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青阳》 第一章 你可以叫我红领巾 沈青迟和林继阳再遇见的时候,是在一个沈青迟尴尬,甚至可以说难堪的时刻。 彼时她被陈知遇死死拉扯着——就在五分钟前,她撞破了他的出轨现场,陈知遇也因此,从她的男朋友,成为新鲜出炉的前男友。 “青迟,你听我解释……” 陈知遇一把将她拉进沿街巷子,动作粗鲁,全然没了平时斯文的模样。 时值二月,寒假刚过,江城附中附近的学区楼似还未恢复生机,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在影影绰绰里,几多阴郁。 沈青迟被他拽得闷哼一声,她盯着他住在自己胳膊的手。 就是这只手,几分钟前,覆在女人3的身体——被她撞见时,他跟另个女人缠作一团,想来这只手碰过的地方,远不止她看见的那些。 胃中翻搅,恶心感上涌。 “放开!”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对你和别的女人是怎么躺在一张床上的没有兴趣,既然你出轨,那么好,我们分手。” 声音隐怒,语气却冷静到近乎冷漠。 一身黑色,及肩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下,素颜,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小半张脸的女人,露出的尖尖的下巴和茜色的唇,那唇抿得不近人情,好一副油盐不进的无情模样。 陈知遇只觉心里针扎了一下似的——这女人,就连这个时候都能冷静得下来? 慌乱里蓦地一阵憋闷感,他死死抓紧了她,低吼,“青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不,结婚了!你现在……要跟我分手?” “亲戚朋友都通知了!这个时候分手,你让爸妈怎么做人?!让我怎么做人?” 沈青迟扯了下嘴角,面色冷然而毫无感情,这让她嘴角的嘲讽变得越发刺人。 陈知遇被刺了下似的,憋闷感被屈辱取代,他脸色难看,声音难听,“青迟,你真觉得,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沈青迟面无表情。 陈知遇冷笑,“我们交往一年,你让我碰过一次吗?” “我知道你保守,你传统,好,我体谅你,可你就不能也体谅一下我吗?” “我是个正常男人,女朋友碰都碰不得,亲一下都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你知道我多憋屈吗?” 沈青迟盯着他,脸色紧绷。 陈知遇深吸口气,缓了下声音,“青迟,我们互相理解一下,嗯?这次我真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那女人勾引我……你放心,等我们结婚了,我有了你,绝对不会再碰别的女人!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但……别提分手,行吗?” 眉眼带了一点祈求。 这男人当真是个谈判的好手,一番话刚柔并济打一棍给个甜枣,现在又变脸变得这般顺畅? 他当个物理老师倒是屈才了,该跟她换一下,也当个国文老师才是。 沈青迟抬了抬下巴,睨他,吐出的话小刀子似的又薄又冷,“不行。” “我谢谢你体谅我,可惜我体谅不了你。你尽管去过你正常男人的生活,我再说一次,陈知遇,我们分手了,你干脆点,我们还能好聚好散。” “去他妈的好聚好散!”陈知遇再忍不住,一把揪起她衬衫领子,将她按在墙上,沈青迟后背一痛,闷哼一声,她挣扎,但男人女人天生的力量差距此刻尽显,她只觉呼吸困难,陈知遇的声音忽远忽近: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 “真以为我陈知遇非你不可?” “你搞清楚,现在是你离不了我!你在我之前,相亲多少次你自己没数吗?就你这性子,要是没我,你这辈子都是嫁不出的老处女!” “你……” 沈青迟只觉胸膛被灌了一腔水泥,又冷又堵,但不及反应,因为陈知遇的话没能说完—— 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扯过他的衣领,重重将他撙在墙上,抬手就是一拳。 砰! 骨肉相击,声音钝钝。 沈青迟弯着身子咳嗽得厉害,她艰难的转头看去,便看到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个子很高,深色的带兜帽的羽绒服,背对着她,看不到模样,只看到他高高抬手,砰地又是一拳落下…… 方才还一脸扭曲的陈知遇,嘴角立刻出了血。 他怒,“你他妈谁!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跟自己女朋友说话……” “女朋友?” 沈青迟听到那人声音带了一点笑意。他蓦地将陈知遇抵在墙上,胳膊横怼着他脖子,好一招手臂锁喉!而后他侧了头,“小姐姐,请问下,这人渣是你男朋友吗?” 才喘匀了气的沈青迟,抬头就见使着锁喉术的男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不觉一怔,方才只觉这人个子很高,现在看来,他得长相比他的个子更抓眼。 他身材瘦长而不羸弱,头发蓬松微卷,围着素格子的围巾,这样笑着时,露出了一边小小的犬齿,无害得仿佛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好像刚才出手便见血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但不知怎的,这样有些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却没什么违和感。 一个气质独特的,好看的,年轻的男人。 沈青迟脑海中几乎立刻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不。”迎着两道不同的目光,她面无表情的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陈知遇大怒,“沈青迟,你敢……” 但他仍未能说完,这个年轻男人的拳头再次打了过去,打一拳便说一句: “没听见么?小姐姐可没认你哦。” “见过讨钱的,见过讨饭的,没见过讨打的。” “我这人最讨厌打女人的男人,是男人就该打男人,打女人?” “还有,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晦暗灯下,他露出一个笑,一只小小的犬齿尖尖微露,又恶劣又痞气,偏眼神无辜,笑眯眯的,“你可以叫我红领巾——专揍你这种渣滓的红领巾。” 第二章 青迟姐,好久不见 沈青迟听得愣了。 陈知遇也愣了——他,没听错? 红领巾? 有他妈下手这么狠的红领巾?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小崽子却专冲他的脸!分明是要他挂彩!分明是要他不能见人! 这么个又阴又狠的小崽子说自己是红领巾? 呸啊! 他心底怒骂,但几番缠斗没落着半点好处,心里明白跟他实力悬殊,只得三十六计先走为上,趁对方略略不备时狼狈逃开,跑出几步后不忘回头,恶狠狠瞪一眼沈青迟: 你等着!这事不算完! 沈青迟没有反应。 微暗的巷子口,光影隐隐,好像刚才的闹剧不过是个错觉似的,她通身的戒备和僵硬,随着陈知遇的离开,缓缓卸去小半。 然也只是小半,在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面前,她不想露出真实情绪。 “谢谢……” 上前,她看着背对着她的“红领巾”,“你……没事吧?” 陈知遇看着斯文,但方才拉扯她的力道却也不容小觑,且他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人,这个年轻人,应也受了伤…… 她眉心微拧,有些担忧。 然,闻言回头的年轻人,看向她,眼神清亮却……有些异色? 像惊喜,又好像更为复杂。 她心里咯噔跳了下——附中附近学生众多,她才来任教没多久,此时看这个年轻人的眉眼,好像真的有些眼熟,莫不是…… 她在学校一向是严以律己严已律人的形象,倘若真的被附中学生看到这难堪一幕,可真是让她无颜见人! 手心攥了紧,她到底问出,“你是……” “青迟姐。”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这年轻男人的称呼惊了下。 “是我啊。” 年轻男人走近了些,好看的脸上带了一点委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继阳啊。” 继阳? 林……继阳? 这个名字可不陌生,老家邻居家的儿子,就叫林继阳来的?但…… 那是个总爱跟着她的小跟屁虫,后来长成个漂亮的少年,懂事礼貌,安静乖巧,又颇有绘画天赋,从小获奖无数,对她来说,既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邻家弟弟。 在她读大二,林继阳读高一那年,他突然去了国外读书,邻居们说是为了绘画深造,只是近几年都没听说他回来过,眼前这一个,当真是? “你是……继阳?” 还是有些不确定。 她借助厚厚的镜片细细看他,记忆中少年的模样与眼前人重叠,越发越的熟悉,“继阳?真的是你?” “啊,”他笑起来,“是我啊,青迟姐,好久……不见。” 说着,他张开手臂,上前将她抱了住。 她身子一僵。 但他很快松开了她,她于是明白,这是个打招呼的方式而已。 “你……”迟钝的思绪才有了反应,“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毕业了呀,”他笑眯眯的,“才回来不久,这不,出来工作的。” 沈青迟正要说话,不经意看到他歪了的围巾,这是方才与陈知遇缠斗时弄乱的,这念头冒出,她嘴里的话便一顿。 这实在不是个寒暄的好时机,比起帮她解围的人是她学校的学生这件事,他是邻家弟弟……好像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陈知遇的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多年不见的惊喜冷却,她只觉尴尬难堪。 “继阳,刚才……” “刚才?”话才出口,林继阳接过话,“刚才那流氓?姐你放心,我最近都在这,那流氓我见一次打一次,指定不让他欺负了你!” 他这模样语气,让沈青迟轻轻松了口气——好在,好在他没听到,不然…… 但一口气没松完,就听到林继阳嘶了声,眉心一拧,然后捂住了手。 “怎么了?”沈青迟立刻问,“是不是刚才伤着了?” “不知道,手疼,”林继阳把一边胳膊跟脱臼了似的抱着,在沈青迟伸手扶他的时候乖乖任由她扶着,只是眉心还拧着,“好像是……流血了。” “流血?”沈青迟吓了一跳,便要带他去医院。 林继阳不肯,“不去不去,我一大男人,这么点破皮就去医院,不像话。” 沈青迟没明白大男人和破皮去医院之间有什么冲突的,还有,他?大男人?总觉得……有点想笑。 林继阳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了,啊了一声,“不管了,反正不去,姐你给我包扎吧,” “我?” “是啊,”林继阳看着她,“喏,我就住这块,”说着不待她多想,他说着已经踏出两步,回头无声催促。 沈青迟只得快步跟过去,手还扶上他的胳膊。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让她脑中仍钝钝,这个意外遇见的邻家弟弟,让她于沉闷中寻到那么一处放松一般,便不再多想,随他沿街走去。 第三章 姐,你喜欢? 林继阳一路快步走,果然如他所说,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约莫十分钟就到了。 路上沈青迟得知他跟前辈合开了家画廊,画廊才装修完,他暂时住那里。 沈青迟并不意外,他自小就是附近孩子里最有才华的一个,如今看来是学成归来了。 “说是合伙,人家出地方出装修,我出人工——咳,也可以理解为我给人打工,”林继阳笑眯眯的说着,步子微停往旁边一指,“到了。” 沈青迟转头看去—— 这是一处临街的房子。 江城是颇有名的沿海城市,城建得很好,用时兴的话说,就是文艺范十足,这样临街的房子,修建得更是漂亮。 小二层,一层是个全然开阔的格局,暗着灯光看不清楚,只往二楼去的楼梯亮着灯。 林继阳踏上一阶楼梯,“我住上边,姐,上来吧。” 沈青迟点了下头,她走上二楼,还未看清布置,便被楼梯正对的门廊上的一幅画吸引—— 画幅很大,几乎占了半面墙,而最显眼的,是很有个人特色的画风,着色大胆,色调浓烈,连她这样没有多少艺术细菌的人,都觉得颇是热烈,这炙热的色彩中,又似有个抽象的……身影? 她眯了下眼,不知为何,那身影并不是裸体写真一类,但那姿态笔触,却让她看得,莫名有些脸热心跳。 就好像是,无意间,撞破了他的什么隐秘似的…… “姐?” 林继阳叫了她一声,她蓦地回神,便见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医药箱摆在面前,正一脸乖巧的等着她。 她忙上前,压下方才乱了心跳的异样,作正色模样,一面打开医药箱找出纱布,一面说,“手。” 她抬手,将一只手递了过来。 她低眼一看,见这只手手指长而劲瘦,骨节分明,是一双拿惯了画笔的,属于艺术家的好看的手。 然而这手上半点破皮痕迹都没有。 她眼皮一掀,看他,“另一只。” 他便把那只手收回,同时乖乖把另一只手递了过来,他做这个动作时,袖口扯动间往后微收,这一闪而过里,她注意到他手腕上好像绑了个什么,颜色许多。 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多想,目光重新凝在他的这只手——这只手背发红的手,应该就是他受伤的手了,但…… 伤呢? 她低头细看,终于在手背发现一条长约半公分,细得几不可察,莫说流血,便是不仔细都发现不了的“伤口”时,她抬头,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向他。 她需要一个解释。 “啊,没流血啊……”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这事有什么不对时,转转手腕,一副劫后余生的语气,对她道,“那……幸亏我们跑得快,不然这伤都自己愈合了——那就尴尬了,好像我谎报军情似的。” 他笑眯眯的,沈青迟发誓她很想严肃的,但还是没忍住,被他这话逗笑了。 他笑意也深起来。 气氛登时和缓许多,沈青迟看着他的笑眼,不知怎的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就好像……他所谓受伤不过是个借口,这般带她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亦或是带她离开相对危险的那处地方。 不觉顿了下,但对面的人仿佛仍无所察,他把那只手,继续往她这边伸过来,“姐,别光顾着笑啊,帮我处理下。” 处理? 不待她反应,他便用自己另只手在医药箱里翻啊翻,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个……小碎花图案的创可贴。 他把爪子往她这边伸了伸,示意她帮她贴上,半玩笑半认真的,“男人的伤口不再大小,都是勋章,何况我见义勇为,值得嘉奖,这没小红花,就拿小碎花凑合了。” 沈青迟想笑,但想到他今晚的的确确是帮了自己大忙,心下又有些感动,便接过创可贴,垂眸,认真真给他贴了上。 “谢沈老师奖励,”他颇是满意,眯眼看着自己的手背欣赏,看了几秒才起身,“我给老师倒水喝啊。” “哎,不……” 用。 话没说完,他已经大步走开。 她默默咽回了后面的话,虽今晚时机不佳,但几年未见,的确不好直接告辞离开,便直起身,不觉打量他的住处—— 他应当是才搬来不久,地上还有几个未拆开的纸箱,箱子上有各大快递的标志,屋子有些旷,而最惹眼的,当属从楼梯上来便正对着的……那幅画。 她忍不住又看了过去…… 画风浓烈,蓬勃的情和炙热的色,在画里交缠着扑面而来,她略略走近,只觉呼吸微紧。 林继阳端着水杯过来,目光随着她落到画上,眯了下眼,又转回到她身上,他走近,伸手,“姐,喝水。” 声音有些低,像怕惊扰了她似的。 沈青迟蓦地回神,侧身接过水杯,不知怎的,那种好像撞破了他的什么秘密似的感觉又来了,她不由有些尴尬,便问了句,“这……是你画的吗?” “嗯,”林继阳声音平静,好像没发觉她的情绪似的,他转头看着画,“姐你喜欢?” 喜欢吗? 不。 这种热烈的,外放的东西,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既然不可能相融,所以她也从不会去想喜欢与否。 “画的……很好,”她斟酌着用词,对他的问题并不答,只道,“连我这外行都能感觉到……热烈,还有……” 她微顿,林继阳转过头,深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还有什么?” 这专注的模样,让沈青迟隐觉得丝丝的压迫,她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林继阳,不再是那个站在她窗外,举着画让她看的小少年了,他已经是一个专注起来也会让人有压迫感的年轻男人了。 “还有,”她将目光移回到画上,再开口时,更多了些认真,她缓缓的说,“这画的,是个……姑娘吧?” 第四章 思了挺多年 “你看出来了?” “嗯……感觉是,”她说,“你们感情一定挺好。” “你这么觉得吗?”林继阳勾着唇,摇头,“我倒是想啊,可惜,我是单相思。” “单相思?” “是啊,暗恋,单相思,还是暗了挺多年,思了挺多年,”林继阳眼睛眯了下,语气似另有意味,但也只是片刻,他抬抬下巴示意她看这幅画,道“后来思得不行了就憋出张画来。” 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他说的“憋久了”的样子,反而很是自然的,只是目光落在画上时,那眼神,让沈青迟这种感情方面的木头脑袋,也觉得他定是喜欢极了那姑娘的。 她有些惊讶。 她记得,林继阳搬到她家那片那年,她才读初一,那会林继阳更小,还是个妥妥的小学生,但小学生的林继阳就是他们那片里长得最好的小朋友,又有画画技能加持,上到婆婆奶奶辈,下到比他还小的小姑娘,他有一群奶奶粉,妈妈粉,当然也少不了女友粉。 沈青迟现在还记得有次周末碰到个在他家附近徘徊的小姑娘,得知她跟林继阳是邻居后,塞给她一封叠成心形的情书让她帮忙转交…… 约莫是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是以林继阳也会暗恋别人,还是暗恋了多年这事,让她有些惊讶。 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表情有些无奈,“没办法,时机不够成熟,我一直没敢说,怕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沈青迟眉角微挑,他竟是喜欢那姑娘喜欢到连告白都这般瞻前顾后? 此时她约莫应当说句安慰他的话,但她实在不擅安慰人,手指动了下几下,也只做出拍了拍他肩的模样,动作僵硬,开口便是长辈似的语重心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年轻人,要勇敢一点。” “年轻人?”林继阳挑眉,他歪了下头,似笑非笑的,看起来懒洋洋的说,“姐,你才比我大几岁。” “四岁,”沈青迟推推眼镜,“我上高中时你还上小学,这差距足够大了。” 林继阳嘴角的笑停顿了下,继而讨饶似的,“姐……不能这么举例,你读高二的时候,我也读初中了,再说那都读书时候的事了,你看现在……” 他说着抬手,手掌从自己头顶虚虚划到她头顶,无声展示身高差。 沈青迟心底失笑,暗道幼稚,不过也不觉感慨,他离家时约莫跟她差不多的个子,没想到一转眼,就比她高出这么多了。 “不错啊,长大了。所以,加油。” 这个加油,自是指画中的姑娘。 她心底邻家有弟初长成的喟叹感,只面上一派正色,加上捂得严严实实的暗色套装,一丝不苟扎起来的头发,再加硬邦邦的加油二字,硬生生将画风掰得像个阅兵式似的一本正经。 林继阳弯弯眼睛,“好啊,承你吉言,我一定……” 一定什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只是一点不觉突兀的就转了话题,“不说我了,姐,我突然想到个事,你今晚……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沈青迟一时没转过。 “你能不能帮我在这看一晚,”林继阳不大好意思的指指楼下,“楼下防盗门还没装好,就挂了把锁,但我今晚上有事得出去,留下这些不放心,你帮我看一晚好不好?” 沈青迟眨了下眼。 林继阳便低了声音,求,“姐,我老板可凶可凶了,他要知道我舍了画廊溜号了,扣工资事小,搞不好直接开了我,我初来乍到,就跟你最亲,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青迟顿了下。 她从来不愿意多管闲事,连好友都说她性子凉,但林继阳这个“最亲”,却不知怎的让她咽回了将要出口的拒绝的话。 罢了,本就是他帮了她,又与她谈了这许多心事,且,她也的确,没地方去。 她的包在撞破陈知遇出轨时约莫是落在现场了,此时身上除了个手机,什么都没有。 “好吧。”到底是点下头。 “太好了,”林继阳立刻笑起来,把她拉到里边一处房间,“姐你睡这。” 这里装修与客厅一个风格,深灰色的床品,看起来颇有质感,懒人椅上搭了件他的毛衣,这应该是……他的房间。 “别的房间还没收拾好,这屋我还没睡过,东西都是新的。”他上前,顺手将毛衣收起,不等她说话,又拿出两套洗漱用品,都是新的,末了立刻说,“姐你好好休息。睡不着可以去楼下看看,随便看,不收钱。” 说完他就要走,好像生怕晚一步她就反悔了似的。 沈青迟摇头失笑,但在他身影消失在视线,听到楼下关门后,她脸上的笑缓缓消失,陈知遇出轨带给她的种种情绪,仿佛从暂停键按了重新开始似的,缓慢又浓稠得浮现而出。 第五章 一朵勋章 洗手间,沈青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深色套装,黑色镜框的眼镜,厚重,古板,一成不变。 她知道,再往里的内衣,也是她习惯了的款式——这样的一成不变,是陈知遇口中的刻板。 连她脸上的表情,亦是她惯有的,也是旁人眼中习惯的,唇微抿的面无表情的模样。 这样的她,的确是,没有女人味。 或许没有男人会喜欢自己女朋友是这样的,所以她的相亲路才坎坷如旧。 但,一成不变的另个意思,是安稳,是在计划内,亦是她需要的安全感。 耳边似乎又想起陈知遇的话…… ——你搞清楚,现在是你离不了我! ——你在我之前,相亲多少次你自己没数吗? ——就你这性子,要不是我,你这辈子都是嫁不出的老处女! 与此同时,那男人压着另个女人不停耸动的场景在脑海出现…… “呕……” 胃里翻搅,她低头干呕,又是一阵恶心。 陈知遇是父亲朋友的儿子,去年两边家长介绍他们认识,她跟陈知遇,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陈知遇他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对陈知遇来说她应当也是,他们两人同是附中老师,家境相当,条件也相当,从确定关系到如今谈婚论嫁,似乎是顺理成章再自然不过,如果没有今天的事的话,他们会在今年下半年结婚,明年要孩子,如果…… 没有今天的事的话。 当场撞破男朋友出轨现场,说一点不难过是假的,但,一个出轨的男人,她是决计,不会再要。 只是,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不喜欢这种被情绪左右的感觉。 是了,她只是需要重新调整下情绪罢了。 然后她就可以…… 恢复正常的自己,即便她心里清楚,有一点陈知遇没说错,那就是,她家里……绝对不会轻易答应她和他分手。 只是不论怎样,她和陈知遇分手是一定的了。 想到父亲,她心头一阵压抑,抬手捏捏眉心——时间已经到了她睡觉的时间了,然她没有睡意,想起林继阳说的楼下是画廊,索性起身披了外套往楼下走去。 刚才上来得匆忙,现下才注意到,楼梯是木质做旧的,走下去的时候,隐有声响,壁灯亮起,将她的影子投出堪堪一片。 行至一楼,脚步声隐有回声,她往左手边走去,才发现一楼比她想象中还大些,是一个l形的结构,装修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至失了格调。 只是约莫才装修不久的缘故,墙上的画还没有太多,她一路看过去,约莫只挂了所有位置的五分之一,基本都是油画,从风格里约莫看出一半是林继阳的画,只是让她奇怪的,这些画里,都是景物画,没有一副是人像。 她不禁想起二楼那副偌大的画作,还以为他擅长画人像更多些,没想到他好像更喜欢画景物。 又想起挺多年前,她读大学,林继阳才升高中那会,他在市里比赛拿了奖,母亲让她送了果篮去祝贺,她跟以前一样去看林继阳得奖的画作,没想到一向喜欢让她看画的林继阳,一反常态的没让她看,神色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后来她才知道,他画的是个背影,一个女孩子的背影……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看来,难道是他今天说的那位思了许多年的姑娘? 心底微叹,没想到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小辈的林继阳,原来也藏了这般心思啊…… 这些风景画,约莫画的是他走过看过的地方,自然中不失烟火气,她看着看着,不觉沉静许多。 回到二楼,手机接连震起,是陈知遇发了消息—— “对不起,是我错了。” “青迟,我没想动手,我那会是太急了……” “我知道是我错,但你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判我死刑,你先冷静下,我这两天不打扰你,过后咱们再谈谈好吗?” 她眯眼,回复,“分手,没什么好谈的”,发完这句,删人拉黑。 做完这些,她闭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要上班,一个渣男,凭什么能影响她上班的状态。 …… 彼时,林继阳还在街上走着。 二月底天仍是凉,一阵风吹过,他缩了下脖子,反手从身后扒拉过兜帽扣在脑袋上。 另只手拿着手机,正跟备注为“张老板”的男人通电话。 “你哆嗦个什么劲儿?这会在哪呢?”电话里问。 “路上啊,”他伸手把手机伸到风口,然后收回来,“听着没,老北风呼呼的刮。” “路上?”对面的人却是惊奇,“你这一天天懒得恨不得就地盘窝的,这是挪尊驾往哪去?” “酒店,我去开房。”林继阳诚实的说,看到对面挺豪华个酒店牌子,便径直走过去,嘴里慢条斯理的说,“要给我报销吗?” 张老板爆了句粗口,“就你,开个总统房跟你五指姑娘约会?要不是你一直没找男朋友,我都以为你喜欢男人。” “你是想说以为我喜欢你吧,”林继阳挑挑眉,“我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羡慕啊?” “守身,你也得有守的人啊。” “谁说我没有了。” 张老板哼了一声,听着就是不信,林继阳也不在意,说,“你要闲的话,过来帮我洗澡我也是不介意的。” “我帮你?你自己没手?” “有啊,”他微微抬起自己另只手,盯着手背上那片小碎花创可贴,轻飘飘的说,“但我受伤了啊。” “滚蛋!你大半夜不睡觉骚扰我有意思么!你那爪子,艺术家的爪子,我碰不起还不行嘛!不跟你扯了,我睡我的觉去!”张老板羞愤挂断电话。 林继阳握着手机一句话还没说话,他摸摸鼻子,啧了一声,“太暴躁了,好心分享下美好的心情,不识好人心啊。” 说着点开备忘录,寥寥几笔画了一只手,然后在手背相同的位置,画了个小碎花创可贴,完了截图发朋友圈,配文: 一朵勋章。 第六章 灭绝师太 沈青迟在早晨五点半准时醒来。 附中是重点高中,住宿的学生也是这个点起床,早操之后,六点就开始早读,作为班主任,早读的时候她要去巡班。 不过这作息对她来说没什么困难,她读研究生时的工作目标就是附中,那时就开始坚持附中这般作息,如今早习以为常。 起身,摸眼镜,然后拿过手机,关掉定在05:35的闹钟,一番动作,自然而然。 只是开了灯看着陌生的房间时,她才微怔了下…… 昨天的事,缓慢又清晰的在脑中浮现。 但很快,她恢复如常。 洗手间,晾着昨晚洗上的衣服,她层层穿上,临出门才想起忘了留林继阳的电话,看到桌上有便利贴,便写了个纸条,锁门离开。 江城地处北方,这个时间天色尚黑蒙蒙的,她一路走到大门,门卫认得她,开门放她进去,有路过的走读的学生,对她道,“老师好。” “嗯。”她略一点头,继续往前走。 那两个学生在后头悄悄说,“灭绝今天来的方向不大对吧?刚你看着没?” 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二室的房子,每天早上都是从那边来,对于老师们的事,从来都是学生最清楚,此时另个学生闻言琢磨了下,说:“她不是跟理一班的物理老师处对象么,说不定在人家那住的。” “啊,不愧是灭绝师太啊,对自己也这么狠?我服气了,就这样都能雷打不动来巡逻,讲真,我对她们班表示极大的同情。” 灭绝师太者,沈老师外号也。 不知是哪个学生取的了,据说在她任教的头一学期这外号就传开了——都说附中理科班教国文的沈老师,刻板严苛,沉闷无趣,以古怪的脾气和软硬不吃的性子,以及经年不变的黑色套装打扮和黑框眼镜闻名附中。 她本来只是国文老师,上学期她所教的十七班原来的班主任意外不能任教,所以这学期是她当班主任的第一学期,本来成绩在年级吊车尾的十七班,成功成为被整个年级同情的班级。 沈青迟先去办公楼签到。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同年级的两位老师已经到了,见了她,教英语的李玉繁道,“沈老师早啊,今天来得晚了点啊?以前准时六点到的。” “嗯,你也早。” 她说完伸手打卡,眸子落在手指上,却是没什么继续说的意思。 李玉繁抿了下唇,不大高兴的转过身去。 心道怪不得叫灭绝师太呢,给话都聊不起来,难相处! 沈青迟打了卡,与另个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去到自己办公位,翻开工作本扫着。 此时另一位姓徐的中年老师到了,李玉繁颇为稀奇,“徐老师怎么来这么早?您不需要跟早读的啊。” “我替陈老师代课,”胖乎乎的徐老师说,“陈老师请假了,我寻思早读我也替他看看比较好。” “陈老师?陈知遇老师?” “是啊。” 李玉繁立刻看向沈青迟,可惜她背对着,并不能看出什么。 徐老师打过卡也往自己座位去,李玉繁不由说了句,“陈老师带的一班可是高二理成绩最好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自觉,个个都是好苗子,徐老师您去了就往那一坐,不带让您操心的。” 都是老师,平时圈子算比较简单,工作环境比外面公司算是宽和许多的,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好比这位李玉繁,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跟沈老师不对付似的。 徐老师摆摆手,只当没听出端倪。 李玉繁笑容微僵,看着起身要往外走的沈青迟,“沈老师!” 沈青迟转身,看着她。 “陈老师怎么忽然请假了,没什么事吧?” 她和陈知遇是对象的事,在老师中更不是秘密,附中也没什么同事间不许谈恋爱的规定,不过是要他们注意着别在学生面前有什么不良影响就是了。 李玉繁这么问,可以理解为关心同事,乍一听也没什么恶意。 沈青迟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她,极浅淡的笑了下,说,“不知道。” 说完转身要走,李玉繁却极快加了句,“怎么会?你们不是……” “分手了,”沈青迟停住步子,转回身,推推眼镜,“我跟陈老师分手了,所以抱歉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请假。” 说完,跟另外几位闻言看向她的同事点点头,“那么,我先去班上了。” “哎……好,你去吧……”徐老师说。 她转身,踩着中跟的鞋子,身形笔直,一如往常,竟看不出情绪哪里有异。 剩下几人,不觉对视一眼。 “这人……分手了也这么淡定的?”李玉繁低声说了句,“陈老师真可怜……” 话没说完,突听脚步声传来,李玉繁蓦地抬头,就见是沈青迟去而复返。 李玉繁紧张了下,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被她听到了,但…… 她抬手推了下眼镜,挺认真的说,“还有,刚才李老师有句话我不大认同——一班的学生固然是好苗子,但剩下的班的也不见得差。我们做老师的,首先得摆正态度,不然学生们听见了得多寒心,李老师说是么?” 李玉繁脸上一热,见她那边点点头再次离开,她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徐老师摇摇头,却也明智的没说什么。 只有李玉繁,轻轻咬唇,嘟囔了句,“就你最高尚……还不是被甩了……” 沈青迟走出办公楼,轻轻吐出口气。 刚才那些话,说出来是不利同事团结的,但她并不后悔——第一次转身出门时,她迅速分析过,与李玉繁的关系基本不可能修复,与其如此,不如将想说的说个痛快。 李玉繁,对陈知遇有好感。 也是,陈知遇的皮相还是不错的,架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也难怪年轻女老师会喜欢。 这些念头自脑中闪过,她像分析一道题一般,冷静理智的,并无其他情绪波动。只是…… 还未靠近十七班,她就看到走廊窗户边趴着几个学生,看见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一下从十七班后门蹿进去。 眉心拧了下,比起陈知遇的事,眼下她更头疼的,是这个班。 第七章 并驾齐名 十七班在一楼,在靠近走廊倒数第二个。 从沈青迟走进教学楼,到她走近他们班,约莫不过两分钟不到,但她到门口时听到的就是朗朗读书声,推门进去看到的,十七班的学生,个个坐得端正,捧着书或是高声朗读,或是低声背诵,乍一眼看去,学习氛围绝对没话说。 沈青迟不觉拧了下眉——她当十七班班主任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班极其难管,而之所以难管的原因,并不是班里学生怎么不服管教或是不听话,反而是,好比现在…… 这些学生在老师面前偏偏让人抓不出错处。 她的目光从一排排学生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最后一排,方才在走廊窗户边看到的几个学生。 她从走道过去,方中跟的鞋子在地面发出的声音掩在读书声里,她每走过一排,都有前排的学生回头,冲着她的背影或者后面挤眉弄眼。 她略有所察,回头,却又是一排排端坐的后脑勺。 “向森,”沈青迟伸手,在男生的课桌边沿叩了下。 叫向森的男生抬头,对上她肃着的脸,“老师?” 他穿的是附中的校服,蓝白色的校服宽宽大大,但这个年纪的少年,手长脚长,又加之他个子瘦高,校服松松垮垮的穿着倒也并不会难看,反而独有一份青春朝气。 只是这个皮相俊秀的少年,一双眼里却几分阴郁。 他抬头看着沈青迟,虽笑,眼底一团郁色却挥之不去。 沈青迟看着他,“早读时间,你们几个在外面做什么?” 她口中说着几个,便同时将他同桌和前座的男同学也望了去。 向森却眨了下眼皮,“老师说刚才?我们上厕所回来,路过呀。” “是啊老师,”他同桌,叫潘正的男生忙说,“真的老师,我们尿尿去了……” “注意用词,”向森看了潘正一眼,转回头一脸受教的对沈青迟道,“老师,怎么了吗?是有什么规定早读期间不能上厕所吗?” 这个年纪的男生,再怎么伪装,在沈青迟眼里,也还能看到对方眼里笑里的挑衅和得意,她胸腔气氛,一个微缓的呼吸,让自己恢复冷静,她点了下头,“继续念书吧。” 向森和潘正对视一眼,正要伸手往桌洞里,沈青迟却又回了身,目光落在他一半伸在桌洞的手上,“拿来。”她声音微肃。 “什么啊?”潘正道。 向森却是扯了下嘴角,手伸出来时,多了个手机。 他把手机几乎是扔到了沈青迟手里。 沈青迟拧了下眉——这个班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与老师们集体作对,这伙男生可以说是起了带头作用,而这伙学生里,再领头的一个,就是向森了。 沈青迟接手十七班之前,对向森就有所耳闻——向森高一入学成绩很好,年级前十数得上,高一上学期成绩也是不错,到下学期突然叛逆,不光成绩断崖式下降,在老师面前也成这般态度。 说他不服管吧,说什么他都能听,但也只是当面答应而已,背地里变着法还是照样犯错。 沈青迟眯了下眼,“放假找我来拿。” “是!”向森扯了一点点笑,“辛苦老师替我暂时保管。” 沈青迟走出去后,向森的前左右都围过来,“我靠,灭绝是什么眼神,这都能看得见?” “三木,怎么办?今晚吃鸡怎么约?”潘正首先急了,他是个心无大志的二代,只想做一个本本分分的二代,挥霍他一代老爹的家底,考大学什么的他没什么兴趣。 “去网吧约呗。”向森没什么所谓的打个呵欠。 “啊,又翻墙?”这么说着,潘正却是一脸兴奋,“被千岁逮住就完了,再被他叫一次家长,我老爹得抽死我。” 千岁者,高二教导主任也。 姓吴,在沈青迟之前,他是最严苛的那一个,外号“千岁”,也叫“五千岁”,后来沈青迟出现,有了灭绝的名号之后,都说她是千岁最看重的一个,千岁有将她当接班人培养的意思。 这两人都分在高二了,被成为男千岁,女灭绝,并驾齐名,为学生所忌惮。 “不过,这学期可真是够了,我可受不了被一直这么盯着了。” “放心吧,待不了多久的,”向森说,“千岁不是器重她么,放咱们班大材小用了,把她调实验班才臭味相投。” 几人说着乐起来,又收到门口同学暗号,立刻轻车熟路转回去各自坐好,待沈青迟进来,便又是一副读书读得十分投入的模样。 沈青迟盯了一会,又跟班长问了问情况,半小时早读结束,到早饭时间时,她才随学生一起往食堂去。 附中学生食堂在一二层,教师食堂在三层,伙食很好,窗口阿姨们手也不抖,沈青迟除了周末,一般都在食堂吃。 但今天还有旁的事。 她端着餐盘,看到主任的身影时,径直走了过去。 “主任。” “沈老师啊,”主任示意她坐,问,“坐。” “才接手十七班,有问题吗?” “有。” “能解决吗?” “能。” 这样说完,主任才点了下头——他极少夸人,对老师们也是一派严苛的脸,这么个点头已经是极赞成的姿态。 但很快他又拧了拧眉,“你们班,晚上有翻墙出去的学生,你注意着点,尤其向森,他到底什么情况,挺好个苗子,怎么自甘堕落。” 沈青迟嗯了声,“我正准备做个家访。班里不光是他,整体都跟咱们拧着劲儿,氛围很不对。” 说着不由拧眉,十七班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上任班主任其实是流产,说是被气的,学校虽然辟谣,但学生间流传得极快,许多家长知道后,已经跟学校提了意见,表示很担心自家孩子,不要被十七班影响了才是,还有做自媒体的,在网上通过舆论给学校施压,要求开除那几个“刺头”学生。 沈青迟抬手,手背推了下眼镜,脑中迅速分析着。 “沈老师,沈老师,”主任叫了她两声,她回神,就见主任抿了下唇,有些复杂的看着她,“还有,工作和个人生活还分清,不要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沈青迟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您是说我跟陈老师分手的事吗?” 主任点头,眼带欣赏,“不错。” “那您放心,”沈青迟说,“我有数,这种低级错误不会犯。” 不过才一个早读,这事就传主任耳朵里了? 她抿了下唇,陈知遇没来,约莫是养伤了,他是个挺要面子的人,看来林继阳打的不轻,至少是脸上有了痕迹,顿了下,她问,“主任,陈老师请假几天您知道吗?” “两天。” 她点了下头,便不再说什么,心中想着希望在这两天把这事解决好,包括……家里那边。 既然已经决定分开,早说不如晚说。 只是往家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打,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的座机响了,却是找她的。 “是你家的,”李玉繁举着电话,挑眉讶异,“沈老师没带手机吗?怎么电话都打这来了?” 沈青迟看了下手机,这才注意到没电了,她说了句有劳,便接过电话。 “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了!怎么打不通?”电话那端,母亲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紧张,这紧张让她的音调不觉升高,听起来带了些质问的味道。 沈青迟习以为常,“手机没电了,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么?” “你这孩子,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啊?”母亲不满的嘀咕,“怎么这脾气跟你爸一模一样……” 沈青迟不说话,知道她还没说完,果然,电话那端顿了片刻,就听母亲说,“不过的确是有个事,这学期不要开学了么,还是给你弟弟转学的事……” 沈青迟一听眉心就拧了下。 是了,她今年二十七岁,却有个七岁的,上二年级的小学生弟弟。 母亲四十岁那边生的弟弟,是高龄产妇,她一力坚决要剩下那孩子,那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了,也有些神经质似的,几乎每天都要跟沈青迟通话,倘若联系不到就会焦虑。 即便在二胎放开的今天,有一个差二十岁的弟弟,仍是件让人颇多谈论的事,沈青迟已经从最初的隐隐尴尬,到现在的坦然,但她弟弟约莫也能感觉到旁人的指点,因此跟她这个姐姐并不怎么亲近,甚至有些排斥的意味,每次她回家,他都避免跟她同进同出。 最近父亲不知怎的在实验小学申请到的名额,与母亲两人一直想给弟弟转学,而他们似乎认为,同是老师,她出面真能使上什么劲儿。 第八章 你是在安慰我吗 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跟你爸寻思给你弟弟转到实验小学,就是你们那片那个,教学质量高,你看看能不能找找人……” “妈,”她压了压声音,“这事我不是说过,我……” “哎哟!你可别说那找不上人的话了,妈不信!那学校有你们一个导师下的师兄在那当领导呢,你可别想糊我!” “再说也不是说要走什么后门啊,人家给了面试机会,不是听说实小难进吗,你去卖个脸,这种事,有关系不用咱们是傻子啊?我可打听了,旁人有关系的可都疏通了呢!” “青迟啊,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你要让他知道他亲姐都不帮他,他得伤心呢!” 一句一句仿佛没有停止的声音,终是顿了下,微缓之后便是,“就这样了,你这星期回来一趟,把你弟带去,还有你跟小陈的婚事,我跟你陈姨商量着,把你俩叫回来一并选个日子,看看尽早把这事定下来……” “妈!” 沈青迟胸腔起伏,缓缓吸口气,办公室里,李玉繁几个已经或多或少看过来,她将有些拔高的声音强自压下去,“妈,我晚上给你电话,这事晚上再说。” 跟陈知遇分手的事,看来必须尽早说了。 心绪沉沉,她回到座位,摘下眼镜捏着眉心,脑中将这事思索一番,再戴上眼镜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上班时间,不能被这些事搅扰,下班再说。 她在一天的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开会里,最后跟完三节课晚自习的时候,一直处于运转状态的大脑和紧绷着的神经才微缓了些。 头有些疼,是老毛病了,她揉揉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气,步子不急不缓的走出学校。 这个时间,晚自习结束的学生,或是回了宿舍或是回了家,她边走边想着十七班的事,才出学校没多远,就见街口拐角,路灯挺亮的地方,倚着树站着个人。 她眯眼看去,那是……林继阳? 江城城建很好,路虽因地势原因不甚宽,但路旁绿化得好,附中这片的路上种得大都是梧桐,树龄有些年头,灯下,林继阳低头在看手机,似察觉到似的抬头,看到她后,立刻朝她挥挥手向她走来。 他今天穿得还是颇休闲,长腿格外打眼。 “姐!” “继阳?”她步子微停,“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林继阳冲她一笑,“我看到你早上留的字条了,想着还没跟你说个谢呢,”说着往马路对面指了指,“正好晚上在那边吃饭,想到你学校好像就是这个,就在这等了会。” 二月底,地处北方沿海的江城,气温仍是低,尤其今晚好像降温得厉害,林继阳说话的时候,脸前升起一团朦朦的白气,让他看起来越发无害,沈青迟略略一叹,无奈道,“你就为了说句谢,大冷天在这等?” “啊,”林继阳应了声,“这可不是小事,我强迫症,不当面说个谢,我今晚上都睡不着,”说着他轻咳一声,正正色,“感谢青迟姐帮我看店。” 沈青迟退半步,“别,该我跟你道谢才是,昨天……多亏了你。” 林继阳便笑,“好了,扯平了。”他回头看了眼,“姐你这是要走回去吗?” “嗯,”沈青迟说,“我住不远。” “我送你回去。”林继阳立刻说。 沈青迟挑了下眉,,便见他眼神四顾了下,说,“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要让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再说,”他拍拍肚子,“我吃多了,这会撑呢,顺便走走消消食。” 最后这句说得有些软,沈青迟心底发笑,道,“那走吧。” 不过,好像还是头一次有人担心她走夜路不安全。 林继阳立刻笑起来,“谢了啊姐,不然我一想到自己这么不绅士,估计今晚回去还是睡不着。” 沈青迟失笑,“这也是强迫症?” “是啊,”林继阳一点头,“不然我明天饭都吃不香了。” 说着他笑起来,沈青迟没忍住也笑了下。 一天来绷着的神经,好像松了那么片刻。 感觉还倒不差。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 梧桐树下,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沈青迟的住处离学校不远,算是学校的福利房,虽然面积不大,但价格比起周遭来低了许多,她从去年就一直住在这里,跟陈知遇打算订婚之后,她的备用钥匙也给了陈知遇一把,只是没想到,陈知遇会在她的房子里……出轨。 脑中,那对交叠的白花花的身体再次出现,胃里再次泛起不适。 “怎么了?”不过是细小的变化,没想到林继阳也注意到了。 “没,”她摇摇头,“没什么。” 林继阳嗯了声,目光悄悄往她侧脸落,一副想说什么又犹豫要不要说的模样,沈青迟看在眼中,心中道到底是小年轻藏不住事,她侧头,果然,一对上她的眼神,他立刻吓了一跳似的,眼神四散,“我……” “想问什么就问吧,”约莫他这模样太无害,她主动提了话头。 “你看出来了啊……”林继阳不好意思的笑笑,舔了下唇,摸摸脑袋,“也没别的,就是昨天那个人,他……” “我前男友。”沈青迟道。 “额……哦。” “昨天分的,”沈青迟手背推下眼镜,路灯斑驳,衬得她神情有些寡淡,她说,“我提的,他大概觉得没面子,所以纠缠。” 林继阳眸子微落,看着身侧她的影子缓缓重叠又渐渐分开,他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声音有些缓的说,“姐你不要难过,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的!” 沈青迟眉尖微挑,“你是在安慰我吗?” “啊,”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沈青迟道,“不用,我不难过,不需要安慰。” “怎么会呢,”林继阳眸子微动,步子微停,路灯落下,他的身影遮住了她的,他微低头看着她,“就算只是个结婚对象,就算难过很少,但定然也有失望,毕竟是在一起过的人啊,失望……总不是个褒义词。” 沈青迟微顿。 林继阳看着她,“姐,会难受是人之常情,在我面前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哦,我不会笑你,”他说着,拍拍自己的肩,“可以借你靠一靠的。” 第九章 三通电话 借肩膀靠这种话,是电视剧桥段里常常出现的,但那偏偏是沈青迟不怎样接触的范畴,她盯着他的肩膀认真思考了几秒,然后摇头,认真说,“不用。” 说着转身,走过一步后又认真道,“谢谢。” 林继阳站在原地,眨了下眼睛,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准备了好几种应对的话,但她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啊…… 长腿迈开,两步追上,话意深长,“姐你还真是……跟以前一样啊。” “嗯?”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的。” 他说完笑起,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沈青迟也跟着笑了下,心底却到底有些波动——原来她也有看起来需要安慰的时候吗? ——不许哭! ——这个社会残酷得很,没谁会因为你哭就让你!同情更是最廉价的情绪! ——我沈江山的女儿,绝不可以是那种懦弱无能的东西! ——住口!我不想听你受了什么委屈!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从幼时到长大,无数记忆造成的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让她在想起这些话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将方才那微动的心绪压下去。 的确是失望的。 林继阳说对了,就算只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但到底是付出了感情的,而失望,总归是不好受的。 但她不需要这种情绪,这种没意义的情绪让她焦躁,让她变得不够理智,她不需要。 轻轻吸口气,熟悉的小区已经出现在视线,她指了下,“到了。” 林继阳看过去,快到门口时却是停下了步子。 他目光左右微顾,又看着小区站得笔挺一脸肃然的保安打量着,说,“那姐你进去吧,到这儿我就放心了。” 沈青迟随他目光回头,也在保安身上看过,“嗯?” 林继阳收回目光,微靠近她,低了声音说,“那俩哥们看着挺能打的,还配了电棍,估摸昨天那渣人再来仨也能摆平。” 天仍是冷,小区门口比旁处亮一些,他说话时的气息氲出的一团白气,在灯下越发稀薄,但因着冷意,他呼吸间的热气越发明显,沈青迟只觉耳尖细小的绒毛都被激起一般,她浑身轻颤了下。 林继阳说完便离了她,站回与她两步的距离。 在她还未回神时,他便伸手从口袋中掏出张纸来,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将纸条放进她手心,说,“这是我号码,微信同号,姐你记得加我一下哦。” 沈青迟接过,认出是她早上用的那种便利贴,显然他来前就写好的。 他这是…… 她捏着字条顿了下,林继阳不待她反应却是转回身,“姐我走啦!记得加我哦!不然我强迫症,睡不着的……” 约莫是腿长的缘故,这么几声已经跑远,沈青迟拿着字条摇头失笑,却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昨天陈知遇那场大战是在客厅沙发上,林继阳要真去了,她可能真说不出让他往屋里坐这种话。 想想就反胃。 恶心感再次袭来,她眉心微拧,将字条折好拿在手里,转身往小区里走。 只是走到门口,保安小哥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才觉得耳朵隐有痒意,抬手在耳朵搓了下,想到林继阳方才的话…… 他来送她,约莫跟那强迫症没什么关系,是担心陈知遇再来找她麻烦的吧? 脚步微顿,没想到记忆里还是小朋友的林继阳,也能保护人了?且还晓得照顾她的情绪不明说。 约莫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待她,哪怕对方是弟弟辈的林继阳,也让她有些新奇和隐隐暖意。 她捏了捏手里的字条,拿出手机存了他的号码,又申请了个好友,便拿起手机继续往里走。 小区是新小区,环境很漂亮,她住的并不算靠里,能看到小区前建得漂亮的大喷泉,绕着喷泉的是小区广场,这会时间不早,乱跑的小孩几乎没了,广场舞团也散了伙,只有几对小情侣,在地埋灯的光晕里或抱或吻,姿态亲昵,温温喃语。 她没什么表情的看过,这情景已看过许多次,基本她下晚自习的时间小区就是这般光景,老人小孩多是休息了,只剩下迈着疲倦步子的青年人和舍不得将缠绵时间结束的情侣们。 陈知遇也约她在这里散步,他说,看别人手牵手恩恩爱爱,看着真好,很幸福。 于是他们也牵了手,但,她却体会不到他说得那种感觉。 陈知遇出轨,大抵真的,与她也有关系的吧。 那么,就这样结束也好。 电梯上行,快到顶层时停下,她走出电梯。 好在钥匙还在身上。 推门,家里一团黑,视线被封,其余感官越发敏锐,鼻息间似乎还有糜烂的气息,她拧了眉,开了灯,没有动,目光在视线所及处寸寸量过。 但,玄关处鞋子摆放整齐,她落在地上的包,也被挂了起来。 她眉心拧了下,往里走。 这房子买得虽是有学校福利加持,然她这几年存的钱,付完首付也就去了一大半,装修的时候预算有限,大部分都花在了硬装,像家具之类,她只置办了必需品。 从玄关走进,她不由想到林继阳的住处,比起他那里装修考究的模样,她这里约莫太简单了,或许也因此,撞见陈知遇和那女人在客厅唯一大件——沙发上,翻滚时,她才对那场景只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被揉搓得乱成一团的沙发垫,但此刻…… 站在客厅,她拧眉盯着沙发——靠垫齐整,全然没了狼藉的痕迹。 她再往卧室走去,卧室也显然被收拾过了,连垃圾桶都清了个干净。 这是…… 她立刻掏出手机,好像掐着她进门的点似的,她才找到陈知遇的电话没拨,手机便接连震动,几条短信发了来。 是陈知遇的短信。 “到家了吗?” “对不起,我今天过去……收拾了下。” “今天家里来电话了,说两家在商量看日子了,让咱们一起回去……青迟,你不要冲动,爸妈年纪都大了,咱们的事……等见面再好好说,好吗?” 她盯着短信,想到陈知遇就在今天还悄悄来过,她只觉一阵不舒服。 看来,锁要换了。 手指微点,她立刻联系了换锁公司,定了明晚上来换锁。 接着,她站在卧室门口,目光在卧室和客厅逡巡。 客厅的沙发,她的床垫,这些都要处理——就算打扫过了又如何,她一想到陈知遇和另个女人在上面翻滚过…… 恶心。 只是想一想都觉犯呕。 她立刻拨了另一个电话,是才搬来的时候记下的收废品的大叔的电话。 大叔要求两百块,她也没讲价便同意,亦是约好明天下午过来拉东西。 这两通电话打完,她才觉胃里呕吐感褪去些许,只是…… 她低头,目光在手机上停顿片刻,拨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很快接起,“怎么现在才打,再不打我就睡了,怎么样,你弟弟的事,跟你那师兄联系了吗?” 沈青迟抿了下唇,“没,不过你们打定主意给他转学的话,我这周回去带他,我打听了那边录取标准,问题应该不大。” “你……”母亲气恼,“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一点不知道变通!真是……” 沈青迟面色冷静,打断她,“还有件事,跟陈姨商量日子的事,不用操心了,我跟陈知遇,分手了。” 第十章 安慰 “你说……什么?!” 约莫是她这话冲击太大,母亲过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语调尖利的声音。 “是您听到的那样,”她重复,“我跟陈知遇分手了。” “不是……”母亲呼吸急促,“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沈青迟目光落在那张沙发上,说,“就是不合适,就分了。” “你这又是闹什么啊!”母亲声音尖锐,“知遇哪配不上你?还不合适?你俩都处一年多了还哪不合适?” “我不管!”母亲气得声音发颤,“你连个理由都说不出就分手,妈不同意!你俩结婚日子都在谈了,你突然跟我说这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沈青迟缓缓吸了口气,“我俩分手这事,板上钉钉。陈家那边,相信陈知遇也会说,我先跟您说一声。相亲,我以后还会相的,但跟谁也不可能是跟陈知遇了。” 那端没了声音,母亲大抵被她坚决的态度震惊到了,直到电话挂断也没再打来。 然胸腔仍是发堵,她几个深呼吸都吐不出的混沌,便换了运动衣,在阳台的椭圆机上一口气蹬了一个小时。 椭圆机调到最大阻力,耳中充斥重金属音乐,一小时下来时,她像从热汤里捞出来似的,身上因着汗都蒸腾一层热气,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因着过度使用而隐隐跳动的筋肌让她觉得酣畅淋漓的痛快。 不知什么时候起,对这种不断接近极限,又不断突破极限的痛苦又痛快的感觉上了瘾。 每每她心有躁意,焦虑或情绪波动大时,这样运动一场,便觉舒爽许多。 又做了二十分钟的拉伸,待身上热意渐褪,她去洗澡。 浴室是淋浴,她不必有什么心理障碍的便可以使用。 也好在,这房子装修时,她直接将原本的主卧改成了书房兼小卧,书房是她待得最多的地方,书房的钥匙她没给陈知遇。 她的书房,还是完好的。 书房的榻榻米可以当床睡,睡上几晚没问题。 擦着头发,她准备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临睡前习惯查看手机,手机上没有母亲的电话,只是她心里知道这事还不算完,母亲这会约莫在与父亲争吵吧…… 微信有好友通过的消息,是林继阳的,他的头像是张他侧脸的照片,拍得挺好,沈青迟这种拍照时被称为“直男审美”的,也觉得他这照片挺好看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本就长得好,高鼻深眸,眼睛大,睫毛也长。 可能是她见过的男人里睫毛最长的? 也不对,她也没有注意过其他人的眼睫毛。 正晃神,手机一震,对话界面登时多了条消息,是张……图? 她伸手拿过眼镜,顺手点开大图,看清之后却没忍住笑了: 图是那种简笔火柴人,画成条漫的样子,寥寥几笔,沈青迟就认出,这画的主角是门口的保安小哥。 她划着屏幕往下看。 两个保安小哥一派严谨,站得笔挺,念着“为业主服务”的口号,气势十足。 然后她走近,小哥们跟她打招呼,她也回礼的。 待她只剩一点影子,小哥一号问二号,“那位小姐是不是不高兴?” 二号点头,“嗯……” 话没说完,一号开了电棍就往自己身上戳,生无可恋的嘶吼,“我们的使命是什么!为业主服务!为小姐姐解忧!现在小姐姐不高兴,我也不要活了!不活了!” 条漫的最后,是白底黑字的一句,“为了小哥们的生命安全,请小姐姐保持开心,天天向上~” 沈青迟看完,嘴角的弧度一直勾着。 这条漫风格有些夸张,还带点荒诞风,但莫名戳到了她,她忍不住又看了两遍,嘴角的弧度一直没下去。 “你画的?” “是啊,刚画的,怎么样?棒吗?” “棒,”她回,“谢谢[微笑]。” 林继阳那边顿了会,却是回了句,“姐,你这个表情,是常用的吗?” 沈青迟返回去看了下,确认自己没用错,是她常用的默认表情里第一个的微笑的脸,便回了个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非常传神。”林继阳回,“但是姐姐,能领会其中传神意味的,怕是很少人,好比我都不敢用,怕用不好被人打,姐你要不以后换一个?” 沈青迟眼神微动,这个表情…… 她在浏览器才打出微笑表情四个字,下面就自动跳出了: “微笑表情为什么引起众人讨厌!” “是谁让微笑变成了嘲讽?” “妈!求您别再发微笑表情了……” 她眼皮一跳,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点开几个看完之后,她沉默着给林继阳回复了个好字。 心道,怪不得她在群里发这个表情总是冷场…… 原来,这样啊…… 手机微震,林继阳的消息发了来,“当然,姐你跟我用什么都没问题~” 然后他发了个挺丧心病狂的表情包。 沈青迟看得又是发笑,同时心底动了那么一下,林继阳这是,在安慰她吧…… 只是,连她的母亲知道她分手,第一反应都是责怪,没想到唯一觉得她需要安慰的…… 会是他。 是啊,她到底不是没有情绪的怪物。 给林继阳回了个晚安,想了想又加了个微笑的表情。 “晚安!好梦[微笑]”林继阳回。 手机静音,沈青迟摘下眼镜,闭目准备入睡。 第十一章 处分 画廊楼梯上,林继阳坐在中间楼梯,抱着手机,微暗的光线,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看起来诡异极了,又加上他的表情,让路过的张无量受到了惊吓。 “你坐那不说话干嘛呢!” “看手机啊,”林继阳抬头,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多明显啊。” “个疯子,”张无量抚着心口,吐槽“我累死累活干活,你在这玩手机,诚心气我呢是不是?” “不是,”林继阳摇头,“我是无心的。” 张无量一口气没上来,噎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滚!” “别,”不指望林继阳滚,他自己要滚时,却被林继阳叫了住,他说,“哥,我给你出个题。” 说着也不等张无量回答,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如果我说,肩膀借你靠一靠,你怎么回?” “神经病吧!”张无量一脸看病人的眼神,嫌弃,“你是不是脑残剧看多了?这什么玛丽苏对话?” 林继阳啧了声,“所以你一点都不可爱啊。” “什么?” 林继阳懒洋洋的往后靠了靠,嘴里唱,“我每天每天每天,在想想想想着你……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透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张无量用“你丫一定是有病吧”的眼神看着这厮,说“说正事呢!” “嗯?”林继阳抬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张无量暗骂一句徒有皮相的狗东西,没好气的说,“指使完人就没事了?怎么你这个指使人的不急,我这个干活的反而急了?” “这就叫皇上不急太……” “太上皇急!”张无量反应迅猛,终于扳回一成似的只觉出了口气。 “行吧,”林继阳没什么所谓的看着他,“我叫你一声爸爸你敢答应吗?” “你……还是滚蛋吧,”张无量说,“真的,哪天你让人打死了,就是因为你这张嘴,讨嫌不定哪会。” 林继阳笑,哒哒走下来,“是不是有消息了?” “啊,”张无量应了一声,“查到点东西。不过,”他看向林继阳,“就一个普通高中老师,你查他干嘛?” “好奇呗。” “不是,他一个男的,你好奇他干嘛?”张无量说着,还是把查到的资料发给他。 “好奇啊,”林继阳摆弄着手机,微低着眸,屏幕光照在他脸上,他半边脸隐在暗色处,看不大清楚神情,张无量只听他说,“就是好奇他有……哪里好。” “行吧,”张无量拍拍他肩膀,“悠着点啊,咱可是奉公守法好公民,我可不想哪天莫名成个从犯了。” 林继阳一乐,张无量在他屏幕上一扫而过,随口问了句,“跟我阿姨聊天呢?” 林继阳一愣,“谁?” “我阿姨啊,”张无量挑眉,“那个头像,跟我妈我大姨一个风格,不是你家我阿姨吗?” 林继阳表情诡异得在他面上一盯,张无量只觉有诈,摸摸脸整整头发,“怎么了?” “没,”林继阳摆摆手,“就是觉得你以后得喊我叔了。” 说完,表情神秘的转身往楼上晃去,留下张无量好一会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喊了句,“刚还喊我爸爸呢,差辈了啊!” 林继阳看完了张无量发来的资料,又点开了沈青迟的头像。 被张无量当成老妈的头像的,是一朵约莫是沈青迟自己拍的……耐冬。 耐冬,又叫茶花,江城本地种了好多,很好看,只是再好看的花用作了头像,也兀得从九零变成六零后…… 他看着这头像,眼里也被花瓣晕染了似的,层层荡开的深色。 他看了一会,起身开了电脑,又从自己一箱箱的行李中拖出数位板,目光在那朵花上细看片刻后,拿起了压感笔。 —— 五点半,沈青迟准时准点的醒来。 睁眼,习惯性摸过眼镜和手机,一手戴上眼镜一手看时间,时间果然是五点半,但屏幕上却是多了条短信,短信是主任发的,她一眼扫过内容,就猛地坐起了身子! “沈老师,昨晚十一点半,你们班向森等三位同学意图翻墙外出,被值巡老师当场抓住,年级打算严肃处理,晨会会对此事进行开会研究,务必准时参加。” 沈青迟瞳孔紧缩,将这条信息逐句看过,她立刻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拿上包就出了门。 这个距离,打车也没人接单,她直接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了过去。 路上她表情一直绷着,要单单是这次翻墙,认错态度好一点,再写个检查,基本也就过了,但向森的情况特殊,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抓到翻墙了,此前还有一次被抓到吸烟,教务处本就将他视作重点观察对象,这次怕是…… 她心下紧绷,脑中极快思索,就这样到学校时,主任已经在了。 神色一惯的肃然。 除了教导主任,政教处的主任和昨晚上的值巡刘老师也在了,这几位住学校旁边的家属楼,离得更近,只是不到六点就全都聚起,可见对此事重视。 她一一与几位打过招呼。 “坐吧,”两位主任彼此看一眼,对沈青迟和刘老师道,见他们坐下后,政教处主任道,“情况呢就是信息里说的情况,沈老师,你们班向森,于博然,潘正三个同学,昨晚上撬了宿舍楼的锁意图翻墙外出,这个事,于博然,潘正,是初犯,级部我们几个研究了下,决定看他们两个认错情况,倘若认错态度良好,则警告处理——这个,沈老师要帮助他们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说到这里,他看向沈青迟,沈青迟点头,“是,当然。” “嗯,问题是这个向森,”政教主任翻了下手里的本,说,“向森,去年四月,翻墙警告一次,九月,吸烟记过一次。” 政教主任抬眼,他声音严厉,“这次被抓住,老师说他两句竟然跑了?!” 说着将本子放下,本子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啪了声,像个耳光似的。 沈青迟顾不得其他,心里咯噔一声,“跑了?” 向森竟然没在学校?! “说是请假,”政教主任哼了声,“可谁准他的假了?连你这个班主任都不知道!他就敢擅自离校!他眼里根本没有校规校纪,也根本没有半点悔改心!” 沈青迟收了收手指,就听政务主任说,“三次,这是第三次了,学校和年级都给过他机会,可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并且知错犯错,还有怂恿带坏其他同学之嫌,因此,级部的意见是,给予劝退处理。” 第十二章 沉迷失恋,无心工作 “劝退?!” 沈青迟蓦地抬头,瞳孔骤缩。 “是的,”政教主任说,“我们本着对每一个学生负责的原则,也考虑到向森曾经成绩优异的情况,只是他在一年之内屡次违纪,屡教不改,甚至昨晚上被刘老师抓到之后还态度嚣张不知悔改。” “沈老师,我理解你作为班主任的心情,可是学校有学校的规定……” “如果他能改呢?”几乎立刻的,沈青迟道,“要是他能改呢?主任,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学校规定的处分,从警告,记过,留校察看,之后才是劝退或开除,向森犯错,是该处分,我也赞成,只是劝退需得慎重。留校察看,主任,我主张给予向森同学留校察看的处分。” 她说着,看向政务主任,也看向教导主任。 政务主任眉一皱,正要开口,却是教导主任先开了口,他说,“沈老师,我们难道不清楚劝退的严重性吗,你觉得我们给予处分前没有认真考量过吗,正因为这个学生毫无悔过心,留校察看对他不适用,劝退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你要配合。” 政务主任跟着点了下头,“劝退这个事,需要跟他家长方面沟通,这个班主任出面比较妥当,当然实在沟通不畅,我也会出面。好了,这个事就……” “主任!” “沈老师!” 沈青迟抿了下唇,看着政务主任出去后,她拦了教导主任。 “沈老师,教师,并不是靠一腔热血和无限度的宽容就能做好的,你要负责的,不只是一个犯错的学生,更有那些一心学习,却被无端扰乱的学生!” “我知道,”沈青迟没让,“可是,主任还记得我昨天跟您说的,我准备家访的事吗?” 教导主任仍拧着眉,闻言点了下头,“在你之前的秦老师也家访过,可你看有用处吗?” 秦老师就是沈青迟之前的十七班的班主任。 沈青迟顿了下,眼中片刻犹疑,继而坚定,“秦老师那次家访,并没有访到……向森家。” 主任眉心拧得更深,“怎么回事。” “向森家庭情况特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这个假期早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事——他父母离异,说是判给了他母亲,但他母亲却也不知所踪,现在他跟着他爷爷生活。” “即便这样,也不是他自甘堕落的原因,且不思悔改。”主任依旧脸色不好。 沈青迟推了下眼镜,“我要跟您说的,是他母亲近来回来了,具体的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不管怎样,都应该亲自去一趟,如果什么都没有做就放弃这个孩子,主任,我做不到。” “还有,”她顿了下,让自己声音恢复冷静,说,“几年前学校对学生的处分案例里,有一例,原本是要给予劝退甚至开除的,学生,家长,班主任,三方在留校观察通知上均签字作保,级部考虑到学生认错态度端正,于是给予留校观察的处分。” 主任看着她,“你想给他作保?沈老师,你知道你的说法很天真吗?” “我知道。” “我说句难听的,这事,你费力不讨好——政教处你要担责任,向森不会领你情,他的家长约莫也不会给你好脸色。沈老师,你太理想化了。” “我知道,”沈青迟面色冷静,就这么看着主任。 良久,“两天。”主任说,“今天周三,到周五,倘若向森那边毫无改进,那么这事,我会主张对他劝退。” “好,”沈青迟点头,回身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谢谢主任。” 当下首要任务,是找到向森。 沈青迟将于博然和潘正单独叫了出来。 “老师。” “老师。” 这俩自知犯错,态度摆得特别好,低眉搭眼,一派温良。 沈青迟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着,“你们两个,一人记过一次,检讨写好,下周例会宣读,另外,准备一下,最迟下周一,我会找你们各自谈一谈。” 于博然和潘正悄悄对视一眼,点头,“是,谢谢老师,我们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是的老师,我们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了,就是能不能……不叫家长啊?”潘正说,“我爸真会打死我,老师……” 沈青迟眯了下眼,看他们的反应,要么是不知道向森跑了的事,要么就是知道他躲哪儿,所以不着急。 “向森,”她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向森家地址,给我。” 于博然张口说了个,沈青迟眯了下眼,“我是说,他住的地方,你要想帮他,就跟我说实话。” —— 于博然和潘正回到教室,后排那群男生纷纷围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被灭绝训惨了兄弟?” “滚蛋,”潘正一脸不耐烦,“烦着呢,”顿了下,他突然坐直身子,扯扯于博然,“握草!博然,灭绝别是诈我们吧?” “你少看点电视剧吧我的哥,”于博然叹气,“咱俩有个屁好诈的,就是三木这事,可能不是记过这么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各有愁色。 两节国文课,上课的时候他俩忍不住观察沈青迟,却发现她看着与往常无异,就是晚上的自习来盯的是邻班老师,沈青迟一反常态的没在。 后来据课代表的最新消息,说沈青迟上完邻班下午那节课之后就没在办公室了。 “请假了吧?”课代表说,“我还听说她最近分手了,估计沉迷失恋,无心工作?” 只有于博然和潘正心里一紧,暗道昨天他们翻墙这事,班里男生虽然知道,但都没问向森,这也跟沈青迟的态度有关,他们大抵觉得向森是正常请假。 但沈青迟今天反常的早早离开,怕是……去找向森了。 他们没猜错。 老城区,颇为密集的建筑群,沈青迟按着导航走到了不能再导的地方,抬头,是个颇为老旧的小区,虽然旧,倒是干净,也不乱,只让人觉得烟火气十足。 这就是于博然两个给沈青迟的地址。 “小嫚你找谁?” 沈青迟才走近小区,见她在楼下打量的模样,旁边聊天的几个大妈立刻问,眼神虽是打量,语气却热情,带着方言味儿的普通话,颇是亲切。 “向森,”沈青迟缓着表情,问道,“请问这是他爷爷家么?” “向森?”一个大妈琢磨了下,“哦哦,小森啊!对对,这就是他爷爷家,不过你来不赶巧啊,老爷子医院去了,没搁家。” “医院?” “不打紧不打紧,前头做了个手术,今天说是复查呢,”大妈打量着她,“你是?” “我是向森班主任,”沈青迟忙道,“我姓沈,今天是来家访。” “哎哟!”大妈立刻越发热情,“是班主任老师啊!” 她老师的身份立刻赢得几位大妈好感,老邻老居的,大家都有电话,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儿女不在身边,有点什么事往往能帮衬的还是这些老邻居,当下便有大妈拿手机出来帮她打电话。 在打电话的时候,各自问她附中难不难考,今年招生之类,也有打听自家亲戚孩子她认不认得的,沈青迟虽然也跟家长打交道,但对这些应付起来仍是不那么自如。 好在那边电话很快打完,那大妈说,“就快回来了,说没事,老爷子不肯住院。” “沈老师先上我家坐会,喏,就这家,近着呢。”大妈极是热着指了下隔壁一楼的院儿就带她往里走,沈青迟本想推拒,但心中微动,却点了下头,“那就打扰了。” 进了家去,不用她提,几位大姨大妈便说起向森。 “小森是个好孩子,就是爹妈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了没点责任心,你说婚离了吧,这孩子怎么能不管了呢?” “孩子判他妈了,他妈不管,那边的亲戚又没什么走动的了,这孩子就跟他爷爷了。” “沈老师啊,这是个挺好的孩子,没在学校惹祸吧?您也担待些,他爷俩不容易呢。” “小森孝顺呢,这不他爷复查,他全程跟着去,唉,孝顺是孝顺,就是学习,也不能耽误学习啊……” 沈青迟听在耳中,若有所思,而后点了下头。 正说着,外头有车子声音,一个大妈哎哟一声,“这不小森回来了! 沈青迟闻言起身,转头向外看去。 下车走出来的,不是向森是谁,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松着,露着里面的校服,颇是帅气的脸上,眼神阴郁里似是压抑着烦躁。 听到几个大妈的动静,沈青迟注意到,他神色转变得了无痕迹得快,转眼变又成了一个温顺又懂事的学生模样。 第十三章 拉你一把 “你爷爷呢?” 不等沈青迟开口,大妈们七嘴八舌问起。 “医生建议观察,我让他留下了。”向森声音温和。 “哎哟,老爷子没闹吧?” “闹了,”他笑笑,“我姑在呢,给按下了。” “那可不用担心了,你爷也就听你姑的话,”大妈说着,回身让出位置,“小森你看这是谁,你班主任来家访了!” 沈青迟看着他。 “老师好,”向森眸子盯着她,眼神不驯,语气似是惶恐一般,“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哎哟快别站着了,小森啊,请你老师家去说话,这冷风里别站着了。” “是啊,沈老师快进去吧,我们不耽误你正事了。” 不待沈青迟说什么,几个大妈已然离开,大冷天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向森的表情也随着这些老街坊的离开,而露出本来的面目。 “沈老师好‘负责’,这么快就找了来,”他扯着嘴角,语气微讽,“是劝退开始开除?您直说。” “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沈青迟表情不变,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敌意。 向森目光扫过不时走过的人,唇角微抿,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烦躁,说了句“老师请便”,便转身往自家走去。 他家住一楼,小院里种了些花草,但因为冬天,略有些萧索。 沈青迟没进屋,学校有规定,老师和学生,尤其女老师和男学生之间也要注意距离,她在小院的石凳上坐下。 向森从屋里出来时,手上多了个杯子,里面是新泡的茶水,他顿了下,把杯子放在沈青迟面前,然而在她对面坐下,一脸没什么所谓的样。 沈青迟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水杯,茶香微氤,“普洱?” 向森抬了抬眼,“嗯。” “你爷爷爱喝的?” 他又嗯了声,这次眉拧了起,身上那股不耐烦的劲儿又冒出来了,他抬头,“你要是想从我爷爷做突破口,我想您不必费这个劲了,您也甭劝我认错——翻墙是不对,但我改不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意思,在学校待着没劲,闷,我乐意出去。” 沈青迟哦了一声,点了下头,然后端起杯子喝茶。 她喝得不快,有一股慢条斯理的意思,分明只喝了没几口,向森却觉得不耐烦得快要暴躁似的,“哦是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学校到底什么意思?开除我吗还是……” “以后什么打算?”沈青迟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向森一愣,像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是做好退学打算了吗?”沈青迟笑笑,一派温和,“不读书了,总有别的打算吧,是准备混社会?还是找个餐厅端盘子,或者啃老?” “混社会,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说不定多纹几个身多干几件混账事,将来也能带几个小混混。” “端盘子倒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不长久,你最好早作别的打算。” “啃老嘛,”她目光扫过这破破旧旧的小院子,刚要开口,向森仿佛感觉到她即将吐出的恶意,少年从她开口起就不断被刺痛的神经仿佛到了极限,他抬手狠狠在桌上捶了下,“够了!” 呼吸不稳,目光敌意,“你管我以后干嘛!” “怎么,这就伤自尊了?”沈青迟仍是温和,话也只说到此,但向森从她温和的表情里,却感觉到深深被刺痛了。 混社会,端盘子,啃老…… 每一个他都不想选! 他抿着唇,手攥得死死。 少年人的倔强,让他无法开口说出什么,或许,在沈青迟开口就是顺着他的话,开口没有一句劝他时,他已经开始慌乱。 沈青迟看着他,少年周身的尖锐被痛苦代替,他拳头握得发紧,像一头被逼入困境却又不甘的幼狮。 她看着他,脸上的温和褪去,她说,“那么现在,肯跟我好好谈了吗?” 蓦地抬头,他眼角发红,目光火一样盯着她,“为什么帮我?” “我被开除不是更好么,少了拖后腿的差生,十七班更容易出成绩吧?你这么帮我,是指望感化我?让我感激你?” “你想多了,”沈青迟笑了下,不知为何,她不笑的时候是面无表情,这一笑表情却是越发冷了似的,她说,“在其位,谋其政,我当班主任一天,就管你们一天,这是我的责任。感化?你想多了,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我是为了我自己问心无愧,至于你的前程,你自己不愿意烂在泥里,我才愿意拉你一把。” 向森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反击她的措辞,但她却直言不需要他的感激…… 他十几年的生命里,最多的就是在学校度过,但好像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老师…… 没他想象中“伪善”的嘴脸,也没什么高高在上,她跟他的对话,好像将他放在了与自己等同的位置,当他是个可以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一样…… 他眼里丝丝怔忪,片刻的茫色,让他身上戾气瞬间散去大半。 沈青迟看着他,眼神再次有温色,这一次却是势在必得的温色。 …… 一个小时。 她在小院里待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多是她问,向森答。 两人不像师生,反而像是平等的,普通的一对成年人。 向森从最初的说一句沉默半晌,到后来渐渐压抑不住情绪,时间分秒而过,转眼一小时过去。 天色已是发暗。 薄薄的暮色里,沈青迟起身告辞。 “这两天当你请假,回学校找我补假条,”她对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他的手机,“这个暂时给你,随时听我联系。” 说完,她转身要走。 “老师!”向森不知怎的,突然叫了她一声。 她顿住,回头。 少年站在颇萧索的小院里,身形劲瘦,背脊挺直,却无端一股茕茕孑立之感,倔强而孤独,骄傲也脆弱。 “你真觉得,我没烂在泥里吗?” 说完盯着她,似是她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能影响他的判断。 沈青迟由着他的打量,却是没有迟疑的就点了下头,她说,“你们不是叫我灭绝吗,我这样的人,不会浪费时间在没救的人身上。” 说完她朝他再次点下头,这一次转身离开,向森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看去时,她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怔怔的,只觉胸腔里情绪翻滚得厉害,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第十四章 小姐姐有何指示 沈青迟从老旧的小区出来,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向森的配合,只是第一步。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记下的号码和住址——这是向森给她的,他母亲李秋华的信息。 学校那边的三方保证,向森肯认错是一方面,还需要他监护人的签字保证,但…… “她很自私。” 她想起向森说这话时的表情,唇线抿得紧,压抑着情绪,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愤怒,但无论哪一种情绪,他的语气都是肯定的。 在他的话里,身为他法定监护人的母亲,自私,庸懦,她爱着自己的儿子,但无疑更爱她自己——与向森的父亲离婚后,她很快有了新的恋情,对方事业有成,有一儿一女,与李秋华在一起的唯一要求就是,让她放弃自己的儿子,全心全意教养对方的孩子。 李秋华显然,答应了对方。 她仍是向森的监护人,但将他送回了爷爷家,只是按月定时给他打钱,但不再见他。 “她不会签字的,”向森说,“她恨不得甩掉我这个包袱,怎么会为我负这种责任。” 沈青迟轻轻捏了捏眉心。 说服李秋华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她也轴得很,认定的事,要不撞个头破血流是断不会回头。 站在路边,她当下便去拨李秋华的电话,电话还没拨出,手机就先响起,“换锁师傅”几个字在屏幕闪动。 她一顿,心里咯噔了下,这才想起今天还约了换锁师傅和收废品师傅! 下意识去看时间,已然到了昨天约定的时间,但…… 这个时间她赶回去的可能性不大。 轻轻一叹,她接起电话,上来先说抱歉,然后道,“我这边临时有事赶不回去,您看能不能……” 那边不等她说完,一听她临时有事就急了,“这!我们这边都是排好的,咱不能白跑一趟啊,这样,你自己不在没事,你看看你让亲戚家人来一趟也行!”那边一阵说话声,接着说,“还到了个收废品的大哥,这也是你约好的吧?这你弄的,有事也不提前说……你赶紧找家里人来吧,快点的,这边都等着呢!” “可……” 嘟—— 那边已经挂断。 她再打过去时,那边正在通话中,却是打不通了。 这…… 她手指在手机划动,快速看着通讯录,然她在江城唯一的好友暂时不在,学校的同事远远没到开口帮这忙的交情,快速略过的通讯录里,一个名字跃入眼底,她手指不由顿了下。 林继阳。 昨天才保存的名字,热乎乎得冒着一股不容忽略的存在感。 她犹豫了下,到底拨了过去。 比起只在工作中有交集的同事,向这个邻家弟弟求助好像更能说得出口。 这样想着,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却莫名有些的尴尬。 从前与他的相处,不管是辅导功课还是什么,都是她看顾他多些,没想到时隔多年,却反了个个。 “姐?” 不待多想,手机里传来林继阳的声音,他声音清亮不失磁性,此时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嗯,是我,”沈青迟舔了下唇,“继阳,你现在……忙吗?” 她不擅寒暄,到底是开门见了山。 “不忙呀,”林继阳上道得很,直接道,“小姐姐有何指示?” 语气主动得自然,好像她找他帮什么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沈青迟心底微松,再开口好像也变得容易起来,她不再犹豫,将这事跟他说了,“换锁的时候让收废品的师傅把东西带走就好,东西我都贴了条,还有钱你先垫一下,完了我转你。” “没问题,”林继阳痛快答应,“我这会就过去,姐你把他们电话发我下,我跟他们联系,你安心忙自己的事。” 沈青迟嗯了声,道,“谢谢。” “不用,我其实……” “其实什么?” “没,没什么,”林继阳却不再说,只道,“姐你先忙,完了我给你电话。” 沈青迟张了张嘴,到底没追问,应声挂了电话,她不习惯刨根问底,跟人的交往也习惯保持些距离感,对她来说,距离感能带给她的安全感,摇摇头,她压下心底涌出的好奇的冲动,手指点动几下,将两个号码发给了林继阳。 发着消息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向森家街坊的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那她和林继阳这,算……同事不如老乡? 嘴角勾了下,她将思绪转回到向森的事上。 给向森母亲打电话的同时,她拦了车,直接往她的住处去着。 这通电话亦是“痛快”,方才林继阳答应得痛快,这会向森母亲哭得也够痛快。 才听到劝退两个字,她立时变了语调,哭喊,“怎么会这样……我儿子一向听话的,怎么会这样!” “沈老师,沈老师你可得想想办法啊!小森他不能被开除,他必须得在附中继续读书啊沈老师……” “李女士,您先冷静,”沈青迟找到插话机会,快着语速道,“这事不是完全没转圜余地,我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个,如今向森同学认识到错误,只要你签个保证书……” “保证书?”向森母亲一听这话,哭声止了下,却是支吾了起来,“这个……这个这么麻烦的吗,沈老师,孩子既然知道错了,你做老师的不能给通融通融吗,我都跟他爸离婚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可你仍然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沈青迟心知没那么容易让她答应,当下并不逼她,只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难,这样,待会我们见个面,你有什么疑虑问题的,我当面跟你说。” “你要过来?不!不行,我……” “我不会去您家,”沈青迟沉着声音,“我看那边有个广场,我到广场给您电话,到时您下来就成。” “那……好吧。”那边沉默了下,终是道。 电话挂断,沈青迟缓缓吐出口气。 对于向森母亲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这类人行事顾虑颇多,与其给她选择权,不如直接给对方一个确切可行的“指令”,不管怎样,只要肯见她,她就有把握说服她。 只是她没想到,待她到时,向森母亲的电话却是打不通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已关机……” 没有感情的电子女音开始说英文时,沈青迟摁断了通话。 也在此时她才注意到手机上多了条短信: “沈老师,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今天不能跟您见面了,向森的事劳烦您先操心着,之后我再联系您!” 这条短信是两分钟前才发过来的,这所谓的急事,未免也太凑巧,多半是对方临时变卦的缘故。 她打量这个洋房花园的小区,出出入入的人和车,明明灭灭的灯火虹光,俱是光鲜亮丽,与向森爷爷家对比鲜明,她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眉心拧了起,饶是她心内告诉自己要用工作的态度冷静对待,胸腔还是一股沉闷感。 手机偏在此时又响起,她几乎立刻按下接听键,“李女士?” 手机里一声冷笑传来,接着便是并不陌生的声音,“成了你前男友,就连声音都听不出了?” 阴阳怪气,故作姿态。 伴着这声音,她胃里立时泛起黏腻的恶心感。 第十五章 好靠谱好稳妥 连她自己都未察,她对陈知遇的排斥已经成了生理性的。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胃里却是犯起了呕。 “所以,”她抿了下唇,压下拥堵的感觉,“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电话那端声音拔高,却是气笑了似的,“青迟,你是在逗我吗?” “我再不给你打电话,你怕不是要在学校广播室大喇叭宣布下我们分手?你竟然还给沈阿姨说了?!” “我妈给你打电话了?”她下意识拧了下眉。 “不然呢?”陈知遇哼笑了声,沉默了下,低声道,“青迟,不要任性了,我知道你不是冲动的人,这次,我知道一句认错说出来没分量,但你好歹看我以后表现啊。” “你知道阿姨跟我说什么吗?” 沈青迟手指攥了下,便听他叹着气说,“阿姨说,让我不要跟你一般见识,说你说话做事欠考虑,要我包容你一些……我一个小辈,你不知道我听了心里多不是滋味……” 沈青迟握紧了手,心疼钝钝一扯,母亲竟然那般低姿态,她在母亲眼中,难道真的就…… “青迟,咱们别闹了,好吗?” 夜风中,他压低的声音似有别样的温柔,好似一方黑暗里的烛火,影影绰绰,却毫不吝啬得摇曳引人,他说,“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以后,我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唯一……我请了两天假,这周末我去接你好吗?你这两天都不见我,青迟,我……想你了。” 他……想她? 这样的话,他们最初交往时,他好像也与她说过,那时他怎么说来着? ——青迟,你怎么能回一个“哦”呢,你应该说也想我了呀 ——唉,罢了罢了,我知道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不为难你了,你心里有我就好…… 那之后,他便不再与她说这样在她看来腻歪的话,时隔许久突然又听到这一句,她不由怔了那么一下。 便是片刻的停顿,那拒绝的话尚没能出口,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就以为她是在默认,高兴得留下一句“那这样说好了!晚安青迟!”兀自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手机,下意识往回拨,但却没有打通。 听着那熟悉的电子女音,她于是明白过来——陈知遇并不觉得这通电话足以让她原谅他,他甚至知道她是要拒绝见面的,但他同样也知道,他那般自顾抛下约见的事,就算她此刻打定主意仍要分手,只要她的拒绝传达不到他耳中,那么照她的性子一定会赴约。 他的确……赌对了。 她对守时守约,有着近乎固执的坚持。 就算给他发了拒绝的消息,但他没有回复,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反正他看到消息了,她大可以不赴约”。 缓缓吐出口气,罢了,见面便见面,确定关系时是面对着面,分手也面对面,也算有始有终。 李秋华的电话仍然打不通,时间已是不早,她沉吟了下,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 李女士,向森同学的事时间紧张,明天中午前联系不到您,请恕我去贵单位打扰,望理解。 依然没有回复,她不再等,打车回去。 车上,她闭目,细细思索。 还有一天…… 主任给她的期限,只剩明天一天,她必须好好想想,怎样让李秋华,负起她该负的责任。 车子从幽静漂亮的住宅区,往她的住处而去。 江城沿海,盛夏最热闹,这样的冬月显得过于安静,车子经过的沿海大道上,行人车辆寥寥,她偶尔睁眼看去,只有隐隐大楼和路灯的光,在黑夜里氲成一团。 闭眼不再去看,她半撑着额,不轻不重的捏着太阳穴,今天始终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的缓和,但随即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疲累,她轻轻蹙了下眉,将这不断涌出的强行压下—— 她要解决向森的事,要说服母亲,要与陈知遇见面,要办弟弟转学的事,桩桩件件,都需她去做,她不需被这没用意义的情绪占据。 “小姐,到了。” 她想得入神,听到司机的话,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街景,付钱下车,迎面一片凉风,吹得她一个寒颤。 小区门口,两个保安小哥站得笔直,见她走来便与她打招呼,她回了问好,却不由想起那副小火柴人的漫画,心下微松,再观两人姿态,心道林继阳不愧是搞艺术的小孩,不过一面就将人姿态观察入微,想起林继阳,她才想起还没给他打电话——拜托他的事应该完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再次跟他道谢,还得把钱转给他…… 这样想着,她低头去拿手机,隐约里却好像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她微顿,抬头。 “青迟!” 伴着这声音,她看到身后门卫室的门打了开,尚在脑中想到的林继阳,从里面钻了出来。 “青迟!”一对上她的眼,他便大力挥手,长腿迈开,几步跑到他面前。 “我就看着像你,好险好险,差点错过了,那大爷太能聊了。” 他说着,沈青迟看到他身上的外衣换了一件,已不是她见过的那件了,学艺术的人普遍审美好,看着挺简单的衣服,他穿起来好像就特别顺眼。 今天他戴了顶帽子,微卷的蓬松的头发从帽檐侧倔强钻出,帽檐阴影下,他眼睛弯弯亮亮的看着她,朝她笑。 呼吸间团团的白气里,她好像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蓬勃的气息——这属于他的,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气息,让她呼吸窒了那么一窒,莫名的,她想退后一退。 “是你等的人不啊?”身后门卫室里,捧着茶缸的大爷热情的问。 “是呐!”他回,“大爷回见啊,谢谢您的茶!” “甭谢,下回接着唠!” 大爷这两嗓子之后,沈青迟终于恢复如常,只是,“你怎么,还等着我?” 她张张嘴,又加了句,“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他笑意越发深,抬手从口袋一掏,向她晃晃手里的钥匙,“喏,新钥匙。” “你……” 她张口,想说钥匙放信箱就好,不必特意等她的,但张张口,不知怎的却是顿了下。 她习惯什么都自己做,这般被人帮着,连想道谢的话阻止起来都显得僵硬笨拙。 “不亲自交到你手上我不放心,”他伸手拉过她的胳膊,将要钥匙放她掌心,钥匙被他攥得温热,她缩了缩手指,他却不察她细小的动作,冲她眨眨眼,“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好靠谱好稳妥?不用说出口,我都懂我都懂。” 说着嘶得一声缩缩脖子,“好冷啊,姐,走吧,我送你上去。” 他这一番作为自然而连贯,让她的僵硬才升起便已消失,她随着他的步子走出两步,才从喉中吐出一个“好”。 第十六章 可爱 林继阳将她送到楼下。 他在楼前站定,不再进去。 沈青迟跟着停下,转头,眼带询问。 他笑笑,“就送到这吧,我不上去了——先前你对门邻居看到我,可能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些误会,这会再给人瞧见,说不清了。” 的确也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血气方刚,共处一室,哪个词单拎出来都惹人遐想。 沈青迟点点头,也跟着笑下,道,“下次见了我跟她解释解释,误会了你就不好了。” 话里,不觉带了些玩笑的意味,半真半假。 许是林继阳与那些拥堵一团的事都无关的缘故,与他走过这不长的路程里,胸腔拥堵的感觉已是散去大半,只是与她带着玩笑的模样相比,闻言的林继阳却是神色微收,面上正色起来。 “姐,你说错了,”他说着走近,在她面前一步距离停下,抬手在她肩膀拍了下,正色道,“不是误会了我不好,是误会了你,才不好。” “虽然我这人洁身自好,但好歹是个大男人,不怕这个,是你,”他眸子有些深得看着她,“我不想让人误会了你。” 她微怔。 大抵她真的是个落后又跟不上潮流的人,即便是跟陈知遇到了谈婚轮嫁的地步,她也从未让她在自己这里过夜,不管他几时过来,时间一晚她便赶他离开。 陈知遇对此,无奈,也不满,但她不为所动,只是没想到陈知遇尚且不理解的事,这个年轻男孩却…… 在她还没注意到时,便主动替她着想了。 “怎么呆住了,”见她这般神情,他却是挑眉一笑,有点痞气的笑意立刻将那几分正色冲散,他俯身靠近,声音低低的,“是不是继靠谱稳妥之后,又发现我贴心又周到?” 这张帅气的脸这么靠近,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饶是知道他是在玩笑,沈青迟还是立刻败下阵来,她一连后退两步,手又快又僵得摆了下,好像再慢一步就能发生点别的什么似的。 这般失态倒也难得,林继阳看着她这难得的不同模样,他眯眼笑起来,路灯下,他一手插在裤兜,笑意有些恶趣味,似乎有很是愉快,他说,“姐,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可爱呀。” “什、么?” 到嘴边的话还差点咬掉一半,她瞪大了眼,震惊又迷茫——是她听错了吗? 他说得是,可爱? 她倒是清楚许多人背后评价她,但她身上的标签,却无论如何都跟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就好像一朵软乎乎粉嫩嫩的小云彩,飘进了漫天乌云里,违和又孤单。 她觉得对不起这个软乎漂亮的词。 林继阳却仿佛看不到她的震惊,他还保持着那种愉悦的表情,他重复,“可爱啊,没有人说过吗?那太好了,我是第一个人。” “你,别开这种玩笑。”她轻咳一声,到底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自做出严肃严厉的模样,然这副乌云模样虽是她惯常有的,只是在她方才那般“失态”之后,此时却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林继阳眯了下眼,眼里笑意愈深,他再次上前,这次没有拍她的肩膀,也没恶趣味的逗她,只是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他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时间不早了,快上去吧,别不开心了哦。” 一句话转了几次的意思,她还来不及质询他头一句,便被这最后一句弄得又怔了下。 他却说完便退两步转了身,朝她挥挥手,并不说告别的话,但几步便跑了走。 她手抬了半抬,过了会才说出一句低低的“再见”。 灯影幢幢,哪里还有林继阳的影子。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又一阵冷风吹来时,才扯了扯外套大步进楼。 在椭圆机上蹬得热意蒸腾时,她想,原来,她的“不开心”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连林继阳这样多年不见的也能轻易看出了吗? 想到在他面前的“失态”,她心里微叹,不知是她越活越回去了,还是因为他太敏锐。 只是,可爱?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她失笑,将椭圆机调大了一档,越发快速得蹬起。 连续不间断得高强度运动,肌肉酸胀,心脏跳得猛烈,本能在体内叫嚣着停止,她抿着唇,任由胸前气氛越发剧烈,任由那蒸腾的潮湿在皮肤浸开,升腾的热意很快消失在空气里,好像将她的郁卒和反常也带了走似的。 从椭圆机上下来,身体疲累,心理却松快许多。 目光略过客厅,客厅空空荡荡,那让她胃里翻搅的沙发已经被处理了,她看着空了的那一块,心里仿佛也不再拥堵。 手机上有新消息,是她问的换锁师傅和收废品师傅今天的费用,看了下钱数,正好是两个整数,她便立刻给林继阳转了账过去。 这事做完,她在手机备忘录删除了那条提醒自己给他转账的信息,看着剩下的几条,她心里已是没了那股憋闷。 是了,就这样一件件解决。 是了,这才是正常的她。 明天,最重要的还是向森的事,他必须一定要说服他母亲才是…… 躺在床上,她在不断思索里,渐渐被睡意裹挟。 夜深人静,另一处,却有人依旧无眠。 被尿憋醒的张无量,半睁着眼正要摸去厕所,却蓦地被一道人影吓到,他爆了句粗,认出是谁后怒道,“吓死老子了!卧槽你大半夜不睡这要干嘛去!” 丝毫不因为吓到人而羞愧的林继阳,穿了一身黑,再一看,脸上还盖了个黑口罩,他也不解释,指指楼下,“有事。” “卧槽?”张无量看清他这打扮后立时清醒了,一把拉住他,“别,你说清你干嘛去,这深更半夜的,你要打扮得骚气点出去浪我还觉得正常,你整这么一身,干嘛?杀人越货还是打家劫舍?” 林继阳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吗?” “哪种?浪的还是打家劫舍的?” “滚蛋,”林继阳笑,“我这会可心气不大顺啊,大哥你别找茬了成么,放我离开吧。放心,我是个奉公守法的五好青年,不干缺德事。” 他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抽出,张无量看着他下楼的背影,不放心的窜过去,“那你到底干嘛去啊!” “当红领巾去。” 他头也不回,摆手就走,身影消失,深藏功与名,只留下这高深莫测的一句,以及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张无量先生。 第十七章 花 张秋华在第二天中午联系了沈青迟。 沈青迟并不意外——正因为张秋华性子怯懦,是以她的那句亲自去她单位找她,才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她看看时间,下午她有两节课,时间紧张,她便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学校这边,张秋华这次倒是配合,对见面的事连连应承,只是,她一直没有提向森一句。 沈青迟目光微眯,果然是,还抱着侥幸啊。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沈老师!沈老师你的花!” 花? 她愣了下,回头就看到胖胖的徐老师,抱着一大捧鲜花进了办公室,抱着花径直往她面前来,边走边说,“我刚在大门碰到的,送花的小姑娘非要进来亲自给你,结果咱们看门大爷就是不让,我一听是你的,这不就给捎上来了!” “哇,好大一束花!”办公室里,有女老师率先惊呼。 李玉繁自是也看到了,她嘴角撇了下,啧了一声,托着下巴慢吞吞的说,“沈老师魅力好大哦,花都送咱们办公室了,是谁送的呀?陈老师吗?” 她话一出,就有人轻咳一声,轻轻戳了她一下,示意她别提这茬,毕竟沈青迟和陈知遇分手的消息,别地方不说,反正这个办公室的都知道了。 这刚传出分手消息,那边花都送过来了,思及此,李玉繁和另个交好的女老师对视一眼,眼神里各有意味。 徐老师一面把花递给沈青迟,一面道,“沈老师啊,我可不知道是谁送的哦,喏,这个卡片,我还是懂的,一般送花不都得在上头写点什么?我保证没看。” 他这番带着玩笑的话,显然是打哈哈圆场,沈青迟朝他笑笑,伸手接过,“谢谢。” 不管这花谁送的,现下她都不能不接,她习惯内敛情绪,并不想在此时露出什么情绪。 见她接了花,有坐得近的老师不由多看几眼,似乎还想问点什么,只是接了花的人却只将那卡片看了一眼后,便将花放在办公桌下,竟是低头继续备起课来,一点没有交流的意思,更别说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了。 啧。 李玉繁在心里翻个白眼,心道装给谁看啊,谁没收过花似的。 还有五分钟要上课的时候,沈青迟站起了身,拿着书和教案对几人示意了下,“那么,我先过去了。” “哎,去吧,我也该去了。”徐老师笑呵呵的接了她的话。 她出去后,下午第一节有课的另外一个老师也站起来,一面收拾一面叹,“我这学期课表跟沈老师重了挺多,讲真,我都不用看时间,只看沈老师什么时候出去,我就知道我可以收拾收拾走了。” 沈青迟上课,从来都是提前五分钟出发,这是她的习惯,几个同事早有了解,此刻这人说着也并不恶意,只是落在旁人耳中就不一定了,譬如李玉繁。 她轻笑了声,“沈老师班里才被处分了仨学生,听说还有一个要开除的,她看起来还跟没事似的,我也讲真啊,我真不知道该佩服她心理强大呢,还是觉得她机器人似的怪可怕的呢。” “开除?还不一定吧,教务处消息还没下,应该有转圜余地。” “什么余地啊,她班那个学生是个刺头,”李玉繁说,“虽然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也还有烂泥扶不上墙这一说,一颗老鼠屎搅一锅汤,沈老师心里说不定还……” 这话可过了,徐老师忙摆手,“李老师,慎言,慎言啊。” “本来就是,不然等着瞧,下周一那俩得当着全校人面念检讨,开除的事估计也得公布。”李玉繁说着,目光又落在那束鲜嫩夺眼的花上,心里说不清是酸还是恼更多,只得移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沈青迟自是不知,她连续两节课,第二节就是十七班的,在走廊等着上课铃的时候,有人叫她,“老师……” 声音不大,有点底气不足。 似乎是不习惯单独找老师说话,还带着点的别扭。 她转头就看到于博然和潘正,从后门窜了出来。 “老师好,”平时把个校服也穿得歪歪斜斜的潘正,这会却看着比谁都乖巧,他上来先问个好,然后低声道,“那个,老师,就三木……不,向森的事,怎么样了?微信上喊他都不回……” “咳!”旁边的于博然蓦地咳嗽一声,恨不得给这猪队友一捶,他敛了神色,解释,“不是哈,老师,潘正的意思是,我们这不是住校吗,也没法联系向森,就挺担心他的。” 别说,他虽然私下也跟向森他们混着吧,但这人带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还是挺有迷惑性的,譬如他们几个都迟到了,潘正绝对会被门口大爷记班级学号,但对这厮却往往通融一二,用大爷的话说,“他看着就是个学霸”! 此时这个伪学霸板板正正的说话的样,潘正是不得不服,他也忙一脸真诚恳切的看向沈青迟,以期得到点什么消息。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从沈青迟这里并未得到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消息。 “还要他家那边配合啊,”潘正一听就一脸愁苦,“那完了,三木完了,他那个妈可是不管他!” “别这么说,”于博然有点担心沈青迟听了这话,嫌麻烦对这事不上心了,便道,“没那么严重,李阿姨要不打算管向森,当初离婚的时候就不会争抚养权了,可能是有什么苦衷吧,老师,这事麻烦您多操心了,向森这事,全靠您了!” “是啊是啊,我们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沈青迟缓缓点了下头,“我会尽力。先回教室吧,马上上课了。” “是,谢谢老师。” “等下。”见两人回头,沈青迟说,“下课后把手机交过来。” “啊……”潘正哀嚎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于博然扯了下,他垂头丧气的应一声,耷拉着肩膀回教室了。 沈青迟看在眼中,她一向反感“差生”这个词,这些孩子成绩不好是真,但用“差”这个字形容他们,也的确有失偏颇。 好比现在,她知道他们对同学朋友是真的担心,这种感情直率而天真,是难能可贵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 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她眼前闪过林继阳幽深清亮的眸子,他的身上似乎也还有着这种少年气。 难能可贵。 上课铃响起,她端着课本走进教室,只觉今天十七班的学生,好像都比从前坐得格外端正。 第十八章 老气横秋 上完课,沈青迟果然收到了两个学生主动上交的手机,她点点头收下,也不多说什么便带着东西立刻。 她一走,班里炸了锅。 “你俩怎么回事?!”最先炸的还是潘正他们一起混的那几个,看他俩的眼神同情又震惊的,“手机不藏得好好的?什么时候给灭绝看到的?” 于博然冷笑,看一眼潘正,“问他。” 潘正轻咳一声,“就……那什么,学生嘛,带手机本来就不对,上交有什么问题吗?嗯?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话没说完,另几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俩字:盘他! 潘正立刻被几个男生围起来,于博然矮身钻出包围圈,摇头微叹,这位铁子虽然人傻了些,不过好在这话题也转移了过去。 几人闹腾到了上课铃打了才勉强各回各位,潘正戳戳前座的于博然,问他,“然然,你觉得怎么样?灭绝能靠谱吗?” “不知道。” “靠……我看你在灭绝面前那个卖乖的样,还以为你对她信心多多呢!” “不然呢,你没听隔壁传得多难听,说通知都压到教务处了,最迟周一,咱们念检讨的时候一起公布,搞个杀鸡儆猴……都这个时候了,除了灭绝还能找谁。” 潘正低呸了声,“这特么叫什么事啊,不就翻了个墙,你说三木也是,他跑什么啊,要跟咱俩似的老老实实认怂,这事不也就没这么大了么!”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于博然低声说了句。 他比潘正脑仁大点,多少知道向森虽然干的事挺叛逆挺学渣的,可他内里可是个真学霸,跟他这种伪学霸不一样,虽然折腾,到到底没想过真要退学,这事搞不好就是他家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这么想着,他提醒潘正,“你别瞎琢磨整幺蛾子啊,这事咱俩使不上劲,别添乱就是帮忙了,知道吗?” “知道了,”潘正嘟囔,“这点事我还没数吗……对了然然,你检讨写咋样了,借我抄抄。” “……咱班就咱俩念检讨的,一前一后,你确定你要抄我的?” “我不照抄!”潘正低喝,“我是在你的基础上再深化深化思想,美化美化感情,争取做到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握草我这成语用的,快拿来,这会灵感来了!” 于博然叹气,抽出个本往后一递,“悠着点。” “妥。” “还有。” “什么?” “别再叫我然然。” 潘正一愣,迷茫,“不好听吗?叫然然多亲切,我听你妈都这么叫你。” “我揍得你叫爸爸信不信?” “好好,不叫就不叫,”约莫是抄人手短,潘正这次利落妥协了,不过还没忘了加一句,“你也可以叫我正正呀,或者潘潘。” “闭、嘴!” 两个少年插科打诨一通,到底心里装着事,上课也没多少心思睡觉了,就这么愣完了一节课,一下课就往办公楼跑去打听沈青迟在不在,听别的老师说她请假出去了,两人越发忐忑起来。 此刻的沈青迟,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处茶厅。 江城是个浑身布满文艺气息的城市,附中周围除了书店辅导机构,大小不一咖啡店数不胜数,这一众充满小资气质的店里,沈青迟独独熟悉的就是这家茶厅,用好友的话说,她整个人“充满着老爷爷的气息”——喝茶,锻炼,干的还是教育人的活,要再拎个鸟笼子,就真是老气横秋的大爷无疑了。 服务员已是熟脸,轻车熟路的送来了她平常点的的熟普,然后便退下去,这茶厅老板经营得颇是散漫,上茶也不完那些花功夫,要怎么喝全靠客人自己diy,沈青迟将茶杯往对面推了推。 对面的李秋华立刻伸手接了接。 她画着淡妆,与向森五分相似的眉眼,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个容色出众的美人,即便是现在,岁月在她身上也多是宽容,她穿着质感温厚手感醇软的大衣,围一条藕色围巾,气质柔弱,轻轻蹙眉似有愁苦的模样,是能激起人保护欲的气质。 沈青迟兀自洗茶,并不先开口。 李秋华轻轻抬眼看她,她这次没有迟到,只是也知道昨晚上的事办得不地道,看着沈青迟,一时喏喏,过了会,才低低的说,“沈老师,对不住,昨晚上我……让你白跑一趟。” “无妨,”沈青迟说,“我白跑一趟还是两趟,不过是费些时间功夫,你对不住的是向森。” 李秋华一怔,继而是一丝难堪,她没想到她竟这么的……不委婉。 “我太直接了吗?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很抱歉,”壶里开始冲第二次的水,与她手上稳而不急的动作相比,她的话可没一点温缓,她说,“倘若昨天李女士肯见我,我或许有时间跟您委婉,只是现在,我没那么多时间。” 说着,她从包里直接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夹,然后打开,放到了李秋华面前。 李秋华就看到文件夹里只有薄薄一页纸,打头的标题“留校察看保证书”,下面第一行学生姓名就是,向森。 第十九章 贪心 “我需要您在这里签字。” 指甲修得圆短的手指,在“监护人签字”一栏,不轻不重的叩了叩。 李秋华抬头,就对上对方直视得有些利的眼神。 她下意识往后坐了坐,离那页薄纸远了些。 脑子里闪过许多打好腹稿的话,是她想让这位年轻的女老师了解的,她的苦衷,她的无奈,她的不得已,然后…… 她或许可以理解她不愿签字的原因。 只是,这些话,在这个一身暗色衣裳,板着面目似乎没有半分同情心的模样里,不知怎的,说不出了。 她突然感觉到——那些话,说出来也是没有用的,这位老师,是打定了注意要她签字的。 “沈……老师,”她握了握茶杯,“我……这个字,我不、不能……” 沈青迟看着她,一语不发。 她咬咬唇,强忍着被这目光刺得不适的感觉,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向森好,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心里不想他好,可是……沈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应当知道一二,我现下才结婚,还是……二婚,你明白么,我已经离过一次婚,这次我是无论如何都想好好的维护我的婚姻我的家庭。” “所以?”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秋华睫毛颤了颤,“我的先生,他亦有儿女,不怕沈老师笑话,我先生最满意我的一点,便是知道我不会亏待他的儿女,至少不会做得比他们的亲生母亲差,我答应过……答应过我先生,说、说……” 她艰难抬眸,希望从对方口中再次听到一句追问,好叫她把那难以出口的话,顺利说出,只是,方才还问了她一句所以的人,这次分明收到了她的目光,却只由着她看,那轻抿的唇,抿得没半分开口的意思的。 她也的确,没有开口。 茶桌上,片刻的,异样的沉默。 这没有眼色,或者说是故意的沉默,让李秋华觉得难堪。 她开始觉得,这个年轻的老师,她是故意的——或许她比她想象中了解得更多,毕竟,她连她的软肋都一清二楚,所以才给她发了那么一通威胁的短信不是吗? 所以,她是故意让她尴尬,让她难堪的吧! 眼眶迅速发红,她眼热鼻酸,这异样的难堪,让她委屈又愤怒,她打破沉默,却是声音微冷,“沈老师这样看着我,是早就知道吗?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我在顾虑什么?既然如此,我想剩下的话我不必多说,我儿子的事,你既是他班主任,自是要对他负责任——我好好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年前还好好的,怎么才分到你班上就转了性子出了事?沈老师,你不觉得你对此要付最大的责任吗?!” 一番话,又急又利,倒是让她的形象略略变了些。 沈青迟握着茶盏的手轻轻摩挲了下,目光微低,在手腕上扫过一眼,“四分钟。” “什么?” “我说过,没那么多时间留给李女士,只是,我以为李女士这一开口,少说也要十分钟才能够,现在还有六分钟,李女士还有其他的话吗?没有的话,那么,可以听一听我的话了吗?” “你……”李秋华脸色不好,却到底是没说出什么。事实上她已经有些后悔,方才她到底是冲动了,不该用词那般…… 只是为何就没忍住呢? 她不语,对面的人也果然不再浪费时间,她说,“我的确提前了解过您家中情况,当然我没能力私下调查什么的,关于我了解的那些,多是向森与我说的。” “你说……什么?!”李秋华闻言却是蓦地抬眼,“你说是小森……不,小森那孩子怎么会跟你说真的,那孩子性情……” “性情什么,性情温和,礼貌懂事,”沈青迟目光直视她,“温和又礼貌懂事的向森,才是该与他的老师说实话不是吗?现在李女士却这样惊讶,想来早就知晓,那个温和礼貌的向森同学,早就变了吧。” 李秋华呼吸一窒,像是被人掐了住脖子似的,脸上青白交加。 沈青迟继续说,“既早就知道,却说什么‘好好一个品学兼优年,年前还好好的孩子’,李女士,到这个时候您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所以果然应了向森同学的那一句,您打算放弃他的话了吗?” “我没有!” 放弃两个字,一下刺激了李秋华,她气息不稳,语调都尖利了起来,她语气激动,“我怎么可能放弃他!小森是、是我亲生的儿子啊!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生下来的!我怎么会放弃他?!我怎么可能……” 沈青迟静静看着她,在她的目光里,李秋华声音渐渐低下去——连她自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可信度多么的……低。 毕竟,撒谎想将责任都推到沈青迟身上的是她,不想在面前的责任书的书上签字的,也是她。 “那么,请容我猜想一番,”沈青迟胳膊搭在茶桌,身子微倾,她看着李秋华,没有表情的脸,吐出冷静又理智的句子,“李女士当然爱自己的儿子,这世上很少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只是比起一般的母亲,你只是更贪心一些。” 李秋华瞳孔骤缩,像一把利剑直接插进了眼睛,刺得生疼又无法闪避。 偏偏那直白到让她无处遁形的话还在继续。 面前装扮老气又古板的女老师继续说,“既想要一个完美的家庭,还想留自己儿子在身边——您是觉得有那监护人的身份在,有一份骨血相连的血脉在,那么不管您做什么,向森都始终是你儿子吗?” “可你知道向森在想什么吗?” “他才十几岁,敏感又不成熟的年纪,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放弃了,家庭的破裂不算什么,至少你们的离婚,他虽遗憾,但却是理解的。” “只是你争了他的抚养权,却又将他丢到旁处,每月仅有的交流只是按时的打生活费?恕我直言,这算什么‘抚养’。” “打着爱的名义,却一无法陪在他身边照顾,二无法开解他的情绪导致他连番‘叛逆’,甚至到了现在,仍不愿意为他一辈子的前程,付一点的责任?” 第二十章 责无旁贷 在茶厅待了约莫一小时。 沈青迟出来时,包里仍装着那份蓝色文件夹夹着的薄薄纸页,只是与来时不同的,那纸上已经多了一个名字。 李秋华。 那个一度情绪崩溃,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到底是签下了这个名字。 让她那般失态不是她的目的,但她也的确是存了让她情绪不稳,不至崩溃,但至少,是让她不再有心算计得失的心思。 所以听着她的哭诉,看着她的可怜,她却始终硬着心肠,在她的快要崩溃时,出口的话仍是犀利。 她知道,李秋华这般签下名字,待她冷静下来,再次考虑权衡时,她约莫会后悔,或许她会明白她今日的把戏,不过是戳破她一直以来的伪装,利用她的愧疚和难堪。 但没关系,至少她拿到了签名。 从那个女人的话里,她也并不是无药可救,至少对向森,她是真心疼爱的,否则她的招数也起不了用处,她或许会恼了自己,但不会迁怒向森。 对向森来说,再坏的情况也坏不过被劝退开除了——李秋华不知,但她是清楚的,被附中劝退的学生,在江城就算能找到学校上,师资力量教学水平也完全无法跟附中这样重点高中比,而且向森已经是高二下学期,这时候转学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这个字签不成,对向森的打击,远不止是学业方面。 这样想着,她拿出手机,给向森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会才接起,沈青迟并不在意,接通后便告诉他保证书上他母亲已经签了字的事,向森听了下意识回,“什么?你说她……签了?” 语气与其说惊讶,不如是因着震惊带来的迷茫。 “我以为……”他顿了好几顿,才阻止出语言,“我以为她就算最后会签,也不会……这么快。” 昨天沈青迟才找他谈过,就算学校时间紧急,他以为他的母亲就算答应签字,也得到最后一刻——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倘若可以推掉这个责任,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死心。 所以看到电话的时候,他其实是没报多少希望的,乍一听到这样的话,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沈青迟嗯了声,算是回应了他,她并不与他多说细节,只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个保证书是一方面,级部要看到你的态度,这两天你准备好检讨,周一升旗例会上念,倘若有些话不好当众读的,可以另准备一份给我,该怎么写不用我提点了吧。” “不用,”向森沉默了下,“我知道该怎么写。” 沈青迟点了下头,电话便挂了断。 握着手机的向森,嘴唇动了动,一个谢字到底没能说出——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没遇见过这样的老师,她好像真如那天说的,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感激才这样……为他一个差生费心,她的话公事公办的语气,也并不与他说她是费了怎样的功夫才说服他的母亲,还有那份保证书,需要签字的何止他母亲,还有班主任,同样是负责任的,但她竟没有因此与他提一句…… 这样的态度,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别扭——难道他的感谢就这么不重要? 还是说,他能不能变好对她也无所谓? 她就不怕他继续堕落,连带她也要担责任? 他心情复杂的盯着手机,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 此时沈青迟已回学校。 路上她已经跟吴主任说了这事,到了学校吴主任和级部主任已经在办公室等她。 保证书到了级部主任手里,他只略略一看就放下,只是手指在桌面敲了下,说,“沈老师,虽然保证书在这里,级部会重新考虑这次的处分,但我不得不先提醒你一句。” “您说。” “就算有这份保证书,要是你们班向森同学后面死性不改,或者没什么进步,那么这保证书就是废纸一张。到时候学校追责,学生那边劝退开除不消说,你这边也少不得连带责任。” 一旁的吴主任闻言,也肃着神情点了下头。 沈青迟点头的动作没有迟疑,也并不急切,这颇是稳重的姿态,让吴主任又点了点头,便听她道,“作为向森的班主任,这个责任,我担得责无旁贷。” 话到此,级部主任和吴主任对视一眼,此事便算定下。 时间已是晚上,晚自习也快结束,沈青迟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最后一节铃声响起,对面教学楼瞬间从安静到嘈杂,起身而出的学生,巡班的老师,不一会,就有教室灭了灯。 她站在走廊看着,吴主任经过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她回神,看到他便忙打招呼,“主任。” “嗯。”吴主任应了声,还是板着脸,当然这是他惯常的表情,并不是针对沈青迟,事实上,要说针对的话,他是针对所有人,听说早年在家也是这副模样,因此没少造成家庭矛盾,后来不知怎的才好些,但也只是在他家中,出了家门就是这么一副“千岁”的脸。 “今天的事,办得尚可,”主任说着,在她肩膀拍了下,他极少夸人,这样说已是不错,又道,“还不回?” “快了,”沈青迟看了下时间,“还有东西在办公室,拿了就回了。” “嗯,去吧。” “是,主任再见。” “嗯。” 看着主任背着手迈着步离开,她才缓缓吐出口气,往办公室走去。 自她来这里任教,主任就对她很是信任,这次也是,并未问她对向森有几成把握,倘若问了,约莫会不赞成,因为她也只有半数把握——她看出向森仍不服输的心思,只是少年人正是情绪敏感善变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只是不管怎样,她既承了这件事,就必定会全力以赴引导他。 这些念头一一闪过,她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座位看到桌边那束花时,念头微止。 伸手,她拿起花,放了半天,不复先前鲜嫩的花,偌大一捧,仍有分量,她拿在手里,看着。 她自是知道早前同事们对这花的来历颇是好奇,只是她也不是真的故意不与他们说,实在是与这花一同送来的卡片上,并未写是谁送来的,那卡片,不过是花店附赠的罢了。 是陈知遇? 只是陈知遇的性格,要真的是送花,恐怕是一定要留下字样要她知道的。 但除了他,又能是谁? 第二十一章 迟钝 她并不是让自己沉在胡乱猜想里的人,与其浪费时间无意义猜测,不如主动去证实。 于是拎着一束花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她再次拨了陈知遇的电话。 是了,花是拎着的——按理说应当是捧着的,但这来历不明的花并不能惹起她的怜惜,她便将花束倒拎在手里,又因那花好大一捧,走在路上越发显眼。 好在已是晚上,路上人少。 电话拨过去时,她也做好了被拒接的准备,毕竟昨天陈知遇就是这么做的,但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接了起。 难道真的是他送的? 她心里几乎立刻冒出这个念头,这念头冒出,手里的花似乎就格外不值得待见起来,连拎着都别扭了许多,她站定,直接问,“是你定的花?” 那边却是顿了下,问,“什么花?” 她眉心微动,垂眸在那大团花束上看过,“没什么,”看来不是他送的,她无意与他多说,略过话题,直接道,“那天说的见面的事,你不用过来接我,在哪见面直接说地方吧,我想过了,有些话当面说清也好,也算个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陈知遇重复着,他今天声音似乎格外沉,他说,“青迟,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跟我分手,就算见面,也不肯再给我机会了,是吗。” 她微微握紧了手里的花,声音清冷,“是。” “那看来,我们也没见面的必要了,”陈知遇声音自嘲,“接电话之前我还想着,说不定是你想通了,呵,沈老师果然是沈老师。” 沈青迟轻轻抿了下唇。 “就这样吧,沈老师,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电话那端再没了声音,沈青迟顿了下,将手机拿离耳边,目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直到身后脚步声传来,街上寂静,连脚步声都显得清晰起来,她下意识侧头,却看到是…… “继阳?” 路灯下,已离她不远的,不是林继阳是谁,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灰色的毛衣,裹着条咖色长围巾,随性又温暖的样子。 对上她的眼神,他伸手朝她摆摆,笑得露出一边小小的犬齿,“嗨,青迟姐,好巧啊,我们又碰见了。” 沈青迟面上绷着的表情不觉缓了些,她也露出一点笑意,“是挺巧,你怎么来这边了,又消食?” 大抵是因为他真是个长得顺眼的小孩,她好像见了他便觉得心下轻松,从前辅导他功课的时候也是,好像从未觉得过不耐烦。 “是啊,”他走近来,挑下巴示意了下对面,“真羡慕你们学校学生,这块馆子手艺真好,我一吃就撑。” 说着他目光在她手上拎着的那大团花束上看过,眼睛眨了下,“这是姐姐的追求者送的吧?” “追求者?”