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见南山》 第1页 [GL百合] 《悠然见南山》作者:衣青箬【完结+番外】 文案: 蓝姗是这数十里青山绿水间最璀璨的明珠, 而陈悠然觊觎这颗明珠,想将她扒拉到自己的窝里已经很久了。 抄表员和山寨苗女的乡村爱情故事。 小清新田园牧歌,吃吃喝喝谈恋爱,甜的! 一句话简介:抄表员VS苗姑娘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美食 甜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悠然,蓝姗 ┃ 配角:自觉隐身 ┃ 其它:1V1,HE 第1章 映山红 春风和煦,暖日曛人。青山绿水,风光秀丽。 陈悠然艰难地蹬着自行车走了几十米,前面的路越来越陡,她终于不得不停下来。 抬头往前看,这山路九转十八弯的,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只能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往上爬了一段。好在拐了两个弯,视野豁然开朗。然而陈悠然手搭凉棚往前一看,心就彻底凉了。 这条路难走不说,还特么全都是坡!虽然乡间的山路曲曲折折,但陈悠然这个位置太好,正好处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完全可以通过忽隐忽现的道路判断其总体走势。 靠,都是爬坡不早说,早说她怎么会骑个累赘的自行车过来? 陈悠然痛苦地捂了一把胸口,又下意识地回头往后看。然而现在想要回家,已经来不及了。 ——她之所以走到这里才发现这一路居然坑爹的全都是陡坡,就是因为前面的那段路都是下坡,她一路踩着自行车飞驰而来,半点难度都没有。 但下坡容易上坡难,现在再叫她推着自行车回家,把车放好再掉转回来,白走两段路,陈悠然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的。 所以她只能咬着牙,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有句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心不在焉的陈悠然自然顾不上看路,而她脚下的这条路,既然是通往村子里的山路,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好,坑坑洼洼、怪石嶙峋。陈悠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没踩稳,就崴了一下。 虽然因为扶着自行车,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在地,但脚踝却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今天简直诸事不顺!陈悠然气闷不已,也不知道是在气家里人没有早点把这些情况告诉自己,还是气自己出发之前半点准备都没做,只顾着臭美。 今天是陈悠然第一天上岗。 虽然这份抄表员的工作没有编制,但在她所住的西南边陲乡间小镇,仍旧是抢破头的工作。 陈悠然虽然嫌弃它枯燥繁琐,还总要奔波在山路上,却又觉得这工作自由自在,上头没人管束。而且这是家里人能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虽然只是政府临时工,但基本福利都有,工作难度不大,一个月三百块工资虽低,但是吃住都在家里。衣服之类的大件可以让老妈买,工资就都是零花,算起来已经不少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陈悠然高中毕业之后“赋闲”在家近一年,不说自己闲得发霉,家里人也快忍不下去了。 开始工作,意味着她正是踏入社会,自食其力,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话。 所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陈悠然可谓是干劲满满。她特意换了一身方便利落的牛仔服,脚上踩着刚买的松糕鞋,将自己打扮得十二分精神。 结果出门不到半小时,所有的期待都已经破灭在了这条路上。 陈悠然将自行车支架放下来立好,蹲下去检查了一下脚踝。疼是真疼,但刚才没听见什么声音,按上去也没什么问题,估计没有脱臼。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工作很自由,但是第一天出门,连一个村子都没走完就铩羽而归,那也太丢人了。 在十八岁的陈悠然眼中,面子比什么都大,就算为此吃点亏受点苦,也能咬牙忍住。她已经是成年人,再哭爹喊娘,既没有以前那么好的效果,她自己面上也过不去。 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脚踝上的疼痛也消退了很多。陈悠然站起来,推着车慢慢往前走。 这回没了之前的兴致高昂,又加上前车之鉴的心有余悸,她一直低头盯着路,总算有惊无险走完了这段坡道,眼前的道路陡然平坦起来。 陈悠然上学时,听老师说,泰山的半山腰有一段路,地势平坦,景色秀美,名曰“快活三里”。因为登山而疲惫的游客,到了这里便会陡然放松下来,脚步轻快,可谓“快活似神仙”,因此得名。 这名字实在绝妙,让当时的陈悠然心驰神往,恨不能一试为快。 但地处西南边陲的这座小城,跟山东隔着一条完整的对角线,是陈悠然小想都不敢想的远方,这念头也不过从脑海中一闪而逝。 然而此刻,在这段不知名的山路上,没有跋山涉水的艰辛,也没有登高望远的豪情,陈悠然却骤然体会到了这个故事之中传达出来的那种意境。 仿佛无止尽的陡峭山路之中,每一段平地都是难得的珍宝! 陈悠然重新骑上自行车,感觉自己此刻的快活,绝不会逊色于神仙。为了能将这段路途享受得久一点,她还特意放满了速度。 惠风拂面,心怀都为之一畅。陈悠然这才有空分神关注周围的环境,而后意识到,这里的风景也很好。 第2页 在这段坦途的左边,是脉脉高山,连绵起伏,延伸向远处。右边则是一条蜿蜒小河。河畔一片水田,此刻还不到插秧的时候,但田已经翻整好蓄了水,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好像将旁边小河的河面拓宽了无数倍。 而在水田的那一边,同样是一片高山。山间郁郁葱葱,满山青翠间点缀着片片红色云霞,那是这个季节开得最好的映山红。 陈悠然扫视的眼神忽然一顿,因为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对面的山上,竟然有人。 蹉跎岁月唯一给陈悠然留下的宝藏,可能就是她双眼2.0的视力了。所以她一眼望去,就把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苗人的服饰,宝蓝色的布料上用鲜艳的五彩丝线绣了大片繁复的花纹和图样,头上也包着一块蓝色的帕子,帕子上镶了一块白边。白边下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端的是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又圆又大又透。 她站在山花丛中,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树枝,好奇地探出头来,同样在打量陈悠然。 也许是因为这小姑娘长得好看,也许是因为对方身上陌生的装扮,加重了彼此间的隔离感,陈悠然那颗被文学熏陶过的大脑,此时突然冒出了一点浪漫主义的猜想,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了生活在山间的精灵。 直到那精灵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开口问,“姨姨,你去哪儿?” 陈悠然顿时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身体,浑身僵硬,表情呆滞,脑子险些转不过来。 她低头看看青春靓丽的自己,又抬头看向站在山上的小姑娘,咬牙切齿地想,我也许是比你大几岁,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被人叫做姨的年纪吧?! 会不会说话了! 第2章 姨姨 骤然长了一辈,陈悠然那一点爱美之心顿时碎了个彻底。她磨着牙,两只脚跟踩风火轮似的,飞快地踩着自行车走了,没有去理会那个问题。 今天一定诸事不宜!早知道出门的时候看个黄历。 好在骑了车,这段路又实在好走,没一会儿,陈悠然就把那个没眼色的小姑娘甩在了身后。 等到了下一段坡道,她才从车上下来,继续推车。 然而走了没多久,陈悠然拐了个弯,便见前面的小路上,突然分花拂柳地钻出一个人来,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陈悠然:“……” 会钻小路了不起啊? 是的就是这么了不起! 小姑娘站在路口,脸上带着笑意,显得更甜了。陈悠然从她身边走过,她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叫人对她生不起气来,陈悠然本就是迁怒居多,这时见了她,心想这路这么难走,有个人做伴会好得多,心气便渐渐平和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又听见身后的人问,“姨姨,你是要去我们寨子里吗?” “……”陈悠然额头上青筋直跳,“别叫我姨姨!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好不好,你把我叫老了!” “哦……”小姑娘眨了眨眼,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又问,“你是要去我们寨子吗?” “我去青山寨。”陈悠然道。 “那就是我们寨子!”身后的人两步赶上来,跟陈悠然肩并着肩,伸手往前一指,“你看,那就是我们寨子。” 陈悠然抬头网上一看,才发现又转了两个弯之后,果然已经能够远远看见青山寨了。 这里的居民习惯在房前屋后种树,桃李之类的果树不提,另外还有刺楸,梓木,漆树,以及最最普遍的松木、杉木。家家如此,便导致整个村庄都被高大的树木环绕着,只隐约露出一两片屋顶和檐角。炊烟袅袅,弥散在村子上空。 陈悠然不由精神一震,“快到了?” “你从雾镇来的吗?”旁边的小姑娘道,“那就走了一半了。” 陈悠然:“……”她觉得自己今天被噎得说不上话来的次数好像有点多。她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便反问道,“你家就住在青山寨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姗。蓝色的蓝,姗姗来迟的姗。” “蓝色的蓝?还有这个姓吗?”陈悠然好奇地问道。 “当然有啊。你看过《笑傲江湖》吗?任盈盈手下那个五毒教教主蓝凤凰知道吧?她就是我们苗人,会养蛊炼毒。我姓的就是这个蓝。"蓝姗道。 陈悠然转过头,看着她脸上与有荣焉的表情,心头忽然有点打鼓。 她忍不住想问,“你们这里的苗族应该不会养蛊炼毒吧?”什么五毒教都是书里虚构出来的嘛,根本不可能真的存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堵在嗓子眼儿里,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来。 陈悠然猛地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似乎曾听奶奶说过类似的故事。 她的奶奶,就是从某个苗汉杂居的村子里嫁出来的。据老人家说,苗族里的确有人养蛊,尤其是老年妇女。所以遇上这样的人就要小心了,不能跟她说话,更不能有身体接触,否则不知不觉就会中蛊。所以他们村子里的汉人,极少跟苗族接触,更绝对不会去对方家里做客,以免中招。 这些神秘主义的故事,伴随着陈悠然的童年时代,还曾经成为她在小朋友圈子里炫耀的资本。但当时的陈悠然,其实只是将之当做一个荒诞的故事来听。时隔多年,当她第一次接触到苗人,甚至还要深入苗人的村庄时,那一点后知后觉的惶恐,才从心底翻了出来。 第3页 陈悠然越想越可怕,连脸色都有些变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边的蓝姗叫她,“姨姨,姨姨?” 什么苗疆蛊毒杀人无形一秒从脑子里消失,陈悠然立刻回过神来,有些抓狂地瞪她,“都说了不要叫我姨姨!” 蓝姗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啊……我们家都是这么叫你们家的人,习惯了。”顿了顿,又道,“姐姐你别生气。” 陈悠然只好说,“没有生气。”心里却想,你们苗家人这么有礼貌的吗?但是逢人就把人家叫高一辈,是哪一路的有礼貌啊?能一直活到现在没被打死真是奇迹。 好在蓝姗总算长了记性,之后跟她说话,就是一口一个姐姐了。她明显对自行车很感兴趣,从陈悠然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一直拿眼去瞟,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闪闪有神,看得陈悠然忍不住心软。 “喜欢这个车吗?给你玩一会儿。”她大方地将车把交出去。 蓝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看看,再给你弄坏了。” “这是金属的,哪有那么脆弱?”陈悠然笑了。 蓝姗还是摇头,“算了,我又不会骑。” 陈悠然正要说话,但两人此时又爬完了一段坡道,前方又是相对平坦的路途。她便将支架收起来,跨上车去,道,“这段路比较平,我带你骑一会儿吧,上来!” 话音才落,她便注意到蓝姗身上穿着的是裙子,只得又道,“你就这么侧身坐吧,我骑慢一点。” 蓝姗点点头,往陈悠然身后一坐,一只手伸出去,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将提着的篮子放到了怀里。 陈悠然早就注意到她手里的篮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篮子映山红,此时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问道,“你摘这些花干什么?” “可以吃的。”蓝姗道,“晒干了也可以泡茶。” 这段平路很短,两人说话的功夫就走完了。陈悠然没能尽兴显摆,蓝姗也有些意犹未尽。两人从车上下来,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蓝姗将手里的篮子递到陈悠然面前,“你吃吗?” 映山红可以食用的是花瓣部分,带着淡淡的甜味和天然植物的香气,的确挺好吃的。陈悠然吃了几朵,又听见蓝姗说,“这个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上火流鼻血。” “好的,我记住……哎哟!”这段路不太好走,因为说话分神,陈悠然一脚踩空,又崴了一下。 还是那只之前被崴过的脚。 第二次受伤,显然比第一次严重了许多,她蹲下去半天都没起来。 “很严重吗?”蓝姗跟着蹲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陈悠然的鞋子,忍不住道,“这个路穿高跟鞋很难走的。还好你是这种跟,上次有人穿细跟鞋,走到半路鞋跟断了。” 陈悠然暗道好险,她之所以没穿高跟鞋,还是因为骑车不方便。而且这双松糕鞋是刚买的,她也想穿出来美一下。 旁边的蓝姗已经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你这个鞋不方便,试试能不能穿我的吧。” “不用了不用了,”陈悠然连忙拒绝,“你自己也要穿啊。” “没事的,我习惯打赤脚了。”蓝姗怕她不信,还在一边走了几步,脚步的确很从容,看起来应该的确习惯了。 但陈悠然看着她赤脚踩上尖锐的石头,就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忙道,“你的鞋子小了,我穿不进去的。你快穿上吧,当心划到脚。这不是快到了吗,我将就一下。” 蓝姗默默地穿好了自己的鞋子。她也是把鞋脱下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几块钱一双的解放鞋。虽然这种鞋以前是军用的,军转民后大部分也是军工厂制造,结实耐用不怕磨损,是村子里大多数人的选择,但是陈悠然未必能穿得惯。 好在这里距离村子的确已经很近了,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青山寨。 进村之前,她们先路过了一口井。一个身穿苗族服饰的妇女正坐在井前洗衣服,看到她们,便扬声问,“阿树回来了?这是谁啊?” 蓝姗之前问过陈悠然来干什么,后来被岔开了,也就没有回答。这会儿进了村子,听到有人问起,她连忙主动道,“我是来抄电表的。” 第3章 苞谷饭 之前蓝姗说他们苗家人习惯这么称呼汉族人,陈悠然是不太信的。然而等沿路所见的成年人全都对着她一口一个“姨姨”,她在鸡皮疙瘩起完之后,居然迅速接受了这种设定。 仿佛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了。 一个人见了你就以长辈称呼,而且十分自然没有半点谄媚之色,在肉麻之余,也不免有种被讨好的错觉。 就跟红楼梦里贾芹要认贾宝玉当爹,从贾宝玉的角度来看,正因为多了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所以反而生不起气来,纵然不喜欢,也没必要计较。 虽然陈悠然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能把这称呼换一换。 所以见个人她就要重复一遍,“我姓陈,叫我小陈就好。” 