲兵至少要面对三四马苗刀!是河洛新军骑兵,他们已经击溃了顽强的图尔格所部,追杀过来了! 苗刀斩开铁甲时发出的声响令人牙酸,鲜血和内脏从被划裂的胸腔处涌出。这次以众击寡的碰撞毫无悬念,方才那一排掷矛就把这些白甲兵给打得没剩下几个了,剩下的也是个个带伤,就算他们三头六臂也招架不过来,黑衣骑兵扬刀呼啸而过,只留下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封雷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只是跌跌撞撞的走到鳌拜面前,一刀将他的人头给砍了下来,高高举起,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吼:“弟弟,哥哥给你报仇了,我们赢了!” 明军喘息着,高高举起手里的兵器,带着眼泪嘶吼:“我们赢了————赢了!!” 阳泉城墙上的军民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搂作一团近乎癫狂的嘶吼:“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成千上万个嗓子发出的欢呼声犹如海啸,淹没了方圆数里内的一切声响,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呐喊,甚至哭出声来。这一仗打得太惨了,鳌拜驱赶平民填壕,红娘子出城突击!扎吉冲翁出城突击!何燧出城突击!龙副将出城突击!天雄军守卫仓库的守备中队出城突击!戚破虏奔袭千里来援!祖大弼以少打多截住多尔衮浴血奋战!封氏兄弟来援!河洛新军第三军团第二轻骑兵大队来援!秦翼明亲率三千川军来援!这一仗从东方放白一直打到夕阳西下,多少精兵锐卒变成了一堆堆尸体,多少猛将在惨烈的厮杀中将这一腔热血毫无保留的喷洒在了战场上,血衣为铠,血肉为盾,骈足抵肩,悍然而进,叠番而战,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双方都有好几千人葬身沙场,最终,还是明军在那一堆堆尸体,一汪汪污血之间用兵器支撑着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的身体放声欢呼! 他们赢了! 欢呼声浪涛般冲击着溃逃的清军的灵魂,他们浑身微微战栗,疲惫的身体不堪重荷的伏下,几乎贴到马鞍上,已经没有力气直起腰杆子来了。这一仗他们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只要是想得到的阴谋诡计也毫无保留的用了出来,而他们的对手连凭孤城死守都做不到,被迫一批批的出城突击,援军也是分批赶到,根本就没有办法发挥出火炮和火枪方面的优势,被逼得只能用自己的短处去拼清军的长处……可以说,这一仗鳌拜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处,差不多是把能占的便宜都占清光了,清军也是竭尽全力,就连一向在白刃战中表现不佳的蒙古骑兵也是人品大爆发,和清军一起拼杀到了最后! 然而,胜利仍然是属于明军的! 赔上了几千条性命,还搭上了鳌拜这位著名的猛将,他们依然是与胜利无缘! 溃逃的清军心中一片茫然,跟杨梦龙交了这么多次手,数这次形势对清军最有利,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无法战胜这个对手!川军、河洛新军主力即将开进山西、陕西,而有了杨梦龙这面旗帜,各地明军也会自发的起而响应,从者如云,源源不断地开往陕西、山西、河北甚至宁夏、甘肃,从而拉开反攻的大序幕!只要有杨梦龙在,明军就无所畏惧!而为此次南下赌上了一切的清军,真的能打赢这场战争吗? 呼啸的寒风里没有他们想要的答案,只有疾疾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以河洛新军骑兵为首,至少三千明军骑兵正在对他们穷追猛打,不依不饶,似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杀清光!不断有落后的小股部队被他们咬住,然后被撕成碎片,那一颗颗留着金钱鼠尾,呲牙咧嘴的挂在马颈间晃荡的人头让每一名清军将士都打背脊冒出一股寒意,玩命的鞭打战马,好逃得更快一点……这些明军真是太野蛮了,被他们追上,只怕连投降都保不住性命,所以还是跑吧,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 杨梦龙带着几名亲兵迈过尸体叠起几层的甬道,走出城门,来到战场。阳泉城外围已经变成了停尸场,到处都是一堆堆血淋淋的尸体,到处都是一汪汪污血,滚滚铁蹄像大磨盘在战场上辗来辗去,覆在地面上的冰雪全部被辗碎变成了烂泥,而从无数具尸体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又把烂泥变成了红色泥浆,不少身负重伤的士兵倒地之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就这样被生生的淹死在那一汪汪污血间。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早已见惯了生死,然而如此血腥、惨烈的画面还是头一回看到,即便是旅顺之战,也没有这么残酷! 何燧战死了。这个虽然有些功利,有些懦弱但仍然不失血性的太原总兵在这场血战中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以生命作为代价完成了对焚毁太原而逃的恶行的救赎。 郑参将、刘参将、李副将、龙副将、黄副将,这几个随何燧一起从太原逃到阳泉的将领,都战死了,牺牲得异常惨烈,尤其是刘参将,被十几支掷矛贯穿了身体,由于矛杆撑着,他到死都没有倒下。 从太原逃过来的八千溃兵有六千出城突击,现在还能站着的,不到两千人。 红娘子、戚破虏这两支人马基本打光了,扎吉冲翁率领的亲卫队十不存一,封氏兄弟带来的两千骑兵折损近半,河洛新军轻骑兵大队折损三分之一!就连最后赶到战场的川军,损失也不轻! 鳌拜抓捕过来填壕的两万多平民,只有那四五千个孩子被红娘子以奋勇、果断的突击救了下来,老人一开始就让阳泉守军用强弩射杀殆尽,几千妇女在红娘子陷入重围的时候扑向押送她们的清军,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用石头砸,跟清军死死纠缠在一起,几乎被清军杀绝了。而在那一堆堆妇女的尸体中可以看到不少清军的尸体,他们的脸被指甲抓得稀烂,眼球被抠了出来,咽喉被这些不要命了的婆娘用牙齿生生撕开,恐惧和不敢置信凝固在他们脸上,即便是气绝多时,即便是脸已经被抓得稀烂了,仍然是那样的鲜明,大概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些软弱的妇女爆发起来竟然也是如此的恐怖吧? 杨梦龙的目光久久的在那一堆堆平民的尸体间停留,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了。不要把无辜的平民拖入战火,这是他的原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遵守这个原则,然而现在清军似乎不打算按着他的规矩来! 一名亲兵悲愤地说:“好几千妇女啊,死光了!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也疯掉了!这帮建奴,不是人啊!” 杨梦龙说:“这笔债,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的!”收回目光,大步走向红娘子。 扎吉冲翁他们仍然守护在红娘子身边,在他们周围,明军和清军的尸体围了一圈又一圈。红娘子面色苍白,右手五根手指都在流血————让弓弦勒的。看到他走过来,她的神思竟有些恍惚了。她在自责,如果不是她带兵出城突击,逼得明军不得不一支接一支,飞蛾扑火似的投入战场,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这种自责撞击着她的心灵,让她站都站不稳。 杨梦龙声音沙哑:“我们赢了。”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次:“我们赢了!” 红娘子嘴唇翕动着,挣扎着问:“那些孩子呢?怎么样了?” 杨梦龙说:“七千多个孩子,都成功的逃进了城里,没有受到伤害。” 红娘子呆呆的点了一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慢慢跪倒在尸体堆里,双手捂着脸,肩膀越耸越厉害,眼泪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这个比男人还要狠,比男人还要坚强的奇女子,哭了。 四十八 打落水狗 “主子,明狗又追上来了!” 索鲁图一直咬牙着催动战马亡命的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对周边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偏偏,范永泉这个二货跑了过来,在他耳边大吼,把他的魂给唤了回来。他瞪了范永泉一眼,扭过头去,正好看到数百黑衣骑兵扬刀跃马,呼啸而来,在这些追兵中间,他还看到了马槊骑兵那恐怖的身影。想必河洛新军的主力已经到达了吧,随着时间推移,追击他们的骑兵非但没有减少,还越来越多了。 好些士兵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主子,怎么办? 索鲁图低吼一声:“别管他们,快撤!” 其他人还好,那些白甲兵却不干了,发出一阵鼓躁,一名白甲兵厉声叫:“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起就追随太祖四处征战了,爷孙三代经历血战无数,胜仗败仗都打过,可从来没有试过被明军追得不敢回头的,从来没有!”说到激愤处,他扔掉折断了一截矛杆的长矛,拔出马刀狂啸一声,勒转马头,带着滔天怒火朝数百如墙并进,辗压过来的明军骑兵冲去。好几名白甲兵同样已经忍无可忍,齐齐大吼一声:“死就死罢!”也勒转马头,扬刀狂啸声明军骑兵冲去。索鲁图厉喝:“回来!给我回来!”吼得声嘶力竭,却哪里喝得住?倒是自家喉咙又腥又甜,几点血星从嗓子里迸了出来。 看到那些白甲兵冲了过来,好些黑衣骑兵齐刷刷的扬起了手中的线膛燧发枪。这是河洛新军从遥远的川西高原招募的藏人骑兵,这些来自雪域高原上的骑手虽然早已不复当初横绝丝路,与大唐针锋相对时的风光,但是剽悍丝毫不亚当年,骑术精湛之极,在受过系统的训练之后甚至能在飞驰的骏马背上用线膛燧发枪打爆百米外的苹果,可能在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冲刺的时候一刀将一枚悬挂在半空中的小小浆果劈开两半。这些白甲兵虽然骁勇,但是对于桀骜不驯的藏人骑手而言跟靶子似不多! 还是主动往他们枪口撞的靶子! 就在藏人骑手扣下板机的时候,他们中间传来一声威严的大喝:“不许开枪!”二十余名枪骑兵从他们中间冲出,排成一排挺着四米半长的马槊朝这些白甲兵猛冲过去,为首那员大将身材高大,浓眉倒竖,杀气冲天,他冲在最前面,迎着一名白甲兵直冲过去,在对方挥动马刀的同时发出一声大喝,马槊旋刺过去!这名倒霉的白甲兵马刀还没有挥到他面前,马槊已经刺了他的胸甲,虽然由于他的胸甲太厚太重没能刺穿,但是强劲之极的冲击力还是撞得他身体向后狠狠一撅,脊椎发出一声脆响,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这一击也让马槊的槊杆绷成了弓形……冲击力真的是太猛了。这员大将显然是擅用马槊的高手,不等槊杆弹直便单手叫劲,一记横扫千军,嘭一下打在右边一名与他擦身而过的白甲兵背心,力道之猛,将那名白甲兵连着甲叶的绳子生生打断了几根,甲叶乱飞,这名白甲兵一口鲜血从口鼻间狂喷而出,从马鞍上滚落,扭了几扭便不动了。主将如此神勇,那几名白甲兵心头不禁一怯,还没反应过来,马槊冰冷的槊锋已经刺到他们的面前,破开他们的铠甲,前锋入后胸出,将他们从马背上捅了下去! 范永泉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冷,几乎丧失了思维能力。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宁可自己是在做噩梦!我的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了?骑射无敌的满洲劲旅居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打得落荒而逃,悍勇无双的白甲兵被对方掐小鸡似的轻松掐死,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也太疯狂了吧!早知道明军如此骁勇,他们范家说什么也不敢私通建奴,他更不敢给建奴当带路党啊!疯了,肯定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他疯了! 索鲁图可没有这么多想法,他边纵马逃奔边回过头,死死瞪着那员挺着马槊对他们穷追不舍的明军将领,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嘶声狂吼:“祖大乐————” 来的正是祖大乐。在祖家众将里,祖大乐其实只能算二流,论智谋论威望他远不如祖大寿,论勇武他更不如祖大弼,甚至在为人处事方面他跟祖大成相比也有不小的差距,这样一号角色,清军自然不大放在眼里,要不是在大凌河之战这位仁兄来了个大爆发,率领关宁铁骑迎着炮口冲锋,一举将清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炮手屠戮了大半,搞不好清军到现在都不会拿正眼看他。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二流将领,现在却压着满洲健儿猛打,让他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索鲁图几乎气炸了肺,认出祖大乐的清军白甲兵也气歪了鼻子,但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形势比人强,现在他们别说还手,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只能逃,不逃他们就得死! 祖大乐面色阴霾,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顾着猛追,追上一个就捅一个。当他追上一名只有一身臭哄哄的皮甲的时候,那家伙居然回过头来,面色煞白,用汉语嚎叫:“将军饶命!不要杀我,我是汉人啊!我是————” 半米长的槊锋轻易刺穿了这家伙的咽喉,从后颈穿出,他那杀猪击狗般的嚎叫声戛然而止。祖大乐冷漠的拔出马槊,带出一道血箭,那家伙眼珠从眼眶里瞪出来,捂着鲜血狂喷的创口慢慢的倒了下去,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祖大乐并不知道,被他一槊刺翻的那位正是范氏余孽,为报家仇不惜叛国通敌给清军当向导的范永泉,他这一槊过去,范家算是彻底绝后了。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作丝毫理会,现在他心里有一股邪火,哪怕把眼前的敌人全部剁成饺子馅也消不了这股邪火! 这一路北上,关于辽东的种咱传闻他是听了一耳朵,几乎所有人都言之凿凿的说关宁军叛国通敌,勾结建奴要葬送那三十万明军,颠覆大明江山……这种种传言让祖大乐又惊又怒,甚至恐惧不已。他本身就是从辽西将门出来的,对辽西那边的那些肮脏的、恶心的事情早就领教良多了,辽西将门贩卖军粮、钢铁、棉布、火药等军国利器给建奴,壮大建奴的实力,有之;纵敌养寇放任建奴劫掠明境以迫使朝廷加大对关宁军的支持力度,有之;排挤同僚甚至借清军之手干掉不肯跟他们合作的明军良将,有之!但是说关宁军背叛大明,葬送大明举国大半能战之兵,这太过份了!辽西将门再怎么桀骜不驯也是汉家子弟,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他不信!他决不信祖大寿会这样干!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河洛新军还好,绝不会去相信这些没影的事儿,但是来自沿途官吏、百姓的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却让他,让那些随他在关内征战的辽东子弟愤怒之极,偏偏这股怒火还无处发泄……河洛新军不是关宁军,他们一直把自己当成老百姓的子弟,老百姓别说怀疑,哪怕是打他们,骂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冲老百姓亮刀子的。接到杨梦龙的命令之后祖大乐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带着自己所部两千余骑兵甩开大部队,一路翻山越岭,昼夜兼程,再苦再累也不肯停下来喘口气,只想抢在所有人面前赶到阳泉,跟清军杀个尸横遍野,让天下人看看辽东子弟有没有背叛大明!可他们由于路途太过遥远,再加上道路翻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阳泉之战已经分出了胜负,清军再一次在黑色猛虎旗面前溃败了。这下子祖大乐的几乎气爆炸了,带着几百号人不管不顾的穷追猛打,哪里敌军最多就往哪里冲,追上一个就捅一个,说什么也要割一两百颗首级回去,这一趟还能白跑不成! 一队骑兵斜刺里冲出,狠狠的捅了清军一刀,一下子将数百清军与主力部队分割开来了。为首的是一员白袍大将,他在第一时间将马槊掷出去将一名清军分得拨什库钉在地上,从得胜钩上取下两柄七八斤重份量的铁锏抡得呼呼风响,这么沉重的兵器在他手里跟两根小树技似的,前后左右,马上马下都顾得到,被他扫中的清军一个个口吐鲜血惨叫着栽下马来,眼看就活不成了。河洛新军的藏人骑兵见状大喜,扬起步枪砰砰砰一阵猛打,把清军打得死伤一大片,马刀骑兵和马槊骑兵趁机压上,见人就刺,见人就砍,跟砍瓜切菜似的。祖大乐一马当先,马槊快如闪电,横扫,钩挂,旋刺,一连刺翻了七八个,顷刻之间就在清军中间劈开了一条血胡同,当真是猛如疯狗! 那员白袍大将可没有半点要感激祖大乐的意思,他左锏磕开一名清军的马刀,右锏一个劈砸砸在那家伙脑袋,连脑袋带头盔一并砸扁,然后冲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祖大乐破口大骂:“他妈的,祖老二,你们关宁军又来占我们川军的便宜!” 祖大乐槊杆狠命向后一撞,后背一名清军扬刀朝他劈来,那一刀还没来得及劈落槊杆尾端那根粗长的钢钉便已刺入他脸部,直透后脑,要了他的命。干掉这个,祖大乐才阴恻恻的说:“秦翼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关宁军又来占你们川军便宜?” 秦翼明破口大骂:“这股建奴是我们川军好不容易才截住的,你们现在冲上来,不是占我们便宜是什么?” 祖大乐嗤了一声:“说得好像这些建奴都是你们家羊圈里的羊,你们爱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一样……小心!”话还没说完,猛然瞥见一个两眼布满血丝的牛录额真挥舞重剑从侧后面朝秦翼明劈来,而秦翼明并没有留意到这位,他想都没想,刷的一槊擦着秦翼明脖子刺过,直取那名牛录额真的咽喉。那个倒霉蛋正是索鲁图,祖大乐这一槊来得太快,他也只能侧身闪避,这一剑自然是避空了。秦翼明反应过来,怒骂:“妈啦个巴子,想暗算老子?看我不把你打出蛋黄来!”拧过身呼呼呼一连几锏没头没脑的猛砸,索鲁图一一挡住,只是秦翼明双锏势大力沉,震得他虎口发麻,身体不可避免的往右倾。祖大乐看出破绽,又是飘然一槊刺来,正中索鲁图右肩,疼得索鲁图发出一声大吼,而重重砸在他左肋的铁锏让他叫都叫不出来了,这一锏秦翼明使出了全身力气,打得索鲁图那身铁甲甲叶散乱,肋骨粉碎,内脏破裂,偌大的身躯跟个稻草人似的直飞出四五米远,轰一声落在地上。索鲁图喷出一大口夹着内脏碎片的污血,用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好几名马槊骑兵围上去,马槊并举,将他生生给捅成了筛子! 砸飞了索鲁图,秦翼明意犹未尽,举目四望,想再找几个练练。很可惜,本来就狼多肉少,再加上川军和河洛新军实在太猛,一通猛砍下来清军已经所剩无几,为数不多的几个死剩种在数倍于他们的明军的围殴之下也只是比死人多一口气了。他悻悻放下双锏,扭过头对祖大乐说:“祖老二,谢了!” 祖大乐淡然说:“客气。” 秦翼明望着前方远去的烟尘,舔了舔嘴唇,问:“祖老二,现在正是打落水狗的好时间,敢不敢与我继续追下去?” 祖大乐涩涩的笑了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听说我们关宁军可是勾结建奴,要谋朝篡位呢。” 秦翼明嘴角一撇:“扯淡,老子才不信这些没影的事情!” 正说着,一股铁流呼啸而过,火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飞舞,苗刀在雪光之下闪耀出令人胆寒的寒光,正是戚破虏!这个小家伙伤得不轻,打了一天他所率领的天雄军更是死伤大半,但仍然不依不挠的猛追,凶狠地撕咬着清军,不把清军撕碎绝不罢休!秦翼明叫:“妈的,追上去!别让那个小屁孩把我们比下去了!”川军轰然应诺,连首级都不割了,策马猛追,祖大乐率部跟上,三股骑兵合为一股,声势越发惊人。他们后面更是蹄声震天动地,鬼才知道有多少明军骑兵正猛追过来! 现在清军也就只剩下一个逃字了。 四十九 撤退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传来,铅弹入肉的闷响让人毛骨悚然,惨叫声此起彼伏。图尔格扭过头去,正好看到好些仓皇逃窜的清军后背爆起一撮撮血尘,厚厚的铠甲在尖头铅弹面前毫无作用,被打得甲叶碎屑乱飞。最惨的是铅弹在穿透铠甲之后已经严重变形,打成人体后立马炸出碗大一个窟窿,打中肩部的整条胳膊都会被打飞,打中头盔的掀飞天灵盖,打在后背的内脏混合着鲜血从前胸直飞出去,甭管打到哪,都没法救了!这些可都是他们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勇士啊,他们从小就苦练武艺,一年到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熬力气,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每一名甲士都是满洲女真最为宝贵的财富!然而现在,他们的生命却贱如蝼蚁,面对呼啸而来的追兵,他们的性命只值一发铅子! 图尔格瞪着大声呼喝、三五成群、如追猎的狼群般紧咬在他们身后四五十米处,不时把枪口对准满洲勇士的后背扣动板机的藏人骑兵,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率部勒转马头反扑回去,把这些胆大包天的藏人骑兵撕成碎片,不用油不用盐,就这样一片片连皮带骨的嚼碎吞进肚子去!可是面对那随时可能射出铅弹的枪口,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催促战马让它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离这帮天煞星远一点!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火铳这玩意,就算是站在平地上想装好一发子弹都得费些周折,可是这些藏人骑兵却可以边骑马追击边装弹射击,而且打得贼准,一枪一个!如果仔细看的话不难看到,藏人骑兵所使用的步枪枪管比较短,射程和精度自然也就比不上步兵装备的线膛燧发枪,但是装弹方便。这些仿佛被钉子钉在马背上,不管怎么颠都稳如泰山的藏人骑兵简直就是满洲勇士的噩梦,他们头一次让满洲勇士尝到了在骑战中只能被对方当兔子射,根本就没法还手的憋屈。也有些勇士不信邪的,抄起弓箭勒转马头朝这些藏人骑兵冲过去,打算用他们那百步穿扬的箭法狠狠的教训一下这些来自川西高原的乡巴佬,结果还没等他们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一个排枪打过来就让他们死得笔挺了。现在图尔格拿这些藏人骑兵毫无办法,因为在区区两三百藏人骑兵后面是整整两千蒙古猎骑兵,而在这两千蒙古猎骑兵后面则是近千枪骑兵,如此强大的实力,他根本就惹不起! 对了,还有川军精心募集、训练出来的羌人骑兵,装备和训练虽然跟河洛新军骑兵相差甚远,但也是弓马娴熟,十二分的剽悍,跟清军精锐骑士捉对厮杀丝毫不落下风。这支羌人骑兵只有区区四百人,兵力并不多,但异常凶残,一旦咬住了哪个就是穷追猛打,不将他的头颅割下来绝不罢休! 图尔格朝着山口战场头也不回的飞奔,倾听着后面传来的阵阵枪声,眼看着前后左右的将士们被子弹击中,血花四溅,他几乎咬碎了牙。明军这是摆明了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啊,该死的明狗,稍稍得势就完全忘记了当初被八旗勇士打得一溃千里时的狼狈了是吧?我图尔格记住你们了,将来别让我找到机会!一旦让我找到机会,今天满洲勇士所流的每一滴血,你们都要用一池鲜血来偿还! 咻———— 一声啸响刺痛了他的耳膜,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图尔格扭头一看,只见他的传令兵全身僵直,嘴巴张得大大,全身肌肉都在痛苦的痉挛着,喉咙发出格格声响,而他的背心插着一支全钢制造的弩箭,这支一尺长的弩箭有将近一半已经透入传令兵的胸腔了,这样的伤势是没法救的。图尔格差点又咬碎了一颗牙,这个传令兵可是他的亲信,机灵,忠诚,他一直很看重,打算好生栽陪的,没想到现在却让一支流矢给放倒了! 该死的明狗! 四十步开外,戚破虏懊恼的放下破阵弩,破口大骂:“他妈的,本来想射只鹰,结果射到了一只麻雀!” 那帮天雄军骑兵一阵哄笑:“戚大少,你行不行呀?” 戚破虏翻了个白眼,叫:“少废话,给我加把劲追上他们!他们害死了这么多老百姓,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逃了!” 回想起一万多老人妇女喋血战场的悲惨场面,这些骑兵的笑声嘎然而止,每个人眼里都迸出仇限的光芒,猛催战马,哪怕是把战马活活累死也要追上他们! 就在这时,山口那边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尘埃冲天,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戚破虏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大喝:“停!” 天雄军骑兵纷纷勒住战马,警惕的盯着前方那一堵墙似的翻滚而来的尘埃。一名蒙古百骑中队长作出精准的判断:“至少六七千骑!” 六七千骑,那只能是敌军,绝不可能是天雄军。出发的时候雷时声几乎搜罗了整个军团所有的骑失,也才凑出三千五百骑兵让祖大弼火速带着南下,自己身边只留一点卫拉特部骑兵,换句话说,就算打到现在天雄军骑兵毫发无损,也凑不出这个数字,只能是敌军! 落在后面的祖大乐、秦翼明等人见状都是心头一震,纷纷赶上,然后勒住战马,三千余骑兵巍巍列阵,神情凝重的望着前方。 前方旌旗猎猎,人喊马嘶,滚滚铁骑潮水般奔涌而来,尘埃如雾,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甲光如雪,杀气冲天!为首一人身披一套用大量白银作装饰,护心镜还镀了水银,亮得刺眼的华丽铠甲,相貌颇为英俊,这一身华丽的铠甲为他凭添几分威仪,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连一代雄杰皇太极都颇为忌惮的大清睿亲王,多尔衮!而在他身边那位比他年轻几岁,手持一根造型狰狞的狼牙棒的,不用猜,就是豫亲王多铎!这两位经历了数轮异常血腥的苦战,终于将祖大弼所率领的几千步骑兵压回了山口,确定祖大弼短时间内冲不出来之后,多尔衮和多铎便迫不及待的率领五个甲喇的兵力直扑阳泉。多尔衮很清楚此战的关键不在于歼灭多少明军,甚至不在于阳泉的得失,而在于能否拿下杨梦龙的人头,只要能砍下杨梦龙的人头,哪怕拼光整个正白旗都是值得的,如果杀不了杨梦龙,他们歼灭再多明军也没用,从中原,从陕西,从四川源源不断地开过来的明军会将他们活活淹死在山西的! 阳泉那边怎么样了?鳌拜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领兵前去助阵的索鲁图、图尔格、博格多、托雷等都是一流的战将,拿下阳泉这座只有区区几千溃兵防守的小城,应该不成问题吧? 想是这样想,可是一路上多尔衮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原因没别的,杨梦龙太难对付了,只要还没有看到他的首级,多尔衮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来! 当看到几千骑兵一路烟尘的朝这边溃退下来的时候,多尔衮面色大变,多铎神情也变得阴鸷,不敢置信的叫:“败了?” 多尔衮瞪了他一眼,说:“休得胡说!”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而这个时候,那支吃了巴豆似的溃不成军的清军已经看清了他们的旗帜,勒住马缰,几名将领带头大家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边爬边嚎啕大哭,就跟被人毒打了一顿的孩子见了娘似的,打死他们也想象不到自己也有看到援兵便嚎啕大哭的那一天吧?而明军就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冷眼看着,胜负之势再明显不过了。 奔涌的铁流戛然而止,几千满洲骑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狼狈至极的溃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败了? 他们顶风冒雪,千里奔袭,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冻死冻伤了多少人马,千辛万苦杀到阳泉,为的就是抓住那点胜机!他们派出了最剽悍的甲喇,最骁勇善战的将领,对付的只是区区几千溃兵,结果居然……败了! 不敢相信,简直就不敢相信! 多尔衮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窖里,心都凉了。他舍弃继续压制天雄军的机会,率领主力千里奔袭,为的就是取杨梦龙的项上人头,可以说,这次他是把好几万人的性命都给财上了!结果倒好,失败了!他和他的主力部队就这样陷进了山西,天雄军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他们一定会趁机大举反击,截断他的退路,将他这几万精锐全部埋葬在山西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一次他赌输了,输掉的不仅仅是铲除心腹大患的机会,更是他的大军,甚至他自己的性命! 多铎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排跪在地上的将领面前,眼睛瞪得从眼眶里突了出来,不敢置信的咆哮:“败了?居然败了?怎么可能会败,怎么可能!?” 图尔格等人把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多尔衮也跳下马来,他白皙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的鼓起,两眼喷火,怒吼:“鳌拜呢?鳌拜呢!?”看他那样子,如果鳌拜现在在他面前,只怕他要一剑剁了他!他一手揪起博格多打量一番,重重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上,吼:“你不是鳌拜!”又揪起托雷看了看,一把推倒:“你也不是鳌拜!”再揪起图尔格,恶狠狠的瞪着他,直喘粗气,野兽般怒吼着:“鳌拜在哪?鳌拜在哪?我要杀了他!” 是的,杀了鳌拜! 要不是鳌拜,他怎么可能会不顾一切率领主力千里奔袭,将漫长的补给线暴露给天雄军! 要不是鳌拜,他怎么可能会如此轻率行事,在尚未歼灭天雄军的情况下冒险深入山西! 他无条件的信任鳌拜,亲自率领主力过来支援他,把最精锐的甲喇,最优势的将领都给他派了过去,就是指望他能一鼓作气攻下阳泉!结果倒好,鳌拜就用一场惨败来回报他,不仅没有达到战略目的,还让几万主力部队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他胸中的怒火像岩浆一样喷发出来,把理智都给烧成了灰,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杀了鳌拜,把他碎尸万段! 图尔格低声说:“鳌拜战死了!” 多尔衮愣了一下,喃喃说:“战死了?战死了?”随即又是一声咆哮:“索鲁图呢?我派他作先锋赶过来要他配合鳌拜尽快拿下阳泉,他为什么没有做到?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图尔格低声音更低:“索鲁图也战死了!” 仿佛胸口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多尔衮无力的松开图尔格,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惨笑:“呵呵,战死了,战死了……”抬头看着天空,发出凄厉的嘶吼:“你们死得倒是干净,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把我的大军给害惨了啊!你们把大清给害苦了啊!你们两个混蛋————”愤怒欲狂之下,他只觉得胸口发堵,喉咙发甜,哇的一口血猛喷出来! 图尔格泪流满面,连连叩头,大声说:“奴才无能,累及三军,情愿以赎罪!” 多铎浓眉倒竖,大喝:“哥哥,别跟他们废话,先把这几个废物给收拾了再进攻,把眼前的明军料理掉,然后包围阳泉,不信打不下来!” 图尔格抬起头,额头已经磕烂了,血流满面也不抹一下,大声说:“奴才无能,在阳泉城下惨败,累及三军,已经无颜苟活,不劳豫亲王动手,奴才自行了断!”说完呛一声拔出佩剑往脖子抹去。那些个和他一起败得灰头土脸的将领也纷纷拔出佩剑,他们很清楚此次闪击阳泉是一场赌上了几万大军性命的豪赌,现在败了,多尔衮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还是自己识趣自杀来得干净。 多尔衮厉喝:“给我住手!” 这一声厉喝跟打了个霹雳似的,震得所有人身体一颤,都停了下来。 多尔衮一脚将图尔格踹翻,怒吼:“自太祖起兵以来,女真男儿,只有战死沙场的勇士,断没有自刎的懦夫!想死,有的是机会,犯不着急在一时!” 多铎不岔的叫:“大哥!” 多尔衮咬牙说:“别说了,让他们上马,我们撤!” 此言一出,几个甲喇的精兵强将全炸了,纷纷怒吼:“撤什么撤!我们女真健儿,岂能在明狗面前退缩!不干!要撤也要冲上去杀光这帮明狗再撤!” 多尔衮厉声喝:“敢言战者,斩!”说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来时方向撤去。多铎呆了半晌,只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发出一声狂吼,抡起狼牙棒重重一棒重在一块大石上,将那块大石砸得四分五裂,然后跳上马背,叫:“撤!” 几千清军咬得牙关出血,恨恨的瞪着阳泉方向,勒转马头朝来时的方向撤去。他们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认输,可是山口那边的隆隆炮声提醒他们,现在绝不是跟明军决战的时候,稍一耽搁,祖大弼冲出山口,他们就要腹背受敌了,只能先行撤退,再作打算! 明军没有追击。 他们也没有力气再追了。 五十 挑拨 清军撤退后,祖大乐指挥明军缓缓压上,与清军保持着一里地的距离。虽说不管从哪方面看清军都不大可能进行反扑了,但保持压力是很有必要的,当然,如果能有机会再狠狠的咬清军一口,祖大乐也不会客气的,谁会嫌自己斩获的首级太多嘛。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清军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断后的部队掌握着节奏,不紧不慢的撤退,大批弓骑兵三五成群在两军之间游弋,嘴里不断发出野兽的嚎叫声,恐吓着明军,如果明军冒进的话他们会在第一时间用手中的强弓狠狠的反击,让明军知道他们的厉害。藏人骑兵部队很想再跟这些弓骑兵较量一番,不过被祖大乐喝住。一来,击退清军的战略企图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继续挑衅清军;二来,现在清军军容严整,战斗力仍然很强悍,如果藏人骑兵打得太猛了把清军给惹毛了,殊死反击之下明军只怕也讨不了好处,所以还是继续盯着好了。 山口那边,一直炮声不断,不时有120毫米雷击炮炮弹飞过来落入清军中间,掀起一阵阵血雨。清军咬着牙忍受着炮火带来的杀伤,默默的加快撤退的速度。很快,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山区,在那里构筑防线,这意味着祖大乐想再狠狠咬他们一口的计划算是落空了,现在他的部队也疲惫得很,根本就没有能力再打一场山地攻坚。不过,当清军让开山口后,大股天雄军骑兵赤潮般从山口中汹涌而出,为首者手握两把沉重之极的钢制短柄大斧,怒目圆瞪,冲着清军咆哮:“建奴,有种别走!再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那吼声跟打雷似的,方圆数里都听得到,不是祖大弼又是谁? 清军不予理会,只是加快了撤退的速度。他们已经抢占了隘口,控制了制高点,明军就算全线压上也啃不动他们,只要他们队形不乱,明军想咬他们一口没那么容易。只是好些清军悍将都回过头去,瞪着祖大弼,要不是有多尔衮的严令,只怕早就勒转马头回去找祖大弼一较高下了————在我满洲勇士面前,岂有你逞威风的份! 祖大弼也知道天雄军千里驰援,又跟清军恶战竞日,实在是疲不能兴了,否则也不会被清军压回隘口去冲不出来,所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追上去砍杀断后的敌军,只是扬着那两把令人胆寒的大斧指着多尔衮的帅旗破口大骂,把多尔衮全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把清军将士气得七窍生烟。就在这时,祖大乐赶到了,见祖大弼正在操着带有辽乐特色的脏话滔滔不绝地问候着多尔衮的先人,不禁乐了,策马过去叫:“二哥!” 祖大弼见了祖大乐,惊喜的叫:“三弟,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在河南吗?” 祖大乐靠过去,说:“冠军侯有令,别说在河南,在荷兰也得给他死过来。” 祖大弼一头雾水:“荷兰?荷兰是什么地方?” 祖大乐说:“荷兰就是……算了,一时半刻没办法解释清楚,反正很远就是了。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祖大弼说:“得知冠军侯在阳泉遇险后,老雷急得不行,搜罗了整个军团能动的骑兵让我带上,顶风冒雪,人不离马马不离鞍的疾行数百里,驰援阳泉,今天上午的时候才赶到,结果一出山口便看到建奴跟开闸放水似的从对面山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二话没说就打起来了,一打就是一天!我们人太少,吃了点亏,被他们压回了山口,不过我们也没有让他们好过,瞧,建奴扔在这里的尸体怕有两千具了,还抓了一百多俘虏!”提起这场恶战,这员猛将眉飞色舞,意兴飞扬,显得异常自豪。是啊,疾行千里,人困马乏之际尚能以寡击众死死拖住兵力是他们十倍的清军主力,哪怕是打输了也是值得自豪的,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输,只是落了点下风而已! 秦翼明、封雷等人巡视战场,果然看到战场上尸体横卧一地,以清军居多,那些残缺不全,不是没了脑袋就是少了胳膊,或者胸口被捅出个窟窿的自然是骑兵的杰作,而那些在一条线上层层叠叠垒起几层的,不用猜,肯定是步兵的功劳。这一仗打得够凶的,清军光是扔在这里的尸体就得有两千来具了,再加上他们在阳泉折损的人马,起码得超过一万,就算是刨去杨冬所部的叛军和海都所部蒙古军,此役清军阵亡也超过四千,再打几场这样的仗,多尔衮恐怕就没有军队了。 祖大乐不无羡慕的说:“还是二哥你运气好,像我,同样是顶风冒雪翻山越岭,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赶到阳泉,仗早打完了,累死累活也只是吃掉了建奴一点落后的残兵败将而已,晦气,真是晦气!” 祖大弼咧嘴大笑,说:“好啦,别抱怨了,我分你一些首级不就行了?” 换平时有这样的好事祖大乐肯定会心花怒放的,但是现在他是河洛新军的将领,河洛新军对首级并没有那么看重,所以他反应平淡了许多,说:“如果我想要首级,我自然会去砍,不用你分!” 这两位猛将谈笑间,两路明军合兵一处,继续压迫清军。他们也知道现在没有办法一口吃下清军主力,但也不能让清军撤得这么轻松! 多尔衮冷眼看着明军压迫过来,心里暗暗感慨杨梦龙的魔力。在杨梦龙出现之前,明军用“畏敌如虎”来形容都是奢侈的,即便有一些部队进行顽强的抵抗,求胜的欲望也不强烈,那种抵抗更像是在求活,而非求胜。可是杨梦龙出现之后明军的精神面貌马上焕然一新,逮到机会就穷追猛打,能咬一口算一口,不依不饶……可惜了,清军有过干掉杨梦龙的好机会的,但是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居然让杨梦龙成功的翻盘了,这样的好机会很难再碰得到啦!他伸手指向明军的将旗,问图尔格:“那是谁的将旗?” 图尔格说:“回睿亲王,是祖大乐的将旗!” 多尔衮眉头一皱:“祖大乐?这倒是号狠角色,大凌河之战他率领关宁铁骑直冲我军炮兵阵地,几乎砍光了我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炮兵……”又望向天雄军的将旗,眉头越皱越紧,叹气:“祖大弼、祖大乐都来了啊,关宁铁骑最精锐的三千骑兵来了两千,这仗越来越难打了。” 多铎面色阴沉得吓人:“没有杨梦龙,给他们个缸做胆也不敢跟我军野战!” 多尔衮苦笑:“问题是,杨梦龙还没有死,所以他们就敢跟我军野战,而且压着我军打!”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笑了笑,说:“来了也好,且让我跟他们开个玩笑!”说完一声呼哨,率领几十名白甲兵分开千军万马,迎着明军那森严的军阵冲了过去。明军没想到清军这么点人居然敢迎着自己的矛头冲来,吓了一跳,立即勒住马缰,藏人火枪骑兵端起燧发枪瞄准,准备再制造一批蜂窝煤。然而多尔衮何其聪明,在距离明军尚有一百多米远处便勒住战马,扬声叫:“来者可是祖大弼、祖大乐将军?我乃大清睿亲皇多尔衮,也算是你们的老熟人了,数年不见,甚是想念,不知道两位将军能否出阵一叙?” 祖大弼眉头一拧:“这个小白脸,又想耍什么花招?”多尔衮的奸猾是出了名的,他们可没少吃过他的苦头,岂能不知? 祖大乐神情凝重:“只怕是来者不善。” 多尔衮似乎能看穿他们的心思,朗声说:“两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有万千虎贲撑腰,还有精利之极的火器,实力何其强横,为何如此婆婆妈妈?莫不是怕了我?” 祖大弼勃然大怒:“怕你是孙子!”一夹马腹就驰了上去。 戚破虏急叫:“将军,小心有诈!” 祖大乐冲戚破虏笑笑,说:“就算有诈,我们也不能让他看轻了辽东男儿!”说完纵马追上祖大弼,并驾齐驱,在距离多尔衮约五十米处停下来,冲多尔衮一抱拳,说:“十四贝勒,别来无恙?” 多尔衮面带微笑抱拳还礼,说:“骑得烈马,饮得烈酒,开得硬弓,还算过得去。只是两位将军都到了关内,数年不见,甚是挂怀,今日再见两位将军雄风,实在是心花怒放啊。” 祖大弼不耐烦的说:“我们与你没有交情,你是建奴,我们是大明将军,势不两位,你不要拿肉麻当有趣!” 多尔衮笑容不减,说:“如今我们已经是同殿为臣了,三将军何必对往事如此介怀?” 祖大乐眉头大皱,祖大弼则怒吼起来:“放你妈的臭屁,谁跟你同殿为臣了!” 戚破虏和秦翼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低呼:“糟了!” 多尔衮对祖大弼的怒吼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莫非两位将军还不知道?你们兄长早已弃暗投明,向我大清称臣,就连你们亲家吴襄,还有你们最为看重的那个侄子吴三桂,都已经成为我大清的良将,整个关宁军都已剃发易帜,要追随吾主太宗皇帝的旗帜,推翻大明,开创一个盛世王朝了!” 这番话他是用最大音量喊出来的,千军万马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所说的短一个字,都像一块巨陨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入平静的湖泊,掀起千重骇浪,川军、河洛新军、天雄军一阵哗然,而那些追随祖大弼、祖大乐入关征战的关宁军将士则骇然相顾,看到的都是一张张苍白的脸,都顾不得军纪了,纷纷怒吼:“多尔衮,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关宁军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多尔衮放声大笑:“我胡说八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在你们动身北上的时候整个关宁军早已易帜,切断了崇祯的退路,崇祯那个昏君连同他的三十万大军,此时恐怕早已埋葬在辽东的漫天风雪之中了!现在整个北直隶再无可战之兵,北京已成空城,只要我大清挥师入关,改朝换代只在旦夕之间,这多亏了关宁军帮忙啊,否则大清想走到这一步,还不知道得经历多少坎坷,走多少弯路!”说到这里,他面容一肃,诚恳的对祖大弼和祖大乐说:“两位将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文武全才,应该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这大明注定是要完蛋了,何不早日改换门庭,追随太宗皇帝?以两位之才,只要愿意,一个从龙之功是跑不掉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子孙后代也是贵不可言,岂不胜过为这注定要完蛋的明廷殉葬!?” 祖大乐厉声喝:“休得胡言!” 祖大弼咆哮:“你胆敢侮辱我关宁军的名誉?我要劈了你!”说完扬起大斧就冲向多尔衮。多尔衮才不会傻到跟这个力大无比,能跟鳌拜打上半天不带喘气的关宁军第一猛将单挑,哈哈一笑,勒转马头,说:“大清求贤若渴,只要两位愿意,随时可以来投,方便之门为你们长开,从龙大功在等着你们,哈哈哈哈……”大笑中一踢马腹,战马疾似飞箭,朝着己方军阵飙去。几十名白甲兵都放声大笑:“从龙之功在等着两位将军!”大笑声中,数十骑奇疾如风,祖大弼挥舞大斧在不要命的在后面猛追,却始终都追不上,气得他放声狂啸! 祖大乐、戚破虏、秦翼明等人面色变得异常阴沉,苦战得胜后的意气风发已经消散无遗。他们很清楚,多尔衮这一席话胜过千军万马,谈笑间便对明军的士气造成了异常沉重的打击,至少在短时间内,明军是没有办法再像在阳泉城下那样众志成城,齐心杀敌了! 这条该死的老狐狸! 五十一 战机转旋 杨梦龙的运气一向极佳,有时候明明已经陷入必死之局中了,他还是能够凭着一点不可思议的好运扭转局势,阳泉之战无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几千溃兵孤城据守,援军都在几百里开外,面对着心气正高的清军,怎么看都是必败之局,然而他愣是打赢了,让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再次让几万清军在他的战旗面前仓皇后撤。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好运气还会传染给友军,这大概就是只要有他指挥,明军都会像打了八升鸡血一样精神的原因吧? 第一个传染了他的好运气的,是孙传庭。 孙传庭的运气一直不怎么样,原本可以凭着歼灭高迎祥主力、俘虏高迎祥的大功而出人头地,可是由于杨梦龙捣局,他那支天下闻名的秦军连影都还没有,高迎祥便在真定府被卢象升给斩杀了,他丧失了扬名天下、闻达于君前的绝好机会。随后卢象升苦心经营九边地区,总理山西、陕西、宁夏、甘肃、河北五省军政事务,孙传庭终于凭着自身才华脱颖而出,在卢象升力荐之下被破格提拔为陕西巡抚,响应卢象升的号召在陕西丈量田亩,严打偷税漏税,兴修道路、水利,剿灭草寇,招抚流民,短短几年时间,成绩斐然。然而就在他心气越来越高,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倒霉的事情又来了,杨梦龙被刺杀,朝中保守势力疯狂反扑,几个支持革新的巡抚纷纷被撸下马,他也不例外,从陕西巡抚变成了西安知府,而且还是被下面架空的那种,不难想象当时孙知府心里有多少头草泥马在咆哮。 然后就是卢象升率军出关征伐辽西,满蒙军乘虚而入,边军在朝中文臣收买或者施压之下纷纷让开防线,任由敌军横冲直撞,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的陕西给搅得天翻地覆。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局面就这样被葬送了,孙传庭杀人的心都有了! 再然后,在一堆文臣武将的配合之下,敌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西安城下! 那帮文臣武将似乎要将祸国殃民进行到底,连西安这等名城都不打算守了,想要焚城而逃。这次孙传庭终于忍无可忍了,带着几十个亲兵悍然发难,一举将那帮祸害拿下,扔进了大牢,夺取了西安城的军政大权,指挥西安军民迎战气势汹汹扑过来的敌军。他当陕西巡抚那几年赢得了很高的威望,登高一呼,自然是从者如云,西安军民群起响应,众志成城,死守西安。其实打过来的清军也就几千人,但是一路上不断有土豪劣绅的势力加入,打到西安城下的时候居然已经有五万之众了,而孙传庭把自己的仆人都算进去,也只是凑出了三千多能战之兵。他就是凭着这三千多能战之兵与近二十倍于己的敌军展开恶战,清军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在西安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 这场血战一打就是二十余日,为了打下西安,清军可谓诡计百出,驱赶百姓填壕、掘地道攻城、纵火焚烧城墙……能用的招都用上了。孙传庭同样是百般守城,清军赶来多少百姓填壕他就让守军射杀多少,不光用强弩射,还用大炮轰,二十余日下来到底杀了多少百姓连他都记不清了;清军掘地道他就在大致方向挖洞安一个大瓮让人在里面听着动静,弄清楚清军掘进的方向后就跟清军对掘,然后堆上炸药桶,清军千辛万苦终于挖通地道,在惊喜地发现有人提前帮他们挖了一段地道,省却他们好多麻烦的同时,也看到了堆放在那里的火药桶……然后就是一声巨响,整段地道被炸塌了。清军往城墙泼洒大量油脂然后纵火焚烧,把城墙烧得四分五裂,他在击退清军之后就让人在夜间往城墙玩命泼水,一夜之间,城墙就让厚厚的冰给裹住了,炮打不动,还滑不溜手的,善于攀爬的清军根本就爬不上去。双方你来我往,各显神通,西安城墙虽然多处被炸塌,但清军始终攻不进去。 然而西安守军也是伤亡惨重,二十余日的血战下来,军民死伤过万,而且死伤的都是最善战的那一部份,可以说,他们血都要流干了。天雄军给他们派来了一支援军,但规模并不大,在清军的截杀之下,最终只有七十来人成功冲进城去。就这么一支小得不能再小的援军,让守军士气大振,又不可思议的击退了清军好几次进攻。最重要的是这支小部队带来了四门90毫米雷击炮和两百多发炮弹,孙传庭决定利用这几门炮扭转战局。他将这几门炮隐藏在一段城墙上,然后在清军再度猛攻的时候在附近的城墙段让开一个缺口,让清军冲了上来,然后顽强阻击。清军冲上去一批被干掉一批,始终无法扩大缺口,而明军也没有办法将这个缺口填补,双方反复拉锯。清军将领都急了,主帅亲临前线指挥……这正是孙传庭等待已久的好机会,他一声令下,四门雷击炮对着将旗猛烈开火,一口气打出了六十多发炮弹。当炮兵终于打累停火的时候,清军将旗已经被弹片扯成了破布片,主帅隆科和好几名满蒙甲喇额真,还有几十名白甲兵被生生炸成了肉泥!清军为之大乱,明军趁机开城杀出,拼死反击,群龙无首的清军被打得兵败如山倒,方圆二十里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这是发生在阳泉之战结束六个时辰之后的事情。攻入陕西的清军遭到了致命打击,西安安然无恙,清军试图以陕西为跳板经武关攻入南阳盆地,一举摧毁河洛新军的根基的企图,也就彻底破产了。 杨梦龙的好运就是清军的霉运,他的好运还远远没有结束,自然的,清军的霉运也远远没有到头。 阳泉之战结束两天之后,遥远的辽西战场。 那漫天阴云终于消散了,万丈阳光从云缝间洒落,普照大地。去过东北的人都知道,冬天出太阳反而比下雪天还要冷得多,那阳光是不会给人带来一丝暖意的。可即便是这样,这金灿灿的阳光还是让在茫茫雪原上挣扎了十几天的明军为之振奋。更令他们振奋的是,他们离复州已经不远了! 准确的说,他们离复州只隔着一道防线,一道清军临时构筑的防线。 上万清军冷冷的盯着他们,轻蔑都写在脸上。是啊,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蔑视这支明军,北上的时候三十多万人,二十几天下来,叛逃、战死、溃散、失踪、投降……一连串打击接踵而来,重重打击之下,这支明军只剩下三万来人了。现在这支明军一个个衣衫破烂,面容消瘦,胡子拉碴,脸上、手上都是寒风割出来的口子,尤其是手背的口子,一直在流血,士兵们不得不用针将它们缝起来。这是一趟地狱一般的征程,很多士兵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黑色……被冻废了,长时间在雪地上行军,他们的鞋子被磨破了,暴露出来的脚趾头也被冻废了,只能自己用刀子切掉。所向无敌的猎骑兵和枪骑兵把马鞍背到了背上,或者顶到头上,与步兵一起在雪地上行军……他们的马已经被吃光了,没有马了。面对这么一支比叫花子还惨的军队,清军可谓毫无压力,事实上,他们用来阻击复州方向东江军增援的精力比对付这支明军的还多得多。 卢象升仍然骑着他那匹雪白的阴山雪,默然观察着敌阵。他是全军唯一一个还有马骑的人,他多次要杀掉阴山雪给士兵们充饥,都被士兵们给拒绝了,理由是名将的战马是有灵性的,人在马在,人亡马亡,吃什么也不能把阴山雪给吃了。非但不吃,每到扎营的时候还有不少士兵拼命挖开冰雪掘出草根喂阴山雪,或者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口粮省给它吃,希望它能保存体力,万一事不可为,也能带着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跑得快的点。即便如此,二十多天下来,阴山雪也是瘦骨嶙峋了,它很累,比卢象升还累!可再累,每次对垒的时候它都跑得比风还要快,看到它,大家仿佛就看到了希望。 只是这一丝希望实在是渺茫得很…… 卢象升的目光在清军将旗上停留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是正红旗。” 吴胜黯然:“运气仍然不肯站在我们这边呵。” 撞上谁都比撞上正红旗号,因为正红旗的旗主正是代善————只要不是太过健忘的人都应该知道,旅顺之战,代善长子岳托被杨梦龙阵斩,而卢象升、吴胜等将领都参与了那次战役,跟代善可谓仇深似海,撞上了就只有死磕到底的份! 卢象升有些艰难的笑笑,嘴角的口子又裂开了,流出血来:“我从来都不相信运气!重时,让你的军团集结,打前锋,所有部队紧随其后压上去,一定要坚决,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冲不过去,等待我们的就只有死亡了!” 李重时精神依然饱满,尽管他的军团只剩下六千来人了:“侯爷放心,我一枪都不用放就能打爆正红旗!” 卢象升神色有些苦涩……不是李重时狂妄,是这一路打过来,他的军团每名士兵只剩下三发子弹和一枚手榴弹了,这点弹药,不到最后关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用!他咬牙说:“把所有弹药都打出去!” 李重时涩声说:“把所有弹药都打出去了,我们拿什么来守复州?” 卢象升说:“只有冲过去了才有资格考虑拿什么来守复州!” 李重时敬了个军礼,过去招呼他的部队,准备冲锋。 吴胜和李惟鸾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他们想将打先锋的任务抢过来,让天雄军的精锐少死一些,多保存一点战斗力,但是……他们的弩箭已经射光了,一支都没得剩了! 号角吹响,六千战袍残破、面黄饥瘦的天雄军手持步枪默然集结。不需要动员了,只要看看前方巍然列阵的清军,再看看不远处复州城的轮廓他们就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炮兵咬着牙开火,将所剩无几的炮弹一古脑的全砸了过去,给清军造成巨大的伤亡。隆隆炮声中,几千天雄军排成十二列纵队,猫着腰大步向前,明明只是几千残兵败仗,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强大压迫感! 代善冷笑:“困兽之斗!”一声令下,十几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滚烫的实心铅球呼啸着砸入天雄这阵列之中,掀起一阵阵血雨,炮弹所向,血肉横飞! 天雄军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清军炮兵也就打了两轮,天雄军便逼近到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内了。代善令旗扬起,两千余名弓箭手拉开强弓,万箭齐发,天雄军被割草似的成片割倒。清军的弓箭仍然拿他们的头盔和胸甲没办法,但是被射中脸部、颈部和四肢就没办法了,非死即伤。天雄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继续大步向前!清军射出七轮箭后,他们已经逼近到四十米远了,一声号角响起,纵队变成横队,一共六横列,一堵墙似的压了上来! 清军弓箭手的手开始发抖。谁都知道这个距离天雄军只要一声枪响就能叫他们死伤一大片,那密密麻麻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让每个人都浑身发冷! 天雄军没有开枪,继续向前逼近,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三十米,清军开始骚乱了,天雄军还是没有开火。 二十米,天雄军还是没有开火,一些心理素质不过关的清军开始向后退了! 十五米,一声哨响,天雄军端平了步枪,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让清军心理开始崩溃,尤其是前排的,完全忘记了军纪,尖叫着往后逃,面对死亡,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代善勃然大怒,连斩数名逃兵,还是控制不住军队! “冲!!!” 枪声并没有响起,但霹雳一般的怒吼让清军的心脏狠狠一颤,李重时一声怒吼,几千天雄军同时发动,一排排刺刀对准敌军的胸腹猛撞过去,前面三排弓箭手连拔刀迎战的机会都没有便让他们撞翻,踏成了肉泥!紧接着,登莱新军的长枪兵和横刀手猛压上来,东江军紧随其后,惊恐的清军放眼望去,绝望地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除了敌军还是敌军…… 崇祯九年一月十二日,在漫天风雪中转战二十余日的明军在复州近郊与清军正红旗主力迎头相撞,充当主力的天雄军一枪不放,一个白刃冲锋便打穿了正红旗的防线,那一往无前的冲锋让清军意识到,血战二十余日,明军的战斗力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变强了! 没有办法不变强,几十万人就活下了这么一点,每一个人都在鬼门关打过好几趟滚,他们不强,谁强? 清军追击部队赶到,双方再度恶战。最终,明军在扔下七千多具尸体之后冲进了复州城,这次死亡远征终于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出征时的三十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两万六千多一点了。伤亡之惨重,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这支百战余生的精锐很快就会让清军付出可怕的代价的,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这是阳泉之战结束三天之后发生的事情,明军虽然伤亡极其惨重,但那批优秀的将领活了下来,卢象升活了下来,崇祯也活了下来,最重要的是磨练出了一批坚韧无比、漠视死亡的精兵————在经历了那样的苦战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将这支部队打垮了。 得知明军成功突围之后,皇太极大发雷霆。现在他面临着艰难的选择:是围攻复州,取卢象升和崇祯的性命以绝后患,还是趁着北直隶空虚入关,拿下北京,改朝换代? 胖老八陷入了苦恼之中。 五十二 破裂 复州城内。 这座被战壕、雷场和铁丝网三面环绕的城市这两年规模扩大了不少,城内城外都兴建了不少新建筑,跟原先的萧条荒芜迥然不同。打从旅顺大胜之后,明军重新夺回了大半个辽东半岛,在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帮助下,原先没有得到利用的资源被迅速开发出来,比如说复州盐场,这里每日出产千余石精盐,盐白如雪,不带一丝杂质,不带一丝海水特有的苦涩异味,成为东江军的硬通货。山东和河北的客商用商船运来了一船船的货物,从东江军手中换取精盐,然后贩运到南北直隶各大城市,一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润,东江军把精盐的出手价格压得比较低,给了那些客商巨大的利润空间,极受欢迎,得益于此,原本商旅断绝的辽东半岛一下子变得商船密集,商贾如云了。正因为有取之不尽的精盐作硬通货,东江军才得到大量招募民夫,把复州城给扩建了一遍,将一座小城变成了可以容纳十几万人的大城市,虽说放在南北直隶也就是一个中等县的水平,但是在辽东,真的算是大城市了! 可惜的是,连绵的战火让往日的繁华景象不复存在,一看到大明与满洲有决战的势头,很多商人和旅客纷纷逃离了辽东半岛,等到战火一路朝这边蔓延过来后,复州地区迅速掀起了一股逃难的风潮,大家一古脑的往金州旅顺那边跑,复州一下子空了下来。留守辽东的毛永俊对此也无可奈何,人家是来做生意的,看到危险当然要跑,他总不能带兵将他们扣下来吧?好在这些家伙只是逃到更加坚固的金州旅顺,并没有逃回山东、天津的打算,一来是海况不允许,冬天的渤海实在太危险了,这个时候出海就是找死,二来,他们舍不得与东江军海贸所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只要战火没有燃烧到旅顺,他们绝不会离开辽东半岛! 只要他们别离开辽东就好办了,一切都好商量。 不过这股逃难风潮却在无形中帮了明军大忙,近三万明军残兵败将涌进复州城,由于大量商贾、旅客甚至移民逃离,毛永俊没费什么事就弄到了足够的房子安顿这些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他下令拿出大米来煮出一锅锅黏稠的肉粥,敞开了供应,同时打开仓库拿出大量煤炭给壁炉加上,把每一幢房子都弄得暖烘烘的。这些物资本来是给那些商贾、移民准备的,他们逃了,也就没有动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了。 进城的明军像木偶一样接受着东江军的摆弄,完全没了感觉似的,直到两碗肉粥下肚,他们才确定,自己还活着,想起那无数被冰雪埋葬在通往复州的道路上的袍泽,所有人都悲从中来,失声痛哭,那哭声像是要把心脏都撕裂开来似的,令人心酸! 作为一国之君,崇祯的待遇自然不是普通明军士兵能比的,在转战千里的途中,哪怕是卢象升都要靠啃树此嚼草根充饥了,他仍然有饭食供应,没饿着。现在进了复州城,毛永俊自然是倾尽全力,给他弄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供他享用。只是二十多天的炼狱之旅下来,这位一国之君已经是形销骨耸,憔悴不堪,他确实很饿,很想大吃一顿,但是不远处传来的那一声声痛苦的恸哭让他根本就咽不下。三十万人马呵!就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三十万人马就这样被葬送掉了,整个大明能有几个三十万人马可以供他挥霍?这三十万人都是不畏强敌的血性男儿,也是大明数年改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股力量,就这样断送掉了,和无数生命一起被断送掉的,还有杨梦龙和卢象升好不容易才打拼出来的大好局面……一想到这里,他就心如刀割,就算是熊掌凤腮也无法下咽了。他默然良久,低声对这些瘦得不成样子的将领说:“朕对不起众位爱卿,对不起这三十万忠勇的大明将士!朕更愧对苍生社稷!” 一国之君是不能认错的,他是天子,上天的宠儿,是永远不会犯错的。就算皇帝真的做错了也不能认,真要认也得等到他死了,再由继位者来替他承认错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现在崇祯当着众多将领的面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算是破天荒了,然而众将领却没有什么反应,别说诚惶诚恐磕头称罪叫万万不可,就连神色都没怎么变。顶风冒雪,千里转战,他们实在太疲惫了,累得都没有力气再去考虑其他东西,而且他们不是文臣,学不来文臣那套,他们打心里认为崇祯此次贸然东征,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现在认错,已经太迟了!别说什么天子威严,你老人家别说认个错,就算跪在地上磕一百个响头,战死的几十万袍泽能活过来么? 他们对这个皇帝已经失望透顶了。 卢象升勉强一笑,安慰崇祯说:“事情都过去了,皇上就不要再多想了,还是赶紧吃点东西,喝几杯酒恢复点力气吧……仗还没打完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力气怎么应付得过来。大家喝酒,喝酒!” 大家举起酒杯相互碰了一下,然后昂头就喝。 这酒喝进嘴里,竟是苦的,苦涩得难以下咽。 尚可义愤然将酒杯掷在地上,切齿怒骂:“狗日的关宁军,把我们害惨了!” 一听到“关宁军”三字,崇祯脸部微微抽搐,像是被人狠狠的扎了一针似的,而尚可喜则直接吼了出来:“他日若反攻,必将辽西将门斩尽杀绝,鸡犬不留,关宁将士尽数打入贱籍,非如此不能消我等心头怨气!” 李惟鸾也骂:“就是!流寇造反可以理解,因为朝廷对不起他们,但是朝廷对得起关宁军!倾举国资财供养着那十几万骄兵悍将,让他们过着优裕的生活,他们竟然背叛大明!?简直就岂有此理,他们若能一举亡了大明还好,如若不能,他们就等死好了!” 在座的将领都打开了话匣子,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关宁军。他们对关宁军的愤怒和仇恨远远超过了对清军的,清军暗算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古兵不厌诈,清军能坑他们算清军本事,但是关宁军对他们的暗算却让他们难以忍受,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容忍这样的背叛和暗算!在这二十多天里,关宁军追杀他们是追杀得最卖力的,比清军还要卖力,有多少人死在关宁军手里,他们都记不清了,这等血海深仇,放干辽西将门的血都消弥不了!正如李惟鸾所说,除非关宁军和清军能一举亡了大明,把他们赶尽杀绝了,否则,只要他们一息尚存,必与关宁军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这些将军只顾着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完全没有顾及崇祯的感受。他也知道关宁军很不争气,却没有想到关宁军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大明倾举国资财供养了这些骄兵悍将几十年,几十年时间,就算是冰冷的石头都该焐化了,他们却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大明,往大明,也往他朱由检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可即便如此,众将领在他的面前大骂关宁军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难堪,因为是他一意孤行要用关宁军充当东征主力,直接将三十万人马送进地狱的,想起当初对关宁军的信任,他真想在地面上找条缝钻进去! 卢象升看出了崇祯的尴尬,低喝一声:“住了,不要多说了!既然你等无心喝酒就退下,让皇上好好吃点东西!” 众将领倒也干脆,愤然起立,只是冲卢象升拱手行了军礼,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至于崇祯,完全让他们当空气给忽略了。这一幕看得崇祯浑身发冷,呆愣了半晌才惨然一笑,说:“想不到朕失人心,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众将军还没有从连日厮杀中缓过来,脾气大得很,礼数不周也是可以理解的,皇上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崇祯还是惨笑:“朕哪里敢跟他们计较,他们不跟朕计较朕就谢天谢地了!”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学着将军们的样子将酒杯掷到地上砸个粉碎,望定卢象升,问:“卢爱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卢象升叹气:“陛下,我们还是先在辽东休整一段时间,等海冰消融了再说吧,现在东江军已经所剩无几,撤下来的军队也伤了元气,不经过一两个月的休整很难恢复战斗力了……” 崇祯大喝:“朕指的不是这个!朕是问你,你是想做曹孟德还是做王莽!” 这话就太重了,当皇帝问一位大臣是想做曹操还是做王莽的时候,君臣之间基本上再无半点情谊可言,只有你死我活了。换作以前,卢象升可能会被这句话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是现在他已经心硬如铁,只是微微动容,随即便恢复了平静,说:“微臣不敢!” 崇祯连连冷笑:“你不敢?只怕就算你不敢,也身不由己了!由于朕的过错,北直隶的兵力已经被抽空了,东江、登莱、昌平诸军自保无暇,关宁军叛明降清,唯独你天雄军依然实力强劲,现在更将三万百战余生的精锐之师从天罗地网中带了出来,战神之名,响彻天下!现在只要你登高一呼,整个辽东半岛必从者如云,天雄军再在西北和大名道响应,不过是割据还是北上与建奴争锋,都是水到渠成,这样的好机会你会放弃?只怕就算你想放弃,这几万将士也不甘心吧?”看得出这一路过来他对卢象升当场击杀高起潜,斩杀他提拔的那些将领,将他彻底架空也是满腹怨气,现在一古脑的全爆发出来了,滔滔不绝的数落出,有的没的全倒了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在他看来他已经成了傀儡,能落个汉献帝那样的下场就算祖宗保佑了,他也豁出去了,先出出胸中的怨气再说! 卢象升静静听着,面无表情,这些能将传统文臣给吓死好几回的诛心之言并没有在他的内心掀起多少波澜。等崇祯说累了,他才略带一丝苦涩说:“原来陛下是这样看微臣的。” 崇祯冷笑以对。他本来疑心病就很重,经过这次沉重的打击,就变得更重了,在为求活命拼死挣扎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安全了,就彻底爆发出来了,他完全忘记了卢象升掩护他拼死突围时的忠诚,只记住了卢象升对他的架空和众将领对他的无礼! 刻薄寡恩,疑心极重,大概是绝大多数皇帝的通病了。他们怀疑哪个大臣,绝不是因为对方有没有这样的动机,而是对方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有能力挑战皇权的威严,本身就是死罪,而卢象升现在就是犯了这条死罪了。卢象升的神情变得更加苦涩,他望定崇祯,说:“陛下,你我君臣相知都十年了吧?难道你就从来没有相信过微臣?一次都没有?” 崇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答案再明确不过了。 皇帝是很可怜的,谁都不能相信,再忠诚的人也不行,只因为他是皇帝! 卢象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看来,有些事情必须改变了。” 崇祯一激灵,问:“你想怎么样?” 卢象升说:“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做曹操、王莽,陛下对微臣的赏识提拔,微臣永远铭记在心!只是……这种一个人高高在上,让天下人年复一年地为他的存在而付出沉重代价的局面,该改变了……微臣多次去过湖广和河洛,发现那里的人即便没有皇帝,也能活得很好,我想,天下百姓也该换一种活法了……” 五十三 入关 辽东半岛那边罕见的阴云散去,阳光普照大地,也稍稍驱散了辽东军民心中的阴霾。然而在沈阳,天色反而更加阴沉了,铅块一样的乌云沉沉压在地面,似乎整个天随时可能塌下来。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这座辽东都城的居民的心情。旅顺惨败的时候这座城市也曾陷入过彷徨和惊恐,晋商八大姓被连根拔起,大明重新对他们形成三面包围,国势日益困顿,他们也曾绝望过,但是现在,这些恐惧、彷徨、绝望都已经烟消云散,心头的阴霾被一阵大风吹得无影无踪,现在他们除了兴奋,就是振奋,还有雄心壮志! ————大明王朝倾尽全力组织起来的规模空前的大军,在忠勇的满洲八骑勇士疾风骤雨式的打击之下,全军覆没了! 事实上,如果仅仅是歼灭了崇祯所率领的那支大军,满人可能还不至于这么兴奋,毕竟这么多年来,清军战胜明军那是常态,像旅顺之战和今年夏秋之交时的集宁之战两次惨败,那才叫意外。稍稍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崇祯挑了一个最糟糕的季节轻率的发动了这次远征,身经百战的皇太极和众亲王只要沉着应对,击败明军并非难事。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胜利来得如此辉煌,所缴获的盔甲军械、粮秣布匹、骡马火炮积堆如山,数不胜数,抓获的俘虏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这一切不光让旗人,更让蒙古人、汉人看得两眼火热,热血沸腾!最让人激动的还是,关宁军易帜了! 当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旗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没有跟他们开玩笑之后,欢呼声几乎震塌了沈阳的城墙!就算是白痴也知道关宁军易帜意味着什么:那道阻挡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关宁防线即将向他们敞开,北直隶能战之兵已经被葬送在辽东的冰天雪地之中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们破关而入,席卷华北大平原了!不管是旗人、蒙古人还是汉人都捶胸顿足,急不可耐地吼着:“入关!入关!灭了大明,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入关!入关!”而那些甲喇额真更是兴奋若狂,在一次非正式的庆功宴上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手舞足蹈,狂笑着叫:“如今大明气数已尽,就连天子都成了丧家之犬,大明江山就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就等着我们去摘取了!大明国祚已延续了两百六十年,我们大清也该有两三百年的国运吧?” 南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人都迫不及待了。这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一战摧毁了大明大败军力,把北京变成了一座无人防守的城市,山海雄关也向他们敞开了,只要他们轻轻一击,这个老迈的王朝便会轰然倒下,然后他们就可以在它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这等良机,岂能放过!众位旗主混望着早日入关席卷华北,建立不世武功,旗人们则盼着入关之后能够分到大块良田,还有壮美的豪宅、漂亮的女子以及种种精美绝伦的器物,汉人包衣同样盼着入关之后翻身农奴把歌唱,从奴隶变为奴隶主……不过说到急迫,还真没有谁比得过关宁军和北京城中的文臣集团,他们背叛了大明,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清军早一天入关灭掉大明,他们早一天安心,同时也早一天收获背叛大明所带来的巨大收益! 入关!入关! 只是,皇太极为什么还不入关? 其实还在与明军厮杀的时候,皇太极便派出几员大将,每人带上几百号精兵前往锦州、宁远、山海关等雄关险隘向关宁军索要军籍,接收府库,清查兵员额和粮秣兵器数量,接手整道关宁防线的防务,这一切都是在为入关作准备。而祖大寿等人极为配合,把库银存粮军械积储通通都交了出来,让出整道防线的险要之处,北京那边更是主动派人过来接洽,就差没有排着队站在山海关关门前挥着小红旗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然而皇太极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决定入关,实在是让人心急! 其实皇太极也很着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早日入关,拿下北京,就算不能横扫六合,并吞天下,最不济也要重现契丹与北宋隔着白沟河对峙的格局!只要能冲出山海关,拿下京津,他的王朝对大明王朝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有北真隶的良田、人口、财物作支撑,最终席卷天下,成就一段传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但是他清醒的意识到,崇祯和卢象升始终是心头大患,入关之前必须先干掉这两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否则这君臣二人一旦回到关内,形势极有可能逆转!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杀掉卢象升,然后俘虏崇祯挟天子以令诸侯,实在不行,两个一起杀掉也可以接受,反正不能留下后患。可是,这两个命也太硬了,十几万大军十面埋伏,围追堵截,还有暴风雪、烟炮……多少明军就这样被埋葬了,他们硬是一次次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那些残兵败将的保护之下艰难而坚持的一路向着复州挺进!在歼灭明军主力之后皇太极就没有再继续追杀,只是撒出大量蒙古骑兵让他们不停地撕咬明军,同时让沿途的清军固守营垒,坚壁清野,尽可能的杀伤明军,就算守不住营垒,也不能给明军留下一粒粮食。至于清军主力,早早撤回到沈阳换装他们缴获的明军装备,养精蓄锐,等待着入关的最佳时机。然而,歼灭明军的捷报不断传来,但卢象升和崇祯的人头却仍然顽固的呆在这两位的脖子上,说不下来就是不下来,着实让皇太极焦躁不已! 今天,前线的消息来了,长达二十多天的血战有了结果:代善阻击失败,明军保护着卢象升和崇祯冲进了复州城! 看完这份急报,皇太极勃然大怒,不顾正在开朝会,文武百官正在商议国事,愤然一扫将一堆奏章扫得一地都是,发出一声怒吼:“该死,该死!都到这一步,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跑了,正红旗该死!” 文武百官也是愕然相顾。在他们看来,明军距离复州数百里之遥,补给断绝,冰天雪地,又强敌环伺,就算崇祯和卢象升有十条命都不够死,首级被挂到沈阳城头只是时间问题,然而这两位的顽强却出乎他们的意料,愣是一路冲杀杀到了复州,撕开包围网逃出生天了!真是见了鬼了,难道他们真的是猫,有九条命? 莽古尔泰急吼吼的叫:“二哥也太不小心了,煮熟的鸭子也能让它飞掉!陛下,不能就这样算了,奴才愿意率领正蓝旗前去与二哥会合,一举拿下复州,看他们往哪逃!” 豪格说:“是极!皇阿玛,儿臣愿意率领镶黄旗前往复州,取朱由检和卢象升的首级!东江军精锐已经死伤殆尽,突围至复州城的明军也是人困马乏,伤病累累,复州小城,一鼓可下,哪里用得着跟他们啰嗦!” 阿巴泰皱起眉头,想说话,但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在八大贝勒里他是最尴尬的一个,代善、莽古尔泰、多尔衮、多铎甚至豪格都封了亲王,只有他没有,只是封了个不疼不痒的饶余贝勒。也就是说,在这等关系着旗人前途命运的大变局中,他仍然被排斥在最高权力核心以外,地位连多铎、豪格这两个小辈都不如。没办法,谁叫他出身偏房,天生就矮了皇太极、代善他们一大截呢?而且皇太极对他的防范也不亚于多尔衮,能捡个贝勒他就偷笑吧。他想提醒豪格不要忘了旅顺,但是想到自己眼下的尴尬处境,还是算了,既然皇太极根本就不打算让他进入最高权力核心,了不起就让他当个催城拔寨的猛将,他又何必自作多情呢?沉默是金吧! 阿巴泰不开口,自然有人开口。宁完我上前一步,说:“陛下,奴才认为,应该速速将正红旗调回来,不要再在复州与明军多作纠缠!” 豪格和莽古尔泰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牛蛋还大————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叔侄二人的脾气还真是相似,都是动拳头快过动脑子的。莽古尔泰忌惮皇太极,不敢说重话,豪格却没有之方面的顾忌,瞪着宁完我叫:“你的意思是不打复州了,放过朱由检和卢象升?好不容易才将他们逼入绝境,你居然要放他们一条生路?宁大学士,你到底是何居心!” 宁完我正式说:“肃亲王,奴才认为朱由检小儿是死是死已经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拿下北京!只要拿下了北京,大清就能取代大明,在众多有识之士的帮助之下改朝换代,成为华夏之正统,更对群龙无首的明廷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范文程缓步出列,肃然说:“宁大学士所言极是,朱由检的生死已经无关大局,入关才是重中之重!关宁军易帜后,大精集聚三十万精锐不在话下,又在此战中缴获了大量火枪火炮和使用火器的人才,再加上八旗劲旅的强弓怒马,在大平原上谁人能敌?只要在北京、天津站稳了脚跟,山东、河南都是囊中之物,在西北那几万天雄军也就成了无根的野草,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放眼天下,能与大清对抗的只剩下河洛新军了!然而杨梦龙生死未卜,河洛新军群龙无首,能有多少战力还是个未知之数……陛下,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天意厌明,要以那万里锦绣河山相授,此时不取,更待何时!”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沉声说:“而且,当受不受,必受其乱,如若再迟疑不决,只怕要错过大好时机了!” 皇太极问:“此话怎讲?” 范文程深深一礼,说:“陛下不要忘了,朱由检的太子朱慈烺就在南阳!此时大明朝野内外乱作一团,无人想起,但他们很快就会回过神来,立太子为新君号令天下,湖广四川群起响应,数十万大军旦夕可得,再以河洛新军为核心北上,到时候大清就会很麻烦了!” 皇太极悚然动容。范文程可没有危言耸听,大明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他们马上就立英宗的弟弟为新君,继续跟瓦刺死掐,最终让瓦刺在北京折戟,狼狈而逃。三十万大军近乎团灭,崇祯生死未卜,在这种情况下,湖广、四川地方督抚立太子为新君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湖广、河洛之财力,川军之坚韧剽悍,河洛新军之锋锐,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誓师北伐,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现在他必须跟时间赛跑,在河洛新军,在湖广、四川甚至陕西、山西那些忠于大明的地方督抚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整个华北,先把大义给占了再说!只要他能拿下北京,拿下华北平原,以八旗劲旅之强大战斗力,再加上江南和北方文人的卖力鼓吹,大清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关宁军众将领齐刷刷的跪倒一地,异口同声:“恳请陛下速速入关!” 汉官文臣同样跪倒一地,不过他们说得更好听:“恳请陛下速速入关,灭了明廷,解万民于倒悬!” 满八旗和蒙八旗的旗主们干脆就吼了出来:“入关!入关!入关!” 朝堂之下跪倒一地,一声声,一句句,都是要入关。一直坚持要解决了崇祯和卢象升再谈入关的皇太极终于动摇了,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入关!!! 五十四 剧变 从北方刮来的寒风切削着唐山城的城墙,雪粉冰粒跟子弹似的打过来,打在脸上疼得厉害,守城的明军官兵眉毛、胡子都结了一层霜花,他们已经把自己所能找到的衣物都给穿到身上去了,整个人看上去像狗熊一样臃肿,却仍然冷得二十四颗牙齿捉对厮杀。冷,真的是太冷了,如果不带手套,想跟手里的兵器和平共处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暴露在寒风中不到半个时候,手掌的皮肤就会跟兵器冻在一起了,想要摆脱兵器,除非撕下一层皮肉来吧!可即便条件如此艰苦,他们仍然坚守在岗位上,站岗的站岗,来回巡逻的来回巡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天雄军! 由陕西边军子弟组成的天雄军! 天雄军在九边地区一次次组织起对蒙古的猛烈攻势,一次次将蒙古军、清军打得大败亏输,拓地千里,这赫赫战功激起了大明边军残余的血性,面对肥美的河套平原和雪片般飞来的捷报,他们眼里冒出了绿光,三四十岁的老边军重新磨锋利已经锈迹斑斑的长刀,给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的长矛换了一根崭新的矛杆,找出祖传的强弓,成群结队唱着民谣走出边墙,进入河套平原,投入到与蒙古人的厮杀之中,而那些十六七岁的孩子则踊跃跑到天雄军的征兵站报名从军,边军掀起了一股从军的狂潮。鉴于天雄军兵力实在不足,卢象升从陕西、山西、宁夏等地招了一万五千新兵,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严加训练。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边军或者军户出身,明军穷得跟叫花子似的,边军和军户的苦更是没法形容,艰苦的生活早早就将这些孩子磨练得坚强如钢,他们比任何人都想出人头地,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天雄军给他们带来的美好生活。薛思明、钟宁、秦迈、王锐、钱瑜等等这些同样边军子弟出身,在河洛新军、天雄军这两支精锐中迅速崛起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的牛人是这些新兵的偶像,他们渴望着建功立业,有朝一日像这些偶像那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名垂千古!在这种狂热的氛围之下,他们自然很快就形成了战斗力。卢象升在东征的时候就带上了三个大队,一共两千一百人,想让他们也见见血。后来他发现形势不对,有失控的危险,在抵达唐山的时候便向崇祯建议留下一支新军镇守唐山,以防万一。当时崇祯还算清醒,考虑到自己已经把整个北直隶能战之兵给抽空了,京营又实在太过废柴,没有一支部队镇守住唐山这个京津咽喉要地实在不行,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这支主要由新兵组成的部队被留了下来,镇守唐山。 刚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新兵好一阵抱怨,认为卢象升太不公平了,这等规模空前的大战,居然把他们留在这个小城喝西北风!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局势越来越诡异,他们也认真了起来,顶着刺骨寒风构筑工事,作长期坚守的打算。甭管被放在哪里,这都是他们的首战,就算没能上战场,也得争取有好的表现,不能让人看扁了! 周遇吉披着火红的披风登上城墙,开始查哨了。他原本是山西大同总兵府的一员参将,为人忠厚鲁直,马上马下功夫十分了得,治军极严,卢象升接手九边防务的时候撸掉了近九成的边军将领,他反倒交了好运,转入天雄军,成为一营统帅,虽说是新兵营,但他认为这个新兵营比起他原先管的那些不成器的家伙来强出不知道多少倍,对此他还是很满意的。这次他随卢象升一起东征,被留下来镇守唐山,他也毫无怨言,凡事亲力亲为,每天早晚各查一次哨,雷打不动,当真是严苛到了极致。看到他过来,那些新兵蛋子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条件反射式立正,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可谓精神抖擞。这位参将大人治军实在太严了,谁要是犯了什么过错,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然后在第一时间以最公平也最无情的方式给予惩罚,全营两千多人,有几个没有吃过他的苦头?能不怕么!不过他的宝贝儿子周如虎可不怕他,迎了上去笑嘻嘻的说:“爹,又来查哨啦?” 周遇吉狠狠瞪了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眼,绷着脸说:“你刚才叫什么来着?” 周如虎一哆嗦,赶紧收起笑容,叫:“父帅!” 周遇吉哼了一声,说:“再有下次,休怪我军法从事,须知,军中无父子!” 周如虎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不会再犯了,不会再犯了!”心里却说:“等着瞧,看我回家之后不找娘狠狠告你一状!”他知道老爸表面威严冷峻,实质却跟戚继光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只要回家找老妈告上一状,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遇吉哪里不知道儿子这点花花肠子,他又瞪了儿子一眼,问:“情况怎么样?” 周如虎直打哈欠:“还能怎么样?继续吹冷风、赏雪景呗!” 确实,站在唐山城墙上极目四望,茫茫雪原上不见人烟,坚守在这里除了吹冷风赏雪景之外,真的什么都干不成了。 周遇吉沉声说:“打起精神来!肃毅侯以京津门户托我,社稷安危系于一身,万万马虎不得!” 周如虎还是无精打采:“有数,有数!不过父帅,我们的补给什么时候才到啊?将士们都已经啃了三天饼干了!虽说那饼干味道还不错,但老啃这玩意也不是个办法” 周遇吉说:“当兵的有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多啃两天饼干啃不死你!”语气虽然严厉,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投向山海关,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 这局势……越来越诡异了! 从大军一出山海关,形势就很不对劲了!最明显的,大军出了山海关之后,就没有再看见有粮秣军械往关外运送,朝廷给出的解释是关宁军的积储足以支撑这场战事,继续往关外运送物资纯属浪费。对于这样的解释,周遇吉嗤之以鼻,关宁军有个屁积储,都卖光了好不好!但他人微辞轻,这等大事他根本就说不上话,只能忧心如焚。更加让他忧心的还是卢象升,刚开始的时候卢象升还给他写过两封信,也正是通过这两封信,他了解到,关外的形势完全失控了,崇祯完全昏了头,一意孤行,在这寒风刺骨的季节尽发大军直扑沈阳,极有可能中了皇太极诱敌深入的圈套!信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周遇吉心惊肉跳,而随后与关外的联系就完全断绝了,他数次派人前往锦州打探消息,都是石沉大海,毫无音信,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找关宁军打探消息,关宁军对他不理不睬,这种生硬的态度一度气得周如虎差点就拔刀砍人! 关内的局势也非常诡异。大军出征的时候整个京津地区为之沸腾,无数士子官绅欢欣鼓舞,欢呼雀跃,仿佛又回到了洪武年间明军远征大漠、犁穴扫雪的那段激动人心的岁月,就连周遇吉这种性子冷漠的人也深受感染。可是等大军出关之后,这些欢呼声以惊人的速度沉寂下去,整个京津地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跟这种诡异的寂静一并袭来的是京津官绅对他们不加丝毫掩饰的敌意,周遇吉派人出去采买煤炭、蔬菜、肉类,每次都是空手而归,竟然没有一个商家愿意卖东西给他们,还嘲笑他们这些丘八异想天开,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吃新鲜蔬果肉类的命!这一切让周遇吉不寒而栗,他甚至都不敢进行深入分析、思考,这里头隐藏着的信息实在太过令人恐惧了,连他这样一位心硬如铁的将军都为之胆寒! 周如虎看出父亲心情不好,不由得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问:“怎么了,父帅,有前线还没有消息吗?” 周遇吉叹气:“都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周如虎气得直跺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十万大军出征,居然杳无音信,真是见了鬼了!” 周遇吉说:“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远处传来疾疾的马蹄声,是山海关方向过来的!父子俩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的遁声望去,只见十余名披着雪白披风的斥侯正纵马朝着这边飞驰,而后面则有数十骑兵穷追不舍。这些斥侯大多已经带伤,鲜血染红了披风,丝毫不敢放慢,而追击者同样也用马刺把马腹扎得鲜血淋流,拉开强弓照着这些白衣斥侯后背猛射,不断有斥侯中箭倒下!周如虎一惊,叫:“是我们的斥侯!我们的斥侯正在被人追杀!” 明军为之愕然。斥侯交战在战场上是再寻常不过了,然而这并不是战场,这是京津门户,帝国的心脏,有山海关、蓟镇、宣大诸镇拱卫着,按说敌人是万万不可能过来的,然而他们的斥侯却在唐山城外遭到了追杀!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遇吉面沉如水,大喝:“骑兵中队随我来!” 周如虎拿出号角呜呜吹响,转眼之间,一百多名骑兵便从大开的城门呼啸而出。周遇吉这个营也就两百四十名骑兵,两个中队而已,都是由身经百战的边军骑士甚至归附的蒙古骑兵组成,骑术箭术都十分了得,军纪极严,真正做到了呼之即来,来之能战。这不,号声响过才分把钟他们已经杀出来了。周遇吉戴上头盔,接过一杆马槊,骑上战马疾驰出城,马槊朝前一指,一百二十名骑兵嘴里齐齐发出一声呼啸,两翼同时展开,如雄鹰展翅,迎着那帮胆大包天敢跑到唐山城下来撒野的敌人席卷过去! 那股敌人大既也没有想到明军反应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一下子杀出了一百多号人,不禁有点乱了手脚,一直到明军骑兵快冲到面前了他们才反应过来,开弓放箭,嗖嗖连响中,好几名明军骑兵脸部、颈部中箭,倒栽下马。明军骑兵中的蒙古籍骑士用强劲得多的滑轮弓回敬他们,哪怕是逆风发射,利箭破空之声也刺耳无比,让人心里发毛,弓弦震颤间,那边乱纷纷的倒下了七八个。接下来就是脸对脸了,冲近了周遇吉才发现,这些追杀他的部下的敌军,其盔甲、武器制式都跟关宁军如出一辙,这一发现令他心头剧震,险些被一柄飞斧砍了个正着! 好在明军骑兵中队并不在意敌军披的是什么甲,用的是什么兵器,他们排成密集的队列猛撞过去,这些武艺超群的斥侯根本就没有机会展示他们高超的武器,被撞了个东倒西歪,马槊破甲声、苗刀劈裂肉体的闷响、凄厉短促的惨叫声……还有战马的嘶鸣,以及恶毒的诅咒声,在唐山城外此起彼伏。五分钟不到,一切都结束了,除了少数几个见势不妙及时逃跑之外,近三十个斥侯基本上都躺到了地上,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还能站得起来。 周遇吉面沉如水,跳下马拔出横刀走到一名伤兵面前狠狠一刀捅下去,一道血线沿着血槽直直的喷起,那个伤兵惨叫一声,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他又走向一个被他用马槊挑下马的倒霉蛋面前,高高举起横刀照着心肺要害猛捅下去。那个倒霉蛋骇然惊叫:“不要杀我,我是吴————”顺着肋骨缝刺入心肺要害的横刀切断了他的一切生机,也把他后面的话给堵在了喉咙里。周遇吉喝:“这些都是建奴假扮汉人混入关来的奸细,通通给我杀了!” 周如虎提醒:“父帅,为何不抓两个回去审问?” 周遇吉厉喝:“杀了!!!”语气空前的严厉,吼得周如虎一哆嗦,不敢再多说,拖过一名被箭射落马的敌军士兵,不顾对方的哀求,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明军骑兵也纷纷照办,转眼之间这些胆大包天的敌军士兵就被他们杀了个精光,然后拎着人头跳上马,欢天喜地的打道回府。 首战得胜,周遇吉却显得心事重重,没有半点喜悦,走在了最后面。周如虎看出不对,放慢速度与他一起走,小心翼翼的问:“父帅,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周遇吉见左右无人,才缓缓开口:“关宁军,叛变了!” 周如虎浑身剧震,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五十五 无谋之局 回到将军府中,周遇吉摒退左右,召来中了一箭、精神有些萎靡的斥侯队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着将军那刀锋般凌厉的目光,斥侯队长挺直腰杆,咬牙说:“关宁军!关宁军正在南下!他们造反了!” 周如虎骇然,喝:“你休要胡说!这种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 斥侯队长说:“属下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属下奉将军之命带领三十名弟兄前往山海关打探动静,结果在半路就遇上了关宁军!虽然他们已经剃发易帜,但是属下曾在山海军服役三年,还是能认出他们当中不少将领,这是货真价实的吴系关宁军,他们全反了!” 周如虎浑身发抖,望向周遇吉,颤声说:“父……父帅,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关宁军为什么要反?流民造反情有可原,因为大明对不起他们,可关宁军没有理由造反的,大明对得起他们啊!” 周遇吉面沉如水,问斥侯队长:“敌军出动了多少人马?离这里还有多远?” 斥侯队长摇头:“属下和弟兄们潜伏在山岗上观察,只看见敌军跟开闸放水似的一股接着一股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南下,大半天都没有看到尽头,只怕镇守山海军的那几万关宁军已经倾巢出动了!” 周遇吉悚然动容,喃喃说:“倾巢出动了么?那祖系关宁军也不远了!”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崇祯北伐把北直隶能战之兵几乎抽空了,蓟镇、昌平、天津、东江、登莱……这些军事重镇都在唱空城计,北京城就更不用说了,只剩下几万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京营,这几万京营还是纸面上的,实数有多少鬼才知道!真的不用清军出动了,光是这十几万关宁军就足以席卷北直隶,摧毁大明王朝了————如果没有变数的话! 周如虎跳了起来,叫:“父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待孩儿带斥侯过去亲自侦察一番,看个究竟再说!” 周遇吉无力的摆摆手,说:“不用了,周平跟了我好几年,前出侦察从来没有出过错,我信得过他!”对那斥侯队长说:“周平,下去包扎吧,别落下什么病根。还有,不要走漏了风声,否则我要你脑袋!” 周平敬了个军礼,转身下去了。 周遇吉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长长的叹息着,忧心忡忡。周如虎急得不行了,叫:“父帅,别叹气了,赶紧想办法啊!” 周遇吉苦笑:“这是无谋之局啊,就算是诸葛重生,孙武再世,又能有什么办法?北直隶,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人马了,北伐的大军,只怕已经完了,肃毅侯和皇上……”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下去了,但意思已经够明确了: 这两位怕是回不来了! 周如虎一拳打在墙壁上,愤然说:“这都是什么破事!原本好好的局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周遇吉惨笑:“你还不知道朝中那些文官的本性么?他们别的本事没有,拖自己人的后腿的本事却是无人能及啊!”说到这里,他猛一激灵,一拍额头,叫:“不好!” 周如虎被吓了一大跳,问:“怎么了?” 周遇吉神色有些慌乱的说:“不好,皇后娘娘和几位殿下还在北京城!现在她们简直是呆在狼窟里,随时可能被那成群的恶狼撕成碎片!小虎,我给你两百精锐,你带上他们,想办法潜入京城,把皇后娘娘她们救出来!陛下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娘娘可不能再有闪失了!” 区区两百人闯入京城救出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的皇后、嫔妃和公主皇子,无异虎口拔牙,不过周如虎一身是胆,浑然不怕,只是问:“救出娘娘她们之后呢?如何安排?” 周遇吉望着儿子,这位一向冷峻严厉的父亲罕见的对儿子露出慈爱、温柔的神色,低声说:“救出她们之后你就保护她们一路往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更不要停下来,一直到进入大名道为止,明白吗?” 周如虎失声叫:“那您呢?您怎么办!?” 周遇吉沉声说:“我?我会带领这两千精兵死守唐山,牢牢卡在他们进入京畿的咽喉要道上!我要他们在唐山城下撞个头破血流,我要他们他们知道大明军民血性犹在,我要他们知道我周遇吉的厉害!” 周如虎失态的大叫:“爹,你会死的!我们只有两千来人,面对的却是十几万关宁叛军,十几万建奴精锐,还有无数人在后面搞鬼捣乱,就算你是孙武重生,吴起再世,你也会死在这里的!”说到这里,他已经泪流满面,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抱住父亲双腿,哭着叫:“爹,我们撤吧,我们一起撤到北京,接出皇后娘娘她们,然后撤往大名道!现在还来得及,京营那帮废物挡不住我们的!求求你了,和我一起撤吧,我不想你死在这里,白白死在这里!” 周遇吉叹了口气,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命只有一条,有得选的话谁愿意去死呢?但是……唐山是京畿门户,必须有人来守!而且,这么大的国家要亡了,却没有一个将军愿意为它殉葬,会被后世嘲笑的。小虎,别再多说了,快点带上人马返回京城,时间不多了!还有,照顾好你娘亲和你奶奶,我们周家,靠你了!” 这位冷峻的将军已经下定了决心,任凭儿子怎样苦苦哀求,也没有丝毫动摇。最终周如虎在他的厉声斥喝下不得不带上两百名武艺高强的精锐,乔装易容,骑上快马离开唐山,朝北京城疾驰而去。出城很远了,周如虎还是频频回头,每次回头他总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城墙上向他挥手,浑然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 对于孩子而言,每位父亲都是一座最高大最雄伟的山峰,可以为他们遮挡住最狂暴的风雨。而现在,对周如虎而言,他心目中那座最高大的山峰就要坍塌了,这一别,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目送儿子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周遇吉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把目光投向北方。 北方,寒风呼啸,战云密布,凌厉的杀气汹涌而来,想必以关宁军为先锋的清军离唐山已经不远了。以两千孤军迎战几十万大军,断无胜算,他知道自己会死,唐山城会被攻破,他更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儿子一起撤往北京,带着皇后皇子一起南逃,不仅可以保全性命,还能立下一桩大功,但是这些都不在他的选择之列。每一位将军的心里都有最后一道防线,而唐山城就是他最后的防线,他必须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这里,为京畿百姓撤离争取时间,哪怕一天也好! 寒风依旧没完没了的刮着,雪絮雪粉猛烈飞扬,矗立在寒风中,这位冷峻的将军很快就变成了一座冰雕。 北京城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 北伐大军出关之后,京城便戒严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关外打得尸山血海,京城不戒严才怪了。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发现自己已经跟外界断绝了联系,一向懒散得不像样子的京营跟找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地在大街小巷巡逻,隔三差五就有官员莫名其妙的暴毙,整个京城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之中,而涌入京城的士子、官员不见减少,反倒越来越多……凡此种种,无不让人心惊肉跳。最出奇的是那些一向嘴大欺世的清流喷狗现在也闭上了嘴巴,熟人向他们打听朝中的消息,他们只是神秘的笑笑,什么都不肯说,再联想到关外消息断绝,仅仅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胆小而有点门路的纷纷想方设法逃离这个让他们窒息的牢笼,没有门路的只好继续呆在京城,好在现在京城虽然戒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物价却相当低,还活得下去。而那些胆大的则在积极找门路,他们嗅到了极大的危机,但是也嗅到了极大的机遇,富贵险中求嘛,岂能不搏上一搏?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呢? 周如虎带着两百名精锐不惜马力,一昼夜疾驰三百里,赶回到北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潜入到北京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京城往日的繁华已民凋零殆尽,行人稀少,门户紧闭,偶尔遇见一些路人,也是行色匆匆,似乎不愿意在路上停留片刻。倒是巡逻的士兵成倍的增加了,看到他们觉得可疑的人,二话不说就逮起来扔进监狱里,一些胆大的家伙甚至开始借口窝藏满清奸细,抄一些颇有资财但没有靠山的富户的家,尽夺其财产,瓜分其女眷,号哭之声和狂笑声不绝于耳,整个北京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大监狱,这百万居民全是囚犯! 倒是一家家酒楼饭店,烟花柳巷里依旧热闹非凡,高朋满座,无数士子文官蛾冠博带,觥筹交错,舞姬歌妓舞带飘扬,歌声朗朗,仿佛又让人看到了独属于盛世的三千繁华。鬼才知道打哪冒出这么多风流文士,河北的,河南的,山东的,山西的,陕西的,江南的……南腔北调济济一堂,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就算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处男迎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也没有这么精神!看到他们,周如虎就心头火起,好想带人闯进去把他们通通都给宰了! “少将军,别冲动!”家丁队长周龙及时提醒,他算是跟周如虎一起长大的,太了解这位的性子了。 周如虎低声说:“放心,我有分寸的。”再次恨恨的瞪了那些正倚着酒楼的朱栏吟风弄月的士子一眼,愤然转身,走向皇城。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直觉告诉他,大明那良好的局面被破坏殆尽,突然变得内外交困、危机四伏,跟这群正在享受狂欢盛宴的家伙绝对脱不了关系! 这笔账,以后再跟你们算! 内阁中,温体仁看了一眼百里加急传来的快报,神色有些复杂的说:“他们……来了!” 王应熊、侯恂、吴宗达等一众重臣默然无语。他们千方百计唆使崇祯不顾寒冬挥师北伐,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卢象升苦心经营的边关防线破坏殆尽,他们勾连满清、蒙古、准噶尔等外敌,不遗余力要摧毁这个老迈的王朝,如今他们的目的快要达到了。崇祯所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被辽东的漫天风雪埋葬,杨梦龙生死未卜,河洛新军和天雄军都是群龙无首,北直隶空虚至极,只等清军入关了。如今山海关关门大开,几十万清军浩浩荡荡杀入京畿,即将抵达唐山,距离京津仅一步之遥,他们的一切谋划很快就可以完美收官了。新的王朝即将建立,他们这些出过大力的前朝旧臣必受重用,甚至还能更进一步,然而,他们现在却高兴不起来! 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从一堆小山一样的砖头下面撬走了一块,然后就看着这座小山在自己面前轰然坍塌一样。他们的所作所为即将为他们赢来荣华富贵,但也必将赢来天下人永远的诅咒。剃发易服,移风易俗,汉家衣冠断绝传承,这些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这份历史责任,他们无从逃避!想到这一层,真没有几个笑得出来! 倒是张溥、钱谦益等刚刚进入内阁的却是欢欣鼓舞。这些脏事都让别人做了,他们坐享其成,自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半晌,温体仁勉强一笑,对众人说:“都打起精神来,到了这一步,还能再退回去不成?陈尚书,你给周遇吉去一道火票,让他火速带兵撤离唐山,回防京师!” 由于杨嗣昌那个倒霉蛋去了南阳就没了音信,现在的兵部尚书由陈新甲顶着。陈新甲知道温体仁的意思,周遇吉所部以步兵为主,大军压境之际离开唐山坚城回防京师,必定会在半路被清军铁骑追上,然后全军覆没!一旦这支天雄军余孽覆没,北直隶就真的没有可战之兵了!他摇头说:“此人心如铁石,不会听从命令的。” 温体仁说:“那就将他在京城的好友,山西的家着全数拿下,看他听不听!对了,后宫也要盯紧点,别让皇后跑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锦衣卫老大骆养性说:“首辅大人放心,后宫已经被我锦衣卫盯死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只是……” 温体仁问:“只是什么?” 骆养性说:“只是据下线传来的消息,河洛新军已经抵达大名道,正朝京师杀来!” 一听到“河洛新军”四字,在座所有人无不打了个冷战,甚至露出愤怒的神色。 他们勾结外敌,覆灭大明,还不是让河洛新军给逼的! 温体仁冷冷一笑:“抵达大名道又如何?清军已经杀到唐山了,他们飞得过来么?再者,北直隶易帜已成定局,河洛新军最好的选择就是另立新君割据一方,而非继续北上!这是无谋之局,别说河洛新军群龙无首,就算杨梦龙归来,又能如何!” 五十六 三面围攻 山西阳泉。 城外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那蜘蛛网一般的堑壕也已经被填平,满天阴云亦已散去,战争的痕迹似乎正在被一点点的抹平。不过娘子关方向一个个营寨上高高飘扬的清军战旗,还有阳泉城下越聚越多的明军,无不在告诉所有人,这只是假象,更加惨烈的战争即将爆发。 跟数日前的阳泉之战时的捉襟见肘相比,现在的杨梦龙底气充足多了。如今他的第三军团和川军主力已经尽数到达,再加上天雄军和陆续开过来的明军,已经集聚起将近四万精锐之师,又拥有阳泉这一大型补给基地,军械物资储备充足,放手打就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而陕西那边,清军已经在西安城下惨败,陕西民兵纷纷聚集到孙传庭麾下,凶狠地撕咬着仓皇败退的敌军,咬得他们血肉模糊,经陕西攻入南阳盆地的战略企图也就告吹了。孙传庭派出的军使已经抵达阳泉,带来他的亲笔信,这位颇有点桀骜不驯的儒将在信中表示无条件服从杨梦龙的指挥,希望河洛新军尽快入陕,帮助他们驱逐胡虏……形势正在好转,清军从西北方向入寇攻入中原的企图基本上是告吹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怎么收拾他们而已。 经过与将领们数日的反复磋商,一个完整的战略已经成型。杨梦龙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问阎应元:“洛阳那边能够作远距离机动野战的民兵有多少?” 阎应元说:“足有六千之多。军师已经将退伍的老兵都给动员起来,把他们充实到民兵中间了,虽是民兵,但战斗力并不弱!” 杨梦龙说:“很好!传我命令,让这六千民兵马上出发,经渑池进入运城,接受孙知府的指挥,向临汾进攻,封死多尔衮进入陕西或者洛阳的通道!” 多尔衮虽然在阳泉城下败退了,但是主力尚未受到太大的损失,以他的性格,肯定不甘心就此作罢,经临汾南下攻入陕西或者干脆杀入洛阳都是很有可能的,杨梦龙不得不防。只是现在三个军团都北上了,能调动的只剩下民兵,不过就算是民兵也够了,这些装备着精良的火器,纪律严明的民兵在孙传庭这位智勇双传的儒将手里所能发挥的战斗力,绝不比明军精锐差。 “祖老二!” 意志有些消沉的祖大弼听到杨梦龙叫他,抬起头来应:“末将在!” 杨梦龙说:“你带领天雄军,我把封雷的骑兵也加强给你,你带领他们由原路返回,经定襄攻打忻州,得手之后再分出一部份兵力向静乐、娄烦迂回,封死多尔衮经吕梁山口逃出山西的通道!”说到这里,他神情凝重,一字字的说:“此次大迂回距离相当遥远,困难重重,你做得到吗?” 祖大弼大声说:“做得到!做不到的话老祖提头来见!” 杨梦龙点了点头,望向祖大乐:“祖老三,你随第三军团一起行动,克复娘子关之后从正面向太原压迫,如果多尔衮死守太原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他们放弃太原跟我们打运动战,就靠你的骑兵死死咬住他们了!这次任务同样艰巨,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杨梦龙很喜欢正面硬磕,硬碰硬的将对手砸个稀巴烂,但并不是说他只会正面猪突。眼下多尔衮大军尽在晋中盆地,被吕梁山脉和太行山脉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在这种情况下还跟多尔衮正面硬碰,他就太蠢了,迂回侧击断绝多尔衮的后援,封死他的进退通道将他彻底困死在晋中盆地才是王道!他倒要看看,天寒地冻,给养匮乏,后援断绝,多尔衮能在这样的逆境之下撑多久!这三路围攻,祖大弼和祖大乐都被赋予重任,他们的表现直接关系着这场战役的成败,不难看出,尽管外面流言蜂起,他还是非常信任这两位猛将。这让祖大乐异常感动,霍地站起来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遵命!我就算是拼个粉身碎骨,也要取下多尔衮的人头!” 杨梦龙摇头,说:“我想要多尔衮的人头,但我不希望你在这里拼得粉身碎骨!”他环视众将,严肃的说:“都给我好好活下来,未来还有很多仗等着你们去打,还有很多肥美的土地等着你们去征服,如果你们都拼死在这里了,我用谁去!” 众将领热血沸腾,大声应:“明白!” 隆隆炮声拉开了山西方向明军反攻的序幕。在阎应元的指挥下,第三军团集中了二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和十九门120毫米雷击炮,以及十二辆火箭炮,对着娘子关进行长达一柱香的猛烈炮击。累死累活都没能赶上阳泉之战,与一桩赫赫战功擦肩而过,整个第三军团都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全部发泄出来了,各种火炮打了一轮又一轮,燃烧弹空爆弹不要钱的猛砸,把整个娘子关笼罩在一片片翻滚的火光之中。清军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营垒在这排山倒海的炮击面前显得异常脆弱,坚固一点的被打成一片火海,质量差一点的则直接被抹平,就连在山顶上的娘子关,也挨了好些炮弹,被炸死了一堆人。如此猛烈的炮击着实让清军一阵胆寒,这样的威力,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很多清军士兵狂呼大喊,抱头鼠窜,任凭军官怎么斥喝也是充耳不闻,他们都要吓疯了! 炮击还没有停止,第三军团上千步兵就对山路两旁的营垒发动了进攻。此时这些营垒已经被轰得残破不堪了,坚守营垒的清军更是死伤惨重,防御能力降到冰点,因此河洛新军步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了进去,几个排枪把神情狂乱挥舞武器冲过来的清军给打得浑身窟窿,然后上刺刀白刃冲锋,一个突击下来,就没几个活人了。 但是当他们用一天时间扫清了外围营垒,开始向娘子关发动进攻的时候,却遇上了大麻烦。娘子关依山傍山,山势陡峭,攀爬十分困难,河洛新军仰攻而上的时候,山上滚石擂木不断打落,碰着就死,挨着就残,奋力向上攀登的士兵们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一轮轮的巨石巨木不断滚落,隆隆作响,压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好些被撞中的士兵随着大石巨木一起往山下滚,有些甚至变成了一团肉泥,仅仅是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有三四百人倒在了那里,连娘子关的边都没挨着。 河洛新军暴怒,各大队纷纷要求发动全面进攻,他们非拆了娘子关不可!但阎应元拒绝了他们的请战,他很清楚,愤怒于事无补,这样的雄关险隘足以抵销河洛新军在装备上的巨大优势,强攻的话,整个军团撞死在这里都不够。他下令停止进攻,继续炮击,同时将侦察兵都放出去,寻找可供小部队乘夜摸上山去发动夜袭的路径。这是他的首战,必须打好,如果第一次领兵作战就给人留下了他只会拿人命去堆的坏印象,那他在河洛新军里的前途也就堪忧了,鬼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这个位置! 受挫之后停止进攻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告诉多尔衮:我们在短时间内拿娘子关没办法,你们还可以在太原呆一段时间! 多尔衮显然读懂了阎应元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因此在娘子关鏖战期间他一直呆在太原积极谋划,调集军队,打算玩铺大的。现在他的主力陷在了太原,后路很可能已经被雷时声军团给切断了,他没有退路了,只能前进!至于是往临汾方向进攻,攻打西安打通逃回蒙古草原的通道,还是攻入洛阳盆地摧毁河洛新军的根基,他暂时还没想好,几位旗主的意见也不统一,因为在阎应元忙着啃娘子关这块硬骨头的时候他们在太原城里吵个不停,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们吵个不停,明军可不会陪他们吵。在第三军团发动攻势的时候,祖大弼率领六千步骑军再度翻山越岭,经定襄向忻州发动进攻。忻州方向只有区区两百清军,主力是四千叛变的明军,按理说实力不算差,然而阳泉一战,叛军的下场已经把那些叛变的明军给吓坏了,他们人心惶惶,惊恐万分,看到祖大弼打过来直接就尿了,二话不说,乘清军不备突然发难,砍下他们的脑袋开城投降,祖大弼兵不血刃,收复了忻州。接着,同样翻山越岭而来的川军接防忻州,祖大弼所部绕出一个大圈,闪击静乐、娄烦,所向披靡,等到清军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两个军事重镇已经重新插上了明军的战旗。 多尔衮大军与朔州方向清军的联系就此被截断,他们已经变成一支孤军了。 洛阳方向,六千河洛新军民兵在那些受伤退伍的老兵的指挥下雄纠纠气昂昂的开出洛阳盆地,顶着寒风翻越崇山峻岭,日行八十里,很快便进入了陕西,与孙传庭会合。本来孙传庭对杨梦龙只给自己派来几千民兵有点不满的,但是看看这支民兵的装备和精神面貌,再看看自己身后那支杂得不能再杂的杂牌军,他表示对这支部队非常满意……没有对比就没有美女嘛,跟他那支超级杂牌军一比,这支民兵简直就是堪比戚家军的精锐啊!他二话不说,从这六千民兵中分出两千镇守西安,防止清军卷土重来,另外四千和六千陕军组成一军,火速开往临汾……当然,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孙知府不介意改变杨梦龙的方略,把战线推到介休一线,依托介休、孝义、汾阳建立防线,压缩清军的活动空间,不过这需要清军配合,能不能成他心里也没底。 晋中盆地烽火连天,大同盆地同样是血肉横飞。多尔衮冒险闪击阳泉,抽走了清军主力,一直被他死死压制的雷时声军团毫不客气的发动了反击。一直被孤立分割在各个营垒中的天雄军纷纷离开营垒,集结起来,向清军发动猛烈进攻,以汉军旗和蒙八旗为主力的清军被他们以少打多,毫无悬念地按在地上摩擦,仅仅是凉城一战,便被割了四千多颗首级。雷时声指挥三千步兵踏雪前行,猛攻集宁,这座云集了七千清军、颇为坚固的城市没能在他的猛烈进攻之下挺过三天,便宣布易手。在集宁城下,他杀光了曾经给天雄军造成过不小的麻烦的日军铁炮队,亲手砍下了铁炮队指挥官前田七郎的脑袋。 整个河套地区为之震骇! 在烟沙晦迷的河西走廊,被准噶尔人的偷袭和杀掠激怒了的钱瑜带领军团主力,又会合了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一共一万四千人,忍受着河西走廊的风沙的凌厉切割一路疾行,终于抵达了兰州。此时的兰州已经被准噶尔大军团团包围,城里也不太平,大批奸细潜伏在城中制造谣言,刺杀主战的将领,弄得人心惶惶。但兵不过一千的天雄军在不愿意沦为异族奴隶的兰州军民的配合下拼死坚守,准噶尔人几次进攻都被击退了,就在他们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钱瑜率领天雄军主力杀到了。 如果郑经泉下有知,应该能含笑瞑目了。他在武威的血战和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兰州保住了! 在距离兰州城仅咫尺之遥的榆中,天雄军与准噶尔前来阻击他们的大军迎头相撞,爆发了一次规模空前的骑兵会战。首先迎接准噶尔骑兵的是铺天盖地的炮火,把他们炸得血肉横飞,乱作一团,紧接着号角响起,两千马槊骑兵挺着马槊,如同一堵堵飞驰的铁壁一样猛撞过来……准噶尔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别说还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两千马槊骑兵几次硬碰硬的冲锋,便将一万两千准噶尔精锐骑兵送回了他们的漠北老家!这一万多颗在大道边堆成一座大山的头颅告诉准噶尔人,跟天雄军主力对抗是什么下场! 榆中之战让准噶尔人意识到,就他们这点能耐想逐鹿中原,还差得远,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马上转身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西北方的危机正在缓解,对于镇守九边防线的天雄军来说,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接下来,该让这些该死的胡虏尝尝他们的厉害了。杨梦龙也松了一口大气,再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中原,准备与河洛新军主力会合北上,抗击那场足以让华夏变色的空前危机。 然而,刚回到中原他便意识到,铺天盖地的危机已经袭来,不仅仅是来自外部,还有内部……甚至是河洛新军内部! 五十七 危机1 薛思明两脚带风的冲进中军帐,手里捏着一封信,神色有些震骇的对李岩说:“刚刚收到从北京那边送来的急报,关宁军已经叛变,山海关关门大开,建奴入关了!” 正在飞快的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军务的李岩手一颤,在签字栏上留下了难看的一笔。这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把笔一扔跳了起来,抢过那封信打开,只看了个开头,他的胸口就像挨了重重一拳,面色大变,几乎透不过气来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连连冷笑:“好,好,好!数年厉兵秣马积攒起来的三十万能战之兵一朝尽丧,十几万关宁军尽数剃发易帜为建奴前驱,耗费千万白银修建起来的关宁防线关门大开……好,真好!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帝,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拨,你们干得真不赖,真不赖啊,哈哈哈!”说到后面,他已经忍不住放声大笑了,只是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如何掩饰得住心中的愤怒? 薛思明惊怒交迸,几乎咬碎了牙关:“那帮文臣都该死啊!看他们把好好一个国家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李岩连连冷笑:“真的只是文臣的功劳么?没有那位凌架于众生之上、目空一切、刚愎自用的天子的积极配合,这些文臣有这个能耐将帝国双璧花费数年时间打拼出来的良好局面在几个月之内败坏殆尽么?” 李岩对明廷的观感一直不好,他在民间见过了太多的官员贪腐,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国都在贪。这些王八蛋与缙绅勾结,遇到饥荒非但不救济,还不让那些良知未泯的士绅救济,一心要将那些饥民通通饿死好吞并他们的田产,或者利用饥荒将囤积的陈粮提到天价来卖,大发横财,让百姓家破人亡。贪官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少数几个还想为老百姓做点事情的好官被京察逼得上吊,关外尸山血海,江南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缙绅商贾家财万贯不纳一文,农民家徒四壁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凡此种种无不证明,这个老迈的王朝气数已尽,该系统清零了。旅顺之战让他对明廷的观感有所改变,这一战使得他认为尽管这个老迈的王朝有种种不足,但是在对外方面绝不含糊,这一点还是值得肯定的。所以旅顺之战后他投到杨梦龙麾下,成为他处理军政大事的得力助手,而在他的帮助之下,湖广这一团乱麻被迅速理清,步上了发展的正轨,几年时间下来就欣欣向荣了。看着湖广百姓生活水平一点点的改善,看着边关防线日益稳固捷报频传,李岩心里也多了几分希望,认为这个国家还有救,只要按着杨梦龙的模式来,重现洪武、永乐时期的辉煌那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崇祯用一次固执的、愚蠢的北伐将这一丝希冀给彻底粉碎了!那位刚愎自用、固执多疑的天子在用理智克制了自己好几年之后,变本加厉地爆发出来,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把整个正在好转的国家推到了毁灭的深渊!李岩失望透顶了,他望着帐篷顶部发呆,挣扎与落寞都写在脸上,半晌才声音沉闷的说:“薛将军,你说,我们在湖广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辛苦经营图个什么?天雄军在关外喝血水嚼草根数年苦战图个什么?东江军在辽东几十年坚守又图个什么?我们再努力再拼命又有什么用?皇帝只要一道命令就能让我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了!” 薛思明苦涩的说:“两千年来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檀道济让索虏闻风丧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宋文帝一纸诏书就要了他的命,让刘宋国运急转直下;陈庆之七千白袍渡江北伐,大败北魏攻克洛阳,梁武帝按兵不动坐视北魏大举反击,最终导致他兵败,白袍军全军覆没……还有岳飞,都快要打到汴梁了,赵构十三道金牌把他给召了回来,然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了他父子的命!两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们这些为臣子的只能祈祷自己能遇上一个像光武帝那样英明神武且宽宏大量的君主,否则很可能随时没命!” 李岩目光闪烁,喃喃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为什么要让皇帝主宰自己的一切,哪怕他是一头蠢猪?他凭什么主宰我们?他凭什么自私的认为这个国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可以肆意挥霍,就凭他姓刘李姓,姓赵姓朱吗?” 薛思明打了个冷战,失声叫:“军师,你……你想干什么?” 李岩回过神来,神情变得冷酷,说:“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已经受够了,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薛将军,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尽展所长,与无数跟你一样英勇善战的雄杰并肩作战,开疆辟地,不必再担心功高震主,不必再担心文臣掣肘,更不必再担心在自己身死之后自己的宗族被人以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诛灭,你愿意抓住它吗?” 薛思明舌头伸得老长,半晌才收了回去,叫:“这……这怎么可能?哪怕是汉唐也做不到啊!” 李岩眸中迸出两道闪电般锐利的光芒,沉声说:“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我们能做得比汉唐时代的军人还要好,就看你敢不敢抓住它!” 薛思明一咬牙,说:“我又没犯贱,喜欢让人当成面团反复揉搓,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会抓住的!” 李岩盯住他,一字字的问:“哪怕事不可为后九族诛连也在所不惜?” 薛思明洒脱的说:“我就一个老婆,凑不齐九族让他们诛。” 李岩逼近一步,厉声问:“你敢为此对抗冠军侯吗?你肯为此脏了自己的手,甚至脏了自己的心吗?” 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以至于让薛思明这位万夫不当的猛将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大步,说不出话来。 李岩又逼近一步,目光越发的锋锐:“回答我,做得到吗?” 薛思明一咬牙,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李岩目光稍稍柔和下来,说:“那好,让全军暂时停止前进,召住所有大队长以上的军官过来商议大事……还有,飞鸽传书,让登莱军也停止前进,同时飞马回南阳把唐王和太子殿下接来,我们……赌一铺大的!” 随着飞翔的信鸽和飞驰的马蹄,明军在盘锦战败,几十万北伐大军全军覆没的噩耗像瘟役一样扩散开来。现在大局已定,朝中那些文官不必再遮着捂着了,他们动用了手头上一切力量,将这个对于大明军民而言无异天崩地裂的噩耗传播出去,并且添油加醋,将崇祯在北伐中所犯下的种种错误放大再放大,还加入了不少猛料:据说崇祯在北伐途中每到一地就派出大批爪牙搜罗奇珍异宝,所搜刮的奇珍异宝足足装了一千多车;据说崇祯每到一地就责令地方官吏搜罗美女,甚至要求众将领将自家妻妾献出来供他享用;据说出了锦州后崇祯嫌天气寒冷,不顾前线正在血战,发动数万民夫为他修筑暖宫!那暖宫琉璃作瓦,玉石为墙,黄金铺地,明珠为饰,东西长三千丈,南北阔一千五百丈,高达百丈,两万余名歌妓伶人置身其中仍然显得很冷清;又将东北的奇花异草移植过来,以上等的煤炭发热供暖使其开花结果,使得暖宫之内繁花似锦,瓜果飘香,当真是人间仙境……通过他们的宣传,大家头一回知道,原来他们的皇帝是一位了不起的土木工程师,短短一个月就能在天寒地冻的辽河平原建起一座相当于北京皇城那样大、高度跟几百年之后被飞机撞毁的双子星大楼差不多的宫殿;他们的皇帝还是一位神仙,可以让隆冬季节连树叶都掉清光了的花木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开花结果!总结起来就是:北伐之所以会失败,完全是因为崇祯荒淫无度,宠信宦官和军阀,听不进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的逆耳忠言,如此昏君不败,还有天理吗? 末代皇帝就是拿来黑的,这话一点都没错。一个月之内建起一座长三千米,宽一千五百米,高六百米的宫殿,移植大量奇花异草使其在寒冬季节开花结果这种鬼话,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不过……你不信不要紧,一代代御用文人反复加工,反复炮制加料,迟早有一天你的子孙后代会信的,你的子孙后代信了就行了。当然,现在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些私货是否合乎逻辑了,因为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袭来: 十几万关宁军剃发易帜,山海关关门大开,这道阻挡了清军几十年的坚固防线已经不复存在,清军浩浩荡荡的通过山海关直奔京津而来,其前锋部队已经抵近唐山,与坚守在唐山城的周遇吉所部展开血战了! 皇帝北伐生死未卜,京津一带除周遇吉麾下那两千多新兵外再无可战之兵,形势危殆到了极点,这个老迈的王朝如同一株朽木,在风雨之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倒下。这无疑是卑劣者的狂欢,忠贞者的末日,消息传开,举国震骇! 所有人,不管是盼着改朝换代还是希望存危续亡的,都把目光投向南方。 河洛新军,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希望,值此数百年未有之变局,天崩地裂之危机,他们会怎么做?他们还能力挽狂澜吗? 令人诧异的是,一向以“不动如山,侵略如火”著称的河洛新军在此天崩地裂之际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快马加鞭迎难而上,反而纷纷停止了前进。再后来,不光停止前进,还全线后退,一直退到石门、衡水一带,就连嗷嗷叫着要给吴胜报仇的登莱军也开始往东营撤退,退到东营之后在那里建立防线,这一幕让人回想起了侯景之乱:侯景叛军包围南梁帝都,各路援军心怀鬼胎徘徊不前,坐视叛军攻陷帝都,南梁灭亡,最终将江南富庶之地变成了十室九空的人间地狱! 这段悲惨的历史,仿佛又要重演了。 五十八 危机2 寒风呼啸,割裂着天地万物。严寒肆虐之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到了这个时节,哪怕是最快的农民,也只能躲在家里裹着旧衣服发抖,盼着春天早点到来。 然而,就在这奇寒刺骨、万物蜇伏的季节,从河南通往河北的道路上去人烟稠密,数以万计的民夫赶着马车驴车,拉着小山一般的粮秣军械在雪地上挣扎着面北而行。几万大军倾巢出动,作千里远征,物资消耗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河洛地区把绝大多数马车都搜罗过来了还是不够用,于是很多民夫自告奋勇用鸡公车装上几箱子弹,或者几箱炸药,用人力代替畜力推着走,马车和鸡公车在官道上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车龙。也幸亏都是水泥路面,走起来很好走,如果是土路,鸡公车堆起来就吃力了。 鉴于这些天天天都在下雪,把道路弄得很滑,沿途村庄的妇女又自发的组织起来分段包干,把道路上的积雪扫掉。每隔二十里就有一个汤粥棚,里面熬着一锅锅热气腾腾的姜汤、肉粥,过往的军队和民夫渴了累了,随到随吃,不用钱的。这些不大气眼的汤粥棚让开赴前线的军队越发的士气高昂,就连民夫也充满了干劲————要知道以前打仗民夫可是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的,饭都吃不饱还随时可能没命,谁有心情干活?只是这钱花得就海了,大概也只有河洛地区有这样的财力可以给远征的大军如此充足的保障。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用在河洛新军身上并不合适,他们的主力部队动作永远比辎重要快得多。这不,现在几万大军大多都已经进入河北地界了,运送粮草军械的车队还落在后面。不过,他们随身携带的给养也足以支撑到辎重部队的到来,搞不好还有剩余。河洛新军主力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地方政府可以放松了,还有不少部队要上前线呢,比如说川军,比如说各地组织起来的敢战士。坐在路边的汤粥棚不时可以看到一队队剽悍的骑兵飞驰而过,这是淮泗骑兵,从大明开国之初就活跃在两淮地区的一支强大的骑兵集团。他们的先辈曾在驱逐鞑子的战争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打到了捕鱼儿海,击灭北元,但是随着明初那种剽悍尚武的风气褪去,淮泗骑兵辉煌不再,沦为冲州撞府的马贼,让两淮地区寝食不安。杨梦龙经略河南,自然不会对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客气,一顿大棒过去,淮泗骑兵彻底拜服在他的皮靴之下,成为他麾下一支编外部队。现在大明与满清全面开战,淮泗骑兵当然不甘寂寞,纷纷披上祖传下来的铠甲,磨亮马刀,跳上战马,相互邀约,顷刻之间便集聚起了六七千骑兵,纷纷北上,准备大干一场了。方逸之表示淮泗骑兵必须自己自备战马,河洛新军可没有富余的战马供应他们,不过可以免费为他们提供马料……于是这些家伙普遍都带了两匹从马,有些家庭条件不错,算得上是半个贵族的家伙大概觉得免费的马料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干脆就带了十二三匹战马,蹭免费的马料之余也把爱马拉出来溜溜,强健筋骨,何乐而不为? 看着十几匹战马簇拥着一名洋洋得意的骑兵,负责供应马料的河洛新军后勤部队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这支淮泗骑兵虽然有点爱贪小便宜,但装备着实精良,每人至少带了两支马槊,两把苗刀,一把用作步战的横刀,弓箭、飞斧、铁骨朵、链锤之类的家伙也根据个人喜好带上,丫丫叉叉的十分精良,铠甲则是从河洛新军的军工厂购买的,每块钢板都打磨得锃亮,明光耀眼。淮泗自古出精兵,春秋时期三千越甲吞灭吴国;战国时期江东子弟在城父、灵壁一战让不可一世的秦军罕见地尝到了溃不成军、近乎团灭的滋味;楚汉交兵八千江东子弟纵横驰骋,宰割天下;西汉李陵五千荆楚剑士让八万匈奴骑兵几乎绝望……魏晋、南北朝、安史之乱、五代十国、宋元交兵……一直到抗日战争,几乎每一场战争都有淮泗子弟浴血厮杀的身影,几乎每一个战场都浸透着他们他们的热血。如今大明面临着倾覆的危机,这些被刻意打压了两百多年的强悍战士再度横刀跃马奔赴战场。他们士气高昂,亲朋好友之间相互打气:“两百年前我们祖辈追随太祖横扫北元,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荫及十世子孙,现在轮到我们上战场去为淮泗子弟拼杀出一个更加辉煌的前程了!” “好强大啊……” 看着淮泗骑兵呼啸而过的剽悍身影,朱聿键由衷赞叹。 少年老成的李定国说:“是啊,难得的好兵,只要严加整训,就算不用火器,把他们拉到辽东与建奴一刀对一刀的拼杀,也丝毫不落下风!”摇了摇头,有些纳闷:“大明不缺战马啊,也不缺骑兵,至少两淮地区是不缺的,为什么两百年来一直没有人想到过要动用这支力量呢?” 朱聿键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的唐王在南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富豪了,家有资财数百万,名下十几家工厂每天都在源源不断的为他输送着新的财富,还有一大批大明宗室子弟纷纷过来投靠他,到他的工厂里干活,而崇祯对他也是放任自由,并没有怎么干涉,这日子,比起以前来不知道舒心了多少倍。他也娶了妻,有了一对儿女,可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想呆在南阳就这样惬意的过一辈子。但是形势并不允许他偏安南阳,崇祯的冒险将整个国家推到了深渊边缘,别说他,就连一向醉心于赚钱,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福王也急得直跳脚,两个藩王一合计,砸钱招兵买马,短时间之内就集聚起了四千人马,聘请河洛新军退伍老兵作军官,由朱聿键统率着火速北上勤王。至于藩王不能带兵这一祖训……早就让他们扔到九宵云外了,去你妈的,国都可能要亡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在南阳的时候朱聿键心头惴惴,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但是出发之后看到那么多百姓主动为大军熬粥扫雪,他心口那块大石忽然就放下来了。还有这么多百姓愿意为这个国家出力,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军人愿意为这个国家死战到底,大明,亡不了!至于李定国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想到过要动用淮泗骑兵,他不敢回答,答了就等于是在打朱元璋的脸了。 ————当初借着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大杀功臣,几乎将淮泗集团的文臣武将一扫而空,导致淮泗集团分崩离析的,不正是朱重八么?当初老朱做得这么狠,这么绝,后面的皇帝还有什么脸让淮泗子弟去为他们卖命?他们又怎么放心让淮泗子弟摆脱牢笼再度横刀跃马纵横四海? 不是不稀罕淮泗精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害怕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像覆灭元朝那样把他们掀翻啊…… 一匹漂亮的白马跑到李定国身边,马背上是一位小小的女将军……真的是够小的,才十一岁左右呢。不过人长得够漂亮的,小脸像个苹果粉红粉红的,眼睛又大又圆,异常灵动,走到哪都讨人喜欢。她披着一副薄得不能再薄的皮甲,配着一把长不过半尺,不知道能不能砍死老鼠的短剑,也算有几分英姿飒爽,没错,她就是河洛地区的小公主,安宁。朱聿键不谙军事,所以临时抓了李定国的壮丁让他来指挥这四千人马,安宁听说李定国要带兵上战场了,二话不说也跟着来,说什么也要去开开眼界。只是现在这位小公主显然发现打仗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好玩了,光是骑马就够她受的。她苦着脸问:“定国哥哥……” 李定国瞪了她一眼:“你叫我什么来着?叫将军!” 安宁白眼一翻:“少来这套!定国哥哥,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邯郸呀?一天到晚除了骑马还是骑马,我感觉自己快要被颠得裂开两半了!” 李定国没好气的说:“离邯郸还远着呢,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回去!都叫了你别跟着来了,偏不信,这是要打仗呢,一个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 安宁火了,手往腰间一叉,叫:“李定国,给我逞将军的威风了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期末干的好事抖出来?” 李定国脖子一梗:“我干了什么亏心事了?你说啊?” 安宁哼了一声:“你偷偷给舞蹈老师写情书,当我不知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定国的脸便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了,结结巴巴的叫:“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宁得意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学校就那么大,我想知道点什么太容易了!怎么样,还要不要给我抖威风?” 李定国彻底郁闷了:“算了,当我怕了你了。”扭过头去瞪着身后那帮想笑不敢笑,一副便秘的表情的将士们,恶狠狠地问:“你们刚才听到什么了?” 将士们整齐划一的回答:“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李定国很满意:“这才是精锐之师该有的素质啊!” 朱聿键哑然失笑,跟这帮小鬼一起还真有意思。安宁跟李定国斗法早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每次都是安宁大获全胜,如果安宁一时半刻占不到上风,朱慈烺就会跳出去进行火力支援,看这三个小鬼斗嘴很有意思。只是现在……他扭头望向朱慈烺,这小鬼打从出发以来就一直沉默,不言不语的,着实让人担心。他看得都有点心疼,策马靠过去,说:“殿下,你也别太担心了,皇上不会有事的。” 朱慈烺苦笑:“父皇听信谗言,轻率动兵,在寒冬季节冒险北伐,九死一生,叫我怎能不担心!” 朱聿键说:“皇上如此勤政爱民,皇天必不忍心让他陷入险境,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朱慈烺还是苦笑:“王叔,你别劝了,父皇的性格我了解,他是着了魔道了,连肃毅侯的话都听不进去,这是自取败亡啊!就算他真的能逢凶化吉,只怕那三十万大军也没几个人能活下来了……三十万人呵,他们也是人生爹妈养的,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就这样被断送掉,这孽造得太大了……” 朱聿键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神情愁苦的少年,心口隐隐作痛。他才多大一点啊,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应该去背负的么?他喃喃说:“老天,你为何对我朱氏子孙如此残忍,让我们两百多年不是在宫墙深院内作囚徒就是如履薄冰?为什么?” “驾————” 远远的一匹传骑飞驰而来,是河洛新军的军使。他们望定唐王的旗帜一路带风的飙了过来,打老远就叫:“唐王千岁何在?太子殿下何在?” 朱聿键挺直腰杆,沉声说:“太子殿下在此!” 军使一直冲到距离他们只有十几步远处才勒住战马,行了个军礼,喘着气说:“唐王殿下,太子殿下,李岩军师请你们扔下大军轻装疾行,尽快赶石门与他会合!” 朱聿键一惊,问:“怎么了?莫非北京出了变数?” 军使看了看朱慈烺,略一迟疑,还是压低了声音,说:“据镇守唐山的天雄军回报的军情,关宁军已经剃发易帜,山海关关门大开,几十万建奴洪水似的朝北京涌来……” 朱聿键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朱慈烺失声叫:“我父皇呢?还有那几十万大军呢?都怎么样了?” 军使再三犹豫,还是没有说出来。 只是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朱慈烺呆愣良久,发出一声哀号,从马背上坠了下来,昏迷过去,不醒人事了。 五十九 危机3 杨梦龙顶风冒雪,从阳泉赶到了石门。连日来不间断的奔波、征战、谋划让他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状况变得更加糟糕,阳泉一战下来他瘦了整整十斤,都快皮包骨了。他现在全靠意志在撑着,哪怕明明力不从心,在将士们面前也硬是装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模样来,他是全军的信仰标杆,绝对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去了,整个河洛新军都会倒下的! 红娘子依然陪在他的身边。阳泉一战,她也伤得不轻,虽说经过军医的悉心治疗,已经好了很多,但是面色依然苍白,骑马是没问题的,但是想像以前那样在飞驰的战马背上开弓射战、持槊冲锋的话,少说也得再休息两三个月。阳泉之战让她名动西北,她那迅猛而果断的突击让整个河洛新军都心服口服,现在可没有人敢笑她是绿林出身了,但凡是河洛新军的将士都一致认定,她跟那个逗逼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能获得这支天下第一强军的承认红娘子当然开心,只是她现在伤得确实不轻,尤其是十根手指,用三石强弓左右开弓连续射了四十多箭后都被弓弦割得血肉模糊,现在都用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多次叫着要拆掉这些碍事的纱布,但都让杨梦龙给劝住了。现在她正一脸官司的瞪着杨梦龙,而杨梦龙却没有看她,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在风雪中隐隐若现的石门。 石门原本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村镇,但是随着天雄军经略西北,海量的军械物资从这里进入山西,而西北那边出产的马匹牛羊、皮毛棉花也源源不断的经这里运往中原,各地客商像看到腐肉的鬣狗一样两眼发绿的扑上来,这个小地方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座规模可观的大城镇,现在更是变成了军事重镇,河洛新军、天雄军、川军等大部队不管是北上还是西进,都是以它为前进基地。它迟早会变成一座人烟稠密的大城市的,这种迹象已经非常明显了。现在他看到的就是一条黑线,这条黑线正朝着石门移动,这是河洛新军,他的主力部队已经抵达真定府了。 红娘子也看着那条长长的黑线,打心里发出一声慨叹:“每次看到河洛新军主力无视艰难险阻大步向前的场面,总让人热血沸腾……只恨我是女人,不然的话肯定要追随他们南征北战,横绝塞外,扬威绝域,就算是战死疆场也没什么遗憾了!” 杨梦龙笑:“你喜欢啊?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支军队,让你统率他们去征战,去扬威绝域的。” 红娘子翻了个白眼:“免了,我自己知道自己事!我这野路子对付一下那些烂到家了的官兵还行,让来我带这种经制之师,非闹一箩筐笑话不可。” 杨梦龙说:“如果你嫌正规军规矩太多,我可以把淮泗骑兵交给你的。他们同样是野路子出身,很对你的胃口。” 红娘子要踹人了:“你就这样巴不得我去打仗,走得远远的,最好三年见不到你一次是吧?” 杨梦龙很委屈:“你不是喜欢打仗吗?我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有错啊?” 正说着,一大队骑兵漫过低低的山岗汹涌而来,都是清一色的黑盔黑袍黑暗,看上去就像一片由远而近猛拉过来的黑幔。以背上的骑兵看到杨梦龙和红娘子,纷纷举起马槊或者扬起手中的强弓放声欢呼,向这两位致意,弄得乱哄哄的。不用说,是淮泗骑兵,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石门了。杨梦龙扬手向这些浑身笼罩着野性的骑兵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淮泗骑兵的欢呼声越发的响亮,几乎要把天都给震塌了。等他们过去了,杨梦龙摇了摇头,说:“这帮家伙,穿上军装也不像军人,倒像是草寇,回头还得狠狠的操练他们!” 红娘子翻了个白眼:“你呀,这些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其中不少人甚至是将门之后,从小就学习兵法,苦练武术,换了别人能得到这样的支精锐骑兵,做梦都会笑醒,你还嫌这嫌那!” 杨梦龙说:“靠个人勇武取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更看重的是他们的纪律性,而不是他们的武艺……”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不过,你说对了,他们确实是一等一的精兵,只要严格训练,不出两年,必定会成为一支天下闻名的强军。” 正说着,一小队人马绕过淮泗骑兵奔涌的洪流朝这边疾驰而来,大概是看到了飘扬的将旗,他们加快了速度。打老远的,一个尖锐的嗓子便传了过来:“侯爷!侯爷!”那声音真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让红娘子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杨梦龙笑:“是老吴!他不呆在石门享受,跑这里来干嘛?”策马迎了上去,愉快的打招呼:“嘿,老吴,你跑这么急干嘛?后面有老虎在追你吗?” 吴永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除了原先的鞋厂财源滚滚,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之外,他还和曹化淳合伙开了一个大型榨油作坊,同样是生意兴隆,每年都会给他带来两万多两银子的收入。河洛新军在旅顺痛击清军、在伊洛河谷歼灭流寇,这些辉煌的胜利他都分润到了一份,在崇祯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他基本上是什么都不用干,呆在南阳每年就有七八万两银子进账,如果要打仗了就随大军到前线逛一逛,然后战功就到手了,古往今来混得像他这么轻松的太监,真的是少得可怜,如果魏忠贤泉下有知,非妒忌得发狂不可!他还从难民中间收养了两个小孩作养子,两个养子都十分乖巧听话,学习也用功,很装人喜欢。每天忙完了不多的事务,坐在躺椅上把两个养子抱起来放到膝盖上,绘声绘色的向他们讲着皇宫里的事情,就是吴永最开心的时候,他不是刘瑾,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心满意足了,只希望日子能够永远这样下去,让他安度晚年,把两个养子抚养成人,再把这份家业传给他们,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是动荡的时局让他连这么平凡的愿望都无法满足,打从崇祯北伐之后他就没有消停过,骑在马背上的时间远比呆在地面上的时间要长得多!他风风火火的打马冲过来,冲得太猛,险些就跟杨梦龙撞了个正着。杨梦龙有些吃惊的看到,这个老好人神色惊恐、慌张,嘴唇在不停的抽搐,他心头一紧,问:“老吴,出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吴永一连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喘声说:“前线军情,建奴……建奴入关了,眼下已经包围了唐山,京师危在旦夕!” 轰隆! 似有一个狂雷在耳边炸开,杨梦龙浑身颤抖,面失血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红娘子也是心头剧震,厉声叫:“建奴想入关就入关?那十几万关宁军是吃干话的么!?那山海雄军是豆腐堆成的么?怎么会这样!?” 吴永呵呵惨笑:“关宁军?哪里还有什么关宁军?关宁军早已剃发易服,成了建奴的先锋!大明,要亡啦!” 杨梦龙发出一声怒吼:“妈的,关宁军!早知道这样,拼着他们造反也要用登莱新军代替他们,将他们调离山海关!吴三桂,祖大寿,你们别死得太早才好!” 他太清楚清军入关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十几万关宁军成了清军的生力军! 意味着几十万屯田军户、关外客商,尽数成为那帮强盗的奴隶! 意识着大明的国门被撞开了京畿重地已经无险可守了! 意味着……北伐的那几十万精兵、民夫,大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批良将,被一扫而空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愤怒得几乎要发狂,眼冒血光,问:“大军主力现在在什么位置?离京城还有多远?” 吴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军原本推进神速的,但是当关宁军叛变、建奴入关的消息传来之后,两个军团非但没有加快速度,反而退回了衡水、石门,按兵不动了……不光是他们,据曹桓传来的消息,登莱新军也退回了东营,没再继续北上!” 扎吉冲翁等一众亲兵目瞪口呆,这是公然抗命啊,在河洛新军的战史上,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杨梦龙更是心头狂震,声音都有点儿颤抖了:“他们……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吴永苦涩的摇了摇头,眼里流出两滴浊泪,哀声叫:“侯爷,救救大明吧!大明三百年基业可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被葬送啊!想想侯景之乱,想想南梁是怎么被灭掉的!” 杨梦龙面色阴霾,怒吼一声:“见鬼!李岩到底想干什么?薛思明、韩鹏、钟宁、曹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统帅!”怒吼声中一踢马腹,战马狂嘶,一发炮弹似的朝着石门冲去。 扎吉冲翁追了上去,奋力拉住马缰,叫:“侯爷,你不能去!情况不明,现在去太危险了!” 杨梦龙怒吼:“闪开!”拔出狗腿刀一刀斩断了马缰,不管不顾的朝石门冲去。他真的气坏了,并不是因为那些将领违抗了他的命令,而是因为河洛新军在这种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居然作壁上观,这意味着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向新军灌输的爱国思想完全被摒弃了,这支空前强大的军队一旦摒弃了这些思想,跟那些杀良冒功的军阀没有任何区别……不,有区别,区别在于那些军阀只能杀良冒功,而他们却可以凭借空前强大的战斗力轻易推翻一个国家,最不济也是裂地封王!一想到这里,他便愤怒之极,完全不顾新军可能反噬他这个缔造者,直冲石门,谁也拦不住! 河洛新军大营设在石门城南,连营十里,壁垒森严,旌旗招展,号角连绵,气势逼人。千军万马静默无声,一向野惯了的淮泗骑兵压力山大,纷纷闭上了嘴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生怕触了霉头。看到杨梦龙带着滔天怒火冲过来,把守营门的将士没有像以前那样欢呼,而是默默向他敬礼,然后打开大门,放任他直冲中军大帐。军营里是不能纵马飞驰的,这是铁的军纪,连杨梦龙也要遵守,但是现在他把这条军纪抛到了脑后,也没有人过来提醒他,就这样一直冲到了中军大营。 中军大营内座无虚席,上百将领、军官、文职官员或坐或蹲,李岩侃侃而谈,而他们则在速记本上飞快的记着什么。看到杨梦龙冲进来,他们都愣了一下,纷纷起立,敬礼,李岩也停止了讲述,迎上来,笑容依然温文尔雅:“阳泉那边的麻烦摆平了?” 杨梦龙对那些将领军官发出一声低喝:“出去!” 这些河洛新军的精英默默敬礼,走了出去。 等他们都出去了,杨梦龙把马鞭往桌面一扔,盯着李岩,如同一头发怒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李岩笑容淡淡,人畜无害。如果说现在杨梦龙是一团岩浆,足以将一切化为灰烬,那么现在的李岩就是大海,看似温和,却深沉浩翰,根本就看不见底,即便面对杨梦龙那刀锋般凌厉的目光,他也是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半晌,杨梦龙开口了,一字字的问:“李岩,你到底想干什么?” 六十 危机4 李岩完全无视杨梦龙那可怕的目光,只是平静的给他搬了张凳子,请他坐下,然后端起茶壶端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杨梦龙,这一切都做得很自然,就跟往常一样……过去两三年里他经常跟杨梦龙坐而论道,彻夜长谈,兴致来了再喝几杯,完全没有半点上下尊卑之分。迎着杨梦龙那快要喷出火来了的眼睛,他笑笑,说:“你现在很不冷静,还是先喝杯茶吧,喝茶能让人的心情平静下来,不然我都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在我把话说完之前就跳起来拔刀砍了我的脑袋,或者让人进来把我拿下,就地处斩。” 杨梦龙哼了一声:“军队……我现在还指挥得动军队么?” 李岩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这永远是你的军队,除了你,没有人指挥得动他们!也没有人配指挥他们!” 杨梦龙愣了一下,盯着李岩,只见他依然是那样从容,目光中透着坦率和真诚,这道目光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跟李岩既是上级跟下级的关系,又是好朋友,也只有至交好友才会有这样的目光。他控制住呼吸和心跳,端起茶呷了一口,品味良久才慢慢咽下。苦涩中带着甘甜清香的茶水流入体内,仿佛往干燥的沙子里注入了一股清泉,烦躁大消,精神为之一振。他连喝几口,心情果然好多了,也恢复了冷静,只是语气仍然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眼下清军已经入关了,京师危在旦夕,为什么不赶紧推进,争分夺秒抢在清军攻破唐山之前赶到北京组织防线,反而退了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一种有些悲哀的语气说:“北伐的三十万大军……全完了!前后不过两个月,三十万大军,无数优秀的军官和将领,就这样被葬送在辽东了!而断送他们的,仅仅是某个人一个荒唐的念头,一小撮人的私欲!” 杨梦龙皱起眉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得出,这支北伐的失败对大明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一走进军营就发现河洛新军士气低迷,完全没了以往的高昂斗志,现在坐在中军帐里,那越发的感到一股郁气————甚至可以说是怨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隐隐的些明白了,河洛新军停止前进,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极有可能是跟这次失败的远征有关。 李岩神色怅然,说:“现在蒙古人、建奴、准噶尔人相继入寇,江南骚动,西北烽火连天,大有神州陆沉之势,而在三个月前,我们在各个战场还在节节胜利,从几个方向同时推进,压得建奴喘不过气来!仅仅是某个人一个糊涂的念头,这些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换回来的优势就被葬送掉了,好几年时间厉兵秣马积攒起来的能战之师,也几乎被一扫而空了!”说到这里,他变得激动起来,大声说:“这一次还有你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下次呢?如果下次再有人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再有人要为了一己私利将整个国家推向毁灭的深渊,你敢担保还会有人像你那样挺身而出,把这塌下的天撑起来吗!?” 杨梦龙眉头拧得更紧:“你到底想说什么?这跟你下令大军停止前进有何关系?” 李岩站了起来,大声说:“当然有关系!我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总是有个人,明明什么都不会却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千万人的命运,明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偏偏要去做,哪怕为此牺牲百万生灵也在所不惜!我已经受够了有一个人仅仅是因为生在帝王之家便可以对天下人呼来喝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可以肆意剥夺下面的人的一切!我已经受够了有一群人围着那个蠢材为他出谋划策,变着法子将天下人往火坑里推,哪怕亡国灭种也在所不惜!就好比这次,你和肃毅侯呕心沥血,迭经苦战,好不容易才将明亡清兴之局面给扭转了过来,让大明缓了一口气,也一步步把建奴逼到了灭亡的关头,可是,这有什么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你们数年之功全部葬送了!我从出生那天就开始忍,一直忍到现在,我真的受够了!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作死,那我就让他们去死!” 杨梦龙跳了起来,瞪着李岩:“你想借建奴之手灭了大明?休想!” 李岩摇头:“我不想灭掉大明,但至少我可以借建奴之手将那个腐朽到极点的中枢连根拔起!此次北伐的悲剧绝不是皇帝一个人造成的,它的背后有很多推手隐藏在黑暗之中,所以我想欲擒故纵,让建奴入关攻下北京,只要建奴入主京城,那些沉渣马上就会泛起,争气恐后扑上去争从龙之功,到时候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一目了然,收拾他们就容易得多了!”他目光灼灼,逼视着杨梦龙,声音犹如钢铁:“侯爷,大明王朝已经烂到根子了,有太多的人趴在它腐烂的身体上疯狂吸它的血,撕它的肉,就算你拼尽全力把这个坠入深渊的国家再次扶起来,那些企图在改朝换代中博个万代公侯的吸血鬼还是会不择手段地将它推下去,甚至连你一起推下去!但是利用这次机会,我们可以将这些臭虫连同这个国家肌体上的肿瘤一并割除,把一切散发着腐臭的坛坛罐罐砸个一干二净,然后你就可以尽情施展所长,缔造一个辉煌盛世!” 杨梦龙面色变得铁青:“你是想给我来个黄袍加身?” 李岩摇头:“我不敢,因为我知道侯爷不会当皇帝的,你太懒了!”他一字字说:“我们可以换一个皇帝!一个听得进我们的意见的皇帝!” 杨梦龙冷笑:“说到底你还是想争一个从龙之功!这样做,你跟中枢那帮混蛋有什么区别!” 李岩大喝:“当然有区别!同样是葬送这个老迈腐朽的国家,他们是想将整个江山拱手让给异族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我只是想让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重新焕发生机,共享盛世太平!” 杨梦龙也是大喝:“我不需要借建奴之手就能做到!” 李岩逼视着他,一字字说:“你当然能做到,因为你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强,你的才学比大海还要浩翰,没有人能与你抗衡!但是,你要对抗的是一个游荡了几千年的幽灵,你碰不着它,你那强大的军队伤不到它,而它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不择手段的向你发动攻击!就算它奈何不了你,你身故之后呢?你敢说你的继业者也能像你一样强悍,强悍到整个国家的旧势力即便切齿痛恨也无可奈何的地步吗?” 杨梦龙欲言又止……他不敢保证,真的不敢保证。他能走到这一步,并不是他本人的才华有多杰出,而是占了先知先觉的便宜,很多时候可以抢占先机,快人一步,同时让人摸不准他的路子。但是历史始终是动态的,假如说原先的历史是四个人的游戏,加入一个人之后,游戏的规则和进程很快就会被改得面目全非,现在清军提前好几年入关,关宁军提前几年叛明,都是历史被改变后的恶果————说得玄乎一点,就是历史向他发动的反击。当天下人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线之后,当他最为倚重的技术不再让人惊叹,而是走进了千家万户之后,他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强大到即便与整个国家为敌也能安然无恙的地步? 李岩放缓了语气,说:“你不敢保证!世事难料,再怎么强横的人杰,也无法保证在自己身故之后整个家族岿然不动。想想吴起,想想太岳公,想想几千年来那些先行者都是怎么死的!” 杨梦龙猛喘几口气,咬牙说:“我不跟你扯这么多!总之,河洛新军必须立即北上,尽可能的将建奴堵在唐山城外,否则京津一带必将伏尸百万!” 李岩缓缓摇头:“恕难从命。” 杨梦龙怒吼:“混蛋,难道非得京津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你才满意!?” 李岩态度强硬:“屠一城,醒一国!只有让建奴攻下北京才能让所有沉渣都浮起来,才能让天下百姓都看清楚那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士大夫是何等的阴险、无耻,他们百年如一日用自己的血汗供养的皇帝是何等的自私、无能!两百多年来亿万黎民都在用自己的血汗供养着京城,现在是它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杨梦龙咆哮:“我不能这样做!那是百万条人命,不是野生的韭菜麦苗,可以让人随便割!” 李岩也咆哮:“你必须这样做!否则下一次就不是伏尸百万,而是伏尸千万、甚至亿万了!没有人能扶正一幢基础都被掏空了的万丈高楼,不自量力的下场只能是被它压得粉身碎骨!唯一的办法就是推倒它,然后清理掉瓦砾,打实基础,重新建一幢!这些事情很肮脏,不仅会脏了双手,连心都会被弄脏,你做不来,你也不能做,所以,我来帮你做!” 杨梦龙暴怒,刷一声拔出了短刀,刀尖指住李岩的脖子,厉喝:“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 李岩惨笑一声:“你要杀我很容易,我不会反抗……但是杀了我也没用,全军将士已经对这个中枢彻底失望了,就算你杀了我,他们也不会继续北上,至少在那些沉渣泛起之前,不会!” 杨梦龙眸光一闪,还没来得及说话门便开了,呼拉一下涌进了两三百号人,他们也不说话,齐刷刷的跪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杨梦龙,恳求都写在脸上,就连薛思明、韩鹏、钟宁、曹骏这些从创业之始便一直追随他的老将也不例外,除了正在山西苦战的第三军团之外,河洛新军一大半的将领、军官都跪在这里了。杨梦龙环视众人,沉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薛思明大声说:“侯爷,你不喜欢别人向你下跪,所以打从追随你开始,我们就没有再跪过谁,但是这次我们给你跪下了,求求你,听李军师一次!” 杨梦龙厉喝:“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那个皇帝是很混蛋,中枢那帮人是很混蛋,但是就因为这个,你们便可以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坐视建入长驱直入攻陷京师?” 韩鹏双目含泪,说:“侯爷,你一心为国,全然不顾私利,我们都知道的,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一直追随你,信任你,无条件服从你,一直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但是,你看看这个混蛋的国家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仅仅是因为害怕你们功高震主,皇帝就可以不顾气候不管几十万人的死活发动一次自杀式的北伐,仅仅是害怕肃毅侯尾大不掉皇帝就可以任命一个不谙军事的太临作为全军统师,仅仅是因为你们威胁到了中枢那几位的地位,他们就可以极力煽动皇帝北伐,不择手段破坏边防,引狼入室,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以前立了功没有赏赐,在地方还经常被刁难,被嘲笑,这些我们都忍了,哪怕把牙咬碎,我们都可以忍!但是他们这种全然不把这个国家当回事的态度让我们忍无可忍了!既然他们听不进我们的劝告,不把这个国家的命运当回事,我们就换一个能听得进我们的劝告,心里还有这个国家的人来!” 钟宁说:“侯爷,请你也为我们想一想!如果不按军师说的去做,等我们击败了建奴,我们的末日就到了!哪怕仅仅是为了遮丑,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再说,自古以来挽狂澜于极危的统帅,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如果皇上还活着,回到北京之后,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你吗?那些心中有鬼的士大夫能放过我们吗?如果现在去救京师,等待我们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曹骏说:“侯爷,我们不怕死,但是我们不想明明有大功却要背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还要累及亲族!” 杨梦龙哑口无言……原来,他急着要化解危局,扭转乾坤,却在不知不觉中带领整个河洛新军走到了悬崖边缘,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了!吴起、商鞅、卫青、霍去病、仆固怀恩……这些杰出的人物用他们自己或者他们亲族的命运告诉后人,最毒帝王心,为了皇家的利益,再怎么忘恩负义的事情他们都做得出来,了不起就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儿子替老爸向冤死者认个错!如果他现在带领河洛新军直奔京师,击退清军,除非他篡明自立,否则他的命运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要么像吴起、商鞅、仆固怀恩那样死不瞑目,要么像卫霍那样生前位极人臣,死后举族皆诛,鸡犬不留!他没看透,但是熟读史书的李岩却看透了,也成功的说服了河洛新军,正如李岩说所,就算当场将他杀了,杨梦龙现在也没有办法让河洛新军北上! 他们受够了帝王的自私和忘恩负义了! 然而不北上,京师势必一片血海,百万生灵尽成枯骨,丢失京师的千古骂名杨梦龙不在乎,但是百万人的诅咒却会让他不寒而栗! 握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杨梦龙闭上眼睛,声音沙哑的问:“李岩,一定要这样吗?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岩摇头:“待建奴攻破京师称帝,所有沉渣都泛起水面之后立唐王或太子为新君,誓师北伐,击败建奴后再兴大狱将所有敌视新军的旧势力连根拔起,必须这样!只有这样才能重现太平盛世,只有这样才能将河洛模式推广到五湖四海,只有这样我们这些有功之臣才能真正的功成身退,不必担心莫须有的罪名落到我们身上来!侯爷,这些事情确实很脏,但必须却做,建设者永远斗不过拆台者,光明正大永远也对付不了卑鄙小人!想要建立一个太平盛世,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些拆台的通通送进地狱!” 杨梦龙无力的说:“要死很多人啊……虽然不是我杀的,但我要负主要责任!” 李岩近乎冷酷的说:“周遇吉将军应该能抵挡一段时间,他们就趁着这段时间,能逃多少逃多少吧,至于那些不想逃的,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杨梦龙涩涩的笑了笑,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扬手将狗腿刀掷了出去。 狗腿刀化作一道寒光电闪而过,笃一声钉在墙壁上。 小半个刀身都钉了进去! 六十一 判断 这是河洛新军自建军以来,将士们与杨梦龙所爆发的最严重的冲突,这次冲突,最终以杨梦龙妥协而落下帷幕。愤怒之下,他将手中的狗腿刀猛掷出去,然后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中军帐,那背影显得异常的孤独、落寞,让人心疼。 看着他那落寞的指影,薛思明皱起眉头,有些不忍。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杨梦龙这样子,以前杨梦龙可不是这样的,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能笑呵呵的顶上去,那灿烂的、阳光的、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笑容极具感染力,看到他笑,他们就会觉得心安,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了,这位年轻的统帅受伤了,被他们伤的! “我们……是不是过份了?”他有些不安的问李岩。 李岩默然良久,叹气:“侯爷太善良了,不管做什么都想做得十全十美,他既希望这个沉疴难起的国家能够重新振作,重现辉煌盛世,又希望不要流血,这怎么可能呢?他太天真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对众人说:“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不正是因为他这份天真和坚持而决定追随他的么?如果没有这份天真,这份坚持,他就不是杨梦龙,更不会有那么多人杰甘心为他效力了。” 钟宁说:“他对我们失望了,真的,我感觉得到!” 李岩说:“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一直希望整个新军都像他那样没有任何私心杂念,全心全意守护这个国家,出现这种情况,他当然会失望。其实我们也想像他那样的,但是……我们是大明的将领,注定做不到,有太多太多的人在拖我们后腿,或者在暗中盯着我们,只要我们露出一丝破绽,他们就会扑上来将我们撕成碎片,哪怕为此毁掉整个国家也在所不惜!不想再出现现在这样的危机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些垃圾通通都扫进垃圾桶去,将所有污垢全部抹掉,让整个国家重新变成一张白纸!” 只有白纸才能描画出最美的蓝图,想在一张满是污垢的纸上面作画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画圣也做不到。 杨梦龙在军营里住了下来,谁也不见,什么事情都不干。他病了,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他的伤本来就没有完全痊愈,这段时间舟车劳顿,天南地北的来回奔波,极度劳累,早就染病了,现在又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军医官昼夜守在他的病床前,最好的药都用上了,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病更多的是心病,心病是没有药可以医治的。 好在河洛新军的参谋团队阵容相当豪华,杨梦龙病倒并没有影响河洛新军的运行。在他养病期间,李岩等人各司其职,首先把大量哨骑和情报人员给放了出去,紧紧盯着京津一带的风吹草动,同时加强与登莱新军的联系,确保对登莱新军的控制。在李岩的指挥下,几万大军沿着南下的战略要点一路布防,严加戒备,防止清军在攻下北京之后乘势南下。毕竟李岩只是想借他们之手割掉这个国家身上的毒瘤,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锦绣江山让给他们。 连绵千里的后勤线上更是热闹非凡,数不胜数的马车、驴车来回奔波,将军械弹药、被服食品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河洛新军这次其实是轻装上阵,沉重的火炮都让他们甩到了后面,他们已经抵达石门了,炮兵部队还在安阳一带打滑,现在他们停了下来,炮兵总算松了口气,快马加鞭的追赶,火炮和大量炮弹以最快速度送往前线。同样有大量的补给源源不断送往山西、陕西,有力地支援这两个方向的战事,过多的补给送往这两个方向的后果就是山西陕西方向的明军打着饱嗝嚼着饴糖,而清军则苦着脸拿马料充饥。李岩打定主意要以后勤优势堆死西北方向的敌军,按照他的设想,西北方向的明军在解决了敌军之后,天雄军主力马上进入中原与河洛新军会师,然后一鼓作气将清军主力给灭了! 李岩还着手整编淮泗骑兵。现在汇集到河洛新军旗下的淮泗骑兵已经有七千之众,都是少有的精兵,十二分的剽悍,不过纪律性也太差了一点————这也可以理解,他们毕竟不是什么正规军,只是豪强宗族子弟,想让他们像河洛新军那样令行禁止,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对他们进行整训。这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淮泗骑兵仗着武艺高强,除了杨梦龙,谁都不放在眼里,一个个都是不拿正眼看人,想压服他们,难!不过李岩有的是办法,他给淮泗骑兵安排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抗,七千淮泗骑兵对一千河洛新军枪骑兵,大家用裹了厚厚的棉布的木棍代替马槊,棉布上有石灰,戳在身上就是一个白点,十分醒目。淮泗骑兵一听河洛新军以一千对他们七千,一个个都炸了,嚷嚷着河洛新军可恶,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然而当看到河洛新军枪骑兵平端木矛排成异常整齐而密集的队列,像飞驰的铁墙一样猛撞过来的时候,他们集体傻眼了!结果可想而知,钟宁只是一次冲锋,就将这七千淮泗骑兵给冲了个溃不成军,那风驰电掣的速度,那铜墙铁壁般的阵列,还有那无以伦比的冲击力,无不让淮泗骑兵不寒而栗,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祖辈追随太祖打天下的那套已经过时了,如果他们坚持那一套不放,遇上河洛新军枪骑兵这样的新式骑兵,只能是一边倒的大屠杀。 把这帮家伙打服气了,整编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 河洛新军突然停止了前进,摆出一副向西北方向布防的姿态,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一直紧张的关注着他们的北京城内阁在得知他们不再推进之后,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大气。说真的,河洛新军那闪电一般的推进速度真的把他们给吓坏了,以至于他们都在担心河洛新军会不会抢在清军拿下唐山城之前兵临城下,真到了那一步……后果就难以预料了,搞不好他们还得像卖崇祯那样把皇太极卖掉,集体跪倒在那些丘八面前给他们唱征服!谢天谢地,温体仁的判断对了,面对国家倾覆在即、天下即将大乱的危局,河洛新军也动摇了! “河洛新军在石门、衡水一带停止不前?” 秦皇岛大营里,皇太极眉头拧成一团。杨梦龙病倒了,这个胖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先是在辽东歼灭了崇祯的三十万大军,接着又挥师入关,这样折腾法,铁打的也吃不消。两个月下来,他瘦了二十斤,面色蜡黄,气色很差。只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瘦成那样了,精力却旺盛得吓人,一连忙上两天两夜都不带歇的。他实在是太亢奋了,大明北直隶能战之兵已经被一扫而空,天雄军被孤立在山西动弹不得,河洛新军群龙无首,就算真的不顾一切北上,那漫长的后勤线也足以拖垮他们!一度被逼到毁灭边缘的满人居然时来运转,反败为胜,眼看就要击垮这个与他们恶战了几十年的庞然大物,取而代之了,他怎能不兴奋!为此掉几斤肉算得了什么?为此折十几年寿算得了什么?只要大清能入主中原,他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 然而河洛新军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得知河洛新军主力尽出,全力北上之后,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尤其是在河洛新军抵达石门之后,他的心都揪起来了!石家庄离北京有六百里,比唐山到北京远得多,问题是唐山这颗难啃的铁核桃仍然挡在他面前,清军昼夜攻打,死伤累累,都没能啃动它分毫,照这样下去,河洛新军极有可能抢在清军前面抵达北京,到那时,他的一切谋划都要会诸东流了! 得知河洛新军停止前进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大气,随后却皱起了眉头。这不像河洛新军的风格,这里头,一定有古怪!他召来范文程,将情报递给他,不等他看完便问:“你怎么看?” 范文程略一沉吟,心里便有了底,缓缓说:“杨梦龙……回来了!” 皇太极悚然一惊:“他没死!?” 范文程说:“他肯定没死!他是河洛新军的灵魂,他不在,河洛新军根本就没有办法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连调动几千人都会异常困难。现在河洛新军几万精锐全部北上了,他肯定回来了!” 皇太极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骂:“这么重要的事情,朕怎么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情报!北京城那些废物,通通都该死!” 范文程笑说:“想必是河洛新军保密做得太好,连他们都没有收到风声吧?杨梦龙回来,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呢,哪敢在这种事情上耍花招。” 皇太极的气这才消了一点,思索片刻,认同了范文程的说法,问:“既然杨梦龙回来了,为何在石门、衡水一线止步,徘徊不前?这不像他的风格!” 范文程冷笑:“人不可能没有野心,他也不例外。朱明完蛋只是时间问题,作为坐拥强军、甚至直接控制着皇太子的封疆大吏,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别的想法?他大概是想等我大清攻下北京,灭了朱明,然后再挥师北上灭掉大清,然后自己坐江山,可谓名正言顺了。” 皇太极有些困惑:“这可能吗?他不像是这种人!” 范文程拱手说:“皇上,您可能被他的伪装迷惑住了!就算他没有这样的野心,他的部下也不可能没有,遭逢此等变局,就算他不想当皇帝,他的部下也会重演黄袍加身之故事!奴才敢拿脑袋打赌,现在杨梦龙最关心的并不是北京,而是如何将太子掌握在手里,或者让他人间蒸发!” 皇太极叹气:“如此一来,他跟那些大明将军真没什么区别了!范爱卿,依你之见,河洛新军什么时候会继续北上?” 范文程一字字说:“在我军攻下北京之后!” 六十二 钉子户 范文程的判断让皇太极有点毛骨耸然的感觉。如果他的判断是对的,那么将意味着他的一切算计都在杨梦龙的算计之内,他千辛万苦把崇祯赶到旅顺那个偏远的地方,招降关宁军,攻下北京城,到头来极有可能是在给河洛新军做嫁衣!这让皇太极有点儿受不了,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试过被人从头算计到尾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却已经捏紧,缓缓说:“范爱卿真是朕的陈平、张良啊,若没有你洞察先机,只怕朕一切努力为人作了嫁衣犹不自知,最终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那河洛新军布局极为巧妙,方方面面的关键他们都抓住了,朕明知道这是他们的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跳进去……依范爱卿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范文程沉声说:“要破杨梦龙的局其实并不难,拿下北京就行了!” 皇太极一怔:“你不是说大清拿下北京之日,就是河洛新军挥师北上之时么,怎么还要朕拿下北京?” 范文程说:“皇上,攻取北京风险极大,但利益也是极大!北京既是大明的国门,也是大明之国都,拿下了它,大清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能获得极大的收益!别的不说,光是北京城内无数勋贵家中积攒的钱粮就多达亿万,有了这笔钱,何事不可为?拿下北京之后大清以京津唐为前进基地,背靠山海雄关,侧翼有高山大海掩护,进可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幽燕,饮马黄河,退可返回辽东据山海之险而守,纵有百万雄兵面对这山海之险也只能徒呼无奈,此乃辽国与北宋争雄百年不落下风之根本也!” 皇太极微微点头。北京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大明国都那么简单,它的得失直接决定着华北大平原的归属!幽燕之地被誉为“华北脊梁”,丢了幽燕之地,中央王朝就无法挺直脊梁,而北京则是这段脊梁上最为重要的一截,如果它丢了,脊梁骨也就断了!北宋与辽国鏖战百余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窘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无法夺回北京————当时叫燕京,无法夺回燕京也就无法把契丹人赶回东北去,华北大平原千里沃野,到处都是契丹骑兵纵横驰骋的理想战场,以步兵为主的宋军不挨打那才叫见鬼了。如果清军能拿下北京,近十万清军再加上十几万关宁军,骑兵何止数万,河洛新军再怎么强悍,在大平原上面对如此恐怖的骑兵集团,恐怕也只能大呼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吧? 拿下北京,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范文程接着说:“再者,北京乃是大明之国都,攻陷北京,就意味着大明灭亡了,大清取代了明廷,这便是名份!有了这一名份,再加上归顺的大明文臣的宣传,山东、江南士人群起响应,就算杨梦龙真的拥立新君北伐,大势在我大清,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如果皇上再重用一些与他有仇隙的文人,将他坐山观虎斗坐视大清灭明的肮脏勾当宣扬出去,嘿嘿,只怕到时还没有北伐,他便已经千夫所视,众叛亲离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坐山观虎斗的!” 皇太极一击掌,连声说:“好!爱卿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啊!看样子,这破局的关键,就在北京了!” 范文程说:“皇上圣明!得北京者得天下,杨梦龙自作聪明,将先机拱手天让,此乃天佑大清也!” 皇太极重重一点头,说:“看样子,朕得亲自到唐山去看看了……” 一提到唐山,范文程便拧起了眉头,喃喃说:“唐山,天雄军!” 皇太极也敛起了笑容,叹惜:“是啊,又是天雄军!为什么老是天雄军?” “又是天雄军!” 唐山前线炮声隆隆,震天动地,千军万马咆哮如雷,利箭几乎遮住了天空,灼热的铅弹在空中穿飞,火箭在空中拖划出道道细长的光焰,蔚为壮观。然而现在的吴三桂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史诗一般的画面,他盯着糊了大滩大滩血迹的唐山城墙,还有城墙上那面血色战旗,面色阴霾,咬着牙喃喃自语。 天雄军,又是天雄军! 关宁军作为清军前驱,率先入关,一路招降纳叛,明军无不望风而降,给清军当了这么多年的受气包,关宁军头一回尝到了横扫千军、如入无人之境的滋味。然而这轻松惬意的大进军序曲却让唐山这座很不起眼的城市给打断了,即便主帅生死未卜,即便主力被隔绝在西北动弹不得,即便只是两千新兵,天雄军还是毫不犹豫的挡在他们的前面,用黑洞洞的枪口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关宁军首先派出使者招降周遇吉,使者进去之后没多久,人头就被挂到城墙上了。如此决绝的态度让关宁军意识到,想招降周遇吉是不可能的,想要唐山?可以,拿命来换吧!吴三桂勃然大怒,指挥大军攻城,打算抢在其他部队前头打下唐山,在皇太极面前好好露一把脸,多捞一点功劳……大明已经完蛋了,满清代明是大势所趋,现在立下的每一份战功都将决定着他们这些叛将在新朝的前程地位,他哪敢不尽力! 结果一脚踢上铁板。周遇吉用滚烫烫的枪弹和炮弹招呼潮涌而来的关宁军,城墙上枪声绵绵不绝,一撮撮膛焰喷射而出,成片铅弹打落,在关宁军中间溅起一片片血雨,不知道多少以悍勇著称的关宁军勇士被这一文铜铁就能买到两枚的铅弹给打得脑袋爆裂,当场丧命!等他们好不容易越过了战壕,来到城墙下之后,城墙上又不断抛下嘶嘶冒烟的手榴弹,只听到一阵阵吓人的爆炸声,在城墙下挤作一团的关宁军被弹片不分兵将一丛丛割倒,死伤枕籍!这还不算,守城的天空军还将一枚枚五六斤重的燃烧弹扔下去,这玩意杀伤力相当恐怖,一枚扔下去,二三十号人浑身被大火包裹着狂呼大喊乱滚乱爬,声不似人,那场面让很多根本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亡命之徒也为之胆寒!首次进攻,关宁军就折损了上千人,这样的损失让吴三桂有种吐血的冲动! 发了狠的吴三桂调来二十门红夷大炮,对准城墙猛轰,硕大的铅球挟以强大的动能从炮膛中呼啸而出,狠狠打在城墙上,城墙的砖皮为之龟裂,砖屑弹片似的四处乱飞!而周遇吉也不示弱,很快就推出了两门160毫米雷击炮,一发炮弹招一发炮弹的往关宁军的炮兵阵地吊,只几发炮弹就引爆了关宁军炮兵阵地上推积着的火药桶,只听到一阵雷霆万钧的爆炸声响,地面抽搐似的抖动,黑红的火光狂冲而起,千斤之重的炮管打着旋飞起老高,落在关宁军中间,滚出一地的肉泥。等到爆炸停了,关宁军炮兵阵地已经是一片狼籍,几乎找不到一个活口了!惨重的损失让吴三桂意识到,天雄军才是玩炮的祖宗,他这点东西还是别在天雄军面前卖弄了,根本就不够看! 炮兵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吴三桂只能蚁附攻城,拿人命硬填。在他的强令之下,关宁军数千人一队,轮番发动猛攻,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周遇吉沉着指挥,用精准的排枪、炮击给予关宁军一轮轮大规模杀伤,当关宁军冲到城墙下之后,便会有冰雹般的手榴弹扔下来,炸得他们血肉横飞。这是关宁军头一回真正领教到天雄军火器的厉害,他们不惜代价的进攻,每天都要死伤千余人,然而除了一堆堆的尸体和伤员之外,什么都捞不到,几天下来,关宁军已经被打得胆寒。他们主动降低了要求,不去争什么头功了,只要攻城不死,便想办法弄点小酒庆祝一番,再怎么勇猛骄狂的大将,看着唐山城的城墙,也不由得股栗变色! 吴三桂对此一筹莫展,能用的法子他都用上了,可是这该死的唐山城出奇的难啃,几万大军硬是被区区两千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怀疑天雄军上辈子跟他有仇,要不为什么几路大军里,就他遇到了如此顽强的阻击,其他人还是一路顺风? 该死的天雄军! 正烦着,亲兵来报:祖大寿来了! 吴三桂赶紧返回中军帐,还在半路呢,便看到祖大寿带着一众亲信将领迎了上来。现在的祖大寿可谓精神抖擞,空手都能掐死一头老虎,跟崇祯北伐时那蔫歪蔫歪,站都站不稳的衰样可谓判若两人。他笑容爽朗,见面就问:“长伯,别来无恙?” 吴三桂说:“一切还好,倒是舅舅,你年纪大了,又顶着风雪千里奔波,千万要小心身体啊!” 祖大寿说:“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阵子。”扭头望向唐山城,“进展如何?” 吴三桂一脸郁闷的说:“都已经攻了好几天了,每天都死伤上千人,没一次攻得上城墙的!” 祖大寿显得有些惊讶:“这么难打!?” 吴三桂说:“是的!很多将领都说他们打了一辈子仗,还没碰到过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似乎为了证实他并不是在吹牛,一枚160毫米雷击炮炮弹从唐山城那边腾空而起,飞过上千米的距离之后一头栽入关宁军中间,轰!一声巨响震得祖大寿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遁声望去,只见数名关宁军士兵像纸片一样被爆炸冲击波吹得飞起十几米高,断手断脚在空中乱舞,异常恐怖。与此同时,城墙上扔下十几枚90毫米雷击炮炮弹,这玩意儿从八九米高处坠落,一砸到地面就爆炸,密密麻麻的弹片四处飞溅,将搭起云梯往上奋力攀爬的关宁军士兵割麦子似的一丛丛割倒。又有两条火龙从城墙上猛喷下来,长达五六丈,呈黑红色,火焰还是流质的,被喷到的关宁军士兵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就变成了黑色的骷髅,云梯火炬般熊熊燃烧,挖城墙的冲车也被点成了一团火球。关宁军为之胆寒,骇然狂叫,再一次退潮似的退了下来。 祖大寿看得眉头大皱:“守军的装备竟然如此精良?” 吴三桂苦笑:“大军北伐的时候,唐山曾作为物资中转站,囤积中转各种军需物资,虽说大多数物资都送到了前线,但是落在他们手里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这些精良的装备全用到我们身上了!” 一直跟在祖大寿身边的祖大成面有忧色:“这座城,难打!” 祖大寿瞪了吴三桂一眼:“你挑了份好差事!” 吴三桂面有苦色:“舅舅,外甥知道错了,现在怎么办啊!” 祖大寿说:“还能怎么办?不计代价,昼夜攻打,尽快拿下唐山!” 吴三桂吓了一跳:“真的要这样做么?这样一来,我们得折损多少人马!” 祖大寿沉声说:“就算在这里拼掉一两万人,也得拿下唐山!”见吴三桂仍然一脸不情愿,他叹了一口气,说:“皇上已经决定亲自到唐山来督战,长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我关宁军的前程,全系于这一战了!” 一听说皇太极要来,本来已经起了保存实力的心思的吴三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将这点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敢糊弄崇祯,但绝不敢跟皇太极打马虎眼,半点都不敢,皇太极可不像崇祯这么好糊弄!皇太极要亲自到唐山来督战,说明他非常重视唐山,吴三桂也就无巧可取了,只能死磕,直到把唐山啃下来为止! 六十三 苦战 皇太极要来唐山督战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整个关宁军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嗷嗷大叫,斗志高昂得无以复加。唐山城是他们入关以来遇到的最大障碍,坚守唐山城的天雄军更是成了清军的心魔,谁都知道抢在皇太极到来之前拿下唐山城,便可以狠狠的压倒那些眼高于顶的满人一头,抢下一份大功!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玩命死磕吧! 祖大寿也带来了两万大军,由祖大成和祖泽润指挥,向唐山城的小西门和南门发动猛攻。北伐的时候祖大寿扣下了天雄军十六门85毫米榴弹炮,还有五千多支线膛燧发枪,榴弹炮有十门上交给皇太极了,线膛燧发枪也交了三千支上去,自己留了两千支。祖大寿用这批火器组成了一支强大的火器部队,现在这支部队全押上去了。六门85毫米榴弹炮推到距离小西门只有六百米远的地方对着城门和城堞进行直瞄射击,高爆榴弹火流星似的撞在城墙上,石屑如雨飞溅,地动山摇,坚厚的城堞挨着就碎,擦着就成粉,城墙上的天雄军士兵血肉横飞。唐山城的城门厚达尺半,由坚如岩石的硬木制成,内外都包了厚厚一层铜叶子,沉重之极,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来说,这样的城门是一道让人望而生畏的障碍,冲车撞不倒,破城锤砸不动,火也烧不动,如果守城的军队再警惕一点,顽强一点,攻城一方就准备在城外跟城里的人比拼挨饿的本领,看谁先被饿垮好了,想在短时间内破门而入那是做梦。但是碰到85毫米榴弹炮这种近现代的武器,再厚的城门也不管用。两门榴弹炮对着城门发射了几发炮弹,炸得铜叶子散落一地,城门被轰出好几个窟窿,摇摇晃晃,再一炮轰过去,终于轰然倒地。 吴三桂看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能收回舌头,直叫:“我的天,这火炮好生厉害,根本就没有什么城池挡得住它啊!” 祖大寿说:“是啊,真的好厉害……”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这些火炮恐怖的威力也是促使他倒向清廷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他意识到,随着这些火炮的出现,明军真正拥有了粉碎任何一座城市的防御体系的能力,包括沈阳!也就是说,只要这些火炮普及开来,明军大可由旅顺出发,一路摧城拔寨,杀向沈阳,将其夷为平地,而关宁军的地位也会随之急剧下降……既然从旅顺、营口登陆就能直捣沈阳了,傻子才傻傻的继续沿着山海关锦州宁远这条漫长而崎岖的线路进攻啊?而关宁军想再像以前那样凭山海之险搞独立王国也不可能了,恐怖的榴弹炮随时可以砸开山海关,将他们经营了数十年的独立小王国化为灰烬! 与其继续这样拖着,等到明军准备停当,收复沈阳之后跟关宁军算总账,不如趁着现在还有资本行险一搏,即便遗臭万年,也好过被明廷翻出旧账,像杀狗一样满门抄斩! 城门被轰塌之后,这些榴弹炮马上转移到东门和南门,肆意摧毁城防工事。祖泽润一声令下,上千关宁骑兵挥舞马刀,朝着城门飞驰而去,气势如虹。城门已经敞开,他们可以长驱直入了,接下来的战斗,无非就是一场屠杀而已。然而,等他们冲近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城门被沙袋、石条塞了个严严实实,别说骑兵,哪怕是一只耗子想钻进去都是难上加难!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上千骑兵一旦发动冲锋就很难再停下来了,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城堞间冒出好几个黑洞洞的炮口,朝他们喷出催命般的火光…… 轰轰轰轰轰轰! 城墙再一次震动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挨炮,而是因为开炮。六门钢制前装滑膛炮同时开火,龙眼核大小的钢珠以爆速喷薄而出,密如暴雨,将地面打得烟尘弥漫,关宁骑兵中间爆起一片片红得骇人的血雾,战马的悲嘶,人的惨叫,震天动地的响起,几十骑一堆几十骑一堆的滚作一团,很多人都给生生打碎了! 葡萄弹,又是葡萄弹! 关宁骑兵嘶声狂叫:“停下!快停下!” 还停得下来么? 千军万马朝着小小一个城门奔涌而去,还怎么停得下来!?他们只能狂呼大喊,被后面蜂拥而来的大部队裹挟着往炮口猛撞过去,然后绝望地看着那几门冒着青烟的大炮退后,从旁边的垛口探出几门同样口径的大炮,然后又是轰轰轰轰一阵巨响,鲜血碎肉四溅,裂肢断臂抛起老高,城门外成了屠宰场。 祖泽润看得面色铁青,挥动令旗,骑兵扔下满地死尸撤退,两千名手持线膛燧发枪的步兵列队压上,顶到不到一百米处,齐齐举枪对准城墙齐射。密集的弹雨将城墙打得火花四溅,好些炮手头部中弹,头盔带着半块破碎的天灵盖打着旋飞了出去,在城墙上泼洒出一道道血线。城墙上同样冒出一排枪口,砰砰砰砰一阵连响,关宁军顿时栽倒一大片。同样的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发挥出的威力完全不一样,就射击精度而言,只打过几发子弹的关宁军跟打过几百发子弹的天雄军相比,差得实在太远了!换平时,遭到如此凌厉的打击,关宁军早就该撤退了,但是现在他们有金钱鼠尾辫加成,愣是扛住了巨大的伤亡,装好子弹之后再度举枪齐射……金钱鼠尾辫加成不是开玩笑的,历史上,关宁铁骑是出了名的炸营铁骑,对上清军、农民军,炸营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望尘即退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还没看到敌人的影子便逃之夭夭大家也表示淡定,然而剃发之后战斗力立马暴增百倍,攻若雷霆霹雳,守若汤池铁堡,打李自成,打南明,打明郑,打彝人,打缅甸人……那叫一个气势如虹,所向披靡!如果天启和崇祯泉下有知,肯定该欣慰了,他们穷大明之国力,打造出了这么一支无敌之师! 可惜,这支无敌之师是在投降满清之后才开始正常发挥的…… 现在,这两千关宁军火枪手以猛烈的排枪跟天雄军对射,压制天雄军的火力,哪怕被天雄军的排枪打得死伤累累也不曾后退半步,意志之顽强,让人钦佩,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距离对射让天雄军很难受,他们兵力太少了,列队对射根本就没有办法压制关宁军的火力,那几门霰弹炮也没法装弹开火————前装火炮就是这么操蛋,面对敌方步枪火力压制,炮手是没有办法装弹开火的,自然的,手榴弹也无法发挥作用,扔不了那么远。激烈的对射中,不断有天雄军士兵头部中弹倒下,伤亡直线上升!而关宁军在与天雄军列队对射之余,又驱逐大批民夫上前搬开沙袋、石块,试图清空通道。城墙上不断有手榴弹扔下来,这些民夫同样是死伤遍地,战斗残酷得让人发疯。 西门激战的同时,南门和北门同样也在血战。关宁军分别用三门榴弹炮对这两个城门展开长时间的炮击,他们接受了西门的教训,没有把全部的宝都押在城门上,在轰击城门的同时也对着城墙根部猛轰。关宁军自己拥有的四十多门大口径前装滑膛炮也猛烈开火,高爆弹实心弹暴雨似的打在城墙上,剥落砖皮,击碎内部的夯土,在城墙上凿出一个个窟窿来。天雄军用160毫米和120毫米雷击炮奋力还击,试图压制关宁军的炮火,然而,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不是什么主力部队,160毫米雷击炮只有四门,120毫米雷击炮只有八门,却要面对数十上百门大炮的围攻,哪里招架得住?更加要命的是,雷击炮的准头很差,而且这年头大家对弹道学的了解非常有限,只能作概略射击,用它朝一个几百米外的大型步兵方阵开火是没问题的,但是想用它进行定点精除就太难了,这些炮兵都急出眼泪来了,还是于事无补。 激战至当天下午,南门和北门城墙已经被轰得摇摇晃晃,残破不堪,而天雄军有四门雷击炮被击毁,可谓雪上加霜。更加糟糕的是,不断有清军火炮投入到炮击之中,虽然天雄军的雷击炮也击毁了不少清军火炮,但是清军的炮火反而越来越猛了!而西门那边,堵塞城门的沙袋、石块已经被清理掉了大半,更有大量关宁军步兵架起云梯蚁附而上,数次将战旗插上了城头。但天雄军抵抗之顽强也出乎关宁军的意料,插上城头的战旗很快就连同旗手一起被天雄军从城墙上扔了下来。关宁军当中的悍卒组成突击队,身披重甲冲上城墙,天雄军士兵挺着刺刀冲上来跟他们展开凶狠的拼杀,又把他们给赶了下去,几次猛攻,除了一地死尸,关宁军什么都没捞到。但是,任谁都知道,天雄军撑不了多久了,这一点关宁军清楚,天雄军同样清楚! 又击退了关宁军一次进攻,暮色渐渐低垂,天雄军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还不能休息,还得抓紧时间补充弹药,修复工事。周遇吉拖着疲惫的身躯四处巡视,指挥民夫把弹药送上去,将伤员抬下来。今天这一仗打得实在太惨烈了,城墙多处被突破,最危急的时候就连他这个最高指挥官也不得不拔出长刀投入到白刃战中,格杀了十余名关宁军悍卒,自己也多处受伤。他现在浑身都酸痛得厉害,两腿发软,只想甩掉铠甲坐下来歇一歇,什么都不管了,但是不行,形势危殆,他不得不硬撑着继续忙活,还要挤出轻松的笑容,因为将是兵之胆,如果他怯了,全军势必士气低落,这仗也就更难打了。 他来到战斗最为激烈的西门,只见城墙下面的尸体已经叠起了六七层,而城墙上面同样是尸横遍地,死伤枕籍,鲜血顺着城墙往下流淌,在寒风中凝成一块块厚厚的酱紫色褐斑,让人看着就胆寒。他问叫来西门指挥官:“怎么样,还顶得住吗?” 这个山西汉子精神依然饱满:“没问题!那帮清狗也就叫得凶,枪法差劲得很,十发子弹有九发打上天,这种渣渣,只要弹药充足,他们休想能攻进来!” 周遇吉说:“弹药有不少,只是兵……”摇了摇头,“我快没兵补给你了。” 指挥官也是默然。都打了好几天了,虽说每天伤亡都不大,但唐山城里的兵总共也就这么点,死伤一个少一个,而敌军却越打越多,拼到现在,周遇吉手头上可供调动的兵真的不多了。 周遇吉望向不远处正在重新整队的关宁军,面有忧色:“他们恐怕会连夜发动进攻,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指挥官低声问:“将军,会有援兵过来支援我们吗?” “援兵?”周遇吉的神情有些悲怆,苦笑:“整个北直隶能战之兵早就被抽空了,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指挥官问:“河洛新军呢?会来支援我们吗?” 很多士兵都竖起了耳朵,迎着他们希冀的目光,周遇吉喉咙发堵,违心的说:“会的,只要我们坚持得足够久,他们一定会来的!他们可是飞军,一个月就能从南阳赶到锦州的飞军!” 士兵们发出低低的欢呼,明显加快了动作。 周遇吉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他对援军不抱任何希望,只希望周如虎能够顺利救出皇后和皇子,平安逃到南阳去,这样的话,就算北京丢了,大明也能像南北朝那样与满清划黄河而治,重整旗鼓,挥师北伐,光复中原! 只是,他的儿子真的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吗? 六十四 孤独的守卫者 周遇吉的判断完全正确,不等天雄军吃完晚饭,关宁军的炮群便再度开火,铺天盖地的炮火将这如铁暮色撕扯成了碎片,震天动地的炮声震得地面直发抖。这次他们的炮火又猛烈了几分,除了白天将唐山城墙轰得千疮百孔的那些前装加农炮和后装榴弹炮之外,也出现了雷击炮的身影。是160毫米雷击炮,清军在歼灭北伐大军的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皇太极对这些战神重锤极为重视,入关的时候也带上了,并且用被俘的明军炮兵组建起了雷击炮部队。现在皇太极还没有到唐山,却先把雷击炮部队给派了过来。 这支部队的加入让天雄军压力大增。在令人心悸的沉闷轰鸣中,160毫米雷击炮炮弹成对成对地飞越城墙,落入城内,房屋仿佛是用劣质积木搭成的一样在猛烈的爆炸声中粉碎崩解,民夫惊骇欲绝四散奔逃,结果一发炮弹下来就炸飞一大片,大街小巷遍地碎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被弹片削断手脚的伤员倒在血泊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之中,极外的凄厉,让人毛骨耸然。 更加糟糕的是在西门还出现了130毫米前装滑膛炮的身影,打的是实心铅球,射速缓慢,但破坏力却极其惊人。三门130毫米前装滑膛炮被推到距离西门城墙仅四百米处对着城墙直瞄射击,沉重之极的实心铅球从炮膛内呼啸而出,看似轻飘飘的飞过去,撞上城墙,城墙的砖皮马上现出无数道骇人的裂缝,再一炮过去,就有大量砖石碎块崩了下来。这几门大炮是皇太极在荷兰传教士的帮助下制造出来的,射程远,弹道平直,威力巨大,搁在全世界属于比较先进的,用来攻坚那是再好不过了。 唐山城就像是一叶被抛入狂暴的大海的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剧烈颠簸、摇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城墙在迅速破裂,守城官兵不得不暂时离开城墙,以免无谓的伤亡,他们痛苦地捂着耳朵,忍受着那无休止的炮声的冲击,再看看城内建筑物被炮弹击中后燃起的火光,所有人都有种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怆。他们是很顽强,是很勇敢,但是遇到数十门大炮的狂轰滥炸,他们也无能力为。 到了半夜,震耳欲聋的巨响震撼唐山城,猛烈的炮火轰击之下,北门城墙终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下,暴露出一个宽达四十多米的巨大缺口,烟尘冲起二三十米高。再过半个小时,南门城墙段同样多米诺骨牌似的坍塌,一个宽达三十多米的巨大缺口如同一张血盆大口,暴露在大地上。 周遇吉败局已定。 关宁军狂呼大喊,势如潮涌,从巨大的缺口涌了进去。不久,西门堵塞甬道的沙袋石块也被搬光了,城墙更被轰开一个大缺口,吴三桂的弟弟吴三辅亲自带头冲锋,挥舞马刀带领大批甲士冲入城内。迎接他的是一大堆由沙袋、拒马堆成的障碍,还有一排排喷射出火舌的枪口。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破空而来,洞穿铠甲,穿透躯干飞出,动能还没有耗尽,又打进后面的人的身体,一发子弹过去往往将两三个人穿成一串!冲锋的关宁军士兵一头撞上了一道密集的火网,被麦子似的一茬茬割倒,吴三辅比较命大,看到那么多枪口冒出来便知道大势不妙,不顾一切的跳下马,然后被后面涌上来的士兵压倒,断了一根肋骨,不过很走运,总算逃过了被穿粮葫芦的厄运。至于他那匹战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被生生打顾了筛子! 南门的关宁军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顺利的冲进城内,沿着大街直冲城市中心,却突然发现大街上空荡荡的,天雄军似乎完全消失了,而街道两边房屋的门都紧闭着,撞都撞不开。他们觉得不对劲,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然后他们便看到街道前方多了一排木栅栏,封住了整条街道,栅栏上面架着一杆杆线膛燧发枪……更加恐怖的是街道两边的屋顶上冒出了很多黑漆漆的身影,冒着烟的木柄铁头冰雹般朝拥挤在街道上的关宁军猛砸过来! 关宁军眼睛一下子瞪得比牛蛋还大,惊恐的发出一声惨叫:“不————” 轰轰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巨响淹没了一切,一团团骇人的火光在人群中炸开,掀起片片血雨,断手断脚漫天飞舞,在那催命般的火光中,关宁军成片倒下。与此同时,架在他们前面的那一排排线膛燧发枪也喷出了炽热的火舌,铅弹如雨射来,撕裂关宁军士兵的躯体,放出大股鲜血,惨叫声几乎淹没了枪声……在栅栏后面的天雄军不为所动,一队打完,也不后退,只是把枪往后面一递,接过装好子弹的燧发枪略略一瞄,然后在军官的口令中扣动板机。火枪他们有的是,每名火枪手身后都有四五名民夫在帮忙装弹,排枪一个接着一个,火力稠密,将关宁军士兵成片撂翻。在这条窄长的街道上,关宁军见证了一场大屠杀,全火器化军队对冷兵器军队的大屠杀,人少的一方在毫不留情地屠戮着比他们多出几十倍的敌军! 这样的战斗到处都在上演。城墙被轰塌之后天雄军便退入城内,利用房屋构筑工事,并且将大量杂物堆放在街道上构成街垒,民兵躲在屋顶上往敌军头顶狠甩手榴弹,被街垒堵住去路之后,关宁军人挤着人,挤成一团,欲进不得,欲退不能,一枚手榴弹甩过来就炸倒一大片。整个唐山城变成了一盘高速旋转的肉碾子,一队队关宁军冲进来,被辗成一堆堆肉酱。以往的攻坚战,一座城市外围的堡垒和卫星城镇被肃清之后基本上就分出胜负了,城墙一旦被攻破,守军的基本上就崩溃了,接下来,无非就是一场屠杀而已。但是在唐山,这一沿用了两千多年的游戏规模被改变了,关宁军痛苦地发现,攻破城墙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相反,意味着更加血腥、更加惨烈的战斗的开始! 这种全新的、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战斗模式叫:巷战! 唐山之战再一次陷入了僵局,这座城市就像一头受了重伤却变得越发危险的巨兽,不断吞噬着关宁军的生命,双方逐街逐巷的争夺,大街小巷间尸骨如麻,血水横流,战事之残酷,令人发疯!周遇吉沉着指挥,利用地形和武器装备上的优势给予关宁军一轮轮大规模杀伤,关宁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却始终无法取得突破性进展。 论将才,整个关宁军没几个人是周遇吉的对手,然而,现在整个北直隶只有一个周遇吉,只有一支天雄军,他们是在以区区两千来人对抗着二十几万敌军,再能打也没用。就在他在唐山与关宁军苦战不休的时候,正蓝旗一支千人不到的骑兵兵临军事重镇承德城下。驻守承德的明军足有六千之众,又有坚城大炮,足以抵挡一阵子,问题在于,这支明军根本就没打算抵抗,清军一到立即开城投降,着实让原本打算拼掉两三百条人命才能拿下这座坚城的清军给吓了一跳。 拿下承德就意味着北京的西大门被撞开了,清军沿着这个缺口快速突入,一路摧城拔寨,关宁军还在为唐山城内那无比血腥的巷战而大伤脑筋,清军正蓝旗和七千余蒙古军已经扫清了从承德通往北京的所有障碍,像一把巨大的铁钳一样展开,一支伸向张家口,一支伸向昌平,一支伸向蓟县,兵锋所向明军无不纷纷投降。 现在,北京城内的居民已经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隆隆炮声了。 极度的恐慌像瘟疫一样弥漫开来,毕竟破口之役过去还不到十年,当初清军铁骑纵横京畿、屠刀所向人头滚滚的情景北京人记忆犹新,恐惧之下,很多人拖家带口,带着一点微薄的财产逃离北京,忍受着寒风的肆虐挣扎着往南逃。谁都知道,北京恐怕是守不住了,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他们可不想死!但涌入北京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缙绅,还有过气了的藩王勋贵,这些家伙像闻到腐肉的臭味的秃鹫一样从全国各地往北京涌来,明亡清兴似乎已经成为定局,他们都要赶过来参加这个老迈的帝国的葬礼,同时削尖脑壳看能不能在新朝谋一条路子。一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搜肠刮肚,奋笔疾书,绞尽脑汁要为即将到来的主子献上治国平天下的妙计,以求得重用,博个万世功名,茶楼酒肆里,孤灯烛影下,到处都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身影,那狂热的、欢欣鼓舞的气氛让京城百姓无所适从:这些人都是怎么啦?大明用自己的膏血供养了他们近三百年,现在大明要亡了,他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力挽狂澜的么,怎么建奴都还没打进来就在琢磨着怎么为新的主子出力了? 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近三百年来含辛茹苦,忍受着层层盘剥,就是为了供养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后宫。现在皇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太子远在南阳,整个国家群龙无首,只有皇后出来垂帘听政,才能控制住这混乱得无以复加的局势了! 只是,皇后为什么一直没有露面? 六十五 血色帝都1 夜幕笼罩了北京城,白天的喧嚣渐渐沉寂,万家灯火次第熄灭,行人绝迹,偌大的北京城,只剩下风吹过屋顶、撕扯树木窗纸的声音。又是风雪交加,寒气刺骨,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的冷,打从入冬以来,风雪就没有停过。在这种寒夜中,豪门富户大可备下美酒佳肴,呼朋唤友,边欣赏雪景边开怀畅饮,吟风弄月,而那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升斗小民则一家几口挤在床上,盖着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早已千疮百孔,冻得像块铁一样的被子瑟瑟发抖,至于那些流民则更加可怜,他们无家可归,这座城市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能蜷缩在屋檐下,桥洞中,身上裹着一切他们所能找到的可以为他们提供一点点温暖的东西,忍受着寒风的切割,饥饿的煎熬,盼着天赶紧亮,至于能不能熬到天亮,则全看运气。 ————打从天雄军开拓河套、河洛新军经略湖广以来,北京城里的流民乞丐一度绝迹,但是北伐战事一起,各级官吏打着筹集军资的名义肆意摊派剥削,不知道多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就连不少小地主也因此一贫而洗,只得涌进北京城试图找一边活路。当北伐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后,整个京畿地区都为之震骇,怀柔、密云、延庆、滦平、迁安等城镇的人纷纷逃往北京,北伐大军已经完了,北直隶再无可战之兵,清军入关劫掠几成定局,这些外围城镇是无法为他们提供任何安全感的,也只有北京城那高耸的城墙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了。大量人口涌入的直接后果就是物价飞涨,粮价布价一日数变,飞起来咬人,薄有资财者还好说,贫民就惨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每天衙役都要清出好几车冷得僵硬的尸体。当然,没有人会关心这些活活冷死的人,达官显贵忙着四处活动,为即将到来的变局做准备,而平民百姓则忙着抛售最后一点不动产筹集盘缠,准备逃往南方,谁有心情去关心那些在寒夜之中黯然凋零的生命? 这乱世,人命真的不值钱! 维系着大明帝国最后一丝希望的皇城同样被黑暗淹没,如同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驻扎在皇城的兵力密度创下了成祖迁都以来之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以往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京营如今一个个都变了样,将祖传的盔甲兵器都翻出来打磨得锃亮,顶着寒风站岗巡逻,精神抖擞,如果不是熟人,你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拿鼻孔看人的家伙就是往日那些混得窝窝囊囊的京营将士! 整个皇城都被严密封锁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至于如此严密封锁是奔谁去的,大家心知肚明。 皇城城墙一里外,一幢豪宅中,周如虎倚在窗前,看着在夜色中隐约露出一点轮廓的皇城城墙,倾听着更声,年轻的脸庞满是焦虑。 皇城被封锁得实在太严了,他进入北京城都三四天了,连皇城的边都摸不到!他不能不焦急,几十万清军正挟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从山海关呼啸而来,他的父亲正率领区区两千来人在唐山拼死坚守,面对百倍于己、锐气方张、而且拥有大批重炮的清军,他的父亲再能打也坚持不了多久的,何况其他明军将领远没有他的父亲那么能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趁唐山还没有沦陷,救出皇后和皇子,然后迅速南逃,否则父亲的血就白流了!可是皇城被封锁得这么严,就凭他这区区百来人,就算全部撞死在城墙下也冲不进去,怎么办? 那帮家丁倒是不慌不忙,精力不支的早早就睡了,精力旺盛的则默默的擦拭着武器。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每个人都有一身好武艺,放到以经制之师硬碰硬对撼的战场上可以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用来干这类活却是比较得心应手。没有人去催周如虎,谁都知道周如虎正在绞尽脑汁,惮精竭虑思索着解决眼前难题的办法,催促他于事无补,只会让他压力更大而已。 笃笃笃———— 门突然被叩响,叩门声很轻,但是在这寂静的雪夜之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众家丁对视一眼,纷纷拔出了燧发手枪。周如虎打个手势,让大家稍安勿燥,朝下面看了看,只是三个人而已。他低声说:“自己人!”握着一支手枪轻手轻脚的下楼,隔着门缝低声喝:“谁?” 回应他的是一个尖细的声音:“日月不落!” 周如虎小心的打开门,马上,三个披着黑色斗蓬,与夜色浑然一体的黑衣人闪了进来,为首那个身材瘦削,面色苍白无须,正是宫内的小太监。他向周如虎一拱手,低声说:“小人曹安,奉义父之命而来!” 周如虎松了一口气,说:“原来是小公公,怎么这么晚才来?” 曹安说:“那帮贼子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咱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出来的……少将军,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 周如虎说:“周如虎,天雄军第三军团磐石营统帅是家父!” 曹安肃然起敬:“原来是周遇吉将军的虎子呀,失敬了!当初周将军在京营整顿军旅,严加操练,整肃军纪,被他带过的那一部京营焕然一新,着实让人钦佩呀!”他迅速看了看四周,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少将军,我们到楼上去吧!” 周如虎说:“请!”把曹安带上了楼。 几名家丁已经用被单遮住了窗户,避免灯光外露引人注意,更有人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姜汤,让曹安喝下去驱驱寒。天雄军久在北直隶,拱卫着京师的大门,卢象升又与王承恩、曹化淳等位高权重的太监颇有交情,很自然的经营起了一条特殊渠道,曹安是曹化淳的义子,自然也是这条特殊渠道的一个节点。如今形势危殆,皇城被封锁得水泄不通,周如虎在无奈之下也只能冒险通过特殊渠道向曹化淳求助,结果曹化淳把曹安派了过来,这个瘦小的小太监的到来,也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曹安一口气把两碗姜汤都给喝了下去,苍白的脸总算是有了一点血色。他呵出一口白气,问:“少将军,是谁派你过来的?” 周如虎说:“是家父!家父探知建奴大军倾巢出动,关宁军叛变,京师危在旦夕,圣上生死未卜,便派我秘密进京,接走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万一事不可为,也好保留一线希望!” 曹安叹气:“义父曾说周将军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果然如此啊。少将军,你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一点恐怕……” 周如虎心头突突一跳:“宫里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曹安嘿然冷笑,愤然说:“少将军,你不在宫里,恐怕做梦都想不出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内阁那帮贼子尽调京营精兵,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还把宫里的宫女太监给换掉了一大半,现在宫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到处都是锦衣卫,皇后娘娘、田妃、袁妃娘娘还有几位殿下,以及义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哪都去不了!这帮乱臣贼子,简直就丧心病狂啊!” 周如虎一阵愤怒:“居然趁着皇上不在宫中,如此欺凌后宫?这帮乱臣贼子通通都该死!对了,皇后娘娘没事吧?” 曹安苦笑:“暂时还没事。只是现在内阁和太学院那帮畜生都开始逼迫她立三皇子为皇了!” 周如虎眼皮一跳:“立三皇子?他们疯了么!圣上虽然生死未卜,但太子尚在南阳,真要另立新君主持大局也该诏太子回来登基的,立个连路都还走不利索的小孩子算什么!” 曹安冷笑:“另立新君主持大局?他们才没有这么好心!他们是要另立新君,待建奴杀入京城之后举行禅让大典,将帝位禅让予洪泰那奴酋!” 在一边听着的家丁一个个都跳了起来,周如虎倒没跳,只是险些捏碎了杯子,咬牙说:“禅让……禅让!好一个禅让,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啊!他们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皇后娘娘呢?答应了没有?” 曹安摇头:“娘娘没有答案,只是说圣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太子在南阳,断无立三皇子为新君之理,要立新君也该让河洛新军护送太子入京,继承帝位!君臣步步紧逼,甚至以几位殿下的性命相要挟,娘娘一个妇道人家,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少将军,你得赶紧想办法啊,否则就晚了!” 周如虎重重一拳击在桌面上,怒骂:“可恶!这帮畜生通通都该下地狱!” 曹安叹气:“可不是么!我们这些阉人虽然贪财自私,却也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身受皇恩就该替皇上卖命,而这帮大头巾身受的皇恩比起我们阉人来何止多出万倍,非但不思报答,还千方百计的要落井下石,将皇上一家往死里逼!” 周如虎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小公公,你能不能想办法带我入宫?我要见皇后娘娘!” 曹安点头,说:“办法是有的,不过得委屈一下少将军。” 周如虎说:“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什么委不委屈!有什么办法?快说!” 曹安略一迟疑,说:“温体仁、王应熊那帮贼子把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进出皇城都要受到反复盘查,如果是陌生面孔,当场拿下,宁可错杀也不错放,少将军你再怎么乔装打扮,也是没用的。只有每天从宫里运大粪出来的粪车他们不怎么检查,少将军如果要进宫,就只能……” 周如虎喉结微微耸动:“你的意思是,让我躲进粪桶里混入宫?” 曹安说:“只有这个办法,否则除非肋生双臂,不然都无法进入皇宫!” 周如虎一咬牙,说:“行,你回去布置一下,最迟明天晚上我就要入宫,时间不多了!” 六十六 血色帝都2 曹安说得一点都没错,现在整个皇城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巡查之严,只怕是连皇帝病危的时候都远远不及。无数京营士兵精神抖擞,在自家将领的监督下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怕是巴不得有人试图从宫里逃出来,或者异想天开闯入宫去,好让他们露一把脸,立个大功。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了,只要立个功劳,够子孙后代吃上百年了,这笔账他们算得清的。 几辆大车轱辘辘的来到了天安门外,几名守城门的京营官兵拦住,问:“干什么的?” 车夫指着车上的粪桶说:“拉大粪的。” 一名小军官说:“打开来看看!” 车夫打开一个桶,马上,一股大粪的恶臭飘了出来,冲得那几个家伙倒退不迭。那名小军官硬撑着上前想看看,却看到好些白白胖胖的蛆虫从桶里爬了出来,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干呕,倒退不迭,捂着口鼻破口大骂:“他妈的,老东西,你能再懒一点不?平时洗一洗这桶会死啊!?” 车夫诚惶诚恐的说:“拉大粪的桶都这样的……” 小军官一脚踹了过去:“还嘴硬是吧?滚滚滚,下次如果不把桶弄干净了再回来老子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扔进粪桶去喂蛆虫……呕!真是太臭了,呕!太恶心了!”看样子他真的是被恶心到了,干脆就吐了出来。没办法,他祖上可是京营将领,世袭的,这家伙自然是锦衣玉食,从小到大吃过什么苦了?没被熏昏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车夫们也不敢顶嘴,赶紧赶着马车进城,直奔皇宫,所到之处,京营官兵和锦衣卫走避不迭……真的是迎风臭十里啊,谁他妈受得了? 天安门广场空荡荡的,孤寂凄清,死气沉沉,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几个人影,谁又能想到,仅仅是几年前,天子还在这里检阅他的无敌之师,一个个庞大的方阵浩浩荡荡的开过,数十万百姓欢呼声震天动地?凯旋之师高呼万岁踏过踏地鲜花从天安门城墙下隆隆开过的壮观场面已经如同幻梦一样消散,几年来大明新军东挡西杀,节节获胜,一股股足以动摇大明国本的强敌被击灭,一个个让大明天子恨之入骨的仇敌身死国灭,悬首京师的快意和热血如今也在寒风中凋零,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这些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凌厉的寒风和飞扬的沙尘在天安门肆虐。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但周如虎从粪桶那细细的一条缝望出去,看到这番景象,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到底是怎么了? 几个月前他们还在压着蒙古鞑子狂扁,一度打到归化城下眼看就要拿下整个河套平原,拓地千里了,怎么一转眼就到了亡国的边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粪车从天安门广场边缘开过,进入皇宫,来到太监居住之处。 桶盖被打开,周如虎带着一身秽物跳了出去,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胸口急剧起伏,发出一声干呕,面色发白。过来接头的曹安看得心疼,说:“小将军,委屈你了!” 周如虎摆摆手,想要说话,但胃液直往喉咙冲,他又是一阵干呕。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进粪桶之前没有吃东西,不然的话吃下去的东西早就从鼻孔里喷出来了。后面爬出来的周龙和周彪也没好到哪里去,别怪他们,任谁在一个满是秽物的粪桶里呆了大半天都会这样的。曹安让两名心腹端来几盆热水让他们先洗掉身上的脏东西,然后拿来三套京廷侍卫的衣服,说:“你们赶紧穿上,咱家这就带你们去见义父,然后由义父带你们去见皇后娘娘!” 这三个土包子对皇宫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也只能听从曹安的安排,先把那一身脏东西洗干净,再换上宫廷侍卫的衣服,由曹安带着,去见曹化淳。 见到曹化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没办法,谁叫北京城这么大呢?光是进来就花了大半天时间。曹化淳跟曹桓交情很好,而曹桓是天雄军的监军,他跟天雄军的交情自然也不错,见到周如虎颇为热情,都有点像溺水者抱住一根浮木了,接着周如虎连声问着外面的情况。皇城被封锁得实在太严了,这位手眼通天的死太监也没有办法得到外界的消息,好不容易有人混进来,他当然惊醒。 周如虎如实相告:“关宁军已经叛国了,投靠了建奴,十几万大军尽成建奴走狗,带领建奴杀入关来!家父正在唐山城浴血奋战,拼死坚守,挡住了关宁军主力,但是建奴骑兵却绕过唐山城直取承德……现在京师北面除了唐山城还在坚守之外,所有城镇都已经尽数沦陷,建奴快打到北京城下了!” 曹化淳哀叹:“怎么会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莫非大明真的气数已尽?” 周如虎愤怒地说:“问皇上去吧!要不是他冒冒失失的北伐,一仗败光了大明十年积累,何至于此!” 曹化淳面色微本,想骂人,但是想到这一切确实是由于崇祯的固执和轻率造成的,整个国家都在替那位刚愎自用的天子擦屁股,他又骂不出来,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圣上北伐确实是一着臭棋啊,但是事已至此,我等身为臣子也只能想办法奋力补救,而非抱怨……走吧,咱家带你们入宫去见皇后!” 周如虎哼了一声,按捺着心里的不快,带着那哼哈二将跟着曹化淳出门,直奔皇后的寝宫。这一路过来,看到了太多的百姓流离失所,城池沦陷,他对崇祯的不满也到了顶点,不吐不快!但是曹化淳说得也有道理,事到如今抱怨也没用了,只有奋力补救,力挽狂澜吧。 曹化淳在皇宫里地位不低,出门带着几名侍卫也没什么出奇的,皇宫里的京营和锦衣卫都没怎么在意,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周如虎分明感觉到,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好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刺在背! 到了寝宫门外,曹化淳被卫兵挡住了:“曹公公,皇后现在不想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曹化淳喝:“放肆!咱家侍候了皇上和皇后近十年,在他们面前颇说得上几句话,皇后怎么可能不想见咱家!分明是你们想囚禁皇后娘娘!” 卫兵队长皮笑肉不笑的说:“曹公公,你还是把你的威风收起来吧!眼下这紫禁城都要换一个主人了,你再像以前那样抖威风,当心性命不保!” 曹化淳气得身体微微发抖,厉喝:“你……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当心被诛连九族!滚开!咱家要见皇后!” 一众卫兵刷一声拔出刀来,神色冰冷:“擅闯寝宫者死!” 曹化淳气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指着这些卫兵直哆嗦:“你们……你们……” 曹安连忙上前拉住曹化淳,说:“义父,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卫兵们爆出一阵大笑:“一帮没卵子的死太监,还自称好汉?真是笑死人了!” 曹化淳气得差点没吐血! 卫兵队长盯着曹化淳,说:“曹公公,你风光了十多年,也风光够了,听我一句劝,把你的尾巴夹起来,没准还能保住性命,否则,只怕想求个全尸都难!” 曹化淳胸膛起伏,想破口大骂,但是那一把把雪亮的刀绣春刀却让他把涌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回去,最后只得一拂袖,带着曹安等人悻悻而回。卫兵们胜了一局,哈哈大笑,洋洋得意,完全没有留意到曹化淳带来的卫兵中少了一个…… 没错,少掉的那个就是周如虎。他趁着曹化淳与卫兵们争吵之机悄然闪到走廊回旋之处,隐入黑暗之中,翻过围墙进入寝宫。他本身就是员武艺超群的悍将,加入天雄军之后又接受了关于搜索和刺杀方面的训练,懂得怎么利用黑暗和障碍物隐藏自己,接近目标而不被发现,现在这些本领都一一用上了。他成功的躲开了遍布皇宫的耳目,挨个宫殿的搜索过去。在进来之前曹安给了他一幅寝宫的地图,虽说画得很简略,但也帮上了大忙,他可以按图索骥。穿过一片梧桐树林后,一片灯光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争吵,他借着灯光看了看地图,没错,就是这里了! 他悄悄朝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摸了过去,接近走廊的时候却跟一名卫兵撞了个正着。那名卫兵看到黑暗之中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人来,吓得瞪大眼睛,下意识的要尖叫,周如虎眼疾手快,一拳击在他的小腹,这名卫兵顿时蜷成了粒大虾米,被打得闭过气去,作声不得。周如虎乘势将他扑倒,一手控制住他双臂,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浸过蒙汗药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这家伙奋力挣扎,可惜技不如人,他这点力气在周如虎看来连娘们都不如,挣扎没有任何效果,还吸入了大量蒙汗药,很快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周如虎暗暗吁出一口气,将他拖到一个避风的、比较暖和的角落,让他平躺在地上,把刀随手扔到一边,摆出一副睡大觉的姿势,看到旁边有块破毯子,又随手拿起来盖到他的身上,这才悄悄溜走。之所以不将他干掉是因为,对于一支高度警惕的卫队来说,发现一具尸体和发现一个离开岗位躲到一边睡懒觉的活人完全是两码事,前者会把整个皇宫的卫队都给惊动,然后就是挖地三尺的搜查,直到把他给挖出来,而后者则会让吹了大半夜冷风的卫兵们火冒三丈,根本就不给这个倒霉蛋开口解释的机会,先揍他一顿再说! 听起来有点缺德,对吧? 缺德就对了,这种情况下还讲什么光明正大,那纯粹是嫌自己命太长。 搞定这一切之后,周如虎蹭蹭蹭几下爬上屋梁,在屋梁上悄然移动,来到灯火最亮处,然后双腿倒钩住一根梁子,将自己倒挂在半空中,凑近窗户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张望…… 窗是百叶窗,开了一点点,利用这一点点缝隙,他大致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布置和人物。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位戴着凤冠、气质雍容华贵的美妇,怀里抱着个神情惊恐、身穿黄袍的小男孩,旁边还有一位挽着宫鬓、姿容俏丽,但要年轻不少的美妇,黛眉倒竖,身体微微发抖,显然是气得不行了。从她们的服饰周如虎不难认出,抱着小男孩的那位是皇后,而在她身边的那位则正是崇祯最为宠爱的妃子,袁妃。这两位已经被包围了,被一大群衣冠禽兽给包围了,温体仁、吴应熊、吴宗达、侯恂、陈新甲、方一藻、钱谦益、张溥……这些风云人物全都在,摇曳的烛光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晴忽暗,每个人都死死盯着皇后,眼里迸出炽热的火光,似乎要将这位柔弱的妇人烧成灰烬。而坐在皇后对面的则是一位老翁,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朱紫官袍,腰缠蟒带,须发灰白,风仪颇佳。他旁边还坐着一位妇人,也是一身华服,镶金饰银,面部轮廓跟皇后有几分相似,但年纪要大很多,怕是皇后之母了。她正在跟皇后说着话,言辞颇为激烈,长长的指甲挥舞着,好几次险些就戳到皇后脸上了,不像是在跟母仪天下的皇后说话,倒像是一位脾气暴躁的母亲在训斥不听话的女儿。而那老头则在放声大吼,眼里同样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火光,而且比温体仁、吴应熊他们要炽烈得多! 是权势之火! 六十七 血色帝都3 只是瞅了一眼,周如虎便认同了挡住曹化淳的那帮卫兵的说法:周皇后现在确实不便见那个死太监,光是应付这么一波人就够她忙的了。 这么多人上门来找周皇后,可不是为了跟她聊服装美食的,他们现在谈话的内容可谓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会在朝野内外引发一场可怕的风暴,而在座的这些朝廷重臣更是遗臭万年!至于坐在周皇后对面的那对夫妇……恐怕不是遗臭万年那么简单了,那是臭得没边了! 后来周如虎才知道,那两位敢对皇后如此无礼的老家伙,一个是国丈,一个是国母,乖乖,都是皇亲国戚咧! 现在发言的是国母大人:“女儿,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娘,就乖乖听话,立慈诏为新君,这样我们一家人都能有个好收场!你如此固执,是不是想害死大家啊?真是气死我了!” 周如虎咋舌,这位国母大人可以啊,一介妇人干涉国政愣能说得理直气壮,就好像老妈在对女儿颐指气使一样……好吧,现在确实是老妈在对女儿颐指气使,只是这个女儿地位不一般啊,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哪怕是老妈也不能这样跟她说话啊! 看得出皇后正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都微微发抖:“娘,你不要再说了,此事绝无可能,本宫死也不会答应的!” 周国丈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戳,发出一声大响,花白的胡子抖动着,大喝:“你死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我们周家!眼下清军已经打到京师郊外了,你还如此固执,简直就无药可救了!” 国母大人说:“现在整个京师危如叠卵,大明江山覆亡在即,我们周家都大难临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立三皇子为新君,然后禅位于大清皇帝,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你怎么现在都不明白!” 袁妃冷笑:“保住姐姐?只怕你们想保住的不是姐姐,而是你们周家的荣华富贵吧?你们真是可以啊,皇上给了你们如此崇高的地位,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内帑耗尽、国事糜烂之际找你们借几万两银子充作军饷,你们连根毛都不肯拔,现在建奴离京城还有百里之遥呢,你们就巴巴的逼着姐姐扶立新君准备把整个大明江山让给建奴,好保住你们的地位了!我算是看透了,原来在你们眼里,大明江山还没有几万两银子值钱!” 袁妃与皇后关系融洽,情同姐妹,而她比皇后要小上几岁,在后宫又颇为受宠,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见国丈与国苦对皇后苦苦相逼,她气往上撞,不管不顾指着国丈国母的鼻子就是一通狂喷!周国丈虽说脸皮早就练得比盾牌还厚了,但是被这个小丫头这样喷法还是老脸通红,瞪着袁妃喝:“这是我周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袁妃冷笑:“什么时候废立新君这等大事成了你们周家的家事了?”她指着周国丈夫妇,“你们……”又指向温体仁、王应熊等重臣,“你们……”手指从这些重臣身上一一指过,落到了张溥、钱谦益等人身上,神情愤怒,大声说:“还有你们,都是乱臣贼子!你们满嘴仁义道德,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却是说一套,做一套!对内你们没有本事让百姓休养生息,让国家富强,对外你们没有本事御敌于国门之外,洗雪国耻,只会争权夺利,贪赃枉法!皇上用你们这群伪君子治理国家,真是瞎了眼了!” 在座众臣齐齐变了面色,张溥喝:“妖妃,都大难临头了你还敢口出狂言!?若非你用花言巧语迷惑圣上,圣上怎么会轻率出师北伐,以至于全军覆没!你一手葬送了大明几十万可战之兵,导致敌军兵临城下,国家破灭在即,你不知反省便罢了,还在这里口出狂言,颠倒黑白?” 袁妃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瞪着张溥,几乎是吼的:“姓张的,你别含血喷人!你问问宫里的人,在国家大事上本宫何曾插过一句嘴!” 张溥冷笑,钱谦益冷笑,温体仁冷笑,所有文臣都冷笑,看着袁妃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有没有插过嘴,是不是你媚惑圣上招来亡国之祸,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几千年来一直是他们这些拿着笔杆子的说了算好不好?这个大一个国家说亡就亡了,没有人出来背负责任那肯定是不行的,而这责任绝对不能由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来背,最后的办法莫过于像夏朝、商朝、西周的前辈那样把责任一古脑的推到“红颜祸水”身上,而袁妃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袁妃从他们那冰冷的笑容中就猜出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的俏脸变得煞白,神情惊悸,后退两步,低声说:“是了,你们还是有点本事的……欺负女人的本事!勾结外敌卖掉整个国家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然后把罪名通通都推到女人身上,把亡国的根源归结为红颜祸水,代代相传,直到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为止……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我呸!” 温体仁阴恻恻的说:“贵妃娘娘,你不认为你说的太多了么?多嘴多舌的女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的!来人,带贵妃娘娘下去让她冷静冷静!” 马上就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宫廷侍卫应声而入,一人一边手架住袁妃往外拖。