沈青迟心道她哪里会有什么追求者,这话也不好与他这小辈说,便道,“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我前男友送的。” “前男友?那天那个渣渣?”他摇着头,“那你指定不这么拿着了,指定早就扔了。” 沈青迟顿了下,“你倒是,了解我。” “啊,”林继阳应了声,他面上带着笑,“这样大一束玫瑰花,既不是那人,自然是追求者啦。” 沈青迟心里一跳,手里的花好像也烫手起来,道理是这样,但,她会有追求者? 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她清楚自己的确不是异性喜爱的类型罢了。 她微怔,林继阳体贴的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走吧,我还没溜达够,正好送你回去。” 沈青迟心下说不清是松口气还是叹口气,觉得他贴心,又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是一束花,罢了,且往后看吧,倘若这不是个恶作剧,对方迟早露出身份。 林继阳余光里注意到她的神色,看着厚重的镜框下,她长长的睫毛在路灯照射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让她的眸子显得越发深黑,她握着花束的手没有戴手套,手指纤细白净,好比她的脸庞,衬得夜越发深,花越发的红。 他心头一跳,眼神几不可察的动了下,不过只是一瞬,在她未察觉时,他便道,“其实,还有件事。” “嗯?” “我这周要回老家一趟,今天给家里打电话,正巧沈叔也在,说让我回来的时候把小白捎来,小白要来这边念书?” 小白就是沈青迟的弟弟,大名沈沐白,今年读二年级,虽然只是个小学生,然当代小学生已不同往日,除了扶老太太过马路和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他们也一个比一个有个性,沈家的这位小学生,就对自己的小名深恶痛绝,他宁可在家也被连名带姓的称呼,也不愿意被叫“小白”。 乍从林继阳口中听到弟弟的名字,沈青迟怔了下,她想起寒假回去的那趟,过年她这么叫了他一次,惹得他到她走都不跟她说话,冷着脸倒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不过,他一向也跟她不怎么亲近就是了。 想到此,她面上浅淡的笑意越发浅了些,回过神应林继阳的话,“我爸让你捎着小白来?” 不对啊,母亲分明说让她回家亲自把弟弟带来的,难道是…… “嗯,”林继阳说,“沈叔这么说的,还说……”他顿了下,面有为难。 “说让你转告我,是吗。”沈青迟接口,声音淡,语气却也肯定。 林继阳摸摸鼻子,慢慢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沈青迟轻轻吸口气又吐出,对他道,“那看来这趟得麻烦你了,到时,我去车站接你们。” “不用,我开车回来,到时候把人直接给你送门口。” “开、车?” 不知为何,心里还是将他当成以前那个没她高的邻居弟弟,乍听到他开车这事,还怔了一怔。 “啊,”林继阳挑眉,“你这语气眼神,怎么,我看着不像老司机?” “的确,不像。” “姐,”林继阳一脸无奈,“姐你快多看我几眼,快把以前的印象刷新刷新了吧,别把我当小孩了。” 沈青迟目光将他一扫,点头,“是,都有暗恋的人了,的确不是小孩了,说起这个,你开始行动了吗?” 林继阳闻言,步子顿了那么一顿,而后点头,嗯了那么一声,说,“开始了,算一半吧。” “嗯?” “就是,我觉得我开始追了,不过对方好像还没察觉。” 沈青迟不由看向他,因着有风,他的围巾往上拉了些,遮住了一半下巴,蓬松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不过这些都没他的眼神……让她注意,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仿佛要溢出的情谊。 她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句,在她看到他那副火热炙烈的画时想到的:他一定是爱极了那姑娘的。 只是,他都开始追了对方还不知道?真不知是那姑娘太迟钝还是他追得太不明显。 这样想着,林继阳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侧头道,“她的确……有些迟钝,不过,”他勾了笑,“迟钝也……很可爱。” 他时常带笑,然这个笑,却让沈青迟觉得,与先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第二十二章 条件反射 两人一同走回小区,门口大爷记性好,不止记得她,连同才热聊过的林继阳也一并记得,看见他俩一起回来,当即打招呼,“沈老师放学了?小林送沈老师回来的?” “是啊。”林继阳露出个深受广大中老年人喜爱的乖巧笑。 沈青迟点头笑了下算是打了招呼。 进门的时候,里头的大爷看到她手上的花,哎哟一声,立马道,“沈老师的花?小林送的?!” “什么,”沈青迟转头,下意识要解释,但大爷这话并不是疑问句,它是个设问句,在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大爷便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不错不错不错,小林是个好孩子,就该找个这样的,不错不错!” 说完缩回窗口里,捧着茶缸冲林继阳竖了个大拇指,一番动作利落又快速,看得沈青迟目瞪口呆。 然她表情一惯少,这个目瞪口呆到了她脸上看起来也就是愣了那么一下。 林继阳抓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快走几步进去,解释,“别跟他犟,姐你不知道,这大爷心好是心好,就是特固执,你要反驳他一句,你得跟我昨天一样,不被他从一二三说到七八九说服了,他指定不放你走。” “是……这样?” “啊,”林继阳拍拍心口,“反正姐你听我的劝,别跟他老人家犟,反正他也只在咱们面前一说,不影响。” 沈青迟扯了下嘴角,笑笑。 说实话,她在这里住了小一年,虽然认得那位大爷,那位大爷也会跟她打招呼,但她并不知道这些——林继阳与他见了一次,聊得那般火热,现下更是熟稔非常的态度,这种技能,让她有些羡慕。 这样想着,眼神里不觉露出些端倪,林继阳看在眼中,他眉微挑,勾了下一侧的唇角,“小姐姐是不是又发现我一个闪光点呀?” “是啊,还挺羡慕的。”她笑了下,不知怎的就顺了他的话。 “不要羡慕,你这样就很好,”他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我其实,也不大那么喜欢话太多的。” 不喜欢话太多? 是不喜欢说太多话? 这样想着,不知何时已走到楼下,林继阳停下步子,松开了她的手腕,“好啦,到了,赶紧上去吧。明天见。” “额……嗯,明天见。”她磕巴了一下,却是因着手腕上的热度——他握着她的手腕走过来的? 什么时候她竟这般迟钝了? 反应过来时,已松了她的手的人已经走出几步,她心中微动,“继阳!” “什么?”他步子停住。 “那个,你什么时间回来?我好准备下。” “明天中午吧,”他说,“到时提前给你电话,不用特意等。” 沈青迟闻言却是惊了下,“中午?那你岂不是……”下意识抬腕看时间。 “嗯,我今晚上赶夜车回去,明天上午往这赶,”他笑着,“听沈叔说,小白的学校得周日面试,我早些赶回来,省的时间不够到时再耽误事。” 她怔怔。 所以他是……为了她弟弟的事才…… 一阵风吹来,虽已立春时节,但这沿海的城市仍旧是冷峭,林继阳往上拉了拉围巾,对她道,“起风了,快上去吧姐,放心,我一定把小白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带到你面前。” 说完朝她摆摆手,笑着转了身。 沈青迟抬手也跟他摆了摆,甚至脚还往台阶踏了两步,但这两步之后才堪堪回神,下意识转头去看,目之所及处,已无他的身影。 她立在那里,过了会才往楼内走去。 电梯上行,她进了家门,看着少了沙发的显得有些空的客厅,还是觉得,有种……她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她甚少与人交好,迄今也不过一位至交好友,只是那位的性子也不足以在这种情况下做个对比—— 林继阳为了赶时间,相当于回家站一会就要接着往这边赶,毋庸置疑他是为了帮她家,许是他说得太过自然,仿佛这最多是说句谢谢就能抵了的事,让她一时愣了下,回过神来,却是一句谢都还未说得出。 她有些不知道,受了这样的帮助之后,她怎么还这个人情。 心中感叹似的,她又觉他果真……不是从前那个小少年了,想着她拿起手机,到底在微信上先给他发了个谢谢,想了想,又加了句辛苦了。 这人情,早晚要还,待他回来再作打算。 现下还有一桩事…… 她点开通讯录,略略一划,“爸”这个字眼就落入眼中。 抿了下唇,她拨打了过去。 电话在三声之后接起。 “喂。” 父亲的声音,一如记忆的,厚重,严厉,冷金属的触感。 她心中一凛,表情肃起,背脊下意识挺直,这是自有记忆起的她在父亲面前的样子——父亲要求的,虽她身为女,却不能像女孩子那般柔弱。 父亲不喜她露出女孩子的模样,行住坐卧,一言一笑,那些严苛的记忆年复一年被重复着加深着,到此已成了条件反射。 “爸。”她开口,声音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嗯,”父亲应声,与她如出一辙,他凛着声音道,“你弟周六到。” “是,继阳跟我说了。” “嗯,”父亲语气依旧,说,“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回来吗?” “知道。” 父亲没说话,她知道这是要她继续说的意思,唇抿了下,她说,“我跟陈知遇分手的事,我妈她,还在生气吧?” “你知道就好,”父亲声音冷硬,“你妈气得厉害,你暂时不要回来,沈沐白到了那边你照顾着,实验小学面试在周日,你看着安排,还有。” “什么?您……说。” “陈家小子,你们确定分手了?” “确定。” “好,”父亲说,“我不问原因,既然分了手,这段时间你冷静下,然后找对象的事要再次提上日程。” 她握了握手机,“我知道。” “嗯,那么,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方才保持淡淡的声音,此刻不知为何有丝丝的哑,她说,“那爸,我挂了。” “嗯。” 电话挂断,她才觉肩背绷得太厉害,此刻有微妙的痛楚感,她动了动身体,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 第二十三章 我能叫你青迟吗 周六,沈青迟很早醒来。 倘若弟弟在这边读书,住在她这里是理所当然——她有不少东西得添置,当务之急就是置办新的寝具。 被陈知遇弄脏的床垫已经丢掉,她早早出了门,去家具店选了床垫被子连同四件套,工作人员送货到家,帮她安置好时,看到她空了一片的客厅,极力向她推荐店里新进的真皮沙发,她听了道,“下个月我会去看看。” 那工作人员认定她是婉拒,也不再多说,不过她却不是找借口——这个月的预算的确不够再买套新沙发。 她习惯存钱,不论赚多少,一定存下固定的一部分才让她有安全感,是以沙发只能等下个月。 将四件套丢进洗衣机,她在卧室逡巡了下,好在这间卧室装修得并不女性化,用好友的话说就是“冷淡风”,作为小学生男孩子的卧室,并不突兀。 再添置个书桌就差不多了。 这样想着,她拿过手机,正要给林继阳发个消息,便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准备好出发,还配了张小白的照片,一看就是现拍的,小朋友戴着一顶帽子,坐在后座,坐得笔直,手上拿一本书,正低头看,因为戴着帽子看不清表情,只看到露出的下巴和抿着的嘴巴。 沈青迟看着,表情不由和缓,眼神温温带笑。 三个小时后,沈青迟在楼下见到了缓缓在她面前停下的车。 车里的林继阳一开门就道,“我还故意没给你打电话,想着我和小白俩上去给你个突击惊喜,没想到你在楼下等着了!” 沈青迟挑了下眉,对林继阳称呼沈沐白为小白有些惊讶,口中说着,“算着你们该到了,就下来看了看。”边说她边走向后车门,然不等她开门,车门从另一侧打开。 戴着帽子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沈沐白自己下来了。 “沈沐白。”沈青迟意欲开门的手收回来,对自己弟弟叫了声。 沈沐白从车屁股后绕过来,点了下头,挺低的叫了声姐,说完却是往林继阳身边走近了些,站他身边,再没有与沈青迟说话的意思。 沈青迟微顿。 “你这小子,”林继阳却是伸手在小学生肩膀上拍了拍,揶揄,“还害羞呢?路上不说挺想你姐姐的了,怎么见着人了就不说话了?” “我没说!”沈沐白再怎么不爱说话,到底是个小朋友,急急就是抬头反驳。 他长了一张与沈青迟六七分相似的脸,姐弟两个皮肤都很是白皙,眼睛大睫毛长,是比较传统的清秀漂亮,不过沈青迟常年戴着厚重的眼睛以及颇是严谨古板的做派,这气质让人总会忽略她的长相,而尚且稚气的沈沐白一眼看来就是个漂亮的小朋友。 林继阳眼底笑意愈深,却是语调上扬的哦了一声,说,“是么,我记得我问你想不想你姐姐,你默认了的呀。” “你!”沈沐白瞪大了眼,不说话就是默认?还有这种道理么! 见他变了表情,林继阳才满意了似的,不再逗他,转身去后备箱拿出他的行李,对沈青迟道,“我看小白年纪轻轻的,很有性格啊,长大了可不得了。” 沈青迟目睹他俩这般相处,心中有些好笑,心下那点失落倒少了许多。 “先上去吧。”她伸手去接小白的行李,对他俩道。 “不用,我自己拿。”小白侧侧身子避了她的手。 “我也自己拿,”林继阳咧嘴笑,“我们是男人嘛,哪有让女孩子劳力的道理。” 沈青迟知道他这般是照顾她的面子,毕竟亲弟弟这般明显排斥她的态度,的确是…… 说不上好受。 她笑笑,承了他的好意,点头转身带他们往楼上去。 想到林继阳来回奔波,定是会累,她提前准备了午饭,想着早些吃完好让林继阳回去好好休息,林继阳却是没多留,他说,“我车上有些东西,画廊那边等着用,这会就不多留了,不过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哦。” “好,我请。”沈青迟道。 “别,我说了请小白的,你是他姐姐,当然得算一起。”林继阳笑得明朗,说着把手里的行李箱往一边的沈沐白手中递过去,还朝他挑了下眉。 沈沐白接过行李箱拉杆,和他对了下眼神,抿了下唇,却是点了下头。 这般模样,显然这俩人是有什么猫腻,然他们显然没有对沈青迟说的意思,她将二人看过,到底没问,对林继阳道,“我送你。” 这次林继阳没拒绝,沈青迟对小沐白示意了下卧室,“你的房间,你可以先去看看。” 小沐白也不多说,点点头拉着箱子就过去,沈青迟见了,才对林继阳点点头。 出了门,她不由对林继阳再次道谢。 “不用,真就是顺路,”林继阳摸摸脑袋,“而且我还挺喜欢小白的,有他陪着,也省得我开车无聊了。” “你……叫他小白?”沈青迟没忍住,到底道,“我是说,他愿意让你叫他小白?” “开始好像不大高兴来着,不过现在熟了,”林继阳抬手按了电梯,两人在电梯边站定,他说,“我们哥俩投缘。” 沈青迟点了下头,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欣慰小白并不是她想象那般孤僻,又失落他对自己始终不肯亲近。 ——叮 电梯到了。 她回神,正要走进,林继阳却拦了她,他胳膊在她面前虚虚一挡,长腿一伸,挡了一侧电梯门,说,“就送到这吧,小白自己在家,你怕是也不放心。” “没关系,我……” “不用,姐,我就是还有个话想跟你说。” “什么?” 他黝深的眸子落在她面上,“在小白面前,我能不能不这么叫你?” 她眉微动,便听他道,“你看啊,我在小白面前可是正儿八经的他哥,要是当着他面叫你姐,好像跟他是一辈儿了,多没面子,所以,”他微顿,头微低,眸子将她看得更深一些,嘴角微勾,说,“姐,我以后,能叫你……青迟吗?” 第二十四章 草房子 沈青迟一怔。 从方才起就抓不住的那点怪异的感觉终于出来了——她才想起,林继阳自这趟回来,与她说话时,未叫她一声姐。 她心里装着小白的事,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是在现在他这样说起才真正想了起。 虽是于礼不合,但也不难理解,她想起班里的学生,男孩子的确也是更要面子一些。 这样想着,她向他点点头,出口的“可以”二字却是顿了那么一顿…… 本是简单的一个应声,但不知为何,对上他有些深的眼神,她心头好像有一小股的电流窜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之是让她顿了那么一下。 “好。” 两个字变成一个字,好在没有磕绊。 而林继阳也没有看出她片刻的端倪,他闻言便笑意加深,很高兴的样子,说,“太好了,谢谢你……”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伸手将她抱了下,在她耳边低低的唤了句,“青迟。” 沈青迟僵住,还未反应,他却已松开了她,他走进电梯,唇勾着,抬手对她晃了晃。 电梯门关上,门侧墙上的显示屏,数字一层一层减少,她过了好一会才从那僵硬里找回自己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这般反应,过了。 林继阳在国外留学好几年,国外贴面礼都是正常,这样抱一下想来算不得什么,又想起他们初见时,在那个胡同里,彼时气氛颇是尴尬的气氛中,他还抱了她一下的。 想来这的确,算不得什么。 不然能如何? 林继阳对她来说,好比沈沐白一般,摇摇头失笑,她转身往家走,心道下次不可再这般——当真是失礼又好笑。 家中,沈沐白小学生在沈青迟为他准备的房间里。 门半开着,沈青迟走近便看到他正蹲在地上整理他的行李箱,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也不与她说话,却是继续整理。 沈青迟站在门口,想跟她的弟弟说点什么。 也的确,需要说些什么的。 但方才林继阳在时还不觉得,现下只剩他们两个,一大一小,气氛却是沉默而怪异。 于是沈青迟意识到,除了沈沐白婴孩时期,这好像是他们姐弟两个第一次,单独相处。 她清了清嗓子,走进,“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沈沐白在她走进时,朝衣柜走去,将手上的衣服熟练得挂在衣架,然后踩着地上小凳子,挂进了衣柜里。 沈青迟注意到,小凳子上铺了一张纸——她的弟弟,很爱干净。 看着他挂完之后又继续整理别的衣服,有条不紊的样子,她又觉自己思虑不周,准备好了寝具,却忘了衣柜对他来说有些高了。 “下午我带你去买个小些的衣柜,”她再次开口,说,“还有书桌,你想想还有什么要买,到时一起买了。” “不用,”他挂完最后一件衣服,抿了抿唇,挺秀气漂亮的小脸抿得有些严肃,“衣柜我用这个就行,书桌,你这里不是有书房吗?你不介意的话,”说着抬眼看她一眼,“我可以跟你共用。” 沈青迟一顿,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说她留出了买这些的预算,但沈沐白显然将她的停顿当做了她不愿意让他共用书桌,他抬头,道,“我只在写作业的时候用,至多两个小时,不会耽误你事。” 说着他眉一皱,颇是不赞同的看着她,“我看你客厅都空着,有闲钱先买个沙发吧。” 说完,不再看她,继续整理他的东西。 所以他,是在替她省钱? 沈青迟怔了那么一怔——她回老家时,不止一次听邻居们说她弟弟“懂事”、像“小大人”,但这个弟弟越懂事就与她越疏远,近一年甚至到了隐隐避着她的地步。 她隐约能想到些原因——他们这样的姐弟,到底是年龄差太大了,她比他大了二十岁,走在路上,旁人觉得他们是母子关系的都有。 她作为个成年人都觉得有些不适,何况他这样的孩子。 尤其是他这样比同龄人早熟的孩子。 她有心与他亲近些,却又不知如何才能照顾到他的心思,这一年来束手束脚,两人关系竟也越来越远,乍感受到旁人口中他小大人似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怔了怔。 沈沐白安静的整理东西,他带来的衣服不多,除了些洗漱日用品,剩下的几乎都是书,他将书放在了床头柜,有些瘦的背影和高高一摞书,让沈青迟心中微软,她不觉走近,拿起他另外的书,“不是在书房写作业吗,书也放在书房里吧,正好我书架有空的。” 沈沐白转头,在她脸上看了一眼,点头,抱起那摞书,沈青迟见状,忙带他往书房去。 书房本是主卧的位置,她在飘窗处改了个地台当床,其他便全然是书房的功能——进门左手边的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木制的书架顶天立地,样式简单,没有多余的柜子,全都是博古架那般的格子,每一格里的书本数都不同,若仔细看能发现每一层类型各是不同,其中历史和人类学占了最多。 沈沐白一下被这偌大的书架吸引了。 沈青迟见状,眼神微带笑,将他手中的书接过,先在书桌放下——她的书桌也不小,是定做的工作台,样式也是同色木制的简单样式,但胜在够大,微暗的木色,趴在上面读书写字,似乎格外能沉得下心。 她 沈沐白的目光随着她,从书桌转回到书架。 她低身,在书架上微下的两层,收拾出了五六个空白的格子,道,“你先用着,以后书多我再给你收拾。” “……嗯。”沈沐白强自作出镇定模样,走到书桌前开始将自己的书分类。 他收拾的时候沈青迟也在收拾,她在书架前逡巡,不时抽出一两本,待找出小小一摞之后,她将手上的书放进沈沐白手边的一个格子里,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几本是我以前读过的不错的儿童文学,你可以挑着读。” 沈沐白控制不住的目光落在那小排书上,一眼就看到其中一本《草房子》,他眼睛一亮,慢慢点了下头,过了会,语速有些快的说了句“谢谢”。 第二十五章 亲近 因为沈沐白坚持不要衣柜不要书桌,亦表示暂时没什么需要的东西,沈青迟只得将带他去买东西的打算往后放。 下午沈沐白就在书房里看书——看得是些教辅书,还做了些题,这是在为明天的入学考试面试做准备了。 他这般自觉,沈青迟也不打扰他,想到晚上请林继阳吃饭的事,便到阳台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来她家吃。 “你亲自下厨吗青迟?!” 他语气惊喜,这句青迟叫得自然,让沈青迟陡然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叫她,也该是这样叫她…… 微顿,她嗯了声,又问,“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或者有什么忌口的。” “没,”他声音听起来颇是愉快,隔着手机沈青迟仿佛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盈了笑意的表情,好似受了感染,她面上的表情也缓了许多,只听他道,“我可好养了,给什么吃什么,不挑食。” “嗯,”她点头,“那我看着做了。” 这通电话打完,她又给父亲发了条信息,说小白已经安顿好的事,父亲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没了后话。 没问小白是否适应,也没问明天面试的事。 父亲一惯是……这般的。 她知道这是一种信任,自幼时起,父亲就有意识培养让她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是信任她都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只是与这信任一同来的,是她每每都会觉得隐隐的……压力。 并非是不想处理这些事,只是压力的感觉,总归谈不上舒适。 站在阳台,她往身后看了眼,书房门仍关着,她的弟弟仍在读书,她转回头,手指在通讯录翻着,翻了有一会,越过重重的学生家长联系方式,她手指微顿。 这个号码,就是母亲口中,她的那位现在在实验小学任职的师兄的…… 这位师兄与她读研时是同一位导师带的,比她大两界,后来没读博,她也只与他在两年前见过一次,如今只大概记得是怎样一个样子,往日话都没说过的人,要她开口去托关系,于她来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手指已顿了一会,她却还是没按下去。 脑中又响起母亲的声音,母亲对弟弟有多看重她是知道的,但弟弟来她这里,母亲都没问上一句,可见是气得多厉害,倘若她这通电话没有打出去,母亲知道了,定会怨她对弟弟不上心,一个电话的事都不肯开口。 “榆木脑袋”、“不开窍”、“犟”,想到母亲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她面上一抹苦笑。 叹口气,却到底是……放下了手机。 母亲口中轻描淡写的托关系,对她来说,太难。 这通电话,拨不出去。 开不了口。 身后有响动传来,她回头就看到弟弟从书房走出来,约莫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然后朝她点了下头就转身往卫生间去。 她唇微动,“沐白。” “嗯?”小少年回头,看着她,面上一派沉稳。 这带着稚气的少年老成模样,让沈青迟看得面色和缓,继而便是一丝愧疚,她走过来,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尽管刻意放松了语气,但她常年教学的“威严”和周身板正的黑色套装,还是让这对话几乎看不出她“和蔼可亲的关心”的本意。 沈沐白小朋友当下肩背挺直,神色越发严肃,点头,“嗯。” “有几分把握?” “七。”他说完便想结束对话,但见她似有些复杂的神情,又或许是承她让他住在这里的情,他顿了下,又加了句,“爸给我找过往年他们入学考试的题,我做过。” 他是个低调的小学生,没说得分如何,但他相信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这个七成,是算上不可控的面试的风险的。 也就是说,倘若他发挥稳定,对方不故意刁难,单凭实力他是有信心的。 但他的姐姐,却好似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变得轻松。 沈青迟在他的目光中,顿了下才回神似的,抬手在他肩膀拍了下,“嗯,明天,我送你过去。” 沈沐白点了下头,在沈青迟要走时忽然道,“明天,继阳哥可以一起去吗?” “继阳?” 沈沐白嗯了声。 沈青迟看着他,不由惊讶——她这个弟弟,慢热,内敛,与她很像,就是跟父母相处,他也很少会有撒娇亲昵,与林继阳几个小时相处,就对他这般亲近了? 被林继阳叫小白也不见生气,如今入学面试都想他一起去? 惊讶之外,她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在林继阳面前总是不由放松,她的弟弟,似乎也格外亲近他。 第二十六章 沈家特色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到晚上林继阳如约到来时,她便忍不住观察他和沈沐白的相处。 “小白,下午干什么了?”客厅里,林继阳正跟沈小白聊天。 因着还未添置新的沙发,客厅原本空了那块,被沈青迟铺了块亚麻毯子,搬了个小几,又加了两个蒲团后,林继阳和沈小白自觉坐了上去,彼时沈青迟准备着晚餐,这两个便围着桌子下棋打发时间。 沈小白闻言,眼睛盯着棋局,也没抬头,说:“看书。” 沈青迟进厨房的步子微顿,心道他果然是……没有反驳林继阳对他的称呼啊。 比起一派严阵以待的架势的沈小白,林继阳显得轻松自如得多,他随意坐着,大抵因为腿太长,这方毯子显得有些狭小起来,他姿态随性,出口的话也懒洋洋的,一面落下一子,一面对沈小白道,“这么爱看书,倒是跟你姐像得很。” 沈小白抬眼看了他一眼。 “今晚上就别看了,”林继阳仿佛没察觉他在看他似的,说着,“明天就面试了吧,今晚上歇歇放松一下,小孩子家家的,别把自己搞得这么懂事。” “我快八岁了。”沈小白提醒他。 “哦,”林继阳一撩嘴角,“那大孩子家家的,别把自己搞这么累。” 沈小白抿了下唇,大抵意识到他有限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应对这种插科打诨信手拈来的老油条,他顿了下,余光往厨房的方向看过一眼,道,“明天我面试,我跟她说,希望你也去。” “嗯?”林继阳挑了下眉,坐姿却是不由正了些。 “待会她可能问你,”沈小白看他一眼,“不用谢。” 林继阳又挑了下眉,没说话,只颇有兴致的盯着他。 沈小白垂着眸,目光落在棋盘,手捏着一枚棋子似在思索下一步怎么下,他稚气的长相配上这颇为老成的姿态,倒是显得越发……与他姐姐像起来。 “我家里最近气氛紧张,”他语气没变,只声音低了些,说,“因为她的婚事——她跟那个物理老师分手了。” 林继阳手指摩挲了下棋子,嗯了一声,“所以?” 沈小白放下棋子,正要说话,却听沈青迟从厨房出来,他立刻打住,顺便看了林继阳一眼,示意他刚才的事不要乱说。 “还没下完么?”沈青迟略略扫一眼棋盘,对他俩道,“先吃饭吧,待会再下。” “晚饭好了?这么快?”林继阳说着起身,“我帮你端,小白过来,一起帮忙。” 沈小白也起身,过去洗手拿筷子的时候,他看着林继阳眼神落在沈青迟身上的模样,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这个老油条他是知道的。 晚饭时,沈青迟果然提起明天面试的事。 约莫是觉得林继阳已经帮她挺多,再开口让人陪着她弟弟面试,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了,遂她面上片刻的为难。 “我也一起去吧,”林继阳却先开了口,他语气自然得仿佛这事本来就该这么办,他说,“临来前,我老妈一再叮嘱我,让我照顾着小白点,不介意我跟着你们吧,青迟。” 沈青迟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顿,心中却是轻轻松出口气,“不,不介意。”她看着林继阳,眼中隐隐感激,心中觉得他倒是不负他自称的红领巾称号,果真是个善良热心的人啊。 红领巾林继阳,在第二天也发挥了他的光和热。 他早早开车等在了楼下,将沈家姐弟接到后,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实验小学——虽是离得不远,但周末到底人车都多,有他开车的确更方便些。 入学考试分为笔试和面试,与其他学校不大相同的,实验小学这边是先面试,面试通过了才是笔试——沈青迟对这教育理念颇为认同,这也是她愿意让沈沐白转来这边的原因。 带沈沐白进去时,她见他虽有些绷着,但那紧张在正常范围内,积极的能给予正向压力的紧张,因此她并不多说“安慰”他的话——有时候,家长安慰孩子,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而孩子往往比成人想象中更能敏锐的感知这些情绪。 是以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替他整理了下衣领,拍拍他的肩,“去吧,我在这等你。” “嗯。”沈沐白看她一眼,也并不多说什么。 姐弟俩的告别,可以说很有沈家特色。 第二十七章 性感 沈小白同学的表现应是不错,这是从三个面试老师神情看出的,两位男老师和一位女老师,对上沈青迟的目光时均是微微带笑,还朝她点头示意了下。 心底微松,沈青迟去看当事同学——作为一个七岁多不到八岁的小朋友,沈同学表现得颇有宠辱不惊的风范,他礼貌的与几位老师鞠了个躬,才转身出去。 果然没一会,便有老师来通知,说沈同学可以去笔试了。 姐弟俩互相沉默着走到应试处,告别的方式与先前如出一辙。 不远处走来的林继阳,眼中不觉带了点点笑意。 “青迟。”他轻叫了她一声。 沈青迟回头——便是周六,她穿着的依旧是一身黑色套装,厚重的眼镜和中跟的鞋子更是标配。 “你平时周末也会这么穿吗?我是说,我以为你会穿得更……休闲一些。” 带着善意玩笑的开场白。 沈青迟顿了下,还是忍不住纠正,“这就是我的休闲装。” “什么?” “这儿,”她抬手,在自己心口往上的位置指了下,林继阳顺着她的手指,就看到黑色的衣料上,挂着一枚小巧的浅金色胸针,她解释,“这个,工作日不会戴。” 她的衣帽间里,除了款式稍有不同的清一色黑色套装,和固定品牌的衬衣内衣,唯有胸针有样式不同各种各样,为了区别工作日和假期,她只在周末或者假期才会戴上。 她说完,却是怔了下——这件事,除了好友她是谁都没说过的,连母亲抱怨她在家也穿得这么“老气”时,她也没有解释的欲望,现在怎么就…… 难道她对沈沐白今天入学能否,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紧张? 这紧张已对她影响至斯? 她在怔愣中并未注意到,此刻应当回应她一句什么的林继阳,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 他耳尖发红,甚至极快的闪开了目光,但即便如此,他脑子里跟中了邪似的,不断回放出现刚才看到眼中的……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单纯的随着她的手指去看她的胸针的…… 谁让她手指那么细那么白,在黑色衣料映衬下,更……一下抓住了他的视线…… 被抓着的视线总有散开的时候,这么一散,就散到了那起伏的弧度…… 然后他脑中登时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物体的阴影来自光源。 物体的形状直接影响投影的形状,光源越集中,形状越明显。 物体接近投影有反光,明暗的变化,过渡,让物体的呈现越发立体。 深黑的面料,便是有阴影也被吞没,理论上说,没有反光,没有明暗变化,那么,物体原本的形状,某种程度上是被大大的…… 弱化了的。 所以他看到的起伏和弧度,亦是……弱化了的。 “继阳?” 许是他太久不言,从怔愣中找回理智的她,叫了他一声。 他像是被针扎了那么一下似的,一个激灵,啊了一声,却是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 她将他的异样看在眼中,却当他是不理解,便道,“这其实是有理论依据的。” “……嗯?”他喉结微动,应。 “从心理学上讲,人的生命总是存在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的转化,在转化的过程中需要一个仪式。” “而这个转化的仪式,是可以通过具体的物件加以寄托和自我暗示的。” “好比这枚胸针,我只在假期佩戴,这是仪式。而长此以往,假期留给我的感觉,会在看我看到它时便涌现出来,我戴上它,便自动代入休假的感觉,这就是自我暗示。” 她说这些话时,模样冷静而又理智,这些引用的句子也信手拈来一般的从容,然而她又是带一丝寡淡的,仿佛只负责将这些说出,而并不关心他是不是真的懂了与否。 她说完,抬手推了下厚重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子直直看向他,林继阳对上她的目光,却是…… 忽然觉得男人真不愧是下半身思考的东西。 不然为什么看到这样一副模样的她,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竟是…… 性感。 冷静的理智的,同时想让人打破这种冷感的,吸引力。 第二十八章 妙人 林继阳觉得,过了有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亦或是此刻没怎么用大脑思考的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等他听到自己喉咙僵硬得发出一声应声后,沈青迟看着他的眼神里已是明显带了疑惑的。 “咳……” 他不觉清清嗓子,眼神避开得恰到好处,“现在的小学生,压力可真是大啊。” 目光落在应试处的门上,他转移话题。 好在对方是位光荣的人民教师,这个与职业有关的话题,迅速的得到了她的注意力。 “是啊,”她也看着那扇门,“我们那时候虽然也有升学压力,不过一般也只有升学这一条罢了。” 现在除了升学,还有各种的素质教育,学生们除了完成学校课业,课外的各种兴趣爱好也是不能落下,像他们家的沈沐白,就在学习书法——尤其父亲是个极重视教育的家长,最近已经在为他考察其他的辅导班,准备再给他多报一个。 思及此,她想起林继阳亦是自幼学画,他读书时候成绩也不错,想来不适用她方才的话,不由道,“看我,忘了你跟我情况不同,你那时候压力比我大。” “一开始……的确是。” “一开始?” “嗯,”林继阳笑了下,“毕竟兴趣爱好这种东西,是用爱发电啊,一旦变成职业,个中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沈青迟点头认同,“所以现在调整过来了?” “嗯,”林继阳眸子微动,“我算是被动型调整吧。” 被动? 沈青迟眉微挑,“那个姑娘?” 林继阳蓦地朝她看过来,眼睛深邃而明亮,他看着她,啊了一声,缓缓露出个笑,“是啊,就是因为……那个姑娘。” “青迟,你好聪明。” 沈青迟微顿,不知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人的缘故,他这样直呼她的名字,让她有些不适应,停顿了一下后,她才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林继阳笑意加深,“老实说,我有点意外。” “什么?” “你的反应啊,”与方才相比,他似乎越发愉悦而放松,步子微退,他胳膊向后半靠在走廊栏杆,看着她笑眯眯的说,“我以为青迟你,对这种‘感情’的事,会不太敏锐的。” 感情?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指方才的事,也的确,他只说了句被动,她便几乎联想到了他暗恋许多年的那个姑娘…… “我也……没想到。”顿了下,她说了这样一句,又问,“所以她是你的同学?” 能在他学画时影响了他的心态,想必是个同龄的女孩子了。 她回想记忆里的林继阳,好似他真的有段时间似有心事,郁郁寡欢来着,那时他是多大?读初中? 记忆微恍,她只能在模糊里寻到一个有些倔强的少年的身影。 林继阳勾着的唇角微顿,“不是,她不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他神色似变化了那么些。 她不懂其中深意,但很知分寸的没再继续去问——她习惯点到为止的交流和距离感,对所有可能产生尴尬的对话,总是很明智的尽早停止。 林继阳看着她,唇动了下,似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对她一笑,笑意温和而清澈,仿佛向她袒露他并不介意她继续这个话题的真心。 二月底的天气,临近午时的阳光已经有些暖意,两人一个站一个靠的立在走廊,没再说什么,沈青迟却奇异的,未在这沉默里感觉到任何尴尬。 这于她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她不由余光里去打量这个仍带一丝少年气的邻居弟弟,看到他的侧脸惊人得漂亮,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一小片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深邃,这是一个很好的平衡了少年气和成年男人气的男子。 让他暗恋多年的人,不知会是怎样一个妙人。 不由的,她脑海出现这样一句。 第二十九章 相像 直到沈小同学考完试出来,沈青迟才向林继阳看一眼——她也不知为何下意识这样看了过去,而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却也是正看向了她的…… 蓦地眼皮微跳,她将目光移开到沈沐白身上,然刚才的情形却在脑中留下痕迹,并且自动作出了评价: 心照不宣。 她竟……想到了这个词? 她顿了下,但也只是片刻,便将心神转回到沈沐白身上,她将视线收回,余光也不去看林继阳,低声问沈沐白,“饿了吗?” 背着双肩包,一派等着她问话的沈沐白,闻言微愣,他习惯考试后详细跟父亲汇报考试情况——这是父亲要求的,有时甚至会要求他将考题默一边出来。 他以为这个姐姐也会…… 毕竟某种程度上,她可以说是像极了父亲的翻版,同样的常年深色的着装,同样不苟言笑,略一抿唇便很有些威严的感觉,同样的,对待事情的态度——他们主张自立,主张立下目标便全力以赴,连喜好都老派得那么像…… 父亲好茶,她也是。 他其实有两道题没答好,这在父亲那里足够他受到惩罚了,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紧绷,也准备好了被她责骂,只是她却…… 问他,饿了吗? “嗯?”沈青迟见他不答,只神色有些不太对,眉不觉皱了下,“沈沐白,你……” “我没事!”沈沐白很快的回答,声音有些僵硬,有些不自然的甩开了她落在他肩膀的手,然后快步往走廊另端走去。 “你……” 沈青迟手一伸,下意识阻他,但胳膊刚抬起,却被握了住。 “他没事,”林继阳的手攥着她的手腕,他握得并不用力,且很快松开,他嘴角浅淡的弧度好像有种莫名安抚的力量,他低声,“我看他大概是饿了,走吧,我们也去吃饭吧,为了犒劳辛苦考试的小白同学,和陪考的姐姐大人,我请客。” 沈青迟在他走出几步之后才慢慢点了下头,她抬脚跟上去,便听他逗沈沐白,“就这么饿啊?连你姐姐的话都来不及回啦?哎等等我,待会可是我请客,乖,叫声继阳哥哥来听听……” 两人背对着她,只看到沈小白似乎颇不耐烦的想甩开他的手,无奈他并不似她一般无防备的任他甩开——他那只手的力道,似乎还残留腕间。 她知道倘若他想抓,沈小白是甩不开他的。 看着闹着的两人,她慢慢的想道,画画果然是个考验腕力的工作。 这顿饭,沈青迟没跟他推辞,由他请了客。 饭间,沈青迟也并未问沈沐白考试情况——于她来说,这场考试已经结束,结果下午就能出,两个小时后,沈沐白能不能入学就能出个结果。 等待的时候,林继阳提议去旁边商场逛一逛,他说,“我离家时,小白还是那小宝宝呢,转眼都是二年级小学生了,我给你补个见面礼,走,看上什么你自己挑。” 沈小白看了沈青迟一眼,见沈青迟点头,他才也慢慢嗯了声,不过在听到林继阳提议的“大黄蜂”等玩具时,他还是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沈青迟看到一边的林继阳不光不介意这个小白眼,还愉快的笑出声来。 她眉微挑,不懂逗小学生是这样值得开心?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步子微慢落后一步,倾身低声道,“我看到他这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一逗。” “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姐,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他分明是称呼她“姐”了,但不知为何,却比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还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然他面上又看不出端倪,只越发愉悦的笑着。 两人各有心思,步入商场门口时,并未注意到,身后一个镜头对准了他们,闪光灯微闪,他们的影像被记录了下来。 第三十章 小明的爷爷 沈小白当然没有选择林继阳给他推荐的各种玩具,他最后买了一套线装的本子,本子上写着“读书笔记”的字样。 买本子的时候旁边一阿姨看得一脸艳羡,看看他再看看沈青迟,夸奖,“你儿子真懂事啊!” 儿子? 沈青迟和沈沐白几乎同时看向那人,那阿姨兀自不觉,且这两人同时看过来的神情出奇相似,阿姨看在眼中,再看一旁站着的林继阳,登时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 “现在好多年轻人,孩子都给我们老人带,这孩子还是得自己带啊,看看你们家的带得多好,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沈青迟还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就噎在喉咙,她下意思看向林继阳,这阿姨是以为…… 他们是一家? 她和林继阳是…… “年轻人不错,男人还是要顾家,不错不错……” 阿姨推着购物车,经过林继阳的时候赞赏得朝他点了点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留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沈小白最先扭头离了视线,他转身继续盯那各色的笔记本。 沈青迟顿了下。 她自己被误会是沈沐白他妈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这回约莫是心里装着别的事,一时愣了愣,反应过来也就听听便作罢了,只是林继阳…… 竟然会被以为跟她是情侣,不,是夫妻…… 她想起那阿姨走前看她时颇有暧昧的眼神,就差把“老牛吃嫩草”这句话说她脸上了…… 这真的是…… “抱歉。”不由,她对林继阳这样说了句。 “嗯?”他眉微挑,似有疑惑,继而立刻反应过来,“你说刚才?我还想说要你别介意呢,咳……其实能解释的,我就是不想浪费口舌,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我的偶像是小明的爷爷啊!” 小明的爷爷? 她疑惑,思索这人可是她认识的人? “是个梗。” 文具架前认真挑本子的某小学生,突然接了句。 “什么?” “就是一个梗,”沈小白回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和嫌弃,“一个笑话,问,小明的爷爷活了一百零三岁,长寿的秘诀是什么,答,因为他从不管闲事。” 沈青迟眨了眨眼。 一旁的林继阳乐得不行,“小白,你这是笑话吗?你这是阅读理解总结全文吧?” 他笑着看向沈青迟,“人笑话是这样的,说,在一人看见一小孩子拿了袋零食在吃,一会儿吃了半袋子。 那人出于好心说了句:小孩子巧克力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得病。 小孩子回:我爷爷今年103岁了。 那人说:因为吃巧克力? 小孩说:不是,因为他从来不管闲事。’” 说完他眯眼笑起来,摊手,“喏,这梗就是这么回事。小明的爷爷不管闲事,我也懒得费口舌。” “额……” 她点头,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模样认真而好学。 原来如此,所以才任由那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原来他是并不在意。 是了,不过是个陌生人的误会,他这样的年轻人大都思想开放,不在意也是正常。 与她这样的“老古板”不一样。又想到先前她小区门卫大爷跟他聊得火热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再朝他看去,他仍笑眯眯的,那笑看起来懒洋洋的,又带着股格外的从容自在,她摇摇头,将自己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压下去。 此时的她并未想到,很快这件事再次上演,并且远不是以这样玩笑的方式。 第三十一章 邀请 沈沐白的入学通知很快下来,沈青迟并无意外,她只抬手拍了下沈沐白的肩膀——这在沈家已经是极赞赏的姿态,倒是林继阳,高兴得抱起沈沐白就是一个转圈。 沈青迟看着方才还一脸淡然,不露喜怒的弟弟,被林继阳转了一圈后,一脸迷茫手足僵硬的模样,不由想笑。 入学手续程序虽多,但学校效率不错,通知下来接着便开始办,沈青迟并不会觉得做这些麻烦,只是让她有些别扭的,有时需要跑腿或者怎样的,林继阳总帮她做了…… 且他动作自然,好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让她总是反应过来时,才升起那么一股隐隐怪异的感觉。 晚上回来亦是他送他们回来的,沈沐白十分懂事的收好自己的东西便去洗漱,沈青迟与他说了声,送林继阳出门。 在电梯前站定时,她再次开口道谢。 “不用,应该我谢你,”林继阳笑,“不然我今天只能自己无聊待着。” 许是放下一件心事,沈青迟心下微松,带了一点笑意的说,“艺术家都是这么悠闲的吗?” “是啊,”他挑眉,“靠谱帅气还会哄小学生,居家旅行必备。” 沈青迟勾唇,道,“那也是我要谢你,要不是你,沐白他可能不会这么快放松下来,是得好好谢谢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她眼神认真,即便隔着镜片,也能感觉到她的真意。 他眼神微动。 “姐,”他说,“你真想谢我啊?” “嗯。” “那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缓缓说,“下周我们画廊开业,我想邀请你参加。” 画廊开业? 她想起他们那个装修独特的画廊,也想到那副……画风浓烈的画作。 不知怎的,心头就跳了那么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场合,不过,”他顿了下,“我跟张老板都初来乍到,当天来不了多少人,你来就当捧个场,可以吗?”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低低,带一点真切的请求的意味,再对上他特有的眼角微垂的眼睛,沈青迟觉得于情于理,她都说出不出拒绝的话了。 “嗯,”到底是点点头,她说,“好。” “太好了!”刚才还有些可怜味道的林继阳,眼睛一下亮起来,他张开手臂就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愉快的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哦!一定要去的哦!” 说完踏进电梯,在她有些僵硬的站姿里,愉快的冲她摆手笑得一脸灿烂。 直到电梯门关上,沈青迟好一会才抬手在自己肩膀轻轻握了下…… 是她到了该找配偶的年龄了吧,不然为什么会被这个小一辈的人抱一下,都会感觉到他胸膛的坚实,那充斥的年轻的荷尔蒙,让她甚至心脏跳动频率都乱了一会。 27岁,的确是一个对异性需求旺盛的年龄。 且她正值分手,情绪处在一个不稳定的阶段,最易受影响。 而林继阳,是一个年轻的充满异性魅力的男人,她受到影响也无可厚非。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紧绷的神经和眉头都放松下来,默默点了下头转身往家走。 心中暗道,林继阳这个一高兴就抱人的习惯,下次一定得跟他说说。 走进家门,沈青迟听到客厅电视里传来赵老师的声音: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第三十二章 梦 实验小学开门时间在早上七点半,这个时间段,正是沈青迟这边早预备之前的时间,倘若她来回打车,不堵车的情况下可以兼顾两边——既可以送沈沐白按时上学,又可以保证不会耽误自己上课。 不过工作时间外出学校,到底是不合规矩,且沈沐白对她送他去学校这件事,仍是排斥。 这个“仍”,是从他读幼儿园就有的——他并不哭闹,只是浑身的抗拒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 那之后,她便没有再送他上学过了。 所以,面对着坐在椅子上神色微绷的这个弟弟时,她斟酌了下,才道,“明早我会做好早餐,你起来洗漱完自己吃了,我过来送你去学校。” 顿了下,她又道,“门口有直达的公交,往后你熟悉了可以自己去。”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他才沉默着点了下头。 沈青迟也点了下头,片刻的安静后,她起身,看着椅子上端正坐着的弟弟,微抬的手到底是没落在他肩上,她动了下唇,“那好,早点睡吧,闹钟我定好了。” “嗯。” 她目光微顿,抬脚往自己房间去。 “姐。” 她站定,回身,“嗯?” “明天,”弟弟坐在椅子上,微侧着身,与她相似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他声音低低的,“明天,继阳哥送我去,可以吗?” “可以。”过了会,沈沐白才听到她的姐姐这样说,“如果他愿意的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 “嗯。晚安。” “晚安。” 短短几句,声音里带着沈家人特有的冷静和程式化。 沈青迟走进房间——也只是走进,她站在门口,身后是关上的门,房里没开等,只脚下一盏感应灯发着朦胧的光。 她在深深浅浅的黑暗里站了一会,才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 沐白已被录取,明天入学。 发完,父亲没有回,微信没有已读还是未读的提示,她等了一会也没等到,躺在床上等着睡意来临的时候她想,父亲若知道,他送来要她照顾的弟弟,却对她的照顾这般排斥的态度,不知他还会不会这般放心的一句也不过问。 再怎样想,多年养成的生物钟也准时起了作用,她放空自己,让自己陷入睡眠。 梦中却是一片开阔,入目是青的草绿的树,她处在一片丛林中,四顾观察时,忽而身子腾空而起,却是身后突来的一只臂膀抱起了她…… 那手臂坚实有力,线条美感,她看不清那人,却被他一路抱着奔跑于丛林,与此同时,四周是熟悉而又不断重复的声音: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她就在赵老师的声音心惊动魄了一夜…… 直到生物钟再次起作用,她在黑暗里睁开眼,好一会,才轻轻叹出口气,轻手轻脚的起身,看到另一间紧闭的卧室门,她想起弟弟今天上学还是要劳烦林继阳去送,大抵因为一晚上模糊的梦,她心中除了无奈,更多了一丝别扭的尴尬感。 做饭出门,迎面凉冷的空气,她才觉神智明晰起来。 不可再被这些情绪所扰,她没忘记今天周一,一会的升旗仪式上,她的三个学生,需要当众读检讨书,她不担心潘正和于博然,只有向森…… 第三十三章 怀春 附中的周一,学生们跑完步做完操之后,例行集合,等着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 因着才过了一个周末,大家显得都还没怎么进入状态,带队的老师一个劲的强调精神面貌,好歹将大家训出了一点样子。 高二十七班左右的位置,却是不时有议论声传来,虽极小,声音多了却嗡嗡得特别明显。 “哎,那不是向森吗?他怎么来了?” 隔壁班的声音传来,有人说,“他们班不是又惹事了吗?我听着说这回严重,可能得劝退了。” “劝退?!真的假的?” “百分之八十是真的,我们班英语课代表去拿作业的时候听到的,我们英语老师好像说了那么一句,反正不是劝退就是开除,挺严重的……” “那他还来干嘛,被当众宣布开除多丢人……” 议论声诸如此类,嗡嗡不绝于耳。 队列后的于博然一把抓住了潘正,低喝:“老实点!” 潘正愤怒,一副撸袖子就要干架的劲儿,“你没听见?那说的叫人话么!什么叫咱们三木就该被劝退!我问候他大爷!” “问候吧,你问候他祖宗八代就行,”于博然压低声音,“但别给我整事,三木都忍得住,你冲出去就嫌事不大啊!” 一提向森,潘正老实了。 他悄悄回头看一眼,向森站最后一排,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挺冷静的,他心里爆一句粗口,转回头来说,“三木真牛逼,你看他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简直闪亮亮一朵祖国的小花朵啊,朵朵红心还向太阳……” “您可别贫了,”于博然叹气,又提醒,“对了,待会念完检讨,你也别跟三木贫啊,这两天他就跟咱说了句没事,但我瞧着他好像是有点事。” “什么事啊?” 话没说完,身子下意识站正了些——身后的同学戳了他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表示老师来了。 升旗仪式上,各班班主任都要站在各班后头,主要起监督作用,沈青迟与几个老师一并走过来,所经之处,说话声都跟多诺米骨牌似的,走到哪停到哪。 但还是有几个词飘进了她耳朵里,包括“向森”、“开除”、“检讨”,随着这些声音自动消音,她步子未停,只是从一个按照男女双队列排队的班级经过时,后排那几个高个女生提到的词让她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眉。 “……特别的帅……” “画得超棒!” “……开业我要去……” 断断续续几句,她步子未停,脑中却自动将之散发联系起来,会画画,长得帅,最近开业,这几个词,很难能让她不联系到昨晚上还邀请她参加开业礼的人…… 她在十七班后站定,余光里看向邻班那几个女生,她们似仍聊得意犹未尽,互对眼神时脸蛋红彤彤眼睛亮亮的,好似怀春模样。 她向来对少男少女这个阶段的所谓爱恋持理智态度,只是当少女学生抱有好感的对象变成…… 她收回目光,眉尖却不知何时蹙了起。 第三十四章 检讨 “上周!我校发生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严重的违纪事件!”主席台上,面目严肃的政教主任字正腔圆的道。 他将“极其”“严重”“违纪”这几个词咬得格外重。 话落,台下嗡嗡声立刻起伏—— “违纪?谁?哪班?” “高二十七?哦……又是他们班啊!” “他们班上个班主任不就是被气流产才调走的?” “……你看千岁的脸色,这次得是开除?” “不一定,千岁的脸色什么时候不是这样了……” “安静!”政教主任拍桌子,“是也想上来念个检讨露脸么!都给我安静!” 政教主任积威已久,他发话还是有很大作用——台下登时安静。 缓慢的扫过台下清一色黑白校服的学生,政教主任的目光准确的停在高二十七班的位置,他盯着十七班,清晰又威严的声音传遍整个操场,“高二十七班,向森,于博然,潘正,于周三晚,撬了宿舍楼的锁意图翻墙外出,其行为严重违反了我校校规校级,经级部慎重讨论,决定对于博然、潘正各记一次大过,若有再犯,则给予至少留校察看甚至劝退处理!” 政教主任抬眼,目光从镜片上方的空隙向下扫一眼,“向森,此前,有一次警告处分,一次记过处分,这是第三次!” 他说到这里,台下屏息听着的同学不觉紧张——第三次! 向森的名字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周一例会上了,他们对十七班这个问题班级多少知道些,上周就有消息说可能有人被开除了,看政教和千岁的脸色,好像下一句就是开除! 再看他们班主任的脸色…… 站在十七班后排的沈青迟,一身深黑套装,镜片厚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翻版的千岁,不愧是灭绝师太! 简直是千岁二代! 指望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也是够呛了。 只是,要真是开除的话,向森怎么还来了? 难道要当众抗议? 离得近的班级,各班学生或明或暗的向那边过去,男生们热血沸腾,女生们则眼神复杂得多——不得不说,就算向森不是个合格的学生,他也有副绝对合格的长相。 没什么比一个疑似家庭原因自甘堕落的叛逆少年,更能激起少女的征服欲了。 但这个少年,脸上却是少有的平静。 沈青迟也在看他——她的目光是不动声色的,这个敏感的少年人,表现得比她想象中要好。 目光微动,她看向主席台上。 政教主任做足了杀鸡儆猴的架势,才缓慢又满是威压的宣布,“按照其影响恶劣程度,级部本准备对向森同学进行劝退处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又是一阵嗡嗡的骚动。 “但!”政教主任声音加高,“学校念在向森同学认错态度,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给予向森同学一学期留校观察的处分,再有下次,直接作开除处理!” “那么,高二十七班向森,上来,当着全校同学老师的面,将你的检讨念一念吧。” “握草!” 这句是潘正说的。 他扭着身子想跟向森说话,却又顾虑后面的沈青迟,只得把身子侧出个奇异的弧度,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 “我寻思怎么都得拿我俩先铺垫铺垫呢!握草上来就玩这么大的!三木!你可稳住!那个叫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韩信还忍胯下之辱呢!忍一时……” 话没说完,被点到名字,早处在众多目光中的向森,捏了捏手里的东西,抬脚,目不斜视的穿过一脸担忧的潘正几个,大步往台上走去。 “握草啊,三木的表情怎么那么……” “快别草了,三木心里有数。” 强忍躁动的潘正,忙抬头往主席台上看,却看到走上去的向森在扩音喇叭前站定,拿出一张纸,开口之前,却是往台下看过,目光似在某处定了定,而后才收回目光,照着手中的纸缓缓念起来。 队列里的潘正又开始躁动了,他激动得像个帕金森患儿,“三木在看我!啊!三木看我了!啊!我就知道他面冷心热!关键时刻还是我们的兄弟情温暖他啊!啊——” 第三十五章 再接再厉 向森的检讨,写得中规中矩——既不新颖也不算完全套路,念得也中规中矩,就好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高中学生。 他表现得如此正常,待他从主席台上下来后,又过了一会,队列里才有阵阵躁动汇集起的嗡嗡声此起彼伏。 等着看热闹的,提心吊胆担心的,均是不解——他是怎么了? 没错,这是念检讨,的确不是个光彩的事,好像这么老老实实端端正正的态度才是正常的,但,这是向森啊?! 能把上任班主任气流产的人,绝对是个硬茬啊! 何况他最大的恶形不是他怎么抽烟喝酒翻墙泡网吧,而是他不仅自己怎么浑,还带领十七班一群男生这么浑,将十七班搞得乌烟瘴气,从学生到老师,没几个待见十七班。 就是这么一个刺头,肯上台读一读检讨书都是奇迹了,何况是没有惹事没有顶撞,看着好像真有几分真心知错的样子? 这…… 还是向森? 一时间,队列中什么声音都有,学生们议论纷纷,连同后排站着的老师亦是表情各异——不是说向森被劝退是定了的吗? 其中有些知道内情的,不由将目光落在穿着毛呢长裙的李玉繁身上——她先前可是说过不少向森被开除的话。 李玉繁妆容精致的脸上渐渐涨红,她强自站定,暗中咬牙,本来她听到的消息就是那样!政教主任分明说的,向森就是有一点不服管也不要他了! 谁知道这个向森脑子怎么突然灵光了?! 都是沈青迟! 那个女人! 明明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古板,整天一副她最高尚的模样!明明知道向森知错认错了,还不跟她说! 害她出这样的丑! 她抿了下唇,目光愤怒的看向那罪魁祸首,在看到她站姿笔直,神情无波无澜之后,越发确定她果然是早就知道,这番愤怒里,后面十七班的俩学生再上去念检讨的时候她都没有注意听了,到例会解散,各班带队回去的时候,李玉繁没忍住,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沈老师!” 她叫住她。 沈青迟闻言站定,回头见是她,保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朝她点头说了句李老师,算是招呼。 “沈老师很得意吧?” “嗯?” “向森啊,”李玉繁心道装什么啊,她扯着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过了今天,沈老师可出大风头了呢,谁不知道高二年级十七班最难带,沈老师教学有方,这才接管没几天,就露这么大一个脸,恭喜恭喜呢!” 说话间,又有几位老师过来,也多是因着今天这事,看到这架势,心里多少有些数,抱着不同心思,倒也没走,等着沈青迟的反应。 只是都没想到,沈青迟开口的竟是…… “谢谢。” 她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神态是她一惯认真的姿态,话说得简短有力,就是这样冷淡又克制的反应,风度高下立见。 “我会再接再厉,”她看着李玉繁,目光也与另几位对视,“各位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班了。” “……哎,哎!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 围观几位略略尴尬,只觉自己看热闹的心态被看了出——也是,对方是以不通世故做事古板著称,但这不代表人家是傻子呀! 何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拿下十七班刺头的人,不管怎么说,人家本职工作是没话说的。 几位老师各有所想,大家虽不说什么,但李玉繁的脸色也迅速涨红——来找人家茬,结果被人家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 简直丢脸! 她心内越发给沈青迟记上一笔,认定她作态虚伪,面目可憎,然不管她如何作想,沈青迟却的确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她有着简单到死板的一个信念:一旦走进学校,一旦开始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学生,就是教书。 这念头根深蒂固,让她能最快处理起班级学生的事,但同样也总让她无意识会“得罪”许多人。 向森的事还不算结束,那份三方保证书到了级部手中,接下来最重要的还是往后的表现,不只是向森的,还有整个十七班,寒假期间她做过几个教学引导计划,现在看来,或许向森的事才是最大的一个突破口,她需要迅速去班上亲自…… 脑中极快闪过的思路,微微停顿了下——因着眼睛接收到的某个图像。 前面不远,理科教学楼后面的冬青边,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三十六章 因果 是陈知遇。 他站在那里,与另外老师说着什么,面带微笑,斯文的模样好似格外有股书卷气。 这模样她看惯了的——但自见过他赤裸着压在另个赤裸的躯体的身上后,她再无法把书卷气二字与他联系起。 亦或许好友说得对,她的确是空有四只眼,却不耽搁识人不清。 她向来知道人性复杂,只是,一个人真能伪装这样好? 她盯着与同事说话时一派温润君子样的陈知遇,眼底一抹浅淡的类似兴味的神色。 倘若她的好友在场,约莫一眼看出这人是难得状况外的起了好奇,然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偏是对她的了解仅限于灭绝师太的人,因而她这样盯着陈知遇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即刻多了另外意味—— 附中认得她和陈知遇的人,大都对他们分手的事有所耳闻了,原先只是七分信——毕竟,咳,灭绝师太嘛,陈老师能跟她相处这么久已经是很好了,陈老师这样的……正常人,或者说,他们真的怀疑,这个古板沉闷,一身暮色的女人,真有男人会喜欢,甚至娶她? 是以她分手了这个消息传出来,本来五分的消息,也传出了七分的真实。 再看她现在表现,分明是对陈老师旧情难忘余情未了嘛! 获得众人目光的人兀自不知,她看了陈知遇一会便收回了目光——方才陈知遇也注意到了她,他们视线在空气中略略对视,然后心照不宣的彼此客套疏离的略一点头,算作了招呼。 沈青迟想,最初造出“点头之交”这词的人,不知有过怎样的经历,嗯,晚上回去要记得查查资料…… 神思一打断,她便收回了目光,那边,陈知遇仿佛也与人说完了话,他没走这条路,反是向相反的方向去,沈青迟眉心不觉拧了下,倒不是别的,只是刚才陈知遇的走姿,好像…… 有些不对? 就好像腿上有伤似的,虽他努力伪装,但还是露了端倪,他一向注意形象在意面子,这么让她看出来的伤,应远比看到的伤得重。 “陈老师你的腿怎么了?!” 李玉繁的声音响起,与陈知遇不远不近的站着,声音隐隐约约。 “没什么,”陈知遇似无奈,“那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 沈青迟忽而想到,上周他突然放弃执意与她约见一次的念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因着摔了腿有损形象? 略略点头,这种理通前因后果的感觉让她心内舒畅,不再多想,迈起步子,她继续往教职工食堂走去。 才到食堂,忽而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声音明亮又惊喜,迎面一团如火的热烈。 她蓦地眼神一亮,这声音…… “沈青青!这里!” 食堂靠窗处,笑得一脸灿烂的漂亮女孩冲她使劲摆着手。 她留着黑长直的头发,头发黑而浓密,齐齐的刘海跟尺子量过似的,看起来有几分学生气,然浑身的气质却带着股子肆意张扬的野性,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长相而直接将她定义成一个“矛盾的美人”。 第三十七章 麦秋 “麦、麦秋?” 沈青迟惊喜。 她端着餐盘,边说边快步往那边走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今天呀。”肤色微深的麦秋,笑起来一口白牙整齐又显眼,她看着沈青迟过来,伸手就接了她手里的餐盘,一手将餐盘放下,另只手抓着她胳膊略略一拉,就将自己拉得与她靠近——她给了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嗯……熟悉的抱抱,沈青青,我想死你惹!” “麦、麦秋……” 沈青迟结结巴巴,反而惹得麦秋哈哈大笑,“你怎么肥事!每次抱你都这么反应,哎哟沈老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特别让人想欺负欺负一下你哎……” 她说着松开她,目光却是细细量在她脸上的——黑框眼镜厚重的架在鼻梁,镜片下的眸子瞪得有些圆,看起来有无奈,更有不知所措,这表情在她松开她的时候一下放松下来。 她时常一副波澜不惊的古板模样,将她逗得这般表情变化,就是麦秋的乐趣之一。 被松开后,沈青迟心中微松口气——她和麦秋十几年的交情,作为她关系最好,也是唯一的闺蜜,她有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分明她和麦秋的性子差之万里,偏偏却成了一对好友…… 她是沉闷古板的性子,这点她自己约莫也知道。 麦秋却与她正好相反——她与她年龄相仿,但她火热、肆意、张扬又外放,像一团火,她在的地方永远是燃烧一团烈焰的,炙热而又让人无法忽略。 自长相看,麦秋正是时下说的萝莉一类,然她的性子却是十足十的御姐,尤其在男女关系上,她如今交往过的男朋友,全部是她看中之后追回来的。 “我追,是因为我喜欢啊,我喜欢,那当然要跟他谈恋爱啊。”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理所当然。 乍一听好像真有那么几分道理——然这当真是歪理谬论。 不过麦秋自有一番本事,能将歪理谬论说得理直气壮而不让人生厌,反而有种带着冲击性的,性感。 或许相反到极致就是互补,她和麦秋,反而是奇异又和谐的,到了如今的亲近关系——就连工作两人都选了同一处。 麦秋是附中的校医。 嗯…… 虽然看起来不甚妥当,然她的确是校医,正儿八经的官方认证的校医。 不过这位校医在开学前一周请了假,一直请了十几天,用的理由千奇百怪,她说会冲击到沈青迟的世界观,所以为她着想就不告诉她了,此次两人见面,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小一个月—— 麦秋还有个怪癖,凡出远门必定联系不上。 她讨厌电子设备,尤其是手机,她说手机就是个追踪器,那种走到哪里都能被找到的感觉让她不爽,因此她凡是出远门,几乎都不会带手机,沈青迟与她多年相交,对此早已知道。 “你跟陈知遇分手了?” 麦秋坐下后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沈青迟心底道一声果然,点头,“嗯。” 麦秋对她这个样子也早已习惯,她咬着吸管哦了一声,然后抬起乌黑的眸子,“有新欢了吗?” 第三十八章 新欢 沈青拿着筷子的手就这么僵住,愣住了。 她没想到麦秋张口就是这一句——她以为她会问她与陈知遇为什么分的手。 “怎么愣了?”见她愣住,麦秋比她更震惊,“你没新欢?” “没……啊!” 沈青迟难得,语气有了些微的变化,然她即便加重语气,看起来也不过比平时语气微重了些。 麦秋瞪大眼,“不是你自己说的,打算今年结婚,明年要孩子,三十岁之前把这些事都解决了。” 她掰着手指数,“你不是最讨厌计划外的事?踹了陈知遇,我寻思你得是找着比他更实用的对象了?” 说完,隔着一张餐桌,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沉默片刻,片刻后,沈青迟率先开口,语气微叹,“在你眼里,我真是这样的?” 麦秋轻咳,大眼睛一派纯良的看着她,示意她“我可什么都没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哦”。 知道她故意耍宝,沈青迟摇头无奈——她其实知道麦秋说得没有错,她的确是个喜欢制定计划并且严格执行的人,生活工作上是,婚姻亦是。 她计划在今年结婚,对方不是陈知遇,那么就会是其他人——某种意义上,麦秋的逻辑没毛病。 只是这次…… 她摇头,“没有。” 麦秋挑眉,“伤着了?” 沈青迟停顿了下,麦秋没有催她,知道她不是在犹豫,只是习惯性的在回答之前重新检视答案,果然,片刻后,她摇摇头,道:“没有。” 对这个答案,麦秋并不意外,她轻啧了一声,“我就多余问。” 沈青迟笑了下,“不说我了,你呢,这趟玩得还好吗?” “好啊,”麦秋说,“那地儿风景没话说!尤其是传说中的‘风花雪月’,我跟你说……” 麦秋这次去的是南方一个旅游著称的小城,她就喜欢往外跑,并且不是走马观花的到景点打卡的旅游,她喜欢上一个地方,就会在那里住上至少一个月,这也是她选择做校医的最大原因——有足够长的假期。 她说得兴致勃勃,一会说当地风土人情,一会说这段时间的趣事,一会又说给她带的纪念品,她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要不是时间不够,怕是能一口气说个一天不带停的。 “晚上约饭饭吧,”末了,她意犹未尽,“我把纪念品给你带过去,你下厨好好犒劳犒劳我,我在外头没想别的,就是馋你做的红烧肉了。” 沈青迟看着她餐盘里已经消灭殆尽的三个菜——糖醋排骨、孜然羊肉、爆炒大五花。 她沉默了下,“肉吃多了不好。” “水喝多了还中毒呢,氧气吸多了还中毒呢,”麦秋翻白眼,“拜托,沈大老师,我就好这么一口,您可行行好,别给我讲养生那一套了成不?” 沈青迟勾勾唇,“好。” “那好,晚上我们一块回呀!” “可能回不到一块,”沈青迟低头看下腕表,“下午下课我需要先去接沐白一趟。” “沐白?你弟弟小白白?” 沈青迟点下头,将他转学来的事和林继阳帮她接送他的是,简短说了下。 麦秋听着听着却是蓦地抬手,“等下等下!小白来上学这事我晓得了,你刚刚说,谁帮你接他放学了?” 第三十九章 怎么可能 “林继阳啊,”沈青迟看着她,许是她脸上“有猫腻”的神情太过明显,她迟疑了下,加了句,“我家邻居,沐白很喜欢他。” “沐白?他多大?”麦秋迅速问。 “七周岁。”沈青迟谨慎答。 麦秋原地跺了下脚,“我说你那个邻居!!” “额……”沈青迟被她惊得退了半步,“继阳?他比我小……四岁,”她点点头,给出答案,“二十三岁。” 麦秋神情一下兴奋起来,沈青迟不解,“怎么了吗?” “二十三,二十三啊!”麦秋激动得握住她的双手,就像非洲总统见了国际援助组织,她声音颤抖,“多么美好,多么性感,多么荷尔蒙爆棚的年龄啊!” “沈老师,你觉得一个二十三岁,正值青春躁动的小哥哥,会跟一个七八岁的小朋友玩得好?就算是你们沈家的小朋友天赋异禀少年老成,但,二十三哎,不去沉迷恋爱,跑你这里帮你带小朋友?” 她语速又快又清晰得一口气说出这些后,握着沈青迟的手轻轻晃了晃,下结论,“沈老师,你撞桃花了。” 沈青迟愣了。 跟麦秋问她新欢那会的怔愣还不一样——那回只是没想到的愣,这回,除了没想到,还是脑子里空了一下的愣。 “他长什么样?你有他照片吗?哎我多余问你,晚上小白在他那儿吗?要不去接的时候你带着我啊,我帮你过过眼把把关,你知道的,我……” 麦秋这一连的话终于让沈青迟回过神来,她反握了她的胳膊,舌头因着震惊而僵硬,让她说出的话石头似的硬邦邦,她就这么抓着麦秋的胳膊,掷地有声的,“不可能。” 短短仨字,一字一钉,表情严肃得可以放到任何一个新闻联播里对外公示了。 麦秋眨了下眼。 “他的确是还年轻,沐白也的确粘他,不过绝不是你说的这样。” “为什么?” “他比我小。”沈青迟想也没想的回答,她抬手推推眼镜,“你知道四岁是什么概念吗,我上高中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他在我眼里跟沐白没什么区别。” 都是小了一个辈分的弟弟罢了。 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会喜欢她? 怎么可能?! 他年轻帅气而又有才华,性情好情商高,这样的人,怎么会…… 她脑中不由闪过那副炙热澎湃的画作,第一眼看到时体内涌动的热意似乎又蠢动了下,她顿了下,有力的补充,“而且,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啊……” 麦秋刚才还蠢蠢欲动一副随时准备反驳她的模样,沈青迟这一补充,可给她浇熄了满腔热火。 她麦某人是比一般人博爱了些,感情充沛了些,但她追男人的第一准则就是:绝不碰心里住着白月光的男人。 麦秋语录第一条:心里住着白月光的男人,不是渣就是准渣。 沈青迟见她耷拉肩膀一副爱莫大焉的模样,方才空白了片刻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她想,她的确是被麦秋的话惊到了。 她的好友,饶是她知道她一向天马行空,可怎么会把林继阳跟她…… 她和林继阳,怎么可能呢? 第四十章 老师好 与麦秋约好晚上见面后,两人便各自分开,沈青迟强行让自己迅速转回到工作模式——她对此已经是轻车熟路,当初爷爷奶奶接连过世,她请假回去参加葬礼,回来一月后才有人知道她回去是做什么。 在那一个月里,她的工作状态与从前一般无二,而她灭绝师太的名号,也是在那之后彻底稳固的—— “对别人灭绝,对自己更灭绝。” “是个狼灭!” 学生中这样的话不绝于耳。 而彼时不过短短时间,向森的事便在附中,至少是高二理科班传了个遍。 当然提到最多的就是“灭绝”二字,说灭绝不愧是灭绝,才接管十七班这么短时间,就把十七班安排得明明白白,但这话可不只是称赞—— 大家并不认为十七班这个刺头班级,会就这么服了管教。 什么?你说向森这次顺从念了检讨? 抱歉,那是人家缓兵之计,人家不说了,韩信还忍胯下之辱呢,咱好好一个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少年,不能连个古人都比不过。 什么?你说这些是谁说的? 哦,十七班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潘正潘少爷是也。 “你丫脑抽了?!” 于博然抬脚就踹,把眯眼打盹的潘正差点踹地上,潘正立刻睁眼怒:“谁敢踹你潘爷爷!” “你于爷爷!” 于博然气不打一处来,把外头传言复述一遍,瞪他,“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啊,”潘正一挺胸,“怎么样,说得有面儿不?” “有个屁,”于博然扶额,“你丫过了个周末脑子落家了吗?三木刚跟灭绝去办公室了,你知道他干啥去了?你以为他是去被请去闲逛啊!他那是去教务处跟千岁他们表态去了!” “你可倒好,三木这台子还没搭稳当呢你就给他拆起来了,啊?” 他手指在桌子上叩,教室里乱哄哄的,升旗仪式的后遗症一时半会没好,尤其处于风口浪尖的十七班,个个化身成尼古拉斯·柯南·福尔摩斯了似的,聊得热火朝天,于博然越听越气,可面前这位脑子从来没带身上的,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做了啥蠢事。 “我知道啊,”潘正邪魅一笑,“我故意的。” “什么?” “这招叫以退为进,叫利用舆论制造心理预期落差,”他拉于博然坐下,机警得打量四周,而后低声:“你想啊,大伙都以为三木指定不服,以为咱们指定得搞事,千岁他们也得这么以为,但是,哎?咱们改邪归正咱们从良了?” “你懂了吗?这就是落差啊!就好比以为咱们也就考个十分,结果咱考了五十九一样,虽然都不及格,但因为前期以为得太糟糕,这个五十九的含金量就跟九十九似的了,优秀!” 说完,他挑眉,露出个“你可以夸我了”的表情。 于博然盯着他,沉默,片刻后,“你就没想过,要是千岁他们当了真,以为三木道歉是口服心不服,实际上还憋着劲等着搞一波大的,潘爷爷,您什么招?” 潘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卧槽?” 片刻后,他猛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这难道不是真的?” “三木他不准备搞事?” “他真服了灭绝的管教?” 惊问三连,一句比一句震惊。 然而于博然没回答他。 班里其他人也没回答他——即便不知什么时候班里安静了下来,他后面那两句大家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博然看着后门站着的向森和……他身后微侧露出一片黑色衣服的沈青迟,露出个僵硬而礼貌的笑,“老师……好。” 第四十一章 两件事 教室里难得安静——跟从前故作应付时不同,今天学生们的目光格外带一股热切。 潘正刚作了个大妖,这群小孩等着沈青迟使手段收妖呢。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沈青迟好像没有听见潘正的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走近教室,如往常一般的步子和神情,要说她这人老派,也的确不亏,不说旁的,就光这走进来的架势,用麦秋的话说就是,“跟青天大老爷似的,真的,再给你脑门刻个月牙,就一点违和感没有了”…… 她也没背着手踱方步,但通身气派莫名就像。 不知是不是她这架势慑住了后门边那群男生,他们一个个脑袋被定住了似的,在她自向森身侧走近来时,一齐的将目光投在了向森身上。 向森没有动——今天的他,还是穿着附中统一的校服,但就是……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有细心的女同学发现,是他的发型不同了,以前他前额头发有些挡眼的,今天眼睛都露了出来,只是眸子有些低,唇线也压得紧,在他们的新班主任从他身边经过时,他似乎动了下唇,但却没说出什么。 而他们班主任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踏进来两步,侧头,语气威而不厉,道,“还站着做什么,回座吧。” 向森瞳孔微缩,顿了下,才嗯了声,抬脚往自己座位走去,他步子没停,只是路过潘正身边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潘正下意识后背凉了下——我们姑且将其称为生物规避危险的本能直觉。毕竟脑袋不靠谱的时候,直觉有时候能救命呀。 反正于博然是向潘正投来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 这场学生们期待的大战,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讲台上,沈青迟如上周一般,开了简短的周一例会,而教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气氛平静而又……莫名的微妙。 “这周,主要两件事。”沈青迟说着,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一、摸底考试。 二、匿名意见箱。 她的板书写得极好,即便在老师里也是数得上的漂亮,往年贴在公告栏里的红纸黑字的成绩排名也是她写的,这也是年级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部分。 然当下这两行字落下,哪还有人关注这点呢,便是刚才莫名的气氛,也躁动起来。 “考试?!刚开学就考试!” “意见箱?什么意见箱?” “……还匿名,真假啊?” 嗡嗡声瞬间一涌而来,沈青迟手指轻轻摩挲了下粉笔,没有拍板擦,她等着这嗡嗡声停止。 果然,没到一分钟,在她静静的目光里,班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正是字面的意思,”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力量,她说,“这次考试不计入综合考评,只是为了摸底——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要了解你们每个人最真实的学习情况。” 她说的是“要”,而不是希望。 这个用词,又坚定又直接。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态度的老师,然而以往笼罩在十七班里似乎随时存在的“敷衍”“敌对”和“应付”,今天却没有出现—— 以往领头带节奏的那几个,盘踞在教室后排,仿佛失聪了。 “了解是相互的,这就是我要设立意见箱的原因,”在这安静里,只有沈青迟一如既往的语气神态,她打量讲台下众多迷茫的学生,道出一句让他们瞬间哗然的话,她说,“意见箱里,内容不限。” 第四十二章 单独聊聊 “写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写的,想让我看到的,什么都可以。” “我们将采取不记名的方式,手写或打印都可以。”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教室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出声。 “看来暂时没有问题,”她垂眸看了下腕表,“先上课吧,后续有问题随时问我。” 说完略一点头,转身出了教室。 伴随她走出教室,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里跟爆开了似的,一下此起彼伏的声音迅速响起—— “什么意思?!灭绝这什么意思?” “她要搞个意见箱?她搞就有人写了?她也不怕把自己看哭了?” “讲真我已经想好了,头一条建议就是:灭老师能不能换一身打扮,能不能搞个洋气养眼点的造型,跟那个几班的英语老师似的,那穿得叫一个漂亮……” “肤浅!”教室后排一个青春痘惹眼的小兄弟义愤填膺,转头就朝后面两排说,“兄弟们,要不咱们给她搞个大的——就直接写成一样的内容,全写成‘强烈热烈以及迫切请求灭绝老师调离十七班!’,这才开学头个月就搞摸底测验,能不能换个不这么事儿的班主任啊,还把你们哥几个搞主席台露脸,尤其三木这事,我真是想想就……”怒…… 然他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 ——砰! 刺耳又沉闷的声音。 是痘哥的凳子砸到地上的声音。 像在哄杂的教室投入一片噤声剂,几乎所有人反应过来后都往教室后排看过来。 “三木!” 潘正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的出声,几乎立刻就要起身冲过去——毕竟向森此刻的架势,像极了要与人干架。 然而于博然一把拉住了他,潘正回头,于博然冲他摇了下头。 “三、三木你、你要干嘛!” 被向森单手拎着衣领的男生,因着教室里集中过来的视线,脸色迅速的涨红,他怵于向森的实力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然而到底太难堪,嘴上还是忍不住,“你今天心里不高兴,我不跟你计较,但三木,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拿哥们出气吧,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本事跟灭绝叫板去,扯我领子算什么男人。” 这实在不是一句合时宜的话,前排的班长已经站起来忍不住要劝解了,然而一向暴躁冲动的向森,却再次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松开了那男生。 然后他伸手,两只手用力而仔细的,整理了下那人的衣领,“放心,我今天没有打架的兴致,只不过对于你刚才关于班主任的有些论调,有一点不理解罢了。” “五分钟,”他扯了扯嘴角,说,“不介意跟我单独出去聊一聊吧。” 事情再次向着微妙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男生阴沉着脸与他一前一后的出去,大家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剧情走向,后面潘正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看向于博然——这厮可以说是他们阵营里的狗头军师,反正动心眼子的事找他就对了。 于博然露出个了然、低调而又装逼的微笑,翻开一个簇新的笔记本,笔在横格纸上戳了戳,“兄弟们,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考虑往意见箱里写什么了。” 第四十三章 他怎么瘸了? 沈青迟在十七班搞了个匿名意见箱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高二理科班,许多学生连同老师都保持观望态度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当事班级十七班,却是出奇的风平浪静。 不过更多学生相信,这平静也是暂时的平静,毕竟那可是劣迹斑斑臭名昭著的十七班,谁知道还憋什么坏招呢。 不管旁人怎样想,漩涡中心的沈青迟倒也是平静的很。 “我也不是八卦,就是纯好奇,你有把握吗?”中午吃饭时间,麦秋准时出现在沈青迟办公室外,一面拉她出去吃饭,一面转着眼珠的说,“难不成收服一个叛逆少年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吗?” 她口中的少年,自是向森。 沈青迟看她一眼,“注意用词。” “哎哟,”麦秋撒娇似的飘了她一眼,“不就是说了个收服嘛,都怪你,跟我说什么邻家弟弟的事,我这不条件反射了,好嘛好嘛,我换个词,嗯……感化?” 沈青迟摇头,心中对她突然提到林继阳有些微的不适——大抵是因她一向将工作和生活区分开来,学校是工作的地方,而林继阳并非工作中的人,她一上午除了上课就是在思考十七班的事,乍从麦秋这里听到林继阳,有些微的不适也是正常。 “想什么呢?”见她不答,麦秋伸手在她眼前晃晃,眯眼狡黠的盯她,“难不成是……” “你想多了,”沈青迟几乎立刻截断她的话茬,转回向森的话题,道:“如果教育主要靠感化了,我觉得是失败的教育。” 麦秋挑挑眉。 “他本心不坏,引导适当便可回归正途,”她说完这句,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至于意见箱,我有没有把握并不重要。” 麦秋听得不甚明了,然也知道她的性格,她这人一根筋,骨子里又是个完美主义,教书育人这事,放别人身上可能一半是工作一半是责任,但到了这人身上,说是把每个学生的前途都看作自己的责任也不为过的。 天生是个操心的命。 十七班这个吊车尾又刺头扎堆的班级,千岁丢给她说不定真丢对了,这不才接管多久啊,就闹得整个高二都出名堂了。 “合该你当这个班主任。”麦秋轻轻啧了一声,半叹半刺,“我是治人骨头的,不懂这心灵啊精神的事,反正你心里有数就成。” 沈青迟点头,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办公楼,麦秋正想说吃什么,忽而一顿,她胳膊肘顶了下旁边的沈青迟,“哎,前面那个是不是陈知遇?” 沈青迟一怔,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那个,可不正是陈知遇,只是,早晨时还未确定的,如今看来,他走路的姿势的确有些怪异。 “个把月没见,他怎么瘸了?”麦秋惊呼,“青宝莫不是你打的吧!” 沈青迟无奈,“你想哪去了。” “也是,你干事比我太爷爷都稳,我还没见你动手过呢,”她嘀咕一句,皱起的眉片刻就松开,忽而抬手就挥,“嗨!陈老师!” 沈青迟被她突然的这句吓了一跳,然麦秋却笑得一脸灿烂,待陈知遇回头后低声对她道,“咱们问问他不就是了——说不定对你爱得深沉,所以自残明志了?” 第四十四章 不安 陈知遇显然也没想到麦秋会叫他。 他和麦秋的关系,可以说有些微妙——麦秋一向不大能看上他,觉得他配不上沈青迟,而他亦看不上她私生活开放的作风,也不屑得到一个校医的肯定,因此两人交集一向不多,不过看在沈青迟的面子,保持着明面上的互不干扰罢了。他站定,目光在麦秋身侧的沈青迟身上极快扫过,用他特有的温和面容笑了下,算作打量了招呼。 麦秋仿佛看不出他刻意营造出的疏离,她拉了沈青迟的胳膊就上前,半点不委婉的,“才个把月没见,陈老师怎么腿脚都不利索了?正好我回来了,要不你去校医室挂个号我帮你看看呀。” 她脸上笑眯眯的,眼神却小刀子似的——仿佛在告诉对方,没错我就是故意问你滴。 沈青迟头大如斗,她看向陈知遇,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然眼神微转,陈知遇却也正向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的眼神看起来竟…… 有几分,怨意? 她确信这并非是她执意分手或是她没阻止麦秋而产生的怨,仿佛更像向她质询为何她明知故问…… 可…… “一点小伤,”陈知遇很快收回了眼神,又恢复翩翩风度的模样,“如果两位没事的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么急着走啊,理解理解,毕竟你跟我们沈老师分手了嘛,”麦秋笑得人畜无害,挥着手,“不过陈老师别不好意思哈,咱们还是朋友嘛,校医室随时欢迎你哦!” 陈知遇笑意微僵,看起来皮笑肉不笑的,他又看了沈青迟一眼,才转身走去——因步子微急,那走路的姿势越发明显的奇怪起来。 麦秋啧了声,“走得可真急,我还想多刺他几句呢。” 沈青迟还想着他刚才的眼神,闻言略略回神,有些不赞成的道,“你刺他作什么。” 对她来说,如今的陈知遇,不过是有着前男友帽子的同事罢了。 他出轨的事她不会与人说,亦不想再与他有其他牵扯。 麦秋看着她,一派无辜又理直气壮的,“当然是因为烦他啊!” “我就是看不惯他天天伪君子的样,不过也多亏他伪君子,瞧他烦我烦的不行还必须装模作样搭理我的样……嘛,也算小小给你出口气!” 沈青迟看她一眼,“我不气。” “那是你人好,”麦秋摇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俩分手原因指定是因为他,你看着吧,我见他一次得气他一次。” 说着露出个愉快的笑,拽着沈青迟胳膊边走边说,“走吧青青我们去吃饭,也不知道那丫是不是被人打的,要是真的我可得给那位英雄立正敬礼……” 半真半假的话,玩笑的语气说出,沈青迟跟着扯了点笑,心中却忍不住去想陈知遇那个眼神的意味,许是她多心了,然她心里的确是隐隐一丝的不安。 总觉得,似乎是忽略了什么。 然这情绪也不过一闪而过,麦秋很快拉走了她的思绪。 下午的工作忙碌而有序,她因着十七班意见箱的事而更加没有乱想的时间,不过今天下班时间倒是早——附中晚自习时间本就有值巡的老师,并未要求班主任一定要守着盯着,不过是她自己总要亲力亲为。 今天回去早,一来是要跟麦秋一起吃个饭算作给她接风,二来,今天是她弟弟转学头一天,沈家孩子虽独立得早,但沈沐白到底只是个二年级的小朋友,还有…… 弟弟上学本就是麻烦了林继阳接送,倘若再占了他晚上的时间,她更加惶恐不知如何还这情分。 迎着微微的暮色,她走出校门,在路边一棵法国梧桐下站着等麦秋,同时掏出手机拨了林继阳的号码。 拨号的瞬间,脑中似乎又响起麦秋那番关于林继阳要追求她的言论,只觉是荒唐又好笑。 “喂,青迟?” 拨出的电话被接起的有些快,林继阳的声音在电话中显得有些低沉的磁感,以致她喉中顿了那么一顿,轻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嗯了声,“是我。” 第四十五章 注意影响 麦秋从附中出来时,就看到路边正在打电话的手机,见到她,她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而后挂断电话,向她轻轻抬了下手。 “谁的电话,怎么看到我就挂了?”麦秋快步跑过去,打趣她。 这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若是旁人,不想答很容易便可混过去,然对象换成筋都被捋直了的沈青迟,她在沉默了一会后,还是道,“林继阳的。” 彼时两人已经走出两步,麦秋闻言哦了一声,片刻后才啊了一声,转头盯她,“林小鲜肉?!” “你别想多,”沈青迟解释,“待会得接沈沐白,提前跟他知会一声。” 麦秋挑眉,抬手摩挲着下巴,“我没想多啊,我就是觉得……” 她说着略略一顿,眼睛似勾非勾的瞅着沈青迟,“就是觉得你这性格有时候还真是挺可爱的,不用费心猜,好话歹话你都不会撒谎,我要是双性恋,我一定追你,处着多轻松啊,棒棒哒。” 沈青迟脚步微顿,饶是知道她一惯口无遮拦,也还是忍不住看她一眼,“不要胡说。” 麦秋就咯咯笑起来,作势去搂她的腰,见她僵硬着闪躲又躲不开的模样,她笑得越发欢畅,直道,“哎哟我的沈老师,您好歹成天跟年轻人打交道的职业,怎么思想还是这么……嗯,不前卫呢?我晓得你是觉得这话题不适合光天化日讨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歧视双性恋呢!” “你……咳,别闹了。”余光里三三两两走读的学生,还有附近熟脸的铺子,她低着声音,脸上渐渐的不自然。 麦秋见状乐得不行,但晓得适可而止的道理,逗到她这般便及时收手——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时常逗沈青迟,而只让沈青迟无奈但不至过火的缘故。 果然,她松开后,一身黑色套装的女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她似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过来,“待会见了林继阳,这种话可先不要说了。” “嗯?” “我当他,是邻居家弟弟,”她抿了下唇,又加了句,“就跟沈沐白一样——在小一辈儿的面前,总要注意些影响才是。” 麦秋轻轻眨了下眼,在她的目光里,慢慢点了下头,眼神里却闪过些若有所思。 见她应下,沈青迟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这放下的心,在麦秋见到林继阳的一刻,再次攸地提了起来…… 她在电话里与林继阳说待会她过去接弟弟,但没想到,进了小区,才到楼下,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楼门口站着,她登时一愣,定睛看去,那不正是她的亲弟弟和邻居家弟弟? “呀!” 麦秋看到与沈青迟很是相像的沈沐白,几乎一下认出来,“小白?你长这么高了?” 她只在沈沐白上幼儿园的时候见过他一次,乍一见到二年级了的小白同学,不由就惊呼。 呼着就快走过去拉小白,就是这片刻,她终于注意到了小白身边的另一位。 “青迟。” 林继阳含着笑——眼睛眯的,嘴角勾的,恰到好处,张口就是度过了清冽又带一点磁哑的嗓音。 麦秋愣了。 第四十六章 称呼 “嗯,”沈青迟应声,忙上前为两人介绍,“麦秋,这是继阳,林继阳。继阳,我电话里跟你说的,我朋友麦秋。” 说着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沈沐白,道,“沐白,这是你麦姐姐,有印象吗?你还小的时候她抱过你的。” 沈沐白小脸绷着,沉默的看向麦秋,缓缓摇了摇头。 沈青迟心底微叹,也不勉强他叫人,只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下,抬头要跟麦秋解释时,才发现麦秋眼神还没转过来,她看着林继阳,眼神没挪动一下。 沈青迟心底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她的这个好友,别的没什么,就是用她自己的话说,比一般人博爱了些,通俗来讲就是……花心。 她很容易陷入爱情,有时是因为对方长得像她下任男友,有时是因为对方身上某种闪光点像她下任男友,而皮相好又会画画的林继阳…… 麦秋难道是…… 心里蓦地一跳,她伸手攥了麦秋胳膊,梗在喉咙的话还未说出,便听到一声,“麦姐好。” 是林继阳! 她立时看过去。 林继阳还是笑着,神情礼貌而恰到好处的亲近,他仿佛没发现麦秋不合时宜的怔愣,也没发现沈青迟的紧张,叫完一声麦姐后,目光自然的落到沈青迟面上,道,“既然是青迟的朋友,那我随小白也叫声姐吧,麦姐叫我的名字就好。” 他一口一句姐,把愣怔里的麦秋终于拉回了神智,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后,才晃了下脑袋,“不是……我怎么觉得哪不大对呢?” 青迟说当这位是弟弟,当他跟小白这个小不点一辈儿的,这弟弟叫她个姐好像也是这么论的,不过…… 怎么叫她是麦姐,到青迟那儿就直呼名字了?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沈青迟,沈青迟轻咳一声,“待会跟你说,这儿风大,咱们上去吧,上去接着聊。” 见麦秋老老实实点了下头,她才略松了口气,伸手虚搭着沈沐白的肩,带着几人往里走,到这时候才注意到沈沐白身上没背书包,再一看,他的书包在林继阳肩上挂着呢——他今天穿得休闲,一边肩膀上挂个双肩包,越发少年气十足。 顿了下,她问,“你们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待会我过去接你们吗?” “话是这么说,”林继阳伸手按了电梯,道,“不过小白想早点见他姐姐,我们就提前过来了——他作业还没写,待会上去怕是要先写作业。” 小白……想她? 她几乎立刻低头看向小白,恰逢小白蓦地抬头,神情惊愕,这惊愕的表情打破了不少他少年老成的形象,“继阳哥你……别乱说!”他语速很快的否认。 “好好好,”林继阳挑挑眉,对沈青迟逐字强调着说,“小白他,没有,想你。”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无奈应付假意遮掩,小白看得目瞪口呆——大人的世界这么复杂的吗?明明是顺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他反而更不爽了? 他这表情让沈青迟方才难免失落的情绪缓慢回升,她摇头笑笑,只当林继阳是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毕竟这个弟弟跟她的确是……不肯亲近的,不躲着她已是不错,怕是不会想早点见到她。 ——叮 电梯到了。 不再多想,她带几人往楼上去。 第四十七章 躁意 客厅只剩一张单人沙发,沈青迟又将书房里的椅子拖出来,招呼几人,“坐。” 她边说边去倒水,顺手拿了两瓶饮料和一盒牛奶——她是只喝茶和白水的,饮料备着待客,常年在冰箱放着,牛奶则是给沈沐白准备的。 沈沐白是个自律的小学生,拿着牛奶,便说要去写作业,“书包。”他看着林继阳,伸手。 林继阳笑,“挺沉的,走,哥哥送你进去。” 沈沐白微抿唇,心道他又不是小女孩,但不等他说,林继阳就往书房走去了。 眼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门后,沈青迟立刻抓了麦秋的胳膊,麦秋正拿着饮料往嘴里送,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是你要干嘛,”沈青迟压低着声音,往书房示意了下,“你……” “嗯?”麦秋顺着看去,嗓子里的嗯就变了个调调,她挑眉又眯眼,“我怎么啦?” “你别闹,我说真的,他……” “我没闹啊,我不就是多看了他几眼嘛,谁叫他长得好呢,再说了……” “再说什么?”沈青迟心底微提,尤其那句理所当然的长得好,更叫她脑壳一涨,实在拿不准她这态度的意思——事实上,她对麦秋的私生活,从来都是尊重但不干涉,如今倒是头一遭试图劝些什么,但似乎,她又的确少了某种底气。 麦秋却是气定神闲,她笑嘻嘻的,“再说他不是你邻居家弟弟嘛,我要是……” “不行。” 麦秋一顿,“亲上加亲,不成?” “不成,”眼见书房门要打开,沈青迟又低又快的说,“我怕是反目成仇。” 话落,林继阳从书房里走出来,沈青迟直起身,露出个自认为不僵硬的笑来。 身后的麦秋悄悄扶额。 好在林继阳没发现她们之间小小的龃龉,他随手带上门,对沈青迟道,“小白真是个好学生啊,刚才我主动帮他写作业他都没让。” “你,帮他写作业?”沈青迟眉一动——并非生气,只是作为一个老师,听到这话,就跟职业病犯了似的必须皱一皱眉。 “未遂,”林继阳轻咳一声,正色,“为了锻炼他抵御诱惑嘛,小白不错,心性非常坚定。”说着他笑笑,“像你。” 沈青迟一顿,还未说话,就听后面坐着的麦秋说,“继阳这么了解你青迟姐姐?” 她立刻转头,麦秋已经站起来,且仿佛没接收她的视线一般,越过她,径直往林继阳走去,伸手,“刚才失态了,正式自我介绍下,我叫麦秋,麦子的麦,秋天的秋,鲜肉弟弟,你好呀。” “你好。” 林继阳伸出手,与她不快不慢的握了下——沈青迟看不到麦秋的神情,只看到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自然。 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握手,但她站在那里,心内骤然一股躁意,蓦地收紧五指,她紧紧抿唇深深呼吸,强迫压下这股快而猛烈的躁怒感。 “青迟?” 由远及近的声音,渐渐真实,她对上林继阳的眼神,眸子亮而深,睫毛长而浓密,这样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仿佛他只注意你的错觉,他的确是个……漂亮的人。 也怪不得…… “没事,”她笑笑,目光从他的眼神里散开,将他和麦秋都裹在视线中,“你们先聊,我去做饭。” 说完转身,大步往厨房去。 背过身的神情,却无法遮掩,笑意落下,她心底微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四十八章 厌弃 她身影消失,方才还握着手的两人,缓缓松开了各自的手,林继阳依旧笑着,只是神情里似有些不同。 麦秋微微歪头,初春的天气,江城这座北方城市还在供暖,屋里暖热,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后,她内里的衣服搭配得极好,一件细针织紧身v领的小毛衣,毫不掩饰得将她的身材展露出,而随着她微微歪头的动作,遮在脸侧的头发滑落,更有一丝落在了锁骨,奇异的性感。 她眉眼微动,将笑意勾得愈深,伸手在林继阳胳膊似拍似抚的碰了下,“所以,只剩我们两个了,你说聊点什么才能让我们迅速熟悉起来呢?” 林继阳看着她,嘴角亦勾,只是笑意只停在嘴角,眼神里一派冷澈,他说,“是啊,这的确是个难题呢,毕竟我们之间有代沟呢,你说是么,姐姐?” —— 客厅发生的事,沈青迟并不知,她进了厨房,便让自己的精力迅速集中在做饭这一件事上——这是她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从小到大,她已经用得甚是熟稔。 今晚吃饭的是四个人,三大一小,四菜一汤足够,其中还有两道菜是麦秋从外面叫好的,她喜欢附近一家馆子做的湘菜,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两道菜一个汤。 蒸饭,电饭煲在工作的时候,她亦有条不紊的洗菜切菜,这样有条有理,一丝不落的步骤,让她缓缓沉静下来…… 是了,不要急躁,不可失控,就算事情再多,一件件解决,她总可以都做得很好。 就像她无数次告诉自己的那样,她在心里默默念着。 第一道菜下锅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模样,菜勺在锅里翻搅,每一次停顿的时间都保持着精确稳定的频率,客厅电视响着,放着某综艺节目的重播,主持人夸张的笑声不时传来,许是这声音盖过了客厅里的说话声,她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声音。 这掩在喧闹之下的安静,让她心中再次冒出那个念头,那个方才在麦秋面前没能说出的,却已到了喉中的念头…… 麦秋她,看上……林继阳了? 胳膊微顿,似乎连手腕都僵硬了下,直到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 “需要我帮忙吗?” ——锵 菜勺碰到了锅沿的声音,刺耳又明显。 她猛一回头,就看到微微热气里,门口站着的,林继阳。 他脱掉了外套,露出里边的毛衣,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长裤,显得腿长而直,似原本是倚在门口的,此时微微站直,表情歉意,“抱歉,我吓到你了。” “没,没什么,”她摇头,又忙露出个笑,“怎么到这了,油烟味重,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你出去……跟你麦姐说说话。” 说到麦秋的时候,她自己都未发觉的略略停顿了下。 林继阳对她细微的变化仿若未察,他摇摇头,“麦姐看电视呢,我就不在那打扰了。”他说着,目光在切好的菜上逡巡,“这个……真的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如常的语气和态度,让沈青迟蓦地松了口气,又有一种深切的自我厌弃感——就算麦秋看上他,亦是他们两个间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能因为她心理的毛病,就期盼麦秋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吧。 这念头清晰而缓慢的划过,她只觉一只手从胸腔里掏了一掏似的,又疼又闷,她轻轻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异样,只道,“没什么帮的,我做菜习惯自己,旁人一帮反而乱。” 她以为他要出去了,然他闻言,点头嗯了一声后,却是又看向她,眼神牢牢看着她,“那,我可以在这里看你做菜吗?青迟……姐。” 第四十九章 特别 那一瞬,她喉咙里似乎有无数的话,但没有哪一句是可以顺理成章拒绝的话,尤其…… 林继阳叫了她,姐。 这是他们说好的,在她弟弟面前,他可以直呼她的名字,那么,在小白看不到的地方,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他再叫她姐,似乎是应当,且自然的事。 但她不知为何,还是停顿了那么一下。 目光中他的神情与往常无异,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点头,“随你。” 说完回头,继续做手上的菜。 林继阳似乎并未察觉她瞬间浮动的心绪,他的目光如他所说一般,始终看着做菜的她——她动一下,他的目光也随着动一下。 粘人,偏又……让她找不出错处。 “姐你知道么,”过了会,倚在门口的人突然出了声,“我以前可不喜欢做菜了。” “那现在呢?”她自然的接口,边说边伸手去拿盘子——锅里的菜已炒到火候适当,厨房里菜香阵阵,但她的手还未够过去,那盘子已被递到了她手中。 林继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自然的递给她盘子后,说,“以前觉得不喜欢做菜,但挺奇怪的,我琢磨自己未来的家时,总少不了一个大大的厨房,后来明白了,有厨房才有烟火气,有烟火气才算是家。” 他说着笑笑,看着盛菜的沈青迟,这才回答她,“现在吧,我虽然还没下过几次厨,不过突然觉得,要是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做饭,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给她做上个几十年的。” 沈青迟侧头,就对上一双深邃又似另有意味的眸子,她缓缓拧眉,“你……” “嗯?”他眨眨眼,透露一股“姐你尽管问,问什么我都回答”的乖顺模样。 但她却是拧着眉,“你刚才的话,是句假设吗?” “如果我没记错,上次你说喜欢的姑娘,你已经喜欢暗恋了人家好多年,”她手背往上托了下眼镜,目光不赞成的看着他,“既然喜欢了那么多年,怎么连人家基本的喜好都还不确定呢?” 林继阳眸子微缩,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我……” 见他这般,沈青迟还有什么不明白——虽说是喜欢,但好比麦秋,她哪一次不是真的喜欢对方呢?喜欢来得快,不喜欢也来得那样快。 想起林继阳为那姑娘作的那副画,或许那幅画就好比麦秋写给每一任男友的情诗一样,是他们示爱的一种方式,并非她认为的那般,是怎样独一无二的东西。 林继阳对那位姑娘的爱恋,也或许并非她想象的那般…… 罢了,这本也不是她该插言的事。 心内微叹,她胸腔微伏,将盘子递给他,给他找台阶,“先端出去吧,跟他们说十分钟内开饭。” 林继阳接过盘子,却没有动。 “她……很特别,”他低着声,像解释,又比解释更慎重的斟酌着,“她跟别的姑娘都不一样,她,很好,却又很擅长掩饰自己的好。” 微低眸,他看着沈青迟的眼睛,“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更加深入的了解她,又怕她知道这些会吓到——好比姐你,好比你虽一向穿深色衣服,实则更喜欢五颜六色的裙子,你从未与任何一人说过,也从未表现出来过,但却突然出现一人,说他了解真正的你,说你喜爱五颜六色的裙子,那么你会怎么想?” “你是不是,也会被那人吓到?” 第五十章 我们不一样 蓦地,沈青迟瞳孔骤缩,“你……” “看吧,”林继阳摇头,笑,“你果然也觉得吓人吧,不过意思虽然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是举个例子,姐你可别觉得我是个变态啊,我就是吧,可能比一般人呢,更有一双发现美滴眼睛罢辽。” 他说得半真半假,说完端着盘子向她示意了下,“我先拿出去给他们解解馋。” “嗯……好,去吧。”她点头,慢了半拍的说。 待他走出厨房,这里再次只有她一个的时候,她面上的表情慢慢褪去,低眸,目光落在自己深黑的衣服上:长衣长裤,西装面料,这样款式相同,不同厚度的套装,她衣柜里还有十几套,是她在同一家店里一次性定做的。 如同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她的生活亦遵循着高效简洁的方式,五颜六色的……裙子? 她的记忆深处,似乎也曾拥有过一条裙子的,依稀记得妍丽的颜色,柔软的触感,那应当是她很小的时候,因为她的记忆模糊得只能想起这样模糊的一两个影像——她已经不记得,那条裙子她是否穿在身上过了。 ——你不要觉得是个女孩子就可以软弱!不要让这些软塌塌的东西消磨你的意志! 她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大概是从这句话开始的,那时她还不能听懂这些,只记得父亲训斥了给她买布娃娃做的母亲,并且让哭泣的她站在墙角,直到她停止哭泣。 在她最重要的成长时期,她是听着这样的教导长大,直到她后来离家读书。 她已经很少想起那条裙子,偶尔想起,也会伴着莫名的羞愧感。 但是今天…… 小砂锅里汩汩的汤声拉回她的神志,她忙回身,幸好方才顺手关了煤气,看着切好的另一盘菜,她摇摇头,压下脑中要叫嚣涌出的各色念头。 她今天,似乎格外不够平静。 剩下这个菜炒完的时候,麦秋定的外送的两个菜也到了,几人摆好,沈青迟还额外开了瓶酒——给麦秋和林继阳。 麦秋好这口,当下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上,还逗着小白让他来一筷子,林继阳却没喝,他说他沾不得酒,烟也不抽,麦秋听了称奇,连赞他是个合格的祖国花朵,末了说,“现在我信你们两家是邻居了,这作风真是蜜汁相似。” “不一样,”被她逗得小脸绷得紧紧的小白,突然接了句,“继阳哥家,跟我家不一样。” 麦秋哎哟一声,“我当然知道不一样呀,你继阳哥哥家里艺术世家嘛,学派就不一样,所以我说蜜汁相似,‘蜜汁’你晓得不?唉,小白,你不要学你姐姐,别没事总抱着个书……” “麦秋。”沈青迟轻咳一声。不过她大抵知道小白的意思,如果说她家是传统、古派又保守的一个极端,那林继阳家,大抵就是另外一个极端,开明,民主,自由,没拘束。 那种任其生长的环境,沈青迟还担心过林继阳会“长歪”,幸好…… 不抽烟不喝酒。 嗯,抽烟喝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不觉点下头,便听麦秋的笑声传来,她没所谓的摆了摆手,对她和小白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我意思是,书得看,那别的知识你也得接受呀,不说别的,这个网你得上着点,哎你那什么眼神,别对网络有偏见好伐,人大禹治水还知道不能光堵,得顺着通着,这才是上策,所以你得多上网,然后才能跟上潮流,跟上时代,将来才能做一个……” 沈青迟知道,她这是喝了酒的过——她平时是个话不少的,喝了酒更盛,能从中华上下五千年侃到量子力学薛定谔,倒不是喝了多少,反正只要沾酒就话多,她也不拦她,只抬手,想把她手边的酒瓶拿到一边,只是,跟在厨房时一样,她才抬了手,便又另只手替她做了她想做的——与她斜对面坐着的林继阳,替她拿走了麦秋手边的酒瓶。 她抬眼,便看到林继阳朝她笑了笑,她微顿,略略移开了目光。 又来了,那种……不够平静的感觉。 缓而绵长的呼吸,她将这股情绪压下,让自己在他们面前不至失态。 只是,尽管她后来以茶代酒敬了林继阳,又对他认真说了一番感谢话,麦秋似乎仍是看出了她的异常,三人下楼,看着林继阳离开后,她没走,却是直接抓了她的胳膊,眼神里有种郑重的考量。 第五十一章 绝不喜欢他 “怎、怎么?” 沈青迟不知怎的,紧张了下。 麦秋盯着她,一脸严肃,“沈老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 “继阳小哥哥啊,”麦秋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上他了?” “我……”沈青迟犹豫了下,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是明显。 麦秋哎哟一声,严肃的表情瞬时无奈,“我说你这一顿饭心事重重的,果然是想歪了!” “你难道没有……” “必须没有!”她眸子一飞,睨着沈青迟,“你把我当什么人啦,我可是非常有原则的,小帅哥是你家小白的朋友呢,我绝对不吃窝边草,何况他还是你老家邻居,我要跟他分了手,那小白不得尴尬嘛。” ……还没开始就想到分手,这位倒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沈青迟看着她,不说话。 “不信?”她挑眉,摸摸鼻子,“好吧,我承认,我的某些行为呢,的确可能有那么点让人误会。” 何止一点。沈青迟抿了下唇。 麦秋笑嘻嘻的揽她,“我这不是用心良苦嘛,试探试探而已啦。” “试探?” “昂啊!”她理直气壮,“防患于未然——只有经受得住我这无处不在的诱惑,才能保证将来不会给我们的友谊添堵啊!” 还真是……无言以对。 这位在歪理邪说上,总有让人没法反驳的本事。 沈青迟摇摇头,只叹出一句,“胡闹。” “下次不会啦,”麦秋从善如流,一脸“我错惹,并且下次还敢”的模样。 沈青迟拿她无法,心底却实打实的松了口气——试探也好,防患也罢,只要不是麦秋真看上了他,就总归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下次见林继阳,须得想想怎样圆了麦秋这次胡闹才是。 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她低眸看看时间已是不早,便准备给麦秋拦车,如今她家住了小白,麦秋只能回自己家住了,眼见远处出租车驶来,她正抬手,却被麦秋一把拉了下来,“等等!” “怎么?” “我突然觉得……”她眨眨眼,上下打量她,“青宝,你这么在意我跟林小帅哥,难不成……” “没有。”几乎立刻的,沈青迟打断她,道,“这个话题先前不是讨论过了吗。” 她对林继阳,怎么可能有那种……感情。 今晚的种种异常情绪,也不过是担心倘若麦秋看上他,将来他们三人的关系难免尴尬——麦秋是她重要的友人,而林继阳,她承他许多帮助,人情还未还,且他的确是个心性好又正派的年轻人,她愿意与他相交。 她不想他们之间变得尴尬。 仅此,而已。 理智很快将念头理清,她看着麦秋,眼神清明坦荡。 但麦秋却挑了下眉,“你是说过啊,不过讲真,沈老师你对男女感情的判断,让我很有些怀疑啊——你长这么大,初恋都没正儿八经恋过,直接上来就相亲处了个陈知遇,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你这唯一的实践还是个失败经验,你真能确定你对林小帅哥没感觉?” 沈青迟一怔。 “当然。”在麦秋一瞬不离的目光中,很快,她这样道。 她的确没有多少经验,却也并不想积累经验——这世上有许多人,有麦秋这般“博爱”的人,亦有她这样天生迟钝缺乏这根筋的人。 她正视自己,并且明智的不会执着于因为爱情的婚姻。与陈知遇分手,她会在某个期限后,继续相亲,直到找到下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微怔里,她听到麦秋问,“你确定只把他当弟弟?” “确定。”她点头,声音无波。 “这样啊,”麦秋眯眼,目光在她身后闪过,而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反正意思就是,你虽然不知喜欢怎么样的男人,但肯定不会喜欢林继阳了,是吗?” 沈青迟眉微聚,虽然第一句她并不认同,但后一句似乎无可厚非,再看一脸醉意的麦秋,心道她也是,跟喝醉的人辩什么呢,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麦秋又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笑得一股坏劲儿。 沈青迟无奈摇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还得上班。” 说着便侧身拦车,转过了身,余光里却似看到了什么,她抬起手拦车的时候,下意识侧头看了下,一看之下却是僵住—— 几米之外,立身站着的那人…… 是……林继阳。 第五十二章 五彩绳 他还穿着方才那身,身形修长,一手插兜,外套搭在臂弯,立在树下,半张脸隐在阴影,看不清神情。 “继、继阳……” 沈青迟下意识转过身,面色腾地热起——她不知这扑面而来的愧意是因背后语人是非被正主捉到,还是怕他听到她方才的话,会因她竟以为他会喜欢她而觉得可笑。 她脸迅速涨红,侧着身,只觉狼狈尴尬。 “呀,林小帅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麦秋连问,声音诧异里似乎有股幸灾乐祸。 “嗯,落了点东西,”林继阳自阴影走出,路灯下,他勾着一点笑,神情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样,他走过来,往路边指了下,“你们叫的车。” 沈青迟回神,路边果然停下辆出租,司机操着一口海鲜味普通话,“小嫚车还坐不坐?坐就上来快走了啊!” “坐,坐!”麦秋立刻抬手示意,笑容满面的一面往车里去,一面看向车外两人,“我走了哦青宝宝,人家小帅哥落了东西了,你快帮着找找去吧,明天见啦,mua~” 留下一个带响儿的飞吻,她关上车门,乘着出租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排尾气,和……沉默的两人。 沉默只是片刻,于沈青迟却万分的难熬,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晚上,那时她因陈知遇而狼狈,不同的境遇,却相同的难熬,她嘴唇微动,想主动解释些什么,但林继阳却在她之前开了口,她向她示意似的抬了抬手腕,“掉了个小东西,我沿路没找见,可能落在你家了,姐帮我找找?” 神情无奈,语气微叹,好似只是因为无意遗失的东西而懊恼,好似…… 真的没有听到她和麦秋的对话。 这个念头清晰又极快的闪过,她在僵硬里,感觉到自己点了下头,一个缓慢的“嗯”,算作了回应。 林继阳便笑,“那就劳烦了。” “没……没什么,”他这般如常反应,终于让她暂且压下那些狼狈感,见他已低头往地上看去,便问,“掉的什么?腕表吗?” “不是,”他侧头,却没说是什么,只笑了下,“你看到就知道了。” 看到就知道? 那会什么? 脑中微动,她隐约记起,他帮她解围的那晚上,她以为他受伤帮他上药时,似乎看到他腕子上,的确是绑了条什么的,当时看得影影绰绰不清楚,只记得似有许多颜色。 侧头看去,他目光落在地面,神情认真,想来那东西应对他十分重要。 她亦认真起来,身子微弯,低头细看,路灯光影斑驳,夜风吹得树枝摇动,两人的影子忽远忽近,从小区外一直往里小区里走,两人顺着来路,一路走一路寻,终于在沈青迟家楼下,楼前路灯下,她似乎看到团颜色许多的什么东西,心里一紧,快走几步,“继阳,”下意识低身捡起,她喊,“这是你丢的……吗?” 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条……五彩绳。 顾名思义,五种颜色不同的丝绳手编成的腕带,这东西她并不陌生,老家有说法,说端午时编了五彩绳戴手上,能一年平安顺遂,江城这边也有这种说法,到现在端午她还能看到班上学生戴这个,怪不得他说她见了就认得…… 她手心里的这条,细细一条,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颜色虽多,却已不够鲜艳,编得也并不精巧,手法甚至可以说有些稚嫩的,系起来的地方应是脱线过,被重新镶了一粒玉扣,看得出主人的在意和爱护,她目光微顿,不由往前伸了伸手,“这……” 不待说完,眼前微暗,却是林继阳蓦地欺身过来,他个子高出许多,一过来便挡了她身前灯光,夜色里,格外有股压迫感——并不浓深,却让她有种想后退一步的冲动。 她忍住。 摊开的手心,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还有他伸手拿起彩绳时,触碰到她掌心的,他的指尖的触感。 像被轻微电流穿过,麻而刺痒,她蓦地缩了缩手指,而后蜷起手掌,落下手臂,剩下的话不必问了,他这般表现,这彩绳显然是他找到的东西。 “太好了……”他果然将那彩绳快速又仔细的打量过,声音低低,“幸好,幸好。” 检查过无恙后,他才长长舒出口气,看向她,“真的……谢了。” 果然是紧要的东西吧,她不由往他手上打量过,他将彩绳拿在手里,只露出一端细旧的尾巴,她轻轻移开视线,克制住想多问一句的冲动,只摇头,“没什么,找到了就好。” 话落,又是片刻的沉默——方才找的认真暂且忽略的尴尬感,再次涌出,她攥紧手指,在手心掐了下,“你……” “你不问问我这东西的来路吗?” 几乎同时的,他们开口,她尚未成组织的话果然先咽了回去,路灯下,他眸子里还染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夜色强行关了人的某些感知,取而代之的,会让人某些感知越发敏锐,譬如,她似乎看到他眸中掩在庆幸之下的,更深的情绪。 目光本能抽离,切断窥探的路径,她抿了下唇,露出个和蔼了然的笑,“是你喜欢的姑娘编的吧。” 他眉微挑,她继续,“虽然是咱们这儿的传统,不过一般编的都是女孩子,你这条看着有些年头,你又这样看重,应是那个你暗恋多年的姑娘的手笔了。” 她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她说完,他的目光仍在,他看着她,好一会,才点头,“嗯。” 嘴角笑意扩大,他伸手,从她发顶拂过,手拿下时,手上多了一片窄窄的树叶,“江城的风要成精了。”他笑着道,语气自然,动作亦是自然,自然得好像她瞬间里的僵硬才是不正常——或许的确是不正常的,他的手至多碰到她的头发,而头发是连神经都没有的角质蛋白,她不应当,有反应的。 好在他仍未察觉她的不正常,只勾着如常的笑,低语,“夜深风大,上去吧。” “嗯,你也……快回去吧。”她很快点点头,应完踏上台阶,身后没有再传来林继阳的声音,她不知他是已经走了还是……仍在看着她。 电梯停在一楼,按下楼层便打了开,她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关上成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时,她才觉得僵硬的身体有了那么一丝知觉。 她离开的果决迅速,并不知直到此刻,立在原地的林继阳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褪了去,他看着手里的五彩绳,一惯带笑的眼里,复杂而不可测。 良久,他唇微勾,手指轻轻摩挲在那条五彩绳,低低的自语被吹散在风里…… “……可真是……知道怎么伤我的心啊。” 第五十三章 出事了! 电梯上行,停留,门开,沈青迟踏出去。 楼层两梯三户的设计,她住东户,楼道安静,感应灯亦安静亮起,她沉默着走到门前,拿钥匙开门。 麦秋和林继阳走前,小白已经洗漱回了房,她动作下意识放轻,怕吵醒他,但才进玄关,便看到一身睡衣的小白,她一顿。 眼前的小小人惺忪睡眼发丝翘起的模样,实在不像自己醒来的。 她看得心底柔软,声音不自觉也放软,蹲身问,“怎么起来了?吵到你了?” “没,”他晃晃脑袋,伸手往茶桌指了下,“手机,一直在震。” 正说着,茶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嗡嗡的声音在安静里格外明显,她心底一跳,快速起身上前,一把拿起先按了静音。 “我去睡了。”小白抬头看她一眼,说完转身往卧室去。 “沈沐白。”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沈青迟突然叫了他一声。 他停住,回头,不说话,只看着她。 “你,”她攥着手机,斟酌了下,将微急的语气放缓,“这两天我找个人,早晚接送你上学。” 这小区不少孩子在实小上学,早晚接送的大爷大妈很多,出钱找个热心的大妈一同接送了小白,应当不是难事。 “找人?”小白眉心微蹙,并不问她打算找谁,只抿了下唇,道,“继阳哥说,我以后归他送。” 