抄表员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 所以这本来应该由供电所的正式员工来做的工作,慢慢就被“外包”了出来。久而久之,就连政府也默认其合理性。陈悠然能获得这份工作,是因为上一个抄表员是她二叔。二叔结婚后要进城讨生活,才把这个位置空了出来。 第4页 从农村通电开始,二叔就在干这份工作了。因为每个月都要走一趟,村民们也都熟识了。这会儿见换了人,便纷纷上前询问。 因为自行车碍事,放在外面怕被别的小孩弄坏了,蓝姗自告奋勇将车推到她家去。陈悠然独自面对村民们,一时有些无措。 好在雾镇是个不大的小地方,青山寨又距离镇上那么近,彼此之间多少有些熟悉。陈悠然一说自己的身份,周围的人立刻恍然,对她也热情了几分,簇拥着她,一家家的抄过去。 农村里猫猫狗狗不少,还有老鼠之类的动物肆虐,因此电表都是装在高处。有人主动扛来木质的楼梯,陈悠然一看,就犯难了。这楼梯一看就很危险,上面的梯子还是圆柱形的,不习惯的人很难踩稳,更不要说她还穿着一双不好控制的松糕鞋。 这时,蓝姗忽然分开众人走了进来,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平底布鞋,“姐姐,你换双鞋吧,方便点。”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妈的,尺码应该差不多,已经洗干净了。” 陈悠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接了过来,先好奇的拿在手里看了看,才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来换鞋。 这是一双手工制作的千层底布鞋。老实说,外表的确不那么好看,不管是造型还是颜色都土土的,但传上去却意外的舒适。陈悠然本来觉得鞋底太薄,没想到踩上去却相当厚实。 “谢谢啊!”她美滋滋地朝蓝姗笑。今天虽然诸事不顺,但遇到这个小姑娘之后,运气好像变好了。 接下去的工作,也就是搬楼梯有点麻烦,但也有村民们帮忙,所以陈悠然的动作很快,抄了电表,一家家开了票。有些主人不在,就只能把单子给邻居转交。 现场能收到的钱非常有限,大部分都是让他们有现钱之后自己到镇上去交。很多村民甚至习惯了几个月的电费攒在一起交。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十分淳朴,少有故意拖着的,有钱多半就交了,只有少数人需要反复催促。 陈悠然早被交代过这个,开了单子就麻利走人。青山寨并不算大,一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没多久就抄完了。 一晃到了午饭时间。 陈悠然没有经验,出门的时候光顾着兴奋了,什么都没准备,身上倒是揣了十几块钱,但这茫茫大山深处,哪有地方能买东西? 之前围在她身边的村民们已经看够了热闹,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准备做饭。只有两个等着收楼梯的,还有一班小孩子,躲在远处的石墙后偷偷往这里看,一发现陈悠然看过去就立刻四散跑开。 陈悠然正踌躇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到蓝姗远远地走了过来,“姐姐,去我家坐会儿,吃了饭再走。” 不但语气十分热情,还拖住了她的胳膊。 陈悠然有点不好意思,她家里的条件虽然不错,几十几百块的东西说买也就买了,但她也知道,大部分村子里的人过得很苦,连每天的口粮都要精打细算。她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是从别人嘴里分出来的。 因此她连忙拒绝,并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挣出来,“不用不用,我还要去上面的大安寨。今天要抄完三个村,时间不够了。” 蓝姗由着她把胳膊挣出去,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那你总要去推你的车吧?走吧,先去我家。” 这下陈悠然没有理由拒绝了。 青山寨的村民日子过得怎么样,从他们居住的屋子就能看出来了。 日子好的,住的是青石大瓦房,高大宽敞,窗户明亮,一看就是新建不久。次一些的是木板房,高大不逊色青石房,只是屋子看起来破旧许多,沾染着岁月烟尘之色,处处都是破旧修补的痕迹。再次是竹屋,说是竹屋,但却并不是吊脚竹楼,仍旧建在地基上,所以屋子建好之后,还要用石灰混合牛屎和黄泥在外面密密地粉糊一层,不但能够保暖防寒,还能驱散虫蚁。 最次一等,则是土墙房。直接用黄泥舂捣,层层叠加而起,顶上铺的不是青瓦,而是厚厚的茅草。低矮滞闷采光差,透气性也不好。建这样一栋屋子,几个壮劳力半个月就能弄好,但使用年限也很低。暴雨时不但容易漏雨,墙面也会被冲刷变薄。 蓝姗家,就是最后这一种屋子。 陈悠然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当蓝姗站在门口请她进屋,身前是阳光普照,身后是一片昏暗的阴影,她心里忽然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难过。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令人怜惜的。蓝姗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就像是明珠滚落尘埃,虽仍兀自熠熠生辉,但就连光芒也暗淡了许多,只被当成普通的石头随意丢在一边。 但下一瞬,食物的香气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将陈悠然难得生出来的几分感慨尽数驱散。 察觉到胃里隐隐作痛,陈悠然有些局促地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我就不坐了,车在哪儿?我自己去推吧。” “在屋里啊,你进来吧!”蓝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我怕小孩子调皮捣蛋,不敢放在外面。” 陈悠然只好进门。 从外面看就觉得屋子采光不好,进来了也的确很昏暗。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收拾得非常干净。正对着门的角落里放了一张桌子,上面从高到低,整整齐齐摆放着暖水壶,水杯,茶叶以及油盐酱醋等调味料。左手边的墙壁上悬挂着日历,应该是乡镇府派发的宣传物料,日历旁边贴了一排的奖状。 第5页 陈悠然走过去看了一眼,获奖者都是同一个名字,蓝姗。 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甚至还有各种竞赛的奖状。 原来是个优等生。 屋子当中摆着一个小炉子,透过缺了一角的炉子可以看到,里面烧的是大块的木柴,炉火通红,一口铝锅架在上面熬煮,陈悠然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虽然只是煮豆米,但对于正处在饥饿中的人,无疑已是巨大的诱惑。 陈悠然才打量完毕,蓝姗就从旁边的屋子走了过来,左手拎着锅,右手端着一只二碗,里面是堆得冒尖的饭。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朝陈悠然一笑,“你估计没吃过苞谷饭吧,今天在我家尝尝鲜。” 说着动作麻利地将炉子上的锅端下来,架上铁锅。趁着热锅的功夫,她拿着锅铲进了另一间屋子,没一会儿就铲了一块猪油回来,正好锅烧热了,猪油滑进去,发出“刺啦”的声音,立刻就融化了。 蓝姗动作麻利地往锅里丢了辣椒花椒等调料爆香,然后用漏勺从铝锅里捞出一勺子豆米,放进锅里。“刺啦”的油爆声中,浓烈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蓝姗一边翻炒,一边加油盐酱醋,等锅底一点汤烧开,就将二碗里的苞谷饭一股脑儿倒了进去,压散翻炒。 几分钟后,豆米炒饭就出锅了。残余的汤水被苞谷饭吸收,又在热锅里煸干,炒成微带焦黄的颜色,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 蓝姗取了另一只二碗来,将锅里的饭分装,刚好装满两碗。 她将锅往地上一坐,又将铝锅端了回来继续煨着,取了一双筷子递给陈悠然,“吃吧。” 被蓝姗眼花缭乱的操作晃了眼,没能第一时间拒绝的陈悠然只能被动地接过筷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在心里说服自己,饭都炒好了,不吃的话只能放着变凉,多可惜啊! 于是心安理得地扒了一大口饭。 蓝姗并没有说错,这是陈悠然第一次吃苞谷饭。所以略有些沙的口感,在她看来是很新鲜的,玉米细尝会有一点点甜味,配料又放得很足,再加上豆米的味道,陈悠然立刻就被惊艳到了。 苞谷饭原来这么好吃的么! 第4章 摩托车 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食材,还是蓝姗的厨艺太好,亦或是陈悠然实在太饿了,总之,这一碗平平无奇,连肉都没有放的苞谷饭,是她近期吃过最好的美味,以至于放下碗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蓝姗收起碗筷,端着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陈悠然打算告辞,便起身跟了上去。这边的屋子是灶房,当中垒了土灶,架起一口一米多的大铁锅,灶台上零散摆放着碗筷、砧板等物。蓝姗之前拎回来的一篮子映山红,也放在这里。 灶台的东边,一口大水缸和一座石磨分别占据了两个角落,遥遥相对。石磨前面堆放着一堆新鲜的杂草,应该是刚打回来喂猪的。 鲜草旁边是一只碗柜,碗柜旁则是一排陶土摊子。蓝姗此刻便蹲在一只坛子面前,一只手扶着坛沿,另一只手伸进了坛子里,不知在捞什么。 一瞬间,“苗疆蛊术”四个字又回到了脑海里。 传说中蛊虫就是被养在坛子里,不断让它们跟其他的虫子厮杀,或是喂食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到蛊虫完全培养成熟。 陈悠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蓝姗从坛子里捞出了……一把酸菜。 提起的心“咚”地一下落了回去,她不由暗自嘲笑自己想太多。 面对未知和陌生,人总容易生出许多无端的揣测,其实如果世上真有蛊毒这么神奇的东西,这些苗人又何必还窝在这大山里,过这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也必然十分珍贵难得,肯定要找个有价值的人来使用,怎么也轮不上她陈悠然。 这么一想,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退回火炉旁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灶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蓝姗在切菜。很快,她就端着一小盆切好的酸菜回来,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木柴,才将酸菜倒入了煨着豆米的铝锅里。酸菜的鲜香浮动在屋子里,陈悠然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等酸菜豆米重新煮开,蓝姗找来一只背篓,将铝锅整个端过去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另一只盆盛了苞谷饭,将三副碗筷排在饭里压好,密封之后放在铝锅上面。 然后她才看向陈悠然,“我要去坡上送饭,你呢?” “我也该走了!”陈悠然本来一直愣愣地看着蓝姗做事,这会儿立刻站起来。 蓝姗就走到另一边的屋子里,将她的自行车扛了出来。是的,因为屋子有门槛,所以是扛而不是推。陈悠然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将自行车在地上安置好。 她有些迟疑地问蓝姗,“你去给你爸妈送饭吗?” “那边有点远,来回一趟太慢了,费时间。”蓝姗道。 “就……只吃素菜?”陈悠然犹豫着,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直到看到蓝姗将一锅素菜放进背篓里,她才意识到,对这个家庭而言,恐怕连猪油也要省着用,但之前蓝姗却用来给她炒饭。 虽然她是客人,这一带也一向有将好东西留下来待客的习俗,但陈悠然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第6页 蓝姗笑了笑,“天气太热了,吃点素的爽口,更下饭。”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搪塞她,但她这么说了,陈悠然也不好再问。 蓝姗背起背篓往前走,陈悠然就推车跟在她身后。两人要去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蓝姗先送她到路口,指点道,“这就是去大安寨的路,顺着大路直走就到了,不过路不太好,你小心点。” “嗯。”陈悠然看着她,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点强烈的不舍。 蓝姗朝她笑笑,背着背篓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陈悠然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两句忘记是在哪里看过的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陈悠然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她跟自己所见过的大部分人都很不一样,所以也就让她格外在意。 她一直在原地等到蓝姗走得看不见了,才跨上自行车。 陈悠然没有去大安寨,而是骑车回了家。今天估算错误,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算继续去抄表也只能抄完大安寨,之后肯定还要来一趟。既然如此,就没必要今天去。 自行车不能骑还要推着,脚上的松糕鞋也不适合……等等!陈悠然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千层底布鞋,刚刚光顾着要走,完全忘了要换鞋了!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颇为自然地想到,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下次她就有理由再去一趟蓝姗家了。 虽然来的时候,推着车子走得相当痛苦,但回程却几乎都是下坡的路,陈悠然甚至不用踩,车子就自己一路飞驰向下,相当省力。所以回家的路上只用了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林秀英正在洗衣服。他们家的屋子没有打流理台,也没把自来水装进屋里,更没有洗衣机专用管道,只能把洗衣机抬出来放在院子里。双缸的洗衣机需要手动换水和启动,所以她端了一条板凳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看机器。 见到陈悠然,她不由十分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还说,我没走过这条路,你们难道也没走过?没一个人跟我说路难走,而且都是爬坡!自行车根本没法骑,只能推着走,简直要命!”陈悠然不满地抱怨,“走得我脚痛死了,也不知道起水泡没有。” “哎哟,我这不是忘了吗?”林秀英抬手拍了一下额头,“你看我这记性。那你这是直接回来了?” “去了青山寨。”陈悠然将自行车放好,回到屋子里,远远地扬声答道。 林秀英同样提高了声音,“不知道你要回来,没给你留饭,你煮个面吧!” 陈悠然瘫在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将鞋子踢到地上,检查了一下脚底,确定只是磨红了,没有大问题,才嘲讽地笑了笑,还是亲妈呢,孩子出门一趟换了双鞋回来,她却半点都没注意到。 事实上不止是林秀英没注意到,之后陈伯平回来也没有注意到。直到晚上,被妹妹陈嫣然一口说破,他们才注意到。 但这个时候,陈悠然已经失去了倾诉的欲望。她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随口道,“我那个鞋子不好走路,遇到个好心人,给我换的。回头洗干净了拿回去还给人家。”然后像是不经意般道,“村里的路也太难走了,到处都是坡,不能骑车,我以后总不能都走路去吧?” “那想怎么办?”陈伯平问。 陈悠然便直接说,“爸,你给我买个摩托车吧。以后出来进去的,也方便。我不去抄表的时候,你和我妈也能用。” 陈伯平一愣,林秀英已经叫了起来,“你个死孩子,那自行车不是刚买的?摩托车要一万多块,哪能说买就买?!”九十年代,万元户还是非常值得夸耀的事,陈家也不是没有这个家底,但是一万多块就买一辆摩托车,显然也不符合他们的消费习惯。 倒是陈伯平,因为一向都是在外面忙,宠女儿的方式就是买买买,陈悠然是长女,小时候也是他抱在怀里可劲儿疼过的,即使这要求有些出格,但毕竟陈悠然已经十八岁成年了,又开始工作,这些事情本来也就应该提上日程了。 他想了想,说,“给你买摩托车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保证把这工作做好,不能三天两打鱼两天晒网,更不能做几天就耍性子说不想去了,不然那摩托车收回,能不能答应?” 陈伯平自己也知道,这个女儿养得有些娇气了,高中毕业之后在家待了一年,主要还是她挑剔,这个不想干那个嫌麻烦。他虽然不指望孩子赚钱养家,但女孩子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以后才好说人家。