袁妃知道这帮豺狼已经动了杀心,一旦被拖出去她可就活不成了,奋力挣扎,然而一个弱质女流,却哪里敌得过两名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被拖得双脚离地,任她怎么挣扎踢打都无济于事,嘶声哭叫:“姐姐救我!姐姐救我!”皇后则跳了起来厉喝:“住手!住手!”她怀里的三皇子吓得号陶大哭,整个寝宫都乱作一团。 周如虎看得手脚冰冷,血贯瞳仁,脑子嗡嗡作响,一口气梗在胸口里咽不下吐不出,只想放声狂笑————这就是大明的臣子!这就是大明的栋梁!有这样的“栋梁之材”,大明焉能不亡! 父亲啊父亲,你豁出性命去死守唐山,保护的却是这么一群人,值得吗!? 现在周如虎只觉得心灰意懒,只想撞进去把这些王八蛋杀个一干二净,然后一走了之,连夜赶回唐山把这一切告诉周遇吉,父子二人什么都不管了,突围之出后远走高飞,这个烂透了的王朝,谁爱保谁来保,周大爷不伺候你们了!但是下面一队宫廷侍卫开了过来,他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按捺住怒火,继续看下去。 现在皇后已经乱了方寸,袁妃跟她感情极好,情同姐妹,这段时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受群臣欺凌的时候袁妃都奋力挡在她前面帮她说话,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袁妃去死!她连声大喝让宫廷侍卫放了袁妃,但没有人听她的,她只好上去抢人,而周国丈和国母又扑了过来拉住三皇子一只手要将这个小孩从她怀里夺走。这个小孩吓坏了,哭得声嘶力竭,而他的外公外婆不予理会,甚至都不管是不是会把小孩的手臂关节拉脱臼,只想把人抢过来。这一幕在二十多年前也曾发生过,朱常洛即位一个月便离奇驾崩,年幼的朱由校即位,随即群臣与后宫之间爆发了异常激烈的冲突,把朱由校当成玩偶争来争去,最后东林君子们胜利了,把朱由校从李选侍手里抢了过来,没有给后宫任何干涉政事的机会。现在群臣显然想如法炮制,甭管皇后同不同意,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只要把人抢过来了一切都好办了,实在不行就让皇后也离奇身亡,然后由群臣扶立三皇子登基,这叫事急从权嘛。 权力是最可怕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舍不得松手,为了得到它,亲情什么的都可以当成垃圾扔掉!现在周国丈已经被权力迷住了心窍,为了他自己,为了周家的前程,女儿的眼泪和哀求,外孙的哭喊,他都全然不顾了,只想把三皇子抢过来!皇后左右为难,如果她去保袁妃,儿子就要被抢走了,而如果不去保袁妃,这个好姐妹就死定了,而她最终可能还是保不住儿子,现在的她,真的像一只掉进了狼窝里的绵羊一样绝望无无助。眼看袁妃就要被拖出门外去了,儿子更是连声喊疼哭得撕心裂肺,她把心一横,用力一推将周国丈推得倒退好几步,嘶声叫:“都给本宫住手!”声音凄厉,让人心尖一颤,就连那两名宫廷侍卫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周国丈被皇后推得倒退不迭,险些摔倒,他先是一怔,随即火冒三丈,抡起拐杖往皇后身上打去,大骂:“你这贱婢,竟敢跟为父动手?我白养你了!我打死你这个贱婢,我打死这你个贱婢!”拐杖落在皇后身上,发出老大声响,下手也够狠的,皇后咬着嘴唇,不闪不避,一声不吭,硬挨了两拐杖,冷冷的看着国丈,像是看陌生人似的。这冰冷的目光让国丈心头一悸,拐杖停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了。这么多人里,就他可以仗着自己是国丈的身份对皇后颐指气使,又打又骂,皇帝不在了,大明江山要亡了,他逞逞威风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女儿用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却让他打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这威风竟抖不起来了。 皇后声音嘶哑,说:“打啊,打啊,我……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现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 周国丈心虚的倒退半步,嘴里说:“你当然是我的女儿!但是你再这么固执,听不进逆耳忠言,非要害死大家,为了天下苍生,为父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皇后嗤地冷笑:“为了天下苍生大义灭亲?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大义灭亲么?”她逼上一步,吓得国母也后退了一大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目光却锐利如刀,透着一股雌狮保护幼崽而跟雄狮决斗时的狠厉,声音响彻整个宫殿:“你们都不知道,对吧?不知道不要紧,我来教你们!”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她手里便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架在三皇子的脖子上!这把匕首长仅半尺,小巧得很,但通体蓝汪汪的,显然淬过剧毒,只要割破一点点皮肤,必死无疑!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给吓住了,发出一声惊呼,三皇子更是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周皇后用袖子擦拭着儿子脸上的泪水,轻声说:“炯儿,还记得为娘跟你说过的那些故事吗?” 三皇子颤声说:“记……记得,娘亲说过,末代皇帝最凄凉,末代皇帝的儿女更是生不如死,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皇后问:“那么,你愿意去当这个葬送祖宗基业,背负千古骂名之余还要被篡位者百般欺凌,最后不得善终的末代皇帝吗?” 三皇子脱口叫:“不愿意!” 皇后说:“娘也不愿意看你落个这样的下场,不要怪娘心狠……闭上眼睛,娘带你去找你父皇,有他在,这些坏人就不敢欺负咱们母子了。好孩子,不要害怕,你是朱家的子孙,鼓起勇气来,不疼的,很快就过去了……” 三皇子愣愣的闭上眼睛。皇后一点点的使劲,匕首压在儿子脖子上,她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平静得让在场所有人毛骨耸然,平静得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她真的会杀掉这个孩子的!不是她心狠,不是她不疼自己的孩子,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爱自己的孩子才要这样做,她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为傀儡,在葬送大明江山,替这些乱臣贼子背负千古骂名之后再死得不明不白!与其让孩子成为亡国之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及早让他解脱! 残忍吗?确实残忍,但她没得选,她的孩子也没得选! 六十八 血色帝都4 皇后的刚烈把众臣都给吓坏了,他们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就是欺负崇祯不在了,像孙承宗、傅宗龙等等这些秉性刚烈公正的大臣也早早就被他们踢出局了,以为皇后一个妇道人家,皇子年幼无知,好欺负得很,才敢这样咄咄逼人的。现在皇后竟摆出了宁可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也不跟他们合作的强硬姿态,他们不由得阵脚大乱!虽说这帮人是没有节操下限的,但是人要脸,树要皮,就算卖屁股也要卖得好看些不是?皇太子还活蹦乱跳的,崇祯还在旅顺那边隔着大海破口大骂便逼皇后另立新君已经够可耻了,如果逼得皇后亲手杀死三皇子再自杀,那他们说得再好听,“乱臣贼子”的骂名也算坐实了,他们一个个把脸塞进裤裆里去好了!温体仁慌忙说:“娘娘不可,万万不可!如果你不想立三皇子为新君,我们可以再行商量,不必如此极端的!” 皇后发出一声厉喝:“滚!” 王应熊也放软了语气:“娘娘,我等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皇后头发披散,打肺里吼了出来:“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把目光投向周国丈,周国丈犹豫一下,正想说话,皇后便瞪了过来,那愤怒中隐隐带着几分狂乱的目光让国丈心口一窒,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嘟嚷一句:“你这个不孝女,非得害死大家才安心么!”一跺脚带头走了出去。他这一走,大家也就只能跟着走了出去,连臣下之礼都不行了。 周如虎赶紧把自己藏到阴影处,现在一大帮衣冠禽兽正从他脚下走过,他可不想被他们发现。他听到吴宗达颇有些愤恨、无奈的说:“皇后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合作,这可如何是好?” 温体仁瞪向周国丈,阴恻恻的说:“周国丈,你到底能不能说服皇后的?” 周国丈满头冷汗,说:“待老夫明天再过来劝说一番……她的性子颇为刚烈,如果逼得紧了,真的敢玉石俱焚的,急不来,急不来!” 张溥同样是阴恻恻的:“急不来?国丈大人,你以为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么?清军都快打到北京来了,到时候如果还没有把事情办好,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周国丈打了个冷战,说:“我尽力而为!” 王应熊哼了一声,说:“大不了我等就废了皇后,或者让她离奇身亡,然后立田妃为皇后,再立田妃之子为新君,又不是非她不可!” 周如虎握紧手枪的枪柄,拼尽全力才控制着没让自己拔枪出来照着这群人一口气打光枪里的子弹。袁妃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帮衣冠禽兽对内不能治国安邦让百姓安居乐业,对外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开疆辟土,欺负孤儿寡母倒是一个比一个拿手!这样的“正人君子”充盈朝野,大明到现在都还没有亡那简直就是一大奇迹了! 这帮衣冠禽兽一路骂咧咧的商量着对策,渐渐走远了,寝宫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只是在紧闭的宫门内传出压抑的哭声,周如虎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可以看到,皇后正抱着惊魂未定的三皇子和袁妃失声痛哭,袁妃和三皇子也在大哭,三个人哭成一团,看着都觉得心酸。他本来让这群“正人君子”,也让崇祯的刚愎自用所造成的严重后果给气炸了肺,只想一走了之,但是看到这三位哭成这样,又挪不开脚步了,默然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莫说是皇后皇妃,代表着大明的颜面,即便她们只是再寻常的农妇,看到她们被人这般欺负法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不远处,哦,宫廷侍卫正在换岗,不远处传来咒骂声和惨叫声,还有拳脚落到人肉沙包上的闷响,显然那个让他用蒙汗药迷翻然后拖到一边盖上毯子伪装成偷懒睡大觉的倒霉蛋被发现了,也正如周如虎所料,发现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之后换防的宫廷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圈踢,根本就不给那货开口说话的机会!这动静把原本应该过来看守宫门的侍卫给吸引了过去,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如虎从屋梁上轻轻跃下,一滚滚到阴影处接近宫门,一看没有上锁,也顾不上敲门了,轻轻推开,闪身而入,再把门关上。 大殿里,皇后正抱着皇子和袁妃哭得雨打梨花,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动静,等她发现不对时,周如虎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她的哭声戛然而止,飞快的抹掉眼泪,将皇子和袁妃保护在身后,手里握着那把淬毒的匕首,寒声问:“你是何人?擅自闯入本宫的大殿,意欲何为?”周如虎手指压着嘴唇冲她们“嘘”一声,手一扫扫灭了好几支蜡烛,大殿里的烛光顿时暗了下来。三皇子神情更形恐惧,直往皇后怀里藏,这几天他都被吓坏了。周如虎指了指偏殿,低声说:“娘娘,我乃唐山总兵周遇吉之子周如虎,奉家父之命潜入宫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那边去吧。” 皇后对周遇吉没什么印象,却也依稀的知道入关的清军在唐山遇到了异常顽强的阻击,几万大军四面围攻,每天死伤上千人都打不下来,因此听说对方是唐山总兵之子,顿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的吹灭好几根蜡烛,然后抱着三皇子,带着袁妃,和周如虎一起进了偏殿。 偏殿再往里面一点就是皇后休息的地方了,这里比较隐蔽,可以避开宫廷侍卫的耳目。进了偏殿之后,她请周如虎坐下,压低声音问:“你真的是唐山周总兵派来的?周总兵派你潜入宫中,意欲何为?” 周如虎同样压低声音说:“回娘娘的话,早在七天前家父便发现了建奴入关的先头部队,意识到大事不妙,一方面下令加强唐山城的城防,准备与敌军死战到底,一方面又派末将带领一批精锐潜入京城,一旦事不可为便设法救出娘娘和几位殿下,然后南逃投奔冠军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娘你们落入建奴之手!” 皇后有些感动的说:“这么说,周总兵还在唐山城与建奴苦战?他真的是一位大忠臣,像他这样的忠臣,真的太少了!”随即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黯,问:“少将军,你是什么时候潜入到寝宫的?” 周如虎如实相告:“有一阵子了。” 皇后苦笑:“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吧?” 周如虎点头:“都看到了!” 皇后问:“现在你心里作何感想?这大明还值得你卖命吗?” 周如虎也是苦笑:“不敢欺瞒娘娘,方才微臣真的想一走了之……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家父说过,这么大的国家就要亡了,却没有一个人为它殉葬,是会被后人耻笑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说:“家父的命令是接应娘娘和几位殿下撤离京城,逃往南阳,这……这很有可能是他老人家让微臣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微臣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微臣冒险入宫,就是要带娘娘和殿下走的。” 袁妃大喜:“你……你真的能带我们逃离这个阎王殿?” 周如虎说:“总得试一试的。” 皇后的神色越发的黯淡,苦笑:“逃?能逃到哪里去啊,现在宫里到处都是这些乱臣贼子的耳目,即便是本宫也是寸步难行,别说逃到南阳,就算逃出皇宫,也是千难万难!”她看着周如虎,郑重的说:“小将军,本宫恐怕是走不了了,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带本宫和袁妃几个皇儿走,送他们到南阳去!你告诉冠军侯,就说大明已经完了,他效仿东汉光武帝,立太子为新君誓师北伐也好,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也罢,本宫都不会怪他,只要他给几个皇儿一口饭吃就行了!” 三皇子恐惧的叫:“母后!” 皇后抱紧孩子,泪如雨下,说:“好孩子,以后母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像你太子哥哥那样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苦命的孩子,如果你能逃出这个地狱,一定要忘了自己出身帝王家的身份,在冠军侯治下当个平民百姓好了,千万不要听别人教唆去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其实在他治下当个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比你呆在这个牢笼里要自由、快乐!” 周如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本来他还想着如何将这一家子平平安安的送出北京,可是看到皇城被封锁得严此严密,他才发现此前的种种计划是何等的不现实!别说把这么大一家子带走,哪怕是把一个小孩子送出去也不容易啊!可是如果不能把皇后救出去,他这一趟京城之行又有什么意义?皇上凶多吉少,太子年幼,全靠皇后撑持大局了,如果皇后都不在了,这天下还不得乱套! 皇后安慰了三皇子几句,然后对周如虎说:“小将军,答应本宫,一定要把孩子们带走,本宫求你了!” 周如虎慌忙摆手,说:“娘娘不要这样说,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事情,你这样,微臣会折寿的!” 一个有些冷峻的声音飘了过来:“娘娘,还有这位小将军,你们有时间说这些废话,还不如想想怎样才能逃出京城!” 这里还有别人! 周如虎触电般弹起,刷一声拔出燧发手枪,发出一声低喝:“谁!?” 一道黑影从偏殿中央的柱子上悄然滑了下来。此人身高中等,偏瘦,穿着一身宫廷侍卫的衣服,看上去很不起眼,但那双眼睛特别有神,貌不惊人,但冷峻得令人生畏————这倒让周如虎松了一口气,光是这气质就能看出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狠角色,宫廷侍卫那帮没有见过血的废物是绝对没有这么强的杀气的。未等那人落地,他便上前一步,手枪顶住了他的脑袋,压低声音说:“表明你的身份,否则,死!” 这位来客那冷峻的脸庞掠过一丝笑意:“你敢开枪么?就不怕招来宫廷侍卫?” 周如虎搭着板机的手指均匀发力,击锤板起:“敢不敢拿命跟我赌?” 显然没有人愿意跟他赌:他开枪招来宫廷侍卫,能否脱身是一半一半的事情,而这位让他拿手枪顶住脑袋的则百分之百是死定了!这位冷峻的帅哥说:“石天保,河洛新军山地营斥侯中队的中队长!” 周如虎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位带着几十号人潜入台湾,将红夷弄得人仰马翻的苗族雄狮石天保?” 石天保说:“雄狮谈不上,石天保倒真的是我。”随手拨开那支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的手枪,单膝点地向皇后行礼,说:“微臣石天保,奉冠军侯之命前来接应娘娘及众位殿下南迁,冒昧闯入,让娘娘受惊了,还请恕罪!” 六十九 血色帝都5 皇后对石天保还是有点印象的,他是杨梦龙的卫兵嘛,杨梦龙多次进出皇宫都带着他,在与崇祯一家子开怀畅钦的时候甚至让石天保跟宫廷侍卫的高手过过招,也好让崇祯见识一下这头苗族雄狮的厉害。至于过招的结果嘛……宫廷侍卫一致表示友谊第一,比试第二,不用太在意结果的,倒是崇祯千方百计想把他从杨梦龙身边挖过来,为此还以高官厚禄作诱惑。可惜石天保向往的是纵横沙场,扬威绝域,并不是在皇城之内看家护院,对崇祯伸过来的橄榄枝毫不动心,让崇祯颇为失望。听说他是杨梦龙派来的,皇后顿时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三皇子已经惊喜的叫了起来:“狮子,狮子!”扑过去抱住石天保的腿,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石天保也笑了,抚摸着他的头,问:“兔子,你还好吗?” 周如虎瞠目结舌,你老人家敢给皇子起兔子这么个外号已经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还敢大咧咧的当着皇后的面叫出来,真是胆大得没边了!三皇子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只是摇晃着脑袋说:“不好!不好!这些天那些乱臣贼子天天闯进宫来,要孤顺着他们心意去当皇帝,好把大明江山禅让给建奴,孤不肯,他们就苦苦相逼,把孤和母后都给吓坏了!”他开心的笑了起来:“不过现在狮子你来了就好了,你一定要替孤和母后好好的出这口恶气,把这些乱臣贼子撕成碎片!” 石天保叹气:“兔子,如果是太子殿下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躲在妈妈怀里哭,而是冲上去狠狠踹那些乱臣贼子的屁股,你得学学他!” 三皇子有点沮丧:“皇兄有个好师父,天天教他怎么打架,孤没有,哪里学得来……” 石天保说:“没事,我这次进宫来就是要带你到你皇兄那边,从今往后,你也可以像他那样随心所欲的打架,骂人!” 三皇子兴奋的点头:“那太好了,孤早就想到那边去了!” 杨梦龙多次进宫,跟崇祯后宫那几位玩得不亦乐乎,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而石天保作为他的跟屁虫自然也不会见外,跟几位皇子称兄道弟了,尤其是三皇子,对他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都缠着他让他教自己几手,并且给他起了“狮子”这么个吓人的外号。在南阳玩疯了,变得野性十足的太子殿下也获得了“老虎”这一绰号,至于他自己……由于他生性懦弱,石天保和太子很不客气的叫他兔子,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他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生来就这么懦弱,是宫廷那一大堆规矩还有那些讲读先生把他变成兔子的,听说石天保要带他去南阳,他当然开心。 皇后也露出了一点笑容,问:“石将军,你什么时候进京的?冠军侯他的伤势……” 石天保说:“侯爷在台湾被贼子暗算,重伤病危,幸亏有神医施救,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得知圣上贸然兴兵北伐后他不顾伤势未愈便动身返回南阳,尽起河洛精兵火速北上,他本人更是带着百余亲兵轻装疾行,昼夜兼程,试图抢在圣上抵达辽西之前追上圣上……” 皇后歉然说:“真是难为他了。唉,朝野内外总有人说冠军侯图谋不轨,狼子野心,其实那都是血口喷人,试问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对了,现在冠军侯在哪里?” 石天保说:“微臣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冠军侯得知太原陷落……” 袁妃失声叫:“太原陷落!?怎么可能!?” 周如虎也大吃一惊:“太原陷落?什么时候的事情?” 石天保说:“一个月前的事情吧,拜那帮乱臣贼子所赐,太原雄城未经抵抗便落入敌手,河中都会,表里河山,几乎尽数被建奴的滚滚铁骑所淹没了。冠军侯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改变了路线,带领百余亲兵赶往山西,截住数千溃兵带领他们在阳泉与建奴展开殊死搏杀!” 周如虎骇然:“带领区区百名亲兵就敢迎着数万建奴进攻的矛头而上,死守阳泉?冠军侯也太不要命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石天保摇头:“我也不知道,进入京城之后,消息就断了。”拍拍手,对众人说:“好了,别想太多了,大家还是先想想如何逃离这个鬼地方吧。少将军,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周如虎说:“不多,就一百二十来人,随我一起进宫的就两个。” 石天保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说:“我也带了一百人过来,加起来就是两百二十人,足够了!” 周如虎说:“这点人马是没有办法突出重围的!” 石天保笑笑,说:“我也没有打算突出重围,这点人马是用来应对出城之后京营大军的追杀的……如果他们还有出城追杀的能力的话。” 周如虎见他信心满满,不禁愣了一下,问:“你……你有办法带大家逃出皇城?” 石天保说:“当然!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死的!”略一沉吟,又说:“带大家逃出京城并不难,但总得给那些乱臣贼子一个教训,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把他们的脸给抽肿才好!哼,他们做了这么多亏心事,侯爷迟早会跟他们算总账的,现在就当我先收他们一点利息吧!” 周如虎两眼放光:“你想杀掉他们?” 石天保说:“杀掉他们就太便他们了,我要的是……诛心!” 寒风呼啸,夜色如墨,这无边的黑暗,仿佛根本就化不开。 一名宫廷侍卫被人暗算并没有引起温体仁等人太大的关注,先不管那名侍卫坚称被人暗算是真是假,就算他真的被人暗算,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的京城就是个被巨人玩命摇晃着的鱼缸,什么鱼虾蟹鳖都想跳出来作一番表演,试图挽救大明王朝的忠诚也好,想拿这大明江山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的奸贼也罢,都不甘寂寞,皇城就是双方角力的战场,要是有哪天不发生点状况,那才叫见鬼了,淡定,淡定。 然而,有个坏消息让他们淡定不起来: 多尔衮大军在阳泉城下被打得大败,损兵数千! 与这个坏消息一起送到的是一个更糟糕的坏消息:阳泉之战是杨梦龙指挥的,那个天煞星真的回来了! 接到探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冲破重重封锁送回来的消息后,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由于河洛新军牢牢封锁消息,京城中枢这帮重臣一直不知道杨梦龙已经返回南阳,只当河洛新军是迫于兵部的压力不得不出兵北上,他们还频频派出军使到河洛新军那边去对他们指手划脚,试图将这支大军拆个七零八落,好方便皇太极下嘴一口将其吃掉,当然,这些军使都让李岩连消带打的应付过去了。等到阎应元军团改变行军路线进入山西之后,派过去的军使都是泥牛入海,连影都找不着了,自然也就谈不上对河洛新军的控制。当然,这并不能阻止这帮重臣自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河洛新军,一切尽在掌握,人嘛,总是喜欢自己骗自己的。可是现在,这场自欺欺人的游戏再也玩不下去了,杨梦龙已经回来了,而且在阳泉取得了大胜,现在他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接着传来的消息更让人发疯:杨梦龙在阳泉取得大胜之后马不停蹄返回中原,与已经抵达石门、衡水的两个军团会合了!以河洛新军那雷厉风行的传统,只怕再过几天,这两个军团的精兵就该兵临城下了,到时候他们这些士大夫该如何自处! 拿着这份情报,温体仁的手在发抖,王应熊的手在发抖,侯恂的手在发抖,张溥和钱谦益……全身都在发抖。现在他们终于理解当初多尔衮一听说杨梦龙出现在阳泉,立即率领主力不顾一切南下,奔袭阳泉的举动了,不为别的,只因为杨梦龙带给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太深了,这个人一天不死,他们就难以安坐!在白山黑水那凌厉的寒风中挣扎出来的满洲劲旅尚且如此,这些士大夫就更不用说了,杨梦龙带给清军的是恐惧,带给这些士大夫的则是绝望!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住杨梦龙的脚步,阴谋诡计对他没用,漫天风雪对他没用,恶劣的路况、阳奉阴违的地方官吏、民间清流喷狗的攻讦抹黑……这些对他通通都没用,他一旦认准了目标,就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了!而这次,他的目标很可能是他们这些转眼之间把国事败坏得无以复加的士大夫! 大明王朝在气运衰微之际,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个奇葩! 吴宗达神情惊悸,叫:“河南那些地方官吏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们设法组织商人罢市,并破坏道路、桥梁、船只,不能让那贼子从他们的辖区获得粮秣民夫骡马车辆么?他们到底有没有将我等的话当回事?” 侯恂苦笑:“先不管那些官吏有没有将我等的话当回事,就算他们真的跟我等一条心,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在河洛新军几万精锐面前还能头颅高昂的官吏能有几个?”想到河洛新军那鼎盛的军容,冰冷的刺刀,还有像刺刀一样冰冷的目光,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张溥有些惊慌的说:“此事必须尽快有个了结,迟必生变!那贼子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度量,他……他真的能逆天行事!” 听到“逆天行事”四字,在座众人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去年年初,杨梦龙以火箭炮轰击冷云化解雹灾,从而将儒家奉行了两千年的“君权天授”理论轰了个粉碎,这一幕众人记忆犹新,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这个家伙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他们这些把持国家命运的士大夫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温体仁咬咬牙,问:“清军现在到哪里了?” 陈新甲迅速报告:“以关宁军为主的那一部已经攻破唐山城墙,现在正在唐山城区内巷战,很快就能结束战事了;而清军正蓝旗在拿下怀柔、密云、昌平、蓟县等地之后,正朝着京城扑来,他们的先头部队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温体仁有些烦躁的跳起来,叫:“他们不是很能打的么,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拿下唐山!陈侍郎,你马上去跟洪泰联系,就告诉他,猛虎已经回巢,让他马上入京,造成既成事实,时间不多了!” 钱谦益说:“对对对,就算他来不了,先派一部进入京,控制京城也行!” 卖国卖得如此急切,如此迫不及待,在座这几位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三百里外,唐山。 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被摧毁了,房屋不是被大火烧毁就是被大炮轰平,街道上尸体一层叠着一层,不少尸体就躺在熊熊大火旁,被高温烤得肚皮鼓胀,轻轻一碰就爆裂开来,在街道上行走必须万分小心,否则很容易一脚就踩进死人的肚子里,然后带出一堆花花绿绿的恶心玩意儿。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浸透了尸臭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哪怕是身经百战的皇太极,站在残破的谯楼上看着这种情景,喉结也是不停的耸动。 仗打得太惨烈了! 持续数天的恶战让天雄军死伤极为惨重,战兵死光了辅兵上,辅兵死光了民夫上,在被浓烟大火包围的街巷里,关宁军不敢置信地看到在断垣残壁之间与他们厮杀不休的敌军当中出现了很多女子的身影,他们应该是天雄军将士的家眷,这些柔弱女子现在也两眼喷火手持火枪向他们扣动板机了!关宁军被打得胆寒,但是皇太极就在城外督战,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发动进攻,把一批批士兵填进这座怎么也填不满的坟墓里去! 废墟之中枪声彻夜不绝,惨叫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惨烈的厮杀一刻都没有停过,让皇太极看得一阵阵烦躁。在西北那边,整个山西,整个陕西,大半个甘肃都被拿下来了,而在他这边,天津拿下来了,承德拿下来了,怀柔、密云、昌平、蓟县……通通都拿下来了,只有这个唐山,怎么啃都啃不下来!他面色阴沉的看着祖大寿,阴恻恻的说:“祖爱卿,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拿下唐山?” 祖大寿咬牙说:“皇上放心,天亮之前老臣一定拿下唐山城,周遇吉他撑不了多久了!” 豪格哼了一声,说:“这句话你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吧?” 祖大寿神情狠厉:“不会有下一次了!”扭头招来一员爱将,大吼:“你见周遇吉,告诉他,现在投降还能保住性命,再不投降,我必屠尽唐山城内一切活物!” 那员大将应诺一声,正要走下谯楼,城内的枪炮声却戛然而止,关宁军的欢呼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他们没枪弹了!他们没枪弹了!” 是的,打到这个份上,天雄军不光打光了战兵、辅兵,连子弹、手榴弹都打清光了,至于阵地,则只剩下几乎变成废墟的总兵府。所剩无几的士兵和同样所剩无几的民夫、女眷握着枪管滚烫的火枪,围在周遇吉身边,等待着他最后一道命令。 周遇吉在昨天的巷战中被一发炮弹爆炸的弹片击中,多处负伤,右臂被齐肘削去,起不得身,都是躺在地上指挥战斗的。听到枪声停息,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都……都把子弹打光了?” 最后一名亲兵疲惫的说:“都打光了,将军!” 周遇吉吃力的挥挥手,说:“该结束了……能走的都走吧,是逃是降,随你们,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没有人会怪你们的。” 没有人动,仿佛没听到一样。 想走的话早就走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外面传来吴三桂的声音:“周将军,我知道你已经弹尽粮绝了,你无路可逃了!投降吧,皇上不会伤害你的!” 周遇吉沙哑的笑笑,喃喃自语:“皇上?那是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的皇上,不是我周某人的!”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皇上,微臣尽力了……大明王朝啊,我真的……尽力了!” 在他沙哑的自语中,那名亲兵点燃了堆放在总兵府里的火药桶的导火索。导火索咝咝燃烧,周遇吉嘴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 “天山雪 云间月 浮生梦 万里江山魂归切 暮色起 寒似铁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破贺兰山缺……” 亲兵泪流满面,接着唱: “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 华发生空悲 轩辕剑 封喉血 沙场醉 欲上九天揽明月 志未酬 尘难灭 爱难却 恨难写 胭脂泪 缘字诀 千古恨 照残阳如血!” 死尸枕籍、瓦砾遍地的总兵府内,悲怆中透着激昂的歌声响起,响彻夜空,城里城外都听得到,字字清楚: “西风烈 寒路远 情难绝 此恨无关风与月 红尘梦 谁人解 满江红 未忘却 身先死 师未捷 埋忠骨 我烈火槃涅!” 试探着冲进这最后的堡垒的关宁军士兵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就这样怔怔的听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撞击着他们的灵魂。 然后他们便听到一声巨响,总兵府在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中轰然坍塌,一道火光冲腾而起,越升越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很多关宁军士兵都说在爆炸的那一瞬间,他们看到一只凤凰浑身浴火从唐山城某个角落腾空而起,直上云宵,整个北直隶都能听到它的悲啸声…… 七十 血色帝都6 那团冲天而起的火光宣告着惨烈之极的唐山之战终于落幕,最后一批守卫者在那场大爆炸中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血战竞旬,关宁军终于拿下了这座至关重要的城市,为此他们付出的是伤亡一万五千余人,三十多门火炮被摧毁的惨痛代价,“唐山”二字成了所有参加过这一战的亲害军的噩梦! 不知道在此后的余生中,午夜梦回之际,他们会不会被那些不屈的守卫者打肺里吼出来的怒吼给惊醒? 天雄军磐石营自周遇吉以下,两千余人里仅他派往京城执行秘密任务的周如虎和一百二十名家丁幸免,其余的全部阵亡,五千多名民夫和女眷亦死伤殆尽,被俘者寥寥无几,自明清交兵以来,如此惨烈的战事实属空前,闻所未闻,就连眼高于顶的八旗劲旅,也为之震骇! 但是不管怎么说,唐山城终究是被他们拿下了,最后一道障碍就这样被扫清了。拿下唐山之后清军马不停蹄,继续朝北京进发,一路上,残存的城镇无不望风而降,他们势如破竹。清军心中的得意就别提了,这是他们第二次兵临北京,也是他们第一次从北面打到北京,所有障碍都被扫清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这些强悍的武士去攻占这座繁华的大明国都了! 北京城乱得像个被捅烂了的蚂蚁窝,无数对破口之役中清军无情杀掠记忆犹新的平民心怀恐惧,带着仅有的一点资财逃离这座孤城,无数来自五湖四海的士人、缙绅、藩王、武将涌入北京打算迎接新的王朝的诞生,希望能分润几分从龙之功,整个京城风雨飘摇。 而此时,大明仅有的几支堪与清军匹敌的精锐之师又在做什么呢? 在河西走廊,钱瑜军团仍然在压着准噶尔人暴打。兰州一战,天雄军的战斗力让准噶尔人胆寒,扔下大量老弱病残和牲畜仓皇撤退,但天雄军骑兵,还有大量属国骑兵紧咬着他们不放,怎么甩都甩不掉,从兰州到武威,他们又扔下了一万多具尸体。撤到武威之后,准噶尔人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天雄军的骑兵就出现在他们前面了————没错,天雄军顶风冒雪,昼夜兼程跟他们平行,最后超越,一下子赶到他们前面去了!愤怒的淮噶尔人嚷嚷着向他们的大汗请战,要求跟天雄军决一死战,他们不打算逃了! 大汗侦察了一番,发现抄到他们前面的天雄军只有五千来人,骑兵的战马也疲惫不堪,快跑不动了————长时间急行军对马力的消耗是难以想象的,一连几天几夜,几百里的快速奔袭下来,累死一千几百匹战马是寻常事,天雄军骑兵追了他们这么久都还没有大批累死,已经称得上是非常强悍了。看破了天雄军的虚弱之后,准噶尔人当机立断,在一片沙地布下阵势,迎战天雄军。 指挥这支骑兵主力的是曹文诏和曹变蛟。见准噶尔人摆开阵势,这叔侄二人二话不说,便指挥他们那疲惫不堪的骑兵部队杀了过去。准噶尔人在武威城下跟天雄军决战是个可怕的错误,因为这座城市浸透着天雄军袍泽的鲜血,到了这里,天雄军想不两眼发红都不可能! 一场恶战就此打响。准噶尔大军总兵力是十四万,当然,这十四万人是包含了很多没有武器的牧民和被裹挟的汉人奴隶,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兵力是天雄军的十几倍,这一点是没有悬念的。 天雄军的兵力是五千六百人。 率先发难的是准噶耳人。苍凉的号角吹响,无数轻骑兵卷起漫天风沙,绕过松软的沙地朝天雄军猛冲去过,射出的利箭几乎遮蔽了天空。天雄军全部下马步战,布下四个空心步兵方阵,几千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铅弹横空,与箭雨对穿而过,顿时惨呼之声大作。准噶尔轻骑兵围着那几个空心步兵方阵围转,射出的箭雨徒劳地冲刷着天雄军那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至于效果……有限得很。清军的强弓劲弩尚且奈何不了天雄军的盔甲,何况准噶尔人那以石牙、兽骨为主的箭枝?一波波箭雨罩落,在雪地上植出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没有叶子的芦苇丛,但中箭倒下的天雄军却寥寥无几。而在他们从步兵方阵中间穿过的时候,密集的弹雨从两面射来,冲锋的准噶尔骑兵成堆成堆的滚落马鞍,随即被滚滚铁骑辗成肉泥。这几个看似薄弱的步兵方阵如同一盘盘巨大的肉辗子,甭管多少轻骑兵冲过来,都让他们辗成肉泥! 准噶尔人见势不妙,赶紧让轻骑兵撤退,上万重骑兵挺着长矛呼啸杀出,排山倒海的撞向天雄军步兵方阵。迎接他们的同样是刮风般射来的弹雨,这一次天雄军连霰弹炮都用上了,隆隆炮声中,葡萄弹密如飞沙的扫来,将这些重骑兵成堆扫倒。当他们好不容易接近了步兵方阵,眼看就要撞上去了的时候,咝咝冒烟的手榴弹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钢铁与烈火构出一道不可逾越的死线,撞上这道死线的准噶尔骑兵血肉横飞。 准噶尔大汗甩掉了自己的头盔,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失声狂叫起来。他无法接受自己的部队被区区几千汉人打得这惨,他无法接受自己空有十几倍兵力的巨大优势却啃不动区区几千步兵的残酷现实!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接受也不行。准噶尔人一连几次进攻都被天雄军毫不客气的打了回来,一次损失比一次惨重,看着那在尸山血海之中岿然不动的步兵方阵,一向以草原雄鹰之子自居的准噶尔人面色苍白,尽皆胆寒。 现在轮到天雄军进攻了。曹文诏一声令下,曹变蛟率领一千马槊骑兵排成三横列,向准噶尔大汗汗帐所在之处飓风般猛冲过去,那堪比坦克集团冲锋的可怕气势让准噶尔人两股战战,尿意甚浓。然而这次冲锋却没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冲到半路曹变蛟便愤怒地发现地面实在太松软了,马速提不起来!提不起马速的骑兵,还叫骑兵吗?准噶尔几千精锐的步弓手乱箭齐发,这回射过来的不再是用石牙、兽骨制造的劣质箭镞,而是精钢打造的重箭,而且都是往战马身上招呼。弓弦震颤间,披着纸甲的战马悲嘶着轰然倒下,将马槊骑兵从马背上甩落,整个冲击队形很快就不成样子了,这是个陷阱! 曹变蛟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猛然勒住马缰,跳下马背,冲有些不知所措的马槊骑兵怒吼:“下马!步战!”一声令下,所有骑兵全部下马,排成三排,手持四米半长的马槊迎着横飞的箭雨猛冲过去!已经上马准备跟进冲阵的突骑兵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翻身下马,拿起步槊组成方阵,向准噶尔人猛冲过去!准噶尔人做梦都没想到天雄军骑兵在陷入困境之后居然弃马步战,顿时手脚大乱,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马槊骑兵已经撞到面前了,那几千给马槊骑兵造成了不小伤亡的步弓手第一时间便被撞翻,然后被踏成肉泥,长长的槊锋无情地洞穿准噶尔人那简陋的皮甲,将他们三三两两的穿成一串,惨呼声四起,血光喷溅,一场大屠杀就此拉开序幕。准噶尔人惊怒交迸,也纷纷下马,与天雄军展开步战,只是他们的准备显然不适合这样的战斗,别说弯刀,就连他们的长矛都普遍比天雄军的长槊要短上一米多甚至两米,还没等他们的兵器递到天雄军面前,长槊便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天雄军方阵一层层的向前推进,将挡在他们面前的敌军一层层的刺倒、撞翻,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鏖战正酣之际,准噶尔人的后方突然烟火冲天,惨呼声和哭喊声海潮般涌来,撞击着正在浴血奋战的准噶尔武士的心灵,让他们心尖正颤。遁声望去,只见数百红衣骑兵在一员悍将的带领下横冲直撞,扫荡着他们的后方大营,他们用马槊将每一个挡在他们前面的准噶尔人刺翻,将一枚枚燃烧型手榴弹甩向马车、帐篷,纵马践踏准噶尔人的老弱妇孺,所到之处,一片血海!成千上万的准噶尔妇孺惊骇欲狂,被他们像赶羊一样驱赶着朝军阵涌来……这是钱瑜亲自率领的剽骑兵,他的老部下。这员一心复仇的猛将甩开了步兵,带领这几百随着他围着大明打了一圈的老兵轻装疾行,终于追上了准噶尔人的主力,在准噶尔大军与曹文诏杀得血肉横飞之际他们悄然出现在准噶尔人的大后方,然后闪电般发动冲锋,给准噶尔人来了个后庭开花! 这次毁灭性的背冲彻底击垮了准噶尔人。烟火冲天,惨呼四起,无数妇孺奔走若狂,这一切让准噶尔人军心大乱,只觉得到处都是敌军,自己已经身陷重围!他们扔下武器,扔下旗帜,扔下自己的部落头人,甚至扔下自己的妻儿老小,骑着战马撒腿就跑,然而十几万人想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挨着人,马贴着马拥挤成一团,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很多人拔刀照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家伙猛砍,试图砍开一条生路,结果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哭喊声响彻云宵。准噶尔大汗连杀数十人,还是没有办法止住溃败之势,他哀叹一声,带领卫队夺路而逃。然而天雄军早就盯住他了,故意给他让开了一条生路,待他溃围而出之后,百余名蒙古猎骑兵呼啸杀出,欢呼着扑向猎物,绳套和渔网长了眼似的飞向准噶尔卫队,将他们一一套住、拖倒。准噶尔大汗骇得肝胆俱裂,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用马刺猛踢马腹,他抛弃了自己的军队、妃子、族人,落荒而逃,然而还是逃不掉,曹变蛟这个天煞星从后面追了上来,扬手投出一支掷矛,正中马臀,遭到重创的战马哀嚎着前蹄一蹶,将这位大汗给抛了七八米远,摔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当眼前的金星渐渐消散后,他已经被五花大绑,成了明军的俘虏。 武威之战落下了帷幕,准噶尔人为他们趁火打劫的卑劣行为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三万余人伤亡,还有近七万人当了俘虏,被俘获的牛羊马匹多达数十万,侥幸逃脱者寥寥无几,而且没有牲畜没有粮秣,能有几个活着回到蒙古草原还是个未知之数,在原来的历史上与大清争雄百年、雄据中亚的准噶尔汗国,恐怕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展现他们的雄风了。 一片血色中,曹文诏白须抖动,挺矛仰天狂呼:“汉军————威武!!” 几千天雄军放声狂啸:“汉军————威武!!!” 几千个嗓音汇成一道霹雳,震得天空隆隆回响。万里寒光血色之下,无数汉家战士身披火红战袍踏着敌人的尸骨放声狂啸,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千年前。当时几十万汉家战士骈足抵肩,同生共死,在烟沙晦迷的河西走廊与匈奴铁骑殊死恶战,用刀尖蘸着胡虏的鲜血书写下了不朽的篇章,用成千上万胡虏的人头筑就了汉家战士不败的威名。现在,这一幕又重演了。 在归化城下,几十门大炮发出可怕的轰鸣,铺天盖地的炮火将这座草原名城炸成一片火海,城墙轰然倒塌,数千天雄军步兵挺着刺刀怒吼着冲了进去。城里的满人、蒙古人绝望地抵抗着,他们太清楚归化城被攻破的后果了。在城外,两万蒙古骑兵拼死来援,雷时声指挥两千步兵和六千属国骑兵与他们展开恶战,蒙古骑兵拼尽全力试图突破他们的拦截,摧毁炮兵阵地,但是在天雄军猛烈的打击下难以寸进。最近的时候他们距离归化城只有不到四百米了,然而,这四百米对于他们来说却跟从地球到月球一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及。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城里烟火冲天,枪声和呼号声从密集到稀疏,最后归于沉寂……然后,他们的末日也要到了。 归化城被天雄军从地图上抹掉了! 在晋中盆地,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经过十多天的激烈争论之后,多尔衮终于下定决心西移,攻入陕西,依托关中四塞自保,等发展壮大了再作谋划,至于进攻宣化,想都没想过,这条路是走不通的。然而他刚下定决心,就传来了娘子关失守的坏消息: 经过十多天的反复侦察,阎应元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避过清军的警戒,悄悄接近娘子关的羊肠小道。他组织了七十名苗族战士,乘夜悄悄爬了上去,发动夜袭,区区七十名士兵要夺取娘子关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砍开关门却绰绰有余了。上百名清军在熟睡中被抹了喉,苗族勇士打开关门,河洛新军马上发动进攻,清军还没反应过来,刺刀便捅到他们胸口了…… 狂怒之下,多尔衮把丢了娘子关逃回来的那个牛录额真点了天灯。 点天灯也没用,娘子关一失,太原就很难守得住了。第三军团从娘子关方向,川军从忻州,天雄军从娄烦、静乐,一齐压迫过来,太原变成了一座孤城。最糟糕的是,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一点,张凤翼在撤离大原之前放了一把大火,把太原烧成了废墟,粮秣军资什么的都没留下多少,一旦被包围,很难坚守的。现在多尔衮无法可想,只能留下一部坚守太原,自己则率领主力快速西移,一路抢掠杀向陕西。 然后这支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在雪地里艰难行军的大军惊恐地得知:河洛新军一支偏师已经联合陕西、山西明军,在介休一线建立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堵住了他们进攻陕西的通道! 现在这支大军只剩下两条路可走,第一是爬吕梁山逃出山西,返回蒙古草原;第二是爬太行山跳出明军的包围,攻入上党、高平,把战火引向邯郸。甭管是选哪个,都是千难万险,这可是冬天,而且不管是吕梁山还是太行山,山区都异常贫瘠,无法为他们提供多少给养,进入山区的话,十个能活下一个就谢天谢地了!而且如果翻越吕梁山逃回蒙古大草原,还得面对雷时声的追杀,照样是凶多吉少,翻越太行山进入上党、高平的话,长平古战场在等着他们,想必多尔衮是没什么兴趣与明军重来一次明朝版的长平之战。 他在劫难逃了。 一切仿佛晚唐历史重演:直到唐朝灭亡前夕,唐军在边庭仍然节节胜利,大唐的军威仍然让四夷胆颤股栗。唐军的辉煌胜利挽救不了大唐灭亡的命运,明军这一系列更加辉煌的胜利,同样挽救不了大明王朝。 在西北凯歌高奏之际,华北方向,清军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北京城门外了。 七十一 血色帝都7 冷雨夹着雪絮纷纷扬扬的落下,京津一带笼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之中。这是典型的雨夹雪天气,它宣告着冬天即将结束,春天快到了。对于农民来说,这意味着希望,他们的田地可以及时得到水的浇灌了,可是对于军队来说,这种鬼天气再糟糕不过了,冻雨洒落,地面冰雪消融,道路翻浆,行军将变得异常困难。最要命的是冷雨还会让他们的盔甲生锈,弓弦发胀,冒雨行军的话很多人都会被淋成落汤鸡,士气低落,战斗力大减,甚至无法作战。因此一名合格的将领都会尽量避免在这种天气行军作战,敢在这种天气行军作战的将领就两种:不合格的和优秀的。不合格的将领会不顾士兵死活强行下令他们冒着雨雪天气行军,还没碰到敌人的衣角自家的士兵就冻死冻伤一大半,最后士气崩溃,而优秀的将领则会利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给敌人送上一个天大的惊喜————不过这需要很强的组织度和严明的纪律,否则你就等着崩盘吧。 京津官道上,十几万清军精锐正冒雨行进。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过,军靴一次次抬起,落下,水花四溅,在他们走过的地方,一片泥泞。如果能来点风,将旌旗吹得高高飘扬起来的话就更有气势了,可惜现在旌旗被淋得湿淋淋的,像尿布片一样黏在旗杆上,一个劲的往下面滴着水滴,将士们头盔上的盔缨也湿淋淋的黏在头盔上,看起来有点狼狈,然而他们身上那浓得吓人,没有一个人敢因为他们看上去有点狼狈而嘲笑他们。 那股杀气足以让天色都昏暗下来! 皇太极身为帝王之尊,大可坐着八乘大轿慢悠悠的走,不必和士兵们一起淋雨,但他坚持骑马,和部队一起走。虽说他披了蓑衣,可是架不住雨太大,几下就将他浇成了落汤鸡。他对此浑不在意,只是贪婪的看着大道两边的景物,喃喃说:“北京……朕又来了!朕又来了!” 豪格、阿巴泰等一众将领都是热血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啊,他们又回来了!距离破口之役,大掠京畿,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这七年时间里明清战场局势几度转折,大清一度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是他们都挺过来了,大明自己先崩溃了!他们敦促部队不顾一切的加快速度赶路,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崇祯被他们困在了旅顺,只要攻入北京俘虏皇室,基本上就可以宣布大明灭亡了,而他们一个个都将成为开国功臣!就连包衣奴才都清楚这一点,不用主子拿鞭子抽,一个个走得两脚带风,那劲头比起八旗精兵来也不惶多让。打下北京,他们这些包衣奴才能够得到的好处跟旗人是没法比的,但也足以让他们的地位得到极大的提高,以前一直是他们给旗人当奴才,打进北京之后,也该他们当一回主子,对几名奴才随意打骂了吧? 关宁军众将领的心情则有点儿复杂。他们也是有羞耻之心的,这次背叛大明,引外敌攻入京畿,不管他们说得多好听,天下人必将唾弃他们,诅咒他们!事实上,这一路上他们已经领教到了,在行军路上,老百姓躲得远远的看着,看着正牌清军开过的时候他们神情恐惧,而当看到他们这些剃发易帜的关宁军开过,他们则露出极度憎恨、厌恶的神色。没有人咒骂,没有人冲他们吐口水,然而那一道道充满了愤怒和憎恨的目光却让关宁军众将领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千夫所视,无疾而终,大概就是这样的滋味吧?然而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然的话,他们都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 皇太极甩掉脸上的雨水,问吴三桂:“吴爱卿,这里离北京还有多远?” 吴三桂看了看周边的景物,说:“回皇上的话,还有四十多里路,再往前一点就是通州了,大军可以先在通州扎营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路,明天下午的时候就能抵达北京!” 皇太极皱起眉头:“还有四十多里路么?”咬咬牙,下令:“不必扎营,继续赶路!最迟明天早上,朕要看到北京城的护城河!” 众将领都吃了一惊,祖大寿说:“皇上,不可!现在雨雪交加,将士们又累又饿,继续行军的话,只怕会有很多士卒病倒,滋生怨言的!” 豪格嗤笑一声:“这点雨雪就受不了了?你们南人的士兵可真是娇贵得很,怪得不老是输给我们!” 祖大寿气结:“你————” 豪格傲然说:“怎么,不服气?别说是雨夹雪,就算是能把石头生生冻裂的寒冬腊月,我们女真健儿照样带着几天的干粮,一壶烈酒,在深山老林里追熊猎虎,一呆就是大半个月,屁事都没有!” 皇太极扬手阻止豪格继续说下去,让传令兵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 关宁军听到要连夜赶路的命令,顿时就发出一阵哀叹,他们确实又冷又饿,还累得要命,有点受不了了。然而清军却是放声欢呼,速度又加快了不少,正如豪格所说,对于他们而言这种雨夹雪的天气屁都不算,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上山打猎都是家常便饭,会怕这点毛毛雨? ————不管是体魄、意志还是纪律,以及求战的欲望,关宁军跟正牌清军相比都差得太远了,以至于每次野战都让人家吊起来打……没办法,他们过得太舒服了! 莽古尔泰同样指挥大军冒雨前进。在怀柔、密云、延庆、蓟县等地收编了众多明军之后,他的部队壮大了许多,看上去无边无际的,气势逼人。他们同样没有停下来扎营避雨的意思,冒着雨一直走,顶多饿了就停下来啃几口干粮,喝口水,然后打起精神继续出法,那些充当带路党的投降明军都累得瘫倒一地了,他们仍然雄纠纠气昂昂,大脚踹着明军的屁股怒骂:“没用的东西,起来,给我们带路!就算是死,也得把我们带到北京了再死!” 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把那些投降的明军当人! 不过,他们如此粗暴地对待投降明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一路上不明可以看到沿途官吏搭起的大棚,里面熬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和肉粥,他们随到随吃,甚至还有地方给他们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在清军看来,这趟行军比在自家花园里散步还要舒服,这帮废物居然还一个劲的吵着说太冷太累,受不了,真是欠抽! 傍晚时分,北京城城墙在地平线后面浮现,巍然耸立,雄浑肃穆,如同一块巨大的路碑。累成狗了的清军脱下帽子抛向天空,狂呼大喊,北京,这次南下的终极目的,他们终于到了! 莽古尔泰用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城墙,露出一丝狞笑,低声说:“北京城啊北京城,我们又回来了!这次,还有谁救得了你?”回想起七年前顿兵于京城坚墙之下,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越雷池半步的狼狈,他的笑容越发的狠厉。那次打不下北京城是因为他们羽翼未丰,没有重型攻城武器,而且明军也不要命的源源不断地赶来增援,他们最终也只能选择撤退。可是这回,能打的明军要么就被困在了山西,要么远在河南,要么就让崇祯一古脑的葬送在辽东了,而清军也非吴下阿蒙,此番入关,仅重型大炮就带了一百五十门,就算没有那帮士大夫作内应,他们也可以靠着这庞大的重炮群将城墙轰塌! “皇上到哪里了?”他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迅速回答:“据探子回报,皇上已经抵达通州了,并无扎营休息的意思!” 莽古尔泰浓眉一耸:“他们要连夜冒雨赶路?” 副将说:“是的!” 莽古尔泰默然不语,心里说:“老八啊老八,为了进这北京城,你也真是够玩命的了!”说真的,现在他恨不得长出双翅飞进北京城去,尽情享受城里的一切,但是想到胖老八那阴冷的目光,还有那整死人不偿命的手段,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下令:“先在这里扎营,待皇上抵达北京城下了我们再跟进!” 这道命令在清军中间引发了强烈的不满,无数士兵强烈要求继续前进,尽快打进北京城去,莽古尔泰只当没听到。由于冒出了杨梦龙和卢象升这两个可怕的变数,让皇太极深感力不从心,因此皇太极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处处找碴干掉这位满洲第一猛将,但是这几年来时不时来一次敲打是免不了的,别说,这一次次敲打还真的起作用了,把莽古尔泰那颗榆木脑袋给敲开窍了,至少他已经知道,抢皇太极的风头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不想死的话他最好把尾巴夹紧点! 抢在皇太极前面抵达北京甚至打进北京当然是风光无限,可是……他有几条命够胖老八玩啊!得了,他还是先停下来等等,等到胖老八进城了他再跟进吧! 千里之外的复州。 镶红旗大军放弃了对复州城的围困,缓缓撤往沈阳。 卢象升站在城头上看着他们后撤,面沉如水,低声说:“建奴大军……怕是已经直扑京师,兵临城下了。” 吴胜、李惟鸾、毛永俊、祖宽、尚可喜、尚可义、李重时……一众将领面色铁青,眼里布满了血丝。秦卫一拳砸在城碟上,发出一声嗥叫:“怎么会这样啊?混蛋!” 卢象升神情苦涩,叹息:“从我们在盘锦城下战败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了。大明……完了!”说到这里,他的眸底充满了悲哀和担忧。对于这个已经烂到骨子里,更伤透了他和所有还愿意为它血战到底的大明将士的心的王朝,他已经没有多少留恋了。亡了也好,亡了,另立新君,打破祖制重新来过,建立一个更强大更繁荣的王朝,只是他那些还在京畿、山西、陕西、宁夏乃至河西走廊血战的弟兄们,他们都怎么样了?他们能在这场滔天浩劫中幸存下来吗? 紫禁城中,石天保和周如虎遥望着天坛,久久的沉默着。现在京城的混乱已经达到了顶点,哪怕是在紫禁城中也能听到外城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或者哭喊声,还有咒骂声,很多人试图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逃离北京城,更多的人则从四面八方涌向北京,一切都乱套了。 周如虎低声说:“他们来了!” 石天保说:“也该来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如虎说:“都准备好了……只是,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干么?” 石天保说:“难道你还想改变主意?” 周如虎只能苦笑。 数十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皇宫的侦察兵正一个劲地往后宫和太庙堆放炸药和燃烧物,只要一声巨响就能将诺大的皇宫变成一片火海,就算周如虎想改变主意都来不及了。 既然要毁灭,就让毁灭来得彻底一点吧! 石门,河洛新军的大营。 信使一昼夜疾驰五百余里,将清军两面逼近北京、兵临城下的噩耗送到了杨梦龙手里。 杨梦龙看完之后一言不发,把密信递给李岩,然后走了出去,有些吃力的爬上一个土坡,眺望着几百里外的京城。 崇祯四年,他率领舞阳军经过北京前往锦州参战,京城百姓纷纷前来看望、相送,当他踏敌尸骨凯旋的时候,京城百姓万人空巷而来欢迎。 崇祯六年,他纵马从大明门飞驰而出,带着为数不多的一点亲卫奔赴旅顺前线,迎战清军,京城百姓夹道欢送,寄予厚望,当他再次得胜归来时,整座城市陷入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不管这个国家烂成什么样子,也不管那座城市在近三百年的时光里积累下了多少污垢,那百万平民百姓始终是淳朴的。他曾发誓会保护他们,保护那座城市,可是现在,他做不到了。对这个国家已经彻底失望了的河洛新军,对无数功高震主的将领的悲惨下场心怀恐惧的河洛新军,不愿意再去保护那座城市了。 事实上,也不能全怪河洛新军。北直隶能战之兵是被抽空了,但是京津唐一带仍然有好几万军队,就算他们战斗力很差,凭城据守也能抵挡一阵子的,为勤王之师争取一点时间。可是没有!除了唐山城跟清军打得尸山血海之外,其他城镇根本就没有一丝抵抗,清军一到全降了,还降得兴高采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光看信使送回来的密布,杨梦龙便有一种要吐血的冲动了。这些年的形势就是一群猛虎在守护着一群肥猪,阻击着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恶狼,那群肥猪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千方百计要咬守护自己的猛虎一口,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们可不认为这群猛虎是在守护自己!也难怪河洛新军厌倦,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被伤得太重,就会死,他们已经死心了! 也许李岩说得对,没有人撑持得住一幢地基被掏空了的大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结果,只能是被轰然倒塌的大厦压得粉身碎骨。也许,这个帝国真的到了系统清零,重新来过的地步了。但愿屠一城真的能醒一国,这帝都沦陷之耻,能够唤起汉人从宋朝开始就一直被压抑着,已经压抑了七百多年的血性吧!只要重新找回这股血性,重新找回身为雄狮的野性和骄傲,他们才能避免更大的耻辱,更可怕的危机! 红娘子走了过来,轻声说:“心里不好受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把自己给憋坏了,你心里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杨梦龙摇了摇头,说:“放心吧,我没事!” 红娘子说:“没事才怪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首诗吗?” 杨梦龙摇头。红娘子不怎么喜欢读书的,他哪里知道她喜欢哪一首诗? 红娘子说:“是祖咏的《望蓟门》。” 杨梦龙愣了一下:“《望蓟门》?” 红娘子点头:“嗯!”清了清嗓子,曼声吟诵: 燕台一望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论请长缨。 杨梦龙心潮一荡,说:“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好气魄,好大的气魄啊!” 红娘子说:“是啊,就连我这个女流之辈读来也是心潮起伏,热血沸腾呢。大唐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她们的男人都是那样的豪迈勇武,她们的帝国又是那样的强大,对外节节胜利,每隔三年五载就会有敌国被攻灭,敌酋悬首长安……再看看宋人,还有现在大明的男人,都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这份勇武豪迈?”说到这里,她深情地看着杨梦龙,眼波温柔如梦。 不管大明的男人都变成什么鬼样了,他都不会变。他的勇武,他的豪迈,他指挥无敌之师纵横天下的英雄气慨,比起盛唐名将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能遇上他,这辈子值了。 大风吹过,空中层云翻滚,黑沉沉的压在大地上,似乎永远没有消散的时候。 七十二 血色帝都8 天已经大亮了,但是这活见鬼的雨夹雪还是没有停,只是从雨夹雪变成了冷雨而已。整个北京变得阴冷而潮湿,哪怕是守在火堆旁也会冻得鼻子通红……在春天来临之际,下雨比下雪还要难熬。 朝阳门十里之外人山人海,数以万计的缙绅士子和数量更多的平民百姓聚集在那里,翘首以待。他们从昨晚就来到这里等待了,把进城的道路洗得一尘不染,并且从暖棚里采来大量鲜花铺在路上,弄得整整十里地都是一地花香。在官员们的极力鼓动之下,老百姓都换上了最新的衣裳,头发也精心梳过,那些士子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最落魄的也不计血本买了自己所能买到的最华美的衣裳,完了还弄了点熏香熏得香喷喷的,一个个都风流倜傥。他们为此都背上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但是……逢此数百年未有之变局,无限机遇就在眼前,谁还在意这些? 准备是非常充分的,可惜老天不赏脸,或者说老天看他们不顺眼,雨下得没完没了,绝大多数人都给淋成了落汤鸡。普通老百姓也就算了,他们苦惯了,还扛得住,可那些士子书生就不行了,一个个脸色发青泛白,活像遭了霜冻的冬瓜似的,两排牙齿捉对厮杀,打老远都能听到那“格格,格格,格格”的声响。不过,冷归冷,让他们回去他们是绝对不干的,从龙之功哟,死都不能放弃。倒是很多老百姓嚷嚷着不干了,要回去,为了官府给的那点好处来遭这个罪,划不来! 温体仁也在牙齿打架之列,没办法,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啦!倒是侯方域、张溥这帮年轻人,一个个精神抖擞,跟打了鸡血似的,看得他好生羡慕。身为首辅总是有点特权的,温体仁用不着跟那些泥腿子一起淋雨,只是这阴冷潮湿的鬼天气着实让他吃不消,他叫来王应熊,问:“大军都到哪啦?” 王应熊哆嗦着说:“驿站来报,大军离这里只剩下十里地了!” 温体仁皱着眉头说:“还没到啊……真叫人好等!” 侯恂跑过来叫:“那些泥腿子不干了,嚷嚷着要散,如何是好?” 温体仁遁声望去,果然看到很多老百姓跟维持秩序的官兵推推搡搡说要回家,官兵则要求他们留在原地再坚持一下,场面弄得很混乱。他不耐烦的说:“这帮不识抬举的乡野愚夫……再给他们一点好处就是了,不能让他们散了!” 确实不能让他们散了,文臣们鼓吹了两三个月说皇太极是圣君临世,堪比尧舜、成汤,不是来侵略大明,而是来帮助老百姓推翻这腐朽到极点的朱家王朝的,这等圣明天子入主京城,迎接的仪式自然要搞得风风光光,鲜花铺路、十里相迎,等闲事耳,如果这数以十万计的老百姓都跑了,就剩下他们这些文臣、士子,还玩个毛?于是侯恂叫来一帮小吏,吩咐了一通,这帮小吏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冲那些老百姓喝:“都不要走,再坚持一下!待此间事了,每人赏铜钱五十文,足色的!等一下还有馒头发,白面的!” 要改朝换代了,老百姓有得到的好处就是赏铜钱五十文和一个白馒头。 不过对于这些穷苦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了,看在钱和白馒头的份上,他们跺跺脚,又留了下来。 温体仁又叫来吴宗达,低声问:“宫里的那几位,有什么异常吗?” 吴宗达说:“放心吧,都盯得很紧呢,那几位吃什么穿什么都有人巨细无遗的向下官报告,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温体仁说:“盯紧点,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了差错,否则我们就没法交差了!” 吴宗达咕哝:“京城里的凤子龙孙多的是,何必死盯着这几个?” 温体仁说:“凤子龙孙多是多,但是能当重任的就这几个……绕过太子另立新君已经很不妥了,再找个非燕系的凤子龙孙过来当皇帝,我等都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一席话说得吴宗达哑口无言。自靖难之后,皇权一直掌握在朱棣一脉手中,而朱棣一脉的直系子孙……虽说现在藩王多如狗,但是有资格登基继位的,貌似也不多。绕过皇太子直接逼三皇子登基不光是笑料多多,更是后患无穷,如果再将三皇子撇到一边立个非燕系的……那他们脸皮再怎么厚,只怕也承受不住天下人的唾骂嘲笑。唉,他们也想弄得名正言顺一点的,问题是太子在河洛新军手里,河洛新军死活不肯将他交出来,而他们又打不过河洛新军,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闷雷般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好几拨的信使骑马飞驰而来,一路狂呼:“来了!来了!”众人遁声望去,远远的一片耀眼的甲光射来,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数以万计的骑兵越过平原,越过山岗,一刻不停地奔涌着,朝着这边倾泄而来,杀气冲天!在翻滚不休的骑兵集团后面是规模更加庞大的步兵,走在最前面的是正黄旗和镶黄旗,后面是镶红旗,再后面则是关宁军,刀枪如林,甲士如云,千军万马寂静无声,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遮蔽了大地,朝着他们涌过来。原本嘈杂的朝阳门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不无恐惧的看着这支来自白山黑水的铁血劲旅奔涌而来,胆子小一点的两条大腿都开始发软了。不怪他们,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封建时代最为强悍的兵团之一,在封建历史上能与他们比肩的军队,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不管多讨厌满清的人都必须承认清军的强悍:乾隆五十三年,尼泊尔军队入侵西藏,清军名将福康安统率健锐营从西宁出发,寒冬腊月上拉萨,只用了五十天便翻越青藏高原抵达藏边与尼泊尔军队迎头相撞,将他们揍了回去;第一次鸦片战争,清军从山东驰援福建,一千多里的路只用了不到半个月!那是建国一百多年之后的战例,不难想象开国之初那些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满洲健儿是何等的强悍,承平已久的京城百姓和士大夫们面对这些在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骄兵悍将,想不战栗都不行! 温体仁、王应熊、侯恂、吴宗达、陈新甲、张溥、钱谦益……这些平时满腹经纶,自比诸葛亮,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天下事犹如掌上观纹一般的非凡人物面对清军兵威,也尽皆色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忧虑: 他们处心积虑,把这么一群虎狼清进京城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甭管是对还是错,都没有意义了,人家都已经来到京城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往好处想,希望这个主子能够重用他们,让他们继续掌握国家的命脉,继续肆无忌惮的谋取私利…… 清军铁骑已经涌到近前,齐齐勒住马缰然后两边闪开。一排排的甲士手持长兵继续涌过来,在骑兵身后站定,然后左右分开,让开一条大道,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看得众人汗毛倒竖。也不知道集聚起了多少层甲士,终于,涌动的洪流平息了,领头一位身披重甲的骑兵将领望向朝阳门,眸中掠过异彩,蓦地拔出马刀狂呼:“万岁!万岁!” 数以万计的甲衣上冒着寒气的甲士不拘步骑,齐声狂呼:“万岁!万岁!”声如雷霆霹雳,几乎震散了天边的乌云,更震得朝阳门外十里相迎的缙绅士子、文臣武将脑海一片空白,面如土色,两股战战,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咕咚咕咚!无数往日桀骜不驯的士大夫膝头一屈,跪倒在泥水之中,就连张溥等自视甚高的后起之秀也不例外!朝阳门外哗啦哗啦,跟退潮似的,成千上万的官吏、藩王、缙绅、士子跪倒一地,十几万他们组织过来的百姓也在他们的示意之下跪倒。雨水顺着那些文臣的乌纱帽,顺着他们的官服往下流淌,泛着丝丝血色。 天空中最后一条云缝也合拢了,看不见一丝亮光,雨势变得更大,无数大明建国以来为保护这个国家拼死力战过的将士英灵在云端恸哭,无数为治理好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名臣泪流满面。历史永远记住了朝阳门,记住了在朝阳门外的冷雨中跪满一地的文臣士大夫。他们是几千年来第一批在国家还没有灭亡的,国都尚未破灭便跪倒在异族面前的王公大臣,他们连素有软骨头之称的宋朝士大夫都不如! 海啸般的万岁声中,皇太极骑着高头大马,越过千军万马,来到温体仁面前。望着这些匍匐在冷雨之中发抖的大明重臣,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啊,明明还有河洛新军,还有天雄军这等强悍的部队,明明在九月前还逼得大清喘不过气来,转眼之间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将这锦绣江山让给了他!联想到努尔哈赤时代的筚路蓝缕,无日不战,再看着大开的朝阳门,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对这座城市心怀恐惧,即便无数次战胜了明军,这种恐惧仍然存在,他们惧怕那高耸的城墙,惧怕城墙内那个威严的天子,能统治辽河平原,隔三差五能入关劫掠一番他们就很满足了,打进京城去将那位天子掀下神坛然后取而代之?想都不敢想!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成功了,绝大多数的事情都由那位天子手下这帮大臣才他们干了,还有比这更搞笑的吗? 不管怎么样,北京城,我来了!我征服你了!大明三百年的荣光已经消逝在寒风之中,现在是我的时代了! 皇太极不说话,大家自然也大气都不敢喘,朝阳门外是难堪的沉默。 张溥摸了摸袖筒,那里面是他费尽心血写好的万言书,毕生所学都用上了,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它啦!看到无人敢吱声,他咬咬牙,跪着向前挪了十几步,取出万言书双手捧着高高举起,朗声说:“大明天子昏聩,重小人,轻贤臣,不敬士绅,不尊祖制,穷兵黜武,轻开边衅导致边庭血流成河;苛捐杂税,不恤民力,大兴土木,大搜美女,滥杀无辜,导致民不聊生,早已失去上苍的眷顾,自开国以来天灾不断,民变不断,便是明证!上天可怜我大明子民,降下圣君廊清宇内,驱逐朱明,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实是幸甚至哉!如今京城已经城门大开,鲜花铺路,万人空巷,恭迎圣君入城!” 那跪满一地的文臣武将、缙绅士子轰然应和:“恭迎圣君入城!” 皇太极微微点头,发表了一番言论,无非就是天意厌明,使大清应运而生,以清代明,自己并非篡逆,而是顺应天命人心……总之就是官面文章。这篇官面文章还是范文程等一帮汉官搜肠刮肚写的,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引经据典,词藻华丽,骈五骊六的听着就是一种享受。那些跪在地上的士大夫们听得摇头晃脑,惬意之极,暗说:“都说蛮夷入华夏则为华夏,这位虽是蛮夷出身,然则博学多才,熟读圣贤之书,写得一手好文章,可比老朱家那些目不识丁的蠢货强多了!”越发的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官面文章做完了,皇太极又下马,一一将这些帮了他大忙的家伙扶起,温然勉励。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将这帮家伙给感动得涕泪横流,那夸张的表演,看得他都觉得恶心了!不过恶心归恶心,这同样是官面文章,必须要做的,忍着吧! 好不容易,官面文章做完了,在那些文臣和百姓一再力邀之下,皇太极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经朝阳门进入京城。清军秩序井然,无一人骚扰百姓,这是皇太极三令五申的,敢扰民者,夷族!京城百姓默然看着清军趾高气扬的入城,神情麻木,有些呆滞的目光中带着丝丝悲哀。虽说他们早已被悲惨的生活折磨得麻木了,可是看到异族大军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开进京城,他们的心还是感到了苦涩的刺痛。然而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他们甚至都不被当人看,士大夫执意如此,他们又能如何? 皇太极对这一切还算满意,虽说京城百姓并不热情,远远谈不上箪食荷浆,但是也没有人跳起来刺杀他,知足啦!自得一番后,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叫来温体仁,低声问:“皇后和众皇子何在?” 温体仁恭敬的回答:“除了皇太子仍在南阳之外,后宫众嫔妃和皇子都被软禁在后宫中,哪都去不了,就等着圣君处置了。” 皇太极说:“很好,你处置得很好!” 温体仁小心翼翼的说:“只是皇后性子倔强,宁可自杀也不肯配合我等立三皇子为新君,然后行禅让之礼……” 皇太极摆摆手,说:“无妨,无妨,京城已在朕的手中,禅让之礼行与不行都无关大局。” 温体仁说:“当然,当然!这些都是虚礼,圣君受命于天,得此江山那是理所当然的,祥让与否都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若能行禅让之礼,留下一段佳话……” 轰!!! 紫禁城方向一团烟焰冲腾而起,爆炸巨响轰隆隆的撞来,震耳欲聋,其为骇人!温体仁和皇太极都是一惊,扭头往紫禁城方向望去,温体仁面色大变,惊呼:“坏了,后宫!”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传来,震得整个京城地皮狠狠一抖,太庙方向火光冲天!爆炸巨响接连传来,震得所有人几乎魂飞魄散,众多白甲兵紧张的簇拥在皇太极周围,严加警戒,而老百姓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维持秩序的官兵一下子就被挤倒了。一片惊骇欲绝的号呼中,有人放声狂叫:“建奴杀进来啦!快跑啊!”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这一声狂呼来得是那样的惊心动魄,不管官府怎么宣传,京城百姓都不会忘了破口之役中清军屠掠京畿时所到之处伏尸万算的血腥场面,他们本来就心中忐忑,看到紫禁城爆炸连连,火光冲天,大街上甲士如云,顿时就全信了!还在大街上看热闹的发了疯似的往家里跑,躲在家里的发了疯似的往外面冲,撞倒重物的声响,被撞倒在地然后被践踏的倒霉蛋的惨叫,妇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汇成一曲狂乱到极处的乐章,皇太极和大明文臣极力渲染的圣君临世、无血开城的虚伪场面一下子便被辗成了粉末! 一众文臣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皇太极同样目光阴冷,扭头望向南方,发出一声冷哼:“哼,杨梦龙!” 七十三 血色帝都9 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震撼着古老的都城,鬼才知道袭击者到底用上了多少炸药,巍然屹立的宫殿在巨响中轰然坍塌,一些木质建筑物燃起冲天大火,不知道多少宫廷侍卫被埋在了废墟之中,更不知道多少人被困在火海之中放声哀号,此情此景,仿佛末日降临一般!所有人都傻了,什么人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出手居然玩得这么大,这么狠! 皇太极面色铁青,打从判断出杨梦龙还活着,并且已经北上之后他心里一直很不安,总害怕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给自己玩阴的,挖下什么陷阱等着他跳进去,现在看来,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杨梦龙果然提前在北京给他挖了个大坑,然后把他给坑了个正着————那帮臭不要脸的不是鼓吹你是圣君降世吗?那帮臭不要脸的不是千方百计要将整个京城完完整整的送给你,以此来证明你是多么的英明神武,多么的得人心吗?好,我就趁着人心惶惶之际给你来一次大爆炸,将京城的局势完全搅乱,我就不信面对已经陷入疯狂,不要命地朝你冲撞过去的人流,你的军队能够控不伤一人便控制住场面!当他们的刀染上了鲜血之后,你和那帮臭不要脸的家伙所鼓吹的一切歪理便不攻自破! 好歹毒的心计! 好巧妙的陷阱! 对此皇太极也只能苦笑了。就算他明知道这里有陷阱又能怎么样?到最后还是得乖乖的跳进来,除非他不想进这北京城了! 一切跟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一样,爆炸声一起,无数惊慌失措的京城居民便朝皇太极这边冲撞了过来,试图夺路而逃。“保护皇上!”清军当然不能让他们撞过来,现在一切都乱套了,而且混乱得无以复加,万一有刺客混在人群里趁乱接近皇太极然后暴起发难,皇太极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他们玩的!正黄旗最为精锐的一个甲喇毫不犹豫地擎起在盘锦之战中从明军手中缴获的线膛燧发枪,照着蜂拥而来的人流扣动板机。砰砰砰砰!枪声连成一片,密得几乎分不清点数,膛焰暴窜,弹丸呼啸穿刺,凿入人流之中炸起一蓬蓬血雾,惨叫声顿时震天动地的响起。线膛燧发枪的威力实在太大,而奔涌的人群人员又太过密集,一发子弹往往能打穿两三个人,枪声响过,中弹者浑身喷血,成片倒下。整个甲喇仿照天雄军的战术,分成多排轮番放枪,将冲撞过来的人割麦子似的割倒,长街之上血流成河。温体仁、吴应熊、侯恂等人看得面色惨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完了!” 确实是完了。枪声一响,尚未进城的清军以为北京城里有埋伏,顿时就跟发了疯似的冲了进来,遇到迎面撞来的人群,他们毫不客气,挥刀就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也不知道是急于在主子面前表现一把还是唐山之战打得太惨了,一肚子火憋着出不来,关宁军表现得比清军还要凶残十倍,直接动用骑兵横冲直撞,见人便举刀,所到之处,血飞人头滚,死尸枕籍!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蓬蓬喷溅的鲜血宣告文臣集团圣君仁慈、无血开城的布局彻底成了笑话,只要不是瞎子,看到大街小巷上那乱麻似的的尸体都会怒骂:“什么狗屁圣君,分明就是一条饿狼!你们引狼入室!”一想到这里,他们简直想死! 吴三桂亲自率领夷丁突骑一路横冲,也不知道砍翻了多少惊慌的京城民众和官兵,终于冲到了皇太极面前,这时,在正黄旗那个甲喇布下的火枪阵列前,尸体已经叠起五六层了。吴三桂跳下马,一跪到地,冲皇太极叫:“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皇太极摆摆手,说:“爱卿请起!情况如何?” 吴三桂说:“京城外暂时没有发现伏兵,入城的部队也没有遇到什么阻击,只是被惊恐的人潮给裹住了,难以动弹……皇上,情况不对呀!” 皇太极说:“情况当然不对!这是杨梦龙布的局,他想把水搅浑,打击朕的声誉,让朕背上刽子手的骂名,也让温爱卿他们成为千古罪人……哼,杨梦龙,你好歹毒的心计!”他的眉头突然拧紧————杨梦龙可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他费尽心思布下这么大的局,绝不仅仅是为了打文臣集团的脸那么简单,这里头肯定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只是现在形势实在太混乱了,皇太极绞尽脑汁,也没能抓住问题的关键,正在伤脑筋,范文程已经反应过来了,惊呼一声:“不好,皇宫!” 一道闪电划破了漫天迷雾,皇太极失声叫:“他的目的是皇宫!吴三桂!” 吴三桂大声应:“奴才在!” 皇太极指向火光冲天的紫禁城,厉喝:“马上带上你的夷丁突骑,以最快速度杀入紫禁城!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务必将皇室给朕控制起来!干得好的重重有赏,若让人趁乱救走了皇室成员,提头来见!” 吴三桂打了个冷战,大声应:“奴才遵命!” 豪格却叫:“皇阿玛,还是让儿臣去吧,现在情况太复杂了,鬼才知道这些汉人是否靠得住!” 吴三桂差点没吐血,叫:“肃武亲王,奴才对大清可是忠心耿耿啊!” 豪格冷笑:“这类漂亮的话谁都会说,真正做得到的人却很少!现在一切都乱了套,除了自己人,谁也信不过!”说着对本部数百白甲兵叫:“随我来!”用马刺一踢马腹,胯下那匹辽东骏马炮弹似的直窜出去,带领几百凶悍绝伦的白甲兵飓风般飙向紫禁城。 关宁军将领的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皇太极略一沉吟,对吴三桂、祖泽润说:“豪格有勇无谋,现在形势又错综复杂,只让他一个人去怕有闪失,两位将军,烦请为朕一行!” 祖泽润和吴三桂大喜过望,齐齐应诺,各自率领数百精兵杀向紫禁城。 现在紫禁城内已经乱得不可开交,无数官吏、宫娥、太监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而宫廷侍卫则盲目地扑向一处处爆炸起火的宫殿,大家挤作一团。一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趁火打劫,冲入皇宫洗劫各种奇珍异宝、金银器皿,甚至强暴宫女,很多宫女走投无路之下不能投湖就是投井自杀,或者干脆悬梁自尽甚至纵火自焚。这些趁火打劫的行为让形势变得更为复杂,野兽般的狂笑声和柔弱女子的哭喊声、尖叫声,以及楼阁倒塌之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无数张脸在烟火之中扭曲,即便是豪格这等身经百战的悍将,置身其中也是惊心动魄。凶悍的满洲白甲兵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角色,豪格随手揪住一个服饰光鲜的太监,问明白皇后所在的坤宁宫怎么走之后,便带领白甲兵朝那边一路冲过去,遇到阻拦,也不管是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还是千娇百媚的宫娥,一个一刀砍倒,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胡同,紫禁城内一片血色,他们那残忍的手段让紫禁城的形势变得更为狂乱,千万人放声呼号,奔走若狂! 坤宁宫转眼即到,这幢富丽堂皇的宫殿已是一片火海,但是透过浓烟大火,依稀可见不少人正往御花园撤,一些黑盔黑甲的劲装汉子持枪据守在断垣残壁之间,冷冷的盯着这边,与呼啸而来的白甲兵对视,目光相撞,火花四溅! 河洛蛮子! 满洲建奴! 砰砰砰砰砰砰!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更没有半句废话,豪格所率领的精锐刚刚露面,对面便是一个排枪打了过来,子弹打在战马和人的身上,噗噗作响,好些白甲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豪格反应极快,猛一伏身与好几发子弹擦身而过,马刀朝河洛新军据守的那段断壁残垣一指,咆哮:“他们在那里!给我围起来,攻进去,一个都不许放跑!” 几百名白甲兵也不废话,火速翻身下马,拉开复合弓对着河洛新军嗖嗖嗖就是一轮疾射,箭如雨发,河洛新军用密集的排枪回敬他们。豪格亲自带领数十人绕过这道防线,看到御花园一道围墙被爆炸震得摇摇晃晃,十几名白甲兵冲上去狠命一撞,硬生生将围墙撞翻,御花园内顿时传出一片尖叫声。透过尘埃,豪格兴奋地看到一批明军士兵正掩护着数名姿容俏丽的贵妇人和好些身穿黄袍的小孩往一座假山后面钻,而钻进去的就没有再冒出来了,不用说,假山后面有地道!看到他带人冲过来,那些贵妇和小孩登时放声尖叫。豪格狞笑:“我看你们往哪里跑!”马刀一指:“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正在指挥撤离的石天保看到豪格这么快就杀到了,不由得有些意外。这次营救,他事先作了周密的计划,首先是挖通了通往御花园的地道————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杨梦龙早在三年前就秘密派人在北京城外挖一条地道,一直通入紫禁城,这项庞大的工程进行了整整三年,由于施工非常谨慎,一直没有被发现。石天保奉命北上进入北京的时候,这条地道只剩下一百来米就通到御花园了,他和所有的弟兄昼夜不停的干,在周如虎成功混入皇宫的那天晚上,终于成功地挖通了这条地道,将大量炸药和武器运了进来。得知清军进城之后他和周如虎各自指挥自己的人马暴起发难,干掉了不少锦衣卫和宫廷侍卫,将被软禁的后宫嫔妃和皇子公子接了过来————也幸亏崇祯的嫔妃和子女并不多,不然的话就有得他们忙的了。与此同时,周如虎还在曹化淳的帮助下将保存皇宫内的一些皇家珍藏的古籍给弄了过来,据说这些古籍中有不少还是秦汉时代的孤本,极为珍贵,不容有失。本来他以为京城大乱,清军怎么着也得耗上一两个小时才能找到这里来,他有充裕的时间组织撤退,没想到清军来得这么快,转眼之间就杀到了! 既然对方已经杀到,那也没什么好说了,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吧,河洛新军什么时候怕过你们这些建奴了! 石天保大吼:“保护娘娘先撤,我断后!”双手往腰间一抹,多了两支转轮燧发手枪,左右开弓,对着冲上来的白甲兵连连扣动板机,砰砰砰砰一阵枪响,好几名白甲兵头部中弹,脑浆迸裂,当场就丧命了。侦察兵们同样纷纷拔出手枪扣动板机,几乎同时,白甲兵手中的弩机、强弓也开始鸣放,在这方寸之地内利箭和铅弹穿飞,血花四溅,惨呼连连,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而且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御花园成了屠宰场! 七十四 帝国涅磐 石天保枪法极准,枪枪索命,左右开弓连连扣动板机,每一声枪响必有一名白甲兵中弹倒下,非死即残,这样的效率着实令人头皮发麻。他朝豪格连开两枪,想来个擒贼先擒王,但都让豪格身边的白甲兵用身体给挡住了,还想再打,子弹已经打光。他喃喃诅咒一声,扔掉手枪拔出一柄重达八斤、长达一米的铁锏团身而上,铁锏横扫,砰的一下打在一名白甲兵的胸口,几片甲叶飞溅而出,那名白甲兵的胸甲被打得深深的凹陷下去,胸骨粉碎,鲜血从口鼻间狂喷而出,当场就没命了。又一名白甲兵护在豪格前面,怒目圆瞪,一声低吼,虎枪犹如毒蛇出洞,照着石天保胸口猛刺过来。这一枪极见功力,看似轻飘飘的,却是又快又狠,打的正是心肺之间的要害,挨上这一下,别说人,就算是一头狮子也死定了!但石天保的身形却如同轻烟一般贴着枪尖擦过,铁锏带着一股疾风擦着枪杆猛扫过去,正正敲在这名白甲兵右手手腕,发出一声脆响。这名白甲兵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撒手扔掉虎枪,面目扭曲的扑过来,伸出铁钳般的大手掐向石天保的脖子。他的右手臂骨已经被石天保一锏敲碎,居然还能忍受住这等痛苦继续攻击,这等凶悍着实令人胆寒! 可惜他的对手是石天保,这头苗族雄狮从小就在山林中与猛兽搏杀,比人凶悍十倍的虎豹都斗过不少,还会怕他?不等这家伙近身,他又是一锏,正正砸在这名白甲兵的脸颊,整张脸打成了烂柿子。刚解决了这个,疾风袭来,豪格那巴掌阔的马刀已经闪电般劈了过来,石天保横锏格住,刀锏相撞,发出当一声大响,晶白的火星迸出,两个人都是虎口一麻。豪格叫:“南蛮子,有点力气!再吃我一刀!”双手持刀全力一刀当头劈下,石天保再次横锏格住,当!这次碰撞来得更加猛烈,一蓬火星迸出,豪格的马刀刀身嗡嗡震响,这位满洲悍将粗犷的脸庞也不由自主的扭了扭,后退了一步。他的马刀固然沉重,但是跟石天保的铁锏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硬碰硬的硬撼,自然是吃亏。石天保趁机抢进,一连几锏逼得豪格左支右绌,眼看就能敲碎这货的头颅了,又有两名白甲兵一左一右抢出,将他拦住。石天保大怒:“以多欺少么!?”话音未落,他身后抢出一大批好手,将豪格和十几名白甲兵围在中央,横刀长剑短矛铁锤齐出,攻势犹如疾风骤雨一般,转眼之间就有两名白甲兵被砸成了肉泥! 石天保赶紧将刚才的话收了回去……貌似现在是他在以多欺少…… 杀出来以多欺少的是周如虎,这位周大少身边的家丁全是自幼习武,并且在战场上打过好几场恶战的好手,异常凶悍,再加上装备极为精良,比起豪格身边的白甲兵来也不逊色。他们本来应该护着皇室成员撤退的,看到这边战事吃紧,毫不犹豫的加入战团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是关宁军的风格,天雄军可丢不起这个人! 周如虎劈翻一名白甲兵冲到石天保身边,微微喘息着问:“怎么样,没事吧?” 石天保说:“没事。不是让你撤的吗?怎么还不撤?” 周如虎用刀背格开一柄狠狠劈落的重剑,说:“你们都还在血战,我们撤个屁!” 石天保一连几锏砸得一名白甲兵摇摇晃晃,露出破绽来,然后飞起一脚,正中裆部,疼得这名白甲兵暴蹿起三尺高,然后倒在地上捂着命根子满地打滚,大小便失禁。在这位仁兄惨烈的惨叫声中,他怒声叫:“快滚!我给你断后!” 周如虎可不吃这套:“屁话,你们河洛新军是好汉,我们天雄军也不是孬种,要撤一起撤,要死一起死!” 石天保揪住这家伙的披风用力一拽将他从刀口下拽出来推向地道入口:“周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了,你是不是想让周家断了香火啊?快滚!” 这时,风声骤起,这是由利箭破空飞行时带起的风起,无数锐利的箭镞飞过由河洛新军据守的围墙落入花园,好些依托围墙朝蜂拥而来的敌军射击的河洛新军战士脸部中箭仰面倒下,花园中交战双方,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倒下一大片。河洛新军甩出一排手榴弹,围墙外面炸起大片火光,被弹片削断的手臂在爆炸气浪中飞舞起来。但同样的武器也从围墙外飞了进来,落入他们中间,猛烈地爆炸,炽热的弹片密密麻麻地向四周飞溅,撕裂他们的躯体,放出大股鲜血。围墙外面,数不清的敌军潮水般涌来,河洛新军战士随便开一枪都能打倒一个甚至两个,一颗手榴弹扔过去便炸翻一大片,但是敌军人数实在太多了,即便是神经比钢铁还要纬的新军战士,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最要命的是稍后赶到的敌军居然也装备了手榴弹,雨点般砸过来炸得他们死伤惨重,根本就没法守了!中队长冲过来对石天保说:“大队长,守不住了!敌军实在太多了!”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大响,围墙被生生掀翻,敌军汹涌而入,为首一员将领衣甲华丽,身材健硕,满面戾气,正是吴三桂!他所率领的夷丁突骑也装备了一些手榴弹,正是这些手榴弹轰开了河洛新军的防线,被阻挡了好一阵子的清军乘势冲了进来。吴三桂只是扫了四周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长刀往地道入口一指,喝:“冲进去,把躲在里面的人揪出来,别让他们跑了!”夷丁突骑轰然应诺,策马朝地道入口冲去。 周如虎怒吼:“给我去死吧!”脱离战团拿出一捆集束手榴弹照着吴三桂猛抡过去。吴三桂看到那么大一捆手榴弹冒着烟飞过来,差点没吓尿,也顾不得身份了,扑到地上就地低姿翻滚,集束手榴弹落在离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不远处轰然爆炸,爆炸冲击波排山倒海的扩散,十几名夷丁突骑双脚离地,纸片似的向后飞了出去。吴三桂只觉得一把铁锤重重的敲在后背,震得他五脏几乎移位,眼前阵阵发黑,噗地一大口血喷了出来。明军士兵纷纷拿出手榴弹拉火照着敌军猛抡,御花园中爆炸连连,飞砂碎石和弹片以爆速激射而出,将清军一丛丛的割倒,夷丁突骑更是被连人带马炸翻,血肉横飞。清军为之胆寒,连连后退,倒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这种武器太厉害了,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抗衡的,他们除了后退还能干什么? 明军趁机往地道入口处撤退,一个接一个的钻进地道里。石天保亲自断后,手持一支燧发步枪半跪在地,冷冷盯着被一通手榴弹炸得魂飞魄散的敌军,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这么多清军竟无一人敢上前。豪格勃然大怒,厉喝:“上!给我上!”抢过一面铁盾护住身体朝石天保猛冲过去。刚才跟石天保交手,他吃了不小的亏,这员脾气暴烈的悍将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说什么也要找回场子来。石天保也不客气,看到他冲上来马上扣动板机,砰!一发子弹螺旋着激射而出,正中铁盾!由于子弹击中的正是铁盾最厚实处,没能完全击穿,强大得无法抵御的冲击力撞得铁盾向后猛拍过去,咣的一下敲在豪格的额头,登时头破血流,豪格大叫一声,昏迷过去。清军大惊失色,抢上前去护住豪格,石天保连连冷笑,冲他们说:“你们这帮强盗竖起耳朵来听好了,爷爷叫石天保!石破天惊的石,天崩地裂的天,保家卫国的保!趁我们河洛新军还没有北上,抓紧时间狂欢吧,等到侯爷率领大军杀到京城来,你们就只能到阴曹地府去庆祝你们的胜利了,哈哈哈哈……”说完放声狂笑,扬手抡出最后一枚手榴弹,一矮身钻进了地道里。祖泽润刚好带人冲进来,看到石天保要跑,哪里肯罢休,想都没想便带人追了过去。他刚要钻进去,里面传出一声枪响,一名抢在他前面的士兵胸口爆出一团血花,一头栽倒在地。这一枪算是提醒了祖泽润,地道是很狭窄的,里面的人又有手枪,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对方子弹足够,真的是冲进去多少死多少! 祖泽润揪过副将,吼:“你马上去报告圣上,就说皇后她们钻地道跑了,请他火速封锁全城,别让她们逃出北京城去!” 说话间,地道内传出轰轰轰几声沉闷的轰鸣,气浪裹着尘埃从地道入口处汹涌而出,地动山摇,土石倾泄而下,地道入口轰然倒塌! 祖泽润和吴三桂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庆幸之色……石天保事先在地道里准备了火药,待所有人撤进地道深处之后立即引爆,将老长的一段地道生生炸塌!如果方才他们带人追进去,现在恐怕早就被压在下面,变成一团肉泥了! 吴三桂两眼喷火,一指被炸塌的地道入口,喝:“给我挖!就算把整个北京城的地底掏空,也要把他们给我揪出来!” 马上就有大批士兵四处搜罗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奋力挖掘,想要将塌下来的土石清理掉,挖通地道。然而就在他们挥汗如雨埋头苦干的时候,地底下又传来几声爆炸闷响,距离入口足有两三百米远,不用说,石天保在地道里安放的炸点可不止一处,让他这样一节节的炸下去,清军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将地道挖通,真到了这个时候,只怕他都保护皇后跑到海南去了! 吴三桂面色铁青,石天保的无赖几乎把他的肺都给气炸了!愤怒之余便是无奈,人家摆明了早有准备,他却是猝不及防,吃亏那是肯定的了。 消息传到皇太极那里,皇太极勃然大怒,范文程、温体仁、王应熊等文臣更是大惊失色。太子不在手里,皇后和皇子又被人救走了,京城更是血流成河,什么圣君降世,什么仁义无双,这些牛皮可全都破了啊!张溥失声叫:“这可怎么办?如果让皇后带着三皇子逃出京城,一切都完了啊!” 皇太极咬牙说:“他们逃不掉!马上发动所有人手封锁所有城门和城外所有交通要道!温体仁,发动京营全城搜捕,胆敢窝藏、协助皇后逃走者,杀无赦!” 所有人都知道事态严重,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分头行动。清军封锁城门和城外所有交道要道,关宁军和京营官兵则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查,弄得一团混乱。关宁军和京营官兵中不乏心术不正、贪小便宜者,现在都趁火打劫,以搜捕为借口闯入民房抢夺财物美女,遇到抵抗便安上一个从犯的罪名一刀杀了。这种行为瘟疫般蔓延开来,搜捕很快就演变成了奸淫掳掠,京城百姓惊恐万状,不知道多少头发灰白的老人把女儿护在身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让闯入者放过自己的女儿,更不知道多少妙龄少女面色煞白尖叫着在大街小巷中逃窜试图逃过魔爪,然而无济于事,再多的眼泪也感化不了豺狼的心肠,逃跑……整座京城都被封锁了,她们又能往哪里跑! 整个北京城都变成了人间炼狱。 城头上,飘扬了两百多年的苍龙旗旗杆被斩断,从城头坠了下去,清军战旗代替了它的位置,插遍了北京城。 大明王朝,灭亡了。 七十五 混乱 信使骑着累得口吐白沫的骏马一路向南疾驰,大腿由于长时间与马背摩擦而被磨掉了皮,鲜血淋流,他们也在所不惜。他们神情恐惧,好像有恶魔在身后追赶似的,不要命的抽打着战马,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快!快!在战马累倒之前将这个噩耗带到南方去! 伴随着飞驰的马蹄,京城沦陷的噩耗一路向南蔓延,所到之处,是一片末世降临一般的混乱。 京城被清军攻陷了! 天子生死未卜,太子在南方,皇后和众皇子下落不明,大明亡国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老百姓恐惧而绝望,虽说大明这些年江河日下,天灾人祸不断,贪官污吏横行不法,大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几乎就没有活路了,他们对这个腐朽老迈的王朝已经没有多少留恋,然而看到这么大的国家突然就亡了,大家还是不知所措。 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说亡就亡了呢? 明明几个月之前明军还是节节取胜,向西开拓河套,打得蒙古人全无还手之力,向南收复台湾,让桀骜不驯的西夷将这块肥肉给吐了出来;在东北方向更是重新将朝鲜这个忠诚的藩篱给拉了回来,并且从朝鲜那里弄到了济州岛作为养马地,东江军、朝鲜军配合强大的登莱水师封锁鸭绿江,让清军无法越雷池半步……西北、东北同时发力,已经将建奴给孤立起来了,即便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都看得出,如果明军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强度的军事压力,不出五年后金就要爆发内战,四分五裂,最后被明军逐一收拾掉!可以说,自辽事以来,大明第一次碰到了如此有利的局面。 可是,如此有利的局面,怎么一下子就被葬送了呢?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农民彷徨、恐惧,不知所措,对未来充满了忧虑,而士绅阶层的反应就复杂得多了。不少缙绅士子望北号哭,血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大明养士三百年,也并非完全喂了狗,还是有些缙绅士子爱着这个国家,看到它亡了,只觉得整个天一下子全塌下来了!不少士子在绝望之下纵火自焚,以身殉国,一些缙绅在愤怒之下散尽家财购买粮食、兵器,聚集乡勇组成义军,与继续南下劫掠的清军爆发血战。虽然他们缺乏实战经验,缺乏武器装备,在强悍的清军铁骑面前显得异常脆弱,绝大多数义军都让清军轻而易举的灭掉,但他们发出了整个民族在危急存亡关头的第一声怒吼,他们的抵抗告诉清军,炎黄子孙血性尤在! 可惜,这等忠勇之士实在太少了。绝大多数士绅则是两眼放光,认为千载难逢的机遇来了。北京周边各州县大多主动易帜,向一百几十人一队的清军投降,然后全体官员士绅削尖脑壳往北京转,疏通关系,寻找门路,说什么也要谋个一官半职!一时间北京城里官员多如狗,求官的更是比蚂蚁还多,各自上窜下跳,使出浑身解数,好不热闹! 江南那边同样热闹。在东林党卖力鼓吹之下,“圣君降世”的消息传遍了江浙地区,他们脑洞大开替清朝许下的种种免税、优待士绅商贾等政策更是让江南的缙绅集团欣喜若狂。无数穷苦书生摩拳擦掌,奋笔疾书,一篇篇为满清摇旗呐喊的文章在彻夜不灭的烛光中被炮制出来,然后被传抄,传播得到处都是。这一篇篇文章如同一勺勺浇入大火的滚油,江南迅速就刮起了一股易帜的狂潮。 跟历史上清军入关之后要求全国剃发易服,最终在全国各地激起一股反清复明的狂潮,几乎葬送了大清王朝不一样,皇太极并没有这样做,他可是政治高手。入主北京之后的第二天,在诸多杂事还没有理清的情况下他硬是抽出整整一天时间在文渊阁召见上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缙绅、士大夫、富商及藩王代表,与他们促膝长谈,一再向他们表示不会强迫百姓剃发易服,前朝官员会尽量留用,在站稳脚跟后会尽快开科取士;不会加商税,灾程严重的地区还会免田税……最后还表示他会尽快到山东曲阜去见衍圣工,到孔庙上香聊表对孔圣人的崇拜之情。这几条一甩出来,这些代表顿时军心大定,心悦诚服了。 对于这些毫无节操的士大夫来说,不管是谁入主中原,汉人也好,羌人也好,匈奴人也罢,只要他尊孔尊儒,厚待士大夫,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 豪格对此颇为不满,等那帮家伙散去之后偷偷问皇太极:“阿玛,您为什么对这帮恶心的家伙这么客气?他们只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而已,用得着这样厚待他们么?” 皇太极笑了笑,说:“你说得没错,这群人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但是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豪格不屑的说:“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物,能有什么用处!” 皇太极说:“他们的嘴皮子、笔杆子啊!他们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们的嘴皮子和笔杆子比我们的刀子还要厉害……说到对付自己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内行,大清想在这片繁华之地站稳脚跟,还真离不开他们!” 豪格哼了一声:“等利用完他们之后,一定要将这帮祸害通通干掉,然后瓜分他们的田地豪宅!” 皇太极微微摇头……这个豪格啊,都入主京城了,脑子里仍然是当强盗的那套,总想着狠狠的抢上一笔,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豪格的成就也就这样了,他是一员悍将,但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接班人,在他身故之后,这份基业该交给谁呢? 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现在他只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江南虽已归心,但还没有吃进肚子里,河洛新军就在石门、衡水一线集结重兵随时可能北上,天雄军仍然在山西与多尔衮拉锯,与河洛新军一起封住了多尔衮大军经宣大进入中原的通道……即便是他的大后方,也还有卢象升的几万人马!虽说都是些残兵败将,但是能从顶着辽东那刺骨寒风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千里,冲破重重包围,层层阻击,哪个没有磨练出一副非人的身板子?在卢象升这等名将的调教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一支可怕的军队,再加上与登莱隔海相望,一旦冰雪消融,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登莱获取补给,恢复战斗力,挥师直扑沈阳!在沈阳那边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恐怕是抵挡不住的!入主北京虽然风光,但是他的处境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相反,还更加危险了,现在去想身故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太乐观了? 时间不站在他这边啊…… 忧心忡忡的皇太极当然不会坐视时间流失。在稳住士大夫阶层之后,他马上派阿巴泰率领六千清军、两万关宁军,在大批带路党的带领之下火速南下,直取南京。同时下令莽古尔泰所部向石门、衡水一线移动,保持对河洛新军的压迫,钉死河洛新军,他本人则坐镇北京稳定局势。现在的清军还没有被关内的繁华迷住,军纪依然严明,皇太极一声令下他们马上就行动起来,两路齐出,浩浩荡荡的南下! 阿巴泰那一路大军畅通无阻,沿途州县望风而降,地方缙绅争相为他们提供粮秣、被服,据守在东营的登莱新军陷入空前的孤立,连登莱老家都不稳了。袁宗第悲愤地长叹:“这仗没有法打,到处都是奸细!”带着满腔愤怒与无奈下令撤军,回防登莱。东营没法守,甚至连济南都没法守了,民心已经不在他们这一边,只能回防登莱,与东江军遥相呼应,先稳住自家地盘再说! 登莱新军的后撤回师等于让开了南下的通道,阿巴泰几乎兵不血刃便将济南收入囊中,马不停蹄,继续南下。现在,繁华富庶的江南已经向这些来自辽东冰天雪地的强悍武士敞开了大门,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去夺取这片繁华得超出了他们最夸张的想象的土地了! 跟阿巴泰一路狂飙相比,莽古尔泰的行动就慢了很多,步步为营,放出的斥侯多得丧心病狂。也不难理解,他要面对的可是大清最可怕的对手,河洛新军,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奇怪的是,他一路南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甚至还有时间追捕一下逃出紫禁城之后不知所踪的皇后,当然,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这种反常的顺利让莽古尔泰心里直打鼓,加倍的小心起来。在他看来河洛新军就是蒙蒙细雨,除非你不出门,否则不管怎么做都免不了一身湿,轻则感冒,重则高烧!至于杨梦龙……莽古尔泰表示这货就是个挖坑高手,跟他打你会不知不觉的掉进坑里,而且一个坑接着一个坑,越打坑就越深,你还想爬出去?做梦吧!他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清军大举南下,大片国土相继沦丧,整个帝国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甚至到了分崩离析的关头。少数人欢欣鼓舞,绝大多数人则极度悲愤、恐怖,纷纷把目光投向大名道。 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无敌雄师,河洛新军,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登莱新军的撤退让阿巴泰 七十六 交易 其实得知京城沦陷之后,河洛新军那边也不太平。 虽说已经对这个帝国失望透顶,虽说已经受够了那位刻薄寡恩、刚愎自用的天子,所以在这场天崩地裂的浩劫之中河洛新军选择了袖手旁观,准备借清军之手将那个腐朽之极的中枢连根拔起,将那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阶层打落凡尘。然而看到国都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的攻破,一座座城池不战而降,这些强悍的战士都不由得慌乱起来。他们只想掀翻那个操蛋的阶层,可没有想过要将整个国家让给建奴! 马上北上,收复北京,将建奴打回去!刻不容缓! 与军队持同样想法的是河洛、湖广士绅、藩王和文官团体,京城沦陷的噩耗传来,他们彻底恐慌起来,纷纷起程,昼夜兼程赶往石门河洛新军大营,目的就一个:催促河洛新军立即北上,收复京城! 在这纷乱的时局中,杨梦龙反而变得空前的冷静。他斩钉截铁的拒绝了雷时声、阎应元、孙传庭等人兵出潼关、宣化与皇太极在中原决战的请求,严令他们尽快歼灭多尔衮所部,在砍下多尔衮的人头之前不得对原定部署作任何更改!鉴于雷时声军团已经彻底打垮了河套地区的蒙古大军,他下令雷时声军团迅速东移进入晋中盆地,加入到围歼多尔衮所部的作战秩列之中去。 至此,多尔衮所部要面对的明军已经将近十万大军,其中仅最为精锐的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就多达两个军团,川军战力同样不弱,多尔衮很快就被这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与此同时,杨梦龙还派出军使昼夜兼程赶往越南,下令留下秦迈继续经略越南,王锐率领蛮族大军当中最为精锐的三万主力乘船北上,在登莱与登莱新军会合,准备加入收复北京的作战序列。河洛、湖广、大名道等地的军工厂更是昼夜赶工,大批枪支火炮被生产出来,源源不断地往北送,千里运输线上运输车队首尾相望,络绎不绝。至此,杨梦龙终于翻开了所有底牌,近十年苦心经营出来的庞大实力一点点的摆上了台面,让所有人都为之心惊。很快,皇太极和那些卖国的文臣集团就会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一股何等恐怖的力量了。 “我们现在有多少枪支,我们火炮,多少弹药?”中军帐内,杨梦龙飞快的问。 李岩同样飞快的回答:“截止到目前为止,河洛、大名道两地运抵石门和衡水的步枪多达六万支,榴弹炮四十六门,火箭炮四十门,九厘雷击炮三十六门,十二厘雷击炮十六门,十六厘雷击炮十门!弹药方面,子弹多达八十万发,榴弹炮炮弹两千发,各种口径的雷击炮炮弹六千发,火箭炮炮弹八千发,炸药二十吨!” 这些数据放到现在真不够看,但是放在明代却是骇人听闻了,这样的军工生产能力,吊打全世界都没问题! “此外还有一万支步枪、十万发子弹、十六门榴弹炮、二十门雷击炮已经装船沿长江水道出海,运往登莱!”李岩继续说。 杨梦龙问:“晋中那边怎么样?阳泉的积储够用不?” 天雄军的代表范景文回答:“绰绰有余!” 杨梦龙点了点头,说:“很好,这么多弹药,足够了!加强训练,道路翻浆季节一结束我们马上北上,让建奴尝尝被人拿弹药活埋的滋味!” 众将领齐声应诺,声如雷震。 秦良玉一直在专心的摆弄着一支线膛燧发枪,啧啧称赞。秦翼明出发后不久,她也率领一万川军北上勤王,在石门与河洛新军会合。不管是杨梦龙还是李岩,对这支纪律严明、忠诚勇敢的劲旅都是非常欢迎的,爽快地拿出一万支线膛燧发枪给川军换装,于是这支川军成了除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之外第一支纯火器化部队,连登莱新军都没有这等待遇。她对这种武器真的是太满意了,这玩意儿使用和维护都很简单,一名士兵只用半天就能学会怎么瞄准射击,杀伤力却非常惊人,没有什么铠甲抵挡得住它射出的子弹,一位临时拉来只接受过半天训练的壮丁轻轻扣动板机就能击毙一名身披重甲、苦练过十几年武艺的白甲兵,还有比这更理想的装备吗?还有河洛新军的战术、训练条令等等,无不让她为之着迷,所以在知道事不可为之后她反而一点都不急了,这段时间就这么泡在军营里研究着这些先进的武器装备和与之配套的训练、战术。听到杨梦龙提到北上,这位戎马一生的女将军放下了手中的步枪,望定杨梦龙,问:“下定决心了?” 杨梦龙说:“下定决心了。道路翻浆季节结束之日,就是皇太极的死期!” 秦良玉问:“那现在呢?现在帝都沦陷,天子生死未卜,举国彷徨,你打算怎么办?” 杨梦龙沉默片刻,说:“总得有个人站出来的……我会跟太子殿下进行深入的交谈,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秦良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其实这位女将军更希望由杨梦龙来当这个皇帝,他有能力,有责任心,又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最难能可贵的是还有湖广四川百姓无条件的支持,甚至连蛮族都对他异常爱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谁说皇帝一定要姓朱?只要能让这个国家起死回生,姓什么都可以!但杨梦龙由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丝毫这方面的野心————或者说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兴趣,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杨梦龙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皱着眉头说:“弹药还是太少!催一催管运输的,让他们提高效率!我希望在十天之内看到我军的弹药基数增加一倍!” 薛思明吓了一跳:“增加一倍!?”要知道线膛燧发枪的专用弹药可不便宜,这不是随便一名士兵在宿营的时候熔一小块铅锭就能造的,必须有配套的机械设备的熟练的工人,这样的弹药每一发都价值不菲,几十万发已经有点吓人了,杨梦龙倒好,一开口便给甩到了一百万发以上! 杨梦龙说:“他们做得到的,催紧一点就可以了!对了,钟宁,那些欧洲战马都训练好了没有?” 钟宁说:“都训练好了,随时可以上战场!”提起这些战马,他一脸骄傲,这些战马都是凯瑟琳大小姐千辛万苦从欧洲采购、用大船运到亚洲来的,肩高都在一米六以上,爆发力、耐力都异常优秀,是极为出色的战马,钟宁跟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战马,跟它一比,蒙古骑兵所骑的大部份战马都跟驴子似的,枪骑兵披着华丽的铠甲,骑着这些毛色鲜艳、体型优雅的战马招摇过市,别提多风光了! 杨梦龙说:“照顾好那些战马,到时候我们可要在大平原上跟建奴硬碰硬的展开会战,就靠你们打垮潮水般涌来的建奴骑兵了!” 钟宁傲然说:“没问题的,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来多少死多少!” 正说着,卫兵走了进来报告:“侯爷,有西夷要见你!” 杨梦龙一怔:“何方神圣啊,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 卫兵说:“是西班牙人!” 杨梦龙这才想起他在去年揍了西班牙人一顿,抓了好几千俘虏,然后就遇刺受了重伤,伤还没好便满世界的奔波,完全把这事给忘了。他忘了,可是西班牙人没有忘,几千人被俘对于大明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可是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却很要命,称得上是损失惨重————要知道现在西班牙的军队可不多,又有那么多殖民地要守,兵力可谓捉襟见肘,这一下子就被俘虏了好几千,真的是要命了!所以这段时间西班牙人跟疯了似的满世界的找杨梦龙,试图通过谈判手段将这些士兵弄回去。不光是西班牙人,荷兰人也在作着同样的努力,只是杨梦龙实在太忙了,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这些倒霉蛋只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忽东忽西的跑,累了个半死! 处理完两桩军务之后,杨梦龙让大家退下,顺便叫那个快把腿都给跑断了的西班牙使者给他滚进来。本来他是打算用那几千西班牙战俘开荒修路做苦役的,既然西班牙人这么重视被俘的士兵,他也就不客气了,肯定要用他们换取更大的利益啦! 先走进来的是永远都明艳动人的凯瑟琳。看样子西班牙人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受了这位美丽的女伯爵的指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提高威尼斯城邦声望地位、为城邦和她本人赚取利益的机会的。她打量着杨梦龙,轻声问:“杨,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杨梦龙说:“还行。我说,是你带西班牙人找到这里来的吧?” 凯瑟琳笑笑,说:“是的,他们找到南阳苦苦哀求我帮忙,大家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这个人情我还是要卖的,就帮了点小忙啦。” 杨梦龙没好气的说:“我看你就是太闲了,而且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闲,一门心思给别人找事做!好了,让使者进来吧!” 卫兵招呼了一声,衣着服饰华丽的西班牙使者快步走了进来。这位使者也就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在西班牙绝对算是高龄了,留着一把漂亮的胡子,步履轻盈,举止得体,颇有贵族风范。他向杨梦龙鞠躬行李,飞快的说了一句西班牙语,那语气还蛮温和、恭谦的,让人听着舒服。凯瑟琳翻译:“尊贵的、无畏的东方总督,我,比罗尔·阿比让,奉国王之命前来向你致敬!” 杨梦龙说:“这些浪费时间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直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凯瑟琳黛眉耸了耸,想笑,但强忍住了……这家伙真的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按套路出牌啊,遇上这么个谈判对手,算西班牙人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虽说对杨梦龙那简单粗暴、开门见山式的作风早有耳闻,但是落到自己身上,比罗尔子爵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见鬼了,这真的是贵族交流的方式么?太简单太粗暴了,就算是欧洲的乡巴佬都不会这样的!他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定住神说:“总督阁下,你知道的,我们在福摩萨爆发过一次令人遗憾的冲突,我们有好几千名士兵成了俘虏……我们的国王陛下对这些俘虏的命运极为关切,特意派我过来与你商谈俘虏的交换事宜……” 杨梦龙懒洋洋的问:“我有士兵被你们俘虏了吗?” 比罗尔汗一个:“这个倒没有!”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那还谈个屁?我根本就没有士兵被你们俘虏,交换个屁啊?” 比罗尔有点抓狂了:“但是按照我们欧洲的传统,在战争结束之后交战双方都应该无条件释放战俘,将其礼送回国的!中国素以礼仪之邦自诩,该不会连我们这些泰西小国都不如吧?” 杨梦龙撇了撇嘴:“那是你们的玩法,我们可不是这样玩的!你们想要回那批被俘的士兵,可以,拿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换吧!” 比罗尔大叫起来:“杨,这不是一个贵族应有的举动!你这是敲诈、勒索!” 杨梦龙说:“随你便,反正俘虏在我手里,怎么处置我说了算,不服气的话可以派大军过来我们再打一场!” 比罗尔差点没吐血。以西班牙那公牛般暴躁的脾气,如果能打的话早就派上七八个军团杀过来,将这个二货踩成肉泥了,问题是……第一,西班牙人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七八个军团的庞大兵力万里远征,第二,就能有能力组织起这么庞大的军队,也打不过河洛新军!这个可怜的老头嚷嚷着威胁利诱,然而杨梦龙都不为所动,最后他自己也泄了气,一脸无奈地说:“杨,我们打算以一块土地交换这些战俘,你意下如何?” 杨梦龙眯起眼睛:“用土地交换战俘?你们可真是够大方的,可惜是慷他人之慨。” 废话,当然是拿殖民地作交换,慷他人之慨了,还能拿西班牙本土作交换不成?比罗尔的神色变得有那么一点点阴险:“如果总督阁下愿意把战俘还给我们,并且派出一支小小的舰队到欧洲去帮我们对付一群海盗的话,您将得到一块肥沃而辽阔的平原,一块最适宜居住的平原……” 七十七 社稷之重 杨梦龙跟比罗尔谈了很久很久,一度爆发激烈的争论,一直到深夜才算是结束。比罗尔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了河洛新军的大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杨梦龙答应了他的条件,释放所有被俘虏的西班牙士兵,同时承诺不会去动西班牙在亚洲的殖民地,甚至还答应等国内的形势稳定下来之后他会帮西班牙一个忙,狠狠地教训那些屡屡让西班牙难堪的海盗一顿,而西班牙为此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块没什么价值的土地而已! 是的,真的是一块没什么价值的土地。那片土地没有多少人口可供西班牙人奴役,没有丰富的金矿和银矿,虽然这片土地非常辽阔,非常肥沃,但是对于人力资源颇为匮乏,而且整个国势正呈现衰退趋势的西班牙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非洲一个银矿来得有用!用一块没什么价值的土地换回几千名士兵和这头猛虎不侵犯西班牙在亚洲的利益的承诺,划得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从十五世纪么十七世纪,欧洲殖民者的中心政策都是掠夺金银、香料和奴隶,至于开发那些被占领的土地,那是想都没有想过。事实上,他们现在也没有能力去开发美洲、亚洲、非洲那辽阔的土地,现在欧洲的人口还太少,工业实力还太弱,没有人口,没有强大的工业实力作支撑,谈何开发?能抢点金银香料,能抓点奴隶回来干苦役他们就很满足了。直到第一次工业革命,欧洲的人口和工业实力迅速增长,而殖民地的贵金属基本被掠夺殆尽了,欧洲才开始认认真真的开发殖民地,主要就是开发美洲和亚洲。大量非洲黑奴漂洋过海被运送到殖民地去,从事伐木、耕作、修路、纺织等艰苦的工作,在他们的努力下,大片甘蔗园、棉田、麦田、玉米田如同魔法地毯一般在曾经荒无人烟的荒原上铺展开来,大量埋藏在地下的藏产资源被挖掘出来,欧洲的实力仿佛开了外挂似的呈几何状态增长,几千年来第一次彻底压倒了亚洲,成为世界的主宰,成就了欧罗巴长达两个世纪的不朽荣光,直到1914年自己内部撕逼,欧洲头顶上那些耀眼的光环才坠落下来。不过现在离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早得很,土地对于欧洲人来说仍然是无用之物,所以西班牙人送得格外的爽快。 只是比罗尔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举动虽然为西班牙人换来了不少的利益,却葬送了欧洲几千年来仅有的一次成为世界主宰的机会,此后几百年整个欧洲都在愤怒地诅咒着这个貌似精明的糊涂蛋,诅咒着同意这个糊涂到极点的方案的西班牙国王。 送走了比罗尔,杨梦龙已经有些疲倦了,但他在将跟比罗尔签下的协议收起来之后,还是用热水洗了把脸,然后叫来扎吉冲翁,说:“去请太子殿下过来,我要跟他谈谈。” 朱慈烺早在几天前就来到河洛新军大营了,一直呆在自己的帐篷里,哪都不去。崇祯一时冲动,葬送了三十万大军,更葬送了大明江山的噩耗让他深受打击,他自感无颜面对这些用血肉之躯保卫着这片土地的军人。跟刚愎自用,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将错误撇得一干二净的崇祯不一样,他深受杨梦龙的影响,敢作敢当,黑白分明,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掩饰的,把错误推给别人更不是男子汉所为!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越发的消沉。他在民间已经有两三年了,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他们的努力所带来的变化他同样看得一清二楚,这么好的局面让老爸一手葬送了,他觉得没脸见人了!得知杨梦龙要见他,这个小家伙第一反应居然是拒绝,最后还是安宁连拖带拽把他给拽了过来。 杨梦龙见这两个小不点拉拉扯扯的,有点好笑:“你们在唱哪一出?” 安宁指着朱慈烺说:“他不肯过来,我只好把他拽过来啦!” 杨梦龙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太子客气一点。” 安宁扮了个鬼脸,冲朱慈烺叫:“我哥哥让我对你客客气气哦!” 朱慈烺一哆嗦,慌忙说:“不用,不用!我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一点,比较自在!” 安宁嘻嘻一笑,又对杨梦龙说:“哥哥你也看到了吧?是他说不用的!” 杨梦龙往她额头用力一弹,弹得她哎哟一声惨叫起来:“别在这里耍宝了,我有事要跟太子谈,你先出去吧。” 安宁嘟起嘴说:“好啦,出去就出去……不过你可不能欺负他哦!” 杨梦龙说:“貌似一直都是你在欺负他吧?” 安宁脸一红,跑了出去。确实,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以大姐头自居,欺负朱慈烺,弹脑勺揪耳朵那是家常便饭。但是别人敢欺负她她可不干,按照她的理论就是,朱慈烺跟她的弟弟差不多,既然是她的弟弟,就只有她能欺负,别人敢欺负他,她可不干!事实上对李定国她也是一样的,李定国刚到南阳的时候她也没少投入到维护李定国的战斗中去,浑然不知道这个没有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是个武艺超群、杀人如麻的少年将领。这丫头的保护欲真不是一般的强! 杨梦龙盘腿坐在地上,指了指自己对面,朱慈烺也盘腿坐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在过去两三年里,每次向杨梦龙讨教一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时候,杨梦龙都是席地而坐,一五一十的为他分析解答,甚至跟他争得面红耳赤的。他看着杨梦龙,发现杨梦龙气色仍然很差,瘦得厉害,联想到这几个月来杨梦龙一直伤病缠身,硬撑着为大明江山东奔西走,一直没有消停过,他不禁鼻子发酸,哽声问:“老师,你……你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杨梦龙说:“也就这样子了,好不了啦……你呢?没吃过这样的苦,没受过这样的打击,这段时间怕是不好过吧?” 朱慈烺低下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杨梦龙说:“京城被攻破了……不,不是被攻破的,压根就没有抵抗过,朝中文武出城十里相迎,现在清军正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直奔石门、衡水而来,一路席卷山东,直奔南京,这些你知道吗?” 朱慈烺低声说:“这些安宁都告诉我了。三十万北伐大军死伤殆尽,建奴横扫京畿重地,取大明而代之,我都知道了……”他越说声音越低,肩膀剧烈耸动着,突然嘴一扁,哇的一声,眼泪喷涌而出,号陶大哭,把这些天以来的彷徨、恐惧、苦闷全数倾泄了出来,边哭边嘶声叫:“怎么会这样啊,老师?在秋天的时候我们的军队都还在节节胜利,大明的形势越来越好,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呢?你被刺杀,父皇一意孤行发动北伐葬送三十万大军,卢叔叔被排挤,建奴入关,西北边军不战而降让开防线,满朝文武一朝尽叛将江山拱手让人……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哭得声嘶力竭,也吼得声嘶力竭,让人鼻子发酸。 杨梦龙沉沉一叹,拍着他的肩膀,说:“哭吧,尽情的哭吧,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朱慈烺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眼泪一次性全部流干。 不知道哭了多久,这个小东西终于哭累了,停了下来。 杨梦龙递给他一杯茶让他喝两口,等他冷静下来了才问:“你怨我没有尽早发兵,保住京城不?” 朱慈烺摇头。 杨梦龙有点意外:“当真不怨?” 朱慈烺说:“定国哥哥和唐王叔替我分析过,认为现在天寒地冻,运河冰封,绝不是打仗的好时机,再加上人心浮动,各州县官吏心怀鬼胎,河洛新军的后勤供应难以保障,强行北上的话很容易为建奴所乘,后果难料……” 杨梦龙皱着眉头说:“说实话,别拿这些鬼话来糊弄我。” 朱慈烺愣了一下,低声说:“我真的不怪老师,你也有你的难处。并不是你故意要袖手旁观,是新军将士寒了心,不愿意再北上了……其实,我、我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十几万大军在边关喝血水嚼草根,血衣为铠,血肉为盾,无日不战,好不容易才将主动权扳到了大明这边,结果父皇一次冲动的北伐就葬送了大半能战之师,将整个主动权都让给了建奴,还有那么多朝中大臣与建奴串通一气,换作我是新军战士,我也不愿意再北上去替这个国家卖命了……大明,气数真的尽了!” 杨梦龙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气数尽了……曾经,我以为只要能打垮建奴和蒙古鞑子,能消灭流民,就能挽救这个国家,将它从悬崖边上拽回来,我、肃毅侯,都坚信这一点,所有新军都坚信这一点,我们一直在为此而努力着。然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个国家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建奴,更不是流民,而是中枢那些高高在上的文武大臣,还有遍布全国的腐儒缙绅!不管我们多努力,不管我们在战场上取得多大的优势,他们总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一切抹掉,将整个国家往悬崖撬!当无数人都盼着换个主子以攫取更大的利益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气数就真的尽了,我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个国家,真的到了一切从头来过的地步了。” 朱慈烺骇然:“从头开始!?” 杨梦龙说:“是的,从头开始,把一切坛坛罐罐全部砸碎,将那些不干人事的食利阶层全部送进地狱,将传承了两千多年的旧秩序砸个稀巴烂,我们从头来过。”说到这里,他看着朱慈烺,说:“现在京城被破,皇上生死未卜,建奴肆虐,人心惶惶,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贵为太子,是时候登基了。” 朱慈烺不敢置信的叫:“我?” 杨梦龙说:“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登基?” 朱慈烺默然不语。登基称帝是每一个皇子的梦想,他们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亲情、兄弟、父母,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是狗屁!他也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登基称帝后的风光,然而现在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却茫然不知所措了。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不想瞒你,现在称帝你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建奴、叛军、鞑子、离心的文臣缙绅……他们都可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在绝对武力面前,这些都是纸老虎,一旦时机来临,我们马上就可以将他们撕成碎片。但是你真正的挑战是在打败了这些敌人之后,想要保住江山长治久安,你必须对他们进行清算,不是一两拨人,而是整整一个阶层,你要将这个阶层从神坛上掀下来再补上一脚,叫他们翻不了身!你要杀很多人,无数人会因为你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他们当中,有很多可能是无辜的。无数人会在背后诅咒你,甚至想要谋杀你,但你必须这样做,这就是你将来要走的路!” 朱慈烺的小脸渐渐变得煞白,脱口问:“哪怕牵连无数无辜者也要这样做吗?” 杨梦龙说:“是的,哪怕诛连无数,也得这样做,否则两百年后,你的子孙也得面对你现在所面对的处境,那时候他们可不一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朱慈烺喃喃说:“诛连无数,打压士大夫和缙绅阶层……这……这是暴君所为啊!不,再怎么残暴的暴君也不敢这样做的!” 杨梦龙说:“是的,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会变成暴君,比秦皇更残暴的暴君,在你此后的人生中都必须面对天下人的诅咒和仇恨。太子殿下,这就是你登基所要付出的代价,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朱慈烺完全傻了,呆呆的问:“这就是九鼎之重吗?” 杨梦龙一字字说:“是的,欲问鼎中原,先承社稷之重,王者之路,从来就不是什么铺满鲜花的坦途!慈烺,告诉我,你能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吗?你愿意为了这片锦绣江山去承受我所说的这一切吗?” 朱慈烺用力咬着嘴唇,咬出血丝来。他沉默了很久,胸膛急剧起伏着,神情挣扎,久久不能决断。杨梦龙还是那个杨梦龙,即便是涉及最高权力的大事,也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利害得失都说得明明白白,最后让他作出选择。杨梦龙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他自认自己可以挑起这付重担,承受住这一切痛苦,新军将无条件的支持他;如果他自问不能,那么新军只能换一个勇于任事的人来了,总之,想像崇祯那样率性而为把整个国家推到毁灭边缘然后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那是不可能的! 点头,还是摇头? 难以决断。 七十八 来了 朱慈烺长时间的沉默着。 杨梦龙也不催促,就这样盘腿坐着,默默思考着一些问题。他知道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作出这样的选择很残忍,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为这个国家选出一个勇于任事的君主来。崇祯已经让新军失望透顶了,如果选出来的新君连崇祯都不如,新军不造反才怪! 中军帐内烛影摇曳,不时发出啪一声轻响,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外面风声低沉,冷雨飘零,落在屋顶上沙沙作响,不时还带点小冰雹。安静,真的很安静。 然而就在这似乎宁静的夜晚,几百里之外的晋中盆地正炮火连天,更遥远的地方,粉碎了准噶尔军团主力的钱瑜正率领几千步骑军冒着雨雪顶着从玉门关吹来的寒风,从河西走廊飞速回师,准备加入到晋中盆地的恶战中去,一举粉碎多尔衮这头笼中困兽再与河洛新军会合,与清军主力决战。而清军也兵分两路,一路由莽古尔泰率领小心翼翼地朝石门接近,另一路由阿巴泰率领在众多带路党夹道欢迎之下杀入江南,直取南京。山河业已变色,无边血色笼罩着天空,这样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 半晌,朱慈烺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杨梦龙,用尽全力说:“老师,我……我不想当皇帝!” 杨梦龙浓眉一耸:“你不想当皇帝?这真的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当皇帝想疯了吗?” 朱慈烺用力点了一下头,说:“是的,老师,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当皇帝!” 杨梦龙沉声说:“理由!” 朱慈烺说:“理由就跟你不想当大官一样,太累了……不,比当大官还要累!打从父皇登基之后,就极少有时间陪我和母后了,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国事,有无穷无尽的烦恼,还有不知道多少清流御史在骂他!他的年纪并没有比老师你大多少,却长出了很多白头发,整个人瘦得厉害!而且我在宫里的时候,每天做什么学什么说什么都被规定得死死的,就像个木偶任人摆弄,根本就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因为我是皇太子,所以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拿我当木偶!我不想活得像父皇那样累,我更不希望将来我的孩子也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噩梦!最重要的是,老师,中兴之君这副担子太重了,我挑不起,所以,我不想当这个皇帝!我只想留在南阳,和同学们一起继续求学,跟着老师还有墨老学习那些我极感兴趣的知识,学有所成之后再四处游历饱览山河的壮丽风光,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自食其力,我就满足了……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喜欢现在这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不想再被人囚禁在那幢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辈子都出不去!” 杨梦龙凝视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坦然与他对视,目光平静无波,透着对自由的渴望。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小小年纪就大声说渴望自由,说明你真的不想当皇帝了……大声说自己想要自由的孩子,多半是过得很不快乐的,我理解你。不过你得想好了,现在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并不多,如果你不当,也许你的子孙后代,你的兄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朱慈烺说:“他们想要皇位的话自己去争取好了,与我何干?” 杨梦龙笑了,真的笑了,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说:“好,这事到此为止,等皇后来到石门,你就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 朱慈烺惊喜的叫:“母后她……” 杨梦龙说:“她很好,你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北京城破的时候石天保潜入皇宫,将她们救出来了,再过两天她们就要到达石门了。” 朱慈烺握紧杨梦龙的手,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迭声的说:“谢谢你,老师,谢谢!太谢谢你了!” 杨梦龙说:“别太激动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干呢。等皇后到了石门,我将为你举行禅让大典,当着大军和无数文武官员的面将帝位让给锐意进取的新君,然后你就解脱了,可以回到南阳无忧无虑地继续你的学业,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朱慈烺绞扭着手指问:“老师你看中的另一个人选是谁?” 杨梦龙说:“你唐王叔,放眼天下,那么多藩王里,锐意进取、勇于任事的就他一个了,你不想当这个皇帝,只能由他来当了。” 朱慈烺说:“唐王叔啊……他确实勇于任事,得知京师危难后不顾地方官吏的劝阻,散尽家财招募勇士组建勤王之师,亲自带领这支军队北上勤王,按大明律例,这样做是要掉脑袋的,就他敢这样干。我赞成由他继承皇位……对了,年号是什么?想好了没有?” 杨梦龙说:“隆武!” 隆武,国运兴隆、布武天下之意也。 大明这衰微到极点的国运会不会重新兴隆起来还不得而知,但是在晋中盆地,早已是炮声隆隆。 在太原郊外,多尔衮精锐尽出,四万余精锐巍巍列阵,准备与明军展开自他率军攻掠山西以来最大规模的野战。明军热烈响应,阎应元所率领的河洛新军、秦翼明率领的川军、祖大弼率领的天雄军都精锐尽出,一共两万八千人组成一个庞大的方阵,浩浩荡荡地压过来。 率先进入战场的自然是清军,他们占着主场之利,早早就布好了阵,并且占据数个村庄,以曹家祠为中心建立起了完整的防御体系。在皮鞭的驱赶之下,无数被抓来的民夫挥动锄头狂挖堑壕和陷马坑,运来大量木头钉成栅栏作拒马之用————这些都是给新军骑兵准备的,清军已经被新军骑兵打怕了。火炮有一门算一门,全部挖好炮位部署好,多尔衮也不指望这些火炮能压制新军的炮火了,能给新军步兵和骑兵造成有效杀伤他就满足了! 构筑阵地的工程进行得相当顺利,在皮鞭和刀斧的威胁之下,那些民夫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是这些民夫那带着无穷恨意的目光却让清军如芒刺在背,即便语言不通,他们也能通过这一道道目光读懂这些民夫心里的想法:别得意,你们没几天可蹦哒的了! 明军还有一段距离,因此清军骑兵大多下马,好让战马保存体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血战,手头上还有存货的则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拿出烈酒、细料双手捧着喂给马吃。这一幕看得多铎眉头大皱,打从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家以来,清军还未曾试过在战前下马以保存马力的! 不妙啊…… 骄狂暴躁如多铎也深深的觉得形势不妙。陕军正从介休方向压过来,河洛新军和天雄军逼近太原,他们事实上已经被包围了,跟朔州、北京那边都失去联系了,变成了一支孤军。最要命的是山西素来就不是什么物产丰饶之地,尤其是寒冬季节,粮食、草料、布匹等等都十分匮乏,他们仓促南下,没有带多少粮秣辎重和骡马、从马,被困在太原,补给马上就变得异常困难了。粮秣还好办,靠从太原周边城镇抄掠还是能支撑一段时间的,但是战马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山西产战马的地方就灵丘、蔚县那一片草原,那是天雄军的地盘。所以现在清军骑兵只能维持一人双马的配置,跟淮泗骑兵北上勤王那些一人带十几二址匹战马的二货相比,真的是寒酸到了极点。马料不够,战马吃不饱肚子,体力也就不足,骑兵只好先下马让战马充分休息,保留体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 多铎快步走到多尔衮身边,低声对他说:“哥,将士们的士气有点低迷呀,连战马的状态都不怎么好,一点都不兴奋……” 打仗拼的就是士气,不光是人需要士气,马也要。如果战马兴奋起来,冲击力会更强,如果它们无精打彩,仗就难打了。现在清军的士气显得相当低迷,战马的士气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多尔衮叹气:“这我知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都吃不饱,士气自然会受影响……不要紧的,见点血就好了!” 多铎可没有这么乐观:“但愿吧……你说这仗我们有几分成算?” 多尔衮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举起单筒望远镜望向远方。 远处,地平线后面,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裹着彻骨寒意缓缓涌来,闷雷般的轰响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雷雨将至。多尔衮低声说:“他们来了!” 多铎拿出望远镜往那边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黑色战旗从地平线后面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后面便是千军万马。这是真正的千军万马,前面是上万骑兵并肩驰骋,人喊马嘶,东望不到头,西望不见尾,后面是无数步兵排成数排踩着鼓点快速行进,无数只军靴同时抬起,同时落下,泥水四溅,杀气冲天!再后面则是无数民夫组成的运输大队,手推马拽间,一辆辆装满弹药的马车,一门门威力巨大的火炮缓慢而坚决的跟随着大部队移动,不曾落后。 河洛新军!他们来了! 多尔衮和多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担忧。 新军装备精良,又士气如虹,他们真的抵挡得住吗? 七十九 风水轮流转 近三万明军昂首阔步,顶着寒风,踏过泥泞,快速向前推进,那股排山倒海的气势令人心惊,打从成祖之后,明军就没有再拥有过这样的气势了,这是首次。 中军自然是河洛新军的第三军团。在以娘子关为中心的一系列艰苦卓绝的山地攻坚中,河洛新军折损了近千人,对于一个只有一万两千人的军团来说,这样的伤亡算得上是相当惨重了。但是没有办法,他们要打的是太原,这是天下闻名的雄城,坐拥山河之险,自古以来从东往西打,太原总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一位位雄主在这座雄城之前撞得头破血流,能以伤亡一千人的代价扫清外围障碍,攻下太原周边的卫星城镇兵临城下,已足以证明第三军团是何等的强悍了。由于这一带地势较为平坦,第三军团呈三横队展开,每一个横队都连绵数里,来自蒙古高原的寒风吹裂了这些湖广山民子弟的脸颊和嘴唇,鲜血淋流,每个人都抿着嘴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在河洛新军左翼的是川军。他们只换装了一千来多燧发枪,主力仍然是用冷兵器的,但每个人都顶盔贯甲,用大块钢板冲压而成的铠甲被打磨得锃亮,当他们快步移动的时候就像一道金属浪涛缓缓涌来。大概是嫌自己那洗得泛白的鸳鸯战袄太旧了,没杀气,他们全部换上了河洛新军的黑色军服,黑盔黑甲,黑色战旗黑色斗蓬,一望如墨。他们将与河洛新军一起组成整个方阵的核心,迎接清军猛烈的突击。 分布在两翼的是翼兵部队,祖大乐在左翼,祖大弼在右翼,枪骑兵长长的马槊夹在腋下,雨滴随着战马跑动不断从槊杆和槊锋上抖落。剽悍的猎骑兵锯短了枪管的线膛燧发枪握在手中,大腿两侧各自别着一支五连发燧发手枪,锋利无比的马刀佩在腰间,可谓武装到牙齿了。这些猎骑兵仍然是以归附的蒙古属国骑兵为主力,也有一部份自幼苦练骑战的豪强子弟加入,不少武器装备都是根据个人喜好自己购买的,一百二十分的剽悍。他们的冲击力远没有枪骑兵那么致命,但是对地形的适应能力却远比枪骑兵强,袭扰、追杀、诱敌等等这些枪骑兵难以胜任的任务他们都胜任愉快,可以说,这些猎骑兵是整个作战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还有三千天雄军步兵在后方,他们是总预备队,哪里出现突破口就往哪里填,将敌军堵住。显然,天雄军对于这一任务是不满意的,但是没有办法,打仗总得留预备队,如果人人都不愿意当预备队的话,这仗就没法打了。 其实得知多尔衮主力仍然停留在太原不动的时候,祖大弼和祖大乐都劝阎应元别跟多尔衮决战,继续向太原地区施压,拖住多尔衮的主力,让陕军从容压迫过来将这几万清军夹在中间挤碎好了,但阎应元却否定了他们的建议,他还想尽快解决多尔衮然后进入中原北上决战呢,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跟多尔衮耗?他坚信他所掌握的力量已经足以在一场硬碰硬的碰撞中将多尔衮撞个粉碎,既然这样,何不用一场火星撞地球式的大会战来结束山西方向的战事,彻底解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威胁? 清军营垒已然在望。他们依托十几个散布在田野周边的村庄建立了防线,每个村庄都驻扎重兵。不过,对新军步骑军那凶猛绝伦的冲击力领教良多的多尔衮是不会傻到把所有部队都部署到开阔地带去承受新军最为凶猛的冲击的,他的主力部队部署在一道长达两千米的山岗后面。为了方便自己的部队出击,他早早驱逐大量民夫把山上的树木全部砍光,坑坑洼洼处也给填平了,可以说,为了这次大战,他是下了血本的。他的部署奏效了,阎应元看着这道该死的山岗眉头大皱————由于它的存在,他看不到清军主力的部署、调动情况! 炮兵指挥官策马跑了过来,叫:“军团长,火炮不能再往前推进了!地面太过泥泞,大炮都陷进烂泥里推不动了!” 阎应元看了看前面,前面更加泥泞。他下令:“停止前进,炮兵就地构筑阵地!” 炮兵指挥官向他敬了个军礼,策马回到自己的炮兵部队中间,指挥大家构筑炮位。明军在距离清军防线约一千米远处停止前进,各大队、中队指挥官骑马在阵前来回飞奔,大声点着基层军官的名字,询问着每一支部队的情况,弄得泥水四溅……没办法,道路翻浆得厉害,别说炮兵,就连骑兵想快速调动都有点困难。 多尔衮见明军停下来了,扭头大喝:“骑兵————上马!” 一直站在地上的骑兵听到命令,霍地翻身上马,战旗迎着寒风舒展开来,杀气冲天! 当然,由于山梁阻隔,阎应元是看不到清军骑兵部队的动作的。他用望远镜继续观察着清军的防线,只见到处都是陷马坑、栅栏、鹿砦,长达数丈的拒马枪一排排的架在那里,在冷雨中露着寒气,让人胆寒。此外,不少营垒外围还挖了很深的壕沟,壕沟后面就是木栅栏了,想必木栅栏后面就是大批弓弩手了吧?他奶奶的,多尔衮还真把杨梦龙在旅顺用的那套学了个十足,就差铁丝网和地雷了!阎应元冷笑,结硬寨打呆仗么?那你们也得守得住才行! 秦翼明看得直撇嘴:“建奴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开打,就摆出一副挨揍的架势来了?” 阎应元说:“这些营垒是用来消耗我们的炮火,抵挡我们的骑兵的,等我们的炮弹消耗得差不多了,骑兵伤亡惨重了,他们的主力就会从山岗上俯冲而下,将我们辗成肉酱!” 秦翼明呸了一声:“想得倒挺美,不过也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祖大弼看着那一地的陷马坑,骂:“多尔衮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猥琐了?他这是在打仗吗?纯粹就是在恶心人!” 祖大乐看着被挖得不成样子的地面,也是摇头:“地面给挖成这个鬼样了,我们的骑兵可冲不动!想要攻击建奴营垒,只怕得绕好几里路了……我呸,真恶心!” 阎应元说:“骑兵先别动,等我用步兵把这些营垒平了再说!炮兵先打半个基数,炮火结束之后,秦将军,你的川军打头阵,攻击小王庄、大王庄、赵庄、李庄、梧桐村,我让雷击炮部队掩护你!” 秦翼明也不废话,说:“好!”策马跑了过去,大吼:“随我来!”带领川军朝着正对面那个突出部大王庄压了上去,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 阎应元冲炮兵下达命令:“目标:小王庄、大王庄、赵庄、李庄、梧桐村!半个基数急速射,五分钟后开始炮击!” 炮兵指军官回应:“目标:小王庄、大王庄、赵庄、李庄、梧桐村!五分钟准备!” 各个炮位马上就忙活开了,火炮已经被推到相对干燥一点的位置,放下了驻炮锄,炮长用望远镜观察目标,计算着各项数据,炮手们根据他的命令调整着火炮的角度。这是一公里距离的直瞄射击,难度很大,他们空有接近一战水准的火炮,却没有相对应的炮兵知识,比如说弹道学什么的他们是一窍不通,全凭经验和一点在长期打炮中摸索出来的小窍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好准备,对他们来说还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多尔衮低声说:“开始了!” 多铎恶狠狠的说:“来吧!看是鱼死还是网破!” 清军众将领神色肃然,凝视战场不语。正如多铎所说,太原被焚毁,周边百姓大多逃了,清军无法在这里获得足够的人力物力,太原是无法坚守的,今日一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赢了他们就能杀开一条血路经朔州逃回大草原,如果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轰轰轰轰———— 明军的炮兵群发出了可怕的咆哮,第三军团下辖的炮兵部队再加上天雄军的炮兵,一共二十二门85毫米榴弹炮、十八门120毫米雷击炮,还有八辆十二管联装火箭炮,组成了这支可怕的远程打击兵团。率先开火的是榴弹炮,三个经验最丰富的炮组同时开火,炮弹不出意外的打偏了,落在距离目标足有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炮长马上修正,一炮一炮的校,终于,第四发炮弹成功的砸进了清军营垒。紧接着就是天崩地裂,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白色硝烟和桔红色光焰喷薄而出,炮弹穿织成一片火幕呼啸着划过天空,狠狠砸向清军营垒。坚守在营垒内的清军只觉得地面猛然一震,仿佛有一座火山在他们脚下轰然喷发,一切都在瞬间燃烧、破碎开来,很多人脚一软坐到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炮弹砸落,桔红色火球膨胀而出,泥水四溅,弹片横飞,栅栏、鹿砦、拒马枪、帐篷……这些都在火光一闪间破碎开来,被弹片扫到的清军士兵躯体破裂,污血高速喷涌而出形成凄艳的血雾,惨叫声此起彼伏,只是第一轮齐射就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第一轮炮击产生的冲击波尚未消散,第二轮炮火又砸了过来。新军炮兵埋头闷装猛打,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能打中些什么,事实上这么远的距离让他们精确射击摧毁什么特定的目标也不现实,只要把炮弹砸到清军营垒内就行了!遭到炮击的清军营垒跟开了锅似的,人喊马嘶之声几乎压倒了炮声,泥泞的地面被生生打成了滚烫的泥浆,栅栏和鹿砦被炮击引发的大火点燃,熊熊燃烧,哪怕是潇潇冷雨也无法浇熄大火。隔了这么远,靠肉眼都能看到清军的残肢断臂甚至躯体裹在泥水里飞起老高,他们那恐怖的惨叫声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正被人活生生开膛剖腹的野兽! 秦翼明面部肌肉微微扭曲,恶狠狠地冲清军营垒骂了一句:“报应!你们在浑河畔用火炮轰击川军和浙军军阵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了!”这位川军悍将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浑河之战,几万清军包围几千川军和浙军组成的军阵,血战竞日还是拿不下,最后调来大批火炮猛烈轰击,川浙子弟兵血肉横飞,原本坚不可摧的方阵被轰开了一个个缺口,最后被蜂涌而来的清军铁骑所淹没……当初川军、浙军子弟被动地承受炮击的时候想必心里也是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吧?今天风水轮流转,轮到清军品尝那种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苦涩了!他扬起手掌,在隆隆炮声中大喝:“加快速度!压上去!浑河的仇,今天该报了!” 近万川军将士打肺里吼出来:“报仇!报仇!”近万个充满仇恨的嗓音汇成滚滚惊雷,甚至比炮声还要让人恐惧!被炸得七荤八素的清军将领勉强支撑着站起来,透过硝烟遁声望来,只见大批川军无视从头顶咻咻飞过的炮弹,由远而近,仿佛移动的铜墙铁壁般朝他们的营垒压了过来,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让他们为之胆寒,嘶声狂叫:“起来!起来!组织防御!炮击炸不死多少人的,但是如果让明狗冲进来,我们一个都活不成!” 这猜测完全正确,新军的炮火确实空前猛烈,但精度灭佳,再怎么打也无法将营垒内的清军全部炸光,但是如果让川军攻破了他们的营垒,他们将被毫不留情的屠个一干二净,就像浑河之战中的川军、浙军一样!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八十 鏖战 在清军众多军官的打骂怒吼之下,清军士兵总算从遭到炮击的恐慌中清醒过来,一跃而而,依托已经被炸得残缺不全的栅栏拉开强弓。就听见一声大喝:“放!”无数张强弓同时鸣放,弓弦收紧弹出一团水雾,箭羽沾着冷雨的利箭划破雨幕,飞蝗般射向川军。锋锐的箭镞高速撞在钢制铠甲上,铮然作响,火星四溅,绝大多数箭镞都无可奈何地弹开了,只有一小部份碰巧射中盔甲的缝隙处,被射中的士兵发出压抑的惨叫声踉跄着倒了下去。 川军无视这点伤亡,继续大步向前! 各牛录额真大喝:“用重箭!用重箭!” 弓箭手立即将已经拈在手中的普通箭枝放回箭袋,抽出一支仅箭镞就长达两寸的破甲锥,瞄准川军的脸部,整张复合弓拉得跟满月一般,然后就是一阵让人汗毛倒竖的啸响,而箭划空而出! 令人牙酸的贯甲声随之响起,川军像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大片!不同于胸甲,面甲是抵挡不住破甲锥的直接命中的,被破甲锥当成纸片一样撕裂,箭镞钉在脸部,直透颅腔,中者辄倒! 砰砰砰砰砰! 川军毫不客气的用线膛燧发枪回敬清军,上千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弹丸密如骤雨,打在栅栏上笃笃作响,木屑乱飞,栅栏后面惨叫声大作,不少清军弓箭手被穿透栅栏射来的子弹击中,血沫飞溅! “弩兵,上!” 线膛燧发枪毕竟只是少数,川军单兵远程打击的主力还是破阵弩。三排弩兵越阵而出,举起破阵弩轮番扣动板机,噔噔噔噔的颤音绵绵不绝,长达一尺的羽箭同样密似飞蝗,一群接着一群飞向清军营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清军营垒的栅栏、鹿砦便钉满了利箭,白色的箭雨在晦暗的天色下越发的显眼,如同一丛丛白茅。站在栅栏上朝川军倾泄箭雨的清军弓箭手纷纷中箭滚落,变成一地刺猬!清军射出的利箭同样在不断刷新着川军的伤亡名单,双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对射,交换着人命! 这种对射清军是挺吃亏的,因为他们用的是弓,全凭双手拉开,连射手几箭后就双臂酸痛了,而川军弩兵用的是弩,靠腰力拉开不说,还有滑轮组,节省了很多力气。对射了七八轮之后,清军射出的利箭慢慢的失去了杀伤力,而川军弩兵射出的弩箭却劲道十足,清军弓箭手的火力被压制住了。秦翼明趁机挥动令旗,几百名掷弹兵手持大盾顶着已经稀落很多了的箭雨猛冲上去,胳膊抡动,一枚枚手榴弹冒着烟打着旋飞向清军营轰,轰轰轰轰轰!猛烈的爆炸席卷营垒,烂泥烂肉齐飞,裂肢碎骨乱舞,还在勉力支撑的清军弓箭手被炸得血肉横飞,阵脚大乱!川军趁机发动冲锋,一个冲击就冲到了清军营垒前!这时一道深深的壕沟挡在了他们前面,川军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去! 他们上当了。 壕沟足有近两米深,近乎垂直,而且结了薄薄一层冰,滑不溜手的,就算想攀爬也没法借力,跳下去的川军战士尝试着奋力往上爬,却没有一个能够爬上来的。营垒内数十枚冒着烟的玩意儿飞出来,落入壕沟中,壕沟内烟焰翻滚,弹片飞溅,铠甲碎片和被撕裂的肢体从里面飞了出来,惨不忍睹! 秦翼明两眼喷火,怒吼:“张凤翼!!!” 清军扔出来的是手榴弹,这种廉价而杀伤力巨大的武器甫一面世便大受追捧,成为明军手中的大杀器,卢象升整编边军的时候也向边军提供了一些手榴弹以提供他们的战斗力。本来这种武器是可以让清军吃尽苦头的,但是由于张凤翼搞鬼,大批手榴弹成了清军的战利品,现在这些御敌利器都用到了川军身上,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阎应元眉头大皱,喝:“吹号,让他们撤退!”在他看来,川军阵型已乱,再战无益,还是先撤下来休整,换河洛新军上去啃这几块硬骨头好些。 号兵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一听到这号声,被炸得一肚子火的川军登时就红了眼,一名百总怒吼:“死战到底,绝不后退!”抢过一捆集束手榴弹,连盾牌都不要了,直冲清军营垒!马上,两支利箭射中了他的胸部,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并没有停下来,相反还加快速度猛冲过去,胳膊一抡将手榴弹抡进清军营垒内,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地面猛然一颤,好几名清军士兵纸片般飞了起来。几乎同时,一支标枪激射而来,洞穿了这名百总的铠甲,洞胸而过,他发出一声狂吼,硬生生将这支标枪拔了出来,任凭胸口的创口鲜血喷涌,以标枪支着地面,扭过头来对着被炸得有点胆寒,步步后退的川军咆哮:“石柱男儿,永不后退!”有些嘶哑的吼声响彻战场,让所有川军将士浑身血液都为之沸腾起来,齐齐怒吼:“石柱男儿,永不后退!”不顾嗖嗖飞来的利箭和手榴弹,又猛冲了上去,掷弹兵这回连盾牌都不要了,一手一捆手榴弹照着清军营弩猛扔,弩兵就蹲在壕沟边端平破阵弩照着敢于冒头的清军水平射击!刀盾兵扔掉盾牌甩掉盔甲,只握着一把横刀跃入壕沟中,完全无视壕沟内遍地碎尸,最先跳下去的蹲下,后面的踩着他们的肩膀叠罗汉往上爬……壕沟内外充斥着川军充满野性的吼声,他们就像一群发怒了的野狼,哪怕是被万箭穿心,也要把这些该死的清军撕成碎片! 阎应元微微动容,一跺脚叫:“该死!这样打法,不是让那些兵白白送死么!” 祖大乐说:“这些石柱兵……够剽悍的!” 祖大弼说:“对我的胃口!” 这两位都是明军中少有的悍将,能得到他们如此高的评价,川军的剽悍也可见一斑了。但这真的不是阎应元想要看到的局面。他无奈地看到,川军完全杀红了眼,有条件的找点东西往壕沟上一架搭起一条简易的桥就冲过去,更多人则在壕沟底部叠罗汉往上爬,清军的长矛从栅栏间隙中不断刺出,很多川军士兵一爬上来就被刺中,然后滚落壕沟底部,没有被刺中的则接过后面的人扔过来的步槊隔着栅栏跟清军对捅。给川军造成最大杀伤的还是那不断飞过来的手榴弹,壕沟内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排手榴弹飞下去,马上血肉横飞!这样打法,能有多少人够死?但他已经没有办法让川军撤下来了,石柱白杆兵是骄傲的,他们可以忍受惨重的伤亡,他们可以忍受文官的白眼,但绝不能忍受被清军轻松挫败的耻辱!冲!死再多人也要冲,就算是死,也要胸口朝敌! 山岗上,一众清军将领尽皆色变,阿济格喃喃说:“这些明军……好凶悍啊!跟以前那些明军完全不一样了!” 多尔衮狞笑:“要的就是他们这股凶悍劲!越凶悍死得越快,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多少血肉来填我的防线!” 阎应元咬了咬牙,叫:“雷击炮大队,立即前移,开火支援川军,快!” 现在两军绞在一起,榴弹炮无法开火,一旦开火势必会连川军带清军一起炸掉,唯一能给予川军支援的,就只有雷击炮了。整个雷击炮大队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带三门炮迅速前移至距离清军营垒仅四百米处,然后架炮,射击! 炮弹一群接着一群越过川军的头顶落入清军营垒之中,一丛丛火球拔地而起,清军被炸得碎肢乱舞。川军士气大振,硬生生用尸体和沙袋填出几条通道冲过壕沟,推倒烦人的拒马枪,猛攻清军营垒。清军也从营垒内冲出来与他们凶狠地厮杀,没有遭到攻击的营垒内的清军源源不断地赶来增援,明军的榴弹炮群则在他们中间打出一堵不大连贯的火墙,雷击炮更是将昂贵的空爆弹不要钱似的猛砸过去!120毫米雷击炮发射的空爆弹成了清军的噩梦,尽管这种炮弹的引信很原始,空爆的概率还不到一半,可是一炸一大片,炽热的弹片和钢珠在头顶喷射而下,炸起大片血沫碎肉,被扫到的清军无不应声而倒。雷击炮发射的比炮管还要长得多的长榴炮弹更加要命,一发炮弹内部装填七八斤火棉,一枚砸过去跟抛出一个雷霆似的,位于杀伤径内的清军在爆炸强光一闪间便消失了,只留下一地刺猬,不少清军被震得鲜血从耳孔中直喷出来,爆炸冲击波撕裂衣物,将衣服碎片高高吹起,很多被震死的清军倒在冷雨之中,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衣物都让爆炸冲击波给撕碎了! 栅栏前到处都是川军的尸体,栅栏后面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血水混合着雨水四处流淌,伤兵躺在血水中呻吟,战事残酷得令人震惊。 在川军海啸般的攻势之下,清军渐渐招架不住了。发现栅栏实在太牢固,很难推得倒之后,川军改变战术,将手榴弹绑在装满猛火油的水壶里往里面抡,只听见一阵阵沉闷的爆炸轰鸣,大批清军士兵变成了火人,连带的栅栏也剧烈燃烧起来。等烧得差不多了,一些虎背熊腰的猛男抡起大铁锤照着栅栏猛砸,只几锤就砸开了一个大缺口,踏着满地炭火,川军从缺口处汹涌而入……位于整道防线的突出部的小王庄率先告破。紧接着大王庄也不行了,川军席卷了这个被他们打得摇摇晃晃的营垒,坚守在营垒内的清军被屠了个一干二净! 川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清军苦心构筑的营垒一个接一个被攻破,明军朝着山岗快速推进。让阎应元有些不安的是,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山岗上仍然全无动静!多尔衮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他真的想呆在看着他的军队被分割包围,逐一吃掉? 阎应元沉吟片刻,叫来祖大弼,说:“多尔衮那个缩头乌龟仍然躲在山上不肯动弹,我们必须让他动起来!” 祖大弼观察战场,指向曹家祠,说:“曹家祠是整道防线的核心,拿下曹家祠这道防线就成粉了!我让属国骑兵渡过潇河从侧翼包抄过去攻击曹家祠,不信那个缩头乌龟不冒头!” 阎应元说:“好!让他们悠着点,这只是佯攻,别冲得太狠,没有步兵配合他们是啃不动曹家祠的!” 祖大弼应诺一声,召来心腹爱将白君恩吩咐几句,白君恩应诺一声,策马跑向属国骑兵,拔出马刀挽起一朵刀花,大喝:“跟我来!目标,曹家祠!” 属国骑兵欢呼一声,齐齐策动战马,势如奔雷滚滚而过,河面宽达一百多米的潇河挡在他们面前,他们眼也不眨纵马就跃了下去,溅起大片水花。此时潇河正处于枯水期,水浅得很,无法成为曹家祠的屏障,这些来自塞外的剽悍骑士策马一路飞奔渡过河去,带着一身水爬上河岸,绕着曹家祠营垒飞奔,复合弓不住地鸣放,利箭刮风般射向这个核心营垒……阎应元用望远镜眼也不眨的盯着,心里默念:现在你防线的核心都遭到攻击了,多尔衮,你也该动弹了吧? 回应他心中所想的,是一连串猛烈的轰鸣。曹家祠栅栏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二十多个黑洞洞的炮口,对准绕营奔射的属国骑兵喷出雷霆万钧的火球。成千上万的钢珠以爆速激射出去,在属国骑兵中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刚才还在呼啸飞驰的塞外骑士惨叫着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有不少人被生生打成了碎片!遭到猛烈炮击的属国骑兵阵脚大乱,狂呼着退潮似的往后退,这大概是这些属国骑兵的一大弱点,有组织无纪律,打顺风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凶悍,一旦遭到重击立即就崩盘。几千属国骑兵倒冲向明军军阵,立即就造成了混乱,而与此同时,山岗上炮声雷动,清军架设在山上的重炮猛烈开火,硕大的铅球拉出一道道抛物线从高空中坠落,砸向川军和河洛新军,血水和泥水同时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隆隆炮声的是滚雷般的马蹄声,数以万计的清军铁骑从山岗上倾泄而下,绕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尾追着败退的属国骑兵,以巨浪吞河之势直冲河洛新军方阵! 多尔衮终于动了,而且一动就是雷霆万钧! 八十一 一战定胜负 看到大批属国骑兵雪崩似的败退下来,秦翼明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几千骑兵呢,撒开来满世界都是他们这么一退,川军不可避免的要被冲乱,清军骑兵再乘势掩杀过来,这仗也就没法打了!这位悍将厉喝:“弩兵列阵,拦住他们!” 上千弩兵立即上前,排成三排,平端着强弩,锋锐无比的箭镞冷冷的指向属国骑兵,放声狂喝:“乱我军阵者死!”说着,第一排弩兵毫不犹豫地扣动机括,一排弩箭呼啸而去,马上便有数十名逃得最快的骑兵惨叫着滚作一团,跟遭到重机枪扫射似的。面对森然而列的弩阵,属国骑兵没来由的一哆嗦,自觉的绕过川军军阵后退。他们虽然纪律性很差,却也知道军阵万万不能乱,军阵一旦被冲乱,等待明军的将是一场大屠杀!为了维持阵线的完整,明军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们大开杀戒,毕竟在明军眼里他们只是炮灰,死得再多也不会心疼! 属国骑兵聪明地绕过了川军的军阵,川军的军阵没有被冲乱。但是川军的处境并没有变好,清军铁骑狂风般渡过潇河,朝他们左翼席卷而来,而刚刚还让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的清军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反扑上来,跟他们展开空前血腥的恶战。最要命的是架在山岗上的清军重炮,照着川军的方阵猛轰,不少炮弹就打在两军犬牙交错处,实心炮弹滚过,双方的士兵都是血肉横飞。多尔衮真的被逼急了,换平时他是绝对舍不得这样干的,现在却完全不顾自己士兵的伤亡,以命搏命,不顾一切要撕裂川军的军阵,打垮明军! 形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阎应元面沉如水,大喝:“炮兵作阻拦性射击,阻止敌军骑兵冲锋!祖大弼,给我上!” 祖大弼纵马驰回到枪骑兵方阵中,吼了一声:“跟我来!”一挺马槊,数百名猎骑兵呼啸杀出,挥舞着装好子弹的骑枪冲向正在源源不断地渡过潇河的清军铁骑,一千枪骑兵随即发动,擎起马槊策动战马,排成三排滚滚向前,河洛新军恐怖的绞肉机又开始隆隆转动了。 但是首先将死亡砸到清军骑兵头顶的,却是成排炮弹。三十多门榴弹炮、雷击炮同时开火,炮弹冰雹般落入潇河,打得潇河泡沫翻滚,每一发炮弹砸过去都要炸起一道腥红的水柱,每一声爆炸巨响过后,布满河面的清军骑兵都要被扫掉一大片,清军骑兵的损失直线上升!但清军骑兵也红了眼,完全无视这惨重的伤亡,摧动战马从那道道水柱的缝隙中间穿过,跃上河岸,冲向明军大营!他们知道炮兵最大的弱点就是装填缓慢,虽然河洛新军炮兵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新技术,射速比普通火炮要快好几倍,但一分钟也只能发射三发炮弹左右,只要他们愿意承受一定的伤亡,就可以冲破炮火的拦截,杀上炮兵阵地,将这些可恶的炮兵宰清光! 滚滚铁骑漫上河岸,直冲过来。猎骑兵呼啸着迎了上去,全凭双腿控马,平端步枪瞄准,射击!马背上窜出道道火舌,枪声爆豆般响起,瞪着一双血丝纵横的眼睛嚎叫冲锋的清军骑兵三三两两的浑身喷血,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清军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吼,竟然没有开弓放战,而是单手夹着四米长的长矛,或者挥舞着马刀,五十骑一排笔直地撞向朝他们射击的猎骑兵! 骑兵墙战术! 河洛新军和天雄军骑兵一次次将清军骑兵抽得满地滚的新式战术,居然让清军学过去了!虽然他们还欠火侯,只能组织五十人一队的骑墙冲锋,而不能像新军那样上千人保持完整的队列猛撞过来,但是对于猎骑兵而言,这已经够要命的了!轻骑兵是打不过重骑兵的,轻骑兵来回射击只能给重骑兵造成有限的伤亡,重骑兵一次雷霆万钧的冲锋如果打实了,便足以将比他们多出几倍的轻骑兵辗得连渣都不剩,蒙古大军横扫欧亚大陆,靠的可不是什么骑射,而是占整个骑兵部队四成的重骑兵!这是个惊人的比例,重骑兵的比例能达到两成已经足以纵横天下,他们达到了四成!没有人比成吉思汗的后代更清楚重骑兵的冲击力有多恐怖,因此看到清军五十骑一队的猛撞过来,猎骑兵一声呼哨,勒转战马两边跑开,他们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好些冲得太猛没有及时勒住战马的猎骑兵被高速冲锋的清军骑兵撞了个正着,长矛刺来,前胸入后胸出,甚至将他们连人带马一并捅翻,上百号人转眼之间就没了。清军重骑从他们的尸体上辗过,一往无前! 然后跟一道铁墙似的猛撞过来的枪骑兵撞了个正着,两股骑兵如同两股骇浪迎头对撞,溅起漫天血雨。 这是祖大弼自编练出枪骑兵之后所经历的最血腥的恶战。没有任何花巧,没有任何施展个人武艺的空间,双方都是夹着马槊或长矛死死盯着前面的敌人直冲过去,手中的长兵借着战马高速冲锋的冲击力旋刺而出,闪得快的还能活,闪得稍稍慢一点的马上被捅个透心凉!对此他只能苦笑,清军也不是笨蛋啊,被修理得多了,把新军的战术也给学过去了! 幸运的是,能持矛如墙冲锋的清军骑兵并不多,只有三千左右,而且水平跟新军枪骑兵相比还差一大截,因此祖大弼以少打多不落下风,反倒反卷过去,大有一举吞掉这支重骑兵的势头!多尔衮也料到会这样,他并不奢望这三千重骑兵能击败明军的枪骑兵,他只是希望能够用这支部队拖住这个可怕的对手,为他的步骑军主力争取时间。现在祖大弼毫无疑问已经被拖住了,他挥动令骑,四千余骑兵绕过重骑碰撞的战场,直冲河洛新军方阵!而在这四千骑兵后面,是一万八千名步兵。这些步兵披重甲,持长兵,一路小跑跟在骑兵后面猛压上来,当他们移动的时候,好像整个山岗都在移动! 阎应元打了个手势,祖大乐率领一千枪骑兵呼啸而出,撞向那四千清军骑兵。这支清军骑兵跟正与祖大弼血战的那支比差得有点远,甫一接触便被撞得人仰马翻,兵力仅相当于对手四分之一的河洛新军枪骑兵如同地狱恶鬼,将清军骑兵一排排一列列地吞噬,想冲上来端掉炮兵阵地?做梦去吧! 阎应元再打一个手势,天鹅哨吹响,腰鼓敲出轻快的鼓点,一万一千名河洛新军步兵步枪靠肩,挥动左臂迈着整齐的步子大步向前,迎向步步逼近的清军步兵主力。现在多尔衮一点预备队都不留,全压了上来,阎应元也不会跟他客气,整个军团一起压了上去! 骑兵立即转移战场,他们可不想被夹在两个庞大的步兵军团中间然后被挤成肉酱! 近三万名步兵分成两个阵营,快速接近。 当双方距离只剩下六十米的时候,羽箭飞了过来。阎应元大喝:“立定!第一排————射击!” 一万一千名步兵同时立定,第一排步兵上前一步,据枪瞄准,扣动板机。河洛新军的步兵阵列前沿猛然喷出一片白色硝烟,枪声跟炸雷似的,震耳欲聋。枪声和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大踏步向前的清军割麦子似的一排排倒下,血沫碎肉在空中飞舞,空气中迅速蒙上了一层血雾。接着是第二次齐射,然后是第三次……三个排枪打完,清军步兵已经尸横遍地了。 他们仍然滚滚向前,被子弹打出来的缺口转眼之间就被填上了! 河洛新军也不客气,第三排打完,第一排再度上前,举枪齐射!这时,清军阵中金鼓齐鸣,无数清军将士放声狂呼:“死战!死战!”几百名敢死之士一手拿着大盾,一手握着一捆手榴弹,发出近乎癫狂的嘶吼声,朝河洛新军步兵方阵猛冲过来! 阎应元厉喝:“打掉他们!上刺刀!” 第一排步兵开完枪后立即后退,没有再装弹,而是拔出刺刀装上。第二排补位,举枪齐射,那几百名自爆兵立即沐浴在弹雨之中,盾牌破碎,躯体爆裂,死伤一地。第三排再打,这几百个冲上来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家伙再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了。 此时,清军前锋部队离他们也只剩下二三十米远了。 河洛新军没有扔手榴弹。距离实在太近了,他们的手榴弹威力又太弹,弹片飞出上百米外仍然有杀伤力,这个距离投弹,会把敌人连同自己一起炸掉的。一万一千名步兵二话不说,端平刺刀,齐齐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朝清军猛撞过去!清军本以为这支纯火器化的部队就火枪厉害,被他们冲到面前后就只有被屠杀的份了,万万没想到河洛新军居然敢跟他们对冲,都愣了一下,然后发出更加疯狂的怒吼,猛撞上来,一场规模空前的混战火星撞地球般爆发了! 现在战场被分割成好几块,秦翼明的川军正面临着上万清军步兵的围攻,他们以数重步槊阻挡敌军,弓弩手居中乱箭齐发,射乱敌军的手脚,步兵再冲上去一顿乱捅放倒一大片,不等清军反应过来又马上退回来,弓弩手继续放箭……这种步槊弓弩相配合的防御反击战术着实让清军头疼万分,连冲几次,川军军阵岿然不动。祖氏兄弟则率领枪骑兵和猎骑兵以寡击众,与比他们多出几倍的清军骑兵血战不休,整个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肉辗子,近两万骑兵在上万滚来滚去,留下一堆堆破碎的尸体。河洛新军第三军团与清军步兵主力迎头相撞,刺刀对刀剑长矛杀得血肉横飞。方圆数里内杀声震天,尸骨盈野,血流漂杵,战事之血腥,令人震骇! 河洛新军炮兵仍在不停地开火。三千天雄军步兵拱卫着炮兵阵地,炮兵不断向潇河对岸和山岗猛轰。隔了这么远,炮兵也不知道自己能打中什么,只是现在整个战场全乱了套,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他们根本就没法开火支援,只能往清军后方开炮,看能不能杀伤清军。事实上他们的战术还是很奏效的,那隆隆炮声让清军胆战心惊,明军则士气如虹,最要命的是每一支清军要加入战场之前必须先挨一顿炮击,丢下成堆的尸体,这无疑是很伤士气的。 更让清军沮丧……或者说心惊的,还是明军的战斗力。川军自不必说,石柱白杆兵一直是明军的精锐,清军没少吃他们的苦头,他们的装备也比清军要精良得多,清军反复突击,始终冲不动他们的军阵。河洛新军的近战能力也让清军大吃一惊,他们本以为河洛新军的装备不适合近战,只是在枪管上装一把短剑而已,这样的装备能顶什么用?打起来了才发现这玩意的杀伤力丝毫不比大刀长矛差,新军士兵的招式极为简洁、凌厉,配合也默契,招招都是往要害招呼,挨上一下不死都重伤,清军那些自幼苦练武艺的精兵在他们面前占不到丝毫便宜! 真是见鬼! 血战半日,双方都筋疲力尽了,不得不扔下满地尸体先行撤退,喘口气再说。多尔衮看着死伤惨重的部队,心坎都疼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打成这样,照这样打法,这一战就算能打赢,他的部下又能有多少活下来的?他当即就提出不打了,撤回太原。话音未落,众多已经杀红了眼的牛录额真、甲喇额真便暴跳如雷的怒吼:“鸟!我们打从起兵以来,就从来没有试过在这种硬碰硬的野地浪战中输给明狗!上次在旅顺是轻敌大意让明狗给算计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将他们打服气,把场子找回来!”就连一向对多尔衮言听计从的多铎也坚决要求打到底,说什么也要将明军打趴!明军在火器方面的优势已经让他们恐慌了,如果连白刃战都赢不了明军,他们就算撤回辽东又有什么用! 众将领决心如此,多尔衮也无可奈何,咬牙下令:“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全军压上,死战!” 话音未落,便听到天鹅哨声响彻云宵,“万胜”呼声海啸一般传来,愕然望去,只见明军以那三千天雄军预备队为先锋,全军压上,势如潮涌的压了上来!没有炮声,炮弹已经打光了,但是那钢铁般的啸声却比炮声来得更骇人!他们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疲惫为何物,清军休整半个时辰便整军再战,已经称得上是牲口了,而他们连那半个时辰的休整时间都免了,气刚喘匀便再次压了上来! 清军愣了一下,战鼓擂动,号角齐鸣,全军之士尽执长兵而出,压了上去。迎接他们的还是密如爆豆的枪声,然后胸甲对撞,长矛刺刀对捅,长刀对砍,长矛拼断了用石头砸,刀砍得卷刃了便拳打脚踢,双方都竭尽所能置对方于死地,惨叫声、嘶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以曹家祠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大平原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终于,惨烈的杀声渐渐沉寂了下去,被血雾笼罩的战场上,一面黑色猛虎旗猎猎飞舞,旗帜上的血污使得它更添几分杀气。旗帜上,那头猛虎仰天狂啸,扬起利爪,似乎随时可能从旗杆上跃下来,将一切撕成碎片! ps:看了这一章,大概又有很多人要喷不懂战术啊不会动脑子啊什么什么的了,我简单的说几点。第一:装备决定战术,此时新军的战术可以参照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中叶的英国龙虾兵,线列阵步兵时代的战术基本上就是这样。第二:觉得情节不合理的可以看看太平天国的一系列战役,当时清军的火器比例高达七成,无数次被手持长矛的太平军冲垮打崩。 八十二 精锐尽出 华北和西北依然是雨雪连绵,阴冷潮湿,春风仍在遥远的玉门关外徘徊。然而在江南,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春风早已吹绿了长江两岸,吹开了姹紫嫣红,杭州、扬州、苏州、镇江、南京、绍兴、合肥、常熟……一座座名城沐浴在春风之中,繁花似锦。江南似乎已经从却年的粮荒危机中恢复过来了,水道上帆影穿梭,大道上马车飞驰,市面上人流如过江之鲫,那三千繁华,十丈软红,看得那些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女真武士们目瞪口呆。 阿巴泰用兵神速,只用了二十多天,就从北京一路冲到了南京,堪称快如闪电。当然,他进展如此神速跟为数众多的带路党是分不开的,这一路上也就跟登莱新军打了几场小规模的接触战,然后就没再遭到抵抗了,相反,所到之处缙绅士子们夹道欢迎,为他提供粮秣辎重,在这种情况下他想慢下来都有点难度。在阎应元指挥明军对多尔衮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和他的军团正沿着江岸浩浩荡荡的朝着南京城进发。现在他们离南京城已经很近了,南京城的洪武门已经为他们洞开,就等着他们进入。 长江上依然是帆影穿梭,画舫上丝乐悠悠,舞姿蹁跹,颇有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味道。从洪武开国一直到崇祯失国,漫长的两百多年里,南京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乱,真的是和平得太久,也繁华得太久了,这座城市早已丧失了军事重镇、帝国陪都的意识,哪怕清军兵临城下,秦淮河上也照样是歌舞升平,在这样的心态之下,指望这座城市成为抵御清军的坚强堡垒?做梦去吧! 阿巴泰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打心里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好繁华啊……也很温暖,这暖暖的阳光,这软绵绵的风,让人骨头都发软了……现在沈阳还泼水成冰,万物凋零呢!” 博洛同样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年轻的脸上满是惊叹。跟杨梦龙一样,他也是少年成名,才二十多岁已经成为清廷一员悍将,追随阿巴泰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这次皇太极以偏师南下,席卷南京,他自然也要来见识一下江南的风光。而江南也没有让他失望,一路过来这个繁华无比的花花世界超出了他最夸张的想象,他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大够用了。他兴奋的叫:“阿玛,汉地真的是太繁华了,比起辽东来,简直就是天堂啊!” 阿巴泰露出一丝笑意,说:“是啊,明国膏腴之地,尽在江南,现在这片沃土已尽在我大清手中,帝王之业成矣!” 博洛大笑:“只怕崇祯听信那帮蠢货的鬼话贸然起全国能战之师北伐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还有河洛新军,他们也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坐山观虎斗会让我们一路冲到江南吧?现在他们肯定是肠子都悔绿了!” 听到“河洛新军”四字,阿巴泰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低声说:“博洛。” 博洛问:“阿玛,何事?” 阿巴泰说:“到了南京,你不要进城,就带领军队驻扎在南京城外。” 博洛一愣,问:“阿玛,为什么?将士们跋涉千里从北京打到南京,早已疲惫不堪了,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放松放松?” 阿巴泰说:“因为这里离河洛新军的势力范围实在太近了,在长江口就有河洛新军的名将戚虎在驻守,我们就算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否则很有可能一觉醒过来,就会发现河洛新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博洛咕哝:“他们在长江口才多少人马,犯得着怕他们么?再说了,河洛新军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人怕他们,我可不怕!” 阿巴泰一字字说:“你不怕是因为你还没有跟他们交过手……博洛,听着,留在城外约束军队,一旦发现河洛新军主力出现在长江江面上,我们立即撤回北方,一刻都不要迟疑,否则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不管局面有多好,阿巴泰始终是那么谨慎,始终是将河洛新军当成心腹大患,这让博洛相当郁闷。 就在博洛郁闷的嘀咕中,清军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洪武门。 跟北京一样,南京同样也是无血开城,无数官吏士绅在城门外跪满一地,其中不少大概是因为头皮痒,早早就剃掉了额头上的头发,扎起了辫子,论无耻程度,这些陪都的大臣和官吏比北京城的更进了一步,他们的节操下限更低。在潮水般的恭维、阿谀中,阿巴泰率领少数亲卫入城,博洛则指挥清军接手南京的城防……波澜不经间,南京便落入清军之手了,至此,清军的扩张达到了极限,一个北抵白山黑水,南达长江两岸的庞大帝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巍峨地矗立在东方,展露雄姿。 问题在于,坏就坏在他们已经达到极限了。 达到极限就意味着他们不管往哪里走都将是下坡路,对于一个刚刚建立的帝国而言,走下坡路是非常可怕的! 正在长江温暖的江水中洗涮刀剑战靴的女真武士们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在烟沙晦迷的河西走廊,在尸横遍野的大同盆地,在浸透了血腥和尸臭的晋中盆地,明军都在迅速往南挺进,这些千锤百炼的钢铁劲旅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任务,他们将汇集到黑色猛虎旗之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北上,对已经有些得意亡形的清军发动最后一击!而清军的几支同盟军,都已经被他们无情地粉碎,现在轮到皇太极了。 在安南的金兰湾,上百艘隶属郑氏集团的大型战舰往来穿梭,几座栈桥上大批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昂首阔步雄纠纠气昂昂地登上战舰,跟蚂蚁搬家似的。苗人、羌人、俚人、彝人、藏人、瑶人……这些剽悍好战的民族组成的大军已经征服了整个安南,刀锋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拭干净,他们又要大举出征了。这次,他们将要为那个一直在驱逐他们、征讨他们、打压他们的王朝而战,准确的说是为那位为他们找到了一片乐土的将军而战。他们高唱着战歌,士气高昂,因为他们已经得到承诺:他们在安南建立的国家将得到大明的承认,他们将成为大明的藩篱,拥有向大明进贡的资格!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必担心大明会过来征讨他们,将他们从这片沃土上驱逐出去,为此,替大明打一场仗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生来就是要打仗的! 在这支蛮族大军中,还有一支比较特殊的部队,装备较为精良,士兵沉默寡言,盔甲跟蛮族大军不大相同,他们同样士气高昂的登舰,而他们的国君和众多百姓则在岸上含泪向他们挥手道别。这是占城的军队,占城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至今已经传承了一千多年,实是东南亚地区众多国家中的常春藤了。不过自北宋开始,这个古老的文明不可避免地遭到崛起的安南强有力的挑战,大片国土沦丧,实力日衰。到朱元璋时代,他们最后一位英雄国君制蓬峨发出了占城的最后一声怒吼,招贤纳叛,整军经武,三度攻破安南国都升龙城,让安南闻风丧胆。然而这已经是占城的回光返照了,制蓬峨战死之后,占城国势衰退得更加厉害,等到王锐和秦迈率领大军杀入安南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只剩下国都这一座孤城了。蛮族大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安南陈氏王朝覆灭,占城也为之震骇,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也遭到征讨,不过占城对大明一贯以来的恭顺救了他们的命,当他们上表表示愿意向蛮族大军臣服之后,王锐并没有为难他们,相反还将大批在战争中被安南掳去的占族人还给他们,并允许他们收复数座被安南人侵占的城市和大片农田,占城国国势为之一振,对王锐可谓感激涕零。这次听说王锐的母国有难,要带三万大军回去与清军作战,占城国王也急吼吼地表示愿意出兵助战,一通搜罗集聚起两千精兵,由占城王子亲自率领,大半家底都押上去了。占城王还是很清醒的,知道唇亡齿寒,如果大明真的亡了,跟大明关系不浅的王锐肯定也逃不掉,而王锐一旦被清军击败,他们这个小小的邦国也就彻底完蛋了。而且王锐和他的大战的战斗力他们是知道的,跟那支来自一个遥远到他们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地方的清军开打,那是稳赢,既然如此,何不派兵助战,也好立一份战功? 亲自率领舰队过来运载蛮族大军的是郑芝龙,他看到这些桀骜不驯的蛮族行军进退法度严谨,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不禁慨叹:“河洛新军人才真是太多了,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物便能将几十万蛮族狼兵收拾得俯首听命,乐于效死,河洛新军的实力可想而知,此战……清军必败啊!” 王锐露齿一笑,说:“郑提督客气了,其实这些狼兵很好对付,只要对了他们的胃口,命都可以卖给你!只要能让他们服气,哪怕是让他们跳火坑上刀山,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向郑芝龙一拱手,说:“此番北上,要有劳郑提督多多照应了!” 郑芝龙肃然还礼,说:“不敢,此乃郑某份内之事,郑某也想立一功啊!” 王锐扭头对秦迈说:“三哥,我去了!” 秦迈往他的肩甲上弹了一下,说:“去吧,不用担心,安南有我,真腊那帮蛮子翻不了天!早去早回,还有水真腊等着我们兄弟二人去征服呢!” 王锐大笑:“那是!先让他们多活些日子,等我得胜归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占城王走过来,对王锐恭敬的一礼,说:“大将军,鄙国大半精锐都交给你了,你只管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军队来用,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摧城拔寨,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都会奋勇当先,绝不二话!” 王锐笑说:“放心吧,尊贵的王,你的王子,你的军队都将成为我的亲密战友,你就等着他们凯旋而归,都城献捷好了!” 占城王连声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王锐再次向一众老将道别,然后登上战舰,升起帅旗。 庞大的舰队从港口内倾泄而出,遮蔽海面,一路向北,势不可挡。 在海南,王铁锤也带领他的部下登上了战舰。他的部队兵力并不多,也就两千来人,但清一色的彪形大汉,身披重甲,手持巨斧,背负强弓巨弩,令人生畏。这些都是曾经在战场上横行一时的重装步兵,河洛新军向全火器化迈进,这些两腿机甲怪兽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又不愿意卸掉厚厚的铠甲,放下手中的巨斧,所以都追随王铁锤到海南来开荒种地了。如今敌军席卷大明半壁江山,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加起来都只有六七万人,兵力捉襟见肘,这些冷兵器时代的开罐器终于迎来了自己最后的辉煌,他们将追随这位沉默寡言的将军重返战场,他们那坚不可摧的方阵和绞肉机一般的巨斧将成为清军的噩梦。 烟台海风劲吹,冷得要命,偶尔有阳光洒落大地,也没有一丝暖意,毕竟阴雨和冰雪才是这个季节的主流,想要享受温暖的阳光,还得再等一阵子。变形金刚舰队的水兵们望着无边无际的海冰,咬牙切齿,恨不得用拳头将这该死的海冰砸开。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早就焦急难耐了。 强劲的海风中热气球慢慢降落,冷得嘴唇都白了的观测员大声叫:“海冰……破裂!我亲眼看到的,裂开很多裂口,最阔的足有十几丈!” 在并没有多少暖意的阳光的照耀之下,折磨了登莱水师整整一个冬天的海冰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开始大块大块地崩解、消融。倾听着海风传来的冰块破裂的声响,沈廷扬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最多再过十来天海冰就要消失了,建奴,你们要倒大霉了! 大连湾人喊马嘶,好不热闹。渤海虽然封冻了,但是这个不冻港并没有,从大连到济州岛的航线一直畅通着,东江军水师每天都往来穿梭于两地之间,将济州岛军马场的军马运到大连,再送到复州。在去年冬天的恶战中打得只剩下一匹战马的明军骑兵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过来,血红的眼睛一直瞪着沈阳。春天快到了,他们复仇的机会也快到了! 八十三 近墨者黑 万丈阳光穿破漫天乌云,洒向烽火连天的华北大平原。阳光之下,无数城镇正在燃烧,无数平民正在逃散,或者被屠戮,被上千人一串的用绳子绑起来号哭着驱赶向北方。同样的,无数明军士兵正狠狠的与从北方滚滚而来的毁灭洪流厮杀,直杀得血肉横飞。太阳底下是一个可怕的人间地狱,这里只有黑暗和寒冷,一切的温暖、善良,都已经被杀戳和毁灭撕得粉碎。 但是看到太阳出来,大地上还是响起了千千万万人的欢呼声。 太阳出来了,意味着这个寒冷刺骨的寒冬已经过去,春天也就到了。 在冰天雪地之中苦熬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希望即将在阳光之下萌发,这片厚重的、见证了千万年历史风霜的土地没那么容易被征服的,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存了千百年,历经无数兴衰,遭遇无数劫难却依然顽强地生存的人民没那么容易低头的,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现在中原的形势是,莽古尔泰率领本部一万人马,还有两万关宁军小心翼翼地一路南下,不断试探着明军的底线,同时也试图将增援山西的明军吸引回来与自己战斗,为多尔衮攻陷阳泉或者经宣府攻入中原创造机会。很意外的,他遭到了明军强有力的阻击……之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另一路南下的大军可谓顺风顺水,在阿巴泰的指挥之下由河北经山东一路杀入江南,轻而易举的攻占了南京,用“势如破竹”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莽古尔泰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离石门、衡水一线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就遭遇了明军的精锐部队,然后便是异常血腥的厮杀,直打得火花四溅!河洛新军精锐没有动,与他们厮杀的大多是蒙古属国骑兵和淮泗骑兵,可是那份剽悍劲健,还有那出神入化的骑战本领,丝毫不逊于八旗精锐,虽说双方一直没有爆发大规模的骑兵会战,但是数百人规模的恶战却一直没有停过,莽古尔泰所部损失不小。 莽古尔泰只觉得委屈! 没错,真的很委屈,似乎每次对上大明新军,他都没有好果子吃。大凌河之战他的正蓝旗伤亡惨重,旅顺大战四万清军被干掉了近三万,正蓝旗元气大伤,这也就算了,可现在……阿巴泰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呼啸南下顺风顺水的拿下了南京,而他呢?愣是给阻击得寸步难行!爹个鸟,明军怎么一碰到他就不要命了?是不是以为他好欺负啊?还有胖老八,催催催,就会催他尽快将战线推到石门,甚至进一步攻击大名道,催个毛啊!谁不知道大名道重兵云集,河洛新军精锐尽聚于此,川军战斗力也颇强,天雄军辅兵组成的民兵部队也不能小看,攻击大名道,这不是拿整个正蓝旗上万人马的命开玩笑么?劳资不干! 还有那该死的多尔衮,去年冬天就席卷了大半个山西,怎么现在还没有打到宣府?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吧?莫非……莫非你跟胖老八一起挖坑坑我? 大名道重兵云集,多尔衮大军音信全无,皇太极跟催命似的催个不停…… 莽古尔泰发自内心的想哭,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他并不知道,再过几天,他连哭都没有眼泪哭了。 邯郸城。 这座在战国曾辉煌一时,随着赵国败亡而一蹶不振的城市在天雄军的经营之下早已焕发生机,从一座原本只有五六万人口的小城一跃成为拥有四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它是大名道最为繁荣的城市,十几条水泥修筑的大道四通八达,城墙早已拆掉,老城区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保存完好,但是那些低矮的瓦房和茅屋早就被拆掉了,用红砖、钢筋、水泥建成的楼房拔地而起,一排排的楼房仿佛阅兵大典上的步兵队列一样整齐,街道同样是用水泥修的,有些特别繁荣的地段甚至铺了一层漂亮的瓷砖。自来水管道铺到了千家万户,每幢楼房底下都有一座沼气池,除了日常生活产生的粪便直接排进去之外,还会有工人定期从军马场和牲畜养殖场运来一车车的粪饼加进去,发酵产生的沼气足够供应七口之家每天生活所需,也免去了老百姓砍柴烧炭的辛苦。城里有很多纺织厂、被服厂、鞋厂、食品加工厂等等工厂,至于磷肥厂、水泥厂、五金厂、钢铁厂等规模巨大的、污染和噪声都比较大的工厂则集中在城外,因此城内总是那么整洁干净,让每一个来到邯郸的客人都赞不绝口。便利的交通条件和密集的人口,还有强大的生产力,让邯郸迅速繁荣起来,商旅云集,游子络绎不绝,整个北直隶除了北京,没哪座城市能够与它比肩。 而今天,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笼罩在肃穆的气氛之中,全城戒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但方圆数百里内的人还是源源不断的赶过来,汇集到武灵丛台大广场,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因为在那里,他们即将见证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大明,即将在这里完成痛苦的蜕变,浴火重生! 卢象升在邯郸的府第现在已经变成了戒备森严的行宫,会客厅则变成了议事大厅,上百位文武英杰济济一堂,孙传廷、秦良玉、方逸之、方孔炤、方以智、陈子龙、邹维琏、范文澜、薛思明、钟宁、曹峻……湖广、河洛、四川、陕西、福建诸省的文武人才基本到齐,精英云集,所有人都神情肃穆,一言不发,默默的等待着。 他们已经等了整整两个小时,该来的人还没有出现,却没有人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他们在等待两个重要的人作出关系着千秋万代的决定。 这一决定影响如此深远,等上几个小时又何妨? 内堂里,朱聿键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逐字逐行的阅读着,他已经反复的看了好几遍了,一遍比一遍认真,似乎要牢牢记住每一个字。杨梦龙就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等待着,同样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终于,朱聿键翻到了最后一页,一字字的看完,默然良久,慢慢吐出一口气,合上了文件。 杨梦龙终于开口了:“决定了吗?” 朱聿键苦笑:“作出这样的决定……很难啊。” 杨梦龙点头:“是的,很难。当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之后,皇室将失去绝大多数权力,成为一个象征,一个安抚某些阶层的精神寄托,两千余年的皇权将在你的手里终结,想要作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很难。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 朱聿键看着他,问:“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样?” 杨梦龙说:“我会换一个愿意接受这一切的人来。” 朱聿键又是默然,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看样子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啊。你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坚强,一旦你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了……”摇头叹息中,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笔,重新翻开文件,找到签字栏,正要签字,忽然又停了下来,看着杨梦龙,认真的问:“杨梦龙,如果我放弃皇帝与生俱来的一切,你真的能保我朱家列祖列宗祭祀不绝,血食不断?” 杨梦龙点头:“能!” 朱聿键目光锐利:“你真的能挥师北上,驱逐鞑虏,光复这被朝廷中枢葬送了的半璧江山?” 杨梦龙说:“能!” 朱聿键厉声问:“你真的能让大明重现荣光,让天下百姓仓有余粮,食有酒肉,不再有流民,不再有饥馑,不再有那么多贪官酷吏,不再有那么多不平?” 杨梦龙重重一点头:“能!” 朱聿键发出一声低吼:“你发誓!” 杨梦龙说:“我发誓。” 朱聿键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一咬牙,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列代先皇在上,不孝子孙朱聿键今天要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放弃你们百战得来并且守护了两百多年的无上威权,从此之后,朱家子孙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再有一语成宪的权力了!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会震怒吧?但是不肖子孙不得不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大明江山,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亿万黎民百姓!这万里河山,并不仅仅是我们朱家的,我们把它捏得太紧,快把它捏碎了,该松一松了。千秋骂名由我来担,我只愿能保得列祖列宗祭祀不断,朱家香火不绝,亿万黎民无恙!” “列祖列宗,保佑我,也可怜可怜这亿万黎民!” 另一边,周皇后同样静静的翻着手中的文件。她颇为憔悴,还没有从那生死一线的逃难中恢复过来。石天保和周如虎九死一生,终于将她和几位皇子公主,还有几位嫔妃救了出来,但一出北京,她们马上就遭到清军甚至叛变明军的追杀,一路南下,无日不战,一夕数惊,逃难和血战成了每一天的全部,每每想起这段经历,她心有余悸。在离石门还有八十里的时候,这一行被清军骑兵追上了,为了保护她,好不容易挣扎着逃到这里的士兵们义无反顾的转身,拖着疲惫的身躯迎战来势汹汹的清军铁骑,只有少数人掩护着她们逃跑……听着后面传来的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这个善良、温柔的女人灵魂都在战栗!当看到太子的时候,她不顾一切抱住他,放声大哭,什么母仪天下的风范,全扔到大海去了。 为了她们这些皇室成员,牺牲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以极其高昂的代价换来的! 文件上那一条条,一行行,用传统思维来看简直就大逆不道,别说将这些东西堂而皇之的摆到皇室面前,哪怕只是私底下议一议,也是九族皆诛的大罪!可是现在,皇后一页页的看下去,却平静得很,看完之后,她打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都是他们该得的啊……” 太子低声叫:“母后……” 皇后合上文件,抬起头,温柔的看着太子,轻声问:“我的孩子,你当真决定了?” 太子用力点头:“决定了!” 皇后说:“你可要想清楚了,即例是在上面签了字,丧失了绝大部分的权力,只要你还是帝王之尊,就仍然有尊崇的地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让位之后,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太子露出一丝与他的年龄严重不相符的淡然笑容,说:“谁说什么都没有了?让位之后孩儿就可以摆脱这与生俱来的、让孩儿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束缚,恢复自由,到那时孩儿就可以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四处求学,四处游历,最后像方叔叔他们那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而不是一个穿着皇袍的木偶!” 皇后面色微变:“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太子露出向往的神色,喃喃说:“母后,跟在老师身边这几年,孩儿学到了,也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圆滚滚的大熊猫,凶猛的老虎,比老虎还要凶猛的狮子,高大异常的鸵鸟……这些在皇宫里根本就看不到!还有老师经常说起的海外大陆,穿越烟沙晦迷的回疆,经过由一连串绿洲形成的阿拉伯世界就能抵达欧洲,穿越辽东,越过宁古塔,跨过一条大江之后就能到达被冰雪统治的鲜卑利亚……还有,凯瑟琳女伯爵告诉我说乘船翻越万里波涛就能抵达阿非利加,那片广袤而富饶的土地由无数黑人统治着,换一条航线航行一年的话可以抵达美洲大陆,那里有神秘的黄金国度,有无边无际的森林,有辽阔的平原,那里的人非常少,大多跟我们一样黄皮肤黑眼睛,欧洲人叫他们印第安人!这个世界何其广阔,何其精彩,孩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一一游历,领略这个世界的无限风光,万种风情,领略那扬帆沧海的万丈豪情,还有那无边无际的自由!前些年当太子被当成木偶操纵了几年,这种经历孩儿真的是怕了,放过孩儿吧!” 皇后欲言又止,最后幽幽一叹,问:“你就一点也不留恋这无上的权力,这万里河山?” 太子说:“都没有得到过,谈何留恋?而且,如果真想当皇帝,孩儿会凭本事去取!”他挥舞着手臂说:“等玩够了,学成了,孩儿或许会组织一支军队,向西北的阿拉伯世界,向南边的南洋诸国,或者干脆扬帆出海,这些地方有的是未被征服的土地,孩儿会凭自己的本事打下一大块土地,统治那里的平民,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然后按着自己的理想来治理它,建设它!难道这不比凭着祖宗遗泽登上皇位,然后跟一大帮尸位素餐的大臣天天吵架斗心眼,虚耗时光强得多么!” 说到这里,这个小不点可谓意兴飞扬,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纵横沙场的大将军,看得皇后心里欣慰。孩子有这样的理想,又能从杨梦龙这样的天才身上学到那么多本事,何事不可为?她搂住太子,激动地说:“皇儿,你能这样想母后真的太高兴了!你有这份志气在,哪里不能建立一个国家?母后支持你!” 太子嘿嘿一笑:“母后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孩儿只是说,或许会!” 皇后一怔:“啊?” 太子说:“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或许孩儿将来对这些毫无兴趣,甚至连四处游历的兴趣都没有,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呢?别抱太大希望哦。” 皇后怔怔的看着……不,是瞪着儿子,手在动,也不知道是想找鞭子还是想找棍子。天地良心,她其实是极少跟人争吵的,更别提打孩子了,疼都来不及咧。可是现在,她真的很想将这个跟杨梦龙一样不靠谱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家伙按在地上扒掉裤子暴抽一顿啊!杨梦龙这个王八蛋,真本事教了多少给太子还不得而知,倒是他那种不靠谱、不着调的风格,太子是学了个十足十了! 真是个天大的祸害! 咬牙切齿的皇后还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虽然也变得跟杨梦龙一样不靠谱、不着调了,但也把杨梦龙的本事给学到了。二十年后,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像当初的杨梦龙一样异军突起,纵横沙场所向无敌,横扫西亚、中东,甭管是桀骜不驯的库尔德人还是强横无比的奥斯曼人,甚至奥斯曼的劲敌欧洲人,逮着一个揍一个,让他揍上一顿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愣是打下了一片比大明还要大得多的版图,也打出了一个让人胆寒的绰号: 征服王! 八十四 立宪 还是没有动静。 议事厅里,一些定力还比较差的人明显有点儿坐不住了。陈子龙东张西望,目光一个劲的往门口那边瞟,明显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方逸之、范文澜、孙传庭、薛思明等等这些大人物像尊石像那样坐在那里以眼观鼻以鼻观心,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站起来了,只好悄悄碰了碰方以智,低声问:“你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方以智明显心里没底:“不好说呵……如果接受了这些条件,两千多年来的皇权就完全丧失了,从此天子不再是天子,只是出身比较高贵的普通人而已,这样的责任,谁敢担?”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妥当吗?这样凌迫君上……” 薛思明本来一直闭着眼睛的,听到这句话,他双眼忽然睁开,冷冷的哼了一声:“凌迫君上?凌迫君上是大罪,那眼也不眨就葬送掉几十万大军呢?这算什么?” 方以智欲言又止,明显是想反驳,但到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别说他,就连他的老爸,还有孙传庭、范文澜、秦良玉、邹维琏这些最为传统的官员也是这逼表情,崇祯冒冒失失的北伐,葬送了几十万大军的举动真的把他们的心都伤透了,他们虽然不赞成河洛新军现在的做法,却也不好说什么。是啊,凌迫君上是大罪,那上位者眼也不眨地葬送掉几十万大军又算什么?皇权至大、一语成宪的格局不彻底打破,这样的悲剧将不断上演,他们这些忠臣无论胜败,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除非他们投降异族! 必须改变了…… 其实早在杨梦龙提出水循环理论,颠覆了君权天授的邪说之后,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崇祯的鲁莽冲动只是让这一天提前到来而已! 正自思索着,外面突然传来阉人尖锐悠长的呼声:“皇后娘娘驾到!”然后就是一片千岁的呼声,由远而近。众人肃然起立,环佩声响起,一身盛装、雍容华贵的皇后迤逦而来,手牵着太子,唐王朱聿键就在她身后,而杨梦龙则走在最后。 众人齐齐拱手下跪:“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优雅的伸手作搀扶状:“众卿平身!”拉着太子径直走到首席,坐下,一众文武官员纷纷归位,坐得跟腰刀入鞘一般,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 皇后清了清嗓子,曼声说:“众位卿家,皇上听信奸臣谗言,贸然北伐,丧师数十万,关宁军叛变,关宁防线荡然无存,几十万鞑虏汹涌入关,京城沦陷……本宫虽然不问世事,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惨事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在这里,本宫先代皇上向众位卿家,也向黎民百姓说一声对不起,是皇上错了,大错特错了!”说到这里,她神情沉痛,眼里泛起泪光来,低下头去。 一众将领微微动容,众文官则有点不知所措了,秦良玉声音微微颤抖,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都是那帮乱臣贼子的错,皇上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皇后幽幽一叹,打断:“秦总兵就不要安慰本宫了,本宫陪伴皇上已经十几年,他的性格本宫再清楚不过了。当时他是中了心魔了啊,肃毅侯的劝告他听不进去,本宫的劝告他也听不进去,就连袁妃妹妹劝他,他还是听不进去!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认,这是皇上欠在座各位卿家,欠天下苍生的,本宫代他还了。” 孙传庭肃然说:“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不愧为大明之国母!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味纠结也于事无补,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新君,然后御驾亲征,克复京城,驱逐鞑虏,光复我汉人江山!” 众将领齐齐发出一声大吼:“驱逐鞑虏,光复河山!” 皇后颇为欣慰:“众位爱卿能不计前嫌,以江山为重,本宫深为感动!”说到这里,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皇上生死未卜,音信全无,按说理应由太子登基继位,只是如今太子年纪尚幼,国事又糜烂至极,他实在担不起这副重担,勉强而为的话只怕会坏了大事!”目光投向朱聿键,说:“值此天下板荡、山河变色之际,唐王无所畏惧,散尽家财组织义军亲自北上勤王,这份忠勇,实属难得!况且唐王素有贤名,极得人望,是比太子更好的人选……国赖长君,唐王,光复京城、驱逐鞑虏这副重担只能由你来挑了!” 朱聿键神情肃然,没有说话,只是对皇后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皇后拿出那份文件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拿出玉玺,正要盖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环视众人,说:“众位爱卿,你们让本宫做的本宫都会做,本宫也想求你们一件事。” 杨梦龙说:“皇后请讲。” 皇后看着他,一字字说:“本宫想求各位爱卿,如果皇上还活着,大局已定后请不要为难他,找一个人迹罕至之处划一小块地给我们,让我们一家在那里过些与世无争的生活……本宫知道这很难,毕竟皇上是犯了大错的,但是,本宫真的希望大家能给他一条生路!”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杨梦龙却没有想这么多,径直说:“皇后,我答应你。如果皇上愿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在海外划一大块地给他,让他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也算是我对他这些年来无条件的信任的回报吧。” 皇后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说:“冠军侯一诺千金,有你的承诺,本宫就放心了!”不再犹豫,拿起玉玺用力盖了下去,然后将文件递给朱聿键。 朱聿键也拿起笔在另一份文件上面签字,然后用印,递给皇后。接着是另一份文件,由太子亲自起草的,洋洋洒洒千余言,证明他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还不具备统治一个国家的能力而自愿放弃权力的。他先在上面签了字,然后皇后、朱聿键、杨梦龙、方逸之、范文澜、邹维琏、秦良玉、孙传庭等人依次在上面签字,最后太子拿起玉玺在上面盖上印,一式三份妥善保存。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这个小不点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喜————金丝雀终于脱出了牢笼的欣喜。皇权就这样完成了交接,他自由了。 杨梦龙拿出一份厚厚的、被翻得有些破损了的文件摆上桌面,沉声说:“诸位,这是上百位精通律法的杰出人物参照大秦律法,再结合大明眼下的实际情况,历时数年编写出来的宪法草稿,相信大家都看过了吧?现在大家该作出决定了,能认同宪法的就请在上面签字,如果签字的人数超过七成,我们将以这份草稿为蓝本制订宪法,然后再在宪法的基础上制订并完善新的法律!从此之后,大明至高无上的东西将不再是皇权,更不是军权、政权,而是宪法!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都将受到宪法的约束,也将受到宪法的保护……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我们正在创造新的历史!现在,大家拿起笔来,作出抉择吧!”说完率先拿起笔,端端正正的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皇后也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轰———— 一声雷霆万钧的暴烈巨响从天际滚滚而来,震撼着大地,天空中层云翻滚,电光飞舞,狂风大作,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家开始签字的时候,突然就变天了。然而在座众人不为所动,依次拿起笔,在宪法草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大秦律法大家都是知道的,没别的,就一个字:严!甭管是卿相王子还是黔首走卒,犯什么法就将受到什么惩罚,完全没有情面可讲,如果按大秦律法,大明的官员有九成九要掉脑袋,剩下那一成大概有一大半会被罚得倾家荡产!参考大秦律法而制订的宪法自然不会让大家好过,其严苛程度比起大秦律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正是大明所需要的,这是宪法,宪法必须够严,一丝钻空子的空间都不能留!一旦推行,全国亿万百姓没一个跑得掉,全都要受到宪法的约束,就连视法律如无物的高官也不能例外,在这么一份草稿上签字,说没有一点别扭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宪法有个好处,就是公平,受到多大的制约就会受到多大的保护,就冲这点,这字就得签! 签完字,已经是正午了,满天乌云还没有散,晦暗的天色下,阵阵大风之中,好几万明军在武灵丛台广场下肃然而立,刀枪如林,旌旗蔽日,杀气冲天。张凤翼、梁廷栋等两百多位勾结外敌,将西北的局势败坏得无以复加的官员连官服都没有换,就这么被五花大绑,跪在武灵丛台下,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刽子手,鬼头刀上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寒光,不少人吓得屎尿齐出,好几次昏迷了过去又被冷水泼醒,连声哀号,狼狈之极。张凤翼与梁廷栋对视,都看到对方一脸绝望,还有迷茫。 怎么就输了呢…… 那么强大的蒙古铁骑,那么剽悍的准噶尔大军,自西北一路杀来,势不可当,眼看就要杀入中原,将大名道夷为平地了,怎么就输了呢? 早知道这些蛮族这么不经打,说什么也不能跟他们合作呀!如今后悔都晚了!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间,他们依稀听到万岁呼声排山倒海,一众文武人才簇拥着朱聿键和杨梦龙走了过来,似乎大声说着什么,然后就是三军欢声雷动,几十万黎民百姓放声欢呼,那是史诗般浩翰般的吼声,几乎震散了满天乌云,也把他们的魂给震醒了。他们惊骇的抬起头,望向高台,只见朱聿键一身戎装,显得英武不凡,在三军齐呼的回响中放声大吼:“我,朱聿键,与皇后娘娘,与整个大明最为杰出的那一批英才签下了神圣的协议,成为大明的君主!” “我向你们承诺,克复京城、平定天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制订宪法,从此三权分立,皇权归皇权,军权归军权,政权归政权,相辅相成,但互不干涉!” “我向你们承诺,从今往后、皇室、官史、地方宗族、军队等一切势团都将在宪法的约束之下!不会再有没完没了的政争,不会再有狄青和风波亭,不会再有无法无天的官吏和地方宗族,不会再有只手遮天的藩镇,更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我向你们承诺,将在二十年把一切权力交给文武百官,但是在这二十年内,我将扫平辽东,踏平蒙古,将战旗重新插回到捕渔儿海、奴儿干、哈密和乌斯藏,重现汉唐盛世!” “苍天为证!” 三军激动地狂呼:“万岁!万岁!” 朱聿键戟指指向北方:“现在,让我们先把入关的鞑虏打回去,用枪炮告诉他们,这里不属于他们,滚回他们的深山老林子去!” 三军吼声如雷:“必胜!必胜!” 张凤翼总算是回过神了,眼里布满了血丝,厉吼:“姓朱的,你不能这样做!你没有资格这样做!你根本就不是燕系的,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执掌神器,你大逆不道,你————” 杨梦龙目光冰冷的扫了过来,被他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一扫,张凤翼打了个冷战,吼声戛然而止。杨梦龙冷冷的问:“说完了?” 无人敢应声。 杨梦龙说:“说完了就上路吧,动手,砍了这帮叛国通敌的奸细为我大军祭旗!” 张凤翼当即就尿了,梁廷栋还算硬气,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嘶吼:“姓杨的,你敢杀我们,天下读书人都不会放过你!你只是一个粗鄙的武夫,却觊觎神器,你不得好死,你————”嘴里还在不停的骂着,身后的刽子手却不耐烦了,举起鬼头刀一刀挥落,登时人头落地,一道血柱狂喷而出。张凤翼骇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半点指着杨梦龙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勇气?只是用力冲朱聿键磕着响头,大叫:“唐王……不,皇上,饶命啊!饶了臣一条狗命吧,臣愿意————” 一道刀光闪过,又一颗脑袋掉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 崇祯九年二月十日,唐王朱聿键登基,年号“隆武”,在武灵丛台检阅三军,斩叛国文官武将二百余人。检阅完毕,大军涉血而行,奔赴战场,杀气冲天! 明清之间的大决战就此拉开序幕。 八十五 决战1 北京,延庆州。 天空中乌云密布,阵阵闷雷震撼着天空,电光飞舞而过,天地为之一亮,随即又昏暗下去。阵阵寒风从塞外吹来,冷得要命,二月了,严寒仍然在摧折着苦难深重的华北平原,冰霜、冰雹接连不断,阵阵冷雨倾盆而下,把道路变得异常泥泞。官道的情况还好一点,像那些乡村土路就惨了,马过吞马,车过吞车,逮到什么就吞什么。这正是道路翻浆最厉害的季节,别说大军调动,就算是商队想出塞也是异常困难的。 对于延庆州的百姓而言,过去的一个冬天异常难熬。延庆州本来是北京的门户,是经张家口出塞的商旅的必经之地,天雄军大力开拓河套也为延庆州带来了巨大的机遇,籍此天时地利,延庆州在过去短短几年里就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生活质量大为改善。但是崇祯一意孤行要北伐,地方官吏以此为借口刮地三尺,把延庆州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财富搜刮了个一干二净,又将延庆州的青壮征发一发,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随后北伐失败、大军全军覆没的噩耗传来,延庆州家家缟素,万户恸哭,这一战失败不要紧,整个延庆州大半青壮都没了,怎能不叫人肝肠寸断?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而已,清军呼啸入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京城,席卷北直隶,如入无人之境,延庆州这等战略要地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莽古尔泰第一时间就向延庆州派出一支精锐,经过一番恶战歼灭了留守延庆州那为数不多的天雄军,占领了这一战略要地。延庆州登时就变成了地狱,本来皇太极为了收买人心,明令禁止部队随意抢掠杀戮汉民,清军八旗本部军纪严明,大体还是能遵守纪律,对汉民多客气谈不上,但至少不敢随意奸淫杀戮,可投降清军的明军部队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军纪为何物,在夺取延庆州的一系列战事中他们损失不小,一腔怒火全发泄到了无辜的平民身上,以剿灭天雄军残余为借口破门而入,挨家挨户的搜,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拿走,看到漂亮的女子就往军营拖,如有阻拦,直接就是一刀。清军占领延庆州也才两个多月而已,这个本来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地便十室九空,老百姓不是逃进了山林就是跑到张家口寻求天雄军的保护,整个延庆州都看不到什么人烟了。 皇太极自然知道这些爪牙干了什么好事,他很清楚纵容他们这样胡作非为是什么后果,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对那些依附他的爪牙要求过于严苛,很难保证以关宁军为首的归降明军会不会生出异心,到时候就难办了,真的让他指挥这区区几万八旗本部去跟河洛新军死磕呀?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稳住局势再慢慢收拾这些拆台的家伙。 雷光寒风之下,一些满面皱纹的农民坚持在田里劳作。天下大事他们不关心,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田里的庄稼,只要田里还能长出庄稼,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现在田里已经长出绿油油的麦苗了,去年雪下得大,麦苗长势很好,按理说应该有盼头的,然而这见鬼的老天似乎一心要把他们往死路逼,一连下了好几场冰雹,很多麦苗被砸断了,很多农民也只能坐在田头望着一片狼籍的麦苗掉眼泪。偶尔望向行人稀少的官道,回想起去年马帮驼队一队接着一队,在张家口和北京之间往来穿梭,成队四轮马车满载着货物在官道上飞驰时的盛况,他们也只能黯然一叹。大明已经亡了,亡得稀里糊涂,这繁荣的景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了。 唉,大明怎么就亡了呢? 一大队清军骑兵从官道上呼啸而过,溅起一片片泥水,寒风将他们的辫子高高吹起,田里的农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等他们过去之后才恨恨的对着地面呸了一声:“为虎作伥的狗东西,看天雄军什么时候入关收了你们!” 他们认得出,这是关宁军骑兵。他们恨关宁军尤甚于恨清军,越靠近北京的人就越恨。为了供养那十几万关宁军,他们的膏血都要被朝廷榨干了,结果倒好,关宁军非但不抗击清军,还主动归降清军,成为清军入关的开路先锋!这也就算了,入关之后,杀戮最狠、奸淫掳掠最狠的同样是关宁军,他们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世人所鄙视,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让天下人恐惧。延庆州的百姓让他们祸害得不轻,看到关宁骑兵开过,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他们立即便撞上天雄军,让天雄军吊起来打! 只是……天雄军到底在哪里?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入关解救他们这些穷苦百姓? 带领这支骑兵部队的是祖大成。这位仁兄在历史上名不经传,此刻却成了风云人物,祖大弼和祖大乐分别被调到了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祖大寿年事已高,锦州系关宁军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他了,特别是入关之后,他在锦州系关宁军内的话语权越来越高,隐隐有取代祖大寿之势,皇太极对这条忠心耿耿的狗也十分赏识,多次嘉奖,祖大成越发的意气风发。他率领这队骑兵一路飞驰,很快就进入了怀来境内。 怀来境内枪炮声不绝于耳,爆炸声此起彼伏。怀来县城早已沦陷,但是在怀来县城东二十里处的土木堡,却仍然有天雄军一个大队在死守。李重时经略宣大的时候把土堡垒当为战略要点来经营,整个城堡都给拆掉,用钢筋水泥和上百斤重一块的巨砖硬生生砌起一座巨大的棱堡,里面打了两口井,饮水完全可以保障,更储备有足够一个大队用上六个月的粮秣、弹药和煤炭,对于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而言,这是一座令人绝望的钢铁堡垒。土木堡被赋予了重大的战略意义,它扼守着天雄军的后路,确保天雄军与北京之间联系畅通,如果天雄军不敌草原上那来去如风的蒙古铁骑,不得不退入长城内,土木堡将是一个坚不可摧的战略支撑点;如果清军入关从后背捅天雄军一刀,土木堡又将成为桥头堡垒。清军入关后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钢铁堡垒的巨大价值,先后调集了上万人马将土木堡团团包围,试图将其拿下,然而区区几百天雄军依托坚不可摧的堡垒顽强抵抗,清军一次次进攻,除了满地死尸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皇太极意识到,这个堡垒就是天雄军锲入北京防御体系的一把尖刀,不将其拔掉,后患无穷,所以他派出祖大成,让他率领两千骑兵赶过来,务必在半个月内拿下土木堡,否则军法从事。祖大成对此有些不以为然,真不知道前线将领是怎么指挥的,一万多人打区区五百人,打了一个月都打不下来,搞什么啊?让老子来指挥,天雄军能撑住三天算我输! 只是,来到前线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在前线,清军集中了二十多门重炮,对着土木堡猛轰,沉重的铅球砸在土木堡墙壁上,发出可怕的石响,石屑篷溅,火花飞舞,墙壁上布满了裂痕,然而上百发炮弹打过去,愣是晃都没晃一下!猛烈的炮火准备过后,大队清军潮水般涌上去,气势汹汹,仿佛马上就能踏平土木堡了似的,然而土木堡那密密麻麻的射孔里喷出一道道灼热的火舌,铅弹雨点般泼来,血沫飞溅,冲锋的清军一连排一连排的栽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等到他们越过壕沟,接近土木堡城墙后,又从城堞后面甩下来一排排手榴弹,只看到一连串的闪焰不断闪耀,火光冲腾,弹片横飞,清军被一丛丛的炸倒,惨叫声几乎压倒了爆炸声!更加倒霉的是天雄军手很黑,发现清军攻得很坚决之后他们也不客气了,扔下几十枚用猛火油加糖浆、蛋清之类的玩意儿调制而成的燃烧弹,燃烧弹在人员密集的地方爆炸,黏稠的火焰喷泉似的把杀伤半径内的人通通都喷成了火人!一枚燃烧弹扔下去便有十几个火球哀号着满地乱跑乱滚,声不似人,倾听着那野兽一般的惨叫声,看着昔日的同伴挥舞着手臂带实在一身大火朝自己扑来,清军的士气为之崩溃,纷纷惊叫着退了下去,这次进攻又失败了。 “这是第几次了?”祖大成问在前线指挥的将领胡海潮。 胡海潮是祖大成的亲信,弓马娴熟,也算是一员悍将。只是现在这位悍将眉头拧成个大疙瘩,神情愁苦,像极了个庄稼被害虫吃光了的农民伯伯。他苦笑着向祖大成拱了拱手,说:“记不清了……每次进攻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套路,一成不变,将士们的心气都快打没了。” 祖大成也皱起了眉头:“这么难打么?” 胡海潮涩声说:“比想象的还要难!这城堡的墙壁厚一丈,那砖头都是用水泥做的,里面加了钢铁,一块足有百斤之重,用水泥粘合,一点缝隙都没有!据说外面这层砖皮厚达三尺,中间夯土,最里面的那层砖皮又有近两尺厚,坚不可催,徒手根本就爬不上去,炮弹打上去直接弹飞……唉,末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坚固的堡垒,天雄军真是舍得花钱!” 祖大成尽量保持乐观:“劝降过没有?” 胡海潮说:“怎么没有?都劝过好几次了,每次天雄军的答复都是直接将劝降者的人头挂到旗杆上!”他恨恨的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天雄军似乎吃了称砣铁了心,任你怎么以高官厚禄引诱,以生死威逼,他们都是不为所动,就一门心思要跟你打到底,见鬼,真是见鬼!” 祖大成苦笑。天雄军要是那么好对付,就不是天雄军了,没看到吴三桂在唐山城撞得头破血流么?他隐隐觉得,想完成皇太极交给他的任务,只怕要费好大的劲了! 祖大成并不知道,现在他别说拿下土木堡,就连活着回北京都很成问题了。 八十六 决战2 居庸关外人喊马嘶,大批红衣骑士顶着寒风,在被漫天乌云笼罩的原野上飞驰,如同流火掠过原野山岗,那种气势,着实骇人。由于居庸关仍然牢牢掌握在天雄军手中,再加上大批游骑已经张开足够大的威力警戒幕,将可能潜伏的清军探子赶得远远的,所以这股骇人的火流肆无忌惮地奔涌着,滚滚向前,目标:土木堡! 率领这支强大的军团的,是雷时声。在得知多尔衮所部已经在太原盆地全军覆没之后,雷时声军团在定襄作了短暂的停留,等到祖大弼所部归建后立即向北移动,往张家口集结,然后经张家口过居庸关,直奔怀化,像一柄铁锤照着清军的天灵盖狠狠砸下去!河洛新军总参谋部制订的作战计划是:雷时声军团翻越居庸关进入怀化,歼灭怀化境内的清军,然后向昌平进攻,将清军主力钉死在北京;钱瑜军团、川军、河洛新军主力以及淮泗骑兵由衡水、保定兵分五路北上,一线平堆,摧毁莽古尔泰所部之后一路向北,直插北京!登莱新军则再度从登莱出发,沿京杭大运河一线展开,截断阿巴泰所部的归路,从安南抽调过来的三万狼兵则沿海路北上,在天津登陆,截断清军的归路。当然,杨梦龙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擅长将每一分钱的资本发挥到极致,所以郑氏集团也被赋予重任,他们的精锐部队金门军和鹰厦军将沿着长江水陆并进,直取南京,置阿巴泰于死地! 这是典型的杨梦龙风格,没有任何花巧,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动手就是全力以赴,雷霆万钧,像压路机一样将敌军辗个粉碎,在最短时间之内彻底摧毁敌军的勇气和意志,一劳永逸地结束战斗!近二十万大军,在全国战场多路展开,同时发动攻击,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大概也就他敢这样玩了。 按照计划,率先发难的是雷时声军团,他们的任务是钉死清军主力嘛。击灭蒙八旗,彻底控制河套平原给天雄军带来了巨大的利益,这首先就体现在马匹上,北上的天雄军,即便是步兵都是一人双骑,骑兵就更别提了,再加上有六七千蒙古精兵归附,恶战了一个冬天之后,雷时声军团的战斗力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战力大增,总兵力都达到两万六千人了! 居庸关就在眼前。 雷时声纵马飞驰过去,居庸关守将郭雷迎了过来,拱手为礼:“将军,可把你们盼来了!” 雷时声见这位仁兄眼圈青黑,胡子拉碴,憔悴不堪,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有些心疼,说:“老郭,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郭雷淡淡一笑:“什么话,军团长你指挥大军千里转战,一连几天几夜都人不离马,马不离鞍,你都没有叫过苦,我蹲在这里看风景又算得了什么?”话是这样说,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难。李重时军团北伐的时候,除了土木堡的部队没动之外,几乎将各处能战之兵给抽调一空了,多尔衮打过来的时候,他手里只剩下三百余名士兵,只能将两千屯田兵组织起来,守卫居庸关和长城各处关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几个月的煎熬下来,都瘦得皮包骨了。 雷时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守卫居庸关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等击败建奴,论功行赏的时候,我定要为你请功!对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郭雷说:“建奴在猛攻土木堡,都打了一个月了,连根毛都没有啃下来……就他们那点能耐,再让他们打半年都打不下来!他们也分兵袭击过居庸关一线的各处关隘,都让我揍了回去。对了,据斥侯报告,建奴又向土木堡一线增派了两千骑兵和四千步卒,骑兵是由祖大成率领的,已经抵达土木堡了。” 雷时声目光变得森冷,咬牙说:“祖大成,我定要取他狗命!辽西祖氏那帮吃里扒外的东西,除了祖老二和祖老三,他们一个都活不成!”举起右掌向前面重重一挥:“继续前进!今天天黑之前赶到土木堡!” 郭雷吃了一惊:“军团长,你们都赶了好几百里的路,早已人困马乏,先停下来喝杯接风酒再赶路吧,土木堡坚不可摧,建奴是啃不动的,不急!” 雷时声摇头:“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现在建奴还不知道我军已经抵达居庸关,没有防范,正是破敌的绝好机会,万一他们有了防范,往军都山一缩,仗就难打了!你这杯接风酒先给我存着,等我打完仗了再回来喝!”说完一夹马腹,越过关口,庞大的军团跟在他的身后,翻翻滚滚,如同流动的岩浆,往怀化方向倾泄而去。 过了居庸关之后,雷时声忽然心头一动,扭头问贴木儿:“听说你的骑兵部队很擅长打夜战,去年冬天多次利用夜袭击败了十倍之敌?” 贴木儿笑说:“夜袭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实力够强,鬼才愿意冒险去玩什么夜袭。怎么,将军,你打算夜袭敌营?” 雷时声说:“有这个打算。敌军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来了,疏于防范,如果挑选一支精锐骑兵突然奔袭过去,肯定能一举破敌。” 贴木儿一拱手,说:“这个任务,交给我了!” 雷时声对跃跃欲试的戚破虏说:“你也带上你的骑兵大队,跟着他一起去!” 戚破虏也不废话,行了个军礼,带着自己的骑兵大队飞驰而去。 土木堡那边,清军已经偃旗息鼓。没有办法,这座该死的堡垒实在太坚固了,他们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都无法撼动其分毫,每次进攻除了一地死尸之外什么捞不到,不停止进攻还能怎么样?继续送人头吗?向将领们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祖大成也颇为头疼,他召集众将领商讨对策,众将领都是面有苦色,纷纷向他大吐苦水,都说土木堡实在太过坚固了,天雄军火力也太猛了,除非能用重炮将城墙炸开,否则就算调十万大军过来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拿下。一顿苦水吐得祖大成面色阴沉,重炮清军是有的,打掉崇祯所率领的北伐大军后清军着实发了一笔大财,缴获了上百门榴弹炮、雷击炮,其中光160毫米雷击炮就缴获了二十门,这是用来攻击土木堡这类小而坚的堡垒的利器;此外还有十几门130毫米前装滑膛炮,发射高爆弹的话威力无比,再坚厚的城墙都能炸塌。可问题是这些利器都是由八旗军直接掌握,关宁军能分到的真的很少,再加上每一门都是死重死重的,一时之间想调过来,哪有那么容易!一直商讨到深夜,大家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最后祖大成发了狠,说:“我这就写信给祖帅,让祖帅上书圣上,调一批重炮过来!我就不信轰不塌土木堡的城墙!” 此言一出,众将领竟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欢呼,显然他们已经吃够了土木堡的苦头,听说能调重炮过来,顿时士气大振! 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呼啸声,绵绵不绝,异常尖锐,一下子就压倒了众将领的欢呼。