事实上林继阳的原话是——你才来,要是遇到霸凌啊什么的,尽管报我名字,从小学到初中,我罩你妥妥的……高中不行,高中得听老师的话…… 闻言,沈青迟并不意外,只将想好的话与他说,“你继阳哥他,也有自己的事,他的画廊快开业的事你知道的,等开业了估计就忙了,怎么好一直麻烦他呢。”顿了下,她道,“有时候,不主动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一种道德。” 小白抿着的唇紧了紧,灯光下,姐弟两个的神情出奇得相似,不过一个内敛,一个尚且稚嫩的直白。 “要是继阳哥不觉得是麻烦呢?”过了会,到底稚嫩的那个先说,他看着她,忽而道,“你不喜欢继阳哥吗?姐姐。” 她怔,心头被这句话扯住了似的,又轻又快得跳了下,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小学生会问出这句让她无法对他解释的问题,尤其他极难得的……叫了她姐姐。 她很难不将其认为成迂回的示弱和请求,她的弟弟,比她想象中,还喜欢林继阳啊。 “我不会让他送太久,我同学好几个自己坐公交上学的,我问过了,我认路了可以自己坐车。” 他没执着方才的问题。 这让她梗着的一口气几不可察的松了松,然话到此,她再没有坚持的理由——他宁愿自己上下学也不愿意让外人接送。 “这事,之后再看吧。不早了,你回去睡吧。”到底,她道。 “嗯。”小白在她面上看过,点点头,转身往房间走去。 这次沈青迟没再叫他,看着他进了卧室,她才起伏胸腔,轻轻吐出口气。 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事实上,在她按静音的时候,那打来的电话就挂了断,如果不是那个明显的备注,她大概会觉得是个骚扰电话。 拿着手机,走到阳台,拉过阳台门,她回拨电话,电话几乎立刻被接起,上来就是句怒斥,“大晚上的你上哪去了?知不知道我给你打几通电话了!再打不通我就快报警了!” “下楼了一趟,没拿手机,”她温和声音,“妈,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还好意思说!”电话里一声冷哼,“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会主动给我打?我说你两句你还给我使性子了是不是?我那还不是为你好?” 她笑笑,不说话——长久以来的经验,母亲想发牢骚想发火的时候总有理由,这个时候她解释什么都不重要,听着便是。 果然,接下来的五分钟,母亲没有停歇的一通怒斥,直到电话那端的父亲好像说了句什么才堪堪止住,“你弟呢?”发泄过的母亲,声音没那么尖利的问。 “睡了,”沈青迟主动说,“他班主任说他表现不错,新环境适应得可以。” 母亲算是满意得嗯了一声,这个话题算是揭过,“你的事呢?我发你微信的照片你看了吗?” “什么照片?” “你看看你,怎么一点不上心,”母亲颇是不满,“就你大姑,听说你跟人散了,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她家那边的,你先看看照片,可以的话先跟人聊聊……” “妈!”沈青迟压了压声音,“不是说了给我点时间吗,我现在还不想……” “不想什么?不相亲你还想给陈家小子守节啊,”母亲叹口气,“不是妈非强迫你,实在是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转眼就三十了,一个女人,到三十岁还不结婚,你知道这叫啥吗?这叫老姑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沈青迟抿了下唇,没说话。 “你自己选,要么跟陈家小子和好,要么你老老实实相亲,反正你早晚得找对象,早相早利索。”她的沉默让母亲有些不耐烦。 “我跟陈知遇没可能。”她道。 “那就抓紧去相亲,”母亲说着,狐疑,“你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难不成自己有头了?” “您说什么呢妈,”她抬手捏捏眉心,“这事我暂时真没打算,您让我先想想再说。” “这能有什么好想的……”母亲嘟囔一句,倒也没再说别的——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知道沈青迟不会说谎,说先想想,就会想想,并不是敷衍她,“那行吧,你别忘了看照片,完了给我打电话,不早了,赶紧睡吧,这一天天的不够给你们爷仨操心的……” 母亲说着挂了电话。 沈青迟放下手机,闭眼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 索性踩上椭圆机,在越发强烈的运动里,她喘息着,也清晰得想着母亲的话,她并不完全认同母亲,但母亲有句话是对的,她早晚,是要相亲的。 窗外夜色浓深,路灯下已无人影,只有夜风吹得树影摇动,她戴着耳机,金属质感的音乐撞击着耳朵,心脏剧烈跳动,肺管膨胀而微痛,脑中的念头却越发清晰—— 是了,她早晚,是要走这条路的,与陈知遇分手,自是心绪波动,但她亦不需太多时间便可自愈,她…… 这辈子应该都无法体会书里描写过的,影视作品里演绎过的,所谓“爱情”。 反正不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不如早早寻一个人,寻一个亦觉得她是合适的结婚对象的人,把这件事早早定下来之后,那么…… 今晚种种尴尬,便可以避免了吧。 她和林继阳的相处,也可以自然而正常了。 将椭圆机档位调低,剧烈的心跳渐渐回稳,她在蒸腾的热意里,如是想。 这念头清晰而又强烈,她带着这念头翻看了母亲发来的照片,去洗了澡,吹头发,准备明天衣服饰物,亦平静的闭眼让自己准时睡去。 梦里却是相反…… 她再一次梦到了林继阳,不再是那个野蛮而狂热的丛林,这次场景熟悉,正是在她家楼下,他拿着发旧的五彩绳,却是往她的手腕系去…… 她挣扎,低头间却怔住——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彩衣裙子? 手腕被攥得紧紧,他的力道出奇得大,握住她的地方像一圈烙铁,炙烈得要她化了。 “姐,你忘了吗……这是……” 声音模糊不清,她脑中浆糊一般,只觉撞进一个硬实的胸膛,而后他低头…… “不……” “别……” 寂静的夜里,她挣扎的声音显得破碎而飘忽,她眉心轻蹙着,说不清的挣扎复杂。 直到熟悉的嗡声不间断的传来——她蓦地坐起。 床边,闹钟显示四点五十八。 夜色仍深,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着“吴主任”三个字。 脑中昏沉,思绪繁杂,她几乎还未从那场浓深的梦境全然脱离,直觉的拿起手机,接通,“喂,主任。” “出事了!” “出大事了!”仿佛知晓她不够清醒,手机里传开的声音急切而严厉,“沈老师!看论坛,看学校教务论坛!你跟人……的照片,都传开了!” “炸锅了,早起的学生乱了套了!” “来学校!你立刻来学校!” 第五十四章 丑闻 吴主任没有夸张。 沈青迟早该知道,他素有千岁之名,是个古板起来连她都比不及的老学究,他说的“大事”,是没有一点水分夸张的大事。 论坛,学生论坛,教务论坛,全都被一条被顶到几千层的帖子占据了视线—— 《震惊!匿名人士爆料沈“灭绝”分手真相!私下竟……》 她点开,内容扣题,图文并茂,倘若那图那文与她不相干,她兴许会叹一句发帖人难得是个实诚人,与那标题党非为一类。 但此刻,她只觉兜头罩面一盘冷水,那些梦啊荒唐啊尴尬啊,全都洗刷殆尽,她清醒了。 翻身下床,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给小白留字条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手指冰凉,经过玄关镜,她看到自己脸上紧绷的肃然——“一向板着脸,难得一点笑模样”,那帖子里其中一句便是如此,如果不是后面还跟了一句但是的话,她恐怕会升起些自嘲的心思。 ——但!一向不苟言笑的沈老师,对着个年轻男人的时候,没想到还另有一副面孔呢! 这句转折的后面,便是一张所谓有图有真相的图…… 图不只一张,附在一段一段的“爆料”后,“劈腿”,“勾引”,“捉奸在床”,她对文字素来敏感,伴着这些拥挤入眼的词,几眼之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只是…… 这所谓真相绝不是事实! 到底是谁在泼她脏水? 她在夜色里穿行,脸上凝滞一片。 —— 附中宿舍区,原本能多睡一秒是一秒的学生,今晨却都精神得不行,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圈,盯着圈中心的手机又震惊又兴奋。 “这是灭绝?!真是灭绝?!” “废话!脸拍得这么清,说p的都没人信!” 一个学生低声爆了句粗口,“那这男的谁?” 照片上,一身黑衣套装,黑框眼镜,头发一丝不乱的沈青迟是他们见惯了的样子,只是她微仰头看着身前男人,那男人比她高出许多,正伸手……轻抚她的……头发。 照片是在晚上拍的,他们站的位置正是路灯下,身后是栋居民楼,这情形俨然是帖子里写的“深更半夜,狗男女你侬我侬难舍难分”,而侧脸微仰头的沈青迟,表情的确是与她“灭绝”的模样,不大相同,尤其晕黄灯光加持,看起来就格外……女人味。 只是爆料者似乎只是针对她来的,照片上她模样清晰,她对面的男人却是模糊处理了的。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显然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其中一个低声说,“管他谁呢,反正不是咱们物理老师。” 他们口中的物理老师,自是陈知遇——沈青迟与陈知遇在一起又分手的消息,他们几个班都门清。 “我靠!怪不得跟咱们老师分手!”此时一联系,立刻有人划拉手机,“看,帖子里不写着,这男的比她还小,跟灭绝俩干柴烈火,灭绝为了吃这口嫩草,给她当时的男友带了绿帽子,后来被那男友捉奸在床,不得已才分手……” “还有这句!她男朋友打击太大,颓废几天无心工作……灭绝苦求对方保她颜面,男友咬牙忍下……” “这……就是我们物理老师吧!” “我靠,这也太惨了……哎?你们说这帖子会不会是咱们老师……” “不可能,”有人立刻道,“又不是啥好事,这丢人的事,要搁我身上,我就是暗里恨死了,也不乐意捅出来叫人笑话,呸呸呸,我才不会找这样的呢……表面正经,没想到私下这么……” 余下几人纷纷点头——都是男人,虽然他们还小,但男人的自尊不分年龄,谁摊上这事,但凡还有别的招,都不会摊开了让人看笑话。 男人啊,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 沈青迟到时,帖子已经被删除。 然而也只是论坛上被删了而已,各种截图早已留存传开,更何况那帖子被删时已经被盖了几千层的楼——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基本都看到了。 那爆料人的目的,想来早已达到了。 “这是有预谋的!显然是有预谋的!”会议室里,年级主任脸黑得快成炭了,他拍着桌子,“选这么个时间!不就是打的这个谱么!” 四点到五点之前的时间,正是老师们睡着,个别学生早起的时间,不管是早起的学霸还是寻思捣乱的,只要有一个看到这帖子,那爆料人的目的就达到了——这种八卦猛料,只有一个人看到就够了,剩下的流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丑闻!” 年级主任又狠狠一拍桌子,“这是赤裸裸的丑闻!沈老师你说,怎么办?这事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各学科组长,德育主任书记,还有一位副校长,都是被紧急叫来开会的,此刻脸色不必年级主任好到哪去,从沈青迟进门,他们的目光就自动聚焦过去,虽然还没说什么,但谴责之意不言而喻,彼时更是蹙眉拧目,等着她开口。 “吼什么,要是你吼她有用,她都恨不得让你吼。”开口的却是千岁,他还是那副绷得看谁都不顺眼的脸,此时听在沈青迟耳中,这与往常无异的神情语气,于她便已是安慰,她缓缓收紧着手指,抬头,“主任。” “嗯,”千岁淡淡应一声,目光扫过在座的,“事,必须得解决,怎么个解决法,得先对这个帖子的真假有个数,”说着,他重新看向沈青迟,“沈老师。” “假的,”沈青迟起身,胸腔起伏里她努力稳着情绪,“这帖子是假的。” “图呢?p的?”年级主任还拧着眉,只不过声调低了些——这件事,要是纯粹的造谣,或许还容易公关些。 “图,”沈青迟抿唇,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似的,她说,“图是真的。” ——砰 年级主任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水杯掉落了地上。 “对不起。” “这事因我起,也是冲我来,我会想办法……” “你能想个屁的办法!”一声怒吼,年级主任几步走到她身边,指着她的鼻子骂,“舆论已经造成了!对学校的声誉是多大的伤害你知道吗!正好是省里小组来视察工作,你!” “去年!十七班那老师流产,明明是她自身原因,可舆论呢?到现在都还说是因为咱们学生气的闹的!到现在都有家长写联名信要求开除那学生!” “真和假没人在乎!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信的!你说你能想什么办法?你说你要怎么负这个责任?” “沈老师,沈青迟老师,”每说一句,主任拍一下身侧的桌子,“今天,今天之内你要想不出法子,就按我的法子办。” 沈青迟眸子微缩。 “在舆论升级前,将影响缩小到个人,”他铁青着脸色,语气强硬没得商量,“你停职。” 沈青迟蓦地抬头。 “这是对学校最好的处理办法,对外,我们会说你引咎自己要求的停职自省,对内,你好自为之。” 言外之意,一天之内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那么,这件事,不论真假,她都得认! 第五十五章 两个锦囊 沈青迟自认是个能扛事的人。 ——不要惹事,但更不要怕事。 这是父亲常对她说的话。 在弟弟未出生的十几年里,她没有作为女性的自觉,父亲用培养一个“能扛起沈家,担得起沈家的人”的方式,教养着她,她自认,没有辜负父亲的教育。 然而,这件事,却让她发自内心的,一阵冷意。 那传得沸沸扬扬的照片,都是拍的真实的她。 在楼下路灯边那张,多熟悉啊,那分明是昨晚才发生的事——她比谁都清楚,那被模糊了模样的男人是谁,也比谁都清楚,那看似轻抚她头发的动作,只是他从她发顶摘下一片窄窄的,被吹到了她头上的枯叶而已。 手指无意识的发颤,她划开下一张照片,这一张,有三个人,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中间的,是她昨晚上才看到的,睡眼惺忪的弟弟,那背对着的另个男人的背影,她亦是知道是谁。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在小白考完入学试,那人提议买些礼物奖励他的时候,他们一起往一间商场走去,商场外广播着“请牵好您的孩子”,她下意识就拉住了小白的手,而另一边,那人与她心有灵犀一般,也牵起了小白的手,被左右牵住的小白一脸无奈,他们对视一眼,不觉都笑了,她甚至还记得他笑起时微微挑眉,带一点得意的模样,但…… 这张照片拍下的时机,恰是只有她侧了头,看着那人笑的时候,这样两个背影一个侧脸,看起来意味登时不同起来。 她记得那帖子里对这张照片的评论,出现最多的词就是“一家三口”。 这两张照片,跨度超过了好几日,却是同一手法,出现在同一个帖子里,也就是说,她在上班下班,吃饭,甚至买菜的时候,她的身边,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的。 或许是死死盯着,怕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亦或是躲在一个隐蔽的暗处,随时举着长镜头,不停的按下快门连拍,将她所有的动作捕捉以供挑选…… 她控制不住的想着任何一个可能,亦控制不住的周身泛起一股冷意。 盯着她的人,到底是谁? 她极力去回想,脑中却空白了一片——她想不出,是要对她多么大的怨怼,才能生出这样大的恶意。 而这冷意之外的,更有一股隐蔽,却无处不在的无措笼罩着她…… 这照片上的另一人,那个被她牵连了的人,分明就是…… 低头看剩下的照片,有她和那人并肩走在路上的,有他们一同进小区的,每一张似乎都没有怎样过于暧昧的动作,但笼罩在这些照片之上的,却是劈腿二字。 她近乎强迫的让自己看着这些照片,试图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半日过去,她去报了警,回来时年级里以官方口吻在论坛发了一条通告,内容大义凛然,严斥“造谣者”,并保留追究权利,但明眼人能看出这并未实际解决什么,反而是年级主任,在那之后又特意找到她,对她进行了一番“以大局为重”的教育。 他们并不相信,或者说,就算警方最后找到了那人,但学校迎接视察在即,怕是也等不了那样多的时间。 与其说给她一天时间去“想办法”,不如说给她一天时间接受和想通罢了。 坐在休息室,她隐隐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嘈嘈切切,偶尔夹几句声调拔高的意有所指的笑语,她听出是李玉繁的声音。 “在聊什么呢这么大声?”外面,突然一道盖过了李玉繁的声音,“李老师一天几节课还这么大力气在这吼呢啊,多废嗓子啊,来我们医务室吧,我给你开点金嗓子,争取以后能让咱们学校大喇叭光荣下岗……” “麦秋你!你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关心你的意思呗。” “什么关心,你明明是……” 尖利的声音里还有劝解声传来,沈青迟一下起身,快步开了休息室的门,门一打开,外头片刻的安静。 挑着下巴似笑非笑对着李玉繁的,正是麦秋。 她们身边,是几个劝解的老师,见沈青迟出来,皆是动作一顿,目光看向她又极快闪开,约莫觉得避开也不对,于是又表情不同的看回去,略略点头,或是叫一句沈老师算作招呼,老师的身份让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粉饰太平,都这时候了再戳人伤疤多不道德。 李玉繁显然是他们之外的一个。 她听到动静立刻回头,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和嘲讽,或许还有那些点怒——大约是替陈知遇抱不平。 沈青迟只觉蓦地被针扎了下似的,刺得发疼,却找不到伤口,她心里清楚,这个表情,或许才是看到那帖子的人真实的表情。 嘴角微抿,她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看向麦秋,“找我?进来吧。”说着微侧身,让开路。 麦秋脸上的嘲讽和汹涌的战意立刻褪去,她对另外几个老师点了点头,往沈青迟那边去,走到李玉繁身边的时候,没忘了低哼一声以示态度。 “什么东西……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声音不大不小的,李玉繁“嘟囔”。 “你再说一遍?!”麦秋立刻回身,却被沈青迟一下拉住,她摇摇头,没说话,眼底既平静又幽深,麦秋抿了下唇,眯眼深深看了李玉繁一眼,这才转身往休息室走去。 房门关上,她忍不住说,“她才什么东西!有她屁的事啊,搞得像你抢了她男人似的,个怨妇脸,我看见就膈应。” “这是你看到的,”与麦秋的义愤填膺相比,沈青迟显得过分得平静了,她甚至给麦秋倒了杯水,“你没看到的地方,说更难听的都有,你膈应得完么。” 麦秋接过水,没喝,只放在桌上,看着她,忽而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唉,我可怜的沈老师啊,你看你都愁得给我倒成冷水了,我为了养生都只喝热水的你都忘了?不怕啊,不急啊,你可爱的朋友来给你出主意了……” 说着她在她背后轻拍,一副十足的安抚模样。 沈青迟却是轻轻眯了下眼,只觉……哪里不对。 麦秋松开她,左右两手握起,掌心往上,“我这里有两个锦囊,沈老师选一个吧!” 第五十六章 如果他自己愿意呢? 沈青迟看着她的手,没说话。 “大胆点!姐们!” 麦秋摊着手,一脸鼓励,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自顾将左手往前伸了伸,“这个咋样?我替你选了,不行你再换另一个。” “麦秋……” “不许打断我,”麦秋瞪大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啊,我可没跟你闹,我认真着呢,不信你看我头发,你看看我这一上午掉了多少根头发,是不是秃了一块了?” “冲我这头发,你也得先听我说。” 沈青迟微叹,“好。你说。” “这就对了嘛,”麦秋满意了,用左手拉着她往椅子上坐下,又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与她面对面坐,“你这事学校有学校的考量,现在压力堆你这儿,你要解决,其实说难也不难——不过是个名声的事,咱们都知道这事是假的,辟谣是肯定要辟谣的,只是等着把那个什么小人揪出来怕是来不及,所以暂时呢,可以先走个缓兵之计。” 沈青迟眼神微动,麦秋左手轻轻在她腿上点了点,“陈知遇。” 沈青迟抬眼,从方才起就蹙着的眉,此时并无太大波动,仿佛早知道她会这样说。“你想让他出面,帮我辟谣。”她抿了下唇,说。 “聪明,”麦秋打了个响指,声音清亮利落,她挑眉颇是自恋的盯了自己手指一会,口中说着,“那帖子不就是冲着毁你名声来的么,说什么你跟陈知遇好着的时候劈腿出轨,还什么劳什子的捉奸在床,呸哦,现在八点档都不这么演了好伐,一群戏精。” 她义愤填膺的哼了一声后,才握住沈青迟的手,语重心长,“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只要陈知遇出面辟个谣,说劈腿的事纯粹造谣,你俩和平分手balabal,反正你懂得,那这事至少能暂时压一压,你要再追究或者什么的,也有个缓冲时间。” 沈青迟眸子微低,在她握着她的手上微微顿了下。 “怎么样?你说话啊?”麦秋手收紧,晃了晃。 沈青迟抬眸,却是语气复杂,“他……给我打过电话了。” “谁?陈知遇?!” “嗯。”她点头,后面的话却是堵在了喉咙,与麦秋一样,她也想过这个法子,而她想到的时候,陈知遇也恰打了电话过来,但…… “他不愿意帮忙?”麦秋急了,“难不成幸灾乐祸?”又自顾否认,“不对啊,他那个性格,这种英雄救美的事他得爱干啊,分手了也得装大度啊,他说什么了到底?” “他,”沈青迟抿了抿唇,“他说可以帮我辟谣,但是……” 陈知遇的话清晰的回响起,他说,他想帮她,打这通电话,也正是要帮她。 但,这个谣怎么辟,他却是与她想的相反——就算我说个是假的,你觉得有人信吗?这帽子还是扣你头上,青迟,不如……我们和好吧。 是了,他说,希望他们能和好,至少在辟谣时期,让学生大众都看到他们和好的事实,那么谣言不攻自破,毕竟他陈知遇不是傻子,倘若她真劈腿,他难道会给自己扣帽子戴? 原话委婉含蓄些,但意思却是隐隐强硬,沈青迟不是傻子,她隐隐能猜到他的顾虑——劈腿,这两个字对他,怕是比她更敏感…… 放任流言传下去,谁知道会传到什么程度呢?一旦针对她的谣言止住了,那些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谁知道不会把他们分手的真相挖探出来呢? 心思几转,嘴边的话顿了好几顿,她才对麦秋简短说了陈知遇的意思。 麦秋一听就恼了,“什么玩意?跟你和好?!” “他以为他是谁?陈·玛丽苏·圣母·知遇吗?!这玩的什么趁火打劫旧情难忘啊!” 她把话里的“·”都读了出来,沈青迟没忍住露出些笑意,不过面上复杂仍在,让她的笑看起来更像苦笑。 “你还乐得出来,”麦秋摇头,“我说你怎么没反应呢,原来……好吧,咱们不管这个伪情圣,幸好我还有一个锦囊妙计!” 她说着,一下把右手伸出来,挑着眉一脸得意,“这个绝对不比刚才那个差!哎你怎么不问我啊?你快问我呀,问我这妙计是什么!” 沈青迟看着她,配合,“好,你的妙计是什么。” “……这么没诚意的语气,罢辽,我雪中送炭发扬精神,”她嘿嘿一乐,倾身作悄悄话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不待她说完,沈青迟便立刻说,“不成!” 手指收紧,并不意外的答案,她却比想象中……还紧张。 麦秋对她说,林继阳。 三个字,只有他的名字。 但她想都没想,亦没有忍住,立刻就出口截断了话头——好像再晚一些,麦秋就能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似的。 这反应,略略,过了。 麦秋却并不意外,她缓身坐回去,微歪头,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直接说不行,青迟宝宝,看来这法子你也提前想过了啊。” 沈青迟眸子轻闪了下,没否认。 怎么能……想不到呢? 那照片,一张一张的照片,除了她便是他的照片,他就在那里,在一个个恶毒的字眼和臆测里,怎么容她想不到呢? 造谣者不是说他就是她“勾引”的男人吗? 只要他站出来,解释,甚至与她划个界限,亦是可以给学校个交代说法,只是…… 她怎么也不想把他牵扯到这种事里。 她甚至不敢回想昨晚——他遗失了彩绳,她帮他找到,他说那是对他极重要的东西。 不久前再遇那晚他就告诉她,他有一个暗恋了许多年的姑娘,他这次回来,是做好了表白的打算的,那彩绳,就是那个姑娘编织的。 他说起那姑娘时,眼神里是怎么都无法掩饰的……情谊。 他应当是,喜欢极了那姑娘的。 要是他看到那些照片,他会……怎么想? 她做不到向她求助。 紧绷的神情,复杂而变幻,她握紧手心,缓缓抬头,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强忍着什么,她说:“无论如何,不能是他。” “他出现在照片里,但始终没有正脸——除了我们,旁人不会无端联想到他。只要他不出现,那攻击就到不了他身上。” “那如果,他自己愿意帮你呢?”麦秋看着她,忽而说。 第五十七章 倒春寒 沈青迟蓦地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麦秋舔了下唇,“就是……他……他不是搞艺术的吗?对,艺术家嘛,没点绯闻没点怪癖的都不好意思出来混……我是觉得,林小帅哥未必不愿意帮你,事出从权,跟他求助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大不了他就不乐意呗,那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沈青迟看着她。 “咳……你别这么看我啊,不信你去问,说不定真的就……” “不必,”沈青迟摇头,抬手推了下镜框,复定睛,看着她道,“这件事,我不会找他。” 眼神里未说完的一句是:所以你也不要找他。 麦秋瞪眼,片刻的僵持,到底是她先妥协了,“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也不知道我造的什么孽,来咬你这吕洞宾……呸,我这说的什么话,看你给我气得,把自己当狗了都!”说着她自己先乐了,“这可真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了。” 沈青迟也勾唇笑了,“抱歉。” 麦秋摆摆手,“别,得亏我了解你,知道你就是个石头脑袋死轴死轴,不过……”她笑意微敛,目光里带了些谨慎,“沈青宝,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心里有谱了呢?” 也不是有什么端倪,就是感觉——俩人这么多年朋友,有时候就是有这种第六感,还挺玄的,不过麦秋坚持认为,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第六感终究会被证实。而她要努力养生,争取见证那个时候的到来。 彼时她看着沈青迟的时候,这种第六感就又来了,尤其她跟着笑的这一下,实在不像是闷头解决问题的她——也还是心里有事的模样,但这个“事”,跟那个“事”,就是不一样。 她纠结得看着她,一脸艰难。 沈青迟没让她煎熬太久,她在她的目光里嗯了一声,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我……!”麦秋把到嘴的不雅的话吞了回去,身子却一下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你想什么了?” 这时候危机公关显然最好就是立刻强有力的辟谣,关键就是这俩强有力,一个用力过猛,另一个她又不肯用,不对…… 脑中蓦地一闪,她轻吸了口气,低头,“青迟,你莫不是想……” “嗯,”沈青迟又点了下头,声音里一股冷然的平静,“我约了陈知遇见面。” “什么!”麦秋再次拔高了声音,可能拨得太突然导致有点缺氧,她扶着脑壳,“果然果然果然,我就说你肯定琢磨了什么事,可、可怎么又琢磨回他身上去了啊?” “不好么,”沈青迟目光在她左手扫过,道,“好歹是锦囊之一。” “哎哟……”麦秋苦着脸,“您还语文老师呢,我这修辞手法您没看出里呀?我这是铺垫啊,是欲扬先抑啊,我寻思这俩怎么看都是右锦囊简单好使吧,你这大都怎么想的,那陈知遇说不定正张着口袋等着你钻呢,你也就真闭眼往里头杵?” “说哪去了,”沈青迟摇头,“不过是去见一面,尽力说服。” 陈知遇的电话,一共来了两次,她与麦秋说的,是他的第一通电话,那之后挂了不久,他又打过来一次,说他们分手的事,到底是因为他的错,大抵是心中有愧,他语气已是松动,说见面再说吧,上次没跟她见成,这次他还是想当面与她说,且他有些担心她,不见见总不放心。 她听出他语气里不同的语气——那大概是男女间独有的,隐秘的暧昧。她感受了,内心却没什么悸动,甚至是越发冷静,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过陈知遇出轨的事,但自她见到他和那女人重叠交缠的肉体之后,每一次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她眼前都自动闪过那时的场景,然后就是熟悉的微微作呕感。 这已然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她于是更加清楚,她和陈知遇是绝对不可能再和好,她以为陈知遇已经打消了这念头,但这次却…… 不论如何,这一面都得见。 就算陈知遇不愿意出面,那也至少把他最后这点心思掐了。 抬手捏捏眉心,她抬头看向麦秋,笑笑,“别瞪我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麦秋看着她,表情有些复杂,但更知道她性格,她既然这么说了,就指定是打定了主意了,她一个麦秋再加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只得纠结着脸,“真想好了?不怕他趁火打劫?” “我只有一身麻烦,怕人劫我什么,”她说着起身,在她肩膀轻轻拍了下,“好了,不用担心我,最差的结果就是晚点真相大白。不过有个事,需要你帮我下。” “什么事?” “小白,”她看了下时间,“他五点放学,今天怕是得你过去接他,就让他今天先住你那儿吧,我待会给他老师还有……继阳都打个电话。” 那所谓爆料的照片里,他们三人一同出入商场和小区的都有,小白虽然没有露脸,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离她远一些,她不惧流言,但小白还是个小朋友,那孩子本来就心思重,万不能再影响到他,且…… 暗处的人一天没找出来她就一天无法安心,一想到背后时刻有双眼睛盯着她,她就觉得通身的寒意。 微顿,她再次嘱咐麦秋,“五点,实验小学,别记错了。” “你打算怎么跟林继阳说?”麦秋拉住她,幽幽问,见她迟疑的模样,她叹气:“我去说吧,你这半点不会说谎的人,还是不难为你了。” 她心底微动,细细暖意,看着麦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过了会才说,“那,我走了。” “到了发定位。”麦秋点头。这是她的一个优点,也是沈青迟与她合得来的一个原因——就算是再好的亲友,她也不会打着“为了你好”的名义,去强行干涉什么。 像今天,她尽力劝过,但沈青迟仍执意,她也便开始支持她。 “好。”沈青迟点头。 “那成,起驾吧,我护送你出去,外头那个烦人李再敢闲话,看我怎么怼死丫的。” 沈青迟知道她刻意作出轻松耍宝的模样,大抵是为了让她心情好些,她也真的心情松快了些,两人从休息室出去,李玉繁没在,听说被主任叫走谈话了,不过即便没有她,这一路两人还是获得了无数的眼光,明里的暗里的,到楼下时,沈青迟说什么都不让麦秋再送了,她提着包,一路往校门外走去,所到之处,目光自动聚集,带着恶意揣测和窃窃私语的关注,并不是件怎样愉悦的事,她目光平直,努力让自己脊背挺直,一步步踏得稳而有力。 和陈知遇约好的地方,在他家和学校之间的一处咖啡店——店布置得格调微冷,是个适合谈事情的氛围。 但半小时后,陈知遇却没出现,在沈青迟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恰是打了过来。 “对不住青迟,实在是对不住,”他上来便是道歉,语气极诚恳歉疚,只是气息不怎么稳,他说,“我腿伤犯了,实在是出不了门,要不这样,你来我家吧?我们在这边说。” 说完立刻补充,“我没别的意思!我家还有医生在,不信你听……” 果然,电话里另一道声音传来。 沈青迟略一思索,点头,“好。” “那好,我在家等你,我家地址你知道的,青迟,真是对不住了,我……唉,你来了我们再说吧,你放心,我自己也想过了……” “嗯,”沈青迟看看时间,“那一会见。” 挂断电话,她直接出去打车,但今天的江城堵车堵得厉害,尤其去陈知遇家的这几段,导航上大段大段的红,半小时过去沈青迟还未走出多少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渐渐坐不住了,看看依旧堵得厉害的看不到头的车,再看旁边恰停着的一辆单车,一权衡,她直接结账下了车。 江城其实不是个适合骑行的地方,地势是一方面,再有就是市内道路多没有单独的自行车道,所以就算全国到处时兴共享单车的时候,江城市内骑车的人也不算多,大都是年轻的学生——喜欢尝鲜,再就是体力好。 的确,沈青迟骑了十几分钟,身上已是细细一层薄汗,精神紧绷是一面,这一段一段的缓上坡路,也够考验体力,而燃油的车和人力车的区别体现在时速上更是天差地别的明显——同样的距离,出租车没多久的时间,到自行车就得俩小时,好在骑了一个小时后,堵车没有那么厉害了,她又坐了半小时的车,终是到了陈知遇家小区外。 “小嫚再出门可得拿伞了,今儿天可不大好啊!还是别出门了,可能得下点雪,倒春寒啊!” 下车时,司机师傅提醒她。 她下意识往外看,这才注意到天色暗沉沉的,湿冷的风裹了阵阵寒意,下了车她冷得一个轻颤,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谢谢。”她对师傅道。 转身,就是小区正门了,她攥了攥手里的包,抬脚往里走,眼看快走到陈知遇家楼下,她拿出手机,准备给陈知遇打个电话——来的路上,他已经打来问过两次了。 但,刚拿出手机,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第五十八章 区分 强烈的直觉。 突如其来,没有道理,但真实得让她下意识停下了步子。 是谁? 她脑中几乎立刻出现一双隐在暗处的眼睛,只有眼睛,看不清头脸的人,她蓦地抿紧了唇,片刻的停顿,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她在陈知遇家前面一栋楼提前转弯。 那视线还在。 风声阵阵,似乎还带来了一个脚步声,每一步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脚步声在脑中无限放大回响,喉咙发紧,目光微抬,她知道前面转角有一个摄像头,曾经陈知遇邀她来吃饭时,曾开玩笑的与她说过,要是以后她来晚了,记得走这条路,安全,不然的话,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他在人前总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便是撩人的话,也说得含蓄委婉。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却又那样形骸不吝的一面…… 往那转角走去,她脑中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片刻不松懈的感知着那蛛丝一样缠绕她身上的视线,另外一半,不受控制的想着这些毫无意义的遐思。 五米。 三米。 两米…… 近了,马上就…… 她要在那处站定,然后…… 但步子站定,那紧急联系的电话还未拨打出去,她只觉身后蓦地一道力道,铁一般箍住她的胳膊,下意识的惊呼尚未出口,便被一只手捂住,天旋地转,后背贴到墙壁,一道身影蓦地罩了下来…… “唔……” 嘴边的声音被捂住,隔着一只手掌的,是一双瞳子幽深的眸,“嘘……” 瞳孔骤缩,她不可置信的模样映在他眼里,他仍旧箍着她一边手臂,另只手却撑在了墙壁,用一个强势而暧昧的姿势将她桎梏。 “林……” “嘘。” 头微低,他的额抵着她的额,没了一只手的阻隔,只一个短促的字眼,也让两人呼吸交缠,沈青迟只觉自己绷成了一条直线,便是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做不了,她只盯着这人的脸——被箍住的一瞬,浑身的凉意,而此刻,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她清晰的知道这个事实。 那窥探一般的视线仍在,所以,他是来帮她的……么? 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到他微眯的眼睛似有一股警惕,与其说在看着她,不如说放空了视线在感知着什么。 这般模样…… 他是如何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来这的,在这个时候阻止她,他是否又知道更多的什么? 这些念头拥挤而清晰得自她脑中闪过,但同样的,她并没有推开他,意识到这个之后,她不由怔,什么时候……她这般……信任他? 片刻的怔愣,反应过来后,僵直的身体仿佛才重新接到指令一般,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他,但腕子只是微抬,罩住她的阴影忽而抽离,那抵在她额头的人,退后了一步。 有传堂而过的风,自两人之间流走,他看着她,似与平时一样的神情,又似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继阳,”微顿,她叫出他的名字,而后又是片刻的停顿,目光左右环顾,“人……走了?” “果然,”他还是看着她,忽而勾唇,眼里却并不只是笑意,“沈老师果然聪明。” “继阳,”这样的他,让她有些陌生,而这一句沈老师,也让她有种怪异的别扭,她不由拧了下眉,胸腔微起伏,“你怎么,在这。”是不是麦秋跟你说了什么? 后面这句她没说出,眼神却不言而喻。 林继阳却没回答她,只是依旧用这深黑的眸子看着她——这眼神,无端一股压迫感。“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做?” 话落,并不等她回答,他自顾,“用自己当饵,将人引出来,再联系……”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手机,“联系警方怕是来不及,在这个小区,能最快联系到人的,怕是只有一个,陈知遇了。” 沈青迟拧着眉,缓缓点了下头,目光带了些不解。 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处,亦不解他这仿佛带刺的语气是缘何——她没有怪他突然出现打断她的计划,而他又在不爽什么? “你,”林继阳被她的神态噎了下似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跟着你的家伙,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能跟你到这儿,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摸清这片,万一他察觉你的企图,你就不怕激怒了对方,他跟你来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到时候人抓到你也赔上了,你、你怎么就……就这么胆大呢!” 语气越来越急,想让她知晓事情严重性,却又说不出指责的话,只懊恼的看着她。 于是沈青迟知道,他的不爽是来自担心她。但…… “这只是最坏的推测,”她用镜片后的眸子冷静的直视着他,“即便他被抓住,也不过是一个侵犯隐私的罪名,他要变态到什么程度,才因为这个不惜同归于尽。” 且,她…… 没有时间了。 学校给她的期限最迟到今日放学,她自教书以来,从未触犯过一条规章纪律,她亦用此要求着自己,倘若因此被停职,会是她的耻辱。 她愿意用这个“万一”,换一个真相大白的机会。 目光微肃,心底微叹,“你等下,我先打个电话。” 现下对方应该也没有走远,这些告诉警方,应该能缩小查的范围。她不怪林继阳,只是亦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么想着,她便要打电话,但抬起的手腕却被林继阳攥了住,“继阳,”她眉心蹙起,语气不觉肃,“松开。” 他被她蹙眉肃然的模样刺了下,眼神微顿,却没松手,“不用打了。” “什么?” “不用打了。拍那爆料帖里照片的,跟这人,不是一个。抓他也没用,这个人,顶多算未遂。” 沈青迟微怔,反应过来后,眸子骤缩,“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不是同一人?” 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又这般强硬的阻了她,她以为是麦秋不放心她,与他说了,托他来的,但现在看来,他似乎知道的远比麦秋,甚至是她,还要多。 她看着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眸子深黑的年轻人,他眼里,已经有着她看不透的深邃,她第一次将他与记忆中那个漂亮的少年区分开——眼前这人,不再是从前喜欢跟着她的,邻居家弟弟了…… 第一次,她深切又清晰的感知到。 第五十九章 我们冤啊! 附中,吴主任办公室,突然敲门声响起——敲到一半,门外的人记起这位千岁主任的脾气,片刻后,敲门声变得缓和而稳定。 “嗯,进。”吴主任这才抬眼,语气严厉的点了点头。 门立刻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位才任教不久的年轻老师,脸上带着明显的着急之色,“主任!”她略缓了缓声音,还是没遮住微颤的语气,“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 “不,不是打起来,不是现在进行时,是过去完成,对……过去完成,”她语无伦次的,“男生宿舍,十七班和我们班那几个!现在人在值班室了,有个伤了头的,先送医务室了,您……” 吴主任已经起身,拿起外套就往走,他动作快,却不显急躁,经过女老师身边,眉皱的更紧,“注意仪态——跟学生打交道,以后要处理的事多了,这点事就乱了套,你多看看十七……”微顿,他指指外面,“还不快走?” “额……是!”年轻老师忙跟上去,深深几个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的把十七说一遍,心底却是不由想,早就听说这位谁的面子都不给,谁都看不上的千岁主任,独独对十七班那位新班主任青眼——的确也是,论做派,这一老一小的,看着跟师徒似的。 刚,这位是想说十七班班主任的吧? 这位主任难得夸人,听说近两年倒是偶尔拿人作榜样对比的时候,提到的都是那位沈老师…… 不过,年轻的女老师一面想着,一面朝吴主任看了眼,见他眉头紧锁,话未说,气势先慑人的模样,默默一个激灵,忙离了视线,心道难怪他这脸色啊,得意接班人近来连连出事,偏偏今天受伤的学生还是十七班的,这下不头疼也难了……那个沈老师的事闹得那么大,说是得停职处理来的,不过她的命是真挺好,临了临了都分手了的前男友跳出来给她澄清,还真是…… 思绪间,已经走到值班室,女老师不敢分神,忙快走两步去开门,而后侧身让千岁先进去。 值班室,一眼看去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除了一个查寝的老师坐椅子上,其他站着的都是男学生,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肯长的时候,个个人高马大的,把个本来不大的房间塞得越发挤起来。 吴主任只觉心堵,这些男生见了他,多少都有点怵,不约而同的低了低脑袋,只有那查寝老师站了起来,“吴主任!吴主任您可算来了,这些个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打架不够,还打群架?还把一个打破了头!就那个谁,那个叫谁来着……” “向森。” 鹌鹑似的学生堆里,有人接了句。 吴主任眉头一拧,只觉这声音耳熟,“哪个说话的?” 人堆里,一学生举了手,主任看看过去,登时气得胡子都歪了——好家伙,怪不得耳熟呢,这当着全校人的面儿对着大喇叭念了检讨的! 不耳熟才怪了! “主任,”潘正非常鹌鹑得打了声招呼,而后变脸似的,一脸悲愤,“主任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冤啊!冤死了!都这群狗……够没道德的人在那传谣,我们听不过去才……” “你住口!”查寝老师呵斥,“叫你说话了吗你就叭叭叭的?老实点待着,该你说的时候有你说的。” 主任略略抬了下手,查寝老师便停住了话,吴主任的目光从这群学生脸上挨个看过,问,“刘老师,去医务室看看。” “啊?”查寝老师顿了下,指着站门边的女老师,“要不叫小秦去吧,主任你不知道这群不省心的,我怕……” “有什么可怕的,我还治不了他们不成,”主任拧着眉,“去医务室,人头都破了,你还在这站什么岗,哪边严重没个数吗!” “……是,那,我先过去看看。” “你们几个,哪个班的?”吴主任问的,是刚才潘正指着的那几个。 “十三班!”回答的却是潘正。 主任冷笑,“平时叫回答个问题跟锯嘴葫芦似的,这会倒会抢答了?” “主任,我们是十三班的,”那几个男生也反应过来,亦是一脸愤怒又憋屈,“这事真不能怪我们,我们也……” 主任又抬了下手,对那女老师道,“既然没你们班的学生,你先回去吧,出去把门带上。”说完手在身后一背,踱到椅子上坐下,俨然一副公堂审问的架势。 那女老师不敢耽搁,应了句便忙回身,她刚才还挺担心主任忙起来就忘了她,毕竟她本来是在女生楼那边查寝的,但说是松了口气吧,还有那么遗憾——没想到这里头还有才做了检讨的那学生,还有打破头的那个,她可也听过他名字呢,真是没想到啊…… 不知道这事怎么处理呢,别保住了老师,学生再给整走了? 不管她如何作想,值班室的氛围可真算不上轻松。 “主任,事儿就是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潘正自开了抢答技能之后,自动自的揽了十七班的发言权,他一脸恳切,“我们几个寻思睡前上个厕所去呢,就听见他们在那造谣,不,是传谣——咱们学校都出公告了,人家陈老师的澄清贴都出来了,他们还在那传瞎话败坏我们班主任,那您说我们哪还能尿得下去?” “咳……”于博然轻咳一声,纠正,“是听不下去。” 主任表情一直未变,他凝着脸的时候是比沈青迟震慑力更强一些的,毕竟时间的buff在那,威严了几十年的人,紧绷的肌肉和深深的法令纹配合得严丝合缝,他略掀掀眼皮,冷声,“这就是你们打架的理由?” “不!”潘正立刻伸胳膊摆手,“没打架,我们一点没动手啊!我们跟说理去了——我们班主任教过啊,这个,以德服人,对,以暴制暴那多不体面,我们……” “你撒谎!”十三班几个男生忍不住了,一个国字脸的男生立刻道,“潘正你说这话好意思?!还以德服人,你那根本是……” “是什么?”于博然不着痕迹的扯了下头一昂就要上前的潘正,他一脸平和的看着十三班那几个,“我们跟你们动手了?” “这……”那国字脸一顿,跟其他几个也是对视一眼。 “你看你们自己都说不出来了吧?”于博然语气温温和和的,“没动手就是没动手,我们好好劝你们好好说话,不要信谣传谣,你们不光不听,还把我们班向森的头都打破了,”他说着,转身看向椅子上的人,“吴主任,事实上,刘老师让跟来的就潘正他们仨,我们几个是看不过去,虽然一个班得避嫌不能当证人吧,但这事真挺冤枉的,所以就一起来了。” 十三班那几个愣了,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明明一起来挨罚受训的,三言两语从同流合污变成受害者不说,还瞬间洗白了好几个? “主任!不是这样,”国字脸急了,脸涨得通红,“是他们先骂的我们!骂得可难听!他骂我们……” 他指的是于博然,他确定这是这厮是骂他们了,但…… 这混蛋玩意怎么骂的来着? 什么胎盘什么遗传什么诚恳建议的,反正是挺绕挺委婉挺长的一溜,那会反应过来抬胳膊就抡了,这会却一时想不起那个话怎么骂的了…… 第六十章 真特喵的爽! 要知道,辩论这事,不管是色厉内荏还是娓娓摆证据讲道理,那都讲究个一气呵成,最忌这磕磕绊绊没头没尾,果然吴主任一抬眼,那国字脸更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着憋出来一句,“反正他们骂得特难听,不然我们指定不能动手!” “难听?”潘正跨前半步,梗着脖子怒,“说我们班主任不要那什么脸,跟前男友这样那样纠纠缠缠,会卖惨白莲、不对,黑莲花,还什么越解释越有事,说肯定跟那什么男人有那什么关系,你们用的那词我都给你们消音不好意思说,”他转头,“主任!这还是我和谐之后的版本,当时说得那叫一个粗俗粗鄙不堪入耳!要说难听,谁也比不上这几个……” 于博然适时轻咳一声,将潘正差点没憋住的粗鄙之词,潘正缓了缓语气,“这几个……同学。” 于博然几个立刻点着头看向吴主任,满脸真诚恳切,还带着说起来就恼的怒。 吴主任脸色越发难看,十三班几个更是脸色不好看,话……的确是他们先说的没错,但,他们用词是不怎么好听,可被这么“和谐”处理过后,瞬间就让他们说过的话,不好听的程度直奔最高级去了…… 国字脸咬牙切齿,忍不住瞪潘正,心道这厮忒阴!连连下套,偏他们还不能解释,不然呢,总不能当着这位主任的面儿再把那些话重复一遍吧? 附中高中部哪个不知道,千岁虽然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但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身为学生没个学生样”,至于学生什么样,反正满嘴粗话肯定不是他制定的学生样。 在这位眼里,一个学生长歪,先从行为歪的,据说以前有位老师跟他的理论相反,两人曾就“先修心理”还是“先修行为”进行过一番辩论,千岁在那次辩论之战,抛出个著名的“好人论”,他问对方,“一个心理阴暗的人,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那么,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据说对方当时噎住,那时都还年轻,那位老师冲动之下辞职,千岁那会也还不是千岁,顶多算个百岁,后来一战成名,成了现在的千岁—— 他曾只是在街上跟豆豆鞋紧身裤彩虹头发的葬爱家族对视过一眼,就把对方教育得恨不得剪刀在手立刻削发明志誓不再入理发店,也曾只身扫荡网吧一条街,从此网吧老板见附中校服而变色,据说同行之间最毒的诅咒就是“吴主任明天去你家”…… 这位,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此刻他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神严厉的看着国字脸,“你再瞪他?” “主任……”国字脸立刻收回目光,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蛋。 二十分钟后,值班的刘老师从医务室回来,一同带来的还有向森,一进去,刘老师就说,“主任,人带回来了,伤口不深,没缝针,医务室给包扎了下,说没大碍。” 向森站在门边,额头上包着块纱布,消毒水味道弥漫,他叫了声主任,安安静静站那儿,身上刺头气质一褪,看起来很有些以前学霸的影子了。 吴主任点了下头。 “主任,这……”刘老师扫了眼屋里站得泾渭分明的两堆学生,琢磨程序是走到哪一步了。 “处理完了,”吴主任转回头,目光如炬,“十三班的几个,一人记一次过。另外,明天班主任挨个通知他们家长。” 两堆学生低眉耷眼的,显然是受过了足量的批评教育了。 “回宿舍吧,”吴主任说着,目光微转,“向森留下。” 吴主任一顿,伸手把门口的向森拽了下,又指着屋里的,“还愣着干嘛,还不各回各宿舍去,回去安静着点,再不许闹听着没!” “是……” “是。谢谢老师,谢谢主任。” 这个感谢的话,是于博然说的——也只有这厮,能在这时候把这话说得清醒脱俗自热而然没一点马屁意味。 十三班暗暗咬牙,却是不敢再闹了,毕竟吴千岁说得清清楚楚—— 犯错挨罚,没什么说的。挑事,伤人,传谣,三错并罚,记一次过,也没什么说的。 他们如今更愁的,是明天叫家长这个事…… 一群人排排站老老实实走出值班室,潘正没忘了瞅着机会给向森打眼色——他要不是还在俩老师跟前,估计早就得意得眉毛都冲天了。于博然暗暗叹口气。 两伙人来时,由刘老师押来,走的时候,也是刘老师给送回去的,看着他们各回了宿舍,又在外头竖着耳朵盯了会,听着的确是没什么动静都老实了,这才转身去巡别的楼层。 宿舍里,潘正耳朵贴门上,低着嗓子,“走了!” “真走了,”他蹑手蹑脚,却是再忍不住,在宿舍当中一叉腰,站成个茶壶状,仰头无声乐,“爽!真特喵的爽!” “嘘——”于博然从上铺探头,“你就不能消停了是不是?” “潘潘,明儿还得叫家长呢,咱们这脑袋还没回脖子呢,你乐什么,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另个男生也说,不过脸上没多少怕,还带着点兴奋。 这一宿舍六个人,除了还没回来的向森,一屋子五个,今晚一个没跑,这会说起来话来也不需要顾忌什么,尤其经过了这么个事,都是热血冲头的年纪,哪个睡得着,一个个眼珠子睁得提溜圆。 “怎么说话呢,”潘正反驳,“什么叫自损八百,咱们顶多算损了八十,拿八十干他们三千,这还不值得乐?那几个孙子叫千岁训成那蘑菇样,我差点没当场笑出来!” 于博然摇头,“潘,咱哥几个在人家眼里也是蘑菇样,你信不信那宿舍也正损我们呢?” “损就损呗,”潘正大手一挥,“那能一样?他们是因为无知所以敢损,咱们能一样?”他眼睛发亮,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眼,才压低声音,“兄弟们,咱们这是作战,是策略,不一样。” “哎!”他兴奋捅了捅于博然,“狗头军师,有你的啊!你怎么知道咱们顶多挨个叫家长,算不上处分?” “废话,咱们又没动手。”于博然闭着眼轻声说。 “也是,虽然挨了几下吧,不过值,真值,就是三木,没想到见血了,那帮孙子不光嘴损,手也真重!” 于博然在黑暗里看他一眼,张张嘴又咽了回去,心道算了,改天单独问问向森,按说当时虽然声势整得大,其实他们没挨上几下就把值班老师引来了——这都是计划好的,这个受伤算意料之外,就是不知道这个意外是不是也是向森的“意外”了。 “然然,”潘正又戳戳他,“你说明天灭绝能来吗?不说叫家长吗,十三班肯定他们班主任叫,咱们班呢?刚我还想问问千岁,没敢,就怕一问,万一灭绝还请假,那我爹岂不是千岁亲自接待?嘶,我一想就屁股疼……” ——砰 于博然一枕头拍过去,“闭嘴,还有,别那么叫我!” 第六十一章 年少轻狂 向森是在半个小时后回来的。 已是深夜,楼道里静悄悄,开门的声音都分外明显起来,向森下意识放缓了动作,回头。 身后站着的千岁主任抬了抬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向森微顿,到底点了下头,关门前极低的喊了他一声,“主任。” 千岁看着他,一脸熟悉的严肃。 “谢谢。” 昏暗里,他极快的说了句。 外面的人不轻不重的冷哼了声,听起来颇是不耐似的,向森便不再说什么,门关上才无声的缓缓吐出口气。 他脑子里还回想着千岁那番话,今天的事,说到底是点小把戏,这点小把戏瞒不过这位千年道行的也不意外,却没想到那位看破却没说破,反而是…… 轻着脚步往床铺走去,才摸着床边,忽然听到上边一句轻轻的,“三木……” 向森正想得入神,乍听这动静,差点没原地蹦起来,蓦地直起身,脑袋还在上铺床板磕了下,他嘶地一声。 “你咋样?” 罪魁祸首的于博然掀被子就要翻身往下跳。 “没事!”向森捂着脑袋压着声,“你别下来。” 于博然停住,低低说:“对不住啊,下回我先给你个预告。” “滚,”向森放下手,往宿舍打量一圈,“你怎么还没睡?” “废话,你没回来我能睡着,”于博然往下铺指了下,“这位,说一定等你回来,结果没没三分钟这呼噜打的。”他说着探出半个身子,“千岁亲自押你回来了?怎样,判到啥程度了?” “明知故问。” 于博然挑眉,“没判?” 向森嗯了声,随手脱了外套,“我就一尿尿路人,无辜被打,能判我什么?” 于博然乐了,过了会摸着下巴,“这么顺利?我怎么没什么真实感,按说千岁该看出来了啊,按他的性格,不该这么就放过你啊,怎么都至少跟我们一样,落个请家长的下场吧,你这脑袋一破,见血消灾?” 向森看他一眼,“他给我记着呢,这次攒着,没有下回。” 于博然点了下头,心中了然,这个事虽然他们的算计在里头,但年级也有考量——学校和当事人都给出了正式的辟谣帖,这关头辟谣还来不及呢,所以说也该十三班那几个倒这个霉,偏偏被他们揪住了这个错处,处分了他们,就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 虽然大家指定私下议论不少,但年级的态度这么一摆,多少能消停一点。 再者…… 他看向向森,“三木你说,这事,千岁是不是给我们班主任面子呢?” 向森抬了下头,没说话,低头继续换衣服。 于博然低声,“你身上本来就有个留校观察了,这次随便给点处分就不是小事,你那事,全靠咱班主任使的劲,你要被开除了,那她不白费劲了。” 还有一点他没说,千岁这人虽然严厉古板经常是被大家吐槽的对象,但他这人有一点没毛病,那就是惜才,听说往年毕业的学生里,他资助了不少师哥师姐,到现在那偏远地区也还有他资助的贫困儿童,向森跟他这个表面学霸不一样,他到底曾经是个实打实的学霸,眼见着整个人回归正途,千岁哪舍得这时候把这学霸苗子拔了呢。 向森还是没说话,眼见他换完衣服往床上躺,于博然憋不住了,“哎你吱个声啊!” “吱。” “你……” 向森平躺着,侧头往他的方向一看,“好奇就问,再拐弯抹角你看我搭理你一下?” 于博然一顿,摸摸鼻子,“你看出来了啊……” “都快成潘正二号了,”向森低声,“说。”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拿不准,”于博然反而松了口气,说,“你对咱们班主任,咱们语文老师,到底什么个态度?” 这事,他们几个都挺拿不准,毕竟向森跟以往班主任的斗智斗勇史那可是历历在目,现在这位又是鼎鼎有名的灭绝师太,还很有些在他们班大刀阔斧的征兆,往后的风向很大程度看向森的态度。 潘正的呼噜声饶有节奏地响着,过了一会,于博然才听向森说,“她帮我,我帮她,扯平。” 于博然挑了下眉,心道这可不大像光扯平的节奏啊…… “博然,”向森侧了侧头,模糊的黑暗里,说,“谢了。” “说这个干什么,”于博然一笑,回身躺回去,“年少轻狂年少轻狂,正是干这事的年纪。哎,这劫过了,周六的烤肉别忘了,刚那几个可说了,就是被打断了腿,坐轮椅也得吃这顿烤肉。” 向森嘴角一扯,闭上眼,过了会,低骂,“出息。”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高二理科十三班的学生惹了事的消息悄无声息又迅速的传开——微信群,票圈动态里,各个分组消息交织传递着,十三班班主任气得偏头疼都犯了连夜给那几个男生家长挨个发信息不提,一天没露面却处在风口浪尖的沈青迟,坐在书房,亦是无眠。 手机还拿在手里——吴主任的电话才挂断。 一通电话,三言两语,她的心情跟着提了又提,绷了又绷,好在,“对向森几个,你回来要着重观察教育,”主任的话犹然在耳,“行为冲动,做事损人不利己,好在出发点不坏。” 主任未说太多,但那所谓的“出发点”,她亦明白,这几个学生,是替她出头呢。 她握着手机,想对主任多问句什么,比如几个学生情绪如何,情况又分别怎么样,但张张嘴,却只说得出一句谢谢——喉咙灼得生疼,好像说不出更多的话。 “嗯,休息吧,”挂电话前,主任说,“其他明天来了再说。” 明天…… 是了,明天是工作日,那爆料贴的事情已是解决,停职一说自是不复存在,只是…… 她看着已经暗下去了的手机屏幕,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起身睡去。 乱。 脑子里太乱。 已经想了这许久,还是乱。 或许,她已经将事情理顺,毕竟就那么些事儿,翻来覆去也该想个明白,但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情绪上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静—— 事情,怎么会…… 第六十二章 不真实 ——我帮你。 那时,林继阳拦了要去陈知遇家的她。 ——澄清的帖子,我帮你写。 他一只胳膊挡着她,又重复。 天色阴暗,风吹得她微眯了眼,但林继阳的表情却像刻在她眼中了似的,直到现在,此刻,她想起他的这句话时,脑中便自动浮现他那时的神情…… 认真,专注,而又……隐着一股热。 很奇异的,她那时并未分出太多心神给这个眼神作反应——她只是冷静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林继阳并未再劝她,现在想来,他那般作为好似给了她一股错觉,让她觉得,好似她应了他,准他掺进这一团乱遭的事情里,才算是顺了他的心意为他的好。 怎会有人主动往自己身上揽麻烦? 是年轻人一腔热血的英雄情节? 她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他并未再劝她,竟是扯了扯嘴角,早有预料一般…… 回忆到此,是清晰而真切的,后面发生的事分明也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但此刻回想起,却没多少真实感—— 太顺利了。 整个过程,太顺利了。 她拒绝了林继阳的帮助,她仍在楼下,尚未去到陈知遇家中,便接到陈知遇的电话,他语气快而焦急的对她说,他决定帮她了,他已经联系了级部的领导,澄清的帖子会给学校过目后发出去。 倘若还需什么他配合的,他一并配合。只是,她暂时不要上去了。 ——为什么? 她这般问。 ——不为什么,就……不太方便。 陈知遇一顿,语气似有艰涩难堪,补充,她来了。 她? 她微顿,反应了会才想起个人,可惜她想不起那女人的脸——当时见到的,只有一团丰腴有致、白花花的身体罢了。 她点头,了然,那的确是,不甚方便。 电话挂断,是陈知遇先挂断了电话,她站在原地,没多久,果然接到学校的电话,是吴主任打来的,说陈老师联系了级部,这个事虽然还是把矛盾归到了私人矛盾,但有陈老师的出面,影响会降一些,级部应该不会再做出停职的决定,不过她要是想请假几天也是可以考虑。 ——不必。 她握着手机,很冷静的说这样回。 吴主任没有说什么,他甚至颇是赞同的嗯了一声——他一向将这些“困难”当做历练,她不惧流言,不逃避困难的态度,让他颇是满意。 但,没有真实感…… 澄清帖发出,糟糕的舆论被迅速打破,整件事情,顺利得甚至让她有了种荒谬感。 灯光晕黄,窗外风声啸号,她不断回想,不断分析,那不解的疑惑却是越发成团,一团团堵在脑中,梗在喉咙,让她坐也无法安坐。 她蓦地站起了身,手机紧握在手里,大步往门口走,穿外套,拿钥匙,关门,电梯开始下行的时候,她才拿起手机,看着通话记录,片刻后,按下了拨打。 林继阳的名字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待接听的嘟声响起时,她心内极快的叹了口气,这个时间打电话,实在不是件礼貌的事,何况她正下楼,甚至想去画廊找他…… “喂。” 电梯停下,叮声响起时,手机里几乎同时传来这个声音。 她不知怎的呼吸顿了下,有那么两秒才说,“是我,沈青迟。” “嗯,我知道。”林继阳声音里似带了一点笑意的说。 沈青迟走出电梯,许是外面风声映衬的,林继阳的笑意好像带了温度似的,她耳尖隐能感觉到,“抱歉,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打扰到你了吧。” “没,”她听到电话中继续传来的声音,比方才仿佛低了一些,语调却是平静的,他说,“我想你今晚应该会找我,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明了——他在等……她找他? 这个认知再次让她脚步顿了下,站在楼门边,那股荒谬的不真实的感觉又来了。 “抱歉,”她握紧手机,“我有些疑惑……” “我知道。”他道,却是没让她说完,“我本来,想过去见你的。” 过来……见她? “走到半路我又转弯了,”他说,“我想了想,你今晚可能不大想见到我,我是说,你应该不想在你家楼下见到我。” 被偷拍的余悸尚在,她楼下,这处树下,这处灯下,的确……会让她想到那被偷拍的照片。 “我知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姐,”林继阳的声音顿了顿,“我对你不会说谎,我的确……是做了点事。” 沈青迟手指微收,没说话。这个回答她并不意外,毕竟他出现的时机那么巧合,甚至在她拒绝了他之后便很快收到陈知遇的电话,就好像……她想要什么,什么就恰出现在她面前。 顺利得没有真实感。 而陈知遇的那通电话,更让她有种熟悉感,这种类似的感觉,似在之前已经有过…… 未及细思,她听到自己问,“是什么?” 他做了什么?他知道什么?是怎样知道的?又是……为何会知道? 问出的瞬间,她脑中似闪过许多答案,但每一个都无法说服她,她只得握着手机,与呼啸的风声隔着一道门,在感应灯按下的过道里,等着他的回答。 “姐……” 林继阳又唤了她一声,斟酌了片刻才道,“我,因为一些别的事,偶然知道了有人可能要害你,所以提前多了一点注意……如果我这么回答,能暂且让你……再给我些时间吗?” “不会太久,”他立马补充,“我今晚上再处理点事,等这事处理完了,我保证什么都跟你说,姐……行吗?” 这样的林继阳,是她记忆里熟悉的林继阳,是叫着她姐姐,请她帮忙辅导功课的邻家少年,与今天下午……将她阻在陈知遇家楼下的,仿佛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他,让她忍不住就要点头答应。 她眼神微动,忽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觉得,这个林继阳,似乎很知道,如何在现下这个情形下得到她的答应。 第六十三章 偏偏! “好。” 她微舔唇,将那股异样的感觉压下,她听到自己嗓音微哑着,淡淡吐出一个字。 隔着手机,他似轻轻松了口气,抑或是外面风声太大,让她产生的错觉,但她没再追问——今晚的她,已经反常,她不喜这样的自己,亦不允许再作出反常的行径。 思绪中,林继阳又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应当是告别的话,她唇微动,声音清清薄薄的嗯了声,“你也休息吧。” 说完,挂断电话,黑暗里,她觉得自己最后的表现应算是冷静,至少没有再失了态。 手机震动,有新的消息,她点开,是……方才挂断了电话的那人,发来的,只晚安二字,后面附一个看着挺乖巧的表情,她看着这个小小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手指点动,回复了同样的晚安二字。 林继阳并未再回什么。 沈青迟并不知,他此时虽在画廊,但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场景…… 短短时日,开业在即的画廊与沈青迟见过时的模样已有不同,原本空白的展区被画作填满,还有不少画框被随意竖在墙边——比起一丝不苟的风格,画廊被布置得有些随性。 张无量就挨着墙边站着,看着楼梯那边走过来的林继阳,脑袋立时低了低,眼神垂下,他是想做出一副自知理亏的老实姿态,然忘了自己人高马大,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穿个无袖衫光膀子往那一站,就是把脑袋低腰上,也跟“老实”搭不上边,反而像个预备掏刀子的绿林好汉。 “继阳阳啊,”余光瞥见林继阳走近,好汉立刻抬头,颇是狗腿的问,“怎么样了?解释清楚了?” 林继阳在他身前几步站定,“无量量先生觉得我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他语气好像带点笑意的,但张无量一听却是登时一脸苦色,就听他似笑非笑继续道,“是跟她说,抱歉,她前男友的确是被威胁着才配合的,那偷拍的人我也的确有点线索,不过请不要误会,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 “那本来就是啊……”张无量急了,“本来你也不是有意的啊,这不是我喝大了说漏嘴了么……威胁什么的,你也不能干那事啊……” 声音越说越低,再看林继阳的表情,张无量都快哭出来了—— 说来他也是该的,那天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就去喝酒!偏偏喝大了说漏了嘴,还偏偏一起喝酒的都是些没被社会毒打过的纨绔哥…… 那酒吧就是他玩得挺好的那几个哥们合伙开的,都是入时又思想开放的年轻人,不搞那些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就讲究个“丧”,讲究个“佛”,讲究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听说张无量搞了个画廊,都将给他提前庆祝,酒水开得没了数,话从西伯利亚侃到了坦桑尼西亚,张无量嘴上早没了把门的,早把画廊另个合伙人曝了到底…… 靠谱吗?有人说,比咱们还小几岁,别是玩票的吧。 质疑他的眼光? 那还能行? 怎么不靠谱啊,比咱们小就不靠谱了?那人家虽然年纪小了几岁,但比你们在座的诸位,我是说诸位啊,比你们都靠谱!不说别的,就光他那个对象……额,未来对象,他把人放在心里多少年了,这不才回来……我们画廊选址你们以为怎么选的?近水楼台得美人…… 酒喝大了,话可没说得不利索,他说得那叫一个洋洋洒洒挥斥方遒,按说这话兄弟们听听也就过去,可兄弟们的女朋友们可来了兴趣,不经几个追问,张无量就把“才华横溢的小帅哥”怎么对暗恋的小姐姐苦心一番暗中作好,说了个十有八九…… 当然没忘了小姐姐有个不靠谱的前男友这一茬。 一群酒精上头的大兄弟一寻思,这兄弟的兄弟,也就是自己的兄弟,那自家兄弟有难,必须得帮啊! 还是得大大的帮! 于是,喝大了的张无量被安置到酒吧后院,上头了那几个就出发了…… “他们也是好心,就是想堵了那两面派的孙子吓唬吓唬,没想到就动了手……”张无量语气讪讪,“那孙子别看着弱鸡,下手也狠呢,他伤了腿,我一兄弟胳膊也见血了……怨我,我当时就不该去喝酒,我要不去喝酒,我哥们就不会知道这事,我哥们不知道这事,就不会去堵那孙子……” 林继阳深吸口气,闭眼,抬手在眉心捏了捏。 “这事是他们不地道在先,这我认,可一码归一码,谁想到那孙子把账算你们小姐姐老师身上?”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林继阳一睁眼,瞪他。 张无量一缩脖子,轻咳,“那可能……可能就是那哥几个说了几句醉话,被那孙子曲解了……” 这话他自己说得也没多少底气,据那几位事后回忆,喝醉打架,除了骂娘就是威胁了,反正挺不和谐就是了。 然不管再怎么说,这事起因都在他这儿,他遂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只悄摸看林继阳,“这事是挺操蛋的,万一人小姐姐问起,你也没法说我们对人家那什么物理老师的事那么清楚,那不就等于跟人小姐姐说你对人家早就图谋不轨……我是说,这不打乱你追人的节奏了嘛,要不我……” “你可别,”林继阳捏着眉心,上前握他的肩,语气真挚,“发生了的事咱没办法,但这事,哥啊,你可千万别操心了,啊?” 见张无量点了头,他才吐出口气,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转身往外走。 “哎你干嘛去?”张无量担心问。 “善后。”林继阳没回头,只抬手回了句。 “善小姐姐吗还是善那孙……” 林继阳蓦地一个回头,张无量默默咽回了嘴边的话,眼见他出门,他没忍住追出几句,嘱咐,“你悠着点!” 林继阳抬了抬手,示意知道。 “对了,我那几个哥们请你吃饭赔罪的事,你有时间……” 林继阳回头,弯腰一个捡砖头的动作,张无量伸出的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出息。” 林继阳摇摇头,好笑又好气的骂了句。 眼见画廊门关上再没开,他胸膛起伏,深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勾,本该是笑着的表情,偏他眼神没多少笑意,反是丝丝发冷,这表情要是张无量见了,一准后背一凉,这表情可不就是他算计人时候的表情? 夜黑风高,那被“善后”的大概要倒霉了。 第六十四章 聊聊 江城地处北方,且沿海,整个城市既文艺清新,又不失生活气,这生活气主要来源当属夏季就着啤酒的海鲜烧烤,每每那时才是江城最热闹的时候,个才开春仍发冷的季节,相比之下未免就失了江城人民的欢心——夜略略深,街上就很少见人,更别说这风大湿寒的半夜。 陈知遇算是半个本地人,按说早就习惯了的,但今天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瘆得慌。 是风太大的缘故? 他推推眼镜,站定,回头定睛细看,那半空飘起的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只塑料袋,白花花的碍眼,再远些张牙舞爪的是灯影里的树枝罢了——白日里给江城增添文艺气息的功臣,这被风吹得像个死不瞑目的怪物。 陈知遇眼里一抹嫌恶闪过,摇摇头,心里暗道自己疑神疑鬼,他在怕什么,他有什么好怕的——他都主动占出扣着绿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戴了,还有个屁怕的! 他脸色憎恶恼恨,低低咒骂了句,然张嘴就被灌了一嘴的风,风里裹着尘沙,噎了他一嘴,他连连呸了两声,想快些走,走动间牵扯腿伤,痛意让他不得不又慢下来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瘸腿的模样,心里的憋闷却到了极点,“这特么叫什么事!” 他抬脚恶狠狠踢了路边的垃圾桶一脚,然这垃圾桶并非是塑料质地的软弱货,这固定在路边的水泥桶个个都是硬茬子,这一脚下去,非但郁气未消,反让他本不利索的腿脚越发添了伤痛。 “我艹你大爷!” 他像个困在蚌壳的无头鬼,愤怒又无力。 “沈青迟……” 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他只觉迎面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似的,而胸腔内的积郁却是找到了所有愤怒的源头——是她。 是了,都是因为她! 他低头看自己,想他陈知遇,小半生顺风顺水,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这倒霉的源头,就是来自沈青迟! 明明就是个倒贴都没人要的老处女,石头一样的性格,他体谅她,顺着她,可她倒好,就因为一次、一次意外的错误,她就敢跟他提分手?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男女女看对眼了一夜欢愉,天亮后大家各回各家,出了门不带一丝牵连,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怎么到她那儿就是天大的事了? 就她?她那样的货色也敢不要他? 他都低三下四得给她道歉说好话了! 给脸不要脸! 这情绪来得强烈而熟悉,几日前,他就是被这情绪左右,心有不甘——便是分手,也该是他不要了她,何况,她那么个死板性子,自以为抓了他多大的“错处”,谁知道会不会往外说? 他陈知遇好歹是个人民教师,私下再怎么,都不能让她毁了在学校的名声! 而他果然没想错! 表面说什么跟他和平分手,说什么这事再不提,结果呢?转头特么堵来这么一群人,醉醺醺的骂他渣,可不就是把他那点事说了个底朝天! 他怎么能不怒! 怎么还能坐得住? 不过是使了点小手段,叫她往后老老实实闭了嘴,谁知道那女人倒是有本事,还真哄住了小白脸给她办事,要不是那小白脸,他今天早就…… 他脸色发青,咬牙切齿的又低骂了一句,只道自己倒霉,沾上这么个恶毒女人,当时就不该觉得她老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女人就跟她处!看她跟那小白脸的黏糊样,跟他这装高冷玩矜持,倒是尽把那小白脸往家领! 扯扯嘴角,他神色恶意而讥讽,呵,搞艺术的玩得更开,沈青迟那蠢货还真当人家跟她认真处呢,玩她呢吧! 他倒要看看,看她最后怎么个哭法! 想象沈青迟那冰霜似的脸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堪羞耻愤怒诸如此,他只觉胸腔里终于有了一股快意,靠着这隐秘的想象,他总算从今天这一堆乱遭事里找到一丝喘气的余地。 “我倒要等着看看!” 低低吐出一句,又想到那个背地下黑手的小白脸,只觉又是一股冲天恶气上涌,步子略略加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他得想想,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学校那边,虽然这事办得憋屈,但好歹挣了个大度的名头,沈青迟占了全部的好处,也该消停消停了,现在就只有那小白脸…… 他还摸不透他的底,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得想个招先稳住他才是…… 这般想着,他已经进了小区,回去的时候想到下午沈青迟就到了楼下了眼见事就成了,他眯眼将这条路盯了一盯,好像这样就能发泄些什么似的,但…… 视线里,好像多出了什么。 他蓦地站定,呼呼风声里,后背一阵冷意,再看那靠在他家楼下门口的黑影,可不正是一团人影——穿了件连帽卫衣,帽子兜头戴着,低着头,靠在门边半屈着腿。 他心里骤然一松,暗道不知哪家的小崽子,估摸半夜下来偷抽烟呢。 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会玩,可惜这些在他眼里都是些小玩意儿,他重新提步,脸上的表情早就自动调节——他又变成了旁人眼里熟悉的,温和,包容又不失威信的教师模样。 “咳……” 轻咳一声,他正想摆出师长架子,那人却似有所感般的,先他一步抬起了头…… “你,你!” 陈知遇一下僵住了步子,两条腿灌铅了似的定住,他瞪大了眼,连脸上的表情都皲裂,下意识抬手,同时退后了半步。 “陈老师。” 靠墙的人直起身,顺手掀下了兜帽,帽子掀得随意,把他蓬松的头发带得乱了,他并不在意那头发,好似很知道他这副长相是全然不需要头发加分的,他眸子里的暗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嘴角却是轻轻勾了起,他语调温和有礼的对他道,“晚上好呀。” 陈知遇心里蓦地咯噔一下,只觉他这笑盈盈的模样,还不如那天揪着他衣领就给他一拳的模样,“林,继阳。”他没动,亦没后退,只冷了脸色,含威带严的叫了他的名。 然对方好似并未受到他影响,他抬脚走近,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眼神往下微扫,“别紧张,我对你另外两条腿没兴趣,” 玩笑般的语气微深,他声音低而轻,“陈老师,我们聊聊。” 第六十五章 提点 沈青迟在第二天才知道向森他们的事——还未到学校,吴主任就给她打了电话,把事儿简单说了,让她到学校了先来他办公室。 听到学生们打架,沈青迟心里一提,尤其还有向森在里头,但不待她反应,吴主任接着跟她说已经处理了,他语气浅淡的提了一句,这回向森没参与,算个受害者,主要是十三班学生家长今天来,有家长想让自家孩子亲自给向森道个歉,她这个班主任在场最好。 闻言,她提着的那口气,终是缓缓落了落。 吴主任和她,都没提昨天的事。 挂断电话,她看着距离不远的校门,心里清楚,即便现在不提,待会怕是也要提,毕竟…… 清晨的学校门口,进出的都是走读的学生,街边有捂着口罩的清洁工人,昨晚没有下雪,但风刮了大半夜,地上有些许的枯叶和不知哪里吹来的垃圾,她肩背挺直,步子与往常一般的速度,向校门走近。 门卫是熟脸的,虽不至叫出每位老师的名字,但平时见了也都会主动打招呼,今天,却是顿了那么一下才惊讶道,“沈……老师?你今天也来上班?”话说出才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 这不是主动告诉人,他寻思她得因为这事暂时避避风头流言吗? 门卫的表情有些尴尬,好在沈青迟并未计较,她朝对方笑笑点头,算作回了招呼,便提步往校内去。 她身后,几个穿一样校服的学生紧跑几步窜过来。 “哎!哎!校牌。”门卫尽职尽责的拦了他们,仔细查看起几人校牌。 “哎哟,您快着点啊!”一学生伸脖子往里头看了眼,催。 门卫摇摇头,不为所动的仔细看过了才放行,看着几个学生一进学校就不约而同的往沈青迟那边跑去,门卫摇摇头,心说这老师也不知道咋想的,出了那么档子事也不耽搁上班的?是该说敬业还是心大啊,光看看这几个学生那兴奋样,就知道今天这事肯定没个完,这些个学生啊,最是唯恐天下不乱。 沈青迟知道学生们在看她。 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后边跟了好几个学生,附中号称江城面积最大的高中,从校门到办公楼的这条路,亦可通别处,她目不斜视,仿佛听不到那时有时无的私语声。 少年学生尚稚嫩,好比在课堂上,每每开小差或是捣乱,总觉是避开了老师视线,殊不知往讲台上那么一站,下头一个个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跟课堂上不同,她没有回头,只仿若往常一般进了办公楼。 从进楼到吴主任办公室的一路,她遇到好几位同事,多是互相熟脸而已,相比尚不擅掩饰的学生,同事们礼貌性的粉饰太平显得自然许多,他们见到她,基本是先眼神在她身上定一定,继而便做出与往常一般做派,或是与她点点头算作招呼,或是轻轻叫一声沈老师,沈青迟亦与往常一般与他们作招呼,然再怎样的技巧得当的掩饰也会有破绽,好比她一转过身,身后两位老师立刻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虽这两位平时也并不算熟悉,但此刻他们却心有灵犀得想到了一处: 她怎么来了? 或者,她怎么好意思来? 再或许,她怎么有脸这时候来? 沈青迟叩了吴主任的门。 “进。” 吴主任声音如常——如往常的含着一股不怒自威和不近人情。 沈青迟开门进去,办公桌后的吴主任抬眼,“沈老师这表情,倒是叫我挺意外。” 吴主任的办公室,充斥着极强的个人特色,用麦秋的话说就是“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地盘”,的确,虽然办公桌是学校统一标配的,但桌上年代感极强的红色搪瓷茶缸,桌下灰绿色的铁皮暖水壶,桌上虽然放了不少资料课件,但最大的空间还是被一套文房四宝占据了——附中老师们都知道,这位主任喜好写字,一天不写点就浑身难受。 在这个充满“千岁感”的办公桌后,桌子主任端坐在后,正敛眉肃目的看着她。 沈青迟嘴角勾着的弧度还未落下,她带上门,摇头,“只是突然想到,主任您的性格好像也不错。” 吴主任眉微拧,显然没明白,他看着门口的沈青迟,她显然也没解释的意思,他低哼了声,“我就当你是夸我。” “当然,”沈青迟笑了笑,见主任示意她过去,她便走近,略一想便道,“还有昨晚的事,谢谢您。” 主任看她一眼,“不必,你谢不到我,我按规定办事,要谢就谢你班学生自己吧。” 点到为止,沈青迟略略一想,便将其中关节想到个差不多,虽然明面上主任说是按规定办事了,但班上打架的那几个,看来还是耍小聪明了,且耍得不怎么高超——主任看出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明说。 她点点头,不再提这个茬,只道,“具体是由,我会再了解,十三班的家长,大概什么时候到?” 她模样沉稳,语气作态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主任不由心里点了个头,便将打架这事的具体处理跟她说了,又道,“对学校的安排,相信你应该能理解,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喊自由要权利,殊不知,权利相对的是义务,自由也是要有代价,你不能既享了好处又不想付出代价,没这么好的事。” 沈青迟唇微抿,轻轻点了下头。 她知道主任的意思,也明白,这大抵才是今天这场谈话的重点。 吴主任见她如此,也点了下头,这话说完似乎便没有别的事了,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他抬了下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等。” 沈青迟才转回身,他就叫她,她回身,就见主任还是端坐在椅子上,面容严肃,“陈知遇陈老师,又向学校申请了假。” 沈青迟微顿。 陈知遇又请了假? 从进门开始,她第一次露出平静以外的情绪,既是惊讶,又似乎突然明白了主任特地找她谈话“宽心”的缘由,陈知遇这个时候请假,在学校的立场,难免会觉得他有发泄不满之嫌…… 吴主任看着她,果然在等她说什么的样子,但…… 她心内苦笑,昨天她甚至连陈知遇的面都没有见到,在陈知遇那个电话之后,他后面就没了消息,不知是不是与那个突然去到他那里的女人有关系,或许对方阻了他?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便被她很快否定,这否定甚至是没有缘由的,亦不是她对那女人存在什么怨气,只是心中许多问好缭缠一团,叫她眼前心里始终一团迷雾,她有太多不解,以至于下意识就怀疑否定每一个念头。 心底微沉,她不由想到林继阳,他说,会给她解释的,只是…… 胸腔微起伏,她收回思绪,摇头,“我不知道原因,昨天,他只说帮忙出面澄清,后面就没有再联系。”想了想,又道,“他的腿伤昨天似乎加重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主任看着她,他并不怀疑她,只是看着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抬抬手,“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等等。” 沈青迟才动了动的脚步再次停下,主任拿起他的搪瓷茶缸喝了口茶,“你们班那个事,你找那个戴眼镜的,于博然。” 沈青迟微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主任垂着眼吹他茶缸里的茶叶末,不经意似的说,“向森,小孩心思重,你问也未必说,另一个话倒是多,跟猴儿似的乱窜,估摸也说不清。” 沈青迟唇微张,她瞳孔颤动,知晓这是主任在提点她,不只是提点她班里的是,更是提点她,进了校门,她就不再只是沈青迟,而是沈老师,尤其在这般流言风波中,她更不能给流言可乘之态,她看着吴主任,缓缓点头,“是,我知道了。” 只是,开门的动作微怔,所以方才,她的情绪已经波动到需要主任提醒的地步了?那么,她是因为…… 第六十六章 很不一样 沈青迟往班里去时,正是早读时间,各个班大都有老师坐镇,读书时朗朗,一路倒没遇到多少学生,只靠窗的学生看到她经过,但摄于老师威严,也不敢当下议论,只有瞥过去的眼神暴露了内心无数话语。 沈青迟对此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今天的十七班,好似……有些不同。 从楼道到门口,没有探头探脑试探徘徊的学生,进到班里,虽不少接头接耳聊天的立刻扯过书本做掩护,但…… 这是十七班一惯的作风,她以为的“捣乱”却没发生——昨天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往常,学生们总得露出些端倪让她感觉到他们的真实态度的,譬如混在读书声里的怪声怪气的嘘声,或者是黑板上大咧咧的几行字…… 她第一次来这个班级时,黑板上就写了“灭绝灭绝,不灭不绝,欲练此功,必先灭绝”几个大字,她面无表情的擦黑板时,有学生主动站起“认错”,嬉皮笑脸的说是武侠书上的一句话而已…… 再譬如,教室后面的板报上写的句子,连起来却是一首“藏头诗”,内容不堪,当然,写板报的同学自是不肯承认的,只一脸“惊讶”,说自己写的时候还没发现,并连声道歉…… 诸如此类,这个班的小把戏实在太多,有昨天的事在先,今天实在是个耍把戏戏弄她的好时机,但他们却并没有。 沈青迟微微眯了下眼,目光往教室后排看去。 潘正面前挡着高高的书,他半趴着,一看就是偷偷睡觉的模样,于博然低头念书,向森……头上包着纱布的向森,在一众相同校服的学生里,格外显眼,他似乎感受到沈青迟的目光,并且没有掩饰的意思,抬了下头,视线与她对视,片刻后,才垂下眼皮。 沈青迟心底微动,有个想法隐隐约约,她没多停留,往教室后排走,走到昨晚参与打架的学生桌前就轻轻叩一下低声说一句,不多时,几个学生都叫出去,不多不少,正是一个宿舍的人数。 也果然,是向森所在的宿舍。 几人认错态度特别好,尤其潘正,一扫昏昏欲睡的模样,恨不得当场给她场景重演,证明他们昨晚多“冤”而今又多知错,只是他姿态浮夸,沈青迟心底好笑又无奈,肃着脸例行教育一番,又目光微移落在向森身上,“向森。” 向森视线转过来,脸色平静,却没说话的意思。 潘正和于博然对视一眼,眼里各有意味——说实话,他们现在还拿不准向森的心思,就是他对这个班主任是什么个态度。 潘正抓耳挠腮的,他们班主任到底明没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啊,然然不说千岁早把他们看透了么,那班主任她明白没? 要是明白了,这得叫住向森跟他说点啥吧?比如感谢什么的,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挺期待的,虽然这事不是他起头的,但怎么他都是个重要先锋嘛,还充当了发言人,他与有荣焉呢。 胡思乱说中,沈青迟开口,先是问了他的伤势,听他说没事了,却是只说十三班家长中午来,想当面与他道个歉,问他愿不愿意见。 “可以选择不去吗?”向森却是反问了句,这话落在潘正耳中,他很难不将此理解成挑衅的意思,但…… 为什么这时候挑衅呢? 潘正迷惑了,更让他不明白的是沈青迟的态度,她点了下头,竟是一点没犹豫的说,“可以。” “谢谢老师。” 沈青迟略一点头,真的不提再这茬,她点了于博然的名,“于博然留下,你们回去继续早读。” 于博然眨了下眼,第一反应看向森,潘正也第一反应看向森,这一点上他们倒是难得一致,都以为沈青迟会留下向森单独谈。 向森微顿,比另外几人慢了一拍得往教室走去。 楼道里只剩下沈青迟和于博然。 于博然回过神来,“老师要单独跟我说什么?” 沈青迟看着他,这个学生很聪明,大概是家长们说的那种“聪明没用到正道上”的聪明,思绪微动,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向森?” 于博然一顿,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但他这一停顿,就错过了最佳否认的时机,他观察沈青迟的神色——经过了昨天的事,她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就好像之前面对他们的恶作剧或者捉弄挑衅一样,好像她总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这样的冷静让人莫名有些不爽。 他本可以打个哈哈过去,但不知怎么的,他挑了下眉,摇摇头,笑笑,“不是我。”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狡猾的,沈青迟当然可以认为是向森的主意,但向森亦可以不承认的余地。 沈青迟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于博然眼神微动,心里已经明白沈青迟留下他的原因了,大概觉得向森不那么好套话,这是来找他问缘由来了。 他心中大定,怎么说辞应对,他们先前已经想好了,并不怕她问。 果然,沈青迟似斟酌了下后,道,“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恰到好处的运气。” 于博然嘴角微动,微垂眸做老实听话状,心中却了然。 但,沈青迟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怔了怔。 她继续说, “这次,不论你们动机为何,我似乎没有指责你们的权利。” 于博然知道她意思,毕竟,她是这件事里的受益者,这桩事,是级部杀鸡儆猴也好,其他想法也罢,都直接或间接得扼止了些谣言的风头,她是这件事的受益者,就算再怎么古板,好的歹的总分得清吧,又怎么硬气得起来指责他们呢? 可她又说,“靠运气始终要讲时机,不论什么时候,靠实力才最硬气。” 她顿了顿,想了想说,“我一直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人,读书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但即便今天流言缠身也好,依旧不受你们欢迎也罢,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别的学生再怎么看不惯我,也依旧无法影响我半分——因为我将课业带得足够合格。” 这实在不是个怎样高明的例子,但于博然却没多少嘲笑她的心思,直到这会他才意识到,这位新班主任将他留下,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向森的事,方才的那些话,亦不只是为了让他转达给向森而说,她似乎…… 是对他说的。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其他的说不明的情绪——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个好学生,班里捣乱闯祸的事他非但没置身之外,甚至可以说潘正他们没少问他的主意,但他比起他们,又总有那么点分寸,是以总能避开最重的惩罚,游走在校规和老师的视线里。 他已经习惯了老师找他谈话,然后向他询问或者借他劝导向森潘正他们了,好像在他们眼里,他能考及格就可以了,他自己似乎也习惯了…… 他看着沈青迟,眸子里难得一丝茫然。 沈青迟眸子沉静里似乎又带着些温和,与朋友聊天一般的语气,说:“我以前很羡慕我的一个同学,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说我是个书呆子型的好学生,她就是个学习娱乐两不误的学霸,大家都觉得她很酷——能满足自己暂时的小欲望固然是一种本事,但满足当下的同时,亦不走错了大方向,将整个人生掌控在手,我想才是最有成就感的。” “我没那个天赋,或许,你愿意挑战一下吗。” 小聪明和大智慧,她不想自己的学生浮于前者,尤其,这是一个,尚有上进心的学生。 她的话,直白又没有多少技巧性,但于博然还是怔住了。 他第一次发现,他的这个新班主任,似乎与他以为的,很不一样。 第六十七章 克制 于博然离开得有些狼狈。 回到班里,潘正跟他说话他也没反应,怔怔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似的。 潘正看看一侧的向森,再瞅瞅前边的于博然,觉得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再想到他的然然刚才还挺正常一孩子,怎么跟班主任说了会话就也怔愣起来了? 灭绝这老师,难不成还真有那么一手? 彼时沈青迟正在校医务室。 她向昨晚为向森治疗的医生细细问了他的情况,确定的确没有事之后,才略略松口气。 “谢谢。”她对那医生道,话没说完,胳膊就被拉了下,回身却是穿白大褂戴口罩的麦秋。 “这位老师,”麦秋一面把她往自己桌边带,嘴里胡说八道着,“我观你骨骼清奇印堂发亮,来,让我给你把上一脉……” 沈青迟被她逗到,面上无奈的笑,“大仙,别闹。” “谁闹啦,”麦秋嘀咕一声,把她按到自己椅子上,顺势低头,低了声音,“你没事吧?” 今天他们医务室都在聊这件事,这还是知道她俩关系好避着了点呢,想都不用想,医务室外头的人,还不知把这个事编排成什么样了呢! 也就是她,天底下一等一对自己狠的女人,这个时候还非要往漩涡里撞。 她边说边往沈青迟面上打量,好像真能看出什么端倪似的。 沈青迟心底微动,慢慢摇头,“没事。” 语气缓,却也不似假话。 麦秋知道这人不会说谎,啧了一声,侃她,“一脸苍白深沉的,嗯,还真是你平时的样子。” 沈青迟笑了。 “得,我也就是这么问一嘴,”麦秋随手理桌上的杂物,哼了声,“真不知道你们沈家的人怎么长的,当姐姐的修了颗金刚不坏的心脏,当弟弟的也少年老成一点不像个可爱正太。” 沈青迟知道这人是在关心她,只是有时傲娇得可以,好好的话总别扭着说,便顺着她问,“小白怎么了?” 昨天事出突然,小白放学就被麦秋接了走,晚上处理好事情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得知他已经睡下,便只让麦秋转告他几句,却是还没跟他直接说上话。 那孩子想得多说得少,别因为这事再惊着了。 这样想着,面上不禁露了忧色,麦秋拍拍她肩,“好着呢,我发现这孩子适应性够强的,头一次住我那儿,倒是该干啥干啥,今早上我送他去学校,给他说你转告他的话,特意观察着这小子呢,没想到他还是淡定的可以,我问他有什么需要我转告你的,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说,你忙完再去接他就行,”麦秋摸摸下巴,“我瞅他那意思,也是担心你呢,就是闷骚,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沈青迟手指摩挲了下手里的杯子,没说话。 麦秋接着说,“行了,我的沈老师,您甭操心小正太了,我保证给你好好照顾他,这星期就让他住我那儿吧……”说着微顿,眼珠子转了几转,一脸打歪主意的样儿,她轻咳一声,往后看了眼,见她领导还在里头,就继续问,“你们班上没事吧?那个班草头都打伤了,才弄了个留校观察,别再给处分了?” 说回自己学生,沈青迟面色立刻换了回来,她摇摇头,“没事。” 三言两语简短与麦秋说了处理结果,却也并不多说其中缘由,说完看看腕表,“下节有我的课,我得走了。下班再说啊。” 麦秋知她原则,也不追问,应了一声,见她出了门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懊恼,“哎!我还没说完呢,最紧要的事还忘了问呢!” 是啊,她怎么就没问呢,昨天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个陈知遇怎么又良心发现的,听说今天还请假了,这帮了人就跑,怎么着,是怕人见着感谢他? 不对劲,她摸着下巴想,这事非常的不对劲!尤其…… 里头还牵扯了那位小鲜肉,那位……切开黑的,小鲜肉。 沈青迟出了医务室,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方才,她以为麦秋会问昨天的事怎么解决的…… 昨天时间匆忙,她并未与她多说,只是今天,她要再问,她怕是不知如何答她。 说她自己也还不知其中缘由? 怎么可能呢?她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那是如何解决的? 是林继阳帮的。 但这话…… 她起伏胸腔,缓缓吐出一口肺里浊气,只觉这话不知怎的,分明是实话,她却好似没有说实话一般的底气。 分明,是实话。 心思沉动里,她看到课间操结束的学生,一簇簇往这边来,约莫是觉得人多安全,其中不少抬手指了她一下的,见她回身,又迅速缩回了胳膊,她在这群学生里扫过,不由想到自己班学生身上。 向森比先前沉默了些,但这并不能说是不好的迹象——他从前说得多些,开口却多是糊弄人的话,如今,不糊弄旁人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亦是不再糊弄自己。 这孩子是该沉下心好好想想了。 再一个,是于博然。 今天跟他说的话,并非她一时兴起,事实上,从她知道要接管这个班,寒假里她已经挨个走访了解了一遍,于博然跟向森的情况还不一样,向森突然的厌学是有迹可循的,但于博然不一样,他家里是做生意的,父母关系不错,对他这个独子更是舍得花钱为他创造条件,于博然天资亦不错,只是成绩一直在中等偏下,确切的说,是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但这并不是说他没能力学好考好,沈青迟观察他一段时间,发现他似乎是在松散着自己,她尚不知其中原因——这个年纪孩子的心思,既透明又复杂,但她却发现这个孩子还有个特点:他在他们的小团体里担任“军师”的地位。 便是在外面,他的形象也会被无意识归到成绩好的学生一类里,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待遇。 一个享受着学霸称号的学生,至少,是有上进心的。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一直在想找时间跟他聊,今天说得似乎太直白,希望不要弄巧成拙,希望那孩子肯认真想想才是。 轻轻吐出口气,她继续往办公楼走,脑中思索着设立匿名意见箱的事。 或许如麦秋所言,他们沈家的人都不大正常,这个时候她依旧克制了自己去联系林继阳的冲动,任由大团的疑惑不断发酵,她却牢牢死守抑制,她并不想…… 让林继阳影响自己太多。 他说办好自己的事之后会与她说,那么,她等便是。 按捺不住,是心不定的表现。 而林继阳,不该是让她定不下心绪的人。 这个念头缓慢又清晰得浮现时,她深深呼吸,将这念头压在那躁动的心绪之上,像一个封印,强迫自己工作时间绝不去轻易打开。 只是这种压制,随着最后一节自习铃响起,似乎一下失去了效用。 第六十八章 解释 她守完了三节自习,待班里学生走完,才在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楼道里还有没走完的学生,她出了教室门,就看到向森他们几个在不远处站着,见她出来,向森和于博然均是往这边看过,眼神似有话说,她镜片后的眸子微动,正要说什么,向森却是避开目光,抬手往于博然肩上一勾,带他一并转了身。 几人身形很快消失在走廊。 沈青迟一顿,却也没叫他们。 有话想对她说,便是种好迹象,她有的是耐心,这个时候反而不能逼急了他们。 摇摇头,她不再多想,往办公室取了东西便往校外走去。 附中的晚自习有三节课,三节上完已是挺晚,这几天降温降得晚上很有些寒意,一阵风吹来,她收了收外套,想到晚饭课空里麦秋跟她说,今天接小白放了学,顺道带他去买几身衣裳的话,麦秋问她要不要见见小白,她没去。 夜色深郁,自校门出去,周边的书店商店基本都关了门,路灯晕成的光一团一团,她从这一团走向那一团,光晕放大又缩小,这样的夜色和灯光,让她很难不想到那张照片。 她和林继阳在楼下道别,黑暗里却一双窥视的眼睛。 昨晚的梦境中,她困于长久的黑暗,周遭便是一双双那样的眼睛,瞳色污浊,充斥恶意。 辟谣的帖子发了出去,学校亦做出了颇是强硬的姿态,然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没揪出来。 所以她顾虑了。 最终只在电话里与弟弟通了话,然,她和他都不是怎么擅言的人,对话的内容多是她问他答,很快便没了话,最后是麦秋接回了电话,说小白一切都好,说放学的时候还有个小姑娘追着送小礼物给他…… 想到麦秋说这话时与有荣焉的语气,她不禁勾唇,心下略微松了松。 正想着,手机响起,她一看,心中立刻跳了跳,这电话,是那日她报警时接警的那位警官的,她忙接起。 电话接通,那位操着本地普通话的警官就与她说,偷拍她的那人找到了,确切的说,是自首了。 “您说那人……自首了?” “对的,”警官说,就是没几个小时的事,那人是个社会边缘人,没什么正当职业,在这附近打零工,调查来看,与她没什么交集,只是特别讨厌当老师的,他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先前也发帖发所谓别人的黑料,企图进行网络暴力,自首的原因,是在发布了她的帖子后,又在另一个贴吧直播另一位女士的日常动态,快被对方发现时选择的自首,希望以此减轻些处罚。 “当然,我们会按规定依法对他进行这个处罚拘留。”警官补充。 又说也的确在他手机里发现了涉及的照片还有其他受害人的照片,因为还涉及其他受害人,是以结果还没下来,只先跟她说一下,后面需要她配合的希望她可以配合。 “自然。”她应声,听到这些,她竟也没有太多惊讶,绷着的一根弦松了一松,但,那种荒诞感又来了,她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别的话。 直到电话挂断,她拿着手机,步子不知何时停了下,路边驶来的出租车向她问了句什么,她摇摇头,好一会还沉在那不真实的感觉里…… 太像了。 跟昨天的感觉……太像了。 她正要去见陈知遇,陈知遇就答应了她,正因那暗处的偷窥者不安,那人……便自首了。 这种感觉…… 很难形容,但与昨天同样的,她脑中缓缓浮现的,却是同一个名字…… 林继阳。 她很难不将这些与他联系在一起。 她低头,目光停在手机上,面上神色如一,内里却是另一番翻涌,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直到…… 似乎良久,又或许只是片刻,她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人。 他亦站在一团灯影中。 树影晃动,映得他恍然不似真人,她长久的记忆里突然冒出一个片段,她想起从前老家那边也是种了许多这样的树的,他家才搬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学生,一个,漂亮的小小少年。 ——听说那家是搞艺术的,小孩画画可好了! ——可不是,人也有礼貌,长得还好,咱们这片还没这么好看的孩子! 邻居们这样说。 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 她这样想,直到某个放学的下午,看到了那孩子狼狈的一面——他被几个大孩子围着推搡,似乎在抢他手里的东西,应是个秋天,因为她记得他身上除了沾了土,还带几片半青不黄的树叶子,狼狈得,有些可怜。 她忘记了出于怎样的心态,她走了过去,那几个大孩子,在她面前也还是一样的小孩子罢了——大抵因她那时便不常笑,附近的小孩都有些怕她,那几个也不意外,她还没走近便一哄而散,树底下,瞬间只剩那个漂亮的小孩。 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这遥远得模糊了的记忆,她以为早就在时间里湮没,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刻突然的出现。 她想起网络上的一句话,经历过的事,不会忘记,只是记不起。 如今这个已不是小少年模样的年轻人立在那棵树下的时候,这些随之而来的记忆缓缓来又缓缓褪。 他在向她走来。 她面上没有表情,没有惊喜,亦没有惊讶。 甚至,是在等他的到来一般。 “姐。” 林继阳站到了她面前,比她高出许多的年轻人,近前便是一道阴影,将她罩在其中,开口,是低低一声称呼。 “嗯,”她应一声,目光还是落在他身上,“那人自首了。”她说。 他微顿,点了下头,“我……知道。” 果然。 她嘴角微动——人脸上负责笑容的肌肉有有十四块,她确信,此刻工作的并不是这十四块。 心绪的不稳让她嘴角的抽动都变得怪异,她似乎有些艰难的压下了什么,用属于她的和缓的声调说,“所以,你不准备跟我解释些什么吗?” 她不傻,昨日诸多疑惑,如今又是这般,这件事,怎会与他无关? 只是,有关到怎样的程度,又是……怎么个有关法,她需要,一个解释。 第六十九章 幸运 “我,”晕黄的灯光下,他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露出的半面脸上,神情似有不同,他看着她,忽而露出一点笑意,这笑意与他平时一般无二,又带着一些叹意般,“我之前说过,我有个喜欢了挺久的姑娘,姐,还记得吧?” 沈青迟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 他便将笑意扩大些,同时那丝无奈般的叹息也越发扩大,他说,“因为某些原因,我意外发现她被……偷拍了。” 沈青迟怔了下,绷着的神经轻轻跳动了下,一个念头在脑中出现,“你是说……” 方才的电话里,警官与她说过,偷拍她的那人是个惯犯,除了她亦有其他受害者存在,难道说…… “嗯,”林继阳笑笑,“是,同一个人。” “竟……”她惊讶,没想到会这样巧,但惊讶之后,又觉似乎这样才是合理——他既暗恋那姑娘那么多年,感情定是深厚的,对那姑娘关注多些,发现她被偷拍也是无可厚非,那么她的事,应当是他在替那姑娘查的时候碰巧发现的吧…… 这样想来,先前他仿佛有些怪异的举动似乎都有了正当的理由,而她,在这些念头理清之后,心中几不可察的,轻轻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低低的,她自语般的道。 他嗯了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沉在自己的思绪,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也就没有看到他目光里,极快的一抹复杂闪过。 “至于陈老师,”他调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本来不想瞒你,怕说了你会怪我……” “什么?”她绷着的神情松了许多,让她的语气也似乎温和了许多,反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陈老师是指陈知遇,继而想到除了那偷拍之人,他与陈知遇,似乎亦有牵扯,那么他…… 抬头,她看向她。 他轻咳一声,“他腿上的伤,跟我……有关。” 她眉微挑,讶异。 “大概第一回见面不甚愉快吧,总之结了点梁子,”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道,“再总之,男人嘛,有时候能动手就不吵吵……” 话音未落,沈青迟表情微变,“什么时候,不对,你伤着没?” 她本想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说完想起陈知遇请假回来腿就伤了,那看来就是他请假期间的事了,动手起来的缘由林继阳说得含糊,但她哪里想不到—— 那晚她撞见陈知遇出轨,是她帮她解了围,他打陈知遇的那几拳,想必因此被陈知遇记上了。 想到这些,她眼里露出歉疚。 “我没事,”林继阳忙道,说着煞有介事的在她面前跳了跳,“活蹦乱跳的。” 见她神色缓过来,他嘴角微勾,有些痞气的挑了下眉,“放心,我没吃亏,如果真吃亏了,我指定找你的。” “嗯?” 他伸出手,手背朝她晃晃,“找你再帮我贴个勋章。” 她一怔,一下想起才遇见的那晚上了,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是让她给他贴了个小碎花创可贴来着,还说伤口不再大小,都是勋章…… 见他朝她眨眼笑的模样,她不觉也露出笑,“那你要自带‘奖章’,我这可没有那么特别的图案。” “嘛,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这是铁汉柔情。” 她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紧绷的心绪彻底消失,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才遇时一般,放松而愉悦。 林继阳看着她的笑,眼底温色弥漫,他侧过身,头微低,胳膊微屈,做绅士状,“那么,青迟小姐姐,可以让我送你回家了吗?” 沈青迟笑意还噙在嘴角,闻言配合得点了下头,见他神色温煦云淡风轻的模样,回过神的她,心底闪过一丝浅淡的愧疚,她心里清楚,在向他要一个解释的时候,她心底已有另一个打算…… “姐。”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回神,“嗯?什么?” “没什么,我以为你会问我,是怎么‘说服’陈老师的。”他一手插在裤袋,语气似是随意。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外侧,脚下不经意踩过一片枯黄的叶子,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沈青迟目光从那片叶子上移开,“是怎么?” “其实挺简单,”他说,“我跟他说,要是不帮你,我就把他做的好事捅出去,我手里可有不少证据呢,保证他名动江城四大高中,在教师圈正式出道。” 沈青迟一顿,他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侧头勾唇,“唬他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有他的把柄,就是看出他把面子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吓唬吓唬他,没想到,倒是成了。” 吓唬……吓唬他,竟然……这样简单? “姐,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卑鄙?”他看着她,眼神有些深,那眼神让她升出一种错觉,仿佛她对他的看法,于他是十分重要的事一般,她有些快的避了眼神,答的话却不禁多了认真,“怎么会。” “你原本就是为了帮我,再说,”她鼻尖微皱,颇正色的纠正他,“我是古板了些,但不是死板。” 她至多是规矩多了些,然她的规矩,是用来约束自己,她从不以自己的三念五感去要求旁人,她始终记得书里的一句话: 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尤其做了老师后,她更是时常以此自省。 她知道学生们背地里叫她老古板,但她并不觉得是贬义,反而因而更加小心不要越过古板这条线,成了死板就不好了。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但大抵此刻心情太过放松,连她自己都不知,厚重的镜片下,她眉角语气竟有了丝不易察觉的嗔色。 这嗔色,也带了她特有的正经模样。 林继阳一愣。 目光定了似的停在她面上,片刻,他被呛到似的,忽而咳嗽起来。 他立马转头,掩唇,同时摆手示意没事。 “怎么了?” 沈青迟也惊了一跳,反思自己的话这般吓人?竟叫他这般反应。 “没……咳,不是,”他还掩着唇,话说得断断续续,“姐你怎么……哈……这么可爱!” 笑声断断续续传来,她才察觉,他未掩住的眼角,愉悦得笑意快要漫出来。 微顿,她停了动作,立在原地,好一会,才轻咳一声,让自己恢复严肃模样,脑中却忽而想起那个姑娘,那个……被他暗恋多年的姑娘。 她,很幸运。 第七十章 界限 这次林继阳没有把她送到楼下,走到隔壁单元时,他手机响起,他拿出一看,随手按了静音,眸子微远,在她家楼下定了定,而后收回目光,沈青迟适时道,“就到这儿吧,你先接电话。” 他没反驳,只看着她,“那,我就送到这儿了,”说着略略抬手,示意那通电话,“我老板的。姐你上去吧,我目送你。对了,周末的事,别忘了哦。” 一晃而过的手机屏幕上,沈青迟看到“张老板”三个字,不待想其他,“周末?” 他眼微眯,略略深意,沈青迟啊了一声,“画廊开业,我没忘,就是……” 经过了昨天的事,她其实起了不去的心思的,但…… 林继阳正看着她,并不知她这般心思,他这般目光,让她越发说不出口拒绝的话。 他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她又想起那次他提及这位张老板时,言语间似乎是位颇不好相与的老板,唇微动,到底是点头,“好,我会过去。你……快接吧,再见。” 他眸子微深,不说再见,却是低声,“嗯,晚安。” 沈青迟微顿,当下不再迟疑,嗯了声转身而去。 林继阳目送她的背影,见她走到楼下那处路灯下,身影亮了又暗,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他看了下手机,电话已是挂断,他面色不变,看着屏幕,心中默数,没数到三,屏幕亮起,电话声果然又响起。 “喂。”他接起。 “才响了一声就接了!”电话那端张无量叫道,“你是不是故意的?非等我再打过去是吧?你等着,下回我保证沉住气,你不回拨我绝对不主动给你打!” “好啊。”林继阳自然接口,因声音懒洋洋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张无量噎了下,本想斥他答得不走心,但很快想起自己说这话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赶到下回还是沉不住气…… 一下没了底气,他轻咳一声,“得,我就乐意上赶着你,你那边没事吧?画廊马上就开业了,这来的有头有脸的可都是冲你的,你万一有个情绪不稳给我闹自闭的,那我给人表演哐哐撞大墙估摸也谢不了罪。” “没事,”林继阳声音还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却是步子微动退了两步,他抬头,看着半空里灯光亮起的那房间,目光深邃,收回目光,“这会回去了,开业当天,来客你控制着点,数量不要超过之前说的数。” “啊?”张无量一顿,“还真控制啊?人都是冲你来的,这我咋说,还没开业就得罪一帮子人?” “自信点,”林继阳往外走着,“我相信你能既把人推了还不得罪了。” “你……”张无量又是一噎,叹口气,“我就多余一问……” 他就不该抱侥幸,这位的脾气他早不就知道么,看着温温和和的,原则上的事却是半点不让,但关键这人的原则让人摸不着头脑啊,好比这次,他们搞画廊的事圈里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甭管人家是冲什么,冲他还是他,再或者俩人的老师什么的,一般主动要来的,那这面子就算是给了,按理说都该好好招待着,但这位偏不,觉得跟他的理念不同…… 也是,他要是这么在意这些,也就不会出来自己创业开画廊了,毕竟他师从的那位,可是业内德高望重的真·大佬。 想到这些,他不由叹道,“成吧,我就是欠你的。” 可不就是欠他的? 远的不说,这眼前不就一桩现成的吗?人跟小姐姐处得好好的,被他弄得差点出了丑闻闹大了别扭,这大晚上的去解释,不过听他这语气,应该是误会解除雨过天晴了? 这样想着,他不由多问了句,但林继阳的回答却让他再次瞪大了眼,“你说什么?你没摊开了说?” 这什么意思? 他不是去跟小姐姐摊牌表白的? 他还担心因为这事再见小姐姐很不好意思呢,这是咋回事? “我什么时候说摊开了说了?”与他的惊愕不同,当事人声音却平静的多,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却让张无量越发不明。 “不是,那你怎么说的?人家不得疑问啊?你怎么解释的?” 林继阳脚步微顿。 方才的一切仍在眼前一般,他眸色微深,好一会,才说,“也没说谎吧,应该。” 声音带了些叹息,又似乎掩了更深的情绪。 张无量皱着眉,冥思苦想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解释法,才能既没说破又没说谎。 “想不出就别想了,”林继阳笑笑,“我心里有数,这事……总之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嘴角勾着,眼底却是比笑意更深的复杂,有些话他无法与张无量说,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倘若今晚,他说出的话越过了那条看不见的界限,他毫不怀疑,那人会毫不迟疑的与他划清界限…… 抑或,她已是做好了与他划清界限的准备的。 而那道界限,是在许久之前,她就在他和她之间划下的——于她来说,是连想越线的念头都不可有的,界限。 但…… 眸子微动,他目光与夜色融为一体,张无量已经开始与他说开业的事宜,他一面听着,一面却又清晰的想着,晚了,其实晚了,那人连迟钝都显得可爱,迟钝得……并未发现,那道界限,其实,早就在消失了…… 嘴角弧度浅浅,他眼里,柔色弥漫。 —— 沈青迟一回到家,就换上了运动服。 麦秋发来的消息里,说小白写完作业睡着了,说他特别省心,她强行给他检查作业,没看到一处错的,还顺便发来了几张照片——是今天下午她戴小白买衣服,小白试衣服的照片。 照片上,小白穿着风格……略潮的衣服,夸张的吸精的衣饰,与他拧眉一脸不情愿的表情,看得她不觉想笑。 虽然不情愿但也穿了,看来,小白跟麦秋相处得不错,毕竟那孩子一向有主意,很难被说动的。 明天去警局一趟,这件事基本也就告一段落,她便可以将他接回来,陈知遇那边,他的做派冲动而自私,她以前隐有察觉,只是未想到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有些话林继阳并未说透,但她亦能推断出一些。 罢了,只当再无联系便是。 这些念头理清,按理说,这几日绷着的心绪也该放下,她也明明……是松了些心绪的,但…… 走到阳台,看着那台椭圆机,她还是踏了上去。 胸腔里似仍拥堵一股沉闷的郁气,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即便,她尚未寻到这郁气的来源。 第七十一章 惊梦 四十分钟,沈青迟从椭圆机上下来,热意蒸腾里,心脏跳动得厉害,她剧烈喘息着,一面展开瑜伽垫准备做拉伸,一面觉胸腔里的郁气仿佛散去一些,那拥挤的腔室里,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地方。 或许,是因她……误会了林继阳吧…… 窗外,夜灯点点,她习惯在这种时候思考,静谧,能让她更清晰的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像一个合格的垂钓者,安静而耐心的,在燥乱的情绪里一点点寻到让她不正常的源头——这异样的尽头,是林继阳。 似乎自他出现,她才开始出现这样不甚理智的情绪,而现在她寻到原因: 是因愧意。 再遇后第一次见面,她就欠了他一个人情,后来弟弟的到来,更是承了他的帮助,而今这件事自是不必说,而她却是……将他的动机揣测曲解后,甚至是…… 甚至是在某一刻,做好了与他渐渐疏远不再联系的打算…… 动作微顿,昏暗的光线里,她脸上难掩的一抹愧色和……难堪——即便她未与任何人说出口,然而她骗不过自己,在某一个瞬间里,她甚至想过那人之所以如此这般,是因为…… 那念头她几乎都不能允许它清晰再现,单是一个隐隐一个苗头,她都觉难以启齿和自责羞愧。 是了,她怎么会忘了,他是有一个暗恋了多年的人的…… ——嗡 手机震动声将她思绪拉回,她起身拿过,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发来的是一张照片——蓝底的证件照,上面男人的男人西装领带,样貌有些熟悉,她看了片刻,手指往上划了两下,果然…… 与母亲之前发来照片的,是同一人。 一条语音紧随其中,她点开,便听到母亲的声音,“这还是那个小李的相片,你一直不说成不成,我也不好给人说,这不今儿你大姑又给发了小伙子的相片,人小伙子说了,前头那个看着不大正式,这张正式一点。” 话音落,下面的两条也自动播放,“你寻思的怎样了?妈还是那句话,别挑长相,人哪有不老不丑的,还是人品,人踏实,本分,会过日子,这就成了。” “……你不会是还惦记陈家那小子吧?我可打听了,他妈又给他找了几个头,你别跟傻子似的,人都找着了你还在这矫情!青迟啊,你别嫌妈催,你看看,马上就二十八,虚岁都往三十里说了,你这不还急,难道真想找个二婚头子当后妈去?!” 语气从埋怨到语重心长,再到生气,最后似是气急,话断得突然。 沈青迟看着屏幕,手指点动,打出的字删删改改,编辑了好一会才按下发送。 “把他号发过来吧,我加他先聊聊看。” 最后,她这样回。 相片上的男人,相貌并不差,之前偏生活的照片里,看得出个子也不矮,气质温和——母亲近年越发喜怒不定,甚至有些神经质,有时话说得刻薄,然沈青迟知道,她到底是对自己担心的,这几年虽催婚催得紧,但给她介绍的人,其实亦没有多差的——这个不差,是指条件相当。 她很早就知道,到了相亲这一步,本质上可以说是互相衡量条件了——普通人和普通人,各自摆条件,看眼缘,合则成,不合也不至于成仇。 并不浪漫,但却高效现实。 认清这些后,她可以很好的面对相亲中遇到的各种在麦秋看来“很奇葩”的人和要求,但…… 这次,她却没由来的排斥。 甚至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拒绝…… 是因为陈知遇的事? 手机微震,母亲发了新的消息过来,不一会,就有添加好友的提示,她看着那个提示,缓和心情,点了通过。 惯例一般的自我介绍,她已经轻车熟路,对方却说自己是第一次相亲,说他是做程序的,之前在一线城市,因为知道早晚还是得回来发展,因此在那边也并没有谈对象,说她是他第一个被介绍的对象,要是他有哪里说错了的,希望她不要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他们做程序的,不怕纠错。 这段话的后面,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沈青迟看着这个表情——这也是她以前常用的表情,不久前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表情在网络世界里并不友好,这个谈吐有礼的男人,或许比她想象得与她更有共同点吧。 然闹钟按时响起,提醒她该洗漱准备睡觉了,她与对方讲明,对方得知她每日时间规划颇是详细并且严格执行,大呼自己也是——他的睡眠时间在一小时候,因为这个点,他显得很是惊喜,跟沈青迟道晚安之后,主动约定了明天聊天的时间。 这次对话,似乎比沈青迟想象得顺利,她告诉自己也是个好迹象。 浴室,花洒下,她仰头闭目,水流冲洒里,她想,那份排斥感,果然是因陈知遇吧,虽然林继阳几句话带过,但陈知遇做得显然不是上得台面的事,不论怎样,她识人不清是事实,或许因此,才让她对相亲产生了排斥吧…… 这念头的理清让她不觉松了口气——寻到原因了就好,只要找到原因,就总有解决的办法。 闭目,睡意来得迟,她不知何时才睡了去…… 恍惚里,她似乎又到了那个小区,天阴风大,她上了楼,这次,没有人拦她。 陈知遇家门半掩着,露出的缝隙里,男女的对话窸窣传来…… “……她哪有你好。” “连牵个手都费劲,无趣……” “……当然爱你,娶她和爱你是两码事嘛……” 蓦地握紧手,她一把推开门。 门内,白花花两条肉体,男女交缠,她呼吸不稳,恶心感上涌,“陈知遇!” 她受过的教育使她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愤怒得奖这几个字说得怒斥一般,然…… 里面的人却丝毫不觉得羞耻一般,陈知遇甚至轻笑了下,“这么大声干嘛?你教训谁呢?” “你!” 她怒而强压,避眼不看那难堪一幕,“我们分手!” “哈哈……”陈知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搂着那怀里女人大叫,“沈青迟,你好意思……哈哈,你怎么有脸说我?” “你看看,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说把人当弟弟,有把人勾到床上的姐姐?” “你嫌我不干净?哈哈……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 他……在说什么? 她怔,隐约里却又知道着什么。 “姐……” 一道声音响起,有人站在了她身后,胸膛就挨着她的肩背,热度隐隐,低低的声音仿佛蛊惑般,“你怎么了,忘了我们的事了吗?” 心脏骤缩,蓦地冰冷。 “啊——” 无声叫喊拥堵在喉咙,黑暗里,她猛地直起身子,醒了过来。 第七十二章 建议 胸腔起伏,黑暗里,喘息声分外明显。 好一会,沈青迟才觉从那梦境中抽离出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被隔离了的五感也恢复正常,她坐在床上,才觉身上阵阵凉意——睡梦中竟是惊奇一身冷汗。 津津的汗意让睡衣也似乎黏腻起来,她动动僵硬得身体,摸过手机,四点半。 时间尚早,睡意却全无,方才的梦…… 梦境里的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但梦里陈知遇轻蔑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你怎么有脸说我? ——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说把人当弟弟,有把人勾到床上的姐姐? ——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 生生一个冷颤,便是再次回想,她都觉浑身的冷意,她怎么会……做这样,荒谬的梦? 是因为睡前想的那些? 思绪芜乱里,索性起身下床,去冲了个澡,才觉摆脱那梦境里的恐慌感。 好在,只是个荒唐的梦。 她和林继阳,绝不会那般…… 他已有喜欢的人,她也……会按着计划的,在今年找到个适宜的对象。 他们,怎么会有那种交集? 镜子里,她看到自己勾唇笑了笑,而后,她对着镜子再次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先前看过一个研究,说人的身体和精神力其实没有那么协调,譬如,只是牵动肌肉做出笑的姿势,即便内心并无开心的情绪,体内的激素反应亦是可以达到真正开心的效果。 她这样笑着,似乎心情真的缓解下来——这让她轻轻松了口气,这周末画廊开业,她答应了林继阳要去,至少,不能因此让他察觉到什么。 手机上,昨晚写下的今天的日程跳了出,主要两项,一是班里匿名意见箱的事,今天班会需要讨论下具体形式,二是小白,她得去看看他了。还有…… 昨晚那人,要……继续聊天。 将这些看过之后,她带上了几本书和小白的两身衣服,便与往常一般出了门。 