不过抄表员辛苦,他也不打算让她一直干下去,磨个两年,把娇气磨去了,他就打算把人塞进镇上的小学里。 反正现在小学老师的学历也就是师范,跟高中一样。而且陈悠然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语文却特别出色,当个小学老师绰绰有余。找找关系,难度应该不大。 陈悠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林秀英还想说什么,但见丈夫已经做了决定,就闭了嘴。她嫁给陈伯平,日子过得不可谓不好。 陈家本来在镇上也只是普通人家,但是陈伯平肯拼,拿出老爹老娘给的钱弄了一辆拖拉机给人拉货,家里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很宽裕。这两年世道好,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迟一步吹进了这个西南边陲的小镇,于是家里的拖拉机换成了小卡车。 第7页 收入更多,但陈伯平在家的日子里却越来越少。林秀英因为生了两个女儿,一直有些抬不起头来,总疑心陈伯平在外面有了人,自己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次,在他面前却越来越没有底气。他决定的事,也多半不会反驳。 于是买摩托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第5章 家庭问题 陈伯平办事干脆,没几天就把摩托车给弄回来了,一辆铃木125,连牌照都上好了,还顺便买了个二轮摩托车驾驶证,被林秀英念叨白花钱。——雾镇这种小地方,连像样的街道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交警查牌照和证。 也是陈悠然胆子大,在家门口的县道上练了两天,就敢直接上路了。 但当她骑着车兴冲冲地赶到青山寨时,蓝姗却根本不在家。确切的说,她家没有一个人在家,铁将军把门。 从蓝姗家的院子里出来时,正好被旁边的邻居瞧见,身穿苗族服饰的大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你不是那个……抄电表的小陈吗?怎么又来了?” 陈悠然发现,苗族服饰是好看,但也要看穿在什么人身上。上回蓝姗穿着,就像是马上要登台表演节目似的。这个大妈身上穿着,却感觉完全就是在泥土地里打滚的装束。 “我来找蓝……阿树。”有人可以文化,她连忙打起精神,“她怎么不在家?” “阿树上学去了呀!”大妈惊讶地看着她,“她现在上初中,一星期才能回家一趟呢!” “啊……”陈悠然呆呆地应了一声,又想起在蓝姗家中看到的那贴了一墙的奖状,心想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个呢?她自己是毕业了,到处浪,但是大部分人在蓝姗这个年纪,都是要上学的吧?! “她在镇上的中学吗?”她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 虽然雾镇只有一所初中,但是不少本地居民也会将孩子送到隔壁镇上去念书,因为那边的师资条件更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陈悠然才重新振奋起来。既然确定了对方在镇上,要见面反而比跑到村子里来容易多了。她还有心思想,要是在镇上偶遇,不知道蓝姗会不会大吃一惊? 多半不会吧……蓝姗好像特别稳得住。陈悠然这两天经常想起她,也琢磨了一下她的待人接物,感觉她特别懂事,什么都会。 明明比自己小来着。 为了腾出时间让蓝姗“大吃一惊”,接下来的几天,陈悠然卯足了劲儿的工作。因为有摩托车的便利,竟然很快就将抄表的工作完成了大半。也就意味着,她可以休息了! 虽然不用“跑腿”,但整天骑车出去,还要攀着梯子去抄电表,其实也挺辛苦的。陈悠然在家里狠狠睡了一觉,恢复过来之后,便主动从林秀英那里接手了看店的工作。 之后,她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趴在柜台上,盯着对面的中学。 没错,雾镇唯一一所初中,雾镇中学,就在陈悠然家对面!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占据这样的地利,有生意头脑的陈伯平显然没有浪费。他自己在外面跑车,林秀英在家里当全职主妇,两个女儿上学之后,就没什么要忙的事了,他索性开了一家小卖部让林秀英看着,专门做那些学生的生意。 虽然都是几毛一块,但累积起来的数目不小,每个月赚的钱就足够家用了。 陈悠然本以为,知道了蓝姗就在自家对面的学校里读书,两人很快就会再次碰面。然而事实是,雾镇中学上千口人,大部分时候学生们又都只待在学校里不出来,想要偶遇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她光想着学生免不了会来小卖部买零食,到时候自己可以吓蓝姗一跳,却忘了蓝姗家的经济条件,根本不可能有零花钱买这些。 陈悠然还在下午放学的时间,到雾镇中学转悠过几次。学校不大,格局也简单。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教学楼、学生宿舍楼、教室宿舍楼和公共厕所等设施围绕在四周,连个围墙都没有,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陈悠然的初中也是在这里上的,自然非常熟悉。有两次,她甚至已经走到了教学楼附近,不管蓝姗到底在哪里,总是要来上课的,真打定主意在这里蹲守,总能看到。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又突然生出一股怯意,打起了退堂鼓。 转眼四月份就过去了,时光匆匆来到了五月。 五四青年节应该是所有初高中最盛大的节日了。雾镇中学虽然不大,但每一年这个时候,却还是要例行举办一场篝火晚会。三个年级十几个班,每个班级出一两个节目,十分热闹。除了学生外,附近的居民也会自带凳子过来围观。 陈嫣然就在雾镇中学上初三,也参加了班里的节目。劳动节要放假,所以晚会被提前到了四月二十九号。二十八号这天,吃晚饭的时候,陈嫣然就提到了这件事,“明天我们学校晚会,到时候你们要去看吗?” 陈嫣然属于肌肤微丰的类型,因为身材的缘故,这还是头一回被选上参加节目,小姑娘眸光闪闪,显然很期待能得到家人的鼓励。 可惜两个做家长的都没有注意到。林秀英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事儿特别多。昨天突然说想吃虾,今天陈伯平跑车回来,还真给她带了,一整盘白灼虾就摆在她面前。这会儿她正指使着陈伯平给自己剥虾,闻言说,“闹得我头晕,不去。想看表演,在家里看电视就好了。” 第8页 陈伯平面上颇有些不耐,看上去想法脾气,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住了。三下五除二剥好最后几个虾丢进林秀英碗里,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说,“我明天要出一趟车,估计要去两天。” “晚上不回来了?”林秀英立刻提高了声音问。 她的音调有些尖锐刺耳,陈伯平顿时就恼了,“这趟车是去江县,那么远中途怎么回来?我天天在外面那么累,你给我安分点!” “要死了!”林秀英立刻抹起了眼泪,“我就是随便问一句,要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凶什么?” 陈悠然最佩服她的地方就是这里,那眼泪当真是说来就来。她捂着肚子靠在沙发上,一脸很难受的样子。陈伯平的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上前劝了两句,然后借口她不舒服,扶着她回楼上的房间去了。 有没有继续吵不知道,但肯定没人再在意陈嫣然的表演。 陈悠然对着满桌子的菜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年纪还小的陈嫣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但陈悠然自己,心里是门儿清的。她妈一直怀疑她爸在外面有人了,以陈悠然自己的眼光来看,也觉得陈伯平恐怕是真的在外面跟别人不清不楚。 夫妻俩隔段时间就要为这事闹一场,大部分时候会考虑避着孩子,但都在一个屋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露出那么一点半点。 不过今天也很奇怪,平常闹到最后,总是林秀英先妥协,今天却是陈伯平低了头。陈悠然脑子烦乱,把这段时间林秀英的表现过了一遍,最后停在她时常捂着肚子撑着腰的姿势上,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顿时恶心得胃口全失。 陈悠然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的政策刚刚出台。但这里是西南边区,少数民族聚居,政策也跟别处不一样,一家允许有两个孩子。所以很快林秀英又生了陈嫣然。当时陈伯平已经开始跑车了,因为时不时会从政府那边接点儿单子,自然不好跟政策对着干,林秀英生完陈嫣然之后不久,就去上了环。 这几年陈伯平经常在外面,生意越做越大,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传言说他在外面另外组了个家庭,那女的给他生了个儿子。不但外面在传,还有人问到林秀英面前来,名为关心,实则是幸灾乐祸,最后还免不得要问一句,“你们老陈现在这么出息,以后这家业毕竟不能交给女儿嘛!” 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简直正戳在林秀英的喉咙管上,让她又气又疼。眼看这两年夫妻关系越来越冷淡,她恐怕是为了挽回丈夫,又冒险摘了环,如今是怀上了。 这些话陈悠然也听过一星半点。她十八岁了,从年龄上说已经是个成年人。但面对父母这种关系,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装作不知道。 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陈悠然才注意到妹妹坐在沙发另一头,一脸的委屈和不高兴。她收起桌上的碗碟,送到厨房去清洗干净,然后才走到陈嫣然身边,“明天我去看你表演。” “真的?”陈嫣然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她。 “嗯,反正妈不去,让她看店。”陈悠然无所谓地道。而且表演的时候,估计也没人会过来买东西。 第二天下午,天还没黑,陈悠然就拎着一张凳子跟在陈嫣然身后去了学校。操场上,学生们按照班级分片区坐。陈嫣然给自家姐姐加塞到了班里,没跟那些看热闹的居民在一块儿。 等天黑下来,暂时充作舞台的主席台上灯光一打,晚会就开始了。 先是今年的新团员宣誓加入共青团,然后才开始表演。每个班都报了节目,但单子上却是按照类型打乱顺序排列的。 陈悠然事先没有看到节目单,所以当她听到台上的主持人说“接下来请欣赏由初二(2)班蓝姗同学带来的独舞《苗族鼓舞》”时,不由微微一怔。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台上的人。 第6章 鼓舞 事实证明,再次见面,大吃一惊的人是陈悠然自己。 她之前就觉得蓝姗一身苗人服饰很好看,仿佛下一刻就能登台。但现在蓝姗真的穿上了登台表演的服装,她才发现,之前那一身仍旧过分朴素。 苗人爱好银饰,礼服上多有装点。蓝姗现在穿着的,就是这么一套缀满银饰的衣裙,在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举动间银饰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锵——”的一声铜锣响,蓝姗手中执着鼓槌,站在竖直放置在架子上的大鼓旁边,一边敲击大鼓边缘,一边翩然起舞。 苗族鼓舞的舞蹈动作大多是表现劳动生产和日常生活,所以动作也不似普通的舞蹈那般柔婉,搭配着铜锣和鼓点,更显得利落爽快。旋转舞动时,身上银饰碰撞,铿然有声,裙摆翻转,翩然如惊鸿,将苗家女子的热烈明快完全展现了出来。 艺术总是引人赞赏的,哪怕不懂的人,也能够从中得到美的感受。 陈悠然虽然不懂舞蹈,但她莫名觉得,这个时候的蓝姗,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早熟懂事的蓝姗,仿佛又不是一个人了。 但都同样的吸引她的视线。 在她的震撼与感叹之中,几分钟的一段鼓舞已经结束,蓝姗对着台下鞠躬谢幕,换来雷鸣般的掌声。这还不算,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是怎么想的,蓝姗下台之前,居然有一个男生捧着花上台,献给了她。 第9页 虽然只是一束从山间才回来的野花,没有精心的修剪与包装,但那种怒放的姿态,却最适合此时此刻的蓝姗。 这一幕显然也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下面的学生们鼓噪起来,开始起哄。好在节目已经结束,充当工作人员的学生上台将大鼓抬走,主持人也再次登台,开始宣读过场词,蓝姗便趁着这个机会溜下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校工们在后面的大操场上点起了篝火,将学生们从附近山上搜集来的木柴都投入其中。火焰腾起足有几米高,蔚然壮观。 台上换了一个小品,是照搬春晚,陈悠然早就看过。问知陈嫣然的表演排在后半段,她便暂时起身离席,拎着凳子去了篝火旁。 大部分人都被台上的演出吸引,留在这里的没几个人。陈悠然慢悠悠地走过来,火光明灭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心下一动,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但走到蓝姗身边,她却又生出了几分怯意,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招呼了。 她不确定蓝姗是否还记得她。 其实陈悠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惦记对方,她们之间的交集太少,对蓝姗而言或许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记住。 她一时怔住,踟蹰不前。 但就在这一瞬间,蓝姗就像是忽然生出了什么感应一眼,回头看了过来。她还穿着之前上台的那套衣裙,银饰在火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衬得她的双眸之中似乎也泛着光点。 陈悠然心脏猛然跳动了几下,不由自主地开口叫她,“阿树。” 蓝姗脸上有一点淡淡的惊讶,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叫她,“姐姐。” 她还记得,陈悠然提起的心陡然落地,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她竖起大拇指,“我刚刚看到你了,跳得特别棒!” “谢谢。”不知道是因为火光映照,还是不好意思,蓝姗面上泛着淡淡微红,问她,“你怎么不继续看节目?后面的表演比我的精彩。” “我觉得都比不上你。”陈悠然脱口道。 蓝姗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问,“姐姐你家就在镇上,对吧?” “其实我家就在对面。”陈悠然趁机将这个消息说了出来。等着蓝姗主动去发现,估计是不太可能了,所以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蓝姗果然很惊讶,睁大了眼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陈悠然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夜风一吹,她如梦初醒般将手中的凳子放下,“要坐吗?” 虽然是单人的凳子,但条凳比较长,勉强能坐下两个人。蓝姗看了一眼,在陈悠然特意让出的位置坐了下来。两人并排看着篝火,一时无话。片刻后陈悠然才说,“对了,上次忘了换鞋。” 她说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你们明天就放假了是吗?到时候我可以送你回去,顺便把鞋子换过来好了。” “太麻烦了吧?”蓝姗有些讶异,“你把鞋子给我,我再把你的带回来好了。” “不麻烦,我买了摩托车,很方便的。”陈悠然连忙道,见蓝姗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又道,“就……为了抄表方便。要不然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这话她说得也弱气得很,在普通人而言,一个月工资三百块,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将近三年的时间才能攒到一万块,去买这么一辆车。 其实陈悠然一向并不觉得自己家有多富裕,即使在雾镇也最多是中人水平。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蓝姗的时候,她还会为这种富裕而感到惭愧与心虚,很怕对方会因为这样的缘故而与自己疏远。 好在蓝姗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她在短暂的愣怔之后,笑着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就口头感谢啊?”陈悠然立刻浪了起来,笑嘻嘻地问道。 “不然呢?” 