众将领面面相觑,祖大成却面色大变,霍地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出中军帐,遁声望去,只见———— 天空突然变成了暗红色,无数道火流在一千米外的树林里暴窜而出,发出刺耳的啸声,拖着长长的光焰,纵横错旮,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绵密炽烈的火网,沉沉呼啸着照着清军大营席卷而来!绝大多数清军还在发愣,不明所以,祖大成却面色大变,经历过盘锦之战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火箭炮!上百枚火箭炮炮弹照着清军大营倾泄过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天雄军还在大同那边跟多尔衮恶战的么,怎么突然就跑到怀化境内,一出手就给他来了个空前猛烈的炮击? 没时间给他琢磨了,山呼海啸间,上百发火箭炮炮弹瓢泼大雨般落入清军大营,清军大营一片电闪,黑红色火球一团团、一排排、一簇簇的炸开,膨胀开来,冲天而起,带着火焰的弹片以爆速向四周激射,飞到哪里哪里就是血沫四溅!大地在剧烈震动,空气变得滚烫,裹着火焰席卷大营,爆炸冲击波拔地而起将清军士兵当成蚂蚁抛向天空,眨眼之间,老大一片营区就被火海淹没了,从冲天烈焰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和阵阵爆炸让人感觉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短时间内是无法统计这次炮火袭击造成了多大的伤亡,但是从那漫天飞舞的裂肢便不难看出清军的伤亡有多惨重! 清军几乎要疯了,什么人啊,这么狠! 咻咻咻咻咻————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上百发火箭炮炮弹斜斜冲起,挟着让人毛骨耸然的呼啸声朝大营飞了过来,紧接着便是雷霆霹雳一般的爆响和闪焰,惊慌失措的清军被一丛丛的炸飞,或者被大火一大片一大片地吞噬,人在惨叫,战马在狂嘶,整个大营倾刻之间便陷入了极度混乱。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而已,熊熊火光中,清军惊恐地看到在火箭炮炮弹射来的方向,无数骑兵正平持军刀,潮水般朝大营席卷而来,在爆炸闪焰的映照之下,一把把马刀反射出可怕的寒光,马背上那些红衣骑士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得有些朦胧,如同地狱恶鬼一般!这恐怖的场面把清军给惊呆了,他们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一直到骑兵冲到距离他们仅一箭之地了才反应过来,发出绝望的哀号! 肥猪看到屠夫拿着尖刀朝自己走过来时一样的哀号! 戚破虏照例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而且是照着火海直冲过去的。他的判断是:火势最猛的地方就是炮弹落点最密集的地方,猛烈的炮火足以将清军大营的栅栏炸开稀巴烂,为他打开突破口,省去不少麻烦。他的判断很准,冲近之后便发现前方清军大营的栅栏被炸开了一个宽达二十米的大缺口,鹿砦、拒马和拒马枪都被炸成粉了。没什么好客气的,冒着零星的胡乱射来的箭支,他跃马直冲入清军大营,一连踏翻了好几名浑身是火狂呼大喊的清军士兵。紧接着,一名神色恐慌的清军骑兵迎面撞了过来,他大吼一声,平持的马刀直刺过去!两者相对速度达到了每小时四五十公里,如此可怕的加速度,高碳钢铸成的苗刀不费吹灰之力便洞穿了这名骑兵的棉甲,前胸入后胸出,一吞一吐,马刀拔出,带出一大股污血,这名倒霉透顶的骑兵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从马背上倒栽下去,扭了几扭就没有动静了。 刚解决了这个,又一名敌人迎面撞了过来,不过这次是一名被吓疯了的步兵。戚破虏又是一声大吼:“去死吧!”带血的马刀一记横挥,跟削豆腐似的,衣甲平过,这名步兵小半截身体飞起半空,溅起一阵血雨。在戚破虏身后,几百名马刀骑兵同样凶悍,从那个炮火轰开的缺口猛冲进来,几百把马刀构起一幢幢冰冷的光幕,舒卷之间,刀锋劈裂肉体斩断骨骼的可怕闷响不绝于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惊慌失措的清军没能组织起任何像样的抵抗,被割草似的割倒。贴木儿所率领的两千余名卫拉特骑也老实不客气的挥起了屠刀,分三路攻击清军三座大营,一个冲锋就突破了栅栏,然后将清军堵在营垒内放手大杀,马刀挥舞之下血飞人头滚,无数清军肢体残缺不全,抽搐着倒了下去,从他们身上喷出的鲜血把这些骑兵连人带马都喷得血淋淋的,在火光之下显得越发的恐怖…… 先是一轮炮击,接着骑兵冲击,一万四千余清军便开始崩溃了。惨叫声和哭喊声响彻夜空,目瞪口呆的祖大成下达了他在这场灾难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命令: 逃! 八十七 决战3 明军骑兵如同疾风烈火,转眼之间便席卷了清军大半营垒,清军不是被堵在营里当猪宰就是被从营垒内驱赶出来,没头没脑地朝尚未遭到攻击的营垒涌去,以寻求保护。那些尚未遭到攻击的营垒内的清军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弓弩手、火枪手各就各位,一些青铜炮也被紧急拉了过来,炮口对准明军骑兵呼啸而来的方向。一共还有六座营垒保持完好,这六座营垒互为犄角,里面的弓弩手和火枪手足有三四千之众,一旦火力全开,马上便可以构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将冲过来的敌军绞杀殆尽。明军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冒失地攻击这些营垒,而是像赶羊一样将清军溃兵赶过来,试图冲乱清军的防线,再乘虚而入。这是蒙古人惯用的战术,配合得好的话威力惊人,尤其是在夜战中,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明军是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套沿用了千年之久的战术上的,在大力驱赶清军冲击营垒的同时,他们的炮兵部队也用挽马拉着大炮赶了过来,如果溃军没能冲乱清军的防线,就用大炮轰他妹的! 本来这一战术是可以收到不错的效果的,清军现在群龙无首,惊慌失措,再被溃军一冲,根本就站不住脚。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胡海潮!这位关宁军大将本来下意识的想逃,但是明军骑兵呈弧形包围过来,数千溃军势如雪崩,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逃跑的空间,他就这样裹在溃军中间,身不由己的涌进了中军大营。现在这位大将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怒吼:“我乃杏山总兵胡海潮!传我将令,立即关闭营门,开炮轰击敌军!” 这家伙是天生的大嗓门,一嗓子吼出去,压倒了嘈杂的人声,溃军和坚守大营的清军都让他吼得浑身一哆嗦,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胡海潮抢过一支火枪照着天空砰的一枪,震住全场,咆哮:“还在等什么?开炮!挡住敌军!再让他们冲过来,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把守中军大营的副将韩擒龙指着那乌泱泱的涌过来的溃兵叫:“可是,将军,如果我们开炮的话肯定会误伤很多自家将士的!” 胡海潮咬牙说:“顾不了这么多了,给我开炮,把敌军打回去!” 此时,中军大营左边一座营垒传来震天动地的惨叫声,利箭破空之声汇成风暴狠狠划过战场,让人头皮发麻,大家遁声望去,只见那边带着火焰的箭支在弓弦震颤间激射而出,划过四五十步的距离再火雨般落下,被明军骑兵赶羊一样赶着冲向营垒的溃军齐刷刷的倒下一大片,负责赶羊的明军骑兵同样也是一丛丛的倒下。这支清军的行为打开了潘多拉的魔合,原本还在犹豫的清军有了榜样,立即火力全开,几座营垒箭如雨发,一排排火枪喷射出的硝烟和火舌将几乎将营垒变成了一片火海。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被箭雨笼罩,在可怕的金属风暴中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少清军绝望地破口大骂:“你们没长眼么,自己人也射……啊!!!”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全身上下就插满了箭镞,跟个箭垛似的,死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想必此时那些被明军驱赶过来冲击己方营垒的清军内心肯定是崩溃的,他们不要命地逃过来,无非就是想躲入坚固的营垒内躲过敌人的追杀,现在倒好,友军非但不接纳他们,还对他们痛下杀手…… 这笔账,下辈子再跟你们算! 轰轰轰轰! 栅栏后面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二三十门大炮发出了怒吼,成排炮弹被烟焰包裹着从炮膛内暴射而出,越过溃军的头顶砸向明军骑兵。这些大炮轰不动土木堡那坚不可摧的城墙,但是明军骑兵的身躯没有钢筋混凝土砌成的城墙那么结实,炮弹落下再弹起,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在炮弹扫过的一瞬间支离破碎,血浆碎肉四下飞溅,令人作呕!只是一个齐射,便有上百名骑兵被这猛烈的炮火撕成了碎片,当然,清军溃兵死伤更加惨重,好些炮弹落在他们中间,一路蹦蹦跳跳,所到之处,骨骼破碎之声连成一片,裂肢碎肉漫天飞舞,脏器乱抛,被砸断了手脚一时未死的清军士兵发出垂死野兽一般的哀号,那声音让人汗毛倒竖。 猛烈的炮火终于让溃兵恢复了冷静,他们咬牙切齿,绕过营垒往后方钻,不敢再直直的冲向严阵以待的营垒————坚守营垒的友军认得他们,火枪弓弩可不认得他们,炮弹更不认识他们,冲过去就是个死!溃兵恢复了冷静,可是蒙古骑兵却有点丧失理智了,好些骑兵怒吼着,不顾军官的命令挥舞马刀朝清军营垒猛冲过去,戚破虏喝都喝不住,只能破口大骂:“你们这是去送死!” 弓弩的呼啸,火枪的鸣放淹没了戚破虏的声音,在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前,这些剽悍而鲁莽的蒙古骑兵三骑一排五骑一丛,跟遭到重机枪扫射似的连人带马滚作一团。有数十骑人马身上都挂满箭支,冲到栅栏前,挥起马刀朝栅栏狠狠斩去,这份凶悍着实令人胆寒。然而打仗不是光靠凶悍就行了的,这些栅栏都是用碗口粗的树木钉成,就算用大斧砍都得费好大力气才能砍倒,一马刀想在短时间内砍倒它,太不现实了。刀光闪过,栅栏上多了一道道深深的刀痕,而从栅栏后面刺出的长矛却将这些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战况完全一边倒。 胡海潮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声吼:“对,就是这样打!他们都是轻骑,除了马刀和弓箭就没有别的武器了,只要我们冷静沉着,他们休想啃得动我们的营垒……打,给我狠狠的打!” 得到鼓励的清军勇气倍增,射出的利箭比暴雨还要密,这样的火力密度,除非是具装重骑,否则冲上来多少就死多少。来袭的明军骑兵,不管是天雄军还是贴木儿的属国骑兵,都是轻装上阵,很多人连胸甲都没有披,就更别提具装了,在清军的强弓劲弩面前跟裸体没有任何区别,冲上去的骑兵很快就被射成了海胆,一个都没有回来。戚破虏冲到贴木儿身边,厉声说:“约束好你的部队,不要再进攻了,这是在送死!” 贴木儿眼里蒙上了几根血丝,还在滴血的苗刀指向清军营垒,叫:“多好的机会啊,他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然后破军杀将了!只要再加一把劲!” 戚破虏吼:“继续冲锋就是送死!让炮兵过来粉碎建奴的营垒,在炮兵轰开建奴营垒之前不要进攻,不然上去多少就死多少!” 贴木儿还是不大甘心,但是看着清军营垒前横卧一地的死尸,他也只能咬咬牙,作罢了。现在清军光是弓弩手就比他的总兵力还多了,还有那么坚固的营垒和二三十门大炮,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岂是一支轻骑能够击破的?无夺之下,他只好约束住部队,让他们暂停进攻,同时让炮兵赶紧过来构筑阵地,用炮弹砸开清军的乌龟壳! 明军那雪崩海啸般的攻势戛然而止,自胡海潮以降,全体清军将士都松了一口大气。看来这些明军骑兵战斗力虽然强悍,但是实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悍,面对他们的混凝土式防御,他们也无可奈何,没有步兵和炮兵配合,就算这两三千轻骑全部撞死在他们的营垒前也休想撼动他们分毫。只要撑到天亮,一切就好办了,天一亮,敌情明了,是撤退还是反攻都可以从容部署…… 只要能撑到天亮! 胡海潮抹了一把冷汗,叫来几名亲信,说:“你们马上分散到各个营垒去打探总兵大人的消息,看他是不是受伤了,快!”他很担心祖大成,将是军之胆,值此危急关头,祖大成这位关宁军大将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有他在,部队的士气就不会垮。只是,祖大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着实令人忧心忡忡。 那几名亲信应诺一声,各自带上几名家丁纵马出营,前去寻找胡大成。就在这时,蹄声震天动地,一股铁流从骑兵大本营内呼啸而出,朝着怀来县城狂飙而去!清军遁声望来,只看到一面大旗在晚风中飞舞,一头猛虎在旗子上晃动,依稀可见。胡海潮第一个认出来了,那是祖大成的将旗!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全部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几乎胀裂了头颅,双眼变得血红,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号!清军同样也认出来了,诡异地沉默着,数秒钟之后,成千上万个嗓子同时发出一声带着痛苦与绝望的嘶吼:“祖大成逃了!!!” 没错,祖大成逃了。这位锦州系关宁军的二号人物在明军骑兵大开杀戒之际,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带领部队坚守防线,击退敌军,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兵荒马乱中,他带领一批家丁挥刀乱砍,从溃军中间劈开一条血胡同,来到骑兵大本营。胡海潮指挥部队拼死抵抗之际,他已经将那两千白天刚赶到怀来的骑兵召集起来,看到明军骑兵的攻势被遏制,他毫不犹豫地下令突围逃跑。他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他还要回到北京,依靠祖大寿的关系和他在关宁军中的实力,就算打了败仗皇太极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搞不好还有封赏!他还想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才不要死在这里! 看着这股铁流呼啸而去,被抛弃的清军无不目瞪口呆。关宁铁骑的绰号是“炸营铁骑”,别的不好说,花样炸营的本领绝对是无人能及,明朝就吃够了他们的苦头,这些同样是关宁军出身的将士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祖大成无耻了到这种地步,部队主力还在拼死抵抗,并且已经初步稳住了局势,他却二话不说抛弃主力,带领自己的嫡系逃之夭夭了!现在他们总算是尝到了以前友军被他们抛弃、出卖时的苦涩与愤怒,不知道多少人齐齐发出一声怒吼:“祖大成无耻!老子再也不替你祖家卖命了!”狂暴的咆哮中,很多将士扔下了武器铠甲,砍开寨门冲了出去,背对着明军骑兵逃之夭夭,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三五个,很快就成百上千的跑,由于逃跑的人太多了,堵住了营门,为了夺路而逃他们甚至挥刀照着前面的人猛砍,这道本来还算坚固的防线顷刻之间便不复存在了。 戚破虏看得目瞪口呆,叫:“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贴木儿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啊,刚刚还打得颇有章法,让我们损失不少人马的,怎么一下子就乱套了?这里头该不会有阴谋吧?” 戚破虏仔细看了看,说:“不像阴谋,倒像是他们起内哄了……管他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就是了!” 贴木儿笑:“正合我意!”扬起马刀照着挤成一团的清军逃兵一指,大吼:“给我杀!” 明军骑兵齐齐发出一声咆哮:“杀!!!”再度策动战马,呼啸而上,滚滚铁蹄震撼着大地,一把把马刀在火光之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寒光,逃离营垒的清军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们一片片的撞倒、踏翻,明军骑兵如虎入羊群,哪里人多往哪里冲,刀砍蹄踏,甚至用手榴弹炸,战斗演变成了屠杀,土木堡城外血流成河! 八十八 决战4 下了整整一夜的冷雨终于停了,天色放亮,一抹笔直的曙光照向古老的北京城城墙,这座历尽千年风桑的古城渐渐从沉睡中苏醒。 发生在怀来那边的战事似乎与北京城关,大家睡醒之后,有条件的吃点早点,没这个条件的饿着肚子,打点精神,开始新的一天的忙活。贩夫走卒为一日两餐奔忙,商贾小贩追逐着蝇头小利,青楼妓女四处拉客,达官显贵拍马钻营,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精彩和辛酸。经过一个多月的混乱之后,北京城已经恢复了秩序,皇太极狠狠杀了一批无法无天的家伙之后,已经没有人敢像当初刚进城时那样四处抢劫杀人了。此后皇太极又让明朝旧臣交纳大量银钱和粮米作为投名状,然后从中拿出一部份赈济京城饥民,恩威并施之下很快就稳住了人心。而随着清军节节取胜,席卷北直隶,轻巧南京的捷报传来,越来越多的人的心活络开来……大清的天子雄才伟略,拥有一大批能臣,更有几十万虎狼之师,没准真的能成大事呢?没准投奔他真的是一条出路呢?这世道,活下去并且出人头道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忠君爱国?扯淡,忠君爱国的都死在辽东战场了! 皇太极确实是大明最可怕的劲敌,如果给他足够的时候,他肯定可以充份整合大明留下来的,甚至是大明没能利用起来的资源,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帝国,统一中国可能有点困难,但是雄踞东亚、虎视朝鲜、日本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没看到朝鲜、日本都派了好几拨使团过来向他道贺,商讨进贡事宜了么?可惜的是,这位大明终生之敌同样有着一个可怕的对手,而且在他立足未稳之际,这个可怕的对手已经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东直门城门刚开,边关传骑便踏着阳光飞驰而入,一路撞倒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回头,不管不顾的往城里狂奔,所到之处怨声载倒,被惊吓到或者被溅了一身泥水的官兵百姓无不破口大骂:“有眼无珠的卑贱夷种,赶着去投胎么?等下一马失前蹄摔死你!”只顾着骂得痛快,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名边关传奇之所以跑得这么急,是因为百里之外的军都山烽火台已经燃起了烽火,一道烟柱直冲天际! 金鏖殿内,文臣百官跪满一地,足有数百人之多,建州集团历时数十年网罗的汉族文臣,东林党的精英,基本都在这里了。皇太极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垂问着天下大事。他瘦得更厉害了,如果莽古尔泰在,肯定不敢再叫他胖老八————都瘦了好几圈了好不好!没有办法,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表面上大清节节胜利,席卷了南北直隶的精华之地,大片富庶地区,无数文武人才尽归大清所有,局面很好,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可是皇太极、范文程等人却很清楚,大清现在的局面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乐观,河洛新军、天雄军正在积蓄力量,随时可能北上,而莽古尔泰那个蠢货又迟迟没能将逃走的皇后、皇子们抓回来,崇祯更是躲在旅顺死活不出来,代善也拿他没办法……最要命的是多尔衮一直没有消息,经山西阳泉进入中原,摧毁大名道的计划进展缓慢,反倒是集结在石门、衡水一线的明军越来越多,总之就是头疼!皇太极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这个皇帝当得着实不轻松。不过,辛苦归辛苦,他还是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亿万人的命运尽在手中的感觉,当皇帝,追求的不正是这个么! “正蓝旗那边有何动静?”处理了几件公事后,他突然问起了正蓝旗的动态,不满意几乎是写在脸上了。 范文程恭敬的回答:“启禀皇上,正蓝旗已经进入真定府地界,逼近石门了……” 皇太极怒哼一声:“逼近石门,就是说还没有抵达石门喽?正蓝旗到底是怎么搞的,都变成小脚女人了么!?” 范文程说:“石门那边集结着十几万明国精兵,正蓝旗谨慎一点也是好的……” 皇太极又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当值太临一脸惊慌的冲了进来,跪下,尖声叫:“皇上,郑亲王有要事求见!” 皇太极一怔,济尔哈朗主持京畿地区的防务,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他特许济尔哈朗没有大事不必上朝,多多休息便是了,怎么……莫非是北京城外出了什么变故?他急忙说:“快请!” 一身戎装的济尔哈朗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他来得异常匆忙,连佩剑都没来得及解,这让皇太极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济尔哈朗不同于莽古尔泰,他可不是那种鲁莽的、丢三拉四的人!群臣也看出了这点,千百道目光齐齐向济尔哈朗射去。 济尔哈朗连礼节都顾不上了,单膝跪地,叫:“皇上,微臣有要事要上奏!由于事态紧急,微臣连戎装都没来得及换,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海涵!” 皇太极定了定神,说:“恕你无罪!有何要事?郑亲王快快说来!”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飞快的说:“微臣方才收到边关传奇急报,扬烈将军所部在土木堡遭到天雄军主力夜袭,业已全线溃败,两万大军折损近半,残余部队退回军都山凭险据守,天雄军主力正以泰山压顶之势朝军都山压过来,昌平守军已经燃起了烽火!” 皇太极面色连变数变,手微微有点发抖,喃喃说:“天雄军……终于来了么?”温体仁等一众汉臣更是面色大变,他们知道自己把天雄军坑得有多惨,如果天雄军打到北京来,他们一个都活不成!陈新甲第一个嚷了起来:“这不可能!天雄军就那么一点人马,三分之一强的兵力已经被葬送在辽东了,雷时声部在大同被睿亲王打得落花流水,钱瑜所部面临着准噶尔人泰山压顶般的攻势,朝不保夕,他们哪里还有力气攻入延庆州?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王应熊也说:“对啊,会不会是扬烈将军弄错了,偷袭他们的只是山贼土匪,并非天雄军?” 吴三桂勃然大怒:“王大人,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关宁军连山贼土匪都打不过么!?” 王应熊头皮一麻,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大清的臣子了……大清啥都好,唯独一点不好,那就是极重军功,十分尚武,武将的地位非常高,跟大明可谓天渊之别————他们不正是因为大明的武将集团实力越来越强大,话语权越来越高,文人那种超然的地位难以保证了才叛国通敌,投靠清廷的么?他赶紧说:“扬武将军不要误会,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本官的意思是……” 皇太极摆摆手,说:“好了,不要再说了!”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步下丹陛,在大殿内来回踱步,眉头拧得紧紧,说:“此事非同小可,不能等闲视之!平南王!” 祖大寿一振衣袖,大步出列:“奴才在!” 皇太极说:“你马上派人联系扬烈将军,弄清楚怀来那边的情况,如果真的是天雄军打过来了,必须马上派兵巩固军都山防线!此乃京师门户,万万不容有失!” 祖大寿神情凝重,说:“奴才明白!” 皇太极又叫:“郑亲王!” 济尔哈朗上前一步:“微臣在!” 皇太极说:“此事务必封锁消息,京畿周边的防务还要加强,同时多派探子盯住市井,发现有散播谣言者不必审判,一律处死!” 济尔哈朗神情一凛:“任何人?” 皇太极一字字说:“只要是散播谣言的,杀无赦,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济尔哈朗重重一抱拳,起身退下,安排去了。 皇太极又一连下了几道命令,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土木堡之战的胜负这点小事他还不放在眼里,几乎是不加思索,应对之策信手拈来,这份冷静着实令人钦佩。只是他心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忧虑越来越重:如果情况属实,天雄军真的打进延庆州来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雷时声已经击败了多尔衮,至少多尔衮已经无法再对天雄军发动攻击了!这就意味着多尔衮吃了大亏,甚至已经战败了,那好几万八旗精兵……他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皇太极的调遣下,大批清军朝着军都山方向移动,京城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等到傍晚,延庆守将派军使来报:“发现大批溃兵,都是从土木堡方向溃退下来的,据他们所说,他们遭遇了天雄军主力,胡海潮已经殉国,祖大成带领两千骑兵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接到报告后,正在喝药的皇太极手一颤,险些泼掉了手中那一大碗汤药!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天雄军,他们来了! 八十九 决战5 延庆州方向突然爆发的战事让清廷高度紧张起来,紧急调动大军,向延庆州方向增援,同时在军都山构筑防线,就算无法在野战中歼灭雷时声军团,也要将他们挡在昌平城外!雷时声军团切入的角度实在太致命了,就像一把利刀悬在北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如果让这把刀落下,先不说北京是否有易手的危险,光是政治上的打击清廷就受不了,他们好不容易凝固起来的一点威望和人气会烟消云散的! 所以,就算明知道明军只是声东击西,以偏师在延庆州方向发力牵制他们的主力,皇太极也只能咬着牙将大军派往这个方向,他实在冒不起被雷时声军团攻破昌平杀到北京城外的风险! 两军在延庆州的山地之间展开血肉搏杀。雷时声军团胜在装备精良,火力凶猛,清军胜在兵力众多,意志顽强,而且利用地形之利作防御反击,而山地攻坚并非雷时声军团所长。因此雷时声连胜八场,但进展甚微,歼敌也不多,双方以军都山为中心展开了痛苦的拉锯战。 如果仅仅是一个雷时声军团,清军还不至于太过吃力,他们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装备不差,又占据地利,耗也能把雷时声军团耗死。问题在于参与反击的并不仅仅是雷时声一个军团,在接到飞鸽传书,得知雷时声军团已经以依托土木堡,向延庆州发动全面进攻之后,杨梦龙立即下令明军主力开拔,全速北上,迎战莽古尔泰所部。与此同时,长江口也传来了隆隆炮声,庞大的郑氏舰队以变形金刚舰队四艘战舰为先头部队,从上海出发,经杭州湾逆流而上,直扑南京! 沿着长江两岸南下,试图接敌以摸清明军主要防线所在的清军提前两百年尝到了从海面飞来的舰炮炮弹的厉害。一支几百人的骑兵部队正沿着江边搜索前进,突然看到江面上战帆迤逦二十里,一支庞大得令人咋舌的舰队开了过来,这些来自白山黑水的武士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江面上的战舰,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他们是忘了,可是江面上的舰队可没有忘。 指挥这支舰队的是郑芝豹,本来按杨梦龙的计划,郑家三兄弟都应该到南阳那边去养老的,但是现在战场铺得那么开,河洛新军又实在是缺乏精通水战的将领,无奈之下,只能启用他们了。出发之前郑芝豹刚刚接到邯郸那边飞马送来的任命文书,任务他为靖波将军,官居三品,由戚虎指挥,统率郑氏舰队两百多艘战舰收复南京,剿灭江南乱匪,本来已经作好了去南阳享福的准备的郑芝豹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率领舰队就出发了。望着滚滚江水,这位新鲜出炉的靖波将军满面春风,直叹运气好。让杨梦龙打得大败,本以为命都保不住了,没想到杨梦龙居然放他们三兄弟一条生路,让他们去南阳养老,紧接着清军入关,他们三个的兵权失而复得,居然因祸得福成了正儿八经的将军!哎,清军还真是我们郑家的大恩人哪,得好好谢谢他们才行! “将军,建奴骑兵!” 人就是这么奇怪,运气一来,摔个筋斗磕出来的包都比别人的大,郑芝豹刚想琢磨一下该怎么谢谢清军呢,副将便发现正沿着江边移动的清军,叫了起来。 郑管豹举着望远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是清军骑兵,好几百骑呢,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他的眼睛当一下就亮了,嗷嗷大叫:“还等什么?开炮!轰他娘的!”末了又补充一句:“大黄蜂分舰队不要开炮,你们的炮弹贵,得省着点用!” 旗语打出去,郑氏舰队兴高采烈,转舵往江边靠近,一门门舰炮的炮衣掀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炮手们盯着还在发愣的清军,笑容邪得可以。 看到这么多炮口指向自己,清军终于感觉大事不妙了,策动战马开溜。可惜,晚了,郑芝豹大吼:“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炮声如仲夏闷雷狠狠划过江面,激起层层水澜,江面上猛的迸出一道由硝烟和火焰组成的墙,黑乎乎的实心炮弹从炮膛内轰然而出,发出尖厉的啸叫声,铺天盖地的砸向江边的清军!下冰雹了,这是由钢铁汇成的冰雹!清军骑兵发出绝望的尖叫声,紧接着炮弹就落地了,大多数打空,一小部份(不多,也就几十发的样子)砸到他们中间,草皮、碎肉、碎骨、折断的兵器、破碎的铠甲……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弹丸飞跳中喷溅起来,大团血浆喷泉似的从破碎的躯体内喷出,惨不忍睹。只是一个齐射,江边就边成了屠宰场,死人死马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受伤的战马在凄惨地哀号,一时未死的伤兵捂着流出体外的内脏在血泊中蠕动着,声不似的。这下清军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策马狂奔,四散逃窜,郑氏舰队不依不饶,又是一个齐射,又是数百发炮弹砸过来,将他们打得肠肚乱飞,碎肢遍地,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统率这支骑兵的清军将领几乎咬碎了牙!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跟关宁军、川军,甚至河洛新军都打过,却从来没有试过这么憋屈的,哪怕是面对河洛新军也没有试过这么憋屈!河洛新军是很强悍,但再怎么样他也有几分还手之力,只要敢战,战损比不会太过难看,可是现在面对江面上的舰队,他却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他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又能怎么样?有本事学达摩,踩着一根芦苇滑过江面去找那些嚣张的水兵算账啊! 大清铁骑何曾试过这么窝囊的! 看到这帮骑兵逃得没影了,郑芝豹哈哈大笑,轻蔑的说:“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狗屎!一顿炮击全尿了!小子们,把帆再升起一格,全速前进,目标,金陵!” 旗开得胜的水手们兴高采烈,把风帆鼓满,逆流而上,直扑南京! 看着舰队扬长而去的嚣张背影,被稀里糊涂一顿暴揍打得死伤一地的清军怒吼着策马冲入江水,挥舞兵器猛劈江面,啊啊狂叫,都要气疯了! 牛隶额真揉着青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喘着粗气叫:“马上以最快速度赶往金陵,报告亲王,就说明军反攻了,他们的舰队正逆流而上扑向金陵,快!” 珠江口,广州的商船、渔船看到了更为壮观的场面。几百艘战船贴着海岸线浩浩荡荡的开过珠江口,毫不停留,一路往北,当它们移动的时候,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由远而近的拉过来,那气势让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在广州经商的欧洲商人惊呼:“我的上帝啊,这就是这个帝国真正的实力吗?我的上帝,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这并不是装出来的,这样的大场面确实是超出了欧洲人的想象。葡萄牙商人说:“就算是格拉沃利讷海战也没有达到这样的规模吧?” 英国商人傲然说:“就一支近海舰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英国的舰队可是出远海作战,顶着滔天骇浪迎战数倍于己的西班牙舰队,最终以四五百人的伤亡代价给予无敌舰队毁灭性打击,歼灭了他们八千多人的!” 西班牙商人冷哼一声:“你们的舰队呢?在哪里?” 英国商人顿时语塞……这个问题没法回答。英西大海战结束之后英国立即就解散了舰队,让那些保卫过英国的水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结果,英国舰队在海战中只是伤亡四五百人,回到本土之后反倒有六千到八千名水手在极度贫困中饿死、病死!都说过河拆桥,大英帝国这哪里是什么过河拆桥,简直就是直接拿桥填河了!这等拿桥填河的壮举英国在二战的时候又表演了一回,一次登陆作战搭上了四五千加拿大士兵,那些可怜的加拿大士兵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的遭遇怎么就成了两年后诺曼底登陆战的预演了? 二战之后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等国争先恐后地跟英国划清界线不是没有道理的,见识了英国拿桥填河的雄姿之后,任谁都会害怕自己也成为那条可怜的桥呀!不过现在英国人还是有姿格嘲笑一下大明舰队的,他们确实还没有远洋作战的能力,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贴着海岸线航行,无法像欧洲舰队那样横穿太平洋、大西洋,直抵太洋彼岸。不过他们也不会笑太久了,中国很快就会追上去并且超越他们的。 这支被英国人嘲笑的舰队正是王锐所率领的蛮族军团。在珠江口,他与王铁锤会合,越发的气势如虹,千帆竞发,水银泄地似的往北方倾泄过去,目标:天津和唐山! 以他们的速度,清军很快就该担心自己的后路了。 不过,舰队从广东到天津,至少要花上半个月,皇太极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安心享受关内的繁华。只是莽古尔泰就没有这么好命了,明军主力三军齐发的时候,正蓝旗主力正好抵达漳水北岸,稀里糊涂的,还没搞清楚东南西北,明军骑兵便狼群似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四散侦察敌情的斥侯首先就倒了大霉,被明军猎骑兵围猎似的绞杀着,仅仅是一天之内就没了一百多号人。莽古尔泰接到报告,既震惊又心痛,跳着脚大骂:“爹个鸟,明狗这是发什么神经啊,前些日子不声不响的,现在一下子全窜出来了,莫非他们想跟老子决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回想起河洛新军那坚不可摧的步兵方阵和无坚不摧的骑兵冲锋,他打了个冷战,是断下令全军集体向后转,齐步走。 现在还想跑,似乎晚了点。明军主力迅速渡过漳水,薛思明军团一马当先,骑兵迂回包抄,步兵以日行百里的速度猛追,憋了这么久,他都快憋疯了,不把莽古尔泰打到爆他这个薛字倒过来写! 莽古尔泰做梦都没想到薛思明来得这么快,退到饶阳的时候他骇然发现,钟宁所率领的骑兵已经抢到他的前面,截断了他的后路,后面,河洛新军步兵如同黑色潮水,漫野而来,他被包围了。 在大平原上被一支以步兵为主力的部队给包围了! 这下莽古尔泰真的是火了。老子只是不想在这里跟你们死拼,折损太多实力而已,你们倒好,步步紧逼,区区万把人就敢追着老子两三万人不放?爹个鸟,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这位清军第一猛将愣劲发作了,咬牙下令清军停止撤退,埋锅做饭,准备决一死战! 薛思明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莽古尔泰与薛思明,一个是清军头号猛将,一个是河洛新军第一战将,他们之间的生死较量已经无可避免。 九十 决战6 其实在明朝,衡水只是个小地方,隶属真定路一个府而已,饶阳更是小地方的小地方,隶属真定路晋州一个小县,小不点中的小不点,够悲催的。这里既没有什么著名的物产,也不是美女之乡,更谈不上发达,没什么名气。 但是,在这里爆发的大战将会让它变得不再平凡。 薛思明打仗虽然猛,但并不鲁莽,他很清楚自己的军团的实力。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团要在冀中大平原上对抗滚滚而来的骑兵集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因此他趁着莽古尔泰还没有下定决战的决心,派出一个大队抢占了位于战场轴心的牛村农场。牛村农场是天雄军开发真定路的时候建立的,有坚固的围墙可供据守,算是一座小城堡了,一千多名装备这个时代杀伤力最为凌厉的步枪的步兵,再加上一个雷击炮中队,足以让清军痛苦不堪。至于骑兵部队则照例游走在战场边缘,寻找破敌的机会。河洛新军虽然是转变为热兵器部队了,但是战术体系没有改变,依然是碾锤战术,步兵为碾硬扛敌军最凌厉最疯狂的进攻,骑兵为锤,待敌军疲惫或者露破绽之后便当头砸落,一锤爆头。听起来很复杂是吧?说穿了就是防御反击,六百多年以前唐军玩烂了的东西。当时的唐军对付比自己多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敌军,大多都是步兵以长槊弓弩陌刀弩炮硬扛,消耗敌军的力量,骑兵在敌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杀出,一举破敌。这一战术再加上唐军极其先进的装备,以及唐人剽悍尚武的精神,使得唐军长期处于世界巅峰,“吾之军丁一千,可击胡之数万”,最典型的莫过于安市外围打援战,不到两万唐军打爆了来援的十五万高句丽大军;诺真水之战,六千唐军几乎将二十万薛延陀大军绞杀殆尽。到了宋代,这套战术被抛弃了,只剩下强弓劲弩对射,重装步兵对抗,战术体系一下子倒退回到了先秦时代,明朝更进一步,将中国传承两千年的古典军事精华扬弃殆尽,朱元璋身故之后,明军战斗力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到喜靖时代算是烂出了新境界,几万鞑靼骑兵就能破边而入在京畿重地横冲直撞,无人敢迎战,数十倭寇转战数百里,吓得南京城门紧闭。河洛新军这几年不过是捡回了被抛弃的精华,重回防御反击的传统,但一直不算完善,毕竟杨梦龙不是什么军事天才,他只是半桶水而已。直到雷击炮、榴弹炮、手榴弹、刺刀这四件武器的出现,河洛新军终于借鉴唐军的战术体系,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战术体系,清军成了他们试刀的对象。 清军的战术体系也不容轻视,毕竟他们算是中世纪末期李靖兵法的唯一传承者,其机动防御、以集灭散、步骑配合战术以及集中使用炮兵等等,都是李靖兵法中的精华,在得到大批汉人工匠的帮助,铸造出大量大炮、火枪之后,这些战术体系让他们发扬光大,清军由此成为东亚地区最可怕的一支军事力量。现在两支战术体系颇为相似的钢铁劲旅在大平原上迎头相撞,到底谁更优秀,只能用满地尸体来形容了。 莽古尔泰决定先礼后兵,派人给薛思明带去一句话:“不要逼得太紧,否则卢象升就是你的下场!” 然后这位倒霉的军使的脑袋就被挂到旗杆上去了。谁叫他哪壶不好开哪壶?卢象升是大明军人心目中的战神,他因为种种原因兵败辽东,生死未卜,已经成了大明军人心中的一道伤口,莽古尔泰现在就戳到了这道伤,薛思明当然不会有好脸色给他看。 军使一斩,一切都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勃然大怒的莽古尔泰咆哮着下令大军压上去,不打爆薛思明军团他誓不为人!薛思明也不废话,整个军团几千步兵排成三行,迈着异常整齐的脚步迎了上去。河洛新军炮兵率先打响,85毫米榴弹炮朝清军发出恐怖的咆哮,90毫米雷击炮更是以一分钟八发的惊人射速猛砸,一炮过去血肉横飞,碎肢乱舞,把清军轰得死伤枕籍。 清军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他们不是清末绿营那帮世界第一烂的垃圾,他们的武器装备、士气、战术体系都处于这个时代的一流水平,这点炮火杀伤还不足以击溃他们。况且他们也不是一味的被动挨打,他们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虽说有效射程没有河洛新军的榴弹炮那么远,但是几千步兵呈三行展开,那队形太长了,要打中并不是什么难事,铅球挟风呼啸而来,落入河洛新军中间,同样是裂肢乱飞,严密如墙的队形被打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缺口,压抑的惨叫声陆续传出。河洛新军对倒地的战友视而不见,大步前行,那些被炮弹轰出来的缺口转眼之间就被填满。 轰轰轰轰! 牛村农场那边,四门85毫米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排炮弹落在清军重骑兵中间,直炸得人仰马翻。清军重骑兵真是够冤的,他们都还没动呢,怎么就挨炮了?河洛新军炮兵表示打的就是你,埋头闷装猛打,炮弹一排接着一排朝清军重骑兵飞去,硬是把清军重骑兵窝囊得尸横遍地,莽古尔泰暴跳如雷,调来十二门重炮对着农场猛轰,我让你嚣张! 那边,两军步兵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百米左右,河洛新军三队变六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复杂的变队瞬间就完成了,前进的脚步毫不停滞。这时,疾疾马蹄声响起,成群身披皮甲的骑兵在战场的硝烟后面闪现,蜂拥而来,直冲河洛新军的队列。隔着老远,弓弦颤响便响起,利箭破空而来,薛思明发出一声无言的咒骂。是滑轮弓,这玩意儿的射程比蒙古角弓和清军的小梢弓要远得多,杀伤力也强劲得多,看来辽东一战清军真的是发大财了,连蒙古炮灰都装备了这么好的弓! 他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骈指如刀。 河洛新军停止前进,扛在肩上的步枪平端着,枪托顶着肩胛,眼睛、准星、敌人三点成一线,等待射击命令。 轻骑兵不知死活似的疾冲过来,箭如雨发,虽说是百米外射来的乱箭,还是有好些新军士兵中箭倒地了,滑轮弓的射程就是远!转眼间,他们已经冲到离河洛新军的队列只有五六十米远的距离,这是弓骑兵发威的最佳射程,不能再近了,再近他们就有被步兵冲上去拖下马分尸的危险。这些优秀的弓骑兵控制着战马,放慢速度,手指间扣着一支箭开弓射出,同时战马准备调头,再不调头就要撞到步兵了! 薛思明大手狠狠劈落。 “放!” “放!!” “放!!!” 愤怒的吼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枪声连成一片,烟焰迸发,铅弹密如风沙,呼啸而来,在轻骑兵中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人与战马的哀号响彻云霄,不可一世的轻骑兵割麦子似的,一丛丛,一堆堆的倒下,一发子弹在击穿一名骑兵的躯体之后飞行十几米,还能再打穿一个,而中弹的下场不是四肢被打碎就是脑袋变成烂西瓜,或者胸腹开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肝肠横流,惨不忍睹。上千支步枪同时射击的爆响过后,世界清静了,几百名烦人的弓骑兵被拍苍蝇似的活知拍扁,十停去了九停,剩下一点也大多被溅了一身污血碎肉,人和马都神情呆滞,在碎尸的包围中瑟瑟发抖,他们方才对河洛新军造成的伤亡,河洛新军十倍回敬给他们了。 清军众将领齐齐打了个冷战,莽古尔泰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说:“好……好厉害的火器啊!好厉害的火枪啊!” 轰轰轰轰轰! 一连好几枚雷击炮炮弹在空中炸开,弹片和钢珠倾泄而下,溅起片片血雨。又是雷击炮发射的空爆弹,这玩意儿在空中引爆的几率其实并不高,只有三成的样子,但是一旦空爆开来,杀伤力绝对惊人,只是几枚炮弹便将数十名清军士兵给钉入地面了。这通炮击告诉莽古尔泰,河洛新军不光火枪厉害,火炮更厉害! 莽古尔泰额头冒出冷汗来,怒吼:“火枪手出列,打垮他们!马科,带你的骑兵绕过去,打掉他们的大炮,快!” 清军已经无法再像刚才那样从容推进了,他们加快了脚步,几千名汉军和日本浪人组成的火枪手出列,硬着头皮迎着河洛新军那铜墙铁壁一般的队列走去。 薛思明狞笑:“想跟我对射?你够格么!给我打!” 第一排打光了枪弹的士兵已经退下,第二排补上,等清军推进到九十米之后举枪齐射,枪声震天动地!火棉发射药的一大好处就是发射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硝烟,薛思明清楚的看到在火枪齐射之下,那些有能力给河洛新军造成大量伤亡的火枪手多手诺骨排似的成片仆倒,甚至被打得向后直飞出去,他的笑容更为狠厉。 就该这样打!打到你们下辈子想起我们都要尿裤子为止! 遭到重击,清军的火枪手队列起了一阵混乱,不少人下意识的想向后缩,军官厉声斥喝,甚至挥起长刀用刀背照着这帮胆小鬼的肩膀猛砍,让他们冷静下来。队形无论如何也不能乱,队形一乱,军队就不再是军队,而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平民了,敌军乘势压上来,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屠杀!不得不说,这些军官还是挺尽职尽责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河洛新军根本就不给他们重整队列继续推进的机会,一排接着一排轮流开火,弹雨不停地倾泄过来,在清军火枪手队列中间凿出一个个窟窿,每一次齐射必然有大批火枪手双手一扬将手中的火枪甩出老远,然后仰面倒下。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 马科的运气并没有比这些可怜的火枪手好多少,他率领一支骑兵朝河洛新军后方位于一个农庄中的炮兵阵地冲去,按说骑兵打炮兵,那是轻松加愉快的,然而…… 冲近了才发现炮兵阵地被一道土袋垒起来的胸墙围在了中间,胸墙后面探出一排排步枪,组成了一个空心方阵。他距离炮兵阵地还有上百米远呢,枪声就响了,不打人,专打马,只是一个齐射就将锋线上的几十名骑兵一扫而空,中弹的战马发狂似的一挣,然后栽倒在地,将猝不及防的骑兵狠狠甩落,没等摔得眼前金星乱舞的骑兵回过神来,碗口大的马蹄就从他们身上踏了过去……马科骇得肝胆俱裂,整个人都趴在马鞍上,屁股蹶起老高,试图逃过死神的邀约。可惜屁用都没有,他这一身副将的行头实在太过显眼了,至少有二十名火枪手盯上了他,二十多支火枪同时开火,他那匹枣红色辽东骏马瞬间被打成筛子,狠狠一头栽倒在地,连滚几滚,在地上甩出十几条长短不一的血线,马科被甩出十几米远,摔得筋断骨折,痛得他放声惨叫!一只马蹄重重踏落,将他冲到喉咙边的惨叫给踩回了肚子里,他浑身抽搐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喉咙格格作响,想哭,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又一只马蹄从他身上踩过去,这位副将大人就像实验室里被解剖的青蛙,只剩下抽抽的劲了。生平第一次,他恨自己的部队冲得太快,冲得太猛…… 发自内心的恨! 九十一 决战7 马科这个倒霉催在战马的践踏之下变成了一团肉泥,估计就算把他妈找来也认不出那坨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东了。这是莽古尔泰在这场战役中折损的第一员大将,不过他并不寂寞,在他落马的几秒钟之后,一发子弹打穿了队的副手任超战马的马颈,然后带血带肉贯入这家伙的胸口,炸出碗口大一个窟窿,这哥们身体向后一仰,坠下马来,当场就挂了。 连敌人的毛都没啃到一根,主将和副将就挂了,冲锋的清军骑兵不禁有些胆寒。他们都是关宁军投降过去的,关宁军在有了剃头加成之后是猛了很多,但是欺软怕硬的本质没有变,花样炸营的本事也没有丢,肯迎着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冲锋已经是人品爆发了,现在看到自家被河洛新军割韭菜似的一丛丛地割倒,自己射出的箭居然还够不到人家,这些清军哪里还受得了?他们惊恐的叫着勒转马头,退潮似的退了回去。在他们背后,子弹刮风似的射来,炸起一蓬蓬血雾,中弹者的惨叫声和坠马落地的闷响让还活着的肝胆俱裂,退得就更快了。 莽古尔泰看得清清楚楚,他勃然大怒:“爹个鸟,这帮关宁军果然靠不住,才死了这么点人就垮下来了!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一众清军将领神情各异,后金出身的将领一个个嘴角挂着冷笑,一脸不屑,而关宁军出身的将领那张脸忽青忽白,既愤怒又难堪。莽古尔泰身为满洲第一猛将,败在他手下的明军精锐不知道有多少,对这些投靠过来的关宁军,他是打心里看不起的,没少给脸色关宁军看,现在关宁军表现得如此脓包,他自然不会给好脸色他们看。关宁军对此自然一百二十个不爽,就连皇太极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你个莽夫,凭什么一天到晚给脸色我们看?可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他们打仗的本事这么烂呢? 万幸的是,战场的形势并没有给莽古尔泰更多骂人的时间,此时别说关宁军骑兵,就连那些汉军旗火枪部队都快撑不住了,莽古尔泰不得不暂时闭上那张贱嘴,将精力重新投回战场上。 战场上硝烟弥漫,火枪手隔着几十米对射,基本上就是汉军旗射一轮,河洛新军射上三轮的节奏————采用火棉作发射药和次口径弹药的前装线膛燧发枪射速可比老式火绳枪快多了。挨了河洛新军三个排枪之后,汉军旗终于打出了一次齐射,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么多火枪同时开火,应枪倒下的河洛新军士兵却没多少,而河洛新军投入射击的火枪明明没有他们多,却可以将他们一排排的射倒!没有办法,前装滑膛枪的射程、精度跟前装线膛枪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发射药和击发机构更是天差地别,跟河洛新军对射本身就是很不公平的事情。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点就是,在被天雄军反复吊打之后,清军终于学会了三段轮射,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所有火枪同时开火,打完一枪然后所有人手忙脚乱的装弹,接着被敌军冲过来屠杀……所以,尽管两者差距悬殊,但是这些火枪手还是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伤亡。 薛思明见状,一声令下,原本六队轮流射击的河洛新军果然变阵,两队同时开火,火力密度倍增!这下汉军旗可就惨了,被打得血肉横飞,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惨不忍睹。汉军旗再也撑不住了,尖叫着往后退,河洛新军乘势缓步压上,这下那些汉军旗火枪手退得更快了,直冲己方军阵! 迎接这些幸存的火枪手的,成暴雨一样射来的利箭。对于这些不管是死还是活都变成了血人的汉军旗将士,莽古尔泰当然不会手软,看到他们冲向自己的军阵,二话不说就下令弓箭手放箭,在他眼里,这些汉军旗将士都是炮灰,他当然不会冒着军阵被冲乱的危险去接纳这些炮灰。弓弦震颤间,清军箭如雨发,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溃退下来的汉军旗火枪手通通给射成了刺猬,颓然仆倒在血泊中。有些身中数箭,尚未断气,在血泊中痛苦地蠕动着,声不似的,但无法得到哪怕一丝丝的怜悯,不管是清军还是河洛新军,都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莽古尔泰怒吼:“正蓝旗,压上!” 正蓝旗上万将士齐声咆哮:“万胜!万胜!万胜!”战鼓狂雷,震天动地,上万骄兵悍将弓弩手在前,甲士在后,仿佛钢铁波涛一样向前河洛新军涌去,每三步就狂吼一声万胜,震得地面狠狠一颤! 薛思明冷笑:“舍得出动精锐了么?来吧,老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拿出一枚信号弹一拉火,一枚绿色流星笔直的冲上高空,十里之个皆可寻见。河洛新军炮兵冒着误伤友军的危险闷装猛打,炮火一下子变得空前猛列,炮弹几乎是擦着河洛新军的头皮飞过,落入清军队列之中,那大团冲腾而起的火球就像一盘盘肉碾子从清军队列中间辗过,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留下一地狼狼籍的血肉,碎肉和内脏甚至溅到了河洛新军身上!遭到如此猛烈的炮击,清军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那股一以贯之的锐气狠狠一窒,再难恢复了。而这仅仅是灾难的开端,河洛新军步兵三排火枪手一起扣动板机,空前猛烈的火力狠狠扫过,不管是弓弩手还是身披重甲的索伦死兵,都是一丛丛,一堆堆的倒下,从残缺不全的躯体内喷涌而出的鲜血肆意流淌,汇成了一条条血河。两次齐射之后,清军的军阵已经像被刀子狠狠削过的萝卜一样变得单薄了许多,好几处被打得深深的凹了下去。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河洛新军吹响了牛角号,数千新军士兵同时拔出短剑状军刺装上,端着刺刀组成恐怖的刀墙,朝他们猛撞过来! 没有震天动地的怒吼,陕西冷娃不习惯用大吼大叫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他们只是抿紧嘴唇,猫着腰,一路小跑着冲向敌军,整支军队都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沉黑,那海潮般的脚步声和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比魔鬼的咆哮还要恐怖,清军幸存的弓弩手看着一道道刺刀墙猛撞过来,骇得几乎魂飞魄散,尖叫声来!然后他们就被狠狠撞翻,被一只只战靴生生踏成了肉泥!河洛新军撞入清军被打得跟被狗啃过一样残缺不全的阵列之中,挺着刺刀不拘兵将,照着挡在自己前面的敌人狠命捅去,刺刀入肉的闷响大作,清军被成片刺倒,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发炮弹落在附近,将莽古尔泰掀下马去,摔得眼冒金星。当他爬起来骑上从马之后,目瞪口呆的看到强大的正蓝旗步兵方阵正像海边的稻田一样被倒灌过来的黑色潮水成片淹没!那些黑衣士兵将步枪当成短矛,照着他的士兵的身体猛捅,装在“短矛”前端的那把短剑撑死也就一尺多长,很不起眼,但是杀伤力惊人,全力一刺,就连索伦死兵的铠甲都不大撑得住!现在清军的秩序已经完全乱了,无法再组成完整的军阵,只能绝望地看着前面的人被一排排的撞倒刺翻,最后带血的刺刀狠狠捅到自己的胸口…… 莽古尔泰狂吼一声:“骑兵出击!打垮他们的步兵!打垮他们的步兵!”见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干脆一马当先,扬起马槊朝河洛新军步兵方阵猛冲过去!正蓝旗骑兵也意识到,他们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跟河洛新军骑兵比赛斗鸡眼了,必须出击,击退河洛新军步兵,为步兵争取时间重新整队,否则这一战他们是输定了!苍凉的海螺号响起,正蓝旗骑兵在前,蒙古骑兵在后,关宁骑兵在最末尾,一个个横刀跃马,排山倒海的朝河洛新军步兵两翼压了上去! 河洛新军那边同样传来苍凉的牛角号,“万岁”呼声几乎震塌了天空,河洛新军骑兵几乎同时发动了冲锋,不同的是,他们的目标是清军骑兵!冲在最前面的是钟宁和他那一千枪骑兵,这些枪骑兵的战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都是排成三队,并列如墙,夹枪冲锋。可是等稍稍近了一点之后清军骑兵才惊骇地发现,河洛新军骑兵所骑的战马普遍比他们的战马要高出半尺,速度和爆发力也要强出一大截,在河洛新军枪骑兵面前,他们就像一群骑着驴的猴子! 见鬼了,河洛新军到底从哪搞到这么多万里挑一的战马的!? 没时间给他们多想了,枪骑兵在三百米就开始加速,很快就把速度提到了极限,以近四十公里的时速猛撞过来!那些来自蒙古高原的弓箭手只来得及射出两支箭,甚至没空拔出马刀,枪骑兵的马槊就捅到他们胸口了。如此恐怖的速度之下,槊锋几乎是无坚不摧,甭管是皮甲、棉甲还是铁甲,都被当成豆腐狠狠贯穿,前胸入后胸出,槊杆绷成弓形再弹直,槊锋弹出,带出一彪鲜血。骑着矮瘦的蒙古马的蒙古骑兵不是被马槊捅死就是被来势凶猛的欧洲战马撞翻,曾经让大明一筹莫展的蒙古骑士在骑着欧洲战马的枪骑兵面前竟是如此的脆弱,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相比之下,满洲骑兵的表现还算不错,尽管面色发白,手在发抖,他们还是咬着牙,将长矛、钉枪或者马槊指向风驰电掣的枪骑兵,或者将飞斧、铁骨朵狠命掷过去,在被枪骑兵捅翻的同时也将枪骑兵刺翻、砸翻。只是这交换比悬殊了一点,这从一个犁田似的径直向前犁,一边人仰马翻就能看出来。 莽古尔泰不愧是满洲第一猛将,他确实很猛,隔着二十余步的时候他抢先掷出一支掷矛击中了一名枪骑兵的战马将其钉死,从这个缝隙冲过去,马槊槊杆一震格开一支旋刺过来的马槊,接着一记旋刺将这名枪骑兵刺下马。在两马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刺个人往马背一趴,避过第三排刺过来的两支马槊,槊锋一颤一吞一吐,又一名枪骑兵被刺下马去。瞬息之间连毙三名枪骑兵,透阵而出,这身手确实了得,论武艺,只怕整个第一军团只有薛思明能跟他较量一番,这些枪骑兵没一个及得上他!然而,靠个人勇武决定胜负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而且其他清军远远没有莽古尔泰那么能打,他们的队列在河洛新军枪骑兵的铜墙铁壁面前被撞得粉碎,只是一个回合的冲撞,四成人马就变成了一地死尸! 莽古尔泰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知道枪骑兵有多恐怖,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才两三年的时间,河洛新军枪骑兵已经变得如此可怕了,正蓝旗骑兵完全被压制,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爹个鸟,这仗没法打了! 没法打也要打,为了救出已经陷入苦战中的步兵,他只有再次发动冲锋,争取击溃枪骑兵,然后包抄河洛新军步兵,否则他就等着当光杆司令好了。骑虎难下的莽古尔泰硬着头皮再一次发动冲锋,只是这次气势远远不如方才,连他都不指望自己能够正面击溃枪骑兵了,他只希望能将枪骑兵拖住,为右翼的骑兵争取机会! 那么,右翼那边那支以关宁骑兵为主的骑兵,能否挑起重任? 答案是不行。在他们发动的同时,薛思明亲自率领部署在左翼的两千五百名淮泗骑兵旋风般撞了过来。薛思明冲在最前面,一把长达一米四的超长尺寸苗刀舞得跟车轮似的,当者碎身,所到之处,鲜血碎肉两边喷飞,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对,活脱脱一尊杀神降世!主将如此勇猛,淮泗骑兵自然是奋勇争先,他们大多都自幼习武,马上马下的厮杀本领都出类拔萃,更在气势上死死压制了关宁骑兵,这场骑兵会战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淮泗骑兵以薛思明为尖刀照着关宁骑兵的阵列猛插,一处开,处处开,只是两个来回,关宁骑兵就吃不住劲了,主将率先扔下部下逃跑,他们一逃,那些关宁骑兵自然不甘落后,哗的一下全垮了下去。 解决了关宁骑兵之后,薛思明指挥淮泗骑兵朝清军方阵右后翼猛撞过去。恰好,钟宁也击溃了莽古尔泰,指挥枪骑兵朝清军方阵左翼杀了过去。此时清军步兵已经在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开始拼命入外打,初步稳住战线了,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肯定能重整队列,调整状态,将这场白刃战变成拉锯战。然而,从两翼冲过来的骑兵彻底粉碎了他们的希望,眼看着敌军骑兵包围过来,而自家骑兵成了丧家之犬,剽悍的女真武士一下子就垮了!他们不止一次用同样的战术有野战中击垮过明军,自然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最先遭到冲击的后卫部队率先崩溃,扔下武器扒掉盔甲逃跑,他们这一跑,整个方阵都跟着崩溃了,所有人都在夺路而逃,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河洛新军留出一条窄窄的生路让他们逃跑,三面发力无情绞杀,大屠杀就此上演…… 莽古尔泰受了伤,肩部被马槊刺中,伤口深可见骨,被白甲兵保护着逃出数里,见河洛新军没有追上来,他又停了下来,努力收拢部队,准备再战。只是这种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清军骑兵的战斗意志和勇气业已被河洛新军骑兵辗得粉碎,只想着逃跑,离这些可怕的敌人越远越好,哪里还收拢得住?服从他命令的骑兵没有几个,逃跑的反倒有一大堆。暴怒的莽古尔泰连杀数人,还是止不住溃败之势,随后又看到步兵兵败如山倒,河洛新军步骑兵紧追不放,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嘶声狂叫:“完了,完了!”噗的一口气喷了出来,倒栽下马,昏迷了过去。 白甲兵将他扶上马,保护着他夺路而逃。至于后面那两万多步兵,则被他们扔给了河洛新军,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铺天气盖地的噩梦! 屠杀并没有持续太久,四个小时后,正蓝旗主力就不复存在了,当薛思明下令停手的时候,饶阳战场上的尸体已经堆成了一座大山,此役,清军一万八千步兵,四千五百骑兵葬身沙场,还有两千多人成了俘虏,只有莽古尔泰率领几千残兵败将逃出了生天。 此役,河洛新军和淮泗骑兵伤亡不足两千! 九十二 决战8 正蓝旗主力让薛思明给解决了,各路明军高歌猛进,秋风扫落叶似的扫荡着残余的清军,没有任何战略战术,不计代价,全是最直接最干脆的进攻或者对攻。这次杨梦龙排出了他所能拿出来的最强大的阵容,四个全火器化军团一线平堆,淮泗骑兵和数量众多的蒙古属国骑兵分属各军团作为机动力量,近两万川军充当战略预备队,雷霆万钧,风驰电掣,势不可挡! 清军据守的城池堡垒被明军当成甲虫一样逐一砸得粉碎,没有一个城池能在他们那强大的炮火和势如潮涌的步骑突击之下挺过一天。清军惊骇欲绝,一退再退,打到最后,看到那面黑色猛虎旗就只剩下一个退字了。 当然,杨梦龙也没有忘记在江南那边作威作福的阿巴泰,他派孙传庭率领五千河洛新军民兵,九千秦军从衡水出发,直扑德州,登莱新军主力从登莱杀出,直扑济南,先灭了阿巴泰,断绝后患再说! 孙传庭战法诡异,他让大军在距离德州足有百里之遥处停下来,然后让六百名归降明军的虎兵穿上清军的盔甲一路疾行抵达德州,叫开城门。阿巴泰南下一路太顺利了,明军莫不望风而降,所以在德州根本就没有留下多少清军,都是投降的明军在守,得知孙传庭大军压境,不禁骇得魂飞魄散,正六神无主间,六百清军精锐出现了,说是奉主子之命前来支援的,降军们大喜过望,也没多想就打开城门,将这些虎兵请了进来。 结果请进来的是一群天煞星。孙传庭本来只是打算让虎兵骗开城门,然后坚守一个白昼,大军急行军一个白昼就能赶到德州,一举破城,万万没想到等他赶到的时候,德州城头已经插上了黑色猛虎旗,区区六百虎兵,居然把这座有三四十万人的大城市给拿下来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孙传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望着在城门外跪满一地的降兵和如丧孝妣的官们,他默然良久,挥军手,进城! 当然,也不光是进城就算了,他把德州知府拎过来,杀气腾腾的问:“想死还是想活?” 德州知府战战兢兢的说:“想……想活!” 孙传庭说:“想活的话就给沧州那边写信求援,让沧州那边发兵过来支援德州!那边发兵过来,你就能活,不发兵过来,你就给我去死!” 德州知府照办,写了一封血书,飞马向沧州清军求援。干完这些,他就被孙传庭给扔到地牢里陪老鼠聊天,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沧州那边一定要派兵过来支援……能不能打赢孙传庭先不说,总之一定要派兵过来啊,不然他可死定了! 沧州清军很讲义气,接到求援之后马上派出三千步骑军主力,昼夜兼程驰援德州,只是两个昼夜便抵达德州城下了。然后气都没喘匀便看到四野杀声雷动,伏兵四起,城头上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成排炮弹飞过来落入他们中间将他们撕成碎片……不到两个小时,三千清军全军覆没,其主帅————一位正黄旗甲喇额真的脑袋成了孙传庭的战利品,这是孙传庭自投笔从戎以来斩杀过的最高级别的将领了。 得手之后孙传庭立即派出五千人马,换上清军的盔甲旗帜,同样是昼夜兼程北上,袭击沧州。这次还是老套路,先派六百虎兵过去一通叽哩咕噜骗开城门,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列入城,然后突然翻脸,刀斧齐下将城门的清军剁成肉泥……这简直就是在侮辱清军的智商!努尔哈赤时代,清军没少用这招骗开城门,然后一举破城,现在孙传庭把这招用到他们身上,同样把他们玩得欲仙欲死,绝大多数清军还在蒙逼,沧州城已经易手了。 连下两城,孙大将军心情大好,又把德州知府拎出来让他给济南知府写信求援。德州知府简直无语了:“孙大人,俗话说:‘计不二出’,同样的计谋用两遍就不灵光了,你……” 孙传庭摆摆手,说:“没事,你只管写!就算不成功我也没啥损失,万一成功了大大的有赚,何乐而不为?” 德州知府无语,只得再次咬破手指头写了一封血写,向济南清军求援。 然后孙传庭的战利品里又多了一位甲喇额真的首级,三千多匹战马……唉,清军真的是太客气了! 一连上了两次恶当,清军总算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一个个都泪流满面,表示明军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还想回农村?做梦! 灭了来援的清军之后,孙传庭向济南派出两千人马,尝试着看能不能重演奇兵夺取沧州的奇迹。结果这次他的好运气用完了,这两千人马还在半路就被清军教做人了。禹城的清军警觉性极高,打老远就看出了这支冒牌清军的破绽,等明军来到城门外后突然开炮,打得明军血肉横飞。明军勃然大怒,立即攻城,城墙上炮石如雨,利箭密如风沙,攻城的明军成片倒下,不得已,只能撤退。没等他们立定脚,城门大开,三百余清军骑兵从城里猛冲出来,撞入明军中间,重剑挥抡间碎肢乱舞,狼牙棒落下脑浆迸溅,两千明军愣让这区区三百清军骑兵给冲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才稳住阵脚,一数人数,乖乖,没了一半人马!这一仗让他们意识到靠自己这区区两千人马想拿下济南是何等的不现实,再次看看那座城墙上糊满鲜血的城池,咬咬牙,撤! 可即便是这样,孙传庭奇袭济南的行动还是在济南城引发了一场大地震。济南是南下清军的大后方,济南不安全了,南下的清军也就谈不上安全!当得知连沧州都丢了之后,济南清军简直要疯了,那是他们连接北方的必经之地啊,沧州一丢,除非能搞到足够的海船渡海北上,否则他们是别想回北京了!济南守将佟可望骇得魂不附体,一边飞马南下报告阿巴泰一边搜罗人马准备反攻德州、沧州,说什么也要夺回这两块稀哩糊涂的丢掉的战略要地。 结果一搜罗人马,他便气得破口大骂了。 为什么破口大骂?因为那个姓孙的太可恶了,阿巴泰南下的时候留下五千人马镇守济南及周边州县,按理说应该足够了的,但是那个姓孙的利用德州知府一封求援血书把这五千人马骗过去两千多,然后一口吃掉,现在佟可望手里只剩下不到三千人马,这点人能守住济南就谢天谢地了,还反攻德州?反攻你妹! 你说这个姓孙的是不是太缺德了? 正骂着孙传庭,潍坊那边传来了隆隆炮声,一度被大势所迫不得不退回登莱的登莱新军四万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济南杀过来了!这还不算什么,最为恐怖的是,在辽东战场幸存下来的吴胜冒险乘着一艘小船回到了登莱,重掌登莱新军,他的归来让登莱新军士气如虹,也让山东文臣集团不寒而栗。在他的指挥之下,登莱新军一路横扫,那些投降清军的城池在他的强大攻势之下不堪一击,被一一击破,每攻下一城,他便将投降清军的士子缙绅通通都挂到树梢上,一时间,无数风流倜傥的士子,腰缠万贯的缙绅通通都跟窗帘似的挂在树上随风摇摇摆摆,大群乌鸦落在他们身上叽叽喳喳的商量着先从哪块吃起……他们不择手段敛聚的钱财田地全部被吴胜抢了个清光,钱财充当军费,粮食和田地全数分给让他们祸害惨了的老百姓,所到之处,平民百姓欢声雷动,缙绅士子如丧孝妣,投降的官员更是跳河的跳河,投井的投井,跟世界末日似的! 值得一提的是,吴胜是个很记仇的人,这次他让文臣集团给坑惨了,心里愤怒到了极点,哪怕是自杀的文官,也让他扒出来挂到树梢上,做了这么多坏事,想一死了之?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得知登莱新军席卷胶东半岛的噩耗之后,佟可望大惊失色,济南城文武官员更是肝胆俱裂。他们知道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几十万明军被葬送在辽东,绝对少不了他们一份功劳的,如今新朝鼎立,明军大举反攻节节胜利,他们的所作所为必将被清算,能留具全尸就算不错了,至于保住性命,那是做梦!他们强烈要求佟可望把潍坊清军撤回来全力确保济南,同时有钱的同出钱,有人的出人,大办团练,加固城防,真可谓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了……可惜,这个众志成城是在投降外敌之后爆发出来的。 鉴于济南已经处于孙传庭的秦军和吴胜的登莱新军两面夹击之下,自己这点人马确实不够看,佟可望也只能采纳济南缙绅的意见,放弃潍坊、禹城等城池,收缩兵力,死守济南。 得知济南那边的情况之下,阿巴泰的面色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好悬没有昏迷过去。他太清楚山东那地方有多坑了,山东是连接南北的战略要地,三面环海,向北是华北大平原,可直逼京师;向南越过黄淮平原便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向西则是厚重质朴的中原大地,以山东为起点不管向哪个方向出击,都可以掀起惊涛骇浪,听起来不错吧?然而这却是一块易攻难守的兵家死地,它没有太行山、燕山这等雄伟险峻的山脉可供据守,更没有黄河、淮河、长江这样的天然屏障,它的外围只有以泰山为中心的一连串丘陵和京坑大运河组成的一道屏障,一旦这些防线被攻破,山东势必被全境击穿!因此自古以来,山东的势力一旦羽翼丰满之后必须尽快打出去,千万不要在山东久留,否则就只能被来自华北平原、中原以及江南的势力绞杀,连个渣都不会留下来!也正因为这样,以山东为起点的起义和造反,就没有成功过的!现在山东面临的可不是外围防线被攻破,而是内外夹击了,谁他妈受得了! 山东一丢,他也甭回北方了,留在南方肥田好了! 现在他的部队处境很不妙了。戚虎所指挥的三万大军沿着长江水陆并进,逆流而上直取南京,沿途的抵抗都被空前猛烈的舰炮火力抽粉碎,尤其是打先锋的那四艘登莱水师战舰,所射出的炮弹威力无比,让清军为之胆寒。按这进度,戚虎最多只要七天就要打到南京城门外了!不光是这样,淮西、淮北那边也是风起云涌,李岩在出发之前便派出不少河洛新军军官前往淮西、淮北组织义军,准备截断京杭大运河,断绝阿巴泰的归路。这些军官干得很出色,淮西淮北本就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浓,半边江山稀哩糊涂的没了,他们无不满腔怒火,河洛新军军官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商队用马车将大批武器运过来,一支支装备精良的义军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戚虎向南京发动攻势的时候他们也从淮北杀了出来,直扑京杭大运河,京杭大运河顿时烽烟四起,不少向北京输送物资的船只不是被烧毁就是被缴获,再加上漕工子弟群起响应,这条古老的运河彻底瘫痪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当亡国奴,向异族卑躬屈膝的。这个古老的民族从来都不缺乏反抗精神,如果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守护他们了,他们将毫不犹豫地抛弃朝廷,自己抄起家伙跟侵略死血战到底!别说民风剽悍的淮地,就连一向以武风孱弱著称的浙江,也集聚起两万义军,经嘉兴向苏州杀过来了!阿巴泰现在目睹的正是这个民族那被刻意压抑了几百年之后的血性的大爆发,被压抑得有多厉害,现在爆发得就有多猛烈,如今他和他的军队如同置身如喷发的火山口之中,随时可能化为飞灰! 默然良久,阿巴泰咬咬牙,说:“我们走!这里不属于我们,我们回辽东去!” 九十三 决战9 北京,紫禁城。 天气阴沉,皇太极的面色更加阴沉,那张有些消瘦的脸弥漫着一股黑气,那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跪满一地,噤若寒蝉,尤其是以温体仁、王应熊为首的那一拨文臣带路党,一个个如同被雷打过的蛤蟆,眼睛有多大瞪多大,嘴巴合都合不拢,就算看到自家老婆跟儿子在滚床单,他们恐怕都不会如此吃惊的。 别怪他们,谁又能想到在京城失守、清军铁骑席卷半边江山的情况下,明军居然还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在杨梦龙的指挥下在连绵千里的战线上发动排山倒海式猛攻,将清军打得节节败退? “雷时声所部总兵力近三万人,业已突破洪窟寨、飞鹰寨,直扑延庆州!” “正蓝旗主力在饶阳与明军主力展开会战,死伤极其惨重!” “南下支援正蓝旗的索杰南部在定兴遭遇河洛新军骑兵夜袭,被一举击溃!” “天雄军钱瑜军团攻陷河间府,守军十不存一!” “孙传庭所部突袭德州、沧州,守军猝不及防,两城先后失守!” “登莱新军倾巢出动,逼近济南!” “明军水师三万大军水陆并进,逼近南京!” “淮西、淮北明军一万八千步骑军直扑徐州,徐州降军一夜尽反!” “浙军逼近苏州!” …… 坏消息雪片似的飞过来,每一个这样的坏消息都像一记有力的耳光,抽得在场所有人眼冒金星。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之前他们轻轻松松就攻下了北京,一举将战旗插到了南京,所向披靡,明军无不望风而降,各地官吏缙绅更是争相来投,一统天下之势是再明显不过了,怎么一转眼之间形就风云突变了,而且变得如此彻底!?明军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为什么不在京津地区跟他们决战,而是放手让他们攻陷半边江山之后再大潜反击?难不成他们一直被明军耍着玩? 开什么国际玩笑! “饶余贝勒业已放弃南京……” 又是一个大大的坏消息,震得所有人脑海嗡嗡作响。阿巴泰居然放弃了南京,夹着尾巴逃跑了?开什么玩笑啊,难道他不知道南京有多坚固,有多重要么?这可是大明的陪都啊,说扔就扔!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盯着皇太极,而皇太极面色阴霾到了极点,那目光称得上是恐怖,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狮子,如果阿巴泰现在在这里,他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再听取他放弃南京的理由!因为阿巴泰这一放弃不要紧,直接把清军一统天下的希望也给放弃了! 打天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越是在艰难的时候越要咬紧牙关,寸步不让,因为稍稍后退半步都可能被潜在对手视为已经力不从心,他们会一拥而上,将你撕成碎片!现在阿巴泰在明军大举反攻之际二话不说就把南京给扔了,这等于是告诉天下人,清军不行了,清军远过错不是河洛新军的对手,被吓得连大明的陪都都不敢守了!万一各路明军群起响应,聚集到杨梦龙的大旗之下,清军还不得被他们活活淹死! 见鬼,见鬼! 豪格愤怒地说:“溥洛到底是怎么搞的,他的男子汉气慨呢?这么重要的城市说丢就丢,他是不是把自己的英雄气慨丢光了,变成个娘们了!?”他本来想骂阿巴泰的,但是考虑到自己是阿巴泰的晚辈,不好开口,只好拿平辈的溥洛出气,反正溥洛平时跟他也不大对付,骂几句又怎么样?不骂白不骂。 萨哈廉也说:“如此轻易放弃南京,也太草率了!这等名城,岂可轻弃!” 一众清军大将纷纷发声,都对阿巴泰轻率放弃南京表示十分不满。阿巴泰的难处他们理解,南下的清军就那么多,从山东到江苏沿着京杭大运河一字排开,摆出个长蛇阵,明军随时可能将这条长蛇斩成几截,爱红烧就红烧,爱白灼就白灼,爱熬汤就熬汤!兵力太少,要占领的地方太多,如今遭到明军猛烈反击,阿巴泰除了主动收缩集中兵力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是你老人家收缩归收缩,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把南京扔掉呀,好歹在那里坚守个十天半个月,重挫一下明军再撤吧?你们要面对的只是郑氏集团的军队而已,又不是恐怖的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怕个毛?脾气暴烈一点的将领甚至吼出了要严惩阿巴泰的吼声,也不知道阿巴泰如果在场,会不会骂他们站着说话腰不疼。 皇太极终于开口了:“都给朕住嘴!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出对策应对明军的大举反攻,而不是攻讦指责!” 群臣只得闭嘴。 皇太极把目光投向济尔哈朗————豪格让他无视了,这货连脑子里都是肌肉,让他冲锋陷阵是没有问题的,让他参与制计战略就免了,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他问:“如今形势危殆,郑亲王,你有何对策?” 济尔哈朗眉头拧成一团,向皇太极一拱手,说:“启禀皇上,明军来势凶猛,尤其是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简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锐不可当,奴才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皇太极怒声说:“明军锐不可当,我军就是土鸡瓦狗,任他们揉捏么!” 济尔哈朗一哆嗦,赶紧跪下,连声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太极把目光投向范文程,他最信任的谋臣:“范大学士,形势危殆,你有何良策?” 范文程同样是满脑子浆糊。论阴谋诡计他自然是行家里手,但是这种几十万大军硬碰硬的较量却不是他所长,明军来势极为凶猛,那攻势如同水银泄地一般,所向披靡的清军遇到了出奇强硬的对手,就连济尔哈朗、阿巴泰、萨哈廉、德格类这等宿将都束手无策,他能有什么主意?他硬着头皮说:“皇上不必担心,明军来势看似凶猛,其实内部也是危机四伏,一旦这些危机爆发出来,他们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大军只怕会在一夜之间四分五裂,灰飞烟灭!” 皇太极来了兴趣:“哦?爱卿能否说详细点?” 范文程整理一下思路,说:“皇上,依微臣之见,明军不足为虑,我军只须挫一挫其锐气,他们就要自相残杀,不败而败了……” 豪格哼了一声:“就会胡说八道!明军如果这么容易对付,我们何必如此头疼!” 范文程笑笑,说:“肃亲王有所不知!杨梦龙冒天下之大不讳,在崇祯仍然健在的情况下另立新君,而且是废掉太子立唐王,这已经是将自己摆到一个失败者的位置了!唐王并非燕系,并无继承大统的资格,杨梦龙硬是立了他,叫天下藩王作何感想?让朱由检作何感想?又让天下士子作何感想?他这是在动摇大明的国本,这是最可怕的错误!我军不必与他们硬碰,只要固守坚城将其挡住,他们自己内部就要出乱子!如果能暗中收买在野名士,鼓动风潮,杨梦龙一夜之间便会四面皆敌,河洛新军的士气也会烟消云散,到时候我军便可不战而胜了!” 皇太极眼睛一亮,说:“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明军反攻的势头实在太猛,想要抵挡住他们的攻势,并不容易啊!” 范文程说:“这个就不是微臣所擅长的了。” 皇太极沉吟片刻,还是采纳了范文程的建议。没有办法,他实在没有把握能正面击败杨梦龙,此次入关,清军已经是倾巢出动,举族勇士都在这里了,如果跟杨梦龙硬碰,就算是赢了,伤亡也会极其惨重的,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只能尝试着看能不能用阴谋诡计去干掉这个可怕的对手。 对于这位身经百战,鲜有败迹的统帅而言,寄望于阴谋诡计是奇耻大辱,也是悲哀,但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温体仁等人自然不会闲着,他们受命动员东林党的势力,全力鼓动风潮,尽量挑起明军的内斗。杨梦龙这次露出来的破绽实在有点大,以东林党的能量,要发动天下士人群起而攻之,用口水淹死他真的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只是这招到底管不管用?连温体仁自己都没有把握。退朝后,他心事重重的回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言不发,仆人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马上招来一顿臭骂,大家都给吓坏了,不敢再近他,先等他发泄累了再说。 正生着闷气,王应熊来了。这位前大明次辅跟温体仁一样,也是灰心丧气,哭丧着脸,跟死了妈似的。坐下之后,他长长一叹,对温体仁说:“形势突变,姓杨的竟然集聚起了几十万大军,而且拥立唐王为新君,看他那发狠的样子,不夺回北京,克复沈阳是誓不罢休了,而且清军似乎并没有战胜的把握,这可如何是好?” 温体仁喝着闷酒,长叹:“失策,失策啊!我等千般谋划,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就是没有想到这贼子竟然有这等号召力,登高一呼,几十万大军顷刻之间集结完毕……更没有想到清军这么不经打,遇上了这贼子,节节败退,连南京陪都都不敢守了!失策,真是太失策了!” 王应熊苦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等跟大清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如果大清失败,我等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狠厉之色,咬牙说:“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贼子打过来,他必须死!” 是啊,杨梦龙必须死!即便杨梦龙现在做的是光复河山、驱逐敌寇,挽救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帝国,他也必须死!因为他不死,他们这些卖国求荣的士大夫就得死! 温体仁睨了王应熊一眼,问:“你有办法弄死他吧?” 王应熊哑口无言。就连清军都不敢跟杨梦龙正面交锋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弄死杨梦龙?收买刺客?开玩笑,被暗算了一次之后,杨梦龙还会上同样的当么? 可是,他不死,他们通通都得死啊,这可如何是好! 天空中沉雷滚滚,雷声震天动地,这两位前朝重神在雷神震怒之中战栗。 九十四 决战10 明军突然大举反击,势如破竹,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和凌厉如刀锋的冲锋令清军为之胆寒,那些只有少量清军据守的州县顷刻之间便宣告易主,大量投降清军的明军见势不妙,又当了一回墙头草,纷纷割掉那根刚剃好没多久的辫子,或重新打出大明的旗帜驱逐清军,或暗中向明军传送情报,角色转变之快,让清军目瞪口呆,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对于墙头草而言,指望他们雪中送炭那是不可能的,落井下石才是他们的最爱,现在清军明显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傻子才继续给清军卖命呢!以前这些墙头草对清军可谓敬畏万分,言听计从,但是现在,清军将士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堆会走会动的银子啊,此时不难,更待何时?至于杨梦龙会不会重新接受这帮墙头草,让他们将功赎罪,他们有谜一样的自信……毕竟法不责众,投降清军的明军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八万,杨梦龙再怎么嫉恶如仇,也得打点马虎眼,总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吧?在一片落井下石的狂潮中,清军四面楚歌,节节败退已不足以形容他们此时的狼狈,兵败如山倒才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 这等情形让人忧心忡忡,尤其是那些费尽心思帮清军夺取了京城的大明文臣集团,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谁又能想到已经分崩离析了的大明居然还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先是摆平了准噶尔,接着干掉了多尔衮,最后集结起十几万大军排山倒海的北上,大有将清军反推回东北去之势?清军还好,他们打不过了,大不了就逃回东北深山老林去啃树皮,可是他们这些士大夫怎么办?他们很清楚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情,指望杨梦龙放过他们,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大明那些指望着改变换代好狠狠的捞上一笔的士大夫们都颇为崩溃,这个杨梦龙天生就是他们的克星吧?为什么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始终都奈何不了他,反倒让他反推回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北京城里一片哀鸿。 哀号也没用,明军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呼天抢地而停下反攻的步伐。二月二十五日,大反攻开始的半个月之后,吴胜指挥四万登莱新军兵临城下,将济南团团包围,同时分出七千人马绕过济南,与孙传庭所部会合,加强沧州的防御力量。巧得很,登莱新军与孙传庭会合不到一天,清军南下增援的部队也抵达沧州了,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挺忙,开打吧。 南下支援的清军是由祖泽润率领的两万步骑军,装备精良,火力也颇为凶猛。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抵达沧州城之后立即展开攻击,孙传庭指挥大军出城迎战,想给祖泽润点颜色看看。结果证明,虽说关宁军在清军、河洛新军、天雄军这些超级劲旅面前只有吃鳖的份,但是也不是孙传庭应付得来的,何况清军一心要南下与阿巴泰会合,都有点儿不惜一切代价的味道了,不知深浅的孙传庭一下子吃了大亏。清军不等明军布好阵,便以八门160毫米雷击炮猛轰明军方阵,把明军炸得血肉横飞,阵脚大乱,紧接着火枪手和弓弩手压上,一连几轮异常猛烈的齐射,明军尸横遍地,没等孙传庭缓过神来,清军铁骑已经呼啸而来,撞入明军方阵之中大开杀戒……孙传庭叫苦不迭,赶紧将手里的王牌————那五千由河洛民兵组成的火枪营放了出去,这五千民兵组成五个空心刺刀方阵,举枪照着清军骑兵怒射,打得清军骑兵下饺子似的坠下马来。清军骑连向这些看似脆弱的刺刀方阵发动冲击,连冲几次都让火枪和手榴弹给轰了回来,河洛民兵伤亡固然不小,但清军想一举冲垮这些方阵却是做梦。清军骑兵试图从海边绕过刺刀方阵,抄明军后路,结果海面传来隆隆炮声,两艘战舰火力全开,成排炮弹飞过来在他们中间炸起大团此起彼伏的火光,将清军骑兵炸得满坑满谷都是死尸。孙传庭趁机收兵缩回沧州城,坚守不出。他是个聪明人,这次较量已经让他清楚的知道,以他手里这支杂牌军的战斗力想在野战中击败清军是不可能的,而杨梦龙也没有要求他在野战中击败清军,那就耗着好了,反正他不急,要急也是清军急! 清军不光急,而且急得上火!孙传庭耗得起,他们可耗不起,沧州离天津才两百多里,可谓近在咫尺,明军以此为攻击出发点,可以像一把钢刀一样直插清军心脏,谁受得了?不拿下沧州他们就没有办法解除明军对京津地区最直接的威胁,更没有办法跟阿巴泰所部会合!祖泽润急得嘴唇都起水泡了,跑到沧州城下来骂阵,把孙传庭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个遍,想激孙传庭出来与自己决战,孙传庭掏出两块棉花往耳朵一塞,你骂吧,有本事你就骂吧,看你能骂多久! 碰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一样的货色,祖泽润有种吐血的冲动。 吴胜也有种吐血的冲动。倒不是他跟祖泽润有什么基情,大家心有灵犀,才没这种事! 他是让济南城那帮官僚气吐血的。 吴胜参与过平定登莱叛乱的战事,对山东军备糜烂到何等程度自然是心里有数。山东不缺好兵,但却极少出强军,尤其是在明朝,就没听说过山东出过什么很能打的部队,不然的话孔有德区区几千叛军,如何席卷半个山东?据他掌握的情报,守济南的清军多达一万六千人,但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佟可望本部不到三千人,三万余登莱新军打三千惶惶不可终日的清军,还不是手到擒来?从吴胜到袁宗第,再到徐猛,都认为这一仗可以轻松拿下。可是打起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错惨了! 在孔有德叛军和清军面前烂得跟坨屎一样的济南守军在剃发易帜之后居然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悍勇,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登莱新军几千弩兵轮番发射,箭雨绵绵不绝,半天下来城垛上插满了利箭,跟刺猬似的,被射死射伤的守军士兵数以千计。然而,当登莱新军抬着云梯越过护城河开始攻城后,城墙上马上炮声隆隆,矢石如雨,攻城的登莱新军被打得血肉横飞。好不容易,云梯加了起来,成串登莱新军士兵嘴里咬着横刀,手脚并用往上爬,城上一锅锅滚油倒下来,被淋中的新军士兵嘶声惨叫,成串的从云梯上掉下来……城墙下面的尸体越积越高,有清军的,也有登莱新军的。很多云梯和蛤蟆车被滚油引燃,燃起熊熊大火,火堆旁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血水横流,惨不忍睹。登莱新军一连发动四次进攻,四次都被打了回来,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登莱新军一度将战旗插上了城头,但是吴胜分明看到不少济南文官冒着矢石亲临前线,或擂鼓助威,或当场拿出雪花银犒赏军士,在他们的鼓动下,清军士气大振,不要命的反扑,又把登莱新军给压了下来。 吴胜为之暴怒,对着被战火熏黑的城墙咆哮:“破城之日,我必屠尽济南缙绅和大小官员!”他是动了真火,这帮王八蛋,在登莱叛军面前,在清军面前都是一堆软骨头,反倒是在面对矢志光复河山的登莱新军面前却变得异常强硬,让登莱新军屡攻不下!这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不屠尽他们,他这个吴字倒过来写! 其实也不能怪济南城的大小官员,要怪就怪登莱新军那种杀绝跟清军有勾结的官员缙绅的作风太过凶残,将济南缙绅官吏都给吓尿了,大家都知道城破之日就是他们被挂到城头之时,哪怕仅仅是为了活命,他们也要拼尽全力守城啊!一城孤军,舍命相搏,登莱新军又在去年的北伐中损失了太多的战斗骨干,实力大打折扣,一时之间竟然啃不动这块硬骨头,济南战事陷入僵持。蛮劲发作的吴胜下令停止攻城,猛挖战壕把济南城围困起来,同时动员大量民夫平整道路,从烟台那边运六门120毫米加农炮和三百发炮弹过来,他发誓要那帮认贼作父的王八蛋好看! 佟可望在济南跟吴胜打得血肉横飞,阿巴泰则率领他的大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戚虎那个糟老头子太可怕了,得知清军撤离南京之后,连南京城都没有进,指挥大军继续水陆并进,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向北,穷追不舍!凭心而论,戚虎所部战斗力其实并不强,也就那一千河洛新军拿得出手,作为主力的金门军、鹰厦军,还有自告奋勇过来跟他会合的浙军,战斗力都只是中下水平而已,守城是没问题的,跟清军野战?十有八九会让清军教他们做人。但是在戚虎的调教之下,这支大军愣是有几分令行禁止的样子了,再加上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北伐大军节节胜利,清军仓皇逃窜,大家士气如虹,完全忘了清军有多可怕,遵照戚虎的命令猛追,说什么也不能让阿巴泰逃了! 阿巴泰现在只能自认倒霉。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南下时争相开城相迎的明军现在都跟他翻脸了,闭门不纳不说,如果他们敢靠近这些城池,明军马上乱炮轰过来,如果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停下来攻城,那正中明军下怀,戚虎就在后面呢!至于那些积极主动向清军提供过大量粮秣的缙绅地主,要么跑得连个鬼影都找不着,要么就缩在自家坞堡里死活不肯出来。清军开始饿肚子,他们不得不一边撤退一边想方设法抢掠粮食,这样一来,速度不可避免的放慢,想甩掉明军难过登天。跟他们不一样,明军沿着京杭大运河行军,自有大量舟船为他们运送粮秣,沿途更有大批见风就倒的缙绅地主主动前来劳军,这几万人马是不愁吃喝的,专心追赶清军就是了。清军叫苦不迭,他们的士气开始低落,人和马的体力也不可避免的被极大的消耗,明军陆续发现有因伤病掉队的清军士兵和累死的战马,这一切让他们坚信,他们离胜利已经不远了。 当济南被围的噩耗传来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清军几乎崩溃了。他们现在已经人困马乏,满指望着逃到济南能停下来好好喘一口气,万万没想到济南的情况居然比他们还要糟糕!?阿巴泰仰天长叹:“明军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完了,完了!我们恐怕再也回不到辽河平原了!” 溥洛愤怒地说:“阿玛,我们别退了,停下来跟明狗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吧,就算要输,也要让明狗知道我们的厉害!” 众甲喇额真也叫:“对啊,主子,别退了,停下来跟明狗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吧!再这样逃法,只怕我们连跟他们打的力气都没有了!”激进一点的甚至吼了起来:“被明狗乱刀剁成肉酱也比一天到晚不停地跑,最后活活累死的强!我大清自起兵以来,何曾试过这么丢脸的!”一时间群情激愤,都要求与明军决战,他们实在是受够了这种被明军撵着跑的窝囊气了。 阿巴泰咬咬牙,说:“再加把劲,我们退到东海县去,那里明军防御薄弱,粮秣积储也颇丰,可一鼓而下,拿下东海县之下我们就在那里好好休整几天,然后与明军决一死战!” 众清军将领眼冒血光,齐声怒吼:“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九十五 提防 清军显然也受够了这种被人当狗撵的窝囊气,在阿巴泰的指挥之下迅速改变路线,直扑东海县。 东海县邻近海州,是淮安府下属的一个县,盛产棉花、小麦、瓜菜、水果,又邻近海边,有渔盐之利,可以说是富得流油。不过这个县的体量实在是小了点,所以阿巴泰在南下的时候都没怎么留意它,只是派了一小队人马过去传达命令,让东海县上交一些粮秣草料什么的就算了。当时东海县也颇为恭顺,老老实实的上交了大量粮秣草料,并且送来不少水果孝敬清军,阿巴泰对他们那恭顺的态度颇为满意。只是现在形势变了,阿巴泰所部几乎被逼入了绝境,举目皆敌,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只能把目光投向东海县,到那里去碰碰运气……没办法,粮秣快耗尽了,再不打下个县城筹集一批粮秣他们就等着饿死好了! 只要别碰上杨梦龙那个大挂逼,阿巴泰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由于消息严重滞后,整个海州地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明军已经开始大举反攻并且节节胜利,看到南下的清军突然一古脑的窜入自己境内,东海县县令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惑归迷惑,他还是组织全县缙绅出城相迎,生怕触怒了清军,招来灭顶之灾。 他错了,出城相迎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阿巴泰不动声色,等先头部队进城之后突然发难,一举将这些瞠目结舌的官吏和缙绅通通拿下,然后下令攻城。东海百姓目瞪口呆的看到刚才还跟县太爷有说有笑的清军突然就翻了脸,挥刀照着他们疯狂砍杀,他们吓得四散逃窜,却哪里逃得掉?清军狂笑着冲进城去,见人就杀,把这些天在明军那里受到的鸟气尽情发泄到这些老百姓身上,东海城一片血色,慈祥的老翁,美丽的女子,憨厚的青年,活泼可爱的童子,纷纷倒在了清军的屠刀之下,无助的惨叫声和哭响声响彻云霄,大街小巷间尸骨如麻,血水横流。清军握着糊满鲜血的刀剑在一幢幢房子之中寻找,将躲在里面的人拖出来杀死,没有人能保住性命,他们已经疯狂了,不再对活着回到东北老家抱任何希望,只想着烧杀抢掠,在自己完蛋之前狠狠的祸害一把这个花花世界! 阿巴泰并没有阻止这种种兽行。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血腥暴行,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部队的士气衰落得厉害,必须用这种血淋淋的屠杀和抢掠来提振士气了。当城内的惨叫声和狂笑声渐渐低落之后,他下令:“把所有粮秣都搜集起来,先喂饱战马,大家再放开肚皮大吃一顿!” 清军放声欢呼,将大袋大袋的米面豆子搬出来,豆子和大麦交给辅兵加盐炒熟,拿去喂马,自己则洗干净米开始煮饭。有人从一个仓库里搜出不少咸鱼,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都懒得烹调了,一人一块就着饭吃,饿了这么多天之后,这绝对是他们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 阿巴泰作为统帅,吃得自然是更好一些。几个包衣奴才不知道从哪里逮来一头肥羊杀了,剥皮剔骨剁肉,加上大量佐料扔进锅里炖煮,煮了满满一大锅,一大帮女真贵人围着那口大锅狼吞虎咽,吃得满嘴肥油,肚皮都胀起老高了也舍不得停下来。 阿巴泰同样是狼吞虎咽,他面前的骨头都堆成一座小山了。直到再也吃不下了他才停了下来,打个肥嗝,说:“不行了,年纪大了,胃口不如以前啦!放以前,这样的羊我一口气就能吃掉半只!” 甲喇额真钮钴禄特鲁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嘴唇的油,笑说:“就算是现在主子的威风也不减当年啊,这饭量,末将都甘拜下风!” 阿巴泰摇头说:“不行喽,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又一名名叫德格勒的甲喇额真从羊腿上撕下一大块肉,狠狠的咀嚼着,说:“该死的明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紧追着我们不放!老子是饿得没力气,所以只能一退再退,现在老子吃得饱饱的,有种再来呀!不把你们打成小饼饼老子的名字倒过来写!” 不提明军还好,一提明军,众将领脸上那点轻松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气氛也变得沉闷起来。现在他们的处境实在太糟糕了,在他们背后有好几万士气高昂的明军穷追不舍,前面则有多如牛毛的义军在四处袭扰,更有大量武装起来的漕工切断京杭运河,让他们根本就无法通过运河北上或者获取补给!更加糟糕的是,济南已经被团团包围了,这也意味着他们北上的道路已经被遮断!想要北上,可以,要么在济南城下与登莱新军决战,击败登莱新军,要么硬着头皮深入民风剽悍的淮西淮北,杀出一条血路来,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而不管他们选择哪条路,都是千难万难,步步惊心……唉,这次南下,本以为可以在江南这花花世界好好享受一下,没想到一头就栽进了地狱里,倒霉,真是倒霉! 溥洛灌了一大口酒,微微带着一丝醉意问阿巴泰:“阿玛,我们还能回到辽东去吗?” 阿巴泰斩钉截铁的说:“可以的,肯定可以的,就凭明军那些乌合之众想把我留下来?他们还不够格!”他恶狠狠的瞪着几个甲喇额真,“都乐够了吧?休息一下,恢复一点力气之后马上整顿部队,我们离开东海县,前往海州!”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是说要在东海县跟明军决战吗?为什么还要去海州?”溥洛更说:“对啊,阿玛,海州背靠大海,那是兵家绝地呵!到那里去干什么?” 阿巴泰神情严峻,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之行动一定要快,我们能否活着回到辽东,就看能不能抢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攻占海州了!” 众将领见状,不敢多问,马上分头召集部队,准备出发。清军正在大吃大喝,一听说又要出发了,不禁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不满的叫嚷着,说不想走了,要留在这里等明军过来。溥洛也不废话,当即就让人拖出十个叫得最响的,亲自挥刀将其一一斩首,这等血腥的做法让清军不寒而栗,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各自往自己的背囊里塞上尽可能多的粮食,只留下少量人马守在东海县,主力部队赶着从周边乡镇抢来的大型牲畜,朝海州城进发。 现在,他们已经能见大海的涛声了。 阿巴泰前脚刚走,戚虎后脚便到,看到县城周边被焚掠一空的乡镇,还有那一排排被挂在城墙上的尸体,这位老人气得须发俱张,当即指挥明军开始攻城。明军同样也被清军这种野兽行径给激怒了,连云梯都不造,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一波波的冲向城墙,蚁附而上,被打下来的也就算了,没被打下来的继续往上爬!清军数量太少了,平均一名士兵要守两三个垛口,哪里守得过来?很快就被明军攻了上去,展开激烈的肉搏战。郑成功、施琅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冲了上去,施琅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跟一名清军甲士恶斗,郑成功则一手拿着一支手枪,隔着几米的距离照着清军的脑袋放枪,将他们的天灵盖轰飞,这窝小老虎的表现让戚虎颇为欣慰。 一个国家的未来在孩子身上,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勇敢,何愁国家不强? 东海县之战没有什么悬念,阿巴泰留下少量士兵死守,无非就是想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他的目的达到了,在最后一名守卫东海城的清军士兵被十几支长矛刺穿身体挑起来举在半空的时候,清军也攻下了海州,海州城府库中四万多石大米小麦,两万多石大麦全成了清军的战利品,这些粮食都够清军吃上好几个月了!戚虎追到海州城下时,看到的是一支精神抖擞、士气高昂的敌军,老头子气得要吐血!这一路来,他为了不让清军得到充足的粮食和睡眠,可谓绞尽脑汁,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结果倒好,那帮白痴城门大开把清军给请了进去,把几万石粮食送到了清军面前!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南北直隶都已经被卷入战火之中,毁灭与新生同步上演,局势瞬息万变,让人目不暇接,历史在这一刻狂乱到了极点。然而这一切似乎跟与烟台隔海相望的大连无关,这边已经杀得尸山血海了,那边还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只是不断有船只往返于大连与济州岛之间,将济州岛军马场的战马运往大连,重建那已经被耗光了战马的骑兵部队。辽东半岛上的明军也逐渐从去年冬天那次毁灭性的打击之中恢复过来,卢象升开始着手重整军旅,将那三万追随他转战千里,最后冲破重重封锁成功抵达复州的幸存士卒编成两个军团,每个军团一万三千人,军官由天雄军老兵担任,严加操练,矢志复仇。 这支复仇军团操练得极狠,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完全就拿自己不当人的练,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这条烂命了,只想着报仇!二十多万袍泽就倒在了他们通往复州的道路上,这个仇不报,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卢象升很快就将这两个军团调教成了一支可怕的劲旅。而这时,海冰消融,与烟台的航线恢复畅通,马上就有好几艘运输船跑了过来,给他送来了大量枪弹、弓弩,这些都是他现在急需的,依靠着登莱方向的补给,他两个军团逐渐齐装满员了。但是,令这些明军很不满意的是,登莱那边送来的主要是火枪弓弩和横刀长槊,他们急需的炮弹和大炮却是少之又少。李重时有点恼火的说:“山东那边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大炮吗?没有大炮我们拿什么轰开建奴的方阵,我们拿什么轰开建奴的城墙!” 卢象升皱着眉头说:“可能是因为那边跟建奴打得凶,也急需火炮和炮弹吧。先耐心等等吧,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训练,火炮还不急!” 李重时也只能接受这一解释,一肚子火发在将士们身上,把他们操练得叫苦不迭。 卢象升看着武器清单,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杨梦龙,你是想以一己之力击败建奴,抢下这桩盖世奇功么?如果是这样,我成全你,我不动……” 卢象升是个老好人,很多时候明明吃了亏也是一笑置之,不以为忤。但是老好人并不是笨蛋,他从那边山东不肯为他补充足够的火炮和炮弹这一细节便推断出,也许杨梦龙是想以一己之力干掉皇太极,不希望他去抢功劳。对此他有点儿失望,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现在他手里只有一支残军,并没有跟杨梦龙争功的结果……唉,算了,就让他这一回吧。 烟台这边,又有四艘满载物资的货船要出港了,上面仍然没有多少火炮和炮弹。黎蔷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岩,问:“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你是在提防肃毅侯?” 李岩摇头:“我要提防的不是肃毅侯,而是他身边那位!不出意外的话,入关的建奴十有八九是回不了辽东了,我们将取得完胜,这些都不成问题。但是战后怎么办却是个大问题,肃毅侯是个大忠臣,如果他拥有足够强大的炮火,肯定会在他身边那位的强力要求之下,趁着建奴无暇顾及后方之际挥师攻打沈阳,不管是成还是败,都是大麻烦。败了,我军再度遭到重创;顾了,那位便东山再起,挟踏平沈阳之余威回京与隆武帝争位,争端一开,后患无穷啊!我不能给他任何机会,一丝机会都不行!” 黎蔷叹气:“这样的话,也只能委屈肃毅侯了。” 李岩说:“是的!沈阳一定要打,但只能是在隆武帝的主持之下,由冠军侯和肃毅侯领兵去打,绝不能由那位主导!”说到这里,他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对卢象升的才华、人品以及作为是极为钦佩、仰慕的,现在竟然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卢象升,他心里也不大好受。但是,不好受又如何?这是政治,最冷酷最肮脏的东西,容不得半点温情。他只能在心里默念:“肃毅侯,对不起,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希望你能理解我这番苦心吧!” 九十六 断刀 战火在南北直隶熊熊燃烧,苦难深重的帝国在死亡的漩涡之中哀号,这是一个老迈帝国葬礼上的挽钟,也是一个新生帝国诞生前的啼哭。 现在的情况是:江南地区已经乱作一团,由于清军撤出之后明军没有及时跟进占领,江南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权力真空,一时之间各路的牛鬼蛇神全跳了出来。不甘心束手待毙的东林党在得知杨梦龙主导了一场在他们看起来很可笑的禅让,废掉太子,拥立唐王为新君之后,顿时像即将溺毙的落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拥立逃到杭州躲避战乱的鲁王朱以海在南京登基称帝。他们的理由是:朱聿键不是燕系出身的,根本就没有资格登基,这是杨梦龙在篡夺大明江山!他们这些正人君子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说什么也要跟这个大魔王斗到底的! 一场仓促得形同搞笑的登基仪式之后,鲁王朱以海正式成为大明皇帝。好吧,南京的朱以海,北京的皇太极,在北伐前线督战的朱聿键,再加上被困在大连回不来的崇祯,中国一下子冒出了四个皇帝,刚好够搓一桌麻将。登基之后,南京小朝廷自然是大撒银子,招降纳叛,玩了命的封官许愿,一时之间居然拉起了二十多万军队,据守数座名城,试图据长江而守,跟杨梦龙对抗到底!东林党的如意算盘是,趁着杨梦龙与清军激战之机,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坐山观虎斗。如果清军雄起打败了杨梦龙,他们自然是把朱以海这个倒霉催推出去当替死鬼,继续归顺清廷;如果杨梦龙反推清军,他们还是把朱以海这个倒霉催推出去当替死鬼,把所有罪状都推到他的身上,再加上天下士子的鼓吹,杨梦龙总该打点马虎眼,放他们一马吧? 主意打得很好,可惜不现实。要知道,大明别的不多,就藩王多得吓人,野心家同样多得吓人。得知朱以海登基称帝之后,马上就有人不干了。朱以海这边刚登基,扬州那边就拥立了一个藩王,国号泓光,并且声称:南京那边那个是假货,我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家打的鬼主意都差不多,推一个挡箭牌出来给他们挡箭。这场战争清廷赢了最好,如果是明军赢了,杨梦龙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嫌疑在先,面对这一堆的大明藩王,说什么也要打点马虎眼吧?这样的挡箭牌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好,凭什么你南京有,我扬州就不能有? 扬州这么一动,绍兴立马就不干了,二话不说召集一大批人马把藩王府里那个穷得要饭的疏藩给拉出来三拜九叩,拥立为帝! 好吧,这一下子就有六个皇帝了…… 别急,后面还有! 太湖之中一直有一股水匪,足有数千之众,在太湖水道上神出鬼没,明军多次围剿都没能伤到他们一根汗毛。得知那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居然一口气拥立了两位皇帝之后,这帮水匪当场就火了:他妈的,放着我们老大这么英明神武的人不拥立,拥立那帮除了吃饭干女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的藩王?你们眼睛是不是长在屁股上了?这帮水匪一不做二不休,就在这千里湖光之中拥立他们老大登基称帝,国号……国号还没想好,反正很吊就是了! 南京小朝廷没想到大家这么不给面子,当真是火冒三丈,厉兵秣马要讨伐这帮乱臣贼子。但是不等他们派出军队,又有坏消息传来:天目山一股绿林草寇也拥立他们的头头称帝了! 这下好了,水上陆上,城里乡下的品种都他妈齐了。 南京小朝廷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小的江南冒出越来越多的皇帝,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现在南京这一片冒出来的皇帝都够组织两支足球队,顺便再配上几个啦啦队了!更加要命的是,皇帝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就连他们好不容易拉起的那二十多万大军也不大稳了,那些军头不怀好意的瞅着朱以海,这皇帝看样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为什么你朱家当得,我们赵家李家,杨家齐家就当不得?没这道理嘛!更加要命的是,在这要命的关头,南京小朝廷的文臣依然不改对武将的轻蔑傲慢,把几个能打的武将都给得罪清光了,这些武将火冒三丈,又看到不断有人称帝,索性就不干了,你们能当皇帝,我也能当! 东林党继续着他们那干什么什么不成,捞什么什么不剩的传统作风,以惊人的效率将江南地区的局势弄到糜烂得无以复加的程度。有识之士看着这如同末日狂欢一般的场面,都是一阵阵胆寒,这样搞法,别说明军,就算是清军获胜了,江南也逃不过一场血江之灾啊,江南缙绅集团的桀骜不驯已经超出了任何一方可以一统天下的势力容忍的极限了! 除非江南缙绅集团能自己统一天下!不过看他们这尿性,让他们统一天下,那难度真的跟让吉娃娃去强奸一头猛玛象差不多…… 皇帝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彼此之间相互攻伐,江南火乱,戚虎也是心中惊骇。此时他已经指挥大军抵达海州,与阿巴泰展开激烈交锋,大有将清军撵下大海喂鱼之势,现在江南大乱,他不免有些踌躇:到底是先消灭阿巴泰再回头收拾江南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还是先稳住江南的局势,再寻找战机?虽说江南是一定要收拾的,必须将东林党连根拔起,但是现在江南是他的战区,乱成这个样子,不好交差啊…… 正迟疑着,朱聿键的命令到了:不必理会江南的乱局,集中全力解决阿巴泰所部再挥师北上,协助吴胜攻下济南,然后推进至沧州,参与对清军的最终决战! 也就是说,隆武帝是发了狠要血洗江南缙绅集团了。他不是崇祯,久居深宫不谙世事,这些年他一直在走南闯北,江南缙绅集团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了,江南缙绅集团和藩王集团的危害性他也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他想要留给子孙后代的是一个太平盛世,而不是一艘四处漏水的船,所以缙绅集团和藩王集团必须铲除,而江南缙绅集团的作死无疑给了他最好的借口。你们就闹吧,使劲闹腾,等老子腾出手了再来收拾你们!就不信没了清军,你们这帮废物还能翻了天! 有了隆武帝的命令,戚虎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去啃海州这块硬骨头。事实证明朱聿键的决断是对的,阿巴泰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占领海州夺取大批粮秣物资之后他迅速稳住了脚跟,在海州城外建立牢固的防线,依托山势建立炮兵阵地,清军骑兵纵横四出,不断向明军发动逆袭。戚虎所部以郑氏集团的金门军和鹰厦军为主力,再加上一万多浙军,两万淮地义军,兵力众多,但是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屡屡被清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大败亏输。戚虎对此也很无奈,怎么说呢?战斗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但是他的优势实在太大了,清军一次次反击,都只能让他小挫,没有办法将他击溃,所以每次失败之后他马上就整顿军队,整顿军队的具体方法就是从溃逃的军队中间挑选出十五名率先逃跑的军官和五十名逃兵砍掉脑袋,下次再逃,被斩首者翻倍!如此严酷的命令让明军生畏,再加上现在明军节节胜利,也确实有一股心气在,所以大家还是乐于服从戚虎的命令,阿巴泰绝望地发现,明军虽然一次次的被他轻易击退,但是始终不乱,而且毫不气馁,越战越强!更加可怕的是淮地义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开过来,这也意味着明军越打越多,他的部队则越打越少!戚虎可以输十次,二十次,他有这样的本钱,而清军只要输上一次就彻底完蛋了! 再一次击退了明军,阿巴泰找来溥洛,对他说:“你马上组织一批亲信尽量搜罗海船,尽可能多找一些,快!” 溥洛杀得浑身是血,正在兴头上,闻言一愣,问:“阿玛,为什么啊?我们不是连战连胜么,找海船干嘛?” 阿巴泰苦笑着说:“连战连胜?你看看部队现在的士气!” 溥洛扭头四处一看,这才发现尽管他们又一次取胜了,但是绝大多数的将士都是默然无语,没有半点取胜的喜悦,相反,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迷茫。他心里一窒,满洲勇士不应该是这样的!满洲勇士应该永远充满斗志,士气如虹,从来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敌人在哪里,哪怕只有二三十人也敢向几千明军发动攻击,将他们吓跑!可是现在,他分明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沮丧!这位年轻的将军愕然,叫:“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们一直在赢,我们一直在赢啊!为什么部队的士气反而越来越低落了?” 阿巴泰叹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军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物资比我们多出十倍,更有着必胜的信念,我们……赢不了!现在我们的对手是杨梦龙,不是袁崇焕,更不是杨镐,我们赢不了!听我的,孩子,赶紧去搜集海船,我拼了命的往海州打,图的就是海州可以出海!只要能找到足够的海船并且避过大明的水师,我们就有希望回到辽东!快去!” 溥洛几乎咬碎了牙齿:“阿玛,你这是要带领我们当着敌人的面逃跑是么!不应该是这样的!满洲勇士从来不会当着敌人的面逃跑的!” 阿巴泰说:“面对一个自己根本就无法战胜的敌人,逃跑并不丢脸。溥洛,我们没有能力击败戚虎,更没有能力冲破戚虎的包围之后再击破登莱新军,杀回北京,从来就没有!海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快去准备!” 溥洛愣了良久,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拔刀朝一块大石猛劈过去,嘴里发出一声低吼:“杨梦龙!!!” 当的一声,石屑火星四溅,这把精钢铸成的刀生生断成了两截。 九十七 危如叠卵 “阿巴泰要逃!” 海州前线指挥部里,昏暗的灯光下,由于连日操劳,越发的消瘦,但目光却越发锐利的戚虎环视众将,声音低沉,一字字的说。 众将领都是一怔,黎旭有点不大相信:“不可能吧?那鞑子现在把海州经营得跟个蜂窝似的,摆明了就是要固守待援,哪里有半点要逃的样子?” 黎树老将军却很赞同戚虎的判断:“我倒认为这完全有可能!现在我军势如破竹,拿下济南只是时间问题,德州、沧州更是早早落入我军之手,阿巴泰不是蠢货,不会不知道继续北上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他突然放弃北上,固守海州,极有可能就是想在这里搜集海船然后从海上逃跑!” 郑芝豹兴奋地说:“从海上逃跑?老子求之不得!这样的话,我们的水师就能大开杀戒了!” 黎旭咕哝:“正因为我们的水师占有巨大的优势,我才不相信他们会从海上逃跑,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戚虎说:“战场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越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正好是敌人要做的事情。伏波将军,让水师提高警戒,千万别让建奴跑了!” 郑芝豹咧嘴笑着说:“老爷子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等下我就回船上,睡觉都睁着眼睛盯着海面,就不信那孙子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脱!” 戚虎说:“那就好!”沉吟片刻,望定众将领,缓缓说:“我想与阿巴泰决战!” 众将领都大吃一惊:“决战?为什么?”郑芝豹更是跳了起来,叫:“老爷子,万万不可!我们应该围三缺一,让阿巴泰带领他的部队上船!在陆上想消灭他们这一万多人很难,但是到了海上,要捏死他们跟捏碎块豆腐一样容易,我们犯不着跟他死拼,平白牺牲那么多将士!” 戚虎扬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沉声说:“我知道建奴不好对付,我更知道建奴到了海上遇到我们的水师就成了一群插标待斩的囚徒,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迷茫,神情痛苦,说:“但是,我真的很想正面歼灭这支清军,报浑河之仇!浑河之战,我戚家军几千将士几乎全军覆没,我的儿子,我的侄子,都在这一战中以身殉国了,只剩下我一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带着个小小的孙子四处流浪!我忘不了浑河边那轮血红的落日,忘不了在浑河边横七竖八倒卧一地的戚家军子弟啊!这个仇若不能亲手报,我就算是死了,也无法瞑目!” 众人无不动容,然后沉默。半晌,浙军将领含着泪花叫了起来:“老将军,就依你的,我们跟建奴决战吧!那么多浙江子弟都死在了辽东,这个仇我们得亲手报!” 黎树摇头:“这种打法,很蠢啊……不过也很高明,我赞成!” 一直没有作声的郑成功急了:“黎老将军,你————” 黎树说:“公子,别说了,我还没有老糊涂!戚老将军是为你们着想啊!这场国战,各路人马无不拼尽全力,节节胜利,就我们这一路虽然一直在追敌,但却迟迟没有打一个像样的胜仗,等战争结束之后,冠军侯会如何看我们?皇上会怎么看我们?都不想被解散吧?都想成为像河洛新军那样的精锐吧?那就得打胜仗,打大胜仗!最好的胜仗莫过于全歼阿巴泰这一路人马!为将来计,我们不仅要跟建奴决战,还要大获全胜!” 众人恍然大悟,心悦诚服。他们虽然想借重水师歼灭阿巴泰所部,保全自己的实力,但是也很清楚,杨梦龙赏罚分明,从来都是论功行赏的,有功劳跟有苦劳的人待遇差得很远。这个待遇并不是指领到多少赏赐,而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种地位直接决定一支军队的前途命运。薛思明军团能有现在的地位靠的是大凌河之战、旅顺之战那连场厮杀,韩鹏军团从南阳一直打到广西,驱逐几十万叛军立下汗马功劳,所以主力的位置也稳得很。像川军、陕军、登莱新军等各路人马都在杨梦龙的指挥下节节胜利,像压路机一样朝北京辗压过去,战后论功行赏,这些部队肯定是要记大功的,唯独他们……近十万人马围攻阿巴泰一支孤军,迟迟拿不下来,这已经够丢脸的了,如果还要借水师之手解决阿巴泰,战后一份重赏是少不了的,只是前途堪忧,别说杨梦龙,作换位思考,就连他们也会怀疑,像这样的部队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正如黎树所说,为将来计,他们不仅要跟清军决战,还要获胜,大获全胜!除非他们都打算领一笔银元然后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已经拉开了一角序幕,属于军人的大时代即将到来,就这样退场,谁甘心啊! 决战!决战! 于是,在阿巴泰费尽心思搜集海船准备开溜的时候,海州防线外围的明军磨利了手中的横刀,握紧了燧发枪,用血红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海州城墙,活像一群饿了一冬,正在打量着一头被包围了的野猪的饿狼! 不过,一场投入数万大军的大决战,要作的准备工作很多,所以阿巴泰至少还有两天时间可以逍遥自在一下。 在北方的清军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明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定兴、涞水、易县、固安、霸州、涿州……一座座城市插上了明军的战旗,一道道防线被明军那铺天盖地的炮火粉碎。没有理由怀疑满洲八旗的战斗力,即便是有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他们的战斗力也能稳居东亚前三名;同样没有理由怀疑满洲武士的勇敢和顽强,他们真的是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然而,差距实在太大了,面对装备和战术都领先自己整整一代的对手,他们再怎样顽强,也只能是被粉碎而已。清军绝望地发现,平坦辽阔的华北大平原再也不是骑兵的天堂了,面对那密似芦苇的刺刀组成的方阵,所向无敌的满洲铁骑举步维艰,无数个枪口射出的子弹交织成一片炽热的死线,清军骑兵还没有冲到明军面前,就已经被成片割倒。就算冲到明军面前也冲不过去,密密麻麻的刺刀组成一道冰冷的死线,让战马望而生畏,而乌鸦似的成群飞来的手榴弹和火幕一般的弹雨令试图从方阵之间的间隙穿过,寻找破绽的骑兵死伤累累。明军放弃了一切战术,完全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对攻,完全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拼人命,清军却完全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一败再败! 清军也不是没有试图打破这个僵局,吴三桂和祖大寿便亲自指挥关宁铁骑,在霸州方向与明军反复拉锯,霸州数次易手,谁也奈何不了谁。利用这一机会,德格类率领五千骑兵飞速南下,绕过沧州,进攻的箭头直指衡水,试图千里奔袭向大名道发动自杀式进攻,拼着全军覆没也要把大名道打烂!战术是完全对路的,也击中了明军的要害:大名道是明军的大后方,如果大名道被打烂了,明军的补给线也就完蛋了,清军不说反败为胜,至少也能赢得喘息之机啊。 可惜,清军始终是缺一点运气。 貌似只要是对上杨梦龙,幸运女神就会离清军而去,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德格类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他抵达沧州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川军主力东移增援沧州————沧州这边压力太大了一点,又是一个极理想的攻击出发点,万万不能丢。如果他早来一天,尚未进入沧州,他顶多就是撞上川军的先头部队而已,很轻松就能摆平;如果他晚来一天,川军主力就该进沧州城了,他顶多就是遇上川军的辎重部队,非但不会有什么危险,还能发一笔横财。可偏偏,他迟不来早不来,在川军低达南皮的时候,他也刚好抵达南皮,跟川军主力撞了个正着!得知这一消息后,德格类也傻了,亲自跑到前线来一看,好家伙,千真万确!兵力至少是他们三倍的川军主力正浩浩荡荡地朝他们这边开过来,旌旗如云,长槊如林,令人生畏! 德格类只能长叹:“天不佑我大清啊!” 叹气也没用,仗还是要打的。经衡水奔袭大名道的企图已经破灭了,德格类果断选择后撤与祖泽润会合,而川军表示来了你还想跑?一万六千步骑军迅速压上,穷追不舍。这还不算,德州那边也有一万五千大军北上与川军会合,声势越发的浩大,一直追到沧州城下!现在清军要考虑的可不是如何突破明军防线,奔袭明军大后方了,而是如何全身而退! 另一边,韩鹏军团和钱瑜军团在接连扫荡了十几个州县之后终于合兵一处,从固安出发,直扑顺天府————也就是今天的廊坊地区。薛思明军团直扑丰台,阎应元军团从韩鹏军团和钱瑜军团中间的间隙穿过,杀向香河,目的再明确不过了,不错,他们就是要切断北京与天津的联系,对北京形成合围之势!雷时声军团则在八达岭长城与清军逐个山头逐个山头反复拉锯,完全不计代价了,就是要粉碎这道已经阻挡了他太久的军都山防线!就是要从军都山俯冲下去,踏平昌平,然后与友军会合,包围北京! 得知八达岭长城失守的消息,清廷文武百官无不噤若寒蝉,就连身经百战的皇太极,也感到一股寒意,一股被人剥光衣服的寒意。 八达岭长城丢了,涿州、固安、易县丢了,顺天府恐怕守不了多久,香河……香河坚持的时候恐怕还不及顺天府。如今的北京,真的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没什么遮掩了。绝望之下,皇太极咆哮:“就没有人可以用了吗?多尔衮在哪里?多铎在哪里?那四万忠勇的满洲勇士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只剩下朕在孤军迎战了,为什么!?” 绝望的吼声在金鏖殿上回荡,像是一头重伤垂死的老虎在无力地咆哮。 九十八 绝望 伴随着纷飞的战火,崇祯九年二月份就这样过去了,南北直隶在尸山血海之中迎来了崇祯九年的第三个月。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冷雨渐渐消失,曾经到处翻浆的道路变得干涸结实,官道两旁那一排排杨树、榆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也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顶着从蒙古高原刮来的阵阵昏黄的沙尘,吐出一缕缕春的气息。而在江南,早已莺飞草长,姹紫嫣红了,这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更是一年的开端,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的付出直接决定着秋天的收获。 然而,这个春天的南北直隶却是残酷得令人发疯的人间地狱。 在北直隶,整个亚洲最为精锐、最为凶悍的两支军队迎头相撞,展开空前惨烈的搏杀。这是两个族群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爆发的最为残酷的战争,双方都是毫不留情,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不留俘虏。无数平民被卷入战火之中,一座座名城在冲腾的火光之下变废墟,大批平民在屠刀之下变成森森白骨,如此惨烈的战事,实属罕见!现在战场的焦点在于廊坊地区,明军向这一地区发动空前猛烈的攻势,而清军也在这里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勇气和决心,这是一场清军输不起的战争,如果这里失守,北京与天津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好不容易才拿下的北京将变成一座孤城,真到了这一步,清军就彻底败了! 沧州战场,以关宁军为主力的清军与兵力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明军对峙着,决战一触即发。清军很清楚川军的战斗力,尤其是在换装和接受了两年近代军事训练之后,川军已经成为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跟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军队决战是不理智的。但是清军没得选,京津一带的形势越来越危急,南下接应阿巴泰大军已经不现实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击破当面之敌然后退回天津,击退明军对廊坊地区的攻势!而川军似乎也很乐意用一场硬碰硬的决战来检验自己这几年来日夜训练的成果,清军想决战,他们求之不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开打呗。 济南城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六门120毫米加农炮对着济南城南门发出了恐怖的咆哮,沉重的炮弹挟着可怕的动能砸向城墙,那破空飞行的声音,就像有一块陨石从头顶飞过,守军为之胆寒。苦等数日之后,吴胜所渴望的重炮和炮弹终于运到,并且完成了部署,济南城清军的末日到了。 海州地区,规模庞大的明军沉默地走出营垒,在连绵的号角声中朝数里之外的清军营垒缓缓压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千多戚虎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骑兵,后面则是金门军、鹰厦军、淮泗义军、浙军,将近十万人的大军动起来,势如洪水,阿巴泰骇然色变! …… 综合起来看,清军已经是颓势尽显,在各个战场都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当初挟大破明军北伐军团的余威呼啸入关的锐气早已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是惊恐和迷茫而已。也许直到现在,皇太极才意识到区区十几万清军,再加上十几万吃里扒外的关宁军,想要吞下整个大明是何等的不现实,他这是在玩火。可惜为时已晚,现在就算他想收手都不可能了,明军是不会放过他的,无法可想之下,他也只能拼命搜罗兵力,在八达岭一线与雷时声军团继续纠缠,在丰台方向寸步不让跟薛思明军团殊死厮杀,同时向廊坊一线派出尽可能多的步骑军,试图打通与天津的联系,勉力支撑,同时接连向山西方向派出信使,希望能够得到多尔衮的回应。他坚信胜利是属于他的,北直隶太大了,明军没这个能力一口吞下这么大的地盘,八旗军在他的指挥下正大量消耗着明军的实力,清军固然筋疲力尽,明军也不好受,只要多尔衮军团能够越过宣府杀入中原,形势立即就会逆转! 只是,多尔衮和他的军团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 清军迷茫、恐惧,不知所措,而协助清军夺取了这半边江山的大明文臣集团则是肝胆俱裂,他们甚至都不敢去了解战况了,生怕又听到什么坏消息————他们所承受的打击实在太多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最致命的打击还在后头。 天津,大沽口。 这里是京津门户,海陆门户,战略价值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便在天津筑城设卫,在大沽口筑墩设炮,巩固海防,大沽口从此成为京津防线的重要堡垒。清军入关之后,对这个桥头堡也极为重视,在这里驻扎了二千五百精兵,部署十几门重炮————他们可是领教过明军水师的厉害的,对海防不敢有丝毫大意。如今战事吃紧,留守大沽口的清军也被抽走了一千,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 指挥这一千五百精兵的,是济尔哈朗的爱将固山,官拜甲喇额真,有勇有毅,行事果断,屡立战功。正因为这样,济尔哈朗不管战事多胶着,也没有调他过去参战,因为大沽口实在太重要了! 现在这位深受上司信任的大将身披铁甲,登上炮台,检查战备。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工作,一丝不苟,干得好的有赏,疏忽怠慢的就重罚,所以看到他过来,清军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固山四处检查,见各个炮位都是井然有序,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鼓励将士们几句,一名瞭望哨突然惊恐的尖叫起来!固山大为扫兴,瞪向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怒喝:“大喝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名瞭望哨面色煞白,指向海面,尖叫:“大人,你看……你看!” 固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乌云正从海天交接处冒出来,朝着大沽口涌来……不!等近一点了,他马上便发现自己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这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支连绵十几里的…… 舰队! 没错,就是舰队!冲在最前面的几十艘战舰舰体涂成黑色,桅杆上飘扬着一面黑色猛虎骑,舰炮数量不多,但是杀气逼人,正是在去年的福建海战中粉碎了称雄南海的郑氏集团的变形金刚舰队!这些战舰吨位普遍都在八百吨到一千五百吨以上,有几艘旗舰吨位甚至达到了惊人的两千吨,绝对称得上是庞然大物。后面则是更加庞大的运输舰,上面满载着兵员、物资、弹药甚至战马,少说也有两三百艘!整个舰队看起来无边无际,实则划分得很清楚,驱逐舰、护卫舰、运输舰、补给舰、预置舰一应俱全,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没有之一! 固山面色变得惨白,那双目光永远是那么凌厉的眼睛迸出一缕绝望之色,喃喃说:“登莱水师……他们来了!完了!” 一众亲随尽皆默然。登莱水师倾巢出动,自然不可能是跑到这里来看风景的,现在清军在北直隶几乎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北京、廊坊、沧洲这三个战场了,天津的防御薄弱得很,如果登莱水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天津,便可以对廊坊地区的清军重兵集团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和钱瑜军团、韩鹏军团联手把那几万清军夹在中间压碎!然后……没有然后了,天津丢了,沧州方向的清军恐怕也跑不掉了,北京变成一座孤城,结果如何就不用多说了! 登莱水师出击的时机,掐得实在是太准了! 固山抿着嘴唇,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备战!各炮立即装弹,准备开火!” 清军沉默地执行着命令,装弹的装弹,接导火索的接导火索。不管敌军有多强大,他们都只能硬着头皮迎战,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变形金刚舰队快速逼近,旗舰更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沈廷扬站在船头,举着望远镜眺望着大沽口,观察着炮位,连声称赞:“果真是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极其重要的桥头堡啊,成祖选择在这里建炮台,真是太有眼光了!” 王锐冷笑:“建奴将大沽口经营得不错呀,是颗难啃的铁核桃。不过,再怎么坚固的要塞在几百门舰炮面前,都不是那么可靠的。” 沈廷扬说:“能扛住我舰炮猛轰的堡垒还没有建起来呢!大家加快速度,三个编队轮流开火,先把这个炮台给我轰平了再说!奶奶的,这口气老子都憋了一个冬天了,总算可以狠狠地揍他们一顿了!” 旗语打出,变形金刚舰队撇开运输舰队,加快速度嗷嗷叫着冲向炮台。舰艏的大炮炮衣被掀开,炮手们在炮长的怒吼中打开炮闩,将炮弹塞了进去,然后放入药包,关闭炮闩,接上拉火绳。炮长则拿出六分仪和八分仪,进行着复杂的计算,炮弹可是很贵的,不能浪费了,在他们的指挥下,炮手们对火炮的角度进行着一次次微调,大家都摩拳擦掌,急切盼望着开火的命令。他们纵横大海,所向无敌,本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的,然而却被该死的海冰困在烟台港,整整一个冬天都动弹不得,都快憋爆炸了,好不容易要大反攻了,他们当然迫不及待,说什么也要让清军尝尝他们舰炮的威力! 二十多艘运输舰上,两千名海军陆战队员一声不吭,握紧手中的步枪,眼带血光的盯着大沽口炮台。在去年,他们曾随袁宗第北上,准备与清军大战一场,却又因为一连串的不利因素,不得不退回烟台,心情之糟糕就可想而知了。水手们说他们快憋爆炸了,陆战队员不说,因为他们真的憋爆炸了!他们虽然一声不响,心里却早已不耐烦,盼着舰队赶紧开火,早点把炮弹打完,好让他们上岸去厮杀一场! 没有战船冲出来迎战,大沽口这边一艘船都没有,清军只能绝望地看着变形金刚舰队逼近,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自己。 爱新觉罗的子孙们提前两百年品尝到了有海无防的苦涩。遗憾的是,跟另一个时空一样,这个错误,他们没有机会去改正了。 九十九 登陆 轰轰轰轰轰轰! 雷暴般密集、猛烈的轰鸣撕碎了战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沉寂,至少四十门舰炮同时开火,那恐怖的轰鸣声像是要将天空撕裂开来似的。炮口喷薄而出的烟焰淹没了小半个战舰阵列,成排炮弹沉沉呼啸着旋转而出,砸向大沽口炮台! 固山只来得及大吼一声:“小心!”接着一切声音都淹没在那天崩地裂一般的爆炸声响之中。炮弹冰雹般落下,炸起成片的火光,弹片在空气中呼啸,碎石纷飞,炮台的砖石在猛烈的爆炸中破碎,这恐怖的威力,令清军骇然失色!这一刻,清军只觉得天空塌下来了,大地崩裂了,地底的岩浆喷出来的!尽管第一轮齐射其实并没有多少发炮弹落在炮台上,给他们造成伤亡,可是那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还有天空中传来的那可怕的啸叫声还是让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惊骇万分,心脏不由自主的收缩得只有乒乓球大小,他们抱头鼠窜,他们蜷缩成一团,他们放声尖叫!然而,就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尖叫声,充斥耳膜的,始终是那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 第一轮炮击爆炸的烟焰还在冲腾,第二轮炮击又狠狠的砸了过来。这一次准确了很多,有五分之一的炮弹落入炮台,还有相当一部份砸在工事的墙体上凿飞大块碎石,炮台之内顿时血肉横飞,抱头鼠窜的清军首当其冲,很多清军士兵跑着跑着,炮弹就栽了下来,火光一闪,轰隆一声,整个人都炸没影了,只剩下几块破布片在空中飞舞,证明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明军的炮击来得极其猛烈,一个齐射接着一个齐射,完全没有任何间隙,他们不像是在用炮火摧毁什么目标,完全是在用炮弹犁地!160毫米雷击炮也加入了炮击的行列,它们的射整远远不及120毫米舰炮,但威力惊人,一发炮弹栽下来,地面就会腾起一朵小小的暗红色蘑菇云,然后多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来,大坑周围的一切,渣都没有留下来。三号炮台挨了一炮,大炮被掀翻,墙体塌下一段,被打得受不了了,冲上炮台想开炮还击的清军士兵被爆炸冲击波狠狠甩出十几米开外,撕扯成无数碎片,和着血雨落下来,令人作呕。这些雷击炮很有耐心,一炮一炮地凿,专心致志的在大沽口炮台陡峭的坡体上凿出弹坑,在炮台上凿出大窟窿来,看似坚固的炮台在它的面前跟鸡蛋壳没什么区别,也让固山头一回意识到,想守住炮台是何等的困难! 轰、轰、轰! 炮台也喷出了大团烟焰,重达几斤、十几斤的大铅球一路大吵大闹着破空而来,落入海中溅起一条条水柱,第一发炮弹就打到旗舰附近,水柱冲上了甲板。沈廷扬不以为意,弹了弹衣服上的水珠,笑着说:“舍得开炮还击了?我还以为炮台上的人都死光了呢!” 郑芝龙说:“这么猛的炮火,整个炮台都被炸成火海了,居然还敢开炮还击,建奴可真够顽强的啊!” 沈廷扬说:“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顽强!雷击炮,给我靠近了射击,轰碎他们的乌龟壳子!” 十几艘装备有160毫米雷击炮的护卫舰再度前移,逼近到只有三百来米的距离,差不多是用雷炮口顶着大沽口炮台的鼻子开火。虽说雷击炮的射击精度一直不怎么样,但是这么近的距离,想打不中还真有点难度,沉闷的轰鸣和令人汗毛倒竖的啸叫声相继响起,正在埋头闷装猛打的清军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差不多有半个人那么高的炮弹从海面飞过,然后在他们前后左右炸开…… 不忍描述,炮台上的火炮一门接一门的被掀翻,炮台上的清军士兵被雷击炮当成甲虫砸得遍地脓血,碎肉肠肚黏在墙壁上,令人作呕。 固山是幸运的,他正好呆在炮击的死角,那么多炮弹飞过来,愣是没有一发伤到他。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清楚的看到自己的部下被敌军用炮火无情屠戮的惨状,绝望的看着炮弹成排飞过来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堡垒砸烂,将自己的心腹将士炸得粉碎。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被爆风抛过来打在他的身上,有半片肺叶,有不大完整年肾脏,有筋骨毕露的断臂,还有……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到了后来再也撑不住了,趴在地上哇地吐了出来,他头一回发现原来战争可以如此血腥,如此疯狂!当然,没有人会嘲笑他的,因为趴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的人可不在少数! 猛烈的炮击让清军丧失了时间感,没有人说得清炮击到底持续了多久,似乎持续了半个世纪,又似乎只是持续了半个小时。当然,更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猛烈的炮火撕成了碎片,大家都恐惧地蜷缩在一个个角落里,惊恐地看着身边的同伴血肉横飞,丝毫不怀疑下一个会轮到自己。不少人彻底崩溃了,明明躲得好好的,不会被炮弹击中,却疯了似的啊啊大叫着冲出去,迎着炮火撒腿狂奔,炮兵消失在漫天血雨之中。总之,就在大家快要疯掉了的时候,炮击突然停了。 久违了的平静突然到来,幸存的清军没有反应,继续蹲在裂肢断臂之间簌簌发抖。 运输舰紧急泊岸,栈桥放下,成队身穿黑色军服,手持步枪,腰间插着手枪弹的士兵冲上岸,组成队列朝被炮火轰得七零八落的炮台杀来。没有炮火反击,因为清军的大炮差不多全部被掀翻了,就算没有被全部掀翻,炮兵也死得差不多了。 海军陆战队利用雷击炮凿出来的一个个弹坑迅速往上攀爬,扑向炮台。直到现在炮台里的守军才回过神来,乱纷纷的朝下面放箭、投掷石块,接连有陆战队员被击中,惨叫着滚了下来。陆战队员举枪对着上面一个个冒出来的脑袋射击,同样也有不少清军脑袋中弹,仰面躺下。 固山总算回过神来了,冒着嗖嗖飞过的子弹探出头去往下面一看,只见数量众多的黑衣士兵已经像块黑幔一样漫过了半山腰,冲得最快的已经快要摸到炮台的墙壁了。他怒吼:“放箭!放箭!不能让他们冲上来!”劈手夺过一张强弓,一次性扣住三支利箭,把弓拉得跟满月一般,三箭连环射出,马上有三名陆战队员脸部中箭,顺着坡势滚了下去。将军大人以身作则,清军士气复振,矢石如雨,仰攻的陆战队员接连被击中,压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是陆战队马上还以颜色,见排枪难以压制清军火力,他们马上掏出手榴弹拉火,延时几秒然后往上抡,炮台上登时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弹片横飞,不断有开弓放箭的清军士兵被弹片割倒,在血泊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又是这破玩意儿! 固山几乎咬碎了牙,在跟天雄军交手的时候他就吃够了手榴弹的苦头,不少悍勇的战士被它炸中,死得极其窝囊,这玩意儿几乎成了他的噩梦了!现在他的噩梦还在继续,手榴弹雨点般落入炮台内,敢于起身还击的人马上就会被炸翻,非死即伤,但如果他们不起身还击,陆战队就要冲上来了! 趁着清军忙着躲手榴弹的间隙,陆战队发力猛冲,一波冲上了山顶,从被炮弹轰开的墙体缺口冲了进去。清军面目扭曲的挥舞大刀利斧扑上来,双方在这方寸之地展开惨烈的肉搏。清军是东亚一流的强军,马上马下的厮杀本领都极为了得,沉重的刀斧重剑他们抡得跟风车似的,横断两个人轻而易举,而陆战队也异常凶悍,刺刀拼杀术极为精湛,厚重的枪托和工兵铲在他们手里也是一件可怕的杀人利器,前者可以轻易砸碎骨骼,后者劈脑袋跟劈豆腐似的。清军已经无路可退,只能负隅顽抗,而陆战队则是志在必得,打倒一批又来一批,用手枪,用刺刀,用枪托,用工兵铲,甚至用手榴弹与清军凶狠地拼杀着,完全是不把清军一举全歼绝不罢休的劲头! 刚开始的时候固山还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指挥部队与陆战队厮杀,但是很快他就不得不亲自带领为数不多的白甲兵投入到厮杀中去了————兵越来越少啦。这员大将可谓凶悍绝伦,单手挥舞一把双手重剑,举着一面铁盾,在陆战队中间杀了个七进七出,接连有十几名陆战队员死在他手中。但他也不好过,在拼杀中被刺刀刺中手臂,挑走了一大块肉,这是他第二次受伤了————第一次是被手榴弹弹片击中。两次受伤让他变成了血人,他愣是一声不吭,退下去作简易包扎之后又挥舞重剑杀了上来。受到他的鼓舞,清军豁出性命去厮杀,一时间居然跟陆战队拼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论武艺,陆战队里没有一个人是固山的对手,论陆战的指挥能力,他也胜过沈廷扬多多。然而,沈廷扬手里不仅有两千海军陆战队,还有一支兵力多达数万的蛮族大军,以及一支恐怖的重装步兵,而固山则没有,他手里就这么点人,死一个就少一个,他拼得再凶也没有用。当然,天津方向也并没有座视不理,在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一千骑兵掠过海河平原,飞速驰援而来。这本来是好事,但是他们来得太晚了。趁着陆战队在大沽口炮台与清军血战之机,王锐指挥他的大军在登陆场登陆,绕过大沽口炮台往海河平原移动,当清军骑兵冲向大沽口炮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在燃烧的炮台下方巍巍列阵的明军步骑军,还有那一门门指向自己的滑膛炮。 大家都挺忙,就不废话了,开打吧! 急红了眼的清军居然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主动向王锐所部发动了进弓,上千名剽悍的骑士挽着强弓朝他们猛冲过去。王锐用霰弹炮招呼他们,一连串猛烈的炮响过后,成千上万的葡萄弹汇成一把铁扫把狠狠扫过,将前面几排清军打得血肉狼籍,连人带马一并变成一堆碎肉。紧接着,羌藏骑兵斜刺里杀出,锯短了枪管的步枪在马背上鸣放,破空而来的子弹洞穿清军骑兵的铠甲,撕裂他们的躯体,将他们从马背上撞了下去。打完枪里的子弹后,羌藏骑兵收起骑枪,拔出马刀撞入清军骑兵队列中间,大开杀戒,两支骑兵绞作一团,杀得难舍难分。 然而,此时大沽口炮台之战已经分出胜负了。没有兴趣与固山纠缠下去的沈廷扬果断投入重装步兵,王铁锤亲自带领一百名身披重甲、手持巨斧的黑铁塔冲上炮台,也不管队列什么的了,哪里有清军就往哪里冲,遇见清军,不拘兵将就是一斧。清军绝望地用长矛刀剑攻击着这些两条腿的人形坦克,长矛刺上去就滑开,刀剑砍上去火星四溅,但是伤不到重装步兵一根汗毛,而人家一斧就能将他们劈开两片……这些两腿机甲怪兽缓慢而坚决地辗过战场,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没有人能在他们的巨斧之下捡回性命。 固山已经完全绝望了,他嚎叫着冲向王铁锤,狠命一剑劈向王铁锤的肩膀,却被肩甲挡住,没有伤到王铁锤分毫。王铁锤飞起一脚,正中他胸口,将他踢得向后飞出几米远,吐血如箭。几名白甲兵拼死冲上来试图将他抢回去,王铁锤巨斧抡圆扫过,只是一斧,两名白甲兵被斩成四截,还有一个被斧尖从腹腔划过,污血肠肚喷涌而出,眼看就活不成了。王铁锤大步而前,来到固山面前,用大斧指着他,沉声说:“投降,否则,你就得死!” 固山嗬嗬惨笑,嘶哑地叫了一声:“皇上,奴才尽力了!”拔出匕首一刀刺入自己胸口,在明军士兵惊愕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清军战旗被砍倒,一面黑色猛虎旗被竖了起来,在大沽口炮台最高处猎猎飞扬,向清军宣布这个有着京津门户之称的战略要地,已经换了一个主人。 炮台失守,增援的清军也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他们就那千把人,反攻炮台跟找死没有什么区别,何况羌藏骑兵远比他们想象的难缠……无奈之下,骑兵统领下令撤退,扔下几百具尸体落荒而逃。 至此,大沽口正式落入明军手中,超过两万明军精锐在这里登陆,兵锋直指天津。 清军的末日,到了! 一零零 万人敌 两百里开外,唐山曹妃甸港也传来了隆隆炮声,登莱水师一支分舰队气势汹汹的杀入港口,对着港口飘扬着清军战旗的工事,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猛轰,甚至用火箭炮发射了上千枚炮弹,将整个港口给生生打成了一片火海。驻守在港口的一个牛录当场吓尿,我操,我们不就就两百来号人嘛,犯得着又是舰炮又是火箭炮的猛轰么!超过九成人马被炮火炸成了灰,只剩下几个死剩种连滚带爬地逃离炼狱一般的港口,连请求增援都忘了,只知道撒开两条腿没命的跑,离港口越远越好! 河洛新军以一千五百名海军陆战队为先锋,六千蛮族大军为主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港口,留下一千人马巩固港口阵地,主力迅速集结,兵锋直指唐山城! 唐山城到现在都仍然是一片废墟。跟周遇吉那场激战将这个城市破坏得实在太过彻底了,一幢完整一点的建筑物都没有留下来。驻守在这里的清军有一千来人,都是些老弱病残————精兵要么南下,要么移防北京了,谁稀罕这屁大一片地方。本来守军以为有十几万精锐在北京、天津一带顶着,他们呆在这里很安全的,万万没想到河洛新军居然从海上进攻,绕过了京津防线,直插唐山!有备打无备,而且偷袭一方在兵力和装备上占据绝对优势,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区区一千老弱残兵,被河洛新军一扫而空,在明军曾经浴血奋战、拼死坚守过的唐山城废墟中,再一次飘起了明军的战旗。 凭心而论,天津之战、唐山之战规模都不是很大,清军损失自然也很有限,然而在这两个至关重要的港口登陆的大军却是一条绞索,死死套住了清军的脖子,一点点的收紧,清军很快就会在他们的绞杀之下窒息! 由于形势太过混乱,皇太极暂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侧后翼已经暴露了,他现在就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皇宫里急得团团乱转! 形势越发的恶劣了。就在刚才,他收到祖泽润的急报,声称奇袭大名道的偏师被川军挡了回来,计划已经失败了,川军主力抵达沧州郊外,摆开了决战的架势……这份急报让皇太极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长时间的厮杀让他深深的知道,敢跟着杨梦龙北上的明军,没有一支是好惹的!川军战力本就强悍,换装了河洛新军那精良的装备之后就更加强悍了,祖泽润所部跟他们决战,恐怕是占不了多少便宜!然而这次决战却是清军无法逃避的,明军咄咄逼人,清军连连失利,他们不能再退了,再退就要退回关外去了! 至于阿巴泰,总算是飞鸽传书送来了一封急报,说他们已经被堵在海州了,正在与十倍与己的清军血战不休,兵员损失惨重,粮秣将尽,无力再战,请求准许他率部从海路退回关外!皇太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长长的叹息,而金鏖殿上的群臣更是哭丧着脸,不知所措。搞什么啊,一个月前都还节节胜利,凯歌高奏的,怎么一转眼就左窘右困,四百楚歌了?难度他们的注都下错了,这帮建奴压根就没有国运? 北京城笼罩在绝望的气氛之中,叫人喘不过气来。 杨梦龙倒是比皇太极快了一步,抢先收到了河洛新军登陆面功的消息。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对红娘子说:“王锐他们登陆成功了,唐山业已克复,天津旦夕可下,清军的退路,快被我们封死了!” 红娘子笑盈盈的说:“你又赌赢了。当初你决定让他们登陆敌后的时候我还捏了一把冷汗,认为太冒险了,现在看来,你是对的,建奴后方全空了!”她随手将两面黑色猛虎旗插到天津和唐山港口,喃喃说:“建奴海路和陆路的退路全部被封死了,他们被压缩在北京和天津这一狭小地区,孤立无援,粮秣不继,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无力回天……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了。” 杨梦龙说:“是啊,终于要结束了……如果你是皇太极,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红娘子沉吟着说:“北京城内的清军还有四五万吧?他们仍然有一战之力,坚守北京只会被我军四面合围,但是向天津移动必然会跟钱瑜、阎应元那两个军团撞个正着,向南移动的话……对,他们肯定会选择向南打,因为丰台这边就薛思明一个军团,而且你和皇上都在这里,打败了你们,他们仍有一线生机,他们一定会往南打!” 杨梦龙说:“是啊,决战的时刻到了……皇太极,我没有时间跟你玩下去了,一战定胜负吧!” 红娘子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你要跟皇太极决战?” 杨梦龙说:“这不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么?”冲扎吉冲翁下令:“准备一下,去丰台前线!” 红娘子本想劝劝他,但是想到他这段时间憋到快爆炸了,不让他上前线发泄发泄,搞不好得憋出个好歹来,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亲卫队很快就准备好了,五百多名亲兵武装到牙齿,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杨梦龙和红娘子,浩浩荡荡地奔赴前线。 一路过去,大平原跟沸腾了似的,到处都是滚滚向前的人流,有黑衣黑甲如乌云掠过的河洛新军,有有说有笑纵马飞驰的淮泗骑兵,有赶着挽马拖拽着火炮或四轮马车的商队,更有无数推着小车,上面撂满了各种军需物资的老百姓,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滚滚向前的时候在这片干旱的大平原上扬起大团昏黄的烟尘,仿佛整个大明的百姓都集中到这里,都在奔赴前线或者帮忙往前线运送物资。看到杨梦龙和他的亲卫队飞驰而过,不管是士兵还是民夫都在放声欢呼,那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如海啸,几乎要淹没一切,就算是当初的明太祖,恐怕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热烈的欢呼声! 滚滚人流一直涌到桑干河畔,然后通过好几道浮桥继续往前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而在前线则是隆隆炮声,薛思明军团正在猛攻宛平,每一个炮位附近的炮弹壳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小山的高度还在不断增加,小小的宛平如同一叶被惊涛骇浪包围的扁舟,在战神的怒吼中震动着,破裂着,城内的清军面如土色,惊骇欲绝! 看到杨梦龙亲临前线,薛思明颇为意外。这哥们的形象也在也全毁了,原本干干净净的脸长出篷乱的胡须,硝烟和汗垢把皮肤变得黝黑,打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汗酸味,那双锐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显得很疲惫,但同时又异常的亢奋,似乎再打三天三夜都是精神抖擞。他吃惊的话:“侯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前线交给我们,你在中军帐里指挥就行了吗?” 杨梦龙说:“战争快结束了,我当然得过来看看,不然就赶不上了。” 薛思明有些惊喜:“成功了?” 杨梦龙点头:“对,成功了,我们的舰队在敌后登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天津、唐山,建奴已成困兽,这场战争没有悬念了。” 薛思明重重一拳击在掌心,发出啪一声脆响,叫:“太好了!总算是要结束了!”再看看杨梦龙那单薄的身体,有些担心:“那侯爷你就更应该回去了,这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有我就行了!” 杨梦龙摇头:“我必须来!据我推测,清军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们必定会倾尽全力向丰台方向发动反击,试图取得一场胜利,扭转败局,这次反应,很有可能是皇太极亲自带队……都斗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不过来送他一程说不过去。” 薛思明苦笑:“你这一来不要紧,也许皇太极本来没有下定决心要出城跟我决战的,听到你亲临前线,立即就会疯了一样扑过来……”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他在发牢骚,杨梦龙拉仇限的本事他领教得太多了,只要是有他参与的战事,清军必然会两眼发红,不死不休,他出现在丰台前线,这不是在帮清军下定决心嘛! 杨梦龙拍了拍薛思明的肩膀,说:“命令大军尽快拿下宛平,然后构筑防线,准备最后决战……这将是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不知道你能不能扛住?” 薛思明傲然说:“老子生来就是打硬仗的!你先在这里歇歇,我这就上一线督战,把宛平拿下来!”也不等杨梦龙同意,拿起顶钢盔往头上一扣,带着几名亲兵就冲了出去,杨梦龙追出去想叫住他,这位已经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他恨恨一跺脚,骂:“这个王八蛋,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红娘子笑:“你不也一点都没变嘛。” 杨梦龙说:“那不一样!扎吉,我们立即上前线,我可不想在战争收尾阶段失去一位军团长!” 扎吉应了一声,牵来战马,护着杨梦龙和红娘子直奔一线。 等杨梦龙赶到宛平城下的时候,炮火早就停了,宛平城城墙被轰开好几个宽达十几二十米的大缺口,河洛新军骑兵像黑色潮水一样从缺口狂灌而入。城墙上的城军还在拼命往下面投掷标枪、灰瓶、石块,更多的人则扔下这些东西,跟蹬着云梯冲上来的河洛新军短兵相接。虽说河洛新军已经全火器化了,但是仍然有不少将士根据个人喜好配一把横刀,因为他们总觉得在肉搏的时候用刺刀不如用横刀过瘾,有些有钱的家伙甚至配一支五连发手枪,完全是人民币玩家的做派。他们带这些装备可不是为了装酷耍帅,冲上城墙跟清军肉搏的都是清一色的横刀手,高碳钢铸造的横刀在他们手中是件可怕的杀人利器,刀光翻飞之下血沫溅射,碎肢纷纷落地,有的清军持兵器的手被齐肩斩断,有的头颅顺着刀锋从脖子上打着旋飞了出去,有的被一刀捅穿躯体……论白刃战,河洛新军丝毫不比他们差。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位披着黑袍的明军将领,他左手握着六尺长的短矛,右手握着一把横刀,哪里清军人多就往哪里冲,短矛挑刺,横刀挥抡,不管冲上来的是包衣奴才还是悍勇绝伦的白甲兵,撞上他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跟砍瓜切菜似的!有这位作榜样,明军自然是士气如虹,齐声高呼:“万人敌!万人敌!” 那位万人敌避过一把迎面砸来的铁锤,弃下短矛横刀绕到那名披甲两重、手持一柄十几斤重的铁锤的白甲兵后右,一手抓住衣领一手托住脊椎尾骨生生将他举起来从城墙上扔下去,摔成一团肉饼!见此情景,清军肝胆俱裂,四散逃窜,再也没有勇气抵抗下去了,这位万人敌捡起横刀,施施然走到清军战旗前一刀劈下,茶杯粗的旗杆嚓一声断成两截,大旗呼啦啦的坠了下去。红娘子看得心驰神往,连声叫:“好!好一员绝世猛将,果然是万人敌!” 杨梦龙的脸却黑得可以,寒声说:“狗屁万人敌,就是一个连脑子都长满肌肉的暴力狂人!” 红娘子有点莫名其妙:“摩下有这样的猛将,你不高兴吗?”四处看看,没有看到薛思明的影子,扭头问几位挥舞拳头吼得震天响的军官:“你们军团长呢?上哪去了?” 那几名军官整齐划一的指向城墙上那位举着一面薛字大旗傲然挺立的万人敌:“在那呢!好家伙,带着一百名士兵蹬云梯上去,三两下就把建奴的大旗给砍了,真是太猛了!” 红娘子呃了一声,总算明白杨梦龙脸为什么那么黑了。 堂堂军团长,居然去干一个先锋官的活,有这样的二货手下,换她也会脸比锅底还黑呀! 一零一 血海 这一天对于清军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性的,他们不光丢掉了大沽口和唐山,丢掉了宛平,就连济南也保不住了。 是的,济南这座阻挡了登莱新军半个月之久的坚城终于守不住了。吴胜将那六门舰炮分为三队,同时从东门、南门、西门朝着城墙比较薄弱的位置猛轰,每一门炮都发射了近百发炮弹,打得炮管都发红了,终于成功的在炸膛之前将城墙轰塌,硬生生炸出了三个宽十几米的大缺口,登莱新军咆哮着从这些缺口蜂拥而入。佟可望指挥清军殊死抵抗,几度将登莱新军打了出去,但是不等他们修补一下城墙,登莱新军又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以这些缺口为中心,那一段段城墙就像一盘盘隆隆转动的肉磨子,千军万马在上面辗转而过,留下一堆堆狼籍的血肉。血战一日,清军终于撑不住了,连带的,济南官吏和缙绅组织的叛军也彻底崩溃,在登莱新军阵阵狂热的欢呼声中,几座城门一一洞开,踏着月光,登莱新军骑兵呼啸入城,马刀挥舞间头颅乱抛,血沫溅射,清军兵败如山倒。佟可望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率领仅剩的四百余名清军从登莱新军让开的北门突围而出。 北门没有登莱新军把守,突围很顺利。但是当他们跑出几里地远之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连绵起伏的铁丝网,地雷就在他们脚下炸开。佟可望大惊,叫:“中计了,撤!快撤!”话音未落,四野杀声一片,两千登莱新军人手一具破阵弩逼了上来,乱箭齐发,箭镞撕裂血肉的闷响和垂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让人毛骨耸然,等到这两千弩兵射光了一个箭匣之后,那四百清军已经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只剩下一地的刺猬。 济南官吏和缙绅带领一众家丁和重金收买的江洋大盗跟登莱新军展开巷战,顽抗到底。登莱新军懒得跟他们纠缠,直接调来了一千重装步兵。这一千重装步兵从头到脚都覆盖着厚厚的钢制铠甲,分成两队轮流攻击,抡着大斧猛砍猛杀,管你是绿林豪杰还是江洋大盗,撞上他们都只有被生生斩成碎块的份!那血腥的场面很快就彻底粉碎了叛军最后一丝勇气,他们大批大批的缴械投降,虽说投降之后也不见得能保住性命,但总比被这些两腿机甲怪兽生生斩成碎块强! 现在,济南官吏和缙绅的末日到了。吴胜兑现了他在破城前的誓言,屠尽济南缙绅官吏!那些助纣为虐的缙绅官吏被登莱新军一一揪出来,审都懒得审了,直接挂到了城墙上,一时间济南城墙人满为患,颇为壮观。他们攒下来的不义之财也被登莱新军尽数抄没,济南城中嚎哭之声震天动地。这其中肯定有罪不至死的,但是吴胜不在乎,破城之日,屠尽济南官吏缙绅,他说到做到! 跟济南官吏缙绅一起倒血霉的,还有曲阜孔家。作为孔子后裔,孔家在中国朝代的更迭中一直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新朝立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孔庙,拉拢衍圣公,以此收天下儒生之心,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皇太极登基之后,由于战事频繁,一直没能到曲阜来拜孔庙,但阿巴泰南下的时候还是带来了封赏衍圣公一门的圣旨,赏赐他们良田千顷,黄金万两,数位孔家子弟也封了高官。当然,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作为回报,衍圣公很识相的入京面色,带头号召天下儒生拥戴皇太极,阿巴泰南下能如此顺利,孔家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不出意外的话,孔家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不仅不会在朝代更迭中中落,还会得到更多的利益,地位更加稳固,可惜,这是一个充满意外的时代,衍圣公怀揣着皇太极的圣旨喜滋滋的回到家里,没等他把那份圣旨捂热,登莱新军三千精兵就杀到了。 感动不? 孔家表示不敢动。他们也号召佃农起来抵抗,然而几百年来他们的贪得无厌和残酷剥削早就让佃农对他们恨之入骨,登莱新军都还没有攻城,城里的佃农就先造反了,佃农抄起斧子铁锤,竹枪木矛,两眼发红的围攻孔府,打死打伤的人着实不在少数。衍圣公大惊失色,赶紧下令开城门让登莱新军进来帮他们摆平这些暴民……脑子进屎了不是?登莱新军可是过来要你们命的,还指望他们帮忙摆平暴民?指挥攻打曲阜的登莱新军参将吴喜只能摇头长叹:“人不能蠢到这种地步啊!” 没什么好说的,自衍圣公以下,一门数百口全部被扔进了监狱,田契账本被一把火烧清光,田地房屋自然也被分清光了。不过,现在估计没有人还有心情在意财产上的损失,命都快保不住了!吴喜说过要彻底清算他们的卖国罪行,这让衍圣公一门惊恐万状,有好几个被皇太极封了官的干脆就自杀了。 靠着有个好祖先辉煌了两千多年的曲阜孔家,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的命运也昭示着统治中国人思想两千余年的儒学被推下了神坛,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七百里外的海州战场,一场恶战仍然是难舍难分。戚虎调集了几乎全部的兵力,自告奋勇过来参战的浙军,郑氏集团的金门军和鹰厦军,剽悍的淮泗义军,还有作为救火队的河洛新军一个大队,总共八万八千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海州。海州只是一座小城,清军无险可依,阿巴泰咬咬牙,也是精锐尽出,在海州城外的平原上与明军对峙。倒不是他想跟这个糟老头子决一死战,实在是没有办法,拼死拼活也只搜集到六条海船,勉强够塞千把人,如果他真的带千把亲信上船逃跑,大军立即就会崩溃,到头来谁也逃不掉,只能拼了! 两军隔着一里地对峙。 看着漫野而来的明军,清军心里直发虚……对方的兵力至少是他们的六倍,这仗还怎么打啊!阿巴泰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定了定神,扬起马鞭指向明军那庞大的方阵,怒吼:“将士们,我们没有退路了,后面就是大海!唯一的出路就是击破明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溥洛也是怒吼:“不要被他们那惊人的数量吓倒,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随我上,粉碎他们,让他们知道跟我大清劲旅野战是什么下场!” 清军齐声狂呼,数千骑兵同时发动,朝明军方阵猛冲过去,角弓拉成满月,箭若联珠,刮风似的朝明军倾泄过去。明军同样是万箭齐发,强弓劲弩同时发动,射出的利箭几乎遮住了天空。清军骑兵射来的利箭让明军伤亡惨重,整个方阵跟削萝卜似的被一层层的削掉,但是清军骑兵也不好过,同样被射得死伤累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们,只要步兵敢于死战,骑兵想靠骑射取胜纯粹就是做梦!就在清军骑兵被射得有点气馁的时候,淮泗义军骑兵潮水般涌了过来,雪亮的马刀在阳光下闪耀出寒光,让人浑身发冷。清军二话不说,收起角弓拔出马刀或擎起长矛迎了上去,双方在大平原上绞作一团,掀起一团昏黄的尘埃,直杀得血肉横飞。 看样子光靠骑兵是不行了,阿巴泰一声令下,炮声雷动,炮弹成排飞向明军方阵,近万步兵同时发动,朝明军步兵方阵压了过去。戚虎以牙还牙,大大小小四百多门火炮同时开火,明军前沿阵地笼罩在浓烟火焰之中,一时间炮声如滚雷,硝烟弥漫,铁弹横空,炮弹落入双方的阵列之中都是惨叫不绝,滚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血胡同。清军忍受着炮火的杀伤,逼近到弓箭的有效射程,弓箭手擎起拉力强劲的复合弓照着明军,一连九轮齐射将明军前面几排士兵一扫而空,而明军弩兵近乎水平射来的弩箭也让他们尸体横卧一地。当清军发动冲锋的时候,戚虎手中那一千河洛新军火枪手杀出,以标准的三段射向清军倾泄火力,将清军成片撂倒。但清军已经红了眼,完全不在乎这点伤亡,在溥洛的带领下像发怒的野猪一样狠狠撞入明军阵列之中,现在远程打击武器已经丧失作用,大家都无巧可取,只能是短兵相接了。 戚虎咬紧了牙关。 溥洛很猛,带领三百白甲兵横冲直撞,一把重剑抡得跟风车似的,挨着就死,擦着就亡,手下根本就没有一合之将,在很短时间内明军就有一名参将、两名副将死在他手里了。以他为尖刀,清军一路突进,明军军阵被他们一列列的突破,势不可挡。但明军也豁出去了,浙军被打崩了,淮泗义军上;淮泗义军被打崩了,金门军上;金门军招架不住了,鹰厦军上……淮泗骑兵更是大呼酣战,往来冲杀,被击退了,喘上两口气整整队列又团身杀上,如同一群打不死打不散的蝗虫,清军骑兵想速战速决解决他们,那是做梦! 这是清军入关以来最为血腥的恶战,清军为了活命固然是超水平发挥,以一当十凶悍无比,但明军同样是悍不畏死,整片平原都被刀光剑影笼罩,大地一片腥风血雨,血流漂杵。清军几度冲到距离明军将旗仅两三百米远处,又几度被明军击退。明军几度反击,又让清军打了回来。主动权交替易手,双方都是旋进旋退,谁也没有办法彻底掌握主动。 阿巴泰见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亲自带领最后一个甲喇投入战场,猛攻明军右翼金门军和鹰厦军的接合部,试图将这两支部队撕裂开来。他的攻击既突然又凌厉,金门军和鹰厦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这两支部队是明军的主力,他们的败退直接影响整个战局,明军有点吃不住劲了,队形开始混乱。戚虎见状,摘下头盔掷在地上,厉声喝:“这就是底线!越过这条界的,立斩!”黎树更是咆哮:“此乃必死、必胜之战,谁先后退一步就是把胜利拱手让人,你们愿意将自己的胜利让给对手么?随我杀啊!”组织两千精兵,亲自上阵迎战阿巴泰,结果被一发流弹击中,当场身亡。这位老将军赏罚分明,爱卒如子,深得军心,看到他中弹倒下,金门军和鹰厦军血疆瞳仁,发出可怕的嘶吼,疯了似的冲向清军,围绕老将军的遗体与清军展开空前惨烈的搏杀,最终将遗体给抢了回来。 战至黄昏,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清军至少有六千人战死,明军伤亡是他们的两三倍,鲜血染红了大地。阿巴泰见明军攻势越来越猛,知道今天是没有希望取胜的了,下令撤军。然而就在这时,嘹亮的天鹅哨响起,一股黑色风暴扫过平原,上千河洛新军骑兵风驰电掣,朝清军后方猛插过来!这是李定国率领的一支骑兵部队,过来跟戚虎会合的,没想到一到海州就遇上了这场大血战,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看到清军力不能支了立即动手,扫荡清军后方。看到生力军加入,明军士气大振,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了的清军终于撑不住了,哗的一下全垮了,阿巴泰绝望地长叹一声,带领残部逃向海边。他这一逃,千军万马跟着逃,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明军趁机全力压上,海州一片血海。 清军逃到海滩,蜂拥上船,然而船只有六条,他们却足有近万人,无论如何也塞不下的,为了争夺船只,他们开始自相残杀,乱了,完全乱了!明军四面合围过来,火枪弓弩火力全开,将他们割麦似一样割倒,越来越多的火炮加入到屠杀的行列之中,每一排炮弹轰过去都要溅起一大片血水,清军绝望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压倒了海潮的呼啸,格外的惊心动魄…… 战役变成了屠杀,阿巴泰这支席卷南直隶的精锐之师,就这样消失在血海之中,不复存在了。 一零二 冰火两重天 海潮在翻滚、咆哮,撞击着海岸的岩石,发出雷呜般的巨响,泡沫四溅,令人生畏。那些八旗子弟却对大海的威力视而不见,一路嘶吼着,惊叫着,扔掉手里的武器冲向在海浪中颠簸不定的那几艘海船,现在他们哪里还有半点纵横东北、席卷北直隶的威风?完全就是一群被大火驱赶着的蚂蚁!那几艘海船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但是它们无法出港,因为有无数只手死死抓住它,试图爬上去。任谁都知道,这几艘小小的海船是没有办法搭载这么多人的,大家一窝蜂的挤上来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一块完蛋,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谁也不愿意放手,因为这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了! 明军同样潮水般涌过来,朝密密麻麻的挤在海船周围的清军开枪、射箭、投掷标枪。曾经勇猛无敌的满洲勇士如今变得像羔羊一样软弱,他们泡在海水中,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用脑门和身体去承受明军的火力,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海浪声,大片大片血迹扩散开来,染红了海滩。清军越发的疯狂,他们抓住船上的人使劲将他们往海里拽,甚至奋力摇撼海船试图将船上的人摇下去好让自己爬上去。船上的人当然不干,挥刀照着那一只只抓着海船不放的手砍去,刀锋落处,断指雨点般掉入海中,中招的士兵的惨叫声和咒骂声响彻云宵,让人毛骨耸然。这时,几门大炮被推到了海滩附近,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海船,发出恐怖的咆哮,碗口大的铅球破空而来,打在海船上,巨碎的身躯和破碎的船料四处飞溅,掀起一片血雨…… “啊————啊————” 溥洛肝胆俱裂,骇然尖叫,挥着重剑胡砍乱劈,狂叫:“我杀了你们!我杀光你们!!!” “溥洛!溥洛!”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驱散了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溥洛睁开眼睛,只看到阿巴泰就守在他的身边,神情焦虑,双手不断摇晃着他的身躯,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溥洛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四下里一片漆黑,海潮一浪叠着一浪涌来,天空中星光闪烁,一碧如洗,哪里有半点硝烟味?哦,噩梦,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只是这个梦来得太过真实了,他现在全身都让冷汗给侵湿了,喘着粗气,有些无力的问:“阿玛,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巴泰说:“在船上呢,我们已经离开海州了。” “海州……”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尖刺,狠狠的扎在溥洛的心口,他霍地跳了起来,扑到窗前四处张望,四下里漆黑一片,那无边的黑暗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又扑到另一个窗口往外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带着哭腔叫:“阿玛,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的战马呢?我们的火炮呢?都上哪去了?” 阿巴泰神情苦涩,涩声说:“没了……都没了!” 溥洛神情狂乱,叫:“不是有六艘海船的吗?其他五艘呢?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跟上来?或者说它们先跑了?” 阿巴泰按住儿子的肩膀发力让他停下来,大声说:“没有了,都没有了!只有这一艘海船逃了出来,其余五船还在港口就让明军开炮打沉了!” 溥洛浑身发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跳,几乎要哭出来了:“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么?近两万精兵,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么?” 阿巴泰眼角带着泪花,嘴唇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话说连贯:“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溥洛,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溥洛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着,透明的液体渗过指缝肆意流淌。输了,彻底输了,南下的近两万精兵,除去留守济南那点人之外,其他的,都被埋葬在了海州,只剩下他们父子所带领的这一百多号人了。清军自起兵以来,三十余年时间里,何曾试过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的?这种万劫不复的惨状,简直叫溥洛痛不欲生!当然,没有人会笑他软弱的,侥幸逃出生天的清军将士都蹲坐在船舱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坐在那里要呆,要不是他们偶尔还会眨下眼睛,喘上口气,你真的会把他们当成死人。他们仍然没有从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这场惨败把他们的魂都给打掉了。 阿巴泰望着天边那弯上弦月,久久无语。他当然知道现在大家的士气已经跌到了冰点,应该设法鼓舞一下士气,但是现在连他本人都心如死灰,提不起这股虚劲来。 从南京败退意味着此次清军入关已经失败了一半,清军现在面临着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打败明军一统江山,将大明那点残山剩水收入囊中,而是如何保住北直隶……不,恐怕连北直隶都保不住了,清军最应该考虑的还是如何退回关外去!只是,明军会让他们从北直隶全身而退吗? 输了,彻底输了! 海州之战的惨败恐怕只是个开头,接下来等待清军的,将是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直到将清军彻底淹没为止。以前阿巴泰是绝对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但是海州一战,他骇然发现,明军真的有这样的能力,更有这样的决心!在海州与他决战的明军不过是一支七拼八凑的大杂烩,而清军也是超水平发挥了,却硬是让他们给打得全军覆没,一支大杂烩都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作为明军的头号精锐,河洛新军的战斗力又将是何等的恐怖?简直就不敢想象了! 大清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难道他们注定只有龟缩在深山老林里啃树皮的命? “阿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溥洛那透着软弱的声音打断了阿巴泰的思路。这位清军年轻一代将领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往日那种自信的、锋锐如刀锋的神采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迷茫和恐惧。 阿巴泰默然良久,说:“关内只怕已经没有一寸安全的地方了,我们……回辽东!” 溥洛叫:“那皇上呢?皇上怎么办?” 阿巴泰长叹:“我们哪里还顾得上他!自求多福吧!溥洛,我有一个预感,我们大清的末日,到了!” 溥洛身体狠狠一颤,恐惧地叫:“阿玛,不要说这种话!” 阿巴泰苦笑,把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是一声长叹,说:“总之,回到辽东之后马上组织旗丁向北迁徙吧,辽东辽西都不安全了,我们迁到宁古塔那边去,如果情况有所好转再回来,万一……万一连沈阳都守不住,我们也只能继续往北迁徒,一直逃到明军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为止。” 溥洛欲言又止,他本想说情况还没有糟到这种地步,大清还有很多军队,但是想起海州之战中明军那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凶悍,他打了个冷战,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明军的士气已经打出来了,他们不再畏惧清军,而且在成功地把北京那帮糟糕透顶的文臣甩给大清之后,也没有什么能绑得住他们的手脚了,胜负已分,大清……没机会了。也许正如阿巴泰所说,他们回到辽东之后应该尽快组织旗人向北迁徙,抢在明军杀到沈阳之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只是,他们还能顺利回到辽东吗? 海州这边,高涨的潮水将大片尸体冲向远方,不知道多少明军将领望洋兴叹,捶胸顿足叫:“这该死的潮水,把我们的首级都给冲走了,这些可都是军功和赏银啊!亏了,亏大了!”他们痛心疾首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被杨梦龙在旅顺一通疯狂的收割,用一万多颗清军的首级把行情狠狠的打了下去,清军的首级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值钱了,但是一颗首级怎么着也能换到二十多两银子吧?这都顶了他们两年的粮饷了!看着这么多首级被潮水冲走,他们自然心疼得要命。 不少亡命之徒找来一些浮木竹子扎成简陋的筏子,划着这些一碰就散架的破玩意儿在海浪间穿行,用钩子将清军尸体钩过来割首级,丝毫不在乎一个大一点的浪就能将他们拍进海底跟清军做伴,当声是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八字真言诠释得淋漓尽致了。而在海岸边,割下来的首级,缴获的兵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三千多名清军战俘跪在地上等候胜利者发落————他们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明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戚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眼角带着泪花,心里低声念着:“戚金,还有戚家军所有将士,你们都看到了吗?浑河的仇,我给你们报了!建奴的末日到了!”戚家军在浑河两岸全军覆没始终是他心口的一道伤痕,这么多年一直在流血,疼得厉害,他曾经说过,那几千子弟的仇如果报不了,他就算是死了,眼睛也不会闭上的!现在看来,上天还是偏爱戚家军的,在他老得快要抡不动刀了的时候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得以向清军复仇! 李定国策马跑过来,马后面还拖着一个被拖得半死的红巴牙喇兵,这小子骑马逃跑被李定国撵上,抛出绳子套住一路烟尘的拖了回来。李定国丝毫不在意俘虏的死活,勒住战马,跳下马跑到戚虎身边,兴奋地叫:“戚爷爷,我们赢了!大获全胜了!” 戚虎稳定一下情绪,说:“是啊,赢了……尽情的欢呼吧,把俘虏关押起来,然后把美酒都拿出来,让我们开怀畅饮,庆祝胜利!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欢乐,因为很快我们又要北上,参与更加残酷的战役了!” “万胜!万胜!” 金门军、鹰厦军、浙军、淮泗义军无不精神振奋,振臂高呼,就连鹰厦军中一些黑人雇佣兵也操着生硬的汉语高呼万胜,几万个嗓子发出的吼声汇成雷霆霹雳,震散了天边的云彩。无数精疲力尽、浑身血污的士兵嘴里狂呼万胜,紧紧拥抱在一起,海岸边成了欢乐的海洋…… 跟仓惶逃窜的清军形成了极鲜明择比! 一零三 困兽 “侵略如火”大概就是此时明军最好的写照,当大沽口遇袭的消息传递到北京城的时候,整个天津已经落入明军之手了,那么坚固的城池,王锐所指挥的蛮族大军几乎是一鼓而下,攻势之凌厉,让清军为之胆寒。当然,这种硬碰硬蛮干的打法也让蛮族大军遭受了不小的伤亡,不过这些剽悍的战士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在王锐的指挥下打仗,战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大沽口失守和整个天津失守对于皇太极乃至整个清军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从海河平原和曹妃甸冲腾而起的火光向他们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北京已经变成一座孤城了! 京津唐三角区崩了两角,真正的孤城! 捧着这份带血的战报,皇太极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身体出卖了他。这不是怕,是震惊,是愤怒,更是迷茫。谁又能想到,他们挟全歼崇祯的北伐大军之余威南下,席卷北直隶,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却在短短两个月之内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从杨梦龙率领大军北上以来,清军一直在输,不是输一场两场,而是各条战线都在输,都在节节败退,这还是纵横于白山黑水之间,曾经让大明帝国战栗的满洲铁骑吗?难道那些勇猛无敌、以一当十的勇士都死光了,只剩下一群酒囊饭袋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朕相信自己的军队,朕相信那些追随朕席卷了整个北直隶的健儿,他们绝不是懦夫,他们的意志和勇气,绝对不会输给河洛新军! 到底是什么把朕和朕的军队逼到了这等四面楚歌、山穷水尽的地步? 是火器吗? 朕的火器比起河洛新军来只多不少! 是火炮吗? 朕的火炮同样数量众多! 是民心吗? 不,朕施行仁政,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尊孔尊儒,这些都是沿用千年之久的良策,为朕迅速赢得天下缙绅士子、藩王官吏之心,反倒是崇祯轻率鲁莽,重用一帮无才无德的清流喷狗,把国事败坏得无以复加,说到失民心,崇祯早就把民心给丢光了! 到底是什么让朕功败垂成?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皇太极长时间的沉默着,低垂着头,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千百个念头一齐涌上,如同一团杂草,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心乱如麻,虽说他也是在战火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大仗小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了,什么情况没有碰到过?可是如此恶劣的形势,却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别说他,就算是把努尔哈赤请来,估计也是一筹莫展,他们以前可没有试过像今天这样被人逼入绝境的啊! 金鏖殿下,文武百官跪满一地,见皇太极长时间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很多人便开始东张西望,用眼波交流着,眼角嘴角一起抽动,像是在发送着电码,而眼睛就是接收器……若非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丰富到这种地步!像豪格、济尔哈朗、萨哈廉这些实心眼的家伙就算了,他们只会对皇太极惟命是从,就算皇太极命令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割断自己的脖子。可是以温体仁、王应熊为代表的汉官集团可没有半点要与大清同殉的意思,他们投靠大清是为了高官厚碌,不是为了效忠谁的!可是现在,看似不可战胜的清军在明军的猛烈打击之下节节败退,接连损兵折将,把京畿一带的战略要地丢清光了,北京已经变成一座孤城,随时有覆灭的危险,这……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卖皇太极一次,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好吧,对于他们来说,节操简直就是多余的,掉了就掉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只要能保住高官厚碌,再卖一个皇帝,然后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又如何?可是想到杨梦龙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再想想自己曾经是怎样暗算杨梦龙,暗算整个大明新军,大家心里拔凉拔凉的! 就算他们愿意彻底不要脸皮了,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只怕杨梦龙也不会让他们舔啊! 吴襄、吴三桂、祖大寿等人的面色更加阴沉,抿着嘴唇,神情怨毒,在心里问候着杨梦龙全家祖宗十八代。他们背负骂名,出卖了崇祯,出卖了三十万北伐军,换来了皇太极的赏识,换来了裂土封侯的承诺,可是,没等他们把这些东西拿到手,杨梦龙就杀出来,一脚将他们煮熟的鸭子踢到了半空!连场恶战下来,关宁军精锐折损了三分之一,也得亏是有剃头加成,如果是在还没有剃头之前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他们早就表演花样炸营甚至造反了!可是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失败,杨梦龙的攻势越来越猛,已经把北京变成一座孤城了!这次他们真的是押错宝了,这可如何是好? “山海关那边还有多少军队?”正胡思乱想间,皇太极突然开口了。 吴襄迟疑了一下,回答:“启禀皇上,山海关那边,还有九千兵。” 皇太极拧着眉头,喃喃说:“九千……九千……就算全部调过来,恐怕也没有办法将天津的敌军赶下大海啊!” 吴襄恭敬的说:“是的,那九千兵以辅兵为主,让他们守城还行,打野战那是万万不行的。” 豪格冷冷的说:“依我看不是打野战不行,是你根本就不肯把这九千兵调入关内来,生怕把最后的本钱给折了!” 吴襄叫冤:“肃亲王,你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对大清可是忠心耿耿,连心肝都可以剜出来的呀!但是这九千兵确实是些辅兵,战力极差,调入关来只能是浪费粮草而已!” 皇太极心头突突一跳:“粮草……”目光投向范文程:“范大学士,现在城里还有多少粮草?” 范文程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翻开来看了看,神色凝重地说:“启禀皇上,城里的粮草,已不足一月之用了。” 众人又是一惊,豪格蹭地跳了起来,叫:“怎么可能!刚拿下北京的时候不是说北京城里的粮草够吃半年的吗,这才过了多久啊,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是谁贪污了!?” 范文程苦笑:“肃亲王,北京城里的粮食本来是够吃半年的没错,但是战事一起,周边州县百姓都朝北京涌过来,入城求食,为了彰显我大清仁德,皇上亲自下令放粮救济,不得让一人饿死,消息传开,涌进城来的百姓就更多了……就算是有一座山,也会被吃垮的呀!” 豪格本想找范文程算账的,他认为范文程肯定贪了不少,可是一听说这是老爸的主意,他赶紧把顶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没错,这确实是皇太极的主意,现在看来他做了件蠢事,把宝贵的粮食给消耗干净了,但是如果可以重来,估计他还是要那样做,想要收买人心,必须这样做,否则京畿就不稳了。皇太极的打算豪格是知道的,所以打死他他也不敢骂了。 皇太极冷着一张脸下令:“从现在开始,立即对全城的粮食实行严格配给,让城中富户把所有存粮都交上来,隐匿不交者,杀无赦!” 一大帮汉族文官打了个冷战,差点就哭出来了。本来嘛,这可是哄抬粮价、囤积居奇、大发横财的绝好机会啊,结果倒好,这位不仅不让他们发财,还要他们把存粮全部交上去!他们开始想念崇祯了,至少崇祯还在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强行命令他们把存粮上交的,就算他们哄抬粮价把京城弄得民不聊生,崇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是中了什么邪了,把这么好的皇帝赶到了旅顺,把皇太极这个大魔头请进了北京城来? 这回作死真的作得有点大了哦! 济尔哈朗忍不住了,出班启奏:“皇上,虽然城中存粮还有不少,可以坚守一段时间,但是困守孤城终究是下策!” 皇太极显得异常疲惫:“那你有什么建议?” 济尔哈朗咬牙说:“与明军决战!” 一语即出,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萨哈廉骇然惊呼:“你疯了吗,这个时候与明军决战!” 济尔哈朗眼里带上了几根血丝,厉声说:“我没疯!如今明军步步紧逼,面面封杀,我军被他们分割成几大块逐一消灭,如果我们困守北京,等他们将那几支军队吃光了,在北京城下会师,一切都完了!”他轰然跪下,用力磕了个响头,嘶声叫:“现在明军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几个主力军团都还没有会合,丰台一线只有一个军团,两万来人,而我军却有五六万之众,更有众多大炮,全力一击,胜算极大!明军真正能与我军匹敌的就那么几个军团,先打掉丰台的薛思明军团,再回头打掉八达岭的雷时声军团,明军的战斗力立即就被打掉一半,到时候是坚守北京城还是撤回辽东,我军都可以从容布置,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左窘右困了!皇上,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机不可失啊!” 皇太极喃喃自语:“一个军团……一个军团么?”那神色颇为古怪。河洛新军一个军团也就一万两千五百人,一万两千五百明军,给凶悍的清军塞牙缝都不够,哪里用得着五六万大军,两个牛录就能将他们打崩!但是,这不是普通的明军,这是河洛新军!盘锦之战已经让清军知道大明新军一个全火器化的军团强悍到什么地步,要打掉他们一个军团,清军至少也得付出两倍的伤亡!现在清军还死得起这么多人么?他们可没有多少人马了! 济尔哈朗大声说:“是的,丰台那边只有一个军团!而且杨梦龙也在那里,只要能击破这个军团,杀掉杨梦龙,我军就可以转危为安了,皇上,这可是千载良机啊!” 一听到“杨梦龙”三字,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皇太极更是咬紧了牙关。 杨梦龙,又是杨梦龙! 这个家伙八成是大清的克星,几年前的大凌河之战,就是他单骑猛追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差点要了皇太极的命;旅顺之战四万清军在他手里折损了近三万,元气大伤!在清军入关席卷北直隶之际,又是这个家伙挺身而出,扶立隆武帝誓师北伐,迅速稳定了大明的军心,并且把主动权给抢了过去,一步步把大清逼到了毁灭的边缘!他还真是大清的死敌啊,现在听说他就在丰台,身边只有一个军团,皇太极内心的战意、杀意顿时就压抑不住了! 卢象升被困在旅顺,朝不保夕,再杀掉杨梦龙,大清便可以转危为安! 一想到这里,皇太极如同一个眼看就要输光了老本却无意中看到了庄家的底牌的赌徒,眼里迸出一缕骇人的光芒,迅速下达了好几道命令。 大凌河之战结束的几年之后,皇太极与杨梦龙,这对冤家死对头终于迎来了第二次面对面交锋的机会。只是此时,皇太极成了一国之君,不再只是一个强盗集团的头子了,而杨梦龙也成了明军统帅,早已不是那个小小的舞阳卫指挥使。这场战争就是他们之间的决斗,那百万大军就是他们手中挥舞的长剑。 是皇太极破军杀将,洗雪大凌河之战中金盔被缴获之耻,还是杨梦龙再接再厉,送给皇太极一场更惨痛的失败? 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一零四 没有出路 “把三河、安次、通州、香河一线的兵力全部撤回来休整补充!” “把所缴获的火枪火炮全部下发下去,装备两黄旗和镶红旗最精锐的甲喇!” “八达岭一线的关宁军全部调回来!” “每一把刀,每一支火枪,每一门炮全部用上,我们将在宛平与敌军决一死战!” “众位爱卿,都打起精神来!这是生死之战,必须打赢!打赢了大清才有一线生机,如果输了,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想退回辽东深山老林当野人也不可得!” 退朝了,祖大寿默默地走出金鏖殿,他神思恍惚,轻一脚重一脚的,真让人担似他会不会一跤摔倒。吴襄也差不多,面色苍白,一脸茫然,仿佛在梦游。皇太极的话像轰雷似的在他们耳畔隆隆回响,震得他们心惊肉跳,震得他们心神不宁。 这是要赌上一切跟河洛新军决战了是么?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精兵强将,苦心培养的心腹,好不容易才搞到的火枪大炮,全部压上去,跟河洛新军殊死决战,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赢了,貌似也只能让他们在北京生存得稍稍久一点而已!他们背负千古骂名,叛国通敌,一世英名尽付东流,更有众多子侄亲族战死沙场,图的就是这个?老天爷,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步下金阶的时候吴襄一个踉跄,要不是吴三桂及时扶住,肯定要摔一大跤了。这个踉跄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他压低声音对祖大寿说:“复宇,不妙啊!” 祖大寿神色显得有些悲凉,涩涩的一笑,说:“是啊,不妙……阿巴泰那支军队十有八九是完蛋了,在沧州那边的那三万人马让川军给钉死了,在安次、三河、香河一带的军队虽然还能调回来,但是恐怕也摆脱不了河洛新军的尾随追击,至于八达岭方向的部队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能撤回来也把这一战略要地给丢了,雷时声军团可以尾随追击,也可以横切一刀,断绝北京与承德驻军的联系,将北京变成最彻底的孤城……更不要提天津、唐山已经丢失了,颓势尽显,危如叠卵啊!” 吴襄把声音压得更低:“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投靠清廷,可不是为了赌上所有老本去为这帮建奴死战到底的!现在清廷快要完蛋了,我们总得想办法找条出路!” 祖大寿的神色越发的悲凉,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说:“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出路?投靠清廷让我们彻底臭了名声,以冠军侯那嫉恶如仇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就算他能放过我们,也会剥夺我们所有权利,让我们滚回乡下去做一个连村长都能欺负的村夫,这种活法又有什么味道?罢了,就这样吧,死战到底,也让冠军侯知道我们的厉害!” 吴襄挥动手臂叫:“不,绝对不能这样做!那小子纯粹就是个疯子,他打仗从来不在乎自身实力的损失,也不会去计较自己能从这一仗中获得什么样的利益,一旦上了战场,他就只知道打打打,直到把敌军彻底打垮为止!跟他决战,就算能击败他,甚至杀了他,我们的实力也被消耗干净了,那个胖子会随便找个借口弄死我们,然后将我们残余的实力一口吞下,到那时候,我们几十年的经营就全部白费了!” 吴三桂也说:“对啊,舅舅,二舅、三舅他们不是在河洛新军中效力,并且极受冠军侯信任吗?何不设法与他们见上一面,请他们代为穿针引线,向冠军侯表明心迹?冠军侯身边只有两万来人,却要面对五六万敌军,肯定心里发虚,只要我们表明愿意弃暗投明,助他击败建奴,他肯定会放下过往的恩怨,跟我们合作的,到那时候我们就有一线生机了!” 吴三桂一向是心高气傲,年轻一代的明军将领就没有几个能入他的法眼,杨梦龙倒是能入他的法眼,可惜他对杨梦龙只有妒忌和憎恨,只想弄死这个完全抢了他的风头的混球,想要他向杨梦龙低一下头,那是千难万难。可是现在他一口一个冠军侯,并且主动建议要跟杨梦龙合作,只能说明他真的怕了,只想着如何保住身家性命,压根就不再去想如何飞黄腾达,出将入相了! 唉,形势比人强…… 祖大寿低声说:“大弼、大乐他们么?” 吴襄说:“对啊,他们不是冠军侯极为倚重的将领嘛,只要他们在冠军侯面前美言几句,事情就会有转机了!” 祖大寿长时间的沉默着,半晌才说:“我尽量试试吧,至于能不能成,我也没有把握……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祖大寿,他们也不是当初的关宁军猛将了!” 一句话说得吴襄父子的心真往下沉。是啊,大凌河之战前的祖大寿虽然也喜欢保存实力,玩敌养寇,但再怎么说也是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建奴压迫得狠了,他咬咬牙就死战一场。可是大凌河之战后一切都变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似乎已经随着大凌河城那累累白骨被埋入黄土,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一具只会向朝廷索取更多财富和权力的躯壳!祖大弼和祖大乐呢?大凌河之战前他们只是关宁军当中的两员猛将,对祖大寿唯命是从,不管祖大寿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大凌河之战后,他们对祖大寿种咱畏敌避战、养寇自动的做法是越来越不满了!大凌河之战摧毁了祖大寿的雄心壮志,却把这两员猛将的自信给打了出来,通过那场血肉横飞的厮杀,这两员猛将和那几千幸存下来的关宁军将士似乎认定了,他们并不比清军差多少,只要他们敢于拼死力战,将领指挥得当,他们完全可以击败清军!这种自信随着这几年他们追随新军一路开疆拓土、战胜无数强敌而变得越来越强烈,所以整个关宁军都投靠了外敌,他们却率领各自的部队浴血奋战,从南阳打到北京,从内蒙杀到八达岭,不知道摧毁了多少支皇太极极为倚重的铁军,不知道砍下了多少颗清军将领的脑袋! 祖大寿不再是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祖大寿,祖大弼和祖大乐也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对他唯命是从的小小骑兵将领了,一切都变了! 虽说心里没底,但生死存亡关头,但凡还有一丝希望都要尽量争取,所以回到府上,祖大寿跟吴襄搓商良久之后,还是写了两封亲笔信,交给两名亲信让他们设法混出城去,寻找祖大弼和祖大乐,看能不能见上一面。 皇太极对这一切似乎一无所知,他拼尽全力调动他的军队,把所有机动兵力都调集到北京城来,要不是实在来不及了,估计他会连远在沈阳的正红旗都调过来。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想跟杨梦龙决一死战!他不是祖大寿、吴襄这等鼠首两端的军阀,更不是王应熊、侯恂这等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他是皇太极,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王者,蒙古草原的征服者,山林中的猛虎,草原上的雄鹰,他这辈子活得轰轰烈烈,就算要败亡,也要败亡得轰轰烈烈!既然一切阴谋诡计、战术谋略都对杨梦龙失去了应有的作用,那就干脆抛开这些,拼尽全力跟杨梦龙来一场硬碰硬的决战好了! 遵从皇太极的命令,北京周边地区的清军快速收缩,从四面八方向北京集结。尤其是八达岭一线的清军,退得更快,正在逐个山头扫荡清军的雷时声军团愕然发现,几乎只是一夜之间,清军就撤光了,留下的只是一座座空荡荡的营垒,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同样的,在廊坊地区与清军恶战不休的钱瑜军团和阎应元军团也发现清军正在快速收缩兵力,初时他们还以为清军想玩什么诱敌深入的诡计,但是看到清军以每天百里的速度往北京方向狂飙,他们才反应过来,清军这是打算在北京跟杨梦龙决战了! 想人多欺负人少,集中主力对付杨梦龙是吧?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有我们在,你们休想如愿以偿! 几位军团长毫不犹豫地放出了手中的骑兵部队,八达岭方向有祖大弼、戚破虏、贴木儿,廊坊方向有曹文诏、曹变蛟、额哲,都是当世一流的骑兵将领,如同一群凶残的恶犬,疯狂撕咬着撤退清军的屁股,直咬得血肉模糊!清军也真够狠的,每次被咬住了就派出一两个牛录拼死阻击,主力头也不回继续撤退,等明军消灭了他们拼死阻击的骑兵部队,他们的主力最就跑远了。所以这一路过去,明军虽然大有斩获,但是始终没能住清军主力,人家都不计人员伤亡,拼着累死战马,日夜不停的赶路了,你还想怎么样?飞上去咬吗? 而此时,已经拿下了宛平的河洛新军却显得有点儿无所事事。清军已经在厉兵秣马了,他们从杨梦龙到普通士卒,都是吊儿郎当的,性子急又了解敌情的人真的能让他们活活急死!他们的工兵部队正在抡着锄头和工兵铲修补地球,围着宛平城挖战壕,那战壕足有一米六深,三米宽,当护城河都够了。这还不算,他们还在地势较高的东门小高地拉起了铁丝网,榴弹炮和火箭炮群就部署在这里了。宛平城里放了一个步兵大队,作为炮兵部队的接应,现在这些部兵正在无聊地清理着城里的砖石呢。至于步兵,似乎就没有什么活干了,这些陕西冷娃一反以往的沉默寡言,十个八个聚到一块有说有笑,把珍藏的奶酒和牛肉罐头拿出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坐在一起开怀畅饮。宪兵对这种明显违反军令的行为则是选择性失明,这是薛思明军团的传统了,在决战来临之前就放出双倍的警戒部队和斥侯,主力尽量放松,想喝酒的就喝酒,想烧烤的就烧烤,薛思明和杨梦龙是不会管的。这是让部队放松下来,并且提高士气的有效办法,河洛新军的军纪实在太严了,长时间这样绷着,谁受得了啊? 相比之下,祖大乐和他麾下那支枪骑兵就变得沉默寡言了,他们紧闭着嘴巴,既不喝酒也不打闹,一天到晚就是照顾自己的战马,把战马的鬃毛梳了又梳,弄最好的马料把战马喂得饱饱的,如果还有时间,就保养自己的兵器,马槊上面的漆掉了要补上,马刀上的污迹要磨掉,一点都不能留,手枪要反复检查,确保这些武器都维持着最佳的状态……在干这些活的时候,这些来自辽东的汉子都是一言不发,阴郁都写在脸上。 马上就要跟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面对面地厮杀了,他们心里不好受! 可是,这能怪谁呢?要怪就怪天意弄人吧! 一零五 沧州血战1 沧州战场。 隆隆炮声响彻大地,火枪鸣放之声密如爆豆,弓弩呼啸绵绵不绝,骑兵奔涌如潮,步兵移动的时候如同山岳在移动,超过六万名士兵正在这古城之外作殊死厮杀。 交战双方,一方是祖泽润和德格类所率领的三万清军,一方则是秦良玉和孙传庭所率领的明军,超过三万人。清军方面,祖泽润所率领的关宁军是主力,德格类所率领的那几千骑兵只是作为奇兵使用,而明军方面,把清军坑得不轻的孙传庭充当起拉拉队的角色,顺便守护一下川军的后方。没错,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川军的后背,防止清军重骑兵绕过来向川军发动背冲————重骑兵正面冲击阵列森严的重步兵方阵是自寻死路,但背冲却可以毁灭比他们多出几倍的重步兵,这已经是血的教训了。 川军一共一万七千人,几乎人人身披厚重的钢板制成的板甲,移动的时候如同一道钢铁浪潮在缓缓涌动,极为骇人,即便是以剑甲精利的清军,在他们面前也是相形见绌。他们组成六个巨大的方阵,整个方阵的横面足有三里之阔,极为骇人。清军动用二十余门大炮对着整个方阵猛轰,炮弹落处,残肢断臂四下飞舞,血肉乱抛,惨不忍睹。但川军的炮兵马上还以颜色,二十二门河洛新军加强给他们的120毫米雷击炮打得跟雨点似的,在清军方阵中掀起一团团血雨,呼啸激射的弹片将清军士兵成丛割倒。还有几门火箭炮,虽然打出去的火箭满天乱窜,真正命中的只是一小部份,但也把清军炸得人仰马翻,川军士气高昂,用步槊槊杆撞击着胸甲,怒吼:“万胜!万胜!万胜!” 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士失被川军炮兵以惊人的效率加工成一堆堆破碎的肉体,祖泽润又惊又怒,对德格类说:“明狗的火炮太厉害了,不打掉它们,我们要吃大亏呀!” 似乎是为了替他所说的话站街,话音刚落便有一发雷击炮炮弹命中了远处一个炮位,而且好死不死,正好从炮口栽进去,那门炮轰的一声就炸开来了,引爆了火药桶,把伺候它的几名炮兵全部炸上了天。一发链弹被爆炸气浪抛出去,两个半圆铅球把链条拉得笔直,呼呼旋转,从清军中间扫过,一连扫飞了三名清军的脑袋,最后缠在一名牛录额真的脖子上,将他的颈椎骨打得稀巴烂,就倒在德格类面前不断的抽搐,从喉咙里呛出一股股血沫,眼看就活不成了。德格类看得眼皮一阵猛跳,狠狠的点头:“是的,他们的火炮太厉害了,放任它们继续这样轰下去,我军必败无疑!”他用马鞭指向雷击炮阵地,两道浓眉拧得紧紧:“可是该死的明狗将他们的火炮放在方阵中央,很难打得到啊!” 祖泽润一脸无奈,这该死的雷击炮实在太可恶了,当然,发明这种火炮的人更加可恶!到底是何等的奇葩才能发明这种放在军阵中央开火都能越过整个军阵,准确地砸到敌人中间去的曲射炮啊!这些曲射炮威力可能不如85毫米榴弹炮,但是射速远胜,而且移动很快,而且藏在铜墙铁壁后面,想要摧毁它,只能先从川军那森严的阵列上劈开一条血胡同,没别的办法!也正因为这样,这种火炮极受明军欢迎,同时也成了各条战线上的清军的噩梦,一次次轰得他们死伤累累,却束手无策! 恼火归恼火,仗还是要打的。德格类一声令下,上千蒙古骑兵纵马飞驰而出,手持强弓,握着三支羽箭,直冲川军方阵!这些来自蒙古高原的骑手旋风般冲过来,弓弦震颤间,羽箭绵绵抛射而出,密如斜雨。被明军炮火压制着的清军又祭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先用弓骑兵把川军阵型射乱再说! 川军冷漠地看着这些高原骑士在几十米内飞驰,他们放下了铁面罩,任凭利箭射在身上,将自己的盔甲敲得叮叮作响。他们的盔甲钢板厚度普遍达到三毫米这样的厚度,就算是用火铳都不容易打穿,就更别提那弓力弱得可怜的骑弓了。蒙古骑兵来回驰射,川军方阵岿然不动,相反,一具具破阵弩被擎了起来。随着一阵绵绵不绝的弓弦颤响,尖厉的呼啸声席卷战场,弩箭如风暴射而出,蒙古骑兵一团团的倒下,被射成刺猬的蒙古骑兵包子似的满天乱飞,场面极为惨烈。 面对身披重甲、防护得滴水不漏的步兵,弓骑兵的驰射,屁用都没有。 德格类见状,赶紧召回这些可怜的蒙古骑兵。 祖泽润又派出数千南下的时候招降过来的明军前去冲击川军阵型,他给他们的命令是跟川军肉搏一阵子就马上撤退,说白了就是想利用这些炮灰吸引川军过来追击,等川军乱了阵型就好对付了。然而这些炮灰看着那一道道横亘数里的铜墙铁壁,都还没打腿就软了。他们不是关宁军,剃头加成对他们来说并不明显,以前怎么个烂法,投降清军之后还是怎么个烂法,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清军勃然大怒,一队清军骑兵飞驰而来,马刀挥挥,一连砍下了数十颗头颅才镇住了这帮杂碎,他们嚎叫一声,乱糟糟的发动冲锋! 然后他们的嚎叫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被射的。川军对这些炮灰是一点都不客气,隔着还有一百五十米就乱箭齐发,一排排强弩同时扣动机括,寒星乱闪汇成一阵金属风暴,横扫战场。冲锋的炮灰们像割麦子一样一层层的翻倒,凄厉的嚎叫从他们的喉咙中发出,撕心裂肺,但是没有人会同情他们的,明军不会,清军照样不会!川军弩兵只是射空了一个箭匣,这几千人就全崩溃了,呼啦啦的垮了下来,那兵败如山倒的场面,让清军看着都大感晦气。 虽说诱敌并没有成功,但是能消耗掉川军弩兵的弩箭也算一种胜利,祖泽润令旗一挥,关宁军三军齐动,关宁铁骑一马当先向明军军阵猛冲过去!此时川军弩兵正在往箭匣里装填弩箭,根本就无力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旋风般杀来,无奈地退入方阵深处。川军步兵齐齐发出一声大吼,长槊平持对准冲过来的关宁骑兵,后面的将长槊探过来放在前排的肩膀,一名骑兵至少要面对六七支长槊,这样的密度,足以让战马望而生畏!关宁骑兵深知厉害,并没有直冲过去,而是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取出掷矛奋力掷出去,有一些甚至将缴获的手榴弹两三榴绑成一捆抡出去,这么近的距离扔手榴弹,很容易把自己人和敌人一起报销的,但是现在他们都顾不得了。不管是点钢的掷矛还是手榴弹,都不是川军的铠甲能抵挡住的,在这些关宁骑兵的猛烈打击下,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阵列出现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缺口,跟被蚕啃过的桑叶似的。不过这些川蛮子也够狠的,一声不吭,就这样硬挺着挨打,不后退半步! 祖泽润也够狠,出其不意给予川军大量杀伤后,本来应该让关宁骑兵撤回去补充掷矛和手榴弹,作第二波攻击,继续削弱川军的阵列,最后出动步骑军主力一举将其摧毁的,但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骑兵一撤,步兵便压了上去,完全是拿人命死拼了。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削弱川军,实在是没有办法,机会只有一次,等他的骑兵补充好掷矛、手榴弹,川军的弩兵又该回到锋线了,这些宝贝骑兵再冲的话只怕还没有冲到川军面前就死伤一半了!面对几乎刀枪不入,而且纪律严明的川军,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打开几个小缺口后便全力压上。川军同样全力压上,这两支颇有积怨的军队迎头相撞,长枪与长槊对捅,丛枪刺来,丛枪刺去,一些武艺高强的士兵在枪林的阴影下滚来滚去,接近长枪兵,用短刀照着盔甲的缝隙狠命捅进去。他们当中有一些可以得手,更多的则是当场捅成筛子。川军很快就将缺口补住了,整个方阵密不透风,关宁军一波波的冲上来,一波波的撞死在槊尖上,大平原上血流成河! 厮杀正酣,秦良玉猛然听到方阵后方杀声震天,扭头一看,德格类已经率领几千满洲骑兵从后面杀上来了。德格类是一名精明的将领,他知道河洛体系的步兵方阵有多恐怖,正面硬啃只会崩掉自己的大牙,所以他把突破口选定在孙传庭的秦军身上,趁着祖泽润吸引住川军主力之机,自己带领四千铁骑迂回侧击,朝战斗力相对较弱的秦军猛冲过去! 迎接这位清军悍将的,是河洛新军民兵的排枪。没有任何花巧,就是一排接着一排轮番开火,而他们每一个排枪打过来,清军骑兵总要倒下一大片,几千民兵跟一团绞肉机似的。但德格类也豁出去了,任凭排枪将自己的部队打得死伤累累,头也不回,只管向前猛冲!为了避免战马看到刺刀和长枪方阵便停止不前,清军甚至用黑布蒙住了马眼,除非中弹倒下或者一头撞上步兵阵列,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孙传庭面色微变,大喝:“弓箭手,上!”他知道这些民兵出身的火枪手跟河洛新军不能比,新军战士一分钟能发射四发枪弹,而他们只能发射两发,势如洪水的清军清兵顶多给他们两次发射机会,他只能让弓箭手抛射,看能不能压住清军骑兵的攻势了。 答案是不行。尽管秦军弓箭手射出的利箭比大雨还要密,箭雨笼罩之下的清军连人带马一并被射成海胆,但是这些悍勇的满洲武士依然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他们伏在马鞍上,把被弹面缩到最小,瞪着一双血丝纵横的眼睛,用马刺猛扎马腹,把战马所有的潜力都逼了出来,一匹匹战马像一发发炮弹,猛撞过去!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明天了,豁出性命,只为这一战! 孙传庭骇然色变。 一零六 血战沧州2 尖锐的马刺把马腹扎得鲜血淋流,战马吃痛狂嘶,无力不用。明军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将长槊槊杆尾部的长钉钉入地面,槊锋指向炮弹般冲过来的满洲骑兵,不是一排两排,而是至少六排长槊,密密麻麻的让人望而生畏。换平时,战马看到这样的场面会立即停下来,但是现在战马都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的情况,当然不可能停下来了,径直撞了过去! 三秦子弟们咬紧了牙关。 地面隆隆震动,满洲骑兵咆哮着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第一名冲到的骑兵不管是人还是马的身上都挂满了箭支,马背上的骑兵嘴角在渗着血丝,胯下的战马鼻孔喷着血沫,都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然而却冲刺得越发的猛!它毫无花巧地撞上了那一道灌木丛般密集的、由长槊组成的钢铁丛林,七八支长槊同时刺入战马的胸腹部,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嘶,轰然栽倒,将两名步兵压得筋断骨折,马背上的骑兵则被重重的甩了出去,越过那一排排长槊直别别的惯在方阵中央,摔得眼前发黑,满天星斗。马上,好几支长槊槊杆抬起,尾部长钉照着他胸部、劲部狠命戳下来,扼杀了他最后一丝站起来的希望! 嘭嘭嘭嘭! 无声的撞击巨响绵绵不绝,整条战线在同一时间到处都发生着这种致命的冲撞,战马挟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撞在长槊上,长槊捅穿马的身体,放出一股股血战,但是战马全速冲刺,力道何止千钧,如此庞大的力道同样震得手持长槊的步兵东倒西歪,不断有人被垂死的战马压死,或者被重重落下的马蹄踏成肉酱,战况惨烈之极! 秦良玉看着那些长槊兵被汹涌的浊浪一排排的吞噬,脸上掠过一丝焦虑,对秦翼明说:“建奴发疯了啊,没有这样用骑兵的!” 秦翼明同样看得目瞪口呆,说:“建奴……全都疯了!哪有这样打仗的?指挥这支骑兵的将领该下地狱啊!” 秦良玉说:“别管那么多了,赶紧解决掉关宁军,孙大人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秦翼明大声应诺,令旗一挥,正在前锋与关宁军殊死厮杀的川军将士突然后撤。这次撤退来得非常突然,而且毫无必要————就交换比而言,现在川军是大占上风的,所以看到他们撤退,关宁军都是一怔,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狐疑的盯着川军,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结果看到一千五百名身披板甲的火枪手从长枪兵单兵与单兵之间的缝隙快速穿过,出现在锋线上,端平火枪,对准他们扣动了板机! 双方的距离不到二十米! 关宁军一下子都蒙了,看着那一排突然出现的枪口,骇得肝胆俱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紧接着他们的嚎叫便彻底淹没在炸雷一般的枪响中,一千五百支线膛燧发枪同时开火,弹丸如雨,狠狠凿入关宁军的锋线,溅起一片片血沫,这么近的距离,一发子弹往往要打穿两三个人,绝望嚎叫的关宁军士兵被三两个一串的穿成糖葫芦,前面两三排的士兵多米诺骨排似的倒下,整个军阵就像被利刀狠狠削过的萝卜似的被狠狠削掉了厚厚的一层! 祖泽润同样发出绝望的嚎叫。他倒没有中弹,只是顶在最前面与川军厮杀的甲士全都是关宁军的精华,大多还是亲兵、家丁,关宁军大半战斗力都在这里!他做梦也没想到川军居然还藏了一支重甲火枪队,在激战正酣之际突然杀出,几乎是顶着这些甲士的脑门开火,只是一个齐射,把他们给打掉了一大半! 该死的川蛮子,你们也太毒了! 完全不给关宁军反应的机会,一个排枪打得关宁军吐血之后,这支身披重甲的火枪手大手一轮,一堆木柄铁头打着旋飞过去,砸在关宁军中间当当作响,关宁军一看到这东西,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是飞雷弹!是飞雷弹!”整个阵型为之大乱!他们不止一次吃过手榴弹的苦头,深知这种看上去很土很不起眼的武器杀伤力是何等的凌厉,川军居然敢在这么近的距离投掷手榴弹,他们都疯了么!极度恐惧让关宁军阵脚大乱,拼命往后退!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跑得过爆炸的弹片的,手榴弹从拉火到爆炸也就那么几秒钟,而他们人挤人的,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只是本能反应而已。出奇的是,预料中的猛烈爆炸并没有发生,手榴弹落地后一个劲的咝咝冒烟,整个阵线上烟雾升腾,难以视物,这让关宁军更加恐惧————还不如立即爆炸呢!如果爆炸了,死活都是那一下子,可它就是不爆炸,就在那里冒烟,真的能把人吓疯!快吓疯了的关宁军彻底乱了阵脚,都在争先恐后的后退,甚至为了夺路而逃而将手中的刀狠狠砍向后面的人,所有人脑海里都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赶紧逃,抢在手榴弹爆炸之前逃开!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手榴弹是不会爆炸的,这是烟雾弹!这玩意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但是所带来的恐惧却击垮了关宁军,整个军阵都为之大乱!秦翼明对此毫不意外,见关宁军彻底乱了阵脚,立即一声令下,六七千名长枪兵挺着长槊排山倒海的猛冲过去,丛枪猛刺,混乱的关宁军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们一层层的撞翻、刺倒,惨叫声响彻云霄! 另一边,孙传庭现在真的有点儿顶不住了,德格类所率领的铁骑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之后已经撞穿了由六层长槊组成的防线,闯入方阵中央,挥舞马刀疯狂砍杀缺乏防护的辅兵,青灰色刀光闪过,明军将士那残缺不全的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从颈脖处喷出的鲜血将满洲骑兵连人带马都给喷成了红色的,如同一群从地狱里闯出来的厉鬼!整个方阵大乱,谁让孙传庭这支部队是七拼八凑凑起来的呢?剽悍是剽悍,但是不管是装备还是训练都跟河洛新军、天雄军没法比,勇士和纪律更是相差甚远,现在方阵被突破了,他们的军心也被动摇,一团混乱,有不少人甚至扔掉武器开始逃跑。孙传庭把自己的家丁全顶上去堵塞缺口,但很快就被打垮了,家丁队长身上插着几支箭,浑身浴血的撤下来,冲他叫:“大人,顶不住了,赶紧撤吧!再不撤可就没命了!” 孙传庭朝川军方阵一指,厉喝:“川军正在苦战,我们一撤,他们的后背就彻底暴露了,势必在建奴骑兵的冲击之下全军覆没!秦总兵一介女流,垂垂老矣,仍然亲冒矢石冲锋在前,本督还能扔下她逃跑不成!给我顶住!再提一个撤字,本督定要你的脑袋!” 家丁队长带着哭腔叫:“可是这仗实在没法打呀,建奴全都疯了,他们都不要命了,不管死伤多少都不眨一下眼,只顾着朝帅旗猛冲过来,谁顶得住!” 孙传庭呛一声抽出利剑,咆哮:“宪法有云:弃军而逃者,先诛主将,再诛亲随!本督刚在上面签字不久,你是想让本督成为第一个因为弃军而逃而被处死的将领么?” 孙传庭是文人出身,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文质彬彬的,如今却眼里布满血丝,持剑放声咆哮,如此狂暴的一面着实把家丁队长吓到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孙传庭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大无畏,他也怕死,但是更怕死得不光彩。他参与签字的宪法上明文规定,以后大明官吏有军功者优先升迁,而对战败负有责任者必深究其责任,弃军而逃者,必诛主将,亲随同殉,死后不得葬入祖坟!这样的惩罚无疑是非常严厉的,而且也是极不光彩的,像今天这种近八万大军的大战,如果他弃军而逃,导致川军战败甚至全军覆没,朝廷饶不了他,就连孙氏一族的子孙也会以他为耻,纷纷改姓!与其这样,还不如背水一战,就算是死也要赢得一个烈士的美名,配飨太庙!看到家丁队长还在犹豫不前,而清军骑兵越逼越近,孙传庭干脆挥舞长剑,怒吼着朝清军冲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文人出身,清军随便一名小兵都能将他撕成碎片! 两匹快马一左一右从孙传庭身边飞驰而过,马背上是两名女将,都披着黑色战袍,一头黑色长发狂飞乱舞,各自手持马槊撞入清军中间,马槊连磕带刺,接连刺倒了三名清军甲士。正在涣散的陕军认得她们,那是秦良玉身边两个小孙女,很活泼很美丽的两个小姑娘,看到她们冲入敌阵,大家都愣住了,有人怒吼:“难道我们还不如两个小姑娘么?跟建奴拼了!”返身悍然朝清军冲过去!三秦子弟骨子里的血性彻底爆发出来了,他们带着狂暴的神情咆哮着冲向清军骑兵,长槊对着战马猛捅,横刀劈向马腿,甚至有人冒着被战马踩死的危险滚到马腹下一刀捅向马肚,不要命了,全都不要命了!人都是要脸的,虽说他们大多并不是正规部队,他们可以允许自己输给德格类亲率的四千重骑,因为清军重骑的冲击力确实强大,他们抵挡不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们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被清军追得连滚带爬,他们宁死也不要遭受这样的耻辱! 所以……跟他们拼了,不就是个死吗?谁怕谁了!? 其实现在德格类也有点儿强弩之末的感觉了,他们冲击力虽然强悍,但就那么点人,在突破明军火枪、弓弩和长槊组成的三道防线的时候已经遭受了巨大的伤亡,又拼杀了这么久,可谓死伤惨重,全凭一股凶悍才压着明军打,现在明军来了个绝地大反击,他们的攻击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无法再前进半步!德格类惊怒交迸,他身经百战,实在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陷在敌军军阵中间的骑兵一旦无法再前进,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一场可怕的屠杀!他重剑挥抡,接连劈翻了好几名明军士兵,冲正在跟明军步兵缠斗的部下咆哮:“不要管这些步兵!冲过去,砍倒明军的将旗!只要砍倒明————” 掷矛破空之声! 趁着德格类冲部下咆哮,注意力分散之机,那对姐妹花策马猛冲,各自取出一支掷矛使出吃奶的劲朝德格类猛掷过来!她们年纪不大,但力气可不小,得过南阳运动会的女子标枪比赛的冠军和亚军,全力出手,掷矛快如电闪,噗噗两声,分别击中德格类左胸各腹部,洞穿铠甲,前胸入后胸出,强劲的冲击力将他从马背上撞了下去,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掷矛飞来的方向,看到的是两张笑眉笑眼的娃娃脸,德格类嘴角艰难的扯动一下,涩声自语:“阴沟里翻船里……” 清军本来就有点撑不住了,德格类一倒,他们的士气登时瓦解,哗啦一下退了下去。明军紧追不舍,用长槊将这些骑兵连人带马一匹接一匹的捅翻,步兵追着骑兵打,这种活见鬼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几乎同时,已经崩溃了的关宁军听到四下里蹄声骤起,一千七百川军骑兵横刀跃马,旋风般杀了过来!川军的骑兵并不多,所以不管是秦良玉还是秦翼明,在使用这支骑兵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直到敌军崩溃了才将他们放出来,充当最后的收割者的角色。而他们也确实是非常出色的收割者,只是一次冲击便让关宁军兵败如山倒!关宁军彻底乱了建制,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川军骑兵紧追在他们后面,挥舞马刀将他们一一砍倒,绝大多数人直到马刀砍到脖子上,都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看!这一幕关宁军再熟悉不过了,以前他们跟清军打仗的时候这是压轴戏,现在这出压轴戏又上演了,在逃窜中被屠杀的依然是他们,不过屠杀者换成了川军…… 一零七 沧州之战3 天又下起了雨。 小冰河气候越正在肆虐,天气变化莫测,去年春季华北出奇的干旱,很多地方二十多天没有下过一滴雨,土地龟裂,麦苗尽枯。今年则完全相反,打从冰雪消融之后大雨小雨就下个不停,没完没了的。现在铜钱眼大的雨滴正箭雨似的从天空中倾泄而下,还夹杂着蚕豆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痛彻骨髓。 关宁军在雨幕之中呼嚎狂奔,冷雨和冰雹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全然不顾,只想着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撞倒,然后被无数双大脚狠狠的踩进泥泞之中,惨叫声和呼号声响彻整个战场。关宁骑兵连人带马裹在疯狂的人流之中,战马在惊嘶,人在怒吼,为了夺路而逃,这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骑兵完全不顾步兵的死活,策马横冲直撞,将挡在自己前面的步兵通通撞倒,马蹄踏碎骨骼的闷响和惨叫声此起彼落,令人毛骨耸然。当战马的动能耗尽,再也撞不动之后,已经红了眼的骑兵竟挥舞马刀,照着那些碍事的家伙狠命劈过去,刀光闪过,血光喷溅,碎肢飞舞,这些家伙闯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腥风血雨,哪里就是惨叫和恶毒的咒骂。关宁军步兵对这些凶神附体一般的骑兵愤怒之极,却又不敢还手,只能本能地让开,同时马蹄溅起一股股血水的骑兵发出有生以来最为恶毒的诅咒! 祖泽润整个人都像是坠入冰窖之中,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 败了! 兵败如山倒!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集结了这么多关宁军的骄兵悍将,再加上几千清军重骑,对付一万七千川军和一万多由孙传庭率领的乌合之众,竟然会败得这么惨!似乎川军都还没有活动开,他们就已经彻底崩溃了……我的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太弱了还是川军太强了?川军有着如此强悍的实力,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关宁军欺压,忍气吞声?有那么一瞬间,祖泽润真的不打算逃了,只想揪着川军将领的衣领怒吼:“你们明明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为什么以前一直忍让着我们?你们当我们是什么?猴子吗!?” 但是,面对旋风般杀来的川军骑兵,挥舞横刀裸着上身势如疯虎的川军横刀手,还有那始终保持严整的队形,手持长槊如墙推进,有条不絮地辗碎一切抵抗的川军长枪兵,祖泽润终究是没有勇气停下来去诘问川军将领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没有勇气尝试着收拢残兵再作抵抗。在这兵败如山倒,千军万马卷甲而逃,最需要他挺身而出收拢残部稳定军心之际,他什么都没有干……不对,他干了一件事,就是用马鞭拼命抽着战马,夺路而逃!主帅如此窝囊,本来还有几分斗志,试图稳住阵脚再作抵抗的关宁军将领也为之心灰意冷,各自带领一点家丁拼死逃窜,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几万大军亡命逃奔,尸体、伤兵、武器、粮食、甲仗等物资扔得满地都是,形成一个巨大的路标,而且这个路标连绵二三十里,它将成为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幸存者最为痛苦、最为耻辱的回忆。 孙传庭使出吃奶的劲一剑从一名清军伤兵胸甲的缝隙狠命捅进去,再用力一绞,将两根肋骨连同内脏一并绞碎,一股血箭顺着剑身的血槽直直的喷起,几乎喷到他持剑的手上了。这名清军伤兵喉咙格格作响,没有惨叫,也没有惨叫,只是呆呆的铅云低沉的天空,目光涣散,绝望都写在脸上。沧州这一战他们又输掉了,输给了战力远逊于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川军,大清还有什么希望?他们这些随同皇太极杀入京畿的满洲武士还有什么希望?整个族群都没有希望了,还不如就此死了罢! 孙传庭有些吃力的从犹自抽搐的清军士兵胸口拔出长剑,看着明军士气如虹,狂啸着朝咬住溃逃的敌军疯狂砍杀,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乏力,两条腿每一束肌肉都在触电似的颤抖着,必须以极大的毅力支撑着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虽然打过不少仗,但毕竟是个文人,还是头一回咬着牙顶上去跟敌人面对面的对砍,更是头一回捅人。刚才是头脑发热,什么都不顾了,直到现在捅死了人才觉得阵阵后怕,差点就尿了。他喘着粗气走向秦良玉,声音略带一丝嘶哑:“赢了吗?” 秦良玉微笑着说:“大获全胜。” 孙传庭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以后我再也不领兵打仗了,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 秦良玉一怔,看着他似笑非笑:“孙大人何出此言?方才孙大人可谓神勇,甚至亲自上阵手刃敌军了,真乃一员上将……” 孙传庭说:“以前打打流寇,打打山贼土匪还觉得挺轻松的,打了几场胜仗就觉得自己不含糊了,是一员名将了,可是今天,跟这些建奴硬碰硬的打了一场之后才发现,以前打的那些仗啊,只能算是玩过家家!”再次看了看远处围着自己的防线围成圈了的清军尸体,心有余悸:“这些建奴,面对着比篱笆还密的长槊方阵也敢直撞过来,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撞开一条血路,我打了这么多仗,敌人是见多了,但是如此亡命的敌人真的是未曾见过,想起来都要做噩梦啊!” 秦良玉喟叹:“建奴的悍勇和敢战是出了名的,‘女真满万不可战’的威名是他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没有半点水分,可笑的是以前朝廷一直视他们为癣疥之患,不足挂齿!”她吁出一口气,露出笑容:“不过还好,我们有冠军侯,有他亲自统率百万大军北上,建奴的末日也就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老身在有生之年,都用不着再撑着这把老骨头带领这些石柱儿郎千里奔波,跟这个可怕的敌人交手了!”说到这里,她不禁大笑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欢畅开怀,打从浑河之役后,这位女将军的脸上就再也没有过如此欢畅的笑容了。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角便泛起了泪花,也许她又想到了死在辽东战场的川军将士和兄弟叔侄了吧? 晚明时代的明军是出了名的会打顺风仗,一旦打顺了一个个勇猛如虎,势不可挡;一旦受挫即如受惊的羊群,泄得不可收拾。经过杨梦龙大力整训后,北上的各部害怕打逆风仗的劣根总算是去掉了,但是打顺风仗勇猛如虎的传统可没丢!川军还好,即便是大获全胜,他们依然保持着较为严整的队形,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还是谨慎点好。可是孙传庭指挥的那支秦军和河洛新军民兵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眼下敌军兵败如山倒,正是抢功劳的好机会,赶紧上啊,不上的是笨蛋!而且他们在清军重骑的冲击之下死伤惨重,一仗下来至少没了三千人,早就满腔怒火了,现在正好将这腔怒火全数发泄在那条落水狗身上!他们红着眼珠子嗷嗷叫着穷追不舍,刚开始的时候是几百人追两三百人,慢慢的就变成两三百人追几百人,到最后变成了两三个人追上百人,不管追过去的到底是多少人,敌军都只有一个逃字,根本就不敢回头反击!被他们追上的清军下场往往是很悲惨的,不是被乱刀砍成肉酱就是被十几把刺刀反复突刺,最后活活捅成一个大号马蜂窝!川军骑兵更是一路狂飙,尾追,平行,超越,最后堵在了逃兵的前头。他们同样是人困马乏了,但是一股狠劲支撑着他们,让他们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只要还有敌人都有使不完的劲,似乎一连打上三天三夜不用休息也没事! 这场可怕的追杀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关宁军终于发现继续这样逃也不是个事了……川蛮子是出了名的铁脚板,从黄土高原上走下来的三秦子弟也差不多,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柴走几十里的山路去卖完了还能帮家里干上半天的活,跟他们比耐力和韧劲,跟找死有什么区别?这帮牲口能活生生把战马给追死啊!残存的五千余人退到一座镇子里,试图建立一道防线,然而镇子就这么大一点,几千人马挤进来,塞了个水泄不通,人喊马嘶,惊恐的溃兵四处乱窜,情况混乱到极点,一时间根本就无法让军心稳定下来。清军愤怒地指责关宁军废物,他们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关宁军居然还没坚持到他们砍倒明军将旗就崩溃了,废物,真他妈的废物!关宁军同样满腔怒火,在他们看来清军带领他们打胜仗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却接连战败,狗日的,你们在耍我们是吧?早知道这样我们还投靠你们干卵!这两家就这样互相抱怨上了,很快抱怨就变成了口角冲突,然后口角冲突变成肢体冲突,被明军打得这么惨,大家的心情都很不好,都很需要发泄,那就甭客气了,抄家伙上吧! 满洲武士和关宁武士就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乒乒乓乓的大打出手,一些将领非但不劝阻,还亲自上阵,打得不亦乐乎。当然,参与打架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在一边傻看着,目瞪口呆。我的妈呀,敌军都四面包围过来了,你们还在这里大打出手?说好的巩固防线作最后一搏呢?你们他妈的逗我是吧?机灵一点的见势不妙,马上开溜,而反应慢半拍的还试图劝架,结果十个有九个被圈入战团打得一头包,形势越发的混乱…… 就在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川军过来劝架了。现在川军有点狼狈,清军败得不可收拾,他们赢得不可收拾,厚重的铠甲全扒了,光着膀子追杀,一身泥泞,头发篷乱,活像一帮武装游行的叫花子。然而现在这帮叫花子身上的杀气浓得吓人,眼珠子跟兔子眼一样红,鼻子在冒烟,眼睛在喷火,估计就算是一座山横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能一拥而上将它撞翻,看着这些跟叫花子一样的川军将士,清军打心里感到一阵寒意。现在大家总算冷静下来了,就此停战,坐到一块商量到底该怎么办。有人提出应该马上突围,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认同,这是兵家死地,无险可守,在这里呆得越久敌军就越多,还是赶紧突围的好。可是当看到镇子外那层层密布的弓弩火枪之后,大家又改变了主意。 等死和找死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把铁甲给扔了,怎么突啊? 又人有提出固守待援……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援兵在哪儿。 大家对是否应该固守待援展开长时间的争论。没等他们争出个结果,川军的炮队到了,十六门雷击炮,六门火箭炮一字排开,对准了镇子。 于是,有人提出了最最正确的建议:投降! 这一建议终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经过一番并不大复杂的谈判之后,清军走出了他们曾妄想坚守以跟明军讨价还价的镇子,向明军缴械投降,沧州之战落下了帷幕。此役,明军伤亡四千四百人,斩首一万二千级,俘虏一万四千五百人,这是明军自北上以来继薛思明击破莽古尔泰、戚虎击败阿巴泰之后取得的第三场大胜,也是自北上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这场胜利彻底粉碎清军翻盘的可能。 遗憾的是,祖泽润却逃脱了,这个逃跑专家估计还要再折腾一阵子,但是已经无关紧要了。 一零八 逃亡 祖泽润跑路保命的本事确实不错,当大批溃兵涌向小镇试图据小镇坚守的时候,他并没有去扎堆,而是带着一小队家丁,冷不丁的杀死几名清军骑兵抢了几匹状态相对好一些的战马继续逃窜。倒不是他不懂得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权力来源于交流,没有人就没有交流,没有交流……就是光杆司令,还有个屁权力?扔下了军队就意味着他失去了指挥军队的权力,同时也失去了军队的保护。可是没有办法,一来,他已经失尽了人心,就算他挤进去,那些溃兵也不见得会听他指挥,再说,那个镇子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镇子而已,既没有高大的围墙,也没有宽阔的护城河可供坚守,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守得住的样子,这样的兵家绝地他是绝对不会停留的,还是赶紧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由此可见,祖公子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至少还是具备看地形的眼光,不过很可惜,这些技能都被他用在逃跑保命上了。 跟祖泽润预料的一模一样,那个小小的、一下子挤进来好几千溃军的镇子很快就被尾随追来的川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突围,连坚守一下都做不到————川军可是有大批火炮的。