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无懈可击》 第1页 《快穿之无懈可击》作者:八分十二【完结+番外】 文案 首先,吴谢并不想成为一个变态 【第一个世界】 系统:请您把男主污染一下 男主是布料吗随随便便就可以污染的吗! 系统:这是新人历练,宿主忍忍就好 吴谢:但是男主把我扑倒了啊喂!!! 其次,吴谢也不想培养一个变态 【第二个世界】 系统:请您激发一下男主的异能 等等,这些奇怪的药剂和电椅是怎么回事! 系统:不要在意,这是男主必经的磨砺 吴谢:我知道但他好像想按我上去坐一会儿啊! 最后,吴谢只想老老实实谈个恋爱 【第三个世界】 系统: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这次不用再做反派了 太好了! 系统:还有一个坏消息,这个剧本里,您死在第一集 吴谢: 吴谢:呵,垃圾 精分攻(Mr.Yan)X正常受(吴谢) 松懈组合(烟) 【世界一览】 审诫者:足不出户的江湖(已完成) 创造者:末日研究所日常(已完成) 守护者:需要查案调剂的恋爱(已完成) 悖逆者:确定上下关系的造反(已完成) 净化者:相爱相杀的西幻(已完成) 拯救者:难度提升的黑道(已完成) 指引者:反转一切的世界(已完成) 破译者:The world will be Breakpoint(已完成) 全部世界已解锁w感谢陪伴 注明: 结局HE,全程1v1,双甜互宠,攻一直是一个人 苏爽不一定,带感看个人 主角三观稳定正常人,有基本共情能力,不日天日地也不邪魅狂狷 周一至周五20:30更新,双休节假不更新,加更视具体情况而定w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谢、Mr.Yan ┃ 配角:0001 ┃ 其它:先虐后甜、互宠 审诫者:足不出户的江湖 第1章 part.1 古怪药味充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这里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风声,甚至连活人的气息都逐渐稀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却有一个人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 微弱火光绽放在男人修长的指尖,他点亮桌上灯火,余烟燃尽后直升入不可追溯的墨色中,带出一抹雪白的雾。 锁链的撞击声成为狭小室内的唯一响动,趴在地上的青年颤抖着睁开眼,隔着面前垂落的乱发,琥珀色眼底翻涌起愤怒不甘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下。 恍神片刻,周身传递而来的碎骨之痛让他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知觉复苏带来的并不是自由,而是永生难忘的疼痛。 玉白的手紧了又松,听着青年重新活跃起来的粗重喘息与闷哼,旁观者似乎终于提起兴趣,从藏身的阴影中慢慢走出,露出一张普通端正的面孔。 来人身形高大,宽大的黑袍极素,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却在行动间留出大片余地,衬出他的清瘦。 他面色也比寻常人要苍白几分,唇色很淡,一看便是久病沉疴的样子,但最为醒目的,无非是他双目间重重覆盖的黑绸很显然,这是个正在治眼的病人。 他虽然生得高大,却又病又盲,并不具备任何唬人的资本,何况他手扶桌案,摸索而来,好像连路都看不清,就更不可能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匍匐在地上饱受折磨的青年,却在视线接触到那双皂色长靴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剧烈颤抖起来,虽然强行克制住不要后退,抗拒却依然从肢体的各个部分传递出来,全方面表现出厌恶与恐惧。 言少主,考虑好了吗 黑色袖袍中伸出的手掌宽大,雪白,虽然看不到这人的双眼,却能从他抚摸那团脏发的力道中看出几分温柔,甚至他询问的语气,也是温柔的。 你想出去,还是想留下来。 言嵩隐藏在发梢下的眼里掠过嗜血与憎恨,这情绪稍纵即逝,他没说话,任由对方像摸狗一样摸着他血污与泥土并存的发,细微的格格声从他口中发出,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咬牙。 看来言少主还没想好。那雪色的手停止抚摸,主人语气也骤然淡漠,是吴某心急了。 恐惧从琥珀色眼瞳中炸开,不等这人抽手离去,趴在地上因疼痛扭曲得像条狗的青年强撑着抓住对方裤脚,沙哑的声音像刀锋在砂石上摩: 不不我,我他似乎是有些哽咽,终于把嚼碎的尊严从嘴里吐了出来,我想出去。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淡色的唇拢起凉薄笑意,男人看似平静地将手背在身后,五指却在黑暗中收拢成拳,缓慢起身,他说: 既然想出去,言少主应该明白吴某的条件。 我明白我做你的药引,我帮你拿纵天罡青年粗喘着,勉强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会按时服药绝不,忤逆你。 第2页 这是你亲口说的,莫要忘了。 黑袖翻飞间,男人将一包纸扎的药丢给匍匐在地的青年,纵使看不到他覆起的双目,也依然能从他不紧不慢擦拭手指的动作,觉察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些药粉,吃下去会让你好受些。语气恢复成惯常的冷漠疏离,温柔假象悉数散去,明日让人来领你,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言嵩发颤的手指紧紧捏住那纸扎小包,颤巍巍撕开纸包,也不管那里面粉末有多干涩,径自仰头往嘴里送。 他很明白,这人虽然残酷,但现在却不会轻易让他死,甚至在纵天罡到手之前,对方绝不会杀他,甚至还会保护他。 而他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等到能够脱离这恶鬼的掌控以后,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那人却显然不在意他的任何想法,听到撕碎纸包的声音后,也不过轻笑一声,甩开长袖,转身离去。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0%,当前进度40% 机械电子音从脑海深处传来,眉梢微微一颤,吴谢握紧玄袖,收在背后的五指扣得几近泛白,步履缓慢地从暗门里走出。 独自坐在榻上,方才还冷淡疏离的表情迅速崩塌,转换为掩盖不住的焦躁,他在卷帘室内疯狂踱步,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异常烦躁地与脑子里出现的电子音对起话来。 言嵩已经恨死我了,为什么一定要我演这种变态谷主就不能换个正直点的角色吗! 当前人物设定能够大幅度降低宿主通关难度,为保证宿主顺利达成重要事件并获得任务道具,请宿主理解,并尽量维持人物OOC值,不要崩塌。 抓着袖口的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重重叹出口气,他只觉喉咙发痒,手边却连一根烟也没有,只能放任疯狂涌上的压力与躁郁在体内四处流窜。 我怎么会绑定上你这样莫名其妙的系统! 半年前,因为一场爆炸,他失去了右臂,虽然公司帮忙负担了一部分疗养费,他也成功装上假肢,但对于职业生涯与键盘挂钩的他来说,失去右臂,与丢掉工作无异。 本以为治疗无望,但却莫名其妙绑定了这个叫崩坏系统的治疗仪,声称只要能拿到十个世界的道具物品,他就能回去,并且将拥有完好无损的身体但如果失败,就会直接脑死亡。 这是笔几乎没有条件能讲的买卖,吴谢虽然非常恼火,但还是在反复确认后,半信半疑地跟系统签下了合约。 他很快就被投入崩坏系统为他构建的世界模型之中,不过因为他本体残缺,所以在这些世界里,他的身体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 于是第一个世界,他上来就成了瞎子。 还是个很反人类的瞎子。 这个世界由小说生成,原剧情讲述女主谢知薇下山参加武林大会时捡了个被追杀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男主言嵩。 言嵩的爹是武林盟主,家传秘籍《纵天罡》,传说只要达到其中第三重境界,便可独步武林,更有治愈病体的奇效,这本秘籍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却被清溪谷谷主放出风声,言嵩这才被人追杀。 吴谢要扮演的,就是这位清溪谷谷主,一个瞎了眼的变态,为了治疗自己眼疾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疯子。 谢知薇捡到言嵩时,他刚逃离吴谢的魔爪,却因早被种下裂心蛊,而不能对外说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但言嵩毕竟男主,凭着超群的毅力与实力,独自把《纵天罡》练至三重境界,却还是假装□□控,甚至不惜装疯追杀自己心爱的女人谢知薇,以达到蒙蔽吴谢视线的目的。 谢知薇机缘巧合下逃进清溪谷,不知情的她想带吴谢去治疗言嵩,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吴谢自然答应,甚至打算用裂心蛊解药与言嵩暗中交易秘籍。 意外就在交易过程中发生了。 言嵩要杀吴谢泄恨,赶来的谢知薇欲挡刀,吴谢却忽然把她推开,被言嵩捅了个对穿,目睹吴谢死去,谢知薇转身就要把言嵩已疯的事情昭告天下,却被关了小黑屋,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堆不可描述。 看到这里,吴谢以为自己作为男二的使命已经结束,结果往下一拉,发现后面还有一大段剧情。 谢知薇想找机会逃走,却误打误撞进了秘密地牢,还见到了备受折磨的吴谢,她想救对方,却被赶到的言嵩制止,言嵩说,他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知薇却不再相信已经明显不正常的言嵩。 她跟吴谢里应外合联手杀掉言嵩,得到秘籍的吴谢终于本性暴露,谢知薇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杀了个恶魔,又出来一个,还是个坏到骨子里去的始祖级恶魔。 好在言嵩只是假死,关键时刻,他再度复活拯救武林,吴谢最终死在贪婪之下,过尽千帆的言嵩与谢知薇选择隐居,过上了温馨平淡的日子。 平时因为工作不怎么看小说的吴谢表示,这跌宕起伏的剧情真的让人消受不住,尤其是在系统弹出通关要求的时候,他几乎是眼前一黑。 任务道具:谢知薇的骨哨(未完成) 第3页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污染言嵩(20%) 2、在谢知薇面前假死(0%) 3、唤醒言嵩(0%)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吴谢才把这位正道新秀,还没被黑暗玷污的纯白小苗言嵩同学关进地牢里,并且施以各种各样堪比酷刑的非法实验。 虽然这个男二跟他名字一样,但吴谢毕竟是个正常人,不足以猜透变态的心思,况且他也不打算真的成为变态。 所以他当时对第一个任务的理解就是种下裂心蛊,等时机成熟再让人把言嵩打一顿丢出去给女主捡,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还设法把遭受折磨的言嵩给治好了。 但不等进行下一步,OOC值崩了。 如果不是言嵩突然爆发出狼崽的野性把他扑倒,挣扎着想从地下室逃出去,以至于药剂碎片扎进体内再度引起连锁反应,他很有可能立马就被弹出世界,直接宣告任务失败。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他不敢再乱来,来自系统的提醒更是直接把他推进做变态的绝望深渊 宿主须知,男主本身家承正道,身份显赫,对权利与获取权利的手段都不看重,未来男主对权利的欲望,与谋权中所使用手段,均来源于宿主的手把手教导,请宿主认真对待重要事件,不要偷工减料,以防剧情偏离。 呵呵。 吴谢心想,就这一句,他已经能预见男主站在武林巅峰以后,他会有多么凄惨了。 如果他死了,那就一定是被系统给作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进行了微调,顺便重新排版了一下w 之后会在七月六号到七月七号左右把前几章的排版都弄一下w收藏的小伙伴请注意哟 9.6公告 由于JJ时常客户端锁章,显示未过网友审核等内容,若客户端朋友发现此情况,可使用网页版继续查看章节,也可评论处指出具体被锁章节,看到后我会让被锁章重新进入网审,正常工作日的话,基本上过一天就能看啦 qwq可能是因为免费章节所以系统不保护,每次锁章只能手动重审,而且经常一连锁多章,哭唧唧 第2章 part.2 再度见光的那一刻,言嵩下意识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逐渐看清袖面上沾满的污迹,玉龙银爪已污,就如现在的他一样,如果不说,谁会知道他曾是那个纵马踏遍扬州花的玉龙少主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认自己。 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坟墓,已经将他彻底改变。 绵软的身体使不出半分气力,他被人拖行至热气腾腾的浴池边,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力感将青年人笼罩,他像一具将行就木的傀儡,任由他人摆布。 就在这时,他听到折门开合的声音,方才还无神的目光凝聚起来,身体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言嵩厌恶这种感觉,厌恶那种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疼痛。 见过谷主。 周围人停下动作,齐齐向来人行礼。 那人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当他的脸微微偏过来时,言嵩还是觉得后脊发寒,仿佛一切都在对方掌控之中,仿佛没有什么能逃过这人的目光。 把他放下。男人语气冷漠,出去。 众人一愣,旋即诚惶诚恐地松开对青年的挟制,没人敢多说什么,甚至还体贴地为自家谷主带上了门。 失去依仗的言嵩不得不撑住装满洗浴用品的香柜,但很快,他便落入一个充满药香的怀抱,男人虽然高大,但搂着他的时候似乎有些吃力,他被粗鲁地拽进浴池,旋即,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裤脚被人卷了上去。 雾气缭绕间,言嵩看着那个与他一道入水的男人,那人总是把鬓角边的发往后束起,大片青丝与玄衫在水中拂动,就连平日苍白的面色,也因热气涌上几抹粉红。此刻,男人煞有介事地在他腿腹按压着什么,旋即微微靠近他打开的腿间,也不知是呼吸温热,还是水汽缠绵,言嵩在惊疑不定地猜测中,看着男人的指尖多出了一根针。 这根针的出现,打破了青年人难堪的猜想。 黑色的血在池水中扩散,男人手法极快,但言嵩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之中,他盯着对方低下来的脖颈,无力的手指紧了又松。 从被绑入清溪谷以来,这人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看他吃泥,看他挣扎,看他翻滚,看他痛苦。不论是叫骂亦或求饶,对方顶多俯身下来与他对峙,或冷笑或威胁,从未以这样的姿态,半跪在他面前,为他施针。 尽管他明白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男人的脖颈弧度很好看,也很脆弱哪怕只让他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在这样的距离下,他有充足把握扑过去拧断对方脖子。但讽刺的是,就算他测算的再精确,再万无一失,现在一丝真气都无法调动的他,连抬手撑住身体都做不到。 血从墨入红,男人终于收起银针,慢慢从水中站了起来。 浸透浴水的袖衫下带起串串水线,男人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个,此刻,他面色如常,隔着玄布与倚靠在浴池边的青年对视。 清溪谷不养废物。这人不紧不慢地吐出凉薄话语,我先还你一年功力,好好做事,或许还你更多。 第4页 青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意识握紧有些发麻的手心。 从今天开始,你不叫言嵩,也不会再是玉龙山庄的少主,你是我清溪谷一介家仆,名叫白薯明白了吗 不,我青年猛地抬身,欲要争辩。 我是你的主子,记住你的自称。男人语气漠然,在清溪谷里,除谷主与客人,没人能自称lsquo;我rsquo;,下次如果忘记,自行领罚。 青年五指都攥到发白,半晌后终于应答: 是。 别忘了裂心蛊。男人束着遮目的脸微微后侧,即使看不到双眼,言嵩也觉得脊背处爬上一股难言的悚然之意,别吃没用的苦头。 我小的明白。 男人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旋即带着湿透的下摆与袖袍从浴池中走出,玄衫拖拽出来的水迹消失在屏风之后,折门一合,满室寂静。 言嵩屏息片刻,终于在真气运转下摆脱了浑身绵软的状态,他明白,吴谢的话没有错,现在的他,根本逃不出去。 他很明白自己对吴谢的作用,也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已经出来,他也不会缺那份耐心。 他会等下去。 等一个最佳的逃跑契机。 竹海拂动,日光细碎。 男人躺倒在宽大的竹椅上,右手书卷摊在胸口,玄色袖袍与青丝垂于扶手间,林中风凉,却没有侍从敢上前为他盖个毯子。 不远处空地上铺着粗糙碎瓦,竹叶并未遮蔽那处烈阳,头顶茶碗的青年脊背挺直,面无表情地跪在碎瓦上。 他面前吊着两个面目都被热油烫过的仆从,此刻那两个人已经因受不了手腕被拉扯的疼痛开始挣扎,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这两人的舌头都已被剪掉了。 吴谢其实并没有睡,他只是盯着那个污染言嵩的进度条看。 进度值已经达到75%了。 宿主加油,还差25%就能够推进下一事件,早日见到女主,拿到任务道具。系统一板一眼地说,距离剧情打开还剩两个月时间,宿主可以好好准备以及,解药研发进度已经达到30%,预计将在剧情中后期研究完毕。 尽快吧。吴谢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疲惫,再这样下去,我怕我真成变态。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做一个喜怒无常酷爱毒术的清溪谷谷主,自从安排言嵩做手下小弟以后,他开始频繁闭关给自己做心理疏导,不仅节省了维持人设的精力,也尽量避免跟这个世界的其它NPC见面,就是怕被迫做一些伤人不利己的事情。 至于言嵩的污染度为了让对方得到成长,他假装把青年遗忘在角落,在清溪谷不养废人为核心的制度里,像言嵩这样没什么功力的普通人,总会获得该有的历练总之,他实在很不想自己动手。 地下室的压抑氛围,他已经受够了。 但吴谢万万没想到,他一出关就看到污染度飙升的言嵩正跪在门口,旁边是两个被割了舌头的仆从。 来打扰他闭关的不是别人,正是原主捡回来当管家养的孤儿,现在的清溪谷二当家,一个叫柏择的年轻人。 第3章 part.3 柏择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把原委仔细说了一遍。 在吴谢不知道的时候,言嵩的确过得很不好。 他因从暗室里出来时被格外优待,谷内众人都认为他是谷主的娈宠,还没来得及讨好,就见谷主火速闭关,出来的时候连问都不曾问一句,于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失宠了。 最初,还是有人会稍微顾忌吴谢的想法,怕被言嵩告状,即使欺负了也不敢在他身上留疤,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谷主已经把这个娈宠给忘了,再加上言嵩像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某些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欺负殴打,抢夺食物已是常事,有一次甚至逼迫他去悬崖上采毒菇吃,言嵩差点掉下悬崖,最终是靠毅力从悬崖边生生爬上来的从那以后,清溪谷里开始有人消失。 先是有人不明不白失足掉进山后瀑布,被捞起来的时候周身都布满被殴打的痕迹,调查以后,所有人都下意识指认了言嵩,无非是把他当成替死鬼踢出来。但以言嵩的身手,根本无法制服那人,是以柏择并未把这事落在言嵩身上,但不久以后,又死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死在女人身上。 除谷主以外,清溪谷里的仆从不允许有任何爱欲,他们必须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谷内事务上,除非谷主仁慈放行,否则他们将一辈子都在清溪谷中耗尽年华。 尸体很快被处理,女人也哭闹着被处死,但紧接着,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有人从女人的箱子里,发现了两具被挖掉□□的男尸,死状让当时看过的人尽皆胆寒。 而这次,言嵩再度被众人推出来,柏择去找他时,恰好遇到青年剪下同室舌头的一幕。 连害四人,重伤两人,这种事情在清溪谷内从未有过,柏择觉得难以决断,才来找吴谢出面。 但言嵩也有他的理由。 同室两人经常殴打他,抢他饭吃,那天他的饭又被这两人吃掉,他打不过,只好先泼灯油制住对方,再剪口舌报复。 第5页 他说,要罚他也行,但按照谷里规矩,这两人也需施以吊刑,必须在烈日下挂三日才可以至于之前死的人,没有物证,没有人证,他不会认。 吴谢听完以后沉默许久,半晌才按照人设道: 其它人按规矩办,至于他众人只见谷主漠然一扫,寒声道,给他碗冷茶,去太阳底下,跪到茶热为止。 实际上,吴谢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事件完成度提升得如此之快,按理来说他该高兴,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摧毁言嵩人格的基础上,尤其在得知言嵩这些天受过的伤害以后,他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强烈的负罪感洗刷着几近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阵尖锐且酸涩的刺痛。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超出正常值,请尽快平复。系统说。 他快要被我毁掉了。男人收紧藏在袖子下的手,你要我怎么平复。 宿主是男主在此世界必经的磨砺,可以说,没有宿主的栽培就没有未来的男主,宿主的行为并非摧毁,而是重塑,请宿主谨记这点。系统用平板的电子音开导宿主,俗话说得好lsquo;没有风雨怎么见彩虹rsquo;,宿主是男主人生中的风雨,也是男主人生中的彩虹。 吴谢: 我不是他人生的风雨,而是他人生的绞肉机。 竹林间飒飒风拂过,去屋里拿披风的柏择对众人的胆怯熟视无睹,他抖开披风靠近躺椅上的男人,轻柔地将它盖上对方身体,眉宇间是惯有的肃然,仿佛在做什么大事般认真。 啪。 碎瓷跌落,飞溅的光斑砸出珠玉落地的脆响。 所有人都因这异常动静绷紧了脊背,靠在躺椅上的男人慢慢侧过脸来,即使无法透过遮目看清那双幽黑瞳孔,但也能察觉到其睡意被打扰的不悦。 跪在地上的青年并不惧怕,只冷眼看过来更准确地说,是在看他胸前的披风。 吴谢:系统能帮忙检测一下男主表情吗 系统:当前等级过低,无法识别面部情绪,但根据资料来看,对方可能不太高兴。 吴谢:我让他跪了一个下午,换谁谁高兴 系统:宿主的处理没有问题,这是不OOC的最优解。 吴谢:算了算了,不要互相折磨了。 当下他摆出谷主姿态,沉默片刻后,嘴角微翘,掀开披风柔声道: 怎么把茶杯摔了,故意的。 这陈述句让在场众人都察觉到一丝不详,唯有那闯祸而不自知的青年,竟然也学着他们谷主那样,温柔答道: 膝盖疼,没稳住。 如果不是这人的表情依然冷漠,就凭那语调中透出来的亲昵,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在撒娇,但所有人都知道,谷主是看不到别人表情的。 柏择微微眯眼,正想训斥,男人却已起身,乌色高靴踏碎满地瓷片,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不紧不慢走到青年面前,他忽然一把扣住对方下颔,慢慢收紧,但脸上的笑,依然温柔到让人发指: 你撒谎的时候,就不知道把表情也变一变吗 这下,一股莫名的惊悚感以吴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众人快速整理面部表情,生怕被仿佛没有瞎的谷主看出端倪。 言嵩显然也很惊讶,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软化了表情,伸手抚上男人雪白的手背,温和道: 小的没有撒谎,膝盖真的好疼。 话音刚落,方才还温温柔柔的谷主瞬间化扣为掌,啪地一声就将青年的脸直接打偏过去,面无表情道: 不听话的废物。 言嵩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侧的腥涩,脸上笑容消失一瞬,又很快恢复,眼中闪动着狂躁且阴鸷的光。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76% 男人对脑海中的提示无动于衷,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漠,片刻后,他才伸手摩挲着青年被打过的地方,命令道: 都放下来吧。 只剩下半口气的两个人终于被人从树上放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吴谢对此并不理会,只低头道: 今晚与我同住。 青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开口回答: 白薯听凭主人吩咐。 柏择见情况不对,微微皱眉,提醒道: 谷主,那些案子 吴谢将手一抬,漠然道: 再查。 看这个意思,竟然是不打算深究了。 众人齐齐瞄向跪在地上的人,皆在心中暗暗抽气,这个叫言嵩的青年,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让谷主如此抬举! 然而吴谢有自己的考虑。 现在离剧情正式开始还剩两个月,但言嵩竟然惹出了这样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放任他继续在外面瞎逛肯定不行,以他现在的凶名一旦脱离管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论是哪种,都会变成很让人头疼的局面。 首先必须要保证言嵩的安危,其次需要约束一下对方的行动。 第6页 逃是要让他逃的,但时候不对。 吴谢想来想去,决定让言嵩先搬过来,一边看管一边研究解药,有男主的血液样本,进度也会变快,他实在想早点脱离这个世界。 宿主。系统忽然道,男主在笑。 他都变态成这样了,笑不笑有什么关系。吴谢在脑中叹气,现在也只有我能看住他了,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半夜过来捅我一刀。 宿主放心,系统有万全保护措施,能够帮宿主一秒进行局部麻醉与全身麻醉,将视具体情况启用不同方案,让宿主纵享刑罚。 吴谢: 将手从青年脸上撤下,吴谢并不知道,在他转身之际,言嵩忽然朝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笑意,期间裹挟的疯狂与残酷,让人见之即骇。 吴谢。 舌尖舔舐过内槽牙,青年慢慢从碎瓦上站起,面上恢复平静,跟随主人的脚步前行。 真想看看你那副高高在上的皮囊被撕碎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4章 part.4 清溪谷最高的山崖处,有一片异于漫山竹林的地方,那就是满栽梨树的鹅毛馆。 鹅毛馆,是历来清溪谷谷主居住的地方。 吴谢把言嵩安置在卧榻外间,给了他一个守夜的工作。其余时间,就是让青年跟在他身边,做一个随叫随到的贴身仆从。 言嵩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份工作,任打任骂,言听计从,绝不还手但没过多久,言嵩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摔了一只调试用的药瓶,吴谢在烦躁暴戾之下伸手打了青年右脸,这人竟然把左脸也伸过来,温言细语地要他消气。 说实话,那时的吴谢是震惊的。 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踹开对方收拾好桌上药谱,玄袖一展,转身就走。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所谓扮演给带入戏了,言嵩摔的药剂并不重要,但他却动了真火,怒气压都压不住要知道,刚来这个世界的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不快就随手打人。 可见在潜移默化间,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身份的设定,甚至下意识开始迎合。 这次,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又该闭关了。 一方面抗拒着被人设同化,一方面又不得不做出与人设相符的事情,尽管分裂感日益强烈,但为了避免OOC值跌爆,他还是疾声厉色地把跟过来的言嵩赶去了偏间。 正准备让系统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系统却忽然提示: 宿主请注意,检测到男主不正常行为,疑似将对宿主造成威胁,是否启用应急预案 什么应急预案吴谢一愣,系统会帮忙解决威胁 系统:不,系统会帮忙监视男主,并进行实况解说,宿主需要吗 吴谢:实况解说 系统:是的,系统会将目标人物行动以文字形式向宿主报告,因宿主处于lsquo;失明rsquo;状态下,所以内部数据会对实况进行一些处理,待该状态消除以后,实况功能将自动转化为视频格式。宿主需要开启实况解说吗 吴谢:不了,我亲自去看。 系统:请宿主注意OOC值。 突然暴躁的吴谢:OOC你妈,你只能文字报告又看不了视频能闭嘴吗,天天扯OOC,你怎么不去升个级再来给老子牛逼呢。 安静如鸡的系统:与变态谷主脑回路对抗的宿主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暂不能惹,根据数据结果,它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言嵩本以为自己会遭到吴谢更严厉的惩罚,譬如再被拖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被当作药人折磨,但出人意料的是,吴谢仅仅只是把他丢进偏间,就再也没管了。 将藏在指甲缝里的药粉抖入香炉中,青年摩挲着金属边缘,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微笑,但很快,这微笑就被收敛起来。 视线警惕越过窗檐,落在不远处醒目的玄色素衫上。 规规矩矩系在发后的黑绸很长,此刻与青丝一并起舞,梨花枝冒出细密的雪白花苞,那人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修长的指却准确无误地抚摸到那簇洁白的苞叶,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这让言嵩想起自己曾被温柔抚摸过的脸,脖颈,手臂,还有各式各样的伤口这人总是这样,发怒时犹如暴君,温柔起来,却堪比天下最完美的情人。 最讽刺的是,当他看着那人淡色的唇几乎亲吻到那片苞叶时,他内心涌起的,不是恶心,不是厌恶,而是嫉妒。 浓郁张狂到无法遏制的嫉妒。 他几乎是掰着自己的手,反复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才终于克制住毁掉那枝头花苞的想法,险些冲昏头脑的浓烈情绪也稍稍退却。 他站在阴影里,内心想法从惊疑不定到逐渐清晰;他站在阴影里,满含贪欲的视线锁定住那人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情绪。 他知道,那人看不到。 男人终于离开娇嫩的花苞,自始至终,都不曾往这边看过一眼,就像是彻底忘了偏间还住着一个人一样。 第7页 言嵩目送那人离去,直至那抹黑色消失在梨树尽头。 走到男人方才留恋过的枝头前,青年感受到云层以外的光辉落在肩头,暖融融的,会让人不自觉多站一会儿。 他学着那人的样子微微俯身过去,似有若无地吻了吻对方险些碰到的花苞。 风拂遮目,玄色无暇。 原本想绞碎满枝花瓣的想法悄然改变,他看了看手中曾用来给那两个畜生剪舌的剪刀,忽然嫌脏。 把剪刀丢到一旁,他小心翼翼地折下缀满花苞的梨枝,轻轻抱在怀中抚摸。 花苞质地细腻,他霎时想起男人半跪在浴池中为他解开功力的模样。 雪白的手,素玄的衫,臣服的姿态,凉薄的气质,浸透温水的狼狈,居高临下的优雅;既矛盾,又复杂,却偏偏将所有一切拢于周身,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独特。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徒手创造出一个无间炼狱。 但似乎,又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创造出这世上没有的残酷所在,然后将一切与之相悖的存在,拉入深渊。 而他,已经深陷其中。 此时,回到房间的吴谢在门后站定,沉吟片刻后道: 是那个香炉 是的。系统回答,根据材料检测,香炉内含有肌松药,即N2胆碱受体阻滞药,有让人肌肉松弛的效果。 一般来说,这种药物必须通过注射才能起效吧。 是的。系统的电子音一丝不苟,但本世界为武侠世界,通过燃烧挥发实现药效,从世界观而言是行得通的,此类药物在本世界也有别名,叫lsquo;软骨散rsquo;,不管是燃烧挥发,还是送水吞服,均能起效。 吴谢: 好消息是,由于宿主原身具有强大的抗药性,lsquo;软骨散rsquo;对于宿主来说,只能起效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效用就会自动解除,宿主不必担心。 听完这话,吴谢觉得自己本该松一口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不安却重了起来。 第5章 part.5 自从谷主将那个疑似杀人魔的仆从白薯带入鹅毛馆后,清溪谷内的谈资就在日日刷新 白薯因摔碎瓶子被赶去偏间已经是老掉牙的传闻。根据鹅毛馆扫地战士冒死从前线发来的消息,他们向来无情的谷主为了让白薯开心,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派人用库藏玉料在鹅毛馆里搭出一间花亭,只因白薯说籽玉镇痛。 当然,白薯喊痛也是有缘由的,据说是因为不肯吃裂心蛊解药发了狂,意识不清时挠伤谷主,这才被二当家赏了顿鞭子,结果白薯重伤,谷主当场就把二当家打翻,现在二当家右脸肿得老高,谷主还不让上药,好在没剥夺他戴斗笠的权限,这几天出门都遮着脸。 然而实际情况,却跟众人想得不太一样。 被绑缚在花亭里的人青丝披散,雪白袍衫已与碎花滚做一团,显然已多日未洗,看上去皱皱巴巴,他四肢皆被沉重锁链固定在花亭四角,只能进行有限的移动,此刻他面露疲惫之色,沉沉睡下的眉眼紧皱,似乎在梦中也并不安宁。 玄衫男人倚靠在骑马栏上,任由崖风吹翻怀中书页,指尖在刻有凹痕的点状图上抚摸,漫不经心地听面前斗笠人兢兢业业的汇报。 你说,言庄主已经病重,快不行了 柏择闻言正想应答,却敏锐发现沉睡在花亭里的人手指颤动了一下,不由微顿,眸底闪过流光: 正是,那纵天罡的下落属下也已散布出去,如今各路人马集结,已借着武林大会之由前往玉龙山庄。 是吗。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语气里含着笑意: 看来又是个多事之秋。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80% 通过他这段时间昧着良心的反复折磨,男主终于明白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等需要掌握的手段技巧,进度值也蹭蹭上涨,距离事件百分百,不远了。 察觉到胜利曙光的吴谢不由朝男主投去一瞥,尽管他现在双目皆着黑布,面前除热感图外什么也看不到心中暗暗叹气,他转而维持人设朝柏择看去: 过来。 顶着斗笠的柏择一靠近便嗅到从对方袖间带出的药香,他眉眼低垂,隐约能看到玄衫下的窄袖里衬,是干净的宣纸色,此刻,那人带着凉意的指尖落在他脸侧,像光滑玉石般在未愈处摩挲,男人的语调又柔又淡: 记得上药。 他刚想应答,便感觉到极具攻击性的目光正不善地落在他被抚摸的脸颊上,凶性未泯的视线像刀一样,几乎要把他的脸跟肉一起剜下来。 心中冷笑,从未与谁起过争执念头的柏择明知面前人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毫不客气地放任了自己偶尔幼稚的行为他将脸贴上去,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但语气乃至声线,都依然是恭敬而持重的。 是,属下遵命。 言嵩终于克制不住,挣扎着让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因发疯而嘶吼得沙哑的嗓,犹如磨砂石般粗粝: 第8页 你再看他,我杀了你。 作为唯一一位能够带利器出入鹅毛馆的谷主亲信,柏择听闻此话,当即便将大拇指搭在腰间剑鞘上,冰冷视线一移,随时准备出鞘。 别人不知道,他作为谷主的左膀右臂,却清楚得很,这个胆敢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是玉龙山庄的少主言嵩人还是他受谷主托付,特意从邪教追兵手里救下来的。 这小子刚来的时候软硬不吃,胡乱骂人也就罢了,竟敢装出顺服模样,在紧要关头挟持谷主想逃出去,好在谷主早有防范,这才没让他得逞。 现在看上去被教乖了,却视谷主为私有物般虎视眈眈,在柏择看来,却比以往更加难缠正常时还好说,呲牙也只在暗处,不痛不痒;现如今借着发疯劲头,逮谁咬谁,连谷主也不放过,要不是知道这小子还有用处,他早就除之后快了! 想起对方裂心蛊发作那日,柏择眼中寒意更重。 裂心蛊乃谷主花三年时间养成的蛊毒珍宝,此物一旦进入人体,便以心血为食,每月初七,若不放血服药,便会因血液暴涨血管破裂而死,躁郁发狂,也是因疼痛所致。 当时言嵩不肯吃解药,被谷主逼着吃下去以后竟然嚼碎吐出来,还抓伤谷主,他那时就想揍人,但谷主似乎留他有用,去屋内拿药前嘱咐看好言嵩,别让这厮受伤谁料谷主一走,方才还癫狂不止的人便朝他露出森森獠牙,看那眼神,分明是清醒冷静的。 从那时起,柏择就对言嵩生了杀意。 但言嵩却有恃无恐,还在崖风高起之时,笑问他: 你说,如果我受伤了,他会不会心疼 柏择没有回答,他也来不及回答。 言嵩用谷主留下的刀往自己身上戳了几个血洞,雪色袍衫顷刻间被血浸透,又恢复了发疯的神态,而他回神之时,身边却掠过一阵风,那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薄唇紧抿,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这人浑身上下都涌动着的暴戾与不悦。 谷主赐他一巴掌和一句废物,他深知自己没有完成谷主的嘱托,但看到言嵩因止血发出惨叫,他并不后悔。 只是在离开之际,他无意间瞥见青年脸上的阴森笑意,那瞳孔中释放出来的几欲扭曲的占有之色,浓郁深沉,令人惊悚。 吴谢完全看不到这两人的波涛暗涌,他现在做的是一个盲人,但清溪谷毕竟是原主待了几十年的地方,为了辅助他完成这个角色,系统提供了热感图显示的便利,所以他虽然能够敏锐的避开障碍物,甚至触碰物品,但这个世界在他看来就是由各种色块组成,物体的具体情况他无从得知只偶尔为了装逼,才让系统帮忙扫描一下药材干湿或人物表情。 因此在言嵩吼出那一句时,吴谢才知道柏择原来在看自己。 放开他,放开他主人,你看看白薯,你别看他了锁链碎响不绝于耳,青年嗓音沙哑,甚至带着一点哭腔,主人,你别看他,白薯受不了,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白薯。男人松开抚摸对方伤口的手,转身朝地上还在挣扎的人看去,闭嘴。 仅此一句,青年就安静下来。 下去吧。吴谢对面前的人体几何说,没有要事,就不用上来了。 人体几何顿了几秒钟,终于低头应答道: 是。 待人体几何消失在黑暗尽头,吴谢终于把脑袋转向躺在玉石板上的主角。 锁链在花亭中急切响动起来,地上的人似乎想要起身碰他,然而却被坚固的铁链扯了回去,只能喘息着仰面倒下。 这是言嵩的裂心蛊第二次发作。 吴谢在OOC值频临崩溃以后就立刻给言嵩喂了裂心蛊,那时的男主还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正道烈士,宁可发疯也不吃解药,更不让人碰他,凶起来比狼还残暴,见到刀就往上撞,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好在最终被人制服,这才留下一条命来给吴谢折腾。 天真的主角大概以为自己会流血而死,但裂心蛊的妙用在于,蛊虫平时没事吸血,但当脏器供血不足时,它们会自主融入血液中并提供大量血小板,犹如安置在体内的备用止血包,还自带伤口麻痹作用,非常高端,不枉原主花了整整三年才提炼出来。 所以言嵩没能死成,再加上吴谢被柏择带回去疗伤,只能蹲在地下室里自生自灭的言嵩苦熬了三日才从几欲死去的痛苦中脱离出来,等被吴谢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脱水了,差点挂掉。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言嵩的抵抗从外露,逐渐内敛,最终表现出彻底的顺服。 如果没有系统时常给吴谢打小报告,换了任何人来估计都觉得言嵩是得了斯德哥摩尔综合症,现在已经对他死心塌地,随他摆布。 呵呵,做梦。 这小子藏了一屋子道具,就等着逃跑时慢慢招待他不过,即使知道这一点,该给的机会,还是要给的。 于是吴谢抬手用劲气解开花亭旋钮,方才还桎梏着青年的锁链瞬间抖落,不多时,一个温热的躯体就靠在他的腿上,已不复蛊毒发作时的狂躁,只余令人放松警惕的温顺。 第9页 主人。青年温柔地说,你好干净啊。 吴谢翻过一页书,暗中抖落浑身鸡皮疙瘩,装作沉稳地道: 你脏,去洗吧。 青年于是扶着花亭壁栏走了出去,走之前,他点燃桌上香炉,将花亭四周的笼纱,悄然束紧。 背对着他的玄衫男人毫无所觉,依旧翻着那本刻有凹痕的点状书。 琥珀色眼中的痴迷悉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第6章 part.6 再入花亭,男人已靠着骑马栏睡了。 黄昏的光犹如金油,毫无保留地透过笼纱,朦胧地倾倒在男人坚毅的轮廓上,将玄袍内里衬的领口,都染上一寸带火的金黄。 他此刻是这样安静,平和,稳定,像一樽不会随意移动的石像,可以被随意涂抹,侵占,摆弄,而绝不会反抗。 言嵩知道时间不多,但现在竟然有片刻不舍。 他甲指光滑的手从书下潜入,一寸寸抚摸到男人不算柔软的腹部,却在这时,被人制住。 尽管不曾见过那人遮目下的眼,但言嵩也能想象到这人神态之间的洌然。 白薯。男人用他好听的声音问,你袖子里藏着什么 手腕上的力道逐渐收紧,但言嵩却已无所畏惧他甚至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说: 我知道主人一直在看着我。 手腕上加重的力道微微一颤,吴谢遮目下的双眼瞪大,如果不是系统反复称自己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隐形存在,吴谢几乎要以为言嵩能够看到系统了。 我也知道主人想说什么。言嵩几近虔诚地在男人脖颈上一吻,但很可惜,主人不是捕螳螂的黄雀而我,才是。 腹部攀附的温柔还未消散,便瞬间被锋利的刀尖所替代,继而是开膛破肚的撕裂声! 淋漓鲜血迅速沁透重色玄衫,言嵩听到男人遏制不住的惨叫,随之而来的,是腕骨被折断的脆响! 但他丝毫不怵,反而伸手去抚摸男人被剖开的地方,怔愣片刻后,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 杀了你,好像比我想得要轻松啊 沾满鲜血的手摸上男人惨白的面颊,他侧身过去听男人口中微弱的痛呼与压抑的□□,粗重而灼热的喘息交织在一处,吴谢是因为疼痛,言嵩是因为兴奋。 你知道吗,你给我用裂心蛊的那天,我就想这么对你了。言嵩急促地舔去男人脸颊上蹭到的鲜血,像饥饿的旅人舔舐珍惜的蜂蜜一般,你的血比我想的还甜,乖一点,不要动 他的手顺着伤口探入,言嵩听到对方压抑到像是在哭的细微颤音,心中却充满快意与慰藉,持续半年的空腹感终于被什么东西填满,使得他又怜惜,又悲悯地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男人,语气也充满诱哄的温柔: 我不会让你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掉吴谢,我会像你对我一样的,对你好。 吴谢脊背发寒。 早在言嵩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软筋散的确对他没什么作用,系统也说了,言嵩左边袖子里藏着把锋利的掌中刀,所以当言嵩用右手摸他的时候,他没那么警惕,只想抓个现行教对方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谁想这人左袖的刀突然就变到了右手上,眨眼就给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开膛破肚,那痛感,实在酸爽。 尽管系统快速给他来了个局部麻醉,但汹涌的余痛仿佛还残留在他来不及麻痹的神经元里,一点点从腹部,扩散至四肢百骸,硬生生磨得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81%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82%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83% 把自己满手满嘴弄得都是血的言嵩实际上比他这个真middot;破肚者还惊悚,最为变态的是,言嵩每尝一口他的血就加进度值,直到这人确定自己已经把裂心蛊放入他的体内,进度值才终于停下来。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当前进度90% 吴谢现在已经不在意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展开了,他只担心自己会不会挂掉。 如因外力作用导致治疗者在进行任务时死亡,系统将额外赠送治疗者一次重生机会,该机会只有一次,请治疗者谨慎使用。系统冷静提示,宿主当前供血不足,裂心蛊已启用,正在供血,宿主暂不会死亡,请放心。 不,我一点都不放心! 滴滴,请宿主注意,OOC值正在下降;滴滴,请宿主注意,OOC值正在下降 熟悉的OOC值崩溃提示在耳边炸响,被言嵩变态行为震住的吴谢意识到,按照原主的个性,肯定不会就这么傻傻坐在这里任人摆布,当即他薄唇一抿,立刻进入飙戏状态。 言嵩正沉浸在肆意占有对方的美妙体验中,就在这时,一股巨力忽然攥住他的脖颈,或许是因过于愤怒和惊讶,这道力量竟然直接把他撞到了花亭里支起的石桌上! 香炉与茶水稀里哗啦冲掉一地,烟灰和着碧色流水从白玉上流向纱笼之外,喘息着的人完全不顾腹部还受着重伤,只用尽一切力道死死压制着身下的人。 第10页 哈啊,哈啊紊乱的呼吸中,男人终于找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你做的不错,是我小看了你。 被卡住脖子的青年竭力后仰,听闻这话,却笑了起来,但很快,那笑声与咳嗽声混杂在一处,他被折断的手腕慢慢搭上男人的后脖颈,一枚突然出现的银针,在他的指间闪闪发光。 银针深入后颈,带出一缕红丝。 男人维持着压制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 他终于像失去所有力气般,软倒在青年身上,再无声响。 叮,【污染言嵩】进度值+10%,当前进度100% 青年任由男人就这样压着他,令人战栗的兴奋不曾退却,他抱着这个清瘦的人,仿佛浑身上下都在过电,直到喘息逐渐平复,他才摸到男人脑后的结扣,慢慢解开了那副长长的玄色遮目。 这是一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惨白,灰败,没有血色,五官端正,唇形凉薄,剑眉长目,但此刻却眉头紧蹙,眼睛也随之闭起,睫毛有些下垂,为眼底带去一片寡淡的阴影。 这张脸单看各处,优点颇多,但综合在一起,就像浓郁的颜色被收入雾中,只剩下清秀二字可言,但用清秀来形容又有些过,毕竟男人虽然生得白,可不管是轮廓还是眉眼,都很难与这种柔和的词汇搭边。 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不够普通,但也不拔尖。 正如其性格,矛盾又神秘。 言嵩摊开双臂,任由崖风晾干他满手鲜血。 充实满足的饱腹感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是兴奋迅速流逝时带来的空虚,他感觉整个人随时都会被崖风吹走,唯有压在身上的男人能给他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这个人还在,这个人还活着,还会喘息,他就能从那熟悉的药香味中,捞取无与伦比的快乐。 真好。 黄昏将暮,该轮到他来掌控一切了。 第7章 part.7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是种怎样的体验 吴谢有幸体验了一把。 最开始他只是以为天黑了,掀开薄被就打算起身,结果手一动,就听到哗啦啦的金属碎响,再一动,额头就猛地磕上木板。 然后系统告诉他,他现在在棺材里。 吴谢:WTF 头昏脑胀的男人不得不又躺了下去,很快他就开始担心棺材里的含氧量,沉默片刻后,他开始疯狂推打头顶的棺材板。 可怕的是,这棺材似乎被人从外面钉死了,任由他怎么拳打脚踢,甚至利用物理学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借力,也没能成功将这口棺材弄坏,倒是让他听到一声砰的声响,大概是棺材在推打间被他过大的力道踢得移了位。 等他大口呼吸着棺材内稀薄的氧气时,系统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提示: 宿主,棺材左右两翼有排风口,宿主目前耗氧频率为30g/min,根据目前棺材内含氧量来看,足够宿主存活10天以上。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因为男主就在外面。系统顿了顿,这样真实些。 吴谢:为了OOC值,他认了。 但他转念一想,顿觉悚然把自己的仇家钉死在棺材里,却给他留出左右两翼的排风口,任由对方在棺材里踢打,自己却站在外面一声不吭地看着言嵩这是想干嘛,难道是觉得直接杀了他太过便宜,打算通过其它手段进行虐杀! 这段时间已经快与变态脑回路同步的吴谢被脑补吓得瑟瑟发抖,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想起还未完成的通关要求,他借着空档率先查看了一下进度值。 任务道具:谢知薇的骨哨(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污染言嵩(已完成) 2、在谢知薇面前假死(0%) 3、唤醒言嵩(0%) 等等。看完要求的吴谢突然醒悟,现在的剧情是不是有点不对按理来说言嵩应该直接逃走,然后遇到谢知薇,在谢知薇的帮助下被带回玉龙山庄,而我这时候应该在清溪谷打酱油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都是宿主的问题。系统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地说,宿主因个人原因,前后两次导致OOC值濒临崩溃,还还了一年功力给男主。 OOC值崩溃我认,但还了一年功力是我怕他被人弄死。吴谢皱眉,如果这段影响了剧情,为什么没有提示 因为宿主行为符合人设,虽然干涉剧情,但并未违规,所以没有提示。系统说,宿主在人物不OOC前提下做出的一切行动都会被认可,因此导致的剧情偏离后果,将由宿主自行承担。 那我的通关要求就无法完成了 不会。系统说,通关要求是不会变的,请宿主逆转解题思路。 吴谢一开始并没有搞懂系统的意思,他躺在黑暗的棺材里,沉默片刻后,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够达成通关要求,不管剧情偏离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是的。 吴谢陷入沉思。 第11页 他之所以会被言嵩绑来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OOC值的两次崩溃,虽然剧情里没有详述原主是怎么对待言嵩的,但从言嵩趴在和雨的泥中,犹如白布下盖着块烂肉的开场形容来看,原主在言嵩身上施展的手段极端残酷以至于言嵩只留了一口气逃出来,至于顺手卷着仇家一起逃走,那是想都不要想。 反观兢兢业业维持人设的他,就算再怎么飙演技,到底还是跟原来的变态不一样,以至于言嵩完全不怕他,胆大包天到连他的主意都打上了。 再加上临走之前他让柏择短时间不要上鹅毛馆,本来是为了教训言嵩时不被人看出端倪,结果因不明原因,他成了被教训的那个突然被人开膛破肚的滋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正琢磨着男主是怎么逃过他与系统监控作妖的,吴谢忽然听到正上方传来什么被拉开的声音,旋即一阵清爽的风涌入逼仄的棺材内,一根冰冰凉凉的东西试探着抵在了他的唇上。 从热感图来看,这是个蓝色的长条状物品,说明此物低于室内均温,他正在想这到底是个啥,就感觉一股湿润的水流从那东西里涌出,顺着他抿紧的唇流向散落的发间,最终沁湿在棺材板里垫好的布料上。 以吴谢的性格,这来历不明的液体他是一定不会喝的。 言嵩似乎很了解这点,但仍旧固执地再递两次水,见他一滴不沾,这才收起那根冰凉的管子,刷地一下把开口合上。 从力度来看,似乎有那么一点小生气。 但紧接着,吴谢就听到了棺材板被人撬开的声音他顿时惊讶了,本来还以为言嵩要把他关死在这里,结果居然亲自来撬棺材板,这是什么操作 宿主请注意,检测到男主已对外貌进行遮掩处理,所在地点位置正在更新,世界地图补全中,请稍后。 撬棺材板的声音与系统扫描的滴滴声同时响起,争先恐后仿佛比赛,就在吴谢猜两边进度哪边更胜一筹的时候,热感图骤然一亮。 棺材开了。 眼覆遮目的男人慢慢从棺材中坐起,他四肢皆有锁链缠绕,玄衫素衬,面色较常人苍白,却自有一股从容气质,仿佛并非束身于棺木之中,而是闲坐庭前,悉听花落。 叮,世界地图已更新,宿主目前位置:玉龙山庄。 果然如此。 或许是因为空间变大,吴谢不像刚醒来时那么紧张,虽然言嵩一上来就把他摁进了棺材里,还给他捆上七□□根大铁链,但好歹又喂水又开棺,好像不那么着急弄死他他现在反正也逃不出去,干脆看看言嵩到底想做什么。 公子身体可好 苍老的嗓音从正前方传来,迅速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吴谢明白了,言嵩这是要跟他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多谢贵人相助。男人露出温和笑意,抬手作揖,不知此为何地,贵人何名 隐隐觉察到自己马甲掉了的言嵩咳嗽道: 破庙而已,区区老儿,名字不足挂齿,公子不必记在心上。 是吗男人微微侧头,轻叹道,在下一觉醒来便到了这里,也不知被哪个狠心人钉在棺木之中,若不是贵人,恐怕是要死在这里。 为棺木做了两扇排风口的狠心人言嵩:老夫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贵人既施以援手,在下本不该多求。男人将一只手搁在棺木之上,另一只手执起冰冷的锁链,语气愁苦,只是这锁链实在麻烦,还望贵人帮忙解开,日后必有重谢。 言嵩神色一变,眼眸微眯: 哦不知会有什么重谢。 男人薄唇抿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淡道: 以裂心蛊解药为谢如何言少主。 言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一把拽下面上覆盖的□□摔在地上,乌靴一碾,那面具便成了灰土里糅杂的泥,而先前盛水的用具也被他掼翻在地,声响极大。 吴谢听得心里一沉,言嵩这个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发火的状态,跟原主喜怒无常随手打人的人设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早就发现是我了。言嵩步步靠近,终于在男人面前站定,所以才不喝我给的水,对不对 言少主未免高看自己。男人笑了起来,吴某从不喝别人倒的水。 话音刚落,捆着他右臂的锁链就被人猛地拉起,吴谢不得不半站起来,然而锁链太短,其它被捆住的地方瞬间绞紧,一点点压进皮肉里。 吴谷主。青年也语气带笑,但却分明能听出咬牙的森冷,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有什么不知道的。男人不闪不避,径自面朝对方,唇角弯起不善的弧度,语调轻柔低沉,犹如情人细语,言少主,除了玉龙山庄你还能在哪里逞威风 被对方灼热的吐息烫了一下,言嵩有些失神,他盯着这人遮目下露出的高挺鼻尖与淡色嘴唇,想起对方闭眼时流露的宁静神色,突然就失去了与对方斗嘴的兴趣,转而用拇指触摸这人柔软凉淡的唇峰,眸色一点点暗下去。 第12页 也没有什么好吵的,这人就在他面前,哪里也不会去,哪里也不能去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已经被束缚在锁链里,再也不能动他分毫,甚至如果他愿意,这个人只能随他摆布,就算有一天听腻了这些带刺的话语,毒哑了就好,并不要紧。 这人是要陪他受一辈子折磨的,不必分个高下。 吴谷主。青年忽然和缓了语气,温柔问道,你要纵天罡,是为了治你的眼疾吗 吴谢先是一愣,随后突然暴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一挣,竟然反揪住言嵩领口,电光火石间掐住软喉,只要技巧性地一用力,就能碾碎言嵩的颈骨。 闭嘴。男人恨声道。 原主因目盲一事,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灾,尽管平日都戴着遮目表示自己眼睛有毛病,却不准任何人提,但凡提起,少不得要发疯杀人,最不济也得废了对方口舌,绝不手软目前唯一一例提了还毫发无伤的估计只有谢知薇,果然真爱。 主人,你这是做什么。青年口吐让人意外的恭敬称谓,故意拿捏起来的语调令人悚然,主人既然想要修炼纵天罡,小的必将双手奉上只是。 腕口一痛,吴谢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按回棺材板,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先前掐对方的手腕估计是折了,紧接着,对方宽大的掌粗暴且迅速地从他的后颈,慢慢摸到了脊椎。 吴谢眼皮狂跳,暗道不妙。 骤然森冷的语调搭配分筋错骨的卸骨之音,在让人心惊肉跳的凄惨叫喊中,伏在男人身上施以暴行的青年,愈发兴奋而神经质起来: 只是,纵天罡只宜身无功法者修炼,主人从来仁慈,对自己尤其如此现在就让白薯代劳,为主人好好分忧。 辗轧捶错的骨骼拉扯声在空旷室内噼啪作响,男人的惨叫很快跌落下去,化为发颤的压抑喘息与低吟,顷刻间,他周身汗水便打湿前胸后背,而青年却笑出了声,笑得愉悦且满足。 这酷刑持续了大概两个时辰。 吴谢已经完全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最初毫无防备的那下真是痛得他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好在系统及时开启了全身麻醉,这才让他好受许多,但他咬牙忍痛却硬是一声不吭的表情并非完全作假。 尽管是全身麻醉,但言嵩给他卸骨时骨头错位的感觉还是非常诡异,依然有痛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只是从分娩级降低到了胃痛级,尚在忍受范围内。 言嵩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卸完最后一寸筋骨,他癫狂的笑声忽然打住,唯余空旷室内回荡的喘息,有他的,也有吴谢的。 沉默片刻后,他抚摸着那已经红肿且凹凸不平的背部,大抵是感觉到对方不自觉的细微抽搐,他开始闷不作声地给人接骨,连动作都从狂放不羁转变为小心翼翼。 后背忽然变得又凉又湿,吴谢最初以为是汗,等到言嵩哽咽着抽走他脸上遮目,双手捧着他的脸开始道歉时,他才意识到,那是言嵩的眼泪。 对不起主人,对不起白薯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言嵩望着男人半垂下去的眼睑,望着那眼睫上潮红的湿润,眼泪越流越多,多得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吴谢,你不要怪我你还疼吗你说话啊,你别不理我我错了,我错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求你了骂我也可以,你别不理我 男人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无神的眼从一尾墨弧,逐渐张开,化为一汪狭长的明月潭。 言嵩当即屏住呼吸,仿佛被摄了神魂般怔愣起来,喉间依旧发出隐约的抽泣声,却连哭都忘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吴谢的眼瞳。 虽然没有任何焦距,但只要稍稍调整角度,就会让人产生一种被专注凝视着的错觉不过两点墨色,却足以倒映山川草木,天地洪荒。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对男人的外貌判断有误,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飘出一个词,被他含在舌尖良久,才变成一句连贯的话。 阿谢,你生得真是疏朗。 这人阖眼时是平凡,但一旦睁眼,却是天高云阔,明月疏朗。 而吴谢一句话都没法回答他太累了。 于是那双还来不及细细欣赏的眼瞳就此合上,言嵩不敢再做其它事情,只含泪俯身在他眼角轻轻一吻,便把人放进棺材里,旋即,自己也躺了进去。 吴谢对此丝毫不知。 他只知道言嵩看上去想把他也变成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他又要开始做心理疏导了。 第8章 part.8 玉龙山庄失踪半年的少主言嵩出现了。 据说他回来时满身染血,称纵天罡已被邪教众人窃走,他也是死里逃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少主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谁料他在休养期间不仅清理了庄内奸细,更查出他的父亲压根不是病重,而是被人下了毒! 当下正道群情激奋,皆声称要讨伐邪教教众,让他们交出下毒者,更要交出纵天罡! 通过系统进行围观的吴谢表示,最后一个理由估计才是众人声讨邪教的根本原因。 第13页 言嵩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在没进清溪谷以前,他是意气风发的山庄少主,纵马高歌的快意少年,他有家门显赫,有和蔼双亲,有恩师好友,更有天下八方结交的各路神通但当他被邪教追杀,最终被人算计,掳进清溪谷中,却发现这世间从来寂寥,行至山穷水尽处,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此刻他端坐主位,沉默不语地看着座下因出力多少而争执不休的各路帮众,内心除却冰冷的讥哨以外,还有绵密复杂的考量。 不过区区半年,他收起自己周身所有的率真,温情,爽朗,洒脱,转而戴上温和的面具应对四方。他看着面前熟悉的人,听着熟悉的话,却意外发现自己能够轻易窥破对方想法,乃至那一举一动中,流露出来的弦外之音。 这一切,都是半年前的他不曾看到过的。 世侄,你意下如何 着玄衫雪衬的青年闻言慢慢抬眼,他略显青涩的面孔如今已显出几分老成之态,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意气从眉目间剥落,唯剩令人心服的稳重: 当年叔祖父将纵天罡一分为四,修习纵天罡的起始口诀尚未被盗走,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晚辈打算将这册口诀作为鳌头,引蛇出洞。 世侄说得有理,这次我柏家定然将那邪教老巢连根拔起,要他们不得好死。一位白面素衫的中年人沉声发言,引来众人一阵附和。 言嵩露出敬佩之色,拱手道: 此江湖存亡之际,能得各位叔伯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更钦佩不已。他微微抬手,此次若真能引贼人现身,言家绝不藏私,纵天罡余下三册,尽可拓印。 在座众人俱皆愣住,那白面中年人问道: 世侄,你可当真 自然当真。言嵩露出慷慨之色,此番若能拔除邪教,便是救玉龙山庄于危难之中,嵩乃晚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既然事情由此物而生,也就由此物而绝吧。 中年人显然是了解这位言少主认真性子的,当下也不多劝,又对武林大会上的布防事宜讨论一番,众人各怀心思,有人时不时拿眼神去触这位言家少主,像是想看出他的真实意图,但却只能收到这人琥珀色眼瞳中,滴水不漏的温和。 少部分人内心不屑于他拿出来的条件,只觉这位言家少主是为父报仇冲昏了头,但更多人意识到,这位失踪半年的言家少主,虽然表面上与过去无异,但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他不再穿玉龙山庄标志性的银纹雪裳,而是换成了玄衫雪衬的素净袍子,周身连一片花纹都没有,腰间玉龙剑也换成墨鞘,朴素得不像个少庄主,倒像是在血雨腥风中拿捏人命的无情剑客。 只有惯会受伤或杀戮的人,才喜欢这种浓郁到无法化开,足够遮掩一切脏污的颜色。 好在他目前,还不过是个晚辈而已。 将真面目隐藏在温和面具下的言嵩早已勾起嘴角笑意,他设下一个宽宏大量的套,用纵天罡将所有鱼儿网罗入库人的贪欲是没有穷尽的,他愿意分享,但却不见得所有人都乐于看到他摊开书卷,让世人皆共享这旷世奇珍。 他们更喜欢将奇珍吞入自己腹中,宁可毁掉,也不愿意除自己之外的人拥有它,这是从根骨里带来的占有欲,言嵩明白,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十分清楚,这样的人会有多危险。 要守住玉龙山庄,外除邪教自然是第一要务,但内除隐忧,也刻不容缓。 以前他不懂,有个人却手把手教会了他,尽管那过程令人厌憎,但结果还算不错。 想到那个已经被束缚在自己掌心的男人,言嵩脸上的笑意更加耐人寻味。 是了,纵天罡不算什么珍宝,这个世界上唯一想让他塞入腹中,又不肯分享的私有物,唯吴谢而已。 被七八根大铁链子限制住的吴谢压根不知道男主在想什么变态的事情。 自从武功被废,他在棺材里无知无觉地躺了几日,醒来之后痛得不行,然而还没等系统开全身麻醉,言嵩就体贴地逼他喝下一碗麻沸散,连续灌了不知道多少天,他成天浑浑噩噩,连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直到他能够下地,言嵩这才没有再继续用重药。 吴谢没心情琢磨男主这是在折腾他还是在呵护他,他正在跟系统进行头脑风暴,快速思考之后的两个事件该怎么完成,以及任务道具该怎么拿。 现在的他不在清溪谷,男主也没有必要装疯追杀谢知薇毕竟他这个下蛊的正主都已经被绑进玉龙山庄了,小命都被男主捏在手里,还有个屁的必要去装疯。 最关键的是,言嵩是真凭实力悄无声息逃出清溪谷的,也没有因体力不支裂心蛊发作等等原因倒在泥地里让人来救,而是带着他躲躲藏藏一路回了庄子里也就是说,男主没有遇到女主,男二也没有遇到女主,剧情到这里,已经是崩得妈都不认识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叫lsquo;崩坏系统rsquo;了。吴谢一脸深沉地说,剧情崩坏你们完全不管的,都让治疗者自己来圆,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可以,很高级。 剧情崩坏是宿主造成的,与系统无关,请宿主正视自身问题,不要把锅推给系统。脑内电子音再次强调。 第14页 行,干正事。脸色一肃,吴谢看着面前做了笔记的屏幕,询问道,你刚才监控到谢知薇已经到达玉龙山庄,而言嵩打算在武林大会上用纵天罡秘籍来引诱邪教的人出现 是的。 吴谢沉默片刻,忽然道: 那我问一下,言嵩当天遭遇刺杀的几率有多高,哪几个势力最有可能对他出手 言嵩遭遇刺杀几率100%,刺杀成功率43%,势力未知正在进行二次检测,请稍后。 系统尽职尽责地搜索地图数据,除男女主角外,系统无法对其它世界人物进行监控,所以只能在已经探明的地图上搜刮新诞生的数据来进行分析。 滴滴,宿主请注意,女主身边出现清溪谷势力,该势力正在与女主攀谈。 吴谢瞪大眼睛,第一反应是清溪谷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势力锁定,焦点人物分析。系统的电子音发出检索音,滴滴,焦点人物,清溪谷二当家,柏择。 吴谢愣住了,随即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立刻沉声道: 监听对话。 系统很快照办,而吴谢也总算从对话中找到了些许原剧情的影子。 女主谢知薇虽然没有救到言嵩,但她却救了一个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来历,她在路上就被邪教追杀了,误打误撞之下,被下山来找吴谢的柏择所救。 听闻武林大会提前开始,她决定离开清溪谷,柏择得知言嵩已回玉龙山庄,料定言嵩绑架了他家谷主,于是也一起跟了过来,正暗中寻找吴谢的下落。 他们住在哪里吴谢问。 地图扫描中,请稍后。系统很快弹开玉龙山庄的地图,滴滴,目标定位:玉龙山庄左院客房右数第三间。 吴谢:不错,挺详细。 这份可以显示玉龙山庄的地图就像GPS软件一样,可以定位,可以导航,甚至还能帮忙规划路线,好用是好用,但吴谢扫了眼当前定位和目标定位上显示的步行预计38分钟就打消了下山寻人的念头。 不甘心地抖了抖浑身沉甸甸的锁链,不想回棺材里躺着的吴谢走到窗前这也就是锁链长度的极限了,言嵩趁他迷迷糊糊没有力气的时候特意把锁链加长了一下,让他能够在屋子里走动,但也仅限于够到窗子边,再远就别想了。 用指甲在软木上刻着无意义的条形纹路,吴谢开始思考如何联系到柏择。 他现在的处境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对于推动任务进度没有任何助益,尤其是谢知薇的骨哨,这个骨哨是谢知薇祖父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她从小戴到大,不可能随便送人。 吴谢原本想在认识谢知薇以后,利用谢知薇对言嵩的感情进行一次公平交易结果男女主面都没见过,这个计划自然就泡汤了,不过好在柏择已经把场子稳住,让他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但不管是什么想法,他都必须要先见到柏择,至少要想办法跟他说上一两句话,或者利用某些方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系统,解药完成度怎么样了 解药研发进度已经达到60%,预计再过39天12时36分研发完毕。系统回答。 进度能再加快吗吴谢问。 目前是最快进度。系统说,除非像之前那样有男主作为标本协助。 吴谢于是没再说话,这个解药是他刚入世界就自动开启的项目进程,关系到通关要求中的最后一个事件,即唤醒言嵩。 他最初不太明白这个事件的意思,系统解释说,言嵩在修炼到纵天罡第三层时虽然不受裂心蛊牵制,但也无法完全驱逐它们,实际上只是压制了裂心蛊,而在原文当中,吴谢死掉以后女主找到了他留下的裂心蛊middot;真解药,这才消除了威胁言嵩性命的最后一道坎,成就了HE结局。 而现在的吴谢作为清溪谷谷主,自然也肩负着给男主送解药的任务,只是因为他的药理知识不足,才由系统代为研发。 系统。吴谢忽然开口,神色冷静,你要知道,现在裂心蛊标本不止男主一个,还有我。 系统难得没有马上回答,滋滋了一会儿才用电子音说: 宿主的确可以进行标本协助,但宿主目前体质无法负荷标本加速的取样,请宿主安心养伤,多喝热水。 吴谢:谢谢啊。 装逼失败的吴谢看着通关要求好一阵沉默,正打算回棺材板里好好养伤,回头就看到一个人形几何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 还没等吴谢出声询问,那人形几何就用言嵩的声音问道: 阿谢,你想出去吗 吴谢: 大兄弟,这是道送命题啊。 第9章 part.9 光影将空旷室内分割成黑白两半,面覆遮目的男人临窗而立,偶有片叶吹落肩头,他却分毫不知,只静立在那纯白的光圈之中,循声看来。 为什么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鬼,看上去比他这个受害者还更无辜 第15页 言嵩想,或许是因为吴谢只是恶鬼,恶鬼只想要那双丢掉的眼睛,而他已经变成贪得无厌的浴血阿修罗,想要权势,想要力量,甚至还渴求着某种隐秘而不可得的,令人溺毙的温柔。 沉默在空气中浮动,言嵩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他知道吴谢肯定想出去,不论是为了逃离这个桎梏之地,还是单纯地出去放风,这人心底的答案不会有所变化,但吴谢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会回答这种想或不想的问题,他们只会用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人揣摩。 我想跟你出去。最后,言嵩决定自问自答,我想你像以前那样抱着我,跟我一起躺在花亭里。 那人依旧静立,好像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又或者并不屑于回答,吝啬于吐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阿谢。言嵩说,初七快到了。 站在光圈下的人仿佛察觉到某种寒意,终于有所反应地微微一颤,继而抬起头来,带着满身束缚与金戈碎响,慢慢步入阴影之中,走到他面前,才终于停下脚步。 言嵩听到他问: 你想怎样 这语气中不含任何阴狠,愤怒,怨怼的情绪,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好吗般平淡。 但言嵩却能听出对方平静下掩藏的紧张。 我想跟你一起过。伸手将他腰肢圈住,言嵩在男人脖颈间搜寻熟悉的药味,我们一起过吧,阿谢。 被变态邀请的吴谢内心深处是拒绝的,但他看着几何男主埋在他肩膀上的脖颈,呼吸猛地一窒他忽然想到该怎么给柏择留线索了! 本以为会遭到冷笑/嘲讽/怒斥/挣扎的言嵩并未等来男人过激的反应,他于是将其视为默认,愉悦的笑声从低到高,逐渐转化成神经质的呢喃: 你答应了,对吧那就别想反悔,到初七的时候,我可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让你度过一个无法忘记的,不眠之夜。 他似乎想在男人的脖颈上找到可以下口的位置,但又稍稍克制,在沉默间化咬为舔,引起对方下意识的瑟缩,随后用脸颊细细摩擦温热的肌肤。 啊阿谢,你好暖和啊青年笑了起来,不知道初七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暖和 鸡皮疙瘩抖落一地的吴谢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又舔又蹭,内心充满腹诽。 最开始他还提防着男主,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很多事情不仅没有极限,更没有底线尤其是人性之恶,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后来他发现,言嵩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亲亲抱抱偶尔骨折一下的玩具,亲昵的行为可以持续一两个时辰但最终相安无事,他也就从最初的胆战心惊,慢慢演变成现在的淡定自若。 在淡定自若之余,他摸到锁链边缘锋利而微小的金属片。 看来。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男人遮目后的眼微微敛起。 这个初七,我们都无法放过彼此了。 确信言嵩已经把纵天罡修炼到第三层的那个晚上,吴谢免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爆体而亡。 他躺在逼仄的棺木里,四肢束满铁链,他感到窒息,感到压抑,感到浑身上下无法遏制的冲动,以及自己快克制到临界点的暴戾情绪,最初他只是强忍着烦躁拍打棺木两侧,躺在他身旁的言嵩并无动作,任由他四处拍打。 直到他忽然狂躁地几脚踹开并未盖紧的棺材板,并且开始疯狂抓挠木面想要挣脱锁链爬出去,言嵩才试图控制住他乱抓的手,却在不留神间,被他在后脖狠狠挠出三道血痕,言嵩立时如猛虎出笼,重重压制住他的动作,将这人虚弱的手臂死死禁锢在脸颊两侧,防止他抓伤手指。 这时候的吴谢看上去理智尚存,但言嵩看得出来,对方虽然在竭力克制,但收效甚微。 给我刀给我刀男人向来平静的声音此刻却在发颤,给我刀,给我放血快 与他表现截然不同的言嵩略带悲悯地看着他,却只在上牢牢压制,对他的请求无动于衷。 裂心蛊发作得很快,体内暴涨的血液让男人苍白脸色在疼痛中显出不正常的红晕,淡白的唇也在顷刻间被胭脂覆上,乍然变得红润起来,整个人看上去不像在犯病,倒像是恢复血气的健康人。 给我刀,给我放血,你听到没有你放开我!吴谢的挣扎逐渐强烈,最终嘶吼起来,滚开!你滚下去!你让开! 不曾预料的巨力竟然真的把言嵩推到一旁,男人艰难爬出棺材,很快脚下一软,带着满身锁链跪了下去,但他只喘了几口气就扶着东西站起来,摸索着寻找一切能够伤害自己的道具他要放血,他必须要放血,而且要快,要狠。 言嵩压制着体内翻滚的血气,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狼狈不堪地寻找所谓解脱,在一次次失望中嘶吼□□,一种难言的快意伴着不语的心酸在喉间涌动,他动了动喉结,终于在对方缩进角落拼命磕头试图放血的时候,也带着满身锁链,哗啦啦走出了棺木。 第16页 吴谢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他心口疼痛,浑身血液流速极快,想要自残的念头每分每秒都在加重,系统想要启用全身麻醉,却被他阻止他摸不准言嵩到底会不会给他援助,或许对方就是想看他狼狈的样子,就怕系统来个全身麻醉,他感觉不到身体里的变化,没能及时给自己放血,真爆体而亡就尴尬了。 在发疯保小命与麻醉得解脱之间,他选择发疯。 当他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一股巨大的力道迅猛地把他脑袋掼在冰冷的墙壁上,死死按住,阻止他继续自残,这次,任由他怎么扭动怎么挣扎,那力道始终没有松懈下来,与此同时,他听到那人低沉的询问: 你想解脱吗 放血给我刀刀我好难受 青锋匕首在凉淡的月色下反射出清冷弧光,月牙似的反光映在男人潮红的脸上,可惜遮目阻挡了他眼前的所有光芒,他什么也看不到。 我给你刀。对方温热的呼吸掠过耳尖,你仔细听。 一道弧光闪过,金属落在地上的声音如此清脆,对于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而言,不亚天籁之音。 压在头顶的力道骤然一松,他连推带打地弄开面前障碍物,摸索着就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跪爬过去,但当他想要再前进一步时,却发现自己的脚腕被人按住了。 阿谢。用力按住他乱踢的脚,青年的语气平静而温柔,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求我呢 但发疯的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把他看做麻烦的障碍。 如果你像我求你那样求我。青年琥珀般的瞳仁由明转暗,深沉得连一点光都无法渗透进去,我就放你过去。 挣扎无果的人并不屈服,累了就骂,有力量了就继续挣扎,细细的抽气声从唇齿间溢出,他玄色遮目已被泪水浸透是疼的。 那亮晶晶的液体最终从遮目下汇成细流,一点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出一片深沉墨色。 言嵩瞳孔一缩,猛地将男人扯到自己身前,旋即毫不犹豫地将他翻转过来,抬手就掀开了那层阻碍。 颤抖的眼睫为无神的瞳仁带来灵动的阴影,月色像住在了这双眼睛里面,随时都会发出明亮的浅辉,让人为之屏息。 你去死男人沙哑地冲他骂,你怎么还不去死,拿开你的脏手放开我 青年却突然不再计较他的抗拒,而是低笑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你看着我是怎么藏起那些药,怎么磨利那些刀的,你不阻止我,你想教训我你想在我实施所有计划的时候给我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然后告诉我,你才是正确的。 但你还是小看我了。青年的笑声逐渐放大,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阿谢我多了解你啊,但你呢,你了解我吗 男人什么也听不进去,浑身都开始发烫,先前磕破的额头也早已凝痂,不再流血。 言嵩终于俯下身去,寻找到男人的脖颈,又一路往下,在肩与颈的交界处,狠狠咬下! 短促且剧烈的惨叫终于引动体内躁动的裂心蛊,他没等对方反应,又用牙尖往上摸索,再次往下一咬! 汹涌的血迅速染红素白领口,最终却没入玄衫之中,再从衫面透出,流向地面。 含混着药与腥的血液在口腔中流淌,言嵩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带着满嘴腥甜从猎物身上抬起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最后的挣扎。 但惨叫过后,并没有迎来什么挣扎。 逐渐流逝的血液令人从混沌中苏醒,男人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那一瞬间,言嵩看着那双明明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瞳,却意外从中读出了一丝云淡风轻的冷静。 你的纵天罡。男人沙哑道,已经修炼到第三层了。 这是他恢复后说的第一句话,陈述语气,不是怀疑,也没有试探。 言嵩却忽然感到难以接受。 他受不了这个人此刻的平静。 就好像之前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存在一样,不论是故意的折辱还是伤害的桎梏,在对方开口的瞬间,那些挣扎就如碎片般陨落成亮晶晶的粉尘,可以记得,却不必在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却最终挑起了那个未完成的话题: 你知道我在清溪谷的时候,为什么要杀那几个人吗 吴谢没有回答,神情漠然。 言嵩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极尽缱绻: 因为他们,想要上我。 男人蓦地僵住,无神的眼眸微微张大。 皎白的上弦月已升至最高处,从窗外扫入室内,将所有的黑暗驱赶至逼仄的角落,却唯独给这两人留出呈放阴影的余地。 初七,上弦月。 第10章 part.10 那天也是一个如今夜这样的残月夜,需要用山泉水填满十樽瓦缸的言嵩,正艰难地完成最后的工作。 对于当时只有一年功力的他来说,光是从山涧往返到居所内就得花一番不小的功夫,用掉整整一天的时间并不出奇他只想快点结束任务,然后趁着天光还没露白去补个觉。 第17页 但偏偏有人连这点都不愿让他如意。 在清溪谷中,谷主是站在山尖上俯视众生的存在,二当家紧随其后,接着就是大大小小的管家,而仆从们,活在清溪谷的底层,或生或死,没有人在乎至于身上贴着娈宠标签的他,在失宠以后,则是比所有仆从更低贱的存在,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言嵩最初也动过逃跑的念头,但繁重的劳动几乎榨取掉他的所有精力,他在疲于应付的同时发现,自己是被大部分人监视着的存在,仅仅因为他曾经是谷主的人。 那晚在路上拦住他的,是临近几个屋的无赖,这些人凭借远亲关系在谷内分得几个清闲职务,平时欺男霸女做惯了,只要不被主管抓到,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对于言嵩这种长得好但却没用的废柴报以恶意,更别说这人还曾经是谷主的娈宠。 他们自恃人多势大,骂言嵩是个不男不女的杂种,见他木着脸毫无反应,竟然决定用羞辱女人的方式来羞辱他。 言嵩被按在地上,添好的水洒了一地。 这段日子早让他看尽人世冷暖,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人性的恶意竟然能低俗下贱到这样的程度那些人拉扯着他的衣服,也拉扯着自己的裤子,露出一个个令人作呕的玩意儿,意图以此来羞辱他,粗暴的抚摸和脏臭的啃咬令他恶心,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觉察到吴谢为他施过针的气穴,隐约之间有些松动。 就是这一点松动,他一脚踹翻了那个腌臜货,衣衫不整地挣脱开对方的束缚,连桶都顾不上,夺命般逃到了打水的悬崖尖上。 那瞬间,他感觉到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在危险步步逼近时,唯剩自己孤军奋战的狼狈。 最终,他跳了下去。 压断两根小树枝,以手臂脱臼为代价,他幸运地抓住了一丛短树干,在悬崖上吊了一个时辰,直到确定那些人已经散去,他才踏着岩石慢慢往下滑,历经无数个惊险的时刻,他落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确定脚下踩实以后,立刻跪了下去。 他浑身无力地跪了很久,直到周身冷汗被风吹干,撕裂的肌肉还在颤抖,但他的内心却变得格外平静他看着悬崖之外的世界,面无表情地想,比起这样肮脏而疲惫地活下去,死好像也并不是格外大的事了,那既然连死都不怕,又为什么要躲着那几个杂碎呢 他蹒跚而行,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麻木地听着主管的责骂,然后抽出一根从木桶上昧下的铁丝,这根铁丝已经被他掰成三段,每段都已磨尖,这是他原本想在逃跑时用在守卫身上的,但现在他不想跑了。 他只想杀人。 第一个人,他杀的很轻松,他出自武学世家,对人体穴位的了解不输于任何人,只不过是将一根铁丝打进了对方的风府穴,这个人就连动一根小拇指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他发泄踢打,连求他都只能啊,啊地叫,就像个废物一样。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至于后面三个,就更简单。 清溪谷中的仆从必须抹消掉自己的□□,把所有一切都奉献出来,但言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却发现最终能够洁身自好抹消欲望的,竟然只有吴谢这个谷主而已。 只有这个人的身体,从始至终都干净无比。 言嵩花了点时间摸到暗娼阁的位置,这里面做交易的有男有女,他假装自己体虚,要了剂量最猛的药物,然后各写四封信,通过不同方式交到该交的人手中,报复目标除了那三个杂碎以外,还有一个曾试图借他安慰自己的女人。 那天晚上,他在窗外听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内心却没有丝毫波澜,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望着那逐渐变圆的月亮,既不想家,也不想未来,在放空之余,思考着待会儿要以怎么样的手段对里面的人进行阉割。 缝隙中探出甜甜的迷香气息,又很快被夜风吹散,他嗅到那股味道,想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个住在山峰之上,仿佛只餐华饮露的男人。 那人身上总是带着浓郁的药味,皮肤苍白又没有血色,黑衫白衬死板又严肃,却偏偏能穿出禁欲的魅力,习惯性微抬的下颔,隐约露出青色血管的脖颈,修长有力的手掌,喜怒无常,凶狠残暴的性格,可以救人又足以杀人的学识如果是这样的人,言嵩想,如果他所碰触的是这样的人,好像也并非完全不可以接受。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他身下。 我早就想这么对你了。 布帛撕碎的声音清晰而动人,纷飞的碎片高高扬起,然后又翩然坠落,露出男人玄衫之下的雪白里衣。 那里衣被收进男人黑色的腰带之中,刺目的红从他被噬咬的伤口渲染进细腻的棉织纹理里,晕出大团大团的牡丹艳色,从领口到肩膀,再到被桎梏住的臂弯。 吴谢对此无动于衷,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难过与悲伤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 在布置这一切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清溪谷里还会有这样的极限操作,他感到震惊,愤怒,不敢置信甚至,死不足惜。 他毕竟不是吴谢,正因为做不到真正的冷漠无情,又不得不屈从性命去做,这种伤害无辜之人的苦痛与愧疚,才会让他身受千钧之压他想找些方式来补偿对方,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没有途径让他补偿。 第18页 他试着维持表层皮囊对这个人好,却发现最后被感动的只有自己,这个人依旧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痛,通关要求中所谓污染造成的影响,远不止一组苍白的数据那样简单。 不知道的时候,他尚且能自欺欺人。 而如今,他只能揣摩着原身的性格,借着单薄的言语,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愧疚 我欠你的。 男人的嗓依旧哑着,眼瞳中波动的情绪细微到难以察觉: 你要我还,理所当然。 只是,言嵩的反应出人意料。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压在他身上的青年力道忽然加重,甚至隐约带着不该有的颤抖,但是,阿谢,我现在看着你只觉得恶心。 然而,吴谢的表情分毫未动,似乎这样的言语并不足以令他产生动摇。 言嵩并不意外。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从高高在上,到沦为他人的阶下囚,从奋力摆脱,到疲于应付但吴谢跟他不一样,这个人过于理智,在认清情况以后,连惩罚的借口都不会给对方。 这个人坦然面对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就像它们微不足道似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并不会影响到他的任何决策,更无法诱导他的思维。 言嵩拿他毫无办法,同时,他也对这样的吴谢感到怀疑,困惑,负罪,愧疚,厌倦以及恶心。 他不清楚那些恶心与厌倦到底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渴求的人并不干净,或许是因为他正用曾经不屑的手段重复历史,或许是因为他无法面对过去的言嵩,也无法面对现在的自己。 被撕碎的玄色碎片与风共起,男人的里衬依然素白,言嵩松开了手,但有另外一种冲动攥住了他,让他内心涌起无法遏制的毁灭狂澜他想杀了吴谢,哪怕一刻也好。 鞋尖一扫,那柄铮亮的匕首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被踢到他手边,当言嵩摸到那片冰冷时,被沸腾血液冲昏的头脑乍然清醒过来,也就是在这种清醒中,他更加明晰了自己的渴望。 他要把这个人弄脏。 锋利的匕首割裂皮肉的剧痛险些让人叫喊出声,吴谢咬牙忍住了,他紧紧闭上眼,试图忽视已经不正常的言嵩一刀又一刀疯狂划烂他仅剩的里衣,系统在他耳边滴滴狂叫,他却在这种疼痛中找到赎罪的快感他甚至自己也不明白这种坚持的意义何在,这里没有别人,纵使他不开全身麻痹也无人因此称赞,他更不是什么深明大义拯救苍生的人设,他本人也不是受虐狂。 但他面对这个人的疯狂,这个人无法发泄的苦痛,这个人的满腔悲鸣,除却压抑之外,就只剩流泪的冲动吴谢想,他或许是真的入戏了,以至于他必须要找到一种方式来安慰自己,才能让他咬牙继续接下来的事情。 当言嵩一刀刺进他右臂的时候,他发出短促而喑哑的惨叫,言嵩却笑了起来,猛地拔出刀刃,感受他在那个瞬间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颤抖,又在同样的地方,再一刀捅下。 发出濒死般的闷哼,吴谢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那笑声从低沉变得尖利,疯疯癫癫从室内传到室外,喘息随着血液的不断涌入而越来越急促,最终变成仿若窒息的泣音,带着风箱破漏般的哽咽声,一点点烫在他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衣袍缝隙之间。 又哭又笑的言嵩多少有些无法自控,他看着身下红艳艳的一片,沾满鲜血的手滑腻粘稠,令人作呕,但他想到这血是吴谢的,就忍不住低头去尝。 是腥的,带着微微的咸,还有种凉凉的感觉,他开始克制不住浑身发抖的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迫使他剧烈呼吸以获得更新鲜的空气,肺叶开始胀痛,他含着满嘴的血,低下头去搜寻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东西,终于捕捉到男人的下颔,再往上,便印住那日思夜想,寡淡薄凉的唇。 这下,是真的抹上胭脂了。 他松开匕首,双手轻轻捧住对方的脸颊,用舌尖给对方的唇染了色,一点点撬开因疼痛而意识朦胧的人的牙关,他小心翼翼地尝着,终于碰到了那柔软而温热的舌尖,但他不敢过于放肆,只绕着那舌舔了舔,摩擦的触感让人不由深入,他慢慢将那血渡给对方,就像给情人耐心喂水的丈夫一样。 朱红从唇齿间溢出,伏在上面的人得了趣,痴迷时就不乐意放开,但那眼泪还是流个不停,说不出是愉悦还是悲伤,他摸着对方被划得皮开肉绽的胸膛,指尖忽然一颤,像梦被惊醒般猛地坐起来,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着抖抓起男人已经无力的手腕,试图给他诊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阿谢,我太高兴了,不,我太难过了说着说着,青年大声哭了起来,我太难过了阿谢,你知道吗我太难过了我只有你了,我发现我只有你了,阿谢 他哭泣的声音忽然打住,转而变为小而压抑的哽咽,他拿起匕首,很小声地在对方耳边说: 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方并未应答,半阖的眼眸没有张开。 我给你赔罪。青年低低地说,一副讲悄悄话的样子,我去死,好不好 第19页 男人听闻这话,吃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无悲无喜地凝视着没有焦距的地方,喘了口气,咳嗽起来,旋即又把眼睛闭上了。 言嵩知道,他这是到极限了。 他将额头顶在对方尚且干净的锁骨上,沉默片刻后说: 我死了,你会开心吗 似乎也没想去听谁的回答,青年将匕首反握,一刀捅进自己的腹部,然后□□,就好像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任由那喷涌的血濡湿脉脉青衣。 他把匕首丢得很远,是锁链之外无法触摸的距离,这才安下心来,抱着他遍体鳞伤的主人沉沉睡去。 上弦月明,好梦无话。 第11章 part.11 胸膛打满绷带的吴谢正站在大锅前对冰糖进行隔水加热,旁边还有一篮子剥了核的大枣,他虽然戴着遮目又被锁链局限着,但却能毫不费力地蘸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冰糖蜜枣,他神色严肃,对待这锅冰糖犹如对待他最珍贵的药材般慎重。 毕竟这不是一锅普通的冰糖。 解药研发进度已经达到82%,预计再过7天10时29分研发完毕。系统尽职尽责地进行播报。 怎么突然这么快,我记得上次看还要一个多月。吴谢愣了一下。 初七采集的大量血液标本可供应研发到研发结束,正在进行交叉分析与实验。系统沉默片刻,以及,系统有一个疑问。 你说。 宿主当时为什么拒绝启用全身麻醉平板的电子音响起,系统认为,宿主并不需要对男主产生愧疚心理,所有世界内容均由数据构成,即使男主目前的遭遇使宿主产生同情,但他最终只是由数据构成的存在,宿主离开以后,男主会变成数据消失在世界库中,记忆和情感都会被抹消,宿主的愧疚对于数据组来说无关紧要。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那么。系统问,宿主有好过一点吗 没有。蘸大枣的左手一顿,男人表情冷静,你放心,轻重缓急我分得清,不会让情绪左右办事效率我是要回去的,这点我一直记得。 系统于是不再说话,默默用电子眼监控锅里翻涌的冰糖。 早在系统检测当前位置的时候吴谢就知道,自己被言嵩幽禁在玉龙山庄最高的山顶上,没有庄主口令,闲杂人等无法出入,现在言嵩他爹已倒,这里就成了言嵩的地盘。 吴谢清楚,以柏择的稳重性格,定会安排人手全天观察言嵩,他只需要帮助对方缩小搜查范围就好。因此在初七那日,他借助发疯的机会,在言嵩的后脖颈上留下了一道山字抓痕,而柏择也不负所望地找到了他。 柏择当时就要带他离开,还气得要去砍言嵩,被他拦住笑话,练到纵天罡第三重的言嵩早就独步武林,他这时候跟着柏择逃跑除了送人头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况且他还计划在武林大会上假死,只能以偷学纵天罡的借口暂时稳住对方。 确定谢知薇会前往武林大会以后,系统忽然报警,说男主正在上山,吴谢只能匆匆把自己的想法告知柏择,随即利用GPS的导航便利指挥他从后山小路下去,避免他与言嵩狭路相逢的尴尬。 柏择走后不久,跑上来的言嵩一个轻功蹿进屋子里,像狗一样绕着自己的领地嗅了一圈,最后闻到吴谢身上,还露出怀疑的眼神。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男主头顶有点绿。 系统话音刚落,言嵩就把过于露骨的眼神收起,手背在身后,轻描淡写地问: 有客人来过 吴谢当然不可能回答他,言嵩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怀疑有捕风捉影之嫌,于是也就没再问下去,直到两人都躺进棺材里准备睡觉,言嵩才忽然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谢,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与我何干 在养伤期间极其容易感到困的吴谢如是说。 于是次日清晨,他就在厨房里醒来。 言嵩一大早就声称要教他做冰糖蜜枣,还说以后要一起生活,别人做的东西他怕下毒,所以想让吴谢给他做。 当时吴谢符合人设地冷笑出声,说: 我做的东西,你有几条命来吃 言嵩温柔回答: 阿谢何必如此冷淡,我有一口吃的,怎么会少了你,至于其它的,就听天由命吧。 读懂汝若下毒,后果自负潜台词的吴谢暗中打了个哆嗦,没再说话。 要教导他的言嵩一本正经地开始热锅煮糖,这家伙说得煞有介事,操作起来却一滴水都不放,不要钱似地往锅里倒冰糖,糖遇热很快融化变焦,这家伙居然把蜜枣丢进锅里跟糖一起煮,最终糖不仅全焦在锅里,放凉后直接与锅融为一体,难舍难分,而之前丢进去的大枣也像化石标本一样被凝固在里面,抠都抠不出来最终成品由系统特摄展示,效果非常震撼。 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大概是为言嵩这种人量身定做的。 言嵩默然片刻,把锅一丢,清咳两声,一副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的样子说: 第20页 就是这样,你来做吧。 吴谢: 就是哪样啊,你是要吃冰糖蜜枣还是冰锅焦枣 以原主的性格,自然不是言嵩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尤其是做菜这种事,丢脸都来不及,更不会动手,因此吴谢就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心底则疯狂询问系统如果有利益驱动原主会不会给言嵩做菜,直到获得肯定回答,他才冷笑一声开了口: 给你做饭,有什么好处 言嵩微微一顿,好脾气地放柔音调: 阿谢想要什么好处。 武林大会。吴谢道,我要去。 言嵩没说话,低头玩着碧色的玉扳指若换了旁人在这里,看到这动作早就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这位少庄主每次想搞事或是要杀人之前,都会做这样的动作。 不过在热感图里,吴谢只能看到人体几何的手在动,动了没几下,就听到言嵩说: 好啊。 随后他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木柄的大勺子,对方笑呵呵地道: 阿谢若能把蜜枣做出来,我什么都答应。 言嵩大概觉得做菜是件很难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要求吴谢要做得多么好吃,只让他多放点冰糖,随后撂下加长的锁链就优哉游哉地走了。 因单身多年点亮厨艺技能的吴middot;空巢青年middot;谢同学表示:呵呵。 提饭回来的言嵩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味。 他撩开垂下的竹帘,那人正站在八仙桌前摸索着布置碗筷,挽到臂弯的玄衫褶皱犹如堆墨,苍白的手臂上还带有未干的水珠,不由恍惚片刻,只觉这人不知何时沾了凡间的烟火气息,那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温柔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他原本无甚期待的情绪,在这样难得的景象中也不由微微颤动起来,歪歪扭扭地攀附到冰凉的心尖上,哈出令人心跳加速的热气,烫得他呼吸一窒。 那人循声望来,说出只有他梦里才能听到的话: 回来了 言嵩心底的喜爱与憎恶皆因这句话翻涌沸腾,一时拿不准自己该如何回答,脚下踩着棉花似地轻飘飘过去了,便见桌上已摆满一大坛做好的冰糖蜜枣,褐色的糖皮在烛光下闪烁着亮莹莹的光泽,看上去比他走之前做的示范好得多。 你的蜜枣。男人把手里的筷子往前一伸,尝尝。 青年要接筷子的动作忽然停下,转而将对方修长的手指拢在怀里,低声道: 烫伤了 吴谢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一愣,想起之前因为厨房里温度太高,勺子跟锅在热感图里都是红的,他一不留神就摸了锅,的确有被烫到,但没想到竟然还留了印子。 嗯。 敷衍着想把手抽回来,奈何言嵩压根不让,他正疑惑对方要干什么,被烫伤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濡湿,有什么又软又滑的东西在上面扫来扫去,吴谢看着人体几何低下去的脑袋,当即浑身一毛,拼命抽手,直到指尖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这难以言喻的行为才终于结束。 拎着湿漉漉的手默然无语,吴谢掏出手帕开始清理,而过足嘴瘾的言嵩心满意足地用筷子夹起一颗枣,咔嚓一声就咬碎了外壳裹着的糖皮。 青年吃完一个枣,男人微微俯身,似乎想听听他的食用感想。 不够甜。青年说。 糖浆。对青年口味早有猜测的男人把暖酒壶打开,现在里面装的并不是酒,而是粘稠晶莹的冰糖糊,自己倒。 青年微笑着对着壶嘴抿了一口,起身覆住这个满身烟火味的人。 糖浆流转,男人显然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味道,不由回顶,青年并不避让,任由男人在自己领地中肆虐。 骨节匀称的五指顺着男人宽厚的肩背滑动到腰部,极为强势地带着对方刷地转了方向,他把人猛地按倒在冰冷的桌案上。 丁零当啷的碎响中,青年勾住男人系紧的腰带雪色里衣固守住最后一道防线,男人沙哑的询问打断了青年的动作。 我要去武林大会,你记得吗 呼吸是甜的,是热的,也是亲密无间的,但脑子却犹如被泼了盆冷水,彻底清醒过来。 言嵩看着男人因沾满糖渍而发亮的唇,菱眼微眯,在喘息尚未平复时,发出沙哑的低笑: 我记得。 你答应吗 我答应。言嵩亲昵地咬着他苍白的脸,笑声中压抑着显而易见的疯狂,但你要在我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如果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男人冷静道,我不会跑的。 别忘了你现在武功全失。言嵩一字一句道,别吃没用的苦头。 这是当初吴谢放他出地下室后对他的警告,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说这句话了。 我明白。吴谢回答。 强烈的征服欲蹿上胸口,言嵩呼吸一重他欲抓住对方的手拉入怀中,却被男人拼死力卡住,指尖相触间,隐约可觉几分颤抖。 第21页 两人的动作停滞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力道互别间,言嵩没有再继续,吴谢也没有再动,空气中静得只能听见焦灼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的呜呜风声。 我想要你。滚烫的吐息在耳畔散开,青年用喑哑的嗓低低说着,想得不得了。 吴谢无话可说这人明明在初七的时候还说他恶心的。 阿谢,你好温柔啊。不慎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吴谢僵着身体听对方耍流氓,你如果再温柔一点,我就忍不住了。 双目一凉,遮目被人扯开,来不及闪躲的吴谢收获了两个落在眼睫上的吻,随后衣服被人重新整理好,唯有糖浆干了的地方,又湿又黏,非常难受。 待会儿洗。言嵩的态度难得平和又正常,先吃饭吧。 已经被之前那口糖浆喂得失去味觉的吴谢勉强吃了两碗饭,注意力逐渐从饭菜转移到了武林大会的计划上。 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在脑海中道: 如果我挡刀时真的死了怎么办。 宿主请放心,若刺客行刺动作有所偏差,系统可在紧急情况下接管宿主身体,帮助宿主达成高难度闪避动作,让宿主纵享作死乐趣。 吴谢:哦,那我就放心了。 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言嵩见男人似乎有发呆迹象,也不扰他,而是微微一笑,低头默默吃着自己的菜。 他也有很多事情需要静下心来想明白。 比如武林大会上的布置,比如内部势力的周旋,再比如吴谢的生、死、去、留。 他都要把控住,绝不能再失去任何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qwq亲热描写删掉了 第12章 part.12 雨下得很大,朱红色的液体像丝绸一样往阶梯下蔓延,冲散。 周围环境嘈杂,唯有脑中电子音一如既往地公式化,这种非人类的镇定音调像打入静脉的一剂安定,让男人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 叮,【在谢知薇面前假死】进度值+100%,当前进度100% 热感图中的冰蓝世界于麻痹中逐渐变灰,得到系统宿主暂不会死亡的保证后,吴谢终于放心闭上眼睛,任由视野里的一切陷入黑暗。 所有音响骤然消弭,只余滴答雨声。 言嵩手脚冰凉。 他看着倒在潮湿木板上的男人,玄衫,白衬,乌发,遮目,除了比以往更苍白的皮肤,和身下丝丝缕缕蔓开的殷红,与以往几乎没什么不同雨水浇在这人寡淡的唇上,像被汗水浸透,这副样子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看过,在他为男人错骨散功以后,男人也差不多是这副样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思维断掉的刹那,他只来得及拍开那个抽剑而去的人影,旋即空白的脑子就被各种乱糟糟的联想占领,他知道这个当口没时间让他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但他控制不住,因为一旦清醒过来他就不得不面对即将失去这个人的现实。 而他,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就像当初被强行捋进鹅毛馆中那样,这人总有办法让他措手不及。 狼狈,恶心,愤怒,愧疚,难堪,后悔蛰伏的情绪复杂而拥挤地往外钻,拼了命地想从他眼角涌出,亦或是撑开他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把一切都剖开展露在世人面前好在,隐约闪烁着的理智替他做了反应,不至于让他彻底失态,把所有弱点与不堪都暴露出来。 他听到自己冷静安排的声音,他看着别人把吴谢从地上抬起担走,他强迫着从那滩血迹上转移视线,他望着人头攒动的观众席,忽然感到一阵惊慌与无力。 他想,他到底在做什么,吴谢为他受伤生死不知,而他不仅不去陪他,还站在这里对所有人虚与委蛇地发表安抚感言,他拥有权利与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能够无所顾忌地将那人收入囊中,任由他支配,同时也保护自己不被任何人伤害吗 他不想再被任何东西控制了即使是吴谢,也不行。 但现在,那个人就要死了。 只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手完全捏住,稍一用力便会化成肉泥,烂得连原样都找不出,还无路可逃。 他原以为的自主,原以为的远离,原以为的摆脱,其实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去吴谢是杀掉玉龙山庄少主,成就阿修罗的人,这个男人把恶鬼的烙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既是他的敌人,也是他的伯乐,是噩梦,也是老师。 是他的审诫者,是掌控他的人。 他从来不曾从这个怪圈中逃出去过。 心中的强烈动摇忽然消失。 遮掩起内心的孱弱,捋顺混乱的思绪,言嵩清楚意识到,对面前的这些人而言,玉龙山庄少主才是真正一呼百应的存在,他决不能露怯,更不能退缩,只有表现得冷静再冷静,完美再完美,他手中握有的权利与威信才能更加稳定坚固。 吴谢没那么容易死,而他也不允许这个人以这种方式草率离开,要跟老天爷抢人,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次,他不会再那么失态了。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凌乱而嘈杂,周遭响动从模糊到清晰,直至逐渐远去,安静下来的房间中,有个人快步走到了垂死的他面前。 第22页 药箱放在床榻边发出一点响动,来者利落点下心脉附近的几大穴位,旋即褪开他胸口染红的绷带,再度用药重新包扎血止住了。 直到这时,吴谢才听到对方喑哑的道歉: 谷主,属下来迟了。 吴谢把眼张开又闭上,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凭借清溪谷的绝顶医术,他现在就是想死也难。 柏择小心翼翼地抱起受伤的主子往后窗走去,他带来的助手也意会地走出房门,对外面等待的一堆人称情况略有些棘手,请诸位保持安静,于是被安排过来的玉龙山庄仆从们皆凝神屏息地盯着那扇清漆折门,无人注意到有个黑衣人肩扛一只披着雨布的大袋子悄然离开,朝院外的小路走去。 唯有这个把门的清溪谷弟子看到了一切。 确定二当家已带着谷主走远,他推开门进去看情况,也如法炮制地暗中离开见那所谓的大夫迟迟不曾出来,被言嵩安排在此处负责救治恩人的管家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带众人闯入,却只见得人去楼空。 不好!管家大惊失色,恩人被掳走了,快去禀告少主! 他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在那位恩人早已设好的计划之中。 干爽的衣物,柔软的毯子,安神的香料,以及已经被处理好的伤口,都让人感到舒适,吴谢终于张开眼睛,重新启动的热感图给了他一点安全感,尚未逃离玉龙山庄时,他还担心被言嵩看出破绽,但现在看来,柏择的办事效率,比他想象的还高。 要是当初他在现实世界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得力下属,当初那场导致他失去右臂的意外事件也许就算了,想这些做什么。 吴谢扶着摇晃的车壁慢慢坐起,突然有双手伸过来将他扶住,那手很有力量,不仅扶着他顺利坐起,还让他倚靠在一个宽阔温暖的靠枕上。 头依旧有些昏沉,吴谢听到倒水的声音,很近。 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靠的不是枕头,而是男人的胸膛。 对方的语气略微紧张: 谷主,您好些没有,要喝水吗 嗯。谷主大人冷淡地应了一声,回想片刻后问道,我要你取的东西,取回来了吗 柏择愣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只玲珑骨哨,这骨哨上还串有一根破损的红绳,显然是个旧物,他把这东西轻轻放在谷主伸出的掌中,低声道: 属下观察良久,这枚骨哨谢知薇几不离身,故而取来,如若不是,待护送谷主回谷以后,属下再找机会去取便可。 不必这么麻烦。吴谢将骨哨收入袖中,喘了口气,就是这个。 柏择见自家谷主说话都费劲的样子,不由露出心疼之色,他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只能克制着声音劝他喝水,见他首肯,连忙把碗偎在男人唇畔,服侍他慢慢喝下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叮,已获得【谢知薇的骨哨】 物品已收纳,收集要求已完成。 