陈悠然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好主意,“要不你单独给我跳个舞好了,行不行?” 蓝姗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想了想,从火堆里抽出了两根烧过的树枝,上面还带着火焰。她就把这两根树枝当成鼓槌,把坐在原地不动的陈悠然当成鼓,翩翩起舞。 这一次,她的动作一改之前的利落,变得婉约柔情,绕着陈悠然转圈,时不时用手在她身上一点,若即若离。 陈悠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晚会带来的喧闹声近在耳畔,所有人都在为另一场演出欢呼,只有她,眼里心里都是眼前这个人。 等一舞结束,蓝姗在她面前停下来时,她才骤然回神,盯着蓝姗看了一会儿,然后手忙脚乱地从火堆里扒拉出了几根燃烧着的树枝,并在一起当做花束递了过来。 蓝姗捧着一捧树枝,无奈地笑了起来。 原本凝滞的气氛骤然冰消,虽然两人还是没有太多话说,但却不会感觉尴尬,就连沉默也如此自然。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陈悠然想起自己来看晚会的目的,只能依依不舍跟蓝姗道别,约好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她到店里来找自己,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陈嫣然的班级表演的是健美操。这也是近几年十分流行的,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小伙子穿着一身利落的牛仔服,动作整齐划一地跳着操,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陈嫣然,她小时候学过一点舞蹈,身体柔软,中间有一个动作,是她站在最前面,双腿一分,连续来了个横竖劈叉,引来满场惊呼。 第10页 陈悠然也把巴掌都拍红了,心里还有些遗憾,早知道应该问问老妈,把家里的相机拿过来。她当时是觉得心烦,懒得跟林秀英扯皮。但能拍到陈嫣然和蓝姗的照片,就算扯皮也值得啊! 没多久陈嫣然双颊红扑扑地回到班级里,双眼亮晶晶地问陈悠然,“怎么样?” “特别厉害!”陈悠然鼓了鼓掌,十分真诚地道,“你从小就擅长这些。” “那你说,我要是以后想学舞蹈,怎么样?”陈嫣然忽然问。 陈悠然微微一愣,继而意识到,虽然在她眼里,妹一直都是妹妹,但陈嫣然其实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对未来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也很正常。跟她不同,陈嫣然从小就聪明,也更有主见。 “你喜欢就好。”这样想着,陈悠然拍了拍她的肩,“你比我聪明,以后也肯定比我有出息。”顿了顿,又补充,“不过老爸老妈不一定会答应。” “他们现在哪里顾得上我?”陈嫣然嗤笑了一声。 陈悠然默然。家里种种变化,陈嫣然跟自己一样看在眼里,或许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但这种事,她们身为孩子,永远不会有发言权。 她只能宽慰道,“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拿工资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我私人赞助你去学。” “你才拿多少工资,还不够你自己花吧?”陈嫣然小声吐槽,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满足的。 这天晚上,陈悠然难得有些失眠。她属于沾枕头就能睡的那种类似,失眠实在是极少见的体验。但这一晚,她的心里翻滚着太多的情绪和念头,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脑子活跃得过了头,无数的幻想争先恐后冒出来,将睡意冲击得七零八落。 以至于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 以前这种情况,林秀英总会来叫她,但现在基本放养不管了。还是陈悠然自己惦记着跟蓝姗的约定,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也幸好是这样,她爬起来之后才听陈嫣然说,因为大家都无心学习,所以下午的课被取消,雾镇中学已经正式放假了!她匆忙洗漱,到楼下一看,蓝姗果然就站在校门口,背上背着大大的书包,正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一边游目四顾。 转回头来时对上她的视线,蓝姗一愣,然后就快步走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陈悠然道,“你都已经收拾好了吗?等我把车推出来,马上就走!” “不用着急,你先忙完自己的事吧,反正时间还早。”蓝姗说。 陈悠然摆摆手,去车库里把摩托车骑了出来,帅气地在蓝姗身边来了个急停,朝她一甩头,“上车!” 第7章 你怎么来了 天气晴好,摩托车飞驰在山路上,左边是青山隐隐,右边是波光粼粼,惠风拂面,畅意非常。 终于刷新了自行车之耻,陈悠然也对这个现状非常满意。 从雾镇到青山寨,是八里路。因为山路崎岖,又都是陡坡,所以步行往往要走将近一个小时,骑车却只需十分钟。两人明明出发得比较远,但路上却追上了青山寨其他在雾镇中学读书的孩子。 当陈悠然带着蓝姗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时,还引来了不小的惊呼。 走到上回见面的地方,陈悠然忽然想起来,“你的映山红花茶晒好了吗?” “嗯,待会儿分点给你带回去。”蓝姗说,“我还采了金银花,也晒干了,这个比较香,也给你拿一点。” 陈悠然点点头,忽然笑了起来。她觉得蓝姗要比自己懂得享受生活多了。虽然家境就是那样,但她在尽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有品质,在平凡之中制造各种各样的不同,讲究得简直不像个农村人。 但她喜欢这种生活态度,与自己的浑浑噩噩相比,蓝姗显然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没多久就到了青山寨,陈悠然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小坝子上。再往前走有台阶,不方便骑车。等蓝姗下了车,她打开后备箱取出了一直放在里面的千层底布鞋,正准备递过去,就听见对方道,“要去家里坐坐吗?” 陈悠然忽然想起上次去“坐坐”的结果,不由十分心动。 蓝姗家中照旧没人在,陈悠然眼睁睁看着蓝姗当着自己的面从旁边窗户的杂物下摸出一把钥匙开门,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下次自己偷偷来开门啊?” 闻言,正将钥匙放回原处的蓝姗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说话,但陈悠然莫名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这个家家徒四壁,大概也没什么值得人溜门撬锁进来偷的了。 陈悠然忍不住挠了挠头,她好像又说错话了。 说来也怪,明明自己年纪比对方大,见识也应该更多,各方面条件都超出不少,可在蓝姗面前,她时常会感觉到一种局促,好像举手投足哪哪儿都是错的。 进了门,蓝姗将东西放好,也没急着找陈悠然的鞋子,而是安排她坐下,倒了一杯热开水给她,然后自己拿了柴禾进来生火。 刨木花晒得干干的,是上好的引火材料,划一根火柴点燃,放进腾空了的炉子里,再小心加入细树枝,很快火就烧起来了,再填入大块木柴,没一会儿就成了熊熊之势。 蓝姗取了铁锅架在炉子上,一边往里加水一边对陈悠然道,“你还没吃午饭吧?谢谢你送我回来,吃个饭再走。” 第11页 趁着烧水的空档,她又去了灶房。“笃笃笃”的切菜声传来,没一会儿她就端着两只碗回来了。一直碗里装着切成片的糍粑,另一只碗里则装着半碗甜酒糟。 水开之后将酒糟下锅煮散,切成薄片的糍粑下锅煮软捞起,浇上汤,一碗酒酿糍粑就煮好了。 “你要糖吗?”蓝姗将碗放在陈悠然面前,又从后面的桌子上拿来了装着白砂糖的罐子,“这个甜酒我吃着刚好,你如果喜欢吃甜一点,就自己放糖。” 陈悠然点点头,先喝了一口汤,又尝了一口糍粑。甜酒煮开之后的味道非常好,清甜之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酸,正好中和了糯米糍粑的腻,味道非常好。 之前刚刚起床没有胃口,又急着送人,陈悠然自然没吃午饭,这会儿正腹中空空,一碗酒酿糍粑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 陈悠然放下碗,颇为羡慕地想,日子过得好不好,其实有时候真的跟钱没有太大的关系。 像蓝姗家这样,大部分东西都从自家地里出产,用这些有限的食材做出无限的美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跟蓝姗比起来,林秀英的厨艺也就是能入口而已,大部分人家会自己做的咸菜、酒酿、剁椒、腐乳、豆豉之类的小菜,她更是半点不会。问题是她自己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陈悠然小时候曾试图学做饭,结果不慎烫到了胳膊,被林秀英臭骂一顿,那之后家里两个孩子都被禁止进厨房。 她回味了一会儿,对蓝姗道,“我这饭不能白吃啊。要不这样,等返校那天,我来接你,怎么样?” “太麻烦你了吧?”蓝姗垂着眼道。 “一点都不麻烦!”陈悠然说,“实在不行就让我来蹭个饭,当车费呗。” 蓝姗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意思,便道,“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用特意准备,你们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好了。”陈悠然说,“要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在心里盘算着,来的时候可以带点菜过来让蓝姗做,总不能真的来吃白饭吧?不过买肉什么的,蓝姗估计不会同意。所以送什么,还得仔细考虑。 这还没走,陈悠然已经期待起下次来的情形了。 跟蓝姗在一起,有种放空自己的轻松感,很多事不听不看不想,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拿回了自己的松糕鞋,陈悠然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去的路上,她盯着路边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忽然生出了灵感。这河里应该多少有点河鲜吧?如果能捞一些,不要钱的东西,蓝姗也没理由拒绝。 西南多高山,河流水脉自然也就没有那么丰富。像这种不过一两米宽的小河沟,里面也长不了什么大鱼,聊胜于无。充其量小孩子们下河玩水的时候抓一些,回家炸了做零食。 陈悠然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到河滩上折腾了一会儿,不得不放弃。 不过她这个人有几分韧性,认准的事绝不轻易更改。回到家之后,她想了想,去镇上开鱼塘养鱼的人家一问,拿回来了一张渔网。说是渔网,但其实是个长长的网兜,最适合放在有淤泥的浅水河里。陈悠然顺便弄了点鱼食,第二天就去试了一下。 结果跟人家说的差不多,鱼没捞到几条,而且多是拇指大小,但河里的小龙虾、河蚌和螺蛳弄到了不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几斤重。 既然已经有了收获,陈悠然想了想,索性没回家,将渔网重新放下去,她就拎着一桶渔获去了青山寨。 结果考虑不周,到了这里才发现,又是铁将军把门,根本没人在家。陈悠然兴冲冲的来,不甘心就这么走,索性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等着蓝姗回来。 等待的过程中,她怕鱼虾什么的死了,四处看看,见门口放着一尊石槽,这是过年打糍粑用的石槽,平时没什么用,就放水喂一下牲畜。这会儿石槽里干干净净,并没有水。陈悠然又在屋檐下找到一口没有盖子的大水缸,从里面舀了清水出来,将鱼虾养在石槽里。 折腾完,陈悠然腰酸背痛,在旁边瘫坐下来,数着秒等人。 按理说,等待应该是难捱的,尤其陈悠然还是去一个并不算特别熟悉的朋友家里,坐在门口等人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没有半点焦灼,反而悠然惬意,甚至怀想了一下蓝姗回来之后看到她的表情。 夕阳从天边沉下去的时候,蓝姗终于披着晚霞回来了。她身上仍旧穿着苗家的服饰,但应该是一身旧衣,看着简朴了许多。背后背着背篓,手里牵着一头牛,看到陈悠然,不由微微一呆。 陈悠然笑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就看到了蓝姗身后站着的人。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浑身晒得黑漆漆的,又沾了不少泥土,根本看不出长相。他站在蓝姗身后,对着陈悠然露出一点警惕之色,皱着眉头问,“你谁啊,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恍恍惚惚中,陈悠然终于想起了一个非常严峻的、她好像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的问题:蓝姗并不是一个人住着,她还有父母和家人! 即使厚脸皮如陈悠然,也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即便她跟蓝姗再好,也不该这么毫无预兆地跑到别人家里来打扰,何况真算起来,她们的关系好吗?只是见过三次面而已。 第12页 好在下一瞬,蓝姗就将她从这种窘迫之中解脱出来了,她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来找我的”,顺手将背上的背篓卸下来塞进男孩的手里,朝陈悠然走了过来,口中问,“你怎么来了?” “就……路过顺便来看看……”陈悠然含糊地应了一句,见蓝姗松开绳子之后,她手中牵着的牛已经直奔石槽而去,连忙出声阻止,“等等,那里面的水不能喝!” 一边说一边跑过去阻拦。蓝姗跟在她身后走过去,看到石槽里放着的东西,眉头微微一动,“你拿来的?” “嗯啊……”陈悠然说,“不是买的,就我来的路上,在河里抓的。” 小黑孩在后面发出了一声嗤笑,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法。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应该是蓝姗的弟弟,但陈悠然还是决定讨厌他。 第8章 小龙虾 “木林,你把牛牵去井边喝水。”蓝姗适时开口,打发了小黑孩。 然后她跟陈悠然一起,又把石槽里养着的河鲜一股脑儿装回桶里,舀了干净的水泡着。这时候,她才回头冲陈悠然一笑,低声道“你不是知道钥匙在哪儿吗?” “那怎么能行?”陈悠然尴尬地挠头,“我上回就是开玩笑,你家里都没人,我自己进来不好。” 蓝姗也没有跟她争论好不好,只是随意地道,“下回要是没人,你还是进来等。现在还好,过一阵子外面就太晒了,再说万一碰上下雨天,我们这个屋檐也不能躲雨。” 茅草搭的屋顶,只比墙面伸出来三四十厘米宽,站下一个人非常勉强,风一吹就都湿透了。 陈悠然也笑了,“那下雨再说。” 她蹲在桶边,盯着里面白肚皮似翻非翻,估计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小鱼,慢慢道,“我下午去看渔网,看到抓到东西,一高兴就跑过来了,会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 虽然两人只见了三次,但在蓝姗的印象里,陈悠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因此听她这么说,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没事,这不是还送了那么多好吃的吗?我们也难得吃这些。” 她先生起火烧水,然后用铝锅焖饭。焖饭最难掌握的是火候,因为炉火太大,所以要在米饭已经熟了但水还没烧干的时候端下去静置片刻,等浮上来的水回落至锅底,然后盖上炉盖,小火慢慢焖干。这一步早了米还没熟,口感是夹生的,晚了则锅底会被烧糊,上层水又太多米太软烂,影响口感。 蓝姗将桶里的小龙虾先捡出来,用盐水加醋浸泡着,然后又拿了一只新的木盆,将桶里的鱼挑了出来,端到院墙边去处理。 去鳞剖腹,内脏都没有留,旁边就是鸡窝,蓝姗一边清理一边丢进鸡食槽里,很快就被分食干净了。 处理完这些鱼,饭也就差不多到时间了。蓝姗卡着点把饭抬下去放了几分钟,盖上炉火重新端上来,然后将看着锅的重任交给了陈悠然。她要做的,就是时不时地转动一下铝锅,让锅底能够均匀受热,直到水彻底烧干。 洗干净之后一数,大小不等的鱼居然也有十几条。因为家里没有豆腐,所以蓝姗最后决定做个酸菜鱼。这一回,陈悠然再看她去坛子里拿酸菜时,就没有第一眼看到时的荒诞念头了,满心满眼都是好吃的。 酸菜洗净切丝,姜切片,大葱切段,辣椒切圈,蓝姗又将鱼头、鱼尾和鱼骨单独剥下来洗净,然后将鱼肉切片,清水淘洗之后用盐和淀粉腌渍抓匀,放在一边静置。 等这些都做完,饭也就好了。 铁锅烧热放油,先炒香葱姜辣椒,放入鱼头鱼骨等翻炒片刻,再加酸菜继续炒一会儿,加水大火烧开,炖出鱼汤。 趁着炖汤的空隙,蓝姗又开始处理小龙虾。去头去肠线,剪去虾腿,再用牙刷轻轻刷洗干净,看起来数量不少的小龙虾,处理完毕之后就只有一小碗了。 