学校里的流言,仍随着她的出现而激起一小片漩涡,但态势明显比昨天弱多了,这与她预料的一样,流言有实效性,尤其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没了新鲜感之后,人们对这些总是健忘的。 班会开在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因前几日的铺垫,学生们对这个事的“吐槽”也没了那么多热度,班会上一提出,也就没了那么些排斥,只是不排斥却也……不配合。 “大家有什么意见想法,都可起来说。”沈青迟道。 然,教室里还是安静。 学生们目光不与她对视,这样的冷场和让老师尴尬,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并且因此还气哭过几个老师,沈青迟并不气馁,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道,“没有有意见的话,那就照我的法子来了。” 下面几个学生互相看了眼,但还是不说话,沈青迟正要说什么,后排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有个建议。” 沈青迟抬眼看去,底下学生亦都转回头看去—— “于博然?” “他搞什么?” “嘘……他点子多着呢,说不定是……” 议论声嗡嗡里,突然啪地一声响起,却是于博然后排的向森。 从沈青迟进来时,他就没有抬头,似在走神的模样,此刻却是突然抄起课本在桌上砸了下,不重,也不算轻,教室里的目光正集中在后排,他这般动静自是第一时间听到。 片刻的安静。 “吵什么呢,不知道别人话没说完不要打断吗?”他身子往后微仰,语气几分痞气的扯了下嘴角,目光慢慢扫过前面的同学,几个女生避开了目光。 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家面面相觑,都冒出一个念头:向森最近有点怪啊。 确切的说,从他念完检讨就有点怪,从前这种场合他即便不带头搅合,也一定会暗暗推波助澜搅合一番的,最近不光是不带头了,听说还因为别的班说沈青迟坏话就跟人打了一架? 虽然还有传言说向森早就看十三班那伙不顺眼,这回就是找个由头罢了,但这么个时机,再加上他们一派最近的反应,都让大家不由多想,难道…… “抱歉,手滑了。”没等大家反应,敲完了课本的向森,抬眼,对讲台的沈青迟这样说了句。 片刻后,沈青迟才点了下头,目光自他面上移开,重新落到于博然身上,“博然你继续说。” “是啊博然,快说吧,可别买关子了!” 异样的安静里,捧场王潘正大声说。 于博然清了清嗓子,“我建议呢,这个意见箱,不如搞成线上的。” 线上? “不会是再搞个论坛吧?” 底下立刻有人喊了一句,论坛两个字说得咬得格外重。 一时间哄笑阵阵,大家心照不宣的往讲台上的沈青迟看去。 沈青迟面色不变,只看着于博然。 于博然嗤笑一声—— “你们也太高估自己了吧?我说搞个论坛,你们就能做出来?”他点着笑得声音格外大的同学的名字,“那个谁,你会吗?” “我……” 那同学一噎,于博然也不理他,“老师,您开通个邮箱就行。” “邮箱?” “是啊,您要是愿意用现在的号也可以,至于我们,都是上网冲浪的,谁还没几个小号啊,大家谁有什么意见想法的,直接发您邮箱就行——要是怕查ip什么的,随便哪里蹭个网呗,当然,我相信咱们班主任也不搞那个。” 沈青迟点头,“我的初衷是,希望能听到你们真实的心声,不论是怎么样的,都是真实为前提,这是个互相信任的过程。” 她语气认真,又或是一向以来形象虽古板,但这种古板又给她打上了另一种标签,学生们都知道,这位是个有一说一,不会糊弄人的老师,他们还知道她因为这个得罪了不少人。 这种古板,某种程度上,让她这番话可信起来。 底下,有几个女生眼神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或许…… “万一是不好的话呢?”有人小声问了句。 “只要是真心话,”沈青迟语气缓而有力,“可以。” 第七十三章 好好学习 沈青迟当即公布了邮箱账号,匿名意见箱的事就算这样定下来了。 下课前,她叫出于博然,给了他两套打印出来的册子,册子挺厚的一摞,是沈青迟自己整理的,从上学期开始的复习重点,于博拿回去翻了才看到并不只是语文一科的,他微顿,把其中一册放到了向森桌上。 “这什么?”向森挑了下眉。 “老班给的。” “什么?灭……沈……班主任给你什么了?”趴着补觉的潘正一下坐起,看到那册子脸色发青,“这……这不是什么复习资料么,她给这个干嘛?然然,你刚上课那么给她面儿,她恩将仇报啊这是……哎呀!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于博然看着抱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潘正,笑骂,“猪。” 潘正反应过来,好像话是有点不对…… 人当老师的给学生复习资料,是为了学生好吧? 但…… 不对啊? “她开小灶?!”潘正叫起来,“这是给你俩开小灶?!” ——啪 于博然一巴掌打过去,“你大爷……你那脑子能不能想点正事,这是给咱们班弄的,喏,”他说着指指前排,几个女生正围着课代表不知道说什么,他说,“好像有三个版本,按咱们班成绩弄的,每个版本选了两个学生先试验下,看看难度啊效果啊什么的。我想个词啊……内测,对,咱这是内测版。” 潘正傻了,“还有公测?” “当然。” 他哀嚎一声,“这么厚啊!” “学霸们的薄,有本事你当学霸去。” “别闹了然,我难受,我这会非常难受,我需要缓一缓……”潘正说着做捧心状,整个人趴在课桌上蔫儿了,嘴里喃喃,“这是玩真的啊这是……” 于博然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目光看向旁边的向森,向森也抬头,俩人对视一眼。 “干?” “干。” “啥啊?”潘正一脸迷茫。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向森说着,翻开了册子。 —— 沈青迟已经与邻班老师说好,今天的晚自习,邻班老师先帮她盯一盯,她明晚再替他,是以班会开完,她便收拾了东西往麦秋家去。 麦秋的大学也在江城读的,据她说,她一来就喜欢上这个城市了,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后来阴差阳错两人工作签到一个单位,沈青迟从读研就开始为了房子攒钱,麦秋相反——她是月光主义,奉行及时行乐,这几年都是租房住,江城气氛小资,挺多风景漂亮的小区,麦秋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如今租住的这间,巨大的落地窗和面朝大海是小区的主要卖点。 沈青迟到的时候,小白就在那落地窗边,正是傍晚,晚霞映着海面,点点磷光,斑斓绚烂,小白就对着那扇窗……写作业。 “小白白,快看谁来了!”麦秋说着,指着小白写作业的小桌,对沈青迟得意,“对着美景写作业,连写作业都变成享受,沈老师,我这教育理念怎么样?” “……棒。” 小桌前的小白已经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成套的西式的衣服,像个小少爷似的,衬得小脸越发好看,麦秋双手合掌,再次得意,“怎样怎样,我挑的这身衣服是不是太太太好看了?这还不是一整套的,要不是他不肯穿马甲和小领结,这就妥妥二次元小正太啊!光这样他们班小女生都可喜欢了呢,连他班主任都问我哪买的衣裳……” 沈青迟轻咳一声,看向小白,眸中微微歉意,难为他了……麦秋的确,不是谁都能招架的住的……她身上也总有种感染力,让人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似的…… “这几天怎么样?”她走过去。 “还好。”小白回答,目光在她的包上微落。 “这个啊,”沈青迟放下鼓鼓囊囊的包,笑了下,“我给你带了些书,还有衣服,寻思万一你还想住……” “万一?”正倒水的麦秋敏锐道,“沈青青你别诱导小朋友啊,小白在我这儿住的可开心了!我们可说好了,他再住个几天,这周末我们还去海边玩呢。” “去海边?”沈青迟看向窗外,“最近降温,海水凉着呢。” “谁说要下海啦,我们去踩沙子,捡贝壳,找小姑娘聊天。”麦秋说着把水杯递给她,顺便对小白摇摇头,“听听你姐这话……啧。” 沈青迟摇摇头,看向小白,“不过我这周末的确得出去趟。” 小白抬眼,麦秋也问,“去哪?” “画廊,”沈青迟不知怎的,顿了那么一下才说,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自若,“林继阳工作的画廊,这周开业,我去帮着温场。” 麦秋挑了下眉,又眨了眨眼。 沈青迟看她一眼,便见她眼珠微转,伸手去捏小白的脸蛋,嘴里说着,“那正好呀,我跟小白俩就去玩,艺术熏陶什么的,小孩子还是先让自然熏陶熏陶得好。”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他们画廊叫什么?搞不好我路过过呢。” 沈青迟顿了下…… “不会吧?你不知道人家画廊的名儿?” 沈青迟沉默了下,正要点头,包里手机却震动起来,“等下,”她说着拿出手机,林继阳三个字在屏幕闪烁。 “呀……”麦秋抑扬顿挫的挑眉。 小白也向她看来。 大抵是先前那个荒唐梦境,沈青迟面色也不自然了片刻,她站起身,“……待会说。” 说着拿着手机往玄关方向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麦秋毫不掩饰的笑声。 轻咳一声,将表情调整到自然,她才接起电话,“喂。” “姐,”与她自知的不自然相比,林继阳的声音是如常的自然,他说,“这会忙着吗?有个小事儿想让你帮我参考下。” 沈青迟余光里看过窗边不知说着什么的两人,目光微收,“不忙,你说。” “我们画廊名,我跟张老板各自想了几个,这会僵持不下呢,我寻思这种事必须找专业人士来呀,姐你帮我们挑一个啊?” 才说到他们画廊名,这便来取名了,沈青迟一方面觉得巧,另一方面……这画廊没两天就开业了,名字现在还没定…… 她想到林继阳笑意和煦的模样,忽然有种淡淡担忧,他们的画廊,能……顺利……的吧? 第七十四章 为春 “姐?” “额……嗯,你说。” 电话里,林继阳便报出了几个名字,沈青迟听得云山雾罩,林继阳便解释这几个都是张老板想的,其中一个是将他欣赏的几位前辈的名字组合起来的…… 诸如此类,或简单粗暴,或过于晦涩,几个选项都有些一言难尽,沈青迟沉默了下,“你想的是什么?” 林继阳似低笑了下,或因着这笑意,让他的嗓音带一股异样的磁性,他说,“春。” “嗯?” “春,春天的春。” 沈青迟心底默念重复,“这个字倒不错,大俗大雅。” “我也觉得,就是觉得单了点,想取个两个字的,”他说着玩笑般的加了句,“成双成对的才好嘛。” 沈青迟也跟着笑了下,想到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可能他距离成双成对也不远了,心底微动,思绪滞了滞。 “请沈老师赐个字。”电话里,他道。 她回神,嗯了声,片刻沉吟,“为……春,为春怎样?” “好呀。”没有片刻犹豫,林继阳立刻道。 “……你都不问我什么讲吗?” 电话那端的人从善如流,立刻姿态摆正,“那请问老师,这二字怎么讲?” 他这般,让沈青迟一时不知如何招架,便顾不得其他,只先解释,“‘与人为善,与物为春’,出自庄子,我觉得寓意不错,念起来也顺耳,不过,最主要还是你们的意见,不行可以再想别的。” “不用,”没什么意外的,林继阳接道,“这个名字就很好,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他却没回答,只道,“就是突然想到个词,以后再跟你说。” 沈青迟微顿,虽有些好奇,但到底没问——她实在是个被动的性子,遵守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尽量不冒犯任何一个人,于是到底将那点好奇压了下去,便听林继阳接着道,“对了,邀请函,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邀请函?” “啊,”林继阳应了声,语气轻描淡写的,“我们老板弄的,不用在意,就当个过场。” 沈青迟点点头,想到他并不能看到,慢了半拍才嗯了声,“我知道了。” “那,明天见。”林继阳道,声音带愉悦的笑意。 沈青迟正要说话,忽而眼前一道身影——麦秋突然跑了过来。 “青!青!”她无声的叫她的名字,表情激动,张牙舞爪的比划示意她什么。 沈青迟喉中的话噎了下,一面朝她摆手安抚,一面忙跟电话里的人道了别,挂断了电话,还不待她问,麦秋就两步奔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沈青迟一脸问好。 “青!青啊!我的青青!我的大宝贝!”麦秋抓着她,眼神热切得仿佛身后无端生出条尾巴来摇得欢畅。 “你……”沈青迟不着痕迹得往后仰了仰身子,面上隐隐警惕。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 “什么?” “小鲜肉,哎不,林小鲜肉!”见沈青迟仍迷茫的模样,麦秋急道,“林继阳!林继阳啊!你知不知道他……”她深深一个呼吸,肃起神情,抓着沈青迟的胳膊认真道,“他很有名的!” 沈青迟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麦秋一把把自己手机怼她眼前,“你看!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个聊天界面,她本意是要沈青迟自己看,但无奈手的主人略激动了些,那手机也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在沈青迟眼前抖啊抖,她眯眼几次都没看清,麦秋等不得了,原地蹦了下,“他在圈里很有名啊!” 她晃了晃手机,“这个,就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流浪艺术家,留胡子的那个!” “……嗯。”沈青迟点点头,想起她是说起过,旅行路上认识了个颓帅颓帅的艺术家,还说在追她来着,只是……这跟林继阳,不,是林继阳…… “我跟他聊起来,他跟我说的,林继阳在圈里超有名气的啊!”麦秋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激动的抓着她的手道,“他师父是那个什么大师来着,他自己也有名,听说年纪轻轻就拿了什么比赛来着,开画展被收藏,哎我再看看……” 她说着低头看手机,嘴里念着,“……他这个年纪已经到这个程度,是少有的,有天赋并且被运用得极好的人……” “那个比赛我查了,权威的啊!”她抬头,紧紧握着沈青迟的手,眼神真挚,“沈同志,林大师的画廊开业,请务必务必,带我……和小白去!” 说着招手,“小白快过来,抱你姐大腿。” 小白疑似得鄙视得看看她,没说话,看向沈青迟的眼神却也带了些别的意味。 被这样两双眼睛锁定着,思考能力已经暂时静止的沈青迟,过了会才哦了一声,有些怔的,“我……帮你们问问。” “吆西!沈老师万岁!”麦秋毫不顾忌得一把抱住她,凑过去就是响亮亲了口,松了她又去揉小白的脑袋,“小白白,太好惹,咱俩也能去熏陶熏陶了……” “……你不是说先熏陶大自然么。”小白面无表情的揭她。 “哎哟,此一时彼一时嘛,大自然常有,大画家不常有嘛……” 两人的对话间或传来,沈青迟站在原地,似乎有好一会,才拿起手机,手指在拨号键顿了片刻后,点到了微信,打字: 麦秋说…… 不对,删掉。 听麦秋的朋友说…… 也不对,删掉。 流浪…… 越来越不对了! 她有些懊恼得顶起眼镜捏了捏眉心,缓缓呼吸,慢慢打出一句话,确认之后点了发送——画廊开业,我朋友麦秋和小白也想去,方便吗? 却是没提方才的事。 “青宝,我点餐了,点的老样子,行不?”窗边传来麦秋的声音,她声音里还兴奋满满。 她反应了下应了声,起身亦往那边走去——她还没问清小白的意思,关于跟她回去还是想在这住几天。 是了,她还有没做完的事。 这样想着,她似乎就真的冷静下来,小白没拒绝在这继续住,接着外卖到了,他们一同吃了饭,沈青迟看了小白的作业,把带来的书留给他,期间麦秋翻出一部旧手机,说是给小白的,看着跟新的一样,她说小白放学后可以玩半小时,他们姐弟俩也好联系,还说现在的小学生有几个没手机的,适当上网还是必须的,摆出理由之后,她征求沈青迟的意见。 沈青迟同意了,半个小时在适当时间内,并且,小白住在这里的时候,她给他留言也的确方便些。 眼见时间不早,该到小白休息时间,她便适时说了告辞,临走的时候,麦秋将她送到电梯口,两人隔着电梯门,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的时候,她晃着手,笑盈盈的:“画廊,别忘了哦!” 沈青迟点点头,电梯门关上,麦秋的笑脸消失,金属格子里只剩她一个,只听到隐隐运行声时,她看到轿厢壁上映出的她的模样…… 那脸色,却并没有她以为的如常自若。 她眼皮微跳,一瞬里,只觉麦秋方才的笑,似乎也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第七十五章 神仙太太 手机震动,林继阳回复: 好呀。 颇是痛快的两个字,还附赠一个卖萌的表情包。 谢谢。 顿了下,又了个“非常感谢”的表情包——一个动态的,紫色花朵背景的表情包,便是她对网络潮流的事比较迟钝,也能看出自己的表情包和他的是两个画风…… 好在,表情包上的字体很是醒目,五颜六色还是动态的。 片刻,林继阳发了个笑哭的表情,又发:真要谢我,不如送我个小礼物? 礼物? 她微顿,步子也停了停,新店开业,庆贺的花篮是至少要送一个的,不过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是…… 果然,没待多想,他很快发了来:不要花篮不要花篮不要花篮(重要的不要说三遍)。 沈青迟似乎能想到他打这行字的表情,她不觉笑了下,问他:你想要什么? 这次,那边顿了会,才发过来一行:除了花篮,随便什么小玩意都行。 沈青迟目光微动,在“小玩意”三个字上停留了下,不知怎的想起他腕上戴的五彩绳,那个有些年头的彩绳,被他随身戴着,珍视着…… 想到那晚他寻回那彩绳的模样,心底微微氲动,麦秋的话在耳边响起,她看着对话界面,突然觉得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消失隐去了一般。 不论怎样,他还是那个林继阳,是能将一条老旧褪色的彩绳珍视多年的大男孩。 手指点动,她慢慢打出一个“好”,点下了发送。 回去的路上,该送个什么样的礼物给他,成了她思考最多的问题。 对家人,师长,麦秋这样的友人,她能想出许多合适的礼物,虽然中规中矩,但亦不会出错,只是林继阳…… 她似乎,并不怎样了解他…… 或者说,她对他的了解,大都还停留在很久以前的过去——那个漂亮的邻家小少年身上。 大抵第一次意识到,她对他的了解太少,好比她只知他画画很好,却不知好到怎样程度,又是怎么好一样。 越想,越觉愧,越觉,这次的礼物,定要送个和他心意的才是。 现在他最想要的…… 这个念头冒出,她几乎立刻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隐隐有了想法。 回去她便查起资料,都看好之后,第二天中午午休时间,她打车去了市中心,买好了东西,回来的路上又找了家礼品店让店员帮着包了起来。 “是送……您男朋友的?”年轻的店员小姑娘看着她手里的礼物,略略惊讶,而后抿嘴一笑,善意调侃。 沈青迟不知她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忙摇头,“不是,送朋友的,他最近需要这个。” 店员有些诧异,但亦知晓分寸得没有再说什么,只让她选包装的袋子和方式。 沈青迟看着各色各样的包装,想到她上次送麦秋的生日礼物的包装被她评价“老干部风”,她思考了下,对小姑娘道,“你帮我挑吧,挑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顿了下,补充,“不要老干部风。”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非常专业得替她挑选起来。 沈青迟带着包好的礼物出去后,店员才卸去亲切友善的笑容,一脸纳闷的嘟囔,“现在都这么玩了?她是……认真的?” 沈青迟自是不知——她对所选的礼物颇是满意。 只是让她有些意外的,她在学校里听到了“为春”的名字。 是在卫生间——附中基础设施不错,学生的卫生间专人打扫,为生干净,她洗手的时候听到几个小女生议论: “为春?终于公布名了?” “当然,我特别关注了……我私信小哥哥了,说这周六开业呢。” “啊!是那个特别帅的小哥哥吗?他是官博皮下?” “……应该,是吧?不过另个小哥哥也不错啊,现在画画都对脸要求这么高了吗……” “为春,这名字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要不我们……当面去问问?” “啊我疯辽,长得帅又画画还有钱开画廊,这是什么神仙大大啊!我必须去支持一把,告诉小哥哥我是他忠实的颜粉!” 几个小女生声音越说越兴奋,其中一个出了隔间才看到沈青迟,当下一顿,轻咳一声,“老、老师……” 这声老师叫出来,卫生间里安静了片刻。 那女生站那里,似乎有些尴尬紧张。 “嗯。”沈青迟点头应了声,并未说什么,吹干手往外走去。 刚才,她没听错的话,她们说的,应该就是林继阳工作的画廊吧? 虽然有些词她没听明白,不过为春二字却是听清了。 回到休息室,还有几个一会有课的老师也在,互相打了招呼,她在空位坐下,过了会,向正在聊天的几个年轻老师问,“李老师,秦老师,官博……皮下,你们听过这个词吗?” 俩老师一顿,均是有些诧异,姓秦的年轻老师先反应过来,她说,“听过,沈老师也玩微博吗?” 这位秦老师,正是上次间接目睹理十三班和十七班打架的那位,她对沈青迟已是有些了解,晓得这位性子深得千岁主任真传,是位年纪不算大,做派却老派的,听她主动问这个,不觉有些吃惊。 沈青迟摇头,“不玩,是无意听到学生们说。” 秦老师当下便明白了,心中升起一股“果然如此,有代沟”的感慨,面上微掩,她忙道,“官博就是官方微博的意思,皮下,是指负责发官方微博的人,现实里真实的那个人。” “神仙太太?” “夸人的,说人很厉害呢!”那位李老师笑着补充。 沈青迟慢慢点头,道谢,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老师和另个老师对视一眼,恰此时,休息时提示声响起——是上课前一分钟的提示,几人便收了话题,准备上课去。 沈青迟的匿名邮箱开通之后,还未收到一封邮件,沈青迟跟以前一样上课,也并不提这个事,学生们还有一个重要的顾虑——现在还没放假呢,班里多是住校生,就是有意见也不能现在发啊,现在发了很容易被猜出是谁不说,关键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班主任,他们中有人还私藏着手机嘛…… 沈青迟晓得这些,因此并不心急,只下课叫了文艺委员,嘱她把板报辟出一块来,专门把邮箱地址写上去。 不急。 她对这个班的规划早已不知思考多少次,没有意外的话,她会带他们到高三毕业,目光不觉扫过这些学生的面孔,这些孩子的将来,很大一部分会在那场考试中改变,一想到此,她只觉胸腔隐隐澎湃,肩上责任感亦是越发重起来。 五十八个人的未来压在她身上呢,如何不重? 第七十六章 小尾巴 晚上,林继阳送来了邀请函。 果然是三张。 “谢谢……”沈青迟接过,微微顿了下。 “怎会,”林继阳笑,“你们来捧场我高兴还来不及,那天看到麦姐,还以为她对这个不感兴趣,不然不消她开口了。” 语气微歉,是与先前一般的姿态,沈青迟想到麦秋的话,喉中的顿了下,说:“她也是……临时起意,这个,不会影响你们吗?”她说着,示意了下手里的邀请函。 麦秋那般激动的语气,大抵想去为他捧场的人不光不缺,这邀请函甚至是抢手的,然他这般不甚在意的姿态…… “如果非说有什么影响的话,”他摸摸下巴,沉吟状,“那让这种影响来得再凶猛些吧。” “你……” 沈青迟正认真听他说话,没想到他后一句却是这般,脸上的正色一下被打散,她略摇头,淡淡无奈…… 就是这般态度,总让她产生些恍惚感,仿佛她的应邀,于他才是重要的事…… “本来就是,”林继阳也笑起来,单手插兜,与她一同走在回家的路,说:“我们画廊的最大的理念就是随性,再说,几张邀请函的主我还是能做的。”说着他话音一转,侧头,“说来,我的礼物,姐你准备了吗?” 他眸子深亮,比方才认真了不少。 沈青迟跟着转了思绪,手下意识在包带上握紧了些,点头,嗯了一声。 林继阳的目光随着在她包上扫过,在扫到她的手时停顿了下…… 她皮肤很白,手指纤长细白,在他的记忆里,这双手是时常握着书的,她看着书的时候,目光专注而深入,似乎沉浸了另外一个世界,便是只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沉静,仿佛……仿佛再多的不安也被抚平。 这双握惯了书的手,仿佛也格外盈一层书卷气似的,此时握在深色的包带上,越发显得那手白而好看,直到她又说了句什么,林继阳才回神似的,一下将目光抽离。 “东西比较实用,”沈青迟说,“跟艺术不沾边,你不要太期待。” “不、不会,”他眼神轻闪,喉咙微咳了下,低低道,“我……就喜欢……” “嗯?”后面声音愈低,沈青迟一时没听清。 “没,没什么,”他却没解释,只抬眼一看,沈青迟家小区已经到了,他几不可察的清了下嗓子,“到了,快进去吧,我就送到这了,画廊那边还有点事。” 沈青迟点点头,“快回去吧,明天见。” “明天见,”他说着示意她先走,沈青迟转了身,忽听他叫她一声,她回头,他站在原地,咧嘴一笑,“晚安。” “嗯,”大抵这笑太有感染力,她不觉也露了笑容,道:“晚安。” 路边一辆出租停下,他开了车门,又朝她摆了摆手才矮身进车里。 沈青迟看着车子走远,低头勾了下唇,抬脚往小区内走去。 路过门口时,门卫大爷探出头来,问她刚刚是不是小林,又说以前都是把她送家去,这次怎么没进去,末了嘱咐沈青迟给他带个话,“下回再来一块喝茶啊!” 沈青迟对这般熟稔热情的态度颇无法招架,几番语塞下最后点头应下,步子有些快的进去,想到林继阳的自来熟嘴角忍不住勾了下,同时脑中不觉冒出个念头:他送她回家……已经,有许多次了吗? 不待再想,手机此时响起,她拿起一看,是……那位相亲对象。 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表情恢复惯常模样。 ——明天有空吗?最近有个电影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接着是张电影海报,是部国外冒险电影。 她微顿,手指点动: 抱歉,明天有些事。 打完,发送。 发出去后,又觉对方可能误会这是借口,她便加了句: 朋友的店明天开业,我去温场。 这句发完,那边很快发了个没事没事,又问她周天有没有事,不看电影的话,不如一起吃个饭。 这人说话语气始终是商量的语气,并不会给人太急迫的感觉,且他这话实属自然,毕竟,本是为了相亲才认识,彼此条件大略知晓后,先相,才有亲嘛。 见个面,无可厚非,也无法避免。 沈青迟看着屏幕,手指微动,打出一个好字。 回到家中,母亲果然打来了电话,晓得她和那人这周见面之后,母亲很是满意,笑着道,“好,好,就该这样,不管怎么样,先见见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搞什么网聊,那光打字能看出个什么?还是得现实里见面,现实里处,找对象还是得抓紧,我今天碰着你林阿姨还跟她说呢,别看继阳比你小,也该找对象了……” 一直听着没说话的沈青迟微微顿了下,“林……继阳?” “啊,”母亲应道,“上回咱小白还是他给开车送你那的,你忘了?” “没,没忘。” “我寻思也是,”母亲说着叹道,“现在长得,可好了!他小那时候就是这片长最好的,长大了还真是,先前我还寻思他在外国好几年吧,别待着成了外国人的性子,这回一看,人可会来事了,帮着送你弟弟不说,还特地过来串门拜访……” 母亲絮絮叨叨的说那天的事,基本就是夸赞林继阳懂事礼貌,长得好,会说话,说自家小白以后肯定不比他差,末了说,“我看小白和他怪亲近的,你林阿姨说继阳在你们那边盘了个店?你没事多带小白过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咱们小白也有那个天赋呢。” 沈青迟张了张嘴,话却顿了下。 听她不说话,母亲不满,道:“是不是又拿那套不方便,打扰人家不好敷衍我?你说你怎么就死脑筋这点随了你爸?咱们跟林家这么多年邻居,处得也不赖啊,带你弟弟过去玩玩能耽搁什么?再说,继阳以前跟你也不生分,那几年他跟个尾巴似的跟着你,我看这孩子是个长情的,你甭寻思那些没用的,多来往着点,啊?” 沈青迟胸腔气氛,轻轻吐出口气,慢慢的说出一句,“我心里有数。” 第七十七章 特邀 画廊开业时间,在周六下午三点。 这个时间于沈青迟来说正好——附中高二年级,在周六上午两节课自习后,才算是正式放假过周末。 她从学校回来换了身衣服,又检查了遍带的东西,没过多时,麦秋带着小白一同过来了,两人今日穿得颇是正式,麦秋见到沈青迟,看她白衣黑裙,微摇头,却也没什么意外。 “你就打算这么……”她伸手,目光落在她脸上逡巡。 沈青迟知道她是为她着想,便道,“放心,我会化个妆再去。” 麦秋夸张得点点头,对小白道,“哇哦,这下咱们来对了,小白还没见过你姐姐化妆的样子吧?” 小白目光转到他姐脸上,摇摇头。 麦秋便立刻哈地一声,指着沈青迟,“看吧!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他都没看出你化妆——别拿淡妆作幌子啊,光上个底妆可不算!” “……”沈青迟才明白,她绕了一圈却是为这个,然,轻咳一声,她分辨,“我还涂了……” “唇膏,我知道知道,”麦秋摊手,把自己的包一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喏,我自带了。” 说着从包里掏出个化妆包来,往桌上一放,一副“你最好不要拒绝我的好心”的表情。 沈青迟顿了下。 “安心,我不会给你弄太夸张的,就是比你那个淡妆的效果稍微那么浓一点,相信我的技术,保证把你化得漂漂亮亮!” 沈青迟皱眉,“我是去温场,得体就可,不需要……” “哎哟,”麦秋打断她,伸手把她往椅子上按,“小白你听听,你姐说得这叫人话吗……”说着头一转,跟沈青迟解释,“我没骂人啊,这就是个梗,不过我的沈老师,你怎么就不想想呢,你打扮怎么样,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什么意思。” “咱们是特邀嘉宾啊,”麦秋一面打开化妆包摆弄,一面说,“我跟你说的你是不是没往心里去?我说第一次见林继阳怎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那天你走了我才想起来,我在哪个博主哪里见过他照片来着,也是在个画展上吧,那博主拍的他,还挺激动的,说是她偶像呢!” 沈青迟微顿,看向她。 “……不过,我印象深的不是这个,是那博主因为这个被撕了,哦,是另一伙林大师的粉丝吧,说他不喜欢被拍,要那博主删了,”她轻啧一声,“然后她就删了。” 她说着拿起个美妆蛋略略喷湿,道,“我的意思呢,你别因为人不在电视微博上露脸就不把人当名人,我可是问过我那流浪小哥了,咱们这邀请函含金量高的呢,咱们又是人特意请的,捯饬好了他也有面儿嘛。” “他不是特意……” “不然呢?你一不是人家圈里人,二不稀罕画,三还不是人直系亲属,你说人家邀请你去,是不是特意?” 沈青迟一噎。 麦秋示意她闭眼好上妆,她手法娴熟,嘴里的话也自然,“挺聪明一学霸,怎么总在这时候犯迟钝呢。” 沈青迟嘴唇微动,一时没说出反驳的话来,麦秋的话,似乎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她心内似有些异样之感,但那感觉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她只眉心微蹙,却并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时在一边看书的小白,抬起头来,慢悠悠说了句,“我们是邻居,来之前林阿姨说了,要我们互相帮助来的。” “……那还是真是……中国好邻居,年底我非给他提个名才是……”麦秋啧一声,挑眉摇头。 沈青迟眼皮微动,没有说话。 麦秋是个有态度的化妆师,虽然对沈青迟一再说“好了”“可以了”“就这样就行了”颇是不满,但还是坚持了自己底线,坚持给她画了个全套的妆,当然,在试图卷她的头发时,失败了。 沈青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皱眉。 “我可是辛苦了半个小时啊,”麦秋提醒她,又道,“这真算是淡妆了,就比你平时的多了一步眼睛,你看看你底子多好,鼻梁挺翘的,我都不用给你画鼻子,脸也小,还有这个眼影,都大地色了你还想怎么样?话说我一直觉得咱们沈老师美人坯子,小白你说是……” 话没说完,嘴里的话却噎住了,她看到沈青迟抬手拿起眼镜……架在了她刚才夸奖的鼻梁上。 她看着这黑框眼镜,嘴角抽动好几下,“……我突然知道怎么搞疯一个化妆师了……” 沈青迟笑笑,抬手在她手背拍拍,“辛苦。” 一边的小白目光落在书上,嘴角却勾了勾。 麦秋一脸苦色,低眉搭眼的坐过去,“行吧,我认输了……” 这两人,来之前打了个赌,当然,是麦秋提的——她本是想逗一逗这小大人模样的小小人,便说赌她能说服他姐姐改换形象大变样,小白自然是不信,两人的赌注就是周天的行程,麦秋赢了,小白就要乖乖跟她去海边和游乐场,小白要是赢了,麦秋就得让他在家安静看书写作业…… 现下看来,二人难分胜负呐…… 沈青迟不知这二人小插曲,“我去做点吃的,”说着问两人,“披萨?” “啊我喜欢!”麦秋立刻恢复,欢呼,“我太爱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念你的披萨了!” 沈青迟笑笑,看向小白,小白点点头。 她便往厨房去,身后麦秋喊:“不要青椒!” “知道。”她没回头。 麦秋眼珠一转,嫁祸道:“是小白说的!” “我哪说了,”小白一愣,炸毛,“明明是你……” “嘘——”麦秋伸脖子往厨房那一看,看厨房门关上了,才低着声音,“哎白,我突然想到,你姐做披萨也是个很明智的选择啊!” “嗯?”小白眉皱了皱,没明白。 “她平时可不大做这些的,”麦秋摸着下巴,“她就只喜欢中餐,蛋挞啊披萨啊这些,还是我拜托她学她才学了的,嗯……”沉吟片刻,她突然道,”她是不是怕身上有油烟味才选的做披萨?” 小白眨眨眼,就见她的笑突然多了点高深莫测的意味,她说:“白白啊,你要不要再跟我打个赌?” 第七十八章 不同 吃过饭已是不早,麦秋催着沈青迟快些出发。 “来得及的,”沈青迟安抚她,“走路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我知道,”麦秋指指邀请函,“那上头有地址,我这不是怕去晚了不好嘛。” 这样说着,她脸上兴奋的表情却出卖了她,无奈笑了下,却也收拾东西准备出去。 麦秋登时高兴了,拉着小白给他检查发型着装,又随意似的说:“青宝,你也提前搜过了?” “什么?” “画廊呀,你不说没二十分钟走到,你搜过了?还是说……”她抬眼,“还是你去过了?” 沈青迟微顿,而后嗯了声,语气平静的,“去过一回。” 麦秋眨了下眼,点头——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便低下头继续整理小白的领结。 应是挺正常的对话,沈青迟却不知怎的,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再解释一句什么,然而…… 她去过林继阳的画廊,并且在那住了一晚…… 先前觉得正常的事,此刻她只觉这话还是不要出口为好。 些许的……怪异之感。 好在这感觉维持时间并不长,几人各自收拾好,便出门往楼下去。 今日麦秋穿了小礼服裙子,自是不可能走路去的——她是开车来的,到楼下便坐进车里,把车钥匙递给了沈青迟。 沈青迟接过,“小……沐白,上去吧。” 小白看着后座朝他招手的麦秋犹豫了下,还是往后车门走去——沈家的教育,小朋友一定要坐后排。 沈青迟嘴角微勾,也坐进驾驶座。 车子开动,本就没有多远的路程,车子没开多久,就看到了画廊所在。 “好多花篮,”麦秋说,“小白,待会下去看看咱俩的到了没?” “你和小白?” “是啊,我以我们俩的名义送的呀,”麦秋笑眯眯得:“不要嫉妒,小白是我疼爱的小朋友,也不耽误你是我心爱的大宝贝。” ……这些话,她是张口就来。 沈青迟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就见她轻咳了声,下巴略抬,示意了下副驾座位上放着的礼品袋子,“既然说到这个了,那么青迟啊,你跟我透露下呗,你打算送什么?” “难为你了,憋一路了?” “何止,我从在你家就憋着了。” 旁边的小白轻轻勾了下唇,没拆穿她撺掇他让他问他姐姐那桩事。 “憋这么久?”沈青迟点下头,一面停车一面道,“那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了。” “哎……跟……学坏了啊。” “嗯?”车子停稳,沈青迟不禁回头,“我跟谁学坏了?” “没,”麦秋勾唇瞟她,“你自己想去。”说完催着小白下车,一派报复模样。 沈青迟晓得她是故意,正要说什么,抬眼时的目光却是微微顿了住,那是……林,继阳? 透过车窗和一群人影,她看得有些模糊,但……那侧脸和身形是熟悉的,是林继阳没有错,她略略回神,继而意识到自己片刻失神的原因——她还是第一次见正装模样的林继阳。 从前见面,他一直穿得休闲,大抵学艺术的人衣品都不错,他也有种将简单的衣服穿得型款适宜的本事,且他个高腿上,相貌出众,平日便是个……挺招眼的年轻人。 她以为他这样的气质年纪,应是适宜那样的衣服的,只是…… 正装似乎,亦无比适合他。且…… 他应是出来迎接那几人的,正与他们说着什么——那几人是中年模样,虽气质各异,但能明显感觉到应是他们圈里人,大抵,是地位不低的前辈级,然林继阳与他们说着话,一派恰到好处得游刃有余。 这样的林继阳,亦是她未曾见过的…… ——咚咚 车窗被敲响,麦秋在外提醒示意她下车。 她彻底回神,下意识往后视镜里查看了眼自己的模样,拿包下车。 麦秋拎着小坤包,低头与小白说了句什么,便抬步往画廊去,小白与她一同,走出两步后回头看向沈青迟,沈青迟朝他点点头,忙跟上去。 距离正式开业时间还有半小时,门口已是放满了花篮,几人走过去的时候,还不断有新的花篮送来,一个戴眼镜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签收,他转头的时候沈青迟注意到他脑后留了一条细辫子,虽然前面是短头发。 这,应当就他们画廊的同事了,她心道,果然是……做艺术的。 念头一闪而过,她似有所感般目光微转,果对上一道目光——人群中,林继阳正看着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沈青迟有种错觉,似乎觉得他的眼神一下亮了亮似的,然这错觉也是一闪而过,因他很快看向身旁的人,对他们说了句抱歉的话,便穿过人群,在她还未反应过时,向她走了过来。 沈青迟下意识肩背直了直。 一身正装,今日格外不同的林继阳向她来,他眼里温和的笑意是熟悉的,只是他还未说话,便听旁人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沈青迟转头,便看到是方才签收花篮的辫子男,他看到林继阳似乎很有些惊讶,“你怎么没陪着周叔他们?我都签收完了你过来干……” 嘴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林继阳在他肩膀拍了下,“他们帮我招呼着了,你也过去招呼吧,这边我来。”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青迟身上,“姐。” 话只说一字,面上笑意便氤氲开。 这一笑,他身上那种陌生感便瞬间褪去,便又是她熟悉的那个林继阳了。 她不觉也跟着笑了下,抬手,将手里的礼品袋递过去,“祝开业大吉,万事顺意。” “啊……”张无量后知后觉,这才看到身后边的沈青迟,他张大嘴,似乎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在林继阳警告的目光里一下憋了回去。 “介绍下,这是张无量,我们画廊张老板。”林继阳对沈青迟道,又略一看张无量,“这是沈老师。” 沈青迟一听张老板,心道这原来便是他们画廊那位老板,想到这位为画廊取的那些名字,还有快开业了才想起取名字的作风,再看他如此装扮,心下便生出一种原来如此和果然如此的感觉,再想到林继阳以后要在此人手下工作,便扬了笑意,伸手主动道,“你好,叫我沈青迟就好。” 第七十九章 分量 张无量对沈青迟的感觉,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因为林继阳的关系,对沈青迟颇多好奇,但另一方面,上回陈知遇的事,他自觉挺对不住沈青迟,因此他眼里的沈青迟早就多了一层滤镜,再看她和林继阳面对面站着的模样,心中直叹这两人……配啊! “你好你好!”当即他笑意灿烂起来,分外热情的招呼,“老听继阳提起,总算见着了,张无量,弓长张,道家那个无量,继阳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不对,我跟继阳亲得跟一家人似的,欢迎沈老师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以后……” “咳!”林继阳轻咳一声。 张无量话头一顿,“看我,一激动就容易失态,”他往后示意了下,“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招呼下,那啥,继阳,好好招待沈老师。” 眼见他一步三回头,每次都报以灿烂笑容,终于走到那群宾客旁与旁人寒暄起,沈青迟还未说话,便听到麦秋的声音,“嗨!林大师!” “麦姐,”林继阳忙伸手与她握了握,又矮身与她身边的小白也颇正式得握了握,“还有沈同学,感谢你们来捧场。” 小白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难得脸上轻轻红了红,小大人似的,“恭喜继阳哥。” 麦秋见状,调侃,“小白是不是也觉得你继阳哥今天特别的……有范儿?” “别打趣他了,”沈青迟替小白解围,问麦秋,“找到了?” 这个找到,是问的花篮——方才一下车,麦秋就拉着小白去花篮堆里寻了,说要看看他俩送的到了没,顺便检查下上头的留言对不对。 麦秋闻言,点头,“找到了,”她说着示意给林继阳,“我和小白的花篮,喏,最鲜亮的那个,待会你可得看看留言哦,我俩原创的哦,心意满分哦。” “当然,”林继阳笑,“心意无价。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麦秋挑眉,玩笑道,“啊,我倒是不知,才见一面,我在你这儿分量这么重啦。” “……分量是按体重算的吧。”一直默默听着的小白,适时送来一句。 几人都是一顿,反应过来后不觉都笑了,只有麦秋佯怒,说他这样钢直,小心交不到小女朋友。 说话间,林继阳的余光一直注意着沈青迟,见她此时嘴角微勾,笑意虽浅,眸子却氤氲了笑意的模样,他眸色亦深,只觉这人一惯内敛,就连笑都是,比旁人清浅得多,或许是因此,他才总移不开目光,怕错过她任何不易察觉的情绪…… 人群后,又一行人到来,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神志收回,转头,向那边示意了下,回过头还未开口,便听沈青迟道:“你去招呼吧,我们不是外人,自己进去就行。” “是呀,我们先进去欣赏着,”麦秋笑道,“以后时间还长,不急。” 最后一句,不知是不是沈青迟的错觉,总觉她语气带一些别的意味一般。 林继阳笑意微深,点头,目光看过麦秋,看过小白,最后落到沈青迟面上,“那,姐,我先过去一下,这个,”他抬手示意了下手里的礼品袋,“待会再谢。” 最后一句,语气略轻了些,许是他眼神太过专注,便只是片刻,沈青迟却觉在热闹的一众人声里,这样的语气神态,让她有种隐秘的亲密感,好似今日来的这样多的人里,他待她,是与旁人都不同的……亲近。 心头轻轻颤了下。 她迟钝了半拍,才听到自己嗯了一声。 林继阳的目光已经移开,他正与麦秋说着今日来的人多,招待不周提前请她见谅的话,看起来……并无异样。 所以,大概,应是她的错觉…… 直到他走开,直到麦秋提醒她先进去,她才回神,应着声,心内那股隐秘的愧感又来了…… 不正常的,大概是她…… “青迟,想什么呢?” “没,”她收回目光,“走吧,我们先进去。” 麦秋顺着她目光看了眼,眉尖微动,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走到门边时,她对沈青迟低语,“对面几个小姑娘,我怎么觉得眼熟?是不是你们班的?” 沈青迟嗯了声,“进去吧,看到我,她们不自在。” 麦秋点点头,低头对小白叹,“看着没,模范班主任,道德楷模兵,赶明附中评选感动校园十大老师,我一定给你姐拉票去,声泪俱下那种。” 都是一个校园里的,虽然不同职能部门吧,但十七班什么样麦秋这走在八卦一线的怎么能不知道,她更知道虽然那班里男生打架翻墙拉帮结伙的,但他们班女生,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啊…… 她这个班主任,任重道远啊! 然叹归叹,她却深谙再亲密的朋友也需给对方留空间,是以只这样一句后,并不对沈青迟说他们班闲话八卦。 沈青迟闻言也只笑笑,说话间三人走到里面,麦秋心思立刻转到了眼前所见上—— 沈青迟虽来过一次,但上次来时画廊并未布置好,展画的位置亦是空了许多,只觉空间利用得很好,既不会给人拥塞之感,又不会让人觉得旷,今日再看,分明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新奇。 今日的开业礼,亦是个茶酒会,有自助取餐的长桌,上面各色器皿摆放并不是堆砌的精致,一如整个画廊的装修,带一股纯然的粗朴,但又不会粗糙,沈青迟听到有人说了句,“有点利万物不争的意思,是他师门的味道……不,也不一样,” 她微转头,看到是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姿态颇是恭谨的模样,那老者在指点他一般,说,“你仔细看看,回头跟我说说哪儿不一样。” “是,老师。” 隐隐的,沈青迟听到这句,见那二人往里走去,她正要收回目光,那年轻人似察觉到她目光似的,忽而回头,目光与她对视了片刻,沈青迟并不躲闪,微笑点头算作招呼,那年轻人亦点头回礼,随后回身随他老师一同进去。 这插曲转瞬而过,沈青迟并未再多想,她亦向里走去,很快被展出的画作吸引了心神。 第八十章 游刃有余 她并不是个懂画的人,只是艺术大抵有相通之处,有些感觉更是不可与人语——好比此刻,她看到面前的画,只觉一股熟悉之感,第一个念头便认定这是林继阳的画。 “我问了,”身旁,麦秋对小白说,“这一面墙,都是你继阳哥哥画的哦,走,咱们去重点感受下。” 沈青迟心底微动,“果然”二字在脑海闪过,再看眼前画,便觉寻到了有熟悉感的原因——这般着色画风,她曾见过的,就在二楼门厅处,那里,悬了一幅类似画风的画的,只是…… 那幅画在脑中闪过,似乎那时扑面而来的炙烈和情潮也随之而来似的,她隐隐觉得耳根发热,喉咙微干,只眸子微避,想将目光从眼前这幅画上移开,但余光却总忍不住打量过,她不由自主的想,楼上那一幅,是他为一个女子作的,那么,眼前这幅也是…… 正想着,忽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转头,果然看到是他进来了。 “继阳……” “小林老师……” 方才还在看画的客人,或快或慢的朝他走去,口中怎样的称呼都有,沈青迟注意到,方才看到的那位老者没有过去,他似乎看画认了真,背着手站在画前,那年轻人就站在他旁边。 林继阳面上带着适宜的笑意,与迎过去的宾客说着话,便说便往这边走来,其他人亦随着他的步子移动着,沈青迟脚步微动,往一边站了站——他应是过来与那老者说话的。 果然,他走了过来。 “许伯伯。” 沈青迟听到他这样称呼那老者,旁边人亦是纷纷打招呼,多是称他“许老”,沈青迟看出,这周老应是有些身份的,他对众人的招呼多只是几不可察的点下头便算作了回应,他面上笑意不多,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态势,看得出旁边人对他多有顾忌,“你老师怎么没来?”他眼皮微抬,问林继阳。 这一开口,旁边人声音越发低了些,或者说停止了攀谈,目光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老人家在国外,”林继阳笑意不变的说,“他让我代他问您好。” 那老者哼了声,“晕机是吧?他得意门生的画廊开业也不能克服一下?” “参股的,不算我开的。”林继阳道,仿佛感觉不到对方话里的不友好似的。 那老者看他一眼,“他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您要说这话,我可就没法反驳了。” 话一出,旁边有人对视了下,老者也顿了下,再看向林继阳时,脸上却没绷住得笑了下,但很快绷住,哼了声,“行了,别卖乖了,今儿你主场,我还能砸你场子不成。” 明眼人都看出,他显然很吃林继阳这一套,他这一和缓,周围气氛也缓和了似的,大家一言一语,向他问好或是聊今天的画。 “听到没?林小哥说他参股的。”麦秋不知何时到了沈青迟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沈青迟嗯了声,没接话,她抬抬下巴,示意,“我没说错吧,林小哥前途无量啊,这一位来头可不小呢,我打听了,今天来的不少人都是冲他的。” 沈青迟侧头看她,麦秋挑挑眉,“没明白?估计是在大师面前露露脸什么的吧,艺术圈也很吃人脉的,尤其做画廊的,有什么画,以及有没有人买画,两大要点。林小哥的师父跟这位不相上下,就是听说有点怪癖,嘛,搞艺术的有几个没怪癖,听说这一位跟他师父原来不大对付,就是……嗯,大概是艺术观念不同,但到了这种级别吧,高处不胜寒,又有点惺惺相惜。” 说到这儿,她露出个神秘的笑,“我还打听了个这位和林小帅哥的渊源……” “……什么?”沈青迟与她说着,余光下意识往人群中看去,她们站在人群外,而集中起来的人群,是以他和那老者为中心的,这些宾客的气度和模样显然不是一般人,而人群中的林继阳,举止得体,从容适宜,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游刃有余,似乎有人说了句打趣的话,一众笑声里,他亦笑了,眉眼些微的弧度,目光微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他…… 目光在她这边停留了下似的。 她微怔,再看去时,他已与旁人说起了话,大抵……是她看错了吧…… 耳边,麦秋着,“……那时他俩抢徒弟来着,据说都看上了林继阳,想把他收当弟子,后来林继阳选择了他师父,这位没多久也收了个徒弟,都说是为了赌气,这脾气……我怎么觉得有点好玩呢……” 麦秋说着自己乐起来,沈青迟却是目光转动,不由去看人群里安静站在那老者身边的年轻人,方才的确听到他喊那老者老师来着,不知他是不是麦秋口中的那个徒弟,不过…… 她侧过头,对麦秋投以不知是赞叹还是什么的目光,“……你什么时候打听到这些的?” 她们来是一同来的,进门是一同进的,期间她还带小白去吃了点心,车上还没听她说这些,那么就是来之后晓得了的?不过是她看了一幅画的时间…… 麦秋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一直安静站着的小白,拉了下沈青迟的胳膊,向她指了指门口,沈青迟顺着看去,就看到……中山装小辫子的,“张无量?”她有些惊讶,“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刚才。”小白收回视线,抬头对沈青迟下结论,“俩自来熟。” 沈青迟一下抿唇笑起。 “……说什么呢,”麦秋轻咳一声,对沈青迟道,“他是,我可不是,可能看林帅哥面子?晓得我俩是你亲友团,特别热情啊,我都不用套他什么,自己就巴拉巴拉说了。” 三人正说着,忽听人群内,那老者的声音忽而沉了些,“你说什么。” 展厅内瞬时安静,沈青迟和麦秋对视一眼,亦止了话,沈青迟抬手安抚般落在小白肩膀上,目光下意识看向人群中的林继阳。 隔着众人,她也能感觉到此刻的紧张气氛。 “继阳,师父想买画,你却说不卖,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站在老者身旁的一直沉默的那年轻人开口,声音低沉,语气却带一股强硬。 第八十一章 嘘 “误会了,您误会了,”张无量快步过来,一派无奈,“许老,您这话说的,您捧我们的场,是我们的荣幸,别说买,就是送也是应该的。” 许老哼了声,“我听继阳可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这画有人定了不成?” 他说的,是正面前那一幅——沈青迟方才看到的,让她一下想到楼上那副画的作品。 “不是不是,”不待林继阳开口,张无量从自动分开的人群终于到了这边,他半挡在林继阳跟前,越发无奈,“也不是有人定了,就是今天是这么个情况,开业之前,我跟继阳商量了下,说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承蒙各位同行朋友捧场愿意来热闹,咱们呢就简简单单的,走走形式热闹热闹就是了,今儿的画,只展不卖,咱们只谈感情不聊生意,这,之前跟各位提前说了,不知您这……” 他说着看向许老身边那年轻人,目光停顿,话音迟疑,不消再多说什么,在场人便多少明白了——看来是这话没传到许老耳朵里啊。 “是这样的许老,”宾客中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道,“无量特地打电话解释过。” “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旁边人亦纷纷点头,表示确实收到了张无量亲自解释的电话,许老面色渐缓,“看来我这边下头出了岔子。” 他身边那年轻人立刻目光微低,低声,“是我的差池,老师,我回去就查。” 许老略略抬手,显然不想在这里听他说什么,在场的人亦是有眼力见,对他和林继阳老师这两派之间的事多少也是知道的,便只当没听懂,有人开玩笑活络气氛,说要不是提前这通电话,他们哪能这么和和气气的站着喝茶,怕是早就抢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笑,气氛再次缓和。 许老从人群中走出,对立在一旁笑意始终没变的林继阳看了眼,林继阳眼神微动,抬步跟过去,旁边众人与张无量聊得热络,倒是都有眼力劲的并不跟上去。 三人往另一面展区走去,沈青迟恰站在他们必经之路,她身子微动,抬手揽了揽小白,带他往后让了让。 “……说说吧,真实原因,别真当我老糊涂……” “我说我清高您信吗?”人影接近,沈青迟听到林继阳的声音,许老似乎笑骂了句什么,他便嘴角微勾,笑意比起方才似多了丝丝不羁似的,他说,“那您就当我是小气,别的行,那幅我得留着……” 这几句话不过片刻间,转眼几人到沈青迟身边,她眸子微动,控制自己不要失礼得看过去,即便早有准备,然这般不同模样的林继阳,也不觉让她有种陌生感,她清楚这是与她没有交集的圈子,至少,她可以做一个本分的宾客,但…… “内定了?”那许老并不在意经过了她身边,直接问林继阳,“送的不是你师父吧?” 林继阳应了声,又说了句什么,然那一句沈青迟没有听清了,她身体僵硬,待几人走过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直到身旁麦秋感叹的声音响起,她回神,低头却对上小白的目光。 小白就站在她身边,他抬头看着她,黑曜石般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 沈青迟只觉心里一虚,好像被他目睹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别发呆了你们俩,”麦秋提醒他们,“快三点了,仪式马上开始了这是,走,咱们也往门口去。” 说着她伸手拉了沈青迟的胳膊,又一手向小白示意,沈青迟顿了下才点下头,回神,小白已经没再看她,他面色如常,并未与麦秋说什么,但就是这种故作如常,让沈青迟觉得,她的弟弟,好似是……在特意替她遮掩什么似的…… 方才,他应是注意到了,林继阳在他们身边经过时,他……向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小帅哥果然了不得啊,一幅画就弄得剑拔弩张的……”麦秋还在说着方才的事,“我倒头次见这种的,有生意不做还往外推,这难道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沈青迟点了下头没有开口,她右手紧攥着,浑身的感知仿佛都聚集到手心里那不同的触感似的…… 到门外,张无量充当主持说着场面话,离三点还有两分钟时,林继阳才与那许老二人出现,来客皆再次迎过,掐着时间,庆贺礼炮响起,红布遮着的画廊名露出真面目来: “为春!” 祝贺和夸赞的话不断响起,开业礼果然如张无量说的,不过是走个过场,并不冗杂,很快他们就被迎进去开茶酒,声音热闹,街上有驻足的行人围观,有隔壁咖啡店的老板凑热闹,还有不少年轻面孔的女孩子,沈青迟注意到其中几个眼熟的,正是他们附中的学生…… 这过程中,林继阳亦如他今日给她的观感一样,得体,适宜,游刃有余——这样的他,应当才是麦秋与她说的那个前途无量才华横溢而又颇具地位的林继阳。 说不清是新奇还是陌生更多,这期间,他未与她再有几个眼神接触,但她手心里的东西还牢牢攥着,那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提醒着方才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同了的人,的确是…… 随人群往茶酒去时,她步子微顿,拉了下麦秋,“我去下洗手间,小白……你先照看下。” 麦秋点头应着,不疑有他,小白抬头看她一眼,还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沈青迟能感觉到他这眼神……分明是看出这只是个借口。 她与他点下头,抬手推下眼镜,表情没什么变化得转了身,转身的瞬间,心中顿时的懊恼——她这是在做什么? 怎这番做贼模样? 林继阳就是塞给她什么东西了又怎样?她大可大方直接看啊,为什么偏偏非要寻一个无人地方…… 然心中懊恼,步子却没停,目光自动在所及处逡巡,在看到一处立牌时顿了下,她记得,那个立牌后,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她上次走过的。 脑中几乎立刻作出指令,指挥着双腿往那边走去。 她想,她可以在那立牌后看看手心里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人群聚集处,仿佛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步子有些快,大抵是为了模糊化那楼梯所在处,这处的灯光设计微暗,那立牌遮挡了部分光亮,待转过时更是越发暗,视力本就不太好的她,下意识眯眼,然她才刚刚抬手,手心的东西还未看清时,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嘘——” 第八十二章 抱歉 “别怕,”林继阳的声音在她尚不及反应时接着响起,“是我。” 他说着,松开了捂着她的手,身子亦略略退了半步,她怔,“继……阳?” “啊,是我。”他又说了一次,面上已经多了笑意,抑或他神情一直未变,只是她的眼睛适应了这光线,她还是有些反应不过,“你怎么……” 她手指指了指后边。 “怎么到这儿了?”林继阳接下她没说完的话,唇微勾,“我要是说来等你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有先见之明。” 等她? 她看着他,不知是因着今日正装模样的他太过不同,她一时竟无法判断出这话里几分玩笑的成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手心里不同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她一下想到,他是给了她一个提示的,那么……他要见她,或猜出她会寻他才是正常的事…… 理智是这样分析的,但不知为何,她第一时间……却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这不同往常的思考方式,让她莫名有些心燥,喉咙滚动,她不轻不重的应了句什么,继而便抬手,想看看手里的东西,但对面的林继阳比她反应更快的,在她掌心才摊开时,便将她手心里的东西拿了走。 “你……” 她抬头,不觉凝了凝眉。 “姐,这……”面对她的眼神,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这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随手就……咳,你还是不要看了。” 她目光落在他手上,他抢走那东西就径直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说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是假的,也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没忍住,脱口去追问他,好在,她忍住了…… 她一惯给身边的人留空间,即便是跟麦秋多年的朋友亦是如此,她今天已经诸多失态,不能再破例。 “抱歉,今天人太多,你有一直不看我……”他补充,声音轻了些,好似带着些委屈似的。 这语气让她有些想笑,见他正装打扮却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又觉先前感觉到的陌生感褪去大半,眼前这个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林继阳似的。 于是点头,果然默认了他的说法不提这茬,组织了下语言道,“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费心思特地引她到这角落,应是有什么正事吧。 她这样想着,看着他的目光也带了正色起来。 “是有件事,”她的不再追问,却不知为何让林继阳神色微动了下,他目光落在她面上,微暗的光影里,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说,“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嗯?” “想请你吃饭。” 她微顿,“为什么?”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为了你今天送我的礼物?” 他还看着她,分明挂着笑意,但让她莫名觉得话中玩笑甚少,却是……好似在让她知道,他的邀请是认真而正式的姿态。 她口中的话被截断了似的,梗在喉咙,片刻才让这声音出了口,她说,“抱歉,明天我有别的事。” 他大抵是没想到她一口拒绝,顿了下,“要忙一整天吗?我是说,不一定非要晚饭或午饭……” “我明天要去相亲。”她打断他,镜片后的眸子冷静而理智,“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要多留出些时间。” 看电影或者怎样——这是相亲一惯的流程,先吃饭聊天,倘若聊得合适,必不会一顿饭便再见,大抵是要再多些了解。 这是她从前的经验,也是原本打算好的明天要做的事,只是…… 林继阳嘴角的笑意僵了下,今天以来,他一直是得体而游刃有余,此刻,却没有掩饰,或没来得及掩饰的僵硬,沈青迟自是看在了眼中,她可以将此理解为被拒绝后的正常反应,但心内不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不可自抑的再次隐隐生了燥意。 她厌恶这没由来的燥意,这种超乎自己控制之外的情绪让她下意识去抵抗压制,手心微紧,她用掌心的丝丝疼意让理智再次占据上风,她抬手推下眼镜,“抱歉啊,不过,如果是因为那礼物的话,你不必单独请我吃饭,先前你帮我多次,要谢也是我谢你才是,下星期有时间,我请你和你朋友,权当庆祝你们画廊开业。” 顿了下,她笑笑,“礼物,你能用得上就好。” 一番话,应无错处。 她表现得合乎她的身份——大他一个辈分的姐姐和他的一个朋友。 他神色里的僵硬已经褪去,神情与方才似有哪里不同,但光线微暗,他眸子微垂将那情绪掩了大半,他还未说什么,沈青迟便听外面有叫他的声音,她于他之前先道,“有人找你了,你先去忙正事吧。” 说完,在他之前先转出了那立牌,明亮的光线一下袭来,她轻轻眯了下眼,只觉好似是松了口气。 “青迟。”不远处,麦秋向她走来,步子有些快,似有事找她,但走过来却是先皱了下眉,“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怔,麦秋伸手来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上个厕所脸色都这样了,下星期你去我们卫生室我给你查查。” “别,”沈青迟反应过来,躲了躲她的手,“不用,我没事,”说着往她身边看了看,没有看到小白,便问,“小白呢?” “看画呢,”麦秋伸手一指,“那位张老板给了他一本画册,他看得可入迷了,喏,那个沙发上看到没?” 沈青迟随着看过去,果然看到小白坐那的身影。 “哎,找你有事呢,”麦秋拉了下她,“你那个邀请函,拿出来给我看看。” “邀请函?” “是啊,就这画廊今天用过的,”她催促,“快点,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隐隐兴奋的语气让沈青迟不甚明白,她眉心微皱,边打开包边道,“你的丢了?” 不然看她的做什么?这邀请函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麦秋神秘一笑,并不解释,只看到她拿出邀请函便伸手抢了过去,然后盯着细看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厌恶 “怎么了?”沈青迟问。 “这邀请函……”麦秋的眼神还盯在邀请函上,边说边琢磨什么似的,忽而眨了下眼,像是琢磨出了什么,但她只是点头笑,却没继续说下去。 “麦秋?” “没,”她隐着笑意,将邀请函递还给她,“没什么,就是觉得,有艺术细菌就是不一样,这邀请函做得真好看。” 好看? 沈青迟垂眸看去——与她先前看过的一样,邀请函比市面上的素净许多,大抵是自己设计过的,简洁而不失设计感,倘若说有什么需要细细去看的话,那大抵是底面上,若隐若现的图案…… 无色的只线条勾勒出的……花? 眸子微动,她很快认出,这……是月季? 她头像便是这个,很容易便辨认出,那么,是因为这是江城的市花? 麦秋就是发现了这个,所以特意来看?但…… “继阳?继阳?” 张无量声音响起,她思绪一下断开,下意识回头往那立牌看去…… “继阳……”张无量边喊边往这边小步跑,看到沈青迟眼睛微亮,步子登时大了许多,“沈老师,哎沈老师,继阳他……” “这儿呢,”沈青迟还未回答,便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似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声音低了些,让这漫不经心似带了别的意味,沈青迟微顿了下,侧头,便看到林继阳朝这边走来,“找我?” 话显然是问的张无量,他目光亦先落在张无量身上,说完看向一旁的麦秋和沈青迟,他叫了声麦姐,待目光转到沈青迟时,她不知怎的心头绷了下,类似紧张的情绪,“青迟。”他果然向她打了招呼,却没有叫她姐,他…… 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仿佛只是自然的打声招呼而已,说完这句,他目光没有停留得转回张无量。 张无量摇摇头,“你可以啊,今天还能躲懒?” 那立牌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他或许以为他方才上楼去了…… 沈青迟目光微动,下意识看向他。 “啊,”他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说,“你也可以啊,这点偷懒时间都不给我。” “去,得了便宜还卖乖,”张无量气笑,又道,“当着二位女士的面儿我给你个面子,快,那边等你谈事呢,”说着他对麦秋和沈青迟说句抱歉,“这人我先押走了,今天实在是人多事忙,有不周的二位美女务必担待啊,忙完这几天我请客赔罪!” 沈青迟不觉摇头说没事,与她一同开口的麦秋却说,“好呀,不过你这顿还是先延后吧,我们是林大师请来的,怠慢了也该他赔罪才是,大师你说呢?” “麦秋……” “麦姐说得是,”再一次的,沈青迟话未说完,有人开了口,林继阳嘴角勾着,对麦秋道,“我明天就有时间。” 沈青迟蓦地抬眼。 “明天?”麦秋沉吟状,没有半秒就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忙去,待会定时间啊。” “好。”他笑着点点头,“那么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快去忙正事吧,你都提前赔罪了,我俩就不挑错处了。”麦秋玩笑道。 张无量朝拱了拱手,拉着林继阳往另一边去。 沈青迟怔怔,从那声“青迟”之后,林继阳便未在……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但明天……他明明是知道…… 他在……想什么? 她亦是,鬼使神差的,就慢了那么片刻,再想开口,却已失去时机——当着麦秋和张无量的面,要质询他为什么故作不知明天分明…… 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又来了…… 那股隐隐的,让她烦躁的,燥意。 “别发呆啦,走,我们找小白去……” “等、等等。”她伸手拉住麦秋。 “嗯?” “我明天……有别的事,”唇微抿,她低了低声音,“有个相亲的局。” “什么?”麦秋瞪大了眼,颇是惊讶的样子,“你什么时候……不对,又是阿姨给你找的?” “嗯。” “那你,”她转过身子,“你怎么个想法,是应付应付家里,还是……”话没说完,她停住了话头,一向轻松开朗的语气微变,轻叹了句,“傻了我,这话问旁人还有得问,问你,我多余问。” 沈青迟没说话,亦如她了解麦秋,麦秋亦是了解她,好比现在。 “别人可能应付,搁你身上是万万不能,何况……”麦秋显然想起她那个关于今年打算结婚的计划,再次顿了顿。 沈青迟扯了下嘴角,“所以明天……” “你先等下,”麦秋却是忽而打断她,她面上难得正色,向她倾了倾身子,“青迟,我问你个问题,你好好想一想,我是说,非常慎重的,重新想一想,然后再回答我,不对,也不是回答我,是回答你自己。” 沈青迟嘴巴微动,却没说出话,心中似一闪而过了什么,她在她的神色里,缓缓点了下头。 “那好,我问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选一个门当户对条件合适的结婚对象,不考虑感情,只考虑是否适合结婚,”麦秋看着她,“我不评价对错,也知道这是你计划好的,但这都是好几年前,是才上大学那会你就有的打算了吧?” “青宝,你有没有想过,人是会成长的,几年前的你跟现在的你,你敢说是完全等同的心智成熟程度吗?不说别的,就说我,我现在再看我去年交往的男朋友,都怀疑我自己那会是不是眼瘸了……” “青宝,你有重新思考你那个计划吗?我是说,在你下每一个跟婚姻有关的决定的时候,譬如,这次的相亲。” 沈青迟张张嘴,喉咙却没发得出声音。 她想说她自然是想过的,自然是在不断修正自己的目标的,她只是,接受了自己是一个与常人不同的,或者说,她只是接受了自己与所谓爱情,无缘罢了…… 但,她却没说出,反而胸腔里隐隐的燥意,像是被这番话搅翻出一般,搅得她……片刻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真…… 让人厌恶啊。 这种脱离控制的情绪。 第八十五章 另辟蹊径 暮色渐至,宾客渐散。 张无量看着人收拾了东西,走进画廊,就见林继阳还站在那幅画前,低头看下时间,已经有……半小时了? 他走过去,伸手拍林继阳的肩,“过分了啊,就算你这画画得好,也不用欣赏起来没完吧?好歹考虑下我感受嘛。” 林继阳笑笑,侧头往后看了眼,“忙完了?” “啊,”张无量应了声,目光在他面上打量,眉挑了下,“怎么个情况?我敏锐的第六感为什么告诉我,你这兴致不高呢?” 张无量严格算来算是林继阳的师兄,如果说林继阳是因为天赋而开始画画,那他就是全靠后天父母氪金强行培养艺术细菌,比起画画他更喜欢做生意,就这么一路叛逆一路妥协,后来跟林继阳成为朋友,开画廊这事两人算是一拍即合——林继阳不喜束缚,有开画廊的心思,但这人除对某些人事之外,惯常是懒洋洋不操心,张无量是相反,他对这些事是甘之如饴,合开画廊这事便一拍即合,然这也不是件说说就能办成的事,如今这画廊开成,也算是不大不小圆了两人各自一个念想。 张无量自己是累并快乐着,他瞅着林继阳,寻思这位就算不累,那快乐总该有点的呀?这样想着,他再看向林继阳,见他目光微低,眼神有些散,心思似乎飘到远处的模样,瞬间福至心灵,试探:“因为……沈、老师?” 林继阳眼皮微动,张无量晓得自己猜对了,但还是不解,“那你不该这表情啊?事儿不是都挺顺利的,上回那渣人的事解决了,你想让人家来参加咱开业礼,人家也来了,还自带亲友团——可见是把你当自己人了嘛,再说你今天表现……” 他说着将林继阳从上往下又从下到上得打量,“帅!” “不光帅,还特有范儿,就今天这场子,妥妥是你主场的嘛,你走哪那是自带光环的好伐,你没看着许老爷子那什么徒弟,我看他都嫉妒死你了,沈老师那儿……你这魅力绝对你加成啊!对了,人还送你礼物了!我可看见了,别人送的都是送咱们画廊的,人家可是单独送给你的!” 这四舍五入就是定情信物了,怎么还这副表情呢? 对着张无量纳闷的眼神,林继阳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是发苦,他往后指了指,“你自己看。” 沙发座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礼盒,赫然是沈青迟送来的那个,张无量疑惑得走过去,伸手拿起一看,愣住了—— 这是……一摞,书? 都是新书,还带着塑封,只是书名…… “《追女秘笈》、《爱在心口,不再难开》、《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张无量翻不下去了,又是愣又是纳闷,“这……这是几个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帮我,追人呢,”林继阳转身,缓缓走过,目光亦落在那些书上,嘴角弧度依旧有苦色,但眸底却是越发深,他伸手拿过一本,手指无意识般在书脊摩挲了下,低低的说,“我好像是,犯了个低级错误。” 张无量有些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爆了句粗口,“哥们你……不是,你这追人的,搞半天人家不知道你追她?” 林继阳眯了下眼,没说话。 “不是?那难道是送你这些叫你把这些招数用她身上?”张无量脑洞大开,“那叫什么来着,我攻略我自己?不对啊,我看你这位沈老师也不是玩这个的性格啊?” 话没落,林继阳朝他投来一个,张无量立刻抬手,“我可没说她不好啊,我这可不是贬义,我就是……你不知道,我在她面前我都紧张,想起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还有这书……” 光看书名都浓浓一股地摊文学风格,这……怎么想都跟她不搭嘛! 槽点太多,他甚至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好伐! 不过这些没说出来,因为林继阳的眼神警告已经很明显,张无量明智的止住了这个话茬,还未开口说别的,就见林继阳目光微低,落在手里的那本《追女秘笈》上,嘴角慢慢扯了扯…… 这个笑? 张无量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下想起林继阳有次说那个中老年画风的微信头像,“不觉得很可爱吗”…… 他觉得他此刻的画外音也是这个…… “继阳啊……”他试图开口,寻思怎么打开这个话头,但自顾笑了笑的林继阳,方才的低落已是隐了去,他收起剩下的书,“你不懂……” 说了这句,他便顿住,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道,“没事了,我就是一时有点挫败,不过此路不通才能另辟蹊径,今天我先上去了,待会你关门。” 说完,抱着书和礼盒,转身往楼上走去,张无量哎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你别自己憋着啊,要不你跟哥再聊聊?” 林继阳背对他抬抬手,“谢了啊。” “你这么早上去干嘛?” “看书。”随着这句回答,林继阳身影消失在立牌后。 张无量站在原地,好一会也没理清他是怎么个心路历程,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林继阳没有放弃就是了,毕竟是他女神嘛,这么多年不见他谈一个对象,讲真,要不是真知道他有个暗恋多年的女神姐姐,他也要怀疑他取向了…… 只是想到沈青迟的样子,再想想林继阳,张无量还是觉得十分忧愁: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希望自己哥们给点力,真能另辟蹊径吧。 —— 彼时,麦秋已经把沈青迟送回了家,她没多待就带着小白走了。 关上门,家里只有沈青迟一个的时候,她不觉抬手摘下眼镜,不轻不重的捏起眉心—— 麦秋的话还在耳边…… 明天林继阳请客,她和小白要去,她说,她去不去都随她。 她知道这话的意思,就像她先前与她说的那些,她是要她……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但同样的,不管她做怎样的决定,麦秋她始终也是支持她的,她只是…… “我不想你以后后悔,”与她说这话时候,麦秋的神情格外正色,她说,“我是坚定的不婚主义,不是我觉得婚姻无所谓,正相反,我觉得婚姻需要特别慎重。” “青迟,你是个理智的人,可理智不代表没有感情啊,你又不是机器人,我只是希望,将来娶你的人,能让你妥善安放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一味用理智压抑情感。” 麦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里透出心疼,“青宝啊,一辈子可长着呢,那样活着很辛苦的。” 第八十五章 理智 理智,不是好事吗? 沈青迟踩在椭圆机上,高档快速的高强度运动下,剧烈跳动的心脏,隐隐发痛的肺部提醒着她已经快到极限,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放慢速度,但她没有,对抗着这样的本能,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只是…… 麦秋的话不停在她脑中响起,她知道她是为她好,只是她此刻的本能,却是阻止她深思下去。 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很久没有,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理智有什么不好呢? 理智就可以权衡,权衡就可以分辨对错分清利弊,从而选择最不容易出错的路——她一直是这样走过的,读书,工作,生活,她一直如此,为什么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呢? 婚姻,也用理智衡量,不好吗? 她脑中有两股力量拉扯,理智告诉她,有疑惑就当追根溯源,她应当去想明白这个问题,但另一股力量却阻扰着她——她甚至无法分清,那是理智还是本能。 反常。 今日的她,太过反常。 这反常让她心燥,往常高强度的运动亦无法让她静下心来,索性减缓了速度,她从椭圆机上下来,没有换下运动服,直接带了臂包锁门下了楼。 时间不算太晚,周末的小区,格外多的小孩,被父母牵着的,一圈圈踩着滑板的,广场舞阿姨和玩街舞的少年分立广场两侧,泾渭分明又异样和谐,沈青迟一身运动服,头发高高扎起,戴着帽子,耳朵上只挂了一只耳机,这样让她能随时注意周边的动静,她站在广场外围,黑暗给了她一种无限包容感,仿佛她靠近哪一侧都可以,但同样的,两边的任何一侧,都好像于她格格不入一般…… “小姐姐!” 交织的人声里,似乎有人这么喊了声,她站在那里,没有反应,只是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到了她面前—— “小姐姐,不好意思打扰你啦。” 她抬眼,有些惊讶,眼前也是一个穿运动衣的男孩,二十多岁的样子,朝气蓬勃,他有些不好意思却明确的表达了他的来意: “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沈青迟一下愣住,好一会才摆摆手,“抱歉。” 对方见她这般,觉得自己冒失吓到了她,退了步子,“不不,该我说抱歉,我……咳,不是故意吓你,就是觉得你……你长得像我下一个女朋友,看来你有男朋友了啊……” 最后一句语气难掩失望,但不至失态,说完倒是颇礼貌的与她道了个别,并未纠缠,只摆摆手往一边跑去,沈青迟有些迟缓得看去,那男孩的朋友大抵在那边,脸上皆是善意的调侃的笑意,还有的往她这边望过来,她一下收回目光,惊诧现在的话都这样直接了吗? 继而有点好笑,她已经快二十八岁了,那男孩子看起来也就读大学的年纪,是晚上太暗的缘故?怎么想都不该与她搭这个讪啊,或者,她想起聚餐时旁人玩过的,有种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这群年轻人大抵是在玩这种游戏吧? 她想起林继阳,他应当对这些是熟悉的,倘若他遇到类似的事,一定分得清是玩笑还是认真,这样想着,她又想起今天画廊外偷拍他的小姑娘,他的确是…… 有受欢迎的资本。 他遇到的搭讪,应当没几个是玩笑吧? 微闪神里,有玩滑板车的小朋友从她身边滑过,伴随着身后父母的提醒,险些撞到她身上,堪堪擦着她的腿滑过,那家长似说了句什么,她摇摇头,回神,不再纠结往哪边去,往旁边的长椅走去便坐了下。 她果然是……不正常啊。 看来换个环境,并没有多少作用,手机震动,是几个餐厅信息的图片,明日与她约好了吃饭的人让她选择一个。 手指停顿了会她才点开——几家餐厅位置合适,价位也合适,口味分了好几种,显然是仔细筛选过了的。 对方,是个体贴细心的人啊。 至少,他对这场相亲,是抱着诚恳认真的态度——就像……她。 这是一场以结婚为前提的相亲,她经历过许多次,这一位的言辞或者做事方式,大约是让人最舒服和感觉到诚意的,她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图片,想找到一个确切的,让自己拒绝的理由,但遍寻不见。 她没有理由不去见这个人…… 手指终于落在屏幕。 便……见面吧。 或许并不能走到下一步的,止步于一顿饭的相亲实属正常,倘若……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晚的梦,分不清是做了几重或者换了几个场景,待醒来只觉脑袋昏沉,只隐隐记得几个模糊的场景,却是想不起其他。 饭约在中午时分,周末她没有定闹钟,但生物钟已经固定,醒来亦是与平时一样,她简单做了早餐,将家中做了个大扫除,九点左右,母亲果然打来了电话,提醒她与人见面要形容得体,“虽然是奔着结婚的,但也别让人觉得你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拐了好几句弯,母亲末了说了句。 沈青迟笑笑,应了一句。 母亲顿了下说,“你有数就行,你这孩子从小没让我操过心,干什么都自己心里有数,就这个事……唉,今天我还埋怨你爸,老陈家那小子也真是,我听着说想往别地儿调呢,这是老死不相往来啊要,让外头人怎么看咱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让人家在你们学校待不住了呢……” 沈青迟听得怔了怔,陈知遇……打算走? 老家地方小,随便一点事都能传开,往常捕风捉影的事她听听便作罢,只是陈知遇这事她一时判断不出真假,电话里母亲埋怨了几句父亲,无非是当初不该撮合她和陈知遇,白白浪费了一年的话,几句之后便是嘱咐她今日的表现,又问她弟弟小白的情况,说着说着又叹气,说小白不亲近她,沈青迟心知这已经成为母亲的心病了,每每提到都免不了哭一次,正要转移话题,便听电话那端父亲说了句什么,挺严厉的,继而便是挂断了电话。 过了会,来了条微信,是父亲发来的:家里你不用操心,顾好你和沈沐白就可。 手指微动,她回了个好字,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她脑中忽而一个念头闪过,相处一年她尚没有看清陈知遇,她用理智一步步走出的这条路,是不是真的…… 第八十六章 你好 几日来的天气不好后,周末的江城终于有了些暖意,沈青迟穿了件风衣款的长外套,内搭了条长款的连身裙,提前出门往约定的餐厅而去。 江城历史悠久,有不少有价值的老建筑区,加之靠海,城建亦不错,早些年便已是个旅游城市,沈青迟要去的餐厅,正在一处景点附近。 天稍回暖,路上多是本地人带孩子出来玩,多数景点对本地市民都有优惠,也有不少是免费入内,三月初的江城,到底有了些许春意,沈青迟一路过去,她习惯早到,却不想约见对象与她习惯相同,她步入餐厅便与服务员询问桌号,才问出,便听身后一道声音,“沈小姐?” 她回头,一顿,“李先生?” 早互换过了照片,二人都不是怎么p图的人,现实与照片中样貌相差无几,彼时一对视,话虽是问句,心底却已确定,再看时间,正是距离约好的时间半小时左右,当下二人不觉笑笑。 “李承安。” “沈青迟。” 开口介绍自己名字,却又是一次不约而同,二人皆是一顿,气氛倒是一下温近不少。 “不好意思,”李承安对服务员示意不需帮助了,接着手臂微展对沈青迟道,“这边,我带沈小姐过去。”见沈青迟点头,他才先她一步带她往里走去,沈青迟步子错后,心内清楚这对相亲的两个人来说,无疑是个顺遂的开场。 李承安照片里看着是个气质温和的男人,现实中亦是,气质温厚,考虑周到,举止亦有度——他将沈青迟带到订好的位子坐下,倘若不是他经常来,那只能是他提前来看过,才能这般无误。 果然,坐下后他便笑道,“还好我来看过,不然便少了个表现的机会。” 沈青迟笑笑。 餐厅布置得一如江城的画风,颇有文艺小资气息,座位都是卡座,既有私密性又不会太过暧昧,二人的位置靠窗,旁边便是景区一幢漂亮的小洋楼和排排的法国梧桐,入目适宜。 服务员过来请他们点餐,李承安便让沈青迟先点——从他的态度,沈青迟能感觉到,他对她……大抵应是满意的。 等待上餐的时间,对相亲的二人来说,往往是最容易尴尬的时候,但许是先前的两次不约而同,二人的话题打开得算是顺利,最初的寒暄后,话题便循序渐进,从二人职业,渐渐到个人层面的涉及三观的东西。 话题,多是李承安在带,他言语真诚,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是…… “沈小姐,好像有心事?” 饭至中,李承安斟酌了下,问。 沈青迟直觉摇头,但微顿,片刻后,“抱歉……” 应当,接着解释句什么的…… 但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心绪不宁。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她无法静心的原因,又怎么开得了口…… “没关系,”李承安体贴的接了话,说道,“其实我理解的,咱们这样见面……对你们女孩子来说,可能太不浪漫,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怕我有哪里表现不好你直接把我否了……”微顿,他抬手给她添了水,“沈小姐,不管怎么样,我先跟你讨一次机会,我自认是个对对方忠贞的人,原则性的错误肯定不会犯,旁的我自己注意不到的,希望你提出,然后我负责修正,你可以将咱们现在的相处,当做……嗯,内测。” 语气温和,眼神诚挚,见面以来,沈青迟几乎找不出他任何的错处,甚至说,他是她相亲以来,似乎,最合适的一个。 她应当,高兴的。 至少,是该抱着同样的真挚和认真,去对待他们现在乃至下一次见面,但…… “李先生……” 话,没有说完,余光里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直觉让她下意识侧头往窗外看,一看之下却是瞳孔微缩,堪堪惊诧得险些站起。 “嗨!” 隔着玻璃,外头站着的向她挥手打找回的,不是麦秋是谁! 下意识的,沈青迟目光往她身边看去,果然,她身后不远处,路边站着的一高一矮,正是林继阳和小白…… “你朋友?”李承安问。 “额……嗯。”沈青迟回神,点头,心头却不知怎的,说不清是惊是喜抑或其他的复杂。 李承安大方得与麦秋示意,请她进来,麦秋也不含糊,说话间就进了餐厅径直往他们这桌来。 沈青迟心里许多的话,当着李承安的面却都不好说,只得简单将他们二人互相介绍了下,麦秋笑着与李承安打了招呼,李承安要给她点饮料的时候她拒绝了,只道,“我可不多坐打搅你们~就是路过看见青迟,进来跟她打个招呼。” 她说话的时候半揽着沈青迟的肩,说着揽得紧了下,“你们好好聊,我跟继阳和小白去别地觅食。” 仿佛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 李承安自然说没关系,看了下窗外路边的二人,“正是饭点,不如就在这吃,正好我请客。” 麦秋笑眯眯的,“那可不行,我怕打扰你们,不过的确这个时间去别家人也不少,”她说着歪头打量了下,“这样,我们去那桌,喏,跟你们对角线,你们聊你们的,我们保证不过来当电灯泡。” 沈青迟蓦地抬头,李承安自说是好,只说沈青迟答应他怎么都可。 麦秋笑意盈盈的朝沈青迟眨眨眼,沈青迟对着她自然调侃的神色,调整了下神色,只觉……心里各种情绪翻搅似的,一瞬间里坐立不安。 麦秋给外面的人打电话,“嗯……进来吧,就在这吃……哎哟当然不是一桌,我又不傻……好啦快点,别饿着我们小白。” 挂断电话,二人很快进了来,麦秋不等沈青迟说话,弯身揽了揽小白,热情的给李承安介绍,“这是小白,我们小白高冷得很,不爱说话你见谅哦,这位嘛……” 麦秋一笑,却是顿在了这里,这一停顿,便让她的笑意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似的。 “你好,林继阳。”仿佛没注意到麦秋的欲言又止,林继阳伸手,与站起身的李承安握了握。 第八十七章 故意 今天的林继阳,没有穿昨日那般的正装,却也没穿得太过随意,他戴着帽子,把微卷的头发都遮了住,帽檐阴影罩下,显得眼窝越发深邃,一惯明亮带笑的眼神,今日似亦有不同。 他身上散发的气场,让年龄上比他大的李承安,亦身子微探,与他握手,再次接受,“你好,李承安。”李承安说着不觉看向沈青迟,“你们都……” “认识,”林继阳接,说着微低头,目光落在沈青迟面上,向她点点头打招呼,开口却是,“青迟。” 沈青迟又是一怔,方才要压下的情绪,再次似要反常。 “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朋友,”李承安的声音传来,将沈青迟神志拉回,他笑说,“一起坐吧,还有小朋友,这儿的儿童餐也很好吃哦。” 李承安逗着小白,小白同学抿着唇,却不给他个可爱的反应,麦秋乐道,“李先生你不要见怪,这孩子对我也这样,高冷范儿嘛,从小养成。” “没事没事,小朋友是你……” “儿子。”麦秋一下接口。 “麦秋!”沈青迟一下抬起头,忙解释,“她开玩笑的,沐白是我弟弟。”说着,却是下意识往小白的方向看,果见他抿了下唇,小脸绷着,心里不觉叹,心道这孩子还是这样,不愿意再外面叫她姐姐,但见他脸上虽绷着,抗拒感却没从前强烈,一时又有些欣慰,觉得大抵是这段时间相处多了的缘故。 心内感慨,对面的李承安还有些反应不过的模样,显然,沈青迟和小白的年龄差太大,沈青迟的话并不比麦秋那句儿子好接受。 麦秋眼神微动,“我看着也不像有这么大儿子的人呀,再说我跟小白一点不像,李先生你看,小白跟青迟多像。” 李承安终于回神,嘴角的笑却有些不自然,点点头,“是……挺像的。” “小白也该饿了,我们去那边坐,”林继阳微笑着往后示意了下,道,“就不要,打扰青迟了。” 不知是不是沈青迟的错觉,总觉他说到她的名字,似咬得格外缓,就像……先前那句称呼一般,但……不论此刻还是方才,今天见面开始,他始终没叫她一句姐。 心底极快闪过什么,快得抓不住,快得让人……心生燥意。 麦秋与她说了句什么,揽过小白,与李承安说了告别的话,几人便从他们卡座离开,转而往餐厅另一侧的座位走去。 这间餐厅主动私密性,卡座之间隐约可见客人,却又不能看得清楚,很快几人便已看不清,沈青迟坐在那里,却不知为何,越发觉得……难安。 “沈小姐跟弟弟,差得有些大啊。”几人走后,李承安忽而说。 沈青迟回神,心底微动,“嗯,差了有二十岁,他今年八岁。” 李承安点了下头,抬手拿起水杯喝了口,眼底有些若有所思。 见他这般,沈青迟明白了,这是介绍的中间人没有告诉他她是有个弟弟,或者说,他先前没想到她和弟弟年龄差这么大——对方的确,需要重新考量她。 理智明白,但情绪仍难免有些波动,她亦拿起水杯慢慢喝了口,将那股情绪压下,让自己恢复冷静。 李承安放下水杯,却并未再说这个话题,沈青迟不知他是没有想好或是习惯这般处事作风,只听他换了个话题,“你的朋友很爱开玩笑,麦小姐看起来……” “跟我太不一样是吗?”沈青迟接口。 李承安点点头,面上恢复了笑意,二人便不约而同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饭后,李承安便提议去对面的景区逛逛,沈青迟应下,结账时她坚持aa,李承安推拒几次便也答应。 景区最出名的是几栋西式老建筑,保存完好,名字取得也好听,这个季节游人不多,是适合边走边聊的,但二人并未走太久,李承安接了个电话像是有别的事,沈青迟主动提出让他先忙。 “抱歉,实在不巧,工作上的事需要我电脑处理些东西,”李承安满目歉意,“今天真是……这样,你坐我的车,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沈青迟道,“我打车就好,离这儿不远。” 李承安帮她拦了车,又一再与她道歉,约定下次一定安排妥帖,沈青迟笑说没事,车门打开,她坐进去,隔着车窗又与李承安挥了挥手,待车子开动,渐渐看不到之后,她转回身,面上笑意渐渐落下,胸腔起伏,缓缓吐出口气,心里清楚,所谓的下次见面,大抵是没有下次的。 她有过几次这样的经验,对方听到她有个年纪小的弟弟之后,便态度大变,当下便不了了之,她亦理解对方的顾虑,毕竟她父母年龄已大,万一怎样,弟弟的担子是要落到她身上——她也的确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 是以坦诚起见,在第一次见面时,她便会先如实相告,这次不知怎的却是…… 她果然,是反常了么…… 抬手,轻轻捏了下眉心,她微微闭上眼,有些怅,除此之外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比起这个,她反而更在意…… 林继阳…… 似乎从昨天起,他就有些不对,然更多的她却察觉不出,想到他和麦秋今日这般,她不知怎的有种荒谬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隐隐冒出,她心里便一阵羞愧,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和胡思乱想,可明知这想法荒谬,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这样想。 不对劲…… 她真的是……不对劲啊。 车子一路开到小区,走前,心情微燥,回来时,反而越加复杂。 在家中没多久,麦秋给她打了电话,知道她在家后,说带小白过来,她张张嘴,到底忍住了,只说出一个好字。 小白要搬回来的事是先前说好的,麦秋要带他出去玩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便是林继阳请客,也是昨日当着她的面说的,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今日真的约了饭,还那么巧的…… 约莫半小时,麦秋带着小白到了——小白背着书包,麦秋拎着一个小行李箱,里面是他的随身物品,这架势,显然是早就收拾好了放在车上的。 “累了吗?”沈青迟摸摸小白的头,说着侧身让他们进来。 “还好,”小白应了句,便接过麦秋手里的行李箱,抬头看过二人,“我先去收拾了。” 沈青迟嗯了声,看他先去洗了手,才拎着东西进了自己房间,一时客厅只剩她和麦秋两个,麦秋一脸欣慰得看着小白这番,一切……如常。 不正常的,仿佛只有她一个。 “聊的怎样?我以为你会晚点回来。”说着,麦秋自然得从冰箱拿了瓶饮料,沈青迟不喝饮料,冰箱却常备这些,便是给她准备的,她打开喝了一口,回头,“怎么不说话?” 沈青迟立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你们今天……是不是故意的?” 第八十八章 迟钝 话方出口,不待麦秋反应,沈青迟便立刻后悔——“故意”这个词,过了。 江城说小不小,说大亦不大,出名的景点更是只有这些,不论这偶遇是否真的是偶遇,退一万步,就算麦秋是故意去的与她同一处的地方,她无非是好奇她的相亲对象,就算有目的,也是替她把关罢了…… 她却用一种类似质问的言辞来问她,她面上立刻染了懊恼,“我……我没怪你的意思,抱歉,我今天……” 心绪翻涌,燥意袭来,张口,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麦秋面上的玩笑已都褪了去,她本就脑筋转的快,听到沈青迟这样问,再略一想便明白了,眉心微拧,“因为小……” 白字没说出,便被沈青迟止了住,她握着她的胳膊,朝小白房间的方向看了眼,见房门依旧关着,眸子才转回看向麦秋,麦秋使劲点点头,见她这般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压低了的声音难掩怒意,“还真是?” 沈青迟松开她,摇摇头,“他没有直说,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没说完,然意思已经明白。 麦秋拧着眉,“我就不明白了,有个弟弟怎么了呢,我们小白多可爱,又那么上进爱念书,讲真,我真没见过这个懂事的孩子,他要是真因为这个就不跟你处,那是他的损失。” 沈青迟知道她自有一堆歪理,常常帮亲不帮理,便笑笑,示意她不在意,麦秋见她这般,越发叹气,“没直说你就感觉出来了?那得是表现多明显啊……” “你的意思我很迟钝?” “不然呢,还记得大学那会儿那个追你的学长吗?我要不跟你说人家追你你还发觉不了呢,我现在还记得你一脸惊讶的模样……”麦秋想起这桩事就忍不住乐起来,“太可爱了你,你那会的表情哈哈……太可爱了,蠢萌蠢萌的哎,说‘我以为他人好’……哈哈这个好人卡是发得最冤枉的一个了……” 的确是……有这么桩事,沈青迟看她一眼,“这事你打算说多久?” 每次需要现在这种举例说明的时候,麦秋总能提到这桩事,以此证明她“反应迟钝”“缺根筋”“学究脑袋”等。 麦秋还乐着,摇头,“不造呢,可能得等你有下一桩萌萌哒的事刷新了再说。” “那你还是说这个吧,”沈青迟笑着倒了杯水,与麦秋这一番话,她心底的那股燥意渐渐褪去,她浅笑说,“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她近来读人类学的书,越发觉得人之间大抵会有无缘无故的恶,但倘若一人对另一人好,那总是有缘故的。 麦秋却哼哼了声,挑眉,“我看不一定哦。” “嗯?” 麦秋挑眉看着她,眼神里充满内容,却没有让她理解的打算,“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跟李承安不成,也不算坏事……” 话似乎没说完,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若有所思了片刻,回过神对她道,“我是不是还没跟你道歉?对不住啊青宝,今天这个事,我以为李承安知道小白呢,没想到……” “没事,”沈青迟下意识又往小白房间的方向看了眼,对麦秋道,“不怪你,他要是介意这个,就算今天成了,明天也还是得散。” 麦秋看着她这般云淡风轻,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她要说不清她这么对待婚姻的态度到底是消极还是积极,反正这个态度不甚对劲就是了。 …… 麦秋没留太久,接了个电话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送走了麦秋,沈青迟回来的时候,就见小白出了房间,抱着几本书正站在书房的门口,她立刻大了步子走过去,“要进书房?” 小白点头,“这几本书,我想放进去。” 书房虽是有次卧的功能,但沈青迟一向将它作书房用,小白来了之后,她为让他住得方便,更是不锁门,除却一个睡觉的飘窗,其余均是书房气息,此时门一推就开,小白低说了句谢谢,而后抱着书向里进,这般态度是礼貌的,只是在至亲的姐弟身上,却难免显得疏离。 “门不锁,你可以随时进来看书。”站在门边,她对走向书架的小小人说。 “这是你的卧室。”小白纠正她。 沈青迟想与他解释“睡觉的地方”和“卧室”并不一定是一回事,又觉显得教条了些,想了想,走进去道,“但也是书房——这样好不好,我们定一个时间,在某个时间内,它是我的卧室,过了这个时间内,它就是公共区域的书房,你可以随时进来看书写作业或者怎样,你觉得呢?” 说话间,她走到了弟弟跟前,矮身下去,与他平视。 黑亮的瞳子看着她,约莫片刻,小白点了下头。 沈青迟心底微动,亦是微松——她比谁都知道,将来这个世上的血亲不过她和小白两个,年龄差距本就让他们相处困难,好在,小白……或许没她以为的那般排斥她。 起身,她从桌上拿了纸笔,当下写了个时间,从晚十点到早七点,“我十一点睡,六点前起,前后多一个小时富裕当我个人时间,其他时间倘若我需要独立空间,我会提前跟你商量,这样怎样?” “可以。”小白目光随着她的笔尖落在纸面上,略一思索,点头。 “那好,我待会打印出来,就贴……”她说着回头,想寻一个合适的地方,小白注视着她,忽而开口,“可以用小黑板。” “什么?” “继阳哥送我一块小黑板,你可以用那个。” 沈青迟顿了顿,“林……他,什么时候?” “今天,”小白看着她,“他以前画画的板子,他说现在用不着了,就送我了。” 沈青迟点点头,片刻后才慢慢哦了一声,小白仍旧看着她,“还有,今天的事你也不怪他,是我自己要他带着我去的。” “什么……” “是因为我吧?因为我,你才不好找对象吧?” 第八十九章 维纳斯 说这话时,他清秀的脸上,有一种谨慎的认真,但这话问出,他却似乎并不需要得到他姐姐的回答,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在告诉她——这件事,我知道的。 你们不用瞒我。 并且这平静的态度也在告诉她,他只是道出这个事实,并非是为了得到她的劝解或是什么。 因着这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沈青迟顿了那么片刻——她下意识的,也用认真的态度,而非敷衍小孩子般,这让她第一时间没有说出句反驳的话。 而她的停顿,也仿佛在这小小人的预料中,他收回目光,向她略略点了下头,转身往外去。 “小白!” 他停住步子,侧回头,却是,“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毕竟我什么时候出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还有……”顿了下,他抿了下唇,很轻的又说了句什么。 最后这句语速快而轻,沈青迟没有听清,但不等她再开口,小白已经快步跑走,沈青迟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五味杂陈。 小白小时候其实很亲近她,他的变化是从上学后开始的,她大抵知道些缘由,为此咨询过自己懂儿童心理学的同学,对方并不建议他们过多干涉,这样的孩子,心理其实比较敏感,又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而成长是一个需要时间的事,语气蛮横的干预,不如耐心给他们些时间,他们渐渐成长,便也会懂的,有些从前觉得天一样大不得了的烦恼,不过也就如此了。 当然,这需要家长更多的爱和包容。 小白他…… 沈青迟想起他唯一一次在学校打架,那时母亲怎么问原因他都不说,后来他班主任对她说,是因为班上另个小男生说小白的母亲是他“外婆”,而沈青迟……才是他妈——老师说得简略隐晦,想来现实说得颇是难听。 后来沈青迟留心观察了下,才知道他们学校里有“沈沐白是他姐姐的私生子”“寄养在他外婆家”这样类似的流言——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没有多少善恶观的时候,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稚。 她并不知这些流言怎么传开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是哪里晓得的这些,那之后她说服家里给小白换了学校,换了新的环境,小白似乎好些了,但那之后就沉默了许多,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并不怎么跟同龄人玩,在家里也不跟父母撒娇,学习上从不让家里操心,但这样的懂事也让人心疼。 邻居们都说小白像极了她小时候,简直跟她那会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她不想让弟弟走她走过的路…… 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动作,她就这么看着门口,突觉一股责任感——如果小白像她,不免受到她潜移默化影响的缘故,那么,为了给他正面的影响,她是不是也该……好好理一理近来的事了? 她是无缘感受爱情的人,她的弟弟不一样啊——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是因为爱情而结婚,即便爱情的结果不总那么美好,但也比没有尝过要好。 “想通”是个很玄妙的词,就在这么几个瞬息里,沈青迟脑中迅速闪过这些。 没一会,小白果然将小黑板拿出来了,沈青迟将悬挂以及书写的任务都交给了他,并未再追问他,只是不时陷入思考,而这些没有问出的问题里,林继阳的反常让她不得不去在意…… 这种感觉,在第二日越发让她无法忽视——一晚上到第二日,李承安都没在联系她,她也就基本明白了他的态度,一个白日都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到下午,晚自习之前的课间时,却接到门卫室的电话,说有一个她的访客,向她确认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姓名是?” “说是说林继阳的名儿你就知道了。” 沈青迟心底蓦地跳了下,这个名字突然出现,还是在学校里,让她一时呆愣了下,片刻后才忙道,“是我认识的,我马上过去,马上。” 挂断电话,她忙起身,往校门口方向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转了步子——附中有个专门的接待室,一般访客都会被安排在那里,这是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不过她平时的访客都是家长们,却是第一次…… 快步到了接待室,进门前她顿住步子调整了下呼吸,推开门却是一怔,“是……你?” 眼前这人,并不是林继阳,眼熟,但不知道姓名,却是周六见过的,跟在那位很有些地位的许姓老者身边的……他的徒弟? “沈小姐好,鄙姓许,单名一个江,冒昧打扰,”叫许江的年轻人面上带笑,一派温和,做派彬彬有礼,开口却是直接,“见到我,沈小姐好像有些失望,是因为不是林继阳吗?” 许江。 沈青迟很快回神,面上恢复惯常神色,她走进去,身后的门并未全然带上,只道,“是有些惊讶,毕竟许先生跟我,我想不到你来找我的理由。” 一面之缘,话都未说过,初时的惊诧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抬手,示意他坐下说,但眸子里却不由些许审视。 客观的说,这许江长相并不差,只是却给沈青迟一种不甚舒服的感觉——很奇怪的,他一直是带着笑,举止甚至和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的。 但沈青迟下意识的升起一股戒备来。 “沈小姐不必紧张,”许江开口,眼前轻轻眯了下,分不清是因着笑意还是掩饰他眼里真实的情绪,他目光落在沈青迟身上,“我只是来看看沈小姐。” “看我?”沈青迟拧了下眉。 “对,就是看你,我对沈小姐你……十分的,好奇,我是说,好奇已久。” 沈青迟眉心拧得越发厉害,只觉这人姿态有力,开口却是毫无逻辑,她和他在此之前毫无交集,哪里来的好奇?更遑论已久? “你不知道?”许江盯着她,“难道林继阳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沈青迟只觉他的眼神越发让她不舒服,她看着他,“他应该跟我说什么吗?许先生,抱歉,我待会还有工作,为了节约我们两个的时间,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沈小姐还真是……直接啊,”他笑着,眼神却仍旧是带着打量的看着她,“我也是个直接的人,方才便说了,我对沈小姐十分好奇,所以冒昧打扰沈小姐的时间也要来见一见沈小姐,只能说,沈小姐跟我想象中颇是不同呢。” 越说越不明白。 沈青迟开始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但不等她开口,这许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他说,“别误会,我没有否定沈小姐的意思,毕竟林继阳的审美和品位一向高而挑剔,作为他的‘维纳斯’的女人,抱歉,我以为会更加……独特一些。” 第九十章 壳 “许先生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许江彬彬有礼的道,“熟悉林继阳的都知道,他有一个‘维纳斯’女神,为此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许先生,”沈青迟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那么看来你是误会了。” 那个女神的确存在,不过不是她,但她对许江心带戒备,这些也不需要对他说。她面上没多少表情,“许先生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准备上课了。” 许江笑笑,“告辞。” 他说着站起身,沈青迟也起身送他,许江没再说什么,好像真的只是来看看她而已,他走到门口,走前看了眼沈青迟,那眼神让沈青迟莫名不舒服,好像在说她不承认算了。 终于送走这人,沈青迟越想越觉他是偏执不清醒,是因为画廊开业那天她去了,就觉得林继阳的女神是他?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沈青迟都觉他大抵有些不正常。 晚自习时间快到,她让自己收回心神,跟了三节课后,从校门踏出,属于她私人的一些情绪才渐渐再次涌来,她拿出手机,犹豫许江的事是不是该与林继阳说一声,没等做下决定,只听有人叫了她一声,“沈老师。” 这声音…… 她蓦地侧头,就看到校门一侧阴影中立着一人,在她的目光里从那阴影走出,却是戴着帽子的林继阳。 是他…… 心头微动,她不觉将手机攥了下,快步往他那边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问着,心中一时有些微的别扭,周末的事还在眼前,今天又冒出个不正常的许江。 比起她的别扭感,林继阳看起来自如许多,也或许是夜色已深,而他戴着的帽子给他的目光添了一道阴影,他眸子隐在阴影,目光微抬往她身后略略看过,沈青迟这才看到他眸中隐有担心,“你没事吧?” “嗯?” “许江,”他开口,目光落在她面上,似观察她神色,“许江是不是来找你了?他有没有影响到你?” 沈青迟顿了下,想起许江莫名的态度和话语,片刻后,她摇头,“没,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算不得影响。” 林继阳眸子微眯,目光还是落在她面上,仿佛判断她话中真假,沈青迟在他的目光中生出一种感觉,好似……他早就知道许江对她说了什么,甚至,她隐隐有种错觉,觉得他仿佛…… 仿佛希望她主动说出一般。 心头又是轻轻一跳,一瞬里,她只觉那种怪异感又来了——这种感觉,从开业那日起,她就不断从他身上感觉到。 无缘无故的怪异,让她不安。 “你,你怎么样?”忍不住打破短暂的沉默,她主动道,“开业了很忙吧?” 寒暄一般。 林继阳眼睛不易察觉得眯了下,示意她边走边说,“还行,有张老板顶着。” 这语气又恢复些他惯常的带点懒洋洋的语气,沈青迟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二人沿街往回走,林继阳走在路外一侧,他单手插兜,今日似乎沉默了些。 “我送你的书看了吗?”反而是沈青迟成了主动的那一个,她说,“买的时候店员推荐的,不知道哪本有用,索性买了一套,希望你能用得上。” 林继阳步子微停,“青迟……” “姐,”沈青迟拧眉,纠正他,“是青迟姐。”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我也比你大。” 林继阳看着人,二人目光交接,对视中,一个执拗坚持,另一个深沉复杂,片刻,到底林继阳先退,“好,如果你喜欢的话。” 沈青迟眸子微低,轻轻收回目光。 “书我看了,不过恐怕用处不大——书上招数许多,不过对我追的那位用处不大。她,跟一般女孩不一样。” “维纳斯?”沈青迟脱口而出。 林继阳一下看向她,“许江果然跟你说了什么。” 沈青迟话说出口便后悔了,但已说出口的话无法反驳,只抿了下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林继阳轻轻昂了一声,“女神,维纳斯,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年少轻狂,想念极了,没忍住画了出来,不小心被他们看到,后来……我就换了画风。” 沈青迟想到他住处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画,满目炙情,分明没有什么具象的东西,但就是让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他说的后来的画风,应……就是那样的吧,只是…… 他说是原先的画被旁人看到了才…… 所以许江不是当时看到的那个人?他是又听旁人说的?不然为何连样子都能认错,还那么笃定似的认定了是她? “你跟那许江,你们……” “他挺讨厌我的,”林继阳笑笑,不甚在意的说,“他的老师,那天你见到的许老,我跟他差点有了师徒缘分吧,后来我跟了我师父,许老收了许江,许江原来也不姓许,后来改随的许老的姓,他还是挺有实力的,就是因为以前那点事,总把我当假想敌。” 说着他侧头看向沈青迟,“听说他来找你,我吓了一跳,这人有时候偏激了些,你没事,就好。” 沈青迟摇摇头,“怎么会,我跟他没仇没怨。” 林继阳嘴唇微动,看到路灯下她眸子微垂,唇线细细一条,周身一股清冷之色,心中微叹,再开口却是转了个话题,他看着她,“那些书应该是有用处的,比如女孩心理分析这样的,只是,我的女神跟别人不同,她总喜欢把自己关在一个厚厚的外壳之下,用时下的话说,人设?” “她按照别人的期许,用一套严苛的要求把自己禁锢在这个人设之下,以至她自己都尚看不到真正的她有多可爱。”深沉的眸子包裹着她,仿佛要看透到她心底里,他说,“还好,我最不缺的,就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她亦有些迟钝,不过这迟钝有时是因她太缺乏安全感而故意忽略了真实感受,好在,我有足够的信心给她足够的安全感,青迟……姐,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第九十一章 落荒而逃 沈青迟几乎是落荒而逃。 或许在林继阳看来,她不过是没有答他的话,或许只是看起来与平时些许不同,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 没有回答,她甚至慌忙转移了个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的话题,跌跌撞撞,恍恍惚惚里,她回到了家中。 不安。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不安了,仿佛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躯壳被突然扒了个干净,她甚至无法面对卧室里一团光晕的夜灯,那些微浅淡的光,也好像将她置身刺目的日光下,将她隐藏的一面照得赤裸无余…… 林继阳,林继阳…… 他的话,是巧合吗? 定是巧合吧? 不然,又能如何解释? 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端倪,过去交集,也不过是在他还是个中学少年的时候,是了,不可能的,他只是在说另一个姑娘,她该知道的,人最大的错觉之一便是,觉得自己是独特的,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个自我的错觉,芸芸众生,总是相似,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星座之类能够流行的缘故之一…… 她脑中极快想过这些,黑暗里,安抚那个不安的自己,待再次开灯,她看到镜中自己的模样,已是恢复那个连她自己都习以为常的,沈青迟。 …… 周二的早晨,沈青迟起得比平日更早,她已经与楼下邻居讲好,那家老人接送家中孩子读书时,会一块带上小白,对方没有要她的红包,只是知道她是老师,提出要她在帮小白辅导功课时,一并带上自家小孩,沈青迟应了。 她给小白准备好早餐,都放在餐桌的保温桶,只需他自己拿出来便可以吃,又检查一遍门窗后,她去了学校。 这一周,她准备给十七班学生进行各科测验,因为上周已经跟班里提过,大家虽多是怨声载道,但经过一个周末的时间,也自知无法逃避,只是沈青迟的匿名邮箱收到的第一封意见信,就是对这次测验表达的不满,沈青迟认真看过,并未在班上说,而是给这个邮箱回复了一封措辞认真的回信。 班中没秘密,尤其她才提出这种举措的当口,她知道她收到这封信约莫不是一人的注意,也知道她的回信班上孩子多半会看到,只是不知是不是学生们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回复,抑或是她信中回复多少起了些作用,总之,在她忙了几天,挨个请各科老师出卷,测验真正开始时,学生们倒是无一请假缺席,不论怎样都配合了。 考试当天,门外走廊上都是邻班探头探脑的学生,说的都是十七班倒霉,才换班主任多久就被灭绝师太制得服服帖帖,又从窗户瞅见十七班座位齐全,竟没有一个人请假,更是啧啧称奇,不到一个上午,高二年级就传开了,说沈灭绝自从被论坛曝光之后就不正常了,还说她其实有点邪门本事,不然陈知遇怎么就辞职了呢,还有那照片里的年轻男人,反正啊,这灭绝可不止是灭绝的本事…… 沈青迟不知传言离谱到这地步,她只掐着时间监控收卷,又请各科老师判卷子,而因为考试时间多半是她调整后占的自己的课,是以这总的科目考下来,零零总总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为忙这个事,她周末也在判卷子,又要兼顾其他班的课程,还有小白近来报课外班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这样的忙碌,却是让她平静下来,日子仿佛又回到过去,回到她最舒适的节奏。 直到麦秋问起,她才发觉,她似乎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林继阳。 “一周多?”麦秋一边拿起块寿司,一边道,“还好啊,不算太久。我之前出去玩,你不也个把月见不着我。” 午餐时间,沈青迟被麦秋拖着出来吃日料,学校周边的餐厅基本都是各式的快餐,连日料也做得是快餐的形势,麦秋倒是不挑,吃得津津有味的,沈青迟却突然有些食不下咽,不过一周没见到林继阳,她却恍惚觉得好像已经许久一般。 麦秋没有察觉,她低头刷着论坛,“哎,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都在传你们班的事。” “嗯?” “就你们十七班考试的事啊,”麦秋抬眼,“就你们办公室那位李老师,教英语那个,我听说还跟人打什么赌,赌你们班得一堆请教的学生呢,这下不知道气成什么样了哈哈。” 她说着自顾乐起来,又接连问沈青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帮混世魔王听话的,沈青迟斟酌着措辞,说,“也没什么,将心比心吧,”又蹙了下眉“还有,混世魔王什么的,本来也不是那样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班学生最优秀最牛叉最德智体美了,”麦秋举手讨饶,“看你,我不过随口一句,你这护短的。” “不是护短,是事实。”沈青迟纠正。 麦秋连连点头,表示绝对认同,心里却小小心虚了一下,她可不敢说沈青迟才接管十七班的时候她其实也是捏了把汗的,不过照现在的势头,搞不好沈青迟真能把这个班带回正道了? 不过想起这个班为抗议临时考试,集体胡乱答卷的事,麦秋还是觉得不怎么有底,她顾自琢磨着这个,却不知对面的沈青迟亦是神思复杂……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现下突然提起了,她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想起跟林继阳上次分开,她最后说得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话,又想到他当时神态,不知他是在忙画廊的事,还是…… 去追求他的女神了呢? 应当是去追人了吧,毕竟他说过画廊的事多是那位张老板在忙…… 思绪微动,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微信前面都是群消息,而她和林继阳的消息框已经被压到了两页之后…… “……是不是快开始了?青迟,沈老师!”麦秋的话将她的神志一下拉回,只见麦秋故作不满的道,“你想什么呐这么出神,人家问你话都听不到了。” “没……没什么,你刚问我什么?什么快开始了?” “运动会啊!”麦秋一脸无药可救的表情,“往年就是四月吧,这个月过了就马上到了嘛,啊,听说今年都搞文化建设,要教职工也参与进去那种,我给你提个醒别说我小人之心啊,小心你们那群熊孩子折腾你哦。” “还有半个多月呢。”沈青迟笑笑,并未当真,只心绪似还在起伏,她手指轻轻摩挲了下手机,沉默了下,忽而道,“我有个问题。” “嗯?”麦秋应声看她。 “你,你是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或者说,或是对你不同,怎样判断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因为对方人好之类。” 有些艰难的,她斟酌出措辞。 第九十二章 惊闻 “感觉。” “相信我,我们女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神奇,对方是喜欢你呢,还是只是敷衍哄骗想跟你上床,喜欢也分好多种,有的激情燃烧不过烧得也快,熄了就没了,还有的慢条斯理,但可能把未来房子车子孩子都跟你连到一块了……我的意思是,不管哪一种,其实你都能感觉到的。” “就好比,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同样的,感觉也是藏不住的,只是有时候看你是不是自欺欺人或者逃避了。” 麦秋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眼神却难得正色,说到自己有些失神般顿了下,过了会,抬头看向沈青迟,也不说话,就这么眯眼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沈青迟招架不住,眼神避了开,清清嗓子,在她的打量里作正色状,“我也不确定,只是最近可能事多,我自己的感觉有些怪罢了。”说着她低头看下时间,示意她快些吃,午间时间快要过去了。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自是让麦秋一下看出,她挑挑眉,只觉这样的沈青迟确是少见少见,又联系此前的事,便不由心下微动,想到个人来,“林继阳?” 沈青迟蓦地抬头,眼神震惊错愕,还有一丝狼狈。 “果然,”麦秋一笑,却没多少惊讶,“怪不得他……” “你,”沈青迟不觉低了声调,甚至不自觉打量了下四周,仿佛是怎样见不得人的话题一般,她低声,“你在说什么!” “青宝,”麦秋身子前倾,也学了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咱俩认识这么久,我不说别的,就这么个时间段,你才跟陈衣冠一拍两散,又相亲了个就吃了一顿饭的李承安,学校里你认识的我基本都认识,你身边就这么些男同胞,比起你跟你们班学生搞师生恋,我只能猜测是林继阳了好伐!” 沈青迟嘴唇微动,说不出反驳的话。 麦秋勾唇,身子后仰,点着头道,“我就说呢,怪不得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什、么……”沈青迟有些艰难的接。 “就我才回来,我去你家,就跟林继阳第一次见面那回,那回我吧,咳……其实小小的试探了他一下,”她轻咳一声,“你懂得,就是咱们姐妹之间,我不能允许一个臭男人破坏我们嘛,所以防患于未然,我小小勾引……” “麦秋?!”沈青迟惊了。 “哎哟,没你想象得那么大尺度,就不过是说话暧昧了点,我胸都没露,顶多离他近了点,”麦秋啧啧两声,“而且你放心,他绝对经受了考验,不光是不受我美貌诱惑,还话里有话怼了我……” 她说着说着反而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当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句广告词映入我的脑海,我满脑子就响着仨字:行家呀!” “年纪轻轻,长得帅,腿长个高,有才华,这几个词随便搭配两个,渣男基本配置就妥了,后来相处下来吧又觉得这孩子还真不是那种玩家……”她沉吟了下,“对了!还记得画廊开业,就他们为春画廊开业那天,我不是看了你的邀请函吗?” 沈青迟此刻万般思绪不能化作一句言语,沉默里听到这问句,片刻,到底是点了下头。 麦秋便道,“那邀请函不对劲哦,你没发现吗?” 沈青迟看着她,缓缓摇头,麦秋拿出手机,翻出相册一张照片给她看,却是当时她收到的邀请函,上面麦秋二字明显,她指着照片,“仔细看,是不是跟你的不一样?” 不一样……吗? 沈青迟不由看去,只见是一样底色一样字体,但不待她开口,麦秋便双指放大了那照片,画质清晰像素极佳的手机,放大了照片细节也跟着放大清晰,沈青迟的眸子也从迷茫到瞪大,缓缓的,她甚至推了下眼镜,再抬头看向麦秋,眼神里再次些许的迷茫…… “看到了吧?是不是不一样的?”麦秋意味深长得眯起眼睛,“看到没,我这是打印体,完完全全的工业制造品,你那个,怕不是手工绘出来的吧?乍一看一样,仔细看就处处端倪了,还有,如果这些不好比对,花纹,我对比过我跟小白的,我俩的都没有你那种底纹。” “反正,你的就是跟我俩的不一样。”最后,她掷地有声的总结。说完,看向了沈青迟。 沈青迟张张嘴,她应该是接一句什么的,但她却寻不到一句适宜的话,麦秋的话,每一句都能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新的波澜,就在她以为足够震惊的时候,总还有新的让她震惊的话,以致此刻,她反而有些不真实感,她抬手,手指轻轻捏了下眉心,“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麦秋拉过她的手,方才的兴奋和意味深长已经褪去,她笑笑,“其实吧,我早就有点感觉。” 沈青迟想起跟李承安相亲之前她的那段话,那便是在画廊开业那日,她看过她的邀请函之后,或许那时她就…… “不过我这人除了美丽,还有一个优点,就是重友轻色,”麦秋捏捏她的手指,“放心,我绝对站你这边,你要是搞不清楚呢就不必跟我说什么,我指定也不逼你做什么决定,只是,青迟,我一直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沈青迟看着她,便听她道,“你以前跟我说,选择其实不难,只要我肯承担选择后的结果。这句话,也是我现在想跟你说的,你如果想走你的老路子,成,你要是想……打破点什么,那也成啊,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一席话,沈青迟心中却并未有轻松,回去之后,饶是她强自让自己精力集中到工作,也还是一下午走了两次神,这于她来说是极少有,更引得同办公室同事暗自猜测,还有学生之间,已经有传言说十七班集体交了白卷,她是备受打击一蹶不振…… 但这些都不能让沈青迟恢复正常,她没有想到,不过是问麦秋的一句话,就引出那般许多…… 所以原来,在旁人眼中,林继阳对她……也果然是……不同的吗? 那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可他分明是有心上人,他的维纳斯女神,暗恋多年…… “多年……” 慢慢咀嚼这二字,她心头狠狠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几乎就要冒出…… “不!”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多年,他才多大?多年前他又才多大? 怎么可能……是她。 第九十三章 想她 辗转反侧。 沈青迟第一次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麦秋的话,理智分成两股,一波压下一波又起,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既惊又诧,还带些茫然,而今晚,林继阳依旧没有联系她,看着那个被压在下面的对话框,她一时又觉麦秋也想错了,倘若真是她说的那样,林继阳为什么反而没了联系? 同一片夜空下,为春画廊,同样没有睡意的还有林继阳。 “没想到这幅画这么快就定出去了,”才打完电话的张无量,一面说着话一面走进来,就见林继阳倚在楼梯口,拿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的神游模样,他摇摇头,“哎,回魂!” 