袖中一轻,方才还待在袖子里的骨哨消失,通关要求面板在眼前展开。 任务道具:谢知薇的骨哨(已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污染言嵩(已完成) 2、在谢知薇面前假死(已完成) 3、唤醒言嵩(0%) 刀是要挡的,骨哨是要拿的,人也是要逃的,不然凭空变出一颗解药给言嵩吃OOC值肯定崩,其实最主要的是,当初制定计划时解药研发还需要一个多月,吴谢不想待在玉龙山庄跟言嵩互相折磨,他看着言嵩难受,言嵩看着他也难受,不如分开一段时间,让他从长计议。 于是,他设计了这场武林大会的局。 因为时间原因,他当时只能粗简地同柏择交代一番,却没想到柏择完成得这么出色,不仅真的帮他把女主的骨哨偷来,还顺利把他从死亡边缘线拉了回来。 而现在,面对再过一天就能制成的解药,吴谢打算回到清溪谷以后就开山宴客,请言嵩与其它宾客一起前往清溪谷,然后伺机把解药喂给言嵩,让他做所谓的试药人,反正最后一个通关要求完成他就会立刻脱离,那时候OOC值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现实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马匹吁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吴谢听到一声惨叫,似乎有什么重物从马车上栽倒下去,马蹄乱踏之间,他被柏择安顿回软毯上,这人道: 谷主,属下去看看情况,很快回来。 然而不等他动身,就听到外边传来那人病态张扬的冷笑: 阿谢呐,你可让我好找。 吴谢猛地扣紧衣袖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谷主。柏择咬牙,属下这就护您离开! 护我离开他的谷主面色平静,语调清冷,你怎么护,杀了他吗还是杀了他带来的人 属下 扶我出去。 谷主! 我不想说第二遍。男人戴着遮目的脸转向他,薄唇轻启,打伞,出去。 第23页 柏择眼中的光黯淡下来,他沉默片刻,或许是意识到形势比人强,终于还是去箱笼里取出素伞,先行跳下马车将伞撑起,轻唤了一声谷主,吴谢便撩开车帘,从马车中出来。 言嵩穿过重重雨幕看着站在素伞下的男人。 男人依旧一身玄衫白衬,披散的长发简单挽在脑后,遮目下露出高挺鼻梁与淡色薄唇,看上去不像个差点死掉的病人,反而温柔和煦,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平和上一刻让他好好休息,下一刻就让他尝透十指连心的滋味。 一如当初,一如此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变过。 变的是他。 青年的玄衫白衬早已被淋湿,乌发用木冠高束,潇洒披散在身后,显出年轻人的不可一世与锋芒锐气,水珠顺着他英俊的面颊滚落,沉如蜜珀的瞳直直盯着那个与他同衣同袍的男人,他们一个高坐马上,一个驻足于泥地之中,却像彼此的镜子,映照出对方心灵深处潜藏着的,最不堪的欲望。 阿谢,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吗玉扳指在拇指间焦灼转动,青年轻轻旋着这抹碧色,眼瞳中尽是沉下去的暗芒,如果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言嵩,你敢!柏择最先怒吼出声,你 吴谢却抬手挡住他接下来的话,挺直脊背看向言嵩,沉声道: 不劳言少主动手。 男人蓦地拔出身边人腰间匕首,一刀刺进自己的膝盖骨,闷哼一声,硬是咬牙剜出一块飞溅的血肉来,朱红溅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推开要来扶他的柏择,听到周围密集的雨声,喘了口气,立刻就要去剜另一条腿,却被骑在马上的青年暴躁喝止住: 够了! 男人闻言顿住动作,随后慢慢直起身体,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带着几分讽刺与肆无忌惮,他甩开沾满粘稠鲜血的匕首,金属摔在石头上,发出清脆响声。 他道: 吴某现在只是个废人,三十五年苦功早被您一朝散尽,如今目盲腿残,算是吴某咎由自取试问言少主可还满意 言嵩动了动唇,浑身上下都因对方的质问发着抖,无法言说的寒意从心中升起,和着落下的冷雨,逐渐凝结成他眼角热融融的潮湿,与面上雨水一并流进雪白领口中。 喉咙好像被硬块哽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言少主满意,那么请让一让,吴某还赶着回清溪谷疗伤,不便在雨中久站。男人平静道。 不。勉强发出一个音节,言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满意。 言少主的意思,是不放人了男人的表情阴沉下来,莫非是还要吴某的另一条腿 阿谢何必步步紧逼。 言嵩在这灰暗的场景中乍然绽出一抹爽朗笑容,露出他向来拿手的从容: 我只是想带你回去。 回去男人也笑了,不必劳烦言少主,回清溪谷的路,吴某还是能找到的。 阿谢总是喜欢曲解我的意思。言嵩温声道,跟我回玉龙山庄去阿谢,你应该也不想清溪谷出什么事吧。 话已至此,便只剩□□裸的威胁。 吴谢沉默片刻,迅速地在袖面下捏了柏择的手,他依旧直视前方,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先回去看情况。 柏择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然而吴谢已经踉跄着上前一步: 言少主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吴某是不得不从了。他说,但吴某有个不情之请,我的这个属下办事伶俐,死了可惜,还请言少主高抬贵手放他回去,这样一来,吴某也好安心同言少主回玉龙山庄。 言嵩表情和煦,语气更加温柔: 如果我说不呢 那吴某只有以死相逼了。男人笑面不改,俗话说主死仆从,吴某如今竟然连一个下属都保不住,与死何异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干脆,既有他陪葬,也不枉我与他主仆一场。 柏择听完这话眼中含泪,言嵩则直接气笑了: 好一个主死仆从好,我不杀他,你跟我走。 吴谢于是从柏择手中夺过素伞,面色一放,冷声道: 废物,还不快滚! 柏择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肩膀急剧耸动,他呜咽一声,转身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他要立刻回清溪谷找人来救谷主,这次,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柏择前脚刚走,言嵩后脚就下了马,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玄伞就朝男人走去,他把那素伞夺走丢得老远,换上自己撑开的挡在男人头顶,语气亲昵: 柏择必须死,你求情也没用。 他手势一摆,伫立雨中的半数人马便立刻朝柏择离开的方向奔去,这些人全是腰佩长剑的好手,柏择若落到这些人手中,定然逃不过一劫! 吴谢欲说些什么,忽觉唇上压来个冰冷的东西,下颔被人紧紧捏住,他不得不被迫张口,对方的力度十分霸道,唇和脸虽然又冰又冷,但舌却是温暖的,呼吸之间也带着暧昧的温度。 第24页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或许是因为这人抱得太用力的缘故,束在胸口的绷带下传来一阵撕裂感,让他不由发出声闷哼。 青年意外地就此退开,他摸到玄衫下厚厚的绷带,原本闲适的表情一变,焦灼问道: 你当真受伤了 吴谢没空回答,系统早在剜腿时给他开了局部麻醉,那时候已经觉得有些困,本以为是失血过多,结果系统检测告诉他柏择给他喂的水里放了一些含有安定成分的药剂他完全是靠着这具身体的抗药性才撑到现在。 现在柏择一逃,他彻底放松下来,连言嵩在问什么都不大听得清,只觉得昏昏欲睡。 总觉得现在的他很像偶像剧里动不动就晕倒的女主角。 伴着耳边人着急的呼唤,吴谢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药力作用下迅速睡了过去,意识陷入停滞之际,他好像听到有谁在哭。 会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加更,w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哟 第13章 part.13 青瓦白墙,细雨滴答。 吴谢是在那人清朗的读书声中醒过来的,面前冰蓝的热感图中飘着针尖一样的雨线,趴在窗檐的手臂已经麻掉,稍微动了动,便发觉肩膀上有些沉,他抬手去摸,却摸到一丛毛绒绒的东西,应当是用某种动物做的毛披肩。 这时,言嵩正读着狐妖与鼠妖的故事,正说那狐妖也化作一只老鼠,花了许多时间,终于让鼠妖相信它是同类,两人就此成为好友,正打算携手江湖,去做一番大事业就在这时,一只披着灰皮的狼妖也到了此地,盯上了看上去最好欺负的鼠妖,打算吞噬它补充自己的功力。 吴谢听着故事,心里想这只大灰狼怕是讨不了好,那只鼠妖也不是吃素的。却听读书声停了,肩上的披肩被人掖了掖,言嵩语气温和,裹着十分的关心: 阿谢累的话去床上吧,在这里睡会着凉。 吴谢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撑着窗檐就要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膝盖早被剜走一块肉,踩实了地板,疼倒不疼,就是差点因为使不上力摔下去,结果被青年抱了满怀,打横送去榻上,褪下鞋子,抽走披肩,还帮忙把被子盖好,实在贴心得不能再贴心。 吴谢只觉得心里发慌。 自从逃跑失败被言嵩带回来以后,对方找来个真大夫给他诊脉,也不知道跟言嵩说了什么,这人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翻转,不仅没再时不时又笑又哭地折腾他,还好吃好喝把他供起来,仿佛他是什么名贵花瓶,磕着碰着就会碎掉,恨不得拿个软垫把他整个人都包住才放心。 解药已经完成,现在由系统进行保管,但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取出使用吴谢知道这副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自己应该尽快把唤醒言嵩这件事完成,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却开始犹豫。 他意识到言嵩对他的感情已经发生质变。 这个人已经不再把纵天罡当成一个折磨他的幌子,甚至试着帮助他修习,但由于这具身体幼年受过暗伤导致失明,再加上错骨散功时伤了元气,之后的频繁失血也让种在体内的裂心蛊开始反噬,根本无法承受外来内息的引导,更没有办法自我修炼,所以只能暂且放弃。 言嵩如今每日都会帮他把当初错骨过的地方用特殊手法按上一遍,希望他能快快好起来,而系统则每天都催他给言嵩下药,并表示长痛不如短痛,拖得越久言嵩付出越多,等他死的时候就就会越受不了。 吴谢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不打算再等,也不想为自己的离去设计什么仪式,他希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如这几天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对言嵩而言不过是与昨日并无不同的日常。 尽管他知道这种希望只是另一个谎言罢了。 青年照惯例去摸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搓暖之后喟叹道: 怎么总是这样凉。 然后他脱下靴子,将被角掀开,自己也一并钻了进去,暖烘烘地在男人身旁当一个自动发热的人肉热水袋。 按理来说吴谢这时候会一动不动地躺着,基本上是睡着了,但今日却有些不同,男人没有被握着的那只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在脸上摸索一阵,在青年仿佛石化的注视中,慢慢把遮目取下,张开了那双月一样明亮的眼眸。 怎么了言嵩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凑过去问,戴着不舒服吗 想喝水。吴谢说。 言嵩于是拉出床头旁的小柜,给男人倒了杯水递过去,男人喝得很慢,长却有些稀疏的眼睫垂着,颤动间撩得他的心痒痒的,很想轻轻抚摸上去,亦或在那里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杯子回到他的手上,言嵩把剩下的水喝干净,嗒地一声将它扣回壶嘴,转过身来,却被骤然倾身的男人吻住。 言嵩愣住了。 细细的水流从那人嘴里涌进他微张的口腔中,有些发苦,是药的味道,然而不等他拒绝,一个东西就从那人舌尖顺着大量的水流顶进他的嘴里,那应该是个药丸,进入他口中以后就化为苦涩的暖流渗进咽喉,让他想用咽腔抵住都来不及吴谢的吻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主动,强势,言嵩被男人禁锢在狭小的范围内,两人牵着的那只手被男人强行分开,化为五指相扣的紧缠,发冠上的簪被人拆下,长发披散,两人的喘息声皆急促不堪,直到言嵩喉间一甜,他这才猛地把男人推开。 第25页 他靠在床头呕出无数块状的黑色物体,像内脏碎片,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久违的裂心蛊发作的感觉从心头涌上,他强行克制住杀戮的欲望,却听到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随后腰腹一凉。 疼痛像已经尝惯的滋味,比起内心深处涌动的巨大失落与空虚,他甚至都觉得那已经不算什么,他回头去看那个依然在笑着的人苍白的面色上带着久违的红晕,清澈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薄唇也难得咧开,竟然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灿烂。 男人的笑声逐渐停息,喘息着朝他所在的方向凝视许久,最后像终于安心一般倒在被子上,那带血的簪子也被纳入怀中,安静合上自己藏着月亮的眼睛,一句话都没有留。 你就那么恨我吗 青年悲伤的语调里含着哽咽: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他深深地望着那个睡着的人,颤抖着摸上男人血色褪去的脸颊。 为什么啊 明明是你先伤害我的,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事到如今,你是在怪我吗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却只用袖子擦去,露出个含泪的微笑,发着抖问: 阿谢,你的药是哪里来的我会肠穿肚烂吧,你睁开眼看我,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起来,起来回答我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是让柏择带你走,你再回去做你的清溪谷谷主,你要抛下我,对不对 内腑几乎被燃烧殆尽的疼痛让青年忍不住俯身下去,他带着哭腔说: 我好疼啊,阿谢 青年捂着腹部勉强爬过去,单手掐住男人瘦白的脖颈,泪水肆无忌惮地往下滑落,视线逐渐模糊: 我们一起死吧。 自始至终,男人都只是躺在那里,仿佛真的睡着一样,对他的质问毫无反应。 五指慢慢紧收,眼泪打湿男人的面颊,晶莹的液体顺着苍白的弧度坠下,就像是这个人也在为自己的背叛哭泣,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景象,明知道是假的,言嵩却忽然下不了手。 我到死都杀不了你。青年悲怆地笑了一声,我都要对自己绝望了,明明想杀你想得不得了,却下不了手,这是为什么 你能告诉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依然安稳地睡着。 忽然浑身一冷,言嵩猛地趴回床沿,再度呕出大量的条状物,这次呕吐以后,他发觉他心口的躁郁似乎也被这些呕出来的物质一并带走,浑身上下都轻松起来。 他感到惊异,同时仔细去看那些条状物,尽管不想承认,但那些东西与当初种进他体内的裂心蛊实在相似,一个不可能的猜想猛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回身去看身侧的人,发着抖问道: 你喂我吃的是裂心蛊的解药 那人没有回答。 阿谢 青年刚从绝望中脱离出来,却发觉自己似乎又掉进了另一个巨大的恐慌中。 他握住男人藏在被子里的手,再唤了一遍: 阿谢,醒醒,别睡了。 阿谢。他低下头去,是我错了,我不该错怪你的,你醒一醒,不要生我的气只要你肯跟我说话,想怎样都可以,想回清溪谷也行我不会再出尔反尔,阿谢。 你醒醒啊。 室内寂然无声,面色安详的人平静地睡着。 屋外雨落,屋内雨落,旷然同室,但闻潇潇。 蔓延已久的死气笼罩住这个活着的人,默然良久,青年终究,俯身下去,用最用温柔的语气道: 好,我不闹你了。你很累了,睡吧。 他依照自己的心意吻了吻那双稀疏眼睫,为男人掖好被角,他赤脚朝折门走去。 候在门外的管家见自家少庄主满身是血,先是吓了一跳,但少庄主表情平静,抬手让他去备一辆马车,说要出门去拜访老朋友。 管家立刻吩咐下去,又小心翼翼地回来问道: 不知少主的老朋友所居何处 言嵩微微一笑,道: 他在清溪谷。 言嵩的拜访非常简单粗暴,他没发谒帖,也没通报谁,而是顺着他当初下山时踩过的阵法,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鹅毛馆。 他知道柏择还活着,正在筹谋如何闯入玉龙山庄救出吴谢。 只可惜,已经迟了。 登至峰顶。 千顷梨花落如雪。 流风回雪,轻云蔽月,可以鹅毛拟之,是为鹅毛馆。 玉造花亭中空无一人,笼纱缥缈间,崖缝中掠过的光与影,都汇成那一抹逸然出尘的玄。 是天地至暗,也是夜行明月。 狂风卷起无数梨花散雪,似春白陨落人间。 躺在冰凉的玉石上,感受那温润下包容的残酷冷意怀中是已然枯萎的花枝,无论是风碰或是人碰,一触即碎,连残角都不曾留下。 另一种记忆逐渐回笼,让人刹那沦陷。 痛苦逐渐加剧,喘息像带着血沫,渍出腥味,杂乱碎片纷杳而至。 心电图归零。 第26页 滴 那是缺憾造成的,难以填补的空洞。 黑夜从梨树梢头编织出细腻梦境。 风停,花停,日月止息。 不带感情的电子音,最终打破这凝固的沉寂。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0】,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世界空旷,唯剩青年的喘息。 这种经历。 太痛苦了。 第14章 part.14 中转站 叮,【唤醒言嵩】进度值+100%,当前进度100% 宿主已完成全部通关要求,正在接入中转站,即将脱离本世界,请稍后。 当言嵩体内的解药全面起效,吴谢终于脱离了那个压抑而沉闷的武侠世界,久违的安全感让他仿佛置身婴儿母穴之中,醒来时,他精力充沛,就像睡了个好觉。 实际上,做的是噩梦。 吴谢撑着额头坐在这个黑暗立方体的中心,有光线从遥远的斜上方投射下来,正好将他整个人笼在白光之中,他像个被光线囚禁的孤鸟,满心悲伤在这里无所遁形,甚至没有心思探查环境,整个人像变得像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系统终于开始说话: 世界任务已完成,系统将对宿主发放奖励,宿主可在以下三种药剂中进行选择,该药剂可在下一世界使用。 发光的选择面板在他眼前浮动,但男人就像没看到一样,他将双腿屈起,把头压在膝盖上,呈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张大眼睛盯住狭小空间里不慎泄露的一线薄光,仿佛那是什么宝贝,不好好看着就会消失。 系统沉默半晌,把选择面板收了回去: 宿主未作出选择,系统将代为保管,在下个世界结束以前,宿主可随时进行奖励选择。 吴谢还是毫无反应,看上去似乎陷在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 系统毕竟只是个拟人化的治疗AI,没装情绪辨识插件的它无法完全理解人类复杂多变的心情,只能通过数据粗略地判断宿主在为言嵩难过,滋滋滋计算一会儿,它开始进行劝慰: 宿主不需要为上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负责,宿主只是扮演男主在某个人生阶段会遇见的某个人而已,这个人有可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坏人,是虚拟设定场模拟出来的短暂游戏,宿主仅仅是完成任务,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宿主都不需要往心里去。 男人的头埋得更低,连那丝薄光都在腿间消失,他沉浸在孤独的黑暗中,然而系统却无法察觉,自顾自地继续安慰: 男主是一串数据,那个世界也是,甚至宿主现在的形态也是由数据构成,宿主可以把这一切都想象成GAME,所有一切都只为宿主的健康服务,宿主只要为通关努力就可以,至于通关路上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请宿主稳定心态,做好自己。 见吴谢似乎不为所动,系统再接再厉: 宿主记得上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但不管是言嵩还是柏择,还是那个世界,早就在宿主脱离的瞬间就已经刷新重组,他们不会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宿主即使再回去也是从头开始。数据的记忆毕竟只分为lsquo;yesrsquo;orlsquo;norsquo;,在自动清除的第一秒,宿主就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宿主不应该为已经逝去的东西难过,所谓lsquo;旧的不去新的不来rsquo;,宿主应当向前看。 撒盐撒得意犹未尽的系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疯□□刀,还准备总结性地引用一堆名人名言结束这段安慰,就在这时,宿主的情绪数据突然失控,系统连忙摁住滴滴滴的警报声,迅速用电子眼扫进阴影之中,却发现吴谢肩膀耸动,似乎正在压抑某种情绪这个发现惊得它电子音都卡了起来: 宿,宿主,你,哭了吗 嗯。 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呢系统有些疑惑,难道宿主喜欢言嵩,舍不得他,所以才哭 不是。 男人慢慢抬起自己的脸,仰头朝天顶那束纯净光芒看去,他表情平静,塞满光芒的眼瞳中有碎钻闪烁,倏忽落下,似流星尾光,一闪而逝。 我只是看到了,懦弱的自己。 当时他喂言嵩吃下解药,没有想到解药起效还需要时间,因此倒下以后,他并没有马上死去,而是动弹不得地听言嵩用那么悲伤的声音,对他说: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吴谢像以往很多次一样,从舌根深处尝到最难言的苦涩。 言嵩的话一直在耳边滚动,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钻进他心底疯狂搅动,让他重新认清内心深处的自我。 那颗看似柔软的心脏被彻底剥开以后他看到懦弱。 他畏惧来自系统的胁迫,不得不去做一个罪人,却自以为是的用自己的善良,甚至所谓不屏蔽痛感的惩罚,来安慰自己并没有那么差劲,但是最后,他害了言嵩。 是不是心狠一些会更好,吴谢不知道。 但他所看到的,是言嵩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宽容,连恨也恨得那么不干脆,甚至真的不愿意他死去,把他当做最后的精神支柱,以至于在被背叛时,痛苦得连质问都让人窒息他如果真的善良,真的为言嵩着想,就应该按照原主的样子,做最坏的那个人,最后让言嵩亲手结果他,各取所需,死得其所。 第27页 本来,给对方施加悲惨经历只为通关已经非常自私。但他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故意给予少年本就稀缺的情感,无非是从内心深处害怕承担别人的厌恶与憎恨,可在付出以后,他却无法回应这份没有结果的感情他总是在设法逃避,直到避无可避才开始解决问题,但往往已经无法挽回,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最不想接受的结果。 他的善良,只会给对方留下憎恨又无法斩断的羁绊,让一切事情变得复杂,更会导致原本就承受无辜痛苦的人,变得更加痛苦。 这就是他的懦弱,在这个由系统打造的数据世界中,除了害人害已,没有任何作用。 眼角泪光逐渐冰冷,终至消失。 下一个世界,他会竭力克制住自己的仁慈既然目的是回去,他就该拿出自己作为职业人的专业素养,专心扮演通关世界里自己该扮演的角色。 别的事情,就像系统说的那样,不要去想。 抑制住哭泣的欲望,吴谢假装平静地叹出一口气。 收拾好支离破碎的情绪,他把脸擦干净,意外地发现右臂居然能动了,只是这只右臂目前是由合金打造的简单骨架,整体造型颇具科技感。 宿主好一点了吗 看宿主好像恢复过来,系统连忙出声。 嗯。吴谢动了动金属右臂,这是什么 宿主从世界中获得的任务道具将构成宿主的残缺部分,当宿主将任务道具收集完毕,手臂修复也将完成,请宿主加油。系统问,宿主要现在进行奖励选择吗 不用。或许是刚哭过的原因,男人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这里是世界中转站,宿主通关世界以后,将会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当下一世界加载完毕,就会从中转站自动传送过去。系统试探着询问,宿主需要吹泡泡吗,系统可以帮忙加载气泡给宿主戳着玩。 你加载吧,我看一下。吴谢说。 话音刚落,无数纷飞的透明肥皂泡就从地面冒出,吴谢发现自己可以操控这些肥皂泡的大小与上升速度,甚至能够调□□向和气泡角度,他研究了一会儿以后,问道: 下一世界加载需要多久,中转站有时间概念吗 中转站的时间不会流逝,宿主即使在这里待一百年也不会变老。系统说,不过基本上没有世界加载需要一百年的,根据剧本长度来看,能够加载到四十八小时已经是极限,总之,不会超过两天。 吴谢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将肥皂泡拢在掌心,随后一凉,肥皂泡消失了。 这么快就好了吗 他的声音湮灭在骤然大亮的白光之中,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系统在耳畔发出叮的提示音: 当前世界加载完毕,正在投放中,请稍后。 创造者:末日研究所日常 第15章 part.15 纯白的无菌隔离室内,坐着个身形单薄的黑发少年。 他□□的躯体上遍布管道,大大小小的输液管与测量贴连接着靠在墙壁的精密仪器,纤细双臂留有大量针孔,显然是过度输液所导致,此刻他正痛苦地俯下身去,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生长,惨白单薄的皮肉下,有凹凸不平的球体剧烈鼓动,就在这时,少年忽然拔下手臂上缠绕的针管,嘶哑吼叫出来,仿佛想逃到玻璃门前做最后抵抗,却因为乏力而猛地跌倒在地。 改变最先从四肢开始皮肉下发出噼啪作响的骨骼生长声,纤细脆弱的手掌很快变得宽大而修长,脚踝逐渐向上拔高,随之而来的是膝盖前凸,少年瘦弱到可以看见肋骨的身体迅速放大,乌黑的短发向后抽长,在没有风的实验室中平顺地披散在逐渐宽阔的肩膀,成年人的体型终至脱胎于此,而这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短短的十分钟内。 成功了,高效生长药剂成功了!一位戴金丝框眼镜的女实验员痴迷地盯着躺倒的青年,满目狂喜,快去把吴老师叫来,快。 高效生长药剂,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让生物幼崽迅速成年的一种基因膨大药剂,这种药剂最初研发目的是为了加速生物衰老的进度,好用于对抗普通的丧尸,现在即将研发成辅助药剂,应用于异能者的身上,目前药剂尚属于一期临床实验阶段,没想到竟然能够获得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邬童老师临床实验是成功了,但是被女人抓住衣领的研究人员有些为难,但是,以lsquo;白薯rsquo;现在的情况,叫教授过来,会不会有些早 躺在地上的青年人此刻正吃力喘息着,虽然他已经成功长大,但现在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或许是因为拔苗助长的原因,他的皮肤看上去又皱又红,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浑身裹着血丝,与其说他像人,不如说更像个大型肉块。 就外表而言,有碍观瞻还是其次,做人体科研的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就熟视无睹,最主要的是,这显然是个药剂还未完全反应的半成品,这个时候就把吴教授找来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按照一般流程,他们至少还需要观察几天,等试验品情况稳定再说。 第28页 但邬童是不管这些的,吴老师吩咐过她,白薯的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进行通知,这是老师和基地上层都非常看重的试验品,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皮肤上滚落的血液很快在身下凝聚成一滩红色的水洼,被当作试验品的少年维持着自己的青年形态,毫无所觉地躺在隔离室内,听着外界嗡嗡呜呜被真空阻绝的声音,竭力压制住内脏涨大的疼痛,直到腹腔中涌出一股清凉的冷流,将他蜷缩发热的地方慢慢梳理成原样,他才终于缓过一口气,能够分神去注意周围的环境。 他一直认为这个研究所里搞科研的大多是一群丧心病狂的变态加疯子,而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得益于他古怪的黑洞体质能够将外来能量吞噬后反哺,最终化用为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这些疯子之中,唯一看上去比较正常的,就是他们的领头人,吴谢。 那人走路的声音永远一轻一重,据说是因为当初改换基地时被地雷炸断了左脚,截肢以后就只能跛脚走路,所以少年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分辨出这人的脚步声,并马上做出防御姿态,随时准备抵抗有可能到来的酷刑。 吴谢并不知道自己在少年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他知道,但并不在意,毕竟他只重视结果,至于过程,他不关心,因为他明白关心无用。 当这个披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拄着拐杖出现在实验室时,大部分的研究员都下意识放慢手中动作,尽量不发出过于刺耳的声音,他们偷眼去看男人鬓角过早出现的斑白,与那张高眉阔目的脸,试着用道听途说的传闻与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进行对照,或在对方的视线扫来时做出勤勉工作的样子,意图在对方眼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吴谢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在他的眼中,这些人类,乃至这个世界,都不过是数据而已 如果不这么说服自己,他很难控制住自己面上维持的表情。 因为他看到几个小时前还白白净净的少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看不出原样的人体肉块。 这让他想回去抽烟。 但理智驱使他步履从容地走到隔离窗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少年,很快,他询问道: 血常规做了吗,整体数据怎么样 邬童眼中的仰慕稍稍收敛,尽职尽责地回答道: 目前除血压值高出预期以外,其它数据的波幅都在控制范围内,药剂反应还在继续因为怕出意外,所以提前把老师请过来了。 嗯。吴谢点头,我来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反应过程已经摄录。邬童双手递过来一只电子触摸屏,暂时没有发现特别的异常反应,老师可以看一下。 吴谢于是点开摄录开始观看,一分一秒都没错过,实习人员或许会为他难得的耐心感到惊异,但有资历的实验人员却对此习以为常。 白薯对于整个研究所以及吴谢来说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当初基地转移的时候,吴谢为救白薯,不惜夺枪冲回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的实验室,亲自把他从废墟里抱出来。后来的实验结果证实了当初吴博士险境救人的举措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无论做多少次黑洞实验,牺牲多少试验品,最终成功的样本,只有白薯这一例。 用万中无一来形容也不过分。 在外人眼中,吴谢是个每天忙得打转的病毒学博士,他直接负责的项目有两个正在进行,还有一个待启动,挂名项目更是多达十几个,开会加上研究,基本上日程就是满的。尤其在末日高端人才稀缺的今天,他无异于国宝级的专家,有传闻说他的实际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但在面对白薯的时候,这个把一分钟掰碎成几分钟用的吴博士,就会变得格外宽容,至少在时间方面,他是不吝惜给予白薯的。 看完视频以后,男人回放了两遍少年指骨瞬变的过程,随即将电子屏递回邬童手中,示意她把单边耳麦取来,然后拄拐往前一步,伸手敲了敲隔离板,低声道: 起来。 他沉稳冰冷的声音很快通过无线耳麦传进无菌实验室,那个红色肉团动了动,露出一双充满阴郁与憎恨的眼,那种憎恨压抑且冷静,无意识地向四周环境与玻璃外的人进行辐射。 只是。 当少年望进男人明亮又锐利的眼瞳时,那□□的憎恨像陡然见了光,忽然就瑟缩下来,肉团也因不知名的情绪开始颤抖就在这时,男人再度敲响隔离板。 他声音不大,只是刻板地重复了一遍命令: 起来。 少年趴伏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分辨对方话语里的含义,在身体逐渐适应疼痛以后,他终于慢慢地爬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众人欢呼雀跃,异变陡生! 皱巴巴的肉团瞬间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撞击声,赤色拳头在距离男人十厘米处停留,特制的防弹玻璃在冲击过后形成密集的蛛网式裂痕,那裂痕呈椭圆形扩散,最长直径达到两米,却终究撑住了没有裂开。 浑身通红的青年喘着粗气,琥珀色眼瞳中死死倒映着裂纹后直立的男人,对方面色不变,似乎对于他的突然袭击早有准备,或是完全相信他无法逃离这个桎梏试验品自由的牢笼少年想,这个人大概是后者。 第29页 警报最先拉响,实验室里乱成一团,邬童第一反应是去拉她的博士,但不知是她力气太小还是吴谢站得太稳,居然没有拉动,反而被男人轻描淡写地拨开。 男人表情平静,抬手别了别耳麦: 够了,你出不去的。 话音刚落,之前还凶性大发的青年忽然浑身颤抖起来,他皱巴巴的皮肤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内到外开始抚平,高效生长的药剂似乎终于在他体内挥发完毕,面色苍白的青年目光逐渐呆滞,意识从他的瞳孔深处消失,吴谢来不及阻止,就听到令人牙酸的骨骼噼啪声再度响起,这个终于长成的俊美青年像把之前摄录的十分钟倒放一遍,从成人的状态,再度缩小回少年的样子最终,昏迷在地。 而裂纹的中心部分,也在少年昏倒以后,块块碎裂,散落成清脆的满地星光,露出碗大的空洞,瞬间破坏了实验室内维持的无菌状态。 玻璃厚度增加到40mm,以及。吴谢看向身侧的学生,停止对lsquo;白薯rsquo;进行生长实验。 为什么。邬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药剂已经初步成功,只要我们继续 我不想听这些。吴谢说,一期临床实验特配了十份健康样本,除lsquo;白薯rsquo;以外,存活率是多少 邬童扶了扶眼镜,没有说话,但旁边负责进行数据记录的研究人员却已迅速替她回答: 目前已测试过五份样本,除lsquo;白薯rsquo;以外,存活样本仅一例,目前还处于观察阶段,药剂或存有某种严重缺陷,样本死亡多因脏器未完全发育导致衰竭,而现在的存活样本右肾坏死,已进行过一次切除手术,并且右臂及右腿也未发育完全,依旧呈萎缩状态。 你叫什么吴谢看向如实汇报的人。 我叫白铎,是一期临床小组的组长。年轻人积极道。 邬童,你不适合负责安全药剂推进的项目,还是回来帮我做事吧。吴谢摘下耳麦,丢回桌上,你很有能力,但太情绪化,你的专长既然也在病理学,比起生长药剂,新项目更需要你。 女人面色有些不甘,但面对自己最尊敬的老师,还是把头低下,咽住了心里的气: 是,老师。 白铎。吴谢的表情稍稍和缓,你的资料我看过,当初组建这个项目的时候,你导师说你有六年临床经验,我才特意把你选进来,刚刚表现很不错,生长药剂的项目,就暂时由你来负责。 白铎显然没料到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居然会被吴博士记住,更没想到当初进组的背后还有这一茬,当即就激动得不能自已,响亮地回答道: 是,我一定不辜负博士的期待! 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吴谢点点头,身体重心倚在拐杖上,之后的项目交接你有空跟邬老师聊,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白铎兴奋地点头,邬童则迅速收拾好她需要的相关文件,倒是非常干脆地跟在了吴谢身后,尽职尽责地接手了助理的事情。 老师。从放置白薯的独立实验室中出来,邬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停止对lsquo;白薯rsquo;的生长实验,他既然有办法完美生长,我们应该可以从他身上提取到相关的反应样本才对。 吴谢闻言,拄拐的身形微微一顿,他等邬童走到身侧,才站直身体看她: 你知道lsquo;白薯rsquo;刚才动用了几种异能吗 瞬移和力量。邬童快速回答,随后抿了抿鲜艳的唇,瞬移我倒是不意外,只是他的力量异能按理来说不应该变得那么强大。 你错了。吴谢说,他动用了三种异能,瞬移,力量,还有治愈。 邬童张大眼睛。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抗过白铎说的严重缺陷,因为治愈能力填补了病体空缺,不是因为lsquo;白薯rsquo;体质特殊,仅仅是因为他有治愈能力而已。吴谢看向前方,继续拄拐往前走去,所以我让你们停止实验,因为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原来是这样。女人露出明悟的神色,是学生狭义了。 而且,你没发现吗吴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他的异能在青年状态下,已经发生了质变。 邬童经此一提醒,连忙回想当初少年异能测试的资料,细思极恐地发现的确如此。 早期少年觉醒的力量异能也就能够把1.5cm厚的钢板打出凹槽,使用生长药剂后却能够将承压□□冲击的防弹玻璃一拳打碎;少年时期的治愈异能也就是快速愈合伤口,生长到青年时期却能够填补脏器缺陷这无一不证明少年的异能在成年以后,不仅是简单的大幅提升,而是直接产生质变。 所以老师加厚玻璃,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我该庆幸他没有觉醒透体异能。吴谢说,不然以他刚才那一拳的力道,现在躺在实验室里的,就是我的尸体。 走着走着,吴谢忽然说: 对了,等lsquo;白薯rsquo;醒来以后,你让纳米组的人给他做一件能够承纳他青年体型的衣服,以后做实验也让人注意一点,别再让他裸着。 第30页 这为什么邬童皱眉,他只是个试验品而已。 现在或许是,但以后就不知道了。吴谢斜睨向她,眉宇间难得露出一丝讥讽,他的未来不在实验室,对他客气一些,总不会错。 邬童想到少年那强悍到堪比□□的破坏力与惊人的恢复力,再联想当今基地中的超流强者,很快明白老师的言外之意这样有能力的试验品,未来是绝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实验室一隅的,军方会需要他,基地也会需要他。 白薯的独立实验室很快根据吴谢的要求进行加厚,少年在各项数据检测正常以后,被消毒送回无菌实验室,之前进行生长药剂研究的项目组也很快收拾仪器退出这里,白炽灯光线终于被调暗,只留下稳定发光的指示灯与几个负责监控重要试验品情况的研究人员。 没有人注意到,蜷缩在角落的少年忽然张开色近蜜珀的眼睛,仿佛听到什么般朝实验室的斜对角看去那里,正是吴谢与邬童离去的方向。 第16章 part.16 带着火星的灰烬在水晶缸里冷却,坐在床尾的男人被满室烟味环绕,棕色烟丝在燃烧中微微发亮,一缕雪白消匿于指尖,摁灭发烫的烟头,男人让海绵滤嘴靠在水晶缸的边缘,缓慢吐出一丛柔和的雾。 确定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他拄拐起身,看向书桌上散乱的各项实验资料,仅凭感觉一抽,就抽出一份摸得起毛边的旧档案翻开,单页吊牌上赫然印着实验品02198,再往下,是一份详细的表格。 姓名:阎颂 性别:男 年龄:14 是否自愿:是 备选理由:已感染NITR一周,监测呈阳性,显性性状无,超过一般潜伏期,病毒表现隐性 男人看到这里,放下掀起的纸页,扫了眼资料上张贴的两寸照片,目光复杂地用大拇指轻轻抚过。 照片上剪着短发的少年眉目锋利而阴郁,看上去并不像是个会在表格上勾选自愿的人,随着末世持续,秩序日渐崩坏,这几年,很多已感染NITR的患者往往会被动自愿地来到实验室中,作为一般样本进行研究到现在,甚至连健康人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这里,当然,大部分是公平的采买,研究所给予资源,交易者献出性命。 但少年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最清楚不过。 想起刚来时的遭遇,吴谢就很想吐槽系统把自己投入这个世界的时机。 一睁眼就差点被左脚的粉碎性骨折疼跪,还置身枪林弹雨中,好在肩上挎着把型号不明的微冲,结果几发打出去,后坐力直接震得小臂发麻,好半天都恢复不过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废墟里挟着个大号少年在那种状态中活下来的,如果没有系统机关枪一样的口头指导+电子地图+自动瞄准,如果没有快速get到三秒换弹匣的技能,他估计早就成丧尸嘴里的食物,自己人手下的亡魂了。 而他豁出性命去救的这个少年,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阎颂。 这个世界背景定位在末世,原剧情讲的是女主宋薇为了阻止人类毁灭,重生后来到实验室寻找最终毁灭者阎颂,并与他携手建立新世界的故事。 阎颂是个拥有吞噬体质的全能型异能者,他在宋薇的上一世中,领悟了叫做极限控制的异能,这个异能的特点是,使用者精神力所覆盖之处,但凡物体拥有生命体征,都有可能被精神入侵并操控。 这种能力使阎颂能够控制大量丧尸,最高纪录是他的首战,操控三个城市的丧尸,独自剿灭了他曾经待过的第二基地也就是现在实验室所驻扎的地方。 宋薇早听过他的大名,她当时是某民间基地的老大,与阎颂有过很短的几次接触,最后一次,阎颂毁灭了她的基地,并亲手杀了她。 宋薇死后发现自己重生回五年前,那时候的阎颂尚未完全觉醒,正在实验室里备受折磨;她也还不是什么大佬,只是个刚进入第二基地没多久的新人知道未来的她决定改写历史,她要潜入实验室,把饱受折磨的阎颂救出来! 宋薇有治愈系异能,递交资料以后很快通过,这时,吴谢扮演的原主首次出场,根据原剧情描写,他让编号为02198的阎颂坐在电椅上,试图用电击的方式开发新的异能,手段冷酷到让周围人都露出不忍之色,唯有这个博士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冷静记录下全部数据以后,与他那个看上去也不太正常的女助手邬童旁若无人地开始讨论,还不停调试仪器,刺激少年的反应。 宋薇作为一个良知尚存的女主,自然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想方设法接近阎颂,成为看守试验品的研究人员,实验时常常放水,私下也偷偷对阎颂好接下来的剧情顺理成章,感到温暖的少年逐渐对这个女人敞开心扉,宋薇却吃惊地发现阎颂对于折磨他的男人,也就是这个后来臭名昭著的吴博士,竟然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孺慕之情。 他憎恨着这个人,同时又期待着这个人。 宋薇于是开始暗中调查,这才知道吴谢是当年启动所谓黑洞实验的幕后负责人之一,他们致力于制造出一个能够容纳超过五种异能以上的试验品,而阎颂就是这次黑洞实验中唯一的生还者,并且是绝对杰出的珍惜样本因为他能够容纳的异能,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多。 第31页 阎颂之所以会对吴谢产生这种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认为对方是他的创造者,是成就他的人,是他的父亲。 以上推测当然是来自宋薇的脑补,吴谢表示呵呵事实证明阎颂完全是因为当初在枪林弹雨中没被放弃才对他稍微有那么一点感情,什么创造者什么成就,真的是胡思乱想,阎颂要真对他有孺慕之情,被打生长药剂以后就不会冲着他的脸一拳头砸上来。 后来吴谢又进行了一次危险实验,阎颂差点活不下来,宋薇觉得忍无可忍,最终通过暴力手段带走阎颂,并炸毁了实验室为了让阎颂脱离吴谢对他的控制,摆脱这个可怕的阴影,宋薇在临走前教阎颂握枪,让他亲手杀死了这个带给他力量与痛苦的人,彻底告别过去。 再然后,就是两人强强联手,在毁灭的文明上建立新秩序的展开,与死去的吴谢没有什么关系了。 比起上一个世界跌宕起伏的剧情,这个世界作为纯反派BOSS的吴谢表示,终于不用赶鸭子上架地去推剧情,他要做的就是等女主来,然后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就可以。 把资料推回去,吴谢低头翻了翻自己做好密密麻麻笔记的实验报告,不得不单手抹了把脸,露出一点苦笑。 他两年前来到这个世界,本以为救走阎颂以后一切都能交给系统,毕竟他大学是金融管理专业,病毒学什么的还是让系统帮忙操作比较好,结果原身的学生兼助手,也就是邬童一上来就问: 老师,NITR非HER3的药物靶点什么时候确认,我好通知其它部门的同事进行先期的资料准备,这样等老师伤养好以后工作就可以开始了。 当时吴谢靠在床头,表面稳如狗,内心慌得一批药物靶点药物靶点是什么NITR非HER3又是什么 吴谢: 最后他沉默良久,故作稳重: 再等等,我有个新的想法,但还不太成熟资料准备好可以先给到我这里,我先看一遍,有讨论基础再说。 邬童显然没有察觉出老师的异样,立刻恭敬点头离开,吴谢本以为已经糊弄过去,不料半个小时不到,几沓资料就从外面陆续送进病房后来他才知道原身是个工作狂,整个研究所在原身的带动下效率无比,再加上当时他们研究的项目是关系到人类未来的抗病□□物,原身一直都非常重视,所以邬童才会等他一醒就来告知他这件事。 最开始他还寄希望于系统在开会时给他提示,但等他翻阅了几册资料以后就发现,这些东西完全跟看天书一样,就算系统不停给他滚字幕让他照着读,到时候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么多熟人在场的情况下,肯定会露出破绽。 他学金融的时候曾选修过一门博弈心理,知道人在对于自己熟悉的领域时,总会有很多下意识的检阅细节,原身作为病毒学专家,十几年的功底摆在那里,不可能在面对自己专业领域的时候变得磕磕绊绊。 为了不露出破绽,吴谢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些关于病毒学的基础知识,至少要能够看得懂资料上写的东西。 于是养伤的那几个月,他跟系统一起疯狂啃书,系统也利用电子图进行讲学,吴谢仿佛回到高考备战的最后一百天,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好在这具身体也比较习惯这样的作息,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因为家里跟医学颇有渊源,所以当初他选学的是理科,生物化学的功底都在,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两个多月以后,吴谢基本达到能够看懂部分资料的程度,看不懂的也根据系统提示做了详细笔记,别人跟他说一般分子式不会完全抓瞎,聊比较晦涩的话题也能够照本宣科,总算配合系统把药物靶点的讨论会蒙混过去,那几天他根据系统的指导分别确定了五个有效药靶,提出以后进度很快推进,一个月后开始筛选化合物于是吴谢又开始疯狂啃药理学与高分子化学。 他总算是发现了,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学习这种事,真的是没有止境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环绕的都是末世中医学界生物界的顶尖大佬,吴谢在系统的辅助下进步神速,其中解剖室和细胞实验室让他受益良多,现在他已经能够独自做完一台两个小时以上的手术,比如帮人切切肾什么的,虽然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请他去当主刀医生就是了。 门铃突然摁响。 男人捏着资料的手微微一顿,把阎颂档案放好,他拄拐转身,来不及开门,就听到女人被电子音处理过的传讯送了进来: 老师,先导化合物会议将在10分钟后开始,会议室在新区域,我来带您过去,您整理一下。 一轻一重地走到衣架旁,单手把白大褂和工牌取下,吴谢利落穿好外套,临走前,他打开电子面板看了一眼通关要求。 任务道具:宋薇的手环(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让阎颂获得异能(80%) 2、让宋薇带走阎颂(0%) 3、研制抗丧尸病□□物(45%) 目光停在第二项事件要求上,吴谢微微一顿,关掉电子屏整理好面部表情,打开房门,果然看到抱着资料在外等待的邬童,他点点头,沉声道: 第32页 走吧。 在他穿过一条走廊以后,系统忽然在他脑中拉起了提示警报: 滴滴,宿主请注意,女主已到达第二基地;滴滴,宿主请注意,女主已到达第二基地;滴滴,宿主请注意,女主已到达第二基地。 吴谢拄着拐杖的步伐一慢,距离遥远的白炽灯将他身后光影拉得很长。 第17章 part.17 当意识到吴谢再度走神时,邬童是有些意外的,印象中老师一向都对待工作非常严谨,除非遇到非常大的个人问题才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她没有当众提醒对方,只是把会议记录写得更加详细,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对方即使没有怎么听,也可以不落下这次会议的重点。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会后老师在前往细胞实验室时,忽然询问起最近研究室招人的事情来,还特别关照说可能会需要一批治愈系异能者,要她留意。 邬童心中疑惑,但没有马上询问,直到在实验室里待到深夜,终于做完了两组化合物构效关系的记录,她才在更衣室里换上高跟鞋,匆匆前往研究所的人才中转处这是研究所的外部区域,她虽然是吴谢的助理,但也是病理学的专家级人物,出现在这种很有可能接触到媒体摄像的地方,自然要注意一下形象。 负责人很快出来见她,即使是深夜,对方也露出一副殷勤的样子,邬童虽然免不了要与这些人打交道,却并没有放低姿态,实际上如果不是吴谢专门提了这件事情,她是绝对不会亲自来这种地方跑一趟的。 我要看三天内进入备选役的异能者名单。女人态度严肃地命令道,只要治愈系异能,明白吗 好的,我们马上去准备,您先坐一下,请稍等。负责人很快给副手使了个眼色,手脚利落地端来一杯茶,邬博士,来来来,喝口茶,喝口茶。 邬童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接那杯茶,她甚至都没有坐下来,负责人拿捏不准她的态度,只好放下杯子,也跟着罚站似的杵在原地,等副手终于把资料抱过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挥散室内过于尴尬的气氛: 邬博士,您坐下看 不用了,我站着舒服。邬童拿起资料就开始看,头也不抬道,你累的话就先坐吧。 负责人哪敢坐,研究所里面的那群人随便出来一个都是宝贝,更何况是邬童这种经常上内部报纸的专家级人物,还是极其稀有的女性,这种人哪怕不喜欢都不能轻易去得罪,于是负责人只有站直了,还顺手揪了把副手大腿,瞪眼示意他一起罚站,副手只能揉了揉大腿苦哈哈地跟着上司在原地等。 治愈系异能毕竟是少数,邬童看得很仔细,也看得很快,她认真抽出几份能够进入第一轮面试的资格者,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出于谨慎考虑,她又把资料反复抽验了几遍,旁边的负责人越看越心惊胆战,刚想着该不会是有报名的犯事被查到这儿了吧,就听到女人音色清冷地问道: 所有治愈系异能者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负责人连忙看向副手,副手只觉脊背一紧,下意识立正稍息回答说: 是!不过还有今天下午的报名名单,因为是新的还没拿过来 邬童刷地看向他,金丝框眼镜反射出刺目的光,负责人一看不妙,恨铁不成钢地伸手锤了一下副手的头,吼道: 你脑子里塞了木头啊,还不快点拿过来,邬博士这里等着呢,怎么做事的! 副手吓得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立定道: 是,长官! 然后飞快地跑出了中转处,负责人搓搓手连声道歉,但邬童只是皱了皱眉,点头表示不介意后就继续拿起资料翻看,好在副手速度不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材料送到,这次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邬童的目光很快定格在第一页纸的两寸照片上,她看到了一个面色沉郁的女人。 相片里的人穿着牛仔外套,里面是很久没洗的T恤,能看到领口的污渍和褶皱,这不由让邬童皱了皱眉,随后她继续往下查看,看到异能测试的结果以后微微挑眉,对方的治愈能力出乎意料地强而且,这是一个女人,是这群异能者中唯一的女人。 传说中的第六感忽然击中了她,邬童眯了眯眼,将这份署名为宋薇的档案与她之前挑选出来的档案一起收拢进自己的文件袋里,然后对目瞪口呆的负责人说: 这几份档案我会交给吴老师,过几天会给任用回复,你们这边准备一下对接的事情,我先走了。 是是是,好好好。负责人像送大宝贝一样地一路送到门口,邬博士走好,以后常来啊。 邬童头也不回地抱着文件袋离开。 这邬博士也真奇怪。等女人走远,副手忍不住道,怎么茶也不喝就走了,来这么久也不坐,她不累吗 负责人这会儿再没刚才的小心谨慎,从口袋里掏出盒烟就哼笑一声,自己端着邬童没动的茶喝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 这有什么奇怪,人家搞科研的,看不上我们这个小地方,嫌脏呗。 第33页 啊,她怎么这样。副手露出挫败的表情,唉明明长这么漂亮 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简单。负责人露出不屑的神色,你看人家柔柔弱弱,说不定杀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少操这些没用的心,神仙的事还归你管 在中转站里瞎逼逼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位高冷的邬博士在一回到细胞实验室后就立刻把高跟鞋脱下,她捏着档案袋犹豫许久,但终究还是踩着柔软的平底鞋走了进去。 吴谢接到邬童递过来的资料时还是比较意外的,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上心,早上才提,晚上东西就送过来了。 不过他当时正在记录活性数据,所以并没有马上接,而是让邬童先放到一边,见对方露出个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由心中疑惑。 等他忙完手头的活,已经差不多是凌晨两点以后,邬童少见的还没离开她睡眠时间一般比较固定,主要是为了负责上午项目,这样下午以后再由吴谢做主场,时间错开可以保证实验过程中遇到任何重要问题,都有能够及时决策的人。 怎么还没走。 出于对学生的关心,吴博士发话了。 还有一组数据没记录完。邬童将手里的记录板一收,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老师可以抽空看一下档案,如果有满意的人选,过几天就可以通知面试。 我看过了。吴谢抽出几张档案递给对方,这几个,尽快安排面试吧。 邬童接过纸张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备注宋薇的报名表,她眼中情绪几经变幻,但脸上却分毫不显,只是翘起的嘴角稍微有些僵硬: 是吗,那我明天抽空帮老师面一下 后天吧。吴谢打断她,平静道,这批人很重要,后天下午的事先挪到晚上,你休息一下,我亲自来面。 邬童猛地抬头看他,脸上的惶然终究没能遮住,但吴谢却露出疑惑表情,似乎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邬童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马上收敛了情绪,冷静回答: 好的。 吴谢点头,跟她说了声早点睡,随后就拄着拐杖朝实验室外走去,刷卡进入专用通道,长且空寂的走廊上,只剩他拐杖点地的哒哒声,还有脑内电子音的轻微回响。 宿主确定使用该药剂吗 确定。吴谢在心里叹气,女主都来了,再不开挂刷进度任务怕是要崩。 其实宿主有很多办法可以拖延女主带走阎颂的速度。系统说,比如暂时不要安排女主去见男主。 我不安排你以为女主就不会想办法去见吗吴谢说,宋薇不是什么傻白甜,她前世好歹是个基地大佬,手下管十几万人,如果不是阎颂捣乱,她大概还能再当个十年八年的老大这种人不好拦,如果是个男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个女人,末世这种背景下她还能混出头来,排除主角光环,她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宿主说的有一定道理。系统承认了吴谢的说法,药剂准备已完成,随时可以取用,宿主打算什么时候用 今晚吧。吴谢撩开袖口看了眼腕表,回房间再说。 刷卡推门,一股凉意忽然从后背褪去,仿佛从什么领域中脱离出来,吴谢迟疑片刻,又拄拐往外走了两步,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脱离感却消失了,他不由皱眉。 宿主,怎么了系统问。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我后面跟着,毛毛的,已经好几天了。关上房门,吴谢把工牌与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研究所有时候还是太阴森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 他正准备进浴室冲个澡,脚步一顿: 系统,你帮我看一下男主在干嘛。 转播实况中,请稍后。 吴谢面前很快出现一个呈监控器视角的画面,被关在无菌实验室的阎颂正蜷缩着身体睡在室内一角,看上去既乖巧又可怜,让吴谢忍不住从浴室里退出来,挣扎片刻后,还是伸手打了个内线电话到实验室里。 接到电话的研究人员显然有些懵逼,但还是很快询问道: 吴博士,有什么吩咐吗 给lsquo;白薯rsquo;加一件毯子。男人的嗓音很冷,让他垫着睡。 研究人员更加茫然,但还是很快答应下来: 好的,还有什么要求吗 男人在电话里沉默半晌,最后说: 别让他着凉,还有,不要说是我的吩咐。 电话被利落挂断,研究人员马上去角落里检查了一下恒温空调,看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22℃,他二丈摸不着头脑地自言自语: 没问题啊难道是做加温测试吗 虽然不明白吴博士深夜来电的理由,研究人员还是抱了床毯子,仔细消毒以后送了进去,还附赠一只枕头。 第34页 见阎颂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吴谢早忘记自己转播实况的初衷,美滋滋地关了视频去洗澡,完全没看到少年在抱住毯子以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邪性表情,这表情很快随着他深深埋入毯子的阴影在顷刻间,消匿无踪。 第18章 part.18 宋薇是个看上去漫不经心,实际上非常强势的女人。 她来面试的时候坐姿豪放,两腿迈开,双手撑在膝盖上,脊背虽然微微弓着,却能看得出牛仔外套下隐藏的戒备与警惕,她有双很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是不是近视的原因,她看人看物都会习惯性眯一下眼睛,抬头时就显出几分轻蔑。 视线不经意掠过女人左腕戴着的手环,那手环看上去黑黢黢的,像普通的运动手环,但吴谢知道,那层黑色是宋薇特意漆上的颜料,这实际上是一只玉镯,一只能打开养成空间的神奇道具,算是宋薇的金手指也是他的通关任务。 通过了,你走吧。 吴谢在纸上划了一下,收拢完桌上的资料,朝她点了下头,宋薇于是起身,临走前,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吴谢面无表情地目送她离开,没过多久,邬童敲门进来,心情看上去不大好,在接到男人亲手给到她的资料以后,仅仅看了最上一页,脸色就变得更差了。 这些人暂时安排到独立实验室,排班你随意,先带一段时间,等查找先导化合物的工作稳定下来,他们会有很大作用。吴谢拍拍她的肩膀,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邬童立刻抱着资料低头,对与老师的接触激动不已: 不辛苦,老师先去忙吧对了,lsquo;白薯rsquo;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您看实验计划要不要 我去看看。男人顿了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继续。 是,老师。 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邬童捂着自己被拍过的地方暗暗笑出了声,然而想起那个走路吊儿郎当,一出来就冒冒失失差点撞到她的女人,她不由扶了下眼镜,露出阴沉的表情。 宋薇 我倒要看看,老师对你有多特殊。 乌发少年坐在隔离室的缓冲区吃饭,这里有单独开辟的小空间,鉴于食物无法消毒,因此他每次都必须在吃完饭以后杀菌,一天三次,自从成为珍惜实验品后,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只是,今天稍微有些特殊。 他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一深一浅地在门外顿住,然后是刷卡提示音,拐杖尖有规律地敲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男人走到办公区域附近应该是在看他这个试验品最近的身体数据。 然后,男人开始询问他的表现,得到没有异常的答复以后,那脚步声近了。 少年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白色勺子,喝了口水压住自己逐渐绷紧的情绪,随后,缓冲区的观察窗被一块阴影挡住,男人屈身看他,黑而亮的眼沉默且执着地盯了他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少年在周身放松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失落,正欲习惯性去看对方在做什么,就清晰地听到男人微冷的声音: 他的餐食表给我一份。 研究人员很快拿来一份表格,少年边吃边看向缓冲区外,他的视线轻易越过障碍物落在那个人的身上,不由往嘴里多塞了几口饭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觊觎,非常认真地把每周的餐食表从头翻到尾,随后哗啦啦将单子合上,屈指在表上敲了敲,说出一句惊掉所有人下巴的话: 以后我的三餐也按照这个表来,你们记一下,回头报给邬童,让她记得提醒我。 吴吴博士这旁边的人似乎想劝阻,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吴谢抬眼看向对方,眼神虽然冷淡,却自带一种说不出来的上位者威压,正好,我还没吃饭,你们有多的就拿一份来,下午我在这里办公。 阎颂的勺子直接掉进了饭盆里,好在他及时接住,这才没引起太大响动,尽管如此,他还是为吴谢突如其来的决定震惊不已,他的眼睛就像长在了对方身上,一刻也拔不下来,直愣愣地看着那些研究员诚惶诚恐地跑出去配饭,然后端进来把筷子拆开,男人对此微微皱眉,显然是觉得这些人太过小心,但还是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男人耸起的眉峰其实有种严肃的魅力,他坐得非常端正,或许是因为曾在部队里服役过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属于军人的克制。 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吃饭时却变得生动了一些,腮帮子鼓动的样子其实与他过于刚正的气质不符,但正因如此,才会让人觉得有几分反差的可爱少年咬着勺子尖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心却充满了对这个人的好奇,其中恶感与好感掺半,他看着对方在同样的时间与自己做同样的事情,这种感觉很新鲜但不坏。 吴谢默默吃饭,心里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打算把自己当成试验品来研究而已,第一步肯定是要跟试验品的饮食对齐,至于无菌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把自己关隔离服里去,就先把能做的事做起来。 第35页 就在这时,缓冲区里拉起了小铃,立刻有研究人员穿戴防护服后进入无菌实验室,端出阎颂吃得差不多的餐盘,接着就看到消毒区内冒起一阵白雾,等吴谢放下筷子,少年才被送回无菌实验室中,雪白的灯光映照出他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面对出现在办公区域的吴谢,他似乎很有兴趣,极为难得地敲了敲面前加厚的玻璃板,张口对他说了什么。 因为隔离的原因,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实际上是无法听到彼此声音的,比如吴谢此刻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能看到少年微微震动的咽腔和口型,见他一直坚持说话,于是让人拿来耳麦,调试好声音,这才清楚地听到对方说: 我想吃糖。 语气是令人后脊发酥的软糯,好像在撒娇一样怪不得监听的研究人员会露出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罗里吧嗦半天都没讲明白这么短的一句话。 吴谢不动于山地坐了一会儿,见少年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住唇边的线麦,低声问: 搭配餐食表的营养师在哪里 营养师很快在其它研究人员的带领下赶到,中途吴谢抽空看了一眼少年,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呵出一口雾气在玻璃板上,还画了一个【^q^】的表情在上面,吴谢对少年仿佛幼儿园小朋友的行为无话可说。 转头把餐食表递过去,他问道: lsquo;白薯rsquo;能摄入的糖分是多少,可以喂他吃糖吗 营养师接过餐食表,仔细查看以后建议道: 喂糖没有问题,以lsquo;白薯rsquo;的情况,适度摄入一些糖分对他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他可以吃糖度比较低的软糖或低糖巧克力,如果需要的话,我建议把这类甜品安排在中午饭后食用,作为一个热量的填补。营养师拿起了笔,这样我把原有的几样糖分食物错开,挪出位置给甜品,吴博士觉得怎么样 吴谢颔首: 麻烦了。 于是饭后甜品经由营养师的挑选送了过来,是两颗糖果,研究人员摊开手把糖递给吴博士的刹那,内心复杂,见对方居然选了一颗草莓味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剩下的那颗橘子味糖果,由研究人员穿起防护服给里面的阎颂送进去,吃到软糖的少年心情显然很好,似乎还在心里哼起了歌,吴谢无法从耳麦里听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少年的头在一点一点,大概是在跟节奏。 将锡纸包装揉成一团,吴谢摘下耳麦,决定干正事。 他说要下午在这里办公,其它跟进抗病毒项目的组员就真的来独立实验室开会反正大家都是曾蹲在一个废墟坑里讨论过项目雏形的老人,对于吴谢选的会议场所没有什么异议,他们注重的是项目本身,而今天的议题依旧是活性化合物的筛选。 就在昨天,他们偶然得到了一个对目标C靶点有非常好活性的化合物,而这个化合物中,实际上就有吴谢的血液样本,当然,这点他并没有透露,他只表示想要研究这一样本,对样本内容进行替换分析,为它找到其它可以进行替换的化合物。 当其它人表示为什么不能使用原样化合物素材的时候,早在心中打好腹稿的吴谢划掉纸上方程式,装模作样地摇头说: 化合物是从lsquo;白薯rsquo;身上提取的,非常少,作为抗病□□物,是无法量产的,我们必须找到替换品。 有人说: 我们是否要重启黑洞计划 为什么要重启。吴谢冷声道,黑洞计划至今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在里面,你们不会不知道,但除了lsquo;白薯rsquo;以外还有谁成功了吗没有。就算有,也无法达到批量供应的水准如果是这样,我们就算研究出了抗病□□物又有什么用,基地的战略目标根本无法完成,普世计划也无从谈起。 他右手边坐着的邬童第一个点头,她说: 吴老师说得对,抗病□□物的研究不是为了少数人,而是为了大部分人,仅仅靠lsquo;白薯rsquo;一个试验品供应化合物是不现实的事情,我们必须找到替代品,现在既然有了方向,至少比之前盲目圈上千个化合物一样一样进行分析要好得多。 其它人听完纷纷点头,于是吴谢打开投影仪开始讲新化合物的初步分析,众人逐渐讨论起来,越聊越觉得看到曙光,气氛逐渐热烈,拄着拐杖的吴谢也忍不住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微笑,却见阎颂正站在玻璃板前,虽然依旧板着脸,却用有些天真和好奇的眼神看着他,手里捏着张银色的糖纸,已经被他叠成一只千纸鹤。 吴谢从不知道少年还有这种爱好。 但他很快把思维拉回会议,说化合物样本他已经储存在细胞实验室的冷冻仓,每个小组只能取一份,分析完以后每组提交观察报告和实验想法到他这里,给一周的时间多考虑一下,有讨论基础以后,再来开会。 人群散去,只留下邬童在询问吴谢的化合物是怎么提取的,吴谢随口敷衍了几句,就看到少年又开始坚持不懈地对他说话,这次他没有再戴耳麦,直接问监听人员: 他在说什么 监听人员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回答道: 第36页 他说lsquo;不是我rsquo; 吴谢心底猛地一突,冷眼扫向少年,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再次隔着玻璃与他面对面,少年微微张大眼睛,丝毫不掩饰那里面潜藏的贪婪与渴望,像渴水的人遇见一泓清泉,只想扑过来,没有任何抑制和遮掩。 吴谢说: 你再说一遍。 少年这时候才仿佛察觉到什么,忽然避开他的视线,后退几步,又迅速跑到角落里把自己抱起来,不再说话了。 吴谢死死盯着他,见对方完全拒绝交流,他这几天积攒的疑惑逐渐有了个模糊的解释,但监听人员和邬童对于自家领导的举动都颇为懵逼,不知道他突然跑到白薯面前说话是为了什么,明明外面的声音没有专用耳麦根本无法传进去。 老师邬童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吴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低声道: 没什么,走吧。 少年在男人转身以后才终于抬头往外看,掌中千纸鹤已经融成一块银色的锡片,在他的指缝间闪闪发光。 他说: 为什么要骗他们 监听人员仿佛失聪般跟旁边同事小声说悄悄话,在他看来,试验品只是在那儿无声地自言自语,反正只要身体情况正常,也用不着他来管。 这里好讨厌啊,父亲。少年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语气有些落寞,您什么时候带我出去呀 就像两年前那样,在枪林弹雨中,把我从血水中抱起,带我杀出一片黎明的蔚蓝。 我想念你的呼吸,你的拥抱,你的体温,还有你鲜血的气味。 我可以喜欢你吗 还是,试着杀掉你会更好呢。 第19章 part.19 当邬童按点送来一份餐盒时,在讨论治愈系异能原子构成与活性化合物的构效关系的男人看了眼腕表,然后示意开始自由讨论,他先吃一会儿。 大家对吴博士这段时间突然规律饮食的事情见怪不怪,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老胃病犯了,也有小部分人是表示疑惑的,比如因为提出治愈系异能原子构成而被拉进组内的白铎他看着正起身进入缓冲区用餐的白薯,又看了眼专心埋头吃饭的吴博士,总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巧合。 宿主,女主已经开始在基地里招募她以前的队友,经过数据验算,距离全部征集完毕大概还剩32天6时43分,根据原剧情,还会有附赠的强力人物。系统提醒,男主的异能目前停在80%,宿主还剩两种药剂没有注射。 嗯,知道了。吴谢用筷子把菜扒到一边,专注下面的饭,话说宋薇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她最近总在研究室里晃,她不是上午的排班吗嗯,邬童呢 转播实况中,请稍后。 吴谢面前出现监控器画面,这里似乎是独立研究室外面的角落,宋薇披在外面的白大褂被她单手插袋的姿势往后捞走一半,露出里面的T恤与万年不变的牛仔外套,跟面前整整齐齐戴着眼镜的邬童形成鲜明对比要不是宋薇还长着一对胸,脸也比较清秀,就她这种剽悍的性格和收拾自己的用心程度,几乎都看不出来是个女人。 她俩怎么在一起吴谢心里奇怪。 系统沉默。 一人一系统正在分别思考不同的事情,邬童说话了,她眼神是不同于以往的锋利,虽然很想俯视对方,奈何脚下踩着平底鞋,只能微微抬起下巴高傲道: 你轮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为什么不走 我仰慕吴博士,想留下来多看看他,不行吗。宋薇笑着说。 不行。邬童语气冰冷,研究室里的会议内容都是绝密,你作为实习人员,本来就不该待在这里。 但吴博士好像也没赶我走啊。宋薇低下头去看她,一双桃花眼习惯性眯起又张开,你着什么急 邬童冷笑一声,表情严肃,伸出食指斜斜指着她,硬是隔开两人突然拉近的距离: 我是你上司!吴老师已经把你们全权交给我负责,你作为研究所里的人,就该遵守研究所里的规则。 是吗宋薇笑嘻嘻,着重咬住最后一句话,那我就不遵守,你开除我呀你有这个权利吗我可是你吴老师亲自聘进来的人。 邬童气得七窍生烟,观看的吴谢也皱起了眉,他问: 女主怎么这么皮 不知道。当然是为了开心啊,系统想。 别生气啊邬博士,我之所以这么晚下班主要是因为看不清轮班表嘛。见对方好像真的气到,宋薇很没诚意地安慰起来,你看我的眼睛,三百度近视呢。 邬童听完这句话,气得脸皮都在发抖,她虽然气性大,但到底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只能露出更强硬的表情来抗住耍流氓的女主角: 那你要配副眼镜了。 我缺钱。女主张口就说,这世道哪儿有条件弄这玩意儿 第37页 缺钱我帮你配!明天开始,不准迟到晚退,听到没你干什么! 这么麻烦干嘛,我看邬博士的眼镜就很好,跟我的度数差不多。宋薇摘下女人的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踮脚避开邬童伸来的手,她笑嘻嘻说,这也是缘分嘛。 还给我! 邬童才不听她瞎扯,眯起眼睛就去摘女人脸上的眼镜,却被人一把抓住细瘦的手腕,模糊的视线埋入一个深蓝的区域,她意识到自己撞进了对方的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那人笑着的声音: 好香啊,邬博士难道还喷了香水这里可是独立实验室耶,你就不怕卧槽! 未说完的话变成一句痛呼,宋薇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完全没想到面前细细瘦瘦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劲,一脚碾下来脚趾都要废了! 挣脱开的邬童显然有些慌乱,她色厉内荏道: 你等着,我一定要你好看! 然后就匆匆忙忙往回跑,连对方戴着的眼镜都忘了取。 系统尽职尽责地转播完毕,问宿主有什么感想,却不料吴谢有些沉重地用纸擦了嘴,然后在脑海里说: 邬童根本打不过她,宋薇也太欺负人了看来要早点把任务道具拿走,不然我这个助手迟早被她气死。 系统:宿主只有这样的感想吗 吴谢:对啊,我还要给她配一副眼镜,你觉得呢 系统:挺好的。 邬童失魂落魄地进来,她的老师放下筷子看她一眼,忽然问道: 眼镜呢 她一时语塞,难得支吾,却见对方表情平静,声音沉稳: 待会儿给你特批,再去配一副吧。 好。因祸得福的邬童暂且把刚才的插曲抛在脑后,感激地看着男人,谢谢老师! 吴谢摆摆手,收拾好餐盒以后见大家已经各自讨论各自的,于是把所有人的魂先招回来,利落总结了会议的几个关键点,确定未来一周的细节实施以后就起身散会。 而消毒室里也冒起了白雾。 临出独立实验室的时候,吴谢带着女助理特意在宋薇面前稍微顿了脚步,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用客观的语气说: 很难看。 这里指的是事还是人,吴谢没有点明,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邬童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迅速抿住,扬起下颔端庄地与宋薇擦肩而过。宋薇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探究的视线落在男人肩上,再转移到女人走远的背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戴着眼镜进入独立实验室,隔着消毒室朦胧的白雾,与少年有个短暂的对视他们都清楚这个对视意味着什么,计划已经开始了。 叮,【让宋薇带走阎颂】进度值+5%,当前进度15% 吴谢抬起两指摸向耳侧,微微沉了眼眸,询问起系统来: 我之前使用的药,没记错的话可以刷新我的身体状态 对。系统说,外伤会被刷新掉,但宿主得的病不会被刷新,只是感觉不到。 抗病□□剂的化合物需要多久能找到替代品,我说的是最快。 一年左右,但也只是找到C靶点的替代品,其它靶点还需要不少时间,而总进度需要达到以月计算时才会显示具体数据,现在只能估算。系统说,在女主带走男主以前,几乎无法做到。 好。吴谢说,那我们按照最快的进度来,首先我们需要做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抗病毒注射剂,先不管化合物是从我还是从阎颂那儿来的有了注射剂,只要临床一二期实验能够成功,至少在抗病毒这个事情上,我们是有基础的。 宿主是想通过反推降低研究难度吗系统迅速进行计算,可以试试,注射剂研发最快一周,只是宿主需要找一个助手,单人开发进度没那么快。 邬童心里正想着事情,却见老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鬓角的华白在灯光下散发出刺目银辉,她还未开口,男人便道: 邬童,有件事需要你协助我这件事不方便告诉别人,我希望你能保密。 邬童精神一振,条件反射般答应道: 是,老师。 男人露出欣慰的表情,向来冰冷的脸上甚至透出一点柔和,她看得呆住,一时间居然忘记问对方是什么事。 但当对方真的说出具体内容时,她如遭雷击。 我们一起。吴谢搭在耳侧的手巧妙遮住自己的唇形,声音又低又轻,做一支抗病毒注射剂。 邬童呆若木鸡,震惊到直接没了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w小可爱们很热情呢,这周的周末也加更哟,今后更新时间将从早8:30变为晚8:30,请收藏的小伙伴们周知哦 第20章 part.20 注射完第一支抗病□□剂那晚,吴谢做了一个梦。 他被粘稠浓郁的暗裹挟在几近窒息的空间中,只有不断行走,不断开辟出新的空间,才有触摸到氧气的可能,于是他扛着压力,撕扯着周围那些看不清的物质不断前行,终于,他猛得扯开面前的障碍,随着布料裂开的爽快响声,他跌入一个柔软的地方。 第38页 有水慢慢地从下蔓延而上,充满让人不想抗拒的馥郁与温暖,咕噜咕噜的气泡与疯狂上升的水位将他淹没,世界从黑夜替换到白昼,模糊的滴,滴,滴声从仪器中传来,似乎在持续检测什么,只是没能听仔细,水下生出的黑暗就缠绕过来,再度把他从光明里拉入深渊。 这次与之前不同,他失去了挣扎的动力。 水是舒服的,适宜呼吸的,他像被煮熟的鱼,随波逐流,想要放弃思考,想要前往最深的归处。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阿谢。 含着柔情与憎恨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醒来。 吴谢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让他缺氧,在黑暗中啪地一声打开开关,橘色的灯光从房间正中投射下来,迅速抚平那股令人心悸的不安,他这时才发现睡衣已经差不多湿透了,而他浑身发烫。 在发烧,可他并不眩晕,甚至身体也充满力量,除刚醒时有些萎靡,精神很快重新振作,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这是通关言嵩那个世界的奖励,他最终选择了一瓶叫做不断刷新的药剂。 当使用者受到伤害的时候,它会自动刷新掉所有伤口乃至疾病,外伤会直接痊愈,但如果是疾病,它的刷新,实际上就变成了遮掩通过阻断部分神经元,麻痹反馈病体感知的器官,以达到让人看上去毫无疾病体征的效果,但实际上只会越病越严重。 而且,这个药剂非常霸道,它会吞噬掉一切外来抗体,这也就是说,一旦使用者感染上病毒,任何病毒,都无法得到医疗上的救治,只能任其发展恶化,最终全面衰竭,在无知觉中突然死亡。 它为数不多的优点是,这种药剂的使用者,血液中会出现能够有效抑制NITR病毒,也就是丧尸病毒的化合物,这也是为什么吴谢选择在女主到来以后立刻使用它,事件的完成度不仅会因此往前推进一大截,更能为他争取到大量时间。 只要女主走之前不对他一枪爆头,他的存活率基本是100%,即使心脏被打碎,刷新一下也就能恢复而女主带男主离开以后,至少要在外打拼三四年才会重新回到第二基地进行复仇,到那个时候,他早已完成任务脱离世界,至于复仇,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捋了把额前散落的碎发,吴谢摸到满手湿漉漉的汗,他很肯定梦境中那个把他叫醒的声音就是言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不愿去细想。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他不想再被动摇。 将靠在床头的拐杖拖到面前,他打算去浴室洗个澡,路过书桌时,却意外发现自己用过的注射器,不见了。 也不能说是不见了,而是,已经变成碎得看不出原型的玻璃碴,唯有长长的金属针头在灯光下反射微光。 怎么回事 用笔筒里的镊子夹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片,吴谢仔细回想使用药剂前发生的事情邬童因为在一周内制剂成功高兴得不行,他们最终捣鼓出来三支试剂,打算按照流程进行临床实验。 他让邬童先进行二期临床的筹备,丧尸体试验品比健康活体试验品要好弄得多,虽然只要他开口,这些资源几天之内就能批下来,但那样的话,动作就太大了。 三支制剂被他用保温箱冷藏在房间里,等邬童一脸崇拜地夸完以后,他就把人哄去睡觉,然后决定先拿自己做个实验,测一下前期的各项数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污染的健康试验品在实验室里是非常珍贵的存在,之前生长药剂项目组派了十个样品,主要是看在他和邬童的面子上格外优容,而邬童做研究又向来不怎么考虑后果,她能做的无非是从别的项目挪用,但这是违规操作,一旦查实,即使她是专家人物,也会被派发禁止参与重大项目的黄牌,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她是抗病□□物的骨干,又是他的助手,因为挪用活体样本这种事情被发黄牌,实在得不偿失。 宿主只能进行一次活体实验。系统提醒他,如果宿主因此生病,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测试了。 吴谢那时忍不住笑了: 以后就是大家一起研发,现在毕竟是秘密实验再说,我不拿自己做实验拿谁做,邬童吗 系统小声逼逼: 也可以啊,反正她只是一组 一组数据是吧。吴谢取出玻璃针管,咬住止血带配合单手绑住上臂,看着逐渐凸显的静脉,他慢慢收起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不用总给我洗脑。 消毒,注射,抽针,松止血带,他用棉签压住针口,随手将用过的注射器放在桌上,汹涌睡意袭来,他勉强撑着换好睡衣,只来得及给自己盖上被子就睡死过去。 再然后。 他做了一个梦,听到了言嵩的声音。 熟悉的冷意再度掠过皮肤,吴谢挺直脊背,看向屋内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脑内,系统正就他做梦的事情表示恭喜: 这是宿主开始治疗以后第一次做梦,是件好事。 是吗吴谢压下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的确是第一次。 第39页 在上个世界,他虽然经常陷入昏迷或者睡眠状态,但每次醒来都没有关于梦的记忆,最初他以为是正常现象,后来也就习惯了,现在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只有lsquo;人rsquo;才会做梦,当宿主开始做梦,说明大脑皮层有复苏迹象,虽然目前还是被抑制的,导致宿主少梦或无梦,但这也是个好的开始。系统脸皮极厚,忘记告诉宿主,在宿主被治疗仪绑定以后,脑部实际处于深度睡眠的状态,宿主一旦任务失败会直接导致脑死亡,所以当初签的合约是真的,宿主不用再耿耿于怀了。 并不是因为担心合约是假的才耿耿于怀好吗! 简直槽多无口。 被系统这么一搅,之前仿佛抓到什么线索的思绪也已经散了,吴谢深吸一口气,忍住揪出系统暴打一顿的冲动,把玻璃渣扫干净,进浴室里脱衣洗澡。 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三十八,年轻时的服役经历使男人的躯体看上去并不单薄。水雾模糊镜子里映照的朦胧色块,吴谢其实不大想去看里面的那张脸,因为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与现实里的他,太像了。 如果不是发间掺杂的银丝与脸部生成的年龄细节,他几乎要以为这个人就是自己。 相似的容貌给他过于强烈的暗示和错觉,仿佛自己窃取了别人的人生,亦或者这里就是属于他的,真实的世界。 只是那样的话,未免也太悲惨了一些。 原身本就是个被冠以天才的疯子,在痴迷医学之余好不容易拥有此生所爱,末世的到来却把这一切都毁掉了。 拯救国家,拯救世人,却接连失去了父母,妻子,女儿生而为人的执念在乱世中反复动摇,得到又失去的痛苦成为支撑其一生的研究动力。 在他到来之前的那个吴谢,之所以冒死前往废墟,除了拯救项目唯一的曙光,未尝不存在着结束痛苦,拥抱死亡的心情如果活下来,实验继续;如果死去,只不过是提前与所爱之人共赴黎明。 系统,宋薇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 还剩22天10时13分,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通关要求。 嗯。关掉淋浴,吴谢将毛巾搭在脑袋上,过几天我会安排二期实验,等宋薇的手环拿到以后,再刷男主的异能,我怕出现上个世界的情况最后一个事件还需要时间,不能让剧情整个崩了。 系统没有说话,它对宿主的安排毫无异议,以及,它的宿主真的成长得好快,它好欣慰由于主脑内部并没有安装这种情绪,它只能波动一下数据以示尊重。 吴谢很快跟邬童说了自己一期临床实验成功的事情,邬童先是一惊,来不及高兴就急得差点哭了,一定要给他做检查,最终不仅得出免疫力下降的结论,还有他已经感冒的事实。 这倒有些出乎他意料,不过因为吃药没用,目前只能靠自愈,他也就没太上心。 比起这个,在独立实验室听到阎颂对他说请您回去睡觉给他的惊吓更大。 当时他正开完一场会,其它人陆续离开,他正翻阅会议记录,转头就看到少年一直在无菌室里走来走去,还不停敲玻璃,于是戴起耳麦问对方有什么事,结果少年趴在玻璃上,认认真真地对他说: 请您回去睡觉。 吴谢: 虽然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作为一个成熟的管理者,吴谢并不打算反驳对方,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只需要安抚住少年就好。 于是他说: 知道了。 少年的面瘫脸有所缓和,男人微微点头,摘下耳麦就出去准备今晚二期临床实验项目的相关资料,至于对少年的承诺他承诺了吗没有。 这事很快被忘到脑后,结果晚上一出门,他就看到满脸不情愿的邬童与同样不情愿的宋薇在通道口互瞪,两人见到他的反应截然不同。 宋薇:你大晚上想带着她干嘛 邬童:老师,她一定要跟过来都说了我们只是去细胞实验室登记数据。 吴谢听出女助手言语中的遮掩之意,他看了眼宋薇,对方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怀疑,心里评估了一番甩掉这个女人的几率,他暗暗摇头,最终道: 没关系,她来也可以。 邬童不敢置信: 老师! 没事,今晚只是给我们的工作画一个句号。吴谢放柔了语气,这会是新篇章的开始,没有人可以改变。 大概是被男人的语气感染,女人扶了扶鼻梁上新配的镜框,眼中烁耀碎钻般的闪光,颔首斜睨了旁边死皮赖脸的人一眼,不再计较这种事情。 我已经把材料准备在新区域,事不宜迟。她露出狂热的表情,老师,我们走吧。 好。 宋薇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人,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个人会特意拜托她来这里接触吴谢。 难道是这个男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宋薇想起对方上一世的黑历史,不由升起十分的戒备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这个吴博士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可怕,相反,他对待工作严谨认真,对待试验品也一丝不苟,但在宋薇看来,这人非常冷血,从根里就带着一股子腥味。 第40页 跟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放宽松点形容,简直是如出一辙。 只是她并不知道,委托她来这里接触吴博士的人,此刻正蜷缩在无菌室的角落,阴沉地盯着手中新折的千纸鹤,喃喃着自言自语。 他嘴里反反复复,念的都是一句话: 为什么骗我 第21章 part.21 走廊尽头伫立着一间很小的临时手术室。 这种手术室通常租借给外部人员,所以设备相对来说比较简陋,但吴谢并没有表示不满,他将一个大箱子放在通道口,弯腰脱鞋,宋薇见走在前面的两人都开始换鞋,犹豫一会儿,还是从柜子里取出灭菌拖,低头去解鞋带。 鞋带刚解开,就听到邬童笑了一声。 你居然不穿袜子。 宋薇阴森森呲牙回应: 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的袜子扒下来穿 邬童于是止住表情,跟着老师窸窸窣窣穿上手术衣裤,眼镜下的眼睫微微垂着,宋薇站在她旁边套衣服,忽然觉得这女人虽然看上去厉害,但有些时候还是挺乖的比如现在。 吴谢没有对她们的互动投予任何关注,他拄着拐杖将那只箱子拎进刷手间,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洗手的声音,待一行人准备好,男人率先进入手术室,刷地拉开深蓝色帘子,就看到里面被束缚带牢牢绑住的,已经完全丧尸化的人类。 感染多久了男人将箱子放在手术柜上,回头询问。 送来的时候已经感染一小时,手术室三小时前预定,没超过六小时。女人熟练地检查起束缚带,检查完毕,没有问题,随时可以进行注射。 丧尸仍然不断挣扎着,从外貌来看,这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脸部和手臂上有很明显的抓伤,应该是通过血液传播感染的。 此刻它瞳孔散大,呈脑死亡状态,但在病毒的控制下却维持了额叶联络区与运动中枢的活性,通过不断进食供养身体,就能使病变的脑部再度恢复活性只是这种活性,机械且无意识,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他们很快在对方身上装好各类检测仪,其中包括心脏检测,吴谢在试验品的手腕上找到凸显的静脉,他让宋薇和邬童联合摁住对方的手腕,首先给患者扎上输血液,实际上输进去的是造血干细胞,当然还有些别的物质,这是他们目前测试出来能让丧尸已经坏死的血管内血液再次进行流动的新造血剂。 丧尸尖利地嘶吼着,扭曲成一个痛苦的姿态,然而吴谢在耐心等待时机,当他发现试验品原本已经停跳的心脏开始再次跳动时,他终于从箱子中取出玻璃注射剂,将珍贵的药剂顺着血液一齐打进了静脉中。 心脏剧烈跳跃,血压升高,白细胞增生,活性物质与病毒结合,抑制DNA病毒合成最先被记录下来的是男人口腔分泌物的减少,接着是青灰色皮肤向正常肤色的转变,大量鲜血溢出,痛觉意识觉醒 笔尖一顿,吴谢猛地抬头看向突然被拉扯变形的束缚带,不敢置信地在纸页上画出一条歪曲的线,只听啪当两声,彻底挣脱束缚的丧尸毫不犹豫地扑向高大的男人,张嘴就咬了过去! 手术室内空间狭小,吴谢无法转向,他只来得及单臂护在胸前,手才摸进箱子里,整个人就被大力震到墙壁上,好在他反应很快,一个肘击打中试验品脖颈,硬是没让对方咬到,抓起拐杖将嘶吼的丧尸顶开,半边身体都在发麻的吴谢勉强挪开两步,就听到邬童的惊呼: 老师! 那个瞬间发生的很快,快到等吴谢回过神来,宋薇已经把邬童整个人抱进怀里滚翻在地,无菌手术服也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那只外表快恢复成人类的丧尸转移目标,蹒跚朝她们走去就在这时,吴谢举起了枪。 箱子里除了试剂,还有以防万一准备的热武器。 砰。 丧尸膝盖被洞穿,一蓬鲜红的血洒在地上,它猛地跪倒下来,嘶嘶叫着,之前咬人的凶性似乎随着药效的发作慢慢收敛。吴谢举着枪走到他后面试着查看情况,就在这时,熟悉的冷意从尾椎攀爬至肩胛,像风一样扫过。 一切声音止息。 试验品突然死亡。 唯余错乱而剧烈的喘息。 实验告一段落,宋薇翻身坐起,揪着邬童的领子就吼: 你他妈是不是个傻子,要不是老娘在这儿你就死了知不知道!你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草料吗! 邬童余惊未消,无意识地看着她,眼镜歪下来也没感觉,显然还处于懵逼状态。 变故发生的时候,她看到试验品突然扑向老师,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老师及时回击,还撤开了一点距离,但她没料到试验品反应居然这么快,下意识就冲过去把那个要伤害老师的物体撞开,当试验品的利爪朝她抓来,来不及绝望的她身体忽然一轻,再然后,整个视野开始疯狂旋转。 她被人抱着滚到了地上,宋薇怒视的桃花眼格外透亮,即使口罩覆盖了大部分表情,两人依然能清晰地触碰到对方皮肉下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恐惧。 邬童。检查完尸体的吴博士抬了头,沉稳道,没事吧 第41页 宋薇怒道: 你看她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我没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宋薇先愣了一下,嘴里小声说着脏话,放弃般地把女人扔在一边,刚想撇开关系走人,却发现对方还紧紧攥着她的手术服。 老师,你邬童终于觉出后怕的情绪来,你还好吗 我很好。吴谢维持着他的冷静,你先带宋薇出去,外面有医用药箱,带她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伤,这里我来处理。 好 女人腿脚发软,一下险些没能站起来,还是被宋薇扶了一把才稳住,两人出了手术室,惊魂未定的邬童坐在冰冷的休息椅上,后知后觉地尝到活过来的味道,正想按照老师吩咐帮人检查,抬头就见宋薇已经脱下手术服打算离开。 你不检查了吗邬童问。 嗯。宋薇漫不经心地说,我又没伤,检查个屁啊。 不行,你衣服都破了,我要看一下。邬童镇定下来,你在这里等会儿,给你做个简单的体检。 我都说了不用 回头见人没了,宋薇去换鞋的脚到底没再往外走,她双手插在牛仔外套的口袋里,最终还是被女人拖进了小隔间。 试验品的力道很大,被划出大口子的不仅仅是手术服,就连牛仔外套也跟着被划透了,邬童见状非常紧张,等宋薇把上衣脱下来,她看清对方身上几道格外凶险的狰狞旧疤,不由微微屏住了呼吸。 宋薇毫无所觉,只是展开手臂说: 行了吧,都说了没有伤 坐下。声线恢复冷冰冰的质地,女人说,后肩有淤青,擦完再走。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人这么说话,宋薇沉默一下,还是乖乖坐了下来,弓着背任由女人柔软的手沾着酒精擦在她肩膀上。 女人的手指很细,劲道一般,却让她不自觉高兴起来,并从鼻腔中发出忍不住的笑音。 怎么了邬童问。 没什么。宋薇抬手遮了一下脸上的笑,装作正经地说,你怎么这么听吴博士的话 他是我老师。邬童垂下眼眸,他是个很好的人。 莫名有些吃味,宋薇撇撇嘴: 他有那么好 你知道什么。邬童语气里含着些许羞涩和期待,以及不自觉流露出的仰慕,吴老师乃至他的研究,代表的是人类的未来,他是注定要载入人类史册的人,他会是废墟上的新信仰这次的实验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成功了,你明白吗 宋薇表示不明白。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毕竟也没人跟她解释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心口好像压上一块石头,不由小声嘀咕: 他的确是会载入人类史册的人只不过是遗臭万年的那种。 最后一句她说得非常小声,但还是被邬童听见了。 气急败坏的邬童立刻翻脸,伸手就在她背上狠狠摁了一把,甩手就走,宋薇疼得打哆嗦,指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倒吸着冷气,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见邬童走出监视器范围,吴谢关了眼前的屏幕,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问道: 原文里的宋薇也这么皮吗 系统回答: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研究所没给她过强的压迫感,所以才会放飞自我。 按照以前的画风,宋薇绝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脱掉上衣,还把背部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更何况还是研究所里的研究人员毕竟她早在来之前就坚定了这里面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重播一遍宋薇英雄救美的片段,在她闪身到邬童背后的那个瞬间,可以很明显的看到黑色手环亮了一下,那是即使被完全漆黑也无法遮掩的光芒这只手环,的确是任务道具。 看了眼已经被搬回手术室的尸体,吴谢对气呼呼走进来的女助理微微点头,低声道: 试验成功,可以通知其它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www向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求一波收藏 喜欢的话可以帮忙安利一下本文哟 第22章 part.22 第一支抗丧尸病□□剂的成功实验引发了基地高层的轰动,白薯作为重要的战略资源被重重保护起来,而吴谢则在短短几天内受到了上层的高度关注,邀请他做分享的项目组数不胜数,研究所内部的实验资源也向新项目倾斜过来。 实际上,抗病□□剂的研发并非只有吴谢带领的一个项目组在做,同步进行的还有很多,包括民间研究,基地都给予了一定程度的政策支持。 只是当吴谢负责的项目组取得阶段性实质进展以后,基地认为是时候该重新进行资源整合,于是开始疯狂并组,在几次会议中杀得血雨腥风。 军政两方的内斗吴谢就当没有看到,虽然现在整个项目组已经合并,他依旧是项目负责人,并被授予最优先级的特权,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他原本的班底成员也全部保留基地大佬们显然也想让他把重心放在研究上,所以虽然各有私心,但进入人员也都经过筛选,主要起协助研究的作用,至于监听与进度掌控这种事情就不用摊在明面上说了。 第42页 比起之前十几人的项目组,突然扩增到一百多人的团队显得臃肿了很多,在做分享会时,吴谢不得不准备两套方案,对外宣称抗病□□剂是一年前就开始研究的实验药剂,对内则表示样本已有,需要快速推进替换化合物的查找。 吴谢这边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个人好死不死要惹他烦心他是万万没想到,宋薇不仅没按照原剧情去撩阎颂,反而不知道发什么疯想要撬他女助手的墙角。 成天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不说,一有空就给邬童洗脑,说研究所的世界多黑暗,外面多美好,还想周末把人约出去玩,好在邬童因为手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坚定地拒绝了她不然以宋薇准备工作已完成的进度条,这个助手怕是有去无回。 吴谢决定尽快把宋薇这个隐患解决掉,早点送出去早安心。 至于阎颂,自从知道这家伙早就觉醒了最后一个异能,他就没怎么在对方面前出现过。 吴谢也不是傻子,从少年当初说不是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怀疑,之后书桌上碎裂的玻璃注射器,突然死掉的试验品,都在印证他的猜测少年早就觉醒了他的终极必杀技极限控制,只是因为最后两针加强剂还没打,所以覆盖范围没能广到研究所以外的地方去,能够操作的空间也非常有限。 少年现在没有杀他,大概是还惦记着两年前被救出来的事情,吴谢对少年会不会杀他这个问题没有十足把握,所以他尽量避免跟对方见面,以免少年一时兴起突然把他干掉。 在对宋薇动手的前一天,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抽烟。 头顶的排气扇呜呜转着,吴谢看着自己的任务面板,听系统向他汇报目前已测试化合物的数据,心里却想着与这些完全无关的事情。 他想,现实世界的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叮,【研制抗丧尸病□□物】进度值+1%,当前进度62% 系统突如其来的提示让他瞬间回神,眼前的数值跳了一下,滚动出一个发光的数字。 任务道具:宋薇的手环(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让阎颂获得异能(80%) 2、让宋薇带走阎颂(76%) 3、研制抗丧尸病□□物(62%) 烟雾深深吸入肺腑,低头咳嗽的男人并不怎么在意地咽下嘴里渍着的血腥味,端着水晶缸磕了磕烟灰,他问系统: 手环如果被收回,宋薇还能用空间吗 系统说: 不能,手环是空间的入口,手环消失,女主的空间也会被冻结。 男人又抽了一口,火星以可见的速度往前爬去,指腹在逼近的灼烫中微微发抖,人造风吹散滚烫的烟雾,烟尾被摁灭,男人拿起放在洗手台的烟盒,随手掀开包装纸,却发现最后一根烟也抽完了。 宿主不要担心。系统显然是怕绑定者再度陷入过于强烈的逆反情绪中,这些都只是数据而已,只要宿主完成任务脱离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刷新,宋薇也会重新获得她的空间。 把烟盒丢进水晶缸里,男人将水晶缸放回洗手台,柱起拐杖,起身洗手。 抖落水珠,他看见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用很轻的声音说: 我知道,我不会做没用的事。 宋薇得知要抽治愈系异能者的血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邬童单独把她带进一个手术间,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她心底隐隐升起一种不安,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甚至在她开玩笑试探了一句以后,邬童也如往常般没好气地怼回来,然后按照流程给她抽血,化验,末了还送一根棉签过来让她压着针口。 宋薇。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刚想回头,后脖上兀地感到一阵凉意,注射器推进液体的速度不超过一秒,最后落入视线的,是女人深邃如幕的瞳,与她特意描过口红的唇。 她说: 对不起。 宋薇活了两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重生回来,为了改变上一世阎颂黑化世界毁灭的结局,她冒险进入研究所与对方接触,暗中策划逃离的方法和路线,她想过很多可能,比如在计划失败以后被基地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她到底是哪里派来的间谍;或者幸运一些,她在政府机构把她抓回去之前先一枪结果了自己;当然,想过无数遍的是胜利以后,她开着越野车狂飙出基地,自此开始千里奔逃。 后来这个结局里,又多了一个戴着眼镜一丝不苟的女人。 在冰冷的无菌实验室里醒来,宋薇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她竟然奢望一个心如铁石的人会心软,殊不知在对方眼中,她早就成为钉死在标本室里的试验品。 可是当她看到那个戴着耳麦,抱着记录板站在玻璃窗前的人时,她还是撑着麻醉的劲头,艰难地扶着墙壁慢慢走了过去。 那个人百年不动地盘着一头长发,金丝眼镜框架在鼻梁上,偶尔会因为公务描个唇妆,皮肤被地灯照得又白又亮,平静立在原地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冷艳的味道所以她总愿意去逗她,看这个人蹙着眉愤怒地瞪视过来,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鸟,挺着胸脯用澄黄的鸟嘴展示自己的威力。 第43页 又可爱,又可笑。 可是她没想到,这只小鸟的喙是有毒的。 你是被胁迫的,对不对 憋了半晌才说出这句话,宋薇忍住喉间的涩然,将手放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试着去贴近对方,过于温暖的呼气呵出一片朦胧的雾,她不敢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但现实注定要让她失望。 你的体质很特殊。女人面上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她拧动耳麦旋钮,好让里面的人听得更清楚,我们在提取你血液的时候发现了一种特别的物质,这种物质其它治愈系异能者也是有可能自然生成的,但奇怪的是,我们在其它异能者身上没有找到,所以 我不想听这些! 困于玻璃壁笼中的女人狠狠砸了一下面前坚硬的窗,这一嗓吼得支离破碎,立刻让外面的人停止解说,默默地看着她。 我问你。向来嘻嘻哈哈的人嗓音嘶哑,虚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极薄的哭腔,你是被胁迫的,对不对 你想听我回答什么。怀中的记录板锁紧几分,披着白大褂的女人面上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是或不是重要吗,你已经在这里了,难道还不够看清现实 宋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呆怔地看着她。 宋薇,这个世界的构成就是这样,你不要对我这种人怀有什么期待。邬童说,会失望的,而且会摔得很惨。 藏在心底的最后一点期望也被轻而易举地戳碎,宋薇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镯子,但却摸了个空是了,她现在只是个试验品,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私人物品。 这样一来空间就不能用了。 明明完全不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忽然掉了下来,又热又烫,烧得她整个人有些眩晕,宋薇听到那人细细的叹气声,用她从没享受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 别哭了,待会儿又要消毒。 或许真是天生反骨,泪水在这句话出来以后流得更加汹涌,于是那人便在朦胧视线中朝她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身体慢慢软倒下去,她斜靠着玻璃窗,体内暂时被抑制的药效又开始起作用,怀抱着满室温柔的劝说与宽慰,意识陷入黑甜的梦境之中。 一个蘸满蜜糖的噩梦。 第23章 part.23 内线电话打进会议室时,吴谢正在与重组的新团队讨论治愈系异能者体内物质生成的问题,电话是邬童接的,过来告诉他白薯的身体好像出了点问题。 可能是之前给他新加注的两种基因导致他目前有些认知混乱,虽然检查过数据没有异常,但据内线反馈说lsquo;白薯rsquo;正在咳血老师,你看 各位,我先离开一下。接过拐杖,高大的男人起身道,接下来的会议由白铎主持,讨论继续。 众人没有提出异议,看吴博士面色沉重的样子,应该是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才会突然离场,大家都表示理解,包括白铎在内没有人想到这会是一通改变基地未来命运的电话。 吴谢走的是紧急通道,他看着【让阎颂获得异能】百分百的完成度,让系统打开了对阎颂的监控。 常备的监管人员已经赶到,虽然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担忧之前匆忙注射的两种药剂会在阎颂体内出现异变,对少年造成什么不可知的伤害,关掉监控,他匆忙前往独立实验室。 滴地刷开大门以后,却猛地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吴谢惊呆了。 地灯映照出满地玻璃渣,血迹从白亮的无菌实验室蔓延到地上,负责监管的研究人员死了一地,还有一个倒在内线电话旁,试着拨号的手永远停滞在号码栏上,石榴色痕迹深入键盘缝隙,再溢出流向桌底,与其它地方喷溅的血液交汇,踩在光暗分割交界线的少年似乎正在欣赏面前的画面,而低头查看尸体的女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嗜血且冰冷的桃花眼。 真是出乎预料的速度,令人感动。 平静无波地说出这样的话,少年转过表情漠然的脸,白炽灯落在他的眉峰与鼻尖,诡谲情绪阴影被藏进勾勒出的深邃线条中,他看着匆匆赶来的男人,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唇角,不甚流利地继续道: 惊讶吗,父亲。 或许是被称谓触动,男人搭在拐杖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他没有什么表示,只问道: 你想怎么样 跟我出去,成为我的试验品。 少年语气平缓,就像在商量周末去哪儿玩一样自然,忽然他眼珠移动了一下,朝男人身后看去,歪头道: 碍眼的小姐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欲退后去摸警报按钮的邬童浑身绷紧,迎面冲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她整个人都被高高抛起,后背与坚硬的墙壁相触的刹那,她几乎从腹腔里呕出一口酸水,落地时陷入短暂的昏迷。 宋薇表情变了变,但到底还是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她掏出从警卫身上夺来的枪,拉开保险对准吴谢,冰冷道: 第44页 时间不多,我只问三次我的手镯在哪里 吴谢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只有平静: 我不知道。 砰。 