这东西要用油炸味道才会好,等鱼汤煨好,蓝姗又换了另一个锅,倒菜籽油烧热,做油炸小龙虾。 陈悠然中午明明吃过饭,但现在看着蓝姗动手,只觉得口水分泌得越来越快,胃部也隐隐作痛,迫不及待想要将美味吃到口中。 可惜她现在的身份是客人,主人家还没回来,怎么也不能先开动。 不过,陈悠然的情绪倒是在这个过程中调整好了,看在她带来的这些好吃的的份上,蓝姗的父母也不会不喜欢她吧?关系处得好,以后就可以经常过来蹭饭了。 蓝姗的弟弟木林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饮牛,直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一进屋,看到刚刚出锅的麻辣小龙虾,眼睛立刻就亮了,伸手就要去抓,被蓝姗一筷子拍掉,“洗手了吗?” “洗过了!”木林不太耐烦地应了一句,再次伸出手,又被蓝姗拦住,夹了一个给他,“就尝个味道。” 他接住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气哼哼地开门进了另一间屋子。那边的门陈悠然没见蓝姗开过,应该是卧室。 这样说起来,陈悠然心里也不免泛起疑惑。蓝姗家的屋子不大,灶房是单独垒出来的不算,也只有三间。一间就是放炉子做饭的这里,那就只有两间卧室,一家四口怎么住? 晃神时,蓝姗已经将一只小龙虾递到了她嘴边,“你也尝个味道吧。” 陈悠然琢磨着她是以示公允的意思,便笑着吃了,又道,“那你也吃啊,你是做菜的,辛苦半天,便宜我们了。” 第13页 话里不无替她抱屈的意思,蓝姗一笑,也跟着吃了一个。 一碗小龙虾只能算是配菜,吃个新鲜。酸菜鱼不够五个人吃上一顿,河蚌又须得放在清水里养上一夜,让它吐尽沙子和淤泥,今晚是不能做了。所以蓝姗又洗了几蔸白菜,削了两个土豆,切片泡在水里。 做完这些,门外传来响动声,是蓝姗的父母回来了。 火上坐着水壶,这会儿正好烧了热水。蓝姗取了盆来,倒了水端出去给他们洗手。等两人洗了手进门来,陈悠然才看清他们的模样。蓝姗这样出色的容貌,她的爸妈长相其实也不差,只是常年在太阳下晒着,面色黧黑,颧骨上带着一块明显的红斑。加之身上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也就平平无奇。 他们的表现比陈悠然还拘谨,神色也有些讷讷的,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相对无言。 蓝姗便将陈悠然带了渔获过来的事说了,但陈悠然注意到,爸爸蓝大成还好,笑着说可以这么好的菜应该喝点酒,妈妈侯阿彩却是微微皱眉,并没有高兴的神色。 蓝姗在厨房拿碗筷,侯阿彩也跟了上去。陈悠然的位置就在靠门的地方,没一会儿,她就听见侯阿彩说话了。声音压得很低,陈悠然只能含糊地听见几个词语,但并不影响她领会其中的意思。 陈悠然不由一呆,转头看看桌上蓝姗辛苦准备的美味食物,却忽然有些没胃口。 侯阿彩在埋怨蓝姗、一是做这一桌菜用的油,估计都够一家人吃几天了,太过浪费;二是蓝姗之前焖的是米饭,这是留给蓝姗和弟弟带去学校的,平时家里吃的都是苞谷饭。今晚煮了这些,她下周上学的口粮就没有了。 说不定心里还埋怨她没事找事跑到这里来,只不过她是客人,不好说出口。 陈悠然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理智上她知道,侯阿彩没有说错。生活就是这么窘迫,就算极力遮掩也无济于事。这样的“浪费”,不但不可取,而且不懂事。 但感情上,她心疼蓝姗。准备这一桌菜的时候,蓝姗的高兴从脸上就看得出来。陈悠然知道,她喜欢生活中这种意外出现的小惊喜,并且尽力去享受它。可这一点情趣,却全不为庸俗的大人所接受。 除此之外,陈悠然心底还不免生出一点莫名的酸涩。 她不敢想象,几十年后,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知情识趣、热爱生活的蓝姗,也会渐渐变成这样木讷的中年人模样,身上没有半分灵气。 可是在这个小山寨里,一切仿佛都有看得见摸得着的脉络,想要挣脱谈何容易? 就这么恍惚着,一顿本来应该高兴的晚饭,陈悠然却有些食不下咽,随意地扒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蓝姗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说,劝了两句,只得由她了。倒是木林显然很高兴,蓝姗把小龙虾摆在陈悠然面前,现在陈悠然停了筷子,他索性把碗整个端了过去,高高兴兴地吃了。 勉强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饭,陈悠然就站起来说要走。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虽说陈悠然是骑车来的,有车灯不会影响,但山路难行,夜里就更麻烦。所以蓝大成和侯阿彩都开口留人,蓝姗更是说,“今晚将就一下,跟我一起睡吧,明天再回去。” 陈悠然有了车之后经常骑去县城,在亲戚家过夜,所以夜不归宿也没有问题。所以听到蓝姗这么说,不由心动不已。 虽然蓝家人她都不太喜欢,但蓝姗多可爱啊!怎么能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于是陈悠然犹犹豫豫又坐了下来。 地里的农活儿显然很累,吃过饭不久,其他人就都洗漱去睡了。陈悠然其实也折腾了一天,但莫名地兴奋。蓝家没有电视可以打发时间,蓝姗索性找了一个苞谷出来。 她在陈悠然对面坐下,一边将苞谷粒剥下来,一边低声道,“这是去年收下的糯苞谷,只剩这几个了,我妈留作种子的。我们悄悄吃了,不告诉她。” 她眼中闪烁着狡黠的意味,就那样笑看着陈悠然。 陈悠然忽然意识到,她心里那一点纠结,或许早就已经被蓝姗看破了。所以她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法安慰陈悠然,那些不算什么大事,她也有自己小小的心机,可以用这种无伤大雅的方式“报复”母亲。 苞谷粒剥下来,放在炉子盖上不断翻炒,很快就散发出了一股焦香的味道。等到颜色变黄,也就彻底炒脆了。陈悠然尝了一下,跟爆米花比起来,不免太硬了,有点费牙,但咀嚼间可以尝到糯苞谷的口感和浓郁的苞谷香味。 只不过等吃完了,陈悠然总觉得自己腮帮子嚼得酸痛。 又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两人也洗漱去睡了。陈悠然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蓝姗住的,是二层的小阁楼。因为是人字形屋顶隔出了三角部分,所以空间很逼仄,空气也有点闷,而且所谓的床铺,也根本没有床,垫子直接铺在木楼板上。唯一的好处就是“床”很大,容纳两个人在上面滚没问题。 而且这是完全独属于蓝姗的空间。 所以陈悠然在昏暗的手电光里看到这个小阁楼的全貌时,虽然被它的简陋所震惊,却又非常迅速地喜欢上了这里。 第9章 红萢儿 陈悠然躺下来才发现,小阁楼上还有个窗户。或者应该说是透气孔,位置很高,开口不大,所以反而躺下来之后才能够看见。 第14页 透过这个洞口,可以看到无限高远处的一小片天空。 今天的天气很好,满天星斗。透过这一小片方形的空间看去,就像天空被固定在了镜头里,更显出一种平常难以察觉的奇特与浪漫。 人应该是疲倦的,但陈悠然莫名有些兴奋得睡不着。 “认床吗?”她翻了两下身,就听见身边的蓝姗问。 其实是有点认的,而且陈悠然还是头一回跟别人睡一张床,身边有个暖呼呼的人,的确不太习惯。但这同样是她兴奋的原因,因而并不觉得困扰。 不过她还是平平躺好,说,“我不动了,你睡吧。” 蓝姗“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陈悠然听着她的呼吸声,瞭望着高空上的星星,也慢慢静了下来。虽然还是了无睡意,但已经没有那种躁动的感觉。她就这么躺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明明应该认床的,但这一觉陈悠然睡得香甜无比。睁开眼时,光线仍旧是昏暗的,让她几乎辨不出时间。穿好衣服下楼,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屋子内外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陈悠然顺着香味的来源摸过去,便见蓝姗正在灶房里忙碌。 昨天的米饭算是奢侈了一把,今天她要重新蒸新的苞谷饭。将过筛好的细面上甑蒸熟,然后倒在大簸箕里,加凉水拍散,搅拌均匀,确保苞谷面颗粒均匀不成团,再重新蒸一遍,这样熟透了的苞谷饭不会凝结在一起,口感更佳。 如果是条件尚可的家庭,会在这一步加上米饭一起搅拌,蒸一锅金银饭。 蓝姗正在进行的,就是第一遍蒸好之后的工序。她一只手拿着木质的拍子,另一只手端着瓢,一边洒水一边快速将成团的苞谷饭细细拍散。才拍了一半,看到陈悠然,她便笑着从还没有加冷水的地方掰下来一块递给她,“尝尝味道。” 陈悠然接过来咬了一口,第一道蒸出来的苞谷饭带着一股浓烈的玉米香气,嚼起来有点微微的甜意,只是口感更沙,略微有些刮嗓子,不能多吃。 等她将一小块吃完,蓝姗已经拍完了,换了筷子,在簸箕里搅拌。 陈悠然看了一会儿,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去给我看看火吧。”蓝姗朝她一笑。 陈悠然发现,蓝姗很喜欢笑。她本来就好看,眉眼细长,有点像《红高粱》里的巩俐,不过笑起来就不像了,眉眼一弯,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就是蓝姗,不会像别人。 陈悠然呆呆地看着她,忍不住说,“阿树,你真好看。” 蓝姗眨了眨眼,脸上渐渐泛起了红色,放下筷子抬手推了陈悠然一把,“去看火吧,小心别给我烧灭了。” 陈悠然走到火灶前,心思都还有些发飘。结果一眼就看到灶里的柴已经烧得差不多,只剩下通红的火炭,眼看就要熄灭,她连忙捡起旁边的木柴往里添。 一根,一根,一根……心思还没有回到身体里的陈悠然机械地添着柴,时不时往蓝姗那里看一眼。 但没过多久,她就被呛醒了。 添了太多柴,火不但没有旺起来,反而彻底被压灭了。木柴被火炭一燎,烧不起来,就捂出了滚滚白烟,很快弥漫整个灶房。 陈悠然:“……”她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一边呛得咳嗽一边道,“阿树,火好像被我弄熄了!” 蓝姗刚刚弄完手里的活儿,转头就被这一阵白烟惊了一下,连忙走过来往灶里一看,陈悠然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弄了十几根木柴,把整个灶塞得严严实实。 她连忙将大部分木柴抽出来,见底下还有火炭,便将剩下的柴架好,留出空间来,抓起旁边的吹火筒对着火炭轻轻吹了几下,火焰就再次冒出来了。 抬起头,见陈悠然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抿唇笑了,“你的柴放多了,一次加两三根就好。” “为什么?”陈悠然脱口问道。 蓝姗一脸无奈,“燃烧需要氧气,你没学过吗?” “……”学是学过,但书本上的知识,考完试就还给老师了,谁会真的在生活中去运用?不过,这也许是优等生和差生的区别吧,陈悠然忍不住想,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不对吧,你不是才初二吗?初三才开化学课吧?” “是啊,可是燃烧需要氧气,小学自然课里就讲到了。”蓝姗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走开了。 已经高中毕业的陈悠然莫名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却又无从反驳。 蓝姗重新将苞谷饭上到甑子里,又去捡了几个洋芋过来,扒开灶火里的木炭,把洋芋埋了进去。这样,等一锅饭蒸熟,埋在灰里的洋芋也就熟透了。 草木灰捂熟的洋芋,用碎瓦片将外面一层皮刮开,就露出色泽金黄的锅巴,又香又脆。内里已经完全熟透,又沙又软。没有油炸的腻,没有水煮的碎,洋芋的香气完全被封存在内部,咬一口唇齿留香,实在是最好的吃法。 蓝姗埋了六个洋芋,自己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被陈悠然吃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饭蒸熟了,蓝姗没有抬出来,就让它在锅里热着。她将剩下的木炭用灰掩埋了,这样烧得更慢,可以保持很久。等会儿可以直接用来引火,不需要重新生。 然后她拿了背篓和镰刀,对陈悠然招手,“带你上坡看看。” 第15页 蓝家喂了两头猪,用来解决厨余和剩饭剩菜之类的东西。每年卖掉一头猪,就有一笔现金收入。是支撑两个孩子上学的主要来源。不够的地方,卖点儿地里出产的东西凑上。另一头猪则是过年时自己宰了,切成大块的肉用盐腌了,烟熏成腊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是一家人一整年的肉类份额。肥膘用来炼油,同样要供一家人吃一年。 山寨里的人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子清苦,但可以自给自足,甚少与外界有过多交流。 这会儿蓝姗背着背篓上坡,就是要去割喂猪的野草野菜。 地里的杂草被铲除了,只需要一场雨就会长出新的来,用不了几天就欣欣向荣,十分鲜嫩,也是最好的猪饲料。蓝姗将背篓放在土坎上,钻进一片苞谷地里,开始割草。 陈悠然蹲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早知道多带一把镰刀,我也可以帮忙。” “还是算了,万一割到手就不好了。”蓝姗头也不抬地笑道。 陈悠然立刻意识到她手上一定有很多伤口,她差点儿直接抓过蓝姗的手来检查,但又觉得太过唐突,只能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蹲在一旁看着她。 蓝姗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割满了一背篓的草。但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陈悠然转到旁边的灌木林中。这片坡地,大都被开垦了,只留下一小片林子。但为了避免树木长高之后遮蔽土地,影响日照,里面但凡高大一点的树木都已经被砍伐,久而久之只有灌木仍旧欣欣向荣。 陈悠然一走近,就看到了一丛丛带刺灌木之间,结着一个个红色的果子。 蓝姗将靠在外面的那一枝拉过来,摘下一个递给她,“尝尝,很好吃的。” 陈悠然咬了一口,立刻被它的味道征服了。这种叫做“红萢儿”的野生浆果,酸酸甜甜,滋味十足,比陈悠然吃过的大部分水果味道更好。 蓝姗摘了几片巨大的草叶过来,用木刺将它们“缝”在一起,就成了一个临时的容器。两人摘光了一整片林子里的红萢儿,被陈悠然珍而重之的捧在手里,跟在蓝姗身后回家。 蓝姗背着背篓,也没顾得上回头去看。等到家一看,才发现陈悠然居然一直眼巴巴地捧着,却一个都没吃。 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不吃?这些都是给你的。” “一起吃吧。”陈悠然说。东西自然都是好东西,但是跟别人一起分享,味道似乎也会变得更好。虽然知道蓝姗并不缺这一口吃的,但她还是不愿意吃独食。 蓝姗也没有推辞,两人并肩坐在门口,将满满一包红萢儿吃完了。 于是等蓝姗说煮好菜就可以吃饭时,陈悠然发现自己已经饱了。蓝姗还将昨天没吃的螺蛳和河蚌处理了,肉挑出来,做了个爆炒螺蛳,直接放到陈悠然面前。主菜则是酸菜土豆,还是非常下饭的素菜。 陈悠然忍不住问,“不给他们留点儿吗?” 蓝姗道,“不用管,你吃。” 陈悠然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昨晚蓝姗的妈妈抱怨的那些话。估计就算是留了,也得不着好话吧?这么想着,十分坦然地跟蓝姗一起将一整碗爆炒河鲜吃完了,又吃了一碗汤泡饭,撑得一直揉肚子。 吃完饭,蓝姗要去送饭,陈悠然只能依依不舍地辞别。 两人定好了下次过来接蓝姗去学校的时间,陈悠然骑着车回家,路上想起来自己还在小河里放了渔网,只能又去收了一遍。蓝姗家不欢迎这些野味,她只好自己带回去。 但一到家,陈悠然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第10章 猜测成真 九十年代,万元户还是为人称道的存在,买得起摩托车的人少数,何况还是在雾镇这样的乡下地方。所以陈悠然平时骑车出门回头率很高,她心里对这种“人前显圣”也不是不得意的。 但这会儿后备箱左边绑着渔网,右边挂着鱼桶,无论如何都帅气不起来了。 所以陈悠然的一路埋头苦骑,就是希望能尽早回家,把这些东西抛下,再清洗一下自己的宝贝爱车。 但到了这里,她才发现,家里竟然大门紧闭。 虽说商店开在这里,做的多半是学生的生意,但附近居民也会过来买点日用品。再说,中学门口是城乡中巴车的一个站点,时不时就有人在这里等车,他们开了店,提供几张凳子放在门口,供等车的人坐着休息,人家也会随便买个毛一块的小东西,聊胜于无。 所以即使是假期,店门也不会关,反正林秀英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陈悠然下了车,掏出钥匙开了门,就听见屋里传出电视的声音。进门一看,陈嫣然正靠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她把门全都打开,问道,“妈呢?” “不知道,昨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陈嫣然说,“姐,你做饭吗?我饿了。” 陈悠然眼一扫,好么,满地零食包装袋。她皱眉问,“昨天也没吃饭?” “晚饭没吃。” “……等着,我给你做。”陈悠然出门把自己的鱼桶拎回来,里面半桶杂七杂的渔获,正好用来做菜。别的陈悠然不会做,蓝姗做过的几样,她照葫芦画瓢还是可以的。 陈嫣然从沙发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这些鱼哪儿来的啊?” “我借了个渔网,去河里网的。”