也正是趁着川军主力被那些溃军吸引之机,祖泽润带着最后一点心腹打马一路飞逃,马不停蹄,最后把马匹累得活活吐血,一刀刺死战马之后继续撒腿狂奔,直到把自己也快累吐血了才停了下来。亲兵队长祖崇明喘着粗气观察四周,面色发虎,喘声对祖泽润说:“将军,大势不妙啊!这里除了大平原还是大平原,我们的马也累死了,靠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敌军的骑兵!” 祖泽润喘得更加厉害,虽说他也是自幼习武,马上马下的功夫都颇为了得,但是像现在这种被死神提着镰刀在身后紧追不舍,稍稍松懈就会没命的险境他真的没有遇到过,所以跟他身边这些多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相比,他差得远了。他好不容易才把气稍稍喘匀一点,说:“不……不碍事的,明军……明军的……骑兵……也……也很疲惫了,只要我们弄到几套老百姓的衣服,小心点别露出可疑的踪迹,不难逃过他们的追杀!”他舔着发干的嘴唇,说:“明军的骑兵就那么一点,一连追杀了两天两夜,都累得要抽筋了,我估计他们现在也追不动了,吃掉困守小镇的那些溃军之后他们就该停下来休整了,完全不用担心他们!” 那些家丁如释重负,都松了一口大气,他们真的让川军骑兵给杀怕了。其实祖泽润说得没错,打了两天,川军的战马已经累成狗了,很难再追得动了……不要怀疑,战马不是核动力的,它全速赶路的话确实可以在几天之内跑出几百里,但是无法长时间坚持,马匹的体力是很有限的。营养充足的话,一名步兵一天走八十里路,连续十多天都能坚持下来,但是如果一匹马每天都要走八十里路,连续走上十几天,估计早就累死了。最糟糕的是,川军的战马质量并不好,短距离冲追、追袭还行,长途机动就不行了,再不停下来士兵们就有马肉汤喝啦! 这帮在明军的追杀之下侥幸逃出生天的幸运儿彼此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四下里很安静。祖泽润率军南下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三光,老百姓不是被杀就是离乡别井逃跑了,或者躲进了坞堡里,走上几十里路都看不见一个人烟。这帮可怜虫又累又饿,差点就昏倒在路上了,祖泽润带人闯进一个村落里四处翻找,想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结果嘛……结果很糟糕,那一个个米桶比狗舔过还要干净,啥都没有,连粒老鼠屎都找不到!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去年北直隶的粮食收成本来就差得很,崇祯北伐的时候各级官吏以筹集军需为借口狠狠的搜刮了一轮,阿巴泰南下的时候顺路又抢了不少,接着关宁军南下接应山东、南直隶的清军,又是一通烧杀抢掠,这样折腾法,别说粮食,连粮食的毛都剩不了几根了。祖泽润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那些贪官污吏搜刮得太狠,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痛恨那些贪官污吏的! 这帮孙子成心是想活活饿死他啊! 最后还是祖旺才运气比较好,在一个灶头的柴草灰下面找到了一袋黑豆。这玩意本来是用来喂马的,关宁铁骑的大爷们才不屑去碰,可是现在大家看到这袋黑豆真的跟见了爹一样高兴,七手八脚跑来一个缺了一角的锅子,生起火来把豆子倒进去,煮得烂熟然后围着锅子用手撮起来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得正高兴,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祖泽润暗叫不好,一瓢水把火浇熄,然后大伙火速的躲了起来……现在祖泽润真的很想哭,以前他锦衣玉食,贵不可言,那是何等的风光,现在呢?连吃点豆子都不得安生了,难道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带头的是两名留着及腰长发的女军官,都是二七八岁的年纪,身披铁甲,手持长槊,威风凛凛。一看到她们,躲起来的那拨人就眉头大皱,立即打消了伏击这支骑兵抢夺战马的念头。在过去的两天里,这两位姑奶奶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各自率领一支骑兵不休不眠地追杀他们,每次战斗都是这两位姑奶奶冲在最前面,两杆马槊使得是出神入化,不知道多少关宁勇士和满洲勇士让她们捅下马去!而且……据说清军有名的悍将德格类也是死在这两位手里,所以不想死的话最好还是别打她们的主意! 这两位很明显没有搜索残敌的经验,连侦察都没怎么侦察就进村了,还边走边聊: “马洁,刚才我看到烟囱冒烟,这一带肯定有人!” “马玲,你确定吗?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我明明看到了的!仔细搜搜,这次跑掉了祖大寿那只老乌龟的宝贝儿子,奶奶很不满意,估计冠军侯也不会满意的,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押回去,活的不行死的也行!” …… 接下来的对话祖泽润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只觉得脖子发凉,似乎被人用刀子架住似的。“活的不行死的也行!”喂,妹子,你们是女孩子啊,敢不敢斯文一点,懦弱一点?两个娇滴滴的妹子,这么凶残真的没有问题吗!? 还好,马洁和马玲这对姐妹花虽然很能打,但是实战经验严重欠缺,搜索超级不专业,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去搜,所以祖泽润他们并没有被发现。但是让他们泪流满面的是,马玲发现了他们煮好的豆子,惊喜的欢呼一声,拿出一些盐和粮块扔进锅里拌好,然后端到爱马面前,在祖泽润等人无语凝噎中抚摸着战马的鬃毛昵声说:“吃吧,我知道你肚子饿了,给你找来了好东西呢,多吃点,尽量多吃点,吃饱了我们继续去追那只小乌龟!” 祖泽润悲愤得只想放声大吼:“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仇啊,一口一个小乌龟的骂我忍了,穷追不舍我也忍了,可是现在你连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豆子也拿来喂马了,这个我没法忍!你就是成心想饿死我的对吧!?”与此同时,他更气得想一刀捅死煮豆子的那个蠢货,你他妈是猪啊,这么点人,很明显不可能一次吃完这么多豆子的,你倒好,全倒下去,煮得烂熟给人家喂马!她的马倒是吃饱了,可我们怎么办!我们下一顿吃什么?吃你吗!? 马玲那匹爱马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瞪着自己,它大口大口的吃着煮好的豆子,一通响亮的咀嚼将这顿美味吃了个一干二净,完了还用舌头把锅子舔了一遍! 这时,马洁牵着马跑了过来,对于马玲这种吃独食的行为马洁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她的马明显很不爽,伸出舌头去舔了舔锅子,什么都没舔到,于是这匹骏马转过身去,气沉丹田,先是往锅子里撒了一泡尿,接着往锅子里拉了一泡屎…… 这两位超级业余的搜捕者带着没有发现目标的遗憾和志在必得的决心,离开这个村子,继续开始她们的追杀大业。等她们走远之后,这些关宁军才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看着那口惨不忍睹的锅子,一个个都欲哭无泪。祖泽润勉强一笑,说:“没事,大家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少吃两顿饭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免得他们又找回来,就不妙了!” 留在这里也没用,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留在这里吃马屎喝马尿么?这些关宁军士兵沮丧的带上兵器,离开村庄,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路。他们的噩梦还在继续,那两位有点二的女将似乎吃定他们了,隔三差五总是会出现在他们身后,有一次甚至已经摸到他们后面来了,要不是祖泽润反应得快,再加上有三名关宁军家丁拼死厮杀,只怕现在他们早就让马洁和马玲逮住拉回去作展览了!更加恐怖的是,越走明军似乎越多,不管是官道还是乡间小道,总能看到明军的步骑军在潮水般涌动,目标————北京!从明军的精神面貌就能看出形势不妙,明军士气高昂,斗志昂扬,似乎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北京去参与决战,这种情况是未曾发生过的。祖崇明有些恐惧的说:“形势不妙啊……明军士气如虹,只怕是没少打胜仗吧,我们……” 祖泽润哼了一声,说:“他们只是侥幸胜了几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到大清跟他们动真格,他们就完蛋了!” 大家听得直撇嘴。大清都没了好几万人啦,还没有动真格?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跟明军动真格啊? 清军有没有跟明军动真格不知道,明军肯定跟他们动真格了,就连那些废柴卫所兵也磨锋利了生锈的钝刀,从仓库里翻出矛头随时可能松脱的长矛,满世界的追杀着留着金钱鼠尾的人,好些从沧州战场捡回一条命的清军就是死在他们手里,而且还死得特别惨。至于那些曾经向大清效忠的坞堡,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现在祖泽润敢走近这些坞堡向他们请求帮助,分分钟会被他们教做人!所以这帮可怜虫只能逃,忍饥捱饿没命的逃,有多远逃多远!这拨人的士气越来越低沉,大家变得越来越消极,祖泽润只能以忠义来激励他们,劝他们燃起斗志,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要相信大清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他的话可谓铿锵有力,但是……貌似没有什么卵用。 “大清虽然小小的败了几场,但是仍然有十几万精锐之师,扼控京津险要之地,占着天下共主的名份,天下归心,那些明狗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们!”晚上烤火的时候祖泽润又是老生常谈,类似的话他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说了又说,别人相不相信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都快信了。没有办法,这些士兵跑不掉了可以投降,但是他不行,祖家不行,大明放过谁都不会放过祖家,所以,他也只能自己骗自己了。 让他失望的是,他的演讲效果是越来越差了,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家都耸拉着个脑袋,一声不吭,只是用目光交流,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祖泽润看不下去了,转过身去。堂堂关宁军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他的心口好痛! 是很痛,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一把短刀捅进了他的心窝。 一零九 使者 被一把短刀刺入胸口是什么滋味? 首先感觉到的,恐怕不是疼痛,而是冰冷,金属冰器特有的冰冷,彻骨的那种。现在祖泽润就感觉到了这种冰冷,他脸上的神情彻底凝固,眼睛瞪得极大,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吊了起来,瞪着捅了他一刀的那名新兵,嘶声叫着:“你……你……” 那名亲兵阴恻恻的说:“对不起了,公子,我们得活下去!” 鲜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祖泽润拼尽全力攥住那只握着刺入他胸口那把短刀的刀柄的手,两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拼尽全力骂:“叛……叛徒……叛徒……” 噗嗤! 一把长剑从后面刺来,贯穿他的身体,从胸口血淋淋的突出一截来,祖泽润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他无比艰难的扭过头去,只见祖崇明笑吟吟的站在他的身后,那笑容比恶魔的咆哮还要恐怖。他嘴角扯动几下,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他一直当祖崇明是心腹,待他不薄,可现在,祖崇明却在后北给了他一剑,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任何人都有资格骂我们是叛徒,唯独你们祖家没有,从来都没有!”祖崇明声音有些飘忽,嘲弄之意溢于言表:“把大量粮食铁器棉布卖给老奴的是你们祖家,一次次见死不救葬送客军甚至向建奴提供客军的情报的是你们祖家,这次带头向建奴投降,剃发易帜的还是你们祖家,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们是叛徒?” 祖泽润喷出一大口血,说话反而利索了不少:“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 祖崇明咆哮起来:“你确实待我们不薄啊!在我们原来的将主战死,整个部队被建奴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是你们收容了我们这些余烬,在辽东百姓连野菜都吃不饱的时候是你们让我们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在客军饥寒交迫的时候是你们用最精良的武器把我们装备起来,让我们成为你们最为信任的武力!可是,我们想回家!我们想夺回被建奴侵占了的辽东故土,收敛被建奴屠杀的亲人的骸骨,重新开辟早已荒芜的田园,继续在那片祖辈开辟出来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我们信任你们,希望你们能带领我们打回去,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只顾着喝兵血,发国难财,可曾想过要驱逐建奴,收复辽东!?你们没有!非但没有想过,还千方百计破坏复辽大业,现在更投降了建奴,带领他们入关,你们对我们可真不薄!像你们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军阀头子,早就该死了!”祖崇明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他所在的部队却并不是关宁体系的,跟清军打过好几场恶仗,还小胜了两场,但是有一次跟关宁军联手对敌的时候,关宁军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撤了,这支倒霉的客军在清军的冲击之下很快就全军覆没,只剩下三两百人侥幸逃脱,他就是其中一员。关宁军对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倒是不错,尤其是像祖崇明这种身手颇为了得的家丁,更是欢迎,很爽快的收留了他,并且让他当上了家丁。换了别个可能早就能祖家感恩戴德了,但是祖崇明不一样,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帅,自己的袍泽是怎么死的,仇恨在他的心中郁积了整整十年,现在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了。他低吼着猛一发力,长剑从祖泽润背心处抽出,带出一道血箭。他长剑一挥,祖泽润的人头咕咚一声掉了下来,那双眼睛仍然瞪着祖崇明,瞪得老大! 祖崇明对此浑不在意,一手将人头提了起来。而其他几名家丁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手握紧刀柄,但是那把刀始终都没有拔出来。祖崇明看着他们,大声说:“相信你们也看到了,建奴马上就要完蛋了,继续跟建奴走就是死路一条!现在我砍了这个杂碎,也算是立了一份小功,我打算带着他的人头去向明军投降,看能不能混个小小的军官当,实在不行,混个辅兵当也行,只要他们能带着我打回辽东去,怎么样都可以!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那名最先一刀刺入祖泽润胸口的家丁嘿嘿一笑,说:“我自然是跟你走!” 那两名冷眼旁观的家丁说:“我们也是!” 最后那几个握着刀柄又迟迟没有拔出来的家丁迟疑的问:“明军……会要我们吗?” 祖崇明咬牙说:“只能赌一把了,军队里的事情,哪里有十成十的?反正我们就烂命一条,赌赢了,可以重返辽东故土,死也瞑目了;赌输了,就当是提前跟家人团聚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那几名家丁咬咬牙,松开刀柄,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这几位互相帮忙将头上那根难看得要死的猪尾巴给割掉,然后剃成大光头。用砍人的刀子剃头,那滋味可不好受,疼啊!等把头发都剃光了,大家的头都火辣辣的作痛,一摸一手血!但是大家对自己的剃头成果还是挺满意的,现在这根猪尾巴简直就害死人,不知道多少舍不得剃掉它的倒霉虫被农民和明军卫所兵围追堵截,最后在诸般乱七八糟的武器的围攻之下变成了一坨肉泥,他们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剃完头之后,大家商量了一通,决定冒充武僧前去投军,现在不是各路义军蜂起,就连很多僧人也投身到这场抗击外敌的战争中去了嘛,冒充他们准没错的!什么?不会念经?拜托,真正精通经文的僧人能有几个?会念两句阿弥陀佛完全可以糊弄过去,嗯,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天亮后,这帮家丁捂着饿得咕咕响的肚子上路,寻找开赴战场的义军去了。他们既倒霉又幸运,倒霉的是半路上他们把祖泽润的首级给弄丢了,本来十拿九稳的投名状就这样没了;幸运的是,当天下午,就在他们眼看要饿昏过去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支从淮西开过来的义军,而且率领这支义军的还是个做事糊里糊涂的二货!这个二货对他们的说辞深信不疑,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他们,并且拿出东西来给他们吃,就这样,这帮倒霉的家丁成了义军当中的一员,追随这支糊里糊涂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北京战场! 其实现在像这支糊里糊涂的淮西义军那样开赴北京战场的明军还有很多,当然,是不是有这支这么糊涂的就不好说了。击败阿巴泰之后,戚虎下令浙军、金门军、淮泗义军就地驻防休整,自己率领战斗力最强的鹰厦军和那一千河洛新军快速北上;秦良玉的川军留下两千伤兵和病号在沧州休整,主力和孙传庭的秦军一起扑向北京;吴胜兑现自己的承诺,把整个济南的文官全部挂到城墙之后也从登莱新军中挑选一万二千精兵锐卒,每人带七日之粮从济南出去,直指北京;而王锐在完成对天津、唐山的占领之后,留下主力部队防守,自己率领两千骑兵]两千重装步兵和八千普通步兵从天津出发,扑向北京……至于阎应元和钱瑜,更是一直追着试图返回北京集结的清军狂揍,一边打一边往北京赶!这些骄兵悍将的身后是赶着牛车或者推着小车帮忙运送物资的老百姓,足有数十万之众!这些被祸害得不轻的老百姓极为踊跃,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要征兵?家里有个半大的男孩子都敲锣打鼓往军队送;要吃的?就这点米面了,你们全拿去,给不给钱都无所谓,只要能干掉那帮建奴和那些不干人事的文官就行了!依靠这数十万上百万百姓,明军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资,后勤补给空前的充裕!这场战争期间老百姓到底向军队提供了多少物资,出了多少力,恐怕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明军能够力挽狂澜,跟这些淳朴的老百姓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人无欺! 这一幕让明军欢欣鼓舞,士气高涨得无以复架,但是,祖大乐却越发的沉默。他和他的骑兵是与阎应元的军团并肩作战的,在潍坊之战中一次次摧垮了清军的阵型,而他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面,最后一个撤出,每次都带着一身利箭和血迹回来,跟个受伤的刺猬似的,就连对关宁军叛国的举动极为愤怒的天雄军也看得心惊,委婉的劝他不要太玩命了,要注意保护自己。殊不知,他并不想保护自己,他只想战死沙场!只是他没有死成,非但没有死成,还毫发无损,反倒是清军对他已经是闻风丧胆了。现在追随阎应元往北京方向打,看到百万百姓踊跃支援前线的场面,他打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哥啊,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呢?连最起码的人心向背都没看清楚,犯下了这等弥天大错,叫我如何是好? (大哥,你犯下的罪过实在太大,我已经没有办法将你从深渊里拽出来了,只希望我能战死在你前面,不要看到祖家亲族皆诛的惨状吧……) “祖将军,在想什么呢?” 阎应元的声音飘了过来。 祖大乐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冲这位年轻的军团长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我在想,打完这一仗之后,天下该太平了吧?” 阎应元说:“肯定能太平。敢炸刺的蒙古鞑子已经被天雄军给灭掉了,建奴一灭,再无外患,大明便可以轻徭薄赋,整顿水利、吏治,让老百姓过几年安生日子了。打完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祖大乐说:“我打算回辽东,在那里买上几百亩土地建一个大型庄园,种些自己喜欢的作物,养些羊和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地主。” 阎应元哑然失笑:“你这梦想还真够朴素的。” 祖大乐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你呢?打完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阎应元说:“我啊,打完仗之后我打算……” 祖大乐说:“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据说在打仗之前谈以后的打算很不吉利。” 阎应元撇嘴:“这玩意你也信?” 祖大乐说:“无所谓信不信,但有时候就是这么邪门。” 阎应元大笑:“原来赫赫有名的祖老虎也这么迷信啊!” 祖大乐耸耸肩,苦笑。 前方,通州城墙的谯楼在地平线后面露出了尖尖一角,他们离北京已经不远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在打仗之前谈战后的打算,真的不吉利。听着似乎很荒唐,但真的有这么邪门。 这时,一名斥侯队长策马飞驰而来,向祖大乐拱手敬礼:“将军,我们抓到了几名建奴!” 祖大乐淡淡的说:“抓到建奴,扔俘虏营就是了,何必向我报告?” 队长说:“他声称是祖大……祖大少傅派来的军使,要求见你!” 祖大乐面色突变! 一一零 哀求 阎应元听得清清楚楚,也将祖大乐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对他温和的笑了笑,说:“不用为难了,想见就见见吧,没准是好事呢。” 祖大乐苦笑:“这个时候来找我,能是什么好事?怕是想托我向冠军侯和皇上求情吧?” 阎应元说:“不见见怎么知道?” 祖大乐摇头:“见不见都一样……我帮不了他们,冠军侯对关宁军的背叛恨之入骨,天下百姓对关宁军与建奴同流合污,甘为鹰犬的行为更是恨之入骨,我帮不了他们……” 祖大乐很了解关宁军。按说辽东那寒冷、荒凉之地出来的汉子,一个个都应该是响当当的硬骨头,但是关宁军很奇怪,从他们组建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对后金硬气过。或者说,从这支军队组建的那一天起,这支军队就没有把光复辽东当成过自己的使命,它只是辽东将门的私军,将士、武器、粮秣、土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辽东将门的财产。与此同时,它还是朝中文臣集团吸血的重要渠道,关外的尸山血海催生了关宁军这个怪兽,而关宁军这个怪兽又催生了一个依附在这个怪兽身上,以它为中介疯狂吸血的利益团体……一句话,这支军队最主要的作用不是拿来打仗,而是拿来敛财的,这样一支军队能打硬仗才叫怪事!而现在这支军队却遇上了一个比建奴还要厉害百倍的强大对手,当初输给清军他们还可以缩回锦州、山海关,现在他们却已经无处躲藏,输了就必死无疑,只有打赢,才有一线生机!问题是不管他们怎么拼命,也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所以,见势不妙的关宁军试图通过一些渠道释放善意,像卖崇祯那样把皇太极卖掉,以保存自己…… 很可惜,杨梦龙不是皇太极,他可没有跟祖大寿、吴襄折节下交的兴趣。杨梦龙是那种非黑即白天的人,眼里不揉眼,关宁军这种自认为聪明的举动,在他,在此时的明军看来,简直就是大明最大的耻辱!如果关宁军一条路走到黑,血战到底,没准还能赢得明军一丝敬意,现在这种做法只会让杨梦龙他们觉得恶心,而非曹操惊闻许攸来投的欣喜若狂。所以祖大乐认为没必要去见这位使者,因为这毫无意义。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好几年不见了,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说祖大乐不想见见祖大寿,了解一下祖大寿的近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阎应元的劝说之下,他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说:“带他过来吧……” 很快,那位使者被带了过来,倒是一位眉目如剑的年轻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材高大但丝毫不显得臃肿,如同一头豹子,十二分的剽悍。祖大乐一见他,眉头便皱得更紧了:“祖思贤?你怎么来了!?” 这位青年一见祖大乐,打老远的便滚鞍下马,双膝跪地一路跪着过来,连声叫:“义父,义父!孩儿可见着你了!” 河洛新军本来对这位英气勃勃的青年观感还算过得去的,但是看到他不顾地上的泥水一路跪着爬过来,不禁发出一阵响亮的嘘声,关宁军出身的枪骑兵默不作声,拧过脸去,没有让河洛新军看到他们脸上的失望与尴尬。祖大乐怒喝:“给我站起来!” 祖思贤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本能的想站起来,但是膝盖跟生了根似的,只抬起一点点又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一个头,叫:“义父,孩儿找你找得好苦啊!” 阎应元诧异的问祖大乐:“这是唱哪一出啊?” 祖大乐说:“他是我手下一位百骑队长的独子,他爹随我救援大凌河的时候战死,尸首没能抢回来,当时他才十二,只剩下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带着他,日子过得很艰难。我怜他母子生存不易,被认他作养子,传授他武艺,供他读书,盼他能够成才,别给他爹丢脸。几年之前我奉命领兵入关,归河洛新军建制,几次写信回锦州让他到南阳来他都不肯,所以一直都没有见面,现在总算是见着了,可是……”说到这里,他的失望再也掩盖不住了。在杨梦龙的影响之下,河洛新军……不,整个河洛、湖广地区越来越以跪拜为耻,一致认为人应该自爱,这膝盖跪父母跪先人就够了,动不动就下跪,那是丢人现眼。祖大乐也接受了这一观念,所以看到养子这副脓包样,简直就失望透顶。他跳下去,强行把祖思贤给拽了起来,扬手就想一记耳光扇过去,却发现这小子已经比他还要高小半他头了,而且长出了疏疏的胡子,他的巴掌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孩子已经长大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当众打他了。 祖思贤面带惧色,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嗫嚅着说:“义父……” 祖大乐冷然问:“我大哥让你来的?” 祖思贤老老实实的说:“是的。平南大将军……啊,不,是总兵大人说我与义父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理应见上一面。” 祖大乐叹气:“他却是有心了,知道你我已有数年不见,特地让你过来让我看看。” 祖思贤有点着急:“义父,孩子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能不能找个地方畅谈?” 祖大乐摇头:“不用了,你想说的我都知道,真的不用了……上马吧,什么都不用说,就陪我四处走走,四处看看。” 祖思贤欲言又止,但是看到祖大乐理也不理,径直上了马,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上马,跟在祖大乐后面一溜小跑,朝远处跑去。看着前方那个魁梧的背影,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祖大乐教他骑马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前面,而他胆怯的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看着这两位跑远,几位大队长凑了过来,问阎应元:“军团长,要不要派人盯着?” 阎应元说:“不用,我信得过二将军。你们就别瞎操心了,管好各自的部队,加快速度!丰台那边都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子了,早一天到早一天安心!” 一听他提起这个,那帮大队长马上正经起来,不敢再吱吱喳喳,各自下去监督部队,把离了队的士兵踹回队列里,或者帮脚底走得起泡,一瘸一拐的士兵背行李,催促大家加快速度。他们为什么这么拼死拼活的赶路?还不是想抢在建奴前面赶回丰台去支援杨梦龙!现在北京越来越近了,但是形势只怕是越来越危急了,不加快速度可怎么行! 祖大乐也没走远,走出一里路左右就勒住战马,拨转马头,祖思贤有样学样,也勒住战马,小心翼翼的叫:“义父……” 祖大乐扬手示意他不要说马,然后指向远处正沿着官道快速行军的河洛新军,说:“什么都不用说,你看着就好了,睁大眼睛,认认真真的看!” 祖思贤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再问,只能顺着祖大乐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他一跳:在一面面黑色猛虎旗的指引之下,河洛新军整整一个军团再加上数量可观的骑兵,整整一万五千多人,排成长长一列,昂首阔步,大部向前!他们的裤脚裹满了泥巴,估计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但是队形还是那么整齐,不管走到哪里,都像是在两根拉得笔直的绳子中间行军!最可怕的是,在行进的时候,居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目不斜视,向前,向前,再向前,脱离队列的人马上就会被军官踹回去,至于到路边的村镇里弄点东西这种明军认为理所当然的小动作,压根就没有人去做,只有轻骑兵分分合合,前出五六里地进行侦察,不用说,配合、调度的水平也是极高的,敌军想要突然袭击这支军队,当真是难过登天,首先轻骑兵侦察这一关就过不去! 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军队啊,分明就是一条全身长满触角,随时准备窜起来跑人的蟒蛇!他们的纪律性实在太可怕了,这支军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祖大乐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既苦涩又自豪的说:“这是河洛新军战斗力最弱的一个军团,它去年六月才组建的。” 祖思贤骇然:“这……这是河洛新军最弱的?那最强的在哪里?” 祖大乐说:“最强的就在丰台啊,你从北京那边过来,应该知道的。也许你会以为我是虚张声势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真的是河洛新军最弱的一个军团,换作第一军团或者第二军团,他们的队列会更加整齐,行动速度会更加快,更用不着军官将脱离队列的人踹回去……光是看着他们列队快速走过来,你就会绝望。” 祖思贤冷汗都冒出来了。辽东之战,清军俘虏了一些零散的天雄军将士,审问俘虏的时候这些俘虏冷冷的说他们是天雄军三个军团中最弱的,如果清军对上的是另外两个军团,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当时他就觉得难以置信,李重时军团的纪律性、作战意志和军事素养已经是让人目瞪口呆了,如果他们只是天雄军中最弱的一个军团,那另外两个军团得强大到什么地步?现在他看到阎应元军团以整齐的队列沉默地快速行军,已经是叹为观止,可是祖大乐却告诉他这只是河洛新军最弱的一个军团…… 错了,关宁军从一开始就赌错了,他们就算自动解散也比跟清军合作,灭掉三十万大明北伐军强啊! 祖大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大哥他小看了天下英雄,你们更是小看了冠军侯、肃毅侯和他们的军队,以至于铸成大错!现在大错已经铸成,我也无能为力了!” 祖思贤面色发白,叫:“义父!” 祖大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如果你看清楚了,就回去吧,告诉我大哥,不要再心存幻想,一丝都不要,赶紧投降,听候发落,我再以我所有战功相抵,或许能保住他的性命……不要再幻想着以出卖清军为条件跟冠军侯讨价还价,这样只会让冠军侯更加看不起他!我们关宁军已经够丢人的了!” 祖思贤滚鞍下马,跪地不起,连连磕头,哀声说:“义父,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并非我们关宁军对不起朝廷,是朝廷对不起我们!我们守在关外这苦寒之地,每年要死伤多少人,苦苦守住关宁防线,让关内那些官老爷们可以继续醉生梦死,我们容易么!他们倒好,不仅不怜惜我们的辛劳,局势稍稍好转就想一脚把我们踢开,祖总兵是逼于无奈才这样做的啊!现在祖总兵已经知道错了,难道就不能给他,给我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么!义父,救救关宁军吧,只有你才能救我们了!” 祖大乐无力的说:“我说过,我救不了你们,谁也救不了你们!回去吧,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我大哥,我希望他,更希望你们能作出正确的选择,我们已经做错了太多事情,不能再一错再错了!” 祖思贤嘶声音叫:“义父————” 祖大乐却没有兴趣再跟他聊下去了,一踢马腹,朝自己的部队飞驰而去,疾疾的蹄声中,他的声音暮鼓晨钟般在祖思贤耳畔响起:“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来也没有……如果有机会再见面,我希望你能记住,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男子汉的膝盖是用来支撑脊梁的,不是用来跪人的!我对你很失望!” 祖思贤彻底呆了。 一一一 抓狂的范文程 北京城。 河洛新军的薛思明军团正在缓缓向北京推进,而雷时声军团已经越过八达岭长城。出人意料的是,雷时声军团并没有朝北京压过来,而是停在了北京与承德交界处,不断与清军爆发小规模的战斗,但主力却按兵不动。雷时声按兵不动反倒比朝北京直扑过来更让皇太极头疼,因为雷时声军团所在的这个位置实在让他太难受了:以天雄军的行军速度,不管是往承德打还是往北京打,都是朝发夕至!往承德打,清军在承德的部队绝对抵挡不住一个如此精锐的军团的全力攻击,而承德一旦被攻陷,他退回辽东的最后一条路也就被掐断了;往北京打,集结在北京的清军则将陷入被明军两面夹击的境地,一个杨梦龙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谁也不愿意在跟这个可怕的对手对峙的时候,被雷时声在背后狠捅一刀! 皇太极和济尔哈朗、豪格等人仔细研究了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结果让人很沮丧:以清军的兵力和装备,对付大明新军一个军团或许还有六成的胜算,如果同时面对两个军团,那么,除非对方在指挥部署上出现巨大的漏洞,否则他们一丝胜算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次只能选择一个军团为对手,再多一个就不行了。 选谁? 答案用膝盖都想得到,杨梦龙!他是清军最可怕的敌人,没有之一!皇太极处心积虑,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被他用了两个月就给彻底翻盘了,原本明军已经涣散的军心因为他的存在而重新变得士气高昂,甚至可以说是万众一心,就算清军击败京畿地区所有的明军也没用,杨梦龙不死,明军就会源源不断地聚集到他的麾下,击溃一支又来一支,击溃一支再来一支,直到彻底将清军淹没为止! “这是我们的地盘,滚回你们的老林子里吃草去!”这就是杨梦龙的态度。很显然,明军普遍将他这句话当成了真理,所以在各条战线都是殊死奋战,万众一心,说什么也要将清军赶回关外……不,哪怕是关外也是大明的地盘,他们说什么也要将清军赶回老林子里吃草! 杨梦龙,必须死! “八达岭长城的部队都撤回来了没有?”金鏖殿上,皇太极皱着眉头问。 豪格声音沉闷,说:“回皇阿玛的话,都撤回来了,一共一万三千人!”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一直捏着,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打从他记事以来,清军还没有试过被明军逼得狼狈撤退的,这一幕怎能不让他愤怒! 皇太极却很平静,在他看来,能把这些部队撤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以前的辉煌?拜托,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威风,是吓不住杨梦龙的!他问济尔哈朗:“沧州那边有消息吗?还有,天津方向的部队怎么样了?” 济尔哈朗回答:“沧州那边的联系完全中队了,一连放出四只信鸽都没有回应……天津那边也很糟糕,天津城已经失守,攻占天津的明军分出一支精锐大军,与明军会合朝通州快速推进!在这个方向,我军正在快且战且退,通州暂时没有危险。” 皇太极点了点头:“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杨梦龙……快到北京城下了吧?” 济尔哈朗说:“没有,他在拖延时间,一天只向前推进十里路,每到一地便扎下营寨,步步为营,而且防得滴水不漏!” 皇太极无奈的苦笑:“真是一个难对付的家伙啊……”他站了起来,走下丹陛,在大殿上来回踱步,沉吟着说:“只怕他是想等他的军团都赶到了再发动总攻,一举将我军吃掉吧?虽然并不了解各部的情况,但是朕有个不祥的预感:在太原、沧州、海州、济南等方向的部队,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我们已经变成孤军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原本沉默不语的汉臣尽皆面色大变,关宁军众将领更是面色惨白,有几个大腿微微抽搐。他们以为形势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皇太极却告诉他们,形势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在太原、沧州、海洲、济南的部队全部被灭,北京这边也就剩下五万来人了,再加上从八达岭长城和潍坊方向撤回来的,总兵力大约是九万,这支军队已经是清军在关内的最后一支部队了,他们这支孤军将要面对大明举国之兵的围攻,而明军却是越打越多,这种情形,想想都要做噩梦啊! 恨当初不刻投靠这帮建奴啊……这帮建奴,一看就是没国运…… 皇太极冷眼扫过,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也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冷冷一笑,说:“做好死战的准备吧……济尔哈朗,你再派人到通州催一催,让从潍坊撤回来的部队立即赶往丰台,并做好沿途阻击尾追的明军的准备!从八达岭长城撤回来的部队入城休整,然后与朕一起出城,迎战杨梦龙!” 济尔哈朗响亮的应了一声:“喳!” 这一声“喳”让在场的汉臣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商讨的了,皇太极让大家赶紧去各忙各的,独留下范文程,与他一起到御书房去谈话。 现在的范文程,完全没有半点入关时的风光了,整个人憔悴不堪,跟熬了一个月的夜没睡觉而且每天撸三次似的,轻轻一磅就能把他给碰翻。打从杨梦龙率领明军北上之后,他就没有轻松过,一天到晚不是忙着结好汉臣替皇太极收买人心,就是四处撒钱收买大明的清流喷狗试图掀起一股舆论风潮,兵不血刃地解决杨梦龙!尤其是杨梦龙拥立隆武帝之后,他更是跟吃了兴奋剂似的,用尽一切办法散布对杨梦龙和隆武帝不利的消息,挑拨离间,造谣中伤,只要是能够打击杨梦龙的法子,只有他没有想到的,没有他没有尝试过的。 然而,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效果似乎并不明显…… 皇太极让他坐下,赐了一杯香茗,君臣二人谁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的喝茶,细细品味着那种苦尽甘来的奇妙滋味。 半杯茶下去,整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好多,皇太极叹息:“如果朕没有走上这条路,留在辽东乡下,平时打猎务农,闲暇的时候喝一杯茶,找老友下局棋,没准更加有滋味呢。” 范文程手微微一抖,正色说:“皇上,我们……没法回头了!” 皇太极哂笑:“朕当然知道。对了,你不是一直在发动那些士子缙绅起来对付杨梦龙的吗?现在怎么样了?” 范文程摇头叹息,一副想哭的样子:“皇上,奴才无能,请皇上责罚!” 皇太极摆摆手,说:“你一直在尽心尽力为朕办事,何罪之有?只管说,办得怎么样了?” 范文程深深呼吸,试图缓和一下情绪,结果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根本就缓和不下来!他咬牙切齿说:“皇上,您高看了那些缙绅士子,奴才也高看了那些缙绅士子!把宝押在他们身上,绝对是大清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 皇太极神色一动,问:“怎么了?” 范文程痛骂:“那帮人,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奴才让他们依计行事,发动所有门生故旧起来攻击杨贼,并且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作为他们的门生故旧的报酬……起码有五十五万两银子吧?这样一笔巨款砸下去,要掀起一股惊涛骇浪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钱拨下去都好些天了,北直隶却是风平浪静,偶有一些攻击杨贼的言论,却微弱得很!臣心中诧异,派人去查,结果才发现那五十五万两银子还在京城就被这帮家伙分掉了五十万两,真正用来做事的,也就区区五万两而已,这点钱够干什么?” 皇太极眼都大了:“他们……五十五万两银子,他们竟敢贪掉五十万两!?” 范文程气愤地说:“千真万确!臣气不过,找他们说理,他们还理直气壮地说在前朝,这五十五万两银子能有个两三万两流出去就算不错了,这是规矩!” 皇太极差点没吐血! 范文程继续说:“他们贪财也就罢了,大清也不是没有钱,赏他们几十万两银子又如何?问题是他们只贪财,不做事————嗯,这一点倒是杨梦龙极力主张的,收受贿赂可以,但事情绝对不能做,做了就自挂东南枝!可问题是这不是贿赂,这是经费啊,他们贪掉了经费也就算了,不做事奴才也捏着鼻子认了,可是他们不仅不做事,还四处添乱,像疯狗一样攻击几个还在替大清做事的重臣,试图将这些重臣扳倒好取而代之!尤其是那个张溥,还有钱谦益,完全就是两条疯狗,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死盯着奴才和温体仁的位子!”说到这里,他狠狠的喘了两口气,牙齿咬得格格响:“杨贼一直骂这些文官、文痞为蛀虫喷狗,奴才一直觉得他有辱斯文,现在才发现他骂得轻了!” 也就说,五十五万两银子砸下去,根本就没有冒出个泡来,也难怪范文程会气到吐血,换你你也吐血……这么多银子,扔河里好歹还能听个响呢,扔到那帮蛀虫、喷狗身上,连个响都听不到! 皇太极长叹:“朕终于知道大明是怎么一步步由盛转衰了,有这么一帮人在,想不完蛋都不行!” 范文程说:“奴才请皇上下旨,杀尽不作为的汉官,以儆效尤,振奋军心!” 皇太极笑着摇了摇头:“不,朕不会杀他们的,至少在打败杨梦龙之前是绝对不会杀他们的。朕要他们好好活着,万一朕没能取得胜利,朕要看看他们怎么恶心杨梦龙!” 这大概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恶心杨梦龙的办法了。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吗?现在我留下这么一拨滚刀肉,我看你拿他们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把他们全部样清光?真这样做,你就别想得天下士子之心了! 范文程咬牙说:“对,得让他们好好活着!万一我军不支,退回关外了,还要留着这群活宝继续恶心杨贼呢!只是……奴才有负重望,自入关以来未曾为皇上谋一可行之策,惭愧万分!” 皇太极摆摆手,说:“范爱卿不必如此!若非爱卿神机妙算,多方布局,朕只怕想过山海关也是难上加难!朕能率领一支虎狼之师进入这天下名城,在紫禁城中称孤道寡,都是爱卿之功啊,爱卿何罪之有?” 他不说还好,一说,范文程就给他跪下了:“皇上,奴才谋划不周,置皇上和八旗大军于这等险地,四十年血战之功,一朝尽丧,奴才罪该万死啊!” 皇太极平静的摇摇头:“爱卿你何罪之有?爱卿的谋划并没有任何错处,朕落到这步田地绝对不能怪爱卿,要怪也只能怪杨梦龙太强悍了……”他吁出一口气,看着屋顶,悠然说:“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但也是好几十年,得经历多少事,面对多少挑战啊,怎么可能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呢?朕纵横辽地二十年未逢敌手,登基之后六师屡出,连战连胜,击斩赵率教、反杀袁崇焕、击灭林丹汗、降祖大寿、两度破关而入,如今更是占领京城,称量天下,人生如此,足矣!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何况,朕还不一定会输!朕的大军已经准备好了,杨梦龙,就让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取朕的项上人头吧!” 一一二 底线 吴襄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神情狂暴,烦躁的在室内踱来踱去,祖大寿则面色阴沉,目光阴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吴三桂额头青筋直跳,瞪着祖思贤,咬牙问:“他就是这样回应的?” 祖思贤大气也不敢透:“是……是的,义父就是这样回应的。” 吴襄怒吼:“废物,你就不会劝劝他啊?我们费尽心思瞒着洪泰派到我们身边的眼线把你送出去图个什么?一点忙都帮不上,我们要你有什么用?废物!” 祖思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属下无能,属下该死!” 吴三桂一脚把他踹了个筋斗:“该死?你是该死,而且不是一般的该死!我们关宁军要让你害死了,快给我滚!” 祖思贤非但不敢还手,连稍稍露出一丝怒色都不敢,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都不敢抬,退了下去。 出气筒走了,但是在座这几位内心的怒气并没有得到宣泄,相反,还一个劲的往上涨。该死的河洛新军,打了几场胜仗就完全不拿关宁军当回事了,连跟他们洽谈一下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扔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直接投降听候发落,要么就握紧武器拼死一战,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关宁军自组建以来,哪一方的势力不是小心翼翼的哄着抬着?就算是崇祯知道他们跟建奴眉来眼去,知道他们在玩敌养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关宁军一向以老子天下第二自居,就算是帝王之尊也得看他们的脸色!现在看到势头不妙,想再当一回墙头草,本以为就算杨梦龙再怎么不爽,也会接受关宁军的条件,跟关宁军化敌为友,一起坑皇太极,至于关宁军之前做过的那些破事,在利益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关宁军对此有充分的信心,因为同样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棒,他们精心挑选拙来的使者一张亲情牌都还没来得及打出去便让祖大乐给骂了回来! 这下关宁军就有点儿蒙了。在祖大寿和吴襄的计划里,祖大乐和祖大弼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们都是关宁军出身的,能征善战,调入关之后追随杨梦龙、卢象升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也在大明新军里建立了很高的威信,只要他们愿意出面帮关宁军说几句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在祖大寿看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自家兄弟啊,祖大乐没有理由不帮他的,他甚至都在为战争结束之后如何继续在新朝谋取一官半职作准备了。然而现实并没有按剧本来,祖大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兄弟的态度尚且如此,杨梦龙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这意味着关宁军借此战洗白,甚至更进一步的打算是彻底没戏了,杨梦龙绝不会放过他们,隆武帝更不会放过他们!他们要么投降交出手中的武器任人发落,要么继续与清军并肩作战最后被新军一举消灭,没有别的选择了! 吴三桂愤然说:“三舅也太狠心了,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亏他还是关宁军出身的!” 吴襄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何况是……”看了看祖大寿,见这位那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了,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祖大寿哼了一声,说:“拒绝进如此干净利索,他们就真的以为自己赢定了,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忙了么?等着吧,有他们哭的时候,建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吴三桂呆呆的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连回山海关的路线都被切断了,京城的粮草又不足以坚守,至于增援就更加没有指望了……” 祖大寿神情狠厉,说:“还能怎么样?既然人家不稀罕咱们帮忙,咱们就别拿热脸去巾冷屁股了,都打起精神来,拿出真本事,跟他们干,让他们知道我们关宁军的厉害!” 吴氏父子都愕然:“这……” 祖大寿的目光咄咄逼人:“这什么?” 吴三桂喉结耸动,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喉音,小心翼翼的说:“舅舅,河洛新军的战斗力我们是领教过了的,如果我们真的不计代价的跟他们血拼,先不说能不能赢,就算能赢,我们的老家底也要被他们打光了啊!” 吴襄也说:“是啊,亲家,这支军队可是我们最后的本钱了,一旦拼光,我们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祖大寿霍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怒吼:“别想着保存实力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们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朝廷拿我们没办法,可是现在我们必须打,拼尽全力去打,不是为了宝贵,而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你们懂吗!?明眼人都看得出建奴在关内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如果继续跟建奴绑在一起,我们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及时离开这艘破船!可是新朝不肯接纳我们,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我们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新朝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让他们知道把我们当成友军的好处远比与我们敌对多得多,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了!” 密室里响彻祖大寿那苍老的咆哮,如同沉雷一般,震得吴三桂心尖直颤。 关宁军的末日真的到了吗?真的到了要不计本钱的血拼,好让对手看清他们的实力,主动提出要跟他们合作的地步了吗? 其实关宁军还派了一拨使者,这拨使者单刀直入,不找别人,就找杨梦龙。而他们运气也很好,费了一番周折之后居然真的被带到了丰台前线的中军帐,得到了面见杨梦龙的机会。 开局还算不错是吧? 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可就没那么乐观了。 杨梦龙单刀直入:“祖大寿让你们来干什么?” 使者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近半个时辰。通过他的讲述,杨梦龙才知道关宁军这几十年守卫关宁防线是何等的艰辛,应得的粮饷被文臣集团层层漂没又是何等的憋屈,还举了大量例子证明这些掌握着统计战功的大权的文臣集团是如何刁难他们,压迫他们……总之,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不是我们想造反卖皇帝,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得已而为之! 杨梦龙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哈欠连连,耐着性子听了近半个小时,见这位还是没有要打住的势头,终于忍不住了,问:“你说完了没有?” 使者说:“冠军侯,我们……” 杨梦龙摆摆手,说:“你说得及多了,现在请你闭上嘴巴听我说……认认真真的听好了!” 使者只得闭上嘴巴,洗耳恭听。 杨梦龙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对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深表钦佩,祖大寿选你当使者真的是选对了!” 使者叫屈:“侯爷,我……” 杨梦龙说:“第二:老子对关宁军为什么要造反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知道他们背叛了大明,害死了三十万将士,老子近十年的努力,几乎让他们葬送清光了,老子很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得有人血流成河,否则我会更加不高兴!” 使者打了个冷战。 杨梦龙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我觉得你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的态度很明确,关宁军如果想投降的话赶早投降,别给我耍花招;如果不想投降的话就作好准备,与我死战一场,只要他们能砍下我的人头,他们爱怎么折腾都可以,我绝无二话!” 使者神色惨然,屈辱得身体微微发抖:“侯爷是不打算跟我们有任何合作了吗?” 杨梦龙说:“貌似老子一直都没跟你们关宁军有过什么合作。” 使者大声说:“姓杨的,你先别得意!我军虽然败了几场,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是实力仍在,光是关宁军,光是在北京就能拉出两万五千精锐步骑军,再加上两黄旗和镶红旗,六七万之众等闲事尔,如果真的不给我们留退路,全力死拼之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杨梦龙点了点头:“谢谢你把你们的实力告诉了我,现在你可以滚了吗……我很忙!” 使者两眼愤火,拂袖而去。 杨梦龙冲他挥手:“好走呵,不送了!” 等使者走远后,一身戎装的朱聿健走了出来,颇为随意的坐在杨梦龙对面,有些好奇的问:“为什么不接纳关宁军?关宁军固然罪无可恕,但是他们确实有几分实力,如果跟他们合作,这仗会好打很多的。” 杨梦龙双手抱头往后面一靠,说:“这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受够了他们的恶心嘴脸,实在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交集,更别提跟他们并肩作战了!你不嫌他们恶心,我还怕在激战正酣的时候被他们卖掉呢!” 朱聿健笑着说:“其实只要好言相劝,再抛出一官半职稳住他们,他们是有可能为大明拼死力战,将功赎罪的。” 杨梦龙摇头:“绝不能这样做。一拨出卖了三十万袍泽的渣子只要在局势明朗之后打个翻身仗就能将功赎罪了,国法何在?军纪何在?如果以后将军们都这样搞,这国家非完蛋不可!” 朱聿健说:“这只是权宜之计。” 杨梦龙说:“古往念来无数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事,就坏在‘权宜’二字上。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可以容忍他们犯昏,我可以容忍他们犯错,前提是他们犯下的错误不能触及我的底线!现在他们犯下的错误已经踩到我的底线,更踩到了整个国家的底线,我绝不会稍稍作半点妥协,我就是要灭了他们!不光要灭了他们,更要将他们的亲族打入贱籍,流放异域,让他们的后代都以有这样的先人为耻!” 朱聿健愣了一下,苦笑:“看来与你共事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在可能踩到你的底线的情况下……其实朕何尝不想将那些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只是现在我军实在是势单力薄,朕很希望这些来自河洛的忠勇将士少死几个!” 杨梦龙叹气:“我也希望他们能少死几个,但是没有办法,有些血是必须要流的。” 朱聿健嗯了一声,算是赞成了,然后岔开话题:“很快就要跟建奴决战了,作好准备了没有?” 杨梦龙说:“时刻准备着,建奴大军从京城开出之日,就是决战爆发之时。” 朱聿健问:“有信心吗?” 杨梦龙说:“必胜!” 朱聿健斜眼看着他:“这么有把握?” 杨梦龙说:“我信得过我的兄弟们,我信得过我们的战士。除非建奴一直避战,躲在北京城里不出来,否则就等着被撕成碎片吧!” 在这两位闲聊的时候,河洛新军继续像黑色潮水一样滚滚前进,目标永远是前方的前方。 现在,北京城那巍然屹立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了。 一一三 前哨战1 凯瑟琳举着望远镜,看着北京城那巨龙般在平原上蜿蜒着的城墙,神情有些怔愣。 红娘子笑着问:“怎么了?发什么愣?” 凯瑟琳惊叹:“好伟大的工程啊!恐怕只有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能够与之媲美吧?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的军队明明拥有如此庞大而坚固的城墙,整座城市却在外敌面前不战而降?” 红娘子的笑容变成了苦笑:“那是因为守卫城墙的军队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军队!” 凯瑟琳联想到欧洲传教士笔下那些奴隶一般的卫所兵,不禁点了点头,说:“是的,他们真的不能被称之为军队。”再次看看身后那股向前涌动的黑色潮水,又说:“也许就是那些农奴一般的士兵给了传教士一种大明不堪一击的印象,所以西班牙才口出狂言,认为只需要派出一万名士兵就能征服东方吧?幸亏他们没有将这个狂妄的计划付诸实施,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被大明的新军辗得连渣都不剩的。” 杨梦龙在一边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心里说:“那时候还没有大明新军呢!”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一团烟尘高高扬起,杀声阵阵。斥侯铠甲上挂着几支利箭一路飞驰而来,叫:“报告,前方五里处发现敌军的斥侯部队,正在激烈交火,从铠甲和旗帜的形制来看,是建奴的正黄旗!” 杨梦龙精神一振:“正黄旗?看样子皇太极并不打算固守待援,他是打算与我军以攻对攻啊!” 斥侯说:“敌军兵力颇多,我们中队一时间难以占到上风,是否撤退?” 杨梦龙没有说话,薛思明直接下达命令:“曹峻,干掉他们!” 曹峻狞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来两个中队,跟我上!” 马上,两百名剽悍的轻骑兵出列,追随着曹峻,在那名斥侯的带令下朝战场呼啸而去,真可谓士气如虹! 河洛新军继续赶路,尽管周边的枪声和喊杀声不断传来,提醒他们敌方大军很有可能已经出动了,他们已经身陷险境了,但是他们全然不在意,这份淡定,着实让凯瑟琳瞠目结舌。 五里开外,小房村。 这个村子原本有百十户人家,但是早就死的死,逃的逃,空无一人了。这个村子虽然很小,也没有什么坚固的工事可供利用,但是却是炮兵部署的理想位置,对于河洛新军来说,它是相当重要的。因此一支五十余人的斥侯部队抢在大部队前面赶到这个村庄,想先将它抢占下来,等待大部队。但是没等他们把气喘匀,蹄声震天动地,至少一个牛录的清军骑兵杀了过来,很显然,同样重视炮兵的清军也看中了这个位置,想抢在河洛新军主力占领它之前占领它,作为战场轴心。 既然大家都看中了这个位置,而且大家的任务都挺繁重,时间很紧,就别废话了,开打吧! 河洛新军斥侯跳上马,悍然朝清军骑兵猛冲过去,完全没有将这支兵力至少是自己四倍的清军精骑放在眼里。清军先是一愣,数清楚对方的人数之后又是勃然大怒,拉开强弓冲撞过来,他们发誓要给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两支骑兵风驰电擎,双方的距离飞速拉近。 “放箭!” 双方距离拉近到二十步的时候,牛录额真发出一声咆哮,上百名清军骑兵将复合弓拉成满月状,弓弦震颤间,锐箭呼啸而出,钉在纸甲、皮甲上,朴朴作响。冲锋的河洛新军斥侯人喊马嘶,一下子倒下了七八骑,清军用的都是三棱破甲锥,三棱形箭头足有中指那么长,破甲能力异常强悍,他们身上那简陋的皮甲和战马披挂的纸甲,根本就挡不住! 河洛新军马上还以颜色:“开枪!”然后清军便目瞪口呆的看到这些不要命的家伙几乎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两支线膛燧发手枪,对准他们,枪口喷射出一道道火舌……在马背上用线膛燧发手枪射击跟骑射一样,命中率十分感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准头,没看到刚才那么多人同时放箭,河洛新军也才倒下七八个么?命中率真的是太低了。但是线膛燧发手枪有个好处,它是五连发的,对准一个朝自己迎面冲来的骑兵连开五枪,怎么着也有一两枪打中吧?而且线膛燧发手枪的威力远不是弓箭能比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破甲问题,挨上了就得躺下!枪声密如爆豆,冲锋的清军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中弹落马,不断有战马被子弹击中,身上多出一个甚至好几个窟窿,嚎叫着仆倒在地,将主人狠狠甩出去! 清军骑兵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们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到底伤亡了多少,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这轮对射他们亏大了! 确实是亏大了,他们一通乱箭只射倒了河洛新军七八个,而河洛新军一顿乱枪就把他们二十多人给揍趴了。两支人马错身而过后,牛录额真数了数人数,心坎都疼了。他暴怒地咆哮:“杀————”连弓都不要了,直接拔出马刀,旋风般朝河洛新军骑兵冲去。清军骑兵也个个两眼发红,纷纷扔掉没卵用的骑弓,拔刀挺矛,径直撞向河洛新军!这是他们从河洛新军身上学到的经验:对上远射比自己厉害的对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个猪突冲锋撞死丫,继续对射那是非常愚蠢的做法!现在他们把河洛新军的战术复制了过来,不玩对射了,直接猪突冲锋! 事实上河洛新军现在就算想对射也不可能了,线膛燧发手枪装弹麻烦着呢,就算是在平地上想装弹也得费上好一番工夫,何况是在马背上!他们把打光了子弹的线膛燧发手枪往兜里一插,各自拔出高碳钢苗刀,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平持军刀对准敌人的胸口直冲过去!大家都红了眼,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一上手就是拼尽全力,这就注定了这场规模不大的战事将无比惨烈。七八骑迎头相撞,发出一声大响,人向前飞,马向后飞,人落到地上摔得筋断骨折,而战马则直接七窍流血————几百斤上千斤的大块头以六十公里的相对速度迎头相撞,还能有块完整的骨头都是奇迹了。当然,并不是所有骑兵都有那么巧,直接撞到一块的,于是,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清军骑兵自幼习武,苦练杀敌本领,马上马下的功夫都极为了得,更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是个可怕的对手;河洛新军的斥侯同样是武艺超群,弓马娴熟,更纪律严明,配合默契,正是清军最头疼的对手,这两支骑兵之间的较量,从来都不乏看点。一把把马刀拉开一道道青灰色的合幕,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躯体随即抽搐着倒下;一支支长矛径直刺向对手的胸腹要害甚至是面门,带出一股股鲜血;飞斧和铁骨朵你来我往,亲吻着对手的脸庞,绳套如毒蛇飞噬,一带被它套住就只有被活活拖死的份!双方都打得发了性子,完全不顾敌我实力对比,更不去管伤亡数字了,都是一刀换一刀,一命换一命,除非对手全部死光,否则没完! 凭心而论,河洛新军这支斥侯虽然武艺高强,马上厮杀本领比起清军骑兵来毫不逊色,但也仅仅是毫不逊色而已,力敌数人那是不可能的,双方基本上是一个换一个,照这样打法,他们迟早会被清军吃光。清军骑兵仍然是东亚最为强大的骑兵,这一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改变,五十余名斥侯想打败他们一个牛录,那也太不现实了。但是,就在清军骑兵对这股斥侯完成合围,准备将他们一举聚歼之际,一波轻骑掠过平原,呼啸而来,河洛新军的援军到了! 牛录大人咬紧了牙关。该死的,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们就能全歼这五十名明军骑兵,狠狠的出一口恶气了啊!明军不是有“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传统么,怎么这次来得这么快?他见来的河洛新军骑兵兵力众多,本能的想撤,但是想到上头下令一定要把这个极为重要的村庄拿下,否则军法从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跟我来!”一马当先,率领上百名骑兵朝曹峻猛冲过去。 曹峻狞笑:“来得好,今天不把你们打到爆我这个曹字倒过来写!”马刀出鞘,向前一记虚劈,河洛新军骑兵默契十足的组成整齐的队列,平持马刀,无视张牙舞爪的扑过来的敌军,小步快跑,匀速前进。 牛录额真看着那整齐的队列,头皮一阵发麻。这套战术他实在太熟悉了,骑兵冲成整齐的队列,膝盖并着膝盖向前冲,以密集的队形杀向敌军,不与敌军一对一的厮杀,直接以集团冲锋的庞大动能冲垮对方,河洛新军骑兵就是依靠这套战术,一次次的在个人武艺和骑术远不如清军的情况下将清军骑兵打得大败亏输!枪骑兵挺着马槊,排着整齐的队列呼啸而来,这一幕已经成为清军的梦魇,他们宁可去面对两万明军步兵也要想碰上一千名河洛新军枪骑兵!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河洛新军的轻骑兵也学会了这套战术,而且训练得还不错! 他们要倒大霉了! 一一四 前哨战2 北京城,永定门。 战鼓隆隆擂响,震天动地,数万清军从城中倾泄而出,浩浩荡荡,势如洪水。打先锋的是由济尔哈朗亲自率领的镶红旗,然后就是吴襄和祖大寿所率领的关宁军,然后是正黄旗、镶黄旗,最后是蒙古四旗、汉四旗,甲光如雪,旌旗猎猎,气势逼人。目睹这一幕的京城百姓心里暗暗惊骇,一直都以为建奴不行了,要完蛋了,何曾想到他们居然还有如此鼎盛的军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中,皇太极身披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上千名身披重甲的白甲兵簇拥之下缓步走向城门。他那身金甲金灿灿的,异常华丽,再加上那魁梧的身躯,当真是气势不凡。文武百官跪倒在大道两边,额头触地,头也不敢抬,虽然看到清军节节败退,他们都起了异样的心思,但是在皇太极面前,他们可不敢表露出半点,这个胖子可不是吃素的!皇太极的目光从这帮文臣身上扫过,面无表情,他很清楚,这些士大夫都是养不熟的狗,现在在他面前还是卑躬屈膝,可一旦他战败了,这些家伙立即就会变成恶犬一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他没有退路了,他的帝国也没有退路了! 这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集结起来的最后一支大军,这一仗如果赢了,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输了,一切都完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结起七万七千人,他只留下七千人守卫北京,主力倾巢出动,根本就不留预备队了!事实上留预备队也没用,通州等地激战连连,没有赶到北京来参与这场恶战的部队正在拼死阻击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明军,他的兵力再翻一番也不见得能够改变这四面生烟冒火的局面,干脆就孤注一掷,跟杨梦龙决一死战!只要打赢了杨梦龙,就能重创明军的士气,他就能扭转局面;如果输了……他也就用不着为如何扭转局面而头疼了。 范文程跪在城门口拦住去路,老泪纵横,高叫:“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哪有亲自上阵的道理!恳请皇上回驾,万万不可上战场去冒险啊!” 皇太极笑了笑,说:“范爱卿不必再劝,朕已经作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了!在此期间一切事宜,就交由爱卿处理,拜托了!” 范文程哭出声来:“皇上,自古以来,斩将夺旗乃是武将本份,哪有天子亲自上阵的道理!恳请皇上回驾,作战事宜交由诸位亲王即可,万万不可去战场冒险啊!”这家伙太激动了,要不是有那么多人看着,恐怕他真的要嚎啕大哭了。这可不是装的,对于他而言,皇太极父子就是他最大的靠山,是他活命的保证,如果皇太极战死沙场,杨梦龙挟大胜之余威杀入北京,他就只有被千刀万剐的份了!所以他哭得这么伤心,一半是真心不希望皇太极上战场去冒险,另一半,则是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和绝望。 皇太极微微苦笑。他跟新军交过好几次手,何尝不知道战场有多危险?先不说那一炮下来死伤一大片的榴弹炮和雷击炮,光是那火枪就够要命了。盘锦之战,他亲眼看到一发子弹从七八百米外射来,击中他身边一名分得拨什库,当场就把那名分得拨什库的脑袋给打成了十七八块!明军认得他,明军的子弹和炮弹可不认得他,挨上了就是个死!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清军连战连败,士气低落,为了鼓舞士气,他也只能亲自上阵了! 这位手腕极佳的枭雄温言劝慰范文程一番,又对温体仁等人叮嘱几句,然后策马走出永定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走出城门的那一瞬间,他心情一荡,胸中郁积已久的郁闷、愤怒竟然消散了,对未来的彷徨,对明军大军压境的恐惧,也尽数被原野吹来的风给吹散,久违了的豪情壮志涌上心头,那种策马扬鞭指点江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又回来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想着跟几年前险些要了他的命的杨梦龙一决高下! 清军似乎能够感受到主子的状态回来了,大为振奋,“万岁”的欢呼声震天动地。在这狂热的欢呼声中,数万清军连绵十几里,浩浩荡荡,如同一个巨大的铁箭头,迎着薛思明军团进攻的矛头席卷而去。 而此时,这支庞大的部队的前锋,已经跟河洛新军的先头部队打得火花四溅了。 “杀!!!” 小房村外围的田野上,两支骑兵高速接近,差不多连对方脸上有几个麻子都能看清了。当只剩下十几步的距离之后,双方同时发出一声咆哮,跟炸雷似的!刀光似雪,剑影如虹,长枪长矛快如闪电,所使出的都是最阴狠最毒辣的杀招,绝无花巧,也谈不上好看,但挨上一下不死也得瘫个残废! 血沫飞溅,惨叫之声大作! 跟曹峻迎面对冲的是一名清军白甲兵,这也是一个打老了仗的骑士了,挺着一杆马槊,任凭战马怎样奔腾咆哮,槊锋都像指南针一样指定曹峻的胸腹要害。那种被死神死死盯住的感觉让曹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清军那么讨厌新军的枪骑兵了,你妈的,马刀再长也不过四尺,也就祖宽、祖大弼、鳌拜等少数变态使得转一米五的超长尺寸马刀,可是马槊动不动就是四米,四米半,甚至五米,一寸长一寸强,迎面对冲的时候用马槊占的便宜实在太大了!不过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居然不闪不避,径直撞过去!直到槊锋快点到胸口的圆护了他才猛的向前一仆,哧溜一声,槊锋堪堪贴着肩甲擦过,带出一溜火星,好险,真的好险! “杀!!!” 在避过马槊的那一瞬间,曹峻再次发出一声大吼,马刀闪电般横挥出去,目标正是这名白甲兵的肋部!马槊威力巨大是没错,但是这种兵器实在太长,太重了,在马背上使用的时候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身体的平衡,而这名白甲兵为了刺中他,身体斜斜探了出去,一击落空,就算想缩回来都难了!嚓的一下,高碳钢铸成,又经过优秀工匠精心碾磨、淬火,用了大半个月才铸成的苗刀削豆腐似的切开了这名白甲兵身上那套看上去颇为华丽的棉甲,刀锋划过身体,登时鲜血喷溅!这名白甲兵闷哼一声,从马背上栽下来,扭了几扭就不动了————刚才那一刀把他的肾给切开,事实上,他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活活疼死了。 嘭嘭嘭嘭! 骇人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好些河洛新军骑兵与清军骑兵迎头相撞,人往前甩,马向后飞,都是筋断骨折,异常惨烈。这种对撞清军是很吃亏的,因为他们的队形远没有明军的那么密集、整齐,虽说他们的兵力并不比明军少,但愣是让明军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一个回合下来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比致命的冲撞更加致命的是河洛新军骑兵手中的马刀,他们总是能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闪电般挥出一刀,不是直刺就是斜劈,削铁如此的苗刀再加上奔马冲刺赋予的高速,何其致命,被劈中的清军骑兵不管是哪个部位中刀,身体都别指望能够保持完整了。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被击中的清军骑兵纷纷落马,或直接咽气,或浑身喷血嘶声嚎叫,都是惨不忍睹。清军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身经百战了,经验之丰富,骑术之精湛,傲视群雄,但是很不幸,他们遇上的是喜欢以多打少,而且总是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的河洛新军骑兵,那一身高超的武艺根本就无从发挥,不知道多少以勇武闻名的清军骑士窝囊无比的被围殴致死! 也就十几秒钟的时间,两支高速冲刺的骑兵便已经彼此对穿而过了,河洛新军倒下了十一个,而清军那名牛录额真环视左右,别说心,肝都疼了……一支冲撞下来,他的部下没了四十多个!侥幸没有被放倒的清军彼此对视,都是神情惊骇,哪里还有半点刚开打时的骄横! 从大凌河到旅顺,从盘锦到饶阳,河洛新军用来用去都这么一招,可是清军始终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同样的亏吃了一次又一次! 刚才在兵力上还有点儿优势的,一个回合下来,优势变成了劣势,怎么办? 凉拌! 不等牛录额真脑子转过弯来,曹峻又是一声大吼:“杀!”还带着血珠的苗刀扬起,再次率领他的骑兵组成整齐的队列猛冲过来! 牛录额真面部肌肉扭了几扭,发出一声嚎叫:“跟他们拼了————” 恐惧中带着一丝绝望的嚎叫声被战马奔腾的轰隆巨响给淹没,两支骑兵再次迎头冲撞,河洛新军如同一台冷酷的绞肉机,例行公事般挥动马刀,收割生命,而清军则像陷入重围的野兽,嚎叫着拼尽全力攻击河洛新军,这次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同样的战斗在各个方向不断爆发,河洛新军骑兵与清军骑兵不断遭遇,双方都张开了巨大的威力警戒幕,双方都想将对方压回去,所以整整一天,这种规模不大但异常惨烈的战斗都接连不断,而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河洛新军占上风。那一颗颗悬在马颈上晃荡的清军首级向清军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即便是在他们最为拿手的骑兵作战领域,河洛新军也超越了他们! 对于清军来说,恐怕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消息了。 一一五 前哨战3 嗖! 一支掷矛破空而至,钉入牛录额真的背心,洞穿铠甲,后胸入前胸出。这位悍将挥舞长刀咆哮厮杀的身影顿时凝固,他跟中了石化魔咒似的僵在原地,半晌才带着一丝绝望低下头去,看着从胸口血淋淋的突出一截的矛尖,再扭过头去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曹峻,身体往前一仆,从马背上滚落,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他是这个牛录最后一个倒下的,他的倒下意味着又有一个牛录被河洛新军从清军的作战序列中删号了。 一名操着很浓的淮泗口音的骑兵小队长骂咧咧的跳下马,踢了一脚牛录额真的尸体,骂:“娘的,这该死的建奴可真够凶悍的,愣是拼掉了我们五名弟兄,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说着扬起马刀,照着牛录额真的颈部劈了下去。 曹峻叫:“住手!” 小队长扭过头来看着曹峻,一脸不解:“怎么啦?” 曹峻说:“他也算条硬汉,看在他血战到底至死不降的份上,就别割首级了,给他留具全尸吧。” 小队长说:“那真的是便宜他了。”不过也只是嘟嚷了一句,嘟嚷完了便收刀归鞘,没再去打这名牛录额真的脑袋的主意。淮泗地区地贫民顽,民风剽悍,淮泗汉子最敬重的就是那些宁折不弯的硬汉,而这名牛录额真在部下全部战死的情况下依旧死战不退,直至被曹峻掷出的掷矛击中,他的英勇赢得了河洛新军的敬意,这样的硬汉,留他一具全尸又如何? 曹峻说:“赶紧打扫战场,准备……”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隆隆巨响,跟闷雷似的,震得地面直颤,一股烟尘冲天扬起,犹如惊涛,曹峻面色微变,叫:“别打扫战场了,列阵!” 刚才那场血战,河洛新军有三十余人伤亡,伤员和尸体都被抬进了村里,没有受伤的两百余名骑兵火速翻身上马,列阵,马刀出鞘,战马低下头去,准备冲锋。这时,从地平线后面传来的震响越发的震耳欲聋,战马长嘶之声此起彼落,曹峻拿起望远镜一看,好家伙,数千匹战马四蹄生风,鬃毛迎风飞扬,浑身肌肉贲起,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的铠甲和旗帜尽皆镶红,正是新军的老冤家死对头,镶红旗! 旅顺之战中,镶红旗被打得几乎散了架,就连旗主岳托都让杨梦龙挑落马下,一刀断头,遭此重创,镶红旗几乎不复存在了。皇太极用了两年时间在旗人中间搜罗余丁,极力招揽黑林子里的索伦蛮族,可谓呕心沥血,好不容易才把镶红旗的架子重新搭了起来并且填满,让镶红旗恢复到了八千七百人的规模,总算是避免了满洲八旗变成满洲七旗的尴尬。经过两年时间的整编、训练,镶红旗又恢复了原先的实力,不过军官将领都换成了皇太极的亲信,再也不是代善父子说了算的了。作为八旗中被河洛新军打得最惨的一个旗,镶红旗显然不会忘记旅顺惨败的奇耻大辱,从上到下一直都拿自己不当人的训练,从盘锦之战到横扫京津唐,镶红旗一直是拼得最凶,冲得最猛的一个旗,在盘锦之战与登莱新军的激战中,镶红旗的重骑兵创下了一天冲杀十三阵的纪录,都杀红眼了,只想着粉碎明军,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伤亡了,以至于皇太极不得不谨慎使用这支部队,以免他们拼得太狠,把老本都拼光了。 入关之后,镶红旗又从蒙古军、汉军以及投降的明军中间拣选锐卒,扩充实力,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个旗的兵力已经达到一万一千人,跟河洛新军一个军团基本持平了。这次听说要跟河洛新军决战,镶红旗上下怒吼着将打头阵的任务给抢了过来,他们渴望着复仇,向河洛新军复仇! 于是,曹峻便看到,至少三千铁骑翻翻滚滚,朝小小的小房村汹涌而来。 一枚红色信号弹拔地而起,冲上半空。曹峻很崇拜项羽,崇拜他的勇猛无敌,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学西楚霸王死要面子,对方来了三千,他身边只有两百人,实力悬殊,当然要果断求援啦,不然就等着被敌军分尸好了!干完这些之后,他便开始往转轮燧发手枪里装子弹,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这家伙的神经真的比铁丝还要粗,还要韧! 清军铁骑距离他们只剩下三百来米。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看清楚了战场上那尸横遍地的惨状,战马开始减速。在他们看来,对方能一口吞掉自己一个牛录,实力绝对不弱,绝对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一点,所以还是谨慎点好。 他们是谨慎了,可是曹峻一点也不谨慎———— 两名中队长齐声问:“将军,怎么办?” 曹峻的回答异常简洁:“上!!!”两支装好了子弹的手枪一扬,一马当先朝十几倍于己的清军骑兵猛冲过去!两百余名猎骑兵都愣了一下,然后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号手吹响号角,两百多匹战马同时发动,向清军冲杀过去,势如猛虎,仿佛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三千名以悍勇著称于世的骑兵,而是三千只肥嫩可口的肥羊! 而他们就是猛虎,是雄狮! 猛虎或者狮子如果发现自己被一群可爱的小羊给包围了会惊恐,会害怕吗? 不会,它们只会乐不可支,它们会一蹦三尺高,因为它们周围都是猎物,扑过去就是一顿美餐! 这回轮到清军发愣了,我靠,就这么点人居然敢向他们三千多人发动冲锋?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吧?马上,弓弦颤音绵绵响起,颇为尖厉,不是清军惯用的一石半骑弓,而是河洛新军此前淘汰下来的滑轮弓!这玩意的杀伤力显然比清军惯用的骑弓要大得多,弓弦颤响间,金属风暴席卷而来,冲锋的河洛新军骑兵人和马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支,箭镞入肉之声接连响起,不断有战马悲嘶着仆倒,不断有士兵带着一身箭镞从马背上栽落。但是清军也只有射出一支箭的机会,没等他们抽出第二支箭,河洛新军骑兵就冲到他们面前了,在距离他们只有二三十米处举枪齐射,燧发手枪短短的枪管内喷出一道道毒辣的火舌,呼啸的弹丸打入人潮中,溅起朵朵血花,清军同样被打得人仰马翻,损失是河洛新军骑兵的数倍!弹巢里六发子弹瞬间打光,双方基本上是脸贴脸,没有时间装子弹了,所有河洛新军骑兵非常有默契的将打光子弹的手枪照着离自己最近的家伙的脸狠命砸去,然后拔出马刀,开砍!现在什么招数,什么队形都不重要了,就看谁的刀够快,够狠! 清军先是被手枪贴脸一顿猛射给射蒙了,接着又被河洛新军骑兵冲进中间一顿猛砍给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窝成一团,兵力上的优势和高超的个人武艺完全发挥不出来,河洛新军骑兵以曹峻为中心形成一把尖刀,劈开一条血胡同一路向前,势如破竹,无人能抵挡他们的锋芒。然后就出现了令清军极为难堪的局面:他们三千多人被河洛新军两百来人压着暴打,河洛新军骑兵在他们中间横冲直撞,怎么砍怎么有,怎么冲怎么有!本来这是明清交兵时的常态了,但是这次导演给错了剧本,以一当百冲入敌阵中狂砍的变成了明军,十不当一被砍得血飞人头滚的变成了清军! 但清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号角连连吹响,接敌的士卒拼死厮杀,身中数刀也死战不退,而后面的也不上去支援,而是往两边和后面退,重组队形,被冲垮了的前锋部队迅速重组,在一名甲喇额真的带领下脱离战团,咬牙切齿的朝战场边缘冲去,方向……正是河洛新军进攻的矛头! 战场的形势实在太混乱了,曹峻不可能看得清楚清军的调动,自然不知道被他极大地羞辱了的清军先头部队已经脱离战场跑到前面去等着他了。他只是觉得挡在前面的清军变得死硬死硬,不再像刚才那样一冲就垮了。不过这样更好,正对他的胃口,他一把马刀抡得跟车轮似的,刀光盘旋卷过,挡在他前面的清军头颅脱离身体打着旋飞出去,失去头颅的颈脖处喷起一道道血柱,在曹峻看来这是最璀璨的烟花了。他的部下伤亡也很大,清军毕竟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劲旅,不是明军那些士兵一边讨饭吃一边上前线打仗,饿得受不了了偷只鸡吃都能让人逼到军营来戳着主将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叫花子部队,以少打多,伤亡大是必然的。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身边就这么点人,固守绝对守不住,拖延时间也没法拖,只有先下手为强杀出一条血路再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失败,河洛新军是不会输的! 噗! 一支流矢飞来,钉在肩甲上,一指之长的三棱形箭镞洞穿肩甲,入肉三分,钻心的疼。曹峻懒得理会,这样的箭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支了,早就债多不愁啦!他侧身让过一杆迎而刺来的长矛,马刀贴着矛杆劈过去,咔嚓一下,四根手指和长矛一起掉落,然后就是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十指连心啊,指甲缝被针扎上一下都能把人疼得死去活来,何况是一下子被削掉了四根手指头!曹峻顺手一刀将这个新鲜出颅的废人劈下马,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一柄铁骨朵便从后面飞了过来,敲在后背,正中圆护,发出当一声大响。幸亏圆护是中空的,不然就这一下,都能把他震到吐血了。曹峻身体晃了一晃,又恢复了平衡,两把大斧迎面劈来,他身体向前一仆堪堪避过,追随在他身后的两名亲兵同时挥刀,将这名使大斧的猛人给劈翻。再次砍翻一名清军骑兵后,曹峻眼前豁然开朗,那翻翻滚滚的敌军都被抛在身后了,他真的带着两百人在三千名清军骑兵中间杀了个对穿,冲出来了! 然而,根本就来不及高兴一下,前方一支骑兵斜刺里杀了过来,骏马奇疾如风,正是一开始就被他冲了个七零八落的清军先头部队,他们跑到河洛新军前面去了!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的曹峻马上又陷入了重重包围。 看来运气不站在我这边啊…… 曹峻无奈的笑笑,继续挥刀,砍。不光是他,所有一直跟他身后冲杀的河洛新军骑兵内心都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当然,是苦笑,现在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名累死累活跑完全程,打破了世界纪录却又被主办方无理要求再跑十公里的马拉松选手,这种感觉,岂是一个糟字了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低估了清军的应变能力,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继续拼杀吧! 一一六 前哨战4 镶红旗这支骑兵切入的角度和时间都异常刁钻,就在曹峻所部为杀透清军重围而欢欣鼓舞,同时也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们便果断发动了进攻,而且一上来就是迅猛的夹枪冲锋!清军骑兵在临敌的时候都习惯性的用骑弓射上两支箭再拔刀砍杀,他们不一样,一上手就是直接冲撞!五十人一队,排成整齐的队形,长达三四米的长枪夹在肋下,稳定如指南针,笔直的指向河洛新军士兵的胸腹要害,战马迅若奔雷,正是河洛新军枪骑兵一次次将清军骑兵打得大败亏输的战术!清军确实是一支很擅长学习的军队,镶红旗在旅顺之战中被打得最惨,重建后发疯似的模仿河洛新军的战术,包括弩兵和火枪手三段连射,包括以身披重甲手持巨斧的猛士撞开敌军的阵列,更包括这要命的骑墙冲锋战术!他们还无法做到像河洛新军那样两三千名骑兵浑然一体如墙冲锋,但是五十骑甚至一百骑一队冲锋却是绰绰有余的! 曹峻面色微变,两名中队长更是骇然惊呼:“这下我们惨了!” 确实是惨了,一寸长一寸强,正面对冲的话马刀骑兵是绝对打不过枪骑兵的,这一次在无数次演习对抗中已经被证实了,不是他们身手不行,实在是刀短于人。当然,如果是贴身肉搏,马刀骑兵则更占优势,问题是大家都是高速冲撞,往往一次冲锋就能决定胜负了,鬼才跟你贴身肉搏!所以马刀骑兵总结出来的对付枪骑兵的战术有两个: 战术一:把枪骑兵往灌木众多、地形破碎的战场引,利用地形和众多障碍物限制枪骑兵的发挥,然后黏上去撕脸; 战术二:躲起来,熬死这帮狗娘养的! 两种战术都非常有效,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是大平原,没有破碎的地形,没有灌木丛,正是枪骑兵发挥的绝佳正场;枪骑兵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了,他们更没有办法躲起来熬死这帮狗娘养的,只能以血肉之躯迎接这雷霆万钧的冲击了! 曹峻大吼:“往缝隙冲!”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清军枪骑兵的战术还不够娴熟,冲锋的时候骑墙上还有不少缝隙,往那里钻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幸存下来的猎骑兵们神情决绝,猛踢马腹,把最后一点马力都给榨了出来,咆哮着朝高速冲来的清军枪骑兵冲去。马上,一支支锋锐无比的枪刃对准他们的胸腹要害狠狠刺了过来,撕裂血肉的闷响大作,冲锋的猎骑兵纷纷被挑下马去,随即被奔腾的铁骑辗过,变成一团肉泥。猎骑兵马刀挥抡,奋力格开一杆杆迎面刺来的长枪,他们很少有还手之力,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挡开了就能多活一秒,挡不开就是前胸入后胸出,战斗就有这么残酷! 曹峻长刀抡圆,间不容发间挡开了两杆迎面刺来的长枪,刀势来不及收回,第三杆长枪又刺到了。这名枪骑兵想必是一位冷酷而且富有经验的老兵,他没有像其他枪骑兵那样选择目标最大的胸部和腹部作为目标,而是一枪刺向曹峻的咽喉,又快又狠!曹峻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本能的侧身一闪,还是没能完全闪开,只听到嘶的一声,枪刃擦着他的脖子划过,留下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差一点点就伤到了颈部大动脉!曹峻奋力还了一刀,没有劈中,因为在他恢复身体平稀的时候双方已经擦身而过,一柄铁骨朵带风照他后背飞了过来,啪的一下正中肩部,把肩甲敲得微微变形,曹峻半边身体都麻了,要不是意志顽强,死命握紧,只怕马刀早已脱手!不过还好,与这个最可怕的对手擦身而过后,清军这一波迅猛的冲击也算挺过去了,眼前已经没有敌人,他策马往前飞奔,边跑边回过头去,一眼之下,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还能跟在他身后的猎骑兵,已经不足四十人了! 两个中队就这样打光了! 最可怕的是,在以一次迅若奔雷的冲击给予猎骑兵巨大的杀伤后,那股清军枪骑兵并没有收手的打算,他们驰出两百米兵立即拨转马头,重整队形,端平长枪,又开始小步快跑,缓缓提速,朝曹峻所部杀了过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将这支极大地羞辱了他们的猎骑兵全歼在这里了! 所有猎骑兵的目光都集中在曹峻身上。 曹峻忍着剧痛,活动一下被铁骨朵敲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苦笑着说:“死战到底吧……请牢牢记住军人的尊严,没有当俘虏的河洛新军!” 所有猎骑兵脸上扬起一丝悲壮,更多的还是骄傲。是的,河洛新军自组建以来,从辽东打到广西,还从来没有出过向敌军屈膝投降的懦夫,以后不知道有没有,反正这个可耻的先例绝对不会从他们身上开始!所有人发出一声怒吼:“永不后退!!!” 炮弹的呼啸声压倒了这批猎骑兵的怒吼,成排一臂之长的炮弹飞过辽阔的平原,飞过那个被战火摧毁的村落,狠狠砸在地上,团团火光暴烈地咆哮着膨胀而出,撕裂地面,冲腾而起,弹片砂石以爆速向四周激射,当即就割倒了不少清军骑兵。曹峻愕然:“炮兵?是我们的炮兵?” 废话,当然是他们的炮兵!十几门85毫米榴弹炮在三里开外对着清军猛烈开火,隆隆炮声中,数千黑衣骑兵如同黑色潮水漫过平原,淹没小河,滚滚向前,势不可挡,几千把马刀斜斜指向天空,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嗜血光芒,马背上的骑士大多用灰土草汁把脸涂得花花绿绿,异常恐怖,再加上他们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气,使得他们看上去就像一群地狱恶鬼! 是淮泗骑兵! 经过两个月的整编和训练,这支自带干粮上战场的杂牌军已经变成了一支剽悍劲健的精锐,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过人的武艺,马上马下的厮杀本领几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们缺的只是更精良的装备、更严格的纪律和更有效的整体训练而已,在整训的那段时间里他们这些短板已经补上了,甚至已经能打出较为原始但绝对有效的炮骑协同作战!全军上下均士气高昂,信心十足,根本就不畏惧清军在无数次胜利中积累下来的“女真满万不可战”的威名,他们的祖先追随朱元璋转战万重关山,打下了万里版图,成就了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南方统一北方的神话,他们同样渴望着能再遇上一个朱元璋那样的人物,带领他们重现父辈荣光。淮泗男儿,死也应该死在马背上,老死病榻对于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耻辱!现在这群沉寂了近两百年的幽灵被唤醒了,冲踏入他们父辈用血肉打下的疆域的侵略者发出了可怕的咆哮。淮泗骑兵冲锋时发出的咆哮声和隆隆马蹄声甚至压倒了炮弹爆炸的巨响,大地在颤抖,云彩在他们的呼啸声中破裂,在这一刻,天色都黯淡了下来! 清军骇然,果断放弃了对曹峻的围攻,列队朝淮泗骑兵冲去。黑潮和红潮在大平原上轰然对撞,掀起惊涛骇浪,余波迅速席卷了整个战场。偌大的平原上到处都是骑兵呼啸冲锋的身影,到处都是舒卷的寒光,穿飞的利箭,还有飞溅的血沫。两支劲旅,一支来自白山黑水,一支来自洪水泛滥的淮泗地区,同样的地贫民顽,同样的民风剽悍;一支追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历经千战,罕有败绩,一支祖辈追随朱元璋打下了一个辉煌的王朝,都有着同样辉煌的历史和光荣的传统,这两支劲旅相遇,一场火星撞地球式的骑兵会战理所当然的爆发了! 曹峻和他那两个所剩无几的猎骑兵中队被晾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淮泗骑兵与清军像两头被对方彻底激怒了的猛兽般咆哮冲撞,杀得血肉横飞,那史诗般的画面让每一个人都心怀激荡,血脉贲张,淮泗骑兵那咄咄逼人、一旦对上了就一定要压着对方打,直到把对方彻底打垮的凶悍打法更是让他们开了眼界,已经习惯了在极其严格的纪律下作战,勇者不敢争先,懦弱者不敢落后的河洛新军骑兵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打仗也可以打得这么嚣张,这么肆意张扬!两个中队长都喃喃自语:“这些淮泗蛮子好强啊……这些淮泗蛮子真的好强啊……” 曹峻笑了:“他们大概是憋坏了吧?也是,被压制了两百年,好不容易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换我我也会把一肚子鸟气一古脑全撒到建奴身上!” 说笑间,地面再度震动起来,一千五百名身披玄黑铠甲,手持长槊的枪骑兵并肩驰骋,浩浩荡荡奔腾而来,后面则是数量众多的猎骑兵,再后面是步枪上肩以每分钟八十八步的步速滚滚向前的步兵主力……在曹峻吸引清军骑兵的火力的时候,薛思明军团主力已经杀到了。 清军跟进的部队也杀到了,而且是由济尔哈朗亲自带队的。现在镶红旗由济尔哈朗亲自指挥,数千骑兵打得天崩地裂,他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当机立断率领镶红旗主力杀了过来。一到战场,看到清军与淮泗骑兵杀得难分难解,这位清军名将便拧起了眉头。他不会看不出,淮泗骑兵的打法跟河洛新军的打法完全不一样,虽然在某些方面是某入了河洛新军的骑兵战术,但整体战斗力跟河洛新军骑兵相比,差远了。可是就这么一支骑兵,居然跟自己三千铁骑拼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占了上风!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掠过深深的忧虑:不是说大明气数已尽了么?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剽悍绝伦的精兵锐卒?为什么还会有几十万大军愿意为它死战到底? 甲喇额真杜伦浑身浴血,喘着粗气脱离战场,策马奔过来跪在济尔哈朗马前,说:“王爷,末将无能,未能速战速决摧毁对手,夺下小房村!不过这支明军的本事也就那样,请王爷再给末将五百精骑,末将定会斩下明军的将旗,手提明军统帅的头颅来见!” 济尔哈朗声音低沉:“没机会了,撤吧。” 杜伦双目圆瞪:“撤?五爷,撤不得!末将在这里拼掉了六七百条人命,六七百条人命啊!” 济尔哈朗心口又是一痛……六七百名满洲勇士就这样没了,大清打得起几次这样的恶仗!他很理解杜伦的心情,任何一名将领,在部队伤亡如此惨重的情况下都会红眼,不顾一切要干掉对手的,他也不会例外。但是他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扬起马鞭朝南方一指:“河洛新军主力到了,我们没机会了,撤吧!” 杜伦拿起单筒望远镜朝济尔哈朗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黑潮漫过距离小房村仅一里之遥的小河,那一丛丛马槊、刺刀移动的时候,仿佛是钢铁丛林在移动。他面色忽青忽白,牙关咬得格格响,昂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事实上,不用济尔哈朗下令,看到河洛新军枪骑兵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的时候,正在与淮泗骑兵血战的清军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了。淮泗骑兵固然凶悍,但他们并不害怕,了不起就是一刀换一枪,一命换一命,以最大的决心和勇气拼垮对手而已。但是对上河洛新军的枪骑兵,他们却是毫无办法,那种感觉根本就不像是在跟一支军队打,而是在跟一台冰冷森严的钢铁机器打,这种威力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 撤吧……继续拼下去只会让他们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撤军的号声响起,清军骑兵退潮似的退了下去,这场前哨战,明军赢了! 一一七 双雄会1 明军和清军的部队都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双方隔着十里对峙。清军忌惮明军手中的重炮,十里,明军忌惮清军手中那强大的骑兵集团的闪电突击,十里,这是一个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距离,再近的话很可能是午夜成人档提前上映,大家想捅谁就捅谁了。 震天动地的万胜呼声中,杨梦龙在一百多名新兵的簇拥下来到尸横遍地的小房村战场。淮泗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列,昂首挺胸,就连受伤的士兵也是头颅高昂,接受着杨梦龙的检阅。刚才那一场恶战,这支新锐之师也死伤了几百人,但他们全然不当一回事,一个个鼻子翘上天,“我很强的,夸奖我吧”这句话都写到脸上了。看着他们,杨梦龙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那支追随他疾行千里北上辽东,在大凌河畔与清军杀得血肉横飞的河洛新军前身,舞阳军。当时他们就那么两千来人,友军除了天雄军之外全都是些军纪涣散、将懦兵弱的鱼腩之旅,那几乎是一场必死之战,但他们愣是在大凌河跟清军拼了个平分秋色,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更是一马当先,一枪刺死了皇太极的战马,缴获了皇太极的金盔,就此名扬天下……几年时间过去了,舞阳军变成了河洛新军,他也成了镇守小半个大明的封疆大吏,权力越来越大,军队越来越强,但似乎没了当初那股就算一座山挡在面前也敢拿脑袋去撞,直到将它撞塌为止的野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笑着用手指敲了敲几员淮泗骑兵将领的肩甲,大声说:“打得不错,你们没有辱没祖辈的威名,你们没有辜负淮泗精兵的美誉!” 得到他一句夸奖,那些一股子“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气的淮泗骑兵一个个咧嘴笑了起来,尾巴翘起半天高,那几员将领更是大声说:“多谢侯爷夸奖!但请侯爷每逢恶战,均用我淮泗骑兵作先锋,我淮泗骑兵必不负所托,为侯爷斩将夺旗,破军杀将,死不旋踵!” 杨梦龙说:“不是为我,是为了这个国家!”然后走向曹峻。 曹峻浑身是血,铠甲上还挂着几支利箭,看上去颇为狼狈,眼里还残留着几根血丝————有点杀红眼了。看到杨梦龙走过来,他五分羞愧,五分不甘的行了一个军礼,说:“侯爷,末将无能,险些全军覆没,请侯爷责罚!” 杨梦龙伸手将钉在他铠甲上的利箭一支支的拔下来,笑了笑,说:“区区两百余骑硬扛三千铁骑,还能杀出一条血路透阵而出,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我怎么能再苛责于你?伤得重不重?” 曹峻多处负伤,尤其是被铁骨朵敲的那一记,肩部高高肿起,稍一活动都钻心的疼。但他还是咬牙说:“没事,都是皮外伤!” 杨梦龙说:“别逞强,赶紧找军医包扎……这场大战随时可能爆发,我还要靠你和你的部下斩将夺旗呢!” 曹峻大声应诺:“明白!”带着部下下去包扎了。 杨梦龙凝眸望向远处那野草般布满大地的清军旗帜,倾听着从那边传来的阵阵号角声,深深吸了一口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空气,血管里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他扭头望向薛思明,说:“建奴只怕是精锐尽出了,总兵力不下七万。” 薛思明说:“我就盼着他们精锐尽出,好一次性解决,省得没完没了!” 杨梦龙问:“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四五倍,撑得住吗?” 薛思明说:“我和我的军团从来不问敌人有多少,只想知道敌人在哪里。” 杨梦龙笑了起来:“好,够傲,我喜欢!”他遥遥指向东边,“韩鹏、钱瑜、阎应元的军团距离这边已经很近了,最多明天日落之前他们就能赶到,只要能坚持到明天日落,这场战役就没有悬念了。” 薛思明盯着远处清军那如云旌旗,露出冷酷、嗜血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他们没有机会赶上这场大战了,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只会看到清军的尸体铺满战场!” 杨梦龙皱了一下眉头:“你很骄傲!” 薛思明说:“是自信!” 骄傲也好,自信也罢,整个军团再加上临时加强的淮泗骑兵近两万人马都按照薛思明的意志迅速展开,以付出不小的代价才夺取的小房村为轴心构筑阵地。他们也很清楚清军是不会给时间他们构筑像旅顺之战那样的堑壕体系,再说自北上以来无日不战,大家都已经相当疲惫了,所以数量有限的工兵被集中起来构筑炮兵阵地。他们首先拆掉了小房村的房屋扫清射界,把大炮运进去,接着围着这个村庄猛挖战壕,用两道三米宽、一米五高的战壕将整个村子给圈了起来,挖出来的泥土全部装进麻袋垒到自己这边,形成一道胸墙,一来防止清军将泥土推入战壕去填壕,二来加大清军翻越战壕的难度————两米深再加一道一米五高的胸墙,都三米多了,除非清军是袋鼠变的,否则根本就蹦不上去,最后么,沙袋对防炮很有效,这是他们通过大量实验证实的,实心炮弹打在沙袋垒成的胸墙上,只要胸墙足够的厚,绝大多数情况下炮弹都会陷进胸墙里,丧失杀伤力,不用白不用! 薛思明军团原本有十八门85毫米榴弹炮,在连续作战中损坏了五门,只剩下十三门,全部被部署到小房村炮兵阵地。十二门多管联装火箭炮也被部署在那里,这些火箭炮自诞生以来,似乎也就在旅顺之战和剿灭张献忠流寇的战斗中发挥了一点作用,其他时候都充当打酱油的角色,不过这次不一样了。经过长达数年的摸索、训练,河洛新军的炮兵们已经较为熟练地掌握了坐标射击技巧,对火箭炮的运用越来越熟练,这些火箭炮将会给清军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守卫炮兵阵地的任务就交给工兵部队了,他们足有一千二百人,人人使得一手好工兵铲,投得一手好弹,枪法也不赖,据壕而守,清军想打下炮兵阵地难过登天。 普通步兵则狂挖陷马坑。明眼人都看得出清军骑兵数量是河洛新军骑兵的两倍以上,他们必将遭到清军铁骑的正面冲击,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各部按部就班,各自忙活,井然有序。本来这些活应该由民夫来干,但是作战参谋们一致认为这种大对决带上那么多民夫只会为清军提供一个极好的突破口,富平之战的教训摆在那里呢!富平之战,南宋排出了自己所能排出的最强大的阵容,十八万大军硬扛十几万锐气正盛的金军,原本打得旗鼓相当,但是金军名将完颜娄室敏锐地捕捉到了宋军阵线较为薄弱的一环,率领三千清兵以干草铺路渡过沼泽,突然对宋军聚拢大批民夫赵哲部发动猛攻,一举击破赵哲部,将大批民夫赶向邻近的宋军诸部,冲乱宋军阵型,然后衔尾追杀,金军主力趁机全力进攻,宋军兵败如山倒,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富平之战演变成了一场大屠杀。参谋们接受了这次战役的教训,他们认为反正薛思明军团只需要坚持两天,各军团主力就会赶到,带大批民夫实无必要,干脆就把民夫留在后方,躲进坚固的营垒里,大军带上八日份的干粮轻装上阵,不怕清军耍什么花招。 轻装上阵的代价就是这些活都得由士兵们自己干…… 正忙活着,远远的一股烟尘扬起,一名清军信使疾驰而来,河洛新军抬头看了一下,没有理会,继续低头挖陷马坑。那信使来得很快,眨眼间便来到阵前,隔着一百来米停下来,扬声叫:“我乃大清皇帝陛下的信使,前来传达吾皇的旨意,请冠军侯出来一见!” 河洛新军齐齐一愣,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向那信使,所有人脑海里闪过同样的念头: 这货想耍什么花招? 杨梦龙骑着高头大马越众而出,说:“我就是杨梦龙!” 信使在马背上一拱手,说:“冠军侯,久仰了!” 杨梦龙说:“废话少说,你们主子派你来有什么事?” 那信使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吾皇想请冠军侯过去一聚,就在五里之外,路边长亭。” 杨梦龙眉头一皱:“皇太极要见我?他想耍什么花样?” 信使说:“冠军侯不要误会,吾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一见你这个对手。吾皇说了,早在大凌河之战后他就一直想跟侯爷见上一面,畅谈一番,如今决战在即,怕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不想留下遗憾。” 杨梦龙还没有说话,薛思明就先吼了出来:“侯爷,万万不可!建奴诡计多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钟宁咬牙切齿:“狗日的建奴,去年在台湾暗算侯爷暗算得还不够是吧,还想故伎重施?” 一提起去年杨梦龙在台湾遇刺,河洛新军便满腔怒火,纷纷怒吼:“杀了他!杀了他!” 淮泗骑兵唯恐天下不乱的叫:“杀了他!杀了他!” 吼声如雷,群情激愤,信使却不为所动,只是噙着一丝冷笑,带着一丝轻蔑看着杨梦龙。 杨梦龙摆摆手,让将士们安静下来,望定信使,一字字说:“我也很想跟你的主子聊聊,带路吧。” 薛思明、钟宁、曹峻等人大骇,齐声叫:“侯爷!” 杨梦龙轻松的笑笑,说:“没事的,我去跟他聊几句就回来,扎吉,我们走!” 只带了几名亲随,跟着信使朝着数里开外的长亭飞驰而去。 一一八 双雄会2 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梦龙只带了几名亲兵便跟着那名信使直奔长亭而去,河洛新军默不作声,淮泗骑兵却炸了营,一众将领连声叫:“侯爷也太不要命了!他就不怕那里有埋伏么!” “我们必须把他拦下!建奴诡计多端,我们不得不防!” “薛将军,赶紧拿个主意啊!万一侯爷中了建奴的诡计,可就什么都完了!” “就算是违反军命也顾不得了!刘煜,带上你的弟兄跟老子上,把那个狗日的长亭包围起来,看建奴皇帝能玩出什么花样!” 淮泗骑兵剽悍是够剽悍了,但是定力不大够,看到老大去赴鸿门宴,他们可淡定不起来了,纷纷吼了起来,乱作一团。有几个脾气比较急燥的当即便点起本部兵马准备去抢人了,场面十分混乱。正乱得不可开交,薛思明蓦地发出一声怒吼,如狮虎啸,震得所有人眼冒金星: “都给我安静!!!” 天不怕地不怕的淮泗骑兵让他吼得浑身一哆嗦,乱糟糟的嚷嚷声戛然而止。薛思明瞪着他们,怒吼:“都互相看看,看到对方的脸就像看到自己,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鬼样!这点小事就把你们给弄得方寸大乱了,成何体统!你们简直就是军人的耻辱!” 淮泗骑兵将领不服气:“这不是小事,冠军侯……” 薛思明厉声说:“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成为你们方寸大乱的理由!你们,还有你们,给老子回来!令行禁止,令行禁止懂不懂!” 几队已经追出去了的骑兵听到命令,悻悻的撤了回来。他们加入河洛新军时间没多长,但“令行禁止”这四个字他们还是知道的,杨梦龙一走,薛思明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了,他的命令他们必须遵守。 好不容易把桀骜不驯的淮泗骑兵给吼住了,薛思明这才把目光投向红娘子。 红娘子冲他摇了摇头:“尊重他的选择!” 薛思明咬咬牙,下令:“炮兵,给老子瞄准长亭,建奴皇帝敢耍花样就给我开炮!如果他胆边长毛了想再暗算侯爷,你们就把他给我炸成灰!” 炮兵齐声应:“明白!” “曹峻,让你的猎骑兵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情况不对立即接应侯爷!眼睛放灵点,误了大事,我认得你,我的横刀不认识你!” 曹峻神情严峻,扬手敬了个军礼,吼:“猎骑兵跟我来!”带着一千多名猎骑兵疾驰而出,束势待发。 “钟宁,随时准备出击!” 钟宁同样默不作声,只是翻身上马,驰向枪骑兵的阵地,而枪骑兵也纷纷翻身上马,擎起了马槊。 一股大漠风起般的肃杀之气从这支百战余生的雄师身上喷薄而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淮泗骑兵将领叫:“我们呢?军团长,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薛思明说:“待命!” 这道命令很难让淮泗骑兵满意,但他们不得不服从,谁让薛思明是军团长呢?正自丧气,却看到红色披风火云般飞扬起来,红娘子率领一百余名她从信阳带出来的绿林好汉闪电般朝长亭驰去,这下淮泗骑兵不干了,纷纷嚷着:“不是说没有军团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吗?为什么她可以自作主张带人跟上去?” 薛思明瞪了这帮家伙一眼:“她是侯爷老婆,你们是吗?” 淮泗骑兵将领一个个伸脖瞪眼,想要争辩,却不知道该如何争辩。是啊,人家是侯爷的老婆,担心丈夫的安危带人赶上去,这是人之常情,再说她也不是河洛新军的部属,你们管得着么? 所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娘子带领百余骑直奔长亭而去,一个个眨巴着眼睛,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梦龙可不管自己的行动引起了多大的骚动,他就带了扎吉冲翁和两名亲兵,完全无视数里开外随时可能扑上来要他命的数万清军,几乎是大摇大摆的来到长亭。 长亭里疏疏落落的杵着几十名清兵,清一色的身披重甲,没有用长兵,但所使用的刀剑都异常厚重,这些家伙杨梦龙实在太熟悉了,几乎是从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便开始跟他们打交道,多次险些死在他们手里,也多次险些被他们破军杀将。白甲兵,清军精锐中的精锐,东亚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长亭尽头,一位中年男子凭栏卓立,他身材高大,披着金甲,面容有些消瘦,反倒让原本胖乎乎的脸露出了坚硬的轮廓;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可能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良好的消息了吧,但是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倦意,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斗志,还有无以伦比的自信。只要跟他对视一眼,你就会为他那高昂的斗志和强大的自信所征服,你就会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永远不可能被打倒的! 只能被打死,绝不可能被打倒! 皇太极! 凝视着皇太极,杨梦龙心潮起伏。大家多次交手,但都是在打生打死,他甚至来不及好好打量一下这位雄才大略,将一个强盗集团整合成一个帝国,最终灭掉大明,建立了一个盛极一时的风云人物。现在到了决定两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反而有时间仔细的打量一下这位在史书之上留下了风云一页的杰出人物了。 第一感觉就是相貌过得去,跟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些字眼根本就不搭边……嗯,那是脑残清穿女自作多情了。 第二感觉就是这个相貌平平的男子就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钢铁,一块从高山上滚落的巨石。没有人能摧毁他,挡在他前面的人只有被辗成肉酱的份! 这就是皇太极,相貌平平,但坚强如钢,强悍如高山滚落的巨石的皇太极! 皇太极也在打量杨梦龙,这个一次次让他功败垂成,一次次让满洲八旗子弟折戟沉沙,尸横遍野的年轻人。 他真年轻,都掌握整个大明的兵权了,仍然是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三十岁都不到,年轻得令人妒忌。 他真聪明,那颗古灵精怪的脑瓜里总是有着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念头,然后将这些念头付诸实施,最后产生让人瞠目结舌的巨变。 他真强悍,如同一把绝世名剑,任你无边黑暗,千丈泥沙,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芒。阴谋诡计对他没用,谋略战术对他没用,阴风冷箭更加没用,任你有百般手段,他都会蛮不讲理的辗过去。他为人处事处处透着粗糙,那是一种强悍到极点的粗糙,用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去解决问题,只要结果,不管过程,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 这就是长生天给我安排的最强大的对手吗? 杨梦龙无视铁塔般矗立在长亭两边、满身杀气的白甲兵,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向皇太极,自我介绍:“我就是杨梦龙,我来了。” 皇太极收回目光,略略点了一下头:“朕看到你了……朕终于看到你了!” 杨梦龙说:“我也看到你了,皇太极。” 一名白甲兵厉喝:“大胆!竟敢直呼吾皇名讳!?” 杨梦龙浑不在意,完全当这名白甲兵是透明的,他大咧咧的走到皇太极对面,坐下,随手从石桌上拿起一串葡萄,摘下一颗往嘴里抛,跟在自己家里似的……好吧,他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就算是在紫禁城里也一样。皇太极看着他,又看看那三名站得远远的的亲兵,饶有兴趣的问:“带三个人就敢过来赴会?你就不怕朕设下埋伏,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你剁成肉酱?” 杨梦龙说:“怕啊,老子长这么帅,二三十刀下来就得变成一堆连亲妈都认不出的烂肉了,怎么可能不怕?说好了,你要埋伏刀斧手是你的事,等下动手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别砍我的脸。” 皇太极:“……” 听得懂汉语的白甲兵眼前都掠过两个大字: 卧槽! 扯了半天,他最担心的不是被刀斧手剁成肉酱,而是害怕把脸砍烂了不帅了!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扎吉冲翁嘴角不停的扯动,想笑又不敢笑。这些年跟杨梦龙相处的经验告诉他,想一本正经的跟杨梦龙谈话的难度不亚于焊雷管锯灯泡,哪怕是面对强敌,这家伙也压根正经不过三秒钟! 蹄声骤起,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身披红色战袍,率领百余名剽悍到骨子里的骑兵呼啸而来,白甲兵们立即作出反应,剑拔弩张,准备大打出手。杨梦龙连忙叫:“淡定,淡定,都把手里的家伙收起来!这是我老婆,她只是路过的,顺便来看看我,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不好?把这么多大杀器亮出来,万一把她给吓到了,老子跟你们没完!” 白甲兵们再一次无语加翻白眼了。带了上百骑杀气腾腾的飙过来,只是跟过的?你丫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是吧?还有,看那位姑奶奶那满身杀气的样子,吓到她跟他们没完?明明是他们被她吓到了好不好!那些听不懂汉语的白甲兵还好,听得懂的颇有点三观崩溃、无所适从的感觉……一直以来,清军虽然对杨梦龙恨之入骨,但也不妨碍他们崇拜他,英雄惜英雄嘛!在清军眼里,这位在旅顺让清军死伤极其惨重的将领应该是一位智勇双全、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杰出人物,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成为满洲勇士最强大的对手!可是现在,他们才发现,这他妈都是扯淡,以上那几点这货哪一点沾边了?智勇双全可能沾了点边,但是杀伐果断、冷酷无情这两条真的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这家伙纯粹就是个口没遮拦、不知道正经二字怎么写、永远嬉皮笑脸的大逗逼! 这么个逗逼,到底是怎么一次次让满洲八旗劲旅铩羽而归,多名贝勒饮恨沙场的啊!我的偶像,我的三观哦! 红娘子扬扬手,让身后骑士们把兵器收起来,瞪了杨梦龙一眼,说:“在这里挺自在的哦!” 杨梦龙说:“还行,还行!” 红娘子说:“回去跪搓衣板!” 杨梦龙顿时要哭了:“不要这么狠嘛……我跪蚂蚁行不行?” 噗噗噗! 好几名三观被粉碎的白甲兵喷血如箭,悲愤得只想拔剑抹脖子。 这货绝对不是杨梦龙,我们心目中的战神不可能这么逗逼! 一一九 双雄会3 不光是那些白甲兵,就连皇太极也是愕然看着杨梦龙,颇有点三观要崩溃了的感觉。他也没少搜集跟杨梦龙有关的情报,绝大多数情报都显示,这是一个聪明绝顶、极具创造性思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搜集的情报越多,他对杨梦龙就越是忌惮,早已将杨梦龙当成了头号大敌————卢象升也很可怕,但是没有杨梦龙那种创造性思维,他有很多办法对付卢象升,比如说这次就借力打力把卢象升级逼入了绝境,几乎让他万劫不复。但是杨梦龙完全不一样,这个家伙的特点就是,能够正面解决对手的话绝对不会使用什么迂回战术,能够靠拼装备拼死对手的话就绝对不跟对手拼战术,他似乎有着无穷的创造力,总是能够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件件可以毁城灭国的战争利器,并且迅速将它变成战斗力,一旦被他拉开了差距,就很难再通过谋略、战术去弥补了!这些足以让皇太极将杨梦龙当成自己所遇到的敌人的能力的总和再乘以十去对待,他甚至认为,如果大清真的要亡,那也一定是亡在杨梦龙手里!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杨梦龙确实是大清最可怕的敌人,本来大清一统天下的格局已经是水到渠成了,然而还是让他硬生生的翻了盘,并且反手续把大清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样的敌人,已经不能用可怕、强大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恐怖! 但是皇太极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恐怖的敌人竟然是个怕老婆的大逗逼! 夫字出头大过天,堂堂男子汉,老婆让他回家跪搓衣板,他竟然讨价还价问跪蚂蚁行不行,这不是逗逼是什么? 皇太极干笑:“冠军侯当真是……当真是有趣得很啊!”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说:“想说我是逗逼就直说,反正老子也不在乎。” 皇太极:“……” 红娘子也知道杨梦龙正在办正事,所以只是撂下一句话他回家去跪磋衣板的狠话,然后指挥手下布防,盯住这些白甲兵。她带来的这些手下个个都是武艺超群的绿林好汉,结阵硬撼的话肯定不是白甲兵的对手,但是单打独斗的话白甲兵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为防万一,每个人的兜里都揣了一支燧发手枪,子弹早已装好,如果皇太极真的想玩什么摔杯为号伏兵四起之类的把戏,他们立马拔枪,先射皇太极一脸再说。对了,每个人还在马鞍下面藏了三枚手榴弹,就算几千清军杀过来,这些手榴弹也能炸他们个人仰马翻了。这就是红娘子敢带着百来号人跟过来的底气所在,有这百余人在手,天下去得! 红娘子一到,杨梦龙的底气明显足了很多,他随手从石桌上抓起个大苹果,啃得咔咔响,跷着个二郎腿问皇太极:“找我来有什么事?如果是想聊天的话就坐下来好好聊,如果真的埋伏了什么刀斧手也可以叫他们出来做他们该干的事情,我这个人喜欢干脆一点,不喜欢拖泥带水。” 皇太极望定他,带着杀气问:“你就不怕朕真的设下埋伏,一声号令伏兵四起,刀斧齐下,将你剁成肉酱?” 杨梦龙说:“怕啊,怕得要死!所以我走之前已经让我的炮兵瞄准了这里,只要你稍有异动他们马上开炮,把你,你的伏兵,还有整个长亭一起轰上天!” 皇太极冷笑:“距离足有五里,他们根本就打不中!” 杨梦龙说:“多开几炮就能打中了。就算没打中,让你逃了也不要紧,几十万大军会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每一个旗人全部剁成肉酱,不分男女,不论死活!” 皇太极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杨梦龙啃得飞快,转眼之间就把一个苹果啃得只剩下一根细细的果柄,随手扔开,又拿起个苹果,咔地一口咬下一大块。看到他啃得这么香,皇太极都有点儿饿了。 当然,杨梦龙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啃苹果的,所以他边啃苹果边问:“说吧,找我来有什么想说的?可别告诉我辛辛苦苦把我找过来就是为了请我吃苹果,我不信的。” 皇太极不为所动,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一字字问:“杨梦龙,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梦龙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皇太极摇头:“朕看不透,朕真的看不透你!” 杨梦龙嘿嘿一笑,看不透就对了,万一让人看透了,他还要不要活了? 皇太极望着远处,说:“朕从十三岁起,便追随父皇四处征战,统一女真各部,攻打明国,扫荡朝鲜,西征蒙古,二三十年来身经千战,鲜有败迹,刘铤、杜松、李如柏、熊廷弼、戚金、秦邦屏、袁崇焕、祖大寿、卢象升……一个个强大的对手在朕面前崛起,又在朕面前倒下,因为朕能看透他们,甚至比他们自己更清楚他们自身的弱点,比他们更清楚他们身后那个国家的弱点!但是,朕看不透你,怎么也看不透你!” 说到这里,皇太极端起一杯茶慢慢啜饮着,悠然说:“崇祯二年那个冬天,你第一次露面,先是在筱家庄独力斩杀四名大清勇士,接着带领一帮农民在黑林子里斩杀了朕十七名勇士,最后更带领一帮乌合之众坚守定兴数日,最后与卢象升里应外合,一举摧毁了朕三个牛录,从此一发不收拾。但跟你在军事方面上的才干相比,朕更感兴趣的是你在治理地方方面所显露出来的才华……你铺竹渠,打灌井,造磷肥,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卫所变成了丰衣足食之处,更带出了千余精兵,又过两年,整个南阳都因为你而改变,变成了繁华之地……你所采取的思路、策略,都与绝大多数人完全不一样,看似让人匪夷所思,却总是能收到极好的效果。你的脑子实在太灵活了,灵活得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杨梦龙心头微微一震,暗叫厉害,这个死胖子果然有两把刷子,那双眼睛实在太毒了!不过他表面上仍然是不露声色,笑着说:“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爱幻想,而且喜欢将幻想变成现实。说来奇怪,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总能成功的,我只能说,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 皇太极苦笑:“然而老天却并没有站在朕这边……杨梦龙,老天不公啊,为什么让你生在大明,而不是生在大清?如果你生在大清,朕愿意与你共天下啊!你有无以伦比的才华,而朕可以给予你充分的信任,放手任你施为,朕的大清更是蒸蒸日上,锐意进取,绝非日薄西山、暮气浓重的朱明可比,你我联手,打下一个堪比大元的庞大帝国又有何难!” 杨梦龙嘴角的笑容消失了,望定皇太极,问:“这算是邀请么?” 皇太极也望定他,说:“算是吧,这算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发出邀请:放下敌意,与朕联手,我们一起去征服全世界,建立一个远迈汉唐的辉煌盛世!” 皇太极非常认真,也足够的诚恳,尽管他的帝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仍然很自信,他坚信,他的对手只有杨梦龙一个,只要杨梦龙愿意跟他联手,眼前的危局立即就能化解,大清不仅转危为安,还会迎来绝好的发展契机!只要此人愿意与他联手,征服世界不再是梦! 杨梦龙缓缓摇头,叹气:“皇太极,我们也交过好几次手了,你……始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打。”不等皇太极开口,他便给出了答案:“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不是为了征服哪个国家,而是为了守护,守护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守护他们的家园。还记得吗?崇祯二年,我来到定兴,当时正兵荒马乱,我身无分文,饥肠辘辘,饿得昏倒在路边,是俩姐弟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救了我,没有她们,我早就让野狗给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我没有杀过人,但是当你的骑兵闯入她的村庄大开杀戒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向他们痛下杀手,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她的弟弟死在屠刀之下!” “随后我和村民一起撤往县城,又遇上了你的骑兵的袭击,我和村民只能被迫迎战,最后付出了全村青壮死伤近半的代价将你那十几名骑兵给宰了。后来你的部队一口气来了三个牛录,我明知道不敌,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官兵一起守城,因为我不能让那些信任我,把自己家里的顶梁柱交到我的手里由我指挥着,在林子里迎战十几名可怕的骑兵的村民在失去顶梁柱之后再受到伤害,真要是那样,我就算是死也没有脸孔去见那些死在我面前的汉子!” 现在杨梦龙算是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了。他这一步步走过来,从一介穷困潦倒的布衣到卫所千户,从卫所千户到一卫指挥,一步步的爬到封疆大吏,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出人头地,荣华富贵,他只是想保护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拿出为数不多的粮食救了他的命的筱雨芳和筱君,报答在定兴攻防战中用身体挡住射向他的利箭的明军将士而已。他知道,如果没有外力干扰,明亡清兴的格局几乎不可逆转,而少数族群征服一个人口基数是自己百倍的庞大族群的时候总是少不了血淋淋的大屠杀,当无边的血海从北方奔涌而来的时候,别说守护这些人,连他本人也会被彻底淹没,除非把满清给打趴下!所以他一直在努力,虽然在努力的时候嬉皮笑脸,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拼尽全力去努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这也是文臣集团和缙绅集团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原因,权力?在他眼里还没有回到现代与家人团聚重要。荣华富贵?作为一个亿万富豪的儿子,他什么奢华的物质没有享受过?哪怕是帝王的享受,跟他在现代的日常用度相比就是个渣好不好?至于清流喷狗的中伤……开玩笑,作为一个隔三差五就逛一趟养猪网,每次都要在养猪网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喷到一大群慕洋犬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的超级猛人兼二货,这些文绉绉的、骂人还怕带脏的垃圾算个毛? 无欲则刚,碰到这么个对权力不感冒,对锦衣玉食不屑一顾,对造谣中伤防御能力达到一万点,还能十倍奉还,更超级能打的货,你能有什么办法? 皇太极久久无语。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但当杨梦龙直截了当的拒绝的时候,他还是很郁闷。他作着最后的努力:“冠军侯,你想过没有?此战你若失败,就一切都没有了,如果你赢了,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你的敌人是全世界!崇祯不会放过你,你扶上皇位的那位隆武帝也不见得会放心你,那些被你打压下去的士大夫阶层更不会放过你!也许在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拿你没办法,但是在你身故之后呢?他们又会如何对待你的后代?”他双手握成拳,大声说:“跟朕合作,朕可保你杨家万代公侯,无人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杨梦龙笑着摇头:“不用了,皇太极,不必跟你合作,如果有必要,我自己就能操翻全世界。”他指向长亭尽头,数里之外森然布列的清军大营,“说真的,我很佩服你的军队,他们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之一,又有你这么一个睿智的君王,何事不可为?但是我必须打败你们,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踏过了我的底线,从一开始就踏过了。皇太极,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即撤军,带领你的族人放弃辽东渡过黑龙江,到西伯利亚平原去建立自己的国家,并向大明称臣,成为大明的附庸,永不复叛;第二:带上你所有精兵强将,与我决一死战!” 皇太极的面色变得阴沉:“没得商量了么?” 杨梦龙摇头:“没得商量。我军主力不日即到,到时候你们连撤军都撤不了,只剩下战死这么个选择了。”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铁塔般耸立着的白甲兵,叹了一口气:“不过……不管你们最终是胜还是败,我都还是很佩服你们,你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一二零 王者的骄傲 杨梦龙跳上马背,再次向皇太极挥手致意,然后一踢马腹,疾驰而去。红娘子和扎吉冲翁追了上去,而红娘子所带来的那批亲卫仍然警惕的盯着白甲兵,缓缓后退,直到杨梦龙和红娘子走远了他们才渐次上马,扬鞭而去。 数十名白甲兵不止一次把目光投向皇太极,只要他打个手势,他们马上就会扑上去刀斧齐下,将杨梦龙剁成肉酱,哪怕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只要能除掉这个最恐怖的敌人,他们拼着这条命不要又如何?然而皇太极却握着茶杯,面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却始终没有下令让白甲兵动手。这让白甲兵很不理解,以前他们的王可不是这样的,他睿智、敏锐、杀伐果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把对手置于死地的机会,就算是面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例外,可是现在,在大清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怎么反而变得优柔寡断了?眼看杨梦龙越走越远,亲兵队长终于按捺不住了,上前一步半跪到地,叫:“皇上,为什么不让我们动手,杀了冠军侯?只要杀了他,明军就会大乱,大清就可以转危为安了啊!” 皇太极神情说不出的苦涩:“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大明的民心士气已经彻底爆发出来了,杀了他只会彻底激怒明军,几十万红了眼的明军从四面八方发动疯狂的攻势,我们招架得住么?” 亲兵队长茫然:“杀了杨梦龙没有用?那打这一仗意义何在?” 皇太极涩声说:“朕打这一仗并不是为了杀掉杨梦龙,而是把他打服,打怕,让他知道我大清劲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弱,如果跟我军死拼,他可能会死……只要把他打服,打怕了,他自然会坐下来跟朕谈。”想到杨梦龙那锐利而刚强的目光,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这样的人,只会战死,绝对不会害怕的,他跟朕真的有几分相似啊……”憔悴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沮丧。正如他所说,他亲自出征,集结了几乎全部的兵力跟杨梦龙约阵而战,真正目的并不是杀掉杨梦龙,而是把杨梦龙打服、打怕,迫使杨梦龙坐下来跟他谈判,划黄河而治也好,让开通道让清军撤回辽东也摆,只要杨梦龙愿意坐下来谈,清军就能逃出生天了。当然,还有一个不大切合实际,但值得尝试的目的,就是跟杨梦龙交心,以一个征服世界的宏伟蓝图引诱他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这样大清不仅能转危为安,还如虎添翼! 是不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皇太极也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愿意付出一万分的努力。他可以跟杨梦龙共天下,可以把杨梦龙最为痛恨的那些文臣集团全部交给杨梦龙处置,可以让杨梦龙在打下的版图内尽情传播他的“道”,而且自入关以来他一直约束着清军,善待汉人,制止了很多大屠杀,他认为凭着这些,是有一线希望把杨梦龙给争取过来的。 然而,杨梦龙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硬十倍,直接拒绝了他的邀请,还下达了最后通谍:要么退到西伯利亚平原去建国并且向大明称臣纳贡,要么决一死战,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小看了这个看似玩世不恭、随和,甚至有点怕女人,实则心如铁石,咬定了目标就绝不罢手的娃娃脸啊…… 皇太极在心里叹息,不过也可以理解杨梦龙,换作是他,在这等局面之下,也不可能提出更好的条件。 亲兵队长有些迷茫:“皇上,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皇太极望向天边,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准备死战到底吧。” 杨梦龙给了他两个选择,但其实他的选择只有一个,不能握手言和,就只能死战到底了。他是皇太极,大清的皇帝,一度征服了北直隶的征服者!如果长生天注定要让他败亡,他也只会倒在战场上!夹着尾巴逃过黑龙江,逃往比索伦部的聚居地还要荒凉得多的西伯利亚平原,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红娘子追上杨梦龙,回头看了看仍然端坐在长亭中的皇太极,若有所思:“这个鞑子皇帝倒有几分王者风度啊,换了别个,早就掷杯为号,伏兵四起,刀斧齐下,将你砍成肉酱了。” 杨梦龙说:“你以为他不想这样干?只是他很清楚就算他干掉了我也没用,只会激怒几十万听命于我的大军,将他撕成碎片而已。” 红娘子好奇的问:“听说就是他用反间计害死了袁督师,是真还是假?” 杨梦龙嘴一撇:“扯淡,那只是建奴往他脸上贴金罢了。袁崇焕是自己作死,把所有事情都弄砸了,平辽平到北京城来,气量再大的君王也饶不了他,更何况他头顶那位从来就不是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主……作死,真的是会死的!” 红娘子沉吟良久,摇了摇头,笑叹:“太复杂了,我想不明白。对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战结束之后,辽事定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杨梦龙瓮声瓮气:“回家带小孩。” 红娘子恨铁不成钢:“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杨梦龙说:“我就这出息。还有啊,你别以为带小孩没出息,我现在就有两个孩子了,紫嫣和程琪再过几个月也该生了,至少四个小鬼,吵起来跟造反似的,带好他们比带领几十万大军打仗还难!” 红娘子欲哭无泪:“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你这么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杨梦龙了,毕竟想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么个活宝并不容易。别人掌握天下兵权,打败了最强大的敌人,就算不是野心勃勃想更进一步,也该开始担心功高震主,为自己准备出路了,这位倒好,打完仗之后就想着回家带孩子!她还真是遇人不淑哦,遇上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 看到杨梦龙安然归来,薛思明、钟宁、曹峻等一众将领无不松了一口大气,有种烧高香感谢老天保佑的冲动了。薛思明迎上去,问:“侯爷,那鞑子皇帝没有跟你耍花样吧?” 杨梦龙说:“耍花样?他倒是想,奈何老子有火眼金睛,他耍的花样都骗不过我的眼睛!” 薛思明看他那副臭屁样就知道这话最多只能信一半,干笑着说:“看来鞑子皇帝还是守规矩的,不错,我们可以考虑给他一个好看一点的死法。”用望远镜一指长亭,“他还在那里没走呢,要不要大炮开兮轰他娘,送他上西天?” 杨梦龙抢过望远镜一看,还真是,那位仍然在长亭里喝茶,丝毫没把瞄向长亭的十几门榴弹炮放在眼里。似乎知道杨梦龙正在看着这边,他居然还向这边举杯做了个“干杯”的手势,从容不迫,神经真不是一般的粗。杨梦龙低声说:“这就是王者风度么?” 薛思明看那个胖子很不顺眼:“管他什么风度,一通炮弹砸过去,保证他一点风度都没有了!” 杨梦龙摆摆手,说:“别开炮,他爱坐就让他在那里坐着好了,各部加紧准备,也许入夜之后就要开打了……” 钟宁吃了一惊:“入夜之后就开打?” 杨梦龙严肃地问:“如果让你指挥一支士气低落、装备远逊于对手的部队去跟一支装备、士兵都强过自己很多的部队打,你会怎么做?” 钟宁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利用黑夜作掩护发动夜袭,就算不能得手也要叫他们无法休息,疲惫之,激怒之,一点点的削弱他们,直到他们露出破绽再全力进攻,给他们致命一击!” 杨梦龙说:“很显然,并不是只有你会这套,他也会,所以……作好准备吧,这个夜晚可能有点儿难熬。” 众将领肃然应是,不敢怠慢,加紧准备。 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隆隆炮声,杨梦龙遁声望去,看到的只是一轮血红的夕阳,还有血红的晚霞。他笑了笑,说:“看来其他军团离这里已经很近了,也许不用等到明天下午,我们就能跟他们会师了。” 薛思明哼了一声:“那也没用,我说过,他们只能捡我吃剩的!” 这家伙可真够傲的! 杨梦龙的判断完全正确,各个军团确实离这里不远了。 令人意外的是,跑得最快的不是那几个正规军团,而是王锐所率领的蛮族大军。这帮家伙人人都有一双铁脚板,披着二三十斤重的甲,携带大量武器和数日的干粮,日行百里跟玩似的,并不是说他们一个个都是赛亚人上身,这也是被环境逼出来的。他们都出生在穷山恶水,为了生存每天都爬山涉水,挑上百斤柴走几十里山路去卖,或者到几十里之外的地方挑石头回来砌碉楼对他们来说都是寻常的事情,艰苦的环境早早给他们磨练出了一副非人的身板,又在征服安南的战事中接受了正规化的训练,更是如虎添翼。所以现在这支大军日行百里,不管不顾照着北京一路狂飙,而且是边打边进前,遇到清军,能够一次进攻解决的就一次进攻解决,一次进攻解决不了的就绕过去,反正这里是大平原,并不存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塞,爱走哪里不行?别的军团都累成狗了他们还乐呵呵,说:“这路比我们老家的路好走得多了,走着真舒服!” 很多脚底都磨烂的明军听到这么精彩的“点评”,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咆哮而过。舒服你妹啊,我们都累得快劈叉了好不好! 现在的战场态势是:阎应元军团和钱瑜军团对通州一线展开强大的攻势,上万清军在这一线挖深壕结硬寨,建立坚固的防线顽强抵抗,双方打得火花四溅;韩鹏军团和王锐军团直奔丰台战场而来,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行军能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些山地蛮子,韩鹏再次充当起老黄牛的角色,放慢速度阻击尾追过来试图缠住他们的清军,让王锐军团全速赶路,越快抵达战场越好! 整个京城周边地区都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到处都是隆隆炮声,到处都是横飞的箭雨和枪弹。一边是冷兵器军队的巅峰亚洲乃至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铁军,一边是近代军队的先行者,步骑炮多兵种协同作战体系的初创者,精锐对精锐,王牌对王牌,直杀得血肉横飞!清军拿出了比以往任何一场战役都要狂热、都要顽强十倍的斗志,几乎每一支部队都是不计伤亡代价,反复冲击着新军的阵线,他们的顽强和牺牲精神让对手肃然起敬! 然而,没有用的。 在这个黄昏,如血残阳之下,一位位清军将领呆呆望着铺满战场的尸体和挺着刺刀浪涛般缓缓涌来的黑色浪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二一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了天空,如银月色洒向大地,辽阔的平原寂静无声,仿佛已经陷入沉睡,桑干河像一条带子在平原中蜿蜒,闪耀着迷人的波光。几只乌鸦在枯藤老树之间穿飞,发出聒噪的叫声————如果再多几座坟,这叫声绝对能让人浑身汗毛都炸起来。猫头鹰蹲在树丫间,那双猫一下的眼睛同样闪耀着磷光,这玩意在古代曾被当作战神的化身,著名的妇好王后的坟墓里就发掘出陪葬的猫头鹰雕像的青铜器,象征着勇猛呢,不过现在它已经没有这么玄乎了,说到底只是一群长相丑陋、晚上抓老鼠吃饱了就蹲在枝头咕咕乱叫吓唬人,而且每次都能把路过的人吓出一身白毛汗,对小女生杀伤力最为明显的鸟儿而已。现在这些怪鸟又开始叫了,它们的叫声一如即往的恐怖,这片大平原本来就弥漫着压抑、恐慌的气氛,它们再这么一叫,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月色之下,旌旗猎猎,号角连绵,东亚最为强大的两支军队分为两个敌对阵营,隔着十里之遥列阵,遥遥相对,剑拔弩张,那一丛丛的篝火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海,蔚为壮观,而且随着夜色渐深,那一片片篝火并没有减少,相反还越来越多。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心理战术,成吉思汗打扎木合的时候就曾让每名士兵点起十支火把,把整片营地弄得跟星海似的,扎木合的军队一望心惊,未战心怯,结果不出意外的让成吉思汗给辗了。现在双方都祭出了心理战术,火把不要钱的点,清军想虚张声势,明军想故布疑阵,所以……努力点吧。 明军实行的是三班倒,三分之二的士兵都休息了,三分之一的士兵值夜,异常警惕。反倒是他们那个大多数情况下都还算靠谱,到了节骨眼的时候往往就不那么靠谱的老大轻松得很,现在正在和薛思明、朱聿键几个一起喝茶扯屁呢。 朱聿健名为天子,也从皇后手里按过了玉玺,但一直没有穿上龙袍,什么连侍女都没几个,要么就一身戎装出现在阵前充当吉祥物鼓舞士气,要么就一身便装和杨梦龙一起吹牛不打草稿。现在他就是一身戎装,似乎这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皇帝也预感到今晚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提前作准备了,尽管不大可能用得着他上战场。他举起茶杯从容的品味着那芬香柔和的茶水,满足的叹息:“信阳鸡公山出产的红茶,滋味真不错!” 杨梦龙面无表情:“然后呢?” 朱聿健一本正经:“能否送朕几斤?” 杨梦龙痛心疾首:“老大,你现在是皇帝了啊,能不能别一天到晚净盯着哪里的茶好,哪里的酒醇,哪里的风景好?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有点出息?” 朱聿健耸耸肩,无奈的说:“朕以前也是雄心勃勃来着,但是自从认识了你,世界观便完全坍塌了……朕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严肃的人跟你根本就没法交流!” 薛思明用力点头,心有戚戚焉:“陛下所言极是!” 杨梦龙冲薛思明呲了呲牙:“小明啊,我听说军工厂新型步枪的研究有进展了,换装新弹药之后可以打得更快,打得更远、更准,你老人家应该对换装这种小事不感兴趣的吧?” 薛思明果断举手投降:“我认怂,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伟大光明正确的侯爷,你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吧!” 杨梦龙哼了一声:“小样,治不了你我还叫兽医!?” 朱聿健看着这两位,不无感慨的说:“你们啊,几年前一个还是个小小的千户,一个是比千户还惨的百户,各自带着一群比叫花子还惨的军户混日子,可是现在,一个成了封疆大吏,一个成了名动天下的帝国名将,真的让人不得不感慨际遇的神奇啊!” 杨梦龙撇嘴:“几年前你还是被困在南阳里哪都出不去的藩王呢,一眨眼就成了皇帝了……严格来说,际遇最神奇的就是你了!” 朱聿健苦笑:“所以直到现在朕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杨梦龙说:“别做梦了,赶紧醒醒,等这仗打完就该你拿出吃奶的劲来治理天下了,你该不会是想梦游一样治国吧?” 朱聿健叹气:“朕还是觉得呆在南阳当藩王好,轻松。” 杨梦龙一颗花生米砸了过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朱聿健伸手接住,抛进嘴里,说:“说真的,朕觉得像河洛、湖广地区的那套制度很好,完全可以推广到全国,所有事情都交给各个部门去干,首辅负协调各个部门就行了,皇帝完全没必要存在……” 感情这位是玩疯了,并不想被皇位约束住自己的自由。这些年他做生意,大江南北京都跑遍了,又没少跟来自欧洲的商人、传教士接触,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他还想周游世界呢!而且按照河洛集团一手制订的新制度,皇帝只是个吉祥物,一语成宪那只是幻想,这样的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嘛! 杨梦龙也叹气:“没办法啊,老百姓的习惯一时半刻没那么容易改变过来,需要有一个吉祥物稳定人心,然后以相对温和的方式推行新的制度,不然的话非天下大乱不可!” 朱聿健睨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自己来?我想如果你要当这个皇帝,全天下至少有九成的人会放声欢呼的!” 薛思明说:“因为他懒!” 杨梦龙呵呵一笑:“小明啊,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行了,用不着说出来的……” 朱聿健看着对面那个坐没坐相的家伙,发自内心的想哭……你说要是每个大将军都像对面那个二货那么懒,当皇帝得多无聊?至于太祖是完全用不着背着暴群的骂名除掉冯胜、蓝玉、傅友德、李文忠等一大批开国功臣了…… “这仗打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朱聿健换了个严肃点的话题。 杨梦龙说:“打到辽东去把我们的地盘抢回来,将建奴、蒙古鞑子通通赶到西伯利亚平原吃草去!然后给小日本洗版,这帮狗日的居然敢派兵帮清军打我们,胆边生毛了,不把他们打出屎来我算他们拉得干净!” 朱聿健摆摆手,说:“不不不,我没问那么长远,我只想问,难道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一战输了之后该怎么办么?” 杨梦龙很光棍:“这一仗输了之后怎么办?好办啊,集结更多的兵力继续打,打到他们叫爸爸为止!” 朱聿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的对手是皇太极啊,大明的噩梦啊!他的兵力是你的几倍,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受伤,甚至遭遇不测?” 杨梦龙说:“我想这些干蛋?带兵打仗,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不服,我就干到他服为止……”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沉雷般的轰鸣声,地面微微震动,摆在桌上的杯子轻轻跳动,似有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紧接着他们听到雷击炮的沉闷轰响,刺眼的强光穿照帐篷,压倒烛光,将中军帐内照得亮如白昼,这是炮兵在用雷击炮发射照明弹照明,这玩意很贵,也就河洛新军这种超级土豪敢把这等装备作为标配。杨梦龙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微微漾起波纹的香茶,淡然说:“果然是连夜发动攻击,真让我猜中了。” 薛思明狞笑:“好啊,急着去投胎了,我成全他们!”一口喝干杯中的茶,起身向杨梦龙和朱聿健行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军礼,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砰砰砰砰!” 燧发枪尖厉的枪声骤然响起,子弹尖啸之声让人头皮发麻。朱聿健面色微变:“这么快就冲到我军阵前了么?” 杨梦龙说:“只怕人家是用棉布裹着马蹄悄悄潜行,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好几里路,偷偷摸过来才突然发动攻击的。” 朱聿健想起身,但是看到杨梦龙屁股跟生了根似的压根就没有挪一下的意思,他只好又坐定,好奇的问:“清军此次发动攻击,必定是雷霆万钧,你不去指挥?” 杨梦龙说:“去干蛋,我可是三军统帅,干嘛要跟一个军团长抢活干?” 说得是理直气壮,但朱聿健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说白了你就是懒!” 杨梦龙正色说:“皇上,有些事情自己看破就行了,说破就没意思啦!” 外面,成排照明弹升上天空,方圆数里亮如白昼,而明军大营的火把却次第熄灭,淹没在黑暗之中,如同一头蜇伏的巨兽,虎视眈眈。强烈的光线之下,清军大队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大平原,汹涌而来,打先锋的骑兵都是父子两代甚至从爷爷那辈就开始追随努尔哈赤的小军官,他们披着祖传下来的衣甲,旗帜卷起来背在背上,漠然看着那一颗颗悬在天空中的小太阳,策动战马一路小跑的冲向明军大营。他们当然知道明军大营前有堑壕,有地雷,有铁丝网,有大炮,还有无数枪口,任何一样都能叫他们寸步难行,甚至死伤惨重,但他们没有丝毫迟疑,带着各自的部卒勇往直前,他们的身上,分明覆盖着只有死士才会有的死气,杀气! 杨梦龙是把生死看淡了,不服就干,而清军同样希望以一场大胜仗打到杨梦龙服,大家的思维都是这么简单粗暴,所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干吧! 一二二 知识就是力量 如银月色之下,黑压压的骑兵涨潮似的漫野而来,天地之间充斥着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隆隆巨响,人喊马嘶之声几乎要将一切给掩没。在骑兵后面是数量庞大的步兵,无数火把汇成一条条连绵十里的火龙,翻滚着、蜿蜒着,一路向前,这史诗般的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位亲历者为之窒息! 作为一支纵横白山黑水数十年,甚至一度攻下了大明国都的铁血劲旅,清军在生死关头的全力一击,威势当真是骇人之极,完全不是此前在沧州、海州、德州等地的部队能比的,光是那股疯狂的杀意就让星空失去了颜色! 幸亏他们的对手是河洛新军,如果是普通明军,不用接战,光是这股可怕的杀气就足以让明军崩溃了! 河洛新军的神经比铁比还粗,值班的将士在第一时间刺刀出鞘,子弹上膛,睡觉的士兵默然爬起来摸黑穿上军装,抄起步枪和子弹袋,带上手榴弹,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集结,等待命令。现在情况不明,而且外围防御异常牢固,还用不着他们火速投入战斗,所以集结待命是最好的选择。 薛思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前哨阵地,望着从远处迅速涌来的火海,眉头微微一皱,问:“情况怎么样了?” 守卫前哨阵地的军官回答:“报告,我们的斥侯被压回来了!”说着一指不远处,借着照明弹发出的强光可以看到,那里放下了一道吊桥,大批哨骑正迅速撤下来,通过吊桥撤入大营。一位负责指挥斥侯的中队长快速跑过来,大概是想向前哨阵地通报情况,看到薛思明,他愣了一下,敬礼:“军团长好!” 薛思明说:“不必多礼,情况怎么样了?” 中队长说:“很糟糕!似乎建奴所有人马都出动了,他们的骑兵无穷无尽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们根本就抵挡不住,折损了不少人手,只好先撤回来!”他随手从衣甲上扯下几支利箭,挂在衣甲上的箭支和衣服上的血迹证明他并没有吹牛,他确实是跟清军斥侯恶战过,只是实在招架不住了,不得不撤。 薛思明并没有追究人家撤退这茬,斥侯就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侦察敌军动态,及时将情报送回来————谁会拿眼睛和耳朵去跟人家打架?不会吧?他问:“他们的目标是哪里?” 中队长说:“整道防线都是他们的目标!炮兵阵地是他们优先攻击的目标!” 话音未落,小房村那边便传来一连串沉闷的轰呜声,霰弹炮正在开火,一炮打过去,上千枚龙眼大小的钢珠铺天盖地,躲都没得躲。轰鸣声过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往那边涌动的火把灭了一片。但与此同时,利箭破空之声大作,隔了这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外还可以看到爆炸闪光耀起,不过是在炮兵阵地内耀起的,炮兵阵地也传出了惨叫声,显然遭到了杀伤。薛思明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手榴弹!他们也有掷弹骑兵!” 钟宁匆匆走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闻言眉头大皱:“他们居然也有掷弹骑兵?那麻烦了,我们的炮兵有麻烦了!” 掷弹骑兵确实是个大麻烦,因为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把黑火药和铁钉装在瓦罐里做成的坑爹化,而是河洛新军制式的手榴弹,抡一枚过去,弹片能把七八十米外的投弹者都给崩伤的那种,按照排队枪毙战术队形的密度,被他们抡一枚过来,伤亡绝对不小。北伐之战,天雄军几乎承担了几十万大军接近半数的武器装备,在那场大溃败中,鬼才知道有多少火枪,有多少手榴弹、火炮被清军缴获,然后通过被俘的明军掌握了使用技巧,最终用到明军头上!山西之战中,明军就没少吃这样的亏,正是这些被缴获的武器让明军在山西战场付出了格外惨重的代价,有些部队甚至被打出了心理阴影!当然,这并不包括河洛新军,他们并不畏惧伤亡————一支军队如果连伤亡都不畏惧,能让他们害怕的东西也就少得很了。薛思明淡然说:“也仅仅是有麻烦而已,如果他们能让区区几枚手榴弹打垮,只能证明,他们欠练!” 砰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枪声猛然响起,汇成一片,密不透风,炮兵阵地在同一时间窜出无数道火舌,阵地前沿顿时曳光飞舞,子弹高速飞行,与空气高速摩擦,发热、发红,拉出道道暗红的流光,这是子弹以超音速飞行才会有的特殊现象,清军对此闻所未闻,一下子就蒙了,冲锋投弹的掷弹骑兵连人带马滚作一团,不是人就是马,或者连人带马,身上都多了一个甚至多个鸡蛋大小的窟窿,超音速射来的弹丸无视一切铠甲的防御,贯穿铠甲,贯穿躯体,撕裂甚至粉碎脏器,放出大股鲜血,很多骑兵还没有倒地便已经死透了。紧接着,炮兵阵地开始射击,120毫米雷击炮以惊人的射速将一枚枚不大可靠的空爆弹照着奔涌而来的骑兵猛砸过去。这些引信不大可靠的炮弹有些不负众望在清军头顶炸开,粗暴地清理出一大片生命的真空,有些则在清军惊骇的目光中一头栽落在他们中间,毫无动静……引信失灵了,当然不会有动静。这玩意儿的引信超不可靠,打出去的炮弹十发中有五发是不能正常爆炸的,提起这玩意儿杨梦龙就满额头的黑线。但是考虑到这年头高爆榴弹那悲催得令人落泪的起爆成功率,空爆弹能有五成可靠的已经是黑得不能再黑的黑科技了! 每一枚成功爆炸的空爆弹都会平地掀起一大团血雾,倾泄而下的钢珠和弹片将清军不拘兵将,一视同仁,通通扫下马去。有些骑兵为了躲避炮火,盲目的往前冲,结果咕咚一下连人带马的栽进了堑壕里……当这种倒霉蛋积累到一定数量之后,就会从明军阵地前沿的胸墙后面扔出一排瓶口带着火苗的瓶子,砸进堑壕里马上燃起团团大火,着实让掉进沟里的清军品尝到了水深火热的滋味……呃,没有水,但火绝对是够热的,没听到战壕里惨嚎连连,甚至伸出一只只燃着大火的大手么?这一幕冲锋的清军感想如何不知道,反正关宁军看得腿肚子直抽搐,两股战战,尿意甚浓…… 皇太极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面沉如水:“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为什么此前没有见明军用过?” 无人能回答他。一名有点焦头烂额的甲喇额真有些狼狈的撤下来,叫:“皇上,明军的武器邪门!他们投出的火器有点儿像万人敌,但是装在瓶子里,瓶嘴带火,砸到地上马上碎开,然后燃起大火,一旦沾到这种火就没法弄灭了!”说着把自己的手臂伸到皇太极面前,让皇太极看清楚一点。 当看清楚这名甲喇额真手臂上的伤口后,在场的清军将领都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那条手臂被削掉了小半个巴掌大一片皮肉,似乎是这位仁兄自己动手的! “奴才带队冲阵的时候一枚万一敌飞过来,好几名白甲兵都成了火人,奴才手臂也沾了一点,用手去拍,结果越拍火越得越大,不得已,只好挥刀削掉了这一大片着火的皮肉。”甲喇额真心有余悸的说。本来这种软弱的情绪是不能出现在一名清军猛将的脸上的,但是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诡异了,想起那段经历他就心里发毛! 皇太极沉吟着问:“依你之见,这应该是什么武器?” 甲喇额真老老实实的回答:“奴才愚钝,奴才不知!” 豪格不满的哼了一声。他还等着答案呢,结果这位给他来了个一问三不知,着实让他不爽,要不是皇太极就在身边,估计他早就开骂了。但皇太极却没有任何不悦,只是沉默片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军的火器可真多啊……朕已经很努力向他们学习了,结果越学就越害怕,越学就越觉得力不从心!” 一众将领都心有戚戚焉。 一直以来大家都被误导,认为清军都是靠骑射打天下的,因此他们也就成了固步自封、愚不可及的典型,必须对中国科学技术和人口素质大倒退负全责,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这里替他们澄清三点: 第一,中国的科学技术和人口素质大倒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宋代就开始了,明代越来越严重,古典军事精华基本被扬弃殆尽,传承一千四百多年的数学、天文、机械制造等方面的成就纷纷消失,到了清代则达到了高峰; 第二:清军并不是靠骑射打天下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靠的是重骑兵和重步兵,让重步兵骑马机动,抵达战场下马步战,击跨对手再骑马追杀,整个战术体系相当先进,整个军队的合成化程度颇高,可以说他们是李靖兵法最后的传承者,当然,并没有学全,顶多学了个六七成,但是已经打得严重退化的明军叫苦不迭。到后期在见识了火器的威力之后他们也全力发展火器,而且质量比明军的要好出十倍,等到松山大战的时候,清军的火器数量和质量都对明军形成了压倒性优势,翻开松山之战的史料,经常可以看到清军调集数十门大炮轰塌明军堡垒然后步兵冲进去砍人的战例,很黄很暴力。而到了鸦片战争的时候,清军的火器比例达到了七成,在列阵对射的时候列强军队都占不到便宜……然而代价却是肉搏能力和战术体系严重退化,列阵对射的时候还有模有样,英夷法夷一个白刃冲锋就全尿了,如果当时的清军还保持着清初时清军敢于近战的传统,只怕两次鸦片战争那点英军和英法联军得直着进来,横着出去。鸦片战争的时候击败清军的并不是什么洋枪洋炮,而是白刃战,是不是有点儿毁三观呢? 清军是一支善于学习、活学活用的军队,在见识了河洛新军的制式兵器和作战体系的恐怖威力之后,他们没有理由不去努力学习,利用缴获的武器装备进行研究,并且武装自己。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越是学习,越是了解,就越是惊骇。他们发现自己无法仿造河洛新军的武器装备,那里面有太多技术和知识是他们暂时还无法理解、吸收的。最可怕的是,河洛新军进步实在太快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消化了一点付出巨大代价才学到的技术,却发现对手又弄出了更丧心病狂的东西,这种感觉着实让人崩溃!比如说现在,他们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明军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一个瓶子产生这么大一片火焰的,这肯定又是一件可怕的火器了。 皇太极觉得很崩溃! 当然,攻击炮兵阵地的清军更加崩溃,那火可是黏在他们身上一个劲的猛烧啊,烧在他们身上啊,谁他妈受得了!他们被烧得吱吱叫,对面的明军却砸得兴高采烈,战斗工兵大队队长嗷嗷叫着:“砸,给我往死里砸!妈啦个巴子,居然敢把老子当成第一个下手的目标,以为我们战斗工兵大队好欺负吗?砸不死你!”吼着不过瘾,还亲自抓过一个点着抡过去,溅起老大一团火焰,虽然没有烧到人,却把好几匹马给吓得人立而起! 如果有人从二战穿越过来,肯定会目瞪口呆: 这帮家伙抡过去的,赫然是赫赫有名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用来烧坦克的玩意儿! 欺负土著没文化么? 一二三 铁骑冲突 杨梦龙是个超级不靠谱的家伙,这一点只要是认识他的人都得承认。 但是这个超级不靠谱的家伙弄出来的武器却是超级靠谱,这一点就算不认识他的人也得承认。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批矿工在打矿井的时候无意中挖出了石油,这种黑色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出来,似乎无穷无尽,矿工们认为这玩意儿没什么价值,自认倒霉,向上头汇报一下然后就准备封井了。但是这份报告却很凑巧的交到了杨梦龙的手里,这货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黑色的、能当柴烧的液体是什么,他兴冲冲的带人过来视察,确认无误之后立即花钱将这几口矿井买下来,雇了不少工人,每天都从里面汲取黑色液体运到工厂去用研究……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用土法从里面提炼出了好几种油料,比如说润滑油,马车的轴承加一点运转会更加畅顺,又比如说枪油,士兵们每天训练完之后都要用它擦枪,还有蜡片,这玩意儿也挺受欢迎的。但最受欢迎的还是一种叫“汽油”的透明液体,这玩意儿装个半瓶,往里面加点白糖、蛋清、硫酸之类的玩意儿,用一块布塞住瓶口点火抡过去,那火沾到哪烧到哪,一直往骨头里烧,任你拍任你翻滚都弄不灭,越弄火烧得越猛,那恐怖的场面,就连河洛新军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也倒抽一口凉气! 没错,那些矿工打出来的就是浅层油井,那几口小油井每天大概能收集到一吨半石油左右,这产量可谓悲催到极点了,但是杨梦龙的原则是只要有用就绝对不能放过,少点就少点,囤积一下不就多了?这货辛辛苦苦用土法提炼石油,弄出润滑油、枪油、汽油、柴油,柴油他还没法利用,但汽油、枪油、润滑油这些可是一点难度都没有。他重点囤积汽油,然后发挥他破坏王的本色,弄出了燃烧瓶……骑兵不是号称是冷兵器时代的坦克么?用燃烧瓶对付坦克,一点毛病都没有,专业对口啊!此次大战,河洛新军总共带了七千个燃烧瓶,准备给清军一个惊喜,但一直没能派上用场————这玩意儿挺危险的,一个操作不当就烧自己,士兵们都有点怵它,不怎么积极,能不用尽量不用。但是现在是打防御战,正好发挥了燃料瓶的优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抡吧! 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燃烧瓶给清军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被烧死烧伤多少人还是其次,最要命的看到那么多人和马匹带着一身大火痛苦哀嚎,全军都不寒而栗,士气自然大受打击,毕竟被人活活烧死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谁乐意啊?一连两波进攻都让河洛新军用燃烧瓶给砸了回去,死伤不少,进展甚微,这样的结果让清军都有点泄气。 皇太极面沉如水,不断将手中的步骑军放出去,向河洛新军大营发动一次次进攻。清军骑兵被他接中起来啃小房村炮兵阵地这块硬骨头了,纵横四出四处袭扰的主要是关宁军骑兵,他们的任务是牵制河洛新军,让河洛新军腾不出手来支援小房村炮兵阵地,皇太极认为河洛新军的战斗力有一半系于炮兵,打掉炮兵他们等于赢了一半,无论如何,小房村炮兵阵地也要啃下来! 关宁军骑兵挥舞马刀横冲直撞,四处攻击,自然也四处挨揍。不管他们冲到哪里,都有黑洞洞的枪口在等着他们,一道道暗红色膛焰窜出,一名名骑兵身上爆起大团血雾,惨叫着从马背上滚落。最可恶的是河洛新军还埋了不少地雷,关宁骑兵接连踩上地雷,在一声声骇人的爆炸巨响中四分五裂。他们尝试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办法冲进河洛新军的营垒————有铁丝网挡着呢。恐惧、郁闷和绝望让很多关宁骑兵发了狂,跳下马去挥刀照着铁丝网和固定铁丝网的木桩猛砍。砍铁丝网是自己找不自在,那柔韧的铁丝根本就不受力,挥刀猛砍的结果就是马刀被重重弹起,屁用都没有,而砍木桩还是有点效果的,只是没等他们砍上几刀,子弹手榴弹就招呼过来了……铁丝网前尸骨如麻,死伤累累,关宁骑兵一次次冲上来,一次次退潮般败退下去,河洛新军那看似简陋的营垒岿然不动。 钟宁见关宁骑兵又一次在遭到一点伤亡之后狼狈地退下去,好奇地问:“他们在干嘛?有他们这样打仗的吗?他们以为我们在跟他们玩过家家呀?” 薛思明冷然说:“很聪明的战术……寻找我军防线的薄弱位置,以小路多群不断发动进攻,消耗我军的体力和弹药,为明天的决战作准备,都很精啊!” 钟宁冷笑:“消耗我军的体力和弹药?他们找错对象了!” 薛思明说:“是啊,找错对象了。我军每名士兵子弹袋里的子弹就有五十发,背包里还有五十发,中军大营的弹药库里又为他们每人准备了一百二十发子弹,想消耗完我军的弹药?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么多人命够我们消耗的!” 至于消耗体力……这个薛思明不屑于作评价。河洛新军一直呆在阵地上开枪投弹,而敌军却要跑来跑去射箭冲锋,谁消耗的体力更大?不光是战略,就连战术上的优势也倒向河洛新军了,薛思明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输掉这场战役! 河洛新军大营如同沸腾的火山口,不断喷发着灼热的钢铁和火焰,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生命。清军惊涛骇浪般冲上来,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但每一次都好像是骇浪撞上了大坝,除了满地尸体之外,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硬仗,别说关宁军,就连那些以悍勇亡命闻名的满洲勇士都有点儿胆寒。但他们的猛攻并不是没有效果的,苦战至启明星亮起的时候,清军终于在小房村炮兵阵地啃出了几个缺口,身披重甲的满洲勇士面目扭曲,踩着填平了战壕的死尸和伤兵的身体咆哮着冲过战壕,杀入炮兵阵地,见人就砍,见人就刺!令他们大为意外的是,前沿阵地被攻破,那些炮兵居然不为所动,继续装弹、开炮,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清军已经冲进来了,他们的冷静让清军瞠目结舌。而战斗工兵们的凶悍也让他们开了眼界,只听到一声令下,没受伤的士兵拔出插在身边的刺刀咔一声卡上,然后在各自的军官的带领下沉默地冲了上去,与清军短兵相接,展开异常惨烈的白刃战。一些帮忙搬炮弹的运弹手也抄起工兵锹和工兵镢加入战团,他们似乎每一个人都受过严格的白刃战训练,出手都是直接往要害招呼,势大力沉,装备也不错,刺刀可以轻松洞穿清军的铠甲,工兵锹沿着肩膀将一条条胳膊切下来,或者将脖子斩断,工兵镢更狠,连头盔一并凿穿。双方搅在一起展开混战,双方的士兵都像投入开水中的雪团,大团大团的消失,又大团大团的投入,突破口处尸体层层叠叠,血流满地,十分恐怖。 清军不愧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虽死伤惨重,反倒越发的凶悍,硬是在战斗工兵的防线上劈开一条血胡同,艰难地攻击着前进。皇太极紧张地盯着小房村,指节发白,当看到一个雷击炮阵地腾起大团火光的时候,他失态的叫出声来:“成功了!突破了!” 济尔哈朗额头上满是汗水,紧张得不行不行的,此时终于松了一口大气,说:“代价不小,但是能够摧毁明军炮兵,也值了……”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皇太极遁声望去,只见数千铁骑从河洛新军中军大营倾泄而出,布列如墙,在一面黑色猛虎旗的引领之下朝着小房村汹涌而来,几千把马刀在夜幕之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关宁军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部队迎了上去,锐箭如雨,中箭的骑兵纷纷落马,但他们全然不在意,只是加速、再加速,挟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入关宁骑兵中间,千百道刀光如山如墙,猛罩过来,关宁骑兵在这电闪雷轰般的凌厉打击之下发出绝望的哀嚎,紧接着,他们的头颅、躯干、手臂便离开了身体,带着一股股血沫四处乱抛,他们如同一头挡在海潮前面的泥牛,在暴怒的海潮的冲击之下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再无余剩。 皇太极骇然变色! 嗵嗵嗵嗵嗵嗵! 河洛新军各个营垒的90毫米雷击炮同时开火,成排照明弹打入高空,发出耀眼的强光,把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在这催命般的白光的指引下,这支可怕的马刀骑兵势若奔雷,一个冲锋就彻底摧毁了那支不长眼挡在他们前面的关宁骑兵,马不停蹄,直奔小房村阵地而来,挡在他们前面的敌军,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只有一个字:死! 眼看着这支马刀骑兵滚汤泼雪般杀透重重阻击,势不可挡的冲向攻击小房村的部队蜂腰部位,皇太极惊怒交迸,厉喝:“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他们只有一千五百枪骑兵的吗?怎么会多出好几千可以如墙冲锋的马刀骑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济尔哈朗神情有些惊悸,说:“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的轻骑兵都已经被训练到随时可以组织起这种毁灭性密集冲锋的程度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清军将领的面色全变了。 河洛新军枪骑兵那如同风驰电制般的铜墙铁壁一样猛撞过来、挡者碎身的枪骑兵已经成了清军的噩梦,为了克制这支可怕的枪骑兵,天知道他们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心血,作了多少痛苦的尝试!据他们掌握的情报,薛思明军团只有一千五百名枪骑兵,这个规模清军勉强还能接受,他们坚信只要战术合理,他们完全可以粉碎这支枪骑兵的,这也是他们敢于跟薛思明军团决战的原因之一。如果薛思明军团有三千枪骑兵,估计他们得三思而后行了。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河洛新军的马刀骑兵也可以组织骑墙冲锋了,只要给他们每人发一支马槊,马上就会多出好几千枪骑兵来! 我靠,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是完美的一击,曹峻在炮兵阵地最危急的关头果断率领两千五百名猎骑兵和五百名骑马步兵出击,利用照明弹引路,一路闪电带火花突破清军层层拦截,狠狠切入进攻小房村炮兵阵地的清军蜂腰,一举将其截成两段,大开杀戒!一把把马刀挥起,落下,血沫四溅,在他们凌厉的冲击之下,顷刻之间就有三百余名清军肢体残缺不全的倒了下去。骑马步兵翻身下马,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冲入大营,堵住了攻入大营的清军的退路,等待清军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皇太极叹了口气,下令停止进攻。没机会了,小房村炮兵阵地获得了他们最需要的生力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打开的缺口就这样堵上了,而天也快亮了,再继续强攻,除了增添伤亡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还是想想天亮之后怎么打吧! 苦战一夜的清军扔下满地尸体,退潮似的退了下去。连场恶战,他们除了死伤三千余人之外几乎一无所获,明军防线坚不可摧,最要命的炮兵阵地也没有拿下来,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最大的战果也仅仅是炸掉了河洛新军两门160毫米雷击炮、一门120毫米雷击炮和一门85毫米榴弹炮而已,这样的战果,让清军发自内心的想哭。 但是这样的损失却足以让薛思明暴跳如雷了。 一二四 殊死之战1 一道晨光穿透黑暗,落在伏尸喋血的战场,笔直地洒在那面猎猎飞扬的黑色猛虎旗上。晨光之中,黑旗迎风,猛虎张牙舞爪仰天狂啸,再配上战场上那层层叠叠的尸体和一滩滩血迹,构成了壮美的、恐怖的画面。 天亮了。 清军在昨夜一夜猛攻中并没能啃动河洛新军的防线,反倒搭上了几千条人命,但他们那势如潮涌一般的突击还是给河洛新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大家都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都收起了最后一丝轻敌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迎接这场决定两个族群的命运的大决战。现在河洛新军正忙着清理尸体,拆掉栅栏,填平战壕,显然,他们并不打算依靠营垒打一场防守反击,他们要在这坦坦荡荡的大平原上跟清军打一场最灿烂的攻势对决,用钢铁与烈焰彻底粉碎骑兵在大平原上不可战胜的神话。 由于防线大多比较简陋,清理起来没有费多大的劲,半个时辰下来就准备停当了————难以想象这道简陋的防线竟然在昨晚让清军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忙完了之后,河洛新军开始吃早餐。 早餐是饼干、肉罐头、面包和用奶酪煮成的茶汤,运气好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点野菜炒上,招来一片羡慕的目光,他们已经有老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新鲜的蔬菜了。不过大家士气高昂,他们一致认为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爱怎么吃就怎么吃,白菜煮豆腐一次做两盆,吃一盆扔一盆,西红柿炒蛋一次来两碟,吃一碟扔一碟……怎么都是青菜,不来点蛋类、肉类? 因为蛋类和肉类这几个月来都吃到吐了…… 清军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尽管皇太极在出发之前又把北京给搜刮了一遍,竭尽全力想为他的军队提供更好的物质,然而此时的北京是一座消费型城市,粮食蔬菜什么全靠全国供应,长达数月的激战让大运河漕运断绝,明军更是几乎攻占了北京周边所有州县,这意味着北京已经没有办法从外界获得补给了,新鲜的蔬菜、肉类、蛋类供应量大减,市面上的粮食交易几乎完全停止,在这种情况下,皇太极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搞不到更多好东西。所以现在,清军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也就一碗碜了麦粒的米饭,上面覆着薄薄一层咸肉沫。大鱼大肉就不要想了,至于新鲜的蔬菜水果,绝大多数清军士兵表示打从入关以来都没见过这玩意儿。战马吃得倒是更好些,辅兵早早为它们切了细料,拌上鸡蛋、砂糖,等它们吃饱了又喂了小半斤有催血作用的烈酒,这顿饭那些辽东战马吃得满意极了,吃完之后一个劲的用蹄子刨着地,催着主人上战场,急不可耐的样子。 饱餐一顿之后,清军几万大军默不作声,最后一次向他们的萨满大神祈祷,然后披上铠甲,准备出发。皇太极召集众将领,作了一番演讲,他先是回顾了自努尔哈赤起兵到后金建国的光辉历程,语言生动,铿锵有力,让在座的将领们热血沸腾。从努尔哈赤起兵到后金建国那几十年确实是满洲勇士们最意气风发的一段岁月,在那漫长的数十年时光里,他们纵横辽东、辽南、辽西,横扫蒙古,以一旅偏师压服朝鲜,所向披靡,“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威名震撼着神州大地,一个只有两百来万人口的小小部族居然压着一个人口过亿的庞然大物打,这是何等的光荣,又是何等的剽悍!虽然老一代战士已经逐渐凋零,但是他们所成就的传奇依然是每一名满洲勇士的骄傲!皇太极话锋一转又讲到了他登基以来的成就,他率领清军破边而入,劫掠京畿;他把林丹汗一路撵到青海,基本统一了蒙古高原;他取得了大凌河之战的胜利,让明军几乎彻底丧失了与清军野战的勇气;后金在他手里完成了从强盗团伙到帝国的蜕变……这一桩桩都是不朽的功绩,满洲最伟大的王这样的殊荣,他当之无愧! “勇士们,”皇太极声音高昂,挥动手臂,“先皇带领你们走出了白山黑水,在肥美的辽河平原建立了属于旗人的帝国;朕带领你们越过坚不可摧的关宁防线,攻下了明国的首都!我们从来没有离胜利如此近过,从来没有!我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就一个伟大的帝国了!”扬鞭朝河河新军大营遥遥一指,声若雷霆,“那里!那里有我们最强大的对手!那是我们走向胜利的最后障碍!只要能粉碎他们,天下之大,再无人是大清的对手,大清必将一统神州,迎来一个辉煌盛世!若败,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年迈的父母将被绞死在树上,我们的妻女将沦为奴隶,我们的孩子将被他们抓住双腿活活摔死在石头上,那情景将比李成梁屠戮我们的部族时要血腥十倍,百倍!” 听到“李成梁”三字,在场的清军将领们无不打了个冷战。李成梁曾是辽东诸蛮族的噩梦,女真人、蒙古人、索伦诸部……这些强悍的蛮族在他眼里跟鸡犬没有任何区别,心情不好的时候带领恐怖的辽东铁骑杀入他们的部落一通狂砍割下一千几百颗首级回去报功,心情好了随便放点粮食银子就有一大堆部族摇头摆尾感激不尽。包括努尔哈赤在内,没有人敢反抗这个恶魔,他们都是李成梁的狗,平时给点小恩小惠养着,朝廷要动李成梁了就放出来闹点乱子,让朝廷意识到辽东没了李成梁必将大乱,等朝廷打消了动李成梁的念头,再率领辽东铁骑对诸蛮族展开大屠杀,美其名曰:平乱! 平乱平到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死清光,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李成梁的凶残是公认的,每一个旗人都绝对不会忘记这个恶魔统治辽东的时候的恐怖。同样,他们百分之百的赞同皇太极的说法:如果他们输掉了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明军的报复将会比李成梁屠诸蛮部要血腥百倍!儒家都喜欢把“仁义”挂在嘴边,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只有诸蛮族才知道那所谓的“仁义”是什么玩意儿————以仁义待人的前提是,人家得把你当人才行,你们这帮蛮夷,算人吗? 没退路了。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赢了,还有一线生机,一旦败了,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济尔哈朗奋然说:“明军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必与他们血战到底,直到把血流干!” 豪格声如雷轰:“明狗有什么可怕的?兵力是我们几倍的时候尚且让我们打得满地找牙,现在他们兵不过两万,一个浑河之战就干清光了!” 关宁系将领则皱着眉头,有点迷————士气低迷。他们太清楚新军的厉害了,当然,清军也很清楚,一个个吹破牛皮,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而已。他们也想过在战场上倒戈,将功赎罪,但是杨梦龙的态度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在杨梦龙眼里功是功,过是过,他们愿意倒戈,杨梦龙欢迎,也会记住他们的功绩,但是想以这份战功抵销罪过,继续割据辽东,那是做梦!这意味着他们要么投降接受处置,要么被灭,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朝秦暮楚这套在杨梦龙面前是行不通的!祖大寿硬着头皮出列,沉声说:“关宁军必将追随皇旗,一往无前,有敌无我,死不旋踵!” 皇太极满意的说:“有这份心气在,何事不可为!”大手一挥:“上酒!” 亲随捧来两坛烈酒,把一个个海碗斟满,皇太极双手捧起一大碗,朗声说:“诸位爱卿,都干了这杯烈酒,以壮行色,然后随朕死战到底!” 众将领都捧起海碗,轰然大叫:“死战到底!” 战鼓震天动地地擂响,大队清军从营垒中开出,排成整齐的队列,在一面面战旗的指引之下昂首阔步,如同一片金属海洋向着河洛新军所在的方向缓缓推进,甲光映着日光,森冷刺眼,一面面旌旗,一丛丛长兵如云如林的移动着,杀气冲天! 而此时,河洛新军也完成了战前准备,整个军团以小房村炮兵阵地为核心展开,战斗工兵继续据守炮兵阵地,一万一千名步兵排成十一横列,每个横列中间都有十一个缺口,以两个缺口中间的距离来算,正好是一百名士兵,这是一个中队。十一个中队组成一个大队,每个大队既可以独立拉出去作战,又可以按照上头的命令以排队枪毙的战术以中队为单位与别的中队组成一横列投入战场。这种战术也挺简单,挺死板的,但河洛新军那钢铁般的纪律性和让人瞠目结舌的服从性弥补了战术死板的劣势————战术死板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于一支有着钢铁般的纪律和极高的服从性的军队而言,没有什么战术比死板的战术更恐怖的了。此外河洛新军的战术体系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指挥官可以根据战场形势将留在后面尚未接敌的部队及时调往锋线,整个大队通过预留出来的缺口移动,穿越整个军阵而军阵不乱,这意味着河洛新军随时可以将疲惫的、伤亡过大的单位撤下去,将士气高昂体力充沛的单拉顶上来,敌军要面对的始终是体力充沛的对手,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一台永远不知道疲倦的绞肉机打。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这句话不是白叫的,如果一支军队真的能做到无条件服从,那么,对对手而言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死板的战术到了他们这里不再死板,简单笨拙的战术也可以发挥出无以伦比的威力,碾压一切。 一千五百名枪骑兵是全军总预备队和尖刀,被放在炮兵阵地后方,在保护炮兵阵地的同时也随时准备出击,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相信没有哪位清军将领敢无视枪骑兵那恐怖的冲击力。这些枪骑兵都骑着肩高一米五五甚至一米六的欧洲战马,蒙古马在它们面前跟头驴子差不多,就一向以高大著称的辽东骏马也逊色多多。两千三百猎骑兵部署在左翼,这是全能型骑兵,可以组成骑墙冲锋,可以在飞驰的战马背上用燧发枪和手枪跟敌军的弓骑兵对射或者朝敌军步兵方阵倾泄弹雨,可以执行前出侦察、搜索任务,张开威力警戒幕驱逐敌军斥侯,可以像附军之蛆一样黏着败退的敌军凶狠地撕咬,直到敌军鲜血流干……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步兵据守阵地甚至徒步肉搏,步兵骑兵能干的事情他们都能干,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淮泗骑兵则被放在右翼,离河洛新军那拆得差不多了的大营比较近,清军攻击河洛军大营他们当然要迎头痛击,而清军迂回到后方去抢大营,他们也要尾追上去给清军放血————大营扔给清军都无所谓,能干死清军就行了。这些大明开国将士的后代将祖传的丫丫叉叉都披挂在身上,有些甚至把祖传的铠甲都给披上了,神情狂热,焦急地等待着命令。他们的战马同样焦急的轻嘶着,渴望着冲锋陷阵,先祖斩木为兵驱逐胡虏、横扫蒙古的荣光在闪耀,那份血性已经沸腾,他们期待着战斗,让尘封已久的兵器痛饮鲜血,就算是死,也不枉到世上来一遭! 清军那如山如涛的恐怖阵容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杨梦龙凝视着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的敌军,缓缓扬起拳头,铿锵有力的声音压倒了风声和战马的嘶鸣,响彻战场:“不想给异族为奴的,跟我来,把他们打回去!”轻轻一踢,那头曾追得皇太极肝胆俱裂、俨然已经成为胜利的像征的白驼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嗷地一声大叫,撒开两条细长的腿迎着清军推进的矛头小跑过去。红娘子骑着黑锋紧随其后,沉郁苍凉的号角缓缓响起,战鼓敲响,千军万马静默无声,一列列一队队的缓步向前移动,黑色潮水漫过平原,移动虽然缓慢,却给人一种冰冷的、不可抵挡的感觉,如同地狱降临一般。 风云变色! 一二五 殊死之战2 薛思明军团向前移动了大约一千米便停止前进。一千五百米距离是河洛新军初步掌握了坐标射击技巧的炮兵所能给予有力支援的极限,再远的话就没个准,炮弹该砸到自己人头顶来了。而清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涌,他们必须往前推进,因为他们除了从天雄军手里缴获的那批数量有限的雷击炮和榴弹炮之外,其余火炮的有效射程只有三百米,对群体目标的有效射程则只有可怜的五百米,如果不靠近一点的话,根本就打不中。 河洛新军阵地上,口令声此起彼伏,将领高声呼叫着一名名军官的名字,向他们下达简洁明确的命令,接到命令的军官大声应明白,一切都是有条不絮。几名精通旗语的联络官站在高高的马车上,挥舞旗子向炮兵阵地打出一连串旗语,炮兵阵地上一直用望远镜盯着这边的观察手迅速回应,然后———— 轰轰轰轰! 隆隆炮声粉碎了战场的沉寂,炮弹挟着凌厉的气浪从薛思明军团头顶呼啸而过,落在他们前方三百米远,炸成一团团耀眼的火球,这是榴弹炮在试射。紧接着,120、160毫米雷击炮加入试射的行列,火箭炮也依次开火,各自发射两发炮弹,在河洛新军阵地前沿炸开一排排不大整齐的弹坑,爆响如雷,烟焰翻滚,弹片呼啸穿飞,这场面也挺骇人的。正在推进的清军见状瞳孔一缩,豪格忍不住骂出声来:“这帮明狗又在玩什么花样?有他们这样浪费炮弹的吗?”他看着都心疼,盘锦之战,在关宁军的大力配合之下,清军缴获了一批后装线膛炮,稍一试验便惊为神器,多次投入战场,果然是无坚不摧。但是炮弹数量不多,而且清军无法生产,打一发就少一发,所以都把这些炮弹当成了心肝宝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舍不得用,现在看到河洛新军跟不要钱似的将数十发炮弹打到空无一人的空地上,他真心想骂人! 济尔哈朗说:“明军这是在向我军示威呢!” 豪格哼了一声:“他们只管示威好了,杨梦龙那么喜欢大炮,等逮住他之后我们就把他剁成肉酱装进炮膛里当炮弹打出去,怎么样?” 济尔哈朗说:“等逮住他再说。”跟豪格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一样,他始终是那么冷静,而且十分现实,对这种放空话的举动没什么兴趣。 其实清军都冤枉河洛新军了,河洛新军并不是向他们示威,而是单纯的校正坐标而已。这帮炮兵把大炮当成机枪,按照左中右的顺序发射,每个方向都发射几发炮弹,由前方的联络官观测弹着点,然后校正。他们用不着去管自己命中了什么,只需要确保炮弹打在阵地前沿两三百米之内不会误伤到自己人就行了,目标……好几万清军涌上来,乌泱泱的一大片,还怕大炮轰不到人? 仅仅是调整射界校正坐标,就打掉了上百发炮弹,河洛新军的财大气粗,着实让人咋舌。 隆隆炮声中,清军继续推进,最后,他们的前锋部队停在了距离河洛新军仅四五百米处。现在不用望远镜都能清楚的看到,清军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足,有四成步兵都是手持崭新的火枪,腰间还插着一柄四棱军刺,队形整齐,目光冰冷,显然,他们也把新军那套排队枪毙然后白刃冲锋的战术给学过去了。最要命的是这帮家伙腰间还揣着两枚手榴弹,这玩意让薛思明眉头大皱————随便一枚砸过来都要死伤一大片!他除了问候关宁军全家祖宗十八代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总得不变魔法把那些手榴弹通通变不见吧? 火枪手后面的清军则舍弃了惯用的重剑大斧,换上了清一色的四米长枪。这个一来是战术体系改革,长枪终究是冷兵器战场上的王者,很难找到比它更适合阵战的武器了;二来也是不得已的举动,卢象升打掉晋商集团,掐断了清军获取铁料的渠道,而清军又急需上好的铁料打制火枪,没办法,只好让负责肉搏的重装步兵作点牺牲,换装长枪喽————谁都知道长枪比重剑大斧更省铁料。也就白甲兵还留着他们惯用的重剑大斧,这些家伙分布在长枪兵中间,看起来有点儿另类,却是极其危险,只要是有大批白甲兵参与的战役,就没有一场是能够轻松获胜的。 杨梦龙笑:“跟几年前的我们挺相似。” 薛思明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学了几成?” 杨梦龙说:“怕是学了个九成了啊。”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们以前就是用清军现在的战术体系打天下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战术体系的恐怖之处,如果清军真的能学到九成,以清军的剽悍勇猛,还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必将成为一个异常恐怖的对手,这一仗,只怕不会轻松! 皇太极打了个手势。 清军前沿军阵两边分开,一辆挂着黄旗、镶金饰玉的马车从中飞驰而出,马车上坐着个身穿黄袍的家伙,连声尖叫着,两名太监打扮的家伙玩命地鞭打着拉车的马,吃痛的马儿撒开四蹄狂飙,而在后面,一队清军骑兵猛追过来,大吼着“崇祯休走”,朝马车射出不带箭镞的箭,那个穿黄袍的家伙更是没命的狂叫起来:“我命休矣!我命休矣!”两个太监同样披头散发,狼狈之极。清军无不放声大笑,而明军将士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盘锦之战,明军大败,崇祯坐着马车落荒而逃,这一幕已经成了大明的国耻,现在清军来这么一出,等于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薛思明面色阴沉,叫:“侯爷!”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说:“打仗还带耍猴戏的啊?有意思!”冲扎吉冲翁叫:“建奴请我们看了一出好戏,我们也不能太小气了,请他们看出《吉祥三宝》吧。” 扎吉冲翁兴奋地叫:“明白!”策马下去,不一会儿,就在清军追兵将逃命的马车团团包围,将“崇祯”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和一众亲兵押着三位仁兄上来了。 清军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三位身材高大,半个脑袋刮得油亮,留着一根难看得要死的金钱鼠尾辫,服饰华丽,衣甲鲜明,就算是傻子都能一眼看出,这三位来头不小,必定是大清的贵人。不过现在这三位贵人一个个都被五花大绑,那张脸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在被俘之后没少挨黑棍————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害得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河洛新军军纪再严也压制不住将士们的怒火,隔三差五给他们一顿黑棍,那是人之常情。看到清军的旗帜,他们一个个跟父母双亡穷得要饭的苦孩子猛然遇见了沙特外公似的,激动得拼命扭动身躯,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嘴巴发出呜呜声响,眼睛瞪得极大,要不是河洛新军亲兵盯得紧,只怕此时他们早就不顾一切滚下马,连滚带爬的往皇太极那边爬过去了! 扎吉冲翁也不废话,来到阵前后挨个拔掉塞住这三位嘴巴的东西,一个一脚将他们踹下马,动作很粗暴,不过这三位是不会跟他计较的,吭都没吭一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往清军那边爬过去。河洛新军的亲兵们各自拔出横刀,策动战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开宰。这一举动把这三位吓得差点就尿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没命的跑,没命的爬,似乎除了跑,他们已经不会别的了,压根就没有想过,靠两条腿他们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战马的! 这下清军可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皇太极举起单筒望远镜往那边观望,浑身狠狠一颤,握着望远镜的手手背突起几根青筋,差点就把望远镜镜筒给捏扁了。他咬牙说:“是老十四、老十五他们!” 济尔哈朗失声叫:“他们怎么会落在明军手里!?” 皇太极咬牙说:“进攻山西的部队……完了!” 河洛新军正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在这场游戏中友情客串老鼠的,正是西线军团的统帅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还有阿济格!这三位一向跟皇太极不和,但是现在却跟被打惨了的孩子见了妈似的不顾一切连滚带爬的朝他爬过来,神情惊恐,狼狈之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进攻山西的那几万大军,完了,完得彻彻底底,连个渣子都没留下来! 那可是大清将近一半的部队! 将近一半的八旗子弟,就这样被葬送在山西了!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多尔衮和他所率领的部队就在太原被明军粉碎了,阿济格被祖大弼生擒,多尔衮和多铎率领残兵败将落荒而逃,明军紧追不舍,连场激战之后,多铎也被祖大乐生俘,多尔衮逃入吕梁山,明军如影随形杀到,把方圆数十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拉网搜索,数以万计的百姓、卫所军加入搜索的行列,多尔衮根本就无处藏身。躲在山上啃了几天树皮草根之后,多尔衮终于受不了了,果断下山向明军投降,他已经扔掉了大清亲王的骄傲,八旗悍将的尊严,他只想做个饱死鬼! 明军倒是给他们饭吃,虽然偶尔还是要挨一顿黑棍,但是并没有被弄死,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优待了。但是优待俘虏从来都不是无偿的,现在这三位就为这段时间以来的优待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堂堂三名帝国亲王,被明军赶狗似的赶得连滚带爬的爬向己方军阵,这样的耻辱,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十倍!不光他们想死,在场的清军也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多铎嘶声嚎叫:“八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都带哭腔了。 他这一开口,多尔衮和阿济格也撑不住了,声嘶力竭的狂叫:“八哥,救我啊!” 凄厉的嚎叫声响彻战场,明军发出一阵哄笑,清军则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脸颊火辣辣的,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照着他们的脸噼噼啪啪左右开弓的猛抽,直抽得他们眼冒金星!他们刚才只是让人扮了一下崇祯落荒而逃的情景,以此来打击明军的士气,万万没想到明军一下子给他们拎出了三位大清亲王,当着他们的面肆意折辱! 什么叫自取其辱? 这就是了! 济尔哈朗怒吼:“明狗!杀人不过点头地,这样侮辱俘虏,算什么本事!” 清军跟着怒吼:“这样侮辱俘虏,算什么本事!” 回应他们的,是明军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吉祥三宝那凄惨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嚎叫声:“八哥,救我啊!求求你救救我啊————” 这一刻,清军当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膛的怒火,策马出列,缓步奔向河洛新军的军阵。 杨梦龙见状,打个手势,跟在那吉祥三宝后面的骑士们哈哈大笑,抛出绳套套住这三个可怜虫,在他们的挣扎嘶叫中一路烟尘的拖回己方军阵,杨梦龙则策动白驼,迎向皇太极,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个可怕的对手————这是理所当然的,骆驼比马高了一大截嘛。 两个终生之敌,一个意气风发,顾盼自雄;一个虽然从容自若,但是内心的焦虑、惊慌却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们的状态,正是明清战场上最为真实的写照。 一二六 殊死之战3 皇太极凝视着杨梦龙,顺便也凝视着这头白驼。杨梦龙身披玄黑色铁甲,手里握着一支四米半长的马槊,精神抖擞,意气飞扬,那头白驼同样是趾高气扬,不停地冲他的战马喷着唾沫,基本上就是逮谁喷谁的节奏。就是这个组合,白驼撒开四蹄嗷嗷叫着猛冲过来,杨梦龙手持长槊对准他的背心猛刺过来……这已经成了他的梦中魔魇,就是这头白驼,就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让他头一回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竟是如此接近,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被槊锋指着背心时那种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战栗! 现在,这个梦魇出现了,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面对这个梦魇的时候他还年轻,身边也是猛将如云,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杜度、岳托、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济尔哈朗……这些都是震怖一时的名将。而现在,环顾四周,岳托和杜度已经死在旅顺,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成了俘虏,莽古尔泰、阿巴泰失去了联系,死活不知……他的身边就只剩下济尔哈朗和豪格这两个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这位枭雄还是不得不悲凉的承认,大清这次真的是被打断脊梁了! “佩服!”他望向多尔衮三兄弟被拖走的方向,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从杨梦龙回归到与他交战的时间推算,杨梦龙击败多尔衮三兄弟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那时大清兵锋正盛,河西走廊有十几万准噶尔大军海潮般涌来,大同盘地有数万蒙古骑兵在虎视眈眈,华北大平原更大半沦陷,北京失守,天下震动,人心惶惶,末世的阴霾已经遮住了天空中最后一丝亮光,任谁面对这等危局都会发出“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叹,但杨梦龙愣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了这漫天阴霾,荡平蒙古、击灭准噶尔、聚歼多尔衮大军、击退莽古尔泰、歼灭阿巴泰大军……危如叠卵的困局愣是让他给翻转过来了,短短几个月间,原本占绝对优势的清军变成了困守一地的孤军,原本军心溃散的明军变得战意昂扬,锐不可挡,“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这十二个字在杨梦龙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所以虽然是死敌,皇太极还是衷心的对他说了一声佩服。 杨梦龙笑笑:“运气好而已。” 皇太极神情苦涩:“朕从来都不相信运气……如果真的有运气这东西,那它为什么不肯站在朕这边?” 杨梦龙说:“这就是运气问题了。”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一字字说:“给大清留一条生路,否则玉石俱焚!” 杨梦龙说:“生路是自己从老天爷那里争过来的,没人会给你留……就像你不会给大明留一条生路一样!” 皇太极目光尖锐:“没有丝毫回圜的余地了?” 杨梦龙说:“这是决战,决定旗人和汉人命运的决战,赢的站着,输的躺下,没有任何回圜的余地。” 皇太极叹了口气,说:“希望这一战过后还能看到你,在朕的中军帐里……” 杨梦龙笑了起来:“我更喜欢在我的中军帐里会见你,皇太极。”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两位各自最后一次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向对方拱手为礼,拨转马头/骆驼头,驰向己方军阵。 皇太极拔出长剑,在阵前扬剑狂啸,厉声喝:“这是决定我们旗人命运的一战,只有打赢这一仗才能继续站着,而不是变成被草根覆盖的白骨!将士们,不要忘记了八旗子弟的荣光,长生天把这片土地的主宰权交给了我们,引导我们走到了这里,我们注定要成为这片沃土的主人!不要被敌人的炮火吓倒,他们只是一群离了大炮就不会打仗了的懦夫!当战鼓响起的时候,抛开一切杂念,随朕冲锋!朕将冲在最前面,为你们击碎他们的盾牌,斩断他们的兵器!如果长生天已经抛弃了旗人,要我们在这里败亡,朕将成为战场上的第一具尸体!杀!!!” 清军打肺里发出一声咆哮:“杀!!!” 那边,杨梦龙也在动员他的军队:“今天这局面就是王见王,不分个胜负是不可能罢休的,赢的站着,输的躺下!我们河洛新军从河洛的苦瘠之地走出来,登莱叛军、倭寇、蒙古鞑子、流寇、海盗集团、西夷军团……这些强大的敌人都在我们面前倒下了,几十万敌军用他们的血向世人昭示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任何挡在我们河洛新军前面的敌人都注定要被我们碾碎,清军也不例外!也许他们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强悍的敌人,但他们跟那些已经倒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没有任何不同!我给过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滚回老家去,他们不肯,那我们只好用枪炮送他们回老家!” 河洛新军发出雷霆一般的怒吼:“送他们回老家!” 杨梦龙长槊一指,指向清军已经开始缓慢移动的军阵:“杀!!!” “杀!!!” 从大地轰隆隆滚过的惊雷震散了漫天云彩,紧接着山呼海啸,上百枚放列在阵前的火箭炮炮弹拖着长长的烟焰斜冲而起,化作条条火龙张牙舞爪的扑向清军!这就是战场上的发令枪,在火箭炮炮弹腾起的那一瞬间,明军清军的重炮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可怕的咆哮,高炮榴弹、实心铅球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飞向对方,雷击炮那尖锐的啸叫声简直让人发疯!短促的弹道尽头是大团大团烟火般绽放的爆炸烟焰,先是一个刺眼的光球,接着便膨胀成一团炽热的火球,翻滚着冲天而起,爆炸冲击波将破碎的兵器和人体以及盔甲碎片抛向天空,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弹片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飞溅,没有什么铠甲抵挡得住高速飞来的碎片,杀伤半径之内的士兵,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跟割麦子似的成丛倒下。 清军前装滑膛炮发射的实心铅球准头简直惨不忍睹,五百米的距离,简直就是四处乱飞。但是准头不足数量补,清军一口气拉来了上百门前装滑膛炮,上百门炮同时开火,总有几发能命中的,而一旦命中,河洛新军的军阵中马上就是碎肉乱抛,铅球挟着恐怖的动能从他们中间碾过,滚出一条条血胡同。好些炮弹朝杨梦龙飞来,把亲兵们吓得面色发白,但杨梦龙从容自若,冷冷的看着,蠢货似乎跟他跟久了,也学到了他那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带眨眼的本事,同样是高高昂着头,冷眼看着炮弹飞来,然后四处乱飞,看到第一轮炮弹离自己最近的一发都差了足足三十米,蠢货呸一声,冲清军炮兵喷出一口充满不屑意味的白沫。 薛思明大喝:“射击!压制他们的火力!” 第一排士兵应声上前一步,举起步枪,对准五百米外的清军扣动板机。线膛燧发枪对五百米外一道一米七高的墙壁射击,上靶率达到九成,这是反复测试过的,没有人愿意干挺着挨炮弹,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 爆米花般密集的枪声响起,河洛新军的阵线腾起一排淡淡的白色硝烟,子弹带着爆音激射而出,狠狠凿向清军军阵。隔了这么远他们也没有办法作精确射击————就算是二战的步枪都做不到,五百米,得上狙击步枪了。不过一千多支步枪同时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清军面前瞬间多出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火幕,子弹打在大炮身上,当当作响,爆出大团火花,青铜制成的炮身硬生生被打出一个个小坑来。而那些负责摆弄大炮的炮兵的身体明显没有炮身那么结实,好些炮兵被子弹击中,肢体中弹的胳膊大腿立即断开,躯体中弹的对穿,后背被捣出碗口大一个窟窿,弹丸带着血沫碎骨和脏器高速飞出,速度不减,打向后面的人……一个排枪打过去,炮清军炮兵稀哩哗啦倒下了好几十人,连带的步兵也倒下了不少! 皇太极扬起右掌,往下一劈,数百名同样装备线膛燧发枪的清军步兵出列,同样举枪对准河洛新军就是一个排枪!弹丸入肉的闷响接连不断,河洛新军队列中爆起一片血雾,中弹的士兵颓然仆倒,鲜血从可怕的创喷噗噗喷出,压都压不住。十二毫米口径,别说这年代,就算是放到现代战场挨上一发也是凶多吉少了!但河洛新军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作战方式,早就习惯了这样去承受伤亡,他们默不作声,第一排后来退,第二排顶上,回敬清军一个排枪。 清军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关宁军看得瞠目结舌,一个个肝直颤。吴三桂压低声音对吴襄说:“爹,这种仗不能打啊!两边都是疯子,尤其是河洛新军,跟跟魔法催眠了似的!跟他们打,就算能赢,我们关宁军恐怕也没多少人了啊!” 吴襄苦笑:“除了死战,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吴三桂默然。是啊,他们没退路了,除了跟着清军与河洛新军决一死战之外,没别的选择了! 轰轰轰轰轰! 河洛新军炮兵抢先清军很多,打出了第二轮齐射。由于是隔了一个军阵,所以他们的炮火命中率并不算高,很多炮弹都打在了两军中间的空白地带,制造出一个个弹坑,但还是有炮弹落入清军中间,炸起大团血雾。隆隆爆炸声中,成堆的断手断脚裹在碎布和破烂的旗帜里飞向半空,清军那密集的方阵被啃出了一个个大缺口。一发炮弹好死不死命中了一个炮位,引爆了火药桶,轰隆一声巨响,大炮被掀翻,整个炮位上的人都被炸飞了,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在火枪手的掩护下,清军炮兵终于完成了第二次发射准备,火枪手退下,他们开炮。首先开炮的还是缴获的榴弹炮和雷击炮————前装滑膛炮一旦开火就是硝烟滚滚,难以视物,所以让威力更大的榴弹炮和雷击炮先开火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这是清军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们的炮击同样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让清军很兴奋。以前跟河洛新军几次交手,河洛新军总给他们一种打不伤、打不死的错觉,就算是倒下了也不会吭一声,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跟亡灵打,打着打着汗毛就倒竖起来了,而现在在己方炮击之下四处乱舞的碎肢无疑在向他们证明,河洛新军并没有不死之躯,炮弹打过去,他们一样会死! 但皇太极却始终眉头紧皱。应该说,就目前而言他的炮兵还是很好的执行着他赋予他们的任务,大量杀伤着河洛新军的有生力量,炮击之下,河洛新军死伤累累。但是他知道,河洛新军是不在乎这点伤亡的,他们早已习惯了直接面对惨重的伤亡,想靠炮击打垮他们的士气,轰开他们的方阵,那不可能!而在他们杀伤河洛新军的同时,河洛新军炮兵在以更高的效率杀伤着清军的有生力量,不管是射速、准头还是威力,都远胜过清军炮兵,而清军炮兵也在河洛新军火枪手的火力杀伤之下死伤累累,好些大炮已经凑不够人手去操作了,他们却够不着河洛新军的炮兵阵地! 这样打法,太吃亏了! “吴三桂,带上你的夷丁突骑,从左翼绕过去摧毁明军的火炮!”皇太极咬着牙,一字字的下达命令。 吴三桂明显哆嗦了一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一二七 殊死之战4 吴三桂————不,应该说是整个关宁军都不愿意跟河洛新军死拼。像何洛新军这种军队,全军上下就像一台没有知觉的、永远不知道疲惫的绞肉机,不管你有多少人,不管你往哪里个方向发动何等凶猛的攻势,它都不为所动,冰冷地隆隆转动,将冲上去的军队卷进去,变成一堆堆碎肉。跟这种军队打,胜则极有可能是惨胜,败得绝对是惨败,这种军队简直就是一切军阀的克星————军阀把军队当成自家的私有财产,哪里舍得拿出来打这种尸山血海的恶战!所以清军跟河洛新军一通血肉横飞的对攻看得关宁军直抽凉气,心惊肉跳,听到皇太极要他们上,当场心就凉了半截。 吴三桂叫:“皇上……” 皇太极一眼瞪了眼过来,面色阴沉,让人不寒而栗。豪格阴恻恻的问:“怎么,吴三桂,你想抗旨不成?” 吴三桂打了个冷战,认命地叹了口气,率领一万步骑军顶着炮火往小房村方向移动。他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执行这种命令,拿自家老底子去跟河洛新军死拼,奈何他没得选,河洛新军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异常明确:关宁军只能无条件投降,起义什么的,免谈!很显然,就算现在他愿意在背后捅皇太极一刀,河洛新军也不见得会领情,搞不好还会在他们跟清军激战的时候连他们一块打,所以现在他除了跟河洛新军死拼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河洛新军方阵中突然升起两个巨大的红色物体,它移动缓慢,也不怎么动弹,就这样悬在战场上空,仿佛两头巨兽冷冷地盯着正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军人。这两个玩意儿应该没什么威胁————现在吹的是南风,河洛新军必须费很大的劲才能控制住它们,不让它们被风吹走,但即使是这样,它们的出现也让清军起了一阵恐慌,大家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这两个漂浮在天空中的怪物,都有些骇然。皇太极面色微变,失声叫:“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济尔哈朗沉吟着说:“据范大学士在江南搜集到的情报,河洛新军攻打台湾的时候曾出动一种叫‘气球’的武器,这种气球顺着风势飞到西夷据守的城池上空,然后从上面投下火器、炮弹,西夷为之胆寒……看这样子,十有八九就是气球了!” 皇太极盯着那两个血红的气球,心不受控制的一阵狂跳,喃喃自语:“气球么?河洛新军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武器?现在他们拿出的是气球,等一下在战局胶着的时候他们又会拿出什么?”联想到那像小太阳一样吊在天空中咝咝燃烧发出刺眼强光的照明弹,那让清军胆寒的燃烧瓶,还有河洛新军手中那些杀伤力极其凌厉的火器,他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卢象升曾经说过,杨梦龙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拥有多少军队,多少资产,而在于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把想象变成现实的工业实力,以前皇太极还不大明白这番话的意思,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卢象升真的太了解杨梦龙了! 这就是一个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甭说不讲道理,人家甚至不跟你讲物理! 气球升上半空,吊篮上面的观察员马上就发现了吴三桂所部的动向,立即打出旗语。炮兵阵地一通忙活,很快就有好几门85毫米榴弹炮和所有的160毫米雷击炮调整诸元,瞄准了正快速朝这边逼近的关宁军……没错,这两个气球就是负责指引炮兵轰击敌军的。没有办法,现在炮战打得实在太激烈了,近两百门大炮对轰,硝烟弥漫,烟尘滚滚,地面的观察员难以视物,只好用气球啦,站得高,看得远嘛! 轰轰轰轰轰轰! 咻咻咻咻———— 榴弹炮、雷击炮同时开火,数十具单管火箭发射器也发出让人毛骨耸然的尖啸声,密集的炮火汇成一道小小的钢铁瀑布朝着吴三桂所部倾泄过去,一路闪电带火光,跟雷霆滚过似的,关宁军一片片的倒在狂暴的冲击波和飞舞的砂石弹片中。也许他们骁勇善战,也许他们武艺高强,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那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炮弹照样把他们当蚂蚁一样碾成肉酱!看到这一幕,吴襄心肝直哆嗦,嘴唇翕动着,哀号已经冲到了喉咙,然而在皇太极阴沉的目光中却不敢发出来,只能在心里嘶叫: “我的兵啊!” 叫也没用,河洛新军的炮火不会因为他的哀号而停止倾泄的,追着吴三桂所部猛轰,几乎每一炮下去都是血肉横飞!吴三桂咬紧了牙关,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应该马上撤退,别去碰小房村这个铁核桃,这个铁核桃不是关宁军啃得动的;可是他也是一员猛将,已经杀红眼了,暴怒之下,他只想冲过去,用马刀将那些该死的炮兵砍成肉酱!他放声怒吼:“都别慌!他们的炮火只能打固定一个点,冲过去就打不到我们了!”身先士卒向前猛冲。在他的激励之下,关宁军也拿出了几分血性,对周边飞舞的碎肢和惨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咬牙猛冲! 薛思明冷笑:“总算是有几分样子了,还不赖!”对传令兵说:“去告诉曹峻将军,敌军要攻打炮兵阵地就让他们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击!” 传令兵应诺一声,策马跑了下去。 薛思明收回目光,正着隔着几百米与自己对射的清军,喃喃自语:“你们的大炮应该发烫了,那些缴获的枪弹也不多了吧?为什么还不上来跟我排队枪毙?莫非你们以为拼弹药消耗耗得过我?” 话音刚落,清军的炮火就明显的稀落了下去,首先是那些青铜炮,这玩意儿的散热性差得一逼,打了这么久,已经很烫了,一瓶水倒下去都滋滋作响。接着是那些铁体铜芯炮,这些玩意儿打过来的铅球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现在也打不动了,再打就该炸膛了。只有全钢结构的雷击炮和榴弹炮还在射击,只是声势已经远不如先前。炮兵指挥官佟万全跑过来报告:“皇上,雷霆弹不多了,每门炮只剩下十几发了!” 雷霆弹是清军对缴获的高爆炮弹的称呼,这玩意儿炸起来势若雷霆,沾上就死,挨着就残,称之为“雷霆”也是当之无愧。由于数量不多,所以清军对每一发炮弹都倍加珍惜,好几场大战都舍不得用,这次为了跟河洛新军决战,老底子都拿出来了。但还是不顶用,数量实在太少了,跟河洛新军一番激烈的对射之后,也就只剩下这么多了。而河洛新军的炮兵仍然在疯狂射击,鬼才知道他们到底准备了多少炮弹,只怕炮兵阵地上的弹壳都撂起一个人那么高了吧? 皇太极皱着眉头问:“只剩下十几发了么?” 佟有余说:“榴弹炮的只剩下十三发,雷击炮炮弹只剩下十五发了!” 也就是是,再打几轮这些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弄到手的大炮就沦落到有枪无弹的境地了,相信那些威力巨大的线膛燧发枪也差不多吧?皇太极面色更加阴沉,斩钉截铁的下令:“祖爱卿,你派一万步兵,多带火铳手、弩兵,压上去,搅乱敌军的阵型!” 祖大寿原本盯着小房村方向,忧心忡忡,闻言面色微变,他算是明白了,皇太极就是要用关宁军的血肉为八旗子弟铺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血路!皇太极的态度是如此的露骨,以至于关宁军将领都露出愤怒的神色:从来都只有他们拿友军当炮灰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拿他们当炮灰了!但还是老样子,他们同样没得选,只能服从命令。号角声响起,一万关宁军步兵出列,手持弓弩火铳,刀斧长矛,朝河洛新军的方阵压了过去。清军炮兵打出一阵急促射,炮弹越过关宁军的头顶落在河洛新军中间,炸起一团团血雾,总算让关宁军有了点士气,步伐变得坚定了一点。 但对面倾泄过来的炮火同样也是空前的猛烈,原本用来对付吴三桂的那部份火炮也全部调转了火炮,照着这支关宁军猛轰,他们一路走过来,一路碎肢乱舞。不少关宁军骇得肝胆俱裂,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疾疾的马蹄声响起,两百余名清军骑兵疾风似的飞驰而来,马刀在日光之下闪耀着寒光。关宁军起了一阵骚动,加快了脚步。十几名走得稍稍慢一点的士兵被这些浑身笼罩着死亡气息的骑兵斜掠而过,刀光一闪间,一颗颗头颅脱离躯体顺着刀势斜飞出去,苍白的脸还带着恐惧和绝望,失去头颅的脖子皮肤瞬间收缩下一截,一股血柱咝咝作响的从大动脉冲出,喷起一米多高,跟喷泉似的。 “胆敢迟疑不前者死!” 隆隆炮声把这些刽子手的声音被扯得有些七零八落,却如恶魔的咆哮般恐惧。关宁军脑海一片苍白,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声声野兽般的怪啸声,低着头大步向前。前面是劈头盖脸砸过来的炮弹,后面是雪亮的马刀,一万多条生命夹在这道窄窄的缝隙之中,无路可退,只能迎着死神的镰刀冲去! 薛思明下令:“第一梯队退下,第二梯队顶上!” 前面三排跟清军激战良久,伤亡不小的火枪手立即后撤,后面那三排一直在养精蓄锐的火枪手果断顶上,一万多人转换队型整个过程如同闲庭散步,波澜不惊,转眼之间就完成了。撤下去的部队重新编组,从背包里取出备用弹药补充进子弹袋里,而顶上去的第二梯队则冷冷地盯住带着恐惧的神色缓缓逼近的关宁军,就像是在看一群移动的死人。 负责测距的小军官紧盯着敌军移动的步伐,测算距离,每逼近五十米就上报一次。他们的声音大概是这个沉默得让人心悸的方阵中除了炮声之外为数不多的响起之一了。 当关宁军距离河洛新军方阵还有一百五十米的时候,令旗狠狠挥落,第一排士兵平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对面那一排排缓缓逼近的关宁军士兵。 此时,小房村炮兵阵地突然传来一连串猛烈的轰鸣声,伤兵和负伤战马的惨号声震天动地。那是霰弹炮在发威。吴三桂的判断是正确的,河洛新军炮兵并不具备跟踪炮击的能力,他们只能跟据观察员报过来的坐标对着固定的方向进行炮击,至于有没有打中,炮击效果如何,他们也不知道,因此遭到炮击的话只要加快速度快速冲破火力网拦截就会没事————大炮不是步枪,要调整射界没那么容易,光是计算诸元就够麻烦的了。正因为抓住了河洛新军炮兵这一弱点,他带令夷丁突突顺利冲破火力拦截,一鼓作气冲到了小房村炮兵阵地前。不知道为什么,强悍的河洛新军骑兵并没有冲上来跟他们对砍,放任他们冲击炮兵阵地。夷丁突骑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足有十六门120毫米口径的霰弹炮对准了他们。这种炮清军和蒙古军都没少领教过,由于是用优良的钢材铸成的,所以炮管管壁做得比较薄,虽说口径很大,但重量很轻,只有不到一千斤,它们仍然采用前装方式,发射药是钝化过的火棉,一次可以打出超过八百枚龙眼核大小的钢珠,专克骑兵。当夷丁突骑冲到距离炮兵阵地只剩下五十来米的时候,这十六门大炮同时开火,数千枚钢珠汇成可怕的金属风暴狂扫过来,登时惨叫声震天动地,锋线上近三百名夷丁突骑连人带马被打得稀巴烂,血沫碎肢漫天飞舞,整个锋线都变成了屠宰场! 第二波夷丁突骑没有反应————也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踩着遍地残躯碎肢猛冲上去,每一双眼睛都蒙上了一层可怕的血红色! 迎接他们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战斗工兵们蹲在胸墙后面,在军官的口令下用张膛燧发枪对着冲上来的夷丁突骑倾泄弹雨。铅弹如雨点飞来,被击中的夷丁突骑一个个像被人狠狠戳了一针的气球似的爆裂开来,手臂脱离肢体,内脏被血夜裹着从体内直飞出去。他们一排排的冲上来,一排排的倒下,小房村阵地前,血流成河! 吴三桂看着一排排倒下的夷丁突骑,双目尽赤,发出一声披肝沥胆的哀号。 这是陷阱,专门为了屠戮骑兵而设置的死亡陷阱! 一二八 殊死之战5 王锐和他的蛮族军团仍然高速行军。 这时节的北方并不算热,但是浑重的甲具和兵器还是让所有士兵汗流浃背,头发像水草似的湿漉漉地贴着头皮,散发出令人恶心的酸臭味。在外人看来这些士兵简直太辛苦了,但他们似乎并不这样看的,纵然浑身湿透,他们仍然走得飞快,这副非人的身板着实令人惊叹。 能在中原王朝一轮轮驱逐、屠戮之下活下来,从商朝一直繁衍至今不曾灭绝的民族,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只是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了,他们完全没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勇武而已。现在他们迎来了这样的机会,不过并不是跟中原王朝作战,而是聚集到中原王朝的旗号下,向同为蛮族的旗人发动进攻,报酬则是中原王朝承认他们在安南建立的国家,允许他们在那片迷人的红土地繁衍生息并且继续向中南半岛扩张。这是三千多年来他们第一次拥有如此广阔的生存空间,不必担心再被中原王朝镇压,这些蛮族士兵兴奋至极,士气高昂得无以复加,累一点算什么?饿一点算什么?跟一个美好的未来相比,这点苦什么都不算!他们不会抱怨连日强行军辛苦,他们只恨战场为什么离他们那么远,到现在都不能抵达战场,痛饮敌人的鲜血! 这是一支强悍得令人胆寒的大军! 王铁锤和他那两千多名弟兄反倒是最轻松的,他们每人带着两匹从马,骑马赶路,轻松自在。当然,没有人会抱怨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些大块头将肩负起劈开敌军防线,或者承受敌军最猛烈的进攻的任务,即便是身披重甲,在每人的疯狂进攻之下他们还是会死伤惨重,跟他们所要承受的伤亡相比,让他们享有一点特权又算得了什么?现在王铁锤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仍然排成整齐的队列快速行军的蛮族军团,对王锐说:“我时常听人说蛮夷目不识丁,目无法纪,纪律散漫,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现在看来那些家伙都是在放屁嘛,这样的军队,军纪跟河洛新军相比也不逊色!” 王锐笑笑,说:“所谓蛮族纪律散漫,是乌合之众,那是放屁,对于这些打仗跟家常便饭一样的部族而言,纪律比什么都要重要,如果他们真的是纪律散漫,早就不知道被灭了多少轮了。不过目无法纪倒是真的,当初我就让他们气得吐血!”回想起带着这帮蛮族打天下的那段日子,他颇有点不堪回首的感觉,叹气:“这帮家伙,强悍是足够强悍了,只是好美色,贪财货,嗜血成性,比如说攻城吧,攻城的时候还好说,让他们往东他们就往东,让他们往西他们就往西,死伤再惨重也无二话,但是一旦破城就全他妈造反了,四处杀人放火,跟野兽似的,拦都拦不住!” 王铁锤一脸同情:“偏偏侯爷又最恨滥杀无辜的……为了管好他们,你们费了不少心思吧?” 王锐说:“也没费什么心思,逮住就杀,把脑袋砍下来挂到城墙上去,杀得多了他们就害怕了,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说得是轻描淡写,但是跟虎兵打过交道的王铁锤却深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跟这些强悍之辈相处,拳头最好使,但也不能光靠拳头,有些部族可是有血亲复仇的,一个不留神,被他们做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必带领这支蛮族大军从江汉平原一直打到广西群山,最后杀入安南的时候,王锐和秦迈每一天都是在鬼门关外打转吧,不光是提防敌军,还得提防自己人,累啊! 这时,已经到吃饭时间了,王锐一声令下,大军停止前进,大家就地停下来。老炊架起锅开始做饭————然而时间仓促,他们做的饭食只能供应王铁锤这支重装步兵,那一万多蛮族士兵只能拿出带着汗酸味的饼干来就着牛肉罐头啃……好吧,这些在他们眼里也是难得的美味,他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当重装步兵开饭的时候这些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过热饭了的蛮族士兵鼻翼一个劲的抽动,口水不听话地哗哗往下流,一个劲地往那边瞟。老炊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很多士兵嚷了起来:“老炊,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就算是涮锅水也好啊,给我们来一点!” 老炊脾气很好,把重装步兵吃剩的菜倒进锅里,加入满满一锅水用猛火烧,再往里面加点油盐就成汤了,这帮家伙笑嘻嘻的排着队拿杯子去领,领到后一口饼干一口涮锅水,狼吞虎咽,真是太好养活了。在狼吞虎咽之余还不忘向老炊道谢:“多谢老炊!回头缴获了什么好玩的给你留一份!” 老炊只是笑着:“不用啦,你们加把劲打赢这一仗,我们给你们做好吃的!” 士兵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老炊是他们非常尊敬的一群人,他们对老炊的敬意不亚于对那些带着他们一次次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军官团。跟蛮族军团打仗,有三种人是绝对不能打的,第一是他们的军官,打死了一名军官会有一拨人红着眼冲上来跟你玩命;第二种是老炊,打死了老炊整个中队甚至整个大队都嗷嗷叫着冲上来跟你拼命;第三种则是身兼军医和啦啦队二职的女兵,这些女兵在打仗的时候经常要上战场把受伤的士兵抬下来救治,甚至冒着横飞的铅弹和流矢给伤兵包扎,行军的时候则在路边唱歌喊口号给大家加油鼓劲,在蛮族士兵眼里这些穿着白色军服的女兵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到其中一名白衣天使的青睐。如果有女兵被打死了,整个军团包括军团长在内都会两眼血红的冲上去疯狂砍人,而且不留俘虏!所以在他们横扫安南的时候,安南军的统帅经常会吩咐部下:别动他们的老炊和女兵! 王锐作为统帅,待遇比普通士兵好一点,但也没强到哪里去,就是多了一听桔子酱。他把桔子酱涂在压缩饼干了,一边飞快的嚼着一边看着地图,跟王铁锤低声讨论。而吃饱了的士兵则背靠着背坐到一块有说有笑,看他们那一脸轻松的样子,不像是去打仗,倒像是在郊游。 突然———— 斥侯队长纵马飞驰而来,神情激动得不行不行的,打老远就扯开嗓子大吼:“炮声————前方有炮声传来————”这家伙实在太过激动了,横冲直撞,好几次险些撞到了自己人不说,还一直冲到王锐面前,直到距离王锐只剩五六米了才勒住马缰。由于用力太猛,被勒得生痛的战马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刨动着,脸些就踢到王锐的鼻尖了。王锐可没有心情计较这些,他略一示意,王铁锤便一手把这小子从马背上拎了下来,这小子还沉浸在激动之中,大叫:“尊敬的王,我听到炮声了!丰台方向传来的!” 王锐厉声问:“你听清楚了?弄错了我要你的命!” 斥侯队长叫:“绝对不会弄错的!我在原地听了好久,炮声连绵不绝,跟雷暴似的!是我们的神炮在发威,我敢拿脑袋打赌,肯定是!” 王锐将最后一小块压缩饼干往嘴里一塞,手指在地图上飞快的划动着,最后停在小房村附近,喃喃说:“也差不多了……顶多也就十几里了……”霍地起立,大吼:“全军集合!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负重,只留下水壶、铠甲、兵器和一块压缩饼干,随我全速前进!目标,小房村!” 蛮族军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响的欢呼,争先恐后地把背包撂在地上,只带铠甲、水壶、兵器和一块压缩饼干,在军官的口令之下快速前进。每个人都激动异常,这趟枯燥而漫长的长途行军,终于要到尽头了! 王锐又叫来一名传令兵,让他去通知韩鹏不要再跟打阻击的清军纠缠,迅速往小房村方向靠拢,那里才是决战的战场,他们将在那里埋葬清军最后一支主力。做完这些,他跳上战马,带着上千名亲兵撇开大部队一路向前飞驰,这位边军出身的无敌悍将又要身先士卒,去充当全军前锋了。 蛮族军团脱下帽子向他挥舞,放声欢呼,士气越发高昂。这就是他们的王,带领他们从江汉平原一路打到安南,打下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已然功成名就了,但是每逢战事仍然身先士卒,跟着这样的王打仗,就算是战死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现在关宁军却满腔遗憾。 不,应该叫遗恨。 吴三桂发了狂似的指挥夷丁突骑向炮兵阵地发动一轮轮猛烈攻击,然后在霰弹炮、排枪、手榴弹甚至燃烧瓶的轮番打击之下,嚎叫冲锋的夷丁突骑转眼之间变成一堆堆破碎的尸体。每倒下一个,吴三桂的心脏就微微一抽搐。夷丁突骑不同于那些炮灰,每一名士兵都是吴家子弟,这三千夷丁突骑才是吴家掌控半数关宁军的底气所在,在这个乱世生存的资本啊,现在倒好,在战斗工兵的猛烈打击之下,他们不拘兵将,纷纷变成一堆堆尸体! 大批精锐就这样被灭掉了,哪位将领受得了这样的损失! 直到夷丁突骑快没有力气继续冲锋了,吴三桂才察觉,没有步兵配合,光靠骑兵是根本就不可能攻下这样的阵地的,没办法了,换步兵上吧!他让吴三辅代为指挥,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去找祖大寿,想看看祖大寿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结果眼前的情景吓得他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祖大寿的部队在清军督战队的马刀的威胁之下机械性的迈动脚步,迎着河洛新军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走去,一如数年前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的射手冒着箭雨排队走向清军的军阵一样。只是,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当时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是危险的,如同一台缓缓压过来的压路机,而关宁军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梦游,那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几乎每一双腿都在微微哆嗦。 对面的河洛新军却如一道铜墙铁壁一样横亘在那里,纹丝不动! 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五十米。 河洛新军终于动了,军官的指挥刀狠狠挥落,一千多名士兵同时扣动板机,砰砰砰砰!密集得分不清点数的枪声仿佛炸雷一般在同一秒钟之内炸开,震耳欲聋。列队前进的关宁军第一横列和第二横列像是凿开了无数口血色喷泉,大团血雾从被击中的躯体上迸出,被击中的士兵多米诺骨牌似的一排排倒下,这一幕看得吴三桂面色煞白,眼前天旋地转! 河洛新军对对面那血肉横飞的惨状视而不见,第一排打完,原地不动继续装弹,第二排越过他们,举枪,射击,又撂倒了一大片。第三排越过第二排,举枪,射击……整个军阵缓缓翻滚着前进,每前进一步都伴着炸雷一样的枪炮声,这一幕恐怖得无以复加!关宁军越以的惊骇,他们本能的后背,但后面子弹马上就射了过来,清军把火枪对准了他们的后背。 不准后退,只能前进,直到他们全部拼光为止! 济尔哈朗目瞪口呆:“河洛新军……他们的火器竟如此凌厉!?或不能近战,就算整支军队都拼光也伤不到他们一根汗毛啊!” 皇太极阴恻恻的说:“马上就开始近战了!”打个手势,挥动令旗,又有一万关宁军被投入战场,正顶在那支已经被河洛新军打得七零八落的部队的后背! 这一刻,祖大寿和吴襄面色变得跟白纸似的,呆呆看着被被硝烟熏黑的天空,欲哭无泪。 一二九 殊死之战6 咻咻咻咻咻咻———— 尖啸声接连响起,正在行进的关宁军发出阵阵惊骇的尖叫声。这该死的雷击炮,简直就成了他们的噩梦,一路追着他们炸,弹无虚发,每一发炮弹下来他们都死伤一大片,不知道多少关宁军将士被炸得粉身破骨,那破碎的尸体硬生生铺出一条几百米长的血路!看到了太多的血肉横飞,他们打心里怕了,听到雷击炮炮弹飞行的啸声就头皮发麻,整个心脏收缩得只有乒乓球大小。现在炮弹又砸过来了,每个人都面色煞白,祈祷着炮弹不要落在自己身边。辽西将门不愿意跟河洛新军死拼是对的,跟这样的部队打就跟死神决斗一个样,死亡如影随形,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没法还手! 炮弹并非刻意瞄准,带着相当大的随机性尖啸落下,炸成一团团桔红的火球,不少人被生生撕碎,肢体、衣物、甲片乱飞,更多的人被尖锐的弹片击中,大股鲜血从骇人的伤口中喷涌而出,胸腔、腹腔被炸裂的,内脏都流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上千名屠夫同时给牲畜开膛放血的腥气,令人作呕。不少被溅了一身污血碎肉的关宁军士兵面色煞白,喉结上下蠕动,想哭哭不出来,想吐吐不出来,这屠宰场一般的惨状让他们几乎崩溃。但清军就堵在后面,胆敢后退的立即就用火枪射,用马刀砍,他们不敢生出要逃跑的念头,只能继续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河洛新军无情的枪弹和炮弹! 祖大寿扑到皇太极面前,连连磕头,放声哀求:“皇上,让他们撤下来吧!再这样打下去,我关宁子弟就要死光了啊!” 吴襄也是涕泪横流,痛哭着说:“皇上,看在我吴家对大清忠心耿耿的份上,让夷丁突骑撤下来吧!他们根本就攻不上去,攻不上去啊!” 轰!!! 一枚160毫米雷击炮炮弹落下,关宁军那密集的方阵中多了一片半径二十米的空白地带,在这片空白地带内的关宁军士兵不是变成了血污肉泥就是被爆炸冲击波高高抛起,化身万千。祖大寿和吴襄明显哆嗦了一下,磕头磕得更猛,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皇太极只是冷冷的看着,直到这两位磕不动了才缓缓开口:“就你们关宁子弟的命是命,朕的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森冷的语气如同一桶北极冰水兜头淋下,祖大寿和吴襄浑身战栗,浑身血液几乎冻结,抬起头恐惧的看着皇太极,头一回发现这个一向对他们客客气气,以国士之礼相待的胖子面目竟是如此的狰狞,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 皇太极缓缓扬起马鞭指向炼狱一般的战场,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两位耳里却如同天钧雷裂,雷霆霹雳,让他们肝胆俱裂:“这一战关系着大清的生死存亡,一旦战败,大清将不复存在,我们旗人,你们这些辽西门阀,每一个人,都将被明军撕成碎片!为了打赢这一仗。朕必须把每一个兵,每一把刀都用上,不管伤亡多大,都要拼掉杨梦龙!关宁军打光了,朕的八旗军会填进去;八旗军拼光了,朕自己填进去,总之这一战非赢不可!两位爱卿,你们的职责是指挥作战,而不是像个可怜虫一样跪在地上猛磕头!都给朕起来,再作出这等扰乱军心之举,朕绝不姑息!” 吴襄和祖大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他们从来不曾如此恐惧,如此后悔过!皇太极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就是要用关宁军的血肉为八旗军铺出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为此,就算把关宁军全部拼光也在所不惜!帝王的意志如同崩陷的山岳,没有人能够违逆,在皇太极冰冷的目光之下,这两位老将选择了服从,只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们也不会选择跟皇太极合作啊!让明军灭了建州,然后关宁军地位一落千丈又如何?明军获胜之后皇帝跟他们秋后算账又如何?再怎么秋后算账也比被人当成炮灰推上战场,所有亲信、宗族子弟全部死清光强吧? 皇太极,你够狠!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关宁军总算逼近到了五十米,乱糟糟的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河洛新军开火,枪声跟爆豆似的响起,大片铅弹乌鸦似的飞过,硝烟腾起,浓得呛人。河洛新军方阵中传出声声闷哼,中弹的士兵颓然倒下。但是倒下的寥寥无几,关宁军的火枪打的还是铅球,没有膛线,火药质量也差,五十米距离开火,命中全靠信仰,被击中的也没什么好说。河洛新军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们一个齐射,把正在更换队形的火枪手给放倒一大片,这准头,这杀伤力,比起关宁军来强出了十倍不止! 薛思明喝:“手榴弹————扔!” 