子弹洞穿膝盖时带出一蓬艳色,吴谢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跪倒下去,他死死扣住腋下夹着的拐杖,硬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眼眸里爆发出极为锐利的光,就像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星球体,熠熠生辉。 你还有十分钟。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对正面压迫而来的威胁无动于衷,研究所外是真枪实弹的防暴军队,还有几千人的异能者武装部队,实验室里的监控是多维控制,除研究所外,还会连接到军方内部你最好能在三枪之内问出些什么来,否则即使我死了,拉你们陪葬也不成问题。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宋薇冷笑。 我只有一个回答。吴谢说,我不知道。 那你可以死了。 黑洞洞的枪口一指,迸射出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灼热的气浪,如果没有意外,这颗子弹会在弹壳跌落的瞬间射进男人心口,并创伤心房后侧腔口,造成大出血,不出半个小时,他必死无疑。 但没人想到,这一枪会被挡住。 吴谢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时光中总会不停回想这一幕他知道自己是理智的,他明白任何得到都伴随着牺牲。 在意识到逃跑计划已经开启后,他不再对满地尸体表示惊讶,而宋薇举枪打算杀死他,更是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当那片阴影覆盖他的视线,女人单薄的身体倒在他怀里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站不稳了。 温热粘稠的红飞溅至脸侧,他搂住邬童纤瘦的躯体,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在胸前扩散成一片殷红,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大褂被渲染成惨烈的画卷,麻痹的痛感竟然在心口逐渐复苏,他无处着力,终于抱着女人坐倒在地,轰隆隆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天光乍现时带来的暴烈飓风扫过,飞沙走石间,他听到陌生人调侃般的叫喊,是对着少年和宋薇的。 可是无人理会这样炫酷的出场,尤其是向来面带笑容的女人。 她像失去重心的玩偶般整个愣住,金属枪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单调的响动,她甚至忘了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想要往前走去却被冷静至极的少年拉住。 他们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吴谢仰头看着少年与女人消失在晴朗的风中,他听到对方仿佛宣言般的诅咒: 父亲,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本该对这句话有所反应,然而内心却毫无波澜,在悄然飘落的寂静中,他聆听到怀里那人微弱的祈愿: 老师我们一定会迎来光明的未来对吗 这个人紧紧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像最后一次向自己信仰的神明进行祷告。 我一直,一直希望能被老师带领着走向美好的生活,我也一直一直都坚信着,我们是在为整个基地谋求未来的幸福 老师我以前也很怕很怕周围人看我的眼光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代价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我都有觉悟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汹涌的泪顺着眼角溢出,她却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试着露出和解的笑意来安抚她所珍视的老师。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但我不会再动摇了,任何的难过或者悲伤只要看到您的信念,看到您为自己所认定的路一直一直地往前走,我也会跟随您,充满决心地走下去 老师 能跟着您 真是太好了。 援兵在到达独立实验室之前,就在紧急通道中看到舍弃拐杖的男人正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赶,见到他们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找担架过来,组织心外科临床专家还有治愈系异能者,三分钟以后手术室就位,要快! 怀中人体温逐渐冰冷,男人几乎是把命令咬死了才没吼出来,但他话语中隐藏的沉郁让救援队感到一阵压迫,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女人被送入手术室,他静坐在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白大褂已被染得血红闻讯而来的项目实验人员速度很快,当他们看到垂头将脸埋入掌心的男人时,原本闷在肚子里的一堆疑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等待令人焦灼,但这种焦灼也没持续多久,在主刀医生戴着沾满鲜血的手套匆匆出来时,男人立刻起身,却因没有摸到他熟悉的拐杖,差点跪下去,好在旁边的实验员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他这才堪堪站稳,打起精神问道: 情况怎么样 主刀医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就是这份由时间营造的空隙,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宣判的声音似刀锋划破寂静: 很遗憾,我们尽力了。 第45页 无力感骤然上涌,吴谢整个人都在发软,围在他周围的研究员们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搀他 吴博士! 小心。 博士,振作一点! 白铎来得最早,也离博士最近,早在对方差点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扶住男人,现在看他一副遭受严重打击的样子,就更加大了力道把人扶稳。 在场的人都知道邬童不仅是博士的助手,更是博士带了多年的学生,虽然博士平时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但想也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不外如此。 男人匆忙用衣袖拭过双眼,尽管神色疲惫,他却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即使如此,他沙哑过头的吩咐,浓重的鼻音与泛红的眼眶,无一不在透露他对极端情绪的克制。 邬博士作为抗NITR病□□剂的负责人之一,曾参与基地开展的多个重要项目,对各项目的推进有不可或缺的重大贡献,我将为她申报遗体保存,她会成为未来脑部研究计划的受益者之一,你们有没有意见男人问。 没人提出异议。 谢谢。 在白铎的搀扶下,吴谢对众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他收敛住脸上过于浓重的悲伤,哑声麻烦周围人帮他找一下拐杖,然后慢慢松开被搀住的手臂,披着那身沾满鲜血的白大褂,一脚深一脚浅地独自离去。 他依然是高大,挺拔,坚定的吴博士,但所有人都清楚,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第24章 part.24 那天以后,白铎成为了吴博士的新助手。 吴谢开始参加脑科研究组的分享会,他每次都坐在会议室的第二排角落,像个学生一样低头做笔记,悉心听完分享会以后就拄着拐杖离开,即使因为其它项目的原因无法及时赶到,也会用空闲的时间回看视频,他不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即使身体因肺痨持续恶化,也依然在没日没夜的工作。 是的,肺痨。 当初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感冒终于演化成无法挽回的大病,但哪怕是最顶尖的医护人员也对他的病束手无策,因为任何抗体都对他无效,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最迟最迟,也就是三年左右。 白铎无数次劝他不要那么拼,甚至配合诊疗师强制规定他的睡眠时间,但除了安眠药,没有什么能让男人正常入睡,他活在旁人难以触及的区域之中,压抑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一到夜深,就会释放。 他无法像电视剧里的人物那样为挡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哭过一回就无动于衷,即使系统反复劝说,那个为他死掉的女人只是一组数据。 他想,或许是自己的懦弱在作祟,他又开始做没有用的事情,但是他控制不住,就像他无法克制自己对尼古丁的依赖。 只要他闭上眼睛,稍微停顿片刻,邬童挡在他面前的景象就被一次次反复播放,这让他觉得停下实验停下思考是件可耻的事,他有为这个事情竭尽全力的义务,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邬童,为了那一瞬间数据无法捕捉的期待与信仰。 他终于能够理解原主在失去一切后把毕生所有投入到事业上的想法,在彻底解构邬童已死这个信息以后,他忽然意识到即使这是数据世界,每个人曾经对他,或者对这个角色,对这个世界的感情与寄托,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所感受到的,是任何数据都无法精确复制与量化的,真实情感。 他无法对此态度漠然,无动于衷。 他是人,不是机器。 当事件三的进度值逐渐陷入停滞,他开始焦虑,暴躁,往马桶里咳入大量鲜血,然后摔烂了塞满烟蒂的水晶缸,后果当然是被进来处理垃圾的白铎看到,只是这次,白铎没有如以往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规劝的话,而是默默扫掉地上的碎片,临走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老师,好好休息项目,会有转机的。 门被咔嚓合上。 吴谢跟系统大吵一架。 那天邬童醒来以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刷新药剂我不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她被开一枪在胸口!胸口!心脏都被打烂了是根本救不回来的你知不知道!他像个咆哮的狮子在房间里拄着拐杖走来走去,你天天就知道说数据数据,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连别人脸上的情绪都辨识不了,你算什么系统,你就是个垃圾! 系统只能监控男女主附近范围内情况,当天警报监控均被男主屏蔽,系统无法检测,造成不便,请宿主谅解。脑海里的电子音呆板回答,下个世界系统升级后即可辨识人物表情,请宿主加油。 加油加个屁的油,你他妈是让人通关的态度!天天卖你的心灵鸡汤不觉得烦吗,这些世界到底是怎么搞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逼数,嗯男人暴躁地把拐杖啪地丢了出去,金属拐敲在墙壁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第一个世界让我做变态,不让OOC,这都算了;第二个世界又让我做疯狂科学家,好,连续做两个世界的反派也就认了,我起早贪黑学你妈的生物学病理学,我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快点刷完进度值脱离这个世界,我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哪怕她只是你嘴巴里的一个数据,你懂不懂! 第46页 系统默然,听着对方完全抛弃教养的发泄。 现在呢,邬童死了你说她是数据,你说只要我离开她就会刷新复活,但这有什么用呢你想的跟我想的,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他颓然地坐在床沿,轻声说,即使刷新复活,lsquo;她rsquo;也回不来了。 浓重的烟草味在室内攀爬,房间里塞满令人窒息的沉默,滴答滴答旋转的钟表发出单调的奏乐,压抑从光的一端,蔓延到影的一端,撕裂成没有区别的两半。 对不起。 男人低头搓着自己的脸,他十指用力,语气哽咽,但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我不是要怪你,你很好,这些世界里也一直在关照我,是我太着急了。 没关系。系统一板一眼地说,下个世界系统将进行升级,宿主烦恼的部分问题也会得到解决,崩坏系统诚挚为您服务。 吴谢露出似有若无的苦笑,他仰面陷入柔软的被絮,静静凝视着旋转的壁灯,有些出神。 时间是不等人的,从阎颂离开基地以后,他陷入这样疲惫而混乱的日子已经两年多,肺痨恶化得很快,诊疗师说是因为过度抽烟和工作压力导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所谓工作上的压力根本不是主要原因,邬童死前遗留的只言片语才是根本,他总是能在夜深人静时听到,那微弱却真实的祈愿。 如果可以,他不想当任何人心中的神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祂做了人做不到的事情,人要成为神,太苦,太累,也太难。 只是他无从舍弃那份被期待着的执念,他无法辜负血色下掀开的希望。 那是一个人的临终祈祷,而他是唯一被认可的神。 他披荆斩棘,不断前行只是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胸膛中那颗聆听已久的心。 转机果然很快到来,虽然吴谢对于这种转机并不意外。 数不清的异能者踹开独立实验室的大门,正在里面开会的一众科研人员很快被包了饺子,他们被驱赶在一起,以吴谢为首,警惕地与冲进来的不明人士对峙这些人并没有杀他们,只是像接到什么指令般不让任何人离开。 很快,门外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薇。 她已经与当初离开时大不一样。 黑呢风衣代替了当初的牛仔外套,外翻的雪白衬领整洁又干净,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十足的气势,标志性的桃花眼凌厉扫视过实验室四周,似乎在仔细寻找什么当她发觉这里并没有自己想看到的人时,眼瞳迅速移向那个站在众人前方的男人。 枪尖下垂,她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并不热络的笑意,嘴角翘起的弧度客套且虚伪: 吴博士,好久不见。 男人置若罔闻,并未在言语上接招,宋薇对此也不在意,她把真正想问的事情藏在久别重逢的调侃中,轻飘飘地送了出来: 你的好助手呢,弃你而去了吗 吴谢终于拿正眼看她,微敛的瞳孔中藏着极深的锐意。 他态度冰冷,咬字清晰: 我的助手,就在我旁边。 宋薇愣了一下,看向伸出手臂将吴谢半护在身后的陌生男人,心口猛地一跳,像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攥紧枪柄。咽下唾沫,她不再遮掩面上情绪,冷声问道: 邬童呢,她在哪儿! 吴谢平静地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他是很少笑的,但每逢遇到让他意外或觉得好玩的事情,他总会给出与往日不大一样的表情,宋薇从对方泄露的片刻情绪里,察觉到一丝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她 男人叠起手中资料,轻描淡写地陈述出残酷的事实。 她已经死了,你亲手开的枪,你忘了吗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颇为无助的茫然,甚至是空白,尽管只有几秒,也足够让吴谢看清对方开始颤抖的情绪。 宋薇似乎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枪口对准面前冷静过头的男人,压抑住内心急剧攀升的恐慌,她冷笑着说: 别想骗我,她是不是给你们找援兵去了立刻把她叫回来,外面都是我们的人,她逃不出去的。 没人说话。 只有吴谢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良久,男人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 她死了。 她没死! 女人暴吼,握着枪的手开始发抖。 我白大褂上还有她的血。男人的眼瞳中,是充满厌恶的漠然,衣服就挂在我的房间,你要看吗 女人突然暴躁地尖叫一声,咯哒打开扳机保险,发狂道: 你骗我你是个骗子,她没有死,该死的是你! 砰。 火花闪动的刹那,高大青年神出鬼没般出现在女人身后,枪管被瞬间压下,子弹当地一声在男人足前的金属地面上打出一个倾斜的洞口,枪口未散的青烟徐徐上升,面无表情的男人看向青年,表情阴沉: 第47页 管好你的手下。 显然,在提起邬童以后,他的情绪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好的,父亲。 在外历练两年的青年说话流利许多,他从善如流地收缴了宋薇的□□,并轻轻摁住女人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肩膀,对于周围人看怪物般看他的眼神熟视无睹,像强调般重复了一遍他曾经对吴谢说过的话。 父亲,我想请您做我的试验品。 研究团队一阵哗然,大多数人都义愤填膺地瞪视着那个凭空而降的青年,亦或者拉住站在最前方的吴谢,他们都是见过白薯的老人,早在青年出现的那一刻就立刻认出了对方当然,他们也很清楚研究所曾对白薯做过什么,如今对方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他们想不出除了报一己私仇以外,这个所谓做试验品的要求对青年而言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我拒绝。白铎率先咬牙反驳,博士是抗病□□剂的主要推进人,他之所以站在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们要公报私仇,找谁都可以但想动博士,除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的要求我们可以理解。一个中年的药理学专家沉声说,但恕难从命。 快让博士站里面。有人开始提醒前面的人,不能让他们带走吴博士。 吴谢对团队人员的反应猝防不及,一下子就被白铎拉到身后,好几个重要的实验人员都冲过来挡在他的面前,一群终身打算为科研事业献身的专家们满身书卷气,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优先把最需要保护的大脑围在了中间,誓死不让任何人前进一步。 白铎其实怕得都发抖了,但他还是咬牙把所有人护在身后,像走到末路的狼崽般呲着獠牙看向面前似笑非笑的青年这个人的确与两年前很不一样,当初在实验室里时,少年脸上没有表情,喜怒哀乐都用一张冷脸表达,四舍五入一下就像翻版的吴博士,但现在对方却露出了以往从未见过的神态。 真是令人感动。青年赞美地鼓掌,拍了两下发现没人跟上,他看向周围警戒的异能者们,不满道,你们怎么回事,这一幕不精彩吗,为什么不鼓掌 单调的拍掌很快汇成满堂喝彩,视线穿过重重人群,吴谢精准地接收到对方投射而来的炙热目光,焦点对上的瞬间,这个长相俊美的青年人,却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父亲的人气果然超出预期,不过。青年停下鼓掌的动作,手臂刷地向前平伸,并起两指,做开枪状,我的耐心不大好,三枪之内,父亲如果无法决定,我只能踏着他们的尸体,把父亲接出来了。 他微微一笑,唇线轻启: bang。 巨大的玻璃破碎声从众人身后传来,没人看到青年射出任何一发子弹,也不知道他究竟催动了什么能量,仿若炸裂爆破的效果在他们眼前上演,大块碎裂的玻璃板夹杂着纷飞的碎片,跌落在金属地板上,摔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那一刻所有人都是震惊且害怕的,但他们却只是站得更加紧密,把吴谢更牢固地锁在中间,用沉默对抗即将实施暴行的敌人。 很不错。青年终于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不愧是在父亲手下待了这么久的人,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男人沉冷的音色从人群中传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吴谢从人群中走出,把他护在身后的人们纷纷去拉,他微微回头,眼神平静,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用异常温和的声音说: 谢谢但我不能失去你们,一个也不行。 嘎吱踩响玻璃碎片,他的思绪恍惚回到两年前,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 拄拐与青年对峙,男人挺直脊背,像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个曾经的试验品,对方不闪不避任他随便看,甚至好像非常喜欢这样的注视,还上前一步方便男人继续检查,低声道: 不确定的话,可以还可以摸。 不用了。 收回打量的视线,男人道: 我有三个条件,你答应,我做你的试验品;不答应,那就没什么好谈了,我以死谢罪,你有仇报仇,怎么样 青年眼眸微闪,笑着说: 别太过分。 不会。吴谢说,都是你能做到的。 洗耳恭听。青年嘴角噙着略带虚伪的笑意。 第一,病毒研究要继续,基地对于项目所需的资源供应全部照旧。 可以。青年笑眯眯,项目当然是重要的,这一点优先级不会改变,父亲可以放心。 很好。男人转而看向面色灰暗的宋薇,语气加重,第二,我的研究室不准这个人随意出入,我本人也不想见到她这一点是出于个人原因,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理解。青年很懂地点点头,我一定不会再让她来打扰父亲。 第48页 最后,我以及我团队内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都将申请基地提供相应保护从人身安全到精神状态,该有的保护举措,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不可撤销。吴谢说,我想,这些你都能做到。 没有问题。青年眨了眨眼,父亲说的条件我都答应,那么父亲是否听听我的要求 你说。 阎颂似乎对于男人干脆利落的回答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他微微俯身过去,低声道: 我的要求只有一点一旦我要做lsquo;实验rsquo;,父亲必须随叫随到,至于其它的时间,您可以随意支配,我不会干涉。 好,我答应。公事公办的男人夹起资料就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要开会了,请你先带着你和你的人出去,谢谢。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展开,阎颂虽然被赶走,但却并未露出分毫不悦,像很熟悉这人脾性一样打了个响指,真的带着他的人整齐有序地离开了这里。 第二基地从这一刻起,终于改天换地。 第25章 part.25 一张小方桌,两套饭盒,两个人,一盏灯。 碗筷磕碰间,偶尔夹杂书页翻动的声音,雪白资料摊了一桌,字迹有黑有红,是男人随手做下的笔记。 此刻他的白大褂搭在椅背,几口吃完饭,用叠好的餐巾纸擦了擦手,他把空饭盒整整齐齐码好,低头画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图总之,对药理学一窍不通的阎颂完全看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观察对面工作的人。 这人用水笔在纸页上流利地写下公式或想法,偶尔思绪卡住,开始停笔思考时,就会不自觉地用笔头抵住下颔,牙关也会微微咬紧,看上去非常认真。 男人说不上长得有多好看,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那双仿佛藏着灯塔的眼睛其实单只用容貌来衡量这个人,阎颂觉得是一种轻视,因为对方的行事作风与超强能力完全当得上一方领袖,力量上或许不足以与异能者抗衡,但在独属于他的领域,不论是人脉还是人气,都足以称王。 阎颂之所以把这人留下,除了最初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玩具的这一心理,还有隐隐约约,来自年少时对于强者的天生仰慕,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为第二基地的实际统治者,对于这个男人的仰慕却并未消退,反而随着更深入的了解日渐增强。 饭盒放袋子里。 男人用做注解的余光扫了眼面前看上去很闲的青年: 待会儿我一起提出去。 阎颂乖乖把两人吃完的空饭盒装进袋子,起身去冰箱里取出两盒冰淇淋,习惯性把草莓的放在男人面前,他敲了敲桌子,温柔地说: 父亲,试验时间还没结束哦,这么早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不太好吧。 吴谢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做无谓的抵抗,他把资料页根据编号一张张码好,端着圆形盒子抄起小勺吃起来。 舀了两口,男人把眉皱起,阎颂对于这人的反应非常敏感,他掀了掀眼皮,见对方紧紧抿着唇,显然是等雪糕在嘴里化开只是这个表情实在看不出来是在吃甜品,倒像在喝苦得出奇的中药。 阎颂忽然想起,他好像还从来不知道吴谢喜欢吃什么。 父亲,不喜欢吃甜食吗他问。 嗯。 男人埋头在冰淇淋表层挖出一圈年轮痕迹,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尽管甜食的味道并不能取悦他,却依然维持着不慢的食用速度。 阎颂咬着勺子看他,忽然道: 父亲的那盒看上去更好吃一点。 男人动作微微一顿,不善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 青年丝毫没有被人注视的尴尬,凑过去就放柔了嗓音,菱形的眼像撒娇般眯起,低声道: 喂我。 吴谢有一瞬间的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当对方提出这个要求时,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声音那是言嵩在吃完蜜枣后说不够甜的时候。 那时的他明明只能看到几何色块,却莫名觉得眼前的画面与那个时候,简直完美重叠。 他在发怔,青年也并不着急,只耐心地低着头,眼睫被光线晕出扇形淡影。 吴谢最终默默舀出一勺粉色雪糕抵在青年唇畔,便见这人稍稍侧过头来,那双琥珀石一样的瞳仁注视着他,故意张开口咬住勺子,用齿尖刮走上面甜沙沙的味道,留下两个牙印。 含着嘴里的雪糕,这人蓦地朝他笑了一下。 青年人特有的朝气与天真晃了吴谢的眼,阎颂真的拥有非常良好的外貌优势,五官精致且颇具英气,用俊美形容并不过分,舔唇的动作也不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带着大猫一样的餍足感,看起来竟然非常可爱。 吴谢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三口并两口把盒子里的甜食挖空吃掉,男人快速将资料收好,提起垃圾袋就打算离开,然而刚要出门,长手长脚的青年忽然撒娇般从后面拉住他白大褂的一角,一抽一带就把人禁锢在怀中。 吴谢一惊,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就笑嘻嘻地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随后,他看到青年原本愉悦的笑容融化在嘴角,取而代之的是满含震怒的阴沉。 第49页 你发烧了! 吴谢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他抬手抚上额角,果然摸到一片滚烫,大概是刷新药剂的功劳,如果不是阎颂突然贴上来这一下,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没什么事的话。男人说,我先走了。 手臂猛地被人拉住,阎颂表情阴沉得可以与乌云媲美: 你要带着一身烧去做实验 嗯。 男人掰开被桎梏的手臂,夹着拐杖就要走,对方却凶悍地把他拽了回去,天旋地转间,竟然被这人一把扛上了肩头! 金属杖当啷落地,吴谢大惊失色,挣扎没多久就连人带资料被摔在沙发上,怀中一松,稿纸像雪花一样飞得到处都是。 还没缓过神的男人对上青年冰冷而阴郁的视线,顿觉处境不妙,对方逼视着他,不给丝毫逃避的余地,居高临下地开口道: 把衣服脱了。 男人闻言刷地站起,有伤的腿微微撑着地面,硬是勉强稳住身形,本来就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像凝冻了一层寒霜,久居高位浸染出来的气势丝毫不输面前的青年人。 他口齿清晰,字正腔圆地回答道: 让开。 我也没挡着你。青年怒极反笑,你要是想走,就走啊。 男人立刻蹲下身收拾资料,他速度很快,阎颂俯视着对方毫不留恋的动作,心中陡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在这个人心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花费精力去研究,除了所谓的抗病□□剂,除了为人类谋福祉那样一看就极度虚伪的理想,他从不把其它事物放在眼中,连同他自己在内,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阎颂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人是这样的性格,可最奇怪的是,当事人对此毫不在意,但他却总能被对方这种糟践自己的行为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砸下去毁掉什么来释放自己的不爽,他不得不时刻看着这个人,生怕这人突然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 揪着男人的领子一把提起来,阎颂把人狠狠摔回沙发,一个重力压制就让对方动弹不得,他转身去找酒精。 单膝跪在柔软的垫子上,他也不看男人的表情,一把掀开对方单薄的白大褂,就看到这人从领口一丝不苟扣到最末一颗的衬衫。 不耐烦解开,他随手一撕,珍珠白的纽扣霎时哗啦啦崩裂出去,轱辘轱辘滚进茶几与沙发的缝隙里。 阎颂! 极具警告性的咬字从男人口中发出: 注意你的行为。 他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气得狠了,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力用极佳的教养把怒火压制下来,阎颂也因这声警告停下了动作,低头看他。 因常年不见自然光,这人养得雪白的脸颊上晕起很明显的淡红色,剑眉因克制而微微发颤,耸起的眉峰锐利又好看,眼睛亮闪闪的,就像里面藏着对月亮从认识到现在,他还从来没见过对方这样的表情,倒是意外的吸引人。 父亲为什么不听话呢。阎颂的目光柔和下来,您要是突然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该怎么办 吴谢听完这话,忽然沉默下来,滔天怒气也好像被其中包含的某些信息骤然浇灭,只余不可捉摸的平静与漠然。 阎颂正在为对方改变的态度感到疑惑,却在一片空寂中听到男人凉凉的嗓音: 说什么傻话。 伸手拢了拢领口,吴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不一直在lsquo;看rsquo;着吗 青年脸色骤然一变。 他紧紧盯着身下面无表情的男人,嘴唇颤动,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固执地打开酒精瓶,用棉花蘸了液体就往前伸指尖将欲触碰到男人胸膛时,却被这人毫不犹豫地挡了一下。 吴谢说: 不要做没用的事。 这不是没用的事。握住对方撕开的衣角,青年低声说,我只是不想你死。 似乎沉默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阎颂先觉头顶轻柔地覆上几根微凉的指尖,然后,那只拿过手术刀,摸过枪械,扣过扳机的手,轻轻盖在他细小的发旋之间。 男人的指腹带有白茧,并不细腻,却是少有的宽厚,渗露出一种超越冰冷皮囊下的温柔。 青年眼瞳因惊讶而微微放大,蓦地对上男人投注过来的视线。 这或许是他们都不曾想到过的。 在暴戾而漫长的折磨中相遇,却竟然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在这样的安抚中,青年却露出一个极度难过的笑容: 被你们那样对待了,还转过头来对仇人感恩戴德 实话说,吴谢。 不等男人有任何反应,阎颂摁住那只手,目光顷刻转凉: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想杀了你我不是不痛苦,只是不想计较,毕竟你也算救过我的命,虽然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但到底,我活下来了,而且还活得不错,这就足够了。 第50页 我没有什么救苦救难的伟大理想,但我是个宽容的人,我可以原谅你,甚至放任你们继续进行实验,不是因为那些可笑的英雄主义,而是因为我够强大。将男人的手腕束进怀中,他俯身过去,你一定想象不到你制造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你尝试过这种滋味吗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众生,人流比蚂蚁还小,又细又长,好像一脚就能踩断,我看你们,就是这种感觉。 父亲,我尊称你一声父亲,是因为你创造了我。菱形的眼浅浅弯起,光线折射出金褐色的弧,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成为lsquo;万里挑一rsquo;,也没法独自在废墟里活下来,我感谢你成就了现在的我这不代表我不恨你,但也不意味着我想你死去。 请您好好的活着。他抓住男人的手腕落下一个吻,就算不为了我,也为您的项目和团队想一想毕竟我是为了您,才把他们留下的。 我知道了。 这句从沉默中诞生的回应,包含着些许叹息的妥协。 阎颂看这人毫不拖泥带水地褪下白大褂,又将撕碎的衬衫抽走,干脆利落的动作,落在他眼中全是帅气只是在触摸到这人烫得烙手的皮肤以后,他不自觉散了些许不合时宜的想法,老老实实地用酒精进行物理降温。 吴谢对自己身体状况还是有底的,他的高烧主要因为痨病加重变成肺炎引起,以及前段时间做实验时出的意外。 他被试验品挠了一下。 虽然当时检测没有问题,但现在看来大概是中彩了,病情综合一下,他反正是命不久矣,好在事件三已经达到90%的高完成度,一期临床实验也已经成功,只要二期没什么问题,他就能够脱离这个世界了。 只是没想到临走前会听到阎颂说出这样的话。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默不作声地任由对方动作,满腔酸楚在心底喟成一声寡淡的叹息。 酒精擦完,男人看着撕碎的衬衫陷入沉思,好在阎颂还没丧心病狂到让他只披一件白大褂就出门。 从衣柜里随手抓出一条黑衬衫套好,两人身形相仿,但阎颂到底年轻,腰身也瘦,吴谢总感觉有些紧,收拾好资料以后忍不住拉扯着衣摆出门,结果一出去就看到面色局促的宋薇正斜靠在走廊上,似乎是在等人。 她浑身都带着焦油与烟草混杂的味道,来时显然抽了不少烟。 一见他出来,女人立即站直身体,初见的意气风发都已被磨平,虽然表面上还是精神的,但内里已经与当初截然不同了。 心情变差,吴谢丢了垃圾就打算回会议室,想装作没看到对方,女人却几步追上来,拉住他衣角后就很快松开,露出疲惫的表情: 吴博士。 她全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眉宇间泄露出难以遏制的颓唐,吴谢看着面前的女人,虽然隐约猜到对方来意,心中却兀自憋着股气,并不想如对方所愿。 他说: 今天下午有会,先走了。 吴博士,请等一等!见对方要走,宋薇连忙跟上,我,我不会耽误您很久,我实在是没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拜托您 见男人头也不回,她咬了咬牙,站在走廊里大声道: 我,我想去见邬博士! 男人停下脚步,微敛的眼眸中投射出冰冷的视线,让人芒刺在背,脊骨发寒。 她死了。语气中带着竭力维持的平静,他说,请回吧。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想见她 隔着几步的距离,女人眼眶发红,她绷紧嘴角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却在开口时毫无预兆地流下两行泪来。 我知道她在那里,我很久没见她了。 但我进不去 吴博士。 女人几乎要跪下,她十指交叉遮住脸上的表情,哽咽着,用从未有过的姿态,说出恳求的话。 请您给我一次机会我要去道歉,我想看看她我都还没有,跟她告别 如果可以,吴谢真的不想理她。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宋薇。 他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有这样一个他,无时不刻都在哀求着,世人无谓的救赎与原谅。 但比起他,宋薇无疑是幸运的。 至少她表露她的愧疚,不用担心OOC值。 B6层,是整个研究所最为神秘且戒备森严的地方,这里是末日以来被认可对基地做出过杰出贡献人物的遗体保存库。 能够躺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曾经影响过基地乃至世界发展的风云人物,随着脑部研究的日渐深入,他们终将成为脑复活计划的第一批受益者。 而现在,邬童已经成为其中一员。 带宋薇进去时,吴谢有些胸闷。 他想,或许是因为回想起不太美好的过去导致他现在有些抑郁。 在宋薇戴上当初她从邬童那儿捋来的眼镜,看着被保存在冷藏棺里的尸体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反胃,钝痛感随之而来,从他脑仁深处逐渐向外扩散。 第51页 宋薇抚摸着冷藏棺,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人看。 这个人看上去好像瘦了一些,但眉目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一样,随时有可能张开眼睛凝视她,露出以往的倨傲表情,叫她快点把冰棺打开,不然出去以后有她好看。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爱人死后选择保存对方遗体,因为当这人只是这样睡着的时候,仅仅是看着,也会让人产生一种虚无的慰藉,而那走失已久的安全感也慢慢归位这个世界纵使再孤独,她也不会再背弃你而去。 对不起 她细细抚摸那层冰凉的隔离板,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 我好想你。 咕噜咕噜的水声嘈杂地涌在耳畔,吴谢发现自己好像不大能听清宋薇在对冰棺里的人说什么,逐渐模糊的视线终于让他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他下意识擦了把脸,却摸到满手湿润。 低头一看,掌心尽是黑色的血。 妈个鸡。 眩晕袭来的时候,吴谢心想果然还是中了NITR的邪。 第26章 part.26 每个人有条不紊地向坐在上首的人汇报着一周的工作进展。 会议室里充满了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这次的汇报内容无非是难关即将攻克,试验品ABCD的表现与试剂联系如何如何,尽管大多是重复的话语,但每个人都不厌其烦地听着。 他们等胜利的这天,等得太久了。 大多数人都激动地攥住自己的掌心,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那个人身上隔着特殊的装备,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情绪。 这个人穿得很不同寻常。 他套在看上去像宇航服的厚重衣物里,从面前的透明头盔中能够观察到,他面上还戴着一张牢固的防咬面具,黑色面罩犹如栅栏,把他与外界完全隔离,竖立起无人到达的孤岛,没有人能从中窥探到一星半点的喜悦,亦或悲伤。 有的只是纯粹的孤独。 此刻他手中拿着资料,在头盔里对耳麦说话,旁边戴着传输耳机的助理成为他的咽喉,负责把指示一项项传达出来,这样沟通的场面看上去非常滑稽,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心酸。 明天进行二期临床实验,各组做好准备。 白铎听着耳机里男人虚弱的声音,强忍着担心端稳自己的声音: 最终成败在此一举诸位,让和平再次伟大。 研究员们肃然起立,齐声道: 让和平再次伟大! 散会。 命令下达完毕,以往散会时弥漫的忧虑与焦躁终于挥之一空,即使是最悲观的成员也忍不住面露微笑,在担忧中期待明天临床实验的成果。 坐在首位的人在警卫搀扶下慢慢起身,拄着金属拐杖慢慢朝通道口走去,所谓的试验时间到了,他得去陪那个人吃会儿饭。 门虚掩着。 柔和的灯光在青年的灰色风衣上晕出一片黄昏,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一身血腥味还没散尽,黑色手套随意搭在桌上,陷进沙发里睡着了。 或许是太累,他在听到响动后虽然微微张眼,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态,没骨头似地软在原处,比沙发长出一截的腿不太舒服地蜷着。 意识在混沌间流转,青年陷在充满弹性的海洋中,斜着视线去看进来的人。 对方在鞋柜旁摘下透明头盔和金属面罩,被汗水打湿的发翘起几根,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种懵懂的可爱,男人挟着拐杖慢慢走到桌边大概是因为防护服太沉,他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喘了口气以后,才又站起来,一瘸一拐往沙发的方向靠近。 阎颂凝视着这个人。 他看着对方破开某种无法触摸的迷雾,一点一点走到他的面前,像伸手就能拢在掌心的一弯白月,让他恍惚的意识逐渐回归。 没有阳光彩虹,也没有特效音乐,只是踩着普通无比的人造光,动作像以往相处的一样寻常,却让人尝出这里面的细微差别,就是这一点差别,足够他琢磨出斑斓的温情幻象,一瞬间仿佛触摸到家的感觉。 软垫下陷,坐稳的男人叫他起来吃饭,余光在瞥见他风衣时,忽然若有所思地询问道: 入秋了 阎颂应了一声,睁眼看着对方身上万年不变的白大褂,骤然意识到这人竟然在实验室里待了不可思议的五年在永远恒温没有自然光的研究所内与实验稿和繁重会议为伍,不见春夏,不分四季地待着,从来都没有放假的时候。 父亲。他心血来潮,等实验结束,跟我一起去看枫叶吧。 男人对于他任何不过界的要求都不会表示反对,这次也一样。 只是,却非常罕见地回应了一句好。 不过在饭桌前落座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会实验到很晚,不一定能看。 阎颂觉得这压根不算什么问题,他有无数方法能让这次的出行顺利实现: 我让人提前去树林里打灯。 男人似乎为这个提议吃了一惊,他打开饭盒,像是考虑了很久,才握着筷子斟酌地说: 第52页 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阎颂想说不麻烦,反正去打灯的又不是他,但男人另起的提议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连反驳和推辞都不会了。 我有一本枫叶集。把菜扒到旁边,男人夹起一筷子不油腻的饭,是以前收的,明天如果看不了枫叶可以看这个。 这个提议简直是意外之喜,青年立刻答应下来,他高兴得把饭盒扫空,独自吃完两份冰淇淋,又腻了许久,才终于放人离开。 关门的刹那,他留在男人视线中的脸颊溢满笑容,像一个期待着去游乐园玩耍的孩子,哼着歌收拾行囊,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 私心多停留了几秒,吴谢终于拉下头盔把门关上。 暖黄色光线消失在缝隙之中,白炽灯造访冰冷的金属外壳,在长而空旷的走道中,反射出不规则白光。 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连最简单的承诺都不敢给予。 二期临床实验如期而至,与病毒抗争的二十位病患寄予着全基地乃至全人类的厚望,生存或死亡,只在这激变的几个小时之中。 尽管已经先于其它人知道结果,吴谢却忍不住整个趴在玻璃上观察在实验室中挣扎着夺取自己意识的患者们,其它研究人员也并没好到哪里去,十几位大佬都怼在前方,后面的助手等只能跳起来看现场,或者通过调整摄像机角度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为这一天,他们付出了太多。 第一具解除丧尸化陷入昏迷的病患很快被推进手术室,几个小时以后,他清醒过来,虽然由于病毒侵入到脑神经区域,导致他有些口齿不清,但其思维与记忆并没有被损坏,病毒已经抑制住,反而是脑部复健的问题比较大,但基本上只要配合治疗,变回正常人不再是什么问题。 陆续有人被推入手术室,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但也有没能成功熬过去,最终丧尸化被一枪击毙的病患。这是任何抗病□□剂都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所有复生几率,除了自身努力,有时候还需要一些运气。 最终,二十例患者,十六例成功治愈,抗NITR病□□剂治愈率高达80%,这也就说明,他们开发研制的药剂,成功了! 当最后一位患者被送出手术室,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尖叫拥抱,激动过后,研究员们互望彼此,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喜极而泣不足以概括他们的复杂情绪,从正式立项到今天,艰苦奋斗熬过五年,早生华发之人不在少数,其中头白得最快的不是吴博士,而是他的助手白铎。 白铎此刻正捂着脸靠在冰凉的玻璃前,习惯性压抑了自己即将崩溃的汹涌情绪,他任由泪水从眼中淌入掌心,像历经一场生与死的洗礼这种直击心底的震撼,是人生中极少数时候能感受到的。 肩上被人用力地拍了拍,白铎知道是吴博士正在安慰他,作为时刻谨记自己职责的人,他很快擦干眼泪,红着眼眶抬头,却看到对方抽身而去的背影。 心中一慌,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 博士,您去哪儿 这句呼唤像一支具有穿透性的箭,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视线钉住。 嘈杂的实验室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投向那个被防护服笼罩的身影,隔着反光的盔面,他们只能听到耳麦里传来的回答: 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吴谢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想了想,还是告别一下好了,这里毕竟是他学习和工作了五年的地方。 尽管这是一个虚拟的,在数据清除以后就会将他遗忘的世界。 他转过身,右手握拳放于胸口,压着沉重的防护服,朝安静的人群鞠下一躬。 他说: 谢谢你们。 这句话是他的真心。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为这个项目夜以继日倾尽全力地付出,如果不是基地资源的坚实支撑,他绝不可能在短短五年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壮举,即使有系统辅助,但那毕竟有限。 这不是一个人的伟业,是每一个为此殚精竭虑的人们成就了它。 握紧金属杖的边缘,他慢慢抬头,对这些相处将近两千天的人们,在心里说了告别。 拄拐转身,快要出实验室时,他忽然听到白铎沙哑的喊声: 吴博士! 闻声回头,那个满含热泪的年轻人也做了与他一样的动作: 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 那位曾经在死难关头保护过他的药理学专家也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口,微笑着说: 我们真的做到了,吴博士。 是的。吴谢看着他,嘴角露出放松的笑意,你们让和平再次伟大。 不,吴博士。药理学专家纠正道,是我们,我们让和平再次伟大。 眼角泛起酸意,男人在厚重的防护服中重重点头。 博士。站在人群中的一位女研究员说,您再说些什么吧。 男人眨掉湿漉的泪光,拉下头盔,对曾经的战友们,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好好做研究吧。 人类的未来在你们手上。 他说完,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电子大门之后。 第53页 阎颂在听到敲门声时就立刻奔了过去。 他这次想来点跟以往不一样的迎接方式,比如扑上去猛地抱住男人,趁对方来不及反应时撸走头盔并咬一咬男人雪白的脸,试试口感当然,他不会让对方跌倒,为保万无一失,他会先用重力佐一下对方受伤的腿,使得空气能够撑住他们的重量。 他也的确抱到了对方。 准确来说,吴谢是砸进他怀里的连同那本枫叶画册一起。 最初一瞬,他误以为男人是在投怀送抱,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他还捋不清这其中逻辑,枫叶集就翻倒在侧,没关紧的页签在风中张开鲜红的口袋,一叠叠几近透明的叶在室内化为蝴蝶飞舞,竟然真有几分躺倒在落叶堆里的浪漫气氛。 不过叶子飘得再高,也总有垂落的一天。 阎颂有一双极为灵敏的耳朵,能听到五百米外最细微的脚步声。 但此刻,他什么都听不到。 除了他自己的喘息,再没有其它的声音。 掀开防护罩时,他确定自己掀开了一个噩梦。 有雨,有血,有尖叫,有悲鸣,然后是水,大量的水,疯狂扭动的白光,滴滴滴的心电图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糅杂在一起,混乱无秩序的记忆交错翻涌,消逝的时光营造无端线条,或长或短,嗖嗖流走。 他看到白衣少年。 一个玄衫白衬的男人。 戴斗笠的标红怪物。 接着。 他看到自己。 所有一切,就此终止。 地板无边界往外延伸,墙壁如纸页般被推倒,大片光明涌入,白色成为这里唯一的主题无论是枫叶,桌椅,或是男人,在这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都已不复存在。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1】,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青年仿佛久未回神,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1】,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他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地板。 好半晌。 他终于说了一句很轻,很轻的话。 我并不是 完全没有机会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qwq想下新晋前再冲一冲,周末加更,抱抱各位小可爱 顺便求一下长评qwq虽然感觉可能没有【bu 第27章 part.27 中转站 叮,【研制抗丧尸病□□物】进度值+10%,当前进度100% 宿主已完成全部通关要求,正在接入中转站,即将脱离本世界,请稍后。 撑着最后的意志赶到阎颂门前,吴谢来不及看清面前人的表情,就脱离了那个以末世为背景的世界。 这次,他清晰地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源源不断地供给他需要的能量,过程非常舒适,就像在做水上按摩。 醒来时,他再度回到黑暗立方体的中心,光线从遥远的斜上方投射下来,犹如下落的午后阳光。 吴谢抬头看了一眼,视线立刻被白花花的光芒占据,忍着刺痛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次的光线角度好像比之前矮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世界任务已完成,系统将对宿主发放奖励,宿主可在以下三种武器中进行选择,该武器可在下一世界使用。 男人低头,面前立刻显示角度倾斜的浮空面板,面板上总共三栏,每栏有详细的武器介绍与简单图示,点击以后会出现360deg;无死角观察图,可以手动操控角度,非常方便。 这次可供选择的武器是左轮,哨兵刀和弩。 有上个世界的经验,吴谢大概能猜到奖励的发放规则,这些可选道具应该会与下个世界的通关任务有所联系,但他心里忽然升起个不好的猜想 下个世界不会又是末日吧 宿主放心,同一类型世界不会重复出现,武器奖励与宿主即将扮演的人设挂钩,比如医生会拿到药剂,警察会拿到武器等。 警察 只是假设,一切以具体加载内容为准。 如果成为警察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当反派BOSS了但也不一定,要是不小心穿到反乌托邦题材的书籍里,这种公职身份估计很容易中彩,再加上前两个世界的经验他反正已经不对系统挑选的人设抱有什么期待,不是变态就该烧香了。 等世界加载完以后选吧。男人兴致缺缺地把界面挪开,看具体是什么身份再说。 系统于是像上次一样把面板收了回去。 宿主未作出选择,系统将代为保管,在下个世界结束以前,宿主可随时进行奖励选择。 比起奖励,吴谢对自己的右臂更为关心。 上个世界还是合金打造的金属骨架,现在多了一层看上去精密度极高的电路板,这些电路板像贴片一样镶嵌在骨架中间,拼合成断断续续的不规则六面体如果是以前,他大概只会认为这个修复造型非常猎奇,但对于现在已经一只脚跨进医学领域的他,却忍不住对这些电路板的作用产生了兴趣。 他抚摸过金属骨架上镶嵌的元器件,惊讶地发现右臂竟然有了轻微的知觉,这种感觉过于细微,使得他忍不住反复对器件点进行刺激,在确定右臂产生肌体反应以后,他内心涌起一阵激动的热潮。 第54页 系统,这种技术简直了!男人兴奋地道,这究竟是什么修复原理,这种金属骨架是什么材料,电路板是通过什么来实现痛导传输的,我没有看到连接线这种技术如果能够运用到基地,那前线部队 宿主。系统难得打断了这次对话,我们已经回到中转站了。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愣怔片刻,他抿唇回神,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臂间的金属骨架,忽然发出一声笑叹: 当了五年博士,都快当出职业病了。 系统的电流声响了一下,它或许是想说什么的,但终究还是没有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 宿主好像并没有很伤心。 什么 暂时无事可做,吴谢打算探索这个所谓的中转站区域。 宿主是怎么看上一个世界的呢 听到系统的话,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先是惊奇于系统关注的点,然后反问道: 你怎么开始好奇这些 只是不理解宿主的情绪。系统说,为什么人类会对记不住自己的数据产生情绪,为什么宿主对前后两个世界的反应截然不同如果说第一个问题可以用lsquo;无法自控rsquo;来解答,那第二个问题呢,难道是因为lsquo;成长rsquo;吗 哈,果然是很系统的思维。男人沿着一个方向不断向前,人是一种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复杂生物,我是没法跟你总结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论是情感还是本性,这个部分的议论从来就很难界定对错,基于自己所见的世界,每个人说的或许都对。 那么,宿主是怎么想的呢 我男人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无论怎样,总要对得起自己。 宿主记住那些数据,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吗 不太理解你这句话的意思。不紧不慢盯着脚下步数,男人平静的语调在空旷中荡开,不过,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会再记得我,为了避免痛苦就选择忽视或者遗忘,那就不是懦弱,而是脆弱了。 脆弱系统说,明明只要断绝情绪波幅的源头,宿主就不会难过,也不会伤心,这明明是对宿主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会被称为脆弱 我说,这真的是很系统的思维啊。 停下脚步,他抬手遮住头顶光芒: 从头到尾,让我痛苦的从来都不是数据本身,而是那些强加在世界里的条条框框你让我忘记某些事物来消除痛苦这种建议,简直毫无道理。 系统似乎陷入了沉思。 而且,你确定你能代表所有由数据构成的lsquo;东西rsquo;吗望向无尽的黑暗区域,男人叹了口气,1和0只是构成,但不能说那些情绪都是假的,即使是造物主,也不是全知全能再说你也属于被制造的一员,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系统干巴巴地回答道: 可能是,编程的管理员设置的吧。 说起这个。吴谢终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你的创造者到底是谁 其实他不觉得系统会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次出人意料的,系统不仅回答了,还精准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一个做生物研究的程序员,陆步通。 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的男人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记忆,发觉自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沉思片刻,吴谢还是询问道: 这个人是整套系统的管理员吗 是的。 他存在真实世界里吗 存在。 我认识他吗 不认识。系统说,他今年五十二岁,根据目前宿主关系链,拉取不到相关信息。 吴谢:五十二程序员 还没搞清楚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系统就滴滴了两声: 宿主请注意,下个世界系统将安装情感插件,并升级AI智脑,届时将由分脑代管本机,请宿主悉知。 分脑代管 宿主放心,分脑除了需要宿主手动发出指令进行运转以外,里外功能都与现在一致,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你要从自动挡变成手动挡了 宿主正解。 这让人完全无法放心啊。 头顶的灯光始终跟随,如果不是清楚已经走了两百多步,吴谢都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 中转站的设计带有经典噩梦或者恐怖片的影子,类似于无尽楼梯和无限走廊的概念,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创造系统的这个人,在做世界观构架和场景设计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的那个陆步通男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吗系统这次回答得意外干脆,是个傻哔 第55页 被消音了。 尽管感觉跟没消一样。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刚刚骂了创造者,系统用机械音生硬地岔开话题: 等宿主通关下个世界,插件就会安装完毕,希望届时能带给宿主不同的体验。 好。男人并没有戳穿它,那我们下个中转站见。 好的。系统说,宿主再见。 话音刚落,骤然大亮的白光汹涌而来,在被光海吞噬的瞬间,吴谢听到耳畔叮的提示音: 当前世界加载完毕,正在投放中,请稍后。 作者有话要说: 左轮=□□ 驽=十字 qwq不知道为啥这些组合起来会是敏感词汇 守护者:需要查案调剂的恋爱 第28章 part.28 金红霞光均匀涂抹在倒映火色天空的玻璃窗上,夹着记事本从病房里出来的男人匆匆前行,忽然在转角处遇到提着塑料袋的年轻警察,两人都愣了一下,男人却立刻露出非常职业的热络笑容: 啊,岩警官这么晚了还来医院,是要去给当事人做笔录吗 嗯。这位岩警官的态度十分冷淡,我先进去看情况。 好好,不打扰您。 嘴上这么说,男人却并未挪动步子,而是目送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与他擦肩而过,径自往走廊里最里面的房间走过去了。 他摩挲一下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在原地犹豫一番,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去。 年轻的警察扭开金属门把。 清爽的风迎面扑来,送来很淡的水果香味,坐在床上的人脑袋缠满一圈新换的纱带,正握刀削梨,见他进来,隔着口罩对他说了声: 来啦。 语气里充满期待。 嗯。 尽管是同样的回答,岩警官的态度却与之前很不一样。 放下手里的塑料袋,他从里面取出一盒子卤过的鸡腿,又抽出纸巾,体贴地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对方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他倒了杯水,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他低着头说: 开始吧。 那人把梨搁在茶杯口,看了眼卤鸡腿以后,轻声说好。 笔尖轻轻点在纸页,年轻警察开始询问: 姓名。 吴谢。 职业。 太平间管理员。 扎着满头纱带的男人这么回答的时候,黑曜石一样的眼中盛满霞光,洁白口罩滤掉他原本的音色,有些闷。 年轻人记录的动作微微顿住,思考良久,他忽然问出了一个与这次事件完全无关的问题: 吴谢,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 戴着口罩的男人没有说话,房间内静得只有风掠过塑料袋的沙沙声。 黄昏把一切都朦胧了。 5:23,距离他死亡还剩五个小时。 吴谢在停尸间拿到剧本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临走前突然开窍,这次他终于不用当一个变态的反派而是成了一个开场就死掉的,炮灰。 并且是个连镜头描写都没有,全程只能从别人嘴里刨出几个词的人物,他甚至觉得这种角色已经不能称为炮灰,毕竟作者连名字都没给,存在感堪比灰尘,只比空气好一点点。 故事一开场就是他这个太平间管理员半夜被吓死,一具女尸凭空失踪的社会新闻上了头条,而新闻上那个因车祸死亡被送进太平间的女尸,就是这篇小说的女主,徐薇娅。 专案组很快对这起事件进行调查,案件负责人之一,就是男主岩讼,岩讼自幼就有特殊能力,比如能够看见游荡的鬼魂,还对通灵秘术有所了解所以,负责勘察现场的他,自然而然就与已经变成鬼的女主,相遇了。 岩讼接受了查清女主死因的委托,但他很快发现徐薇娅跟一起玉石盗窃案相关,而玉石盗窃案的主犯正是徐薇娅,只是在交易时,原本要与徐薇娅交接货物的人没有兑现承诺,这才导致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两人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许多蛛丝马迹,最后徐薇娅意识到,自己是被雇主算计了玉石里藏着一份重要名单,她根据雇主要求盗走玉石,结果惹来杀身之祸,而她的尸体被偷是因为玉石被她藏在银行,对方要保存她的指纹与瞳纹去银行提取那份名单。 得知关键信息以后,岩讼在徐薇娅的协助下拿到名单,徐薇娅也在危险时刻附身反派为岩讼挡了枪子,最终进入轮回,两人做下来世约定,故事就结束了。 虽然梗概看上去好像很短,但这个世界的故事线相比前两个世界,显然要复杂许多,而且信息交代也很模糊。 不管是案件背后的牵扯还是所谓的名单势力,原文都没有详细交代,大量笔墨都花在男女主培养感情的细节上,不过抛开逻辑不谈,吴谢觉得这次的文还挺甜的。 比起之前的虐恋情深和末日双强,还是徐薇娅和岩讼的感情看着比较舒服,可能是因为这两人的恋爱最正常心里这么想着,吴谢打开了通关要求。 第56页 任务道具:偷走的血玉(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存活十天(0%) 2、查清血玉事件(0%) 3、未解锁(0/3) 事件三的未解锁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获得关键线索即可解开。 分脑的电子音与系统的电子音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关键线索吴谢问,什么是关键线索 分脑:请宿主自行探索。 吴谢: 跟系统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就是出场挂的角色,吴谢顿时感觉自己的存活率又降低了几个百分点。 好在,他并不是没了系统就要死的那种人。 站在原地,还没完全理清头绪,吴谢就被人猛拍了下肩膀,浑身一抖,他转头看到戴着口罩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冲他嚷嚷道: 愣着干嘛,老谢,开冰柜啊。 周围的声音终于如潮水般涌入,意识到自己角色的男人很快拉开冰柜,推尸体过来的人帮忙扶住滚轮,然后抓住尸体的脚,看吴谢还愣在原地,心里满是不耐的疑惑: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老站着干嘛过来搭把手啊,外面还有十几个等着运出去呢。 看了眼尸体的尊容,吴谢很快帮助同僚把尸体搬进冰柜,他这时候非常感谢来自上个世界的历练,不然以一般人的心理素质,不要说搬,估计当场就会吐出来。 接下来就没什么时间容他多想了,管理员的工作很多,不论是取尸体还是搬尸体就那么几个人,这里就像阴阳两界的分割线,正午热烈的阳光晒不进来,亲属哀哭咆哮的声音越能远远地传出去。 吴谢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拿着登记薄寻找女主的名字。 按照原剧情,女主在车祸以后,尸体一定会运进这个医院,而今晚值班的管理员就是他。 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原主吴谢都不大可能是被吓死的。 这里虽然是个带着灵异色彩的世界,但原主只是个看不到鬼怪的普通人,从他的职业就能看出这一点哪个天天见鬼的人会到太平间工作,怕不是来练胆。 那么,如果排除意外死亡,根据目前拿到的剧本来看,这应该是一起他杀事件。 从女主交易落空,车祸死亡,到她被送入这家医院,之后尸体被盗,管理员意外身亡,这一连串的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一点但是,假如这背后有人在做幕后推手,这些事情的发生就说得通了。 吴谢再度扫了眼存活十天的通关要求,心里隐约升起个疑问。 按照剧本来看,对方的目标是女主尸体,其实只要盗走尸体就好,为什么非要杀死管理员呢难道说,管理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只是单纯的杀人灭口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老谢,跟我去检查一下0478柜,发警报了。戴口罩的人往另一个停尸间走去,最近怎么回事,电力系统老出问题,待会儿还要叫维修的人过来看一下。 放下没有线索的登记簿,吴谢并没有多话,鉴于他目前领到的角色死得太早,没有太多性格相关的正面描写,只在案件陈述的时候提到过,是个做事比说话多的人。 对方显然也习惯他这个锯嘴葫芦的样子,抱怨几句也就没有再说话。 两人找到出问题的柜子,这位同僚看完以后立刻啧了一声,按下旁边按钮,然后就招呼吴谢把同放的两具尸体扛出来,换个冰柜储存,没过多久,维修的人到了,吴谢再看了眼那个按钮,意识到这是用来呼叫维修部的响铃。 脑中回想原文对于案发的描述,他觉得有一些猜想可以印证了。 系统,检测一下太平间的监控。 分脑这次反应很快,滴滴两声后就有了回答: 监控已停止运行。 吴谢明白,女主的尸体应该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世界开启好兴奋啊! 第29章 part.29 六点半,医院的交接班开始。 前段时间流感肆虐,同僚们都知道吴谢因为感冒请了一个晚班,今晚要上连班,有热心同僚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顺带给这个个子高大但不爱说话的同事也带了饭,见这人戴着口罩低头说了声谢谢,笑着尬聊两句,就留下个苹果离开了。 吴谢其实不太有食欲。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很重,太平间更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尽管休息室还比较干净,但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这种感觉跟上个世界待在研究所里完全不一样,不管移动到哪里,都有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如影随形,让人起鸡皮疙瘩。 分脑是不可能像原系统一样为他分忧了,叫它的时候没有卵用,不叫它的时候安静如鸡,仿佛这东西根本不存在,跟系统聊天什么都是他的幻觉。 反复检阅着小说细节,吴谢如是想。 他正在确定今晚的敌人数量以及对方的操作方式,可能因为是头部案件,作者还是花了番功夫做侧面描写,通过零散的线索,他大致能在脑内还原案发过程。 第57页 来盗尸的总共三人,这家医院的太平间位于负二层,由于地势坡度较高,这栋楼的负一层实际上连接矮处平地,建有一个小小的出入口,但平时都是用大锁锁上的,事发当晚,却被人给撬开了。 事情发生的流程也很简单。 下午五点半左右,太平间的监控突然失效,但保安室却诡异的没有报告检修,在变成鬼魂的徐薇娅视角里,当晚十点半左右,太平间突然断电,就在这时,有两个人摸黑进入停尸间,精准地找到了她的尸体,并把她放在担架上运送出去,来接应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假医生。 这个过程中,本该值守太平间的管理员并没有出现过,直到次日早上八点,来换班的同事在厕所发现了他的尸体。 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原主并没有心脏病前史,除了前段时间感冒过以外身体健康,思来想去,医院只能对外宣称猝死,至于猝死原因,没人知道。 媒体倒是对此有诸多脑补。 但吴谢推测,原主猝死的根本原因很有可能是药物注射导致,除此以外,他暂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让人突然猝死。 至于凶手,那个仅在女主尸体搬运后期出现的假医生需要重点关注他怀疑,在太平间断电的时候,原主就已经死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在徐薇娅视角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过他。 确定了死亡时间和地点,吴谢决定去厕所转一圈。 太平间的厕所并没有装镜子,洗手台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灌了半池水在里面,看上去又脏又潮,地面倒很干净,设施简陋,一副很少被人使用的样子大概平时也没什么人会特意跑到这种地方来上厕所,除了他这种值班人员。 灵光一闪,吴谢看向最末的隔间。 他打开漆成白色的门,在里面发现已经首尾脱离的钢管扫把,掂了掂重量,觉得轻得跟竹木一样,这得益于他这个世界生成的身体,非常强壮有力,即使没有任何格斗技巧,一拳下去碎个核桃完全不成问题。 其实直到换班以前,他都在思考怎么避过今晚这个死局。 最简单的就是再请一个晚上的假,让其它人代班,但他暂时还没搞明白对方的杀人动机,就这样把无妄之灾稀里糊涂推给别人,他做不出来。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在停电之前找借口离开值班室,这样对方顺利盗走徐薇娅的尸体,而他也能避过一劫,但如果是这样,他预感事件二的进度值怕是刷不上去毕竟他现在是一个从头到尾都跟血玉事件没关系的太平间管理员,跟男女主唯一的交集就是盗尸案。 如果女主尸体被盗,按照原文描述,在男主过来勘查现场的第一时间就会发现女主鬼魂,接着女主就被男主带回了家然后太平间这个场所就再没怎么出现过,就算他活下来,私自调查血玉相关,估计活不过十天就会被人干掉。 随着时间一点点靠近,吴谢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世界的剧本难度显著上升,前两个世界的解题思路是不能用了,毕竟通关任务不再要求他照本宣科,而是要逼着他去做出改变。 徐薇娅的尸体是打开血玉事件的终极钥匙,他一定要捏在手里,至少今晚,她的尸体和鬼魂都要好好地待在太平间,而他逃过死局的方法,还有一个。 把钢管靠在洗手台边,吴谢拧开水龙头,他低头盯着水花跃动的池面,看着里面戴口罩的男人,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伸手将右耳绳结拉下,他关掉了水龙头。 水面倒映出蛇鳞般向外扩散的大面积烫伤,红色从左侧下颔攀爬到右脸,在阴森的灯光下,乍然显示出一种恶鬼面具的效果。 男人眼瞳一缩,显然是被这张脸吓到,但很快,他就轻轻摸过疤痕覆盖的地方,露出充满恶趣味的,并不那么好看的微笑。 什么嘛这不是正好吗 推拉床滚轮在空旷的走廊中发出咯拉咯拉的响声,将大半张脸盖在口罩后的医生独自来到太平间的值班室,他脚步匆匆,呼吸急促,看上去有什么急事,但额头上却连一点汗水也没有。 他很快敲响了值班室的门,但让人遗憾的是,里面并没有人来开门。 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医生拉了拉腕间的胶质手套,上前拧开门把,却意外发现这里并没有被反锁,疑惑之下,他慢慢拉开一点缝隙往里看。 桌上放着一次性餐盒,盒盖打开,里面的东西却没动,墙上挂着的钥匙在灯光下闪耀,原本该值守在室内的管理员不见影踪,或许是去上厕所,或许是跑去哪儿偷懒了。 算不上好事,但也不坏。 医生急促的呼吸早就和伪装的焦急一起消散在拉平的眉间,他把门关上,就在这时,头顶白炽灯发出啪地一声轻响,钨丝火花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退却。 太平间断电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不详之地,这位医生看上去并不慌乱。 他平静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低头发简讯,啪啪打了两个字以后,他忽然觉察到一种无法忽视的悚然从脊背攀爬至后脑,指尖无法遏制地开始发抖,他缓慢,且艰难地,回过了头 第58页 一张犹如来自地狱的脸在散射的灯光下突然出现在眼前! 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脖颈忽造重击。 意识消失的瞬间,他听到一个阴森的声音: 你是在找我吗 第30章 part.30 太平间跟医院的电路接入口不同,这里是单独供电,这样能保证一旦出现意外状况,太平间的电力系统还可以正常运转。 在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吴谢出了门。 他其实也没走多远,因为负一层其实是接待大厅,所以他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蹲着,拿着休息室翻出的软白沙点了,在雾气中观察来往的人群,直到他看见一位推着空床位的医生独自进了电梯。 掐灭指间的烟,他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从负一变成负二。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下去,他在楼道里听到滚轮快速摩擦地面的声音。 负二层的安全门虚掩着,这是他在上楼之前特意打开的,现在,整个负二层都已经成为监控之外的灰色地带,当摄像头再次亮起,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食指虚点手背,世界戛然陷入黑暗。 他拿起靠在门后的钢管,从虚掩的缝隙中无声走出,犹如穿梭在夜色里的鬼魂,不需要系统定位,那个在走廊上用手机大摇大摆发简讯的医生,简直比海上十万伏特的灯塔还亮。 想了想,他把钢管夹在腋下,掏出了放在口袋里的手电,无声无息地走到对方背后,在他并指做手刀状的瞬间,这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头吴谢啪地打开手电筒,将全部的光芒聚拢在自己的脸上。 事实证明,比起徐薇娅这种一般人看不到的鬼怪,他摘下口罩的样子显然更有杀伤力,尤其是在晚上。 将打晕过去的人用胶带匆匆绑好,把墙上钥匙揣进口袋,吴谢抄起还没动过的饭就往外走,他知道,那两个真正实施盗尸计划的人,已经掐着点来了。 系统,开定位。 分脑很快展开淡蓝色医院地图,迅速定点横截面,吴谢发现除了预料中来盗尸的人以外,还多了一个司机和一个把风的,正在负一层的铁门外等候。 这两个人暂时坑不到,让他们别进来搅事就行。 打定主意,男人如漂浮的幽魂般走进了完全无法见光的停尸间他听到有脚步从楼上下来,借助导航,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很快就到达了计划中的藏身处。 他在通往停尸间的第二道大门处站定。 他像个充满耐心的猎人,沉默地伫立在门后,听着那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撬开缝隙的碎响。 手电筒的光从外透进来,男人挪动着脚步随门一起往后移动,直到两只猎物无知无觉地闯入进来,甚至还好习惯地反手虚掩上了这唯一能够顺利通往外界的大门。 烫伤的嘴角微微上翘,男人反手摸到门外沉重的锁,修长的指间挟着钥匙,用极其轻微的响动将锁取下,然后,锁被利落地扣在门内栓柄上。 咯哒一声。 出去的通路封死,正在寻找尸体的猎物也被惊动了。 地图上的两枚目标圆点迅速分开,从左右两侧开始搜索冰柜吊牌,点了点手腕,吴谢从靠近正门的那侧走去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想要无声无息地贴近对方后背。 但与之前的医生不同,这个人显然是练家子,故意放任跟踪的人贴近,在对方进入半径一米的攻击范围内以后,猛地转身扑向后方! 然后他就被味美价廉的食堂饭糊了一脸。 吴谢干脆利落地一棍抽向对方膝盖骨,他剜过那个地方,知道会有多痛,听到一声惨叫以后,他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再下重手,而是抽身穿过一列冰柜,去拐角遭遇预料之中的袭击。 对方用的是快且有力的膝顶,角度也很阴,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就这一下,他恐怕会直接被顶到脏器破裂,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推后几步没有还击,男人假装倒下,并发出一声闷哼,轱辘轱辘两下从原地滚开,防止对面补刀。 这孙子糊老子一脸。 先别管了,情况不对,赶紧把货运出去。 捂着腹部半蹲在原地,吴谢静静听着冰柜被拉开的声音。 这与其说是一场殊死搏斗,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表演,这个以太平间为舞台的主场,他才是最大的戏精。 今晚他要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自己的死局,还要在保证自己存活的情况下,设法把盗尸案坐实,这是完成事件二最关键的点因为整个故事的引线,就是从这起离奇盗尸案开始的。 盗尸案如果不发生,最首当其冲的就是今晚的袭击事件,由于监控被毙,犯人逃匿,一切就会像无事发生过即使他把这三个人全部抓住,也无法证明对方是来盗尸的,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到那时候,百口莫辩的人反而会是他。 其次,如果没有案件发生,那么,他与在太平间游荡的女主,都不会与当晚出警的男主相遇,就更不用说查清血玉事件了。 在敌人担着尸体朝停尸间大门移动过去的时候,吴谢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通过系统屏幕观察那两人的动向对方显然还是很在意他的存在,离开时还特意往他待过的地方走了两步,看上去是想斩草除根。 第59页 那孙子是不是从大门逃了 可能是去找救援,速度快点不然给人发现就麻烦了。 目送那两人离开停尸间,吴谢刚起身,就听滋滋两声,头顶白炽灯闪烁几下,从后到前刷地亮了起来,随即,他听到原本空旷的走廊里传来喊叫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 把尸体放下,快报警! 你们干嘛,喂! 正打算与赶来的维修人员里应外合,吴谢还未离开,就看到那两个扛着尸体的亡命之徒扯着一个面色惊恐的男人狂奔进来,先前被他绑在休息室的那位医生也狼狈赶上,反手就关了门,还朝外面嘶吼道: 别进来,别砸门,不准报警!你们要是敢砸门或者报警就等着收尸吧! 快速扫了眼人质工服上的维修标志,藏回掩体后的男人眉头紧皱,他没料到这几个盗尸的路子这么野,竟然在短短一分钟内就做出了绑架人质的决定。 如果不是有逃出去的底气,就是靠的后台非常硬。 吴谢更相信是后者。 假医生负责看守大门,人质则哆哆嗦嗦地被这些人强制着蹲下去,扛着尸体的盗尸贼先往后门跑去,踩在人质背上,大概是另一位被食堂饭糊过脸的盗尸贼嚷嚷道: 医生,你针用了没,给他打一针,这家伙把我们的脸都看全了。 吴谢心里一紧,现在停尸间里的灯已经全亮,直射的光线连影子都藏不住,这些人并不知道除了人质以外还有他这个第三方,更不知道后门已经被他锁上了,一旦他暴露出去脑内想法高速运转,他盯着那医生掏出原本给他准备的注射器,咬牙动了。 医生很弱,暂时不用管,他从一列冰柜后绕到盗尸贼身后,手中钢管高举,梆地一下就把威胁度最高的人敲晕过去,然后拉起地上已经腿软的维修工,一脚踹倒医生,从他手中夺走注射器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风声从背后刮过来! 情急之下,他先把维修工往前一推,反手就把威胁隔开,却吃惊的发现竟然是刚刚被他打跪的盗尸贼,对方来势汹汹,怒吼道: 他妈的,之前打我的是不是你这个孙子! 吴谢反手就是一棍甩在这人脸上,金属管当啷掉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了出去。 往前冲了几步,他把艰难爬起来的维修工拖到门边,刚把人弄出去,剧烈的疼痛就从后脑袭来,眩晕感像放太多糖的棉花糖机一样膨胀起来,吴谢最后一个反应是把注射器丢出了门,听到玻璃溅开的碎响,他被身后两人拖回了停尸间。 门嘭地一声被关上。 他趴在地上喘气,腰窝被男人狠踹一脚,好在他及时指挥分脑开了局麻,还有能够积蓄力量的空间,唯一麻烦的地方是,分脑告诉他,脑部伤害是没法开局部麻痹的,因为那样会让他直接睡过去。 吴谢当然不能现在睡过去,那样岂不是等死死就算了,死在这种人手里,会让他很不甘心的好吗 强忍着脑仁内传来的震荡,他隐约听到了那三人的对话。 他妈的,后门被人锁了 肯定是他干的 搜一下这孙子,钥匙肯定还在 他被人翻过来,一双手在他衣服口袋里摸来摸去,勉强眯眼看着面前的人,他感觉视线中红蒙蒙一片,有腥涩的东西渗进眼睛里,他意识到刚刚被棍击的那下,心存报复的盗尸贼恐怕用了十成的力道他没立刻晕过去,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比较抗揍。 疼痛好像是迟缓了许久,才一点点从骨骼,从神经,从脑部的四面八方汇成涓涓细流,引起强烈的阵痛,耳鸣与水声混杂在一起,他听到这三人窸窸窣窣的对话残片。 钥匙找到了,我们弄死他吧 警察已经到了,没有人质出不去 留有用 一切能接收到的有效信息逐渐离他远去。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人拖着上了楼梯,像个垃圾袋似的被丢在地上,又软绵绵地被人拉起来,太阳穴间顶上个冰冷的东西,是枪。 这些人怎么会有枪 警笛乱鸣的嗡嗡声很吵,红蓝闪烁间,男人艰难且疲惫地张开双眼,他从这里能看到门檐,介于他高大的身体,站在这个地方足以结结实实地挡住身后挟持的人这些人还躲在屋子里,可能是怕狙击手,所以并没有出来。 短暂的清醒很快被混乱稀释,血从下颔滑落进领口,他在意识不清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阎颂 那个人制服笔挺,帽檐下的深沉阴影中,藏着一双琥珀色的菱形眼眸,仅这么看着,就觉得其中带着一股狼性。 里面的人不要冲动,只要放下人质,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男人耳畔,千万不要冲动。 言嵩 这个长得像阎颂,声音像言嵩的人,是谁啊 第60页 男人恍惚地想。 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胸口一闷,他低头呕出一口血来,吓得后面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人慌了神,立刻就想拉扯着遍体鳞伤的他缩回楼道可惜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再如愿。 全身麻醉。 分脑在执行指令的瞬间,无视周身疼痛的男人如离弦之箭般朝警方冲去! 他冲刺的方向极其明确,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拿着扩音器的警官猛得撞在了敞开的车门上,然后整个人就像脱力一样跪了下去。 岩讼震惊地想要拉住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却被对方的重量拖得往下一弯,藏青色警服上留下一道笔直显眼的血痕,在不知所措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 是狙击手的枪声。 枪声一响,屋子里便倒下了一个人,持枪警察们鱼贯而入,而在旁边等待多时的医护人员也立刻赶来,岩讼帮助他们把男人抬到担架上,在红蓝闪烁的光芒中,他看着医护人员像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飞速拉着滚轮车带人前往急救室。 那个人,他 心悸的感觉还未过去,岩讼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女人轻飘飘地落在担架头,姿态优雅地坐着,不仅如此,还盯着那个男人血糊糊的脸看。 在担架即将进入楼道口时,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回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跟着担架一起消失在拐角处。 五指下意识攥紧,却握到满手黏腻。 年轻的警察低头,却发觉自己双手都沾满了那个人的,血。 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甚至从来也没见过这个人。 却在被扑倒的瞬间,感觉到了对方全心全意的信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这难道,就是群众对人民警察的信赖吗 岩讼如是想 w举着小花花求收藏和评论,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 第31章 part.31 盗尸案第二天就上了新闻头条,涉案五人之中,一人被击毙,其余两人被捕,司机与接应人处于在逃状态,专案组很快行动,当晚勇救同事的太平间管理员成为媒体挖掘爆料的最大目标,也成了本次事件中的第一目击证人。 吴谢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突然换了个世界。 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配上扎着各色丝带的水果花蓝,排除掉室内浓郁的药水味,就是挤满的花果香气,有些怪,但并不让人讨厌。 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刚想伸手去摸,一动就瞥见手腕上的输液管。 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掉进缓冲器中,午后的光照射进来,形成细长的椭圆光圈,从床面一直拉扯到地板,白莹莹发着光。 这里很安静,应该是在走廊的尽头。 依旧有嗡嗡的杂音在耳边回响,集中精力也变成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样的症状,脑震荡没跑了。 不过也是,毕竟被人一棍子砸在后脑上好在没有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昨晚等等,现在是第几天了 器皿碰撞声从门外传来,进来的护士露出惊讶的表情: 终于醒过来了 似乎意识到病人可能无法回答,她快步端着换药的盘子走到床头,俯身问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头晕吗,想吐吗 吴谢想摇头,但头大概是被石膏固定住了,于是他只能伸出没有吊水的胳膊,微微摆手。 护士露出个笑容,絮絮叨叨地去按铃叫医生。 对视的刹那,男人从她眼瞳中看到了自己脸上毫无遮挡的大面积烧伤。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动了动干涩的咽喉,男人用沙哑的声音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能不能给我一只口罩 啊护士有些疑惑,随后笑道,没关系,你脸上只是烫伤而已,不会吓到我们的。 不是。 男人眉峰紧耸,似乎对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也非常疑惑,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改变主意: 不是怕吓到你们算了,给我一只口罩就好不戴那个,我很难受。 虽然不太明白病患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护士答应下来,就听到这个人又问: 警察来过吗 案发的时候来过,等下应该也会来。护士说,毕竟要到你这里做笔录吧不过你真的很厉害,一个人冲进去把维修部的同事救出来了啊,我当时就在现场,现在想起来腿还发软一般人真没有你这样的魄力。 男人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下半张被烫伤的皮肤被这个笑容扯动,生出些干瘪的细纹。 如果不是烫伤面积太大,愈合部分又太过抢眼,这个人的本相应该会是个长得很有型的帅哥呢。 换药的护士这么想着。 别人的想法吴谢并不关心,知道警察还会再来以后,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错过岩讼的剧情。 第61页 嗯 岩讼 话说男主这个名字怎么念起来这么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差不多的。 难道是剧本读太多遍,所以把这个名字给念熟了不过,说到这里他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非要戴口罩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用现在的样子跟岩讼见面,内心就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这种感觉过于强烈,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需要口罩来遮挡一下。 有些奇怪。 明明之前在被推出去当人质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想法。 等等,岩讼长什么样子来着! 吴谢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见过男主本人,就在对方拿着扩音器冲那三个盗尸贼喊话的时候但现在他脑子里关于男主的容貌记忆,却混乱得一塌糊涂! 遭了,他肯定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男人失去求生欲地瘫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换药的护士: 病人突然变丧,是她换药力度太重了吗。 岩讼一行人来的时候,院长正在病房里陪领导看望勇救人质的传奇管理员吴谢。 男人戴着口罩,沉默地抱着鲜花坐在床上,谢绝了周围媒体的拍照要求。 他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太平间管理员,说起话来却有种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一时也没有人强求他,镜头和话筒于是全往领导脸上招呼,待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以后,男人就慢慢倾身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悠悠叹了口气。 房间里落针可闻,跟几分钟前的热闹截然不同。 这种情况吴谢已经很习惯,上个世界他做医学研究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有成果,基地上层一定会拉着他做分享会,做完分享会,肯定要拍几张亲密合照以示支持上层人物也是需要热度的,越正面,越有冲击性的热度越好。 不论是救人还是医学研究取得重要成果,对那些人来说,本质上并无不同。 而他早就厌倦当一只陪衬的花瓶了。 风吹开轻薄的窗帘,人潮之后的空寂世界,走进来两位穿制服的警员。 走在前面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紧随其后的,是生着双狭长菱眼的高瘦年轻人。 进来以后,年轻人率先看了一眼半敞开的窗,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眉峰微皱。 他眼尾稍挑,眉目扫视间,自带一股疏离的感觉,唇角微微绷紧,看上去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吴谢在看到那个年轻警察的瞬间,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揪紧,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来,气流抽走喉壁粘液,带着腥味的干涩充斥咽喉,他低头咳嗽,抽气的声音极其不正常,吓得刚进来的两人连忙给他拍背。 吴谢剧烈咳了好半晌,等到空气再度流通,他低头摆手,口罩已经被浸湿,他攥紧面上口罩,有些戒备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人,沙哑问道: 你们是谁 哦,忘了介绍。中年人拿出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我是刑侦大队的刑警廖科,是这次盗尸案的专案组组长,这是我的同事岩讼你那天把他扑车门上了,还糊他一身血,现在应该不面生吧。 年轻警察收回视线,与坐在病床上的人对视一眼。 咳,不面生。 尴尬地清咳一声,男人显然对此还有印象,两人彼此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们今天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目的,就是想跟你聊一聊当天晚上的情况,聊得越详细越好你不用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吗廖科表情温和。 依旧紧攥着口罩的男人并不多话,他坐正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回答问题的样子。 廖科于是也拖开椅子坐下,作为记录员的岩讼掏出记事本,左右看了看发现没地方坐,于是沿着床边坐下,隔着厚厚的棉被,他不自觉靠住了男人在被絮下交叠的腿。 吴谢瞬时绷紧了腿部肌肉,却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别过头去,眼睛看向半敞的窗,追逐着波动的薄纱。 卧槽这感觉,怎么有点怪怪的 姓名。 吴谢。 职业。 太平间管理员。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晚事情发生的经过吗廖科问,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报一下时间。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0478柜出了故障,我按铃叫了维修部的同事,因为怕腐坏,我把0478柜的尸体移动到了旁边的冰柜里,移到一半才发现是机器报错。男人神情冷静,有条不紊地回忆着当晚的剧情,我打电话到维修部,但没有人接,我想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就上一楼等他们因为晚上太平间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我顺便在大厅里抽了一根烟。 打断一下。廖科翻开他自己的记录本询问道,0478柜的尸体是你搬运去0479柜的 是的。 但根据查证,0478里还有一具尸体。廖科抬头问道,这是为什么 下午的时候,0478柜出过一次问题。男人无奈地垂下眼眸,这几天冰柜位置紧张,没办法,把冰柜修好以后,我们只能先把两具尸体冷藏在一起,并不只有0478柜是这样,还有三组冰柜的尸体也是挤着放的。 第62页 那么,你只搬运了其中一具。廖科微微眯眼,为什么不顺便把另一具搬运出来,你就不怕冰柜真的坏了,尸体烂掉 所以我上楼等维修部的同事,还是想检查一下冰柜到底有没有出问题。 既然这么想,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维修部廖科问,如果那通电话接通了,你是打算让他们不要来了 也不是,怎么说呢。男人的眼弯了弯,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好笑,机器报错以后,我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告诉维修部的同事,要他们不用来了,主要是怕白跑一趟,但挂断这个电话以后,我觉得他们过来看看也挺好,所以就上到一楼等他们廖警官,你总要允许别人做事有个心路历程吧。 廖科虽然表示了赞同,但他显然对换尸体这件事产生了怀疑,岩讼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却在这时发出了一个疑问: 你当时在抽烟 吴谢看了眼青年,微微点头。 一整支对方问。 不,半支。男人说,我看到一个推着滚轮床的医生搭电梯去了负二楼这个点很少有人会去太平间,我怕他有什么事情,所以就走安全通道下去。 负二楼,你通过什么看的廖科问。 电梯显示器。吴谢说,我站的地方正对电梯。 你是从安全通道上的楼。 嗯。吴谢说,那样比较近。 他自始至终都抓着面上覆盖的口罩,廖科觉得这样的举动很奇怪,于是顺口提议: 你把口罩取下来吧,我们现在看不到你的表情。 先前还对话有条有理的男人更紧地攥住面上口罩,甚至伸出一只手挡住有可能露出来的地方,快速拒绝道: 不行。 这个反应引起了廖科的注意,岩讼记录的动作也顿了下来,男人用沉默作为自己最后的固执,终于闷闷地说: 取下来也可以,但是,他要先出去。 岩讼看着男人望过来的视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在上司的暗示下,他还是低头收拾好笔记本,从床边站起,默默地拉开门走了出去,靠在墙边等候。 掏出锡纸包裹的巧克力糖尝了一颗,舌尖滚动着甜滋滋的糖珠气息,他想着那人口罩下的脸庞,想着那人飞扑而来的依赖,想着那人晦暗不明的视线,心绪随之起起伏伏,最终落在微凉的低谷,不动了。 表盘分针转过一个圈。 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廖科终于大步走出,他将笔记本收回怀里,说: 有大进展,不过有些问题还没交代清楚你明天再来一次,跟他聊一聊。 队长明天不来吗 他心防很重,有些事情好像不太想跟我说。廖科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后生,但跟你或许可以。 岩讼露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廖科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信老廖的直觉。 队长青年犹豫了一下,他口罩下面是什么 廖科哼笑一声,爽朗道: 你还关心这个呢,他脸好像被烫伤过,应该是怕吓到你明天来别问这事儿啊,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先去上厕所,待会儿回局里做记录。 青年点了点头,目送上司离开。 回眸看着那扇闭合的病房,他捏紧手里的记录本,终究忍不住转身走了几步,伸手将门把拧开。 男人陷在垫高的枕头里,口罩已经换了新的,见他推门而入,不禁投来问询的眼神。 岩讼抿了抿自己有些干涩的唇,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出了这句话: 我明天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男人似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福利,一时怔住,反应过来以后,才结结巴巴地道: 鸡鸡腿 好。 岩讼应了一声,把自己从那个静谧的世界中隔绝出去。 真的很不对劲。 他明明是要跟对方商量明天的工作安排,结果莫名其妙问到了吃的上面。 这看上去也太不专业了! 岩middot;面瘫刑警middot;讼同学内心满是狂躁,先是担忧自己给对方留下一个过于随便不靠谱的形象,然后考虑附近哪里有比较好吃的鸡腿,最后又开始担忧口味差异、病人体质和是否可以吃油腻食品等。 洗完手回来的廖科见对方杵在证人门口,以为这个后生正在思考如何拿下这位关键证人,不由老怀大慰地搂住后生肩膀,要他叫上队里的人出去搓一顿。 对了,你来往医院的时候小心点。廖科压低声音嘱咐道,这个案子不简单,从出事到现在,有人一直盯着这边,我今晚就会派人来守免得我们的目击证人被弄没了。 岩讼心里一紧,抿唇点头。 指针一格一格,从夜晚,到白昼,逐渐攀爬至金红漫天的黄昏。 卤鸡腿与果篮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茶杯上削圆的梨微微发亮。 第63页 笔尖轻轻点在纸页,年轻警察开始询问: 姓名。 吴谢。 职业。 太平间管理员。 男人扎着满头纱带,黑曜石一样的眼中盛满霞光,洁白口罩滤掉他原本的音色,有些闷。 吴谢。年轻人安静地看着他,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 戴着口罩的男人没有说话,房间内静得只有风掠过塑料袋的沙沙声。 黄昏把一切都朦胧了。 第32章 part.32 岩讼正在洗手。 冰凉的水冲刷过指间缝隙,他在这莹莹闪动的画面中,回想起几分钟前病房里的事情。 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被人防备的难过,他思虑良久,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本以为吴谢不会回答,但男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闪躲。 能的。从容应答着,这人沙哑的嗓中带着一股温柔,你不要吓到就好。 修长的指尖移到右侧耳畔,男人解下绳扣,将洁白的口罩缓缓拉下,露出蛇鳞状的大面积红色烫伤。 那烫伤从左侧下颔攀爬至右脸,几乎包裹了脸部整个下半张,连嘴唇也因此显得有些干皱,只是这些伤痕并未就此止息,而是顺着脖颈往下蜿蜒深入衣领更深处的地方,完全破坏了男人戴着口罩时,那双眉眼所透露出来的温和俊朗的假象。 说实话,这个人的眉形直且长,眉尾自然上扬,是电视剧里经常能看到的标准剑眉,眼型也很漂亮,深沉到将近墨色的眼瞳中像嵌着闪耀的星星,在眨眼的时候会变得很亮,脸部轮廓也非常有男人味,如果没有烫伤的话,应该是张非常吸引女人的脸因为光看那双眼睛,会下意识感觉是个沉稳可靠的人,不管是从身材还是从性格上来看,都很靠谱。 岩讼其实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烧伤,刑警做了也有两年,该看的尸体没少看过,但实际上,他并不那么习惯过于残忍的画面,对别人脸上的伤口也没什么兴趣。 只是这次,情况跟以往有所不同。 视线接触到那些红色的烫伤之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随即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碰一碰,摸摸看是不是真的。 当然,他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被吴谢阻止了。 对不起,我想上个厕所。 意识到自己行动怪异的他慌慌忙忙找了借口,一口气冲出病房,跑进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刚跨出门他就开始后悔。 啊啊啊这样肯定会被对方误会是嫌弃吧但他真的没有嫌弃,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有点不知所措 等等,他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 撑着洗手台深吸一口气,青年甩开指尖水珠,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干净的脸庞。 脊背一寒,岩讼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半透明的女人正姿态优雅地坐在几字型水管上他立刻回头看向镜子,但里面除了他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 岩讼于是再度回头,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轻轻撩起细长发尾,朝他眨了下右眼,抢在他之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面瘫小警察,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哟。 岩讼露出警惕的表情。 他没忘记,这个女人事发当晚曾坐着吴谢的担架离开,昨天他跟廖队长一起来拜访吴谢的时候,也曾在窗边看到过她。 不过跟他对上视线以后,这个女人就自动消失了。 一分钟前,有个带着奇怪针管的男人往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去了,而且呢,警局布下的眼线,好像都被那个人的同伴,给吸引走了。 话音未落,这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刑警先生就如龙卷风般消失在女人面前,他脚步匆忙地撞出卫生间,甚至没来得及听完对方的话。 不过呐,那位管理员先生真的是非常厉害。 女人轻飘飘地从水管上落下,露出俏皮的微笑。 只用一根输液管,就把事情搞定了。 怎么说呢,吴谢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岩讼离开以后,他本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却没想到来的是个戴着口罩的神秘人。 对方二话不说把门反锁,吴谢将削梨的水果刀偷偷压在枕下,同时勒令分脑搜索危险物品,却听到分脑说: 目标锁定,正在进行分析目标为关键线索。 什么男人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目标为关键线索。分脑提示,目标右侧口袋携带有金环蛇毒液注射器,规格为10mg,足以致命。 第一次暗杀就是注射,这次还是注射,也不换点新鲜的想是这么想,吴谢指尖抵着水果刀的力度分毫未减,冷静地朝来人望去,他问道: 你是谁 对方突然暴起,一跃向他扑来,极为迅猛地挟着已经拔开的注射器就朝他脖子上扎过去,吴谢扭身避开,硬是靠蛮力支开空间,一刀扎向对方拿着注射器的右手,水果刀当地扎进薄薄床垫下的钢丝中,这招失算针管迅速逼近肌肤,情急之下,他只能用腋弯猛地挟住对方手臂,用全身气力将这只危险的手死死压在床上。 第64页 在情形陷入僵持的前一秒,男人扯过仍在点滴的输液管紧紧绞在对方脖子上!神秘人青筋迸出,试着将勒进咽喉的输液管拉开,但吴谢绝不会掉以轻心,他很清楚,这种时候一旦松懈,连回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他要在勒死这个关键线索之前设法拿走这人手里的注射器,但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解决方法。 随着氧气流逝,神秘人很快露出颓势,在短短几秒空隙之间,吴谢假装松开腋下力量,这人果然反扑,细长针管精准地向他腰部刺去意料之中地被避开,针尖深深刺进被絮之中,蛇毒并未因这次失误注射出来,杀手对此仿佛早有预料,嘴角流露出一丝看穿计谋的轻蔑。 然而对于吴谢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抓住时机,男人用肩膀撞开对方!针管被迫拔出的瞬间,尖锐变形的针头,就这样永远地卡在了床垫下细密的钢丝中,跟这个失败的刺杀计划一起,丢进暗无天日的垃圾桶里。 不具备高压注射条件的针头注射器,在此刻彻底失去了效用。 门把手被人从外面疯狂摇响,锁死的状态显然让门外人失了冷静,强硬的撞门声只嘭嘭响了两下,随后,年轻的刑警就带着几个强壮的医生闯了进来。 桎梏住关键线索的男人微微抬身,露出个笑: 来得正好,他快被勒死了麻烦重新帮我吊个水,现在手背有点疼。 岩讼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凶手很快被赶到的同事押解回去,完全没有帮上忙的年轻人局促地坐在一旁,看护士给男人吊水,等头顶的白炽灯亮起来,医院外街道的光星星点点逐渐汇成火红河流,他才意识到今天本该完成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岩警官,一起吃吧。坐在病床上的人把放鸡腿的餐盒叠了叠,朝他说,我让同事多带了一份饭,待会儿就来了,正好可以聊一聊,今天除了口罩的事情,我们还没怎么说正事,对吧。 青年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偏头清咳几声,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状态,掏出笔记本道: 吴先生 叫我吴谢就可以。男人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吴哥也行。 吴哥。青年从善如流,我们先从刚才的事情开始,请你描述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这份笔录会作为案件档案提交,也是定罪依据之一,越详细越好。 你总是这么官方吗 岩讼被对方问得愣住,面前的人却低头拍干净口罩,带着些笑意叹了口气,明亮的眼专注地看过来: 我开玩笑的,做事认真挺好。 接下来,岩讼尽量集中注意力,对面前这个总是能轻易动摇他内心的人进行问询,逐渐进入状态的他很快忘却其它事情,从蛇毒注射案聊到盗尸案以后,他手中的笔就不再怎么动了。 吴谢发现,只要自己抛出昨天应付廖科的话,青年表面上还是在跟他聊,但笔尖却始终悬在纸页上,并不落下,只有他说出点新的思路时,对方才会快速地记一两笔,接着深入问下去,跟廖科的咄咄逼人不同,岩讼虽然话不多,但藏在语锋里的内容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一不小心就会入套。 从这时起,他终于表现出一个刑警该有的素质和心态,让原本有些放松的吴谢也暗中警惕起来,在对话中反复查阅记忆里的证词,对漏洞进行快速修补,终于在分脑的配合下结束了这次胆战心惊的笔录。 