陈悠然说着,抓起一条鱼放在案板上,就要去鳞。奈何这条鱼挣扎得厉害,又滑溜溜的,一下子没按住,跳起来弹到了地上。陈悠然连忙弯腰去抓,结果它钻进了柜子底下,摸不到了。 第16页 “……”陈嫣然默默上前,“要不让我来?” 陈悠然怀疑地将菜刀递给她,自己找了一根棍子进来抓鱼。等她艰难地从柜子底下的缝隙里把那条鱼弄出来,转头一看,陈嫣然已经像模像样地刮了一半鱼鳞,动作比她稳多了。 将手里的鱼丢进水槽里,陈悠然突然意识到,林秀英当初不让她进厨房,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只是耽误了陈嫣然这位大厨。 姐妹俩都没有经验,陈悠然努力回忆蓝姗的操作,陈嫣然囫囵着学,最后还真的做出了一锅味道不错的酸菜鱼。陈嫣然尝了一口,险些感动哭,大声叫道,“吃饭吃饭吃饭!” 她跑到电饭锅面前一看,不由崩溃,“陈悠然,你没煮饭!” “我煮了啊……”陈悠然跟在她后面走过来一看,不由哑然,她洗了米,放了水,但就是忘了按下电饭锅的按键。泡了大半个小时已经发白发胀的米静静躺在电饭锅里,仿佛在嘲笑她。 “咳……”陈悠然清了清嗓子,“要不咱们往酸菜鱼里下点面条?” 陈嫣然已经透过今天的事看透了她厨房杀手的本质,连忙道,“放着我来!” 她年纪毕竟小,有饭吃了就高高兴兴地吃,也不多琢磨。陈悠然之前就吃过饭,夹了两口鱼肉就放下了筷子,转身上楼去了。 她进陈伯平和林秀英的房间看了一遍,被子胡乱卷着没有收拾,衣柜里的衣服鞋袜都没少,组合柜上的化妆品也还在,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应该只是临时出门,还没回来。 她之前还怕自己夜不归宿会被追问,这么一看,这一家子都是不负责任的,根本不用操心这种问题。 这一天,林秀英没有回来。 陈悠然去镇上转了一圈,尤其是林秀英经常来往的那几个人家里,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这才死了心。 好在第三天一早她就回来了。当时姐妹俩还在睡,陈悠然正梦见自己在蓝姗家玩儿,猛然听到哐哐的敲门声,一下子惊醒过来,才意识到那不是梦里的声音,而是楼下真的有人在砸门。 趿拉着妥协走到窗边一看,便见林秀英满面红光的站在楼下,身上换了一套没见过的衣服,估计是新买的,头发还烫了个大波浪,手臂里挂着个包,正精力十足地抬手砸门。 火气一下子就从陈悠然心底冒出来了。她已经明白林秀英是进城去了,但一去就是两天,一句话都没留下,可真是…… 她木着脸下楼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让林秀英小点儿声,反而先被数落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睡?也不知道早点起来开店,指望你们,这家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说说,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么两个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呗。”陈悠然反唇相讥。 林秀英先是皱起眉头——她这么一皱,陈悠然才发现她应该是新纹了眉,又细又长,搭配上她的高颧骨,显出几分刻薄——然后她又下意识地扶了扶腰。 这后一个动作让陈悠然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没了跟她拌嘴的劲儿,直接上楼去了。 陈悠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很气。 为了“报复”林秀英,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去陈嫣然房间里把人给弄了起来,“带你进城玩儿,去不去?” 陈嫣然的瞌睡立刻就跑了,“去去去!” “那就起来换衣服。” 林秀英刚把店门打开,正在整理货品,把昨天被陈嫣然吃掉的部分补上,就见两人换了出门的衣裳走下楼来。陈悠然手里抓着钥匙,远远地对她喊道,“妈,陈嫣然就快中考了,难得放个假,我带她去城里玩一天。” 然后也不等她回应,两人进了车库,发动车子直接走了。 已经开始工作赚钱的陈悠然十分大方,先带着陈嫣然吃了早餐,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给她添了两样饰品,又买了一块手表。没找到能玩的地方,最后去了游戏机厅。陈嫣然险些玩疯了,临到要走时满脸不舍,就差上手去扒人家的门了。 陈悠然不得不许诺,“中考考完了再带你来。” 玩了一天,回到家天都快黑了。陈伯平竟然也回来了,还带了人回来,三人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面前还放着几个碟子,一碟卤猪头肉,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炸洋芋片,一碟牛肉干,都是下酒菜。 两个都是陈伯平生意上的朋友,经常来家里吃饭的。估计是喝得兴起,还在门口就听见他们大声嚷嚷,但等姐妹俩一进屋,那声音顿时就停了。 但那最后一句话,还是晃晃悠悠地钻进了陈悠然的耳朵里,“陈哥你这回才算是后继有人啦!” 她脚步一顿,心下那一点隐隐绰绰的猜测,终于成了真。 第二天,陈伯平难得没有出门跑车,而是带着林秀英进了城。因为他的大车不好进城,还问陈悠然拿了摩托车的钥匙。陈悠然一脸冷漠地将钥匙递出去,忍了忍,还是没有问。 下午陈伯平是一个人回来的,整个人精神振奋,脸上也带着难得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好。林秀英没有跟他一起回来,陈伯平对两个孩子的解释是,“你们妈妈身体不舒服,要看一阵子,所以暂时住在县城的姑妈家,方便去医院检查。” 又对陈悠然道,“嫣然还在上学,你这段时间辛苦一点,多在家照顾一下她,别让我和你妈担心。” 第17页 陈悠然点点头,问他,“爸你这段时间休息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去城里陪我妈看病?” 陈伯平还不算是傻到家,立刻道,“那边要去,家也是要回的。就是最近生意好,爸爸也很忙,又要两边跑,估计顾不上你们了。你们都是大孩子了,也一直很懂事,一定会体谅爸爸妈妈的,对吗?” “那店还开吗?”陈悠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平静地问。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为了调动陈悠然的积极性,陈伯平承诺道,“这段时间开门赚了多少都算你的。货定期有人送,到时候找我结账,你不用操心。” “收入就算我们的生活费了?”陈悠然盯着他问。 陈伯平心里有鬼,这个时候最好说话,连忙道,“当然不算,生活费肯定另外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了三百块给她,“你先拿着用,不够了跟爸爸说。” 陈悠然接过这三百块,一场风波就无声无息地平息了。 但不平息又能怎样呢?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叛逆一下,折腾点儿小事,但是现在家长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做这些毫无意义。很大可能对方根本不会注意到,就像昨天她带着嫣然出门玩,也没人问她们去了哪里,玩了什么。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觉得心烦。 陈伯平的生意是真的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出门了。 陈悠然起得也很早,或者说她根本没睡着。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陈伯平开车出门,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就下了楼,默默地整理起柜台里的东西,为待会儿开门做准备。 这一天十分平淡地过去,第二天就是五月七号,陈悠然跟蓝姗约定好去接她返校的日子。 其实两人约的是中午。蓝姗回家之后总是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做作业,所以早点到校,好赶作业。但陈悠然早起开了门,让妹妹看店,一大早就骑车赶到了青山寨。 第11章 体贴 蓝姗才起来没多久,家里的事还没忙完,见陈悠然来得那么早,不由诧异,“不是说好了中午吗?” “我反正闲着没事。”陈悠然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歪着头打量她。 因为要去学校,蓝姗身上穿着的是校服。 上回在学校里看她这么穿的时候,陈悠然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周围所有人都是这么穿的。但现在在青山寨里,看到蓝姗穿着这么一身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衣裳,她反倒生出了一点新鲜感。 这套衣服陈嫣然也有,是去年香港回归之后发的新校服,跟国内大多数学校的校服一样,蓝白是主色调,左胸前是校徽和“雾镇中学”四个小字,背后则是“庆祝香港回归祖国”个字绕成一个圆。衣服套在身上跟个麻袋似的,总会比人大一个号,看上去非常土。 但即便是这么土的校服,穿在蓝姗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看了,有了一点别的感觉。 陈悠然看着她,心情一点点好了起来。 “怎么了?”蓝姗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沉默,转过头来问。 两人的视线一对,陈悠然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赧然,慌忙别过头,“没事的。”她猜想自己的脸色应该不怎么好看,才会被对方察觉,因此抬手捂住嘴,佯装打了个呵欠,“就……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是真的,不过心情不好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再去睡会儿?”蓝姗说,“反正我这里还忙着呢,也顾不上你。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你今天上山吗?”陈悠然问。 蓝姗点头,“要去的。” “那你上山的时候叫我。上次吃的那个红萢儿应该还有的吧?”陈悠然站起来道。 蓝姗笑了起来,“还有的,我出门的时候叫你。” “我还要吃烤洋芋。”陈悠然继续提条件。 蓝姗照单全收,安排得明明白白,“等会儿生火的时候烧,烧好了叫你,吃完了就上坡,行吗?” 陈悠然的生活环境是很宽松的,这种宽松不但体现在家境优渥,衣食住行处处精细,更体现在父母的“放养”。陈伯平太忙了,所以只会给钱。林秀英至今不知道陈悠然不吃葱,给她买的衣服也是花花绿绿她根本不穿的那种类型。 陈悠然第一次月经,还是自己对照着生理卫生课本,胡乱用纸巾处理的。直到半年后弄脏了床单,被林秀英发现,才拿了一包卫生巾给她了事。 所以这种事事顺着她意的体贴和细心,陈悠然还是第一次体会。 人总是贪得无厌,像现在,她看着好像不管自己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蓝姗,有点想求抱抱,求安慰。但是这太丢脸了,陈悠然说不出来。 她只能一点点将自己的视线从蓝姗身上撕下来,转过身道,“那我去睡咯。” “下面的床铺空着的,你在下面睡吧。”蓝姗说。山里人并不怎么讲究,也没有床铺不能让别人睡的规矩,家里要是来了客人,都是一张床睡上三四个。阁楼上太闷,蓝姗怕陈悠然不习惯,所以才提了一句。 陈悠然连忙摆手,“不用,我喜欢阁楼。” 顺着楼梯爬上楼的时候,她心里不断地冒出来欢喜的小泡泡,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笑意。 白天时阁楼上的光线虽然仍旧昏暗,但可视度很高,陈悠然脱下外套躺到床上,一时睡不着,就打量起这个房间来。阁楼其实占了两间屋子的大小,只不过屋顶是人字形,大部分地方都只能弯腰过去,而且还放了东西,所以才显得地方狭小。 第18页 上次陈悠然没注意,这回定睛一看,才发现两边都放着一排柜子。这两组柜子与陈悠然常见的不一样,呈直角三角形,正好将人字形的两边空间完全利用起来。这种柜子街上没见过卖,应该是自己请人打的。 陈悠然对蓝姗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像再糟糕的日子,她都能过得有声有色。 跟她一比,就显得陈悠然自己很逊色。开局明明拿到一把好牌,打到现在却七零落,就快输得血本无归了。 陈悠然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喜欢跟蓝姗待在一起了,因为她会让你觉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办法应对。这只是心理上最廉价的安慰,对现状没有任何用处,但陈悠然却奇迹般地好过了许多。 她蠢蠢欲动,想打开蓝姗的柜子看一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闭上眼睛拉好被子。 陈悠然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脑子里明明闪着无数纷乱的念头,她却很快陷入了梦乡之中。梦里,她和蓝姗站在一片林子里,周遭都是挂满树枝的红萢儿,一个个又大又红,鲜艳欲滴,等着被她吃进嘴里。 地上还生着火堆,烤洋芋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馋得人胃部蠕动,隐隐作痛。 那种下一瞬就能大饱口福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让陈悠然在睁开眼睛之后,都没能从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然后她发现,红萢儿是真的,烤洋芋也是真的。 满满一大碟红萢儿,跟梦里一样又大又红;另一个碟子里,四五个烤洋芋已经刮去了外皮,被金黄可口的锅巴包裹着,散发出浓郁香味。两个碟子就放在枕头边的地板上,她甚至不用起来,一探头就能吃到。 陈悠然微微转头,就看到了蓝姗。她正笑着坐在旁边,也在看陈悠然。 迟钝的大脑转了一会儿才完全回神,陈悠然慢慢坐起来,问,“你出去过了?怎么不叫我?” “叫了,你不醒。”蓝姗摊手,“我想了想,你上坡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嘴馋了。我替你把红萢儿摘回来就是。”她说着,伸手将碟子往前推了推,“洋芋也给你烧好了,吃吧。”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过如此吧?会不会太夸张了。”陈悠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穿好外套,美滋滋地捡起一个红萢儿放在嘴里,牙齿轻轻一咬,甜蜜的滋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陈悠然终于没忍住,扑过去搂住了蓝姗的腰,“阿树,你怎么这么好啊?” 她想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她想说,你别对别人好,只对我好行不行,我也会对你好的。但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慢慢沉了下去。 陈悠然知道自己贪心了,蓝姗又不欠她的。 何况,就算真的想要别人对自己好,起码先把自己的好拿出来吧?空口白话,有什么意思? 蓝姗是否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劲,陈悠然不得而知。但反正对陈悠然的种种表现,她并没有表露出不适,所以陈悠然也就厚着脸皮,继续享受了。 左手洋芋右手红萢儿,陈悠然很快就心满意足,又快活了起来。 眼睛四处乱瞟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两排柜子,她忍不住问,“你柜子里都放了什么啊,可以看吗?” “看吧。”蓝姗说。 陈悠然就真的起身去开柜门,手碰到门把,她还转回头又确认了一遍,“我真的开了啊!”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开吧。”蓝姗好笑地道。 陈悠然就打开了柜门,然后整个人似乎都受到了洗礼。——满满一柜子的!那种震撼对陈悠然这个已经辍学的差生而言,冲击力简直不言而喻。 倒是蓝姗看她一脸夸张的表情,忍不住说,“其实都是从小到大的课本和笔记、作业什么的。” 根本没有基本藏,因为她买不起。蓝姗看的,都是老师给的,学校图室里借的,以及进城时在新华店里蹭的。也许是因为知道这些看的时间有限,所以她看非常快,记忆力也不错,因为记不住也没有机会再翻一次。 “那也很厉害了。”陈悠然扶着柜门,用一种梦游一般的声音说。 蓝姗也走了过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其实这些东西就是做个样子。因为我家里人看到一柜子的,就不会翻看了。” 嗯?陈悠然转过头盯着她,“你藏了什么?” “聪明。”蓝姗伸手搬开了一摞,露出了藏在后面的空间。原来“满满一柜子”只是假象,其实只有外面这一排放着,充当第二层“柜门”,后面才是蓝姗真正的收藏。 却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都是星星棒、彩纸、彩线、珠子之类。 