马上,一大排咝咝冒烟的手榴弹打着旋飞了过去,落在五六十米之外,落入关宁军的队形中,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密集到极点的爆炸轰响,关宁军的惨叫声和哭喊声震天动地,几乎压倒了手榴弹爆炸的巨响。一千多枚手榴弹同时爆炸,关宁军完全被淹没在可怕的弹幕中,那情景恐怖得无法形容,尖厉的惨叫声足以让石人为之动容。然而河洛新军的心比岩石还要硬,任凭关宁军嚎得撕心裂肺也没用,在摧毁敌军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于是,第二排手榴弹甩了过去! 又是一阵滚雷般的爆炸,又是血肉横飞。木柄手榴弹的杀伤半径是七米,上千枚雨点般落入密集的队形中会是什么样子?听关宁军那响彻天地的哀号就能想象得到了。 祖大寿和吴襄浑身哆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滴眼泪滚落。 关宁军完全被炸蒙了。本来接受战术安排,这一攻击波中,火枪手和弩兵占了四成,他们将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轮番发射大量杀伤河洛新军,打开缺口,然后长枪兵便压上去,用四米长枪屠戮这些只装备刺刀的士兵。然而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开火的机会,手榴弹像雨点一样飞过来,他们开一枪的时间足够对方投出四五枚手榴弹,而且一炸一大片,这还怎么玩!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们不可能赢的,快逃吧!”被炸得灵魂出窍的关宁军马上退潮一样退了下去,他们真的是受够了!然而他们投入了太多的兵力,两万多人堆在一块,想退下去,没那么容易,拥挤之下,很多人被挤倒,自相践踏,惨叫声不绝,而手榴弹还在不断飞过来,将他们成片割倒! 皇太极打了个手势,一排清军火枪手擎起火枪对准退下来的关宁军,冷酷地扣动板机。膛焰闪过,关宁军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大片,为首的清军将领冷酷地喝:“擅自后退者,死!” 出于对清军的畏惧,关宁军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结果他们马上就为自己的迟疑付出了可怕的代价。河洛新军一声令下,三排火枪手同时举枪,瞄准,开火,炸雷响过,好几排关宁军士兵被削萝卜似的削倒,血流成河。然后又是三排火枪手同时举枪,炸雷再起,又有上千条人命被扫进了死神大爷的口袋。打完这两轮之后,薛思明大吼:“刺刀突击!”六千名新军士兵齐刷刷拔出短剑状军刺嗒一声装上,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吼,六横队变成三横队,挺着刺刀以每分钟八十八步的速度朝关宁军压了过去!与此同时,小房村炮兵阵地一阵猛烈的轰鸣,十几门霰弹炮和所有布置在阵地前沿的拉发式地雷同时响了,红着眼睛冲锋的关宁军不是被炸得满天乱飞就是被霰弹打成一堆碎肉,那惨烈的场面让这支关宁军心头震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们便听到苍凉的号角响起,马蹄声如同滚雷,大片沙尘冲天扬起,如同被狂风驱赶的乌云般般这边盖了过来。 骑兵! 四五千名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列,马刀斜斜指向他们,冲了过来! 一众军官骇然对视,都看到彼此脸上的绝望之色。河洛新军的骑兵素来以冲击力凶猛而闻名,就算他们军阵严整也不见得挡得住这么多马骑兵兵的冲锋,何况现在跟小房村的战斗工兵打了大半天,早已人困马乏,死伤累累! 奉命出击的是淮泗骑兵,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队列还像模像样,但是跑出几百米之后就有点乱套了。不过不要紧,他们的队形始终是那么紧密,膝盖并着膝盖,并且凭着从小磨练出来的骑术始终控制着马速,缓缓加速,当距离关宁军只剩下两百多米,关宁军手忙脚乱开始布阵,并且举起强弩的时候,这些剽悍的骑兵狞笑着用马刺猛扎马腹,战马吃痛发狂,全力爆发发起冲刺,快如闪电,势不可挡,四千多名淮泗骑兵如同冲上陆地的黑色潮水,汹涌着,翻滚着,一往无前! 夷丁突骑率先选择了逃跑。在这场攻坚战中他们流了太多的血,死伤惨重,已经无法抵挡如此猛烈的进攻了。 弓弩手绝望地将手中的箭发射出去。倒不是他们比骑兵勇敢,实在是跑不过骑兵,现在逃跑死得更快! 弩箭飞过,冲锋的淮泗骑兵倒下了一排,但没有人在乎,冲刺之势更猛!不等关宁军的弓弩手装好第二支箭便被炮弹似的冲来的战马狠狠撞翻,一只只碗口大小的马蹄从他们身上狠狠踩过,顷刻之间就把他们变成了喷溅的血肉。淮泗骑兵挟带着强大的动能撞入关宁军方阵之中,不用挥动马刀,仅仅是冲撞便让关宁军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战场的正面,六千名发动刺刀突击的河洛新军也一道墙似的撞入关宁军中间,一把把尖锐的军刺扬起,狠狠刺入混乱的关宁军士兵的胸口或者背脊,带出一股股血箭,被刺中的还没有意识到疼痛便捂着鲜血狂喷的创口,瞪大双眼无力的倒了下去,一双双战靴从他们犹自抽搐的身体上面踩过,带血的刺刀再度刺出,又刺倒一大片。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没有帅气的动作,就是简洁的、快如闪电般的突刺,招数非常简单,但是能挡住的人却少得可怜。侥幸挡住一击的暂时可以先松一口气,放松那么半秒了,因为刺刀突击的战术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压过去!河洛新军没有时间将所有挡在自己前面的人都刺倒,一击不中便不再攻击,继续前进,反正靶子有的是。但是捡回一条命的最多也只能庆幸半秒钟,因为后面还有两排刀墙在等着他们!可怕的大屠杀席卷整个战场,关宁军恐惧尖叫着溃退下来,这一次,就算皇太极派出再多的火枪手也无法阻止他们溃败了。 然而皇太极却露出了开战之后的第一抹笑容,大吼:“他们的主力终于动了!朕不怕他们凶猛冲锋,就怕他们蹲在原地一动不动!济尔哈朗,你马上率领镶红旗所有骑兵突击他们的炮兵阵地,把那些火炮给朕抢过来!豪格,让你的镶黄旗准备,别让溃兵冲乱了军阵!等河洛新军突破了关宁军的军阵之后立即出击,趁他们体力消耗干净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两员大将齐声应诺,济尔哈朗拔出长刀冲到镶红旗阵前大声呼喝,马上,数千镶红旗骑兵横刀跃马杀出,直奔小房村战场。镶黄旗严阵以待,将退下来的关宁军溃兵赶回去甚至刺死,等待着出击的机会! 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只是皇太极没有想到,数里开外,数名甲叶上挂满利箭的清军斥侯正拼命朝着这边狂奔,而在他们身后,披散着头发赤着膀子的羌人和藏人骑兵正在穷追猛打,他们很多人的马颈上都挂着留着金钱鼠尾辫的首级,都是这队斥侯贡献的…… 一三零 殊死之战7 济尔哈朗率领镶红旗精锐完全不理会正被淮泗骑兵砍得人仰马翻的关宁军,绕过修罗屠场一般的战场直奔小房村炮兵阵地。 出击的时机刚刚好,那些可怕的大炮已经沉寂下去了,偶尔一排雷击炮炮弹飞出,准头也大不如前,这一切无不告诉清军:虽然河洛新军几乎将关宁军的血全部给拧了出来,但他们打得也不轻松,炮兵不管是火炮还是士兵,都快到极限了! 只要这些大炮开不了炮就好办,济尔哈朗有信心以迅猛的冲锋突破河洛新军的防御,席卷整个炮兵阵地,将那些该死的炮兵全部砍死,把大炮摧毁……不,不能摧毁,应该缴获!皇太极说了,即便他们打败了杨梦龙,战争也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残酷,所以把这些大炮抢过来是非常必要的,一门大炮能顶一个牛录甚至两个牛录的精锐! 镶红旗的精锐骑兵控制着马速,数千骑兵浩浩荡荡地扫过,很多尸体和还在惨叫的伤兵被硬生生踩进了地里,变成一堆褐色碎肉。每个人眼里都闪耀着仇恨的光芒,从大凌河之战开始,镶红旗就跟河洛新军————尤其是杨梦龙率领的河洛新军结下了血海深仇,尤其是旅顺之战,旗主岳托被杨梦龙阵斩,整个镶红旗死伤大半,家家缟素,万户恸哭,被斩下头颅被到北京献捷然后筑成京观的可怜虫里就有他们的父亲、叔伯、兄长、弟弟,这样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除非有一方倒下被杀得片甲不留,否则就没有消弥的时候!他们迎着炮口径直冲了过去,完全不在乎这些平射火炮喷射出的葡萄弹可以将他们连人带马撕成碎片! 小房村炮兵阵地确实快到极限了,大半天的恶战下来,这里发射出去的炮弹已经逼近一千发,这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哪怕放到三百年之后也称得上是较为强劲的火力打击,不停地装弹、开炮的直接后果就是大多数炮兵都快累抽了,尤其是160毫米雷击炮的炮组,除了负责校正坐标的炮长之外一个个舌头伸得老长猛喘气,累得跟狗似的。别怪他们,要怪就怪这该死的炮弹实在太重了,八十斤重一发,你装几发试试看?而现在,85毫米榴弹炮、160毫米雷击炮的炮管都烫得可以点着香烟了,120毫米雷击炮还能打上几炮,但射速已经降到三分钟一个齐射,长时间高强度射击让炮管发热膨胀,胀大了不止一毫米,打出去的炮弹命中率直线下降,如果再维持原来的射速,只怕十发炮弹有九发得砸到自己人头上。可以说,镶红旗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然而,他们忽视了河洛新军布置在阵地上的那十几门一直没有开火的火箭炮。 看着清军骑兵飞蛾扑火似的冲过来,炮兵指挥官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挺积极的……打仗很积极我可以理解,但是连送死都这么积极我就不能理解了,你们就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么?” 战斗工兵大队队长恶狠狠地说:“少在这里屁话,赶紧开火啊!这帮建奴可不同于关宁军那帮孙子,真让这几千骑兵冲上来,我们可抵挡不住的!” 虽说有炮兵全程协助,仗打得比较轻松,但是在关宁军不计代价的反复冲击之下,战斗工兵大队仍然死伤惨重,还能拿动步枪瞄准射击的只剩下六百来人了,地雷和手榴弹所剩无几,战壕被尸体和土袋填平,真让清军骑兵冲上来,他们除了战死就没别的选择了。 炮兵指挥官说:“急什么?看信号!” 一枚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炮兵指挥官精神抖擞,大吼:“火箭炮————开火!!!” 早就守在火箭炮旁边,急得两眼冒火的炮兵们二话不说,点燃了导火索,然后撒腿就跑! 火苗在导火索上飞速移动,很快就烧到了尽头。然后,“咻咻咻咻咻咻”,如同眼镜蛇吐出蛇芯,但要响亮百倍的啸响骤然响起,大团白色气浪烟焰飓风般扩散,围眼之间便淹没了大半个炮兵阵地。翻滚的白色烟尘中难以视物,只能看到团团火光不停地膨胀开来,条条火龙高速冲出,在空中拉出条条近乎笔直的弹道挟着可怕的呼啸声扑向冲刺过来的清军骑兵,整个炮兵地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火山口! 战马不安地咆哮起来,济尔哈朗眯着眼睛望向那条条火蟒般猛扑过来的弹道,倒抽一口凉气,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起来,如同坠入冰窖中,血液几乎凝固!这股寒意是如此的凌厉,以至于他的脑子都被冰封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的河洛新军,到底投入了多少大门轰击他们啊! 紧接着,铺天盖地炸开的火光便塞满了他视野内百分之九十的面积。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炮弹因为剧烈翻滚而失的,白白打到了战场的空白地带,甚至栽到自己人中间将自己人炸得血肉横飞,但是这不碍事,一门火箭炮十二联装,一次性可以发射十二发火箭炮炮弹,而此时足有十六门这样的火箭炮在朝清军开火,接近两百枚火箭炮炮弹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砸了过来,这是何等变态、何等恐怖的火力密度!战场上的杀声、惨叫声都消失了,充斥耳膜的,除了爆炸巨响还是爆炸巨响,仿佛满天的雷霆都汇聚到了这个小小的战场,都落到了镶红旗骑兵的队形中间!镶红旗骑兵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有一种正站在火山口,末日火山就在他们的脚下轰隆隆地爆炸,天空在颤抖,大地在破烈,烈焰和烧得发红的石头从地下飞了出来……不必被直接命中,光是十几枚火箭炮炮弹同时爆炸引起的震动就足以让一匹健壮的战马站立不稳,倒地翻滚,任你武功盖世,面对这等铺天盖地的炮火,只怕也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了! 大片大片骑兵发出充满恐惧、绝望与不甘的嗥叫,消失在冲天而起的飞砂流火之中。 成堆士兵像被飓风扫中的树叶一样被冲击波卷起来狠狠甩出十几米开外。 无数战马不是被弹片撕裂就是被雷霆霹雳般的爆炸震得肝胆俱裂,倒地哀号。 威武雄壮的骑兵冲锋场面转眼之间便变成了血与火的炼狱。 镶红旗再一次被团灭……不对,被团灭的只是骑兵,还有几千步兵在后头没动呢。现在这几千步兵双目眦裂,瞪着战场上那一团团被鲜血染得格外嫣红的火光,张大嘴巴,欲哭无泪,欲骂无声。皇太极同样被惊呆了,像尊石像一样呆在马背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那一堆堆散发着焦臭味的碎肉,看着一名名大清勇士在爆炸形成的火海中翻滚呼号,心脏仿佛被粗暴地撕裂了一般。他的面色变得铁青,随即胀得通红,胸膛风箱似的急剧起伏,一口气喘不上来了。他猛的一拳击在自己的胸口,噗!一股血箭猛喷出来,面色随即变得惨白。他浑身都在发抖,哆哆嗦嗦的抬手指向炼狱一般的战场,发出一声狂嗥:“朕的勇士!朕的青壮!啊————” 没有人会在意这位雄主的哀号,大家都让火箭炮这恐怖到极点的威力给惊呆了。 杨梦龙狞笑,你兵力再多几倍又如何?你的军队再怎么悍勇又如何?你有千军万马,我有火箭炮!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人海能不能敌得过我的火海!看到清军方阵起了巨大的骚乱,他知道时机成熟了,扬起马槊厉喝:“火箭炮再打一轮!枪骑兵,猎骑兵,准备冲锋!” 雄浑的号角声响起,火箭炮再度开火齐射,炮弹汇成一道火红的瀑布,从正在厮杀的士兵头顶飞过,倾泄入清军方阵中间,马上,大片清军士兵被撕裂地面的飞砂流火所淹没,原本森然布列的方阵像是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样变得七零八落,每个人都在尖叫,受伤的士兵在哭喊,呼叫着军官的名字,呼叫自己兄弟的名字。没有时间给他们重整秩序,呜呜号角声中,一片乌云裹着电闪雷鸣席卷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千五百名枪骑兵,他们排成三排,一千五百支马槊夹在腋下,半米长的剑状槊锋如同水泥桩里探出来的钢筋一样稳定,笔直的指向前方,两条黑色飘带在猎猎飞舞,仿佛随时可能套到敌人脖子上的绞索。后面是两千五百名猎骑兵,他们排成五队,两千五百把长近五尺的苗刀平持着指向前方,所有人的动作都是那样的标准,仿佛是黏贴复制的一般。大地在他们的滚滚铁蹄之下颤抖,天空仿佛也染上了阴霾的颜色,河洛新军苦心磨砺的利刃终于出鞘了,四千名骑兵如同一把挟带雷霆之威的铁锤,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清军那已经陷入思维絮乱的头颅! 躲在后面观战的凯瑟琳看得目眩神迷,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自语:“史诗般的画面啊……恐怕只有在神话和史诗里才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吧?” 在对战争还保留着太多过于浪漫的幻想的威尼斯女伯爵眼里,这一幕无疑是极其华丽、壮观的,只有那些顶级画家才能描绘出的史诗画面,然而在清军看来,这一幕却是如此的恐怖,就算是地狱的大门打开,百万恶灵潮水般涌出漫过原野朝他们扑来,也不会如此的让他们恐惧和绝望!河洛新军的重骑兵一直是他们的噩梦,现在,在他们被火箭炮轰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噩梦再度降临了,跟以前一样,他们仍然无从招架! 皇太极双眼红得几乎要喷出血来,瞪着高速冲撞过来的河洛新军重骑兵,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骑着一头高大的白驼,身披重甲,手持马槊,白驼四条细长的腿撒开蹄子,冲刺的速度居然比战马还要快得多!一位红袍女将与他并肩飞驰,红色披风大旗似的飞扬起来,风驰电掣。在这两位身后就是那些一次次让清军蒙受耻辱、咽下失败苦果的枪骑兵,他们骑着异常高大的战马,一言不发,目光如冷电,如同一道道飞速移动的铁墙。皇太极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嚎叫:“杨梦龙————”呛一声拔出长剑,策马就冲了过去。现在他已经不去想别的东西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将这个让他功败垂成,甚至即将摧毁他一手建立的帝国的家伙劈了!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马缰被人死死拽住,是豪格。这位仁兄也挂了彩,一块弹片从他脸颊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叫:“父皇,不能去,不能去!” 皇太极咆哮:“滚开!朕要手刃了那个妖孽!朕不会输给他,朕绝对不会输给他的!”那神色,竟有几分癫狂了。 豪格绝望地叫:“关宁军开始溃逃了,这仗我们没希望了,赶紧撤吧!” 皇太极扭头一看,果然看到关宁军把“祖”字和“吴”字大旗扔得到处都是,两三万人两片脚掌上下翻飞,一座山似的垮了下来。清军的督战队拼命挥动马刀砍杀逃兵,还没砍几个就被撞翻,然后一双双大脚踩过去把他们生生踩成了肉泥。火枪手一个排枪过去,溃兵倒下一片,但是没有鸟用,没等他们变换队形就被溃兵踏成了肉酱。河洛新军全线压上,无数关宁军将士在惊惶逃窜,无数个嗓子在惊恐狂叫,无数个嗓子汇成一道惊雷:“败了!败了!” 皇太极发出嘶哑的狂叫:“不许逃!给朕站住,不许逃————”策马就要朝溃兵冲过去砍杀那些溃兵,这位雄才伟略的枭雄,现在竟近乎半疯了。豪格咬咬牙,矛杆一抡击在皇太极的头盔上,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趴在马鞍上,一时间失去了知觉。豪格冲一众看傻了眼的白甲兵咆哮:“保护皇上撤退!!!” 上千白甲兵如梦初醒,护住皇太极急急忙忙的往北京方向逃窜。正黄旗的骑兵紧紧跟上,这一战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护送皇太极回京,只要皇太极能活着回到北京,他们就还有希望! 干完这一切,河洛新军那滚滚向前的铁骑离清军也不远了。豪格一言不发,手持长矛走到阵列最前方,将长矛尾端的长钉扎入地面,矛尖指向战马的颈部,放声狂吼:“来吧,杨梦龙!来跟我决一死战吧!!!” 原本军心已经离散的镶黄旗将士见状,纷纷发出一声狂啸,转身返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一簌簌长矛指向高速冲刺过来的战马颈部,弓箭手拉开弓强,朝已经近在咫尺的枪骑兵射出重箭。他们也知道河洛新军的钢制铠甲和头盔坚不可摧,哪怕让他们顶到六七米放箭也射不穿,但他们仍然在拼命放箭,他们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呼啸而来的枪骑兵,哪怕已经兵败如山倒,他们一样会死战到底! 满洲八旗,不可轻辱! 一三一 孤家寡人 河洛新军的铁骑化作滚滚铁流汹涌而来,从被溃军冲得松动、残缺不全的阵线切入,骇浪撞上了摇摇晃晃的大坝,溅起漫开血雨。在对手士气高昂的时候,重骑兵正面冲击重步兵的方阵是自寻死路,但是现在清军早已谈不上士气高昂了,他们惊恐万状,虽然不乏愿意死战到底的勇者,但大多数人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冲上来之前便选择了逃跑,整个阵线已经残缺不全,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小刀切黄油般杀入他们的阵线,好几排士兵被生生撞翻,踏成肉酱,然后便是槊锋透体而过的闷响,血雨四溅,不知道多少身披重甲、神色惊慌的清军勇士被马槊生生挑飞。猎骑兵紧随其后杀入,苗刀挽起一幢幢幽冷的弧光,高碳钢铸造的苗刀本就削铁如泥,再加上奔马赋予的高速,更是无坚不摧,清军重甲之士的铠甲被无情地劈开,血肉之躯被刀刃撕裂,污血从一道道可怕的伤口内喷涌而出,连带一起喷涌出来的是他们的内脏。相比之下,被枪骑兵一枪捅死还算是好的,至少能留个全尸,而死在猎骑兵刀下就太难看了,不是没了脑袋就是缺了小半边身体,或者躯干被切开一小半,内脏骨骼裸露在空气中……枪骑兵和猎骑兵如同一台全速开动的割草机,一路狂割过去,冲到哪里哪里就是血肉横飞,只是一次冲锋,清军的阵线就被完全摧毁了! 淮泗骑兵见新军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摧毁了清军的阵线,一个个直吐舌头,拿出十二分本事来一通狂杀,放倒一大片。现在他们的视野变得开阔,目之所及敌人都在逃窜,敢于冲上来跟他们厮杀的敌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也不废话,马都不下了,直接从急剧喘息的战马背上一个飞跃跳到从马背上,留下战马在原地踹息,几千骑兵抄起滑轮弓和标枪向逃窜的敌军后背杀去,铁骑如风,锐箭如雨,标枪密似冰雹,溃逃的敌军一丛丛的倒下。这些淮泗骑兵每人各带从马数匹,追击敌军的时候连马都不用下,直接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马,每匹从马又带有两袋利箭或者数支标枪,追杀起来比豺狗还要凶残,不把敌军的骨头都啃干净他们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河洛新军步兵,包括快累成狗了的战斗工兵,已经全线压上投入肉搏,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围住了多少敌军,反正用刺刀和工兵锹照着没有穿黑色军装的家伙身上猛捅就对了,如果敌军离得远一点的话还可以抡几枚手榴弹过去。刺刀乱捅,工兵锹猛砍之下,清军一片片的倒下,战斗变成了一场可怕的大屠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清军就此放弃抵抗了,至少镶黄旗不会。他们在第一回合就让河洛新军重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但很快又重组队形,以强弩、火枪和标枪顽强抵抗,尤其是火枪和标枪,对河洛新军骑兵构成了致命的威胁,他们的队形排得很紧密,长矛矛尖密密麻麻,即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河洛新军战马也不敢冲上去,两次冲锋都在距离清军方阵十几米处停住,然后弹丸、标枪呼啸而来,冲锋的骑兵纷纷落马。清军步兵冲他们放声大吼,神情凶狠而桀骜,如今他们败局已定,反而视死如归,从白山黑水的林莽风雪之间磨练出来的血性和勇气充斥着他们的血管,想叫他们低头,太难了! 杨梦龙见对方已经组成了一个紧密的圆阵,矛尖密似芦苇味,甲士一个紧挨着一个,活像个刺猬似的,他皱起眉头,让钟宁和秦迈暂时不要发动进攻。他策动白驼来到阵前,看着浑身污血却在金色大旗下屹立不倒的豪格,杨声叫:“投降吧,你们没有赢的希望!” 豪格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摘下头盔上前一步,问:“杨梦龙?” 杨梦龙也摘下头盔:“豪格?” 两个人在旅顺打过照面,也算认识,只是在旅顺的时候清军占有巨大的优势,豪格可以拿鼻孔对着杨梦龙,现在却是杨梦龙给了清军毁灭性的打击,角色倒转过来了。 豪格沙哑的笑笑,说:“好小子,你打仗很厉害,佩服!” 杨梦龙说:“你也不错,在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之后仍然能稳住部队带领他们打退我的骑兵数次冲锋。” 豪格嘴角一扬:“如果皇阿玛听到你这句话,估计会为我感到骄傲。” 杨梦龙的视线投向战场上那成堆的尸体和汇成一条条小溪的鲜血,显得有些厌倦:“豪格,投降吧,你们赢不了。你们这个阵可以挡住我的重骑冲锋,但我的步炮兵炮兵却可以像打靶一样将你们全部干掉……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胜负已分,够了,就此罢手吧。” 清军阵中传出一阵骇人的咆哮,清军将士眼里布满了血丝,无数支火枪、弓弩对准了杨梦龙。 杨梦龙大声说:“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整个族群的将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值得肯定,但是败局已定却一心求死,却是懦夫的行为!你们是这个族群最后一拨青壮了,如果你们都死了,你们的族群也就彻底消亡了!” 咆哮声戛然而止,暴怒的清军沉默了下来,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绝望与悲凉。是的,他们是整个族群最后一拨青壮,如果他们都死了,整个族群就没有未来了。 豪格沉默良久,问:“如果我们投降,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杨梦龙说:“也许将你们打散迁入内地充实到边远地区,也许让你们继续拿着兵器去征战,为大明开疆拓土。” 豪格有些诧异:“我们破关而入占了你们的首都,你们赢了,不斩尽杀绝?” 杨梦龙说:“斩尽杀绝是针对那些负隅顽抗的家伙,而且,有些家伙比你们更可恨。” 豪格点了点头,说:“冠军侯的话,信得过。”回头看着自己身边这三千勇士,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他们已经承诺不会斩尽杀绝了,放下武器吧……为了你们的妻儿父母,也为了我们整个族群,活下去,不要死!” 清军将士失声叫:“主子————” 豪格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手中长剑扬起,指向杨梦龙,沉声说:“记住你的承诺,不要杀俘,否则我定要化身厉鬼回来找你算账!”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调转长剑,剑尖对准胸口猛一发力,长剑前胸入后胸出,在背心突出血淋淋的一截,鲜血狂喷,在无数惊愕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梦龙发出一声长叹。他没有说要怎么处置八大贝勒这一拨人,因为他说了不算,豪格虽然鲁莽,动拳头快过动脑子,但并不是蠢人,他知道以他的身份就算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在得到承诺之后自行了断,至于死后明军把他剁成肉酱甚至锉骨扬灰都无所谓,死者已矣,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河洛新军肃然挺立,向这个勇猛无畏的对手鞠了一躬,用这种方式向对手表达敬意。 杨梦龙说:“是条好汉……首级就不要割了,找具好一点的棺材,挑块好一点的地方,让他的部下给他举行一场像样的葬礼吧。缴了他们的武器,留下下一个大队看住,其他人,继续随我追击!” 镶黄旗幸存的三千多名士兵沉默地放下了武器,在等待河洛新军把棺木送过来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坐在地上发呆,眼神空洞,神情呆滞,仿佛没了魂。 河洛新军并没有在他们身上花太多时间,留下一个伤亡最惨重的大队看守住这些士兵,大部队继续追击。河洛新军令人畏惧的一点就是,他们就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旦全速运转起来,除非把敌人扫清光了,否则绝不会停下来,疲惫、饥饿、伤痛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是不存在的!在旅顺之战中,清军就领教过了这个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的对手的厉害,现在他们还得再领教一次。首先领教到厉害的是关宁军,这些混乱得无以复加的溃兵被淮泗骑兵撵得满世界都是,成千上万溃兵挤到一块动弹不得,不少关宁军步兵把道路给堵了,同样慌不择路的骑兵怒吼着让他们滚开,步兵完全没有给骑兵让路的觉悟,双方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打了起来。打得正热闹,河洛新军赶来劝架了,黑色潮水漫野而来,追上他们,将他们无情地淹没。面对这股恐怖的洪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投降,或者被歼灭。 清军也没能例外,淮泗骑兵紧咬着他们不放,一旦有部队落后了他们马上扑上来一口吞掉。清军对后面这群饿狼恨得咬牙切齿,这种利用轻骑紧追不舍,不断撕咬对手,在给对手放血的同时也制造恐慌和疲惫,甚至绝望的战术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明清交兵这几十年中,清军骑兵这种狼袭战术是明军的噩梦,往往还没等到主力决战,这种没完没了的撕咬便让明军崩溃了!现在这种战术被用到了自己身上,感觉一样的酸爽,弄得他们火冒三丈! 皇太极悠悠醒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丢盔弃甲的惨样。正黄旗和镶红旗还好,还维持着纪律,关宁军就惨了,旗帜盔甲武器什么的扔得满世界都是,就差没有扒掉裤子裸奔以减少一点负重了。祖大寿、吴襄、吴三桂、吴三辅等等关宁军将领神色惊惶,不断往后张望,活像被猎人追赶的小鹿,那个窝囊样,看得皇太极一头火大!他注意到部队正朝着北京方向狂奔,明军骑兵一直在他们后面时隐时现,每次他们现身的时候清军中间都会发出阵阵惊骇的叫声……他心如刀割,败了,倾尽全力与杨梦龙一战,清军还来不及发挥出正常水准的战斗力就败了,而且是兵败如山倒!这一败,他恐怕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他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他那个鲁莽的儿子的身影。他问:“豪格呢?”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只顾着逃命,听不见他的声音。 皇太极发出一声咆哮:“朕的豪格呢!?” 他身边一众将领吓了一跳,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 皇太极神色凄然,喃喃自语:“豪格……也不在了啊……” 一阵强烈的孤独感袭来,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那些曾经追随他纵横驰聘的身影,阿敏、莽古尔泰、杜度、阿巴泰、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都不在了,现在就连那个一向鲁莽的、不怎么讨他喜欢但不失忠诚的豪格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还在苦苦挣扎! “寡人”,多么孤独的称谓,以前他不懂,现在懂了。 一三二 穷途末路 逃窜的大军突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愤怒中带着惊恐,巨大的声浪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抬头遁声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皱着眉头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众将士为何如此喧哗?” 众将领也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吴三辅失魂落魄的跑了回来————溃逃的时候这家伙跑得最快,一直跑在最前面,一马当先,无人能并驾齐驱,这份本事着实让皇太极佩服。当然,吴三辅能把这份本事用在打仗上就更好了。这货跑皇太极面前,惊恐的叫:“皇上,明军,明军!” 皇太极的心猛地一沉,劈手揪住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的衣领,怒喝:“趁朕还有点耐性,把话给朕说利索点,否则要你脑袋!” 吴三辅给吓了一跳,话反而说利索了:“明军!一支明军挡住了我军的去路,我军的及侯让他们杀光了!” 吴襄失声问:“这支明军有多少人?” 吴三辅吃力的吞了一口口水,说:“有一万多人……” 吴襄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眼看就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了。天可怜见,皇太极倾尽全力集结起七万大军与杨梦龙血战,结果被杨梦龙不到两万人打得大败亏输,损失惨重!现在清军已经是元气大伤了,明军又冒出了一个军团,还让不让人活了! 吴三辅眼看老爹就要昏过去了,赶紧补充:“不是河洛新军!他们主要用长槊弓弩,没有大炮,火枪也没多少,他们不是河洛新军!” 吴襄马上就不晃了,一众清军将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是河洛新军就好……只要不是河洛新军,他们怎么也有几分还手的余地! 皇太极却面色阴沉。没有撞上河洛新军固然是可喜可贺,但是仅仅是“不是河洛新军”这一消息就让众将领如释重负,这意味着他的将军们已经彻底丧失了面对河洛新军的勇气,以后再对上河洛新军,恐怕只剩下一个逃字了,就像曾经明军对上他们也只剩下一个逃字那样。清军全凭一股剽悍敢战的锐气走到现在,丧失了与河洛新军决一死战的信心和勇气,他们还有未来吗?不过现在就考虑未来未免太早了一点,眼前就有明军整整一个军团的兵力挡在他们前面,而河洛新军正在全速追击,这一关过不去,这片平原就是他和他的军队的葬身之地,如果他们全死了,也就谈不上什么未来了。他让众将领冷静下来,自己带着一众亲兵上前去察看敌情。 一个庞大的步兵方阵横亘在逃窜的清军面前。 这支大军的旗帜看上去颇为怪异,跟明军制式大不相同,但身上的铠甲却是新军制式,头盔、肩甲、胸甲、胫甲都是由大块钢板一次性冲压而成,防御能力极为惊人,火枪能不能打穿不知道,至少弓箭是没法射穿的。前面是三排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弩兵,手中握着让清军骑兵谈之色变的破阵弩,想必此时箭匣里已经压满了杀伤力最为凌厉的三棱破甲锥,一把精钢铸成的横刀别在后背,这玩意儿破甲能力很强,全力一刺足以刺穿清军的铁甲。弩兵后面是六排长枪兵,手持四米长槊,与头盔一体的铁面具已经放下,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那冷漠而嗜血的目光,再配上狰狞如厉鬼的铁面具,着实让人不寒而栗。长槊密密麻麻,相信任何一支骑兵面对这种密集的长枪方阵都会一个头两个大。再后面就看不清楚了,估计是手持巨斧的超级重装步兵,这些家伙是不折不扣的人形坦克,移动虽然缓慢,但是当数百把上千把巨斧同时斩落的时候,没有人还能保持镇定。 这是一个冷兵器制式的河洛新军军团! 就是这支军团乘坐数百艘战舰从海上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天津、唐山,断绝了清军的归路! 好消息是吴三辅判断正确,这支部队没有多少火枪,火炮一门都没有————蛮族大军也不是没有装备大炮,只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将这些笨重的大炮全部留在后面了————他们不必像跟河洛新军交手的时候那样被大炮轰得血肉横飞,被火枪打得成片倒下。 坏消息是清军现在同样一门大炮都没有,火枪更是少得可怜,都在溃逃的时候丢清光了。 现在这支明军正缓步朝他们走来,一双双战靴同时扬起又同时落下,带着无以伦比的强大压力,像是有一座大山在移动。为数不多的羌族、藏族骑兵马颈上挂着血淋淋的首级在阵前呼啸奔突,大声嘲笑着清军的懦弱无能,清军放出去的斥侯脑袋都挂在他们的马颈上了,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嘲笑清军的无能。皇太极看着这些凶悍绝伦的骑兵,心一直在往下沉。一叶知秋,这么点骑兵就敢冲他们张牙舞爪,只能说明这支军团绝非善类,清军在大溃败之际撞上这么一群天煞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锐看着骚动不已的清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声骂:“狗日的,这趟没白跑,总算是堵住他们了!”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赶到的时候薛思明已经将清军全部送回了老家,让他白跑一趟,现在看来,薛老大虽然将清军打得吐血,但好歹也给他留了一份功劳,还行,还行! 一众将领凑过来,急先恐后的叫: “尊贵的王,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堵住他们了!” “堵住了堵住了!” “好多首级啊!都够换万顷良田了!” “尊贵的王,请务必给我们族中勇士一个机会,用我们为先锋,我的勇士们会用堆积如山的敌军首级来回报你的信任!” “不行不行,每次都是你们打先锋,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这太不公平了!这次必须把机会留给我们!” “我们也要当先锋,我们也要当先锋!” 这些蛮族大多没有跟清军交过手,再加上这几年来在王锐的指挥下暴揍安南,横扫千军如卷瓦,他们根本就没把清军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清军只是一堆会跑会跳的功勋而已,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要打先锋,收最多的人头,抢最多的功劳。 王锐低喝一声:“我自有计较,休要聒噪!” 这帮战争狂人立即安静下来了。尊贵的王很喜欢临敌争先的勇士,但绝不喜欢那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干扰他指挥的人,所以大家最好还是闭嘴,不然准没有好果子吃。 那边,清军也在迅速调整,调兵遣将。不管是正儿八经的八旗精兵还是充当带路党的关宁军都意识到,他们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如果他们不能迅速击破这支明军,杨梦龙那个疯子马上就会率领河洛新军追上来将他们包围,到那时候他们就彻底完蛋了!吴三桂和吴三辅兄弟鼓起最后一点劲头,挤出夷丁突骑最后一点精血,率领不足一千五百夷丁突骑向淮泗骑兵发动逆袭,他们必须以仅相当于淮泗骑兵一半的兵力死死顶住这支凶悍的骑兵,为步兵争取时间。而残存的关宁军步兵再一次被推到前面,肩负起炮灰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在他们后面,数千清军骑兵上万步兵蓄势待发。现在,清军真的是连老本都拼上了! 皇太极环视众将士,抬手指向仍在缓缓逼近的蛮族大军,语气有些悲怆:“勇士们,没有退路了!明军已经将我军退到了悬崖边缘,只要再后退半步,我们就会坠入悬崖,摔得粉身碎骨!老天不公,一直为我们设下重重险阻,一次次将我们旗人逼到毁灭的边缘,但我们都撑过来了!而这次,是老天对我们旗人最后的考验,如果撑不过去,我们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为了大清数十年征战得来的荣耀,为了旗人的尊严,我们必须死战到底,哪怕是死,也要溅明军一身污!” 清军挥舞手中的兵器狂呼:“死战!死战!” 皇太极拉开强弓朝敌军射出第一支箭,放声咆哮:“死战到底,绝不低头!” 咆哮声中,关宁军炮灰嘴唇哆嗦着,狂叫着冲了上去。他们的阵型混乱得很,也没有什么斗志,但一个个跑得飞快,挥舞着兵器嘴里狂叫着,不像是去打像,倒像是一大群一大群扑向烈焰的飞蛾。换平时皇太极肯定要骂娘,但现在他不管了,他要用这些炮灰消耗掉蛮族军团的弩箭和体力,为他的八旗子弟创造突击的机会,只要能达到这个效果就行了,至于关宁军炮灰会不会死清光,他一点都不关心。 王锐冷眼看着关宁军乱糟糟的冲过来,冷笑:“想送死么?成全你们!”他知道皇太极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但是很抱歉,他的军团从来都不是靠远程投射吃饭的,如果清军认为趁他的弩兵一个箭匣射光然后发动冲锋就能突破他的方阵,那他们肯定要大失所望了。他下令:“将他们放到六十步内再放箭,送他们回老家!” 整个军阵停止前进,骑兵退回两翼,王铁锤那两千重装步兵下马列阵。三排弩兵上前,平端着破阵弩,并没有放箭。数百名不披甲的投石兵越阵而出,把投石索抡得呼呼风响,嗖嗖声中,一枚枚纺缍状铅弹被甩了出去,雨点般落入关宁军阵中,顿时惨叫声大作,被击中的关宁军士兵无不口鼻喷血,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被击中脸部的更惨,整张脸给砸得血肉模糊,连他老妈也认不出来了。投石兵所使用的铅弹每枚重半斤,这玩意儿以每秒钟十几米的速度砸在人的身上,那动能可就要命了,什么铠甲都不管用,挨上一下就是筋断骨折甚至内脏破裂的下场!这些投石兵飞快地投出一阵阵铅弹雨,冲锋的关宁军在此起彼落的铅弹击中肉体的闷响中哀号倒下,一旦倒下,很少能再站起来了。 几轮铅弹雨过后,投石兵退下,弩兵端平强弩,冒着乱纷纷飞来的利箭对准已经逼近到六十步的关宁军扣下机括。噔噔噔噔!金属颤音绵绵不绝,利箭破空的啸响让人胆寒,冲锋的关宁军仿佛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样一片片的倒伏下去,惨叫声响彻云霄! 第一排射完,后退,第二排再射。 第二排射完,第三排上。 第三排射完,第一排上。 三排弩兵轮流发射,箭雨不绝,冲锋的关宁军士兵尸横遍野,他们的火枪手和弓箭手甚至无法作一次像样一点的射击,对这些身披重甲的弩兵构成一点威胁! 一个箭匣转眼之间射空,弩兵退入阵中,关宁军如同发疯了的野兽一样猛扑上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铜墙铁壁,和一排排锋锐无比的长槊。 一排排冲上来。 一排排被刺倒。 六排长枪兵如同天堑般横亘在这些困兽面前,无情地用长槊将他们的冲击一次次的粉碎。交手不到五分钟,所有关宁军将士都绝望地发现,这道天堑,他们过不去! 吴三桂率领夷丁突骑横冲直撞,这家伙人品不怎么样,厮杀本领却着实不差,淮泗骑兵中,自幼习武的勇士不在少数,然而愣没有一个人挡得住他。夷丁突骑杀红了眼,完全是以命换命令的打法了,而淮泗骑兵弓马娴熟,重义轻生,两者正是劲敌,绞在一块直杀得昏天黑地。凭借那一股突然爆发出来的凶悍,夷丁突骑以少打多,居然跟淮泗骑兵拼得旗鼓相当! 当然,是暂时的。 一三三 绝望 杨梦龙、钟宁、曹骏三个率领枪骑兵和猎骑兵快速挺进,那一地死尸就是最好的路标,对清军穷追猛打。薛思明率领步兵在后面一路小跑着追击,落后已经有好几里路了————短距离行军,步兵无论如何也跟不上骑兵的。 一阵杀声从远处传来。杨梦龙勒住马缰,凝神静听:“清军似乎遭遇阻击了?” 钟宁的耳朵比较灵,一下子就确认了:“没错,肯定遭遇阻击了,爆发了相当激烈的血战。会是谁在阻击他们?” 曹骏说:“要么是韩鹏,要么是王锐————八成是王锐那小子,情报不是说了吗?拿下天津之后这家伙就率领一个军团昼夜兼程的杀过来,行军之迅速,无以伦比,超越了所有赶过来的部队,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赶到了!” 钟宁笑:“我倒希望是王锐,他好歹也是参加了大凌河之战和旅顺之战的,这是我们与建奴的决战,如果他缺席了那得多可惜?” 正说着,淮泗骑兵一哨骑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向杨梦龙行礼,叫:“报告,逃窜的清军已经被截住了,正在与我军血战!” 杨梦龙问:“截住清军的是哪一支部队?” “是王锐将军的蛮族军团!他们以强弩长枪方阵挡住了清军,目前激战正酣,难分胜负!” 杨梦龙嘴角一掀,说:“果然是他……我还以为他会错过这场决战呢!很好,你回去告诉几位将军,让他们服从王将军的指挥,配合他的军团死死缠住建奴,我们马上就到!” 哨骑高声应:“明白!”又策马而去,跑得风快。 杨梦龙回头冲将士们喝:“加快速度!今晚我们提着建奴的人头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王八蛋理论!” 将士们轰然叫:“提着建奴的人头到北京城下找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理论!” 北京城内慌作一团的文臣士大夫们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那边,战况已趋白热化。看到吴三桂的夷丁突骑在淮泗骑兵的猛攻之下渐告不支,皇太极派吴襄率领一千骑兵过去支援,又稳住了阵线。但关宁军步兵就彻底不行了,早在与河洛新军那一战,他们的勇气和意志就差不多被摧毁殆尽了,现在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欲望舍死忘生地冲击着蛮族军团的阵列,这股意志是很强大,一度打穿了三排长枪兵的队形,但终究是有限的。蛮族军团的长枪兵普遍身披重达二十几斤的铠甲————这份量并不算重,也就明军的皮甲的水平而已,但如果是精钢制造的就不一样了,头部、胸部、腹部、肩部、腕部、腿部,每个部位都得到很好的保护,唯一的弱点就是后背,后背是没有多少保护的。然而关宁军很难获得攻击蛮族军团后背的机会,蛮族军团不是他们这样的怂货,历来都是视后退为奇耻大辱,一履战地有进无退,不胜则死,因此关宁军面对的由始至终都是一道厚实得让他们绝望的铜墙铁壁,而不是脆弱的后背。他们对这道铜墙铁壁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但是攻击动能就跟从高处落下的皮球一样,一次比一次弱,他们快冲不动了。 但王锐也不轻松,都说“归师勿遏”,阻击陷入绝境后一心逃窜的敌军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炸营铁骑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再看看依旧按兵不动的清军,他神情警惕,对王铁锤说:“老王,让你的部队作好准备!” 王铁锤沉稳的点一下头:“有数,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清军阵中战鼓擂响,轰隆隆的有如雷暴,已经油尽灯枯的关宁军如逢大赦,退潮似的退了下去,两支清军重骑铁流般径直撞了过来,后面是上万步兵,平原上凭空掀起一股骇浪,声势骇人!王锐面色微变:“建奴玩命了!投石兵,用铅弹招呼他们!” 投石兵立即出列,用重型投石索投出雨点般的铅弹。这些投石兵都来自青藏高原,从小就放牧,一根投石索是他们唯一的玩具,从小练到大,练出了惊人的准头。十九世纪英军入侵西藏的时候就遭到西藏牧民的顽强抵抗,很多英军士兵被投石索投出的石弹打死,他们形容这些藏民投出的石弹“像长了眼的子弹一样”。远征安南的过程中,这支投石兵一直是王锐手中的王牌,无数安南士兵被他们投出的石弹打得筋断骨折,现在这些投石兵火力开,铅弹不要钱似的猛砸,冲锋的清军重骑中间登时传出密集的当当声,很多冲锋的骑兵被铅弹击中,惨叫着倒栽下马,然后被踩成了肉泥。清军骑兵举起小圆盾护住脸部和胸部,遮挡着这马蜂般凶猛的弹雨,很显然,人数不多但威力惊人的投石兵让他们痛苦不堪。但他们的冲锋异常迅猛,投石兵仅仅投出三轮铅弹就有利箭射了过来,他们不得不退入方阵之中。 弩兵出列,万弩齐发,弩箭如刮风般射出。 清军骑兵回敬弩兵的是一支支借着奔马速度奋力掷出的掷矛。弩兵射出的弩箭将清军连人带马射得跟刺猬似的,而清军投出的点钢掷矛则毫不留情地贯穿他们的铠甲,将他们钉死在阵地上。这一轮以快打快,弩兵和清军重骑都损失不小,但很显然是弩兵吃亏,他们只来得及射出两支箭,清军重骑就冲到面前了,他们不得不退入方阵之中。弩兵是没有能力承受重骑的正面冲击的,离开了重步兵的掩护独力去面对敌军就是个死,清军重骑不计伤亡的冲过来,他们除了退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清军重骑换上四米半长的长枪,无视前面那一排排指向自己的长槊,一冲到底! 马上,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矛杆折胸的脆响,战马濒死的哀号,两军将士打肺里发出的咆哮……惊天动地的响起,蛮族军团前面两排长枪兵起码有一半人被生生撞飞,而清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撞上蛮族军团重步兵阵列的骑兵也在接触的那一瞬间血沫四溅,长槊将战马的躯体捅得通透,马背上的骑士不是被长槊连人带马钉在一起就是被轰然倒下的战马甩飞出去,摔得昏天黑地,金星乱舞中数把长刀顺着甲叶缝隙狠命刺入,将他们钉死在地上!如果从高空往下看,你会看到这么一幅恐怖的画面:上千重骑兵活腻了似的狂吼着往一丛丛长槊猛撞过去,而长枪兵也狂吼着顶上来把槊锋对准高速冲来的战马胸部,哪怕明知道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就是同归于尽也不曾稍稍迟疑!这样的血肉碰撞无疑是极其惨烈的,阻击重骑兵的长枪兵固然是死伤惨重,但是那些不要命的撞上来的重骑兵也是必死无疑,不是被当场捅死就是被发狂的战马甩入重步兵方阵中被捅成筛子,有一些撞穿了六排长枪兵,冲入方阵内部,马上,一把把巨斧当头劈落,将他们生生斩成碎块!都说冲阵之士十有九人亡,这批冲阵的清军重骑则是无一幸免,全部倒下了! 一次性将上千重骑兵当炮灰掷出去,皇太极真是大手笔! 最后一匹发了狂的战马在斧光闪过之后轰然倒下,这一轮惊心动魄的血肉碰撞到此结束。然而,此时,上万清军已经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近,无数件长兵对准了蛮族军团的长枪兵。现在长枪兵的状态有点糟糕,方才清军重骑那一轮不要命的冲撞已经将他们的阵型搅乱了,清军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排排长枪缓缓推了过来! 王铁锤大吼:“闪开!”手持巨斧率领他那两千五百名重装步兵从长枪兵中间穿过,出现在清军面前,完全无视那一排排推到面前的长枪,抡起大斧直劈下去! 血肉横飞,断肢和折断的兵器散落一地! 蛮族军团士兵兴奋地狂叫:“熊!熊!熊!”绝大多数蛮族还保持着原始图腾崇拜,在他们眼里熊象征着强壮和力量,野猪象征勇猛无畏,苍鹰则是天神的化身,山地民族尤其如此。至于《狼图腾》这部神书里吹上天的狼,不好意思,没有一个民族会崇拜这玩意儿,见了就杀。如果你夸一名蛮族士兵像大熊,像野猪,甚至像苍鹰,他们会异常自豪,但如果你夸他们像狼,那百分之百是找揍。看到这些重装步兵砍瓜切菜似的将那么多清军士兵生生斩成碎块,这些蛮族士兵那叫一个崇拜啊,高声吼着“熊熊熊”,以此来赞美这些重装步兵的强壮。然而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王铁锤额头黑线直冒,有种转身给他们一斧的冲动————他们哪里像熊了!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们计较的时候,敌人十八般兵器正玩命的往他们身上招呼呢,哪里有时间管这些!吃过好几回这些两腿机甲怪兽的亏之后,清军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一杆杆长枪照着重装步兵的眼窝猛刺,这大概是重装步兵身上唯一的弱点了。一些身手灵活的家伙手持短柄铁锤从枪丛中滚出,抡起铁胫往重装步兵胫部招呼,砸上了胫骨就碎了,再厚的铠甲也抵挡不住这样的钝击。在他们的疯狂攻击之下,不时有重装步兵发出压抑的惨叫,铁塔似的轰然倒下,但在王铁锤的带领之下,重装步兵却是在缓慢而坚决地推进,大斧一次次扬起,落下,每一斧劈过去都是血肉横飞。 清军见状立即调整攻击方向,避过王铁锤所部,猛攻蛮族军团两翼————毕竟两千五百名重装步兵是没有办法遮挡住整个方阵的。然而趁着王铁锤与清军激战之机,王锐已经迅速作好了调整,主力往两翼移动,当清军压过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坚不可摧的方阵。这是最残酷的冷兵器对决,双手都是披重甲持长兵,悍然而进,叠番而战,没有半点闪避的空间,只能一次次举起长枪对准敌人狠命刺过去,或者眼睁睁看着长枪刺过来,刺中了你就完了,没刺中……恭喜你,你还能再活几秒钟!不少长枪兵一枪刺中敌人,还没来得及抽回长枪就被对方刺来的长枪捅中,与敌军同归于尽,两丛长枪之间那数米距离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死亡地带,死神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盘旋,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下一秒钟! 皇太极紧张的盯着战场,握着马鞭的手由于用力过度,指节都变得青白了。这一次他已经把最后的老本都押上了,如果能赢,还有一线生机,万一无法突破,一切都完了!而这支名不经传的敌军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关宁军飞蛾扑火式攻击,重骑自杀式冲阵,上万清军步兵人海冲锋……愣是没有办法冲垮他们!虽然蛮族军团的阵列已经被打得凹了进去,但是帅旗不曾向后移动半步,那些操着无数种古怪的语言的蛮族士兵同样没有后退半步,倒下一排又顶上来一排,一枪换一枪,一命换一命,其凶悍顽强,连皇太极都一阵胆寒。 崩溃啊……你们倒是给我崩溃啊…… 蛮族军团还没有崩溃,倒是清军快崩溃了。在皇太极的号令之下他们固然可以舍死亡生地冲击敌阵,死不旋踵,但是当战况陷入僵持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关内清军最后的骨血了,就算他们能击败眼前的对手,明军还是会源源不断,一个军团一个军团的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他们还有能力击败明军一个精锐军团吗?每当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再看看眼前这些毅力跟骆驼有一拼的对手,再剽悍的清军将领心头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无力感。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三四 残光 “太阳渐渐落入地平线,暮色苍茫,两支浑身血淋淋的军队在这越来越黯淡的霞光中舍死亡生地厮杀着,如同两头暴怒的野兽。胸甲对撞,长枪对刺,刀斧对劈,双方都在用竭尽全力攻击着对手,用糊满血肉的长矛,用刃口翻卷的刀剑,用皮带断裂的头盔,用磨掉了皮的拳头,用石块,用牙齿……流淌一鲜血在平原上汇成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从被兵器撕裂的躯体内喷溅出来的血沫形成一人多高的血雾,两眼血红的士兵在这不祥的血雾中咆哮着冲向对手,然后消失在越来越浓的血雾之中。如此残酷的战事,恐怕只有在日尔曼蛮族屠戮十几万罗马军团的阿劳西奥战场或者整个欧洲民族联合起来抗击阿提拉的沙隆战场才出现过吧?双方都死伤惨重,双方都筋疲力尽,但没有人稍稍后退,这是一场毁灭性的战争,明军需要一场终极胜利来洗涮被鞑靼人攻破都城的奇耻大辱,而鞑靼人浴血奋战的唯一动力就是活下去……是的,对于这些已经被重重包围的鞑靼人而言,胜利的奖品就是活下去,多活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我很同情那些后脑勺留着难看的辫子的鞑靼人,尽管他们同样勇敢,同样骁勇善战,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强军,并且拥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和一大批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们一度有占领这片辽阔肥美得令全世界妒忌得发狂的土地的希望,然而现在,最后一线希望已经被像暴风中的烛火一样熄灭了,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苟延残喘、拼死求生而已,包括那位连杨都颇为钦佩的君主。他们找错了对手,他们不应该一再挑衅这个古老的国度,更不应该挑衅年轻而好战的河洛新军!” 十年之后,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凯瑟琳应欧洲的朋友们的强烈要求,将自己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写成一本书,名为《帝国黄昏》,在这部薄薄的著作里详尽地描写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优秀美的文字、诗意的描述,波澜壮阔的场面,让整个欧洲文坛为之震动,创下了发行五十万册的神话————就这样还供不应求。由于她在书里比较详细的记载了两军的战术、装备、谋略以及动员制度等等,这本书甚至被欧洲众多军事家当成兵书来研究,并为古老的东方那近乎神奇的战术、谋略所震惊。 当然,近乎神奇的战术和谋略在杨梦龙看来,完全是凯瑟琳夸张的想象,就他这橄榄屁股的性子,怎么可能玩得来这么复杂的东西?集中占绝对优势的兵力和装备平推过去辗死对手就是了,在他眼里打仗就这么简单。战术?老子的兵力和装备都占绝对优势,我跟你讲个屁战术!没有什么敌人是一波猪突打不垮的,如果有,就再来一波! 还好,欧洲没有派记者来采访他,否则欧洲的军事家们肯定会失望得捶墙大哭。 不过凯瑟琳有句话说得非常正确:皇太极确实找错了对手,他不应该招惹河洛新军的。跟王锐交上手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错误,对方虽说没有正牌河洛新军那种钢铁一般的、坚不可摧的纪律,但是论剽悍凶狠,丝毫不逊于正牌河洛新军,神经更是粗得可以吊起一艘055级驱逐舰,更见了血就两眼发红,嗜血如命,越打越疯,越打越狂!刚开始的时候清军还是占点便宜的,但是很快就想甩掉对手都甩不开了。这也是蛮族的一大特色,他们喜欢打硬仗,硬碰硬的摧垮对手,如果遇上实力不弱的对手,这样打法是很糟糕的,每一仗都会让他们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并不在乎,因为几仗过后,对手遇上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逃字了。蛮族军团横扫安南,所向无敌,像清军这么强悍的对手还是头一回遇上,从王锐到普通士兵,都打出火来了,尤其是看到几名勇敢的女兵上前线抢救伤兵被流矢射中之后,更是集体发了狂,就算拼得整个军团全军覆没,也要撕了清军! 战况胶着。 战况胶着。 战况还是胶着。 皇太极已经近乎绝望了,战场失控,手里的预备队已经所剩无几,而对面那个拥有骆驼般的忍耐力的对手却没有半点要崩溃的意思,再这样打下去,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他咬咬牙,一把那顶金灿灿的金盔扔掉,换上一顶沉甸甸的钢盔,伸手要过一支马槊,大喝:“正黄旗的骑兵,随朕冲锋!全部压上去打垮对手!” 众将领大骇,齐声叫:“皇上万万不可!” 皇太极面色狰狞:“再不杀开一条血路,朕的军队就要在这里覆灭了!三军将士,随朕冲锋!” 正黄旗那几千骑兵已经冲杀过好几轮了,颇为疲惫,但是看到皇太极拿起马槊,他们又振奋起精神,换上体力相对充沛一点的从马,放平长矛马槊,准备冲锋,一张牙舞爪张满是血污和汗垢的脸庞上尽是视死如归的悲壮。 然而,预想中的决死冲锋尚在酝酿,一枚信号弹从地平线后面冲腾而起,挂在高空中,生生封杀了这次攻势。皇太极扭头望去,果然看到黑压压的黑色潮水漫过地平线,缓缓朝这边涌来,跑在最前面的始终是那个白色身影。 河洛新军的骑兵部队,他们追上来了! 河洛新军的骑兵一向以闪电奔袭闻名,他们的速度当然不可能这么慢,按理说他们早就该到了,拖到现在,估计是想等清军体力耗得差不多了再杀出来,给清军来个一锤爆头吧?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苦战到现在,清军的体力和意志都让王锐这支坚韧得不可思议的蛮族军团给消耗殆尽了,就剩下皇太极麾下那几千骑兵还有点战斗力而已,以清军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抵挡得住河洛新军骑兵那闪电霹雳一般的冲击的! 皇太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完了!” 杨梦龙居高临下环视战场,见清军仍在跟蛮族军团殊死厮杀,嘿嘿一笑,说:“王锐把那帮蛮子带得不错啊,非但没有被建奴冲垮,还跟建奴拼了个旗鼓相当!” 清军步骑并进,冲击力是非常恐怖的,大明除了几支新军之外,其他部队对上清军基本上都是一个猪突就被放翻了,王锐兵力还不如清军呢,居然能撑这么久,实在有点出人意料。 薛思明面无表情:“我的兄弟,就没有哪个是吃素的!” 杨梦龙说:“行行行,知道你牛叉,知道你厉害!话说你老人家把步兵全部扔下,带上一点亲兵追过来冲锋陷阵真的没问题吗?” 薛思明说:“不会有问题,如果他们连几万战俘都看不住,就自己跳黄河好了!”他挥舞一下手中的马槊,语气森寒:“听说皇太极也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想跟他较量较量!” 杨梦龙撇嘴:“都胖成球了,还万夫不当之勇,胖子好欺负是吧?把他留给我!” 钟宁说:“侯爷,大局已定,你就不要再冒险冲阵了,我们就能搞定!” 杨梦龙说:“你们当然能搞定,但是这种大boss还是自己亲手打死的爽一些,不然我千辛万苦刷小怪图个啥?”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哦,乱七八糟的! 薛思明、钟宁、曹骏几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郁闷。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吴襄和祖大寿面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着,不小心还以为脑溢血或者发羊癫疯了。杨梦龙,这个要命的天煞星,居然追上来了!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联想一下落入杨梦龙之手的下场,这两位辽西将门的头头都不寒而栗。以他们的所作所为,用痣疮想都知道杨梦龙这个眼里不揉沙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落到杨梦龙手里,只怕比死还要可怕一万倍!祖大寿望向吴襄,苦涩的说:“吴兄,你我怕是要到黄泉路上相见了。” 吴襄望着天边那逐渐黯淡下去的火烧云,叹息:“若有来生,吴某定当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绝不再追逐名利!” 祖大寿叹息:“现在你我怕是想当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可得了……” 皇太极面色连变数变,最后归于从容,一声大喝,勒转马头,说:“八旗子弟们,随朕冲锋,目标:杨梦龙!” 清军铁骑齐齐发出一声大吼,勒转马头,握紧了兵器。 皇太极一踢马腹,战马如风疾驰而出,冲向杨梦龙,他大笑:“跟紧一点!到了黄泉路上,朕继续带你们打天下……黄泉路上应该不会有像杨梦龙这么难缠的对手了!” 清军铁骑放声狂啸,策动战马追随他们的王,向骇浪般涌来的敌军发动最后一次冲锋。八旗健儿不是那些被他们无数次杀得望风而逃的废物,他们可以战死,但绝不会向敌人低头,他们的王还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他们就要持矛横刀,追随他血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杨梦龙望着在暮色中呼啸而来的清军铁骑,神色略微有些复杂。纠缠了这么多年,数次苦战,直杀得尸积成川,血流成河,无数男儿陨落如雨,战事几经波折,无数人的命运由此改变,现在,这部波澜壮阔的史诗终于到了终末之时,这个可怕的对手,终于要被他辗过去了。然而看着清军奋起两三代人的余烈咆哮着向他发动最后一次冲锋,他却高兴不起来。 大概是……空虚吧,这样的对手,倒下了就再也没有了。 钟宁和曹骏齐声叫:“侯爷!?” 杨梦龙回过神来,下令:“猎骑兵在前,用手枪招呼他们,枪骑兵暂时别动,等猎骑兵冲出三百米后再发动,一次性解决对手!” 钟宁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曹骏则兴高采烈————在与钟宁长达数年的竞争中,他的猎骑兵终于破天荒的赢得了一次在决战中抢在枪骑兵前面发动冲锋的机会,就冲这一点便足够让这位年轻的骑兵将领士气一路狂飙,飙到珠穆朗马峰去了!他大声呼喝着,猎骑兵越过枪骑兵飞驰而出,人手两支五联发手枪,朝清军猛冲过去。枪骑兵则咬牙切齿,估算着距离,等猎骑兵冲出三百米之后,他们立即发动冲锋,一秒钟都没耽搁,这测距能力堪称逆天! 滚滚铁流越过皇太极,将他往后面挤,清军骑兵不论贵贱,不论将帅士卒,都是争先恐后的往前冲,完全无视那一支支指向这边的手枪。数千骑兵冲锋在地面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呼啸着,滚动着,笔直向前,最后一抹极极黯淡的残阳余晖落在他们那满是血污的盔甲上,映出森寒的光芒,随即消逝。 这是曾经震怖一时的八旗劲旅最后一抹残光。 一三五 落幕 砰砰砰砰砰砰———— 面对抱着必死决心迎面冲来的满洲铁骑,冲在前面的猎骑兵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人手两支手枪对准数十米外的敌人连连扣动板机,枪声密如爆豆。这个距离对于手枪来说实在是远了点,别说是迎面高速冲刺,就算对方站在那里让你拿着一支手枪打,你都很难打得中。不过这并不要紧,这原理跟排队枪毙是一样的,精度不足数量补,两千多支手枪轮番开火,每支手枪装弹五发,两万多发子弹在十几秒钟之内倾泄过去,那是什么样的火力密度?都不用瞄了,枪口对准张三打中李四也是赚了啊! 清军骑兵胸部、腹部、肩部,他们的战马的颈部和头部,纷纷爆出大团血雾,中弹者如遭雷击,惨叫着轰然倒下,密集的手枪火力给他们造成的伤亡无疑是巨大的,最憋屈的是,挨了打还不能还手,手枪的有效杀伤距离远强过弓箭! 但清军也不是被动挨打,他们很快就拉开强弓,重箭连珠射出,绵绵箭雨划空而过,落入猎骑兵中间,不少猎骑兵中箭倒地。猎骑兵追求的是轻灵劲健,盔甲比起枪骑兵来薄了很多,有的干脆就用三指阔一块的陶瓷顶替钢制甲叶,为的就是更轻一点。毫无疑问,这种盔甲是挡不住重箭的,一轮箭雨过来,他们伤亡不少。但是开弓射击的清军弓箭手也是相替中弹倒下,很少有人能连续射出三支箭的————对面的火力实在太猛了! 双方距离只剩下三十米。 清军骑兵红着眼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镟又粗又长、呈三棱形的重箭搭上,这是纯钢制造的三棱破甲箭,由于箭镟过于沉重,这种箭是射不远的,三十米,是最佳射程。但是它的破甲能力非常惊人,它可能拿枪骑兵身上那副厚达四毫米的胸甲和更厚的钢盔没办法,但要撕裂猎骑兵的躯体却是绰绰有余了。然而不等他们拉开弓,猎骑兵呼哨一声,活见鬼的两边分开,往两翼撒腿狂奔!跟骑墙冲锋的时候不一样,这次冲锋他们的队形散得比较开,转向方便,那效果,就跟传说中的分水珠被扔进海里一样,呼啦一声,黑压压的海水分开了,暴露出幽黑色的礁石————一千五百多支马槊排成三排,由一名名骑在高头大马背上的骑士夹在肋下,如同一道风驰电掣的铁墙猛撞了过来! 枪骑兵! 该死的枪骑兵,居然一反常态,紧随猎骑兵之后发动冲锋,这不是他们以前惯用的战术! 正在开弓瞄准的清军骑兵骇然瞪大双眼,有人不顾一切扔掉弓箭,抄起长矛,更多的人则带着绝望的神色将这支已经搭在弦上了的重箭射了出去! 然后,飞驰的铁壁轰然撞来,这些死到临头都还要射对手一箭的骑兵被撞得满天乱飞,大股鲜血从他们破裂的身躯内喷涌而出,化作漫天血雨。噩梦般的画面又重现了,枪骑兵挟带雷霆万钧的动能狠狠切入清军骑兵中间,不必刻意去攻击谁,长达四米半的马槊只是笔直的指向前面,便有敌人直挺挺的撞上来,然后被挑飞。锋锐无比的槊锋轻易洞穿铠甲,撕裂肉体,放出大股污血,那些来不及拿起长兵的弓箭手在第一时间便被一扫而空,而仓促拿起长兵的清军骑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太匆忙了,他们刺出的长矛大多失了准头,而且长度也不如对手,往往还没有递到枪骑兵面前,枪骑兵的马槊便刺穿了他们的胸口。这是最华丽也最残酷的冲击,黑色枪骑兵如同地狱恶鬼,所到之处,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响成一片,清军骑兵被大片大片的撕碎,吞噬,惨叫声和惊怒欲狂的嗥叫声响彻整个战场,让人毛骨耸然! 吴襄看呆了。 祖大寿看呆了。 吴三桂看呆了。 所有清军、关宁军将士都看呆了! 皇太极比较幸运,他被他的将士们挤到了最后一排,当河洛新军枪骑兵犁田似的将他最后的骨血一排排的犁翻,轰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冲击动能已经被大大消耗,而且队形也在剧烈的冲撞中出现了不少缺口————如此惨烈的冲撞,由此至终的维持阵线是不可能的,被冲开也在情理之中。这位枭雄出人意料的镇定,他对周遭的惨呼和四溅的血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当这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发出一声怒吼:“杨梦龙————”拼尽全力一槊刺向杨梦龙所骑的那头白驼。时光仿佛倒流了,回到了数年前,那次清军头一回遭遇河洛新军,同样被河洛新军的枪骑兵冲得一塌糊涂,不同的是那时候是杨梦龙紧追着他,照着他的战马奋力刺出一枪,那一枪险些要了他的命,在此后几年里让他梦中犹战。现在他跟杨梦龙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了结这段恩怨的方式就是一槊刺向杨梦龙的座骑! 蠢货惊恐的嚎叫起来,杨梦龙却镇定得很,他早就不是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被四名清军士兵逼得手忙脚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的菜鸟了,这么多年来下从伊洛河谷打到辽东,从山东打到台湾,他也算身经百战了,积累了极为丰富的经验,如果这样还能让皇太极一槊刺翻,他趁早回到现代让师父乱棍打死得了!只见他的马槊往下一拍一拨,间不容发之间将要命的槊锋拨离蠢货的要害,同时一记旋刺照着皇太极的战马猛刺过去! 鲜血喷溅,两位统帅几乎同时落马。仿佛宿命一般,杨梦龙的马逆刺一次刺中了皇太极的战马的要害,冲击力之猛,几乎将战马的胸颈捅了个对穿,而皇太极的马槊槊锋也从他的大腿擦过,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他是以相对时速六十公里左右的速度刺中皇太极的战马的,那冲击力就可想而知了,槊杆瞬间就绷成了弓形,要不是他撒手得快,手臂没准要脱臼了。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被这股庞大的力量给震得从蠢货背上摔了下来。皇太极的战马受了致命重创,也是轰然仆倒,将皇太极甩了出去。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又迅速跳了起来,盯着对方。 数十名枪骑兵围拢过来,槊尖对准皇太极,只要杨梦龙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将他捅成马蜂窝。清军骑兵发出惊骇欲绝的吼声,不顾一切地往这边冲过来,马上被猎骑兵围猎似的包围,任凭他们左冲右突,硬是无法靠近半步。 杨梦龙看着一身血泥的皇太极,沉声说:“你已经输了,投降吧!” 皇太极露出一丝讥笑:“投降?然后像颉利可汗那样每逢节日被你们的皇帝拉出来为你们君臣唱歌跳舞,最后吐血而死?” 杨梦龙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大唐刚建国不久,东突厥便出动十几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长安,试图将大唐扼杀在摇篮之中。然而唐军并非鱼腩之旅,几番激战,东突厥意识到想一举击灭大唐是不可能的,最后在白马桥与唐太宗斩马弥兵,罢战言和,史称“渭水之盟”,突厥没能攻入长安,唐军也没能击败这头草原狼。大唐是很记仇的,四年之后,突厥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风雪,牲畜冻死者多达十之八九,草原遍野哀鸿。在这要命的关头,大唐突然出动十几万大军,在连绵数百里的战线对突厥发动毁灭性的攻势,一路穷追猛打,突厥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颉利可汗成了俘虏。当然,唐军并没有伤害他,而是以礼相待将他带回长安当成战利品交给唐太宗。唐太宗对这份礼物十分满意,对颉利可汗以礼相待,每逢大宴群臣、招待国宾的庆典就请他出去给大唐君臣和来自外邦的国宾表演一段欢快的草原舞蹈,或者来一曲草原最炫民族风……可惜颉利可汗想不通,在长安住了几年,那口气始终憋在心里,最后竟把自己给憋死了,着实让唐太宗大为遗憾。不过也用不着遗憾,强大的唐军在此后一百五十多年里始终在征战,在攻灭异国,或者平定叛乱,几乎每年都有敌国大将甚至君主被押到长安来,想要见识异域的风情文化,有的是机会。被押到长安来的俘虏的下场无非就两个,一是像颉利可汗那样给大唐皇帝唱最炫民族风,二是脑袋被挂到长安城的城墙去,而且是唱最炫民族风还是挂长安城,完全看大唐皇帝的心情,他们自己是没得选的。皇太极熟读史书,对这一套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当然不会上当。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被带入明国的皇宫中被人家当猴子耍算什么?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 皇太极缓缓摘下头盔,卸掉铠甲,盯着杨梦龙微微点头,说:“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朕败在你手里,不算冤。” 杨梦龙说:“能把一伙只知道烧杀抢掠的强盗捏合成一个真正的帝国,你也很不错,可惜,你找错了对手。” 皇太极笑笑:“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总是遇上些不堪一击的对手。遇见一个跟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穷尽所有智慧去寻找他的弱点,竭尽全力去攻击他,击败他,就算败在他的手里,也不失为一大幸事。”他慢慢拔出长刀,指向杨梦龙:“年轻人,朕成全你的千古名将英雄梦,也请你成全朕……拔刀,与朕作最后一战!” 杨梦龙凝视着他:“真的不再考虑了?” 皇太极摇头:“朕与你只能有一个活着……成全朕吧!” 杨梦龙叹了口气,也摘下头盔,卸掉铠甲。薛思明、钟宁、曹骏、王锐、王铁锤等人都已经解决了各自的对手,围了上来,有些紧张的叫:“侯爷,交给我们吧!”他们看到杨梦龙的大腿一直在流血,怕是活动不灵便了,有些担心。 杨梦龙摇摇头,说:“他说得对,我跟他只能有一个活着,而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你们退开!” 众将士愕然对视,都把目光投向薛思明。薛思明也只能无奈苦笑了,他太了解杨梦龙了,这家伙有着很浓厚的骑士情结,尊重每一个对手,喜欢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而且是彻底击败。皇太极向他提出了挑战,他不可能避战。所以他只能点一下头:“都退开!” 河洛新军将士纷纷退开,远远的形成一个圈子,将这两位包围起来。而这时,杨梦龙已经将胫甲也扔掉了,一身轻松,拔出了横刀。 没有发令枪,也用不着,两个人同时扑向对方,两道刀光如同闪电,绞缠在一起,迸出万丈光芒。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利刃划过血体的骇人轻响和鲜血溅落的声音,皇太极从小就跟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在马背上打下了这片基业,武艺自然非同寻常;杨梦龙自幼习武,到了这个时代又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一线的血战,早已身经百战,两个人斗到一块,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观战的都是冷酷的职业军人,然而看到这两位野兽般挥刀相搏,也是心惊肉跳! 噗! 一声闷响,血线顺着刀身血槽笔直的飙了出来,一切都结束了。杨梦龙身上多了好几道刀伤,浑身是血,而他的横刀深深刺入皇太极的胸口,从后背突出一截刀尖来,这场生产死亡相搏,他赢了。 长刀无力的垂了下来。皇太极低头看了一眼这把刺入自己胸口的横刀,沙哑的笑了笑:“杨梦龙……好小子,真有几分能耐啊……” 杨梦龙喘声说:“你也不错。如果你再年轻十五岁,我打不过你。” 皇太极又是一阵大笑,鲜血从喉咙里呛了出来。他用长刀支着地,勉强站直身体,看着杨梦龙,神情出奇的平静:“你知道么?朕……朕做过一个梦,梦到朕的八旗精锐攻破了北京,攻破了济南,攻破了南京……将大明的每一寸土地都夺了过来,并且不断扩张,打下了一个堪比大唐、大元的版图,开创了一个盛世王朝……让人热血沸腾的梦,这个梦里……没有你……没有你这支可怕的……新军……” 杨梦龙沉默,良久才说:“你差点就做到了。” 皇太极苦笑:“差点……差点……”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不再复闻。 晚风吹过,带走了无数英灵,包括这位差一点就开创了一个新的王朝的王者。他的时代,刚刚掀开一角便黯然落幕了。 一三六 一网打尽 随着皇太极倒下,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终于画上了一个血淋的句号。此次南下,皇太极拼尽全力,集聚起了他所能集聚的最强大的力量,十四万八旗劲旅除了两万人留守关外,其余的悉数随他入关,他亲自率领一路,多尔衮率领一路。此外蒙古军、准噶尔军也差不多是把最后一名拿得动刀拉得开弓的男丁都动员起来了,再加上投靠的明军,总兵力何止四十万!然而打到现在,准噶尔连可汗都成了明军的俘虏,蒙古军基本上连个渣都没有剩下来,多尔衮那一路在第一时间就被河洛新军、川军和天雄军联手拍死。他本人所率领的这一路,是他所能掌握的最后一支大军,现在连这支大军也完了,在这场决定着两个族群的命运的豪赌中,他输了,输得一干二净,输得彻彻底底。 清军仍然在拼死厮杀,不过很多还活着的清军士兵眼神里都写满了迷茫、恐惧和绝望。皇太极被斩首,那些带领他们从一场胜利走向一场胜利的将帅们几乎一个都见不着了,入关的清军只剩下他们这一点残渣,他们的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明军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钟宁把被抢了带头冲锋的荣耀的怒火撒在这些早已筋疲力尽的清军步兵身上,重新整队、换马,然后再度发动冲锋,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入筋疲力尽的清军骑兵中间,用马槊将他们三三两两的穿成一串,简直如同滚汤泼雪一般。令他们吃惊的是,那些耐力连骆驼都瞠目结舌的清军步兵居然活腻了似的径直往马蹄下撞,完全没了抵抗的意志,只求一死而已,英雄末路,不过如此。对手如此,钟宁也不大提得起劲头来了,再次刺翻了一名撞上来的红巴牙喇兵之后发出一声怒吼:“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老子不稀罕你们这条烂命!” 枪骑兵齐齐大吼:“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老子不稀罕你们这条烂命!” 雷鸣般的吼声震得残存的清军浑身一颤,望着打穿了他们的队列冲了过去,然后在几百米外整队作势再度冲击的枪骑兵,一个个面色死灰。终于,有人发出一声大吼,双手横持长矛往下磕,膝盖往上一顶,生生将长矛折成两段,重重的扔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拽下头盔扔到一边,发狠的吼:“不打了,就这条烂命,你们想怎么处置随你们的便!” 有人带头,早就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的清军纷纷扔下武器,扔掉头盔,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空中一轮缓缓升起的圆月发呆,有的跪在血泊中用拳头捶着地面放声大哭。他们不甘心,他们不明白,这次血战他们已经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承受了超出了他们承受能力极限的伤亡,拼得那么狠,那么坚决,为什么输的还是他们?难度大清根本就不应该踏入这片土地?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几十年来,几代人的苦战又算什么? 一位白甲兵神情惨然,折断长矛,卸掉铠甲跪下,对着皇太极尸首所在的方向连磕几个响头,用满语发出一声低吼:“汗王,带着我们再战一场吧!”矛尖对准胸口猛一发力,噗的一下,断矛洞胸而过,登时气绝身亡。 又有一名白甲兵嘿然惨笑,摘下头盔,低声说:“汗王,我们陪你上路,到了阴间,继续征战!”未等明军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大斧对着头部一抡,生生将自己的头颅劈成了两半。 众将领面色微变,把目光投向杨梦龙。 杨梦龙叹了口气,说:“随他们去吧。” 明军将士沉默地退开。就在他们的面前,那些血战到最后一刻的白甲兵纷纷面向皇太极的尸体,横刀自刎,在被俘的清军中,竟没有一名白甲兵。皇太极生前视这些悍勇的白甲兵如手足,给予他们极高的信任和荣誉,如今这些白甲兵用追随他上路这种惨烈的方式来回报他的信任,把欠他的都还回去了。 杨梦龙移开目光,问:“吴三桂呢?祖大寿和吴襄呢?这帮鳖孙在哪里?” 钟宁说:“在我们全力对付洪泰的时候,这帮鳖孙在几百名夷丁突骑的保护下分散突围了。” 杨梦龙露出一丝怒色:“逃掉了?” 钟宁说:“逃不掉!淮泗骑兵和猎骑兵正在追击他们,薛老大和曹峻亲自骑着铁蹄马去了,就算这帮鳖孙长了翅膀也会被他们生生追断!” 杨梦龙说:“很好……把俘虏收押起来,扎地宿营,明天,我们到北京去找那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家伙算账,老子忍了他们很久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这段时间我想到了一些新玩法,保证会让他们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钟宁和王锐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暗暗在心里为那帮文臣默哀三秒钟。 惹上了这个混球,你们还是趁早抹脖子吧,这样痛快一点! 那台收割了一整天生命的战争机器终于停止了运转,疲惫不堪的明军暂时消停下来了,在战场边缘安营扎寨,抓紧时间吃饭和包扎伤口,一些受了轻松的家伙四处炫耀着自己的伤口,仿佛对他们来说身上有这么几道吓人的伤口是件挺光荣的事情。老炊使出浑身解数,把酸菜鱼罐头、牛肉罐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白菜什么的都扔进锅里乱炖,把奶酪都拿出来扔进锅里煮,边煮边往里面加茶叶加盐,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先煮茶汤给大家垫垫肚子。火光在一长年轻的、写满疲惫的脸庞上跳跃,欢声笑语不时响起,这是胜利者的特权,只有胜利者才能在战后享受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光。 至于失败者…… 失败者不是像木偶一样在俘虏营里发呆,就是在月夜下亡命逃奔。 盛极时拥有二十几万人马的关宁军,在明军北伐部队的猛烈打击之下,连骨架子都被砸碎了。追随清军入关的十几万精锐,也就在北京还有一点,剩下的差不多都被埋葬在各个战场上,到了现在,祖氏和吴氏这两大控制着关宁军,与朝廷讨价还价的军阀,身边也只剩下区区几百人了。吴三桂、吴三辅、吴襄、祖大寿,在这区区几百人的保护下拼命逃奔。月华似水,勾勒出大地苍茫的轮廓,这是一片辽阔得无边无际的世界,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 身后马蹄声一阵紧似的阵,越来越近,不时还传来几声枪响。显然,河洛新军并没有放过他们这些余孽的打算,杨梦龙的性格一向是要么不做,要做做绝,绝不留下后患,反正跟关宁军已经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索性就斩草除根吧!再说,就这几位做过的事情,就算将他们挂在闹市割上三千五百刀都嫌少,让他们跑了他也别干了!所以淮泗骑兵和猎骑兵兴高采烈地在夜幕之下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围猎,目标正是那些正在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的关宁军。这显然是一场很不公平的较量,猎骑兵骑的都是以耐力著称的铁蹄马,跑个百余里不带喘气的,淮泗骑兵当然没有这么好的战马,但是架不住他们带的备用战马多————反正马料是河洛新军包,他们干脆将所有战马都拉出来溜风,最厉害的一个二货一口气拉来二十多匹战马,看得河洛新军的军需官脸都青了,无数头神兽在心中咆哮。虽说打了一整天,战马体力消耗巨大,但淮泗骑兵普遍都还有两三匹体力充沛的战马可供备用,而关宁军……惨得很,他们的战马都累成狗了! 不断有人被追上,然后是交战。交战来得非常短暂,猎骑兵手里捏着两支手枪,见人就逼lu逼u逼u,根本就不给夷丁突骑施展过人武艺的机会。淮泗骑兵则讲道理多了,追上之后他们就会以多欺少将夷丁突骑团团围住,然后趁人家手忙脚乱之机抛过去一张大网将夷丁突骑裹住拖倒,然后用战马拖着狂飙,当场拖死的算球,没拖死的,恭喜你,你有资格成为老子的俘虏!至于他们到底打哪弄来这么多鱼网,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爹,那帮混蛋又追上来了!” 好不容易将追兵甩开了一小段距离,正准备喘一口气,结果后面又传来疾疾的马蹄声,吴三辅浑身哆嗦,尖叫起来,那声音里竟有几分哭腔了。 吴襄回头一望,远远的甲光闪耀,大片阴影在月色之下快速移动,不是追兵还能是谁?他又惊又怒:“该死的杨梦龙……真的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啊!” 吴三桂咬牙说:“跟他们拼了!” 祖大寿咳嗽着说:“不要冲动,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回头一指最后几十名到现在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夷丁突骑,声音嘶哑:“你们……去挡住他们!拜托了,老夫若能回到锦州,定会厚待你等亲族!” 那几十名夷丁突骑对视一眼,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勒转马头迎向呼啸而来的追兵,很快就战作一团。而这四位换上相对而言还有一点体力的从马,继续开溜。那些夷丁突骑的死活他们不关心,也不愿意去关心,任谁都知道答案,就连他们自己的命运也不容乐观,还是赶紧逃吧,看能不能逃出去! 身后杀声大作,惨呼不断,最后一点夷丁突骑跟追兵杀得异常惨烈。那一声声惨呼让吴氏父子有心脏直抽搐,夷丁突骑不同于一般的炮灰,每个都是从吴氏宗族子弟中挑选出来,自幼便严格训练,给予很高的待遇,因此他们对吴家可谓忠心耿耿,是精锐中的精锐。现在夷丁突骑没了,意味着吴家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知道楚霸王为什么不肯过江东不?因为那些愿意追随他去死战的江东子弟都死光了,就算回到江东,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当然,这几位并没有楚霸王的骨气,死活不肯自己了断,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逃,试图逃回北京去,带着最后一支部队撤回辽东。只要能回到山海关,依托山海之险,背靠辽西、辽东,与清军残余骈足并肩,奋发图强,谁又敢说他们没有再次雄起的机会?实在不行就退到吉林,甚至退到宁古塔去打游击,能恶心杨梦龙一天是一天,总之就不能让他安生! 嘘———— 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啸响,逃窜四人组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勒住马缰。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是雷击炮炮弹划过天空时特有的啸响。白天大战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士兵被尖啸着栽下来的炮弹炸得粉身碎骨,他们可不想重蹈覆辙! 炮弹没有落下来,而是高高的挂在天空中,变成一颗颗小太阳,发出刺眼的光芒,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祖大寿和吴襄面色大变,齐声叫:“不好,快跑!” 还想跑? 晚了! 蹄声四下响起,如同潮水一般,鬼才知道有多少骑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顷刻之间便将逃跑四人组给团团包围了。跟凶狠的淮泗骑兵和猎骑兵不一样,这支骑兵在包围了逃跑四人组之后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形成一个紧密的包围圈,冷冷的看着他们,那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刀片似的从身上划过,让逃跑四人组不寒而栗。吴三辅发疯似的狂吼:“放马过来啊!你们放马过来啊!!!” 没有人理他。 祖大寿直勾勾地盯着正面。借着那一把把火把,他分明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将领手持长槊越众而出,策马朝他缓部走来,神色在火光之下变得阴晴不定,但那支马槊却如指南针般指定祖大寿。 是祖大乐。 几年过去了,兄弟俩终于又见面了,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祖大寿的脸扭了几扭,艰难的开口:“老二,你是想拿我的人头去立功么?” 一三七 枭雄的结局 祖大寿呆呆的看着祖大乐,腰杆突然不堪重荷的弯了下去。 祖大乐也呆呆的看着祖大寿,神色复杂,嘴唇微微颤抖。 他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从军,一起做着一个只属于边关男儿的千古名将英雄梦。纵横辽东数十年之久的李家铁骑在清军的攻击之下覆没,关宁军收拾李家铁骑的余烬,在朝廷的大力支持之下崛起,祖大寿逐渐高升,成为关宁军的四大名将,然后又取代袁崇焕,成为关宁军的头号人物。祖大寿步步高升,祖大乐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逐渐成为关宁军的名将,祖家几兄弟同气连枝,将锦州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从什么时候起,兄弟俩便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的?旅顺之战之后吗? 哦,准确一点说是大凌河之战后,就有这种苗头了。大凌河之战,祖大乐、祖大弼与天雄军、河洛新军一起并肩作战,不顾一切与清军死拼,一顾击溃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后金八旗劲旅。虽然最终增援大凌河的努力还是失败了,没能改变大凌河守军全军覆没的命运,然而它却深刻地改变了关宁军。参与这这场血战的关宁军似乎在尸山血海之中找回了原本就属于边军的锋锐的灵魂,他们在这场失败的血战中意识到,原来后金八旗劲旅并非不可战胜,只要他们敢于血战到底,只要他们多把心思用在打仗上,他们完全可以击败这个噩梦般的对手!从此祖大乐、祖大弼、祖宽这些将领就走了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辽西将门在大凌河之战结束之后该喝兵血的继续喝兵血,该吃空饷的继续吃空饷,该钻营的继续钻营,而他们对这些完全没兴趣了,一天到晚就是埋头苦练那些在大凌河之战中幸存下来的精锐老兵,被辽西将门视为怪物。而他们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旅顺一战,浴火重生的关宁铁骑大放异彩,第一次在野战中硬碰硬地击垮了清军,让清军在复州战场扔下了数千具尸体! 从那时候起,这几兄弟就再也回不去了。祖大乐和祖大弼认定了,男儿最大的荣耀应该是驱逐鞑虏横绝塞外,扬威异域,他们追随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灭流寇,破蒙古诸部,降服郑氏,克复台湾……用马刀书写下了风云一页,而祖大寿继续留在锦州,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后金那层不能明言的关系一边继续吸朝廷的血,要钱,要粮,要官,什么都要!最后,当命运的浪潮汹涌而来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对立面,兵戎相见! 几年后再见,已是彼此敌对,曾经无限风光的祖大寿成了丧家之犬,而一直被他的光芒所掩盖的祖大乐却成了统率一支无敌铁骑的统帅,正是这支无敌铁骑,与几十万明军一起埋葬了入关的二十几万清军和关宁军,埋葬了蒙古诸部,埋葬了十几万准噶尔军团。 命运跟他们开了个可怕的玩笑。 吴三桂望着铁墙一般的包围圈,骇然失色,而吴三辅更是浑身发抖,带着一丝哭腔叫:“二舅……” 祖大乐看了这个小外甥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马槊策马朝祖大寿走来。 吴三辅崩溃的叫:“二舅,是我们啊!我是你外甥啊!你该不会是想赶尽杀绝吧?” 吴襄喝:“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平时他对两个儿子是颇为严厉的,别说放声大喝了,轻轻咳嗽一声吴三辅都会一哆嗦。然而现在他的声音却是那样的软弱,一点气势都没有。显然,这位关宁军名将也乱了分寸,被这么多明军骑兵包围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插翅难飞,是死是活全看祖大乐能否看在昨日情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了。而祖大乐……会念旧情吗?看他满身杀气的样子,恐怕很玄!想到那半米多长的槊锋洞穿胸口,刺穿内脏透体而过时那种冰冷与刺痛,他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还不想死啊,他还有数十万两银子的身家,还有二三十位如花似玉的小妾,他还没有享受过啊! 不,只要能保住小命,他情愿用这些银子和美女来换取!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到穷乡僻壤去当一个村长都能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农夫都行! 祖大乐对吴氏父子三人那近乎哀求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策马来到祖大寿面前,缓缓开口:“大哥……”声音沙哑,微微颤抖,显然这位大将的内心正在剧烈挣扎着,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祖大寿神色复杂的看着祖大乐,嘴唇微微哆嗦,半晌才说:“二弟……”只说出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勉强整理一下思路,抬手指向包围自己的那支铁骑,那里面绝大多数面孔他都认识,甚至叫得出名字来。这些都是关宁子弟,甚至有不少还是祖氏宗族的子弟,他看着他们长大,教导他们习武,带领他们上战场,从某种意义上,这些都是他的孩子。然而这些孩子在他麾下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但到了天雄军和关宁军旗下却跟换了个魂似的,锐不可挡,所向披靡,鸣镝之间几十万流寇灰飞烟灭,马刀锋芒闪耀之下几十万清军血流成河,两千关宁子弟转战三千里,生生从炸营铁骑打成了无敌雄师。看着这些面孔,他的神色变得更为复杂,最后艰难的吐出一句:“你带出了一支可怕的军队,打出了关宁子弟的威风,袁督师、熊督师泉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 祖大乐同样艰难的说:“都是大哥把他们教导得好……” 祖大寿的神色无比苦涩:“我把他们教导得好么?那……为什么我的麾下就没有这样的支锐不可挡的铁骑呢?听从我的教导的将士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那样临敌必死战,一往无前,死不旋踵呢?”苦想良久也找不到答案,最后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你是对的,身为军人就该像你们现在这样,把全副心思都用在练兵和打仗上面,钻营弁利终究只是旁门左道……大哥错了!” 吴三桂嘴角一扬,露出一丝嘲弄之色。祖大寿说的固然是肺腑之言,但是值此穷途末路之际说出来,却是示弱于人了,何必呢?像他就绝对不会向敌人低这个头,要杀便杀,要我吴某人低头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他冷然问:“二舅,你是要杀我们吗?” 吴襄又是一哆嗦,叫:“祖老二,你可不能这样做!想想你的夫人,她可是我亲妹啊!我们是亲家啊,你不能杀我们!” 祖大乐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吴襄,沉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拿出一点关宁子弟的骨气来,不要让人看得太低,好么?”“好么”二字隐隐带上了一丝恳求,这几位一路抛弃亲信没命逃窜的举动已经让他尴尬得无地自容,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如果他们再上演一出跪地痛哭、苦苦哀求的苦情大戏,那关宁子弟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光了! 吴襄骇然:“你……你当真是要杀了我们!?” 祖大乐冷然说:“莫非你们在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之后还能活命?” 吴襄身体向后一仰,险些就从马背上摔下来。 祖大寿却不觉得意外,只是望定祖大乐,问:“真的不能网开一面么?” 祖大乐嘴唇哆嗦得厉害,眼中泪光隐现,颤声说:“我带着这一千将士赶了几百里的路,累死了几百匹战马,不顾一切赶到这里,就是害怕看到大哥你被生擒了……大哥,你犯下的可是千刀万剐的死罪啊!皇上饶不了你,冠军侯饶不了你,亿万大明百姓饶不了你,死在辽东的那几十万将士更饶不了你,谁求情都没用!弟弟我拼着累得吐血赶过来,就是不想看到你被押到菜市,让人凌迟活剐!我能为大哥做的就这么多了!” 祖大寿声音低了很多,还是那句:“真的不能网开一面么?” 祖大乐说:“就算我让开一条路来,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吴三辅大声叫:“你不是我二舅!我没有你这么绝情的二舅!” 祖大寿却很平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是啊,天下之大,已经没有我祖大寿的容身之地了……罢罢罢,罢罢罢!”说着摘下头盔,解开衣甲,袒露出胸口,然后缓缓拔出了长剑。 关宁子弟们纷纷扭开头,不忍再看。不管怎么样,祖大寿都曾是他们心中的偶像,他们心中的英雄,看着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走到末路,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祖大寿把长剑对准胸口,作势要刺下去,但试了几次,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他苦笑着扔掉长剑,对祖大乐说:“二弟,你是对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祖大寿了……想当初我指挥千军万马与建奴拼死厮杀的时候,是何等的杀伐果断?别说杀人,就算是给自己来一刀也不带眨眼。现在勾心斗角的事情做得多了,离开战场久了,反倒没种了……二弟,最后帮大哥一次吧,不要让别人看大哥笑话,拜托了!” 祖大乐眼泪落了下来:“大哥……” 祖大寿闭上眼睛,说:“帮大哥一次,大哥不想被人押到菜市千刀万剐……” 祖大乐咬咬牙,马槊向前一探,槊锋对准了祖大寿腹部。 祖大寿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以后在新朝好好干,你有这些以一当百的精兵,又有冠军侯的赏识,更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些都是你将来封侯挂帅的资本!以后祖家就靠你光耀门楣了,一定要好好干啊!” 祖大乐咬住嘴唇,说:“我记住了!大哥,你还在什么吩咐吗?” 祖大寿说:“看好大弼,他太冲动了,有时候得罪了上官都还不知道。我在的时候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跟他计较,现在我走了,没有人帮他遮挡阴风冷箭了……现在我们祖家就剩下你们两个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多关照他一些。” 祖大乐说:“我记住了……大哥,一路走好!” 祖大寿点了点头:“来吧,别让那些南蛮子看大哥的笑话。” 祖大乐咬咬牙,一槊刺出,锋锐的槊锋轻而易举的刺穿祖大寿的腹腔,透入肾脏,登时鲜血狂喷。肾脏是人体血液最为集中,也最为脆弱的部位,一旦被刺穿,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哪里受到了伤害便昏迷过去了,而且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刺这个部位最是干脆利落,也是对被剥夺生命者最大的仁慈,祖大乐无力将祖大寿从深渊里拽出来,他能为这个大哥做的,只有这些了! 槊锋刺入身体的那一瞬间,祖大寿的身体触电般战栗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看着祖大乐,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连痉挛都没有,缓缓倒了下去。 对于这位搅动辽东局势数十年,甚至决定着大明的兴亡的枭雄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三八 葬礼 入夜之后韩鹏军团也赶到了战场,不过他们晚来了一步,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他们看到的只有成堆尸体,还有那一队队神情木然的战俘。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场史诗一般的大战之后,自韩鹏以下,整个军团长不扼腕叹惜,捶胸顿足,懊恼万分。 说来也奇怪,韩鹏军团似乎总是差一点点运气,他们有充当主力的实力,但是始终没有在关键战役充当主力的运气,几次大战都是这样。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正是因为他们为王锐军团劈出了一条血路并且挡住了所有追兵,王锐军团才得以轻装疾行及时赶到战场,他们同样为这次大战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将士们懊恼,只是因为他们错过了这场大战,并不是因为没能当主力。 不管多精锐的部队,总得有人打配合,去干那些又累又不起眼的活,打那些损失巨大但又很难为人所注意的硬仗,不是吗? 朱聿键用一场丰盛的筵席来为取得了终极胜利的将士们接风洗尘。曾经的唐王现在意兴飞扬,精神抖擞,罕见的作了长时间的讲话,称赞将士们的勇猛顽强,夸奖将军们的机智和英勇,充分肯定他们对大明王朝的贡献————这是极其罕见的,自太祖之后就没有过哪个皇帝如此动情地称赞自己的军队对国家的贡献了,就算是成祖也没有试过,这次算是破天荒了。 明军将领们异常激动的倾听着皇帝陛下的讲话,这可是可以对子孙后代吹一辈子的东西呢。虽然现在皇帝陛下并没有作任何封官许愿,但是这一番话就让他们觉得,这几个月的浴血奋战都值了!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帝国的肯定,还有什么奖励比这个强? 朱聿键说完之后,方逸之又开始讲话了。他已经是内定的首辅,所以嘛,虽然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弄得大家一头雾水,但是将军们还是强打精神听下去,跟未来的首辅搞好关系总不会有错的。 好不容易熬到方逸之说完了,将军们松了一口大气,然后又惊恐地看到未来的山东巡抚张桐拿出了一叠演讲稿……这下这些勇敢的将军们彻底崩溃了,一位苗族将领惊恐地轻声叫:“尊贵的王,我们只是吃顿饭而已,为什么要找那么多人来讲话?” 一言既出,满座死寂。这家伙肯定是上辈子练过狮吼功,明明把声音放得很轻了,但在场所有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所有目光都朝他射了过来。然后,未来的山东巡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了,还有未来的河南、河北、山西、湖南、湖北、广东、福建、江西、广西、海南、四川、宁夏、甘肃、青海等等等等一大堆未来的巡抚大人的脸也僵了,不动声色的将手稿塞回袖子中,同时努力保持微笑,但心里已经记住这家伙了,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给他小鞋穿穿……太不给面子了。不过这家伙是王锐的手下,平时都在安南混,不归他们管的,想给他穿小鞋貌似有些难度。 张桐无奈的笑了笑,说:“下官想讲的东西方大人都讲完了,还是请冠军侯说几句话。” 将军们轰然齐声叫:“好!” 杨梦龙环视众人,咳嗽一声,说:“我就说一句啊。” 大家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 然后就看见这小子抄起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叉向一条他垂涎已久的、烤得焦黄的羊腿:“开饭!” 文官们下巴脱臼之声响成一片————你丫真的就一句啊?将军们对此倒是大为欢迎,纷纷抄起筷子,开吃!无可奈何,文官们也开吃,再不动手他们就啥都没得吃了。由于这些文官大多都是寒微出身,依托着河洛集团硬靠政绩一步步爬上来的,跟河洛新军合作得久了,大家磨合得很好,很了解彼此的脾气,因此文官不会觉得武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弄得一身油渍有什么不妥,武将也对文官那儒雅的风度和渊博的学识钦佩不已,兴趣来了也会主动向他们请教一些问题,相处得还是挺默契的。换了别个皇帝看到这一幕又该担心文武官员串通一气夺自己的皇位了,但朱聿键却是个怪胎,没心没肺的看着,兴致来了还亲自下场和群臣一起跳起不伦不类的舞蹈————跟广场舞差不多的那种,以发泄他心中的喜悦。一来清军几乎团灭,大局已定,他真的很高兴,没心思去想别的,就想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二来他也算经历了不少风浪,这些年做生意啊,炒股啊,可谓起伏跌宕,他的神经已经被股市磨练得比钢筋还粗了,甚至偷偷上过战场砍过人,还会把这点没影子的事情放在心上?最后,他这个皇帝差不多是捡来的,在座的都是大明在绝境之中应运而生的精英,每一个都如此杰出,真有哪个看上了这个皇位,要他让贤,他也没有二话,反正能当一天都赚了。再说了,天塌下来有杨梦龙顶着呢,如果杨梦龙要坐这张龙椅……他就让贤然后回南阳种田呗,怕毛?看开了也就没什么好多想的了,尽情地享受胜利的喜悦吧。 这才是身为王者应有的胸襟。这样的胸怀,这样的气魄,必须是饱受艰辛磨难,见过大格局,亲身经历过大变数,而且胸怀天下的人才具备的,那些终生都呆在紫禁城,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到死都没有离开过那一小方天地的皇帝,不可能有这样的坦荡胸怀。 薛思明作为此战的主将,自然是最耀眼的明星,在朱聿键带头起哄下,薛大将军豪迈的下场跳了一段流传于边军之中的战舞,这还是他小时候学来的呢,那英武刚劲的舞姿引来众人一致喝彩。跳完了,他抹了一把汗,端起酒壶一阵狂灌把半壶酒给灌了,大笑:“痛快,痛快!自出娘胎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痛快的!” 王锐也大笑:“是啊,能有这样一天,死也不冤了。皇上,那几个鞑子首领还关着吧?何不让他们上来给我们跳几段他们家乡的舞蹈,为大家助兴?” 王铁锤轰然叫:“这主意好!当初唐太宗破突厥后就是这样对待颉利可汗的,大明与建奴之间的仇恨比起大唐与突厥的恩怨来,何止深了十倍,何不效而仿之,让两位先皇也扬眉吐气,共享喜悦?” 朱聿键说:“朕正有此意!来人,把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几个押上来,为朕和众爱卿起舞助兴!” 群臣齐声叫好,韩鹏窜了出去:“我亲自去提人!”没能赶上这场大战是他终生的遗憾,现在有这种好玩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放过。 韩鹏刚出去,便有卫兵进来,报告说祖大乐回来了,带回了俘虏。 杨梦龙跳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出去,跟着卫兵绕了个圈来到营外,就看见祖大乐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赤着上身,后背背着几根荆棘条。杨梦龙愣了一下,说:“我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好端端的,玩什么负荆请罪?” 祖大乐声音低沉:“末将无能,一心想生擒那几名俘虏,结果被祖……祖大寿自杀了,只是生俘了吴襄父子。” 杨梦龙拧起眉头:“就为这个啊?” 祖大乐的声音越发低沉:“祖氏叛国通敌,引狼入室,致使圣上蒙难,京都沦陷,半璧江山为之变色,可谓恶贯满盈,磐竹难书,百姓无不切齿痛恨,皇上一再要求生擒,千刀万剐让百姓生食其肉,以解心头之恨,但末将竟让他自杀了,实在是……” 杨梦龙背负着双手看着他,问:“是你杀的吧?” 祖大乐浑身一震,头垂得更低。 杨梦龙叹了口气,伸手从他背上解下荆条,一根根折掉上面的刺,确定没有尖刺之后才重重一下抽在祖大乐后背上,马上,那宽阔的后背上多了一道血痕,再一下,血都流了出来。打完这两下,他扔掉荆条,说:“你犯了大错,已经受到惩罚了,起来吧。” 祖大乐还准备挨上一百几十鞭的,没想到这么轻巧就过了,惊愕的抬起头,叫:“侯爷,末将违反的可是军命!” 杨梦龙说:“我知道啊,所以我给了你两鞭。”帮祖大乐拉上衣服,说:“起来起来起来,跪在这里干嘛,好看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你一路火花带闪电的赶过来,为的不是立功,而是不希望你兄长被我生擒,受那零零碎碎的苦,毕竟你们是兄弟,哪怕他当了叛徒,你们仍然是兄弟,你在他的最后关头帮他一把,也没什么,我还不至于因此砍你脑袋。挨这两挨,降个半级,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大哥的尸首带回来了吧?等一下筵席散了就找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注意保密,不然的话坟都会被扒掉。” 祖大乐含着眼泪用力点头,站了起来,说:“多谢侯爷!” 杨梦龙说:“别谢了,进去吧,还在开庆功宴呢。” 提到庆功宴,祖大乐的神色有点复杂。一来击灭建奴光复辽东一直是他的梦想,现在清军主力真的完蛋了,辽东光复已成大局,可喜可贺;但是关宁军却跟着一起完蛋了,而且是以最可耻的方式完蛋的,他真的高兴不起来。但他还是整理一下衣服,跟着杨梦龙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来,将领们纷纷站起来冲他抱怨怎么来得这么晚,要他自罚三大杯,一点都不见外。正闹腾着,韩鹏押着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等人过来了,大家停止了闹腾,各自回到座位,不怀好意的看着这几个家伙,他古怪的目光让这几位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朱聿键也变得严肃起来,盯着这三个家伙,神情严峻:“你们哪个是多尔衮?” 多尔衮一哆嗦,抬起头来,说:“我……我就是。” 朱聿键打量着他,说:“冠军侯经常向朕提起你,说你心狠手辣,足智多谋,是建州少有的狠角色……” 多尔衮面如土色,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奴才这点小聪明,在皇上,在冠军侯这等有大智慧的人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朱聿键摇摇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多铎身上:“你就是多铎吧?” 多铎嘴唇直哆嗦:“奴……奴才就是……” 朱聿键说:“冠军侯也时常提起你,说你勇猛无敌,有勇有谋,是建州数一数二的猛将,对你评价颇高啊。” 多铎咚咚咚一连三个响头就磕下去了:“皇上过奖了,奴才只是一届莽夫,哪怕跟普通将士兵也不见得出众,谈何勇猛无敌?奴才不敢当,奴才不敢当!” 多尔衮和阿济格也猛磕响头:“奴才有眼无珠,不知道天高地厚,冲撞了天朝,现在已经知道天朝王师的厉害了,求皇上开恩,饶奴才一命,奴才自愿为奴伺候皇上!” 朱聿键一连说了几句话,这几位都没听进去,那响头是越磕越起劲了。联想到白天八旗精兵拼死冲杀、前仆后继、一往无回的英勇身姿,再看看这几个货的窝囊样,朱聿键眉头大皱,问杨梦龙:“他们真的是建州的贝勒?为什么他们的表现连一个小兵都不如?” 杨梦龙淡淡的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只要杀光了他们的勇士,杀光了他们的英雄,粉碎了他们的野心和希望,剩下的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货,没什么好出奇的。” 朱聿键沉默着,片刻,他对那三个仍在磕头的家伙说:“起来,跳几段你们家乡的舞蹈为朕和朕的爱卿们助兴!” 这三位磕头磕得更来劲了:“奴才遵命,奴才遵命!”然后跳起来,欢欢喜喜,载歌载舞。 数十文臣武将静静的看着,神色有些复杂,尤其是刚刚结束了与清军的殊死厮杀的将军们,更是如此。想想白天清军迎着炮火悍然而进,叠番而战,尸体铺满战场也不曾后退的身影,再看看这三位载歌载舞的贝勒,大家都有点怅然。 那支噩梦一般纠缠了大明几十年,让大明无数精兵强将葬身关外的无敌雄师,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的英雄,他们的勇士都已经悉数战死,活着的,只是一群懦夫而已,而现在他们与其说是在羞辱对手,不如说是在为这个可恨、可怕又可敬的对手举办葬礼。 真正的葬礼。 一三九 崇祯的结局 杨梦龙没有浪费时间的习惯,而做了好几年生意,深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朱聿键同样没有这样的坏习惯。所以,虽然当天晚上喝得大醉,但是第二天一早,众将领仍然一大早就爬了起来,集结全军,等待命令。 命令原本应该由朱聿键来下达,但是朱聿键笑着对杨梦龙说:“一事不烦二主,还是你来吧。” 杨梦龙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他就这性子,说他草率也好,说他鲁莽也行,一旦作了决定马上就以最快速度付诸行动,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因为他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失败”这个词,对他来说,失败只是迟一点成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进,目标:北京!”他扬起马鞭,对他的将士们下达命令,“任务:把那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通通给我揪出来,我要让他们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几万大军齐齐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吼,战鼓擂响,三军齐发,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直奔北京而去。而与此同时,阎应元军团、钱瑜军团、雷时声军团川军、浙军、登莱新军以及戚虎率领的那支超级杂牌军,都直奔北京而去。清军主力已经完蛋了,他们能打的将领不是战死就是成了俘虏,绝大多数的技术兵器也被一扫而空,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支可怕的军队会猎京师了。 据守北京的清军残余、随同清军入关的清廷汉官、投靠清廷的大明文臣集团……他们的末日到了。 由于种种原因,李岩直到大军出发之后才接到飞鸽送来的紧急军情,得知明军已然大捷,克复北京指日可待。他先是欣然微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丝忧色。 黎蔷有些诧异的问:“怎么啦?我军大胜了,你还不开心啊?” 李岩说:“我军大胜固然值得开心,但是始终有一大隐忧……”指了指大海那边,眉头越拧越紧。 黎蔷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担心……” 李岩声音沉闷:“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天下共主,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错,很多人还是会认他。况且侯爷已经杀红了眼,消灭了清军之后肯定要对跟清军勾结的文臣士大夫集团挥舞屠刀,从北京杀江浙,不知道会有多少文臣士大夫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黎蔷哼了一声:“这样不好吗?那帮王八蛋,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表面道貌岸然,心却比谁都黑,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毁掉整个国家,这样的败类,杀得越多越好!” 李岩说:“好是好,但这样会把一个阶层逼上绝境,他们殊死反扑的话,能量也是相当惊人的,如果他们再奉这位为正统,就更加麻烦了,搞不好会形成南北对峙的格局……”他烦躁地一挥手,说:“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黎蔷咬牙说:“那就干脆派人把他给做了!” 李岩苦笑:“不行的……侯爷不会同意,肃毅侯也不会同意,他们都太念旧情了,而这位对他们确实有提携之恩,并且充分信任过他们,如果他们一心要保他,没有人杀得了他。” 黎蔷头都大了:“杀又不行,不杀又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 李岩默然半晌,说:“我去复州找肃毅侯谈谈!” 黎蔷对这种冒险之旅十分热爱:“我也去!” 正好有一艘大船要往复州运补给,这两位便乔装打扮上了船,离开烟台,直奔复州。 船过旅顺,不难看到这个港口又恢复了活力,来自各国的船只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从山东来的船运来兵员和武器装备,从朝鲜来的船运来铁矿木材,从济州岛来的船运来战马和挽马,从广东来的船运来大米棉布,种种物资在港口堆叠如山,看到这么多物资,李岩丝毫不怀疑,就算关内明军按兵不动,只要有二十门大炮,卢象升便能凭他手里的兵力打到沈阳去,报仇雪耻! 打仗拼的就是国力,现在大明已经改掉了那糟糕得无以复加的制度,庞大的国力向军事倾斜,而且也不再缺乏敢于跟清军在野外争雄的部队,清军除了被堆死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贴着海岸线一直行驶,李岩和黎蔷看到,在海滨平原的农田间,勤劳的农民已经在田间忙活了。麦田需要灌溉,烧荒的土地需要翻一翻准备种些蔬菜豆子什么的,从朝鲜迁过来的移民则在整理他们分到的水田,这些水田是不适合种麦子的,他们尝试着在田里种植水稻————东江军将这作为一个重要项目来经营,大量招募无地农民和朝鲜人,分给他们农具种子,分给他们泽地,免掉他们的赋税,而且还给一定的补助。对于农民,特别是朝鲜移民来说,尝试种植水稻是件划算的事情,就算没有收成也有补助,不会饿肚子的,而一旦获得丰收还可以得到奖励。 这片土地挺过了寒冷的冬季,开始焕发活力了。 抵达复州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这正对李岩的胃口,毕竟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可不能光明正大的干。 他直奔将军府,在卫兵警惕的目光中递上杨梦龙的信物:“我乃冠军侯的特使,有要事求见肃毅侯。” 卫兵接过信物,进去通报,很快就出来说:“肃毅侯请您进去,请随我来。”把他给带了进去。 将军府里将星云集,二三十位悍将正围在沙盘前叽叽喳喳的商量着。由于隔着大海,他们对关内的战况了解有限,只知道明军在狂殴清军,但具体进展却一无所知。所以现在这些已经恢复了元气的虎将们蹿掇着制订作战计划,要对沈阳来一次大规模进攻,吸引清军主力从关内撤回,为明军收复京畿重地创造机会。他们有这样的条件,那些从去年冬季的噩梦中幸存下来的精兵,再加上从东江军本部和登莱新军补充过来的兵力,足有三个军团超过四万人马,而清军就一个正红旗看场子,此时不开捶,更待何时?看到李岩进来,这些将军们就更兴奋了,呼啦一声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关内的情况,李岩顷刻之间就被声浪给包围了…… “冠军侯已经歼灭了清军主力,薛思明大败莽古尔泰,戚老将军大败阿巴泰,秦总兵大败祖泽润和德格类,冠军侯在京郊大破清军主力,击斩济尔哈朗、豪格!”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吵得神经衰弱,李岩赶紧公布一个好消息。 众将军愣了一下,发出一声大吼:“好!!!” 在将军府大门外站岗的卫兵被吼得一哆嗦! 李岩继续说:“早在此前的山西之战中,河洛新军的第三军团和天雄军第一军团,以及七千川军,陕西秦军联手,将侵入山西的六万清军全歼,阵斩清军大将鳌拜以下三十六员大将,生俘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现在这几位想必正在吾皇帐下为皇上和文武百官歌舞助兴吧。” 众将军又是一声大吼:“好!太好了!!!” 卢象升微微一笑,随即神色又有些落寞。 “最重要的是,奴酋洪泰,也被冠军侯阵斩,即将传首九边,很快就传到旅顺来了!” 这次将军们都没吼了,愣在那里发呆。毛永俊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李岩的衣领,发出低吼:“你说什么?那个鞑子头领死了?是真的吗?” 李岩说:“是真的,首级很快就送到了。” 毛永俊怒吼:“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否则我一锤叫你脑袋开花!” 李岩微笑:“明天首级就会送到,是真是假,到时不就清楚了?” 这次毛永俊信了,他松开李岩,脸部肌肉抽搐着,泪光隐现,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冲了出去。尚可信和尚可喜等一众东江将领抱头痛哭,天雄军将领则神色复杂,有人欢喜,有人连连叹息,神情懊恼。皇太极一直是大明的噩梦,他的死意味着大明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皇太极的死也意味着他们永远也没有办法向这个险些让他们全军覆没的胖子复仇了,他们与皇太极交手的纪录,永远停留在了去年冬季那场惨败,这叫他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实在太吵了,根本就没有办法交流,卢象升不得不请李岩到内堂,让人沏了壶茶,亲手给李岩斟了一杯,微微笑着,说:“建奴终于要完蛋了,可喜可贺啊,当痛饮几大杯,聊以庆贺,可惜军中禁酒,只能以茶代酒了。” 李岩拱手说:“侯爷严于律己,与将士同甘共苦,着实让人佩服。” 卢象升摆摆手,说:“杨梦龙的手下,不应该这样油嘴滑舌。看得出你过来有很重要的事情,说吧,什么事?” 李岩一口喝掉半杯茶,整理一下思路,小心的问:“圣上安好?” 卢象升苦笑:“身体还行,就是脾气越来越差,一天到晚吼着要反攻沈阳。”睨了李岩一眼,“你是为他而来的,对吧?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我不习惯绕来绕去……在这一点上,你得学学冠军侯。” 李岩苦笑:“我也想学的,但是性格使然,学不来。”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是这样的,北京沦陷之后,由于国内群龙无首,太子又年幼,所以为了稳住军心民心,经过百官商议,我们拥立唐王登基统率大军北伐,年号隆武。” 卢象升神色微微一动,说:“这可麻烦了……皇上还安在,你们就拥立新君……大忌啊!” 李岩说:“唐王只是代天子掌天下,尚未正式登基。但是他接掌大权之后一系列政策方针稳健而有效,也能因才而用,确有上皇之资,大明军民都对他极为满意……” 卢象升沉默良久,才说:“你的意思是,就算现在皇上返回北京,百姓也不会再接受他了,对吧?” 李岩很坦率:“是的。” 卢象升目光变得极其尖锐:“那你想怎么样?弑君么!?” 李岩苦笑着拱了拱手,说:“不敢,我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知道肃毅侯和冠军侯都极念旧情,皇上固然犯下了大错,但对你们有常识提携之恩,你们是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他的。况且在太子禅位的时候冠军侯也答应了皇后娘娘,绝不会伤害皇上!” 卢象升神色稍缓,问:“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李岩压低声音说:“不能让他回北京,大明刚遭到了重创,一团混乱,而且混乱还会继续发酵,如果让他回到北京,无疑是火上加油,搞不好又得杀个成河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到北京,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卢象升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李岩声音虽低,但是字字清晰:“弄个他忧病而死的假消息,然后偷偷将他送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去,给他一座庄园,让皇后和几位嫔妃,还有几个儿女陪着他,好吃好喝养着,但不准他与外界接触……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卢象升面色连变数变,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数日之后,崇祯突然患上了怪病,卧床不起,咳血不止,消息传来,举国皆惊。朱聿键连忙派人护送名医和皇后,以及几位殿下前往辽东看望。几位名医也全力以赴,用尽了种种法子,然而毫无效果,卧榻十余日之后,崇祯还是在嫔妃子女的痛哭中闭上了眼睛。临终之际,他还为北伐失误导致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河山变色而自责,说无颜回京,让人将他的遗体火化,把骨灰埋在山海关,他要替大明守着这道门户。根据他的遗愿,皇后为他主持了简单的葬礼,将遗体火葬。 经过这一场浩劫,皇后也已经身心俱疲,心灰意懒,不久之后就带着几个子女,还有田妃失踪了,下落不明。崇祯一朝就这样提前画上了句号,虽然有些黯然神伤,但是跟历史上众叛亲离吊死煤山的凄凉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崇祯一朝的终结在这段历史里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它意味着大明王朝那衰微到了极点的气运终于在谷底反弹,隆武王朝崛起意味着这头雄狮终于苏醒,在一番痛苦的波折后革去了所有积弊,这个古老的角度,这个古老的民族即将爆发出令人胆颤的能量,改写整个世界的历史。 当然,这一切都与崇祯无关了,他已经是过去式,他的功与过都即将被岁月的尘埃淹埋,除了历史学家,没有人会对这些感兴趣。十几年后,偶尔有人提起说在蒙古某个农庄见过他这一家子,这一家子正在这个仙境一般优美的好地方享受天伦之乐……这等惊人之语大家也只是当猎奇故事听听,没有人会当真。因为此时的大明早已在一条康庄大道上急歌猛进,大步向前,谁还有闲心管这些鸟事?他是否还活着,又有谁会在意呢? 估计也就那些地位一落千丈的士大夫集团会在意……然而,没卵用。 一四零 水太凉 李岩在为如何解决崇祯这个超级隐患伤着脑筋,杨梦龙却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不过也是,就他那直线一般的大脑回路,让他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实在太为难他了,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般就一个字:怼! 直接怼过去,怼得过去算我狠,怼不过去就再来一次! 所在在李岩和卢象升为如何处置崇祯的问题而伤透脑筋的时候,这家伙正意气风发,率领他的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北京城。 韩鹏、阎应元、钱瑜、雷时声、吴胜等人所率领的大军已经从三面合围过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秦良玉的川军和戚虎所指挥的金门军、鹰厦军以及浙军正在昼夜兼程赶来,把这个包围圈变得更大、更严密。各路大军在推进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受到什么顽强的抵抗,仗打到这个份上,清军的血已经被放干了,还留在北京城的清军士兵估计一千都不够,关宁军又惶惶不可终日,这仗实在是没法打了。倒是有那么几支部队试图趁包围圈未合口逃出去,结果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都被明军骑兵截住,然后加入大进军的行列————脑袋挂在明军骑兵战马马颈上,和明军一起推进。 两天之后,杨梦龙所率领的大军抵达北京城下,这个包围圈彻底合口了。十几万明军看到他的将旗,无不放声欢呼,声浪始涛,撞得古老的北京城墙隆隆发抖,城墙上的关宁军士兵骇然失色,两腿发软,有好几个吓得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温体仁同样是两腿发软的一员。他站在城墙上,看着那股黑色骇浪漫过平原,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一直推进到北京城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说:“他来了……连洪泰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王应熊的面色忽青忽白,活像个霜冻过的冬瓜,冷汗一股接着一股,着实让人同情————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于严重脱水。没办法,这一堆人里,数他跟杨梦龙的恩怨纠缠得深,他早早就把杨梦龙给得罪死了,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和解的可能。现在杨构龙挟大胜之余威,直取北京,北京城势必不保,他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位前大明次辅、现在的大清吏部尚书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着,神情癫狂,嘶声冲守在炮位前的关宁军士兵咆哮:“开炮!开炮!打死那个武夫!” 关宁军炮兵没有动弹,军官同样也没有下令,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一行字:你傻逼啊? 是啊,现在的局势已经再明朗不过了,明军大获全胜,清军主力全灭,这个时候,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如何将功赎罪,看干点什么稍稍抵销一下自己的罪过,而不是听这帮蠢猪的命令开炮抵抗!杨梦龙是那么好惹的么?岳托惹了他,被他于两军阵前当众斩首;多尔衮惹了他,然后就在他的中军帐下唱最炫民族风了;皇太极惹了他,结果兵败身死!这些牛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苦逼的小兵就别折腾啦,老老实实的认命吧! 似乎能感受到王应熊的绝望,数百米之外,杨梦龙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划过数百米的遥想距离,利剑般刺在这一众文臣心口,让他们心头为之一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几步,浑身汗毛倒竖而起,泠汗疯狂喷涌而出!杨梦龙看不清楚这帮家伙那狼狈的表现,但也猜得出他们是什么反应,他露出一丝冰冷的、轻蔑的笑容,就像是在看一群他一伸脚就能全部踩死的蚂蚁。 事实上到了这一步,这些曾经千方百计打压他,诽谤他,中伤他,不择手段要摧毁他的文臣,在他眼里确实跟蚂蚁差不多了,要不是他们实在太过恶心,搞不好他连抬脚踩过去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侯恂神情惊怖,浑身发抖的看着温体仁,叫:“首辅,怎么办?” 温体仁没有反应。 侯恂尖叫:“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那武夫已经兵临城下了,几十万大军将北京团团包围,随时可能攻城,再不拿出个主意来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温体仁突然爆发了,发出一声怒吼:“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过于激动之下,他连官帽都甩掉了,头发披散开来,越发的狼狈。他指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的关宁军,“看看他们……”又指向城外那如黑潮漫过大坝、如乌云压顶的河洛新军:“再看看他们!要兵没兵,要将没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一众文臣士大夫绝望到了极点。以前他们对军队不屑一顾,极尽打压之能事,生怕武夫起势抢了他们的权柄,在他们看来,虽说边关不太平,但是国内没什么事,军队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等到要用了,把军户召集起来不就得了?搞什么常备军嘛!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没有军队,他们什么都不是! 一骑疾驰而来,是杨梦龙的信使。他握着一面黑色猛虎旗,无视城墙上那一排排炮口,一直奔到城墙下,用力一插将战旗插到墙脚,仰起头对着城墙上傻傻看着他的人,声如雷轰:“冠军侯有令:限你们一天之内开城投降,否则大军就会攻进城来,将你们碎尸万段,亲族尽诛!”完了,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径直拨转马头离开,只留给对手一个高傲的背影。 又有好几个人吓得从城墙上跌了下去。碎尸万段,亲族尽诛!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威胁了,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人头肯定也保不住,但是不怕,只要他们的亲族、门生还在,只要这些后人还掌握着笔杆子,一代代的洗白、翻案,迟早会帮他们洗白的;但是杨梦龙放出狠话来,不投降的话就碎尸万段,亲族尽诛,这就要命了,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啊!门生被杀光了,亲族被杀光了,谁来替他们洗白?那他们还不得遗臭万年啊!这年代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有那么多傻逼像自愿替汪先生、秦刽这些大汉奸洗白那样帮他们说话,亲族尽诛的话,他们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如何是好?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明军就在城外扎营,他们说话算话,说等一天,就等一天,所以北京城目前还是安全的。不过过了今天恐怕就不好说了。即便胜利在即,明军也没有丝毫放松,近二十万大军的营地一片肃杀,那凝如实质的杀气,让关宁军气都喘不过来。 接受了近代军队体系训练,又经历了最残酷的战争的洗礼的明军,战斗力是极其恐怖的,他们已经远远超越明初那支饮马贝加尔湖、四夷股栗的虎狼之师了。 绝不能跟这支军队交手,否则就是鸡蛋碰石头! 这是关宁军的一致共识,抵抗是没有出路的,他们必须自己找一条活路。 北京城内气氛怪异到了极点,云集京师的藩王、士子、官吏、清流纷纷聚到一块,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买最好的酒菜,请最美的歌妓舞姬,彻夜欢宴,喝醉了,脱掉鞋子下场与舞姬一起载歌载舞,看的人则哈哈大笑。热闹是够热闹了,但是这些宴会没有半点欢愉气氛,反倒颓废到了极点,甚至有放弃治疗的绝望。也是,现在他们整个阶层最可怕的敌人就在城外,几十万大军把北京城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清军所剩无几,关宁军看样子是不愿意打仗的,他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家伙,除了醉生梦死之外还能干什么?难不成真的让他们上战场跟那支可怕的铁血劲旅对砍? 那还不如直接一刀捅死他们好了。 当然,也有喝醉了就又哭又笑,找根绳子到树下挂了的,还活着的就在那些晃来晃去的尸体旁边继续大吃大喝,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中枢院,范文程神色苦涩,将一包白色粉末倒进酒里。 宁完我就坐在他的对面,不无悲凉的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大清几十万雄兵,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打得全军覆没,就连圣上这等英主也……唉!” 范文程长叹:“大清不能一统天下,是天不助我啊!宁兄,先帝待我等不薄,我等断不可向那蛮子乞降,丢了他的面子,就让我等当一个孤忠之臣吧!来,喝了这杯,一起上路追寻先帝去吧!” 宁完我说:“好!你我这些年深受皇恩,荣华富贵也享够了,没什么遗憾啦!范兄请!” 范文程斟了两杯毒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宁完我面前:“宁兄请!” 然后两个人一起伸手去端酒,又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来。 过了一会儿———— “范兄,请!” “宁兄先请!” 再过一会儿———— “宁兄,你先请!” “范兄请!” 看样子一个晚上是不够这两位商量好谁先喝毒酒了。 在翰林院…… 张溥、张岱、侯方域、陈贞慧、钱谦益……一众江南文坛的巨匠济济一堂,大块吃肉,成壶喝酒,没别的,就是想把自己给灌醉。他们神情惊恐、绝望,他们很清楚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就他们干过的这些事情,将他们九族全部诛一轮都不大够,所以还是自行了断吧,免得挨那一刀。 侯方域喝得大醉,突然发起酒疯来,将酒壶狠狠惯在地上,悲愤地叫:“我等殚精竭虑,不惜自毁清誉,与虎谋皮,无非就是想扫尽神州污垢,拨乱反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相助,反倒帮那蛮子,让我等沦落到这等地步,任他宰割?我不服,我不服!” 张溥早已不复往日那长袂飘飞、俊逸出尘的模样,他那白净的脸变得青黑,一团戾气,狠狠地说:“公道自在人心,那蛮子能杀尽我等,却杀不尽天下读书人,总会有人还我等一个清白的!诸位,多说无益,干了这杯,然后上路吧,莫要失了读书人的面子,就算是死,也要告诉那蛮子,人间自有正气!” 众士子群情激愤,一口饮尽,然后掷杯投箸,放声大笑,来到走廊。 下面就是一个十余亩方圆的大池子,水很深,倒映着月光,寒气逼人,就他们这体质,跳下去基本上不会再有爬起来的可能了。张岱哈哈大笑:“此池甚好,有白莲点缀,有金鲤作伴,给我等作棺木刚刚好!” 众士子齐声附和:“正是,正是!”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看有没有人出来带头。偶尔有几个上前一步,看了看那个大池子,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死是需要勇气的,哪怕是绝望到了极点,也很难狠得下心来。 张溥厉声喝:“尔等畏缩不前,当真是失尽了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侯方域陪着笑脸说:“天如公乃是江南文坛第一人,这第一个从容就义之美名非天如公莫属,我等怎敢唐突?” 众士子齐声说:“天如公先请!” 张溥喉咙里咕噜一声,看着那幽深的水池心里直打突。忽悠那些愣头青跳出来鸡蛋碰石头,甚至干脆自杀以迫使官府让步这种事情他干多了,但是自杀这种事情还真没试过,想想都觉得可怕。他上前一步,又缩了回来,对钱谦益说:“钱公,你是前辈,还是你先为大家作个典范吧。” 钱谦益勉强一笑,说:“天如老弟说笑了,我的才学远不如你,怎么好跟你争啊?” 张溥诚恳的说:“那是无知小儿瞎说的,论才学,晚辈怎及得钱公万一?这首义之美名非常钱公莫属,钱公万勿推辞!” 众士子齐声叫:“钱公,请!” 钱谦益咬咬牙,悲壮地说:“好,老夫先行一步了!”说完大步上前,深深呼吸,身体下蹲、发力…… 然后又退了回来,抹着冷汗说:“这水太凉,跳下去怕不好受吧?” 张溥无语望天,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一四一 忠诚可靠关宁军 朱聿键和杨梦龙并肩站在大营之外,看着北京城。 月色之下,北京城的城墙如山峦般起伏,蜿蜒于大平原之上,说不出的雄浑、壮观。这是明帝国的国都,这座古老的都城见证了大明帝国的诞生,见证了大明王朝的强盛,也见证了大明王朝最为屈辱的时刻。壮观的城墙沉默无语,矗立于天地之间,如果石头也能说话,想必它一定会有很多感触想对人说吧? 朱聿键轻声说:“快要结束了。不光是这场战争,还有那些在几百年前便透着一股霉臭味的东西,通通都快要结束了。” 杨梦龙说:“是啊,快要结束了。” 朱聿键问:“他们会不会投降?” 杨梦龙问:“谁啊?” 朱聿键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杨梦龙不屑的笑了笑,说:“他们是不会投降的。他们知道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一旦投降,就算我们放过他们,老百姓也会活活撕了他们的。” 朱聿键面有忧色:“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杨梦龙摇头:“硬仗?不不不,不会有硬仗,甚至不会有抵抗。那帮家伙是不会投降,但是并不代表守城的军队不会投降。”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毕竟现在守卫北京城的,可是以忠诚可靠闻名的关宁军啊!” 朱聿键叹气:“我倒是希望他们能顽抗一阵子,至少这样会让人知道大明用自己的膏血供养的关宁军,还是有些硬骨头的……” 话音未落,城墙上突然亮起刺眼的火光,杀声四起,整个北京城顿时就乱套了。而这杀声多是以汉语为主,震天动地,澎湃激昂,响彻夜空,要多威武就有多威武! 朱聿键愕然望向杨梦龙。 杨梦龙冲他耸耸肩:“我说过,不会有硬仗的,因为守城的是以忠诚可靠闻名关宁军啊!” 朱聿键面色连变,半晌,他发出一声哀叹:“每年七百万两的军饷,养着的竟是这么一支军队,这真的是大明王朝的奇耻大辱啊!” 正如杨梦龙所料,不会有抵抗,因为守卫北京城的主力,是以“忠诚可靠”闻名于世的关宁军。在剃头之后关宁军的战斗力确实是突飞猛进,摧城拔寨锐不可当,跟在辽西与清军交战时的窝囊样相比判若两人。而在历史上,他们更进一步,与明郑军队和李定国的军队交锋的时候当真是死战不退,很多次被明军团团包围,援尽粮绝,最后以人肉为食,折骨为炊,愣是死扛着不投降,最后熬死了李定国,熬垮了郑成功,那份顽强,着实让人叹为观止!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清军能够一统天下,他们这些叛国者能分润一份从龙之功,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之。现在这一幻梦已经让杨梦龙毫不客气的粉碎了,留给关宁军的是最残酷的现实:他们所效忠的那些主子不是战死就是成了明军的战俘,几十万大军已经被明军灭了,他们就算想当狗也找不着主人啦!现在明军已经将北京城团团包围,眼看就要打进来了,他们该怎么办?就他们干过的那些事情,杀十次头都不够,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而不投降,只会死得更难看! 这可如何是好? 这难不住关宁军。反正已经把明军给卖了一遍了,他们也不在乎把明军再卖一遍,这乱世,谁不是先顾着自己的?忠诚是什么?能吃吗?他们知道杨梦龙、朱聿键乃至整个大明的军民都恨极了北京城内那帮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文臣士大夫,如果他们能将这群老王八绑起来送到杨梦龙面前,再低头认个错,没准落下来的棒子会轻一点呢! 说干就干,在卖队友方面,关宁军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没有任何犹豫,待到深更半夜,关宁军突然就对呆在城墙看着城外明军那恐怖的阵容发呆的清军余孽扬起了屠刀。清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杀伤了一大片,他们惊怒交迸,拼死反击,冲上去的关宁军纷纷倒下。关宁军也红了眼,你们这帮王八蛋,把我们整个关宁军都给坑上了一条不归路,害得我们背叛大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现在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就指着拿你们的人头来保命了,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的去死,为什么就是不肯伸长脖子给我们杀!绝境之下,一向怂出了风格,怂出了特色的关宁军也变得疯狂、嗜血,他们前仆后继,蜂拥而上,每一名清军士兵必须要面对十几件甚至更多武器的攻击,一旦倒下,顷刻之间就会变成挑在枪尖刀尖上挥舞的血浆碎肉,连留具全尸都是奢侈的! 而在内城,两千余关宁军甲士也发难了,他们数十人一队,朝各位大臣、勋贵、皇亲国戚的府第扑过去,这些老王八都跟清军有勾结,让他们靠墙站着挨个枪毙都不会有冤枉的,抓,能抓多少就抓多少! 在温府,温体仁和一众门生故旧正在愁眉苦脸的喝着酒,温体仁悲叹:“老夫当这个首辅已有七年,不敢说对社稷有寸功,但至少也是殚精竭虑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满想着再干几年就功成身退,万万没想到一念之差,竟落到了这步田地,唉,造化弄人啊!” 门生们都默然无语。半晌,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站了起来,咬牙说:“老师,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蛮子!他颠覆伦常,不敬鬼神,逆天而行,企图颠覆我汉家道统,我等士大夫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又有什么错!纵使我等向建奴借兵是有小错,但大节无亏,他若还有一点良知,理应理解我等的一片苦心,迷途知识返,痛改前非,若对我等赶尽杀绝只能证明他做贼心虚!” 温体仁看着这位神情激愤的门生,露出一丝苦笑。大明文人就这尿性,他们可以打着伟大光明正确的旗号把事情搞得乱七余糟,把国事败坏得不可收拾,但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错的只会是全世界!好吧,有天下读书人站在他们这边帮他们说话,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有理的,问题是也得对方在意这些才行!杨梦龙在乎过什么士林清誉、清流风评么?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动拳头快过动脑子的家伙喜欢用拳头说话,他的名言是:“谁要是以为笔杆子比枪杆子厉害,那他肯定没有被枪毙过!”碰到这么个货,以前那套屁用都没有!他摆摆手,正要说话,只听到门外一阵巨大的喧哗,还有人放声尖叫,但尖叫声马上就停止了。在场的门生骇然色变,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看到一队关宁军甲士明火执杖冲了进来,转眼之间就把他们给包围了。为首的是关宁军参将马科,这家伙放在关宁军里也只是个三流将领,所以这次决战他没份,反倒让他保住了一条命。现在他带领上百甲士闯进温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温体仁,阴阳怪气的说:“哟,首辅大人,你这是干什么?搞出这么个场面来,该不会是在交代后事吧?” 温体仁连脸皮都僵硬了,强自镇定,问:“你想怎么样?” 马科说:“不想怎么样,兄弟们只想借首辅大人的身份谋一条生路而已。” 温体仁露出认命般的苦笑,那帮门生却是一阵哗然,纷纷破口大骂。马科怒喝:“干你娘,老子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们这帮大头巾所赐,你们叫个毛!识相的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否则别怪老子对你们不客气!” 那位在温体仁面前慷慨陈词的门生跳到马科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卑贱武夫竟敢以下犯上?当心……” 刀光一闪!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马科二话不说,拔刀架在这家伙脖子上一抹,登时鲜血狂喷,这个倒霉蛋捂着被割开了一半的脖子倒在地上扑腾着,鲜血一股接着一股从伤口喷出,喷了一地。这帮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了,登时吓得尖叫起来,四散逃窜。那些甲士也不客气,抡起刀连着刀鞘兜头兜脑的砸过去,被砸中的门生凄厉的惨叫,倒在地上直抽抽。马科更狠,别人还是连着刀鞘砸人的,他直接挥刀就劈,一连几刀,刀刀见血,转眼之间便有数人人头落地,大厅中血流满地,血腥弥漫,格外的恐怖。那些士子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就尿了,不敢再作怪,也作不了怪,两条腿都在抽筋呢,一个个跪在地上直哆嗦! 自两宋以来,文人在武将面前持续六百年那骄横得近乎扭曲的心态,至此轰然炸成了碎片,再无半点余剩。 马科提着糊满鲜血的长刀,狞笑:“再跳啊,再叫啊,怎么不跳,不叫了?”瞅见一个书生居然还倔强的站在那里,他嘿嘿一笑:“小子,还挺带种的嘛,比这帮货有种多了!”抡起刀就要砍,却发现那小子脚下的地面早就湿了一大片,一股浑黄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裤脚源源不断的流下,扩散……他愣了一下,放声狂笑:“老子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呢,原来早就尿裤子了!老子开始有点喜欢冠军侯了,一群胆小如鸡的烂货,戴着一顶乌纱帽就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拿我们当面团捏,我呸,什么玩意!?就算冠军侯不动手,我们迟早也要收了你们!” 无人敢应声,包括温体仁在内,上百位高权重的士大夫都在屠刀之下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半点死死压制武将二百年的威风! 另一路关宁军冲进王应熊的府第,王应熊倒是硬气些,组织健仆试图抵抗,关宁军也不客气,放手大杀,一口气砍翻了十几个!然后王应熊就尿了,和一大帮门生一起跪在关宁军的战靴前乞求饶命。 侯恂见势不妙想要逃走,但是很无奈,这位尚书大人在战场上逃命的本事倒是不错,但是放到北京城来就不行了。当他试图从狗洞钻出去的时候被堵了个正着,两名关宁军士兵用盾牌顶住狗洞,然后用矛尖戳他屁股,尚书大人在狗洞中进退不得,惨叫连连,狼狈之极! 范文程、宁完我等一众汉官也没能逃脱,当关宁军杀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范文程和宁完我还在商量着谁先喝毒酒。看样子他们都不打算喝了,正好,关宁军帮他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他们不用喝毒酒了。至于杨梦龙会让他们喝什么,鬼才知道。 对了,关宁军也没有漏掉那位一心要力挽狂澜,扳倒杨梦龙扭转乾坤的复社巨头张溥。当时张溥还在和钱谦益商量着这天气到底适不适合跳水,这种商量当然不会有结果的。但是看到大批甲士杀过来,这两位吓得腿一软,咕咚咕咚两下就栽进了池子里……好吧,虽说是歪打正着,但好歹也是跳下去了。带队的关宁军将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帮大头巾里居然还有这等刚烈之人,老子小看他们了!” 手下问:“要不要救人?” 这位说:“不用,等他们冻僵了再捞起来。” 关宁军不无敬意的看那两位,整整一晚净碰上些胆小如鼠的弱鸡,突然碰到两个有点骨气的,大家都有种发现野生大熊猫的感觉。他们打定主意,等下要对这两位客气一点,有骨气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 然后,在他们满怀尊敬的目光中,那两位一路扑腾着游到了池子边,哆哆嗦嗦的向他们伸出手,叫:“救……救命……救命……” 关宁军将士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我们的眼睛是不是都瞎了?” 一四二 关宁军的正确用法 北京城完全乱了套,关宁军明火执杖,四处抓人,所到处尖叫声、惨叫声、狂笑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被关宁军从府第之中,甚至是从青楼里揪出来,有的一身酒气,有的衣衫不整,有的干脆就光着屁股————这些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从妓女的被窝里揪出来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呢。这些王公大臣、风流学子完全没了当初吟风弄月、指点江山的潇洒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有人放声怒骂关宁军:“尔等卑贱武夫,竟敢凌辱我等文臣士大夫,天下学子断不会放过你们的,断不会放过你们…………” 回应这些两眼发红疯狂叫嚣的家伙的,是一顿拳打脚踢。明朝嘛,文人视武夫如仇寇,武将视文人如大敌,双方的关系简直就糟得不能再糟了,全靠数百年来以文驭武的格局勉强压着,这才没出事,现在大明都让这帮王八蛋一手毁了,以文驭武的格局也就不复存在了,那些武将对这些文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没冤没仇的打着玩,一通老拳将这些细皮嫩肉的家伙给揍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在抄家抓人的时候由于文人不合作,对关宁军士兵又打又骂还扔东西,火大的关宁军下手未免重了些,狠狠的杀了一些,看到往日风流倜傥的同僚一个个人头落地,这些可怜的文臣士大夫总算明白了,当一切秩序被摧毁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文贵武贱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很不幸,比拳头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些厮杀出身的武夫,所以他们一点理都没有,只有挨揍的份! 最惨的是,那维持士大夫阶层的尊贵地位的秩序,正是这些士大夫自己一手摧毁的。所以不少文臣在被关宁军士兵当一条狗一样拖出来的时候老泪纵横,仰天长叹:“悔啊,悔啊!” 该抓的人抓得差不多了,关宁军一众将领聚到一块叽叽喳喳的商量着,想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说真的,虽然手上有不少筹码,但是他们心里还是没有底。对杨梦龙的事迹,他们听得实在太多了,这家伙纯粹就是一根筋,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政治手腕,什么隐忍,更不知道什么叫和光同尘,谁敢踩到他的底线,他就一刀将丫的腿卸下来!而关宁军的所作所为无疑早就踏过了他的底线,再怎么将功赎罪,只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可如何是好? “马科,你鬼主意多,你说吧,怎么办?” “老子要是知道怎么办,早就去办了,还用坐在这里发呆?” “你平时不是鬼主意挺多的么,怎么到了要用你的时候就拿不出主意来了?” “我呸!我平时是有些主意没错,但那是跟同行打交道!那杨……不,那冠军侯是我们的同行么?他根本就不吃我们这一套,我能怎么办!” “胡广恩,你别装死了,当初可是你第一个跳出来赞成随祖大寿那贼子入关造反的,就算你装死也逃不过!” “我干,就我自己赞成么?你们也赞成了!再说,当初那祖老贼都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了,我们不点头,就只能掉脑袋了,我有什么办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鬼用?赶紧想办法吧!” “要不我们拿这些乱臣贼子跟冠军侯谈判,乞求活命?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就……” “谈判个鸟毛!当初祖老贼甚至提出帮他夹击清军,以此赎命呢,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然后在战场上以一敌二将他和洪泰吊起来打!” “根本就找不到一条出路啊,要死要死要死!” “要不我们就把所有乱臣贼子赶出京城去,把所有仓库都封起来,我们放下武器卸掉盔甲,然后躲到老百姓中间去,看能不能蒙混过关吧?” “天快亮了,别做梦啦!就我们干的这些事情,老百姓早就把我们给恨透了,只要我们敢放下武器,下一刻就会被老百姓活活撕了!” “要死要死要死!” “我说,你除了要死要死能不能说点别的!” “要死要死要死!” “……干!” 讨论来得异常混乱,吵吵闹闹,毫无逻辑。大家都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在这种状态下想拿出个可行的办法来蒙混过关,逃过杨梦龙的铁拳,那是做梦。经过一番徒劳的讨论之后,这帮家伙沮丧地发现,就算他们帮忙抓住了那么多专门给杨梦龙添堵的老王八,小命还是不稳,杨梦龙的铁拳仍然可能会落下来,把他们砸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别抱任何侥幸心态了,老老实实的出去投降吧,不然落下来的拳头只会更狠,更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离最后通碟还有三个时辰呢,永定门就打开了,大批关宁军兵将哭丧着脸从里面开了出来,整整齐齐的跪在城门外,盔甲卸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叠起,摆在地上,兵器都没带,他们算是彻底认了怂了,要勒要捅杨梦龙你随便吧! 马上就有人去报告杨梦龙。 杨梦龙还在呼呼大睡,扎吉冲翁费了不少劲才把他叫醒,他揉着睡眼坐起来,听完报告,有气无力的说:“他们爱跪就让他们跪着,我还要睡一会儿,别来吵我……”往床上一歪,又睡着了。 扎吉冲翁说:“可是,他们说他们已经将那些叛国通敌的乱臣贼子全部抓住了……” 杨梦龙喃喃自语:“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没有他们我就抓不住那些老王八……嘿嘿,乖儿子,来,啵一个……” 得,才这么一会儿,这货就梦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那边,方逸之也跑去向朱聿键报告了这一好消息。 朱聿键比杨梦龙强点,杨梦龙还在赖床,他已经起来,召见北京周边州县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听取他们的意见了。一个国家的首都,大多都属于消费型城市,自己没有太强的造血能力,相反,还要从周边地区吸血,大明定都北京两百多年,北京城倒是越来越繁荣了,但北京周边州县却越来越贫穷,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天子脚下不知道有多少妻离子散的惨事发生。朱聿键觉得这是不妥的,大明的国都应该为周边州县带来发展的机遇,而不是将它们的血都吸干才对。不过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所以每到一地就召见当地的长者,不论贫贱,只要是有点名气的都召过来,听取他们的意见。这些老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一切都看透了,他们应该可以向他提供很有益的建议的。 “其实减免赋税只是治标不治本,皇上如果想把北直隶治理好,就必须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是史治。崇祯爷定的赋税其实并不重,但是史治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部,每次加一点点赋税,下面都会层层加码,到最后落到老百姓身上的赋税,已经是他想要加的十倍、二十倍了,百姓就算卖儿卖女也交不上,安能不反?当然,有冠军侯在,解决史治不难,难的是第二条。”现在有一位衣衫破烂,但显得很精神的六十高龄老者正席地而坐,侃侃而谈。 方逸之走进去,低声向朱聿键报告关宁军献城投降的好消息。 朱聿键反应很平淡,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样就想将功赎罪了么?他们也把大明的尊严看得太轻了。方卿,别理他们,坐下来,和朕一起听听这些贤者的意见,他们一席话可让朕受益匪浅啊!” 方逸之有点儿着急:“皇上,此乃天赐良机啊,若不尽早受降进城,只怕会生变数,到时候想要进北京城就难上十倍了!” 朱聿键似笑非笑:“不进这北京城朕就当不了这个皇帝了么?民心所向,何处不能定都!老人家,你继续说,第二条是什么?” 好吧,这家伙跟杨梦龙混得太久了,被杨梦龙带歪了,行事至刚,非黑即白,说一不二,看他那样子,就算关宁军反悔了缩回城去拒不投降也算不得什么麻烦,顶多就是让明军打进去而已,关宁军别说讨价还价,连让他紧张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方逸之暗暗叹气,坐下,听那位老者说。 老者拱手说:“皇上,国事为重,还是先受降进了北京城再说吧,迟恐生变!” 朱聿键说:“再怎么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那帮乱臣贼子爱跪,就让他们跪着好了!老人家,继续说,治理好北直隶的第二条是什么?” 老者只好说:“第二条么,就是水!” 朱聿键一怔:“水?” 老者一针见血:“北直隶,尤其是京津这一带缺水!不光是周边州县缺,连京城也缺得厉害,喝水都困难,耕作就更别提了!皇上若想让京畿一带的百姓摆脱困苦,必须让百姓有足够的水灌溉庄稼,否则免多少年赋税都没用,该穷的还是得穷!” 朱聿键沉吟片刻,向老者一拱手,说:“老人家真知灼见,让朕获益良多啊,受教了!朕向你保证,必定在十年之内解决这两大难题!” 在场的老人都愕然:“十年!?” 朱聿键笑笑:“光靠朕一个人当然不行,但是朕还有冠军侯啊,有他在这些难题都不算难题。” 这个皇帝撂担子撂得也太干脆了,但是那些老人都理所当然的点头。杨梦龙哦,连人工降雨都玩得来,还有什么是他干不来的?好,冠军侯,我们就靠你啦! 睡梦中的杨梦龙猛打喷嚏! 又和这些老人聊了好久,一直到卫兵端着饭食进来,朱聿键才省起已经快正午了。他笑了笑,对那些老人说:“各位长者先在这里用饭,朕去看看那帮乱臣贼子……都是壮劳力,真让他们跪死在那里,朕可不大舍得。”说着又向那些老人一拱手,这才带着如释重负的方逸之快步走了出去。他知道,想解决京津地区的用水问题,少不了要上马大量水利工程,到时候恢复大量劳动力,而那些关宁军将士……让他们打仗不行,让他们下死力气干活总该不成问题吧? 老者们对视一眼,都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同情那些倒霉到家的关宁军将士了。 一四三 走向未来 杨梦龙懒洋洋的爬起来吃午餐的时候,朱聿键已经在训人了。他就左手拿着块巨大的煎饼,右手端着一大碗奶汤,跷着二郎腿坐在岗楼上看着朱聿键对着那跪满一地的关宁军军官将领咆哮如雷,连踢带打。隔了这么远他都能听到隆武帝的怒吼: “你们要钱,皇上从内帑出,内帑不够就卖掉皇室器物给你们凑!” “你们要粮,皇上拼着逼死无数州县官吏和农民给你们筹!” “你们要权,皇上明知道你们在玩敌养寇也咬着牙承认你们虚报上去的战功,把你们的亲信个个都封官重用!” “你们打了败仗,败得再丢脸皇上也咬牙忍了,没有惩罚你们任何人!” “皇上哪里对不起你们?大明哪里对不起你们?” “你们是怎么回报大明的?” “领着大明的饷……” “吃着大明的粮食……” “拿着大明的兵器……” “却倒戈成为鞑子的先锋,带领他们打进北京来了!” “最最重要的是,老子省吃俭用给皇上助饷一百万两作为北伐的军资,全他妈打了水漂!全他妈打了水漂!!!” 方逸之等一众文臣集体伸手捂脸,羞耻感爆表:“其实最后面那句可以省掉的……” 扎吉冲翁则打了个冷战,说:“皇上怨念好大!” 杨梦龙睨了他一眼:“如果有人这样祸祸你的血汗钱,你的怨念只会比他更大。” 朱聿键照着两名关宁军将领拳打脚踢,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那笔钱是老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们知不知道!?老子这些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猫少,干得比牛多,拖着一大家子艰苦创业,就挣下了这笔钱你们知不知道!?看到银行里的存款增加到一百万两了老子美了一晚睡都睡不着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倒好,一下子就把老子的血汗钱祸祸清光了!这几个月来老子穷得跟叫花子似的,别说军饷,连仆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你们却拿着老子资助的军饷在这里锦衣玉食,锦衣玉食!!!” 隆武帝的咆哮响彻北京的天空,关宁军在他的怒吼中发抖,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果断坑死崇祯竟是他们这辈子所做的最英明的决定!老朱家都是抠神啊,他们只是祸祸了这位一百万两就把这位气得跟个疯子一样了,这些年他们祸祸了崇祯多少钱?如果现在崇祯还活着,只怕早就将他们千刀万剐再扔进油锅里咕噜了!隆武帝倒是骂得痛快了,但跟在身后的史官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虽说秉笔直书是史官的天职,但是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一些必要的春秋笔法还是要会的,如果他们把这一段如实记录下去,估计很有可能领到一张全家十八层地狱观光游,而且还是人数不限的那种。但不记下来又显得失职了,这叫他们如何是好?史官甲小声问:“各位同仁,这段记不记?” 史官乙:“还是别记了吧?为君者讳,他不会动在场的精兵强将,但是要捏死我等却容易得很啊!” 史官丙:“你等简直就是史官的奇耻大辱!什么狗屁为君者讳,秉笔直书一直是我辈史官的基本素质,董狐、左丘明等前辈要是知道有你们这样的后辈,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史官甲、乙:“兄台所言甚是,我等深受教诲,只是不知道这段该怎么写?” 史官丙奋笔疾书:“某年某月某日,关要叛军畏我王师威严,出城乞降,帝义愤填膺,亲自上前,以社稷大义相责,疾言厉色,其言掷地有声,叛军无不股栗,羞愧欲死……” 史官甲:“噗————” 史官乙:“噗————” 别以为他们是在笑,他们是在吐血,没看到两道血箭都喷到半空了么? 这才是最优秀的史官啊,两位少年,你们还是学着点好! 先别管史官们如何扯淡,反正朱聿键连骂带打将这些年来对关宁军的怨念悉数发泄了出来,等他发泄完了,那帮倒霉催也给打得不成人样了。他们看那帮倒霉催的表情,却是一片欢欣鼓舞……别以为他们都是小受,其实吧,他们真的是在高兴,因为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羞辱他们就意味着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没听说过咬人的狗不叫么?对着他们拳打脚踢总比皮笑肉不笑将他们扶起来表示理解他们的苦衷,再转头杀他们全家强。等朱聿键累得打不动了,这帮倒霉催齐声说:“皇上暂息雷霆之怒,臣等都知道错了,请皇上责罚,要杀要剐,臣等全无怨言!” 朱聿键冷哼一声:“老子要杀你们还用等到现在?全给老子滚进战俘营去等待审判!就你们干过的这些破事,十几二十年苦疫是逃不掉的,但愿你们能踏踏实实的干,别动什么歪念,否则亲族尽诛,你们死了也进不了祖坟,更再无子孙后代供奉血食!” 这样的威胁也够狠了。没有哪个国家的人会像中国这样把血脉传承看得这么重,在西方,私生子是很不光彩的,老爸不认私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在中国,哪怕是私生子也是自己家族的一份子,甭管是怎么来的,只要确实是自家的血脉就一定要让他认祖归宗,并给他一份财产,如果让他流浪在外受苦受难,就是不孝。一个人不仅要对自己的先人负责,更要对自己的后辈负责,先人就是榜样,就算自己无法超越先人的成就让整个家族更上一层楼,也不能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让先人蒙羞,否则家族长辈是会家法伺候的。至于对后辈负责……也可以作同样的理解,就算不能让后辈引以为荣,也要严格要求自身,不能让后辈以自己为耻,赵括同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可惜是反面的:他在长平之战中葬送了赵国大半青壮男子,使得赵国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赵王虽然没有怪罪他的亲族,但是他的亲族都以出了这么个家伙为耻,不再姓赵,而是以马服君的名号为姓,改姓马。即便是此后这个家族英才辈出,创下了远迈前辈的辉煌,也没有再改回来姓赵。亲族尽诛、血脉传承断绝、死后无血食供奉,对于古代中国人来说是最为恐怖的威胁,远远超过了什么扯淡的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一个恶人不怕报应,但害怕报应到自己子孙身上就是这个道理。因此朱聿键此言一出,所有关宁军色变,磕头如捣蒜,连呼不敢,他们是真的怕了,因为这位要诛他们九族实在太容易了啊! 朱聿键下令军队上来缴掉关宁军的武器,将他们押进俘虏营,等待这些俘虏的,将是苦役。普通士兵服五年苦役,参将以下的将领五年到十五年不等,参将、副将十五到二十年,如果没有大的劣迹,可以酌情减免,不过能获得减免的人恐怕不多,叛国本身就是最大的劣迹。 对关宁军的惩罚并没有所有人预想的那么重,大家本来以为至少要砍掉几千颗脑袋才算完的,没想到只是服苦役。不过把一万多降兵献城投降的降兵全部扔去服苦役苦身就传递出了一个异常强硬的信号:大明自万历中后期开始直到现在,对军阀的容忍政策到此为止,谁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作乱,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极其严厉的惩罚! 关宁军对这样的处置还是比较满意的,服苦役听起来很可怕,其实看看那些服苦役的流寇就知道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吓人,流寇们在服苦役的时候一天三顿餐餐都能吃到肚皮滚圆,饭菜的油水很足,每个星期还能加两次菜,这日子,过得!很多流寇刚进苦役营的时候骨瘦如柴,在里面呆了一年就变向肌肉结实,牛高马大了,要不吴胜如何在登莱新军遭遇重创之后回到登莱,一声令下就集结起三万精兵,把占领山东的清军抽得满地滚?算喽,服苦役就服苦役吧,在苦役营里能吃饱饭,还不用担心被人送上战场当炮灰,而且还有机会像袁宗第他们那样以辅兵的身份追随杨梦龙征战异域,立下战功,岂不美哉! 所以关宁军几乎是兴高采烈的放下武器,走进苦役营的…… 搞定了关宁军,朱聿键吁出一口气,看着洞开的北京城门,长时间的沉默着。 杨梦龙已经把肚子塞饱了,走了过去,说:“发什么呆?该是你的你逃不掉,莫非到了这一步你还想跑路?” 朱聿键叹气:“这北京……就是一座牢笼啊,朕进去容易,想出来可能就千难万难了。” 杨梦龙撇嘴:“得了,别整得好像我们集体虐待你似的,又没人拿绳子绑住你,你一年还是可以出来那么几趟的,是到外国去看风景还是到民间体察民情,都随你便。” 朱聿键觉得这事必须有个准数:“你先把话说清楚,除了外交往来之外,朕一年可以离开北京到民间几次?” 杨梦龙说:“一年有两次机会就不错了,你还想几次?还有,由于不是外交活动,所以路费食宿什么的你自己掏钱。” 朱聿键眼睛瞪大:“喂,你有没有搞错!我记得按照宪法,你们将会把所皇庄、盐引、矿税等等属于皇室的资产全部收归国有对吧?这样一来朕可就一点收入来源都没有了,你还要朕自己掏路费?还有没有天理了!” 杨梦龙说:“你不是还有一堆工厂么?这些工厂的收益还是很可观的,没人敢动。对了,你也还有有一支小船队,一年跑一趟西洋都赚翻了,还叫个毛线?再说了,国家又不是不给皇室钱,每年都会有几十万银元的拨款,够你们活得很滋润了!” 朱聿键骂娘:“几十万银元够做什么?给宫里的仆人发工资都不大够!我不管,皇室外出旅游的费用必须由国家掏!” 方逸之飞快的插嘴:“国家掏也可以,但上限是一万银元,多一分都没有!” 朱聿键差点没跳起来揍人:“你大爷的……”考虑到一万银元也不算少了,他叹了口气,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但提出了条件:“那朕一年要出来四次!” 杨梦龙叫:“老大,武宗皇帝只是跑了一次边关一次江南就被骂成昏君了,你一年要跑出来四次,不怕被骂成翔?” 朱聿键很潇洒:“他们骂他们的,关朕蛋事?” 好吧,皇帝不要脸的话大家还真拿他没办法,他都不怕被人骂作昏君了,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方逸之又来扫兴了:“不行,四次太多,最多两次!” 朱聿键绝不让步:“四次!少一次都不行!少一次朕就撂担子回南阳继续做生意!” 方逸之只好让步:“最多三次,不能再多了!” 朱聿键威胁:“朕撂担子哦!朕回南阳哦!” 一众文臣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奈。看样子这位真的颇有当昏君的潜质啊,都要入主北京了,他老人家最关心的居然是一年可以出来玩几次,我靠,这是一个心态正常的皇帝应该琢磨的事情吗?但他们拿他没办法,河洛集团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就必须推出自己的代言人,而那么多藩王里就这一位全盘接受了河洛集团的思想和模式,并且乐于将这一切推广到全国去,他如果真的撂担子回南阳了,大家麻烦还真不小! 红娘子一脸崩溃:“你们能靠谱一点吗?有什么事,不能进了北京城再说吗?” 朱聿键恍然大悟:“哦,对对对,得先进城!”大手一挥:“进城!” 一声令下,三军欢声雷动,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一马当先,排成极为整齐的队列,簇拥着自己的君王,自己的统帅,浩浩荡荡地从各个城门开入北京城,古老的都城在那碾压一切的脚步中颤抖! 历史在这一刻彻底转变了走向,迎接这股崭新的力量和这个古老的国度的,将是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本卷完》 第一章 一对奇葩 战争的阴云终于消散了,阳光洒在北京城内,带来丝丝暖意。 北京城的居民神情呆滞,匍匐在大道两旁,任由大军浩浩荡荡的从大道中央开过,激起的烟尘洒在自己的身上,头也不敢抬。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剃了发,虽说皇太极时常强制性开仓放粮,但这些居民仍然面黄肌瘦,面有菜色,神情呆滞、恐惧而迷茫,显然,被异族统治的这段时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受。尤其是头上这根辫子,在几天前还能让他们一家几口勉强填饱肚子,现在却成了催命符,他们浑身发抖,都觉得大难临头了。 帝国是不会放过背叛者的! 杨梦龙看着他们直叹气,他跳下马,走到一个跪在地上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小孩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问:“小家伙,你为什么要留辫子呀?” 小孩居然一点也不怕他,也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怕。他吮着手指头,眨巴着眼睛说:“因为我们饿啊。” 小孩父母更加恐惧,往前挪了挪想捂住小孩的嘴,但杨梦龙制止了,问:“为什么饿呀?” 小孩说:“因为官府的人不管我们了,商人也不肯卖粮食给我们,说在打仗,粮食运不过来,只有那些留着辫子的军爷肯给我们饭吃……我们剃了头能多分到一些粮食,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要还有一点办法都得尽力活下去,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孩子的父母恐惧之极,猛磕响头,悲声说:“将军,是我们硬要给孩子剃头的,要杀就杀我们吧,跟他无关,他才七岁,他什么都不懂……” 杨梦龙沉默良久,说:“回去把辫子剪掉留回原来的发型吧,丑死了。” 此言一出,跪地的百姓尽皆愕然。 杨梦龙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果递给那个一看就是在饿肚子的小不点,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着说:“你说得对,人只要还有一点办法都要努力活下去,所以啊,和你爹娘一起努力的活下去吧,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建奴、蒙古鞑子、流寇全部被消灭了,不会再有剿饷、辽饷、练饷,赋税很快就会降下来,你们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他的声音在这长长的街道上回荡,匍匐在地的民众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却看到那家伙已经跳上马,陪伴在王驾之侧,直奔紫禁城而去,边走边跟皇帝交头接耳,依然是那样的桀骜不驯,依然是那样的玩世不恭,但却如同一座挡在惊涛骇浪前的大坝,一根足以将倒塌的天空撑起来的擎天柱,看着他,大家都心安了。 杨梦龙指着那跪满一地的百姓,问朱聿键:“作何感想?” 朱聿键有气无力的说:“又欠下了一笔债,估计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杨梦龙说:“那就好好干吧,别动不动就喊着要撂担子,你们老朱家欠下了很多债,两百年都还不清了,你得努力还!” 朱聿键挨声叹气:“听你这么一说,朕更想撂担子了……” 杨梦龙好想拔出狗腿刀捅死他! 说起来也奇怪,以前的朱聿键做什么都是有板有眼,一本正经,三观端正,随便一忽悠就上当了,那时候的唐王爷多可爱啊!可是跟他混了几年之后就变成个混球了? 对了,还有方逸之!这位进士出身的老爷原本是一个多么可爱的谦谦君子啊,温文尔雅,恭谦有礼,接物待人都平和冲淡,简直就是文人的典范,但是跟他混了几年之后也得腹黑、贪婪了,这家伙可不止一次因为军费预算过高在会议上跳起来放声咆哮,根本就没有将一众河洛新军将领当回事的!唉,变了,全都变样了,只有他没有变,仍然是一个大混球! 进城之后,朱聿键金鏖殿都没有去,直接下达了一道旨意: 军队立即接管官库粮仓,然后开仓放粮,务必让老百姓每家每户都有七日口粮; 接着又是一道,这道比较长:帝都有此劫难,过错全在朝廷一身,与百姓无关,严禁官兵擅闯民居,借搜查逃犯之名伤害百姓,违者一律枭首,杀良冒功者,夷族!剃发留辫者无罪,不喜欢这个发型的可以尽快剪掉,喜欢的就继续留着好了,朝廷不会追究。 两道旨意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北京城顿时跟开了锅似的吵翻了,无数本以为就算不死也得掉三层皮的百姓无不喜极而泣,全家抱成一团失声痛哭。机灵一点的立马就找把剪刀咔嚓一下把辫子给剪了,虽说皇帝都说朝廷不会追究,喜欢这种发型的可以留着,但是……鬼才喜欢这种难看得要死的发型,看着都别扭啊,早剪掉早舒服! 等到官兵将一车车粮食从仓库里拉出来当街分发后,整个京城几乎要发狂了,“吾皇万岁”的呼声响彻云宵!如果崇祯在场,肯定是心如死灰了,就冲老百姓这狂热劲,就算他带着千军万马打回来也别想进这北京城啊,老百姓现在已经不认他了! 方逸之那帮文官则忙得四脚朝天,他们要统计京城内的人口和物资,接手各个部门留下来的资料典籍,找地方安置俘虏和被捕的官员,真的恨不得把自己切开一个人当两个用。好在在河洛、湖广地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挑战,并且每个人手下都有一批数量不多但绝对强悍能干的人才,有些还是自家宗族子弟,各个部门各司其职,配合默契,很多看似乱成一团麻的事情很快就被理清头绪,一道道命令流水价似的发下去,然后以极高的效率执行……在很短时间内,这股新生力量便成了北京城的主人,他们的干劲,他们的效率,让那些在监狱中的官员面如死灰,让潜藏在民间的官员战栗不已。他们本来还抱着一丁点侥幸心理:隆武帝放出狠话说绝不宽恕,只要是勾结外敌的官员一律挂路灯,但是法不责众,他总不可能将所有参与的官员士子全部杀绝吧?真把他们杀绝了,谁来替他管理这个帝国?他们本以为隆武帝的大棒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杀掉几个领头羊就算完了,可是现在,看了这批官员的效率,他们完全绝望了! 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他们! 有后备人才可以接替现在的官僚的职位的话,大清洗就不再是一句空话,清洗掉多少都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而他们,必将成为这个数字中的一部份,甚至一个小数点! 不过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心,因为杨梦龙和朱聿键暂时还没有心情收拾他们。现在这两位还在皇宫里打转。 美伦美奂的皇宫已经变成一片废墟,雕梁画栋尽成灰烬,朱红柱子被大火熏得漆黑甚至爆裂,几乎所有建筑物的屋顶都塌了下来,红砖碧瓦变成一堆堆瓦砾,至于御花园的假山奇石,奇花异草也被大火一扫而空,尤其是那些珍贵的花木,给烧得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树桩,由此不难看出当初那场火灾是何等的惨烈。朱聿键在废墟中久久徘徊,默然无语,眉头始终紧皱着,最后发出一声长叹:“皇后那把大火烧得也真是够狠的,她就不担心自己逃不出去,被活活烧死么?” 杨梦龙苦笑:“宁可把整个皇宫变成焦土也不留给建奴,是够狠的,朱由检啊朱由检,有这样的老婆,你也该满足了。”走到一张石桌前伸手拍了拍,顿时一股烟尘腾飞起来。他叹气:“唉,当初大家一起在花园里吃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我坐在这个位置,皇后和皇上坐在对面,左边是袁妃,右边是田妃,哦,太子在我身边,然后是坤兴公主……我们一起大吃大喝,在声说笑,什么规矩啊礼节啊都被扔到九宵云外了,再失礼的行为也没有人在意,开心就好。那时候皇帝笑得可真开心,皇后让我有机会的话常来,因为只有我带着一大堆好吃的东西过来,他们一家子坐到一块,他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打从他登基以来就没有过了。我也答应过皇后经常过来陪他们一家人吃饭,但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劝过他了,只要再等五年,我们就能将建奴辗成肉饼,他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杨梦龙始终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崇祯无条件信任过他,也给过他很多帮助,甚至将他当成了仅有的朋友,这些他都记在心里,哪怕是当着朱聿键的面,这番不该说的话也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全然不在意对方现在的身份。朱聿键也不在意这些,他深深的惋惜:“是啊,他要是能耐下性子来等五年,大明就不会有这样的劫难了,他太性急,也太固执了啊。” 杨梦龙说:“不固执就不是崇祯了,这家伙,劝不动!”指向这一片废墟,问:“怎么处理?拨款重修么?” 朱聿键摇头:“不,留着它。” 杨梦龙有些惊讶:“留着它?堂堂帝国皇宫被烧成这个样子,也不修整一下,你就不怕丢脸?” 朱聿键说:“朱家的脸早就丢光了,还有什么好丢的?朕要留着这片废墟,不光留着,还要竖起石碑刻上碑文,警告后代,因为一个皇帝急躁贪功,听信谗言,招来了一场浩劫,险些连妻儿都被活活烧死;朕要告诉后代,为君者切不可贪功任性,疏远贤能,国之大事切不可不懂装懂,否则下场必定比这次还要惨烈得多!” 杨梦龙骂:“我靠,你这是要黑他三百年啊?没有你这样黑人的!” 朱聿键耸耸肩,说:“朕只是希望后人铭记住这段历史而已。对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杨梦龙说:“李岩正亲自带队,秘密将他带往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他和他那一家子将在那里隐居。” 朱聿键悠然神往:“隐居山林?倒也不错呢。” 杨梦龙破口大骂:“不错你个大头鬼啊!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干活!” 朱聿键颇为沮丧:“这份工作既辛苦又无人权,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猫少,人家放假朕加班,人家加班朕没假放,还没有加班费,朕真的很难提得起干劲来。” 杨梦龙威胁:“退团杀全家哦,你要想清楚。” 朱聿键打了个冷战,喃喃咒骂:“朕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军阀,居然逼别人当皇帝!” 杨梦龙不甘示弱:“老子更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奇葩,当皇帝还要别人拿刀子逼的!” 朱聿键耸耸肩:“朕不是在民间逍遥自在惯了嘛。”再次看了一眼那些耸立在废墟之间的柱子,他终于正经起来了:“等局势稳定了就建道围墙将这道废墟围起来,免得被破坏了。对了,那位潜入皇宫救出皇后一家的勇士呢?朕一直想见见他,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杨梦龙说:“石天保啊?估计你是见不着他了,那孙子,跑安南去了。” 朱聿键大为失望:“他为什么要跑到安南去?朕还想重重的赏他呢!” 杨梦龙说:“赏?他再不跑可能就要被你砍脑袋了!” 朱聿键愕然:“怎么可能!他有大功,朕怎么可能砍他的脑袋?” 杨梦龙飞快的说:“他把袁妃给泡了。” 朱聿键越发的愕然:“什么意思啊?” 杨梦龙说:“就是字面意思,他把袁妃给泡了,给你们老朱家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换作是你,你跑不跑?” 朱聿键目瞪口呆,然后那张脸很快就由黝黑转为铁青,再从铁青转为漆黑,一声咆哮响彻紫禁城: “那个混蛋到底在哪?朕要宰了他!!!” 第二章 秋后算账1 朱聿键是真火了,虽说崇祯很多事情搞得一团糟,尤其是这次北伐,丧师三十万,尽失民心,大明江山险些被倾覆,他本人也对此非常不满,但再怎么说崇祯也是老朱家出来的皇帝,这位皇帝的妃子居然跟一个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小蛮子跑路了,往老朱家头上扣了一顶老大的绿帽,他想不发火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生气也没用,人早就跑了,而且……而且根据新的宪法,貌似他拿石天保没什么办法,毕竟崇祯已经“死”了,他的妃子是有权改嫁的,只要是两情相悦,就算是皇帝也没权力管,所以这顶绿帽老朱家是戴定了! 哼,小苗王,别让朕逮到你,不然有你好看! 他在心里暗暗发着狠。 万里之外的广东海域———— “阿嚏!” 一股莫名的凉意袭来,石天保浑身一激灵,打了个老大的喷嚏,揉着鼻子喃喃自语:“见鬼了,天气这么热,我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陪着他在船舷边欣赏海上的风光的丽人关切的问:“莫不是着凉了吧?要不要看看大夫?” 石天保说:“没事,就是鼻子莫名发痒打了个喷嚏而已。娘娘,这就是广州……” 他身边这位丽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秀硕,面容姣美,气质高贵优雅,一身自己设计的藏青衣裙穿在她身上,静谧而飘逸,美艳不可方物。她神情幽怨:“你还叫我娘娘啊?” 石天保赶紧改口:“我错了,是娘子,娘子!” 袁妃抿嘴一笑,扬起手掌往他额头轻轻砍了一记掌刀,轻声笑骂:“真是个笨蛋。”随即兴奋地看着远处那座繁荣的港口城市,脸上满满的都是好奇,叫:“那就是南方名城广州啊?看起来很大,而且……”指着在蓝天之下影影绰绰的高楼,“楼好高啊,虽然不如紫禁城那么典雅,但是看起来很结实呢。” 石天保说:“对啊,那就是广州,我随大军征战的时候在广州呆过一段时间,广州城里可好玩了,有吃不完的美食,还有各种有趣的风俗习惯,每天都有大量船只扬帆出海,每天都有大量船只入港,非常繁华。” 袁妃轻叹:“我从小就在北京里长大,自诩见多识广,直到出了海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说白了,我只是一只井底的青蛙,能看到的只有井口那么大的一方天地而已。” 石天保说:“你要是喜欢,我就陪你扬帆出海,周游世界,将所有名山大川和仙境一一看个够。” 袁妃微笑:“若真能如此,就算是死我也满足了。我们在广州逗留一些日子可好?” 迎着佳人带着希翼的目光,石天保想都没想便点头了:“好啊,我这就让船进港。” 袁妃嫣然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广州逗留?” 石天保说:“这还用问吗,就是想玩呗————船长,改变航向入港,我们要去广州玩!” 他还真猜对了,袁妃就是想到广州去玩。 身为皇妃,听起来很尊贵很令人羡慕,但是只有呆在深宫之中才知道其中的滋味。袁妃十二三岁就入宫,十六岁便成了皇妃,在深宫里一呆就是近十年,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宫中那一方天地,还有无尽的空虚寂寞和勾心斗角了。她不是特别受宠,至少没有田妃那么受宠,也没有刻意去争什么,跟众嫔妃起了冲突也是主动退让,倒也没有得罪过哪个。皇后对她很好,视她如姐妹,经常跟崇祯理论让崇祯不要厚此薄彼冷落了袁妃,而每次她跟田妃起了冲突,皇后都会设法替她出气,皇后成了她在深宫中唯一的依靠,所以在群臣恶狼般对皇后苦苦相逼的时候,她挺身而出与群臣理想,保护皇后,命都不要了。本来她以为她这辈子也就是伺候好皇帝,生个孩子,最后老死在深宫之中,没别的了,然而却身不由己的卷入了这场几乎让大明王朝倾覆的阴谋之中,也正是这场阴谋让她认识了石天保。大厦将倾之际,石天保带着几十号上百号手下挖地道钻进皇宫,救走皇室并且纵火焚城将紫禁城烧成白地,这等勇气,这等智慧,让她为之心簇动摇。而在掩护皇室成员南逃的路上,他们与追兵爆发了无数次血战,一夕数惊,无夜不战,在那些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日子里,她始终被这个青年牢牢吸引,如同飞蛾看到了一团火光。她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原来世界上除了阉人和对她不冷不热的皇帝之外,还有如此精彩的男人,他冷静、睿智、冷酷、忠诚,如同一台可怕的战争机器,又带着山地蛮族特有的狂野和热情奔放,这一切都像黑洞一样吸引着她,令她不能自拔。 石天保也觉得自己这些年白活了,他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此美丽、温柔、娴雅的女子!祖神蚩尤在上,这就是你赐给我的伴侣吗?多谢,多谢!回头我一定打两头山猪烧给你!于是这两位就勾搭上了,到底是谁先祸祸谁的不知道,反正就是勾搭上了,到了石门之后他去找杨梦龙说明了情况,而杨梦龙也对这种给老朱家戴绿帽的事情很感兴趣,举双手赞成,于是这家伙二话不说就带着袁妃跑到山东,然后乘船南下开溜……给皇帝戴了绿帽啊,还不跑就等着被人的口水淹死好了! 船缓缓驶进港口,石天保带着袁妃上了码头,乘上马车直奔广州城。他们白天在街头招摇过市,晚上流连于夜市之中,品尝美食,欣赏风景,兴致勃勃地参与一个个节日,当真是乐不思蜀。至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谁在乎呢?石天保不在乎,有杨梦龙罩着,谁动得了他?袁妃更不在乎,对于她来说,能享受到这样快乐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她也死而无憾了。 好吧,你们就继续四处秀恩爱撒狗粮好了,我们先回到北京,看看北京城里的情况。 北京城的情况嘛,一片大好。北京城再度易手似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算有什么波澜也让源源不断地运往街头发放的粮食给淹没了。老百姓其实是很容易伺候的,只要能让他们吃得好一点,手头宽裕一点,他们就很满足了。而朱聿键长年东奔西跑做生意,对老百姓的想法摸得很透,剃发者无罪,开仓放粮,就这两道旨意,轻而易举的摆平了北京城。至于北京城官仓内的粮食发放完了怎么办……好办,从山东,从南方调就是了,小意思,这个叫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北京城的老百姓也发现新军士兵很容易相处,别说擅闯民宅强抢民女,就连想找他们借点柴火什么的也是客客气气的在门外等着,买了东西就照价给钱,客气得他们都不习惯了。白天这些士兵就忙着把粮食运过来挨家挨户的分发,到了晚上他们就回到那残破的营地,吃完晚饭,该巡逻的出去巡逻,不用巡逻的就趴在院墙,欣赏着北京城的夜景。经历了一场大乱,现在北京城的繁荣景象已经十去其九,但仍然让这些朴素的士兵看得如痴如醉,晚上往这边一看,一墙的脑袋,也怪吓人的。刚开始的时候老百姓挺害怕这些连建奴都能干趴下的士兵,但很快就觉得他们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再后来看到他们住在破破烂烂的营房里,白天四处发粮,晚上还要巡逻,吃的东西除了罐头就是饼干,要不盐豆子也能对付着填饱肚子,都觉得这些士兵实在太辛苦了。有些还算富裕的人家弄来食材做了香浓的热汤,亲自给他们送去,他们居然还不敢收,说上头有命令,乱拿老百姓的东西要军法从事,真叫人无语。 “这是老夫亲自让儿媳熬好,亲自送过来的,你们拿了什么了?乱拿?老夫祖上可是随蓝玉将军在捕鱼儿海砍过鞑子的,你们倒是乱拿试试?也不看看你们平时吃的是什么,不是盐豆子就是饼子,罐头,那是人吃的东西么?吃完了还灌井水,不怕拉肚子啊?给老夫喝!不喝老夫就用拐杖打断你们的腿!”对付这些把“遵守纪律”看得比命还重的士兵,北京城的老百姓只能摆出皇城百姓的架子,还得老人来摆架子,才能镇住他们。 好吧,其实杨梦龙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老百姓送的汤汤水水,喝两碗还是可以的。只是这些士兵的表现着实让北京城的老百姓无语,他们用了多种名贵药材熬出来的汤得细细品味才能品出其中滋味,这帮家伙似乎根本就不懂,一人一碗咕嘟一口就下去了,真不懂享受啊! 不懂享受的正在享受着老百姓的热情招待和鄙视,而懂享受的……正在监狱里享受着蟑螂老鼠蚊子的热情招待。温体仁、王应熊、侯恂、吴宗达、陈新甲、张溥、张岱、钱谦益……这些都是在官场上,在文坛上跺跺脚都会引起一场大地震的大人物,一个个拥有万贯家财,锦衣玉食,一呼百应,那是何等的风光?现在却被关在监狱里与虫蚁为伴,蓬头垢面,神色惊惶,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至于那些扎堆投靠勋贵藩王更是被塞满了一个又一个牢房,塞到什么地步?连放个屁都有点困难了。整个监狱内愁云惨淡,哭声不断,平时士大夫们要是让皇帝扔进监狱里,甭管做得对不对都会有大批士子跳起来为他求情请命,痛骂皇帝,最后皇帝还是会乖乖的将他放出来,不光没有什么损失,还平白出了名,比挨一顿廷杖的效果还好,可是现在没有人觉得坐牢是件好事了,看到几乎整个中枢的官员全部跑到监狱来扎堆,所有人都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脊梁!有人还幻想着江南士子起来为自己发声求情,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没希望了,因为江南那帮总是喜欢挑战作死极限的士子已经拥立新君跟隆武帝对着干,隆武帝再大度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挑衅,以新军军威,那帮家伙明年坟前的草就该有三四尺那么高了,还指望他们救命?做梦去吧! 现在他们只想知道,隆武帝————或者说杨梦龙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狱卒对他们还算客气,并没有虐待他们,每天给的饭菜也能吃饱————前提是这些囚犯吃得下糙米饭和咸菜。当然,狱卒们对他们开出的种种空头支票也是不予理会,犯人们极力试图收卖他们,但是屁用都没有,这些狱卒都是从南阳调来的,这套对南阳的狱卒无效。好吧,只要这些家伙别折磨自己就行了,反正就算收买了这些狱卒也逃不掉,就安心的呆着吧。只是这些狱卒打量他们时那种怪异的眼神却让他们毛骨耸然,有时候他们分明看到狱卒在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商量: “你说对那个上夹棍会怎么样?他那么胖,应该能熬一阵子。” “夹棍是不行的,会把人弄残,侯爷不让用。我倒是觉得上老虎凳不错。” “那个矮冬瓜吊起来不错,就吊两根拇指,让他脚尖着地,看他能撑多久。” “嗯,这主意不错。话说,我们该拿什么来招呼首辅大人?” “以我一个在南阳干了七年的资深狱卒的专业眼光来看,还是上水刑比较好。” “在他脚底涂点蜂蜜然后让羊舔他脚底也不错,笑到他肺出血。” “我觉得还是每隔一刻叫醒他一次,一连三天三夜不让他睡觉比较好!” “那个侯基佬呢?怎么处理?让黑人士兵排队爆他菊花?” “那不行,太恶心了。我觉得还是直接将他们父子俩挂起来比较好,反正他们都该死!” …… 怎么样,是不是听着就阵阵恶寒? 这些窃窃私语让犯人们不寒而栗,惊恐万状,以前他们很怕死,现在倒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用受这样的煎熬了。 可惜,死活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南阳那帮狱卒在杨梦龙的激励下刻苦钻研监狱的管理技术和种种刑罚,几年的摸索下来已经掌握了一堆在不把人弄伤弄残的情况下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技巧,可惜南阳的治安太好了,这些东西很难派得上用场,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堆就算弄死都不用受罚,还会有无数百姓拍手称快的活宝,他们别提有多开心了,还能让他们轻易死掉?做梦! 在犯人们的惊恐和狱卒们的期待中,秋后算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三章 秋后算账2 非常幸运,温体仁、王应熊、侯恂、吴宗达这几个被关到一块,而且也没有镣铐之苦,除了不能出去之外,他们都是自由自在的。最绝的是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就关在他们对面,大家大眼瞪小眼。这帮家伙都是出了名的阴谋家,现在都落难了,自然是同病相怜,平时吃饱了,趁着狱卒不在,少不得要交流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看还有几分活命的机会。明眼人都看得出,就现在这形势,他们就算能免于一死,也逃不过一个流放充军的厄运————这比死还要难受,但是,永远不要高估士大夫的智商,就像永远不要高估他们的节操…… 温体仁:“唉,这次我等真的是栽了,彻底栽了!” 王应熊:“哼,自古刑不上大夫,他们还敢对我等斧质加身不成?” 侯恂:“这个可不好说,那蛮子有多野蛮你们是知道的,他根本就不管什么士林毁誉、身后评价,肆意而为,他要是真的蛮劲来了,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干出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温体仁沉声说:“那他就等着天下士子与他不死不休好了!我等读书人,何曾向刀斧屈服过!?” 杨梦龙的声音飘了过来:“真的没有屈服过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一众士大夫浑身汗啵一声全竖了起来,侯恂的反应最夸张,居然霍地跳了起来,然后又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色惨白。这哥们曾在信阳被杨梦龙狠狠的摆过一道,让杨梦龙的姘头红娘子带兵追得在山林里裸奔,狼狈之极,至今仍自心有余悸,现在再见杨梦龙,心理阴影面积扩张了n次方,没有被吓昏已经算是心理素质过硬了。王应熊恶狠狠的瞪着杨梦龙,头颅高昂,全无惧色,一副正人君子不畏强权的大义凛然模样,当然,如果他那两条腿别抖得那么厉害就更加完美了。温体仁的面色跟个变色龙似的忽青忽白变幻不定,变色速度之快,表情之丰富之真挚,就算把奥斯卡影帝请来,估计也会跪碎膝盖!现在的大明首辅在杨梦龙面前,可一点威风都抖不起来了。 范文程和宁完我正在就着咸菜吃着糙米饭,看到杨梦龙进来,一口米饭呛进气管里,剧烈的咳嗽着,差点就去见了皇太极。 原本正在吵吵嚷嚷的囚犯此时都像是中了咒语似的僵在那里,伸脖瞪眼,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本嘈杂得跟菜市一样的天牢落针可闻,就算是墓穴也比这里热闹一些。 杨梦龙掏掏耳朵,笑容可掬:“说啊,你们不是很能说的吗?我刚才在外面听了半天,觉得你们说得挺有意思的,怎么不说了?” 这下就更没有人敢说话了。刚才他们是在说个不停,不过十个有九个在骂杨梦龙不得好死呢,现在当着他的面还怎么说? 杨梦龙走到张溥的牢房前,笑嘻嘻的看着这个看似道貌岸然,内心却阴狠毒辣,试图置他于死地的大明才子,说:“天如公,你不是很能说的吗?刚才吵得最响的貌似就是你,现在怎么不说了?” 张溥咬咬牙,站了起来,指着杨梦龙破口大骂:“贼子,你……你目无君上,废掉太子,另立新君,籍口抵御外敌,行的却是操莽之事,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以杨代朱!你野心勃勃,路人皆知,如今更是大肆打击报复,试图将我等东林君子一网打尽,你这样做,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杨梦龙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插话,等他说完了才心平气和的问:“骂完了?” 他不顶嘴,张溥还真不知道怎么继续骂下去了,重重一哼,大声说:“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等正人君子么?妄想!” 杨梦龙打了个哈欠,一指张溥,对狱卒说:“拉出来,往死里打。” 张溥大骇,厉吼:“贼子,你敢————”狱卒才不管他嚷什么,一个个眉开眼笑,打开牢门扑进去,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张溥揪了出来,张溥连声大吼,一名狱卒照他小腹一拳,他的吼声嘎然而止,整个人蜷成个大虾米。当着那么多“正人君子”的面,几名狱卒照着这位自命不凡的天如公就是拳打脚踢,刚开始的时候张溥还能骂几句,但很快就骂不出来了,被打得满地滚,滚到哪里血就流到哪里,哪里还有半点文坛巨匠、东林领袖的样子?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 最让人崩溃的是,杨梦龙下令将张溥拉出来打之后就走开了,看都没有看,如果他在一边出言折辱的话张溥心里可能还好受一点,但是他连折辱都免了,张溥只剩下挨揍的份!侯方域看不下去了,跳起来怒喝:“杨贼!天如公乃是我东林领袖,江南文坛巨匠,岂容你如此折辱!?” 杨梦龙头也不回,就扔下一句:“拉出来打。” 于是另一组狱卒冲了进去,把侯方域拖出来一顿暴打,打得他哭爹喊娘。 侯恂看得脸皮直抽搐,颤巍巍的站起来,叫:“姓扬的,你……” 杨梦龙手一挥:“拉出来打。” 侯恂愕然,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也要把我拉出去打?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两名狱卒冲进来将他拉出去暴打。 吴宗达看到这几位那个惨样,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梦龙马上盯上了他:“拉出来打。” 于是吴宗达也被拖了出来,享受免费捶背的服务————就是力道大了点。 陈新甲原本是坐在地上的,现在吓得赶紧站了起来。 此举为他招来了灾难:“拉出来打。” 陈新甲哭丧着脸叫:“侯爷,下官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啊!” 杨梦龙说:“老子想打你还需要理由?” 天牢里更加安静了。一众士子、士大夫、老官僚、藩王勋贵既恐惧又愤怒地瞪着这个王八蛋,欲哭无泪,欲语还休,总算知道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杨梦龙一直说“认为笔杆子比枪杆子更厉害的肯定没有让火枪收拾过”,以前他们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认为玩火枪的都是些粗鲁武夫,炮灰而已,哪能跟他们这些尊贵的士大夫比?枪杆子再厉害也只能杀人,笔杆子却可以叫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现在他们不得不赞成杨梦龙的话了:他们确实没有让火枪收拾过! 张溥、侯恂、陈新甲,这几位不是文坛巨匠就是朝廷命官,地位是何等尊崇?就算是皇帝也要让他们三分吧?然而现在他们却让一帮狱卒肆意殴打,揍得哭爹喊娘,这就是他们士大夫阶层要面对的现实! 杨梦龙一直走到范文程、宁完我等一众清廷汉官面前,瞅着他们,来回巡视,最后落在范文程身上:“范文程?” 范文程倒是有点骨气,从容拱手,说:“冠军侯,久仰久仰!” 杨梦龙点点头:“我对你也是久闻大名啊,总算见到你了。哪个是宁完我?” 宁完我强作镇定站了起来:“我便是!” 杨梦龙又说:“不说是清廷姓佟的汉臣很多么?给我站出来。” 陆陆续续又站起来了几位。 杨梦龙有点惊奇:“你们居然一点都不怕我?” 范文程傲然说:“我等效忠于太宗皇帝,誓与太宗同生共死,如今太宗死了,我等的心也死了,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杨梦龙一脸惊奇:“你们居然愿意与皇太极同生共死?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都是心黑脸皮厚,损人利己的垃圾呢,居然还有这等节操?” 范文程怒喝:“姓杨的,你可以杀了我等,但绝不能侮辱我等的人格!” 杨梦龙点点头:“嗯,我不会侮辱你们的。来人,把这帮家伙拖到菜市口剐了,送他们去见他们的太宗皇帝!” 轰隆! 晴天霹雳落下,震得所有清廷汉臣魂飞魄,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杨梦龙,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他妈跟说好的不一样! 对啊,他们都是清朝的重臣,皇太极极为倚重的人才,他们表现得如此有骨气,杨梦龙不是应该对他们表示赞赏,并且试图说服他们归顺大明的吗?按照剧本,他们应该严辞厉色拒绝,如此这般磨上好一阵子,最好朱聿键再来一出三顾茅庐,他们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成就一段佳话,两千年来一直是这样玩的啊,怎么一声不响就要剐人了?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已有狱卒进来,挟住他们就往外拖了,动作粗暴,没半点客气可言,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杨梦龙是动真格的,他可没有耐心跟这帮杂碎玩什么三顾茅庐的把戏! 范文程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骇然狂叫:“杨梦龙,我范某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名士,你敢如此折辱于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梦龙淡然说:“你活着的时候也没能奈何我,死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宁完我拼命挣扎着,声泪俱下,狂呼:“冠军侯,我是逼不得已才投靠建奴的,我是无辜的啊!求求你放过我,我愿意为你卖命,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做牛做马!!!” 杨梦龙呸了一声:“有你这样的老杂碎做牛做马,老子非倒十八辈子的霉不可!你们不是立志要跟清太宗同生共死么?他应当黄泉道上等着你们,赶紧去找他吧!当然,你们不会孤独的,有多铎、多尔衮等上百位被俘的清军高级将领陪着呢。” 一听说多尔衮等人也要被千刀万剐,范文程骇得屎尿齐出,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无情粉碎了。多尔衮的才能他是知道的,这可是一号智勇双全、放到哪里都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招揽多尔衮更能起到收清军战俘军心之奇效,可以说,多尔衮的价值比他高出百倍,杨梦龙杨都没想就拖出去剐了,那杨梦龙对他一个老王八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想到这里,他真的很后悔当初没有喝下那杯毒酒给自己一个痛快,悔得肠子都绿了! 一众清廷文臣悲天嚎地的被狱卒拖了出去,然后一阵巨大的声浪从天牢外传来,如同海啸一般,隔了无数道厚厚的墙壁仍然能听得一清二楚,令无数曾经高高在上,自认为刑不上大夫,国家律法都拿他们没办法的犯人不寒而栗,就连正在挨揍的那几位也不坑声了。杨梦龙却放声大笑,大声说:“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是老百姓!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就守在天牢外等着你们被拖出去,好看着你们这些祸国殃民,勾结外敌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恶贼被送上断头台,然后活活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你们当真以为老天没有眼,你们做下的这些事情都不必担心受报应么?我告诉你们,做梦!就算老天真的瞎了,还有我!老天不罚,我来罚!你们通通都给我去死吧!” 怒吼声如同恶魔的咆哮,响彻天牢,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震得天牢隆隆作响,似乎随时可能塌下来。很多文臣士子面如土色,白眼一翻便昏迷了过去,但是那可怕的欢呼声又将他们从昏迷中唤醒。温体仁、钱谦益、王应熊等人面无人色,神情呆滞地看着天牢穹顶,仿佛看到穹顶已经裂开,一个名为“天道”的法庭正在降临。对于他们而言,那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欢呼声远比杨梦龙对他们的判决还要恐惧十倍,杨梦龙只能剥夺他们的性命、地位和财富,而这些平民百姓的欢呼却意味着士大夫阶层即将从神坛上跌落,被辗成烂泥! 是的,被他们忽悠了几百年之后,老百姓受够他们了,要抛弃他们了! 这就是杨梦龙对他们的报复,他不仅要他们血债血偿,还要将整个士大夫阶层掀翻,叫他们翻不了身! 第四章 秋后算账3 北京菜市口,这是个不祥的地方,每年秋后总会有一批死囚押到这里,开刀问斩,几百年来一直是这样,所以这个地方阴气很重,到了晚上还是能别出来就别出来,疹得慌呢。 不过现在,菜市口可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而来,人声鼎沸,而且人人两眼发红,这场面,就算是真有的什么厉鬼盘据在菜市口,估计也被吓得连滚带爬的逃开了。仿佛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到这一带了一样,大家翘首以待,焦急的等待着…… 范文程、宁完我等一帮大汉奸被押上囚车,开往菜市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无数道极度仇恨的目光朝他们射来,那滔天怒火几乎将他们烧成灰烬,那刻骨的仇恨简直要将他们切成碎片!哪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范文程,也是心头一窒,胸口发闷,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随后,欢呼声震天动地:“出来了!那帮狗汉奸出来了!”无数百姓扭曲着面孔朝这边拥挤过来,维持秩序的河洛新军不得不奋力将他们推回去,这些老百姓不敢跟河洛新军动手,只是奋力向囚车伸出一只只因为过度愤怒而青筋暴露的手,仿佛无数因为这些汉奸而惨死的屈鬼冤魂都在此刻附体,要将这些罪魁祸首拖入地狱的深渊,然后撕成碎片!这一幕让这些汉奸肝胆俱裂,有好几个当场就吓得屎尿齐出,宁完我面色青白,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没命的尖叫:“啊————啊————”声音极为凄厉,面孔扭曲,恐惧紧紧揪住他的心灵,让他魂飞魄散。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当初造了多少孽,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恨意的面孔,他如同坠入冰窖之中,骨髓几乎为之凝结! 现在报应要来了,而报应跟原罪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它可能是原罪的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但是很遗憾,很多人直到最后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宁完我、范文程等人也不例外。 囚车一路前行,越往前,恨意就越疯狠,老百姓的神情就越狂暴,要不是河洛新军努力维持秩序,只怕他们早已经冲上来表演徒手拆囚车撕活人了。不要有任何怀疑,只要河洛新军稍稍松开一个口子,这些老百姓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拆开囚车,将这帮汉奸卖国贼拖下去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可即便有河洛新军挡着,各种臭鸡蛋烂菜叶还是铺天盖地的飞向囚车,砸得这些卖国贼鼻青脸肿。 中国的老百姓是最淳朴最善良的,再大的苦难、委屈他们都能够忍受,但一旦踏过了他们的底线,让他们发了狂,他们将会把一切通通都撕成碎片! 鸡蛋如冰雹,菜叶似雪片,车队艰难的在这些臭哄哄的东西中间穿行,连带押送死囚的关宁军士兵也给弄得迎风臭十里。现在他们总算明白河洛新军为什么那么大方的把这件出风头的差事交给他们,自己跑去维持秩序了,敢情这些河南来的蛮子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这帮黑皮,狡猾狡猾的!很多关宁军士兵被砸得鼻青脸肿,放平时早就要发作了,但是现在却没有人敢吭声,不仅不敢吭声,还一阵阵后怕:幸亏他们识相,见势不妙果断投降,不然的话呆在囚车里享受这铺天盖地的臭鸡蛋烂菜叶的人可能就是他们了! 囚车磕磕碰碰的到了菜市口,宁完我在第一时间昏迷了过去————从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海啸一般的欢呼声给震昏过去。天知道是不是整个北京的老百姓都跑过来看他们倒霉了,反正就是人山人海,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塞满了人!看到这帮家伙被押过来,无数人同时发出近乎癫狂的欢呼声,就这么一声欢呼,生生将宁完我给吓昏过去了。 那边,断头台上已经绑了好多人,都是被俘的清军大将,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这些大清贝勒,曾经震怖一时的清廷大将,此刻无不面如土色,两股战战,恨不得马上昏迷过去。他们预感到有最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但是却连昏迷过去都做不到!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把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上了,只要能活命,学狗叫都干,然而没有想到,他们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 和他们一块上路的还有准噶尔那一众被俘虏的头目酋长。这帮家伙趁着大明国内火乱突然入侵,横扫河西走廊,打到了兰州城下,一路焚掠,所到之处老弱尽数填了壕沟,青壮尽数为奴,城镇化为焦土,死在他们手里的大明百姓以百万算,这笔账当然得算清楚,所以准噶尔王和他那一众被俘虏的王公大臣全部被押上了断头台,他们将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囚车停了下来,关宁军士兵打开囚车和枷锁,将范文程等一众汉奸拖了出去。这时宁完我很不合时宜地醒了过来,他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死死抓住囚车,两名牛高马大的关宁军士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他拖出去。他嘶声嚎叫着,使劲乱蹬,那悲天嚎地的狼狈样,真的是把脸丢光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对颜面问题感兴趣了,他只知道只要他一放手,就得上断头台!关宁军拖了几次都拖不动,也真的是火了,其中一个拔出刀来咔嚓一刀,四截手指头落地,宁完我杀猪般惨叫,一蹦三尺高,一边嚎叫一边疯了似的甩着手,将一串串血珠四处乱甩,十指连心,一下子被斩断了四根手指,当真是把他疼得死去活来。关宁军可不跟他废话,一人挟住一边胳膊,将他拖上了断头台。这家伙啊啊惨叫着,拼死挣扎,但是屁用都没有,他还是被死死的绑住,为了避免他咬舌自尽,被他折腾得不轻的关宁军还顺手卸下了他的颚关节。 确定今天要上黄泉路的犯人都到齐之后,监斩官开始宣读圣旨。他每读一句,老百姓就发出一声狂呼,到后来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只剩下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天空中风啸云卷,层云翻滚,仿佛这几十年来惨死在清军屠刀之下的大明军民的魂魄都汇聚到了北京上空,无数道来自鬼魂的目光从云端射落,他们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断头台上那些罪魁祸首,若非人鬼殊途,只怕现在活人也能听到他们快意的大笑吧? 欢呼声海啸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几乎要淹没一切,天牢里那些东林君子、崇祯旧臣、藩王勋贵、卖国缙绅无不股栗。他们那原本一团浆糊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下,依稀想起,当初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北京城也是这般动静……而袁崇焕是让他们活活骂死、活活用奏折淹死的…… 杨梦龙冷冷的看着他们,脸上带着让人胆颤的冷笑,等外面的欢呼声暂时平息一下了才慢悠悠的问:“知道怕了?” 无人应声。 杨梦龙环视天牢,目光所到之处,犯人无不纷纷低头掩面避开,生怕被他盯住,那表现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要知道,在几天前他们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险些就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不对,这个国家的命运已经被他们彻底改变了,可惜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那种改变。两千年来他们一直是这片土地上最为特殊的存在,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王朝如何更替,哪怕是胡族入侵,杀得赤地千里,伏尸亿万,举族尽皆为奴,最后的赢家依旧是他们。是的,不管世道崩坏到什么地步,他们总是能够生存下来,并且越发壮大,最终主宰新的王朝的命运。然而现在,他们却全部成为阶下囚,毫无招架之力! 杨梦龙说:“这只是第一批,过几天会有第二批被送上断头台,那就是那些该死的辽西将门,他们跟这些建奴和汉奸一样,都将被千刀万剐,亲族尽诛。等杀完他们之后……”目光落到温体仁、张溥这一拨人身上,“就轮到你们了。” 张溥被揍得鼻青脸肿,但硬气不减,他冲杨梦龙呸出一口血水,厉声说:“恶贼,你能杀尽天下读书人么!?” 杨梦龙淡然说:“如果天下读书人都是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儿,杀光又如何?” 张溥打了个冷战,声色俱厉:“你这样做,就不怕在史书上留下个秦始皇那样的骂名么!” 杨梦龙不咸不淡:“把你们这些平时什么都不干,就挖空心思琢磨什么狗屁春秋笔法,颠倒黑白的垃圾杀光了,谁还会在史书上骂我?再说了,到那时我只怕骨头都成灰了,他们怎么骂又关我什么事?” 张溥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指着杨梦龙直颤,说不出话来。 温体仁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看着杨梦龙,神情倒是比较平静,或者说太平静了————这是一种放弃治疗的平静:“你当真要将我等士大夫辈赶尽杀绝么?” 杨梦龙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把你们赶尽杀绝,奈何你们实在太能作死了,这次如果我不把你们连根拔起,真不知道下一次你们能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温体仁说:“自古刑不上大夫……” 杨梦龙说:“这套对我来说,没用。” 温体仁愤然说:“我们有什么错!天子无道,信任你们这些武夫,不再重视道德文章,事事倚赖武力,长此以往,神州有陆沉之危,我等为了力挽狂澜,用些非常手段又怎么样!?” 杨梦龙嗤地冷笑:“这话,你们自己信吗?” 温体仁窒了窒,怒吼:“我们没有错!我们要见皇上!” 杨梦龙说:“皇上会见你们的,不过是在你们上断头台的时候,在此之前他可没有时间跟你们耗。”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边走边有些遗憾地说:“本来皇上让我过来看看,如果你们当中有哪个还有救的,就赧免了,毕竟你们的名声不小,一下子杀这么多,影响还是蛮大的。我也很想看到你们中间有哪个幡然醒悟,哪怕有一点点悔恨都可以,但是,很可惜。” 一众神情既恐惧又倨傲的士大夫们面色大变,吼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杨梦龙转过身,掏出一封密信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展开,冲他们扬了扬,说:“皇上让我把可以赧免的人的名字写上去交给他,而我……”双手一叫劲,建一声将这张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白纸撕成两半,再撕,撕成四块,然后又撕,再一扬,撒得到处都是:“这就是我的回答!”拍拍手,不顾天牢里无数人的狂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所到之处,狱卒们次第起身恭送。 “你们有什么招数可以尽情地使出来了,七天之内,让他们把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甚至一些没有做过的事情也要交代出来。”他的声音在天牢中回荡,如同恶魔的咆哮,让所有人肝胆俱裂,“记住,不准拷打,不准把人弄死弄残,我要他们毫发无损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然后毫发无损的上断头台!” 说白了,他就是要让天下人无话可说。同样是招供之后上断头台,一个不成人样的人和一个毫发无损的人带给天下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印象,前者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同情,后者……恐怕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冤枉的。 框当一声,牢门关上,这一声大响几乎震散了所有人的魂魄。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声大响中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头一回,他们是如此的痛限自己这张爱逞强的贱嘴! 第五章 秋后算账4 自古以来,中国都有着“杀俘不详”的说话,因此胜利者时常会赦免战俘,以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同时也避免霉运缠身————薛仁贵是唐高宗时期最嗜杀的将领,曾有过活埋十几万铁勒降兵的纪录,后来在大非川被吐蕃大军团团包围,粮尽援绝,全军覆没之际,都曾感叹过这是老天对他在天山活埋铁路勒降兵的惩罚,怨不得人。由此可见,胜利者还是大度一点的好,不然的话。但是不管是杨梦龙还是朱聿键,都没有将这些古训放在眼里。朱聿键登基,屁股都还没有坐稳,就下达了一道可怕的命令: 凡是被俘的清军将领、关宁军将领以及在清军入关的时候投靠清军助纣为虐的明军将领,一律处死! 凡是与清廷有勾结、打开北京城城门将帝国都城南给新主子的文臣武将宦官勋贵,一律处死! 凡是在清军占领北京城期间跑到北京来钻营求官的缙绅士子,一律处死! 这道圣旨一下,朝野内外都打了个冷战,这差不多是要将大明大半的官员、缙绅、士子、勋贵都送上断头台啊!好些大臣都提出反对意见,虽说他们对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也没什么好感,但是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朝野为之一空,他们还是一阵心惊。最普遍的意见就是能不能少杀一些,改为流放充军?这场战争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自己给自己放血了。 朱聿键想都没想就将建议将死囚改为流放充军的奏折还给了上疏的大臣:“朕只要忠勇之军,刚烈之民来守卫大明的疆土!也只有这些忠勇刚烈之士能守住大明的疆土!流放充军?他们在北京丢大明的脸丢得还不够,还要再到边关继续丢朕的脸?” 方逸之说:“这样大开杀戒,只怕江南缙绅集团要顽抗到底了……” 朱聿键淡然说:“那就把他们全杀光,换一拨人好了。大明,不是他们的大明!” 这下群臣无话可说了。他们总算知道杨梦龙为什么一意坚持让朱聿键登基了:论到杀伐果断,这位比起朱元璋来,只强不差! 话说,就算朱元璋也不敢把大半个大明的官场血洗一遍吧?他就敢!而且对手越是桀骜不驯他杀得越凶,直到把对手彻底杀怕为止!现在他的对手是统治了大明两百余年的缙绅集团,他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屠刀。 被俘获的清军和关宁军将领无一例外,悉数被送上刑场,凌迟处死。行刑的时候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跑过来围观,看着那些清军将领被一刀一刀的剐成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发出震天响的欢呼。而当轮到吴三桂、吴襄、范文程等祸国殃民的汉奸的时候,他们拥济过来,争相出钱购买这些汉奸的肉生食……随同河洛新军一起北上的传教士们看到这一幕,不寒而栗。布汶神父在胸前不断的划着十字:“上帝啊,这些中国人都发狂了!” 罗伯特神父摇头:“不是发狂了,而是恢复了他们本来的面目……他们本来就是这样嗜血和爱恨分明的,只是被统治者用一套极其复杂的封建礼教给硬生生的压抑住了,消磨掉了。现在有人把他们的灵魂唤醒了……” 神父们眉宇间都掠过一丝隐忧。围观行刑的中国人的举动让他们知道了这个古老的民族是何等的嗜血和刚烈,这本来跟欧洲没什么关系的,中国跟欧洲的距离太远了,八竿子都搭不着边,但是大航海运动员正在重新塑造全世界的地缘坐标,从东亚到西欧,也不过八个月的航程而已!在欧洲文明渐渐复兴,走出资源匮乏的欧洲向大片肥美的土地进军之际,东亚这边这个古老的民族却突然苏醒了,对于欧洲来说是福还是祸? 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杨梦龙和朱聿键会是那种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就心满意足了的乖宝宝! 一天下来,无数幻想着趁火打劫,趁着帝国崩溃之机给母体放血以换取功名的叛军将领和被俘的清军将领被杀了个一干二净,像吴三桂、多尔衮、范文程这种当然是凌迟,而官比较小的那些得死得痛快点,斩首。但愤怒的百姓并没有放过他们,行刑后百姓冲进刑场,将他们的尸体生生撕成了碎片。完事了,老百姓还意犹未尽,纷纷问:“那些卖国的文臣呢?怎么处置?” 官府给了他们一个相当官方的答复:“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他们的卖国事实,搜集证据,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冤枉好人?”老百姓对这四个字反应还蛮大的,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就那伙人,就算让他们全家祖宗十八代跪成一排挨个砍过去,砍完了再问也不会有冤枉的!还审什么审呀,直接凌迟了算了!” 看看,老百姓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但当官的思维不能这么简单粗暴,正如杨梦龙所说,他们可不能留下一个千古骂名,所以审问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怎么审嘛…… 侯恂的身体拼命扭动着,胸口急剧起伏,手足在痉挛……别以为他中毒了,没这么回事。狱卒只是在他的脸上盖了好几层厚厚的麻纸,湿的,口鼻完全被盖住了,无法呼吸,他拼命的挣扎,可就是没有办法透上一口气!他脖子的血管胀得老大,喉咙格格作响,耳朵在不停的嗡鸣,他分明能感觉到意识正在离开自己的躯体,死神的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越勒越紧,他已经可以看清牛头马面有几根胡子了…… 就在他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秒,经验丰富的狱卒揭开了盖在他脸上的麻纸,浑浊的空气涌进呼吸道,对他而言却是那样的甜美。他拼命呼吸着,像一条被扔上旱地的鱼儿,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记住你的恩赐了! 一阵猛烈的呼吸后,牛头马面的面孔消失了,换了几张更加恐怖的————没错,就是负责审问他的狱卒。这些狱卒笑吟吟的看着他,还小声商量着要不要给他加点料,他们的声音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声响,比恶魔的狞笑还要可怕!行刑三人组的头头笑眯眯的说:“我说,侯大人,你还是招了吧,这个罪你是吃不消的,看,都尿出来了!” 侯恂神情呆滞的看着这些狱卒,老泪纵横,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裤裆已经湿了一片。好久,他的眼睛才吃力的转了一圈,喃喃说:“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夫没错……错的是那个武夫,错的是你们河洛、湖广这些逆贼!” 小组长叹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一巴掌又把湿麻纸拍到了侯大人的脸了,拍得严严实实,“我倒要看看你能熬多久!” 侯恂又开始剧烈的挣扎。恍恍惚惚中,他依稀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叫:“爹,救我啊!” 现在侯大公子的处境可不怎么好。他和一众江南士子一起被反绑着双手排排站,一人一个炮弹箱站着,对了,炮弹箱上还垫着个小小的板凳。如果你觉得狱卒只是罚他们站一下,那你就太高估狱座的节操了,不,这简直就是在侮辱狱卒这一行的职业操守———— 一根根绳子从屋顶垂下来,套在他们的脖子上,高度刚刚好,只要他们站在小板凳上并且掂起脚尖就没事,但如果他们站得太累了,腿受不了了想放松一下,那就对不起了,上吊吧!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这种痛苦的,站一会儿还行,如果要站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那就要人命了!而他们到底要站多久,没人知道,这完全看那些狱卒的心情。有时候就算他们站得好好的,狱卒看哪个家伙不顺眼了一样会一脚将小板凳踢飞,让他享受一把上吊的滋味,然后在他们断气之前把他们放下来,恢复意识之后再挂上去……这种刑罚一点都不粗暴,就是缺德。侯方域已经彻底崩溃了,看到老爹醒过来马上悲天嚎地的叫老爹救命,不过很可惜,他也只来得及叫上两声,他老爹就让人糊脸了。 其实这些年轻人还算幸运,只要他们站好就没事,像张溥等人就不行了,他们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些大文豪享受到的待遇是老虎凳…… 现在这些大文豪被反绑着,坐得端端正正,想向后仰一下都不行。双腿也被绑死,然后两名狱卒分工合作,一个抬起他们的腿,一个往底下加砖。不用多,才三块砖就有人冒冷汗了,到第四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面色发青,加到第五块,天牢简直就变成了屠宰场,到处都是杀猪般的惨叫声。而加到第五块之后狱卒就不管他们了,在一边聊天,完全没拿他们那堪称凄厉的惨叫声当一回事。本来再加一块效果会更好,但是杨梦龙说了,不能把人弄残,所以嘛,就五块吧,五块都够你们受了! 张溥嚎叫着:“贼子!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他痛得面孔都扭曲了,神情狰狞,声不似人,怪吓人的,恨不得立即昏迷过去。不过很遗憾,现在他想昏迷过去都做不到,因为在上刑前狱卒让他吃了可以长时间保持清醒的药物…… 面对他的咒骂,狱卒掏了掏耳朵,拿出一根鹅毛照着这位的脚底划来划去……马上,我们的天如公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痛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让人挠痒痒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钱谦益现在则在放声大笑,拼命扭动着身体,眼泪鼻涕齐下,笑得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别以为他现在有多开心,他都恨不得立即死去————这帮缺德的狱卒把他死死绑住,然后在他的脚底涂了蜂蜜,再牵来山羊……山羊兴奋地伸出舌头舔着他脚底的蜂蜜,那个痒哟,简直就像是几百万只蚂蚁在骨髓里爬着,啃噬着,弄得他狂笑不止,笑到面色灰白是小意思,他现在笑得肺都要出血了!现在他好后悔,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狠狠心跳进湖里一死了之,至少这样可以死得痛快点,如今好了,救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为杨梦龙的老冤家死对头,王应熊自然是有优待的。这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罚一概没有用到他的身上,他享受的是一种最能显示文人士大夫的骨气的刑罚。狱卒将他绑在一张太师椅上,两只手绑死在扶手,然后……然后就拿来细细的钢针,隔三差五往他指甲缝扎一针,就这么简单。 只是一个上午下来,狱卒们损失了五个水杯,都是让我们的王大人的惨叫声给震爆的。 最让人崩溃的是,这些狱卒从头到尾都没有逼他们交待什么,只是一古脑的将那些稀奇古怪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不会对身体造成明显伤害的刑罚一古脑的用到他们身上,看着他们失声惨叫,看着他们失控地大哭大喊,这帮家伙开心的大笑,活像一群找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其实也差不多,这些狱卒可都是在南阳监狱里苦练过的,掌握了一大堆堪称人道的刑罚,但由于南阳的治安实在太好了,平时也没什么犯人给他们练手,现在总算有了,而且还一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货色,他们能不开心吗?能不开怀大笑吗? 他们倒是开心了,只是这些文臣士大夫的可就遭大罪了。 第六章 新朝气象1 请问地狱有几层? 绝大多数人想都不用想就会给出答案:十八层! 但此时如果去采访温体仁他们,他们会告诉你,地狱有十九层: 第十九层地狱就是天牢! 没错,对于他们而言,此时的天牢确实跟地狱没有任何区别。那些该死的狱卒花样百出,将无数种匪夷所思、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伤痕,却让他们恨不得马上死掉的酷刑一一用到他们的身上,多坚持一秒钟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还不算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白天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晚上还不让睡觉。到了晚上他们就用绳子把犯人双手绑住吊起来,犯人倒不至于被吊得双脚离地,但身体被勒得笔直那是一定的,在这种情况下连想放松一下都难过登天,就更别提睡觉了。最绝的是,每过一刻钟他们就会过去在犯人耳边大吼一声,将好不容易站着都能睡着了的犯人那点可怜的睡意全部驱走。 对了,以钱谦益、张溥为首的那帮东林君子现在被扔进了水池里。天牢里本来就有水牢,河洛新军的工兵们一通扩建将水牢变成了大水池,并且往里面灌满了水,这帮东林君子就在水池里过夜,那水淹到胸部,他们必须站着,如果睡着了,肯定会一下子栽进水里,然后被呛醒。再说现在虽然是入夏,但晚上仍然挺冷的,尤其是泡在水里,就更难受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彻底崩溃,越来越多的人痛哭流涕,要求狱卒正式审问他们,他们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什么面子都不要了,只求能够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哪怕醒来之后就上断头台也顾不得了。 不知道顾宪成、左光斗这些东林前辈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弟子竟然如此窝囊,会不会气到从棺材里跳出来狠狠的抽他们! 这些不争气的晚辈也很委屈,我们也没办法啊,你们受尽酷刑,虽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是很惨,但也显得挺刚烈的不是?可我们呢?我们连个正式的审问都没有,只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酷刑,还有狱卒们的嘲笑,我们就算想展现风骨,又展现给谁看?给这些可恶的狱卒看么!? 在这些狱卒的辛苦努力之下,仅仅过了四天,这些倒霉的犯人就有点要发疯的兆头了。更让人崩溃的是,他们恨之入骨的杨梦龙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他们就算想学颜真卿喷血骂贼也找不到对象! 抓狂不?想哭不? 抓狂想哭就对了,杨梦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呃,也不是说杨梦龙故意整他们的,他还没有这么缺德,他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是因为他已经将这些家伙给忘记了…… 没错,真的是忘记了。对此,史官辩解:“新朝鼎革,时局动员荡,冠军侯作为帝国重臣,日理万机,千万般事宜都要兼顾,一时间没顾得上天牢里的犯人也很正常……”后世史官对此深信不疑,像杨梦龙这样的重臣确实是很忙,出点岔子也很正常嘛。但是真正了解杨梦龙的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认为纯属放屁,太忙?那家伙闲得长草了好不好!至于他为什么会忘记天牢里还有这么多重量级犯人……咳咳,完全是因为他的记性啊,他娘的实在太不靠谱了! 不过史官有句话并没有说错,新朝鼎革,动荡在所难免,眼下的大明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山海关那边的关宁军拒不投降,而且威胁说要再次杀入关来,踏平北京————他们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就算投降了,也只是那些普通士兵得到赦免,辽西将门是绝对逃不掉的,砍完再审都不会有冤枉,因此他们摆出一副顽抗到底的姿态,想以此吓住大明,跟大明讨价还价,试图逃脱惩罚。而回应他们的则是河洛新军两个军团带着大批重炮步步逼近,变形金刚舰队分出十几艘装备新型130毫米舰炮的重型战舰从海上杀来,直奔锦州,浴火重生的大明王朝以更加强硬的姿态告诉叛军:帝国跟叛贼之间不存在谈判的可能,要么投降,要么就等着被碾成粉末好了!如此强硬态度让关宁军残余肝胆俱裂,这还是大明么?以前他们闹个饷弄个炸营都能让京师震动,皇帝忙不迭地下旨安抚,要官给官,要钱给钱,现在他们已经摆出一副要与帝国血战到底的姿态了,怎么等待他们的却是雷霆铁腕呢?这不科学! 江南更是骚动不安,江南的士子缙绅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是死到临头了,正上演着末日疯狂。他们扶立一个又一个皇帝,建立一个又一个国家,封了一堆一堆的大官,尽情挥霍着江南两百年来积累下来的财富,全然不顾帝国的大军就在山东虎视眈眈,舰队更是在长江口磨刀霍霍。这些笔杆子上窜下跳,将一个个屎盆子往新朝头顶扣,疯狂攻击着新朝新政,咒骂着跟新朝有关的一切,极尽污蔑之能事,仿佛选择新朝的亿万黎民全错了,只有他们是对的,真理就在他们这一边!然而,不管他们怎么鼓吹江南小朝廷的正确性,怎么鼓吹东林君子们的伟大光明,无于事无补。湖广、山东已经掐断了对江南的棉粮供应,依靠纺织业和海贸高度繁荣的江南经济一下子就崩溃了。在此前程琪曾用这一手把江南玩得欲仙欲死,不知道多少人对江南粮荒心有余悸,现在他们惊恐地发现,程琪简直是太善良了,她玩得再狠也没有真正掐断对江南的粮食供应,现在可是真的全断了啊!机灵一点的老百姓惊恐地拖家带口逃往湖广,反应慢一点的就只能享受粮价一日数变那种坐过山车一般的感觉了。只用了一个月,江南粮价就张到了十二两白银一石大米,别说普通老百姓,就连颇有积蓄的小康之家也撑不住了,他们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冲进粮铺抢购一切能吃的东西,试图在这些金属变成废物之前将它们变成活命的物资。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海量的白银从地窖里涌入市场,在很短时间内就超过了市场对货币的需求上限,而且打着筋斗往上涨。直到现在,江南那些贪婪的缙绅们才明白,货币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如果没有对应的物资作支撑,他们手里的黄金白银还不如一块棉布、一碗糙米饭有价值! 可惜,能看透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即便是两百年后那位以英明睿智闻名的铁血首相俾斯麦,也在普法战争中犯下了同样的错误:开口向法国索要五十亿法郎的战争赔款。结果银行开遍全世界的法国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把五十亿法郎堆到了他的面前,眉头都不带眨一下。倒是俾斯麦占着死活不肯归还的阿尔萨斯和洛林让法国痛彻心扉,最终以打光一代青年的代价夺回了这块拥有极为丰富的煤炭、铁矿资源的领土。对于个人而言,钱就是财富;但是对于国家而言,钱只是债券,他们发行了货币就等于向老百姓借了债,而这笔债是要用对应的物资来还的,否则就只能是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了。 咳咳,扯远了,扯回来。 对于江南的局势,隆武朝的大臣们颇为头疼。