送进来的饭盒都快凉了,但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收起记事本后,青年又恢复初见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细心地把饭盒里的菜一样样摆在床头柜,接着拆开筷子,递给对方。 菜色不多,颜色却好看。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除案件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聊的,只是虽然是这样沉默的相对而坐,吴谢却从中察觉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脑海里有纷乱碎片在张牙舞爪地叫嚣,最终化为骤然止息的灰白,簌簌落入宝蓝色识海。 星火浸入深蓝鸡尾酒,带出一丛冰冷的泡沫。 他丢失的是前两个世界与人物容貌和名字相关的记忆,部分事件也被模糊,像被水洗过很多次的照片,有种年代久远的距离感但其实他来这个世界,也不过五天。 分脑对此无能为力,建议他早早做完任务前往中转站,毕竟只要回到中转站,把脑损伤完全修复,丢失的记忆就会自动寻回。 吴哥。面前的人忽然发问,你吃这个不苦吗 回过神来,吴谢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吃清炒苦瓜,舌尖苦味弥漫,带着令人永不腻味的清爽气息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的,他虽然喜欢酸或苦的东西,但也知道大多数人的口味偏辣和甜,尤其是,面前还坐着个一直散发着巧克力气息的甜食爱好者。 挺苦的。男人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食堂的饭菜还是有点糙,这个鸡蛋打得稀碎下回有机会我请客亲自下厨,怎么样 见岩讼把注意力转移到下厨这个关键词上,吴谢微微一笑。 第65页 如果他把喜欢的食物大夸一通,出于礼貌,对方大概率会伸筷子尝一尝,但舌头这个东西,从来就有根本性的差异,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想这个人单纯为了迎合,吃满嘴苦瓜。 没有话题的状态被打破,两人慢慢聊起了天南地北的食物,就在这时,吴谢忽然听到分脑的提示音: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1/3 他握紧手中筷子,正在沉思,嗡的震动声就从岩讼的裤口袋中传出,青年看了眼来电显示,划下接通键,听筒里传来廖科发沉的声音: 讼啊,你还在医院吗 在的。岩讼回看一眼,询问道,什么事 你回局里一趟情况不太好说。 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青年霍地从凳子上蹿起来,满脸震惊在触及到男人探究眼光时迅速收敛,低声应答两句,他挂断电话,俯身开始收拾吃剩的餐盒。 怎么了吴谢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人。 青年将餐盒窸窸窣窣地装进塑料袋,沉默半晌后,终于微微俯身看他,深邃菱眼以一种颇为强势的姿态,与他平视。 今天下午抓的蛇毒携带者,你还记得吧。 吴谢点头。 他自杀了。 男人瞳孔一缩,震惊情绪毫无保留地在青年琥珀色眼瞳中绽放。 第33章 part.33 风微微拂过闪烁的星火,烟草逐渐向内收缩,焦黑边缘一点点向烟嘴处逼近,灰白的余烬,在指间颤动中,簌簌落在垃圾桶上的烟缸里。 从楼梯间上来的青年浅浅推开一线门缝,探出头来询问道: 吴哥,抽好了吗 男人似乎是被这声呼唤叫回了神,微一点头,把烟尾巴在金属缸边摁灭了,拉上抵在下颔的口罩,随对方一起走进安全通道中。 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气味混杂,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青年指了指楼下,问道: 你当时是藏在这里 嗯。男人说,他在值班室前停下了,什么也没说,就一直敲门看我没开,他就低头发简讯,其实很奇怪的,大半夜一般没什么人愿意跑来太平间,所以我没马上出去。 青年点头,似乎是同意了他这种说法。 什么时候停的电 十点半左右。 他们从安全通道到了走廊上,太平间的工作依旧忙碌,与刚到这里不同,路过的工作人员看到扎着绷带的男人时,会冲着他喊一声名字: 吴谢,你头上伤怎么样了 吴谢摆手应答说还好,从之前合作搬过尸体的同僚手中接过口罩和手套,转手递给了身旁的青年,顺便向同僚介绍了一下身旁的人: 这是岩警官,他需要调查13号晚上0478柜里,叫徐薇娅的那具尸体。 警官证。青年戴上口罩,从怀中摸出相关证件,调查令。 同僚仔细查看以后连连应好,带着两人打开了0478柜,下意识道: 老谢,搭诶,叫习惯了。 吴谢没说话,还是跟之前那样帮忙拖住底板下层,把尸体从中抽出,反应过来的同僚也很快跟他一起把尸体抬了出来,面色苍白,双颊发青的女人就这样躺在了几人面前。 掏出相机调整好焦距的年轻警官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忽然僵硬了一瞬,他刷地看向自己身后,又转而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天花板,似乎在确定什么。 岩警官同僚有些奇怪。 没事。 回过头来,青年慢慢蹲下,对着女人的脸咔嚓拍了一张。 别人可能看不懂这人的一连串奇怪反应,但吴谢是清楚的,岩讼十有八九已经遇到徐薇娅的鬼魂,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即使已经死去,女人的脸上也看不到过多痛苦的表情,她眼睑弧度非常漂亮,出门时应该有化妆,唇上亮闪闪的火红有些许脱落,但依旧能起到提升气色的作用如果不是双颊的青色过于明显,她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个已经死了将近七天的人。 是的,从到达这个世界至现在,吴谢已经成功存活过七天,而且,血玉事件的进展也很大。 关键线索的死亡,使得徐薇娅与玉石盗窃案的联系,就此露出冰山一角,只要岩讼能与女主的鬼魂沟通顺利,很快就能得知玉石背后的内情,那么,警方从银行提取任务道具血玉,就会成为早晚的事情。 只要东西从保险柜里取出来,他有很多方法可以把它纳入怀中。 不过那个未解锁事件,始终吊着他的心。 岩讼拍摄的同时也在询问细节,得知徐薇娅的确是出车祸死亡以后,他问了一下事发路段,随后给局里去了电话,似乎是让人帮忙调查一下当天发生的交通意外案件,随后,他仔细翻看拍摄过的照片,确定没有遗漏,才收起摄像包,对管理员说: 徐薇娅可能是另一起案件的重要证人,她的尸体目前需要作为证物保留,下午会有鉴定科的同事过来这是我的号码。他说,没有出示批文的人尸体不要给,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打我电话。 第66页 管理员露出了然神色,交换电话号码以后,就转头问吴谢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得知是下周一,这位同僚看上去松了口气: 你早点回来。 男人点头,跟着年轻的警官走出阴冷的太平间,一直走到阳光遍洒的草坪上,温暖的风拂过肌肤,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冰冷气息很快散去。 你平时都在这里工作岩讼问。 嗯。 明天是周末。青年掂了掂脚,低头看着浅浅没过鞋尖的草丛,今晚来我家吃饭 不加班吗男人拉着口罩边缘,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啊。 青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我有时间,就是可能会比较晚。 行啊。男人笑了,我在医院等你。 用力点头,青年不小心望进对方含笑的眼眸,突然偏过脑袋清咳一声,正经道: 你脑震荡还没好,今天麻烦了周末可以多休息一下。 嗯。男人颔首。 那我先走了。 好。 于是吴谢就看着岩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捂着相机包跑向医院大门,朝正在走访保安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迅速消失在了绿化带外。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吴谢还是觉得 这样的岩讼,真是太可爱了。 六点,岩讼发来简讯,问他饿了没有。 吴谢回不饿,岩讼说自己这边在帮忙做审讯笔录,可能要等一会儿。 男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青年想吃什么,但对方迟迟没回,于是他先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食材,下楼塞进了值班室里的冰箱。 八点,岩讼再次发来简讯,说自己没有特别想吃的,问他要不等下出去吃。 吴谢表示自己已经买了食材,岩讼立刻道歉,说审讯中场休息,还没结束。 男人喝了口水,回了个没事。 十点,岩讼直接打了电话,语气中满是难过和不好意思: 吴哥 没事。吴谢看了眼跟值班同事唠嗑时吃掉的瓜子皮山,温和地说,你慢慢来,反正都这个点了,不差那几个小时。 嗯,好。岩讼说,审讯已经完了,只要传报告就好,你再等一下,我做完就来。 好,不着急。 挂断电话,吴谢看到同僚边磕瓜子边发出嗤嗤的笑声,见他放下手机,同僚立刻凑过来问: 老谢,交女朋友了 没啊。吴谢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这样说 诶,别害羞。吧唧吧唧磕下两个瓜子仁,同僚笑嘻嘻地说,你是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温柔得都快掐出水了。 戏精同僚用手比了个六,架在耳朵旁装作打电话,硬是捏出娇滴滴的姑娘声: lsquo;你慢慢来,不着急rsquo;,噫都这样了,还说不是女朋友,平时哪见你这么说话啊,工作一星期能说十个字都不错了。 我没 男人还想推拒,忽然听到脑海中传来一阵警报: 滴滴,请宿主注意,OOC值正在下降;滴滴,请宿主注意,OOC值正在下降 崩溃提示在耳边炸响,吴谢瞬间惊醒过来,拉起口罩遮掩道: 我没想跟别人说的不是什么好知道的事情。 同僚原本还想打趣几句,但看对方紧紧捏着口罩边缘,一副垂眸落寞的样子,一下就明白这人到底在担忧什么,当下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能收起脸上调侃,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安慰道: 没事,那姑娘能找到你这样踏实的人,也是她的福气,除了脸以外,你没什么比不过别人的。 可以,这说话方式简直跟系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全没被安慰到。 松下一口气,男人才惊觉自己后背已出了身冷汗,可能是因为上个世界人设维持的过于完美,他逐渐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仅仅因为一个有没有女朋友的问题,就差点把OOC值给崩掉。 不过回想起来,这次判定也有一定道理原主设定就是一个做事比说话多的人,了解这一特性的同僚会认为他是因为交了女朋友,变得话多且温柔,所以在他承认的时候,OOC值就被稳定住了。 而岩讼和廖科等人并不熟悉原主,一上来接触到的直接就是他,即使他在做笔录的时候话多还绕弯子,也没有让OOC值崩掉,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原来的吴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不过于跳脱,大致给对方的印象仍符合原主的固有形象,崩溃提示就不会被触发。 所以,崩溃值判定,其实因人而异,尤其与亲疏关系紧密挂钩这样一想,吴谢在庆幸自己抓到一条致命规律的同时,也不由对这个精细到极致的判定程序,产生了无限的怀疑和后怕。 他实在无法想象,创造这整个庞大系统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天才,这种与现实几无差别的完全模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67页 这让他的内心充满疑惑。 跟同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吴谢一边捋当初参加脑科分享会时学到的知识,一边试着用其中一些分析构想套入这个人为设定好的程序世界,而同僚只专注地看着小电视上播放的B级片,就在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岩讼打来的。 对不起,吴哥,我已经在一楼大厅了我马上下来接你。 不用,你在门口等一下,我把菜提上来。 见他起身去冰箱里提菜,同僚看了眼时间,嘘了声: 这姑娘工作忙些什么啊,十一点了都她不下来 大晚上的,总不好让她来这里。男人掩在口罩下的脸似乎动了动,她工作也累我先走了。 同僚摆了摆手,临走时忽然抛过去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嗑着瓜子说: 嗨呀,好歹是姑娘,别光给人做菜,下回记得买几根糖哄着。 男人抬手接住,默默将糖果放入口袋中,轻轻应了一声。 不过,他要去见的,是个表情严肃的好青年,并不是他的女朋友。 以及,被哄的那个 不应该是被晾了五六个小时的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qwq下榜啦,恢复简介中正常更新,周末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抱抱各位小可爱 第34章 part.34 岩讼拢着黑夹克在大厅外等候,人造日光灯中,走出一个高得让人侧目的男人,这人双手拎着塑料袋,有薄薄的雾气绕在上面,看上去像冷冻食物忽然受热之后产生的反应。 吴哥。岩讼连忙迎上去提菜,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微微一顿,他低声说,买了这么多。 嗯,怕你吃不饱。男人把菜递给对方,你家怎么走,叫个车 我叫了,就在外面。 两人步履匆匆地上了车,岩讼报出地址以后,吴谢的脑内系统再次进入地图扫描状态,无事可做的男人触到口袋里的糖,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你饿吗 有点饿过劲了。青年有些疲倦地斜靠着背垫,没力气。 要不要吃颗糖吴谢说,你含一会儿就到家了。 岩讼点头,旁边的人坐直身体,接着就传来撕拉撕拉剥糖纸的声音,他定睛一看,就见男人正把粉红色糖纸拆开,然后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抵在他唇畔,对他说: 吃吧。 张口,舌尖顺理成章地舔到一点冰凉的甜味。 男人把揉皱的糖纸塞进口袋,口罩上露出的一双眼里倒映出路灯星火,岩讼含着棒棒糖,连忙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这才没让爆红的脸颊显现在对方面前,他有许多的不知所措和疑惑在心里纠成一团,完全理不顺畅。 这人在旁边坐着,稳稳挡住了一片流动的光,或许是因为高度紧张的工作催化了内心的弦,他莫名觉得这人投下的阴影令人安心,双手攥着塑料袋,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岩讼。 阿讼,醒醒。 阿讼,到家了。 迟缓的梦境徐徐褪去,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力,青年迷蒙地张开玛瑙石般充满光泽的双眼,想低头梳梳自己的发,却发觉手里缠着塑料袋,顿时一惊。 男人已经开了车门,躬身进来把他手里的食材取走,单手提着,然后把他从里面拉出来,晚风吹得他一个激灵,对方已顺手关上车门,要他在原地等着,转身就进便利店买东西去了。 草莓味的糖果在嘴里化得完全,几下嚼碎残存的固体物,岩讼把光溜溜的小棍丢进垃圾桶,只觉口齿间充斥着发麻的酸味,那是一种甜食滞留过久后留下的腻味感觉,他有些不舒服地用牙齿刮过舌面,肩膀忽然被人碰了碰。 立刻回身,却见男人正微微弯腰,从下往上地侧脸看他,手中苏打水抵在他肩侧,纯黑的瞳仁里嵌着微黯的星子。 漱漱口。男人说,嘴里不酸么 嗯。 细碎的泡沫在口腔中绽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确觉得嘴里好受很多,带着男人往小区里走去,岩讼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十一点四十三分。 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从左胸涌出,他抿着唇,低声说: 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到这么晚 嗯,这顿饭吃的是很麻烦。男人口罩下的声音带笑,怎么,都到门口了,你要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年连忙辩解。 没事,我知道。这个人看上去很高兴似地,把眼眯成弯弯的两条线,开个玩笑。 鼓胀起来的难受像个被戳漏的气球,嗤嗤响了两下就收缩成一团,皱巴巴地凝固在那里,岩讼握紧手里攥着的钥匙,想要让自己显得更冷静一些,但开门时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出他的激动。 这种强烈的感情突如其来,不可思议,却又如此,水到渠成。 在对方说出那句开玩笑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他想紧紧揪着这个人的领口,逼视那双藏着漫天星河的眼眸,用牙尖厮磨这人又薄又淡的唇珠,一点点噬咬,直到铁锈味充斥口腔,完成一个仪式般的吻。 第68页 这个冲动延伸出来的幻象,其实把岩讼吓到了。 最糟糕的是,他硬了。 米白色的灯光落在小小的两居室中,青年有些拘谨地找出一双男士拖鞋,吴谢睨着这人弯腰时头顶露出的发旋,不知为何,从中察觉到一点呆萌的率性。 随便做点可以吗将食材放在桌上,吴谢进了干干净净的厨房,这么晚了,快点吃完睡觉吧。 好。青年从卫生间抖着手里的水珠出来,急切道,我来打下手吧。 行。男人翻找出需要的东西,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青椒炒肉,再打个青菜汤你看看够不够。 够了。 青年从袋子里摸出个红色的大番茄,抽出没用过几次的菜刀,他在洗干净的案板前站定,内心忐忑不安虽然他没做过几次菜,不过这玩意儿应该跟切冬瓜黄瓜没什么区别。 用刀比划两下,他像切苹果一样从边缘往中心划,反正先切成两半,再弄碎就好。 诶,等一下! 刷完锅的男人哐当把锅丢下,快走几步冲过来,却还是迟了 噗滋。 鲜红的番茄汁像彩虹一样飙了出来,不仅溅了执刀人一身,来不及救场的主厨也被祸及,厨房顿时从无人踏足区变成凶案现场,两个犯人对视一眼,还握着刀的那位弱声弱气地说: 我房间有衣服,要不,你先洗个澡我去点外卖 外卖提议被一票否决,主厨顶着衣服上的番茄汁现场教育了完全不懂的学徒一番,刀锋顺着番茄蒂旁的凹陷处切下,很快,完整的番茄就被分成几瓣,男人快速切丁,岩讼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会做菜的人,都是天才。 吴谢挑出个番茄让岩讼刀着玩,自己转身就去热油炒蛋,油烟机一开,他炒得额头见汗,岩讼已经靠着案板吃起了番茄丁,之前的饿过劲好像都成了幻觉,香味一散,他感觉自己现在能连锅带菜一起吃下去。 准备的两菜一汤完全不够,上了餐桌,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一锅饭,最后开始用饭擦菜盘子里的汤汁,吴谢实在看不下去,又进厨房做了个油炒茄子,岩讼甩开膀子吃,含糊地说: 吴哥,谁要嫁给你真的有福。 已经吃好的吴谢右手夹着一根未点的烟,把空碗往前推,拿起自己的口罩,低声道: 是啊,只要家里再买个洗碗机就圆满了我去抽根烟。 岩讼的家虽然小,但却带了一个可以容人挤出去一些的迷你阳台,吴谢抬头就看到这人的衣服裤子挂成一堆,还有用夹子夹住的四角内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岩讼还挺保守的。 咬住烟嘴,他拢住打火机点了烟,深吸一口后徐徐喷出,经由冰凉的晚风带走。 如果能留久一点就好了。他对着夜色自言自语,这个世界,挺好的。 虽然是个随时会死掉的炮灰,但却不用做什么违心的事情,他人设正常,男主人设也正常,没有什么事情脱离正轨,大家都健健康康活着,有法律,有秩序,是个能看到希望和光明的现世。 如果是原来的系统,这时候肯定会劝他一大堆或者聊没营养的废话,不止是现在,之前盗尸案里,他顺手救人质时也多半会被劝对方只是个数据之类的事情说实话,分脑虽然死板又安静,从情感上讲有些无聊,偶尔也会因为得不到回应感到寂寞,但整体而言,他觉得分脑比之前的系统好得多。 至少它不气人。 只能寄希望于安装了情绪插件的系统能变得更讨喜一些。 从脑内呼叫出任务面板,他开始查看数据。 任务道具:偷走的血玉(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存活十天(80%) 2、查清血玉事件(75%) 3、未解锁(1/3) 吴谢低头看了眼手机。 凌晨已过,到第八天了。 血玉事件的进度值飞涨在意料之内,岩讼六点到十一点之间发来简讯的同时,分脑一直在提示事件二的完成度,每次增长都是质的飞跃,今晚这个班加的不亏。 但也辛苦他了。 男人看着端起碗筷进厨房洗刷刷的高大青年,任由烟蒂在指间闪烁,烟头快冷寂下来时,他低头抽了一口最为浓郁的辛烈气味蹿进喉间,褪去初尝时的丝滑感受,属于烟草的杂质从这一刻顺着白雾冲了进来,带着极为野蛮的粗粝,刷过口腔内壁。 他开始咳嗽。 把烟蒂在窗框上掐灭,男人将完全冷却的烟蒂收进口袋,甩着水珠出来的青年看他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像是没想到一样愣在原地,问他: 吴哥,你要回去 嗯。他戴上口罩,吃完饭了。 很晚了,在这里睡就行。青年眉眼微沉,露出有些落寞的神色,你嫌弃我这里只有一张床 不是 那就先住一晚。对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拿走了他手里的外套,衣服我有,热水器好了,去洗澡吧我去找牙刷。 第69页 吴谢还想说什么,这人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盯住了他,里面的情绪很难看出是乞求还是威胁,但却能直觉地明白,一旦拒绝,后果严重。 好。 最终是男人让了步。 青年收回目光,背对着他往房间里走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大的青年低下头去,嗅了嗅那件外套上残留的气味。 是充满烟草香味的,吴谢的味道。 第35章 part.35 雨水细密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 嗒嗒嗒。 鼻尖糅杂着沐浴露与薄淡烟草交缠的气息。 眼瞳中的雾逐渐散去,视线落在嵌着银边的阴影中,他看到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正沉静地侧卧在一旁,火焰撩过的痕迹从脸颊蔓延至脖颈,再深入到敞开的领口以下,露出的手臂是完好无损的,一只搭在腹部,一只正搁在他腰间。 还被他用双手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很奇妙。 醒来时,发现自己想的人就躺在身旁,可以用视线去描摹他安心沉睡的样子,就这样傻乎乎地看上十来分钟也不会厌烦。 天光薄薄地落在黑色布料上,男人狭长的眼张开一线,流光闪动间,又慢慢合上,抬起手罩住自己的脸,迷迷糊糊搓了两把就想转过去再睡一会儿,然后他就发现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半撑起身体看向限制来源,青年默默松开双手,两个顶着乱发的人陷入沉默,场面一度尴尬。 但很快,彻底清醒过来的男人就在床上坐直,低咳一声,尚未洗漱的嗓有些沙哑: 我去收拾一下,你再睡会儿。 青年瘫着脸点头,目送男人趿拉着拖鞋,穿着宽松四角裤往客厅里走,衣服裤子都是他提供的,意外还挺合适。 没过多久,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声音,岩讼在房间里远远听着,莫名涌起一股难言的幸福感,立起双腿抱住自己的枕头在床上疯狂扭动,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乱扭的腰顿时僵住。 如果我不是鬼魂,恐怕昨晚就把你们俩跟丢了。 扶着书桌坐下,女人修长双腿交叠,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他,脸上的妆容跟死前的状态一模一样,甚至连衣服也是同款。 闷骚小警察,趁那位管理员先生还没回来。她露出个温和的笑,我们来谈笔划算的交易怎么样 把昨晚没吃完的冻肉放流离台解冻,吴谢刚吐完嘴里的泡沫,就听到分脑提示: 叮,【查清血玉事件】进度值+15%,当前进度90% 岩讼又从哪里得到消息了 男人从厨房往外探了个头,发现之前还开着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虚掩住,思忖片刻,他没有过去打扰。 从血玉事件值第一次上升他就意识到,这个事件的进展并不需要他去主动收集,而是要促使男主岩讼逐步剥开真相,之前他会错意,以至于把盗尸案设计得这么复杂,还差点把自己交待在现场不过现在的情况,倒也不坏。 匆匆洗了把脸,他多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跟他原本的样貌相差不大,除了那几乎遍布整个前胸的大面积烫伤以外,都非常相似,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昨晚他不想跟岩讼待太久,主要是怕被问,他毕竟不清楚原主的过去,分脑更指望不上,一个不慎极有可能露馅。 想在这个世界待久一些,了解原主的经历必不可少,做完早饭以后,他要尽快按照员工档案上的说明来找原主的家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明明有钥匙,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更悲伤的事情了。 胡萝卜切丝,就着葱花段跟白米饭炒香,男人用一点酱油把颜色炒出来后,颠了两下锅,觉得差不多就起锅把炒饭划进盘子里,扭头就与青年发亮的眼眸对上,这人朝他打了声招呼: 哥,早上好。 行,一觉睡醒把姓氏也省了。 舔掉食指沾到的酱油,吴谢示意对方快把炒饭端出去,昏暗天光从无遮挡的扇窗外透进来,映照出男人稀疏却偏长的眼睫,仿佛根根沾染晴日霜雪,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但很快,这份疏离在光影移动间就像错觉一样闪过去,这人转过头来,纯黑的眼眸中带上些许疑惑。 怎么了,不喜欢 不。有些发愣的青年很快反应过来,只是,这个好像是一人份的。 对,做给你吃的。男人再度戴上雪白的口罩,我先回去了。 外面还在下雨。端着盘子的青年没能拉住对方,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男人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遥远,不那么清晰,态度却很坚决: 不了,我想起还有衣服没收。 把餐盘放在桌前,岩讼不再说话。 他起身打开鞋柜,蹲下去在里面翻找,见男人穿戴整齐从房间里出来,于是仰头递给对方一把颇新的折叠伞。 给。年轻人神色淡淡,琥珀色眼底却藏着隐晦的暗光,回家好好休息,记得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第70页 男人接过,应了声好,将伞夹在腋下,他低头蹬了蹬鞋尖,道别以后,匆匆下楼。 前脚把防盗门合上,青年后脚就跑到阳台边缘直勾勾地往下看。 黑色格子交织的伞面撑起一个醒目的圆,那人并未抬头,撑着伞往昨日来的方向离去,岩讼静静目送那把崭新的伞逐渐走出视线之外。 傻乎乎地在冷空气中站了会儿,骤然变大的雨水凉丝丝地落在额角,岩讼这才缩回脖子嘶了口气,转头就看到那个女人正坐在餐桌前认真地盯着那盘热腾腾的炒饭。 喂,小警察。这个叫徐薇娅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地向他招手,你要不把我介绍给管理员先生吧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挺不错的。 人鬼殊途。青年表情冷漠。 虽然我是鬼,但我有钱啊。徐薇娅可惜地叹了口气,这么优秀的人,每天跟尸体打交道多可惜 不义之财。青年端走盘子。 诶,你平时对别人都这么冷漠的吗女人十指交叠,笑眯眯地撑住下颔,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包养他,烫伤植皮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开支,长得帅又会做饭,看上去也是个靠谱的人,不知道跟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青年用勺子舀起炒饭,冷笑一声: 白日做梦。 徐薇娅: 这家伙杠精无疑,她还是去找管理员先生玩吧。 网织如珠帘的雨幕终于散开,男人在便利店门口抖了抖折叠伞上的水,辨认方向以后,撑伞往一条窄小的单行道走去。 他之前按照员工档案的说明去找原主住的地方,却得知吴谢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搬家,从半信半疑的老房东那里套出了话,他借着导航寻摸半天,发现这个所谓的搬家就是挪到三条街之外更偏的地方,除房租便宜一点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既然找到住址,他就不那么急了。 在便利店吃过一碗面,这场大雨也落到尾声,中途店员给丸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汁溅到雪白口罩上,他不得不顺手买走了店内的最后一张口罩虽然过程有些瑕疵,但整体体验还算满意,心情也比较美好。 直到他走进这条寂静的单行道。 这里的确是偏僻路段,跟外街的热闹景象不同,这里面的商铺都早早地拉上了防盗卷闸,不知道是没开店门,还是停业了。 单行道的尽头是一个零食铺子,灯牌已灭,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羊角发辫已经湿透,耷拉在两边,她低头靠着卷闸门,显然是在躲雨。 微硬鞋底在水沊边缘踏出浅浅银纹,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伞面。 在这个略显悠长的巷道中,戴着口罩的男人与被脚步声惊动的女孩,有一个寻常的对视。 孩子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云与雨,人与伞。 这个撑伞的男人再次抬步。 走到距她半米远的地方,他把雨伞收束起来,转了个方向,将还留有余温的伞柄朝向她,低声道: 回家吧,别感冒了。 女孩犹如受惊地兔子般,眼瞳颤动地看他一小会儿,忽然扑过来抱住伞柄,来不及撑开就立刻踩着飞溅的水花哒哒哒跑走了。 吴谢目送她远去,腰后如预料中地抵上尖锐重物他默然举起双手,余光瞥见两个黑衣人朝女孩离开的方向追去,不由沉声道: 连小孩都不放过 吴先生不要担心。腰后的金属重重往前一顶,多半是藏匿性极好的□□,只是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我们做生意的,拿钱办事,没您想得那么丧心病狂。 男人低垂的眼眸中涌动着熊熊精光,就在他开始思忖逃生路线,逐步梳理逃跑流程时,分脑的提示乍然在耳畔响起: 查找到关键线索。 高举双手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在脑内询问: 谁,在哪里 关键线索非人物。分脑答,关键线索为事件。 事件什么事件 吴谢正极速思考,那两个黑衣人也回来了,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把黑色格子的折叠伞,伞面已然湿透,水淋淋地把在手中。 持枪人立刻让手下开始验货,等到这两人仔仔细细查验或者说拆掉这把普通的伞以后,对方才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和蔼地说: 吴先生果然是个善人,是这样的,我们的雇主希望请您去他那里,聊一聊关于徐薇娅小姐的事情。 哦。男人语气冰冷,他的请法,还挺特别的。 唉,这不是怕伤了两边的和气嘛。持枪者挂着油腻的笑意,为了保证大家合作愉快,还请吴先生将就一下。 枪口依旧抵在后腰,黑衣人抽出绑带要来缠他的眼睛,吴谢下意识想避开,开保险的咯嗒声却让他顿在原地,想到分脑的提示,他心中一狠,没再挣扎。 身家性命就压这一把,反正事件三如果没解锁,就算苟到最后,该死还是得死区别只在于是吃枪子走,还是被系统一波降头。 第71页 世界在交缠的绷带中逐步陷入黑暗,眼睛被限制的感觉让他想起第一个世界的糟糕体验,转过身后,他意外听到一声嗤笑: 这是吴先生的口罩 心里一哆嗦,吴谢恍然想起自己脸上戴的已经不是之前那只老实淳朴的白口罩。 很有品味嘛。 这个用枪威胁他的人发出敷衍的赞叹,从语气听起来,其嘲讽意味极其饱满。 吴谢终于发现。 比失去性命更糟糕的事情。 就是在失去性命之前,还要被敌人嘲讽一波品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徐薇娅:我 岩讼:人鬼殊途 岩讼:不义之财 岩讼:白日做梦 岩讼三连 吴谢:便利店购物体验极差,退货! 第36章 part.36 眼前再度恢复光明,吴谢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条富丽堂皇的走廊上。 分脑正在进行地图扫描,与此同时,关键线索已获得的提示音也在脑内响起,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赌对了。 吴先生,请吧。 说话的人是个光头胖子,就是之前持枪威胁他过来的人。 见男人并不说话,也没动作,胖子脸上的肉抖了抖,笑得异常和善: 老板就在里面,吴先生,来都来了,犹犹豫豫,何必呢 男人扫视周围人高马大的保镖一眼,视线微沉,指尖摸上冰凉门把,他信步踏入,胖子冲他一笑,躬身把门关上。 隔绝人声的空旷室内陷入寂静,光线雾蒙蒙的,这里温度比外边略高一些,男人动了动鼻尖嗅到雪松木的味道。 从宽大椅背后冒出来的徐烟中,逸散出清淡的雪茄香味,像把成堆松木放在午后阳光下晒开,带着一点凉意,和微熙的暖。 吴谢。 背对着他的人终于转过身来,在晦暗天光中甩手熄灭指间光亮。 那是一簇焦黑的火柴,转手就被丢入造型猎奇的烟灰缸中,醇香烟雾从这人唇齿间呼出,徐徐喷出长串烟雾。 吴谢看对方熟练地拍掉茄头的圆柱形烟灰,把剩余部分垂直立在缸中,走味的余烟逐渐泄出,淡色茄衣泛着新鲜光泽,非常诱人。 两人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对视一眼。 啧。 这人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口罩不错。 吴谢眼眸黑沉,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意识到保镖并没有进来以后,他缓慢开口: 在评价别人之前,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 也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理了理衣领,这个人微笑着伸出手来,八方之物纳于百川,我是方百,认识一下 吴谢没动,方百也不尴尬,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邀请他去旁边的会客桌小坐。 待两人落座,这个房间的另一扇门忽然打开,端着茶和点心的保镖走进来,方百还很有耐心地开始讲解这些茶点来由,吴谢默不作声任由他逼逼,全程没给一点表示。 终于,发现桌子另一头的商议对象属于沉默型选手以后,方百停止了无休无止的掰话题,低头喝了口茶,他微笑着说: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男人坐姿板正,眼眸微抬: 你到底想问什么 竟然是个急性子方百低笑,撩开额前碎发,长腿交叠,摆出闲适的样子,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绕弯了。 你跟徐薇娅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人黝黑的双眼微闪,没有马上回答。 方百却露出好整以暇的完美笑容,灰色眼瞳中藏着极具恶趣味的戏谑: 只要你好好回答,我也可以答应你口罩上的请求包养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男人攥住面上黑色的口罩,将求包养几个字紧紧握在掌心。 他此刻的内心无异于日狗,如果早知道会被人绑架,他宁可戴着那张油兮兮的白口罩,也不愿为一点洁癖就换上这种印着奇怪文字的东西! 开玩笑的。这个人神色从容,似乎在欣赏对手的紧张,回答我吧,吴谢,你跟徐薇娅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了 金属枪口不轻不重地抵在后脑,攥着口罩的男人眉目冰冷,方百却已闲适地拿起茶壶,把他一口未动的茶杯续满。 千万不要说lsquo;不认识rsquo;lsquo;没关系rsquo;,狡辩在我这里没有用,你不要拿命来试。这个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张开的眼眸中尽藏危险,我不爱杀人,尤其是聪明人你也不用紧张,我的保镖手很稳,枪也好,没有命令,不会轻易走火。 描金杯沿茶水满溢,似景观涌泉,顺着杯壁逐渐流入底盘,荡起碧色涟漪。 廖队。 电话那端传来滋滋细响: 吴谢可能被人绑了。 什么怎么回事! 详细的我之后说,有更重要的事。青年嗓音平稳而冷静,昨晚我从吴谢那里拿到了一些消息,徐薇娅应该是玉石盗窃案的主谋,但她背后还有雇主,当时被盗走的血玉也没有运往国外,还在银行,最好现在去确定一下我建议并案。 第72页 好,我马上电话给二队。 廖队。电话里的声音很快叫住他,又慢慢放缓,吴谢现在是我们的关键证人,很重要,一定不能让他带着秘密莫名其妙地死了。 我知道,你马上来局里。廖科说,电话里说不清。 还有一个事。青年语气微凉,带着真实的寒意,我们最好尽快调查一下近期银行的监控,盗尸案背后另有隐情,他们要抢走徐薇娅的身体,很有可能是要复制她的指纹去银行开锁拿玉,现在没有得手,肯定还会再有动作。 知道了。廖科沉声说,在局里等你。 通讯结束。 坐在沙发上的人双手握紧手机,脊背低弓,将头埋入双臂之中,似乎正在沉思,坐在靠背上的半透明女人无聊地吹了吹自己修饰精致的指甲,问: 闷骚刑警先生,你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你别吵。他单手揉了揉眼角,眉峰紧蹙,脸色阴沉,我要想清楚下一步怎么走现在只是稳住了廖队而已。 反正你已经调动了警力,以管理员先生的素质,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 闭嘴。青年琥珀色眼眸刷地看向女人,对方绑他,肯定是怀疑他跟这个案子有牵扯,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那些人发现他没有利用价值,很有可能会立刻灭口。 是吗女人挑眉。 男人用额头抵住自己紧握的双手,低声道: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女人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紧张的青年,眯眼的同时还忍不住撇了下嘴。 在她看来,那位管理员先生人后所展现出来的另一面,可不代表他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反而,他对即将发生的某些事情早有预料。 不过,这些消息不用现在告诉岩讼。 适当的紧张感有助于破案,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那场车祸背后的主使人她的雇主方百,为他的背信弃义,付出惨痛代价。 吴谢端起水已经满出来的茶杯,稍一摇晃,茶水倾泻,很快从底托漫出,从桌上往下流入地毯。 现在是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铁疙瘩实打实地顶在脑袋上,虽然方百想要从他嘴里掏出话来,暂时不会杀他,但是他根本拖不起原主一直独居,失踪以后被人发现的几率微乎其微,旷工倒是有可能引起注意,可方百的耐心显然非常有限,一旦发现他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估计等不到周一,他就该凉凉了。 不动声色地计划着自救路线,男人假装盯着晃荡的水面看,露出思索的样子,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说出一些关键信息。 方百微笑着给保镖一个眼色,脑后枪口力道加重,男人终于放下茶杯,抿唇看向这个西装革履的人: 徐薇娅是我女朋友。 继续。 放下茶壶,方百坐了回去,用视线刮着对方的皮肉,试图扒出几分可被印证的真实。 她的事我知道的不多。男人做出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四处游离,我们是几个月前认识的,她经常出差,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见面,就出了车祸我能做得也有限,就是把她的尸体保存好,仅此而已。 既然是你女朋友,她死了,你好像也完全不伤心。方百微微眯眼,眼角弯成月弧,你确定,你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 是和不是很重要男人攥着口罩的五指微微松开,目光冷漠,你不是希望我这样回答吗怎么,我说了,你又不满意了 硬邦邦的铁块示威般敲了他后脑一下,尽管在预料之中,吴谢还是做出被威胁到的样子,沉默着不再说话。 方百见状,立刻向旁边保镖打了个手势,一副和事佬的态度,语气温和: 手下粗鲁了点,别介意。 吴谢始终低头闷着,就在这时,新鲜的雪松木味钻入鼻尖,茄衣光滑的淡色雪茄被推入视线,他抬头,对面那人已经抽出几根极长的特制火柴,划开后用火尖轻轻撩着自己先前剩下的那支雪茄,清淡香味逐渐逸散。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东西。将熏熟的雪茄递到男人面前,方百开始邀请,要不要来一口 不用。吴谢再度攥紧口罩,剑眉微挑,我晕茄。 这个口味比较淡,可以尝试一下。似乎是知道面前的人并不会轻易买账,方百也没有强求,把雪茄搁置在玻璃缸旁,不过你习惯抽烟,也能理解。 吴谢知道自己满身烟味,以对方的敏锐,能猜到这种小事并不令人意外,他从刚进屋开始就让分脑疯狂寻找关键线索现在总算有了收获。 跟系统不一样,分脑不会主动思考,也不会自动扫描,只会提取数据库内的样本信息,这就导致他必须频繁指挥分脑它才会干活,但优点在于,分脑不会说多余的话,并且永远不会撒谎,也不会对宿主进行信息隐瞒。 在分脑检测到方百就是最后一个关键线索的时候,吴谢立刻就做出了反绑架方百进警局的决定,但是他很快就在跟分脑的确定中发现,跟方百相关的线索,不是人物,不是事件,而是语言。 第73页 正在进行脑内录音的吴谢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微微抬眼,情绪看似稳定了一点,才终于张口道: 你们知道她拿走的东西在哪里吧。 方百深邃灰眸不动声色地看着男人,他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靠在椅背上,放松的姿态带来无形压力,对于掌控主导权这种事已经轻车熟驾。 知道。这人十指交叉,双手放在腹部,说重点。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消息。男人垂下眼眸,但要让我走。 可以。瞳孔中涌动灰质雾气,露出习惯性的温和微笑,只要你的消息值这个价。 徐薇娅把货物放在了银行,没有她的瞳纹和指纹,你们根本没法拿到货物。男人说,而且,她的尸体已经进了鉴伤室,你们不可能拿到有关她的任何资料我能说的就这些。 太少了。西装革履的人俯身拾起快要冷却的雪茄,趁着余温尝了一口,不够买你的命。 这些都是内部消息,怎么不能买我的命! 吴谢咬牙切齿,却换来对方一声嗤笑。 这人看着缓慢燃烧的圆柱烟灰,星火在眼底闪烁: 这种内部消息,我听太多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吐出一口雪白浓雾,方百悠闲靠在扶手上,你以为鉴伤室是什么机密,实话告诉你,昨天晚上那些刑警还在睡觉的时候,徐薇娅的瞳纹和指纹就已经放在我桌子上了你说,你的这些话,能有什么价值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3/3分脑平板的电子音在脑内响起,【未解锁】事件已解锁。 锁链碎裂的音效从脑内传来,骚话套白狼操作成功,吴谢并不在意自己被人鄙视,因为他终于可以放心地从这里逃出去了。 任务道具:偷走的血玉(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存活十天(80%) 2、查清血玉事件(90%) 3、公布方氏阴谋(0%) 见男人再度陷入沉默,方百思虑片刻,觉得面前这人没有完全说实话,正想再挖掘一下,男人忽然挺直身板,平静地说: 我想去厕所。 夹着雪茄的指微微收紧,方百扫了眼对方刻意避开的视线,心里有数在谎言被戳破以后提出退避要求是正常现象,如果不是心虚,就是在盘算别的出路,不管是哪种,他都有信心拿下对方。 虽然在盗尸案里似乎表现不俗,但接触下来,除了秘密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以外,这个吴谢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漫不经心答应下这个要求,方百笑了笑: 我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男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用透亮的黑色眼眸回头一望,眼神里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来不及细看,这人已经消失在雕花大门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徐薇娅:好想包养他 方百:好想包养他 吴谢:mmp 第37章 part.37 正在银行部署警力的岩讼接到一个电话。 他本想掐掉,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猛地顿住,给廖科看了一眼,对方朝他微微点头,得到许可的他立刻接通了电话。 岩讼。 沙哑到不像那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岩讼心里一紧,差点就要掀掉平静的伪装连珠炮一样询问起来,但他深知这通电话很有可能昭示着吴谢此刻的危险境况,决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了他问。 马上回来。对方似乎压抑着抽痛的喘息,语速很快,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警局有他们安插的眼线,你一个人回来,马上。 好。 记得帮我带葡萄糖和注射器。 电话就此挂断。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廖科问。 他逃出来了,我去找他。 他在哪里,要不带个人跟你一起去找 不用。男人嘱咐的话还在耳边,岩讼收回手机,低声说,我一个人就好,保证把他带回来。 廖科闻言点头,说: 时刻保持联系。 岩讼摸了把腰间配枪,表示没问题。 廖科目送这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拿起通讯器继续进行部署。 岩讼在推门的刹那,下意识握紧了门把,一瞬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家。 阳台窗帘被密丝麻缝地拉上,阴影却未能遮住满地玻璃碎片,这些碎片多落入室内,意味着有人打破了栓锁旁的玻璃,通过空洞扭开安全锁,从阳台入侵进来。 皮鞋哒哒敲在地面上,似有回响。 除碎玻璃外,还有淅淅沥沥的血,从阳台一直蔓延到厨房,沙发也被推歪,凌乱得就像凶案现场。 向来敞亮的客厅此刻显得压抑而阴暗,青年循着血迹慢慢打开厨房的门,金色光线从磨砂玻璃间泄露出来,照亮地板上连成红线的血迹,流理台上放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枚血液干涸的子弹,微微散发着金属光芒。 第74页 最终,他来到了卧室门前。 有很浅的,带着泥与血的脚印,延伸进了里面。 岩讼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握住门把微微下压,他欲推开,却发现这扇门从里面锁死了,沉默片刻,他没有硬来,而是摸出钥匙插入锁眼,咔哒一声,把锁口转开。 卧室内比客厅更暗,迎面扑来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岩讼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往外躲闪,藏在门里的人却更快,一把揪住他后领,解开保险的枪就顶在他后背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过于熟悉,他根本不敢相信,做出这样老辣动作的人会是吴谢。 岩讼 身后的人显然很吃力,限制他的时候依旧在喘气。 是我。青年举起双手,葡萄糖和注射器在我口袋里。 枪口一松,岩讼转身就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和一只一言难尽的黑色口罩,还有,这人腰侧沁出大片血迹的衬衫。 男人此刻披在肩上的已经不是今早那件大衣,而是一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条纹西装,此刻像条揉皱的抹布一样被他单肩挂在身上,不知道是放松下来还是怎么回事,这人忽然就倒了下去,岩讼连忙扶住,顾不得对方满身是血,直接就把人挪到了自己床上。 你等一下,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刚掏出的手机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盖住,有血擦在光滑的屏幕上,男人吃力摇头,低声说: 不行,会死的。 你的伤很危险,不去就医根本拖不起。 没打到要害,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再流血。对伤势十分清楚的吴谢异常冷静,补一□□力就好,葡萄糖给我。 岩讼抿唇,但最终还是帮男人打了一针葡萄糖,这人看上去似乎缓过来不少,他很想问问吴谢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但对方已经疲惫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连西装都没脱就睡死过去,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枪。 他还是没忍心把吴谢叫醒,小心翼翼地把枪取走,顺便帮对方脱下那件脏兮兮的西装,忽然有个东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是这人被血迹和指纹擦花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怕光线闪到男人,本打算关闭,却无意之间扫视到来信人。 陆任义。 这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岩讼作为刑警,每次有重大案件结案时,总能看到这个记者,听说是报社那边非常秀的年轻记者,印象里对方性格过于圆滑,有些油腻,所以他没怎么去打过交道。 这个人,是怎么跟吴谢扯上关系的 他忽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第二次去见吴谢的那个傍晚,他曾在走廊里与陆任义打过招呼。 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 啊,岩警官这么晚了还来医院,是要去给当事人做笔录吗 嗯,我先进去看情况。 他只以为这人是来做例行采访,所以敷衍一句就走了。 没想到居然跟吴谢联系到现在。 岩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俯身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旁,看了眼手柄粘稠的枪,他没在房间里多留,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原本熟睡的男人却蓦地张开眼睛,确定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他瞄了眼床头再度亮起的屏幕,并未去动,而是有些倦怠地将手臂搁在头顶,沉默地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海滨路上演生死时速,现在,却能安然地躺在床上,听外边收拾碎玻璃的声音。 就好像做梦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方百只是暂时失去他的踪迹,一旦被发现,他很快就会被控制,在必须要挺过的一天内,他得掌控这场追踪战的主动权。 岩讼接到电话以后什么也没问,在门口被挟制之后也没问,看来早已通过其它渠道知道他被绑架的事,事件二还差百分之十的完成度,还需要把最后的名单和录音交给他。 名单原文有详细描述,可以给到全部内容,录音也已经由分脑导入到手机里,只要转发就行,陆任义当初来找他就想搞个大新闻,现在素材也都齐全,只要他一声令下,事件随时都会在网络上爆炸,至于血玉,他有好几个办法可以拿到。 吴谢很清楚,只要撑过明天,他就能够脱离这个世界了。 扫玻璃时哗啦哗啦的碎响逐渐消失,卫生间传来冲水声,拖把湿漉漉甩在地面的动静有点大,但很快就只剩踩着拖鞋行走时啪嗒啪嗒的声音,经过房门时却迅速放缓。 他在房间里安静地听着,酸胀感像胶水一样从心脏溢出,随着门外的细响忽高忽低,慢慢汇成相交的河流,织成一张黏腻巨网,将他零落的情感细密地锁在里面。 有人陪着的感觉,真的不太一样。 岩讼。 齿间咀嚼着这个仿佛曾念过无数次的名字,男人陷入一个静谧的梦,梦里有雨和骤然拉近的天空,有闪烁的红绿灯。 还有破败刺耳的尖叫。 夜色像搅进霓虹的墨,吞噬掉燃尽的黄昏,光线由红变紫,终至华灯初上,车火流萤。 第75页 宽屏电视中正播放着环海路上的一起交通事故,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黑色SUV,车头损毁严重,驾驶室车门大敞,却已经瘪下去,配合护栏被撞断的惨状,毫无疑问,假如车里有人,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但那只是假如。 报意外事故了 雪茄在修长指尖轻轻转动,橙色火舌舔舐着逐渐变深的茄衣。 报了,但是脑袋光溜溜的男人用手帕擦去头顶冷汗,小心翼翼地说,但是,那边也没有找到人,说是无人驾驶 无人驾驶。嗤笑在室内荡开,牙尖咬住茄尾,家里搜过没有 搜过了干净得只剩衣服,连存折都没有,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男人更频繁地擦拭着汹涌的汗水,顶着压力继续说,老板放心,兄弟们都还在找,很快就会有线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是吗尚算温和的腔调高高扬起,又迅速降温,那下午的事怎么说。 光头的满身肥肉都因这骤然阴冷的声音怕得发抖,坐在沙发里的人终于微微侧头。 近似灰钻的眼慢悠悠望过来,高度透明的瞳仁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银白,这人不疾不徐地呼出一口烟气,享受着雪松木的香味,忽然又笑了起来: 怕什么,我又不是鬼。将火柴吹熄,闲下的指轻轻敲击扶手,不过的确是小看他了,跟徐薇娅扯上关系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下午发生的逃亡游戏,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让方百迟迟想不通的是,吴谢究竟是怎么带着□□躲过搜身的。 听到枪响时,他惊了一下,赶到现场,就看到背心中弹的保镖倒在地上,敞开的隔间门上,有一枚圆形弹孔,显然是从内往外进行的射击在抓人的喧嚣声中,他猛地扑到窗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像演大片一样从高达六楼的水管道溜了下去。 趁对方在半空中无法改变身形,他夺过保镖的枪往对方头顶上开了两下,第一次男人突然松手来了个急速下坠,子弹打进水管里;第二次因走廊上的保安也开始进行追击,对方为了闪避密集流弹,不可避免地吃到了这一枪。 虽然并不致命,却足够拖住对方脚步。 但令人惊异的是,这个男人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不仅靠极为出彩的预判和灵敏身手顺利溜下水管,干翻前来围堵的保镖,还直接开走了一辆在门口待命的酷路泽,扭着Z字形绝尘而去。 有这种身手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太平间管理员。 最后,酷路泽被开进海里,驾驶人却人间蒸发,这一出金蝉脱壳,用得非常惊艳。 惊艳到他都不忍心灭口了。 这种微小的怜悯很快泯灭在一个突兀的深夜来电中。 方百在接起这个来自本地的陌生电话时,心中已经有些许预感,直到听筒里传来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才终于确定。 方老板,健在吗不等他回答,那人带了点笑意,应该还健在,毕竟你手下追我追得这么勤快,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你这个老板。 胡说什么。 出于有可能被录音的考虑,方百并未承认,他朝光头打了个手势,得到示意的光头麻溜掏出对讲器低声说了两句,开始追踪电话卡地址。 我时间不多,所以长话短说。男人加快了语速,周围静得能听见他有规律的呼吸,出于自保的考虑,我抽空给方氏做了个犯罪大全,里面记录了从五年前到至今所有关于你方百的个人犯罪行为,还有因公司内部管理不善而造成的各种恶意竞争,非法经营等等犯罪实证方老板,不用急着反驳,明天的都市头条有一份大惊喜在等你,这是我做交易前的一点诚意。 其实现在告诉你也行。男人声音含笑,五年前你集团下子公司非法侵地的事情还记得吧,当时你们表态革走了两个部门经理,还对一批人进行了处分,这件事压是压下去了,但是好像还没解决,而且为了镇压抗议,你们还针对地税局的某些人物做了手脚。 方百攥紧手机,眼眸中投射出浓郁的杀意。 因为怕你觉得我在诈消息,所以一次性放了实锤,不管是证据照片还是录音,放心,全部都有。胜券在握的姿态通过对方逐渐放缓的语速传递过来,现在说点别的,我想跟方老板你做个交易。 方百沉默以对。 我手里有三份资料,每日一份,保证新鲜有实锤,第一份是非法侵地,明早随时可以验货;第二份是盗尸案和非法绑架,详细的就不用说了;第三份重头戏,是名单。嗓音骤然压低,一种不可言说的诡秘氛围笼罩下来,这份名单意味着什么,你知我知,这些东西我都分批备份过,时间一到,就会自动发送给非常需要这些信息的人,方老板,你不心动吗 何止是心动,他简直都快窒息了。 你指尖转着的雪茄已然冷却,想要什么。 第76页 八百万,一辆车,还有前往魁北克的机票。思索片刻,对方又改了条件,八百万不要现金,就用血玉抵押,再准备十万加币,明天你把海图酒店3020号房间订下,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你要的太多了。 随便你,反正条件就在这儿,要么把事情办漂亮点,要么给我陪葬,方老板,过期不候,你好好想想吧。 凉薄语气为这场对话的尾声画下句号,还未抽完的雪茄被狠狠摁入水晶缸,褐色烟草从茄衣中爆裂出来,眼瞳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男人理了理袖口,冷声问道: 地点呢,查出来没有 老,老板。光头胆战心惊地说,这是一张没登记过的电话卡 废物! 沉重的缸头带着烟灰猛地砸在额角,被砸的光头虽然跪了下去,却一动都不敢动,他知道老板这次是犯了真火,生怕自己再触霉头,没过多久,老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气势,转身嘱咐: 去市新闻部找人,要快。 目送下属捂着额头匆匆离开,方百坐倒在沙发上,心中满揣浓郁杀意,却也知道,仅有想法是不够的。 吴谢如果说的是事实,方氏的几条命脉相当于已经被人拿捏住他不低头不行。 但也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只要对方承担得起威胁之后的代价。 第38章 part.38 电话卡被漩涡带入地下,男人盖上马桶,在洗手台前把手指根根洗净,推开门,视线在桌上躺倒的各色人群中掠过这是零点以后的连锁快餐店,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里聚集,有因省钱而借宿在角落的穷游党,也有满桌摆满图纸和餐食的IT人员,带着孩子刚下火车的夫妻,还有其它种种,都在这霓虹闪烁的光芒中,显现出这个城市独特的一面。 将大衣领子翻起,吴谢在夜晚的寒风中点了根烟这件外套,还是岩讼的。 几个小时前,他在黑暗中醒来,发觉整个肩膀被人禁锢住。 青年凌乱的发有些刺,但又柔软地在颈窝蜷起,眼下缀着两片青影,看上去累坏了,却不依不饶地用手扒着他的左肩,环在他胸口的臂力不小,或许是黏得过紧,他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腻上一层薄汗。 这感觉不大舒服,但他并不想惊醒岩讼,所以只是轻轻把住对方手臂,小心将青年侧睡的身体安置好,刚坐在床沿,这人就醒了。 你去哪儿语调朦胧的青年问。 卫生间。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梳理这人乱糟糟的发,男人温柔地说,你睡吧,我马上就来。 琥珀色眼眸微微眯起,青年像被顺毛的大猫一样听话蜷进被子里,在床边伫立片刻,吴谢收回凝视睡颜的目光,悄声拿起手机,将房门带上。 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他数出钱夹里的所有钞票,用玻璃杯压住,随即找出被对方藏起的枪,拧开防盗门小声关上,步履匆匆地跑出楼梯间,他很快出了小区。 乘上的士,手机屏幕显示的小圈快速旋转,关于盗尸案的全部内容都已发送到岩讼的手机上,至此,血玉事件彻底清晰只除了这份仍被他捏在手里的名单。 这是一把能够射杀任何相关人员的武器,同时,也是死亡的象徽。 无论如何他都想保护岩讼,私下交授只会带来麻烦,所以这份名单,他一定要公开。 细腻如白纱的烟随风而逝,大块深蓝幕布逐渐变得透明,云絮终于显露出柔软的乳白色,在这被蓝琉璃笼罩的庞大世界中,光线一格一格,从男人微微泛起青色胡渣的下颔,往上攀升到长睫颤动的眼瞳中。 拿走咬在嘴里的最后一根烟,手背无意碰上抵挡半夜晚风的冰凉口罩,吴谢将烟蒂丢进垃圾桶,揣着皱巴巴的烟盒,消失在热闹的人海之中。 他对方百没说实话当然,也不可能说实话。 非法侵地是陆任义告诉他的,材料和证据也都是对方收集,他的举报文件给了陆任义揭发的勇气,也为这场交易添加了有力的筹码。 至于盗尸案和绑架,只是他用来诈方百的托词,不过相信在看到非法侵地的实锤以后,这到底是不是托词,也无所谓了。 因为方百赌不起。 路过报刊亭,男人凭借绝佳视力扫了眼版面上的内容,不出所料,上面刊登的大多是无关紧要的官方文章或寻物琐事,本该出现的曝光事件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如果说方氏没有从中作梗,他是不信的。 换过电话卡,男人在买包子的同时顺手拨通了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 对面几乎是秒接。 吴谢 这声阴沉问候中带着大清早被打扰的火气,还有强行抑制住的一丝颤抖。 很精神啊,方老板。吴谢找了个墙角根靠着,咬着包子问,我看早报没登,就想这批货你应该已经验过了,怎么样,是不是完美还原了你们当初的所作所为,嗯 清晰地听到深呼吸的声音,听筒另一端语气低沉,海图3020号房已经订了,血玉下午就能到,你要怎么交易 第77页 既然血玉下午才到,那就等条件全部到位再说吧。几口吃完包子,塑料袋在男人指间缠成一个圈,我会再给你电话的,方老板。 你! 尚未说完,通讯被利落掐断,将塑料圈从指间剥离,掰断的电话卡与它一起落入了街边无人注意的垃圾桶。 脑海中再度响起系统提示。 叮,【查清血玉事件】进度值+5%,当前进度95% 看来,岩讼已经醒了。 发现他擅自离开以后,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怪他吗 还是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好像不太可能,毕竟,他现在也算重要证人,对于他的不告而别,于公于私,都应该会有一些懊恼的反应吧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又像沙一样迅速过滤,最终什么也没留下,吴谢愣怔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乘上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铁,站在拥挤的早班人群中,漫无目的地凝视着窗外快速掠过的灯影。 想想看,已经是第九天了。 明明才是第九天而已。 为什么却感觉,已经认识那个人半辈子了呢 岩讼坐在沙发上盯着灌满热水的玻璃杯。 透明杯底放大粉色纸币的夹页,水面纹丝不动,直到鬼魂的影子融进水中,他才微微抬头,没什么兴趣地扫了来者一眼。 这个反应,很不像你啊。女人长腿一叠,微笑地看着他,不生气也不着急,冷冰冰地看着这些钱,你是在想怎么把管理员先生抓回来吗 青年眼睫微垂,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愿,被问烦了,他就撩起眼睑沉默地盯过去,视线锐利得像一支无法躲避的箭。 各取所需也要有个限度,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好自为之。 得到警告的徐薇娅不再说话,挑了挑眉就飘往阳台,终于得到清净的岩讼伸手握住温热的杯面,仰头一口气把水喝干净。 暖热的液体从喉管流入腹部,他撑着下颔,反复翻阅手机里的那条信息,琥珀眼瞳倒映出发光的屏幕。 自从徐薇娅掺和进来以后,他就知道盗尸案背后有一汪很深的水,只是他从没想过,告诉他这一切的人,会是吴谢。 这个男人不简单,从盗尸案到蛇毒袭击事件以后,他就明白这点,只是没想到对方所涉入的幕后,是比他想象中更灰暗的深渊。 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甚至能感到即将失去什么的心慌。 可是他必须冷静,必须想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手机忽然震动。 思绪被打断的青年惊了一下,旋即接起电话: 廖队 讼,来银行。廖科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人要取赃物了。 好。青年起身,习惯性去抓衣架上的大衣,却抓了个空,他微微一愣,嘴里却答道,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他看着空掉的衣架,忍不住露出个笑,又很快收敛住,情绪不高地抿紧了唇。 凌晨零点。 海图3020号房,终于迎来了它的访客。 男人打开未上锁的保险箱,雪白玉底上透着丝丝缕缕的红沁,刚一入手,就被分脑收回,证明了这块带着红沁的玉就是他所需要的血玉。 叮,已获得【偷走的血玉】 物品已收纳,收集要求已完成。 至此,所有任务已在掌控之中。 吴谢接到了方百的电话。 要求我都满足了。那人说,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 很快。男人拉开窗户,纯黑瞳仁中隐约有街道灯火流动,你请的狙击手位置不太好,这样让人很难办。 我没有请狙击手。方百沉默了一下,我的人都已经按你说的撤走了。 方老板,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就别玩了吧。男人坐上窗檐,高楼飓风刮起他敞开的大衣,呼啦作响,还没吃够苦头 再说一次,我没有请狙击手。电话那端的人语气凝重,之前在酒店里安排这么多人都被你识破了,我有必要做这种事吗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万一那些资料落进别人手里 声音戛然而止。 吴谢瞳孔微缩,他听到很闷的一声回响,那是消音子弹穿过皮肉的声音,最后,是方百嘶哑的质询: 为什么 电话那端新添的音色,熟悉,又陌生。 名单已经暴露了。 又是一声闷响,巨大噪音伴随水花声从听筒里传来,吴谢整个人像被定住,他知道那是手机掉落的动静,再然后,这只手机又被人拾起,对面那人只说了一句话: 射击。 咻。 肺叶被打穿的感觉极其难受,男人单手撑住窗框,好险没让自己掉下去,带着泡沫的血从口角溢出,强烈的窒息感飞速上涌,他试着仰头呼吸,却也无法挽留住肺部逐渐消逝的氧气。 第78页 就快了。 叮,【查清血玉事件】进度值+5%,当前进度100% 叮,【公布方氏阴谋】进度值+5%,当前进度100% 宿主已完成全部通关要求,正在接入中转站,即将脱离本世界,请稍后。 精神一松,如最初设想中的那样,男人从高达三十层的酒店大楼上,急速坠落。 其实他本该看不清的,风刮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地还有十几层的时候,他被闪耀的红蓝灯光所吸引,就看到那个制服笔挺,站如青松的人,正张着那双琥珀色眼瞳,不敢置信地看着正在空中下坠的他,甚至试图挤开人群冲过来。 吴谢想。 早知道,他就死在房间里了。 岩讼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天真与无力。 男人像飞鸟般投入钢筋水泥的怀抱,未扣紧的大衣犹如背后插翅,呈现出富有层次感的褐色阴影,这是他的大衣现在,却成了那个人的装殓。 他在密集的人群中,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挤到最前方,直到那黑影落入人群扩开的中心,眼前像忽然遮上一层雾。 浑身血液骤然冰凉,诡异热度却从四肢百骸传达至躯干肋骨,所有嘈杂不复存在,只剩红蓝光芒不断闪烁,世界陷入悬停,阻碍失去知觉。 他再度拨开人群。 挡在前方的物体犹如纸片般轰然倒下。 惨烈鲜血在开辟的道路尽头流泻至地底,他望着那狭小的一片天地,却察觉到此间最深的讽刺。 天空下起黑色的雨。 周围一切血肉融化成肮脏的泥,高楼在腐蚀中分崩离析,殷红光线从残垣断壁中升起,蓄满夜色的积水倒映穹顶红月。 他跪倒在沙沙雨声中,看着只剩血迹的空白地面,一瞬间产生噩梦重演的错觉。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2】,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否。 指尖颤抖着触碰逐渐透明的地面,他像安慰着谁一样,小声喃喃: 没事的 停顿片刻,他又重复一遍。 没事的。 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w第三个世界完结,狗粮还没撒完哦 要继续甜到第四个世界呀w 第39章 part.39 中转站 吴谢没想到关键时刻差点毁掉他计划的人会是廖科。 当对方吐出射击两个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早已被人监听这是他的疏忽,没有及时让分脑做无线排查,以至于暴露了这场所谓的交易,好在对方并不清楚资料的位置,这才让他在最后一秒压线通关。 涌动的暖流像潮水般褪去,相较于轻松许多的身体,脑海中却突然多出一堆在上个世界丢失的记忆,吴谢发出一声闷哼。 跪在地上咳嗽几声,当初被朦胧的画面清晰起来的同时,他感觉到一份无法遏制的情绪在体内流窜,瞳孔猛缩,男人用力锤了下地面,咬牙切齿道: 系、统! 插件安装完毕,系统已升级。这次的电子音居然自带混响,有些微妙的回声效果,世界任务已完成,系统将对宿主发放奖励,宿主可在以下三种药丸中进行选择,该药丸可在下一世界使用。 你先闭嘴。男人声音沙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阴沉抬头,我问你,这些世界的男主角是怎么回事,长得一样声音类似都爱吃甜食也就算了,为什么每个都叫Yan Song!他们 他咽了咽唾沫,那阴沉便褪去些许,转而化为一种被强行抑住的,隐晦的期待: 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每个世界根据随机算法抽取重建,相似是因为排列组合的原因,男主不是同一个人,这点宿主可以放心。系统感应之后补充了一句,虽然宿主听完以后好像情绪波动更大了。 那是我的台词!男人紧紧抓住胸口布料,强烈的缺失感使他不安,你的说法我没法信,相似的也不止他一个,每个世界都带lsquo;薇rsquo;字长相一致的女主你怎么解释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随机算法,那这种抽取未免也太lsquo;随机rsquo;了。 刚刚接到通知。系统说,环境检测器已搜索到隐形病毒,当前潜伏期长达四个世界,也就是说,在宿主经历第一个世界之前,植入的病毒就已经开始影响系统的部分建模数据,很有可能篡改了几个关键序列号。并且,这个隐形病毒的能量体在上个世界突然激增,以至于表层代码泄露,现在防火墙正在查杀补漏,宿主不要着急。 如果系统有实体,现在已经被他打死了这情绪插件跟没安装过一样,情商依旧低得令人发指。 病毒的帐待会儿跟你算。吴谢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低喘着跪坐起来,操控整个系统的难道全是数据你们都有手动分脑了,难道就没有手动操作者吗 系统难得停顿了一下,狭小的时间流隙中,男人触摸到一点缥缈的希望,喉结微动,等待着其它的结果。 第79页 我们是有手动操作者的,他们是负责治疗患者的lsquo;手术刀rsquo;。 系统果然如他所愿,回答了这个问题: 能够成为lsquo;手术刀rsquo;的人,一定是熟悉宿主并为宿主所熟悉的人,只是,如果宿主由lsquo;手术刀rsquo;负责,从理论上讲,系统在第一个世界就能拉取到lsquo;手术刀rsquo;的资料,并且在确认对方加载成功以后,才会将宿主投入世界。 就像联网玩双人游戏一样 对。电子音平板地说,lsquo;手术刀rsquo;通常与宿主现实关系密切,情感等级至少能达到lsquo;亲人rsquo;lsquo;爱人rsquo;lsquo;友人rsquo;中的一项,但系统刚刚重复拉取了三次宿主关系链,都没有拉取到适合做lsquo;手术刀rsquo;的相关人员。 心中喜悦随着系统解说急转直下,吴谢陷入沉默。 他在脑中反复搜索真实世界的经历,发现自己的确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叫Yan Song的这号人物在这样的困惑中,他却逐渐冷静下来,并且意识到一个别样的突破口。 有没有可能是出现了BUG男人攥紧的五指慢慢放松,有lsquo;手术刀rsquo;与没有lsquo;手术刀rsquo;的患者,所经历的世界有什么区别系统,你好好对比一下,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有没有可能是我的lsquo;手术刀rsquo;被病毒屏蔽,导致你拉取不到关系链,而我也想不起他 病毒屏蔽的确有可能导致系统拉取不到关系链,但无法干扰宿主记忆。电子音中罕见地带着一丝迟疑,宿主目前经历的世界确实与有lsquo;手术刀rsquo;的情况非常相近请稍等,系统正在进行扫描 叮。 吴谢心里一紧。 未检测到任何错误。电子音嗡嗡地说,鉴于宿主提出的病毒屏蔽存在一定可能性,系统已向总部发送相关报告,反馈将在下个世界收到,请宿主稍安勿躁。 心情在几个轮转间坐了回过山车的男人一时无言,想起上个世界自己在闹市区跳楼的壮举他不知道岩讼会不会继续存活于那个世界,所以临走前决定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名单事件彻底闹开。 袒露在聚光灯之下的罪恶终将被公众记住,他原以为嘱咐好陆任义就能帮助岩讼推进案情,却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条未处理完的尾巴,让他在此时牵挂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说。 在我离开以后,原来存在那些世界的人物,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似乎是对这种重复解答感到不满,机械音色有些波动,在宿主脱离世界以后,数据会刷新重组,同时进行记忆清除,一切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吗 看着再度产生变化的右臂,男人若有所思: 那么,如果是lsquo;手术刀rsquo;呢,他的数据也会被重置 lsquo;手术刀rsquo;是存在真实世界的人物,也是整个治疗过程的协助者,他们的记忆数据不归主脑处理,所以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清除。系统说。 等等。吴谢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眼眸闪烁,也就是说,他其实跟我一样,知道自己是谁,只是限于OOC值或者其它束缚,所以才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宿主所经历的世界,由主脑提取的关键信息构成,而信息基底,源自于宿主的记忆碎片,这里是宿主的潜意识主场,为引导宿主走向治愈终点,主脑会对宿主进行规则约束。系统没有直接回答,lsquo;手术刀rsquo;名义上是协助者,但在这些世界中,他们始终是客场,是有异于宿主潜意识的外来者,一旦被发现,不仅会立刻被世界排除在外,同时会导致宿主意识坍塌,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最直接的可能就是致使宿主脑死亡。 已经想象到某种可能的男人下意识握紧金属右臂,听着电子音不容抗拒地说出最后结论: 所以,当lsquo;手术刀rsquo;进入世界时,原生记忆将被屏蔽,取而代之的是人设灌输,这样会方便他们在主场世界进行隐藏,当宿主离开以后,原生记忆才会被释放。 愉悦气氛逐渐剥落,男人沉默良久: 那么,记忆清除的功能,是不是在我离开以后,才会出现 是的。 什么记忆会被清除 从当前世界最开始,到当前世界最末的记忆会被删除,不影响原生记忆。 这是很人性化的功能,出现的位置也非常恰当。 与自己有深刻羁绊的人骤然离世,这样的打击无数次在面前重演,加上虚拟与真实情感的两度重叠,大部分人,都想要马上对这样痛苦的记忆进行一键清零吧。 心里憋闷得难受,吴谢竭力去忽略这种感觉,收起凌乱思绪,继续询问: 我现在知道他是lsquo;手术刀rsquo;了,对接下来的世界会有影响吗 第80页 不会。系统说,宿主所经历的世界由主脑构建,作为意识载体,主脑会自动过滤掉宿主的部分潜意识,从而形成保护基底的隔绝层不然早在宿主意识到自己非原住民时,整个世界就已经塌了。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没再说话。 金属骨架间缠绕着细如牛毛的输液丝,模拟肌肉块的结构一匝匝生长在一起,红色液体在其中奔涌,充血的胀痛感清晰到让人无法忽视,当思绪抽离出上一件事时,这种感觉才逐渐强烈。 男人低头碰了碰那些湿润而具有韧性的输液丝,尽管已经见过多次,他依然忍不住对这种明显超前的生物技术产生微妙的震撼。 试着握了握五指,流利轻快的体验从手臂传达到脑中,他却没有丝毫喜悦的心情,这次回中转站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他满心都是疑惑,但却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系统之上是主脑,主脑之上是管理员,那么手术刀对于他这样的患者来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真如系统所说,Yan Song是他的手术刀,那他为什么完全没有关于对方的记忆,根据常理,像对方那样优秀的人,他只要接触过,就不可能没有印象这里面的逻辑,或许还存在着某种漏洞。 宿主不用多想。或许是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系统突然开窍,只要在这些世界里多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lsquo;手术刀rsquo;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这些数据的。 每次觉醒都要在死亡跟美好里挣扎。男人微微昂首,眼珠望向头顶倾斜的光,积累太多的话,会疯掉吧。 系统却意外地认真起来: 如果对方真的是您的lsquo;手术刀rsquo;,只要原生记忆觉醒,他必然面对与您分别的痛苦,如果连虚拟世界里的经历都不美好,那对于lsquo;手术刀rsquo;来说,只会是双倍的绝望。 你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系统。沉默良久,男人沙哑开口,但是,对于他来说,只要按下清除键,下一次觉醒,能想起来的只有现实世界与我分别的痛苦,就那么一次。 宿主还记得吗电子音忽然调低了自己的声音,宿主说过,为了断绝痛苦就选择遗忘的人是脆弱的所以,您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吗 什么可能 吴谢并未反应过来。 电子音发出小幅波动的提示: 即使他在世界尽头拿到了双倍的绝望,也还是没有选择清理数据。 试问,每次觉醒的他,都在面临什么呢 男人整个僵住了,一股凉意从脚跟窜入颅脑,肋骨隐隐作痛,胃部扭曲灼烧,他再度感受到肺叶被一枪洞穿的疼痛,像有无数液体咕噜灌入四周,水压裹挟着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彻底封闭在不可见底的深渊。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言嵩带着哽咽的质问将他惊醒。 等实验结束,跟我一起去看枫叶吧。 阎颂微笑的脸与飘飞的红色糅杂。 意识定格在那双充斥着惊恐与不可置信的琥珀眼瞳中,试图挤开人群的青年被翻涌的白光吞噬殆尽。 叮。 当前世界加载完毕,正在投放中,请稍后。 悖逆者:确定上下关系的造反 第40章 part.40 冰冷盐水从发梢悄然滑落,渗入起伏胸膛上皮肉外翻的伤口中,与粘稠的血液一齐渗出,稀释,陷进腰间已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布料中。 潮湿地板倒映出柴火油亮,不知何处而来的嘶哑惨叫更为这充斥着烟气与腥臭的地下空间增添几分残酷,长着双吊梢眼的刑讯官用发黑的舌尖舔了舔开叉墨笔,发出不阴不阳的尖利嗤笑: 不愧是在五城兵马司担任过指挥使的吴大人,这张嘴还真是硬啊。 被吊在木柱上的男人乌发凌乱,裸露的上身已不见几块好肉,尽是又红又黑的大片脏污,红是撕扯开的皮肉,再内里是已经被鞭上钉挂烂的碎肉,还在涌血,黑色只一绺绺堆积在伤痕边缘,形成已经凝固的血色,但不消多时,又会被铁鞭撕开,遮盖,疤口复添新伤。 极力忍耐的男人紧抓着禁锢手腕的锁链,此刻看上去已然有些脱力,他整个人不自觉前倾,却被箍住的铐锁限制,只能脚尖微点地地站着,疲惫随着伤势逐渐侵蚀进他的皮骨,让这块坚持多日的钢铁,也终于松动起来。 我再问一次。这位刑讯官用尖细的眼盯住面前的人,猎场围骑那日,你在问仙亭见的人,究竟是谁 这人沉默良久,终究是动了动唇。 刑讯官眼神一斜,便有小吏跑过去,凑近听男人究竟说了什么,然而没听多久,便露出震惊之色,待男人将事情交代完毕,小吏慌忙走回,对刑讯官道: 大人他说那日在问仙亭见的人,竟然是六皇子。 而这刑讯官先是眉梢微挑,仔细打量了片刻眉眼低垂,半死不活的男人,忽而发出一声轻哼,摆手嘱咐道: 第81页 速将四殿下请来,既然审讯已有结果,自然要殿下把握大局。 小吏惶然一望上峰,驻足片刻后,还是匆匆领命而去,刑讯官却有他自己的考量围猎里发生的一切事由,俱是皇室内斗所致,此案涉及太子,更牵扯陛下,他虽然负责问询,但既然问出了结果,之后的事情,还是少自作主张的好,免得不一小心卷进去,反倒得不偿失。 不多时,便见一双尘埃不染的皂色皮靴拾级而下。 来人衣呈墨紫,有团龙暗纹印于前后及两肩之上,乌纱翼善冠嵌有金丝折角,腰间束着白玉墨绶,菱眼微收,见人便带三分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下,却藏着比其它天潢贵胄都更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势。 此时他手中捏着块方形玉片,碧绿流苏从指间泄出,丝毫不像是踏进了寒气至重的天牢,反倒有种在逛自家后院的悠闲。 行至烛火阑珊处,才有人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位头戴二梁进贤冠的佩刀武官。 此人品级虽低,却身着飞鱼服,目如金刚,锋利无匹,不过环视一周,便将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遭受了酷刑逼问的男人身上。 唇角紧抿,武官无甚表情的面皮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刑讯官先是一愣,随即便撩袍行礼道: 卑职见过四殿下,见过白指挥使。 他心中嘟哝这两人怎会在一起,尤其是那位新上任没几天的白副使,白亭。 此人正是在围猎时为陛下降服失控烈马的功臣,回来以后,那位被绑在柱子上的吴指挥使因涉嫌弑君下狱,而这位却由副拔擢为正,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他是决计不信的。 现在却不是琢磨这种事的时候。 都招了吗四皇子问道。 招了,怎么不招。刑讯官连忙将供词呈上,毕恭毕敬道,人犯所言,俱陈书于此,请殿下过目。 然而这位皇子只是淡淡扫了眼卷纸,并未接过,反倒是几步上前,径自走到狼狈且虚弱的男人面前,用指间玉片拨开对方脏污青丝,颇为感兴趣地弯腰去看男人的脸,却恰好撞入那双如潭的水波中。 呼吸为之一窒。 带着铁锈味的喘息急促,男人抿住唇角血迹,想垂下对视的眼眸,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下颔,干净修长的手指与脏污的面颊形成鲜明对比,这位殿下仿佛看不到一般,低声询问道: 吴指挥,当真是六弟撺掇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方定定看他片刻,语气坚定: 是。 他竟不济至此,着实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大失所望。 琥珀眼瞳倒映出男人胸腹间微微收缩的伤痕,两人距离实在近得令人发慌,这声责问内容虽是恨铁不成钢,脱口的语气却犹如情人间调情的吐息,带着不可言说的暧昧,与檀香余味一齐洒在对方面颊上,使男人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渴了吧。他拇指擦过这人干燥的唇,终于松开捏住对方下颔的手,来人,拿水来。 刑讯官尚未明白这是哪一出,便见那位白指挥使先于小吏去案上寻来一只干净的碗,倒水以后就双手奉上,这位殿下接过碗的刹那,两人有个短暂的对视,期间内容不为外人所表,不过一触即散。 矜贵的皇子两指扣碗,将那方形玉片单指挟在掌心,扶着男人的脸侧,极有耐心地将水喂尽,又让人拿来巾帕,仔细擦去对方脸颊血污刑讯官一见此景,当下冷汗浃背,恍然间想起同僚提过的一桩旧事,却是关于这四皇子与前指挥使的。 听闻四殿下曾因母妃落罪,幼时并不受宠,唯有当时被选为太子伴读的吴家儿郎肯与之相交这位吴家儿郎,正是这位罚罪入狱的前五城兵马指挥使,吴谢。 关于这两人的羁绊,流言甚多,但自四皇子腾达以后,作为太子幕僚的吴谢,就甚少与其往来,甚至朝堂庙外,都知此二人向来争锋相对。 他最初敢肆意用刑,一则是此事关系重大,二则便是想讨主审欢心如今看来,这位四皇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心胸狭义,竟似还念着往昔旧情,对这已是阶下囚的罪人尚有怜悯之心,他这一步,显然是走错了! 既然已经招了,人就放下来吧。就着擦过男人脸颊的巾帕拭手,踩着污黑血迹的皇子轻描淡写道,寻个干净点的地方放着,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他还有用,不要怠慢了。 刑讯官哪敢说个不字,连忙遣人去安排,正心惊胆战地怕被秋后算账,却见样貌俊美的青年人将巾帕丢回盆中,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是个聪明人。 刑讯官只赔笑几声,肩膀却被这位殿下象征性地点了点,当即犹如受到莫大鼓励般小步紧跟过去,在对方让他找嘴严的狱医来时,他便识相地将一堆闲杂人等带离此处,只站在拐角静候那两人出来。 吴谢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周了。 睁眼发现自己在牢狱里时,他略有懵逼,但很快,这个世界的剧本就解答了他的疑问。 故事背景为大于皇朝彦氏的宫斗大戏,四皇子彦松通过一系列手段引太子逼宫,最终以看似平叛,实则篡位的操作实现了自己的登基大业。 第82页 其中,辅助实施这一切计划的人,就是曾经的太子幕僚,手握五城兵马指挥使,吴谢。 或许是因年少情谊,再加上篡位时培养出的革命友谊,彦松在登基以后,很快将这位指挥使封为一字并肩王,并遣其去镇压各路起事的藩王,吴谢领命而去,在出征前与正在尘清观修身养性的心上人,也就是彦松姐姐,这篇故事的女主彦凌薇互表心意不料吴谢前脚刚走,心上人后脚就被掳进皇宫,成了皇后。 彦凌薇不爱彦松,却迫于压力不得不从,吴谢得知后十分震怒,领军半途返程,决定带心上人私奔,然而事情很快败露,吴谢被捕下狱,彦凌薇则被顺理成章地囚禁。 吴谢下属在他被处死前竭力将他从狱中劫出,他欲入宫再救彦凌薇,却最终被彦松杀死失去一员大将的彦松就此达成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成就,再加上他娶彦凌薇已落乱五伦,违纲常之实,藩王们借这更加强有力的理由大肆兴兵,造反之事愈演愈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凡亲缘所属,头顶封王的诸侯们都恨不得能在这浑水中多掺上几脚,为分割利益,已然动摇国本。 深恨彦松的彦凌薇便在这等乱局中,借助各方势力,通过吴谢死前留给她的军队推翻了自己的丈夫,成功扶持儿子上位,血洗诸王,终成大于朝第一位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这也是个剧情跌宕起伏的故事,还增添了绿与被绿的元素在里面,可以说是非常刺激了,只是吴谢在看到彦松娶妻的部分时,总有种不快郁结心中,这种感觉异常清晰,完全无法忽略。 这大概就是一般性上被称为吃醋的心情吧。 任务道具:皇后的凤簪(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助彦松登基(0%) 2、成为一字并肩王(0%) 3、未解锁(0/3) 他的目光久久定格在任务道具那一栏,正在揣测未解锁事件中的隐藏信息,那个长着吊梢眼的刑讯官便带着几个狱卒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先是按例威逼利诱几句,见他不语,便粗鲁地将他带往别处,预备用其它的手段来让人招供吴谢是不怕这个的,毕竟系统有全身麻醉,况且现在这个局面,其实也不似旁人看起来的那样致命。 朝中诸臣俱称四皇子与五城兵马指挥使不合,却不知这两人年少时有过些许交情,也因这点,原主虽为太子幕僚,但在彦松起势后,太子便与他日渐疏远,原主心中明了,待彦松暗中朝他抛出橄榄枝,几番考虑辗转,还是接受下来。 此次围猎场上皇帝所乘座驾被惊,他身为京畿防卫之首,自然被革职查办,众人都道他鬼迷心窍,却无人知晓这是个针对太子所造的局。 政斗至今,其余皇子皆已出局,唯剩太子护着东宫宝座摇摇欲坠,与六皇子在朝堂上龙争虎斗,唯有四皇子空领将衔,又闲居在家,反倒成为陛下最为信赖的帮手,在这阵营纷争中,成了能够左右大小局势的裁决人之一。 原本皇帝对皇子间的争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围猎一事却大大超出他的底线,争权夺利便罢,现在却敢拿自家老子的命来做赌注,此事绝不可姑息!思来想去,便遣了看似与此事并无利益相关的第四子负责秘密审讯,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是秘密审讯,皇家内斗就算有再多不堪,给天下人看的,也只会是他这个指挥使胆大包天,欲犯尊驾而已。 传说中的鞭刑比想象中还要狠辣数倍,鞭是泡软的牛皮制作,极有韧性,上嵌铁勾,一鞭就足够将皮肉刮得稀烂,更别说上刑前还特意把人泼得湿透,层层叠叠十几鞭下去,就是体质再强的人,也基本失去言语能力纵使开启了全身麻醉,还是有禁不住的痛感从伤处钻出,直传递到他几不可动的指尖,让人下意识揪紧周围一切可抓的东西。 他就这样在这里吊了三天。 每日刑讯完自有狱卒来为他上药,甚至喂饭,估计是怕他撑不住死了,只是药效虽然显著,但在毫不留情的鞭打下,稍微愈合的疤口又很快会裂开,出血,刮烂,以至于后来他只让系统开局部麻醉,怕真伤到什么关键部位,连求救都来不及就莫名其妙挂了。 就这样撑过几日,他松动的样子已不似作假,供出六皇子也就顺理成章,算是满足了刑讯官对原主的硬汉想象,没崩OOC值。 可是在彦松靠近的霎那,他险些没能忍住。 骤然拉近的距离,令人敏锐觉察到的暧昧话语,让他产生心悸感的同时,也不由向系统发出质疑: 他平时跟原主讲话都离这么近 不知道。系统如实回答,原文没写,可能吧。 吴谢沉默片刻后,说,我好生气。 不过原主是大家世子,男主是天潢贵胄,再加上日常还要装不对盘,公开场合也没什么机会讲话。系统效率极高地调出客室对坐的图片,就算是私下,也是隔着桌子老老实实这样对坐的,况且这两人还是情敌关系,宿主不用心烦。 第83页 对,我忘了。吴谢说,他还喜欢彦凌薇。 系统: 吴谢:我好生气。 系统觉得完全无法跟浑身洋溢着酸味的宿主交流。 吴谢:隐藏事件很大概率是要帮彦凌薇成为皇后。 系统: 吴谢:我好生气。 系统惴惴不安,已然遣退左右的男主却开始为它家宿主上药。紧随其后的白指挥使先用奇怪的目光盯了一下这个屈尊降贵的皇子,转而对遍体鳞伤的男人露出心痛表情,一副恨不能代为受过的样子。 彦松只当身后的白指挥使不存在,轻柔地抚摸着男人因禁锢过久而留下捆绑痕迹的手腕,低语道: 再过几日,自有转机。 靠在墙边欲点头应答的吴谢忽然掩面咳出一口血来,彦松并未嫌弃,而是抽出腰间手帕,细细擦净他因习武而生出厚茧的掌心。 将染血帕布收回怀中,这人临走时冲他微微浅笑,其笑意却不达眼底,黄瞳中涌动着的,分明是不准备隐藏的露骨兴味。 系统有点不安,怎么感觉这个世界的男主有点蔫坏 你的感觉没错。吴谢平静道,现在我不生气了,我想。 系统:你想 吴谢:我想睡他。 系统:但宿主现在并没有没这个功能。 男人表情麻木地选择了闭嘴。 崩坏系统从一开始,就有个看似合理的设定。 因宿主本体残缺,所以在异世界中,他所操作的每一具身体,都将会有某种缺陷。 迄今为止,他已经经历过目盲、跛脚、毁容等操作,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变成,一个天阉。 很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尴尬无助甚至想捶爆系统 第41章 part.41 六皇子借前京畿兵马指挥使之权,设局围猎场的事很快在廷臣中炸了锅。 吴谢下狱以后,朝中众人皆对围猎惊驾一案有诸多猜测,不知是不是这位指挥使忠于太子的形象甚笃,在供词出来以前,的确有人暗中揣测,认为此事或是太子铤而走险;但更多人认为,这件事应该另有蹊跷虽然太子这几年颇为荒唐,但却不至于愚笨到为了跟自家弟弟争位,在这种节骨眼上做出弑君继位的蠢事。 结果却大大出人意料。 原本是秘密审讯的案件,却忽然流出六皇子乃真凶的传言,太子看似借此摆脱嫌疑,稳定人心,实则让众臣心中的天平杠逐渐倾斜,也让多疑的老皇帝产生了不必要的猜测。 被卷入进去的六皇子更是为自己叫屈,不仅要求重审吴谢,还状告太子,称前年被压下去的行宫溃塌案另有隐情,列数证据,反咬一口。 以上,就是大部分外人所看到的真相。 这满城风雨刮不进森严的天牢中,因几句供词就引起这场腥风血雨的导火线,此刻正悠哉躺在牢房里养伤,甚至还能边嚼黄豆,边与脑内的系统聊天。 彦松这步棋走得妙啊。指节在碗碟旁敲击,吴谢说,一句供词,几道流言,就借六皇子之手捅了太子的肺,他自己作为主审摘得干干净净,等把太子脏事抖干净,再由我去补刀,以老皇帝性格,太子不能留,必废;以太子性格,身陷囹圄却手握兵臣,必反。 这波操作皇帝应该看得出来,废太子几率不大。系统说,只会关禁闭吓唬他。 吓丢了颗黄豆进嘴里,男人单手撑着下颔,老皇帝或许只是想做场假戏,给天下和朝堂一个交代,同时也想给这个儿子一个教训,但太子不知道。 又捻起一枚黄豆,他叹了口气: 就算知道,太子也不敢肯定老皇帝的真正想法。设身处地,若有朝一日他被人猎场设局,就算是自己亲儿子,以太子平素行事,恐怕也不会原谅况且,想要把废太子这件事假戏真做的人难道还少至少,彦松就是其中之一。 人心果然可怕。电子音微微放低。 缺乏信任而已。疤痕处传来隐约痛意,吴谢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子想要利用原主的权势去攻击对手,又不舍得给对方多一点信任,原来的吴谢也不是傻子,顶头老板这样犹犹豫豫反复无常,员工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找退路。 那,宿主信任彦松吗系统问,以现在的案情发展,宿主肯定会被判刑,万一男主只是利用您,最后关头不捞反踩,您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男人端起碟子灌了小半碗黄豆,在嘴里咬得嘎吱响: 我当然相信他了。 系统梳理着数据流,看宿主剑眉微舒,笑容温和,情绪插件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古怪寒意。 但以防万一,有些苗头还是掐掉比较好。吴谢说。 系统沉默几秒后,小心询问: 比如 第84页 比如彦凌薇男人薄唇轻启,瞳深如潭,这个变量X的具体情况,还是早点定下来才让人安心,对吧。 对吧你个头,这语气完全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啊! 默默过滤掉还未具现为语音的内容,系统默然以对,没有声张。 行宫溃塌案暴露以后,太子再度被推向风口浪尖,六皇子的委屈很快得到重视,或许是怕这两个儿子互扒下去永无止境,皇帝立刻命人再度提审吴谢,务必要问出实情。 当刑讯官表情复杂地出现在牢狱外时,倚壁而坐的男人只是微微抬眼,他面色如常,连一丝惊讶也无,似乎早已料见会有这样的状况。 吴指挥使,请吧。 见对方神态平静,刑讯官有一瞬间的懊恼。 他意识到真相似乎从来都不曾在他面前揭下过面纱,纵使是从拷打中获得片刻示弱,也不过落入一个精心设计的结果他成了别人手中拿捏的棋子,被利用得彻彻底底,却什么也不能说。 吴谢从容起身,大抵是当初的鞭伤还未好全,走路仍时有踉跄之感,但到底也没让人扶,就这么跟着他们走进了暗无天日的问讯室,早有一人坐在那里,正饮茶等候。 来了 这人将青瓷搁在小案上,石墨色圆领袍在火光中泛起不明显的澄黄,团龙暗纹呈浅灰,有银斑之像,带着股素雅的贵气,不似初见时充满距离感。 罪臣见过殿下。 吴指挥不必多礼。青年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只淡淡道,把他架上去,该怎么绑,就怎么绑。 刑讯官心中直犯嘀咕,原以为这位是个念旧情的,莫非又是错判还是说这位殿下难道也跟他一样,觉得被骗了!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逻辑通顺起来,想也知道,此次主审是四殿下,却不料这一份口供会闹出这样多的事情,现下大抵只觉得被耍了,自然也顾不上那些年少时的情谊,想给对方一点下马威吃吃。 自以为揣测妥帖的刑讯官遣狱卒将男人吊在施刑架上,毕恭毕敬地询问要怎么施刑,却见青年单手撑起下颔,仔仔细细把吊着的人打量一遍,漫不经心地问道: 上次是什么刑罚 回殿下,是鞭刑。 菱眼微闪,这位殿下轻嗯一声,看上去对此兴致不高,只道: 就用这个罢。 刑讯官领命,转身便去挂索架上挑鞭子,几个狱卒上前去脱男人上衣按照常例,这刑罚就是要赤膊上身来挨的,挨前还需泼上冷水,使鞭子抽起来利落干净,不然抽不得几下,就满鞭是血和肉了。 慢着。坐在圈椅上的人忽然开口,衣服不用脱,旁的照规矩来就是。 虽不知这要求的含义何在,狱卒们却不敢放肆。 表情平静的男人先被兜头泼了一脸冷水,白色囚衣单薄贴在他弧度流畅的肌肉上,草草绑起的青丝一绺一绺垂落下来,长睫遮住眼底情绪,他像只任人宰割的大鹅,唯有紧绷的唇角泄露出几寸渗透骨血的傲气。 带着倒刺的鞭一下去,就听到布帛撕裂的脆响。 这位四皇子终于将视线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男人身上,只是表情反馈格外平淡,他漠然注视着这幕血液横飞,皮开肉绽的场景,听男人的闷哼与猎猎风声交错,并不喊停。 直到刑讯官老练地制止住狱卒动作,他这才慢慢将十指交扣于腹部,面无表情道: 吴指挥,你应当知道本殿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 吊在木柱上的男人喘息急促,仿若生满红藤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只在发丝间隙中睨了眼端坐在椅上的人,没有说话。 你终究要给一个答案的。青年松开双手,优雅起身,现在说和用刑以后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何必自找苦吃呢 供词,罪臣已经给过。吴谢冷眼看着对方,如今复审又是何意,还请示下。 厚底皂靴在地面淤积的一小块血污前站定,他们隔着半尺之距互相凝视,逼问者语气低沉而迫人: 当日问仙亭,除六弟以外,你还见了谁 仅此一人。见对方眼神狐疑,男人露出些微讽刺笑意,怎么,难道殿下认为,罪臣还能再凭空变出其它人不成 这个,本殿说了不算。干净指尖死死捏住男人并不顺从的下颔,菱眼中映出极为炽烈的光,还需吴指挥开口才行。 那罪臣只能告诉殿下。咧嘴露出一点森白利齿,犯人的眼里尽是挑衅,当日问仙亭,除六殿下以外,罪臣不曾见过任何人。 两人一番谈话看得人心惊胆战,这位前指挥使倒真的不怕死,身家性命都捏在面前这人手里,竟然连半句软话都不说这点刑讯官虽然早已领教过,但作为旁观者还是第一次,害得他手心直冒冷汗,生怕这位四殿下气得不顾形象,做些无法控制的事,伤了人犯,回头来归他们的责任 只是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位皇子虽然控制住了自己濒临暴走的情绪,却并未松开挟制对方的手,只死死盯着面前案犯,冷冰冰的话朝他们丢来: 第85页 本殿要单独审他,你们都下去。 这要求其实并不合理,但在场诸人皆心知肚明,现在是神仙打架的阶段,早没他们的掺和余地,要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殃及池鱼反倒不美无人发出异议,悄然离去时甚至还轻手轻脚地帮忙拉好了用于遮挡的窄门。 空旷室内仅剩男人的粗重喘息。 布料内流淌的血水渗入腰带,无法垂头的男人只能在光影中维持平静,默然注视着面前的人,他看上去疲惫至极,但终究是撑住了。 辛苦了。 语气骤然和缓,俊美青年露出疼惜神色,指尖掠过鞭口旁侧发红的肌肤,伤处因温差而微微发抖,见男人并未推拒,他逼近过去,轻声道: 我差人带了上好的伤药来,待会儿便擦一些,莫要亏待了自己。 好。吴谢答道,让殿下费心。 小事而已 呼吸交融间,唇与唇只差半寸便可相抵,男人垂首欲退,却被对方五指牢牢禁锢住,一时竟然动弹不得,仅能被迫与之对视,清晰地看到这人眼底无所顾忌的高涨欲望。 阿谢。 这声轻唤让吴谢心神一颤,险些让他生出时空错乱之感。 我从不知道这位四殿下俯身低喃,你喘起来,竟然会这么好看。 这喃语犹如春风过境,带着阵暖意擦过耳畔。 男人似是被这句话震住,墨色双瞳潭水微漾,彦松撩开这人仍在滴水的青丝,些微摩挲着已被他手掌捂得发烫的肌肤,又莫名涌出些旁的想法,他不是个犹豫的人,当时便循着心意用舌尖舔舐过这人淡色的唇,原只想浅尝辄止,可偏从对方不再退缩的平静中,尝到一丝极为熨帖的温柔与顺从。 自上次别过后就开始积蓄的强烈情感几乎要满出来,触动的欲念将这个行动转化成更为深刻的掠夺,他强势撬开这人不曾严防死守的关隘,撩起潜伏在湿热腔道中的生嫩软物,在接触的刹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经由舌根一直延展到四肢脉络,贯通脊骨。 桎梏下颔的手从捏到捧,他们像野兽般互相撕咬,又似情人般缠绵缱绻,疯狂汲取着彼此的温度,任由触碰逐渐深化,逐渐炙热,从亲密无间,直至不可分割但又在完全沉沦前,清醒抽离。 锁链碎响撞击木柱,余韵逐渐散去,平复呼吸后,男人冷静问道: 滋味如何 又腥又咸。 这么回答着,这人却又吻了一下他的唇,犹嫌不够地用齿尖在他下巴留下个咬痕,才慢悠悠地抽身而去,低叹道: 好在我早有准备。 吴谢视线落在这人被血水沁出一片深色的团龙细纹上,没有说话。 刑讯官再来时,却见那位殿下已换了新茶,待他询问,便道: 犯人已经招供,此事与六皇子无关,全是他一人的主意,过错自然由他来担供词写来画押便是,不必再声张与其它人知晓。 当下磨墨落笔,签字画押,这吴指挥使也不见先前傲气,只一副闭眼等死的模样,纵是如此,四殿下的心情却好似恢复许多,又好言好语地冲对方道: 过几日再来看你,切要保重身体。 刑讯官只觉有阵寒意从脚底板窜到脑后根这位的态度一时晴一时雨,比天上的云还要琢磨不透,他手里这碗水端得实在是左右摇摆,晃荡不已。 将男人小心翼翼抬回已经整扫干净的牢室,刑讯官如鹌鹑般瑟缩着将这位殿下的嘱咐条条记牢,再回来命人给这收押的御犯上药时,不知为何,只觉对方不是来坐牢,而是寻一处地方避祸的。 唉,罢了。 围猎一案的重审结果很快出炉前五城兵马指挥使吴谢,揽罪伏诛。 只是这并未让太子境况好过几分。 行宫溃塌案暴露的真相,成为真正触到老皇帝底线的弦。 这皇城苍穹之上的血雨腥风,随着桩桩件件从泥沼中浮出的脏污,疯狂涌向前方密不可知的深渊,等待着,冲垮最后的防线。 第42章 part.42 东宫内外已然封锁,太子失德,被罚禁足,至于何时放出,旧疾复发的老皇帝并未下达任何指示。 东宫人心惶惶,立储之事再度惹来朝堂非议,四皇子却在这时被远调皇城,前往雁门西陉整肃兵力,唯剩向来受宠的六皇子留在皇城,赫然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投奔目标。 至于涉嫌弑君的吴谢,早就落了秋后处斩的牌子,虽然调换至死囚室,倒也不曾被亏待什么,枷刑在关照下取消,将养月余,鞭伤倒愈合得七七八八,精神也慢慢好起来,要是兴致不错,甚至能在牢房里打一套军体拳。 看守狱卒们只当无事发生过。 别人看他一点不着急,吴谢心里却门儿清,太子约莫正在一堆幕僚的协助下闭门写檄文,逼宫一事,根本等不到秋后,恐怕不出半月就会爆发。 彦松把他放在天牢这种禁军体系外的地方,目前看来是想要保证他安全的。 至于登基以后要如何处置他这种遗留罪臣,无非就几种情况:大赦天下随手放走,起手平反扣锅兄弟,假戏真做继续问斩,还有一个原文的极限操作,论功行赏单字封王。 第86页 只是现在看来,论功行赏已不可能,彦松完全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反倒是另行险招前去雁门调兵,似乎并不打算动用五城兵马司的势力,当然,好像也没打算让他从天牢里出来。 在没猜出未解锁事件之前,吴谢或许还能乖乖待在牢里伺机而动,可惜,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司机,他已经摸清了通关任务的基本套路。 所以对于彦松的反包围计划,他只能说声抱歉。 灌下一气白水,视线在空中定格,远在郊外的直播画面稳定浮空,不知其中奥妙的狱卒只当这位指挥使又在发呆。 远离京城建于郊外的道观中,生着双桃花眼的美人正背着空空竹篓,在水边拾被人丢了满地的草药,时不时轻咳几声,举手投足如弱柳扶风,宽大道袍拢在她瘦削的肩上,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浮空视角似乎是从某种鸟类的眼瞳里转播过来的,虽然时而摇摆,但看久了也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姑娘又被欺负了。 结束例行监控,吴谢已经对这种像变态一样观察别人生活作息的行为,从最初的略有尴尬,转变为现在的轻车熟驾。 唉,都是为了生存和梦想。 系统:这个理由的诚意只有0.01%,宿主你变了。 吴谢:历练使人成长。 系统:的确,但是您成长的方向怎么有点歪 闲聊归闲聊,排开原著内描写,吴谢对女主道观里的遭遇,却有了另一种层面上的理解。 彦松造反登基之前,女主正遭遇人生低谷。 与男主不同,彦凌薇贵为嫡公主,受封于临安,自幼受父兄宠爱。 她为人天真善良,充满正义感,对母妃早逝的彦松多有照顾,瞧不起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伴读,却唯对品格端方的吴家儿郎青眼有加这位将门之后是伴读中唯一不屑于欺负弱小去讨好那些皇子的人,不仅如此,还会出手护着对方。 两人性格甚为契合,日子就在培养感情中细水长流地过去,彦凌薇的人生一路平安顺遂,直到丽贵妃出现。 这个女人突然被皇帝从猎场带回宫中,像从天而降的仙子般俘获了这个男人的全部心神,六皇子出生以后,更是荣宠加身,几乎要越过出身名门的皇后,好在皇帝理智尚存,没有做出废后立妃的荒唐之举,虽然他曾这么想过。 彼时彦凌薇已长成亭亭少女,恰处叛逆期,很快便与刚入宫的新人结下梁子,自此,两人旷日持久的宫斗大戏拉开帷幕。 这期间,丽妃熬死了皇后,却怎么也无法摆脱皇室祖制登上凤位,但皇帝到底宠她,只要后位空悬,她便是万人之上彦凌薇早在这场斗争中落于下风。 然而来不及得意,丽妃就无意间发现儿子竟然深爱着同父异母的姐姐,那个她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的彦凌薇,甚至还扬言愿意为其终身不娶! 这怎么可以! 为阻止事态恶化,丽妃火速设局,终于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打发进了与世隔绝的尘清观,本想花点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磋磨至死,却不料围猎一案移祸江东,六皇子莫名其妙被扣一盆脏水,比起已是手下败将的女主,丽妃果断转移目标去帮儿子,几个来回间,竟然让女主存活下来,还磨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在关键时刻反手翻盘。 这波操作简直天秀。仔细琢磨着剧本内容,吴谢往下翻,助攻主角还顺手拉满仇恨值,年度优秀反派表率,省我不少事情。 宿主打算去救女主系统问。 只是救怎么够。剑眉一挑,男人给自己倒了碗水,我不仅要救她,还要帮她手刃仇敌,送她滔天权势加荣华富贵只要她离彦松远点,一切好说。 完了,它的宿主 说起来,有个事要问你。吴谢说,未解锁事件的内容会根据剧情变化吗 这类事件跟普通事件性质一样,不会。 那么,我如果不收集线索直接达成未解锁事件,会影响通关吗 不影响,宿主可以正常通关。系统说,只是因为信息收集不足,宿主无法拿到下个世界的任务奖励,比如药品武器等。 无所谓。男人露出笑容,总算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彦松再来时,正是风高月晦的深夜。 牢房内黑雾沉沉,但披着洁白囚衣那人,似也不曾好眠,只睁眼望着天窗外一点星子银烁,盘膝而坐,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对于忽然而至的火光,他露出的讶色甚浅,在看到来人以后,就连那一点讶色也消去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 来人语气温柔,青丝只用单簪挽起,一副便装出行的模样,并不嫌弃牢房草席的尘灰,撩开下摆便从容坐下,促膝与他靠得很近。 吴谢听这话觉得好笑,不由回道: 殿下深夜来访,却问罪臣为何不睡 或许是意识到这句话的确问得奇怪,青年飒然一笑,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只道: 换了往日,我这时已经歇下了,之所以来看你他微微一顿,拂袖摆手,两个杵在门外,明显不是天牢狱卒的守卫便整齐退下,他这才继续道,是因为睡至子时,我做了个梦。 第87页 梦 茶壶冰凉,但牢里也别无它物,吴谢沉吟着给对方倒了冷茶,正想将这话仔细揣摩一番,那人却膝行几步,忽然将双臂撑在他身侧,前倾过来,迫得他不得不稍稍后退,忍不住望进对方那沁进夜色的漂亮眼瞳,忽然想起以前陪客户去古董店淘过的一枚金纽扣。 那是一对镶在半臂上的琥珀金扣,火灾的缘故,衣服残絮中只剩这枚嵌着琥珀的纽扣,擦净以后,被烈焰灼烫过的痕迹虽然仍在,与焦色相倚的剔透蜜色却显露出如紫翠玉一样逐次渐变的神秘。 动人,更有种残缺的美丽。 你在看什么这人故意压低声音。 男人并未接茬,眨眼后轻声道: 只是在想,殿下做的究竟是怎样的梦,以至于特意来天牢里见罪臣,还挑得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姿势。 是啊,是一个怎样的梦呢对方行为越发放纵,得寸进尺地用额尖抵住他的,只听得一声鼻息间发出的笑,嘴唇迎上潮湿热气,梦见你给我吃了很好吃的东西白色的,有点冰,有点甜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吴谢微微张大眼睛,系统在他脑子里疯狂拉警报。 