林继阳抬眼,“听着呢。”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年轻人坏滴很,”张无量说着走过来,见林继阳收起手机,他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哥们,你这路子我是真看不懂了。” “嗯?” “你不是喜欢人家沈老师吗?”张无量说,“前头跟人联系得紧,恨不得一天三趟往人家那儿跑,这会儿怎么眼看有进展了,你又玩自闭了?”他说着自己琢磨着道,“你说也怪,前头我有事找不着你的时候恨不得找着就抽你一顿,现在你这么勤勤恳恳工作了,我怎么更不踏实了?” 他胳膊肘戳戳林继阳胳膊,“哎阳子,你说是不是欠的?” “啊,”林继阳应一声,笑骂,“可不就是欠的,合着我怎么着你都不满意是吧。” “怎么说话呢,”张无量纠正他,“我这是关心兄弟,友爱同胞……哎被你带跑题了,”说着他打量林继阳神色,“真没事?” 林继阳笑意微缓,摇摇头,神色正了些,“没事。”说完,见张无量还是一脸担忧不信得看着他,他微叹,“我真没事。”顿了下,他斟酌着道,“她……跟别人不一样。” “是不大一样……”张无量嘀咕着,轻咳一声,心道正常姑娘谁给男朋友送追女秘笈啊,就算不是男朋友,这玩意当礼物,那指定是为了刷情趣值吧,但那位沈小姐显然不是跟情趣挂钩的妹子,他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相信,她送林继阳这套书,是真为了让他好好学习增长知识的…… 怪人…… 心里这么想,他可不敢说出来,虽然他这话不是贬义的意思,但林继阳可半点听不得,抬眼,再看他这兄弟,说完那个不一样之后就嘴角带笑,眼里情意绵绵的模样,他暗哼一声,他就不明白了,这厮现在就是个光棍一条,到底是怎么笑出了个虐狗的效果的? “不是,继阳,林大师,您能不能发发慈悲开开尊口,跟我多解释一句?” “有什么不明白的?”林继阳身子微后仰,半靠在栏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 比如,那书上写,追求女孩子要态度坚定,最忌模棱两可,但她不一样,他比谁都知道,在她柔软的内心之外,还有一层坚硬得墨守成规的东西,那是她的盔甲,即便是润物无声不动声色,他也要给她留下足够的时间,让她去感受那不动声色却真实存在的变化。 想起上次见面,她慌乱转移话题的模样,他知道她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他更知道,倘若他此刻挑明了那些话,她一定对她避之不及,所以…… 再等等,他要给她些时间…… 可…… 真想她啊…… 他真的,好想见她啊。 胸膛中,心脏节奏起伏得跳动,他缓缓压下那铺天盖地的情绪,就像过去几年里他已经习惯的那样。 不着急,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她眼里只是孩子的少年了,再等等…… …… 沈青迟是在第二天接到的母亲的电话。 电话接起,便是母亲的埋怨声,“你到底怎么回事?那小李先前不是对你挺满意挺热乎的?怎么就见了一面就不合适了?我怎么听说你那个朋友也碰见了?怎么,她给你搅和了?” “妈,您听谁说的,麦秋是我朋友。”沈青迟拧了下眉,知道母亲说话一向如此,不一定是她真有什么恶意,只是她脾气上来就控制不知自己,出口就是伤人的话,只是牵扯到麦秋,她忍不住解释。 母亲冷哼,“什么朋友不朋友,我看她就是有问题,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说找对象结婚,你就是跟她混多了,才把心思都带歪了。” “妈,”沈青迟沉了些声音,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她有些疲倦得捏捏眉心,“我跟李承安没聊成,跟麦秋没什么关系,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才怪!”母亲声音尖利,发起火来,“老陈家,就陈知遇,你知不知道人家又谈上了?咱这片说你说得多难听你不知道啊,跟人家谈婚论嫁了又散了,谁还觉得你是清清白白一姑娘,都说你是……” “妈!”沈青迟胸腔起伏,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将胸腔里的燥闷压住,她低着嗓子,“我说了我有数,您能不能别逼我?难道别人说什么,比我自己想什么还重要吗?” 说完,蓦地,她挂断了电话。 别人说,别人说,又是别人说。 这几个字,是母亲赋予她最初的枷锁,从依稀有记忆,她就是必须是别人口中的“聪明孩子”,母亲把她做炫耀的资本,炫耀的内容从“我家青迟会背多少诗了”到“又考了班上第一”,她是按照父母的意愿长到如此的女儿…… 母亲希望她体面稳定,父亲…… 父亲没有把她当成过女儿,在父亲眼中,她需要是能扛得起沈家的孩子,要担当,要有责任,无论什么时候,她不能流露出任何类似软弱的情绪。 她的记忆里没有哭过的记忆,后来才听母亲说,在她可以说话之后,父亲就绝不许家人回应她任何的哭闹,因为要她明白“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她…… 是这样长大的。 拿着手机,看着挂断的电话,片刻,她扯出个泛着苦意的笑,她最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林继阳和她…… 最好都只是她一时混乱的错觉,不然…… 第九十四章 变化 附中今年的春季运动会比去年举行得略早些,是高三级部那边的意见,觉得早举行完了,高三能早点收心——到了这个时候,整个高三教学楼的气氛明显跟别处不同,就算嘴上再怎么说不在乎高考的学生,也会隐隐焦虑,沈青迟从高三区走到高二,明显感觉不同。 高二这边,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运动会躁动兴奋着,虽然算下来没有少上几节课,但对学生们来说,晚自习突然停个电他们都会兴奋一晚上,运动会这样一连几天的活动,更是不管运动员还是吃瓜群众都喜闻乐见。 十七班的体育委员是潘正,自从他得了要开运动会的消息,就没消停过,老早的就开始躁动,到沈青迟在班里宣布,又把运动员报名统计的事交给他之后,他就忙得停不下来,拿着报名表,一会让向森跑个一千五,一会又让于博然跳个三级跳,运动会男生这边来说相对容易,基本后排转悠转悠,一个表就填个差不多,让潘正头疼的是女生那边。 比起在操场上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女生们大多更喜欢加油助威啦啦队的工作,潘正这厮,别看平时跟男生们时而爆个粗口说点带颜色的段子不在话下,但骨子里还是个纯情小男生,他往女生堆里一站,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你们还又没集团荣誉感”…… 自然,在女生们的哄笑里,潘同学满头大汗面红耳赤,铩羽而归。 后排,于博然托着下巴,“哎,给你祖上丢人了哈。” “哈?”潘正没反应过来,不过兄弟一场,他还是知道这话指定不是什么好话,遂看向他同桌向森,向森头也没抬,“潘安,金莲,你选一个。” “你大爷,”潘正立刻转头,“于博然,我是你潘大爷。” “那请问大爷,你报名表填齐了?”于博然还是托着下巴,慢条斯理的,潘正登时少了底气,却还是瞪着他,“然然,我发现你最近特欠抽,怎么就考了个试,你俩一个两个都考傻了不成?” 他说着伸头过去看向森,“理综题……三木,你……” 果然是个真·学霸啊! 这段时间,向森的变化……潘正蹙着眉试图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在他乏善可陈的脑袋里,只搜罗出一个“太”字来:向森的变化,太太太特么大了! 重要的形容词说三遍。 眼前这个下课做题,上课看书,就连举手提问都不是故意找老师茬了的向森,简直惊掉了他的下巴,他们高二是重新分的班,虽然他听说过向森以前是个学霸,但学霸这种生物对他来说遥远得就像跟曾经女同桌间的三八线,你我各一边,顶好是两不相犯…… 他打心眼里没把向森和学霸俩字联系起来,但最近…… “三木,这回考试,你要脱离我们‘垫底者联盟’了吧?” 不止如此,看这架势,得考个前……前二十、不,前十? 向森将手上的题演算完,抬头,“没听老班说么,这回成绩不公布。” “是啊,”潘正点头,“你别说,灭老师还真有点跟别的老师不一样,我也说不上哪不一样,反正吧,别的不说,这回她是说到做到没忽悠人。” 上次摸底考试,折腾了个全年级都知道,别的班可他们同情惨了,他们当然气不过啊,没什么比考试更烦人的了,再说,也不期中也不期末的,哪个班像他们这样开学就考试的了? 顶着一肚子不满,这时候于博然发挥了他狗头军师的光和热,他提醒,“不是有匿名信箱么”,就这么简单一句,大家登时拍掌称事,都说对啊,这可是灭绝自己搞出来的,别怪他们不客气,一伙人合计半晚上,搞出了一封措辞简单粗暴又直抒胸臆表达对考试强烈不满的意见信,当然,某些句子可能会引起观看者不适,不过,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啊! 就为了恶心恶心沈青迟,也让她尝尝被迫按头考试的糟糕心情!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沈青迟真的回复了,不是公式化的那种回复,她回复得……很认真,或者说,很诚恳? 也没有摆班主任架子,也没有搞些煽情“我都是为你们好”之类,反而是摆事实讲道理,跟…… 跟解答数学题似的,一条条有条不紊,又透着一股理智的劲儿,让人不光找不出错处,还莫名的…… 就是信服。 叫人觉得她是他们的老师,教他们是工作,学习,是他们的事,而这次摸底考试,是必要的。 潘正摸摸脑袋,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他觉得大家跟他感觉应该差不多,就是那种,好像把他们摆到同一位置上,平等对话的那种感觉…… “怪人……”潘正不觉嘟囔了句,再看看仰趟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向森,忍不住问,“三木,那你去看成绩不?” 是了,这次考试,他们班主任还说是不公布成绩,只为掌握他们真实的情况,后续她好根据这个制定有针对性的学习计划,成绩不会告诉家长,当然,同学有自己想知道的,可以找她单独问。 向森闭着眼嗯了声,潘正噎了噎,转头,戳了下前排的于博然,“然然你呢?看成绩吗?” “看呗,”于博然推推眼镜,“考都考了。” 这话…… 跟来都来了简直异曲同工。 潘正一时找不到下嘴的槽点,又噎了下,“搞什么啊,你跟我水平差不了多少,又不跟三木似的有盼头,你这么积极干嘛?” 说到积极,于博然最近也的确……变了,是跟着向森受他影响的? “这话说的,”于博然戳戳心口,“注意用词啊兄弟,我也是有一颗积极向上好好学习的心的,不要打击我哦,我很脆弱的。” “滚……”潘正捶了他一下。 于博然乐了半天,止住笑之后琢磨了下道,“其实吧,也没别的,就是觉得挺没劲的,你说咱们十几岁的年纪就这么几年,玩也玩得差不多了,再不干点事吧,往后想想多空虚,吹牛逼都没处下嘴,要是把类似学霸,变成真学霸,好像够我吹几年的了。” 第九十四章 求助 附中晚自习有三节课,第一节到第二节的课间时间比较长,有二十分钟,一般学生利用这个时间休息休息脑子,或是去外头校园溜达溜达,每每这个时间,十七班往往是一层教学楼里最闹腾的,尤其最近才考完试,又是不公布成绩的方式,用于博然的话说就是“渡了一劫吧,劫后余生当然心里轻松了”,不过潘正可一点都不轻松。 以前这个时间他是在教学楼里待不住的,但今天,他已经在教学楼尽头的教师休息室边来回溜达了好一会。 “去还是不去?”眼见一群女生说笑着经过,潘正迅速把手里的报名表藏了藏,一把拉过于博然胳膊,佯装无视看风景状,于博然也很配合,到那几个女生走过了之后才开口,“去,来都来了。” 他说着,下巴抬抬,往斜对面的休息室示意了下。 潘正把脸皱成了一团,事实上,他根本也知道自己是说了句废话,是啊,他就是为了找人家来的,不然再这门口溜达个什么劲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他没面子啊…… “哎,”他犹豫了下,捏了捏手里的报名表,“你说灭绝能不能笑话我?” “兄弟,”于博然叹口气,抬手拍他肩,“相信我,只要你别在人家面前说漏嘴了,不然你一个‘灭绝’叫出来,那我估计我们就有笑话看了。” “废话,我又不傻,”潘正瞪他,“我这不是觉得丢人吗,我那会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事交我,结果这特么第一关就卡住了……” 他挫败的看着手里的报名表,一副英雄迟暮的模样,“你说也怪,就咱班女生,平时凶悍,好家伙,怎么参加运动会跑个步都不乐意呢?我身为体育委员这点事都办不妥……唉,别说灭……老班了,我自己都觉丢脸啊……” 于博然看看他,“听说十五班的表都交上去了,学生会那边也催呢,最迟这周截止,你要嫌没面子不找老师帮忙,那你得今晚上拿出个主意来,保证明天能动员得动那帮女生才成。” 说着他眉微挑,懒洋洋往窗边靠了靠,潘正看着他这副德行,“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希望我去求助的?” “啊,你看出来了啊。” “怎么个意思?就这么不相信我能力?” “也不是,”于博然笑,“就是怎么说呢,你看咱们铁三角,我和三木都沦陷了,就剩你这么最后一道堡垒好坚挺着了,我有点好奇,”顿了下,他补充,“不过,你说得也不完全错。去吧,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你韩信玩那么溜,这点辱不算啥。” 潘正点点头,被他最后一句说服,一咬牙,颇是悲壮得大步往休息去了,敲门的时候他才隐约反应过来,不对啊,于博然那厮,刚才是不是不算夸他啊? “进。” 休息室里,已经传来老师的声音,潘正顾不得多想,开门,“报告。” 休息室不大,坐了三个老师,潘正一眼看到最里侧的他班主任,许是他眼神太明显,低头写着什么的沈青迟抬头也看了过来,另外两位老师也多少眼熟潘正,一个年长的男老师说,“找你们沈老师啊?进来吧。” 潘正应了声,往里走了两步,又下意识往沈青迟那边看,沈青迟已经放下手中的笔,示意他过去。 潘正有许多进办公室的经验,不过多是老师找他,这好像还是头一次他有事找老师,还是正经事,不是请假那种乱七八糟的…… “老师,”他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就有些困难,尤其后面还有俩老师看着,一想到这个,他瞬间有点后悔,觉得不该这个时候来,一时面上涨红,只抬手把手里折起的报名表往沈青迟面前递,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沈青迟看在眼中,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如常的神情让潘正轻轻松了口气,他寻思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个借口先遁一遁,但沈青迟却此时起了身,她收了收桌上的教案和书拿在手上,那报名表被她折起放在上面,她说,“走吧,边走边说。” 潘正一愣。 “还有五分钟呢,沈老师这又是提前去?”休息室有位老师笑说了句。 “嗯。”沈青迟点头应了声,与两位老师打了招呼,便往外走去,走过几步回头,见潘正还站那没动,“潘正。” “额……哦!”潘正回神,忙转身,快步往她那边过去。 师生二人从休息室出来,沈青迟往十七班的方向看了眼,却是往相反方向的楼道口去,十七班就在一楼,二人很快走到楼门口,沈青迟走下台阶,“女生那边有什么困难吗?” 开口,是这样直接的一句。 但语气如常,或者说,因她往常便是这样没什么多余表情理性又冷静的模样,此刻这样直击问题的模样,潘正也不能判断她到底如不如常,他摸摸脑袋,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觉得…… 觉得可能有点惊讶? 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她是照顾他的心情才从休息室出来,更别说这会不往教室去,也离了楼道,在外头问他话,但不得不说,比起到处都是同学的楼道,还是外头更让他放松,当然也可能是黑夜给他的脸皮镀了一层保护色,让他显得不那么局促别扭。 “是有点问题,”他开口,难得也公事公办的语气,“运动会的事她们一点都不积极,我挨个动员了,但没用,没有集体荣誉感,问她们不想参加的原因,她们也不说别的,就说自己跑不快跳不高,一个个的只想当拉拉队看热闹……喏,我找了一圈,最后就说动俩,还特……咳,还是跑接力的!” 他就躁了,神特么俩人报名接力赛,特么四个人的接力,这俩人是长了八条腿吗?! 这不成心给他找茬呢吗! 一想到这,潘正就憋屈委屈得不行,只觉得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别处,都烧自己脑袋上了…… 第九十六章 分内 “要不,”潘正挠着脑袋,试探出主意,“要不您直接给我个话,就说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关乎咱班荣誉的事,有什么强制不强制的,再说了,去年高一那会,咱班可有好几个女生都参加过运动会,去年都成今年就不成了?这不是摆明了就是故意气……” 最后这个“你”字险些没刹住,他顿了一顿,拐了个弯,“这不是气我呢吗。” 沈青迟抬眼看他一眼,只当没听出,她目光又在那报名表停留,上面男生栏基本都写满,只有女生栏,空荡荡只两个名字,还都是在接力赛那栏,她看了下名字,是班长和课代表。 “男生那边还有哪个项目缺人?”斟酌了下,她问潘正。 “长跑,”潘正说完,立马补充,“不是没人报,有几个想跑的,我还没定。” 沈青迟眉微挑了下,就听潘正说,“运动会毕竟是个比赛嘛,那指定奔着拿奖去,明儿不是有体育课么,正好他们几个跑一跑比一下子,选运动员也得慎重啊!”说话间,他神色已经不同,看起来颇是骄傲的。 沈青迟点头,赞赏道,“不错。” 潘正轻咳一声,要说在于博然向森跟前,他能侃一天不带停嘴,跟老师侃的经验也不少,不过得夸奖的时候太少,现在听到沈青迟夸赞,虽只是短短两子,但她眼神认真,神色间胜过二字,反让他喏喏一时没了应对。 “这样,”沈青迟沉吟片刻,道,“你先负责男生那边,先把咱们班男运动员选齐了,女生这边,我跟她们谈谈动员一下,看看她们具体有什么想法。” 这正是潘正所想,听她这么说自是拍手赞同,又拍着胸脯保证男生那边绝对给班里拿几个奖回来,沈青迟笑着点头,眼看快到上课时间,她便让他先回教室准备自习。 潘正应声,转身,走了两步,顿住,又转回身,“谢谢老师!” 说完也不等她回什么,自顾几步窜上台阶往班里跑走了。 沈青迟看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也顿了下,不过片刻也不觉露出笑来,只觉方才看得匆忙,倒没看到他报的什么项目,照这个速度,说不定得要拿奖。 然笑意只是片刻,潘正因为这事找她,她并无太意外。 抬脚,她往花坛边踱了几步,借着路灯光,低头翻开备课本,露出里面夹着的几张试卷来,试卷是她的语文的,分数从六十多到七十多,却都没及格——这些试卷,都是班上女生的。 普遍来说,女生的语文会比男生好一些,班上学生的各科成绩原先水平怎样,她基本都是有数,这几个女孩子,还是第一次到不及格的分数,甚至有一个作文直接是空着没有写。 而其他科的老师也跟她说,这几个孩子成绩下降得厉害,沈青迟眉头不觉就蹙了起,想到考试期间,几个女孩子状态的确有些不对…… ——铃 铃声响起,到上第二节自习的时间,沈青迟回神,将卷子收回,往教室走去。 附中有规定,教师不可占用晚自习时间,不可给学生规定这一节必须学哪一科之类,但多数老师之间还有有默契的,比如今天你留作业多一些,明天我留多一些之类,对于巡班,理论上也不强制规定老师必须盯着晚自习,但高二年级是千岁主任执导,他是风雨无阻,只要是不放假的日子,晚上他必定比学生都走得晚,有他这么带头,不说任课老师,单是理科班的班主任,基本也是都尽量盯着的。 高二学生们从私下叫苦,到现在也倒适应了,因此铃声一响,教学楼内格外安静,沈青迟往十七班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从另一头走来的吴主任。 “主任。”她压声打招呼。 吴主任点点头,二人擦肩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等下。”说着他抬手往走廊尽头指了下,示意她过去说话。 “十七班卷子都判出来了?”二人边走,吴主任边问。 沈青迟点头,“嗯,判完了。” 她在十七班阻止这场各个科目摸底考试的事,在整个年级乃至高中部都不是秘密,老师们表面自是不会说什么不好的话,只是私下间就不好说,沈青迟对这些一向并不在意,吴主任见她神色端然的模样,点点头,“怎么样?” “基本跟预估得一样,偏差在壳接受的范围。”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一个一个来吧,得针对性得看。”沈青迟沉吟道,却也并未说具体的。 吴主任点头,倒也不怪她,主要他知道沈青迟性子,这人跟他有一点很像,那就是行动派,心里有成算,能落实,但就是不好说,“你有数就行,”他于是道,又钝了下,“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交流。” “好。”沈青迟知道这不是空话,兴许因为二人行事作风颇多相似,吴主任对她的确看重一些,她于是又点了下头表示强调,只是,她并不打算向吴主任求助,至少,现在不会。 无关面子什么,她只是挺简单的觉得,老师是她的职业,教书育人是她的工作和责任,做好是分内应当。倘…… 倘若除却责任之外还有什么,那大抵,的确是有一些旁的东西在里面——她不想用情怀抑或类似的字眼,那与她的“理智”相悖,因此每每到“责任”二字,她便止步不再深究。 吴主任看她片刻,“行,你去班上吧先。” 沈青迟点头,果然没再说什么,二人分开后吴主任往楼上去,沈青迟往十七班去,十七班靠近走廊的窗户边,一面小小的镜子反射出沈青迟往这边走来的身影,拿着镜子的女生立刻“嘘”地一声做提示,四周小动作不断的女生便立刻各自坐好,低头拿着笔作认真学习状,待沈青迟进门时,便是一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氛围了。 潘正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他气得不行,觉得这些女生忒不像话,就这么糊弄老师像什么样子,尤其那个拿小镜子的程澄澄,才说身体不舒服动不了,他看她生龙活虎得很嘛! 他兀自腹诽,这会倒也忘了不久前他才是最乐意玩这一套的——糊弄老师什么的,行家呀他是。 第九十七章 作怪 高二的女孩子,十六七岁,便是穿宽大的校服,留学校规定的短发,也还是有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好看,十七班男生私下评论女生相貌,排名第一的就是程澄澄。 本就长得好,再加会装扮,让她在理科班都很是惹眼,沈青迟去年便听到过关于她“早恋”的些许传闻,做了她班主任后她留心注意,觉得这传闻应当是个谣言,只是…… 这孩子近来的确有些不对,就在上周,她课上走过她桌边,竟看到她手背纹了个不知何含义的符号,当下心里一惊,下课后找她谈话,她漫不经心得哦了一声,伸手在手背一抠,沈青迟就看到那纹身起开了一角,程澄澄歪着身子说,“纹身贴。” 语气懒散里有股挑衅——这情绪遮掩得并不巧妙,沈青迟甚至觉得她大抵更怕她察觉不出,好在她对学生这般态度并不是第一次见,只告诉她不要在身上显眼处这样贴便让她回去。 班里静得只有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学生们课桌上的书多都摞得高高,一个个低着头作认真状,只从讲台上却将真认真或佯认真看得一清二楚,沈青迟看到走神或小动作过多的学生,便往那课桌边走几步,并不需说什么,学生自是收敛,只是今日,她走过程澄澄那桌几次,她却低头,拿着笔在一张空白纸上随手戳——却是样子都不做一做。 ——咚 沈青迟停下,手指在她桌面,不轻不重的叩了下。 程澄澄抬头,看着她,沈青迟抬手,示意她跟自己出来下,程澄澄挑眉起身,起身动作有些大,椅子撞到后桌,教室里发出刺耳得一声,她却不觉得不对似的,只看着沈青迟,神色间早知道她会叫她谈话的模样。 沈青迟目光微扫,将隐隐躁动的气氛压下,示意程澄澄出去。 沈青迟在前,程澄澄在后,二人相继出去,教室门随之关上。 这一走,刚才个个表面安静如鸡实则暗中观察的学生立刻现了原形,嗡嗡声乍起,小纸条纷飞,班长李明珠不由往门口看了眼,忽而胳膊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她顺势看去,一团揉起的纸条滚落在她课桌上,她抿了下唇,犹豫了下,才捏过纸条,低头慢慢打开来: “你给灭绝打小报告了?” 潦草的字迹用红笔写的,李明珠只觉得眼睛被刺了下似的,蓦地回头,就看到斜后方靠窗的位置,程澄澄的同桌方娜娜挑着下巴看着她,她下意识一个激灵,匆忙摇头,见方娜娜冷笑的模样,她赶紧回身,在纸条上回:“我没有。” 手指微顿,李明珠想起课空看到潘正在老师休息室那边转悠,心里约莫觉得是可能是潘正说的,他是体育委员,招不齐运动员的事他告诉老师也是应当,只是,她犹豫了下,到底没把这句写上,总觉得没亲眼看到,万一人家没有呢? 把回复了三个字的小纸条折起,她紧张得往门口看了好几眼,才托后排同学给递送过去,而后转回身,很有些坐立不安。 “喂!” 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把李明珠吓得猛一激灵,低头才发现竟是方娜娜溜到了她这边,蹲着身子抬头盯着她,啧了一声,“心虚啊这么害怕我?” “没,”李明珠简直觉得坐都不知如何坐了,“你怎么,还上着课呢,老师要是……” “别废话,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说的?”方娜娜不耐烦打断。 “不是我。” “不然是谁?没人告密灭绝把澄澄叫出去干嘛?”方娜娜盯着她,眼神毫不掩饰着恶意,“说了澄澄失恋了不高兴呢,你报名的事就不说了,毕竟你是大班长好学生嘛,跟我们不一样呢,但是当叛徒就不好了吧,当了叛徒还虚伪,你们好学生都这么贱的吗?” “你!”李明珠脸色立刻涨的通红,瞪大了眼却不知怎么应对。 “哎哟别瞪我哦,”方娜娜语气拿捏着故作害怕,余光往门口看了眼,眯眼盯着李静,“最好不是你,不然让我知道了……”见李明珠镜片后的眼睛红了一片,她满意止了话,留下一句“丑人多作怪”就回了自己座位。 李明珠死死掐着手心,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明珠……”同桌女生悄悄碰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李明珠摇头,咬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同桌低声道,“她有病,自己不参加运动会也不让别人去……明珠,要不,我们……” “别,”几乎立刻的,李明珠低了低头,“不跟老师说……” 要说了,才真成了叛徒了,再说…… 她都能想到老师怎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人家怎么不欺负别人偏欺负你”…… 或是,“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你就是这样,自己不说也不让别人掺和,”同桌嘟囔,“我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找你茬,就凭你成绩比她们好?” 这么说着,语气却也并无多少底气——她们都知道,光因为成绩好这一点其实就够了,成绩、外貌,或者仅仅家里穷富,这些都能成为被人针对的原因,重点班里都是学霸,这种情况就少些,越是他们这种班,越免不了这种…… 程澄澄家里有钱又娇生惯养,可能不屑跟她们玩,就是她们一伙的方娜娜,同桌想起方娜娜刚才威胁的样,莫名打了个寒噤,她同情李明珠,但也不太想引火烧身。 李明珠拿起笔,让目光转回到习题本上,她没回答同桌的话,垂着眼,神色怔怔。 教室门打开,程澄澄进来,径直往自己座位上去,刚坐下,方娜娜就跟她往李明珠的方向示意了下,程澄澄想到刚才被沈青迟问得没法反驳的窘迫,只觉一股恼意,她狠狠瞪了李明珠一眼,将这笔账记在了她身上。 沈青迟随之进来,教室里恢复安静,沈青迟站在讲台,想着跟程澄澄的对话,若有所思。 第九十八章 心惊 沈青迟分别又叫了几个女生,将她们动员一番,很快感觉到不对——她们不像是故意与潘正作对,或是看她不惯,被问到原因时,眼神垂避,脸色发涨,好像有原因却又不知因什么不直说的样子。 而在沈青迟的印象中,这些女孩子虽成绩有好有坏,但也不是常捣乱的孩子,还是肯上进的孩子,她于是又了班长,想通过她了解女生们那边的情况,一向配合她,在十七班更是成绩优异的班长李明珠,好一会才含糊不清得说她也不太清楚。 她的样子,显然没有说真话。 沈青迟没为难她,只拍拍她的肩,让她先回去。 李明珠走后,沈青迟心里越发沉,她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是一群孩子有些幼稚得“反抗”,晚自习时间结束,沈青迟是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步子有些慢,不时低头看下手机,手机上,有小白发来的一条简短消息——这是他们说好的,晚上麦秋会去陪他一会,倘若她回不去,他睡前便给她发条消息。 还有麦秋的一条,亦是告诉她小白洗漱完睡了,还拍了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吐槽小白跟她一毛一样的强迫症,衣服必须折得整齐。 除此之外,有学生家长的消息,学校群里的消息,还有些广告的,林继阳依旧没有联系她。 手指不觉停顿,很快,她将目光从他的对话框移开,神思重新回到班里的事。 运动会报名就快截止,不管怎样,这件事都需立刻解决。 因心中有事,晚上闭目许久,睡意迟迟未来,手机就在床头桌上放着,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今晚几个女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心里有股不安,她不时睁眼拿过手机看一看,思至夜半,她渐渐冒出一个想法。 第二日,潘正那里的报名表还是只两个女生的名字,沈青迟将昨晚没有叫到的女生挨个叫了一遍——昨天她叫的还是体育好的几个,今天却不管是运动好不好的,她都谈了一个遍。 同一楼层的几个班,看着十七班女生进进出出,一到课空就有人去办公室的模样,猜测纷纷,有的说灭绝是想得奖想疯了,恨不得全班上去都给她争光,也有的说不一定,说她借机抓早恋呢,毕竟他们班里…… 后面的话,一个眼神交流便各是“你懂得”了。 这些传言到了十七班内部更是酝酿起又一轮风暴,男生们多是不理解,尤其潘正为代表的,吐槽女生们“作”,搞不懂她们这是图什么,运动会能露脸拿奖有什么不好?就算不拿奖,那也不至于一个都不参加吧? 哦不,还是参加了两个的…… 潘正郁闷得在那报名表上瞅,抬头,想看看报名了的李明珠两个,但抬头看了一圈好像没看到李明珠在教室,再一瞅,程澄澄那几个好像也不在。 “去厕所了吧这是,”他嘟囔一句,“女的就是麻烦。” 正说着,向森和于博然从外面进来,向森眉微皱着,有些不爽的样,潘正立刻直起身,“怎么了?” 莫不是别的班又找茬了? 于博然示意他淡定,“春天到了,某人桃花运又旺盛起来啦。” 潘正啊了一声,随即明白这厮又是收到什么表白了吧,他哼一声,“什么时候不旺了么……” “别嫉妒啊,毕竟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忒残酷。”于博然拍他的肩。 潘正不以为然,“老子当然知道,老子不靠颜值靠内在。” 于博然一乐,“要不您还是考虑下靠颜值,现在整容业发达,这机会还大点。” “滚蛋啦,”潘正垮着声音,“心烦呢。” 于博然见状也不贫了,向森说,“不是挨个动员呢吗。” “谁知道效果呢,”潘正说着朝他看过来,“说起来……程澄澄不是挺喜欢你的?你要不帮我说服下去?”他说着眼睛亮起来,越发觉得有道理,“哎,就是,还有那个谁来着?反正咱班喜欢你的不是一两个,你为了兄弟出卖个色相,额,也不让你出卖肉体,就是用你帅气的颜值征服……” ——砰 向森一课本拍他脑袋上,干脆直接,“滚。” “阿潘潘啊,你还是指望老班吧,就咱们三木,上回人家班花表白他怎么回的你忘了?人家现在指不定讨厌死他,他这颜不好使了,”于博然道,“太伤人了。” 眼见潘正眼神迷茫,于博然轻咳一声,在向森的眼神里还是迅速学了一句,“抱歉,我不喜欢没脑子的女人……” “于博然!”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就给咱们潘解个惑,放心啦,分寸有滴!” 向森听着,也没再说什么,潘正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又叹他不知怜香惜玉,程澄澄虽然是个学渣,但人长得好啊,他虽然不喜欢她个性,但人家颜值是真能打,不说十七班,就放在理科班也是能打的,听说还会弹钢琴,这厮真是! 歧视学渣,过分辽啊! 几人便是这样一说,倒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说一说便算过去。 沈青迟利用课间休息时间,把班里女生叫了一个遍,到晚上报名表上名字倒多了几个,但还是差得太多,但奇怪的,她却没再趁势继续动员,整个晚自习也没提,教室里看似与以往同样,只是谁坐立不安谁心里清楚。 到放学时,沈青迟亦没有留人谈话,她下班回家,洗漱完坐在书桌前,良久,手机震动起,她心里几乎跟着跳了跳,按开手机,是一封新邮件。 邮件没有标题,发件人是一个一串数字的邮箱账号,与先前收到的那串一样的格式,显然也是新申请的账号。 沈青迟看着这封邮件,没有犹豫的果断点了下去。 信不长,她却看了良久。 不是不能明白,反而是信中短短内容,字里行间却触目惊心,良久无法平复的是她的情绪。 班里女生近乎集体“反抗”却又沉默的时候,她推断出不管原因是什么,它一定是影响了几乎所有人的,出于某种原因,她叫出去谈话的女孩子不肯说真话,但倘若将她们集体“动员”一遍,那么,或许她们其中的一个,会少些说出真话的顾虑,毕竟,现在有匿名意见箱不是吗? 在这个匿名的模式里,她们能感觉到安全到,而隐在整个班级女生中,亦是一种安全的保护…… 昨晚想到这个法子,今日她立刻这么办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原因是那么的…… 那么的直白。 直白得恶意,恶意得让她心惊。 第九十九章 欺凌 附中在江城是数一数二的高中,建校时间长,校内建筑多有人文意义,校方出于种种考虑,对这些老建筑多以修缮为主,由于保存修缮完好,老宿舍区也还在使用中,十七班的女生宿舍就分在了老宿舍楼上。 老楼基础条件有限,建造之初,每两层设有一个值班室,不过现在已经取消,加之需要修缮,今年便空置了,如今上了锁,一般值班老师也不会特意去看,却不知何时那锁早就被破坏了,看起来无异,实则很容易打开。 李明珠就站在屋子中央,借着夜色,围着她影影绰绰几个人影。 ——啪 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她趔趄了下,还未反应,又有人从前面推了她一把,她仿佛带了一圈看不见的镣铐,被圈在这几人中央。 “哎哟,你可站好哦,”身后,捏着嗓子的女声,“别到时候摔了跌了再怨我们。” 李明珠低头,“哎你聋了啊?”身旁人又因她沉默不满,伸手掐她的耳朵,“跟你说话呢,大班长,学霸,说个话呗,跟男生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瞧不起我们学渣呀?” 话一出,立刻有人轻笑起来,“娜娜,你这不废话?人家跟我们可不一样,绿茶小白花,纯洁着呢。” “可不就是靠这‘纯’样装相呢么!”方娜娜咬牙切齿,松开手,抬脚狠狠往李明珠小腿上踹,她力道不小,方才还忍着的李明珠这会没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继而弯下腰去,方娜娜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后拽,让她的身子后仰成一个大大的弧度,隐约里,李明珠满脸痛色,一旁程澄澄皱了下眉,“娜娜。” 方娜娜被这么一阻,顿了下,松了李明珠,只还忍不住恶狠狠的说,“澄澄,肯定是她给灭绝告的状,不然灭绝疯了把我们班都叫出去谈了个遍?你别被她骗了,你看她舔灭绝的那样,恨不得给人当摇尾巴狗,贱的!” “对,她可会装呢,上次考试,她跟向森前后排,哎哟那贱样我都没眼看。” “我没有!”李明珠再忍不住,“我只是借给他一卷胶带……” “呸!”方娜娜一脚踢过去,“谁叫你借给他了?谁允许你跟他说话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澄澄抢人!” 这一脚踹得更重,程澄澄越发拧了眉,只是没再阻止——她当然看到李明珠跟向森的互动了,在那之后向森又跟她说什么不喜欢没脑子的女人! 呵! 她没脑子,那他眼里谁有脑子,李明珠? 内心的骄傲,让程澄澄越发扬了扬下巴,没有再阻止方娜娜,另外几人见状,亦是你一拳我一脚,都避过了头脸,往李明珠胳膊上拧或是腿骨上踹,李明珠缩着身子,她怎么都不明白,她不过是跟向森说了几句话,就成了她们嘴里的贱人,那之后她们每每半夜都将她带到这里,逼她承认自己的“罪行”,她被这样对待早不是第一次,初中时,方娜娜就跟她一个班,那时她也这样排挤过她,她以为上了高中就可以解脱,没想到高二又跟她一个班,抿了抿唇,她使劲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知道解释没有用,她们要的从来不是她的解释,只是…… 还要熬一年吗? 熬过高中,等高中毕业,她是不是就可以摆脱她们了? 谩骂越来越难听,她的不作反应似乎越发让她们恼怒,黑暗似乎将恶意和暴戾越发放大,狭小的房间氤氲着浓稠的罪恶,方娜娜和李明珠都以为,这是个跟从前一样开始和结束的暴行,直到,门被蓦地推开。 ——砰 是门板撞到墙的声音。 灯光照进,劈开的黑暗,让隐在黑暗里的人均是空白了几个秒钟,这片刻瞬时,李明珠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安静后突然的嘈杂,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都是反应过来一般,有惊叫,有低呵,线路坏了的老旧房间,明晃晃的光线多了几束,她就在这个灯影儿晃动里,被人扶起,有人不断问着她什么,她能听得到,也知道自己应当回一句什么,她似乎也真的开口说了句什么,但出口的话却仿佛没有经过她的喉咙,她像是被剥离出了这个场景…… 这一夜,于整个宿舍楼来说,并不平静。 先是半夜上厕所的女生,正好撞见几个老师撞进旧值班室,接着有女生惊叫传出,据说几个老师都是高二的,带出来的女生有好几个,其中一个还是被背着出来的,虽有值班老师留下,保证其他人不因此燥乱,但消息还是极快的传开了,从五点有学生起床,到早读开始的这段时间,整个宿舍楼几乎已经没人不知道这事了,甚至校园贴吧里已经有了帖子冒出,只是帖子才发出就被删出,并且年级开始又一轮宿舍检查,不少藏得隐秘的手机被搜出,一时间,学生们谈论得更加起劲,而不打听则已,一旦知道事件中的女生的名字,事情似乎很轻易就被“扒”开来,学生里传言纷纷时,这时的级部也在召开临时紧急会议。 “消息要压,”一脸严肃的年级主任目光挨个扫过在座人的脸,最后落在沈青迟身上,“沈老师,受伤学生是你们班的,打人的也多是你们班的,你们班要重点注意,对不实消息要及时清除辟谣,同时,不要造成学生们猎奇心理,最重要的,这个事影响极其恶劣,这个事前因,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要着重做一个报告,后续受伤学生两方家长后续怎么交涉,这个事怎么处理,学校、级部和你,都必须各自负起责任来。” 沈青迟缓慢得点头,“是。” 一夜未睡,她眼底隐有血丝,开口声音微哑,语气有重量的坚韧。 “回班吧,”年级主任开口,让其他班主任先去班里,看向沈青迟,“沈老师留一下。” 老师们皆是出去,年级主任也起身,与教导主任对视一眼,也走了出去,一时会议室只剩沈青迟和千岁二人。 这场景似曾相识。 “受伤女生怎么样了?”吴主任开口,先是问李明珠伤势。 “医院说没有大碍,正在联系心理介入。”沈青迟这样说着,语气并未半分轻松,她语气绷着,或者说整个人都在绷着,因为昨晚那样场景,更因为,李明珠家里的态度—— “……你一早把我们叫来,我还以为多大伤呢?这不看着好好的吗?” “……追究?哎哟这多不好,小孩子闹矛盾嘛,有什么大事的,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明珠肯定也有不对,老师您看着给调节调节就行了。” 今早,终于联系到李明珠家长,她家里却是这样说。 第一百章 可怜之人 事情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与李明珠发生冲突的,共有五名女生,其中包括十七班方娜娜在内的三名,交代缘由时,几人说辞相差不多,均交代是成绩较好的李明珠平日对她们多有看不起,且身为班长做事不平,常常向老师打小报告,而从医院临时回了家的李明珠,却多是沉默,得知方娜娜等人的说辞,她亦没有反驳否认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就可以下结论做判定了,整件事看起来没什么大是大非的原因,而级部在通报时,更是用了“冲突”一词,可见态度。 “青迟,”中午,麦秋拉了沈青迟去她的休息室,面上不掩担心,“这事,我看处分就要下来了,你……” 话到嘴边,她斟酌了好几斟酌,只是看着沈青迟眼底隐隐的青黑,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一方面,这个事两边学生都交代了,不说学校,单说学生包括家长都不见追究的意思,单是学校,能做得最严重的处分是开除,但在这个事情上,如果仅仅是“学生之间拌嘴冲突,各有过错”,恐怕不会做到那么严重的惩罚,毕竟学校也要按规矩做事,但另一方面,她见沈青迟这般模样,心里约莫知道这事怕是没有表面这样简单,至少被打女生的沉默,便有些蹊跷。 “我去过她家了。”沈青迟开口,眼神微微垂下,目光聚焦在空气中的一点,接连奔波,让她声音听起来丝丝哑意,她就这么说了半句,就好似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只是蹙起的眉,显示出她真实的态度。 麦秋点了点头,这个事已经传开,李明珠父母的不追究也不是秘密,看来沈青迟的到访也没有得到些有用的消息,“那女孩,是不是亲生的?”没忍住,麦秋问。 沈青迟点了下头,李明珠是李家亲生的,只是…… “家里还有个兄弟咯?”麦秋立刻问。 沈青迟顿了下,到底又点了点头,她忘不了才去李家的感觉,李家住在市区,经济条件不差,家里还有一位阿姨,而她到的时候,只有那位阿姨在照顾李明珠,据说李父忙于生意,而李母,便是先前到过医院的那位,据说带她的弟弟参加什么活动去了,等不多久,李母带李明珠弟弟回来,那小男孩与小白差不多大小,她能理解是调皮的年纪,但眼见小男孩打翻了李明珠的药瓶,扯着她头发闹着喊着“你滚去学校”,李家人包括李明珠在内都习以为常的样子,沈青迟制止了那男孩,她清楚的看到前一秒哈哈大笑的小男孩,下一刻对她露出凶狠戾气的眼神,倘不是沈青迟面无表情丝毫不让,他怕是亦要冲撞过来。 看到那些,她便知道,李家父母的不追究,并非是顾虑学校这边的态度或是其他,他们怕是单纯只是不在意李明珠罢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被打了还要被指责“惹事”“不安分”“添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办?” 麦秋的声音传来,将她的思绪拉回,麦秋伸手抓了她的手,她看到麦秋神色里多了正色,她声音微低,“青迟,我知道你想给学生讨回公道,可这个事,就是法庭上还有‘不告不理’一说,何况咱们?那宿舍里头又没监控,你一没物证二没人证,就连学生自己都不表态把自己当受害者,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沈青迟神色微凛,没说话。 “你别犟,”麦秋缓了缓声音,“我知道这个事不好接受,换我我也憋屈,但就咱俩觉得是霸凌,没证据也没用,再说,退一步万步,就算李明珠站出来,说自己被霸凌了,你觉得能怎么处理?” 沈青迟眼皮颤了下,麦秋继续说着,“最最最严重的,那几个打人的被开除,但你想想,不说附中,就是全江城的学校,有几个学生因为霸凌被开除的?一来不好界定,二来,我说个不该说的话,霸凌这个词多难听,以这个开除学生,不是摆明告诉别人校风不正吗?” “这还是最重的处分,一旦做不到,那那几个学生跟李明珠还得一个学校待着,目前看李明珠也不可能转学,那几个基本可能性也很小,离高三毕业还有一年多,你觉得就算表面她们和和气气对李明珠让你挑不出错来,那你看不着的地方李明珠能好过?” 有时候冷暴力才是伤人利器! 何况李明珠那样逆来顺受的性格? 这基本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左左右右,行不通。 麦秋低叹口气,手上略用力得握了握沈青迟的手,“青迟,其实我说这些你心里比我都清楚,你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她顿了顿,到底没把后一句说出来,这就是她们的不同,沈青迟是个道德底线极高的人,不是说她对别人要求如何,而是她对自己有着近乎严苛的一条要求标准,有时在别人看来已经尽人事听天命了,但她往往会长时间愧疚无法释怀。 好比这事,麦秋很想说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心里想到这句,到底没说出来,她知道已经足够煎熬,她忍住不用自己的标准去劝解她。 休息室里片刻的沉默,好一会,沈青迟才抬手,往下拨了下眼镜,手指使劲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让我想想。” “好,”麦秋点点头,“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等我会。”说着她回头看了看,“我给你带上门,他们都出去吃饭了,一时也回不来。” “嗯,”沈青迟抬眼,接连几日几乎没有休息,她眼底隐隐青黑,眼睛也有了血丝,麦秋看得心中又是一叹,便见她露出个极浅的笑,“谢谢你啊。” 只是笑意也难掩疲意,麦秋知道她是为了安慰她罢了,登时心里又是一酸,心底微叹,她佯怒哎哟一声,“咱俩不说这个,那,我先去了。” “嗯。” 到门外,麦秋没忍住,拿出手机,片刻后,拨出了一个号码。 第一百零一章 种种 附中近来事情频出,学校压力也格外大,给级部下了通知,要求最快的速度查清事实,落实处罚,给学生和家长都一个交代,级部效率很高,没过第二个晚上,公告栏便贴出了通知——与沈青迟推测得相差无几,公告用的是“冲突”一词,除李明珠外的五个女生,各自记一次大过,并且要做深刻检讨,而李明珠也被警告一次。 在此之前的会上,沈青迟被留下,级部里跟她进行了谈话,虽没有用词太过,但言语态度间亦对她颇多不满,让她知道级部对她很是失望,自她接任高二十七班班主任,十七班就没断了出事,何况她自己也闹出过“丑闻”,话里话外的意思,倘若再出这样的事,那么他们会认为她暂时没有做班主任的能力,这对她的优秀教师等评比极为不利不说,级部也会在下学期重新考虑她是否继续担任高二十七班班主任。 沈青迟明白级部的意思,不论十七班此后如何,也不论她是否能做一个合格的班主任,只这次李明珠的事,级部是要她接受这个调查结果——不管级部出于怎样的考虑,这次的事他们都希望到此为止。 或许,他们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沈青迟站在公告栏前,已经是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已经结束,光色昏暗,公告栏上的字已经看不清,她站了良久,只觉胸腔那股沉闷依旧无法散去。 “小沈。”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沈青迟回头,就看到是架着眼镜,为数不多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主任吴千岁,“主任?” “嗯,”吴主任略略点头,目光略过她面前的公告栏,“怎么还不回去?” 沈青迟顿了下,吴主任看她一眼,目光转回到公告栏上,“对学校的处理结果有意见?” 却是……一惯的直接。 沈青迟没有说话,算是了默认。 吴主任并不意外,片刻沉吟,“我教学这么多年,遇到的这种事不比你少。” 沈青迟不觉转头,看向他。 “情况不一样,怎么处理得都有,有特别恶劣的,把人打残了的,家长闹得要死要活,我们走法律程序,直接报给警察,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过那时候打人的学生没满十六岁周岁,所以……” 他顿了下,“还有的是有的老师失职,在学生求助的时候没引起足够的重视,最后学生抑郁症退学,而那时候,惹事的学生已经高三毕业,失职的老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我们这里,都给予了惩罚。”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给学校开脱,只是,除去这些之外,我也遇到过为了陷害同学,说谎说被排挤霸凌的学生,遇到过利用网络暴力败坏学校、老师名声的,有时候你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能有那么多的心思,”他说着,微叹口气,“小沈,作为学校,作为老师,有时候我们只能尽量可能的保证大多数孩子能有个好好读书的氛围。” “那么,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呢?”沉默良久的沈青迟,抬手,在近在眼前的公告栏指了下,夜色将周遭包裹,那大红的公告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声音低低的问,“我不想做一时侥幸,日后后悔的老师,如果我现在不做点什么,那么我以后的后悔也没有任何意义,至少,对李明珠同学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内疚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种罢了。 她说话,看着吴主任,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股执拗。 吴主任看着她,这种坚持无疑是有些不成熟的,但不知怎的,他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最终只拍拍她的肩,留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 沈青迟能明白他的意思,好比麦秋与她说的一般,吴主任也不过是为了她着想,毕竟,她说事实不是公告上写的这样,可她也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某种程度上,她没有理由要求整个级部都信她——那何尝不是一种道德绑架。 “主任,”看着主任转身的背影,不知怎的,她叫了他一声,“谢谢您。”她说。 主任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 “您让我再想想,我不信就只能这么解决,一定还有别的方式……” 主任顿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不远处的教学楼,已经黑了下来,这样的夜晚,沈青迟很难不去想闯开那扇门,将李明珠救起的场景,她想到邮箱里的那封匿名信,信上点出包括程澄澄在内的四个女生的名字,说她们在班里拉帮结伙,这次的运动会,就是她们带头不许别人参加的,谁报名她们就排挤冷暴力谁,还告诉她,她们有个专门“教育”人的地方,就在老宿舍楼的废弃宿舍里,时间正是晚上三点左右,而她们所谓的“教育”,打人是一方面,还曾经强迫同班女生玩什么笔仙游戏,以致那女生后来连连噩梦不敢入睡…… 如此手段,种种。 沈青迟很难描绘自己看到信的心情。 震惊? 不,比这复杂,或许任教的是附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也或许她先前教的重点班比较多,见的学生里多是一门心思考大学,往常也有学生拉帮结伙的事,但男生里居多,女孩子之间的矛盾,多是闹掰之后谁与谁不再讲话这类,也或许是她没有做过班主任,总之在看到信时,她几乎没有多想,拜托麦秋来家里陪小白后,就直奔学校而来。 带人上宿舍楼的时候,她心情复杂而矛盾,但在打开那扇门,看到地上的李明珠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她信了…… 幸好,她来了。 但,事情,就这么结束吗? 好像所有人都在说服她到此为止,说服她或者可以私下多关照李明珠,在此之前,她甚至也起过这样的念头,但听到主任所说,她反而是……犹豫了,心里隐隐冒出另一个念头…… 李明珠被欺凌是她看到了的,那她没看到的地方呢? 或许,她是不是可以做出点什么,帮李明珠在内的那些学生? 可,她能吗? 胸腔,沉痛和沸腾交织,她走出学校,一时说不清如何心情,只脚步沉重,镜片后的眼睛越发酸痛,她摘下眼镜轻轻揉眼,抬眼,在看到眼前身影时,恍惚里觉得是自己幻觉一般。 “林……” 低喃般出声,她的脚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拨云见雾 有多久没见了? 一周? 或是更久? 校门外,沈青迟看着路边站着的人,突然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 “姐,”片刻里,林继阳朝她走了过来,他穿一身深色的衣服,像是才从哪个正式场合赶来一般,他目光轻轻略过她的身后,零星有好奇的视线朝他们看来,他不动声色的对沈青迟笑笑,“走吧,我送你。” 却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模样。 沈青迟只觉方才一下绷起的某根神经,缓缓松了松,恍惚感退去,她顺着他的示意,才看到路边停着的车,他……是开车来的。 “出差了几天,”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待她开口,林继阳便解释般的开了口,一面示意她上车,一面道,“小白的礼物在车上,我一块送你回去,正好不多跑一趟了。” “……嗯,”沈青迟终于恢复正常,点头,抬脚随了他的步子往车边走去,走到车边才慢了半拍的问,“礼物?” “嗯呀,”林继阳伸手给她开车门,“之前跟小白说好的,送他的画册还有一些别的小玩意,见着有意思随手买了。” 沈青迟想说不用,但他语气自然得让她反而说不出推辞的话——他与小白说好的,且是些“小玩意”,再推辞好似就假了。 她顿了片刻,嗯了一声,心中亦有些惊讶,没想到小白与他亲近到这般——在他们家,小白一向算得清,是断不愿意随便收别人的礼物的。 后座果然放了几个礼盒袋子,大抵也因此,林继阳自然得给她开的前座的门,她弯腰坐进,林继阳绕到驾驶座,待车门关上,二人置于密闭的车中时,沈青迟才觉方才隐去的些许的别扭感又来了。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现在陡一见到他,那日麦秋的话仿佛又出现在耳边,她坐在副驾,安全带扣在身前,好似是将她整个人都桎梏了似的,一时她手脚放得都似乎有些僵硬起来。 林继阳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反常,他伸手递了个袋子,他递送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沈青迟下意识接过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 隔着袋子有温度传来,与此同时有饭香隐隐,林继阳目视前方开着车,道,“刚见一老奶奶摆摊卖的,怪可怜的,买了一份全当日行一善了,”说着他侧头看她,眉眼弯弯,“替我吃了吧,也当日行一善帮帮我。” 沈青迟又是一怔,听觉神经接收到这话,脑中才重新接收到胃部的信号似的——她这才记起,自己晚上的确是没有吃饭的…… 她惯常三餐按时,不过最近是例外了,竟是忙得饭都没顾上,饭香阵阵,此刻才察觉到饿,她手指微收,在袋子上抓出几不可察的响声,若是从前她定不会多想便信了他,只是…… 她顿了下,侧头看他,“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开车的林继阳与往日不太相同,这个时候的他,有种摆脱年龄的成熟感,他没有反问她问的是什么,只嗯了一声,点头,“你们学校有位美术老师,是无量的朋友。” 不消多说,沈青迟便懂了,李明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附中大抵没几个不知道的,大抵是那位老师与张无量说了,张无量又告诉的他吧…… “你,”林继阳眸子微抬,自后视镜朝她面上看过,见她面有疲色,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眼下的青黑,他眸色微深,眸底心疼闪过,喉中的话就顿了下,再开口却是道,“其实,我以前也经历过。” “什么?” “被同学排挤啊欺负啊,用现在的话说,校园暴力、校园霸凌,”他视线转回了前方,语气平静,“十几岁那会吧,在我们画室,那时候小嘛,要面子,也不跟家里说,最后闹得差点画都不想画了。” 他还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沈青迟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而对他十几岁的印象,更是个礼貌漂亮又备受欢迎的小小少年,“那后来呢?”不由的,她问。 “后来,我没让那些人如愿,他们想让我主动离开画室,我走了不就称了他们的心吗,那多憋屈,因为他们耽误自己,太傻,不过,想通这些之前的确是比较难过的。” “那,你是怎么想通的?” “我老妈,”他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回忆,挑了下眉,声音低缓了些,说,“我老妈给我找了个心理辅导的……小老师。” 小……老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他在说到这词,语调似乎咬得奇怪了些。 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说:“被鼓励了一波,或者确切一点的说,那时候就好像是钻入一个死胡同了,她的那些话,拨云见雾,拉了我一把。”说着,他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语气低缓的,“要是没有她当时的那一把,我可能就走歪了路。”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车子暂停,他手仍握着方向盘,只是身子侧过,“所以我的经验,学校的介入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让被霸凌的学生,真正自己从心里强大起来,那么不只是做中学生的时候,将来大学,工作,她其实就有了自己解决的能力,而且我发现,有时候被霸凌的人身上的确有一种‘吸引别人欺负’的气质,比如懦弱啊胆小啊之类。” 话到此,他知道不需再说——她的目光已从若有所思到越来越坚定,他知道她明白了他想告诉她的。 “对……你说得对……我想想,抱歉我需要想想……”她拿下了眼镜,眸子微闭,有些语无伦次自语一般,她陷入自己的思考,便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林继阳看着她的目光,眸底的情绪几乎要溢出一般。 车子再次发动,越发平稳,沈青迟只觉脑中七零八落隐在迷雾中的思绪一下有了头绪,她脑中迅速转动着,一时之间想得出神,不时在手机上记着什么,竟连什么时候到的都没注意到。 第一百零三章 心虚 “谢、谢谢。” 车在楼下停住,沈青迟不由道。 “三次了,”林继阳看着她的目光丝丝无奈,“从门口到这,你跟说三次了。”他说着,身子微倾,“姐,你看我。” 他倾身的幅度并不大,但许是车内空间有限,沈青迟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这个动作之后才目光落在他面上,“嗯?” 她从来知道他有一副打眼的皮相,忽而靠近的距离里,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她才有些恢复平静的神智里,被本能控制的某一部分蠢蠢欲动——她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以致一时没反应过,他是要她看什么? 林继阳眸子几不可察的眯了下,微暗的光影,让他的眸子越发显得深邃,他身子再次靠近,眸里深潭似的,微轻的语气让本是玩笑的话也添了一股暧昧似的,“我的脸是不是都红了,再谢,我怕是要无地自容了。” 沈青迟喉咙微动,不合时宜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这全然是本能的动作,她尚分不清是紧张或是其他的时候,就只觉一阵热意涨到面上,那眼神,却是再不敢落在他面上,像狼狈避闪一般的躲了开。 “额……嗯,”她扶了扶眼镜,“只是……”她想说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或者他的话真的让她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的感觉,只是在他的视线里,她忽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似她不必说什么,他懂她心中所想一般…… 就像他今晚突然的出现,她甚至忽然觉得,他今晚送她,便是为了跟她说那一番话,解决她的困境一般…… 这种感觉于她太过陌生,她突然间竟不知如何处理,直到她的手机震动起,嗡嗡的震动声一下打破了车内怪异的气氛,她回神,忙拿手机,林继阳身子后仰,慢慢坐回了位置。 手机上,麦秋两个字闪烁着,“喂?”沈青迟忙接起。 “你在哪了?怎么还没到家?”麦秋的声音半玩笑半焦急,“再不回来我就睡你这儿了啊。” “你,还在?”沈青迟心里蓦地一跳,没想到麦秋还在这等她,一时心底暖热一片,便听麦秋理所当然的应了一声,又立刻道,“是不是好感动的?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好呢,所以我的沈老师啊你快回来吧,要感动也当面感动好不啦?” 沈青迟知道麦秋在担心她,只是嘴边的话顿了下,到底只低着声音,“我……马上到家……嗯,就快到了。” 麦秋说了句一会见,便挂断了电话,沈青迟握着手机,“那……继阳,我先上去了。” “嗯。”林继阳说着,身子又是一倾,在沈青迟身体僵硬得一下贴到座椅上时,他伸手替她开了门,“请。” 说完他身子坐回去,随手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下车转到后边,将后座上放着的几个礼盒袋子拿下来,“帮我给小白吧,我就不上去了。” “嗯,”沈青迟点点头,接过,“那,晚安。” “晚安。” 沈青迟没再说什么,只转身往楼里去,她没回头,只是心内强烈的直觉——他在看着她…… 这种感觉来得猛烈而没有道理,她快步踏上台阶,身形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 麦秋果然在家里等她。 “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钟,”一见她,麦秋便道,说着看到她手上的东西,“你这是……大半夜消费去了?” “没,林、继阳送给小白的。”她尽量语气自然的,同时自然的将几个袋子放在了桌上,“小白睡了?” 麦秋挑眉,没拆穿她的转移话题,只顺着她的话,“睡了,你这弟弟,太聪明,你说学校的事也没人给他说,但我感觉他还是察觉出你最近状态不对,今天还问我了。” “嗯?小白说什么了?” 一说起这个麦秋便忍不住叹,“拐着弯问呢,问我咱们学校运动会的事,又问高中班主任是不是比他们忙的多,反正不明说,这孩子,真不知道长大了怎么闷骚呢。” 沈青迟脱外套的动作一顿,不觉内疚,她尽量将生活和工作分开,尽量不把工作情绪带回家中,只是没想到小白还是察觉到了。心底微叹,“你怎么回他的?” “我就说当然啊,高中可不比小学忙多了嘛,尤其运动会,那统筹操心的事多了去了,这点事我还能不会说?” 沈青迟笑,“当然,我多余问了。” 麦秋见她笑,却是咦了一声,又打量她,“刚我还担心呢,你这么晚不回来,别不是自己又钻牛角尖了,这会看这样子,想通了这是?” “嗯,算是。” “林帅哥的助攻?” “嗯……也,算是。”顿了下,她加了句,“他正好给小白送东西,一趟捎过来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麦秋眨眨眼,“哦。” 麦秋的语气挺正常的,沈青迟却不知自己没由来的类似心虚的情绪是为什么,林继阳的确是帮了她,也的确是送她回来的,她没有说谎也没隐瞒什么,但就是……别扭。 “那这事是过去了?”与她的别扭相比,麦秋自然的放过了这话题,只问。 沈青迟脑中转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麦秋是在问她李明珠的事,她摇摇头,思忖着道,“不是。” “嗯?”麦秋显然没明白。 “或许我们都进入一个误区了,”沈青迟眉头微紧,手指无意识得摩挲,神色正了,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这次被发现的是李明珠,下次呢,或者现在没有被发现的,谁知道这种事还有多少呢,或许,我们能做得到的比想象中更多……” 这些话,是回答麦秋,也是告诉她自己。 麦秋有些惊讶,但更多是“果然如此”的感慨,这才是沈青迟,不论怎样的困境,不尽到最后一分力绝不肯轻易罢休。 她走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无须多说什么,沈青迟便知道她是理解和支持她的。 虽然已经晚了,但麦秋还是坚持要走,一来她是开车过来的,二来,她是坚决不肯在沈青迟的单人床上“对付”一晚,沈青迟只得送她下去,又嘱她到家发信息,送走麦秋,她回到家,径直进了书房。 打开电脑,将闹钟定在两个小时之后,她深吸口气,开始将自己今晚想到的梳理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班会 第二天,李明珠返校——确切的说,她是被家里送来的。 “也没受多大伤,马上高三了,还是不要耽误学习才好。” 她母亲如是说。 沈青迟甚至没有见到李明珠的母亲,这番话是她在电话里说的,沈青迟接到电话时,李明珠已经进了学校,而她的母亲,据说还有重要的事,甚至没有时间等到沈青迟下楼。 并不意外。 不到两分钟的电话里,李母几乎句句没离“学习成绩”,对她女儿的情况闭口不提,匆匆说完要说的话,便很快挂断了电话,像急着甩掉什么包袱。 经过一夜,沈青迟已经冷静下来,如果说昨天的她尚为李明珠不平,那么今天的她已经明白,就算她再怎么不平,李家一时半会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态度,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做些什么。 她步子加快,小跑着往校门口去,还未走到,便远远看到李明珠的身影,她穿着附中的校服,沿路靠边走着,头低着,厚厚的刘海和镜片掩盖下,整个人仿佛要被那阴影吞没。 沈青迟脚步顿了下,心头复杂,这一刻,她真切的感觉到老师二字赋予的责任,也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这样迫切的想要去做些什么…… “明珠。”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惊到似的抬起头,看到是她,立刻局促起来,“老、老师……” 她喃喃,肩膀缩了缩,像恨不得将自己缩在阴影谁也看不到才好,“对、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嗫嚅后,这一句声音略高了些,像是完成一项被交代好的任务一般,说完她仍低了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沈青迟缓缓吸了口气,“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 李明珠微怔,就听她的班主任说,“如果有谁需要道歉,也该是方娜娜她们,或者是我。” 李明珠抬头,有些怀疑自己听错,来的路上,她的母亲一再交代,务必要先认错,不然她在班里会更待不下去——班里那么多学生,别人都安稳安分得学习,怎么就她闹出了事呢? 就像她永远无法回答母亲“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一样,在母亲的交代里,她只觉羞耻愧疚,她已经做好了被老师责骂的准备,毕竟,这位新任的班主任,是有名的“灭绝”,惯常便是规矩严厉,何况她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但…… “不用怕,不会有人责怪你,”她听到离她一步距离的老师继续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我们去那边说。” 那边? 李明珠有些怔的呆呆跟着她走,发觉她去的方向不是办公楼也不是教学楼,这让她始终悬着的一口气似乎轻轻松了些——就算做好了被老师责骂的准备,但面对朝夕相处的同学的议论和异样的眼光,只是想想便让她觉得喘不上气…… 沈青迟将李明珠带到了休息室,这个时间,并未有老师占用,且见她带了自己学生进去,老师们心照不宣并不进去打扰,李明珠一路紧张不安,只是让她没想到的,她的班主任并没有逼问她那晚始末,也没有逼问她和程澄澄等人到底有什么过节…… 她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工整条理得写满了东西,“这个东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是……” “暂时还什么都不是。”沈青迟声音平静,说着将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李明珠看到第一行几个字,眼神从迷茫变得惊讶,她蓦地抬头,对上的是沈青迟温和而充满力量的眼神。 “我要把这件事做成,可以帮我吗?” 被欺负被霸凌的时候,李明珠没有哭过,被父母怪责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但这一瞬间,在这几个字和这个坚定包容的眼神里,她再没忍住,鼻子一酸,眼眶里就涌出了泪来,她重重点头,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一声:“嗯!” — 李明珠在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被送来,在此之前,沈青迟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开班会,打从事情发生,学生间早就沸沸扬扬,尤其是当事学生大都在十七班,让十七班这个本来就常年风评稳占倒数的如今好容易有回转迹象的班级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沈青迟不管外界如何,深知要先让班里学生定了心。 学校公告出来,对几人处理结果算是定了,但这种类似官方的话术,似乎总不能让学生有什么认同感,是以班会上,沈青迟选择了开诚布公——关上门,学生们有任何话都可以问可以说,她能回答的都回答,倘不便回答的,也不会套路他们,只会告诉他们因着事情未调查完全或是怎样暂不便说。 有匿名信箱的事在先,沈青迟在学生们心里的可信度不觉高了许多,短暂的冷场之后,后排,潘正第一个站了起来。 “老实说,这件事我有责任。”他语气略急,说不清是懊恼还是丧气,高大的身形站得笔直,一派立正挨打豁出去的模样。 话出,便立刻有女生出声,”你打李明珠了?” ——啪 潘正一下拍了桌子,脸涨得通红,仿佛受了莫大屈辱,拍完才反应过来这是班会,一张脸越发涨红,几颗青春痘仿佛要冒火了似的,“抱、抱歉啊老师,失态,失态了。” 沈青迟点了下头,潘正梗着脖子对那女生道,“别血口喷人啊你!我潘正行得正坐得端,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我都是打男……” “咳!”前座的于博然重重咳了一声。 潘正这才及时打住,将话题转了回来,说起运动会没人报名,所以他找沈青迟商量办法,他觉得,正是他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才导致了沈青迟出面帮他,而如果不是这样,李明珠的事大概就不会出。 他说得有些没有条理,但好歹表达出了他的意思,而这一个有人说真话的开场,显然开了一个好头,当下有学生说不关他事,也不关老师的事,错的是打人的,凭什么她们犯错别人心里不得劲,不是这个理儿。 沈青迟听到这儿,不觉点了下头,心中亦几不可察的松口气——不管怎样,不能给李明珠带来二次伤害,现在看来,班里的孩子,三观很正。 第一百零五章 在做十七班班主任之前,沈青迟便听过,十七班是个极团结的班级,这种团结于老师们来说颇为微妙,一方面一旦有伙带头添乱的,其他人多会从众,另许多老师颇头疼,譬如先前的那位班主任,但另一方面,倘若引导得当,这种团结便是十七班一大优点,譬如当下—— 班里这段时间潜移默化改变不少,学生们往常一惯与老师作对,近来渐渐发现,似乎也没有非作对不可的理由,且,好好学习这件事,他们往常只是喊喊口号,约莫是在老师们心里评价太低,稍一改变有些上进的倾向,他们便立刻能感受到这种改变带来的好处,不论是老师们的态度还是班里的氛围,十七班大多学生都有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被突然的打断,是件不怎么爽快的事,这个时候他们的团结又显现出另外一种作用来: “我们不能叫外班看了笑话!” 站起身的潘正一本正经,难掩激动的振臂高呼。 这个年纪的少年,觉得面子是件顶重要的事,李明珠的事,已经是让他们班沦为各班谈资,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让咱们班长回归之后感觉到家一般的温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让不怀好意的人看笑话。”潘正低头看了眼小纸条,朗诵似的念准备好的台词,最后如是总结。 他说完坐下,片刻后,沈青迟嘴角微动,抬手带头鼓了掌。 其他同学亦回过神来,一时间掌声不断,潘正坐姿端正,腰背挺直,一副“小事情,这是我应该做的”模样。 此次班会,此为主题一。 到此,李明珠回班之事,至少不会让她因此受到排挤。 沈青迟心底些微松了一松。 其二,还是运动会报名的事。 她在最后十分钟时提了提,心里多少做了人数不齐的准备,果然,问出之后,底下女生们或是三两对视,或是悄悄低头,教室里静了片刻。 心底微叹,她才要开口,忽听一声“老师”,接着后排站起一人。 却是于博然。 “哎哟,然然你要女扮男装英雄救美吗?!” 有人起哄,顿时笑声一片,于博然倒是不恼,只被沈青迟听到然然这个称呼些许尴尬,他轻咳一声,推推眼镜,“别闹,说正事呢。” “博然,你有什么建议吗?”沈青迟适时出声,抬手安抚压下起哄的同学。 于博然点点头,他推推眼镜,“也没别的,就是突然想到,运动会年年有,赶上了还一年两回,年年都那么些项目好像也没多大意思,小仙女们不乐意参加也可以理解……” 说到小仙女几个字,后排此起彼伏一片“唔”声,好在这人心理素质极强,众目睽睽之下对话全班女生面不改色,他后座的潘正暗竖下两个大拇指以示钦佩,就听于博然说,“不如,今年老师给我们带个头?仙女小姐姐们,我们几个可指着这运动会露脸了,配合一下?” 说着,他目光微低,笑眯眯扫着多坐在前排的女生们,瞬间男生们都起哄起来,女生们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有活泼明朗的眼睛发亮,忍不住看向沈青迟,隐有举手的意思。 本来李明珠的事,其实她们多少是知道的,她们之前不参加运动会,也多是受程澄澄她们的威胁,女生心思本就更加细腻敏感,现下处境多少有些微妙,一面是觉得羞愧,毕竟李明珠被欺负的时候,她们没有出面帮她,而这种原先是不约而同的隐秘的行径,似乎一下被暴露出来,这让大家多少有些尴尬,而参加运动会,似乎是一个可以表明立场的机会: 表明她们不与程澄澄等人一样的。 一个台阶,便许多人露出明显意愿来。 “于博然,你说的带头是什么意思?”有女生问,“是要老师一起参加?” 这话一出,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沈青迟——这里的老师,可不就她一个。 沈青迟也有些不解的看着于博然。 于博然微笑道,“是呀,咱们不是新班主任么,正好借这个机会参与进来,大家也熟悉熟悉嘛。” 他这么说着,在他后排的向森,他也没看沈青迟,只轻轻撩了下嘴角。 “啊!” “我……这个好玩啊,快说说快说说怎么个参与法?” “跑啊跳啊指定不行,人家指定不让,”于博然微微笑,道:“开幕式走方阵不是要表演吗?” 方阵表演? 沈青迟在学生们的欢呼起哄声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想让我表演?” “不是你,是你们,你得跟小仙女们一起哇,不然我们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于博然还是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让沈青迟背后凉了那么一下,班里片刻安静后,爆发出新一轮的欢呼声来。 “老师参加我们就参加!”一时,女生们紧接着表态。 气氛瞬间热烈到了高潮, 表演啊!沈青迟啊! 这两个词,谁能联系到一块? 往讲台看,这位老师黑衣黑发黑眼框,一成不变古板到家了简直!再看这人性格,那可是传说中的沈灭绝啊! 男千岁,沈灭绝,附中谁不知道的两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脑袋,这俩是怎么都跟表演这种事扯不上关系啊! 于博然怎么就那么牛逼,敢扯出这么事来呢?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沈青迟身上,且看她答应不答应。 沈青迟对表演二字亦有些陌生,但,于博然这是在帮她,他用这种看似全班同学一起起哄“逼”她的方式,不动声色的将女生们拉到了他的阵营,听下面“老师参加我们就参加”的呼声就知道…… 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她对于博然露出一丝极快的感激之色,点头,“好。” 不就是表演,与大家一同,应当…… 可以应对得了。 这样想着,在学生们再次的欢呼里,她突然有些微妙的不确定。 第一百零六章 方案 班会之后,潘正热火朝天的组织起运动会的事,问起方阵表演,只说班里女生还没决定,等决定好了再告诉沈青迟。 沈青迟暂且将此放下,下午李明珠到校,与李明珠谈过,又让她几个朋友与她一同回去后,她便忙起了另外一桩—— 这一桩,是她在李明珠回来之前已与吴主任谈过,而与李明珠的谈话,也多围绕这件事。 这个四月,对高二理科班来说,除了即将到来的运动会,让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年级里最新的一项通知,要在高二年级试运行一项新的“反霸凌”的方案。 这项方案的出现,恰是在一桩校园霸凌出现后,当下许多人猜测是因为这事的缘故,而且,出事的学生在高二理科班里,学校又选择了高二理科年级做试运行年级,原因显而易见。 只是与学生们这般议论不同的,老师们知道的消息真切具体得多。 办公室内,坐在办公桌前抿唇不语的李玉繁便是其中一个。 余光里,她又往那个座位看了眼,那个女人没有在。 只是今天她的眼神复杂得多,那个反霸凌方案,或许别的年级老师不知道,或许别的办公室老师布知,但她们这些与沈青迟一个办公室的却都清楚的知道,这个方案并不是旁人以为的那样,是学校选定的高二做试运行,而是这个方案的提出,本就是高二老师,是……沈青迟提出的。 李玉繁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才来这个学校教学的时候,她就莫名对沈青迟有种反感,觉得她这人特“装”,本来就是啊,虽说职业是教室,但到底也是普通人罢了,她为什么就一副与别人不同的姿态还心安理得呢? 哗众取宠。 那时,她给她下了这样的定义。 再后来,得知那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陈老师竟然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还就快要订婚的时候,她惊讶,但又一股隐秘的嫉妒,那位教物理的老师,能力强,人优秀,是她喜欢的类型,又听说两人是父母介绍相亲认识,她无端替陈知遇觉得不值。 这样一个古板没趣的女人,哪个男人娶了都会觉得无趣吧。 于是那藏在心里的厌恶渐渐就露出端倪来,她是这个办公室最年轻的老师,才毕业,便是出言莽撞些,大家也多会包容,她于是讥讽,话里有话,半玩笑半认真的,常那话刺她,只是让她越发恼怒的,那女人没有露出马脚,反而她的伎俩在她眼中好似玩闹一般,虽让她不适,但她亦并不反击。 这并不是宽容,李玉繁只觉是不屑。 这个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女人,凭什么不屑她?! 她怒,她恼,在学校贴吧里曝出她的丑闻时,她震惊之后,亦觉畅快,只觉她再怎么装得好又如何,瞧,还不是人设崩塌了? 现在这个年代,靠人设讨人喜欢,就要有被孽力反馈的觉悟! 她恨恨的想。 只是让她再次没想到的,她以为的这个女人被撕开真面目的结果没有来,等来的,反而是陈知遇的离职…… 怎么会是他离职呢? 那场丑闻之所以那么快平息,他的亲自出面声明起了很大作用,所以,他是连分手了也要护着她?还是说,那场丑闻根本就是真的,而他的离职,只是伤心使然? 她有些消沉了一些时间,只是,陈知遇的离职,对那个女人好似一点影响都没有,她忙啊,她们同一个办公室,她全都看在眼中,看她除了备课上课之外,又是请各科老师出题判卷子,又是挨个家访了解情况,他们那个垫底班,又是打架又是霸凌的,竟然学习氛围在变好? 现在她又提出了一个反霸凌方案…… “沈老师开完会了?” 思绪混乱间,李玉繁听到打招呼的声音,声音不是来自一人,她略过眼去,就看到沈青迟拿着会议本和笔记本电脑进来,微笑着与老师们打招呼。 “还是新方案的事?”有老师问。 “对,”沈青迟点头,“收到学生的意见里,不少不错的。” 那老师便点头叹,“没想到这些学生们,还真能参与进来。” “老刘,不服不行,咱们教课行,论了解学生,还是这些年轻老师啊,”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师说,“年轻人脑子也活泛,你看这个方案,级部里出规定,但执行得不只是老师,它更像一个学生组织,由学生参与进来,它……” 那老师平日上课便爱唠叨,当下见他要滔滔不绝,旁边人忙打断,“哎哟您待会还有课,可留着唾沫养养嗓子吧,小沈老师,你给我们说说呗,你怎么想到的?” 此话一出,办公室几个老师便都朝沈青迟看了过去,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还是挺好奇的,毕竟她提出的这个方案,说是意外吧也意外,也倒不是嫉妒,更多的,可能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么点微妙,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只是个班主任,上有层层领导的时候,有些不是职权范围的东西,动起来很有些麻烦,尤其还是这种复杂的方案,由几个主任出面他们并不惊讶,只是沈青迟…… 沈青迟掀开笔记本电脑,像是不察各人心中所想,面上与往常一般的平静神情,说,“学校一直都有相关规定,大概这次出事的是我班里学生,不由想得多了些,不过这个方案,”她顿了下,镜片后的眸子微动,道,“这个方案的动机,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 “朋友?是咱们学校哪个老师吗?” “不,”沈青迟摇了下头,“不是。” 见她没有点明的意思,几位老师便也不多问,正要说什么时,一道语气不那么明快的声音传来,李玉繁轻轻笑了声,有些意味不明的说,“沈老师朋友可真多啊。” 语气里星星点点的怪异,让人很难把这话当成好话,沈青迟轻轻拧了下眉。 另外几个老师均是一顿,再见二人神色,忙把话题岔开,一时有与李玉繁关系好些的老师朝她投过不甚赞成的目光,不管她二人私下如何,人沈老师到底是为学校出力,给学生实打实做了好事,一码归一码,李玉繁过了。 李玉繁唇抿了下,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依沈青迟的性格,就是她更直白的话都说过,也没见她怎么着啊,她还得保持她那特立独行的人设呢,又怎么会跟她计较…… “李老师。” 李玉繁蓦地一顿,她以为自己听错,但那边的沈青迟的确是目光直直看着她的,镜片后的眼神…… “我朋友不多,”她波澜不惊的眸子黝深不见底,她声音平静的说,“所以,请李老师不要恶意揣测他们。” 第一百零七章 极乐净土 她…… 刚才是什么意思? 警告?提醒? 李玉繁反应过来,面色涨红,不是是尴尬还是恼怒,沈青迟却已不在了办公室,“沈……” “沈老师被吴主任叫走了。”一位老师接口。 “哼,她倒是忙。”低低的,李玉繁说了句。 那老师心中微叹,倒也没再说什么,这小李老师跟沈老师不对付的事,他们一个办公室的也难做,平时尽量劝和着,至少大家明面上不太难看,好在沈老师有肚量,小李老师的话听听就过,也没见她有计较,不过就是圣人也有生气的时候,何况人家最近忙得昏天暗地,希望这小李能想明白吧,毕竟这回这个反霸凌方案如果顺利推行,沈老师功不可没啊。 这也是其他老师心中的想法,一来,近年都讲素质教育,尤其他们这样的重点高中,思想建设和意识形态那是抓得紧紧,据说今年上头本就狠抓校园暴力这一块,他们这个方案的施行,可以说天时地利,再者,这个方案还真有根以前不同之处…… 翻看以前的条例,基本多是讲“处罚”,对施加暴力的学生的处罚,但沈青迟这次提出的,却可以说是从“受害者”的角度出发的,提出建议众多,概括为两个方面: 一来,受欺凌学生的心理建设,让他们从自身心理变得强大,那么即便再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一味被动,对于这点,她提出了增设心理引导师,二来,给被霸凌的学生提供切实有效的求助途径,对于这点,她提议让学生本身参与进来,既可以起到引导学生正确三观的作用,也可以重建学生对学校的信任感。 这样的思路,还有短短时间就能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办公室颇有资历的老师也不由心中暗叹,不论沈青迟性格怎样,工作能力没得说。 现在看来,学校领导颇是重视,现在在高二年级的试运行,估计很快就会全校推行了。 且不论办公室其他老师作何想,沈青迟此时却不由微叹,她才从吴主任办公室出来,得到了确切的学校对这套方案的看法,心中始终绷着的一根弦才轻轻松了下。 这一松,连日来的疲累仿佛才一下涌现出来,她缓缓呼吸,从肺部长长吐出口气来,站在窗边,抬手不轻不重的捏揉太阳穴,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却是那会对李玉繁的话…… 近来事多,她对李玉繁的言语基本不浪费心力,只是没想到,到底没忍住啊…… 倒,也不后悔,毕竟…… 手机微震,她回神,低头看过,是学生家长给她发的感谢的话,说是她家孩子近来学习劲头足,感谢她云云,她抬手思忖着那学生的情况给那家长回复,发完了,手指轻轻划动,一个对话框落入眼中。 林继阳。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 沈青迟不由眉心皱了一皱,却寻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想说他们的关系恢复了正常,但这个正常,却正是由不正常衬托来的,倘若说现在的算是正常,她就必须承认是有过不正常。 手指点开对话框,林继阳和她的联系,并不算十分频繁,相反,他和小白的关系越发密切,她近来事忙,尽量兼顾却也还有没兼顾到的,譬如小白上次的家长会,却是林继阳替她参加的…… 对话框上聊天看似并不频繁,但林继阳……似乎越发靠近了她的生活。 忙碌起来的时候,很多被忽略的感觉,此时仿佛才恢复了功能般,一股脑得向她输送异样的信号,但…… 手指再次点动,她在对话框打出几个字: 今晚有空吗? 打完,定睛片刻,删除,重新打: 最近哪天有时间?想请你吃个饭,上次的事,还没向你道谢。 这一句,有理有据,她默默点头,点下发送。 他的回复很快发来: 今晚我有空。 今晚? 沈青迟思索了下,最近忙得基本告一段落,今晚倒可以抽出时间,便回了个好,然后搜索起附近的餐厅来。 林继阳并未问她因何感谢,或许近来他帮她太多,又或他正在忙? 轻轻摇头,她让自己思绪收回,对这样类似胡思乱想的自己,她尚有些不适应,只让自己不去想这些,反正,她知道她因何谢他,吃饭时说与他便是。 正想着,忽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喊她,“老师!” 声音熟悉,她转头,就看到从走廊那边快步跑来的潘正,见她看过,又举手喊了句,“老师!” 沈青迟点头,身子转过,面色温和许多,“在找我吗?” “嗯啊!”潘正点着头,“刚去办公室了,徐老师说你在千……主任这,我寻思过来碰碰运气看你出来没。”他说着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找我什么事?”沈青迟只当没听出他的口误,只问。 “运动会啊!”潘正说着眸子微大,“老师你不会忘了吧,表演你也得上的啊!” 原来是这个,沈青迟便点头,“当然没忘,你们确定表演项目了?” 说起运动会,那天的班会之后,报名人数很快齐了,按说走方阵的便是运动员,这个没什么说的,只是到了表演什么节目的时候,班里文艺委员和体委就发生了争执,据说体委代表的男生和文艺委员代表的女生们,行成了相当大的意见分歧,只是看潘正现在这个有些纠结怪异的脸色…… “确定了,就……还是……”潘正有些郁闷得吐口气,想到那舞他就觉得气闷,这帮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这帮五大三粗的男生,怎么跳那个嘛,只是后来大家投票,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女生取胜,后来在他的据理力争下,还是丧权辱国答应了这舞,只是好在她们答应跳的是改良版的。 想着班里女生展示的舞,潘正再看沈青迟的模样,轻咳一声,“就是跳个舞。” 跳舞? 沈青迟眸子微张,对这个词略略有些反应不过。 “是,”潘正硬着头皮,“舞蹈名在这儿,那个啥,老师您也不用搜,我是说,搜了也不用担心,咱们班跳的这个是改良版的,一点不夸张。” 沈青迟接过张纸来,就看到上面四个大字: 极乐净土。 第一百零八章 忒不讲究 沈青迟有些迷茫。 她倒是知道些舞蹈种类,譬如民族舞现代舞这些,年轻人喜欢的…… 街舞? 他们小区广场上,除了阿姨们的广场舞团,常有些少年人跳街舞,动作间技术含量颇高,这个极乐净土,应当比这一类的,简单些? 潘正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迅速的闪了闪眼神,“她们在挑着服装了,这是预算,具体的班长她们再跟您说,那……老师我先回去上课了!” 说完,一把塞给沈青迟一张纸转身就跑走,那背影不知怎的,很有些心虚而逃的味道。 潘正一溜烟跑回教室,大家早就等着他了,见他回来,担任文艺委员的女生立刻问,“怎么样了潘正,老师答应没?” 话一出,他立刻被围住,今天他跑得心方,忘了从后门进教室,从前门进去正是女生的天下,当下女生们上前一拦,潘正只觉是浑身别扭,听着三三两两的问句,他粗声粗气的嗯了一声。 “答应了?” 潘正回想了下方才老班的反应,反正,“也没说不行。” 那应当就是……答应的意思吧? 这么想着,他不禁有些心虚,那个极乐净土的舞,他们班女生才放过,就是三个妹子跳舞嘛,妹子倒是挺萌的,不过…… 他实在无法想象一身黑色套装,架着黑框眼镜,面无表情跳萌妹子舞的…… 一个激灵,他回过神,就听女同学们说着,“啊!这么痛快答应了,老班这是豁出去了?” “什么豁出去啊,”另个女生接着说,“我猜老班不知道这舞,潘正是不是啊?你问老班没,她知不知道极乐净土啊?” “这……应该,不知道的吧,”潘正说,“我都不知道呢,何况老班啊。” 可不,要不是这次班里女生放给他们看,他还真没听说过这舞蹈,不过班里几个宅男倒是挺激动的,听说妹子们要跳这个之后,听说昨晚上几个宿舍讨论了大半夜…… 摇摇头,潘正艰难的从女生们中间穿行过,好在快上课了,女生们没在继续追问,不过他倒是听一个女生担心的说了句,“那老班看过之后不乐意跳怎么办啊……” 潘正心道,这她们就不用担心了,他们老班那性格……一根筋啊,答应了保准不能反悔,说来,原先他们最抵触的灭绝的性格,现在好像觉得……还挺好的? 回到座位,于博然刚让向森给他讲了道题,潘正看得啧一声,酸他,“你还真打算当学霸了啊?” 于博然挑了下眉,“是啊,一起?是兄弟就一起学习?” 向森却是看他面色,“搞定了?” 潘正点点头,跟于博然贫了两句,又忍不住打量这一真一假俩学霸的脸色,“哎,我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啊。” “嗯?”真学霸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三木,这事你俩商量好的吧?” 二人看他一眼,不语。 潘正啊了一声,“好啊你俩!我就知道,说什么叫我班会上发言掰一掰体委的面子,叫老班一块跳舞的事,根本就是你俩提前商量好的!这是让我给你们铺路呢啊!” “冷静,冷静,”于博然按下他肩膀,“说什么铺路呢,咱不是一条道上的嘛,再说了,那天班会上你可出了大风头了,帅呢!” 潘正心中悲愤,这俩一个人精,一个闷骚,都一肚子的主意,合着就他一个傻的!哪天被这俩卖了都得帮数钱呢! 向森撩开眼皮,不轻不重的看他一眼,“不是跳舞。” “什么?”潘正一时没反应过来。 向森看着他,“跳舞可不是我们的主意。” 于博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就寻思让人参与进来,跳舞这事不关我们事。” 潘正越发悲愤,“重点不是跳舞不跳舞!重点是你俩瞒着我,这是信任问题,忒不讲究,你俩忒不讲究!” “好好好,不讲究不讲究,”于博然摇头叹息,“不过,这事难道不是你该谢我们吗?” “啥?” 向森抬手,在他桌面上的运动会报名表上点了点。 潘正一愣,运动会没耽误报名,好像……的确是那天班会的原因…… 于博然笑得云淡风轻,“我俩为你这事,费劲心思耗死多少脑细胞,好在结果还行,没叫你这体委才上任就丢了人。” 潘正,“额……” 向森没什么表情的,“不用谢。” 潘正:“……” 这边三人组风起云涌,那边沈青迟亦不怎么安心。 潘正走后,她正想搜一搜那舞蹈,正巧吴主任有事叫她,这事便暂且搁下,这一搁便到了放学——今天她没到三节晚自习,她只待了一节,后面两节已与邻班老师说好,邻班老师会帮她盯一盯,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她便离了学校。 今晚,她要请林继阳吃饭。 定的餐厅离学校不远,她抬手打车,先给小白打了电话,小白正在麦秋处,麦秋近来被一新的追求者弄得烦不胜烦,央着沈青迟把她家小白借了过去给她作挡箭牌,再三保证不打搅小白学习,加之小白自己点了头,沈青迟便答应让他过去住两日,只每日两个电话是必打的。 姐弟俩都不是话多的,只问完小白今日一切如常后,便似没了话,沈青迟忽而想到中午接到的母亲的电话,便问,“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今天的电话里,母亲抱怨他们周末也不回家,沈青迟估摸母亲是想念弟弟了,毕竟弟弟跟她不一样,年纪小,又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是她疏忽了。 听到弟弟应了一声,她道,“想家了吧?”她算了下时间,“我这边有个运动会,事比较杂,运动会之后,我们回家一趟?” 最后一句,是添了了询问的语气。 小白也似在思索,过了会,“继阳哥跟我们一起回吗?” 沈青迟怔了下,没想到弟弟突然提到他,小白顿了下,“妈说继阳哥开车方便,叫我们尽量一块。” “那……到时看时间再说,”沈青迟说完,解释般的加了句,“你继阳哥也忙呢。” 第一百零九章 请客 挂断电话,她轻轻吐出口气,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什么。 四月时节,江城的夜晚也不再像冬日那般来得静谧,汽车行在路上,两旁灯光烁烁,已有些热闹的迹象,落下半边车窗,吹进来的风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一丝味道,她握着手机,怔怔然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车子停下,司机提醒她到了,她才堪堪回神,道了声谢下车。 车子就停在餐厅旁,下车来便是门口,她抬头,将神思自恍然里拉回,站立片刻,才要进去时,似有所感般微转头,却正对上一双目光。 隔了窗,里面的林继阳正看着她。 她原就知他生得一张极好的相貌,只此刻不知怎的,目光相对处,却只格外注意了他的眸子,说近不近,说遥不遥的距离,她隔着自己厚厚的镜片,注意到他的眼睛,黑眼珠比眼白大了许多,眼角微落,却又似常含一股意味,以至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每每让人生出他似极在意眼前人的错觉。 约莫见她怔愣,他口唇张合,无声唤了她一声,略抬手,眼见要起身出来,她蓦地回神,忙冲他点头示意,接着进了门去。 “小姐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嗯。”她应一声,对侍应生指了下靠窗那座位,将名字一报,那侍应生立刻抬手请她过去。 还未走过,林继阳便起了身,朝她露出一笑,她心底微动,压制胸腔那股莫名燥意,道,“抱歉,我来晚了。” “不会,”他说着抬手,露出腕间手表,“喏,还没到,说起来咱们都来早了。” 二人对面而坐,侍应生确认了点的餐,便悄声退下,林继阳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镜片后的眸子,眼下隐隐有青色,显然是没有休息好,又看到她的包,显然是从学校直接赶来的模样,他心底略略懊恼,心道应是选个周六周日赴这个约才好,也让她能好好休息些,只这念头过了,又是一道暗叹,只觉想是这样想,自己看到她的邀约,却哪里还顾得这些,只恨不得立刻见到她才好…… “小白最近麻烦你了。” 思绪微恍间,便听到她这一句。 尚不及反应,他便先摇了头,“不会,他很懂事,”略顿,他眸子微弯,“我很喜欢他,只是没想到你因为这个请我吃饭。” 沈青迟眸子微动,摇头,“也不止。” 这话出来,后面的话却是片刻间在肚里辗转多遭,今天这场,谢他照顾小白是一,还有便是…… “先前,谢谢你去学校接我。” 辗转片刻,出口却是这样一句。 口吻较之方才,略略有些变化,却是隐含了些不那么分明的意思,林继阳也是挑了下眉,只是他心思聪敏,加之那日本是他有心而为,便立时明了她的意思,只将她这副隐含别扭的模样看在眼中,眸中笑意愈深。 沈青迟见他这般,隐隐觉得他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只是这样不必明说,点到为止的交流的体验,与她来说却是陌生,她略略有些不自在,正当要说什么时,却听林继阳开了口,“没什么,我也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厉害的是姐你才对。” “我们学校的事你知道了?”心中一跳,沈青迟问。 “嗯,”他点头,“张无量,我们张老板,他有个师弟在附中做美术老师,我从他那儿听来的。” 他语气正常,丝毫不觉得愧疚得把锅丢给了张无量。 沈青迟点点头,想到看起来颇圆滑的张无量,觉得他消息灵通些也是正常。 “事情告一段落了?”林继阳问。 “嗯,百分之六十了。”沈青迟说。 反霸凌条例如今在高二理科班试运行了,再根据实际情况增删微调些,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全校范围运行,今天吴主任找她谈话,话里透露市里对校园霸凌也非常关注,如果条例切实有效果,学校会往上报,后面可能大范围推广也很有可能。 不过这些她没与他说,她性子内敛,也不习惯说还未发生的事,只他知道她因何谢他便好了,毕竟,是他那晚的话,让她茅塞顿开,几乎生出顿悟之感,当晚便熬夜整理方案,后面很快完善出,也都是因他那席话之故。 说话间,侍应生开始上菜,他在国外多年,她本想请他去西式餐厅,他却说不然,在外头久了,还是觉得家里最好,便选了江城本地的餐厅,如今菜上来,菜色也都是他们本地的。 这略略一打断,方才气氛里的一丝异样便退了去,二人从菜色说到老家,倒是越发松快起来。 “你们学校运动会是不是要开了?”话题微转,林继阳却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这样一句。 沈青迟点头,“对,这个月底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方才说的,张老板那位师弟,他在你们运动会上负责摄像来着,那日刚好有事,说是托我们帮一下。” “啊?”沈青迟惊讶。 林继阳看着她微睁大的眸子,是难得鲜活不同的表情,眸中微动,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却是流光溢彩的夺目,只一瞬,他便如常表情,“好像说今年要做策划什么活动材料,需要比较专业的摄影来。” “这……你们不是画画的吗?” 他笑,“是呀,不过我比较厉害。” 这…… 艺术是相通的? 沈青迟有些模糊的想,不知怎的想到他画廊中的画,又想到那副浓烈炙情的画…… 不知怎么嗓子就痒了下,轻咳一声,她点头,喝口水,作正色模样,“所以你要去帮忙吗?” “不知道啊,我想先问问你。” “问我?” 为什么? 这是他的私事不是吗? 他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那双仿佛蕴含星点情意的眸子看着她,撩唇笑了下,“你不介意就好。” 介意? 她有什么介意的立场?他帮别人无可厚非,但不知怎的,迎着他的眸子,这些话未出口,她便似也觉得不甚对劲似的,理不直气不壮,还带着些微妙的别扭…… 心中微叹,她使劲压下这股别扭,强自让自己转移了话题,“说来,运动会上我们班表演节目,我也要参加的,要跳那个……嗯,极乐净土……” “噗——” 话音未落,林继阳一口没喝下去的水险些呛了自己,他一手拿纸巾擦嘴,一脸表情诡异,“姐,你刚说、跳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不同 沈青迟见他这般,又想起潘正表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这舞显然有端倪! 当下手机搜索,点开视频搭眼一看,脸上攸地僵了一僵,瞬时明白林继阳为何表情如此诡异了…… 这舞…… 她倒做过心理准备——现在孩子喜欢的舞,应是比较潮流,可能她会欣赏不来,但沉默得看着这视频时,她觉得自己的心理准备似乎架设得轻了些。 “这舞,比较二次元,”对面,林继阳约莫恢复过来,轻咳一声,给她解惑,“在圈里还挺出名的。” 沈青迟按掉手机,慢慢嗯了一声,脸上僵硬中还带着丝些微的懊恼。 林继阳以手掩唇,强自将嘴角情绪压下,“这是你班里学生选的吧?” “嗯……”沈青迟一只手摘下眼镜,另只手捏了两下眉心,难得露出些头疼的模样,她听得出林继阳是在安慰她,只是怕他自己都不觉能安慰她到多少,毕竟这个舞再怎么好,它也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啊…… 林继阳见她难得露出这不同表情,回想从前,她还是少女模样时,便已不苟言笑很稳重模样,做事一板一眼认真理智,心中也有自己成算,眼前这有些懊恼头疼的模样,加之她取下眼镜,没了厚厚的镜片和厚重的黑框,整个人又显出另外一种不同处来,他看着看着,一窗夜色一窗灯光,眸底星星点点,一时不觉有些怔了。 好一会,又或只是瞬时,他回神,声音微低,眸子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别担心。” “嗯?”沈青迟还想着那舞,循声抬眼看他。 “离运动会没多少天了,表演要不少人吧,排练难度不小,他们就是要跳,至多也是只跳其中一段,学起来不会太难。” “但愿吧,”沈青迟微叹,“只是……罢了,且排练时看看再说。” 林继阳眉尖微动,这不过片刻,她就已然恢复了过来,知道这是她性子里的一点,极重诺,答应了的事便是再艰难,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这舞蹈与她来说是极大挑战,甚至说是她过去人生从未想过会做的一件事,但她也极快恢复过来。 ——附近再没比你沈家姐姐更坚强的女孩了。 记忆里,母亲闲聊时,说过这样一句。 少年时他对她有佩服和仰慕,但现在,这喜欢中却又带了微微的酸涩——她心中分明仍是烦恼,却不肯在他面前再露出真实模样。 心思微转,只面上不显,到底依了她的意思不多追问。 沈青迟见他不再提这话题,心中微微松口气,没想好的事她向来不善出口,今天本是为了谢他请的客,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扫了兴,便主动问他画廊近况,又聊起小白近来找辅导班的事——小白近来常在画廊,对画画倒起了兴趣,沈青迟问过他的意思,见他有想学的意思,便想给他找个合适的画室来。 只没想到才出口林继阳便笑道他正有朋友自己开班做画室,她有时间的话可以带他们一同去看看。 “不算远,不过规模不算大,走的小班,具体还得小白自己过去看看,毕竟画画这个东西很主观,得两边都看看。” 沈青迟点头,与他道谢,林继阳说,“不用谢,正巧这顿饭还没吃完,就算一块了。” 看着她露出笑意,不似方才心思重的模样,他嘴角笑意深了许多,小白想学画的事他其实比她知道早些,那孩子与他姐姐一样,虽年纪小,但心思重,又比寻常孩子别扭些,明明心里不想因为这事给他姐姐添麻烦,偏偏表现得好像不想跟她亲近一样,只在他看出他想法,主动问时,才点头露出了意愿,他那时便起了心思记下这事,现在与她说起的这间画室,却是比较了几家之后选出的一间。 不过这些就不必与她说,不然她知道了怕是心里又觉负担。 说话间,饭也吃得差不多,眼见夜色愈深,外头行人愈少,林继阳虽想与她多坐一会多看看她,但见她那隐隐青色,便看了下时间,提出先送她回去。 这餐厅离她家小区不远,沈青迟本以为他会选择跟她溜达着回去,却没想到他开了车来,开车没多久便把她送到了楼下。 “上去吧,”他一手握在方向盘,眼神略略扫过腕表,笑意微低道,“我就不上去了。” 沈青迟站在楼下,看着他调转车头,又与他挥挥手,眼见车子开走,她隐隐觉得他今天似乎……走得急了些。 这是种模糊的念头,没什么具体缘由,她边走边想,觉得可能是先前他送她来,话比现在多了许多的样子,便是到了楼下,那告别也总不会是一句便了的,只今天,好像是格外……不一样。 大抵是画廊有事吧? 这样想着,心中却有种空落落的,直到了楼上,她正要开门时,忽觉手机震动,她顺手掏出一看,是方才告别的人发来的消息: “好好休息,早点睡,晚安。” 只这一句,她立在门边,一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脑中却蓦地闪过一道念头,从模糊到清晰里忽而觉得,他这般送她回来,好似是为着让她提早休息…… 这念头来得突然而不讲道理,蛮横得揪出她原先压下的一些隐晦心思,她胸腔起伏,缓缓吐出口气,先前忙时还不察觉,只满心都是学校的事,还能隐隐压下这些,只是现在,怕是…… 抬脚走进家里,随手带上门,她再次捏捏眉心,先前麦秋说他对她有那种意思,她震惊,但冷静下来之后,打的注意是等他戳破窗户纸,或者表现明显时,便趁早断了念头,但现在…… 她回想二人近来相处,有时觉得是她想多,他对她不过是当她是可以亲近的朋友,而有时,好比现在,却隐隐又觉得他对她似乎是不大那么相同的…… 缓缓吐出口气,她只觉是胸腔隐隐那股燥意又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排练 十七班确定方阵要表演的节目后,第二天就开始组织排练了。 两个有舞蹈基础的女孩提前学会了,再一同来教给大家的,排练地点在学校活动室,也是班干部自己申请下来的,还有当天的队服等等,据说已经定下,只等送来。大家对这次的排练热情高涨,每年学校活动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只是今年,大家不约而同的在这兴奋之外,更多了另外一种比兴奋尤甚的情绪——他们的班主任要跟跟他们一起排练。 不止排练,还有当天的表演,也会一同参加。 这足以引起全班同学围观,只是要表演节目的同学们深深卖了一回关子,每每他们在活动室练习的时候,总是窗帘遮得死死的,连门上的缝隙也被不放过——被他们自动拿了门帘挡了住。 这么一挡,外头的却是更加好奇,很快,沈灭绝要跟十七班一起表演的事就在年级传了开,尤其她正教着的两个班,更有学生直接在下课叫住她,大着胆子问她是不是真的,得到她的肯定之后,均是一脸惊愕自是不提。 在这个消息的发酵之下,十七班排练时密闭的窗帘越发给这件事蒙上了一股神秘的色彩,一时间校园论坛和贴吧甚至官博下,都不是出现“沈灭绝跳舞”这类似的话题。 处于话题中心的沈青迟却无暇顾及。 跳舞于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师,手腕这样翻转……对,同时脚是这样……” 班里文艺委员,也是这次教大家跳舞的女孩子,对沈青迟亲自示范着。 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从最开始的有些兴奋还有些不知怎么跟她相处的窘境里脱离,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在班级之外与他们班主任相处,毕竟先前她接管他们班的时候,就几乎挨个家访走了个遍,平时送个昨夜啊请个假啊的也会说几句,只是哪一种都跟现在的……不大一样。 李明珠站在人群外围,悄悄打量被大家围住了的沈青迟——她还穿着他们看惯了的黑色的衣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只是脱了外套,外套下是白色的衬衣,衣服得体,只是随着她的动作,曲线毕露…… “老班身材好好,”跟她关系不错的女生声音羡慕,“胸好大!” 李明珠瞬间侧头看同学一眼,就有些不好意思再看沈青迟了,这些话她们私下也说,尤其晚上熄灯后,虽然值班老师盯得严,但卧谈会这种东西还是少不了的,就算时间短点,也阻止不了女孩子们的八卦欲,尤其最近这几天,课间空简直不够她们用的! 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她们班主任。 走方阵的有男有女,但大家特意分开了练习,男生那边有个教的,她们女生这边也有一个,沈青迟自然是在她们这边的。 “老师,对了对了!这次跳对啦!” 同学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看到大家都围在老师周围,离她很近,只留出个她跳动作的空间来,好像才没几天,她们跟老师的关系已经迅速亲近起来。 李明珠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满足感——她就知道,大家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们的老师,其实跟外表的,很不一样呢…… 女孩子们发出一阵笑声,原是沈青迟又跳错了一个动作,被文艺委员“毫不留情”的指出,听到女生们善意的笑,沈青迟难得是脸上热了热。 她一个快三十的大人跟这些孩子混一块,还真是…… 思绪不过一闪,她收了心思,尽量都集中在记动作上,只是看着学生的动作简单,到她这里就哪哪都不对了似的。 “哎呀老师,你放松,放松点,”文艺委员是个大方开朗的女生,直言道,“老师你太紧张啦。” 紧张……吗? 沈青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了,她们在活动室配了一面舞蹈镜,几乎半面墙,足够把她们都装进去,她看到自己僵手僵脚,正摆出一个……她从未摆过的动作。 女孩子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给她建议,还有人在前面示意,告诉她自己的心得,这才几天,这些孩子都不怕她了,不只不怕,今天还跟她开起了玩笑,看到她出错,她们便这样围过来,带着一点点“报复”意味的,很有些想看她出糗的意思呢。 她心底失笑,却也奇异得没那么僵硬了。 解散前,女生们嘱咐她:“老师,你要回去复习一下哦。” “是了是了,大家都学得差不多啦,就剩你和明珠啦,我们给明珠辅导,老师回去照视频学吧。” “视频?” “对啊,我们录的分解动作,就发班级群里了,老师在群视频能看着。” 那女生说完,几人皆是一顿,继而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什么,说了句老师再见,就逃也似的跑了。 “完了,要被没收了……” “……不管,就说是你手机……” 隐约听到这两句,沈青迟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说漏了嘴怕她没收手机呢,她轻轻摇头,倒知道她们中有人藏了手机,不过临近运动会,只要没被她当面看到,她也没有主动去查。 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以往运动会期间,十七班是最容易闹出事的,打架的,翻墙上网的,他们这股兴奋的劲头,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发泄点才是。 拿了衣服,她检查过房间后,关了门窗离开。 明天定的衣服要到了,她得回去再练习一下才是,如学生所说,动作不怎么熟练的就她和明珠了,不过明珠比她强,她只是动作有些放不开,有时候显得畏缩了些,她却是手脚僵硬容易卡壳的…… 这样想着,她不再逗留,打车回了家中。 班级群里果然有视频上传,她用电脑打了开,没开声音得练,她没换衣服只换了鞋,其实这么声音干跳,看着着实有点诡异,只是许是只她自己的缘故,比在学校时似乎连贯了许多,她接连跳了三遍,正要暂停休息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的回头一看…… 她立时僵住了。 门口,小白正站在那里。 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正盯着她看。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队服 姐弟俩相顾,片刻无言,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小白先反应过来,头一低,不等沈青迟开口就转身往自己房间跑去。 砰! 比平时大些的关门声,暴露了房间主人的心思,沈青迟看着那道残影,有些头疼得捏捏眉心,是她看错了么,刚才的小白,看着很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不知他看了多久,想来她这个不伦不类的舞,是被他看了去了。 那就是……吓到了。 亲弟弟尚且如此,运动会当天,她可以想象学生们的反应了,希望不要太吓到他们,只是…… 不知道林继阳在不在场…… 那晚他送她回来时,她问过一次,他说还没想好,话说完后,又加了句,你觉得呢?我去还是不去好? 那天她是怎么回答的,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她记得他那时的表情,唇角微撩,仿佛是笑言玩笑,只是眼底似有深意,那眼神让他的表情也显得似笑非笑起来,她心里一悸,回他,随他,他要是跟那人关系好便去,不方便就不去。 她敏锐的察觉到他的问句是偷换概念,这件事本来是一桩他帮不帮别人的事,而不是他口中说出的,好似她想让他去他才去。 桌上手机震动了下,嗡嗡的声音让她回神,她走过去顺手拿起手机,只是脑中还想着林继阳,她很难否认这次她的紧张僵硬,与林继阳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 这份紧张的由来…… 是不想熟人看到她的窘态吧? 理智告诉她,这是人之常情,她习惯事事掌握在安全范围之内,而跳舞这件事,显然超出了她以往的范围,她紧张……也是正常的。 这样想着,她缓缓吐出口气,强自压下胸腔隐隐的情绪。 时间照旧流逝,几天时间里,排练强度越发大,而十七班的队服也送了来,队服是男女生们一同商量的,不过这件事的决定权基本在女生手里,男孩子们挑出的衣服被嘲“直男审美”,经过激烈的讨论之后,还是女孩子们夺得了上风,毕竟谁不喜欢看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姐姐呢,所以大多数明里表示“无所谓”“不就是衣服么,随便选就是了”的中立者们,都悄悄把票投给了女生。 最后送来的衣服,女生们的是一套改良版的旗袍样式的裙子…… 附中这样的重点高中,班费基本都很充沛,这裙子的颜色正,做工好,尺寸也准,只是…… 沈青迟发现自己的这件,跟班里女生的不太一样…… 女生们的虽然也是旗袍,但改良得明显多,穿上不会暴露,也不会太凸显身材,看得出是给少女们穿的,她们穿上青春洋溢,美而不媚,但她的这件…… 开叉,收腰,腰线……也掐得太紧了些。 “嘻嘻,谁让老师是大人呀,”定衣服的女生理直气壮,“大人的就是这样的,人家按尺寸送的!” 经过这些天,这些女孩子已经不怕她,甚至此时还催促她赶紧换了试穿一下,她们说,“我们都试了,老师也试试吧,看看哪里不合适还能想想办法。” 话是这么个话,但…… “快试试吧!” “是呀老师,就等你啦!” “这边这边……” 女孩子们围上来把她往隔间推,沈青迟拿着这裙子,神色犹如上刑般——她从没穿过这样的……裙子。 或许小时是有的,不过她没有那时候的记忆,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就从不买裙子给她,有次亲戚家给她买了一条裙子,母亲想给她穿,被父亲训斥一顿,之后就再没见过那条裙子,后来她上学后就更简单,两套校服轮流穿,倒是省了不少衣服钱。 穿裙子对她来说已经很是艰难,何况是这样的…… 在她的想象中,这次买来的队服会是运动衣一类的,而不是她手上这件……有些性感了的裙子。 她拿在手上,在隔间换了,顾自低头看,衣服合身,她试着动动手脚,动作如常并未有紧缚之感,但…… 一想到当天除了学生,还有熟悉的人在场,她无法想象那人看到她穿成这个样子…… 无需多想,只这么一个念头,她就萌生些退意,等换下衣服出了隔间,学生们问她怎么没换,是不是哪里不合身的时候,她便表达了想换一套衣裙,换件跟她们同色的,到时人多,想来也不会太突兀。 但这话没说完,学生们立刻神色就变了,失落里还有点委屈——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背叛了她们一般。 沈青迟自己本是底气不够,再对上这许多目光,当即心里软了一软,绷着的声音也不觉柔和下来,谁叫她自己答应的呢? 总不能因她自己的一点私心,就搅了这些孩子们的兴致,心底微叹,到底没再提这话。 只是当天回去,她找人把衣服的开叉缝起了大半。 那店主再三向她确定,见她面无表情点头之后,连说着可惜,动手改起衣服,但看着她的眼神显然在说“你糟蹋了好东西”。 沈青迟心坚如铁,面不改色,第二日取回衣服,好歹那开叉缝了大半之后,才隐隐是松口气。 如果腰这里再松松就好了。 不过那店主说了,缝起来容易,松就不好松了,毕竟布料什么都有限制,而且她要得急,没办法。 几日很快过去,运动会如期到来。 学校论坛里最火的帖子已经是名为《渣17要跳极乐净土!沈灭绝性感登场,队服竟是……》的帖子,沈青迟才被麦秋带着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照片被偷拍了去,结果打开一看,里面的队服的确是他们班的,不过只是衣服的图片而已。 麦秋说这楼主是个标题党,这样的起名风格叫震惊风,之所以能火,还是因为她要亲自下场,现在大家最期待的表演已经是他们班的了,沈青迟再往下翻了下,果然讨论她的帖子特别多,她翻了几翻,便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个渣17上。 渣17指的是就是十七班,因为学渣多,就这么简称…… 沈青迟沉默了下,倒并不觉得怎么生气,被冠以渣字开头的不止他们班,除了实验班和成绩排头的那几个班,好多班都被这么称呼。 心思几转,她想的还是十七班的成绩,一时又想到几个学习计划,等运动会过后一一来,至少这次期中考试,她相信这些孩子成绩会有个明显提高。 这是她第一次做班主任带班,她希望班里学生,至少有一个以后想起来不觉得后悔的高中生涯。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表演 运动会如期举行,沈青迟前几日都没收到林继阳的消息——也不是说他没联系,只这几日小白去他那边去得勤,有时作业写完了才被他送回来,只是他是将小白送到楼下,看他进了电梯,也并不将他送到家门口,是避嫌的意思吗? 沈青迟初时觉得隐隐松口气,毕竟近来几次跟他见面,两人之间氛围总有些让她无措的感觉,现在这样见得少,说不定是好事。 只是这样几天之后,这种感觉渐渐少了,剩下的反而越发是拿不准——她拿不准现在跟林继阳相交的远近,还有…… 没由来的一点不安。 运动会当日,她虽不如那些体育老师来得忙,但班主任们,操心操得却是最多,遇上活动学生们每每躁动,个个都是坐不住的,哪年都有这个时候出点大事小事的,还有班里的运动员们,她一再叮嘱安全第一。 “那必须是成绩第一啊!”潘正避开沈青迟,便给班里运动员们鼓劲,“咱们牛都吹下了,怎么都得拿大奖!” 可不是么,那天班会上大家可都是信誓旦旦呢,为了让他们班主任答应那个条件,什么牛都吹出去了,虽然过后难免有些觉得吹大了,但他们这个年纪哪有个怕,就一个字,干呗! 再看女生那边,都已经换衣服准备方阵走起了,再想着他们班主任这会也是去换衣服了,一时间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过了一会,才有一个说,“你们说,老班穿上啥样啊?” 几人不语而同朝自己班女生那边看去,他们其中也有对女生堆里有好感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凑过去贫嘴几句,听到他们问班主任,女生们嘻嘻笑,都一脸“待会你们瞧好吧”的表情。 潘正几人正要说什么,便听着台上广播响起,这是准备集合入场了,便再顾不得别的,忙打起精神整队起来。 麦秋作为医护人员,为防万一也被带了过来,他们校医有专门的位置,看着操场上各班五花八门的服装,几人都是感慨,他们上学那会哪有这么多花样啊,大家还不都是穿校服,那时候能弄出花样的也就是口号了,最多前头举牌子的女同学穿得有新意一点,哪像现在啊,瞧瞧,“跟漫展似的”。 这话还是麦秋说的,她算是校医里年轻的一个了,对这些接受度也比较高,她便负责给另外几位讲这个班衣服是哪里来的,哪个班的又是什么说法,难得放松,大家也倒是兴致勃勃,说着便有人提到沈青迟,“沈老师是哪个班?” 他们都跟麦秋关系不错,也因着她和沈青迟关系好,知道沈青迟今年要上场,何况学生里早就沸沸扬扬,怕不是都等着看是个什么表演呢。 这实在不怪他们八卦,只怪是沈老师平日架得太高,这一下反差太大,人设崩塌什么的,难免他们都跟着好奇。 麦秋眼神一扫,手朝十七班那边指了指,也恰好十七班位置现在离他们不算远,几人一同看去,便看到前面穿着亮眼的女生们,麦秋说,“青迟不跟着走,就跳的时候上去。” “你见过了?”当下有人道。 麦秋摇头,脸带笑,“别提了,保密工作太到位了,我去她家堵都没堵到。” 想起沈青迟自己在书房练,不给她开门,她倒是想贿赂小白帮她偷拍一下下来着,不过那小子太不好糊弄,她连哄带骗都没把他说服了,倒是说起他姐姐跳舞来脸上红红的,她心道,这小子该不是害羞? 不过,青迟要跳舞,连她这个好友都觉得惊呆,别说旁人了,再说…… 她转头,不由朝台子那边看去,那人应该来了吧,就是不知道待会青迟看见是个什么反应,啊,看不到好捉急! 沈青迟已经平静下来,她等在一旁的临时休息的地方,等轮到他们班的时候再过去,一个班一个班的经过主席台,每次表演都能引起一阵欢呼掌声,还有不少学生拿出手机半遮半掩的录,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青迟从一开始的紧张也慢慢平复下来,林继阳…… 应当是没有来。 她走到哪里便不觉往人群里看,到现在没看到他,他大抵是没有来。 知道这个之后,她便立时放松不少,一边等待一边回想着动作,只把这件事当成工作,那她便有信心做到好。 这个临时休息处,也是作为运动会换衣的地点,有遮有挡,离主席台倒不远,这是他们班女生要求的,非要让她压着最后登场,她知道这些学生憋着一股劲,也不在这些小事上败她们的兴,眼见他们班远远走来,个个朝气蓬勃,看着精神得很,她不觉露出些笑意,早有前排女生知道她在哪里,有站在边上的不由朝她那边看来,她算着时机,在要表演前夕,快步朝那边走去。 幸好没有把开叉全都封住,不然现在怕是迈不开步子了。 “看!出来了!” “是沈……灭绝!” 学生们兴奋的声音渐连成片,她听不清晰,渐渐都听不到,眼前只剩自己班,站定位置后,便放散视线,让自己心神都集中到这动作上来。 静心,不为外物扰。 每每用这样方法,她总能很快冷静下来。 欢呼声在音乐放出,他们第一个动作做出时达到高潮,负责编舞的女生说,这是精简改良以后的动作,因为表演时间有限,她们便截取了其中经典的一部分,其中最经典的一个动作,沈青迟记得她们说叫,蝴蝶步。 她练习过许多遍,身体已经记住这个动作,当即抬手踮脚,为着今天表演,她今天没戴眼镜,戴的是学生们给她的隐形眼镜——那天她们问她眼镜度数她也没多想,没想到第二天她们就把这个给了她,说是为了统一好看,她无奈收下,记下运动会结束把钱补在班费里。 现在这眼镜戴得不太习惯,或者说,鼻梁上架了多年的东西突然没了,视线之外突然少了些什么似的,她不禁有些重得眨动了下眼睛,却看到…… 下意识眯眼分辨,那台前不远处,举着摄像机对着她的人是…… 心里猛地一跳,脑中一白,脚下动作就停了半拍。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运动会 心脏跳得厉害。 她头也没回得往换衣服的地方快步走去。 她的感知像被抽离了大半似的,就只剩下方才的那一幕…… 分明是隔着不远不近的镜头,那一瞬里她却觉得好似是在与他对视…… 又来了,身上的紧绷感。 迎面走来的老师笑着与她打招呼,似乎想由着方才的表演与她聊扯一番,却见她面上表情不多,与他们打过招呼便脚步不停得走去,那老师心中嘀咕,心道不愧学生叫她灭绝啊,光听学生们的起哄欢呼声,这么激烈的气氛都烘不热这人,不过…… 年轻的老师想到她面上没了厚重的眼镜,一身曼妙玲珑的表演服的模样,倒是心热了那么一下,外表和性子巨大的反差,倒是……很容易激起征服欲来啊…… 念头一闪而过,年轻人老师被人叫了一声,立时打散了念头,只快步去忙自己的事。 沈青迟一路回到休息处,取了自己的衣服很快换了下来,再洗了手拿掉隐形眼镜,待把自己的眼镜戴上之后,才仿佛时落了落心。 他……果然是来了。 休息处现在只她一人,她坐定,好一会,才察觉自己对他的出现,并没有那么惊讶,她的内心里,其实是倾向他今天会出现的。 或者说,她早有预料,先前隐隐的不安化为实处,她反而是……松了那么口气。 果然是来了。 果然是……他要做些什么了。 这些预感隐隐约约出现,她的理智早已无法让自己相信,他和她是同乡友人之谊,她和他之间那不时的让她不知如何表述的氛围或许让她早有预料——今天,他会出现在学校。 她手心缓缓握住,目光落在手背青色的血管,胸腔起伏,慢慢吐出口气,也好,他表露,她也好……拒绝。 她已经二十八岁,没有时间与他玩恋爱的游戏。 何况,他小她那么多岁,他们又怎么可能? 她甚至不明白他是怎么起的这样的心思,是周遭少见了她这样的老古板,所以一时新奇? 打定了主意,她心定许多,所以吴主任顺带跟她提到林继阳的时候她很快反应过来—— “那是你朋友?”吴主任指的是主席台上举着摄像机,看起来专业十足的林继阳,他身后站了个学生会的女同学,眼神亮亮的似乎等着跟他说什么。 她眼神微动,点了下头。 “级部想做个宣传材料,你方便的话尽早把底片捎过来,”吴主任说着,见她眼神似有变化,背着手道,“美术生那边想请他额外做个指导,他一直没时间,这回来帮个忙,听说是看了朋友的面子。” 朋友? 沈青迟木着脸,佯装看不懂他难得的调侃,只说,“听说原本负责摄像的那位,是他老板的师弟。” 说完接着问,“他拍完的资料直接发过来不成吗?” 提起正事,吴主任也正了色,摇头,“不光要视频材料,还有照片,宣传栏要用。视频材料要剪辑,迟几天没事。” 沈青迟点点头,想到上面要来检查,想必是宣传栏那边要先紧着做出来,听吴主任的意思,林继阳的帮忙是一条龙的服务,自己拍自己剪,照片也是他洗好了。 又想到吴主任说的美术生那边想叫他指导的事,她未免有些新奇感,就好像画廊开业那天见到他另外不同的一面了似的,在她的工作中听到他的名字,也让她有些……不同的感觉。 