另一边还有成品,星星棒叠成一个个的星星,装在许愿瓶里。彩纸折成千纸鹤,用彩线串起来,做成十分别致的风铃。另外还有一些彩线和珠子,是用来编织手链的。 而这些东西,毫无疑问都是学生们之间很流行的礼物,尤其是许愿瓶和千纸鹤,通常用来……表白。 “你……”陈悠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地看向蓝姗,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了”已经到了嘴边,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里不断冒上来一种强烈的委屈情绪,堵得她说不出来。 但下一刻,蓝姗一句话,又将她从沉闷的情绪之中解救了出来。 “这些都可以卖钱的。”蓝姗说。 第19页 “卖……”陈悠然混混沌沌地回过神来,意识到如果是用来表白,柜子里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一点。许愿瓶已经装满了三个,千纸鹤风铃也有俩,编织手链数量更多,都堆在一起。 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哦……这是你的小私房吗?” 第12章 私房钱 陈悠然已经把蓝姗想得很厉害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她。 蓝姗的存款!竟然有三百多块,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完全超出了陈悠然的想象。 虽然她这份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是这个收入,在镇上已经很让人羡慕了。而蓝姗一边上学一边“兼职”,居然也攒下了这么多钱。 “怎么这么多!”陈悠然捧着蓝姗用来放钱是铁皮盒子,感叹了一遍又一遍,面上满是惊色。 蓝姗不由好笑,“对你来说这算不上多吧?” 她随随便便就把这些钱放在陈悠然面前,不在意她知道自己的秘密,也正是因为陈悠然不差钱,不可能在意这几百块,更不会说出去让别人知道。 那倒是,陈伯平随便掏出来的生活费,就有三百块。还不算店里的货物。但陈悠然还是摇头道,“不一样。” 蓝姗是自己挣的,她是伸手从家长那里拿。 陈悠然对蓝姗的赚钱大计生出了十分浓厚的兴趣,“你给我讲讲,都是怎么弄的?” 蓝姗便对她解释了一下。其实也就是从批发市场采购原料回来,做完之后拿到城里去卖。图方便的话就卖给礼品店,让他们再赚一手差价。但蓝姗自己一向是不厌其烦地到师范和高中门口去摆摊。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去,节日的时候生意会火爆得多,平时就多攒货。 这三百块,是她上初中这两年攒下来的。 其实这没有什么技术难度,也就是赚个手工费。毕竟总有人不擅长这些东西,或者懒得费这个功夫,就愿意买弄好了。尤其蓝姗的手艺好,折出来的星星和千纸鹤每一个都标标准准,无可挑剔。 不过对陈悠然来说,毫无借鉴的意义。毕竟她现在是有一家店可以运作的人,自然看不上这种辛苦钱。 但陈悠然并不这么想。 她捧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看着里面的星星。这种星星棒上面有荧光粉,对着光线看的时候能够看到各种亮光,人为制造出“璀璨夺目”的效果来。用来表白,想必一定事半功倍。 “这种潮流似乎还没有传到我们这里来啊……”陈悠然不由陷入沉思,“要是镇上也有人卖星星棒和彩纸彩线什么的,生意应该不错吧?” 虽然买现成的很方便,但这种东西讲究一个心意,大部分人还是更愿意自己做吧?而且这么一瓶卖十几块,雾镇这边大部分学生都消费不起。若只卖材料,几分钱一根,谁都能买几根来玩。 “你是说在你家店里卖吗?”蓝姗也很敏锐,立刻问道。 陈悠然点头,“我……”她开口要解释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涉及到父母之间的问题,不由微顿。 蓝姗注意到了这个停顿,含笑道,“不方便就别说了。至于这个生意,做的就是学生的生意,应该很好卖。只是一旦流行起来,别人肯定也会效仿。好在你家的店在学校门口,占据地利人和,只要价钱上合适,就不愁没有生意。”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陈悠然辩解了一句,但她的确不太想对蓝姗说这些事,便含糊道,“总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估计几个月内,我妈都不会在家了。我爸出门跑车,也顾不上店里。所以他说让我自己来管店,成本他出,赚多少算我的。” 那当然是不赚白不赚。 所以如果有办法让店里的生意好起来,陈悠然还真想尝试一下。 以前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自己的工资三百块,足够一个月潇洒,也就不求更多了。但是现在,因为家里的变故,她陡然生出了一点紧迫感。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会变,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实实在在的。而能被握在手里的好东西,莫过于钱了。 这种念头其实还非常模糊,只不过发现蓝姗那么早就开始为自己存钱,陈悠然自然也十分意动。如果手里有一笔足够多的钱,就能从容许多。就算将来真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陷入被动。 说干就干,陈悠然放下手里的瓶子,看着蓝姗道,“待会儿我就去进货!”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蓝姗略略犹豫,便道。她觉得陈悠然估计没去过地方偏僻的批发市场,更不懂得怎么跟老板讲价。她跟过去,多少可以起点作用。反正第一次只是试水,不需要拿太多货。 陈悠然当然是巴不得蓝姗跟自己一起,但又有些迟疑,“你作业还没做完呢。” “……晚自习的时候做赶一下就好。”蓝姗道。 她虽然是好学生,但并不是不懂变通的呆子。要是实在来不及,“参考”一下同学的作业也可以考虑。 蓝姗加快了动作,提前做好午饭送到地里,就跟陈悠然一起回了学校。 中间陈悠然看着她炒了一瓶油辣椒,一瓶咸干菜,装在了罐头瓶里。据说这就是她一周的菜了。学校有食堂,住校生们自己带米,淘洗好装在铝饭盒里,食堂工作人员把一个个饭盒摆进放进大蒸笼蒸熟,到了饭点再各自领回去,就着家里带来的油辣椒和咸菜吃。 第20页 食堂一个学期收二十块蒸饭费,如果想吃新鲜的菜,他们也有卖,有三毛五毛一份的素菜,也有一块钱一份的荤菜。 陈悠然以前去同学的宿舍里玩过,这些也都大致知道,但一直没往心里去。当初看的时候就是当新鲜看的,觉得这种集体生活很有趣,也不以为苦。可惜自己家就在校门口,无缘体验。但现在亲眼看到蓝姗准备这些,想到她每天能吃的就是这些,毫无营养可言,不由心疼起来。 她坐在旁边,几次想开口说“别弄了,到时候去我家吃饭”,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蓝姗不需要这种廉价的怜悯,她不是没有钱,只是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所以也吃得下现时的苦。陈悠然打算想个更委婉也更稳妥的方式来劝她。 陈悠然直接把车停在了宿舍楼下,跟着蓝姗上楼去看了看。几年过去,这里的宿舍环境并没有变好多少。不大的房间里摆了七张上下铺,但每个班一个宿舍,实际上住的人可能会超过十四个,下铺通常都是两人一床。 蓝姗睡在靠窗的上铺,位置还算好。床底下有一个她从家里带来的木箱子,私人的东西都放在里面。见箱子已经快放不下了,陈悠然灵机一动,立刻道,“重要的东西别放这里了,宿舍里人多眼杂的,放我家去吧。” 见蓝姗面带迟疑,她又说,“放我房间里,不会有人看到的。实在不行,我给你腾个带锁的柜子出来,怎么样?” 盛情难却,蓝姗只好答应了。 于是陈悠然又把人带回了家。陈嫣然正坐在柜台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但中午这会儿,每个台都是裹脚布一样长的电视广告,根本没有能看的,于是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换台,见陈悠然进屋,立刻站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陈悠然身后的蓝姗。 雾镇中学这种不到一千人的学校,地方又小,学生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大部分都面熟。何况蓝姗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漂亮本来就引人注目,她成绩又好,每次开学都会被请上领奖台,陈嫣然自然是认识的。 她看看蓝姗,又看看陈悠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蓝姗,你认识吧?”陈悠然的态度倒是十分坦荡,“她放点东西在我这边。待会儿我们要进城一趟,进点货。所以店你再看一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我也去!”陈嫣然立刻道。 “车上坐不下。阿树知道批发市场在哪儿,又会讲价,所以才带她,你会什么?”陈悠然毫不犹豫地道。 陈嫣然噘了噘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进了城两人直奔批发市场,直到这时,蓝姗才颇为犹豫地道,“姐姐,我跟你商量件事,我也想进一点货,到时候在学校里卖。价钱我跟你定一样,行吗?” 她们都很清楚,这生意虽然可以做很久,可一旦镇上人人效仿,利润就会降下去。长期开着的店自然不在意搭着卖这么点小东西,但蓝姗自己肯定做不长久。能够搭上第一波潮流赚一笔就够了。 但这种做法,无疑是在跟陈悠然抢生意。 虽然市场大到根本不需要担心,但还是提前说一下比较好。 陈悠然想了想,说,“你在学校里卖不方便吧?这样好了,你的货也放在店里一起卖,到时候你在学校里宣传一下,多来店里帮忙就好。” “这不行……” “没什么不行,要不是你,我根本想不到要做这个生意。那你大可自己做,不是更赚?”陈悠然说,“再说这个生意好了,也能带动店里卖出去其他东西,我又不亏。” 蓝姗抿唇一笑,没有再坚持,只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点头道,“那就多承你了。” 第13章 赚钱 在蓝姗的指挥下,陈悠然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批发市场。 也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这一趟带蓝姗来不亏。如果是她自己,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地方,就是找到了,面对这人山人海,货物堆积,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进货。 蓝姗就不一样了,她熟门熟路带着陈悠然进了一家店,跟老板打了招呼,翻看了一下货物,就开始讲价。 来之前蓝姗说过,星星棒进货价大概在一分一根左右,她自己磨了很久,跟老板讲到了一毛钱十二根。陈悠然本以为就是按这个价钱来,没想到她又讲到了一毛钱十五根。彩纸也是一样,讲到了最低价。这还不算,因为这回要的量大,蓝姗还说动老板送了两把彩线做赠品。答应如果卖得好下次就也进一些。 结果两个人六百块钱花光,拿的货太多,捆在摩托车后面十分壮观,还把蓝姗的位置也占了,她不得不去车站等最后一班城乡中巴车。 回到雾镇,天已经擦黑了。 陈嫣然已经做好了晚饭,加上两人从城里带回来的卤菜和小食,拼拼凑凑居然也有一桌子菜。忙了一下午,又要急着去上晚自习,蓝姗也没有推辞,留在陈家吃了饭。 接下来的几天,对她们而言可谓是兵荒马乱。 带回来的货物很快就被摆上了柜台,生意火爆得超出想象。 这个时候手机还没有进入大众视野,也没有那么多娱乐设施,学生们天天待在学校里,日子平淡且枯燥。小学生课业轻松,尚且可以上山下河地玩耍,初中生就大部分时间被困在学校里了。 第21页 所以这些东西的出现,就像是在死水里投入了一块石子,引发的涟漪自然一波接着一波。 折这种小东西,既能很好的打发时间,又能满足性别意识刚刚萌芽的小姑娘的少女心,更能成为朋友间的聊天攀比内容。所以一经上架,立刻带起了一股流行风潮。 学校内外随处可见学生们手里拿着一根星星棒或一张彩纸,手指翻飞忙碌,还不影响她们说话。 等技能再熟练一点,可以做到不看手指就能折出好看的星星和千纸鹤时,就连上课时间也没有被放过。他们一边抬首挺胸做认真听讲座,一边将双手藏在桌肚里上下翻飞,顿时成为学校一景。 潮流带领下,不但雾镇中学的学生们纷纷前来抢购,就连小学那边也受到影响,有不少人特意跑过来买。此外,镇上的小年轻们也跟上了这股潮流。 生意好得出乎预料,以至于陈悠然一个人竟然忙不过来,即便成陈嫣然和蓝姗下了课就会过来帮忙,也还是手忙脚乱。 好消息是,在这种风潮的影响下,小卖部的生意好了何止一倍,零食存货都快被清空了。 坏消息则是,这种抢购狂潮不过维持了三天左右,就迅速回落。一是大部分人都已经买到足够玩很久的星星棒和彩纸,二是镇上其他商店,也已经开始上架这些商品。尤其是距离中学不远处的另一家小卖部,分流了不少人。 不过,陈悠然对这个结果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这两天都很忙,也来不及对账,但星星棒和彩纸的存货都已经没剩多少了,彩线更是全部售罄。 一直等到周四下午,学校大扫除,只上两节课,她们才有时间坐下来整理货物和对账。估计是忙中出错,有人浑水摸鱼,最后清点下来,有十几块钱的账对不上,货没了,却没收到钱。 陈悠然第一次开店,对此有些惶惶然,但还要装出见过很多世面的样子安慰蓝姗,“这种情况是难免的,毕竟人太多了。我们运气已经不错了,以前还收到过□□,一天都白忙活了。” 这一点惶然,很快就在大比现金的冲击下消失了。 两人一人出了三百块成本费,但这一周的流水,却将近两千百块! 除去店里本来就有的那部分货,她们也至少净赚了一倍,这还只是一个星期而已。 “剩下的货物没多少,我们就别分了。”陈悠然数出一部分钱,推到蓝姗面前,“这是你的六百块。” 因为面值都是几毛一块,所以六百块钱也有一大堆,看起来相当壮观。蓝姗没有推辞,爱惜地将之装进自己的包里,小心放好。陈悠然见状,又说,“回头去城里把零钱兑成整币,这样比较方便。”顿了顿,“明天就去!” 蓝姗点点头,将手里的包递给她,“那麻烦你了。”又问,“你还进货吗?” “少进一点吧,放在店里慢慢卖。”陈悠然说,“另外我想进一批彩线和珠子。感觉小女孩还是喜欢编织的,到时候教一下就行。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小姑娘买的,没几个男生。我打算看看有没有合适他们玩的东西,也进一点。” 她说完,抬起头来,见蓝姗正在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不,很对。”蓝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你其实很有做生意的天赋。只是我们这个镇子太小了,也没什么可以施展的地方。” “嘿嘿……”被夸奖了,陈悠然傻笑了一下,脸上浮起一片淡淡的红晕,摆弄着手里的一沓钱,“是啊,这里太小了,做的又是学生的生意,这一千多块,应该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虽然相较于此时的物价和镇上的收入水平而言,将近两千块已经无疑是一大笔巨款,是部分人家一年都未必有的收入,但也就是这样了。 不过陈悠然很快又高兴起来,“钱嘛,赚多少都是没够的。但我觉得总把心思放在赚钱上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忙到日子都过不好,又有什么用?” 这一周,陈伯平只回来过一次,还是深夜赶回来,天亮之后又走了。陈悠然只跟他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他没发现店里的变化,不知道陈悠然的心思,只问了两句,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她,然后就匆匆走了。 把日子过成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陈悠然不无恶意的想,也许他在外面并不是这样的,他如此来去匆匆,也许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和精力,去关心照料别的什么人。 “算了,不说这个!”陈悠然把钱搂到一个包里装好,“赚了那么多钱,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 蓝姗笑了笑,意会道,“想吃什么?” 在这里帮了两天忙之后,她就发现,陈家姐妹俩其实都不会做饭。陈嫣然自己摸索着做出来的,也就是勉强能吃而已。所以不是很忙的时候,蓝姗就会下厨。 陈嫣然吃了一顿饭,就彻底成了她的小尾巴,整天姗姗姐长姗姗姐短的叫,比对陈悠然这个亲姐姐热情多了。——她从来都是直呼陈悠然的名字。 而陈悠然更是借着做饭的理由,不惜把自己家里那点儿烂事都对蓝姗说了,把自己和陈嫣然描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成功劝说蓝姗留在这边吃饭。 “正经请个人来做饭还要花钱呢,他们还不一定做得有你好。所以你来煮饭,跟我们一起吃,其实是我们占便宜了。”陈悠然盯着妹妹杀人的视线,“难道你忍心看我天天吃陈嫣然做的饭菜吗?” 第22页 所以现在,陈家的伙食已经全权交给了蓝姗。 陈悠然对“大厨”十分尊重,从不点菜,此时也只是说,“你是厨师,你来安排,我吃什么都没意见!” 