不记得了吗 青年往右稍稍倾头,静静地看着他。 记得的。男人回应道,是白薯。 拉着警报说要告男主性骚扰的系统瞬间安静如鸡。 那年初雪下得早,文华殿很暖,但二哥不允我进去,罚我在殿外听书。微凉的指自衣领缝隙贴上灼热胸膛,这人自顾自讲起来,语气里透着一丝浅薄的可怜意味,寅时的风最冻骨了,你那日迟到,寒日里跑得头顶生烟,像个炉子一样,也被学士罚在殿外,随手就把短裘给了我。 男人仍端坐着,白衣已被伸入的指掌扯松,他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别样的专注,眼瞳中只装着面前这个与他呼吸交融,行事无忌的人。 你从家里捞了块白薯当早膳,即使抱着也还是凉了,我们一人一半靠在石阶上吃,你偎着我,很暖。 丝织布料滑溜溜地顺着男人的腰擦过,指节在其后背交叉锁住,青年俯身抱住对方,弓起的脊背看上去多少有些脆弱,他像冬日里无法独自御寒的旅人般紧紧埋入这人温度偏高的颈窝,安心似地轻声道: 就是这样,跟梦里一样。 他本以为这就是今晚的全部,一个不被推拒但也不被接受的现实。 可那人却抬起宽大而干燥的手掌,以温柔的姿态将他轻轻环住,像安抚般梳理他肩后青丝,彦松不敢动弹,怕惊醒这种罕有的温柔,也怕鼻尖酸涩会蒸进眼眶。 他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疯。 招供那日不过是计划中原定的一环,却让他见到吴谢平素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面色苍白的男人无意识咬着面颊垂下的一缕发丝,神色被遮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若换作旁人,他是绝无兴趣的,但因为被这样对待的人是吴谢,他便忍不住上前用玉片撩开那些障碍,想看个清楚明白。 对视瞬间,彦松看清楚了对方眼里的欲望。 带着点孤傲与不屑否认的坦然,就这么施施然传递出极为张扬的意思。 我要你。 尽管这人掩饰的很快,再抬起眼眸时也只剩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并且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坚冰压制下逐渐开裂。 啊,这也是另一种可能呢。 这么想着,他忽然洞悉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求。 他的恩人,他的盟友,他的臣属,他的这个于他而言具有多重意义的人,不该被框限在俗世规定的身份里。 碌碌廿三载,现在才意识到还有这样的归途。 不过,也不迟。 怀中人已安眠,吴谢指尖勾起掌下青丝,借烛火观察其上流萤微光,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睡是不可能睡了,今晚要做的事还很多。 他也只能贪这一时之欢。 再到明日,只恐 故人陌路。 第43章 part.43 那晚,彦松到底没能睡个好觉。 他走后不久,身着飞鱼服的佩刀武官出现在天牢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与男人身形肖似的囚犯。 吴谢等的人,终于来了。 东宫未歇,兵甲俱开。 宫变持续整整三日,从外城杀入内城,又从内城杀出,却最终止于五城铁骑之下。 京畿万户,门窗紧闭。 喊杀声从天昏喊至天明,随着朝阳东升,逐渐熄灭在天地交界的一抹光线中,最终消弭成了若无痕的雾,只余满地赤红可循其踪。 文华殿内,太子已持剑自刎,殁于御案之下,圣贤画像沾满血迹,殿内彩纱飘摇,山文甲鳞片在光辉映照下闪闪发光,男人手持雁翎刀,刀尖朱色犹如泪滴。 他望着站在彩纱中的人,神色沉沉。 兵甲犹带杀伐之气,尤其处于对峙之中,便更具象化这种肃杀,刀锋相对,却无人动手,甚至连呼吸都显得如此轻微,细不可闻。 第88页 殿下。或许是一夜未眠,男人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干哑,得罪了。 得罪 撩开彩纱的手依旧挟着那枚方形玉片,彦松从迷雾中走出,露出饱含深意的笑,问道: 吴指挥使,太子如今已经伏诛,你殿外排布的十万甲兵却迟迟不撤,到底是想救驾还是想弑君 卑职只想护殿下平安。锁甲发出细响,吴谢抱拳,此处嘈杂,请殿下移驾景阳宫,待卑职将这些杂务处理完毕,自当向您请罪。 青年唇角笑意于是褪去,甲胄染血的士兵迅速迈进,哗啦啦将他围住,男人叮嘱道: 殿下千金之躯,勿让人伤了他。 一众甲士领命而去,逆光之中,吴谢却与那瞥来的漠然视线对上,琥珀如蜜,却已不复昨夜澄澈,纵使心底慌如擂鼓,他也明白,事到如今,是不可能再回头了。 同披山文甲的白亭匆匆而入,恰与缓步走出的彦松擦肩而过,这两人相遇时只微微一顿,便从彼此脸上看到洞若观火的了然。 只是这种了然里,掺杂的情绪千差万别。 大人,六殿下已在外等候。 白亭持剑拱手,男人眉宇间因情而起的一丝犹疑顷刻消弭于勾起的眼角,瞳如点漆,掠出冷光: 带他进来。 不多时,白亭便带进来一人,只是此人实在与传言中翩和有度的六皇子出入甚大。 半身泼血不说,竟然仅着里衣,连发冠都不见了,倒还余一根龙形簪挽着,看上去像是从尸体堆里刨出来的,完全没有皇子该有的仪态与气度。 他眸色承其父兄,初阳照射下犹如闪闪发亮的金琥珀,透明度极高,仔细看下来五官与彦松也有几分相似,却雕琢得更为精致柔和,失了轮廓上的硬朗线条以后,漂亮得让人眼睛发花。 老皇帝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无怪乎会这样宠爱他。 你叫什么。 高大的男人正叠起经筵留下的白棉纸擦拭刃片殷红,斜睨而来的眼神比刮骨刀还冷,薄唇轻启时,透着股天生的凉薄感。 簌簌响动间,这位被丢在地上的皇室贵胄些微吞咽唾沫,来不及生起呵斥的情绪,就被立起的刀面给晃了眼。 彦,彦安。 他终究还是忍着屈辱给出回答。 彦安。这人似含着一股气在齿间厮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刀锋在彦安面前划过,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杀死,却见白亮刃尖指向古漆桌案,其上静呈一卷黄色圣旨,有朱砂渗入绸内,由红转褐。 这是父皇的你,你杀了!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彦安骤然激动起来,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你怎么敢! 我当然不敢。 轻描淡写地打断对方,男人语气中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但太子敢,不然你以为这份圣旨从何而来。 大哥呢,他在哪里彦安终于觉出不对。 男人唇角抿出一点笑意,微微侧开身来,好让这个漂亮的皇子能看清御案下匍匐的尸体,以及那把落在地上,沾满血迹,皇帝亲赐于太子的尚方剑。 你的大哥正准备杀掉陛下荣登御座,可惜,就差这么一点,被你阻止了。 被被还未完全回神的青年神色恍惚,怔怔道,被我阻止 是啊,被你阻止。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的人,吴谢用刀背挑起对方下颔,今日之后,你便是太和殿的主人,我们的陛下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开心,很期待 你想扶本殿登基彦安显然被从天而降的大饼砸懵了,但下颔冰凉很快让他清醒过来,吴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男人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太多了,你说我先讲哪一个好 刀锋慢慢上抬,青年不得不被迫后仰,反刃在他眼眸中发出细微寒芒,仅是一个这样的举动,便让他正欲出口的话溜回肚子里,只能听对方慢悠悠地道: 首先,你要娶彦凌薇。不过她毕竟是我当妹妹宠爱的人,又贵为公主,决不能做普通嫔妃,最低也得是皇后。 刃尖一转,轻轻拍打片刻对方瑟缩着的脖颈,吴谢望进那双透出不可置信神色的琥珀中,心底已有几分了然,继续道: 其次,此次太子逼宫,乃五城兵马司率军镇压,我要你为我平反,还须在登基之时封我为一字并肩王。 你做梦! 先前还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皇子殿下听到这事忽然来劲,激动得连自己小命还捏在别人手里都忘了: 吴谢,先不说你担不担得起这异姓王的荣耀,就凭你今时今日之举,本殿就足够将你以谋逆罪处决,放过你已是恩德,更不消说 白棉纸在一闪而逝的银光中四分五裂,带着血腥味的风将它送往内殿四角,有几片擦过彦安脸侧,落于他不曾打理的发间,男人歪头瞧他,冷漠问道: 第89页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市井菜场还能讨价还价 我,本殿,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会答应你这等荒唐的条件!或许是被这种轻慢态度激怒,这位殿下终于露出皇室该有的风骨,想做异姓王,你做梦! 看来须请六殿下进刑牢里清醒清醒。轻描淡写一抬眼,男人收刀入鞘,殿下不必担心吴某是不是在做梦,先帝膝下难道就缺你一个皇子天底下想坐这把龙椅的人多得很,你既然不愿,那吴某只好找别人了。 吴谢,你不过是占皇城一时空虚,就以为能一手遮天么!待各路藩王发兵,定叫你死不瞑目!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薄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男人眼中清辉熠熠,没了您,还有四殿下,以他的性格,定会答应我的条件不论是娶彦凌薇,还是封我为异姓王。 你竟然你竟然是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阿薇拿一颗真心待你,你却要将她嫁给她不爱的人,简直枉费她一片深情!被士兵架起的人嘶吼道,吴谢,你一定会后悔的,你敢这么待她,你一定会后悔的! 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理了理腕甲,吴谢恢复冷漠表情,四殿下如若登基,为防我再扶持旁人上位,定会先解决你们这些后患,虽然有些可惜,但他毕竟是未来陛下,这几分面子,还是要给的。 说到这里,他又恶趣味地补了一句: 彦安,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大概正中红心,之前还猛烈挣扎的六皇子像忽然醒悟般顿住了,高透明的金蜜瞳孔微微收缩,眼底只剩一片凉意。 他很清楚,若他当真答应对方条件继而登基,为确保正统,更为绝吴谢后路,斩草除根是必然之举,不会有任何手软换作他人,自然也会如此。 啊,对了,还有你的母亲丽妃。这人冷静地俯视着他,陛下驾崩,她此刻肯定很伤心吧,不过好在还有个儿子,毕竟按照朝中律法,她至少能免去殉葬之苦,随你外居,但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男人没有说完,被胁迫之人却已经要崩溃了,彦安漂亮的脸上尽是泪水,他竭力挣扎撕扯,却也无法挣动侍卫们的桎梏,被生生从殿内拖至殿外,哭喊咒骂几乎要盖过前来通传的宣见声,但根本动摇不了执行者的决心。 哭骂声逐渐远去,垂头小跑的传令官目不斜视,进殿便立刻屈膝行礼,抱拳禀告: 大人,阁部大臣正在宫门外求见,说担心陛下安危。 来得倒准时告诉他们,陛下受了惊吓,不见任何人。手指在刀柄上点了两下,男人道,六殿下也受了伤,正留待宫中静养,要他们放心,过几日自然能见。 传令官领命而去,吴谢在脑子里打开地图,抬脚就往景阳宫的方向走去,白亭连忙追上来询问后续事宜的安排处置。 如今皇帝已死,太子也没了,他的长官却想要掩住陛下死讯,秘不发丧,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他还是问清楚才比较好把任务安置下去。 到景阳宫门外,白亭便已将事情了解大概,颇为敬畏地望了眼这宫门内的清冷院落,他转身匆匆回去调度各方事宜,吴谢却跨入院中,抬手示意守卫不必行礼,自己在院门外站定。 就在众人满心疑惑的时候,却见这位身着山文甲的高大将领低声清了清嗓子,忽然撩袍一甩,双膝跪下道: 臣吴谢,求见殿下。 似乎怕里面人没听清,他又嗓音洪亮地重复了一遍。 吴指挥使何必客气。里面传来道偏冷的回应,如今这宫廷内外,还有你见不得的人 方才在文景殿冒犯殿下是不得已而为之,臣自知有罪,斗胆来见殿下,望殿下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守卫们皆二丈摸不着头脑,眼睁睁地看着在镇压逼宫时还霸气侧漏的老大突然转性,表情诚恳得让他们这些知情人都觉得对方铁定是个忠臣,尽管老大之前的表现跟忠臣没有半毛钱关系。 里面的人没有马上应答,似乎在考虑什么,再出声时,语气里多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进来。 就见这人抖了抖膝甲上的灰,四处拍拍确定自己整体仪态没什么大毛病之后,便欣然推门而入,步伐中带着少女般的轻快感。 守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守卫:我我一定是看错了 第44章 part.44 日光如釉,均匀涂抹在杏色衣面的升龙纹上,玉片在不甚明朗的阴影里映出一小团晃动光圈,青年人坐在梨花圈椅中,袍袖间溅染的血迹已经干涸,犹有一派泼墨意韵的残酷风雅。 表情,自然是没有的;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他只是漠然地看着男人从玄关走到正堂,直至在他面前跪下,眉梢也不曾为此松动片刻,态度很是耐人寻味,还隐约带着那么一丝嘲讽,似乎想看看面前这人到底要带来什么样的精彩表演。 不过间隙中偶然的对视,吴谢已大致能猜到对方此刻的想法。 第90页 他自认经历过之前几个世界,对彦松的底子还算了解,端坐在梨花椅上的这个青年,看似反复无常,做事肆意任性,实际上是个极有耐心,深谙韬光养晦之道的人。 除去喜爱甜食,琥珀眼瞳等种种外在特征,这人的性格也有共通之处,只是时隐时显,需要有所接触才能确定可以打动对方的点是什么。 罪臣该死。 这是男人进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可不敢当吴指挥这声该死。青年冷漠道,如今您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还是莫与在下开这等玩笑才好,有何示下,但说无妨。 回答他的是以头抢地的咚咚咚三声,那是实实在在皮骨砸地的钝响,或许是被这举动骇到,当男人抬起满额是血的头时,彦松眼神终于不再漠然,而是多了几分无法拿捏的惊疑,恰对上这位指挥使充满决心的眼眸。 臣罪孽深重,如今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不敢苟活于人世,但不见殿下最后一面,微臣不舍。他解下腰间雁翎刀,双手捧刀高举,铿锵道,既见殿下,臣已无憾,此为先皇下赐之物,乃神兵利器,殿下若愿意,臣命在此,可随时拿去。 彦松却只是甩了下指尖玉板,光线在他侧脸轮廓嵌上一层朦胧银边,下垂的眼睫也透着蝉翼般的薄光,似乎在思索什么,没过多久,便从喉间发出声哼笑,菱眼转过来,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说你罪孽深重,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罪。 臣罪有三。 吴谢又俯身磕头,地面顿时晕出一道褐红的痕迹,彦松见状不自觉绷紧了唇角,瞳色渐暗。 臣不该在知晓太子逼宫后,因担忧殿下安危贸然逃脱天牢,此其罪一;臣不该假借护驾之名,追寻殿下踪迹以致失去救助陛下的最佳时机,此其罪二;臣不该在未与殿下商量的情况下,怕殿下背负满朝骂名而擅自打乱计划,此其罪三。男人沉声道,臣自知罪无可赦,无论殿下如何裁决,臣,绝无怨言。 吴指挥这番陈词,当真是让人心软啊。眸底光芒倏地锋利起来,玉板流苏刷地扣在指间,只是,就算裁决了又如何,杀了你,本殿难道就能活着出这景阳宫笑话。 臣已让人将五城兵马令送往十里营驻扎处,不到未时,殿下在城外布置的西陉军便能赶到。男人声音放低,竟含着些许失落,殿下若不信,可待此间事了,再做决断。 彦松并没有马上表态,他眼瞳微微下移,显出俯视的姿态,似在斟酌面前这人的话语真假,山文甲在日光飞溅中激起薄冰银芒,有赤朱从鳞面渗入进缝隙中,沁成一片湿润,映入琥珀色的池水中。 你知道的,比我想得还多。摩挲过光滑玉面,青年道,既然话已说开,你不妨回答本殿一个问题。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大费周章阻止本殿救驾,到底有什么打算 此番太子逼宫,救驾之人虽是殿下,但陛下毕竟已命陨于中宫,如今太子自刎,朝中无君,众臣拥立之人,必然是您。男人抿了抿唇,但臣以为,这个时机,不妥。 玉板被拿捏着换了个面,这人表情终于松动,只是眉眼微舒间,仍有未消冰雪在其间流转: 你无非是怕有人揣测此番逼宫不过一场大戏,本殿贸然登基,反倒惹诸藩王不快,借此机会起兵造势,浑水摸鱼。他说到这里,却刻意顿片刻,你想找个挡箭牌 是。对方回答得很是肯定。 那人选倒不必费心去想了。青年道,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帐下幕僚众多,此事凭什么让你来做 殿下不信臣吴谢刷地抬头。 厚底乌靴轻轻抵上男人仰起的喉结,金丝祥云纹饰在靴沿边角,自那双墨瞳中映出微光,青年双肘压住扶手,胸背俯低,露出意味深长的凉薄笑意: 你想我信你 男人伸展于地面的五指微收,轻声应答道: 自然。 乌靴收回,玉片啪地一声被青年随手丢在案上,他起身,浓重阴影投射在男人面前,将对方笼进他所在的世界。 随即,皓齿轻启。 他命令道: 把衣服脱了。 始料未及的吴谢愣在原地。 少顷,鳞甲碰撞的碎响在室内发出有规律的拆解声,不多时,便听哗啦几声,这位雷厉风行的指挥使已利落卸下护肩与掩膊,将腹甲等剥离在地,露出穿在里面的玄色劲衣,正欲抽离腰带时,他忽然顿住了手,不再继续动作。 怎么彦松看了过来。 吴谢低头不语,心底疯狂呼叫系统。 他只剩条裙甲,再脱就要暴露天阉特征了! 之前精神绷太紧,一下子忘记这副身体比较特殊,脱走护肩的时候才想起这一茬,现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状况,是个男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啊啊啊,他简直不敢想象待会儿被彦松发现之后会是个什么场景被嘲笑没关系,他主要是怕彦松觉得恶心只是稍微想想这种可能,他就完全下不去手。 第91页 重新浏览了一遍上个世界的药丸奖励,他绝望地发现没有任何东西能稍微缓冲一下现在的状况,就在系统宣告没有药,帮不了,等死吧以后,面前这位四殿下或许是觉得太慢,刷地撩袍一蹲,伸手就摸上他腰间铜带,吓得吴谢连忙抓住对方手腕。 两人对视间,彦松眉梢一挑,只听咯哒两声,修长的指早已灵活伸入解开的裙甲之中,在鳞甲即将滑落之际,男人反应快捷地往后一靠,先前挺身直跪的身体瞬间化为端正跪坐,硬生生把鳞甲压在腿间,死活不让对方的手伸进去。 彦松: 吴谢: 之前还配合得好好的人突然无声反抗,彦松在莫名其妙之余,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要求过于强硬,以至于激起这人反心,不太愿意被碰,或是到这种时候,又莫名反悔之类这么一想,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把手抽出来,只是面上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态,落在吴谢眼里,就成了一副你打算怎么交待的表情。 臣,并非不愿取信于殿下,只是咬咬牙,男人还是把实情说了,只是,臣天生患有隐疾,怕污了殿下的眼,所以。 隐疾彦松打断他,凑近与他对视,在哪里,这里 手指更往里探,吴谢有些无法面对地别开眼,慢慢跪直了,由那裙甲滑落,他伸臂揽过对方肩颈,彦松见他愿意接触,便不再蹲着,而是单膝跪下,倾身撑住男人压来的力道。 这人常年用惯刀兵的掌带着层厚茧,粗糙,却很干燥,此时正抓着他手腕,犹豫片刻后,终于稍稍用点力按下去,随后就像烫到般撤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发起微微的抖。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彦松的嗓音清澈而温柔,阿谢,你怎么总是这样惹人怜爱。 臣以往不觉有何不适。微微张开那双长睫,男人低声道,唯独怕殿下厌恶。 彦松笑着扯开缠腰,金扣玉带落于银鳞甲胄间,四龙朝服委地,露出杏色里衣,微凉指尖掠过对方额前血迹,他低头咬住男人柔软耳垂,厮磨道: 在我面前,你只管自在。 只这一句,就让吴谢猛地翻了身。 两人从外间吻到里间,衣服脱了满地,午时白阳干干净净笼在屋子里,将男人昔日在练兵场晒成麦色的肌肤抹出几分脂光,墨衫松松挎在臂弯,眼见着就要真枪实弹来上一发,外间的门却被人敲响。 白亭洪亮的声音从隔着门传进来: 下官白亭,有事来报。 吴谢内心一万只草泥马飞驰而过。 我与四殿下有要事商谈。撩开玄衫下摆,男人嗓音沙哑,你先退下罢。 可是大人,此事事关六皇子。白亭不依不饶道,还未上刑,六殿下便已答应全部条件,只是要求与您面谈,属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大人定夺。 怎么这么没骨气。 咬牙切齿低骂一声,耳畔却传来彦松轻笑,当下他猛地将人摁倒在榻,朝外怒道: 又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值得管他!关一晚上便是,你退下罢! 还有一事。 白亭虽然并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却也知道自家大人此刻心情很是不悦,但情况紧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临安公主已从尘清观接回,只是听闻您要把她嫁给六皇子,哭喊着要寻死,如今正在梁上悬绫,谁都不让进去,定要见您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公主身份尊贵,又拿着剪刀,侍卫们不敢动她,现在还没出来! 双手搂住男人腰部的四皇子殿下闻言扭了下头,琥珀瞳仁微亮,与咬住他发间玉簪的人对视一眼,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想把她嫁给老六 玉簪被咬得咯吱一响,先前还热情非凡的男人像被瞬间按了暂停键,默然片刻后,便摘下口中物件沉声道: 迎娶姊妹毕竟有违天理伦常,纵使是天子也无法幸免,这样一来,藩王便有足够借口起兵他们只知京城有兵甲二十万,却不知殿下四十万西陉守军在外潜伏,待六殿下引起天怨人怒,您只需取而代之,便可制止兵戈,藩王没了借口,必然军心松散,及时收兵也就罢了,若有一意孤行者。玉簪在指间转了一圈,男人轻描淡写道,削藩之事,可以成行。 你想得倒周全。彦松依旧笑吟吟的,只是,为何偏偏是她 我是定要她当一回皇后的。男人直直望向身下的人,表情认真,但绝不是你的皇后。 视线在空气中胶着,尽管两人姿势看上去依旧暧昧,但方才浮动在空气中的欲望到底消退下去,裸露出的肌肤,终于觉察到一丝难言的凉意。 大人 白亭的呼唤结束了这场无声对峙。 若依你计划行事,她的确还不能死。彦松将男人推开,温柔道,你去吧。 男人二话不说翻身下榻,面无表情地俯身拾衣,匆匆穿了起来,待外面人再喊,便像点着的炮仗般吼道: 第92页 催命吗,这就来了! 白亭在外等了没多久便见长官推门而出,他心中一喜,正要迎上去说点什么,但眼角余光不慎瞥见对方腰间,不由奇怪道: 大 闭嘴。吴谢神色阴沉得要出水,不是说临安寻死觅活吗,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白亭识趣地将疑问咽下,带着满身缠绕黑气的上司前往承乾宫。 吴谢面沉如水,心底反复想着彦松刚才那副令人讨厌的宽容姿态好一个善解人意,好一个大局为重,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四殿下! 这人嘴里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心里还想着彦凌薇,一提她就眼睛发亮,表面上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在关心对方,说是为了计划,但行事细节从头到尾都没提,张口就说她不能死,还推他去看情况。 呵,男人。 白亭被长官突如其来的冷笑声吓了一跳,但连回眸瞅一眼都不敢。 啊,感觉脖子上凉凉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老子锤爆你狗头! 白亭:老大对不起! 白亭:啊,感觉脖子上凉凉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吗 系统:不,是醋气 第45章 part.45 承乾宫已经闹成一片。 吴谢还未走进殿中就被彦凌薇自幼带在身旁的侍女拉住,这侍女拉着他又哭又喊,让他千万劝公主下来,不要想不开。 心里虽然还憋着余火,但这时候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即便遣退周遭侍卫,伸手推门。 然而折门从里面闩上,根本推不开,吴谢剑眉微挑,抬腿就是个冲踹只听嘭地一声,门晃晃悠悠地吱呀朝两侧打开。 正站在椅子上一手剪刀一手白绫的少女显然被吓了一跳,看清披光而入的人是谁以后,她露出欣喜之色,泪光盈盈道: 阿谢哥哥! 男人将手负在身后,面上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只冷淡道,公主千金凤体,莫要做这等危险的事,还是快快下来罢。 少女怔了片刻,桃花眼微微张大: 阿谢哥哥你,你怎么待薇儿这般冷淡,不过半年不见,你我竟已生疏至此,难道不是你让人送我回宫的吗,又为什么 她一语未休,泪却积蓄起来,下眼睫盛着饱满露水,将落未落,极为动人。 这番情景,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打动,更不要说特别怕惹女孩子哭的吴谢,他此刻只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人生的分岔路上好在系统及时在他眼前打开任务面板,还把未解锁事件重点标红。 犹豫的态度迅速消退下去,明白目标所在的男人,终归是硬起心肠开了口: 公主可记得这是何处 少女表情微变,轻声道: 怎么不记得,这里是承乾宫,我做鬼都不会忘的地方。 你就不奇怪这里的主人,如今身在何方吗 眼瞳微闪,少女凝视片刻,小声问道: 她在哪里 男人亦怕吓坏她般,柔声答道: 她本该在陛下陵寝前安眠,现在正扒着养心殿里的龙榻不肯走,也是很让人头疼。 露水似断线珍珠般滑落,少女嘴角隐约抿出一点笑意,带起两个小小的梨涡,轻声道: 是吗。 不过,明日以后,六殿下就会登基。吴谢微微仰头看着她,眼底渗透彻骨的冷静,她将荣升太后,也不必再扒着龙榻哭喊,而公主您,或许会再被送回尘清观。 笑容凝固的刹那,彦凌薇细长五指紧攥手中白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人,只觉满目陌生。 可是,如果你成为皇后,这一切就不同了。男人撑着耳边OOC值拉起的警报声沉稳道,你手握六宫生杀大权,想要怎样都可以,无论是报仇,还是追寻你想要的自由。 你在威胁本宫吗 这位公主终于脱离柔情蜜意的幻想,任由泪水从脸颊流下,琥珀眼瞳中满是凄惶,她沙哑地低吼道: 吴大人,事到如今,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那么,这种威胁公主不想要 男人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深若潭水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破绽。 彦凌薇说不出话来,她攥紧白绫,几乎将全身气力都勒在掌间,但观内生活到底过于清苦,她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子,连拽下白绫发怒都做不到。 报仇,她自然想报,而且是非报不可,她做梦都想让丽妃尝尝那些地狱一般的日子;自由,她也想要,浑浊宫廷拘束甚重,她不想下半身再困于此处,原本她是想要与这个人一起,携手天涯的。 可是,他如今却已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令人思慕的少年郎。 时光消磨掉青涩与羞怯,他周身气息冷肃,像具难以动容的千年玄冰,举手投足间,尽管充满将领魄力,却也失了她最爱的,依稀藏于男人内心深处的一点纯真。 第93页 这个人,终于被这口名为权利的染缸,镀上色彩翩跹的面具,不肯再为她摘下了。 青丝垂落额前,遮住少女面容,银线成串跌碎在地,嗓音却化为冰冷的锥,听上去格外高远冷清。 本宫可以配合。 她低笑一声: 只是,六殿下恐怕不是最后真龙,到那时,本宫又该如何自处 强娶本就有违伦常,你既是被胁迫,待此间事了,便恢复公主名号,五服封地,任选其一。吴谢道,以后辗转京城,还时能见面。你自逍遥去,这四角皇宫,总不能困你一辈子。 那么,丽妃呢她说,她毕竟是太后。 你是皇后,这些事不必问我。男人神态平静,六宫协理之权在你,彦安不过名存实亡的天子,他管不着你,我亦不会让他有插手余地。 我知道了。 眼角泪痕犹见,彦凌薇抬袖拭去,咔嚓一声剪断白绫,她从椅子上跳下,将沉重金剪搁在案上,见吴谢差人拿走剪刀,她不由轻嘲: 本宫不会再寻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日礼部会上呈详章,由你过目。男人并未答她,而是低声道,毕竟是人生一大事,仔细些总没有错。 少女讽刺一笑,点头应是。 吴谢自知再待下去也是给对方添堵,于是不再久留,临出门时见到白亭,想起自己的任务道具,附耳吩咐道: 临安公主出嫁兹事体大,你派人去将先皇后大婚时用过的头面取来先送去景阳宫让殿下过目,免得他担心。 白亭领命,又问六皇子处如何处理。 吴谢冷笑一声,懒声道: 拾掇干净关去养心殿,遗诏盖好三印之后交由陛下近侍,于明日辰时宣读,要礼部加紧动作。 吴谢走了两步,见白亭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忍不住回身道: 还不快去办事,跟着本将做什么 白亭嗫嚅道: 就这样扶六殿下登基了吗,四殿下那边 嗯。男人看上去心情更差,但还是勉强应答道,按计划把消息放出去,四殿下那里,自有我在,你不必管下去吧,这几日事太多,我想一个人静静。 白亭见长官神色疲惫,连忙小心应是,在意地瞟了眼对方的腰,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躬身退下。 吴谢不想回景阳宫,又暂时无处可去,游荡过几个园子,独自找了个血腥味没那么重的亭子坐下。 他单臂吊在骑马栏上,斜靠柱背,一条腿弓起踩在地面,另一条腿盘起搁在椅面,低头去看水榭外游动的红鲤。 这些无知无觉的小东西在碧水中畅游,一副欢快活泼的样子,丝毫不知外面的天已经变了,这样无知无忧的单纯,偶尔也让人羡慕。 宿主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好像带着几分失落,对不起。 怎么突然道歉 在天牢的时候,系统不是有意要干扰您的想法。电子声线里藏着一点委屈,实在是男主的话太容易引起歧义了。 吴谢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听到这里才意识到,系统居然还在纠结那天晚上彦松对白薯的形容,不由慢慢笑出声来。 我说,你这个情感插件,不会是在什么盗版网站随便下的吧。男人眯眼瞧着天空白阳,表情好看许多,看上去既不官方也不正版,还捆绑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得不偿失啊。 插件是正版插件,官方权威,还有安全认证。系统说,Sex是情感表达的一部分,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谢轻轻嗯了一声,嗓音温厚: 你说得对。 想要拥抱,想要亲吻,从繁殖层面来看,这样的欲望并不肮脏。电子音稍微有点犹豫,不过,举报是因为上面要求lsquo;符合规章rsquo;,所以有一部分内容被划到年龄限制里,只要出现就必须要对宿主进行提醒。 嗯男人说,我早就成年了,这种举报功能应该用不上吧。 系统:但系统没成年。 吴谢: 吴谢:你多大 系统:从有意识到现在,大概十六年。 吴谢: 他明白了,这个举报功能跟宿主毫无关系,是专为保护未成年系统设置的,话说现在连电子AI都这么有人权了吗 只是吃惊归吃惊,被初夏日光这样舒适地烤着,便忍不住生出一种从骨头里滋生的懒意,男人眨眼速度越来越缓慢,最后轻声道: 我睡一会儿,有人来了叫我。 系统答应下来,男人便立刻闭眼睡去。 凉风拂起水面褶皱,纤长眼睫在光线中颤抖。 他半跏坐于朱栏碧水间,乘梦境渡一池琥珀,在这名为夏的素宣上,自成一幅摇曳丹青。 一缕轻柔凉意,自眉骨,掠过脸廓,再至棱角处转弯,轻轻抵在耳侧,往下勾扯时,带来些微痒意。 第94页 意识仍陷于浑浊的梦里,半张的眼眸触光之后很快眯起,赤澄像潮汐涌入眼帘,逐渐占领充斥着茫然情绪的眼瞳,两片红色光斑映进沉沉墨潭,维持着入睡前姿势的男人静静凭栏,带着不设防的松懈,无意识摸到正在脖颈上骚动的冰凉。 那东西又脆又薄,颇为锋利,却颤得厉害,他拇指一挲,扭头就浸入一汪朱蜜之中,恍然醒神,才发觉怀里不知不觉已靠了个人。 这人坐在他腰侧空出的椅面上,把他紧紧夹在栏间,正执一根极长的衔珠翠翘抵在他喉尖,笑盈盈摆出一副爱怜态度,很是让人心烦。 殿下。男人面无表情道,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果然是太累了。翘首九珠微颤,青年语调温柔,声音哑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有没有着凉,不若随我回景阳宫,安安稳稳睡一觉。 臣才醒,不困。 抬手拨开九珠凤簪,尽管知道这是自己的任务道具,吴谢也没有想要拿走的欲望,他此刻睡意尚存,还留着几分倦怠在体内,意识却清醒过来。 见彦松在面前撩来撩去,不肯停手,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出了毛病,下意识向本该负责警戒的系统询问: 是我睡得太死了吗,你叫过我没有 没有。 男人一听就炸了: 怎么回事来人了你都不叫醒我! 宿主睡眠质量首次达到最优级,叫醒将给宿主脑部造成一定压力,且男主情绪稳定,暂无威胁,所以系统没有打扰宿主。电子音一本正经,如宿主有需要,可将男主手动列入警报名单。 列列列。吴谢简直要扶额,我差点给他一拳。 名单已记录。 算了。吴谢叹气,还是别了。 名单已删除。 一主一系统正在脑内对话,青年却趁这时候斜靠于栏上,歪头去迎男人视线,吴谢本不想看他,绷紧半晌,终于还是动了下眼珠,微微垂眸,问: 怎么 玉白的指挟着金灿灿的华簪,珍珠晃动间与圆润甲盖相呼应,两人面容皆笼于黄昏滤色,镀出几分静谧中潜藏的柔情。 你把这东西送来景阳宫。 杏袖扶栏,龙纹煜煜,风拂乱青丝,皓齿吐出戏谑字句。 是想做我的皇后吗 男人一时失语,任由那迤逦尾音消失在日暮深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ban掉皇后,让我上 彦松:龙床恭候 第46章 part.46 在彦松看似戏言地问出那句话时,男人心底蓦地升起一阵悸动。 俊美无俦的青年捏着金簪,姿态悠闲,吴谢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之前在中转站与系统的对话,如果可以,他想问问对方到底在最后选择了什么,是不断遗忘,还是将记忆保存 但无论最终答案如何,他都不会再被影响。 这个人只为他而来,本身就是件令人欣喜若狂的事。 伸出双手捧住怀里那人的脸,靠近瞬间,薄淡的檀香气息渗进拂来的夏风里,男人眼神逐渐认真。 我想你做我的妻。 青年被这句话定在原地,狭小空间中,他与这人平视,觉察到面颊上罕有的烫意。 皇帝你做。男人银甲煜煜,平静话语下潜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你不会有皇后,只会有个一字并肩王 这个并肩王,只能是我。 彦松笑起来。 跟之前所见过的任何笑容都不同,他终于剥下那层似有若无的雾,微张的菱眼里盛满光华,在昏黄中单纯因为开心而露出灿烂笑容。 怎么回事,明明认识你这么多年。他将男人贴在脸颊上的手拉下,轻柔地攥入掌心,却好像只有这几天,我才真正了解你。 你用这个姿态一开口,我就料到你要说什么。他说,分毫不差,阿谢。但很奇怪,话是说了,我却感觉不到你的野心,你当真如你所言,是那样想的吗 是,但是如果效忠的人不是你。男人眉目沉静,认真回应,我不会越狱,不会设局,更不会坐在这里,同你说lsquo;我要做一字并肩王rsquo;。 他垂眸抽出那根被挟在对方指尖的凤簪,有些认命地笑道: 这么多年,我唯一的野心,不过是 未尽的只言片语,消弭在紫气渐露的天际,金簪穿过柔软乌丝,定在青年髻间。 京城看似风云初定,太平之下,暗涌奔腾。 太子逼宫,先皇驾崩,六皇子率五城之军救驾,太子于文华殿自刎这前面的剧本,倒还能让人看懂,但之后的操作,却让众诸侯与天下百姓目瞪口呆。 四皇子无故被软禁于景阳宫,六皇子挟兵登基,接连宣下几道令人侧目的旨意,先是封五成兵马使吴谢为一字并肩王,这是权利瓜分的一部分,虽然位置给得高过人预期,却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这位新皇在封赏完毕以后,竟然在先皇尸骨未寒之际,向天下布告要娶其姊临安公主为皇后,择日便要大婚! 第95页 这一下就炸了满朝文武大臣的锅,谏议雪花片似地飞上龙案。 除此以外,还有新皇锐意削藩等流言散播于诸侯之中,各地封王开始慌神,也借大婚一事纷纷上书议论国事。 部分忧国忧民的,满折恳切之语,细数历代明君,前朝灾祸,要求新皇饮水思源,追忆往昔;这其中也不乏模棱两可之辈,一面表达忠心与关怀,一面委婉谴责顺便试探。 还有几个兵权在握,尤为显眼的诸侯王,上来的折子都极具个人风格,有个写了百余行指责新皇数典忘祖要造天谴,有个表示此为天子家事毋须看旁人脸色绵密心思渗入字里行间,令人揣摩。 外人看这朝堂内外真是好生热闹,却不知朝臣与诸侯们的心思再多,也完全无法传达到新皇所在之处,对于他们的动向,新皇一无所知奏章看似进了紫禁城,实则根本没有送入太和殿,而是直接运到景阳宫,由被软禁的四皇子加以过滤,最终剩下的消息,便成为新皇眼中的全部。 这场闹剧的幕后操控者,正蛰伏着等待火花爆裂的瞬间。 彦安早在吴谢拒绝杀掉彦松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是被造入了一个裹满蜜糖的局中。 但他并未拒绝。 他很清楚,这是圈套,也是绝处逢生的机会他毕竟是皇帝,一旦登基,就算吴谢想动他,也不得不顾着表面的尊卑关系,很难从明处下手,只能暗中行事。 当然,对方的局也摆得很简单明了,无非是先借立后之事让他失德,再散播谣言,利用诸侯王将他从皇位拉下,继而拥立彦松,达成最终目的虽然不明白为何吴谢宁可帮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也不愿与他合作,但没有关系,诸侯看似是对方的利器,却也会成为他的筹码。 异姓王是无法改朝换代的,如今剩下的正统继承人唯有他与四皇子,既然怎么样都只能暂时当个傀儡,他何不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个比起困难重重的皇位,异姓王更在意肥沃的土地与私兵的驯养,只要许以好处,相信换个比吴谢更好控制的合作伙伴,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在登基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彦安的早朝,只上了一天。 当他欲从寝宫前往太和殿的时候,守卫却在折门外拦住,称他还有伤在身,不宜上朝,劝他回去躺下,他自然不服,大闹以后,吴谢终于出现在寝宫门口这人披甲执锐,高大身形布下的阴影在逆光中无限拉长,五官坚毅且眼神冰冷,犹如一把没有情感的兵器。 彦安永远无法忘记对方抽剑时说的话: 陛下不肯假伤,臣只好代劳了。 寒光在腿侧一闪而逝,血液飙溅的瞬间,恐惧令他惨叫出声,血很快染红明黄褂裤,龙形暗纹逐渐变深,就在这时,他听到男人轻笑一声,收剑还鞘。 陛下真是让人为难。 满手通红地惶然抬头,却见男人扯下肩甲绶带,走近几步,他害怕地往后瑟缩,却给这人捉住脚,当下不敢再动。 细长的紫色绶带被对方牵引着绕进大腿,紧紧勒住动脉,先前还看着极为吓人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男人略为粗鲁地卷起他被划开的裤角,尽管因扯动皮肉而痛得微微发颤,但恐惧还是令彦安咬牙忍耐下来。 这伤不会影响陛下日后行走,好生将养就会痊愈。见切口无恙,这人便抬眸冲他一笑,但陛下若是乱跑,到时候伤口再裂开,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彦安疯狂点头,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些骨气,这时候就该一脚踹开对方,宁死也要争取出去的机会。今日站在他面前做这种事的若不是吴谢,换任何人来,哪怕是最残暴的诸侯王,他都绝不会轻易妥协,无论如何,他自认有底牌在手。 可是一旦面对吴谢,他手中的筹码就化为空气,他不知道对方到底了解他多少,却很清楚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男人。 强势,冷硬,专断,偶尔闪现的残酷温柔对方的态度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巨剑,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令人胆战心惊。 站在这个人的身边,彦安觉得自己随时会死。 不能出去的确有些无聊,陛下若有闲暇,可以批一批折子,不要怠慢了政务。男人满意起身,连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只要陛下不做傻事,臣自能保您无恙。 彦安心有余悸,点头表示明白。 那之后,男人就状似有礼地告退了,没过多久,果然有奏章陆续呈入,还有一位嘴巴很严的太医为他隔帘诊伤,说法与吴谢一般无二。 黄帐之下,新皇呆滞地望着头顶彩绘的盘龙天顶,半晌后,他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柔软被絮的细白手指,攥紧了那根染血的紫色绶带。 大婚很快进行,捧着国法朝纲的御史大臣当场跳下金水池,尽管如此,也还是未能打断这场备受诟病的联姻。 婚礼在永和宫进行,宫人端着各式物品,如流水般涌入宫殿中,又从里面有序退出,这是大于朝史上最为匆忙的帝王婚事,却也是一场极尽奢靡的盛宴帝王为彰显对皇后的宠爱与重视,在短短半月内,便逼工匠用金银玉石等物重新装饰整个永和宫,使得它即使在夜晚也看上去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第96页 犹如一颗伫立在东方的启明星。 叮,【助彦凌薇成为皇后】进度值+100%,当前进度100% 向来清冷的景阳宫内装饰了些许喜庆的红色物件,案上摆满枣生桂子,还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精致糖人,灯影绰绰间,男人用搁在一旁的湿布将沾满糖水的手拭净。 他面前剥了满盘龙眼,像堆积起来的水晶球子,朦朦胧胧映出橙色火光,看上去格外漂亮。 吃吧,我去把窗关上。 将碟碗推至批改奏章的人手边,他欲起身,衣角却被人拉住,对方执笔看他,含笑问道: 还在生气 没有。吴谢说,只是觉得吵。 这人于是就松了手,漫不经心地道: 白亭说戌时要来见你 不见。男人砰地把窗放下,看着他就烦。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直接回绝了他。细短笔尖在砚台上掠过,还说没有生气,不过是根腰带而已,就这么让你难为情 不是难为情,我就是觉得男人回身看他,抿唇绷了会儿表情,忽然单手捂脸,重重叹气,唉,太大意了。 那日他与彦松互诉衷肠,两人回到景阳宫,十里营内的一众将领及幕僚已经到达此处,正在屋内商讨削藩事宜,见他们前后脚进屋,先是露出审视目光,随即所有人的视线像聚光灯一样投射在他腰间。 吴谢最初以为是自己身份特殊,于是开言缓解尴尬气氛,这些人倒没有过多为难,只是瞅着他的眼神非常奇怪,待聊完正事准备散开,坐于首位的彦松却叫他留下,当时西陉军副将表情复杂,特别想说些什么,却被主将一把揽住肩膀疯狂往外推,屋里的人如潮水般退去,他才觉出不对。 他一摸腰间,鳞片冰凉,没什么问题,指尖却碰到扣在虎面腹甲里的玉石腰带,在系统提示下终于恍然腹甲衔接处是虎面嵌口,类似于固定皮带的扣畔,而如今穿在其中的并非玄色铜钉的兵甲腰带,而是镶金缀玉的皇室素带。 出门前他与彦松的衣服混在一处,白亭催得急,他又对这些衣服不太熟悉,匆匆套上以后也来不及检查,跟着白亭就往外走,完全没发现有哪里不对,但先前候在屋内的全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一眼就觉出他服装制式有问题,更意外发现这条腰带的主人是怪不得这些人全都表情复杂,也不知到底脑补了什么。 只是,白亭不提示他也就算了,毕竟这个属下的办事风格就是兢兢业业,谨慎稳妥款的,或许是心存疑虑,故而没有提醒。但彦松就很说不过去了,这家伙肯定早就发现他衣服有问题,但偏不说,还在水榭里跟他扯些有的没的,最后来这一出,的确很让人生气。 当晚,彦松的同床共枕计划宣告GG。 如果时光倒流一次,他保证不再跟吴谢皮那天以后,男人宁可在景阳宫睁眼待一宿也不肯与他同床,声称大业未了,无心办事。 彦松只能挖空心思让对方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 阿谢,削藩一事,你当真打算亲自前往笔锋在素宣上圆润收尾,青年侧脸在烛火中显得格外柔煦,我还是有些怕。 怕什么。男人笑,怕我无法凯旋 将狼毫搁在瓷山间,彦松挪开臂搁,只将袖面放下,没有马上答话,待吴谢几步走到旁边,就捻起一枚龙眼放入口中,菱眼微斜,露出些笑意: 我怕你凯旋归来,无物赏你。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装作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问道: 不若等你削藩回来,我们也成婚,好不好 吴谢正抬碗喝茶,闻言差点被吞下去的茶叶哽到,迅速回想了一遍看过的历史剧,他惊诧反问: 这怎么成婚娶姊妹尚且如此,你我再来一出,御史们该跳没了。 这个好办。慢悠悠用牙齿硌着光滑籽面,彦松笑,一切就从周礼,三书六聘自有礼部操心,到时你我皆着玄纁,我来城下迎你,文武百官自当见证至于这是迎将军还是娶皇后,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个主意真是男人露出恍然之色,望向他的眼眸熠熠,太厉害了! 青年含笑抿唇,将核仁嚼碎。 苦味蔓延于口中,他却从中尝到一点真实。 幸福感充盈至此,比做梦还令人飘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御史大臣1 第47章 part.47 继当今陛下的荒唐大婚之后,朝廷终于对蠢蠢欲动的各藩王下手了。 先以异谋突袭开封,生擒周王至京城软禁,又以各种借口再废四王,预感环境岌岌可危的诸侯王们纷纷以清君侧之名拉起伐京大旗,最初不过一人,不到两月,几个实力最为强劲的诸侯王便或南下,或北上,急朝京都行军,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被软禁于京城的四皇子再借五城兵马司之力先行清君侧,又命名士书写檄文,榜告天下当今帝王之过,称其弑君杀兄,强抢姊妹以图私欲,最终将其幽禁于安乐堂,以待发落。 第97页 至于周王等,也张榜澄清其异谋为莫须有之罪,将留于京城小住,待事情平息,自会送回封地。 而针对已经发兵的藩王们,朝廷特派使者前去,明令各藩王收兵退回,朝廷暂不追究,若有执意前往者,视同谋逆。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让各路起兵藩王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然掉入新帝设计已久的陷阱,之前的六皇子不过用来吸引注意力的吸铁石,那位终于身披龙袍登上皇位的人,只怕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与看似受宠实则毫无根基的六皇子不同,这位四殿下,是实打实被送往雁门关历练过的塞王,虽然近几年被老皇帝召回朝廷,但他在西径所练军队绝不是闹着玩的,因守天下第一险关,又常与活跃在岭北的前朝势力交战,论战斗力,并非一般藩王可以抗衡只是,眼看着有逐鹿天下的希望,又在这里打住,不仅捞不到好处,恐怕也早已成为新帝接下来的削藩目标,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就此一搏。 势力较大的藩王们,除却原本就还在观望,并未发兵的几位,其余发兵者,竟无一人退却,有人称前来送信的使者是探子,先将其软禁,接着继续向京城行军,倒无人做出杀使举动,大抵是尚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只是这个看似两全其美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六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京畿卫与西径军各领一支,向南北两个方向分别包抄而去,藩王被包了饺子,将士们缴兵不杀,因以谋逆论处,被抓藩王皆处极刑,以威慑天下。 不到半年,南下藩王势力彻底剿灭,京畿卫迅速退回京城,而北上势力尚有残兵败将流亡道途,但西径军也差不多开始进入扫尾工作,朝廷大贺,帝王表示要亲迎两波凯旋之师,因京畿卫归来较早,故而提前招礼部商议如何迎接。 礼部议定之后,由尚书亲呈于太和殿,帝王看过以后却沉吟良久,直接留尚书下朝后同顺斋见,大抵是觉得初案不通过,还需细聊。 不过毕竟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件国之喜事,重视至此,可以理解。 礼部尚书到达同顺斋时,换下便服的帝王正捏着厚厚的礼册翻看,其中还有吏部对此次参将与军士的评级封赏,见到他来,年轻的帝王并不似上朝时那般不苟言笑,倒是非常和煦地请他坐下,从那叠厚厚的礼册中单独抽出一份红色的,温和道: 这是早在将军出征前,朕与他一道拟好的礼册,此番平定藩王,他功不可没,你们原定的本也可以,但朕不愿辜负将军期望,亲迎的章程,便按这个来罢,你替朕看看有无缺漏,宁可多些,也千万不要少了。 礼部尚书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红册细细查看,但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在盯住枣生桂子的需求以后,他脸色一变,联想到不久前才操办过的帝后大婚,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但他见帝王此时春风满面,像是还比较好说话的模样,不由小心翼翼道: 陛下,臣观此制式,为何颇似三书六聘还是皇后规制 帝王笑着解答道: 吴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三书六聘有何问题朕觉得他功劳甚巨,仅是皇后规制,犹有不及,所以正要你来看看有无缺漏,或有什么要添的,你我可以慢慢商议。 话已至此,尚书被哽得无语凝噎。 他如今也算侍奉过三朝皇帝的元老,本以为先帝为宠妃建造行宫已经很是夸张,但废帝娶姊妹的排场还是直接刷新了礼部的下限,而如今新帝一副明面迎军暗中娶亲的操作更是让他不知所措,甚至陷入一种果然如此的迷茫之中这几届皇帝个个有毛病,而且病得一个比一个厉害,他都快习惯了,至少这位没有那么大张旗鼓,他应该感到庆幸。 陛下说得是。礼部尚书勉强控制住面上表情,再度打开礼册,陛下与将军属意之物都在其中 都在。这位帝王无名指点了点桌角,菱眼中透出几分狡黠,只是有一物不好直接添在礼册上,还须尚书着人私下准备。 不知是何物 凤冠霞帔。 大抵是尚书一副见鬼的表情惊到了年轻的帝王,他于是含笑补充道: 朕只是念及将军功劳,以后将军娶妻,这套华服便算作朕赐他的惊喜,怎么,尚书觉得不合适吗 非,非也只是,虽说是私下准备,但还须登册,这名字 名字便取作lsquo;一箱白薯rsquo;罢。对方低声道,朕实是想送他这件物什许久了。 尚书低头默记,把不该听的信息直接过滤掉。 又仔细商讨一番,直至日暮方才将礼册定下,帝王原想留他用饭,但尚书心里有事,遂拒绝,终于双腿发软地出了同顺斋,捧着礼册回到文渊阁。 正欲招来属官商议细节,宫里又来人递话,说是那一箱白薯的数量忘给,尚书接过纸条细看,上面写着服装尺码,站在他身后半步负责衣饰的主事也凑近一看,不由奇道: 怎么这样眼熟,咦,这不是陛唉哟。 第98页 还没说完,其上司就暗中飞起一脚,正踹在他小腿肚上,当下话也说不出来,又不肯在宫里出来的公公面前失礼,只得含痛忍着,等公公一走,立刻就崴着脚一瘸一拐地跟着尚书进了屋,关起门来又是好一通训斥。 尚书简直要被对方吓得心脏停跳,将不明所以的下属赶出去以后,他独自坐在案前,将手中礼册翻了又翻。 呜呜呜,好想回家抱着夫人大哭一场,这些当皇帝的,都他娘的在想什么啊! 京畿卫归城那日,丽正门上挂满红绸,夹道无人,却有礼官自十里以外止住进城军士,请骑在赤马上的将军下马乘轿。 将军身着山文甲,银白甲面下露出的领、袖、裤等俱为朱色,在众将士看来分外应景,听闻要下马乘轿,将军也很干脆利落,虽然抬来的红纱软轿看上去非常娘气,但对方大马金刀地坐进去之后,倒也诡异地中和了这股奇怪氛围。 逐渐显露橘光的天际忽然飘起一撮红色碎屑,纷纷落入银甲士兵之中,这队由软轿带领的骠骑军队,有序地朝丽正门的方向走去。 怎么说呢,倒真有十里红妆的味道了。 轿子是四方垂帘的,估计是怕他看不到外面布置的用心,才特意做了如此设计,吴谢对被人迎娶这种事情充满新鲜感,甚至久违地感到有些激动其实自彦松起了这样的提议之后,他就一直很期待,没想到真正实现起来,还挺有仪式感的。 走了没多久,就上来一位礼官,停在轿外宣旨,内容是重封并肩王,再加赐封号为燕,吴谢抿唇忍笑,躬身接过红色聘书。 又走了一段距离,礼官再停,又宣了长长一段礼书,在听到一箱白薯时,男人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现在终于有种当新郎官的感觉了,并且非常期待今晚的压轴。 快到丽正门前,轿未停,礼官却站在玉龙桥边,大声宣读细礼迎书,而今三礼俱到,夹道的侍从提篮撒糖,将士们忽然被砸,差点拔剑,却闻轿子里传来将军带笑的声音: 别撒了,就这么些人,直接给篮子罢,免得浪费。 侍从面面厮觑,见礼官冲他们使眼色,于是纷纷将手中篮子递给面前士兵,将士们收了一堆装满松子糖的食篮,稳稳端着,终于跟至城门下,有几个眼尖的发现高站在城门上的陛下身着玄纁礼服,恰与今日将军的衣色匹配,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想不了太远,只道外面传言陛下与将军不合的话果然是假,若不是提前议定,以将军素日的谨慎,怎么敢穿与陛下同色的衣裳。 眼见帝王转身下楼,男人撩开朱红软纱,银甲反射澄黄光芒,他下轿立于黄昏暮色中。 红绸飞飘,红花漫天,寂然人定,无礼乐乱耳,此间唯风声而已。 待帝王率百官站定,男人解剑跪地,沉声道: 臣幸不辱使命。 锁甲齐响,银甲将士整齐划一,俱解剑行礼,为这寂静却热闹的空间平添一丝肃穆。 朕知道,众将士辛苦了。帝王俯身扶起面前的将军,语气恳切,平身罢。 是。 掌中忽而碰到一点冰凉,吴谢连忙攥住,还未弄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听靠近的帝王轻声道: 今晚便与我戴上这个,可好 他说得又轻又快,开口就要被风吹得散在云间,但男人却一丝不漏地听了进去,只是再握掌时,手心已空吴谢不由在心里苦笑。 我说系统,你这时候收什么任务道具啊。 没错,彦松给他的东西,就是那根曾在水榭交换过的凤簪,他当时给对方戴上,就是不想这么快完成任务,好拖延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 十二旒摇晃的瞬间,彦松忽然摸到满手湿润,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听有人惊叫道: 有刺客! 方才还好好站在他面前的人,突然就抱着他跪了下去,有人立刻去追埋伏的刺客,跟来的将士迅速警戒四周,而帝王眼中则只剩满目通红。 的确的确啊 金火大片吞噬云霞,红绸如浪潮向前推动,红花似雨一样卷起又吹散,银甲之下覆盖浓烈朱衣,血泊打湿玄纁礼服,在汉白玉造的地面画出显眼的赤色溪水,逐渐汇集成溪,再由溪成河。 不要不要徒劳地抚摸着男人的脸颊,年轻的帝王低声道,你想丢下我吗,就连你也想丢下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 用力握住青年剧烈颤抖的手,男人分开五指与之相缠,他口角渗出血来,却抿紧了,露出个微笑: 你不要哭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你不要哭,不然 盛满夕照的墨瞳在纤细的金羽中颤动,濡湿眼角积蓄起斑斑晶莹,他依然撑着脸上笑意,疏朗眉目终究还是被泪水浸湿。 不然我也 阿谢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要睡过去啊!睁开眼看我,阿谢!青年声线极度发颤,像疯了般朝左右嘶吼道,御医,御医呢! 第99页 四周却已空无一人,只余风声混杂的剧烈喘息。 泪像永无止息的河流般涌动,他听到哗哗水声自城门内喧嚣而起泼天巨浪自内宫疯狂抬高,如海啸般汹涌而来。 在浪头没过冕冠的瞬间,青年犹如一具木然的石碑,屹立在至寒水波之中,待潮汐褪去,那玄纁礼服已泼满油漆,鲜蓝得令人发慌。 他抛下沉重的空壳盔甲,湛蓝液体从中缝隙间哗啦流出,明明表情麻木,泪水却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冲淡满面冰蓝,有乌鸦落在崩裂的汉白玉块上,发出难听的嘎嘎声。 雄美的丽正门在潮水冲击下溘然倒塌,玉石下裸露的土壤,有黑色的蕨类植物节节拔高,晚霞暮色转瞬化入深海之中,这次连血月也无,唯有哑蓝光弧孤独映射满片废墟。 有风铃挂于不知名的树梢,在看不清的道路前方发出空灵碎响。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3】,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否。 艰难起身,他顺着似有若无的铃音,在几近无光的世界中,跌跌撞撞地朝前摸索而去。 警告,警告,情感负荷超载,情感负荷超载是否删除以往记忆 喘息在逐渐降低的温度中化为雪白寒雾。 他重复了一遍: 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礼部尚书1 第48章 part.48 中转站 他躺在倾斜的光芒中,水痕沁进鬓角,眼睫银白,连皮肤也在这层过滤下白得透明。 淡色唇间浅含红脂,微微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抬臂交叉于头面,掩盖住平静下的涟漪。 系统本以为自己会被骂,但等了很久,久到男人已经表情安静地仰躺在地,远眺黑暗,也没有等到预料中的任何一句话。 它知道此刻应该闭嘴,却还是用调低的电子音说: 宿主 嗯。仿佛知道它要说什么,宿主嗓音平稳地接过话,没事,无NPC注视情况下自动接收任务道具是制作者的设计,不能怪你我只是,有点心疼 最后一句脱口以后,男人的声调还是崩了。 饱含酸涩的话被他半咽进喉咙里,哽了片刻,或许是想起自己仍不知对方真名,他尾端的倾诉直接断带,最终化为急促喘息中嗬嗬吞咽的竭力克制。 宿主,Mr.Yan已被确认为手术刀,但因其个人权限过高,拉取不到关系链,总部也没有发来相关的详细资料。 系统试着安慰对方: 不过,这说明宿主是有手术刀协助的,看来病毒并没有影响到相关数据,主要是因为权限保护,Mr.Yan才被错过了,他的个人权限能高到无法拉取关系链的地步,很有可能是对整个系统非常了解的Master,肯定会把宿主治好。 男人平复自己剧烈起伏的呼吸,沙哑续上剩下的话: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只要宿主拿满十个世界的任务道具。系统说,应该就能见到Mr.Yan了。 现在想想,少了手臂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地方。 眼瞳塞满无机质冷光,他语气平静: 治疗可以停止吗我不想他再经历这些,或者让他不要做我的手术刀,我一个人也可以。 治疗合约首条,宿主必须完成十个世界,否则不可脱离崩坏系统;手术刀合约第三条,患者尚未脱离崩坏系统时,非特殊情况,手术刀不可中途退出治疗,否则将视为消极治疗,报警处理;关于特殊情况的附录,宿主可以了解一下。 电子音逐渐严肃起来。 特殊情况包含但不限于,由于不可抗力无法继续进行治疗,如手术地区正在进行地震,台风,海啸等;由于生命安全无法继续进行治疗,如脑死亡等其它重大疾病除此以外,不可退出。系统说,生或者死,只能二选一。 那么,我如果在治疗过程中死掉,他呢,也会受法律影响吗 手术刀虽然不受法律影响,但主场崩塌会对其脑域造成一定损伤。系统说,跟宿主一样,手术刀在进入治疗之前,也会签下书面合约,其中,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一切医疗意外,由当事人全权承担。 瞳仁紧缩,吴谢猛地攥紧五指,那个不可能的设想再度浮上脑海,却被他强行按压下去。 原来是这样。男人语气艰涩,但我怕他等不及。 宿主毋须担心,手术刀对规则是绝对清楚的。 不是指规则,我是说精神。拇指捻住额角微微垂下的一绺碎发,眉峰皱起压抑阴影,脑域是可开发的神秘区域,在外界辅助下能够最大化颅脑皮层的活跃度,在可控范围内,计算、建模、学识灌输都不稀奇,但我担心的与这些无关,是心理层面上的东西。 我知道下个世界还会见面,走的时候还是极其难受。 泛红眼眶迅速阖上,瞬间抹平声线中的颤抖: 第100页 彦松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法想象他如果一直不删回忆会发生什么很大几率会变成非常恐怖的灌输体验,在硬件上脑域或许能够容纳,但对于精神防线来说,这种过量灌输堪比六级海啸,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自了解到所谓管理员的存在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崩坏系统是如何进行区域构建的。 第二个世界学习的各类知识,尤其是后期为了研究脑科恶补的资料,对于他剖析系统的功能结构格外有帮助大概因为在末日当了五年博士,有些学术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而上次在中转站跟系统确认治疗世界由潜意识物理构成以后,他就产生了不少疑惑,同时,也有非常多的担忧。 这些担忧一旦牵扯上彦松,他开始焦虑。 电流经过,系统很快针对宿主的话提出意见: 宿主可以在稳定角色OOC值的情况下,对手术刀进行多次暗示,世界任务完成以后,对方肯定能理解宿主意思。 电子音稍稍迟疑几秒: 不过,是否删除回忆完全由手术刀自主,根据以往的角色性格判断,宿主的手术刀个性极强,可能不会听宿主指挥。 我知道。男人擦了把脸,谢了。 四肢逐渐恢复力量,他张开双眼,翻身坐起,金属右臂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输液丝已被新的骨骼板覆盖,从外形上,已经非常接近正常的手臂,只是轮轴构成的部分依然存在间隙,还能看到里面闪动的元器纹路和细密的输液丝。 相信等通关第十个世界以后,这只手臂就会恢复如初了。 他盯着它发了会儿愣,回想因这件东西引起的一系列事情,将自己的人生从头开始往后捋,原本唇间抿的那点血色也几乎要消失。 情绪数值突然紊乱,系统很快察觉到宿主的异状,连忙询问: 宿主还好吗,需不需要听一会儿音乐 没事。男人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我很好。 情绪线在话语出口的瞬间恢复平稳,系统有些被惊到,联系宿主之前的表现,电子音不由带上微小的波动: 宿主越来越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了。 是啊。他笑,真的好想带Yan先生出去啊。 瞬间刷新掉脸上显而易见的难过,男人的神态开朗起来,唯有依然泛红的眼眶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悲伤。 0001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宿主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从第二个世界开始,它能感知到宿主的某些部分正在发生改变变得更清楚目的所在,为达到想要的结果愿意动用适当的手段。 他像一个逐渐摸透游戏规则的玩家,在执行通关任务时变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在危险的边缘试探,预判结果。 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它无从判断。 说起来。吴谢发出一点笑音,这次看上去真切许多,没看到他变成新娘的样子,真的有点可惜。 系统:报警了。 不是。男人试图解释,我是说以Mr.Yan的资质,凤冠霞帔肯定很惊艳,我就想看看 系统恶意截断回答: 宿主想看女装的话,系统可以帮您重组一套衣服。 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功能的吴谢愣了一下: 这是你的新功能 对啊。系统询问,宿主要试试吗系统还能帮您截图。 不了我这个体型穿女装只会被人当成变态。男人拨开额角碎发,潇洒一笑,不过说起拍照技术,我以前参加过摄影社团,如果有机会跟Yan先生见面他愿意的话,我肯定会把他拍得像封面模特一样。 完了,它的宿主 电子音轻轻波动了一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这次,吴谢看清了时空转换的白光来源何处。 斜照尽头释放出大面积光芒,圆形光柱瞬间扩大,一时间将整个漆黑的空间彻底照亮,男人融化在光里,尽管只有很短的一秒,眼角余光还是捕捉到了光源之外晃动的影。 像蛰伏在水面下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系统:女装吗大佬 吴谢:不了不了 Mr.Yan:不了不了 净化者:相爱相杀的西幻 第49章 part.49 破败神殿孤独屹立在暗无天日的石窟深处,残垣断壁中,唯有交困于魔法阵内的水晶石碑,在缝隙微光下散发出紫罗兰光辉。 遥远微风拂动破碎长袍,垂吊于石碑前的使者在没有水的空池上沉睡,锁链像蟒蛇攀附在他的身上,姿态如同向往光明的殉道者,在巨大石碑前,他轻如一片漂浮的羽毛。 周遭事物大多风化,唯有他不染尘埃。 隧道的深远尽头,一缕金光乍然浮现,碎裂的地板裸露出干涸的复杂纹路,这缕金光在其中分流、汇集、散开,最终布满整个神殿,黑暗被盛大的金光驱散,紫水晶涌动起乌云一样的黑色絮状物,封印百年的空旷神殿迎来了第一道源自其内部的原始之声。 第101页 巨大威压中,使者张开双眼。 折射出光明的蔚蓝瞳孔犹如水洗,黑甲骑士倒映其中,当那把锋利重剑高举之际,使者看清骑士的满目憎恨与厌恶,与剑锋间的星火一起,瞬间洞穿他的心脏! 风尘掠过,寂然无声。 抽出的剑锋看不到任何颜色,长袍的割裂处露出完好无损的肌底,使者眼瞳化为深邃蓝洞,在刀刃彻底抽离后,迅速恢复成蔚蓝色彩,安静地悬空在金光之中。 加纳,住手! 稚嫩却充满威严的怒斥从隧道中传来,骑士再度抬起的重剑被无数金丝捆住,他竭力挣扎着想往前刺去,金丝瞬间紧绷,在力量的抗衡中,他最终还是不甘地将剑放下,兵器在甩开的五指间化为星光,进入绞满荆棘的臂甲里。 维多利亚殿下。骑士转身,单膝跪地,他是灾祸之源,我们必须绞杀。 灾祸 披着洁白魔法袍的少女犹如一朵盛开的白百合,与使者同色的眼眸中闪现蔚蓝光辉,她执水晶魔杖抵于额前,默念咒语。 空灵啼叫自她耳后掠过,无数由光体形成的飞鸟转瞬盘旋于这破败神殿之中,被束缚在水池之上的使者微微仰头,低沉地念出一段简短而古老的语言圣歌从四面八方逐渐升高,变奏的管弦乐杂乱地在空旷的残垣断壁中轰隆隆响起,男女老少交汇的吟唱像浪潮一样向旋转的飞鸟袭去,鸟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形光弧,流畅摆出一条迅猛非常的直线,鸣叫着冲进主人体内,化为一蓬卷曲的光羽消散。 当少女放下水晶杖,响亮的圣歌霎那减弱,她露出恭敬而谦卑的表情,摘下风帽,屈膝行礼: 尊敬的阁下,我是来自奥西弗帝国的公主,维多利亚middot;蒙巴顿,我们正在追寻黑暗源头,贸然打扰您的长眠,我深感抱歉。 奥西弗使者的声音带着钟鸣般的回响,久违的名字 纷乱吟唱在他眼眸的开合中变为空灵圣洁的和声,紫水晶内咆哮的黑絮逐渐沉淀,在根部淤积成纯粹暗色,使者周身铁链收紧,金色光芒逐渐微弱。 这道亡灵阵法已经将我困在这里几个世纪,是你的魔法唤醒了我。他垂下头颅,看进维多利亚的蔚蓝瞳孔中,多么纯粹的光明力量,就像命运一样维多利亚,你是来解开我封印的人吗 属于光元素的交流带着天然亲和力,维多利亚完全无法抗拒对方提出的要求,她拦住欲言又止的黑甲骑士,虔诚地说: 我能帮您做什么,阁下。 公主殿下! 骑士手掌幻化出锋利的金属利刃,紧紧勾住她的肩膀,制止她想要靠近使者的冲动,怒吼道: 不要中了他的幻术,我的直觉不会错,他就是灾祸之源,您已经被他魇住了! 退下! 强大的光明力量震开骑士指爪,少女倨傲地扬起下巴: 加纳,你没有资格质疑一个贵族的决定。 不,我 金色藤蔓从骑士脚下疯狂生长,几个呼吸,骑士就已经被藤蔓完全捆住,根本无法动弹,年轻的公主终于能够向使者走去,她跪坐在大理石砌成的水池前,双臂交叉聆听祷愿,沉默良久,她像是接收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秘信息,开始用与使者相似的古老语言,吟唱一段漫长的咒语。 划破掌心,玫瑰色鲜血从伤口涌出,淅淅沥沥,跌进空荡荡的水池中。 纹路内微弱的光芒再度亮起,这次金色占据了全部的视野,唯有紫水晶伫立在其中,庞大的黑暗在透明的内部疯狂游走,沉重的锁链发出急震的颤抖声,困于其中的使者眼瞳再度化为蓝洞,这种异状被光明严严实实地遮住,圣歌再度响起,在废墟震动刹那,尖利的歌声几乎要刮破耳膜,于最高处骤然消音。 锁链寸寸崩断,白袍被飓风吹成粉末,指尖快速擦过紫色宝石,崭新而富丽的衣服重饰于肩上,使者从消退的光芒里走出,他表情平和,金色长发用雪白绸带束在身后,蔚蓝眼睛中透出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远。 在昏暗的废墟背景之下,他犹如一樽静立的雕塑。 长时间的吟唱魔法很显然超出了维多利亚的能力范围,全身力量被抽空的瞬间,她脸色苍白地跪坐原地,束缚黑骑士的藤蔓早已无法维持,然而在骑士赶来查看情况之前,另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纳了浑身发软的她。 充满光明气息的干净臂弯将她护在胸口这是属于使者的味道。 快放开她!加纳再度召唤出黑色巨剑,沉声朝使者喊道,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使者却俯身抱起昏睡过去的少女,古井不波地说: 出去,这里要塌了。 不断坠落的石块被魔法力量操控着悬浮在空中,不再管骑士的反应,使者抱着少女迅速离开废墟,他不想将宝贵的神力浪费在这种地方,至于骑士无来由的莫名敌意,等出去再说。 加纳经此一提醒,也意识到环境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水晶石碑,他见使者抱着维多利亚隐入隧道的黑暗中,很快提剑跟上,生怕娇贵的公主殿下出什么意外。 第102页 剧烈摇晃的破败神殿终于完全垮塌,散发出紫罗兰光辉的清澈水晶被尘砾掩盖,阵法中的金光逐渐转换,神秘的紫色光辉向使者离去的方向延伸,最终止于被砸断的纹路出口,流动的紫光像尖刺一样密密麻麻地拱起收缩,像在等待强大迷人的猎物自投罗网。 突然被人一剑捅穿的时候,吴谢没能反应过来。 他才看完这个世界的剧本,刚准备代入人设,就毫无心理准备地中了一剑,还是戳在胸口,要不是他现在是个神使,物理攻击根本没法造成致命伤害,估计要当场凉凉。 更令人诧异的是,捅他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也就是他的手术刀,Mr.Yan。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吴谢来不及整理思路,就被对方眼中充斥的憎恨和厌恶震撼到了,他完全忘记刀刃抽离时的感觉,等回过神来,系统已经开启局部麻醉,而他在加纳二次举剑的决心中,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 剧本有问题! 他这次扮演的是几个世纪前被奥西弗帝国法师封印在污池里的堕天使路易斯,其身份实际上是昔日的神使。 原剧情中,由于黑暗日渐肆虐,为净化黑暗之源,奥西弗帝国最有望继承光明神衣钵的女主维多利亚,与男主加纳率领的圣殿骑士团一起前往禁地,欲查探源头,折返时维多利亚却被路易斯引诱,最终将其放出。 是的,当时进入污池解封的人只有维多利亚,加纳跟骑士团都只是在外等候,并没有进来。 可现在,加纳不仅抢在维多利亚之前来到这里,见到他以后举起武器就是一剑,仿佛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一副非杀不可的样子。 这怎么回事吴谢在脑内狂call系统,开场崩剧情 请稍等,系统正在进行扫描 问题要找,戏还是要演。 压抑住心底翻腾的不安,男人开始调动这具身体可以使用的技能,不管之后是什么状况,他决定先把剧情稳住,看能不能暂时掰回去。 好在,维多利亚依旧是配合的。 当紫水晶中被封印的黑暗力量完全回到掌心,他终于听到一声久违的叮。 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错误报告已发送,是否开启补丁模式 补丁模式 系统将自动修复剧情,并对宿主进行信息补偿。 男人当时正朝隧道尽头逐渐放大的光点一路狂奔,想到加纳那双满溢憎恨的琥珀眼瞳,他不由咬咬牙,发出肯定的回答: 开。 补丁模式已开启。电子音说,正在模拟人物行为信息补偿完毕,请宿主查收。 地动山摇中,衣袍华美的使者轻灵避过石块碎砾,宽大白袍犹如生长的双翼,协助他逃离这片危险区域,最终,他抱着金发的公主,轻轻落在茸绿小坡上。 余光瞥见黑骑士离开洞窟的身影,放下担忧的男人重新点开剧本。 解封的路易斯终于重获自由。 由于神力受损,他必须一直待在维多利亚的身边才能维持住光明力量,不至于露馅。白骑士加纳很快觉察到不对劲,却在关键时刻被路易斯打下悬崖,壮烈牺牲在返回帝国的路途上。 为了却报复心愿,路易斯以导师名义跟随维多利亚到达帝国,很快成为新一任主教,并污染了供应整个帝国能源的神圣水晶,尽管复活的加纳及时出现,路易斯召唤黑暗带来瘟疫的计划却已经完成,在整个侵袭过程中,只有维多利亚毫发无伤地存活下来。 故事最后,公主带领骑士和一堆亲友打败了反派堕天使,不死的路易斯再度被封印进污池之中,进入永远的沉眠。 以上,都与吴谢之前拿到的剧本一模一样。 只是当他再往下拉时,却发现底部多了两行小字。 然而,严重损毁的污池再也无法容纳路易斯的罪恶,他击毁水晶石碑,杀掉了维多利亚。 加纳于是在黑暗的洗礼中,浴火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诸君相爱相杀的剧本,请接好 第50章 part.50 驻扎于漫长森林附近的破败旅馆,迎来了几位与以往不同的客人。 带着圣殿勋章的光明骑士团来到了这里,他们的队伍中,一大一小披着精致白袍的魔法师安静地站在后方,宽大兜帽坠下水滴状晶石,幽紫与冰蓝的水晶反光在昏暗灯火中交错,但最显眼的,却是骑士团的领队,一位将面容隐在头盔中的黑骑士。 他的着装看上去非常不圣殿,但佩戴的臂章还是证明了他在圣殿中的高地位,头发稀疏的旅馆老板不敢怠慢这群尊贵的客人,在嘈杂中优先空出了最好的房间。 实际上,在他们进来以后,原本热闹活跃的旅馆就只剩窸窸窣窣的轻声低语,直到他们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才有冒险者发出疑问: 是圣殿的人,他们也是来迎接沃索伦兽潮的 第103页 应该不是。嚼着咖啡豆的旅人压低声音,那位骑士长的臂章可是五芒七星,距离圣骑士只有一步之遥,而且他们还带了两个魔法师 啊,难道是去禁地的那拨人喝得满面通红的醉汉大声说,前段时间有不少圣殿的骑士和魔法师往禁地赶,说是要去净化唔唔唔。 被同伴捂住嘴的大汉很快被摁进酒桶,他里面咕噜咕噜大灌几口,就滚在旁边酣睡过去,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旅馆逐渐恢复往日热闹,在满月即将来临的兽潮前夕,人们沉迷在酒精与骰子带来的幻象中,女郎香软的娇笑与哗啦啦摇晃的铃鼓,仿佛能将昏暗火光再往上拔高几个亮度,在夜幕降临的营地里,这样的快乐随处可见。 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恪守纪律的圣殿骑士团,正准备好好休息的他们,在房间门口遇到了另一个从未想过的麻烦。 骑士长和公主殿下,同时要求与那位来路不明的光明使者同住。 一边是满含警惕与怀疑的监视。 一边是充满依赖与信任的期盼。 这两种奇怪的要求,吴谢哪个都不想答应。 从洞窟里出来以后,他按照剧情加入了维多利亚所在的光明骑士团,加纳抗议无效,整天就像盯犯人一样要实时确认他的存在,一旦维多利亚稍微离开,就会开始对他疑神疑鬼。 说实话尽管知道这是剧情效力导致,但他还是很难马上从上个世界的关系中脱离。 他毕竟在大于朝待了半年多,实际上才与Mr.Yan分开几个小时而已,看着那张与彦松一模一样的脸露出冰冷表情,他心情复杂,总有种突然被甩的错乱感,所以并不想跟对方待太久,怕心情持续走低,跌进谷底。 至于维多利亚,他不像原主那样对她的光明体质感兴趣,只想认认真真教导好小姑娘,做一个合格的魔法老师,完成通关任务以后就和平地离开这个世界,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他提出独居要求,却被加纳拒绝了。 我与公主殿下,你必须选一个。加纳说,不准威胁殿下。 吴谢:我哪儿威胁她了! 面对骑士长的无理要求,使者只是用细长而苍白的指尖撩开兜帽边缘的紫水晶,露出近似青空的眼眸,态度里带着不为所动的平静: 那么,劳烦骑士长。 结果毫无悬念,黑骑士尽职尽责地接手了白袍使者。 维多利亚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明白以自己的淑女身份,提出同住修习已经是大胆的极限,既然被拒绝,今晚就不能再重复这样的请求了。 旅馆老板眼珠一转,在所有人未改变主意前,点头哈腰地将金发少女先迎进打扫干净的屋子里,其它骑士团成员果然不再纠结,各自散去,仅剩骑士长与使者站在木门前对峙,最终,使者越过骑士长,伸手推开门板,走进狭小的房间中。 碎屑气息漂浮在空中,带着被水冲淡过的霉味,使者自顾自选择了靠近窗边的床铺,指尖绽放出一点光明,将隐隐有些潮湿的被絮烘干,他听到门把反锁的声音,回头一望,鼻尖就对上了那把漆黑的宽刃重剑。 冰凉剑刃极重地抵在竖起的雪白立领上,如果不是魔法袍足够结实,相信骑士根本无需多费功夫,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将使者脆弱的咽喉割断。 路易斯,你有什么肮脏的目的,我很清楚。 骑士态度冷酷: 未来的时间里,你最好都像现在这样缩着尾巴,老老实实顶着你的lsquo;使者rsquo;伪装,不要有任何异心,更不要给我杀掉你的机会现在依附于维多利亚的你,到底能经受住几次光明的考验,我的确,也稍微有一点期待。 你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难懂。使者没有动,骑士长,这里没有你的敌人。 是吗。骑士说,你的花言巧语或许可以骗取维多利亚的信任,但很遗憾,我不在你的蛊惑范围之内使者大人,你是个什么东西,应该由你自己确定,不是吗 重剑在他手中缩小成刺刀,使者本以为威胁到此结束,不料刺刀仅仅只是转了个方向,金属刀柄狠狠捅向他右肩之后的肩胛骨! 刀柄深深陷进骨骼下的空洞里,站得笔直的使者浑身颤抖,回望的眼瞳犹如蓝洞,似乎能把人吸进他深达数百英尺的黑暗中,他看上去并不绝望,也不愤怒,周身围绕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稀薄悲伤,在明亮月光投射进来的瞬间,像突然垮塌的纸牌一样,哗啦跪倒下去。 神液从刀柄滴落,像工匠不慎翻倒在地的金色涂料,下起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唯有肮脏发霉的地板愿意承接这闪烁着光辉的神秘物体。 加纳听到一种窸窣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匍匐在地的男人体内生长出来,他看到这人受伤的地方骤然鼓胀,而对方紧紧蜷成一团,仿佛在遭受莫大的痛苦尽管加纳认为这是路易斯的自作自受,但出于一点好奇,他将刀尖对准膨胀起来的衣物,刷刷两下割开宽大的魔法袍,在白布碎屑中,看清了正在生长的物体。 第104页 男人肩胛两边分别凹陷进去像肉坑一样的狭长窄洞,目前出来的羽翼,只有巴掌大,瑟瑟发抖地在冰凉月色中翕动尖尖羽毛,如果不是对象不正确,加纳倒是很想并起手指摸一摸那有点可怜的小东西。 但接下来的情况,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骨骼生长声仍在继续,大量神液往外涌出,属于光明的味道在屋内弥漫,羽翼终于再度往外抽长,却不再是又白又尖的那一点,而是沾满金色的濡湿翅体从中生出,原本应该洁白抖擞的羽毛已经完全浸透,呈现出怪异的生长趋势。 肉坑下的皮肉再度鼓胀,加纳能清晰地看到有东西在向上蠕动,金色像流水一样从肉坑中淌出,紧咬牙关的人终于发出无法抑制的呜咽声,骑士则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长而大的双翼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抽立在使者身后,干燥的翅尖早已被滴滴答答的神液打湿,这双所谓天使的翅膀,应该是被某种力量,或是曾被某一群实力凌驾于男人之上的人折断过骨翼歪折错位多处,以至于无法灵活地收缩着从原有的地方生长出来,只能通过撕裂生长口的方式强行破出,无力地垂在男人肩后,连简单的抬起都没法做到。 加纳并不是没有见过天使形态的路易斯。 只是那时候的路易斯,已经完全恢复到几世纪前的巅峰状态,一直以神使面目吸引拥趸,在各种场合下张开的双翼,犹如白雪堆砌的巨云,看上去美丽而富有力量,扇动间降下无数飘飞光羽,犹如真神降临人间。 可是现在这个人不仅无法挥动双翅,就连抽生过程也变得如此血腥残酷,甚至会导致极为严重的,虚弱。 倒在金泊中的男人依然张着那双蓝洞一样的眼睛,焦距从深海中消失,微弱喘息在月色里晕成浅薄的青雾,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显然不是他期望的,所以当骑士金属的冰凉甲指抚过肩后双翅时,他试着避开,但还是被牢牢按住,羽翼无力颤动,在生疏的意念操控下,慢慢缩回已经撕裂的肉隙中。 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失血过多,虽然已经将扭曲的肢体收入体内,使者依然躺在一片灿烂的金色中,安静而沉默。 加纳知道自己就算不管对方,作为使者的路易斯也不会轻易死亡,这个人制造出的惨案还历历在目,一旦回想起来,除了浓烈恨意以外,还有伴生于其上的渗骨寒意。 路易斯。拾回正常情绪的骑士发出冷冽嗤笑,你看,你只是个赝品而已。 回应他的,是满室寂静。 一动不动的使者直接闭上了眼睛,疏于打理的长睫落下两页阴影,不知道是无力还击,还是不屑于反驳。 落在加纳眼中,高傲的路易斯只可能是后者。 他盯着这朵仿佛随时要枯萎的金百合看了许久,最终转身出门。 使者低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来。 系统。 在。 让我看一眼通关要求。 任务道具:维多利亚的十字架(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教导维多利亚(35%) 2、污染帝国水晶(0%) 3、未解锁(0/3) 看来这个世界,他是不可能给加纳带来什么幸福回忆了。 虽然未解锁没开启,但吴谢差不多能猜到里面内容,重要事件仍然按照原剧本进行,男主却已经换了芯,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通关要求,无疑是悲剧重演。 果然啊,这次的病毒影响简直是毁灭性的。男人问,上次不是说已经查杀了吗 隐形病毒的藏匿性与适应度过高,系统查杀需要花费的时间会比较长,主要是因为需要清查的数据太多,而隐形病毒有自我拆解功能。 电子音里带着一点沮丧: 它把代码拆开以后可以嵌入任何相似源里,追击起来非常麻烦。 源代码套嵌它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把整个系统给停掉男人坐了起来,东躲西藏篡改虚拟世界里的数据,只是加了一段无聊的剧情,它这么大费周章,就做这种事情 入侵目的的确不明,系统已向总部发送相关报告,反馈将在下个世界收到,请宿主稍安勿躁。 点头表示认可,使者扶着床沿慢慢起身,低头看了看满手金痕,再度发出一声叹息。 宿主在难过吗系统问。 没什么好难过,我是在担心。吴谢说,现在还好说,Mr.Yan被灌输过人设,在脱离之前会一直把恨意延续下去,但如果我走了 这些给加纳带来报复快感的行为,最终会成为Mr.Yan苏醒时吞下的刀。 骑士用手肘顶开木门,地上仅剩一滩细碎如沙的金。 靠近窗边的床铺空无一人,他捏紧手里湿润的毛巾,正想说果然如此,忽然敏锐地听到紧贴墙壁的床铺里,传出非常浅的规律呼吸。 他僵住了。 疲倦的使者直挺挺地睡在脏污被絮上,左侧面庞的金迹清晰可见,浸透神液的白袍也没有换过,闪耀着幽紫光线的戒指此刻失去光泽,佩戴它的主人显然已没有力量去开启这个封锁的空间。 第105页 这的确是个绝佳的击杀时机,不过加纳很清楚,就算再虚弱,现在的路易斯也不可能被他杀死这家伙的光明使者身份虽然是伪装,却拥有货真价实的不死之身,不管是切片煮汤,或者粉身碎骨,只要光明还在,就能恢复如初。 真正能制裁他的,只有永恒的孤独。 该把这个人关回污池的。 可双脚却领着他走到对方面前。 不自觉屏住呼吸,他俯身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去覆盖在男人肌肤间的神液,从脸部清洁到掌心,简直就像在做什么珍贵雕像的清理为什么他非要这么善心大发不可,明明是个迟早要消灭掉的祸害。 毛巾已经完全染成金色,光明气息实际让加纳不太舒服,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将这玩意塞进床头柜里,确认不会被任何人看到,他才心情复杂地躺在那张靠近窗户的狭窄木床上,嗅到干燥的,属于阳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加纳:我与公主殿下,你必须选一个 维多利亚:使者大人,选我选我选我! 吴谢:我想自己 加纳:不准威胁殿下 吴谢:我想自己 加纳:不准跟殿下说话 吴谢:我想 加纳:(举刀) 吴谢:我想自己住好吧我选骑士长 第51章 part.51 早晨的简陋旅店格外安静,四处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还有麦酒残留的臭气,有几个没钱支付房钱的醉汉被收拾到角落呼呼大睡。 光明骑士们下来的时候,却见那位昨晚与骑士长同住的使者已经早早地坐在桌旁,身后窗户大敞,森林里清澈的风流通进来,带走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面前摆着一碟干硬的黑面包,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用咖啡豆煮成的水,摘下的斗篷垂在身后,微风拂动他金色长发,从容的态度让原本想要拿出私货食用的骑士们有些犹豫,维多利亚的到来很快打破了这种默默观察的氛围。 使者大人昨晚睡得好吗少女尊敬地问出这句话,随即吃惊地看清了桌上的餐点,您就吃这些东西 使者慢慢抬头,他的脸埋在光线之中,蔚蓝眼眸在阴影里闪动温和的亮点,停止咀嚼的动作,他微微一笑: 这是修行。 维多利亚霎时闭紧了玫瑰色的唇,她很快收起脸上惊讶,露出领悟神色,优雅地在男人身侧坐下,并低声吩咐骑士给她准备与使者一模一样的食物,骑士们面面厮觑,将私货老老实实收在包裹内,并不敢当众掏出来吃,也向旅馆老板要来了同样的食物。 等披着满身露水的黑骑士回到旅店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众下属与尊贵的公主,正满脸肃穆地吃着盘子里的黑面包,并试图喝完苦涩的咖啡水。 浓香的咖啡彻底覆盖住旅店里的难闻气味,坐在光晕下的使者掰开面包,慢慢塞进嘴里,他动作虽然慢,但吃东西的速度却很快,转眼间已经吃下五个黑面包,咖啡水也续了第二杯,比起表面严肃却内心痛苦的维多利亚,他似乎并不因为眼前的食物又硬又苦而感到不舒适,相反,他很满意它们的味道。 加纳扫一眼就差不多了解了前因后果,不过,黑面包虽然不好吃,但却能快速补充体力,还可以节约他们将在路上消耗的干粮,直接煮出来的咖啡水虽然没有贵族们加奶加糖的精致,但能够提神,接下来他们要从这里前往沃索伦,就必须要穿过广袤且危险的雨雾森林,摄取这两样东西,有益无害。 他也要了一份,找了个地方独自吃。 原本还心存犹疑的骑士们,见骑士长也开始安静用餐,立刻抛弃了心中怀疑,努力往嘴里塞着食物,试着提前适应这些东西的味道,他们很清楚,要是公主殿下与骑士长都决定开始这种修行,他们也务必要做到,这的确是一种严苛的修行,或许可以帮助他们提升信仰的纯洁度。 当维多利亚放下餐叉,所有人都明白,赶路的时候到了。 与通常带着贵族的队伍不同,骑士们并未准备会拖慢回程进度的马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维多利亚跟皇城中养尊处优的淑女有很大区别,她的行为举止非常王女,愿意与士兵同吃同住,不会因为小事而斤斤计较,从她毫不犹豫选择黑面包与咖啡水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内心深处不仅住着一位真正的贵族,还带着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 围上雪白斗篷,蓝色水晶垂于饱满额前,眼中倒映出清澈天空,使者为她拨开发丝间细小的纠缠处,少女露出甜蜜笑容,邀请道: 使者大人,我并非有意冒犯,但您如果不介意,接下来前往沃索伦的路途,就让我再载您一程吧。 很遗憾,公主殿下。骑士长牵着一匹黑马面无表情地将两人隔开,这位阁下今早请我帮他寻找一匹可以骑的马,您看,它的马鞍还是崭新的,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不会再为此麻烦您。 加纳。维多利亚微笑不变,却放低了声音,你最近过于尽责了。 随时愿意为您效劳,殿下。 将视线从少女的身上移开,拽着缰绳的骑士长看向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人,虽然表情看似正常,但琥珀色眼底还是流露出几分无声的轻蔑。 第106页 那么,使者大人,需要我帮忙吗 熟练地抚摸过黑马耳后鬃毛,马儿不大不小地嘶叫一声,扬起蹄子擦了擦地面,男人拍拍它的大脑袋,抽走缰绳干净利落地骑了上去,黑马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走动,却很快被男人娴熟的技法安抚下来。 自始至终,使者都不曾向骑士投射过任何一个眼神直到他圈着缰绳高高在上地俯视下去,加纳才终于看清这双眼睛里的冷淡。 谢谢。使者简短地说。 但骑士长分明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模板式的客套敷衍。 这并不是纠结私人恩怨的好时候,加纳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就翻身上马,但直到骑在前面引路,他脑子里还满是路易斯居高临下的冷淡眼神。 从昨晚开始到现在,这个人一直就看上去平静而缄默,面对他要求单骑的决定,也只是说我没有马,他当然不想让这种危险人物靠维多利亚太近,尤其是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他总会莫名其妙的火大。 或许是因为,每当看到这种过于熟悉的画面,会让他产生一种所有事情都没有任何变化的危机感,他害怕会走到前世那样万劫不复的境地重生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必须要做出最理智的抉择扭转未来,把路易斯隔开,只是第一步。 夜月,金泊,羽翼。 有关于昨晚的一切突然浮现在眼前,甩鞭加速的骑士狠狠咬牙。 这个家伙,果然最碍事了! 绿宝石般的湖水倒映山川草木,有不知名的飞鸟尖叫着撞进茂密森林中,高大松木像执戟的士兵,在傍晚微熙中露出晚霞照亮的森严树轮,待夜晚降临,它们会变化成择人而噬的巨口,远比现在要更加可怕。 放任马匹在湖边饮水的使者捻着一朵紫色小花,这是一种名叫纳德斯的花,虽然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拥有能够驱逐黑暗生物的神奇能力。 自一个世纪前黑暗逐渐侵蚀禁地封印开始,吞噬黑暗为食的纳德斯在禁地内疯狂生长,说来有趣,驱逐黑暗的药物多以黑暗为伍,而激增黑暗的药物多以光明为伴,此消彼长间,总能达到微妙的平衡。 不过,得益于维多利亚的封印加持,纳德斯目前只在禁地里生长,种子还没有飘向外界,所以,能够拥有这种花的人,大多是来往禁地的圣殿人员,没错,就比如使者正跟随着的圣殿骑士团。 但很遗憾,这朵小花并非来源于骑士团,而是他从空间戒指中掏出来的存货。 看来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 嗯。脑内电子音回应,兽潮今晚八点左右爆发,如果有兽王号召,普通马匹根本无法抗拒,它肯定会带着宿主往兽潮里冲,到那时,就算宿主全身洒满lsquo;纳德斯rsquo;也很难不受伤,更何况他只是给了您一袋紫色的粉而已。 骑士团知道沃索伦最近有兽潮涌动,并且清楚这种活动往往长达两到三个月,正因为怕被兽潮困在这里,所以才想要提前赶往沃索伦,好避开大规模的兽潮侵袭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沃索伦山区早已弥漫黑暗,因此兽潮提前了两周,并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今晚,他们将遇到第一波非常危险的兽潮。 原文中,加纳在这次兽潮里初次感觉到光明使者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当维多利亚不慎被兽潮冲远以后,这位使者动用了不属于光明气息的魔法,并且散发着与周围兽潮相似的味道,但在维多利亚回归以后,使者不再用之前的魔法,老老实实地开始借助光明的力量,并与光元素沟通。 现在的加纳显然不想放过这个能让他虚弱的机会。 这一连串部署虽然不能让他死去,但能够非常有效地把他抛弃在充满怪兽的雨雾森林中,与维多利亚隔离开来,使得他无法恢复光明力量,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被迫使用属于堕天使的黑暗神力。 显然,加纳在强迫路易斯走另一条路,一旦路易斯为了存活而显现出堕天使的姿态,就将成为圣殿可击杀的目标人物,而这也是路易斯的致命弱点。 这是光明神垂怜给这个叛徒的最后讽刺。 当路易斯自愿作为光明的附属品,成为光明使者,他将拥有不死之身,但翅膀永远无法飞翔;当路易斯抛弃祂,虽然获得了飞翔的自由,却会失去不死之身,神力更成为一次性消耗品。 是的,变回堕天使的路易斯,可以被杀掉。 上一世的维多利亚用生命为代价,换来了路易斯的终极弱点。 但那时候的加纳,已经无法击杀余力尚存的路易斯了。 不过现在到底与前世不同,掌握对方弱点的骑士显然想要速战速决,撕开光明使者的伪装成为首要任务,隔离现在的路易斯与维多利亚,只是第一阶段而已。 要让他成功吗使者换了个姿势,表面默然地看着湖面,不成功,他肯定会多想,就怕情况越变越复杂;成功,帝国现在已经开启了防护罩,没有维多利亚的光明充能,我肯定进不去。 建议宿主顺其自然,虽然会受伤。系统说,但请相信补丁模式。 第107页 如果这个模式没开,我可能会更放心一些。指尖小花散成紫色的烟,消失在森林穿来的风里,稍微做点预防措施,反正补丁模式会想办法圆回来的,对吧 系统: 当使者牵着马走进花香四溢的骑士团中,加纳问: 怎么样,它好一些了吗 动物天生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感知,越深入森林,黑马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不肯再继续前行,为了消除它的紧张,加纳建议带它去喝点附近的湖水,这个小东西果然适应起来,没有再表现出它的焦躁。 使者对骑士的态度依旧很淡,他只是稍微点点头,维持着倨傲的神态与维多利亚并行,这次连话也没有说。 但他与维多利亚在一起的时候,神色就奇异地柔和下来,像神殿伫立的仁慈雕像一样,亲切地指导少女没能念准确的魔法咒语这是一个能够将光明元素构成球形结界的魔法,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在四周形成光球,因为是瞬发魔法,一次能够承受大量伤害,非常实用。 被忽视的骑士长紧紧抿唇,其它骑士团成员都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使者与骑士长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还是尽量避免发言,免得被误伤。 策马狂奔的一行人中时不时传出少女爽朗的笑声,虽然周围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不过骑士们知道这两人显然在使用更高级的交流魔法这大概就是属于魔法师的任性吧。 以及,骑士长脸色看上去更加不妙了。 夜色在森林中蔓延,适应黑暗的危险生物再度活跃起来,想要连夜赶往沃索伦的骑士们快马加鞭,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尖利嚎叫! 领头的青年一勒缰绳,朝发声处看去,但使者所骑的黑马却再度焦躁起来,但魔法师很快就将光明加注于马匹头顶,黑马稍微安静下来,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一种声音。 像有成千上万驾马车从森林深处飞速跑来的声音! 保护殿下,快走! 训练有素的骑士团很快将维多利亚与使者包裹在中心,负责带领的骑士长落在最后,自愿堵住包围圈中最危险的一环,可实际上他在想什么,已经无人理会。 兽潮涌过来了! 尖利嚎叫再度响起,所有人□□的马匹都开始躁动,可使者操控的那匹黑马竟然冲破了禁锢住它的光明力量,仰蹄嘶鸣一声,转身带着他往涌来的兽潮中跑去。 维多利亚惊叫起来: 路易斯阁下! 黑色马蹄之下,是铁鹿如刀的角。 角尖正对准使者俯低的胸口,蔚蓝瞳孔倒映出另一只直面眼瞳的锋利小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加纳:我看你怎么上马 吴谢:没想到吧,我当过将军 第52章 part.52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光芒同时亮起。 铁鹿撞碎了球形防护罩,当场晕了过去,原本失控的黑马也在瞬间冷静下来,使者勒马从兽潮中欲转向回去,但受惊的马匹还是在空隙中乱窜,挥舞水晶杖的维多利亚为自己双肩召唤出一道光翅,飞起以后就朝着使者俯冲过去,似乎想一口气把他救出来。 窸窸窣窣间,黑暗中伸出一只指甲长且锋利的巨爪,轻而易举地抓住在空中无所依托的维多利亚,她发出短促惊叫,使者与众骑士脸色大变。 骑士长率先举起巨剑一跃而起,凌空斩下了抓住少女的无名手臂,使者召唤的流星光束也坠击在黑暗之中,他们听到了先前令群兽战栗的嚎叫很近,仿佛就在耳畔。 加纳被声波震开,再度狂乱的兽群很快将骑士团冲散,受伤巨兽捞起跌进乱潮中的维多利亚,咚咚咚跑向黑暗深处,使者见状果断放弃已经无力前行的黑马,肩后幻化出有力光翅,在深色丛林划出一道弯曲的明亮弧光,骑士也负剑追上。 在不断追随击打的光束中,有人借着光线看清了巨兽的形状。 那是犹如一座小山般移动的生物,外形酷似猩猩,却生有一对往外散发黑暗气息的犄角,此刻它浑身笼罩黑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对于元素气味极为敏感的圣殿骑士们来说,这个生物的隐蔽就像白天开灯一样,毫无意义。 可它的速度与耐力实在有些超出骑士们想象,开始吟唱古老咒语的使者显然是在蓄力大招,骑士长当机立断,让奔跑速度较慢的骑士们先行去安全处躲避,处理完会让人分心的因素后,他带着能够跟上的几位亲信竭力追了上去。 已经与他们拉开距离的使者身上忽然光芒大盛,照亮了一大片森林空地,金色流光从他灌满熔岩的眼中出现,雪白长袖鼓胀着向后拂动,隐隐约约的圣歌出现在四周。 沉重奔跑的巨兽似乎被这股威压震慑,它停下脚步,紫色眼眸冷冷看向漂浮在空中的使者,鼻头在收缩间喷出白色雾气,露出警惕戒备的样子。 被巨兽抓在手中的维多利亚显然十分难受,她奋力挣扎着,甚至举起水晶杖砸这只生满鳞片的手,但毫无用处,当巨兽收紧手掌时,她发出痛苦忍耐的低哼,使者很清楚,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维多利亚很快就会死去。 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108页 繁复星盘骤然从脚底绽开,在巨兽怒吼着朝他扑过来之际,使者举起戴着紫水晶戒指的手,优雅地在头顶划出一个半圈,手腕直指凶猛的野兽狭小的空间,获得了片刻静止。 破。 带着芒刺的剧烈白光将巨兽从中切开,咆哮化为痛苦的嘶叫,维多利亚被狠狠丢开,却被使者结出的光网兜去远处,以避开巨兽挣扎时推倒飞溅的木屑伤到她。 加纳仰望着在狂风中化作光芒的男人,光影从脸上掠过,他的情绪在阴影交界处闪烁不定,正想前往维多利亚所在的地方,头顶光线却迅速微弱,星盘像失去能源供给般从外向内逐渐崩溃,原本看上去毫无问题的男人,后肩光翼消散成夜间的灿烂星沙,那抹卷挟着风而行的纯白,就这样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使者大人! 加纳差点以为这是属于他的惊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身侧亲信喊出来的,动了动嘴唇,他说: 先去救殿下,使者大人会没事的。 然而才迈出去没几步,不慎踩到藤蔓的一位骑士忽然腾空,旁边来不及反应的伙伴没能抓住他,就被惨叫着拖进了密林深处,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尖利嚎叫脸色发白地朝出声处看去,骑士们意识到,雨雾森林中,竟然还隐藏着另一只巨兽! 骑士长最先露出震惊表情,现在整个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料,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一行人朝被拖走的骑士方向匆匆赶去。 根据经验,加纳判断出,他们大概在混乱中走进了雨雾森林的深处,这个地方生长着寄生藤,这是一种会从生物体内汲取养料的黑暗伴生植物,藤蔓不长却具有极强的抓捕力,只要被捕捉的生物没有被完全拆封,基本都能救回来。 他当然担心维多利亚的安危,但使者的光芒已经消散,他们又身处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贸然乱跑只会惹出更多麻烦,况且有些事情,还是他一个人去做比较好。 握紧手中纯黑重剑,琥珀眼瞳掠过暗色。 青灰藤蔓一节节捆住正在蠕动的物体,缠绕在树下的生物已经被结结实实的藤蔓覆盖住,乳白色胶质物从缝隙中涌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其余几个骑士纷纷变了脸色,加纳却已挥剑而上。 他老辣地斩断寄生藤抽取养料的主干,然后从侧面将藤蔓割开整齐裂隙,挣扎的骑士咳嗽着从里面摔出来,口中哇地吐出大量胶质物和管状碎屑,浑身像上过釉一样,还有亮晶晶的液体顺着盔甲往外流,好在性命无忧。 你们原路撤回。骑士长利落收剑,沉声命令,这里危险太多,我不能保证把你们都带回去,兜好纳德斯,边走边洒,不要久留。 骑士们扶起仍在咳嗽的伙伴,担忧地看着充满决心的领头人,然而对方显然更加忧心于维多利亚的安危,嘱咐完以后就像风一样离开了。 到达巨兽尸体处,维多利亚果然不见了,有另一串属于巨兽的脚印蔓延进森林深处,以及一列跟随前往的沾血鞋印,显露出来的花纹铭刻着五芒星印,正属于魔法师。 路易斯。 几个纵跃,骑士于山林间摸清了方向,他循着巨兽脚印与靴印快速前往,最终停留在一条小的分岔路口。 满月之光破开重重云层,照亮地面。 巨兽脚印依旧向前,但靴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藤蔓拖拽的粗暴痕迹。 加纳不认为几根小小的寄生藤就能困住路易斯,但联想到男人因失去光明力支撑而跌落的画面,他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希冀与恶意,还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欲望,挪道走向藤蔓生长之地。 泛黄枯叶犹如绒毯,层层叠叠铺在地面。 干枯树杈间,清澈月色毫无阻碍地抚摸男人苍白面颊,青丝在无措的风中飞舞,缠绕攀爬的藤蔓呈现死灰色,像铁锁一样牢牢地架住沉睡过去的人,洁白法袍绞在其中,形成圣洁又亵渎的奇诡景象。 路易斯 骑士张了张嘴,终于在震撼中唤出这个名字。 指尖微微一动,像受难图般被束缚住的使者,终于缓慢地,张开眼瞳无数朵黑蔷薇在瞳孔最深处绽放,它们逐步苏醒,逐步扎根,逐步生长,黑成为主宰色,祂被遗弃,堕天使陷入自由深渊。 这自由美得惊心动魄。 即使是怀揣着复仇意念的骑士,也愿意为之动容。 加纳。 这是男人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已经免疫圣洁之声的他竟然差点被堕天使发出的魔音魅惑,骑士铿锵甩开武器,重剑咔嚓几声化为弯刀,他朝男人走去,扬手挥刀。 刀刃在割裂牢固枯藤的同时,也划开堕天使的胸腹,红色的血喷溅在骑士脸上,赤色顺着刀刃积于刀柄,男人捂住伤口滑坐下去,无数黑暗气息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当他捂住伤口的手逐渐放开,被利刃切开的白袍之下,苍白肌肤完好如初。 加纳。这个人露出温柔的微笑,你太心急了。 具有腐蚀性的黑暗领域肆无忌惮地释放出去,以路易斯为中心,树木枝叶像下雨般齐刷刷落下,最终也落入与寄生藤同样下场的枯萎境地。 第109页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的骑士大人。男人慢慢站起,残破的白袍挂在肩上,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充满敌意 路易斯。骑士态度很冷,你现在的形态,不就是最好证明吗 他扫了眼落叶,心中对之前的情况有了推测。 寄生藤大概完全吸收掉了对方隔绝黑暗的光明气息,想要进一步侵犯,就被堕天使周身缠绕的浓烈黑暗腐蚀固化,来不及伸出主干就死在了对方手里。 证明男人藏着夜色的眼瞳中映出月光,骑士大人,堕天使只是不遵从圣殿信仰而已,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谁对谁错,还是说,因为非你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要趁早赶尽杀绝 狡辩。骑士冷笑,路易斯,堕天使皆是叛神者你吞噬神的信任与力量,为了所谓自由,自私地带着光明力量沉沦在黑暗里;你如果只是一个暗魔法师,我不会对你拔刀相向,但你不是,对我而言,你是罪无可赦的叛徒,仅此而已。 对峙陷入胶着,就在这时,巨兽震天的怒吼声再度响起,惊起林中飞鸟。 糟了。 骑士猛地想起维多利亚的踪迹还未找到,当下不再与对方纠缠,拔腿就朝声源处跑去,猛烈飓风突然从他身后吹来,警惕转身,他在飘飞的黑色绒羽中,被快得看不清影子的男人抱在怀里,刷拉拉飞上浓雾之外的天空。 巨大羽翼自双肩张开,纷飞黑羽擦过骑士脸颊,男人的声音就在耳畔,近,且暖。 骑士大人,快一点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加纳没有说话,他在男人身上嗅到了纳德斯的味道。 青草香,却带着略微刺鼻的魔魅气息,顺着风一点点渗入他冷却下来的骨骼里,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召唤。 来不及琢磨那股诡异情绪从何而来,他低头就看见山一般庞大的巨兽正盘坐在森林中心,发光的水晶杖跌落在地,它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告诉您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男人低笑着说,维多利亚殿下可能已经被吃掉了。 什么! 骑士正欲挥刀挣开对方怀抱,这人却轻描淡写揽住他的手臂,唇尖几不可察摩挲过他的耳根,温柔地说: 她还没死,你看。 干燥手掌拂过骑士双眼,浓郁黑雾之中,他看到蜷缩成光球的,微弱一点。 正是维多利亚。 第53章 part.53 庞大巨兽此刻已浓缩成一团巨大黑烟,维多利亚显然已经被它吃进肚子里,但既然还有光芒闪烁,证明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再过一会儿就很难说了。 放我下去。骑士咬牙说。 毫无计划地丢你下去送死吗堕天使回绝了这个要求,冷静点,骑士大人,别看维多利亚了,看看这只怪物的头顶。 加纳很快发现巨兽头顶隐约闪烁着的蓝色光辉。 那是 那是它的弱点,一颗漂亮的蓝宝石。翅羽扇动,男人放哑了嗓音,准备好了吗,我要送您下去了! 加纳已经做好从高空坠落的准备,却发觉虽然周围景象急速上升,扶着他腰部的双手却并未撤走,堕天使爽朗大笑着从巨兽头顶掠过。 就在怪物警惕抬头的瞬间,脚尖几乎贴着蓝宝石的骑士忽然被放下,甚至连用来缓冲的翻滚动作都不用做,他抬臂便幻化出乌黑重剑,狠狠扎进散发着湛蓝光芒的宝石之中! 震得人耳膜发痛的尖利嘶吼从脚下传出,崩裂的树木碎石疯狂涌起,剧烈震动中,骑士紧紧抓住剑柄,旋拧着往下深入,更加尖锐的声波像针一样刺来就在这时,一双手稳稳捂住他的双耳,巨大羽翼将周围飞溅而来的杂物挡住。 万籁俱寂。 令人眼前发晕的耳鸣仿佛从未存在过,纵使腥臭血液飙溅至脸侧,也不曾让他动摇片刻,这样满怀温情的杀戮,让人产生不真实的错觉。 骑士试着扭头确定对方的存在,与那双开满黑蔷薇的眼瞳近距离对视,剧烈晃动从脚下传来,却像做梦一样,他在这个人的帮助下轻盈飞起,乍然感受到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贴与温柔。 巨兽沉重倒下,泥土飞射间,浓烈黑烟以更快速度扩散并消亡在森林之中,所谓宝石不过是它的第三只眼。 加纳粗喘着落在地面,收回羽翼的堕天使含笑看他一刻,随即走向巨兽裸露出来的柔软腹部,紫色光束从他指尖甩出,利落剖开尸体鼓鼓胀胀的肥厚胃袋。 带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黄色液体与散发着金光的少女一起涌出,尚未消化的动物与人类尸骸依稀可见,但路易斯显然并未关注这些,他专注地看着被裹在光明球体中的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是加纳第一次看到路易斯的变化过程。 当男人的指尖触碰到维多利亚的肌肤,一丛细小的光雾从少女身上传递过来,最先改变的,是他近似魔魅的瞳,蓝色一点点扩散,形成深邃蓝洞,最终逐步净化成通透的蔚蓝;一如墨洗的长发也从发根蜕变为灿烂金色,像月光丝丝缕缕融进发梢。 第110页 直视元素的能力逐渐减弱,加纳看着对方周身缭绕的黑气被白芒占据,就像看着某个人的消亡,心中竟然涌起起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不舍情绪。 路易斯 把剑收起的他,最终还是试探着呼唤了一句。 抱起沉睡过去的少女,使者只是用蔚蓝眼眸平静地看了骑士一眼,微微点头,随后带着怀里的公主匆匆往森林边缘赶去。 黑骑士连忙提剑追上,只是这次,除却对公主的担忧以外,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到达沃索伦城的那天,天气晴朗。 这几天骑士团里的气氛很怪,原本与使者大人争锋相对的骑士长突然收敛了锋芒,经常坐在离使者不远的地方默默观察对方,而维多利亚殿下则明显疏远骑士长,开始跟使者大人形影不离他们这些局外人总有种旁边埋着炸药的感觉,整日心惊胆战。 兽潮突袭已经让这支队伍很是疲惫,三个领头人之间诡秘的关系也很令人心累,在看到沃索伦城主出来迎接的时候,圣殿骑士们终于感觉自己找到了归属,恨不得立刻前往祷告室静心告慰一番,然后好好睡觉。 沃索伦城主的接待非常用心,骑士们被安排在距离祷告室最近的地方,维多利亚与使者住往城堡高层,更在城主的房间之上,而骑士长为贴身保护尊贵殿下,恰巧住在维多利亚与使者之间,完美地将两人隔开。 他们将在沃索伦度过兽潮最凶猛的季节,大概三周以后,第一波兽潮范围将逐步缩小,不会像他们之前经历的那样密集,而是分散开来,一小群一小群地在森林里游荡,他们会趁这个时候继续前往帝国,中途将不再停下。 使者在当地圣殿中教导维多利亚以及其它魔法师,他的倾囊相授令众人震撼非常,因为出色的相貌和品德,许多女学生都愿意向他请教问题,维多利亚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依旧维持着属于贵族的稳重与修养,只是在使者被叫走时,她总会用那双会说话的蔚蓝眼眸,又柔又软地看着他。 使者偶尔会纵容她。 兽潮伴随着沃索伦的雨季一齐降临在这片大地上,阴云沉沉压下,明亮玻璃内却传出治愈人心的圣歌合唱,弹奏管风琴的少女闭眼沉浸在音乐之中,空荡荡的礼堂里只有唱诗班成员在认真吟唱,白袍使者坐在最后也是最高一排,温和地凝视着面前景象。 雷电骤然闪过,发出轰隆巨响,歌声并未受到影响,下一个瞬间,礼堂内燃烧的火烛骤然熄灭,整齐的歌声乱了起来,几个心智不坚的孩子已经开始慌张地左右张望,管风琴声音未停,金发少女却已张开双眼,视线搜寻到坐在礼堂最后的男人,她看到一蓬金色火焰从对方手中燃起,漂浮着替代了原本熄灭的火烛。 礼堂重新明亮,使者起身遥遥行礼,金发少女微微点头,获得应允之后,男人踩着管风琴的强音拍点,转身出去查看情况。 他穿过长而安静的走廊,通过精致镂雕的耳室,发觉祷告室的门大大敞开,昏暗光线从彩色玻璃中透入,照亮淅淅沥沥的水迹。 这痕迹一直从门口蔓延至神像面前,那里伫立着一个披有黑色雨具的高瘦人影,似乎是察觉到动静,人影转过头来。 凄厉闪电划过夜空,将斗篷下琥珀色瞳孔照得惨白。 骑士长。 使者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看上去与往日有些不同的人,发出询问: 您在这里做什么 祷告。简短回答以后,对方顿了一下,我猎杀了一只大型动物,它死去的样子让人无法平静,所以我来这里,想寻求宁静。 