只是,美术生那边想要他帮忙,学校自然不会把这些琐事主动给他,只怕是他自己主动提的,而学校也愿意因着这事跟他关系近些了…… 一时各种念头闪过,她抿了抿唇,让自己不再看他。 这个运动会,她一直避免让自己遇上他,因着表演的事,她走到哪里都能聚集许多目光,她自觉是失误了的,毕竟那慢了半个拍子,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只是班里学生们似乎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她的这点失误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尤其的兴奋,具体表现在她走到哪里都有学生围着跟她说话,潘正他们体育队的,更是走到哪里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倒让她看得心下松缓不少。 班级群里发了许多照片,还有录下的视频,麦秋更是来跟她说,学校论坛都在直播了,她跳舞的帖子堆得老高,但她都没有看,一想到视频…… 还有谁比他拍得更清晰的吗? 他作为官方摄影师,一定是……都录下来了。 在学生们面前她尚且能是老师沈青迟,在学校遇上他她却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了,好在他走到哪里都有女生追随,或拿着水送饮料,或围着他说话,沈青迟与他在嘈杂热闹的操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被不同的人围着,却或许是因了心中的一份念头,总有种他亦在注意着她的错觉…… 运动会结束了正好到周五,这也是学校的惯例,总会让运动会连着假期,也好让兴奋了几天的学生缓缓这份余温,只是学校空了,老师该忙的还得忙,那份宣传材料,要在周一就做好,是以放假前夕,吴主任又提醒了沈青迟一次,要她尽快去拿照片来。 周五的晚自习也免了去,看着学生们都走了,沈青迟才慢慢走出学校,看了看时间,她本想去接小白,又想到他一贯不想她在他的同学们面前露面,迟疑了下,到底没去,只先回去,买菜先做了饭,等小白回来,姐弟二人难得坐一起吃了晚饭,她又看了会小白的作业,他写作业很认真,也从来没什么拖延症,只要有假期,他是一定要把作业写完才让自己玩的,沈青迟看得欣慰又有些心疼,不觉就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很少有这样的动作,做完自己愣了一愣,书桌旁的小白也愣了一愣,沈青迟看他僵硬的身形,心中懊恼,他一向不愿意跟她亲近,正想说句什么,却听他虽低着头,耳朵却是慢慢红了,她一愣,便见他抬头,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盯着她,“你要去继阳哥家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访 沈青迟愣了下。 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小白看着他的姐姐,心道:明显。 这段时间,每次继阳哥送他回来,她站在门口总是不自觉停顿片刻,脸上的神情就跟现在一模一样,也就是她…… 连他都看出来了,她以为继阳哥看不出来? 这样想着,他心中弄暗自摇头,只木着脸,指点她,“我跟同学约好,待会去他家小作业。” “……嗯?”她慢半拍。 小白轻叹一声,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没明白?他是告诉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必顾忌他。 还未开口,有敲门声响起,她回了神,“我去开门。” 是她的错觉?刚才小白的眼神…… 开了门,果然是小白的同学,两个小男生穿着校服站在门口,说是来叫小白去他们家一起写作业的,沈青迟认识这两个小朋友,是一个单元的一对双胞胎,在学校跟小白也是同班同学,小白新交的朋友里跟这两个关系最好。 当下她请两个小客人进来先坐,给他们拿水果的时候,那边小白已经快速收拾好,两个排排坐的小朋友看到小白,立刻跳起来跑到他跟前,沈青迟一看小白的书包便知这是准备立刻走了,她便给小朋友塞了水果,嘱咐了小白几句,眼见几个小孩要出门,她道了句等等,便拎了自己的包,“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呐姐姐,我家就在隔壁楼。”小白的小伙伴说。 “没事,我正好要出门。”沈青迟不知怎的轻咳一声,避了避小白的眼神,说只送他们到楼下。 这对双胞胎一个活泼一个腼腆些,但看起来都有符合他们年龄的童稚感,跟同龄人站到一块,小白的“早熟”越发明显起来。 心中微叹,沈青迟带他们出了门。 双胞胎知道沈青迟是附中的老师,第一次见她还有些拘束,现在已经放开许多,也知道她跟小白一样,只是看着不那么好接近,其实并不是看起来这样,一路向她问了许多高中的事,沈青迟被他们一打岔,心中倒轻松些许。 待到楼下,看着他们进了隔壁楼,小白走到楼门口时还停了一停,回身看了看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姐弟俩近来的相处,沈青迟看出他是让她放心的意思,便放缓神情,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直到几个小朋友进了电梯,她面上的笑意才慢慢散了去。 双腿自动行使着命令直往小区外去,而后打车,眼睛里略过倒退的行人和梧桐,路灯已经亮起,她坐在车上,捏着手机,手机上,是她方才发出的信息。 ——我要拿宣传照片,现在方便过去吗? 手机微震,他的回复已经发来: ——方便。 她才看到这条回复,手机紧接着便震动起来,他直接……打来了电话。 “喂。”她接起,不知是车窗紧闭的缘故,胸腔隐有些散不去的感觉,她下意识落下车窗,车子行驶带起的带着带着暖意的风,让她心下那股紧绷感散去不少。 “在哪?” 他那边隐有杂音,但很快那些声音变小,只剩下他的声音,他声音低低的,像是离她特别近。 “车上,”她看了看外面,“快到了,你那边弄好了吗?” 她指的照片,今天白天运动会才结束,她接着就去取照片,也的确是急了些,他不以为意,嗯了声说好了,却顿了下,道,“你来的哪边?” “画廊啊,”她脱口而出,紧张,“你不在这边?” 也是,她想到他,便只当他是在画廊,画廊的二楼的确是个住处,但也应是个临时住所,她想起麦秋在她耳边总说的他如何少年成名,还有母亲电话里提到的他家最近在说房子的事,他大抵是另外有真正居所的…… 当下心中微微懊恼,“那你在哪?” 手机里,他低低的笑意传来,似乎很是愉悦的样子,听着这笑意,她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逗她…… “在画廊呢,”果然,他隐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等你啊。” 挂断电话,她怔怔看着手机,直到车子停下才回过神来。 下车,她下意识整理了下衣服,这才走进画廊。 画廊灯光布置颇有章法,安静中隐有低语声,她目光环顾,不待走近,便看到林继阳大步朝她走来。 “来了?”他脸上带着笑,声音有些低,身后有人过来似乎想跟他说话,他没回头,只抬手示意了下,那人便退了去,沈青迟慢慢点了下头,许是画廊开业那天的他给她的印象太深,现在步入其中,她便自动回忆起了那时的感觉,看到那人退去,她也低了声音,“你先忙工作吧,我这边不急。” 左右,今天能拿到便可。 他低头看了下时间,“十分钟,再有十分钟能忙完,没想到你到这么快,你等我一会。” 她忙点头,表示没关系,他脸上笑意愈深,眼底眸光深邃,却是抬手轻轻带了带她,“去楼上吧,我待会上去找你。” 她看到他身后站着不动,却不时朝他看来的人,心知他还有正事要谈,她在这里可能有些不便,往楼上看一眼,便点了下头,他便将她带到楼梯边,“门没锁,想喝什么自己倒。” 她点头。 到了楼上,果然没有锁门,一推便开,入眼还是熟悉的装修,她想起与他在江城的第一次见面,那晚她撞破陈知遇出轨,与他在巷子口纠缠,还是他出手相助,后来更是不动痕迹的帮她,想来,他那时就看出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境地了吧,还让她在这里借住一晚…… 那时他才搬来,房子里摆了许多没拆封的纸箱行李,现在那些行李已经归置,房间比第一次见时更有人气儿,而让她一见便记忆深刻的那副画…… 步子微动,她循着记忆自动走到那面墙下,果然看到了那副久违的……让她印象深刻的画作…… 熟悉的,扑面而来的,让人窒息一般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喜欢谁 隔着画,她仿佛能看到作画之人炙热的情潮。 ——他一定是爱极了画里的人的。 那时,她这样想。 如今再看,她仍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感觉更复杂了些。 当日言笑仿佛还在眼前,现在不过短短几月,竟让她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摇摇头,她让自己不再注目这幅画,步子转过,准备去沙发上坐等。 这房子说是林继阳的住处,看起来却有些小工作室的感觉,客厅没有明显的界限,客厅里充作茶几的亦是一张简洁的工作台,他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上面放着,电脑敞开着,屏幕黑着,而键盘上叠放着的,便是相片。 相片有几十张,放得并不那么整齐,像是主人才翻看过,只第一张是倒扣放着的,沈青迟的目光不由落在上面,隐隐从下面相片露出的一角上,认出正是他们学校的场景。 这便是运动会的照片? 她顿了下,伸手在那叠相片上,想拿过来看看,新洗出来的相片触手有些发粘,她手指碰到,到底是迟疑了下,万一这不只是她要拿的照片呢? 再者,主人不在便碰别人东西让她觉得不舒服。 这样想着,她缩手不准备擅自去看,只是那有些发粘的相片被手指粘了一点,她只得用另只手去揭,动作间,无意便触动了键盘,原本黑屏的电脑亮起,而后,她愣住—— 电脑的屏幕背景,是一幅画,画里悠长的巷子口,有些昏暗的路灯,画中人戴着厚重的眼镜,发丝有些乱,黑白分明的眼和紧抿的唇带一丝冷笑和倔强,这人…… 是她。 这张脸并非完全的写实,但那失真也处理得极好,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欺骗自己是旁人。 这是她。 她像被按下了暂停按钮,就这么僵着手臂,目光一瞬不错得停在屏幕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条巷子,就在小区旁。 那个晚上,她被陈知遇堵在那里。 再想起陈知遇,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的愤怒也好像已经很遥远,所以,原来她那时是这样的表情吗? 还是只是林继阳眼中的她? 脑中片刻的空白后,记忆像打开闸门似的瞬间拥堵而来,那天的情景,这数月来的情景,还有多年前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林继阳的样子,这诸多片段和凌乱的记忆,瞬间填满了那空白,她坐在那里,几近不能动作。 身后,开门声响。 脚步声走近。 有视线……停在了她身上。 她僵直的身体和感官仿佛在这一刻里仿佛一下被激活,她蓦地起身,回头。 果然,林继阳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从那屏幕上堪堪停留,继而落在她面上。 她脸色发白,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那眼神里迸发的一丝愤怒,与那屏幕上的人仿佛融为了一体似的,林继阳在她的视线里,想说的话不知怎的就顿了下。 “你……” “不要说了,”她却立刻打断了他,回身,一把拿起那叠相片,“这些就是了吧,我带走了。” 强自克制的语气,她在极快里恢复,只是胸腔起伏,呼吸微促,拿起照片放进包里,再回头,她的眼神已经被冷静包围。 她看着林继阳,缓慢而深的吐出口气,“我们谈谈。” 林继阳眼神微动,他甚至挑了下眉,不知怎的,沈青迟觉得她的反应仿佛早在他预料之中,她甚至有种他是故意让她看到的感觉。 “谈什么?”他走近,语气微低,仿佛还带着一丝兴味。 这样的他,是陌生的。 沈青迟有些狼狈得避了避眼,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她本来就是要跟他说清楚的。 就算没有这幅画,就算今天他不主动开口,她也决定打破她和他之间怪异的处境的。 所以,她应该庆幸看到这幅画,这给了她一个恰好开口的机会不是吗? 但他的反应却是她没有想到,他的神情……让她隐隐的不安,就好像…… 他亦在等她开口一般。 她目带一丝警惕,用冷静清楚的语调告诉他,“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他眯了下眼,不语。 “我绝不会找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男朋友,”她继续说,她以为开口了第一句,后面的话就容易得多,但在他的眼神里,她却绷紧了神经,她听到自己有些失了冷静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了这种想法,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很确定,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当你是邻居家的弟弟,当你是朋友,但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 “我不喜欢你。”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我们还是少些接触,小白那边我也会自己跟他解释,你……” “你喜欢谁?”忽而,他却打断了她。 她一顿,口中的话就断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呢?”他的眼神,从方才起,她每说一句,便深一分,他嘴角勾着一点弧度,只是没有笑意,他没有再走近,她能看出,他没有生气,他只是紧紧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他问,“你喜欢陈知遇?” 不…… 她的心里,几乎立刻出现了答案。 她没有开口,但却比谁都清楚这个答案。 她不喜欢陈知遇。 那是个适合结婚的男人。 他在她心里,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喜欢过他,所以被背叛后,她会有愤怒,却不会伤心。 她知道答案,但却不能说出口。 但他的眼神让她觉得,他已经看透了她,即便她没有说出,他已然看透了她。 这让她有种难言的狼狈,她蓦地收紧手指,“跟你无关。” 他凭什么这样看她呢? 仿佛已经把她看清,仿佛她的话只是狡辩,连她的狼狈在他眼里都意料之中一般…… 迎着他的视线,她第一次觉得,她仿佛是从没认识过他,眼前的他,与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同,他在她的目光里,缓缓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证明 “如果不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她有片刻的反应不过,因他走近,欺身,高大的身形罩下的一团阴影将她裹住,他微低头,眸底隐隐跳动着什么,他就这么看着她。 “证明……什么?” 如何证明? 话尚未出口,那凝视她的人忽而一动,低头,两片唇印在她的唇瓣。 他…… 吻了她。 良久,抑或只是片刻,他的唇很快离开,但那陌生的感觉,却在她唇瓣经久不散,她竟是失去了反应。 眼前人眸底有细碎的火花渐渐燃起,慢慢仿佛有了与那副画一般的色彩,他撩起一点唇角,有点狡黠的说,“看,你并不讨厌我。” 她蓦地回神,僵硬的四肢和理智终于回归,一瞬里脑海中闪过许多反驳他的话—— 不讨厌不等于喜欢。 这是两个概念。 你在偷换概念。 她应当这样回答的,但张张嘴,那唇瓣上异样的感觉却让嘴里的话无法说出,她瞪他,伸手,恶狠狠得推他一把,步子极快得跑了出去。 楼下,张无量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一回身险些与跑下来的沈青迟撞上。 “抱歉。”沈青迟丢下这句,步子不停,直接往门外去。 “哎……”张无量慢半拍的招呼她,“这不是沈老师吗?怎么不……” ……多坐会儿。 后半句不等说出,沈青迟已经跑没了影儿。 张无量摸着下巴,“不对啊……” 这么跑走的架势,明显不是这位小姐姐的风格啊? 不对劲。 这里边有事…… 念头一起,他转身往楼上去,边上楼边喊,“大师,林大师?” 上头没有回音,幸好张无量跑得快,很快到了楼上,房门半开着,张无量侧身,试探着伸头,刚要叫林继阳,就看到他背对着站在沙发那边,他心里立时一松,“你在呢啊,我还以为你把人沈老师怠慢了呢。” 林大师对那位,让他用一个词概括的话,那就是用情至深啊,别的不说,他都听到过林大师说梦话叫人家…… 要不是林大师气质超群,换个别人这行为就得是痴汉了。 这几年他跟林继阳一起做事,他最清楚追他的女孩有多少了,林大师守身如玉不说,为着这一位,更是连性子都变了——连表个白都要前思后想细细琢磨,这还哪有潇洒劲儿? 就这样的,那心上人来了,那指定不会怠慢了去。 他边往里走边琢磨,嘴里说着,“我刚在下头,一回头差点跟人撞上,不过,”他纳闷道,“你没把人怎样吧,我怎么看沈老师脸色不对呢?” 后面这句也就是这么一说,他就是嘴贱起个话头,只是说完也不见林继阳回答他,他还是背对着,片刻后回身,却是道,“这段时间我休个假。” “……啊?” 怎么拐到这儿了? 不对,“你干嘛去啊要休假?那新约的几个单子可都是冲你来的啊,你走了我上哪儿给人大变活人去啊?” “没事,”林继阳走过来,抬手在他肩膀一拍,“我相信你。”说完转身就往自己房间去了。 张无量反应过来,“不对啊,你相信我什么啊?别,你别相信我!林大师,你不能这么任性啊!” 但门已经关上,门里的人假装听不到。 张无量扒门口愤愤,不死心的又喊了句,“你不干活要干嘛去?” “有大事。”这次,倒是有回答了。 “什么大事?”赶紧追问。 “人生大事。” 人生大事? 这……又是沈老师的事? 张无量后知后觉,刚才林大师的表情,好像是挂着笑的吧?那个笑,怎么看怎么荡漾,他又联想到沈青迟跑走的异样,笃定这一对是发生了点什么,但……发生了啥事呢? 这厢张无量冥思苦想八卦之心爆棚,被他琢磨的沈青迟却没那么轻松了。 她步子匆匆,一路走出画廊这条街,出来便是主道,路上散步的行人许多,江城生活节奏不算快,路灯下人影幢幢,她也像被这灯下漫步私语的一幕影响了似的,脚下步子不觉就缓了下来。 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 夜风迎面,吹散了许多情绪,露出被层层情绪裹挟的理智来,但理智回笼,最先感受到的,却还是唇上那…… 散不去的触感。 方才那一幕在脑中一遍遍重复,清晰,但每一遍都仿佛不同,她记得他倾身的动作,记得他鼻息间的气息,记得他说的话,却怎么都想不到,他怎么会突然的……亲她。 怎么会这么大胆呢? 他是觉得她不会恼他怒他? 他问的是什么来着? ——你喜欢谁? 是了,他是这样问的。 她说不喜欢他,但他不信,还说要她证明…… 他就是这样证明的? 现在这样,又证明了什么? 这句话冒出,她缓缓站定了步子,脸上的表情还是变得难看——她没有给他一巴掌。 她应当毫不犹豫得甩出一巴掌的。 坚决的,愤怒的。 可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推的那一下,与其说是推他,还不如说给自己落荒而逃的路罢了。 她……做错了。 闭目,她深深一个呼吸,试图让再次一团乱麻的心绪冷静下来,但无济于事,这一刻她不知是恼怒他的唐突还是更后悔自己的无作为,她这样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默认了他的话是对的,他这时,一定确定了她…… 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他的号码上停留片刻,还是点开了微信——她需要好好斟酌一下,用文字比语言更方便些。 这一斟酌,便是斟酌了一路。 待到家时,她在楼下花园,寻了僻静处的长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字字的编辑了信息。 她表达了愤怒,让他知道她当时只是没反应过来,她分析他们之间种种的不可能,告诉他她不喜欢他。 无需证明,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信息发出去,她看着那界面,良久,眼睛干涩,神情怔怔。 今天…… 太突然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影响 那条信息发出去之后,沈青迟打定主意与他划分界限。 连小白都看出了端倪,只是麦秋偷偷告诉他,这是“大人的事”,让他“小学生不要操心”,小白心内鄙夷这种9012年了还在说的老套说辞,但到底没有多问。 麦秋是他姐最好的朋友,她这么沉得住气,那大抵是没有大事的。 时逢五一,小长假前夕,沈青迟忙着把学校工作收尾,又做了接下来的详细教学计划,转眼就到了放假,这个假期她打算回老家。 一来,弟弟离家几个月,是该回家一趟了,二来…… 她需要避一避。 那晚之后,她特意查过,关于“如何让一个男人死心”,综合理论和案例,总结起来无非两点,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时间。 她没处给林继阳找一个新欢让他好忘了他那荒唐的想法,便只剩下了时间。 她相信只要冷着他一段时日,那他的“感情”自然就淡化了。 毕竟,这所谓感情,本就起得没有缘由没有根基,时间稍稍一长,还不就顺理成章得散了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连回老家这件事,也是在出发前夕告诉的小白和麦秋。 麦秋惊呼一声,“还想约你一起玩呢,你走了我可无聊了。” 沈青迟摇头一笑,知她是耍宝——她近来处了个新男友,两人正蜜里调油,想来这假期她怎么都不会寂寞。 果然,麦秋见她这样,撇撇嘴,“好嘛好嘛,你这表情搞得我像个重色轻友的人似的,我还不是看你这几天心情不好,献身说法逗逗你。” 沈青迟闻言却是一怔,“我……心情不好?” “是啊,”麦秋摇头叹气,语重心长,“别人你能瞒了,还能逃过我的法眼?茴香豆有四种写法,你沈老师在我眼里就有一百种表情!” 她睨她,一脸我已经把你看穿的模样。 沈青迟眼神微避,轻咳一声,“也不是……”不开心…… 但话未出口自己先是一顿,这几天,她却也没有心情多好就是了。 只是,约莫她自己尚未对自己的情绪多加关注,被麦秋这一说,却让她忽而有种被那人影响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她无措。 “好啦,”麦秋伸手抱她,手在她手背拍拍,“不用跟我解释,也怪我,知道你本来想得多,还非得提这句。” “麦……” “我知道,我知道,”她这样说着,却并不说她知道了什么,只是道,“早想到你得回去,小白都出来这么久了,伯母也该想他了,这段时间你把自己绷太紧了,回去放松下,偶尔,也对自己好点。” 顿了下,她加一句,“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你坚实的后盾,你就算不乐意相亲了不想嫁人了,我也陪着你啊。” 她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后面一句又明显带了逗她的意思,沈青迟解释的话倒反而说不出了,再说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只是,她以为那晚的事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已经做了决定的不是吗? 她也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为何会……心情不好呢? 麦秋看她如此,心中微叹,她这个好友,对旁人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条条框框,一定把自己圈在这框子里过活,看似稳妥理智,其实何尝不是另一种极端呢? 林继阳喜欢她,她比她早一些,或者说第一次见林继阳她就看出了端倪——她比了解自己还了解男人,林继阳在她面前怎么假装,看她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初见,她带了一点兴味和认真的,试探林继阳——私心里,她是不大相信这种小鲜肉的,毕竟,女人本就比男人成熟得早,同个年龄的男人比女人成熟的都少,何况这种小帅哥呢? 还是学艺术的,加一颗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心,怎么看都跟她贤妻良母画风的朋友不搭啊。 但让她意外的是,小鲜肉比她想象得耐得住——在青迟身边盘桓许久,硬是没让她那好朋友看出端倪? 这让她不由也多了谨慎,后来得知他们早在老家时便是多年邻居,青迟当年还担当过他的“补课老师”,两人少年时,是有过一段羁绊的。 只是这羁绊在青迟眼里,显然与其他的记忆没什么区别,偶尔她探究着提及时,她说出的林继阳,也只是个“长得好,画画好,人人都喜欢”的少年。 林继阳显然不这样觉得,现在看来,他会喜欢青迟,大抵是很久之前便有的渊源,她观青迟的反应,本以为这是一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注定会伤了鲜肉心的憾事,只是这段时间过去,她却渐渐有些拿不准了—— 青迟太容易受林继阳影响了。 且现在看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 看着她收拾着回家的东西,眼神却不时晃神,她心中微叹,却是熄了插手的准备,青迟一向认为她往后的结婚对象只要适合结婚就够了,在她心里,她是不会拥有爱情这回事的,她将这感情先划在了她的条条框框之外,林继阳的出现,说不定会打破这种框架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她笑眯眯帮着收拾东西送走了姐弟二人,只字没再提及林继阳。 小长假有好几天呢,青迟以为这么一避就能躲开,她可不信林继阳能毫无动作。 另一边,沈青迟和小白坐在回家的车上。 才接完母亲的电话,母亲的这通电话,与她说了一会,便让小白接了电话,小白接过后,也多是电话那端说,他在这端听,便是这样也打了有半小时之久。 小白书包里,放着给家里带的礼物——这是麦秋带着他买的,沈青迟见了心下有些愧意,她忙工作,又困于梳理情绪,给小白的关注却是少了些。 不怪小白跟她不亲近,她这个姐姐当的,尚不如麦秋想得周到。 “姐。”正想着,忽听小白叫了她一声,她忙回神应声,“嗯,怎么了?” “妈问我们为什么不搭继阳哥的顺风车。” 沈青迟突然从他嘴里再听到那人名字,不觉怔了下。 小白就这么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只是单纯的传达和疑问,她心下微定,只觉自己不够稳重,便压下思绪,只道,“以后回家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不好麻烦别人。” “我们老师说,适当的求助在人际交往里是必要的。”小白眼神无辜,又道。 沈青迟卡了一卡,“道理是这个道理……” 她很难把她没有打算跟林继阳再“交往”的话说出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家 沈青迟的老家,是座沿海的小城,小城靠海,依岛而建,从江城过去需要大巴车再倒小客车,小城生活节奏慢,一派安居乐业的气氛,对于小城中的居民来说,每每送孩子出去读书,江城就是最好的选择—— 江城最不是一线城市,但也是省里数得着的二线了,还离家近,何乐不为呢。 沈青迟带着小白回去的路上,就遇到许多跟他们一样放假了往回赶的老乡,小客车上坐得满满,熟悉的乡音环绕里,沈青迟低头挪挪脚下的行李,好让小白坐得舒服些。 车坐得久了,小白有些晕车了,此时闭眼有些迷糊,沈青迟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有些自责,早知道换乘的时候直接租车了。 “小白,”轻轻的,她唤小白,“喝点水压压。” 小白睁开眼,眼神有些散,他脸色发白,但还是乖乖就着她的手喝水。 “想吐就吐,袋子在这儿,不要强压着,”沈青迟拿出好几个袋子,听他嗯的一声,不觉又加了句,“再有十分钟到家了。” 小白又应了声,往窗外看了眼,又闭上了眼。 看着他苍白着小脸眉头皱起的样子,沈青迟心疼得厉害,小白出生时她已经离家读书,与这个弟弟相处的时间并不那么多,他小点点一个人的时候,还黏她黏得紧,后来渐渐大了些,反而跟她疏远了,这几年她工作后,更是与他相处得少,如果说之前她对他更像长姐对幼弟的责任感,但这会儿,她真切的体会到了长姐如母的滋味…… 看他难受,恨不得以身相替。 意识到此,她一时有些怔,或许,她一直以来认定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一味故步自封,何尝不是另一种盲目。 亏她以理智自居啊…… 一时脑中思绪繁多,待车子终于停下,她轻声唤起小白,一手拎行李,一手揽着小白下了车。 站牌前,不少来接站的,从车中下来的归家人,不少被团团围起,低头,看到小白正在看她,她以为他心里不舒服,便轻轻抚了下他的脑袋,“先站会缓缓,等好受些了我们再回家?妈说做了你最爱吃的蒸鱼。” “不用,”小白目光扫过那些迎接的人,“下车了就不难受了,我们回去吧。” 沈青迟见他不似勉强,便点头,牵着他往家走,走得并不快。 走了一小会,小白面色好了许多,便接她手里的行李想帮她拿,她也不拒绝,只把他自己的书包让他自己背着。 姐弟两人快到家时,附近的老邻居不少认出了他们,熟悉的不熟悉的难免都打招呼聊问几句,一个说,“可家来了,你妈头一星期就在菜场转悠了,瞅给你们做什么吃呢!” “可不,我看照你妈的意思早来接了,快回家吧,你妈肯定等急了!” 邻居们这么说着,沈青迟知道他们话里还有一层意思——母亲没来接,是父亲的意思。 从她上小学开始,父亲就不许母亲再送她,初中走读,高中住校,后来大学离家,不管是走还是回,父亲一概不许母亲“娇惯”她。 她倒习惯了,只是弟弟第一次离家,她以为父亲多少会让母亲接一接的。 没想到父亲的规矩,在弟弟身上也严格执行着。 告别了热心的邻居们,沈青迟牵着弟弟终于进了小区。 他们住的小区算是个老小区了,不过建的质量好,小区绿化啊设计啊都做得不错,且后来又扩建了几期,小区不光有他们家住的这样的单元楼,还有一部分是独栋别墅区,林家,就在那一片。 沈家的位置,正好与独栋区紧邻,据说最初建别墅的时候是隔了一道墙的,后来说是风水还是什么的不好,被拆了,本地人与人无争,很有些佛系,那墙拆了也就拆了,愣是无人投诉提意见,以至这么多年两边互通有无相安无事,相处还越发融洽。 林家搬来时,正是那道墙拆除之后。 沈青迟目光落在那边,仿佛还能看见林家才搬来时的场景—— 他们这儿的人,很少愿意离开家的,听说林家是外地来的之后,凑热闹围观的邻居们不少,给林家搬家的车陆续开来了好几辆,打头一辆轿车上下来一对夫妇,男的儒雅,女的温柔,那时她对气质没太多概念,也看出这对夫妇跟这片的人都不太一样。 据说林父从事行业与艺术相关,那时正是港风明星流行的时候,沈青迟偶尔在同学本子上看到男明星的画报,她觉得林父与一位姓刘的明星很像。 而林母…… 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少年时的沈青迟,接触过的最温柔的人,还是她的年轻的教外语的老师,而林阿姨那个年纪的女性,她周围多是与自己母亲相似的,毫无疑问是为了丈夫孩子尽心尽力,是谨慎的妻子,是刚强的母亲,却很少有那么“女人”的气质。 沈青迟记忆最深的,是她每次去林家,花瓶里总有新鲜的花,窗帘和桌布,四季不同,林阿姨说话温声细语,林家…… 是个跟沈家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样充满爱和温馨的家庭,教养出的孩子,亦是与沈家完全不同。 ——林继阳是个极有灵气的小孩。 初见他时,他还是矮矮一个小孩子,约莫……与小白一般高? 沈青迟已经记不清他那时的样子,只记得他从车里走下来,穿的像个民国里的小少爷,头发也被仔细打理过,相貌漂亮,站在房子前打量,大人们逗他,他开口,普通话说得很正,跟当地人的听起来硬硬的方言不大一样,带着特有的嗓音,大人们,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见他就被喜欢他。 他们真正有交集,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沈青迟试图在记忆里寻找,记忆却是模糊不甚牢靠,许多片段闪过,又极快散去,她一时抓不住太多,在忽而听到一声“青迟”时,才蓦地回神。 “青迟!小白!” 楼上,母亲趴在窗边,正伸头惊喜得朝他们招手,“哎哟发什么呆呢!快上来啊!都到家门口了怎么呆住了!快快,快家来!” 第一百二十章 沈家 “妈。” “妈。” 姐弟二人进门,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表情,连语气也是相近,沈母看这俩孩子,眼圈一热就红了,“哎,哎……” 她应声,看看大女儿,再看看小儿子,一面接沈青迟手中的行李,一面埋怨,“瘦了!怎么都瘦了?” 沈青迟没什么反应,她每次回来,母亲必定这样说,这次她是轻了几斤,但小白是比先前重了的——是了,她有记录小白的身高体重。 母亲正低着身围着小白细看,眼见小白招架不住,她适时开口,“妈,小白晕车了。” 果然,一听这话,母亲哎哟一声,立刻拉小白去沙发坐着,沈青迟拿起行李放在自己房门边,左右看了下,“我爸呢?” “那儿呢,”母亲努努嘴,示意了下阳台那边,“老沈,老沈!闺女儿子都回来了,你那报纸待会看不行吗!” 沈青迟放下行李,顿了下,还是朝阳台那边走去。 母亲养了许多花草,都放在阳台的花草架上,还有两棵发财树,在挨着阳台的这一面,发财树长得高,挡了许多视线,阳台那边,除却母亲的花花草草,便是父亲的茶桌和书架——原先家里是有个书房的,后来弟弟出生便成了他的房间,父亲的书房就搬到了这里。 沈青迟走近阳台,时隔多年,还是像当年走近父亲的书房时,面色微绷,带了紧张。这大抵与自小的记忆中,每每她去父亲的书房,总是在犯错或者父亲有规矩要立的缘故有关。 “爸,”她在阳台边站定,即便没有门,也自动站定,“我们回来了。” “嗯。” 父亲应这一声后,她才抬脚往里走。 没了花草遮挡,她看到父亲坐在椅上,即便已经不再年轻,身板也直,坐姿正得很,他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报纸,听到她动静,报纸没有放下,只往下移了半数,一向严厉的眼神,此刻也没多少表情,只点点头,“在家待几天?” “三天,”她答,“四号回。” “嗯,”父亲点头,“回来就好好休息,放松,不要把工作的事带家里。” “是。” “去吧,”父亲看她一眼,“跟你妈说说话,她想你们了。” 沈青迟点点头,就见父亲目光微低,手中的报纸又重新立起来。 这便是要继续看报的意思了。 她不再打扰,轻着步子走出去。 沙发边,母亲正围着小白团团转,一会让他进屋躺会,一会又说要不吃颗药,桌上摆了几盘水果饮料,见她出来,小白站起身,跟她对视一眼,亦去父亲的阳台报到。 “你爸也是,孩子们都回来了还不出来,跟什么觐见似的……”母亲嘟囔着。 沈青迟知道她只是抱怨几句而已,母亲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女人,从她有记忆起,除了在生小白这件事上母亲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其他事情上,她从来没反对过父亲的意见。 她习惯父亲拿主意,父亲就是沈家的家主。 果然抱怨的话说过便说过,母亲朝她招手,“过来吃水果,今天赶早买的,鲜着呢!” 她笑笑,“我去洗个手先。” 洗手出来,见桌上又多了酸奶和饼干,她走过去,母亲就给她递,嘴里问,“你弟在那边怎么样?学校里都好着吗?” “嗯,好。”她点头。 “跟同学处得好吗?” 她再点头,周末里有几个小朋友总去找小白写作业或者玩耍,看他们相处,小白应该是顺利交到了新朋友的。 这些话之前电话里也跟母亲说过,此时她只点头应一声。 母亲满意的点头,又问,“老师呢?他那几个主科的老师,你都请人家吃个饭没?” 她一顿。 母亲看她反应,立刻明白,“你没请?” “嗯……”她咽下嘴里的水果,“现在学校都有规定……” 请客送礼的事都被严打。 但后面一句没来得及说,母亲一下站起来,动作之快,险些带翻了桌上果盘,“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在抖,“头先给你打电话我就跟你说了,让你请客!你先前不愿意使面子给你弟弟找关系也就算了,现在他靠自己考上了,你连请请他老师的时间都没有?” 沈青迟面上的笑意缓缓褪去。 “你就这么一个弟弟,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操操心,好好照顾他,不要跟你爸一样,整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 又是这样…… “你可倒好!电话里答应得好好的,就都是糊弄我!” 这大概是她……越来越少回家的原因。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 一指头戳过来,沈青迟被戳得身子后仰了下,刚才咽下的水果好像堵在了喉咙,胃酸上涌,黏腻得难受,“妈,”她蓦地起身,强自压下喉咙的难受,稳着声音,“我出去买点东西。” 说完,不等母亲回答,直接往门外走。 关门时,她听到母亲尖利得一声叫喊,“沈青迟!” 步子微顿,她还是关上了门。 迎面,对门的邻居阿姨脸色有些尴尬的,“小迟这是,刚家里就出去啊?” 邻居多年,谁家的事都知道点,沈青迟知道她是在偷听,恼怒未生,就被一股无力感压下,她道了声有东西要买,便匆匆下楼离了这人的眼神而去。 老旧的建筑没有电梯,她步子很快得下楼,一个楼梯一个楼梯转过,到楼下,呼吸到崭新的空气,胸腔里那股积郁才似散去了些。 她知道这是母亲的老毛病——她总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记忆里,以前还好些,生了弟弟后,似乎越发严重了,她总是很焦虑,也总是很擅长把这情绪传染给身边人。 好在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在楼下转了一圈,在小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就拎着袋子慢慢往家走去。 母亲的情绪,应该平复下来了吧? 这次上去,她换种方式与她说试试…… “青迟?” 正思量着,忽听一道温柔的声音,她循声看去,“林……阿姨?” 浅色衣着,头发打理精细,惊喜又温柔的看着她的,可不正是……林继阳的母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姐弟恋 “放假了?什么时候到的?”林阿姨看到她,很是高兴的招呼。 “嗯……才到没一会……”沈青迟答,语气有些微怪异,答完才轻咳了声,“阿姨好。” “哎,好,”林阿姨笑着应,没察觉到她的怪异一般,前走几步到她面前,“乍一看阿姨还没敢认,得有几年不见你了。” 沈青迟露出个礼貌的笑。 是得有好几年了,两家虽住得不远,但林家在林继阳出国后,林父林母便过起了旅居的生活,常年都不回来住,她这几年假期回来也住不了几天,赶上两边都在家的时候很少。 乍碰到林继阳的母亲,她惊了一惊,但很快稳了心神——林阿姨待她,如往常,不,甚至比以前热情亲近,所以,她应当不知…… 她的儿子在江城跟她…… “碰着你正好,我还说待会往你家去一趟呢。”林阿姨拉着她的手,笑道,“上回出去带了些特产回来,你跟阿姨家去拿吧。” 沈青迟一怔,一时脑中闪过许多话,却没那句是合适的拒绝的理由。 “走,”林阿姨已经拉她走出两步,还玩笑道,“阿姨做了新点心,正好你帮我尝尝。” 沈青迟无法拒绝,只得嗯一声,被带着往林家去。 “说来,你小时候还常来呢。”边走,边闲聊,这话家常的语气也让沈青迟心下定了定。 林阿姨什么都不知道,她这般自乱阵脚反而不好。 又听她说起这话,不由笑笑,道,“那会读中学了。” 不算小时候了。 林家搬来时,她已经读初中了。 她家规矩严,每月家里给的零花钱都有定数,除却学习用品基本便没有了,她记得那时候想买个什么东西都需要自己想办法,所以林阿姨找她给林继阳补课的时候,她没有拒绝,那几个暑假寒假,她几乎天天都往林家去…… “啊,”林阿姨也笑,“是吗?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穿校服,你们初中和高中的校服差不多,弄得我好几年都觉得你还是读初中,你这孩子,以前看着瘦,现在还是这么瘦,这几年样子没怎么变。” 沈青迟低头扫了眼自己,心知她会有这种感觉,大抵也还是因着自己的衣服——她的衣服,一直是穿同一个牌子,一年四季的,每种款式一买就是替换的几件,好比今天运动式的休闲款,她就有同样的三套…… 她再看林阿姨,她这几年应当过得舒心,或者说,她一直也没怎么操过心,养尊处优的生活,夫妻恩爱,儿子有成,以至虽有几年不见,但她看起来却真的没老,笑起来的时候虽眼角难免纹路,但那纹路在她脸上也是岁月的宽容似的。 沈青迟不觉看着她,只觉林继阳的眼睛,是随了她的…… 笑起来都特别……温暖。 “您也……没变。”不觉,话就说出了口。 林阿姨歪头一看她,笑意越发深了,“你打小不说假话,阿姨听你这话,只当实话听哦。”两人说着到了林家,林阿姨边开门边说,“你们都这么大了,转眼要结婚了,我跟你妈妈说不定明年都当外婆奶奶了,哪还能不老呢。” “继阳……还小。”嘴唇动动,她声音有些轻的说。 “不小了,你俩差不了几岁,”林阿姨说,“说起来,我跟你妈妈差不多大呢。” 门打开,林阿姨带她进去,沈青迟不及往里看,闻言面露疑惑,“您跟我妈……差不多大?” “是呀,那天我们几个还论呢,你妈只大我一岁呢。”林阿姨说着给她拿拖鞋,“倒是你林叔叔,比我小几岁呢。” “啊?”沈青迟这次真呆了几呆。 林阿姨乐了,“咦,我以前没跟你说过?” “没……”沈青迟只觉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对了,“没有。” “啊,那大概是我忘了,”林阿姨笑道,兴许看她表情僵得厉害,她眨眨眼,道,“没想到吧?我们那会也讲时髦爱浪漫呢,我跟你林叔叔,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姐弟恋,在那个年代也很新潮的。” 姐弟恋三个字,听得沈青迟心头猛地一跳,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二位里林叔叔是比林阿姨小的那一个,回想记忆里他们的相处,林叔叔为人风趣,但给人的感觉很踏实稳妥,林阿姨在他面前,一直是被照顾宠着的一个,她还以为林叔叔一定比林阿姨大…… 只是,惊讶之外,却又有旁的无法忽视的情绪,让她只觉有些无法接触林阿姨的眼神,她借着换鞋低下头去,心里说不清的虚和底气不足…… 林阿姨给她的拖鞋是新的,才从包装袋拿出来,是一双浅粉的女士鞋,她低头时,目光略过鞋柜,看到还有一双同样款式的浅蓝色的男士的,那是……林继阳的? 念头一闪而过,林阿姨引她进去,继续说着,“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别说一两岁,就是差五六岁都不算差,再过个二十年,那十岁也不算差——你想想,一个七十的老太太和八十的老太太能差几根皱纹?” 沈青迟听得不由笑,虽有些夸张,但转念一想,却不觉话里道理——年岁越大,越回头看以前烦的愁的越不是事儿,到年老时,除却病痛和生死,就更什么都不算事了。 林阿姨端了水果,说了句让她稍等等,便去楼上拿东西。 沈青迟坐在客厅沙发,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一瞬里有种心胸豁然的感觉——她现在的烦恼,在将来看来是不是也只是笑笑便过了? 她现在在意的,是不是也有许多是她自寻烦恼呢? 这一时竟有些想得痴了,直到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才蓦地回神。 “东西被你林叔叔放乱了,”林阿姨拿着两个袋子下来,“久等啦。” “没、没关系。”她忙起身。 林阿姨把东西递给她,笑意温柔,“你好长时间不回了,我就不留你了,回家多陪陪你爸妈。” “嗯,谢谢……”她提提手里的袋子,一语双意。 林阿姨把她送到门口,在她出门道别时说了句,“回去吧,等继阳回来,再来玩啊。” 沈青迟脚步一晃,险些踩空了台阶。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拒绝 林继阳……也要回来? 出了林家,沈青迟才堪堪找回思绪,却只恨刚才没多问上一句,林阿姨的那句话,是句客套话还是…… 他真要回来? 拿着两个礼品袋子,她脚步沉重,面露懊恼—— 她大约是傻了。 回来的时候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不会回家来? 这也是人家的老家,人家还是出国多年,好容易假期能在家过,她怎么就是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回来的呢? 在江城她还有理由跟他不见面,要是都在老家,她难得能阻止他去她家串门不成? 他倒也……不至如此,但林阿姨的话实在让她有些心事重重,回到家后,母亲看到她神情,还以为是她方才的话太重,逮着个只有两人的机会,拐弯抹角的给她道了个歉。 她心内微叹,忙掩了思绪,吃过饭后,借着休息的由头回了房间。 一回房她就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了林继阳的头像。 他朋友更新的频率算是比较高的,先前她每天固定两次的刷朋友圈,几乎每天都能刷到他的,不过他发的内容并不繁琐,更多的时候只有图片没有文字,便是,字数一般也很少。 点开,很快看到他的更新内容,但这次,频率却明显不如以前,最新的一条是好几天前的了——没有图片也没文字,就一个小小的愉快的表情…… 沈青迟鬼使神差的注意了下时间,那天是他们学校运动会的第一天…… 她……当众跳了个舞的那天。 这个念头冒出,她立刻晃晃脑袋,觉得自己越发荒唐了,怎么会突然觉得他的这条动态是因为她发的呢? 未免太自大了。 她面上微热,为着自己的自大心生愧意。 匆忙退出他的朋友圈,顺手点了发现,猛地刷到他的照片,惊得她手一抖,再定睛一看,这动态不是他发的,是张无量发的…… 张无量一连发了好几条,有视频也有照片,照片每次都是九张,像是在一个包房里,照片里的人,隐有几个眼熟的,沈青迟记得是在画廊开业当日见过的,是他们的朋友来的。 除却几个眼熟的男士,剩下没见过的里,大半是女孩子。 沈青迟眸子微顿,视线不由落在林继阳的照片上——张无量发的照片很多,有他的却不多,为数不多的两张里,其中一张还是他做了背景,只一张清晰的,他坐的位置在边角,微侧头,露出的半张侧脸,隐约看到他是带着些笑意的,只这笑意几分惫懒,几分漫不经心,好似只拿一分应付着当下,而剩下的思绪早已飘远。 沈青迟一一看过几个小视频,视频里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身边坐过去了几个女孩子,女孩子跟他说着什么,那镜头太快,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声音热闹,气氛热烈。 张无量配的文字正是简单两个字的:燥&嗨。 他们应是一起出去玩的吧。 年纪相仿,正是玩得起来的年纪,看那气氛,他应当……不回来的吧? 这样想着,她放下手机,却不知为何,心中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此刻,同样看着朋友圈的,还有在江城某家酒吧的林继阳。 虽然还是白天,包房里玩嗨了的一群人照样群魔乱舞,他今天其实没什么兴致,不过这间酒吧是张无量他铁子开的,早在月前就约好了的,他不想扫兴,来了就寻了角落装蘑菇。 “都点赞!兄弟们给点力,多给我点几个赞啊!”要不是张无量声嘶力竭的吼着,他连拿手机都提不起劲儿。 心思不在这儿,坐也不怎么坐得住了。 心里微叹,他给自己找点事似的,挨个点赞起了张老板的动态,在赞到某一条时,不妨却看到了自己的照片,他眉微挑。 “继阳哥,你不去玩吗?” 身边,坐近了一个女孩子,穿着清凉,歪着头,目光自他手机上扫过,轻轻娇娇的问。 这是谁? 张无量的学妹还是哪个朋友的朋友来着? 今天来的人里,女的他基本都不认识,这位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 索性就不想了。 于是他啊了一声算是回答,随手锁了手机屏幕就不再说话。 女孩见他就这么简短的应一声后,却是真的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眼神闪了闪,却到底也没退意,扬起笑主动说,“我其实是你迷妹哦。” “哦。” “你的作品我都有关注,也有收藏。” “哦。” “你的微博,我关注的时候粉丝还没那么多呢……” “哦。” “你最近怎么不更新了?画廊开业了特别忙吧?” “嗯。” 这次答完,对方没继续说话了,正当他以为对方终于放弃跟他强聊时,忽听另一道女声传来,指责他,“喂,林继阳你这什么意思啊!” 他抬头看去,就看到对面不知何时坐了几个女生,都隐隐不忿的看着他。 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嗯?” “你!”那开口指责他的女孩气得一指,“娇娇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啊,敢敷衍的再明显一点吗?仗着人家喜欢你就这么糟践人啊!” 林继阳眉微挑,侧头,就看到刚才跟他强聊的女孩,脸色不好,咬着唇,在他转头时,悲愤又难过得看了他一眼…… “抱歉啊,”他笑笑,“娇娇是吗,谢谢你喜欢我。” 娇娇和她的朋友们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都愣了片刻,还是娇娇最先回神——反正话都说明白了,她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是我太突然了,”她强忍悸动,让自己与他直视,“我知道你对我很陌生,也谈不上什么别的,但,”她鼓起勇气,“我想你可以给我个机会!” “是啊林大师,我们娇娇暗恋你好几年了呢!”对面的女孩们开始助攻。 “人家女孩子都开口了,是得多大勇气哇。” “答应她!答应她!” 声音渐渐演变成起哄,林继阳眉微拧,看着那女孩子,声音温和,却没半分余地的说,“抱歉。” “你……” 眼见他起身要出去,身后有女孩喊了句,“一定要这么过分吗!你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 林继阳站定,侧头,表情有些似笑非笑的不爽,“谁说我没女朋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电话 “你……有女朋友?怎么会呢,岳哥明明说……” 叫娇娇的女孩子,眼神不由往另个方向看去。 她口中的岳哥,正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也是张无量的铁子。 林继阳见此,明白了——小姑娘既然能来表白,那提前做点功课也是正常。看来这功课做到了岳哥身上。 “最近才追上的,”他嘴角勾着,“他们还不知道。” 说完,朝几人点下头,便出了包房。 今天这局是张无量组的,他很喜欢组局,喜欢把朋友们聚起来玩,他对这些局一向没什么所谓,玩也能玩,但不玩也没所谓。 熟悉的倒是都知道他性子,有时他自己待着,大家也不觉不自在,他也一向待得自在,就是今天,他轻叹口气,点开手机,正准备给张无量发消息,突然听到张无量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就看到张无量快跑过来。 “继阳!”他急声喊。 “嗯?”林继阳落下手机。 “你别生气,”张无量跑过来,看来跑得很急,这会说话喘得厉害,扶着他胳膊断断续续的,“我听老岳说了,我靠那厮,把你私事乱给人说……” 林继阳挑了下眉。 “我训过那孙子了,”张无量忙说,“我说他了,咱们林大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那喜欢他的小姑娘能绕地球三圈,我说你不能今天来个打听的妹子你就叭叭的透底了……” 林继阳已经忍不住笑,张无量见此也笑了,但还坚持说完,“再说了,你好心给人提供情报也就算了,那你给人提供的信儿可是错的啊!这两头不讨好,你图希个屁呢。” 林继阳无奈,“我没生气。” “真没气?” “真没气,”林继阳说,“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爱生气吗?” “也不是,”张无量说,“你是不好生气,要别的事我指定也不问,就今天这个,那沈老师的事不是个例外吗。” 他跟林继阳多年朋友,知道他这人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的,用句老话就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当年他们老师都赞他心性好,但这个事不一样—— 林继阳对那沈老师多看重,每每都出乎他意料。 所以听老岳说给他牵红线的时候,真把他吓了一跳,特别那妹子再把他惹恼了。 现在看他如此,才算松口气。 林继阳没说话,没否认也没反驳,只抬手拍了下张无量肩膀,道,“正好你出来了,刚要给你发消息。” “有啥指示?” 林继阳笑,“申请提前离场。” “啊?” “刚吹了一句,心里虚,去找找踏实。” “……啊?” 见张无量越听越蒙,林继阳也不解释,就拍拍他,“你跟岳哥说声没事,就说我临时有事,下回做东请你们。” “哎你……”哪去啊? 一句话没说完,林继阳就过了拐角不见了人。张无量站那儿琢磨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他那没头没尾的话,不过联系他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样,他盲猜这事跟沈老师有关…… 林继阳走出酒吧,先给老妈拨了个电话。 “儿子?这个时间打电话?是要回家吗?” “母子连心啊,”林继阳说,“想着您老二指定想我想得不行,那我就是骑马也得奔腾回去。” 老妈笑了,“好啊,飞回来更好。” “我是想飞,咱那儿不也没机场嘛。” 老妈笑了一会,问,“坐车还是自己开车?”问完就道,“别坐车了还是,今儿你爸还说呢,高速上堵得不行,反正都是堵,坐车还能休息一会,不用劳神。” 林继阳应了声,心内斟酌着打了个腹稿,闲聊似的问,“咱们那片,是不是回去挺多人啊?” “是不少呢,”老妈说,“你小学同学那几个,我才看着聚着吃饭呢,对了,你青迟姐和小白也回来了,青迟中午还来咱家了呢。” “青……她去我们家了?”心里猛地一悸,顾不得被“你青迟姐”这几个字激起的郁闷,他忍不住问。 “嗯啊,”老妈说,“我和你爸买的伴手礼,正想给你沈伯伯沈伯母送去呢,没想到碰到青迟了,就让她一道拿回去了。” 林继阳眼神专注,将老妈的话在脑中连续重放,似乎想从简短的句子里想象出她那时的样子。 她应该觉得尴尬了吧。 但她的性子,便是自己尴尬,也不会拒绝老妈的好意。 嘴角不觉勾了下,那是个心软的人呢。 “我听你沈伯母说,小白也在学画呢,”老妈说,“你以前的那些画册啊教程啊,有用不着的,挑着送一些给他?” “行呀,”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我待会,不,您碰到沈伯母他们的时候跟他们说就行了,让小白自己挑,他知道哪种合适。” 母子两个又聊了会,由着小白的话题,成功引着母亲说了许多沈家的事,虽然很多是沈伯父沈伯母有关的,唯独的关于沈青迟的几句,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青迟没怎么变样呢,跟以前差不多,就是瘦了些。 是瘦了,那天就看出来了,原本就瘦,运动会之后,下巴更是尖尖,那厚重的镜框架在她面上,都快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心疼闪过,他知道那天他的话,一定会让她忧思烦恼,但他不后悔。 她既敏锐又迟钝——敏锐于旁人的情绪,也迟钝于自己的好恶。 那样的她,让他心疼。 他想引她直视自己的感情,想让她知道,她全然可以做真实的自己,也完全可以“做错”,他喜欢的,远不只是那个努力生活,不辜负任何期待的沈青迟…… ——倒是听说她那男朋友没成,上回你沈伯母还托我,说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下…… 老妈这句话听得他心头一跳,但听到后面老妈自己就排除了许多人,直说还真没怎么合适的,他才隐隐松了口气。 老妈啊,你差点坑儿子了你晓得不! ——我倒给你沈伯母说了,‘我家继阳怎么样?给你做女婿吧’,你沈伯母就叹,说你要长几岁就好了。 一句话听得他心思几个起伏。 老妈的话是玩笑的语气,但,老妈和老爸一向开明,他们自己也是姐弟恋,想来就算知道他喜欢青迟,至少也不会阻拦。 沈伯母…… 林继阳眼神微凝,捏了下眉心,这一趟,他必回去不可啊。 好容易撬开一丝她的心防,他不能让她再退回去。 他最清楚沈家带给她的影响有多大不是么,他见过她心里柔软的另一面,也知道沈家生生给她上了一道枷锁,桎梏着她,让她必须长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改变 “青迟。” 房外,父亲敲门叫了声。 沈青迟正在收拾房间,闻言忙起身,开门,“爸。” 父亲点了下头,“刚你林叔叔来电话,说继阳那儿有画册送给沐白,你和沐白过去一趟。” 沙发上,小白也看向她。 沈青迟顿了下。 “怎么,有困难?”父亲皱了下眉。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还是我去吧?我就说青迟才回来累着呢,我和儿子过去,正好人家送了那么好的礼物,我这得去说个谢啊。” 说着就要解围裙。 “不、不用,”沈青迟伸手一阻,“我去吧,还是我去。” 母亲有些受伤的看着她,好像觉得她还是因为中午的事在生气才不接受她的好意,她只露出个安抚的笑,却无法把真实想法解释给母亲听。 “嗯,还是青迟去。”好在,父亲拍板做了决定,看了眼母亲道,“是继阳送沐白的,他们年轻人有话,你去能懂什么。” “继阳那孩子也没回来啊……” 母亲的话没说完,被父亲一个眼神阻了回去。 从父母嘴里不断听到林继阳的名字,沈青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心情,她只装作回房拿手机,再出来时父亲已经坐在沙发看新闻,母亲重回了厨房。 “走吧,”沈青迟朝弟弟招招手,小白跟她走到门前,“爸,妈,我们出门了。” “嗯。” 待父亲应这一声,姐弟二人才出了门去。 出门碰上邻居,那邻居也是多年老邻居了,这一片的老住户之间也没什么秘密,沈家小儿子跟家里不亲这件事他们都多少知道,见他们姐弟一起出门,不免惊讶了下。 见姐弟俩差不多的表情跟她打招呼,这阿姨忍不住就道,“咱们小白懂事了啊!你妈还担心你俩处不好,我就跟她说,这兄弟姐妹啊,血缘在那连着呢,什么时候都断不了。” “瞧你,去你姐那儿住了几天,知道你姐疼你了吧?” 后面这句,明显是逗小白说话呢,而小白对这些从来都是很不耐烦,沈青迟刚要开口接了这话,却听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好!好,小白长大了啊!懂事了懂事了!” 待感叹的邻居走远了,沈青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低头想说什么,与她的反应相比,小白却冷静得多,他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沈青迟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没再说什么,只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小白僵硬了下,挣了一下没挣开,却没再挣。 暮起四合,晚饭后的这段时间,正是小区最热闹的时候,又是假期,许多小孩子玩笑打闹,老人们扎堆坐着扯家常,不时喊一声自家孩子,年轻夫妻们,在小区里往来散步,大大小小的身影和声线交织在一起,沈家姐弟在这副情景里,一点也不起眼—— 这一对沉默的相似的姐弟,性格是沈家孩子特有的内敛,同样的不擅表达,他们都没说话,但彼此心有所察,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正在微妙的发生着变化。 沈青迟不由想到,在父亲的要求里,小白这样忽而表达喜好,是与他的要求不相符的,在他看来,情绪外放的下一步,很快就是举止轻浮。 他是决计不能容忍自己有个举止轻浮的孩子的,小白的性格至此,很难说没有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念头冒出,沈青迟蓦地顿住,瞬间里后背发凉,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所以她潜意识里,是知道父亲这样的引导是错的吗? 小白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抬头看她。 她对上他的眼,却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如果她一直是知道的,那么她的视而不见,何尝不是对小白的另一种伤害? 她分明知道小白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的“早熟”并不是太好的事,她自诩对这个弟弟尽到了心力,却…… 原来只是另外一种愧疚…… “姐?” 小白开口,疑惑。 “小白……” 沈青迟声音有点颤,她低下身,小白不懂她为什么神色大变,但她眼神里的歉疚让他一愣。 “你刚才,今天,”沈青迟握着他的胳膊,“刚刚,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话说得模糊,但小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想了想,道,“继阳哥。” “什么?” “继阳哥告诉我,人和人其实是不能互相理解的,有时候把话都说了,旁人都不能全部明白,如果不说的话,就更不能了。” 原话与这有差,这是他自己理解之后的。 他语气认真,“继阳哥说,画画也是种表达,如果我要画画,就要学着表达。” 这也是继阳哥告诉他的,他第一次跟自己的姐姐这样表达了,他没有说出的事,其实继阳哥还说了一句,他问他只有一个爸,一个妈,一个姐姐,不对他们好,还要对谁好呢? ——我有对他们好。 他这样回。 但他们不知道呀,继阳哥说,你心里想对人好得不得了,可你不说出来,不做出来,谁知道? 他们不知道,那你的好就没半点意义。 自我安慰罢了。 直白……又让人生气的话。 他也的确生气了,但气过后,却怎么想都有道理。 回来路上,姐姐对他的照顾,让他新奇、无措,又……暖洋洋的,好像晕车也不那么难受了,下车的时候他就决定,这次回来,他要试着做一些改变。 现在,对上姐姐这般的神色,所以,他做对了不是吗? “继阳……” 沈青迟喃喃,看着小白不同以往的眼神,她竟眼眶一热,一时欣慰、自责、激动,种种情绪夹在一起,她伸手抱抱小白,“谢谢你……” 这个聪明敏感的孩子,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摸索着成长,而那个人…… 那人…… 她又该如何待他? 他对小白说的那些话,想告诉的,当真只是小白一个吗? 为什么连她也,竟第一次的,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产生了怀疑呢? 林继阳…… 林……继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某年夏 林家,只有林阿姨在。 “你们林叔叔刚出去,”林阿姨笑着把他们姐弟迎进去,道,“继阳的东西都在楼上,我领你们上去。” “麻烦您了”沈青迟忙道。 “谢谢……”小白说。 “没什么的,”林阿姨说着摸摸小白的脑袋,“你继阳哥说让你自己挑,你也不要客气,这些放着也是积灰,他老早就不用了。” 沈青迟从前帮林继阳辅导功课的时候,一般是在林家书房里,偶有一次是在林继阳的房间,她记得那房间是在二楼。 但到了二楼,林阿姨却还往上走。 约莫知道她在想什么,林阿姨指了下:“他卧室在二楼,那些画画的东西都在小阁楼里。这边青迟来过吗?” “没,”沈青迟很快的说,“是第一次来。”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来着,”林阿姨笑起来,“好像男孩都有这么个时候,继阳那会没大多,我们才搬来不久吧,他把小阁楼划成他地盘,没有他的允许我们都不能进。” “我那时还挺担心的,你林叔叔就说没关系,说男人都有这么个时期,都有个冒险梦和中二期。” 说话间,到了小阁楼,林阿姨拿钥匙开门,沈青迟第一次这样听林继阳小时候的事,不觉有些怔。 “好啦,进去吧,”林阿姨打开门,又道,“直接进就行,他现在可没这毛病了,每回都嘱咐别忘了帮他打扫着呢,沐白,你进去自己挑,阿姨下头做着小蛋糕呢,待会下来一起吃。” 小白点点头,“谢谢阿姨。” “好孩子,”林阿姨笑着又摸了摸他脑袋,“青迟,你陪着沐白还是下来跟阿姨一块烤蛋糕?” “我待会下去找您,”沈青迟解释,“我怕他害怕。” 小阁楼不算很小,但不常来人,又是晚上,她不放心小白自己待着,只是…… 她亦骗不过自己,她其实是有些不知道如何与林阿姨相处的。 好在林阿姨没察觉,也觉得她陪着小白比较好,又嘱咐他们有事喊她后,便下楼而去。 小阁楼只剩下姐弟二人,沈青迟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轻轻对小白道,“他……你继阳哥,有说你现在适合看什么画册了吗?” “没有,继阳哥说让我自己挑,”小白回想着说,“他说让我挑我自己看了有感觉的。” “这样啊,”沈青迟点点头,“那去挑吧。” 从小白口中听到的林继阳与他的对话,他似乎并不将小白当做是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看待,他跟他说话,不会刻意往浅显了说,也不会顾忌他现在是否理解得了,他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用对成人的态度跟他对话。 沈青迟看着小白蹲在书架前认真挑书的背影,他或许并未完全懂得,但也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许多…… 是学艺术的人会比较敏感吗? 敏感得能察觉一些细微的情绪和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林继阳和小白相处得好,和她也…… 回想两人相处的情景,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哪一次的细节,而是每次的感觉—— 与他在一处,她似乎一直是放松的,便是后来疑心他的想法,但每每他几句话,便很轻易打消她的焦虑。 她想到麦秋,她和麦秋的相处也很舒服,但和林继阳的相处的舒适,与麦秋又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呢? 脑中凌乱思索着,她忍不住打量这间不大的阁楼—— 阁楼里没有放床,不管是天窗低矮的一侧,还是进门的这边,这更像是个小型的画室,画架,画板,大大小小的书架,墙边随意放着许多画,她不禁朝那些画看去。 几乎所有种类都有涉猎了,不过最多的是素描和油画。 大多是完成的,还有少数没画完—— 她驻足,停在墙角一副未完成的画前,这画上景色,有些眼熟。 像是个操场边,没看到草地,但篮球架画了出来,还有蓝的天,白的云,一幅风景画? 但只画出了一半,下方大量的空白,让她不禁脑补这幅画完整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年少成名,画功自不必说,就算是简单的场景,但就好似他们写文章时的文风一样,画风也有个人特质—— 林继阳的画风,也有他强烈的个人特质。 沈青迟印象最深的,是那副被他挂在住处的,偌大的…… 被他命名为《她》的画。 初时第一眼看了就让她有脸红心跳的感觉,似乎感受到作画人强烈的无法掩饰的情潮,只是后来知道那画里主角很可能是她,她便无法再用单纯欣赏的目光去看待了。 林继阳的画风,可以说是他的情感。 他的画,总能让人感受他的感受,不论是真实的,还是他想让人感受到的。 所以,现在这一幅呢? 她不认为这是一张作废的画,因为它被保存得很好,虽在角落,但用一片透明的薄薄的膜罩着,她低身下去,推推眼镜仔细看,在画的左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铅笔写的日期。 写得连笔,又似乎下笔并不重,她只能隐约看出是200x.0820,那个模糊了的,正好是最紧要的数字。 两千零几年的,夏天。 林继阳画下的这幅画。 她在画前站了良久,那半片场景,始终在眼前隔了一层什么似的,让她觉得分明是眼熟的,分明她该知道的,但偏偏一时想不起。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像个强迫症患者,用力在脑海里拼凑着。 直到林阿姨再次上来。 她端来了刚烤出炉的糕点,还有两杯饮料,“来,趁热才好吃。”林阿姨把东西放在小白跟前的桌上,沈青迟忙道谢,林阿姨便笑道,“沐白的身上那股认真劲儿跟你特别像,我就知道他挑起来就得忘了蛋糕的事,这不才端上来。” “麻烦您了,”沈青迟不好意思道,“我也一时忘了。” 林阿姨说着不麻烦,又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去,“刚看你这么入神,是在看什么?” 沈青迟不及掩饰,林阿姨就看到了那副未完成的画。 “呀,这个呀,”林阿姨笑了,“是不是觉得眼熟?” 沈青迟心底轻轻跳了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有所梦 “这是咱们小区前边,奥运那几年,那边不是建了个运动广场了么,从那儿到海边新修了条路,现在还不少学生爱往那边去呢。” 林阿姨说。 从林家回来,沈青迟洗漱后,躺在床上时,脑中还回想林阿姨的话。 她知道那个广场,才建出来的时候,学校同学常常约在去玩,男生打打球,女生们也喜欢去聚着逛逛,不光学生爱去,当时大人们也愿意去——那几年,因为第一次申奥成功,全国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誉感,连带着运动广场也成了那时的热门。 当时还发生了教导主任在广场发现早恋的小情侣,以及有妻子碰到丈夫带小三约会的。 她也去过几次—— 她那时对运动还不如现在这般成了习惯,那时候就一心学习吧,比起出去逛,她更喜欢在家看书,导致近视度数上升得厉害,母亲就盯着她,她看一小时的书就提醒她休息,要是赶上周末,就一定撵她出去“透透气”、“放松一下”。 她去运动广场,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似的,就绕着转一圈,然后回家。 现在回想,也是这样乏味单一的记忆——关于那广场,她的记忆里没有一点的波澜。 或者,那幅画根本与她无关吧。 仰躺在床上,她抬手,在额头轻拍了下,神经,她真是神经了…… 缓下心神,睡意侵袭。 梦里荒诞,她恍惚回到了那个广场。 夏日长空,蝉鸣阵阵,叫得人心燥燥,她穿着学校薄款的校服——裤子是宽大的蓝色,上衣是白色,质地类似某些店里印小广告的那类赠品衣服,且也宽宽大大,短袖被穿出半袖的效果。 热。 没风的夏天,这一身,越发闷热。 她四望,转身走近花坛中小路,沿着小路尽头,广场一角有个小小亭子,位置偏僻,很少有人过去——那也是她的秘密基地。 她走得轻车熟路,穿过一小片树丛,到了那小亭子。 果然没有人在。 她走进,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又从另个口袋掏出个巴掌大小的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她就这么坐在亭子里背单词。 跟以前很多次一样。 她喜欢,甚至是享受这样的独处,安静,也充实。 只突然一阵吵嚷,打乱了她的节奏。 “钱呢?!” “哎,别这么凶嘛,小弟弟家那么有钱,还是咱们这儿的小神童?借哥哥们几百块还不跟玩似的?” 敲诈? 眉皱起,她起身,小本子压在坐的纸上,绕过亭子边的角门,这广场建得很大,角门这边有些像公园,那边才是个体育场,离角门最近的,是篮球场。 篮球架下,三个发型社会的小青年,正围着地上坐的……是那孩子? 才搬来她家附近的叫林继阳的孩子。 小神童么…… 是听说他画画很好。 很懂事也很礼貌,笑起来讨人喜欢,她皱着的眉越发紧,步子没停,径直走过去。 三个青年已经看到了她,“哟,这校服,小妹妹,哥哥们忙着呢,待会带你吃冰呀?” 她半步不停,直接走到坐在架子上的小孩面前,挡了他,“吃冰?你是想进局子里吃吗?” “艹,你再说一句?” 她面无表情,“就是你们抢我弟的钱?” “臭小子!你敢告家长……” “你们当他的钱怎么来的?”她冷嘲,“这回是我发现,下回被大人发现,就不是这么简单!” “滚吧,我已经录下来发到家里电脑上,以后但凡我弟出点事,我就先告你们!” 她年纪不大,但面无表情的脸很能唬人,那几人啐了几口骂骂咧咧的真走了。 她回头,见那孩子还坐在压着篮球架的石头上,他眼睛长得漂亮,黑色瞳子正一眨不眨的看她,手上还捏着几张成百的钱,显然是打算老实交出去。 她不觉拧眉,“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忍气吞声。” “那几个连抢钱都只敢抢你这种小孩的,能有什么本事?” “这种人拿钱越喂胃口越大,你这次给一百,下次他敢要一千,下回你怎么办?” 那孩子还是眼睛亮亮,认真听着她的话…… 那个炎热的夏天的某个上午,她教导了一个小孩。 像个姐姐,也像个小老师。 这个梦冗长而真切,以至她醒来时,她睁眼望着天花板,一时恍惚身在何处。 梦里的一切,真实而有模糊,像日出后叶上的露珠,在日光下很快就会消失,她抓紧用这梦境记起些什么—— 渐渐清晰的脑海里,她想起的确是有这样一段记忆的。 夏天,亭子,篮球架和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以及篮球架下的……林继阳。 不是小孩子的林继阳,真实的记忆里,那一年,他已经是少年模样…… 起身,她坐在床上,没戴眼镜的脸上,迷茫和恍惚尽显。 是因为昨晚看到的那副画? 还是林阿姨的话? 那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思? 昨晚没有失眠,睡着时间也与往常无异,她以为,这件事远没有困扰到让她做起这梦的程度,却竟然…… 不止是虚构的梦,她的记忆里,是真有这样一件事的。 一件小小的,她甚至没有觉得需要被记住的事。 昨日努力回想,她也的确没有想起的,只是,原来不是忘了? 忽而想起某本书里看过的一句话:有些事不是忘记,而是记不起。 抬手,揉揉发涨的太阳穴,这种仿佛脱离了控制的感觉,她不喜欢——她一直觉得她是足够了解自己的人,只是近来却似乎总发现,自己体内住着的那个自己,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这让她不安。 忍不住要探究。 于是下床,洗漱后,给父母留了话,便直接出了门。 她往运动广场而去。 近年路上已经变样,走进广场园区的时候,梦里和记忆里真实的记忆一同袭来,她循着记忆,寻着那亭子而去。 五月初,清晨凉爽,蝉伏地底,园子里静静悄悄,她步子有些急,在终于来到记忆里的小亭子所在的角门时,发现这边已经种了更多的树,又或许是当年的树长得更大了,树影里,亭子一角掩映其中,飞起的檐角已经破旧,看起来已经荒置…… 她步子微抬,迈了两步,却…… 亭中有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很高兴 有那么一瞬里,沈青迟甚至觉得这是另外一场荒诞的梦—— 她在这个荒废的亭子里,竟看到了长大后的林继阳。 站在亭子里,侧对着。 那身形和侧脸,她一下便认了出来。 大概察觉到她目光,亭子里的林继阳也一下转了头,准确的看了过来…… 目光对上,两个人都愣愣的。 林继阳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她,再遇之后,沈青迟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类似有点迷茫的表情。 这让她想到了他还是小少年时候的模样来。 不知怎的,来的路上那些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的情绪,奇异得就平复了下来。 那天他抛下一个炸弹,他就再没有联系她,看他昨日还跟朋友们玩得开心,她以为为此辗转的只她一个。 总在她面前游刃有余的模样。 原来他也有这种时候。 她有些想笑,抬脚走近,“回来了?” “嗯……嗯。” 他的声音有点哑,还有点没回神似的,等她快走进亭子,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表情一变,蓦地转身,把个背对着她。 她步子一顿,就听语气不大稳的,“才刚回来的,你怎么……姐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后面那句倒是声音平顺许多,但她莫名听出一股转移话题的味道。 她没理,直接问,“为什么不看我。” 是那梦的后遗症么,可后遗症也该在她身上,怎么这现实里的林继阳,也变得怪怪的? 这么背对她,倒像是怕被她看到什么似的。 他方才有什么不对吗? 一瞬里冒出许多念头,她眉不觉拧起,“你怎么了?” 难道受伤…… “没,”他声音几分懊恼,却是重复,“我才刚回来。” 刚字被他咬得有点重。 “嗯?”所以? “路上堵得厉害,我昨晚出发的……” “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一怔,而后挑眉,一下明白了:她的那句刚到,不是个形容词,怕是真的是刚刚才到。 昨晚出发,现在刚到,少说也有七八个小时。 在路上堵了这么久,没来得及收拾…… 她看着他的背影,这人,所以是觉得没收拾的形象不佳,所以背对着不让她看? 没忍住的,她笑了一声。 “姐……”他开口,无奈里带点求饶。 这一笑,仿佛消弭了两人之间隔阂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带着放松了些。 “很帅的,”她想了想,加了句,“跟以前一样。” 这话是真的,她刚才见他,虽然是一个照面,但不得不说他底子太好,这样“没收拾”的样子也还是好看的。 “我倒不知你偶像包袱这么重。”她说。 偶像包袱这个词,还是她跟麦秋学的——麦秋用来形容小白的,说小白每次出门,必定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她称这个是偶像包袱。 ——你不知道,最近我去接他放学,发现他的小迷妹越来越多! 麦秋这样说。 林继阳嘴角还挂着愉悦的笑意,闻言轻咳一声,“也不是,我对着张老板半点心理负担也没,就是……” 他微顿,止了后面的话,“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说着他转身,却还是转了半边,坚持只给她看半张侧脸。 沈青迟知道他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也知道他没说出的原因——此刻气氛尚好,他不想毁了。 想来,他们之间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话了——或者,是她心有思虑无法安心久了。 那天终于说破,他亲了她…… 没想到再遇,会是这样…… “你,”林继阳先开口,“这几天怎么样?” 他说着,往亭子里的长条凳,示意她坐,她不及阻止,就见他把手里的外套铺到了凳子上,她沉默了下,到底走过去坐下,“一般,”她说,“不好也不坏吧。” “我想联系你来着,”他声音有点闷,坦诚,“没敢。” 他喉结动了动,沈青迟也想起那天那个吻来…… “是该不敢,”她道,“做错事的人,有心理压力就对了。” 林继阳一僵,侧头看她。 她面色平静,看不出心思。 “你有什么可喜欢我的呢?”嘴唇微动,她开口,“我比你大好几岁,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中间我们甚至没有联系。” “最多是今年你回来,可也只这几个月,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太无法理解。” 声音平静,比起问句,更像阐述。 林继阳眼神微动,“能理解的感情,还叫感情吗?” 这几天,天知道他如何克制自己不去联系她的——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不能逼得太紧,一定要让自己想通,所以他忍着,克制着,等着。 只是现在,看着她一怔,他嘴角几不可察的撩了撩,“这几个月的确太短,只是,谁说我是这几个月才喜欢你的呢?” 她瞳子微缩。 “我说过,年龄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就是你对这个的介意,”他声音微低,“如果那几年我没有出国,那我在你心里,就真只是个看着长大的弟弟了。” 他绝对无法容忍这个。 从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他就知道,她的那些邻里、姐弟的关系,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想要的是更久更长的与这个人在一起。 离开的那几年,想她想她厉害时,他都这么告诫自己。 想起那几年里,他关注着她所有的社交动态,从家里的电话或朋友耳朵里,或明或隐的听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我很高兴呢,”他抬手,轻轻覆在了她放在膝盖的手,她下意识抽手,却被他越发握紧,他说,“你能来这个亭子,我很高兴。” 昨天本是买了车票的,只是与母亲通话后,知道她看到了那副画,鬼使神差的,他竟半点等不得,明知道一定会堵车堵得厉害,还是迫不及待一路开车赶了回来…… 回来后没有回家,直接来了这里,说不清是怕在小区碰到她,她兴许会因他不开心,还是他心里其实期待着什么。 然后他在这里,见到了她。 她来了。 她果然…… 记得的。 那些细碎,温暖,缓慢遗落在时光里的,他从未忘记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早熟嘛 “我、我不是!” 沈青迟急切的说,说得太快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林继阳撩撩嘴角,“如果真不是,你第一句话就会是拒绝我。” 她一滞,喉咙里的话跟着一凝。 或许她自己尚未想清楚,但他的话,却让她没有反驳的底气…… 她真的,对他没感觉吗? 如果是,那个吻,为什么没有立刻推开他? 如果是,为什么现在亦不厌恶他? 就像现在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抗拒有多少? 她无法坦诚的对他说一句绝不喜欢他。 除却理智之外的东西…… 她……甚至不敢深究。 他或许,比想象中还要了解她。 “什么时候?” 她听到自己这样出声。 “可能,比你以为得更早一点。”他低声说。 她一顿,“你那才多大?” “我早熟嘛。”他不甚在意,只道,“只是想让你晓得,我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心血来潮,就是知道你觉得我小,但凡我要是跟你一般大,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了……” 说着,带了一点委屈的看着她。 他……真的生了一双很能迷惑人的眼睛啊…… 沈青迟心中突然想到,在他这眼神里,她竟有种如此在意年龄差距,着实是她不好的错觉…… 林继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眼睛无害又真诚,解释,“如果姐姐真的不喜欢我,我会很难过,但不会死缠烂打,那太没品。只是,除了你对我没感觉这个理由,我绝不会接受旁的,譬如我比你小这样的理由。” 不多时前,她还觉她是那个掌控走向的那个,不过一会,这个还微微偏头,不让她看到全脸的林继阳,云淡风轻的,却偏偏每一句都让她无法反驳。 她没有哪会比现在希望她世故圆滑,精于应付了——那样的话,她大抵会比现在更能应对现下的情形,而不是只这么瞪着他,偏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来…… 林继阳眸底深深,薄唇微启,声音有点低,但语气轻叹,“你这么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一句特别俗气的话,我的心都快化了。” 他方才何尝不会紧张呢? 只是他知道,他了解她,她心里的那套规则,是不允许她在这时候说出什么谎话的,所以他也在赌。 不论他表现得多镇定,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万一呢? 但幸好,幸好…… 他看着她因着恼怒而渐渐变红的面色,第一次感谢沈家父母,将她教导成这样。 或许旁人会说她不通世故,不懂圆滑,她也的确如此,但这些在他眼里并不是怎样的缺点,他反而觉得可爱得很。 就像挺久以前,她瘦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声音坚定,正气凛然,为他解决那些勒索他的麻烦…… 不过他不会告诉她,她算间接救了那些混混一次,彼时那些人抢他的钱,他并不害怕,也不抗拒,他们抢,他就给,很难说他不是在养大他们的胃口。 养大一伙不是好人的家伙的胃口会有什么后果? 达到一定金额,他们会比现在得到更严重的惩罚…… 那时的他已经懂得这个,他用一种冷静的,甚至是观察的态度,等待那伙人的结果,倘若…… 倘若不是她出现,他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 在她眼里,或许只是极小的一件事,但自那次之后,她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开始进入他的眼中—— 在此之外,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也不是没有家教极严,规矩甚大的朋友,但她跟那些人都不同,她是真的在接受这些,并且真的相信着那些教科书式的美好品质,是可以坚持下去的东西。 她要求着自己,自觉不自觉的,都履行着。 她像个异类。 在那些不美好的里,美好而珍贵。 他们说她古板,连她的母亲都偷偷跟他老妈抱怨,说她不知变通,将来怕是要读书读傻,这样怎么在社会上混呢? 不会的。 他那时想,就算没了那些他们制定的规矩,她的内里,也是个柔软美好的小姑娘,她不那么坚强,但却是最美好。 他向往着她。 她是他的女神,他的维纳斯…… 抬手,他将她额前一丝细发撩到耳后,目光不自觉落到她的唇上…… “你……”她瞳孔微缩,正要说话,突然有嗡声传来。 她的手机。 她忙拿出手机,手机上,“爸”字闪动,他清了清嗓子,“你先接。” 起身,往亭子另侧走了几步,背对着她,免得她越发不自在。 亭子不大,就算避到一边,也难免听到她的话,他听到她应了两声,接下来却是声音变了变: “我爸怎么突然……” “好,我马上回去。” “这……我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她站起身,脸色已经不复方才,她面色凝重,脸色显得有些不好。 “怎么了?”林继阳跟着拿了外套,“我送你回去,我车在外面。” 沈青迟唇抿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下头。 她的眼神让林继阳确定,她家里的确发生了什么,并且事情是让她凝重的程度。 直到车子开动,她都在沉默,待车子开出这条路,眼见快到小区,她突然说,“我爸听说了。” “什么?”林继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动。 “我们,论坛照片,”她整理自己的思绪,“论坛曝了照片,关于我的流言,我爸知道了。” “还知道是跟你。” 她脸色不好,语气却冷静。 林继阳下意识开慢了些,侧头,“不是……” “我知道不是你,”她似一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冷静的说,“是陈家亲戚说的。” 父亲今早跟以前一样出去练拳,公园里碰到陈知遇家的亲戚,说起陈知遇和她,那亲戚话不好听,言语指责父亲没有教好她…… ——那嘴臭的!非说是你搞外遇!把你爸气得! ——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是跟咱们这边的继阳,说你跟他好了! 电话里,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尖利愤怒,她说让她快些回去,快跟父亲解释,别把父亲气出好歹。 她应了。 她正在回去,也很快就到家。只是…… 怎么解释? 照片是真,再说视错觉,那照片上的,也果真是她和林继阳两个。 便是在今早之前,她还能说出她与林继阳绝无关系的话来…… 偏偏,是现在。 偏偏,是她才隐约意识到……的现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她没说谎 “真的不要我一起上去吗?” 楼下,林继阳看着沈青迟,又问了一次。 沈青迟点头,“这是我的家事。” “我是当事人。”林继阳强调。 “你可以不是。”沈青迟看他一眼,慢慢的说了句。 只她一个上去,还可以跟父亲解释,他要是一起上去了,却是真的无法解释清楚了—— 为什么你们在一起? 林继阳昨天还没回来,你一早出去就是去找他的? 如果你们没关系,他上来干什么? 单是一想,她都觉无法回答。 “你打算……否认?”林继阳声音有些低。 沈青迟沉默了下,“学校辟谣的帖子还在。” 她在避重就轻,林继阳眼神微动,看她片刻,“好。” 就这样……赞成了? 沈青迟不由抬眼,就见他看着她,“如果这是你真心想做的,那我什么都好。” 前提是她真的能说出那违心的话。 在他面前她尚都不能面不改色的说谎,何况是她父亲? “你……” 林继阳笑笑,“上去吧。” 说着他俯身开了下车门,仿佛没看到副驾驶的人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僵硬了下,他只往楼上看了眼,“我就在楼下,半个小时,如果没出事,跟我报个平安。” 沈青迟点了下头,此时思绪混杂,她没反应过他话里另一层意思——如果半小时后没有报平安,他又会怎样。 下了车,她深吸口气,抬脚往楼上走。 手机又震动起来,母亲已经打了第三通催促的电话,她接起,楼梯几步一跨,“我到了……” 手才碰到门,门猛地就打开,门里,母亲显然哭过,眼睛通红,满脸慌张,见了她,才像见到主心骨,一把把她拉进门,力道大得她趔趄了下,手腕丝丝的疼。 “青迟!” 母亲开口就掉泪,“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啊青迟?”她指着房间,“你爸在里头呢,他在气头上,我叫不开门,你不知道你爸血压高,这再气出个好歹……” “我听着里头声音不对……他家来的时候脸上那个白,气得没一点血色,我骇得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进房间了……” “还是你隔壁刘伯,这俩一块去的,你刘伯跟我说的,说你爸差点跟人动了手,那人嘴贱的啊……” 语气不稳,母亲絮絮叨叨又颠三倒四的抓着她,泪流了一脸。 沈青迟稳稳心神,尽量温和的,先问,“小白呢?” “我、我叫他去楼下小帅家玩会了,青迟,怎么办啊青迟,你爸可不能有个好歹啊……” “没事,”听到小白不在家,沈青迟心下微松,握着母亲的手,把她扶到沙发上,“妈,您在这儿坐会,我去跟爸说。” “对……对!你跟你爸说,快跟他解释,”母亲又激动起来,“你好好跟他说,那什么脏的臭的话都往你身上安,他陈家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这么糟践人!” “继阳才多大,你跟他不就跟你和小白一样,他们那是说的什么话!说什么你们……” “我呸!青迟你去跟你爸解释,看这事完了,我跟他们陈家没完!” 沈青迟眼皮跳动,没接话,安抚母亲坐下,她起身,来到了父亲门前。 房子不大,客厅到房间,不过寥寥,这几步,她走得不慢,却走得煎熬。 ——咚咚 叩了两下房门,她稳着声音,“爸,我是青迟。” 门内,没有声音。 她亦不催,站在门前,果然,约莫半分钟,听到门锁响动,父亲开了门。 父亲面色沉得厉害,的确是生了好大一场气,且现在也还在气中,开了门,也不说话,只沉默往里去。 沈青迟跟进去,带上了门。 父亲在他的书桌前坐下,沉着脸,不发一言。 沈青迟没有靠近,也没坐,站在门前几步,面朝父亲,“爸……” “青迟,”方开口,父亲却打断了她,她抬眼看去,就对上父亲直视的眼,那仿佛看透了她似的眼神,让她下意识就想闪避,“你自小,从不对我说谎。”父亲说。 沈青迟手心一攥,压着嗓子,“我现在,也没打算骗您。” 父亲看着她。 沈青迟咬咬唇,“那本来……是谣言,”她语气很快的说,“我跟陈知遇分手,从来不关……林继阳什么事,是陈知遇有错在先!” 她原答应陈知遇,不会把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把他跟旁的女人荒唐的事说出去,为的是给他们二人都一个体面,为的是和平分手,但没想到,陈知遇在闹出那等事之后,如今竟然跟家里这样乱传! 说她也就罢了,偏还当面跟父亲说! 心里隐着怒意,她把什么时候跟林继阳遇到的事告诉了父亲,“先有的跟陈知遇分手,才有的跟林继阳来往,爸,你难道觉得我是那种会劈腿出轨的人吗?” 最后一句,带着她自己也没发现的急切。 她没说谎。 她跟父亲说得都是实话,她跟林继阳,的确是要跟陈知遇分手后才有的来往,她……没有说谎。 但父亲不回答。 他用一种严厉而又失望的眼神看她,就像从小她每每犯了什么错之后一样……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她站在这个房间,面对着坐在书桌前的父亲,那时的种种记忆,那些记忆里从未遗忘的感觉,压抑、不安、难堪、委屈,这些深埋记忆里,铺天盖地的情绪向她袭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没说谎!”她重复,“您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的话把自己气成这样,也不肯信我的解释!” 就像以前…… 即便不是她的错,也绝不许她委屈,就像以前…… 她做一百件对的事,得不到他半句夸奖,他眼里,永远只有她的错和不足。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父亲伸手,从抽屉拿出几张照片,啪地,拍在桌上。 散开的照片,沈青迟看到白花花的……被遮挡过,但看得出不堪交缠的男女,吻得难分难舍,那露出的脸,却正是她和林继阳! “不堪入目!” “你的脸呢!” “沈青迟,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第一百三十章 不用担心 这…… “这不是我!” 因着不可置信,她的声音甚至尖利起来,“这是假的!” “是p的,对,是p的!” 她知道p图这种东西,麦秋每每发图都要先p过,她还知道这个东西被称为亚洲四大邪术,就算,就算不是p图,现在连ai换脸都出来了,弄一个假的照片还有什么难? 我 “这不是我!这图是假的,合成做出来的!”她急切又愤怒的,“爸,这上面不是我!” 她愤怒于这种东西栽赃在她身上,也……不平于父亲不信她。 “我的朋友就有精通合成这种图的,可以把一个人的脸完全换成另一个人的。” 深吸口气,她压着嗓子,努力解释,父亲是老人,或许并不了解这种技术,她应该理解,她压着自己,不让自己陷入那漩涡一般的情绪,她怕自己一旦控制不住,就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来。 “你真以为我是老古董么?” 父亲冷冷的看着她,“这种东西我知道。” “那您……” 沈青迟脸色开始迅速难看,她看到父亲脸色铁青,没有因为她的解释缓和半分,反而目光严厉,逼迫一般盯着她,似乎要逼迫她承认什么似的。 “爸……” “就算这照片不是你们,你敢说,你跟林家那小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为什么他对沐白那么好?” 沈青迟脸一白。 父亲冷笑,“他才回来多久,他走的时候沐白还没出生,他是有多喜欢沐白,来回接送,给他找辅导班,送他那么多东西。你当我和你妈都是瞎的么,沐白跟他联系比跟我们都多!” “他能是什么居心?” “对沐白那么好,你敢说他不是为了你?” 沈青迟只觉呼吸困难,喉咙堵得要吐不出气,她瞪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不回答,在父亲眼里便是无话可说,无法反驳,是心虚,是默认。 他看着她,“我送你弟弟去你身边,是想你们姐弟联系感情,不是让你弟弟当别人勾搭你的工具!” “没有……”沈青迟被勾搭两个字刺到一般,心里针扎似的狠狠一跳,“他没有!” 她的愤怒那么明显,甚至比方才还要反应强烈,父亲眉一皱,“你激动什么?我说错什么了?不是勾搭?那是什么,你俩你情我愿?” 他脸色越发难看,“沈青迟,不要跟我说你俩是两方有意,我们沈家的脸不是被你这么丢的!” 沈青迟只觉胸腔血气翻滚,还没说话,就听门外母亲担忧的声音,“青迟啊?怎么了?别跟你爸吵啊,你们爷俩有话好好说,都别上火,啊?” 沈青迟死死攥紧了手。 父亲起身,“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这事,走之前给我个交代!” 说完便往外走,开门后,母亲一连声的问,沈青迟才找回了反应似的,蓦地转身,走到父亲面前,“他不是那种人!” 她闻着声音,只是过分压抑显得有一丝发哑,眼神理智下压着火光,她对着沙发上铁青着脸的父亲说,“沈家的脸,我没丢,林家的脸,更没丢,你气我骂我,不要牵扯别的人!” “青迟……”母亲过来拉她胳膊,“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你……” 她没停,“您要不信,大可问问小白。” 当着母亲的面,更多的话她说不出,只是比谁都清楚,那人对小白好,固然一开始有她的缘故,但父亲只看到这,却看不到小白对那人的喜爱,小白喜欢跟他在一起,小白又哪里是被几句话几本画册收买的孩子?这也才是她放任小白跟他几次相处的缘故,可在父亲眼里…… 她胸腔起伏,说不出旁的话,却觉得无法再待下去,至少现在,“我出去待会。”她压着声音。 “你去哪?”母亲一把抓住她,“青迟!你要去哪儿?你爸还没说话呢?” 她极力压着情绪,“妈,我只是出去待会。还有,我二十七岁了。” 不是七岁,不是十七岁,为什么她还是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她的话,永远不重要…… 对着母亲通红的眼和父亲沉默难看的脸色,她突然就觉得一阵疲累。 疲累,无力。 像一直撑着的什么东西一下被抽了去。 突然就,觉得累。 从母亲手中抽出胳膊,她转身,向外走去。 关上门的瞬间,她听到母亲的一句哭喊。 心生愧疚,但站在门外,到底,没有回去。 却,也不能下楼。 那人或许还在楼下,是了,半小时,他说过要报平安的…… 她无意识的摸摸口袋,好在,手机还在口袋。 她目光从楼下收回,站了会,抬脚往楼上走。 老楼没有电梯,也不高,六楼是顶层。 楼顶像一个杂乱又有序的生活场,被楼里各家划分占据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地盘,有晒被子的绳子横着穿过,有堆了土种的菜,有一盆一盆的花草,有躺椅茶桌,角落里还有不知哪家的鸽子笼,几只鸽子落在笼子上,她上来也不怕,咕咕得叫。 这样拥挤又烟火气十足的场景,没有给她踏实感,反而让她越发觉得无处可下脚,无处可落地,她沉默着拿出手机,给林继阳发了一条: 解释了,我爸还有点生气,但没事了。你先回家吧。 发完,又加了条: 不用担心。 两条发出,他没立刻回,她才想到他可能已经回家了,毕竟他家就在隔壁,几步路的事,她怎么会觉得他是在楼下车里一直等着的呢? 糊涂了。 气糊涂了。 收起手机,她走到楼顶边,在一个被划出喝茶的位置,站定。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也没什么想看的。 她就是…… 一时想放空一下。 手机按了静音,她沉默着,知道自己站不了多久,再一会,她就要下楼,还是要回家。 看父亲是否消气了些—— 倘若消气了,那么她的话,应该可以更加心平气和的说了。 父亲想要的,无非是她和林继阳之间清清白白,或者说,从此后清清白白,不要染上什么不好的名声给沈家丢脸。 难吗? 不难……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受伤 楼里一阵嘈杂,母亲一声尖叫传来时,沈青迟突然惊醒。 什么都不及想,她转身往楼下跑—— “小沈啊!快回家!快回去,你爸把人打伤了!” “什么?” “看着熟脸,就是那个谁,咱们小区那个画家小子,把人头打破了!” 沈青迟脑中轰的一声,下楼的脚步险些踩空,登时顾不得其他,只往楼下去! 怎么就打伤了呢? 她不是发了消息说无事吗? 难道他没看到? 还是…… 快速掏出手机,手忙脚乱的一看,未接电话有五条,却都是母亲的,而那条发出去的微信,林继阳回复了的…… 一个小小的,抱抱的表情…… 他…… 沈青迟心乱如麻,才到家门,还未看清,就被母亲一把抓住手,“青迟!”声音尖利,“你快下去!快去看看!继阳……继阳那孩子头破了!你快去看!” 沈青迟呼吸都窒了一瞬,“去哪了?我爸呢?” “你爸没事!他没事!你去看看继阳,快……” 不等说完,就听门里一道“不许去”,是父亲的声音,沈青迟和母亲对视一眼,母亲低声很快的说,“你爸有我,你甭管,去楼下,人家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 眼见她情绪失控,沈青迟使劲攥了一下她的手,“爸交给您了,林继阳不会出事。” 说完,她转身快速往楼下跑—— 那楼下,早有许多邻居围过来,不等她开口就纷纷: “是不是找小林的?卫生室那边去了,就咱们社区卫生站!” “在这边,这边……” 一时间,围观的,八卦的,指道的,沈青迟也分不清自己说了几个谢谢,只记得脚下步子很快,胸腔里的心脏快得发疼。 运动到极限时就会如此,所以她,尽力了是吗? 但这个念头无法给她半点安慰,在看到卫生室里捂着额头,手指间血色蔓延的时候,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砰地,就断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林继阳,他……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少年一样漂亮的年轻人,他的脸上不该这样狼狈,他的那双握画笔的手,怎么能捂着伤呢? 她站在原地,看到他看到了她,他想起身,却被护士按下,那护士转头对她说了句什么,他也侧头跟她说了什么,嘴唇张合,她却一瞬里无法听到什么。 内疚。 无颜。 无措。 密密麻麻的情绪,裹得她喘不过气,胸腔要疯了一样的难受,她走近,兴许脸色太难看,那护士斥责的话顿了顿,“你是他朋友吧?这边马上要治疗呢,看情况要缝合,你别离这么近,可以去那边等……” “他怎样?”她听到了,却没明白一般,问。 “说了要缝合啊,看着三四针吧得,伤口有点深……” “我没事!”林继阳抢过了话,他脸色有点白,看起来想对沈青迟笑一笑,不过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让那笑容有点怪,“姐,就缝两针的事,没什么事,你别慌。” “什么缝两针,”那小护士非常尽职尽责,皱眉,“你这是被砸的吧,可还得观察有没有脑震荡呢!” “护士小姐姐啊……”林继阳脸色有点无奈的看护士一眼。 小护士这会才注意到沈青迟脸色不对,大过节值班的郁闷心情散了些,轻咳一声,加了句,“不过也不一定,为了保险起见肯定得观察,我可没说一定得震啊,这个缝针,在额头,头发一遮也看不大出来,要是恢复得好也可能不怎么留疤的啊!” 林继阳嗯嗯两声,开口的话还没说出来,就突然顿了顿,因为他的另只手,被沈青迟抓住了。 林继阳看到她眼神里的许多情绪,她嘴唇微颤——她有许多话想说的。 “别担心,”林继阳神色里带了温柔,温声,“我跟伯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有意打的,这就是个意外。” “你……”他的声音奇异的安抚了她,她仍颤声,却终于开出了口,“你为什么……我说没事,我说没事的……” “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机智又敏锐呢,”林继阳笑笑,“你可能没发现,你平常对我都可高冷,这会突然字发得多了点,我就多想了那么一句。”说着见沈青迟面色又一白,他转了话题,道,“反正见到了伯父,便顺便跟他聊了聊,你不要多想,也……别怕。” 他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正待说话,却见医生来了,那一直被忽略的小护士忙不迭让医生快些来,然后叫沈青迟出去等。 “我就在这。”沈青迟说。 “这……”小护士心道也不是不行,就是他们这一对吧,透着一股怪,看着小帅哥,刚还叫那女的姐呢,这一会手到拉上,小帅哥对她说话那叫一个温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她呢!这秀恩爱的劲儿…… “你出去等我会儿,”还是林继阳开口,他说,“我怕待会缝起来我龇牙咧嘴的,影响我形象啊,姐,照顾照顾我偶像包袱吧。” 沈青迟听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到底点了点头,起身往门外去了。 见她走了,那小护士忍不住问,“哎,帅哥,那是你姐?” “不是,”林继阳勾着唇,“女朋友。” “姐弟恋啊?” “啊。” “那你女朋友……挺幸福啊。”小护士忍不住嘟囔了句,眼见医生开工,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不再八卦。 林继阳轻轻闭上了眼。 思考的时候习惯如此,每每这样都能让他更快的理清思路。 方才的话,也不全然是为了她,他没骗她,他的确是见到那条消息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上门拜访,沈伯父的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沈伯父手里的东西砸过来时,他其实,能躲开的。 不过他没躲,还是受了。 他不后悔。 这一下如果能让沈家消气,也值了。 且…… 放在膝头的手,几根手指轻动了下,他想到她方才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的撩了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喜欢青迟 沈青迟一直守着林继阳。 林继阳的伤在额头,小服务站也没那么多病床,处理完伤口,二人就在外头椅子上坐着的。 方才医生交代注意事项时,沈青迟听得认真,这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林继阳就看到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着什么,一脸凝重。 “在做什么?”他小声。 另一边椅子上坐着个小孩子,才打完针一直在哭,家长们围了一圈正在哄,闹哄哄的,沈青迟却听清了他的话,她把手机屏幕给他看,也小声说,“我怕有忘了的,先记下。” 林继阳看到备忘录里写的正是刚才医生说的话,他伸手在自己手机上点了两下,沈青迟就听到方才医生的话从里面传来,“……忌辛辣,注意别吃那些发物,饮食清淡为主……” “你录下来了?” “嗯呀,”他眨眨眼,“是不是很机智?” 沈青迟默默拿下手机,目光不由又停在他包扎着的额头,方才办手续,拿药,跟医生问话,动起来还不怎么觉得,这会一停下来,她也发现在备忘录上记这个好像是挺傻的——就算他没录,上网应也可以查到,且,前年母亲动过手术,这些经验她是有的。 “嗯,”她点点头,“很机智。” 林继阳一根手指在她手背碰了下,“所以嘛,这种时交给我最好了,我对这种投机取巧的小聪明特别擅长。” 知道他故意逗她,沈青迟勉强扯出个笑,正要说话,忽听到一声,“继阳?!” 沈青迟蓦地一僵。 回头,果然是林阿姨。 她还穿着晨练服,应当是才回来就听邻居们说了,她一过来,再怎么优雅的人,见到自己儿子受伤也还是焦急,先是惊,继而问,林继阳忙道,“妈,没大事,就包得吓人,其实就是个小口子,过两天拆了就好了。” “还伤到别处没?” “就这一点。”林继阳说着还想转个圈展示下,被沈青迟下意识拉住了,“别动。” 他伤在头,还可能脑震荡,尽量不要动的好。 她一出声,林阿姨也回过神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沈青迟喊了声阿姨,便觉无法对上她的眼,她的脸迅速发热涨红,“阿姨,对……” 一句道歉没说完,却被林继阳握住了手,他手心的温度并不高,她却蓦地一顿。 “一早上了还没吃饭,我要饿死了,青迟,你帮我买点东西吃好不好?” 她抬头,就见他一双眼温和望着她,她猛地想起他连夜赶回来,开了大半夜的车,早上被她在亭子遇到就一起回来,的确没有吃饭时间,一时又自责又急,“那、我去买,你想吃什么?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粥吧,我记得附近有家早餐店的粥特好喝来着。”他说出了个店名,沈青迟知道那家店,开了挺多年了,在附近很有口碑,不算远,就是人特别多,得排队,她就迟疑了下,看林继阳很是期待的样子,到底点头,对林阿姨鞠了个躬,快步跑出去了。 看着她走后,林继阳才转回过头。 老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哎哟,”他摸一下脑袋,“我这头,还不能多站。”说着拉老妈坐下,老妈不知是气是笑,“这个时候呢还耍宝,怎样,不打算跟我坦白坦白交待吗?我怎么听说,你这脑袋,是被你沈伯父打的呢?” “谣言,”林继阳坐在椅子上,谴责那些胡乱传话的人,“什么打的啊,你儿子有那么笨吗?这就是个意外。” 老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青迟也是意外?” “她那……”林继阳顿了下,轻咳一声,“妈,您知道我从小就特崇拜您和我爸吧?” 老妈挑了下眉,不说话。 “您看您二老,都一把年纪了,还秀恩爱秀得我没眼看,别说我小时候了,那可是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啊……” “少贫,”老妈拍了他胳膊一下,“你爸这也就是刚好有事没在,要听到这个,你看他饶不饶你。” 林继阳就傻笑,老妈看他一眼,“你也别铺垫别贫嘴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要回来,来了也不进家,去了沈家还受了伤,这会还把青迟支走。” “不亏是林老太太,”林继阳笑,脸上神色正了许多,“妈,我喜欢青迟。” 老妈没说话,看起来还挺平静的,林继阳就继续说,“我在追求她。” 老妈看他,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交待。 “然后您就知道啦,追着追着就追到家里啦,沈伯父可能是太意外。” 老妈摇头,“你啊……这时候还遮掩呢,”微叹,她说,“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了解你吗?” 这回轮到林继阳惊讶了,他试探问,“老妈,您是说……” “你打小喜欢粘着青迟,出国了每回打电话都七拐八拐的打听,回来了也不往别地去,一心往江城,”老妈看着他,“我要连这个都看不出,就真是老糊涂了。” 林继阳瞪大眼,“我有这么、明显?那您……” “你和青迟,”老妈顿了下,换了个措辞,“你喜欢青迟,青迟未必喜欢你。” 那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性格处事是她父亲一手教出来,在继阳这里,光是年龄这一块就是大坎儿,她虽然支持儿子追求爱情,但对方是沈家…… 她看着林继阳额头的包扎,到底是心疼,“感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她要对你无意,你做再多也不过是自我感动。” 虽然残忍,但她更不希望儿子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林继阳摇摇头,因着伤,幅度并不大,只是眼神却亮着,他嘴角也不自觉的撩了起,“我知道,当然是两个我们的事。” 这模样,显然是笃定青迟对他并非无意,可…… “对你内疚可跟喜欢你不一样。”老妈提醒。 林继阳点点头,他明白老妈的意思,方才的青迟对他那般紧张,对老妈的鞠躬和想道歉,以她的性格,就算这次没说完,等反应过来怕是会找老妈坦白道歉,只是,今天出了这事就算是旁人,她依然也会内疚,但是因为内疚产生的在意,和因为在意而更加的内疚,是不一样的。 这点,他不会自欺欺人。 “老太太,谢谢你,”他拍拍老妈的手,“有件事,还得拜托你说服我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子餐 沈青迟跑到卖粥的老店时,果然门外头排了长长的一队人,大都是老头老太太,看样是晨练回来顺路来买的。 沈青迟排在队伍后头,然后打量周围的铺面,方才林继阳只说要粥,但只喝粥营养怕是不够,再买点别的才好,前面排队的大妈见状便问她是找什么,知道她找饭店后,一拍手说,“那巧啊!这家现在也做旁的了!你在他家一块买就成了!” 沈青迟有些迷茫,她对这家店的印象还停留在只卖粥的阶段,大妈说,“一看你就不常回来吧?你们小年轻不知道多正常,这今年才开始呢,咱们这附近不有个医院么,人家还做病号餐呢,你要月子餐还是什么的都有!你听我的没错,就在这买合适,不坑人。” 大妈显然是忠实客户,对沈青迟一通介绍让她插不上嘴,得知她正是买给病人的时候,直接带她到前面找了店里另个人,还说,“妹妹买病号餐,不用跟我们排一个队,你往后来也直接进来找她就行。” 后面排队的听了果然没什么意见,沈青迟忙道了谢,与那店里的小妹说了之后,对方表示小意思,“你说这个就是术后快点恢复的吧,等着,今天的正好做着呢,好了给你来一套。” 小妹嘴皮子很溜,沈青迟就听她报了一串菜名,她点头说可以之后,就见小妹进后厨去说了。 坐在店里,她这时才觉得脑中空出了些思绪——方才满脑子只有买粥一件事,这会才好像有空隙思考别的。 拿出手机,手指在林继阳的号码停顿了下,还是先拨了家里的,林阿姨才去看林继阳,他们应有许多话说…… 电话很快接起,是母亲接的,“青迟?怎么样了?继阳怎么样?没大事吧?” 一连串的问,听出母亲声音很急,沈青迟说,“缝了三针,可能有脑震荡,还需要观察。” 她没对母亲隐瞒,说不清是单纯的不想说谎还是…… 她其实也是隐了怨的——为什么伤林继阳呢?又凭什么伤他呢? 他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一直在帮她,如果说……如果说因为他对她有那个意思,她更觉无地自容,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家人,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林继阳,还有林家人。 “三针……”母亲默默叨念了句谢天谢地,说到脑震荡又有些紧张,问需要观察多久,沈青迟说,“这半个月都得注意着。” “那……那得挺严重,咱们得负责,得负责,”母亲叹着气,“可你爸那边说,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我爸呢?” “在客厅坐着呢,”母亲小声,“我躲厨房偷偷接的,他不准我出去,我也不敢说他,我看这事没好呢,继阳那孩子也是,我都悄悄叫他先走了,他非得跟你爸聊,他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那脑子轴了一辈子我就没见他软和过,这下可……” 沈青迟沉默的听着,过了会,才低着声音问,“妈,到底怎么一回事,我爸为什么突然动手,再怎么也不该动手打人。” “我也不知道啊,”母亲也是着恼,“这老头子是老糊涂了我看是,我就听了一耳朵,应该……还是你那事,青迟,林继阳跟你,没事吧?” 沈青迟心头跳了下。 这句没事,完整的意思应该是,没那事吧? 许是对伤了林继阳的歉意,母亲竟也委婉了些。 沈青迟扯了下嘴角,却不怎么笑得出来,“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她听到自己这样说了一句。 电话那端明显顿了一会,母亲大约太过震惊,又顾忌不让父亲听到,声音怪异的说,“你说什么?!” “我回去跟您谈,”沈青迟无声吸了口气,“还有爸那边,我会跟他谈。” 说完这句,她只说还有事忙,便挂断了电话。 到底还是……冲动了。 她看着手里的手机,眼神片刻的迷茫,要不要现在给林继阳打个电话呢?告诉他她很快就回去,林阿姨还在的吧,待会回去,她该怎么说? 林阿姨应知道得差不多了吧,小区里那么多人看见了,林继阳……会怎么跟林阿姨说呢? 越想,越是坐不住,正想问一句大概再多久,握着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她立刻站了起来,电话是林继阳打来的! “喂,”她反应过来,立刻接起,“怎么了?” 许是她声音太紧张,林继阳先说了句,“你别紧张,我没事,就是……” “就是?” “你走了十五分钟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沈青迟低头看了眼时间,“快了,这边饭做着呢,我再去问问。” 他饿坏了吧,折腾一早上,她不禁自责考虑不周全,“粥应该是做好的,我先把粥给你带回去。”她说。 林继阳疑问,“先?” “嗯,”沈青迟便往里走边说,“他们这边有那个套餐,专门病号吃的。” “你要了个套餐啊?”林继阳明白了,“那姐,你别忙,反正套餐做着了吧,不再这一会,你一趟拿回来就好,”他笑,“我还挺想一块吃的。” 听到这句,沈青迟止了步子,顿了下,“林阿姨她……吃饭了吗?” “我正跟你说呢,”林继阳说,“她回家了,你带咱俩的就行。” “回家了?”沈青迟有些惊讶。 “对呀,”林继阳控诉,“跟医生问过,知道我没事她就走了,说她自己还有事,她就是守着我也没用。” 沈青迟立刻想到他额头包着纱布,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登时道,“我很快回去,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啊,”林继阳听着很高兴,不忘嘱咐她,“别忘了带你的份儿哦,我自己吃没意思。” 沈青迟应了,这通电话才结束。 刚才的确没叫她自己的份,她不觉得饿,也不觉得能吃得下,只是答应了林继阳,她想了想,多要 了一碗粥。 后厨的病号餐做好了,小妹一块给她打包了拿过来,鼓囊囊一个大塑料袋,目测饭盒有七八个,沈青迟吓了一跳,那小妹挺骄傲的,说她们家就是实惠,样数多,什么营养都能补上,叫她尽管放心带回去,味道不好尽管来找她。 沈青迟接过,袋子不轻,显然小妹没吹牛,菜都挺有分量,她道谢,提着满满一袋子回去了。 林继阳看她提了一大袋子回来的时候,也惊讶了下。 再到借了小桌,把饭菜摆出来,林继阳看着林林总总的饭盒,目光重点在那猪蹄,红枣粥,参鸡汤,炖乳鸽上停留了下。 “姐,”他脸色有些怪,“我怎么觉得这病号餐有点怪啊。” 沈青迟也觉得不大对,两人互相看了眼,面面相觑,还是林继阳先说,“这莫不是……月子套餐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幸运护身符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也不知谁先乐的,反应过来他俩都笑起来,沈青迟不大好意思,“好像是听到句月子餐来着……” 当时听菜名,只觉得听着都很有营养,现在一看,也才回过味,林继阳乐了好一会,“看来她家病号餐都是从月子餐演化的啊,不过分量这么大,正好一起吃了。” 沈青迟端着她那碗粥,想说吃不下,再看他眼睛明亮笑盈盈的模样,到底没说,只嗯了一声。 不得不说,林阿姨不在,她的确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早晚要去拜访道歉,只是这顿饭时间可以缓缓。 今天一早的事,她还没有个喘息时间。 脑中思绪一刻不停,面上不觉就露出些端倪,忽听林继阳叹了口气,她立刻抬头,“怎么了?伤口疼吗?” “不是,”林继阳面有愁容,说,“就是愁啊。” “愁什么?”她心里一紧,几乎立刻想到自家父亲。 林继阳却那过自己手机,按了下就把屏幕给她看,沈青迟推了下眼镜,仔细一看,却是林阿姨发给他的消息,说他们时间来不及了,得现在赶去机场,他这边应该没啥大事,有事也自己想办法吧。 大抵,是这样的意思。 沈青迟愣了下,“这是……阿姨他们,做什么去了?” 林继阳受了伤还在医务站,林阿姨怎么就……放心走了? 林继阳收了手机,垂着眼,“去南城了,我堂哥明天结婚,他们早定好的票。” “南、南城?” 沈青迟结巴了下,她知道林家是后来搬来的,老家是南方,只是邻居多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继阳点头,“是啊,我家祖籍南城,除了我爸,我还有个大伯,过节什么的也会回去,我家跟大伯家关系不错,就是……” 他轻咳一声,“就是我跟我堂哥不大对付。” 确切的说,是对方跟他不对付。 “为什么?”沈青迟问。 她看林继阳,很难相信他还有相处不好的人,她想起麦秋近日的口头禅“我自闭了”,林继阳就是正相反的类型。 从前和现在,她觉得人人都喜欢他。 性格好,长得好,才华横溢还不恃才傲物的年轻人,谁不喜欢呢? 林继阳语气倒是挺平静的说,“不知道,大概,我们小时候一块长大,长辈们总拿我们一块比吧。” 沈青迟明白了,他小时候就是个出众的孩子,被跟他一直比着,想来压力不小,她想起画廊开业后,去学校找她的那个年轻人,大抵也是这样的吧…… “没办法,”林继阳夸张的无奈,“天才总是寂寞的。” 沈青迟被他逗笑,就听他道,“所以啊,我不去,只给他发大红包,这才是他想要的完美的婚礼啊。” 沈青迟点点头,心道他如今就算想去也是去不了,如今林家父母都去了南城…… 林继阳大概也又想到这点,勺子搅了两下粥,看起来有些郁闷。 沈青迟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脑子里就冒出几个字:小可怜儿…… “还有我!”她脱口而出。 林继阳一下抬起眼。 沈青迟稳了稳心神,一脸“这不是理所当然么”的表情,“我有责任照顾你。” 话出口,语气似乎有些硬了,她正犹豫要不要再解释一句,就见林继阳眼睛一下亮起来,“真的?那不能反悔的啊。” “当然,”他这样的高兴,倒让她刚才的解释显得欲盖弥彰了一般,她忍不住加了句,提醒他,“我是说你养伤期间。” “昂啊,”林继阳笑着,伸出手,“那么,请多指教了,这几天。” 沈青迟一顿,抬手,她的手被他包住轻轻握了下,而后很快松开。 沈青迟收回手,就见他没了一桩心事似的,很开心的继续吃饭。 真是容易满足的性格啊。 她心叹,该说是心大吗? 她有些羡慕的想,再看他含笑的眸子,她也跟着心情松了许多似的。 罢,愁是最没用的情绪。 吃饭。 一切吃饱再说。 一顿饭,两人吃得饱饱,也还没吃完,比如那份猪蹄,基本就半点没动——沈青迟胃口不好,林继阳是顾忌他的偶像包袱,认为啃猪蹄什么的不符合他的气质。 沈青迟打了包,准备带回去——他一个人吃总不至担心形象。 她手里一袋打包的菜,另一袋是林继阳的药,一手提这些,一手扶着林继阳。 “我来吧。”林继阳伸手,要替她拿东西,沈青迟抬手避了他,没商量的,“我拿。” 林继阳伸出的胳膊慢慢收了回,就是眼睛还往她脸上看了眼,声音不高不低的,“哪有让喜欢的女孩拿东西的嘛。” 沈青迟脚步顿了下,表情不变。 好像没听到似的。 只是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我先送你回家,”她目视前方,说,“药的吃法,我都写盒子上了。” 林继阳目光从她耳尖略过,嗯了一声。 从医务站到林家,不长不短,这会正是晌午前热起来的时候,小区里人不多,一路过去不过碰到了一个熟人,沈青迟面上还是看不出表情来,林继阳看到那熟人时,本想自己走,她却抓着他的胳膊,保持这样跟那熟人打了招呼。 林继阳开了家门,沈青迟先把他扶到沙发上,便去厨房将那猪蹄温上,告诉他记得吃,又端了热水,盯着定了个饭后半小时的时间,嘱咐他到时候吃药。 “算了,你不要记了,”她又说,“你回房躺着休息比较好,时间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说着她往二楼看了眼,林继阳从说出那句话之后就很配合她,她怎么说他怎么做,这会说要回房,也乖乖点头,由着她扶回房间。 他坐在床边,“你要走了吗?” 沈青迟把水放在他床头桌,嗯了声,并不深入这个话题,只道,“你先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就给我发消息,有事也给我打电话,我中午再来。” 她已然将照顾他当做分内事,说起来亦理所应当的。 林继阳眼神微动,看着她起身往门外去,“青迟。”他突然出声。 “嗯?”她回头,回身,看他。 他向她招招手,她走过去,便见他一手拉开床边柜子,从抽屉里拿出支笔,另只手捞过她右手,她略略挣了下,被他抓住,她便不再动,他低着头,用那支笔在她手心画了什么。 笔尖触过手心,细细痒意,她指尖轻轻的颤。 “好了,”他很快画完,执着她的手很满意,“这是我的幸运护身符,你紧张啊或者什么时候,攥一攥手,一攥到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逢凶化吉万事顺意,超灵。” 沈青迟低头去看,就见自己手心里,果然是……一张符,像画的又像写的,中间要是写上急急如律令也丝毫没有违和感,但画成了有点可爱的画风,她嘴角不由勾了笑,抬眼,见他挺认真的看着自己,手心似乎还有那酥酥的触感——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不知何时起,他似乎能轻易看透她,也总能几句话便化了她的心绪。 心头有细细暖意,她低低的说,“谢谢。” 她带着这枚护身符回到家中,已经做好面对父亲怒火的准备,但家中气氛,却有些与她想象中不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您了解她吗 家中,父亲在阳台椅子上坐着。 沈青迟一进家门,就被一直注意着动静的母亲拉到了一边,“怎么样了?继阳那边怎么样了?” 沈青迟点了下头,“刚回家了。” 母亲松口气,叨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问,“那医生怎么说,还得观察呢?” “嗯。” “医药费呢?钱是你付的吧?” 沈青迟点了下头。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把人伤了的,咱家怎么说都得付这个钱,再有,我得抽空你去看看他……” “妈,”沈青迟听到这句,心里一跳,她低了声音,“医生说他得静养,我想,要看也以后把。” “说的也是,”母亲说,“不过还是得跟你林阿姨他们说个道歉的话啊,唉,我刚给你林阿姨打电话,也不知道怎么,她也不接,这……你爸在家,我也不敢出去找。” 林阿姨他们应是在路上了,沈青迟跟母亲说了,没说具体的,只说有重要的事不得不出去,母亲听了越发自责,只说继阳现在一个人在家,这孩子一个人还受着伤,男孩子怎么会照顾自己呢,一连嘱咐沈青迟一定顾着点她。 沈青迟点了下头,母亲…… 并不是什么坏人。 虽然近年情绪不甚稳定,但约莫是年龄的缘故,她固然有些小市民的缺点,不过心地不坏的,父亲…… 也并非坏人,只是…… “我爸,”微顿,到底问了,“我爸有说什么吗?” “没,”母亲说,“打从你出去后,跟魔怔了似的,出来就坐阳台那儿了,我瞧着……”母亲犹豫了下,“青迟,你有问继阳那孩子么,他跟你爸到底还说了什么,我瞅你爸情形,看着不大对呢。” 沈青迟摇头,这件事,本就是林继阳本就是被牵扯,他额头那刺目的白,每每看到她便自责惶恐不已,又如何能做得到跟他再聊这些呢…… 至少也,让父亲打消对他的偏见之后,她才能正常面对他。 母亲叹气,“那可怎么办好啊,你们父女俩……” “我去找我爸了。”沈青迟轻拍了下母亲的手,在母亲开口前先道,“小白在房里写作业呢吧,您注意着他那边点,不要让他听到这些大人的事。” 提到小白,果然母亲立刻转了注意力,沈青迟不再停留,直接往阳台去。 “爸,”她看着父亲的侧影,“我想跟您谈谈。” 父亲没在看报纸,面前也没泡茶,他坐在这里,眉头紧锁,像是一直在思索什么。 “是谈还是质问。”他语气带着一向的严厉,闻言没有看她。 “谈,”沈青迟说,“您说过,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出现了问题,我只想解决问题,不想产生新的问题。” 她用着一惯冷静的语气——这是父亲最希望看到她的模样。 只这次,父亲脸色没有变好,他转头,看着她,眼神好像重新审视她这个女儿似的。 沈青迟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她不觉攥了攥手指,指尖触到掌心,碰到那小小的护身符,很奇异的,她心绪真的被抚平了些。 