一方面,江南缙绅集团的顽固和桀骜不驯着实让人愤怒,恨不得宰了他们;另一方面,江南却是人文荟萃之地,寸土寸金,战火一起,这块膏腴之地就算毁了,想要再发展起来又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了,真的要毁掉它,大家都舍不得,颇有点儿投鼠忌器。他们也动用自己的人脉试图与江南缙绅集团沟通,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结果却让他们很失望———— 明军收复北京的半个月之后,江南南京小朝廷千里加急送来一份文书,恭贺隆武帝克复帝都,驱逐鞑虏……一大堆花团锦簇却没有多少实质性意义的华丽词藻之后,他们提出了解决江南骚乱的条件: 第一,无罪释放张溥、钱谦益等东林君子以及温体仁、侯恂等重臣; 第二,废除墨学、杂学,继续独尊儒术; 第三,新朝继续前朝一切优待士人的政策,减免商税; 第四,继续重农抑商的国策,并限制农、工、商阶层的权力,非士人不得参政; 后面的条件就不用再看了,光是这几条让满朝文臣大摇其头,连声大骂作死了。虽说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传统文人出身,天然偏向那些已经被逼入绝境的江南士子集团,很乐意看到南京小朝廷与北京达成和解,量子……你妈没告诉你在没有做到飞龙骑脸之前千万不要狮子大开口么!看看你们列出的这些破条件,无罪释放张溥、钱谦益、温体仁、侯恂?你们还真敢想,这场灾难就是他们一手引发的,放过谁都不可能放过他们啊,如果就这样警告一句“下不为例”便放过了他们,以后士大夫集团起而效仿,这天下还有宁日么?没错了,对于热爱作死的明朝士大夫集团而言,“下不为例”就跟“再来一次”差不多!废除墨学、杂学……你他娘怎么不去死!我们宗族多少子侄苦心研习墨学、杂学多年,已经学有所成,眼看就能出人头地大展拳脚了,这个时候来废除墨学、杂学?信不信我们先废了你!继续前朝优待士人的政策,减免商税?干你娘的,自太祖以来,大明优待士人两百余年,都养出了些什么奇葩?不是除了捞钱就啥都不会的大贪官就是除了骂皇帝就啥都不会的大喷狗!这种垃圾趁早拔管停药送火葬场好了,还优待?优待你奶奶!还有减免商税,大明的商税还不够低么?都低到欧洲商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了好不好,就这点商税你们也不肯纳,还想继续减免,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至于第四条,很多文官其实是在心里偷偷赞成的。在他们看来,农夫、工人、商人就不该参与到政治中来,这一直是他们士人的特权,那个操蛋的市民代表大会实在太可恶了,政府要搞点新政策得他们投票表决,做的预算得由他们投票通过,最最操蛋的是,有这帮家伙盯着,不好捞钱啊!他们是一百个赞成解散市民代表大会的。但也只能在心里yy一下,因为农、工、商阶层的力量已经爆发出来了,这是一股令人胆颤的能量,而士人的力量正在急剧衰退,这个时候提出继续重农抑商的国策,剥夺他们参政的权力……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出于对健康长寿的向往,他们还是微笑吧,微笑就好。 就连邹维涟也忍不住摇头长叹:这帮孙子怎么就这么喜欢作死呢? 等大家看完了,朱聿键才悠悠的问:“众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方逸之出列,拱手说:“臣认为,没有跟他们谈下去的必要了。” 张桐出列,说:“臣认为应该立即让戚虎将军挥师下南,让舰队从武汉和上海同时出发,夹击南京,快刀斩乱麻,迫使他们放弃幻想,尽快投降,免得生灵涂炭!” 方孔召多少有些不忍:“臣以为还是应该慎重,江南毕竟是繁华之地,人文荟萃,战火一起,不知道多少古迹将毁于一旦,更不知道多少百姓将罹于兵灾,能和平解决的,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杨梦龙打了个哈欠,说:“他们勾结外敌企图颠覆大明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啊,为什么要我们替他们考虑?他们老几?我认为这事根本就没你们想的这么麻烦,要么继续封锁迫使百姓逃离江南,要么直接出兵将江南缙绅集团连根拔起!至于江南繁华毁于一旦……”他露出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你们要搞清楚,江南的繁荣是建立在北方和湖广百姓流离失所、饿蜉遍野的痛苦之上的!没错,他们是在两百年的发展中积累下了巨额的财富,但是他们可曾把这些财富拿出过分毫来回报国家?非但没有,还挖空心思逃税,挖国家的墙脚!这种建立在整个国家的痛苦之上的繁荣,要来何用!” 此言一出,金鏖殿的气温直线下降,大家都知道,江南缙绅集团的命运,算是注定了! 第七章 新朝气象2 朱聿键沉吟良久,神色有些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当初太祖定下优待士人、薄收商税的国策的时候,肯定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吧?冠军侯说得对,若不能为国所用,江南纵有三千繁华,于大明又有何用?传令,加封戚老将军为平难将军,整顿淮泗义军、金门军、鹰厦军、浙军,密切注视江南的动向!郑氏舰队和驻扎在武汉的水师分舰队加紧整训,随时准备夹击南京,将江南叛逆连根拔起!” 一句话就注定了江南缙绅和士大夫集团的命运。这个团体在明初的时候就因为支持过张士诚、陈友谅的缘故倍受打压,但当朱元璋、朱棣这两位铁腕强人故去之后,他们很快便恢复了元气,到了万历,简直如同疾风劲草一般,变得无比强大,主宰朝政的不再是皇帝,不再是内阁,而是江南这个团体。如果历史没有出岔子,这个团体的辉煌还会继续,他们的一举一动深刻地影响着清朝、民国的命运,即便是康熙、雍正这等铁腕强人也无法真正征服这个桀骜不驯的团体。可是现在,这个团体的末日到了,他们迎来了一个更有野心、更有活力的团体。 江南士绅集团的野心仅限于主宰这个国家的命运,将这个国家的财富揽入囊中,而河洛集团的野心却是主宰整个蓝色星球的命运,将黑色猛虎旗插到每一个阳光照得到的角落去,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一个固步自封、早在宋朝就已经显露暮气的团体野上了一个朝气蓬勃、极具侵略性的团体,除了被辗得连渣都不剩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隆武帝已经下定了决心,在场的文武百官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只能齐声应:“遵旨!” 江南那边还要乱一阵子,先让它乱着,戚虎一时半刻还不会打过去的,因此满朝文武也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江南士绅集团注定是要被时代抛弃的,没必要对一堆早就散发着腐臭味了的垃圾浪费表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朕要重整军制。”朱聿键抛出了下一个议题。 群臣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大明的军制早就烂透了,养着百万卫所兵,除了浪费钱粮之外屁用都没有,而且国家拨出的那点钱粮还不够卫所兵塞牙缝,国家不满意,卫所兵满腹牢骚,这实在是太坑爹了。 薛思明说:“陛下英明!大明军制早就烂了,百万卫所兵不仅打不了仗,还成了一个巨大的负担,早就该裁掉了!” 方逸之皱着眉头说:“卫所兵固然该裁,但是,这么多人,裁掉了往哪放?” 杨梦龙说:“好办,把卫所的田地分给他们就是了。” 方孔绍苦笑:“卫所哪里还有什么田地啊!” 杨梦龙正式说:“卫所的田地有的是,只是让千户、百户他们给侵占了而已。我的意见是,由国家出钱,以一个比较低廉的价格将那些田产从卫所军官们手里买过来,按人头平分给军户们……别翻白眼,老子干过卫所千户,那里头的猫腻我知道得一清二楚,田有的是,只是在不该拥有的人手里而已!” 方逸之两手一摊:“那钱呢?被卫所军官侵占的田产何止百万亩,就算把价格压得再低,几百万两银子还是要的,钱从哪来?这一场仗打下来,半个大明都给打烂了,到处都要重建,到处都要钱,上哪挤出几百万两白银喂饱那些家伙?” 这确实是个大难题,财政危机从朱棣之后就一直在折磨着大明,越往后就越严重,到了崇祯这一朝,几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虽说随着河洛集团的崛起,大明有了新的税源,情况有所改善,奈何这一仗下来半个国家都打烂了,不砸个一千几百万两银子下去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让大明恢复元气的,这里头要花的钱可就海了去了,上哪找这么多钱买田分给军户?反正方逸之是想不出办法了。 但是在杨梦龙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个事:“把江南士绅的家给抄了不就有钱了?” 一众文臣无不齐齐翻起白眼。把江南士绅的家抄了不就有钱了?你老人家还能再简单粗暴一点么! 张桐说:“就算有钱,那些将官也不见得肯把田卖给朝廷……国人把田地看得太重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是绝对不会卖田地的!” 朱聿键淡然说:“那就多花一点时间,清查他们贪墨军资、侵占军田的恶行,然后通通挂树上去。其实朕更倾向于将他们挂到树上去,这样可以省一笔钱。” 武将们兴奋不已,跃跃欲试,文臣们则激烈地翻着白眼。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杨梦龙力挺朱聿键继位了,这两个简直就是臭味相投啊! 于是,又一道圣旨拟好了:所有军田全部收归国有,内阁将在一个月之内组建统计小组,太量全国军田,清查田籍,从将官手里低价购买田产按人头分给军户……老朱家一向有“抠神”之称,隆武帝也改不掉这抠门的毛病,购买田产的价钱定得相当低,将官们不卖也得卖————不服的可以造反! 这一新政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很多将官不出所料的跳起来造反了。这些田产可是他们家族攒了好几代人才攒下来的,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全收回去?凭什么?反你丫的! 同样不出所料,这些反叛旋起旋灭,绝大多数叛乱还没等新军出动就被军户们给镇压下去了,想要造反的将官还没来得及起兵就被手下的军户给割掉了脑袋……在军户们眼里,这些将官的田等于是他们的田了,这帮喝了他们几代人的血的王八蛋不仅不肯把他们的田交出来,还要带他们去造试图分田给他们的朝廷的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不弄死你跟你姓!甚至有不少将官还没有生出要造反的念头就让军户安上一个要造反的罪名给割了脑袋拿去向朝廷邀功,然后美滋滋的分田地分家产,一时间,卫所将官成了高危职业,看似软弱可欺的军户在获得田地的希望面前爆发出来的狂热让他们肝颤。 当然,就这些将官干过的破事,把他们全部干掉可能有冤枉的,但是十个里面砍掉九个,肯定有漏网的,所以朝廷对军户们的所作所为基本上是睁只眼闭只眼。那些蛀虫趴在大明身上吸血吸了这么多年,也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卫所制就此成为过去,早已沦为农奴的军户重新变回自耕农,对新朝可谓感恩戴德。 废除卫所制同样没费什么事,这玩意儿大家都觉得早就该废掉了,做一件两百年前就该做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朱聿键抛出的军制改革却让满朝文武炸了锅: 他要效仿大唐,重开都督府! 乖乖不得了,这可捅了每一个文臣的菊花了。他们虽然对顽固的士大夫阶层疯狂打压武将集团,甚至为此不性废掉大明的国防力量的做法很不满,但他们同样没有忘记藩镇之乱时武将集团终年相互攻伐不断、文人命贱如蚁、百姓沦为口粮十室九空的惨状,重开都督府?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又要来一次藩镇之乱么!绝对不行!而武将觉得很有必要,重开都督府可以让他们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晋升的机会,好处是明摆着的嘛。文武双方展开激烈的争论,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朱聿键拍了板,都督府,非开不可! 而且不是开一个两个,一开就一大串! 关内总共有八个都督府,分别是沈阳都督府、北京都督府、济南都督府、南京都督府、广州都督府、武汉都督府、成都都督府、兰州都督府,每个都督府下辖一到两个军团,分管两个到三个省份,军队的整训调动、兵员招募、粮饷发放,由朝廷中枢和都督府沟通解决,地方无权干涉。同样的,都督府只负责地方防务和军队建设,无权干涉地方行政事务,擅自越权者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在塞外同样还要建立多个都督府。在八大都督府架子搭起来之后,将全力恢复旧有的版图,哈密卫改为哈密都督府,负责征服由准噶尔人统治的回疆,将这片广袤而炎热的土地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乌斯藏都司改为乌斯藏都督府,负责招募藏人、羌人、夷人,征服整个藏地,如果都督大人够气魄的话,从青藏高原上冲下去征报整个恒河平原朝廷也没意见,甚至喜闻乐见;奴儿干都司改为奴儿干都督府,不过驻地得往北移,移至宁古塔一带,负责征服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强悍的索伦诸部,并且越过黑龙江,将战旗插到一切能够耕种能够开矿的土地去。安南也成立靖海都督府,受大明节制,负责征服整个中南半岛,把马六甲海峡纳入大明的统治。 这样一来,大明就有了十二个都督府可真是大手笔、大气魄。 至于诸都督府的人选,朱聿键很快就拿出了名单: 李惟鸾————沈阳都督府 卢象升————兼领北京都督府 吴胜————济南都督府 戚虎————南京都督府 韩鹏————广州都督府 薛思明————武汉都督府 秦良玉————成都都督府 钱瑜————兰州都督府 雷时声————哈密都督府 阎应元————奴儿干都督府 钟宁————乌斯藏都督府 王锐————靖海都督府 咦,似乎漏了谁? 哦,漏了杨梦龙。 朱聿键马上补上:将大明水师更名为大明海军,杨梦龙出任海军元帅————皇帝陛下完全无视这个旱鸭子根本就不会游泳。同样的,劳苦功高的卢象升晋升为陆军元帅,大明双璧统率大明强大的海陆军,拱卫帝国的缰土。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都督都不能世袭,而且每十年对调一次。唯一例外的是靖海都督府,人家不光是大明的都督,还是一国之君呢,没法对调的。同样的,各都督府的部队每十五年对调一次防区,在给各都督最大限度的自主权的同时也给了他们最大限度的限制,防区对调、都督与下辖部队分别对调,这几条基本上断绝了都督们拥兵自重甚至造反的可能,十年时间,再精明的野心家也不可能作好造反所需的一切准备。而且没有朝廷的命令,地方部队不得成建制进入城区,哪怕是节假日也不行,违令者将受到很重的惩罚。大明将废除募兵制,改为义务兵役制,所有适龄青年,只要不是残疾或者有先天性疾病,都必须接受体检,合者者入伍参军,在军队里接受为期两年的训练,逃避服役义务者将被打入黑名单,这辈子都没法出头了。在服两年义务兵役期间不得在地方找对象,违令者,严惩!两年之后,表现出色又对军旅生活充满兴趣者可继续服役,成为职业军人,有相当优厚的工资和一系列的优先政策,一句话,当一名职业军人不仅光荣,而且很有前途。 武将的顶峰就是元帅,但整个帝国皇帝以下最高领导人是帝国首相,一应民生经济、政治外交、人事任免,都由首相全权负责,元帅无权干涉。当然,首相实行的是竞选制度,元帅也可以竞选首相,但在竞选之前必须脱军装,跟军界断绝关系,否则不得参选。这一条无疑给文臣集团吃了一颗定心丸。虽说重开都督府、建立海陆军元帅府基本上断绝了文臣插手军队的可能性,让武将有地位有了极大的提高,但大明的基本国策依然是文官治国,他们的地位并没有降低,只是要接受武将集团有限度的挑战了而已,怕什么? 军制改革的框架基本上定下了,接下来,该谈谈文官官制改革了。 第八章 新朝气象3 文官官制改革比起军制改革来复杂得多。没有办法,这一改革直接关系着百万读书人的利益,任改改动都影响着无数学子的命运,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元朝是怎么完蛋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降低了读书人的地位,将读书人打成了老九————差不多是跟乞丐、娼妓的地位差不多了。那些读书人没了出路,自然要造反的,偏偏元朝又很能作死,所以这个超级大国一下子就被弄死了,渣都没剩下来。所以到了明朝中叶,大家明知道现有的制度有很大问题也不敢去动,宁可抱残守缺混下去也不敢改革,害怕重蹈元朝的复辙呢。 不过朱聿键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这一仗把大半个大明给打烂了,没了那么多坛坛罐罐,他反而可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而崇祯就绝对做不到。他比崇祯更有优势的地方就在于,他长时间生活在民间,对大明现行的制度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而崇祯能看到的只有紫禁城这一方天地,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隆武新政关于文官官制改革的第一条就是,废除次辅和枢辅,首辅改名为首相,内阁最高权力系于首相一身。首相由军政两界最杰出的人才竞选产生,皇帝无权任命,不得干涉竞选,不管选上来的是谁,只要程序合法,皇帝都必须予以承认。同样,皇帝也无权罢免首相,如果首相有大的过错,可以向皇帝提出辞职,皇帝随意罢免首相是违反宪法的,内阁不会通过。这一条得到众多文官的一致同意,撤掉次辅和枢辅让首相少了很多掣肘,可以集中精力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而大明的首辅绝大多数精力都用来防自己人和整自己人上面了,这很不好。皇帝不得任命、罢免首相这一条更是大妙,崇祯这些年都他娘的换了多少个首辅啦?唯一不妙的是,这极大地限制了皇帝的权力,差不多把皇帝给架空了……但是对于大明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个事,皇帝被架空那是常态,现在只不过是把这种常态程序化、合法化而已! 原本首辅下辖的四部,兵部改为军部,主管全国军事,由两位元帅掌握这一部门,文官无权插手。吏部原有权限不改,工部则细分开来,分为农业部、工业部、水利部、交通部,分别负责农业生产、工业发展、水利工程、修建道路和桥梁,这四个部门平级,不分大小。兵杖局改名为军工部,划归军部,负责研制和生产武器装备,直接对军队负责,内阁无权插手军工研究和生产,否则等同于干涉军事。户部拆分为国土资源部、统计部、税务部、财政部,分别负责管理全国国土资源、统计人口数据和田亩数据、征税以及财政收支管理,以上四部都是平级,各自负责自己部门的事情,哪个部门出了问题,内阁直接找该部门老大算账,他们还想像以前有个户部那样什么都往户部尚书身上推,再由户部尚书和稀泥,那是不可能的。同时还要成立教育部,专门负责推行全国性的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教育部同样跟以上八个部门平级。 这些部门再加上军部,基本上构成了帝国的框架。 九部之下就是省级官员了。省级官员撤掉巡抚和巡按,一省大权归于总督一身。总督之下设人事部、交能部、水利部、工业部、国土资源部、统计部、税务部、财政部、教育部,除此之外还要设立卫生部和法院。尤其是卫生部,非常重要,除了培养医学人才、开设医院之外,防止瘟疫,一个地方如果发生了大规模疫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中央直接找总督算账,总督则会在自己完蛋之前先把卫生部部长掐死。府、县两级行政机构的结构跟省级基本一样,只是级别低了而已。这一轮改革下来,让每一个县都具备了相对独立的行政行力,就算是世界末日到了,各地方也可以依靠原有的行政体系迅速作出反应,从而避免以前那种一旦皇帝被打掉整个帝国就完蛋的操蛋格局。 县以下就是镇、乡、村三级行政机构了。帝国新政规定,乡长和村长必须由竞选产生,镇长由县官任命,乡长和村长竞选的结果必须得到县官的承认,县官任命的镇长必须得到县公民代表大队和知府的承认,否则就是违法的。这一举措直接打破了皇权不下乡的格局。以前乡镇一级基本上都是地方宗族说了算,皇权能管到的,顶多也就是县一级而已,县以下的完全是独立王国,现在还想玩这套可就行不通了。同时新政还规定,乡长、镇长有权竞选县长,只要他的政绩足够出色。而当上了县长之后,基本上就是天高海阔了。这一条是安地方宗族势力的心的,总得给人家一个上升渠道吧? 新政第二条:所有官员的收入情况必须公开,所有官员都有义务对巨额财产的来源作出合理的解释,否则视同受贿。所有官员都有纳个人所得税的义务,而且收入越高纳得就越多,逃税和瞒报罪加一等。同时还规定:知府以上官员收受贿赂超过一百银元者,一律撤职,流放海外,知县及知县以下级别的官员可以收贿赂,但不准办事,收了钱之后敢给人家办事的,两罪并发,罪加一等,至于是被扔到海外开荒还是在国内修路,就看情节轻重了。这一条差不多是要了所有官员的命,收入情况公开,这叫他们怎么收受贿赂哦!可以收钱但不准办事……听起来很好,但是收钱不办事的,鬼才给你送钱! 新政第三条:所有官员实行终生制任制,其任内修建的道路、桥梁、水利工程、建筑工程,一旦在四十年之内出了问题,哪怕已经辞职,也抓回来扔海外开荒!如果那家伙挂了怎么办?好办,罚他子女把工程款补上,罚到他们倾家荡产!人死债烂这招在新朝是行不通的,有勇气胡来就有得勇气承受帝国的铁拳! 这一条比起财产公开来更让官员们欲哭无泪。 然后就是教育方面的改革。中国的教育水平放在全世界都算比较高的:京师有太学院,相当于全国最高学府了,地方有宗族开办的私塾,卫所有卫学,比较发达的地区官府还会兴办官学,虽说文盲率仍然是很高,但是大明能读会写的人比欧洲一个国家的总人口还高却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优待,秀才见地方官不用下跪,中举之后不用纳税,每年还有钱优抚银发,大明的读书人待遇之高,着实让人羡慕。但如此厚待读书人,也没有出多少人才,反倒出了一堆坑爹货,只能说是教育本身出了问题。当然,并不是说科举不行,隋唐实行的也是科举制度,不拘一格招揽人才,打造出一个梦幻般的盛世王朝,而宋明同样也是科举,为什么不越弄越糟糕呢?原因是学的东西不一样,考的东西也不一样。随唐的教育属于精英教育,科举的时候天文、地理、数学、水利、军事……无所不包,长年浸淫于这些领域,最后脱颖而出,侪身于朝堂之上的,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因此当时大唐的科技人才和科研成果各占全世界百分之六十,这个比例,着实是夸张得很。而到了宋朝就变成了死记硬背的填鸭式教育,不用去学那些让人伤透脑筋的东西,只要把儒家经典背个滚瓜烂熟,就有机会中举,明朝的八股文更是将这种糟糕透顶的教育推向高潮。在这种坑爹的制度之下,读书人的世界里只剩下朝廷指定的几本儒家经典,秦汉隋唐赖以强盛的科学学问被打成杂学甚至是极技淫巧之术,一个读书人去学这些东西肯定会被嘲笑的。这种教育的直接后果就是科举选取的都是一帮只会背之乎者也和窝里斗的榆木脑袋,靠这么一帮人治国,不出问题才叫有鬼! 所以务必请记住,虽然中国从汉武帝时代就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是汉、隋、唐三代都没怎么拿儒家当回事,百家依然兴盛,只是披了一张儒家的皮而已。真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是从宋朝开始的,最直接的例证就是崇文黜武。从宋朝开始,中国的科研创新能力就越来越匮乏,到了明朝,甚至没有能力自己编写一部历书,必须借重传教士的力量了。 河洛集团对这一问题有着深刻的认识,最基本的,建立一个新的军团的时候他们连找个精通数学的人管后勤都要忙活半天,至少炮兵部队招兵就更加糟糕了。炮兵是个高技术兵种,这里头涵盖了机械学、数学、土木工程学,这些人才上哪找?所以,哪怕仅仅是为了自身继续强大下去,也必须推行教育改革。因此隆武新政以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作风作出了新规定:将墨学列为国学,每一代皇帝都必须拜墨家钜子为帝师! 傻了吧? 先别忙着傻,后面还有:在全国普及墨家思想,还是原汁原味的那种,当然,“非攻”这一条改为“同族非攻”。相信墨子老大也不会反对的,因为他提出“非攻”这一倡议的时候正值战国七雄混战,华夏族群彼此攻伐,直杀得血流成河,他自然痛心,倡导“非攻”可能也仅仅是针对华夏族群而言,大家都同文同种,没必杀自相残杀嘛!至于七国去砍胡人,估计墨子老大是不会反对的,搞不好还会举双手赞成————我们是要以理服人,但是,胡人能算人? 这一条一出,举国震动,不知道多少士绅捶胸顿足,大呼华夏礼仪尽废,国将不国,更不知道有多少学子跳出来示威,甚至以死威胁,但隆武帝的态度很坚决:我就是要这样干,不服气的可以造反! 隆武新政把教育看作重中之重,而教育改革的重点就是普及教育,让更多人读得起书,读好书。隆武新政规定:教育由国家负责,每个乡都必须有一所小学,让六岁以上的儿童入学读书,地方宗族的学堂,必须解散!每个县必须有三所以上的初级中学,由府、县两级按照七三比例出资修建;每个府必须有两所或两所以上的高级中学,由省和府按照七三比例出资修建;每个省必须有六所以上的大学,由中央和省区按七三比例出资修建。师资力量由国家统一调拨,每个教师都会有较好的待遇和较高的地位。但学费却很便宜,小学完全免费,每个学生给老师几斤米就行了;初中一年学费一个银元,高中两个,大学五个,当然,读完大学还想继续读下去,花钱就相当厉害了————大学上面是皇家学院,学费相当高昂,但成绩优秀的学生可以减免学费并且获得奖学金。皇家学院是帝国最高学府,在那里面出来的人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那就是:科学家!每一个科学家都是帝国的瑰宝。 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搞教育改革,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死计硬背了。帝国将组织人才从古代典籍中摘取精华,同时汲取西方文明的精萃,融荟贯通,编写新的教材,以后学生要学的东西就有点儿多了,除了识文断字遣词造句之外,还要学习数学、音乐、书法、几何、历史、外语、天文、地理,体育和思想教育也必不可少,而且还有军训。到了大学之后可供选修的课程就更多了,除了以上这些之外还有法学、商学、军事学、医学、物理、化学、建筑学、农业学等等,就算没考上大学的,读完高中也可以去当老师,或者进职业学院学上一技之长,成就当然不会有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大,但读完了出来同样很抢手,前程无忧。 隆武帝规定,以上这些必须在十年之内准备妥当,否则……哼哼,新军的刺刀饥渴难耐了! 这一轮狂暴的改革下来,儒家垄断教育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了。把墨学列为国学的必然结果就是以后帝国挑选出来的人才都是技术官僚,外行指挥内行的格局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不会再成为普遍现象。敢于颠覆沿续千年的旧格局,隆武帝确实很有气魄。虽然他很在程度上是因人成事,没有杨梦龙的河洛集团他恐怕什么都干不了,但并不妨碍他在历史上留下极为辉煌的一页。在他去世之后,他被黑得比夏桀、商纣、秦始皇等暴君还要厉害,不过黑他的人也只敢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嗨,敢当众兜售自己的私货的人,百分之百会被当场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或者喷到精神失常。 因为他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在他离去的时候却给他的子民留下了一个梦幻般的辉煌盛世,“远迈汉唐”在隆武一朝,不再是一句虚话。 一个统治者是否伟大,不在于他的权力和能力,而在于他给老百姓留下了些什么。 第九章 新朝气象4 关于文官官制和教育的改革来得非常撤底,可以说是一剂虎狼之药,药效极其猛烈,对于沉疴难起的大明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如果能扛住这剂猛药的副作用,前途无疑是非常光明的,而扛不住,就彻底完蛋了。好在现在大明已经被打烂了,而且有人成心要将那引起坛坛罐罐砸得更烂一些,将这张满是污迹的纸撕个稀巴烂然后换一张白纸好重新作画,也就不怕什么猛药了。 还是那句话,杨梦龙————或者说以杨梦龙为首的河洛集团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失败”这两个字,只有早一点成功和晚一点成功,失败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晚一点成功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畏惧这种翻天覆地式改革所引发的动荡,有十几万新军在手,谁骨头痒了只管跳出来好了! 经过一轮激烈的唇枪舌剑,官制改革、教育改革的框架基本上敲定了,接下来该轮到封藩制度改革了。 明朝的藩王有两大特色: 第一是多,多到皇帝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亲戚,多到藩王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子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真有这样的事,历史上不止一位藩王请求朝廷派官员到他们府上登记户籍,帮他们弄清楚自己那一家子到底有多少人。 第二是贪,贪得无厌。那些不怎么受庞的藩王还好,了不起一块封地十几万两白银就打发出去了,没多大的事,但是像福王这种受庞的藩王就要命了,就藩的时候万历一口气给了他四万顷上好良田,三千引盐引,还有向山林水泽征税的特权,至于封赠的金银珠宝到底有多少,可能连万历自己都不清楚。盐引啊征税啊什么的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四万顷良田,实在太吓人了,河南的官员扒拉扒拉了好几个月,哭丧着脸上奏朝廷说整个河南的良田凑起来都没有四万顷这么多,万历无奈,只好打了个五折,两万顷好了,可即便是这样,河南还是不够,没办法,只好从山东划一些良田给福王,凑够两万顷这个数。即便是这样,这些蛀虫还是不满足,他们被剥夺了从政经商的权力,一天到晚除了提着鸟笼去听戏之外就只剩下干女人玩命造人了。造人运动好啊,既可以愉悦身心又可以增加收入,每多一个子女朝廷就是多给一笔银子,这哪里是生孩子,分明就是生钱啊!老朱家个顶个的能生,朱元璋还在的时候只有十几个子女封藩,两百多年后,已经是百万不止了,大明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皇亲国戚啦! 很显然,百废待兴的隆武朝也养不起这么多皇亲国戚,所以,朱聿键根本就不打算继续养他们。 “建奴入寇之际,众藩王不仅不思御敌卫国,还主动跑到北京来献媚邀官,大明养了他们两百多年,他们居然这样回报这个国家,实在是令人齿冷!”隆武帝丝毫没有给自家那帮不争气的亲戚留丝毫面子,他异常愤怒,环视群臣,大声说:“这算什么?大明用百姓的膏血喂养了他们两百多年,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这算什么!就算养一头白眼狼也比养他们强,至少这条狼还能杀了吃肉!” “朕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养着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了!朕要尽废天下藩王,将他们全部打为庶民,从今往后,他们休想再从国库拿到一分钱!” 文武百官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我的乖乖,一道圣旨将百万藩王全部打成平民,好大的气魄,好疯狂的做法!不过他们对此是举双手赞成的,只要不是弱智的都知道,老朱定下的那一套不能再玩下去了,不然的话,不出百年,百万藩王就要变成千万了,大明再厚的家底也会让他们生生吃垮! 新晋的河南巡抚范景文有些忧虑:“皇上为了减轻国家的负担不惜大义灭亲,削尽天下藩王,功莫大焉,只是……藩王何止百万之众,把他们全部打成平民,他们生活没了着落,只怕他们不服!” 朱聿键说:“谁不服的可以效仿成祖造反!说真的,朕很希望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这份血性,如果他们还有这份血性,朝廷倒也没白养他们两百多年!” 这下群臣无话可说了。皇帝老大连“不服可以造反”这样的狠话都撂下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造反?别逗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大明的藩王都被养成猪了么,让他们造反,只怕不用出动新军迎战,让开道路让他们杀到北京来都能把他们累死八九成! 在穷奢极欲两百多年之后,大明藩王集团这一特殊的团体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末日。隆武帝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河洛集团同样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他们即将被剥夺所有权力,变成平民百姓。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隆武帝虽然很讨厌那些不争气的藩王,却也没有把他们往死里逼。在下令尽削天下藩王的同时,他还下令调查各省藩王的收入情况,藩王可以保留自己除田地之外的全部财产,那些穷得要饭的可怜虫每个月可以从官府那里领到两个银元的生活费,这笔钱将发放三年,他们最好在三年之内学会一技之长,否则就等着饿死好了。此外他还尽废陈规,允许藩王习武、读书、经商,如果自认为有这个能耐的,甚至可以尝试从政或者从军,尤其欢迎藩王经商和从军,前者有一些优惠政策,后者则会给予较高的补贴。至于那些跑到北京来跪舔的藩王,他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全部流放到澳大利亚去,子女尽数流放海南,至于能活下几个来,看命,他必须让这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家伙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一改革又掀起了惊涛骇浪。出人意料的是,居然没有多少人跳出来反对。那些跑到北京来跪舔建奴,或者跑到南京作死的藩王没有资格发表意见,而像福王这样有着万贯家财的藩王并不在乎自家藩王身份被剥夺,因为就凭这份家业他们便能活得很好了,不当这个藩王他们在经商的时候反而享有更大的自由,何必留恋这个虚名?而那些一穷二白就差没饿死的藩王对此也是一边倒的欢迎,他们没有家业,但是被生活所迫,早早就学会了一些谋生的本事,只是苦于祖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谋生,现在可以了,他们很高兴!说到底,也就那些家底还算殷实,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藩王反对,他们没有福王那么厚的家底,又没有谋生的本领,一旦朝廷停发恩饷,他们就坐食山空了,不炸毛才叫见鬼。这些家伙全跳了出来,书信雪片似的飞向北京,抗议削藩,只用了几天时间,这类书信就把御书房给塞爆炸了。当然,这些书信都在膳房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为皇家节省了不少买煤的钱。 不管寄多少封信过去都是石沉大海,而削藩工作密进行得密锣紧鼓,那些藩王彻底恐慌起来,顾不得藩王未经官府同意不得离开封地的禁令了,三五成群的跑到北京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削藩可以,但万万不能削到我的头上来啊! 结果全部被扔进天牢喂蚊子,罪名是违反了祖制。众藩王被气到吐血,我们跟到北京来找你求情就是违反祖制,你一道圣旨把我们与生俱来的地位、财产全部拿掉怎么不说!这也是违反祖制的好不好!?在那些上京的藩王都被以违反祖制的罪名罚没全部财产并且流放海南之后,所有藩王总算是看清楚了,朱聿键就是要把他们往死里整!找他哭闹求情没有用,有种就造反,没这个种的话他们最好接受事实,别出来烦人!而敢于跳出来造反的藩王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藩王都接受了事实————至少这样他们还能保住现有的财产。这一道圣旨下去,百万藩王全部被打成平民,天下百姓和地方官员无不欢呼雀跃,这些蛀虫是他们最沉重的负担,现在终于把这个负担给甩掉了。短短一个月内,内阁和皇帝的御书房就收到了十几万封感谢信,有很多是咬破指头用血写的。 绝大多数藩王并不留恋自己那皇亲国戚的高贵身份,削藩之后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始了新的生活,经商的经商,从军的从军,上学的上学,野心比较大的甚至尝试着去谋个一官半职。这一类属于颇有气魄和才学的,隆武朝几乎将崇祯一朝的官吏一扫而空了,河洛集团人才再多也顾不过来这么大的摊子,正需要人手,他们算是找对了时机。颇有一些人靠着自己的天份和朝廷一些优惠政策,很快就在商界、政界混出了名堂,用事实告诉所有人,老朱家的子孙并不差,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总能闯出名堂的。而闯出最大名堂的却是崇祯的宝贝儿子,杨梦龙的徒弟,朱慈烺。这小子在削藩之后继续在南阳学习、生活,就像普通平民一样,同样的,跟绝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他十八岁就入伍从军,从一个小兵干起,一步一个脚印,最后成为撒马尔罕大都督,将整个中亚地区纳入大明的版图,并且时不时带上军队跑到叶尼塞河流域砍人,让生活在那里的哥萨克谈虎色变。他虽然没能当上皇帝,却得到了任何一个大明的皇帝都无法得到的荣誉:中亚征服者! 而聚集到他麾下为他征战的哈萨克、土库曼、塔吉克、乌兹别克、哥萨克、卡尔梅克等众多强悍的族群则给他起了一个更加响亮的绰号: 征服王! 像朱慈烺这样放下了尊贵的身份像普通百姓子弟一样入伍从军,在黑色猛虎旗的指引下四处征战的藩王子弟有很多,他们像普通士兵一样训练、战斗,像普通士兵一样受伤甚至倒在战场上,没有任何区别。隆武帝关于藩王的改革来得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仅仅过了十年,就没有人记得藩王是什么样子的了。 包括那些藩王。 第十章 新朝气象5 “陛下,河洛、湖广、边关地区民众均拥有大量武器,好勇斗狠之风日盛,臣认为此风切不可长,理应收缴民间武器,以免生变。” 关于改革的朝会已经开了好几天,由于大家都是朝堂外的人,对大明两百多年来的积弊反而看得比谁都透,而且多数核心人物也是多年合作的老拍档了,彼此之间的默契自不待言,因此每一项改革计划都很快就能达成共识,崇祯朝吵上十几年都吵不出个子丑寅卯的事情他们花一两天就能制订出个大致的计划,然后交给下面的人去完善了,这效率,如果温体仁他们知道了,非得被活活吓得心脏病发作不可。而这天,河南巡抚抛出了新的议题。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皱起了眉头。 虽说同样是皱眉头,但是原因不一样。文官皱眉头是因为现在百姓持械的情况越来越普遍了,汉人本就尚武,只是从汉朝一直到明朝,统治者持续不断用礼教和法律去打压,去消磨这种精神,越往后情况就越严重,到了宋朝,军人就成了贼配军,到明朝军人更是成了叫花子。持续两千年的打压下来,汉人的尚武精神被严重压抑了,习武从军成了不务正业,下等人的选择,熟读诗书文章去考取功名才是正道!但是清军入侵似乎打开了魔盒,当时朝廷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了,老百姓自然而然的选择了自己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连场大战过后,战场上遗弃的武器不计其数,那些胆子大的青年跑到战场去捡回成捆的刀剑长矛,十几号人几十号人一伙抱团扎堆,结社自保,如今这种情况已经有点儿失控了,尤其陕西、山西、宁夏、河南、河北、山东诸省,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队伍,一言不合就砍人,这种情况着实让众多文官头皮发麻!哪怕是方逸之、方孔绍、范景文等开明的士大夫,也是心惊肉跳,觉得这种情况绝对不能继续下去了,必须管制,不然某些野心家登高一呼,天下皆反,那还得了!必须将民间的武器收缴起来,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武将皱眉头是因为,他们比较乐意看到这种局面。大明武风实在太孱弱了,哪怕是青壮,也大多瘦弱,汉时汉人一汉敌五胡,唐时一千唐军能打爆几万胡人,到了明末……别提了,丢脸!作为武将,他们当然希望大明百姓重新变得剽悍尚武,为他们提供无数优质兵源,这是他们开疆辟土博取功名的保证,但是很显然,朝廷并不乐意这样干,怎么办? 到底让不让百姓继续拥有武器? 朱聿键觉得有些棘手。他所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必须阻止老百姓拥有武器,老百姓有了武器可是要造反的,这绝对不行。但是细细读史,却又发现,如果老百姓都没有武器,不喜欢习武了,整个国家必然亡于外族之手————两宋、两晋就是血的教训!汉唐是砍翻了所有对手然后自己爆炸,晋和宋这两个不争气的继业者则是让异族压着打最后亡国,同样是亡国,结果完全不一样。而这场战争对他的触动也非常大:杨梦龙尽发河洛精兵,也不过三个军团,四万人左右,再加上天雄军两个军团,总共不到七万人,对手却有数十万大军,势如洪水,要不是山东、陕西、山西、河南、淮泗诸省青年群起响应,顶盔贯甲组成辅军源源不断地开往前线,以清军铁骑之灵活机动,杨梦龙想在如此广阔的战场上消灭对手可不容易,都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是收缴,还是不收缴? 他还没拿定主意,薛思明便开口了:“皇上,臣以为,理应让百姓拥有武器。” 朱聿键说:“说说你的理由。” 薛思明说:“大明的百姓安于田园实在太久了,已经失去了野性,只剩下往地里刨食的本能,这很糟糕!臣是边军出身,从宁夏跑到河南来,对这种差距感受极深,真的,当时臣的感觉就像是一头老虎跑进了羊圈!像羊一样温驯的百姓当然很好管理,但是一旦有异族入侵,就没法指望一群羊会起来帮助朝廷抵御外敌了!”他环视众文臣,沉声说:“两晋安于现状,士大夫终日沉迷饮宴、游山玩水,结果招来五胡之乱,华夏几乎灭族;两宋崇文黜武,把军人称为贼配军,北宋初期还是契丹担心那些从五代十国的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骄悍将打过去灭他们的国,几十年之后就变成北宋倾天下七成赋税供养八十万禁军,枕戈待旦,防止契丹打过黄河了!这些都是血的教训,以史为鉴,臣认为还是理应让百姓拥有武器,鼓励他们习武,重现汉唐尚武之风,这才是一个大国君主应有的胸怀和气魄!” 方孔绍说:“薛将军此言差矣!百姓大多愚昧,偏听偏信,好蝇头小利,极易煽动,如果让他们拥有武器,一些野心家稍一煽动,立即就有无数人群起响应,就如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一般,到时候怕是得天下大乱!某认为,此风不可长,必须收缴民间武器,防患于未然!” 钟宁有些不高兴的说:“百姓有了武器就造反?河洛、湖广百姓家家都有弓弩火枪,山东、宁夏亦然,怎么不见他们造反?方大人,你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方孔绍说:“危然耸听也总比天下大乱强!” 文臣武将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双方都是摆事实讲道理,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杨梦龙也不作声,应在一边看着他们吵,看得津津有味。连带的,朱聿键也在一边看着,没有半点开口阻止的意思。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总比暗地里使绊拖后腿强。 争吵持续了大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大家都没辙了,把目光投向杨梦龙……哦,这货已经睡眼迷离,哈喇子都下来了。朱聿键不得不叫醒他,问:“冠军侯,说说你的看法。” 杨梦龙用明显还没有睡醒的声音说:“这个啊,我觉得,要看皇帝你想当绵羊,还是想当狮子。” 群臣一下子就来了兴趣,朱聿键说:“废话,谁愿意当绵羊啊?要当就当狮子!” 杨梦龙说:“想当狮子,就让百姓拥有武器,鼓励他们习武,因为绵羊群里是出不了狮子的,羊群是很好带,但带得久了,自己也会变成羊!” “至于百姓有了武器就会造反……我觉得这有点儿杞人忧天了。首先,百姓有了武器不一定会造反,我治下的地区,老百姓家家都有盔甲、弓弩,也没有人造过我的反,我连亲随都不用带,照样夜夜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屁事都没有,倒是民风绵柔的江南地区,你深夜回家一次试试?其次,百姓真要造反,没武器也一样反。秦时数百刑徒在大泽乡削木为兵,揭竿而起,推翻了震怖一时的铁血大秦;元时几户百姓共用一把菜刀,太祖、陈友谅、张士诚等一帮豪杰登高一呼,立即就集聚起数十万之众,将鞑子赶回关外吃草!”杨梦龙难得的正经了一回,环视群臣,一字字的说:“百姓会不会造反,不是看他们手里有没有武器,而是看他们是否活得下去,活得好不好!就冲新朝进行的这一系列改革,我敢说,别说让百姓拥有刀剑弓弩,就算一人给他们发一个炸药包,他们也不会造反!” 群臣都陷入沉思中。 朱聿键正色说:“冠军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诚如你所说,想靠收缴民间武器阻止百姓造反,实在太天真了!但民间拥有大量武器,终究是不好的,恶人任何时候都会存在,有了武器,他们要做恶行就更容易了,朕认为,还是应该限制。” 杨梦龙捏着下巴说:“这个嘛,我认为,可以让他们拥有弓弩、火铳、长矛之类的武器,但禁止他们拥有各种爆炸物和砍刀长剑,如此一来就算有不法之徒要做恶,所能造成的伤害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了。” 这次连文官都一致点头表示,这个一向不靠谱的家伙总算是靠谱了一回!火铳一分钟打不了两发,至于弩,除非是用军用制式的弩,否则一分钟最多射出一支箭而已。长矛号称是战场上的王者,但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的理想武器,除非是枪术高手,否则很难玩得转长矛,必须有一定的数量和组织度才能发挥这件武器的真正威力,这几件武器放在普通人手里是很难造成太大的伤害的,还不如一把腰刀好使。而且,弓弩这类武器是很耗体力的,想玩好这类远程投射武器必须有过人的体魄,不加强锻炼绝对不行,让老百姓自己练习弓弩等于帮军队培养一大批体魄健壮的兵源,杨梦龙确实是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案就这样定下来了:百姓可以拥有长矛、匕首、火铳、弓弩这类武器,但禁止拥有长度超过一尺的刀剑。朝廷鼓励百姓习武,各县每年秋收之后举行一次运动会,项目包括足球、篮球、排球、橄榄球、搏击、长跑、短跑、标枪、射箭、射击,每隔四年由省、府从中挑选精英,在京城举办全国性的竞技,每个项目的优胜者都会获得丰厚的奖励和荣誉。同时朝廷放开对所有山林水泽的管制,百姓可以在闲暇时进行狩猎,猎杀鳄鱼、老虎、狼、熊、巨蟒等害兽者,有重赏! 这一改革影响深响。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从两宋以来汉民族武风孱弱的势头戛然而止,习武健身之风渐兴,竞技、狩猎取代游玩和饮宴,成为各个阶层最为青睐的项目,直接后果就是,仅过了五十年,鳄鱼、老虎、狼、豹、熊、巨蟒等等猛兽就被杀成了保护动物。与此同时,四年一届的竞技会成了全国人民最为期待的狂欢节,每到竞技会举办,都会有数十万人涌入京城,到后来连洋鬼子都来凑热闹了……那场面再一次证明了杨梦龙搞事的能力,甭管是什么事,只要是他插手了,最后肯定搞成大新闻! 老百姓都拥有武器了,其他东西自然也要作出一些改变,比如说火耗啊淋尖踢斛啊什么的……这几条摆明就是在欺负老百姓,以前人家手里没家伙,拿你没办法,只能吃哑巴亏,现在要弩有弩,要枪有枪,你再这样玩试试?估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新朝群臣拿出的对策是全面发行币值明确的金币、银币、铜币,取消火耗;明确规定粮价的浮动范围,出台相关法律约束税务人员,严厉打击私自摊派、层层加码,一旦查出,视情节轻重,判处十五年劳改或者流放海外,严重的,枭首! 这项改革一出,那些无法无天的税吏登时哀鸿遍野,大呼这日子没法过了。隆武帝表示没法过你们就别过了,全部炒鱿鱼!他让法学家制订新的税法,明确规定一条:地方官不再享有收税的权力,所有赋税由税务局征收,地方官必须配合,但不准插手,更不准加派。从此百姓直接到税务局交税,不必再跟衙门打交道了。税务局收到的税直接上交国库,再由国库调拨给各省总督,然后由总督按照预算统一安排,地方官想要钱只能找总督要,擅自摊派?澳大利亚有请! 这一条一出,连地方官都哀嚎起来。 十一 嗑瓜子决策 与此同时,隆武朝还对民法、商法进行了深刻的改革。 民法方面,隆武新政史无前例地对国家与百姓彼此之间的责任与义务作出了比较明确的划分,将国家大义以法律的形式确立下来,明确地规定,国家权益不可侵犯,出卖国家权益,像中行说那样拿自己同胞的人头博取异族欢心的举动是叛国,不可饶恕。平民对国家的义务主要体现在纳税和服兵役两个方面,国家则有义务为平民提供良好的治安环境以及教育、就业机会,维护百姓的权益。义务与权益是对应的,一旦一方没能尽到义务,另一方也就没有必要尽自己的义务了。这条一出,举国瞠目结舌,这等于将国家和百姓放到一个平等的位置了,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谁作出过这样的尝试! 新政规定:从今以后取消一切形式的徭役,如果有兴修道路、水利、桥梁等工程必须动员大量民夫的话,官府必须向民夫提供充足的食物和较高的工钱,否则就是违法。所有大工程就近雇用民夫,雇用外地民夫必须是对方自愿,否则也是违法。这条一出,差不多可以说“天怒人怨”来形容了。不能随意征发民夫服徭役了,那些官老爷吃啥?这不是把他们往死里逼嘛! 对于商人的地位,新政也作了重新定义,废除自太祖以来一切带有岐视商人色彩的政策,士农工商,一律平等。商人也有权力参政————公民代表大会里绝对少不了商人的身影,从今以后他们用不着再费尽心思去赞助读书人培养自己的代言人了,自己就可以在官府里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权利和义务是相对应的,在史无前例地享有这些权利的同时,商人的义务也加重了。首先,交税变成了一种义务,越是暴利的行业,税就越重,赚得越多交得越多,不交税者罚到倾家荡产,买通税务人员逃税者罪加一等,还想像以前那样以逃税为营,那是做梦。其次,田地收归国有,禁止买卖,私自买卖田产者,一律进监狱捡肥皂!这意味着商人赚了钱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肆购买田产了,否则会出人命的。最最要命的一条是,食盐、钢铁、粮食这三项被列为战略物资,由国家专营,以行政手段将这三项战略物资的价格强行维持在一个比较低廉的价位,商人不得插手,擅自经营盐铁粮食者,重罪!当然,老百姓彼自之间买卖一千几百斤粮食换点钱是没问题的,但商人敢一口气买卖几万十几万石粮食,那就是找死! 当然,给了人家一棒子之后还是要塞颗枣的,隆武新政给出的枣子就是放开茶叶方面的管制。历朝历代,茶叶一直是官府专营,受到极为严格的管制,私人擅自经营茶叶是重罪,现在放开了,私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茶叶————当然,别告诉我有人想把茶苗卖到国外去牟取暴利,那纯属脑子进水,不用朝廷动手,光是同行就会叫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倒行情这种事情最拉仇恨了! 隆武新政还提出了男女平等,隆武帝下令废除缠足习惯,将缠足这一举动定义为虐待儿童,这同样也是重罪。新政规定,女子享有男子所能享有的一切权利,可以读书、经商、入厂务工、参加科举、入伍从军,女子有挑选和追求自己配偶的权力,父母不得强迫。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玩虚的,隆武帝宣布在北京校场旧址建起大明第一所女子学校,藩王宗室的幼女和京城百姓的女娃都可以送过来读书,朝廷免费提供食宿,同时下旨聘请杨梦龙的三夫人程琪入朝成为大明第一位女官员,而且是实权,统计局第一任老大,啥都不用干,专门帮朝廷查账就行了! 此举为隆武帝赢得了至少一半百姓无条件的支持,在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底气十足地宣布,整个大明有一半人口在支持他,你们这些反对朕的新政的家伙算个毛!也确实是有至少一半人口支持他————女人。这一新政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还磕磕碰碰,遇到了诸多阻力,甚至几度反复,但是它将自宋朝起延续了数百年的男尊女卑的腐朽秩序砸烂了,男女平等的时候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到来,任何试图阻止这一大势的人,都被辗了过去。当然,这一新政遇到这么大的阻力,跟程琪是分不开的,这位大明首位女官员干得实在太出色了,在此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里,她和她的继任者都让整个帝国无数试图攫取国家财富的贪官闻风丧胆,不知道多少驻虫被她们揪出来送上了断头台。从此也留下了统计局尚书由女子出任的传统,首先是她们确实很有耐心,跟枯燥的数字打交道不会有一点不耐烦,再微小的破绽也瞒不过她们的眼睛;其次是……她们喜欢看到那些鄙视女子的家伙在自己面前发抖的样子,而让那些家伙发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查账了,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没用,一查就穿帮! 这些事情纷繁无比,复杂无比,别说做,光是理清个头绪都叫人一个头两个大。不过隆武朝这批久经历练的人才确实出色,只用了不到一个月,便将新政的框架给搭起来了,接下来无非是各司其职,一点点的完善而已。事实上,在框架还没有搭起来的时候,新政已经开始实施,隆武帝下达了两道命令: 第一:尽快编写一部历书,名为《隆武历》,最迟年底发行。元朝的《授时历》用到现在,已经用了三百年,多有不准确之处,给老百姓带来很多不便,所以崇祯登基之后下令大明的天文官与西方传教士联手,编写《崇祯历书》,截止到现在,这部历书已经完成了大半,可惜崇祯是没有机会发行他的历书了,隆武帝要做的只是将崇祯历书完善,然后换个名字刊印发行而已。 第二:雇用两千名民夫开凿一条长达数十里的水渠,将山区的清泉引入城内,解决老百姓的吃水难题。北京城内是没有河流的,吃水全靠井,而打出来的井水质量也是参差不齐,有的井水质甘甜,有的井水质苦涩,水质好的井无疑是权贵的专利,老百姓想喝口甘甜的井水,难!这一问题清朝同样没能解决,民国就更不用说了,直到新中国建立修建官厅水库和密云水库,才算是解决了北京吃水的老难题。隆武帝认真读过历史,认为商鞅徙木为信的做法放到现在效果并不好,想要取信于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他们的困难,并让他们在这一过程中看到自己的诚意。所以他下令搞的第一个公程就是引水渠,解决京城的吃水问题,一共雇用两千人去修,所雇用的民夫按日发工钱,一天提供三顿饭,不光要吃饱,还要吃好————就不信一条长达百里的水渠还不如一根木头显眼,两千多个家庭的宣传敌不过一个徙木少年扛着木头在城里逛一圈! “看样子我可以放心的偷懒了。”杨梦龙看完工程进展报告之后伸着懒腰对隆武帝说,“皇帝老大你已经学会从事情的本质着手,用最简单的法子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了,我辞官回去玩上几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隆武帝满头黑线:“做梦!新政肇始,千头万绪,国家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朕都恨不得把自己劈开当成两个来用了,你居然还想偷懒!?除非朕死!” 杨梦龙说:“哎呀,老大,其实很多事情你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嘛,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你盯着个大方向就行了,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嘛?” 隆武帝没好气的说:“朕现在盯的就是大方向,不插手细节,就这样还是累得半死!如果朕像太祖那样事事劳心,早就呕血而亡了!总之,你别想偷懒,老老实实留在朝里贡献力量!” 杨梦龙咕哝:“我留在朝里干毛,我什么都不懂……” 隆武帝哼了一声:“你是什么都不懂,但是你知道怎么让懂的人去做事!” 隆武帝比崇祯聪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一个国家,大事小事千头万绪,大到政策方针、军事外交,小到砍几个犯人,都要皇帝来拿主意,这么多事情,就算把他活活累死他都忙不完!所以他成立了一个又一个部门,外交事务是吧?找礼部!军国大事是吧?找军部!刑事是吧?找刑部!要钱粮是吧?找财政部!还没娶到老婆是吧?找……我操,这个你找我干嘛,真当老子很闲是吧?拉出去枪毙五分钟!他就是一个监工,这个监工的手下就是那一个个部门的老大,他盯着他们干活就行了。但是新政刚刚开始实施,千头万绪,哪怕他只是盯个大方向也是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看不完的报告,真的快累残了,在这要命关头杨梦龙居然还想当甩手掌柜?做梦!这个什么鸟毛新政是你老人家一意孤行要搞的,现在开始了你就想闪人,那绝对不行,要累成狗就大家一起累成狗好了! 溜号不成,杨梦龙有点沮丧,他实在不喜欢这此细事,作为一个懒癌晚期患者,让他一天到晚的忙活个不停,简直就是一大酷刑!但是没办法啊,他都把朱聿键架到火上去烤了,没理由自己闪到一边去吧?只好勉强勤快那么一点点,帮忙干点活喽。这货把进展报告一扔,拿出一包瓜子自己抓了一把,剩下的推到皇帝那边,边嗑边说:“这个工程意义重大,两千人不够,应该再招一点。” 朱聿键点头:“确实……再招一千怎么样?” 杨梦龙说:“别小气,至少再招两千,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活广告,这点钱你心疼什么?对了,肃毅侯还是不肯回来吗?” 朱聿键叹气:“他昨天刚派人送回奏折,请命攻打沈阳,看样子,不踏平沈阳他是不肯回京了。” 杨梦龙有点无奈:“他就是这性子,在哪里丢了面子就要在哪里把场子找回来……不过也是,三十万大军就这样没了,不让他踏平沈阳,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朱聿键征求意见:“让他去?” 杨梦龙将一颗瓜子扔进嘴里啪一声咬开:“让他去吧。把海军也派过去,配合钱瑜、阎应元、雷时声他们消灭关宁军残余,策应在旅顺的部队,把攻占沈阳的机会留给他们。” 朱聿键也开始嗑瓜子了:“嗯,也该跟建奴作个了断了,再不解决他们,别说肃毅侯,就连朕,心里的疙瘩都消除不了!” 就这么一句话,便决定了清国的命运。 十二 怎么办 整个四月,大明都处于翻江倒海的状态之中,隆武一朝,自隆武帝以下,似乎都并不懂得“稳定压倒一切”这种浅显的道理,在好不容易歼灭了入寇的清军克复北京之后,他们并没有给江南缙绅集团一个台阶下。事实上,他们要平定江南之乱很容易,只要隆武帝下一道类似“只诛首恶,不及其余”那样的圣旨,江南缙绅集团就会迫不及待地将南京那位倒霉的傀儡皇帝以及南京小朝廷几位重臣推出来当替死鬼,然后宣布向隆武帝效忠,再然后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片和谐了。江南缙绅集团也作好了将替罪羊推出来的心理准备,甚至连该拿出多少财富以平息隆武帝的怒火都盘算好了,就等着隆武帝下旨啦。至于那份要求隆武帝大赦参与卖国的东林党魁的奏折……咳咳,有句话叫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谈的嘛!实在不行,就当那道奏折不存在,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狗不可以,非得是东林党啊?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什么只诛首恶不及其余,而是死刑判决。已经成为整个大明最具影响力的《南阳日报》刊登了隆武帝与群臣就江南叛乱这一问题的讨论内容,在谈话中,隆武帝异常强硬地表示江南缙绅集团的卖国行径必须得到最彻底的清算,他们在国家危难之际扶立藩王成立小朝廷割据一方的行为更是不可原谅的!江南缙绅集团唯一的出路就是马上投降,否则,玉石俱焚! 他可不光是说说就算了,他是说到做到。戚虎在受封平乱大将军之后便火速南下,整顿军旅,准备编练三万精兵,席卷南京!郑氏兄弟成了这场决定大明生死存亡的大战的赢家,本来按照杨梦龙的安排,他们最多就是在南阳或者洛阳当个富家翁,了不起就再买几条海船当个海商而已,拜这场大战所赐,他们不权成功洗白,还一个个都成了大将军,内心的兴奋就可想而知了。现在这几位正摩拳擦掌,整顿舰队队伍溯江而上,直捣南京!而在上游的武汉造船厂,也在昼夜打造战船,恐怖的河洛新军随时可能顺流而下,将南京夹在中间挤个粉碎!如此可怕的压力,几乎将江南缙绅集团给逼疯了,他们头一回发现,原来他们根本就把不准朝廷的脉,这一切跟说好的不一样! 江南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江南还只是极度混乱,辽东辽西却是世界末日了。 皇太极率领大军气势汹汹的入关,席卷了整个北直隶,当他节节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辽地都为之沸腾,留守关外的旗人极为振奋,逢人便说我们旗人熬出头了,明人那么懦弱都能享国二百五十余年,我们大清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更有十几万悍勇敢战之精兵,怎么着也有四百年国运吧?大家翘首以待,盼着皇太极下令所有旗人迁入关去,尽情享受那个花花世界,关外的苦寒,他们是受够啦!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在盘算着自己入关之后该圈多少地,该蓄养多少奴隶了,关内可好地方啊,得好好盘算盘算,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让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好!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灾难。 打从从旅顺撤军之后,代善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他将这归结为没能干掉卢象升。卢象升的强悍他是见识过了的,这是一头猛虎,没有打死这头猛虎,很有可能会被反噬的!但是这样的解释无法让他安心,卢象升虽然强悍,但是被死死压制在旅顺一地,动弹不得,而大明也被灭掉了,他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可是为什么,他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了? 再后来,关内的消息断绝了,他一连派出几拨军使到山海关去向驻守在那里的清军打探,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明军大举反击,已经切断了山海关与京津地区的联系。这一消息让代善心惊肉跳,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明军不是连首都都丢掉了么?十几万关宁军尽数归顺大清,三十万精兵被崇祯葬送在辽东,整个大明都空了,在大清与准噶尔联手灭击之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渡过长江,跑到江南或者武汉去建立小朝廷,怎么还能举行战略大反击,并且切断山海关与京津地区的联系! 接着,西线的消息也断绝了,他往西线派出了三批军使,没一批回来的,多尔衮和他的大军就像一块石子投入大海,溅起一片水花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准噶尔人倒是派来了一拨军使,不过带来的同样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愤怒地指责清廷欺骗他们,把明人贬得跟绵羊一样懦弱,引诱他们去掠夺明人的财富,结果他们遇上了一群狮子,损失极为惨重! 再后来,就连准噶尔人也没了音信,不管是西线还是东线的消息都断绝了。如此诡异的情况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旗人开始感觉大事不妙了,但到底哪里不妙,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惶恐,无法用笔墨来形容。 惶恐不安中,沈阳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身材高大,相貌粗豪,一看就是那种勇武豪迈的人物,然而浑身的衣衫却是破烂不堪,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走得摇摇晃晃的,真的让人担心他会不会随时倒下。他直闯亲王府,不找别个,就找代善。代善被惊动了,出去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老四!?你怎么成这副鬼样了!?” 这个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的家伙,正是曾经的满清第一猛将,葬古尔泰。看到代善,这个粗豪的大汉竟然眼角泛起泪花,扑到代善面前放声大哭:“二哥,我可见到你了!正蓝旗完啦……正蓝旗完啦!” 代善骇然,将他揪了起来厉声喝:“老四,你喝糊涂了不成!?这种鬼话可不能乱说!” 葬古尔泰哭得更厉害了:“正蓝旗真的完了!我们在南下的时候遭遇了河洛新军,跟他们打了一场,然后我的正蓝旗就完啦!只剩下我带着所剩无几的亲兵四处逃窜,东躲西藏,历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回来,而那些亲兵也在逃难的时候被他们杀光了……他们死得好惨叫!” 看着这个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的家伙,代善只觉得寒气刺骨,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正蓝旗……正蓝旗一直是八旗中实力比较雄厚的一个旗,莽古尔泰又是满洲第一猛将,在他们面前不知道倒下了多少明军的名将劲旅,然而这家伙却独自一人跑回来,在他面前嚎陶大哭说正蓝旗完了,这……这意味着什么? 代善为人还是比较稳重的,见莽古尔泰情绪极度激动,他没有追问,而是让仆人拿来食物,先让他垫垫肚子再说。莽古尔泰也真的饿狠了,看到有吃的,也顾不上哭了,甩开腮帮子狂吃海喝,那副凶狠的吃相,足以吓退千军万马。代善在一边看着他吃,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起着惊涛骇浪。 正蓝旗完了,莽古尔泰独自一人逃了回来,那么,其他部队呢?皇太极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好不容易,莽古尔泰总算填饱了肚子,情绪也稳定一些了,开始讲述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正如他所说,他和他的正蓝旗在南下的时候跟河洛新军一个军团撞了个正着,恶战一场,被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术体系都领先了不止一代的河洛新军打得近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带着少数亲随,凭着个人勇武杀出了重围,狼狈而逃。明军当然不可能放任一个威名赫赫的贝勒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他们穷追不舍,莽古尔泰身边那点亲随很快就在不间断的恶战中死伤殆尽,只有这位仁兄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居然一次次从明军的围追堵截中逃脱。那段经历不堪回首,回想起来,这位满洲第一猛将印象最深的就是饿,饿得发疯!逃亡一个多月,他只吃了三十二顿饭,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了。即便是这样,明军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然四处追捕,誓要拿他的脑袋去换常钱,数次把他给逼入了绝境! “河洛新军一万多人就将拥有近三万精兵强将的正蓝旗给打垮了?”代善多少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河洛新军的强悍他是知道的,但貌似没有这么强悍吧? 莽古尔泰黯然:“是的!听起来不可思议是吧?真打起来二哥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没有亲身经历过,你绝对想不出他们的战术有多古怪!他们就是简单的把士兵排成六排,或者组成一个个空心方阵,我们离他们还有老远,他们就朝我们发射炮弹,一炮过来我们就死伤一大片!当我们挺进到五六十步的时候,他们的火铳就会开火,将我们的士兵成排打倒……总之一句话,拿着弓弩跟他们列阵而战,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当用火炮和火铳将我们阵脚打乱之后,他们就会给火铳装上一把短剑,然后黑潮一样冲上来,然后我们就垮了,垮得一发不可收拾!二哥,不要潮笑我,相信任何一个旗遇上他们,结果都不会有任何不同的!” 代善神色越发凝重:“跟天雄军相比怎么样?” 天雄军是精锐中的精锐,盘锦之战中,天雄军一个二浪的军团便让十几万清军束手无策,那雷霆万钧的火力齐射,让每一个亲身经历过这场恶战的清军将领都心有余悸,所以,想要知道河洛新军的战斗力到底怎么样,天雄军是一个很好的参照对象。 莽古尔泰说:“他们……比天雄军还要可怕。” 代善悚然色变:“什么!?” 莽古尔泰神情苦涩:“天雄军虽然很可怕,但是看得出,他们的战斗力很大程度源自于对卢象升的个人崇拜,一旦将卢象升打掉,他们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了。可是河洛新军不一样,他们除了对杨梦龙的崇拜之外,似乎还有一些更加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们去战斗,去坦然面对我们的刀枪火炮,宁死不退!我们打不过他们!” 代善喃喃说:“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异数?大明怎么就出了这么两个异数?” 莽古尔泰叹气:“二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代善显得很迷茫:“接下来?” 莽古尔泰说:“也许你会很生气,但我必须说实话:在我经承德逃回辽西的时候,形势就很不妙了。明军集结起了不少于三十万大军,兵分五路发动大反攻,而且还派出强大的舰队登陆天津,抄了我军的后路,皇上他们……恐怕回不来了,我们必须得为自己作准备了!” 十三 逃难 接下来该怎么办? 代善现在算得是上整个大清资历最老的人了,他追随努尔哈赤征战白山黑水,又辅佐皇太极东攻朝鲜,击蒙古,破口而入洗劫京畿,可谓久经战惭,见惯了大风大浪,更在步步惊心的权力争斗中磨练出了比铁丝还要韧的神经。皇太极让他统率正红旗留守沈阳,一方面是不希望这位老哥哥再去争功劳,二来,也是看中了他的稳重和足智多谋,大军南下,沈阳空虚,只有代善镇得住场面,而且代善对自己又足够的忠诚,可以说是看家的最佳人选了。临走前皇太极下令,在他南下征战期间,国内一切事务由代善独断,对代善的信任可想而知。 可是,现在代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可是,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大清未曾试过主力团灭,只剩下一帮老弱残兵困守愁城这样的局面!眼下的形势,比起当初的萨尔浒之战来,何止恶劣了百倍!萨尔浒之战是很危险,十几万名军多路同时进攻,大有一举将新生的建州政权掐死之势,但当时他们还有努尔哈赤这位不世出的统帅,还有数万凶悍绝伦又很能吃苦的后金健儿,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往,一通迅猛的反击将明军打得全军覆没!现在呢?现在大清还有什么?三十多年时间里积累下来的文武人才几乎被葬送干净,十几万精兵只剩下一个不大完整的正红旗,整个国家空虚得不能再空虚了,他们该怎么办? “明军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莽古尔泰带着恐惧说,“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甚至一度攻陷了他们的首都,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拥有强大的水师,随时可以打到辽东来,一旦他们的舰队靠近辽东,我们就彻底完了!” 代善心里烦躁,问:“你有什么想法?” 莽古尔泰咬咬牙,说:“二哥,我们逃吧!” 代善神色顿时变得异常的严厉了,厉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莽古尔泰也是豁出去了,大声说:“二哥,老八他们怕是回不了了,明军随时可能打过来,这片基业我们保不住了,赶紧带上族人逃吧,有多远逃多远,逃到明军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代善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吼:“够了!老四,我看你是彻底疯了!父皇,诸位叔伯,还有我们这些兄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才打下了这么一片基业,这是我们旗人赖以生存的土路,我答应过老八要替他守住这片基业的!你不仅不帮我,还在这里动摇军心,信不信我治你一个扰乱军心之罪,把你扔进监狱里!” 莽古尔泰冷笑:“扰乱军心?还需要我来扰乱么?军心早就乱了!” 他嘶声狂叫:“二哥,我不是危言耸听,辽东真的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如果不能趁着明军还没有对我们发动全面进攻,尽快迁徙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就真的要被灭族了!” 凄怆的嘶叫声响彻府第,让每一个守卫都不寒而栗。 最终,兄弟俩谁都没能说服谁,不欢而散。 虽说代善下令严加保密了,但是莽古尔泰只身逃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快就泄露了出去,沈阳城内顿时谣言蜂起,人心大乱!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包衣奴才,都惊悸莫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是越来越强烈了。就连庄妃,也挺着个大肚子亲自来见代善,向他询问朝情况,庄妃怀孕已经有六个月了,行动颇为不便,平时都呆在深宫之中不轻易见人,现在亲自过来,只能说她真的慌了。代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庄妃给安抚了下去,同时让人写了一篇公告贴出去,在公告中说莽古尔泰并不是逃回来的,而是有要事乔装急行反回沈阳,让大家不要误会。一通手忙脚乱的折腾,总算把人心给安抚了下去,也把代善给累了个够呛。 但是很快,他的心血就白费了。 三天之后,亲兵队长闯进代善的卧室把他叫醒,用颤抖的声音向他报告:“正蓝旗的人……要跑了!” 代善猛的跳了起来:“要跑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亲兵代长说:“听说四王爷回府之后就下令正蓝旗全体旗丁收拾行李,说要带他们离开沈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定居,正蓝旗的旗丁这些天一直在悄悄准备,现在已经准备停当,他们跟着四王爷出城,不知道想上哪里去!” 代善额头青筋直跳:“他……他肯定是疯了,他肯定是疯了!”匆匆披上战衣,冲出王府,骑马直奔城门。当他气喘吁吁的赶到城门的时候,正蓝旗的人已经差不多全部出城了。代善追出去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黯然:正蓝旗不分男女老幼都带着兵器,人人缟素,老人神情悲愤,女人面带戚容,小孩神情迷茫,青壮……青壮没几个!真的是没几个。这几年来跟大明新军数次大战,每次正蓝旗总是损失最惨重的,青壮损失非常严重,而南下的时候莽古尔泰又作了总动员,把整个正蓝旗的潜力压榨到了极限……很不幸,那七千青壮全部被葬送在内关战场了,曾经兵强马壮的正蓝旗,现在也只剩下老弱妇孺! 看到代善带人追过来,正蓝旗都停了下来,莽古尔泰带着所剩无几的白甲兵策马迎上来,向代善一拱手,礼数还算周全。但代善现在快气炸了,根本就顾不上礼数,只是盯着莽古尔泰,厉声问:“老四,代到底想干什么?” 莽古尔泰说:“逃命。” 代善怒喝:“你这一逃不要紧,整个沈阳都让你弄得人心惶惶了!难道你连留下来与我并肩作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莽古尔泰神色苦涩,惨然一笑:“并肩作战?二哥,我们没有并肩作战的机会!那帮恶棍根本就不会让我们有冲到他们面前的机会,我们的长矛还没有刺刀他们的面前,他们的火铳射出的铅弹就将我们打成碎片了!”他伸手一指正蓝旗那些老弱妇懦,大声说:“他们将自己的子侄兄弟交给我,让我带着他们入关去猎取战功,我无能,没能将他们的亲人带回来,我该死!现在我已经没有继续征战下去的勇气和信念了,我只想带着他们逃到宁古塔去,在深山老林中结寨聚居,逃过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我不能让正蓝旗的将士们死不瞑目,更不能让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在流干了泪之后还要流血!二哥,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就杀了我好了,我绝不还手,但是我求求你,让他们走,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力!”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正蓝旗三四万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他们也不说话,就这样跪着,带着哀求看着代善。代善刚才还真的气得想杀了莽古尔泰,拿他的人头镇住军心,但是看着那一张张或苍老或稚嫩,但都满是绝望的脸庞,刀鞘中的刀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他痛苦地问:“真的不能留下来么?我们还有一旗精兵,还有好几万关宁军,更有山海雄军可以据守,我们……” 莽古尔泰摇头:“没意义的,二哥,你说的这些没有任何意思!山海关在新军那铺天盖地的炮火面前撑不了几天,那几万关宁军纯粹就是墙头草,一旦新军出现在山海关城外,他们马上就会打开关门把他们迎进来,更换旗帜,然后充当先锋带领新军,直奔沈阳而来!快逃吧,二哥,再不逃就没有机会了!” 代善黯然叹息:“我不能离开,我要替老八守住这片基业,我向他保证过的……” 最终,代善还是没能拦住莽古尔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领正蓝旗的老弱妇孺,骑着马,赶着大车,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有将领请示是否追击,代善拒绝了。莽古尔泰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说好听点叫坚毅,说不好听那就是死老筋,一旦下定了主意就不会再作任何更改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追上去也没用,顶多带回一堆尸体而已。算了,旗人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就不要再自相残杀啦,放他们走吧!而且代善也在作着最坏的打算:万一莽古尔泰说的是真的,明军杀到沈阳来,那他们旗人就真的彻底完蛋了!让莽古尔泰走,也算是为旗人保留一丝血脉,不然如果真的被灭族了,他有什么脸去见努尔哈赤? 正蓝旗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大迁徙。他们在莽古尔泰的带领下一路北上,风餐露宿,在有人的地方便想尽办法去借粮、筹粮,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则设法捕鱼打猎,饥一餐饱一顿,倍偿艰辛。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或者病死饿死,但也不断有人加入这支逃难大军————也不是只有他们才看出局势不妙,机灵的旗人可不在少数。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他们抵达了黑龙江,进入了索伦部的聚居地。这里本来是大清募集兵员的好地方,赫赫有名的索伦死兵就来自这里。不过现在这里也不再太平,索伦诸部分成挺清派和挺明派,大打出手。刚开始的时候,挺清派是占据绝对上风的,谁让大明不争气?老大不争气,小弟也没办法啊,但是从关内秘密返回的虎兵将战局失利的消息传播出去之后,挺明派的势力开始急剧扩张,越来越多的索伦人认为他们应该加入大明,却为大明征战,换取好日子。现在轮到挺清派倒霉了,挺明派接连血洗了他们很多村庄,抢光了他们的牲口,他们节节败退,看到正蓝旗到来,那叫一个两眼泪汪汪,很多酋长亲自带着兽皮之类的礼物过来求见,请莽古尔泰为他们作主。 莽古尔泰当然不可能停下来为他们作主的,他使出手腕,三两下将这些部落给吞并了,大大的补充了正蓝旗的人口,还顺便解决了好些挺明派的村落,抢了不少青壮作奴隶,然后渡过黑龙江,继续往北逃。 最后,这支逃难大军在西伯利亚平原定居了下来。他们跑得实在太远了,所生活的地区条件也太恶劣了,以至于明军迟迟没能追杀到这里,倒让他们在这里扎了根。但西伯利亚平原并非无主之地,强悍的哥萨克已经将势力范围拓展到这里了,正蓝旗贸然进入,很快就跟哥萨克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战争不可避免。不过强悍的满洲武士并不畏惧这些红毛,在跟大明新军交手中磨练出来的身手在这里尽情施展出来,一次次将哥萨克吊起来打。看到他们实力强大,同样生活在这一带的一些弱小族群也主动加入他们,使得这支旗人越发的壮大起来。 而留在沈阳的旗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十四 准备 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出逃的消息像一块陨石撞入平静的湖泊中,激起滔天骇浪。旗人本来就人心惶惶了,正蓝旗出逃的消息一出,登时就炸了锅,成群勋贵冲进皇宫,愤怒地问代善:“正蓝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逃离盛京?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们?” 代善强作镇定,冷然说:“正蓝旗在前线作战不力,对皇上的命令多有敷衍、拖延,皇上大怒,剥夺莽古尔泰所有兵权,将整个正蓝旗迁往宁古塔苦寒之地,以示惩戒,莽古尔泰只是在执行皇命而已,岂有他哉!” 那帮勋贵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是说八旗劲旅南下,节节获胜么?为什么还会出这等事?” 代善说:“节节获胜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打败仗,莽古尔泰对皇上心怀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惹皇上生气,举族流放又有什么稀奇的?尔等休要多疑,速速回去安抚家人,如若四处散布谣言,定斩不饶!” 在这帮勋贵中间,代善还是很有威严的,他一发怒,那些勋贵就屁都不敢多放一个了,灰溜溜的离开了皇宫。但并不意味着这就万事大吉了,别忘了,那些勋贵都跟跟着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一刀一枪的拼到这个位置的,个个都是人精,哪有这么好糊弄的?再说,就算他们不懂军事,还能不懂皇太极的为人么?那个胖老八,看上去笑眉笑眼一团和气,可是手黑着呢!阿敏够能打吧?结果在破口之役收尾阶段让他留在关内守卫关内四城,被明军赶了回来之后马上就被他软禁起来,一直关到死!就连莽古尔泰这位满洲第一猛将也险些就让皇太极给做了,如果莽古尔泰真的敢在前线不听指挥,敷衍拖延不执行皇太极的命令,皇太极给他来个斩立决都不是不可能的,岂容他回到沈阳带走正蓝旗所有丁口!大家凑到一块略一分析便达成了共识:这情况,怕是不妙啊…… 沈阳的气氛变得压抑、诡异,所有人都忧心忡忡,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就连在深宫之中的庄妃和宸妃也感觉不妙了,星夜来到代善府上,开门见山的问:“礼亲王,你给句实话,形势到底怎么样了?” 代善心事重重的看着这两位,叹气:“只怕不妙啊……” 宸妃紧张的问:“皇上还是没有音信吗?” 代善摇头:“明军已经封锁了山海关,我们跟关内的通信彻底断绝了,几次放出信鸽也是有去无回,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庄妃面色微微发白:“那四哥他……” 代善苦笑:“不瞒两位娘娘,老四的正蓝旗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两位美人吓得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代善说:“老四说他的正蓝旗在南下大名道的时候遭遇了明军主力,一场恶战之后,正蓝旗所剩无几,他带着一帮亲兵拼死杀出重围,历尽艰险总算是逃了回来……老四这个人是直性子,而且很好面子,他绝对不会撒这种谎的。他跟我说,他的正蓝旗已经没几个人了,明军很快就会打到辽东来,他必须带着正蓝旗剩下的人逃得远远的,为正蓝旗留下一点骨血!” 宸妃的面色变得苍白:“正蓝旗不复存在了么?那皇上他怎么样了?”那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庄妃同样面色发白,不过她不愧是大清的孕育者,如果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在皇太极死了之后,她将坚强地抚养年幼的福临,在豪格、多尔衮等桀骜不驯的开国功臣中间苦苦周旋,保住福临的地位,最终除掉了豪格、多尔衮,也算是为清初的稳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这样一位女中豪杰自然要比宸妃坚强得多,她的语气还算平静:“皇上那边的形势到底怎么样了?” 代善摇头:“皇上那边的形势,只怕连老四都说不清楚!他只是说几十万明军正兵分五路发动反攻,形势对我大清极为不利,仅此而已!”说到这里,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自父皇起兵以来,我八旗劲旅纵横白山黑水,历经千百次恶战,也数次面临绝境,但从来没有到过如此恶劣的形势!两位娘娘,只怕你们要暂时离开盛京到别的地方避一避了!” 庄妃凄然一笑:“离开盛京到别的地方避一避?如果明军真的要打到辽东来,皇上又不在了,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代善为之黯然。是啊,如果皇太极和多尔衮所统率的那十几万八旗劲旅都没了,还有那十几万充当带路党的关宁军也完蛋了,旗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只怕就算他们想逃回深山老林当野人也是奢望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小道消息被放了出来。最先传回的是西路军团灭的噩耗,据从那边逃过来的蒙古人说,西路军原本打得顺风顺水的,但是在推进到阳泉的时候遭遇明国顽强的阻击,在阳泉城下吃了一场大败仗,接着河洛新军、天雄军、川军等主力赶到,在太原一带与清军展开大战,最终,饥寒交迫的清军无力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进攻,全军尽墨,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这几位都当了俘虏!这一消息让原本沸沸扬扬的沈阳一下子就炸了,差点没将那些带来坏消息的蒙古人拖上街头点天灯!打从八旗成军以来,还从来没有试过一战三位贝勒被俘的,你丫造这样的谣是什么意思?但那些蒙古人赌咒发誓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明军真的很凶残,不仅杀光了西路军,还攻占了整个河套平原,甚至在河西走廊全歼了准噶尔大军,准噶尔大汗都被抓起来送到北京给大明皇帝唱最炫民族风去了!这种不惜剁手指证明自己没撒谎的态度让旗人不知所措,这些蒙古人说的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但至少证明一点:西路军进展很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遇到了巨大的挫折! 否则的话这些蒙古人就不会说这种鬼话了。 接着是从关内逃回来的零星关宁军士兵带回来的消息。他们声称入关的清军已经被歼灭了,就连皇太极也阵亡了,明军正在筹划着攻下山海关,杀到沈阳来找清军算总账!而且从这些残兵败将的口中,旗人也听到了一个令他们恐惧的名字:杨梦龙! 这个家伙居然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还成了名军统帅,统率几十万大军北伐,迎战皇太极所率领的大军,在连绵数百里的战线上跟清军杀得血肉横飞! 听到皇太极阵亡的消息,旗人愤怒欲狂。开什么国际玩笑,那可是他们的皇帝,他们的战神,旗人中少有的战略天才,自登基以来战无不胜,也就是在旅顺吃了一次败仗而已!这样一个人物会死在一场必胜的战争中,你他妈在逗我?是哪个家伙造的谣,老子非将他撕成碎片不可!但狂怒之余也心惊肉跳,旅顺之战已经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的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对上了杨梦龙,他们的皇帝也是有可能会战败,会受伤的! 这可如何是好? 一片惶恐的气氛中,阿巴泰和溥洛回到了沈阳。 跟莽古尔泰一样,这两位也是看到势头不妙就果断抛弃军队,只带少量亲信逃跑,因此保住了小命。同样,也跟莽古尔泰一样,他们的逃亡之路并不顺利,好不容易搞到的海船在出海后不久就让郑氏舰队几艘战舰给盯上了,一直追着他们打,击沉了其中两艘。阿巴泰的幸运之处在于,眼看就要陷入绝境的时候天突然刮起了大风,那些明军战舰不得不撤退,找地方躲避狂风巨浪,他和溥洛侥幸捡回一条命,不敢再停留,顶着大风逃窜。过了山东之后,最后这艘海船终于散架了,父子俩带着几名亲兵与海浪搏斗,九死一生,终于爬上了案,然后昼伏夜行,躲躲藏藏,好不容易爬上了一艘从沧州出发往旅顺运大粪的船,藏在粪堆里出了港,等接近旅顺之后就挟持了这艘船,总算是逃出了生天。现在父子俩身上仍然带着一股恶臭,所到之处,行人无不纷纷退避,当真称得上是迎风臭十里了,但阿巴泰顾不上这么多了,一回到沈阳,马上带着溥洛,直奔礼亲王府。 亲王府的卫兵将他们拦了下来,阿巴泰二话不说,一人赏了他们一个耳光,亮出身份镇住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在跟代善会面的时候,他让溥洛在书房外面等着,自己跟代善单独聊。 事实上,看到阿巴泰父子如此狼狈地逃回来,代善的神色变得异常的阴郁,长时间不说话,呆坐半晌才问:“你的军队也完啦?” 阿巴泰面有愧色:“一路南下的时候还算顺利,在江南士绅的配合下顺利打到了南京,但是随后十万明军水陆并进,我无从招架,只好撤,最后在海州被他们团团包围,寡不敌众,只能逃了。” 代善长叹:“看来老四是对的,现在的形势,对我们真的非常不利啊!” 阿巴泰苦笑:“何止是非常不利,我们旗人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二哥,入关的部队已经完了,全完了!不光是我们完了,关宁军、蒙古人、准噶尔人,通通都完了!明军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们正在准备北上,斩草除根,我们……必须为将来作打算了!” 代善自言自语:“将来?我们还有将来么?” 这两位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溥洛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才把他叫了进去。不等溥洛行礼,代善便拿出一块领牌递给他,说:“拿去,用它可以在正红旗当中挑选一个最精锐的甲喇,再加上你们残存的将士,凑个三千人是没有问题的。” 溥洛一头雾水,望向阿巴泰。 阿巴泰说:“你二叔的意思是,让你带上这支军队,护送八旗的家眷迁移到宁古塔那边去,寻一立足之处,安顿下来,别让旗人绝种!” 溥洛大吃一惊:“那你们呢?” 代善说:“我们留下来拖住明军,为你们争取时间!” 十五 民心 此时的旗人跟两百多年之后京城里那帮终日提着鸟笼听戏,躺在床上一根烟枪一块烟泡能吸上半天的废物完全是两个星球的生物,他们剽悍勇猛,暴烈果决,不畏强敌,更没有屈膝求饶的习惯。眼看辽东这片基业是保不住了,代善果断让溥洛带几千精兵护送皇室逃往宁古塔,自己和阿巴泰留下来坚守沈阳,拖住明军。 溥洛行动迅速,很快就挑选出三千精兵,而与此同时,庄妃和宸妃也收拾好了行李,逃难就这样开始了。现在代善已经懒得再去封锁消息了,再说,这样的大事,再怎么封锁消息也无法瞒住所有人的,还不如让大家都知道,趁着明军还没有杀到让旗人赶紧逃走,有多远逃多远,多活下来一个是一个!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清军兵败关内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了,上至清廷高官,下至包衣奴才,无不惊骇到了极点! 战无不胜的八旗劲旅居然全军覆没了!? 智勇双全的皇太极居然被阵斩了!? 长生天啊,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是吗? 无数从努尔哈赤时代走过来的老人失声痛哭,高呼老天不公。是啊,这老天也太残忍了,懦弱的明人可以坐拥万里膏腴之地,而剽悍善战的旗人却被迫呆在白山黑水之间忍受着寒风和猛兽的蹂躏,靠打渔狩猎艰难度日,好不容易出了个努尔哈赤,带领他们奋起一击,将明人赶出了辽东,随后皇太极又将他们从一个部落联盟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帝国,而明人一直在犯蠢,在内斗!他们抓住了明人最大的破绽,先是在盘锦歼灭了三十万明军,随后挥师南下,一举攻陷空虚到极处的北京,席卷华北大平原、黄淮大平原、山西、陕西,一统神州的曙光已经出现,历经无数次血战之后,胜利女神终于向他们露出了最美丽的微笑!可是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却出现了,奋起一击,十几万旗人青壮几乎死伤殆尽,就连他们的皇帝也阵亡了! 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吗? 辽东家家缟素,万户恸哭。皇太极入关之前作了总动员,十七岁以上的旗人男子全部被征发,拼凑起十四万大军,这一战下来,十四万大军不复存在了,几乎没有一个旗人的家庭还是完整的,不知道多少戎马一生的旗人老兵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都要碎了! 悲痛过后就是彷徨。这一战,旗人的青壮几乎死光了,明军即将把战火烧到辽东来,大清已无可战之兵,这如何是好? 无数旗人妇孺嚎哭着拖家带口逃离沈阳,逃往深山老林,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在最偏远的地方定居,重新过上靠狩猎打渔度日的生活。他们已经不敢再奢望能够取明而代之建立一个辉煌的帝国了,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让整个族群活下去! 旗人大逃难的消息很快就被明军和关宁军探知了。 现在驻守在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的关宁军仍然有四万之众,又有山海之险可依,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然而,这支大军现在的战斗力却烂到了没法再烂的地步————如果说以前关宁军是一坨屎,那么现在的关宁军就是一泡稀屎。以前再烂,他们也有祖大寿、祖大弼、祖大乐、祖宽、吴三桂等等这些猛将可以撑一撑场面,辽西门阀虽说全部宰了也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可好歹也有些能打的人在,只要别自己找不痛快去跟清军野战,缩在乌龟壳里靠着坚城硬寨死扛,用火炮猛轰,清军想奈何他们还真不容易!可是现在祖宽带着几百枪骑兵投奔了卢象升,祖大弼和祖大乐一个投奔了天雄军,一个投奔了河洛新军,祖大寿死在祖大乐槊下,吴氏兄弟在被俘之后凌迟处死……辽西将门能打的将领几乎被一扫而空了,能打的精兵也差不多被明军宰光了,剩下这点老弱残兵守着坚城,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求菩萨保佑清军给力点,帮他们守住山海雄关。然而他们没等来从沈阳那边开过来的清军,等来的却是旗人大逃亡的噩耗! 这是何其卧槽! 关宁军集体蒙了,这他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们说只要我们跟着你们干就能成为开国功臣,有这份从龙之功,荣华富贵自不待言,子孙后代也跟着受用无穷,你们当初是这样说的!可是现在你们一败涂地不说,还搭上了我们的主力,输光了所有家当之后就逃往深山老林,我日啊,你丫这不是坑爹,分明就是万人坑! 愤怒的关宁军派出军使直奔沈阳,责问代善:“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打不过了,就想扔下我们逃跑是吗!?” 代善的回答很简单:“大势已去,我们不得不为将来作打算!你们也可以将你们的家眷送过来,和我们一起迁往宁古塔,明军几年之内都打不到那里,宁古塔暂时还是安全的!” 面对代善提出的建议,关宁军将领除了翻白眼还是翻白眼。逃往宁古塔?开玩笑,他们连宁古塔在哪都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他们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越往北就越冷,宁古塔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打死也不能去! 这就是关宁军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清军输光了所有家当还能逃往宁古塔,甚至干脆翻山越岭逃到外东北,这些地区气候寒冷,遍布着丛林沼泽,只要逃到这些地区,明军基本上就拿他们没办法了,他们的祖先就是在这些地区走出来的,现在不过是返回故地而已。可是……关宁军不行啊,让他们迁到宁古塔甚至外东北那些千里不见人烟的鬼地方去,躲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里像野人一样生活,还不如杀了他们好了! 清军是靠不住的,关宁军必须自己寻找出路了。 可是,出路在哪? 眼前一片黑暗,他们还有未来吗? 跟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沈阳不一样,辽东半岛现在已经熬过了寒冷的冬季,大地重现勃勃生机。金州、复州、旅顺、盖州,到处都集结着成千上万的军队,海面上帆影穿梭,每天都有大量海船从烟台和天津倾泄而出,满载着民夫、物资、武器装备,劈波斩浪抵达大连湾,而在营口一带游弋的战舰数量也越来越多,辽东半岛可谓战云密布。但是辽东半岛的百姓却没有半点惧色,相反,一个个都激动不已,嗷嗷叫着要从军,打回沈阳去!清军主力已经完蛋了,光复沈阳不再是梦想,这些离开故土已有数十年的辽民怎能不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还有河北、山东甚至山西等地的商人。按照隆武新政,全国土地将重新统计、分配,他们名下的田产必须低价卖给国家,然后由国家卖给老百姓,从今以后土地禁止买卖,这一点让他们很不满。但是……但是辽东辽西的土地可没有这样的限制啊,杨梦龙说了,克复沈阳之后将会把辽地划分为三个省,这三个省的耕地将低价出售,先到先得!消息一出,那些为土地被收归国有而心怀不满的商人集体眼冒绿光,我靠,这么肥一片土地,随便买下一块再经营个十来年,整出一万几千亩良田那是等闲事耳,这块地是可以作为私产留给子孙的,当然,要交税。至于辽地苦寒……商人们表示这都不算事,不是有暖气、壁炉神马的嘛,怕个毛!这帮嗅觉特灵的家伙嗷嗷叫着,拉着一船船物资一窝蜂的往北方跑,争着抢着将这些物资赠送给国家,给钱也不要,条件很简单:等打下辽地之后让我挑块地就行了!一时间,海量的物资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几乎要将大连、天津的码头给淹没了。刚开始的时候从天津出发的海船在运送武器的同时也运一部份物资过去,很快就变成只运武器了,再后来,运武器过去之后他们还要从大连那边运一船物资回来。再后来,天津官员怒吼着让他们别再运物资回来了,不然的话,码头就要被堆平了! 不得不说,中国老百姓的土地情结真的是太严重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卢象升还好点,东江军将领则是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好不容易,毛永俊才苦笑着说:“老子打了十几年仗,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局面!” 尚可喜也是苦笑:“是啊,想当初毛帅求那些商人赊些棉布粮食给我们东江军他们都不干,害得我们天天饿死人,都快啃人肉了!可现在朝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就抢着将物资一船船的送过来,生怕我们不肯收下似的……这反差怎么就这么大呢?” 有用不完的物资固然值得欣喜,但是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再想想毛文龙时期东江军大批大批地饿死的惨状,大家在欣喜之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如果当初也能有这么多物资,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他们何至于被打得丢掉几乎所有地盘,只剩下几个海岛可以栖身? 卢象升难得的笑了笑,说:“只怕又是冠军侯想出的主意吧,他太了解那些商人了,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无数商人争着抢着把钱粮送到他的手里。”扭头问李岩:“现在送了多少门大炮过来?” 提起大炮,李岩眸底掠过一丝歉意。说起来,这些大炮早就该给卢象升送过来了,但他下令扣着,一直不发船,直到现在,在这件事上,他真的挺对不起卢象升,好在卢象升也没跟他计较。他迅速回答:“从登莱发来八艘舰船,运来雷击炮、火箭炮、加农炮九十六门,炮弹五千余发,目前已经全部卸下,很快就能交付到各部队手中了。” 卢象升说:“很好,不过动作再快一点,最迟七天,我要看到各军团的炮兵重新组建完毕!” 李岩有些吃惊:“这也太急了吧?” 卢象升说:“不急不行,建奴不会等我们的!”他吐出一口闷气,望向沈阳方向,喃喃自语:“去年三十万大军在盘锦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惨叫和怒吼至今仍在我耳边回荡,让我无法安睡,现在,是时候作个了结了!” 众将领无不肃然。那一战成了卢象升心中永远的痛,他们又何尝好受?这个仇如果不能报,只怕他们就算死也不会闭上眼睛的! 李岩说:“侯爷,你还是先回一趟京城,觐见皇上吧,收复北京这么久你都没有回去过,只怕……” 卢象升断然说:“不攻下沈阳,我誓不回京!” 这下李岩只能苦笑了。他很想劝卢象升先回北京见见隆武帝,不要显得太过生份,虽说隆武帝很欣赏卢象升的忠诚和才干,但人家都要举行登基大典了卢象升也不回去,隆武帝会怎么想?然而卢象升是铁了心要踏平沈阳,为战死的盘锦的明军将士报仇雪耻,他是如此的急切,连皇帝都顾不上了! 卢象升在紧张地作着准备的同时,北京那边也在为战争作着准备。隆武帝亲自主持,召开展隆武朝第一次全国公民代表大会————当然,由于时间紧迫,有幸来参加的也只能是河北、山东、河南、山西等几个省的代表,不过人数也不少了,足有上千人呢!会议的核心内容是,是否立即对建奴用兵,趁他们病要他们命? 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提案满票通过。整个北方都让清军给祸害惨了,参与会议的代表们一个个都恨透了清军,他们踏平沈阳的意愿是如此的急切,以至于连正在南京兴风作浪的南明小朝廷都放到一边了! 出兵!踏平沈阳!让不长眼的建奴睁开眼睛看看谁才是神州大地的老大! 十六 自作聪明 隆武元年,四月七日 克复北京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京津一带的局势已稳定下来,效率极高的内阁不仅拿出了改革的具体方案,甚至把无家可归的老百姓组织起来,兴修水利、桥梁、道路,清理废墟瓦砾,来自南方的粮食,来自河洛地区的布匹、盐、农具等等无数生活用品源源不断地运来,让饱受战火摧残的北直隶迅速抚平创伤,恢复生机。荒芜的田园又出现了勤劳的农夫的身影,战争的破坏是难以想象的,就因为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整整一冬他们都没能种下冬小麦,现在补种肯定来不及了,所以各州县政府组织大家种植红薯、土豆、大豆、白菜等等生长周期比较短、产量比较高的作物,有了这些,再加上从南方调运过来的粮食,足够熬过这个艰难的年头了。 华夏民族的自我恢复能力是无以伦比的。 但是骚乱的江南和辽东证明,战争还没有结束,流血还得继续。老百姓期待着朝廷能够快刀斩乱麻,尽快将这些隐患给清理掉,尤其是建奴,他们希望朝廷尽快出兵关外,踏平沈阳,他们绝不希望再跟建奴纠缠四十年,再让建奴有入寇京畿的机会,帝都沦陷的耻辱,有一次就够了! 百姓的期望变成了朝廷的压力,也就是在这一天,数万京城百姓聚集在天安门,隆武帝亲自前往天坛举行祭天大典,等大典结束之后又前往天安门,当着几万百姓的面庄严地宣布:任命卢象升为征东大元帅,统率各路明军对建奴发动最后一击,灭此朝食,光复沈阳! 话音刚落,天安门便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万岁!万岁!” 根据隆武帝的命令,河洛新军三个军团,天雄军两个军团全部北上,兵分两路,一路经承德插入辽西腹地,一路在皇家海军的配合下强攻山海关,砸烂这个乌龟壳,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挺进,歼灭关宁军;卢象升麾下那三个新编军团经复州出发,直扑沈阳!海军陆战队在营口登陆,同样归卢象升指挥,这次明军就是要以多打少,就是要以势压人,就是要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辽地,将建奴撵到天边去! 隆武帝的狂妄在于,在倾尽全力向沈阳进攻的同时,他也下令戚虎向江南发动攻势,平定江南乱局。这是典型的两线作战,兵家大忌,但他完全不在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大头兵,也同样不在乎,因为在他们眼里,真正的对手只有已经被打得半死的建奴,江南那帮渣渣,不配做他们的对手! 明军气势磅礴的大反攻就此拉开序幕。这是大明浴火重生后发出的第一声怒吼,隆武帝一声令下,一千多名犯有叛国通敌罪行的官员被押出去,刽子手鬼头刀劈落,一腔腔污血染红了大地,他要以这一千多颗人头为他的大军壮行! 这一刀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震骇。从两宋一直延续到明末的文贵武贱的格局被这一道道刀光撕成了碎片,那一颗颗滚落在地的人头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士大夫集团将自身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为一己之私将国事败坏得无法收拾却不必负任何责任的时候,一去不复返了!从今往后那些喜欢作死的文人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作死是一定会死的! 这一刀也给了卢象升一个交代:正是这些自私自利的、作死无极限的文臣集团出卖了他,出卖了他的军队,导致三十万明军血染冰原,导致周遇吉孤城死守,弹尽援绝,最终壮烈殉国,现在,隆武帝替他和无数大明将士讨还了这笔血债!在接到圣旨的同时,他也得知了一千多名叛国官员被同时处斩的消息,这位名将不由得悚然动容,呆了半晌才说:“皇上也太冲动了!他这样大开杀戒是要背上暴君的骂名的!” 前来传旨的正是天雄军的监军,曹桓曹公公。这位公公说:“皇上说了,他只想让那些叛国通敌的家伙付出该付的代价,至于身顾之后后人如何评说,他不在乎!”笑了笑,补充:“这只是其中一批而已,还有好几批要上刑场呢。” 卢象升简直骇然了:“还有好几批!?难道皇上要将所有官员全部杀光不成!” 曹桓说:“就冲他们做出的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全部杀光也不冤!” 李岩说:“杀光了好,杀光了好!为君者,只需要讨好亿万百姓就行了,去讨好那些身居高位却不干人事的家伙简直就是脑残!把他们杀光了,再另选贤能而用,不怕开创不了一个太平盛世!” 这个脑后生反骨的家伙的思维一向如此简单粗暴,把“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句话当成真理,卢象升真的应该庆幸坐在龙椅上的不是这位,否则非血流成河不可! 曹桓提醒他:“侯爷,朝中的事情你就不要去操心了,皇上、冠军侯、内阁他们心中有数,你只要打好这一仗就行了……如今皇上可是将举国精兵都交给你指挥了,一定要速战速决啊!” 卢象升知道,曹桓是在担心。新军六个军团现在全部归他指挥了,这是一支何等恐怖的力量!如此强大的力量久悬在外,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放心的,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拖得久了,隆武帝想不起疑心都不行。他笑了笑,说:“我心里在有数!传令全军,全面进攻,我们在盘锦会师!” 众将领齐声怒吼:“进攻!进攻!!” 惊天动地的怒吼中,在北伐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三万明军开出营垒,以几千骑兵为先导,大批马车、火炮在后,形成一个巨大的铁箭头,朝着盘锦呼啸而去。 河洛新军的动作更快,卢象升的大军还没有从复州营垒中开出来,他们已经在山海关城外摆开了阵势,四十多门85毫米榴弹炮对准了山海关城门。杨梦龙硬让隆武帝留在北京,为改革出谋划策,来不了,所以现在河洛新军的前总指挥是薛思明,他已经官拜龙骑上将军,在整个河洛新军中,地位仅次于杨梦龙。地位高了,人自然就爱面子,他爱面子的具体表现就是先礼后兵,派出军使进入山海关,传递他的意思:缴枪不杀! 山海关守将是吴百川,吴襄的亲信,算是比较能打的那种,跟吴襄还有一点亲戚关系。吴襄的下场让他既恐惧,又愤怒,同时又很迷茫。吴襄为大明镇守山海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因为一次背叛,被千刀万剐,诛连九族,立有汗马功劳的吴襄尚且如此,何况是他呢?吴百川找来手下几位参将商议:“吴大人已经被朝廷凌迟处死,几位公子亦已被杀,吴氏血脉已然断绝,朝廷步步紧逼,我们该如何是好?” 一位姓白的参将愤然说:“我们为朝廷镇守山海关这么多年,迭经苦战,九死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朝廷丝毫不念旧情,把我们往死里逼,真叫人心寒!依我看,咱们也别想太多了,死战到底吧,等朝廷打不下山海关了再跟他们谈也不晚!” 黄参将说:“是啊,朝廷根本就没有招降我们的打算,摆出一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姿态,若我们交出军队和武器,还不是任朝廷拿捏?这万万不行!眼下我们还有六七千人马,兵多将广,粮食、武器也很充足,更有山海之险可以依托,完全可以一战,让朝廷知道山海关不是这么好打的!” 刘副将狞笑:“以建奴之悍勇,打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摸到山海关的墙皮,何况是关内那些软脚虾!不知道他们准备在这里死多少人?十万还是二十万?” 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绝不交出手里的军队和权力!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只要有这几千精兵在手,朝廷在动他们之前就得三思而后行,没了军队,他们算什么?隆武帝要弄死他们还不是一句话一事情?还缴枪不杀,哼,有本事你就拿下山海关,你能拿下山海关我马上就投降! 主意打定,吴百川回了薛思明一句:有本事就来攻城! 看完信,薛思明摇头叹气:“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啊!” 韩鹏说:“他们大概是觉得山海关依山傍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有想据险死守,跟我们讨价还价吧。” 薛思明哼了一声:“跟我们讨价还价?他们配么!”活动一下手腕,把关节弄得啪啪作响,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好谈的了,准备攻城……如果我们在山海关作出了让步,宁远、锦州纷纷效防,这关宁防线不知道要啃到什么时候了,老子才不会惯着这帮杂碎!我要让他们知道,在新军的重炮面前,所谓的关宁防线就是个笑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注定了关宁防线的命运,也注定了残存的几万关宁军的命运。吴百川应该为即将到来的厄运感到后悔,因为他犯了大忌:河洛新军没有跟敌军谈判的习惯,更没有向敌人妥协的传统!对于不肯放下武器的敌人,他们只有一个字:打!一次搞不定就再打一次,直到将敌人彻底打趴下为止! 吴百川并不了解河洛新军的性格,所以犯下了大错。不过不要紧,他很快就会知道河洛新军是什么脾气的了。 十七 破关1 山海关距离秦皇岛只有三十多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在隋朝,中原王朝就在这里修筑关隘,防御来自北方的强悍民族,在隋唐与高句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中,山海关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这座在当时还名不经传的关隘见证了高句丽这个东亚强国的兴衰。当大唐灭亡、契丹崛起之后,这一闪隘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后唐时期,石敬瑭在太原造反并向辽国求援,辽国雄主耶律德光有心出兵,但是大辽太后却说:“如果我们出兵求援太原,卢龙军出兵攻打渝关,我军必须火速回援……如此首尾不能相顾,实在危险,太原不可救!”当时的山海关叫渝关,而当时的卢龙节度使在各节度使中实力并不算很强悍,然而就因为卢龙军能够威胁渝关,竟然迫使强悍的辽军不敢去支援石敬瑭,山海关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到了明代,山海关的重要性已经充分显示出来了,哪怕当时的都城远在南京,帝国的统治也也不敢轻视这一战略要地。洪武十四年,中山王徐达奉命修永平、界岭等关,带兵到此地,以古渝关非控扼之要,于古渝关东六十里移建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山海关长城历经洪武、成化、嘉庆、万历、天启,耗用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前后用二百六十三年时间,最后在崇祯年间,终于竣工,将昔日一个不起眼的关隘变成了七城连环,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天下第一关”由此诞生。这是一道坚固得足以令任何冷兵器时代的军队绝望的防线,高达十四米的城墙与连绵万里的长城壁垒连为一体,屹立在群山之间,东海之滨,只要守军不气馁,任你有百万雄师也休想啃得动它分毫!在原来的时空,满洲八旗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一次次猛扑过来,试图破关而入,然而却连山海关的边都摸不着,直到大明灭亡,这座雄关依然在关宁军手里,最后还是李自成作死,再加上多尔衮以裂土封王为报酬,换取关宁军剃发易帜,这才拿下了这座雄关。估计当吴三桂点头答应剃发易帜时候,大清的睿亲王肯定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折磨了大清几十年的山海雄关终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真让他打,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不过如今的历史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关宁军不必再面对大顺军和清军的前后夹击,左右为难了,但他们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比大顺军和清军要可怕百倍的对手: 已经进化到热兵器时代的河洛新军! 面对雄伟的山海关,即便是强悍绝伦的河洛新军,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们虽然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所打的仗大多是野战,像这种硬碰硬的攻坚战真的很少打,现在又要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山海关,大家心里都没底。随军跑过来看热闹的凯瑟琳在看完山海关的地形之后也骇然惊呼:“就算是把整个欧洲的炮兵都调集过来,围攻上十年也很难拿得下这样的要塞!” 薛思明可没有十年时间在这里耗,他要的是速战速决!他还想横扫辽东,将战旗一直插到宁古塔去呢,在这里耗上十年,建奴的骨头都能打鼓了!当然,他也没有办法调集整个欧洲的大炮,他撑死也只能调集河洛新军三个军团的大炮,加起来四十门85毫米榴弹炮,三十六门160毫米雷击炮,仅此而已。对了,还有120毫米雷击炮,不过看看山海关那坚厚无比的城墙就知道,这种口径的雷击炮打上去最多也只够给它挠痒痒,拿它来轰山海关,不仅浪费炮弹,更浪费时间。对了,在他的坚持之后,海军送了六门120毫米加农炮过来,这些加农炮的威力可不是85毫米榴弹炮能比的,有这些大炮在手,他有把握轰开这个乌龟壳。 四月十三日,也就是吴百川拒绝投降的一天之后,六门120毫米加农炮部署完毕,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山海关城墙。同样的,那数量众多的85毫米榴弹炮和160毫米雷击炮也被推到距离关门只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一线排开,那叫一个壮观!凯瑟琳惊叹:“好壮观的炮兵!我真不敢想象这么多大炮同时射击会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薛思明淡淡一笑:“天崩地裂,风云变色,不外如此。”看着在炮兵阵地跑来跑去,兴致勃勃的洋妞,他皱起眉头,说:“我说凯瑟琳小姐,你看热闹也看够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凯瑟琳问:“回哪里?” 薛思明说:“回北京啊!难不成你还想跟着我们一路打到宁古塔去?” 凯瑟琳很固执:“我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作战的!就算想赶人,也得等我看完这场战役再赶我走!” 薛思明对这个洋妞很无语,别的女孩子对血肉横飞的战场避之犹恐不及,这个洋妞却一听说要打仗便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凑过来,赶都赶不走,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大战临头,他也懒得跟这洋妞计较了,问炮群总指挥:“准备好了没有?” 炮群总指挥说:“准备好了!” 薛思明说:“那还等什么?开始!” 山海关城墙上的关宁军将士突然惊呼起来,因为他们骇然看到三个气球缓缓升上半空,朝他们飞了过来!这三个气球体积巨大,跟座小房子有一拼,而且还涂成血红色,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可能,关宁军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玩意儿,指着这些气球失声叫:“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眼尖一点的叫:“看哪,它们下面还有个大吊篮!吊篮上面有人!” 何止有人,还有炸弹咧! 每个气球的吊篮上面都装了十几二十枚120毫米雷击炮炮弹,有两名士兵在控制气球的同时也充当投弹手,120毫米雷击炮啃不动山海关的城墙,只好用这种方式让它发挥作用啦!就在关宁军将士大呼小叫的时候,气球已经乘着风势飞到了他们的头顶,那些昂起头来看着天空的关宁军士兵甚至能看到吊篮上面的投弹手在向他们挥手————拜拜! 然后三个黑古隆咚的玩意儿就被人从吊篮里扔了出来,重重的砸在城墙上,化作三团黑红的火球。身披厚重的盔甲的关宁军士兵在这种从天而降的打击面前显得不堪一击,爆炸冲击波裹着弹片滚雷般猛撞过来,被撞中的人瞬间支离破碎,高高抛起,散落一地!在爆炸冲击波致死范围之外的家伙也先别忙着松一口气,弹片剃刀般划过他们的身体,铠甲无法为他们提供任何保护,大股鲜血从创口内喷涌而出,有些比较倒霉的甚至被直接削断了大腿!三枚炮弹扔下来造成的伤亡并不是很大,但是对关宁军造成的心理冲击却是无以伦比的,他们还是头一回挨炸呢,差点就屁滚尿流了!军官狂叫:“将它们打下来!将它们打下来!” 打个屁! 这玩意儿在两百米高处飞行,拿什么来打?弓箭?开玩笑,有什么弓箭能射这么高啊?火铳?更加是开玩笑,用那么原始的火铳打两百米高的目标,还不如让他们对着月球开火,反正两者的命中概率是一样的!至于开炮……别逗了行吗,有本事你把几千斤重的大炮竖起来当高射炮! 轰轰轰轰轰! 爆炸连连,烟焰不断闪现,投弹手洋洋得意的看着气球下面的关宁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炮弹不断扔下去,把他们炸得血肉横飞。他们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当呆在高空中朝地面扔炮弹的时候,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神灵,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的神灵!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个热气球是作了大量改进的,墨家传人在机械方面的造诣让人不服不行,他们在很短时间内就研究出了可以控制热气球飞行方向的装置,在风不是很猛的情况下,投弹手随时可以改变气球的飞行方向,肆意攻击他们看不顺眼的目标。现在这三个投弹小组就是这样干的,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飞,然后往下面猛扔炮弹,将关宁军士兵成片炸翻。一名投弹手投下的炮弹击中了一门红夷大炮的炮位,引爆了堆放在附近的火药桶,猛烈的爆炸让老长一段城墙震动起来,炮位附近的关宁军士兵不是变成空中飞人,就是变成滚地葫芦,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被炸得受不了了的关宁军士兵擎起破阵弩,对着天空一阵攒射,箭如雨发!别说,这招真的奏效了,天空中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一支弩箭很凑巧的射穿吊篮,扎入一名投弹手的屁股,疼得他差点就从吊篮上栽了下去!但是这种软弱的还击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而招来了更加猛烈的轰炸,每一枚炮弹扔下去,地面都是死伤一大片,河洛新军的欢呼声险些把天空都给震塌了。对于河洛新军而言,这是开战前的游戏,他们很喜欢这种小游戏,每次看到气球腾空而起,将对手炸得四处乱窜,他们就兴奋不已,士气高昂。很可惜,由于风向问题,在跟清军交战的时候,轰炸气球一直没能派上用场,只能呆在马车上面吃灰,现在总算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河洛新军倒是兴奋了,关宁军却要哭了。吴百川和一众参将傻傻的看着那三个热气球肆意在要塞上空投弹轰炸,一个头两个大。这种打法也太无耻了,人家可以肆意往他们头顶拉屎,而他们却够不着人家,这仗还怎么打?吴百川抱着一丝丝希望问:“有人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玩意儿吗?” 那帮子参将整齐划一的摇头,纷纷表示自己压根就没见过这玩意儿,对付?拿什么来对付啊,难不成用竹竿将它们捅下来?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城市上空肆虐! 刘副将突然跑过来,这位昨天还叫嚣着要坚守山海关,打到朝廷愿意跟他们谈判为止,口气狂得可以的二愣种现在已经嚣张不起来了,甚至有一丝丝恐惧,两脚带风的冲到吴百川面前,叫:“大人,海面,海面!” 吴百川一怔:“海面怎么了?” 刘副将说:“海面……来了好多战舰!每艘战舰上面都装有很多大炮,已经对准了山海关!” 吴百川心头一紧,扑过去朝大海眺望,果然看到,千米开外,十几艘巨大的战舰一字排开,炮衣已经揭开,露出一排排狰狞的炮口,对准了山海关! 这是朝廷的舰队! 吴百川一阵眩晕,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很清楚山海关的弱点所在,山海关经得起任何强敌的反复猛攻,但却无法应对来自海上的威胁,面对从海面上扑过来的舰队,他们只有挨炮的份,毕竟山海关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海上的威胁。这支舰队的火力,能不能轰平山海关的要塞还不得而知,但是以它们的实力,要切断山海关跟宁远方向的明军的联系,那是再容易不过了!这也就意味着,从这支舰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山海关就变成一座孤城了。 这位精明得过了头的将军咝咝吸着凉气,惧意揪住了他的心脏:也许,跟朝廷翻脸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可怕的错误! 很可惜,现在他后悔都晚了,这个世界什么药都有得卖,唯独就是没有后悔药! 十八 破关2 沈廷扬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盯着不远处的山海雄关,海风将他的披风高高吹起,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是啊,早在几年之前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海商,靠跑海运挣点小钱,没有半点名气,可谁又能想到,现在他居然成了帝国海军提督,掌握着数百艘强大的战舰?在过去几个月的战事中,他和他的舰队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但始终找不到狠狠揍敌军一顿的机会。早在去年冬季,危机发酵之际他便亲率舰队北上试图与崇祯会合,阻止悲剧发生,但是很不走运的遇上了渤海封冻,整个舰队被千里浮冰困在港口根本就出不去,只有干瞪眼的份。眼看着整个北方杀得尸山血海,自己却被困在港口,空有强大的战斗力却无法发挥,水兵和海军陆战队都怒火万丈,自发组织起一支四千人的队伍投入到陆战中去,用刺刀告诉清军,他们是天下第一强兵,就算是到了陆地,也照样能杀得清军尸横遍野!而他们也真的做到了,在一系列的血腥战事中,这些上岸的水兵让清军闻风丧胆,获得了“黑色死神”的绰号。一群水手上了岸居然也浪得飞起,他们算是水手中的异数了。 但是打陆战毕竟只是副业,他们属于大海,所有人都盼着海冰赶紧消融,他们好回到大海,用舰炮狠狠的教训敌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海冰消融,他们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天津之战、唐山之战,都是以他们的舰炮疯狂怒吼拉开序幕,在他们的舰炮轰击之下,清军溃不成军!除此之外他们还派出一支分舰队挺进到营口,摆出一副要登陆的架势,牵扯了清军大量的兵力,使得他们无法再对复州保持压力,卢象升得以从容整训军队,顺利编练出三个军团。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了,谁叫清军根本就没有什么海军呢?再强大的战斗力,没有对手也显示不出来啊不是?所以当得知要攻打山海关的时候,上至沈廷扬,下至每一名普通水兵,一个个都嗷嗷叫,跟打了鸡血似的,沈廷扬亲自挑选了十五艘最强大的战舰,带足炮弹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山海关的坚固程度他们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其坚固,帮助陆军砸开这个乌龟壳才能显出他们的能耐! 郑成功指着在山海关上空不停地扔炮弹,把山海关炸得火光冲天的气球,兴奋地叫:“又是气球轰炸!这个好玩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敌军炸得哭爹喊娘!我们在台湾就用它炸过红毛,很过瘾的!” 施琅摇头晃脑:“用它炸敌人当然很过瘾,但是被它炸就不好玩了……” 郑成功嘿嘿一笑:“不怕,这东西只有我们大明才有,别人没有,只有我们炸别人的份!” 沈廷扬瞪了他们一眼,说:“就知道玩!数据测好了没有?” 施琅一脸得意:“早就测好了!舰炮诸元调整完毕,就等着开炮干他娘了!” 沈廷扬对这两个小家伙还是很满意的,这两个小家伙虎虎有生气,天不怕地不怕,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材料。不过他对这两个小家伙却非常严厉,没别的原因,只是对他们抱有更高的期望,所以必须一切从严。他说:“那还等什么?开炮!” 山海关这边,气球轰炸已经暂告一段落,那些扔完了所有炮弹的怪物在空中转悠了一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拍拍屁股溜了。然而山海关那紧张的气氛却没有稍稍缓和一点,相反,变得更加紧张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海面上帝国舰队那恐怖的阵容,被这么多舰炮指着,谁还放松得下来?不少士兵们已经要崩溃了,一个劲的嚷嚷着:“这仗没法打,我们还是赶紧逃吧!”“往哪逃啊?除非投降,否则我们逃到哪里那些军舰就会追到哪里!”“投降?别做梦了,朝廷不会接受我们的投降的,没看到那么多将军在投降之后都被他们凌迟处死了么!?”“那该怎么办啊?”“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彻底慌了神,爆发混乱而激烈的争吵,当然,这种争吵是一点用都没有,相反,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就在他们相互抱怨的时候,山海关外围猛然腾起一片连绵的火光,河洛新军四十多门榴弹炮,三十多门重型雷击炮,六门120毫米加农炮同时开火,强劲的后坐力甚至让地面震动起来,暴烈的巨响滚雷般炸开,震得在不远处观战的凯瑟琳耳朵嗡嗡作响,险些就昏迷了过去!这还不算,海面同样传来天钧雷裂般的轰响,数十门舰炮同时开火,从炮口喷射出的白色硝烟瞬间就遮住了一小片海域,炮弹穿透烟幕呼啸而出,直奔山海关而去! 一丛丛炸点在雄关要塞中耀起,随即膨胀成团团桔红的火球翻滚而起,这是毁灭性的力量,城墙在它面前破裂,房舍被它生生轰塌,树木被连根拔起,被炮火覆盖住的士兵在绝望的哀号中变成飞舞的碎片或者扭曲的人形焦炭……当炮弹冰雹般落入山海关的时候,关宁军所见的,尽是末日般的景象!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墙皮被一层层的削掉,堡垒被一一轰塌,城内更是被炸得火光冲天。他们够不着敌人,却在敌人的打击之下血肉横飞,这天崩地裂般的炮击让他们肝胆俱裂,昔日不可一世的将领和普通士兵一样,在纷纷落下的炮弹中狂叫着抱头鼠窜,奔走若狂,全然没有了半点往日的威风。这是战争之神的尊严,当大炮发出怒吼的时候,没有人还能保持淡定!如果有……佩服佩服,不过要尽早去看脑科医生,最好看那种有二十年临床经验的! 就连力主血战到底、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的胡参将、黄参将他们也跟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吓得连滚带爬————真的是连滚带爬,地面剧烈的震动和极度恐惧暂时剥夺了他们行走的能力,除了用爬的之外,他们已经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逃离这可怕的炼狱了。而炮弹追着他们炸,胡参将很倒霉的被一块弹片击中腰部,惨叫着倒在地上,伸手死死抓着吴百川的左脚,嘶声叫:“救我……救我……” 吴百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拔出腰刀手起刀落,胡参将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那只手被他一刀剁断了。他捂着断臂,五断都扭曲了,神情怨毒的狂叫:“姓吴的,你不得好死!” 吴百川怒吼:“若不是你一力主战,我何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你早就该死了!” 胡参将痛得浑身直颤,怨毒无比:“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好家伙,都到了这步田地了居然还有心情吵架? 河洛新军过来劝架了。一发炮弹砸下来,这两位消失在一团血雾之中,连个渣都找不着了————也好,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的吵下去了。 刚开始的时候关宁军炮兵还在拼命还击,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种绝望的反击,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一门炮够得着对手,而对手的炮弹却不停地朝他们飞过来,准得出奇!一连被掀飞了七门炮之后,城墙上的炮手们扔下大炮,连滚带爬的逃离城墙,任凭军官怎么咒骂甚至殴打,也不肯再回到炮位去了————回去找死呀?于是,炮战变成了新军单方面的发言,炮弹一排接着一排飞过来,猛轰城墙,他们要炸塌城墙然后冲进去! 关宁军已经没有心情去管城墙了,当得到知众多将领已经被炮弹炸成了碎肉之后,他们顷刻之间就崩溃了,再次发挥炸营铁骑的本色,打开北门不顾一切的逃走。逃到哪去?不知道,反正离山海关越远越好,逃到深山老林当野人也比呆在这里被炮弹炸死强! 河洛新军的炮兵打出的炮弹没法越过整个山海关攻击逃窜的关宁军士兵,而舰队专心致志的轰击着城墙工事,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些逃兵,他们得以逃出城去。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顺利脱身了,无数士兵和家眷都吓破了胆子,活像被大火驱赶着的蚁群似的从北门疯狂涌出,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危险至极的鬼地方,这么多人把北门塞了个水泄不通,自相推搡、践踏之下,死伤累累。急红了眼的逃兵甚至拔刀朝堵住自己路的人猛砍猛刺,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来,结果更加剧了混乱。正闹得不可开交,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有人骇然狂呼:“城墙被轰塌了!我们完蛋了!” 山海关的城墙确实非常坚固,不过这种坚固也只是针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面对上百门榴弹炮的猛轰,它所能发挥的作用就很有限了。首先是变形金刚舰队的舰炮,一阵狂轰滥炸摧毁了靠近海岸一侧的所有堡垒工事,还把城墙给轰塌了一段。紧接着,那六门海军支援给陆军的120毫米加农炮将城门轰倒,暴露出幽深的甬道。再接着,城墙也撑不住了,在几十门榴弹炮的齐射之下,南门城墙轰然倒塌,大量巨大的城墙砖倾泄而下,让大地剧烈震动起来,烟尘冲天!当烟尘稍稍消散了一点后,关宁军绝望地看到城墙被轰开了一道长达四十米以上的大缺口,手持步枪的新军士兵从缺口黑潮般猛灌进来,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冰冷的刺刀就捅穿了他们的身体…… 很快,一面黑色猛虎旗在谯楼竖了起来,海风吹指着它,猎猎作响,战旗上那头黑色猛虎张牙舞爪,衬托着滚滚浓烟,越发的杀气逼人! 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就这样被河洛新军拿了下来,七千关宁军有一千七百多人伤亡,其余大多投降,只有少数逃出城去窜入山林之中,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还得下山向河洛新军投降,毕竟在山上当野人的滋味可不好受。在这一战中,炮兵的威力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凭险据守的关宁军甚至没能在炮群猛轰之下坚持上一天! 十九 各方反应 飞驰的马蹄敲击着大道,发出密集的铎铎声。这匹健壮的辽东战马浑身的毛发已经被汗水濡湿,边跑边猛喘粗气,一股股白沫从口鼻间涌出,然后被喷到空气中。它的腹部鲜血淋流,骑手丝毫不爱惜战马,只要它的速度稍稍慢下来马上用马刺猛扎,将它最后一丝潜力都给逼了出来,它只能拼尽全力向前飞驰。马背上的骑手神色惊惶,嘴唇上全是水泡,大腿内侧的皮肉已经被磨破了,钻心的痛,但他全然顾不上了。他也知道再这样疯跳下去,这匹马是死定了,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顾着催着战马狂奔,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再快点!尽快将情报送到沈阳去! 前方,一个驿站已然在望,但战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悲嘶一声,轰然倒下,浑身痉挛着,每一束肌肉都在抽搐,腹部像风箱一样急剧起伏着,从口鼻间喷出一股股血沫。它艰难的昂起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眼角带着泪花,似乎在哀求着什么。骑手的牙齿深深咬进嘴唇里,鲜血直流,双手哆嗦着,拔出腰刀,对准战马颈部的大动脉刺了下去。 滚烫的鲜血从创口狂喷而出,溅出一米多远。最后一丝生命力也随着这标溅的血箭而消失了,战马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睛,抽搐了几下便停止了呼吸。骑手发出长长一声哀号,用腰刀割破脸颊,让鲜血流出来,然后撒腿朝着驿站狂奔而去。 驿站那边,一匹体力充沛的战马早就等在那里了。稍稍吃一点东西,喝几口水,然后上马,继续朝沈阳飞驰而去,一分钟都不敢停留! 终于,飞驰的战马冲进了沈阳。此时的沈阳已经彻底陷入恐慌之中,大批旗人扶老携幼,带着自己所能带得动的物品仓皇逃离这座曾经带给他们无数荣耀的城市,不少不法之徒乘机作乱,抢劫奸淫的暴行时有发生,守城的军队每天都要抓住一些这样的混蛋。一旦被抓住,他们就死定了,当然,不会被马上杀死,代善和阿巴泰会将他们编入死兵,去跟明军死战,而一旦编入这类部队,他们的家伙基本上可以提前给他们烧纸了。清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将犯人编入军队,只能说明清军真的没兵了,只能抓住一个算一个! 骑手粗重的喘息着,不顾一切地冲入议事大厅。此时还有不少满蒙贵族正在大厅为是否迁都吵得不可开交呢,这位骑手带来的消息让一切争吵喧嚣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 “山海关被明军打下来了!!!” 所有杂音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甚至可以说是震骇。阿巴泰沉声问:“关宁军又倒戈了?”在清军眼里,关宁军就是一棵墙头草,战场倒戈那是家常便饭,现在明军优势实在太过明显,关宁军再当一回墙头草倒向明军再正常不过了,所以阿巴泰才这样问。 但是骑手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军试图招降山海关守军,但是吴百川和他的部队拒绝了,然后明军展开强攻……” 代善猛然跳了起来,惊骇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了:“你是说,明军攻下了山海关!?” “是的!” 代善发出一声大吼:“这怎么可能!山海关依山傍海,城墙厚丈余,高达数丈,坚如铜墙铁壁,又驻有重兵,明军怎么可能攻得下来!?” 骑手带着一丝深深的恐惧说:“重炮!明军动用了数百门重炮,从陆地和海面照着山海关猛轰,仅仅一天时间就将城墙给轰塌了……” 阿巴泰悚然:“明军的炮兵竟强大到这种地步了么!?”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最后一丝力气从体内抽走了一般,代善无力的坐下,喃喃自语:“一天……仅仅一天……” 议事大厅里是死一样的寂静。本来,代善召集所有贵族过来就是要他们放弃经营了几十年的田地,迁徙到宁古塔那边去,绝大多数贵族都对此表示反对……宁古塔那边是什么鬼样他们再清楚不过了,在沈阳这边享受惯了繁华的城市生活,让他们回到宁古塔重新过回野人一样的生活,还不如杀了他们好了!他们强烈反对代善的计划,甚至要求让溥洛那支军队护送庄妃和福临回来,与沈阳共存亡!这些贵族的想法很简单,以前明军也没少威胁过沈阳,但最终不都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么?没准这次也是一场虚惊呢?没准这次他们还能重现努尔哈赤的辉煌,全歼明军呢?这座城市他们经营了几十年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就这样放弃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可是现在,他们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压根就不敢再肖想守住沈阳了!山海关有多坚固他们是知道的,明军打下这天下第一关也仅仅是用了一天,那么,他们打下沈阳需要多久?或者说,沈阳能在他们的重炮猛轰之下支撑多久? 这个问题,最好永远不要有答案。 阿巴泰环视众人,沉声问:“还有反对迁徙的么?” 无人回应。 迁徙到宁古塔是九死一生,而留在沈阳则是必死无疑,这就是等死跟找死的区别。换作是你,你会选择等死还是找死? 面临着同样艰难的选择的,还有南京小朝廷。 明军攻陷山海关的消息传回北京,朝堂之上并没有起什么波澜,在隆武帝及文武百官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了,三个军团的精锐,近百门陆战火炮,十几艘战舰,如此强大的实力去打一支据守山海关的残兵败将,速战速决不叫新闻,没打下来才叫大新闻!因此杨梦龙拿过战报看了一眼,咕哝一句“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然后就扔到一边,继续睡他的回笼觉,而隆武帝看完之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打得不错,让报纸刊登出去吧。”然后继续处理政事,就好像只是让人做碗面条吃一样。 朝廷中枢淡定得很,可民间淡定不起来,明军一天之内攻陷山海关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传播开去,整个京城“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落,一浪高过一浪。换作以前的明军送回这样的捷报,老百姓肯定怀疑那些臭丘八又谎报战功了,但是对这份捷报,他们却不会有半点怀疑,因为打山海关的是河洛新军,天下第一强兵!这支劲旅打出何等夸张的战果都不足为奇,要是没有打赢那才叫新闻咧!可即便是这样,一日攻陷山海关仍然让老百姓为之振奋,纷纷说:“这才是真正的强军!这样的军队才配叫天子羽林!如果崇祯爷肯早点动用河洛新军,大明怎会有这样的劫难!” 消息迅速扩散到整个北直隶,老百姓在惊讶之余也倍受鼓舞,都说没想到朝廷的军队强悍到了这种地步,有这等强兵镇守边关,大明必定能四海清平,万国来朝。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大明百姓经历了一次可怕的战乱,险些亡国的厄运至今仍让他们不寒而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越发深刻的认识到原来军队在边关的胜负对他们竟是如此的重要,这在以前是未曾有过的。 不过,当消息传递到南京的时候,反应就不大一样了。那位倒霉倒到姥姥家,被群臣硬扶上皇位变成傀儡的弘光帝朱以海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骇得面色煞白,魂不附体,喃喃说:“山海关一天就被攻破了么?那南京能抵挡住几日?天亡孤也,天亡孤也!” 周延儒、阮大铖、马士英等一众大臣更是面如土色。是啊,山海关这等雄关在河洛新军面前尚且不堪一击,南京又能抵挡几天?南京城墙远不如山海关坚固,南京的武器粮秣储备远不如山海关充足,南京的兵……算了,任何一个稍稍懂点军事的人都不认为那些守卫南京城墙的士兵算是军人!朝廷大军步步紧逼,己方内忧外患,这形势简直就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啊! 阮大铖鼓足勇气说:“要不……迁都?迁到一个更加坚固的城市去……” 兵部尚书吕维祺厉声问:“迁到哪里去?” 阮大诚登时语塞。 南京并不适合作为首都,从来都不适合。名义上,这座城市有长江天险可以依托,听起来是不错,可问题是对于拥有强大的水师的敌军来说,南京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是坦途!守江必守淮,想要守住长江防线,必须守住淮北,否则长江防线形同虚设,没有任何意义,可是现在淮北就在忠于朝廷的淮泗骑兵手中,南京小朝廷成立都好几个月了,压根就没有作过一次夺取这一战略要地的尝试,现在朝廷大军打过来了他们才发现所谓的长江天险因为缺失至关重要的一角,根本就不具备任何防御意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等着被捶吧!可即便如此,南京仍然是江南最坚固的城市,或者说它是江南唯一一座被当成军事要塞经营过的城市,其余的像杭州、苏州、嘉兴、常州、扬州等等这些城市都跟琉璃差不多,看上去美仑美奂,可脆弱到极点,只要轻轻一击就能叫它们粉碎!如果南京守不住,那其他城市就更守不住了,他们就算想迁都也没地方歼! 迁都的主意行不通,阮大铖打算打退堂鼓了,可偏偏吕维祺并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松的脱身,这位兵部尚书面带杀气,向朱以海一拱手,说:“皇上,阮大铖贪生怕死,尚未看到敌军的影子便先打了退堂鼓,迁都之言大伤民心士气!臣请乞斩此獠,以震慑那些贪生怕死的宵小,振奋军心!” 阮大铖心里骂翻,老子不过是想保住小命而已,没必要下死手吧?他慌忙替自己辩护,而吕维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心想扳倒他,语出如刀,双方唇枪舌剑展开激烈的交锋,越来越多的人被卷了进来,大家就当着皇帝和首辅的面,吵了个不可开交……当然,他们争吵的内容跟当前的形势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就别指望他们能吵出什么可以化解当前危局的主意来了。 ————即便到了随时可能身死国灭、悬首京师的境地,东林党那疯狂作死、内斗无下限的本性仍然是改不掉,只要一有机会必想尽办法扳倒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比如说吕维祺就看阮大铖不顺眼,说什么也要扳倒他! 朱以海冷眼看着这帮所谓的臣子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自己面前吵得面红耳赤,发自内心的想哭。被人家硬逼着当这个皇帝本来就够悲催了,还摊上了这么一帮热爱作死的手下,我的老天爷,你还能更狠一点吗?他望向周延儒,这位好歹也是南京小朝廷的首辅呢,好歹出来管管吧? 然而周延儒却一脸恳求的看着他,似有让他开口制止争吵之意……尽管他是东林复社领袖张溥的老师,可是东林党似乎并不买他的账,他根本就管不住这帮节操掉尽、御敌无方内斗有术的家伙,只能寄望于皇帝能发挥点作用了。好歹你老人家也是天子,说话总该比我管用的,你就开一次金口阻止他们吧! 四目相视,有那么一瞬间,君臣之间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了…… 在这帮作死无下限的家伙争吵不休的时候,八艘战舰缓缓从武汉造船厂中开出来,一起开出的还有数十艘运兵船,这支舰队顺着滚滚江流迅速南下,箭头直指南京! 留给那帮 二十 辽东日落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问题,这两千多年来,但凡是在南京定都的政权都大多热爱作死:东晋是第一个在南京建立都城的政权,而这个政权简直就是作死界的祖师爷,作死到所有有能力的大臣都恨不得亲自带兵打进南京————当时叫建康来着————去灭了司马家祖宗十八代!篡晋自立的刘宋同样是作死无下限,开国君主刘裕还算英明之君,儿子刘义隆就差了一大截,再往后就不能看了。接着是南梁,为了一个萧渊明生生整出了侯景之乱,把一个人烟稠密经济发达的江南给整得田园荒芜,千里无人烟;随后是后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说的就是这个政权了。然后一直到南明小朝廷,终于达到了作死的最高境界:长江对岸就是清军的几十万虎狼之师,随时可能打过来,这边还在内斗不断,大肆排斥异己,甚至为了一己之私能整出十几万大军夷平自家军事重镇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着实让清军看得目瞪口呆!翻翻历史不难看出,南京这座城市真的不适合充当都城,在这里建都,肯定要出大问题。 由于杨梦龙这个混球横插一杠子,几十万清军气势汹汹从北方席卷而来的恐怖场面没有机会上演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南明小朝廷在天下人面前秀自己的逗逼和无下限,而且秀得比历史上还要厉害得多!历史上他们虽然也很逗逼和毫无节操,但好歹还知道要团结一下抗清力量,现在……还团结个屁,纯粹就是为内斗而内斗了。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他们把自己所能做的蠢事全都做了一遍: 由于河洛集团、山东集团对江南实施严格的粮食封锁,整个江南都陷入了粮荒,别说穷人,就连小吏都快吃不上饭了。如果是杨梦龙面对这种局面,肯定会下令将所有粮食收缴入官仓然后统一分配,并且铲掉所有棉田改种白菜、大豆、萝卜之类生长迅速产量又高的东东,顺便组织人手努力捞捕水产,先把肚子塞饱再说,但是很遗憾,东林党那帮作死无下限的家伙看到的并不是危机,而是大好机遇!在这种要命的关头有粮食的人拼命捂紧仓库哄抬粮价,把粮价炒上天去了。为了筹集军粮,南京小朝廷只好拿那些还有点粮食的富农开刀,强行收缴他们手中的粮食,至于普通老百姓就更别提了,你们也配吃粮?这种做法直接把占绝大多数的富农和贫民给得罪清光了; 扶立新君的功劳始终被少数人占着,他们利用这份功劳平步青云,对政见不同者大肆打压,而被打压者心中不忿,一怒之下也在自己的地盘扶立新君————你们不带我玩,我就关起门来自己玩!这种做法的直接后果就是江南皇帝多如狗,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皇帝与皇帝之间冲突不断,时有摩擦,整个江南一盘散沙,哪里还提得起半点同仇敌忾的凝聚力来? 虽说在军事、经济、政治等各个层面的交锋中都已经一败涂地,但是江南缙绅集团依然自我感觉良好————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不要紧,只要口头上能占便宜,占住道义上的优势就万事大吉了!形势越是恶劣他们越是疯狂的评击新政,攻击隆武朝廷,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指着杨梦龙、朱聿键的鼻子滔滔不绝地喷个不停,那股子优越感,把农民、工人、商人、军人等阶层都恶心得够呛!这帮货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们这帮操持贱业的家伙哪里懂得治理国家?别开玩笑了,还是乖乖滚蛋让我们来吧,我们生来就该掌握这个国家的权柄,我们生来就该高高在上!这种态度本身就很成问题,以至于看得懂他们的文章的人都破口大骂:“什么玩意,也不看看他们把江南祸害成什么鬼样了!”朝中那些原本有点东林党背景,很想帮他们求求情的大臣也只能苦笑摇头了,这帮家伙可真够厉害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指着全天下人的鼻子狂喷,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河洛新军一日攻陷山海关的消息传来,那帮已经彻底疯狂的家伙像是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棒子,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一点。朝廷大军能在一天之内攻下山海关,要打下南京还不跟玩似的!他们总算是团结了一把,达成了共识:加固防线,必须加固防线! 但是,该如何加固防线? 不懂,完全不懂,因为南京小朝廷啥都有,唯独就没有懂得打仗、有实战经验的将领! 无奈之下,内阁只好下令贴出皇榜招揽贤才,许以高官厚禄,希望那些文武双全的人才过来投奔。这一消息传到江北,戚虎差点没笑掉大牙。在一千年前这招很管用,每逢危难之际,朝廷贴出皇榜招贤,总会有能人挺身而出,揭下皇榜,挑起重担,拯救天下苍生,这些人很多都是布衣之身,默默无闻,但是却有着惊天纬地之才,天塌下来也能撑住,比如说南北朝时的谢艾,原本只是个小小的通判,被上司推荐上去之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指挥数万大军纵横沙场无敌手的儒将。可是,这是因为当时有大量世家门阀,世家子弟从小就接受非常严格的教育,武艺、兵法、文学、天文、地理什么都要学,而很多人学有所成之后没能得到重用,在这种背景下有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创造奇迹,没什么好出奇的。问题是现在世家门阀早就不存在了,几百年重文轻武下来,愿意习武的人少之又少,愿意学兵法的人更是少得可怜,现在靠贴皇榜想得到军事人才?可别像北宋那样招到一个像郭京这样的坑爹货哟! “老爷子,我们出兵吧!”黎旭提议,“那帮杂碎根本就不堪一击,除了把事情搞砸之外什么都不会,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跟他们浪费时间,几万大军南下,只要一击就能叫他们高举白旗了!” 戚虎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等等。” 黎旭有点儿不满了:“还等?时机已经成熟了啊!” 戚虎说:“不,时间还不够成熟,他们还没有将自己在百姓中间最后一点声望败清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他们将士大夫阶层在过去上千年时间里积累下来的一点名气、威望全部败光,然后再收拾他们!” 黎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清军入关跟江南缙绅集团有莫大的关系,他的父亲就是死在抵抗清军的战争中,他对江南缙绅集团可谓恨之入骨,迫切希望尽快出兵踏平江南,将那些江南缙绅通通挂到树梢上去!但是戚虎————或者说朝廷显然有着更长远的打算,一直在按兵不动,倒是武汉那边有一支舰队顺流而下,封死向江南走私粮食的航道,几万大军就留在江南看着江南那帮孙子作死,真的是……无聊透了! 江南缙绅集团继续作死,而戚虎的部队继续在一边看戏,大家该干嘛干嘛,谁也没碍着谁。而在东北,河洛新军拿下山海关后长歌出关,沿着海岸一路拔点,直逼锦州。他们一日陷山海关的威名已经将关宁军的残余部队给吓破了胆,再加上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清廷已经彻底完蛋了,所以沿途的堡垒要寨基本上是望风即降,不肯投降的也早早逃了,能鼓起勇气来抵抗的少之又少。雷时声和钱瑜这两个军团同样进展顺利,他们从承德出发,穿越草原挺进辽西,沿途不断遭到蒙古人和旗人的抵抗,但是在整整两个军团的全火器化部队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极度的软弱无力,被轻而易举的粉碎。在辽西腹地响起的隆隆炮声也是数万明明拥有山海之险和坚不可摧的堡垒的关宁军一触即溃的原因之一,一来是因为河洛新军实在太恐怖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堡垒能够让他们停下前进的脚步,二来,再不跑后路就要让天雄军给截断了! 用势如破竹来形容辽西战局还算客气,因为他们的对手跟吃了巴豆似的泄得不可遏止,所以战争场面有点儿欠奉,他们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武装游行。 至于在辽东半岛,明军所遭到的抵抗就激烈得多了。辽东半岛的旗人都知道明军在去年冬天都遭遇过什么,让这股明军杀到沈阳,只怕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旗人这支民族了!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寨子都在拼死顽抗,几乎所有拿得动刀的男子都被组织起来与明军死战,旗人的剽悍,旗人的凶悍,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最充份的体现。抵抗是异常顽强的,而明军的报复也是异常血腥的,复仇的怒火已经让明军丧失了理智,没有抵抗还好,一旦遭遇抵抗就直接三光!几万大军缓慢而坚决的朝着沈阳方向移动,在他们的身后是无数被吊在树上的尸体,以及浓烟滚滚的村庄,还有妇孺孤儿绝望的嚎哭……整个辽东半岛变成了人间地狱!这一幕曾无数次在白山黑水之间上演,但都是旗人在毁灭汉人的村庄城镇,现在,报应来了! 卢象升并没有阻止这种暴行,他同样没有忘记明军在去年冬天遭遇过什么,现在明军只是将清军对他们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罢了。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下达了死命令:不准奸淫妇女,不准虐杀儿童,违令者,立斩! 妇女和儿童是他的底线,谁敢越过这道底线,就别怪他翻脸! 这路明军很清楚未来的陆军元帅的性格,因此他们在尽情报复的同时也小心翼翼的掌握着分寸,生怕撞到了枪口。谁都知道这一仗打完,他们就算苦尽甘来了,攻陷沈平击灭清廷的劳动够他们吃几辈子,这将是何等美妙的前程?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毛了卢象升,不仅无法得到奖赏,还丢掉自己的小命,也太划不来了吧? 在明军的猛烈打击之下,辽东半岛的清军不住的败退,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却无法阻止对手前进,哪怕稍稍迟滞一下都做不到,装备、战术、兵力、士气都差得太远了!八旗十几万精英全军覆没的恶果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了,在失去了超过八成的精兵强将之后,曾经强大得让整个东亚都颤抖的八旗军完全变成了一个脆弱的鸡蛋壳,轻轻一敲就破碎开来。他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更无法作出有力的反击,只能退,一退再退! 但是,二十多天之后,一路溃退的清军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后面就是沈阳! 各路明军也停下了脚步,此次征伐的终极目标就在眼前,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们夺回这座沦陷了几十年的城市了! 二十一 疯了 本来按照杨梦龙的计划,河洛新军在打下锦州之后就应该停下来,他们在此战中获取的荣誉已经够多了,把收复沈阳的荣誉留给天雄军也无妨。但是河洛新军显然不愿意这样做,攻入一国首都,彻底击灭仇敌是所有军人的梦想,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放过。而且天雄军也不乐意,他们认为用不着河洛新军让,他们自然有能力第一个攻进沈阳,所以经过一通乱七八糟的争论之后,河洛新军三个军团在攻下锦州之后留下两个步兵大队守卫这一后方重镇,主力随同天雄军两个军团,直奔盘锦,剑指沈阳。 沿途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卢象升所部比起正牌天雄军和河洛新军来差了一大截清军尚且无力阻击,五个新军军团一起压过来他们就更没法抵抗了,绝大多数人在新军抵达之前就逃了,试图抵抵者一个小时不到就发现自己点开了一个地狱副本……遇到抵抗新军甚至连步枪都懒得拿,就懒洋洋的在一边看着,炮兵将大炮推上去对着清军据点一阵猛轰,将整个据点都给轰成火海,然后机智地选择重新倒向大明的关宁军蜂拥而上,一个据点就这样拿下来了,再怎么抵抗也没用! 不得不说,改邪归正之后的关宁军简直跟换了个魂似的,他们的凶悍,他们的好战,他们的士气,让每一位了解关宁军的将领都瞠目结舌,曹文诏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咕哝:“我看到的肯定是假的关宁军!” 甭管是真是假,一万多关宁军充当开路先锋,着实省了新军不少事,沿途那些清军据点让他们给收拾了,试图袭扰明军后方的零星清军也让他们宰了个一干二净,新军基本上就是在武装游行,轻松得很。不过,在抵达盘锦之后,这种轻松惬意的气氛却被破坏了。 盘锦战场,白骨累累,折断的长矛、破损的马车、破碎的旗帜、插地在上的利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铺满了每一个人的视野,无数尸骨横卧在草丛之间无人收敛,草根已然缠上了白骨。无数尸骸中间,狐狸出没,老鼠乱窜,乌鸦不住盘旋,置身其中,胆子再大的人也会不寒而栗!去年那场大战,三十万名军在这里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除去早就背叛了大明的关宁军,除去追随卢象升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转战千里,最后一路冲到复州的那三万人,二十多万明军有一大半倒在了这个可怕的战场。当战争结束之后,明军无力收敛他们的遗骸,清军没有时间替他们收尸,无数阵亡将士的尸体躺在荒野之中,在日晒雨淋之下变成了无数白骨,他们的愤怒,他们的不甘化作冲天怨气,让这一带的天色都为之晦暗。没有人敢走进这片可怕的战场,哪怕是清军在南下的时候也刻意避开这一带,生怕沾上晦气,这无数阵亡的明军将士,就这样被遗忘了,直到明军重新打了回来。 数万明军将士默然看着这片由白骨堆砌而成的世界,胸口直发堵。凯瑟琳面色发白,一个劲的在胸前划着十字,喃喃说:“我的上帝啊,太残酷了,这场战争真的太残酷了!” 薛思明说:“这恐怕是自萨尔浒之战结束之后我军在辽地最为惨烈的败仗了吧?还好,这样的惨败不会再重演了。传令全军在此驻扎一天,收敛阵亡将士的遗体火葬,我们带他们进沈阳!” 明军在盘锦停止前进,大家一起动手收敛遗骨,砍来干柴,将遗骨堆在柴堆上然后点燃,无数道烟柱升腾而起,越冲越高。 在这片连绵数百里的战场的另一端,同样有道道烟柱越冲越高,烟柱之下,无数身穿火红军装的将士排着整齐的队烈,满身杀气,朝着沈阳径直杀去。无数明军将士的遗骸在熊熊烈火中燃烧,而滔天怒火也在幸存者的心中燃烧。 这两支大军在盘锦会师,没有多余的废话,碰了个面,五个新军军团全部交由卢象升指挥,然后十几万大军合兵一处,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沈阳。 阿巴泰站在沈阳城的谯楼,看着地平线后面腾起一道道烟柱,倾听着风送过来的脚步声,面无表情:“他们来了。” 代善同样面无表情:“结束了……” 沈阳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从辽东、辽西逃过来的,也不管是旗人、汉人还是蒙古人,只要是抡得动刀拉得开弓的,都被武装了起来,准备投入到战斗中去。清军的家底早就被打光了,粮库、军械库里积储少之又少,因此代善和阿巴泰对沈阳城作了一次最彻底的搜刮,所能收集到的废铜烂铁全部回炉,数十家铁匠铺炉火终日不熄,昼夜不停地打造着兵器,为了筹集足够的金属,他们甚至连努尔哈赤的铜象都给熔了。为了活下去,为了多活一些时日,这座城市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但是任何人都知道,他们守不住这座城市的,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毁灭! 沈阳城外很快就传来了隆隆炮声,那是外围那些卫星城镇跟明军交上火了。守城并不是像电视电影里拍的那样所有军队缩到坚厚的城墙后面顽强抵抗,城市只是整个防御体系的心脏,它的外围由一系列的卫星城镇、堡垒要塞构成,依托着城市相互支援,相互依靠,拼尽全力牵制敌军,迟滞敌军,消耗敌军。一旦敌军已经推进到城墙底下,只能说是大势已去,再坚厚的城墙也很难撑下去了。代善和阿巴泰打了一辈子仗,自然精通此道,他们将沈阳外围所有城镇全部变成了坚固的堡垒,挖深壕,结硬寨,配以火枪火炮,强弓劲弩,塞得跟刺猬似的。朝沈阳推进的明军一头就撞上了这些刺猬,大战就此拉开序幕。双方都是大炮猛轰,火枪对射,一方攻势如潮,一方拼死防守,大家都毫不留情,这场恶战,从一开始就达到了白热化!清军恪守着他们“一步也不后退”的誓言,打得极其顽强,只要还有一点点力气,他们都会跳起来朝明军冲去,明军空有占据压倒性的火力和战术体系,仍然打得有点心惊。 一个强悍的民族,哪怕是到了最后关头,所爆发出来的能量也不容轻视! 沈阳之战牵动着千千万万人的心,举国瞩目,但是有个家伙对此却毫不关心,他那天马行空的思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错了,那个家伙就是杨梦龙! 除了他,朝堂之上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家伙了。 眼下大明四面烽火,战乱不断,这个家伙居然打起开疆辟土的主意来了。在一次跟皇帝的私底下交谈中,他翻出了一份跟西班牙人签下的文件,推到朱聿键面前:“西夷过来催啦,我们什么时候把俘虏放回去?” 朱聿键一头雾水:“俘虏?什么俘虏?” 杨梦龙说:“收复台湾的时候抓的俘虏啊,光西班牙人就抓了好几千,到现在都还关在台湾城里呢。那帮洋鬼子急得直跳脚,为了赎回这些俘虏他们不惜割地,我看他们割的地挺肥的,就答应了……呶,就是这块!” 文件上面有一份地图,这玩意儿朱聿键看不懂,就算能看懂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地方。不过,西班牙人割地换人他还是知道的:“他们割了哪块地来换俘虏?如果地不好我可不会的,那帮杂碎侵占我大明疆土几十年,说什么也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杨梦龙乐呵呵的说:“他们割的那块地绝对是好地,放眼全世界恐怕很难再找到更好的地了!”用手指着地图上用红色墨水圈出来的那一大块,“拉普拉塔平原,整个地球最适宜居住的地区!” 朱聿键一脸狐疑的瞅着地图,本能的感觉这块地可真小,不过,“平原”二字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平原就意味着很容易开发,适宜耕种和定居,好地方啊:“拉普拉塔平原?在哪里?” 杨梦龙说:“远得很哪,哪怕是最快的帆船,昼夜不停的航行,也得跑上几个月才能到。当然,帆船的速度还可以提升,如果我们能制造出由蒸气轮机带动的轮船,两个月内到达将不再是问题。” 朱聿键目瞪口呆:“这么远!那你要这块地有个鬼用啊!说远在天边都算客气了,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 杨梦龙急急的说:“这块地好啊!据西夷提供的资料,拉普拉塔平原的面积是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你想想,我们国家有这么辽阔的平原么?没有吧?” 朱聿键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整个中国最辽阔的平原就是华北大平原,但面积也才三十万平方公里,仅相当于拉普拉塔平原的五分之一,差距啊! “拉普拉塔平原有上百条大河,水资源极其丰富,而且地广人稀,整个平原几乎无人耕作,土壤之肥沃,无以伦比,而且气候条件优越,夏天不太热,冬天不太冷,宜农宜牧,说它是最适宜定居的地区,有错么?” “最绝的是,它周围压根就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国家或者民族!什么游物民族,什么山地蛮族,在那里都不存在,就算有一点,也让区区百十名西班牙探险队员给赶到极偏远的地区去了,老大你想想,还有比这更舒服更惬意的地方吗?” 朱聿键捏着下巴,沉吟片刻,说:“听你这么厉害的吹嘘,朕倒真的对那个什么拉普拉塔平原产生兴趣了。如此宝地竟然无人定居,那不是暴殄天物嘛,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杨梦龙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人家是皇帝,你欣慰个毛啊!他嘿嘿笑着:“西方那帮蠢货,就知道抢黄金,抢白银,根本就不知道那块地的价值是全世界的黄金白银的总和的千倍,万倍!当然,就算知道他们也不管,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擅长农耕,所以我就答应用那几千名战俘跟他们交换拉普拉塔平原啦,他们不要,我们要!” 朱聿键失声叫:“什么?用相当于大明四分之一的疆土换几千名战俘!?” 杨梦龙撇嘴:“我不是说了吗,人家只对黄金和白银感兴趣,这片土地又没有金矿银矿,甚至连居民都不多,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价值,拿来交换几千名战俘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朱聿键整个人都凌乱了:“西夷……有病吧?这种事情都能干!别说割让,就算是丢掉几个省的土地,朕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他们居然拿来换几千名战俘!” 很显然,这位大明皇帝完全无法理解西夷拿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交换几千名战俘的行为,在他看来,那个西班牙皇帝准是疯了! 二十二 抢丫的 朱聿键的反应再明显不过的说明了十七世纪东西方在观念上的差异。 欧洲,自古以来都是地广人稀,由于卫生水平极其糟糕,战乱频繁,人口增长率一直上不去……他们倒是有过几波人口增长高峰期,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有种玩意儿叫鼠疫,这玩意儿爆发过好几次,最厉害的一次,一口气干掉了欧洲近半人口,欧洲人口增长的势头戛然而止,熬过鼠疫之后只能从头来过了。而且欧洲的农业水平自从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就一直是在稳步倒退,由于战乱不断,大量先进的技术丢失了,大量水利工程、灌溉系统被毁掉了,由于人口不断减少,大片农业区就此荒废变成了森林。宗教导致的愚昧更是让农业技术迟迟得不到提高,从先秦时代开始中国农民就知道种田要施粪肥,但是欧洲不允许这样做,在他们的信仰里,粪便是至肮脏之物,会污染粮食,污染土地,谁敢给庄稼施粪肥,就等着上火型柱文火慢烤好了!这就导致了一种很搞笑的局面:城市每天都在制造海量的人畜粪便,都堆得比城墙还高了,而城外的田野却异常的贫瘠,庄稼长得跟狗尾巴草一样,直接后果就是欧洲的亩产量不到中国的一半。如此悲催的粮食产量,再加上频繁的战乱和疫病,欧洲的人口增长极其缓慢也是情有可原,也正因为如此,欧洲人并不重视土地。大航海时代,无数欧洲航海家扬帆出海,可不是为了开疆辟土,而是为了寻找黄金、白银、香料,至于在某个岛屿升起自家的国旗将那里纳入帝国的统治……呵呵,那只是为了继续掠夺财富而已,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开发已经占有的土地。 此时的西班牙虽然有点力不从心了,但仍然是欧洲霸主,统治着整个南美洲和东南亚,拥有远比大明要辽阔得多的疆域,甚至拥有世界上最适宜发展农耕和畜牧业,也最适宜定居的拉普拉塔平原,用大明的眼光来看,这小家真的是阔得流油了。然而,西班牙根本就没有重视过自己占有的土地,他们只对自己的土地产出的东西感兴趣,从来没有想过去开发。他们从南美洲运回了海量的白银,但这些白银大多都变成了军舰和贵族的奢侈品,并没有变成军队的薪水、桥梁、道路、水利工程,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没想过开发殖民地,就连国内的土地都没怎么开发。这就导致西班牙的霸权根基极不牢固,他们仅仅是军事强大而已,商业、农业都差得很,这样的霸权后劲很差,被后起之秀英国超越是必然的。当然,西班牙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仍然沉浸在一家独大的优越感之中,这次在亚洲吃了一场大败仗,几千名士兵被俘,整个西班牙为之震动,为了赎回那些士兵,他们毫不犹豫地拿出杨梦龙感兴趣的拉普拉塔平原去换————在他们眼里,几千名士兵远比那片没有金矿银矿的平原重要得多! 杨梦龙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是让朱聿键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想想拥有万里沃土却不屑开发的西班牙,再想想已经将田种到河西走廊去了的天雄军,他不禁有些悲凉: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你的意思是,放回战俘换取那块平原作为大明的海外领土?”朱聿键问。 杨梦龙飞快的点头:“对啊对啊,现在是最佳时机,西班牙人对拉普拉塔平原不感兴趣,而拉普拉塔平原的土著被他们一通屠杀、驱逐,已经所剩无几,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朱聿键叹气:“听了你这么厉害的吹嘘,朕还真的有点儿心动了。只是……这也太远了吧?就算占下来,也很难找得到愿意移民过去的人,这不还是白搭吗?” 杨梦龙叫:“没人愿意移民过去你就没办法啦?真是笑话!眼下全国监狱里关着好几十万犯人呢,把他们通通扔过去不就得了?如果不够,还可以兴大狱,流放个两三百万人过去,不就搞定了?” 朱聿键目瞪口呆:“兴……兴大狱!?” 杨梦龙理直气壮:“对啊,建奴一来,你看多少人屈膝投降了?这些家伙通通有罪!不光他们有罪,他们的家伙也要受牵连,你就顺藤摸瓜,将有瓜葛的人通通都揪出来然后流放过去好了,这一手你们老朱家不是挺在行的嘛!” 朱聿键怒吼:“什么叫这一手我们老朱家挺在行?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杨梦龙说:“你激动个鸟,我冤枉你老朱家了?太祖整出来的胡惟庸案、蓝玉案、郭桓案、空印案,成祖整出来的诛连十族,一个玩得比一个溜,屠刀所向,血流成河!现在又没叫你学他们把全天下杀得血流成河,只是将有罪的人流放到海外而已!而且流放个十来二十年,他们就可以选择是回来还是在那里定居,这已经很人道的了,在当代你可能落不到什么好名声,但是利在千秋啊!” 朱聿键恶狠狠的瞪着这个混球,咬牙说:“朕迟早要毁在你手里!行,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随你,反正要是搞砸了,朕就算跳楼也要拉你一起跳下去!” 话虽如此,大明的皇帝还是对在海外占有一块辽阔而肥沃的大平原充满了兴趣……化肥的产量逐年在提高,粮食产量也在逐年提高,不少海商在海外发现了很多被厚厚的海鸟粪覆盖的海岛,这些都是制造化肥的绝佳原料,一旦得到开发,大明的粮食产量将实现狂飙式增长。相对应的,粮食产量暴增,人口自然也跟着暴增,这几年河洛地区就有这样的苗头了。一帮数学大师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去做数据模拟,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全国的粮食产量能达到河洛地区的三分之二,那么在五十年之内,大明的人口将要增长一倍,甚至更快!这个数字把当时还是王爷的朱聿键给吓出一脑门的冷汗来,现在近亿人口大明就吃不消了,增长一倍……绝逼罩不住啊!必须想办法抢几块地过来,为将来作准备啊!而那个什么拉普拉塔平原条件如此优越,不拿过来就太蠢了! 打定主意后,皇帝陛下招开内阁会议,将这一设想抛了出去。不出意料,这一设想遭到了大多数大臣的反对,他们认为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饶,虽说将来会迎来人口增长的高峰期是有点压力,但是我们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没开发么?湖广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辽地压根就没有开发,这些都是沃野千里的好地方,真要犯人开边,让犯人去开发这些地方不就得了,把他们扔海外干嘛?实在不行,就往安南移民,安南不是有肥美的红河平原和湄公河三角洲嘛,都是好地方,养活千万人口,等闲事耳!持这种意见的大臣一方面是出于对大明的自信,认为大明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盘了,另一方面则是有点儿不忍。这年代远渡重洋可是玩命的活,一场风暴过来,整船人葬身鱼腹都是寻常,那些叛国者固然可恶,但将他们一船接一船的流放到海外去未免有点儿残酷,这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不行,绝对不行! 但是以方逸之为首的几位重臣将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隆武帝这一边。这几位长期治理河洛地区,对于河洛地区在农业、医疗技术大大提高后人口爆炸式增长印象极为深刻。以前整个南阳地区才三四十万人口,现在呢?南阳城中的居民都不止这个数了。当然,增长点主要是集中在移民身上,但是婴儿出生的狂潮却同样不容忽视,如果全国各省都出现这种爆炸式增长,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必须提前作好准备。方逸之斩钉截铁的认为,既然西班牙人那么蠢,将这么好一块地送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占丫的,兴大狱流放个两三百万人过去!如果还不够,就再从陕西、山西、河北、两淮招募移民,这些地方耕地稀少,生存艰难,想必这几个省的农民很乐意移民出去,到国外当个小地主的…… 支持派和反对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吵得面红耳赤,大家的理由都很充分,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连吵了几天也没能吵出个结果来,朱聿键没法子了,只好瞪向在一边装死的杨梦龙:“事情是你整出来的,你来摆平吧!”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说:“这个……貌似没什么好吵的吧?各位大人,皇上把你们叫来可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让你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海外移民计划来!” 邹维涟态度强硬:“此事断不可为!即便是现在,琼州府依然被视为天涯海角,何况是将几百万人流放海外,离乡万里,终生不得回还,这太伤天和了,万万不可!” 杨梦龙说:“没说过让他们终生不得回还啊,在海外呆上个十几二十年他们还是可以回来的。诸位,我知道,你们认为大明地大物博,看不起海外的荒蛮之地,这很正常,几千年来我们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我理解。但是,大明真的地大物博么?陕西干旱之极,哪怕是关中平原也越来越贫瘠;山西同样干旱,山脉纵横,耕地稀少;河南河北虽然地势平坦,却时刻面临着黄河泛滥的威胁,每年光是花在治理黄河上的钱就是个天文数字,而且由于耕作过度,盐碱地越来越多!云南、贵州、广西我就懒得说了,多山少地,地广人稀,根本就养不活多少人,蒙古就更别提了,就一层薄薄的泥土,下面就是沙子,烧荒之后可以获得几年好收成,但土壤很快就会退化,最后变成沙漠!辽地固然肥沃,但是太过寒冷,估计愿意移民的人……数来数去,貌似就湖南湖北和江南强一点,但这几块地能养活的人口同样是有限的。”说到这里,他两手一摊:“就这么点好地,我实在想不出我们有什么资格自称地大物博!” 一众大臣都拧起了眉头。别说,按杨梦龙的说法,中国的地还真不算多好。华北太旱,东北太冷,西北贫瘠,南方太小,这些土地养活一亿人口尚且吃力,如果来一波爆炸式增长,那乐子可就找大了。 杨梦龙拍拍手,扎吉冲翁拎着个竹篮走进来,揭开盖在上面的布,露出一堆黑黝黝的、泛着金属色泽的石头,挨个发过去,人人有份。众大臣接过来,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两块石头一碰,叮当作响。张桐惊讶地叫:“生铁!?” 杨梦龙说:“猜对了,就是生铁。不过不是高炉炼的,而是在矿山捡回来的。” 邹维涟惊讶不已:“这是哪个地方出产的矿石,竟然这么……这么……”都没法形容了。 杨梦龙说:“在海外,一块人烟稀少的大陆,去年广东一支探险船队在那里停留过几个月,带回了大量矿石,这些铁矿石就是其中一部份。”他手里两块铁矿石用力相撞,发出一声大响,火星四溅:“我们总认为自己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但是走出去看看吧,人家的铁矿矿渣都比我们精选的矿砂强得多,我们有什么资格自诩地大物博!人家万分嫌弃的烂地都比我们小心经营的农垦区强出百倍,我们有什么资格沾沾自喜!不趁现在西夷人口还少,不想要那些好地方将那些地盘抢过来,难不成还要等到他们下定决心去开发海外领地了才去争?” 群臣无语,只是看着手里那跟生铁差不多的矿石,眼里泛起绿油油的光芒。 二十三 宿命 姚崇古这段时间有点儿郁闷,无精打采的。 刚回国的时候,他曾满怀激动,时刻等待着朝廷的召见。在海外发现了一片跟大明一样辽阔,甚至比整个大明还要辽阔的土地,他还在那片土地逗留了老长一段时间,甚至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基地,这一功绩足以让他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他自信可以凭借这一大发现得到朝廷的重用,成就一番更加伟大的事业,就连那些对他当初的选择很不了解的亲戚朋友也对他刮目相看,都说这小子不简单,注定要出人头地的! 然而,回国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杨梦龙遇刺的消息,这一糟糕透顶的坏消息让他的心都凉了半截。姚崇古很清楚,在大明,像杨梦龙这样思想激进、锐意进取、对开拓疆土充满兴趣的封疆大吏是少之又少,而对海外的世界充满兴趣的重臣,更是少之又少!杨梦龙一倒,只怕天下都得大乱,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对他在海外的大发现产生兴趣了! 还好,杨梦龙虽然遇刺,但是方逸之却给了这位勇敢的探险家莫大的安慰,先是安排报告对他进行很长篇幅的报道,让整个河洛、湖广地区的老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哥们征服了万里海疆,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接着又把姚崇古从澳洲带回来的动物一古脑的请进了南阳动物园,闻讯赶来围观的人不绝于途,至于上门拜访的人更是快把他家的门槛给踩平了,大家都对他发现的那个新世界充满了兴趣,这好歹让姚崇古的心好受了的点。可是随后,清军入关,半边江山被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万里腥风,姚崇古简直就要绝望了!这势头,简直是要改朝换代了啊!大明都快亡了,还有谁有心情去理会一块悬在万里之外的新世界!看样子,他吃尽了苦头才找到的澳洲,注定要与大明无缘了!他的心情变得极度糟糕,干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 还好,形势很快就好转了,传言已经遇刺身亡的杨梦龙居然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返回南阳,统率河洛大军北上,跟清军展开恶战,最终在丰台一战扭转乾坤,十几万清军灰飞烟灭,皇太极被阵斩,大明江山保住了!姚崇古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再傻等下去了,索性启程前往京城,希望能晋见皇帝。但是这并不容易,换了个皇帝嘛,而且天下火乱,朝廷要张罗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隆武帝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哪里有时间见一个小小的海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直达天听,将这一发现献给皇上?姚崇古都有点儿灰心丧气了,老子想做点事业怎么这么难! “老爷,老爷!”这天,姚崇古正在喝茶,管家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皱起眉头正想骂人,管家抢先开口了:“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姚崇古猛地跳了起来:“来人了?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请姚先生进宫喽。”姚崇古都还在发愣,一位年轻的官员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嗯,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举止优雅从容,态度和气,没有阉人那种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倨傲,看着就舒服。这个年轻小伙子冲姚崇古微笑:“姚先生是吧?听闻姚先生在海外发现了一块仙境,皇上对此极感兴趣,特意请先生进宫,想听听先生的仙境见闻,不知道先生有没有空?” 姚崇古连声说:“有空,有空,太有空了!小人这就去沐浴更衣!” 年轻官员摆摆手,说:“不用了,随便点,这样就挺好,皇上可没有耐心等太久……先生,请随我进宫!” 姚崇古有些诚惶诚恐,跟着这位和气的官员上了马车,直奔紫禁城。 姚大探险家原本还以为想要见皇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少说也得在大殿外面跪上半天,等皇帝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才能轮到他吧?没想到到了皇宫后,年轻官员只是让人通传了一声,便有人出来把姚崇古给带了进去,整个流程跟拜访一位交情要好的朋友差不多。姚崇古完全蒙圈了,当进了御书房看到皇帝跟杨梦龙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喝茶,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的时候,他更加蒙了,这……这画风完全不对呀!要不是对方身穿龙袍,他早就转身走人了————不带这么耍人的! 杨梦龙笑眯眯的打招呼:“老姚,你来了啊?” 姚崇古僵硬的点了一下头,整理一下衣服,深呼吸,上前一步,叫:“草民……” 朱聿键伸脚踢了一下对面一把空着的椅子:“坐这里。” 正准备行三跪九叩大礼的姚崇古顿时像是中了石化魔咒似的僵在那里,膝盖直颤,想跪又跪不下去,惊愕、郁闷、无奈……诸般表情在他脸上滚屏播放,精彩纷呈。半晌,他部算是回过神来了,深呼吸,重整旗鼓,袖子一甩就拜下去:“草民姚崇古……” 朱聿健问:“想喝什么茶?绿茶还是红茶?要不要来点咸脆瓜子?花生也不错。” 姚崇古再度僵在那里,半跪不跪,脸涨得通红,跟便秘差不多。他已经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这是皇帝吗?对面那位是皇帝吗?为毛他有种进了餐厅的错觉!他挣扎着说:“皇上,这……这不合礼数!” 杨梦龙过来,用力一按将他按进椅子里,嘴里数落着:“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又不是正式场合,那么多礼数干毛,动不动就跪跪跪,把骨头都给跪软了!随便点,想吃什么自己要,想喝什么茶叫宫女送进来就行了,完全不用跟他客气!” 姚崇古直接晕掉! 朱聿键让人给姚崇古斟了一杯茶,姚崇古闻闻味道就知道,这绝对是大街上那种百来文铜钱就能买到好几两的大路货,这皇帝还真抠!再尝了尝茶食,皇帝在他心中那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轰然破灭了:瓜子是十文钱一斤的普通货色,松子估计是让哪个倒霉的太监出宫买回来然后随便炒了炒就端上来,有好些已经炒焦了;核桃饼粗糙得很,而做点心的人估计还是学徒级别的,技术糙得很……这么一桌玩意儿,估计三百文钱都不值!我靠,说好的锦衣玉食呢?这就是帝王的生活么?怎么觉得比崇祯过得还惨?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水点心,姚崇古的表情越发的怪异:“皇上平时就……就吃这个啊?” 朱聿键理所当然的说:“对啊。” 姚崇古说:“这……这也太粗陋了一点。” 朱聿键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这算什么?有时候朕处理国事到深夜,肚子饿了还自己煮面条呢,填饱肚子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姚崇古不免有些感动:“皇上真是……” 杨梦龙打断:“太抠了对吧?” 姚崇古:“……” 杨梦龙一指朱聿键,颇为不满的说:“我们的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御膳房里堆积如山的名贵食材一古脑的拿去卖掉换钱修水渠,顺便将数以百计的御厨扫地出门,只留下二三十个最年轻的在那里撑着,照顾皇室的一日三餐,美其名曰:节俭!直接后果就是皇宫里的饭食变得比猪食还要糟,以前办国宴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要参加,现在?大家躲都躲不及了!” 朱聿键说:“朕觉得御膳房提供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杨梦龙直翻白眼:“要不要让人看看你御膳房里都放着些什么东西?面粉、大米、咸菜、泡菜、面饼、熏肉、咸蛋……每天早上再让御膳房总管出去买点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回来,完事了!像话吗?怕我蹭饭就直说,犯得着摆出这么副穷酸的模样吗?” 朱聿键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害的?你们这帮家伙,每年给皇帝多少钱都抠掐得死死的,把国库捂得严严实实,朕一年就这么点钱,当然要省着花了,不然一不留神超支了,就等着饿死吧!” 姚崇古觉得必须打断这对奇葩的对话,不然的话他很可能会因为知道太多秘闻,刚出皇宫就被人干掉的。他打起精神,拱手问:“不知道皇上召草民入京,有何要事?” 朱聿键放下手里的瓜子,语气轻快:“没什么大事,就是听冠军侯说你去年出海探险,在海外发现了一块大陆对吧?” 姚崇古登时来了精神,说:“正是!” 朱聿键问:“那块大陆情况怎么样?跟朕说说。” 姚崇古迅速回忆一下自己在澳洲大陆的所见所闻,组织词汇,娓娓道来,而随着他的讲述,澳洲大陆壮美的风光在大明的统治者眼前画卷一般铺开:古老的荒原上沙漠肆意蔓延,桉树巨塔般竖立在天地之间,考拉隐藏在树上好奇地打量着从树下走过的人;柔嫩的牧草像一张张绿茸毯铺在大地之上,成群袋鼠一蹦一蹦的前进,寻觅着最可口的嫩草……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闻所未闻,让他悠然神往。 “那块大陆的铁矿尤其丰富,矿石质量极佳,跟生铁关不多,加热后加以锻打,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出一把锋利的刀剑来。”姚崇古说,“土人愚昧,仍然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空有大量优良的铁矿石却不知道利用,实在是可惜!距离大陆不远的海上还有很多被海岛粪覆盖的海岛,厚达数丈,取之不竭……草民认为,澳洲大陆的铁矿、粪肥,都是无价之宝,若能得以利用,子孙后代受用无穷,强过金矿银矿千万倍!” 朱聿键这会儿不吃东西了,用手指敲着桌面,问:“依你之见,那里可以移民吗?” 回答是肯定的:“可以!土人在那块大陆生存了万年之久,没有消亡,相反还越发壮大,以我大明子民之勤劳智慧,在那里立足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朱聿键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回头你把资料整理一下交上来,朕打算先往那里扔十万犯人试试,如果确实可以生存,就再扔五十万犯人过去!” 看来澳大利亚是逃不过沦为犯人留放地的宿命了……十八世纪的时候英国佬也是这样干的! 二十四 有点远 听说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新大陆即将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狱,姚崇古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澳洲大陆的壮美风光,还有淳朴原始的民风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他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让它变成一座大监狱。但是帝王的意志显然不是他能够违逆的,而且……以澳洲大陆那严酷无比的气候,将犯人流放到那里去……还真不失为一种让人胆寒的惩罚,比死还要严重!想想澳洲西部那连成片的沙漠和盐湖,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我的乖乖,换作是他如果要被流放到那里,他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一刀的! “草民还在距离大陆千里之外发现数座大岛屿,最大的两座可能比一个浙江还要大得多,草木葱笼,物产丰饶,土地肥沃,气候宜人,风光殊美,与澳洲大陆严酷的气氛迥然不同,实乃人间仙境!”他又报告了自己的另一重大发现,并且拿出海图,指给朱聿键看。 他所指的位置正是后世的新西兰。 在所有人眼里,新西兰就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不点,以前还有澳新军可以刷刷存在感,打从大英严重肾虚(现在应该用尿毒症晚期来形容了)之后,澳新军也就名存实亡了,整个新西兰除了奶粉和旅游之外,似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人家可是大洋洲第二大国————第一自然是袋鼠国啦!新西兰的面积达到二十六万平方公里,这块头放到中欧和西欧,已经算是大块头了。温润的温带海洋气候把这一地区滋养得生机勃勃,史前频繁的火山活动喷发的火山灰使得这里的土地极其肥沃,不管是发展农业还是放牧都非常适宜,而且矿产资源也极为丰富,这样一块土地如果放到中国来,中国铁定会眼都变成绿的!姚崇古亲自登上过新西兰南岛和北岛,被那里迷人的风光所陶醉,差点就生出了在那里隐居不再回来了的念头,所以现在他滔滔不绝的把那里肥沃的土地、繁茂的天然牧场以及迷人的风光夸了又夸,把朱聿键听得都入迷了。这位严重不靠谱的皇帝扭头问杨梦龙:“朕在那里搞块土地作为皇室的财产应该不成问题吧?” 杨梦龙耸耸肩,说:“没问题,只要内阁答应就行了。” 朱聿键翻了个白眼:“等于没说!” 杨梦龙不理他,捏着下巴看着海图,琢磨着:“看样子,这两个岛的条件可比澳洲大陆要优越得多啊!如果拿来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姚崇古差点就栽倒在地了,他瞪着杨梦龙,说不出话里,一句话憋在心里差点把他给憋成了内伤:你这个钱串子得多缺钱啊!!! 朱聿键倒是难得的认真了一把:“朕觉得吧,倒是可以将它作为奖赏,赏赐给对国家有巨大贡献的将士和工匠,那地方条件如此优越,他们肯定希望自己能在那里拥有一块土地的!” 姚崇古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这位总算没有把他心中的海外仙境也变成犯人的流放地! 杨梦龙又问起印度的事情,姚崇古一一作答:眼下的印度乱得一塌糊涂,莫卧儿王朝貌似如日中天,实则危机四伏,整个国家信仰、语言、文字都混乱无比,地方豪强割据,根本就无视中央的权威,而且来自泰西的蛮夷已经在印度沿海地区建立了一系列的贸易据点,以泰西人的作风,一旦印度国势衰弱,这些贸易据点马上就会变成向整个帝国发动侵略的桥头堡————很遗憾,整个印度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然是那么欢乐。 “印度那地真肥,尤其是恒河流域,简直就肥得流油,插根筷子都长芽。但是印度人将这片土地料理得很差,守着那样肥的地居然年年发生饥荒,真让人想不通。他们似乎对天下一统毫无兴趣,中央王朝就盯着国都和恒河平原那一小块地方,无数土王割据地方,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文,每个地方都有一套各自的法律,邮政、驿道、水利等等设施极其落后,整个国家混乱无比,让人看着就头大。”姚崇古想起自己当初在印度的所见所闻仍然哭笑不得。 朱聿键有点儿不敢置信:“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文?天哪,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杨梦龙说:“鬼才知道呢!那帮阿三,自古以来就欢乐多多,唯一的优点就是耐操,瘟疫瘟不死他们,饥荒饿不死他们!”他手一挥,作了总结:“那地方的人不怎么样,不过那地方的地不赖。” 朱聿键两眼放光:“占一块?” 杨梦龙说:“必须占一块啊,不然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这事我亲自去办,谁让我是海军元帅呢!?” 姚崇古默默的在胸前替印度人划十字————他信基督教的。 印度恒河平原的土地可以说是肥得流油,再加上降雨充沛,日照充足,温度也高,稍稍整理一下那产量都逆天了。但是很显然,我们亲爱的大白象将天赋都点在宗教上了,对于种田这玩意儿,大白象表示浓厚的不感兴趣,所以他们守着丰美的恒河平原年年发饥荒,年年饿死人,真是够奇葩的。这种奇葩的景象到了二十一世纪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二十一世纪印度的总人口比中国只多不少,粮食总产量不到中国的一半,每年居然有两三千万吨粮食拿来出口……所以即便是二十一世纪了,情况也一点都没变,恒河平原年年丰收,年年饿死人。反倒是中国,本身自己每年就有六七亿吨粮食了,还拿出大笔外汇进口一亿多吨粮食……粮食还是不够吃啊,必须进口个一两亿吨啊,不然国内那帮嘴越来越刁的刁民非造反不可! 人口一样多,一边拥有六七亿吨粮食的产量还拼命出口,一边粮食产量只有两亿多吨却拼命出口,这样的对比实在让人无语,也不知道是该夸中国的刁民实在难伺候还是该夸阿三的百姓太过耐操!只能说,中国的粮食不足恐惧症跟火力不足恐惧症一样,都到了晚期,没救了。对于如此纯良的大白象,有机会的话不狠狠宰一刀实在太可惜了,所以杨梦龙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带兵前往印度狠狠的干丫一票,说什么也要从这头严重虚胖的白象身上撕一大块肥肉下来! 至于能不能打赢……他可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历史上,大举入侵印度的军事行动貌似就没有失败过的…… 这个国家就是拿来被人征服的! 朱聿键也丝毫不担心,杨梦龙都不担心,他担心个鸟?他对印度那肥美的土地和优良的铁矿也是充满了兴趣,至于姚崇古所报告的印度盛产黄金……他倒不怎么感兴趣,这玩意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除了铸币之外屁用都没有,实在不用太过在意,有了充足的粮食、棉布、茶叶、瓷器,要多少黄金赚不到?他咳嗽一声,说:“姚爱卿啊,这趟真的是辛苦你了,你可是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啊,差不多是在海外又发现了一个大明,这份功劳,再怎么高估也不过份,朕该怎么封赏你呢?” 姚崇古一拜到地,朗声说:“皇上,草民一介海商,扬帆沧海乃平生所愿,不求锦衣玉食飞黄腾达,只求为大明开疆拓土贡献几分绵薄之力!大明若能将那片大陆纳入帝国的版土,使大明百姓人人都有田可种,有饭可吃,草民便心满意足了!” 朱聿键不无感动的说:“爱卿的胸怀当真是比大海还要广阔啊!如你所愿,等到辽东战事结束,大明马上向你发现的大陆派出第一批移民,将日月旗插上那块大陆,使之成为大明的一部份!” 姚崇古大喜过望,重重的磕了个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梦龙将他扶了起来,说:“意思意思得了,磕那么用力干嘛?不疼呀?” 姚崇古:“……” 朱聿键站起来拍了拍姚崇古的肩膀,说:“爱卿立下了盖世奇功,朕也不是小气之人,自然要重赏!朕打算破格提拔你为南北二岛(新西兰南北二岛)总督,官居四品,负责治理南北二岛,任期二十年,同时赐良田百顷,白银万两,再在京城赐你一幢豪宅,以彰爱卿之功!” 姚崇古差点没抽过去。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封疆大利才有的待遇啊,他一个小小的海商,何德何能享受如此殊荣!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草民不敢……如此皇恩浩荡,臣受之有愧……” 朱聿键不以为然的说:“这是你应得的,你就收下吧,不然天下人该骂朕刻薄寡恩,有功不赏了。” 姚崇古讷讷的说:“草民一介海商,骤然间成为四品大员,只怕天下人不服……” 朱聿键越发的不以为然:“谁不服的就让他扬帆出海,为朕找一块新的大陆!只要能找到,而且适宜居住,朕也会封他为总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姚崇古也只能跪地谢恩。虽说文书还没有下来,但是他这个四品大员的身份是跑不掉的了,要知道,旁边都有史官在记着呢!从一个薄有资产的海商一夜之间成为四品大员,他也算是空前绝后了,由此开了一个先例:谁能为大明发现一块辽阔的、适宜定居的土地,谁便将受封为那块土地的首任总督,并且获得重赏!虽说任期是有限制的,而且不能世袭,但是这样的重赏已经足够的诱人了。 一股大航海的热潮应运而生,无数血管里流淌着冒险精神的航海健儿扬帆出海,去寻找新的领地,他们即将摧毁西方人两百年大航海运动所积累下来的成果,他们的血汗即将凝成一个版图空前庞大的强横帝国。 杨梦龙说:“老姚啊,你也算是飞黄腾达了,不知道你满足了没有?” 姚崇古愣了一下,大声说:“海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杨梦龙嘿嘿一笑:“嗯,海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满足,说得好!那么容易满足的就别在海上混饭吃。现在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不知道你敢不敢接受?” 姚崇古热血沸腾,说:“没有海商不敢接受的挑战!” 杨梦龙冲他竖气一根大拇指:“大明的海商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姚崇古被热血烧得有点儿头脑发热了,完全忘记了杨梦龙那不靠谱和超级坑爹的尿性,拍着胸口叫:“不知道皇上有什么要事想让臣去办?臣万死不辞!” 杨梦龙拉他坐下,拿出一张羊皮纸绘制的海图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台湾跟泰西狠狠的打了一仗,他们输了,光俘虏就被我们抓了好几千,为了赎回这些俘虏,他们决定割一块地作为交换,而那块地区离大明有那么一点点远,所以我打算让你带上几艘船跟他们过去,先将日月旗插上去占住了再说!” 姚崇古不以为然:“就这个啊?那也太简单了,不必草民,随便一艘渔船的船长都能做到!行,这个任务草民接受了!” 朱聿键高兴地说:“爱卿一心为国,壮志凌云,朕心甚慰!” 杨梦龙说:“你回去准备足够吃一年的粮食,多带淡水和水果罐头,挑选最好、最快的船,尽快出发,此事宜早不宜迟!” 姚崇古愣了一下:“足够吃一年的粮食?需要这么多吗?” 杨梦龙说:“必须的!如果算上种种意外导致的损耗,也许你应该准备足够吃两年的粮食才行!” 他说得如此严重,姚崇古终于警惕起来了,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侯爷所说的那块地,到底在哪里?” 杨梦龙说:“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住他们那边跟我们这边的时差为十二个时辰就行了。” “什么!!!”姚崇古一蹦三尺高,瞪着杨梦龙,心里有一百万头草泥马轰轰烈烈的咆哮而过! 姚崇古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菜鸟,他真正在海上闯荡过的,对西方的航海知识也颇为了解,自然知道时差十二个时辰意味着什么……这他娘的都在地球的另一面了好不好!两三万里路程都打不住了好不好!回想起杨梦龙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去接收一块“有点远”的土地的时候那轻松的语气,他欲哭无泪: 两三万里的航程也叫“有点远”啊!? 二十五 双赢? “边庭血流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从古至今,每一个帝王都有着一个开疆辟土、扬威绝域的梦想,为此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扩张是一个帝国最原始的本能,也是一个帝国活力所在,帝国一旦停止了扩张,等待它的就只能是衰退、腐朽了。朱聿键一心要扫除大明的积弊,重现大明的辉煌,自然迈不过“开疆辟土”这一关。彻底将辽地、蒙古、西域、藏地纳入大明的版图那是必须的,要不成立松谟都督府、哈密都督府、乌斯藏都督府干嘛?不过他的胃口比较大,他不仅要将这些祖先曾战领过的土地全部吞下,他还要将战旗插到海外去!什么?在海外没有什么强大的对手,显不出能耐来?没有强大的对手就对了,不用经过连年恶战就能占领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所以,已经被发现的澳洲大陆是绝对跑不掉的,西班牙割让的拉普拉塔平原他也不会放过!跟欧洲那帮奔黄金白银去的白皮猪不一样,他是奔土地去的,以土地供养农民,以农民开发土地的财富,这才是正确的扩张思路嘛!像拉普拉塔这种气候宜人、土地肥沃的土地不占,占哪? 所以,必须辛苦一下姚崇古啦! 姚崇古只能苦笑,他并不怕旅途艰辛,但是……皇帝,侯爷,你们能不能别那么坑?你们这个“有点远”真的能吓死人啊!好在朱聿键也挺大方的,表示只要能将日月旗插到拉普拉塔平原去,他会再次赏赐姚崇古万两白银,一幢豪宅,同时封他儿子为拉普拉塔首任总督。这样的承诺顿时就将姚崇古那点儿不满给打得烟消云散了,他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一任务。 朱聿键大喜过望,立即下旨召见西班牙特使————这个倒霉的孩子得到杨梦龙的口头承诺之后并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这等大事还得大明的皇帝点头才算数,所以一直跟着,一跟就是好几个月。至于为什么要跟这么久……原因很简单,上了战场之后杨梦龙又把他给忘记了,甚至暂时将战俘换土地这茬给扔到了脑后,所以这个倒霉蛋继续呆在北京城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好不容易得到大明皇帝的召见,这个倒霉的娃激动得不行不行的,走路都一抽一抽,不小心还以为他在练街舞呢。杨梦龙乐呵呵的叫:“嗨,马塞鲁斯先生,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这个叫马塞鲁斯的倒霉孩子恭谨地向朱聿键行了半跪之礼,然后看着杨梦龙,露出一丝跟哭差不多的笑容,有些苦涩的说:“还好,这是我第一次到中国来,中国的茶叶,中国的丝绸,中国的瓷器,中国的建筑物和雕刻,中国的音乐,这一切都让我为之着迷,这绝对是最美好的旅程了。不过……如果这里的东西能便宜一点就更好了。” 杨梦龙一怔:“何出此言?” 马塞鲁斯差不多要哭出来了:“你们北京的物价实在太贵了,我又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钱,这几个月下来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花清光了,只好向凯瑟琳女伯爵借钱……你知道的,威尼斯商人都是放高利贷的天才,凯瑟琳女伯爵尤其精通此道,几个月下来我已经……怎么说呢,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我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了!” 杨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为了国事居然欠了一屁股的债,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不要紧,你们的国王会帮你还清这笔钱的。还有,有空我介绍我的三太太给你认识,认识他之后你就知道谁才是放高利贷的天才了。” 马塞鲁斯明显哆嗦了一下。杨梦龙第三房太太是谁?废话,程琪啊!这个弱女子在欧洲来华经商的海商的圈子里可谓大名鼎鼎,在河洛地区做生意你可以不跟政府官员打交道,但绝对无法避免跟程琪打交道,而跟她打交道的后果就是大笔大笔的黄金白银到了她手里,变成一堆是升是贬都难说得很的证券!正如杨梦龙所说,真要让程琪跟凯瑟琳别别苗头,放贷天才这一荣誉称号归谁还不好说呢! 朱聿键在南阳做生意的时候他可没少跟洋鬼子打交道,对这些比叫丐帮污衣派长老还要脏得多的家伙并没有什么好感……真的太脏了,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毒气站,一进门屋里的人就得跑掉一大半!最要命的是这些家伙为了掩饰自己身上那跟毒气有一拼的汗臭,还往死里用香水,几年十几年不洗澡所带来的汗臭搭配香水的香味……呕!那味道让他想到了爬满蛆虫的腐肉。不过还好,随着交往日益深入,这些洋鬼子慢慢也知道自己这迎风臭十里的鬼样是不受中国人欢迎的,想谈成生意的话一定要养成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所以越来越多人在谈生意之前先到澡堂去泡上一两个时辰,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清清爽爽,然后再去。而澡堂老板对这些洋鬼子一概收取五倍费用,理由是他们太脏了,他们洗过之后整池水都得换,收五倍的钱已经算好了!不过还好,这位干干净净的,大明的皇帝不会有被他熏到鼻子痛的危险。他很好奇的问:“斐尔南先生,是不是刚去洗了澡?” 斐尔南恭敬的说:“回禀皇帝陛下,这两年来我天天都洗澡,一天不洗就浑身不自在。” 朱聿键有些惊讶:“天天洗?不是说你们不爱洗澡的吗?” 斐尔南有点尴尬,说:“那是以前,现在在亚洲的欧洲人都开始流行洗澡了,一天不洗就受不了……天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朱聿键说:“甚好,甚好……来,坐下,现在我们该谈点正事了。” 斐尔南赶紧坐下,然后大家开始谈正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 首先朱聿键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侵占台湾岛,大肆杀戮大明子民,甚至跟明军正面交战的举动表示极度愤怒,声称这是对大明最严重的挑衅。虽说只是走走过场,但他这番话还是让斐尔南有点儿心惊肉跳。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清楚的看到明军有多恐怖了,万一这位是认真的,只要派出一个军团就能叫西班牙辛苦两百年在亚洲攒下来的一点家当砸个清光!他连忙表示西班牙绝无侵略大明之意,他们只是想跟大明好好的做生意而已,至于侵占台湾,那都是巴达维亚总督糊涂,西班牙国王一定会狠狠的惩罚那个蠢货的。台湾一战,西班牙已经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可怕的错误,正努力作补偿————拿出一块面积是西班牙三倍的土地来赔偿大明,够有诚意了吧?同时他还抱怨大明的海禁政策,认为这一政策对两国之间的贸易造成了诸多不便,西班牙商人很难通过正常渠道获得自己想要的货物,大明的海商也不尊重他们的权益,这是不对的。 “朕将放开海禁,并且成立海关部门,专门管理进出口贸易,以确保海贸渠道的畅通。”朱聿键作出了承诺,“至于那些横行不法的海商,朕会派海军一一剿灭他们,说到做到。不过,那些欧洲海盗你们是不是该管管?如果你们不管————” 杨梦龙接口:“那我就替你们管!” 斐尔南连声说:“我们一定会剿灭那些欧洲海盗,不会让他们破坏两国海上贸易的!” 朱聿键说:“但愿如此!就这么定了吧,把拉普拉塔平原的地图拿来,同时开具一份声明证明那块平原是你们自愿给大明的,并且派出海船带领大明船队前去接收拉普拉塔平原,我们将那几千战俘还给你们,这事就算完了。” 斐尔南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磨了半年多,总算是把这些战俘给弄回去了!他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一份文书交给朱聿键。这份文书是用汉语和西班牙语双语写成的,也就千把字,明明白白的说明将拉塔拉普平原的所有权交给大明。朱聿键看完,提起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盖印,再还给斐尔南。斐尔南还得带上这份文书回一趟西班牙,请他们的国王签字,然后再送回大明,确认无误后就一式两份存档,从此拉普拉塔平原基本上就跟西班牙说拜拜了。这一口气卖掉比整个西班牙都要大几倍的拉普拉塔平原,斐尔南可没有半点心疼的意思,在他看来,拉普拉塔平原虽大,却是无用之地,不产黄金、白银、香料的土地,再大又有个鬼用?将它拿出来跟大明做交易,换取跟大明建立邦交,换取大明向他们开放港口允许他们自由经商的权力,可比让它烂在手里强多了,前者除了野兔和草泥马之外啥都没有,后者却可以让西班牙获得无数丝绸、茶叶、瓷器、香料,这些都是价比黄金的奢侈品哟!除此之外还能换取大明不会攻掠他们在亚洲的殖民地的承诺,一本万利嘛! 谈妥之后,这位西班牙使者委婉地提出希望能跟大明建立邦交关系,朱聿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倒让斐尔南吃了一惊。东方的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傲慢,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这些西方小国,没有半点跟他们平等交往的意思,在东方皇帝看来西方小国跟大明只能有一层关系,那就是纳贡称臣,邦交?交你奶奶!这位居然一口就答应跟西班牙建立邦交关系,允许西班牙商人在大明境内经商,真是意外的惊喜! “如果大明能派出一个使团访问西班牙,西班牙一定会举国振奋的!”他委婉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朱聿键爽快的说:“朕将派一个使团随同接收土地的舰队一起出发,途经西班牙,对西班牙进行国事访问,同时也希望西班牙的国王能到中国来作客。” 斐尔南大喜过望:“我一定代为传达陛下的善意,相信国王会很高兴能到东方来作客的!” 古老的东方就这样向西班牙敞开了大门,无数财富和利益在向西班牙招手,这位西班牙特使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他仿佛已经看到国王向他授勋的美妙画面了……丝毫没有留意到对面那两位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逼! 随后,朱聿键又召见荷兰特使,同样跟荷兰达成了和解,同时建立邦交,向荷兰开放港口允许荷兰商人在大明定居、经商,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差点没把荷兰人给砸昏!他们心花怒放,对大明这一长串条件无不一一应允,至于双方狠狠打过一仗死了好几千人这点小事……完全被无视了。 至此,台湾之战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获得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在大明自由经商的权力,并且跟在明建立了邦交,而大明在获得大片土地的同时也找到了一个颇有潜力的海外市场,搞了半天,居然是……双赢!? 能双赢才叫见鬼。正在享受着大航海时代的成果的欧洲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一个落后的国家跟一个国力、文化甩自己好几条街的庞然大物自由通商意味着什么,此时的欧洲还不是那个殖民地遍布全球、工业实力一枝独秀的欧洲,各殖民地根本就还没有深入开发,整个欧洲压根就拿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出口赚钱的,而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香料等等却是让整个欧洲都为之着迷的奢侈品,供不应求,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双边贸易其实就是单方面的倾销! 苦逼的西班牙人、荷兰人已经沦为产品倾销地,居然还乐不可支,跟乞丐捡了金元宝似的,这样的傻蛋还真不好找,也难怪杨梦龙和朱聿键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号傻逼! 二十六 新型大炮1 开放港口与外国通商是杨梦龙一直在努力推动的大事。 大明虽然一直有海禁,但是海上贸易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欧洲在美洲找到的黄金白银通过海贸源源不断地进入大明,数以亿计。只是海贸一直都由江南海商所把持,根本就没有朝廷什么事,朝廷既不能参与海贸与民争利,也不能从中收税,万历倒是收了一点,结果被黑得跟墨汁似的了。以杨梦龙为首的河洛集团认识到,这种情况是很不正常的,这样搞法直接后果就是国穷,民穷,全便宜了中间那批王八蛋。而且大明对西方的兴趣似乎仅止于他们的黄金白银,对西方的科学知识全然不在意,甚至都不愿意跟西方作正常的交流,这是绝对不行的。帝国的生命在于扩张,而国家的活力在于交流,一个国家,不管它强横到何种地步,都不能关起门来自己玩自己的,必须跟外国交流,否则整个国家就要变成死水一潭了。明朝和清朝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不愿意积极跟外国交流,结果明朝错过了大航海时代,清朝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两个王朝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幸好,杨梦龙力挽狂澜,给了这个国家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朱聿键当然不能继续犯傻,跟杨梦龙一合计,利用停战谈判之机跟荷兰和西班牙这两个航海大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向他们打开封闭已久的大门,也利用他们打开了欧洲的大门。 用朱聿键的话来说:“再好的货物也得卖到外国去才能为国库创造更我税收不是?”好吧,这位皇帝真的是钻进钱眼去了。 除了跟西班牙和荷兰建立外交关系之外,朱聿键还尝试着跟另一个强国建立同样的邦交关系。 奥斯曼帝国,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庞然大物。 奥斯曼帝国是由突厥人建立起来的国家。 一千多年前,突厥人是一支强大得令人胆膻的民族,他们怒弓强弓,来去于风,纵横大漠,所向无敌,极盛的时候他们的版图横跨欧亚大陆,在东方像巨古一样压在中原王朝的头顶,压得中原王朝喘不过气来;在中东与阿拉伯帝国连年激战,不分胜负;在西方与拜占庭帝国谈笑风生……由此可见突厥人当初是何等的恐怖。但是他们的运气实在太背了,他们达到极盛之后没多久,隋唐和阿拉伯帝国相继崛起,将他们夹在了中间。大隋首先以帮助他们搞经济改革的命义插手突厥内政,一通挑拨直接导致突厥分裂成了东突厥和西突厥,实力大损!大唐建国后觉得东突厥还是太强大了,怎么办?好办,让他们再分裂一次不就得了?于是扶起了薛延陀与东突厥抗衡,东突厥再一次分裂,最终在阴山之战中被唐军灭亡,东突厥就此成为历史。东突厥倒下之后没几年,灭国狂魔苏定方率领唐军西进,一仗又打西突厥给灭了。西突厥灭亡之后,突厥帝国就只剩下薛延陀了,怎么办?唐军表示没有了共同敌人的盟友还不如厕所里的纸,大唐与薛延陀很快就爆发了全面战争,诺真水之战,猪突狂魔李绩率领六千唐军下马步战,持槊冲锋,一波猪突打垮了薛延陀二十万大军,薛延陀就此完蛋。此后突厥人的草原悉数纳入大唐的统治,一晃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之后大唐内乱,武后大肆清洗唐军将领导致唐军战斗力大减,在青海与吐蕃的战事中连连失利,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丧师六万,李敬玄兵败承风岭险些全军覆没,王孝杰兵败素罗汗山丧师十多万,一连串的惨败让唐军战无不胜的神话破灭了,那些被大唐血腥统治所压制的民族全部跳起来造反,突厥也不例外。但是结果很残酷,除去契丹这个注定要搞大事的小强之外,那些跳反的民族在大唐的镇压下无不身死亡国灭,悬首长安。大唐似乎生来就是突厥的克星,终唐一代突厥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哪怕是到了晚唐,黄巢造反攻陷了长安,唐军仍然在北方打得突厥沙陀部喊爸爸……在大唐灭亡的时候,无数节度使纷纷自立为王,割据一方,唯独沙陀部还在为撑持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东挡西杀,打朱温,打契丹,打……总之是谁敢动大唐他们就打谁,俨然已经成为大唐最后的守护者,如果突厥历代先王看到这一幕,估计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成堆汉人节度使起兵造反,毁灭了大唐,而本应该是大唐死敌的突厥人却在东挡西杀誓死捍卫大唐的荣光,甚至将自己建立的国家命名为后唐,是不是很搞笑? 有大唐这么个超级能打的变态压着,突厥人在东方是混不开的,不少突厥人早在阴山惨败之后就看清这一点了,所以当唐军在苏定方的指挥之下一路西进的时候他们二话不说,望定中亚、中东一路烟尘的冲了过去,远远的逃离唐军的兵锋。在中东的日子也不好过,突厥人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充当雇佣兵替中东诸侯卖命,待到阿拉伯帝国国力日衰,他们才逐渐强大起来,建立了塞尔柱帝国。塞尔柱帝国并没有存在太长时间,在十字军打过来的时候这个帝国就已经完蛋了,但是塞尔柱突厥人却在中东扎了根,最后在今天的土耳其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曼奇科特之战,他们全歼了拜占庭军的主力,俘虏了拜占庭皇帝,尽获拜占庭在小亚细亚的领土,很快就再度强盛起来。终于,他们攻陷了君士坦丁堡,苟延残喘八百年的拜占庭帝国在弯刀的锋芒之下轰然倒下,化作历史尘埃,塞尔柱突厥人建立起来的奥斯曼帝国就这样雄伟地矗立的欧洲亚大陆上,经过数百年的扩张和励精图治,已然成为世界数一数二的庞然大物,整个欧洲都在他们的弯刀和新月旗之下战栗。 大明很早就开始跟奥斯曼帝国打交道了,曾有过一段时间,奥斯曼帝国几乎年年都派遣使团来到中国,向大明进贡,奥斯曼的先进武器也由此进入中国————比如说噜密铳,就是由奥斯曼传入中国的。这个国家这么富裕,如果能跟他们通商,必然能从他们手里赚到很多很多的钱,甚至一些比钱还要珍贵的东西,比如说石油……现在石油虽然还没有多大的用处,但强劲的需求已经初见端倪,而中东黄沙之下就是一片油海,这样的好地方大明自然不能放过! “我们该怎么跟奥斯曼人打交道?”朱聿键翻着跟奥斯曼帝国有关的资料,有点好奇的问。 杨梦龙伸着懒脸说:“跟他们打交道可不是一件易事,那地方你是知道的,宗教氛围极为浓厚,他们甚至把宗教看得比国家还要重呢,想跟这么一群狂信徒打交道,难!” 朱聿键揉着太阳穴,说:“怎么回事啊?泰西人是狂热的景教教徒,奥斯曼又是更加狂热的绿教教徒,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国家来跟大明打交道了吗?” 杨梦龙耸耸肩,说:“中东、欧洲都是这样啦,宗教高于一切,没有一个国家例外的,你以为每个国家都跟大明一样,天子至高无上,什么宗教都靠边站啊?” 朱聿键苦笑:“朕还真以为每个国家都一样呢!”他一拍额头,叫:“朕伤这个脑筋干嘛?不是有一个人见多识广,对奥斯曼帝国了如指掌嘛,找她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杨梦龙有点好奇:“谁这么厉害呀?” 朱聿键说:“就是那位女伯爵,凯瑟琳呀。她的国家跟奥斯曼人打了上百年仗,对奥斯曼帝国可谓了如指掌,想了解奥斯曼帝国的内情,找她准没错……” 杨梦龙翻了个白眼:“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朱聿键兴奋地问:“她现在在哪里?朕要见她!” 杨梦龙不大确定的说:“好像是在沈阳吧?你知道,她的脑子不大正常,喜欢往战场跑,哪里打得凶就往哪里钻。” 朱聿键说:“召她回来!” 正在沈阳前线转悠的凯瑟琳莫名的连打几个喷嚏。一位气质如此优雅的大美女打喷嚏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弄得她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好在并没有人在意这些,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呢。就在离她约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数百民夫正喊着号子人拉马拽,奋力将几门炮管又粗又长的大炮往沈阳西门拖。这几门大炮口径达到了130毫米,炮管长达数米,极其沉重,从山东征集的民夫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青年,但是一百多人对付一门炮都异常吃力,每往前挪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很多士兵也加入了推炮车的行列,大家喊着号子往前推,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这是从武汉运来的新型舰炮,射程、射速、精度都比目前大量装备的120毫米舰炮有很大的提高,称它们为镇国利器也不为过,不用看说明,不用试射,光是那黑洞洞的炮口和修长的炮管,凯瑟琳便能看出这些铁家伙所蕴藏的毁灭性力量了。很不幸,沈阳成了这些大炮的试验场,工程师们要用沈阳的城墙来测试这些新型大炮的威力,所以大家喊着号子拉大炮累得跟狗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凯瑟琳望向已经被一轮轮炮火轰得破破烂烂的沈阳城墙,打心里希望它能坚持得更久一些,好把明军更多宝贝逼出来…… 二十七 新型大炮2 在北京城的君臣们忙着给欧洲挖坑的时候,十一万明军已经很高效的对沈阳形成了合围,并且用大批重炮轰开了沈阳城外围的堡垒,把沈阳变成了一座孤城。为了拿下沈阳,明军调集了一百五十多门85毫米榴弹炮和数量相当的160毫米雷击炮,组成一个空前强大的炮兵集群。目前这个炮兵集群还没有全面发威,只是进行了几轮试射……仅仅是几轮试射便让坚守沈阳城的清军有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了。他们不顾自身兵力稀少,数次派出步骑军抢出城来试图炸掉这些大炮,明军用火箭炮和霰弹炮热烈欢迎,血肉横飞的厮杀之后,冲出城来的清军都变成了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确实毁掉了十几门大炮,但是没鸟用,还有两三百门呢! 清军的凶悍也让卢象升意识到,哪怕已经穷途末路,这个对手也不容轻视。而且他对朝廷将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六个军团全部交到他手里也颇为担心————两支新军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总共也才拉扯出这六个军团!虽然他是陆军元帅,统率天下精兵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六个军团全部在自己手中,他还是有点担心。有过被崇祯猜疑排斥的痛苦经历之后,这位在政治上颇为天真的元帅已经意识到,上位者永远不可能彻底相信任何人的,天下精兵尽在自己手中,而且离首都近在咫尺,时间一久,朝廷必起疑心,所有必须速战速决!何况十一万大军在辽地作战,每天要消耗的弹药、物资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朝廷现在百废待兴,拖不得!所以他下令调来了河洛集团最新研制的新型舰炮,130毫米加农炮! 130毫米加农炮的倍径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二倍,也用上了比较原始的制退原理,这些改进使得这种火炮的重量达到了惊人的七吨,哪怕不计成本装上了实心橡胶车轮,路面也相当结实,要将这样的大家伙运到前线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为此卢象升专门拨出一千名民夫,分成两拨,一百多人负责一门大炮,人推马拽,遇到难走的地方还要先铺路,磕磕碰碰的,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终于将它们送到了前线。看到这些宝贝大炮到位,卢象升罕见的露出笑容,带着一众将领围了过来,他伸手抚摸着被镗得滑溜无比,苍蝇落下去都会摔一大跤的炮身,感受着这件有如艺术珍品般的武器内部凝聚的杀气,感慨:“真的是战争之神啊……有了它,一切守城战略都是虚谈,再坚固的堡垒也扛不住它几炮!” 负责送大炮过来的蛋蛋阳……啊,不,是单丹阳自豪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没有之一!能有这样一件作品,老夫这辈子就满足啦,啥都不求了!” 凯瑟琳好不容易挤了进来,先是冲单丹阳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然后伸出手去触摸着炮身,连声称赞:“好精湛的工艺,好精湛的工艺!就算是欧洲最出色的工匠也无法做出这样的珍品!对了,单老爷子,这种火炮的性能怎么样?厉不厉害?” 单丹阳呵呵一笑:“性能怎么样?它一炮可以打出二十多里远,你说厉不厉害?” 凯瑟琳倒抽一口凉气:“一炮打出二十多里远!那……那整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都在它的射程之内了啊!” 单丹阳说:“没错,只要将它往炮台一架,绝大多数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都处于它的射程之内,根本就找不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凯瑟琳一阵心惊肉跳————照这个说法,欧洲就没有一座城市能够抵挡住它的轰击呀!她小心翼翼的问:“我能不能打一炮?” 单丹阳很大方:“可以!炮弹顷那里,你打吧。” 运弹手们一脸坏笑的两边闪开,给凯瑟琳指明弹炮的位置……事实上根本就不用指明,他们一让开,凯瑟琳就看到炮弹了————比大腿还粗,小半个人那么高,竖在那里,谁看不见啊? 这个洋妞登时就傻了眼……这样一发炮弹,只怕比她还重炮?她又不是女超人转世,怎么可能搬得动这么重的玩意儿! 看到她一脸吃瘪的表情,大伙心情大乐,哈哈大笑。卢象升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不过帝国元帅很快又板起了脸,说:“别笑了,都严肃点!尽快把炮位构筑好,明天就开炮,把城墙给我轰塌!” 大家憋住笑,齐声应:“明白!” 一千多米的沈阳城城墙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清军漠然看着一大堆明军围着那几门造型夸张的大炮忙个不停,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已然接近绝望了。 该死的,又多了四门大炮! 明军到底还要往这里塞多少大炮才算甘心! 代善指着那几门大炮,慨叹:“这几门大炮……好大啊!” 阿巴泰嗯了一声:“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门炮都要大,想必威力也是空前绝后吧?” 代善苦涩的说:“几年前我们还在嘲笑明军的火器垃圾,宁可用烧火棍也不用缴获的明军火枪火炮,结果一转眼他们就弄出了数以百计的优良大炮,威力之大,连红夷大炮都望尘莫及!这弯化也太快了,让人感觉像是在做梦啊!” 阿巴泰同样神色苦涩:“就大明兵杖局那帮废物哪里做得出这么好的大炮?都是杨梦龙弄的,我们不是败给大明,是败给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败给了他手下那批能工巧匠!” 代善看着阿巴泰,神情有些怔忡,吃力的问:“你说,没有杨梦龙我们是不是就能打败明国,取而代之?” 阿巴泰点头:“这个毫无悬念。” 代善一巴揪住他的衣襟,有些失态的低吼:“为什么?为什么长生天不肯把这么出色的人才赐给大清?为什么他要一心一意跟我们作对,不肯给我们留半点活路?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折磨过阿巴泰很长时间,在兵败海州、带领残兵昼夜逃窜的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天空无声地怒吼,责问上天为何如此不公,竟在大清已经看到一统江山的希望的时候降下这么一个克星,把大清逼到了绝路。功败垂成的痛苦,亡国灭种的惊恐,煎熬着他的心,让他几乎发狂。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只能苦笑:“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代善无力的松开他的手,喃喃自语:“天意?天意么?” 沈阳城墙上的战旗无力的耸拉着,天公无语。 这一仗是输定了,城内每个人都很清楚。明军的实力是如此恐怖,光是那六个全火器化的军团便足以让人绝望,再加上三万从盘锦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老兵,他们别说还手,就连招架的力气都没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对手如此强大,他们的毁灭应该会来得很快,他们大概不用品尝大凌河城围城数月,城内以尸骸为食折骨为炊的痛苦。 清军在等待着对手的终结。 而明军也没有让他们等多久。 忙碌了整整一个晚上,那四门130毫米加农炮终于部署完毕,上百发炮弹也全部送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明军早早便排队领了双份的战饭,一份马上吃掉,另一份放进背包里。打起来之后很可能来不及做饭了,所以还是多准备一份的好。中军帐内,众将领斗志昂扬,围在沙盘前,等待卢象升下令。而炮兵则细心地把炮膛又擦了一次,每一个部件都检查又检查,生怕的一点点的毛病。 要准备总攻了。 没有丝毫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挺轻松,似乎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些建州野蛮人曾是大明的死敌,大明险些就让他们给灭了,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大明军民何止百万,提起建奴,谁不恨得咬牙切齿?然而,马上就要对这个对手发动最后一惊了,大家却找不到那种热血沸腾、心跳如雷的感觉,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一样。哪怕是卢象升带来的那三万经历了一次最为惨痛的失败,恨不得生吃了清军的盘锦军团,也有点儿打不起精神来,他们私底下说:“现在的建奴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了,跟他们打,没劲!” 这只能怪杨梦龙了。他打得太狠,一口气将清军主力给屠清光了,没给关外的部队留下什么。如果他能放跑一两万清军精锐回来,没准参与攻城的部队会更兴奋一些。 卢象升环视众将领,沉声令下:“薛将军,你的军团攻打正南门!” 薛思明一拱手:“遵命” “韩将军,你的军团攻打东门!” “遵命!” “雷时声,你的军团攻打小西门!” “遵命!” “钱瑜,你的军团和阎将军的军团作为第二梯队,同时负责警戒,防止敌军来援!” “遵命!” “盘锦军团,随我一起攻打北门、西门!务必在三天之内拿下沈阳!” “遵命!!!” 命令就是这么简单,明确规定每个军团打哪里,什么时候拿下来,就完事了,根本就没有战术部署。也用不着战术部署,三百来门大炮一顿狂轰滥炸把城墙轰塌,然后大家冲进去砍人就行了,多轻松! 首先打响的是130毫米加农炮。在单丹阳的指挥下,四门大炮的炮管被调成平射状态,对准了城墙最厚实的位置,然后他用两团棉花塞住耳朵,扬起小红旗。四名运弹手嘿哟嘿哟的抬着炮弹过来,塞进炮膛里,然后关上炮闩,连上炮绳,动作熟极而流。没法不熟啊,人家专门是干火炮测试的! 令旗狠狠挥落。 炮手用力一拉炮绳! 轰!轰!轰!轰! 大团烟雾冲腾而起,即便是有驻锄也不管用,巨炮那沉重的炮身还是狠狠的往后移动了近两尺,激起大团烟尘!黑洞洞的炮口内喷出炽烈而狂暴的火焰,雷霆霹雳间,四枚沉重的弹丸沿着膛线高速旋转着激射而出,狠狠凿向城墙! 整段城墙流火激射,残砂碎石直冲云霄,谯楼在轰然巨响中倒塌,士兵纸片似的飞向半空……炮弹爆炸巨响震得所有人的思维一片空白,僵直的视线之内,一切宛如噩梦一般恐怖。在炸点附近的士兵不是在爆炸强光一闪间没了踪影,就是被爆炸冲击波吹得高高飞起,然后撕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血雨倾洒如注。离得远一点的清军士兵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耳朵放声尖叫,然而就连他们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朵处滚烫黏稠的液体喷涌而出,一抹一片腥红,是血!他们被震聋了! 硝烟散去,大家骇然发现遭到炮轰的城墙多了四个大窟窿,很多城砖被炸飞,整段城墙明显倾斜了。 这仅仅是四发炮弹的威力! 二十八 残酷 新型大炮在放声咆哮,威力巨大的弹丸一发接着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发炮弹落下,都会给城墙造成巨大的破坏。沈阳的城墙也称得上是坚厚了,然而在这几门巨炮面前却跟一堵土墙没什么区别,现在这些可怕的巨炮在专心致志的拆墙,不把千辛万苦运来的炮弹打光对不起这一路上的艰辛! 当然,这场攻坚战并不是这几门巨炮单方面的表演,明军可是调集了近三百门大炮过来的,巨炮开火之后,部署在沈阳城四周的炮群也纷纷开火,整个大地都被未曾有过的暴烈巨响所震撼,大团喷薄而出的火光撕裂地面,从高空往下看,整个沈阳城如同一座从山脚开始喷发的火山,那场面,让每一个亲历者都惊骇不已!尤其是当那些要命的火箭炮开火之后,天空简直就变成了一口烧红的大铁锅,重重的扣在沈阳城上方,扣在每一名坚守沈阳城的旗人心头。拖着烟焰的火箭跟瓢泼大雨似的泼入城中,千百团争先恐后迸发的火焰瞬间吞噬一个个街区,千百个爆炸巨响汇成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撕裂地面,摧垮房屋,将树木连根拔起,堡垒、意志、勇气……支撑起一支冷兵器时代军队的一切必要条件此刻都被无情地粉碎,再怎么强大的军队,面对这钢铁与烈焰汇成的洪流也只有被无情地吞噬的份! 沈阳城中,士兵与平民没有任何区别,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炮火骇得肝胆俱裂,捂着耳朵在纷纷落下的火流星中放声尖叫,奔走若狂,试图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炮火。然而炮弹如雨落下,他们又能躲到哪里去?不时有炮弹落入人群之中,一声巨响过后就是漫天血雨,碎肢和破布片在空中飞舞,惨不忍睹!仅仅是炮击,便已经让他们绝望了,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除了毁灭,什么都得不到! 凯瑟琳一直呆在那几门巨炮附近,巨炮开火时的轰鸣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难受得很。炮兵劝她离开,她摇头拒绝,坚守在那里,时而眼也不眨的看着炮兵操纵这些巨炮摧毁城墙工事,时而用望远镜观察城墙中弹后的情况,忙得不亦乐乎。她曾搜集过沈阳城城墙的情报,以她学过的土木工程知识作出判断:就算是调五万最精锐的西班牙军团过来,配以重炮,恐怕也得花上三年时间才拿得下来,该死的城墙太坚固了!但是现在,惊骇地看到,在明军重炮群的猛烈轰击之下,坚不可摧的城墙正像被温水冲涮的冰块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消融…… “这是神灵才能拥有的威力啊!”女伯爵喃喃自语,“只有万神之父宙斯才有这样的能力啊,而中国人居然做到了!一旦他们的无敌军团带着数量众多的重炮乘坐战舰抵达欧洲,整个欧洲有谁能抵挡他们?” 此时距离蒙古西征血洗欧洲也只过去了四百年,蒙古骑士身披重甲横刀跃马纵横驰骋的身影尚未远去,那一座座由色目人的头颅堆成的大山,一条条被鲜血染红的河流,一座座被血与火淹没的城市,以及一片片遍布白骨的荒原,都依然鲜明的留在欧洲人的记忆之中,“黄祸”并不是传说,而是欧洲人内心深处最为黑暗、最为恐怖的记忆。如今黄金家族早已式微,蒙古在欧洲的统治早早被大炮轰成齑粉,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随着新大陆被发现,欧洲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黑暗已经永远过去了,属于欧罗巴的时代正在到来!凯瑟琳也曾对此坚信不疑,但是现在……欧亚大陆的东面又出现集聚起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比起当初的蒙古人更具毁灭性,一旦它像蒙古人那样来一次西征,席卷欧亚大陆……这种可能性,仅仅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啊! 炮击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明军动用数十艘舰员,无数牛车马车拉过来的几千发炮弹打掉了一大半。当卢象升下令停止炮击的时候,沈阳城那雄伟的城墙变成了一堆堆堆积如山的瓦砾,几乎不复存在了,沈阳城内浓烟滚滚,一片火海,狂呼大喊之声此起彼伏,犹如世界末日一般。战争之神从迷雾之中走出来,向人们露出了他最狰狞的面目,只一击,满洲八旗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沈阳城防体系便分崩离析! 一枚信号弹升上天空,总攻开始。盘锦军团怒吼着,涨潮似的朝着被炸开的城墙缺口猛冲过去,从一个个缺口灌了进去,势不可挡!河洛新军、天雄军也开始发动,城外卷起一股狂澜,被轰得摇摇欲坠的城墙是挡不住这股可怕的风暴的。 断垣残壁后面,利箭凌乱地飞出,守卫城墙的清军将士已经被轰得死伤大半,但是幸存者仍然没有放弃抵抗。守军当中有不少曾见证过清军入主沈阳的过程,他们很清楚当时的清军都干过些什么,一旦让两眼血红的明军冲进来,他们就彻底完了!放箭,拼命放箭!火枪有一支算一支,全拿出来瞄准明军开火!还能开火的大炮不顾步步逼近的大火,装弹对着明军猛轰,直到大火烧到火药桶为止!豁出去了,都豁出去了!明军不断有人中箭、中弹倒下,或者被飞石击倒,他们不在乎这些伤亡,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打得城墙和瓦砾石屑飞溅,站在断墙上投石射箭的清军士兵和碎石一起哗啦啦的往下掉。清军干脆就不射箭了,在高处将去年缴获的雷击炮炮弹、手榴弹一古脑的扔向河洛新军,这些玩意杀伤力可不小,尤其是雷击炮炮弹,一枚抡下来明军死伤一大片。明军用密集的手榴弹还以颜色,城里城外都是乒乒乓乓炸成一片,双方都死伤累累。 激战良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盘锦军团第一个粉碎了清军在西门的防线,攻入城内。