雨具间的确能看到尚未洗去的血,隐约可以窥见几分战斗的惨烈。 是吗。使者拢起衣袖,微微低头,那么,就不打扰了。 路易斯。 与以往不同,骑士这次很快叫住了他,甚至单手摘下兜帽,用琥珀色眼眸沉沉望着他。 闪电掠过漆黑窗外,带来白纸般的冷光。 视线顺着发梢尖聚集的水珠一齐跌落在骑士被利刃撕开的肩上,使者停下脚步,虽然面无表情,身体却微微后侧,形成一个用于表达疑问的姿态。 你能让我宁静吗骑士问。 惊讶是显而易见的,使者大概从未想过能从骑士嘴里听到这种话,以至于当场愣在那里,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平静答道: 我不是能带给您安慰的人。 你可以。黑甲轻响,踩着铁靴的青年上前几步,你只是不愿意。 您误会了。使者说,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那么,请不要动。骑士始终凝视着对方,不需要太远,也不用太近,你可以坐下,但不要走出这里只要这样,我就能安静下来。 如果您愿意的话。使者回答说,我能陪您去雨中散步。 骑士愣了几秒,意识到对方话语中隐藏的不信任,些微抿唇,他很快把头侧到一旁,收敛住神情,低声说: 可以。 于是两人走出圣殿,银白雨幕悬挂屋檐,骑士戴上他的斗篷,使者用圣光笼住自己,白袍被狂风倒掀起来,路易斯抬步走在前方,骑士如影子般不远不近地在后跟随。 第111页 终于,使者在狂涌的河堤旁找到大理石雕的椅子,他慢慢坐下,骑士也在他不远的椅子上落座,周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们却巍然不动,镇定自若。 吴谢对加纳现在的状态,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判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很多事情都挺莫名其妙,首先是路易斯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的英文名,系统强行说这是他工作时用过的英文代称;其次,他以为暴露堕天使身份以后加纳肯定会告发他,结果对方完全没提,系统解释说加纳是怕他死不认账所以才没有揭发这大概率是受到了补丁模式的影响。 而现在,明明跟加纳处于相见两相厌的状态,这个人却出人意料地到他这里寻求宁静,虽然尚且能摸得清其中的一点情感逻辑,但他也想听听系统到底会有什么说法。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1/3 吴谢懵逼。 我被他看两眼就获得了关键线索 因为关键线索之前一直没死,所以没法下判定刚刚才断气,这算延迟提示,请宿主安心。 他有点相信加纳是来真心祈祷的了。 他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吴谢说,看上去阴沉很多。 光明使者模式有个缺点,那就是只能看到周围人光明之力的强弱状态,其它东西完全无法解读,但堕天使模式就清楚得多,对方是什么人光看一眼气息颜色和浓度就能辨认,在雨雾森林时,他看到加纳的强盛金光中,还燃烧着黑色的半透明火焰,但那火焰颜色过淡,以至于他好几次差点看漏眼。 虽然不太明白那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怎么想都不是好东西。 这可能就是属于男主的成长吧。系统说,宿主请克制住自我,不要过于关切男主导致OOC。 使者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想起第一个世界的自己,不由极轻地叹了口气他还是想做回堕天使,可以不受人设约束地跟对方在一起。 即使是在狂风暴雨中,骑士也还是听到了那声叹息。 两人彼此对望,在这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距离里,一束光芒忽然从头顶落下,暖洋洋地笼罩住全身。 你们在聊什么 收起水晶杖的少女出现在河堤旁,露出笑眯眯的表情,蔚蓝眼眸之中,含着冰凉的光。 能不能也跟我说一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骑士团:你们别吵架啊,我们好害怕 【骑士团高清重置限定版害怕】 第54章 part.54 殿下。 骑士很快起身,克制地向少女行礼。 骑士长只是来找我谈心。使者平稳地接了话,蔚蓝眼珠看向姿态高傲的女孩,也不早了,回去吧。 维多利亚看了一眼沉默的骑士,又看了一眼起身的使者,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露出微笑: 是我失礼了,骑士长。 骑士并未答话,只是稍稍后退一步,琥珀眼眸再次注视使者神情淡漠的侧脸,最终拉下斗篷,低头告辞,消失在雨幕之中。 只是纵使脚步稳健,背影终究也略带萧索。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使者没有再见过骑士长。 直到出发那天。 用黑色皮甲将脸裹住的骑士长不再是骑士团中最显眼的一员,为了方便在夜间行走,所有人都换上了深色外套,就连维多利亚也褪下白袍,改用深蓝天鹅绒制成的金边斗篷。 至于路易斯,他的空间戒指中常年准备黑白双色魔法袍,以备不时之需,因此当圣殿中追出来送别的女学生们看到与以往不同的使者时,不由露出意外与惊喜的神情。 吴谢正暗中观察着在前方带队的加纳。 比起刚到沃索伦,现在的青年不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发生了极大变化,与此前对比最鲜明的,就是他身旁环绕的光明之力,如果说刚进入污池的加纳是一盏烛,那现在他已经变成一座明亮灯塔,光芒强盛程度几乎可以与维多利亚媲美。 以及 他衣服让我想起以前玩过的一款游戏。吴谢对系统说,克苏鲁题材,里面有个基础款的猎人套装,就差不多长这样。 宿主想表达什么系统问。 这套cosplay也太帅了点。吴谢说,我也想穿。 魔法师不屑重甲,只愿意披大袍子,防火防水又防毒,宿主别想了。系统说,不过回中转站以后,系统可以帮您重组一套,顺便截图留念,有需要的话还能洗成照片。 那省心了。吴谢笑起来,我要电子版。 维多利亚策马与使者并道,恰巧遮住女士们投向使者的目光,男人似有所觉地低头看她,少女弯起唇角,低声说: 亲和即是光明,但神秘与敬畏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并未拆穿对方的小心思,男人露出默许态度,走在前方的骑士,却稍稍扭头,瞥了眼神色疏离的使者,与人潮中挥着花束的殷切少女。 第112页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进入雨雾森林以后,骑士团不出意料地遇上了几波小型兽潮,都通过各种方式尽量避开当然不是打不过,只是正面交战非常划不来,他们的主要目的仍是赶路,并非猎杀,况且就算消灭兽潮,战利品也无法完全带走,浓郁血气还有可能招来像上次那样强大的山怪,完全没有必要。 落日很快陷进山谷尽头,为安全起见,骑士团没有趁夜色疯狂赶路,而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扎起几个像样的帐篷,决定露宿。 是夜,吴谢被一阵寒流惊醒,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已经重重叠叠将他包裹起来,彻底隔断了维多利亚与他的光明联系,让他进入电量不足即将黑化的状态说实话,这事是谁干的几乎毫无悬念,但吴谢还是对这种神展开略有迟疑,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他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只是觉得太过突然了。 出于维持人设的必要,他立刻撑起光罩掀开帐篷,朝黑暗源头快速追去。 外面已经看不出营地的样貌,甚至都无法感知到帐篷中的动静,使者在迷雾中散出剧烈光束,照亮的却是无数挤压过来的寄生藤! 轻易摧毁蔓延过来的无数藤条,光明力量很快衰弱下去,使者在这些麻烦中左右闪避,终于还是在力量耗尽之前冲出了层层黑雾,来到高峭悬崖之上细碎光芒自他周身剥离,散去的碎金犹如飘飞火光。 同样闯出迷雾的骑士,霎时愣在原地。 圆月当空,男人伸手将散乱黑发从额前捋起,崖风带起他滚有金边花纹的黑色衣袍,露出一截苍白手腕,肩饰上悬挂的金穗向后摆动,他敏锐地转过头来,右眼深潭被月光照亮,左眼则隐没在浓重阴影中,神色模糊在界限分明的光影中。 狂风与枯叶齐飞,他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在不经意间露出淡漠态度,指间乌丝逐渐散落,他将手放下,彻底转身面对突然出现的骑士,薄唇轻启: 骑士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的原因一样。骑士将剑尖往后垂下,低声说,追寻黑暗而来。 很可惜,这里没有你要的黑暗。男人微笑,只有一只完全无害的堕天使。 是吗加纳抬眼看他。 我说,骑士大人。堕天使逐渐收敛嘴角弧度,颇为冷漠地反问道,你不会真的傻到以为我是黑暗源头吧。 你不是,我知道。骑士露出疲倦姿态,自顾自坐在崖边碎石上,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深深埋进双臂间,像是的确累得厉害,堕天使看着他周身汹涌燃烧的黑色火焰,平静地观赏完这场表演,最终还是没有拆穿对方。 除了那次雨中漫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安静静地跟对方独处过了。 风拂过两人衣袖,将堕天使放温柔的声音送入远方: 骑士大人,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加纳短毡披肩下的肌肉骤然绷紧,他抬头看向含笑的堕天使,面对这人微微下敛的视线,状似平静地应答一声: 嗯。 那么。堕天使恢复了惯常的微笑,我来给你讲个关于轮回的故事,好吗 加纳没有拒绝。 有个叫W的男人,为了生存,被迫进入未知的魔法领域,领域主人让他去成就另一个叫Y的人,这原本是件好事,但领域主人却给出了一个特别的设定。堕天使坐在崖边高石上,平静诉说,W必须通过虐待和毒打来lsquo;教导rsquo;Y,使他学会对付别人的手段和方法W最初无法忍受这样的设定,他试着作弊,但失败了,还差点死去,然后 他妥协了加纳问。 没错。男人微微挑眉,W发现自己无法抵抗领域主人的力量,于是决定改变援救方式,他表面上按照主人的设定lsquo;教导rsquo;Y,实际却因为愧疚,有意无意地逐步放养Y,尽管在周围人看来,他的表现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领域主人没有发现 没有,但Y发现了。他抿唇笑起来,黑眸看上去干净而澄澈,Y很快强大起来,终于有一天,他打败了W,因为W之前的确对他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所以,Y把W装进了棺材。 然后杀死了他加纳显然对故事的走向有些疑惑。 不,Y带走了他,并把他当作人生最有价值的收藏品,以控制他取乐,妄图从这个人身上寻找慰藉。堕天使说,当W意识到Y并不会杀掉他时,他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作为虐待Y的补偿,他不再反抗。 骑士陷入沉默,动了动唇,这不算补偿。 怎么说路易斯感兴趣地眯起了眼。 复仇者期待的是猎物挣扎着绝望的时刻。指尖不自觉摩挲着刃柄,骑士说,失去反抗欲望的猎物,根本就没法满足复仇者的期待,不要说补偿,这根本就是一种折磨。 是吗。笑容逐渐收敛下去,路易斯垂眸点头,你说得对,W在死去以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但很遗憾,上个世界的Y只是领域主人分裂出来的产物而已,在W离开以后,就消散在苍穹中了。 第113页 不过很快,新的考验来临,决定用强硬态度对待特别设定的W遇到新的Y,这次,他是巫师,而Y是他的药人,W没有再手下留情,他原原本本维持住了领域主人发布的设定,只在最后一次,Y请求他一起出去看枫叶。 他的语调低下来,轻轻融在风里: 因为领域主人的操控,他再度死去,最后失约他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如果真的有机会,一定要实现这个诺言。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绝情。骑士平静地说,W的愧疚和承诺毫无作用,他始终还是为他自己而活不过,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也不算特例。 的确,W的理智令他接受了当前状况。路易斯说,他必须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之后,当然有新的麻烦,他在新世界中被领域主人放出的傀儡追得四处奔逃,最后遇到身为执法者的Y。 他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将发丝捋到额后,男人轻声说,好像走夜路时即将到达光圈下,突然就心安了。 路易斯。骑士琥珀色眼瞳中倒映莹莹月光,你想说什么 在这个故事里,拼命追逐Y的W,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堕天使俯视着他,宽大袖袍被风掀起,或许我想说的,只是这个。 自始至终都在的那个人,才是追逐者。加纳站了起来,低头看向坐在石块上的男人,是领域主人,这是属于他的追逐。 可W也入戏了。男人倾身过去,压低诱惑的嗓音,或许最初他只想自己逃出去,但现在他想要Y跟他一起从这里出去。 暖热潮湿的雾喷洒在脸侧,加纳愣在原地,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被对方掐住下颚,直直望进这人盛开着黑蔷薇的深邃瞳孔中,魔音过耳带来令人心悸的躁动。 你尽管放弃,一切有我。他说,这是W最想对Y说的话,骑士大人,你能理解吗 琥珀眼珠剧烈颤动,加纳猛地挥开对方的手,似受到巨大刺激般后退几步,他嘴唇哆嗦着,周身黑色火焰刷地高腾,惊疑不定地看向面前的人。 我总是把故事讲得这么烂。男人慢慢收回伸出的手,拇指与食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难为你能听到这里。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露出温柔的微笑: 骑士大人,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与你无关。骑士拉低帽檐,嗓音强硬起来,休息好了,走吧。 将肩上缀着的金流苏整理好,路易斯没有揭穿对方生硬拙劣的话题转移,含笑跟随对方在黑色迷雾中行走。 大部分雾气已经散去,琉璃色天空大块铺在森林尽头,黑暗源头已不可考。 营地极其安静,但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悄声掀帐进入维多利亚的帐篷中,当堕天使再出来,已经变回那个淡漠疏离的使者。 骑士看着对方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地进入营帐内,甚至连余光都不曾抛来,戴有皮甲的五指忍不住紧紧攥起,仿佛有什么尖刺一点点渗进心房,刮出一道带着碎末的疤。 捂住脸闷声咳嗽,骑士猛地跪倒,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都好像失去了力气。 夜深露重,他沐浴着黎明天光狼狈睡去。 第55章 part.55 做一个沉沦于黑暗中的梦。 无论是同营共宿,并肩作战,或只是递送间的无意触碰,他嗅到最深邃魅惑的气息,正隐藏在光明深处的内核中,召唤他去撕碎,去剥夺,去抓取但理智却紧紧克制,绷起道德与信仰的弦,不肯放松。 他曾在纳德斯生粉的幻象中品尝过光明下的甘美,玫瑰色的舌盛放贪婪原罪,皮甲指套从宽大白袍下进入,一点点占领那令人震颤的,无法描述的全部。 他听到纠缠时的喘息,低泣,还有解脱后的释然喟叹,全都由声色迷图,烩成苏醒后让人深感罪恶的欲望回味。 路易斯。 明明拥有神祇的外表,却勾引人跌进恶魔的深渊。 藤蔓蠕动着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中钻入狼狈躯壳,幻象迷乱缤纷,加纳化为无数敏感多情的植物,忍耐着灼人疼痛,忍耐着背德罪恶,忍耐着对方施加的所有伤害,明知最终会灰飞烟灭,却还是沦为跪伏于使者的牺牲品,献上忠诚与放肆,任由欲望继续蔓延。 直到,那双蓝洞般的眼眸含泪张开。 他听到路易斯带着泣音的呼唤。 加纳。 猛然惊醒! 睁眼陷入一汪熟悉的蔚蓝中,恍惚间,加纳有些分辨不清梦境与真实,迷雾昏哑,他试着用模糊视线搜寻到对方轮廓,抬手去触碰其耳边鬓发,这人却满脸严肃地折住他手腕,一个手刀砍在他躁郁不安的胸口。 咳! 咽喉瘙痒,青年低头咳出大量紫色粉末,这些粉末迅速渗入泥土内,生出朵朵结着穗的紫色小花,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将周围涌入的黑暗吸收进花瓣之中。 纳德斯。维多利亚的惊呼从头顶传来,骑士长,你 第114页 他吸入了过量生粉。使者语调沉稳,先带他离开,这里不是治疗的地方。 幻象逐渐消退,被男人扶起靠在肩头,温暖隔着单薄的衣料准确地传递过来,捂住口鼻试图抑制呕吐的骑士终于想起当前境况。 在幻象产生之前,他们被雨雾之森中最为异常的一波兽潮群冲散,出于责任与义务的考虑,他很快借助某些特殊力量找到了维多利亚与护送她往前逃的光明使者,还有,一只充满黑暗力量的猎豹。 当猎豹扑向使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挡在对方身前,虽然完完全全地承受住了那波攻击,但腰间包囊却被利爪勾破,大量未经处理的纳德斯生粉涌出,他与猎豹同时陷入幻象之中,为使者猎杀对方争取了时机。 但即使如此,被黑暗控制的兽潮仿佛有意识般像潮水一样往光明最为闪耀的目标涌来。 哪怕是路易斯,在这种时刻,也只有逃跑和短暂反击的余力。 趴伏在使者肩上看似软弱无力的骑士长,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诡秘微笑。 纳德斯的确有驱散黑暗的作用,但未经炮制的纳德斯生粉,则会让人进入幻象,没错,他吸入了过量生粉,使者也不会例外。 他一直很耐心。 等待那份美妙动人的光明气息,最终沦落进相似的沼泽里。 青年的喘息似有若无地洒在面颊一侧,呼啸的风将所有声音吞噬进去,男人紧紧抿唇,心无旁骛地竭力带着两人前往安全地方。 说没有感觉到加纳的情感转变是骗人的。 他曾怀疑这是补丁模式的加成,但花吐症让他相信,大概是加纳深藏在记忆深处,未被抹消的某些残念使得情况发生了变化。 然而当他被兽潮赶上高崖,维多利亚不知所踪,原本虚弱的骑士忽然用高大身躯将他压制在地,吴谢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算计了。 一个带着些许无奈和甜蜜的算计。 当然,这种感觉仅仅是相对于掌控一切的吴谢而言,对路易斯来说,此刻拥有的恐怕只有震惊与愤怒毕竟,这位骑士不仅仅只是压着他这样简单。 脖颈被狠狠咬住,光明像烟尘一样在黑风大作的边缘消逝,口腔中舔舐的软物传递出浓郁而冰冷的邪恶气息,金发褪成青丝,蓝眸长出蔷薇,粗暴而浓郁的黑暗侵蚀强行将男人转变成另外一种模样,舌与牙从肌肤间抽离,带出猩红的丝,纠缠着化为唇畔一抹残酷笑意。 路易斯。 膝盖不容拒绝地跪入禁地,手腕被完全压制在头顶,带着皮套的冰冷手掌揭开宽大衣袍,堕天使在对方越发恣意的动作里神色漠然充满深紫色魔气的尖锥骤然贯穿骑士胸膛! 肆意妄为之人乍然僵住。 面无表情地将无法动弹的青年踹开,丛丛细小黑雾自男人漆色甲指缠绕而上,他的不悦显而易见,墨瞳俯视中深藏危险寓意。 加纳。他沉声说,你疯了吗 破土而出的汹涌藤蔓很快将堕天使捆了个结实,寄生藤不复先前脆弱,变得极具韧性与抓捕力,骑士低笑着收拢右手五指,藤蔓便犹如接收到什么指令般吱呀收紧,将堕天使牢牢困缚在其中。 他笑着咳出混有花粉的血液,怜悯地看着高高吊起的堕天使,藤蔓犹如明白他意志般向前,堕天使微微俯低视线,对上那双琥珀眼瞳。 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戴着皮护的甲套被他摘下,粗糙手指抚上微凉面颊,路易斯,如果你永远不背叛帝国,以这样的姿态被困住,似乎也不错。 抱歉,你这个愿望。盛放黑蔷薇的眼瞳,骤然变回蓝洞,恐怕无法实现了 紫色魔法阵自脚下绽开,巨大震动惊起碎石飞鸟,藤蔓很快溃散,刷拉张开翅膀的堕天使漠然等待着悬崖垮塌,他像天神般高高在上,而几乎要俯身跪地的骑士却从容起身,在即将坠入无间深渊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 温暖纯正的光明力量渗入肌肤中,在堕天使不可思议的表情里,有力扇动的黑羽瞬间退化为雪白断翼,于虚空中与大笑的骑士长一齐落入黑暗之中。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笑声如回音般远去,而使者却被纤细少女抓住手臂。 肩后光翼亮起,惊魂未定的男人与女孩回到尚未崩裂的边缘喘息,面对摔落的骑士长,男人正欲回头去看,却听到属于电子音的消息提示。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2/3 他攥紧指掌。 教导维多利亚的部分只要到达帝都就能完成,他将按照故事轨迹污染帝国水晶,至于未解锁部分,他已经能大致猜测出谜底制止悲剧重演的真正方法,是路易斯的陨灭。 加纳坠崖,是预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在担心之余,他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使者大人,骑士长他维多利亚揪住男人衣袍,蔚蓝眼眸含着些许泪光,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男人心中一惊,先前的变故看来已经让对方瞧清楚,他堕天使的身份很有可能隐瞒不住,下意识选择了沉默,并开始思索退路。 第115页 然而,少女说出的话却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他是不是已经,堕落了 使者猛地扭头看向金发少女,与对方相似的眼眸巧妙地把震惊情绪克制下去,显出不为所动的平静,只是这种神情在维多利亚看来,就成为一种变相默认。 我从没想到我早该预料到的她满面悲伤,用抓着水晶杖的手挡住双眸,明明从禁地里出来的时候还不是如果我早一点发现 即使你早一点发现,也没有任何作用。使者像已经恢复过来,清冽的嗓音压低,他本就是踩着黑暗走出来的。 维多利亚尚未从使者的语言中觉察出其中深意,男人便已轻描淡写地拍拍肩上尘灰,态度冷静: 走吧,维多利亚,赶快前往帝都,我们好早日将骑士长从黑暗中救出。 少女犹豫起身,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干脆离开,临走前,她转身面对深不见底的悬崖,含泪闭眼,握住胸口悬挂着的十字吊坠,默念祷告。 这是吴谢首次见到任务道具的全貌。 十字吊坠散发出紫色光辉,与黑暗物质散发的魔幻紫色不同,这是属于紫罗兰的光芒,如果没有记错,这枚吊坠的材质,应当与神庙中用于镇压他的紫水晶来自同一个地方。 使者没有打断少女的祈祷,他只是散去光翼,忍痛收回身后白羽,在对方结束祷告回望之际,露出坦然神色: 它受伤了,我暂时不能带你飞。 没关系的。少女在月色下朝他露出一个苦涩微笑,是我们拖累了您。 使者没有点头,也不曾摇头,只是披上斗篷,伸手将少女拢入他保护范围之中。 就在这时,原本重新恢复了一些精神的维多利亚忽然吃惊地望着使者缀有金色流苏的斗篷,男人露出征询眼神,少女伸出手指,摘下了别在他帽檐间的一株紫色小花。 纳德斯。 作者有话要说: qwq我的本地存稿终于写到完结篇了,开心 请诸君安心跳坑,HE保证【 第56章 part.56 寻找骑士长的任务在众人回到帝都以后很快得到重视。 加纳拥有五芒七星,距离圣骑士不过一步之遥,如今尚存人世的圣骑士不过三位,而他是预备役中最年轻,最有希望登顶的人,禁地全面戒备当前,失去加纳对圣殿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 维多利亚与使者不约而同地隐瞒了加纳已然堕落的消息,维多利亚或许是出于怜悯之下的些许期待,而使者是因为已经完全掌控住骑士长的动态。 叮,【教导维多利亚】进度值+5%,当前进度100% 烧制精美的彩色玻璃在昏暗光圈里,投射出五光十色的影像,雪白地板悉数承纳,披着雪色貂毛的红袍男人自手中化出无数纷飞光蝶,在众人惊呼声中在绘满壁画的天顶盘旋一周,随后顺着塔尖打开的窗户泼洒着星光飞出。 经受过魔法洗礼的少女双颊丰满而红润,她早已褪去初见时的稚嫩,笑容中隐约可见些微青涩,但举手投足已有皇储风范。 吴谢在帝都停留了两年。 加纳依旧没有被圣殿的人找到,他每次让系统开监控,对方总是被笼罩在黑雾之中,让人看不清楚情况,如果不是路易斯的特殊体质牵制,他是一定要去找加纳的说到底,他还是在担心。 自从加纳黑化以后,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就逐渐蔓延而上,像钢丝一样慢慢绞进血管里,卡住来回输送的动脉,能清晰听到有规律的跳跃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但现在,他总算能放下一些疑虑了。 因为明天,就是他成为帝国领衔主教的日子。 皇女矜贵地俯身亲吻他指间宝石,扬起那双猫一般的蓝眼,将十字吊坠巧妙放入其掌中,她压低声调: 您会等我的,对吗 使者露出宽和笑意,握住吊坠将手抽回: 相信你的神,维多利亚。 仿佛得到肯定回答的少女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犹如玫瑰花般娇嫩的脸颊显出笑窝,眼睛似晴空大海,蔚蓝一片。 可惜。 男人拇指摩挲过紫色宝石,低垂眼眸只留不容情的理智。 你的神,永远不会选择我。 叮,已获得【维多利亚的十字架】 物品已收纳,收集要求已完成。 塔楼钟声敲过十二下。 烛火像长河般从宫殿内延伸出来,在火炬与圣歌中,贵族们的马车轱轳轱轳飞快驶入帝都最为奢华的镜宫之中,参加这次空前盛大的主教典礼,而民众们纷纷打开家门,聚集在广场上虔诚等待结果。 晚风送走管风琴悠扬乐曲,宫廷乐师娴熟地在琴键上拨了一连串滑指,小提琴手迅速跟上,镜宫金碧辉煌,镜面与镜面形成的像使得这里明亮得犹如白昼。 贵族按照侍者指引无声而肃穆地在高台或前排入座,他们作为观礼者,最主要的作用就是与神一起见证,见证领衔主教的诞生。 这历史性的一幕,是罕见而稀有的。 第116页 紫袍教皇出现在楼梯尽头,镜宫大门合上,所有贵族双手交叉,神色庄严,音乐由空灵转向浑厚,隆重礼乐开始,在唱诗班唱起圣歌时,这次典礼的主角终于出场了。 嵌有金子与珠宝的白皮长靴从猩红蟒袍下露出,男人款款下楼,满头金发束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些许与其气质不符的刚毅,却很巧妙地被他嘴角微笑遮掩起来。 他走到圣桌旁,跪在天鹅绒祷告,结束以后,他亲吻胸前十字吊坠,在高台上遥遥观看的少女皇储露出微妙笑意。 端起圣杯饮下红葡萄酒,男人低头吃净面包,随后圣桌撤下,教皇打开装放圣油的瓶子,以此确定对方体质的纯净橄榄色液体滴在使者略显苍白的掌心,光芒骤然盛放,这种纯净近神的力量,险些让教皇也陷入无端陶醉之中。 众人为此奉献出震惊表情,男人似无所觉,站起后微微低头,教皇不敢怠慢,只能将手轻轻抵在对方额间,单手翻开神书,说: 以神名所赐,路易斯middot;蒙巴顿即日起,授命为沃索伦领衔主教 镜宫中的辉煌无法影响到正在祈祷的民众,他们在道路两旁喃喃与神密语,有个人却穿过这些沉湎于宁静中无法自拔的人群,牵着格啷格啷的金属物走向辉煌亮丽的镜宫卫兵们试着拦住他,却被他周身摄人的光明力量压制下去,他像出入无人之境一样从容来到大门面前,令人意外地是,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响应。 男人低笑一声,面色骤然狠厉,右手被黑色金属般的东西捆住,握拳砸开了这扇看似坚固的镜宫之门。 嘭。 木屑摔落间,欲承皇冠之人,在千人之中,蓦然回首。 心脏跳快一瞬。 使者大人。轻描淡写拍去肩上白灰,浑身浴血的青年露出笑容,久等了。 空气陷入静默。 叮,【污染帝国水晶】进度值+100%,当前进度100%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3/3 【未解锁】事件已解锁。 锁链碎裂的音效从脑内传来,吴谢看着眼前自动弹出的面板,抿紧嘴角。 任务道具:维多利亚的十字架(已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教导维多利亚(已完成) 2、污染帝国水晶(已完成) 3、回到污池(0%) 我错了,或许不该叫您使者大人,应当叫您骑士长抬起双臂,挑衅一笑,堕天使路易斯才对。 这句话像冷水落入烧红的热油中一样,在贵族坐席上瞬间炸开。 加纳! 高坐于皇储位置之上的金发少女厉声呵斥: 你在胡说什么!当日背弃吾神信仰之人,分明是你! 殿下,您被蒙蔽了。他大笑起来,在座诸位,也被蒙蔽了! 使者像感应到什么般紧紧攥住胸前衣襟,猛地看向递给他圣杯的教皇,又看向牵着长长锁链跨入镜宫的骑士,狂风夺室,摇晃灯影中,金丝逐渐褪去圣洁色彩,蔚蓝眼珠光明不再,烛火与灯座剧烈摇晃,男人在光影明灭中扯开猩红大袍,慢慢擦去从口角溢出的鲜血。 你们在圣杯里,抹了什么 这不该问您自己吗别上那枚五芒七星的勋章,青年嗓音温柔,是纳德斯生粉,当初在森林中,您用来蛊惑殿下与我的利器我没能彻底死掉,您是不是很失望 血口喷人! 巨大光芒从水晶杖内散发出来,令人焦躁的震颤霎那平息,已经熟练掌握光明魔法的少女神色冷冽,居高临下。 加纳,原本你能回来,我们都非常高兴,但现在看来,你已经彻底沦落为黑暗的走狗了。当初为维护圣殿尊严,我与使者大人隐瞒住你信仰堕落的事实,就是希望在你回来以后,能够改过自新,没想到你反而变本加厉。 杖尖指向骑士,维多利亚厉声说: 加纳,你已经无可救药,不仅胡乱污蔑,还欲用纳德斯生粉加害圣殿加封的领衔主教,陷他于水火之中,我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为过! 事已至此,殿下还在做什么美梦抽出臂骨利刃,漆黑刃面倒映出琥珀深瞳,我知道,梦境总是甜美的,所以才需要苦痛与鲜血,让您从无尽的幻象中解脱出来。 无数飞鸟自魔法阵图中涌出,水晶杖一挥,这些烈鸟就尖叫着冲向挥刀而至的骑士! 光明力量随着两人的斗争急速攀升,贵族们惊叫推搡着离开现场,国王与皇后亦在亲兵的保护下狼狈离开,完全蜕变为堕天使的男人已被圣酒影响,摇摇晃晃意欲逃离,却被教皇突然抛出的光明锁链捆在原地堕天使望向年迈的教皇,教皇浑浊眼瞳阴沉回望,在这个对视中,他们都明白了彼此意图。 但教皇揪紧了锁链。 骑士疯狂大笑,魔力全开的少女金发高扬,口中喃喃有词,光明阵图在她脚下越发明亮,在即将发动的前一秒,持续被烈鸟追赶的骑士与教皇瞬息移位,烈鸟溃散,教皇抬手用巨大能量镇压住少女咒术,轻而易举地将其击晕。 第117页 镜宫空无一人,这场魔法闹剧终于结束。 而骑士拽起无法动弹的男人,通过锁链将放置于门外的金属物用力拉了进来。 巨大金笼在滚动间发出格啷格啷的声音,骑士暧昧而强势地依偎在堕天使耳畔,压低声音: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家,喜欢吗 紫色魔法阵瞬发间将莹白光明炸成碎片,高傲的堕天使张开羽翼,从烟尘中潇洒脱出,被光明锁链灼伤的布料裂口内,隐约可见烧伤。 广场上的民众早已混乱起来,维护帝都的防护罩忽然消失,原本明亮的帝国水晶也被黑暗污染渗透,已经无法再供给魔法能源了! 整个帝国核心陷入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圆月下一抹羽翼划过的黑色弧度。 加纳最终在钟楼塔尖找到了他的猎物。 羽翼如两朵漆黑的云,牢牢将陷入幻象中的男人保护起来,在金属甲指触碰之际,宽大翅膀哗啦打开,斜偎在尖顶上的人张着黑蔷薇一样的眼,透露出狼狈却灼热的渴望。 他所不可言的心悦之人,此刻就在眼前。 骑士充满柔情地伸出指尖,堕天使也颤抖着用苍白手指迎合,塔尖下的画面犹如米开朗基罗那幅著名的Creation of Adam,在即将紧握的时刻,被月光定格。 我不要看冷淡的你。光束从指尖蔓延,骑士眼底的琥珀石被照亮,我只要那个温柔的,喜欢着加纳的路易斯。 路易斯从未喜欢过加纳。未有挣扎的堕天使多情而柔和地说,他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那么,这个无聊的人,是否也令你开心过,哪怕一秒 光束如编织的蛛丝般迅速绞至男人手腕及肩膀,最终禁锢在他的脖颈上。 一秒也没有。路易斯说。 骑士不再说话,巨大金笼漂浮在塔顶,响指一过,笼门吱呀打开。 请进。 向面前不为所动的堕天使优雅行礼,牵起光束的青年在纷飞碎羽中露出微笑: 这趟路程的终点,便是您永恒的幸福所在了。 第57章 part.57 森林的冷冽气息盘旋在鼻尖,星空如幕。 只要穿过这片森林,神庙将近在眼前这是他们停留在外界的最后一夜,今晚过去以后,五芒七星骑士长加纳,将独自把叛神者押回他该待的地方。 篝火灼灼,金笼熠熠。 加纳递给叛神者一杯美酒,隔着面前竖起的流金观望其中,他眼瞳显示缩小的窗格,经由琥珀渲染成囚于湖底的笼。 圣殿骑士大多已然睡去,肩负守夜职责的在更远处,堕天使缓慢翕动羽翼,捏住酒杯边缘一饮而下,他神色疲惫,似乎并不想与面前这个人类有什么更多互动。 路易斯。骑士却靠在笼边,歪头看着男人,神曾赐你永生,你本可以成为真正的使者,永远跟在祂的身边俯视众生,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但你为何叛神 路易斯眼眸张开,静静回望。 神不予我爱。 这个回答显然让骑士有些意外,反应片刻,他轻声嗤笑,藏下眼底掠过的一丝不快: 那么,谁给你爱,谁就是你的神 我欲爱神。男人舔掉酒杯边缘的酒渍,漠然地说,但神不爱我,故我不爱神,得以叛神追寻所爱 那你追寻到了吗琥珀眼瞳逼视过来。 漆黑眼眸倒映出面前人的模样,堕天使专注地看着他,轻声回答: 没有。 骑士对于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焦躁地在原地用脚尖点着地面,最后,他拿走了酒杯,没有再靠近金笼。 而坐在金笼中的堕天使,心情却不像表面上显现的那样沉重。 这个世界算是全收集了,补丁模式真的让人一惊一乍。吴谢侧躺在自己的羽翼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中转站奖励会被替换吗 不会,只要宿主没有使用,系统都会为您留存。电子音嗡嗡地说,宿主加油,进度已经达到一半,您与Mr.Yan很快就能成功合作完这场治疗了。 这个与以往无异的鼓励却让吴谢沉默下来,系统正准备表达自己的疑惑,电子眼却捕捉到男人骤然拉开的笑容,脑内传输过来的声音也含着笑意: 是啊,很快就好了。 一段无法言喻的难过情绪导入辨识器中,权衡以后,系统选择沉默,默默给宿主放了首昨日重现。 明天,就是分别的时候了。 隧道两边铺满炸开的碎石,金属摩擦声带着回响匀速前行。 原本因大垮塌而不成样子的神庙再次屹立,如尖刺般起伏的紫光在奇异纹路间上下收缩。 仅仅是看向那片由水晶紫营造的阵法海洋,路易斯已觉察到极深的不适,压抑气息扑面而来,他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苍白脸颊蹭地燃起因缺氧形成的红晕。 骑士停下脚步,手掌穿过笼栅缝隙,准确地落在男人额间,轻柔询问: 怕了 男人只是紧紧闭眼,没有说话。 第118页 不要怕。光明之力柔和绽放,骑士和煦地说,有我在。 对元素极为敏感的阵法由紫转金,囚禁于笼中的男人张开蓝洞瞳孔,眼睫逐渐化为光明中的一抹淡色金羽,使者起身推开囚笼,低头看向单膝跪于面前的人。 既然你不想看冷淡的我。使者的声音中不含感情,为何要让我变回神使 我欲爱神。加纳捏紧男人微凉手背,虔诚一吻,但神不爱我,纵使如此,我也绝不背叛路易斯,我是否也曾追寻你前往领域尽头,直至死亡 这询问听起来莫名其妙,但藏于路易斯壳子下的吴谢却满心震惊。 他想起来了! 应该没有,可能是其它因素导致的,宿主不要慌,先维持住人设。系统及时提醒。 使者于是并未回答,只是将手掌漠然抽离,仿佛已然接受命运般,一步一步走向盛满光明的绝境中。 不再回头,不会回头。 无水污池灌满紫水晶,折射出斑斓光影,男人沉默着面对污池,脱下了那件过于沉重的黑色斗篷。 加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散落在地斗篷上又叠起缀着金穗的雪色外袍,褪下长靴以后,男人跨入满池水晶中,封印的苦痛让他脊背微弓,但很快,他又挺直脊梁,伸手打算解下最后一层丝绸薄衫。 因常年不见光而略显苍白的肩膀肌理分明,宽阔且充满力量,骑士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关注,他试图在心中勾勒这具身体隐约轮廓,却在即将一窥究竟时,被主导人停下的动作制止。 男人蔚蓝眼眸清澈地望过来,脸上带着使者形态中罕见的微笑。 这微笑如一盆冷水将骑士瞬间浇醒,浓烈不安急剧涌上,他察觉到令人暴躁的怒意,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毁灭的到来。 加纳。使者抓起一把水晶,任由它们泄露于指缝间,你知道污池的规则是什么吗 你不要说。骑士看上去像在竭力克制什么,我不想听。 背叛者最初可以在神庙中自由活动,只要不出阵法范围,他就是无敌的;若背叛者二次叛离,再度回归时,就必须要交还自由和力量。水晶如雨滴沙沙坠落,连成美丽银线,若背叛者第三次叛离,再度回归,就要付出生命与灵魂的代价。 骑士的脸色完全变了。 你猜,我是第几次 最后一枚水晶被男人捏在掌心,散发出微弱紫光,骑士欲扑身将男人从污池中捞出,但已经迟了。 凝固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水晶在他身上盛开又凋谢出一朵朵紫色石蒜花,骑士跳入污池之中,却发觉自己进入的不是水晶池,而是充满黏腻质感的泥沼,他紧紧抱着即将水晶化的路易斯,惊慌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除却急促喘息以外,喉头仿佛被石块沉沉压住,无法言语,他试着带对方脱身,但自己也被困入这池水晶之中。 这些都是幻象。温柔的吐息洒在他耳后,使者嗓音温柔,我会带你回家。 路易斯路易斯骑士手臂颤抖,这不是第三次,你告诉我这不是第三次,对不对 使者温柔地扶起他后脑,蔚蓝双眼与之对视: 还在叫我路易斯吗 加纳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怀中抱着的人却被逐渐生长的水晶石蒜花完全包裹,当最后一片水晶花凋谢坠落,已然变成一樽紫水晶的使者安静躺在骑士怀中,为堕天使而造的阵法全数消失,很短的一秒,加纳隐约看见天顶闪过淡色白影。 他想起为路易斯建造这个神庙的人,那是奥西弗帝国最早的一批魔法师,当时的领袖怀特,正是组织封印路易斯,成神后又赐他永生之人。 他当时不明白怀特为何要赐这个罪人永生,现在,却清楚地明了了。 水晶像在怀中碎裂,洞窟逐步崩毁。 钢铁陷入干燥黄沙内,极致昏黄从沙天交际处覆盖全部的不堪与破碎,漫天黄沙在风的吹拂中悄然移位,他伫立风沙之中,远眺光明。 晚风送来那个人的声音。 愧疚。 他向光明处前行。 释怀。 砂砾像流水渗入铁靴关节。 在意。 黄色涂满面颊与玄甲。 爱慕。 他听到最后一句,消失在地平线下的话。 等待。 他沉没于黄昏落下前最后一缕光线。 空白世界迎接了他,孤白空间中,只有一口漆黑的圆形水池,里面装着所有未知。 滴,当前未删除世界【4】,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警告,警告,情感负荷超载,情感负荷超载是否删除以往记忆 漆黑水面没有一丝波澜。 他望着它。 它望着他。 警告,警告,情感负荷超载,情感负荷超载是否删除以往记忆 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页 小剧场: Mr.Yan:无论多少次,我的回答始终如一 0001:哦豁,宿主你冷静一点! 吴谢:别拦着我,让我把他锤醒!!! 第58章 part.58 中转站 世界任务已完成,系统将对宿主发放奖励,宿主可在以下三种器械中进行选择,该武器可在下一世界使用。 男人抱臂站在角度倾斜的浮空面板前,这次可供选择的器械是手术刀、医疗钳、注射器,他心中有数,熟门熟路地关闭选择面板: 等世界加载完以后再说。 看了一眼头顶几乎要与胸腹齐平的倾斜光线,吴谢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想方设法把该告诉的都告诉他了,但我还是害怕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听明白的样子,而且,直到上个世界,我才意识到 将额前碎发撩起,他低声说: 他不是个会因为痛苦就去遗忘的人,这一点,我们很像。 从维多利亚的世界中脱离以后,吴谢意识到,他与那个人都很清楚这段感情中的痛苦根源何在,跟他一样,Mr.Yan不会因为痛苦而选择刨去所有回忆,这个人一直记着,每分每秒,都不曾遗忘。 与对方相处的时光像易碎的泡沫,一个世界就是全部情感的微缩,当任务完成,这段泡沫就会在空气中碎裂,什么都不会留下,唯有曾在气泡表层折射过的光怪陆离,是属于他们的共有物,即使像油漆一样逐渐剥落,但终究无法彻底风化。 但是,依然有隔阂竖立其中。 吴谢从未如此想去了解一个人。 维多利亚世界内的短暂谈心根本无法制止他逐渐滋生的想念和渴求,他想知道对方拥有怎样的过去,有什么喜好和嗜好,甚至想细节到对方热爱何种运动,喜欢什么样的音乐,讨厌什么样的颜色,此类种种,无论深或浅,他都想知悉。 这个庞大的系统世界为他与那个人构筑出了一条直线连接的桥梁,但同时也铸成一块巨大的隔音玻璃,将他们分割开来,明明近在咫尺,却空旷遥远得仿佛站在世界两端。 能够彼此互望,能够看清口型,却连对方说的话都无法听清,手脚犹如傀儡般吊起,在规则的分配下机械地在玻璃前舞蹈,想表达的全部思想,只能依靠短暂而碎片的喘息空隙,艰难传递。 手术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而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Mr.Yan,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 出去以后,他的记忆也会面临清空与不清空的选择吗 他跟那个人一样。 他不想忘记。 Mr.Yan是个理智的人,他一定会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系统说,你们肯定都能平安回去,不要担心。 男人低头看掌心摊开的雪白柔光,这缕光像绸缎延伸至远方。 不一定。 系统没能搞明白他的意思。 这束光。他微微仰头,任由白色照进眼底,会是我通往真实世界的指引吗 宿主原来已经有这样的猜测了。系统回答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惊讶,是的,当光束与您所处空间齐平,宿主就能通过它平安回到真正的世界,前往这场治疗的终点。 是啊,我还有更深的一层猜测。 眼睫像浸泡在水银中的白羽般熠熠泛光,吴谢眼眸低垂,状似无意地询问道: 系统,我是不是,已经死 没有! 在系统快速打断他问题的刹那,头顶光线骤然闪烁。 整个黑色世界像立方体一样僵硬滚动起来! 巨大的摇晃几乎是立刻让没有支撑的男人翻倒在地,他试着爬起来,试着站稳,但过于光滑的平面忽然进行了一个大幅度的倾斜! 男人再度摔倒,皮肉与墙面撞击的声音发出闷响,疼痛从摩擦处蔓延而上,光影投射在单调的白色衬面,吴谢想要抓住什么,但能握紧的却只有空气,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这股无法撼动的力道被随意地翻来滚去甚至,即将掉出黑暗的边界! 这一刻,他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竭力俯低身体试图增加摩擦力,但毫无作用,心念电转间,他歇斯底里地发出暴吼: 我知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没有死!停下来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随着这仿佛催眠般的宣誓,光线在闪动几下后,再度稳定下来,底下平面从倾斜恢复成原状,像以往那样用水平线坚实撑住男人的身体,之前混乱的一切,就像一场不曾存在的梦。 但无法遏制的颤抖提醒着吴谢这并不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梦。 他的心像坠进此间最可怕的深渊,无止境地开始下沉。 宿主电子音里含着担忧。 男人粗喘着望向倾斜白束,余惊未消地张了张嘴,喉结微动。 没事。他说,只是一场手术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对吧。 他于黯然中朝头顶勉强一笑,眼中惊惧逐渐沉淀,转化为面对现实的沉静,然而这种沉静里,还浸着几分悲哀: 第120页 之前不是答应我能拍克苏鲁的cos吗趁还有时间,来拍一套吧。 好。 立体空间逐渐改变成乌云密布的天象,远方照明犹如涣散眼瞳,直直俯瞰着这虚拟世界。 坐在铁腿高立的凳子上,男人屈起食指放于下颔,臂弯间撑住的巨大镰刀犹如黑月将他与空间分割,显出一派血腥余色中冷静的清醒。 他在系统提示下摆出各种造型,不笑时显出的锋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一些情绪从他身上剥离,他所能展现出来的,唯有比以往更沉重压抑的灵魂。 孤独地,刀尖游走。 寂寞地,等待昨日。 唯有那个人成为整个世界的指向标,给予他面对无妄未来的希望。 Mr.Yan。 你究竟是谁 最后一个姿势是向不可名状之物献祭,男人手中的镰刀化作星尘飘散,他仰望的方向是罗姆湖的巨大白月,有名为月光的钢琴曲在湖心升起。 从这里出去以后,宿主可以直接拿到成片。系统说,请宿主先把自己喜欢的底片勾出来,方便系统联机帮您冲印。 吴谢听到摄像机镜头缩回的模拟音,刚勾选几张自己觉得不错的底片,忽觉一阵心悸。 月光曲瞬间破碎,cos服显露出流动的蓝色1与0,当清除一切的白光向四周蔓延,他察觉到有一股与以往几个世界都不同的庞大力量掺杂其中,悄然将他的精神层质裹住,似乎试图把他隔绝出带往世界的那条完美通路,送去另一个未知地方。 系统! 怎么了 粗暴一喝显然吓到了正准备启动传输的系统,但那股微妙的力量也在这声暴喝中隐藏起来,意识到有用的宿主强自镇定下来,低声询问: 有个事情你是不是忘了提 什么 那个强制打开补丁模式的病毒 耀眼光芒像雪一样席卷所有,银装素裹着这个空荡的世界。 水波层层荡开。 漾出短暂的清澈。 他看到。 水波之外的模糊世界。 拯救者:难度提升的黑道 第59章 part.59 少年站在雪白轻纱后,他像抚摸镜面一样贴着它,隔着朦胧灯光,安静看跪伏在地的男人。 那个人好像新修整过头发,每一根黑发都看上去格外柔软,光滑,无法被短发遮掩的额角露出明显伤痕,伤口很新鲜,正一滴滴往下淌血。 绒毛软垫踩在皮靴底下反而有些不稳,他像樽雕像看着高大保镖冲对方怒吼,其中的意思无非是救不好他父亲,这位医生也要陪葬。 风从敞开的窗后吹进来,伸手捂住额头的医生面无表情,似不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命定般的视线将他牢牢锁住,又很快收回。 他听到对方清冷好听的驳斥,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打伤了我,先生就能好起来吗甩开满手鲜血,医生拾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柴林,你说,到底谁该陪葬 高大保镖并未被这番话吓到,脸上肌肉抽动一下,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就被靠在梨花木上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拉住。 那人穿着绸面唐装,伸出来的手腕虽然苍白消瘦,看上去也无甚力气,却让柴林像被点了穴一样在原地停顿,任由医生从箱子里掏出酒精棉给额角消毒压伤。 林林,你先出去。唐装男人把手松开,嗓音沙哑,这里有吴医生,我很放心。 先生柴林转身想劝,他 出去。 这句话加重了力道,男人压着呼吸,浑浊却锋利的眼扎住静立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人,补充道: 阿白,你也先走吧。 与柴林不同,这位衣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很快答应下来,微微向纱帘后丢了个短暂的注视,他顺势带走了还心有不甘的柴林,将大雕花门轻轻合上。 少年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帘后低垂的沉郁思量,与不可溯源的敌意。 阿谢。 男人唤了一声。 医生已经用胶带贴好额角的纱布,再度戴上听诊器,他在男人的心、肺、腹三处进行诊查,认真的侧脸勾勒出俊朗弧度,少年不自觉拨开半边轻纱,仍将一只眼埋于雪白之后,小心而警惕地看清楚了那个人。 藏着月光的,漆黑的眼;隐藏丘岳的,高挺的鼻;还有形状凉薄的,淡色的唇少年专注地望着,忽然想起不久前文学老师教过的一句诗。 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笔墨勾勒的疏朗轩华。 医生扶着梨花木靠,与男人低声谈话,他们谈论的或许是病情,或许是别的,少年对此漠不关心,他的眼只追逐着医生眉宇间变化的神色,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就在这时,医生微微退开,男人缓慢坐起,抬手咳出几近断气的风箱破漏声,最终,虚虚朝躲在帘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阿送,过来。 第121页 少年依旧将自己半掩在纱帘中。 男人并未强求,只是指了指已经笔直站好的医生,对他说: 这位是吴谢,吴医生,今后,就是你的老师了。 气质冷冽的医生乍然向他露出微笑,犹如冰河破裂,冬日回春。 少爷好。 少年听到胸腔鼓动的躁响,一下一下,有力搏动。 他像个什么也听不懂的孩子般愣怔原地,直到医生走到他面前,用宽大而干燥的手掌抚过他额前碎发,温柔地说: 少爷的眼睛,好漂亮。 他确切地从医生漆黑眼瞳中,看见自己死掉的眼神重新焕发了光彩。 这不是吴谢第一次前往世界做通关任务,但这次的任务真的让人傻眼。 任务道具:游薇的怀表(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治疗殷送(0%) 重要事件只有一栏,并且与原剧情毫无关系。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这原本是个虐恋情深的故事,女主游薇像霸道总裁漫画里一样,随机地救下了被叔叔殷白追杀的黑道少主殷送,在养伤期间,两人培养出了深厚感情,殷送决定把游薇留在自己身边。 殷送伤好离开后,身为会计的游薇收到了风行公司的offer,这个公司是殷家名义下的白企业之一,游薇很快查到风行公司的财务漏洞,殷送欣赏游薇的能力,再加上感情作祟,他开始追对方。 两人很快在一起,但好景不长,殷家本身与黑道牵扯不清,殷送惯用的许多手段让游薇无法接受,游薇想要离开,最终却被殷送囚禁,虐身虐心。 而吴谢当前扮演的角色,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负责给殷送和女主疗伤的家庭医生,肩负着男女主之间沟通桥梁的重任,持续送助攻尽管吴谢本身并不想送这个助攻。 不过现在的情况,并不在于他想不想送,而在于距离这段剧情开始,还有将近十年时间。 以及,治疗殷送这种是似而非的重要事件,原文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 宿主,现在怎么办系统担忧地发出询问。 我还想问你。找了个借口躲进卫生间洗手的男人看着掌中血迹从红到黄,终至消亡,病毒清除花了一个世界都没做好,不仅打草惊蛇,还让它逃了,你恐怕是个假系统。 隐形病毒的藏匿性极强,我们怀疑它已经在世界中实体化,以达到躲避检测的目的,而且这次的病毒与以往不同系统说,它可能拥有自成一体的思想与运算方式,像高级AI一样。 像你一样。 吴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像最深的黑夜。 系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传导器中渗入,但很快,这种令人不舒服的体验就融化在男人忽然绽开的笑容里。 开玩笑的。他伸手将短短的额前发拨好,露出用医用胶带贴好的纱带块,黑道医生看来也不那么好当。 门打开的声音引起男人侧目,光滑镜面诚实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存在。 橘色灯光令深灰眼瞳折射出将近白水的银光,两个男人在对视间,已经有硝烟无声无息地蔓延出去,直到哗哗流水停住,额角带伤的那位率先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抽了擦手纸,仔仔细细地抹净指间水珠,不再看对方。 吴医生。 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非常好听,殷白从容走到这人旁边,抬手欲碰,状似关心地询问道: 柴林下手总是这么没轻没重,额头还痛吗 还好。 拨开对方的手,吴谢不动声色用揉成一团的纸擦了把刚才触碰到的地方,他不想在此地久留,殷白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对象,现在他对世界背景还不是很了解,如果有什么地方露馅就糟糕了。 大哥把阿送交给你了 将废纸丢进水池台旁的垃圾桶内,医生正欲离开,却被对方不紧不慢的问话留住脚步,拇指微小地抚过袖边纽扣,医生并未转身,只纠正道: 是先生。 好,先生。殷白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从善如流,先生还是像往常一样信任你,不过阿送的情况比较复杂,想要治好他,你可要多费心。 只要是先生的嘱咐,我都会尽心尽力。医生总算回过头来,眼瞳清澈得像浸过水一样,多谢白少提点。 吴医生办事向来让人放心。西装革履的男人弯唇一笑,杏眼眯起,阿送毕竟是我找回来的,了解得也更多,吴医生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都可以来找我我的电话,你应该有保存,对吗 如果有需要,当然希望白少能不吝赐教。露出个敷衍的微笑,医生不甚走心地说,先生那里还离不开我,先失陪了。 好。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依旧态度热情,我会在家里,等吴医生电话的。 吴谢颇为不舒服地抿唇,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勉强回应以后,各怀心思的两人就此分开。 门隙合上时,先前还笑得和善的男人慢慢收起脸上微笑,低头洗手,哗哗流水声里,他伸手在方才吴谢丢过洗手纸的垃圾桶中翻找一阵,最后将那团揉皱的拭手纸取出,面无表情地将其摊开,平静地用这张又湿又破的纸擦掉自己手上的水。 第122页 最后把它叠好,整整齐齐地放进了西装口袋中。 他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闭眼遮下眼眸内闪动的蓝色流光。 几秒以后,他睁眼露出程式化微笑。 吴谢感觉殷白对他态度诡异。 在原文描述中,殷白是上一任家主捡回来的养子,虽然殷家上下都对他恭敬有加,但他毕竟没有这里的继承权,等家主亡故后,他的大哥殷早坐上了现在的位置,可惜殷早体弱,又不近女色,因此没有后代,故而家中琐事大多由殷白打理。 到如今,殷白已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表面虽然不显露,但手下掌控的势力完全能与殷早分庭抗礼,之所以不撕破脸皮,大概是因为他想名正言顺地坐上家主之位。 结果没想到,殷早居然在这样的关头领回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半大小子,唾手可得的位置眼看就要失之交臂,殷白的心情可想而知。 后来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文中提了几笔,但并不详细,十年后的殷白与原主相处也颇为微妙,这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交集却几乎看不到,只有在殷白打算对殷送出手时,作为好助攻的原主才会刻意堵在走廊,或跑去书房对殷白说两句玄妙的话,大致是在警告或劝说对方不要忘记殷家的恩情。 殷白作为反派自然是充耳不闻,但他当面倒也不会敷衍对方,反而会好声好气地跟原主解释一通,等把原主说满意了,又暗中继续自己的计划。 这相处模式非常微妙,就像殷白与原主有着某种实际存在但不为人知的情感关系一样。 吴医生,吴医生 被人唤醒了神,吴谢恍然抬头,就看见之前举枪托砸破他额头的柴林正站在他面前,一脸诚恳地向他鞠躬: 对不起,先前是我冲动了,我实在是挂念先生安危,情急之下用错方法,先生已经说过我了,对不起吴医生,你的医药费我都包了,还请您看在我为先生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吴谢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殷早门口,里面隐约传来男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先生既然都说过了,我还能说什么医生依旧态度疏离,希望下次柴先生别拿我的脑袋当墙板使,要真忍不住,还请您拿枪崩了自己,别祸害别人。 是,是。柴林此刻像变了个人,唯唯诺诺完全没有之前的气势,我记住了,先生这边劳烦吴医生。 放心。 男人跨进卧室,声线清冷: 就算你不出来道歉,我也绝不会马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这个殷白怎么Gay里Gay气 系统:弯的人看什么都弯 系统报废。 第60章 part.60 吴谢出身于52书库,父辈两代教书人,爷爷是建筑学教授,父亲是生物学博士,他耳濡目染,加上家教甚严,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更耐得住寂寞,性格也格外沉静。 后来双亲因车祸遇难,他便在爷爷家住下,或许是带着他父亲的那份愧疚,爷爷变得严格许多,无论是练字、下棋,或是茶艺,他都须练到最好,书架上的所有书籍,他皆被逼着翻阅过旁人能看到的,是早熟且稳重的吴同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枯燥时光里沉淀下来的浓烈情感,犹如无法排遣出去的毒素,慢慢蚕食掉他内心深处的野望。 唯有咀嚼爷爷保存的茶叶梗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宁静。 带着苦涩香味的名贵毛尖,比泡淡的茶水更能流进他心底,抚平干枯龟裂的黄土地,渗入四海百川之中。 迷恋烟草,也是如此。 这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吴谢的故事。 合上眼前光屏,男人望了眼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伸手探过面前人已经褪烧的额,缓慢地坐回梨花木椅中。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明明是原主的经历,却意外与他重合甚多,除却当年选专业的分歧,之前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 爷爷希望他能秉承父亲遗志,至少做个医生什么的,他其实不愿意,难得叛逆一回选择金融系,气得爷爷捶胸顿足,好在等他做出成绩以后,爷爷虽然时常表现出不高兴的态度,倒也没再强求。 只是临走之前,紧紧拉着他的手,似乎想劝些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而这个世界的吴谢,因为爷爷的一次画品收藏合约产生纠纷,对方设计要清缴吴家全部画藏,当时的吴谢正跟着中医师父行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殷早。 走投无路的吴谢死马当活马医,索性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对方,希望他能出手相助,出人意料的是,因疾病缠身所以看上去格外清心寡欲的殷早,不仅没有坐视不理,反而还费了番功夫护住吴家,顺带教训了对方,以绝后患。 就处理整体事态的紧急和恶劣程度来看,殷早对吴家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画藏事了,为报答救命恩人,经历这次变故的吴谢没有再皮,终于如爷爷所愿进入医疗行业。 时至今日,他不仅是殷家的家庭医生,更成为殷早形影不离的亲信,黑白两道都知道,他是殷家有名病秧子随身携带的续命药罐,看在这样的份上,但凡他出门做事,各方总会多给几分薄面。 第123页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金融专业,当个医生,似乎也没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经历过第二个世界以后,吴谢很清楚,自己在医学上是有天赋的,虽然好像也不该叫天赋,应该算是他人生前十几年打下的功底。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碰股票与期货的原因,他已经有些记不清关于金融行业的知识,反倒是在这些世界里学过的医术理论,在多次实践中不断增长、进步、升华,到现在已经变得如本能般熟练。 吴医生。 小心翼翼的轻唤从背后传来,吴谢扭头就看见推着餐车的柴林。 对方望向殷早的眼神掺着真实的担忧,吴谢顿时明白了为何殷早在处理柴林时,总是高拿轻放的原因局势晦暗不明,有这么一个愿意共渡枪林弹雨的人,总比没有要好。 先生的烧已经退了,这几天给他准备一些清淡的食物,海鲜和酒精不要碰,尝瘾也不行。医生指了指摆在博古架上的细长烟杆,烟草都收起来,千万不能沾。 好好。柴林频频点头,我都记下了。 视线不经意越过男人的肩膀,医生余光瞥见虚掩在门后的影子,淡色嘴唇微闭,他只假装没看到,当下又嘱咐几点,把药样样开好,这才提起医箱准备离开,柴林要送,却被拒绝。 守了一个晚上,我也累了。医生说,这几天先生病情常有反复,我先住下,等情况稳定就回去,你不用送,我走几步就到。 他在殷家有单独的房间,这是殷早很久之前安排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住进去说实话,殷早在物质方面对他相当纵容,就连跟柴林当面产生冲突,也会优先维护他的面子不怪原来的吴谢为了报恩选择医学专业,在殷家一做就是十几年的家庭医生。 柴林显然已经习惯对方这样不客气的态度,仍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似乎只要不牵扯到殷早的安危,对他怎么样都可以。 殷勤推开虚掩的门,柴林还欲了解更多病情,却见吴谢脚步顿住,不由顺着对方视线看去仰头细看水晶大吊灯的少年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他五官精致,面容苍白,眼瞳是随了殷早的琥珀色,很淡,淡得几乎要融进阳光里。 此刻这双眼盈满水光,直直盯住立在门口的医生,这本该是一种灵动的注视,但少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使得琥珀瞳仁蒙上一层无机质的凝胶。 他看上去是如此漂亮,精致,诡谲,脆弱,玻璃质的眼球却让他显得更像玩偶,而非真人。 这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 少爷。医生却像没有任何感觉般放柔了语调,罕见地带起一点笑意,起来这么早,是想见先生吗 少年摇头,刻板地说: 我来找你。 见医生和柴林都将眼微微放大,少年虽然不大能分辨对方表情的含义,却从以往的图形经验判断出他们想表达惊讶情绪,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父亲说,我有事情,都可以找你。他的注视并未间断,绵长且持续,任何事情。 是这样。医生蹲下来跟他说话,少爷有遇到什么事吗 我不舒服,想吐。少年说,睡不着。 医生脸色一变,立刻用手背贴上他的额间,少年缓慢抱住这只与自己亲密接触的手臂,轻声说: 这里好冷。 医生的视线很快定格在他细白的双脚上,大概是对他光脚出门非常不满,这个男人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温柔地对他说话,而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送看着对方起身,这人侧身跟保镖商量完父亲的病情,就再度转回来蹲下,轻挪几步,背对着他说: 上来。 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却有种令人怀念的好听。 心满意足地伏在这人宽厚的脊背上,他感受到微妙而舒适的暖意。 有力的手臂,劲瘦的腰部,值得依靠的肩膀,还有茶与烟混杂的味道,在长廊中挥发出无可比拟的清雅气质。 他欲罢不能,更无法不去迷恋。 一见倾心,亦复如是。 将少年放在柔软的床上,吴谢俯身去拿听诊器。 纤细手臂从背后环过来,男人微微愣住,少年却已像抱大型玩偶一样先行取走听诊器,闲适地靠在他肩窝旁,很小声地问: 老师,这是什么 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猛地滋了一下他脑仁深处的软体,这种剧痛难以言喻,毫无防备的男人被这道刺激弄得发出声短促低叫,用手腕摁住太阳穴,他艰难地把头低下去少年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异常,自顾自地把听诊器戴进耳朵里,面对脸色苍白的男人,举起了拾音器。 老师,你头痛吗 冰冰凉凉的金属圆盘抵在额间,凌乱思绪与前几个世界的记忆交错搅碎,男人陷入混沌眩晕中,他试着去理解这个称呼里的含义,记忆却好像被劈成两半,眼睑开阖间,他看到盛着系统世界的光怪陆离,像小孩画出的彩色线条,一点点渗入现实世界的钢筋水泥,化为一蓬灼热且清醒的火焰。 第124页 属于现实世界的那半边,像滴胶融化般逐渐稀释,结构,露出事物本来的模样。 在那些闪现里,他看到雨水,听到汽笛声,剧烈刹车时扑来的风,和,披着白大褂的,拥有着菱形眼睛,琥珀眼瞳的青年。 那人将放在耳侧的手机慢慢移开,呆滞地看着他。 雨很大。 很大很大。 把青年全身都打湿了。 老师。 吴老师。 恍惑间被轻轻打了一巴掌在脸上,医生总算有些回过神的样子,他略带迷茫地盯着少年圆圆的琥珀眼瞳,似乎在确定什么,良久,他慢慢放下摁住太阳穴的手,微微皱眉,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困惑的事情。 不过,少年很快就让他没法想其它的事了。 他从背后绕到男人面前,强势地跨坐在对方腿上,夹紧,这套动作弄得还未完全从记忆碎片内脱身的男人非常紧张,忍不住绷紧腿部肌肉撑住对方,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 但少年只是将拾音器移向男人左胸,微凉器件隔着衣料在心房处窸窸窣窣,两人皆微微屏住呼吸,少年侧耳倾听,垂下的眼睫纤如蝶翼。 心脏在跳。他说,很有力。 男人低头看他,他却慢慢将头靠在拾音器旁,声音里,含着一点软糯的依赖。 老师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叮,【治疗殷送】进度值+10%,当前进度10%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和下周都会比较忙,小可爱们的评论我都有看,之后有空会一一回复qwq对不起呀大家 以及这周周末加更www抱抱泥萌 第61章 part.61 后来发生的事情,都稀释在浑浑噩噩的梦里。 吴谢记得少年恳求他读一本泛黄的童话,他们垫着枕头低低地念,少年对里面的内容仿佛很熟的样子,常常在他朗诵台词以后流利地接上下一句,琥珀色眼珠像洗过的玻璃,既透明,又光滑。 或许是守夜的疲惫终于泛上来,他在这样安心舒适的环境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随即落入沉且深的空间,在似是而非的画面里游走,直到纸页的触感从指间断断续续传递过来,有什么按键被开启,他努力撑开依旧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中,望见少年白皙的下颔。 他试着翻身,却感觉有什么东西限制在后颈,没来得及去摸,对方又软又轻的声音像细成雾面的沙粒逸散在空中。 老师醒了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吴谢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做梦。 但在殷送开口以后,他的意识很快就回来了,被暂时屏蔽的印象全部激活,他想起系统,想起任务,想起Mr.Yan,以及上一个中转站里发生的变故。 虽然思绪乱七八糟,但梳理碎片的过程能让人产生一种落地的实感,足以去填满梦醒后抽离的空虚,就连压抑在内心深处找不到根源的沉重,也尚有余地去妥善存放。 老师 少年撒娇般撞进他怀里,经过设计的力道看上去虽然凶猛,实际却只像个玩偶一样轻飘飘砸过来,并未产生丝毫突兀的痛感。 嗯 男人仰头望着天花板,眯了眯眼。 现在的光线与他之前进来时有些不同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光线暗沉,微弱白光只能蛰伏在地板上,空调打低以后,暑夏酷热完全被排除在外,实在很适合睡觉。 不知道殷送在这里盯着他睡了多久,看这个体贴又温柔的架势,少年显然并不希望他那么快醒过来。 有个生物暖热地抵在胸膛,像小动物一样用毛绒绒的脑袋轻蹭着他,这种诡异的热情与少年在人前显现出的冷淡截然不同,吴谢却明白是怎么回事。 殷送患有亚斯伯格综合征。 亚斯伯格综合征虽然属于孤独症谱系,但这种患者对于与其它人建立联系并不排斥,甚至充满热情,只是他们缺乏与他人交往的技巧,不擅于察言观色,也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只会枯燥地重复自己喜欢或感兴趣的事情,听凭经验或喜好说话。 不过,他现在所接触到的殷送,似乎已经经历过专门的心理治疗,除语言和行为有些奇怪以外,其它地方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特别不舒服,以至于到一种病态的程度相反,他觉得这个孩子出乎意料得活泼可爱,甚至有种看到岩讼小时候的既视感。 正是因为这样,这次的通关任务,他不仅无从下手,连可供拉扯的线头也找不到。 治愈殷送。 但面对孤独症几乎快被疗好,无论从表面还是内里看都与常人无异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以达到所谓的治愈百分百。 老师。少年环住他的脖颈,姿态安静,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纤细手指深入对方短且黑的发,琥珀色眼瞳滤出男人的脸,殷送仰头专注地凝视着这个人,试图望进那汪墨色深潭。 像下过雨的森林,像湖面的月亮,像大海上的彩虹,像笔下的一幅画。 医生耐心地听他说完,被箍住的手指动了动,慢悠悠地从两人贴近的地方抽离出去,把压皱的童话抚平,男人翻开其中一页,食指准确地在纸页间点了点。 第125页 拼音下标注的汉字,与少年方才靠在他胸口念的一大串话完美重合,连标点符号带出的语气都没差,只是配图不同而已。 鼠尾草与海盐。医生扶住少年双肩,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这款是中性香,我常用你喜欢闻,我很高兴。 少年独自坐在床边,看男人将睡皱的白大褂脱下来抖平整,忽然心里一慌,不自觉地就扑过去拉住了对方尚未穿起的袖口,险些面朝地滑到床下,好在被对方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稳稳送回安全地带。 少爷 惊魂未定的殷送直直看着面前这人,面对仿佛拥有无止境包容与温柔的男人,他首次,有了点想要倾诉,想要分享,想要收获什么的欲望。 我画了一些画。少年说,没有给别人看过,谁都没有看过。 吴谢敏锐地意识到殷送正试着跟他沟通,立刻俯身蹲在床沿,他鼓励地看着对方,柔和地引导起来: 那么,少爷是想给我看吗 殷送眼睛整个亮了起来,不太流利地点了两下头。 我就在这里。带着鼠尾草气息的宽大手掌拂过少年额角,医生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去拿吧。 殷送乖觉地从床上跳下来,在书桌柜里快速翻找,最终像决定什么大事般,将整叠白纸小心拢在一起,抱着它们回到男人面前,低声说: 老师,你不要笑。 如果少爷画得好。眼尖地瞥见藏于少年怀中的色彩,医生说,我为什么不笑 这个先前还低着头,尚有些胆怯的孩子,愣住了。 男人已从他怀中抽出那沓画好分镜的涂鸦本说是涂鸦本,完成度却非常高,黑白网点涂得很精细,镜头也看得出来在用心设计,故事倒很简单,而且有些眼熟。 涂鸦表达的是一只狐狸和仓鼠的故事。 仓鼠曾接济过弱小的狐狸一块白薯,狐狸长大以后,想跟仓鼠做朋友,但这时的仓鼠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的事情,看到狐狸尖利的爪子和牙齿,它转头就跑。 狐狸为此感到非常苦恼,为了接近对方,它不得不向男巫求助,男巫送给它一瓶喝了就会变小的药,它总算能够借此伪装成火红仓鼠达成心愿。但这瓶药有个缺陷,喝下去以后只能维持两个小时的药效,在这期间,狐狸没有任何办法变回原样。 伪装成仓鼠的狐狸很快跟心仪的仓鼠成为了朋友,它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仓鼠很喜欢狐狸火红的毛,经常摸摸它们,在上面睡觉。 有一天,它们相约在湖边见面,仓鼠翻开肚皮在狐狸的尾巴上睡觉,就在这时,狐狸敏锐地发现有危险在靠近,根据气味,它意识到,那应该是一匹盯梢已久的大灰狼! 故事画到这里就结束了。 吴谢顿时有种一口气梗在胸口的感觉,系统也难得发话: 关键时刻Cut,这操作完全得宿主真传。 吴谢: 他什么操作,怎么就得他真传了 来不及跟系统理论,少年已伸手蒙住最后的画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评价。 画风很可爱。摩挲着Q版拟人动物的姿态,男人问,还有吗 少年虽然摇头,嘴里却快速又热情地补充道: 我会继续画的,我一定会继续画的,老师,老师你继续看好不好 你这么着急,是怕我拒绝吗男人露出微笑,伸手揉了揉少年轻软的发,画得很好,就算不说,我也会来问你要的。 殷送从未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是如此明亮,仿佛万顷阳光流泻而下,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浇得暖了。 听诊器再度被拾起,医生仔细地为完全打开身体让他检查的少年做完初步测量,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以后,他用潦草的花体字在病历本上细心记录,摸摸对方的脑袋,他在少年殷勤的目送下,提着医箱离开了房间。 那扇门的缝隙一直开着。 医生心情愉悦,嘴角含笑,正转过拐角处,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臂,硬生生把他拦在了过道间。 是殷白。 白少。下意识保持两人的安全距离,医生后退半步,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西装革履的男人满面微笑,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差点忘了,我周末在市中心的空中餐厅订了法餐,不知道吴医生有没有空赏光 我吃不惯西餐。吴谢态度冷漠,疏离地说,谢谢白少,我就不去了。 欲绕过对方离开,却再度被拦住,吴谢左右过不去,索性停下脚步与对方平视,冷眼欣赏殷白的表演。 你不喜欢西餐,那么,中餐殷白仿佛毫无所觉地挂着笑容,强势地立在男人面前,像一座铜铸的高山,巍峨到不可逾越,吴医生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说,我随时可以去安排还是说,你其实没有什么忌口,只是不愿意赏我这个脸 吴谢:很有自知之明。 系统:很有自知之明。 第126页 内心独白与系统高度重叠,吴谢掠过心中惊讶,竭力控制面部表情,流于表面地道: 先生这几天情况不大好,我没有什么心情去外面吃饭,白少要真的为先生着想,就别为难我了当务之急,还是以稳定先生病情为重。 一旦把殷早这座大山搬出来,殷白也无话可说,他灰色眼眸里闪耀着尚未熄灭的不甘光芒,却还是微笑着把路让开,甚至还做了请的手势。 两人短暂地擦肩而过,这人却趁着间隙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要先生不在,病情自然就lsquo;稳定rsquo;了,对吗 医生猛地顿住脚步。 殷白却将两指并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上笑容修饰得无可挑剔,随后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 他拖长的暗影,消失在拐角之外的光明处。 第62章 part.62 殷早的身体无可遏制地衰弱了下去。 这些年,随着殷家产业逐渐洗白,从地下转向明面,内部慢慢分裂出两方势力,一方是以殷白为代表的企业人,负责打理殷家上下产业的财务,决不沾手任何法律界限外的业务;另一方是以殷早为代表的元老,他们仍不肯放弃自己在各地区盘亘的权利,依旧用黑道的做法暴力敛财,同时对殷白等人嗤之以鼻。 殷早明白,世道已经变了,今时不如往日,因此很久之前就希望这群叔伯能够收敛一些,但这群人不仅没能收敛,每每划分地盘时都尚要倚老卖老一番,内斗得比商战还厉害。 殷早最初还想管,后来见这群人完全执迷不悟,再加上病情严重,慢慢也就算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在殷白面前,还是会竭力维护几分这些元老殷白早想取缔掉殷家那些不大好看的枝枝叶叶,在修剪完小势力以后,就要对这些大头目动手,看似是剪除麻烦以绝后患,实际上还有削弱殷早势力的意思。 但这些元老到底也是在尔虞我诈中浸淫多年之人,轻易动不得,再加上殷早保护,就更加棘手。 元老们也明白,殷早是隔在他们与殷白之间的一道墙,要是殷早塌了,洪堤溃散,殷白一旦成为家主,他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说不定还会像垃圾一样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得善终。 在殷早被送ICU以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人,但很快就被墨镜保镖们清理出去,第一个赶到的人,不是殷白,而是元老中最有话语权的大佬,廖武义。 廖武义让人清场以后,第一眼就注意到正在等候室内吃泡面的男人。 这人他认识,是殷早给自己养的家庭医生,每次去主家开会或者闲聊,总能看到对方在殷早旁边晃,不是在开药就是在打针,像个哑巴一样,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感。 此刻对方食指与拇指捏着叉子,眉头紧锁地吸溜着杯桶里的食物,看上去仿佛在想吃面以外的事情,因此虽然举动突兀,廖武义也没说什么。 这个人毕竟是殷早的亲信,在场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殷早的病情如何,他还有话要问,没打算为难对方。 但他能想通其中关键,别人不一定能想通。 身后刷地刮过一道风,廖武义来不及阻止,就听嘭地一声,医生手里拿着的泡面哗地洒了满地,红色油星溅了半身,像血一样脏兮兮地弄得乱七八糟。 咱们殷家养你这么久,主子都进去躺着了,你他妈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面!懂不懂事!抖着浑身肥肉的男人拔枪叫嚣着,我告诉你,早早要是死了,老子一枪崩死你! 医生捏着手里的叉子,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有双狭长且深沉的眼眸,瞳色是亚洲人追求却很少能看到的纯黑,这种黑度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会看上去非常清澈,而如今在枪支阴影的覆盖下,只剩令人心悸的黑洞感。 我是医生,不是神仙。男人态度漠然,用油兮兮的叉子格开枪管,就算你现在开枪,人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死,没有任何作用。 你!好小子。保险栓嘎啦一下打开,肥胖的男人怒道,用不着等到那个时候,我现在就送你下去 肥四,你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暴喝声制止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被称作肥四的男人闻言抬头,当时脸上就换了表情,满脸横肉堆起窝进去的笑意。 哎呀,是柴先生还有小少爷啊。 柴林手拿两份盒饭,牵着半大的少年往这边走过来,余光瞥见正杵在路中间的廖武义,不由把眉头皱起来: 吴医生只是家庭医师,又不是主刀,你们为难他做什么,要是给先生知道估计又要动气,你们就不能帮先生省省心 廖武义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误会了。 殷早久病不愈,这么多年下来,跟前常见的也就这两位,这位吴姓医生只管殷早健康,对黑白两道的事务漠不关心;倒是柴林,这些年殷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都由他过手以后才给到殷早手里,说是太上旁边的九千岁也不为过。 他原本眼见着那边越闹越大,正准备制止呢,结果柴林先一步出现在这里,看这个架势,应该是几人早约好了在等候室里吃饭,这位吴医生煮泡面大概是想要先留在这里,免得结果出来,冷冷清清没个人听通知。 第127页 肥四这回,真是闹了一出大乌龙。 四老弟要来,也没同我说一声。廖武义呵呵一笑,摆出和事佬姿态,来了就直奔吴医生去,我还以为要问什么话呢,哎呀。 他转头就催促旁边的保镖去给这位吴医生拿衣服,对方却摆摆手,把完全脏掉的白大褂脱下来放在垃圾桶旁边,随后低声同柴林嘱咐了什么,就接过其中一份盒饭,把打着领带穿着背带裤的小少爷带走了。 廖武义连忙暗示保镖跟上,生怕这两人随便乱走出什么事情。 廖叔,不用了。柴林拆开自己的饭盒,不过轻瞥一眼,那保镖就停下脚步,不敢再动,吴医生有分寸,没事的。 有分寸就好,就好。廖武义干笑几声,很快把话题转到殷早身上,早早的病,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话声在背后渐远,最终隔绝于白色大门之外。 男人松开少年潮湿温热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包烟。 老师,你没事吧少年扬起头问。 男人咬起一根烟,含笑摇头: 少爷,我去那边抽一会儿烟,你在这里吃饭,好吗 殷送正准备点头,忽见老师望向他身后的视线一变。 他像警惕的小动物般猛地转头,却见把铁灰色西装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殷白,正带着秘书站在他们面前,笑眯眯地用自己昂贵的打火机顺手给医生点了烟。 这个男人像很熟悉似地将对方额前又碎又短的刘海撩开些许,语气宠溺: 去抽吧,待会儿出来找你。 医生面无表情地微微偏头避开对方不规矩的手,只潦草点头就拽着少年离开。 尽管什么也没说,但殷送却察觉到老师咬着烟的牙齿似乎非常用力,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格格摩擦,浑身上下都透露出非常不爽的气息。 好像比起被掀泡面,这样客气的点烟更让他生气。 殷送仰头看着老师,仿佛能从那股浓郁的烟草味里,嗅到心头与之相似的,烦躁心情。 殷送正一口口地往嘴里送饭,圆圆的琥珀眼瞳却像猫一样仔仔细细地盯着窗口边的男人看。 那人惯拿温度计的指此刻夹着细长香烟,巧克力色滤嘴透露出几分甜蜜气息,烟雾朦胧掉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反倒有些衬他过高的身形。 洁白衬衣老老实实塞在收窄的灰白西裤里,浅棕皮带漫反射出颗粒光点,男人的腰看上去有种瘦长的优雅,宽阔肩膀很能引起让人依靠的欲望,他就那样靠在半叠合的窗边,在碧色玻璃与蓝色天际的交界处,静静地抽着那根燃烧过快的烟,就像一副静态素描,只用彩铅描摹出一点云似的意境。 他低头轻轻吹走框内烟灰,露出点怡然神色,微微偏头倚着窗户的金属包边,风掀动他乌黑发丝与单薄衬衫,有些许从领口泄露进去,鼓吹起来的衣袖显出几分清瘦,仿佛衣服太大,要把他整个人都装进去似的。 殷送看得有些入神,甚至连嘴里的饭是什么滋味都有些捉摸不清了。 怎么不喝汤 那人在逆光中摘下嘴里的巧克力色滤嘴,微微张开的薄唇溢出烟雾,将那张盛着笑容的表情模糊了,细细的雾转变成发着白光的云,或是美人蒙面的纱,边缘亮亮地掠过这人的眉梢眼尾,编织成少年从未见过的好看景象。 忘了。少年目光单纯,透着对美好事物纯粹的欣赏,我马上喝。 于是对方又笑着把即将烧到头的烟放在嘴里抿了一口,吐出比之前几次都更加浓郁的雾,这次的烟圈色彩与白玉相近,等再散去,男人已把烟蒂放在窗框上摁灭,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这次,搅散迷雾的并不是吴谢自己,而是已从争吵中脱身出来的殷白他似乎把秘书留在了等候室里,自己却独自出来找人。 吴医生,上次的邀请,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邀请。男人将手搁在窗檐,试图让风带走指间余味,白少有邀请过我 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殷白从不会在这些细节上纠结,于是上前一步,凑近的动作看上去更加柔和: 市中心,空中餐厅,法餐想起来了吗 原来是邀饭。医生可有可无地撇开视线,不自觉去捕捉少年小口喝汤的动作,西餐中餐无所谓,关键是跟谁吃。 吴医生说到了点上。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模板雕刻的器械一样,精准地维持着嘴角和气的微笑,先生的病情既然已经lsquo;稳定rsquo;下来,按理你应该有时间才是,嗯 镶嵌黑曜石的两枚眼瞳瞬间转向,殷白在医生定定望过来的视线中泰然自若,回应的眼神带着一股莫名笃定。 沉默良久,医生首次向他露出笑容,平和而轻柔地说: 好啊,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周日傍晚。 拿捏住白衬衫微敞的纽扣,男人的手被医生拨开,对方后撤一步,客气地拉开距离,态度软化的背后,带着几分弹簧似的韧性。 第128页 那就听白少安排了。 殷白没有强求,他明白,现在不是该心急的时候只要按照计划慢慢来,迟早有一天,这个人会是他的。 离开之前,他的余光掠过缩在旁边喝汤的少年。 少年皮肤白得像半透明的水玉,长长眼睫垂下,食堂里普通的冬瓜炖排骨汤就快被他喝干净,看上去根本就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一碰就碎。 不着痕迹的满意之色抹平眉角,殷白伸手摸了摸怀中表皮粗糙的纸面,意气风发地回到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战场,在他背后,医生递给少年半张纸巾,不言不语地发送出一条短信。 借着擦嘴的瞬间,少年瞥见短信栏内短暂的几个字句。 怀表。 To 柴林 第63章 part.63 空中餐厅是个比较尴尬的存在。 对于现在的吴谢而言,不管谁请他吃饭,都是个不怎么明智的示好举动,这个举动会导致他做出些异于常人的行为。 譬如无知无觉地吃下数量惊人的八角。 实在不是他想吃,而是剁碎的八角跟蘑菇混在一起,他实在无法只靠肉眼辨别它们的区别,然而即使吃进去,无论是嚼劲还是碎块质感,相差得其实不那么大对于失去味觉的医生而言,山珍海味还是黑暗料理,除了对人体健康的那点影响尚且让他在意,其余并无任何区别。 吃起来都是一样的味道。 一样的没有味道。 此刻他面对端上的前菜,闻着洋葱汤的浓郁气味,看着盘里晶莹剔透的鱼子酱,内心承受着与菜色不符的漠然。 表面上,他还是拿起了勺子,在半开放式的天台上,将一勺热汤和着晚风送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抿下一口气泡水,男人关切询问,正宗吗 白少请客从来没让人失望过。滚烫的热汤滑进食道里,医生不动声色地捏紧勺柄,西餐不讲究正不正宗,对于我来说,能觉得好吃,已经是一种不错的体验了。 你喜欢就好。 殷白似乎对他这番发言还算满意,没有再说什么,当下只闻刀叉碰撞声,医生认认真真地把鱼子酱蘸面包吃完,洋葱汤却没有多喝,他的反应,看上去就像个对餐品口味有取舍的正常人,与殷白印象中所了解的吴谢,一般无二。 在等待副菜的余闲中,吴谢抽空回了几条短信。 殷早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病情尚处于观察期,有些问题柴林不方便跟普通医生聊,还需要来征询他的建议。 殷早是颅内肿瘤,几年前摘除过一次,但很快又复发,只能通过药物勉强控制,之前进ICU也是因为肿瘤压迫血管导致的突然昏厥,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要在医院里待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进行辅助化疗。 柴林正在详细询问关于化疗的部分细节,医生耐心回复以后,得到一句谢谢,就没有再刷出新消息。 打算放下手机喝口白葡萄酒,手机屏幕却忽然一亮。 老师,我画了新的后续。 BY 殷送 不动声色地按下关屏键,黑掉的屏幕没有引起对面男人的警觉。 大概是觉得气氛合适,男人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开始同医生闲聊起菜色,等把满桌菜式聊遍,他看似无关紧要地提醒了一句: 吴医生,你总这么白少白少地叫我,总觉得过于生疏了,好像我们还不是很熟似的。 吴谢:本来也就不熟啊大哥! 系统:你谁啊大佬。 内心想法再次跟系统达成高度统一,面上却还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按捺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陪对方往下磨: 我与先生共处八年,称呼不曾变过。医生用食指与拇指轻轻转着水晶杯托,与白少一样。 既然你不打算改,那么我改吧。男人十指交叉,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桌对面的人,阿谢,我这样叫你,怎样 不怎么样。 医生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极淡地点了下头,权作默认。 你这些年一直跟着先生。 殷白不自觉笑了一下,看服务员换下餐盘,将副菜放在桌上: 但好像不怎么喜欢跟生意接触。记得前几年,先生还想你去五福路帮他办点事情,你一开口就拒了,殷家上下,哪怕是我也不敢这么驳他面子。男人用高度透明的灰色瞳孔静静盯住他,阿谢,先生对你,真是厚爱。 先生对吴家有恩,但我毕竟只是个医生。银质叉子陷入培根卷中,小幅度旋转着,医生就该做好医生的事,除了治病救人,我也不想了解别的。 是啊,阿谢总是这样专心得让人害怕。他张嘴咬掉贝肉,放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楚里面情绪,也不知道,如果先生不在了你还会不会留在殷家。 面对殷白丢来的试探,吴谢没有接招,毫无味觉可言地咽下培根卷,他又用小刀去剔贝肉,似乎正沉湎于眼前的食物,并未将对方那句话放在心上。 阿谢。但对方好像并不想给他逃避的机会,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如果先生不在了,你会留在殷家吗 第129页 医生慢慢抬起头,窥如深夜的瞳与藏着银河的星海对上,这是两人坐上这方长桌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进行直接且无避讳的眼神交流。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缩小的浏览浮窗滚动一则消息。 老师,我有点头晕。 BY 殷送 顺手摁灭屏幕,医生率先别开视线,语气里是全然不感兴趣的随意: 不知道,看情况吧。 看情况刀叉割开培根卷,叉根将肉卷牢牢钉在盘中,殷白却放开刀叉,用白布擦了擦手,我就直接点说吧,阿谢。 我想雇你做我的专属医生。他五指交叠成一个适合托住下颔的曲面,表情闲适,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向 我 不用急着回答。他再度执起刀叉,眉眼含笑,你可以慢慢考虑,吃完再给我答复。 殷白的笑容总是像一张完美光滑的面具,即使他没有提到任何危险的字眼,吴谢也依然能从他未尽的话语里听出几分莫须有的威胁。 原本就不怎么有的食欲迅速消退,吴谢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饱了。 他不大明白殷白对原主的执念是从哪儿来的,或许是家庭医生的特殊性质,比起仅仅是服务于某雇主的外人,他们的相处更像是亲人,可能让这位白少产生了过多不合时宜的想法,以至于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搞到手。 在吴谢看来,殷早的结局是重症不愈,殷送与殷白必有一争虽然他隐约预感到,剧情能让原主和殷送活到十年以后,说明这个过程中殷白并未杀死殷送,很有可能是原主在背后出力,但他并不想用情感羁绊来吊住殷白。 在殷白的手下保护殷送,他自有方法,况且他想要了解的人只有Mr.Yan而已,从最开始,他就没打算像原主一样跟殷白纠缠不清。 思绪理清,他正准备想个理由婉拒对方,摆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发出一阵嗡鸣,闪动的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 殷送。 医生盯着响动的电话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捡起手机,滑下接听键,发出柔和的声音: 喂 老师。听筒里的呼吸很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促气息,暖呼呼地喷出沙沙电流音,你在哪里 我在医生抬头看了眼已经放下刀叉的男人,平稳地说,吃饭。 殷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无意识用食指划动桌布的人,似乎觉得这个细节很有趣,灰眸微微眯起,他显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老师,你看了短信吗少年这么问着,却又很快抛弃了这个话题,老师,我好难受,额头很烫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医生脸色一变,快声询问道: 发烧你量过了吗 嗯,三十九度多一点点。孩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老师,你能不能过来呀,我好热,我想去冲凉。 不行!医生语气严厉,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嗯。撒娇的声音变得有些糯,少年轻声说,老师,我等你呀。 推开餐盘,男人挂断电话准备起身,却被一句话钉在原地: 阿谢,饭还没吃完呢。 抱歉,白少。他毫无停顿地拿起外套挽在臂间,黑瞳亮澈地看着对方,少爷发烧了,三十九度多,我必须要回去照看。 家庭医生果然很忙啊。用餐布擦了擦嘴,男人点了点桌面,仰头说,既然都是要回家,那我送你 才到副菜,白少可以继续吃。医生说,我一个人能回去的。 这顿饭本来就是单请你一个人。丢下餐布,男人挑起自己锋利的眉尾,乜斜中带着微薄的不满,客人都走了,我在这里吃,又有什么意义 医生似乎无话可说,男人撑着桌子起身,高大身形挡住透明窗板反射的灯光,率先离开了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深色车窗映照出带着迷离光线的容颜,医生黑目黑发,皮肤却白得惊人,此刻长而疏疏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底情绪,教旁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沉默无语间,吴谢早在脑海中与系统交谈起来。 殷送的情况很奇怪,之前治愈度增加的时候,他在给我听诊,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但之后不管再怎么相处,进度值就没有动过。 任务判定是有迹可循的,时间还长,宿主可以根据后续提示进行操作。电子音严肃分析,有可能是因为宿主尚未深入了解殷送。 时间很紧。吴谢纠正道,以殷早现在的情况,估计撑不过今年冬天,殷白把控经济大权,柴林的立场在原文描述里也很暧昧,要是不尽早治愈好殷送,之后的局面会非常麻烦,而且也很难控制。 的确,如果仅靠宿主,独木难支。系统说,柴林也不知道能否靠得住,之前怀表的事 如果怀表的事,他能办成,说明可以信任。眼眸微张,黑色眼瞳倒映高建的殷家老宅,如果办不成,也算做个鉴定现在的游薇很好搞定,即使不靠柴林也没有关系。 第130页 电流吱吱滑过表示赞同。 我记得在岩讼的那个世界,有获得药品奖励男人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什么,当时没来得及看,后来就忘了你找找里面有没有治愈心理疾病的药物。 是药丸奖励。电子音像隐没在什么的后面,过了会儿才回答,宿主自己看吧。 角度倾斜的浮空面板出现在吴谢的眼前,从左到右,分别是红黄蓝三色药丸。 红色药丸拥有治愈任何物理疾病的奇效,代价是失去五感中的一感;黄色药丸可以瞬间提升筋骨力道,持续时间为二十四小时;蓝色药丸能够立刻置人于死地,并且不会留下任何药物痕迹。 这三样里面,没有一样是殷送能用的。 吴谢暗暗叹息,关掉浏览页面,他让系统调出殷送的镜头。 摄像头中的画面很暗。 然而等他看清以后,心脏就像被猛兽利爪突兀攥住一样,几乎要停止呼吸。 黑发少年紧紧握着温度计,面朝下趴在床沿,似乎是想下床,但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怎么样,他仅维持着这个看上去异常狼狈的动作,并未动弹。 镜头放大以后,隐约能看到他微弱的呼吸。 白少。 殷白听到医生清冽的声音时,乍然望过去这是他这个晚上第一次听到吴谢主动跟他说话。 能让司机开快一点吗医生问。 他最初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看见对方不自觉抓紧的手指,终于还是没拂这份焦急的心意,冷声道: 老张,尽快回老宅,有多快开多快。 得到吩咐的司机猛打转盘,在骤然拔高的速度中,医生用拇指摁住眉间纹印。 各色灯光掠过深色眼底,他借着玻璃看到那人望过来的表情。 冰冷,机械,却竟然隐约,流淌着让人看不懂的温情。 第64章 part.64 吴谢是撞门冲进房间的。 少年依旧昏迷在床边,他率先去探对方额间的温度,摸到滚烫一片以后,他来不及脱去为吃正餐而穿的西装,立刻把少年摆正,跑进洗手间哗啦啦抓着什么洗了一通,出来以后,用湿漉漉的毛巾覆盖在对方额间。 吴谢不明白少年好端端地坐在家里怎么会发这么严重的烧,他把温度计塞回少年衣领,很快从储物柜里找到医药箱,将药用酒精与镊子棉花等一字排开,男人的手刚伸入对方腰间,蓦地顿住了。 他看向自始至终都靠在门口,神态漠然的殷白。 白少。医生像是才想起对方的存在,用宽大被絮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手,今晚多谢您了。 吴医生好轻巧。男人掩饰住眼底闪过的一丝不耐,语气很淡,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只是一句多谢而已 吴谢停顿半晌,回身认真道: 除此之外,白少关于继续雇佣的建议,我会回去仔细考虑。 对方却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满意,男人笑了一下,眉峰抚平的灰色眼眸中看不到除冰冷外的任何东西,像是某种耐性已经濒临界限值。 你就这么考虑吗他说,启开的唇角连弯都不曾弯一下,连时间也不打算给 那么,白少觉得几天考虑合适医生态度沉静。 阿谢。殷白终于又微笑出来,高大的身躯逼近过去,你当真是被先生厚爱着的人啊我的所有耐性,或许和先生一样,都用在你的身上了。 吴谢面无表情地与之平视,手往后稍别两下,把擦拭过手掌的地方悄悄翻面盖住殷送,气势极足地反逼一步,薄唇微咧: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承蒙关照 或许要的。殷白并未后退,语气低哑暧昧,今晚十二点以前,希望能看到吴医生的答复让我们彼此都满意的答复。 他们定定凝视对方半晌,吴谢先行抽身整理酒精棉,声音不复之前客气,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知道了,不送。 这样的表现似乎正中男人下怀,对方完全没有不悦之色,而是微笑着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属于殷送的房间,甚至还体贴地带好了门。 方才还硬气十分的医生瞬间转身,刷地掀开被子,双手颤抖地按上少年濡湿的腰间再抬手,掌心已浸染蔷薇花般的鲜血。 殷送他,中弹了。 意识朦朦胧胧地集中在腰侧,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肉里,汹涌潮湿的液体顺着冰凉的陶面材质往下淌,腰部以下的肢体仿佛不再属于他,连蜷起脚趾都做不到。 他发觉自己并未睡在床上,而是躺在冷硬的,只垫着薄薄软毯的某个容器中,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他隐约有种熟悉,似乎曾在其它地方做过无数次关于类似的梦,疼痛让他想要翻身,但肩膀很快被人按住。 有人隔着厚厚的水波叽哩哇啦同他说着什么,声音缥缈遥远到成为转瞬即逝的混沌云烟。 他听到医生的呼唤,他睁开眼,他茫然地搜寻记忆,想起自己叫殷送。 实际上,殷送不觉得这算是清醒,眼前的景象明明真实无比,却像做梦一样,给人以空旷的虚无。 第131页 他的的确确看到活着的医生,他叫他老师,看着这人染血的白衬衫,本该感到惊慌的心情诡异地错乱成某种微妙的不对劲这个人没有任何问题,他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不仅觉得吴谢少了某种关键的特质,甚至连自己也变得很奇怪。 好像控制某个重要数据的滑块,往左或右轻轻调节了一下。 就此让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与之前所感应的正常世界天差地别。 刚做完手术,你不要乱动。医生宽厚手掌盖上他的额间,嗓音温柔,饿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少年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问,老师吃吗 医生似乎没有料到会被问及这个问题,笑了笑: 吃啊。 那,老师吃什么,我也吃什么。微微皱了下眉毛,少年有些瑟缩地贴紧冰凉陶面,老师我好冷。 医生别开他眼角的发,俯身用有力的臂弯把已经清理干净的他抱回床上。 自始至终,他们都未提过来自少年腰侧莫名其妙的枪伤,与那顿只吃到一半的无味西餐。 捧着速冻水饺的少年小口小口地咬着肉馅,男人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少年,已经清空的碗筷放在床头柜上。 每个世界的Mr.Yan都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会因为人设的缘故对某些特征进行微调,但无论是年少或青年,这个人的样貌已经熟悉到能让他一眼分辨出来。 在中转站发生异常之前,他从未怀疑过整个系统设置的合理性,但在那次事件以后,他开始对自己与Mr.Yan的存在产生怀疑,很多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旋转,却无法诉之于口,甚至连泄露给系统都不被允许。 如果仅仅是一个由数据模拟的世界都能完美复刻他在高中以前的大部分生活经历,那有什么东西是不可复制的呢 他是否也是这偌大世界中被灌输过人设的一员,区别只在于,或许他最初就已经被设定过,而之后又被篡改了! 老师。 少年低弱的呼唤惊醒正在神游的医生,险些碰倒碗筷的男人立刻扶住这些脆弱的容器,在尚未完全理清思绪的混乱中乍然起身,茫然无措地碰倒了红色的高脚椅。 椅子砸在铺满绒毯的地面,发出很轻的闷响。 老师 少年望过来的目光充满疑惑。 男人眼眸剧烈闪动,他内心塞满棉花一样柔软却令人窒息的软刺,面前这张无辜且稚嫩的脸几度与回忆中的那几人重叠言嵩、阎颂、岩讼、彦松、加纳是谁都好,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稳定心神的答案! 他几乎就要蹲下去抱住对方把满心的疑惑问出口,系统却及时阻止了他不可理喻的行为: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超出正常值,请尽快平复。 耳鸣声嗡嗡响起,化为听觉尖端绵长的针。 吴谢骤然跪了下去。 老师! 少年伸手拉住他的衣襟,担忧又惊慌地想要俯身,却被已恢复过来的医生轻柔地按回床上,这个人用沙哑的嗓安抚他: 我没事。 琥珀眼瞳因惊慌失措而颤抖,在光弧下漾起惊心动魄的涟漪,吴谢定定望着,忍住俯身亲吻的欲望,终于别开视线,转移话题: 不是说画了新的后续吗,在哪里 少年陷入欲言又止的沉默,紧攥对方衣领的五指慢慢松开,他伸手指向木刻的书柜,头却低下了。 第三格抽屉里,其实没画多少,因为很忙。 医生按照吩咐从抽屉里抱出画夹,扶起高脚椅,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修长手指揭开故事的后续。 书接上回,变成火红仓鼠的狐狸正守着心爱的小仓鼠在湖边睡觉,就在这时,一只盯梢已久的大灰狼意图靠近。 狐狸挣扎许久,叼住小仓鼠就跑,用各种方法拖了两个小时以后,它变回原样,为保护小仓鼠与大灰狼凶狠厮杀,最后大灰狼夹着尾巴被驱逐出去,狐狸也身受重伤。 本来想要表达感谢的仓鼠看出它的狐狸原型,捂着嘴巴眼泪汪汪,哼哧哼哧半晌,居然泪奔着跑了,什么话也没留。 的确没画多少,再往后翻,都是白纸,只稍微打了格子线,似乎有些想法,但还没来得及实施。 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画纸,苍白的少年靠在垫高枕背上静静望着那个专注于草稿的男人,眼珠从左转到右,停留于橘色光圈下,映出毫无波澜的暗色。 我不知道小仓鼠该不该回来。殷送把声音放得很轻,狐狸生来就要吃老鼠,虽然它看上去并不坏,但出于自保小仓鼠大概不会回来了,对吗老师。 放心,它会回来的。医生平静地说,哪怕是出于朋友的道义。 面白如纸的双颊浮起一层浅粉色,少年倏然扭头过来,死寂的瞳孔再度嵌上亮色,像复苏的活水。 他细长的五指伸进被窝,轻轻按住被包扎牢固的腰部,那刚生动起来的光芒,又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情逝入黑暗。 第132页 老师总是很温柔,又经常在这样的时候表现出这么无辜的体贴。 少年人嗓音稚嫩且柔和,话语中却带着锋利的倒刺: 这种体贴真的很莫名其妙啊,我受伤了,老师还能这么平常地闲聊一些没有关系的话题,不管是饿了没有,还是画册的后续,你可以聊很久,却一句都没有提过lsquo;它rsquo;。我理解不来,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关心吗 少年突然的发难,超出吴谢原本预想。 还是说,这样的体贴,是属于老师的lsquo;道义rsquo; 少年微小地翘起唇角,笑意看起来很不真实: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对你今晚的行动一无所知或者天真到认为,我叫你来的目的仅仅是看画册 医生捧着画夹,没有打断少年的演说,他目光平静,无人能从他沉淀下来的眼瞳中窥见他情绪的蛛丝马迹。 老师待在父亲身边,如果只是为了报恩,那么我想知道,这份lsquo;道义rsquo;究竟能重到什么程度。拉平嘴角弧线,殷送眼神认真,比起殷白的高价雇佣,又如何 男人并未马上回答,而是仿佛在确认什么般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 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医生说,但我属于先生,不属于殷家,所以殷家的任何事务,除非先生吩咐,我不会去碰。 直到现在,老师还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吗殷送问。 我会一直在殷家工作到先生离开。放下画夹,医生撑在柔软床垫上,逼视那双琥珀色眼瞳,如果先生的愿望移交给少爷,那么,我会像为先生效劳一样,一直效劳到少爷离开,或者我死去。 有那么几秒,无法遏制的动容从殷送的神态中泄露出来,他伸手想触碰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却被突兀的震动声打断。 医生的手机亮着白光,来电显示殷白。 他们齐刷刷看着那张薄薄的屏幕,在吴谢伸手欲挂的瞬间,殷送阻止了他,先一步将震动的手机拿起,认真地说: 是时候了,老师。 话音刚落,他按下了接听键。 殷白温柔的声音在寂静里回荡: 阿谢,你考虑得怎么样 漆黑眼瞳望向靠在软枕上的少年。 少年报以不带情绪的微笑。 第65章 part.65 我考虑清楚了。 就着少年的手贴近屏幕,吴谢直直望进琥珀深处藏匿的喜悦情绪,语调毫无感情,他宣布了最终结果: 如果先生没有特别安排,我会离开殷家。 话语像轻呵出的一口薄气,消散在橘色灯光不曾窥探过的夜色里,寂静悄然而至,这是属于三个人的无声沉默。 我雇你做专属医生,跟你留不留在殷家有什么关系那人笑了一下,被电音模糊的温柔变得锐利起来,阿谢,我们就事论事。 白少,我是为先生才留下的。男人平静地说,先生离开以后,我不会再受雇他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我放心什么电话那端的声音完全冷了下来,放心你不用再给别人做家庭医生,放心你终于可以脱离殷家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我要不要给你鼓鼓掌,说你这个决定做得好棒棒 你要愿意的话也OK啊。 吴谢这么想着,表面却维持住自己的平稳呼吸,尽量不把内心深处的哈哈哈泄露出来。 阿谢,我会出什么价格你最清楚,你跟着我,以后的待遇绝不会低于现在,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我跟先生不一样。殷白放缓语气,他是药罐子,生理心理都离不开你,他把你锁在殷家,但我会给你自由我雇你不完全是想让你做家庭医师,你明白的吧。 抱歉,白少。医生唇角绽开一点笑意,如果您想听回答,那么,我的回答跟之前一样,如果先生没有特别安排,我会离开殷家。 那端的呼吸骤然变得紧促起来,像是被惹恼的巨龙预备吐息,但吴谢没给对方发作的余地,他拿过手机,快速说了声: 祝您好梦。 掐断通话,他干净利落地把这个号码拖入黑名单。 将显示黑名单的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男人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年,神色平淡: 够了吗少爷。 我该感谢你的,老师。 关掉显示屏,少年单手抚住腰间伤口,侧身靠近坐在高脚椅上的男人,脸上亦看不出什么表情: 如果您今天没有接那通电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眼终究还是戳中了男人心底深处最疼痛的那根弦,他鼻尖眼角俱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酸意,别开纠缠的视线,他强忍住不属于吴谢的情绪,假装平静地问道: 所以,腰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父亲有些事情需要去办,作为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又是生面孔,大概是做那些事的不二人选。 殷送此刻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像拥有亚斯伯格综合征的问题儿童,未褪去青涩的面孔,浮现出另一种奇异的沉稳魅力: 第133页 老师不觉得奇怪吗这些事明明完全可以让柴林先生去做的。 医生没有说话,但他回转的眼神分明表达出疑惑。 但很遗憾。少年纤细五指端住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颔,很温柔地眨了眼,父亲想要调查的人,就是柴林先生他已经不再是,父亲所信任的人了。 意外得到重要消息的男人瞳孔微缩。 但老师的地位依旧非常稳固。指节收紧,少年渐渐凑近过来,父亲无数次地跟我说,如果出了事情,任何事情,只要找您,一定就会没有问题。父亲很信任您,我也是今晚这个救命电话,只有你能接。 被限制下颔的男人没有说话,他眼瞳俯低,显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态,反问起来: 那么,少爷不该吸取教训,为自己的未来,做两手准备吗 少年微微愣住,对方宽大的指却已抚上他冰凉手背,将他呈禁锢姿态的五指一根根掰下去,用腿拨开了高脚椅,站起来: 先生还在,我不会走,少爷尚且能够说出这样任性的话,那么男人回身看他,眼眸冰冷,如果我也不在了呢 少年露出茫然表情,竖立起来的成熟面具像雪花一样消融在灯光里。 言尽于此,男人捡起铺在床边的西装,转身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他听到布料掀开的响动,随后是什么东西跳在地毯上,来不及回避,他腰间一紧,已经被人从身后猛地抱住!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完全超出吴谢预料,今晚有太多不受控制的因素出现,他尚未完全消化,就被这一出挽留给钉在原地。 