沈江山还是没有说话,他脑中不断思索林继阳的那句“您了解青迟吗”。 荒唐。 青迟是他的女儿,他一手教养长大,他怎么会不了解她?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戴眼镜,镜框是他在小学给她选的黑框款式,头发扎着,黑头发从没乱七八糟的折腾过,那些染啊烫啊还是弄直啊,她从来都没有过,她是个听话的女儿。 沈江山想起方才在相册里看到的,相册里关于这个女儿所有的照片,一年年里,她似乎都是同一个样子。 一个让他满意的放心的,不变的样子。 她很懂事,也很能干,从上学到工作,从没让家里多操一点心,奖学金,她也从来是拿第一等,在此之前,他从没怀疑过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女儿的,但,那个林家的小子却说,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 他问他知道她工作多负责吗,知道她和小白怎么相处的吗,知道她有什么爱好吗,知道她跟陈知遇分手是因为陈知遇出轨吗? 这些,您知道吗? 林继阳问他。 他很平静,不是质问,只是平静的问他。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他勃然大怒,他当然知道她工作负责,她就没有不负责的时候! 她的爱好,她爱看书,是了,家里的书柜是她最爱待的地方,他怎么会不知道! 至于陈知遇…… 那小子竟然出轨! 他没想到,但并不觉得这是不了解女儿的证明——女儿大了,不跟他说这些也是正常,可…… 他想到早前,他拿那照片质问她的时候,她似乎说是陈知遇有错在先,但他没听她说完,或者说,没有放在心上…… ——她在江城的房子里,客厅没有沙发。因为陈知遇就是在她的房子里出轨,被她当场撞破。 ——她每天都会运动,却不只是因为喜欢。 ——她跟学生跳了一支舞,学生们越来越喜欢她。 ——她带了学校最难带的班级,口碑极差,但现在已经在改变。 ——她被陈知遇算计,在学校差点名声尽毁,还差点被停职。 林继阳又说。 如果说只是问句的时候,他还可以自己找出答案告诉自己他了解女儿,但当这些问句,以另一种直白的答案被重新表述的时候,他才骤然发现自己的匮乏。 对她了解的匮乏和……刻板。 这些,他都不知道。 让他真正心惊的是,他坐了一个上午,思考了几个小时,林继阳那些问题的答案,他除了最初的那些,却再回答不出别的。 沈江山看着这个女儿,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困惑,他这个女儿,已经独自经历那么些他们不知道的事的女儿,真的还是他以为的那样吗? 他看着眼前的女儿,第一次产生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的念头。 “爸?”他迟迟不开口,只眼神越发不明,沈青迟不由开口。 “你平常都会运动?”父亲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沈青迟愣了下,慢慢点了下头。 “你喜欢运动?” 沈青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里,但习惯还是让她认真想了下,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习惯。” 父亲点了下头,眼神微垂,似在思量,过了会,沈青迟才听到他自语一般,“原来真……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姐,扶我 沈青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了林继阳。 父亲异样的沉默让谈话无法进行下去时,她正在想父亲这般的理由,隐约听到门开关的声音,侧头看去,没想到就看到了林继阳! 确切的说,是他跟她母亲,母亲正引他进来。 “林……”她嘴边的话都惊了一惊,“你怎么……” 下意识回头去看父亲,神经绷起,第一反应就是不要让父亲再伤了他。 母亲显然也紧张着,她语速很快的解释,说她一想到林继阳还伤着,就怎么都坐不住,怎么都该去看看,结果她一去,“继阳这孩子,反而跟我道歉,说自己说话不当,说是个意外,还一直说不关你爸的事。” 话是对着沈青迟说,实则眼神一直瞥着阳台那边的沈江山。 “这孩子,道歉道得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母亲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 话到这里,沈青迟明白了,怕是母亲情绪一冲动,把林继阳叫了家里来…… 林继阳没拒绝,是不好拒绝,还是…… 她忍不住看向林继阳,他在进门时目光就隐隐落在她身上,见她看过,立刻与她对视,眼神里浅浅安抚。 身后隐有动静,沈青迟立刻察觉是父亲起了身,她忙回头,“爸!” “老沈啊……” 但父亲没听到似的,走出阳台,直直看向林继阳。 沈青迟看到母亲紧张得都挡林继阳跟前了,她自己何尝不是,甚至伸手拦了拦父亲。 “沈伯伯,”与她们不同的,林继阳神色如常,还很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而后对父亲说,“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送东西? 沈青迟微蹙眉,看他手中空空,衣袋也不像装着东西的样子。 “就是早上说的那个。”他笑意里带着正色。 “嗯。”沈青迟听到父亲应了一声,却是抬脚往房间去,这般…… 是默许林继阳跟他过去? “继阳,”没忍住,沈青迟拦了要跟进房的林继阳,“你……” “姐,”林继阳微低头,深黑的眸底流淌细细的安抚,“别担心,我只是有东西要给伯父看。” “继阳啊,你有什么东西要不就给伯母,伯母替你拿给你伯父,啊?” “谢谢伯母,”林继阳笑得乖巧讨喜,“只是这东西在我手机里,您不好演示。伯母,您跟青迟姐姐在外面等我们一会,我给伯父看完就出来跟您说话。” “你这孩子,哎……” 沈青迟见此,知他意已决,只还是免不了担心,林继阳看她一眼后,抬脚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 客厅里,母女两个有一会没说话。 “青迟,你说你爸刚才看着……不像是会动手的吧?” 母亲嘀咕着,上前两步,眼见就往门边上站,看着想靠近点听点什么,沈青迟看得无奈,只拉了她往沙发坐下,“不会。” “如果要动手,没必要多余跟他心平气和,”她说,“应当,是林继阳的确有东西给他。” 这话说给母亲,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给母亲倒了杯茶,自己也坐到对面,面上平静,只是耳朵一直听着那边动静。 林继阳要给父亲看的是什么呢? 他说在手机里,难道是…… 脑中隐约想到个念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可以理解父亲为什么会愿意见他,只是,父亲的态度,的确是怪异了些,不论是对她的,还是对林继阳的。 她捧着茶杯,慢慢喝一口,茶香在舌尖氲开,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林继阳与父亲说的,或许不只是那照片的事,如果只是澄清,父亲不至动那般怒,如果…… 林继阳与父亲承认了些什么,父亲或许会怒,但也不至动手——她和父亲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父亲比她还要理智,他的怒气,常常也是伴随某种有目的性的“威压”,至少她基本没见父亲这般失态过…… 茶到两盏,母亲坐不住,去厨房忙午饭去了,沈青迟坐在沙发,姿势都没变一变,直到开门声响起,她一下转头,起身看了过去。 他们看起来……情绪尚稳定。 父亲的脸色,与其说难看,不如说像在思索什么,而林继阳,在她看过去时,还向她露出个笑来。 “那么,我就先不打搅,”他对父亲道,说着又声音微提,“伯母,我改天再来拜访,今天就先回去啦。” 母亲闻声从厨房跑出来,“哎?!你们说完了?”见二人神色,母亲立刻松口气,放心下来就道,“继阳别回去了,都晌午了,留下一块吃,我这一会做好,你家就你一个,你怎么吃得好,青迟,你说是吧?” 沈青迟微顿,不待她说话,就听林继阳道,“早听青迟姐姐说伯母做饭好吃啦,就是今天不大行,”他指指额头,满是歉意,“我得回去吃药呢,伯母,您把我那份儿留着吧,我明天来吃!” 母亲一下乐了,“你这孩子,留什么留,你明儿尽管来,伯母给你现做现吃的,伯母还能给你吃剩饭不成了。” 林继阳也笑起来,就是那种,讨人喜欢的乖小孩的姿态,看得母亲眼神越发疼爱,再看他那额头,想到他要吃药的说法,立刻道,“药是得按时吃,饭更得好好吃,你也别叫那什么外卖,那不干净,伯母做好了让你青迟姐给你端过去,左右这两步,你可千万别说不好意思。” 林继阳笑意愈深,“啊,那就多谢伯母和……青迟姐姐啦。” 一边站着的沈江山咳了一声,不遮掩的颇是不满,只是让沈青迟没想到的,他到底没有说什么。 “走、走吧,我送你下去。”眼神微动,她快走两步,示意林继阳。 林继阳点点头,“伯父伯母再见。” “哎,哎,你下楼慢着点,别颠着脑袋。”母亲嘱咐,“青迟,你扶着点继阳啊,他头不能晃!” 沈青迟步子一僵,就听身后父亲斥了一句,“扶什么扶,他又不是伤的腿……” 声音随着门关上,被掩在了门内。 沈青迟抬眼看林继阳。 林继阳仿佛没看出她满眼的问,只轻轻挑了下眉,撩唇,“姐,扶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嘀,感谢卡 “你不要装傻。” 直到楼下,快到林家时,沈青迟才没忍住,低低说了句。 方才下楼,难免碰到邻居,面对邻居打量的目光和带着试探的询问,与她的尴尬不同,林继阳从容如常,他对那些邻居解释,是自己不小心磕到脑袋,他家人不在,多亏了沈家照顾呢,这不,沈青迟还不放心送他回家呢。 他说这些的时候,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要不是沈青迟是个实实在在的知情者,怕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人在随口忽悠呢。 看邻居们,就算没全然信,也是信了七八分,她回过味来,林继阳这话,不是随口的忽悠,他是…… 在替他们沈家圆面子。 这人…… 她看向他,如今再看,无法将那几岁的年龄差距放在嘴上了——这人,某些处事,比她周全成熟。 思绪极快闪过,她面带复杂,“你给我爸看的是什么?” “照片,”林继阳学着她,也低了声,“伯父不是被人给了假的照片糊弄了么,我把真的给他看了。” “真……的?” “嗯,”他拿出手机,朝她递了递,又收了回去,神情不变的说,“我处理一下再给你看。” “嗯?” “少儿不宜,”他说,“我再打一层马赛克再给你,不能叫这些污你眼。” 沈青迟话一停。 二人已经到了林家门口,林继阳站定,微低头,目光裹着她,“这会我不留你了,伯母还在等着。” 沈青迟看着他,不说话。 林继阳被她看得轻咳一声,“我没想瞒你,我这次见伯父,真就是给他看了照片原片。” 顺便抖了陈知遇的事。 顺便给了陈知遇出轨的证据。 顺便回答了一些问题,表了一些决心。 他看着沈青迟,那双眼尾微落的眼睛,满是无辜。 “你要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待会你问,我知无不答,好不好?” 这一句,带着几分包容,几分安抚,和几分……哄,沈青迟只觉立时面上就上涌了血色,眼神避开,无法在他眼神里从容了。 “再见,”她转身,一步跨下台阶,“你说的,别忘了。” 身后,一声低笑,她脚步不稳,背影很有些……落荒而逃。 回到家,母亲已经快做完了菜,只熬的粥还有再等一会。 他们家中午一般不会喝粥,那粥应是为了林继阳做的,沈青迟便想到林家还有早上带回的“月子餐”,便挑了两个清淡的青菜装起,再带上粥便可了。 母亲摆了饭,“先来吃吧,这边吃着,那边粥也差不多了,耽误不了你送。” 挺正常的一句,沈青迟听得心里一跳,应一声出了厨房。 餐桌上,父亲已经坐在那儿,但他丝毫没有跟她谈的意思,甚至在她主动叫他,他只嗯了声,并不看她。 好像林继阳走后,他就一直这副模样。 一顿饭吃了没多少,他就出了门,母亲也不知他要去哪里,两人看着认真吃饭的小白,也不便多说,沈青迟好歹吃了碗里的饭就坐不住了,盛了粥,拎着食盒往林家去。 林继阳才把那“月子餐”热了热,沈青迟到时,他正对着那盘猪蹄苦大仇深,旁边放着一次性手套,但他看起来并不想带,看到沈青迟,一脸得救的表情。 “你来了!” “饿了吗?” 说着,她动作迅速的放下食盒往外拿饭菜,先把粥放到他跟前,见他伸手帮忙,她轻拍了他的手,“坐着。” 他就收回手,挺听话的,一副等待喂食的模样。 看起来……很乖顺…… 沈青迟想到麦秋家以前养过的一只大的金毛犬,每次到点的时候,都自己叼着食盆找主人,眼神也是这么个…… 让人心里软塌塌。 将饭菜都摆在他面前,沈青迟没坐,只是伸了手,林继阳看着她,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摊开的掌心里轻轻一点,“嘀——感谢卡。” 沈青迟绷着的神情忍不住一松,“别闹。”她作正色,提醒:“照片。” 林继阳故作叹息,“我都没有照片重要……”说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她之前却是道,“你要有些心理准备,这个东西……还挺膈应的。” 说后面这句,神情少了玩笑,沈青迟点头,他这才递到她手上。 接了手机,沈青迟没直接看,她先出了餐厅,在客厅一边站定,才低头,看向手机。 五六张照片,每一张厚厚的马赛克,没有不雅部位露出,只是始终主角的男女,脸清楚着没有遮挡,其中一人,正是陈知遇。 并不算意外。 只是让她惊讶的,与他皮肉贴合的女人,却不是同一个。 她很快避了眼去,到底曾是认真思考想嫁的人,这样一副难堪情形,着实,膈应。 她想起那晚在客厅沙发,撞见他和一个女人滚作一团的丑态,只是,她始终不不清晰那女人的相貌,也没有去追究的打算,只是,陈知遇竟,不止与那一个女人么…… 眉心微蹙,如果这些才是原片,那父亲手里的那些假的,是陈知遇做的? 想到此,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那场分手,那一年的交往,分明耗了时间,用了精力,她却想不起关于陈知遇更多的记忆,这让她白日里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她突然升起一个可怖的念头: 如果当初她没有发现陈知遇出轨,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已经订婚,今年年底会结婚,明年会生一个孩子,再往后的五年,十年,到老,一生结束时她再回想,是不是也会跟今天一样,无法想起那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的回忆? 那么,她的一生,过了些什么呢? 养育孩子,孩子终究长大最终远去,那时父母不在,她也早已退休,她抱着的,除了那些固有的条条框框,还剩下什么? 多么…… 可怖。 她蓦地打了个冷颤,被这个设想惊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所以,我才不想给你看。” 林继阳走过来,从她手里抽走那手机,眼神里萦着深深浅浅的心疼。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好吃你就多吃点 “你吃完了?”沈青迟顿了下,道。 林继阳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眼神扫过手机,意思不言而喻。 沈青迟摇摇头,面上还因为方才想的那些显得脸色不太好,她道,“那假照片,也是他做的吧。” 林继阳眼神微动,扶着她肩带她坐下,“你想怎么追究?” 沈青迟抬头,就听他继续道,“也不难查,伯父手里的照片谁给的,又是谁给那人的,这事陈知遇做得也不隐蔽。” 破罐子破摔似的。 后面这句他没说,陈知遇从附中离职后,就到了邻市一初中任职,对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别说到了初中工作,就是另外一所高中,只要不比附中那般的重点,他都会愤愤不平。 他那样的人,当初青迟只是想跟他分手,他都敢使损招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能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林继阳想到这些,“这事……我也有责任。” 沈青迟看过来。 “陈知遇的性格,我要多注意些,说不定这事就能预防了,我疏忽了。” 沈青迟看着他,“你,很了解他?” 林继阳一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面对她清亮的眼,他轻咳一声,“也……不算特别了解,就,他是你前任,我好奇你到底你喜欢他哪一点,就不免,关注多了些。” 看着他眼神微避的样子,沈青迟知道不是他说得这么简单,早在学校论坛帖子的风波时,她便有所察觉,只他不说,她也没有追究,现在想来,她对他,似乎的确有着无法解释的信任。 于是只笑笑,并不拆穿他。 “这手机里的照片,也是陈知遇弄的?”说到这个,她不免拧了拧眉,出轨还要留下这样的照片,陈知遇他…… 变态么? 这次林继阳摇头,“恐怕不是。” “那是?” “应该是那些女人拍的,”他说,“大概想威胁他吧。” 他说得有些含糊,陈知遇的这些照片,他之前便知道存在,他的那些情人,也不是因为什么感情跟他在一起,跟他一起混的除了钱,可能还觉得有点面子吧,毕竟陈知遇那人,光是皮相,还是挺能糊弄人的。 他的情人们私下偷拍了这些,基本是为了留个后手,为了钱还是什么不好说,总归不是什么干净的理由,他知道后皱皱眉便过,没什么感觉,但他不想这些事污了青迟的耳朵。 让她看到这些照片已经是他的极限。 “你想怎么处理?”心思微转,他换了话题。 沈青迟说,“按程序走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李继阳点点头,并不意外,虽然要依他,陈知遇会更惨,不过,陈知遇那样的人,要真在档案里记上这一笔,恐怕也足够他受折磨的了。 也算自作自受。 话落,沈青迟盯着眼前的空气,片刻后,她道,“你跟我爸,说了什么吗?” 林继阳看向她,就见她也看着他,“我是说,你,我的事。” 林继阳嘴唇动了动,方才还自若的人,这会有些不淡定了,“我……” “他知道了?”她直接道。 林继阳在她的视线里,到底点了点头。 “你,生气了吗?”他声音有点轻,带着小心,悄悄靠近了她些。 沈青迟摇摇头,生气? 不是生气。 或许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在想什么,刚才问这一句,或许只是想知道父亲反常的原因,但父亲知道林继阳对她有那个意思,这样的态度更是反常,竟没阻止她来林家,那么只能说…… 父亲他,默许? 怎么可能? “青迟,伯父他,很在意你。” 低低的,她听到林继阳说。 “在意?”她喃喃。 “他那么生气我追你,正是因为对你在意啊。” 在沈父的观念里,他一个比自己女儿小几岁的男人,追自己的女儿是件“不靠谱”的事,他认为他是一时兴起,或者只是想谈个恋爱,而他希望自己女儿交往的,是以结婚为前提的更“合适靠谱”的男人。 比如那些年纪相当,都面临催婚,交往必须以结婚为前提的男人。 心中一旦有了这样的意识,今天追青迟的不是他,就算是任何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靠谱的男人,他都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而那所谓的要面子,他担心的,其实是被不靠谱的男人伤害的女儿。 所以,才会因自己那样一番话就产生震动。 归根结底,他是爱女儿的。 林继阳没有多解释,他知道她会想明白。 沈青迟坐在沙发,怔怔然,又似若有所思,神情几番变化,她坐了许久,林继阳一直没有出声,只默默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那拥挤的思绪里回神,鼻端淡淡果香。 “喏,尝一尝。” 嘴边被递了什么,她还有些恍惚,看到林继阳含笑的神情,她下意识张口,入口草莓香味,还有一股奶香。 “牛奶草莓,好吃吗?” 沈青迟这才看到,他面前放着一盘草莓,还有牛奶,他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旁边白瓷的水果碗里,红彤彤的草莓裹着奶浆。 “好吃吗?”他又问。 慢慢咀嚼,满口香意,她点头,便见他笑得很愉悦,“好吃你就多吃点。” 说着又插起一颗,递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口含了,“你……” 声音含糊,她忙把口里东西吃了,正想说话,便见他拿着纸巾,伸手在她嘴边点了下,“这里,沾了。”他说。 说完轻咳了一声。 “嗯……”沈青迟也擦了下,“谢谢。”顿了下,“你脸怎么红了?” “啊?什么?” “你脸。”沈青迟拧眉,下意识伸手轻碰他额头,心想别是缝合之后感染,却没注意到她话说完后,林继阳脸上愈红,“没、没事,可能是热的。” 他强自镇定,让自己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起身,“你要不信,我找温度计。” 说完转身快步走开,沈青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疑惑。 量过体温,看到在正常范围,沈青迟这才松口气。 这一打断,沈青迟因方才的思索带起的沉沉怅然倒散去不少。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保证 待林继阳吃了药,沈青迟才从林家离开。 临走前,林继阳把自家备用钥匙塞给她,“晚上伯母肯定还要你给我送饭,万一我睡过去了呢,你带着钥匙,到时把东西放桌上就行。” 他不由分说,不待沈青迟反应就把钥匙给了她,一脸无辜和“这主意真棒”的表情。 沈青迟顾忌他额头的伤,不敢跟他拉扯,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总归只这两日,到时还他便是。 回到家,父亲还没回来,小白在午睡,母亲看到她回来,问了两句,也去午睡了,她回了房间,简单洗漱了下,也躺在了床上,却毫无睡意。 这个假期,短短时间发生的事,比在学校一个学期的事都难消化,方才在林家,她明白林继阳那番话的意思,只是,父亲当真默许林继阳和她…… 那是不是代表,林继阳让父亲相信了他是认真的,并非只是抱着谈一场恋爱这样的心思? 林继阳,未尝不是在向她暗示这个…… 闭上眼,她摘下眼镜,一手在眉心揉捏,一时想到他额上染血还笑着安慰她的样子,一时又是他将陈知遇的事查了个清楚的事。 那人,或许并非是她原先以为的单纯无害,只是,她对现在的他,竟也并无排斥。 难道她…… 思绪芜乱,她在翻涌的情绪里,不知何时陷入了浅眠。 半真半假的梦境,又回到那个亭子,这一次,林继阳是少年的模样,在她在亭子里看书背英语或是单纯发呆时,他总出现在她身边,有时是拿本画册,有时是带着画板,很多时候他们彼此并无交流,而她,也渐渐习惯有个少年与她分享这一方小小的亭子…… 梦散得缓慢,在她睁开眼有一会后,才放她回到现实。 头微微的疼。 她捏着眉心坐起,这一场模糊又真切的梦,让她想起,似乎的确是有这样一段时间的,大抵,是从她帮了他那一次开始的? 她以为他怕那些混混青年的报复,便默许他跟在身边,后来他有时会向她问些问题,再后来林阿姨便来寻她,问她是否愿意给林继阳补补功课,再再后来…… 她功课渐紧,母亲才回绝了林阿姨。 坐在床边,她下意识的放轻呼吸,像是怕吓到这些遥远的记忆,低头,目光落在手掌,掌心里他画下的小符已经洗了去,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或许,她和林继阳的交集,比她想象中更多一些…… 门外,有隐隐说话声,她出去,是小白在跟母亲说话,他以前学校的朋友,约他明天一起去玩,他正跟母亲报备。 “你们几个人?去哪?有大人跟着吗?假期这么乱,要我看,你们在家玩多好,啊?” 小白自动忽略母亲最后那句,只回答,“就我们五个,去临海公园。” 临海公园? 沈青迟知道那地方,就在运动广场东边,离海很近,是他们当地挺多年的一个公园了。 母亲一听只有五个小孩,更不放心了,她一着急就絮叨,也抓不住什么重点,就一遍遍劝小白在家玩多好。 小白微垂着眼,嘴角抿着,知道母亲是为他好,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沉默了一会就要点头。 “我带他们去吧。”沈青迟站在门口,说。 小白朋友不多,学校里玩得好的也就那那几个,这次他转学走了挺久,乍回来聚,肯定想一起玩,他的性子,要是母亲真的不同意,他很大可能选择听家里的话。 “我明天能抽出时间。”她加了句。 母子两个一同看过来,沈青迟看到小白瞪大的眼,朝他笑了笑,“不过,不能全天陪你们,上午和下午,只能一个时段。” 话落,小白已经点了好几个头,“我们商量好了跟你说。”他说完就要回屋打电话,走了两步,回身,“谢谢姐姐。”说完快步进了房间。 母亲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孩子……青迟,你弟弟……” “他本来就懂事。” “是,是懂事,就是没想到,”母亲看着小儿子的房间,“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去你那儿是对的,这感情啊都得培养的,你们姐弟一年见不了多少面,他还没跟你亲够呢就又分开了,这孩子其实很亲你啊。” 母亲说着眼眶红了,又欣慰又感慨的拉过她的手,“以后也得这样啊,只要你们姐弟俩好好的,我就什么都知足了。”说着她有些得意的,“当初你爸还不同意要你弟,我说什么了,我就说一个孩子太单了,将来你大了,我俩都没了,你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那就连个近人都没有,太单了……” “这不,妈现在看你跟沐白,光看着就高兴啊。” 母亲絮絮叨叨的,又开始说以前的事,沈青迟心里却并不平静,很多话母亲说过很多遍了,但刚才那一句,母亲担心她以后一个人太单了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从以前,自从弟弟出生,邻居亲戚,包括熟人都觉得是老沈家重男轻女,想要男孩要疯了,她虽不这样认为,但多少,有那么些不明白——母亲身体本就不好,为什么非要再生一个呢?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她没有主动问过,只是现在,她仿佛才第一次懂母亲的心思。 “青迟,怎么了?你这孩子,眼怎么红了?” 母亲的惊叫把她拉回现实,她抬眼,下意识揉眼,“没,没什么,可能刚醒,揉的。”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揉眼也没个数呢,”母亲唠叨,“你啊看着稳重,其实这性子……唉,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好还是不好了,老陈家不是东西,养出那么个混账儿子,是坑了你啊……” “您怎么又说起这个了,都过去了。” “什么过去啊,他们现在还坑你呢!”母亲生气,“不然你爸能跟你发火吗?能把人继阳伤了吗?唉,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你们交往,没想到看着挺好的孩子,竟是个人模狗样的!” 很奇异的,听母亲骂陈知遇,沈青迟心里很平静,还有些想笑。 母亲注意到她这神情,奇道,“我看你这表情,怎么我这皇上不气太监气啊!” 沈青迟摇头笑,母亲就眯眼,打量她表情,“青迟,你跟妈说句实话,你不气这事,是一点不在乎了呢,还是心里有旁的人了?” 沈青迟笑意一僵。 就听母亲叹气,“妈给你掌了回眼,没想到就看中个陈知遇,下回啊,还真不敢轻易给你相看了,你啊,也别死心眼光等家里,你自己上点心,有那些个合适的,处处看,啊,说不定缘分就在哪儿了呢。” “……嗯。”沈青迟慢慢应了声,过了会才说,“如果我自己找的,您不满意呢?” “那怎么会,”母亲连口保证,“只要人品好,旁的只要你相中,妈绝不说二话!” 沈青迟看着她,慢慢笑了下,“嗯。” 第一百四十章 不许胡说八道 晚上,母亲果然煮了粥,做了适合病人吃的清淡的菜,特意早些做了,让沈青迟先给林继阳送过去。 沈青迟本想先给他打个电话,又想到他昨天熬了大半夜,今天也半天没休息,这会说不定在休息,便没有打,带了东西,带上备用钥匙便去了林家。 到了林家,门铃按了两次,没人应答,她自己开了门,里头没有动静,一楼安安静静。 果然在休息么? 她心道。 便往厨房走去,心道先把饭菜温上,只是走了两步,她手机震动了下,抬腕看了下时间,她小小啊了一声,快到他吃药的时间了! 这闹钟就是她上午定下的。 她拎着食盒,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先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过来了,没听到动静,你是在睡吗? 消息发出没一会,手机震动,林继阳的号码在上面显示。 她立刻接起,“喂?” 隔着手机,她先听到一声低低的笑,“我好像听到了。” “嗯?” “上来吧,我在上面。” 他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像才睡醒,听在耳中,耳尖被搔了下似的,些些的痒,她摸了下耳朵,嗯了一声。 拎着食盒上到二楼,他卧室门没关,半开着,她敲了下,里面却没有人,她心底一动,不由抬头,难道是在…… 阁楼的灯亮着,门也没关。 沈青迟到的时候,林继阳背对着,灯光下,他身形颀长,把一身休闲的衣服穿出了独特的感觉,一双长腿,将不算小的阁楼衬得似乎局促了起来,她步子微停,背对着的林继阳有所感一般,回头,看到她立刻露出笑,“你来了。” “嗯。”沈青迟也不觉笑。 林继阳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带她进去,沈青迟见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不由提醒,“趁热吃。” “可我这会还不怎么饿……”林继阳眨眨眼。 他大抵想做出无辜的可怜样来,但阁楼空间有限,他的个子在这里显得格外明显,沈青迟与他面对面站着,像被裹进了他的影子里,莫名的压迫。 下意识想退一退。 她举起手腕,示意他看时间,声音有点低的,“那就少吃些,”顿了顿,“不要耽误吃药。” 林继阳看着她微微避开的眼神,眼底眸色微深,他应了声,“好。” 沈青迟就见他从角落搬出个小桌,搬到她面前,然后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在了上面,“你也还没吃吧,我们一起。”他笑笑,抬手,拍了拍一旁的蒲团。 “餐具不够……” “够呢。”他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蓝一粉两个小盒子,盒子打开,是两套同色餐具,勺子叉子筷子都有,他挺得意的,“才从洗碗机拿出来的,你走了我没事情做,就收拾了一遍这里。” 沈青迟看着放到她面前的粉色餐具,顿了下,还是坐了下去,嘴里忍不住说,“没事做就该休息。” 还伤着的人,没有半点伤患的自觉。 “我睡了挺久,这是才起来没多久呢,”他说,有点庆幸的,“你再早一会来,估摸今天就见不着我了。幸亏。” 他语气太自然,让沈青迟心里跳得那一下似乎也不正常起来,她睫毛轻颤,表情没什么变化的,“今天见不着就明天见。” 没什么大不了。 后一句,全在表情里。 林继阳给她递湿巾的手一顿,抬眼,目光定定的哦了一声,沈青迟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听他声音如常的说,“原来,青迟姐今天不见我也无所谓啊。” 他抬眼看她一眼,“不过我跟姐姐不一样,我今天见不到姐姐,是一定睡不着的。” 他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偏神情语气再自然不过,还有那一声声的姐姐…… 沈青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觉得变了味了,跟他以前的“姐姐”都不一样了。 “先、先吃饭。”她正着神色,端出姐姐的架子,“不许胡说八道。” 林继阳低头吃了一勺粥,嘴角勾着,低笑,没说话。 沈青迟听到他的低笑,脸上登时一阵热,只觉自己当真……会说话啊,只催他吃饭就好,偏又加一句,这不是给他反驳的机会么…… 果然,就见他似乎要继续开口,她轻咳一声,忙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林继阳挑了下眉。 沈青迟佯装不是为了转移话题,道,“听阿姨说,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你刚刚在画画吗?” 说着,她配合得转头打量。 阁楼除了画就是各种画具,比她前次来,看得出被重新整理过了,只是,她上次看过的那副只画了一小半的画,还在原先的地方。 她目光扫到那处,不觉停顿了下。 林继阳也不拆穿她,只配合得随着她目光看过去,见她看着那副画,他目光微动,“刚刚,我在想,要不要把那个画完。” 沈青迟看向他。 “挺多年前画的了,每年都想着把它补全,结果每年都下不了笔,到现在还是这么个样。” “下不了笔?” “嗯,”林继阳侧着头,目光落在那副画上,“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时间过得越久,觉得自己的记忆越不怎么可信,好比最初有八分真实,那么五年后,可能就剩三分,剩下的全是脑补美化,再久,就越发不确定。” 他转回头,笑笑,“就是这样,怕后来画的反而不真实,反而不敢下笔了。” 不敢……下笔吗? 如果不知道这幅画是画的哪里,如果没想起跟他在那个地方的交集,她可能还能表现得得体正常些,但现在,听到他这样一句,她忍不住的思绪发乱,各种荒唐的念头在脑中闪过…… 偏他还看着她,“要不,青迟你做一回我的模特,让我把这个画完好不好?” “你、你在说什么!”她涨红着脸,瞪着他,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就今晚?不然,明天?” “你,你……不行!”她肃着脸,“今晚不行,而且,我明天也有事。” “啊?”林继阳眼神失望,“明天你要去哪?不管我了吗?” 他理直气壮,显得那无辜也真切自然得不行。 “我,”沈青迟不由就顿了顿,“陪小白他们出去一趟,不会去一整天。” 说完暗暗懊恼,她做什么要跟他这般解释…… “陪小白他们?都有谁?”林继阳眼带警惕。 沈青迟仿佛看到他头顶有毛茸茸的耳朵支棱了起来,她眼神微闪,“小白的朋友,说了你也不认识啊。” “都小朋友?” “嗯。都是小朋友。” 林继阳就点点头,一副可以放松了的神情,但随即,“我也一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恶劣 “那怎么行,”沈青迟下意识就看他的额头,“你还有伤。” “又不是伤了腿,”林继阳不怎么在意的,“一点小伤。” 沈青迟拧着眉,还是不赞同。 林继阳眼神微动,看着她,“再说,养伤才需要保护心情愉悦嘛,你明天不来,我一个人在家要闷死的。” 沈青迟嘴边的话顿了下,“也不是,一天不来。我只出门半天。” 饭还是要按时送的,不然母亲的性子,说不定就要自己来送…… 这个时候让林继阳和母亲单独相处,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那我也没地方去啊,”林继阳垂了垂眼,他睫毛很长,眼下立刻投了一小片的阴影,他说,“好吧,如果姐这么不想我去的话。” 沈青迟一顿,立刻想到这个假期伊始,在张无量的朋友圈看到的他们一行人聚会玩乐的动态,想来这个假期,他如果在江城,一定过得有趣得多,现在这样受了伤行动受限不说,老家也没多少陪他的朋友…… 这么想着,她看看他,“你,你等我问过小白他们。” 林继阳立刻抬起眼。 她解释,“到底是为了带他们去玩的,大人多了他们未必自在。” 说完,却见林继阳神情有些微的怪异——似愉悦又似比单纯的愉悦更复杂些,他用那双深黑的眸子看着她,“终于,承认我是大人了?” 沈青迟一怔,反应过来,立刻避开眼去,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 将她看透了似的。 这让她些些无措的尴尬。 “难道你没有成年么,”低头,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尽量用平静的眼神再次看向他,“只要成年了,都可以称一句大人。” 二十岁是大人,四十岁也是大人。 那能一样? 她不禁懊恼,她本来是这个意思,却不知怎么就那么轻易被他带了节奏。 尤其她说完这句,他也不反驳,还只是笑,那笑,就好像她在诡辩,而他在包容他一般。 “你!”她瞪他,眼里懊恼又郁卒。 林继阳眼里映着她的表情,她这样变换的表情,使他无法言说的愉悦——可他的青迟姐姐却似乎还没发现,一向没多少表情的她,却只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情态。 真是,迟钝得……可爱呢。 他嘴角撩得更深,伸手,拇指指腹在她嘴边擦过。 她愣。 “沾了水。” 他收回手,表情一丝不变。 “额……哦,”她慢半拍的,“谢谢。” 不觉拿过纸巾擦了擦嘴角,她极力忽略那异样的暧昧的感觉。 至于那懊恼和郁卒,只被这一个小小动作便打得烟消云散。 桌上饭菜还是方才的饭菜,这阁楼亦是方才的阁楼,那画,那灯,那人…… 她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需要开灯的晚上,与一个与她关系尚不明确的年轻男人这样单独处在不大的房间,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尤其,当那个男人的眼神越发炙热的时候…… 她不怕林继阳会强行对她做什么,她对他,自有这样的信任,只是,这空气里异样的气氛让她觉得无法安心得待。 ——嗡嗡 手机突然的震动起,让她一下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拿过手机,“喂妈……嗯,他吃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回了……” 挂了电话,她抬头,轻咳一声,对林继阳说,“家里叫我回去了,今天不能陪你吃了。” 林继阳笑意温温,姿态很善解人意,让她替她谢谢母亲,还顺便给小白带了两本画册回去。 看着沈青迟快步离开的背影,他眼底的笑意渐渐变成更深的东西,这是,被他吓跑了吗? 今天,心急了? 他回想方才,并没有多少懊恼,他对不再披着“沈老师”表皮的她,抵抗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弱啊,方才不是没看出她的坐立不安,若往常,他会主动化解那气氛,至少,稍稍让她安定一些,只是方才,他旁观,他欣赏,带一点恶劣和期待的,想看到她更多的情态…… 这可真是…… 恶劣啊。 低低的,他暗叹。 …… 沈青迟回到家,家中三人已经坐在了餐桌,母亲立刻招呼她洗手吃饭,她目光看过父亲,见父亲垂眼夹菜,并不看她的样子,她很快移开目光。 等她坐到餐桌,母亲开始问她林继阳的情况,问他饭菜合不合胃口,伤怎么样,药吃了没,还有,为什么她去了这么久。 一开始沈青迟还答得如常,只这最后一问,她眼皮微跳,下意识看了眼父亲。 父亲没什么表情变化。 她斟酌着道,“就,多聊了一会。” 好在母亲只这么一问,听过便又嘱咐起她明天的事,“……那可不光你弟弟一个,还有别人家孩子,你可打起千万的精神来,可得好好的带出去再好好的带回来,一点岔子也不能出啊。” 母亲满脸忧心,提到这个,沈青迟筷子一顿。 “小白,”她的话在喉咙转了好几转,才缓缓说,“待会你问问你的小朋友们,介不介意再加一个大人,你继阳哥碰巧也要去玩。” 到底,用了碰巧这个词。 说完,她能感觉到周身的神经都向外张开,敏感得随时探知父亲的变化。 余光里,她感觉到父亲顿了顿,感觉到父亲抬了眼,她迎着看去,甚至已经做好被父亲再次责骂的准备,可…… 父亲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没有太久,在小白应声后,他的目光随即离开,那眼神里,没有她以为的譬如不赞同之类。 所以父亲是……默许了吗? 她一下抓紧了手中的筷子,筷子尖碰到碗壁,极轻一声响动,她心里跟着跳了下,继而心脏跳动加快。 父亲竟…… 她选择当着父亲的面说这件事,是存了试探的,她想确认父亲的变化,想确定父亲对林继阳和她的态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出现这种结果时,她还是片刻的失态。 真切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和父亲之间有什么,改变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毛遂自荐 小白问过他的小朋友们,大家都表示不在意多加个人,于是临海公园之行,林继阳顺理成章加入。 精力充沛的小朋友是很奇异的生物,明明上学期间是早起困难,但一到假期玩耍,一个比一个起得早,这群小朋友一商量,都把行程定在了上午。 说是这样他们还有整个下午能玩别的,要是定在下午,那一上午玩别的也不安心。 岂不是白浪费了。 沈青迟听了,觉得小朋友的逻辑真是简单得有理。 “沐白,那是你姐夫吗?” 早上,几个小朋友在沈家楼下集合,沈青迟带他们出发时,其中一个胖胖的小男孩悄悄问小白。 问的,自是临时加入的林继阳。 说是悄悄,那音量也并不小。 沈青迟听到,也不好回答,好在小白有分寸,他摇摇头,“不是。” “真的?”那男孩显然对八卦很有些敏锐,他狐疑得回头,抬头看着林继阳,“哥哥,你是小白家的亲戚吗?” 没想到这小朋友直接问林继阳,沈青迟心里一跳,下意识看过去。 林继阳身子微低,声音含着笑,道,“现在还不是。” 他今天穿的跟昨天全然不同,不过还是他的风格,样式很简单,休闲长款穿在身上,被他的长腿衬得也很好看,上身是件短t,外面罩了件衬衫样外套,头上戴着顶鸭舌帽,他的头发跟第一次见时比短了许多,单这一身的清爽年轻,不张扬,也让人舒服。 不过他长得实在出色。 便是这样寡淡的衣服,便是那一顶帽子遮了半分眼神,他的相貌气质也是拔群。 至少,沈青迟就能在人群里一眼就先看到他。 他回答了那小孩的那一句之后,她怔了下才渐渐回过味来,这人答得真是…… 比起她的迟钝,那几个小朋友的反应速度比她快多了,一听就回过味儿来了,这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的下结论:原来还在追求中啊。 是怎么追的? 追了多久? 又是在哪认识的? 哦是邻居……原来是青梅竹马啊! 年下啊,最赞了! 继阳哥哥你加油哦,我们都支持你呢! 那厢问的一句追一句,答得笑眯眯耐心十足,沈青迟自不必应付这些小孩了,只越听越冒汗,眼看公园到了,这群小朋友终于记起玩耍的正事,她才微微松口气。 头微转,瞪一眼那笑眯眯的人。 “生气了?”林继阳离近了,眼睛细细看她,只神色有恃无恐的。 “你跟孩子们说这些做什么。”她低声,提防那些小人精听到。 他笑,“他们先问的呀,”他无辜,“我总不能对小朋友说假话。” 这倒是……个理由。 她眯眼,狐疑的看着他。 他就眼角耷了耷,“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的私心,我听说……伯母又张罗给你相亲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昭告天下,也好在张知遇李知遇冒出来的时候跟人正大光明一较高下啊。” 他说这话,声音也低低的,这低里,又带了些旁的情绪,跟他那眼神似的,一点幽远,一点委屈,还有些暗色光芒。 倒像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沈青迟微微尴尬,早上出门前,母亲下来给小白送东西,跟旁边邻居聊起的时候,拖那人帮她看着点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这几乎成了母亲的口头禅了,跟这些老邻居聊起的时候,总不忘说一说,她当时听听便过,没多大感觉,林继阳也没什么反应,她还以为他没听到。 这会被他提起,她才觉有些尴尬,不由就道,“只是随口一说,还没影儿的事。” 林继阳眉梢微挑,“姐,你在跟我解释呀。” 她一顿,抬眼看过去,就见他神情愉悦,一双眼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她立时就想到昨晚…… 他也是这类似眼神的看着她,此时有帽檐遮挡,那落在他眼下的半分阴影,也像极了昨晚,不觉喉咙微紧,那份不自在又来了,只是不同的是,与昨晚阁楼相比,今日仍是不甚自在,只是那份不安却没了。 “谢谢你。” 话忍不住的说出,没头没尾的。 话出口才觉得不合时宜,昨晚父亲那般默许的态度,让她感情始终不甚真切似的,只现在再次与他相处,那感觉才落到了实处似的—— 父亲的默许,不单单是她和林继阳的相处,她能感觉到比这更大的更深的意义,她亦知道,她对父亲并非是惧怕的,她并非惧怕他的反对,她只是,需要着这一份默认背后代表的意义。 比如,父亲开始试着信任她。 信任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独立的沈青迟,可以处理好自己的感情事。 这种信任,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需要,只是现在它出现了,她才发现她意料之外的渴求着。 而这,是林继阳替她拿来的。 这句谢,她昨晚就想跟他说了。 只是昨晚一时无从说起,这会说了,却越发突兀,她看着他,脸上就带了懊恼,觉得自己不会找时机。 “没关系。”他却是笑了,看着她那微微懊恼的神情,他伸手在她手腕握了下,只一下便离开,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安抚和亲昵,“虽然不知道你谢我什么,但是,哪一桩都没关系。” 又是这样…… 沈青迟心里一阵奇异的感觉后,不觉叹。 他似乎总能看透她的情绪,总能用恰到好处的话,轻而易举让她平静又安心。 公园里的人一时比一时的多,小白他们在前面的草坪围成一圈不知在商量什么,公园离海很近,迎面就是微潮的海风,夹在着她熟悉的海边特有的气息,她看着眼前的林继阳,忽而开口,“我计划今年找个对象。” 林继阳一怔。 看着他难得面色露出这样神色,她笑了下,“所以回去后就会开始相亲,直到,找到合适的人为止。” 林继阳的呼吸开始急促,他胸腔起伏,眼睛亮得几乎要将她融了去,“我,”他的眼睛牢牢的锁着她,眼神深邃而克制,他说,“青迟小姐,请允许我,毛遂自荐。” 第一百四十三章 礼物 当沈青迟被这双眼睛融着,点了头的时候,她意识到,这大概是她十几年里做的最不“理智”的一件事。 她接受了林继阳,在这么一个地点不合适时间不合适,连周围的人都不合适的场景里。 虽然只是以相亲对象这样的身份。 但还是足够惊雷似的,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一半真真切切知道自己口吐了些什么,另一半却云里雾绕恍惚惚踏不到实地。 在那个点头之后,她看似无波无澜平心静气,实则一张面皮之下,着实好一会才找回些思路——让她无措的是,在这样一个时机里,骤然改变了与林继阳的关系,她不知如何面对他这新身份。 像以往对待相亲对象那般,也是不能的——只看他帽檐下额头裹着的伤,她就没法干净净把这人用界限划开。 像跟陈知遇那般? 可她跟陈知遇相处,直接略过了一个铺垫的阶段,他们是先确立关系,才开始谈恋爱——他们谈恋爱的路子,可以说是按部就班又非常老套的,吃饭,看电影,压马路,每天互道晚安。 说不出错处,但也的确乏善可陈。 她坐在一处石凳上,看着远远向这边走来的林继阳,一时心中所想就不觉露在了面上。 林继阳是去买饮料的,远远便见他拎了两个袋子,一大一小,大的鼓鼓囊囊,走近了看出是饮料零食,小朋友们也早看见了他,他一走近就被团团围住,欢呼一通,几个小朋友拎着袋子高高兴兴的去他们的“营地”玩了。 这群小孩,有个假期活动的实践作业,这几人就似模似样的张罗了个小帐篷,似模似样的搞起他们的实践来,沈青迟就坐在比他们地势高些的石凳子上,五分心神注意着,好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就绕着那小帐篷,拿了零食饮料,也没有乱摆乱放,还是放在了小帐篷里。 沈青迟就看到林继阳手上登时少了个大袋子,独剩下另只手里小些的袋子,她方才看得真切,那几个小朋友显然也好奇他这个袋子装得是什么来着,只是他虽被缠着,却高举着胳膊不肯给他们看。 这袋子小得多,也精致得多。 “青迟!”他唤她。 那帽檐下的眼睛,闪着愉悦轻快的笑意。 从她点头起,他就没有遮掩过自己的快乐。 这样的直白,又这样的热烈。 “去得久了些,”他上来便道,挨着她坐下,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挑了一会。” “这是什么?”她看那袋子,也看他。 与她的无措相比,他对自己身份的转变适应得非常之快,拎着袋子不答,只道:“送你的。” 送她的? 许是他眼神太炙热,她被烫了下似的,手指微收,那袋子便到了她手中。 细伶伶两条缠金丝的带子,不轻不重。 将袋子放在腿上,她打开来,里面是几个盒子,那样式质感,“是首饰?” 他笑,不说话。 她被勾起好奇,伸手拿了盒子打开看,一个个拿出来,的确是首饰,但四个盒子,大小不一,却是不同的四样。 一条项链,细细,配着同一套的耳钉,灿灿一点,精致又不张扬。 一枚胸针,这个牌子她一眼便认了出,是她喜欢但自己绝不会买的,因为超出了她的预算。 一只女士表,她对表没多少研究,她自己手上戴的还是麦秋送给她的,有几千块,麦秋还说很便宜了,当时她还叹着气“没办法,现在姐买不起贵的,青宝啊,表这东西,不是买的,而是玩的”,她记得她这句话,再看这只,她虽不懂行,但显然不俗。 林继阳观察她的神色,解释,“一时仓促,我擅自就买了,等回江城了我们一起逛。” 饶是他自信了解她,此时也未免当局者乱,挑的时候还颇觉得她会喜欢的,但这会被她看着,又不免觉得自己还是仓促了,这样急忙忙买来的,她会不会觉得他不经心? 这边他心里百爪挠心是好一个七上八下的忐忑,就等身边人开口给他判一个生死,而沈青迟神色不明,眼见才要开口,忽听一道叫声:“沈青迟?” 二人齐齐侧头。 就见一旁的小径里,三个女人站在那里,皆是看着这边的沈青迟,见她侧头,“呀!还真是你!”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久不见呀,回来也不跟老同学联系。” 这便是熟人了。 林继阳心中有了数,面上带了笑,却不动声色的去看了沈青迟。 沈青迟表情没有多少惊喜,用着她一惯的表情,既不疏离但也说不上亲近的说,“好久不见。” 看来,脸熟,人不一定熟了。 她也没有叫名字,那几人看她这般态度,各自的脸色顿时就表现了些出来,还不等再说什么,中间那个子高些的女人便惊叫一声,“啊!这些是什么啊!” 她目光直直看向的,是沈青迟方正在收拾的腿上的盒子——她是一个个看的,看过便合了起来,此时三个盒子已经装回了袋子里,只剩下最后那只手表,她正要放回盒子里。 那边女人已经叫出了一个名字,应是这只表的牌子,她不动声色记下,继续手上的动作。 那几个老同学却已经走到近前来,那高个女人劈手就去拿她手里的表,“我看看……” 沈青迟眉微拧,下意识避开,但不等那同学的手碰到,就被一只手阻了住。 林继阳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们好呀,”他笑眯眯,对三人说,“几位是青迟的朋友吗?以前没见过你们呢。” 他一出口,三个女人均是一愣,眼神探照灯一般,登时都聚集到他身上。 他这样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事实上,她们就是看见了他,才想坐这边休息的,毕竟,坐哪里不是休息,眼前有个帅哥还能饱饱眼福,看到他身边坐了个女人,本以为是他女朋友,她们都存了心想看看帅哥的女朋友得是怎样的大美女,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沈青迟! 那个又土又丑的沈青迟!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期待 沈青迟读书的时候,是个成绩没超出过前三的学霸,这样的学生是老师们的宠儿,但对同学们来说就不一定是个好的同学。 尤其她这样不讨喜的性格。 从小学时她的人缘就不怎么好,确切的说没什么人缘——她一根筋,古板又慢热,只将读书当做一等重要事,从小就牢记“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她在这条阶梯上蹬蹬蹬爬得太快,同龄的小伙伴们就落下了,她对交友这事,人家主动,她便回应,倘若人家不搭理,她也并不难过。 所以不管别人存了怎样想让她感觉到难受的心思,她其实自己没感觉过诸如被霸凌之类。 一路想来,现在关系交好的除了麦秋,便是她大学的几位同寝舍友,而中学小学时期的同学,基本没多少联系了,群聊她也从不参加,本就疏淡的关系,好多年不联系更是淡得可以,乍一见这几人,她其实并没有想得起名字。 只有个模糊的印象,记得是初中的同学,却人和名字对不上号。 点头之交,点头便过,只是没想到点头招呼后,这几位却没立刻走的意思。 反而对她手里的东西,对她身边的人起了兴趣。 是比好奇深一点的,窥视一样的兴趣。 叫人升不起好感。 她不擅应付这样的交际,自动从生活模式切换到工作模式,却不待她开启应对,林继阳已经起身,将她轻轻轻轻的笼在了身后。 她听着他与那几人说话,听到她们大惊小怪问他们的关系,林继阳大方又自然的说她是他未来的女朋友。 “未来?” “这么说你……在追沈青迟?” “真的假的?” 一片不信的声音,打量过来的目光实在不让人舒服。 “是呀。” 林继阳说。 声音轻轻浅浅的。 “这不从江城追到这儿来啦,才拜访过伯父伯母呢。” “啊!你们还见过家长了?” “当然,这方面我还是很传统的。”他勾着一点笑,眼底对着她们几人却没多少真切,只一张皮相太有迷惑性,叫人看不出他几分假意几分真心。 那三人当即面色不一,看不出他的底细,也探不出真假,只越发狐疑,这么看这样鲜嫩可口的小帅哥,都跟一身黑皮的沈古板不搭调。 可话能骗人,沈青迟手上的手表首饰骗不了人,沈家也不过是工薪阶层,沈青迟当个高中老师又能有钱到哪里去,普通老百姓就是有几个钱,又谁会真花钱买这些奢侈品? 光那只表就多少钱了? 几人目光不定,只从远到近里,已经将对林继阳的标签,从一个皮相惹眼的帅哥,变成了有钱的帅哥。 且看他还专程来见了沈家家长,可见还不是一个轻浮之人。 几个原本读书时就对沈青迟没什么好印象的老同学,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结束了这一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话。 看着闲杂人等退散,林继阳含着笑,神色不变的坐回原位。 沈青迟有点发愣,倒不是因为林小帅哥轻轻巧巧四两拔千斤之术,他这般模样她早在画廊开业那日便见识过,何况应对这几人,本不需要林大师动用几分功力,让她发愣的是这种……嗯,有点奇异的感觉—— 她不想应对这些,他便站了出来,挡了她,帮了她,护了她。 理所当然,又自然而然。 他对她的帮助不止这样一桩,但两人身份的转变,让她不能用过去的感觉衡量现在。 沈青迟忽而觉得,对这个新鲜出炉的相亲对象,忽而有了真切的感觉。 ——原来这个人,真成了她下一个相处的对象啊。 林继阳看在眼中,他笑眯眯的,五月的晴空海风里,毫不吝啬的展示自己惑人的脸,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手表,低头给她戴到手上。 手腕微微凉的触感,将沈青迟的神志拉回,她低头,看到那表链收缚,扣上,感觉像被扣住的不止一条胳膊,随着那收拢的感觉,她感觉胸腔里的心脏也被攥了下似的。 蓦地抬眼。 林继阳的眸子一层笑意一层深意,在他倾身的一刻,沈青迟脑中想起书里看到过的,有一种看似无害的动物,捕猎的时候会先轻轻在猎物身上叮一口,不疼不痛得先将自己的毒素输送到对方血管,待麻痹对方之后,才痛快淋漓吃干抹净。 对猎物来说,是一种血腥的仁慈。 她脑海里蹦出那作者的批语。 林继阳这个突如其来的轻吻,让她想到了那一口不疼不痛的毒素。 感受着唇上余留的触感,这真是一个极轻的吻,甚至不算吻,他只是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啄了一口。 沈青迟看着他,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无法判断到底能否有结果,但她不想改变这个决定。 她已经被毒素侵袭,再多抗拒也是自欺欺人。 她想试一试。 这一个上午,对一行人来说各有收获。小白几个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尽了兴,他们后来还去了海边,虽然就是临海公园这块的海边,但还是疯玩了一通。 对沈青迟和林继阳之间气氛的改变,几个小的人小鬼大,现在通讯和网络的发达,让他们这些小朋友比有些大人懂得都多,各自挤眉弄眼偷笑不已,跟小白恭喜着他就快有姐夫了。 沈青迟面上微热,但没有反驳。 林继阳伸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她手指颤了下,他的手没有动,她不好一下挣脱开,只侧头看他,旁边一群小朋友,她还有些没法做到面不改色的跟他牵手。 林继阳倒是看不出不好意思来,他牢牢抓着她的手,“别动,我头有点晕。” “头晕?”沈青迟立刻紧张,下意识转到他面前盯着他额头,“是不是伤口又疼?没开吧?我看看……” 林继阳不动声色的让她检查,“不知道,有点疼,应该没裂开。可能是快到吃药时间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家里饭菜都好了,你快些吃了才好吃药。”她这样说着这些,便忽略了那只被他牵着的手。 “叫继阳哥直接去我们家吃吧。”身边,也听到了这话的小白脸色不甚自在的说了句,说完补充:“省得来回送了。” 沈青迟心里一跳。 就听林继阳笑说,“下次吧,这回你们先吃,我回家还要点事。” 他…… 沈青迟不由看他,迎着他的目光,他仿佛将她又看透了一般,她心里不觉有些对不住他的感觉——父亲虽然默许了,但现在还不是带他回去吃饭的好时机,假期马上结束,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刺激父亲。 她和他的关系,父亲需要时间,他们,也需要时间。 想到马上要回江城,那里没有父母的制约,他们…… 有些忐忑,还有些隐秘的期待。 第一百四十五章 归程 与林继阳关系的改变,让沈青迟觉得自己好像迎来了迟来的叛逆期。 她二十七八年长到现在,大约真是麦秋说的那样,她是个天生迟钝的人,所以连这叛逆也比旁人来的晚。 在十几岁同龄人随着第二性征的到来蠢蠢欲动叛逆躁动时,她仿佛思想和身体分离了开似的,一点不受影响的平平稳稳度过了少年期。 现在,同龄人大都过了为爱情头脑发热认清生活的本质时,她却开始了在父母眼皮底下,半遮半掩的交往。 这叛逆来得迟,经年累积,一招暴露,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假期转眼就过,林继阳提前问过小白他们什么时候回,他自然是要跟他们一起回的,只是他想开车护送,但沈青迟却顾忌他额头的伤,虽然林大师一再表示头上的伤没有事了,不会影响他开车,但沈老师已经打定主意,肃着面容推推眼镜,毫无商量余地,并道出那日公园回来他头还疼过的事。 林大师语塞,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孽自己受,只能乖乖接受沈老师的安排。 回程的路上,沈青迟充当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同志的司机。 两位男同志,小朋友的那位并未所察,他有些晕车,在后排还睡了好一会,但另一位就不那么好受了,他被安排到后排方便照顾小白,他自觉这开车本该是他的事,现在非但不能帮得上,还让心上人受累几小时,他是浑身别扭,坐立不安。 而前排开车的沈老师,在开车的时候是个绝对的好司机,她开车稳当,开车不说话,说话不开车,开起车来那两片茜色的唇就紧紧闭起,眼睛也绝不肯轻易看一眼后排眼巴巴的人,只在堵车严重车子停下时,才像个吝啬的老财主展示她宝贵的财富似的,与二人言语一番。 问小白难不难受,要不要吃的喝的,再看她信任的相亲对象,她自来古板,在弟弟面前更是有姐姐的自觉,是不肯露出诸多心思端倪的,林继阳了解她,亦强忍着,只在她每次看过来时,把自己满腔的心思和言语都压缩在眼里,恨不得一眼就都抛给她。 他们这次回来,因为怕小白晕车,为了让他多休息恢复,便比计划得提早了些时间,略略的避开了最拥堵的时段,不过还是堵得厉害,一路也开了四五个小时,到了江城,林继阳哪里还肯让她再开车,早早有张无量来迎。 张无量心甘情愿从张老板沦落成张司机,先被林继阳指挥着先送沈青迟姐弟到小区,帮着把后备箱里老家带回的东西一包包一箱箱搬回去,继而目睹了林继阳和沈老师门边告别。 这二位,一个门里一个门内,话不多,这告别的时间也不长,但那眼神,张无量只觉得看一眼都心里烧的慌,一身单身狗的皮毛都要被烧着了似的,他再看不下去,像个棒打鸳鸯的恶婆婆,毫不留情的痛快拎走了林大师。 一进电梯就憋不住了,倒豆子似的一股脑的问林继阳,“怎么回事?你跟沈老师怎么回事?成了?” 才上车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也不是说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举动话语,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林继阳站在电梯内,挑眉看他一眼,却只笑没说话。 张无量立刻说,“别装啊,你自己看看你那笑得一脸荡漾的样!我一见你就看出来了,人沈老师好歹是人民师表的样,你呢,我隔着三里都闻着你春风得意放荡骚气的味儿了!” “你能不能会说话了,”林继阳笑,“你那什么形容。” “实话实说的形容,”张无量理直气壮,说着掏出手机,对着他咔擦就是一张,把照片怼到他面前,让他看,林继阳扫过,轻啧一声,“难为你了,这么多角度,你总能掌握到最丑的那个。” “不过,还是帅的。”他又加了句。 张无量看那照片,不得不悲愤的承认,这厮的自信来得有理,水果手机自带相机,这么一张大脸的照片,也没给他减多少分。 这年头,真正的帅哥,必须扛得住大脸照不美颜的考验啊。 他悲愤的收起手机,自动略过这茬,赶紧把话题拉回最初,“你别气我啊,也别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们这进展到哪儿了?到底成了没?” 还有句话他没说,最近来找他试探打听的妹子越来越多了! 女孩子们跟他打听他的去向呢,问他是不是本来就那么话少的么,怎么微信聊天也不怎么说话呢,他哪好说实话么,就忽悠了几句透露他有了准女朋友的消息,说不定就快成了,林大师情深义重一心一意。 他是个见不得妹子们伤心难过的人,所以自作主张替她们长痛不如短痛,但这个话传出去不知怎么就不受控制了,加上那天在酒吧他那句话,反正现在圈里不少人已经知道,林继阳交女朋友了,并且为她大拒一干妹子。 好家伙,这一位,略了解的都知道他是个和尚性子,他们学艺术的,多会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对男女的事顾忌也少,但就这一个,不管是大美人还是小美女,管你是御姐还是萝莉,竟是都没个能拿下的。 虽然也不少怀疑他的取向的,但,就是帅哥美男也没见他找一个啊? 总之,林继阳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感情问题,已经成圈里八卦热门,这几天更是阴差阳错成了头条,来找张无量打听消息的今天还有好几个,张无量一半真关心一半真八卦的,终于逮到林继阳回来,哪里容得他不交代。 林继阳也没打算瞒他,只是一路没跟沈青迟独处说话,他心中多半心思都在她身上,他重色轻友得十分心安理得,面对好友灼灼的眼神,只撩着笑点点头,“你可以发红包恭喜我了。” “行啊你!” 虽然早有预料,张无量还是激动不已,他刚想抬手捶他,又想起他头上有伤,刚才沈老师还拜托他照顾来着,那只手就按了下去,满心的八卦和激动无处诉说,恨不得立刻让林继阳把个前因后果起因过程发展都给他详细讲述一遍。 146 维纳斯 林继阳被张无量缠的时候,沈青迟这边也收到了诸多消息——她是在收拾好行李,安顿好小白,又洗漱过后,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才点开手机看。 微信里好几个群被顶上来了,连着几个都是通知@她的消息,她点开,不用网上翻,群里还聊着她有对象了的消息。 群是初中高中的同学群,以前还没注意,她被拉进了好几个群里,眉微挑了下,她倒没想到自己找个相亲对象,能在群里有这么高的话题度。 自然,对象是林继阳,的确是让人吃惊。但吃惊过后也就罢,毕竟她读书时一直秉持低调,存在感很低,正想着,群里又一条@她的消息: —@沈青迟,到底真假啊?你给个准话啊! —是啊沈老师,老同学一场,满足下好奇心呗。 隔着屏幕,并不能听出话中语气,但这文字也让她轻轻皱了下眉,手指微动,她在又一次询问之后,回了个: —是的。 中规中矩,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在她上面的那条,正是: —@沈青迟,你真找了个小奶狗? 小奶狗…… 她想着林继阳的样子,似乎也是贴切,回来时,不是没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眼巴巴的眼神,他长了一双眼角微微垂下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总让她想起无害的犬类。 小奶狗啊。 嘴角不觉勾了个弧度。 发完那条,她就没有再看了,手机一震,她垂眼,林继阳的对话框顶在了最上面。 他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杯水几盒药,沈青迟一看就笑了,果然很快他发来了一条: —吃药任务√ 她含着一点笑,回了个嗯。 群消息数字不停增加,她略过的眼神里看到一句“沈学霸还是这么高冷啊”,这条消息没@她,在她眼里很快掠过,她手指一顿,嘴角弧度消失。 目光落在回林继阳的那个“嗯”上。 这是……高冷么? 他也会这么觉得吗? 眉心不觉蹙了蹙,她一向不是话多的人,社交网络发展起来后,她的动态更是除了必要的工作动态,基本没有任何生活相关的东西。 她也知道这样对社交无益,是以反而觉得旁人对她不亲近也是正常,也因着这心态,倒是让她不管什么环境心态都平稳,这样的平稳是她的舒适区。 高冷,她并不在意旁人这样认为她,只是,她目光落在屏幕,看到自己的手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打字: —医生说你还不能太劳累,拆线之前,工作的事不要太忙。 打完就发送了过去。 从那个“嗯”到这一句,几乎没有几秒的停顿,她皱眉看着,分析这一句是不想让他觉得她对他“高冷疏远”,还是只是单纯的转告医生的话。 思考的时间没有多久,林继阳的回复很快发了来,他发了个委屈的表情,说他也想,但是被张老板压榨,在画廊被当做工具人。 —你受伤了。 她蹙眉回。 —没办法,他就我一个员工,逮着我了指定就不放。 她看着这一条,想到今天张无量来接,看林继阳的眼神好像的确不太一样,不过一个小假期,要说是想念朋友,似乎也过于炙热了。 想到他们画廊开业时的情形,后来她虽没去几回,但从麦秋嘴里,甚至班里女学生的口中都听到过为春画廊的名字,他们画廊的确应是忙碌的。 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忙也不能拿身体赌。 她手指保持一个匀速的状态,微微肃着脸,告诉林继阳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在伤口拆线之前,要多休息,又说,画廊那边她懂的不多,如果有她能做的她会去做。 —这几天我会过去。 末了,她这样说。 许是方才“小奶狗”的想象印象太深,无害的漂亮的,会蹭着主人腿撒娇的小奶狗,自然需要主人关注费心。 她给他操心操得自然而然。 林继阳发来一张截图,正是刚才他们的对话。 —我要把这个甩无良老板脸上,看他还怎么好意思压榨我。 沈青迟抿唇笑了下,那张截图点开,同样的对话换了个手机感觉也不同了似的,她的对话框跟她的社交动态一样寡淡,没什么背景图,加上头像是朵山茶花,用麦秋的话说就是中老年画风,麦秋给她看过她自己的,不同的人还有不同的背景,朋友圈背景图和签名也经常换新,还有头像昵称,比她的花样很多。 她那时看看就过,这时再看林继阳的,却不觉拿出更多的注意力来观察。 首先就是背景图,比起文字,这背景图实在很夺人眼球——他用的,正是她在他画廊二楼的住处见过的那一副让她印象深刻的画。 那副一人高的画,挂在墙上是扑面而来的火热,现在变成电子版也丝毫不逊色,电子的冰冷反而将那画中意味箍出了一种下一瞬就要汹涌而出的危险感。 心脏跳动,肾上腺素分泌,罂粟花一样的,危险又让人着迷。 他用了这个当背景图……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知道他和别人的对话框里是不是也是这一幅。 眼神微动,视线像某种扫描的仪器,从这幅图缓缓移动重新聚焦,他给她的备注:venus。 “维纳斯……” 唇微动,她呢喃念。 低低的气音几近无声,但能清晰的感觉到这薄薄的单词挑得她神经猛缩,最后一个音节甚至轻轻颤了颤。 他竟,他原来…… 她盯着这串字母,缓缓收回视线,手指在屏幕点动,在给他备注的地方,删掉林继阳三个字,没怎么思索的就打出了小奶狗三个字。 点下确定。 她重新看着自己跟他的对话框,低头笑了笑。 此时,为春画廊,那只无害又需要她操心的小奶狗,正靠在画廊内室的沙发上,他已经泡过澡,换过衣服,此时面带微笑的拿着手机,而那个压榨他的无量老板,正团团转忙着摆膳。 等四菜一汤摆好,张老板眼皮一抬,看到对面春风荡漾的笑,他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大师!用饭啊?” “嗯啊,”林继阳放下手机,笑着点头,“辛苦老板。” “我就欠你的,我一好好玉树临风美男子,怎么到你跟前就成老妈子了。”张老板悲愤。 “照顾伤号,献献爱心,”林继阳指了下自己脑袋,说着表情略深了些,“珍惜这个机会吧。” “怎么?” “我有女朋友了,”林继阳夹起一片鲜嫩鲜小青菜,眼皮一撩,表情不变的说,“师兄,等你交女朋友了就懂了。” 噗噗两声,张无量只觉膝盖中了两箭。 甩! 什么人! 他是没交过女朋友的人么? 他交女朋友的时候他还屁孩一个呢! 这单身二十多年的资深在室男,哪里来的好意思鄙视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凉薄 简直没天理没人性没良心! 张无量在心中呐喊,希望英明神武的沈老师,早日看穿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看清他恶劣的内在,替天行道将其降服。 可惜沈老师年龄虚长,道行却浅,只将饿狼当奶狗,不仅没有将其收服,还主动送上门来照顾这厮,大有羊入狼口反被拆吃入腹的危险。 张老板看看二楼,已经第三天了,沈老师每天都会来一趟,他就看着他那师弟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在沈老师面前小白花似的,是既清纯又无害,而且不知这厮怎么搞得,沈老师似乎认为他是压榨小白花的周扒皮,委婉又认真的与他谈了一番。 张老板既委屈又郁闷。 想到二楼里,小白花师弟摇摇曳曳嘚嘚瑟瑟,他却在楼下应付这脑满肠肥的暴发户,他就越发郁闷。 他们开画廊,不惧客户暴发户,就怕暴发户还不懂装懂,而眼前这一位,不光不懂装懂,还有被害妄想,他按照要求给他推荐“上档次,体面,有文化”的作品,这一位不是嫌贵就是挑画家的毛病,张口就是“还活着没”,在这位脑子里,只有入土的画家才是好画家,饶是他张无量职业素质过硬,也被这位已经跟他扯皮一个下午的暴发户弄得头晕脑胀。 好容易将人送走,他直接钻进内室,一进去就往沙发上一坐,瘫着吐出口气,一面休息一面顺手拿起手机。 不出意外,各种软件的通知消息一大堆,他先点开了微博的,嗯,涨粉挺多,私信和评论也不少,不过内容嘛…… 多是跟林继阳那厮有关。 这个账号经营挺久了,发的多是林继阳相关的动态,一些新作啊日常,开始的粉丝好友业内的比较多,有次他心血来潮,拍画的时候把林继阳半个侧脸也拍了进去,再后来,涨粉就可观起来,画廊开业之后,这个账号也升级成了画廊的官方号。 张无量刷着评论和私信,热评里不乏有熟悉的昵称,有不少是林继阳的忠实粉丝,他一面回复一面想,这些小姐姐们大概并不知道,每次回复她们的都是他代劳,并且那厮平时也不会关注这些…… 张无量跟林继阳多年交情,一早就知道,这人看起来挺好相处,好像对每个人都挺温和,其实不然,林继阳是个…… 张无量停下手里的动作,拧着眉,在脑海里搜索出一个词:凉薄? 是类似的意思吧。 他会待人温和有礼,也会不动声色的体谅他人,只要他想,好像跟谁都能处得来,只是张无量能感觉到,他会这样做,却不会付出情感。 他将自己的情感划分得非常清楚,有亲人的,有友人的,或许是这种情感上的理智,才让人看到他的画时,常常被其中传达的东西所震撼。 不可否认林继阳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这种天赋与生俱来,羡慕不来,大概有天赋的人,脑子构造也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张无量想起老师给林继阳的一个评价,说他心思通透。 张无量不知道这种凉薄是不是包含在通透里的,他自认比旁人更认清林继阳的本质,也觉得这是林继阳认可他这个朋友的原因之一。 手机不断有提示音,评论里不停有求发照片求营业这样的字眼,他看得眼酸,啧了一声速速给热评几个卖了个萌,然后退出微博去看微信消息。 他没有屏蔽群消息的习惯,所以微信的消息数量显示得并不比微博少。但是,打开之后为什么画风还是跟微博差不许多呢? —量仔,在呢吗?听说继阳回来了,这周接个风呀? —量量,周末什么活动?一起玩呗。 —!林继阳女朋友是谁?是我们认识的吗? 诸如这样的消息层出不穷,他往下翻了几次,才费力找到工作相关的,先把工作的回复了,再看那满屏的向他打听林继阳的消息,他只觉得心里头跟开了锅似的,咕嘟嘟得冒酸泡泡。 都三天了,他都解释三天了,为什么这些小姐姐小妹妹就是不死心呢?难道他还会骗人不成? 这些姐姐妹妹们把他围追堵截,非要他交出个名字不可。 沈青迟啊,附中的老师沈青迟呀,欢迎大家围观参观。 这话他倒是想说,但没贼胆——林大师自己藏着掖着宝贝似的玩神秘,他可不敢捅出去。 张无量瘫在沙发,他像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媳妇似的,将这几天的日子回想了下,越想越觉得自己辛酸又伟大,但伟大是很难维持的,就好比现在,当他听到隐隐有声音传来,好像是林继阳送沈青迟时,他心思一转,抓起手机就跳了起来。 “继阳!继阳!” “沈老师,沈老师!” 才下了楼梯,正往门口方向走的两人皆是转头,朝他这边看来。 张无量挥着手机,笑容满面的奔到了他们跟前。 沈青迟向他点头打了声招呼。 “有事?”林继阳挑了下眉,眼带疑惑,直接问。 “是这样的,”张无量轻咳一声,手机上点动几下,把那几条消息给他看,有群发的也有私聊的,他笑容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受伤了么,大家都挺担心的,说你拆线之后聚一聚,大家看个完整的你也好放放心。” 他一脸纯良,眼神却不由往沈青迟那边看,林继阳看在眼里,明白这是想看他是假,想看她才是真。 “去呗,这假期就差你了,你在老家一待一假期,大家都嚷嚷着给你接风洗尘呢。”张无量怂恿。 “我一共走了没三天。”林继阳拆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张无量反应特别快,“那还是对一般人,对你林大师,那三天,妥妥的足够想念如滔滔江水一去不……” “停,”林继阳赶紧打算他的贫,他看向沈青迟,“青迟,你觉得呢?” “嗯?”沈青迟正饶有兴致的看张无量表演,闻言一顿,她略思考了下,点头,“既然朋友担心,应该聚聚的。” 林继阳点点头,“好,那周末,我过去接你。”他说着,含笑把她额前一丝碎发撩到了耳后。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这样就很好 “我也去?”沈青迟愣了下,一是他的话,二是他的动作。 虽然这几天她已经渐渐适应他们关系的改变,但当着张无量的面,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亲近的动作。 好在林继阳很快移开了手,看着她点点头,仿佛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都是这边的朋友,你要不想去也没关系。” 他云淡风轻,语气没什么变化。 沈青迟还没开口,张无量急忙道,“沈老师,主要吧,大家对你都有点好奇,都想跟你见见认识认识。你要这回不去,那帮人周末就能堵画廊来,你放心,我保证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吃顿饭。” 眼神一转,他拍林继阳的肩,“再说,有继阳在呢,有这护花使者,你只管敞开了吃,甭操心别的。” 沈青迟被他夸张的模样逗笑,看着他眼巴巴一脸恳切的样子,再看林继阳全然由她决定的样子,她略一思索,点头应了下,“那时间定下了提前跟我说就行。” 她是认真与林继阳相处,自然免不得见他的朋友。 见她爽快应下,张无量直赞痛快,当即掏手机表示立刻组织安排。 林继阳摇摇头,对沈青迟道,“不用管他,走吧,我送你。” “嗯。” 沈青迟今天是赶着第二节晚自习下了课过来的,江城的晚上,只有夏天才热闹些,此时才过了小长假,晚上比平日人多了些,五月的晚风,徐徐缓缓,带着特有的海风的气息,最适合压马路不过。 林继阳在开车和压马路之间迟疑片刻,果断弃车选后者,他接过沈青迟手里的单肩包,“我来吧。” 动作自然,仿佛一点不觉得这女式包跟他不搭。 他今天因着工作,穿得比较正式,西裤衬衣,袖口微卷,头发打理得也跟平常不同,额头一露,整个人立时成熟不少,沈青迟这么一看,就觉得那女士的包破坏了他一身的气质。 “我自己拿吧,”她于是道,“今天装了不少书,沉。” 林继阳笑了,“就是沉,才更应该我拿。” 沈青迟反应过来,也觉自己说了傻话,便见他将包换到另只手,“这样就好了,看不见就当我没拿。” 她笑,“你不用这样,其实这些细节我不怎么在意的。” 她这方面也比旁人迟钝,很多诸如“他为什么回消息这么晚是不是不爱我了”“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他竟然忘了他果然不爱我了”,诸如这般的烦恼,她都感觉不到。 她本意是想让他不必顾虑她,但他却摇摇头,一本正经的,“不行。这是必须做的。” 说着,他拿出手机,略点了几下,就递给她示意她看。 她低头看过,是照片,照片拍的却是……书? 放大,看清书上内容,她福至心灵,“这是我送的那些?” “啊,”林继阳笑意扩大,“还是你第三次送我礼物呢,我已经研读一遍,别小看这种细节哦,书上说细节致胜。” 沈青迟推推眼镜,果然在照片里被他标注过的一行文字上,看到了这个字眼。 她微窘,“我送的时候也没想过……会用到我身上。” 那会她认定他有一个多年暗恋的对象,一心想还他人情帮他的忙,哪里想到…… “我也没想过用到别人身上,”他道,说着目光在她面上微停,他微眯了下眼,“你觉得这些无用,不然,你来告诉我哪些有用好了。” 嗯? “我,我也不知道。”她头低了低,总觉他这话问得怪,似乎怎么答都不太对。 “嗯,”他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只好先按书上的来了,我们实践着调整。” 她抬头,就对上他曜石一般的眸子,他说,“如果我哪天让你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是第一次恋爱,老师请多包容。” 她轻咳一声,他们分明关系已经改变,他却喊她老师,有时还会叫她姐姐,每每这时,她便招架不住退下阵来。 她眼神避了开,所以没看到他眼底一抹得逞的笑意。 不过,“第三次?” 除了这书,她还送过他什么? 他伸手,就着她的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这个。” 今年初遇,她送他,一朵勋章。 她看着那画,也想起起来,只是没想到被他算在了礼物里,那次分明是他帮她才是。 “这……也算吗?” “当然。”他笑,却不解释。她大概还无法了解,这次的重逢对他有多重要。 “这算第几次?”她又问。 “第二。” “那第一是?” 她眼带迷茫,脑中思索,却想不出更多,如果说那枚小碎花创可贴被算作第二次,那她第一次送他的礼物,只能是在这之前。 可再往前,她的记忆一片蒙蒙,一时寻不出有用的信息。 他还是笑,却依旧没告诉她的打算。 她迎着他那笑,只觉不好意思追问——他将那“礼物”记在心里,她却自己先忘记了。 “等过段时间,”他轻轻捏了下她的小指,“时候到了我告诉你。” 她点点头,将这件事暗暗记下,心想回去一定好好想一想。 这话题一放,她便不由想起过几天的聚餐来,想了想,问:“周末的聚会,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这话也不算突然,答应了张无量之后,她想到他们的朋友应该也是差不多大的人,想起那次张无量发的他们一起玩的视频照片,看起来也都是青春亮丽,气氛热闹肆意,她跟他们第一回见面,说能融入进去也不太可能,她只有些担心她自己无趣,会搅了他们兴致。 故而有此一问。 她没说太多,但他眉梢微挑,心思略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他说,“你这样就很好。” 他有意让她认识自己的朋友,但也仅限那几个关系好的,这个圈子里为了寻求灵感刺激,不乏许多玩得开的朋友,也并非不正派,只是他们追求自由,观念更加开放,他从不加入也不会多加置喙,他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只是不会让她接触到这些。 眼睛微眯,他已经过滤掉一批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意 沈青迟到家的时候,就看到小白在客厅,手上拿着本书,听到动静放下书,起身朝她看。 “怎么还在看书?” 沈青迟抬腕看了眼时间,这个时间,该到他休息时间了。 “等你。”小白目光略过她的腕表,他知道这个新手表是林继阳送她的。 “怎么了吗?” 大晚上专门等她,是有什么事吧。 她忙换鞋进去,但小白摇了摇头,“没事了,你回来了就没事了。” 说完,他合上书,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等等。”她听得疑惑,不由跟上前,她回来了就没事了?是她出去太晚,让这小朋友担心了?还是他自己待着害怕了? 是了,他再怎么早慧,也到底还是个小朋友,这样想着,她暗道自己思虑不周,正待开口,小白停了步子。 他转回身,“我没有事。” 沈青迟看着他。 就见他两片唇抿了下,犹豫了下才说,“以后你出去约会,尽量白天吧。” “什么?” “我说建议你白天约会,如果非要晚上,最好在我睡觉时间前赶回来,”话已经顺畅许多,表情也恢复如常,他抬眼看她一眼,说,“这是爸交给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 “看着你——结婚之前,不能在外面过夜。”他拧拧眉毛,“所以,就算你要晚上出去,最好也别太晚,我还在长身体,睡眠不够会影响发育。” 说完,他道了句晚安,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回房去了。 沈青迟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觉得脸上的僵硬退去了一层。 父亲让小白……盯着她? 以防她在外面过夜? 防她跟林继阳…… 她想说今晚这般并非是约会,想说不用盯着她也不会这样那样,但想说也晚了,人家小白已经回房去了。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尴尬,她自顾清了清嗓子,隔着门说了声,“知道了,你说的我会放心上。” 说完,步子匆匆的回自己房间。 父亲也是,怎能跟小白说这样的事,简直……简直胡闹。 不过她也不会把这话跟父亲挑明,父亲既然让小白看着她,起码说明态度越发明朗了些。 摇摇头,她放下东西,准备换衣服洗漱。 打开衣柜,两套相同样式颜色不同的睡衣在右手边挂着,她伸手拿过浅蓝那套,正要关衣柜,手顿了下。 衣柜左侧,是她的工作装,右边是生活装,她目光在生活装上一一看过,她的生活装样式不多,多以舒适运动为主,平时倒也不觉得,只是现在看,似乎哪一套都不合适周末的聚餐穿。 附中也常有同事聚餐,她一般就穿着工作装参加,至少不会失礼,只是这次的聚餐,工作装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生活装又显得太随意。 她站在衣柜前,一一看过又一一否定。 几秒后,果断拿起手机,给麦秋打了个电话。 “前两天你不说要去逛街吗?还逛吗?”不用客套,她直接问。 “逛啊,”麦秋的声音传来,“要给小白买东西吗?” 她静默片刻,“我需要买套衣服。” “你?”麦秋纳闷,“这才五月啊,你买哪季的衣服?” 是了,沈老师买衣服是有固定时间的,是以麦秋有此一问。 但也只是片刻,麦秋立时反应过来,“你约会要穿?跟林继阳约会?” 沈青迟听到约会二字就心里跳,她顿了下,“不是约会,周末跟他朋友一起吃饭。” 麦秋抑扬顿挫的哦了一声,“他要把你介绍给朋友了啊?动作够快啊……” 后面一句说得很低,沈青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麦秋说,“我最近下了班都闲得很,什么时候逛看你啊。” 她语气兴奋,大有摩拳擦掌之意,显然对沈老师的衣柜不怀好意良久。 “那就周五吧,”沈青迟想了想,“小白周五晚上有课外班,那附近有个商场。” “行。” 挂断电话,衣服的事有了安排,她才安下心洗漱,只选择那家商场,她也有自己的考量,那是间近年才开的商场,她听办公室里同事提过,那边有很多品牌入驻,上次他不由分说送了她那么多礼物,她推拒不得,怎么都该回送些什么。 就当,第四件礼物吧。 打定主意,她又算了下这个月的收支,能力范围内,她还是想尽量送他好些的东西。 送礼的经验她没有多少,她也不热衷各种节日,麦秋倒是对这些热衷得紧,只是她想要什么礼物会提前跟她说,有时候还会直接发了链接来,她只需要点个付款就行,很是简单。 跟陈知遇的那一年,倒是送过几回——在情人节圣诞节这样的情侣必过的节日,送过领带,钢笔,有次赶上陈知遇手机坏了,还送过一部手机。 这些,跟林继阳不太适合,且她也不想送他和陈知遇一样的东西。 陈知遇徒有其表,他却不同。 他很好。 他该有更好的礼物。 但这样一想,她才发觉她对林继阳了解太少——他对她的了解,每每在她觉得已经很多的时候,他便会给她更大的惊讶,好比他送她的礼物,竟每一件都合她喜好。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一惊,回想两人相处,她才发现林继阳在她面前,似乎从未表现出明确的喜好,就好像,他一直将她的喜好放在前,她点了头的,他便也不会说不。 黑暗里,她躺在床上,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怎么味道。 第二日,她约见了张无量。 在距离为春画廊一条街的一间咖啡馆里,她诚挚而认真的向他请教了这个问题。 “继阳喜欢什么?”张无量看着对面一脸认真点头的人,很想说一句,你啊,林大师喜欢的,不就是沈老师你么! 但他非常理智的没有说,因为昨晚上,他那小白花师弟刚把他敲打一顿,不光把周末的局重新组了,还把人员筛了一个遍,最后定下的就是关系最好的那几个哥们,带不带家属随意,反正是个再正经不能的局。 他对沈老师的心思,这不是昭昭可见的么,因为自家兄弟这份上心,他对沈青迟也格外有种收敛,且她问这些,明显是想给他师弟送礼物啊,那更不能回答“你”了。 太不正经太不正经。 他可不敢。 于是拧着眉毛眯着眼,认真思索她这问题。 “他这人吧,生活挺讲究的,穿的用的一般有喜欢的牌子就一直用,轻易不会换。” 当然,他觉得他是懒的。 “平时除了画画,他涉猎的东西也还挺多,摄影啊书法啊沙画啊,对了,他最近在玩无人机!” “无人机?” “对,才考了个驾驶座呢!”张无量高兴的说,但说完就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你要打算送礼的话,这个选项不太合适,他才自己买了一台,配置老高,老贵了。” 沈青迟敛了敛眉,显然在认真想。 张无量见状,眼珠一转,给她出主意,“沈老师,我觉得呢,你未必一定要送他用得上的礼物。” 沈青迟抬眼,就听他继续道,“你想啊,他一不缺钱,二不委屈自己,那使的用的早就没个缺,你再送,也显不出价值。” 沈青迟想说她不是为了显出价值,但嘴唇动了动,还是说,“那你觉得?” “心意,”张无量身子前倾,强调,“心意呀沈老师,不在乎钱多钱少,就一个心意最要紧,你与其送个死贵的机器,还不如自己做点什么,我就打个比方啊,你就是烤个小蛋糕给他,他都能比收到无人机还高兴。” 沈青迟若有所思。 张无量为了论证自己观点,摆证据,“他手上戴了个红绳,你知道吧?” 沈青迟眼神微动,“五彩绳。” “对,就是那个五彩绳,他戴手上多少年了,从我认识他好像就戴着了,那东西一看就是手工编的啊,还编的不怎么漂亮,那么一个小手绳他都戴这么多年,可见我师弟是个重情长情的性情中人啊!” 末了,他下结论,“所以,你听我的准没错,就送个自己做的什么。” 沈青迟似在思考,过了会才点点头,“好。今天非常谢谢你,如果他问起……” “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他。”张无量拍着胸脯,这是要玩惊喜嘛,他懂的,他懂的。 沈青迟笑,“谢谢。” “哎,小事啦。” 张无量说完,也没有待多久,接了个客人电话,便先告辞离开了。 沈青迟看了下时间,她是中午休息时间出来的,也没多少时间,也很快离开,坐在车上一直想着张无量的话。 摄影,书法,沙画,无人机。 原来,他喜欢这些。 在张无量面前她没有表现,但其实听到这些,她心里难掩波澜,跟他一番话,她好像见到了他的另外一面,那种感觉很奇异,分明只是一些话,她却觉得与他更近了些似的。 一个有喜好的,立体了的林继阳。 手指无意识的叩着车窗,长情么,的确,他是个长情的人,只是,那条五彩绳…… 她想起那一次它遗失在她小区时,他说是 第一百五十章 切开黑 那条手绳是他喜欢的姑娘送的。 他喜欢她。 所以,那是她送的。 理智上,她得出这个结论,但记忆里,却怎么都想不起她什么时候送过他手绳。 她记得编过,毕竟是老家的习俗了,只是有的自己应节日戴了,有的也回送过同学——她送过的人里没有他。 但,他不至在这种事上说谎。 从咖啡馆回去后,她就一直这么想,越想越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她自己忘记了。 谁让她有前科呢? 那个亭子,她曾经替他出头的事,她不就是后来才想起来的吗? 那手绳,说不定真的是她送了他又忘了的。 这么想着,她就觉羞愧,当日下午,晚自习前的饭空里,她就到校外商店里买回了编手绳的彩线——多亏这是学校旁边,不然一般的店里怕还是要翻一翻存货。 她买前心里发虚,买后还是,买了就收在包里,藏起来似的。 晚上回去一个人时才拿出来。 好多年没编,她已经忘了,好在现在有互联网,她坐在书桌前,电脑上两个窗口,一个图片一个视频的教程,她面前摆着各色的彩线,一面学习一面实践,神色认真。 到底曾经编过,再学并不难,只是她本想或许自己动手编了就能带着想起些什么,让她失望的是,直到休息时间到了,她还是没能想起是什么送给的他。 于是越发觉得愧,下了功夫立志要把这次的彩绳编到完美,不止如此,除了这一样,其他的也还是要送。 林继阳拆线的那天也是在周五,没让她去,用他的话说,缝的时候她在场,要是拆线还让陪,显得他太弱。 “我在努力更新我的人设,请青迟姐姐成全。” 他这样说。 沈青迟想起,还是不由勾了勾唇。 “想什么呢,”麦秋走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速速回神。” 她回神,“车停好了?” 二人把小白送到了课外班,但那边停车不方便,所以虽然不远,也把车开到了这边商场的停车场停。 “必须,”麦秋一把揽住她胳膊,“来吧青宝宝,让我们走出血拼到六亲不认的步伐。” 沈青迟笑,麦秋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很容易就让人跟着她的节奏。 麦秋果然走出了不差钱的姿态,但沈青迟钱包有限,她也不废话,直接奔女装区而去。 上扶梯时,沈青迟左右四顾。 “找什么?”麦秋问,“还有别的要买?” “嗯,”她说,“还没想好,待会再看吧。” 麦秋挑眉,“礼物?” 她惊讶,有这么明显? 麦秋得意,“青宝啊,就男女间那点事,我隔着八百米就能闻到味儿给你分析个透。你这道行,不够啊不够。” “……那给你点个赞。” 麦秋嘻嘻笑,目光打量过她神色,又轻啧了声,“不过,你这表情……” “怎么?”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她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麦秋说,“就是觉得你适应挺快的,就你跟林继阳的事,五一前不还抗拒得不得了么,现在说送礼物也这么淡定了,你接受得太快,我还有点没跟上呢。” “只是相亲对象。”她笑了。 “你跟陈知遇那会可也没这样啊,”麦秋立刻说,“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相亲对象,你那大半年才适应了呢。” 她一顿,看她一眼,“他也是正经对象。” 麦秋反应了下,才回过味她说的是林继阳,她眨了眨眼,“你这是,替林继阳抱不平?” “不是,我说这么多,你关注点就在这呢啊,伤我心了啊沈青宝,这才哪儿呢我怎么觉得我就要失宠了呢。”她半真半假的。 沈青迟看着她,“你好像不喜欢林继阳。” 说的好像,但却是叙述的语气。 麦秋飘她一眼,“当然,他是你对象,我怎么能喜欢他呢,我不是那种坏坏闺蜜啦。” 沈青迟忽略她的耍宝,还是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到了女装部,但二人心思都没在看衣服上,麦秋眼神微动,脸上故作的笑意退了退,“好吧,是有一点。”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讲真,他要是单纯做你的好弟弟,我还是看他挺顺眼的,毕竟,帅嘛,还有才华,妥妥老阿姨收割机,小鲜肉里的战斗肉。” “那是为什么……” “还能什么,”麦秋翻个白眼,“你傻呗,林继阳那口鲜肉,只可远观啊,我怕你吃不下他,反被他吃得死死吞了去。” 沈青迟拧拧眉,不甚赞同。 她觉得麦秋是在杞人忧天,这担忧毫无根据。 麦秋一看她这表情就心里叹气,想她这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林继阳可不是个单纯小鲜肉,那就是个切开黑,腹黑着呢,虽说也不是说他坏吧,但沈青迟太简单,她诚然有些固执和小坚持,但一旦将对方划入自己人的范围,那是毫不设防。 “反正,你把考察期拉长点,有陈知遇的例子在前,咱们都长点心才是。” 沈青迟点点头。 麦秋不由道,“不过,你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林继阳的?” 她好像也没表现出来啊? 沈青迟说,“称呼。” “嗯?” “你以前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他,这次回来后,才开始称他林继阳。” 是了,麦秋称呼人向来随心所欲,好比叫她,有时叫青宝,有时青青,一般不会直接叫大名,对林继阳也是,常常是小帅哥小鲜肉,现在却一口一个林继阳。 麦秋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原来这样啊,看来我果然是个性情中人啊,什么心思都挂脸上,唉,太单纯太不做作了。” 沈青迟笑。 麦秋看她那脸色,就知道她没把她刚才的忠言放在心上,她扶脸惆怅,“我怎么觉得我比嫁闺女还操心呢,既怕她找的人没心机将来靠不住,又怕这心机太深再没个招架力。唉,我这操心的命啊。” 沈青迟笑了,“那就不要多想,我心里有数。” 麦秋哼哼了声,到底不再说什么,只心中暗下决定,还是要盯着那切开黑小鲜肉,他要是一门心思对沈老师好也就罢辽,要是把这心思用到旁处,哼哼,沈老师身边人可也是不让! 心思定下,她便也不再提这个,只拉了沈青迟开始挑衣服试衣服,顺便怂恿她,不如趁此机会,做一个从头到脚的大改变——毕竟,衣服也是需要妆容啊头发啊配着的,不然干巴巴一套衣服,也显不出好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紧张 “我,”沈青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摸了摸头发,“我这样习惯了。” 她从没换过发型,一直是这样不长不短的头发,梳起来往脑后一扎,化妆…… 水乳、粉底、润唇膏,不知这样算不算。 麦秋知她顾虑,忙说,“不让你怎么变,发型就是个一次性的,妆更是了,到时候洗发水化妆水一上,保准你还是原原本本的沈老师,你忘了上回还是我给你画的呢,效果多好。” 她摇摇头表示没忘,但上回是化妆,这回加了头发…… 这让她犹豫。 旁人觉得她守旧古板,甚至衣服都一直穿固定款式牌子,但其实,这样“没有变化”,会让她觉得安心。 但这会衣服已经挑了半个小时,其实不用麦秋提醒,她自己也觉得这些衣服和她的发型眼镜搭起来很怪。 “真是一次性的吗?”顿了顿,她问。 麦秋啊了一声,顿了下才点点头,她方才那么一提,其实只是顺嘴,并没想到她会真的答应…… 毕竟,这话她以前就怂恿过挺多次啊! 但唯独这一次被听了进去…… 可为什么明明是她提的,现在反而是她不怎么爽呢…… 心情复杂的给沈青迟掌眼选了衣服,心情复杂的带她去了自己常去的美容室,又心情复杂的介绍了熟悉的造型师,做完这一切的麦秋,那种嫁女儿的心情又出现了。 看着认真与造型师交流的沈青迟,她是既欣慰又心酸。 “青宝……”嘤嘤一声,她扑过去抱住她,悲愤:“你再也不是我的青宝了……” 沈青迟这一晚已经习惯她时有时无的复杂眼神,她心中并未觉得这是件大不了的事,但被她这般反应得,难道,她真的……变化很大? 逛完回去,麦秋缠着她,一定要她答应明天造型做好了,一定先给她看,就算她不在场,也要先看到照片! 她本是要陪着她去发型师那儿,但沈青迟清楚她向来渴睡,周末睡到自然醒是她最大的享受,便劝住了,麦秋自己对此也有点数,不怎么相信自己能爬的起来,于是千叮咛万嘱咐,在沈青迟不解的眼神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得非要比林继阳先看到不可。 沈青迟把她哄走,又跟小白对了明天他上课的时间,这才有空看手机。 似有所感一般,她拿起手机时,林继阳恰也发了消息来。 嘴角微勾。 —明天十二点,我过去接你呀 后面跟了个挺萌萌哒的国宝表情包。 —不用,我明天上午要出去,到时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她这样回。 他立刻回: —要去哪儿?我送你。 她想了想,到底把那美容院的地址告诉了他,只是没说店名,只说了旁边的广场——他早上是要看见的,也不知她这微妙的尴尬是为何。 果然,得了地址,他满意下来,当即查了从那儿到餐厅的路线时间。 她一面回复着,目光落在一旁的衣服和编好的手绳上,手绳旁放着个礼品袋,但却是空着的,今晚她和麦秋逛了挺久,也几乎把礼品区看了个遍,但始终没有合心意。 手机微震,还是他发来的,跟她说着画廊的事,她很喜欢听他说这些事,他有种特殊的能力,好像寻常小事到他口中也能变得有意思。 她一面与他着消息,看到他说起张无量为了明天一块吃饭,还特地找了个朋友来看店,她脑中微动,想起从张无量那儿打听来的消息来…… 张老板说,他最近喜欢玩无人机——这个她不懂,便是想送现在也没时间做功课。 除了这个,他还提到沙画摄影,还有书法。 “书法……” 福至心灵,她放下手机,立刻跑到书架前。 她的书架做得是敞开式,是一整面墙的书格子,只是除了书,格子里也会放别的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会锁起来再放上头,她手指一一划过上锁的木箱前,最终停在最里侧的那一个上。 他的几样喜好里,她唯一略懂的只有书法。 她的字是跟着父亲开蒙的,后来也上过一位老先生小课,写了几年的字,算不得通,只能算皮毛,只是外行看来像那么回事,她自认没有灵气,只算得中规中矩,但父亲对此却非常看重,后来大抵为了激励她,送过她一张帖。 是一位精柳体的大师的字。 均匀瘦硬,别有风骨。 只那时她心性不稳,颇有些要强,见了大师的,再观自己,越发自惭形秽,后来收了起来,却是许久没动了。 此时开了箱子,再观层层保护的书帖,她小心取出,时隔几年再看,只觉除了当初的自惭形秽,更多了一层字如其人的感慨。 如她,不论内里如何,中规中矩的壳子却是脱不下,便写出了要给旁人看的字,也随了她的性,虽有几分灵,但始终束手手脚,不得施展。 她还没见过他的字。 不知是不是像他的画那般神采呢? 单单看画,想来他的字也是不差的。 小心翼翼包好书帖,她竟有些迫不及待想送到他手上的感觉——他应该会高兴,好字送给真正懂的人,也比在她这里蒙尘要好。 一夜好眠。 第二日按时醒来,闹钟稍后响起,她做了早饭,下楼运动了会,上来时小白已经起床——在这方面,沈家人出奇相似,小白年纪小小,却也继承了按时定点起床睡觉的习惯。 “今天中午我聚餐的地方离你辅导班不算近,”餐桌上,她又把昨晚上说过的叮嘱一遍,“我跟你麦秋姐姐说好了,她中午过去接你,到时你跟她一块吃饭就好。” “嗯。” 小白认真真咽下口中的饭,才点头应声。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吃完饭就能回来,”她又道,“大概两点半,最迟三点之前,你带着手机,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不然找麦秋姐姐也行。” “嗯。” 小白又应了一声,在她还要嘱咐时,抬眼说了句,“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比起我,你或许该担心下自己——你确定要这么紧张得去约会吗?” “我……很紧张?”她一愣。 小白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她下意识顿了口中的话,这才察觉到,她的确是……在紧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自在 这紧张似乎没有缘由——不过是去吃一顿饭。 不过是跟他的朋友一起。 她何至这样? 但情绪却有它自己的想法,并不由她的理智所左右,这一份新奇又让她莫名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了整个做造型的过程。 造型师姓郑,麦秋叫她郑姐,她是位温柔娴雅的女性,那是跟外貌不相关的气质,听麦秋说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保养得很好,沈青迟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她似乎自己也知道,但不妨碍她爱笑。 “不要担心,”察觉到她的僵硬,郑姐对她笑笑,“你的底子很好,骨相好,不需要化太浓。” 她一边说一边在她面上细细看,说着,“其实挺多人对化妆有些误会,说到化妆,好像就是皮肤要白,鼻子要挺,眼睛一定要大,当然这样是好看的,不过好看要是有了统一的标准,反而是另一种极端了。” “审美本就是比较主观的,”她看着沈青迟的眼睛,眼睛里是岁月沉淀后的特有的包容,“我不认为你这样不漂亮,只是有时候我们需要做一点小小的工作,让漂亮更明显。我们先做头发,如果你觉得抗拒,或者不好接受,一定要跟我说。” “要是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美丽,那旁人觉得再怎么好,其实意义也不太。” 这一番话,在郑姐大抵是普通的聊天沟通,但沈青迟却是若有所思。 她看向镜子—— 她不常照镜子,必要时候看到,也是自己戴着眼镜的样子,厚重的眼镜架在鼻梁,遮了小半的脸,她看着自己,还是第一次在没戴眼镜的时候这么认真的看。 很奇特,分明是她,但她却觉得有点陌生。 或许,是因为她没好好看过自己。 心中一抹复杂。 再怎么回避,她心里也清楚,她这样的生活方式——必须将所有因素保持在可控中,任何的变化都容易让她焦虑。 这并不正常。 这思绪在脑中出现时,她突然就明白自己从早上就坐立不安的原因了——她一直是这样过的,林继阳的出现,让她改变了。 这变化太大,甚至她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对她有这样大的影响。 她试着回想昨晚答应麦秋“改头换面”的事,却心惊的发现,她连抗拒都少得惊人。 而在以前,麦秋每年都要这般“怂恿”她几次的。 那时她从未当真,笑笑便过。 “眼睛闭一下哦。” 郑姐温柔的声音传来,她闭上眼,感觉着郑姐给她上妆,眼底心底的情绪却越发复杂。 一直到整个造型做完,她不停思考,又不断推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一个,让她感觉更复杂和微妙的答案。 林继阳的电话打来时,她正用这复杂纠结的心情看着镜子里,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自己。 “好……神奇。” 她抬了抬手,不由碰了自己的脸。 “沈小姐,您的电话。” 郑姐的小助理给她把手机递过来,她看到林继阳三个字,立时回了神,“谢谢。” 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来,她定了定心神,“喂?” “忙完了吗?” 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似乎是在外面,心里一跳,下意识抬眼,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不那么习惯。 这副样子,不知他看了…… “你到了吗?”顿了下,她问。 “这个,分情况。” “嗯?” “你要是忙完了,那我就到了。”他说。 “那要是没忙完呢?” “那我就,也可以是没到,”他说,“还能根据你出发的时间自动调整。林大师牌智能男友,居家旅行必备良品,沈老师值得拥有……” 再忍不住,她笑起来。 笑意在面上,心头却因着男友二字而起了浅浅涟漪,像某种节肢动物的翅膀在水面略过,极快飞得无所踪,但那留下的痕迹却一圈圈荡开。 一圈一圈。 荡啊荡。 她还是对自己的新模样不甚适应,也还是带些焦虑,但笑意是真,涟漪也是真。 她想,她是真的…… 听到她笑,他也笑了,接着说,“忙完请按一,没有请按二。” “一,”她勾着笑,跟他确认了他在广场南边入口,低头看了眼时间,“好,我这就过去,大概五分钟。” “嗯,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她跟郑姐打了招呼准备走,那助理小姑娘却紧跟了几步过来,有些腼腆的问她愿不愿让她拍几张照片。 她说她正运营他们造型室的公众号,下一期正要做客户的真人例子对比。 “我?”沈青迟愣了愣,“我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小助理立刻道,“您真的……” 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掩饰的欣赏,“我都不知道找个什么词了,不光说变化大,当然变化还是大的,不过更紧要的,我觉得……嗯,您这个妆这个造型,很贴切我们郑姐的理念。” 大概觉得自己表达不够清楚,她有些急,“真的,不信您让您朋友们看看就知道了,他们直观的感受肯定比我强烈。” 沈青迟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您……” “我先想一想好吗?”本想拒绝,但对着她期待的眼神,她不觉委婉了下,“不会太晚,今天之内给你答复。”说着她抬腕看下时间,“抱歉,我这会赶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您先去忙!” 小姑娘高高兴兴把她送出了门,她过了街,回头还见她站门边朝她挥手。 她也朝她点点头,步子却快了起来,五分钟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但步子越快,胸腔里方才隐下的情绪就越发蠢动起来,眼神微落,很快的扫过自己…… 这套衣服是麦秋和郑姐为她选的。 上衣白色,小v领,恰露出锁骨,搭配新做过的头发,脖颈修长充满女性美感,袖口是微阔的样式,挂着的时候看着普通,但上身却意外妥帖,麦秋说这就是设计感。 上面是白,下面却是件墨绿裙,半身的伞裙,腰线本就略高,她身上这件做工精细,裙摆很大,显得腰掐得越发细。 一收一紧,一浅一浓,是她要求的不张扬的风格,却又说不出的耐看。 还有她的妆…… 广场南边,她已经看到林继阳的车,但脚下步子却是顿了一顿。 很…… 不自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要是你 车子往餐厅驶去,四平八稳。 车内两人,气氛却隐约微妙。 沈青迟坐在副驾,手放在膝盖,坐得板正,在林继阳第五次偷偷看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她侧头,严肃的问他,“很怪吗?” “……什、什么?” 林继阳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被她这么一问,少见的没反应过来。 沈青迟认真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他的脸比平常红了些。 “很奇怪么,我这样。”她低头,示意了下自己。 林继阳回过神来,却不跟她对视,只目视前方,一副认真开车的模样,他喉结微动,“没有,很,好。” 他这样让她反而觉得有些新奇,因为不论是私下还是工作时,他都常常是游刃有余的状态,便是有时故意卖乖,也是把握恰恰刚好的分寸。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反常的样子。 想到方才,她走到近前跟他打招呼,他也是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看他这会的模样,她顿了下,“那就好。” 言语已经带了些许轻松。 “……嗯。” 他还是直直看着前面,一本正经回答得看着前面,并不转头看她,只在她坐正之后,没一会就忍不住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沈青迟有些想笑。 他们先前相处,虽她大过他几岁,但实则二人相处里,掌握节奏的却常常是他,这也是她为何常常提醒自己要把他当弟弟,但实际见面却总会忽略这点的一个原因。 难得他也有这种别扭的样子,让她找到了些从前的感觉,便不由想逗一逗他。 于是在感觉到他的视线又过来时,她蓦地抬眼看向后视镜,与他的目光在后视镜撞了个正着。 恰恰堵车,车子渐渐停下。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牢牢锁了视线,不让他躲避,“很好看吗?” 林继阳一愣。 她这样问大概是想揶揄他,却又因为很少做这样的事而显得神情和语气略略不搭——神情太过严肃,语气也太认真,反而…… 莫名的反差萌。 林继阳眼神微动,她大抵不知她每次露出这种模样,都让他非常想…… 眼睛微眯,他视线透过镜面锁着她,“好看。” 声音低低有些哑,沈青迟有些迷茫,他难得不是该不好意思被她抓到,不是该移开视线佯作无事发生吗? 怎么反而…… 反而是她自己,在他这样的眼神语气下,感觉要先扛不住…… “姐姐这样真好看。” 偏这时,他继续开口,又偏偏,还是叫她姐姐! 她只觉得心尖都跟着跳了下,眼神就避了开——也不知怎的,从前她执着着姐弟身份,那时他不怎么叫她,现在她不能把他当邻家弟弟了,他反而总在她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叫她一声姐姐。 她不知是尴尬还是什么,反正是无法直视他的眼了。 此时的她还不能掌握到男女相处的微妙,也并不知,这个时候若是她退了,那他是决计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的——乘胜追击,你退我进,男女之间,多少的微妙和暧昧,便是在这一退一进之中的。 “刚才第一眼见你,我好一会没反应过来,”林继阳声音还是低低,分明车内只有两人,他却像只和她私语似的,解释着,“这话方才就该跟你说的,只是,你这般模样,我真的很难做到理智。” 沈青迟手指轻轻动了下,“是麦秋帮我找的造型师。” 郑姐专业能力太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但林继阳却摇摇头,“不是,”他身子微倾让,看着她的眼睛,“跟造型无关。” 她向他看过。 他低缓道,“你今天很漂亮,昨天很漂亮,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不漂亮的时候。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我改变。” 是了,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惊艳,但这之外更多的,却是难言的心绪起伏,他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在她面前太过失态。 他说着伸手,手心覆在她的手背轻轻握了握,“谢谢你,我很高兴。” 他掌心很热,贴在她的手背,是让她无法忽视的热度,他眼底也很热,也有着几乎将她吞没的东西。 她呼吸轻轻顿了下,“我只是,不想在你朋友面前失礼。” “不会,”强调一般,他手上的力道微重,“我之前说过,你这样很好——不是敷衍也不是哄你,你无需在意旁人的观点,我也不在意那些。” “今天这样,如果你觉得好,那便好,如果不习惯,那换回去也很好,”他眼神含着笑,语气却让她感觉到他的认真,他说,“反正只要是你,我怎样都会喜欢的。” 沈青迟面上怔然,这一次,换她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是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突然说出这样类似表白的话,还有这话里的意思,说不感动是假的,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却是第一次如此直面他的情感。 汹涌而强烈。 自然也直白。 让她全无抵抗能力。 他还握着她的手,说:“如果你还没准备好,那我们就不去了。” “什、什么?”听到这句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震惊而磕磕绊绊,“这、这怎么可……” “没什么可不可以,”他笑笑,随手拿过手机,“那几个关系铁,这点事伤不了,没什么比你的意愿重要。” 说着他便要按手机解锁,她反应过来,忙抓他的手阻止,“别!” “嗯?”他看向她。 她死死抓着他的手,“别,不用,真的不用,我……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想变一变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越是他关系铁的朋友,她才越不想失礼——跟他们知不知道无关,只是要是因为这个就失约,她首先就过了自己心里这关。 “快开车吧。”看着前面车辆移动,已经移开一段距离,她忙松开他的手,轻轻催促。 后面车子按起喇叭,他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慢慢移开,一面开车,一面道,“真的要去?” “真的。” 她眼神认真,为了加重效果还附带使劲点头的动作,但他听了,神色却好像隐隐有些失望似的。 “……哎,突然不想让他们看见你……” 她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林大师者 这次定的餐厅,在市中心的一处园区,占地面积很大,说是餐厅,其实内里许多娱乐休闲项目,后面还有个高尔夫球场,沈青迟是第一次来,她和林继阳到时,恰恰是踩着点,堪堪没有迟到—— 无可辩驳,这锅必须她来背。 原因无他,只是在她和林继阳说了那番话后,后半程他就一反常态,不再偷偷看她了——他改成光明正大的看了。 堵车反而为他提供了便利! 她被他看得渐渐不自在,就说了句,他真要看,不如把车停下好好看,看完了好认真开车。 她当时那句,其实只是玩笑,哪里当得了真? 哪知他却眼睛一亮,登时表示赞同,还一本正经,说是为了交通安全考虑,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维护社会安定。 于是她傻眼了,只看他真的把车子停下,真的……看了她足足二十分钟。 他真的只是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兴味十足的看,叫她连个毛病都找不出,看得她只觉得那安全带成了精似的,好似被越缚越紧,直叫她再做不出无所谓任由看的模样,便是连坐都似乎不知怎么坐了。 浑身别扭,满心不对劲,就这样堪堪卡着时间他们才到,她是有话说不出,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只频频看时间,拉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快些走。 林继阳被她抓着,像只餍足的大猫,乖乖跟着她快走。 “放心,不会迟,”他反握了下她的手,“我路上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也都知道路上堵车。” 沈青迟嗯了声,她其实…… 也不是只因此,自然是不想迟到的,在这方面她有些强迫症,但更多的,她其实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种感觉,不是排斥也并非尴尬,陌生又怪异,叫她不知所措。 从前的经验里更无从借鉴,只得借着快迟到的话题好似才不那么被动。 林继阳看在眼中,眼底暗涌微动。 直到快到侍应生带着他们快到包厢,沈青迟才觉自己正常了许多——这一正常,那正常的紧张感就立刻露出来了。 她方才被那股情绪搅扰的,险些要忽略了今天来的正事! 她是来见他的朋友们的,不管怎样,给他的朋友们留下良好的印象才是第一重要的事。 这念头一起,她脚下步子就顿了一顿,低头,不觉检查自己的模样,又摸了摸头发。 “好着呢,”身侧的林继阳微侧头,压低声,“发型没乱,妆没花,裙子也周正,” 她一顿,耳朵因为他呼吸的气息有些痒,她慢了半拍才嗯一声。 “不然,我再帮你仔细看看?”他声音还是低着,却是这么说。 “林继阳!” 她蓦地转头,声音低,神色里是她自己都没察的恼羞。 对上他含笑的眼,她才觉他是在逗她,他…… 是故意的。 “你……”她很快的瞪了他一下,却也说不出旁的话。 这心境来得陌生,这相处也让她找不到经验可循,连想说他些什么,都找不到恰当的句子。 “我怎么这么坏,”林继阳却接了她的话,他已经没再侧身,一身颇正式的衣服,衬得身形越发颀长养眼,嘴角噙着一点笑,他替她说着,“真是不应该,沈老师是为了我才这般在意形象的,我却还有心思玩笑,我真是太坏了。” “你……” “嗯,就保持这样,”包厢就在眼前,林继阳示意侍应生不必再送,却是看着她的眼,低声又徐徐的说,“想气就气,想恼便恼。” 他比她高许多,这样近的说话时,头总要微微低一些,这样一低,便带了丝压迫来,她一时怔。 “今天来的都是关系很铁的哥们,我这么喜欢你,他们又哪里能觉得你半分不好。” 嘴角撩了一点弧度,他说,“就是紧张也该他们紧张。”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呀,”他低笑,似真似假,“要是有谁说你不好,我就跟他当场绝交算了。” “哎!”她心急,一把抓他了的胳膊。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好像看到她的学生们有犯错的倾向她要纠正一样,但手抓过去后,面对他的视线…… 这不是她的学生,甚至她没有办法判断他。 ——很奇怪的,每当她以为了解他的时候,他便总会让她推翻了那“了解”。 她想起麦秋的话,她说她敢断定,别看她年龄比他大,但她将来绝对会被他吃得死死。 那时她听听就过,从没当真去听。 只现在……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太少了。 他似乎将她的脾性看得极透,这种不对等的感觉…… 装潢低奢的餐厅,走廊也是中世纪复古风,地毯软硬适宜而无声,二人对视,沈青迟还不待说些什么时,便听到一个男声,“继阳?!” 声音惊喜又透着亲近,她立刻看去。 走廊另一边,正小跑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过来就是照林继阳肩膀一捶,“好啊你,我们刚还打赌呢,说你电话也打不通,这堵车不知道堵哪儿去了!到了也不说还在这……” 他说着看向沈青迟,“这就是嫂子吧?” 这人穿衣风格小清新,却长了一双桃花眼,这声嫂子叫得又真又亲切,把沈青迟当场叫愣了,还是林继阳反应快,立刻揽了下她的肩,下意识把她往身边护了护,说,“薛凌,够了啊。” 叫薛凌的这人却是惊了,他瞪大了眼活见鬼了似的看林继阳,“我……” 没看错吧? 没听错吧? “量子说你交了女朋友的时候我们还不信,这下,”薛凌拱手,“错了,是在下错了。” 他转而看向沈青迟,沈青迟回过了神,对他道了句你好,他却吸吸鼻子,一副恳切又激动的模样,“嫂子,真的,我代表我们一众哥们都要感谢你——就林继阳,他在我们圈里有个外号叫林大师你知道吧?” 他语速又快又清晰,沈青迟不明所以点点头。 于是林继阳来不及阻止就听他说道:“你道大师是哪个意思,大师是和尚的意思啊!林大师,林和尚,我们真以为他这辈子要不近女色青灯古佛了呢!” 林继阳太阳穴跳了跳。 沈青迟瞪大了眼。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闹过了 薛凌一见他们两个神色,啊了一声,“嫂子还不知道?” 他捂了嘴,只话也耽搁,“哎呀,那我多嘴了,对不住,对不住啊林哥哥,您见谅则个。” 眼见林继阳脸越来越黑,他一点不惧,“这是好事啊,嫂子,这说明我们大师洁身自好贞操依旧……唔唔……”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林继阳捂了嘴,他一边制住这厮,一面开包厢门把他丢了进去。 随着薛凌夸张的哎哟一声,他回身,清清嗓子,“我大学舍友,讲话比较荤素不忌,说什么你只当听听就过,”说着他朝包厢里迅速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已经欢呼叫他的名字,他低头挨到她耳边,“那些,我回去再跟你说。” 那些,自是薛凌刚才提的。 沈青迟心中有些想笑,她看出薛凌没有恶意,只是没想到他还会有那么一个外号,毕竟,他一直是个很受欢迎的人,甚至她在学生们嘴里都听过不止一次他的名字了,没想到…… “别这样看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几乎立刻的,他低低说,“姐姐,我很纯洁的。” 这一句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她还不及反应,就见包厢里冲出来两人,二话不说架着他把他往里拖,继而把门关了上。 沈青迟目瞪口呆。 那门关上前,里头却是钻出来二人,此时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朝她友好笑。 一个皮肤黑些,另一个戴眼镜看着斯文,大抵人以群分,长相好的人也总有好看的朋友,这二人再加刚才的薛凌,气质不同,却都是好相貌。 肤色深些的这位,朝她露出两排白牙,笑容灿烂,“嫂子,刚刚薛凌真是失礼了,你不要对我们产生误会,其实我们都特正经特规矩。” “是的。”戴眼镜的那位抬手推推眼镜,点头。 “尤其我们继阳,薛凌他表达不清有问题,”黑肤继续说,“我们继阳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是的。”眼镜点头。 “他不是对女性没有兴趣,他只是深情专一有操守。” “是的。” “嫂子,”黑肤一脸恳切动容,“他憋了这么多年,就是再等你啊!” “是……” 这一次,眼镜没点完头—— 包厢门打开,林继阳冲了出来。 “青迟!” 他看也不看那两人,眼神直直锁到沈青迟身上,仔细看她神色,不知是不是她看错,她在他神色中看到了……忐忑? “没事吗?”他声音有点低,再看那二人的脸色就板了起来,“你们……” “我没事,”沈青迟忙说,他身后,那黑肤正朝她挤眉弄眼无声说话,她看得想笑,声音也带了笑意,“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他的朋友们可能跟她都不同,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活泼。 “都是你们,闹什么闹呢,”此时张无量才从里头冒出来,“我就说不要闹,别吓着人家沈老师,你们可好,跟关了一百年的猴子似的,一群人来疯!” “一百年,你埋汰谁呢,”薛凌补刀,“这两个少说也得五百年起步。” “呵呵哒,”黑肤傲娇一笑,“五百年的那是猴他哥,我就是做猴也比你们能耐。” 眼镜默默点头,这时候也不忘赞同。 林继阳难得有些头疼的样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让你见他们。” 他话才落,那刚刚哼哈二将一唱一和的两位立刻回神,也不跟薛凌扯了,都回身,道歉说他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对她特好奇,又说听说她是老师,怕薛凌坏了印象,这才出来找补。 “我谢谢你们呐。”薛凌道。 “先进来吧,”张无量说,“都站门口多没礼貌,沈老师来,坐这边,给你和继阳留了c位。” 林继阳还是拧着眉给了那二位两个眼刀,才看向沈青迟,眼神询她的意思。 不知怎的,沈青迟觉得他眼里有别的意思,好像…… 如果她流露出一星半点不愿意留下的意思,他就会立刻带着她走人似的。 她心头狠狠跳了下。 片刻的停顿,片刻的沉默,门边几人,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闹过了? 可,过了吗? 几人交换眼神,大家眼神都很坚定的表示没有过,就是开了个玩笑啊,何况才开了个头,这都还没施展呢,这怎么就…… 护上了? “……嗯,”好在沈青迟很快回过神来,眼神微动,她笑笑,“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大家的名字,我们进去再慢慢聊吧。” 这话落,方才微妙的气氛才骤然散了去。 林继阳眼神一直落在她面上,他缓缓应了一声,抬手,这一次却是牵着她的手,“好,进去我再给你介绍。” 薛凌最心大,闻言他就弯腰做一个手势,起驾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就被张无量一下挤到一边,他笑容满面的把人请进去,抽空给了薛凌一个瞪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么闹,说是对沈青迟好奇,好奇是真,带一点试探也是真,毕竟继阳这人,也是他们几个才清楚,他其实,他感情的点跟别人不一样。 也不是说他怪,只是让他付出感情的东西很少——他很好相处,但这种好相处与其说是性格好,不如说他不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连厌恶都懒得给一个。 是个……叫人不知道好还是不好的性子。 大家这么多年兄弟,好歹被他划到朋友这一波里了,对这个将他收服的女人自然是好奇,好奇之外就又是操心啊。 他们继阳年纪小啊,没经过感情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们是操碎了心,但你看刚才,他那架势,岂是一个重色轻友能表? 那简直沈老师露出个不满,他就能当场来个割袍断义,兄弟如手足啊,他倒是狠得下断手断脚! 张无量心里哀叹,再看被他护在身边的沈青迟,也不知沈老师被他喜欢,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只盼沈老师能和他顺顺当当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护妻狂魔 进了包厢,沈青迟才知今天来的不光他们,还有这几位的家属,只是女友团刚才结伴去洗手间了,他们坐下不久,几个女孩子回来了。 一进来,薛凌就忙着介绍,她们认沈青迟好认,毕竟只她一个陌生,沈青迟面对这个个青春美丽的女孩子,好在她做老师惯了,很能认人记名字,倒是很快认了个全。 女孩们一回来,包厢的气氛就不一样了,让沈青迟惊讶的,她们待她出乎意料的……热情? “小姐姐,这边,来,我们女生坐一边。”薛凌的女朋友笑着拉她的手,对她身边的林继阳道,“大师,松手呗,我们跟青迟说说话嘛,你这么霸着她,还怕我们欺负了她呀。” 沈青迟一愣,这才意识到林继阳一直是牵着她的手的! 闻言他笑,“是呀,就是怕你们欺负她。” 薛凌女朋友夸张的哇了一声,转头对那边几个女孩子说,“你们听着没!林大师好宠!说怕我们欺负青迟呢!” 那边几个女孩子都叫起来,一个喊护妻狂魔,另一个过来拉沈青迟,闹着笑着把她拉到那边去。 沈青迟脸热,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坐在边上,或是因为方才跟那几个喝了点酒,此时的他有种微醺的慵懒。 