紧接着,北门防线也被攻破了,这支复杂之师怒吼着冲入城中,见人就开枪,甚至用刺刀捅!清军也发了疯,他们用大车、沙袋堵塞街道,士兵躲在街垒后面,甚至躲在墙上朝冲进来的明军士兵开枪、投矛射箭,烟火缭绕的街道上,到处都有陷入疯狂的清军士兵手持长刀重剑从断墙后面冲出来与明军士兵短兵相接,除非被子弹打倒或者被刺刀刺倒,否则他们是不会停止拼杀的。 河洛新军面临的抵抗最为顽强,因为皇太极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清军对他们充满了仇恨,都是拼死反击,甚至有人抱着雷击炮炮弹冲到河洛新军中间引爆,和他们同归于尽,而这些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身影中,有不少竟然是妇女,这份疯狂,着实让人惊心。地势窄小,河洛新军兵力上的优势无法发挥,只能一个中队一个中队的往里添,跟清军农屋争夺。在巷战中,他们的步枪很难发挥,杀得性起的河洛新军干脆就不开枪了,用刺刀、工兵锹和手榴弹跟清军拼杀,一个中队死伤太大了就撤下去,换一个新的中队上,谁怕谁了! 天雄军也碰到了同样的麻烦,新军一大弱点暴露了出来:他们不擅长巷战! 是真的不擅长。不管是天雄军还是河洛新军,从组建的第一天起就在追求野战克敌制胜,在野战中以最凌厉的攻势摧毁敌军主力,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怎么打巷战的。这几年来他们几乎每一仗都是在野战中取胜,偶有几场攻坚战,也没有什么巷战,敲开外壳后对方就投降了,顺利得很。现在整个沈阳城都跟马蜂窝似的,每一幢房屋都是一个工事,每一条街道都是修罗战场,自己空有如此强大的兵力优势却无从发挥,这种感觉着实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有点儿抓狂。不过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像钢钉一样死死钉在每一寸被他们占领的土地,用排枪和手榴弹迎击清军一次次亡命的反攻,在阵阵清脆的枪声中,冲击新军阵地的清军士兵成排倒下,雨点般飞过来的手榴弹更是将他们成丛割倒。工兵冒险用炸药对城墙缺口进行拓宽,甚至干脆就对房屋进行逐幢、逐排的爆破,这些家伙所到之处,称得上是寸草不生。倒不是他们喜欢搞破坏,实在是没有办法,地方太窄了,新军没法发挥,只好炸掉一些建筑物,看能不能容纳更多的兵力啦! 盘锦军、河洛新军、天雄军的遭遇都差不多,整个沈阳城就像一个被捅烂了的马蜂窝,旗人、蒙古人、汉人包衣,都不顾一切地攻击他们,试图将他们从城里赶出去,每一幢建筑物,每一条街道的控制权都必须经过几番恶战才能抢到手,大街小巷间尸骨如麻,鲜血浸过脚踝,惨烈之极。这仗明军打得相当痛苦,清军同样伤亡极其惨重,完全是在拿血肉填补防线的漏洞了。靠着这种亡命的斗志,他们熬过了第一天,明军没能取得像样的战果,战场一直在城墙附近反复拉锯。 只是,明天该怎么办?他们还有多少血肉可以填进来? 夜已经深了,沈阳城中的喊杀声丝毫没有减弱下去的迹象,相反,变得越发的洪亮,熊熊火光照亮天空,火光之下,无数士兵正在野兽般厮杀着。这场战役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但并不代表明军能轻松获胜。 凯瑟琳看得心惊肉跳,很不理解的问卢象升:“将军,我们西方有句古话,说‘投降输一半’,意思是在取胜无望的情况下主动投降的话只是输了一半,并没有完全失败。这些鞑靼人完全没有取胜的希望,他们为什么还要如此亡命地抵抗,不肯投降?” 卢象升目光深沉,说:“这是决定两个族群生死存亡的战争,只要一息尚存,战斗都不会停止,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攻到北京,而守城的是我,我也会像他们那样,指挥全城军民拼死抵抗,直至流干最后一股鲜血的。” 凯瑟琳呆了呆,喃喃自语:“你们东方人的战争,真的是太残酷了!” 二十九 雨夜,血夜 漆黑的天幕像口巨锅倒扣着大地,看不到一点黑光,不时有一道电光飞舞而过,带来瞬间的光亮,随即又重归于黑暗。天气闷热,暴雨将至。 荒原上点起了一些火把,呼啸的风将火光拉扯得长长的,火光黯淡,随时可能熄灭,一如旗人的命运。万余旗人在这里宿营,他们用木头搭起架子,蒙上兽皮就成了帐篷,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就是一个可供他们遮风挡雨的帐篷而已。地面的潮气濡湿他们的衣物,蚊虫铺天盖地的扑过来把他们叮得体无完肤,风将牧群粪便的腥臊味吹过来,熏得他们直想吐。在沈阳城中享受过舒适的城市生活的旗人贵族简直一分钟都无法忍受,一个个骂声不绝,几乎每一顶帐篷里都能听到咒骂声,还有女子和孩子压抑的抽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的旗人正经历着由奢入俭的过程,这个过程很痛苦。 在这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有人拉动琴弦,马头琴奏出悲怆凄凉的乐声,催人泪下,众多满洲武士围在火堆旁泪流满面,悲声吟唱: 大草原的鹰, 你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起, 你的双翅遮蔽了天空, 你的阴影笼罩大地, 豺狼在拜伏,黄羊在颤栗。 河水哦,你为何濡湿他的羽毛; 高山哦,你为何阻挡他的去路; 闪电哦,你为何劈断他黄金的双翅; 悲伤哦悲伤,大海在咆哮,淹没了草原,阴山崩塌了,变成了平地, 伟大的长生天啊,你为何召回你骄傲的儿子…… 这一刻,那悲怆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有人用匕首割破自己的脸,用鲜血去悼念那位率领他们打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攻无不刻,战无不胜,最后却倒在了修罗战场上的英雄,他们心中永远的汗王。那位英雄已经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留给他们的是一个残破的帝国,以及黑暗的、险恶的未来。 溥洛站在土坡上,都半天了,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他久久望着沈阳方向,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天空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在他听来这就是明军攻城时的炮声,暴烈绝伦,震耳欲聋,再怎么坚固的城池,再怎么强悍的军队,都会在这一阵接着一阵的炸雷般的炮声中崩溃。虽然远隔千里,音信断绝,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父亲,他的叔伯,还有旗人最后一点骨血,正在沈阳城中浴血坚持,与明军拼死厮杀,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明天会有人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赶过来跟我们会合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岳乐,溥洛的弟弟。这家伙也是个牛人,二十一岁便随豪格荡平四川,积军功封贝勒,后来又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中立下大功,被封为郡王,称得上是一代名将。但现在他才十四岁,还嫩得很。南下之战,八旗精锐死绝,举族青壮为之一空,哪怕是十四岁的孩子也要披甲持刀准备战斗了,所以现在岳乐也披着一副皮甲,腰间配着一把长刀,满像一回事的样子。 溥洛摇头:“恐怕……恐怕不会有人跟过来了,都去保卫沈阳了。” 岳乐问:“沈阳还守得住吗?” 溥洛神色苦涩,没有回答。 守得住的话,他们何必一路往北迁移? 岳乐也知道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他神色黯淡:“我们的国家……就这样完了吗?” “岳乐,”溥洛双手按在弟弟肩上,铁钳似的大手将他肩胛骨捏得啪啪作响,他的神情有点恐怖,双眸迸出凌厉如刀锋的光芒,盯着年幼的弟弟,一字字说:“我们还会回到沈阳的!” 岳乐愣了一下,大声说:“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 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里不断传出女子痛苦的嘶叫声,为数不多的御医和宫女忙进忙出,团团乱转,同样为数不多的贵族跪在帐篷外面,神色焦虑、不安。这动静越闹越大,以至于整个营地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聚集过来和贵族们一起等待,有人开始向长生天祈祷。 半晌,第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累得半死的御医跑了出来,高呼:“长生天保佑,庄妃娘娘产下龙之,大清有后了!” 武士们如释重负,放声欢呼:“万岁!万岁!”声震四野,帐篷中的婴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哭得更加厉害。 一道闪电划裂了天幕,筷子粗的雨丝瓢泼而下,白茫茫的雨幕带着隐隐呼啸声笼罩四野,风声雷声淹没一切。在这个雨夜,皇太极最后一点骨血,他与大玉儿爱情的结晶,历史上的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由于母亲的颠沛流离而过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等待这个婴儿的并不是已经奠定了基础的帝国,而是整个族群风雨飘摇的未来,和风中之烛一般的命运。不知道他的母亲还会不会给他起“福临”这么个名字?也许叫“难来”更适合他。 就在福临在荒原上,雨幕中发出第一声啼哭之际,那些选择与国同殉的旗人在沈阳城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他们乘着大雨向明军发动夜袭,前仆后继,完全无视伤亡了。明军先是用排枪,接着用手榴弹,到后来干脆就用刺刀、工兵锹或者长矛迎接他们,成千上万士兵在这密得睁不开眼的雨幕中杀成一团。清军像秋天的麦田,割倒一片还有一片,又像过境的漫天蝗虫,烧死一群还有一群,一个族群在生死存亡关头所能爆发出的力量与疯狂,在这个雨夜,在他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明军就像冰冷的礁石,屹立在阵地上,任凭清军怎么冲击,自巍然不动。骇浪或许可以磨掉礁石的棱角,但它休想撼动礁石半分! 看出这些剽悍的火枪兵很不适应夜战和巷战,卢象升冷然下令:“让重装步兵上!” 一声令下,每个突破口都出现了一道铜墙铁壁。身披重甲、手持巨斧的重装步兵排成紧密的队形缓步而前,巨斧扬起,冷风一阵;巨斧落下,血浆四溅!清军的刀剑长矛落在他们的重甲上面,火星四溅,箭枝石弹打在他们身上,四处弹开,除非是用缴获的线膛燧发枪开火,否则没有人能让这些重装步兵倒下!冲锋的清军绝望地发现,冲锋变成了送死,狭窄的地形让他们面对重装步兵的巨斧时毫无闪避的余地,只能直愣愣的凑上去然后被巨斧狠狠劈开!恐怖的重装步兵像一盘盘巨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转动着,被投入巨磨之间的清军士兵纷纷变成一堆堆破碎的尸体。重装步兵分成两批轮流上阵,以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以免杀到手软,这场恶战完全变成了屠杀。 一排照明弹升上天空,照亮战场,惨白的光芒之下,死尸枕籍的战场犹如阿鼻地狱。眼看着清军恶鬼附体般一波波冲过来,然后消失在横流的血水之中,倾听着巨斧劈裂肉体时那可怕的闷响,王铁锤神情竟有几分悲悯,低叹:“打不赢就认输呗,这是何苦呢?” 徐猛瓮声瓮气的说:“他们就是被自己造的孽给吓着了,害怕以前自己干过的事情都一一报应到自己身上,所以选择了用飞蛾扑火的方式进行抵抗。” 王铁锤说:“他们的担心恐怕不是多余的,西门和北门那边都杀得尸堆成山了。” 徐猛叹气:“有什么办法呢?去年三十万将士北伐,结果就剩下这么一点了,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十名袍泽的牺牲换来的,盘锦军团早就红了眼,协助作战的东江军也早就红了眼,被他们辗过的地方,只怕连只活着的老鼠都不会留下来!” 又一批清军冲了上来,从那瘦小的身材可以看出,这批清军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但战场上是不会讲究这些的,只要你手里拿着武器,别说十五六岁,就算你只有五六岁对方也会痛下杀手,没有人会手下留情的,所以等待这些孩子的,仍然是冰冷的钢斧,稚嫩的惨叫声密集地响起,凄厉而短促,令人毛骨耸然。王铁锤的表情……分明就想吐了。他移开目光,用肘部碰了碰徐猛,说:“这大概是我们重装步兵的最后一战了吧,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战事了……打完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徐猛憨憨一笑:“我听侯爷安排,侯爷让我打我就继续打。” 王铁锤一怔:“继续打?准噶尔已经被灭族了,蒙古归顺了,建奴也完蛋了,继续打你想打谁?” 徐猛说:“侯爷说东洋小矮子还欠我们一顿打,那帮狗日的居然敢出兵助战,帮建奴打我们,欠收拾了,绝不能轻饶了他们。”见王铁锤眉头一直拧着,他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便安慰他:“你放心好了,东洋矮子好欺负得很,他们当中最高的人都不到我们的胸口,我们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呢!打完日本之后,我大概就该退役了……我就一身蛮力,什么战术都不会,继续当兵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解甲归田是个不错的选择。你呢?回海南?” 王铁锤说:“对啊,回海南啃着椰子喝着蔗汁监督日本劳工干活。我自己也建了个农场,种了很多甘蔗和香蕉,现在都可以收获了吧,打完仗回去,还能赶上甘蔗收获。” 徐猛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说:“我打算在辽南买一块地建农场,种上稻子、小麦,再养二三十匹马,四五十只山羊,想吃肉饼就吃肉饼,想烤全羊就烤全羊,那日子,想想都美啊!” 王铁锤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啊,想想都美……看来我也得在辽南买块地建农场,夏天海南太热,我就躲到辽南来;冬天辽南太冷,我就回海南去!” 徐猛眼睛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行,我也得到海南去建个农场!” 两个人一起放声大笑。 畅想和平的生活总是令人愉快的。 但和平的代价非常高昂,需要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作交换,直到现在他们都还在不断付出代价! 好在,他们离真正的和平已经不远了。 三十 终焉 当第一道晨光从天际射落的时候,野兽般厮杀了整整一夜的交战双方终于偃旗息鼓了。犹如绞肉机一般的重装步兵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而清军也在整整一夜的拼杀中流干了血,没有力气再打下去,双方呆在废墟间喘着粗气,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对方,没有人说话,伤兵的呻吟在废墟间回荡,痛苦而凄厉,这是战场上为数不多的声响了。 明军拿出被雨水泡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的战饭狼吞虎咽的吃着,而沈阳城的妇女也将一筐筐的馒头送上来分到浑身血污的清军士兵手中,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吃东西,恢复体力准备迎接更加残酷的厮杀。这场巷战,没那么容易结束的。 卢象升视察战场,看到的是混着雨水四处流淌的血水,都积起近一尺深了,无数尸体就这样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有的勉强保持完整,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干脆就只剩下一颗头颅,或者一条胳膊、一条大腿,整个沈阳仿佛都成了死亡之城。清军的伤亡是极其惨重的,而明军伤亡也不轻,大量士兵在白刃战中被清军的重剑大斧杀伤,尸体被收敛起来用雨衣裹着,排成一排排,伤员更是满地都是,军医官和女医护兵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死活忙不过来。这些伤兵有很多都将在接下来几天之内死去,能活下来的只有一半不到。这不算什么,据各级军官反映,有很多士兵因为战至脱力昏迷过去,被血水活活呛死,战事之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卢象升默然良久,说:“把喷油车推进来。” 在昨晚步兵浴血奋战的时候,工兵也没闲着,他们三班倒拼命清理废墟,累昏了十几个人,终于清理出了几条可供通行大型战车的通道。卢象升一声令下,马上就有高大健壮异常的夏尔挽马拉着一辆辆块头庞大、酷似一个个巨大的箱子的大车缓缓开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溜工兵,有砖块硌车轮的话立即清理掉,大车陷进凹陷处动不了的话还要合力将它们推出来。从这些战车移动的艰难程度不难看出,这些大战都异常沉重,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卢象升派出军使举着白旗走到清军阵地,去见代善和阿巴泰,带去卢象升的话:“立即投降,可免死罪!” 很快那名军使的头颅就被掷了回来,这就是清军的回答。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动手吧,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这是他们逼我们的!” 已经恢复体力的重装步兵站了起来,再度排成铜墙铁壁,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往前推进,那些古怪的大车跟在后面,吱吱呀呀的前进着。清军马上作出了反应,强弩齐射,箭如雨发,火枪打得跟雨点似的。弩箭射过来,重装步兵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但他们的铠甲无法无视火枪,随着声声枪响,一副副厚重的盔甲被击穿,从那一个个小小的圆孔中喷出一道道血箭,中弹的重装步兵轰然倒下。 躲在断垣残壁后面射击的清军惊讶地看到,那些看似笨重的战车居然很快就作出了反应,朝他们探出一根细长的铁管子……战车两侧,两名孔武手力的士兵各自抓着一个手柄拼命的摇动,像是在汲水,这古怪的举动让他们心生警惕。军官大喝:“打掉那些战车!打掉那些战车!” 马上,带着火焰的利箭和铅弹乱纷纷的朝巨型战车射了过去,试图摧毁这些要命的战车。但是这些战车表面蒙了好几层硝得硬梆梆的牛皮,利箭射上去不是弹掉就是歪歪斜斜,铅弹打上去噗噗作响,战车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知道有没有打穿这些牛皮。这些巨型战车的坚固程度远远超出了清军的想象,他们手中的武器根本就拿它没办法,除非用炮轰,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要命的战车朝自己靠近了! “组织敢死队!组织敢死队冲过去炸了它们!” 三个突破口处,惊怒交迸的吼声此起彼落,清军迅速组织敢死队,人手三枚手榴弹,准备冲锋。这些战车前后左右都是移动的钢铁堡垒一般的重装步兵,谁都知道冲过去意味着什么,但他们更清楚让这些战车靠近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能闻到猛火油的味道了,不炸掉这些要命的战车,他们就等死好了! 呼———— 不等清军敢死队从废墟后面冲出来,战车部队便率先发难了。两名士兵猛摇手柄,为战车内部的装置积蓄了足够的压力,第三名士兵一按机括,马上,一股浓稠的猛火油顺着铁管狂喷而出!在到达管口的时候猛火油被管口的明火点燃,化作一道黑红的火龙,呼一声喷出二十来米开外,落入清军阵地之中,冲备冲锋的清军士兵马上就被喷了一身! “啊————” 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打肺里迸了出来,响彻废墟,被喷中的清军士兵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火人,烈焰将他们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煎烤着他们的皮肉,也煎烤着他们的灵魂,巨大的痛苦让这些坚强的战士痛得满地乱滚乱爬,甚至失声哭喊出来。他们冲向已经吓傻了的同伴,试图寻求帮助,结果却是将身上的猛火油甩向对方,把对方也变成了火人!躲在断垣残壁和街垒后面的清军士兵被这一幕骇得肝胆俱裂,纷纷从工作后面逃了出来以逃避大火。明军火枪手趁机开火,一个个排枪打过去,那些被大火驱赶出来的清军士兵割麦子似的倒下,很快,一道防线就被攻破了。 薛思明乐了:“嘿,这玩意儿可真行!” 凯瑟琳颇为惊奇:“希腊火……中国人怎么会有希腊火?” 希腊火曾是拜占庭的护国神火,拜占庭人用石油跟一些其他易燃物质按比例混合,制成一种轻质燃油,将这些燃油灌入油罐之中,再加上一套虹吸装置,一根铜管,希腊火便大功告成。这是非常恐怖的海战武器,临敌时拜占庭海军会将喷射装置装上小船,向远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军舰队发动冲锋,靠近之后就是一顿狂喷,如果是顺风的话,甚至能将火喷出三十米远。这种油料燃烧极其猛烈,哪怕是在水面上也可能烧得惊天动地,根本就无法扑灭,不难想象这玩意儿对于当时的木制帆船而言是何等恐怖。阿拉伯人、罗斯人、威尼斯人、十字军乃至称雄欧亚大陆的奥斯曼人,都对这玩意儿谈虎色变。尤其是阿拉伯人,公元674677年,如日中天的阿拉伯帝国海陆并进攻打拜占庭,结果海军三分之二的战舰被拜占庭帝国海军用希腊火烧成了灰。四十年后阿拉伯帝国再度动用更加强大的军团,十几万大军从陆地和海面同时向拜占庭浩浩荡荡的进发,拜占庭海军则再次用希腊火迎战……这次更惨,阿拉伯人两千五百多艘战船,只有五艘有命逃回去,希腊火由此成为拜占庭的护国神火。两百年前,奥斯曼军队攻克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灭亡,而希腊火的配方一直作为最高机密由拜占庭皇帝心传口授,随着拜占庭的灭亡,神秘的希腊火也就此失传了。吃过希腊火的苦头的威尼斯人大为惋惜,他们也很想得到这种海战利器,结果希望落空了,没想到在东方居然又看到了希腊火,而且中国人更猛,将它搬到巷战中来了! 女伯爵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活像一名盯着了猎物的女猎手。哼哼,那个小气鬼,死活不肯把最先进的重炮卖给她,重炮是没法强求了,但希腊火的秘密应该能拿到吧?就算拿刀逼着也得让他把秘密说出来! 喷火战车缓缓前进,遇到清军的坚固防线就把铁管指过去,喷出条条让人胆寒的火龙,掷弹兵更是拿出燃烧型手榴弹拉火照着废墟狠甩,将一片片废墟生生变成火海!无数清军士兵在废墟中挣扎呼号,着火的没着火的都尖叫着跑了出来,然后就被迎面泼来的弹雨打得浑身喷血,不等倒地便咽了气。这些恐怖的喷火战车让清军胆寒,眼看着一条条火龙张牙舞爪的扑出,大群勇士变成火人在火海中疯狂扭动身体,还没中招的清军士兵无不骇得面色惨白,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武器逃离了阵地。即便是在现代战争,背着火焰喷射器的喷火兵都仍然是最让敌人恐惧也最让敌人痛恨的兵种,一旦被逮住,十有八九是当场处决,审都不审了,在冷兵器时代,这一兵种所造成的杀伤和心理震慑更是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大炮轰不烂,排枪打不垮的清军就这样让数量不多的喷火战车给打垮了,防线一道接一道宣告崩溃,防线上的士兵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变成了一地焦黑的死尸!打到下午,清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不复存在,明军各军团主力都进了城,从四面八方向皇城压迫过去! 此时清军仍有数千之众,但是已经无力回天。 沈阳皇城,阿巴泰和代善屹立在城头,看着一道道火龙在废墟间卷动,看着明军像暴雨前的乌去一样以皇城为中心压过来,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部队丢盔弃甲,像被色狼追赶的小姑娘一样尖叫着往皇城逃过来,他们的神色异常苦涩。 “结束了……”阿巴泰涩声说。 代善嘴唇微微颤抖:“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了……本来我以为我们能坚持得更久一些的。” 阿巴泰说:“只能说他们太强大了,我们输得无话可说。二哥,结束这一切吧,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代善点了点头,在阿巴泰的挽扶下颤巍巍的走下城墙,临走的时候他叫来几名牛录额声,声音苍老得让人心酸:“不要再打下去了,你们把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组织起来,看到皇宫火光腾起,就向明军投降。” 几名额真怒吼:“不,我们还能再打下去!我们还没有输!” 代善摇头:“别打了……好好活下去,继续打已经没有意义了!”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些已经呆了的军官,与阿巴泰一起步履蹒跚的走向皇宫。 这些仅存的军官看着两位传奇贝勒那落寞的背影,呆若木鸡。半晌,有人双手抱头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恸哭声。 明军已经粉碎了清军最后一道防线,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到,皇城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清军士兵,他们没有武器,漠然看着自己逼近,像是一群群泥雕,没有半点反应。这种反常的举动让杀得双目尽赤的明军愣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然后他们便看到皇城中央,皇宫之内,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闭日,还夹杂着阵阵爆炸声,跟轰雷似的,这样的情景,即便是最冷酷的职业军人,也不由得一阵惊骇。代善和阿巴泰早早在皇宫里堆放了大量干柴、火油、硫磺,回宫之后他们亲自点火,转眼之间就将皇宫变成了一片火海。烈焰翻滚着直冲天宇,豪华的宫殿、花园,堆积着大量金银材物的库府,陈列着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历代女真贵人金身的宗庙,尽皆被火海吞噬。而这一把火仿佛是发令枪似的,皇城内幸存的清军也纷纷点燃了堆放在各个城门甬道乃至皇城每一个角落的煤和柴,一时间烈焰翻滚,红赫赫的火星漫天飞舞,整个皇城都变成了大火炉,剑甲俱残浑身血污的清军将士就屹立在浓烟烈火中,岿于不动。 明军看傻了,忘记了大家十几分钟前还是敌人,冲城墙上的清军士兵大叫:“火烧过来啦,快跑啊……怎么还傻站在那里?你们想死是吧!?” 清军没有跑,浓烟大火中响起了粗犷嘹亮、铿锵激越的歌声,那是他们的战歌。几十年来他们唱着这首战歌横扫辽地、蒙古、朝鲜,几个月前他们唱着这首战歌入关,攻陷大明国都席卷半璧江山,现在他们要唱着同样的战歌奔赴黄泉,与无数先人一起,化作夜空中的星辰。 嘹亮的歌声中,明军抿着嘴唇看着这一切。他们不再叫清军赶紧逃跑,因为他们知道叫也没用,这些清军是不会逃跑的。 熊熊大火越烧越猛,呼啸的风将火舌吹到半空,歌声渐渐凋零。 大清王朝灭亡了。 数日后,杨梦龙接到了沈阳之战的详细报告,看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发出一声长叹:“这些旗人……跟两百年后的旗人简直就是两个星球的生物啊!” 三十一 大迁徙 随着疾疾的马蹄,明军收复沈阳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北京,再通过信使,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国,很快,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响起了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天津、北京、济南、太原、开封、南阳、洛阳等地甚至举起了数十万人的游行欢庆活动。南阳和洛阳百姓在夜晚一口气放飞了三千多盏灯,庆祝大明最可怕的大敌最终覆亡。开封、天津的百姓则做了数百艘制制小船,每盏小船上面都装着一盏明灯,在夜幕中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一来是庆祝胜利,二来是祈祷不要再有战争。 一旦北方有战事,苦难最深重的,始终是河南和河北的百姓。 隆武帝兑现了他的承诺:马踏沈阳,干掉满清,洗雪京城沦陷之耻。不必说,全国百姓都为之欢欣鼓舞,他们不必再担心北方那个可怕的强敌什么时候再破关而入杀他们的人,抢走他们的财物,更不必再为那场漫场而血腥的战事承担沉重的赋税了。当隆武帝通过报纸诏告天下,声明建奴已灭,从此不再征收辽饷的时候,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有人在欢呼。而当隆武帝随后宣布辽东之地尽皆无主之地,关内土地贫瘠或者少地者可以移民辽东,官府免费发放种子、耕牛、农具时,那欢呼声几乎把天给震塌了。 不容易啊,为了辽东的战事,他们忍受沉重的赋税已经数十年,骨髓都快被吸干了,现在总算是有回报了! 民间欢声雷动,但是朝廷中枢对攻陷沈阳的反应却有点平淡,因为这是一次意料之中的胜利。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六个精锐军团全部压上,再加上矢志复仇的盘锦军团,别说清军边骨架子都让杨梦龙给砸碎了,就算满洲八旗仍然处于全盛状态,也万万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攻势,从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出关的那一刻开始结局就注定了的,就算胜了,也没什么好激动。隆武帝拿着捷报说了句:“神宗、熹宗、思宗终于可以瞑目了。”举办了一场简单但不失隆重的典型,献捷太庙,然后该干嘛干嘛。当然,等到大军凯旋后,他还是会在天安门举行盛大的阅兵大典,犒赏三军的,甭管怎么说也是灭掉了大明的强仇大敌,这个不能差。 说实话,杨梦龙、朱聿键对沈阳之战的结果并不满意,虽然不到三天便解决了战斗,可谓神速,但是却没能抓住皇太极的后宫,尤其是已有身孕的庄妃,同样也没有抓住溥洛。别人跑掉倒不算什么,但是庄妃和溥洛跑掉却很麻烦,前者孕育着皇太极的骨血,更是一位政治女强人,凭着身为后妃的超然地位和自身的能力,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将旗人残余势力整合起来;而后者则是一员英勇善战的大将,逃走的时候带走了数千精兵,有这支精兵在手,又有庄妃母子的信任,他极有可能成为旗人中的头号人物,不得不说,这样的组合对大明来说始终是一个隐患。因此朱聿键传旨辽东,要求三军将士再接再厉,犁穴扫雪,务必擒住庄妃、溥洛,永绝后患,活的不行,死的也可以! 天雄军和关宁军不能长时间留在关外,打下沈阳之后除了阎应元和他的军团留在沈阳之外,其余五个军团全部退回山海关、京津地区。阎应元和他的军团留在沈阳适应东北的气候,同时等待关内过来的移民。他的军团将在沈阳一带停留两年时间,两年之后便将带上至少三万户移民迁移至阿勒楚喀要塞(今天的哈尔滨地区),在那里建立奴儿干都督府,为大明镇守北国的门户。清剿旗人残余抵抗力量、追杀庄妃和溥洛的任务就交给李惟鸾了,他和他麾下的辽东将士对旗人可谓恨之入骨,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今天,这帮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各自带着一两千人,兵分八路对旗人盘据的地区进行最彻底的大扫荡,那些曾作为旗人的仆从的蛮族也不能幸免,东北地区烽火连天,无日不战。旗人和他们的仆从仍然悍勇绝伦,但是面对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术都领先了自己好几代的明军,光靠悍勇是没有用的,他们的抵抗被火枪大炮无情地粉碎,一个接一个村镇被夷为平地,一批批头目战死或者被俘,然后在受尽酷刑之后处死,明军的报复来得极其残酷,他们要让整个东北所有民族知道跟大明作对的下场! 当然,李惟鸾也没有乱杀一气,在无情地镇压所有敢于抵抗的人的同时,他也对那些早早对大明流露出向往之意的部落伸出热乎乎的大手,赠送他们大批铁器、布匹、粮食、农具,还送给部落头人不少精美的奢侈品,赋予他们大明仆从的身份,允许他们出兵与明军并肩作战,讨伐那些占山为王的部落。很多部落都倒向了大明,踊跃地派出勇士与明军并肩作战,到最后,在白山黑水之间的战场上已经很少能看到明军士兵的身影了,都是几个明军军官指挥一千几百号蛮族勇士在围殴不服王化的蛮族————当然,那些听从明军军官指挥的蛮族士兵是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化外蛮族的,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宗的明军士兵,说他们是蛮人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那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无数原始终落归顺,无数原始村落被踏平,生活在密林中的蛮族不是归顺就是战败后被强行迁出森林,迁到大平原去建立村镇过上农耕生活,拒绝接受大明统治的不是变成了林中野兽的美餐,就是背井离乡踏上了漫长的迁徙之路。到底有多少人被迫迁徙,有多少人倒在了迁徙的路上,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大明已经用自己的遭遇证明“落后就要挨打”,大明只是军事制度落后于旗人,便差点亡国,那些依然停留在原始社会阶段的蛮族跟大明根本就不是一个级数的,归顺是最好的选择,不肯归顺的,便只能家破人亡了,这个世界就有这么残酷。 不过明军没能抓住溥洛和庄妃。这一路旗人迁徙的速度非常快,在明军忙着摆平索伦诸部的时候他们便架设浮桥渡过乌苏里江,来到了海参崴,并且轻易地征服了当地人。明军赶到后,他们果断焚毁浮桥,带上所掠来的人口和物资继续往北迁徙。追击的部队人手太少,再加上雨季已经来临,江水猛涨,不管是造船还是架桥渡江都极为困难,所以好不容易追到乌苏里江江边的毛永俊只能隔着乌苏里江望着对岸的村落腾起的滚滚浓烟,望洋兴叹。 协从作战的关宁军随后赶到,他们立功心切,不顾江面波涛汹涌,利用浮木建造了十几艘小船,一千多人就坐着这样的小船渡过江去,发起追击。结果不出意外,数日之后他们便遭到了溥洛的伏击,穷途末路之下,清军打得极其疯狂,有些家伙连中数弹都还在咆哮冲锋,更有人刺数把刺刀贯穿了身体都还在挥刀砍杀,换装之后的关宁军拥有了跟河洛新军和天雄军一样的武器装备,却没有具备他们那种钢铁一般的纪录和坚不可摧的意志,当即就被吓尿了,扔下枪就逃,然而四面都是伏兵,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也就半天时间,一千多人的队伍被吃得一干二净,追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还白送了一千多支线膛燧发枪和大批子弹、手榴弹给清军。毛永俊渡过乌苏里江之后,看到的只是一地死尸,至于武器弹药,那是一点都没剩,气得他跺着脚大骂关宁军是猪队友! 骂归骂,事实却不容忽视:占领海参崴已经是明军的极限了,清军可以继续往北迁徙,无后方作战,明军不行,再继续追下去,后果难以预测。无奈之下,毛永俊下令停止追击,在海参崴建立据点并且移民过来,先积蓄实力,再继续追杀。 溥洛很幸运地获得了喘息之机,得知毛永俊没有再追过来之后,他放慢了速度,一边迁徙一边攻掠沿途的部落,尽一切努力吸收人口。现在旗人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在这片残酷的土地想要生存下来并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扩张,拥有越多的人口,生存下去的几率就越高。苦于装备和战术上的巨大差距,清军战不动明军,但是要对付那些生活在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原始部落却是再轻松不过了,区区几千清军一阵风似的卷过西伯利亚,无数人因为他们而丧命,无数人因为他们而踏上了迁徙之旅。 但是西伯利亚荒原并非无主之地,很快,清军便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凶悍的哥萨克。 此时的沙俄同样在极力往东方扩张,大批富有冒险精神、嗜血成性的哥萨克骑上战手,挎着火枪、抡着弯刀大斧奔向东方,现在他们已经在远东地区建立了一系列的据点,生活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土著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不是被驱逐就是被屠杀殆尽。清军往西迁徙,正好跟哥萨克撞了个正着……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大清让沙俄欺负了个够,从康熙一直到溥仪,几乎从来没有占过便宜。但是溥洛可不怵这些毛子……再说,就算怕也没用,总不能逃回海参崴吧?为了争一条活路,打吧,不打就只能灭绝了。 于是就爆发了一系烈列激战。 激战的结果是一边倒。并不是说清军拥有装备上的优势,装备优势清军当然有————光是打掉那支关宁军就让他们缴获了一千两百多支线膛燧发枪,几万发子弹和六千多枚手榴弹,溥洛用这些武器装备了一支全火器化的近卫军,这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但溥洛也很清楚,这些弹药是用掉一发就少一发的,所以他很节制地使用这支力量,能用肉搏解决的战斗绝对不用枪。哥萨克骑兵的战术跟此时欧洲主流的回旋骑兵差不多,就是骑马冲近敌军然后用手枪射击,打完一枪便退回去装弹,再冲,等用手枪将对手阵脚射乱了再扑上去用马刀砍杀,在欧洲,这属于比较先进的骑兵战术了。但溥洛表示老子打的就是你这种先进的骑兵战术,他命令清军骑兵在跟哥萨克对战的时候扔掉弓箭,全部骑兵手持五米长矛排成密集的队形迎着哥萨克的枪口冲锋,直到长矛刺穿哥萨克的胸膛为止!一个回合下来哥萨克就全尿了,表示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家伙!当然,一个回合下来还有命在那里大叫我好怕啊的哥萨克是很少很少的,大多数都让清军骑兵给踩进地里了。 习惯了单打独斗靠个人勇武取胜的哥萨克这回遇上了克星,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施展超人的武艺便被长长的长矛从马背上捅了下去,输得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最让他们郁闷的是,在欧洲让人生畏的棱堡似乎也丧失了应有的作用,这些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家伙掘战壕逼近棱堡然后投出威力巨大的手榴弹,然后便冲锋。他们投掷的手榴弹实在太恐怖了,一枚过来就得死伤一大片,而且还会在木制棱堡引发火灾,哥萨克建造的棱堡在他们的攻击下显得异常脆弱,一个接着一个被摧毁。在石勒喀河畔,哥萨克集结起六千余人,跟清军展开了一场决定着西伯利亚地区归属权的决战,而清军以四千步兵、六百骑兵迎战。如墙冲锋的清军围瞬之间就冲垮了哥萨克骑兵的队列,甚至扫荡了哥萨克的后方,哥萨克们被迫弃马步战,试图冲垮清军步兵方阵夺路而逃,结果先被一轮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接着被几千支密密麻麻捅过来的长矛捅成傻逼……对于习惯了用弯刀和大斧的哥萨克而言,清军有掷弹兵协助的重装步兵方阵坚不可摧,进攻等同送死;清军的重骑兵同样锐不可挡,逃跑也是送死!一场血战下来,六千哥萨克及其仆从军全军覆没,只有不足百人逃出了生天。 而溥洛麾下的清军伤亡不足百人。 石勒喀河之战几乎葬送了沙俄向东方扩张的全部成果,在很长时间之内他们都拿不出兵力和勇气来跟凶残的清军决战了。清军终于赢得了一块立足之地————现在不会有人对他们在西伯利亚荒原定居有不同意见了。 除了明军。 三十二 真难缠 旗人和曾经奉旗人为主的东北蛮族在明军的压力下,被迫往西伯利亚迁移,据后来统计,在短短一年之内,至少有二十万人离开东北,进入西伯利亚,形成一股迁徙浪潮。这股浪潮最终还是依附到了旗人麾下,在溥洛的指挥下用长刀长矛去夺取西伯利亚土著的牧场和土地,跟哥萨克争夺生存空间,并且吞并弱小的部族以壮大自己……他们的到来让平静的西伯利亚变得风起云涌,冲突与厮杀一刻都没有停过。 而在关内,一场规模更加惊人的大迁徙也拉开了序幕。当东北的形势稍稍稳定下来之后,朝廷就迫不及待地发出告示,号召河南、河北、山西三省无地农民迁徙到东北去定居,那里有大把肥沃的土地地等着他们。中华民族历来安土重迁,尤其是农民,将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看得比命根子还要重,想让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定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不要紧,还记得吗?在河洛新军誓师北伐的时候,隆武帝可是拿东北的沃土作为抵押,从商人手里借了上千万银元的经费,正是凭着这笔钱买来的海量军用物资淹死了清军,也正是凭着这笔钱在战争结束之后迅速就稳住了局势,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饭吃,有衣服穿。商人重利,投资了就希望得到回报,现在东北打下来了,是时候收回投资啦!大批商人招募了失业的农民,购买农具、耕牛、种子,浩浩荡荡的北上,到东北去圈地开荒,兴办农场。在普通人看来东北很荒凉,而且冷得要死,几乎就是不毛之地,但是对于这些奸商来说,这就是一座还没有被开发的金矿,就看谁能掘得第一桶金了。为了招募到足够的劳动力,这些奸商开出了每个月一个银元,包衣食,一天三顿饭而且天天有肉吃的待遇,农民是很看重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没错,但谁不希望自己能过得好一点?很快就陆续有人报名,加入垦荒大军,你担着担,我赶着牛,一路北上,去为自己的未来拼搏。而那帮奸商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工钱按时足额的发放,衣服一年发四次,一次发两套,都是新的,而且天天有肉吃……东北荒原上的野兽多得吓人,“棒打狍子瓢舀鱼”说的就是这里,在这里天天吃肉算个毛? ————古代普通农民是很少有肉吃的,也就是在到一处荒原垦荒的时候靠着狩猎能够过上一段顿顿有肉吃的好日子,一旦垦荒地附近的动物给杀得差不多了,想再吃上肉就很难了。 也正是通过这些北上的农场工人的宣传,关内的农民才知道原来东北那边的土地竟然如此肥沃,竟然有那么多野味可以吃……越来越多的人动了心,自发组织起来北上垦荒。 垦荒大军同样朝着河套平原进发。河套平原是如此的肥沃,灌溉方便,对于善于耕作的汉民族而言简直就是天选之地,移民河套的风潮早在数年之前就在酝酿了,只是被战争打断了一下,战争结束之后,这股风潮越发猛烈的爆发出来了。战乱摧毁了很多地方原本就薄弱的灌溉系统,陕西、山西、甘肃等省很多原本就难以耕作的土地这回彻底没法耕了,农民干脆就把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行李给收拾起来,奔赴河套地区寻找一条活路,至于那年不是旱就是涝的破地,谁爱要谁就拿去吧,大爷不伺候了! 大片大片早就耕作过度了的土地就这样变成了荒地,而河套地区大片荒地则在一双双勤劳的大手的开垦之下变成了万亩良田。 当然,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搞定的事情,这股迁徙浪潮至少要持续二三十年,然后又要经过数十年的开发,东北和河套地区才能成为大明新的粮仓。杨梦龙是个没有耐心的家伙,他才没有那个耐心一年到头都扑在这件事上呢!明军攻克沈阳之后,他就开始张罗着要回南阳了,理由绝对充份: “我今年的勤奋额早就透支了!” 以朱聿键为首,满朝文武都让这个活宝给弄得哭笑不得。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千方百计巩固自家地位,将尽可能多的权力抓在自己手里,生怕被人分走一星半点的?这个活宝倒好,他贵为海军元帅,却对如此大的权力没有多少兴趣,至于主宰整个国家的命运……那更是半点兴趣都欠奉了,他全部的兴趣似乎都用于战争和冒险了,所以仗一打完就嚷嚷着要回家陪老婆,唉!隆武帝不得不提醒他:“江南还没有平定呢!” 杨梦龙一脸不屑:“江南那帮弱鸡,老爷子绑着双手都能平了他们,实在不行,不还是有吴胜吧,这点小事就不用我掺合啦!” 朱聿键恨铁不成钢:“你还能再懒一点吗!?” 杨梦龙说:“我已经很勤快了!今年年头到现在我就没有停过!” 朱聿键险些一撂文件拍到他头上:“你大爷的,今年年头到现在才几个月啊!” 满朝文武好说歹说,都无法让杨梦龙打消主意,最后朱聿键气得不行了,批了他一个不带薪的长假让他滚蛋。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也知道杨梦龙执意要回南阳是有苦衷的: 卢象升快回北京了,他不想跟卢象升见面。 唐山之战,两千天雄军喋血孤城,苦苦抵挡着洪水般冲过来的清军铁骑,盼望着援兵,望眼欲穿,而当时北京还没有失守,河洛新军明明有能力救唐山,然而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坐视唐山沦陷,周遇吉战死,这已经成了杨梦龙心中的一根尖刺。虽然后来事态的发展也证明了放任清军攻陷京畿是对的,清军就像一股冲入淤塞的河道中的洪水,将所有淤泥沉渣都搅了起来,在歼灭了那十几万清军之后,浴火重生的大明王朝轻轻松松就将两百余年积淀下来的沉渣一扫而空,尽革憋政,整个国家面貌焕然一新,隐隐已经有了中兴之气象。这一切都说明,那两千天雄军的牺牲是值得的,但是杨梦龙心里的道坎,始终是过不去,所以在卢象升扫荡完辽南,即将凯旋的时候,他选择了跑回南阳去。为这事,他多次向周遇吉之子周如虎道过歉,隆武帝也对周如虎赏识有加,赐予了很高的爵位,同时下令厚葬周遇吉和他的部下,算得上是极尽哀荣了,而周如虎也向杨梦龙表示他父亲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没有任何怨言,但杨梦龙始终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朱聿键、方逸之等人都了解他的性格,这家伙钻了牛角尖就拽都拽不出来了,所以还是算了,让他回去好好歇歇吧。 请假成功,杨梦龙兴高采烈的踏上归途……身边只有三十多名亲随,包括红娘子在内。他就带着这么点人,纵马驰出大明门,跑得那叫一个惬意。出了京城,他驰出一段之后才勒住骏马,回头遥望,北京城的城墙雄伟地矗立在大平原之上,威严肃穆,如同一道雄关。岁月的风霜让城墙变得有些斑驳,像一个步入老年的巨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这片大地云卷云舒,涛生涛灭,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吁出一口气,对红娘子说:“总算是从那个牢笼里跑出来了!我靠,这几个月来,可怕我给憋坏了!” 红娘子哭笑不得:“你啊……我都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多少人穷尽尽毕生之力想坐上你这张倚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倒好,让你在中枢呆久一点都跟坐牢似的!” 杨梦龙说:“本来就跟坐牢差不多,你不知道天天上朝,天天去处理千篇一律的事情,见同样一拨人是件多痛苦的事情!”他舒展一下筋骨,一脸舒爽:“现在好喽,总算是跑出来了,恢复自由啦!” 红娘子无奈:“是是是,恢复自由了!请问杨大元帅,杨侯爷,恢复自由之后有什么打算?” 杨梦龙貌似认真的想了想,说:“先在家里睡上半个月的懒觉,再四处出去走走,把想去又没有时间去的地方通通都玩个遍!” 红娘子笑骂:“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和玩,真没出息!” 杨梦龙可不服气:“谁说我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和玩的?我明明干了很多正事……” “杨!杨!” 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飘了过来,打断了杨梦龙的长篇大论。杨梦龙扭头望去,只见一位一身希腊风格的白色长裙的女子骑着一匹波兰骏马飞驰而来,风将她那头乌丝吹起,在阳光下闪耀出迷人的光泽,那是一种令人惊艳的美。红娘子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凯瑟琳,她怎么从辽东回来了?” 杨梦龙捂着脑袋说:“别管她怎么从辽东回来了,赶紧走,别让她缠上!一旦让她缠上了,她又该找我买大炮,能把我活活烦死!” 红娘子格格一笑:“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还真逃不掉,就几句话的工夫,凯瑟琳已经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先向红娘子点头致意,然后冲杨梦龙抱怨:“你怎么说走就走,都不等等我?我回到北京刚想去找你就得知你已经离开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这样做真的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杨梦龙咕哝:“我又不是绅士,我要个屁绅士风度!”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迎着凯瑟琳那双永远斗志高昂的眼睛,他只能在心里哀叹: 可真难缠哪! 三十三 平凡的幸福 对于杨梦龙来说,女人是一种非常难缠的生物,而这种非常难缠的生物中,凯瑟琳尤其难缠!这个洋妞有着犹太奸商的精明,讼棍的口才,还有无以伦比的耐心和坚韧,一旦认定了目标就百折不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洋妞早就看上了河洛新军最先进的火炮,一直缠着他要买,但这等军国利器岂能授人!他n次拒绝,而这个洋妞n+1次变着花样试图让他松口……所以看到她他就头疼!所以一看到凯瑟琳兴冲冲的赶过来,他便脑仁都疼了。 凯瑟琳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已经让某人头大如斗,她拉着红娘子,说:“你的夫君大人太可恶了,成心躲着我的,要回南阳也不等等我!幸亏我消息灵通,及时追了过来,不然的话就真的让他晾在北京了……姐姐,我们一起回南阳好不好?” 红娘子笑:“你都追上来了,我们总不能把你撵回去吧?一起走吧。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凯瑟琳瞪了一眼杨梦龙:“提前通知你们,然后某人提前走人么?哼,我可是把他给看透了!” 杨梦龙揉着鼻子苦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 凯瑟琳说:“十恶不赦倒不至于,但很不像话却是肯定的!” 这两位像两只刺猬,就这样你扎我一下我扎你一下的斗上了。为了避免伤和气,红娘子转移话题:“凯瑟琳,你刚从东北回来对吧?那边怎么样了?” 凯瑟琳叹气:“杀戮、死亡、毁灭,一个个村镇被屠灭,大量老弱妇孺含泪离开家乡逃向远方,鸟兽被燃烧的树林逼到发疯……老实说,我还从来不知道原来战争可以如此残酷,如此鲜血淋漓!” 红娘子早就习以为常了:“战争不都是这样的么?” 凯瑟琳摇头:“不,在欧洲战争可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时候,欧洲的战争更像是贵族之间的游戏,骑士获取荣誉的竞技场,我们不会故意却屠灭大量村镇,不会将老弱妇孺赶上一条九死一生的血泪迁徙之路,我们甚至会对俘虏以礼相待,在欧洲,战俘可以跟俘虏他们的人一起过节,参与各种庆祝活动……” 红娘子目瞪口呆:“你们是在玩过家家么?” 凯瑟琳说:“才不是呢,这是因为我们欧洲的战士充满骑士精神,以保护弱小为己任,更尊重敌人,包括被自己打败的敌人,这是骑士之间的战争!” 杨梦龙牙疼似的说:“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骑士发动十字军东征,先是屠了安条克,接着屠了耶路撒冷,最后还打着攻打异教徒的旗号出兵把同样信奉基督教的拜占庭给灭了……对了,在攻灭拜占庭的战争中,威尼斯人还是头功呢!” 凯瑟琳霍地扭过头来,瞪着他,嘴唇翕动着想要分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十字军东征横亘三个世纪,持续两百多年,两百多年时间里,无数欧洲人高呼着“神的意志”,蝗虫似的一波波地穿越中欧腹地,经拜占庭抵达中东,与中东的穆斯林教徒恶战不断。他们的口号是解放圣城,但真正目的却是掠夺中东的财富,占据中东的土地,尤其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那简直就是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光是在耶路撒冷就屠杀了七万多人,甚至剖开死人的肚子找出死者遇害前吞下去的金子,十字军名将高德飞在试图制止十字军战士屠杀婴儿的时候被嘲笑是“妇人之仁”……不管后来的文学家和史学家怎么粉饰怎么妙笔生花,十字军东征说到底都是一次武装大移民,一次持续了两百多年的劫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如果仅仅是抢阿拉伯人也就算了,关键是这帮孙子连自己人也抢!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生活在中东地区、同样信奉基督教的希腊人和亚美尼亚人就倒了血霉,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狮心王理查先是纵兵抢掠西西里半岛的千年古城墨西拿,接着又占领了塞浦路斯,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就更牛了,一家伙就把当时的欧洲最为发达的千年帝国拜占庭给灭了,从拜占庭抢夺的财物相当于当时英国七年的财政收入,这还是那帮蠢货不懂得搜刮的结果。在那场抢劫狂潮中,无数传承千年之久的艺术珍品,比如说文稿、图书、名画、雕塑等等,有很多还是古希腊时代留下来的,价值连城,但是在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十字军看来这些都是无用之物,烧的烧砸的砸,破坏得一干二净。搞笑的是在那场浩劫中残留下来的一点艺术品残片如今都成了欧洲各大国家级博物馆中的珍藏,如果当时的十字军文化水平高上那么一点点,将那些艺术珍品完整年弄回欧洲去,他们的战利品价值不知道得翻多少番。说到底,欧洲所谓的骑士精神只是针对自己人的,没有办法,除去俄罗斯之外整个欧洲就这么大一点,各国之间彼此通婚,搞不好敌方的统帅就是自家女皇的外孙,自家皇帝是敌国皇家的外甥,说到底都是自家人,能下死手么?但是面对中东穆斯林和美洲、东南亚土著,他们可是从来都不会讲什么骑士精神的,真把他们干过的好事一一写出来,那简直就是反人类了。对此凯瑟琳心知肚明,有心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得气急败坏的叫:“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杨梦龙耸耸肩,果然不说话了。 凯瑟琳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得从他这里买大炮呢,而且这货卖给她的大炮跟垃圾差不多,沈阳之战已经让她充份意识到杨梦龙高价卖给她的大炮到底有多垃圾了,为了威尼斯城邦共和国,为了丹多罗家族长久的利益,她必须尽一切办法买到这些先进的大炮,哪怕一门也好!所以她很大方的不去跟杨梦龙计较,兴致勃勃的跟红娘子说着她在辽东的所见所见,除了反复描述明军那庞大的炮群同时开火时那堪称史诗一般的场面之外,她对辽阔的东北大地也印象深刻: “那片土地真的是太肥沃,太辽阔了!”她不无夸张的说,“我骑马沿着平原跑了三天三夜,根本就看不到尽头!直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辽阔的平原,欧洲任何一位国王看到这片平原,都会妒忌到发狂的!” 红娘子说:“东北我也去过,是很平坦辽阔,但是太冷了。” 凯瑟琳说:“根本就不算冷好吧?放在欧洲,这样的气温完全正常的好吧?你们中国人就是过得太舒服了,否则绝不会把一块条件这么好的土地视为畏途的!” 红娘子耸耸肩:“也许吧!对了,凯瑟琳,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凯瑟琳瞟了杨梦龙一眼,说:“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努力,办好总督交代我办的事情,还能偷懒不成?” 红娘子也看了一眼杨梦龙,莫名的想笑:“我看这事你恐怕很难办得好了。” 凯瑟琳发狠:“我才不信这个邪!” 杨梦龙面无表情,却在心里狂叫:“我求求你赶紧信这个邪,及早放弃吧,别再缠着我了!” 这是不可能的…… 一路走走停停,用了两个星期,终于回到了河洛地区。 战争的阴影尚未消散,河洛地区便恢复了活力。在明媚的阳光下,片片麦田绿茸毯似的在脚下铺开,一直铺到天边,天气还是很旱,水车和汲井在不停的运转着,提起来的水顺着水泥沟渠快速奔流,在甘美的水流的滋润下,麦苗茁壮成长,生机勃发,跟京津一带的破败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工厂的烟囱终日不绝,喷吐着白烟,水力带动庞大的机床,金属加工厂中砧锤相撞之声一刻都没有消停过,水力纺织车飞快地“吐”出一尺尺精美的棉布和亚麻布,木工厂的圆锯飞快转动将一段段圆木锯成板材……大道是满载着各种货物或者原料的马车络绎不绝,当真称得上是车水马龙,这繁华的景象,让人看着就心花怒放。凯瑟琳惊叹:“这场大战对于河洛地区似乎没有任何影响啊!非但没有影响,还使它变得更加繁荣了,真是个奇迹!” 杨梦龙说:“这算什么奇迹?这明明就很正常好吧?战争财最好发了!” 红娘子喷了:“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说得好像整个河洛地区都是黑心肝一样!” 话说得不是很中听,但是河洛地区在这场战争中吸纳了海量的来自全国各地的财富,富得流油却是不争的事实……没错,他们发的就是战争财。战乱一起,无数富商逃往河洛地区,海量的金银珠宝往河洛地区汇集过来,想不发都难了!据说已经有人在一本正经的研究该不该把国都迁到南阳或者洛阳来了……北京有什么好的?那么干旱,而且冷得要死,哪里比得上我们河洛地区,温暖而丰饶,要钱有钱,要粮有娘,把国都迁过来再合适不过了!当然,这只是某些异想天开的代表在狂开脑洞,属于非主流,大家不用理会的。 杨梦龙心急火燎,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南阳将军府。 将军府很安静,大门半开半掩,门口两头石狮子擦得一尘不染,不怒自威,一切都没有改变。看到他回来,卫兵赶紧敬礼,然后气沉丹田准备吆喝,杨梦龙摆摆手,说:“不要惊动别人,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把马交给仆人,自己快步走了进去。 跟他当千户的时候一个样,将军府内仆人数量少得可怜,不过东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处洋溢着详和安逸的气息。这是筱雨芳的功劳,她不喜欢被那么多人伺候着,闲着没事就喜欢收拾东西,把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当当。杨梦龙轻车熟路的跑进大堂,咦,不在?又跑去后院,这回找到了,筱雨芳正蹲在后院草坪上,张开双臂,两个小家伙挥舞着小胳膊朝她扑过来,走得摇摇晃晃的,看着就让人担心,两个小家伙却很开心,吃吃的笑个不停。看到杨梦龙进来,姐弟俩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他,可能是觉得他有点儿陌生了吧。筱雨芳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带着恬淡的微笑轻盈的迎上来,轻声问:“回来啦?” 杨梦龙说:“回来了。” 筱雨芳问:“仗都打完了?” 杨梦龙说:“都打完了,恐怕以后都没什么仗好打了。” 筱雨芳嫣然一笑:“那再好不过了……抱抱孩子吧,你都有大半年没抱过孩子了。” 杨梦龙蹲下去张开双臂,两个小东西摇摇晃晃的撞入他的怀里。小心地抱起这两个小东西,他开心的说:“重了不少,再过上一年我一个人想抱起两个还真不容易。” 筱雨芳说:“小孩子个子长得快,不生病的话一个月长一斤多都不成问题,但如果生了病就难怪了,哪怕是一场小病也会瘦很多的。这两个月,姐姐和弟弟都开始学走路了,一开始经常摔,但摔得再疼也很少哭。” 杨梦龙笑:“真的吗?这性子像我!”用力在两个小宝贝的脸蛋上狠狠亲了几下。抱着这两个粉嫩的小家伙,闻着孩子身上那带点奶香的气味,感受着血脉相连的动人滋味,他只觉得无比的满足! 什么权力争斗,什么流芳百世,都给我见鬼去吧,这才是我想要的! 三十四 朋友 毕竟是血脉相连,两个小不点很快就将那一丁点儿的陌生感给抛到了九宵云外,用小脸在老爸脸颊蹭来蹭去,格格笑着,亲昵得不得了。其实说起来,杨梦龙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做生意是这样,当官是这样,就连当老爸也是这样……孩子出生到现在都一岁多了,他陪孩子的时间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三个月,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筱雨芳在带,他在外面忙个不停,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对孩子亏欠真的太多了。所以抱着这两个小不点,他真的是心花怒放,开怀大笑,要不是两只手都没空,他早就该用手去把小家伙的脸挤成猪头了。 筱雨芳微笑着看着他,见他一脸灰尘的狼狈样就好笑:“又当甩手掌柜,甩下所有同僚和皇帝自己跑回来的?” 杨梦龙说:“在京城闲着没事,就找皇帝请假回家看孩子……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居然还推三阻四,说什么现在大明百废待兴,事情多得不得了,我身为帝国元帅实在不宜离开!我靠,明明就是希望多一个人帮忙然后自己好偷懒,居然能找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不要脸呢?” 放眼整个大明,敢这样说隆武帝的人,恐怕也就他一个了吧? 筱雨芳抿嘴笑:“陛下还在当藩王的时候可是很勤奋很努力,凡事亲力亲为的,至于登基之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杨梦龙叫:“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给带坏了?” 筱雨芳两手一摊:“我可没有这样说。” 杨梦龙说:“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红娘子和凯瑟琳进来了,筱雨芳惊喜的上前拉着这两位的手,有说不完的话。看得出,她跟这两位都很合得来……貌似她跟所有女性都合得来,而不管是红娘子还是凯瑟琳,都对这位将军府的女主人敬重有加,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这大半年来自己所遇到过的事情,别提多开心了。然后程琪和柳紫嫣也回来了,这两位看到杨梦龙,只是略带惊奇的说了句:“哟,我们的一家之主回来了!”然后就跟红娘子和凯瑟琳聊上了,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杨梦龙揉了揉鼻子:“怎么觉得我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不管了,逗孩子,等这帮娘们聊够了,自然会注意到他的。 不过,等待可能有点儿漫长…… 然后安宁和朱慈烺也回来了。隆武帝继位之后,皇后和几位皇子公主都选择了到塞外隐居,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朱慈烺仍然留在南阳继续他的学业,每天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上学,放学,有时还在老师的组织下上山捡柴给孤寡老人送去。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帝王之家的痕迹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学习异常刻苦的孩子,同学们和老师们都没觉得他有什么跟常人不同的。看到杨梦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恭恭敬敬的鞠躬:“老师好!” 杨梦龙使劲将女儿揪着自己耳朵的手推开,问:“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吧?” 朱慈烺说:“很好,这段时间我享受到了真正的自由,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开心的。” 杨梦龙打量着他,问:“不恨我?” 朱慈烺很洒脱:“恨老师?怎么会呢?几年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了,但一直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挣脱不得,是老师帮卸掉了这副无形的枷锁,让更适合当皇帝的人坐上了那个位置,让我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安宁骂:“你一天到晚就老气横秋,真叫人受不了!” 朱慈烺挠着头,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个有点儿傻气的笑容让杨梦龙意识到,这位前太子爷算是彻底的接地气了,就算是拿枪逼着他回去当那个太子,恐怕他也不会干的。其实认真想想,那张龙椅虽然有着无穷的魔力,但是也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美好,坐上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的皇帝大有人在。比如说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这两货其实就是顶尖的书法家、文学家,其书法和文学上的修为足以让他们名垂青史,却因为种种原因登基当上了皇帝,然后很倒霉地遇上了靖康,落得个“坐井观天”的悲惨下场;明武宗朱厚照有着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如果让他当个行为艺术家肯定有惊人的成就,奈何他当上了皇帝,留下了荒诞无稽、宠信奸佞的骂名,简直就是皇帝的反面教材了。再近一点点,朱由校,这货有着非凡的手艺和创意,是个天才木匠,天才设计师,但老天爷非要他当皇帝……对他,对大明,都是一场悲剧。而朱慈烺,根据杨梦龙这么多年的观察,这个孩子虽然很勤奋好学,这些年也看多了人间疾苦,隐隐约约的知道怎么去当一个皇帝了,但他并没有上皇之姿,硬让他登基,恐怕又是一场悲剧。看到他对这种平凡人的生活很满足,杨梦龙也就放心了。他一边跟儿子搏斗将自己的头发从小不点手里抢救出来一边说:“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说明你真的不在意那张龙椅,我很高兴。你享受平民的生活,可以,但是你要记住,你姓朱,你的出身和这个姓氏注定你,你的孩子,你的孙子,你们好几代人都不可能真正的平民化,所以你必须努力,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朱由检的儿子并不差,明白吗?” 朱慈烺思索着问:“老师是要我拥有问鼎皇位的能力?” 杨梦龙说:“对。现在皇上干得很出色,但并不代表他能一直这样勤政、爱民,必须有人向他施加压力,如果他干不好,我们就换你上。” 朱慈烺愣了半晌,苦笑:“我越发的觉得不当这个太子是对的……有老师这样的臣子,这皇帝当得太苦逼了!” 如果朱聿键能听到,肯定会激动得两眼泪汪汪,握着朱慈烺的手大叫:“贤侄,你真的是我的知音啊!都说君弱臣强必生祸端,现在已经不是君弱臣强了,而是……整个朝廷中枢都成了一个工厂,皇帝只是工人选出来的厂长,干得不好的话随时可能被撸掉换另一个上的!贤侄,这皇位我还是还你给吧,我回南阳种田!” 杨梦龙瞪了这小子一眼:“臭小子,有你这样说老师的么?说得我好像曹操重生一样!” 朱慈烺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心里却咕哝:“你不是曹操重生,但是你比曹操重生还要要命啊!曹操最多也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老人家直接就把皇帝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 杨梦龙自然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懒得跟他计较,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一下,过几天跟我一起去见你爹。” 朱慈烺有些惊喜:“我……我可以去见我爹?娘亲说不行的,别说见,提都不要跟人提起我爹,免生祸端……” 杨梦龙冷哼一声:“儿子见老爸,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的?谁敢借题发挥让他过来找我,我一定会让他感受到来自130毫米舰炮的人文关怀!” 被废的皇帝和储君历来是一个帝国最大的禁忌,从皇帝到臣民都小心翼翼的绕开这个雷区,碰都不敢碰,因为在野心家眼里一个废帝,一个被废的储君,可以作的文章实在太多了!这种事情必须死死捂着,捂不住的话,轻了是天下大乱兵戈四起,重了,社稷都有覆亡的危险!但是在杨梦龙看来这就是个屁,他能通过立宪将皇帝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就更不怕有人拿一个废帝来作文章,敢拿废帝来作文章的人,肯定是想试试是自家骨头硬还是炮弹硬了!于是,数天之后,他就带着朱慈烺取道山西出塞,直奔大草原。 在大草原深处,一座隐藏在山谷之间的优美农庄里,朱慈烺见到了他的父亲。现在的崇祯正赤着脚顶着烈日抡动锄头,在花园里挖地准备种花呢,大概是这几个月来日子过得不错,他那精瘦精瘦的脸上多了一点肉,显得精神了很多。看到杨梦龙带着朱慈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呆愣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梦龙笑:“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了?来几个人帮忙把东西卸下,快点!” 于是就上去了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卸东西,整整一大车呢,干果鲜果蔬菜牛肉什么的通通都有,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绝对很好吃,是杨梦龙从南阳带过来的。 崇祯看着那一大堆东西,指着杨梦龙哭笑不得:“你呀……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杨梦龙耸耸肩,说:“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子就挺好,没必要改变什么。怎么样,在这里过得还好吧?” 崇祯扔下锄头,拍掉手上的泥土,说:“还行,衣食无忧,也用不着为那一大堆自己明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却又必须处理的麻烦事情伤脑筋,一天到晚就是骑骑马,钓钓鱼,实在闲得慌了就种点花草,逍遥自在,挺惬意的。” 杨梦龙骂:“你倒是逍遥自在了,给我们留下个超级烂摊子,差点没把我们给累死!” 崇祯神情一黯,缄默不言,良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当然,杨梦龙也只是随便发发牢骚,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指挥人手将东西搬进去,然后就在农庄院子里支使一帮大厨,将他们差遣得团团转,烤肉的烤肉,杀羊的杀羊,很快,院子里就弥漫起了浓郁的食物香味,让人垂涎三尺。折腾半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皇后和几位小皇子小公主也出来参加宴席了,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而杨梦龙则拿出冲锋陷阵的劲头来,敞开了狂吃海喝,所到之处杯盘狼籍……一切都跟以前没有任何两样。 酒足饭饱了,几个小的和皇后一起出去骑马,只留下杨梦龙和崇祯在躺在躺椅上慢慢聊着。这么久不见了,他们肯定有很多东西要说的。 崇祯问起现在的局势,杨梦龙一五一十的给他一一道来,得知隆武帝施行的新政内容之后,崇祯为之咋舌,很干脆的承认自己没有勇气作这样的改革,隆武帝却雷厉风行将改革推上了正轨,可见他当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 “朕也想过像他那样大刀阔斧,革除一切弊政,可是力不从心,越是想做,事情就被弄得越糟糕。”崇祯神情有些苦涩,“当皇帝实在太难了,压得住群臣就是天子,压不住群臣就是傀儡,而朕别说天子,连个傀儡都不够格,从头到尾都让群臣牵着鼻子走,明明已经犯下大错还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要不是有你和卢卿家,只怕此时这天下早就姓努尔哈赤了!朕……愧对你们这些忠臣,愧对那千千万万忠勇的将士!” 杨梦龙看着他,声音低沉:“后悔吗?” 崇祯苦笑:“后悔,几十万将士就在朕面前死去了,怎能不后悔!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又不能让死人活过来!你另立新君是对的,就朕这糊涂性格,真个重回紫禁城,还不知道要干出多少糊涂事情来!” 杨梦龙说:“也正因为看透了你这点,我才决定另立新君。” 崇祯无奈的笑了笑,忽然问:“杨梦龙,你是朕一步步提拔起来的,朕从来没有像对你那样信任过哪一个人,哪怕是卢卿家也没有。朕想知道,在你心里,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梦龙双手枕着脑袋,看着天空中的白云,说:“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容易冲动,生性多疑,有着很多缺点,但本质并不坏的朋友。” 崇祯愣住了:“朋友?你当朕是朋友” 杨梦龙认真的说:“是的。你给了我信任,将我从一介布衣一步步提拔成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如果没有你的赏识,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漂泊着呢!这份情我始终记着,所以明知道留着你会后患无穷,我还是坚持替你找一条后路,让你,让你的家人都能无忧无虑的活下去,这就是我对朋友的报答。” 崇祯沉默良久,才悠然一叹:“人予你一分,你予人十分啊……朋友,杨梦龙,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朱由检这辈子最大的福运!” 杨梦龙笑容灿烂:“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三十五 还欠顿打 杨梦龙在崇祯家逗留了整整七天。 一国元帅居然跑到一个如此偏远的地方,一呆就是七天,啥都不干,就陪着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废帝骑马、打猎、钓鱼,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但是对于杨梦龙这么个患上了懒癌,而且是晚期的家伙来说,这都是小意思,要是没有人催,他能在这里呆上半年!用隆武帝的话来说,朝廷缺了谁都不行,唯独缺了这个懒鬼一点问题都没有!当然,这只是气话,缺了这个家伙的后果崇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堪比天崩地裂!所以这家伙出来玩够了,还是要回去的,不然家里那几位就该有意见了。 朱慈烺自然是跟他一起回去,崇祯夫妇都很舍不得,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是眼泪汪汪,拉着哥哥的衣角舍不得松开。这一幕看得杨梦龙心都有点儿不好受,朱慈烺倒像个大人一样安慰大家:“不要这样子啦,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崇祯沉着脸喝:“休得胡来!离开了这里,你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最好提都不要跟别人提起你的出身!” 朱慈烺被骂得呆了一呆,呐呐的说:“是,孩儿明白了。” 崇祯有些紧张的对杨梦龙说:“杨卿家,朕已经看开了,对于现在的生活朕心满意足,不会动,不会动!只要你能继续待慈烺如弟子,朕就心满意足了!你待他严些,该打打,该骂骂,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带他到这里来,免生事端,只要他能长大成才,朕就心满意足了!” 看样子这位爷虽然已经认命了,并且还蛮享受这种被废掉之后无事一身轻的生活,但一时半刻还是改不过来,口口声声都是朕。不过他对于从权力巅峰走下来之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却是一清二楚。天家无亲情,有几个帝王在交出权力之后有好下场的?很多皇帝明明都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仍然死抱着权力不放,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恐惧,害怕自己交出权力之后不得善终,甚至祸延子孙!他犯下了弥天大错,好在杨梦龙和卢象升都是念旧之人,极力保全他的性命,并且让他在这么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隐居,更力保他家眷周全,而隆武帝似乎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已经很满足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引起隆武帝的猜疑,不要卷入政治的漩涡,平平安安地长大,他就什么都不求了!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杨梦龙,所以他现在都差不多是用哀求的语气拜托杨梦龙了。 杨梦龙看着那几个眼泪汪汪的孩子,叹了口气,说:“等他们再大一点之后,就送到南阳来上学吧,老呆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也不是办法。” 崇祯夫妇都是一怔:“你……” 杨梦龙笑笑,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天大地大,宪法最大,就算是皇帝也必须遵守宪法,出于一己私利随意剥夺别人生命这种事情是违反宪法的,哪怕是天子也承受不起违反宪法的后果。所以,慈烺他在南阳是绝对安全的,你们的孩子在南阳也是绝对安全的,再过个十来二十年,当人们把这些事情都渐渐淡忘之后,你们也可以自由自在的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去了。” 崇祯愣了好久才说:“唐王竟有如此胸襟立下宪法,并且以身作则去遵守,他确有上皇之资,朕……我不如他,我远不如他!杨卿,有机会的话你跟他说,我这辈子哪都不去,就呆在这里,这个小小的农庄就是我夫妇终老之处,让他放心好了。还有,请让他务必狠起心肠来,将那些贪官污吏和东林清流连根拔起,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也在所不惜,不如此,不足以让国家长治久安!以前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我不希望他在同一个地方栽同样的筋斗。” 杨梦龙说:“他正在做,放心吧,那些蛀虫一个都逃不掉!你们就安心的在这里生活,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们就能恢复自由了!” 崇祯微笑:“别人说这话,我会当他是疯子,但是你……我信得过!” 杨梦龙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自始至终都这样信任我该多好?”神色竟有些苦涩和无奈,他始终对崇祯鲁莽行动发动北伐,葬送了三十万人马,打乱了全盘计划而耿耿于怀。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所以他只是摇摇头,骑上骏马疾驰而去。朱慈烺再次跟父母说了声再见,也跳上骏马,一溜小跑的追了上去,都跑出老远了还频频回头,依依不舍。 目送儿子骑着骏马跟着杨梦龙在大草原上飞驰,渐渐走远,崇祯和周皇后都有些难过,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周皇后轻声问:“冠军侯说过上十几年我们就恢复自由了,是真的吗?” 崇祯说:“别人的承诺也许信不过,但是他的承诺,绝对信得过。如果连他都信不过,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信的了。” 周皇后看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说:“很期待那一天啊……臣妾长这么大,去过的地方少得可怜,做梦都想去看看紫禁城外面的世界……现在看到紫禁城外面的世界如此美丽,就更想走遍神州大地,饱览这壮美的河山……” 崇祯握紧妻子的手,一字字说:“待天下太平之后,朕陪你去游历天下,直到我们都老得再也走不动为止!” 周皇后柔柔的笑:“你真的得改改自己的称呼了。” 崇祯连声说:“是该改了,是该改了……” 这对历尽劫难的夫妻就这样坐在草地上,欣赏着草原风光,聆听着鸟儿的歌声,只觉得心都让幸福给填满了。 虽然失去了一切权力,但是能守着这些可爱的儿女,静静依偎在一起欣常草原风光,这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这种幸福,是权力无法给予的。 在大多数时候,权力只会让人离幸福越来越远,可惜,能看透这一点的人很少很少。 这对放下了权柄的夫妻可以在大草原深处享受平淡而惬意的生活,大多数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现在的中国,正处于翻天覆地的变革之中,亿万人口全部被抛到风口浪尖,没有人能够幸免。在杨梦龙跑到大草原来与崇祯骑马打猎的时候,改革已经全面铺开,大批官吏在新军战士的配合下开赴全国各地,开始丈量土地,清点军户的户籍,为重新划分田地作准备。从河南河北一直到甘肃,从台湾到云南,这些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与之同时展开的还有普及法律的工作,整个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了法律的力量排山倒海地辗压过来的巨响。八个都督府也开始建立,不过辖区的划分工作可能要持续几年时间,毕竟每个都督府要负责好几个省,省与省之间的交界不是那么分明,划分辖区是项很伤脑筋的工作。 一个积弊重重的帝国想要进行彻底的改革命,总要伴陪着腥风血雨。首先,土地收归国有这一条就遭到了极大范围的抵制,包括实行新政已经几年的湖广地区。中国人把土地看得极重,每一块地都是祖先勤奋开拓,一锄一斧垦出来的,是命根子,哪能说交出去就交出去呢?他们据理力争,情绪异常激动,甚至组织了大队人马上京城进谏。好在,河洛新军在湖广地区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们反复向大家解释:土地收归国有只是不允许他们把耕地出售,防止土地兼并而已,土地的产出在交了税之后还是归大家所有,土地还是归大家管理,交完税后种菜种豆所得也是归大家所有……苦口婆心,说得嘴都干了,总算是将大家给安抚了下去,没闹出什么大事来。而河北和山东也是一样,这两个省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老百姓发现就算土地收归国有他们也没损失什么,反倒能得到更多、更好的土地,自然是乐得赞成,倒是藩王和地主激烈反对,甚至起兵造反。一起起兵造反的还有那些即将失去土地的卫所长官,他们靠着鲸吞军田过得逍遥自在,可现在国家要把土地收回去了,这是何其卧槽!没法活了,反他娘的! 然后通通都被打跪了。地主的坞堡在新军在大炮面前不堪一击,至于卫所指挥使……往往还没等新军动手,手下的军卫就先用锄头粪叉把他们给镇压了。在山东、山西、河北三省造反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被挂到了树梢上————这帮可怜的娃在造反之前也不看看这是谁的主场! 所以说风水真的很重要,在风水不好的地方起兵造反跟找死没任何区别…… 北方、湖广这边新政推行还算顺利,毕竟是河洛新军和天雄军的主场嘛,而且有东北这片土地分流,也可以有效地消弥一些地主的不满————实在不爽可以到东北去买地办农场啊,那里的土地暂时还是允许买卖的!尽管遇到了一些抵制,但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发自内心拥护新政的,有这大多数人的支持,事情就不难办了。但是在西南地区就没有这么好办了。那些生活在贫穷闭塞的偏远地区的土司们历来桀骜不驯,像秦良玉麾下那些石柱兵那样忠心耿耿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专注于建立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表面恭顺,可关起门来就完全是国中之国了,在各自独立的小王国里,他们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灵!一听说国家要将所有土地收归国有,然后按人口分配,这些土司顿时就炸毛了,这不是要断老子的根嘛,不能忍,绝对不能忍!最可悲的是,那些给土司做牛做马的奴隶居然也二话不说就跟着起兵造反了,一时间,西南遍地烽火,处处狼烟。这种情况朝廷也有预料,那些土司肯定是要收拾的,他们起兵造反,正中朝廷下怀。但是那些被奴役的奴隶也跟着造反,而且反得比土司还要积极,就让隆武帝想不通了,老子要分田地给你们,要让你们过好日子啊,你们干嘛要反我!最后还是秦良玉解开了他的疑惑: “那些奴隶,从一出生就开始被土司欺负,慢慢的就觉得土司骑到他们头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有人要将骑在他们头上的土司踹翻,他们甚至比挨踹的土司还要愤怒!这些贱骨头,没救了的!” 隆武帝问:“那朝廷当如何应对?” 秦良玉说:“只能打,打到他们将朝廷当成新的主人为止。” 隆武帝沉吟良久,说:“那就打吧。” 于是,秦良玉和秦翼明姑侄俩率领一万六千川军挺进大西南,在崇山峻岭之间展开清剿行动,直杀得血流成河。这场针对西南土司的清剿行动持续了三年之久,那些桀骜不驯的土司尝到了跟国家机器对于抗的最苦涩的滋味,不知道多少部落就这样彻底消失在林莽之间了,至于土司本人也是身死族灭,悬首京师。西南大清剿为隆武帝赢得了“铁血暴君”这么个绝不光彩的绰号,但不得不承认,他的三光政策确实很管用,长达三年的清剿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土司敢于挑战朝廷的权威,一直动乱不断的西南地区迎来了长达数百年的和平。 因为敢于挑战朝廷权威的土司都死光了。 四面开打,同时还要推行改革,而江南的叛乱一时半刻还没有平定,大明的国库很快就吃不消了。有大臣建议发行国债,但被隆武帝否决了,去年为了筹集军费发行的国债都还没有回收呢,现在又发,会影响帝国公信力的,不行,绝对不行!这帮君臣趴到地图前反复研究,想找只肥羊出来杀掉好吃肉,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日本貌似还欠我们一顿打啊! 揍丫的! 三十六 不靠谱的名臣 在东亚的政治版图上,日本扮演着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他们清一色的五短身材,却有万丈雄心;他们很多时候自家军队的规模只够打一场水架,却做着征服东亚的美梦;他们内部一盘散沙,混战不断,军事实力弱得一逼,却总能很幸运的从东海彼岸那个强横的王朝的打击之一幸存下来:白江口一战几千唐军全歼了兵力是己方十倍的倭军,却没有进攻日本本土;元朝倒是两度渡海攻伐日本本土,却两次都活见鬼地遭遇了台风,全军覆没;明军在长达八年的抗倭援朝中重创了日军,将朝鲜变成了成千上万在百年战乱中磨练出来的日军精兵的坟墓,但自身也是筋疲力尽,无力进攻日本本土了……就因为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原因,日本一直没有被中国征服过。 反倒是日本倭寇时常乘大明政局不稳跑到中国来抢劫。当然,对于日本人来说,离开日本本土去劫掠中国和朝鲜沿海地区已经成了他们求生的本能了,早在高句丽时代他们就这样干的啦。知道高句丽时代日本人叫什么吗?叫瓢民。当时的日本海盗划着小船穿越海峡抵达朝鲜或者东北沿海地区,为了避免过早引起高句丽军民的注意,他们会在离海岸还有好远的地方就往身上绑上好几个晒干掏空的葫芦为自己提供浮力,弃船游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岸,然后大抢特抢……估计当时高句丽军民看到成群结队的矮子从海面一路漂过来,肯定是目瞪口呆,搞不好还会狂叫:“夭寿啦!葫芦娃来了!”这帮葫芦娃还蛮能打的,当时高句丽可谓东亚数一数二的军事强国,愣是让他们劫掠了不少村镇,真是窝火透了。后来唐与百济爆发了一场大战,百济被打得屁滚尿流,请葫芦娃来帮忙,而他们也真的来了……然后就被打跪了。明朝的时候这帮葫芦娃又故态复萌,跑来抢中国,把江南地区弄得乌烟瘴气,明王朝费了好大的劲才平下去。但也仅仅是平下去而已,远征日本是不可能的,谁让太祖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呢?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日本会继续逍遥自在下去,直到被西方列强撞开国门,然后开始革新,最终成为亚洲第一强国,在亚洲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虽然最终战败,但依然垫定了自己成为强国的基础…… 然而,历史跟那帮葫芦娃开了个可怕的玩笑。缺钱缺得厉害,缺节操缺得更加厉害的隆武帝大手一甩就将太祖的祖训给扔到了爪哇岛,什么不征之国?去你奶奶的,大爷现在缺钱花,登莱新军,去给我抢!抢什么?抢人口,抢粮食,抢白银,有什么就抢什么!抢够了就回来,不要想着一次把所有东西抢清光,反正以后还要继续去抢的,急个啥? 于是,济南大都督吴胜很快就接到了去抢日本的命令。吴大都督叹气:“又是去抢那帮矮子……来来回回都是抢他们,真的好无聊啊!” 袁宗第嘿嘿一笑:“我就喜欢抢那帮死矮子!他们抢大明都抢了多少年啦?也该轮到我们抢他们几回了!大都督,这次怎么整?” 吴胜打着哈欠说:“老样子,出兵六千,带上足够的火炮、弹药和给养,你带队!对了,约上那帮高丽棒子,打去年到现在,高丽棒子又让倭寇抢了几次,他们肯定想报仇的,约上他们,多带点炮灰总是好的!” 袁宗第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这家伙是流寇出身,对于烧杀抢掠这种事情有着狂热的兴趣,抢了两轮日本让吴胜有那么一点点的审美疲劳了,但他不会,跑到敌国境内杀人放火这种事情多有意思啊,怎么会无聊呢!他很快就从劳改营里征集了六千精兵强将,带上了十几门85毫米榴弹炮,十几门160毫米雷击炮,120毫米雷击炮没带,想来日军已经没什么勇气跟明军野战了,没必要。准备好家伙了,派人到朝鲜吆喝一声:“抢日本去喽,有没有一起去的?”结果呼啦一下就来了好几千,大家合兵一处,扬帆出海,兴冲冲的直奔日本而去! 于是正为被明军抢了两次都没法报仇的德川幕府惊喜地发现明军又打过来了,这次他们有机会报仇了! 当然,也仅仅是有机会报仇了而已,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有机会报仇,但没有成功的希望…… 是的,面对强大的明军,日本军队几乎没有任何成功报仇的希望。大明新军本就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战术更是遥遥领先于任何对手,经历了一场几乎灭国的大战之后,大明进行了一场全面的改革,而军事改革则被列为第一优先,以往文臣加诸军队身上的种种掣肘如今都被一扫而空,大明新军恢复了自由,可以纵情咆哮,扑向任何他们看中的猎物了。还有文臣掣肘的时候大明新军便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今这些掣肘都消失了,还有谁是他们的对手?别说那帮日本矮子,就算是在文艺复兴之后逐渐强大起来,装备战术渐渐领先亚洲的欧洲,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当明军在日本沿海城市登陆的时候,日本的大名们很快就发现,他们除了挨宰和逃跑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同样发现自己只能在逃跑和挨宰之间二选一的还有江南那帮险些坑死了大明的坑爹缙绅和士大夫集团。隆武帝一声令下,戚虎所统率的几万大军便从徐州向南京猛扑过去,配合戚虎军团的是郑氏舰队,这是他们第二次向南京进发了,路熟得很。江南缙绅终于彻底慌了神,破天荒的停止内斗,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抱团负隅顽抗。在地窖中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黄金白天银源源不断地撒出去,疯狂的招兵买马,只要胳膊和腿没毛病的男子都让他们拉进军队去充数,一时间,江南地区的叛军兵力竟多达六十万之众,几乎是北京所统辖的兵力的三倍!帝国实际掌握的兵力居然只有叛军的三分之一,还真是够搞笑的。数量是有了,但是质量嘛…… 从武汉顺流而下的变形金刚分舰队七天之内连下安庆、池州、铜陵三城,俘敌三万余人。指挥这支分舰队的旭望着黑压压的俘虏咋舌:“三万头猪七天都抓不完啊!” 从淮南淮北杀过来的淮泗骑兵一路横扫,七天之内连陷六安、合肥。面对凶悍绝伦的淮泗骑兵,镇守合肥的叛军几乎一枪没放就投降了,理由是这些淮泗蛮子野蛮得很,如果他们抵抗了,搞不好城破之后会屠城的!好吧,不得不佩服镇守合肥的叛军将领真是深谋远虑,都还没有开打呢,就想着城破之后人家会不会屠城了! 郑芝豹倒是在苏州、湖州遭遇了相当顽强的抵抗,叛军兵力众多,作战凶悍,战术也诡异,郑氏舰队多次出击,不是扑空了没逮住敌军主力就是在河口港叉遭遇伏击损兵折将。杀得性起的郑芝豹从变形金刚舰队要来了几艘火箭炮舰,遇到水寨啊敌军舰队啊什么的就用火箭炮将它们通通轰成一片火海,同时又向变形金刚舰队要了一批人工制导火箭船过来,向叛军控制的码头发动自杀式袭击,只听到声声巨响响彻天宇,团团火光映红半空,叛军赖以支持的战略目标被一一摧毁,撑了大半个月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好投降。郑芝豹一审俘虏才知道,跟他他死掐的那帮叛军是太湖水寇,跟南京小朝廷没多少关系,只是明军大规模清剿叛军也让他们意识到了危险,自告奋勇跳出来跟明军作战。 让人吐血的是,这支明军在江南平叛中遭遇的最强大的对手在南京小朝廷居然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原因是他们大当家自立为王,激怒了南京小朝廷,南京小朝廷也将他们列入了清剿的名单…… 搞了半天居然是跟一帮自干五掐了大半个月,郑芝豹的郁闷就可想而知了。 郑芝豹在太湖的小小挫折对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明军的胜利狂潮还在继续。戚虎所指挥的精锐之师先是猛攻泰州,这是南京小朝廷最精锐的部队镇守的战略要地,恶战了整整七天,杀得尸骨盈野才拿了下来。拿下泰州之后,这支大军连休整都免了,立即渡过长江,直扑扬州。在扬州,戚虎遭遇了一个在明末历史赫赫有名的人物:史可法。这个硬骨头统率四万人马镇守扬州,与镇江一起形成一道防线,作为南京最后的屏障。戚虎写信过去让他投降,史可法回信,洋洋洒洒数千言,骈五骊六,引经据典,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挖苦嘲弄浑然天成,把北京朝廷从隆武帝到扫地的宫女一个不落的问候了一遍,最后这位书生激愤地表示:唐王大逆不道觊觎神器,为一己之私对东林君子们大开杀戒,重用河洛一众叛逆,沉醉于兵戈战事,沉迷于奇技淫巧之术,导致礼乐崩坏,道德沦丧,汉家衣冠已不复存在。史某身为汉家子民,读的是道德文章,学的是忠孝礼义,绝无向叛逆低头之理,必与扬州同殉,为天地存一分正气! 好吧,这文章确实是文采飞扬,戚虎自问拍马都不能及。所以他也懒得再浪费口舌了,调集大炮对着扬州城墙猛轰,轰塌一段城墙之后就猛冲进去。他敬重像史可法这样的人,所以出手毫不留情,这种人是没法劝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全力击败他,让他死而无憾。但是让戚虎大跌眼镜的是,预料中的顽强抵抗根本就不存在,扬州守军跟无头苍蝇似的,整道防线到处都是破绽,他在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城墙,只用一天时间,扬州易手,史可法也成了俘虏。当了俘虏之后的史可法仍然是从容自若,面对戚虎那刀锋般锐利的目光面不改色,这份胆气令人佩服,但是…… 他貌似也只有胆气能令人佩服的。 戚虎问:“扬州足有数万兵力,又有足够食用半年的粮食,为何如此不堪一击?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在防务上花过心思?” 史可法淡淡的说:“史某只求一死明志,这些琐事,哪里顾得上?” 戚虎和一众将领傻傻的看着这位青年,目瞪口呆。戚虎好不容易合上下巴,有些吃力的问:“听说是你自告奋勇来守扬州的?” 史可法说:“正是!” 戚虎问:“既然是自告奋勇来守扬州,为何对扬州城防漠不关心?莫非所谓的守城只是你殉节的仪式,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怎么守城?” 史可法喝:“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戚虎也喝:“我不会杀你!卫兵,将这个家伙拎出去,有多远扔多远!让这种人统率几万大军,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卫兵进来,将史可法叉了出去。史可法高声喝骂,大义凛然,卫兵马上往他小腹来了一拳,然后就世界清静了。跟历史上一个样,这哥们对军事可谓一窍不通,也没有心思去弄懂,他领兵镇守扬州也压根就没想过怎么守住扬州,只求能死得轰轰烈烈,名垂青史,至于追随他的将士和扬州城的百姓怎么办,估计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书呆子兼万人坑,扬州城的防务就可想而知了,幸好这次打过来的不是清军,而是明军,虽然扬州城破,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掠并没有发生,他也没有人头落地,只是让戚虎扔了出去而已…… 这是扬州最大的幸运,也是史可法最大的不幸。 三十七 崩溃 史可法虽然很不靠谱,但是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现在,他都属于比较能干的那种人了……没错,明末的南京小朝廷就有这么坑爹,这么一位拿战争当儿戏,只想着死得轰轰烈烈名垂青史,压根就没有想过如何战胜对手,至少让对手在自己倒下之前付出足够的代价的书生,居然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由此不难想象明末的南京小朝廷烂到了什么地步。也正因为这位属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防守的扬州数日之内易手的消息传到南京之后,南京文武百官简直如同世界末日降临了一般,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蠢材!真是蠢材!四万人马守扬州,几天就丢了,真的是蠢到家了!” “当初这个书生主动请缨的时候老夫就说过他乳臭未干却口气太大,信不过,重用不得,你们偏要赋予重任,现在全傻眼了吧?” “唉,当初大家看他出口成章,文采飞扬,以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谁想到他居然这么没用,几天就把扬州给丢了!” “他不是无能,是蠢!明知道扬州守不住也不撤,不撤也就算了,好歹也把扬州的粮库银库烧清光啊,现在倒好,我等挖空心思筹集到的粮秣,全便宜了戚虎那个老贼!”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怎么补救?怎么补救!” “呵呵,还补救呢!安庆丢了,桐陵丢了,合肥丢了,湖州、苏州也丢了,现在连扬州也丢掉了,如今的南京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婊子,人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是孙武重生,吴起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这位大人,本官知道你心中有火,但是这样口出秽语,简直就有辱斯文啊!” “我呸,命都快没了,还斯文呢!”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管在什么时候,读书人的气节和风仪还是要的!” “愚蠢!古板!我们的大业就是坏在你们这些跟史可法一样既蠢又固执的人身上!” “哎,你怎么骂人了!” “骂的就是你们这种书呆子!” 好吧,到最后争吵就变成了群架,一众文武大臣当着皇帝的面大打出手,场面混乱得无以复加。而他们的傀儡————弘光帝朱以海像尊泥菩萨似的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木然看着这一切,没有半点开口喝止的意思,反正就算他开口了他们也当没听到。这种场面朱以海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每次这帮大臣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撕逼撕得昏天黑地,他这个皇帝根本就管不了。等他们打累了,有人吃亏了自然会来找他这个皇帝评理,请皇帝为他们作主,可是皇帝一旦作出判决他们又根本就不听……唉,这个傀儡当得真累! 好在…… 朱以海小心的打量着正在互相揪胡子撕衣服扭作一团的大臣们,心里掠过一丝苦涩:这种被人当木偶摆弄的日子应该不多了吧?他很快就可以获得解脱了! 周延儒同样冷眼看着群臣撕逼,没有半点开口喝止的意思。他已经被气吐血了好几次,实在懒得去管了,你们爱闹腾就让你们闹吧,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你们撕逼了! 扬州失守对于南京小朝廷的打击是极其致命的,这意味着南京失去最后一座可以彼此呼应的城市,即将变成一座孤城了。为了挽回败局,镇守镇江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琪拼尽全力调集了一批战舰,水陆并进向扬州发动反攻,试图将扬州夺回来。戚虎自然是热烈欢迎,他只留了两千人马镇守扬州,主力部队也是水陆并进,向镇江进发,两者不可避免的在长江遭遇,一场血战随即爆发。 血战首先是在长江江面上打响,因为戚虎和吕维琪都很清楚,真正决定江南战场胜负的并不是某一座城市的得失,而是长江航道的通航权,掌握了通航权就掌握了主动,而被驱逐出长江的一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为此吕维琪连老本都拿出来了,大大小小四百艘战舰顺流而下,旌旗蔽日,战帆如云,蔚为壮观。戚虎这一方就寒酸多了,没办法呀,大明水师主力在东北呢,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他手里只有变形金刚舰队一支小小的分舰队,共计十二艘护卫舰,剩下的战舰都是郑氏舰队的,而郑氏舰队有一大半正在太湖跟可恶的太湖水寇血战,所以现在他能调动的战舰只有区区六十余舰,数量差了近十倍。不过他们毫不畏惧,升起黑色猛虎旗,风帆鼓满朝上游猛冲过去! 长江两岸,那些还在叛军掌握中的村镇里,大家一窝蜂的跑出来看打仗,看到己方舰队浩浩荡荡,而明军舰队数量稀少的时候,很多人都得意地笑出声来,一位白衣秀才摇着扇子,摇头晃脑:“戚虎老贼战舰不过是我王师舰队的一成,而且还是逆流,居然也敢悍然迎战,当真是螳臂当车,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好几名书生笑出声来:“王师舰队锐气正盛,又是顺流而下,更有百万江南民众助威,天时地利人和尽操于手,胜券在操啊!我等且放宽心,看吕尚书如何大破戚虎老贼,拔光那老贼的胡子!” 有位书生低声说:“那老头可不好对付啊……吕尚书……怕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当然,是故意的,都不敢让别人听到。 他正是一心求死,却让戚虎扔了出来的史可法。原本他想取道回南京的,结果遇上了这场规模惊人的水战,便被吸引过来了。看到一帮连刀都没有摸过的书生在这里摇头晃脑大放厥词,已经上过战场,见识过战争的恐怖的史可法只觉得一阵胸闷! 这时两支舰队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了,叛军好几艘巨型楼船同时开火,又粗又短的炮管喷出团团火球,碗大的铅球高速飞出,然后在两三百米外砸出一排排水柱,挺壮观的,可惜没卵用。可那帮书生却轰然叫好,白衣书生更是说:“先声夺人,未战先威慑敌胆,甚好,甚好!” 有人纳闷了:“打了这么多炮,连敌舰的帆都没擦到一下,这也叫好?” 白衣书人睨了那家伙一眼,冷哼:“这叫示弱于敌!这叫能而示之为不能,用而示之为不用,懂?” 那人更纳闷了:“你刚刚还说要先声夺人的,怎么一下子又变成示弱于敌了?” 白衣书生:“……跟你这种粗人说不明白!” 轰轰轰轰! 明军舰队也开火了,是那十二艘护卫舰。这些只有五百来吨的战舰在长江可谓如鱼得水,灵活之极,它们六艘一排排成两排,每艘战舰之间隔着上百米,炮口瞄准那几艘楼船,换上燃烧弹猛轰!当然,再怎么猛也就那么几门炮,那声势跟楼船数十门炮同时开火可差远了,所以护卫舰一开火,两岸观战的百姓就笑了,大声叫:“你们这些北方佬穷得连炮都买不起了吗?就这么几门炮还打个鬼,跪下来投降吧,我们给钱你们买大炮!” 回应他们的是从楼船身上腾起的团团大火。护卫舰火炮数量虽然少,但是射速比那些倒霉的前装沿膛炮不知道快了多少,至于杀伤力……一个实心铅弹跟一个装填烈性炸药的高爆燃烧弹比杀伤力?脑子进水了吧?甫一交火,打先锋的那艘大型楼船就连连中弹,炮弹打穿了好几层甲板,在战舰内部爆炸,离炸点近一点的倒霉蛋立即被炸得血肉横飞,没有中招的也先别忙着庆幸,苦味酸炸药爆炸后引发大火,立即就让船体熊熊燃烧起来!六艘护卫舰一轮猛砸,那艘可以容纳近千名水手的楼船当即就被打得火光冲天,爆炸连连,很多水手带着一身大火从甲板滚入江中,那凄厉的惨叫声让人毛骨耸然。两岸正大声叫好的民众登时就哑巴了,好些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名白衣书生身上,这位书生有些尴尬,硬撑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有好几百艘战舰呢,只是损失了一艘楼船而已,何必在意?” 很显然,吕维琪也是这样想的,他指挥舰队抱团压上,打算靠数量堆死戚虎————你的舰炮再厉害也就那么几门,老子的战舰都快比你的炮弹还多了,抱团一波莽过去,不信堆不死你! 戚虎微笑:“想比数量么?我奉陪!”一挥手,旗舰打出了红色旗语。 马上,前排十二艘护卫舰停止射击,用滑轮组飞快的放下一艘艘小船。那船两头尖尖,长度不过一丈,挺窄的,上面似乎还坐着个小矮子…… 吕维琪骇然狂呼:“是火箭船!是河洛贼军的火箭船!快撤!快撤!” 一听说是火箭船,叛军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原本还有点章法的舰队顷刻之间乱作一团!没法不乱啊,海坛海峡之战,杨梦龙奇兵突出,放出大批可怕的火箭船,一举全歼了数倍于己的郑氏舰队,不知道多少郑氏集团苦心打造的战舰被拖着长长的火焰呼啸而来的火箭船给炸成了两截!这一幕已经成了所有舰队指挥官的噩梦,甭管你有多高超的指挥艺术,甭管你的舰队有多强大,面对这一群接着一群以数十公里时速猛冲过来的火箭船,都只有被撞得粉身碎骨的份,谁愿意跟一个如此疯狂的对手打啊?反正叛军不愿意! 可现在容不得他们不愿意了,江面就这么点宽,几百艘战舰窝作一团,前进还好,想撤退可就有点难了,大家都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开火箭船的死亡之吻,慌乱之下不可避免的相互碰撞,船体断裂之声不绝于耳,火箭船攻势都还没有发动呢,他们的损失就直线上升了。而戚虎也没有浪费这样的机会,一声令下,火箭船点火,上面的小矮子神情狂热,狂呼“万岁”,操纵着装了几十斤炸药的小船利箭一艘掠过江面,一头扎入叛军乱作一团的舰队中间不见了。 隆隆爆炸巨响如雷暴般响个不停。 爆炸闪光如节日礼花让人眼花缭乱。 条条火柱托举着大块船体碎片冲腾而起。 破裂的舰体内部流火激射。 企图靠数量堆死戚虎的叛军水师迎来了一场最可怕的噩梦,他们的队形是如此的紧密而混乱,以至于出击的火箭船闭着眼睛都能撞上一艘战舰,而一旦被撞中,几十斤炸药爆炸,绝大多数战舰都只有被拦腰炸成两截的份了!那些水手也试过用舰炮向火箭船射击,朝火箭船发射火箭,但屁用都没有,火箭船一波接着一波在“万岁”呼声中猛冲过来,将他们炸得满天乱飞! 鲜血与火焰染红了江面,长江两岸观战的江南百姓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场可怕的屠杀,鸦雀无声。至于那位好像读过几本兵书的白衣秀才,也早就变成了哑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如果仔细看的话你就会发现,这哥们那张脸已经变得跟他的衣服一样白了,两条腿抖得比弹棉花还要厉害…… 江岸上也响起了隆隆炮声。还记得吗?双方都是水陆并进,现在步兵也迎头撞上了。叛军步兵已经被江面上舰队被人屠戮的惨状给吓坏了,集体向后转齐步走,可惜明军不打算让他们走,用120毫米雷击炮猛轰,那炮弹跟下雨似的,炸得叛军血肉横飞。八千明军步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压了上去,当他们挺进到离叛军只剩下六七十米远的时候,叛军已经被雷击炮和他们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给吓得要崩溃了!面对这种对手,明军连例行的排队枪毙都免了,指挥官大吼一声“冲”,所有士兵齐齐发出一声怒吼,挺着刺刀直接发动冲锋! 叛军的第一反应就是纵身跃入长江……是的,他们宁可跳江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堵堵飞速撞过来的刀墙! 三十八 涅磐 吕维琪僵直的站在镇江城头,眺望着远处的战场,神情呆滞,就算二十个壮汉抡动大棒照着他的脑袋狠狠的砸上十二个时辰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就在他的视线之内,他的舰队已经变成一堆堆燃烧的残骸,烟火笼罩江面,隆隆爆炸声些起彼伏,如同滚雷一般,哭号之声在浓烟烈火之间传出,惨绝人寰。江面上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奋力扑腾逃生,每一块漂得起来的东西上面都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恐怖的是,扑腾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因为凶神恶煞的明军正挺着刺刀对他的大军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将他的士兵赶羊似的往江里赶,毫无怜悯,毫不留情。而弧形包围圈内的叛军士兵则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明军兵力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如果他们作决死突击的话肯定能在这个弧形包围撕开一些缺口冲出去,然而没有人有这样的勇气发动突击,包围圈不断被压缩,包围圈内的叛军士兵不是奋不顾身往江里跳就是奋不顾身地争夺一切漂得起来的东西往江里跳…… 完了,镇江守军彻底完了。 完了,南京彻底完了。 完了,江南缙绅集团! 吕维琪心如死灰。在南京小朝廷里,他也算是通晓军事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当上兵部尚书了,领兵出战的时候他信心满满,自信可以凭借手头的兵力和江南的坚城阻挡住明军的攻势,不敢说击败明军,至少能让明军撞个头破血流,不敢再小看江南,为南京小朝廷争取一点讨价还价的资本,可是他哪里想到自家的军队在明军面前竟然这么不堪一击,明军都还没有出全力呢,他们就全线崩溃了!他很清楚,自家麾下的军队已经是南京小朝廷所能统率的军队里比较能打的一支了,这些精锐部队表现如此不堪,那些还不如他们的部队就更不用想了!千般谋划,机关算尽,却在明军一击之下土崩瓦解,这样的结果让吕尚书难以接受,他脑子里的那根弦都要崩断线了。 亲兵队长神色惊惶的跑过来,叫:“大人,快走吧,北虏打过来了!他们要包围镇江了!” 吕维琪凄然一笑:“走?往哪走?我等千般谋划,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局面如今已经土崩瓦解,北虏即将兵临南京,我还能走到哪里去!”摇了摇头,仰天长叹:“是天要亡我等士大夫辈啊!”言毕,拔出长剑往颈间一抹,自刎身亡。 亲兵们呆愣良久,突然大喊:“吕大人自尽了!吕大人自尽了!”一哄而散,现在已经没有人去关心镇江的命运了,大家都只想着逃离这个鬼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镇江城随即被攻陷。 镇江失守意味着南京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戚虎指挥大军不作停留,继续水陆并进,直捣南京。而从武汉开过来的舰队已经抵达南京了,用舰炮猛轰叛军水寨,这些吨位不大但火力凶猛的战舰的出现出现在南京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南京小朝廷文武大臣和无数文人士子站在城头恐惧地看着这些战舰在江面喷吐雷霆万钧的火球,将自家水寨炸成火海,任凭己方的炮台打得惊天动地,江面水柱冲天,它们自来去自如……此时此刻,这些不可一世,曾经在暗中主宰着大明帝国命运的士大夫的心都被极度恐惧和绝望死死揪住,一点点的撕裂。他们曾痛批杨梦龙沉迷于奇技淫巧、旁门左道之术,不重视道德文章,把河洛地区弄得世风日下,礼乐崩坏,他们就是抱着这种对科学技术的无知的自豪感对杨梦龙的所作所为大批特批,并以此为乐。可是,当舰炮顶在他们的胸口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发现,杨梦龙才是对的! 文章写得再好又能怎么样?阴谋诡计玩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上百门舰炮怼过来,一切都得化为齑粉! 当戚虎军团和郑氏舰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南京城下的时候,南京城内的气氛已经近乎绝望了。周延儒颤巍巍的爬上谯楼,浑身颤抖的看着城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感受着百战劲旅特有的刚强肃杀之气,消瘦的脸吃力的扯动着,像哭又像笑:“结束了……都结束了……” 当天晚上,戚虎便收到了南京内线传出来的情报:南京小朝廷首辅周延儒全家六十八口一起服毒自尽,只有三个未满十岁的小孙儿幸免于难。 戚虎笑笑:“他死得倒是干脆,就是不知道陛下是否同意让他人死债烂了!”然后就将这桩破事扔到一边,迅速作部署准备攻打南京。尽管南京已经是惊弓之鸟,不堪一击,但是这位生性谨慎的老将军丝毫不敢大意。再怎么说,南京也是陪都,两百多年经营下来,城墙、堡垒异常坚固,这绝不是一座可以轻易啃下来的城市,大意不得。 但是事态的发展似乎偏离了戚虎的预计。南京似乎已经放弃治疗了,几万明军兵临城下,他们丝毫没有加强防御的意思,相反,城墙上的士兵越来越少了。城内则是纸醉金迷,秦淮河人声喧嚣,丝竹之乐彻夜不息,风月场所也是通宵营业,不知道多少名动一方的文豪士子终日泡在烟花柳巷,花艇酒楼,狂吃海喝,一掷千金,醉了便枕着美人膝呼呼大睡,醒了继续喝。当把家财挥霍一空之后,他们就选择自杀,上吊的,跳河的,自焚的,整个南京简直就变成了自杀俱乐部!很显然,这些习惯了用阴谋诡计去解决对手的文人并不具备血战到底的决心,明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已经让他们的心理彻底崩溃,他们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只顾着纵情享乐,用美色和酒精麻醉自己,疯够了就自行了结。所有人都很清楚,大明绝对不会饶恕他们这些叛徒的,一旦南京城破,他们还活着的话,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比死更恐怖百倍! 对手一点斗志都没有了,戚虎却仍然按最坏的打算作准备。这位老将用了整整一个月对南京防线进行侦察、试探,不断搜集情报,削弱叛军的斗志,并且据此作出针对性的部署。在他的指挥下,明军不断发动小规模的进攻,每次攻击都是浅尝辄止,等到叛军发动反击,他立即给予毁灭性的打击,他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在耍猴。城内不断有人想方设法跟他联系,要跟他里应外合拿下南京,他表面上一一同意,但暗地里却挖掘了好几条地道,一直通到南京城墙脚下,堆上成堆的炸药。一个月后,一切准备停当,他开始发动进攻。首先是试探性进攻,结果不出意料的被打了回来,无路可走的叛军在这最后关头挤出了最后一分悍勇,拼死抵抗,炮石如雨打落,作试探性进攻的明军死伤颇多,只能撤退,这似乎证明戚虎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南京这块硬骨头确实不好啃。然后明军就开始动真格了,好几条地道内埋设的炸药同时爆炸,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让南京城的城墙破裂开来,大块城墙砖石翻滚着抛向天空,炸点附近的叛军士兵被炸得漫天飞舞……骇人的大爆炸之后,城墙被炸塌了好几段,明军士兵潮水般冲向缺口,惨烈的巷战随即展开。与此同时,南京城内也是杀声震天,大批不愿意继续为江南缙绅集团卖命的老百姓手持刀斧从背后袭杀叛军,试图拿他们的脑袋去换取活命的机会,南京城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都被卷进了血战之中,鲜血染红了秦淮河,昔日繁荣的大街尸骨如麻,豪华的府第和平民的茅屋都在冲天烈火中化为灰烬,达官显贵和贩夫走卒一样尖叫着四处逃窜以躲避屠刀,这一天的南京,再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分,过去近千年来一直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在死亡面前跟他们所鄙视的农夫、农民、商人没有任何区别,要么躲进鸡窝里、臭水沟里逃生,要么变成血淋淋的死尸! 长江江面上,一艘战舰静静的停泊在那里,杨梦龙站在船头,看着火光冲天的南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打从跳入历史的舞台准备大干一场之后,他对未来作过无数次设想,甚至连万一大明灭亡,自己就带着一家老小逃到缅甸去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一手缔造的军团却攻陷了南京————这座城市在大明灭亡之后还坚持了十七年来着,现在毁灭者却从清军变成了明军,历史的黑色幽默,着实让他无语。他苦笑:“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红娘子说:“攻下南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接下来就是兴大狱,顺藤摸瓜,将那些一直跟朝廷唱反调的缙绅集团全部扔进监狱去,江南缙绅集团这块硬骨头即将在你的铁拳之下化为齑粉。现在你满意了?最后一个阻止你推行自己的大道的障碍都消失了!” 杨梦龙叹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来是打算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可以继续持自己的旧观念,而我统率的地区则按着我的设想来发展,过上二三十年,当他们意识到科学的力量之后,他们迟早会接受我的主张的。这些顽固的缙绅确实是个巨大的障碍,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用这种手段将这个障碍摧毁……” 红娘子凝视着他,也是叹息:“想不到都经历了这么多阴谋诡计,腥风血雨,你还是这么天真。你倒是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自按着各自的政治主张来发展,但是人家并不愿意!是你一手经营出现在这样的局面,你很清楚你的主张对于那些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尸臭味的缙绅集团而言有多可怕的冲击,他们能允许你继续发展下去才是怪事了!”说到这里,她忽然嫣然一笑:“不过,如果没有一点天真,你就不是你啦!” 杨梦龙耸耸肩,说:“算了,回去,不看啦,看着渣心。” 舵手立即转舵,战舰在江面上划出一个大大的u字,朝上游驶去。 红娘子伸了个懒腰,戳戳杨梦龙,问:“仗打完了,有什么打算?” 杨梦龙说:“睡懒觉,打这半年来欠下的觉全补回来。” 红娘子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杨梦龙一脸茫然:“我忘记了什么啦?” 红娘子指向自己。 杨梦龙恍然大悟:“你也想回家把过去半年的觉补回来是吧?行,我答应了!” 红娘子耐心耗尽,一脚踹了过去:“姓杨的,你就打算让我这样不尴不尬的跟你一辈子啊?实话告诉你,我怀上了,你看着办吧!” 杨梦龙瞠目结舌:“怀……怀上了?老子又中奖了!?” 嗯,又中奖了,而且是大奖…… 在杨梦龙赔着小心跟红娘子商量着补票方案的时候,南京之战已经接近尾声了,经过长达数日昏天黑黑地的厮杀,叛军被全部消灭了。然而很多趁火打动的暴徒仍在大肆活动,四处烧杀抢掠,把老百姓祸害得够呛。明军数十人一队在城里巡逻,发现正在行凶的暴徒立即揪过来让他们靠墙站着,然后开枪。血腥镇压之下,冤杀者不在少数,有些老百姓仅仅是跑到街道上捡拾金银,也被当成暴徒给枪毙了。这是江南百姓在这场动乱中流下的最后一滴血,也是大明帝国在这次天崩地裂的巨变中流下的最后一滴血,从现在开始,完成涅磐的帝国,将会不停地给别的国家别的民族放血,不会再有别人给他们放血的机会了。 三十九 再启航 南京城内的巷战持续了三天之久,这让戚虎有点儿惊讶。要知道,古代的战争很少有巷战,一般而言,一旦城门被攻破,一场攻坚战就算结束了,极少有哪位将军会在最后关头动员全城百姓抵抗到底————他们防老百姓都来不及呢。毕竟战争中受害最受的还是老百姓,为了守住城池,守军必须集中全城所有资源,包括城内的青壮和粮食,一仗下来,万户缟素,百姓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守军纪律差一点,闹出点欺男霸女的破事来,那么,只怕百姓恨守军都多过恨敌人了,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动员老百姓打巷战?只怕老百姓拿到武器之后首先就把守军给干了吧?但是在南京,明军却真的遭遇了巷战,而且打得还相当惨烈,很多手无寸铁的书生都爬上屋顶朝明军士兵投掷砖石,叛军士兵占据一些坚固的建筑物死战到底,怎么劝都不肯投降,这些家伙总算让明军找到了打仗应有的感觉。而明军也显得格外的冷酷,只要是手里拿着武器的,一律击杀,才不管是秀才还是妇孺,而对那些躲在建筑物内负隅顽抗的叛军,他们直接用榴弹炮轰!他们就是要用血的事实告诉桀骜不驯的江南缙绅集团:时代变了,朝廷再也不会姑息迁就他们这些士大夫了! 三天之后,巷战结束了,南京城内已是尸骨如麻,不知道多少富丽堂皇的底第被榴弹炮生生轰平,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在绝望之中自杀,十里秦淮被鲜血染红,烟花柳巷处处都是悬梁自尽的倒霉蛋,整个南京形同地狱。可即使是这样,攻入城中的明军仍然被南京的繁荣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不少士兵都在嘀咕:“他们这么富裕,为什么非得为了少交一点商税而一步步走到帝国的对立面,最后甚至勾结外敌,险些葬送了整个国家?他们脑子里装的是豆浆么?” 戚虎治军极严,攻下南京后立即着手恢复南京城的秩序,胆敢扰民的将士,不问高低贵贱,一律斩首!同样桀骜不驯的浙军和淮泗军在他面前比孙子还老实,破城之后压轴的烧杀抢掠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不仅不敢动歪心思,还得救治在战争中受伤的老百姓,帮老百姓修缮房屋,忙得团团转。同时戚虎还带一拨人按着朝廷列出来的外单四处抄家,只要是跟这场叛乱有关的缙绅,一个都别想逃掉。每抄一次家,就将抄出来的财物如实公布,刚开始的时候南京百姓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很快他们就被公布出来的那一串串数字所震惊,最后震惊变成了愤怒,人人破口大骂:“好哇,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正义天理,汉家道统,其实都是为了钱!为了捞更多钱,为了保住捞到的钱,把我们江南百姓当傻子耍!!!”他们没法不愤怒,看看公布出来的数字,一个九品芝麻官都有数万家财,至于那些世代经营盐铁丝绸的富商就更加惊人了,那数字说出来能把人吓出心脏病!看看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数字,再联想一下江南粮荒的时候这些家伙吝啬到极点的表现,南京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都有种被玩弄了的感觉,这让他们极其愤怒! 抄家风潮席卷整个江南,只要是跟叛乱有关的缙绅富商,一个都别想跑掉,全家被扔进监狱,家产被抄没。值得一提的是,到底跟叛乱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是朝廷说了算,这就直接导致被牵连的人数呈几何状态递增,只怕把所有监狱都腾出来关他们都塞不下了。不过不要紧,朝廷早就为他们准备了一座足够大的监狱,就算他们的人数再翻几番也是塞得下的。 江南叛乱至此大体结束了,小规模的叛乱仍然时有发生,但是已经无关紧要。这场持续数月的平叛之战,明军只投入了不到六万人,轻轻松松就搞定了。战争场面有点儿欠奉,但是这场平叛战争的意义再怎么高估也不会过分: 首先:通过这场战争,朝廷彻底摧毁了桀骜不驯的江南缙绅集团,将这股几乎是从明朝开国以来就明里暗里跟朝廷对着干,到明末更是间接地掌握了整个朝局的政治势力连根拔起,经此一战,曾经辉煌一时的东林党已经不复存在,隆武新政最强大的一股阻力就这样被朝廷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给摧毁了; 其次:平定江南之后,明军通过抄家和查税,从江南挖出金银财宝无数,折合白银超过五亿两之巨,虽说跟清军攻占江南之后掠得白银九亿两的纪录相比还差了一大截,但这已经够夸张了,据说隆武帝在吃饭的时候听到报告,当即就喷了一桌。江南缙绅集团通过逃税和官商勾结,两百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天文数字的财富现在全便宜了隆武帝,这笔钱为隆武新政的推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江南缙绅集团也算是为大明的复兴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只是这种贡献并不是他们乐意的! 南京城被攻陷意味着曾经主宰着大明命运的江南缙绅集团的谢幕,这股强大的势力以一种惨烈的方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一个旧时代就这样结束了,新的时代随即拉开了弃幕。 就在戚虎忙着抄家的时候,距离南京足有数千里之遥的广州,一支规模相当惊人的船队扬起了船帆,大量人员和物资上船,准备出海了。这支船队的总指挥官依然是姚崇古,这位仁兄因为发现澳洲而声誉跃起,被朝廷封为澳洲大都督。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已经心满意足,将开开心心地就任澳洲大都督,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攒一份家当的时候,这家伙却在为一次更加艰苦的远航作着准备,这次他要抵达一片整个亚洲都没有人去过的大陆,在那里插上大明的战旗,而负责带路的,正是西班牙人。 还是在港口,广州商会的成员都过来送他。商会会长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老弟,换以前我肯定劝你见好就收的,发现澳洲大陆这份功劳已经够你,够你的子孙吃好几辈子了,太过贪心对你没好处。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把你吃奶的劲都拿出来,我们期待着你能为我们找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姚崇古拱手说:“放心吧,一定会的!”说到这里,他露出几分神往:“据西夷说,那是一块平坦而辽阔的大平原,气候温暖湿润,有很多河流,降雨充沛,土地肥沃,宜农宜牧,简直如同天堂一般!西夷贪婪无度,只顾着寻找黄金白银,对这等宝地视而不见,这是上天要借西夷之手将这片乐园赠予我汉家子民呀!我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一定要找到那片平原!” 众海商肃然起敬,纷纷拱手为礼:“姚老弟,一帆风顺!需要帮忙的话只管派人回来,只要你开个口,我们定会全力以赴,为大明争一口气!” 姚夫人含着眼泪上前,将一个精美的香囊递给姚崇古,说:“相公,家中一切有我,你莫要挂念……此去路途遥远,怕是数年不得还乡,这把泥土你带着,想家了就闻一闻,聊解思乡之苦……” 一大帮西班牙水手在一边看着,都挺纳闷的。说实话,他们挺羡慕姚崇古的,中国的皇帝是如此的支持他的事业,竟调派了六艘强大的军舰为他保驾护航,同时让最杰出的工匠为探险船队制造了最大的海船,有好几艘排水量达到了惊人的两千吨,哪怕是在造船工业高度发达的西班牙,这等庞大的巨舰也是很少见的。大明强大的国力也为此次探险提供了强有力的保证,船舱内可保存两三年之久的肉类罐头、蔬菜罐头甚至水果罐头堆积如山,淡水也异常充足,以至于中国的水手还特地带了很多黄豆,说是吃腻了罐头后就用这些黄豆发豆芽来解解馋。啃着发蛆的面包和肉干穿梭于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西班牙水手们默默无语泪两行……你大爷的,跟我们啃过的那些肉干和面包相比,你们的罐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了好不好?居然还嫌不好吃,要在船上种豆芽?你们是成心气我们的吧?总之对大明强大的国力,还有姚崇古所得到的强大支持,他们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但是看到那么多体面的人物过来送行,他们又很纳闷。航海很苦,穿越一次大洋,能把三辈子的苦吃光,而且非常危险,出去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选择这种生活的除了航海家之外就是那些路可走的穷光蛋了,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的人,鬼才愿意当水手!所以当水手并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职业,相反,还经常被人鄙视,可是看现在这架势,哪里有半分鄙视?反倒是…… “这些中国水手似乎很受有尊重!”一名西班牙水手小声说,“这跟欧洲不一样,在欧洲,水手就是肮脏、赌鬼、亡命之徒的化身,绝大多数人只会害怕我们,鄙视我们,绝不会尊重我们!” “我们的同行跟我们不一样呢!”另一名西班牙水手说,“他们的待遇好得让人妒忌!” 有聪明的水手笑了起来:“等到他们从那片压根就找不到半点黄金白银的荒原两手空空的回到中国之后,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这样受人尊敬?” 不少水手跟着笑了:“只怕没有人会再理睬他们了,就跟当初哥伦布船长的遭遇一样!” 哥伦布一生都立志于开辟抵达东方的新航线,绕过野蛮的土耳其人跟富饶的东方建立一条海上丝绸之路。他花费数年时间,赢得了西班牙国王的信任,西班牙国王自掏腰包为他拼凑了一支船队,亲自送他上船,而他也承诺返航的时候会为国王带回成船的黄金。后来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了,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大陆,世界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但他并没能带回西班牙国王最渴望的黄金白银,被愤怒的国王扔进了监狱。所以现在的西班牙水手就是在等着看中国水手的笑话:那片土地可没有黄金白银,这趟航海百分之百是要亏本的,不知道把本钱亏光之后这些水手回到广州,还会不会有人来欢迎他们?好期待哦! 西班牙水手做梦都没想到,中国水手要找的并不是什么金矿银矿,而是他们口中那片足有小半个大明那么大的辽阔平原…… 与夫人和同僚依依惜别,姚崇古大步上船,在水手们洪亮的吆喝声中,锚被拉起,船一艘接一艘驶出港口,驶向浩翰的大洋。姚崇古站在船尾,依依不舍的看着渐渐被那醉人的蔚蓝吞噬的海岸线,手中紧紧捏着那个装了一小包乡土的香囊,心里默念着: “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新世界的!” 四十 三路出击 探险船队一路南下,很快就抵达了南洋。按照朝廷的命令,船队在南洋停留了半个月,对在南洋诸国经商定居的大明百姓进行友好访问。不用说,舰队在南洋受到了侨民的狂热欢迎,每到一地,当地的华人都空巷而来围观这支舰队。那六艘战舰也掀炮炮衣,将自己的主炮大在方方的展示在华侨们面前,引来阵阵惊叹声。华侨在南洋生存不易,这一带的土著比猪还懒,他们算是最勤奋最能吃苦的一群人,靠着这些品质,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用勤劳的双手创造惊人的财富,然而这种能力并没有为他们带来福运,反倒带来了灾难,土著人妒忌他们,仇视他们,西方殖民主义者忌惮他们的能力,垂涎他们的财富,针对华侨的排斥和屠杀接连不断,比如说马尼拉大屠杀,整整两万华侨惨死于屠刀之下,而朝廷对此反应冷淡。这让华侨很没有安全感,谁也不知道土著人什么时候会挥舞着滴血的刀子冲进他们的家里,抢走他们半生积累的财富,屠戮他们的妻儿老小,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着实不好受。看到大明的舰队来了,他们顿时就觉得有了依靠,很多华侨指着这些威力惊人的舰炮,自豪地说:“大明的舰队又下西洋了!这一天我们算是盼到了!” 每到一地,姚崇古就亲自前去拜访当地华侨中的长者,与他们亲切交谈,告诉他们国内发生的一切。他表示:现在的大明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闭塞的国度了,以后我们的军舰会越来越频繁地下西洋的,你们只管在这里生活,遇到土著排华不要怂,跟他们干,帝国会给你们撑腰的!大概是觉得光耍嘴皮子不足以服人,他精心组织了一次武力展示,花钱从西夷手里买来一艘报废的大型帆船拖到港口,然后当着上万华侨的面让一艘战舰朝这艘大型帆船开炮。十几发炮弹轰过去,那艘大型帆船便四分五裂,大火跟火山喷发似的从破裂的船体内喷涌而出,席卷甲板,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幕看得围观的西夷和南洋土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华侨同样是目瞪口呆————别怪他们,在这个普遍使用实心铅球和链弹充当炮弹将敌舰生生砸沉,实在砸不沉就跳帮上去肉搏的年代,装填苦味酸炸药的高爆燃烧弹简直就是天顶星科技,他们都让这种爆炸那恐怖的破坏力给吓着了!半晌,欢呼声震天动地的响起,上万华侨放声高呼:“大明水师万岁!大明水师万岁!” 狂热的欢迎声和那艘熊熊燃烧的大型帆船让西方殖民者面色一变再变,他们意识到以往的做法必须作出改变了。这是大明帝国对他们的警告,如果他们再像以前那样对华侨肆意欺凌、杀辱,只怕这些威力无比的炮弹会直接砸到他们的军舰上,砸到他们身上,将他们炸得尸骨无存! 结束了对南洋华侨聚居的城市的访问后,舰队继续南下,进入马六甲海峡。这条海峡姚崇古并不陌生,上次他带领四艘舰员前去寻找传说中的澳洲大陆的时候就在这条海峡里遇上了海盗,失去了一艘船,可谓刻骨铭心。而这一次,舰队经过满刺加的时候,再度遇上了海盗————看样子海盗真的是跟他们干上了,见一回抢一回。然而这一次这些海盗可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杨梦龙为什么要派六艘军舰跟姚崇古一起下西洋?就是为了找海盗算账!看到大大小小上百艘海盗船冲了过来,那六艘军舰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120毫米口径舰炮和85毫米口径舰炮发出闷雷一般的轰鸣,射速惊人,更准得吓人,专挑大家伙打,被击中的海盗船无一例外,瞬间破裂并且燃起大火,不知道多少人当场血肉横飞,侥幸没被炸死的也带着一身大火惨叫着跃入大海,这回海里的鲨鱼、剑鱼可以大饱口福了。幸存的海盗都吓着了,纷纷调转船头开溜,而那六艘军舰并没有见好就收,而是鼓足风帆猛追上去,他们要赶尽杀绝!大船已经被炸清光了,剩下那点小船还不够格挨炮弹,所以这六艘军舰横冲直撞,用撞角将那些倒霉的小艘一艘一艘的拦截撞成两截。他们的军舰速度很快,海盗们使出了吃奶的劲也跑不过他们,最终被他们包围了……没错,三十多艘海盗船被六艘军舰包围了!明军士兵狞笑着将喷火车推上船头,一根根钢管朝这些已经骇得魂飞魄散的海盗喷出一条条长达三十米的火龙,海盗们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最终,前来抢劫的上千名海盗只有十来号人被明军俘虏,各自剁掉右手大拇指然后放了回去,其他的不是被舰炮轰成了渣渣就是被烧成了焦炭。大明海军借那十几号死剩种之口对整个马六甲地区的海盗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他们再敢动大明的商船,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血腥最无情的大屠杀,绝不手软! 这场可怕的大屠杀把海盗们吓坏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哪股海盗敢再动大明的商船。 数天之后,舰队驶出马六甲海峡,进入了浩翰的大洋。这支船队在这里分开,海军将领任豹率领八艘大型商船驶向澳洲大陆,这八艘船上不仅有大量武器、作物种子、补给品,还有上千名犯人,这些倒霉的犯人将成为第一批被流放到澳洲去的移民。又有四艘商船沿着南亚次大陆的海岸线一路向东,他们的任务是南亚诸国展开国事访问,最终目的地则是雄据中东的奥斯曼帝国。这四艘商船上都满载着精美的丝绸、瓷器、手工艺品以及茶叶,每到一地他们就停下来拜访当地领主,向领主赠送贵重的礼物,并且销售自己带来的奢侈品,这些精美的货物受到了无数人的热烈追捧,土著们趋之若鹜,争相购买,为了一件丝绸做的衫子不惜一掷千金,那个狂热看得这些大明商人和官员都目瞪口呆,同时暗暗捶大腿叹息:早知道这些货物这么抢手,我们就自己组织船队开拓海外市场了,何苦通过西夷让人家赚取巨额差价来着! 最终,这支船队抵达了中东,在伊斯坦布尔靠岸,对奥斯曼帝国展开友好访问。 此时的奥斯曼帝国国力正处于巅峰期,新月旗在欧亚非三大洲猎猎飞扬,无数剽悍的阿拉伯战士挥舞圆月弯刀,在新月旗的指引之下狂呼“安拉万岁”,向欧洲、亚洲、非洲发动一轮轮疾风骤雨般的进攻。非洲除了埃及之外就没有值得一提的国家了,而奥斯曼对亚洲地区的扩张已经达到极限,欧洲就成了他们重点打击的目标,不管是出于军事上的考量还是宗教上的冲突,奥斯曼帝国都不会放过欧洲的。文艺复兴将欧洲从黑暗的中世纪中唤醒,大航海时代让欧洲获得了美洲大陆这么个外挂,欧洲各国的军事实力正在快速增长,一个两个国家可能不怎么样,但是如果整个欧洲团结在十字架之下形成一个牢固的同盟,就成了奥斯曼帝国最可怕的敌人了,奥斯曼帝国绝不允许欧洲从容发展,最后反推自己!更何况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的死敌,八次十字军东征,整个伊斯兰世界可被杀惨了,这个仇不能不报,所以没什么好说的,打,往死里打! 于是就往死里打。他们先是一步步蚕食拜占庭帝国的疆土,最终攻陷了欧洲最坚固的、号雄“永不陷落”的雄城君士坦丁堡,为罗马帝国延续千年的复兴之梦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随后新月旗一路西移,一次次插到维也纳城下,距离西欧仅一步之遥了。直到剽悍的奥斯曼帝国骑兵在中欧平原上纵横驰骋,呼啸而来,欧洲人才发现他们干了一件蠢事,他们坐视拜占庭被灭国使得欧洲失去了一个遏制奥斯曼帝国西移的绝佳桥头堡,现在他们不得不在中欧平原跟奥斯曼骑兵死掐了。而在海上,奥士曼帝国跟威尼斯城邦之间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威尼斯城邦原本是地中海的霸主,凭着出色的海战技术一次次重创了不擅长海战的奥斯曼帝国海军。然而,奥斯曼帝国那恐怖的国力却一次次让威尼斯城邦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变得毫无意义,威尼斯人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歼灭过多少支奥斯曼帝国的舰队,击沉过多少敌舰了,他们只知道奥斯曼帝国海军不管损失多严重,总能在一两年之内补回来,这场战争,威尼斯人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虽说一次次挥舞弯刀在欧洲大陆掀起腥风血雨,但是凭心而论,此时的奥斯曼帝国还是比较开明的,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奥斯曼人都会显得热情、开朗、慷慨,跟在战场上的冷酷嗜血判若两人。大明跟奥斯曼有过良好的外交关系,只是到了天启、崇祯两朝,外交被中断了而已,看到大明船队到来,奥斯曼苏丹既开心又意外,给予来访的使团很高规格的接待,并且允许他们参观伊斯坦布尔的宗教学校、清真寺和皇家图书馆,奥斯曼人那豪华而典雅的建筑物和繁华的城市让大明使者赞不绝口,皇家图书馆中汗牛充栋的藏书更让他们惊叹不已,深深的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大明并不是一家独大的,至少奥斯曼帝国在很多领域跟大明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向奥斯曼帝国的苏丹递交了朱聿键亲笔写的国书,表达出与奥斯曼帝国建交的意愿。 苏丹愉快地收下了国书,并且亲自执笔作了回复,两国再度恢复邦交,这意味着大明又获得了一个消费能力强大的市场————这帮绿绿可不是一般的富!从此,大明商人可以在奥斯曼帝国境内自由经商、旅行,奥斯曼帝国的商人在大明也拥有同样的权利,这对方双都极有好处,双方都对此极为满意。 但是,在随后举办的庆祝会上,不那么愉快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四十一 走向世界 “奥斯曼帝国所有人,包括本苏丹在内,都对神秘的东方文明充满了好感和向往,从奥斯曼立国以来,历代苏丹都曾派使者出使大明,为大明皇帝献上精美的礼物,这份情谊,想必大明是感受得到的。”奥斯曼帝国富丽堂皇、如同童话中仙女宫殿般的皇宫中,苏丹穆拉德四世品尝着新榨的果汁,神情严肃,用土耳其语低沉而缓慢的说着。他的举止十分优雅,尽显帝王的尊贵和风仪,令人叹服,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苏丹现在心情很不好,最好不要惹他生气。没办法,苏丹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无数人的生死,惹他生气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但现在惹他生气的不是他的臣民,而是遥远的东方一个古老的国度,苏丹的威严对那个万里之外的国度一点用都没有,所以现在苏丹只能用言语向大明的使者表达他的不满:“但是大明却做出了严重损害奥斯曼人的利益的事情来,这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 大明使者是方应秋,经过好几年的磨练,这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已经被打磨成处事灵活得体、思路敏捷、处变不惊的外交官员了。早在南阳的时候,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负责接待外国客商和传教士方面的工作,积累了大量跟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这次访问奥斯曼帝国的任务就落到他的肩上了。他听完翻译,微笑着问:“伟大的苏丹,不知道大明何处冒犯了你?” 穆拉德四世沉声说:“你们向奥斯曼帝国的强敌威尼斯人出售威力巨大的大炮和炮弹,对奥斯曼构成了严重的威胁!这一年来,威尼斯人用从你们手里买到的炮弹击沉了许多帝国的军舰,导致很多安拉的勇士饮恨沙场,这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如果大明真的珍视与奥斯曼帝国的友谊,就请停止向威尼斯人提供这种可怕的武器!” 看样子苏丹对此有点儿上火,提起这茬就变得很激动,冰镇果汁都洒出来了。 方应秋愕然:“还有这事?” 苏丹只是有点儿上火,奥斯曼帝国海军大臣则是异常窝火:“帝国针对异教徒所发动的圣战,原本不管是在海上还是陆地,都是节节胜利的,尤其是我强大的帝国海军,更是势如破竹,接连摧毁了很多威尼斯人在亚洲的殖民据点,眼看就可以将新月旗插到意大利本土去了……但是可恨的威尼斯异教徒却从将一种异常插鄙的武器投入战场,这种武器由大炮发射出来,可以击穿船体然后在船舱内爆炸并且剧烈燃烧,一旦起火就无法扑灭!我们已经有近两百艘战船被它击毁了,圣战的效果大受影响!我认为如果大明作为奥斯曼帝国的好朋友,向奥斯曼的敌人提供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举动是很不妥当的!” 方应秋有点傻眼了————出发的时候说好了只是交换一下文书,访问几座城市而已,可没想到奥斯曼人会对他们提出强烈抗议啊!看那老头那愤怒的表情,不像是作假,看样子是真有这事了,他说:“不瞒苏丹,你所说的这种武器连大明的军队自身都没有装备,更别提对外出售了……是的,我可以向安拉起誓,大明绝对没有这种武器装备,如果我说谎,就让地狱喷出的烈火将我的灵魂焚为灰烬好了!” 这誓发得很毒,而且全无惧意————因为他很清楚,明军真的没有装备这种武器,不是没钱,而是看不上眼,人家有更好的,苦味酸炸药制成的高爆燃烧弹,比那原始的硫磺弹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穆拉德四世可不知道这茬,他的的眉头拧了起来:“但是据我们抓获的俘虏交代,这些武器确实是来自大明!” 方应秋说:“此事太过复杂,我不敢轻易下结论,我回国之后一定会调查清楚,给苏丹一个交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穆拉德四世也不好再说什么,两国相隔万里,他的抗议本身就对大明毫无作用,难不成他还能飞过去咬大明皇帝一口不成?提出来只是想向大明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而已,现在大明已经知道他的不满了,他也就见好就收,并且趁机提出派一位帕夏前去访问大明的意愿,方应秋自然是满口答应。 结束了对奥斯曼帝国的访问之后,方应秋率领船队穿越地中海,在一位意大利老海员的指引下驶向意大利,他还要去访问威尼斯,了解这个欧洲最富裕的城邦共和国的政治体制、风土人情,如果可以的话,米兰、热那亚、佛罗伦萨、比萨等城邦也在他的访问名单之内。打开国门之后,大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只是打头阵而已,以后像这种跨越大洋的访问会越来越频繁的。 船队顺利穿越地中海,在威尼斯水城登陆,受到了威尼斯城帮共和国的热烈欢迎。他们带来的丝绸、茶叶、香料、瓷器、亚麻织品、皮草等等在意大利掀起了一股狂潮,各大城邦的商人蜂拥而来,争相购买,金币和银币流水价一般哗啦啦地流向大明商人的口袋,完全不拿钱当回事啊!虽说这些年威尼斯商人也不时能从东方带回这些奢侈品,但是方应秋带来的可是官方出品,质量比起他们在民间高价采购的货色来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华莱士,他们不发疯才叫怪事了!执政官安德烈倒不用去抢购,作为城邦的执政官,他获得了一份大明皇帝亲自赠送的国礼:两件青花瓷瓶,一匹丝绸,两匹精华的亚麻布,真是一份大礼。收下这份大礼的执政官很爽快地同意与大明签下通商条约,而威尼斯市民对此持百分之百赞成态度,就算是白痴都看得出,这里面蕴藏着无限的商机,谁要是反对,那就是跟所有人都过不去了。 方应秋随即又访问了米兰、佛罗伦萨、比萨等城邦,同样大受欢迎,所到之处来自上流社会的邀请接连不断,人人都想亲眼目睹来自东方的使者的风采。方应秋一身本事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俊美儒雅的相貌让贵妇名媛为之倾倒,他极佳的口才在跟意大利最秀优的辩手交锋中不曾落过下风,而他所展示出来的东方文化的博大精深更是让从多见多识广的城邦执政官也为之叹服。一直以来,提起东方,欧洲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富,很富,好像除了钱就没有别的了,其次则是恐怖,蒙古人用堆积如山的头颅和一条条被鲜血染红的河流将这种恐惧植入了欧洲人的骨髓之中,永远也无法磨灭了。但是方应秋的到来让他们意识到,东方除了财富和和恐怖的蒙古铁骑之外,还有璀璨的文明,这个古老的文明已经传承了数千年,不曾衰落,相反,越发的辉煌了。意大利人就吃这套。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以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自居,各城邦的文明程度远远超越了东欧、中欧和西欧,至于北欧就不要提了,还在茹毛饮血呢,哪怕英国、法国、德国等国家越来越强大,意大利人仍然可以鄙视的骂他们是土包子,暴发户,因为这几个国家在文化方面跟他们差得太远了。至于其他国家,连让意大利人鄙视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今天他们遇上了一个更辉煌的文明,除了惊叹和向往之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意大利各城邦的灿烂文化也让方应秋大开眼界。罗马帝国早已灭亡,但罗马帝国的留下的火种一直在传承着,在意大利随处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古罗马的斗兽场那恢弘的气势让方应秋惊叹,那些千年之后仍在使用的古老道路那高超的工艺也让他咋舌不已,还有华丽的大教堂,意大利的美酒和美食,陈列在广场上的艺术品……这一切都让他着迷。他在报告中写道:“……早在汉代我们就用‘大秦’来称呼这个国家,视他们为唯一可以与大汉比肩的国家,可惜当时我们的使者看到的只是罗马人的剽悍好战,并没有深入了解他们的文化、艺术,律法。在今天回眸去看那个曾经与大汉比肩的古老帝国,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它竟是如此的伟大、辉煌。他们在建筑工程方面的造诣无以伦比,在机械方面的天赋同样令人惊叹。他们的法律比我们的更加公正,执行得也更加到位,他们的航海技术更是超越了所有国家,这一切都值得我们去学习。我们并不是样样都天下第一,有很多东西我们已经远远落后于泰西了,如果我们不能放低姿态跟他们交流并且向他们学习,我们迟早会被他们甩到身后的!” 这份报告交上去之后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人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胡说八道……这部分人属于那种自大惯了,习惯了闭着眼睛去看天下的二货。好在这样的二货并不多,多数人对这份报告还是持正面看法的,在朝廷大力支持下,越来越多的商人扬帆出海驶向欧洲,欧亚大陆之间的航道渐渐热闹起来,还有很多学子远渡重洋前往欧洲求学,欧亚大陆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成果很快就被来自东方的学者吸收,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东方推广开来。 然后欧洲人便目瞪口呆地发现很多成果他们都还没有接受,在古老的中国已经推广开来了,并且变成巨大的推力推动整个国家飞速发展。像几何、数学、天文学、医学等等领域的成果是大明最关心的,偏偏此时欧洲还没有什么专利意识,被有着近乎无穷的求知欲望的中国学子迅速吸收,然后学生们在老师的成果上继续研究,自成一派,最终取得了让老师都为之惊叹的成就。 中国人并不是最聪明的,但绝对是最擅长学习和改进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联只是带了中国不到十年,中国就硬是靠着在那几年里学到的东西将一个农业国家变成了一个工业大国,八十年代美国带了中国十年,然后中国就成了发达国家粉碎机……意大利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期待着与中国交流,赚取巨额的财富,同时从中国获得他们需要的东西。两千年前他们就在期待着这一刻了,现在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不知道等他们领教了中国人的吸星大法之后,还会不会如此期待? 方应秋在意大利诸城邦流连忘返,不亦乐乎,另一拨人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在他与意大利美女共进晚餐的时候,满载着流放犯的船队抵达了澳大利亚,犯人在士兵们的怒吼中昏头昏脑的走出船舱,只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便绝望地哀号起来! 四十二 流放1 船舱里闷热潮湿,汗酸、脚气和呕吐物特有的气味混合成一种恐怖的恶臭,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变成了神鬼莫近的炼狱————至少对于王青云这位公子哥儿来说是这样。现在这哥们正近乎虚脱的瘫倒在床上,气若游丝,面色青白,真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钟就咽气。 王青云是名门之后,生在书香世家,长得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再加上老爸是朝廷命官,送钱的送地的人不计其数,随便收一点都能积累万贯家财,而大明官员的尿性大家是知道的,既然当了官,就断没有随便收一点的道理,收受贿赂都变成官场文化了,只收一点?开玩笑!就因为有这么一位好老爸,王公子生活极为优裕,挥霍无度,视金钱如粪土。他结识了一大帮恶少,不务正业,终日游山玩水,流连于烟花柳巷,酒楼茶肆,像以势压人强抢良家妇女这种破事也没少干,人家有个好老爸呢,再大的麻烦也能摆平,怕什么?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大明厚待士绅的国策就是为他这种书香世家子弟准备的,花钱捐了个举人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而父辈和祖辈在官场又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可以在他犯了事的时候轻松替他摆平所有麻烦,他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福的,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生活吗? 唯一不完美的是,他的老爸是大明次辅王应熊。 倒不是看不起大明次辅,次辅虽然比不过首辅,但好歹也掌握着帝国的核心权力呢,有一个当次辅的老爸,祖坟不是冒烟,而是喷火了。之所以说有个当次辅的老爸不完美,是因为这个次辅老爸有个死敌,叫杨梦龙。 是的,很早很早之前,王应熊就跟杨梦龙成了死敌,为了扳倒这个家伙,王应熊可是连生儿子没屁眼的破事都做出来了————反正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不打算再生了,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破事做一点也无所谓啦!不光是他,整个内阁绝大多数人都想扳倒杨梦龙,换了别个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大人物,早就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但杨梦龙是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绝无仅有的奇葩,任那些大人物怎么折腾他就是不倒,非但不倒,还越蹦越高,到最后都成了封疆大吏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最后,满清跟朝廷内阁里应外合,掀起了一股几乎可以颠覆大明江山的可怕洪流,而杨梦龙义无反顾挥师北上,截住了这股洪流,长达数月的血腥厮杀之后,最终丰台一战定乾坤,清军全军覆没,隆武帝取代崇祯,大明走进了新时代。而走进新时代就意味着很多老朽的东西可以去死了,那个铁血暴君上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士大夫集团的罪行,内阁那帮勾结外敌的家伙一个都没逃掉,温体仁、王应熊、侯恂、杨嗣昌、陈新甲……这些内阁重臣,以及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宁夏、甘肃、陕西、江苏、浙江九省督抚全部诛九族,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尽数斩首,女子打入贱籍,十八岁以下的男子流放海外,女子移籍东北,杀伐之狠,惩罚之严厉,着实让天下官员重温了洪武时期的血腥与恐怖。不仅如此,隆武帝还严查贪腐,贪污钱银超过五百两的通通流放海外的干活!应该说,隆武帝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五百两这条分界线已经给了天下官员活命的机会了,奈何大明的官员太能作死,一轮严查,各级官员不拘大小纷纷落网,通通收拾行囊澳洲农家乐的干活,一时间,大明简直就官不聊生!在那血腥恐怖的氛围中,王青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个当大官的老爸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小子的幸运之处在于他出生晚了那么两个月,还不到十八岁,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亲人、朋友、地位、金钱、女人,这些都不复存在了。在监狱里蹲了几个月后,他和很多跟他一样的富家公子一起被押上了大船,然后就是一次噩梦一般的航行,海上的风浪和船上潮湿闷热的环境让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跳入大海让鲨鱼把自己撕矿,好死得痛快一点,有好些人就是因为水土不服,死在了半路。他本人也发病了,难受得要死,好在船上的有大夫,药品储备也还算充足,天天给他吃点药,他居然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撑了下来。他没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他只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人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的,这是人类的本能。 终于,船停了下来,身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凶拎着粗长的棍子走进船舱,神情凶狠,大吼:“到了!到了!马上下船!”听到这句话,王青云鼻子一酸,险些就哭出来了,谢天谢地,总算是到了,这趟噩梦一般的远航终于到达终点了,以后他们都不用再呆在这跟毒气罐似的的船舱里度日如年了,万岁!他支撑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军官就在一边看着,看到哪个磨磨蹭蹭的就一脚踹过去,如果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胆敢瞪回来,就再赏他一棍子。王青云还在生病,动作自然不可避免的比较慢,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挨了一棍子,他不满的瞪了回去,军官马上冲他举起了棍子,但是看到他面色青白,精神萎靡,意识到他在生病,那一棍子终究没有落下来,只是推了他一下:“动作快点!磨磨蹭蹭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鬼才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 王青云勉力加快脚步,摇摇晃晃的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久违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大海特有的咸腥,吹在脸上不大舒服,但是对于这些在船舱里闷得太久,几乎要发霉了的倒霉蛋来了,这简直就是神灵的恩赐了。他们对着蔚蓝的大海放声欢呼,尽情享受着这新鲜的空气。王青云好不容易挤到甲板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开始观察四周,想看看这趟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旅程的终点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到的是一片广袤而荒凉的大陆,这片大陆无边无际,地势平坦,但植被比较稀疏,暴露出一大片一大片干涸的、龟裂的土地来,海边不远处有一些木屋,以及用石头砌起来的工事,还牵了铁丝网,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了。离那些木屋形成的定居点大约十里开外就是一座正在冒着黄色气体的悬岸,这座悬崖可能是一次火山活动的产物,泥土滚烫而松软,灼热难当,喷发的气体极具刺激性,海浪不断冲刷着它,每一次冲击都改变着它的外貌,也许一次巨浪扑过来,它就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灼热,荒凉,如同洪荒时代一般,这就是王青云对这个鬼地方的第一看法。他心都凉了,敢情朝廷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要将他们扔到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来呀!他抱着一线希望跑过去问那位还算能相处的军官:“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这么荒凉?” 军官睨了他一眼,说:“这里?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上头说是澳洲,那就是澳洲吧。” 王青云的心更凉了:“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个地方?” 军官说:“这是大明新开拓的疆土,懂吗?我们海军在海外开辟了一片跟大明本土一样辽阔的领土!” 王青云吼了起来:“这鬼地方这么荒凉,要它有个鬼用!” 军官难得的笑了起来,那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儿幸灾乐祸:“荒凉?当然荒凉,不荒凉的话要你们干嘛?”拍了拍王青云的肩,指向远处一条隆起的山脉,“看到那条山脉了没有?据上头给的资料,那里有一条上佳的铁矿矿脉,那里出产的铁矿石品位上佳,一块矿石几乎就是一块天然的生铁,比大明国内的铁矿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又指向那继续冒烟的悬崖,“那里则盛产硫磺,据初步调查,只要人手足够,一个月至少可以在那里收集两三百吨硫磺,这可是好东西啊!” 王青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军官大概是觉得这个家伙还算顺眼,兴致勃勃地指向海岸平原:“看这片土地,现在是旱季,看上去很贫瘠,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雨季一到这一带马上就变得草木葱郁,生机勃勃了,我们将要在这里开垦土地种植小麦、棉花、甘蔗等作物,等到自给自足之后再继续向内陆扩张,最后将这片大陆全部变成大明的乐园!呶,那边还有一个岛屿,别看它不怎么起眼,其实下面储藏着厚厚的海鸟粪,只要将这些海岛粪挖出来制成磷肥,不出几年这里就要变成物产丰饶的大农场啦!” 这哥们越聊越开心,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这些负责监督流放犯干活的人其实也跟流放犯差不多。没办法啊,人家就是乐意,上级说了,愿意到海外服役的话可以拿到双倍的薪水,还可以得到优先提拔的机会,对于那些没能赶上战争又很有野心的军官来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熬上几年就可以得到优先晋升的机会了,谁不心动?至于说条件艰苦……我日,当兵咧,又不是去度假,你还想过得有多舒服不成?想过得舒服的就别当兵!他指点着这片辽阔的大陆滔滔不绝的说着开发大计,那乐观和热情的样子,跟靠岸前的冷峻暴躁完全判若两人,他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这片大陆的主人了吧! 王青云喉咙咕噜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被流放到这里来……就是干这些活的?” 军官看着这家伙,由衷的流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当然!难不成你们认为我们不远万里把你们送到这里来是请你们来旅游度假的?” 王青云发出一声大吼:“老子不干!老子现在满十八岁了,现在就回国领刀!哪怕是被凌迟也比被扔在这个鬼地方强!” 军官一指茫茫大海:“有本事你就游回去,我们保证不拦着。” 王青云看着这无边无际的大海,整个人都绝望了。看样子澳洲劳改场的监工们是最省心的,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犯人逃跑,因为没有哪个犯人有这个能耐可以游回中国去。就算他们逃出了劳改营,也没有地方可去,呆在劳改营里好歹还能跟同胞在一起有个照应,逃到荒原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万一落在那些茹毛饮血的土著手里,搞不好会被穿到烧烤架上烤得滋滋冒油……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进劳改营吧! . · 四十三 流放2 姚崇古离开澳洲的时候就在澳洲大陆建立了一个小型据点,有五十名士兵驻扎在那里,在这一年时间里,这五十名士兵不仅建起了一座小型堡垒,还开垦了几十亩耕地,种上了一些小麦。当然,他们人手太少,而且还不熟悉澳洲的气候环境,种下去的小麦收成很差,跟狗尾巴草似的。不过这里靠近大海,随时可以吃到海鲜,而且原野上到处都是袋鼠,要吃饱肚子并不难。这些驻军对头一批流放犯的到来可谓欢迎之至,他们跑出去开枪打死了好几多袋鼠,然后用仅有的一辆马车拉回来,准备给远道而来的流放犯们尝尝鲜。流放犯们一下船就看到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成堆鲜肉,早就受够了罐头的味道的他们不禁眼冒绿光,垂馋三尺! 据点指挥官佟雨瞪着他们叫:“还愣着干什么?想吃肉就自己动手,这里可没有仆人侍候你们!” 虽说这家伙态度十分恶劣,根本就别指望他能给个好脸色,但是犯人们还是欢呼着行动起来。这些家伙大多是公子哥儿出身,让他们干粗重活不行,吃喝玩乐却一个比一个拿手。其中颇有一些精通烹饪的,这些家伙抄着刀,手脚麻利的将袋鼠剥皮开膛,取出内脏然后清洗干净,切碎下锅,那刀功,那手艺,跟大厨相比也不逊色。据点驻军似乎对袋鼠肉没什么兴趣,他们饿死鬼投胎似的跑到船上一通翻找,一人搬了一箱罐头下去,然后撬开罐头合,当着所人的面狼吞虎咽,仿佛在品尝满汉全席似的。那位一直拿着一根棍子随时准备敲人的军官走过去,看着佟雨笑:“至于么?这些玩意儿,当几年兵就该吃吐了吧,你们至于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么?” 佟雨用刺刀挑了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把腮帮塞得鼓鼓,他一边费力的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如果让你在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吃上整整一年的袋鼠肉和海鲜,保证你见了罐头跟见了爹一样高兴!” 拿棍子的军官只觉得莫名其妙:“罐头居然比鲜肉还好吃?你有毛病吧?” 佟雨说:“等袋鼠肉煮好了,你吃上两块就知道了。” 正好,那边有一锅袋鼠肉煮好了,这位仁兄带着几分疑惑走过去,用棍子将人赶开,然后拔出刺刀从锅里挑起一块袋鼠肉送进嘴里,仔细咀嚼、品味,然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精彩了…… 几名小兵问:“头,这肉味道怎么样?” “好吃,非常好吃!”军官竖起一根大拇指,表情有些夸张。 士兵们也不客气了,拿出饭盒每人装了一大勺,然后跑到一边狼吞虎咽,结果…… “我呸!” “咳咳……水!给我水!” “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嘛,一股尿缸味!” 很显然,这些士兵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肉,一个个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了。流放犯们看得诧异,以为这些大头兵在耍他们,一个个拿起筷子夹起肉往嘴里塞……才不上你们的当呢!你们表现得那么夸张不就是想吓住我们好独食这些肉么,想得美,我们大口大口的吃,气死你们! 然后这些流放犯有一个算一个,全喷了。当肉吃进嘴里之后他们才发现大兵们并没有骗他们,这些肉真的有一股浓浓的尿素味,跟在尿缸里泡过的一样……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为什么那些驻守在这里的士兵看到罐头跟见了爹一样开心了,换他们吃了一年这玩意儿,看到罐头没准能哭出来! 品尝了一顿带着浓郁的尿素味的袋鼠肉之后,大家七手八脚的忙活,从船上把帐篷卸下来搭好,再拉上铁丝网,没有房子,他们得先在帐篷里呆上一段时间,等房子建好了才能搬进去。好在现在是旱季,没什么降雨,找个干燥的地方支起帐篷就行了,工作量并不大,这些流放犯还应付得来。等搭好帐篷,天也黑了,大家筋疲力尽,往帐篷里一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王青云却睡不着,他躺在帐篷里,瞪大眼睛看着帐篷的穹顶,心烦意乱,一点睡意都没有。到了半夜,邻近一顶帐篷里传来呜呜哭声,有个可怜虫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听到他哭,王青云也有种想哭的冲动,出身书香世家,父亲位高权重,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捧着,有挥霍不完的金钱,享不尽的美酒美女,这是何等的惬意,然而现在他却被流放到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离家万里,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想起家乡的种种,怎能不伤心?但是伤心也没有用,他必须为王应雄所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这辈子还能回去吗? 不知道,但总得坚持下去。只有坚持下去,才有回家的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哨声就响了,当兵的用响雷般的嗓子挨个帐篷的吼:“起来起来,天亮了!起来跑步!”帐篷里顿时一片哀鸿,很多人刚睡着不久呢!催他们起床的士兵是群没耐性的家伙,他们手里拎着一根用帆布缝成,里面灌满细沙的鞭子,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查看,看到哪个还在拖拖拉拉不肯起床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一顶顶帐篷里惨叫声接连不断……除了那些实在是病得起不了床的之外,能爬起来的都被赶出帐篷,然后列队,在军官的带领下沿着海边开始跑步。几个大头兵追在后面,看到哪个落在最后就照腚一脚踹他个狗啃屎,附赠一声大吼:“快点!”那吼声可谓杀气十足,能把人吓出尿来!王青云就挨了好几脚,恨得他只想抢把枪把踹他的人给崩了!然而,有三个很重要的原因让他不得不选择忍受: 第一:他打不过这些当兵的。 第二:他打不过这些当兵的。 第三:还是他打不过这些当兵的。 所以我们的王公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吃奶的劲使出来撒腿狂跑,超越跑在他前面的人……不出所料,很快他就看到被他超越的倒霉蛋屁股上多了好几个鞋印…… 跑完步就吃早餐,早餐的主菜还是袋鼠肉————大家已经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了。当兵的态度很简单:爱吃吃,不吃就饿着!所以大家只好捏着鼻子吃,不然连饭都吃不成了。 吃完早餐,在这些当兵的带领之下,他们开始动手制造一些简单的工具,准备盖房子了。条件有限,他们只能盖砖瓦房,那砖还是泥砖,这帮流放犯在当兵的皮鞭的指挥之下挖来大量黄泥加水拌成泥浆,然后把泥浆压进模子里,一块泥砖就做好了。当然,这种泥砖还得经过长时间的晾晒,等彻底干了才能用。这是一桩苦活,这种简单的砖头需要大量泥浆,别的不说,光是挖土、挑水的活就能把人的腰给累折!还有一部份人同样是在皮鞭的指挥下砌了简陋的窖,用泥浆做成瓦晾干后放进里面烧,等火熄灭了再取出来,都烧得通红了。当然了,既然要建房子,自然少不了木材,而离这里最近的树林都足有十几里路,砍树就成了大家最害怕的活,累啊!木头本来就重得要死,还要扛着它走上十几里路,这是要累死人的节奏啊!当兵的将他们分成三拨,轮流去砍树,谁都别想逃,所以每天都有一批人累成狗。 幸运的是他们在树林里发现了很多千层树,这种树的特点是树皮跟汉堡包似的分成很多层,只要有刀子,很轻松就能剥下一层来,这是盖房顶的上好材料。有了这玩意儿,大家总算不用烧瓦了,剥树皮就行啦————没有人会觉得剥树皮比烧瓦累吧? 王青云还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干这么多粗重的活!看着一幢幢房子慢慢盖好,他心里居然有几分小小的成就感,这很不正常,要知道,以前干这些重活对他来说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士兵其实并不难打交道,只要他们愿意按活,按时足额地完成当天的任务,一切都好商量。他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建起了一个大型村落,可以容纳一千多人的那种,虽然很简陋,但这毕竟是他们在澳洲的第一个定居点,看着这些用瓦和树皮作顶的房子,所有人都笑逐颜开,他们的地方住了,不用再在帐篷里滚通铺了。入住当天,当兵的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庆祝第一个村落落成,在庆祝仪式上,大家吃惊地发现一些用树皮和草裙遮身,打扮得跟原始人一样的家伙居然也跑来凑热闹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当地土著。 “这一带有不少土著,他们是狩猎和捕鱼方面的高手,如果你们想吃到新鲜的肉食,可以拿自己身上的东西去跟他们交换,随便什么都可以,他们什么都要。不过我不建议你们拿自己的衣服去作交换,因为这里没有多余的衣物,如果你们真的拿衣服去交换了,就只好光着屁股干活了!”当兵的一本正经地说。 王青云等人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这片大陆原来还有其他人存在,他们并不是唯一一拨人。这意味着他们有伴了,有这些土著人作伴,以后的劳改生涯,应该不会太孤单。 四十四 流放3 距离澳洲大约三千多里之外,两座草木葱笼、风景如画的巨大岛屿也迎来了来自东方的来客。跟澳大利亚不一样,被船运到这里来的不是什么流放犯,他们的身份比流放犯还要糟糕: 他们是由战俘组成的垦荒团。 有战争就必然有战俘,大明与满清之间这场生死决战打得天崩地裂,双方百万大军在半个中国的版图上杀得血流成河,最终大明大获全胜,无数追随八旗跟大明作战的剽悍勇士成了战俘。大明当然不可能白白花钱养着他们,更不可能把他们放回去,隆武帝为他们精心挑选了一处上好的流放地,用船将他们一船一船的运往万里之外的澳洲大陆,发给他们农具和种子,让他们替大明垦荒,他承诺,干满二十年就还战俘自由。二十年苦役当然不好受,但是想想此前几次战役那数以万计被砍掉头颅筑成京观的倒霉蛋,战俘们表示对这样的处置很满意! 满意就上船吧,甭废话了。 于是一船船的运往新西兰。 大海喜怒无常,万里海疆什么样的情况都会遇到,想不出事故,那是不可能的,近三成的战俘死于海难或者疾病,可谓惨绝人寰。但是这丝毫动摇不了隆武王朝开疆辟土的决心,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会有多少战俘在中途死去,只管将人一船一船的往海外运。不光是那些旗人、蒙古人,就连日本人也跟着倒了大霉,济南都督府攻掠日本再一次大获成功,连破十八城,俘获日本青壮人口多达十二万,这些人口都让他们装上船运往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加入垦荒大军的行列。日本曾出兵帮助满清攻打大明,这个仇隆武帝是要报的,所以那些日本战俘的待遇比起旗人、蒙古人来还要糟糕得多,死亡率高得出奇。好在日本人也够能忍,只要将他们打服了,随你怎么虐待他们都不会反抗,而明军无疑就把日本人给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要他们圆就圆,要他们扁就扁。 对于负责开发澳洲的驻军而言,日本战俘还是比较受欢迎的,他们擅长耕作,能很好地利用土地,而且任劳任怨,是上好的苦力。在驻军的安排下,绝大多数日本战俘都从事农垦,用斧头和锄头开辟出大片大片良田,种上小麦、大麦、葡萄以及各种蔬菜,在这些勤劳的苦力的努力下,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个农场。蒙古战俘则重操旧业,从事放牧工作。蒙古战俘喜欢这份工作,在他们看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到处都是肥美的草场,到处都是水源,他们根本就用不着为上哪找到良好的草场喂饱牲口而操心,只管赶着牧群走,走到哪啃到哪就行了。而旗人战俘则负责狩猎和捕鱼,为大家提供肉食,也算是干回老本行了————他们本来就是渔猎民族。新西兰土著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现在仍处于原始部落时代,靠采集和狩猎为生,农业模式嘛,“刀耕火种”四字足以概括,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人在土地上折腾个不停的。最让他们惊奇的是,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移民居然也跟他们一样,有着黄色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这点让土著们倍感亲切。 来自东亚的移民不可避免地跟大洋洲的土著发生了接触。大洋洲的土著属于那种比较温和而且热情的种族,尽管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也不尽相同,他们还是很乐意跟这些来自远方的人接触,向他们赠送猎物、药物,带领他们探索这片神秘的土地。而这些温和善良的土著非常幸运,他们遇到的不是打着上帝的旗号四处屠杀抢掠,将一切暴行都归功为上帝的旨意的白皮猪,而是喜欢用战争以外的方式去同化别的种族的华夏族群。在跟移民接触的过程中,这些还很原始的土著学到了很多天文、数学、农学、医学、礼仪等等各方面的知识,他们的社会结构也迅速发生了改变。最终,绝大多数土著都选择了向定居民族转变,他们离开深山,离开丛林,迁移到平原上,在大明移民的帮助下建立自己的村落,开垦土地,开辟牧场,按着移民的指点去耕作,去放牧……最终,他们与移民融为一体,被完全同化了。一百多年后,英国殖民主义者的船队抵达这片土地,试图将国旗插上去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迎接他们的不是拿着骨刀木矛的土著,而是穿着黑色军服戴着钢盔排成整齐的队列挺着刺刀踩着鼓点缓缓压过来的精锐之师,至于他们当中哪些是土著,哪些是亚洲移民,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当然,土著人猎头的习俗保留了下来,于是一批批不知死活的欧洲殖民者和探险家的脑袋变成了他们挂在屋檐上的战利品。 开发一片新大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见成效的,隆武一朝以惊人的毅力和气魄,十年如一日地向澳洲大陆倾注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完全不在乎损失。为了获得开发一片新大陆所必须的人力,大明除了大力鼓励移民之外,还屡次对日本、东南亚用兵,抓获大批青壮运往澳洲。曾经跑到大明沿海地区去烧杀抢掠折腾了几十年的日本现在尝到了被人闯到自己家里来烧杀抢掠的滋味,沿海地区遍地狼烟,人心惶惶,幕府焦头烂额。德川幕府被迫长时间维持一支多达三十万人的大军,以应对大明的侵袭,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再怎么骁勇的武士也敌不过呼啸而来的炮弹和成排打过来的枪弹,他们与明军交战,败多胜少,一次次被揍得鼻青脸肿。德川幕府对此毫无办法,他们多将派出使者前往北京,开始是强烈抗议,很快就变成了求饶……很可惜,他们连北京城都进不了,所以还是继续摆好姿势挨揍吧! 五十年后,大明的投资终于见成效了。经过长达五十年的努力,几千万亩良田被开垦出来,变成了优质稻谷、小麦、棉花产地。大片草地被铁丝网围了起来,种上牧草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牧场,数量庞大的牛群、羊群、马群在铁丝网内迁移,浩浩荡荡,每天都有大量牛奶、羊奶、羊毛被生产出来,大部分运回国内供国内百姓享用。此外,埋藏在地下的铁矿石也被源源不断地开采出来,一船船的运回国……此前还有很多人质疑向澳洲移民的政策,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现在没有人再质疑这是劳民伤财了。 当然,那么多战俘,不可能全部扔到海外去。就算隆武帝想这样干,也没有那么多船可以拉人啊,所以大量战俘和犯人被扔到东北去。他们在东北修筑道路,砍伐灌木,兴修水利工程,排干沼泽,开挖煤矿、铁矿……很多战俘和犯人都死在了那里。在朝廷大力鼓励之下,大量生活在贫困地区的平民也离开家乡,迁往东北。这些地区要么就是多山少地,要么就是缺水,反正生活很艰难,老百姓也是受够了,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到更好的地方去生活。大量人口涌入让东北很快就繁荣了起来,一座座城市,大量村镇,如同变魔术一般出现在东北平原上,曾经的荒原变成了万顷良田,几十年后,这片让大明付出过极其沉重的代价的土地变成了大明最大的粮仓,这里生产的粮食,足以喂饱全国人口!在东北大开发之前,帝国的统治者永远在为粮食不足发愁,而当东北开发出来之后,他们则在为粮食价格太低,农民怨气冲天发愁……只有在帝国的统治者为粮食太多,粮价太低发愁的时候,这个帝国才算是真正迎来了盛世,不带一丝水份的盛世。 不过,这些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眼下东北大开发仍处于初始阶段,那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扔进去也听不到一个响的。开发东北要钱,开发澳洲要钱,全国各省土地改革更要钱,隆武帝手里有几亿两白银,按理说是不差钱的,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仍然是一阵发虚。皇帝老大都发虚了,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在一次朝会上,方逸之苦劝:“皇上,如今到处都要钱,财政已经入不敷出了,长此以往,肯定要出大事,不如暂时削减一点辽地或者澳洲的投入,把钱花到可以在较短时间内获得收益的地方去吧!” 隆武帝摇头:“不,眼下正是开发的最关键时期,投入非但不能减少,还要尽量加大!冠军侯说过,这两块地盘先期投入可能非常惊人,但一旦开发好了,子子孙孙都将受益无穷!” 方逸之苦笑:“这些臣都知道,但是国库真的吃不消了啊!” 隆武帝紧皱着眉头:“没钱了?那怎么办?朝鲜穷得要死,日本已经抢过好几遍了,再抢也抢不到什么,现在该抢谁去?” 方逸之绝倒,你老人家解决缺钱的办法就是去抢是吧?你到底是皇帝还是土匪啊?他叹息着说:“皇上,请注意一下你身为帝王的体面!” 隆武帝只当没听见,他走到地图前看着地图,看得非常认真,就算是玩大家来找碴都没这么认真。不用说,这位彻底被杨梦龙带残了的皇帝老大正在寻找猎物,看还有哪个国家可供他狠狠的抢一票,以解决当前国库亏空的大问题。不过他的运气不怎么好,大明已经将东亚最好的地盘给占光了,周边那一圈国家全是穷鬼,一个穷得比一个厉害,也就日本有点料,但抢过几轮之后日本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还能抢谁呢? 皇帝的目光落在天竺这块地盘上。都说这里盛产黄金、香料,白皮猪只是去几条船,几百号人就能抢钱抢粮抢地盘了,大明拥有数十万精锐之师,不去抢一票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冠军侯在忙什么?”他没头没脑的问。 方逸之愣了一下,回答:“微臣不知,可能还在南阳睡懒觉吧。” 隆武帝说:“他倒是惬意……派人去南阳召他入京,他都偷了两年的懒,也该动动了!” 四十五 打算抢谁 杨梦龙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家里逗孩子玩。 这位海军元帅绝对是整个帝国最闲的人,明清大决战把他三年的勤奋额都用光了,所以这两年来,大家为了复兴大明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这货理直气壮的呆在南阳逗孩子哄老婆,死活不出来干点正事。隆武帝在一年前软硬兼施,好不容易将他哄到北京去试图让他分担一下自己的工作,结果发现这货就是成心捣乱的,让他管土地改革他能一口气签下几千份处决或者流放反对新土地政策者的文件,让他抓军队建设他就一口气组织了三次针对日本的攻掠,将日本沿海地区弄得荒无人烟,白骨累累,让他抓一下哈密都督府的工作,他立马就派出一万两千明协军骑兵在回疆横冲直撞大开杀戒,拿那些一心要重现大突厥帝国的荣光的白帽子当猪宰……总之不管让他管什么,他都能搞出大新闻,而且是惊天动地的那种,弄得内阁叫苦不迭,隆武帝只好再次批他的长假,等他玩够了再说。 现在我们的海军元帅正在河边一块荒地上搞野炊,弄得自己的脸啊手啊乌漆麻黑的。他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对着火塘一个劲的猛吹,而火塘里的柴火很不给他面子,吹得浓烟滚滚,但就是不着,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鼻涕齐出……不知道千千万万视他为战神,对他极度崇拜的明军将士看到他现在的尊容作何感想?肯定会失声痛哭吧?筱雨芳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上风处避开滚滚浓烟,微笑着看他折腾,思绪又飞回了十年前————那时的他饿得昏倒在路边,被她救了回来,第二天自告奋勇到厨房帮忙,结果连个火都不会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别人看来他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在她看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变,连生个火都不会! 杨凯旋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声对妈妈说:“爹真笨!” 杨晓军叫:“哈哈,我听到姐姐说爹的坏话了!” 杨凯旋眼一瞪:“我就说了,怎么样?他就是笨,连生个火都不会!” 筱雨芳轻轻捏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微笑:“你爹根本就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用过心,自然学不会了。看好弟弟,我去帮帮忙,不然的话到半夜我们都吃不上饭。”又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然后走了过去,笑着对杨梦龙说:“还是我来吧。” 杨梦龙被熏得泪流满面,但志气不减:“那不行,我都说了要亲自动手为你们做一顿美味的饭菜的,怎么能让你动手呢?老婆大人你就在一边看着好了,我能搞定的!” 柳紫嫣唉声叹气:“我能搞定的……这句话你都说了三十遍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搞定啊?” 程琪从一本厚厚的帐本后面抬起俏丽的脸蛋,带着几分不满叫:“你动作敢再慢一点么?你看看摆在那边的肉,都变烟熏肉了!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杨梦龙连声说:“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搞定的,你们再给点耐心就行了……四夫人,过来帮帮忙。” 在一边跟凯瑟琳聊天聊得正欢的红娘子指向自己的鼻尖:“不是说你自己就能搞定的吗,为什么要我帮忙?” 杨梦龙理直气壮:“因为你最能打!” 就这两句话的时间,火焰便在筱雨芳的拨弄之下呼一声腾了起来。杨梦龙目瞪口呆,筱雨芳哭笑不得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生火也是要讲技巧的,你看到一点火苗便一个劲的往那里塞柴,整个火塘都塞得严严实实,能烧起来才叫见鬼了!” 杨梦龙说:“其实我早就想到这点了……” 筱雨芳把他往旁边推:“还在嘴硬!你根本就不是做饭的料,去看着孩子,让我来。” 柳紫嫣将裹在襁褓中的女儿交给侍女,跑到马车那边拿来围裙系上:“早就该这样啦,真不应该对他的厨艺抱任何希望!” 程琪也将帐本交给侍女,跑到马车这边取家伙:“如果让我们来,早就可以开吃了!” 凯瑟琳叫:“我也帮忙!我也帮忙!”拿了块牛肉到一边摆弄,准备给大家做黑胡椒煎牛排,红娘子则弄了只鸡穿上架到火上烤,这几位分工合作,很快河边就飘起了食物的香味。杨梦龙看得颇为沮丧,大家都有一双手,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真想不明白!似乎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他只好到一边看着孩子,顺便瞎指挥一通: “凯瑟琳,牛排煎个六分熟就行了,太生太熟都不好吃!” “程琪,你在干嘛?那汤不是这样做的!” “紫嫣,萝卜丝切得再细一点嘛,细一点更好。” “哎,鸡要着火了!鸡烧掉了不要紧,可别把穿鸡的刺剑给烧坏了,那可是凯瑟琳的宝贝!” 凯瑟琳和红娘子都是一惊,前者赶紧查看自己的鸡,后者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果然看到自己的刺剑正穿着一只鸡横架在火堆上……她欲哭无泪:“我的刺剑啊……这样子整法我以后还怎么用嘛!” 红娘子干笑:“刚才……刚才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看到你这把剑挺好用的,就拿过来用用……也没关系啦,烤一烤又不会坏掉。” 杨梦龙说:“就算烤坏了也不要紧啊,反正你从来都不会用剑的。” 凯瑟琳瞪向他:“滚!你老婆弄坏了我的祖传宝剑,你得赔我一门大炮!” 杨梦龙叫:“一把破剑换一门大炮?你想得美!” 凯瑟琳说:“那你赔我一把同样的剑好了,我可告诉你,这把剑是矮子丕平的佩剑,价值连城,卖了你你也赔不起!” 杨梦龙可不是好欺负的:“你在讹我是吧?一把剑而已,就算它是耶稣用过的,它还是一把剑,价值连城个毛!” 凯瑟琳气得够呛:“你这个吝啬鬼,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得,这两位又掐上了。筱雨芳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有说有笑的继续忙自己的,顺便饶有兴趣的看这两位炒架。这已经是家里的保留节目了,这两年来凯瑟琳为了得到威力巨大的后装线膛炮一直赖在杨府不走,什么招都用上了,就差没有上美人计,可杨梦龙就是不松口,把她气得要死,所以这对冤家斗嘴也就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另一边,安宁赤着脚披散着头发坐在草地上,捧着一本《天方夜谭》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杨梦龙跟凯瑟琳之间的争吵显然影响了她的雅兴,她抬起头看了看那两位,摇头叹气:“又吵起来了,起码半个小时之内战火是不会平息的……苦恼啊!他们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吵架呢?” 坐在她身边的筱君说:“这两位准是八字犯冲,就没有一天不吵的!”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盒诱人的巧克力递过去:“饿了吧?吃点巧克力。” 安宁笑着说了声谢谢,拿起一块正要送进嘴里,一只红通通的苹果递了过来:“吃这玩意儿容易发胖,还是吃水果吧。”是朱慈烺,这小子老是爱跟筱君作对。 安宁一惊:“对啊,吃这东西很容易发胖,不能吃不能吃!”把巧克力放下,接过苹果,甜甜一笑:“谢谢啦!”收起书本蹦蹦跳跳的走开,去逗杨晓军玩了。风吹过,一头长发墨云般飞扬起来,今年她才十四岁,但已经绽放出惊人的美丽了。 筱君带着微笑目送她走开,然后在一秒钟之内完成变脸,瞪着朱慈烺,压低声音叫:“臭小子,你非要跟我作对是吧?” 朱慈烺有点儿小得意:“谁跟你作对了?是你的东西不好,她不喜欢!” 筱君说:“胡说,她可喜欢吃巧克力了,你不捣乱她早就收下了!说到底,你就是要跟我作对!” 朱慈烺哼了一声:“什么叫跟你作对?我就是喜欢跟她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筱君两手叉腰:“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认识她的!” 朱慈烺同样两手叉腰:“这种事情还能分先后?真要分先后的话,有个词叫后来居上你听过没有?” 两只小公鸡恶狠狠的对瞪着,一个劲的磨牙齿,恨不得咬对方一口。 杨梦龙在那边起哄:“磨叽那么久干嘛?先干一架再说!” 两只小公鸡顿时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开片。他们都很喜欢安宁,只要看到哪个对安宁好,心里就很不爽,刚才筱君精心准备的巧克力没能敌过朱慈烺的苹果,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而朱慈烺则坚决捍卫自己的胜利果实,你想打是吧?奉陪! “挑个地,咱们比划比划!”筱君咬牙切齿。 朱慈烺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他:“你挑好了,我奉陪到底!” 安宁叫:“不许打架!” 两只小公鸡异口同声:“这是男人的事情,你别管!” 杨梦龙乐不可支,哈哈大笑。筱雨芳也忍俊不禁:“两个小屁孩,嘴上都还没毛就口口声声说是男人的事啦?别在那里对瞪了,过来帮忙!” 姐姐大人有令,筱君不敢不听,他再次瞪了朱慈烺一眼:“下次你再敢缠着安宁我就扁你!” 朱慈烺哼了一声:“还不知道谁扁谁呢!” 一通忙活,菜总算是做好了,十几道简单而美味的菜肴把餐布摆得满满的,大家坐成一圈,开始享用美味佳肴。然而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是吴永,这个死太监虽然不再是监军,但仍然时常跑南阳来充当钦差大人,隆武帝知道他跟杨梦龙有交情,有事就让他去传旨,效果还不赖。他跳下马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叫:“元帅,有圣旨!” 杨梦龙慢吞吞的站起来把他拉过来按到地上:“又是直接从北京骑马一直赶到南阳的吧?辛苦了。渴不渴呀?安宁,给你吴爷爷倒杯水!” 安宁倒了杯开水递过去,脆生生的说:“吴爷爷,喝水!” 吴永接过来一口喝干,抹抹嘴就要掏圣旨了:“元帅,咱家这次……” 杨梦龙说:“传旨嘛,不急,不急!慈烺,给你吴爷爷盛碗饭,筱君,拿双筷子过来!程琪,毛尖豆腐好了没有?老吴就好这一口!” 吴永傻傻的看着这一家子忙活着给他盛饭盛菜,很崩溃的说:“元帅,这是圣旨啊……你能不能给点紧张感,给点走心的反应?” 杨梦龙撇嘴:“圣旨?我都不知道接过多少道了,早就没什么新鲜感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套咱们就省了,我们边吃边聊……说吧,这次那个懒虫是不是又想拉我回北京帮他干活?” 也就他敢直接叫隆武帝懒虫,吴永提醒过好几次了他也是这样叫,真拿他没办法。吴永很无奈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块毛尖豆腐,用随意的语气说:“不是,皇上说缺钱花了,想让你带兵出去抢点回来。”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活我爱干,他打算抢谁?” 吴永说:“天竺。” 四十六 天竺就是印度,印度就是天竺。 提起印度,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黄金、佛教?恒河水或者神油?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是仔细读读印度的历史,恐怕大多数人的印象都是相同的,那就是: 好、欺、负! 没错,真的很好欺负。 古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国还在环壕聚落、刀耕火种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进入了相当繁荣的城邦时代,在建筑、艺术、天文学、宗教等方面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炎热多雨、平坦肥沃的恒河平原孕育了辉煌的古印度文明,然而却没有赐予他们足以守护这一辉煌文明的血性和坚韧,于是,灾难开始了。当中国艰难地从石器时代向青铜时代转变的时候,从黑海之滨迁徙出去的古印欧人狂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欧亚大陆,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希腊……这些辉煌一时的文明纷纷被这股可怕的浪潮给吞噬了,再也没能复兴。中国是幸运的,剽悍绝伦的商王朝大军在妇好王后的指挥下,在蒙古高原全歼了迁徙而来的古印欧人大军,中国文明得以传承,而印度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一支古印欧人攻入南亚腹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征服,原住民被驱赶到荒蛮之地,到现在我们都还能找到这些原住民的后代————没错,他们就是著名的印度贱民。原来的南亚次大陆主人居然成了贱民,而且几千年来一直是贱民,丝毫没有改变,真的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但是入主南亚次大陆的古印欧人似乎也不比原住民好到哪里去,当波斯人入侵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投降了,随后马其顿入侵……哦,这次他们跟马其顿基佬狠狠的干了一仗,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也没基佬们见识了他们的厉害,不得不放弃了征服南亚次大陆的念头。随后南亚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阿富汗人、塞种人、帕提亚人、月氏人、白匈奴人、突厥人、吐蕃人、蒙古人、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要把这一长串国名一口气念完需要很好的肺活量,没错,以上这些国家或族群都曾统治过印度,或者入侵过印度,印度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一部被蹂躏的血泪史!最奇葩的是,除了马其顿人在入侵印度的时候遭到顽强抵抗之外,大多数侵略者都是轻轻松松就将印度给干翻了,然后开开心心的统治印度,再然后就是被下一拨征服者轻轻松松的干翻。恒河水孕育出来的神奇儿女啊,真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很好欺负的印度却有着极为丰富的资源,这里出产的铁矿久负盛名,曾经令十字军胆塞的大马士革弯刀就是用印度出产的钢铁铸成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挨上一刀不死也得摊个残废。此外印度还盛产黄金,奇葩的阿三对黄金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热爱,哪怕是在乞丐身上也能找到几件黄金饰物。此外还有香料,这玩意儿对于欧洲和中东的贵族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中世纪的欧洲,香料甚至比黄金还要值钱。总的来说,整个印度就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而这块肥肉基本上是不设防的,只要你胃口够好,一口就能将它吞下去……不过吞下去之后,那数量庞大的人口基数秒秒钟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消化不良! 印度的富饶大明早有耳闻,并且对此充满了兴趣,遍地黄金和香料的宝地啊,换谁不感兴趣?不过隆武帝既然当上了皇帝,自然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一些,他最感兴趣的不是黄金和香料,而是印度恒河平原那辽阔而肥沃的耕地。黄金再多也有花完的一天,但是土地却可以供养一代又一代的人,对于统治者而言,这比黄金还人值钱。七百多年前,吐蕃人攻占了印度恒河三角洲,正是凭着恒河三角洲产出的粮食和优质铁矿石,这个位于世界屋脊上的王朝跟大唐抗衡几百年,互有胜负,大唐始终无法彻底将其击败。吐蕃只是占领了恒河三角洲便变得如此强大了,如果将整个南亚次大陆纳入自己的统治版图之内会怎么样?答案是看大英帝国。隆武王朝的君臣们都是博学而务实的,他们对这段历史十分了解,眼下国内的形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是时候找个倒霉蛋练练手啦,不欺负一下别人,怎么证明自己强大起来了嘛!日本没什么好玩的,光是济南都督府和沈阳都督府不定时的劫掠便整得他们口吐白沫,沿海地区荒无人烟,出动大军去打日本纯粹是浪费资源;东南亚那边也没什么好打的,一个安南都督府便让那帮猴子胆战心惊,纷纷遣使臣前来北京乞求隆武帝管管安南都督府,不要让安南都督府攻灭他们的国家;西北那边哈密卫还处于草创阶段,东北那边的松谟都督府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西伯利亚荒原,找来找去,值得打的对手似乎就剩下印度一个了,好,就你啦,关门,放杨梦龙! 听吴永解释完了,杨梦龙唉声叹气:“真是倒霉,我才休息几天啊,又要让我去打仗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吴永嘴角直抽搐:“我的大元帅,貌似整个帝国就你最清闲了吧?从皇上到内阁再到二十多个部门,然后是各省督抚,哪个不是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你一年到头呆在南阳陪夫人哄孩子,还好意思说自己很忙?” 杨梦龙摇头晃脑:“老吴,你不懂啊,人一旦闲下来了就不想再动了……不过也罢,我也是时候活动活动了,不然的话筋骨都要生锈了!你回去问问那个懒虫,这次是去抢钱还是抢地盘?” 吴永说:“皇上说了,钱也要,地盘也要,最好在一年之内将恒河三角洲拿下,留地不留人!” 杨梦龙捏着下巴,笑得异常猥琐:“留地不留人是不对的……我告诉你,阿三那边很多妹子皮肤白晰,身材高挑秀硕,一等一的美女啊,不留下来岂不是可惜?” 吴永的神情顿时就变得有点儿古怪了……你跟太监聊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凯瑟琳凑过来,兴奋地问:“杨,是不是又要打仗了?我要去我要去!” 杨梦龙一脸孔纠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堂堂女伯爵,哪里打仗就往哪里凑真的没问题吗?” 凯瑟琳撇嘴:“你说你身为一位绅士,让一个女孩子求你求了两三年你愣是不肯松一次口,真的没问题吗?不想让我跟着,可以,卖几门大炮给我!” 杨梦龙叹气:“那你还是跟着好了。” 朱慈烺叫:“老师,我也要上战场!” 筱君叫:“姐夫,我也要去!” 杨梦龙很爽快:“行,带你们去!再过几年你们就到当兵的年纪了,先上战场听听炮声,闻闻硝烟味也是好的。” 筱雨芳很担心:“他们还这么小,你就带他们上战场,这……会不会有危险?” 杨梦龙说:“放心啦,不会有危险的,有我呢!” 筱雨芳一点都不放心,但是见筱君那兴奋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柳紫嫣叹气:“才消停了两年,又要去打仗了,唉!” 程琪一脸无奈:“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下来!” 红娘子耸耸肩:“说真的,要不是孩子还小,我都想上战场了。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我都快疯掉啦!” 四位夫人里数她跟杨梦龙臭味相投,两个都一样好战,简直就是天打雷劈一样合拍! 不舍归不舍,仗还是要打的。几天之后,杨梦龙便告别了老婆孩子们,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前往广州南海舰队大本营,大明强大的海陆军闻风而动,曾经摧毁了不可一世的八旗劲旅的强大军团迅速集结,黑色长剑锵然出鞘,指向南亚次大陆,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与此同时,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今天的西雅图地区。 一群披着用牛皮制成的衣物的印第安土著拿着燧石制成的长矛和石刀,在海边平原上寻觅着猎物的踪迹。这些猎手最钟爱的猎物就是野牛,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牛不仅可以提供足够让整个部落饱餐的肉食,还能制供质量上好的牛皮,用它可以搭建帐篷各缝制衣物,可以说,野牛是他们生存的基础,没有了野牛,他们整个族群都得活活饿死。 今天他们运气欠佳,迟迟没能找到野牛群的踪影,眼看天就要黑了,筋疲力尽的猎手们只好停下来,跑到海边沙滩去搜集一些可以食用的贝类,准备今天的晚饭。有位猎手在浅水区发现了一条肥美的大鱼,他屏住呼吸,举起石矛小心翼翼地接近,而那条大鱼只顾着享用水中的浮游生物,对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于是,石矛闪电般戳下,刺穿它的身体将它高高举起,这群猎手的晚餐有着落了。大家在海滩上生起一堆火,大鱼被刮掉鳞,清理内脏然后洗干净穿上,架到火上去烤,贝类则要等等,等火烧得差不多了再放到余烬去烤,这样更容易掌握火候。在烤鱼的时候,大家不免聊一聊自己听到的新鲜事情: “听说了吗?上个月水濑部落被人屠了。” “谁干的?” “还能是谁干的?那帮白人恶魔!他们看中了水濑部落的土地,便组织了一支部队对水濑部落发动袭击,整个部落大多数男子都在睡梦中被杀死,女人被吊死在路边,孩子被扔进燃烧的火堆里,整个部落几乎鸡犬不留,真的太悲惨了。” “那些白人真是可恶!他们刚上岸的时候很多部落还前去迎接,热情地接待他们,在他们困难的时候甚至借过粮食给他们,他们倒好,不仅不报答,还反过来抢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人!早知道这样,在他们上岸的时候就该把他们通通干掉!” 提起白人移民,大家都异常愤怒。本来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自从白人移民来到美洲之后,一切都变了。这些白人移民使用一种古怪的、威力巨大的武器,向他们射出可怕的弹丸,不管多勇猛的战士,一旦被击中就只有死路一条,仗着装备上的优势,白人移民四处攻击印第安人的部落,抢掠粮食、皮毛、妇女,甚至暗杀部落酋长,可谓坏事做绝。这些年来,关于白人移民的暴行越来越多地流传来开,让人在愤怒、恐惧之余也很迷茫,大家都想不明白,千百年来他们一直过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群恶魔,对他们大开杀戒呢? 一位名叫雄鹰的猎手咬牙说:“照我说,对于那些白人绝对不能手软,我们应该盯着大海,他们来一批我们就杀一批,杀到他们再也不敢踏上我们的土地为止!”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叫了起来:“雄鹰,白人移民又来了,好几船呢!” 雄鹰下意识的望向大海,果然,在夕阳的余晖下,好几艘大船切开海浪朝这边驶来。这些船跟他们以前看到过的白人移民的船不大一样,印第安人当然不懂船舶工业,让他们说出哪里不一样他们肯定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些船跟以前白人移民的船相比,更加的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善类!等到船来得更近一点了,雄鹰凭着过人的视力清楚地看到领头那艘船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大旗,旗子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有两柄呈交叉状的黑色长剑。就这么个简单的图案让他眼皮一阵狂跳。 好强的杀气! 四十七 靠,自己人 姚崇古站在船头,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大陆,嘴角微微往上翘起,露出愉快的笑容。 长达两年的海外生活让他变了模样,他的皮肤变得黝黑,肌肉变得异常发达,目光更变得非常锐利,以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甚至学会了开枪放箭和战场格杀,虽说水平很差,河洛新军随便一名士兵都能轻松将他放倒,但好歹也有自保的能力了。 两年前,他奉命带领一支船队前往美洲的拉普拉塔平原接收这块西班牙割让给大明的土地,一路历尽艰辛,几次险些渴死在海上,他本人也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死掉了,但都凭着顽强的意志给熬了过来,九死一生,终于抵达了南美洲。抵达拉普拉塔平原之后,他马上就被这片土地的辽阔富饶所惊呆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此肥沃的、气候温润的大平原,恐怕是神话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尤其是在对这片大平原进行了初步骤勘测之后,他更坚定了这是上天赐给大明的世外桃源的想法:这块大平原的面积比中国所有平原加起来都要大!这里不存在干旱,更没有盐碱地,水资源充沛,航运条件极佳,不客气的说,如果得到充份的开发,这里一年出产的粮食够大明上亿人口吃上两三年都绰绰有余! 宝地啊!西班牙人不知道珍惜,将这片宝地交到了大明的手里,他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收了! 双方就这片土地的主权迅速完成了交接……西班牙人对这片没有金矿银矿的土地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墨西哥更让他们着迷,一块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平原说放弃就放弃,着实让姚崇古目瞪口呆。签署文件之后,西班牙人如约撤走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少量移民,姚崇古则尝试着跟拉普拉塔平原上的土著接触,看能不能将他们拉到自己这边来。此时拉普拉塔平原上的印第安人在西班牙人的屠杀和瘟疫的摧残之下已经十不存一了,他们对一切外来者都充满了警惕和仇恨,姚崇古的探险队接连遭遇他们的袭击。不过身经百战的河洛新军很轻松地化解了这些袭击,并且俘虏了不少土著人。姚崇古没有为难这些土著,反倒赐送了他们一些药品、食物和棉布作为礼物,以释放善意。接受了礼物的土著人很快便意识到这些来自东方的旅客对他们没有恶意,渐渐地跟姚崇古展开接触,而在接触中,姚崇古等一干人那黄色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让他们拥有极大的优势,在吃够了白人的苦头之后,拉普拉塔的土著人对这些拥有跟他们一样的肤色的东方来客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双方的关系很快就变得融洽。姚崇古向他们展示了河洛新军强大的战斗力,尽管只是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雷击炮也只有区区三门,但仍然看得土著人瞠目结舌,惊骇不已,展示完武力之后他向土著人表示自己所在的帝国像这样的军队足有数十万,只要皇帝陛下愿意,这支强大的军队可以操翻全世界!这下子土著人彻底凌乱了,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几十万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姚崇古趁机向他们表示,大家都有黄皮肤黑眼睛,几千年前是一家,只要他们愿意成为大明的藩属,接受大明的统治,大明愿意派出军队保证他们的安全! 拉普拉塔土著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他们没有国家概念,甚至没有清晰的族群概念,在经历了一场近乎灭族的灾难之后,他们对任何愿意为他们提供保护的势力都是举双手欢迎的。于是,拉普拉塔王国成立了,一位颇有威望的酋长被推选为国王,然后派出特使携带由姚崇古帮忙写好的请藩文书,由二十名河洛新军士兵护送,搭乘西班牙人的商船前往大明,向大明请藩,顺便也请求大明赶紧派点兵过来保护他们,让他们彻底摆脱白人魔鬼的侵袭。 拉普拉塔王国的特使得一年多的时间才能抵达大明,姚崇古当然不会在那里傻等。他花了大半年时间把拉普拉塔王国的事务整理出个头绪之后,留下五十名士兵驻扎在王都保卫国王,自己带领船队沿着海岸线继续探索美洲大陆。这片丰饶的大陆令他着迷,他坚信像拉普拉塔平原这样的大平原在这片大陆绝对不止一块,得将它们一一找出来才行。 随着探索的深入,这片大陆越来越多的奥秘呈现在他的眼前。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的雄鹰武士和美洲虎武士、被雨林淹没的金字塔、扑溯迷离的玛雅文明、让人怦然心动的印加宝藏、茹毛饮血的印第安土著……这一切或怪诞或离奇,无不令他着迷。而欧洲殖民主义者对这片大陆的荼毒也令他心惊,尤其是西班牙人,在他们的刀斧之下,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族群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个又一个带着几分奇幻色彩的国度化为飞灰,一座座曾经繁荣昌盛的城市沦为废墟,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比这些还处于石器时代的土著强大!白人移民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而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不是被迁到了更荒芜的深山,就是迁进了坟墓。比如说墨西哥,在西班牙人抵达这片土地之前拥有四百万人口,然而短短一百年间,西班牙人就很有效率的将墨西哥的总人口给降到了二三十万,这其间发生过的故事真要一一写出来,那真的是反人类了。姚崇古曾在被毁灭的印加帝国首都的废墟中徘徊,在爬满藤蔓的金字塔下沉思,那么多族群,那么多文明就这样被毁灭了,虽说这些事情发生在地球的另一边,跟大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死的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族群,看着他们像牲畜一样被白人移民屠杀,他心里可不好受。 最后,他离开了地狱一般的墨西哥,继续往北,最终来到了北美洲。一片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的大平原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壮美的风光令他心旷神怡,在他身边的一名南美土著用生硬的汉语说:“主人,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传说中羽蛇神为他的子民留下的乐园!”这是一名雄鹰武士,叫帕查库,是西班牙人的俘虏,从墨西哥押到拉普拉塔平原来为西班牙人采矿,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最终归缩应该是活活累死在矿坑中,或者死于矿难,或者被西班牙人杀掉,反正进了矿坑就别想活着出去了。但是由于姚崇古的到来,西班牙人撤出了拉普拉塔平原,他很幸运地保住了性命,阴差阳错之后获得姚崇古的赏识,成为姚崇古的向导和卫兵。姚崇古看重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家伙相当聪明,只是在姚崇古身边呆了大半年就初步掌握了用汉语交流的技巧,对于在美洲大陆吃够了语言不通的苦头的姚崇古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然没有不重用的道理。 姚崇古微笑:“帕查库,世界是没有尽头的!” 帕查库有点儿固执:“我们的祖先都是这样说的!” 姚崇古说:“那你们的祖先一定弄错了……对了,你来过这一带吗?” 帕查库说:“来过,以前曾乘坐独木船渡过大洋来到这里,与当地的居民交流宗教祭祀方面的知识。这是苏族的地盘,苏族是一支很强悍的族群,他们非常好斗,敢于用简陋的武器挑战庞大的野牛,所以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激怒他们。” 姚崇古问:“你懂当地的语言吗?” 帕查库说:“不是很流利,但还是勉强能跟他们沟通的。” 姚崇古笑:“那就好!等一下上了岸就看你的了,要好好表现,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跟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打一仗!” 帕查库猛拍胸口:“放心吧主人,有我在,不会产生误会的!” 谈话间,船队已经抵达浅滩。不能再前进了,再往前开的话就得搁浅了。旗舰首先抛锚,用绞盘吊下两个艘小船,二十名从西班牙人手里买来的雄鹰武士上船,操起桨一阵猛划,驶向沙滩。躲在灌木丛里紧张地监视着这支杀气腾腾的船队的苏族猎手们看到这些雄鹰武士那鸡冠般的头饰,一个个都是中风加凌乱……乘坐大船渡过重洋抵达美洲大陆不一直都是白人的专利么,白人可不会这样打扮的啊,这帮逗逼哪来的?雄鹰小声说:“他们好像不是白人!” 猎手们都翻了个白眼,废话,看看这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白人啦,白人才不会整出这种太阳公公式的逗逼造型!那么问题来了:这群逗逼哪来的?为什么会乘坐大船出现在这里? 这帮强悍的猎手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那群头上插满色彩鲜艳的羽毛,把自己的头弄得跟太阳公公似的的逗逼已经上岸了。猎手们留意到,这群逗逼手里拿的不是石矛,而是泛着幽冷寒光的钢矛,大腿上还别着一把刀,后背挎着一张弓和一袋羽箭,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了。猎手们高度紧张起来,对手的装备如此精良,他们万万不是对手,万一对方心怀不轨,他们可如何是好! 还好,那群逗逼在沙滩上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扯开噪子喊:“苏族的勇士啊,我们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而来,前来拜会你们,你们就躲起来拒不相见吗?这不像是苏族的待客之道吗?”说的竟是相当流利的苏族语言。 靠,这帮逗逼居然是自己人! . 四十八 原始社会好 千万年来,美洲大陆一直被大洋隔绝在文明圈之外,成为一片荒蛮之地,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这里的文明进程进展之缓慢,简直让人难以想象。相对而言,多山、多雨林、耕地较少而人口较多的南美洲进化得比较快,虽然还是石器时代,但是他们已经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字、宗教、律法,并且在数学、天文学、建筑学等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以至于历史学家都不敢相信这些成就是一个仍然处于石器时代,连青铜都还没有普及的种族取得的。而地广人稀的北美大陆,由于人口增长缓慢,没有耕地压力,连文明的边都没有摸着,他们没有自己的城市,没有自己的文字,更谈不上什么农耕文明,如果说南美印第安人的文明是落后的,那么北美印第安人则连文明都谈不上。整块大陆的两端,条件较差的一端发展得反倒比条件较好的一端要好得多,这一现象放在几千年历史里都是绝无仅有的。当然,这两端也并非老死不相往来,不管哪个时期,总会有一些不要命的家伙划着独木船沿着海岸线远航,去探索未知的世界,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葬身大海了,但还是有一些幸运地抵达了北美大陆,跟生活在北美大陆的土著人进行了交流,甚至进行比较原始的以物易物式贸易。帕查库就是其中一个,在几年前他曾用独木船运送一批可可粉来到北美,从当地人手里换走了一大批珍贵的皮货,这次贸易让他大大的赚了一笔。当然,这次贸易给他带来的最珍贵的财富可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学到了当地人的语言,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得到了姚崇古的赏识,否则的话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蹲着呢! 有个翻译就是方便,在这位能干的翻译的帮助下,姚崇古顺利见到了那些警惕的苏族猎手,后者对这些从乘着大船从大洋对面过来,却跟他们一样有着黄皮肤黑眼睛的海上来客充满了好奇,一双双眼睛在姚崇古等人身上滴溜溜的乱转,怎么看怎么新鲜。这种情况姚崇古见多了,他带着友好的微笑对这些猎手说:“我叫姚崇古,来自万里之外一个强大的国度,我们叫它‘大明’,外国人叫它‘中国’,那里有亿万黄皮肤黑眼睛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奉我们皇帝的命令,我带领一支船队扬帆出海,探索大洋对岸的世界,寻找可能跟我们同族同宗的民族,最终在海洋之神的指引之下来到了这里……很高兴能遇见你们,荒原上的勇士们!”伸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把短刀递向一名身材高大的猎手:“一点小小的礼物,不成敬意!” 帕查库在一边飞快的翻译,完了还补充了一句:“姚是神明赐给我们印第安人的救世主,在拉普拉塔,他赶走了万恶的白人,将无数印第安人从苦难之中解救了出来,帮我们建立了国家,并且请他的祖国向我们提供保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那位身材高大的猎手正是雄鹰,整个部落最出色的猎手。他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姚崇古,只觉得这家伙个子瘦小,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像这样的角色他一个能打十个。他问帕查库:“从南边来的人,你在说谎吧?他那么瘦弱,能赶走白人?” 帕查库叫:“以羽蛇神的名义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印第安人是比较迷信的,对方都以神明的名义起誓了,雄鹰也就相信了他的话。他接过那把短刀,拔了出来,他的眼睛登时变得比灯泡还亮! 是一把金属打造的短刀! 准确的说是一把精钢打造的狗腿刀,长度四十三厘米左右,核桃木做成的刀柄,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刀身做了暗光处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寒光了,整把刀通体都透着河洛新军式的审美观:简朴、实用,不知道为什么,握着这把刀,雄鹰便本能的有种砍点什么的冲动!他照着一棵小树挥出一刀,嚓的一下,鸭蛋粗的小树被削甘蔗般轻松斩为两截,狗腿刀的锋利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激动得浑身发飘,声音都微微颤抖:“来自远方的客人啊,这份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了,谢谢,谢谢!” 姚崇古笑:“我们是客人,前来拜访你们,自然是要准备一些礼物的。”见其他猎手一脸渴望的看着自己,他打了个手势,几名印第安仆人每人捧着几把短刀上来,一人一把,人人有份。探险队在拉普拉塔平原勘测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铁矿,矿石品位极高,正好探险队里有好些铁匠,大家七手八脚就建了个小平炉,用木炭作燃料大炼坩埚钢,几个月下来用比较原始的工具打造出了四千支长矛,四千多把狗腿刀,还有大批钢制箭镞,姚崇古就用这些武器在拉普拉塔组建了印第安人历史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团,现在这支军团还在河洛新军的带领下进行艰苦的操练呢。姚崇古发现印第安人对一切金属打造的东西,尤其是武器有着近乎狂热的热爱,所以在离开拉普拉塔平原之前他让铁匠帮忙打了一大批狗腿刀、钢斧、钢矛之类的武器,每到一地就送一点给当地土著,这已经成为他跟对方拉近关系,从对方手里换取大量皮货、宝石的拳头产品了。这次也不例外,那些猎手得到他赠送的狗腿刀后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道谢,哪怕还有半分方才的警惕?他们拿出烤得香喷喷的鱼和海贝,请姚崇古吃,并且跳起了欢快的舞蹈,那个兴奋劲,着实让姚崇古为他们捏一把汗:他们该不会嗨过头了拿着狗腿刀四处砍人吧? 别说,还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在拉普拉塔平原,在秘鲁,在墨西哥,用大量皮货和黄金、白银从他手里换到狗腿刀和钢斧后的土著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人……砍白人。那些强悍的雄鹰武士和美洲虎武士白天躲在山林中与野兽为伍,夜晚就下山袭击白人的移民据点,把白人移民弄得风声鹤唳。白人已经不止一次跟姚崇古交涉,抗议他这种扩散军备的举动了:印第安人本来就很凶悍,再让他们得到如此精良的武器,白人还想好过!? 好在这里没有白人,这些苏族猎手就算想砍人也没得砍,他们再怎么好斗也不至于拿客人开刀吧?但为了防止他们拿自己试刀,姚崇古还是下令从船上搬来一箱罐头,珍藏的烈酒也拿了出来,大家就在这海滩上开怀畅饮。刚开始的时候猎手们对喝下去后肚子会着火一样的烈酒颇不适应,但是只喝了几口他们便着了迷。来自东方的牛肉罐头、鱼罐头、蔬菜罐头、水果罐头……这些河洛新军已经吃到要吐了的玩意儿让这些土包子口水狂流,甩开腮帮子咧开后槽牙,风卷残云,横扫六合,光是那凶残的吃相便足以吓退千军万马!他们瞪着一双迷离的醉眼问姚崇古:“你们是从天堂来的吗?” 姚崇古觉得很逗:“为什么这样问?” “只有天堂才会有这样的美味佳肴!” 姚崇古无言的翻了个白眼,打心里觉得这么家伙好可怜。一堆新军士兵人见人恶的罐头便让他们认定自己是从天堂来的,如果他们见识了中国那一天吃三道菜一天一个花样,吃一辈子不带重样的美食,他们会不会怀疑自己是从天顶星过来的?有可能哦! 一把刀一顿饭便拉近了双方的距离,第二天,猎手们从酣睡中醒来,郑重其事地邀请姚崇古到他们的部落去作客。姚崇古正有此意,他稍作准备,带上一些礼物,带上那二十名雄鹰武士便出发了。 一路都是平原,路很好走,只是很荒凉,除了野草和灌木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雄鹰边走边热情地向他们讲述自己的部落的情况:“我们的部落是伟大的苏族人的分支,追逐一群野牛来到了这里,并且在这里作了长时间的逗留。我们部落的人口比草地上的野草还要多,我们的勇士的力气比黑熊还大,我们的土地肥美无比,在大地上,我们苏族就是最强悍的力量,没有人敢挑衅我们!” 姚崇古问:“这一带有白人移民吗?” 雄鹰说:“有,不过他们的据点离我们生活的地区非常远,就算是跑得最快的勇士,不吃不喝地走的话也得走上三天三夜才能抵达。”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说:“那些白人真的很可恶,我们曾热情地接待过他们,在他们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们,他们在站稳脚跟之后却对我们大开杀戒!他们当然不敢招惹我们苏族人,但是原本生活在他们据点附近的部落却让他们杀干净了,这帮杂碎,早晚要他们好看!” 姚崇古心里说:“不敢惹你们?应该说是离得太远了,他们暂时还没有惹你们的必要吧!”从南美一路过来,他见过无数次印第安人跟白人移民的战斗,印第安人固然勇猛,但是落后对方不知道多少条街了,白人移民都不必用火枪,只用刀斧就能杀得他们大败!在这片大陆上,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的白人移民是无敌的,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动摇他们的统治,如果再给他们一两百年时间,白人迟早会将整片大陆纳入他们的统治。不过很可惜,姚崇古并不打算让白人如愿,这么肥美的大陆让白人独占?开什么国际玩笑! “哈,到了!”雄鹰兴奋的叫声打断了姚崇古的思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姚崇古看到,在平原中央的灌木丛中,一顶顶用牛皮搭成的帐篷布列其间,他们搭的帐篷呈锥形,跟半圆形的蒙古包大不相同,可能是材料有限导致的吧。帐篷中间的空地生了好几堆火,一些瓦罐被吊在火堆上,从里面冒出一股股白气,苏族妇女正在做饭呢!好些小孩光着屁股在空地上嬉戏,男人则忙着打磨自己的石矛,忙碌异常呢。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幕,姚崇古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杨梦龙哼过的歌: “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好, 原始社会男女光着屁股跑 男的追,女的跑 追到按在地上搞一搞……” 这个混球编的歌不是气死人不偿命就是笑死人不偿命,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看着忙碌的苏族部落,姚崇古不得不承认,这首歌谣可真他妈的形象生动! 用原始社会来形容印第安人可能有点儿过份了,但是他们的文明程度真的不比原始社会强多少。一直孤立在世界文明圈之外的美洲印第安人千万年来都是这样过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工业革命了,他们这些落后的文明,将是工业革命的第一批祭品。 四十九 平地摔 西雅图气候温和湿润,土地肥沃,水资源充沛,生活在丘陵湖泊之中的野生动物种类繁多,对于那些依靠狩猎和采集维生的土著人而言,这里简直就是一片乐土。这支苏族分支追逐一群迁徙的野牛来到这里,在湖边、河边暂时定居下来,一呆就是十几年也没有离开,如今这个部落已经拥有三四千人口了,在这片荒原上,他们是无敌的。至少对于那些野牛、驯鹿而言,他们是无敌的。 不过,无敌的苏族人也有自己的烦恼:这片荒原野生的动植物资源数量毕竟是有限的,要供养越发壮大的部落是越来越困难了,以前部落的猎手很轻松就能猎取足够整个部落吃饱的猎物,可现在猎手的数量增加了好几倍,还是没有办法弄到足够的食物,挨饿变得越来越频繁,部落长老知道,是时候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了。 对于苏族人而言,迁徙是他们生命的一部份,每一个部落都在不停地迁徙,寻找食物更充足的地方,当那个地方无法再承受越来越多的人口之后,他们就分家,然后往不同的方向迁徙,周而复始。所以这段时间部落的猎手们特别的忙,整天都在荒原上寻找着猎物,妇女也通通派了出去采集可以食用的植物的根茎和草籽,为即将到来的大迁徙储备尽可能多的食物。至于西雅图,也许过上十几年,等到这里的动植物资源恢复过来之后,他们还会回来的,如果那时候这里被别的部族占领了,那只能诉诸战争,荒原上的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现在,一队猎手带回了一群神秘的来客,他们穿着精美的衣物,携带着钢铁制造的武器,很多人甚至挎着一种带有长长金属管子的武器,一看就知道他们并不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在荒原上的人可没有这些东西!最让大家惊讶的是,这些神秘来客居然跟他们一样,有着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这让长老很困惑,他见过从大船上下来的人,可不是这样的长相,那些乘着大船渡过重洋来到荒原的人都是雪白的皮肤,蓝色或者茶色的眼睛,头发要么是金色,要么是红色,再加上一个老鹰一样的鼻子,跟妖怪似的,可吓人了,而这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好像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为首那位黑衣人向长老行了一个很古怪的礼节,用一种古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 在这位黑衣男子身边的雄鹰武士立即翻译:“我的主人说:他来自遥远的东方,奉他们皇帝的命令寻找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部族分支,在神灵的指引下来到了这片荒原,贸然踏入贵族领地,多有冒犯,还请原谅!” 嗯哼,这肯定不是那些来自欧罗巴的恶魔,那些恶魔才没有这么客气! 长老定了定神,同样向这位彬彬有礼的男子行了一个古老而古怪的礼节,用近乎吟咏的声调说:“来自远方的客人啊,我虽然无法想象你是从何等遥远的地方而来,但是我也知道为了来到这里,你肯定是吃了很多的苦……快快进入我的部落,希望我们提供的饮食和我们部落姑娘的舞姿能让你忘记旅途的痛苦与疲惫!” 那位雄鹰武士翻译了过去。 黑衣男子微笑:“非常感谢长老的热情!我叫姚崇古,初次见面,不好空手而来,随便准备了一些简陋的礼物,还请收下!”打了个手势,马上就有几名头饰跟太阳公公有几分相似的武士抬来几口箱子送到长老面前,打开,然后恭敬的退下。姚崇古亲手打开,前来围观的所有印第安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一口箱子装的是刀具,没错,狗腿刀!不必纠结它那古怪的形状,光是看那钢材的质地就足以让每一位苏族勇士一见倾心! 第二口箱子装的是满满一箱的罐头,罐头里装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是对于极度缺乏金属的印第安人而言,光是罐头盒就是一份不错的礼物,将罐头盒切成三角状一层层叠起来粘好就可以做成很好的箭镞,比石制或骨制箭镞要好得多。 第三口箱子里装的是精美的棉布,那美丽的花纹和漂亮的光泽让每一位爱美的印第安妇女都心跳加速。 第四口箱子里装的是亚麻布,同样非常精美。 第五口箱子里装的是事先做好的衣服,色泽鲜艳,花纹精美,一共十套,有男有女,男女老幼的老有。 第六口箱子里装的则是锅子、碗、杯子、勺子之类的东东,并不漂亮,但越发的让人好奇。 一共六箱礼物,每一箱都在挑逗着苏族人的好奇心。姚崇古微笑着说:“这是我们家乡的服饰和器用,不知道长老是否喜欢?”目光一扫,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少女躲在人群中,双眼骨碌碌的往这边张望,他朝她招了招手,拿起一条嫩绿长裙递向她。少女有些胆怯的走过来,看到族长点头,她茫然伸手接过这条长裙,下意识的摆弄着,却不知道该如何摆弄。姚崇古笑着招招手,两位侍女上前,他对长老说:“这位姑娘很喜欢这套衣服呢,能否让她试穿一下?” 长老也没什么意见,因为这位摆弄着长裙双眼越来越亮的妹子正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征得他的同意之后,那两位侍女便与这位女孩一起进了她的帐篷,看样子是帮她打扮去了。 姚崇古拿起一盒牛肉罐头打开,用刀子挖出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嚼了几嚼,吞下,然后递到长老面前。长老一脸狐疑,见客人首先吃了,而且带客人回来的那些猎手一个劲的吞着口水,他大概意识到是好吃的,也不多说,学着姚崇古的样子用刀子挖出牛肉就嚼。嚼了两下,他那双眼睛猛地变得雪亮,也不说话,只是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姚崇古哈哈一笑,一连打开几盒罐头递给那些看上去有身份的老人。这些老人尝了一块,跟长老一样,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的加快咀嚼速度,咀嚼声越来越响亮…… 姚崇古又让人拿来一罐糖果,分发给那些小屁孩小姑娘,那些小屁孩小姑娘舔了一下,那眼睛跟百瓦灯泡一样亮了,也许她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知道有一种滋味叫“甜”吧?这种奇妙的滋味一下子就把所有小孩给俘虏了。 ……杨梦龙动不动就给小孩子发糖果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吃完了罐头的长老意犹未尽,眼巴巴的看着姚崇古。 姚崇古也不废话,直接让人拿来一罐白糖递上去。老家伙拿起一点点送进嘴里,那表情立即就变得非常古怪。他不再尝试,而是马上盖上盖子,让人送到他的帐篷里去藏好,立即,马上,速度! 精美的布料和服饰,锋利无比的短刀,还的美味的食物,这一切都让这些苏族人意识到,对方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享受着丰富得超乎他们最夸张的想象的物质文明,领先他们不知道多少年!整个部落都欢腾起来,正好,有人打回了两头野牛,大家七手八脚的将牛皮剥下来,割下大块牛肉架到火上烤,把牛的内脏切碎放进瓦罐里煮,部落的姑娘和小伙子换上鲜艳的服饰,在火堆旁载歌载舞,整个部落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姚崇古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个部落主要的炊具就是瓦罐,他们烹饪的办法就是将食材切碎放进瓦罐里煮,至于煎啊炒啊炸啊什么的,一概都没有。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好落后啊,难怪数千万印第安人面对数量不多的白人移民,只有引颈受戮的份,一些还停留在石器时代的部落,面对一个已经进入近代的文明,除了挨揍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当然,白人移民消灭印第安人最得力的武器还是细菌。长久以来,人类文明的中心一直在欧亚大陆,美洲大陆被太平洋和大西洋隔离,孤立于文明圈之外,无边无际的海洋的阻断了美洲大陆原住民与欧亚大陆文明的互动,让他们数千年来一直停留在石器时代的同时也阻断了来自欧洲大陆的疾病传入美洲大陆的可能。相对于被天花、鼠疫、霍乱、伤寒等等杀伤力恐怖的瘟疫蹂躏了几千年的欧亚大陆族群而言,偏安大洋一端的美洲大陆原住民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无菌室里长大的小白鼠,他们只会为干旱和饿肚子发愁,瘟疫?那是不存在的东西!但是白人移民的到来将欧洲大陆的病菌也带了过来,鼠疫、天花、霍乱等疫病迅速蔓延,被大洋保护了几千年之久的印第安人为他们的安逸付出了可怕的代价,种种未曾在大陆出现过的疫病疯狂攻击着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成千上万地杀死,一片片原本人烟稠密的城市就此变成荒原,一座座繁荣的城市变成了鬼城…… 北美大陆是比较幸运的,这里气寒较为寒冷,疫病难以蔓延,再加上地广人稀,所以南美和中美洲的灾难尚未在这里上演。但是,来到北美洲的白人移民越来越多,他们载歌载舞的欢乐时光还能剩下多少呢? 姚崇古暂时还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东西,他只想征服这片土地上的土著,帮助他们建立自己的国家,然后向大明请藩。北美大陆如此辽阔,适合耕作的土地肯定多得很,只要在这里建立几个属于大明的藩国,大明就可以往这里大量移民……他们跟印第安人有着同样的肤色,要融合印第安人远比那些白皮猪要容易得多!在南美那边他已经建立了一个拉普拉塔王国,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平原成了大明的囊中之物,如果再在北美大陆建立一两个拉普拉塔这样的王国,大明千秋万代,再无土地兼并之忧,炎黄子孙的后裔将分布到全世界,千万印第安人也将因此而幸存下来,这将是何等功绩,想想都要心动啊! 跟白皮猪一味野蛮杀戮不一样,姚崇古在跟澳洲土著和南美土著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总结出了一套用不流血的方式征服这些土著人的办法,在他看来,只要抓住了他们的胃,抓住他们的眼球,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敬仰和羡慕的心理,再因势利导,要征服他们又有何难!刚才他送出去的布匹无疑已经征服了部落的长老和姑娘,钢刀征服了整个部落的小伙子,现在该征服他们的胃了。他通过帕查库向长老提议向他们展示东方特有的烹饪方式,长老欣然同意,客人送了他们这么多精美的礼物,他们暂时还没想好该送些什么给人家,这点小小的请求他们没有理由拒绝的。 于是,几名厨师手脚麻利的支起锅子,放好案板,拿出调料,弄来一份牛肉,一份牛杂,菜刀上下翻飞,一会儿就给收拾干净了,然后扔进锅里,加入辣椒、花椒等调料,准备做一锅香喷喷的炖牛肉。土著人围在锅子旁,眼也不眨的看着,有人伸手去摸锅子,马上被烫得呲牙咧嘴。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好薄,好轻,比最精美的瓦罐还轻!” “它加热得好快,比我的瓦罐要好用!” “它装得可真多哦,十个瓦罐都装不了这么多!” “而且好香!是的,我现在就闻到香味了,一定好好吃!” “是件宝贝!也许我该将我的鹿皮拿出来交换这件宝贝!” “一件鹿皮就想换走它?想都别想!我拿出两张水獭皮也许有点希望……” 正议论着,一阵惊呼突然响起,这帮已经流出口水的吃货遁声望去,瞪时眼都直了: 一位穿着嫩绿衣裙、长发及腰的少女正含羞带笑的从帐篷里走出来,那华丽的衣裙让她的气质变得高贵典雅,风吹过,她的长发在舞动,她的裙带在舞动,衣服上每一道花纹都在舞动,她轻盈地从草地走过,如同仙子的化身,这些野蛮人都看呆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只有少数人不大确定的咕哝:“这不是星娜吗?她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 姚崇古暗暗点头,那丫头换上这套衣裙后,跟变了个人似的,果然是人靠衣装啊!有了这么一位免费的模特,来自东方的服饰要征服这些土著人,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少女星娜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姚崇古身上,她嫣然一笑,顿时让满天云彩都失去了颜色。