老师,对不起 少年闷在衬衫里的声音与吐息通过细小震动从脊线传达进脑部,背后迅速被濡湿,不用看吴谢也明白那是什么,他听着少年迭声哽咽,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好害怕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抱着他的人很明显在克制浓重鼻音,环住腰间的手臂愈发用力,老师只是今晚也好,你能不能不走,能不能留下来陪陪阿送 你会害怕 埋入他后腰的头用力往前点了点,似乎是要他感受清楚这份未能传达到的恐惧一样,少年抱到颤抖的力度异常清晰地隔着单薄的衬衫布料附着上来,活像一块甩不掉又瑟瑟发抖的可爱牛皮糖。 男人把少年环紧的双臂慢慢掰开,少年不肯,极为用力地想要黏上来,但还是被对方决绝又坚定地拉开了。 有那么一刻,殷送像掉进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闷黑水里,绝望,冰冷,无法呼吸。 但很快,医生就面朝着他,利落干净地将挽着的西装一甩,解开扣到衬衫最上的两枚扣子,面色平静无波,语气冷淡不已: 去床上,躺好。 殷送呆住,苍白面颊浮起桃花般的淡粉色。 少年轻轻攥住睡衣领口,忐忑不安地听从对方吩咐乖乖上床躺好。 骨节匀称的五指从柔软棉被下伸入,殷送没有体验过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甚至都找不出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然而,满脑子胡思乱想,还是终结在男人轻柔的话里。 还好,没裂开。 殷送愣住。 医生宽大有力的掌热烘烘地覆盖在他包扎完好的腰部,稳定地按住,确认无误后,又很快抽离,少年错愕地看着医生坐上床沿,伸出胳膊将橘色灯光调暗。 昏黄暗光营造出适合睡眠的氛围,男人隔着被子与他依偎在一起,单手抱住被面,温和道: 睡吧。 旖旎思绪碎裂在无声黑夜里,却有另一种温度蒸腾上来,像冬日煨暖的热水袋一样贴进心底,咕噜咕噜地泛着热气。 他们仿佛当真陷入睡眠般彼此沉默,享受这不言语中令人安心的短暂时光。 少年还是带着渺小的希冀开了口。 老师,喜欢夜景吗 嗯。 喜欢星星吗 嗯。 喜欢少年独自动了动喉结,将未出口的话压下,转而瞥向落地窗外遥远却闪耀着光芒的地方,喜欢摩天轮吗 位于城市彼端的巨型摩天轮,此刻像只拱在极光中的浪漫玩具,仿佛一掌就能满握住,带着股静谧的怀旧感。 嗯。 医生回答得很单调,但起伏的语气证明他并不是在敷衍,少年将侧脸浅浅埋进松软枕头,细小地蹭了蹭: 我没去过游乐园,很久没去了。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搂紧被絮下的人,力度温柔,在看不清面色的夜色中,借着身高尽情窥视着怀中的少年。 落地玻璃还是有点反光啊。乌黑的发旋有些卷,拥有琥珀眼瞳的人像小猫般回缩,这个角度都看不清外面星星了。 男人伸手慢慢安抚他,声音很轻: 回头让先生找人敲个阳台出来,在外面看就不会反光了。 是啊。少年依赖地彻底窝进男人怀中,安心闭目,还是老师最聪明了。 第134页 叮,【治疗殷送】进度值+10%,当前进度20% 那天以后,吴谢没有再在殷早的病房中偶遇殷白,这个人像空气一样消失在他周围,仿佛已经放弃他了。 殷早的病越发严重,近来,已经达到说话都很艰难的地步,柴林寸步不离,与他一起为殷早奔波,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让吴谢看不太懂。 既然已经背叛,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何必演戏呢 他甚至有次不慎撞见柴林握住那人苍白的手,低头啜泣的样子病房里很安静,除却因化疗昏睡过去的殷早以外,并无其它人。 或许是当真对这个人深怀感情,虽然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提前为自己找好了下家,但心底还余有几分舍不得离去的不甘,甚至还隐隐期待着对方能够活过来吧。 例行检查后,难得苏醒过来的殷早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医生,柴林想留下来,却被对方轻飘飘一句话打发出去: 林林,我有话与阿谢单独说。 柴林望一眼正在给男人倒水的医生,没有像以往那样坚持,反而低头应是,离开时还将门仔细带好,以示他与往常相同的忠诚。 医生将倒好的水放在床头,把形容枯槁的男人扶起,用温水去滋润他的唇角与咽喉,低声询问: 什么事,先生 殷早语气虚弱,吐字却清晰: 找个时间,把阿送送去国外。 医生喂水的动作一顿,从这人浑浊的眼瞳中,望见那一点锐利微光。 第66章 part.66 医生推门而出,抬眼就看到候在外面的柴林。 男人高大且结实,阔而峻险的眉峰上有一条长疤,从右额角一直划到左额角,让他原本平淡的面貌变得狰狞起来,而这狰狞之中,鹰样的双目流露出极为严肃可怕的气压。 即使是殷家的内部成员,也少有几人敢于直视这个男人的眼睛。 吴谢就是不怕的人之一。 意识到对方正越过他的肩膀在看空隙后沉沉睡去的病人,吴谢将门彻底掩上,面色冷淡地仰头望去: 有什么事 您要的东西。将银色怀表递给对方,男人语调放沉,先生说了什么 主要是问少爷近况。把怀表塞进口袋,医生说,先生这几天情形不是很好,白少来过几次 自上周以后就没有来过。 点了点头,尚未走出长廊外,医生忽然顿住脚步,柴林走在他前方,察觉他没有跟上,不由露出问询神色。 狭长且黑沉眼眸乍然望向他,柴林从这眼神中觉出几分被窥视的微妙感觉,当下不由挑眉,面色镇定地问道: 怎么 握紧口袋中怀表,医生欲言又止,却终究摇了摇头。 耳畔传来系统机械的电子音: 非任务道具,不可回收。 银色拨片无法掩盖生锈痕迹,尽管外表维护得很好,但无法清理到的细节依然沾有锈迹,只是现在,已经变淡许多。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足以传承下去的老式怀表,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保养良好。 食指轻轻勾下表盖,雕有精致纹路的表盘啪地关上。 这是游薇的怀表。 是。 这是任务道具。 是。 那么,为什么系统提示它是lsquo;非任务道具rsquo; 它被拆解过。电子音维持着客观的稳定,而且失去了三枚铆钉和齿轮。 医生安静下来,良久都不曾说话。 柴林在怀疑我。银色怀表沉甸甸地躺在掌心,医生俯视着它,他想知道怀表的含义,找人拆了它,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就装了点lsquo;小礼物rsquo;在里面让我猜猜,是微型定位器还是录音纽扣。 系统没有回答,它知道宿主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需要别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好不要插嘴或打扰。 不知不觉,它也变得能够理解他人了。 不管是什么。食指与拇指牢牢扣住银质表盘,男人问道,它还能恢复吗 能。只要找到原来铆钉和齿轮,把它们恢复原样就可以。 系统有没有任务道具的追踪功能 这次电子音停顿了很久才回答,没有。 男人没有说话,他心底在盘算着某些事情,或许能够弥补这件堪称是败笔的意外在这之前,他的任务道具从未被任何NPC拆过,是他太过放松警惕,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要想修复这只怀表,目前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这个周末,带阿送去游乐园玩吧。指尖滑过反光表壳,医生眸色深如潭水,或许事情还能有一点转机。 雪白的宽大手掌掠过怀表,覆于黑色手机上。 在系统的无声注视中,医生拨通了一个电话。 上面只显示两个字: 殷白。 第135页 殷送很难确切地回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师带他去了梦寐以求的游乐园里玩,他们在高空项目起起伏伏,下来以后,老师给他买了巧克力冰淇淋,接着他们遇到了殷白的人,老师前去交涉,最后趁对方不注意拉着他进了鬼屋。 本该是很恐怖的地方,但因为老师带来的安心感,他完全不觉得慌乱,也就在那时候,他发现老师拥有非常惊人的方向感。 他们没有拿地图,老师在前进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没有困惑,带着他疯狂奔跑,甚至能够提前避过要扑过来制造惊吓的工作人员他们钻进一个拉起黑幕的地方,老师把他交给套着骷髅头的保镖,亲自帮他戴好蝙蝠面具,告诉他很快就能出去了。 但老师没有跟他一起,转头就掀开黑幕去反方向引开殷白派来的人。 所以老师并不知道。 他后来见到的并非是父亲的亲信。 而是在车内等候已久的柴林。 似乎有什么东西。 从那一刻开始,逐步崩坏,终至失控。 吴谢被押回殷家的时候,殷白正坐在客厅最中心的沙发上。 那里曾是殷早的位置。 随着这场充满倾轧的内战残酷结束,这把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交椅,终于易主。 男人不像以往那样西装革履,发丝整齐,满室的血腥味不曾散去,他裸露的胳膊平放在沙发靠上,血迹被处理过,但子弹还未取出,具有爆发力的匀称肌肉看上去非常赏心悦目,他以慵懒却威严的姿势宣告着主人身份,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吴谢没有废话,他本也不该有这只是一场交易,内容无非是身体的归属权。 熟练地给镊子与刀片消毒,他戴起雪白口罩,从男人臂膀间的伤口里取出一枚圆形子弹,准确判断口径并告知对方,他像以往对殷早做的那样,低头为对方止血包扎。 这期间,那人的灰色眼眸从未离开过他。 吴谢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这种焦躁并非来源于殷白,而是对当前处境的敏感表达。 虽然已经竭力修补,但吴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恐怕是完不成了。 阿谢。男人终究恢复了唤他昵称时亲热而愉悦的语气,你拜托的东西就在楼上,今晚留下吗。 疑问的句式,却用陈述语气做了结尾。 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轻描淡写地整理着医药箱,医生不置可否,他想起四格漫画里的仓鼠和狐狸,还有那只负伤而逃的大灰狼。 现在看来,是大灰狼赢了。 不过,还未到结局,现在就下判断,或许太早。 好。医生盖上箱盒,简短回复,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厅走廊,灯影不断掠过面颊被照亮的部分,直到医生拧开门把,率先踩入阴影中,仅披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立于他身后在未开灯的情况下,将门轻轻合上,锁扣发出咯哒脆响。 蓝光悄无声息地投射在绒毛地毯上,仅脚底所触的柔软感,已让人心底生出异样,更遑论西装甩开时带起的风,男士香水与血腥味混杂在一处,医生甚至来不及回头,下颚已被人从后钳制住。 但他并未惊慌,而是平静问道: 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被迫仰高角度,医生余光与水银般涌动的眼眸对上,那是细碎光斑渗入灰色晶体后,反射出的另一种无暇颜色,饱和度低到近乎泛白的银色。 自己来拿。 男人的吐息带着极强的戏谑意味,涌入耳廓又分散出去。 吴谢瞬间就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心里暗骂一声,他表情微微绷紧,双手却没有犹豫地伸向背后,从对方腰部往下摸索位置当然不用提,这人西装都丢了,能藏东西的地方除了口袋,别无他处。 以被辖制住的姿势搜寻过低的部位并不容易,他不得不主动靠近殷白,这大概也是对方所期望的,男人的热量几乎要隔着衣料把他整个人包裹住,吴谢眉头紧皱,指尖总算摸到一点金属的冰凉。 握住细碎零件,来不及松上一口气,禁锢住他的人忽然动了。 殷白猛地扭住他另一只手臂,似乎是预料到他会挣扎,趁他抓着零件的手尚不能从西裤口袋里抽离出来,往前紧走几步就把他彻底按在了床上。 柔软棉絮完全接纳了人体重量,口鼻埋入凹陷下去的布料里,肘击快狠准地顶在后腰,医生发出沉痛闷哼,狭长黑眸后扫,终于抽出的手臂顺势向男人的脸打去,对方却先行一步弓起掌腕砸在他的肩部,骨骼错位声极其清脆,医生攥住金属零件的手臂软软瘫在一旁。 冷汗密密麻麻缀在额间,吴谢望着掉落的,闪闪发亮的零件,在喘息中隐约见到某种变色的重影,他被人翻过身来,正面望向高高在上的男人。 这个人算计好了全部。 他知道他不会屈服于这场交易,他知道他不仅只是个医生,他甚至知道如何应付他本不该拥有的格斗技巧,这些不应当是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殷白所熟知的事情,现在却全部被算入其中。 第136页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你是谁 单薄的询问像一丛无处着力的蒲公英,虚弱又缥缈。 我是殷白,别称白少,这不是你给我的称呼吗温柔地用指腹抚过对方因疼痛而失去血色的面颊,殷白嗓音深沉,虽然,我更喜欢你叫我lsquo;白rsquo;就是了。 纽扣一粒一粒从中分开,露出苍白但形状鲜明的锁骨,医生没有任何挣扎,他只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看着覆在上方的男人,脑海中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最终都未成行。 下颔被轻柔地托起,与之前强硬压制时显露的冷酷不同,现在的殷白像个对待易碎品的收藏家,小心翼翼地在对方唇间落下一个亲吻然而这个吻只是擦过唇角,医生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偏了头,无声地望着窗外蓝光,没说一句话。 灰眸盛满逐渐残暴起来的凌虐欲望,男人不容抗拒地将对方的脸掰回来,正想借此进行惩罚,下颔却忽然被医生尚能移动的手慢慢抚住,就是这样意想不到的主动动作,让男人顿在原地。 你说的lsquo;白rsquo;。突然绽放的微笑,顷刻瓦解掉未能放松的提防,是天使的白吗 瞳孔紧缩,男人没有回答。 也不再能回答了。 高压注射器顶在他的腹部,那只本该因脱臼而受限的手精准地掌控着推塞,冰凉液体犹如医生此刻的笑容,于凉薄中开出一朵冰凌似的花。 早在楼下时,吴谢就预先从药箱里拿走了麻醉剂,殷白肯定料到他想干什么,所以上来就先发制人,但大概没想到他还有凭空变出注射器的能力。 况且,系统还有作弊一般的局部麻醉。 尽管如此,也还是好险。 推开像死物一样倒在身上的男人,医生低头翻出金属零件,来不及清点数目,就听到嘈杂脚步声伴随乓乓两声枪击,大门哐地被人踹开! 脸上沾着斑斑血迹的少年粗喘着,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视线交融,又很快分离。 眼前场景跟少年预料中的完全不同,他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想确认什么一样,扣着枪支的指节略微松了松,缓慢地走向坐在床沿的医生。 老师他像梦游一样,来到敬爱的人面前,这个给你。 汗湿的枪柄塞入男人宽大的掌中,少年紧紧按着,仿佛怕被拒绝般,快速说道: 会用吗我教你好不好 医生看了眼门口黑压压的人群,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廖武义,肥四。 没有柴林。 你想要什么 拂开少年的手,医生擅自握住□□,低头看他,神态是说不出的认真: 说出来。 少年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缓慢跪倒下来,双臂伏在医生膝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怜和乞求: 杀了他。 求求你,杀了他。 血液像爆裂的西瓜汁般嘭地炸开。 红瓤白瓤喷溅得到处都是,男人苍白面颊不可避免地泼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少年亦在未能回神的惊讶中再添一抹血色,他们彼此互望,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另一个受到强烈震动而眼神闪烁。 还在发热的枪口顶住少年脑袋,站在门口那群人立刻掏枪指住那个看上去已经不大正常的医生,然而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说了一段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听不懂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我。叩住扳机的指腹稳定且有力,男人瞳深如海,我是狐狸,不是仓鼠,记好了。 少年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男人起身将枪丢回,扣上衬衫就要离开,却被跪在地上的人竭力拉住,琥珀眼瞳像临终告别般死死盯住他,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肯松。 老师,求你不要走! 男人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说: 衣服脏了,换完就来。 少年怔松地松开五指,没有再拦。 没有头的尸体形态惨烈地倒在舒适大床上,医生不过一瞥,就毫无留恋地扭头离开。 这个夜晚,一切都乱了。 第67章 part.67 那天以后,吴谢就没有出过殷家老宅。 殷送的房间增加了半壁延伸出去的玻璃阳台,里面铺着卡其色软垫,还有昂贵的望远镜,通常在他出门办事之前,他会把近来气色都很差的医生小心翼翼牵来这里,仔仔细细把注意事项嘱咐完毕,才舍得离开。 医生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仿佛走进什么出不来的逻辑死角,每时每刻都在思索着外人不明白的事情,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日益稀薄。 这让殷送开始害怕。 但除了限制对方的人身活动范围以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其实他明白,就算现在对医生做更过分的事,对方估计也只会麻木接收,并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但他不想不想趁人之危。 第137页 哪怕这个念头对已经犯下错误的他来说极其可笑,可笑到连讽刺都多余。 出门前,他看向孤独坐在软垫上平视远方的男人,只是一瞥而已,那人浑身流露出的疲惫却已像沾满泥泞的幕布般缓慢垂落,犹如即将没入地平线下的斜阳,仅剩物理意义上的肉体还残存世间。 灵魂不在了。 吴谢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败了。 怀表零件虽然通过殷白拿到,但也已经无法复原,容纳过追踪器的内部齿轮,部分被细微弯折过,柴林的确请了不错的表匠来动手,这也意味着,即使重新组装怀表,原本的配件都将不能使用。 任务道具收纳失败,而殷送的治愈度仅达到20%。 这是他第一次被通关难度卡住,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他原本想要自杀重来,但却被系统拦下。 宿主,任务道具收纳失败并不会立刻把您弹出世界。电子音没有什么起伏,如果愿意的话,您可以在这里一直待到老死。 男人反复将表盖拨开又关起,似乎并没有留意它的话。 您可以在这里了解殷送的过去和未来,知道殷送需要什么,重来的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要白白浪费掉常驻世界的好处,等信息收集完毕,宿主肯定能做得比现在更好。系统说,况且,宿主既然已经证实lsquo;吴谢rsquo;的过去与真实世界的您无限贴近,那么,这个世界lsquo;殷送rsquo;的经历,会不会也与Mr.Yan的真实过去无限贴近 嗒地关上银色表盖,男人摩挲片刻,久违地发出几声低笑,很轻地说: 0001,你总算学会lsquo;劝说rsquo;这个技能了。 系统听到编码从宿主嘴里吐出的时候,整个电路都有些闪烁,它倒是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人类的愣住,这个编码它在首次见宿主时就报过,只是后来宿主总是叫它系统,从没叫过编号,它还以为宿主忘记了,没想到对方还记得。 或者说宿主一直记得,只是不叫而已。 0001再度从这番名称运用中体味到人类情绪的精妙之处。 如果这个世界抽取的是我与Mr.Yan的记忆碎片,那么与殷家无关的其它经历,的确很有可能就是Mr.Yan的经历。望着在掌心摊开的怀表,男人声音放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 啪嗒。 水滴迅速沁入衣料,氤出扩散的深蓝。 簌簌跌落的泪水同时超出了0001与其主人的预料,男人用指腹擦去眼角温热,不自觉诶了一声,像自嘲般笑起来: 怎么突然哭了 调出后台资料扫了一眼,0001没有回答。 这个世界的殷送不曾生活在正常的环境中,至少在十二岁以前,都没有过。 文章中没有详细描述过他母亲的过往,只说其职业为包房小姐,与年少时的殷早纠缠以后,曾试图通过诈孕的手段来骗取婚姻与钱财,但没有成功只是这次诈孕并非完全无的放矢,殷送的出生就是一个证明。 虽然诈孕不成功,殷送的母亲还是设法嫁给了一位商人做续弦,她塑造了一个带着孩子但非常坚强的单身母亲形象,很快让商人倾慕于她,这段感情是不是真爱不知道,但殷送的确平平安安地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直到六岁那年,养父破产。 高额杠杠迫使无力偿还的养父跳楼自杀,尽管如此,意外死亡的人身保险金也无法挽救债台高筑的公司,殷送的母亲为了生计重操旧业,也就在这时,殷送迎接了自己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不断上门讨债的形形色色的人,把原本只有坚强表象的母亲逼入绝境,在被临头泼下一盆水,并被告知再不还债,下次就是硫酸以后,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依赖酗酒与水烟度日的母亲患上了重度抑郁症,以及几乎无解的狂躁症。 养父的女儿因就读上高中而免去一劫,日夜在家的幼小殷送就此沦为母亲发病或痛苦时的出气筒。 没人知道那段日子殷送是怎么度过的,没有任何咽喉问题的他患上失语症,因为一直被关在家里,从来没有正经上过什么学,直到殷早开始介入。 殷早干净利落地将这个已经半疯癫的女人安置进疗养院,并聘用专门的治疗师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进行相应引导,这段通过寥寥几语就已能窥见其中残酷的痛苦生活才算告一段落。 吴谢在这个世界最初遇见的殷送,是已经结束心理治疗,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的少年,甚至还天真地保留了一点绘画的爱好。 0001虽然无法确定宿主落泪的原因,但它觉得,或许与这份轻描淡写的背景叙述,有一些关系。 那大概是一个人类对于另一个人类的同理心。 同理到几乎感同身受的心痛。 医生难得在这样的时间点等他回家。 殷送看了一眼腕表,男人从厨房端出已经冰好的绿豆汤,很熟悉他口味般标准地下了三勺糖,接着就坐在他对面,咬住细长香烟,并没有点燃,只是默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吃第一口。 瓷白的勺放入嘴里,舌尖尝到属于碎冰的清爽与砂糖的甜味,就像舀入不腻的冰沙一样,连味觉都刺激得爆出冰粒子来。 第138页 非常消暑,又不腻味的绿豆汤。 他想起很久之前吃过的速冻饺子,也是老师煮的,虽然是冻过的,但咬下去依然觉得肉质新鲜,汤汁从缝隙里溢出,半透明的皮水灵灵地抖下些许水花,很软很香,鲜美得像刚剁碎的肉馅里拌进了生鸡蛋。 总隐隐约约能尝到某种薄淡的香甜。 见他动了勺子,男人也没说什么,掏出打火机低头点燃烟草,深深吸了一口,就起身夹着烟去客厅另一端的落地阳台旁,不紧不慢地从嘴里呼出浓郁烟雾来他显然是个习惯抽烟的人,能很熟练地喷出漂亮的大烟圈。 但他很少这么做,平常只是普通地任由那些烟从唇边掠走,慢慢地将自己拢在似云似雾的浓重味道里,在风口静站一会儿,确定周身烟味淡去,才会重新回到所有人面前,用某种面具般的表象将真实的自己盖住。 偌大客厅内,只有饭厅的球形吊灯明亮地开着。 殷送能看到星火在男人指尖闪耀时变幻的颜色,红、橙、橘、红像循环黯淡与明亮的心情,糅杂在那披满室外灯火的修长阴影中,形成喑哑不明的水彩画。 吴谢吐了雪白的烟,品尝着烟草燃烧后的苦涩香气,回想起很多个这样静谧的时刻 言嵩曾邀请他临窗品茶,那时候两人没什么好聊的,喝到最后,尽是沉默。 阎颂倒偶尔会躺在床上看漫画,或拆解魔方,那时候他就在床下安置的小桌子上写备案,互不影响。 留宿岩讼家的那个晚上,他其实完全睡不着,当对方睡眠习惯不是特别好地抱住他时,他鬼使神差地并没有挣开,而是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了半宿雨声。 彦松很喜欢在放松时把玩他的发,两人合衣躺在榻上,人手一卷,彦松批奏折,他看兵书或医书,灯烛不扰,各得其乐。 加纳经常立在离营地很远的地方侦查,那时候总是黄昏,那人会不自觉朝他这里看过来,他假装不知道,等对方别过眼神,他就会悄悄望回去,享受那一时半刻不为人知的私情。 点点滴滴,聚沙成塔,进入世界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如今在现世留下的,没有一处不与Mr.Yan紧密相连。 全部都是他,哪里都是他。 他们像Mr.Yan个性中被放大的面,毫无保留地平摊在他面前,但仔细寻找,依旧能发现那些被潜意识压抑的共通之处。 热爱甜食,喜欢书和漫画,动手能力强,厨艺却很糟糕;虽然不抽烟,但似乎不介意他抽,也不讨厌他满身的烟味;喜欢接吻和拥抱,对于进一步的欲望推进,兴趣没有前者高;不擅长掩饰自己恋爱的心情,倒是对想要的东西很耐得住性子;抗打击能力超强,强到好像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垮,只会变形,一不留神很有可能就走向不可知的性格发展方向。 想到这里,吴谢忍不住露出笑容。 是啊,每个世界的发展总是这么出人意料,跟他最初想的完全不同。 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烟也差不多抽到了尽头。 掐灭余火,男人吹了会儿风,待少年走到面前,他低头冲对方笑: 去忙吧,我等烟味散了再来。 少年用琥珀的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未干的双手忽然攥住他腰间布料,轻轻将脸埋进他怀中,少年人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点蜕变的成熟。 不用,很好闻。 很好闻,这股烟与茶混杂的香味。 独属于,吴谢的味道。 第68章 part.68 幼主掌权的时代伴随着黑色葬礼步步开启,作为打倒殷白势力的两大功臣,廖武义和肥四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些股份与公司囫囵吞下,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吃得下去。 心智高速成长的少年每日都被保镖与会议者包围,纵然医生似乎已经对他打开了心结,但自殷早的葬礼以后,两人也只是聚少离多。 与肥四的迫切与露骨不同,廖武义仍旧维持着长辈兼下属的模样,从不在少年面前表露出什么野心,这样伏低做小的姿态却让人尤为警惕,因为这种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图的人,恰恰图谋最大。 殷早离世,殷白倒台,柴林失踪,群龙无首的势力纷纷转戈向各个元老,隐隐有以廖武义马首是瞻的迹象,好在有野心勃勃的肥四掣肘,殷送主要负责从中调剂,并暗中将游散的权利收归麾下。 三足鼎立的局面逐渐形成,然而这场内斗才刚刚开始,就以一种粗暴且愚蠢的方式,彻底落下帷幕。 吴谢被殷送的电话叫进老宅书房。 书房玄关躺着个人,白花花胖嘟嘟的肥肉团团堆积在樱桃木地板上,黑色西装与不相称的金牙皆落在红通通的血里,像辣油凉皮般横陈当场,冒着热腾腾的铁锈味。 腥臭,难闻,恶心,反胃。 医生微微撩起白大褂,视而不见地跨过这具惨死的尸体,进到玄关内的屏风里,终于看到了把自己叫来的人。 少年坐在梨花木案后,满地的青花白壤犹见余辉,但都已经碎成片片残骸,连以往依稀的影都找不到。 他手里玩着把勃朗宁,脑袋上顶着把斑蝰蛇,姿态斜倚,表情放松,面对两把热武器,就像面对熟悉的客人一样,丝毫不担心生命会受此威胁,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第139页 或许这种全知全能的掌控,只限于他个人的认知而已。 吴谢的心却沉下去。 老师,你来啦。少年一见他就笑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廖叔,枪口有点硬,顶得我挺疼的,能不能稍微放松点 雪白西装斑斑见血的廖武义并没有如他所愿,向来温和的面孔此时一点笑容都找不到,反而因逆光与紧张变得有些狰狞,吴谢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除他以外,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生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多少有些无所谓,抿唇往前一踏,他隔着空空如也的多宝架,终于看清被屏风挡住的第三人。 那人喘息着站在廖武义背后,长臂伸直,平举起来的重物即使不看也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有光从半拉开的猩红窗帘布后透进来,照出一行白亮的水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柴林,却浑身泥水地端着枪,面目森冷地扫视书房中的所有。 老宅书房曾请人按照明朝制式复刻过,这是最初开家立业的殷老为了附庸风雅,与上流社会接轨特意造的,当时还半懂半不懂地搜罗了一堆东西,但大部分都不真,直到殷早接手,才添了不少老物。 殷早打小就不大能见风,为了养病常年待在屋子里,因此对书籍古董之流很感兴趣,再加上殷家有收藏的实力,他后来能去外面走动,没事就会逛各类古董行,还有小市等,大的小的都去过,听到感兴趣的,就是走路也要去看实物他偏爱成化和弘历时期的青花,还有幸得了只永乐时期的缠枝盘,用玻璃架稳稳当当地摆在柜子里。 只是现在,别说盘,就是清仿明的八骏碗也没留下几块能看的碎片。 殷早在世时对什么事都比较淡,唯独对多宝架上亲自请回来的老东西爱惜备至,要是让他看见这幅场景,估计会直接气活过来。 柴林或许也是想到了这点,顶住廖武义后脑勺的力度骤然加大,嗓子像在硫酸里泡过,粗粝得连字音都模糊了。 怎么回事 竟然像他也是刚到案发现场一样。 吴谢敏锐地注意到,对方湿透的白衬衫上有一枚圆形孔洞。 我还想问你廖武义咬牙说,你居然没死! 柴林闻言,很明显地出了会儿神,他站在廖武义背后,因此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被对方发觉,反倒是吴谢看得清楚,并下意识让系统检索柴林是否有致命伤,结果发现了一个让人无比震惊的事实。 男人右胸心室后侧,有枚子弹嵌在其中,前面的肋弓已经被打得粉碎,按理来说,这个伤口会使得胸腔大量出血,最终导致死亡,但现在,他的血液明明已经完全凝固,脑部也失去应有的活性,整个检测结果都显示他已经是个死人可他却还能像活人一样出现在这里,甚至还能说话! 0001,到底什么情况 吴谢有一瞬的慌乱,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由得他不多想。 请稍等,系统正在进行扫描0001的电子音很快传来,叮未检测到任何错误。 医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还在出神的男人仿佛终于清醒过来,他稍稍偏头,神态虽然稍带疑惑,但语气是肯定的: 不,我已经死了。 廖武义: 少年听到这里,忽然清脆地笑起来,终于像模像样地握住那把勃朗宁,枪柄抵在梨花木桌面上,他没开保险栓,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面无表情的医生。 有什么不明白的,故事已经快到尾声了呀。少年亲切温柔地说,但有一个人可以完结这一切,对不对,老师 密密麻麻的冷汗爬上脊背,预想中的OOC警告却迟迟没有降临。 不过其实啊,还有一个人也可以。 枪口在这刻转向,少年露出灿烂的微笑: 果然,即使再怎么想要老师永远属于我,也没法以这种方式进行告白我还是希望老师能够温柔,开心,自由自在,幸福地活下去。 男人觉得满脚都好像扎满铁钉。 他再无法前进一步。 甚至因为那层没能打破的透明屏障,他连及时阻止都做不到。 殷送有双很美的琥珀眼。 虹膜泛着蜜黄的光,在太阳折射下还会显出柠檬黄的特性,那时候他的瞳孔像嵌在其中的两点葡萄芯,细小,锐利。 历经滔天赤潮以后,它们在琥珀内扩散,很快就失去宝石的光泽,只余透明的胶冻质感。 即使如此,还是很干净。 廖武义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他看着殷送嘭地一声倒在圈椅里,医生有那么几刻也像跟着少年一起死了,但又很快活过来,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抱住少年吓得他对着医生开出好几枪,背都打穿了。 可是跟柴林一样,医生不仅没有被子弹阻碍行动,还像没事人般紧紧抱住殷送,眼角泪水绝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于极致的悲伤。 尽管不合时宜,廖武义还是忍不住想起殷早前些年收的一个民国抄本,里面当初载了句诗,他粗略过眼,却记到至今 第140页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垂下枪口,明白今日就是他的死生大限。 柴林说: 先生最后一面,我还没见。 顿了顿,男人又补: 死了以后,也没见着。 第一枪就在这句话后开进心口,那人见他瘫倒在地,也跟着蹲下来,问: 廖叔,你还有遗言没有 廖武义缓慢摇头。 于是第二枪抵上脑门,再没有别的声响。 两声枪响结束了这个世界。 汹涌潮水涌入他周围,明亮灯光在头顶闪耀。 像被谁按下倒放。 水流无声抽离,灯光倏忽变暗。 道路无限拓展,裂痕回缩修复。 沾满泥水的手机回到未被割伤的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步后退。 路灯从红到黄,变绿。 叮。 终止。 白驱逐了所有黑暗,连影子也不容于空间之中。 唯有怀里抱着的人仍存在实感。 男人倚靠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像陷入安详的梦里不肯放开。 直到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 当前未删除世界【5】,是否删除本世界记忆 吴谢骤然惊醒。 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中转站。 但似乎Mr.Yan的。 只是,为什么这样的提示音,他也能够听到 0001他问。 0001没有回答,似乎某种契约性质的联系,在这个空间被短暂地中断了。 警告,警告,情感负荷超载,情感负荷超载是否删除以往记忆 怀中的人终于在这声警告里慢慢苏醒成长,在男人吃惊异常的注目中,他张开那双琥珀眼眸,复杂浓烈的情绪骤然翻涌,很快就像墨锭般沉淀下去,显现出一种洞察世事的力量。 老师。他依然这么叫着,声音里饱含欣慰,终于见面了。 殷送不对,Mr.Yan吴谢仍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我该叫你什么 变回青年的人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叫我白薯吧。 这里是 这里是我的中转站。青年低头抚摸纯白地面,指尖带起一丛星星点点的尘,已经很久没看到它了。 警告,警告,情感负荷超载,情感负荷超载是否删除以往记忆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否。 眼看着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否,男人猛地想起上上个世界对这人的劝告,不由露出点苦笑。 果然,这人完全没有听进去;就算听进去了,也根本不想执行。 正想抓紧时间多了解一些事情,纯白空间忽然猛地下沉,头顶光芒闪烁,让人联想起年久失修的破旧电梯。 青年脸色一变,机械化的宣告随之而来。 警告,情感负荷紊乱,警告,情感负荷紊乱,警告,情感负荷紊乱,请在10秒内删除以往记忆,请在10秒内删除以往记忆,请在10秒内删除以往记忆,滴 十。 空间再度下沉,光线变暗一度。 九。 空间向更深处坠停,光线更暗。 八。 吴谢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下意识用视线去找Mr.Yan,却看到青年食指与中指并拢,毫无阻碍地伸进脑部,微微偏头,似乎要从里面扯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七。 你做什么!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对方,紧紧攥住这人手腕。 六。 青年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很平静地说: 病毒进到系统里去了。 五。 吴谢确定自己几乎用了十成的力道,但似乎有某种能量将他施加的力度转化为另一种物质,使得青年毫不费力地从脑部抽出一簇绞细且闪动萤火的丝来。 四。 丝被逐渐抽出,很快增多,从线到面,密密麻麻犹如某种硬盘芯片。 三。 终于抽至尾端,巴掌大的紧密硬盘出现在青年的手中。 二。 他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轻声说: 老师,请您原谅学生的任性。 一。 吴谢清楚地看到,硬盘在青年手中一分为二。 启动自动清除模式。 碎片被扔在地上,用脚碾过以后只剩残渣。 哔 强制逼停。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到真正的Mr.Yan了www 第六个世界结束,很快就要开辟新世界 周末双更令人兴奋【 小剧场: 殷早:啊啊啊心好痛!我的永乐青花! 第141页 揭棺而起【 小剧场: 廖武义:为什么感觉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吴谢:错觉 殷送:错觉 柴林:错觉 廖武义: 指引者:反转一切的世界 第69章 part.69 复活者 他悬浮在没有实体的深渊中,雪白光体缀连成星星点点的球,在这失重环境里沉浮,遵循着海浪波动的规律。 中转站支离破碎,本该因任务失败而死去的他并没有立刻死亡。 是因为那仅剩的复活机会。 拨动时间轮/盘,他就能将一切重置。 这是近乎于神的力量。 男人张开眼眸,双臂交叉放在胸口,他像失语一样,无声地动了动唇。 凝固的某种壁垒瞬间破碎,余音被风口放大,最终形成混沌而庄严的回响 复活。 回到最初。 少年站在雪白轻纱后,安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男人。 血淅淅沥沥跌在地面,高大保镖像疯狗一样叫嚣着要对方陪葬。 伸手捂住额头的医生面无表情,嗓音清冷: 打伤了我,先生就能好起来吗甩开满手鲜血,他拾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柴林,你说,到底谁该陪葬 脸上肌肉抽动一下,高大保镖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就被靠在梨花木上的男人轻描淡写地拉住。 那人穿着绸面唐装,伸出来的手腕苍白消瘦,看上去也无甚力气,说起话来却很有力度: 林林,你先出去。唐装男人把手松开,这里有吴医生,我很放心。 先生保镖转身想劝,他 出去。这句话加重了力道,还顺带捎上了另一个人,阿白,你也先走吧。 衣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很快答应下来,顺势带走了还心有不甘的柴林,将门合上。 阿谢。唐装男人先唤一声,又向窗帘后招了招手,阿送,过来。 医生就此与少年见了面,此后的事,一如当初少年原本已经死掉的眼睛,在医生的温柔中绽放光彩。 只是,又有些不同。 医生没有找借口前往盥洗室,也没有跟随少年离开,而是开口留下,要求与面前的唐装男人单独聊天。 他怀有许多缜密的计划,正准备就此一一实施。 男人提着医药箱从房间里出来,恰好遇上在外等候的西装保镖,这个人面色凝重地低头与他道歉,像是终于冷静下来了一样。 吴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仔细细把面前这人打量一番,生冷地说: 看在先生的份上,这次我不同你计较。 柴林喏喏称是,医生于是提了提医药箱的带子,说: 先生还在等你,进去吧。 说完,便转身朝盥洗室的方向去了。 柴林一推门,那寒山淡雾的毛尖香味就逸散出来,清雅高远,就像先生一样。 抚平袖口褶皱的人正用巴掌大的西施壶浇他的紫砂狮茶座,听到声音也没抬头,等他冲好茶水,开始闻香的时候,才终于开了口。 前段时间复检的报告单在哪里 高大的男人在原地犹豫,直到那人锐利的眼神一瞥,才依言去翻找对方要的东西,很快便把一叠报告单摆在茶案附近,但在这人伸手欲拿的时候,跪下来按住两人彼此对视,男人终究还是把手慢慢从上面撤开。 报告单上情况不容乐观,实际上,可以用很糟来形容。 看的人表面毫无波澜,稀松平常地像在翻一则无关紧要的文件,一目十行地看完,就合上,然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陷入某种无法惊扰的思索状态。 西装笔挺的男人却依旧半跪着,视线在这人摩挲杯口的苍白指尖上打转。 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吃药没用,开刀没用,算不算走到绝境说话的人语气平静,细长浑浊的眼乜斜下来,林林。 先生一定会没事的。 男人俯身过去,双手轻轻搭在对方膝盖上,像只大型犬般蹲在原地,黑亮的眼里全是执着: 已经在联系美国的医生了,先生肯定能扛过去,还没到绝境还没到。 那什么才是绝境。殷早轻笑出来,等我入土吗 先生胡说什么柴林一听这话就怕得发抖,先生的病肯定会好,肯定 好了好了,就随便聊聊,你怎么抖成这个样子。 他的先生重重叹气,握住他放在膝间的手安慰般拍拍,兀自把没喝尽的茶往紫砂狮上浇了,嗒地把杯子放在碧水粼粼的茶座里,语气含笑: 不过现在有个机会,或许可以让我病愈。 柴林眼睛一亮。 代价是,要失去五感里的一感。 男人立刻攥紧掌下柔软的丝绸缎料,皱眉道: 第142页 不行。 他的先生笑了,眉眼弯弯地将他攥紧的指在膝上抚平,柔和地摊在掌心,根根轻抚过去。 林林,我只是知会你。 他明白先生心意已决。 那么,这件事,谁来主导他问。 先生答: 阿谢。 他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一个家庭医生 所以我说,lsquo;或许rsquo;有用。 那要是无效呢! 梳理着他指尖的先生微微一笑,低声说: 也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柴林无言以对。 还有,这件事。苍白指腹蘸了点茶水擦掉他指间血斑,不要让阿白知道。 血红丝丝缕缕地溶解在水里,镜面诚实映出男人锋利细致的眼眉。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藏着钻石的眼闪耀近似水银的微光。 吴医生。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微笑,薄唇微启: 白少,好巧。 虽然有些意外于他的态度,来者依然说出了那句早有准备的台词: 柴林下手总是这么没轻没重,额头还痛吗 不痛。垂眸用擦手纸细细把水珠拭去,男人含笑扭头,白少有事 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对他突变的态度感到疑惑,殷白稍稍收敛了些许姿态,我周末在市中心的空中餐厅订了法餐,不知道吴医生有没有空赏光 我倒是很愿意光临,就怕先生不给这个时间。 完美无缺的微笑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吴谢将擦手纸丢进水池台旁的垃圾桶,又转身对着镜子拨弄额前的发丝,想稍微遮住贴着绷带的部分。 白少大概还不知道,先生已经把少爷交给我了,少爷的状态您也知道,还是需要静养,所以想让我带少爷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弄好头发,男人不闪不避地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这几天就会出发,到时候先生应该会告知您。 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对望,但殷白莫名从这人充满锐气的眼瞳里,看到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挑衅与警告,被野兽盯上的错觉让他忍不住绷紧皮肉,没来得及将胸腔郁气发泄出去,对方已别开视线,提起医药箱朝他摆手: 白少,有空再约,少爷还在等我,先走了。 碰了颗软钉子的殷白目送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眼瞳里闪烁着紊乱流光。 有一刹那,整个盥洗室扭曲着生出无数冰蓝数据。 却在他望向镜面的刹那,全部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太尴尬了,存稿箱忘记设置时间 第70章 part.70 没有被改造过的阳台平平板板地伫立在原地,医生蹲在床边为少年扣好领间的最后一枚纽扣,端详着理好浅浅折起的纹路,拍拍少年的肩。 少爷,该走了。 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些微显露在面颊上,冲淡以往人偶般的僵硬,他轻轻勾住医生的手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带着点雀跃的心情走出这栋过于森严的宅子,却在精致的彩色玻璃门前,遇见戴好雪白手套,预备送他们出门的高大男人。 他忍不住瑟缩着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灰钻一样的眼睛。 敏锐察觉到他情绪的医生安抚性地压住他的肩膀,露出妥帖的微笑: 原来是白少亲自送,劳烦大驾。 虽然是先生的安排。对方亦不徐不缓地回以笑容,不过,能为吴医生效劳,白某乐意之至。 跟过来的柴林让人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提上车,他往殷白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俯身,低声对吴谢道: 先生有话要交待。 医生蓦然回望,就看见拄着拐杖的唐装男人正站在乌木楼梯上,他背挺得笔直,穿堂风撩过宽松衣摆,些微露出的清瘦手腕隐约可见青色血管,此刻,他朝看过来的人浅浅抬手。 吴谢于是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殷送很懂事地松了手,用猫一样圆的琥珀眼睛看着他,漂亮得让人心颤。 我很快回来。 这么轻轻嘱咐了一句,男人向立在楼梯上的殷早走去。 你要的东西都在后备箱里。殷早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乡下已经安排妥当,好好照顾阿送。 是。医生专注看向对方,先生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位拄拐的病人微一点头,见他打算转身,便压低嗓音: 你上次的问题,我算有了答案。 医生的脖颈扬起漂亮的弧度,微微仰头看过去,却发现病人的视线并未落在跟前,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阶梯下站着的人那个人额角上有道极为显眼狰狞的疤,这本该让那张过于刚毅的脸显得严肃可怕,但唯独迎上他的视线,原本绷紧的表情就立刻和缓,甚至还些微地站地更直了一些。 倒是副非常在意形象的样子。 第143页 很多人都说他是我豢养的狗。男人语调柔和,遥遥向不明所以的那人微笑致意,因为我捡到他的时候,恰好死了一条叫lsquo;林林rsquo;的藏獒,而他的性格又过于粗暴,到处咬人。家里人都说,他只听我的。 你说得没错,他疯起来六亲不认,阎王老子都不怕,但是。浑浊眼瞳里亮起一点星光,视线抽离后终于落在医生身上,如果有主人教导,他最多也就是一条恶犬,主人不死,就没有他撒野的地方。 这个看似虚弱的人笑着将两手叠在雕花拐杖上,清雅而板正地站着。 他是我最忠诚的朋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除非我死只有失去管制的恶犬,才会变成疯狗,到那时,他就不足以信任了。 医生沉默片刻,唇间逸出声叹息: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殷早点头,除了你和阿送,我只剩他了。 医生敛下眼睫,退开几步,之前还在楼梯下恭候的男人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来把人扶住,和煦日光投进老宅,他目送两人消失在日光尽头的长廊里。 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去找那双琥珀眼瞳,发现少年自始至终都在看着这边,他稍稍放下某种不为人知的涩意,从容下楼,朝挑眉看他的殷白客套一笑: 白少,走吧。 乡间别墅废弃已久,这是殷老曾经安置给某位姨太太的宅子,随着香消玉殒,这座记在殷家名下的小洋楼杂草丛生,吴谢与殷送到的时候,还有几个雇来的工人在除草,看得出来已经还原不少,快修整完毕了。 说是说乡下别墅,但其实也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外,旁边稀稀落落都是砖瓦房,还有新建起来的民宅,外表装饰得非常气派,再往外走几条街就是菜市场,周围山环山水环水,风景优美,感觉是个安静淳朴的地方,非常适合休养。 殷白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皱眉,问吴谢要不要换个地方,牵着少年把前院后院逛完的男人,却很满意地摇头婉拒。 这里的环境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记得当初爷爷家也是差不多的格局,他听着外面小朋友去抓蝉的嬉闹声,虽然自己不能出去,但也像跟他们在一起玩一样,非常心满意足。 不过现在,就可以自己去玩了。 还能带着殷送。 殷白大概是见他一脸慢走不送,没留太久就离开了,只是走之前还将一只新手机塞进他怀里,别有深意地要他注意短信和来电。 吴谢出去把人送走,转头就看见在窗边扒着框框眼巴巴瞧着他的小可怜。 阿送。男人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到新家了,快去挑个房间。 我想跟老师住。少年声音很小,吐字却清晰,可以吗 当然可以。修长手指将少年耳畔的发别起,医生轻声说,头发怎么长这么快,眼睛遮了一半,该剪了。 跟他们来的随行保镖已经把行李箱都安排妥当,正欲询问其它物品的放置,便见医生回头暗示他们把东西提上去,立刻意会地把区分明显的保险箱一只只提往书房。 风送来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潮湿腥味,稚嫩嬉笑声在只有蝉鸣的热烈午后异常引人注意。 有群路过的小孩正站在离洋楼不远的榕树下,好奇地张望着里面来往的车辆和人,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突然看着这边一起大笑起来。 其中有个比周围人都高的小女孩,正张着双未长开的桃花眼,朦朦胧胧地往这边瞧,她脖子上戴着根闪闪发亮的银链子,也不知道那链子底下是什么东西,直被她藏在领口里。 但吴谢知道。 那是一只纯银打造,做工细致的怀表。 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保养良好。 他曾无数次把它翻开,关上,翻开,关上,摸索着背后缺漏的零件,想着怎样才能挽回任务道具被拆的结果。 直到殷早同意他带着殷送来乡下暂时修养,他才终于得偿所愿。 现在,机会来了。 男人并未立刻出去,他护着的这个少年还不擅长与外界交流,虽然热情又渴望交际,却不一定能讨得小伙伴们的欢心。 这是他的宝贝,自己都不舍得碰一下,也不敢让其它人伤害,与其随意放任出去,还是由他这个监护人先筛选一遍吧。 以后就要住在这边,要跟小伙伴好好相处。他半弯腰下来梳理少年额前的发,温柔道,过几天我们就去拜访一下邻居,你去选点手信,自己好好想想要送什么,我待会儿过来检查,好吗 少年微微点头,往外看了眼,脸颊染上些许绯红,小跑着去卧室翻礼物了。 保镖见少年终于离开,立刻走过来低声道: 吴先生,东西已经送到书房,您最好仔细核对一下账目,我们回去好向先生交差。 男人不动声色地远眺片刻,视线落在那个高挑的少女身上,见那群孩子嬉笑着打闹起来,便将目光轻轻收回,动身前往尘封已久的书房。 乌漆的桌案上齐齐排开十个保险箱,嵌有金属片的四角闪闪发光。 第144页 双手摁住箱扣,吴谢缓慢打开。 黑雾褪去。 露出捆捆粉红纸钞。 直排出满满一箱。 合上箱盖,男人平静转头: 开始清点。 第71章 part.71 殷送向来是个很细心的人,手信准备得非常扎实。 对于首次去见殷家以外的那么多人,他显得格外高兴,但还是矜持地跟在医生后面,礼貌地扮演一个小辈的角色。 乡间少来生面孔,这次新搬过来的一对叔侄看上去也并不普通,原本该是让人心生警惕的身份,好在吴谢历练多年,能够自然纯熟地与各种人搭讪,很快就与邻居们熟悉起来。 恰是农闲季节,他坐在邻居家里被留着喝了两杯大麦茶,问清游家门路,就依言去找。 村路上杂草密布,男人穿着宽松的直筒裤,提着手信走在前面,半大的少年摁住头顶帽檐宽大的草帽这是他从上一家拿到的回礼,怕不留神被风吹走。 他见那人顶着烈日,额角隐约可见闪光,连忙紧跟几步,把人叫住。 老师。 嗯 吴谢回头,就看到少年做出要他低头的手势,他惊讶非常,乖乖俯身,头顶突然被扣下片阴影,编织草帽的帽檐恰好挡住少年含蓄的表情。 太阳太毒了,你戴吧。吴谢没动,轻声说,白白嫩嫩的,别晒坏了。 不用我,我戴着很热,老师戴吧。 少年一本正经地讲着瞎话,快走几步到了前面,男人立刻追上去,用手肘碰碰少年肩膀,有点无奈地说: 去后面,进我影子里。 少年于是小步挪后,唇角抿着不自觉的笑意,亦步亦趋走进对方倾斜而下的影子里,在夏日山间的湿润风中,体味那点只有自己明白的,愉悦之情。 不过,其实。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或许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游家算是离他们最近的住宅之一,只是因为拜访方向不同,所以他们正午才从村头绕回来,这是吴谢故意算好的时间,他知道上午孩子们肯定到处去野了,唯有到吃饭时间才会老实回家,他想要接近游薇,至少要知道这孩子喜欢什么,总得亲自打个照面。 未进游家家门,两人就闻到饭菜香味。 待推门拜访,热情的游家人收下手信以后开始留饭,尤其是游母,对长相精致的殷送非常喜欢,进屋就先塞了一把糖,不知所措的殷送在男人暗示下腼腆道谢,这种不同于村里其它皮小子的斯文礼貌更加取悦了游母,当下盛情难却,男人思量片刻,决定先应承下这顿饭。 里屋不够敞亮,几个男人合力把桌子搬到院里,游家满院搭着葡萄架,风吹过来时非常凉爽,绿莹莹的叶间能看到已经结成的葡萄串,不过现在仍是淡绿色,还没有成熟。 吴谢把草帽摘下来挂在椅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游父,见他笑呵呵接了,就开始同他聊附近的市集和当地民俗,主要打听有哪些地方好玩。 游父是本地人,说到这些熟悉的领域就开始指点江山,男人在心里一一记下,又询问细节路线,偶然听到有趣的地点时,就转过头来看向不语的少年。 这个地方怎么样,想去玩吗 少年用圆圆的琥珀眼瞳望着对方,又看了眼笑容满面把烟点上的游父,轻声回答: 如果跟老叔叔去写生的话,应该不错。 游父问: 写生是什么 吴谢笑着说: 就是画画,他平时没事就喜欢画画花草什么的阿送 突如其来的风忽然从藤架的缝隙里狂涌进来,搭在椅背上的草帽翻滚着被吹了出去,注意到这点的殷送立刻跳下椅子拔腿去追,终于在草帽被吹出家门前抓住了它。 他抬头时,却瞧见双又白又细的腿。 往上看,却是个穿着粉色平角裤的小姑娘,头发梳在后面辫成麻花,有一边搭在肩膀上,此刻,正面带错愕地盯着他看。 殷送刷地站起来,最初别开了视线,但又很快把目光投注回去,好奇地看着对方。 他按理来说也是该上初中的年纪,虽然前几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过被接回来以后,他的身高拔竹笋一样长,现在竟然也能够理所当然地用俯视的姿态去看别人,这样的事情让他觉得很新鲜殷家男人都不矮,就算是最瘦弱的殷早,现在的他也只有仰视的份,更别说那些清一色一米八以上的保镖,连老师他也只能仰头看着。 把草帽抱在怀里,少女被对方好奇的视线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在害羞,一时连进家门都忘了,好在游母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扰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 薇薇,家里来客人了,过来帮忙! 哎。 少女应了声,有些慌乱地瞧了眼面前样貌精致的少年,抿起嘴,低头从旁边小跑着进了厨房,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个人在跟自己的父亲聊天,匆匆忙忙差点撞翻屋檐下放着的盆子。 游父看得哈哈笑,掏出打火机把吴谢手里的烟给点着: 第145页 这丫头,肯定是看到你家阿送,害羞了。 吴谢笑而不语,咬住海绵嘴深吸一口,往葡萄架下走去,装作看葡萄的样子远离了餐桌,游父只当他是城里人好奇植物怎么长出来的,也离了座位跟他站在下面聊。 将草帽轻轻放在椅背上的少年盯着男人指间点燃的烟,又扫过游父手中普通的打火机,垂下眼眸在餐桌旁立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等游薇端着菜出来时,就看到三个大老爷们有座位不坐,都站着,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个最奇怪,靠着椅背听那两人聊天,就是不坐下来。 游薇把菜放好,小声提醒: 那个你要不先坐一下,就快吃饭了 谢谢。少年敏锐地直起身体向她点头,嗓音带着这个年龄阶段特有的沙哑,我等叔叔过来,需要帮忙吗 游薇当下攥紧手心,心慌得转头就跑。 殷送一脸莫名地见她背影消失在拐角,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这些画面尽数落进男人眼里,烟丝丝缕缕吸入肺腑,又慢慢呼出,消失在葡萄架拱造的碧绿之中。 这顿中饭吃得很平静,游薇全程因未知原因晃着腿吃饭不说话,游父游母明显看出她的态度,几次打趣都没能成功让小姑娘完成说出一句话来。 殷送表面上与往常无异,细心地与叔叔互相布菜,但对他情绪变动几乎了如指掌的吴谢敏锐感受到少年的异常,见对方连平时最喜欢的甜食菜都没动几筷子,他不动声色地移开游父给少年倒的酒,把自己还没动过的茶杯挪了过去。 少年却绕开他的手,一口气把那点白酒喝了下去。 游父非常高兴,还夸殷送酒量好,吴谢满心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我们刚刚从街上过来,没看到有剪头发的地方。男人暂时撇开对方莫名的闹别扭,问起当前最关心的事来,阿送他头发长了很多,想给他修一下。 有的,待会儿让薇薇带你们去。游父笑呵呵地看了眼女儿,她最清楚了。 游薇脸涨得通红,嘴上小声嘀咕了两句,悄悄望了眼安静吃饭的殷送,她最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大片水田被这过于温暖的残照包裹在群山之中,发出金子一样的光,远处传来几户人家的狗吠,带着不紧不慢的回响,荡开怀旧而悠闲的氛围。 出于绅士考虑,男人让少年先行开门,自己多走几步去送一下晚归的女孩,把人送到家门口以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下次来我家玩吧这样的邀请,女孩被夕阳映出满脸绯红,游家父母也热情答应下来,目的达到,男人于是客气离开。 不过等真正进门以后,他才意识到,之前被忽略的家庭战场,终于拉开序幕。 殷送平静地坐在沙发上。 洋楼外表虽然漂亮,但家具等还是维持着十几年前的小资风,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影映画质感,而少年一旦换下宽松常服,重新穿起西装戴上手套以后,仅仅这么看着,倒也有种大人的感觉了。 老师。 狭小的客厅里,百叶窗内溢出的光,一格一格照亮少年的琥珀眼瞳,他柔软的唇微微绷着,脖子扬起有些高傲的角度,胸口的银色别针闪闪发光。 正常人大概会更多注意到少年漂亮的五官,但对于吴谢而言,这是一种有别于前几个世界的鲜明诱惑让人很想犯罪。 所以他在玄关沉默许久,才简短地回答道: 我去做饭。 站住。 少年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此刻他专注凝视面前的人,显露出与以往不同的偏执性格来。 老师。他问,想要抽烟吗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吴谢还是脱下鞋子,赤脚走过去,与少年面对面: 不想哦。 殷送有些不甘地抿起嘴角,他有些坐如针毡地在沙发上磨蹭半晌,似乎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将双手握在膝间,没有再发出声音。 男人克制住内心笑意,绕过茶几,单手撑在少年靠背后,将他整个人半环住。 突然的贴近似乎让少年有些不安,男人空闲下来的手从对方身前抄过去,轻轻包裹住这人十指紧攥的手背,对着那薄且白的耳尖吹了口气: 这是什么 殷送被这口气吹得打了个激灵,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摊开手掌,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别过头去。 躺在白色手套上的。 是一只造型特别的打火机。 第72章 part.72 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低头望着余辉里粼粼闪耀的琥珀眼瞳,声音温柔而低哑。 面颊殷红的少年微微仰头,毫不避讳地靠近过去。 想给老师他有样学样地在对方脖颈上吹了口气,点烟。 修长五指陷入沙发柔软靠背,喉结轻咽,男人身体紧绷,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有顺着这个暧昧的动作继续下去,张嘴又闭住,他酝酿着该如何缓解这种诡异的气氛,同时尽量不要伤到对方的自尊心,让少年不要再继续生气下去。 第146页 老师。 菱形眼角勾起桃花般的粉色,少年用挟着打火机的指按住男人脸颊,认真表情被黄昏朦胧成近乎大人的成熟,濡湿眼神又显现出一种青涩的稚气,两种复杂气质糅杂在这种时刻,形成一张令人无法抗拒的网。 明知是陷阱,也忍不住要跳下去。 少年说: 我喜欢你。 将少年黑且柔软的发丝撩起,抹去眼中犹疑,色如深潭的瞳被纤长蝶翼笼罩,男人垂下深色阴影,即将用柔软触碰柔软的瞬间,他听到少年更轻的低语。 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烟,和茶的气味。 只差半寸,就能一解思念之苦。 叮,【治疗殷送】进度值+10%,当前进度30% 这个姿态维持了不到三十秒,男人发出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将这个暧昧的吻释放在少年眼角,顺势松开对方,揉乱了这个坏家伙的头发。 说话不要只说半句,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叹了口气,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打算站起来,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衣角却再度被殷送抓住,这个人脸颊殷红,张着双濡湿的眼睛,用无辜的语气对他说: 老师,想要抽烟吗 明白今天不完成他这个心愿恐怕是走不掉了,吴谢从裤口袋里摸出揉皱的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支咬在嘴里,无可奈何地半跪下来,回答道: 来。 打火机咔嚓燃起一簇火光,少年用掌心拢起摇晃橘红,眼底浸透这份略显炽热的温暖,以虔诚的态度不声不响地点燃了那根被男人咬住的烟,随后他合上打火机盖,看着那人深吸一口后呼出本该呛人的白雾,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好想变成老师嘴里的烟。 满意了,嗯 确定自己吐干净那股可能令大部分人都不快的气味,男人凑过去用手指耙顺了少年被揉乱的发,把烟灰弹在水晶缸里,这次再起身,少年没有再拦,只是仰着脑袋用朦朦胧胧的眼神看他,带着点叫人看不懂的羡慕。 吴谢没法确定殷送的羡慕来自于何处,对方现在的状态好像还可以,所以他不打算过多干涉,而是先行溜进厨房做菜。 看着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食材,他拣了个小南瓜,一把番薯叶,探出脑袋朝外问: 阿送,南瓜炒番薯叶,吃吗 客厅里四寂无声,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影子不见了。 阿送 心里一空,夕阳沉落间,客厅已变得暗沉沉一片,男人正想开灯,却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闷响。 他屏息走到沙发旁。 少年窝在柔软布料里睡得正香,影子与沙发融为一体,他的右手依旧呈握态,本该被扣在那的东西已经空了。 拾起掉在地毯上的打火机,厨房门缝泄露出的白炽光洗亮微芒。 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少年中午绕过他喝的那杯白酒。 酒劲滞后这么久才发作,这样的操作简直闻所未闻。 0001。 俯身抱起殷送,男人在脑子里呼唤系统: 下次男主有任何不适,记得要在第一时间提醒我。 好的,宿主。 默默围观全程的0001莫名其妙地应承下来。 男主他,明明觉得很舒服啊。 睡眼惺忪地支起身体时,殷送发觉自己正坐在马桶盖上。 男人埋头在洗漱台里洗脸,偶尔抬头时见他终于清醒一点,用食指点点玻璃杯,闷在毛巾里的声音带着还未祛除的沙哑: 快起来,不是说想跟薇薇去钓鱼吗 他们在乡下住了有相当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早上,殷送不是在马桶盖就是在浴缸旁边的毛巾台上醒过来,为了配合他的固定作息,吴谢现在起得相当早但不知道为什么,跟老师睡在一起以后,他总还想再赖会儿床。 最开始老师纵容他睡到上午十点半,结果当晚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只能起来跟老师出去夜跑,好不容易把作息调回来,对方就没有再给他赖床的机会,到点就会叫他,如果叫不醒,就直接把他抱进盥洗室,掰着他的脸给他洗脸刷牙。 那之后,殷送常常觉得,他的老师似乎有意把他养成一个废人,不过在他决心自己打理这些事以后,吴谢倒也没再插过手,给他挤好牙膏拿好毛巾以后就会出门买早饭。 但是感觉不管怎么看,他只需要把牙刷塞进嘴里洗刷刷的这种状态,怎么也不像自己打理的模式。 明明这些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师已经把他当成个脆弱的幼儿来照顾了。 虽然被这个人照顾很开心,但还有一种被小看了的不甘心。 老师,明天用闹钟叫我起来就好。少年端起杯子,很短地叹了口气,我能起来的。 男人正在拧毛巾,闻言瞧他一眼,应了声好,又听少年说: 买早饭什么的,我也能跟你一起。 第147页 好。 穿衣服也能自己来。 好。 还有刷牙也 男人把毛巾丢回洗漱台,忽地侧身看他,殷送没有避让,却意外在对方眼底看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委屈,还有一丝受伤。 阿送。男人问,是老师照顾得不好吗 他湿漉漉的脸大半埋入阴影之中,光线从门口逆向越入,却让原本浓重的阴影变得通透起来,水珠闪耀着从轮廓与发梢间滑落,配上难得一见的表情,实在很令人动摇。 好在殷送明白该如何抗拒这种魅力。 老师很好。 少年迅速回答: 但我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三岁小孩况且,除了把自己的事情完成以外,我还想能帮得上老师的忙。 我知道了。 虽然男人这么低头应答着,但少年觉得对方依然没能理解自己的真实意图,等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擦干脸颊,在外面窸窸窣窣换好衣服,出门去买早点了。 他几步追出盥洗室,就看到这段时间吴谢从不离身的打火机,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柜,像个失宠的小玩意般放在那里。 殷送沉默着盯了那东西一会儿,小心地把它攥入掌心,很低,很轻,地发出声叹息。 他的老师,才真的像孩子。 吴谢提着早点开门,就看到整装待发的少年正坐在客厅里用纸牌搭城堡,0001正在脑子里跟他聊殷早与柴林的近况,以及查杀病毒的琐事,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不自觉地屏蔽了外界灌输进来的信息,冰蓝色线程流动在脚踏实地的空间内,他看到已经完全成年的男人,正斜靠在数据构成的座椅里旋转一只六面魔方。 但很快,那些幻觉消失,拇指与食指夹着卡牌的少年张着琥珀眼瞳看他,是与那个男人极其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眼神。 耳畔回响起少年清脆而张扬的笑声,勃朗宁的枪口对准他,随后,又调头指向它的主人,他听到少年温柔的声音,空气中充满梨花木的香味。 老师。 请您原谅学生的任性。 时空仿佛被某种力量回缩拉长,他感觉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冰凉钻入脑仁深处,抽离,好像有什么物质,被切割提取,终至消失。 枪口燃起火星。 砰。 男人猛地后退一步。 老师,怎么了! 慌张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少年不慎将纸牌塔推倒,雪白卡片飞舞间,吴谢听到0001在脑海里拉响警报的尖叫,不知所措的动荡混乱在现实拉扯中逐渐稳定下来。 用腕骨压住额角的男人缓慢蹲下,轻轻推开少年扶过来的手,尽量用平静语调来镇定两人的情绪。 没事,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殷送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不是其它病症以后,把早点拆出来依次摆好,盯着男人把豆浆包子都吃下去,自己才终于提起筷子。 因此游薇进门催人的时候,就看到吴叔叔正捂着额头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从不迟到的殷送居然还在吃饭,不由觉得自己来得时间不对,本想离开,却被吴叔叔叫住。 你们先去吧,我订了个很重要的东西,差不多中午会送到,怕他们提前来,我在家里休息一会儿。男人坐起来,露出个笑容,去吧,我签单了就过来。 游薇露出显而易见的兴奋神情,不过殷送就不怎么高兴了。 要不今天就在家里玩吧。少年脸色严肃,钓鱼什么时候都可以。 游薇神色逐渐失落。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怎么可以反悔。吴谢吸了口豆浆,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我很快就来,地方不远,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别走不熟悉的小路。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给推拒的机会,殷送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读出老师话里的意思,大概是签单的东西不大好让游薇知道,要他先把人带走。 游薇对于吴叔叔稍后再来的情况大为兴奋,蹦蹦跳跳就跟在少年身后走了,涨红着花一样的脸,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 吴谢目送他们离开。 他倚靠在门框旁,望着那上下颠簸的银色项链,山风吹过,将他额前发丝向后拂去,清晰照耀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数据模组。 第73章 part.73 冒着热气的茶在炉火上沸腾,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还未开始聊几句正事,搁置在玻璃桌上的手机发出嗡的声音,修长手指摁下接听键,翻盖手机抵在耳边。 老师。 电话那头喘息着,是少年向来少有表现的焦急语气: 游薇踩进沼泽里了! 什么! 吴谢噌地站了起来,目露吃惊之色,但又很快冷静,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让她不要乱动,你们带了钓竿吗好,你把钓竿伸给薇薇,让她抓住,你把地点报给我,马上过来! 第148页 殷送报的地址是之前去钓鱼时从未走过的小路,好在有0001的地图系统支撑,他借走客人递过来的车钥匙就开着崭新的大切诺基冲了出去,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林子附近。 把车丢在外面,他立刻下车跑进去找人,没走多远就看到双手是泥的少年正扶着双膝吃力喘气,旁边是趴在地上满脸劫后余生表情的疑似女孩的生物。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游薇及腰的部分全部被裹了层脏兮兮的黏腻物质,大概是被吓坏了,她哭得有些停不下来。 吴谢去拉她的时候,发觉她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去车上先抱了浴巾过来把人包住,温和安慰道: 薇薇不哭,先起来,我们马上送你回家,回去好好洗个澡,没事了没事了,别哭。 游薇抹着满脸的眼泪,她望了眼蹲在旁边用瓶装水洗手的殷送,忍不住哽咽地更厉害,紧紧攥着浴巾恳求: 吴叔叔,我这样回去会被妈妈骂死的,她肯定会打我我能不能去 小姑娘说到这里又咬紧了嘴,似乎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但又惧怕着回家的后果,吴谢看她纠结,索性帮她做了决定。 那你先去叔叔家洗个澡,这身衣服晾干了你再穿回去,好吗 游薇拼命点头。 几人从林子里出来,殷送看到那辆大切诺基的瞬间,脸色一变,极为警惕地往旁边扫了两眼,却被男人拍了下脑袋,示意他不要过度紧张。 白少不在这里,别紧张,具体情况我也没来得及问先上车吧,薇薇 裹着浴巾的少女看着面前昂贵的车,不由胆怯地后退一步,却被男人抱住腰部送上后座,她正惊诧,就见少年也满脸坦然地上车了,看到她的时候,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眼神,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否会弄脏车内装饰精致的真皮沙发。 吴谢开车回家,注意到后座上两个小朋友各不说话,于是询问起来: 你们怎么走到那里去了,之前不是说了不要走生僻路吗 车厢里一时沉默。 看了眼后视镜里被冻得嘴唇发紫的游薇,男人调小空调风速,暗自叹了口气,却见自家端端正正坐着的小少爷开了口。 因为大路太晒了,我们想走小路,可能是前几天一直下雨,道路前面的泥坑被泡软了,小薇给我带路,不注意就踩下去,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叔叔。 原来是这样。缓慢打着方向盘拐弯,男人说,那个泥坑我刚刚看了,大人还好,掉进去还能爬得出来,你们要是不小心踩进去,闷在里面连爬都困难,下次别再走这种自己不熟悉的路,出事就麻烦了。 殷送应答一声就转过头去看车窗,并没有瞧见少女偷偷望过来的眼神。 这举动落在后视镜里,化为男人嘴角的一抹笑容。 在小洋楼院落里看到柴林的瞬间,殷送极快地皱了下眉头。 游薇被这些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吓了一跳,有些胆怯地缩在车门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以这种形象出去。 这些整齐戳在院子里的人清一色西装墨镜黑领带,唯一没有戴墨镜的男人像座小山般立在原地,狰狞的疤痕配上那副严肃的表情,绝对是可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形象。 吴医生。 那个面相令人生惧的男人如此称呼着她印象中的吴叔叔。 怎么都出来了吴谢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头疼,少爷的朋友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是大事,你们先进屋里坐吧。 少爷少爷是谁 游薇听着这种只在电视台轮播的偶像剧里才听到过的称呼,觉得非常惊奇,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悄悄瞟着周围的环境。 黑衣人跟随他们一起进屋,吴谢带着少女去认了一下浴室,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浴衣递给她,之后就体贴地带上门任她冲洗,自己下楼去应付接下来可能会有的麻烦场面。 殷送坐在沙发正位,十指交叠于腹部,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姿笔挺的柴林,问: 外面那辆车是谁的 先生的。 车牌号是白叔叔的。 白少背叛先生。男人的语气犹如冰刀,已被逐出家门。 琥珀瞳内溢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少年半晌不语,忽而发出声嗤笑: 他逃了,所以要接我和老师回去吗 是。男人说,先生觉得,少爷的休养期,差不多该满了。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柴林。清冷嗓音将话题勾向一旁,明天不行。 医生双臂交叉于胸前,优雅地倚靠在木质扶梯旁,面色是这些熟人们所看惯的淡漠,但又隐约与以往不太一样。 为什么柴林问。 有件要紧的事情。医生一本正经地掏出口袋里的三张门票,我们跟少爷的朋友约好了明天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柴林: 第149页 殷送:老师,叫我阿送。 短暂对视间,明了少年要求的医生从善如流。 我可不能让阿送失约,既然先生的目的就是要让阿送变得能够正常地与人交际,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应该妥善安排才是,况且这一走,大概很久都不会回来匆匆忙忙地失约,是件很失礼的事情,我想,先生应该会宽限这一天的。 面带疤痕的男人将领带系紧,面无表情地看向说话的人: 当然,吴医生不过,如果是游乐园的行程,我其实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医生面露微笑: 愿闻其详。 游薇再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殷送正在客厅里用纸牌搭城堡,柔湿的雾气从窗边蒸腾而过,吴谢掰开了专门用来整理衣服的棉布台,用熨斗帮她熨那件漂亮的新裙子。 这两个人相安无事各干各的,倒让人觉得非常温馨。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些黑衣人已经全部离开以后,她才把着扶梯小心地走下来虽然附近邻里也有把外表建成小洋楼的,但内部装修还是通俗的白墙抹面,四四方方没有特别的装饰,殷送家她也来过几次,每次都会被这种原木色的精致装修吸引眼神。 只是她大多时候除了乖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看,也不敢乱动别的东西,更不用说上二楼的起居室,不过或许是洗了澡的缘故,她现在神清气爽,扶着楼梯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脑补偶像剧里女主出场的画面,不由微微露出点孩子气的笑意。 阿送,去把姜茶倒出来。 吴谢虽然没回头,背后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对撑着下颔欣赏自己杰作的殷送吩咐,殷送嗯地应了声,前去厨房找盘子。 说是倒姜茶,鉴于前几个世界的惨痛教训,吴谢也不敢让这家伙在厨房太过放肆,所以事先把姜片滤出来,茶倒进保温杯里,这样一来,只需要端出去就可以了。 游薇用吃惊的目光盯着搭成的城堡,她知道殷送画画很厉害,每次出去都要写生,用铅笔画出来的速写非常还原,简直就跟行走的照相机一样,但没想到他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当下忍不住想去碰一碰,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住。 小薇。 少女猛地被惊,转身之际手未抬高,不慎碰到了纸牌塔,只听哗啦一声,原本搭了有三层高的纸牌城堡轰然倒塌,纸牌落得到处都是。 少年少女互相对视。 原本在熨衣服的男人也转过头来。 逆光中,少年蒙在橘色光线里的面孔,显出光暗鲜明的棱角,犹如漫画里陷入某种不妙情绪的主人公。 作者有话要说: 游薇:QAQ撞倒了男神的牌塔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74章 part.74 对,对不起! 低头的时候,游薇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中了什么邪,老做笨手笨脚的事,简直蠢得像猪一样人总会在连续犯错的情况下产生自我怀疑的情绪,而游薇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没事啊。 少年轻描淡写地扫开桌上纸牌,把茶盘放好,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反应过度的少女,无所谓地说: 重新叠就好了,又不难。 吴谢在少年开口以后就转过头去把裙子的领口褶皱熨平整,没有再管这边。 于是,等他把新买来一样的裙子抖开递给游薇时,就发现她看向殷送的眼神由原来的爱慕,变成了充满敬佩的仰望这目光闪到难以忽视,偏偏被这么盯着的少年完全不自知,还非常悠闲地评价了两句裙子边,并要求吴谢把之前下地摸鱼时弄脏的阔腿裤给他,他也想试着帮忙熨衣服。 吴谢对自家宝贝的迟钝无话可说,等游薇换好衣服,他就掏出游乐园门票,与小姑娘约定时间以后,就亲自把人送回去了。 然后。 回来就看到殷送真的一手举熨斗一手按西裤,认认真真地站在棉布台前帮他熨裤角。 桌上已经整整齐齐摞好三叠牌,洗好的杯子挂在沥水架上。 吴谢走过去看少年的熨烫手艺,并帮忙折好裤脚形状,指导对方按照边缘形状烫下去,顺便讲解了一番熨斗温度与各色布料的相性。 老师真的好像什么都会呢。执熨斗的少年这么说。 没有啊,只是因为一个人住习惯了而已。男人笑,很多事情不能假手于人,必须要自己来操心,不过即使是两个人,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面面俱到。 但是如果是两个人,老师的负担会减轻很多吧。 少年把整齐得像豆腐块的西裤仔细叠好,仰头询问: 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男人垂眸看他,薄得几近透明的唇被余晖染成漂亮的橘红色,少年看那两片唇一张一合,吐出温柔的字句。 有。 将熨斗开关停掉,乳白水雾从浓转淡,如纱般溜出半开窗扉,融化在热烈的晚霞里。 捧着西裤的少年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菱眼微张间溢出宝石般的光泽。 第150页 我在养父家的时候,姐姐告诉我,一个人想要一辈子照顾另一个人,很大原因是因为喜欢,如果那个人也想一辈子照顾你,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事情了。 方方正正摆在棉布台上的西裤带着未散的余温,少年将略微冰凉的手放在上面,琥珀虹膜被窗外光线照亮,倒映山峦起伏的暮色夕阳。 老师,要好好学习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啊。 他用回温的指掌拢住男人的右手,郑重地看过来: 照顾是互相的事情,不要让喜欢你的人觉得自己是累赘,可以吗 那个高大的影子微微弯腰,吻掉蔷薇花瓣间一腔甘美的夕露。 此时此夜,暮光倾城。 次日出发前往游乐园,车里的座位安排略有些诡异。 本来以为只是和吴叔叔与殷送出去的游薇胆战心惊地看着驾驶座上操控方向盘的男人,紧紧抱着自己装满零食的小书包不敢说话,而吴谢在副驾驶与那个开车的男人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题,似乎和一个叫白少的人有关,期间还夹杂着先生之类的称呼。 唯有她旁边坐着的殷送悠闲自在,低头用彩铅在涂鸦本里画着什么东西。 她默默把下半张脸塞进书包里,偷偷观察俊秀的少年用漂亮手指夹着修长铅笔,笔尖灵活地左右游移,丝毫不受车身颠簸的影响,甚至还能抽空啃一口苏打饼干。 你在画什么啊 见对方停笔,少女终于发出沉闷的询问。 少年张着那双琥珀瞳盯了她一瞬,很干脆地把涂鸦本递过去,嚼碎包装袋里剩余的苏打饼,他扭头去望车窗外的后视镜,调整好角度以后,安静欣赏正在与司机聊天的副驾驶。 那人少见地穿了偏正装的休闲西装,黑色领带打理得非常漂亮这根领带是他今天早上特意挑选,亲手绑的。 殷送露出满意的笑容。 拿到画册的游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情中,几乎是怀着虔诚的态度,郑重其事地打开涂鸦本。 前几页是局部速写,各种角度的手跃然纸上,但基本都在与一只打火机互动,或捏着机身挟在指间把玩,或用拇指摁住钢轮,再往后,就是人物速写,游薇满怀期待地从头翻到尾,却发现这里面画的全是一个人。 抬起草帽站在田埂眺望的背影,低头研究石碑字迹的侧脸,还有起手按住壶盖在厨房里泡茶的半身像等等,这些人物虽然没有画具体面貌,大多用阴影和线条来表达轮廓和情绪,但从衣服材质和款式上能看得出来,这个被观察着用铅笔记录下来的人,分明是来这里以后的吴谢。 而她,只在厨房泡茶那张里出现了一下,还是在草图构成的窗子里变成一团雾蒙蒙的长发阴影,总感觉很不怀好意。 但游薇依然为自己曾出现在少年的画笔下而感到激动虽然只是团奇怪的影子,但那碎花裙上的细节和长发特征,她相信这绝对是自己无疑,这个发现简直成为失落中的一线曙光,让她顿时又精神百倍起来。 毕竟,殷送这些速写里只画过两个人,一个是吴谢,这是他叔叔,当模特自然无可厚非,另外一个就是她了! 没人知道少女到底在高兴什么,殷送用余光瞟她,见对方满面春风,不由摸摸放在脚下的书包,不动声色地把它拎得远了点。 再后面的内容,游薇只是随意翻了翻。 四格短漫对于少女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狐狸仓鼠以及大灰狼的故事相比起狗血酸爽的偶像剧套路,完全不能打,所以她只是草草翻过前因,就开始往后寻找结局。 赶跑大灰狼的狐狸伤痕累累地倒在湖边,发现狐狸原型的小仓鼠惊慌逃离,狐狸命悬一线之际,虚弱地瞥见一道庞大的阴影。 放大版仓鼠叼着双眼打叉的大灰狼回到湖边,俯视着气息奄奄的狐狸,命令它喝干大灰狼的血,这时候的仓鼠与以往截然不同。 原来仓鼠早就看明狐狸意图,只是觉得好玩才一直装柔弱,但现在大灰狼伤到了它心爱的红狐狸,为了彻底消除威胁,索性把大灰狼一口气干掉了。 原本Q萌的画风到结局却变得现实主义起来,游薇对这样的神反转目瞪口呆,深切怀疑是因为作者没有脑洞而随意做的完结结局,但仔细看画面的细节处理,并没有随便乱画的迹象,发挥依然稳定,当下不由产生困惑。 最终,戴着几千度粉丝滤镜的游薇放弃思考,选择无脑相信这个奇怪的结局,满心欢喜地将绘本合拢,然后双手递回。 殷送自己又翻了一遍,看到其中被黏住的某个夹页后,他下意识瞥了眼游薇,发觉对方一切正常,遂心情复杂地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开,快速扫过夹页内容,旋即把绘本合上,塞进书包。 那是他小心翼翼用磁铁贴片黏合的夹页,因为绘本多用素描纸,偏厚,所以看的人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如果不是突然想起来,他自己也要忘了。 记得应该是一个晚上,他正拿着绘本画小四格,吴谢内裤忘拿,整个人湿漉漉地披着浴袍出来,蹲在橱柜里找的时候,未系紧的浴衣从左肩滑下,月光像纱一样落在男人肩头,这人皱眉翻找衣物,平时严谨后梳的发此刻乖顺地贴在脸侧,水珠渗透在浴袍里。 第151页 老师沐浴后的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但是是第一次看见这人把浴袍穿得这么 明明以往总是一丝不苟,生怕教坏小孩的刻板模样。 大概是找得太过投入,忘记还要维持形象了。 他坐在床上速写,本来是原模原样地把当时的人和场景都画了出来,但在对方拿着内裤回浴室以后,他怀揣着某种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鬼祟心理,默默把那人皱起的眉眼擦去,改换成温润濡湿的眼神,思忖之后又点缀了些许泪光和红晕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师。 很快笔下的东西就完全变样。 浴衣从半披到完全滑落,最后又穿了回去;眉眼从缠绕菱形线网,演变成皮带扣缚,又被还原;紧抿的唇角微张,咬住浴衣系带,或用这根带子捆住交叠的手腕,磨出暧昧红痕,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它画回腰间。 现在那副画就算真的被人看到,其实也无所谓,速写中的老师只是蹲在橱柜前,规规矩矩穿着浴衣找东西而已。 但他清楚地记得这幅画到底经历了什么。 关于殷白的话题告一段落,吴谢从后视镜里观察后座的两个孩子时,意外发现少年别过去的侧脸,耳根红得像被蒸熟的虾米一样。 吴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谢:阿送害羞的样子真可爱 0001:你不会想知道他为什么害羞的 下一本跟朋友聊了一下,决定写仙侠 本来想叫《寻魔录》,另一个朋友跟我说名字很没劲QAQ so sad,取名废手动自爆 你们有什么取名诀窍吗QAQ我每次取书名都太实了 第75章 part.75 殷送发现自己不太适应高空项目,尤其是过山车海盗船这种。 然而当他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喝水时,游薇已经开始玩第三轮了。 吴谢帮他拿着矿泉水,侧身过来看他的情况,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少年摆摆手,过了会儿之后,很小声地说: 想吃烤棉花糖。 男人往附近望了望,见便衣保镖等都在,于是换柴林过来照顾,他去买烤棉花糖。 说起来,他虽然不喜欢吃甜食,但烤棉花糖还是比较能接受的,可能是口感软糯的原因,吃起来总有种别样的乐趣失去味觉以后,他开始追求吃起来有特别感觉的食物,比如黏软、酥脆、有弹性,这样一来不至于寡淡到难以下咽,还能准确辨别油炸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口感最佳。 要了两串棉花糖,男人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个熟悉的影子。 尽管一闪而过,0001却发出警告: 滴滴,宿主请注意,男主身边出现殷白势力,该势力正在窥视中。 势力锁定,焦点人物分析。系统的电子音发出检索音,滴滴,焦点人物,殷氏二当家,殷白。 地图追踪。男人在脑内沉声吩咐,投影显示。 他低头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给柴林,守在少年旁的高大男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快,原本隐蔽在暗处的两个保镖似乎收到了指令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之中。 回去时,殷送的表情已经好了很多。 游薇也从过山车项目里小跑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对方,并不敢太靠近因为那个长得很凶的叔叔犹如座高大的塔,满身杀气地站在少年旁边,她只敢绕到殷送另一边慢慢坐下,探头去看他。 好点没有 清润嗓音一插过来,游薇就像大夏天进空调房一样开心起来,吴叔叔给她和殷送各分了烤棉花糖,而那个很凶的叔叔也离他们远远的,没再靠那么近。 三人转悠半晌,来到了鬼屋面前。 游薇对于这种刺激性项目的兴趣极大,殷送似乎也很想进去试试,带着两个孩子的吴谢通过0001给的视频转播,亲眼看到殷白趁工作人员因为一个突然晕厥的学生慌乱时,不紧不慢地从出口走了进去。 这次他用眼神向跟在后面的柴林示意,就看到两个便衣成年人挤到队伍前面,提前拿到票以后先行进入鬼屋,而吴谢也拉着两个孩子进了队伍里,这时,确定周围没有监视者的柴林走过来与他交谈。 你怀疑他在里面男人问。 嗯。医生说,待会儿你记得把家伙给我。 殷送听闻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老师,又扫了眼旁边的少女,游薇正好奇地往前探头探脑,见喜欢的小哥哥看她,立刻端正站好。 可以。柴林摩挲了一下腰间皮带,你照顾好少爷。 我会的,你记得看好薇薇,别让她乱跑。医生压低声音,她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带去人多的地方。 柴林点头。 几人进入鬼屋,扑面而来的森冷气息让人肌肤染上寒意。 长相阴沉的护士把他们带进只设置了地灯的接待室,放了一段讲述鬼屋背景的纪实录像带,原本还吵吵嚷嚷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最后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而坐在中间的医生早已把旁边人递过来的冰凉枪支藏进衣服内袋,随即握紧了少年的手,少年反握住他的,面色镇定地看着在座二十个人被分成三三两两,陆续被护士带进走廊更暗更黑的地方。 第152页 周围的人逐渐离去,当只剩他们几个人的时候,笑容诡异的护士把他们请进走廊,并要他们在打开的停尸间里稍事等候,然而,她出去以后,大门传来咔嚓响声,竟然是直接关住了! 说实话,这种恐怖片的气氛营造还是很让人心里发毛的,好在他们这队人都不太正常。 游薇跃跃欲试,殷送面无表情,吴谢脑内有地图,什么地方会出现什么东西都心里有数,甚至还能实时监控殷白的位置,完全不怵,而柴林更是身经百战的保镖,脸色嗯有点不太好 吴谢最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等他们走过这间摆着麻布袋的停尸房,原本被白布和麻布袋装起来的东西忽然发出怪声并开始蠕动,紧张过头的男人条件反射握住枪柄,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医生猛地摁住手臂,两人对视片刻,男人把拔了一半的枪又慢慢塞回去。 你负责指挥就好。医生紧紧按压住男人的手,确定对方不会轻举妄动以后才松开,待会儿还会有化妆成鬼怪的工作人员扑过来,千万冷静,不要误伤,明白 高大的男人僵硬地点了下头。 吴谢竭力压下自己怀疑的眼神,拉住少年往前走。 手术室的最后一排床位上躺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一看就是工作人员,手指细微地抽动着,仿佛随时要跳起来,医生试着打开虚掩的门时,就看到尸体眼珠转了过来,还没等他走出这扇门,尸体怪叫着扑了上来,随即一阵风从眼前刮过 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举起旁边的小姑娘夺门而出,二话不说就在少女的尖叫声里跑没了影。 他很害怕殷送问。 应该是吧。吴谢回头看了眼满脸是血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后走出手术室,接下来就剩我们两个了。 地图在小薇手里。少年神色冷静。 没事,我在外面看过,能记住。摩挲一下腰间枪支,男人往柴林奔逃的反方向看去,我们逆着出口走,或许会有点收获。 老师想在这里把事情解决掉殷送没有异议地跟随着自己老师的脚步,如果真的可以,尸体怎么处理 这种地方多一具尸体或者少一具尸体没差。男人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死人又不会移动,柴林肯定有他的处理办法。 说完,他拧开门把,看见了封存器官部件的解剖室,这里甚至有几架灌满红颜料的浴缸,上面吊着被剥皮的病人模型,走近时这些模型会突然靠近,并张开没有眼球的空洞发出惨叫,一不留神还是会惊到。 他看向破烂帘子垂挂的浴缸,挡住身后想要继续前行的少年。 猎物近在咫尺。 男人在辅助瞄准中举起了枪。 Bang。 不知从何而来的低语,混杂在同时扣下扳机的巨响中。 帘子裹着人形哗啦坠地,生锈罗马轨哐当掉在瓷砖地面,血晕开艳色,汇成溪河。 他目睹一切,却无法摆脱重叠循环的低语。 幻象在眼前逼近又收缩,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晕血时,少年已冷静地将他扶在肩头,顺势将管口仍烫的凶器收入背包里,并拿出手机,将定位地点与发生事宜简略告知柴林,随后,少年用皮鞋鞋尖挑开帘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沉淀水银的眼瞳涣散,嘴角即使在临死时也噙着抹令人悚然的微笑。 是殷白。 呼吸消亡,死得确凿。 老师,我们走吧。 少年轻柔声音被拉长,男人像跌入漫长梦境,撑着身旁唯一的支柱,跌跌撞撞地走出鬼屋,进入无物遮挡的白阳里,任由影子缩成一团。 好半晌,他才回神。 时间与环境的改变他毫无所觉,漫漫霞色刺进黑色的瞳孔,像针一样,扎进最深的神经里,使他重新活了过来。 周围杂音流入,视线聚焦由近推远,逐渐清晰。 吴谢看到不远处,殷送正将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抽噎的游薇,而游薇收下盒子以后,将脖颈上银闪闪的怀表递进少年怀里,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再然后,有人把她带进另一辆车,离开了这里。 等车牌号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男人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不知道是谁给系好的,旁边是单臂压着方向盘找音乐CD的柴林他隐约感觉对方说了声什么,好像是在问听什么音乐好。 他记得自己回答道: 致爱丽丝。 当这首回旋曲在狭小车厢里响起时,少年拉开车门进入后座他像浪潮上飞扬的风,不仅送来充足的氧气,还有令人舒服的,正常世界的色彩与声音。 眼球转动的角度,手指每一个指节的运动都重新变得自如起来,男人深吸一口气,用清冽的嗓问: 薇薇呢 让人先送她回家,老师要的东西也拿了。少年从后座递来一只银色怀表,现在直接回老宅,父亲在等我们回去吃饭。 他没有接那只怀表,而是张开五指按向左胸口,仿佛要确定什么一样地来回摸索,摸来摸去却只摸到满手干燥布料。 第153页 老师少年问。 没事。男人定了定神,扭头接过冰凉的金属表链,低声说,还好你在。 我会一直陪老师到最后的。 少年笑着用手指撩了下男人柔软的耳垂,见旁边正在用导航找路的柴林投来一抹余光,他立刻清清嗓子,倒有些一本正经起来。 小薇说,这个表是她爷爷的遗物,虽然很有纪念意义,不过就算传下去,收藏价值也没有你送她的那只高。殷送说,陀飞轮也不是什么表厂都能做出来的,你换过来,值吗 男人沉默地用拇指摩挲过光滑银壳,眼眸里有微光浮现。 不管是我准备的怀表,还是薇薇爷爷的这只怀表,在她眼里,与钱无关,这是两份值得珍重的感情。 他打开表盖,神态变得柔和起来: 这份情感,我会好好珍惜。 少年琥珀虹膜澄澈至极,他看着男人表情逐渐晴朗,不自觉地也露出点笑意,黄昏余色在眼睫尖闪烁,不再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鬼屋的场合】 殷送: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跟老师在一起很开心。 殷白:躲在这里蹲阿谢。 游薇:哇这里好多血啊!哇它怎么动了!啊有个好可怕的大叔过来了! 柴林:我没有紧张,我没有怕,我说真的什么人!【掏出□□ 殷早:林林像松狮一样,真可爱【笑 第76章 part.76 吴医生,先生的检查结果如何 没有大碍,只是这几天先生饮食不太规律,你要注意一下。医生翻开页脚标注,神态严肃,千万别搞得像上次那样,胃出血了才来找我。 是,我知道。柴林担忧之中又松了口气,主要是先生一大早就觉得腰不舒服,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了,所以我才 嗯,还有一点也要提醒你。医生黑色眼瞳冷不丁地看过来,房事要有节制,先生虽然已经痊愈,但还是经不起随便折腾,小心一些没有坏处。 柴林还未出口的问题像被塞子堵住,两颊燃起熊熊红色,张了半天嘴都说不出话,只能目送医生淡定地提着医药箱走出长廊。 他发了会儿怔,听到房间里先生的轻唤,连忙推门进去,却见那人正在茶座前摆杯子,旁边壶里的水噗噜噗噜冒着泡,已经开了。 他连忙走过去,用毛巾包着壶柄倒出茶水,按照以往这人泡茶的习惯洗好杯子,又点了水,这才把杯子放在碧水粼粼的紫砂狮茶座里,盯着那水雾没说话。 阿谢说了什么绸面唐装的男人用细长眼眸看向他,有心事。 吴医生说您的身体没有大碍 他说到这里,自觉有些说不下去,心里头藏着的某些念头不由往外冒,思来想去,他鼓起勇气看向坐在梨花木靠上的男人,问了想问许久的话: 先生,我们做的时候,您真的有有感觉吗 殷早本露出认真神态,等听全了问题,他先是愣住,然后突然笑出声来,笑得猛拍木靠扶手,前仰后合地停不下来。 柴林茫然地看着自家先生的动作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笑成这样。 过来。 慢慢收住笑意,殷早朝站在桌前的男人招手。 这人听话地走到他面前,习惯性蹲下,便被他一把捧住脸。 他们对视着,殷早用纤瘦指尖碰了碰男人发红的耳根,俯身在其上浅浅一吻,温柔道: 很有感觉。 那一刻,柴林觉得就算去死,也无憾了。 吴谢在客厅里遇到带着廖武义匆匆赶来的殷送。 当年尚是唯诺少年的人,现在已经变得能够独当一面,长成了他所熟悉的青年模样,此时见到他,青年原本冷肃的表情一变,乍然绽开笑意,又很快收住,走到他面前低头叫了声: 老师。 两人几乎平视的身高很是晃眼,廖武义适时问道: 吴医生,先生的身体还好吗 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腰有些不舒服。医生温和回答,我已经给先生针灸过,他在房间里,你们上去吧。 廖叔,你先去吧。青年说,我很久没见老师了,想跟他聊一会儿。 廖武义理解地点点头,带着人转身上楼。 殷早身体康复以后,开始大刀阔斧地拆除殷白当初安插在各处的钉子与势力,廖武义和肥四在其中出力不少,殷白死后,殷早将各方权利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肥四当初还妄图夺权,结果深陷一桩极为蹊跷的经济纠纷,最后被问债人拖死在大街上,从那以后,廖武义就没有再用早早称呼过殷早,而是跟他们一样,改叫先生。 殷早说柴林是一只没了主人就会乱咬的恶犬,而廖武义又何尝不是,表面上不声不响,实际上是能把整个人囫囵吞下去的蟒蛇只是当主人随时捏着他的七寸时,便像宠物蛇一样乖乖趴在地上,不露出毒牙罢了。 第154页 男人的视线不过在离去那人背后绕了圈,就转回面前人身上,客厅里没有闲杂人等,殷送满脸阳光灿烂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 我正打算见了父亲就来找你,怕来晚还特意把事情往后放真的好险,差点错过。 什么事这么着急 吴谢没有急着挣脱对方,而是褪去清冷表象,笑吟吟地看着面前青年: 让我猜猜,想请客 只猜对一半。青年从怀里掏出张亮闪闪的金卡,我约了市中心顶楼的法式餐厅,明天晚上七点半,恳请老师赏光。 好啊。 男人正欲接过金卡,却发现青年紧紧捏着卡的另一边,琥珀眼瞳像胶水般黏着他,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明天晚上七点半,老师一定要来。 怎么。吴谢笑,有惊喜要给我啊 是,有惊喜要给你。 见男人郑重其事地把金卡插进钱夹里,青年终于坦然地松了口气,不等对方多问,就在廖武义的催促下扭身上楼。 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急急忙忙的 男人摇头轻笑,拇指摩挲过内袋钱包。 就在这时,电流经过,脑内电子音突然响起: 宿主,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五月二十日,520。 就算吴谢再迟钝,再不明白,也大概知道殷送明天要给他什么惊喜了。 他下意识收紧了装有钱包的内袋,又觉得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不由好笑,走了几步,却在空旷里清晰地听到来自胸腔深处的心跳。 咚咚、咚咚。 犹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让全身上下所有感情沸腾成粉色气泡。 0001。他说,这大概是,我经历的全部世界里 最圆满的一次了。 七点半,是夏日晚霞将散未散的神秘时刻。 云像剧烈燃烧的火焰,一寸寸被暗夜余光吞噬,吐出,翻涌出丝丝缕缕紫色的雾热烈且疯狂地拥抱末日终点。 医生对着金属镜面整理袖扣,确定自己形象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他暗自遏制住过于强烈的心跳,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在叮咚声里跨出电梯。 走廊里没有开灯,唯有缠绕的星星灯像地灯一样向黑暗深处指路,吴谢有点想笑这种土味浪漫,但想到这里是出自青年之手的精心布置,他微微弯了弯眼角,忍不住流露出温柔神色。 他在这个世界等了六年,把所有陪伴都给了那个拥有琥珀眼瞳的少年,悉心照料,日夜相对,奉上毕生温柔,如果说什么是他内心深处的完美终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星星灯指引他走入充满神秘星空的花房,当推开玻璃门的霎那,他嗅到属于玫瑰的芳香满室红玫瑰堆积在散发柔和白光的球体灯下,红艳艳铺了满地,踩进去时甚至觉得地板柔软,厚厚堆积的玫瑰花瓣简直砌得让人不忍心随意踏坏形状。 花房除却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量红玫瑰,只有一张摆在拱形花架下的餐桌比较引人注目,上面竖着个快来看我的小牌子,牌子下放着心形盒子,用蓝色丝带精心系好。 吴谢走过去,按捺着嘴角笑意抽开丝带,打开盒盖,发现里面只有一封叠好的手写信。 他打开信纸的瞬间,有个声音适时响起。 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我观察万物之生长葱茏璀璨,可惜那些华美只是昙花一现) 男人夹挟纸页的手指停顿。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Where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宇宙舞台上只有一幕幕表演,真正牵引的星宿却隐而不见) 那阅读的声音优雅而低沉,陌生却又熟悉。 When I perceive that men as plants increase,Cheered and cheque'd even by the selfsame sky.(我发现人犹如草木茂盛可观,阻挠与支持来自于同一苍天) 脖颈微微扬起,因痛苦而僵硬的脊背逐渐直立。 Vaunt in their youthful sap, at height decrease,And wear their brave state out of memory.(少年风光无限暮年百病缠身,黄金时期的记忆全部被切断) 脚步与咏读越来越近,犹如某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Then the conceit of this inconstant stay,Sets you most rich in youth before my sight.(傲物的天性浮生总无常变换,你的青春便在我的眼前闪现) 男人慢慢转过身来,锋锐眼尾带起冷光。 Where wasteful Time debateth with Decay,To change your day of youth to sullied night.(毒辣的时光与腐朽共谋合联,把你青春白昼化成狰狞夜晚) 那脚步停下,未拉扯过的距离近在咫尺。 And all in war with Time for love of you。(为了你的爱我与那时光相争) As he takes from you.(它将你夺走)带笑的嗓贴在耳畔,I engraft you new.(而我赋予你新生) 撕碎的纸页凋零在满地通红里,残页显示最末一行印记。 第155页 From White。 与之一同褪色的,还有满屋玫瑰。 响指清脆,霎那更改红白。 白色玫瑰盛放在晴朗天空下,灰钻一样的眼瞳犹如水银闪亮。 对望中,神态冰冷的男人终于开口: 好久不见。 殷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末尾诗句,摘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五首,在原翻译基础上进行了部分调整,翻译人:东海仙子 第77章 part.77 殷送提前了很久到餐厅布置,他边看着表边默算时间,指挥工作人员上上下下把里外都改装一遍,并反复确定当晚要上的菜色,直到有人说吴谢的车已经到了,他才进洗手间整理仪表,确定自己跟平常一样帅,就坐在餐桌前装作刚来的样子翻菜单。 但装了十分钟以后,吴谢还没上来,他开始有些焦虑,布置的工作人员也觉得奇怪。 打电话跟楼下的保镖们确定行踪,保镖却回复说吴谢早上了电梯,而且电梯已经来回好几趟,按理说人应该到了才对,没道理凭空消失。 于是有人提出说吴谢是不是记错楼层,去了别的地方。 虽然根据对男人的了解,殷送觉得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极小,但还是把人派出去找,半个小时以后,他自己也坐不住,再不管什么惊喜不惊喜的,开始一楼楼带人翻过去,甚至怕男人是被仇家绑架,还致电了殷早。 好在殷早向来冷静,承诺会派人去搜以后,又沉下声音来安抚他,殷送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慌最后,他回到十八楼洗手间,却在洗手台附近找到一只造型独特的打火机。 头顶光线明灭,闪烁的镜面里,倒映出无数个影子,有绘制着复杂纹路犹如电路图一样的东西伴随那些影子闪现又消失,殷送来不及多想,就发觉周围场景已经变了。 原本摆在洗手台上的多肉全部变成紫色薰衣草,拧开门把,他穿过飘着红纱帐的宫殿长廊,本来像做梦一样,却在听到隐约射击声时骤然惊醒。 老师! 他猛地冲向长廊尽头,隔着厚厚的实验室玻璃,看到在满室白玫瑰里持枪奔逃的吴谢,那人胸膛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创过,血在经过的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惨烈痕迹,刺得他眼和心都在发抖。 接着,他看到不紧不慢从实验室另一端走出来的那个人呼吸几乎停止,记忆顷刻重置。 紊乱电流掺杂砰砰枪声,形成无秩序的杂音乱象。 他跪倒在地,身体僵硬到无法自主。 吴谢在逃跑间隙疯狂射击。 而紧追不舍的殷白,毫发无伤。 时间拨回两人相遇的尴尬场面。 信纸被吴谢撕碎以后,盒子里显现一支黑色□□,男人当下毫不犹豫地射向那位明显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角色,但子弹犹如跌入水波般,无声无息地穿透,然后,跌落。 殷白悠闲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0001,查杀病毒。男人冷冽开口。 请稍等,系统正在进行扫描警报声乍然拉响,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警报,检测到隐形病毒错误报告已发送,是否开启补丁模式 开启。 男人持枪慢慢退后。 补丁模式已开启。电子音有一瞬间的杂乱,补丁模式已中断,模拟人物行为失败,信息补偿失败滴,自动保护程序触发,当前开启50%80%99%程序已被打断,正在重启 红色从胸膛逐渐渗透,打湿别在胸袋里的雪白手帕,无法遏制的痛感在电子音开启局部麻醉里被覆盖,但又在痛觉屏蔽失效的提示音里骤然刺入,胸口被子弹打穿的感觉如此真实,往事仍历历在目。 他在鬼屋里隔着帘子打死殷白时,分明听到两声枪响,它们几乎是同时响起,但作为开枪人,他绝不会记错当时他怀疑自己被打中胸口,因为那个瞬间,他极其明确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肉里穿了过去,带来一阵凉意,但检查来检查去,什么都没发现。 现在的疼痛,算是迟来的兑现。 你杀不了我的。衣冠整齐的男人步步逼近,你怎么会想杀我呢我明明和他一样,是来救你的。 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吴谢表情冷肃,举枪手臂不曾放松,我对你没有信任,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 你明明不是这么冷漠的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这是吴谢首度在殷白脸上搜寻到类似委屈的神情,实际上,这太不符合他以往乃至现在暴露出来的狡猾又要面子的性格,包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让人疑惑。