她看得心头轻跳,不由收了收手指——刚才他松手前,在她小手指轻轻捏了下。 这种隐秘的暧昧,让人莫名悸动。 女孩子们把她拉过去,神秘兮兮的把她围坐中间,你一言我一语问起来,她一听,总算知道这些女孩子眼里的好奇是何而来了—— 她们好奇的,还是林继阳啊。 “听说你们以前就认识?”一个问。 “嗯,”她点头,“我们老家是邻居。” “哇!青梅竹马!” “阿伟死了,我最萌这种cp了!” “后来呢后来呢,他怎么追你的?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她想了想,“我们还没在一起。” “啊?” 几个女孩互相看一眼,“可你们……” “我们在相亲。”她说。 “相、亲?” “是的。” 她一脸认真,语气也认真,分明认真的解释,但不知为何,几个女孩听了,却好似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好浪漫啊……” “现在的恋爱都这么谈了吗?” “我为什么觉得好甜呢?” 薛凌的女朋友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相亲啊,总觉得这个事,嗯……跟林大师不是一个次元啊。” 大家点头,一同朝那边看去,然后再次点头。 薛凌女友对沈青迟说,“你们这就是传说中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吧?” 沈青迟点头。 她们几个又齐齐一声哇,越发兴奋的问起来,沈青迟不太懂这为何是值得兴奋的事,但亦知她们没什么恶意,反而都很可爱。 她比她们基本都大了几岁,看她们跟看妹妹看学生似的,不觉带了包容。 她自己没察觉,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人却看在了眼中。 那边,薛凌正耍宝抱怨自己受到了冷落,几人看着聊得热火朝天无视他们的女孩们,张无量突然说,“继阳,我怎么觉得沈老师,她表情怎么……慈祥?” 他试图斟酌一个合适的词,但最后还是慈祥当选。 薛凌也看过去,继而一脸诡异,点头表示赞同。 “这,我现在信了,你们是姐弟恋。” 林继阳笑。 薛凌好奇,“你不别扭?我是说,她看你不这样吧?” 林继阳看他一眼。 张无量说,“废话,人谈恋爱呢,又不是看孩子。” 薛凌乐了,跟张无量贫起来,林继阳没说话,他嘴角始终勾着一点笑,大抵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放任了自己的那点私心——不想与他们谈论她。 他就像个守财奴,守着他的宝藏,一丝也吝于给旁人看。 他心情好得如此明显,张无量迟疑了下,还是觉得应该把事跟他说一声。 “继阳,”他坐过去,“我刚在走廊碰到熟人了。” “嗯?”他应,声音有些懒。 张无量低声说,“娇娇,你记得吧,上回老岳酒吧,那个娇娇。” 他皱皱眉,表示想不起。 张无量心道果然,便提醒他,是给他表白的那一个,还差点闹了不愉快,林继阳这才记起了些,“所以呢。” “我碰到他们那几个了,也在这边包房玩呢,那娇娇还问我你来没来,我多机灵,当时就说你没来,还说我是来办正事的。”他一脸对自己的赞赏。 林继阳哦了一声。 显然没放在心上。 张无量急了,“哎,你当点事啊,待会出去最好不要碰上了。” “碰上又怎样?” 他自来如此,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会认真与对方说清楚,但亦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废话啊,”张无量说,“今天沈老师在呢,你可不要小看女孩子的嫉妒心,哎,她们可爱起来真可爱,可怕起来也真可怕。”他叹,“总之还是还是尽量不要撞一块的好。” 林继阳笑,说他,“你少看些宫斗剧。” “你不懂,艺术来源生活。” “嗯?” “……好、吧,我失言,但艺术造诣我不如你,女人我可比你懂……” 他苦口婆心好一番摆事实讲道理,林继阳听完,只问一句:“既然你这么懂,那为什么我有女朋友你却单身狗?” 张无量一噎,一副受到伤害的表情,捂着心口奔到薛凌那边去找安慰了。 林继阳笑看着,眼睛却眯了一眯。 他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绝不会让他担心的发生就是了。 正想着,手机接连几个震动,他顺手点开,看到那几条消息,脸上的笑意就隐了隐。 “哎你干嘛去?” 他一动,张无量就注意到了,赶紧问。 “厕所。” 张无量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放心,主要是那个娇娇妹子吧,对继阳他格外狂热,他有些坐不住,要起不起的抬了抬屁股。 薛凌不明所以,“你也去啊?你这是被传染了吧,要不要我也跟你手拉着手呀,来来,不用不好意思,薛哥哥牵你的大手手……” “边去!”张无量避之不及,好容易把这肉麻的家伙避开了,再抬眼一看,林继阳早没了人影。 他转过头照着薛凌屁股就踢了一脚。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了解你 “说吧。”林继阳站在走廊尽头的转角,抬腕看了下时间,“五分钟。” 他对眼前的女孩笑了笑,“五分钟之内,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说吧。” 言外意,五分钟之后,他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女孩抿了抿唇,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手腕。 “你换表了?”她问。 林继阳眯了下眼。 “上次你戴的不是这一只,也不是这个牌子,”她近乎执拗的,“你什么时候换的?” 说着喃喃,“我怎么不知道你换了喜好呢?” “这与你无关,”林继阳眉心拧了下,眼里一抹的不耐烦,“你特地发信息一而再再而三威胁我,就是要问我喜好什么牌子的表?” 这种小儿科的威胁他不看在眼里,只,这个叫娇娇的女人却扬言,他要是不出来,她就进包厢找他,最让他在意的,她发来的信息里还有一张青迟的照片。 只是一张背影,看背景就是在这餐厅门口拍的。 眉眼微敛,遮了内里冷意。 “我才不在乎一只表!”娇娇脸色涨红得想抓他的胳膊,被他避开后,她瞪大眼看着他,“林继阳!我喜欢你!” “嗯,”他表情很淡,“你上次说过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却看不到他的冷淡一般,一眨不眨得盯着他的脸,“我可以为你改变,我是说,我喜欢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大概不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了,真的,从……从你十七岁得奖那年,你的画,我……我一见就热泪盈眶,她们,她们都不理解我,但我知道,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只有我懂你的画,只有我懂你!” 她激动不已,语气都在颤,“后来,后来我终于打听到你的去处,我放弃国内学业,也考去了你在的学校,我,我追了你一路,我从没后悔过,林继阳,你,接受我,再不会有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我……” 他略略垂了垂眼,“三分钟。” 女孩一怔,反应过来,面上青白交错,眼里登时有了水意,咬着唇,愤怒又难堪的看着他。 却没有打动他一丝一毫。 “说完了?”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首先,感谢你喜欢我,不管怎样,这是对我的认可,但很抱歉,我无法接受。” “我很疑惑,”他说,“上次我应该拒绝得很清楚,你不该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你……”女孩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红着眼眶,“不,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你又不了解我,凭什么判定不会喜欢我?!” 她极力忍着泪意,隐忍着愤怒,“你喜欢那个老师?你喜欢她什么?” 他皱了下眉。 “据我说知,她就是个古板无趣的老女人,难道你……” 话顿住。 因他的眼神突然的变化,那眼底的冷意直接摄入人心似的,女孩喉里的话还堵着,却说不出了。 他闭了闭眼,像强压下什么似的,再睁开眼,冷意依旧,只内敛了许多,“这些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此刻已经没了方才冷淡的样子,还是那张让她痴迷的脸,却莫名让她不敢去看。 “五分钟到,”他低了低眼,“娇娇是吧,你可以继续喜欢我……” 娇娇眼底一亮,衬着泪意,动人可怜。 他却继续说,“也可以不喜欢,”他笑笑,“这对我毫无意义。” 娇娇脸色骤白。 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淡,“只是,你算计我,我或许可以忍耐,只是不要妄想碰我的底线。相信我,你不会想尝试后果的。” “最后,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你……你就那么喜欢那个老师?”她拦住他,追问。 “这与你无关。” “那她知道吗?”突然,女孩抬眼,眼里一团火,烧了自己也想烧了他似的,她死死盯着他,“她知道么,你这个样子!” 多……无情啊。 多,冷淡啊。 她眼眶酸热得厉害,这就是她从他画中看到的啊,她知道这个人有多冷,他看万物,都仿佛有一双游离在外的眼,冷淡,克制,又神秘。 她就是被这双眼睛迷住。 看到他沉沉的面色,果然,那个女人,那个老女人根本就不了解他吧,眼底闪过狂热,她余光略过他身后,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他反应极快,她的手还未合拢,便被他推开,看着她得意的笑,他立刻转头—— 青迟站在那里。 她离他几米的距离,一个人,暖色的灯光把她罩住,像蒙了一层毛毛的光, 他突然心里一慌,退后几步,离那女人更远了些,“青迟!” 他快步到她身边,“你,你怎么……” 稳稳呼吸,他低着声音,“怎么出来了?” “上厕所,”青迟在他身后看过一眼,加了句,“跟你一样。” 他面上一丝尴尬,“我不是,不是故意,她,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他看着她,再不见方才冷淡,眼里还有些忐忑。 沈青迟一时没有说话。 脑中还有他方才的样子…… 只是个侧脸,但,陌生。 常常温和含笑的脸上,方才冷淡又不耐烦,周身冷意,充满拒人千里,让她愣了愣,直到那女孩抱他,直到他快步过来,她还有些没回过神。 “你……” 想说没关系,不用解释,想问句那女孩是谁,但眼前的他又变成了她熟悉的林继阳,心中一时有复杂之意,她顿了顿,“我知道了。” 却只说出这么一句。 语气冷静,听起来与往常无异。 他眼底极快闪过懊恼,握了她的手,“那,我们去那边坐坐好吗?”他指指旁边的小休息厅,那是专为客人们准备的,“我心里不安,总觉做错了事,你让我解释几句好吗?” 沈青迟摇摇头,脸上一点安抚的笑,“我没有误会,也没生气。” 早知他很受欢迎,她也理解他没有告诉他的顾虑,且他那拒绝的意思明显得隔这么远她都感觉到,至多,是看到女孩抱他,略略有些不适罢了。 是以没有误会,她只是,心里有些复杂。 “我就是突然觉得,”沉默了下,她说,“我好像很不了解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在焦虑 这很不正常。 他们是在相亲的人。 如果交往顺利,是要打算结婚的。 但她现在才意识到对他的不了解——或许更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但不知为何却被她忽略了。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想起了陈知遇,到分手她都了解那个男人,换作林继阳,她难道还在重蹈覆辙? 因这一遭,再回包房,人精似的那几个都感觉到他们间气氛不同了。 薛凌看了一眼张无量,无声问他,“怎么了?” 张无量摇摇头,心里却忐忑,他看沈老师,她还在女友团那边坐着,大多旁人问的时候才开口,更多的时候是淡笑听着。 看似跟先前差不多。 只是这边的继阳…… 他回来后就沉默许多,拿着一杯酒,好久也没喝到嘴里,不时看一眼沈老师。 张无量对娇娇的事还挺在意的,见他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样,他悄悄跟娇娇那边一个熟悉的妹子打听了打听,一听刚刚娇娇出去,回去就哭了,他心道毁了,看来这就是撞上了啊! 那怪不得了! 那娇娇妹子对继阳那么狂热,指不定当着沈老师面干了什么刺激的事呢…… 张无量受多年宫斗剧婆媳剧熏陶,一瞬间就想到许多明里暗里的招数,这一想,就觉得替沈老师担心—— 别问为什么不是林继阳,反正那厮聪明着呢,一个心思都能想出个九曲十八弯的人,用得着他担心么。 他就是觉得跟沈老师有点同病相怜啊,都一样跟这个厮关系近,一样替他操心,还有人家沈老师前头还请他喝咖啡,就为了问这厮的喜好…… 啊,沈老师好不容易! 张无量自觉身为林大师身边第一人,兼合伙和经纪人,他应该为林大师的爱情事业做一些贡献。 当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幕后小工作,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他心怀感动和伟大的,悄悄给沈老师发了条消息,约她明天有空见一面。 “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得好,”他说,“对了,这个事先别告诉继阳。我们单独见面说。” 沈青迟手机震了下,她点开看到,过了会,抬头,张无量端着杯酒饮,正用杯子挡着,遮遮掩掩的朝她使眼色。 她几不可察的朝他点了下头。 不知道他要跟她说什么,但约莫都是跟林继阳有关。 这是她和张无量唯一的交集处了。 林继阳…… 她神色些微复杂,方才他是想说什么的,只是被她挡了,她说他们已经出来太久,该回来了,有什么话,后面私下再说。 他看着她,到底没说什么。 ——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是这样,以她的意愿为主,很少会拒绝她的意思。 她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待她,待小白,待家人,温柔直白,热烈也分明。 只,她忽而想到,如他所说,他喜欢她许久,一个为了能让她抛却对他的固有印象,而能忍住多年不肯见她的人,当真,是简单的吗? 心下微顿,身边的女孩子们气氛热烈谈论着时下的口红和明星离婚的八卦,薛凌女友递过来一杯饮料,她接过便喝,喝了才发现是酒饮,一愣,索性都喝下了。 兴许这一点酒精的刺激,挑动着许多从前被压制的神经蠢蠢不安分起来,她拿过手机,给他发了一条: “别皱眉了。” 那边,几乎立刻,他收到了消息。 她看着他点开,看着他脸色微变,又看着他看过来。 她勾了勾唇,继续发,“没生气,没恼,就是有点郁闷——你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你。这不公平。” “我只是需要理一理。” 信息发出,信号在看不见里被处理分析,从这端手机传到那一端,身处一个包厢,他们隐秘的交流着。 他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点动,很快,她的手机震起。 “可以。” 他发来,“你尽可以理,尽可以来了解我,我就在这里。” “但不许不理我。” 这两条之后,又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 她抬头,就对上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像某种温驯的大型兽,绕着主人叫人不要抛弃他。 心里一软。 升起的壁垒就这么散了散。 她低头,“好。” 既然不了解,那便去了解。 ——他不是陈知遇,她也不是从前的她。 轻轻的,她似乎听到心底一道小小的声音如是说。 …… 大家没有玩太久,虽然薛凌几个一直怂恿着说接着去下个场玩,又说不去别地也成,就这园区里,也挺多项目,但张无量代林继阳拒了,把这几个人来疯一通打发,最后投给林继阳一个“不用谢我”的表情。 林继阳朝他点了下头。 饶是如此,沈青迟在半小时后才出了园区——后面草地上有散养的羊驼,女友团几个拉着她去拍了好一会照。 她们一去,几个男人肯定也跟去,提包的提包,拍照的拍照,还有让女友给他的拍照诸如薛凌,硬是又玩了半小时才散。 临了薛凌还意犹未尽,“得常聚啊!”他拍林继阳肩膀,充满感性的,“我以前在宿舍就想,以后咱们都找对象成家了,也得这么常聚常玩,这感情才不容易散啊,阳啊,你知道的吧,咱们的兄弟情啊……” 话没说完就带了哽咽,眼圈通红一片,沈青迟看得感动,他女友却一把拖走了他,直道,“对不住啊,丢人了又。” 那几个立刻笑起来,沈青迟正不明所以,忽身边一道声音,“凌子有这个毛病,喝酒不上脸,但酒疯每次都耍——一耍酒疯就要抱人哭,跟我们一起的时候就要演兄弟情。” 声音低低,也带一点点酒气。 她抬眼,就看到他站到了她身边。 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哇,转眼你就了解薛凌这么多了,”他故作夸张,声音却也低低的,比起玩笑更撩人,他捏捏她的小指,小声说,“以后也来这么了解我好不好?” 声音里一丝难掩的紧张。 他承认他在焦虑——这不是她的错,她想要了解他他应当高兴,只是,他无法确定真实的自己,能不能被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 张无量在第二天如约而来。 还是约在了那个咖啡馆。 他不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入正题前,先铺垫,从他和林继阳的交情,到他对她和林继阳修成正果的恳切期盼。 这一番洋洋洒洒铺垫之后,他才终于喝了口咖啡,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青迟,不大好意思道,“我好像话太多了哈。” “不会,”沈青迟笑笑,“听你说话很有趣。” 张无量一乐,知她不似旁人,见她眼神认真,反而有些真不好意思起来,他轻咳一声,自觉铺垫已够,开始入正题,他说,“沈老师,其实我这次约你出来,主要有一些事,关于继阳的,我想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沈青迟不意外,点头,神色微正。 张无量摆了摆手,“哎你别这么严肃,我这也跟着紧张起来。” 沈青迟一顿,“抱歉,我……习惯了。” “没事没事,”张无量晃晃脑袋,“哎,还是我自己心虚啊……”他说着,一脸恳求的看着沈青迟,“沈老师,我今天这些话,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啊,真的,我是为了兄弟的幸福豁出去了,但他知道肯定扒我一层皮,我这一想就怵得慌。” “……嗯,”沈青迟慢慢点了下头,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想了想,问,“是,关于他的隐私事吗?” 来之前她也想到了些,考虑张无量昨天发那信息的时机,她想或许是她和林继阳之间的变化被他看出来了——他的确是真心想帮林继阳的。 “如果很不方便,你可以不跟我说的,”缓和了表情,她将斟酌的话说出来,“我和他,或许没到需要这些来缓和的地步。” 听她这么说,张无量反而一愣,“沈老师你这话意思,是不想听我说?” 他有些反应不过,习惯了被人追着问林继阳的事,这还是第一遭他主动想说反而被拒? 沈青迟道,“一半一半,我是想了解他,不过你是他重要的朋友,如果因为这个让你们生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 张无量摸了下头发,“你就……不好奇?” “好奇。”沈青迟诚实道。 “不是,”张无量表情有些奇异,“我这会有点蒙,沈老师,你真挺不一样的。” “我不太会说话。”沈青迟笑笑。 “不是这个,”张无量摇头,又啧了一声,“我吧,之前其实还挺不理解的,你别见怪,毕竟咱们之前不熟,我也不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看着她,笑了,“今天好像有点理解了。” 真诚,有原则,跟她相处一点也不累。 尤其对人精似的人,天然克腹黑,一物降一物啊。 有这一遭,张无量反而打消了先前的顾虑,他说,“那我还是说了吧——你放心,我不说那些隐私的,这个,你们现在的关系,我来说也不合适。我就说一件,跟你有关的。” 沈青迟抬手推了下眼镜。 张无量说,“今年二月,我没记错的话,那会你们才碰见那会,沈老师你有个男朋友……” 沈青迟眼神微动,“前男友。” “哦,对,你们那会闹分手,”张无量轻咳一声,脸色有点尴尬,“就那个事,那小子不是后来算计你还曝了个什么帖子的么……” 沈青迟点头,“嗯。” “那其实,”张无量艰难的看她,“那事其实怪我……” “……怪你?” 这跟他又有什么牵扯? 她疑惑。 “反正,有那么点关系……” 话头开了,后面的好像就好说了,张无量回想着,把他怎么喝大了说漏嘴,又怎么他们那几个把陈知遇揍了一顿的事说了,当然,揍人的细节略了。 沈青迟听得表情变了变。 张无量苦着脸,“……这事是我们几个的锅,后来继阳出面,其实是给我们几个收拾摊子,只是他的性子,应该也不会主动跟你解释。”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迟,“我就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了,不然怕你可能误会他点什么。” 误会的是什么不必说——在陈知遇算计她的时候,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做的事太准,连同她要做的事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那时她对这种种巧合,是怎样认为的? 不论怎样,都不可能还认为这是巧合。 现在想想,那之后,她渐渐有些疏远他,大抵是这事里觉得他并非表面无害。 “这个事,是我们几个不对,尤其是我,大嘴巴,”张无量说,“沈老师,我跟你郑重道个歉。” 沈青迟摇摇头,“都过去了。” 张无量就松口气,继续说,“除了这个,第二件,就是昨天那姑娘,就娇娇,堵继阳的那个。” 沈青迟眼神动了下。 张无量说,“那事真不怪继阳,我后来去打听了,你猜那娇娇干啥了——她拍了你照片,拿着威胁继阳,说要他不出去,就跑咱们包厢闹去!” 他气愤,“你说咱一群玩得好好的,叫她一闹那不就毁了么,再说还是凌子几个头一回见你,这要闹了多不好。” 沈青迟却怔了些,“我照片?” “啊,”张无量不甚在意的,“不是什么大不了,就昨天你们进园子那会,她不知道打哪儿看见拍了下,估摸着重点就是引继阳跟她见一见。” “这个事继阳纯属被算计,他那性子,不瞒你说,娇娇上回给他表白了,他严词拒绝了——这事我们都知道,都看见了的,那是拒绝得一点没含糊,是娇娇那姑娘拎不清了。” 沈青迟没说话。 张无量看她神色,迟疑了下,“沈老师,我说这个事呢,是想说继阳他吧,可能跟你乍看起来的不一样,但他绝对是个心里有谱的人,有谱的人通常都不怎么爱说。” 他指指自己,“你看我,嘴上叭叭一通,其实论心理成熟有成算,我不如他。” 沈青迟笑了。 张无量也笑,“真是,我就怕你对他有误会,”他斟酌了下,“你看他对别人挺冷吧,其实我们这行,沈老师你是教国文的,你知道写作吧?” 她略点了点头。 张无量说,“跟写作一个理儿,艺术就是个输出消耗的过程,把这心里想得啊脑子里补的啊,情绪啊感觉啊表达出来了,那剩下的就不多了。” 他看着她,“沈老师,继阳剩下的那些,多半在你这儿呢。” 她镜片后的眼睛微顿,就听他半是叹半是真挚的,“你俩好不容易到这一步,我是真盼你俩好好的。” “我知道。”她说,顿了顿,加了句,“谢谢你。” 第一百六十章 期中 跟张无量从咖啡馆出来时,沈青迟碰到了班里学生的家长,马上到期中考试,家长显然需要话要跟她聊,张无量直道她先忙,他便先回去了。 待张无量走后,那家长又拉着她问了许多孩子近来学习情况,末了才意识到自己说太久了,忙跟她道歉,又想起来似的,问,“刚才,是沈老师你对象吗?” 沈青迟一愣,笑着摇头,“不是。” 这一遭过后便过,她并未多想。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上班,班里学生看她的神色有些奇怪。 当晚她在班里匿名邮箱收到好几封邮件,内容精炼一致: 老师,听说您有男朋友了? 诸如,这般。 她瞪着邮箱,好一会才隐约找到些端倪。 果然,第二天的班会上,她一如往常,底下学生却显然蠢蠢欲动得很,尤其后排那几个——潘正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好几次要站起来发言的样子。 好容易她把期中考试的安排说完,潘正果然忍不住了,手还举着呢,人就站起来了,“老师!老师!我要发言我要发言!” 同学们都朝他看去,显然私下早知道什么,前排女生看着沈青迟还捂嘴偷笑。 潘正瞄一眼于博然写好的稿子,轻咳一声,道:“老师,您对我们学习和生活的关怀,让我们非常感动,老师关心我们,我们也该关心老师,所以——” 他下巴略抬,有些小小的得意,但还不忘故作正色,他问,“老师,请问你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啊?” 这话一出,班里立刻一阵起哄,沈青迟还未反应,前排两个女孩子迅速起身,一左一右,砰地一声—— 却是放了两个小礼宾花! 沈青迟反应慢了一拍。 “恭喜老班喜提蓝朋友一枚!” 底下学生整齐一致的喊。 喊完便是各种欢呼鼓掌和起哄,潘正还站着,跟指挥似的,两手一抬一抬,脸上涨得通红,一片兴奋。 沈青迟回过神来,却还有些反应不过,“你们,这……” “老师放心!下课我们就打扫,绝对不影响下节课!”前排女生说。 “是啊,我们就是替您高兴,之前一班还说什么……” 女生的话没说完,她同桌胳膊捅了捅她——之前他们班主任和一班的陈老师谈对象,后来分手了,一班背地各种说他们班主任坏话,听得人都气死了! 不过这些就不用跟他们老班说了。 “老师,您对象是做什么的?” “也是我们这儿人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来,沈青迟好容易才理清思路,她抬抬手,“不是,你们应该是误会了。” “老师别装了,人家都看见你们约会啦!” “是啊是啊,不用跟我们保密,我们是一起跳过舞的交情了……” 沈青迟自是感觉到这些孩子的善意,她有些感动,但也无奈,又听他们形容她“对象”的形貌,只中山式的衣服和脑后一条小辫子,那不用猜,不是张无量还是谁。 她哭笑不得,摇着手示意他们误会了。 “难道你没交男友?” 这话她倒是顿了顿,那学生见状,立时越发起哄,她看着下面一张张青春又充满直白得热情的脸,心下温软许多,只道,“是有认识的新朋友,不过你们认错了。好啦,我们进行下一项,老师的私生活不是咱们班会重点……” “哇——” “那是谁?” “……我就说扎条小辫子,那么潮的老班指定不喜欢……” “老师你跟我们多说点嘛,满足一下我们嘛,这叫考前放松,是战术战略啊!”潘正扯着嗓子开始胡扯。 学生们热情太甚——自从运动会之后,他们似乎就不再怕她,反而,有时还会故作玩笑,让沈青迟觉得他们似乎在逗她似的? 挺……微妙的感觉。 她任教以来,第一次跟学生们关系如此,她在适应,也在谨慎把握分寸,但学生们就肆意多了,他们的喜欢和厌恶都简单又直白。 无奈,她定是不能说出林继阳的名字的,一来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二来林继阳在学生里也很有人气,尤其在特长艺术班,还有一群小粉丝,这个情形下把他说出来可不是好主意。 她只咬紧口风,任他们起哄,幸而还有一个杀手锏—— 板擦敲敲课桌,待略安静了之后,她斟酌了下,说,“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大家的热情我感受到了,这样吧,我答应你们,这次期中考试,只要大家比上次进步,我会大家安排一件……嗯,可以认为是惊喜的事。” 惊喜? 大家忙跟她问是什么,但这次她却不再说,只说考完便知。 许是她语气太过从容——但就是这种特有的从容,会给人极大的信任感。 这个班会之后,十七班所有任课老师都发现了——十七班复习得格外认真! 连教体育的老师都来跟别的老师奇道,他体育课还有偷背单词的学生呢! 这变化让大家惊喜又惊奇,不少同事跟沈青迟探问,沈青迟只说考好了有奖励,再问是什么奖励她却不再说了。 这下不止十七班玩命似的学习,连好些老师都好奇起来,想知道她给学生们许诺了什么——难不成是奖学金? 但说实话,能上附中的孩子,家庭没几个真正差的,而且这个年纪,象牙塔里的学生有几个为钱愁过? 财政大权在父母身上,花钱不用自己操心,一点半点的奖学金也没法引起这么大的动力来。 但不论谁问,沈青迟一概不说。 后来不知哪传出来的,说她拿自己的私事做噱头,还把自己新男朋友扯了出来——话传得挺下作,有些人听后,不免起了怀疑,但出于意料的,平常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就绝不助长歪风邪气的吴主任,这一次却没有做任何态度。 十七班和沈青迟再次到了风口浪尖,但处在旁人关注中的他们却没怎样受影响,该复习的还是玩命复习,该上课下课的老师也还是一如往常。 让沈青迟困扰的只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关于她交了新男友,并且对方还是为春画廊的陈老板的流言,慢慢传开了…… “沈老师,还不走吗?” 办公室里,抱着卷子回来的徐老师边收拾东西边问她。 今天下午,高二最后一科也考完了,正好是周五,学校放了他们的假,难得考完后一个完整的周末,学生们轻松,老师们也有这感觉。 “快了。”她抬腕看看时间,对徐老师笑了下道。 徐老师不再说话,只心道沈老师近来好像没先前那么不近人情了,这笑得也多了些,难不成真是谈对象了? 可原先也不是没谈过啊,跟陈老师的时候没见怎么变化啊? 徐老师兀自想着,这边沈青迟的手机略略震动了下。 她拿起看过,是林继阳发来的。 “考完了吗?” “嗯,”她回,“马上回去了。” 自这次从老家回来之后,他就自动承包了接送小白上下学和他绘画辅导班的事,她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不是一日两日,但小白和他都适应得很,甚至老家那边,母亲还特地打电话过来,说叫她不要太见外…… ——你们现在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既然要考验,肯定是这个时候最好考验! ——他对小白越好,不越说明在意你吗? ——你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也对他好点不就是了? 母亲如是说。 让她……竟无法反驳。 事实上,那天与张无量聊过之后,她心里对他那点说不清的介怀,已然褪了大半,那之后她忙于考试的事,但忙起来的时候不觉,现在回想,她好像这周里也一直没少见他? 接小白放学,他一般就在她家陪小白,直到她回家,有时她晚自习前饭空里回去了,他还会准备了饭菜跟她一起吃,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的短消息,每日是一定会发的…… 手指微动,她向上滑了滑聊天界面,发现她跟他说得比想象要多——她一直觉得是他说,她听。事实上,不知不觉里她对他说得并不比他少。 手机再次震了震,他的消息回了过来,却是……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她愣了愣。 今天周五,这会正是放学高峰,他……现在在校门口? “我和小白来接你。” 隔着屏幕,她仿佛也能感觉到这字里行间的无辜。 点下去的手指又松开,他,和小白? 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小白不会主动要求来接她,所以……是他? 但,他怎么会突然来这? 自关系改变,他似乎知道她隐约的顾忌,并不主动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像上次运动会那般突然出现的事,是再没有的。 她隐约有松了一口气,并非其他,只是这段时间学校关于她的流言又起了新波澜,还是挺荒唐的说的她和张无量,这让她其实有些庆幸他不知这些,不然…… 她面上一丝尴尬,再看他那条信息,却是再坐不住了,加快速度收拾好东西,提上包快步下了办公楼。 一路往校门口快走去,见门口络绎不绝的学生和来接的家长,还有熟的不熟的同事…… 她觉得眼皮开始跳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你不想我吗 门口认识她的学生不少,其中不乏她教过的,见了她都跟她打招呼,叫一声沈老师,有学生家长在的,也不免一番问候寒暄。 因前段时间她一一家访过的缘故,家长们对她也熟悉许多。 她一一应对过,一直以来她连寒暄都比旁人认真,此时此刻却几次走神,眼睛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寻望过…… “沈老师这是还有事吧?”正在说话的学生家长看了出来,笑道,“您忙您的吧,我们改天再找时间拜访。” 她笑笑致歉,笑意在目光略过校门右手处时,堪堪一顿。 附中建校历史久,门口的树比旁处的粗壮些,此时那树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小的穿实验小学的校服,系红领巾,戴一顶黄色小帽子,大的也戴着帽子,黑色的渔夫帽,戴着墨镜,这一个帽子一副眼镜,将他整张脸只露出下颌线分明的半张来,此刻仿佛感知到她目光似的,嘴角勾起个弧度来。 他今天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按说低调的颜色,却被他身高腿长衬得打眼起来——好看的人便只露个下巴也是好看的,他这一笑,登时引了周遭许多目光看过去。 又加之他这样一个年轻男人,手里却牵了个表情酷酷的漂亮小朋友,这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年轻的小爸爸,这般对比也惹人注目。 沈青迟调整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得走向他们。 “青迟。” “姐。” 两句招呼,将她的注意力从周围人的反应里全然集中过来。 她先是摸摸小白的肩膀,再一一看过这二人,“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们刚到。” 答的是林继阳,小白只在他说话之后点点头。 他神色自然的伸手,接了她手里的包帮她拿着,“这一周你俩都辛苦了,走,我请你们吃大餐补补去。” ——这一周,沈青迟忙着考试的事,小白也是,一个老师一个小学生,都在备考里度过的。 沈青迟微顿,四周目光,如芒在背。 但他这样自然,看着那笑,听着那语气,她绷着的一根神经也缓缓不再僵硬,点点头,她应了一声。 他开车来的,车子停得不远,他一手拿着她的包,一手牵着小白,自然又妥帖的引他们坐上车子。 直到车门关上,沈青迟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透过车窗的目光,车窗外几张熟悉面容,她略略头疼——偏偏,是潘正几个。 潘正一脸震惊加兴奋,隔着一条路都感受到了,于博然还好,只是笑得挺莫测的,倒是向森…… 看着不怎么爽快的样子。 “你们班里的?” 驾驶座,林继阳摘了墨镜,顺着她目光看过道。 她嗯了一声。 “需要过去跟他们说点什么吗?”他说。 “不用,”她收回眼神,“他们没事。” 就是……好奇。 这话却说不出,尤其车里还有小白在场。 她无意当着小白的面跟他谈论自己学生对她私生活的一些误会。 只暂隐了情绪,问起小白想吃什么,又问过他这周课业等等,林继阳开车载着他们,沈青迟有种感觉,觉得他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 或者说,顾虑什么。 但小白的存在,让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都不提这些。 直到吃过饭,他把他们送回去,在他要走时,他用一种“你真的不要送送我么”、“我已经被冷落好久”的眼神看着她,她心头轻轻跳了下,不及再想,就听到她对小白说,“我去送送你继阳哥,顺便去趟超市,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才说完,小白思索了下,提了句,“酸奶还有两个。” 他很喜欢一种小盒装的酸奶,保质期很短,但口感浓稠,第一次买来的时候,他坚持让沈青迟尝,她喝过之后,后来一直买他们两人份的。 此时一听便点头,只是继而也有些内疚——或许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小白太不让人操心了,她这周忙碌,真有点对他照顾不周了。 多亏……他了。 不觉向他看了一眼。 客厅里正看动物世界的小白,抬头看了下时间,表情不多的小脸对着他们俩,提醒,“半小时,够吗?” 沈青迟立刻转回头,林继阳则是轻轻挑了下眉。 小白说,“我打算半小时之后睡觉。” 父亲交给他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他需要确保青迟晚上不会跟林继阳待太久。 沈青迟脸一热,很快嗯了一声,说了句半小时之内回来,就抓着林继阳的胳膊,落荒而逃似的出了门。 林继阳一直任由她抓着。 直到出了门,二人等电梯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眼,对她道,“需要我跟小白谈一谈吗?” “什、么?” “门禁,”他笑,“关于请给他的姐姐宽限一点门禁时间的事。” “别,”沈青迟脸又热了,手摆着,“不用,不用。” “不用?”他却神色略略动了动,那双深黑的眸子,有点低落的看着她,“所以你不想跟我多待一会吗?” 她一顿。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她嘴唇微动,“走吧,先下去。” 他站门口,片刻,才抬脚随她进去。 电梯下行,轿厢里只他们两人。 近乎密闭的空间,气氛较方才更不同——方才还有可遮掩的情绪,好像在这里无限被放大似的。 无处遁形。 “我很想你。” 他站在她身侧,略略靠后一点,从整洁的轿厢壁上,看反射出来的她的脸。 她直着身子,没说话。 “你这周都没怎么理我。” 他继续。 轻咳一声,她看着镜面里反射的他的神情,觉得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 或许今天见面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是此刻更加明显了而已。 “你不想我吗?” 他问。 嗓里发痒,她又想咳,却偏说不出话来,只憋得面色发涨,手脚都无处放似的。 “姐,”他一双眼又亮又深得盯着她,“你最好回答哦,不然会让我觉得不安。” “我一不安,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安一安心,”他眼睛一瞬不眨,像某种猎食的兽,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嘴角一勾,露出的犬齿粼粼,他说,“比如,吻你一下。” 她瞳子骤缩,立时瞪大了眼。 ——叮 电梯门开,有人上来。 不变的空间,因外人的到来,而让那暧昧又压迫的气氛终是散了许多,往下的几层他没再说什么,这让她隐隐松了口气—— 方才那一刻,倘没有旁人进来,她真感觉他会直接亲过来。 但这放松也不过片刻,他始终还是看着她的。 待到一楼,电梯口开,吐出一个个落地的人,他们进电梯最早,出得最晚。 夜色浓深,这不清不楚的混沌,似乎让感觉也跟着迟钝和反应慢起来。 无声的,走出楼门,她正思索该怎么回答得好,他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顿,脚步停住。 脚边一团影子,是路灯罩下的,站在这路灯旁,她忽而想到被人偷拍过的她和他的一张照片里,正是在这路灯下,那照片视错觉,看起来他和她亲密异常。 “对不起,”低低的,他声音似乎带了一点叹,“吓到你了吗?” 她抬头。 他一双眼里没了方才的步步紧逼和压迫,却是比夜色还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说,“对不起,我本来可以不那么说的。好比今天下午,我也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去接你的。” “这一定会造成你的困扰,”他似乎也有一点无可奈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说想了解真正的我,”那眼睛望着她,“姐姐,真实的我就是这样——” “没有那么体贴,听到你跟别人的流言会很在意,”他笑了下,“相信我,是比你想象中还要在意的在意。”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去,那样你会对我的印象更好——这样长久来说对我更好。但,我还是去了。” “刚才也是,”他看着她,“电梯里,我很想吻你,嗯,以前也是,不过我都忍住了,至少没让你察觉。” “如果,以前的我让你觉得不真实的话,”沈青迟听到低声又缓慢的说,“这个真实的我,我只好袒露了让你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她的花 沈青迟看着他的眼睛,他有很多话没说出口。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但奇异的,似乎他不需说她亦明了。 披着一层外壳,不那样真实的活着,在这方面,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而现在,他看着她,浓深的眸子那样干净,似乎还有一点忐忑,像是怕她不喜这样的他…… 心头悸动,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不正常的温度和频率。 盯着他,可能过了有一会儿,也可能只是那么一眨眼,她抬手扶了他的肩,踮脚,仰头。 呼吸近可以闻。 他身体一僵,她能感觉到手下筋肌的绷紧。 但他没有动,任她抓着,任她靠近。 “我不习惯跟人太亲近,”她声音低低,语气缓慢而轻柔,“不管是电梯还是校门口。” 他眼神微动,略有晦色,便听她接着说,“但现在,我感觉也想亲近你,比如,吻一下你。” 他胸腔起伏,像是蓦地吸了口气,但那口气没有吐出,顿住了似的。 她似乎笑了下,继而退开,手放下,脚也落下,与他的距离退回到方才,但却重新抬手,在他的手腕上圈了下,“走吧,先去超市,小白还等着我。” 他的眸光几经流转,却到底顺从被她牵着走。 小区超市离得不远,没多久就走到,他跟她一起进去,他推了购物车,看她挑东西,并不说话,但那眼神却让她无法忽略。 直到从超市出来,她终于忍不住要跟他说些什么时,一抬眸对上他的眼,却发现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种毫不掩饰的情绪,让她滞了一滞。 “就这么高兴?”被他感染,她声音也缓缓和和,涓涓流流。 “当然,”他手拎着购物袋,另只手自然的牵住她,跟她一同往楼下去,显然是要把她先送回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刚才用了多大努力才克制住吻你的冲动。” “不止在楼下,”他声音低低的,像说一个秘密,又像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路上,在超市里,甚至这会儿。” 他声音微顿,两人都不觉往旁边看了看——从超市出来的路上,聚集了小区里的许多人,遛弯散步的,还有玩耍的小孩。 他略用力攥了攥她的手,“但你不习惯,所以,我总能克制住。” 她忍不住看他。 这个帅气的,年轻的,又有着独特温柔的男人。 心内的悸动变得明显而清晰。当她不再压抑着感觉的时候,它似乎一下长到让她再无法忽略。 没有说话,她手指微动,在他手心轻轻碰了下。 他收紧手,“别这样,”侧头,压低声,“姐姐,别撩我。不然我怕我会打脸。” 她眼神微动,下意识想说没有,但他很快补了句,“下次你再撩拨我,我会默认我可以亲你。” 说完他直起身,仿佛看不到她瞪大的眼,只嘴角勾着,神情愉悦。 这个时间的小区还很热闹,又是周五,更比平常人多,他们从超市回去的路上,还碰到几个熟脸的邻居,他们跟沈青迟打招呼,也跟林继阳打招呼,让沈青迟再次惊讶的,这些人对林继阳的态度似乎比她熟悉。 看着他笑眯眯与人招呼说话,不觉心内感叹,这个人,只要他想,怕是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这次他没有送她上去,她也没让,才跟小白说了要送他,结果只是他陪她逛了一趟超市,还…… 但他亦没有立刻走,两人散步一般,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公园的小树林,树林有小径,路灯隐隐,人声隔着树影和花丛,忽远忽近。 在一条有树有花的小路,他吻了她。 那是个有些僻静的角落,迟钝如她,在走到这里时,也似乎早有了预感一般,所以他靠近时,她没避没躲。 他是给她留下了推开了他的时间的,如果她不愿意,是可以推开他的。 但她没有。 头微仰,闭着眼,她接受了这个吻,或许还回应了。 时间第一次在她的感知里变得不真切,只有感觉,他的,她的,在五月的夜风里,温暖的,湿润的,无法抗拒而想要继续的。 最后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气息不稳。 她伏在他怀里,手不知是撑还是抓着他的衣服,耳边是他过快的心跳,可能也有她自己的,他们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在她感觉稍有平息的时候,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这一次较之轻柔,轻啄一下落在她嘴角,有点痒,但被撩拨起的神经太过敏感,她能感觉到自己轻轻的战栗。 “怎么办,”他捧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声音异样的沙哑,“我一点也不想把你送回去了。” “小白还在等我。”她睫毛颤得厉害。 “嗯,”他还是低着声音,“半小时还没到。” “我没撩你。”她声音不那么清晰的。 他低低的笑,“嗯,是我在撩你。” 说着,他亲她的额头,鼻尖,嘴角,脸颊,轻轻啄,慢慢吻,她一时身体僵硬,一会手脚发软,分开的时候她都不敢看他。 回到家,小白正关电视,看到她,看了下时间,却是半小时刚刚好。 看着小学生洗漱回房休息,似乎并没有看出她的异样,但她自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不同。 眼角似乎染了一层水意,嘴唇微微有肿胀感,她抬手,轻抚唇角,这陌生的感觉,但,并不讨厌不是么? 莫名的,她想起才见过林继阳不久时,她曾做过一个不可言说的梦,梦里似也被他亲吻过,那时她觉羞耻而无法面对他,现在…… 原来跟他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但这种感觉并不坏,或者说,偶尔一次的冲动和放任自己,并未有她想象中的可怕。 她似乎总在事情发生前,便提前预想种种困难,因为怕结束,所以避免开始,因为怕花落,所以不去看花开。 现在,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或许,可以有一朵自己的花。 嘴角勾起,镜里的自己对她温柔的笑。 这个周末对他们来说注定不同。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性感 一夜好眠。 第二天,他们有了一个正式的约会。 让她奇异的,他并非安排那些让她陌生的活动,反而是吃饭、看电影、压马路——她以前跟陈知遇做过的,他先带她做了一个遍。 “我不想你还记着他。” 路上,他牵着她的手,说,“我希望以后,你想起这些的时候,全都是跟我。”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了力道。强调似的。 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中有些想笑,很少见呢,他这样有点幼稚的时候。 但并不令人讨厌。 “刷新”了她的记忆,他似是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之后与她一起去了她常常去的书店。 她的周末很多时候是在看书中度过的,不看书的时候常常去的便是书店,大的书城,小的书店,还有城西的旧书市场,都是她常踏足的地方。 做这些的时候,她常常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觉得孤单,但两个人的感觉,也不坏。 “你每周都会来吗?” 在她常去的一家书店,林继阳忍不住低声问。 他对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感兴趣。 “嗯。”她也低声答。 “每次都买许多?”他意有所指她手中的书。 书店不大,位置在一处略偏的巷子里,老板是本地人,个性闲散,开书店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是以客流不多,来逛的基本都是些熟脸常客,此时除了他们,还有三五个客人,二人说话时不由压低了声音。 沈青迟站在书架前,身后,林继阳抬手,自然的替她拿下高处的一本书,这样的距离从前也是有过,但现在,沈青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隐隐变化了的东西。 就像她察觉这个稍纵即逝的姿势像他将她圈在怀里时,她第一反应不是躲闪,而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晚—— 他抱她,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身体,心跳也是这样快而有力。 思绪片刻的闪神,他的问题似乎才进入她的脑中,略停顿了下,她摇摇头,“也不是,看到想看的才会买。” 手指点了下其中几本,“这几个是给小白的。” “家里的书架放得下吗?”他又问。 “也不是都放在书架的,”她说,“我会定期整理,一些看过了的,或者不需收藏的会送出去。” “送?” “嗯,”她点点头,因为不习惯将自己的事跟人这样说,似斟酌了一下才道,“有个认识的学姐在山区做支教,一般会寄到她那边。” 他眼神微动,“这样寄很久了吗?” “也没有,”这样白天里,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他眼神的温度,“读研后才开始的。” 读研,他心底微动,算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能把一件事做到五年,就算是小事也不易,何况…… 他眸色越发深,看着她,身子微低,压了声音,“怎么办姐姐,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一愣,反应过来身子一僵,正想回头瞪他,却见始作俑者已经退离了回去,只一双眸子含笑又似有异样情愫的看着她。 她只瞪他一眼,到底做不出大庭广众下与他理论的事来。 ——他好像,越来越知道怎样让她无可奈何。 从书店出来,她不禁问他,“那你呢?” “嗯?” “你没事的时候会做什么?”她问。 “想你。” 他连半点迟疑都没有。 转头,见她呆呆的,他眼底笑意加深,但那正色也让人无法忽视,他说,“这是我最紧要的一件事了,如果你问除这件事之外的,嗯……我会喜欢出去走走。” 她尽量忽视由他前一句带来的悸动感,“旅行吗?” “嗯,”他点点头,一手拿着今天买的书,一手牵着她的手,“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一般不怎么讲究地方,比较随心所欲吧,有时候是往景点跑,更多的时候会往老城区逛逛。” 时值五月,气温已经高了许多,路边的树都长出了绿色的叶子,沈青迟微抬头,看到阳光从树叶里洒落,在他脸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时候,觉得那光影不是阳光,而是他发出的。 “在老城区逛什么呢?” 不由,她继续问。 不由的,想了解他更多一些。 而他此刻,也让她感觉似乎离他更近了似的。 他手指微动,将牵着她手的动作自然的变换成十指紧扣的姿势,好像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似的,他口中答她,“看人。” “人?” “嗯,”他笑笑,“不觉得人很奇妙吗?” “都是一样的构造,每个身体和每个意识的排列组合,却组成独一无二的个体,而不同的人,却又有能归纳的相同点。” “古话不是说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我有时会思考,到底是困于其中的他们更困扰痛苦,还是似乎窥得了一丝‘真理’的人更烦恼。”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观察。 观察他们,也观察自己。 他缺乏某些代入他们的同理心,但同时这种人和人微妙的不同和共通,又让他沉迷。 他目光略过街上来往穿梭的行人,高矮胖瘦,老老小小,沈青迟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超脱了此刻的游离感—— 就好像,他看这些人,看待这个世界,但是用的并非自己的眼睛,而是一种更为客观的,脱离了自己的冷静的眼光。 这让他看起来非常的理性。 一种冷静的,甚至带一点冷漠的理性感。 沈青迟看着他的侧脸,忽而觉得这样的他,很……性感。 “是不是挺枯燥的?”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看向她的时候,他眼神里的漠然已经不见,像刚才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她摇摇头,“我有时候也会想。” 他眉微动。 “很多哲学的范畴,”她略推了下眼镜,很难告诉他自己被他方才的样子所吸引,于是快速转回话题,“我一个老师曾经说过,哲学不能深想。大概是说如果思维不能到一定程度,反而可能庸人自扰。” “不过,”她转过头,“我反而觉得这种‘庸人自扰’才能人的独特之一。” “所以,”她顿了顿,“或许你愿意的话,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扰一扰。” 第一百六十四章 豁然开朗 沈青迟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当她认为林继阳还是那个邻居家弟弟的时候,她看到的他,是跟从前一般,明朗,有礼,因长相和才华深受欢迎。 当她认为自己全然不了解他的时候,她看到的他,心思深沉,心性薄凉,果然与记忆里早不相同。 这个周末的相处,让她突然意识到,她看待林继阳,始终是先给他事先下了一个判断,定义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后,再用这种带着标签的眼光去看待他的。 回到家,她一个人在书房,看着给他准备好的却还没有送出的礼物时,她不由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如果是这样,她又谈何真正去了解他呢? 就像她认识陈知遇的时候,她也一直用正人君子,斯文老师,这样的眼光去看待他的,事实证明她错得有多离谱。 摩挲着那条编好的五彩的手绳,她不禁想,如果抛却这种事先的判断,用一种全然不带判断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人,她会得到怎样的一个回馈呢? 不止是在林继阳身上,对待其他人也是,小白,父母,她自己,她似乎一直在犯这个错。 得出这个结论后,好像长久以来困惑而不自知的某一处突然被打通,她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种反省同样带到了工作中。 期中考试刚过,这一周是判卷子宣成绩的日子,老师们忙着检验学生半学期的学习成果,考完试的学生相反,毕竟已经考完,再怎么也改不了成绩了,大家有种短暂的松口气的感觉。 在这种氛围里,此前便始终在舆论中心的高二十七班再次成为各种流言关注的焦点。 在这些流言里,大家广为关注的有二,其一自然是十七班这次的成绩,要知道十七班可是有著名的“渣十七”的外号,与这个班恶劣不驯的作风相应的,是它永远垫底吊车尾的成绩,虽然能进入附中的学生在江城来说都是成绩上游的生源,但有竞争的地方就有对比,十七班再怎么也改变不了在高二年级里常年被嘲的命运—— 而这个学期,这个班级频出状况,似乎大有咸鱼翻身浪子回头的架势。 外班学生认为这是十七班又要出洋相,造势越高,最后丢脸越甚,让大家有些惊讶的是,在这种舆论里,十七班的刺头们却比以前格外沉得住气,整个班级氛围都跟以前不大相同的,据说以向森为首的那班人,有次在食堂撞到一伙说他们班闲话的人,竟然也没有当场动手打起来? 这种情形下,别的不说,高二理科几个班级对十七班的关注比以往更甚,都等着这次出成绩见分晓。 除了这一桩,另外一件被广为关注的,却仍然跟十七班有关——这次不是学生了,而是他们那位以古板灭绝出名的班主任了。 “……你真看清了?是为春画廊的张老板?”卫生间,几个女生分享着最新八卦。 “不是……是为春画廊的,但不像张老板啊,而是……”消息灵通的某同学一脸痛惜的吐出那个名字,“是林小哥哥!” “啊……” “什么?” 女生堆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几声惊呼,有那不肯信的,那消息灵通者为了证明,还特地拿出了当日有同学拍下的“证据”,几人凑过去看,便见那屏幕上的,灭绝老师自不必说,大家都认得,而那虽然戴着帽子和墨镜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那身形那模样那长腿那气质,大家也熟悉得很啊! 可不正是最近她们之中呼声极高的画家小哥哥! 这样的讨论不再少数,连老师里都有不少好奇的,不过讨论再热烈,大家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我还是不信,灭绝老师怎么看都……不跟我家小哥哥是一类人!” “看还牵了个小朋友,这,大概是什么亲戚关系吧?” “沈灭绝的男朋友不是为春画廊的张老板吗?都是一个画廊的,跟我们小哥哥熟也是正常的……希望大家不要被流言所扰,也不要给小哥哥带来困扰……” 诸如此类。 同样处于流言中心的沈老师,却跟她任教的十七班保持了同一应当,既不主动回应,也不怎样在意流言,仿佛跟他们无关似的,照常上课任课。 不等那按捺不住的打听到正主跟前去,大家便发现,才被附中“林小哥哥后援会”才辟谣过关于他和灭绝老师的事的第二天,画家小哥哥就再次出现在了附中校门口。 这一次是晚自习前的饭空,有同学看到画家小哥哥等在门口,看到灭绝老师出去后,就对她笑了,后来两人说了几句,便一起走向对面的餐馆…… 显然是一起吃饭去了。 出现时间不长,但据目击者称,灭绝老师当时的表情…… 很不灭绝了。 据说当时就有美术班的女生去十七班探听消息了,十七班同学讳莫如深,言称这是他们老班的私事,但对“灭绝配不上画家小哥哥”的说法都表示不满,有那神经敏锐者发现,在这场流言里,竟没一方出来否认的! 不论是沈灭绝本人,还是她的学生,以及被在画廊遇到后询问的小哥哥那里。 流言发酵没几日,大家就惊悚的发现,这一场绯闻,它似乎……是真的? 被与千岁主任并称为“男千岁,女灭绝”的沈老师,真的跟小鲜肉的画家小哥哥,在交往? 一时各种声音都有,大家对十七班的关注更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在这样的瞩目里,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三个年级的百名榜,一向是被老师们亲手毛笔书写出来,张贴在公告栏,被作为是年级文化建设的一个部分,高二的百名榜,是由千岁主任亲自写的。 字如其人,正楷体,严正而一丝不苟,于是大家看到,一向跟各种成绩榜基本无缘,偶尔有也是在五十名开外的十七班,这一次,前三十进了一位: 十七班向森,第27。 这一次的十七班,总共有五位同学进入了百名榜。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喜 十七班的成绩成了期中后附中讨论最热烈的话题。 不少之前对十七班持暧昧态度或不看好的学生老师,这次都大跌眼镜,还有隔壁班的学生专门去借了十七班的卷子,发觉成绩真实无异,且,附中的每次考试都秉循高考考场的严格程度,就算是作弊也无从说起。一时间,十七班再次成为高二年级舆论中心。 不少学生现在好像才相信,那个闯入年级前三十的向森,以前真的是个实打实的学霸来着! “听说是他爸妈离了婚,才自甘堕落的……” “……再怎么也不能一下从吊车尾到年级这么靠前吧,果然,学霸的堕落就是堕落着玩的,扎心了。” “讲真,我觉得向森可以说是校草了,以前我还挺遗憾的,觉得他只是长得好个子高,现在人家成绩上去,我宣布他是我新晋男神了……” 诸多言论中,这样的讨论在女生中不在少数。 有了这个打头的,后面那几个“黑马”学生的关注倒是少了许多,大概因为他们身上缺少向森这样的话题性和矛盾点,而比起真相,人们更愿意关注这些。 高二级部里对十七班的进步也作出了表态,不但在年级大会上公开提出表扬,级部主任还找了沈青迟谈话,要她近期做一个经验报告出来,另外学校有意用十七班立典型,主任提醒她切不可这一次就忘形了,千万要稳打稳扎,继续进步。 在学校这样热烈的气氛里,家长那边的反应就显得清奇起来—— 沈青迟在两天里已经接到七八个家长的电话,基本是这次进步突出明显的学生家长,打电话来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有那么点紧张和试探,自家孩子成绩进步明显,他们有点怀疑这成绩的“水分”。 沈青迟用认真温和的态度告诉每位家长,这考卷每一分都是学生努力的结果和证明,并且严肃提醒他们,这种想法万万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表露。 “这也是由我来将成绩通知家长们的原因之一。” 她在电话里这样说。挂断电话未免小小的舒出口气,尤其这种时候,她更不敢松懈,也幸好事先想到这点,不然,学生时代,成绩不好的学生往往受到更大的心理压力,虽然不可否认有真的不在意成绩的学生,但大多数孩子都是中立普通的那一派—— 不管嘴上怎么说,他们都有着渴望进步和突出的心理。 也正因此,她在成绩下来后没有半点松懈,在几通电话之后,对下一次家长会的内容和形式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当然这是后话,当下她面临的紧要的一点,是个班上学生们的承诺。 在考前她曾承诺他们,如果成绩进步,她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也没有食言,在成绩宣布完的当天,就将构思已久的想法告诉了大家。 “老班!我没听错吧!” 砰地一声,后排的潘正一下窜了起来,起立得动作太猛,还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他说出了大家此刻共同的疑问,“我们以后作文课真能出去上?!” 沈青迟面带微笑着点头。 “我……!”潘正显然想说一句不怎样文明的话来表达一下此刻的心情,但好歹还记得这是在课堂上,对这讲台上沈青迟的目光还能及时的刹住闸。 他脸上不知是憋得还是兴奋的通红,显得额头一颗青春痘也鲜艳欲滴起来,他再次询问,“不在教室里,在学校里哪个地方都行?” 沈青迟表情不变,还是笑着点头,只是加一句,“当然是不能影响别的同学正常学习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 只要不闯到别人班里,不去办公楼撒野,整个校园,体育场操场小树林小广场甚至主席台,他们想去哪都成?! 潘正深深吸口气,他激动了。 他的同学们也激动了,怎么能不激动呢? 每周一节的作文课,每次都上得无比痛苦煎熬,比自习课沉闷,偏偏还是带着每节一个作文的任务,实在让人过得难受,但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以后的作文课他们班可以出去上,地点由他们自行决定,作文任务不变,但是只要完成了任务,老班就不约束他们后面的行动! 对于大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跟体育课一样“放风”的机会,但比起哪个班哪个年级都有的体育课,他们的户外作文课更独特——在此之前,从没哪个班这么上过! 大家互相看看,仿佛已经预见到别的班艳羡的目光和他们的得意骄傲了! ——这是进步和努力换来的。 在得知成绩普遍激动过后,这是他们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和享受到这个进步带来的结果。 班里爆发出久久的欢呼和掌声,沈青迟笑意温和里带一点独特的纵容。 她不吝用这种方式,让这个“努力带来的成就感”变得具现化和更加持久,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这种新奇的方式无法拒绝,但即便早知道,她还是被他们此刻的热情和激动感染。 第一次,没在班里声音可能“扰民”了的时候制止大家。 好在她掐着时间,下课铃不久就响起。 这也是头一回这个铃声被班里学生集体忽略了,大家还沉浸在新鲜独特的上课方式里,热烈的讨论着这一周第一次的作文课要选在哪里上,不怪大家激动,附中建校多年,校园很有历史厚重感,文化氛围浓厚,后来江城教育局政策改革,将原本几所高中并入附中后,又对附中进行了扩建,现在的附中,是江城面积最大的高中,在省里都数的上! 这样大的面积,自来能建设的地方也多多,现在的附中,已经连续几年被评为最美高中,可见这个外出上课的决定对大家的吸引力。 邻班都下了课的时候,十七班这边还在欢呼激动,楼道里学生被这边动静吸引,窗外好几波学生好奇往这边看,甚至后门还被不知哪里的手推了一推。 十七班又怎么了? 大家好奇又嘀咕。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白菜 这种好奇到周四得到了解答—— 那天下午上课铃响前,邻居几个班基本都回班里准备下节课了,这时候却见十七班在楼道整队,而后在几个班的目光里,十七班的诸位像将要领奖的士兵似的,昂首挺胸骄傲得自几个门前经过。 据当天上体育课的同学说,在小树林那边看到了十七班,整个班都在,有靠着树坐着的,有随意坐在地上的,有带了小桌子的,什么样的姿态都有,当时手上都拿着个本子和硬书垫,目击者十分疑惑:难道十七班弃文从艺? 这是整个班出来写生了? 事后大家才知道,这是十七班上作文课的新形式。 “是这回考试的奖励吧?” 有外班同学猜测。 但很快就被打脸,因为第二周同样时间,这伙人又从班里列队出发了,这回工具更加齐全,折叠凳子小桌子,甚至还搞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 像是知道邻居友班对他们的关注似的,还特意从绕道从别的楼前经过…… 那天没去小树林,据说出现在了学校新修的小池塘那块,一位老教员经过差点以为进错了校门,以为这是走到哪个小公园了呢。 这次之后,大家基本相信了十七班说的,他们以后作文课都这么上的事了。 十七班作文课是谁的课大家都知道,那带着他们出去的大家也看得清楚,这让大家的心情颇是微妙,毕竟当初十七班的班主任变成沈灭绝的时候,大家都对十七班报以极大的同情和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现在这个“祸”突然叫人羡慕起来了…… 再看春风得意的十七班,众看官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在这种氛围里,对做出这等决定的沈青迟,大家未免给予了更多的关注。 且不论师生们作何想法,身处其中的沈青迟却是没受多少影响,说是早有预料也不尽然,应该说她身上是有这么一种品质的,认定正确的事,便极少受外物影响。 她这般宠辱不惊的做派,倒是渐渐让她在学生里收获了不少好感。 麦秋在百名榜贴出来的那天,就张罗着给沈青迟开个小庆功宴——这次十七班成绩进步,她看着比沈青迟本人还要兴奋。 “叫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看,这脸打的,痛快!” 麦小姐一痛快,就要发扬风格让大家都痛快痛快,于是周末果然安排了两天的行程,带着大家去江城城郊的一处山庄里好好放松了下。 因为了解沈老师的性格,这个小庆功会也没叫别人,只她们两个,小白,林继阳和张无量,另外就是麦秋新交的男朋友。 男朋友姓焦,看着年纪不大,也没留胡子扎辫子,但架不住浑身一股文艺颓废气质,让沈青迟惊讶的是,这就是麦秋之前说过的那个流浪画家。 麦秋说是才从国外流浪回来,带他来主要有两个原因: “你不知道,他是你家林大师的小迷弟,”麦秋飞了个大大的白眼,跟沈青迟说,“一听你家林大师也要来把我缠的啊,我都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会撒娇……” 她口中说着受不了,沈青迟看着想笑,知道她要是不喜欢这位,再怎么缠也是没用。 麦秋接着又说,再一个原因还是林继阳——他们一对情侣在这,小白和张老板两个,剩下她自己太单了,所以才把小焦叫来凑数。 这理由颇牵强,等到晚上临睡前,沈青迟才意识到麦秋真正的意思,她是在告诉她,她接纳和承认林继阳了。 这个意识让她一下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回想这段时间。 自从她和林继阳正式开始相亲,麦秋对林继阳的态度反而比以前冷淡,但这段时间却是好了些,虽然两人之间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能感觉到今天一整天相处下来,麦秋似乎承认了林继阳作为她相亲对象这个身份。 或许,比相亲对象还要再近一些。 这让她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也并非全然不在意。 麦秋接纳林继阳,就好像,从某种层面也接纳了她一样。 六人在山庄度过了一个周末,期间小白不少时候在观景台那边做作业,不知道是不是张无量也默认了麦秋对他们六人关系的分配,这个周末他跟小白相处的时间倒是最多。 这个山庄胜在位置好,说是山,却临海,山庄就在山顶,一面山一面海,麦秋定下的是这里最抢手的星空海景房,当日的天气很眷顾他们,星空很美,不负所望。 回来后沈青迟难得发了一个朋友圈,是她拍的星空,麦秋看了狠狠吐槽了她的拍摄技术后,又告诉她,其实这次是林继阳一手安排的。 “我就是出了个想法吧,”麦秋说,“他跟我打听,我就说江城就那山庄你没去过。” “后来订房啊什么的都是他弄的。” “我倒是想费心,但有心无力——那边房间你不知道多难定,我本来想他能搞到一间就不错了,没想到一出手就把咱们六个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麦秋叹,“我算是服了。” 能不服吗? 房间另说,那是有钱有门道就能搞到的,让她真正对林继阳另眼看待的,反而是他给沈青迟做的其他,大到游玩路线项目,小到餐桌上的每一种饮料口味,他竟周全得毫无错漏。 最让麦秋心服的,他做了那么许多,偏偏没让沈青迟别扭和不自在一点,要知道,她的朋友对这种细心的照顾往往最是无所适从的。她是那种,旁人为她做一分,她是一定要在什么时候再还了这一分甚至更多的人。 她有着强迫症一般的“道德自律”。 但这两天相处下来,她在林继阳面前却没这种束缚。 或者说,是林继阳让她没有感觉的。 麦秋不得不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待林继阳。 在小焦同志再次抒发迷弟言论时,她也能稍稍起那么点认同感了,虽然还是有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憋闷感。 她现在看自己的朋友,就是一颗懵懂可口的小白菜,已经被某人温水煮到了半熟,估计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人家盘里的菜了。 她真是…… 忧伤又欣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也想你 沈青迟发完那条在山庄拍的星空的朋友圈,虽然麦秋在第一时间对她的拍照技术给予了吐槽,但事实上,那条动态下头的吐槽只这么一条,剩下的大都是惊讶询问的。 —这是哪儿? —沈老师出去玩了? —! —我没看错叭,沈老师发的动态?! 大概是她常年不发原创动态的缘故,这条动态的评论和点赞格热闹,别的不说,只是学生家长都点赞了一百多个了。 沈青迟知道家长们的点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人情往来”,以前她转发学校的公众号文章,家长学生们基本路过都会点个赞,但这回不一样,家长们还是点赞为主,学生们却成了占据评论区的主力军了。 她手指在屏幕划动,屏幕上潘正评论了一条“我怎么看着这地儿眼熟?老班你是不是去那个什么山庄了?”,她手指微动,回了个“是的”。 刚回复完刷新了下,就刷新出一条新的动态,是林继阳发的,手机显示备注“小奶狗”…… 她眼神微动,莫名觉得喉咙痒了下,给他换成这个备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后面却不知怎的,看着总有些许的羞耻感。 她想起在山庄游玩时,麦秋和小焦聊起各自对对方的备注,小焦因为对林继阳有着极大的好奇,连带对她这个林继阳的相亲对象也格外注意,跟麦秋聊的时候也不忘问她一句。 “沈老师给林哥的备注是什么?” ——是了,他分明比林继阳大,却坚持叫他哥。 他一问,旁边的林继阳自然的也偏过头看她,当着他的面,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说小奶狗三个字了,又不想说谎,于是脸很快憋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焦立刻就乐了,“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问,哈哈,不问了”,沈青迟觉得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又无法解释,于是只能脸涨得更红。 后来趁他们走到前面的时候,林继阳悄悄跟她咬耳朵,说他知道她备注的什么,“男朋友吧,”他一脸意味深长,“姐你不要不好意思,我马上改成跟你一对的”。她目瞪口呆,就看着他行动力极强的立刻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备注从“维纳斯”改成了“我女朋友”四个字。 我女朋友。 比女朋友只多了一个字,但念在嘴里,落在眼里,却微妙的不一样起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眼去,表面一本正经并不怎样在意,实则内心被这微妙的不同搅起阵阵涟漪。 这会再看小奶狗这几个字,也跟着升起了修改修改的冲动,念头刚起,手指便自动点了下去,略略思考,便一字一字的打出“我相亲对象”。 改完,她在心里默默读了两遍,才返回去看他刚刚发的动态—— 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憨笑] 下面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半张字,她一眼认出这字是临的她送的那副帖。 忍不住就露了笑。 看到这副字,再看他发的内容,那句谢谢老师就变得意味不同起来。 动态下几乎立刻就有了评论,是麦秋的男朋友小焦的,说要紧跟他的步伐,并且很快发了条“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你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握拳][握拳]”。沈青迟郑重的给他点了一个赞。 张无量也很快给他评论了,看内容,认出了他临的是谁的字,但显然他并不知道她送他字帖的事。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网络世界没有隐私,但只有她知道他发这条的真实意思,这让她与他好似有了一种隐晦而秘密的联系。 隐于视野,却秘而不宣。 她看着手机,有了他这个相亲对象之后,她的感觉好像一下丰富起来——这在与陈知遇时是不曾有的。 也是她没有想到的,习惯了古井无波,她以为她生来便这样,以后也会一直这样。 所以,她眼神无意识落在屏幕,这就是正常人谈感情的感觉吗? 她在网上搜索恋爱的释义,显示: 恋爱是同性或异性互相爱慕行动的表现。 她和林继阳……互相爱慕吗? 她爱慕林继阳吗? 手机微震。 他发了消息来。 是一句道晚安的信息。 ——自他们有了相亲的关系后,他每晚都不落的会跟她道一句晚安。 许是睡前思考这个问题的缘故,她梦了一晚的他。 梦里一会是过去一会是现在,光怪陆离里,只有他不曾变化。 从山庄回来的这一周,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虽然班里成绩进步,但她深知还远不可放松,她要的从来不是出风头或是怎样,这是她做班主任带的第一个班,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带到他们高三,她希望他们有一个不会后悔的高中生涯。 考卷分析,重点家访,再次调整学习计划,有条不紊且忙碌着,这周林继阳受邀去国外参加展会,一去一周,他在的时候她不觉得,不在的时候却觉得好像哪哪都不太对,她让自己越来越忙,但心里却总空空落落。 直到他打电话说已经下了飞机,一个小时后到的时候,她脑中才冒出一个“原来我在想他”的念头。这念头出现得自然自然,自然得在林继阳低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很想你”的时候,她自然的回了一句,“我也想你。” 说完,两人都愣了愣。 电话里片刻的安静,她不知道电话那端他是何表情是何想法,但她自己却是突然有种不甚踏实的心一下踏实了的感觉。 她想到上次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她爱慕林继阳吗? ——原来她爱慕他啊。 这个念头一冒出,她面上带了自己都不察的舒缓的神情,握着手机,她问,“下个月,端午你有什么安排吗?” 他似乎没了平时的游刃有余,一下又变得“小奶狗”起来,慢了半拍才说了个没有,顿了下,说,“我的安排就是看你的安排,那几天我都空出来了。” 她不由笑了—— 他总是这般,往往她说个开头,就知道她后面的意思。 于是她语气缓缓,有点郑重又认真的说,“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个家?”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程 离端午节还有半月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打电话催问了。 沈青迟不确定是不是她多想,总觉这次回来后,母亲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给她打电话的次数依旧多,通话时间却比往常长了许多——在这之前,她要没耐性得多。 挂断跟林继阳的这通电话之后,她给母亲回了电话,把跟林继阳一起回去的事告诉了她。 “真的?”母亲声音激动,“跟继阳一块?” 沈青迟笑笑,嗯了一声。 母亲立刻高兴起来,沈青迟就听到手机那端她立刻跟父亲说了,说完了才继续跟她说,“你爸最近跟他那个棋友,就隔壁楼你周叔,俩人最近钓鱼呢,我刚跟他说,叫他过两天再去,钓回来我给养着,等你们回来正好吃新鲜的。” 说着迟疑了下,声音低了低问,“青迟啊,现在你是跟继阳成了?” 沈青迟微顿,“……嗯。” 简短一应,语气带着些许的颤意,像从胸腔里的共鸣,她握着手机的手略略微微收紧,目光落在桌面上…… 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物盒子,里面是编好的一条五彩手绳。 编了三条,选了一条出来,但那副字帖送出去了,这手绳却还没送出。 大概是因她总也想不起他手上那条是她何时送的,所以总觉这手绳送出去也无甚诚意。她想在一个更恰当的时机送给他,或许还要跟他说点什么,这一想,便拖到了现在。 电话里传来母亲高兴的声音,听得出来她是真的满意他,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妈,”她斟酌着,道,“您不会觉得,他比我小……” “那又怎么了?!”母亲话说得极快,“你别老报着那些老思想,再说了,那老话不说女大三抱金砖么,我看继阳那孩子好得很,比那老陈家的好多了。我找人算过了,你俩特别合。” 她一顿,“您那是迷信。” “什么迷信,人家是周易大师,可跟那装神弄鬼的不一样,”母亲说,“这些你就甭管了,你只跟继阳好好处就对了。”压了压声音,她小声说,“你爸那边也甭操心,继阳那孩子可会来事,你不知道,前几天,你林叔林阿姨来咱家了。” “……林叔叔林阿姨?”她怔了怔。 “对,”母亲压着声音说,“你林阿姨跟我在外间,你林叔跟你爸在书房,我看着谈的也是你俩,整的特别隆重认真,你爸真是,我都在你林阿姨面前不好意思了——弄的好像人家继阳能把你骗了还是哄了似的。” “那后来……” “都没事了,你林叔这么一来,可不正对你爸心意了嘛,他就喜欢搞这套,”母亲语气轻松起来,“所以你就放宽了心,家里这边没什么后顾之忧,你就自己好好的,好好跟继阳处,啊?” 她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这通电话在母亲几次嘱咐之后才挂断,平心静气,没有发火也没有不耐烦。 她知道这些改变都是源于他。 看着那条细细的手绳,她心里做下决定,适合送这个的日子,除了端午还有哪个呢? 罢,便那日送了他吧。 就算还是想不起,也,送了吧。 真正做下决定后,她才隐隐松了口气——或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比她以为的更在意这件事。 忙碌之中,端午转眼就到,一到放学时间,林继阳便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还是获得了许多学生的目光,但如今他和沈青迟的关系算是半公开了,至少知道沈灭绝大名的学生们都知道,她新交的男朋友是为春画廊的林小哥哥。 虽然沈青迟的原则是在学校不谈私事,班里譬如潘正几个也好奇跟她打听过,但她都没有正面承认,后来有次跟他去书店,正好遇到本校几个学生,彼时他们正手牵拉着手,于是,这关系变算是被证实下来。 最初事传开的时候潘正几个还不信,趁着周末打着看画展接受艺术熏陶的名义,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画廊,看到从二楼下来的沈青迟,这才死了心老实了。 离校门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沈青迟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林继阳,不觉快了步子,手机震动,她接起。 “不急,慢点走,”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不是说新鞋子不怎么舒服么。” 她一顿,步子顿,心头也顿,片刻后步子才迈开,心跳才继续,只是脚下的步子却也真的缓了许多。 脚踝后跟的位置丝丝的疼,鞋子是新买的,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适之感,她中午与他提过一句。 面色不由和缓下来,她握着手机轻轻应了一声,问,“小白呢?” “车上,”他声音含笑,“说在车上等我们。” 他不说原因她也知道——上回小白在校门口出现,后来有学生在画廊也看到了他,虽然她说过那是她弟弟,但还是没遏止得了另外一种流言,比起小她二十岁的亲弟弟,群众们似乎更倾向她是个年轻的未婚妈妈这种说法。 ——因为有反差啊,你一个一本正经的女教师,却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想象都值得八一八啊! 麦秋说。 这会他一说,两人都想到这处,心照不宣的一起笑了笑。 说话间便出了校门,越过打招呼的学生和家长,她一路走到对面,他伸手便接过了她的包。 “东西在车上,”一面带她往车边去,一面道,“另外还带了些礼物,待会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礼物?”她心头微跳,下意识往自己的包看了一眼。那天之后她也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一直将那手绳带在身边。 “嗯,”他点头,“给伯父伯母的,第一次正式拜访,总不好空手呀。” 她张张嘴,小小的啊了一声,步子停下。 “怎么了,脚疼得厉害?”他几乎立刻低头,甚至半屈膝去看她的脚。 她忙缩回脚,“不是,只是……”抿了下唇,她低着声说,“我没有给林叔林阿姨买礼物。” 些许懊恼。 她本该也想到的,只不知为何在他面前近来常犯这种低级失误。 一声低笑,他似乎知道她在懊恼什么,眼里有浓深的笑意,他低咳一声,学着她的样子也小声说,“没关系,你的那份我也带上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青青 车上,果然放着好几份礼物,他准备齐全,路上能用得着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给她准备了一双鞋。 平跟的拖鞋,柔软舒适,她微微看向驾驶座的人,心中亦有浅浅温软。 为了照顾小白,她也坐在了后排,看他也只是从后视镜,不是第一次这样开车回家,赶上这样的高峰期,堵车大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习惯了一人,便是与陈知遇交往期间,也未曾有过类似依靠的情绪—— 她如今也未曾想过要依靠他,只是第一次有了种被照顾的感觉,这感觉…… 并不坏。 车子才上高速,已经有了堵车的征兆,开开停停里,小白昏昏欲睡,林继阳看着后视镜里调整姿势让小白尽量舒服些的人,低着声音说,“包里还有一个靠枕,你也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她抬头,轻声说。 他笑,没有说他已经看到她几次低头打哈欠了,知道她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大,看着她镜片后刻意睁大的眼睛,他隐着心绪,“那也眯一会吧,”顿了顿,“不然,我很难专心。” “嗯?” “女朋友在后面坐着呢啊,”他笑意似有一点无奈,“先前有小白还好,这会只我们两个清醒,知道你就在我身后,我实在很难保持专心。为了安全,请你稍稍眯一小会儿吧,青青。” 她一下僵住,因这最后的称呼实在、实在…… “……别这么叫。”她低声。 她身边除了麦秋常爱给她取各种爱称代号,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偏,他将这两个字念得又轻又深,像先在嘴里含软了温化了,叫人,叫人…… 不知如何去应。 “嗯?”他眉微挑,依旧从后视镜里看她,“我以为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可以彼此称亲密些的称呼了。” 这…… 那日是她对他提出一起回家,也是她向他表达了让两人的关系从相亲对象到更近一步的意愿,是以这话……无法反驳。 她是觉得很有道理。但是…… “不然,我换一个,”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他一本正经的提供思路,“小青?小迟?嗯……虽然亲近但好像显得太随意,青迟的话,伯母他们都这么叫,不够特别。” 顿了下,他眯眯眼,“或者,你喜欢麦秋喊的青宝?” “咳,”她险些失态,轻咳着忙摆手,“还,还是那么叫吧,暂时,暂时待议。” 青宝这个称呼,被麦秋叫出来不觉得什么,但被他这么叫,却是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这些称呼被他这样一说,好像的确只有这个最合适。 “不过,只我们私下这么叫,”她补充,“不然,不然……” “我知道,”他从善如流,“姐姐安心,人前我还是叫你姐姐。” 这…… 虽说是她话里的意思,但为什么被他说出来会……有些古怪的意味? 她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面色如常,“怎么了?”他问。 “没,”她忙低了低眼,“那我先睡一会儿了。” “嗯。”他应,眼里极快一抹笑意。 她拿过一旁的包,里面果然还有一个靠枕,略略调整下姿势,她不忘叮嘱他累了就把她叫醒。 这是她休息的原因之一,今天堵车不定堵到几点,他们做好开夜车的准备,如果一个人开的话太累了。 他答应了下来,她闭上眼,过了会又拿过手机设了个两个小时的闹钟——直觉的,她觉得他不会主动叫她。 事实也果真如此——她一觉醒来时,已经下了高速进了他们市区,还有半小时就可以到家了。 她还有些惺忪,下意识摸手机,“我定了闹钟的。” “哦,那个啊,”他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声音也四平八稳,只是因大半夜没开口有些微的哑意,他说,“我还以为你定错了,震了两下我怕吵醒小白就按掉了。” 她摘下眼镜捏着眉心,模糊里似乎记得醒来过两次,似乎也好像看到他倾身的身影,那是他替她关了闹钟?还以为……是梦。 捏着眉心,他说是为了小白,她于是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只能默默懊恼,只是这懊恼也没持续多久,因为电话再次震动起来。 让她意外的是,电话不是母亲打来的,竟是林阿姨打来的…… 她下意识将身子坐正了些,意识也一下清醒过来。 电话里,林阿姨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先问他们到哪儿了,又问有没有晕车,与她说了一通话,直到临挂断前才提了一句她自己的儿子,只说,“跟继阳说让他小心开车,稳着点,要是惊了你们他也别回家了。” 电话挂断,她还维持着坐正的姿势,腰板挺直,身上始终绷着一根弦,这不是第一次跟林阿姨通话,当初决定跟林继阳相亲的时候,出于种种立场,她也给林阿姨问候过,那之后林阿姨给她和小白都寄过东西,她也回过礼,只是现在跟那时又不一样,她现在,是她儿子的……女朋友了。 想到上次回家见林阿姨时,她还在她面前只字不提林继阳的事,每隔多久回去便换了种身份,她想到这个,其实是有些许不安的。 林阿姨的这通电话,将她那丝不安打消了去。 坐在后座,她有些许怔然。 母亲说她只管跟他好好的,不需担心家里。若说先前她七分信三分不安,现在那不安也仅仅剩下了一分…… 这最后的一分,是在见到父亲后,才彻底消失了的。 她还记得上次回来父亲的态度,虽然最后不再那么强硬,但林继阳额头那道疤却真实存在,虽然已经在变得浅淡,但时刻提醒着她那时曾发生过什么。 直到下车,看到两家人都站在楼下——她父母还有林家两长辈,却是都来接他们了。 “人年纪大了就是睡眠少,睡不着索性就一块来接你们了。”母亲说。 林阿姨点头,问她累不累,又摸摸小白的头,问他还晕不晕,林叔叔话不多,只提醒林阿姨让她和小白先回去补觉,“再多的话等孩子们休息好再说,”他笑起来气质越发儒雅,说,“我们两家来日方长呢。” 她默念这个词,它的含义让她知道了长辈们传递给她的意思。 身旁,林继阳跟她父亲打过招呼,他就站在她身边,从下车起就没远离她片刻,她从最初的惊讶和无措焦虑,只是他始终站在身边,她仿佛也能感觉到那份坚定和力量。 不由的,心内安定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说出来 端午三天假,大概因为连夜赶到的原因,沈青迟醒来的时候,有种这个假期时间还挺长的感觉。 见她起来,母亲端出一碗煮鸡蛋,“饿了吧?赶紧先洗洗把鸡蛋吃了。” 青色的蛋壳,是加了艾蒿煮的,是他们这边端午习俗,往年也是,端午母亲一定会煮艾蒿鸡蛋,而且一定要家里人第一顿就要吃。 “多吃几个,”果然,母亲提醒,“不能单数啊,照双数吃,吉利。” 她应了声,正要去洗洗,却见母亲拿了几片粽叶,“咱家要包粽子吗?”她道。 虽然端午总离不了粽子,但母亲往年很少做,她坚定的认为粽子是南边来的舶来品,只有艾蒿鸡蛋才是正统,是以往年顶多去超市买几颗应景,并不会自己包。 这次却点点头,“要包,”母亲说,“等会熟了你去你林阿姨家一趟,给她们送一盘去。” 她愣了愣。 不待说话,就见父亲从厨房出来,他拧着眉看着不大赞同,“你要送送鸡蛋不就行,非要包粽子,那是你包的来的么?看看厨房成什么样了。” “我那是练手的,”母亲说,“你没看我新包的几个都成形了?我都学过的,再说鸡蛋年年煮,盖锅盖就熟的东西我好意思给人家送?人家老林家是南方的,人那边就兴这个,”她说着把他们父女两个往一边推了推,“哎哟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啊,改干嘛干嘛,熟了我叫你们啊。” 沈青迟看到父亲拧着眉,但却到底没说什么,他侧身给母亲让开了去厨房的路。 她还有些怔然,母亲让她去给林家送粽子她并不意外,但没想到母亲会自己包。 不由的,她往厨房那边跟了几步,门没关,她看到厨房里的确是……有些惨不忍睹,粽子叶和糯米粒摆了大半台面,地上不少米粒,但就是没看到完好的粽子。 “妈,待会我帮你吧?”她说。 “不用!”母亲说,“你休息你的,这边不用你。”说完,又加了句,“你要没事干就找继阳玩去,他头先来了一躺你还没起,你醒了跟他说一声吧,别是找你有什么事。”他……来找她了? 沈青迟下意识就看了看时间,确定离她到家是三个小时,她在车上怎么都睡了大半程,也还睡了这么久才醒,他怎么没休息? 心中想着,面上就带了出来,转身便要回去拿手机,一回身,对上父亲的目光。 她只觉蓦地一阵清明,刚才的情绪一瞬便散了,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背脊挺直,神情严肃的姿态了,“爸。”她喊。 “嗯,”父亲点点头,脸上依旧没多少笑意,看着她的目光似乎还有一些复杂,片刻才说,“去洗漱吧,吃了饭再说。” “是。”她应。 果然,不一样了。 父亲似乎真的,接受了她和林继阳的关系。 手机上没有林继阳的消息,她想了想也没有给他发,他开了那么久的车,这会说不定在休息,她不想打扰了他。 这一顿在母亲的监督下她吃了两颗鸡蛋,吃完了似有所察,果然父亲将她叫进了书房。 时隔不久再进来,父女两人都想到了上次不怎么愉快的相处,一时都沉默了会。 “你想好了吗?” 半晌,父亲先开口,却是直接问。眼神锐利,带着惯常的威严。 她下意识攥了攥手,点头,“我想好了。”她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父亲却不再开口,就这么看着她,在她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好让自己的意思更清楚的表达时,他终于开口,却是,“上回,是我误会你了。” 她一下怔住。 她从未…… 在父亲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这样,类似歉意的话…… “你和继阳,”诚然父亲也并不习惯这样的表述,他像斟酌着,说,“你想好了就行。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父亲教导过她许多,可以说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说过的许许多多,但此刻她准确的想起了其中一句,她沉默了下,“您跟我说过,选择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愿意承担其中的后果。” 是她成年那天。 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是法律上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可她,似乎并不是生活中的行为能力人——一年一年,她从未打破过自己的惯性。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懦弱呢? 故步自封,一成不变,她拒绝改变,也拒绝了接受。 “爸,”她胸腔起伏,手心收紧,像是对父亲说,也像是对自己的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直记着您的话,可从没像现在这样清醒明白。” “继阳,他不一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跟陈知遇不一样,跟我以前相亲过的人也不一样,我和他,我和他在一起,您可能不相信,我其实没考虑以前那些问题了。” 她说是与他相亲,却从没用以前衡量相亲对象的标准来想过他。 也是此刻,她对父亲说出的时候,这个念头才清晰起来。 她心绪复杂,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理当如此”的踏实感,她扯了下嘴角,些许自嘲,“如果您问我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喜欢他或是怎样,我想我可能无法准确描述给您我对他真正的感觉——那太难,但我能肯定的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您和我妈都不同意,我想我还是会坚持的那种愿意。” 一番话说完,书房里长久的静默。 沈青迟知道,对父亲来说,能说出那句由她选择的话,其实已经接受的态度,但她还是说了出来,他们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交流,她说得艰难,想来父亲亦是,只是她想起那人曾跟她说的一句话…… 那是在确定关系的那个晚上,他来寻她,分明她在电话里的话已经是接受了他的意思,他却偏迫她说出那句喜欢他的话。 “姐,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他当时离她一臂的距离,分明懂她的窘迫和无措,却坚定的一定要她说。 开口……很难,可她看到他因她的话而露出的真切的欢喜,又觉似乎没有那么难。 ——是啊,她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就像他在她身边,从再遇到今,如果没有他直白的那一句,她再怎样也终究是存疑的。 所以她还是说了,即便艰难,即便不习惯,即便是父亲已经默许了她和他的关系。这些她心中所想的事,她真实的想法,她还是想让父亲听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过往 沈青迟端着一小篮粽子再次站在林家门口的时候,心情与前次又是不同,彼时她因和林继阳不甚明了的关系,而不知如何面对林阿姨,这一次却是心落到了实处的踏实感。 只还有一件…… 门打开,林阿姨带着笑,“来了?” “阿姨好,”她站得端正,两手把篮子送过去,“我妈做的粽子,让我送来给你们尝尝。” “哎好,”林阿姨忙接过,笑意很深,“你妈有心了,替我谢谢她。快进来,正好我也做了打算让继阳给你们送呢。” 玄关放着一双粉色拖鞋,跟她上次穿过的一样,显然是早准备好的。 心底微动,她不由问,“继阳他,醒了吗?” “这会睡着呢,”林阿姨边把她让进来边说,“也该醒了,”她笑着说,“去把他叫起来吧,不然他要知道你来了我没叫他起来,该怨我了。” “别,”沈青迟忙道,“不用叫他,我其实……是来找您的。”顿了顿,她说,“我能跟您聊聊吗?” “当然。”林阿姨说。 “您好像并不意外我会找您聊。”坐下后,沈青迟不由道。 她们没在客厅,林阿姨带她来的这个房间是家里的茶室,装修考究,面积并不大,比客厅更多些私密。 林阿姨将水煮上,闻言摇头,“是继阳,”她半是笑半是叹的,“他特地提醒我,说你可能会找我谈,叫我别为难你。” 沈青迟一怔。 他……提前跟林阿姨说了? 他……怎么知道? 林阿姨笑骂,“这小子,把我当什么人了,他喜欢你这多年,好容易把人追到了,我这当妈的为了自己儿子也得好好对儿媳妇啊。平时挺聪明的小孩,我看这是关心则乱呢。” 沈青迟听到儿媳妇三个字,略略不自在的轻咳了声。 林阿姨看在眼中,笑眯眯的看着她,抬手拍拍她的手背,“青迟啊,这就是阿姨的态度。我跟你林叔都是这个意思,儿孙自有儿孙福,继阳选择你,你也选择他,既然你们互相有心,我们当老人的只盼着你们好,别的你什么都不用顾虑。” 她语气轻柔,眼神包容而温和。 沈青迟想起以前给林继阳辅导功课的时候,林阿姨对林继阳和林叔叔说话就是这样的神态。 她其实是羡慕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想到家这个概念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林家,林家几乎满足了她对家的所有的好的想象。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站在这个家的边缘,被……接纳着。 突然就说不出那些话了,她注视着林阿姨,“您……早就知道对吗?继阳,我,我们……” 林阿姨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我只知道我家这个暗恋你,没想到他能追到你。” 她笑着揭自家儿子的老底,“他以前就爱粘你,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找你补习也是他自己的意思,不过他随他爸,他们老林家的男人不知道什么传统,他那会才多大,想叫你来补课也不直说,事先给我铺垫绕了一大通,后来我真把你请来的才琢磨过来——哦,原来这小子是故意的啊。” 沈青迟听得微怔,这些……她从来不知道的。 许是她神情太过明显,林阿姨说,“我给你说说他那时候的事吧。” 从林阿姨口中,沈青迟才有了种“原来他那时候真的喜欢我啊”的感觉——这并非是她不相信林继阳的话,而自从他表明心意,他就从不吝啬在她面前表达他的心思,只是提起从前,他只说喜欢她很久,更多的却不肯再说,她之前不太理解,现在从林阿姨这里却突然觉得,他可能是…… 不好意思了。 “……体育广场那边的公园你记得吗?”林阿姨说,“有段时间他常常去,后来我才知道你经常去那里。” 她放在膝头的手手指轻轻颤了下,慢了半刻才点点头。 “我们搬来这边后,他第一个重要的奖项,灵感就来自你,”林阿姨继续说,“这还是你林叔看出来的,我们家,跟儿子谈心这种事是父亲的责任,而我和你林叔叔一致觉得,还是应该给他最大的自由。” “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是我们不负责任,只是继阳这孩子,”林阿姨想了下措辞才说,“早熟。他心理一直比同龄人成熟,后来可能学艺术的缘故,很多感知又比寻常人敏锐,这种敏锐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所以那时候我们决定不干涉他,只是没想到,他会出国那么久。” “不过,”林阿姨话音一转,“我可从没想过他会放弃,用你林叔叔的话说,他们老林家出情种。” “可,可他……” 林阿姨摇摇头,“他回来过,”她温和的注视着青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青迟,他回来看过你。不止一次。” 沈青迟怔住。 “你大学,后来读研那几年,他都回来过,赶着你假期,不过你那几年回来得少。有一年吧,听你家对面的邻居说你好像交了那朋友,那次他应该受了点刺激,”林阿姨笑了笑,“我以为他得忍不住跑到你们学校去呢。” “他没有,”沈青迟说,顿了顿,“我那时没交男朋友。” 也不知怎么出现的谣言,她话说得平稳,心内却无法平静,她并不知道他那时候回来过,更不知道他回来看过她…… 是什么时候呢? 她在记忆里搜寻,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 那几年的记忆里,并未有过他的身影,他就像是,突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一片空白。 可,她心里清楚,正是因为这段空白,才将他和过去的那个在她眼里小辈儿似的小少年割裂开来,她看到的时候,已经很难将他当成那个邻家弟弟。 她心里更清楚,如果那时他真的去寻了她,不管是大学还是研究生,她断然不会如现在这般…… ——读书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不近人情。 他那时候至多才成年吧,或许比成年大了一两岁,但这已经足够她坚决的拒绝他,她能想象到她甚至不会给他靠近她的机会,不会像现在这般…… 再思及此,那怅然里就多了几许庆幸,突然庆幸他……对她的了解。 不然他们现在怕是…… 林阿姨和她说了挺久,就在这个小茶室里,她给她讲了许多林继阳的事,她听得认真而沉浸,直到林继阳下楼来,看到他们在茶室,她才察觉自己原先想说的那些却都还没有说。 不过,她和林阿姨相对一笑,她知道那些话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对林继阳是认真的,对这段感情是认真的,她想与林阿姨表的态,还有上次瞒着她的歉,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青青?”林继阳一眼看到她,目光很快的在她面上看过,似乎在看她的神情,“来了怎么不叫我呢?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走到了她身边,这才看向对面的自家老妈,“妈,你这是,请青迟喝茶呐?” 如果不是方才听林阿姨说了那些,沈青迟怕是现在也感觉不到这是林继阳话里的潜台词,他是想问林阿姨有没有难为她…… 心绪微动,她不觉抬手抓了抓他的衣角,“嗯,林阿姨请我喝茶,”她和林阿姨对视一眼,“茶,很好喝。” “好喝就好,下次再来陪阿姨喝,”林阿姨笑呵呵的,再看林继阳就摇头,“可别怪我没喊你,我倒是想喊,是青迟没让,你昨晚开了那么久的车,说让你多休息会儿。” 林继阳眼神微动,几乎立刻看向沈青迟,沈青迟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虽然不习惯这样直白的表达,但,这的确是她心里的想法。 了解她如他,林继阳岂会看不出她的默认,当即嘴角上扬,掩不住的愉悦,知道她们茶喝完了之后,就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去了。 “怎么样?我老妈没说什么吧?”他将她上上下下的看,有些不放心的问。 “没有,”她看他一眼,想起林阿姨的话,知道他心思重,便挺认真的补充了一句,“阿姨很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可爱 她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他听了便笑。 不是那种嘲笑,但也让她有些莫名,这种莫名里还有隐隐的一点恼羞,“你笑什么?!”她低声。 “你,”他很诚实的说,他靠在门边,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暖色的笑意,胳膊一抬,就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姐姐,你真可爱。” 她愣住。 僵硬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他调戏了? 头上被他摸过的感觉还在,只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摸她的头,感觉…… 她不知如何形容,很小的时候母亲对她也是很亲昵的,只是后来父亲不许了,他说慈母多败儿,宠出来的孩子将来很难自己立足,他严格要求着她,要她养成强大的内心,她也习惯了这么要求自己,只是…… 在他面前,他似乎总能将她多年的习惯打破。 他……并不把她当成一个强大的人。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确切的说,他让她觉得,她可以是不强大的。 可以是软弱的,身子可以是任何的样子,只要她喜欢。 这是他独特的“纵容”,而她从最初的警醒,不知怎的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放松得过头了。 但让她懊恼的是,她似乎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怎么了?”他走过来,观察她的神色,“不喜欢我说你可爱吗?” 林阿姨说他敏锐,他的确是个敏锐的人,往往她一点情绪变化他都能感觉到。 她摇了摇头,觉得刚才的自我剖析还是不要说给他的好。 他哦了一声,“那就是喜欢啊。” “什么?” “原来姐姐喜欢我夸你可爱啊,”他挑着眉笑,“怎么办,这样的姐姐也好可爱呀。” “……你……”她瞪眼,噎了一噎,“不许说了。” “瞪眼也可爱。” “说了不许说了!” “发脾气也可爱。” “你……” 他点头,从善如流,“我真是太不可爱了,竟然这么逗你。” “……” 这些连话都被他抢先说了去,还说得这么……是他的风格。 她只剩下瞪眼,只这虚张声势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他伸手把门带了上,低头仔细看她的神情,“还好。” 什么? “能在我家这么精神,看来我家老太太没为难你。” 她怔住。 所以…… 刚才他其实是为了这个? 怕林阿姨为难她,担心她有顾虑不说实话,所以这么…… 她一时分不清是什么心绪,却听他又说,“不过刚才那句是实话。” 她抬头看他,他说,“可爱,”他眼睛挺认真的看她,“这么看还是可爱。这话不是试探哦,我只是……” 略顿了顿,他似很低的叹了一声,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 他的沈老师,真的是个简单的人呢,看似难以接近,实际上心性单纯,他是真的担心她被旁人欺负套路了去。 那人是他老妈也不行啊。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转了话题,“明天有别的打算吗?” “嗯?”她皱皱鼻子,冷静指出,“你在转移话题。” “是呀,”他点头,“不然相亲相爱的情侣两个单独在一个房间里,或者,你喜欢我继续‘正题’?” 她又呆了呆,反应过来脸上涨红,浑身僵硬得又瞪他。 他眯眼笑得愉快。 心底不由叹,他的沈老师啊,被他再次转移了话题了啊,这么好“骗”,这么……可爱。 于是他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她,果然,她自己先耐不住,轻咳一声,有点别扭的开口,“明天,我没什么打算……” 却果真是顺着他前一个话题说下去了。 林继阳心里诸多心绪叫嚣翻涌着,想抱这个人,想把她藏在怀里,最好只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最好只他自己能看到,最好……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问。 对上她镜片后干净的目光,他突然伸手,把她的眼镜摘了去,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自己诸多不为人知的念想。 喉结微动,他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克制得只碰碰她的脸颊,“那好,明天跟我一起吧。” 她下意识点了下头,接着才问,“一起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啦。记得保密,明天就我们两个人哦。”他笑,“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她心头轻跳了下,点头说了句好。 送东西么…… 她也有东西要送给他的。 …… 从林家出来,她手上还拿着篮子,不过里面的粽子已经换成了林阿姨做的,林继阳送她出来的时候,出门时林阿姨还跟她因为礼物的事道谢,她略略不自在,他看在眼中也不说什么,只在一边笑得很愉悦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把那礼物给阿姨的?”出门后,她悄悄问他。 “上午那会,”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悄悄说,“那几个礼袋我没往车下拿,上午直接拎回去给他们的。” 她惊讶,“那……那你说是我送的,阿姨他们能信吗?” “信呀,”他挑眉,“我要说旁人,我妈可能不信,不过沈老师的人品就是金字招牌,在她二老那儿,你比我信誉度都高。” 她轻咳一声,“总之,谢谢。” 他笑笑,没有说那礼物他本也没有想让她去送,她性情秉直,这种无伤大雅的善意的谎言怕也是要不自在的。 二人到了楼下,正碰上沈家对面的邻居,这阿姨一见他俩站一块,眼神雷达似的将他二人扫描,沈青迟看得想笑,想起林阿姨说的林继阳曾经从她这儿听说她有男朋友的假情报,于是在这阿姨委婉得八卦时,点了点头,“……嗯,这就是画画那个林继阳,我的男朋友。” 不论阿姨反应,林继阳却是呼吸滞了一滞,跟沈青迟走上二楼才一下握住她的手。 “嗯?”她看他。 “没什么,”他把她的手捏得紧了紧,“就是想牵牵手。” 他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连人带粽子送回家后,还在沈家待了挺久,跟小白玩了会——小白最近对他的无人机感兴趣,他拿了一套小的教他,陪沈母聊天,还陪沈父下棋。 沈青迟几次看得惊讶,总觉不过睡了一觉,他在这个家比她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 这人,似乎总有让人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谢谢你 晚上睡前,沈青迟再次把包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确保明天出去的时候能拿上就走,在看到包里的小盒子的时候略略顿了下。 小盒子里放着的是她选出来的那条手绳,她本来想今天送给他的,毕竟今天是端午,送这个应景,也不会突兀,只是没想到他们明天要单独过,他说要送她一件东西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决定把手绳在那个时候送出—— 她那时没有时间多想,只是现在细细想来,大抵是出于一种,想要与他同一时间分享快乐的心情。 她收到他的礼物,不论是什么,都会愉悦。 而她也想让他感觉到这样的愉悦。 如果这种愉悦是同时产生,那似乎会产生更大的愉悦。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照旧分析着自己一天的自己,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一个弧度,只是,他明天,要带她去哪呢?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上午到了地方的时候她才知道。 一处私人海滩。 在一个不大的海岛上。 开阔的海域,阳光下碧蓝清澈,海滩有泛着金色光芒的细细的沙子,远处是一片度假园区,跟一路走来处处人多得让人心生退意的地方相比,这里幽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本来想带你去别的地方,后来想想把时间用在路上太浪费,”他说,“这里是一个朋友开的,我来过一次感觉,感觉你应该会喜欢。” 她已经看得有些入迷了,虽然她生在海边,但对海一直看不够,不由点头,“我很喜欢。” 她目光仍落在远处,声音有点轻的说,“我以前有段时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去海边——看看那么宽那么阔的海面,好像自己心里的空间也跟着大了似的。” 心里大了,烦恼也就小了。 “不过那时候我妈盯得我很紧,”想起母亲第一次见她自己坐在海边,大惊失色的样子,她似乎以为她是要想不开,她不由笑笑,“后来在外边,自己一个人没人约束了,但习惯也养成了,这几年在江城,离海也很近,不过看的时候也很少了。” 心境的成长就是对以前喜欢的东西渐渐抛却的过程,不过心境虽变了,能弥补当年安静看海的小小心愿却还是让人愉悦的。 她看着戴着墨镜的林继阳,他这样遮了小半张脸的样子还是能看出是个帅哥,而且是个有点高冷的小帅哥——这是麦秋说的,后来她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是有些疏离和冷的。 “谢谢。”她对他说。 他话未说,笑意先至,那笑意一起,那些疏离啊高冷啊就全都不见了。他又是她熟悉的林继阳了。 “一次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姐姐,你已经把今天份额的谢谢跟我说完了,接下来一天都不可以再说了。不然……” “不然?”她歪头。 “不然,”他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不然,我就不得不考虑做点让你不那么‘谢’我的事了。” 直觉得她觉得她可能不想知道那是些什么事。 于是轻轻避了去,点点头表示听到,继续做沉迷风景状。 过了会,身边传来他低低的笑。 她耳根发热,就听他很低的说了声,“青青放心,我会克制的。你只管开心的玩。” 他没说克制什么,却带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玩得开心。 沈青迟本来以为这是一片安静的私人海滩,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当然选择安静看风景也可以,但倘若需要,譬如潜水教练这样的专业人士,或是不知什么时候送上饮品餐点的侍应生就会出现。 这里的一切,都在为游玩者而服务,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沈青迟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样多的技能,比如潜水,他有专业的潜水证,在那教练才出现时就被他礼貌干脆的拒绝了他的靠近,他还会开快艇,基本她想玩的他都能陪着,她也是第一次发现,从前她敬而远之从来不碰的一些项目,譬如海上飞人,真正尝试了之后才发现她很乐在其中。 脚下离了地,也离了海,在海和天之间,像是长了翅膀,她大声笑,也大声的叫了,胸腔里的浊气好像全都吐了出来,畅快非常。 这一天,像梦里似的。 梦里她是沈青迟,也不再是沈青迟。 她,只是她。 只是她自己。 晚餐是在房间吃的,这里的住处也是临海的别墅,都有大的落地窗,保证第一视野看到海面的风景,目之所及,除了风景便只有身边人,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让人……放松。 她缓缓咀嚼口中的食物,菜式亦是她喜欢的,由厨师失势烹制,保证满足客人每一种口味,她忍不住看向对面的人,眼神欲言又止。 他有所感,视线与她相接,右边眉毛轻轻挑了下——仿佛是说,你可以说一句谢谢试一试哦。 她笑了,然后真的那那句谢咽了回去,之前他告诉她,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但今天她也明白了,也有些话,对着某些人的时候是不必说的。 因为他懂。 因为说了反而生分。 到现在她才开始明白过去的她为什么总被说“不近人情”或是“古板不好相处”——她用同一种标准对待所有人,反而模糊了亲疏,没有了界限。 “今天,过得很开心,”想了想,她换了一种说法,“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他嘴角勾起,却是说,“谁说着是今天的礼物啦?” “难道,不是?” “当然,”他一脸正色,“让女朋友开心本来就是我的义务,拿这个当礼物多没诚意。” “待会吧,”他向外看了一眼,“待会那礼物才能送。” 她也朝外看去,什么礼物还要看时间送呢? 她好奇。 不过他没让她好奇太久,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去,她才看到外面的……帐篷? “我们今天……在这里睡?”灵光一现,她很快反应过来,只是话是这样问着,神情却有些不自觉的迷茫。 这种在外露营的经历她是没有过的,只是,他说要送她的礼物,是在这里露营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晚安,沈老师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身拉开帐篷。 她随着看去,帐篷是双层的,里面有两个睡袋,还放了一盏小夜灯,空间比她以为的要大些。 这让她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大抵她自己都没察觉,看到这帐篷她的第一反应是……紧张。 这情绪不多,却真实,她并不排斥与他独处一室,只是……紧张。 “到海边不露营就可惜了,”他招招手,示意她进去,她好奇的跟着看去,才发现这个帐篷设计得很特别,它的顶上并不是固定的设计,第一层拉开之后,它是透明的篷顶。 她坐在帐篷里,一抬头就看到了满眼的星星。 瞳孔微缩,她立时睁大了眼。 “这……”她抬着头,又有些傻的指给他。 “嗯,”他眼神落在她面上,仿佛要透过她的眼去看星星,“喜欢?” “嗯……” “那就好。” 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她顿了顿,“这是……礼物吗?” 他说要送她的礼物,是带她看星星吗? 大抵是夜里人更容易感性,她只觉心绪浮动得厉害。 “也可以这么理解。” “也?” “就是说,还有一种比较俗气的解释,”他说,“那些情话里常说的,恨不得把星星摘给你什么的,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这个。” 他抬手把一旁的夜灯关了,那暖色的光暗下去,视线也跟着暗了一瞬,但很快,眼睛适应了这变化,视神经开始重新调整工作的时候,他们被星光重新包裹了起来。 阴历月初,月亮还是弯弯的一小只,这罩下来的光晕大都是星星的。 沈青迟觉得那种不甚真实的感觉又来了,以至于连他的话她都慢了半拍才听到耳中,他说这是俗气的解释,但她觉得他解释起来一点也不俗气。 “继阳,”伸手,在一团光晕里她将手罩在了他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谢谢你……” 她想起上次在江城的山庄,他们六人一起去的,大家住的是星空房,房间里就能看到星星,跟这次有些相似,但,又是不同。 —要是能更近点就好了。 她那时跟麦秋说,觉得隔了一层“房子”,要是能再近点就好了。 她表达得很不清晰,麦秋没懂她的意思,但这会,此时此刻,她觉得他是懂的…… 因为懂了,所以才给她这样一份礼物。 她喜欢的海,喜欢的星星,还有……今天让她陌生而放任了的自己,他在用实际行动诠释着那句所谓俗气的解释。 “谢……” 忍不住的,又一个谢字说出了口,她胸腔内许多的情绪,它们激烈的纠缠交织着,但汇到嘴边的话却仿佛只剩下这一句。 只是才说出,便觉一片阴影罩下,他低头吻,吞了她后面的话。 “我说过今天不可以再说谢。” 良久,又或只是片刻,她才从微酥的感官里寻到自己的理智,听到他有些低哑的声音。 说话间,他轻轻亲了亲她的鼻尖。 这是一个暧昧而宠溺的动作。 每每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她便会无法招架,而现在她依旧是微微不自在的,却勇敢的抬头,在他下巴也亲了一下,但因为她做这种事并不熟练,并且因为这会儿难以自抑而不觉力道大了些,这一口不像亲,倒像是撞。 他低低嘶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也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怎么样?没事吧?”边问着边伸手往他脸上摸索,似乎是怕撞出了血来。 他由着她的动作,直到胸腔因为笑意而低低震动,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是失态了,只却并不觉得难堪或尴尬,在他的笑意里,反而也跟着笑起来。 他揽着她,两人笑了好一会,他才伸手从后面拿过一样东西来放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 “礼物,”他声音里还有刚才的一点笑意,带着丝丝沙哑,有种独特的性感,他说,“今天最后一样了,给你就算功德圆满了。” 她坐直了些,打开小夜灯,借着灯光才看出这是一个……“画轴?” 不甚清亮的光里,这画轴看起来并不新了,她小心的打开来,目光落在画上边怔住了。 这画…… 她曾见过的。 在林家,在他的小阁楼里,她见过这副……没有完成的画。 林阿姨说,这画空了好多年,另外的一半他始终没画上。而现在,这画的另一半,依旧是留白。 画上依旧只有很蓝的天空,还有篮球架的一角,像是某个人记忆里定格的一瞬。 只定格了那一眼的视角,剩下的那些再不给旁人窥视的机会。 只,她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她有着和他同一段记忆。 她知道他当时眼中还看到了什么。 捧着画轴,她一时怔然,又似有所感,果然,她听到他说,“我一直想,什么时候把它完成就好了。现在好了,它终于完整了。” 画中人就是眼前人,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力道微收,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靠在他怀里,过了会,才说,“其实,我也有东西要送你的。” “嗯?”他低头。 她直起身子,从口袋掏出那手绳——也没用盒子了,就只一条手绳握在手里。 她把手心摊开,于是他看到了一条细细的五彩绳。 “这是……”他神情一怔。 “我之前编的,”她略略轻咳了下,“你手上那条旧了吧,以后,戴这条吧。” 目光落在他的手腕,那条旧的手绳还被他戴着,从她再遇他之后他就一直戴着,她看着那条手绳,终于还是问出,“这……是我给你的吗?” 可她却不记得。 直到端午前她在想,或许等到端午这一天,她能联想起什么,但她却到现在都没有那段记忆。 氤氲灯光里,她神色有丝丝的懊恼,他看在眼中,神情难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随着她落在手腕上,“这的确是你的,不过……” 顿了下,他说,“说你给我,也不太准确。” “嗯?”她抬眼。 那准确的呢? “准确的说,”他摸了下鼻子,“我捡到的。” “捡、捡到?” “啊,”他应了一声,“就有那么一回,偶尔看到你掉了,我就捡了。” 他含糊带过,一脸“是的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她挑眉,从这三言两语一下想起林阿姨说的他以前常回来看她,却不出现在她面前的事,所以大抵,这是那几年的事? 知道了那几年的事,再看他此时的神色,她没了旁的心思,她有些想笑,他难得不自在的样子,也让她觉得很……少年气。 “这样啊,”她故作正经,“那你为什么不还给我呢?你们老师没教过拾金不昧吗?” “没有,”他一脸无辜,“我们老师说,掉在地上的东西就是回归大自然了,谁捡到就是谁的。” “哦,”她点点头,“是‘捡’还是‘送’?” 他一咳,看着她点点揶揄的神色,伸手把人揽过,“原来在这儿等我呢呀,沈老师你学坏了哦。” “近墨者黑。” 他低笑,“黑就黑,反正这一条是你送我的了,” 说着抬抬手腕,她便拿起那条新手绳给他系到了手腕。还是同一只手,新旧两条手绳。 “不换只手戴吗?” “不换。” “为什么?” “这样好数呀,”他说,“以后每年一条,等什么时候戴不下了再换手。” 她想象那种场景,忍不住笑了,“那你得成什么样了,别人看了以为你不画画改行为艺术了呢。” “行为艺术就行为艺术,我愿意为艺术献身。”他说着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才说,“你答应了啊,每年一条。” 她微顿,片刻,点头,“嗯。我答应了。” “说好了?”他拥着她的力道有些紧。 “说好了。”她轻轻的说。 轻却认真。 她想,她或许依旧不如他了解她一般了解他,可她对自己也不是近来才真正了解的吗? 未知那么多,可未来也还那么长。 那么长的岁月里,她愿意和这个人一起面对和迎接那些未知的。 小夜灯再次关掉。 帐篷里重新被星光洒满。 她和他并排躺着,眼里盛着同样的星空,谁都没有说话,但交握的两只手扣得紧紧。 良久,她被睡意侵袭,模糊朦胧里,她听到他低低说了句晚安。 晚安,我的沈老师。 晚安,我的女神。 晚安,我的……维纳斯。 他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唇角。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rourouw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