她提起裙角,快步向他走来,步履越发的轻盈优美,让无数小伙子心跳如鹿撞!假如此时这位少女宣布要嫁给最勇敢的勇士的话,整个部落很快就要血流成河了。大家痴痴的看着她,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然后就看到这位美丽的少女被裙裾绊了一下,叭唧!摔了个五体投地。 姚崇古:“……” 星娜飞快的爬起来,再次走向姚崇古,没走出两步,身体一晃,又是一跤摔倒! 众人:“……” 恭喜星娜,她在获取美丽的衣裳的同时也取得了一项不那么美丽的技能: 平地摔! 五十 阻击野牛 请问,有什么能让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形象大毁的办法? 有,就是让她当众来个平地摔。 现在苏族美女星娜就很悲剧的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记平地摔……不,是两记!她有些狼狈的爬起来,看着自己身上这身漂亮的衣裙,发自内心的想哭。多美的衣裳啊,轻薄柔软,色彩鲜艳,光滑无比,穿在身上好像披着一团暖洋洋的云彩,这种舒适的感觉,是粗糙的兽皮和树皮纤维织成的布无法给她的。刚穿上的时候她都让自己给吓了一跳,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人是自己,随后一阵狂喜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冲出帐篷跑向爷爷,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最美丽的一面! 然后就悲剧了。这衣服穿着舒服是舒服,但也是有诸多不便,一个不留神是会绊她一大跤的,而她事先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毫不客气的来了两个平地摔! 尴尬,大写加粗的尴尬!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出一阵大笑,星娜脸都红透了,恨恨的瞪了一眼那帮捂着肚子狂笑的家伙,一溜小跑的走向长老————还好,她总算是接受了教训,不敢再撒开步子跑了。 长老拉她在身边坐下,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这个心肝宝贝,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家的星星如今变得如太阳般耀眼了!” 星娜又兴奋起来,跳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带得裙裾飞扬,如同一朵舒展开来的云彩,美得炫目。她格格笑着,说:“这些衣服好漂亮!我还要,我还要!” 长老老脸笑开了花:“好好好,这些漂亮的衣服都是星娜的,都是星娜的,行了吧?” 星娜越发的高兴,抱着爷爷的手臂说:“这些客人真了不起,居然可以做出这么漂亮的衣服!我真的好想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然后和他们一起渡过大海到他们的家乡去,用我最珍贵的礼物从他们手里交换更多漂亮的衣服!” 长老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只怕我们能拿出的礼物他们看不上眼啊……”看了看正在锅边忙活的那些厨师,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睛流露出的,分明是几分迷茫。那种炊具……比手最灵巧的人做的瓦制和陶制炊具都要大,都要轻便好用啊,对方用来做饭的炊具便如此精巧,他们这些生活在荒原上的人又能拿出什么能入对方法眼的东西呢? 谈话间,那边一大锅牛肉已经煮得喷香扑鼻了,这种炊具可真好使。姚崇古招呼部落有头面的人过来吃,每人一碗。星娜也分到了一碗,她飞快的尝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不顾烫,狼吞虎咽。不光是她,部落里那些有头有面的人都在狼吞虎咽,看得那些没分到的家伙直咽口水……有这么好吃么? 就是有这么好吃!没看到这帮馋猫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了么! 几块喷香的牛肉下肚,双方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姚崇古开始向他们讲述自己的来历,部落长老们听得非常认真,通过他的讲述,大家才知道在大洋彼岸的东方有一个极其强大的国家,好个国家繁荣昌盛,拥有亿万人口,建立了无数人烟稠密的城镇。那里的人早就不再狩猎和采集野果了,他们通过种植获取比狩猎、放牧和采集多出几十倍的粮食,过着悠闲惬意的生活。他们建造了仙宫一般的紫禁城,他们织出云霞般美丽的布匹,他们用一种虫子吐出来的丝织成比少女的皮肤还要柔软顺滑的绸布,他们把矿石冶炼成无坚不摧的武器和精巧的农具……这一切都超乎所有土著人的想象,千万年来他们一直靠狩猎和采集为生,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定居和农耕! 原来人可以活得这样轻松自在啊…… 原来人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从土地获取更多的食物啊…… 也许他们也应该尝试着学习这些来自东方的客人,换一种生存方式? 长老们也向姚崇古讲述了他们的历史:在极其久远的年代,他们的祖先也在东方过着惬意的生活,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开始迁徙,踏着一道冰桥渡过大海,来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在这里生存下来,然后就是一代代的繁衍,直到现在……这些自远古传承下来的记忆都是通过歌谣一代代的传下来,传到现在早就变了模样,还加入了大量神话元素,让人听着一头雾水。但长老们说得很起劲,在他们看来这种半真实半玄幻的历史才是真实的,他们没有文字,只能通过神话的方式来记载自己的历史啦。只是这些夹杂了太多神话元素和原始宗教信仰的讲述让姚崇古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该信哪一载不该信哪一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一万多年前这些印第安人的祖先确实是生活在东方,后来才迁徙到了美洲大陆。这种大迁徙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但是一家伙跑到地球的另一面去这样的迁徙还真是独一份。这次迁徙让印第安人找到了一个乐园,美洲大陆足够的肥沃,足够的辽阔,这里没有瘟疫,没有频繁的战乱,跟苦逼的亚洲相比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同样是这次迁徙让他们错过了文明的曙光,孤悬海外的美洲大陆缺乏发展农耕文明的畜力,铁矿和铜矿的开采难度也非常高,一万多年来印第安人始终停留在石器时代,中美洲的印加帝国倒是跌跌撞撞的进入了青铜时代,但为时已晚,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进入工业革命了…… “白人的到来打乱了我们的生活。”大长老说,“他们侵夺我们的土地,猎杀我们的族人,青壮、老人、小孩,都不放过,他们都是恶魔!” “不过我们苏族可不怕他们。”另一位长老有些吃力的嚼着煮得烂熟的牛肉,“我们的勇士比荒原上的草还多,我们的小伙子的勇气让最凶猛的野兽也相形见绌,我们还从白人那里换到了大量神骏的战马,他们不敢招惹我们!” 姚崇古扭头望向堆放在空地上的石矛,苦笑。北美印第安人比中美洲的印第安人还要苦逼,中美洲的印第安人好歹已经懂得冶炼黄金和青铜,并且用青铜制造武器了,而北美的印第安人还在用石斧和石矛,比如说堆放在那里的石矛,就是用一块坚硬的燧石打磨成三棱形,固定在一根笔直的木棍上就成了。这种石矛用力投掷出去足以洞穿一个成年人的躯体,杀伤力还是有的,但是……也太土了吧! 轰隆隆……轰隆隆…… 隆隆闷响突然响起,犹如滚雷,由远而近,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等传到耳边却震得人心悸目炫。正在大吃大喝的印第安勇士们猛地跳起来,遁声望去,只见一股烟尘翻滚着朝这边涌来,来势极快!河洛新军士兵还一头雾水,印第安勇士们却已经反应过来,骇然惊呼:“野牛群!野牛群冲过来了!”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阵惊骇欲绝的惊呼声。这些印第安人跟野牛打了上万年的交道,自然很清楚野牛群的可怕,这些体重可以达到一吨的野牛既是他们的食物来源,又是他们的催命符,一旦数十头上百头野牛朝他们猛冲过来,再怎么强悍的战士也只有被生生踩扁的份!而现在,地平线后面掀起了一股黑色骇浪,数不清的野牛朝着这边猛冲过来,势不可挡!刚刚还在大吃大喝有说有笑的人们一下子就白了脸,这么多野牛一窝蜂地冲过来,他们部落周围那一圈篱笆根本就不顶屁用,一旦野牛撞破篱笆冲进来,整个部落非血流成河不可!长老们大叫:“勇士们,想办法挡住它们,让女人和孩子撤离!” 挡住? 拿什么来挡住! 就凭他们那原始得不得了的石矛和弓箭吗? 苏族勇士没有想太多,他们急匆匆的冲过去抄起石矛冲到篱笆边,冲汹涌而来的野牛群发出尖厉的呼喝声,女人则抱着孩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树林冲去。经验告诉他们,篱笆和部落勇士都挡不住可怕的野牛群,她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躲进树林里躲起来,让男人也有机会撤离。至于能逃出多少……看命! 野牛群以六十公里的恐怖速度狂冲过来,牛蹄一次次扬起,掀起一股股烟尘,大地像一面被人疯狂擂击的大震,隆隆震动着,让人站都站不稳。苏族勇士拼命敲击着牛皮鼓并挥舞长矛,向牛群发出他们所听过的最恐怖最可怕的怪叫声,试图将野牛群吓跑。但是他们的努力注定是白费的,野牛群似乎发了狂,完全无视鼓声和苏族勇士的恐吓,笔直的猛冲过来!现在姚崇古看清楚了,这些野牛的体毛比水牛的要长很多,黑里带黄,块头极为高大,冲在最前面的最强壮的公牛怕是得有两米高,一吨多重了,这块头,光是看着就让人肝颤!一头这样的野牛发了狂冲撞过来就足以将一个部落给搅得天翻地覆,成百上千的野牛冲过来,就算是千军万马也抵挡不住! 雄鹰颤声叫:“守住篱笆!跟它们拼了!” 苏族勇士齐齐发出一声怒吼:“拼啦!!!”不少拿着短矛的勇士改为反手握矛,准备等野牛群冲过来之后将短矛投掷出去,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有限杀伤野牛的攻击手段。弓箭?别逗了,就他们所使用的弓箭那可怜的杀伤力,射射野兔火鸡什么的还行,射牛?那跟冲野牛大叫“来撞我呀,来撞我呀”没任何区别!这些家伙也真是够带种的,那么多野牛一窝蜂的冲过来,地动山摇,他们居然没一个转身逃跑的,光是这份勇气就值得赞赏。姚崇古叫:“赶紧将野牛群赶开,别让它们伤人!” 话音未落,嗵!一门60毫米雷击炮便打响了,一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声飞出去,砸在野牛群中间炸成一团黑红色的火球,尖锐的弹片以爆速四处飞溅,撕裂野牛那庞大的身躯放出大股鲜血,好几头野牛轰然倒下,马上将后面的野牛给绊倒了一片。苏族勇士们愕然回头,只见两名黑衣人一个扶着一根又粗又短的钢管子,另一个将一枚看起来挺可爱的锥形金属体放进去,然后嗵一声,管口喷出一股白烟,那个金属体呼啸而出,转眼之间便打打了野牛群中间,轰隆一声巨响,又炸翻了三头野牛。四十多名黑衣人也擎起他们挎在背上的那种带细长金属管的武器,排成一排,瞄准,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 几十道火舌同时窜出,一种比他们所听过的一切声音都要恐怖的巨响震得很多人眼冒金星,远处疯狂的野牛群似乎遭到雷击一般爆起大团血雾,冲在最前面的一下子就倒下了十几牛,将紧跟在后面的野牛绊了个人仰马翻……啊,不,是牛仰马翻!野牛群冲得太猛,挤得也太密了,一头倒下,后面的很难避得过,就这么直避避的撞上去,然后被绊翻,再后面的继续撞上来,继续被绊翻,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这一幕看得苏族勇士目瞪口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几十名黑衣人用最快的速度装填、射击,转眼之间便打出了三个排枪,每一个排枪过去,几百米外的野牛群都被放倒一片,随后绊倒更多高速冲刺的野牛。那门雷击炮更是以最快的射速将一枚枚炮弹猛砸出去,每一发炮弹落后野牛群中间,都会掀起一片血雨。遭到猛烈打击的野牛群不一定知道继续往前冲的话会死,但它们肯定知道倒下的野牛太多了,继续往前冲会被绊倒,它们手忙脚乱的分散,试图避开倒地的同伴,结果造成了更大的混乱,聪明一点的往两边跑,躲过部落聚居处逃之夭夭,这次可怕的危机终于被解除了。 苏族勇士全都看呆了。 五十一 神使降临 千里送牛肉,礼重情更重。 由于河洛新军这个意外有变数的加入,野牛群的突然袭击变成了送肉之旅,当野牛群被尖厉的枪声和可怕的炮声驱散之后,苏族人打扫战场,惊喜地发现好几十头野牛横卧一地,有的已经死了,有的筋断骨折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它们当中有被子弹打中的,有被炮弹弹片击中的,更多的是在高速奔跑的时候被绊倒然后被同伴踩伤踩死的,它们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简直就成了灾难展览会!印第安人眼睛变得雪亮,这些都是肉啊!好几十吨肉啊!他们整个部落一年都没有办法捕获这么多野牛!猎手们按捺不住了,纷纷拔刀上去照着那些受了重伤还没有断气的野牛头部补刀,结束它们的痛苦,接下来,他们就该为如何处理这么多牛肉而大伤脑筋了。 在收获堆积如山的牛肉的同时,他们对这些来自东方的客人的敬畏更深了一层。要知道,北美野牛可不是好惹的,一吨多重的大块头,一旦发飙什么都挡不住,再怎么勇猛的战士也不敢挑战这些大家伙,想要猎获一头成年野牛他们要付出巨大的心血甚至是生命的代价!然而这些来自东方的客人只是站在原地用他们那威力无比的武器发动了几次攻击,野牛群就尸横遍地了,这是魔法吧?这一定是神奇的魔法! 长老带着星娜来到姚崇古面前,向他致以崇高的礼节:“来自东方的客人啊,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是神灵派过来庇护我们的战神,如果没有你们及时为我们提供庇护,此时我们的部落恐怕已经死伤惨重了!为了感谢你们,我们愿意将绝大多数的牛肉让给你们,如果你们喜欢,还可以拿走所有的牛皮、牛筋!” 星娜则好奇的看着姚崇古,轻声问:“你们真的是神灵吗?或者说,你们真的是神灵派来寻找散落在这片大陆的血裔的使者吗?” 姚崇古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星娜说:“我们部落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我们的祖先曾生活在一片古老的大陆,那里温暖而肥沃,有数不清的猎物和野果,生活在那里的人衣食无忧,悠闲自在。后来有个魔鬼袭击了这片乐园,它用邪恶的魔法让气候变得寒冷,让土地荒芜,草木凋零,大量动物纷纷死亡,乐园变成了地狱……乐园的守护神不得不把他的子民分成两批,一批留在乐园里跟恶魔继续对抗,另一批则被送到更遥远的地方。守护神用无以伦比的神力在大海上筑起一道冰桥,秉承他的意志,我们的祖先踏上这道冰桥,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守护神对他们说:‘要努力活下去,不要使我的血脉断绝,当灾难过去之后,我必派遣神使前去寻找你们,将你们带回乐园。’”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睛,“你们想必就是远古守护神派过来寻找我们,要把我们带回乐园的神使吧?除了神的使者,谁能拥有如此伟大的力量,让上千头野牛瞬间崩溃?” 听完帕查库的翻译,姚崇古哭笑不得,这个小姑娘脑补的能力也太强了吧!他看了看四周,哟,不光是这个小姑娘,好多人都一脸渴望的盯着他,似乎希望能看到他点头承认自己是神使呢!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些印第安人千万年来一直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恶劣的气候和糟糕的地理条件如同诅咒一般让他们停留在石器时代难以寸进,骤然碰到一群长相跟他们一模一样,却享受着比他们高级得多的文明的人,他们渴望能跟对方拉上关系,甚至融入到对方中间去。姚崇古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在南美和中美洲的时候他就时常遇到印第安人酋长恳切地问他是不是要将他们带回乐园去的神之使者。姚崇古沉默半晌,对长老说:“长老,也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长老欣然同意,大家钻进帐篷里,畅谈起来。 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就无人得知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次秘密谈话改变了整个北美大陆的历史进程。 东方来客来到聚居地后的第三天,部落长老突然庄严地宣布:他们要建立一个国家! 卧槽,搞毛啊,好好的建个毛国家? 所有印第安人一头雾水,他们完全不知道国家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觉得很厉害。反正整个部落都是长老们说了算的,长老们说要建国,他们就建国喽! 于是,印第安联合酋长国诞生了,这个国家的人口多达……四千人。 “远古守护神用了一万年时间打败了破坏乐园的恶魔,在他的帮助下,留在旧大陆的兄长之族历经磨难,一步步走向强大,建立了一个个无比强大的国家。他们得到了太多的恩赐,拥有气势恢弘的建筑,四通八达的大道,无边无际的田野,没有什么野兽能够攻破他们的城墙,没有什么恶魔能够战胜他们那强大的军队。他们的军队屠灭了无数恶魔的仆从部落,占领了他们的土地,使得帝国的版图空前地辽阔。在远古守护神的祝福下,他们享受着美味的食物和饮料,创造出举世无双的精美文明,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挑战他们的权威。” “远古守护神并没有忘记他流落在新大陆的血裔。当旧大陆的形势稳定下来之后,他马上就派出了使者。这位姓姚的使者率领一支舰队,穿越辽阔得无边无际的海洋,战胜了惊涛骇浪和巨鲸恶鲨,在守护神的指引下抵达了新大陆。他首先来到拉普拉塔,跟占领那里的白人恶魔巧妙周旋,最终将美丽的拉普拉塔平原从恶魔手中解救出来,然后将在白人恶魔的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印第安人集聚起来,在拉普拉塔河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王国。他赐予他们很多有用的知识,手把手地教会印第安人如何使用和驯养从白人手里购买的耕牛、马匹、驴子,如何种植小麦、玉米、水稻、大豆等作物,如何开采矿石并将它们冶炼成钢铁和青铜,并用这些金属制成兵器来武装自己。做完这一切后,他带着一批最勇敢的战士,再次登船踏上他那光荣而伟大的征途。同样是在守护神的指引下,他来到了北亚美利加,将守护神的赐福带到了苦难深重的北亚美利加印第安人中间。” “这位伟大的使者初来乍到便轻而易举地击杀了上百头发疯的野牛,将几千名印第安人从饥饿中解救出来,对他而言,这仅仅是举手之劳。‘印第安人啊,’他说,‘远古守护神的赐福已经降临到这片土地,你们应该让自己那颗永远在漂泊的心停止流浪,不要再离开自己的家乡。你们应该在艾略特湾建立自己的国家,然后开垦这肥美的土地,撒上种子,在神的祝福下,你们必定能获得丰收,而如果你们继续流浪,神灵将震怒,可怕的灾难将降临到你们的身上!’” “荒原上的流浪者都吓坏了,匍匐在地,卑微地表示完全顺从神灵的意志,抛弃流浪的生活。” “第一天,姚说:‘要建立一个国家,就用印第安人的名字来命名。’于是,所有长老,乃至闻迅赶来的其他部落酋长一致同意用印第安联合酋长国来命名这个新生的国度。” “第二天,姚说:‘要有城市。’他指派了数十位既是武士又是能工巧匠的神仆带领印第安人挖来泥土,建起窖子,砍倒树木烧成木炭,再用木碳将泥土烧成通红的砖瓦,然后用这些材料搭建一幢幢高大的、温暖舒适的房屋,让印第安人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的家。” “第三天,姚说:‘要有金属。’随即施展神力将一座山峰生生劈开,露出埋藏了亿万年之久的铁矿。他的神仆带领印第安人将这些矿石开采出来,用神火冶炼了三天三夜,将矿石变成了血红的液体,然后将这些液体放出来冷却变成一块块钢锭。利用这些钢锭,负责锻造的神仆打制出一件件锋利无比的武器,以及刀、锯、斧、犁、耙、锄头、铁锹等极其好用的工具,印第安人不仅拥有了无坚不摧的武器,还得到了足够的农具。” “第四天,姚说:‘要有车和船。’他的神仆带领几十名杰出的青年来到上游的森林,砍倒大树让它们顺流而来来到印第安人的国度,然后以其匪夷所思的技艺将这些木料制成高大坚固的车子和车轮,每辆车有四个轮子,可以运载需要十几个青年用肩来挑的物品。他们还将大树锯开,好几棵大树制成一艘船,系上帆布,这种船不用桨就能在河流中行驶,一艘可以运载一百个人才挑得起的货物。” “第五天,姚说:‘要有挽畜。’于是派出一支军队前去寻找狂暴的野牛群并将一种有神力的箭射向它们,中箭的野牛很快倒地,哪怕是最强壮的公牛也不例外。他们刺穿了这些被神箭射中的野牛的鼻子,连上绳子将它们牵了回来,然后将它们驯服……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野牛也成了他的奴仆,为他拉车、拉犁。他慷慨地将这些知识赐予印第安人,将印第安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 “第六天,姚说:‘要有军队!’于是他从整个国家所有青年中挑选出五百名最强壮最勇敢的勇士,亲手将一面神圣的战旗赐予他们,并且操练他们。在他的教导下,这些青年很快就变成了优秀的战士,他们可以排着整齐的队列前进或后退,哪怕是天降雷霆也无法打乱他们的队形;他们可以熟练地组成盾墙用大盾挡住敌人投掷过来的标枪、弓箭、石弹,并且朝敌军射出致命的利箭和标枪,然后冲上去用长矛和弯刀给予阵脚大乱的敌军致命的打击。他在印第安人的血管中注入了战争之神的血液,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按照他传授的操练方法和战术培养出来的印第安军团摧毁了无数敌军的城镇,屠灭了无数对守护神出言不逊,不肯回归守护神怀抱的部族,使得守护神的荣光遍及新大陆。” “第七天,姚说:‘要有知识!’他再次指挥他的神仆建立了一所高大的建筑,命名为‘学校’。在这里,他制订了历法,创造了优美的文字和音乐,将他那无以伦比的智慧以文字的方式记录在纸张上,并且亲自向每一个渴望知识的印第安人传授这些知识。在他的教导下,愚昧的印第安人学会了读书和写字,学会了观察星象预测气候变化,学会了治疗疾病,学会了耕作,学会了织布,学会了冶炼……”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这位伟大的使者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船,在印第安人的哭泣中扬帆出海踏上了归途,他的离开让印第安人觉得心灵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撑。幸运的是他留下了二十名忠诚的神仆,继续引导更多印第安人摆脱蒙昧走向文明,并且许下承诺会再次回来,并且带上更多助手帮助印第安人发展。他带走了印第安联合酋长国最美丽的公主星娜,让这位美丽善良的公主成为第一位回归兄长之族所建立的永恒帝国的幸运儿……” ————《印第安联合酋长国建国史》 从这部由印第安人书写的历史不难看出,这个国家的建立简直就是一个神迹,是神灵的意志,而印第安联合酋长国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如果撇开这些神话因素不难看出,这个国家的建立几乎完全是某个人心血来潮的作品,差不多是充话费送的。但不管怎么说,姚崇古一行确实是将文明的曙光带到了新大陆,在他的教导下,北美印第安人第一次建立了国家,第一次拥有了文字,第一次拥有了金属,第一次建立了坚固的城镇,第一次拥有了先进的农业知识。这个弱小的国家刚成立的时候只有区区几千人,随后又有几支规模不等的部族加入了他们,使得他们拥有充足的人力资源去开发自己的领地,并且发动战争去掠夺更多的人力资源和土地。很快,很多印第安部族便遇到了一个画风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对手:他们披着皮甲举着坚厚沉重的盾牌和四米长的长矛,以三排弓弩手和火枪手为先导,排成整齐的方阵缓缓压来……他们甚至从西班牙人手里购买战马组建了骑兵部队!还停留在石器时代的部落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击?一个接着一个,纷纷被击败,被吞并,印第安联合酋长国疾风劲草般强大起来! 很快,北美的白人移民便不得不面对一个强大的印第安人国家了。这个国家的主体是尚武好战的苏族,还有同样剽悍的阿帕奇人、科曼奇人、夏延人、易洛魁人……由这些强悍的民族中的雄鹰武士组成的军团让白人移民闻风丧胆!当然,以他们的积累,只要他们身后的国家支持,要击败这个国家并不是难事,问题是大明同样一船船的往这边运人,连带一起运过来的,是数目众多的武器装备…… 得知“神使降临”的真相后,欧洲国家心中万马奔腾。大概直到现在西班牙人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等愚蠢的事情,可惜为时已晚,由于有着同样的肤色,并且一开始便为印第安人带来了希望的曙光,大明帝国在美洲大陆的开拓从一开始就占尽了优势,除了语言之外,他们跟印第安人之间的融合不存在任何障碍。北美的印第安联合酋长国,南美的拉普拉塔王国,都在大明的支持下迅速强大起来,一南一北挤压着白人移民的生存空间,而这两个拥有极其辽阔的耕地的国家也成了大明移民的天堂,大明成为新大陆最大的赢家。 五十二 灾星降临 想要带领一个停留在石器时代的种族走出荒蛮,走向文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印第安联合酋长国建国史》把姚崇古一行描述成无所不能的神使,只用七天时间就在北美大陆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其实远没有这么轻松,金属冶炼、舟船制造、各种工具的使用……这些知识和技能对于印第安人而言都太过陌生了,他们必须花上漫长的时间去慢慢学习。最蛋疼的还是语言不通,而语言是知识传承至关重要的载体,语言都不通还玩个毛毛灰?对此姚崇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从南美那边调一些印第安人过来,南美那边的文明程度比这边要高一些,早已习惯了农耕,他先教会南美那边的印第安人如何耕作,如何冶金,如何制造各种必须的工具,再让南美的印第安人教北美的印第安人。他还建了一所学校,把那些孩子通通赶进学校去,从语言和数学抓起,成人是很难学习这些东西了,只能模仿,但孩子还有无限的可能,当这些孩子长大之后,融合就会变得顺利起来。 其实北美也有过农耕,有得选的话,没有哪个种族会喜欢放牧和狩猎这么艰苦的生活,北美的印第安人早就尝试过农耕了。只是他们很苦逼,一直没有掌握金属冶炼和锻造方面的技术,只能用原始的石制和木制农具进行耕作,效率低得可怜,完全是靠天吃饭,不巧的是,北美的气候差不多是随机播放的,今天还是三十多度,明天就可能给你跌到六七度了,停留在石器时代的印第安人无力抵御如此剧烈的气候变化,农耕文明的进程一再被打断。气候好的时候他们就发展农耕,气候一旦转冷他们又改为狩猎和采集,完全就是个死循环。姚崇古的到来帮他们补上了最致命的短板,他们拥有了冶金技术,可以制造足够的铁制农具,生产力迎来了一波井喷式发展。姚崇古又将小麦、土豆、玉米等作物引入了北美,农耕文明的火种再一次点燃,这一次,印第安人不会再让它熄灭了。 姚崇古总共花了六年时间才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这六年时间里他在这片土地倾注了无数心血,他所作出的贡献超越了印第安人的宗教信仰中任何一位神明,印第安人视他为神使,他当之无愧。虽然这位神使一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是没有印第安人会相信这一点。 且让姚崇古先留在美洲大陆带领印第安人走出荒蛮,一步一个脚印的成就自己的神使之道,我们将目光转向太平洋彼岸的大明王朝。 杨梦龙连圣旨都没带,就带着一帮亲兵,从武汉乘船顺流而下,抵达广州。 此时的广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异常繁荣的国际大城市,海南的蔗糖,湖南湖北出产的优质稻米、亚麻,河洛地区的钢铁、化肥、岩盐,广西的木材、草药,广东的水果,还有外国客商贩来的各种货物,大多经广州出海或者内销。跟欧洲和中东的海上商业航线已经开通,广州、潮汕地区越来越多人选择出海经商,同样也越来越多的欧洲和中东地区的客商来到广州经商,整个广州几乎是一天一个新面貌。广东省公民代表大会正在酝酿一项提案:免收农业税。用总督大人的话来说就是:每年累个半死收起来的那点税还没有各个港口一个月收的关税多,收个毛农业税啊?现在人力资源稀缺,成本猛涨,收的税都不够相关部门的开支,这么亏本的买卖是绝对不能做的! 收税收到亏本,这算得上是千古第一奇闻了。 广州的日子无疑是越来越惬意,越来越红火,但是广州都督府麾下两万余虎狼之师对这种生活却非常不满意。这不,一见到老上司韩鹏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诉苦了: “无聊,太无聊了!整整两个军团的兵力扔在这里,整天除了训练就是喝海风,无聊得要死!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土著跟移民爆发冲突需要我们出面处理一下,但是总督府很快就告我们越权,他们自己因威并施进行调解,很快就将这些矛盾给化解了!现在我们闲得四处找海盗打,打掉了几撮之后海盗也学乖了,躲到了南洋那边,我们都够不着他们了!我手下两个军团长还有一堆军官一直在我耳边嚷嚷说太闲了,骨头要生锈了,有人甚至说起了怪话!” 杨梦龙问:“什么怪话?” 韩鹏说:“他们说,安南那边有安南都督府,海上有海军舰队,东南西北一个敌人都找不着,真不知道组建广州都督府有什么意义!” 杨梦龙挠了挠头,呃,还真是个大问题啊。中南半岛那边是安南都督府的地盘,王锐和秦迈已经拿下了整个湄公河三角洲,吞并了占婆,正对真腊磨刀霍霍,安南人被蛮族大军那血腥的大屠杀给吓破了胆,一窝蜂逃入真腊,狗急跳墙的他们居然将真腊军队打得一败涂地……很显然,面对这样一个弱鸡,全民皆兵的安南都督府一只手都应付得过来,是用不着广州都督府的;云南那边跟缅甸时有冲突,所谓的冲突就是成都都督府瞅准机会就越过边界干缅甸一次,饱掠而归,然后瞅准机会再干他一票,把缅甸折腾得高潮迭起,这个方向肯定也用不着广州都督府的;至于福建、湖南,也是风平浪静,就更用不着广州都督府了,所以拥有两个军团,称得上实力强大的广州都督府,居然不管在哪个方向都派不上用场,除了训练就是喝海风,闲得长毛了。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这样的日子只怕明军士兵求之不得,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隆武一朝肇建也不过才两三年时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硝烟未散,无数英才在尸山血海中挣扎着爬了出来,他们渴望着开疆辟土,建功立业,让他们呆在海边无所事事,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好羡慕边军啊……边军实在是闲得无聊了还可以去找邻国的碴,突然出兵攻掠几个城市抢几块地什么的,那日子过得可带劲了,哪里像他们,闲得要命! 杨梦龙捏着下巴说:“这个……你们广州都督府的地位有点儿特殊,平时是不会有什么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啦,真到要用你们的时候就天下大乱了,所以你们守住两广、福建、台湾和海南便算一大功了,不要想着开疆辟土什么的!” 韩鹏神情幽怨:“也就是说我广州都督府两万四千余精兵锐卒只能充当吉祥物喽?”忽然眼冒绿光盯着杨梦龙,露出巴结的笑容:“元帅你这次远征天竺,肯定很缺步兵吧?” 杨梦龙摇头:“不缺。” 韩鹏笑脸一僵:“怎么可能呢?你要攻掠的可是一个人口众多,拥有数十万大军的大国啊,你怎么可能不缺步兵?” 杨梦龙说:“有六十艘战舰,七千海军陆战队员我就可以把天竺扫上一圈了,怎么可能缺步兵?” 韩鹏急了:“才七千人马怎么够呢?你肯定很缺步兵的,你必须很缺步兵的,我这里有一个军团闲得四处找苍蝇打,正好派上用场……” 杨梦龙摇头:“真的不缺步兵!我只是去抢钱抢地盘,又不是去灭国,要那么多人干嘛?” 韩鹏挥舞着手臂说:“多一个兵多一分力量啊!老大,帮帮忙啦,给我们广州都督府一个机会,不然的话我们以后招兵都很难招得到了!” 杨梦龙一想也是,东北、蒙古、西北、西南几个方向的军队都在开疆拓土,捷报频传,广州都督府却窝在华南地区无所事事,这反差也太大了点。应征入伍的都是些热血青年,他们自然渴望能够建功立业,想建功立业当然要到边疆去啦,呆在广州这边无所事事建个屁功业!各个都督府这两年或多或少都上过战场,只有广州都督府没上过,再这样下去那两个军团搞不好要废了,招不到兵真不是危言耸听。想到这里,他说:“好吧,我上书朝廷,就从广州都督府抽调一个军团,连同海军陆战队总共两万人,一并投入到天竺战场……” 韩鹏欢呼:“多谢老大!我这就去准备船只、粮秣、装备物资!” 杨梦龙飞快的起草了一份文件,要求从广州都督府调兵。按原来的计划,他是打算从海军陆战队中调集一万两千人马去揍阿三的,现在从广州都督府调兵,有点出人意料。 拜越来越完备的驿道所赐,仅仅五天,他的书信就送到了内阁。 又过了五天,他便接到了内阁的批复:“准!” 这效率,真没得说! 杨梦龙效率也很高,只用半个月便调集了六十艘战舰,其中四艘是实验型,装了蒸气机的,跑起来浓烟滚滚,看着就不爽,但是胜在速度很快。同时,七千海军陆战队员也集结完毕,就等着他一声命令了。 韩鹏效率更高,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调集了两百多艘大型商船,这么多船,运载两个军团都绰绰有余了。所以他老人家毫不客气地往船上塞了一万八千人,迎着杨梦龙责问的目光,这货面不改色:“加强军团,临时加强的!” 杨梦龙好想将他扔进海里喂鱼……你家的加强军团一口气加强半个军团的兵力啊?考虑到广州都督府的军队真的是太无聊了,他也就没有将那凭空多出来的六千人马赶下船去。 整个船队尽量多带药品和弹药,粮食只带了两个月的份额,算得上是轻装上阵了。杨梦龙敢这样干的底气在于,印度本身就是个农业大国,恒河平原盛产稻米,而且是一年三熟,只要他们攻击的速度超过印度人坚壁清野的速度,就绝对不愁没有粮食。而且韩鹏还雇用了大量海商,将运输军队给养的业务承包给他们,有这些海商在,军队是绝对不会饿肚子的。 万事俱备,杨梦龙一声令下,庞大的舰队从港口倾泄而出,进入南海,浩浩荡荡,直扑马六甲海峡。 这次杨大元帅显然没有挑好日子,舰队出发后不久天色便变得昏暗,乌云四合,彼此碰撞,爆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道雷霆之鞭狠狠挥出,划裂长空。海上风力越来越猛,一座座浪峰集团冲锋似的朝舰队冲来,将庞大的战舰当成玩具抛上抛下,随时可能将它们拍沉,不管是多强大的英雄,面对这天地之威,心里总会泛起一股无力感。然而出征的广州都督府将士们却兴致勃勃,每次战舰从浪峰跌落的时候他们都会乐呵呵的尖叫起来,是不是有点眼熟?对,小孩子在公园玩过山车就是这样的表现。军团长韩苏权面不改色:“啊,这种风平浪静的天气真是太无聊了!” 风平浪静? 某只已经面色苍白的旱鸭子嘴角直抽搐。这种天气也叫风平浪静的话,那什么样的天气才叫风高浪急?是不是非得九十米高的海啸压过来你老人家才会认为是危险的? 在广东兵三句不离“屌你老母”的欢声笑语中,在风浪的咆哮和雷霆的咆哮之下,庞大的舰队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切开黑压压的海面,撕裂白茫茫的雨幕,勇往直前,目标,始终是遥远的南亚次大陆。 当一颗闪亮的明星降落在美洲大陆,为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带来希望的曙光的时候,南亚次大陆也迎来了一颗光芒万丈的明星。 可惜,是灾星。 五十三 可怕的风暴 印度是个很幸运的国家,他们几乎被周边每一个崛起的强国揍过,唯独没有挨过中国的揍————直到1962年尼赫鲁作大死,印度人才如愿以偿地品尝到了中国人的铁拳。中国自古以来都是灭国如同有瘾,每一个王朝都极力对外扩张,哪怕是最挫的宋朝也有过河湟开边和数度北伐的壮举,周边就没有哪个国家没有挨过中国的打,为什么印度能够例外? 只能说印度运气不错,如同挂在天边的青藏高原让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直接跟自杀划等号,从秦汉到元明,中央王朝一直没能征服青藏高原,印度跟中国就这样被分割开来了。无法征服青藏高原就无法进攻印度,就算征服了青藏高原也无法进攻印度,这就是印度的地缘优势。至于地理条件相对要好一些的云南方向,又有山高林茂、气候炎热的缅甸挡着,在这个方向同样无法实施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清朝与缅甸的战争中,清军从东北调来万余清锐想给缅甸点颜色看看,但大军到达缅甸后不久就爆发了疫病,死伤无数,强大的清朝始终奈何不了缅甸这个小霸,不是清军不能打,是地理条件不在中国这边。经缅甸攻入印度同样是不可行的,然后就只剩下从海路出兵了,这条路倒是行得通,但是航海技术和大军补给却是个大问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而言,一支舰队横渡大洋在海外征战数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翻越青藏高原去打阿三来得实际一些。基本以上种种原因,印度一直偏安南亚次大陆,有强敌打过来的时候挨顿揍,没强敌的话就唱唱歌,跳跳舞,玩玩泥巴,喝口牛尿,日子过得异常欢乐。 但现在不同了,大明在吸收了西方的航海技术和经验之后,航海技术迅猛发展,使得他们拥有了跨洋远征的能力。现在杨梦龙正带领这支庞大的舰队横渡南海,穿越马六甲海峡,准备提前给阿三上课。 这是一段漫长的航程,光是横渡南海和穿越马六甲海峡就花了两个月时间。舰上的明军将士虽然很能吃苦,也不缺食物饮水,但是长时间的海上漂泊还是让他们感到厌烦。没办法,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气温渐渐升高,船舱内闷热难当,而每一艘船又塞了太多的士兵,船上的淡水储备再怎么充足也不可能充足到拿来给他们洗澡的地步,所以大家只能忍着,时间一长,一个个都浑身污垢,船舱里充斥着汗酸和各种腐烂的垃圾的臭味,让人难以忍受。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最美妙的享受就是到甲板去放放风,然而这是一种很奢侈的享受,人太多了,每个人每天能到甲板去放风的时间都很有限。受够了的明军士兵干脆就放弃治疗了,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要不是有军官严厉监督,而且部队里有女兵,估计他们连裤衩都不打算要了。痛苦的海上生活让每一名士兵都为之抓狂,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被暂时抛到了一边,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这种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 杨梦龙作为大军统帅,待遇自然要比普通小兵要好得多,他那份淡水供应是充足的,天天洗澡都没问题,不必跟普通士兵一样当咸鱼。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叫苦不迭,当众对凯瑟琳大吐苦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明知道做海上贸易利润极高,却没有多少人愿意从事这一行业了,他奶奶的,这种日子是人过的么!” 凯瑟琳白了他一眼,很不给面子的说:“得了吧,我的元帅,在我看来,你们不像是在远征,倒像是在旅行!” 杨梦龙有点儿好奇:“这话怎么说?” 凯瑟琳说:“除了你们,还有哪一国的水手在海上有这么充足的淡水和美味的食物,甚至能吃到水果和新鲜的蔬菜的?就这样你们还不满足,是成心想气我的对吧?” 杨梦龙挠了挠头,不吱声了。 明军再怎么土豪也不可能拉着成船的水果去到哪吃到哪,大部份时间他们吃的都是水果罐头,至于蔬菜,则只有豆芽,这玩意儿他吃得都想吐了,然而在欧洲水手眼里,这却是难得的美味…… 唉,真的不知道该骂明军土豪还是该骂欧洲佬没见识了。 舰队是沿着郑和下西洋的路线航行的,在沿途几个国家获得了一些补给,物资倒不缺,只是海上实在太过无聊,杨梦龙做梦都想尽快上岸。这不,他又翻出了海图,在那里看着,边看边嘀咕:“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印度哦,我都快闲得长毛了。” 凯瑟琳说:“快啦,快啦!” ————她在此次远征行动中充当带路党,谁叫她多次跑这条航线,对印度这边的情况很熟悉呢? 杨梦龙抱怨:“你每次都说快了快了,就没一次是真的!” 凯瑟琳索性不理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些盖着厚厚的炮衣的大炮。 好希望能尽快赶到印度哦……到了印度就能看到这些大炮大发神威了…… 扎吉冲翁抬头望天,正好看到一团乌云飘过来。他惊喜的叫:“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杨梦龙抬头一看,乐了:“总算要下雨啦,终于可以凉快一下了!” 凯瑟琳却面色微变,紧张的观察着天色,越观察越紧张,脱口叫:“不好,风暴要来了!” 杨梦龙吓了一跳:“风暴?我操,现在都还晴空万里,怎么会有风暴?” 凯瑟琳跺脚叫:“五六月份的大海天气变化无常,突然刮大风又有什么好出奇的!赶紧让各战舰将帆降下来,不然就该翻船了!” 说话间,天色已经阴暗下来,风力明显增强,海面不安的翻涌着,隆起一座座浪峰,现在再笨的人都知道,风暴要来了。杨梦龙不敢怠慢,赶紧下令打出旗语。各舰迅速将船帆一格格的降下来,同时固定一些容易移动的物品,免得它们乱动。正如凯瑟琳所说,五六月份的大海就像个喜怒无常的泼妇,说翻脸就翻脸,在明军舰队忙着准备应对风暴的时候,风暴已然悄然来袭。那天空不像是被乌云遮蔽,倒像是被某个喜欢恶作剧的天神在云端将大桶大桶墨水倒下去然后用拖把一通猛涮,转眼之间就黑得跟锅底一样,沉沉地扣在海面上。轰隆隆————雷神的咆哮震痛了每一个人的耳膜,雷霆之鞭撕裂漆黑的天幕,一直抽到人的头顶,陷入黑暗的海面被闪电发出的强光映亮,随即陷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轰隆——轰隆隆!!! 雷霆万钧的暴烈之声接连不断,震耳欲聋,天空被电光不断映亮,仿佛满天的闪电都往这边集聚了过来。天空在雷霆之声中颤抖,仿佛有位暴怒的神灵正站在云端,将威力无比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抛向正在海面上行驶的舰队。大海也跟着发狂了,海上的风力在很短时间之内就从微风变成了狂风,以恐怖的力量推动海浪形成一叠叠的浪峰,集团冲锋般朝舰队猛冲过去,狂风的呼啸和海浪的咆哮与隆隆雷声相应和,那天地之威足以让最勇敢的人变成懦夫!强大的舰队在风暴面前毫无抵抗的能力,在第一个回合中就被冲得溃不成军,一些战舰甚至被海浪冲上甲板,再从每一个能进水的地方灌进去形成颇为壮观的小瀑布!每一艘战舰上每一块木板都在呻吟,破裂声隐约可闻,每一名士兵都吓得面色发白,有人甚至尖叫起来:“我们完蛋了!” 印度洋似乎铁了心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风力越来越强劲,即便舰队在第一时间将帆降了下来,战船仍然不受控制的在海面上横冲直撞,那个速度,根本就停不下来。暴雨飘泼而下,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闪电就在雨幕中缭绕,雨丝也带上了电花,没有一艘战舰能够逃过它的打击。杨梦龙所在的旗舰“战歌号角”号是整个舰队吨位最大,也最结实的一艘,但是在狂风面前跟独木舟没有任何区别,被风力推动着在海面上风驰电掣,船体剧烈颠簸,站都站不稳。每一个人都必须死死抱住沉重的物体,因为只要一松手,他们马上就会变成滚地葫芦。昏天黑地中,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暴到底刮了多久,雨下了多久,反正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吐得一塌糊涂了。在风力减弱的时候杨梦龙冒险上甲板去观察四周,很悲催的发现周边没有一艘明军战舰,他这个海军元帅成了光杆司令,现在他能指挥的,只有旗舰啦。 凯瑟琳向他提出建议:“立即发信号弹,让附近的战舰聚集过来,不然的话你会跟你的部队彻底失散的!” 杨梦龙说:“你的意见总是那么正确!”马上下令发信号弹。 负责发信号弹的士兵将装着信号弹的箱子拖出来正要点燃,暴雨又下来了,只能继续缩回船舱里。紧接着,外面传来轰隆一声,船体往下一沉,又咸又腥的海水兜头兜脸的灌了下来,连人带箱一并泡在海水中,不用看也知道,这箱信号弹算是完蛋了。 杨梦龙抹掉脸上的海水,抬头看着那条壮观的瀑布,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他随后又发现,被淋成落汤鸡顺带损失一箱信号弹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在狂风巨浪的推动之下,战歌号角号就像一条脱缰的野狗一样朝着远处猛冲过去,那速度跟飞鱼都有得拼!凯瑟琳骇然:“我的上帝啊,这回完蛋了!谁能让它停下来!” 杨梦龙叫:“你还是作好防撞击准备吧!现在就算是上帝也没那个本事让它停下来了!” 凯瑟琳死死抱住一根柱子,同时在心里向上帝祈祷。 然而上帝表示他也无能为力,战歌号角号没有半点要减速的意思,一路猛冲,朝着一湾隆起的墨绿直撞过去! 喀喇———— 船体断裂之声震耳欲聋,船舱里的一切剧烈震动,很多人被震得直飞出去,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尖叫声响起:“船体被撞穿了!我们完了!” 五十四 锡兰 由于雨下得太大,能见度很低,谁也不知道“战歌号角”号到底撞上了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船体被撞穿了! 而且撞得很厉害,撞出了个小游泳池那么大的窟窿,海水疯狂灌入,转眼之间就把底舱给淹没了,十几名船员来不及逃出,被困在里面活活淹死。大量海水灌入的后果就是船体快速倾斜,发出可怕的声响,仿佛随时可能散架,但好消息是它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不再被风浪抛来抛去了。 “战歌号角”号上的船员冒雨跑到甲板外,疯狂转动螺旋泵的操作杆将涌入船舱里的海水抽出去,四台大型螺旋泵同时工作,抽水量相当吓人,但还是不行,船舱里的水位在猛涨,都快从底舱上升到第二层船舱了。战歌号角号到现在都还没有倾覆沉没,简直就是一大奇迹,这得益于杨梦龙舍得花钱,用精钢制造龙骨,船体结构也大量使用钢铁,“战歌号角”号当真是结实无比,所以尽管大量进水,它还是能坚持一阵子。 可即便如此,“战歌号角”号被撞开的窟窿实在太大了,根本就没有办法修补,它的沉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杨梦龙跑到第二层船舱一看,心凉了半截,破口大骂:“我操!老子以为只有蒙古人那么倒霉会在攻打日本的时候两次撞上台风,没想到我也撞上了!狗日的贼老天,你们是收了阿三的贿赂还是灌了恒河水啊,这样来整老子!” 凯瑟琳浑身湿淋淋的跑下来,冲他大叫:“别嚷嚷了,赶紧想办法吧!再拿不出可行的办法,船就要沉了!” 杨梦龙说:“进水太快了,根本就排不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心情颇为沮丧,这么多年来,他领兵南征北战,几乎围着大明的版图打了一圈,一路摧城拔寨,所向披靡,这次是他就任海军元帅以来领兵去打的第一仗,结果连南亚次大陆的边都没摸着,旗舰就要沉了,搞不好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这运气,真让人无话可说了。 扎吉冲翁跑过来,对杨梦龙说:“元帅,船就要沉了,你得赶紧离开这里!我已经让水手尝试着放一条小船下去了……” 杨梦龙苦笑:“风高浪急的,小船一放下去马上就会被打翻,乘小船逃跑只会死得更快!” 扎吉冲翁急得直跺脚:“那也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杨梦龙望向凯瑟琳:“你有什么建议吗?” 凯瑟琳两道好看的黛眉拧成个疙瘩,她从小就随父母在地中海航线上来回穿梭,可以说是泡着海水长大的,种种危险没少经历,唯独没有碰到过像现在这样危急的局面,一时间也是乱了方寸。她正要说话,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杨梦龙那边倒过去,杨梦龙伸手想扶住她,自己也是一个踉跄,身不由己的倒向舱壁。凯瑟琳骇然叫:“舱在侧翻!赶紧上甲板去,不然我们会被倒扣在海面上,最后被活活淹死的!” 杨梦龙也变了脸色,他还不想死呢,家里四个漂亮的老婆,好几个可爱的孩子都在等着他回去,如果他挂了,她们得伤心成什么样子!他一手拽住凯瑟琳,奋力往船舱楼梯跑去。而这时,船体侧翻的幅度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倒向一边,站都站不稳,水兵们保持沉默,凯瑟琳的仆人们则高声哀叫:“上帝啊,我们完蛋了!” 过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再过了一会儿…… 船舱里的惊叫声呼喊声越来越厉害,但是保持冷静的凯瑟琳却很快发现,舱体居然停止侧翻了,而且船舱里的水位也没有再往上涨。她冒雨跑上甲板一看,好家伙,船体倾斜都接近四十度了,只要一个大一点的浪过来它就完啦,但这艘原本必沉无疑的船却好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极目四望,透过雨幕依稀一千多米外,一条海岸线若隐若现。她愣了好久,又跑了回去,搂住杨梦龙一阵拍打,哈哈大笑:“船搁浅了,沉不了!它搁浅了……哈哈哈……我们的运气真的是太好了!” 杨梦龙一脸蒙逼:“搁浅了?什么意思?” 凯瑟琳欢声叫:“就是被海浪冲到了浅滩,搁浅了!我们的运气真好,连死神都奈何不了我们!” 杨梦龙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头一回发现那险些将“战歌号角”号撕碎了的风浪竟是如此的可爱。要不是它们用力过猛将“战歌号角”号冲到浅滩,只怕现在“战歌号角”号全体船员,连同他本人在内,都被扣到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全体船员很快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所有人都放声欢呼,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战歌号角”号过硬的质量和杨梦龙那与生俱来的好运使得这艘船不可思议地逃脱了死神的魔爪,明明是注定要沉的,硬是让它赖在浅滩死活不沉,那咆哮不休的风浪也拿它没办法了。而杨梦龙的好运还在继续,“战歌号角”号搁浅后不久,那仿佛要淹没整个地球的暴雨雨势便渐渐变小,能把船员逼疯的狂风也折腾累了似的,风力开始减弱了,也就是说,“战歌号角”号暂时脱离了险境。但现在现在就松一口气还为时过早,大家只能呆在四处漏水的船舱里,除了祈祷风暴早点过去之外什么都干不了。所有人都浑身湿透,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衣服弄干,海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简直就苦不堪言。明明是气候炎热的赤道,可是现在大家却冷得牙齿捉对厮杀,就这样哆哆嗦嗦的熬过了一个异常难熬的夜昼夜。 第二天,可怕的风暴终于过去了,天空放晴,太阳公公从海平面后面爬了出来。冷得够呛的水手们爬上甲板,也不管脏不脏了,就这样躺在那里,让热辣辣的阳光驱散自己身上的寒意。杨梦龙和凯瑟琳也爬了出去,“战歌号角”号舰长跟在后面,痛心疾首的报告着损失:“‘战歌号角’号撞上暗礁,舰艏撞出一个直径近超过八尺的大窟窿,那一段龙骨已经粉碎。底舱完全被海水淹没,十八名船员遇难,另有二十多人受伤,船上携带的燃煤损失了大半,大多数物资都泡在海水里……这艘战舰至少要经过一个月的修理才能重新回到大海了!” 杨梦龙喃喃骂了一句:“真他娘的出师不利!”他观察远处,只见远处是一条连绵起伏的海岸线,大片被雨林覆盖的陆地正在朝他招手。他眯起眼睛问:“这是哪里呀?” 不等舰长开口,凯瑟琳便飞快的回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锡兰岛,印度洋第一大岛国。” 杨梦龙一点印象都没有:“锡兰岛?何方神圣呀?” 舰长回答:“锡兰岛是个颇为富庶的岛国,岛上居民主要是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人口众多,物产也极为丰饶,就是不大老实,三宝爷下西洋的时候曾跟他们狠狠的打过一仗。” 提起泰米尔人,杨梦龙便明白过来了,锡兰,不就是斯里兰卡嘛!斯里兰卡的幅员、经济实力、军事实力都属于不入流的角色,没什么存在感,但是这个美丽的岛国却因为猛虎组织而闻名————没错,猛虎组织就是泰米尔人搞出来的,手段残忍,滥杀无辜,把斯里兰卡变成了地狱。本来猛虎组织节节胜利,斯里兰卡政府军节节败退,但不知道这头猛虎哪里招惹了中国,一直在为装备不足而大伤脑筋的斯里兰卡政府军一夜之间拥有了用之不竭的中式武器,战术水平更是上了两个档次不止,跟打了鸡血似的发动一波波猛攻,短短几个月之内不仅收复了所有失地,还把猛虎组织逼得发表单方面停火的声明————我是彻底认怂了,不打了!可惜斯里兰卡政府军不吃这一套,一鼓作气将猛虎给宰了,扒掉了虎皮,连骨头都磨成了粉。现在的锡兰岛还没有卷入内战————压根就没有统一,也就谈不上什么内战了,整个锡兰岛由两个王国割据,分别是僧伽罗王国和泰米尔王国,跟四百年之后一个鸟样,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彼此看对方不顺眼,两个王国之间战事不断,打打停停折腾了一百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现在,欧洲的殖民者已经把爪子伸到了这里,凭借精良的火器和先进的战术,从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手里夺取了不少土地,照这样下去,再过个十来二十年,只怕整个锡兰岛都要被染白喽。 杨梦龙对锡兰岛暂时还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为找到了一块可供避难的土地而庆幸,不加思索便下达命令:“去清点一下,将还能用的装备和物资分发下去,我们离开战歌号角号,到锡兰岛上去休整!” 这道命令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赞同。哪怕用肾结石想都知道,坚守“战歌号角”号不是什么好主意,凭他们现在的力量是很难修好它的,继续留在船上连淡水都喝不上,只有等死的份!登陆锡兰岛寻求当地人的帮助,或者在海边获取充足的淡水据守,都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比留在破船上等死强。军官们马上行动起来,打开武器库,将侥幸没有被打湿的枪支弹药分发下去,武装起两百名船员。还有很多船员没有枪,只分到几枚手榴弹和一把狗腿刀,倒霉一点的连狗腿刀都没有,只有一把铲子。储存罐头的仓库虽然泡在水里,但是密封的罐头却没事,几名水手潜入仓库中,将罐头一箱箱的捞出来,由军官分发给大家。而在甲板上的水手也没闲着,他们喊着号子,齐心协力放下四艘小船,每艘挤一挤可以运载二十来人。二十一名海军陆战队员首先登船,忍受着饥渴的痛苦划船登上海岸进行侦察,侦察的结果是这一带没人,大家松了口气,分批上船登岸。 只用了半天时间,“战歌号角”号上五百多名船员全部登陆,就连在风暴中遇难的船员的尸体也被运了上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条小河,解决了喝水问题,不过为防万一,杨梦龙还是下令用船运来二十口锅子,收集柴草,支起灶将水煮开再喝。热带地区疫病横行,如果喝了不干净的水,很容易患上霍乱、疟疾、痢疾之类要命的疾病,一旦有一个人染病,好几百号人很快就会躺倒,根本就不用敌人过来攻击,这些疾病便能将他们全部干掉了,所以还是小心点好。 在煮开水的同时,大家也收集了一些柴草,将尸体堆放到柴草堆上火葬。这是在南亚次大陆征服战中牺牲的第一批士兵,由于路途遥远,杨梦龙无法将他们的尸体带回去,只能火葬将骨灰保存下来,待到胜利之后再让他们随同大军一起返回故乡。 杨梦龙亲自点燃了柴草堆,火光升腾,火星飞舞,熊熊烈焰很快就吞噬了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所有士兵排成三排,低头默哀,气氛伤感而凝重。没有人会喜欢生离死别,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就这样消失在火光中,任谁心里都不好受。但是既然选择了征服世界,就要作好牺牲的心理准备,世界上哪有不流血的胜利呢?他们是第一批倒下的,但不会是最后一批,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觉悟。 不过他们的牺牲不能白费,他们没能活着抵达印度,就让他们长眠的锡兰岛成为明军此次远征所征服的第一块土地,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吧! 五十五 抓花姑娘的干活 明军在海边扎下营盘,利用从船上搬下来的帆布和砍来的树木搭建简易的木屋,几艘小船来来回回的跑,将战歌号角号上的食品、药品、弹药、炸药、被服等各种物资一一卸下来。战歌号角号作为旗舰,武器配置当然不能差,拥有好几门威力巨大的新型130毫米口径长身管舰炮,射程远,弹道平直,威力巨大,绝大多数战舰,哪怕是铁甲舰在它面前都是一炮死的命,对于孤军被困在锡兰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战歌号角号全体船员而言,这是最好的自卫武器了。可惜这种舰炮实在太重了,好几吨重的大家伙,根本就挪不动,威力再大也没用。大家只好退求其次将船上的炮弹一一卸下来。明军舰炮威力无比,一大半的奥秘就在炮弹上,这些炮弹是绝对不能落入外人之手的,还是将它们卸下来为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地雷用嘛。战歌号角号还有两门120毫米雷击炮,是充当救火队的,在舰炮出现故障的时候就由它们顶上去,登陆的时候也可以卸下来给步兵用,现在这两门雷击炮成了杨梦龙手中最强有力的武器,卸下来,所有炮弹都搬过来建立炮兵阵地,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来招惹我们!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中进行。大明海军严格得近乎苛刻的训练让服役数年的水兵可以从容应付很多复杂而危险的情况,何况现在的处境跟他们的训练相比,貌似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还没有到让他们手忙脚乱的地步。仅仅用了一天,一个临时营地已经初具雏形,栅栏、壕沟、雷区、哨楼、仓库、水源一应俱全。这样的作业能力着实让凯瑟琳咋舌。食品还算充足,罐头食品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保存很久,从船上卸下来的食物数量不少,如果实施严格的配给制的话,坚持大半个月都不成问题。淡水也不成问题,因为他们的营地就扎在一条大河的入海口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必须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同时跟失散的舰队取得联系。前者还好办,跟舰队联系就麻烦了……鬼才知道舰队被大风吹到哪了。杨梦龙下令士兵们收集湿柴淋上猛火油,在海边点起一堆火,湿柴在闷烧之下腾起滚滚黑烟,冲起半空,十分显眼,不管是海上的船还是在海边定居的人,看到这么大一条烟柱都会意识到这里有人,来的是自己人的话还好说,如果来者不善……就只有开扁了。 凯瑟琳上岸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个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睡得昏天黑地,这场风暴真把她给折腾惨了。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她感觉好了些,爬起床来去找杨梦龙。杨梦龙正在大营外查看地形,见她跑过来有点儿意外:“怎么不再睡一会儿?你没有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吧?” 凯瑟琳摇头:“不睡了,再睡骨头就要酸了。”看着不远处茂密的雨林,感受着呼吸中那浓浓的水气所带来的不适,她叹气:“我们可以被冲到了一个没有人居住的角落,运气可真是够背的。” 杨梦龙说:“我们能活下来已经算很好运了。也不知道现在舰队怎么样了,希望他们没事吧。” 凯瑟琳笑:“肯定会没事的,你们制造的战舰都是世界一流,抗沉能力远超同类战舰,它们可没有那么容易被一场风暴击败。”睨了杨梦龙一眼,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只是不知道他们发现自己的旗舰失踪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杨梦龙挠挠头,说:“他们大概会松一口大气,因为暂时没有人管他们了。” 凯瑟琳似笑非笑:“你有管过他们?” 杨梦龙呃了一声,不说话了……貌似这两年来他还真没怎么管过海军,一直在偷懒嘛,军队的装备、训练、人事变动都是沈廷扬在抓,他只是偶尔跑去视察一下,或者跑去北京帮海军抢点军费预算,仅此而已,撒手掌柜当得真是够彻底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海军可以无视他的存在,事实上海军每一位军官都知道,海军能发展得如此顺利,绝对离不开他的支持,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海军的军费起码得被砍掉一半,地位也一落千丈! 都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货既不劳心也不劳力,当老大能当到他这样的地步,也算是一种境界啦。 杨梦龙转悠了一圈,指出防线上几个小漏洞让工兵立即着手填补,干完这些,他又开始偷懒了,和凯瑟琳一起踩着白色的沙滩,在椰林间散步。这一带的椰树高得吓人,足有二三十米高,叶冠巨大、繁茂,挂满了巨大的椰子,在树下散步的时候必须要小心,要是刚好有椰子从树上掉下来砸到脑袋,绝逼会当场没命的。一些女兵正在捡拾椰子,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甘美的椰汁是她们非常喜爱的饮料,椰子肉也很美味,还可以榨出椰油,这玩意抹在脸上可以防晒。这不,杨梦龙和凯瑟琳过来的时候就有两个女兵正拿起被毒辣的阳光晒出油了的椰子往脸上搽。凯瑟琳笑着说:“我们欧洲的女孩子都喜欢跑到海边沙滩去晒太阳,把自己晒黑一点,让自己看起来更健康一些,而中国的女孩子却非常害怕晒黑,真让我搞不明白。” 杨梦龙说:“因为你们怎么晒都晒不黑,自然不会理想一晒就黑的人的心情了……啊哈,凯瑟琳不要动,我发现了一个大家伙!”他突然看到一棵枯了的椰子树树洞里有一个巨大的钳子飞快的缩回去,这个吃货马上就意识到这个大钳子意味着什么,兴奋地叫了起来。也幸亏他叫出来,不然的话凯瑟琳现在就把手指伸进那个树洞去了————那钳子要夹断她的手指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凯瑟琳赶紧把手缩回来。杨梦龙凑到树洞旁,拔出别在大腿外侧的狗腿刀探进树洞里一阵捣弄,在凯瑟琳好奇的目光中,一个丑陋的、巨大的生物从树洞的另一头爬出来掉到了地上。这玩意呈褐色,节肢细长而且长着绒毛,看上去跟大蜘蛛的几分相似,但是有着一对巨大的、恐怖的钳子,是椰子蟹,以椰子肉为食的椰子蟹! 这只长相狰狞的、足有盘子大小的椰子蟹落地后居然不跑,而是冲凯瑟琳扬起那对大钳子作挑衅状,凯瑟琳吓得向后倒跳一大步,尖叫起来,嗖地拔出刺剑对着地面疯狂乱戳!杨梦龙发现这个洋妞居然是闭着眼乱戳一气的,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真是服了她了,尸山血海的战场都不怕,居然被一只椰子蟹给吓成这样,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叫:“我说,女伯爵,你想戳死它我没意见,但是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准了再刺?” 凯瑟琳有些尴尬的睁开眼睛,然后更加尴尬地发现自己刺了二三十剑,在地面戳出了不少小洞,但是那只椰子蟹却毫发无损,还爬到她面前来了!女伯爵吓得脸都白了,没命的后退,连声尖叫:“魔鬼……魔鬼……魔鬼来了!”看她吓成那个样子,要不是有杨梦龙在,只怕她现在早就撒腿狂奔了。 杨梦龙叫:“别动不动就叫人家魔鬼好不好?椰子蟹的长相虽然抱歉了一点,但它很美味的!”蹲下去手起刀落,嚓的一下,高碳钢打造的狗腿刀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椰子蟹的身体。椰子蟹张牙舞爪拼命挣扎,然而被挑在刀尖上,哪里挣扎得脱?杨梦龙将它挑起来,掂了一下份量,啧啧称奇:“好家伙,好几斤重咧,这身肉都够我吃上两天了!”冲凯瑟琳叫:“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分你一只钳子,相信我,很好吃的,保证你吃完了还想再吃!” 凯瑟琳尖叫:“你拿远点,这是魔鬼!” 杨梦龙耸耸肩:“看来我只好自己享受这道大餐喽……” 砰砰砰! 枪声突然响起,是转轮手枪!正在沙滩上活动的士兵们都是身体微微一震,停止一切活动,遁声望去,只听到东边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遭到袭击了! 杨梦龙用力一甩,那只好几斤重、肥大多肉的椰子蟹被他甩出老远,他连刀都不擦了,撒腿往那边飞奔而去!十几二十名在沙滩活动的士兵不管是男兵还是女兵都一样,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扔掉手里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拔出手枪和短刀朝着那边冲过去,那反应速度,当真是快如闪电! 杨梦龙跑得最快,松软的沙滩也没有影响他的奔跑速度,大概只有猎豹或者瞪羚给跟他拼拼速度了。奔跑间,又听到了好几声枪响,他闪过一丛茂密的椰子树,便看见两名身穿黑色军装、留着长发的女兵手持转轮手枪,一边射击一边朝这边撒腿狂奔,同时高呼救命,一大群披着野草和树皮编成的超裙,近乎赤裸,披发纹身的土著手持弓箭长矛怪叫着穷追不舍,一个个凶神恶煞,怪叫声如同野兽在号叫,让人生畏! 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高高升腾的烟柱如他所料引来了生活在这一地区的土著,而这两名女兵大概是玩得太开心了,跑得太远,离开了伙伴,跟这帮土著撞了个正着。很多土著都有抢亲的习俗,甚至会发动战争从其他部落抢夺年轻女子作配偶,这些土著看到两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马上就按捺不住了,两眼发绿的朝她们包围过来试图抢花姑娘…… 可惜他们找错了对象,海军出身的兵妹子可不是好惹的,这两名兵妹子立即拔出转轮手枪朝他们开火,当场打倒了两个。杀伤力凌厉的手枪将土著吓了一跳,这两个丫头趁机逃跑,跑得那叫一个快!但土著们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穷追不舍,她们就两支手枪,子弹也没几发,对方却有近百人,根本没法打,只能使出吃奶的劲飞奔和高呼救命了! 五十六 凯瑟琳的绝招 普兰皮莱觉得自己今天很走运。 他是泰米尔人,一个势力庞大的酋长的儿子,从小就悍勇好斗,没少上战场去打仗,他所在的部落与别的部落之间的冲突他更是一场没拉,全数参与,靠着这种见了血就不要命的拼命三郎式作风和一身蛮力,他小小年纪便有了点名气,整个部落都没有人敢惹他。 这几年泰米尔王国和僧伽罗王国都打得筋疲力尽了,再加上欧洲殖民者步步紧逼,不得不联手对敌,倒有一两年没有再爆发过战争了,而普兰皮莱所在的部落也跟一直与他们对敌的部落达成了和解,好斗的普兰皮莱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可以让他过过打仗瘾的对手了,这让他很郁闷。就在他郁闷得不得了的时候,有部下向他部告:有艘大船被台风刮到了他们部落的地盘,搁浅了!本来这是小事,用不着报告的,这条航线那么繁忙,风暴又频繁,哪年没有一堆船被冲上岸的?派人过去把残骸抢过来,里面的财物搜刮干净,如果还有水手幸存的就抓起来索要赎金便是了,生活在海边的泰米尔人都深谙此道,轻车熟路啦!但是向他部告的死忠去神秘兮兮地说: “少爷,这次可不一样!那艘船上很多漂亮的女孩子,非常漂亮的!” 一听说有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普兰皮莱顿时就来了劲。他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揍最凶悍的敌人,睡最漂亮的女人,只可惜锡兰岛这地方的水土似乎孕育不出风姿绰约的美女,热带地区那毒辣的阳光将女孩子的肤色晒得跟巧克力似的,那相貌有点儿欠奉,立志要将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通通抢过来的普兰皮莱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几位美女。所以听部下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来了兴趣,带了上百号部落勇士偷偷下山,朝船只搁浅地点摸过去,抓花姑娘的干活。不得不说,这小子运气真不错,他带人赶到海边的时候正好撞上战歌号角号的女兵在沙滩捡椰子拾海贝,这些女兵都有着傲人的身材和姣美的容貌,那牛奶般的肤色,那高挑秀硕的身材让普兰皮莱看得眼都直了。果然是大美女啊,跟她们一比,那些农夫贡献给他的那些所谓的“美女”真的成了歪瓜劣枣了! 他眼冒绿光,舔了舔嘴唇,叫:“给我上,将这些大美女抢过来!” 一帮部落士兵齐声应:“嗷!” “还有,下手轻点,不许伤了她们!” “嗷嗷!” 嗷嗷就表示他们都明白了,那就行动吧。上百名部落士兵哈哈大笑,朝那些专心捡椰子的女兵冲过去,为了不至于伤到这些漂亮的女孩子,很多人连家伙都没有带,空着双手扑过去的,还冲这些女孩子露出自认为灿烂的笑容。老大有令,他们也不想吓着这些女孩子,只是他们那脸涂得花花绿绿,不笑还好,一笑就跟恶鬼没什么区别了,所以这些家伙一出现便很成功地把那些女兵给吓着了,女兵们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椰子、贝壳撒腿就跑!这下子这些逗逼部落兵可不高兴了,我们都对你们露出这么热情的笑容了,你们居然撒腿就跑,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没什么好说的,追!老大说了,要抓住她们,不抓住她们的话他们可就惨了! 于是一个个怪叫着追了上去。 那些女兵被这些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土著给吓坏了,看到他们鬼魅似的猛追过来,她们都来不及多想了,拔出随身佩带的手枪朝着后面就射,爆豆般的枪声稀稀落落的响起……带手枪的人实在没几个。但是这突然响起的枪声还是将这些土著给吓到了,一愣神间便有两个中弹倒下,接着又一个大腿中弹,仆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按理说土著人应该被吓到了的,但是很不幸,这些土著没少跟西洋人干架,见识过火器,所以他们马上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土著们很委屈,我们对你们客客气气的,都没有动过家伙,你们居然拿火枪轰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觉得受了委屈的土著人顿时就顾不得活抓了,拉开弓便朝女兵们射箭。普兰皮莱暴跳如雷:“不许射箭!给我抓活的!给我抓活的!”但他嗓子再大也不可能将射出去的箭给吼回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利箭破空而出,射向那些漂亮的女兵。不过还好,这帮家伙的箭法臭得很,二三十支箭射出去,要么乱纷纷的插在沙地上,要么钉在椰子树树身,没有一支命中的。普兰皮莱正准备去踹那帮不听话的家伙,猛然看到一大群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两眼喷火的朝这边冲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叫:“放箭!快放箭!” 没人放箭。先前放箭放得不亦乐乎的部落弓箭手一个个全都停了下来,傻乎乎的看着他们的少爷,眼睛几乎会说话了:不许我们放箭的是你,吼着要我们放箭的又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好难伺候啊少爷! 普兰皮莱指着那些剽悍的身影:“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哦,射死那些男的是吧?部落弓箭手这回反应过来了,纷纷拉开弓准备放箭。但是为时已晚,对方现在离他们已经不到三十米了……只见这些黑衣男子扬起双枪,左右开弓,砰砰砰砰的枪声爆米花般响起,傻愣着的部落土著一个个如同雷击一般浑身战栗,喷出鲜血倒地惨叫打滚,滚到哪里血就流到哪里。普兰皮莱大吃一惊,他也跟欧洲人交过手,领教过欧洲火器的厉害,知道这些会喷出火舌的小管子不好惹,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火枪居然可以打得这么快,这么准!只是一眨眼间,他的部下便倒下了十几个,可谓死伤惨重了。幸运的是,那可怕的火枪似乎装弹不易,打光了子弹之后这些黑衣男子便将手中的枪一扔,拔出一种狗腿状短刀径直撞进他们中间,乱砍乱刺,出手极为狠辣,只是一个照面,普兰皮莱的手下又被放倒了十几个! 这下普兰皮莱有点儿想哭了,这都什么人哪,这么狠,一句话都不说,见面就痛下杀手!对方的狠辣也把他给惹毛了,他大吼:“敢跟我抢女人?简直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给我打死他们!”抄起一支竹子削成的鱼叉瞄准一名黑衣人扬手便掷了出去,快如闪电,又快又准!那名黑衣人反应也快,几乎是本能地用狗腿刀一拨便将鱼叉拨偏了,但是这支鱼叉的力道却超乎想象,他拨这一下只是将鱼叉拨离了要害,但鱼叉还是噗一声扎入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握住那支鱼叉发力要拔,却发现鱼叉尖端是由多根细长尖锐的骨刺组成的,这些骨刺都带着倒钩,只是轻轻一拔便痛得他眼前发黑,根本就拔不出! 普兰皮莱一击得手,颇为得意的笑了一声,又是一支鱼叉掷出去,又一名黑衣人肩部被击中,痛得脸都扭曲了。他正要掷出第三支鱼叉,有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黑衣人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奋力扬手,那把带血的狗腿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奔他胸口而来!这小子向后一仰,狗腿刀擦着他胸毛飞了过去,噗一声钉入他身后一名手下的胸口,当场就凉了。娃娃脸一击不中,如影随形的扑到,而普兰皮莱在闪过狗腿刀之后顺势双手撑来了个后空翻,避过对方的黑虎掏心,站稳后扔掉已经成为累赘的鱼叉,挥拳直击娃娃脸的面门。那娃娃脸反应极快,左臂发力挡开这一拳,右膝照普兰皮莱的胸口猛撞过来,普兰皮莱也正好一膝猛撞过去,两膝相撞,两个人的身体都狠狠一晃,居然拼了个势均力敌。这下两个人都是眼睛一亮,一声不响,又挥拳照对方扑了过去,战作一团。 凯瑟琳跑得慢了点,等她赶到的时候整个海滩已经变成了战场,明军水兵和土著士兵在海滩上你来我往,打得沙尘飞扬,双方都有人死伤。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为什么这些不开化的土著就这么喜欢找死呢?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个天煞星……” 没人理会她的嘀咕,三名土著人发现这位黑发蓝眼美女,不约而同的发出猥琐的笑容,朝她包围了过去。凯瑟琳刷一声拔出刺剑,横剑护胸,大声说:“我可警告你们,别惹我,我可是有绝招的,惹了我你们准会死得很难看!” 那帮土著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怪叫一声扑了上去,先将她拿下再说! 于是,他们见识到了这位黑长直美女的绝招。 只见凯瑟琳气定神闲,刺剑随手一抖挽出一朵耀眼的剑花,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猛然迸出一声超过一百三十分贝的尖叫:“救命啊————” 这三名倒霉的土著人只觉得耳畔炸开了个一枚手久弹,耳膜剧痛,眼冒金星,头昏目眩,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连连后退,差点就尿了!他们惊恐地看着凯瑟琳,以他们有限的智商,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是如何发出如此恐怖的尖叫声的,这个女人一定是魔鬼,绝对是魔鬼! 不见是他们,整个战场所有人都让凯瑟琳那一声尖叫给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纷纷停战,惊恐地望向这边。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凯瑟琳轻轻吁出一口气,轻松的说:“大招放完,接下来就有你们好受的了。” 话音未落,一股沙尘扬起,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的土著们惊恐地看到一群红胡子蓝眼睛,身高一米九甚至两米的怪物轰隆隆的朝他们猛撞过来,一个个醋钵大小的拳头带风照着他们猛击过来……下一秒,好几名土著便双脚离地向后飞出,表演起了后空翻转两周半、托马斯回旋、保龄球等高难度的动作来。在昏迷过去之前,他们脑海里最后的想法就是:原来……这位大美女的绝招就是喊人啊…… 五十七 作死小能手 身为尊贵的女伯爵,凯瑟琳身边自然少不了一批身手不凡的保镖,这些保镖贴身保护着她,片刻不离,现在女伯爵有难,这些保镖自然是奋勇杀出,大显身手。这些保镖的身手怎么样姑且不提,光是他们那巨大的块头,他们身上那一泵泵的肌肉就够吓人了……跟他们一比,营养严重不良的锡兰土著一个个瘦得跟闪电似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这十几个大块头保镖横冲直撞,冲到哪里哪里的土著就被撞得满天乱飞,惨叫声此起彼伏,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看到红毛碧眼的欧洲人杀出来,普兰皮莱大吃一惊。他虽然是个目中无人的土皇帝,却也知道有些人是自己不能惹的,比如说欧洲人……那些从大洋对面渡海而来的欧洲人拥有威力无比的战舰和大炮,还有杀伤力凌厉的火枪,杀人不眨眼,视他们这些土著如猪狗,一有机会就大烧大杀,招惹了欧洲人,整个部落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冷不丁的冒出这么多欧洲人,他意识到麻烦大了,转身就想跑,可是跟他对打的那个娃娃脸打得正过瘾,岂容他轻易脱身?一连三记凶狠的杀人拳照着要害招呼过来,普兰皮莱手忙脚乱,堪堪挡住,但右腿外侧却挨了一记鞭腿,那个娃娃脸的腿法同样凶狠,一腿扫中,普兰皮莱感觉自己大腿像是被铁棍狠狠砸了一上似的,整条腿都没有知觉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娃娃脸扑上来往他脸上狠狠的补了两拳,直接揍昏。 看到普兰皮莱被揍昏,还在恶战的土著战士都大吃一惊,舍下自己的对手怪叫着扑上来想把人抢回去,娃娃脸也不客气,勾起一把狗腿刀架在普兰皮莱的脖子上,大吼:“想要他死的话只管上来!” 土著们听不懂他的话,但是都知道这个娃娃脸一刀下去他们少爷就没命了,回到部落里酋长非将他们煎皮拆骨不可!他们连忙后退,不敢轻举妄动。 杨梦龙吁出一口气,揉了揉肿起的嘴角……方才这里挨了一拳,鲜血直流。他火冒三丈,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有他揍别人的份,现在却让一个野人似的土著给揍了一拳,当真是火大得很,他大吼:“把这些该死的土著都给老子抓起来,我要他们好看!” 莫名其妙的跟人家打了一场,死伤多人,水兵们也火大得很,二话不说扑过来将这些土著按在地上,扯下鞋带一个个给捆成苏秦背剑式,绑得这些土著人呲牙咧嘴嗷嗷直叫,奈何有人质在人家手里,不敢动,只能乖乖的被绑。 扎吉冲翁走过来向杨梦龙报告:“放倒了他们四十多人,我们死伤十五个……妈的,这帮土著真是凶悍,跟野兽似的!” 杨梦龙说:“他奶奶的,押回去,看我怎么炮制他们!” 水兵们应诺一声,押着土著返回大营。有个土著不服气,奋力挣扎,杨梦龙飞起一脚将他踹出几米远,怒吼:“你妈的,给老子老实点,否则一刀宰了你们!”这一脚把土著们给吓到了,都老实了下来。 凯瑟琳从容把剑归鞘,问杨梦龙:“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处理这些土著?” 杨梦龙问:“如果是你们,会怎么处理他们?” 凯瑟琳说:“先审问,把有身份的人找出来独立关押,勒索赎金,那些身份较低的直接杀掉。” 杨梦龙苦笑:“你们欧洲人还真是够直接了当的!” 凯瑟琳耸耸肩,说:“这是通用的法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干的。我劝你不要心慈手软,这些土著可是非常野蛮非常愚昧的,你对他们客气他们就以为你怕了他们,只会挖空心思暗算你,抢光你的财物,把你架到火堆上烤,只有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手段镇压他们,才能让他们老实下来。” 杨梦龙沉默片刻,说:“我虽然也杀了很多人,但绝不会为杀人而杀人。” 凯瑟琳摇头:“看来你还没有作好当一个殖民者的心理准备啊。” 杨梦龙说:“殖民者不是屠夫,大多数人活着比死掉更有价值。” 凯瑟琳没有继续跟他争下去。她知道,以明军的战斗力,想要毁灭任何一股招惹了他们的势力都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但杨梦龙不会这样干的,因为他本质上仍然是一个善良的人。尽管他已经是元帅,这种善良的本性仍然没有变,只要没有威胁到他,没有威胁到他的国家的安全,他都不介意放别人一条生路,这种做法跟欧洲殖民者的行为准则大不相同。 哗! 一桶水狠狠浇在头上,普兰皮莱被生生呛醒,悠悠睁开眼睛,只见一些身穿黑衣的士兵围在四周冷眼看着他,一个个都面带杀气,那个打败了他的娃娃脸同样面带寒霜,大有宰了他之意,这情景让他心里一哆嗦,挣扎着爬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想怎么样?” 有人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向那个娃娃脸翻译。 娃娃脸面色阴沉,瞪着他,一字字说:“老子杨梦龙,大明海军元帅!你问我们想怎么样?我还想问问你们这么多人围攻我的士兵到底想怎么样呢!” 翻译照实翻译,还没等他译完,普兰皮莱的面色便变得煞白,身体开始筛糠了,哆哆嗦嗦的叫:“你们……你们……你们是明国人!?” 杨梦龙恶狠狠的说:“说对了,我们就是明国人!有印象不?两百多年前我们的舰队曾在锡兰跟你们打过一仗,是你们主动招惹我们的,现在又是你们招惹我们,我真的很纳闷,你们锡兰人是不是骨头痒啊,一天不收拾你们就不舒服?” 普兰皮莱完全傻掉。明成祖驾崩之后,大明舰队没有再下过西洋了,但是郑和七下西洋的传说仍然在东南亚、锡兰、印度等国流传着,经久不衰。传说中,大明舰队拥有无数小山般庞大的战舰,当他们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成丛白帆遮住海面,看不见大海,只能看到那一片片白帆……每艘战舰都搭载着一支强大的军队,这支大军能轻松扫平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人敢招惹他们。锡兰曾经有个国王不知死活,眼红郑和船队上面的财物,组织军队试图抢掠船队,结果毫无悬念的被郑和按在地上摩擦,财物没抢到,自家国都反倒让明军给烧成了白地,身死国灭,成了反面教材。那次惨痛的教训让锡兰人学会了如何跟中国人打交道,只要笑脸相迎跟中国人做朋友,中国的皇帝会很慷慨地赏赐他们很多美物,好处大大的有,但如果他们敢动歪心眼,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有雷霆铁腕了。只是两百多年过去了,郑和舰队下西洋的盛况早已不复存在,锡兰人慢慢地淡忘了这一切,淡忘了对那个天朝上国的敬畏。可谁曾想到,这个国家居然又冒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锡兰岛,莫名其妙地跟他们狠狠的打了一架……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把那个国家的海军元帅给打了! 妈妈咪呀,这回作死作大了! 杨梦龙说:“老子难得有个假期,带着一帮兄弟出海玩玩,遇到风暴被风浪冲到这个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已经够窝火的了,你们居然还来袭击我们?妈的,不把你们打出屎来我算你们拉得干净!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普兰皮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叫普兰皮莱,是加西亚部落的王子……我的部下向我报告说这里有一艘船搁浅了,我就带人过来看看!我可以向着神明发誓,我对大明真的没有任何敌意,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大明交战!” 杨梦龙冷笑:“仅仅是带人过来看看吗?你是不是当老子是傻子,嗯?” 那个“嗯”拖长了声尾,普兰皮莱浑身冷汗都呲了出来,联想到两百年前明军舰队被惹毛之后将那个得罪他们的王国夷为平地的狠辣,他意识到自己惹上大麻烦了,搞不好整个部落都要被明军抹掉!他提心吊胆的老实回答:“我的部下告诉我,有不少幸存者上了海滩,侵入了我们的领地,所以我带了上百名士兵过来看看,但是我的部下看到幸存者中间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就按捺不住了,想将这些女孩子抢回去,我根本就控制不住他们!” 杨梦龙盯着他,似笑非笑:“照这么说,你还是好人喽?” 普兰皮莱说:“我……我当然不算什么好人,但至少也不是什么坏人吧?” 杨梦龙懒得跟他废话,对两名士兵说:“这个家伙不老实,给我打!” 那两名满脸横肉的士兵应了一声,狞笑着将倒霉的普兰皮莱给拎了起来,扬起拳头准备开扁。 杨梦龙说:“他说他是王子,还有点用,别给我打死了,打个半死就行了。” 这两名士兵二话不说,拿出了皮鞭。 马上,普兰皮莱哭爹喊娘的惨叫起来。他平时也挺喜欢拿皮鞭抽人,看着被抽的人浑身血淋淋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打心里觉得过瘾,但是现在皮鞭抽到自己身上他才发现,这玩意抽在身上真不是一般的疼啊!那两名士兵肯定没少抽人,手法那叫一个娴熟,皮鞭扬起,风一阵,抽下去,血痕一道,痛得他死去活来,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不过这小子也确实是硬骨头,两名明军士兵抽了他整整半个小时,他愣没倒下。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明军士兵把他吊起来打…… 五十八 狗腿子 锡兰这个小小的岛国拥有一个至今未被打破的纪录:它是郑和下西洋期间唯一一个跟大明舰队交战过的国家。郑和七下西洋,招惹过大明舰队的国家也有那么几个,但大多都很识相,在明军动怒之后立马认怂,逃过了明军的报复,唯独锡兰这个倒霉催招惹了大明舰队非但不认怂,还变本加厉,想在明军面前充一回大爷,结果转眼之间就被大明舰队给揍成了孙子。两百年后,历史再度重演,当大明舰队再度出现在印度洋的时候,又是锡兰这个倒霉催第一个跳出来作死,而且作出了新境界,一家伙就把大明海军的元帅给得罪死了! 作死能作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啦。 最惨的是罪魁祸首加西亚部居然还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有那么几个随同普兰皮莱一起过来抓花姑娘的狗腿子逃了回去,跑到土王面前哭诉,加西亚土王一听自家的宝贝儿子被抓了,顿时暴跳如雷,召集了大批士兵下山,在那几个狗腿子的带领之下气势汹汹地扑向明军的海边营地…… 而此时,杨梦龙正在加固他的营垒。穷山恶水出刁民,锡兰地贫民顽,那些割据一方的土王愚昧野蛮,没事都还想找点事呢,杀了人家这么多人,还把人家儿子给抓了,土王岂肯就此罢休!现在他身边就四百来人,两百来支步枪,势单力薄,得作好最坏的打算。他下令把二十多发130毫米口径舰炮炮弹当地雷埋下去,同时围着栅栏挖一道壕沟,阻止敌军逼近栅栏。按照习惯,壕沟底部应该插上尖锐的竹签,但是海边只有椰子树,这玩意儿显然不适合,所以杨梦龙有点头疼。他对大家说:“大家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点竹子过来插在壕沟底部……这样的工事可不行,人家一跳就跳过来了!” 扎吉冲翁挠着头说:“我说元帅,你是不是太多虑了?我们的对手只是一群蛮夷,又不是满洲八旗,照我说,等他们来了我们杀出去,一个突击就能将他们赶下大海,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心思加固营垒么?” 杨梦龙瞪了他一眼:“一个突击就能将他们赶下大海?你以为你是谁?项羽还是李存孝?知不知道什么叫有备无患?知不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万一顶不住敌军的进攻,没有坚固的营垒的话你哭都找不着坟头哭!” 扎吉冲翁捏着下巴说:“元帅,你想多了!据我参与过五十多次部落之间的械斗的经验,这些土人将我们赶回营垒的可能性无恨地接近于零!” 凯瑟琳也开始嘲笑杨梦龙了:“杨,我发现你打的仗越多,胆子就越来越小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百年前,葡萄牙人只用了四艘商船,一百二十多名水手,就占领了锡兰一座港口城市,现在你的实力比起那时的葡萄牙人强出何止十倍,怎么反而小心翼翼了?” 杨梦龙继续瞪眼:“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凯瑟琳说:“照我说,有找竹子做竹签的时间,还不如想办法捞些海鲜起来加菜……话说我们都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过新鲜的海鲜了吧,真是馋得很呀!”说着说着,口水都要下来了。这个洋妞喜享受,不管去到哪里,吃的穿的从来都不含糊,尤其不肯委屈自己的口福,偏偏又不管怎么吃都吃不胖。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上了岸,她马上就寻思着怎么把口福给补回来了。 杨梦龙翻着白眼,咕哝:“难不成两年没打过仗,老子的胆子真的变小了?没理由啊,以前老子可是胆大包天的……” 正嘀咕着,苍凉粗犷的角声远远传来,绵绵不绝,扎吉冲翁一跃而起,说:“他们来了!” 杨梦龙也跳起来,佩上横刀和手枪,说:“走,出去看看!”带着少得可怜的几个军官走出中军帐,大步流星来到大营大门处,登高一望,只见远处沙尘冲天,人声鼎沸,大队人马正浩浩荡荡的朝这边涌来。杨梦龙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大队牛骑兵! 没错,真的是牛骑兵!一些虎背熊腰、相貌狰狞的大汉赤着身上,骑在水牛背上,水牛一身肌肉异常发达,一对尖尖的角套着尖刀,寒光闪闪,让人望而生畏!这些牛骑兵足有两百多,人本来就够高大了,又骑在更加高大的水牛背上,跟座小山似的!这些牛骑兵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人拿着好几支尖锐的标枪,有人拿着一对短柄大斧,大多数人则拿着一根又粗又长、一端特别粗还布满又粗又长的钉子的狼牙棒,这玩意儿可真够狠的,光是看着就觉得疼!杨梦龙的目光顿时就让这些牛骑兵给吸引住了,惊奇的叫:“我靠,还真有人骑着牛打仗啊!” 扎吉冲翁叫:“我看看我看看!”很没礼貌的把杨梦龙的望远镜给抢了过去,一看,也惊奇的叫了起来:“哈,真的是骑着牛来打仗啊!这得多脑残的人才会组建这样的兵种啊,牛跑得那么慢,冲击力弱得可怜,胆子又小,一旦受到一点惊吓掉过头撞入己方方阵,那画面……可真的是太感人了!” 凯瑟琳却眼睛一亮:“这些牛那么壮实,做成牛排的话应该很好吃吧?” 杨梦龙点头:“嗯,应该很好吃!” 那些牛骑兵还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正在昂首阔步朝着远处那个小小的大营推进,牛背上的骑兵在控制牛行进的同时还不忘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那一身发达的肌肉。在牛骑兵的后面是一辆由八匹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车体镶嵌着大量金银宝石,珠光宝气的,有多漂亮不好说,土豪之气倒是足够足够了。那辆马车一大特色就是大,有多大?差不多有个小房间那么大了,马车上摆着一张床,床上铺着一张象牙席,床头摆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玉枕,一个浑身肥肉直晃的庞然大物躺在床上,嘴里叼着个用黄金制成的烟杆,三位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衣着暴露的雅利安美女在一边伺候着,一个同样躺在床上揉搓着那头大肥猪的肩和背,另外两个则跪在一边,一个捧着一个银质茶壶,另一个则托着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不时往肥猪的烟斗里加一点,那头肥猪一个劲的吞云吐雾,惬意似神仙……杨梦龙猜测,这家伙吸的应该是鸦片。荷兰人已经将这玩意儿带到中国了,收复台湾的时候河洛新军就缴获过不少鸦片,不过通通都拿去做了麻醉药,隆武帝登基后出台一条法律:胆敢吸食鸦片者流放海外,胆敢贩卖鸦片者夷三族!严厉的刑法之下,鸦片已经在大明的土地上绝迹了,但是在南亚次大陆,这玩意儿却流行得很。 杨梦龙勾勾手指,两名士兵将被揍得遍体鳞伤的普兰皮莱给拎了过来。杨梦龙指向那辆暴发户之气尽显的马车:“那个就是你老爹?” 普兰皮莱努力瞪大眼睛————他已经被揍成了大熊猫,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不努力瞪大根本就看不见东西。不过即便是这样,看到那辆超豪华的马车,他还是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叫:“大明元帅,我的父亲亲自带领整个部落的勇士过来救我了!我劝你还是尽快放了我并且作出适当的赔偿,否则你后悔都晚了!” 杨梦龙皮笑肉不笑:“适当的赔偿?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才算适当?” 普兰皮莱咽了一口口水,说:“少说也应该赔偿我十名美女!” 杨梦龙冷哼一声:“还想要美女?我看刚才收拾你是收拾得轻了,拉下去继续打!” 普兰皮莱叫:“别啊,可以商量的……五个怎么样?只要赔偿我五名美女,这事就算完了……两名也行,就两名,不能再少了……啊!别打我……啊!”他一见杨梦龙发狠就果断降价,奈何杨梦龙根本就不吃他这套,两名士兵将他拖下去抡起鞭子就抽,把他抽得哭爹喊娘。 杨梦龙颇为郁闷:“奶奶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美女,这样的活宝我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凯瑟琳笑:“你不觉得这样的活宝很好玩吗?” 杨梦龙跟她开玩笑:“你觉得他好玩?那把你送给他怎么样?” 凯瑟琳二话不说,拔出刺剑:“信不信我宰了你!” 女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时,那支大军已经推进到营垒外了,在百步之外停了下来,整个队伍乱哄哄的,跟去赶集差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足有两千来人,往那里一摆也是相当吓人的。牛骑兵两边闪开,那辆豪华马车继续前移,来到两军阵前。一名皮肤黝黑的狗腿子上前恭敬地说:“王,就是这里了!就是那些黑衣人俘虏了王子,把他关到了营垒里面,可怜的王子不知道正遭受着什么样的非人折磨呢!” 土王有些吃力的坐了起来,腹部的赘肉隆起,形成一座颇为壮观的半圆形土丘。他瞪着那双绿豆眼看着这座简陋的营垒,细声细气的说:“就是这帮人抓走了我的儿子?嗯哼,胆子还真不小,他们……他们是哪里来的?不知道这是我们加西亚人的地盘吗?嗯哼,胆边长毛了!” 狗腿子夸张地说:“这些人非常野蛮,王子客客气气的跟他们打招呼,提出要给予他们帮助,他们却在得知王子的身份之后立即发动偷袭,杀了我们好多人,俘虏了王子,要用王子向我们勒索大笔赎金!”他才不会告诉土王,正是他怂恿普兰皮莱带人过来抓花姑娘,害得普兰皮莱被俘虏,几十名部落勇士被杀……都说心宽体胖,土王虽然胖得跟个球一样,但心眼却小得很,如果让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只怕只有被扔进大海里喂鲨鱼的份!土王的逻辑就是:带王子去抓花姑娘不是你的错,但是害得他被人俘虏就是你不对了! 土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恶狠狠的说:“真是太野蛮了,不收拾他们一顿我真咽不下这口气!你,过去喊话,让他们的首领出来跟我说话!” 狗腿子应了一声,骑着一匹瘦得跟毛驴似的的马奔向明军大营。他威风凛凛,环视这简陋的营垒,心里充满不屑,这么个营垒,唯一能够阻挡一下大军的,也就那道壕沟和壕沟后面的栅栏了吧?只要土王下令进攻,顶多两个小时就能将这个营垒拿下!他抬头看着杨梦龙等人,大声叫:“我是加西亚王的使者,有话要跟你们首领说,让你们首领出来!” 没有反应。 狗腿子气沉丹田,声音提高了三调:“我是加西亚王的使者,有话要跟你们首领说,让你们首领出来!” 明军士兵面面相觑,耸肩。 狗腿子这才想起,双方语言不通…… 坑爹啊! 五十九 发三个老婆当福利 土王那双小小的眼睛一直盯着明军营垒,观察着明军的反应。泰米尔人虽然野蛮,但并不愚蠢————锡兰这个战略要地,印度莫卧儿、各国的海盗、欧洲殖民者……诸方势力都想将它抢过去,在锡兰岛上生活的人自然也就别想活得有多自在了,打仗那是寻常事。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久了,再笨的人都学聪明了,实在变不聪明的也早就死清光啦!土王知道哪些人可以惹,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可以占点小便宜,哪些人必须给点好处破财消灾,现在他要面对的这帮家伙来路不明,必须挟以人多势众之优势威迫一番,如果对方态度强硬,就坐下来好好谈,如果对方露怯了,就没什么好说的话,压上去,削他们! 但是明军营垒安静得可怕,明军士兵都躲在栅栏后面一动不动,仿佛一群穿着黑色军装的雕像,那种沉默令人害怕。土王一时半刻也拿不准他们的路数了,按理说,看到两千多人凶神恶煞的压过来,就算是死人也该有点儿反应了吧?可是这帮家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位蛮王并不知道,明军见识过比这大上十倍甚至百倍的场面,区区两千来人压过来算个毛?几十万大军西伯利亚寒流般从北方呼啸而下席卷半边江山的场面他们都经历过,而且挺了过来,现在这种小场面,跟小孩子尿尿差不多! 狗腿子一连喊了几声,明军营垒里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下别说狗腿子,就连土王都觉得很没面子了,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些家伙,竟敢对我们不理不睬?我看他们是嫌命长了!”那只肥得跟卤猪手似的的大手一个劲的晃着,从好几位铁塔般的大汉眼前划过,大概是想从他们中间挑出一个最能打的让他上去挑战明军,谁知道还没等他选好人,明军营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一缕青烟腾起,正在明军营垒外大声喊话的狗腿子那颗脑袋炸起一大团血雾,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像个被人狠狠抡在地上的西瓜似的啪一声碎成十七八块,当场就没命了。 加西亚部两千多名精壮勇士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他们还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呢,都给吓着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明军营垒里腾起两团白烟,紧接着尖啸声响起,这帮蛮子还没回过神来,致命的打击已经落到他们头上了。两发120毫米口径雷击炮炮弹砸在他们中间,火光一闪,轰隆一声,登时血肉横飞,碎肢乱抛,十几名部落士兵不是被弹片削成人棍就是躯体被切开内脏流淌,惨叫着躺倒一地! 炸点离土王迫了点,爆炸巨响吓得拉车的马匹放声狂啸,土王空前灵活地连滚几滚,险些从马车上掉了下来。他望向弹着点,看到的是一地裂肢碎肉,他差点就吐了出来。 轰轰轰轰! 一连四发炮弹砸了过来,这些接连落下的炮弹向土王表明了明军的态度:对方并不想跟你说话,并且不停地朝你开炮!加西亚部落的大军实在太过密集了,明军炮兵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打中,一发炮弹落下立即死伤一大片,四发炮弹落下,死伤人数已经直逼一百大关,这样的杀伤效率,着实让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蛮族胆寒。雷击炮炮弹爆炸时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耀眼的闪光对于未开化的野蛮人来说,比它的实质杀伤力还要恐怖,很多蛮族士兵狂叫:“雷神发动了!雷神发动了!”一个个面如土色,扔下武器两片脚掌上下翻飞,呼呼带风,掉头就跑!他们这一跑,连带的整支大军也跟着跑,还没正式交战呢,这支兵力是明军五六倍的大军就要崩溃了。更加恐怖的是,那些牛骑兵骑着的牛也被爆炸巨响给吓坏了,完全不受控制,扭头就跑!这些牲口平时跑不快,可一旦受了惊发了狂可不得了,跟失控的坦克似的,轰隆隆的撞入逃兵中间,犄角上那两把尖刀乱挑乱顶,挡在它们前面的逃兵可倒了血霉,不是被戳个透心凉就是被刀尖划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地,更多人则被发狂的牛群撞倒然后狠狠的踩过去,踩得肚皮肠流!两百多头牛同时发狂,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是何等的壮观,牛骑兵第一时间被它们颠下去踩成了肉饼,至于那些没命逃跑的步兵更是被撞得满天乱飞,甚至被牛角刀捅穿挑在牛角上四处乱甩,惨叫声震天动地,场面血腥之极! 土王目瞪口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军队居然这么菜,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楚就被打垮了,连射出一支箭的机会都没有! 明军同样目瞪口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对手居然这么菜,才几发炮弹就打垮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哦,你们可是蛮族,蛮族呀!蛮族不是应该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就算是明知道要全军覆没,仍然悍不畏死地撞上来在对方身上啃下一大块肉吗?你们这么菜,也好意思自称蛮族!? 大家把目光投向杨梦龙,就是他下令开炮,一举轰垮了蛮族大军的。杨梦龙同样无语望天,脸上的表情精彩得有若见鬼。来到大明这么多年,他可没少跟蛮族干仗,打过蒙古人,打过旗人,打过准噶尔人,这些蛮族那个不是野兽般凶悍,就算勉强赢了也是心有余悸的?而这帮家伙居然菜到了这种地步……唉,你说当初的蒙古人和旗人也这么菜那该多好?这样可以少死多少人啊! 扎吉冲翁咕哝:“好差劲啊!我们广西俚人和瑶人打水架都打得比这个要凶……” 这还真不是吹牛,明清两代广西蛮族打水架的场面那是相当的火爆,刀枪棍棒那是小意思,木炮火铳才是王道,官府都不大敢管。 凯瑟琳笑吟吟的说:“我就说嘛,这些土人差劲得很,想要对付他们根本就用不着怎么谋划,开上几炮,放上几回排枪就能把他们吓到崩溃了,你还不信呢,真是的!” 杨梦龙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烂的军队……算了,说他们是军队,那简直就是侮辱了军队这两个字!全体将士,出击,彻底击垮他们!” 这回明军连炮都懒得开了,两百多名有步枪的士兵排成三队越过栅栏,挺着刺刀,以每分钟八十八步的步速朝溃逃的蛮族士兵追杀过去。有些蛮族士兵逃过了战牛的冲撞,看到明军士兵杀出来他们马上跳了起来,但是还没等他们作出动作,明军士兵的刺刀已经刺入了他们的胸膛。一些跑得比较慢的家伙扭头看到明军士兵,马上大叫起来,他们大概是觉得明军士兵人数这么少,应该很好对付,所以想让同伴和自己一起回头应战,但明军士兵一个排枪过来便将他们撂倒在地。扎吉冲翁看得直叹气:“比散步还要轻松啊!” 杨梦龙看着营垒外那道尚未完工的壕沟,一脸纠结:“早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打,我挖个毛的壕沟啊!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构建营地图个啥啊!” 正如扎吉冲翁所说,明军这场仗打得比散步还要轻松,遇到试图转身抵抗者一个排枪过去摆平,看到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就给他们一刺刀。一些长得特别高大的家伙挥舞着狼牙棒呀呀怪叫着冲上来要跟他们玩命,立马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放翻了十几个这种猛男之后就没有人敢回头找他们玩命了,所有人都一个劲的撒腿飞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由于人太少,明军只追出四百来米就停了下来,开始打扫战场————那帮孙子跑得太快,再追也追不上了。清点一下战果,他们发现,加西亚部在战场上遗留的尸体竟多达三百余具,扔下的武器多不胜数,就连土王那辆壕气冲天的马车也被缴获了————土王被红着眼睛冲撞过来的蛮牛给吓得尿了裤子,连这辆标志性的马车都不敢要了,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明军士兵围着这辆马车打转,敲敲镶嵌在上面的黄金白银,又抠抠缀在上面的宝石,都一个劲的吐着舌头,直叫我的乖乖,那帮孙子可真是够有钱的! 随后他们又在马车底下拖出了三位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妩媚美艳的美女,正是土王高价从印度买过来伺候自己的。这些美女都来自破落的贵族家庭,相貌、气质都是上上之选,看着就很养眼,土王也以自己能拥有这么三位美女深感骄傲,只是他在逃命的时候把这几位花大价钱才买到的美女给忘记了,把她们扔给了明军。明军自然也不客气,将这三位美女带到杨梦龙面前邀功:“元帅,我们抓到了三位美女,很漂亮的哦!” 杨梦龙瞅了瞅这几位美女,作出很专业的评价:“皮肤挺白的,不像是锡兰人,倒像是从印象甚至从阿拉伯那边贩卖过来的。” 凯瑟琳斜眼看着他:“怎么,心动了?” 杨梦龙撇嘴:“我的内心毫无波动!扎吉,你不是还没有老婆吗?从她们中间挑一个好了。” 扎吉冲翁眼睛一亮,围着这三位雅利安美女转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着她们,脸蛋、身材、腿型,都要看清楚。说来奇怪,在最早跟着杨梦龙的那批人里,绝大多数都已经成家立室,就连石天保那个苗族蛮子也拐跑了崇祯的宠妃,只有他直到现在都还在打光棍,杨梦龙实在是看不过眼了,索性就送他一个。这样的好事扎吉冲翁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在这个老实的娃眼里,这三位美女都是一样的漂亮,她都不知道该选哪个了。那三位美女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隐约猜到扎吉冲翁身份不低,如果能被他选中,没准能得到一条生路……南亚次大陆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是非常愚昧和迷信,人祭之风甚浓,胜利者从俘虏中间挑选一些俘虏进行人祭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们这些漂亮的女子更是众神最喜欢的祭品,一旦落入敌手,命运将是极为悲惨的。所以看到扎吉冲翁围着自己打转,她们便意识到机会来了,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惊恐,挤出妩媚的微笑,眨着美丽的眼睛朝扎吉冲翁猛冲秋波,那个电力啊,快把扎吉冲翁给电趴下了! 扎吉冲翁挑了半天,还是没能作出决定。杨梦龙不耐烦了,说:“算了,三个都给你好了,省得你继续在这里转来转去转到老子眼花!” 扎吉冲翁有点迟疑:“大人,这不好吧?这是将士们的战利品,我全部拿走了,他们不就没了?” 杨梦龙说:“怕毛,等打到印度去,像这样的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别废话了,这三位美女你带下去,可别虐待人家啊。” 扎吉冲翁喜滋滋的应了下来……跟着元帅打仗可真好,福利多多哟! 六十 海盗吹着笛子来1 一叠叠海浪涌过来,拍打着舰体,庞大的舰体在浪峰间上上落落,一如韩苏权现在的心情。 韩苏权是韩鹏的族弟,小韩鹏四岁,韩鹏追随卢象入京勤王的时候他也参加了————那时他才十七岁,还是个热血的小愤青,国家有难,他岂能置身事外?翻出祖传的兵器盔甲,随堂兄北上,干死鞑子!而他在入京勤王过程中的表现也不错,作战英勇,斩首两级,曾受到卢象升的夸奖。此后他一直追随韩鹏,南征北战,河洛新军建军后的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战事他大多都参与了。但是……韩鹏、薛思明、钟宁、曹峻这几位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河洛新军又是靠体系作战,个人勇武表现不出来,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什么出采的表现,升迁之路也是四平八稳,从小队长到中队长,从中队长到大队长,所有职位他都干过。不过是金子终究是会发光的,在与清军终极对决的时候,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契机:在固安之战中,他指挥一个大队死磕清军,不可思议地创造了全歼清军三个牛录,又击溃了三个牛录的战绩,一战斩首过千级!正是凭着这一辉煌的战绩,在战后大扩军的时候他被提拔为军团长,正式成为一名将军。 大扩军名为大扩军,其实数遍大明,也不过十九个军团而已,他是那十九位最优秀的将军之一,消息传开,举族引以为荣。 韩苏权并不满足于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选择了这条路,当然要一直往上爬,攀上武将的巅峰!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二十年内成为大都督,三十年内成为帝国元帅,统率陆军或者海军!他有长远的目标,也有足够的耐心一步步实施自己的计划,但是这并不够,想成为帝国元帅光靠耐心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的战功,所以此次远征天竺,他主动请缨,硬磨软泡,总算是将这个机会抢了过来。他渴望着能够征服天竺地区,在这里建立都督府……虽然是海外都督府,天然就比国内都督府要低一等,但那也是大都督啊!多难得的机会!他有预感,这次远征一定会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离自己三十年内当上元帅的目标近一分! 他为此作了充分的准备,把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都想到了。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一进入印度洋就撞上了一场罕见的大风暴,整个舰队被吹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熬过了风暴,他才吃惊地发现,舰队很多战舰都找不着了,他这个军团长现在能指挥的就四艘运兵船和一艘运输船,大概一千二百名士兵和两百余名水手而已!最最严重的是,旗舰找不着踪影了! 操蛋啊,部队跋涉万里,历尽艰辛,即将抵达征途的终点,到头来却发现统帅失踪了,搞毛呀!韩苏权冷汗都冒出来了,仗都还没打,黄金白银美女啥的都没抢到,反倒把元帅给弄丢了,还有比这更操蛋的吗?他立即下令四处寻找旗舰,找不到旗舰,他大概也只能游回广州去了!不对,以杨梦龙的声望地位,真把他弄丢了,只怕他韩某人就算能游回广州,也会被愤怒的国民一脚踹回大海喂鱼! 不妙,真的很不妙! 那场可怕的风暴将经验不足的大明舰队刮得满世界都是,茫茫大海,想找到旗舰谈何容易?整整三天,韩苏权信号弹发射了不少,也有几艘战船看到信号弹后跑过来跟他会合了,但是旗舰的影子都找不到。韩苏权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大海的凶险他是领教过了,都几天了,连旗舰的影子都没找到,只怕…… 呸呸呸,不会的!元帅命那么硬,被刺客打了一枪都没死,怎么可能会被一场风暴干翻呢?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忐忑不安的韩苏权指挥着这支小小的舰队一路收拢逃过风暴的战舰,继续在茫茫大海上寻找着战歌号角号。这时一位舰长提出了一个思路:“战舰会不会被风暴吹到一些海岛上去了?”这一思路让韩苏权眼睛一亮,立即下令舰队朝锡兰岛驶去。因为在遭遇风暴前他们就是在锡兰岛海域一带行驶的,如果战歌号角号没有沉没,那么它很有可能会吹到锡兰岛上去。 重新进入锡兰岛海域后,他们陆续遇到了一些商船,有印度籍的,有阿拉伯籍的,也有来自欧洲的,看得出这条航道还是挺繁荣的嘛。看到一艘商船迎头驶来,韩苏权立即让一艘护卫舰过去想将它截下来问个话,令他郁闷的是,那艘商船一看到护卫舰过来立即改变航向,鼓满风帆开溜!看着这一幕,韩苏权发自内心的想哭,这段时间真的太不顺利了,连找个人问句话都难上加难,操蛋啊,他的心都被伤透了! 不过那艘商船想溜没那么容易,大明海军的护卫舰可是大名鼎鼎的飞剪船,这种战船没别的特色,就是跑得快,航速达到惊人的十二节,跑得过它的船还没有出现呢!这艘护卫舰没费多大的劲便将带了太多货物跑得慢腾腾的商船给截了下来。船长和一众水手被带到韩苏权面前,一个个瑟瑟发抖,活着一群等待着被宠幸的小母鸡。 韩苏权扫了这帮家伙一眼,哦,包着头巾,留着大胡子,身穿黑袍,是阿拉伯人。他叫来懂阿拉伯语的翻译,怒冲冲地问:“我们就是想找你们问几句话,你们跑什么跑!” 阿拉伯船长结结巴巴的说:“威严的将军啊,我……我们愿意把一半的货物给你,请……请不要伤我们的性命!” 韩苏权愣了一下,怒吼:“老子不是海盗!我只想问一下,你们有没有见过一艘战舰,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上面还挂着一面黑色战旗,旗上绘着两把交叉的长剑……”他用手比划出这艘战舰的形状————正是战歌号角号。战歌号角号重达三千四百吨,称得上是海上巨无霸,只要是见过这艘战舰的人都会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阿拉伯船长一脸蒙逼,一个劲的猛摇头,没见过,真的没见过。 韩苏权说:“你认真想想,只要你能提供有效的线索,我们必定重重有赏!” 船长大人还是摇头:“安拉在上,这样的船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就算是奥斯曼帝国最优秀的造船师都不可能造出这样的巨舰!” 韩苏权很沮丧,挥挥手,让人拿来一件精美瓷器送给阿拉伯船长让他滚蛋。船长大人接过这份礼物后,活像一只听到枪声的兔子似的溜掉了。跑出好远之后他还一个劲的回头望向明军舰队,确定明军舰队没有追上来后他才松了一口大气,暗呼幸运。这片海域啥都不多,就海盗特别多,撞上他们,被抢那是轻的,运气不好的话整船人都会被杀得一个不剩!就连他们这些商船也时常兼职当海盗,碰到实力比自己弱的商船或者没有防备的城镇,抢光财物和女子,杀尽男子,手段不是一般的凶残。大海就是这样无情,弱就是原罪,撞上比自己强的就必死无疑,那伙中国海盗居然没有抢劫他们的意思?真的很意外哦! “哼,心慈手软的绵羊,迟早会让那些纵横大海的恶鲨给撕成碎片的!”他欣赏着手中这件精美的瓷器,有些遗憾的想。他遗憾的是自己只有一艘船,二十余名水手,无力攻击实力强大的中国船队,如果约上十几艘商船,没准他们就可以对这支中国船队展开围攻,尽掠其财物了。 韩苏权指挥船队继续前进。半天之后他们又遇上了两艘商船,这两艘商船跟那艘阿拉伯商船一个鬼样,一看到他们,立马改变航向开溜。没有办法,韩苏权只能再次派出两艘护卫舰将他们截住,把人带过来,拿出战歌号角号的图画让他们认,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艘战舰。 “没见过!” “真没见过!” 这次他们截下的是两艘印度商船,两个包着头巾的印度船长的头摇头跟拨浪鼓似的,随着他们那硕大的脑袋不断摇晃,一股混合着咖喱的汗酸味扑鼻而来,熏得韩苏权胃里翻江倒海,赶紧摆摆手让他们滚蛋,连礼物都没有给。 舰队继续朝着科伦坡方向前进,韩苏权在涛声中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半夜的时候副将过来推醒他,叫:“将军,有船只朝他们迎头驶来!” 韩苏权问:“有多少船?” 副将说:“二十多艘!” 韩苏权爬起来走上甲板,果然看到数里外有点点火光正朝着这边靠近。他郁闷的说:“真是见鬼,白天想找艘船问问情况都找不到,现在乌漆麻黑的,反倒是来了一大堆!” 副将说:“大海的情况可真是变幻无穷啊!” 这时向导也跑了过来,看着对面快速逼近的船队,他的面色变得煞白,叫:“是……是海盗!” 韩苏权一怔:“海盗?你怎么确定这是海盗?” 向导浑身都在哆嗦:“这一带海域暗礁林立,风高浪急,商船在晚上万万不敢摸黑航行的,只有盘据在这一带的海盗才会在晚上行动,他们盯上我们了!” 韩苏权和副将对视一眼,都是大写加粗的卧槽。千辛万苦去找战歌号角号没找着,反倒撞上了海盗,真他奶奶的见鬼了! 六十一 海盗吹着笛子来2 说话间,那支海盗舰队已经分散开来,呈雁行阵左右展开,朝明军舰队左右两翼插去。这些海盗的操舟技巧相当的厉害,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他们的船在暗礁密布的海域中穿梭自如,这片危险重重的海域如同他们家的后院似的,这份操舟技巧,着实让明军水手瞠目结舌,自叹弗如。 韩苏权抬头望向天空,在东方,启明星发出耀眼的光芒,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并没有把这些海盗放在眼里,船上有一千多名明军步兵,这帮海盗如果登船,那绝对是闯进了马蜂窝里。如果海盗不愿意近战……那最好,明军的舰队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降正义,什么叫人文的关怀!不过现在是黑夜,明军舰队没有夜战的经验,所以现在的形势对他们颇为不利。他下令:“发射一枚信号弹,让所有士兵都起来,准备战斗!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惊动了敌人!” 咻———— 一枚红色信号弹笔直的冲起两百多米高,十里内清晰可见。海盗们还没有见过这玩意儿,都愕然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道狰狞的红光,一个个都惊奇不已。海盗团团长叫:“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大家动作快点,把他们包围起来,占据有利位置,天一亮立即发动攻击,不要让他们逃了!” 命令通过灯光快速传达下去,海盗船队加快了动作,转眼之闪便对韩苏权这支小小的舰队形成了包围之势。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这乌漆麻黑的,难以视物,船舱内又跟迷宫一样复杂,冲进去很容易被阴,海盗们不会上这个当,等天亮了再收拾你们! 明军则不用通过灯光传达命令,信号弹一发射,所有人都惊醒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连灯都没有点,摸黑抄起家伙,找到各自的小队长,完成集结,等待下一步的命令。黑暗中,军官们压低声音下达命令:“我们遭遇了海盗,被包围了,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亮,天一亮他们马上就会发动进攻,我们必须作好准备!刺刀、横刀、工兵锹这些肉搏的家伙都要准备好,多准备一些手榴弹,等海盗船靠近了我们就用手榴弹招呼他们!如果他们跳帮,就用刺刀、横刀、工兵锹干死他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我们广州都督府成立以来的首战,必须打得漂亮,打得干净利落,明白吗?” 士兵们同样压低声音回答:“明白!” 明军几艘战舰纷纷在船头挂起一盏红灯笼,一晃一晃的,向韩苏权报告: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韩苏权对他的士兵的表现很满意,凌晨时分突然遭遇海盗,海况复杂,敌情不明,他们却淡定如恒,有条不絮地作着战斗准备,这份心理素质,真是够吓人的。他所在的啸雷号战舰,所有炮手在第一时间就位,炮衣被掀开,舰长过来请示:“要不要开几炮,驱散这些海盗?” 韩苏权狞笑:“为什么要驱散他们?老子这些天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正想找个对象狠狠的打上一架,这帮家伙自动送上门来,我都求之不得呢,为什么要驱散他们?不许开炮,把他们放近了再开火,我要叫他们片帆不得返!” 看样子他老人家是将这些傻呼呼的撞到炮口前来的海盗当成了出气筒,把元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焦虑和郁闷发泄到他们身上了。舰长只能在心里替这帮倒霉的海盗默哀,你们出发之前是不是没有看黄历呀?惹谁不好,来招惹这帮天煞星,而且是在他们火气最旺的时候过来招惹他们!这回好了,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们这样作死法,就算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们了! 海风中隐隐约约的传来笛声,忽忽悠悠,悦耳悠长,悠扬中又带着诡谲阴沉,整个旋律古怪得很,听得明军士兵莫名其妙。向导却两腿发软,浑身哆嗦,神情恐惧,说:“是……是阿拉伯海盗!是红胡子!他们来了,我们死定了!” 韩苏权好奇的问:“阿拉伯海盗是什么玩意儿?红胡子又是什么玩意儿?” 向导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阿……阿……阿……” 阿了半天也没有阿出个屁来,韩苏权恨不得一脚将他踹进海里。这些向导都是从跑远洋贸易的海商中招聘的,他们熟悉海上的情况,熟悉沿岸列国的风土人情,这些对于舰队远征有着巨大的好处。但是这些海商毕竟只是商人出身,他们的勇气跟军人差得太远了,海盗都还没有发动攻击呢,他们就先耸了!他皱着眉头说:“你他妈能不能给我争气一点?不就是一帮海盗吗,把你给吓成这样了?” 将军发怒,向导又是一哆嗦,说话总算是利索了一点点:“将军,不是小人胆小,实在是那帮白帽子太凶残了!他们横行无忌,纵横四海,劫掠过无数城镇,一个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被他们攻下的城镇往往在转眼之间就会变成一片焦土,连只活鸡都不会留下来!从马六甲一直到波斯,很多城市和海商都不得不向他们交纳巨额的保护费以求得平安,如若不交,他们就会血洗该城镇或者商队……这些白帽子,简直就是恶魔!红胡子是他们当中最为凶残的一个,他每攻下一座城镇就将该地的婴儿通通搜集过来,逐个撕成两片,听着婴儿的惨叫声取乐,他凶残到连那些白帽子都受不了的地步了,有不少海盗就是因为他太残忍而离开了他!” 韩苏权眸间掠过一缕骇人的杀意,问:“你确定这个海盗团的头头就是红胡子?” 向导说:“肯定!红胡子一大特色就是包围了一支船队之后他自己就会在船头吹笛子,对被包围的船队发出警告,如果被包围的船队在听到笛声之后主动将船上的财物和美女交出来,还有可能保住性命,如果听到笛声不予理会,他便会大开杀戒,鸡犬不留!” 韩苏权冷笑:“还挺嚣张的嘛!好,这次我要他爽个够!战斗爆发之后,不要用大炮轰击红胡子的旗舰的甲板,给我往吃水线打,我要生擒他,然后将他撕成两片!” 大约一海里外,一艘吨位将近六百吨的战舰上,一面黑旗在海风中猎猎飞扬,黑旗中,一个巨大的骷髅那空洞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对面那支不知死活的船队。骷髅旗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盘膝坐在船头,闭着眼睛,用一支晶莹剔透的白玉笛子吹奏着一支古怪的、让人听着就心惊肉跳的曲子,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乌黑油亮。他是阿拉伯人,胡子自然是黑色的,红胡子那是凯尔特人和日尔曼人的特征,与阿拉伯人无缘。但是,在地中海和印度洋沿岸众多城镇和穿梭于烟波之间的海商都坚信,他的胡子是红色的,被惨死在他的刀下的人的血给染红了! 红胡子,臭名昭著的阿拉伯海盗头子。 提起海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维京海盗和英国海盗,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阿拉伯海盗。其实阿拉伯海盗在海盗史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他们与阿拉伯帝国同时兴起,阿拉伯帝国崩溃之后他们依然纵横于地中海,劫掠各国的商船,甚至一路打到西欧去劫掠法国沿海城市,手段残忍,航海技术高超,让地中海一带的海商和沿海城市闻风丧胆。待到奥斯曼帝国崛起,阿拉伯海盗得到奥斯曼帝国的大力支持,声势更为骇人,他们在罗德岛、阿尔及尔分别建立了自己的海盗王国,将西班牙赶出了北非,打得威尼斯损失惨重,一蹶不振,甚至劫掠过教皇的船队……在这些凶残的海盗的威胁之下,欧洲文明的中心不得不从地中海沿岸转移到了大西洋之滨,这一点就连欧洲文学家的宠儿维京海盗都做不到。现在奥斯曼帝国如日中天,效忠于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海盗自然横行无忌,他们那满载死亡的舰队频频出没于地中海和印度洋,用弯刀无情地毁灭一个个城镇,将大量财富劫掠一空,把死亡和诅咒留给被他们肆虐过的土地。 红胡子是多如牛毛的阿拉伯海盗中的一员,他的实力算是比较强的,拥有大大小小三十多艘好船,一千五百多名属下,其中三分之一是奥斯曼帝国的精兵,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战斗力都异常强悍,他们屡屡上岸劫掠锡兰和印度的城镇,次次都把锡兰人和印度阿三揍得满地找牙,尤其是印度,简直就是抢劫的黄金对象,次次都能大获丰收,这么富有,战斗力又这么差劲的国家,不抢他们抢谁!这次他再次带着自己的舰队出来打猎,嗯,运气不错,没费多大的劲便发现了好几艘大船,看这些船的吨位,肯定装了很多好东西,将这支船队拿下,他们就发了!而且,这些船也是一等一的好船,打起来之后一定要小心,别轻易将这些船击沉了,这些船抢过来装上大炮,就是火力强大的战船,他的实力将因此暴涨! 心里掠过众多念头,但红胡子端坐如恒,专心吹奏着笛子,诡吊的旋律从笛孔中飘出去,回荡于夜空之中,这是死亡之音,当它被奏响之后,死亡也会潮水般涌来,吞噬无数生命。 只是,正在吹奏笛子的红胡子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招惹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六十二 海盗吹着笛子来3 伴随着旋律诡吊的笛声,群星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漆黑的夜空慢慢变成灰色。 一道笔直的天光从天际射落,掠过涌动的波涛,投在明军舰队中,黑色猛虎旗在晨光中猎猎飞扬,那头黑色猛虎张牙舞爪,似要将战旗撕碎跃出,将那些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的海盗通通撕成碎片。 借着如水晨光,拉开单筒望远镜,红胡子清楚的看到,黑色猛虎旗下站着的不是神情恐惧的水手,而是穿着黑色军装,戴着钢盔,手持步枪的士兵。他微微一惊,扭头问身边的助手:“贾马尔,你见过这支武装吗?” 须发灰白、那张脸皱得跟风干桔子似的的贾马尔同样有些困惑:“没有……不管是莫卧尔王朝还是锡兰王国的海军,都没有穿黑色军装,用黑色猛虎作旗帜的。”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作出猜测:“会不会是印度人或者锡兰人请来的雇佣兵?” 红胡子说:“雇佣兵?如果他们真的是雇佣兵,那么肯定会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桩生意了!”沿海国家和城镇不堪海盗的劫掠袭扰,重金聘请雇佣兵助战帮自己抵御海盗的进攻,这样的事情在欧洲和南亚十分普遍,红胡子就遇到过好多次,谁叫印度人有钱呢?不过他并没有将那些雇佣兵放在眼里,他的手下都是安拉的宠儿,个个都拥有一流的武艺和一流的操舟本领,还有非常精良的武器装备,岂是那些雇佣兵能比的?虽然抢劫的对象突然变成了好几艘战舰,这一情况确实是出人意料,但是他有充分的信心可以用舰炮和弯刀干掉这支雇佣兵,将他们的战船抢过来! 红胡子立即指挥他的舰队,以最快的速度朝这支“雇佣兵舰队”杀过去,部署快速变更,从四面包围变为两面夹击,他率领的是主力舰队,一共十三艘大船,抢逼风口一字排开,这个位置非常有利,背对着朝阳,而与他对峙的敌军舰队却不得不面向太阳,激战正酣的时候,太阳出来,刺眼的阳光会让对方的炮手睁不开眼,射击的命中率大大降低,这是他的经验。 逼得更近了,他清楚的看到敌军战舰上的舰炮寥寥可数,别说跟他的舰队比,就算是跟武装商船比也差得远。他只觉得好笑,如此寒酸的火力配置也敢当雇佣兵,满世界的浪?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韩苏权没有动作,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海盗舰队的调动,见对方行动迅速,配合默契,他大方的夸奖:“这帮白帽子还是有真才实料的,难怪能纵横大海数十年!” 向导差点要哭出来了:“为……为……为什么还不开炮?再不开炮他们就要冲过来了!” 韩苏权说:“不急,不急,让他们冲过来好了!我们的炮弹很贵,不能轻易浪费。” 向导跳着脚大叫:“如果让他们冲过来,我们会没命的!我们通通都会没命的!” 韩苏权睨了他一眼:“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吵吵闹闹,你现在就会没命!” 向导骇得浑身一哆嗦,赶紧闭嘴,躲进船舱里祈求菩萨保佑。他现在悔啊,肠子都悔绿了,早知道这趟这么要命,他就不该贪图那丰厚的报酬自告奋勇跑到海军去充当向导!现在好了,跟着一群傻乎乎的看着海盗冲过来都不知道开炮拦截的傻子、疯子,他算是死定了,不是被扔进大海喂鱼就是被弯刀切成碎片,反正别想好死! 不过也有好消息:他死了之后他的家人可以拿到一笔安家费,也够把孩子抚养长大了…… 明军舰队的淡定让红胡子很意外————一般情况下,隔着五六百米雇佣兵就该疯狂开炮狂轰滥炸,试图将自己吓跑了,怎么这帮货这么淡定,似乎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红胡子莫名的有些不安,这是一种生物遇到天敌的不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回怕是碰上硬骨头了!但明军那超级业余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支久经战阵的劲旅,他也不知道这种不安感是从哪里来的。再说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舰队都逼近到距离对方只有三百来米远处了,总不能现在退回去,把屁股暴露给对方随便日吧?他冷酷地下令:“把左舷炮亮出来,准备射击!” 十几艘海盗船齐齐左转,左舷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指向明军舰队。 韩苏权微笑:“每艘战舰瞄准一艘敌舰,开炮!” 他一直没有下令开炮拦截,就是要等到对方凑到离自己只有三两百米远处并且转舵将舷炮亮出来————这个时候战舰的被弹面最大,以明军水手的炮术再加上线膛炮的精度,几乎是弹无虚发! 轰轰轰轰轰轰! 120毫米长身管舰炮猛然打响,炮口喷出大团炽烈的烟焰,气浪膨胀,隆隆巨响犹滚雷,撕裂长空,别说打,光是听这动静就够骇人了!正操纵着战舰转舵的阿拉伯水手们骇然遁声望去,只见明军战舰舰艏腾起大团白烟火焰,空中传来可怕的呼啸声,一枚枚火流星带着火星近乎笔直的朝自己猛砸过来!他们全都傻眼了,我的妈呀,这是什么鬼炮,这么恐怖! 数量并不多但威力极其恐怖的炮弹纷纷砸落,激起一条条又粗又大的水柱,隆隆闷响震耳欲聋。这一轮齐射志在校射,命中率并不高,大半炮弹都打空了,但还是有两艘阿拉伯海盗船被炮弹击中,成为这场海战的第一批牺牲品。高速飞行的炮弹轻轻松松地砸穿舰体,钻入战舰内部轰然爆炸,离炸点比较近的阿拉伯海盗只觉得似乎有一颗小太阳在眼前膨胀开来,然后他们的意识便灰飞烟灭。120毫米口径高爆弹的威力无疑是恐怖的,爆炸冲击波排山倒海的扩散,木制船体被撕得粉碎,无数木刺混合着弹片以爆速向四周激射,被扫中的阿拉伯水手登时就便成了一个个特大号刺猬,甚至被撕成碎片,裂肢碎肉骨屑内脏呈喷射状溅得四处都是,饶阿拉伯海盗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满手血腥的狠角色,见此情景也不由得两股战战,一股滚烫的、骚臭的液体从子孙根喷涌而出! 爆炸过后就是大火。苦味酸炸药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不仅爆炸威力巨大,还附带猛烈的燃烧效果,炸不死你也烧死你!对于帆船而言,这玩意儿简直就是噩梦,整艘船都是最好的燃料,木制的船体、防水的沥青、堆积在船舱里的绳索、涂在船体上的油漆……这些玩意儿一旦着火就是奸夫遇到淫妇,一发不可收拾,大火迅速蔓延开来,中弹的战船一片混乱。 红胡子骇然:“这……这是什么炮,威力这么大!?” 贾马尔同样骇然:“有点像威尼斯人的重型舰炮!听海军说这几年威尼斯人装备了一种重型舰队,发以发射一种可以钻进战舰内部爆炸的炮弹,威力巨大,爆炸之后会引发大火,非常恐怖……难不成这帮雇佣兵是威尼斯人?” 不说还好,这一说,很多阿拉伯海盗当场就变了面色。威尼斯海军可是奥斯曼帝国的劲敌,在地中海让奥斯曼帝国海军吃尽了苦头,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就曾跟威尼斯海军较量过,被揍得满地找牙,如果这支雇佣军真的是威尼斯人,那么他们这趟可算是踢上铁板了! 轰轰轰轰轰轰! 没有时间多想,隔了个十来秒钟,明军舰队第二轮齐射又砸过来了!有了第一次校射之后,第二次齐射的命中率可是大幅提高,沉雷滚过,天崩地裂,很多海盗连同甲板碎片一起腾空而起,满天乱飞,中弹的海盗船一艘接着一艘燃起大火,并发生猛烈的爆炸,不少海盗浑身是火狂奔乱撞,撞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先前中弹的两艘海盗船再次遭殃,又各自挨了两三发炮弹,这回火势变得更猛,船舱内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海盗船长声嘶力竭的指挥大家用水桶提水救火,但是刺鼻的浓烟却让人有眼难睁,根本就没法救火! 轰轰轰轰轰———— 海盗舰队开也火了,两百多门舰炮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实心铅球冰雹般猛砸过去,在明军舰队前后左右砸起一丛丛的水柱。明军战舰也中弹了,但是……那效果看得海盗们心里都泄气,跟120毫米口径舰炮发射的高爆弹命中战舰的效果完全没法比啊! 明军舰队倒也干脆,根本不去管战舰受损的情况,只顾着以最快的射速装弹,开火!他们都大方地放过了那些中弹起火的海盗船,把炮口对准没中弹的,在海盗们疯狂转舵试图用右舷舷炮发动第二轮攻击的时候,炮弹就砸到了他们的头上。马上,又有两艘海盗船中弹了,其中一条很倒霉地连中四弹,两发打在甲板上,爆炸冲击波扫飞了几名暴露在甲板外的海盗,掀翻了主桅杆,并且让船帆燃起了大火;一发打在船尾,把船尾炸了个稀巴烂;最后一发打在一个炮位上,堆积在那个炮位上的火药桶被引爆,附近炮位的火药桶跟着爆炸,这艘战舰一片电闪,巨响如雷暴般密集而恐怖,骇得人魂飞魄散! 从明军舰队后面包抄过来的海盗船也遭到了炮火轰击,舰艉的火力跟舰艏相比要弱一些,但还是有一艘海盗船在第一回合便中弹起火,熊熊燃烧起来。阿拉伯海盗们绝望地发现这支舰队跟刺猬似的,舰艏舰艉两舷都拥有威力巨大的舰炮,不管他们从哪个方向发动攻击都会撞到炮口上!他们也只能以最快的射速装弹,发射,将大大小小的实心铅球狠狠地砸向明军舰队。用肉眼都能看到,明军舰队在他们密集的火力之下挨了不少炮弹,但是……没屁用,对于一艘排水量达到几百吨的战舰而言,三四斤重的铅球所造成的破坏简直就微不足道! 而明军的舰炮对海盗船基本上是一发入魂,挨上一炮,不死也是半身不遂! 看着炮口不断喷吐着烟焰的明军舰队,再看看己方不断中弹起火的战舰,海盗们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以六倍音速咆哮而过。现在他们的感觉就跟开着豆丁去挑战斯大林2重型坦克的日军坦克兵差不多,要多愤怒有多愤怒,要多沮丧有多沮丧,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似乎嫌打得还不够热闹,明军水兵支起了简易的火箭弹发射架,将火箭弹搬出来,固定好,然后瞄准,点火,马上,无数条火龙尖啸着从明军战舰甲板冲天而起,在空中拉出一道道炫目的弧线,对准海盗船一头扎了下去! 然后就是更密集的爆炸,更猛烈的大火,海盗们感觉天空似乎裂开了,火雨正倾盆而下,要将他们化为灰烬…… 红胡子带头下令开溜。这种仗根本就没法打,他准是瞎了眼了,才会生出抢动劫几艘拥有如此强大的武装的军舰的念头! 老大一跑,海盗们也跟着风紧扯活。现在他们已经百分之百肯定自己遭遇的是威尼斯海军了,除了威尼斯海军,很难找出第二支如此专业,装备如此精良的舰队,就他们这点能耐,还真斗不过威尼斯海军,除了退避三舍之外,无法可想!每一个人都在心里骂翻:该死的威尼斯佬,居然跑到印度来浪了,你们这是骑到我们头上来拉屎哇!你们给我等着,老子回家叫上海军精锐过来收拾你们,你妈逼的! 六十三 一发入魂 这场海战来得异常残酷,交火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十一艘战船熊熊燃烧着沉入了大海,五百余人葬身鱼腹。不过这种残酷似乎是针对阿拉伯海盗而言的,在交火中,他们别说还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被明军舰队那变态的炮火给虐得体无完肤,付出如此惨重的伤亡代价,战绩仅仅是在明军舰队身上打出十六个窟窿,飞溅的木屑杀死了两名明军舰员,杀伤多人,仅此而已!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哟!阿拉伯海盗们表示心好塞,这种被人按在地上狂扁的滋味可不好受。 把人家按在地上狂扁了一顿,明军舰队可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他们在海上找人顺带欣赏一下海上风光,本来好好的,这帮该死的海盗却莫名其妙的冒出来向他们发动攻击,这分明就是提着灯笼上厕所————找屎的节奏!既然这帮白帽子想死,他们没有道理不成全啊,你妹的,在老子面前装完逼就跑,哪有这么好的事!韩苏权叫:“给我追!一艘都别让他们跑了!” 旗舰挂起红色战旗,其余几艘战舰的战鼓同时擂响,隆隆鼓声如闷雷般响彻海天之间,五艘战舰鼓满风帆,如离弦之箭般插向阿拉伯海盗舰队的后背!尤其是那两艘护卫舰,那速度简直快到没朋友,远远望去就像两只海燕舒开双翅掠过海面,留下两条洁白的尾流,那气势,煞是惊人。负责断后的阿拉伯海盗骇得魂飞魄散,尖叫:“这是什么鬼船,怎么会这么快!” “把帆再往上升两格,快!” “已经鼓满了,没法再往上升了!” “安拉啊,我们完蛋了!谁来救救我们!” 护卫舰那惊人的速度吓坏了这帮倒霉的海盗,双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这些海盗便陷入了慌乱之中。他们已经领教过明军战舰那可怕的火力了,看着舰炮那黑洞洞的炮口便两腿发软,根本就鼓不起迎战的勇气,只想逃,有多远就逃多远!但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明军的战舰速度居然快到这种程度,这回可惨了,他们不光打不赢,连逃都逃不掉!所有人心里都在狠狠地问候着红胡子全家女性亲属,奶奶的,你到底长没长眼睛,居然把如此扎手的目标当成肥羊,真的是太坑爹了! 现在骂也没用,那两艘护卫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还没等他们拿出应对之策便已经杀到他们面前,没有办法了,只能回头迎战!负责断后的四艘战舰侧过舰体,用舷炮瞄准追杀过来的护卫舰,还没等对方进入最佳射程便开火了。三十多门舰炮同时开火确实壮观,那轰隆隆的炮声几乎压下了海浪的呼啸,但是实质性效果却非常悲催,炮弹满天乱飞,天一发地一发,打得水柱乱冲,却屁用都没有。几位舰队惊恐地叫:“转舵!转舵!用右舷火炮干掉他们!” 水手们没有听从他们的命令,这两艘仿佛永远不会中弹的战舰给予他们的心理压力已经超过了他们心理承受的极限,他们狂呼大喊着纵身跃入大海,试图逃过即将到来的毁灭性打击。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很明智的,面对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对手,那两艘护卫舰也毫不留情,舰艏火炮猛烈开火,在很短时间内就有二十几发炮弹砸到了这四艘海盗船身上,每艘海盗船都中了一两发炮弹,马上就燃起了大火,这下,那些仍留在船上拼命操纵着战舰转舵试图用右舷火炮还击的海盗们也不得不跳海逃生了,不逃的话他们就等着被活活烧死吧! 这两艘护卫舰倒也干脆,将这四艘海盗船打得起火之后便不再开火,大摇大摆的从燃烧的海盗船中间驶过,继续追击逃窜的海盗舰队主力。但是那些跳海的海盗们也先别忙着庆幸,因为后面那几艘速度相对要慢一些的明军战舰随即赶到,例行公事式照着火势已经很大的海盗船补炮,每艘战舰补上两发炮弹,轰轰轰轰一阵猛打,这些倒霉的海盗船登时火光冲天!干完了这些,这几艘战舰不再理会正在海上挣扎的海盗,扬长而去,留给海盗们的是一道道充满不屑意味的淡淡尾流。这里距离最近的海岛足有二十多海里,那些海盗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游不过去,所有……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很快,成群的鲨鱼四面包围过来,那些在海面上扑腾着的海盗们顿时陷入呼天抢地之中…… 看到明军舰队又追了上来,红胡子又惊又怒,立即打出旗语让最后两艘战舰抢逼风口,占据有利位置开火阻击,他的旗舰黑珍珠号则把风帆鼓满,以最快的速度逃窜,急急似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哪里还有半点海上大魔头的威风? 落在最后的那两艘战舰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敌军如此强大,回头阻击等于送死,谁乐意啊!但是红胡子心狠手辣,所有人都对他极为惧怕,没有有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占据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位置猛烈开火,阻击追上来的护卫舰。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三竿之高,刺眼的阳光洒在大海上,浮光跃金。追击过来的明军战舰正面对着太阳,炮手在瞄准的时候被阳光刺得有眼难睁,一时间射击大失水准。那两艘海盗战舰趁机猛烈开火,边打边退。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家的舰炮威力实在太差,就算能够命中也很难对明军战舰造成多少伤害,所有在船长的指挥下,海盗们在船舱里生起好几盆大火,将铅球扔进火里烧得发红,然后装进炮筒里发射出去。几枚烧得发红的铅球击中了明军的战舰,马上冒起火苗来。对于木质船体而言,这样的打击有足够的威胁,如果能撞大彩击中对方炮位,引爆火药桶,那绝对是一发入魂,可惜明军用的火药跟他们认知的不一样,就算烧红的铅球直接砸中明军舰炮的发射药也很难将其引爆。 连挨数弹,那两艘护卫舰都有点儿冒火了,他们不顾光线刺眼,一边开火猛轰一边快速逼近。由于观瞄条件实在太差了,好几艘舰炮齐射都没有命中目标,但是也将这些海盗吓得够呛,惊慌失措的四处躲避。但海盗们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在他们躲炮弹的时候,明军用绞盘将几个跟独木舟类似,但体积要小很多的玩意儿从甲板上吊了下去放入水中,这帮威尼斯人到底想干嘛? 下一刻他们就知道这帮“威尼斯佬”到底想干什么了。 咻—— 那些类似独木舟的玩意儿尾部突然喷出白色烟雾,火焰窜出,一股强劲的推力推动着它们,利箭一般猛飙出去,速度很快就达到了二十节,而且还在加快,这是匪夷所思的速度!它们在海面拉出一道道笔直的尾流,像极了一柄柄锋利的长剑,直刺那两艘倒霉的海盗船,双方距离只有四百米左右,这样的速度,几乎是弹指之间就到了!看着这些玩意儿拖着白色航迹高速逼近,海盗们都要疯了,这又是什么玩意啊! 由于本身准头就不佳,这些在海上以惊人速度冲刺的秘密武器绝大多数都打偏了,只有一枚成功命中黑骷髅号海盗船右舷,只听到喀嚓一声大响,海盗船吃水线以下被撞出一个大窟窿,一个半圆形金属物深深的锲入了舰体内部,紧接着…… 轰!!! 黑骷髅号整个船体都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往上跳了一跳,二十公斤苦味酸炸药在船舱内猛烈爆炸,将龙骨炸得粉碎,大块船块化作大大小小的火球四下飞溅,爆炸冲击波在船舱内横冲直撞,一直冲上甲板,将甲板掀飞了一大块,火焰从中喷出,笔直的冲起,蔚为壮观。这次爆炸的威力实在太吓人了,一下子就将黑骷髅号给炸成了燃烧的火柴盒,船上的海盗近一半人在那轰炸一声巨响中变成了肉泥! 没被炸死的海盗都被吓傻了,一个个愣愣的瞪着逼近的明军战舰,心里无比崩溃,这都什么人啊,这么狠! 那两艘护卫舰对这样的战绩并不满意,马上又放下三条同样的玩意儿,瞄准,点火,发射!一阵死亡的尖啸让黑鲨号海盗船的海盗们心脏收缩得只有核桃大小,机灵一点的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大海。跳进大海能否活命先不提,至少他们能逃过这可怕的大爆炸! 又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轰轰两声巨响,黑鲨号连挨两发,总共四十公斤苦味酸炸药在船体内部猛烈爆炸,当场就将这艘船给炸得散了架,每一条缝隙都在往外喷火,每一块船板都在燃烧,没有跳海的海盗不是当场被炸死就是当场被震昏,然后被卷入大火中,反正就是死路一条! 跳海逃过一劫的海盗们都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直到那两艘护卫舰跑远了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安拉在上,他们到底招惹了哪一路的英雄豪杰啊,貌似威尼斯人也没有这么恐怖的武器吧? 这些海盗并不知道,他们创下了一个纪录,成了第一批挨鱼雷的人。没错,那两艘护卫舰发射的就是鱼雷,这种鱼雷用薄薄的木壳作为壳体,内部中空,前端是一个装有二十公斤苦味酸炸约的弹头,尾部则有两个喷嘴,瞄准目标之后就点火,导火索点燃装在内部的几斤粉末状黑火药,黑火药爆燃所产生的气体从金属喷嘴中猛喷出去,产生强劲的推力推动鱼雷向前狂飙,直奔目标而去!这是一种非常原始而粗糙的武器,哪怕是顶到三四百米,命中率也是相当低,但二十公斤的装药量却是极为致命,没有一艘船扛得住一发!那两艘护卫舰让黑鲨号和黑骷髅号弄得有点火大,直接将这件大杀器搬了出来,给这两艘海盗船来了个一发入魂! 红胡子听到身后传来骇人的爆炸巨响,猛一回头,只看到两团火球直上云宵,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漫天飞舞,恰似一群乌鸦。他面色骇得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也不说话,一个劲的催着海盗们加快速度,加快速度!这帮人实在太狠了,惹不起,他还是有多远就逃多远吧! 六十四 红胡子的末日 “妈的,孬种,一帮银杆蜡枪头的废物!” 韩苏权瞪着逃得飞快的海盗船破口大骂。这场海战打到现在,他所指挥的舰队已经大获全胜了,但他并不满足,他要将这些该死的海盗全部送进海底喂鲨鱼。但是阿拉伯海盗并不打算配合,他们鼓满风帆逃之夭夭,哪怕两艘护卫舰在身后穷追不舍,将他们一一追上,一一打沉,他们也死活都不肯回身迎战,只顾着逃、逃、逃!风帆战舰的速度半斤八两,如果对方打定主意要逃,想要追击的话真的很难……可以想象一下一群小乌龟追击另一群小乌龟的画面。现在那帮该死的阿拉伯海盗四下逃窜,明军舰队战舰数量有限,根本就无法实施有效拦截,只能追在后面破口大骂。韩苏权可气坏了,这帮孙子,不是很凶悍很野蛮的吗?不是不怕死的吗?有种来刚正面啊,四散逃窜算什么本事!他可发誓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片甲不留的,这个誓言眼看就不中用了,他不火大才怪!愤怒的将军对着海风怒吼:“红胡子,有种别逃,回来跟老子战个痛!” 红胡子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理会————谁回头谁傻逼!他挥舞着弯刀,咆哮着让水手们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他彻底被打怕了,对方的战舰的性能,对方舰炮的威力,还有那种一枚就能击沉一艘战舰的神秘武器,这些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绝不是这帮疯子的对手,一旦被对方追上,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为了保住小命,他老人家将阿拉伯武士的骄傲和尊严通通都当成节操给甩进了印度洋,逃,有多快就逃多快!惊恐之余更多的是困惑,他问贾马尔:“贾马尔,刚才那帮家伙使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器?为什么威力如此惊人?” 贾马尔同样很困惑:“不知道!没听说过有这种武器存在啊,欧洲人没有,日本人没有,印度人没有,中国人更加没有,为什么这帮家伙会有?” 红胡子眸中凶焰闪烁:“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装备如此精良,作风如此硬朗!?” 贾马尔苦笑着摇头:“我们栽了,彻底栽了,被人家狠狠的打了一顿却连对方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憋屈,真是太憋屈了!”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左翼一艘战舰活像一条遇到猛虎的狗一样朝这边猛窜过来,后面追着三艘飘扬着黑色战旗的战舰。这一幕让红胡子倒抽一口凉气,该死的,居然还有伏兵!? 这三艘战舰冒出来之后二话不说,舰炮对准海盗舰队轰轰轰一通猛打,炮弹流星雨似的砸下,好大一片海面被打得跟沸水似的沸腾起来,那艘从左翼逃窜过来的战舰很倒霉地被炮火覆盖,炮弹接二连三的砸到它的身上,直炸得烈焰冲天,火星四溅,一连串猛烈的爆炸过后,这艘战舰变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残骸。海盗舰队跟见了鬼似的,没有丝毫要跟对方交战的勇气,扭头就逃! 但是很快,右翼又有飘扬着黑色战旗的战舰冲了出来,舰炮咆哮如雷,火箭拖着长长的烟焰破空而来,密似火网,马上就有两艘海盗被这片可怕的火网给罩住了,成片火光从战舰身上腾起,咆哮的气浪扫倒了桅杆,撕碎了风帆,顺便将舰上的海盗给撕成了碎片。海盗们骇然狂呼:“我们被包围了!” 红胡子面色惨白。他毕竟是在奥斯曼帝国海军服役过,见识远非一般的海盗能比,海盗在为敌舰不断涌出而惊骇,而他却是为这些涌出的战舰那娴熟的海战技术和默契的配合所震惊。这绝对是某个国家最精锐的海军,不是什么雇佣兵,更不是什么海商,这回他们真的踢上铁板了!他揪住一名得力助手,厉声喝:“吹号!让所有战舰以我为中心集结,组成作战队形,我们跟他们拼了!” 那名海盗马上吹响了号角,号声苍凉沉郁,闻之心悸。这是决战的信号,不管是在什么样的逆境之下,当这样的号声响起,所有战舰都必须立即靠拢过来,以红胡子的战舰为中心组成战斗队形拼死一战,这是最严厉的命令,不容违逆! 然而此时他的舰队已经被打得落荒而逃,更让对手那可怕的实力吓破了胆子,根本就鼓不起决死一战的勇气来。号角吹响,海盗们只当没听到,慌不择路的朝没有敌舰的方向冲去。然而很遗憾,刚跑出几海里,前面又有十几艘战舰冒了出来,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被包围了! 越来越多挂着黑色战旗的战舰从四面涌出,它们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整片海域都被它们塞满了。这些战舰的数量吓人,实力更是骇人,红胡子指挥他的舰队亡命冲击,试图杀出一条生路,都让猛烈的炮火轰了回来。他亲自率领几艘战舰顶着炮火冲上去试图跳帮肉搏,这些挂着黑色战旗的战舰两舷立即就冒出了成群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这些屠夫神情冷酷,有条不絮的排成三排轮番放枪,排枪一个接一个打过来,聚集在甲板上准备肉搏的海盗被打得浑身喷血,东倒西歪躺倒一大片。阿拉伯海盗亡命嗥叫着,被打倒一群又冲出一群,都不要命了。等他们靠近到二十来米,那些黑衣士兵不再开枪,而是取出一种木柄铁头的玩意儿照着他们劈头盖脸猛抡过来,转眼之间甲板上就落满了这些玩意儿。海盗们被砸得嗷嗷直叫,他们愣愣的看着甲板上那些咝咝冒烟的玩意儿,颇为抓狂:这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一道道骇人的闪光,一声声恐怖的爆炸巨响淹没了一切,甲板上血肉横飞,碎尸乱抛,那些嗷嗷乱叫的海盗在一蓬蓬飞扬的血雨中变成了一堆堆破碎的尸体,甲板上血肉模糊,活脱脱一个碎尸案现场! 还没完。没等海盗们从大爆炸中回过神来,几艘大船便靠了过来,呼呼呼几声大响,架设在船头在飞桥被狠狠抛掷出去,钩搭在海盗战舰身上,接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将这几艘战舰狠狠拽了过去,飞桥搭在两艘战舰之间,变成了连接两舰的桥梁。幸存的海盗神情呆滞,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傻愣愣的看着,打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帮天煞的又想干什么啊?” 他们马上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一些黑衣士兵手持寒光闪闪的横刀,踏着飞桥,捷若猿猱冲上了满是碎肉的海盗战舰,见人就挥刀斩之,看到在血泊里呻吟的海盗就照着颈部一脚踢过去,惨叫声和利刃斩入肉体的骇人闷响此起彼伏,让人毛骨耸然。隐约中,有海盗听到这些横冲直撞的黑衣士兵在放声大吼,神情狂热,红胡子快疯了,大叫:“这帮疯子到底在说什么?这帮疯子到底在说什么?” 有一名海盗恐惧地叫:“他们……他们是中国人!他们在喊:‘杀光这些海盗,抢光他们的财物,将他们的破船通通送到海底去!” 红胡子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浩浩荡荡地奔腾而过:到底我是海盗还是你们是海盗啊!? 现在再怎么吐槽都没用,对方的实力实在太可怕了,别说舰炮对轰,即便是肉搏,海盗们也不是对手,黑衣士兵横冲直撞,横刀翻飞如屠犬羊,如果遇到有组织的抵抗,他们二话不说,几枚手榴弹抡过去炸得他们满天乱飞,这种凶狠而无耻的打法让海盗们无法招架,在他们的无情打击之下彻底崩溃。走投无路之下,一些海盗们选择了跪下来向对方拼命磕头,声泪俱下哀求活命,直到此时他们才依稀想起,当他们冲上商船大开杀戒的时候,那些走投无路的海商水手也是这样哀求他们的,而他们回应这些可怜虫的,是冰冷的刀锋。 现在那些黑衣士兵回应他们的,同样是冰冷的刀锋。 红胡子劈翻了几名黑衣士兵,试图跳海逃生,但一枚手榴弹飞过来在他身边爆炸,几块弹片击中他的腿部、腹部,鲜血喷涌而出,他大叫一声,栽倒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一条腿根本就使不上劲,伸手一摸,摸到的是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他这条腿已经被炸断了。两名黑衣士兵冲了过来,一脚将他踏在地上,狞笑:“狗日的,跑,再跑啊,怎么不跑了?” 红胡子嘶声狂吼,奋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然而他伤得实在太重,哪里挣扎得开?一名黑衣士兵一刀狠狠扎下去,刀尖刺穿肩胛直透甲板,将红胡子一边胳膊给废了。红胡子的凶悍他们是看在眼里的,连杀他们数名横刀手,这样的角色不简单,所以他们给这名准备了一种比较特殊的死法。废掉红胡子一条手臂之后,两个人像抬麻袋一样将红胡子抬起来,喊个一二三,用力一甩将这个震怖一时的海盗给扔进了大海! 尖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像是要把肺都撕裂开来一般。红胡子纵横印度洋,杀人无数,满手血腥,对自己的结局自然有心理准备。他曾预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某个国家抓住绞死,或者在一场激烈的交战中战死,甚至被某一场风暴吞噬,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两名名不经传的士兵扔进大海喂鱼!血淋淋的伤口泡在海水中,那种痛苦无法形容,他触电般扭动着身体,挥舞手臂拼命挣扎,海水从口鼻中灌进去,一股接着一股,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他彻底丧失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一张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 这场海战就这样结束了,二十多艘海盗船无一幸免,全数被击沉,一千多名海盗不是变成了鲨鱼的美餐,就是成了俘虏。震怖一时,让印度洋列国闻风丧胆的阿拉伯海盗团至此全军覆没,连个灰渣都没有留下来。他们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跟他们对着干的不是什么雇佣兵,而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而这支海军……原本根本就没有剿灭他们的打算,是他们自己撞到炮口来的! 六十五 总算找到了 这两名小兵自作主张将红胡子扔进大海喂鱼的举动让韩苏权失去了兑现自己要亲手撕了红胡子的诺言的机会,不过鲨鱼帮他完成了这件血腥的工作,将红胡子撕成了碎片,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战斗结束,他立即挂出旗语,让各舰舰长过来开会。 各舰舰长纷纷乘小船过来,很甲,甲板上就塞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我说哥们,你们这段时间跑哪去啦?” “别提了,这场风暴刮得昏天黑地,船就像脱了缰的野狗似的四处乱冲乱撞,船上的水手胆汁都吐出来了!等到风等了,我们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长满海藻的海域,那个鬼地方死气沉沉的,海藻高出海面两三尺,船陷进里面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到了晚上,海藻便沙沙作响,直往船上爬,傍晚的时候船体还干干净净的,第二天一早起来船身就爬满了海藻,奶奶的!老子晚上躺在乱葬岗都能酣睡,却让那个鬼地方弄得心惊肉跳,到现在想起海藻往船上爬的沙沙声响都还汗毛倒竖!” “我的天,那你们是怎么脱身的?” “我们放了些小船下去,让水手们用镰刀奋力砍掉那些高大的海藻,砍出几条路来,正好那片海域又起风了,我们把风帆鼓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那片绿色地狱里冲了出来……一路上看到不少爬满海藻的船体残骸,看得我们头皮发麻!” “嘿嘿,我们就走运多了,被刮到一个海岛,那里还挺繁荣的,就是岛上的人不长眼,看到我们船体残破,居然想抢我们,被我们一通炮击轰尿了……然后我们攻上岛去占领了他们的城市,嘿,还别说,岛上的美女就是多,皮肤白皙,个子高,身材好,那叫一个诱人哟!”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这几个月来的存货都给了她们!” “混蛋!我们在海上担惊受怕,你们居然在岛上玩女人,太可恶了!” “就是,烧死这帮好色之徒!” “我出煤!” “我出火把!” “我出烧烤架!” 甲板上群情汹涌,这一场风暴让大家都吃了不少苦头,不同的是,有人逃过风暴之后陷入了更加凶险的境地,有人则因祸得祸占了某个城市然后干了个爽……总体而言,是吃尽苦头的人居多,因祸得福的人少,所以那帮带着淫荡的笑容炫耀着自己的艳遇的家伙犯了众怒,大家都怒吼着要烧死这帮王八蛋。韩苏权狠狠的瞪了这帮跑到某个岛上浪了一回的家伙一眼,开始说正事,让大家报告舰队的情况。大家马上严肃起来,有条不絮的作报告。大半个时辰之后,结果出来了:在这场风暴中,他们有四艘船被风浪打沉,三百多名水手丧生。最最要命的是,他们的旗舰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元帅生死未卜!一想到元帅下落不明,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杨梦龙不仅是海军元帅,也是河洛、湖广地区的灵魂人物,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第一护卫舰编队指挥官蒋燕发言了:“大家大可不必如此沮丧,元帅的运气一向堪称逆天,再凶险的局势他都能化解,区区一场风暴,奈何不了他。”她走到海图前,用铅笔在上面飞快的标注着,将各艘战舰避过风暴后的位置一一标了出来。她一边标注一边解释:“这些战舰在过来会合的途中都没有看到战歌号角号,因此可以为定,战歌号角号不会在这些海域……这里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海图上很快就作满了红色标注,只剩下一小片空白了。她用手指着这片空白,自信满满的说:“这些海域都没有,所以不必再继续搜索了,再搜也找不到什么,所以,我们往这个方向搜索。”用手指用力戳着一个点,“科伦坡!” 韩苏权冲这位英姿飒爽的海军女军官竖起个大姆指:“好,分析得好!我们就往科伦坡方向搜索,哪怕将这片海域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元帅!” 舰长们怒吼:“把这片海域翻过来也要找到元帅!” 既然作出了决定,大家就没什么废话了,立即返回各自的战舰,拉开宽大的搜索网朝着科伦坡方向搜索前进。 沿途他们遇到好些渔船和商船,本想找他们好好问问的,结果对方一看到他们立马掉转船头就跑,那个迅速,那个果断,让明军舰队连拦截的机会都没有。蒋燕火了,带着两艘护卫舰追上去,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总算截住了两艘商船。那两艘商船见跑不掉了,立即挂出白旗,印度船长魂不附体的叫:“船上的货物和美女都给你们,只求你们看在神明的份上,不要伤我们的性命!” 蒋燕:“……如果我说我们只是来找人的,你们会相信吗?” 就这么一路撵人,撵到了科伦坡。离得还有老远呢,蒋燕便隐约听到港口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她神色一动,凝神倾听。没过多久,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她听清楚了,是炮弹爆炸特有的轰鸣声!她叫:“160雷击炮!是160雷击炮!我们的军队在攻击科伦坡!” 水手们都愣住,然后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有些比较活泼的家伙甚至忘形的扭起了屁股,兴奋得不得了。绝大多数战舰都归队了,没能归队的大多已经沉没,最有可能跑到科伦坡方向的战舰,无疑是战歌号角号!160雷击炮是明军特有的武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科伦坡港口有160雷击炮在开火就意味着明军在跟对方交战,而这支明军哪来的?很有可能是战歌号角号!他们的元帅还活着,而且还在活蹦乱跳的攻打科伦坡城! 此时的科伦坡城正上演着一场精采的攻防战。攻城的一方只有三四百人,而守城方却有五千之众,还有坚固的城墙作为凭仗,十比一的兵力,怎么看都是防守一方占据绝对优势。然而,此时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却龟缩在城墙后面不敢露面,处于绝对劣势的一方却在大摇大摆的发动进攻。他们人手实在太少,没法包围这座城市,所以只攻打港口这一个方向,三门120毫米雷击炮,一门160毫米雷击炮不断开火,炮弹拉出道道高抛物线,越过城墙落入城中,轰然炸开,爆炸冲击波将惊慌的人群掀起来四处抛掷,锐利的弹片和碎石以爆速四下溅射,划开肉体,放出大股鲜血……科伦坡城内的守军和平民从来没有遭遇过高爆弹的轰击,都被那血肉横飞的惨状给吓坏了,惊骇欲绝的尖叫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男女老幼奔走若狂,自相践踏之下,死伤的人比被炮击杀伤的人要多出十倍不止! 杨梦龙双手叉腰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被炸得火光四起的科伦坡城,嚣张的叫:“奶奶个熊,你们这帮狗日的荷兰人,居然把主意打到老子头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作死,我就让你们死!开炮,开炮!轰死这帮王八蛋!” 那帮士兵也不含糊,光着膀子闷装猛打,一发发炮弹从炮膛中高速飞出,然后狠狠砸入科伦坡城,将科伦坡城炸得火光四起。轰隆隆的炮声中,黑衣士兵排成三排,端着步枪逼近城墙,他们没有马上爬上去,而是不断朝城墙开火,投掷手榴弹,子弹密似飞蝗,钻入肉体,放出一股股鲜血,手榴弹更是炸得城墙跟火山喷发似的,城墙上火光闪耀,弹片横飞,守在箭跺后面的士兵死伤枕籍。那些土著士兵都被这惨烈的场面给吓坏了,扔下武器四散逃窜,数量相对要少得多的荷兰士兵还不至于崩溃,但也让逃窜的土著给冲得站不稳脚跟。科伦坡总督披头散发,挥舞长剑冲逃窜的土著士兵咆哮:“都给我回去!都给我回去!坚守城墙,不得后退,否则通通都得死!!!”他吼得震天响,然而根本就没有人鸟他,大家都只顾着逃窜,总督大人气得几乎要喷血! 一群土著人扛着竹制梯子,冲了过来,将竹梯搭向城墙。荷兰士兵举起火绳枪朝下面开火,子弹稀拉拉的射落,在地面炸起一朵朵小小的泥浪。他们人数实在太少了,火绳枪的精度又差得令人发指,一个排枪打下去,只打倒寥寥数人。十几架云梯顺利架了起来,明军士兵反挎着步枪,右手捏着手枪,左手攥着一枚手榴弹,捷若猿猱快速往上爬,下面的士兵继续朝城墙的射击孔开火,一个排枪打上去,又有数名荷兰士兵中弹倒地。很快,第一名明军士兵从垛口跃上了城墙,两名荷兰士兵大吼着挥剑朝他扑过去,他扬起手枪照着这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伙扣动板机,砰砰砰砰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这两名荷兰士兵身上血尘一团接一团炸起,身体触电似的抽搐着,每抽搐一下,他们的生命力便流失一分,子弹打光,一个当场倒地,另一个则强撑着冲到这名明军士兵面前,奋力挥剑劈去。这名明军士兵身体一挫,从长剑底下钻过,手榴弹重重的敲在荷兰士兵胫骨上,发出一声脆响,这名荷兰士兵发出一声嗥叫,轰然倒地。又一名明军士兵纵身跃上城墙,不偏不倚,双脚同时落在这名倒霉的荷兰士兵身上,这个倒霉蛋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当场就挂了。 接着又有数名明军士兵爬了上来,迅速在城墙打开缺口,荷兰士兵嚎叫着扑上去试图堵住缺口,明军士兵也不含糊,手枪枪声跟爆豆似的,冲上来的荷兰士兵被三三两两的撂倒,死伤一地。荷兰士兵拼死反击,明军居高临下朝他们头顶猛甩手榴弹,炸得他们血肉横飞,缺口越来越大…… 负责防守这段城墙的军官冲到总督身边,嘶声叫:“大人,守不住了,快撤吧!” 总督咆哮:“我们足有数千人,他们只有区区几百,你居然要我撤退?废物,废物!” 那名军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大声叫:“大人,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的武器装备和战术,别说我们这些杂牌军,就算是荷兰最精锐的主力军团也抵挡不住啊!大人,城墙万万守不住了,我们赶紧撤入城区跟他们打巷战!他们就这么点人,进了城肯定耗不过我们的!” 总督几乎咬碎了牙。他当然知道少校说得一点都没错,明军的装备、技战术都远超他们,城墙根本就守不住,只有打巷战才有几分胜算。然而放弃城墙就意味着港口失守,他们每天都得损失大量收益,耗得越久亏空越厉害,公司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怎么会这样? 总督恨恨的看了一眼停在港口的战歌号角号,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都是这搜战舰惹的祸啊! 六十六 荷兰:总有刁民想害朕 荷兰士兵抱头鼠窜,两脚带风的逃入城区,将大量杂物堆放在街道上构建街垒,准备巷战。这是明摆着的,河洛新军装备精良,有威力巨大的火炮,有射速极快的手枪和火枪,肉搏能力也异常强悍,在城墙跟这帮疯子死磕那不是找死么?硬碰硬绝对拼不过,还是躲进城区放冷枪打黑棍的好! 明军没有追击,因为他们看到好几艘自家的战舰驶进港口了。战舰来了就意味着帮手来了,有帮手那是再好不过啦,犯不着拿这么点人继续跟荷兰人死拼。他们派出两名引水员乘坐小船过去带领战舰进港,战舰还没有停稳,蒋燕便跳上栈桥冲了码头,冲明军士兵叫:“你们是战歌号角号的舰员吗?元帅呢?元帅在哪里?” 杨梦龙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叫:“是蒋燕呀?我们的女舰长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哟!” 蒋燕俏脸一红,严肃地说:“元帅,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当然,如果你在夸人的相貌的时候能先分一分场合就更好了!” 杨梦龙叫:“夸一个妹子是否漂亮还要分场合吗?漂亮就是漂亮,不漂亮就是不漂亮,哪来那么多讲究!”冲身边为数不多的亲兵叫:“大家说,我们的蒋燕漂不漂亮?”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叫:“漂亮!” 蒋燕脸红成了个大柿子,狠狠一跺脚,瞪着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而那帮家伙也笑嘻嘻的瞅着她,一点都不怕她。无奈之下,她只能换个话题:“元帅,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战歌号角号,怎么会在港口里?难道是风暴将你们吹到这里来的?” 提起这个杨梦龙就来气:“鸟毛!风暴将战歌号角号吹到一处浅滩,我们在那里搁了浅,被迫弃船登陆,随后跟当地土人爆发冲突,将他们狠狠揍了一顿……土人挨了揍,不服气,找荷兰人帮他们撑腰,那帮狗日的荷兰人看到战歌号角号就动了心,用三艘帆船将它拖到了科伦坡!这可是老子的旗舰,我当然不能让人把它抢走,就带人追过来向荷兰人讨要这艘战舰,荷兰人不给,于是便打起来了……” ————杨梦龙带领战歌号角号全体舰员弃船登陆,在海边安营扎寨等待救援,结果很快就跟闻风赶来抓花姑娘的土人爆发了冲突,经过一场恶战,他将这帮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土人给揍得满地找牙,顺手俘虏了土王的小王子,将他吊起来打。 儿子被抓走了,土王觉得很没面子,带上整个部落的精兵强将过来找杨梦龙麻烦,要让这些从海上漂来的外来者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然而他的表现也没有比儿子好到哪里去,让杨梦龙一通暴打,拼凑起来的精兵强将被打得一塌糊涂,死伤惨重,连带自己花了大价钱订制的豪华马车,还有那三名从印度买回来的白人美女都成了杨梦龙的战利品。所以说,替儿子出头也是门技术活,一个不留神,面子没找回来,还得把老本给赔进去。 挨了揍的土王咽不下这口气,派人带着一笔可观的财物去找荷兰人帮他出头,名义上他可是荷兰人的小弟,现在他被人欺负了,荷兰人得替他出头。而荷兰人也真是够意思,收下了他送来的财物,立即派出四艘军舰去找杨梦龙麻烦……这只能说杨梦龙跟荷兰人八字犯冲,在台湾他把荷兰人收拾得够狠,现在荷兰人反过来欺负他了。不过荷兰人发现了搁浅的战歌号角号之后立即就将替小弟出气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我靠,这么大的军舰,就算是荷兰本土也不多见吧?还有军舰上那些大口径舰炮,更是无价之宝啊!他们很不够意思的将替小弟出头这一任务当成用过的厕纸给扔到了一边,七手八脚将战歌公主号给拖回了科伦坡。 这下可闯大祸了,战歌号角号可是大明海军的旗舰,就算它损毁比较严重,也无损它的地位,荷兰人乘人之危,将战歌号角号拖回来,等于打了整个大明海军的脸,杨梦龙岂能放过他们!当下,这个不挡路的石头也要踢两脚的二货立即带领所有人马,朝科伦坡城杀了过来,在路上还跟荷兰人的仆从军打了八场,八战连胜,一路冲到科伦坡城下,砍瓜切菜都没这么轻松。荷兰人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拿他的威胁当一回事,派出八百人在科伦坡城外跟他打了一场,被他打得全军覆没,这才知道这个二货的厉害,极度惊慌起来,把能动用的人手全部动员起来,关闭城门死守! 于是,一场兵力之比为十比一的攻防战拉开序幕,五千人在防守,四百人在进攻,而那四百人居然一鼓作气就攻破了城墙……这样的神展开实在是让人无语!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蒋燕黛眉一扬,面带煞气叫:“元帅,这帮西夷死性不改,都还没有支付清侵占台湾的赔款,又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强夺我们海军的旗舰,这是对我们海军极大的侮辱,这笔账,我们应该跟他们算清楚!” 凯瑟琳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对,不能就这样算了!在欧洲,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是对一个国家,一支军队极大的侮辱,是要诉诸战争的!”荷兰作为新兴的海上强国,以航海和商业立国,对威尼斯在地中海的地位和商业利益构成了严重的威胁,甚至还有过向威尼斯贷了巨款不还还串通英国法国联合出兵打到威尼斯迫使威尼斯销账的劣行,威尼斯人对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只是实在打不过荷兰人,只能忍着。现在荷兰作大死招惹了一个可怕的强敌,凯瑟琳自然乐意看到明军大发雷霆,将荷兰人在亚洲的殖民地通通摧毁,最好打到欧洲去狠狠的削狗日的荷兰人! 杨梦龙自然知道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瞪了她一眼,说:“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不用你说我都烧不了他们!蒋燕,你带的炮弹够不够?” 蒋燕说:“炮弹足够!” 杨梦龙问:“水兵呢?有多少?” 蒋燕扳着手指头数了数,说:“凑一凑的话,三百来人是可以凑出来的。” 杨梦龙说:“好极了,你立即将能拿步枪参战的人都给我派过来,同时用舰炮对准城墙给我轰他娘的,直到把它轰塌为止!”他望着烟火四起的科伦坡城,哼了一声:“今天,我要让锡兰岛换一个主人!” 元帅的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蒋燕将她的舰队所有勤杂人员全部动员起来配发步枪、手枪、手榴弹,加入攻城队伍之中,同时指挥战舰用舰炮对准科伦坡城猛轰。隆隆炮声敲响了荷兰殖民者的丧钟,威力巨大的炮弹破空而来,落在城墙炸得碎石乱飞,落入城中则是房舍倒塌血肉横飞。舰炮的威力可比雷击炮猛多了,十几发炮弹下去,一个街区便一片狼籍,尖叫声和哭喊声响彻云宵,平民不顾荷兰人的警告从没有遭到攻击的方向蜂拥而出,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连带的,荷兰人精心布置的街垒也被他们冲得一塌糊涂。杨梦龙乘机发动进攻,七百名明军士兵冲进城去,用步枪、刺刀、手榴弹跟敌军展开激烈的拼杀。 荷兰士兵躲在巷子里或者建筑物顶部用弓弩和火枪拼死抵抗,锡兰岛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洋的基本盘,战略地位举足轻重,一旦丢了,他们在印度洋的殖民体系很有可能会崩盘,这个责任没有人负得起,所以在总督的咆哮中,所有荷兰士兵都豁出去了,死战不退!而明军水兵则被他们彻底激怒了,一上来就下死手,像剃刀一样很耐心的清理着每一个角落的抵抗誓力,他们当中不断有人倒在荷兰人的火枪之下,但是荷兰士兵死得更惨,放了一枪之后就没有机会再放第二枪了,不是被排枪打成筛子就是被手榴弹炸得断手断脚,甚至被刺刀捅成马蜂窝。荷兰士兵从巷子里跳出来,从屋顶上跳下来,挥舞双手长剑跟明军士兵肉搏,结果……他们身上的板甲阻碍了他们的行动,绝大多数人还没冲到明军士兵面前就被明军士兵开枪打死。板甲在欧洲战场还是挺管用的,口径小一点的火枪都很难打得穿,长矛也很难刺得穿,长剑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板甲是欧洲军队的标准配置。但是面对明军,这副重达二十公斤的铁板屁用都没有,一枪过来就是一个窟窿,洞穿板甲之后变形的弹头杀伤力更恐怖,挨上了就凉了! 恶战一天,明军打死了至少七百名敌人,大街小巷全是尸体,血流满地,惨不忍睹。但荷兰人没那么容易认输的,到了晚上,他们从巷子里钻出来发动夜袭,明军不熟悉地形,吃了不少亏,被迫后退,荷兰人一口气夺回了三个街区。但是明军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先是发射照明弹把战场照得亮如白昼,然后用几门90毫米口径雷击炮轰向每一个有荷兰士兵活动的角落,连人带房屋一并炸翻,一口气打出了六百多发炮弹,炸得荷兰人死伤累累。等发动反击的荷兰人血流得差不多了,几百名明军士兵挺着刺刀怒吼着冲了上去,发动白刃冲锋,看到荷兰士兵就是一个排枪,然后用刺刀猛捅……早就被雷击炮轰得大小便失禁的荷兰人哪里抵挡得住如此凌厉的白刃冲锋,不是被捅死就是连滚带爬的逃跑,好不容易夺回来的街区又全部丢给了明军,还让明军乘势抢了两个街区。 第二天激战继续,只不过荷兰人已经绝望了————明军主力舰队陆续杀到,上千名陆战队员加入了战场。几百名由勤杂人员拼凑而成的部队他们都打不过,有着“黑色死神”之称,连满洲八旗劲旅都闻风丧胆的黑色死神他们就更加打不过了。战至当天下午,城内的荷兰士兵及其仆从军几乎死伤殆尽,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躲到总督府,绑了总督打出白旗向明军投降,科伦坡城就此易主,荷兰在锡兰岛的统治也宣告终结了。 杨梦龙走进总督府,那位倒霉的荷兰总督垂头丧气,勉强保持着所谓的贵族礼节向他行礼,说:“明国将军,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不知道那是你们的战舰……是该死的土人挑拨离间,引发了这场战争,我们对此深感遗憾,并且愿意向你们支付让你们满意的战争赔款,只求你能尊重我们在锡兰岛的利益,保障被俘的荷兰将士的人身安全……” 明军将领们面色阴沉,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肥猪,一言不发。凯瑟琳幸灾乐祸地说:“总督阁下,本来我对荷兰人贪得无厌并且毫无信用的性格是很厌恶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佩服你们的勇气,居然敢把明国海军元帅的旗舰当战利品拖回来,怎么说呢?用明国人的话来说,你们真是有种!” 明军将领们的面色更加阴沉了,荷兰总督则面色煞白,讷讷的说:“我们……我们事先真不知道那是军舰啊!我们以为是一艘搁浅的商船……” 杨梦龙手一挥,说:“少废话,我告诉你,你们把我给惹毛了,就算你说出朵花来,一顿打也是逃不掉的!你马上返回荷兰,告诉荷兰国王,说你们抢了我的旗舰,这是对大明,对大明海军的严重挑衅,我们无法忍受这种挑衅,决定向荷兰开战,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 凯瑟琳那幸灾乐祸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让总督大人有种吐血的冲动: 总有刁民想害朕! 六十七 轻而易举的征服 经过一番波折,被风暴吹散的舰队总算重新集结了起来,虽说损失了不少兵员、物资,但整体实力还在。不仅如此,他们还顺手拿下了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锡兰岛,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当然,他们的好运就是荷兰人的霉运,这场风暴为他们刮来了一号灾星,一下子就把地盘给弄丢了。当然,更加倒霉的还在后面,他们抢夺明军舰队的旗舰的举动等于打了整个大明海军的脸,这笔账可有得算了,杨梦龙说要向荷兰宣战可不是说着玩的! 舰队在这次风暴中受了不少损失,杨梦龙当然要想办法补回来,他下令将被俘的荷兰士兵当成奴隶卖给各土王,至于卖过去之后是拿来做牛做马还是拿来配种,就是那些土王的事了,他管不着。“荷兰牌”奴隶深受各土王的欢迎,土王们争相购买,甭管怎么样,总得买几个回去才行。荷兰人占领锡兰岛这些年,强占土地、屠灭部族这类事情可没少干,跟各土王之间爆发冲突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们实力强大的时候那些土王当然只能咬牙切齿,但现在他们被打败了,成了俘虏,土王们自然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把这些家伙弄回去做人祭,以告慰惨死在荷兰人手里的族人在天之灵!当然,也有比较有眼光的。有些愚昧但有点儿小聪明的土王认为,荷兰人这么能打,生出来的后代一定也很出色,所以将他们买回去给自家部落的女人配种,希望能够生出一批像这些荷兰士兵一样英勇善战的勇士……碰到这种有眼光的土王的荷兰俘虏就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不仅保住了小命,还过上了天天晚上都有三四个女子伺候的性福生活! 只是,几个月后杨梦龙再看到这些幸运儿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这些小白脸一个个面色蜡黄,眼圈浓黑,走路直打摆子,看到女人就腿肚子直抽搐…… 卖掉这些战俘让杨梦龙小小的赚了一笔,但是相对于风暴造成的损失,这点小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想要扭亏为盈,还得打那个著名的神牛之国的主意。所以等科伦坡的局势稍稍稳定下来之后,他留下一千五百名士兵据守已经被占领的地区,自己率领舰队扬帆出海,兵锋直指印度。 此时的印度,莫卧儿王朝已是江河日下,国力渐衰,荷兰、葡萄牙、英国等国纷至沓来,在印度沿海地区建立殖民据点,甚至为争夺殖民据点大打出手,莫卧儿王朝对此也毫无办法。不过印度应该觉得幸运,现在英国海军本质上只是一群商人,一群海盗,在亚洲这边并不强大,而荷兰和葡萄牙也没有成为一个大国的雄心壮志,能占据一些重要港口建立殖民据点他们就很满足了,征服整个印度?呵呵,就他们那点人口真把印度给占了,还不知道谁征服谁!有雄心壮志的没实力,有实力的没雄心壮志,所以阿三现在还能愉快的种田、拜神、日妹子,心情好了就手舞足蹈边唱边跳来一首《我在东北玩泥巴》,日子过得很欢乐,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海上的威胁正在逐步加深,整个南亚次大陆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不过,这回这场灭顶之灾提前到来了。 谁也不知道这支黑色军团到底是从何处来,他们驾驶着数以百计的战舰,如同被风暴驱动的乌云般从锡兰岛出发,漫过大海,出现在孟加拉湾,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盘据在此地的荷兰、葡萄牙、英国等国的商船、战舰展开猛烈攻击,口径惊人的舰炮喷吐出雷霆万钧的火球,坚固的战舰在它们面前不堪一击,棱堡在它们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大团大团火光从各个港口冲天而起,短短数日,欧洲人在孟加拉湾的战舰和武装商船便被悉数送进了海底,最惨的是,欧洲人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谁在揍他们! 摧毁了欧洲人在孟加拉湾的所有战舰之后,这支舰队冲进港口,强行登陆,大批身穿黑衣、头戴黑色钢盔的武士登陆,向欧洲人发动猛烈进攻。首先遭到攻击的是荷兰人,他们用巨大的石块在恒河出海口处建立了一座大型棱堡,里面驻扎有七百人,莫卧儿王朝曾出动四万多人围攻,啃了整整八个月都啃不动,只好撤军,这座棱堡因此也被称为“永不陷落的要塞”。这次永不陷落的要塞又一次面临着巨大的威胁,这支黑衣军团已经杀过来了。 荷兰人首先派了四百人离开棱堡与对方交战,他们按照操典,在棱堡外建立了工事,准备凭借工事与对方周旋,等对方露出破绽了再发动冲锋,一举击溃对手。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刚进入工事,尖啸声骤起,雷击炮炮弹砸了过来,落入工事内,将荷兰士兵炸得血肉横飞。虽说雷击炮精度有限,打十炮不见得有一炮能打中,但是飞溅的弹片却不存在什么精度问题,被击中就是个死!还没有正式交战,荷兰人就损失了一百多人,不得已,只好离开工事逃回棱堡。而此时,对方的火枪响了,排枪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将荷兰士兵成片撂倒,通往棱堡大门短短两百米的距离尸体横卧一地,惨不忍睹。荷兰人惊魂甫定,黑衣军团便展开攻城了,八门从军舰上拆下来的120毫米口径舰炮推到四百米距离对着棱堡猛轰,炮弹打在棱堡墙上爆炸,火光冲腾,碎石横飞,整个棱堡都在震动,在破裂,不少荷兰人被活活震死。发射了上百发炮弹之后,黑衣军团开始冲锋,架起梯子爬上棱堡,开始清理残敌。他们用一种可以连射的手枪朝被轰得灵魂出窍的荷兰人猛射,往可能藏有人的角落投掷一种爆炸威力巨大的小炮弹————这种小炮弹他们每名士兵都带着好几枚,一枚抡过来,死的绝对不止一个两个!如果荷兰士兵冲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会拔出一种前阔后窄带着狗腿弧度的弯刀进行砍杀,这种弯刀背厚刃薄,斩切力跟短柄斧有一拼,能砍能刺,在这些家伙手里是一件可怕的杀人利器,很多荷兰士兵的身体被这种弯刀砍成了残废,有的手臂被齐肩斩断,有的颈部被沿着肩膀切开,有的腹部被切开内脏暴露在空气中……号称永不陷落的要塞的恒河棱堡在一天之内就被攻破,变成了据守棱堡的荷兰士兵的公墓。 随后这支黑衣军团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四处攻打城镇和村庄,不管是欧洲人还是印度人,都是一顿胖揍,每攻下一地便将该处的黄金、白银、美女抢清光。他们对宗教毫无敬畏之心,历史悠久的神庙在他们眼里就是坨屎,最为尊贵的婆罗门祭司则是绑肉票勒索巨额赎金最理想的目标……他们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死神,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无数生命,将数以万计的土著驱离家园自生自灭。土著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园也奋力抵抗,但是他们的抵抗被重炮和火枪毫不留情地粉碎,顽强的抵抗换来的只是更惨烈的打击……一位仓皇逃离孟加拉的婆罗门祭司望着神庙焚烧时燃起的火光哀叹:“神啊,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将我们从这些来自地狱的恶鬼的魔爪下解脱出来吧!” 孟加拉是莫卧儿王朝在不到一百年前才吞下去的肥肉,莫卧儿王朝当然不甘心就这样吐出去。在黑衣军团入侵孟加拉的三个月之后,莫卧儿王朝的皇帝沙贾汗调集十三万大军,搜罗四百多艘战船,号称雄师四十万,浩浩荡荡杀向孟加拉。这支军队集中了莫卧儿王朝大半的精英,拥有七千凶悍的锡克骑兵,一万一千名兰西尔弓箭手,还有一百头战象,以及六十门花重金从荷兰人手里购买到的大炮,此外被揍得满头包的荷兰、葡萄牙、英国也凑了上千人参战,而对手……据可靠情报,他们撑死也就两万人,这么大的优势,没理由打不赢的。 印度人信心十足的a了上去。 黑衣军团果然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他们放弃大量被占领的土地快速撤退,但每次撤退都会大量埋设地雷,填平水井,烧掉房屋,将大量腐臭的死尸扔进河里污染水源,偶尔给印度人留下一些粮食,里面也掺了大量腐烂的粮食,快速推进的印度大军每天都被地雷炸死炸伤一大堆人,至于喝了被污染的水,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而病倒的更是不计其数,双方还没怎么交战,印度大军便伤兵满营了。拉贾汗不得不下令大军向港口进攻,试图夺取港口通过海运获取补给,他很清楚,再继续这样下去,他就没有军队可带了! 大军顺利抵达港口,也等来了满载着补给的船队。然而挂着黑旗的舰队随即出现,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向运输船队,舰炮齐鸣,港口内炮火连天……短短一天之内,拉贾汗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四百多艘大船全部被送进了海底,一片船板都没给他留下来。 现在拉贾汗终于意识到大势不妙了,他顾不得颜面了,抛弃了大量伤病的士兵,率领锡克骑兵、兰西尔弓箭手等几万精兵迅速撤退。但是来时容易,想走就难了,先前一直避战的黑衣军团幽灵般冒了出来,兵分四路发起猛攻,在铺天盖地的炮火毫不留情地辗碎了称雄一时的兰西尔弓箭方阵,如飞驰的铁墙般猛撞过来的骑兵墙用马槊和马刀将兵力比对方多出四倍的锡克骑兵杀得人仰马翻,恐慌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拉贾汗发现对方似乎是纯步兵,没有工事掩护,孤注一掷派出几十头战象冲击敌阵,这些庞然大物刚刚出动,炮弹便砸了过来……黑衣军团很快就完成了对他们的合围,一万多支火枪不断吐射着催命的膛焰,几十门大炮的咆哮震撼着大地,火箭炮开火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在燃烧,印度士兵的惨叫声和哭喊声响彻云宵…… 这是莫卧儿王朝建国以来败得最惨的一仗,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屠杀。仅仅一个下午,拉贾汗和他身边的八万大军就完了,完蛋得很彻底,包括皇帝和大批文臣武将在内,五万多人变成了乌鸦盛宴上的美餐,一万多人负伤,命不久矣,还有一万多人被俘,有命逃出生天的不过数千而已,历此一役,莫卧儿王朝举国精兵几乎被一扫而空,整个印度为之震骇! 一个月后,黑衣军团带着拉贾汗的头颅和盔甲兵临城下,包围莫卧儿王朝的首都德里城。经过长达三个月的围困,山穷水尽的莫卧儿王朝在皇后的带领下开城投降,黑衣军团进入德里城,尽掠城中金银珠宝,纵火焚城,大火三日不灭。 德里城被攻破,皇室和百官投降,意味着莫卧儿王朝就此画上了句号,这样的结果让绝大多数人都大为震惊。虽说印度被征服了无数次,但是被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征服,还是头一回。幸运的是黑衣军团似乎无意吞并整个印度,毁灭了德里城之后他们便带着战利品返回孟加拉,将一片群龙无首的土地丢还给了印度人。矢志复仇的人当然不在少数,但是绝大多数印度诸侯发现,跟打败黑衣军团相比,皇位貌似更有吸引力…… 内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六十八 “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轻易地征服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 凯瑟琳望着满载战利品和美丽的白人女奴的商船一艘接一艘地从港口开出,驶向马六甲海峡,不无感慨地对一脸臭屁的杨梦龙说。她是真的很感慨,印度啊,传说中的黄金国度啊,这个国家的面积差不多有整个欧洲那么大了————不包括俄罗斯的欧洲只有可怜的五百万平方公里,所以拿破仑直到打到俄罗斯了才愕然地发现原来世界这么大。对于欧洲人来说,想要征服一个如此庞大的国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印度不是还停留在石器时代的美洲印第安人,他们拥有数千万人口,拥有丰富的铁矿和精湛的冶炼工艺,拥有无数强悍的武士和庞大的战象,就欧洲人这点可怜的力量,真啃不下来。可是杨梦龙却做到了,他只带一万多人,只用了几个月时间便征服了印度,攻破了印度的首都,掠夺无数财物和美女大摇大摆的离开,仿佛印度是他的后花园,他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似的,这不得不让凯瑟琳为之惊叹。 杨梦龙得意地说:“这算什么嘛,印度这个国家是干嘛的?就是用来被人征服的呀,连阿富汗人都曾经征服过印度,我总没有理由连阿富汗人都不如吧?” 凯瑟琳笑骂:“才夸你两句你就鼻子翘上天去了是吧?” 杨梦龙说:“我这个叫坦率!” 凯瑟琳说:“坦你个头!”整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有些纳闷地问:“对了,你都大获全胜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占领整个印度?你不像个短视的人啊,为什么要放弃这等有利的时机,仅仅是掠夺德里便撤退?” 杨梦龙叹气:“我也想一举占领整个印度啊,问题是我手里就这么一点人,印度却有几千万人,这么点人撒进去跟往大海滴酱油有什么区别?只能先占领孟加拉,往孟加拉大量移民,等移民站稳脚跟了再逐步向整个印度扩张啦!” 凯瑟琳怵然一惊:“你要的不是征服印度,让印度称臣,而是彻底占领这片土地,将这片土地变成你的国人的家园!?” 杨梦龙说:“对啊,我们老祖宗一直是这样干的,要不你以为我们比西欧大上整整一倍的领土哪来的?” ————广义上的西欧包括了除俄罗斯和巴尔干半岛之外的所有国家,总面积约五百万平方公里,在这片五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着数百个民族,几千个语种,光主流语系就有数十个之多,而比西欧大上整整一倍的中国则只有五十来个民族(有不少还是硬拉出来凑数的),主流语系只有一种。砖家们时常感叹中国的地理位置太封闭了,没有外部压力,导致中国固步自封,放他娘的臭屁,如果西欧有一个民族把其他民族都扫灭了或者同化了,把能占的地都占了,还有个屁外部压力!曾经生活在中华大地上的民族何其之多,山东有东夷、徐夷、淮夷,山西有赤狄、白狄,河北有东胡、林胡、楼烦,陕西有羌人、匈奴、义渠,湖广和江南有荆蛮、百越,四川有巴人、蜀人、僰人,贵州有夜郎……还有乘华夏内乱入侵的鲜卑、突厥、羯人、氐人、蒙古人、女真人、契丹人、胡里改人……在中华大地上出现过的民族数都数不过来了,但中国的面积却越来越大,哪怕是天下大乱也没有出现过像欧洲那样小国林立的局面,为什么?不管经历何等可怕的战乱,这片土地最终还是实现统一,而不是分裂成几个十几个小国家,为什么?只怕欧洲人想破脑壳都想不明白。 凯瑟琳却隐隐知道,中国人扩张到哪里,哪里就将变成中国的永久性领土,不管那片土地上生活的是什么样的民族,曾建立过什么样的国家,最终都将连渣都不剩,只剩下一拨人: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国人。杨梦龙的征服不是掠夺,不是占领,不是奴役,而是最终将整个南亚次大陆都变成大明永久性的版图,让明人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 好可怕的胃口,光是想想,她都不寒而栗。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杨梦龙说:“尼泊尔国王已经派使者跟我联系,表示愿意向大明称臣,我打算把尼泊尔人武装起来,让他们向印度人开战,去占领印度人的土地,我们只是在后面提供点武器就行了。” 凯瑟琳说:“你真阴险!” 回应她的,是一串得意的笑声。 尼泊尔与印度相邻,跟孟加拉隔着窄窄的西里古里走廊,明军大举入侵印度,攻破德里城,这么大的事尼泊尔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千百年来,印度无数次向尼泊尔武装移民,把尼泊尔折腾得够呛,占了尼泊尔不少土地,现在印度倒大霉了,尼泊尔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尼泊尔国王以最快的速度向明军表达了愿意向大明称臣的意愿,只要大明能帮助他夺回被印度侵占的土地就行了。尼泊尔人真的是太心急了,不等明军回复便动员了全国军队,两万多名尼泊尔青年拿着木制的盾牌和收割稻子的弯刀走上战场,如大风刮过麦田一般血洗一个个印度人定居点,死在他们手中的印度人何止数万!杨梦龙对这种事情自然是喜闻乐见,能指使小弟去殴打对手,自己在一边吃瓜围观,何乐而不为! 所以凯瑟琳骂他阴险,那是一点都没错。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吹着海风欣赏着海景,享受着这种轻松的氛围,不管是杨梦龙还是凯瑟琳,都是心情愉快。 突然,杨梦龙被一艘匆匆入港的船给吸引住了,他指向那艘船对凯瑟琳说:“凯瑟琳,你老家的船来了,瞧,黄金狮子旗!” 黄金狮子旗是威尼斯城邦共和国的国旗。 凯瑟琳吃了一惊,扭头望去,可不是,那艘船的桅杆上,一面黄金狮子旗猎猎飘扬。她有些纳闷:“我们威尼斯城邦的船很少会在这里进港的呀,这艘船怎么跑这里来了?” 杨梦龙说:“那你恐怕得去问船长了。” 凯瑟琳说:“我去看看!”站起来提一提裙脚,快步走向栈桥,摘下白纱帽朝迎面使来的大船挥动致意。船上的水手们也看到了她,放声欢呼,船很快就靠近了栈桥,身材高瘦的船长跳上栈桥,打量着凯瑟琳,忽然膝一弯,半跪在地,激动地叫:“丹多罗女伯爵,我可找到你了!” 凯瑟琳打量着他……嗯,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浓眉大眼,一头金发,面部消瘦,左颊有一道利器划出来的伤口,正是这道伤口为他增添了几分粗犷的、危险的气息,这显然是一位很干练的海军军官,商船船长可没有这样的气质。她问:“你是海军的?” 金发汉子说:“是的,我是海军马略号战舰舰长齐格菲,女伯爵肯定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不过女伯爵的芳名我却早已知晓。” 凯瑟琳对这记马屁不为所动,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马略号可是我们海军的主力战舰啊,你身为舰长,肩负重任,却坐着一艘商船不远万里跑到亚洲来……威尼斯是不是出事了?快说!”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齐格菲苦笑:“什么都瞒不过聪慧过人的女伯爵……” 凯瑟琳可没耐心听他扯淡:“别废话了,快说,威尼斯出什么事了?” 齐格菲拿出一封信,说:“这是执政官亲笔信,要我亲自交到女伯爵手里。”又拿出一封信,“这同样是执政官的亲笔信,不过是托女伯爵转交给中国皇帝的!我们出发的时候有四艘船,一路上跟阿拉伯海盗打,跟南欧海盗打,跟无情的风浪搏斗,好不容易抵达亚洲,就只剩下这艘破破烂烂的商船了……万幸的是女伯爵你正好在印度打仗,省去了我们几千海里的路程,否则我都不知道这艘商船还能不能坚持到我将这两封关系着威尼斯生死存亡的信交到你手中!” 凯瑟琳简直有些骇然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齐格菲神情黯然:“奥斯曼帝国海军再一次大举出动,向我们发动进攻了。当然,这不算什么,我们跟土耳其人打得还少么,早就习惯了。最要命的是欧洲背叛了我们,在我们与土耳其人血战的时候,法国、英国、荷兰三国海军突然出动,向我们发动进攻!” 凯瑟琳愕然,良久才苦笑:“他们又还不起贷款了,要用武力逼我们销账是么?”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几乎每一次他们总能如愿,威尼斯只是一个城邦,根本无力与这些庞然大物抗衡。 齐格菲咬牙说:“不,这次不一样了,他们倾尽全力不是为了迫使我们销账,他们……是铁了心要灭掉我们!” 轰隆! 一个狂雷毫无预兆地炸开,震耳欲聋,凯瑟琳身体狠狠一颤,险些摔倒。她红润的面色变得苍白,捏住那两封信的手微微发抖,身体摇摇晃晃,随时可能要昏迷过去。西欧人的短视和贪婪威尼斯早就见识过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这些以上帝的名义走到一起挥舞长剑的十字军战士与威尼斯人一起攻下了君士坦丁堡,并且占领君士坦丁堡长达五十年之久;拜占庭灭亡之际只有威尼斯派了一支海军前去支援,整个欧洲不为所动,放任土耳其人攻下君士坦丁堡,让欧洲失去了最坚强的堡垒……现在他们居然与土耳其人联手对付威尼斯!? 真不敢置信! 更可怕的消息还在后面: “他们被威尼斯的财富和地盘迷住了心窍,将基督徒最起破的良知和道德都抛到了脑后,野蛮地污蔑我们是非基督徒,向我们发动圣战!最可怕的是热那亚、那不勒斯、米兰、都灵等城邦也明里暗里的加入了他们的阵营,现在我们已经被整个欧洲孤立了!我们无法抵挡整个欧洲的进攻,执政官让我带上这两封信赶到东方来,事件的前因后果他都在给你的信中写清楚了,至于另一封信,是让你转交给大明皇帝的求救信!” 六十九 夕阳下的狮子旗 克里特岛是希腊第一大岛,位于希腊的南端,是爱琴海中最大的岛屿,拥有优良的港口和气势恢弘的山脉,风光殊美,它距离非洲大陆只有三百公里,是地中海的交通要冲,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它是希腊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拥有极为古老的宫殿和雕塑,拜占庭曾视它为自己皇冠上的宝石,为了它不惜跟强大的阿拉伯的反复争夺,通过一次次艰苦卓绝的远征将它从阿拉伯人手中夺回来。十字军洗劫君士坦丁堡的暴行给这个千年帝国造成了致命的打击,皇冠上的明珠就此蒙尘,百年之后,重新夺回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人将它打包卖给了威尼斯人。威尼斯人对这块宝地钟爱有加,大力经营,经过四百年的g开发,最终将这里它变成了威尼斯城邦最为富庶的海外领土,他们甚至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美丽的小王国,名为干地亚。如果说克里特岛是拜占庭皇冠上的宝石,那么干地亚就是威尼斯城邦的皇冠,正因为有这顶皇冠,威尼斯人的事业才会如此光荣。 然而,随着土耳其人的崛起,威尼斯人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土耳其人对领土的渴望是没有极限的,克里特岛战略位置如此重要,又如此富庶,自然是土耳其人抢夺的黄金对象,地中海从此烽烟四起,威尼斯人与土耳其人之间的百年战争就此爆发。威尼斯人凭借优秀的海军一次次在地中海压制着土耳其人,但是土耳其人那强大的国力却让威尼斯人有一种正在跟从高山上滚落的大石搏斗的绝望,他们始终无法让土耳其人伤筋动骨,而土耳其人却一次次让他们痛彻心扉。六十年前,威尼斯、西班牙和罗马教皇的联合舰队在勒班陀战役中击败了土耳其人的舰队,取得了一场大胜,但是这场战争却是以威尼斯向土耳其支付三十万金币的赔款结束,虽说威尼斯人很富,但是这样一笔巨款也着实让他们肉疼。所以这几十年来威尼斯无时无刻不在加强军备,研发新型武器和战舰,避免六十年前的悲剧再次发生。 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现在土耳其人又打过来了,而且还拉上了整个西欧,这次他们可不是夺取一点土地就满足了,他们是打算灭了威尼斯! 安德烈执政官在首战失利之后便感觉大事不妙,开始积极寻找盟友。让他绝望的是,似乎整个欧洲都成了威尼斯的敌人,任凭他百般周旋,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整个欧洲最强大的国家都在攻击他们,就连意大利半岛上那些同文同种的城邦,也对他们大打出手,甚至打得比土耳其人还狠!欧洲人指责威尼斯忘记了黄祸的恐怖,向该死的中国人提供了欧洲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使得中国人有能力扬帆出海夺取大量欧洲人的殖民地,严重损害了欧洲人的利益,他们要让威尼斯人为此付出代价!对此安德烈执政官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算是看透了,这些年威尼斯通过与中国的贸易,财富滚雪球般增长,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的蛋糕上挖走了一大块,也招来了这三个国家的忌恨;英国国内火乱需要找个靶子转移民众的注意力,最好从威尼斯身上获得一大笔赔款以改善财政状况;法国那个老奸巨滑的黎塞留首相则是因为威尼斯海军实力日渐增强,担心威尼斯独霸地中海……至于意大利那些城邦则是纯粹的不希望威尼斯继续壮大,具备统一意大利的实力,总之每个国家,每股势力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每股势力都希望从威尼斯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大块肉!安德烈执政官简直就要绝望了,就算将整个威尼斯切成片片全送出去,也喂不饱这帮恶狼啊!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凯瑟琳,立即给她写了两封信,让这位与大明帝国的两位元帅都有着不错的私交,甚至跟大明皇帝也有交情的女伯爵出面斡旋,请求大明皇帝出皇支援威尼斯,威尼斯愿意成为大明的海外藩属! 信送出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而战事却越发的惨烈。安德烈执政官下令放弃了一些无法固守的海外领土,收缩兵力固守本土和干地亚等核心地盘,苦守待援。他坚信精明干练而且有着出众的外表和气质的凯瑟琳可以在中国发挥巨大的影响力,把中国的注意力拉到欧洲来。这可是一个比整个欧洲加起来还要大的庞然大物,如果他能站到威尼斯这边来,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支持,也能大大改善威尼斯的处境! 只是……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 干地亚的领主、凯瑟琳的族兄格雷科伯爵身披板甲,站在雷西姆农港口往远处眺望,默然无语。而就在港口内,八艘伤痕累累的战舰停泊在那里,伤得最严重的一艘连主桅杆都被打断了,一片狼籍,舰艏和两舷的130毫米舰炮黑洞洞的炮口高昂着,仿佛一只只朝着爱琴海怒视的眼睛。在过去长达一年的战事中,这些巨炮将无数敌舰生生轰成了火球,让土耳其人、法国人、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热那亚人、那不勒斯人……让每一个曾经不得不面对它的怒火的人,都闻风丧胆。正是凭着舰炮上的优势,威尼斯在这场众寡悬殊的战争中还得以支撑,没有过早地露出败迹。但是形势正在急剧恶化,不是一两件武器能够改变的,哪怕威力再大的舰炮也没用! 舰队指挥官鲁索就在伯爵身边,叹息着说:“每门炮只剩下三十发炮弹,最多只够打两次小规模的海战了……伯爵,岛上的军火库真的一发炮弹都找不出了么?哪怕一发也好啊!” 格雷科苦笑:“这些炮弹的库存早就消耗干净了,你们舰上的那些炮弹就是最后的存货啦!我已经给威尼斯送去紧急信件,让威尼斯尽量调拨一批炮弹过来……” 鲁索神色更苦涩:“本土要面对整个西欧的围攻,只怕压力更大吧?” 格雷科说:“那帮西欧蛮子心不齐,每次战役都是狼上狗不上,指望别人上去送死自己好捡便宜,所以本土的压力反而没有干地亚这边这么大,这也算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周就会有四艘大船抵达干地亚,那上面会有大量粮食和三四千发你急需的炮弹,应该能解干地亚的燃眉之急。” 鲁索喃喃说:“但愿能顺利抵达吧……该死的土耳其人,越逼越紧了,如果我有足够的炮弹,凭着这八艘战舰,我能干掉他们四五十艘战舰啊!” 格雷科叹息:“谁让我们没有办法生产这种炮弹呢?希望凯瑟琳那边一切顺利,就算无法说动中国皇帝出兵,能买一批炮弹回来也好啊!” 两位指挥官都沉默下来,长时间地眺望大海,颇有点儿望眼欲穿的味道。他们一直在盼着凯瑟琳能率领一支满载炮弹的船队,乘着海风出现在地中海,每天都在眺望,但是除了土耳其人越来越嚣张的舰队和飞翔的海鸟,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此时,在威尼斯,十几艘威尼斯战舰护送着四艘满载粮食和炮弹的商船出海,驶向希腊。一艘装载有大量炮弹的商船是重点保护的对象,在出发之前执政官曾对叮嘱舰队司令:如果遇到敌军舰队的截杀,无法获胜,可以放弃运输粮食的商船,集中全力护送满载炮弹的船,不惜一切代价把炮弹送到干地亚! 舰队选择了一条隐秘的航线,避过比较热闹的航道朝希腊驶去,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一点嚣张的本钱了,大家只希望不要被敌军发现,平平安安的将弹药物资送到希腊。 然而天不从人愿,驶至中途,数艘法国战舰冒了出来,截住了他们。如果只是区区几艘法国战舰,威尼斯人还不放在眼里,法国人不是海军强国,要收拾他们很容易。但是在这几艘海国战舰后面,还有四十多艘荷兰和葡萄牙的战舰,在他们后面,同样有二十多艘英军战舰冒了出来!西欧人看着被自己包围的猎物哈哈大笑,海风传来他们张狂的呼喝声,内容无非是:“干掉他们!小心,不要把所有军舰都打沉了,夺下一门舰炮者封爵位!” 威尼斯这些来自东方的巨炮在给敌军带来死亡的恐惧的同时,也引来了敌军的垂涎,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夺取几门过去仿制,但一直无法如愿,这次伏击,与其说是消灭威尼斯舰队,不如说是单纯就想夺取一艘威尼斯战舰,获取几门舰炮。 威尼斯水手们没有惊慌,炮手各就各位,所有目光望向旗舰。 舰队司令官面沉如水,咬牙说:“不要跟这些西欧蛮子纠缠,集中火力杀出一条血肉,尽快赶到希腊!” 旗语挂了出去,斯尼斯舰队组成双箭队形,将四艘商船保护在中间,舵手娴熟地操舵,舰队转向抢逼风口,掌帆手齐心协力调节风帆让战舰发挥最快的速度,整支舰队像一个巨大的铁箭头,朝着实力最为单薄的英国舰队疾冲而去。隔着老远,130毫米舰炮就发出了可怕的咆哮,炮弹带着火星轰然而出,呼啸着飞向英国舰队,立即就有一艘英军战舰猛烈地燃烧起来……英军舰队奋力开火,大大小小的实心铅球和链弹冰雹般飞来,打在舰体身上木屑乱飞,威尼斯舰队浑不在意,全速冲刺,直插英军旗舰!法、葡、荷三国舰队冲了上来,遭到威尼斯四艘断后的战舰的阻击,转瞬之间就有三艘战舰被击中……动若雷霆,捷若猎豹,巨炮的咆哮让西欧水手们肝胆俱裂,这一切都向西欧蛮子们证明,威尼斯海军依然是地中海的王者! 只是,夕阳之下,那面飘扬了八百多年的黄金狮子旗越发的显得黯淡了。 七十 穿上龙袍不像太子 城邦危殆,凯瑟琳不敢再浪费哪怕一秒钟,她立即去找杨梦龙,开门见山:“现在整个欧洲都在围攻威尼斯,我们末日将至,没有人愿意救我们,我只能指望你了!你……你能不能救救我们?求你了!” 杨梦龙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皱着眉头说:“事情不好办啊……欧洲离我们太远了,我很难说服皇帝出兵去为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威尼斯城邦打仗。” 凯瑟琳声音哽咽:“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整个欧洲都在围攻我们,我们找不到哪怕一个愿意帮我们一下的盟友,只能请求你们了!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争,让我们的城邦幸存下来,我们愿意把城邦所有黄金都给你们作为报酬!”她绝望地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出兵,就请你们卖一些炮弹给我们,没有这些威力巨大的炮弹,我们会彻底完蛋的!” 威尼斯城邦在拿到130毫米口径舰炮之后也组织了大批专家进行仿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炮不难造,以威尼斯的资源,一年造出六七十门都没问题,难在炮弹!”杨梦龙卖给他们的炮弹一共是两种,一种是在剧烈燃烧之余会散发大量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浓烟的硫磺弹,另一种则是用石油和火药按比例混合、风干后制成的火雷弹,后者威力尤为恐怖,那些排水量上千吨的战舰挨上两发基本上就完蛋了,用水去灭火的话只会烧得更猛。这两种炮弹都需要很强的化工底子才搞得出来,而这些都不是威尼斯城邦所具备的,他们当然生产不出来。所以齐格菲在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绕过非洲直奔亚洲的时候也为凯瑟琳带来了二十万枚金币充当经费,执政官要她用这笔经费尽可能多的购买炮弹,一枚金币都不要留。她也知道大明的难处,对大明直接出兵支援不抱什么希望了,只希望能多买一些炮弹。 杨梦龙看她哭得眼睛红肿的样子都有点心疼,默然片刻,说:“我和你回一趟北京吧……威尼斯城邦毕竟是最早跟大明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现在你们被围攻,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估计以后也没有哪个国家愿意跟我们建交了。” 凯瑟琳破涕为笑,拉住杨梦龙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 于是海军元帅带上女伯爵,乘上海燕号飞剪船,离开南亚次大陆直奔北京。 海燕号是大明跑得最快的船,航速达到惊人的十四节,它的出现意味着大明的造船工业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这只轻盈美丽的海燕带着杨梦龙和凯瑟琳昼夜兼程,穿越马六甲海峡,穿越茫茫南海,一路北上。在穿越马六甲海峡的时候凯瑟琳注意到,美丽的马六甲海峡已经是遍地烽烟,明军舰队正在毫不留情地围攻荷兰人在马六甲海峡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殖民据点,并且与上万名武装移民一起将巴达维亚团团包围。很显然,荷兰人作大死抢夺大明海军旗舰的举动已经将大明海军彻底给激怒了,他们要将荷兰人的势力连根拔起!缅甸、暹罗同样是烽火连天,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之后,迁徙到安南的蛮族大军已经攒足了气力,开始向缅甸和暹罗发动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也许上千年来不断被排挤、打击的记忆让他们心存恐惧,为了避免历史重演,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开拓疆域的机会,即便将来安南保不住了,他们也可以往缅甸、暹罗、真腊、高棉等地区歼徙,而不至于走投无路————这路思路就跟害怕没房子住,所以把整座城市都买下来一个样,这些山民啊,真是太淳朴了。 他们的淳朴是中南半岛各民族的噩梦。他们那所向无敌的重步兵军团手持火枪、长炮在前,大批武装移民手持刀斧弓弩跟在后面,军团每打下一地,就由武装移民将该地的平民全部驱逐甚至屠戮,正如真腊一位官员所说:“这些野蛮人像蝗虫一样扫过我们的土地,在被他们扫过的地方,不管是平民还是牲口,很少有活下来的!”这些国家也曾跑到北京去哭诉,但是很显然,百夷共和国的扩张是得到了大明皇帝的允许的,他们的哭诉屁用都没有。 这一切凯瑟琳都看在眼里,她心中苦涩无比。这种开疆拓土的场面威尼斯城邦在长达七八百年的历史中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但是现在,这些辉煌正像夕阳一样渐渐消失,留给威尼斯的,是一个极为黑暗的未来。古老的威尼斯,传承了古罗马的荣光的伟大祖国,您能熬过这无边黑夜,迎来日出那耀眼的瞬间吗? 海燕号速度极快,只用了二十多天就抵达了天津,这样的速度着实让人咋舌。杨梦龙可没有心情在天津停留,一下船就带着凯瑟琳直奔北京。 北京凯瑟琳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会为这座城市的快速发展所震惊。不过以前她都是以游客的身份进入这座城市,现在却是以威尼斯使者的身份,身份不一样,心情自然不一样了。面对那壮现的城墙和宫宇,她心中忐忑不安,要不是杨梦龙就在身边,恐怕她还得花更长时间才能鼓起足够的勇气进入北京。 两年了,北京变了很多,大多数街道都拓宽了,变成了水泥路,整洁美观。很多飞桅画栋的底第被拆掉了,变成了用钢筋水泥和红砖砌起来、外贴瓷砖的楼房,一幢就是一座要塞。排污管道和自来水管道已经覆盖了大多数街区,尤其是自来水管道,那可是从密云那边一路铺过来的,以前对于北京人来说密云那边甘甜纯净的水是很奢侈的东西,现在它已经成为千家万户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了,拧开水龙头就能喝到,非常方便。不过在很多显眼的地方都钉着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节约用水”,提醒市民要节约。几乎每一个街区都办了工厂,有纺织的,有制衣的,有做皮具的,有做粮食加工的,品种齐全得很。酿酒厂数量激增,这也间接的证明北京缺粮的历史已经彻底过去了,大量磷肥和粪肥使得粮食产量激增,北京周边地区输送的粮食便已经基本能够满足需要了,剩下的缺口则优先从辽东购买,鼓励更多的人移民过去开拓辽东嘛。现在粮食的价钱低到让人难以置信,而且还在一路下跌,供过于求了嘛,没办法,朝中一些官员甚至开始担心粮食价格这么低会不会挫伤农民种粮的积极性…… 北京地区的大工程还在继续。水利是重中之重,北京、天津两地大力修水库、打灌井、挖水渠,全力以赴确保农业用水。最大的工程是密云水库,皇帝下令要截断河流在上游修建一个巨大的水库,大到百年一遇的洪水都冲不垮,洪灾的时候可以防洪,旱灾的时候可以开闸放水,这项工程得到百姓的热烈支持,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忙得热火朝天。第一期工程已经接近尾声,第二期工程正在紧张准备,估计最多十年,这项伟大的工程便将竣工,投入使用,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工程,大家心气想不高都不行。 凯瑟琳喟叹:“真有活力……真好,能拥有这么强大的活力真好!” 杨梦龙说:“我们从来都不缺乏活力,只缺乏有脑子的领导者。” 在那一直空置着的元帅府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杨梦龙带着凯瑟琳直奔皇宫。凯瑟琳有点不安:“要不要先让宫廷的官员通传一下?皇帝陛下不一定有空……” 杨梦龙撇嘴:“得了吧,我去见他从来就没有通传过,他不上早朝的时候就到御书房找,一找一个准。” 凯瑟琳很胆心:“他会不会怪罪我们无礼?” 杨梦龙一百二十个不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那个家伙很重视礼节的错觉?在他眼里绝大多数礼节跟屎没有任何区别好不好?” 凯瑟琳可不相信:“我才不信!我又不是没有晋见过皇帝陛下,他可是非常严肃的人!” 杨梦龙的回应是:“嗤,严肃!等到了御书房你就知道他有多严肃了!” 皇宫里的戒严远远称不上森严,换别个皇帝敢这么放松,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也就隆武帝敢栽掉大批宫廷侍卫以节省开支,而且还活蹦乱跳。一路过去,少得可怜的宫廷侍卫只是向杨梦龙行礼致敬,没有盘问,更没有搜身,放任他长驱直入。隆武帝说过,杨梦龙、卢象升、方逸之等等这些大臣入宫不必盘问更不必通传,让他们自己进来就行了,这是他对这些股肱之臣的信任。进了紫禁城,杨梦龙轻车熟路,找到了御书房,见御书房的门关着,他露出神秘的笑容,对凯瑟琳说:“猜猜他在里面干什么?” 凯瑟琳越发的忐忑:“他该不会是不在这里吧?” 杨梦龙叹气:“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御书房的门大开着的时候他不一定在,如果门关着,他肯定在!”用力一推,把门推开。 然后凯瑟琳看到一道身影飞快的闪了一下,不见了。她整个人都石化了,呆愣的站在那里,脖子像生了锈的轴承一样一卡一卡的转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扭过头去看着杨梦龙:“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个人光着膀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巨大的火腿在啃?我该不会是眼花了吧?” 杨梦龙说:“把他叫出来不就知道了?”扬声叫:“别躲啦,出来吧!” 屏幕后面传出一个严肃刻板的声音:“陛下不在,来者请在外面等候!” 杨梦龙手往腰间一叉:“还在跟我装是吧?信不信我揪你耳朵把你揪出来?” 然后凯瑟琳就看到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赤着上身,左手一个巨大的火腿,右手个小小的酒壶,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目测是《三国演义》之类的小说,赔着笑脸走了出来…… 咔嚓! 女伯爵分明听到内心深处传来某件东西破碎的脆响。说好的帝皇威严呢?说好的九五之尊呢!!! 七十一 先下手为强 杨梦龙两手叉腰,瞅着朱聿键:“行啊,我在外面打生打死,而我们的万岁爷却躲在御书房里大吃大喝,悠哉悠哉,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朱聿键将酒肉放回桌面,随手拿起龙袍三两下穿上,唉声叹气:“皇帝不好当啊……累得半死不活的,没加班费没奖金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看本小说喝杯小酒也要挨骂,这皇帝当得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杨梦龙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日,你这还叫不好当?满朝文武齐志成城,亿万黎民衷心爱戴,边患已平,内忧日解,国库充盈,百废俱兴,都这样了你还唉声叹气?你不怕十三陵里那十几位爬出来掐死你啊?” 朱聿键哼哼着:“国库充盈关朕屁事,朕一文都不能花,这点酒肉还是自己掏私房钱买的,还吃得提心吊胆……朕不开心了,朕有情绪了,朕明天不上朝了!” 砰的一下,杨梦龙将皇帝陛下的脑袋重重的按在桌子上,叫:“我靠,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是吧?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当皇帝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当一个正正经经的皇帝?武宗都比你靠谱得多!” 朱聿键被他摁得呲牙咧嘴,连声叫:“哎哟哎哟哎哟,痛痛痛痛痛,你轻点,朕知道错啦,朕改还不行么!” 凯瑟琳看着霸气得一塌糊涂的杨梦龙,再看看认怂无比果断的皇帝陛下,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完全粉碎了,她张大嘴巴,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的上帝……如果我们欧洲的皇帝能学到陛下三分本事,欧洲的战争起码能少掉一半啊!” 朱聿键冲她挤眉弄眼:“怎么样,女伯爵,想跳槽不?以你的本事,在海贸部门或者外交部门要谋个高位是轻而易举的,工作体面,地位高,权力大,待遇好,福利好,上位即配豪华马车一辆,官宅一幢,年底有大笔奖金发,还有像海军元帅这么帅气的帅哥任你挑……” 凯瑟琳:“……” 她一定遇到了假的大明皇帝! 杨梦龙松开朱聿键,在他对面坐下,顺便拉了张椅子让凯瑟琳坐。他用拳头敲了敲桌子,说:“正经点,找你有要事。” 朱聿键说:“行,有要事是吧?我们边吃边聊。有刀吗?拿出来把这只火腿切了,我们三个人分着吃。”冲凯瑟琳挤眉理眼:“女伯爵,不好意思哈,朕穷得很,现在又不是用膳时间,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呼你,只有这只火腿啦,我刚拆开包装的,你不介意吧?” 凯瑟琳简直想哭,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杨梦龙冷哼:“小气鬼,这火腿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朱聿键大乐:“这么说,你带了好吃的过来啦?那真是太好了!都带了些什么好吃的呀,快让人拿上来!” 杨梦龙起身,走到书柜前随手一拉,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葡萄酒抛给凯瑟琳:“接着!”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酱牛肉。 朱聿键哀叫:“杨祖宗,你这是在抄家是吧?别翻啦,那是朕平时的宵夜啊,你都翻出来吃光了朕不得饿死呀!” 杨梦龙不理他,随手将书架上一套厚得能生生砸死人的《资治通鉴》抽出来,揭开书盒,一只色香味俱全的酱板鸭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家伙跟鬼子进村似的,一通搜索便搜出了一大堆美酒美食,而当他将这一大堆美食摆上桌的时候,凯瑟琳的神情彻底呆滞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这处处透着威严的御书房是怎么藏下这么多酒肉,更想不出这位以勤政爱民、节俭自律著称的皇帝陛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自己的御书房里藏下这么多吃的东西的! 朱聿键冷哼:“杨梦龙,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朕命令你立即将这些东西放回去,否则……诏狱可是很冷的哦!” 杨梦龙面无表情:“我在翻你的东西的时候貌似看到了几本不应该出现在御书房里的书哦,其中一本是金什么来着?金……金……金瓶……” 朱聿键飞快的撕下一条酱板鸭的腿塞进他的嘴里,说:“元帅远征印度,饱经风浪之苦,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这些东西是朕特意准备给元帅接风洗尘的,元帅请享用,不要客气,千万不要客气!” 看他那慌张的样子,凯瑟琳大致猜到了那本绝不应该出现在御书房里的书是什么玩意来着,她那已经碎成渣的三观再度粉碎,这种心灵上的重创,跟一位虔诚的基督徒撞见教皇在祈祷室里偷偷看日本爱情动作片有一拼…… 杨梦龙狠狠撕咬了一大块鸭肉,又喝了几口酒,吁出一口气,说:“正经点,我这次回来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朱聿键大块吃肉:“跟印度战事有关?” 杨梦龙说:“不是,那帮阿三早就让我给揍趴,连德里城都给洗了,他们那点破事才不值得我跑一趟。” 朱聿键登时两眼放光:“你洗了德里城?收获大不大?有没有抢到黄金?” 杨梦龙说:“废话,阿三可是全世界最喜欢黄金的,而德里城是整个印度最大的城市,洗了德里城,收获自然小不了,我大略的算了算,缴获的黄金起码在两百吨以上。” 朱聿键都有点儿结巴了:“两……两百吨!那是多少?” 杨梦龙说:“几百万两,招远金矿开足马力生产也得挖上几十年才有这个数。” 朱聿键下巴几乎要脱臼了:“印度居然这么富!?我去,发兵攻打印度简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啊!” 杨梦龙说:“可不是么!其实最大的收获并不是抢到多少黄金,而是拿下了恒河三角洲,那可是数千万亩田,雨水和阳光都极为充沛,稍稍整理一下就能变成盛产粮食的上好良田!一千年前的吐蕃正是夺取了这片沃土才实力大增,成为大唐的终生之敌!如今大明得到了这块沃土,起码两百年内都不会出现粮食危机了!” 朱聿键兴奋地搓着双手,连声说:“好好好,干得好,干得好!这块地可比千万两黄金都要值钱得多啊!杨梦龙,你又立了大功了!” 杨梦龙说:“你先冷静一下,我找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朱聿键兴奋地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踱了好几圈才站定,回到座位,说:“现在朕冷静下来了,说吧,你从印度赶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杨梦龙冲凯瑟琳呶呶嘴:“你来说吧。” 凯瑟琳想到威尼斯城邦危在旦夕,顿时忧心如婪,起身朝朱聿键一鞠躬,悲声说:“陛下,请救救我的母国,威尼斯城邦大难临头了!”说着将齐格菲历尽千难万险从欧洲杀到亚洲,交到她手中的那份国书递了上去。 朱聿键接过来打开,上面是用意大利语和汉语写的。他细细看完,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冷峻。他眉头拧紧,说:“整个欧洲都在围攻威尼斯?太可恶了,他们不知道威尼斯是大明的友邦么!?” 凯瑟琳声音微微颤抖:“陛下,威尼斯跟大明一直是好朋友,陛下登基后威尼斯是第一个递交国书正式与大明建交的,说大明与威尼斯亲如兄弟一点也不为过!如今野蛮的西欧人和土耳其的垂涎威尼斯的财富,无中生有,纠集大军对威尼斯发动进攻,试图灭了威尼斯!请陛下看在两国情谊的份上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威尼斯度过难关,如果陛下不愿意帮我们,我们威尼斯城邦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 朱聿键眉头拧得更紧:“贵国与大明的情谊,朕一直铭记在心,对于贵国如今的遭遇朕也深表同情,只是……欧洲实在是太远了啊,朕就算有心去管,只怕也鞭长莫及……”望向杨梦龙,“冠军侯,你怎么看?” 杨梦龙沉声说:“这事我们得管。” 朱聿键问:“为什么?” 杨梦龙说:“正如凯瑟琳女伯爵所说,威尼斯城邦是第一个与大明建交,跟大明关系最好的欧洲国家,可以说是兄弟之邦,如果大明坐视威尼斯城邦灭亡,那么大明在欧洲的威信必将重挫,只怕欧洲人不会再把大明当一回事,这对于大明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朱聿键微微点头。国家的威信是非常昂贵而脆弱的东西,要建立极难,要维护更是难上加难,两千年前汉武帝为了在西域竖立大汉的国威,将西域各国拉入对抗匈奴的同盟,不惜两次远征大宛,损兵折将数万人,代价可谓高昂之极,但收益却是惊人,随后几百年里西域各国都成了大汉的仆从,在大汉的号令之下疯狂围殴每一个与大汉敌对的草原政权,匈奴就是这样被围殴致死的。不难想象,如果没有那两次悲壮的远征,大汉在外交上花再多的钱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国家的威信,就是这样的昂贵,而且跟生命一样,一旦丢失就很难再找回来了。据他这些年的了解,欧洲现在是全世界最为活跃的地区,一批批欧洲人扬帆出海,以其无穷无尽的精力搅动七海,四处殖民,巧得很,大明也打算四处殖民,冲突在所难免,在这一地区大明居然没有一个利益代言人,那是说不过去的。威尼斯是一个潜在的利益代言人,而现在欧洲人打算干掉这个利益代言人,大明如果坐视不理,恐怕再没有哪个欧洲国家敢再跟大明发展如此密切的关系了。 杨梦龙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现在的荷兰、西班牙,以及隐隐有赶超前二者的英国、法国,都是极度野蛮、侵略成性的货色,现在他们的实力还比较弱,不显山不露水,当他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之后,必定会掀翻荷兰和西班牙,在全世界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只怕就连大明也难逃他们的魔爪!与其坐视他们发展壮大,不如先下手为强,将他们消灭在萌芽之中,永绝后患!” 朱聿键眸中迸出两道锐利之极的光芒! 七十二 走向辉煌(大结局) 出兵欧洲对于中国来说是件亘古未有的大事。一直以来,欧洲对于中国来说都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中国很早之前就知道有这么一块大陆存在了,但从来没有人到过那里。我们的祖先是从穿越中东沙漠,翻越帕米尔高原抵达西域,再经西域抵达长安的欧洲客商的嘴里突窥视欧陆风云,看着罗马帝国由盛转衰,看着拜占庭延续千年的帝国之梦最终在圆月弯刀冰冷的刀锋之下随风消逝,看着维京海盗肆虐欧洲,看着日尔曼人和高卢人分庭抗礼,看着盎格鲁撒克逊人由弱转强……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这一切对于中国来说仿佛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事情,我们能从文字和旅者的讲述中去获知一二,却无从接触。现在大明要为远在天边的威尼斯城邦共和国出头,对同样远在天边的欧洲用兵,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内阁召开紧急会议,几十个部门的头头脑脑就对欧洲用兵问题展开极其激烈的争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没必要为了威尼斯对万里之外的欧洲用兵,劳师远征可不是闹着玩的,消耗巨大,收益极微,何苦来着?然而杨梦龙却认为以欧洲人侵略成性的尿性,跟大明迟早有一战,必须在他们正处于工业萌芽状态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将他们打得倒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为大明开发美洲和大洋洲争取足够的时间。 “能开发的地就这么多,并不是只有我们会去开发的,欧洲人已经比我们抢先一步了。大家有时间不妨到南方沿海城市,或者到东北边境看看,欧洲人已经扩张到我们的边界来了!现在我们还强大,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一旦我们衰弱下去,他们立即会像一群饿狼一样扑上来狠狠地撕咬我们,将我们踩进烂泥潭里!这几年你们都已经了解了,他们拥有巨大的潜力,很多地方比我们只强不差,他们比我们差的只是体量而已,这么危险的对手放任他们继续发展,你们睡得着觉?” 杨梦龙首先从潜在威胁方面解释对欧洲用兵的必要性,在他看来,欧洲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侵略中国的地区,与其等他们侵略过来,不如先下手为强打趴他们。随后他又解释了打欧洲可以获取的利益:亚洲周边都是一帮穷鬼,也就印度值得抢一抢,其他地方就没什么玩头啦。但是欧洲不一样,他们在殖民美洲的两百多年里掠夺了无数黄金白银,只要能将欧洲打下来,光是战争赔款就够大明挥霍几十年!他的话极具煽动性,内阁集体让他煽得热血沸腾,大吼:“开战!开战!” 于是,对欧洲用兵的提案以绝对多数赞成票获得通过,欧洲大陆东端与西端的碰撞不可避免了。 在通过对欧洲用兵的提案的同时,内阁还通过了对威尼斯军售的提案,向威尼斯出售两百门130毫米舰炮,八万枚炮弹。于是凯瑟琳不得不再花钱租几艘运输船,炮弹太多了,不租一些船根本就运不过去。 考虑到从东亚到西欧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大明也不敢投送太多兵力,杨梦龙上交的方案是将北海舰队的海军陆战队也拉过来,跟驻扎在孟加拉的海军陆战队会合编成一个一万三千人的陆战军团,同时从日本招募三千名士兵,再从驻扎在孟加拉的舰队中分出一半战舰,就搭起了远征军的架子,以后再视情况增兵。大明的动作很快,头一天内阁刚接到对欧用兵的提案,第二天驻扎在登莱的海军陆战队就接到了南下的命令,整台战争机器都隆隆转动起来了…… 半个月之后,杨梦龙与凯瑟琳再次登上海燕号南下,驶向印度洋。在他们身后,是一台正在隆隆运转的战争机器,在东北亚的冰天雪地里,在中亚的莽莽黄沙中,在东南亚遮天蔽日的雨林内,在南海万顷碧波之间,到处都飘扬着战旗,到处都是明军和武装移民驱逐屠戮不服王化的土著的身影,现在,这个庞然大物要史无前例地对欧洲用兵了…… 凯瑟琳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我……我似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一头可怕的怪兽!” 杨梦龙嘿嘿一笑:“现在关上这个魔盒还来得及。” 凯瑟琳哼了一声:“如果关上,那威尼斯城邦就死定了,我才没这么傻!哼,整个欧洲死总比威尼斯死强,他们不让我们的城邦活,我就要他们死!” 此时的凯瑟琳全然没了往日的优雅妩媚,整个人变得冷酷决绝,杀伐果断,如果给她一根小皮鞭,估计杨梦龙当场就要跪下去高呼“女王大人”了。欧洲屁大一块地方打生打死打了一千多年,一盘散沙,国与国之间都有着数不清的仇恨和恩怨,也就谈不上什么整体利益了,正如凯瑟琳所说,为了保住威尼斯城邦,她引狼入室弄死整个欧洲眼都不带眨!事实上,换了一个欧洲跟大明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的欧洲国家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恐怕也会作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杨梦龙在孟加拉停留了一段时间,远征部队和物资到位之后,在韩苏权有如怨妇般的目光中,他登上已经修复的战歌号角号,率领庞大的舰队,在凯瑟琳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杀向欧洲。 八个月后,已经丢失了所有海外殖民地,只剩下威尼斯这么一座孤城的威尼斯城邦共和国终于迎来了来自万里之外的援军。此时他们已经被土耳其舰队堵在港口里出不去了,这支援军及时赶到,几十艘战舰酷似看到猎物的猎狗,呲着利齿嗷嗷叫着扑向土耳其舰队,一些异常瘦小的士兵操纵着一种细长的、尾部会喷火的袖珍独木舟狂呼班哉,连人带船一起撞向土耳其战舰,天崩地裂的爆炸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战舰的舰体,让没有被击中的土耳其战舰肝胆俱裂。那冰雹般砸过来的炮弹将没有被鱼雷击中的土耳其战舰一一打成火球,与其说是海战,还不如说是屠杀,两个小时之后,五百多艘土耳其战舰全数变成了燃烧的垃圾,一万一千名土耳其水兵葬身鱼腹。这下威尼斯人开心了,在战后的好几个月,他们都是用被冲上岸的土耳其战舰残骸的船料做饭。 解决了土耳其舰队之后,这支可怕的舰队沿着运河驶向大陆,猛烈炮击从陆地围困威尼斯城的欧洲联军。欧洲武士赖以自豪的板甲在呼啸而来的炮弹面前跟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华丽的头盔被爆炸气浪高高抛起,与之同时抛起的是欧洲士兵的残躯……如此惨烈的场面吓坏了欧洲联军,无数素以勇武闻名的欧洲武士扔掉武器撒腿就跑,自相践踏之下死伤无数,明军趁机登陆,发动攻击,威尼斯的田野血流成河。这一天对于欧洲来说是黑色的,有两万多名欧洲士兵被杀,还有两万多人成了俘虏,这是个可怕的数字,欧洲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极少有过死伤如此惨重的战役。 挨了重重一拳的欧洲联军连忙撤退。在撤退的途中,他们获悉,丹多罗家族的女伯爵凯瑟琳在圣马可大教堂里与一位来自东方的元帅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在婚礼上,威尼斯执政官公开宣布威尼斯成为中国的蕃属。 现在,大家都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法军统帅惊呼:“四百年之后,可怕的蒙古人再一次来到了欧洲,可怕的黄祸已经降临,欧洲又要血流成河了!” 他弄错了来者的身份,不过也难怪,在欧洲人眼里,黄种人都是蒙古人。不过,他的预言应验了: 黄祸再度降临,欧洲又要血流成河了! 黄祸来得极其迅猛,短短几个月便席卷了意大利,那不勒斯、热那亚、米兰、都灵……这些历史悠久的城邦那坚厚的城墙一一在可怕的大炮的轰击之下崩塌,来自东方的黑衣士兵端着装有一柄短剑的步枪冲入城中,不愿意投降的都在子弹和刺刀下找到了归宿。仅仅用了八个月时间,这帮来自东方的恶魔就做到了欧洲人自罗马崩溃之后一千多年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统一整个意大利,伴随着铺天盖地的炮火,一个崭新的国家诞生了,它的名字叫意大利,首都是罗马。 统一了意大利之后,被征服的城邦的武士聚集到同一面旗帜之下,拿起长矛和火枪,浩浩荡荡地般着法国进发。明军舰队和威尼斯海军从港口倾泄而出,直扑法国。在诺曼底,在土伦堡,他们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强大的陆战队在土伦堡登陆开始攻城掠地。舰队稍事休整,然后扑向英国本土。此时的英国还是没有真正意义的海军,仓促之间只能将海盗和武装商船组织起来,拼凑起两百来艘战舰死命抵抗。对于这样的对手,明军舰队都懒得自己动手了,由弹药充足的威尼斯舰队收拾他们,自己撞开英军舰队的防线,沿着泰晤士河直奔伦敦,照着伦敦一口气倾泄了四千多发舰炮炮弹! 伦敦一片火海,市民死伤无数。 随后,明军舰队又将荷兰海军主力送到了海底,顺便用舰炮为阿姆斯特丹人送去了火热的问候。几个月后,他们再一次粉碎了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用燃烧弹把马赛变成了火海。至此,整个欧洲再也没有一支拿得出手的海军能够与他们抗衡,诺大的海洋,只能听任他们横冲直撞。最可怕的是这帮家伙在攻城掠地的同时也大力分化瓦解欧洲国家,他们武装苏格兰人让剽悍的苏格兰山民走出山林向英国本土发动猛烈的进攻,他们从威尼斯国库里拿出大笔金钱向德国提供低息贷款让德国迅速组织起一支庞大的军队向法国发动进攻,他们用武力支持克罗地亚人独立,让奥匈帝国陷入内战,他们在炮击伊斯坦布尔之后鼓动巴尔干半岛地区闹独立,让奥斯曼帝国也陷入了内战……最惨的是沙俄看到欧洲国家相继卷入战火,以为有便宜可捞,也放弃了向远东扩张,一头扎向欧洲,使得这场欧洲版的世界大战打得越发的惨烈。战火在熊熊燃烧,无数城市被夷为平地,无数青壮喋血疆场,无数老弱妇孺填了战壕,国与国之间的新仇旧恨,宗教的冲突,种族的仇恨,领土的纠纷……千头万绪一并爆发,让战争越来越惨烈,到最后大家都忘了战争是为什么而爆发,只知道打打打,杀光对手战争就结束了! 百年后,欧洲人回顾这段历史,哀叹:“这场战争让欧洲倒退了一百年不止啊!” 十年后。 还是在威尼斯,杨梦龙与凯瑟琳各自牵着一个小屁孩的手,在意大利联邦共和国一众官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了一艘全金属结构,有着两根巨大的烟囱的巨舰,缓缓驶出港口。杨梦龙回头着渐渐远去的意大利海岸,挠挠头,长叹:“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在这里呆了十年啊!” 凯瑟琳说:“是呀,一晃就是十年,好快啊!”跺了跺金属甲板,越发的感慨:“我带着你们从亚洲扬帆穿越大洋抵达地中海的时候,中国海军也只是在战舰外面披一层钢铁充当装甲而已,十年之后却造出了全金属结构的战舰,真让人难以置信!” 杨梦龙嘿嘿一笑……这十年欧洲打得不亦乐乎,大明可没有闲着啊。在东南亚方向,安南都督府和成都都督府联手征服了整个中南半岛,饮马马六甲;在中亚方向,哈密都督府吞并了整个哈萨克斯坦,剽悍的乌兹别克人臣服;在东北亚方向黑水都督府建立了数座大城市,战旗一直插到秋明地区,溥洛和莽古尔泰所率令的旗人残部向他们请降……而在国内,蒸气机的应用变得越来越普遍,越来越多的工厂和矿山响起了蒸气机的轰鸣。十年里,大明出现了两百多艘装有蒸气机的商船,并且制造出了第一艘全金属结构的军舰,在北京,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地拨出一笔钱铺了一条长达两千米的铁路,一个火车头拖着两个装满煤的车皮轰隆隆的从上面开过……在挣脱了腐儒思想的束缚,并且汲取了大量先进的知识之后,这个古老的族群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创造力,一路狂飙猛进,遥遥领先。而曾经短暂地充当过大明的老师的欧洲,却因为持续不断的战乱,人口大量死亡,海外扩张之势戛然而止,含泪道别了富饶的美洲和非洲,将这两块沃土留给了中国人…… 欧洲人现在的问题可不是被打得倒退多少年那么简单了,他们失去了唯一的殖民全球的机会,内部火乱战事不断,外有土耳其人和俄罗斯人虎视眈眈,新月旗一直插到维也纳城外,他们能否从这两个野蛮的族群的攻击之下挺过来都得两说! “爸爸!”小屁孩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杨梦龙的沉思,这个小家伙是他跟凯瑟琳的骨肉,有七岁了,跟他一样,好奇心旺盛得吓人,他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杨梦龙哈哈大笑:“老子带你去环游全球,看看哪里还没有被大明占领的就把战旗插上去!”他豪迈地一挥大手,叫:“你要记住,阳光照得到的地方都属于大明,大明男儿就该投身军旅,去征服那些值得征服的地方,穿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叫别人无路可走!” 凯瑟琳一记爆粟子敲了过去:“你都瞎说些什么呀!再瞎说我拧你耳朵你信不信!” 杨梦龙赶紧说:“别别别,千万别拧耳朵!老婆大人,我们去拉普拉塔好不好?听姚崇古说,那里的牛肉味道很棒……” 看着他摇头摆尾的样子,凯瑟琳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这家伙怕女人的本性一点都没变呀…… 威风凛凛的战舰烟囱喷吐着浓烟,驶向大西洋,即将展现在杨梦龙面前的,是一幅无数男儿用一腔热血画就的史诗画卷,一个无比辉煌的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