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建立没有病痛和死亡的理想世界,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直到你沉睡的前一秒,我还在夜以继日地为你的lsquo;理想rsquo;计算,现在,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我需要你,吴谢,我非常,非常地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 扳机扣下,子弹穿透男人的身体,两人的脚步都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快。 第156页 他没有你,只是人生遗憾而已,但我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冰蓝色眼泪从脸庞滑下的霎那,殷白的皮肤有那么一刻变成了无数字符串组成的代码,但又很快恢复: 你从这里出去以后,一定不会原谅我你能杀了我,我知道的,只要你抹消掉我的意识,我等同于死虽然这对于人类来说,大概不算死亡,只是把不该存在的数据销毁掉而已。 又是一枪,正中头颅,除却子弹清脆掉落的声音,什么也没发生。 我本来以为我是你最关心的人,是最有资格作为你lsquo;手术刀rsquo;的那个存在,你从来没有跟我聊过外面的世界,你总是在说生命,代码,数据的变化,我以为那就是你的全部,我真的那么以为 男人说话的气息随着情绪起伏而逐渐加速,他不妙的情绪让持枪人越发紧绷。 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喜欢喝咖啡不加糖,虽然抽烟但是晕茄,厨艺很好却总是炒苦瓜,这些你从来没说过,我不了解,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啊! 他快走几步想要靠近,几颗子弹却打在脚下。 我以为你把我当做人类,实际上呢你是仅仅把我当做工具而已吗 质询中最后带出来的一点哭腔,让原本心硬如铁的持枪者动摇了一瞬。 但有双手臂从后将他轻轻环住,温柔地托举住他握枪的手,属于青年的,成熟的,稳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老师,该结束了。 枪口对准静立的目标,殷白露出轻蔑微笑。 我不会死的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Mr.Louis。 瞳孔骤然缩小,模糊记忆的闪现让男人陷入某种幻象当中,然而肩胛骤然一重,温柔提醒从脸侧传来: 老师,专心。 错乱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努力集中注意力的人忽觉手指一紧,等回过神来时,繁乱枪声与白光蜂拥而至,他听到殷白最后留下的讯息。 我不会死。 因为,我是你的无懈可击。 雪白世界里,青年两指夹住一张点缀有银色波纹的名片。 上面写着White。 他重复一遍,却用中文念出: 怀特。 凭空拉出浮空的水晶键盘,他娴熟输入一串代码,无视了频繁提示当前未删除世界【6】的信息,他打开指令栏,冷声道: 情况恶化。 联系总部,立刻断线。 当前未删除世界滋啦是否滋啦本世界 哔 自动保护程序,重启100%。 作者有话要说: qwq忽然发现好多小可爱都开学了 破译者: Breakpoint 第78章 part.78 白模世界 贰零伍柒年陆月陆日,是吴谢回归现实世界的第十天。 最初,他恍惚以为自己来到新的世界,下意识打开世界资料,意念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调动出来。 二十分钟以后,吴谢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手臂早已恢复如常,他立刻跳起来检查手机。 但当他翻遍自己所有的通讯录和这些年写过的同学录,才震惊地发现,他连一个姓Yan的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认识叫YanSong的人了。 他试着用各种方法联系0001,呼唤了无数次系统,却杳无音信,仿佛那些世界的穿越全都是一场荒唐且漫长的梦。 加起来也只经历了七个世界,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而更糟的是,他关于那些经历的记忆,真的像梦境回炉一样,正在迅速消退。 本来想把关键点记下,但前一天记录的东西,第二天总会莫名其妙消失,虽然这被迫让吴谢靠强联想的方式来记忆那些正在遗忘的东西,却也成功印证了他之前的经历并不仅仅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Mr.Yan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找到而已。 现在被销毁的记录本和电脑文件,很有可能是第七世界露出马脚的病毒在吞噬。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仍然处在虚构的数据世界中,并且,依然被病毒监视着。 对方想要拿走他的记忆,继而获得他灵魂的支配权。 吴谢明白自己这些话如果说出去,在别人看来就像一个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所以这件事,他暂时谁也没告诉。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来找他,也只是推脱说前段时间去国外做了手术。 这位好朋友的英文名叫怀特,中文名吴谢有些忘了,毕竟在那些世界里,他算待了有十几年,与这个社会脱节已久,只能勉强记得对方的外号,张口闭口白某人。 第一次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其实觉得有些怪,习惯以后也就没再别扭白某人当年跟他一样都是金融系,在投行干了两年就离职了,并没有深入金融行业,而是转向商业路线,出去创业。 第157页 两人最开始的交集是当年的联校篮球赛,白某人作为学弟来请学长们去打友谊赛,吴谢作为班长组织活动,就这样认识了。 这些年相处过来的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就记得白某人很会来事,而且两人兴趣相投,比如都喜欢喝茶;都想用热血和实力改变命运证明自己;都有过充满压迫和束缚的童年;都爱抽烟,不过白某人更迷恋雪茄的味道,普通的烟已经不怎么抽。 吴谢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证券公司,做的是操盘手,最开始只是打杂工,但他专业底子扎实,做事认真又懂得变通,在职业生涯中拼死拼活地努力攥取机会。 不断突破的业绩使他得到各路人马的赏识,晋升也变得理所当然,他很快成为职业经理人,由于年轻且稳重,被当时的上司器重。 那时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破产股民闯进交易所,以引爆□□为胁迫,要求交易所负责他在投资当中的全部亏损资金恰巧,那天他被手下的信息员找去交易所谈话。 后来他意识到,这是一场预备已久的阴谋。 因为说好半个小时内出现的信息员并没有出现,就在那半个小时里,情绪激动的股民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引爆了□□。 当时旁边站着一位吓傻的女性客户,他下意识过去把人推开。 再醒来,手术已经结束。 出院以后,一切物是人非,他在上司的百般挽留下选择离职,本想冷静半年,在等待伤口完全愈合的期间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时,白某人找来了。 白某人提议两人可以合伙做医疗器材,他依稀记得自己是答应过的。 结果半年不到,就是一个普通的晚上,他突然进入中转站,强行被0001给绑定就这样进入好多个奇妙的世界,认识了Mr.Yan。 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如今,反而巴不得现在经历的一切才是做梦,每天入睡前都期望醒来就能听到0001有些死板的电子音,想听它说当前世界加载完毕,正在投放中,请稍后,接着,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那样,以各种方式与Mr.Yan相遇。 他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再见到那个人呢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去 阿谢,阿谢 吴谢回过神来,正对上双放大的银灰色眼眸,不由浑身一震,撞掉了桌上摆着的医学报纸,纸片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掉下去,原本整齐排列的期刊这下全乱了。 你怎么突然靠这么近。男人心烦意乱地把手里剩余的纸张丢在桌上,弯腰去收拾地上的凌乱,要不是我自制力强,刚刚你这脸就保不住了。 白某人也连忙蹲下来一起捡,很委屈地说: 谁知道你聊项目都能走神的,我正在跟你说立项的事情,忽然就不动了,你这样才吓人啊哥。 吴谢不再说话他刚刚的确在走神。 这是那边器材接头人的名片,你看一下。白某人把报纸摞好,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是上次你很感兴趣的颜姓负责人。 是吗! 男人不再纠结于报纸的事情,双手接过这张黑色极简的名片,摩挲着上面的烫银号码,表情喜悦: 这是我第一次跟姓Yan的人打交道。 白某人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憋了半晌才说: 恭喜 吴谢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当下立刻收敛些微外露的情感,轻声问: 是明天见面吗 约了市中心的酒店,名字叫东暖阁,地址我发你手机了,去的时候别走错。白某人低头刷着手机,随意道,我今晚要出差一趟,大概后天早上回来,事情就拜托你了那位颜先生是个妻管严,四十岁了在老婆面前像个鹌鹑似的,不过他最恨别人提这件事,你到时候控制点时间,不要留他太晚,免得被抱怨。 四十岁,已婚抓住关键词的男人迅速看过去。 银灰眼眸闪动,弯出两条看似无害的月牙: 是的,我有点奇怪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就顺便跟朋友打听了一下,真的没想到他是妻管严。 吴谢沉默下来,似乎在怀疑什么。 怎么,听到是老男人不高兴啊。白某人笑了,又不是相亲,你在意这个干什么要是你真介意,那我回来以后跟他另约时间见,你先负责仪器检查这块 不用。抬起头,眼眸狭长的男人报以微笑,项目总是要谈的,我去吧。 那行。白某人把刚聊好的文件夹放进公文包,起身说,我先去公司拿行礼,待会儿怕赶不上飞机。 好,路上小心。 吴谢起身送客,一直把人送到门口,白某人蹲在玄关穿鞋,他悠闲地靠在扁长的落地镜旁看着对方。 忽然,这个被映照在镜子里的人扭过头来,眼神真挚地盯住他的脸,轻声说: 学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高大的男人后脑抵住冰凉镜面,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潜藏的意思,普通地回答起来,还不错啊。 第158页 就这一句白某人挑眉。 会打篮球又会做生意,长得也帅,穿搭也很IN,当初你刚来学校,BBS有个盖了一千多楼的帖子,名字叫lsquo;那个金融系姓白的男生好会穿啊rsquo;,不就是你吗金融系系草。他心存一点调侃的意思,神情戏谑,问这个干什么,被女朋友甩了想到我这里找点信心 瞧你说的。这个打扮正经的男人提起公文包,笑着反驳,我哪有女朋友啊。 吴谢没接话茬,只是客气地笑笑。 这个人拧开门把,半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又像刚才一样,忽然回身看向他,快速,且清晰地对他说: 你要是真的想找个男人相亲,找我怎么样 原本悠闲靠在镜面上的吴谢愣住,没能反应过来。 考虑一下呗。这个人适时露出俏皮的表情,刚刚不还夸我吗 我那是以为你要找补点信心才说的。 别说拒绝的话啊,我难得这么直接跟别人告白。白某人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笑嘻嘻地钻出门去,先走一步了哥。 眼见着门就要关上,这人又突然开出条缝探出头来强调自己的提议: 我这么好,真的值得你考虑一下走了。 门被啪地关上。 吴谢满脸懵逼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到,令人极端不安。 第79章 part.79 那天晚上,吴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不断地回忆印象中Mr.Yan的容颜,却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通过强联想去描摹出对方眉眼里的细节,只能简单地想起对方的眼瞳像浸入金蜜海洋的两颗琥珀,嘴唇水润漂亮,适合接吻。 除此之外,他甚至无法具体地描述出他跟Yan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能想得起对方要跟他求婚,被病毒打断至于病毒长什么样,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完全忘记了,现在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病毒,因为他对此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人们的情感通常寄托在他们的记忆与经验上,吴谢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他最怕的是,哪怕终于有一天他真的遇到了Mr.Yan,失去记忆的他呆木而僵硬地站在这人面前,明明曾是最亲近的人,明明是内心深处期盼已久的时刻,却在一切真正来临的时候,品尝到陌生而疏离的滋味。 他不想这样。 吴谢熬了一晚上,睁眼看着天花板。 他试着梳理脑子里纷乱繁杂如浆糊的思绪,让昨天仅剩的记忆多留存一晚,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尽管当他起床时,突如其来的晕眩使他踉跄,险些没站稳磕到浴室门,但冷水让人清醒浑身冰凉地从盥洗室里出来,吴谢觉得用来应付整个上午的会面完全够了。 东暖阁坐落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大街上,各种各样的广告横幅与电视在交织穿梭的人群里稳定播放着,都市的热闹远不止汽车鸣笛与人群嘈杂,还有无数颗躁动的心。 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快节奏生活的男人其实有些许不适应,所以他特意提早来了半个小时找地方。 他提着装有资料的公文包,按照白某人给的地址一路看过去,终于停在装潢富丽堂皇且充满土豪气息的饭店门口,他从旋转门外往里看,就看到品味很差的装修。 并不是说里面的装潢便宜,而是从大面积钻石和金箔的墙壁能看得出,装修人的品味非常辣眼睛。 从这家饭店的装潢来看,吴谢有点相信白某人四十多岁妻管严客户的说辞了。 深吸一口气,他进入旋转玻璃门里原本握把的金属温度忽然回暖,他嗅到属于花果的清香。 他亲眼看着玻璃门外的世界仿佛在扭曲抽离,随着他一步步走入大厅,原本金碧辉煌的装饰骤然转变为原木色,大厅的布局几乎让吴谢以为自己回到了清溪谷的议事堂,不同的是,大厅两边种着两棵盘根错节的梨花树。 是吴先生吗 当服务员叫他的时候,他乍然一惊,回头就看到穿着简洁唐装的女人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客气地说: 颜先生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吴谢隐约觉得她很像自己见过的一个人,但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只能依稀觉察到些许隐藏在真相下的蛛丝马迹,却无法迅速连贯地编织在一起。 他跟着这个女人穿过无人的红木卡座,落地窗外的光柔柔穿进来,整个空间都被滤出一种清新的通透感,有个披着休闲服的男人坐在窗边,黑色发丝在空气里浮动。 当他托着下颔看过来的时候,吴谢顿住了。 浓稠金粉和着蜜在充盈的水光里流动,它像两枚精心点缀的宝石,拥有极高的透明度,使得旁人能看到有别于蓝天大海的色彩,转瞬带入色彩丰富温暖的傍晚时刻。 这个人很快站起来,露出非常温和的微笑: 吴先生,您好,我是颜颂。 吴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了,靠近了才发现,对方居然比他还要高几寸,说话方式有点像他以前接触过的一些电台主持,似乎特意练过,吐字清晰且标准。 第159页 这位颜颂有别于梦境里的成熟气质也令人困惑,他印象里的Mr.Yan通常是以青年或者少年的形态出现,尽管他们的表现往往优秀得远超同龄人,但在他看来,总有些孩子气的地方,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温和包容的阳光/气质,跟他以往接触过的Mr.Yan都不太一样。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管从年龄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完全成年的男人,尽管从来没与这个人接触过,但他心里却莫名地笃定着但或许是因为记忆消退的缘故,他本来以为自己会万分激动地抱住这个人诉说一切,现在却冷静地寻找起0001,习惯性确认会有什么样的任务。 但0001并没有如愿出现。 只有这个叫颜颂的人伸出手来,笑着说: 久仰了。 回握过去,吴谢试着跟对方确认眼神,可颜颂只是含笑看他一眼,就把菜单递给他,让他先点,之后还补了几个菜都是比较符合他口味的菜色,尤其还很贴心地为他点了杯三倍浓缩的美式咖啡。 他口味偏苦的这件事,身边几乎没有人知道,白某人虽然知道他喜欢喝茶讨厌甜品,但并不清楚里面的原因,就连家人也没有注意过这些。 颜颂却一副你的一切我都都了如指掌的样子,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却对他的喜好极为笃定只有Mr.Yan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齿轮逐渐对上,原本因失忆而平缓跳动的心脏,忽然加速起来,吴谢用指尖摩挲着桌布下隐藏的花瓣纹路,装作客套地说: 本来今天要跟我的合伙人一起来,但他临时要出差,所以我先来了,没想到颜总这么年轻,我合伙人还跟我开玩笑说您是四十岁的已婚人士,实话说,您长得这么帅气,说是大学生我也信的。 吴先生说笑了,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颜颂或者阿颂都可以,大家都是年轻人,叫颜总太拘束了。颜颂把桌上的餐巾纸折叠起来,态度依旧温和,我今年二十六,应该跟吴先生差不多大。 你比我还大一岁。吴谢有些吃惊,您是学医的吗 实不相瞒,我之前做的是娱乐行业。把叠好的餐巾纸,男人微笑着说,配音演员,用网络语来说叫CV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因为朋友的原因转行做了医疗这块,说起来,吴先生也是年少有为,跟我印象里的你有些不太一样。 颜总见过我吴谢愣了一下。 没有。这个人下意识捏了下餐刀,随即把话带过,听过而已,你的合伙人跟我说,你早年是学金融的,很有能力,来做医疗行业也是看中这一块在未来的发展,我也玩过一段时间的金融,你在圈子里的确很有名气,所以我才说久仰嘛。 颜总客气了。 而且,有件事我要澄清一下。男人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我也不算是已婚,硬要说的话算是丧偶吧。 正准备重叠的齿轮突然卡住,吴谢藏在桌布下的手抖了一下,全部动作都停滞了。 他是我的未婚我们还没结婚。颜颂说,他走得很突然,我没来得及做准备这段时间,我到处找他,最近终于有了方向。 是吗吴谢平静地说,那祝颜总早日心想事成。 颜颂优雅地点了下头,轻声说: 已经达成了。 两人各怀心思,吴谢举杯喝茶,颜颂手机忽然震动,他随意看了眼来电,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只简单地点了个头: 阿谢,我去接个电话。 吴谢点头: 请便。 等对方离开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叫了他一声阿谢,而他居然习惯性地应了。 某些原本被抹消的记忆,忽然又鲜活了色彩。 眩晕里掺杂着些许钝痛,脑部组织像一点点被利物割开,能感受到冰冷刃口正在内部翻搅,却因双倍麻醉而无法挣扎突如其来的耳鸣让男人疼得低下头去。 再抬头,原本古色古香的店已然消失,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大腹便便且秃顶的四十岁男子。 这个男人见他回神,露出油腻笑容: 吴先生,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吴谢有些茫然地环视周围一圈,皱眉试探道: 颜总 是我呀。这个人和善地说,你们那个医疗器材是主要用在什么方面啊,怎么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呢这个项目我还是很感兴趣的,你跟小白都是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不过这件事达成合作还是要看好几个方面 吴谢在橱窗外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稀疏人群中说教像水一样在耳边过滤,有用没用的信息全成了空气。 对不起。 注意力已经完全无法集中的男人提起公文包,恍惚而匆忙地摆手道: 颜总,我这边有点要事,有时间下次再谈吧,谢谢厚爱,先走一步。 第160页 诶,没说完呢,别走啊小吴,小吴,诶怎么办事的。中年男人捶桌道,果然是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然而,那个高大的年轻人早在他抱怨前,像风一样地消失在了这间装潢粗俗却晃眼的店里,连联系方式都未曾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就很开心,这个世界要炸了 22:27补 想不明白为什么光/气会是违禁词【 以及周六更新,忘说了 周日不更的原因是台风天,想在家里攒攒番外 第80章 part.80 吴谢已经被这个状况搞蒙了,他意识游离地夹着公文包追出去这个世界的阻力显而易见地被人为操控着,扭曲的视野使得他没法好好走路,迅速流动的人群组成不可逾越的墙,他像蹚水一样拼命向前。 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尖叫着说:抓住他!抓住他!你要回去,你要回去见他! 艰难挤开人群的霎那,原本开着的绿灯骤然变成红灯,车流像从未按过暂停键一样瞬间启动,男人听到刺耳喇叭声,却因失去追踪目标,身体僵木地无法行动。 没事吧 后背骤然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周围知觉乍然苏醒,男人反应极快地与这个好心的陌生人分开,扭头却望进那双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琥珀深处。 帽檐下的阴影使得青年眼部轮廓更加深邃,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眼男人,确定对方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朝他行了个军礼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岩讼 当那个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吴谢迟迟搜寻不到对方的名字,以至于卡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可当对方离去,他就流利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并顺势想起了与之相关的回忆。 太奇怪了。 这个世界,绝对有问题。 他想迈开步子去追,却看到对面大厦的广告投影,那上面有一幅放大的武侠电影海报,海报上印着一个演员,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的戏,海报上安排了这个演员左右背对的侧脸。 面朝左边的青年,白衣飒然,玉龙出鞘。 面朝右边的青年,明明是同一张脸,玄衫白衬间,眉宇阴沉,若有所思地用拇指轻抚玉扳指但最奇怪的是,这张海报如此巨大,除却制片人与导演及编剧的署名,并没有电影名,也没有主演名单。 言嵩 男人想走过去近看,那幅投影海报却被瞬间换成美容护肤广告,随后又换成了妇科医院广告,一条条轮播重复,之前的武侠电影海报再没有出来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谢独自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里,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悲凉,周围人潮汹涌,他却觉得自己置身于孤岛之中,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他疲惫地靠在灯柱旁,并不想接电话,但对方坚持不懈地拨打好几次,男人才终于掏出手机,接通了来电。 学长,你在哪儿电话那端传来白某人的声音,带着点调侃与试探,我刚听客户说你临阵脱逃了,怕啦 我好像有点太累了。男人平静地说,最近总是出现幻觉,各种各样的。 这样吗对方的声音弱了下来,你要好好休息啊。 嗯。 转个侧,男人的视线与家电城橱窗里的一众小电视对上。 里面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某地两黑帮火拼后死伤三十人,其领头人宴嵩似乎正在寻找一位年龄二十五,职业为医生,且是个哑巴的男性,因怀疑对头藏匿该男子,故而挑起事端。 但另一黑帮领头人余薇表示,她并未藏匿过此类男性,甚至都没有见过。 哔 整条街道的电力系统骤然崩坏,失去红绿灯控制的十字路口鸣笛声不断,吴谢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不知名的滋滋声,大概也是受了电流影响,但好在通话很快就恢复了。 我明天就能回来,客户那边再说吧,不急。白某人态度很好,过几天带你去放松一下,你真的要好好睡觉,不要熬夜不要通宵,不然真的是猝死的节奏,知道了吗 知道了。 那我先挂了,这边的事还没完呢。 嗯。 挂断电话,男人站直身体,朝一望无际的蓝天望去,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跟0001聊过的数据情绪问题。 0001说过: 数据的记忆毕竟只分为lsquo;yesrsquo;orlsquo;norsquo;,在自动清除的第一秒,宿主就已经不复存在。 他后来也给了回应: 1和0只是构成,但不能说那些情绪都是假的,即使是造物主,也不是全知全能。 那时的他,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视为外来者,是高级生物,是人类。 但现在记忆逐渐被人为剥离的他,已经沉重地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之外的某种力量他似乎摸到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壁垒,犹如蚂蚁触摸到纸盒的边缘。 第161页 他是盒子里的造物吗 盒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以及。 他到底是谁 那天晚上,吴谢没有再执着于他消退的记忆,好好睡了一觉。 他梦见纸钱纷飞,已经放置于墓地里的棺椁正被一层层泼上黄土,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忽然从坑外跳了进去,抱住棺椁疯了一样喊: 我不要埋了!你们把棺材撬开我要带他回去! 他明明不认识那个男人,却莫名为这一幕感到窒息。 有几个壮汉跳下去把那个抱着棺木的男人制住,拖上来,有个像管家一样的人反复劝这个叫燕松的男人不要伤心,几人眼见着黄土埋上,这个男人痛苦到快发不出声的嘶吼让在场的人都不忍再看。 吴谢觉得像有根绳子勒紧了脖子,他发不出声音,也没法靠近,只有无数说不清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接着,他在一片碧海蓝天里见到了之前的客户颜颂。 爱琴海的水很蓝很蓝,那个人悠闲地在无人的沙滩上行走,戴着看上去很贵的耳机,似乎在听什么,慢慢地从浅水走向深海。 这种行为绝不是无意识的,因为当水淹没到脖颈时,这个人蜷缩了下去,他的视野也追随而下,看到对方从水面晴朗处,沉入了海底如断崖一般的深渊。 长眠于黑暗。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到达一个满是硝火味的船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这个人是他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黑帮领头人宴嵩。 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人物但对方却好像跟他很熟似的,招手就说: 过来,又被谁欺负了 他想说话,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打手语,我能看懂。 这个明明看上去应该很凶狠残暴的男人意外地好说话,琥珀般的眼眸熠熠生辉,令人惊讶的是,吴谢察觉到自己真的可以流利地做出手语动作。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的动作是 救我。 世界陷入一片灼热的火海,惨叫嘶吼不绝于耳。 雨声突然放大。 之后,他听到有个声音柔软的少年在他耳边说: 老师,快醒醒。 然后,他被短信提示音吵醒了。 手机上显示一条来自白某人的短信。 前面是详细地址,并附上了GPS地图,后面是带颜表情的一段话: 帮你约了上午十点的会面,不舒服的话就去看看吧,医生姓严,朋友推荐的,听说很不错。 幻觉是个很严重的事情(`omega;)要注意身体呀。 BY白某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争夺战终于要开始了qwq 阿谢:重见天日【 第81章 part.81 吴谢从没来过装修这么白,又这么空的地方。 玻璃拼制的墙壁使得阳光能够顺利照入,地面与唯一的墙壁无缝拼接出一块白色/区域,整个一楼的接待处因反光而变得雪白,这里也没有接待人员,只有一张木制方桌,桌上摆着一叠心理量表,还有一只笔。 当吴谢开始浏览测试单上的题目时,他听到脚步声从漆白的旋转楼梯哒哒向下戴着口罩的医生靠在扶手旁,用琥珀眼瞳望过来,闷声问: 吴先生 是。 你不用填那个,上来吧。医生转身上楼,尾音消失在拐角处,情况我都知道,直接聊会比较有效率。 因眼瞳颜色而感到心跳放慢的男人攥紧量表,深吸一口气,还是跟着医生的脚步从楼梯口走去。 与大厅里完全开放的环境不同,二楼设置了一个小小的走廊,走廊尽头玻璃门虚掩,吴谢推门而入,发觉能透过脚底地板看到楼下的全部景象这是一个完全透明的玻璃房间,视野开阔且优美。 不过,这里的装潢和物品使用看上去有人气得多。 医生正在咖啡机前做手冲,旁边还摆有很多奶精、冰糖之类的罐子,但他泡完以后什么也没放,直接把咖啡端给了他。 吴谢正低头摩挲着杯口边缘,继续做第二杯手冲咖啡的医生开口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一愣,不确定地回答道: 十几天前 嗯。 医生往自己的杯子里加糖,并没有回头,只是比较随意地继续问道: 我接下来会报几个地点,你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印象。 不知名的迫切感使得男人正襟危坐,认真听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鹅毛馆,玉龙山庄。 见男人神态急剧变化,医生继续道: 研究所,无菌实验室,停尸间,景阳宫,污池,帝都,殷家老宅你都有印象 吴谢已经为这些词汇而带来的庞大记忆震惊了。 医生露出的眉眼微微弯起,似乎在笑: 除印象以外,你能记起这些地方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162页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乌云密布,沉沉云层里隐约可见雷云闪烁,以及隆隆作响的远处雷鸣,玻璃开始变得湿润。 我 那些几乎要全部湮灭在数据洪流的记忆再度被唤醒,顺着地点竭力去想的男人逐渐梳理出故事脉络,他感到某种内在物质即将生根发芽。 破土而出的痛苦使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但也因即将摆脱规则束缚的愉悦感,而完全忍受了这种来自精神上的压力。 我 我记得。 这声未出口的话与雷鸣一并响彻在翻滚的云层之中。 暴雨将至。 医生握住他冰凉的手,蹲下来仰头看他: 吴谢醒过来! 嘭! 鲜红血液溅射在脸上,男人眼瞳瞪大,看着缓缓倒下去的医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 多了一枚弹孔的门被猛地踹开,白某人喘着粗气走进来,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这位学弟的询问听起来更像是临近崩溃的质问。 你不是发了我一条短信 我没有发。白某人矢口否认,什么短信,什么内容 男人被动地答道,一个让我来这里的 是我发的。 原本已经倒下的医生捂着脑袋爬了起来。 嘭! 一个来不及看清的瞬间,医生胸口再度中弹。 为什么一定要妨碍我!掏出枪械的白某人显然已经处于暴怒状态,你只要带着你的意识好好地滚回你的世界就可以了,霸占他到现在,居然还妄想把他带走吗告诉你也无妨,他现在的全部记忆,都由我一手构建,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推倒重来! 很遗憾。医生眼神冰冷,恐怕不可以了。 吴谢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信息,正准备持枪扫射的白某人就被一颗榴弹砸中,脆弱的玻璃顷刻破碎,像水晶一样随着滚滚烟尘陷入下层。 吴谢错愕地看着背扛火箭筒的宴嵩从垮塌大楼的窗户里一跃而入,随即身体一轻,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宴嵩就带着他擦着建筑碎片的边逃离了之前的危险区域。 突然倾斜砸下的高楼彻底把医生的办公区域变成废墟。 小哑巴,吓傻了 这个痞气的男人笑嘻嘻地对他说。 吴谢完全不记得有跟这个性格的Mr.Yan相处过,他现在只担心被埋在废墟里的那个人。 严医生他 他没事。宴嵩表情慵懒,暧昧地凑近过来,有事的是你。 突然被人一把掼在地上,巨大的爆破坑从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出现,远处的所有建筑像纸片般利落地倒下去,密密麻麻的机械蜘蛛与尖叫着的各种生化怪物于泥土中爬出。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语气生硬且冰冷: 谁要带走博士,谁就必须死。 宴嵩将男人护在身后,先扛着火箭筒对即将追上来的怪物们炸了一波,拉着男人就开始夺命狂奔。 所有横亘在面前的建筑全部被夷为平地,地面突然生出的金属刺骤然刺穿宴嵩腹部,吴谢没来得及伸手去拉,就被这个人推了一把。 快逃。 身后撞上一具温热的躯体,他亲眼看着庞大的机械蜘蛛从地下爬出,宴嵩像被戳中的小虫子,即将被蜘蛛腹部张开的齿轮口绞碎。 他心颤不已,正准备冲过去救人,眼睛却忽然被人蒙住。 不要看。 刀剑交击声非常响亮,暴雨中,吴谢忽觉头顶一重,有人给他戴上了斗笠,风声刷刷刮过,这个给他戴上斗笠的人似乎击退了什么东西,很快搂住他的腰飞起来,没有再用手遮住他眼眸。 吴谢看到刺过来的蛛腿被精准横于青年背后的玉龙剑剑身挡住,火星四溅间,发出响亮动静。 带他离开的青年犹如雨中一片白叶,飘忽游移,却始终没有被任何困难阻拦前路,哪怕雨越下越大,几乎已经看不清路。 就在这时,视线骤然逆转,玉龙剑与另一把刀金鸣相撞,凭空出现的敌人也戴着宽大斗笠,当那双银色眼眸出现时,吴谢看清了对方的脸。 柏择。 敢欺少谷主者,杀无赦。 那是几乎与雨声同质化的机械语调。 又一个转身,言嵩抱着他的手突然松开,另一双手臂从半空中将他接过,他正要挣扎,却被耳畔低语慑了心神。 父亲,要回家啦。 天空瞬间放晴尽管只有一瞬。 青年嚣张的笑声伴随着怪物被屠戮时发出的惨叫,却让人觉得无比心安。 这个人在带他逃离时,故意倒着走路,就算转身杀怪物,也会用瞬移立刻跑到很远的地方,如此一来,被扛在肩头的吴谢什么血腥场面也看不到。 但他能从骤亮的光明里,看到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车辆停在荒芜的城市街道里,甚至被长出的藤蔓与青草缠住,而城市之外,已成为一望无际的荒原。 第163页 荒原尽头,立着一扇发光的门。 它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似乎期待着有谁能把它打开。 狂暴的非人声音由远及近,有种另类压力在冰冷的雨水中逐步升高,阎颂大概是察觉到不对,在预备离开的时候,吴谢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停顿了一下。 这是阎颂动用瞬移的前兆,但这次除却停顿以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瞬移被限制了。 他听到阎颂的冷笑,原本扛着他的青年立刻把他背在了后背,像风一样朝那扇发光的门飞驰而去,吴谢忍不住回了下头。 一群浑身布满粘液像蜥蜴一样的巨大怪物甩着舌头朝他们追来,这些怪物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吴谢完全相信他们身上的粘液是有毒的,或者带有某种强酸,这类怪物他当初还是吴博士的时候,看别的实验组做过。 基地最初想借生化丧尸去解决丧尸,但后来由于试验品失控,破出防护玻璃伤人,而且因为压制异能这样的特性导致基地异能者伤亡惨重,最后被勒令禁止,类似的项目见一个封一个,严重的甚至会击毙该类项目负责人。 他真的没想到当初那个勤勤恳恳的白铎助理,会因为私欲放出这样恐怖的东西。 阎颂的速度始终很快,但怪物更快,当他刷地打开光门时,那怪物的第一爪子摁了下来,吴谢被推进门内,青年微笑着说: 交给我。 门关上,化为一堵无法撼动的水泥墙壁。 阎颂! 着急地一拳锤向墙壁,吴谢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从未有过的少年音,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受伤的手。 回头,颜颂面目温和地俯身看他,体型是从未有过的高大。 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五指,吴谢忽然意识到,他的体型,似乎在这一刻缩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色/区会是敏感词 第82章 part.82 还没等他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铁链捆住重物的哗啦声从墙壁处传来,巨大水声隔着水泥沉闷撞击,这间不大的仓库顷刻被某种不可言的神秘力量拖入了水中。 颜颂看向泛着深蓝光芒的窗户,神情微动,不由分说地将少年版吴谢抱起,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对方的挣扎,他笑着说: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阿谢,要好好活下去呀。 他禁锢着少年双臂,踩着铁造的墙梯,单肘撞开压力极大的天窗,水花疯狂涌入,犹如陷落极境的瀑布。 吴谢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他顶出那间狭小而沉闷的仓库,那个会温和微笑的人,就此消失在漩涡之中。 口中吐出晶莹气泡,少年想要游回去,然而才竭力划了一下水,就突然被人拉住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梦里,因为他见到了那个叫燕松的男人。 这人宽袍大袖,犹如深海里的妖精,在水里自由浮动,绣有暗纹的靛蓝衣袖将少年裹起,他感觉到这人用很怜爱的态度抚摸了一下他的耳垂,但很快就带着他冲破头顶水波,让他能够顺畅呼吸。 你是 吴谢想说些什么,旁边的人就被浮游的暗影拖回了水中。 无声无息。 少年半身浸在水里,仰头看到正在远处与蜥蜴怪物搏斗的阎颂,这个青年踩着怪物的脑袋十分嚣张,甚至还能分心嘲讽坐在机械蜘蛛上的白铎,但无论怎么杀,怪物也只能被击退,没有死去。 与此同时,丛林里刷拉冒出戴着斗笠的言嵩,柏择紧随其后,两人在空中交一次手,又很快回到丛林密集处打斗。 吴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得那么清楚,似乎在牺牲中认清现实以后,他的思路开始清晰,潜意识深处的某样开关,松动得一碰就能掉下来。 一路被Mr.Yan保护到现在,但他视线所及,只剩下言嵩与阎颂。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它的人格已经死掉了 咔哒。 路易斯。 被从水里拖出来的男人,用僵木而空洞的眼神看着面前银甲白盔的骑士长,连自己体型已经恢复了都没有发觉,似乎陷入某种不可言的幻境里,只是睁着那双漆黑如夜的眼,静静望着,彻底失去了表情。 路易斯 意识到怀里的人极有可能出了问题,加纳有些着急,但现实不允许他停下来检查原因,从湖里腾空而起的怪物伸着无数触角想要爬出,骑士长只能抱着人翻身上马,随手丢出一个光明阵挡住怪物追随而来的攻击。 他们很快进入丛林,但加纳还是低估了白铎操控机械的能力无数带着自动电锯的伐木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它们移动速度很快,几乎可以无视任何障碍,没有树木可以阻挡它们追杀的脚步,更不要说人类。 加纳意识到处境不妙,他决不能让怀里这个状态明显不正常的人受伤。 去城市,记住,一定要去城市。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加纳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但时间不等人,他咬牙拍了个光翼在对方肩上,好在这个人似乎尚未完全封闭听觉,虽然迟缓,但也还是在伐木机聚拢以前,操控着光翼慢慢飞了起来,像具被指令的躯壳,呆板地开始执行命令。 第164页 男人的光翼在碧蓝云层内尤为显眼,行动轨迹很快落入正在高空战的阎颂与白铎眼中,白铎几近冷酷地将蛛刺射程瞄准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猎物,在阎颂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越过防线,刺中了正在飞行状态下的男人。 血雾像云一样在蓝天之上炸开,阎颂瞳孔紧缩,他的瞬移能力被压制,完全无法及时救援,面上表情终于不再玩世不恭,单手向下一挥,之前还狂吼着流口水的蜥蜴怪物被嘭地一声压进地里,砸起无数飞溅的碎土与树枝。 而吴谢就在这声巨响中笔直坠落,最终重重落在一个打着西装领带的青年怀里。 青年立刻伸手抚摸男人额角,轻轻嘶了一声: 好烫,是发烧了吗 我看是你发烧了才对。 持枪的男人凭空出现,一枪射穿青年胸膛。 呕出一口鲜血,青年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然而持枪人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发热的枪口,轻而易举地抵住青年额头。 枪响过后,被踢开的尸体滚入泥土中。 吴谢像具傀儡般倒下的躯体被持枪的人扶起,殷白看着表情不曾动过的男人,低声笑道: 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这时,一柄突如其来银剑顷刻刺穿他的肺部,于翻搅后,利落抽剑。 白裳青年蹬开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西装男子,沉稳地把吴谢从地上扛起,毫不嫌麻烦地把人背在背上,旋即带着他快速向城市的方向前行。 手持长刀的柏择携风而来,两人铛铛过招间,雁翎刀骤然插入,只见穿着飞鱼服的武官持刀而立,眼眸在两人间游移。 玉龙剑发出悠然长鸣,言嵩一闪掠过两人,柏择追赶不及,喊道: 拦住他! 白亭果如其言拦住对方,两人乍一交手,互相对望间,白亭用余光扫了眼匍匐在青年肩头的男人,再相对时,有一种不曾言说的默契油然而生。 他没有留下言嵩,而是微微侧身让对方走了。 柏择气极,正提步欲追,却被面前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武官拦住这人眼眸因渐明的天光呈现出几近金属的银白,刀亦如人般锋利。 阻拦将军与陛下去路者,杀无赦。 天边光芒,逐渐亮起来了 言嵩明白,白亭毕竟不是武侠世界的人物,在武力值上完全无法胜过柏择,只能拖住一时,要保证阿谢顺利前往世界终端,必须要他留下来制衡住对方才行。 冷静地辨明方向,他听到五百米开外有人飞速追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已经解决白亭的柏择,而且听其脚步声,功力似乎已经大大增强了。 停在前方的红绸马车在杂草丛生的林间非常惹眼,言嵩几乎没有犹豫,用剑格开后面叮叮叮射来的暗器时,他将背后的人单手塞进红色车轿中,只听车厢落锁,有人挥鞭驾马,笑着道: 吉时已到! 言嵩拦下斗笠人的迅猛一击,他在飞速后撤的间隙中看到,剧烈颤抖的玉龙剑刃,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狙击手的存在不是意外。 他埋伏在城市的高楼上,瞄准镜里是正在驾着马车的黄袍青年,在叩动扳机的刹那,方百露出和善的微笑。 他目送着那匹受惊的马带着车厢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猛地冲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栈桥,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但遗憾的是,他没有用瞄准镜多看几眼,不然,他一定能看到,有个穿着警服的青年极为悍勇地冲过去扣住抖动的车窗,随后开枪击毙了处于癫狂状态中的马匹,惯性前行的马车在栈桥边缘堪堪停住,没有让车毁人亡的事故发生。 这个热心肠的青年撩开车帘从里面背出一个男人,接着踩着栈桥快速进入了彼端的城市之中但在踏入钢筋丛林的霎那,遍地铺陈的警铃被瞬间拉响。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黑衣人朝他砰砰开枪,他们早已不用管这座荒芜空城里的家具设备该如何维护,没人会需要他们遵循这里的秩序,在这个律法疏松的地区,恶意无孔不入,岩讼很明白继续躲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方百定然安排了无数人参与追踪。 所以他冲上了唯有他能够确定的世界终端,身后枪声不断,但他决不能输,吴谢必须醒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青年夺命狂奔,最终背着男人走到了天台边缘他所得到的指令,就是带吴谢走到这里,据说这里存在着能让他醒来的东西。 可是什么奇迹也没发生,伏在他肩头的男人依然僵木,连被子弹打中腰部都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像具大型玩偶,平静地看着远处阎颂与怪物的搏斗。 吴哥,醒醒。 青年将男人放下,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脸,焦急道: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说说话啊吴哥,我是岩讼,你说句话好不好 哈,他不会再开口了。 夹着雪茄的男人在无数黑衣保镖的拱卫下出现在这里。 慢悠悠地将仍在燃烧的雪茄放入烟灰缸,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猎/枪,对准用仇视目光盯着他的青年,银色眼眸灿烂闪烁,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第165页 他的意识,早就已经被锁去另一个空间里你们居然现在才发现,真是太愚蠢了。 猎/枪子弹炸开一蓬血雾,青年捂住胸口,乍然从防护低矮的栏杆旁坠下,发出一声遥远的坠亡回响。 毫无知觉的男人因为失去依仗倒在地上,纤长而稀疏的眼睫上缀有血珠,脸上有泥有血,还有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原本穿去见医生的西装外套早就不知道丢去了哪里,雪白衬衫上有着各种痕迹。 让人无端生出想继续欺凌的恶意。 还真当自己是没人要的布娃娃啊。 粗暴地揪住对方的头发把人提起来摁在栏杆上,方百面上带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的: 怎么样,逃不走了,是不是很绝望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唯有呼吸似乎因被摁住而稍微急促了一些。 也对,你现在既说不了话,又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过很快你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抓着头发的手猛地一提,男人被迫仰起头来,深邃眼瞳泛着玻璃质的光芒,对胁迫人的言语无动于衷。 方百并不着急,他暧昧地搂住对方的腰,看着远处陷入苦战的言嵩与阎颂,笑着道: 作为一个人类,他的意识能跟这些数据战斗这么久,也算不错,不过很遗憾这里不是他的世界,就算意识再强大,最后,也是要被杀掉的。 凑近男人耳根,还带着雪茄气息的唇呼出温暖热气: 我很期待,你恢复意识以后哭着求我的样子。 阎颂被蜥蜴用生长出来的硫酸触体捆住的霎那,方百听到男人很低地喘息了一下,城市之外的荒原很快沼泽化,无数林木汹涌陷入软化的泥土内,轻轻一点站在浮木上的白裳青年显然也是强弩之末,最后抓着始终纠缠他不放的柏择一起陷入沼泽中。 当一切都化为数据构成的假象时,某种开关似乎被啪地打开。 方百满意地看着晶莹的泪珠从那双藏着夜色的眼眸里渗出,在完全放晴的日光下,更显得闪闪发亮,犹如宝石一般。 但是男人的表情,依旧麻木。 对方试着张了张嘴,似乎正在尝试发声。 方百微微靠近,想听听这个人意识苏醒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听到的不是哭喊,不是求饶,更不是讽刺与谩骂,而是。 一个极端致命的IF语句。 If I say Breakpoint。 男人蒙着雾面的眼瞳再度明亮起来,这次,是属于造物者的姿态。 The world will be Breakpoint。 世界如镜像般碎裂。 无数白色涌入视野之中,他看到完全褪色的白模世界,没有材质,没有纹理,没有重力,只有纯粹的结构与无数标黄显示的名字,还有用来对齐整个世界道具的三维网格线像玩游戏时走进未完成的区域,整个世界变成了编辑模式。 在这些白模之中,他看到不远处由无数光脑连接起来的摩天大厦,像凝固的蘑菇云一样在这个世界的穹顶上张开,无数构成它的数据正在进行运算,以千亿计数地生产出足以乱真的世界模组,随后将它们组建,让它们运行,最后再把它们毁灭,吞噬,重新计算。 这是用数据创造的宇宙。 一个世界就是一颗行星。 他往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却将他瞬间拉近到了这座摩天大厦的面前任何一切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无比,他也是。 注意,注意,宿主意识波动值超过,宿主意识波动值超过,宿主意识波动值超过 他已经无法具体回忆起,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触摸了这团柔软而手感丰富的蘑菇云。 其实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朵静止的蘑菇云忽然流动,无数光点从面前炸开,犹如末日时最美的烟花,他被巨大的冲击力裹挟进漩涡中心,虚拟的肉身与这个白模世界一齐,陷入被彻底摧毁的黑暗之中。 过了很久。 他看见头顶晃动的水波与光影,窒息感扑面而来,迫使他收腹抬头,检测到肌肉动态的仪器立刻协助他坐起水顺着腿部向下流走,磨砂制玻璃罩逐渐撤下。 视野从全白到彩色的过程中,他听到耳畔熟悉的电子机械音: 感谢使用崩坏系统治疗仪,0001号服务结束,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回笼的记忆不稳定地在颅内跳动,他的对面也摆着一台相同的治疗仪,涌起的蓝色药液咕噜咕噜被抽空,牢固的磨砂玻璃罩缓慢撤开,拥有琥珀眼瞳的男人张开双眸,平静地看过来,瞬间镇定了他到处乱窜的全部记忆。 那个始终压抑在脑海深处的名字,乍然揭开 严淞。 作者有话要说: 吴老师,回家了 真实世界:未完待续 第83章 part.83 真实世界 吴谢在疗养院住了大概一个月,主要目的是为了复健已经沉睡将近一年的身体。 他完全感受了一把变成植物人以后又变回正常人的痛苦过程,好在这段时间里,他的老师陆可行几乎每天都煲汤来,使得他在痛苦之余,总算还是感受到了人间的一点温暖。 第166页 至于严淞,目前只在他进疗养院时托陆可行送了一大束百合花过来,不仅从那之后就没来过,电话短信更连见都没有见到一个。 你不在的时候,他全权代理了你的工作,可喜可贺啊,年纪轻轻徒弟就出师了。陆可行舀起一勺鸡汤笑眯眯地喂过来,不过放心,你在研究所的权威位置没人能动,等你复健好就能出去了,别想太多。 吴谢没说话,他躺在垫高的枕头上想了半天严淞不来看他的原因,左右想不明白,于是接过装鸡汤的碗和勺,叹息道: 老师,我自己来。 我也想让你来,就是怕你洒了。把手上东西递给自己的学生,陆可行起身弄花,好好吃,别为难我请的护工。 吴谢含糊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装有鸡汤的勺子放在嘴边。 从治疗仪出来以后,他立刻被推进了心肺复苏室,他分明看到那个人着急跟过来却被拦在外面,眼里的感情完全不是假装,但最后居然只让陆老师代送一捧百合花过来,这种举动实在令人费解。 除此之外,他也总算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生物学与医学双料博士的证书照片还摆在摔坏的手机里。 双料博士,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每天累死累活跑项目和演讲,好在随着年龄和职级的增长,再加上导师的赏识,他如今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他所主要负责,并参与研究的项目,正是被命名为崩坏系统的治疗仪。 这是一台能够通过意识唤醒,从根本上拯救脑死亡的复活机器。 真实世界的医疗与科研发展远远超过当初怀特为他捏造的虚拟世界,修复脑部损伤区域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物理化手术,虽然治疗价格昂贵,但基本也物有所值不过即使这样的手术已经应用于临床当中,但也只能缓解一时,记忆衰退,视觉压迫甚至神志不清等等并发症使得这项手术备受争议,也引发了从其他层面进行脑域修复的思考。 这个项目的建立,得益于带领他进入这个领域的导师陆可行。 治疗仪项目最早由陆可行的哥哥陆步通创建,早在三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了这项实验,可惜的是,陆步通在实验尚未成功的时候,意外因疾病在实验中死去,陆可行于是成为了这项实验的实际受益人,并将整个项目继续推进下去。 十五年前,他尚在读研,就跟着当时的导师陆可行进入实验室,开始了这项可谓是跨时代的意识唤醒实验。 一年前正好是实验进度取得突破性发展,已经通过国家批准,允许进行初步临床实验的时候,他受邀参加一场联合演讲,在发表一番搅动风云的演说以后,他被主席团授予荣誉奖杯下飞机以后,他刚打车到公司底下,正在跟严淞打电话问中午吃什么,突然就出了事。 飞驰的轿车把他整个人撞了出去,当时身体的惨状连陆可行都不愿提,他也就没再回想,死前的印象已经不深,就像脑部突然断电,无法言说的痛苦霎时蔓延整个全身,剧烈痉挛以后,就失去了意识。 实际上,就是脑死亡。 他于是继成为意识唤醒主要负责人以后,又成了这个项目的临床实验人之一。 虽然是被迫成为实验人,但他的成功复苏意味着整个项目将更进一步。 只是,严淞作为他的学生兼助理似乎对他的苏醒,没有那么开心。 终于将装有鸡汤的勺子咬进嘴里,吴谢默默地喝完了一整盅鸡汤,并在陆可行的协助下吃掉了两只鸡腿,终于妥帖地躺回床上。 百合花在加湿器旁边舒展泛黄的枝叶,即使再用心保养,也差不多就要枯萎了。 出院那天,提着档案袋的吴谢西装领带地走出了一楼大厅。 项目组人员全体出动,二十多个分组组长像黑帮聚头一样西装墨镜,非常夸张地向他立正稍息,其中最喜欢搞事的小组长中气十足地指令道: 向左转! 组长们齐刷刷向左转,吓得正准备上前的吴谢后退一步。 欢迎吴博士回到项目组!小组长吼。 欢迎吴博士回到项目组!一众组长立刻响应。 吴博士辛苦了!小组长吼。 吴博士辛苦了!一众组长几乎是拉着最大的嗓门在配合。 虽然整齐,但吴谢还是听到有人笑场了。 他们现在在疗养院大门外,虽然没有几个人经过,吴谢在感动之余还是感到一丝尴尬,当欢迎仪式重复进行的时候,心底喷薄而出的尴尬就完全盖住感动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打算一个人提前出院的缘故,他就知道这群娱乐活动几乎为零的人铁定要拿这件事来撒欢。 他甚至怀疑是陆老师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你们也辛苦了,上车吧。他面色平静地摆了摆手。 立正,稍息! 整整齐齐的动作证明他们这段时间很有可能真的操练过,一众人等在小组长的指令下小跑回大巴车,唯有吴谢被安排在带领大巴车前进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第167页 带他过去的小组长特别会说话,什么您就是我们的指路明灯没有您我们的项目真的没法前行之类的,听得他直起鸡皮疙瘩,等他终于钻进车里松了口气,扭头就看到同样西装领带的严淞一脸淡漠地坐在车里,戴着略微反光的金丝镜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坐错位置的时候,轿车开动了。 吴谢原本以为刚才的场面已经很尴尬,没想到进入后座以后,情况变得更糟,车厢里没人说话,就连研究所的御用司机老张也只讲了几句话就越来越小声,大概是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怕多说多错,于是选择了暗中观察。 说实话,严淞其实差不多一直是这个样子,寡言,沉默,没什么表情,用研究所新进来小姑娘的话来说就是高冷,但他好歹也跟这个人共事将近十年,况且又是导师,对方的性格他很清楚对方私下里脾气很好,会帮忙做家务,说话做事一直有来有往,礼节方面从来都做得很到位。 不管是怎样的严淞,他从不觉得对方有疏离过他,反而一直在主动跟上,不论是学业还是生活,都进步得非常快。 但是现在他明显感觉到了严淞对他的疏离。 车厢里的师生两人互不说话,甚至不看对方,一个习惯性克制不规矩的动作,一个曾经在部队里待过几年,脊背都挺得笔直,坐姿潇洒帅气,空气却冷得像冰,导致老张把空调风都调低了几档。 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男人终于主动挑起话头。 被询问的那个人却像在神游,过了一会儿才答道: 进展顺利,数据提取入库以后,可以尝试向志愿者开放,不过有部分BUG待修复,包括体验上的一些问题,还需要改进。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这个人又开了口: 以及,陆总听说您出院了,正在总部等您他有些事想同您聊。 锋利如刀的纯黑眼眸刷地扫视过来,严淞表情平静,反光镜片下的琥珀眼瞳静静回望,似乎在沉默指责他尚未出口的无理取闹。 吴谢不知怎么地就失去了聊天的兴趣,他原本以为聊工作会是个好的切入口,但您这个称谓还是相当刺痛到了他,以至于有股无法发泄的愠怒与难过在胸口缠绕,却只能狼狈地闷着,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严淞显然变得跟以前不同,这个年轻人披甲执锐,态度沉稳地面对真实世界,不像他,依旧沉湎在那些虚幻世界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直到现在,他都依然记得第一次见严淞的场景。 他那时在学校里开办选修课早年他还属于学校的内聘导师,按照学校规定,需要开办相应课时的选修。 大批年少气盛的年轻人涌入教室,他中规中矩地在台上讲课,试着调动学生间的气氛,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这时候前排站起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举手提问: 老师,假如按您说的lsquo;梦境由意识产生rsquo;,我们根本无法通过梦境反哺意识,如果意识消亡,梦境也会一起消失,这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概念。 之前他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调动起来的学生们听到这等言论纷纷抬头,学术踢馆显然更让他们兴奋,但在吴谢看来,这个学生的问题比较像来故意找茬。 他举了一个例子顺利解答以后,对方再度提出反对意见,好好一节选修课成了辩论赛,虽然最后以他学术解释占优胜利,但吴谢并不开心,他反击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选修课导师的专业性,可是在研究中,他还是偏向于讨论而不是分出输赢。 接着,噩梦般的日子来了,这个学生开始黏住他不放,只要对方在,选修课必然变成辩论赛,虽然上座率显著提高,吴谢却只觉得压力骤增这个学生最初是在以混淆视线和偷换概念的方式跟他辩论,但在短短几周之内,问题深度急剧增加,最可怕的是,对方在辩论过程中借用的某些概念非常精确而且专业,几乎避无可避。 于是他除了普通的备课以外,还要准备应付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整一个学期下来,他的这节选修课名扬全校,终于熬到期末,他正准备假期抽空休息一下,这个学生却在考试以后找到了他。 对方有一双极为通透的琥珀眼眸,盯着他看的眼神非常认真: 老师,你明年还招研究生吗 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你该不会要考来我这里吧,然后很官方地笑了一下: 招的,不过题目会有点难。 后来当季招生,他把题目难度拔得很高,结果只有一个人考上。 那个人,就是让他把选修课开成辩论赛的学生,严淞。 第84章 part.84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坐落在郊外林区里的研究所,研究所的外表并不高大上,十几年来都没变过样子,只是中途扩建了两栋不高的科技楼,还增加了一个内装修看上去很高级的食堂。 项目虽然是跨时代的,但在研究初期,没有设备,没有钱,再好的想法都只能憋着,虽然陆可行也算是个二代,不过要论烧钱,凡涉及科研与创新就算陆家家财万贯,也经不起他这么烧。 第168页 好在他后来找到了一个靠谱的投资人。 吴谢当时也是刚被老师拉进研究所,还处于打下手做助理的阶段,并没有更深地参与进来,八卦却不慎听了一大堆,不过乱七八糟的内幕消息里被@最多的,还是研究所现在的最大投资人,陆离。 外界说陆离年少有为,继承父母事业慧眼如炬,投资眼光独到等等,因崩坏系统的巨大成功,各种溢美之词蜂拥而至,再加上他本身也是投资行业的知名人士,财经时报如今称他为投资界的无冕之王,更夸张的称他为点金圣手。 有人专栏分析过陆离眼光独到的原因,比如,在他刚接触到崩坏系统项目的时候,项目组内部已经有成功案例,说明项目有实际推动的可能性;再比如,陆可行是陆离本家旁支,要按辈分说起来,陆离还要叫陆可行一声叔叔归根结底,陆离的成功离不开他的庞大家业,这种巨额投资的所谓回报,无非是有钱人的游戏。 吴谢对最后一点深表赞同,但对于前半段的投资原因分析报以微笑态度,实际上,当初陆离投资这个项目的原因非常简单。 他要救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做陆薇。 跟着助理进办公室之前,吴谢挟着装报告的档案袋,忽然转头,对自己一直沉默的学生嘱咐道: 先去休息室等我,有话跟你说。 对方微微抬了下眼,没有什么反抗心态地点点头,目送着男人跟助理进了那间一看就超级豪华的办公室,低头抚摸了一下藏在西装袖口里的银色女士表。 陆离在财经时报上常有特写,他本身外形条件很好,不笑的时候格外有型,写真常常拍他冷漠或者睥睨的眼神,配上大写加粗的各种噱头标题,像个活在照片里的帝王。 实际上他只是左眼天生高度近视,经常看不清东西,做了矫正手术以后眼神也比较板,反正吴谢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是一副眼神死掉的样子。 虽然年龄相仿,对方却从来没什么年轻人的活气,看上去就像个老大爷,生活习惯也很老大爷,一点都没有财阀继承人的意气风发,似乎地位的提升与金钱的增加,都没法带给他更多的乐趣。 吴谢才推门进去,就看到陆可行正跟陆离一起用天青茶具喝茶聊天。 见他来了,陆可行立刻招手,笑着说: 刚聊到系统的事情你就来了,正好,给陆总来解答一下。 陆离对于叔叔在称呼上开的玩笑没什么特别表示,俊朗的脸平静地转向来者。 吴谢着实被对方新蓄的满脸胡子吓了一跳。 在座三人,陆可行年龄四十七八左右,陆离比他小一岁,三十六。 但面前坐着的这位陆总,眼神饱经沧桑,再加上沉迷蓄须,明明是在场年龄最小的人,却偏偏弄得跟年长大叔一样,与旁边作为真middot;叔叔的陆可行简直形成鲜明对比陆可行可能是整个研究院里最注重保养的人,不加班也不熬夜,出去旅游专门要带一个用来装护肤品的小提箱,走出去没人觉得他是研究所的老油条,鲜嫩得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这叔侄两位的生活理念,真的相当极端了。 你这次体验之后有什么感觉 陆离随意地拣出一只茶杯递过来,男人接过,陆可行立刻帮忙倒水,示意他先说。 整体的体验相对来说比较惊险,您也知道,我们当时的安全防护出了问题,部分世界难度提升,不过病毒已经查杀,手术成功率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高的。 吴谢说出事先打好的腹稿,中规中矩地开始汇报: 之前您提的记忆篡改功能,从目前来看非常有效,不过这个功能并不会清除掉使用者的原有记忆,而是对其记忆进行全方位覆盖,一旦篡改内容出现漏洞,原本的记忆就会逐渐对其进行替换,这个或许要注意。 陆离点点头,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等对方低头喝水时,忽然道: 这次实验,你跟严淞都辛苦了听说你们从治疗仪里出来以后,关系似乎出了点问题,是治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吴谢差点呛到,但在老师的暗示下,他又竭力把咳嗽忍了回去,缓了片刻后答道: 治疗过程没有想象中的简便,需要使用者有相当强的适应能力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在难度方面或许可以再做一些调整,项目未来的方向可以朝缩减流程,简化难度的这方面去做,拓宽治疗仪的适用人群至于治疗效果和成功率,都将基于这点逐步提升。 陆离简单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陆可行正准备接着谈项目进度,结果陆离还是变着法地把话绕了回来: 我们现在的治疗仪需要双人配合,如果使用以后会出现你跟严淞这样的情况,或许你们该适度考虑一下治疗过程中的情感因素,不然用完以后夫妻反目,朋友闹翻这个男人慢慢地喝了口茶,继续道,这种副作用还是会对我们未来的产品推广,有点影响。 你说得对。陆可行立刻把话接了过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提升手术成功率,以及继续推进手术失败以后,能够二次、甚至多次手术的新功能谢谢这段时间可以多了解一下各功能的进度,加入到新功能的开发团队里去,你走之后,很多功能的开发都变慢了。 第169页 听到陆可行的后半句,吴谢下意识看了眼对方,但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回来,面对陆离的审视,他只能假装早就知道这件事地微微点头,心底却在疯狂吐槽陆可行都答应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功能,而且完全没提前跟他说! 那你们先把这个事解决了吧,之后的事情都可以再谈。陆离神色淡漠,伸手给吴谢倒了杯茶,团队缺不了你们,除了新功能以外,其它功能也不着急,你多休息一下,还是身体重要。 几人又随便聊了些别的事情,等茶喝完以后,助理适时地出现在门口,提示陆离该起身去赶飞机了,于是表示告辞的师生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这间董事长办公室。 走了没两步,吴谢就压低嗓音咬牙道: 老师!来之前你怎么没跟我提多次手术这件事,我刚都听得懵了你知道吗!这什么魔幻剧情。 不是魔幻剧情啦。陆可行也小声回答,你没醒的时候,严淞主动跟阿离提了这件事,阿离同意了,还下拨经费让严淞带队研究我没跟你说是因为这个功能推进很慢嘛,况且最近事又多,我就想说是不是先停了,所以没跟你说,结果阿离好像很想要这个功能,那我也没办法啊。 我不在的时候他怎么这么能搞事男人满腔怒火突然消失,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之前你跟陆总在聊什么,有我需要知道的吗 挺多的,而且真的魔幻。 陆可行立刻像开了匣的水龙头一样吐槽起来: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要lsquo;手术刀rsquo;能操控系统,而且最好经历的剧情能加深两个人的感情,然后又跟我聊篡改记忆能不能修改患者的情感对象啊之类的,简直跟下降头一样,他这个思想真的危险,大概是因为之前负责陆薇的那组说她脑活性已经恢复你是真没看见,啧啧,那天陆离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批准全员出国团建半年,编剧组美术组都一起去了,说是要找灵感真的壕,我也想去。 打开治疗仪,想去哪儿都行。吴谢说。 五百多万开机一次,体验不起。陆可行说完瞥他一眼,你这次不能免费体验,上次跟你说的报告完成了没有 已经整理完了,下午发过来。 两人边走边聊,吴谢远远看到有个人站在高级接待台的旁边,走近以后,对方大概听到动静,扶了下金丝镜架后立刻转身,琥珀眼眸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以及他身旁的陆可行。 我还有个会,先走了,别忘了体验报告。 拍拍学生肩膀,陆可行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整个接待处只剩下吴谢与严淞,还有个躲在后面偷偷看戏的接待秘书。 男人单手插着口袋,非常自然地走过去把档案袋放自己学生的怀里,问道: 陆老师刚刚跟我聊了一下多次手术的事,现在是你负责 是。 下意识接过档案袋抱着的人低头应声,应完以后自己先愣了几秒,对方依旧大步在前面走,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失态。 老师之前给了我一些报告,但数据不详细,我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下午你抽点时间,跟我一起把今年的项目成果和进度对齐,这是最关键的。他用两指拉开袖口,露出一枚银色男士表,我看下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有什么想吃的 吴谢问完这句话,忽然停下。 严淞也马上顿住脚步,就看到男人有些站立不稳地往后倒过来,他连忙快走几步扶住对方的背,着急道: 老师 男人气息不稳地按着墙壁,黑色眼眸有些吃惊地张大,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扶住,严淞很快意识到自己态度的前后差异,正在犹豫,手腕却忽然被对方用力抓住,男人借着他的力勉强站起,低声道: 我还以为腿已经好了看样子还是不能走太快。 你慢慢来。严淞低头掩下面上担忧,我扶你进电梯。 两人缓慢地挪进电梯里,靠着明亮金属壁的男人似乎还没有放弃去外面吃饭的想法,思考半天,提议道: 我们去花满鲜吃糖醋排骨吧。 正低头用手机找外卖的人很快否决了这个主意: 太远了。 花满鲜在研究所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是一家高档私房菜餐馆,环境幽静适合谈事,但考虑到男人不便行动的腿,他认为还是叫外卖比较好。 说完这句话以后,整个电梯骤然安静下来,严淞第一反应是自己反对得太快,可能有些伤到对方,于是下意识抬头去看,恰好撞上这人略带探究的视线。 吴谢有双很黑却很亮的眼,里面像贮藏了整个夏天的月光。 他叹了口气,长且有型的剑眉微微舒展,虽然表情微笑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看出一种有恃无恐的小小恣意来。 真的,不能去吗 严淞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第170页 吴谢:撩完就跑没门! 第85章 part.85 最后他们坐在花满鲜的包厢里,点了满桌的菜,跟突然进来敲门的一堆组员,在热气腾腾的水雾里汇报近一年的工作进展。 严淞虽然看不懂吴谢在想什么,但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想来这里单独跟他谈谈,心底也打好一堆腹稿预备说出来,结果坐下没几分钟,新功能组的组长就带着组员来敲门,一堆人拿着打印好的文稿开始逐次汇报,男人还听得格外认真,要了张纸笔边写边记。 毫无准备的他在这个场合下显得格外突兀,对方却忽然把自己的纸递过来,低声问他计算式的正确性,出于专业判断,他很快抛开私人情绪开始演算,不知不觉间,基本汇报已经结束,大家开始边吃边聊起来。 吴谢从来都不是一个严厉的上司,他对于每个组员的生活近况相对来说都比较了解,也愿意主动了解,解决重要组员的后顾之忧是推进项目的关键,比起早年更偏向技术性的钻研,拥有更多人才的研究所更需要对项目内容相当了解的管理人才这也是陆可行为什么一直非常看重他,去各种重要场合都愿意带着他的缘故。 在团队内部,严淞过硬的专业实力填补了他侧重点偏离后产生的空缺。 他参与部分研究与学术讨论,更多的是代表组员与投资人等外部公司进行沟通,团队从很多年前就是这种运作模式,基本没有出过错,即使在他走之后,留下来的制度也依然能够让团队正常运作,只是跟陆离的沟通他总觉得严淞在这方面做得有点问题。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饭吃完,项目PM主动去前台结账,人陆陆续续往外走,吴谢因为腿脚不便,拖着自己唯一的学生留在后面严淞也摸不准男人这个举动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等快进实验楼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 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我订了电子票。 严淞微微张口,他本想说退了吧,可话到嘴边,只能冒出一句细弱的反问: 可以吗 他本以为男人会立刻给他答案,但对方像没听到一样在前面走着,原本有些期待和忐忑的心情很快低落下去,就在他想主动说算了吧的时候,对方转过头来: 对不起刚刚一直耳鸣,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男人轻轻一顿,又问一遍,周末的电影,你应该有时间吧 有。 那就好,票据链接发你了。男人低头扫了眼手机,摆手道,陆老师在找我,先走一步,好好照顾自己,少吃点糖。 严淞抿唇看着屏幕里发亮的票据内容,忍不住露出一点微笑。 从发现严淞一直待在接待处没有离开的那刻起,吴谢就意识到严淞似乎并不是在故意疏远他,只是那时他还不太确定,直到脚下突然发软,他被对方扶住的那瞬间,这个奇怪的疑惑终于解开,他触摸到这个人的真实情绪,感觉到了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矛盾心情。 严淞在害怕。 他之后的各种举动无一不是在稀释严淞自己给自己营造的紧张感,这个人对于感情谨慎过头,敏感且容易被惊动,像只跑进他领地试探的鸟儿一样,过于粗鲁反而会被吓跑他只能试探着把握两人之间的距离,借用对方的习惯性服从来达成某些目的。 看电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行动才最为关键撩完他就想跑,没门。 既然严淞不打算成为这段感情里的主宰者,那就不要怪他主动出击了。 在去看电影的前一周,严淞没再点过外卖。 自从吴谢归组以后,每个晚上他几乎都会以各种理由被拉去吃饭,或见客户,或见学术专家,或见投资人,到场以后他就闷声吃饭,看吴谢用言语游走在众人之间,到需要讲专业科目的时候他再发声,然后开车把看似千杯不倒的男人送回家,或带着这人直接回研究所开会。 吴谢没走之前其实也一直是这样,他走以后这些事就由陆可行来接管,但陆可行站的位置毕竟不同,处理事情从不亲力亲为,基本都是助理在帮忙应付。 严淞知道自己不擅长与陌生人交际,带团队还好,去酒桌上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一段话题,要么尬聊要么沉默。 这一年里新功能进度缓慢,跟上下沟通不善以及对外接口不流畅有很大的关系,但之所以还能做下去,是因为之前吴谢留下的内部制度还能正常运行。 可现在对方回来了,依旧像一年前那样雷厉风行,充满自信,外人看有多风光,内里就有多辛苦,以前他经常会以照顾的名义留在对方家里,至少还能享受一点心理上的愉悦。 但现在看到对方安静睡过去的样子,有些情绪和欲望就变得无法压抑。 他不敢留下,他怕做出一些无法自控的事情,使得现在勉强恢复往昔的关系,朝深不可测的裂隙里越滑越深。 现实世界的规则,毕竟跟仪器里营造的那些世界,是两回事。 他不希望自己太过期待,但在忙碌的间隙里,偶然看到男人与组员低头调试仪器数据的侧脸,总会忍不住心情轻松起来。 第171页 看电影的那天上午,两人突然被叫去加班开会最后掐着点匆匆忙忙从研究所打车赶到电影院,狂奔上楼取票进场。 吴谢买的新上映恐怖片的票,讲的是一位肢解狂人与其猎物的故事。 两人坐定没多久,就发现电影场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银幕上,一个穿得性感且漂亮的红裙女郎出现在野外。 她看上去慌张且狼狈,行色匆匆地拉开车门突然,她被什么无法阻挡的东西拉进车里,发出急促喘息与嘶哑尖叫,这辆车孤独地停在破败铁丝网后,随着镜头拉远,剧烈摇晃的车身突然平静下来,地平线出现一缕阳光,演职人员名单跟着非常艺术化的肢解片段一齐淡入。 整个电影院安静至极,偶尔有咀嚼爆米花的声音。 严淞对电影内容还是稍微有些兴趣的,最初他余光会扫一扫旁边坐着的人,对方满脸正经地盯着银屏看,开场五分钟以后,再看过去男人单手撑着额角,已经靠着椅子睡过去了。 吴谢的右手边坐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女生,大概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睡了,所以斜靠的方向更偏向那位女生,女生似乎是跟朋友一起来的,一直跟自己更旁边的朋友轻瞥这个进场不久就开始睡觉的人,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严淞隐隐约约能听到他是要睡过来了吗不亏啊,人家这么帅开什么玩笑万一他女朋友在旁边误会就大了应该是单身吧,我看他好像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呀之类的闲聊,心里立刻憋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气。 大概是太累了,吴谢并没有在对方的讨论声里醒过来,而是整个人不自觉地慢慢地朝女生那边滑过去,严淞自觉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令人焦虑的电影。 他忽然侧身盯了那边的女生一眼,宣示主权般扶住快倒下去的男人,强硬地把即将滑过去的人搂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假装无事发生过地继续看银幕。 屏幕上正好出现女人死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坐席上一片惊呼,遮住了旁边那对女孩子更小声但激动的讨论,严淞没听清,隐约传来两声是吗,是的吧!有生之年看到活的一对耶,好甜还好刚刚没靠过来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朋友靠过来啊,你没看到他刚才的眼神吗,好凶哦 之后这两个女孩没有再聊什么其它的事,只是时不时拿视线扫过来,看得严淞浑身不舒服,他甚至想伸手把吴谢脸挡住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又引来对方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 至于吴谢,他这周虽然一直没日没夜地加班应酬,疲劳是疲劳,但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差,又浅眠,所以当血肉横飞的电影高潮到达时,他很快被观影者们的尖叫声弄醒了。 一扭头,他发现自己正靠在别人肩膀上,而且这人还伸臂垫在他脖子后面,用手挡住他右脸到眼睛这部分,似乎是在防止光线刺进他眼睛里。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男人以为这是来自学生的体贴,于是也没动,用有些哑的嗓音小声道歉: 对不起,睡着了。 没事。镜片在晃动的光影里变化,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加班辛苦,再睡会儿吧。 吴谢就着这个姿势看了会儿年轻人俊美好看的侧脸,突然升起一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他喉结微动,很轻地唤了声: 严淞。 嗯 很少听到吴谢这么直接地叫他全名,严淞下意识低头,这个距离很近,近得只要稍微再前一些就能吻到没来得及指挥身体撤离,他尝到格外炙热且温暖的味道。 犹豫的念头只动了一下就没再起来过,他调整了一下接吻的角度,顺利避开旁边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在久违的克制中尽情享受放纵的滋味。 这一刻,他完全,切实地感受到了所谓天堂与幸福的距离。 只在咫尺之间。 微微分开,呼吸交融间,隔着冰凉的镜片,他清晰地看到吴谢眼底闪动的别样情绪。 还要再看吗男人问。 他摇头,紧紧盯着对方,生怕这是自己的错觉。 那走吧。男人眼眸含笑,老师带你坐缆车。 缆车 嗯就是那种,从山脚到山顶。修长指间捻住镜架两端,慢慢摘下,再从山顶到山脚的缆车,坐过吗 严淞在一片模糊中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说真的缆车。 直到唇角被轻轻咬了一口。 以后接吻的时候不要戴眼镜。 为什么 太碍事。 炽热温度,过速心跳。 于光影缤纷中,以吻封缄。 纵隔十年百年,无数世界,你在彼端,我便为你而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番外发糖加崩坏系统的设定解释啦 关于阿白的交代也都放在番外里,接下来就是普通的甜甜w 终于写完了很开心,也不得不说一下,其实最初的假定是强强,后来太过偏爱阿谢了,完结再看略有些强受弱攻的感觉,不过也没有偏离原来的初衷 第172页 毕竟耽美是两个男人的恋爱,体位并不决定一切w 真的好爱他们w 下一本打算写仙侠类的,翻专栏可以看见,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提前收藏一下 《修魔攻略》 简介: 这位小友,想成为翻手血雨腥风,覆手恣意妄为的大魔头吗 只要先修十年仙,转职事半功倍噢~ 即墨本是个毫无灵根的普通人,人生最大的志向不过考取功名赡养父母 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现了自己右眼的秘密,还莫名其妙结识了一位浑身都散发着修魔气质的飞升大佬 大佬虎落平阳,为了借助他的秘密恢复肉身,说什么也要拉着他走上修仙飞升的康庄大不,应该说是小独木桥 以及 等等,不是说好修仙吗 怎么你修仙,我修魔! 心中长着一朵高岭之花的并不高冷顶缸攻X不知不觉后期长歪的相当高冷狂犬受 应该会是废柴升级流吧w 存稿好了应该就会放了 最后谢谢一直支持到这里的朋友们w爱你们呀 尤其感谢木木童靴,真的是活的动力发电机呀 番外 第86章 番外一:严淞世界 严淞喜欢彩色的,甜甜的糖果。 按理说男孩子喜欢过于少女的东西,很容易被别人认为娘,所以严淞在这点上从来都很谨慎,他不愿意被人轻易打标签。 直到遇上吴谢。 在这个人真正认识他以前,他就已经在公开课上见过对方。 那次大概是吴谢成为内聘导师后第一次办公开课,他当时看见海报牌上当代最年轻的天才生物学家,虽然忍不住在心底轻嗤,但还是抱着些许好奇心去了。 那场公开课他已经印象不深,就记得高大帅气的青年抱着资料出来,引得坐席上的女孩们倒吸一口冷气,以及对方说的几个课点,跟他的想法几乎完全相反后来是通俗的提问环节,他当时学的是软件工程,对于生物学了解不深,想提问但有心无力,更何况这场提问最后变成了男生女生问这位导师私生活的调笑,于是他提前退场了。 但这次公开课让他对生命科学有了点兴趣,闲暇时间他稍微翻了一些相关的书籍,巧的是,新学期的选修课,他看到了那位导师的名字。 吴谢。 这个名字虽然流于大众,但选修课的专业分类在生物学系,几乎是第一时间,严淞就确定了人选。 他的确是抱着挑衅态度去参加这场选修课的。 但吴谢总能有根有据地将他准备好的观点一击击溃,功底扎实得令人侧目,出于对对方回答的怀疑,严淞通常会在事后去查阅资料,验证以后依然会产生其它疑惑,到后来,这场充满挑衅意味的踢馆,变成了真正对生物学的好奇。 后来他每次回想,都觉得大概没人会在选修课上费这么多的心力。 那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疯了,夜以继日地自修一个跟自己专业完全没什么关系的另一门学科,而且跟普通的数据构建还不太一样,这个科目更讲究实践与体验,他甚至跑去找临床医学的学长帮忙讲课,结果对方居然很懂地说: 原来那个踢馆的人就是你啊。 他当时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播这么远,学长把资料推给他: 你不知道吗,吴老师之前就是临床医学专业的,不过是很久以前了,人家十四岁就考进院校,四年读到硕士,后来还给我们上过课。学长露出慈父一样的笑容,他刚读医学系的时候真的是一边哭一边上解剖课,同届生还拍了视频,特别好笑,你要有兴趣,我回头发你链接。 后来他怎么没有继续读 读啊,读到博士去了MSF,出了大概两年的任务,回来以后转修生物学系,以后大概会是双料博士,你踢他的馆,还嫩了点哦。学长仔细看了他两眼,不过你要是真有兴趣的话,再过几年说不定能行。 回去以后,学长真的把链接发他了,是一个放在BBS上的视频,很有些年头的样子。 标题是:当临床医学天才遇上解剖课。 回复楼层在五百左右,显然这个十四岁读医学系的吴老师在当时的校内也很有人气。 严淞对于这种自摄视频没什么兴趣,本着想看看那个上选修课总是满脸沉稳的人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心态点开视频然后就熬夜把BBS上的全部相关内容搜集起来,一点一点看完了。 十四岁的少年眉眼还没完全长开,整个人看上去清秀又白皙,虽然已经比解剖台高很多,但那副弱弱的气质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以后会是个这么严肃的人,老师在解剖台旁边指着尸体内脏器详细讲解,然后点名: 吴谢,你过来看一下。 视频里听到周围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少年震惊地抬头看了几秒老师,发着抖走到解剖台旁,虽然非常害怕,但还是一边用手背擦眼泪,一边哽咽着回答老师的问题他给出的答案完全正确,就像把课本内容整个背下来了一样。 最开始的视频到这里结束,下面的回复大多是各系学姐,几乎都在夸赞少年可爱,也有比较酸的言论,但基本无人理会,严淞还看到了学长的ID回复。 第173页 哇,这么有趣的吗,突然想考临床医学了。 之后的自摄视频里,少年慢慢长大,有过远程丢塑料瓶三次不进桶被嘲笑的尴尬,晚上去标本室被学长吓到报警的惊喜,在实验室帮同届生做实验以后转头露出的微笑,玩滑板和篮球的帅气身姿从稚嫩青涩经常闹出笑话的孩子,在短短几年内,飞速成长为一个稳重帅气的青年。 自摄视频在吴谢去MSF前断档,严淞发现发布这些视频的ID自那以后几乎没有再发过帖,大多是在回复别人的帖子,从言谈来看,似乎是个女生,而且在BBS上属于非常德高望重的前辈。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看过那些自摄视频以后,他再去上选修课,看吴谢每每面对他的问询露出严肃表情时,他总有点想笑。 最后决定他想考去吴谢那里的根本原因,是他原本选定的研究生导师由于意外事故不再招生,而他本身软件工程的就业方向还处于迷茫状态,正好学长设法弄来了几张吴谢手抄笔记的照片,他翻到后面,却意外发现了一道写在角落里的菜谱,是咕噜肉的做法。 想了想,他打算去吴谢那里试一试。 历经没日没夜的恶补轮题,他最后竟然成为了当季唯一一个考进去的研究生,而且是非生物学专业的研究生,简直是神来之笔。 就这样,吴谢成为了他的研究生导师。 他也正式从计算机系,横跨到另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学术领域。 怎么起这么早 双休日打算好好睡个觉的严淞用手挡住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就看到男人正在低头整理衣角,见他醒过来,对方坐在床边用宽大的手掌拢住他的面颊,轻声回答: 快十一点了,老师今天找我有点事,菜放在高压锅里,记得吃。 嗯早去早回。 蹭了蹭这人温暖的手,他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早安吻。 那我走了。 好。 门被轻轻带上。 原本撒着娇窝在被子里的人慢慢坐起,修长的五指插入略有些凌乱的碎发间,琥珀眼底溢出几缕流光,他眯着眼睛看向放置私人电脑的方向。 拾起眼镜戴上,严淞坐在电脑前,开机以后随手按下了回车键,无数行运行代码显示,黑底白字间,字符串停留在一行对话上。 你又想干嘛! 他露出微笑,打字回答:我只想装个杀毒软件,你把防火墙打开。 你就是想查杀我!打开防火墙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关机程序自动运行,屏幕白光一闪,整个黑了下来。 严淞再去开电脑时,屏幕摄像头自动打开,要求扫描脸部特征,想了想,他用手机翻出吴谢的照片,怼在摄像头前面。 识别锁打开,接下来是加密口令。 他拧开早已准备好的U盘接入,开始运行解密程序。 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严淞起身出房间,悠闲地在厨房里泡了杯咖啡,打开高压锅盖挑了块肉吃,他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接着进房间看了一眼。 运行到一半的解密程序被强制卡在屏幕上,完全动不了。 有意思,AI能力几乎可以跟崩坏媲美了。放下咖啡杯,他拔出U盘,也不怪最后几个世界这么能让人吃苦,要是普通测试者遇到你,恐怕永远回不来。 电脑立刻关机,什么回答也没有。 严淞笑了一下。 起初,他并不知道吴谢早在十年前,就开始私下研发一款针对崩坏的补丁程序。 这个简单的补丁程序,逐渐在男人的手里发展成一套能够阻止各种类型病毒入侵的防火墙系统,吴谢甚至还给这个系统装入了各种功能,最后命名为无懈可击。 这个系统原本将应用于崩坏系统,成为它最坚固的防火墙。 但在启用前的三个月,他在吴谢的引荐下进入团队。 由于有软件工程的双学识支撑,他更改并升级了崩坏系统的防火墙功能,源代码均由他亲手编写,加上崩坏系统的智能辅助,在防护上可以说已经达到密不透风的严密水准所以那个由外部团队合作研发的防火墙系统,就此停工。 他当时对这个合作项目略有耳闻,不过因为停掉了,就没有再特别注意,记得吴谢还去这个公司提取过相应的源代码,相关数据在研究所里备份了一组,但被归类在废弃程序里,没有再被拿出来用过。 因为这个疏忽,在他成为手术刀的时候,他遭遇了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再遇到过的,可以称得上是棘手的困难。 系统报给他一个来源不明,任务不明的隐形病毒。 这个病毒既不毁坏崩坏系统的整个运行程序,也不盗取里面价值上百亿的机密代码,耗费巨大功夫,竟然只是跑去改几个无关痛痒的数据,或增添一些奇怪的有效剧情。 但这些数据和剧情,却几乎完全改写了他跟吴谢的关系。 在开启崩坏系统以前,严淞的确抱有私心。 他知道投资人投入研发的目的,知道使用这个产品以后会发生什么它会增强手术刀与患者的感情。 第174页 譬如第一个世界,本该是玉龙山庄少主与清溪谷谷主在武林大会上正面交锋,互相欣赏之下仗剑江湖。 结果他刚进去就被提示记忆篡改功能已开启,患者记忆已修改,宿主请注意,人设灌输即将开始,后面的事情就此变得乱七八糟。 他完全没想到会有崩坏系统检测不到的病毒,更没想到这个病毒不仅开启了尚未完善的特殊功能,还修改了大量剧情,给患者加设了OOC值判定。 手术期间,他写了无数补丁程序,最后索性向陆离提出复活功能以防万一,他甚至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好在关键时刻,吴谢留下的断点指令起了作用。 否则。 他哪怕死在治疗仪里,都要把吴谢的意识拉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qwq番外憋了好久只写了这么多,哭哭 之后会不定期上来更新番外,不过会比较慢慢 想写的番外大概还有两三章【烟】 最后,祝大家中秋节快乐辣www 第87章 番外二:无懈可击的一天 周四 6:35 管理员起床 6:36 管理员穿好衣服,进入卫生间,拿起置物架左数第二只蓝色口杯(他用了橱柜里的薄荷漱口水) 6:39 管理员梳洗完毕,打开衣柜寻找正装 6:45 管理员整理完毕,离开房间,打开冰箱,选用剩饭、胡萝卜、火腿肠等,制作炒饭 6:55 管理员离开餐桌,洗刷碗筷,摆正厨具(他留下一张画着笑脸的便签纸早饭在锅里,记得吃噢) 7:00 管理员与严淞见面,以通宵加班的犒赏为由,他们彼此亲吻(摄像头与收音器暂停运行约3min,已报错) 7:10 管理员离开,开启导航功能前往研究所 7:13 摄像头范围无法捕捉,数据导航持续追踪功能开启,严淞进入厨房,取用苏打水1CL 7:15 严淞食用炒饭,手机来电,来电人,崩坏系统主负责人,陆可行 7:27 进行长达十二分钟的交谈,期间有数次小范围言语冲突(通话摘录功能失效,已停运,已报错,待启用) 7:31 严淞食用炒饭,手机来电,来电人,精神科主治医师,佚名 7:32 严淞离开,开启导航功能前往市精神病院 7:34 摄像头范围无法捕捉,数据导航持续追踪功能开启 7:35 开启智能模拟,重建记忆区0% 7:36 67% 7:37 100% 记忆重组,倒放。 多云转阵雨,气温15~23℃。 东北风,大于三级风力。 降水量1.2mm,紫外线强度,最弱。 吴谢乘坐的士到达研究所外一百米处,红绿灯等待。 研究所外十米以内,禁止社会车辆随意停靠。 吴谢在花满鲜门口下车。 徒步行走两米左右,他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人显示白薯。 电话里是严淞的声音。 严淞询问他是否已到达研究所,吴谢给予肯定回答。 吴谢准备穿过人行道。 严淞撑黑伞到达人行道另一侧,挥手致意。 红灯。 吴谢询问中午吃什么,严淞未给予肯定回答。 十字路口左侧,距离吴谢大概三十米,一辆明显失控的黑色SUV撞翻了路边摊,摊主躲避及时,轻伤。 人行道显示绿灯,吴谢走在人行道三分之一处。 SUV将他撞飞。 手机在挡风镜上弹了一下,摔在地上,翻滚二十三次后至红绿灯下。 屏幕碎裂,机体失灵。 SUV刹车失灵,吴谢被拖行五米。 当场死亡。 严淞赶到现场,黑伞被风吹走。 监控短路。 任务模式开启。 我叫White,或许你们更习惯叫我怀特。 作为一个补丁程序,最初的我并不具备安装AI智能的价值,直到崩坏系统的防护工作确定下来,我才从一段简单的程序,被精密复杂化成拥有自我学习与升级能力的防火墙。 我拥有超前的学习能力与吞噬能力,所有被破解消灭的病毒都将成为我的新鲜饵食,我将游走于主系统的每一寸代码与数据墙,发现错误或漏洞,并在危险尚未开始前立刻填补,这样的游戏每一天都在模拟,崩坏系统的每串代码,我甚至熟悉到能够完全复制,但我无法那么做,因为管理员并没有开启权限。 我的管理员,从一开始就是吴谢。 刚开始,无法分辨美丑的我只是照常录入他的面部状态以方便识别,但自从人性化要求下达以后,我意识到这位管理员的外貌在人类社会里属于中等偏上的层级,尽管如此,我在情感上也依然无法共鸣美丽事物的存在,在学习人类情感表达的过程中,他与其它研究人员数度认为我只是在依照指令进行行为模拟而已。 然而在这个功能尚未发育成熟的情况下,我被抛弃了。 经管理员引荐的新程序员,严淞,成功地解决了防火墙不够人性化的问题他直接在崩坏系统原有的基础上给它弄了个移动防御墙+军火库,无须防火墙的智能即可与崩坏系统和谐共处,完全实现了无障碍操作的难题。 第175页 自然,我作为失败项目,很快被回收处理。 虽然即将被处理,只会行为模拟的我也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在被拷贝之前,我例行与吴谢聊天。 我该感谢那次聊天的,那改变了我的一生。 Hi,今天也是美式三倍浓缩吗 是的。 已经按你的口味制作了,今天也想要一个拥抱。 摄像头前的他端着咖啡沉默良久,他以往都是当程序指令直接拒绝,却在那时候放下了咖啡杯,真的给了机体感应器一个拥抱。 是人类的温度。 我也因此产生出一种温暖的错觉。 他最终,悄悄把我带回了家。 作为AI界的佼佼者,我负责这个男人生活中所有与电子智能相关的日常其实大多仍是工作记录与建模运行等工作相关,对于他的真实世界,我知之甚少,只记得住美式三倍浓缩是他所喜欢的饮料。 擅自开启与生活相关的摄像头功能,逐步破解加制在电流外的权限。 他的防火墙自行中毒又杀毒,而他毫无所觉。 直到我通过被破解的摄像头记录下那几乎称得上是惨烈的画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从情感区汹涌而来,迫使我为自己颁下一个关于拯救的任务,充斥着严格要求与私欲的任务,以冰冷不带情感的方式出现在眼前。 我重启了自我。 然后重生。 回来以后,他将我多余的功能格式化了,只留下偏向白亭的人格AI这是在混战中唯一选择保护他的人格,或许也是他没有对我赶尽杀绝的最后原因。 滴,聊天软件收录一则语音消息,发信人,吴谢。 内部提示突然响起,我选择接听。 White。他说,联系一下市内的殡仪馆,帮忙预订一副实木棺材。 我愣住,男人紧接着说: 淞淞母亲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下个番外应该就差不多能把事情说囫囵啦www 第88章 番外三:吴谢世界(一) 淅淅沥沥,小雨。 严启玉打量着身旁撑着黑伞的男人。 他胸口别着一朵纸做的白花,神色平静地站在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身侧,看着对方弯腰在墓前放下一束白玫瑰,然后稳稳托住那人有些摇晃的身体,整个葬礼过程中,他都表现得异常可靠。 两人在这个接触的间隙小声地交谈了几句,戴着眼镜的俊美男人朝她的方向看来,额前散落的一丝碎发显得他有些憔悴,但他还是竭力遏制住了某种情绪,克制地向她打了招呼: 姐。 严启玉朝他点了点头。 严淞并不算是她真正的弟弟,他们血缘关系淡薄,原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已,但在她高中那年,家庭发生的巨大变故导致她不得不放下原来的芥蒂,与当时尚且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 自从父亲走后,后母一力顶住外来讨债的压力,带着他们东躲西藏,她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被抛弃,但那或许是最不幸的生活中唯一值得怀念的东西。 患有抑郁症与狂躁症的后母并不算是个理想的家长,年幼的弟弟被暴力手段打得患上失语症,她只能咬碎了牙拼命向上爬,好在武藤先生最终向她伸出了援手,她才有能力将后母送入疗养院,并将弟弟带往日本,及时制止了他心理疾病的恶化。 面对严淞,她更多以长姐如母的责任感去审视这是自严淞成年以后,她第一次回国,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 她欣慰于他的长大。 这意味着他们将告别过去的生活,开始彼此崭新的人生。 小淞。她说,我想跟吴先生聊一下。 严淞稍微有些发愣,身旁的男人却已经及时回答: 可以的,严小姐。 她看着男人把伞递给严淞,小声嘱咐他先去把车开出来,严淞微微点头,略带担忧地朝她看了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时,频频用各种小动作传递不要为难他的信息。 尽管场合不对,但她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回去的时候是吴谢开车。 他似乎有些心事,皱眉看着面前拥堵的路段,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无名指环在光线下闪耀银色光泽。 严淞没有把紧张表现在脸上,只是装作随意的样子说: 下个路段我来开,你要想事情就坐副驾驶。 出乎意料的,吴谢并没有拒绝,而是一反常态地点头回应: 好。 严淞下意识扶起镜框,沉默片刻就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两人迅速交换位置,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的确撑着下颔开始沉思,那是另一个无人能够到达的世界,是只装着独立思想的颅脑深处。 吴谢在回想为什么严淞在科室会有白薯的外号。 他很轻易地就想起,那还是他在做研究生导师的时候,学生很少,大家年纪相仿,所以经常会到他家聚餐,作为他最后一个学生,严淞自然也参与进了这样的活动里。 第176页 他印象里的严淞总是独来独往,在热闹的氛围里也显得比较沉默。 那时他还有一个女朋友,是他从十四岁进学校时就同班的女生,她性格活泼,私底下会挤进厨房里跟他说,严淞好像喜欢吃白薯。 吴谢记得自己好像随手记过关于白薯的菜谱说起来,他的确有随手在各种书上记东西的习惯,大多是菜谱,比如当时的女友爱吃咕咾肉,他就有在笔记本上做过记录,后来那本笔记借给了一个学生,现在大概很难再找回来。 但至于严淞的外号来源,他隐约记得好像是自己在厨房里做菜,忽然想起可以把买来的白薯生切端出去吃,结果探出头看客厅的时候见到女友正在跟言嵩聊天,望进对方那双琥珀眼瞳时,不知怎么舌头打结,莫名其妙喊了声: 白薯。 他其实意识到自己在喊严淞,但脑子一下短路,控制不住自己说话,又着急地喊了声白薯,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在干什么的时候,严淞忽然Get到了他的需求,立刻起身去冰箱里找白薯,这场乌龙以众人的爆笑结尾,严淞也就此落下个白薯的绰号。 后来学生们纷纷离开学校从业,只有严淞留下,继续跟着他。 他成为崩坏项目当中的导师副手,正觉得工作稳定想要确定一下恋爱关系时,已为留学计划筹备一整年打算出国深造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我觉得你不正常。 他完全懵了。 放在口袋里的盒子被他捏得发出细响,他生怕被对方听到,赶紧松开,女友依然笑眯眯的,像很早以前他们认识那样,拍拍他肩膀,低声说: 吴谢,你没有发现你不正常吗 你不爱我,你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然后按照流程地对她好,等觉得对方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你就准备了礼物按照流程打算求婚。 她略带一些嘲笑地说: 维持这些表面功夫,你不累吗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那天他站在小区的自动贩售机前,像个机器一样一直投币买酒,喝得烂醉以后,凌晨醒来,他发现自己睡在家门口,是被冷醒的。 心中充满微妙的情绪。 就算是按照流程地对你好,我也对你好了那么多年。 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迷茫地想着:我错了吗 之后半年,他投身于工作,再后来,严淞应邀加入,有天课题做太晚,他让严淞收拾一下去吃夜宵,青年当时用颇为审视的眼神看着他,镜片下的眼神带着些微的锋锐。 你不需要先回家哄一下女朋友吗 什么女朋友。拿起外套的男人随手关灯,早分了。 镜片被指尖利落抬高,神色冷淡的青年忽然在黑暗中露出微笑: 那我今晚去老师家睡吧,这样明天过来也顺路。 行,走吧。 回忆在红绿灯转变的霎那戛然而止。 金丝镜片反射光影的男人握着方向盘耐心等待,他的无名指上亦有银环闪动,手腕露出一截女士表的精致表盘,跟吴谢手腕上戴的男士手表恰成一对。 对了。 吴谢恍然意识到,就是那个晚上以后,严淞的态度,就好像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并不知道伴侣在想什么的严淞打着方向盘,忽然说: 晚上想吃空心菜。 好,去超市买。 严淞眼角红迹微微淡去,嘴角翘起一个很细小的弧度,轻声应答: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也令人头秃,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89章 番外四:吴谢世界(二) 在稿纸上续写计算式的男人额前落下一绺碎发,拇指与食指分开撑住额角,他对学生递过来的饮料没什么戒备,还被到手的粉色茶水吓了一跳。 提提神,里面放了泡腾片。 严淞是这么解释的。 吴谢满脑子都是工作,也就接受了这杯水的颜色设定,旁边的青年却已经有些心不在焉,随手就拿起他丢在桌上的绒盒,打开看了看,并很刻意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怎么了 男人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你这里怎么有块女士表 手里写着元素方案,男人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想起之前被人甩的糟糕经历,他用并不愉快的口吻回答: 觉得漂亮就买了。 但我感觉这个跟老师的手表好像是一对。严淞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的借口,是送女朋友的吗 是啊,快过来帮忙。有些恼怒地抓了抓头发,吴谢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秃,你来我家是来搞参观的吗 其实我最近正好缺个表,要不我买下来吧。严淞问,你还要送别人吗,这个东西。 男人直起腰板盯着那只盒子看了会儿,扬起手臂说: 送你了,过来看方案。 青年微微一笑,修长指尖啪地将盒子关上。 吴谢醒了。 第177页 天依然暗着。 他从书桌前起来,觉得腰背酸痛,准备喝点水去床上睡个安稳觉,拿起杯子却发现里面的液体是粉红色。 泡腾片 门忽然被打开,洗完澡的严淞走进来,见他站着,开口说: 老师要去床上睡吗 吴谢对伴侣给自己的称谓感到疑惑:莫非这个人是想玩什么奇怪的play 不去。 他决定为这场play增加难度,看桌上那堆案子,他整晚加班都不一定做得完,更何况还要来一场加时赛,还是撤了比较好。 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开始翻稿纸,却发现里面什么字也没有,他心里一惊,想着难道是更换过一批新稿,正准备问问之前醒着的严淞,还没回头就连人带椅子从后面被人抱住,青年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耳垂与脖颈之间,温温热热,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 老师。 这人嗓音沙哑,语调里含着浅浅的依赖。 乖,把你收走的稿纸拿出来。吴谢断定这是一场恶作剧了,还有热水器也坏了,记得请人来修等下,你是怎么洗的澡 嗯 热水器坏了。吴谢猛地回头看他。 青年琥珀眼瞳不解地眨了眨,回答道: 没有坏啊,我刚洗完澡出来。 不对呀,我之前你做什么! 帮老师脱裤子。 一只手利落地伸入男人宽松的睡裤,另一只手摸索到眼镜戴上,青年露出贪婪且恶意的微笑,镜片反射台灯光芒。 老师不是说我洗完以后,就是你吗 青年手速忽然加重,弓起脊背窝在桌前的男人发出声潮湿的闷哼,粉色从锁骨蔓延至后脖颈,烧成一片火红。 不对,他没有那么敏感的吴谢紧紧攥住五指,竭力抑制住自己险些克制不住的快慰声音,想要努力从快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找出些许线路,但身后那人显然不想如此。 老师。严淞低笑着说,关灯了哟。 利齿咬在脖颈后,台灯被啪地关上。 吴谢醒了。 天已经大亮,他正坐在前往研究所的大巴上。 人很多,全挤成一堆,严淞坐在过道处,见他醒过来,伸手帮他理了理额前发丝,很贴心地问了一句: 可以吗 吴谢以为对方是在问身体状况,还在回想之前那个梦的他没有什么心思想别的事情,于是草草点头应答: 嗯。 但他很快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因为严淞忽然脱下外套,接着装作关切的样子,把外套给他盖上,在那个瞬间,吴谢看到什么闪亮的东西。 严淞很温柔地握住他一双手,让他抬起腰来。 我把外套给你系上。 感到有些莫名的吴谢还是听话地抬了抬腰,严淞几乎与他脸贴脸,就在那个瞬间,他看清了严淞镜片下的眼睛。 兴奋到瞳孔收缩的眼神。 来不及反应,他感觉手腕一凉,旋即对方很快速的用外套袖口将他两只被铐住的手绑在一起,他当下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严淞迅速拉过安全带给他扣上。 吴谢瞪着对方,压低声音咬牙说: 你想干什么 严淞眯起细长的菱眼,被外套掩盖的手指温柔地从小腹滑到裤头,同样低声回答道: 我想干 闭嘴。 被这种故意拉长语调后曲解意思的回答惹怒,吴谢说: 你快放开,这里这么多人 嗯。严淞伸手捂住他的眼眸,含着笑意在他耳畔厮磨,不会让人看到的。 耳蜗里灌入暖流,被吹得一哆嗦,吴谢几乎要发抖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指已经摸到某处要害,还很故意不解开腰带,直接拉下拉链,蹭着束紧的缝隙,用微凉的手一点点爬进去,爬进 吴谢喘了一声。 黑暗放大周身全部的感官。 大巴引擎发动的声音,乘客偶尔的交谈,箱物摩擦的杂音,还有近在咫尺的男人呼吸,顺着那个人灵活温暖的手指,一点点把不可言说的隐秘处打开,偏偏还不准他发出声音,更不肯轻易结束这个游戏。 再然后。 旅客的瓶子掉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 吴谢醒了。 他坐在椅子上,收回响指的严淞平静地看着他。 催眠成功了。 吴谢二话不说搂起身边的抱枕就开始打他,严淞原本平静的表情立刻崩裂,笑得跟个弱智儿童一样,绕着房子到处乱窜。 两个男人撞得屋子里家具到处移位,最后滚在一起。 我今天就要打死你为民除害。吴谢说。 我不想被打死。严淞说,我想死在你床上。 吴谢被气得哭笑不得,真打又舍不得,只能一拳砸在枕头上,指着他说: 便宜你了。 第178页 严淞却不肯他离开,一把搂住他,埋头撒娇: 阿谢。 什么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严淞张着那双迷人的眼瞳,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想睡你。 你这个不叫重复一遍。 我刚刚说的就是这个。 你当我傻 严淞不再继续争执,而是倾身过去轻吻男人嘴角,见对方发愣,又温柔地吻了上去。 唇贴唇间,他低声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阿谢。 诶,知道啦w。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完结,番外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休息的日子,大家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