蓝姗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下楼去了。等她走了,陈嫣然才摸进房间里,搓着手问她姐,“咱们这几天是不是赚了特多钱?” “你的。”陈悠然抓出两沓递给她,“辛苦啦。” “嘿嘿……”陈嫣然笑得更谄媚了,“姐,你周末是不是要进城?姗姗姐回家了,应该不跟你去吧?你带上我呗!” 陈悠然说,“明天下午我送阿树回家,然后咱俩进城,去姑姑家看一看。” 陈嫣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有什么好看的!” 第14章 那么美 林秀英目前就以“养病”的名义住在姑姑家。 虽然陈伯平和林秀英都没说,陈悠然也没跟陈嫣然交流过,但两人心里都明白:养病只是借口,养胎才是真相。 镇政府就在陈家过去不愿,进进出出都能照面,林秀英的肚子是遮掩不住的。这个时候抓超生抓得非常严格,只要发现了孕妇,就会强制带到计生委堕了,所以只能出去躲着。等孩子生下来,又不能掐死或者扔了,只好交一笔钱了事。 这种事,以前林秀英还当笑话在饭桌上说起过,也不避讳两个孩子。 大概做家长的都以为孩子是傻子,可以随意糊弄,又或者只要遮羞布还在,面上过得去,就不去介意。但两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不可能真的不明白林秀英种种变化是因为什么。 其实如果只是想再生一个孩子,明明白白说出来,她们未必不能理解。但也许是觉得不必交代,也许是出于父母的羞耻心,他们不好意思对孩子说明,于是保持了沉默。 可是对于已经懂事的陈悠然和陈嫣然来说,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为了生一个儿子,躲躲闪闪,遮遮掩掩,费尽心机,这件事办得实在是太……感觉就像是饭吃到一半吃出了一只苍蝇,简直无法形容。 林秀英走了一周,陈伯平也只回来过一次,陈嫣然连面都没见到,虽然有店里的事情做着,姐妹俩忙忙碌碌,也罢日子过下来了。但她们都很清楚,这个家已经不像是一个家了。 什么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陈嫣然那么努力帮陈悠然看店,为的不是她许诺的几十块钱零花,而是因为在她心里,爸妈都不要她了,在还没有出生的弟弟和她们姐妹之间,爸妈选择了弟弟。她只有姐姐了,必须听话。 所以此刻,听到陈悠然提起去姑姑家,陈嫣然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愤怒立刻从心脏冲到头顶,她硬邦邦地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陈悠然沉默片刻,道,“不想去就算了。想进城玩儿也可以带你,但嫣然,你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自己要心里有数。” “我不去了!”意料之中的说教让陈嫣然兴致全无,直接摔门跑出去了。 陈悠然在床上坐下来,疲惫地用手掌搓了搓脸,慢慢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蓝姗准备好晚饭,上来叫她时,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很高兴。 陈悠然抬头看向她,努力想要把自己从那种莫名低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她眼神黯淡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忍不住张开双臂,“求抱抱。” 蓝姗虽然有些茫然,但并没有犹豫,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陈悠然把脸贴在她的小腹处,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温度,闻着衣服上淡淡的肥皂味,慢慢缓了过来。 蓝姗一动不动,就这么任由她抱着,直到陈悠然主动收回手,语气轻快地道,“去吃饭吧。”她低头看了一眼陈悠然的脸色,确定她已经没事了,这才笑起来,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两人并肩下了楼,陈悠然已经在炉子边等着了,眼巴巴的样子显然已经迫不及待。炉子上架着一口锅,大半锅红汤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四周摆着基盘子洗净切好的配菜,空气里弥漫着香辣咸鲜的味道,十分开胃。 陈悠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胃已经饿到快要痉挛了。 这个时候,正是地里出产最丰富的时候,除了切成薄片的猪肉之外,配菜还有豆芽、豆腐、嫩南瓜、土豆、莴笋、木耳和平菇,另外还有一篮子菠菜和白菜,可谓十分丰盛。 一顿饭吃得满头大汗,三个人肚子溜圆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消食时,陈悠然那些滞闷的情绪,似乎也随着汗水一起,从毛孔里流淌出去了,再不见一丝痕迹。 第二天下午,陈悠然把蓝姗送回家,并没有立刻进城。现在过去,免不了要在城里过夜,虽然除了姑姑之外,他们家在城里还有不少亲戚,但林秀英的事估计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见了面,肯定会有不怀好意的亲戚追问,没必要让陈嫣然去听这些。 周六早上,姐妹俩进了城,陈悠然在路边把陈嫣然放下,约好下午在这里碰面。她自己先去银行兑了钱,然后就去了批发市场看货。这里的商品种类众多,五花门,要从中选出合适的,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一向心浮气躁的陈悠然,这一次却很能沉下心来。她没有嫌弃这份工作枯燥,认真对比着每一家的东西,然后在自己随身的小本本上做记录。云县地方并不大,批发市场的规模也小,但陈悠然一整遍逛下来,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第23页 陈嫣然这一天显然又玩疯了,见到陈悠然时脸上还残留着兴奋和躁动,不安分地在后座上问,“姐,明天咱们还来吗?” 她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叫了姐! 陈悠然吃惊得差点儿没稳住摩托车,但她很快回过神,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明天我要进货,你在家里看店。” 姐妹俩回到家,屋子里冷锅冷灶,一片寂静。两人也懒得煮饭,下了两碗面条,把晚饭对付了过去。吃面时,陈嫣然捧着碗,还忍不住感叹, “唉,要是姗姗姐是我们家的人就好了。” 又好看,又能干,又会做饭。她在的时候,感觉连屋子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陈悠然深以为然,却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帮陈嫣然开了店,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青山寨跑。到了寨子门口,正好遇到一个面熟的中年妇女,问她,“小陈,来抄表啊?” 陈悠然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份抄表员的工作来着。现在已经是新的一个月了,该抄表了。结果她因为店里太过忙碌,完全将此事给忘记了。 来都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这条路上的三个寨子抄了吧。幸好本子是一直放在后备箱里的,也不用别的。她这么想着,就点头应道,“是啊。” 她先去了一趟蓝姗家。蓝姗看到她毫不意外,甚至还烤了属于她的那份洋芋,埋在灶灰里就等着人来了。 陈悠然一口气吃了两个,才看向蓝姗,“你知道我要来啊?” “你不来我就自己吃了。”蓝姗说。 陈悠然嘿嘿一笑,没有将这话往心里去,她仔细剥了一个洋芋,没弄破一点锅巴,豪气地递给蓝姗,“赏你的!” “谁赏谁?”蓝姗气笑了。 “是娘娘赏奴婢的。”陈悠然立刻改口,“现在是奴婢孝敬娘娘的。” 蓝姗这才伸手接过,低头笑了一下。陈悠然呆呆地看着她,油然想起徐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但是蓝姗不像又娇又柔,轻风都受不起的水莲花。她应该是……一个画面倏然从陈悠然脑海中闪过,让她迅速生出一点灵光,对,蓝姗应该是一丛山间怒放的映山红! 虽然杜鹃这种花,在文化传说里悲情意味十分严重,望帝托身,杜鹃啼血,但是在民间,“映山红”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它扎根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灼灼怒放,鲜艳夺目,热烈张扬却又不脱质朴本色。可食用,可观赏,可入药,是勃勃春景之中最醒目的颜色。 那么美。 第15章 理所应当 跟蓝姗说了一声,陈悠然就骑着车去了上面的寨子抄电表。等抄到青山寨时,蓝姗这边估计也忙得差不多了,正好两人一起回去。 虽然才是上岗的第二个月,但陈悠然对于抄电表这份工作已经非常熟练了。因为记挂着跟蓝姗的约定,她动作很快,半点没耽误地抄完了两个寨子,又回到了青山寨。 路上看到开得正好的野花,她心下一动,下车摘了一大捧放在后备箱里。 等到了蓝姗家,她停好车,趁着蓝姗没看这边,出其不意地将一捧花递到了她面前。 “啊……”蓝姗先是一惊,然后就高兴起来,“送我的?” “嗯,路上看到,感觉开得特别好,就想让你也看看。”陈悠然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嗯,很喜欢。”蓝姗捧着花点头。 虽然都是杂生的野花,有许多甚至连她也叫不出名字,但这仍旧无损于它们的美丽。蓝姗是真的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但这种喜好,在这个村子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小时候还会从坡上摘花回来,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些花并不能够得到善待。她好好插在瓶子里的花,不是被弟弟木林扯出来弄得遍地都是,就是被不在意的母亲直接丢到猪圈里,嫌它白占了一个瓶子。 开始还会伤心,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安慰自己让鲜花继续生长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更好,她只需要在路过时欣赏。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似乎都信了。但当陈悠然将这一捧花递到她面前,蓝姗才发现,自己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俗人,始终喜欢着这些东西,没有变过。 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柔软的花瓣,又低头嗅了嗅,转头四顾,很快选定了地方,走过去将这束花别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墙洞里。一整面黄土筑成的墙壁被鲜花一衬,似乎也有了可欣赏之处。 等在屋里坐下来,陈悠然才取出了昨天兑好的整币,但她没有立刻递给蓝姗,而是道,“我昨天去批发市场看了看,感觉很多东西都不错。我打算除了零食和玩具之外,再进一点笔和本子之类的文具,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蓝姗点头,“城里的铅笔和圆珠笔花样很多,学生们肯定会喜欢。而且这些是消耗品,又是正当可以问家长要钱买的,应该会卖得不错。” “你也这么想吧?”陈悠然得到了肯定,立刻高兴起来,“那你要跟我合伙吗?” “嗯?”蓝姗有些意外。 陈悠然道,“就跟之前一样。你现在不是有六百本钱了吗?我们一起出钱,一起进货,一起卖,赚了钱再平分,怎么样?” 对方态度诚恳,显然这句话说得没有半点水分,是真心实意这样想。蓝姗当然知道陈悠然其实不缺这一点本钱,自己就可以做这个生意,叫上她已经是相当明显的照顾。但这份心意,她不能不领,点头道,“那我就沾光了。” 第24页 “那本钱我就先留下了?”陈悠然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六百块,又放回了口袋里,“待会儿我们就去进货,你眼光好,再挑一下。” 考虑到陈嫣然还在家等着,两人并没有在蓝姗家吃饭。蓝姗去自家菜园子里摘了不少四季豆、茄子、青辣椒和西红柿,打算带去陈家做,陈悠然也没拦着。这些东西是地里出产,对蓝家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蓝姗照例去地里送了午饭,两人才带着瓜果蔬菜和那束花回到了镇上。 午饭的菜是塌豆角茄子。豆角和茄子清水煮熟,热锅下油,炒香佐料之后,下西红柿炒出汤水,再下豆角和茄子,用锅铲用力塌得软烂,下肉沫炒匀,再加少量煮豆角和茄子的素汤炖上十几分钟,直到豆角和茄子彻底入味,汤汁也变得浓稠,便可以起锅了。 白米饭铺在碟子底,再浇上几勺菜,汤汁浸润到米饭里,香味浓郁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陈嫣然煮了三杯米,三个人把锅底都刮干净了,虽然肚子溜圆,却还有些意犹未尽,照例躺在沙发上消食。陈嫣然一边抓着遥控器调台,一边幸福地揉着肚子,“姗姗姐做的菜太好吃了!”一边还要忧虑自己的体重,“我觉得我的肚子上已经有肉了,脸好像也圆了一点。”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最爱美的时候,喜欢漂亮的衣裳,更喜欢自己穿上漂亮的衣裳,所以对身体上的变化,也最为敏感。 陈悠然闻言不由凛然,悄悄伸手在自己腰间捏了捏,果然捏到了一圈软肉,顿时大惊失色。再转头去看蓝姗,见她仍旧是身量苗条的模样,不由大为不忿,“你怎么没长胖?” 蓝姗不太确定是否要在这个时候说出实情,“大概是因为……我长高了?” “……”基本上已经过了生长期的陈悠然无语片刻,又振奋起来,“长高了?我记得家里有尺子,来来来,站起来量一下!” 她拉着蓝姗站起来,发现其实根本不用量,刚认识的时候蓝姗只到她下巴那么高,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鼻尖了。不过陈悠然还是从柜子里拿出卷尺,先让蓝姗站过去,对着门框标出记号,然后才用卷尺测量,最后报出数据,“一米六。” 九十年代的西南内陆,初二的学生,一米六的身高已经相当出众了,至少蓝姗排队时总是站在班级最后几位。 陈嫣然见状,也兴致勃勃的来量,不过她就是正常人了,明明比蓝姗还大一岁,但身高只堪堪一米五五,成了三个人之中垫底的那个,一脸不高兴地回道沙发上躺尸去了。 蓝姗和陈悠然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几分笑意,她看了看陈悠然,问,“要我帮你量吗?” “我就不量了吧。”陈悠然说,“我都已经成年了,应该不会再长。”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站到了门框旁,由着蓝姗替她标出记号,很快用卷尺量出结果,“一米六,再长就太高了。” 陈悠然对这个身高也很满意,再高的话,在小县城里就很难买到合适的衣服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陈悠然骑车带蓝姗进了城。到了批发市场,这回就是陈悠然熟门熟路了,她带着蓝姗看了自己昨天看好的货物,两人商量着挑了一些,讲价付账。最后才去了蓝姗熟悉的那家,拿了一些星星棒,彩纸和彩线彩珠。两个人凑出的一千二百块花得精光,变成了满满两大箱子货物。 陈悠然吸取教训,这次来之前就将后备箱给拆卸了,只留下挡板,这会儿直接用皮筋将两个箱子捆在后座上,勉强给蓝姗腾出了坐的地方。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回雾镇,而是将车骑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里。 停好车,她又将蓝姗安置在了外面的一家店里,“你在这里随便逛一下,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我妈。” 陈家的事,陈悠然含糊地对她透露过不少,蓝姗立刻了然点头,“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坐会儿。”顿了顿,又说,“不管怎么样,别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陈悠然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小区。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门打开,看到屋里的景象时,陈悠然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 其实才过去了半个月,林秀英身上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然而她却已经完全换了打扮,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满面红光地靠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陈伯平坐在她身边,正耐心地给她剥桔子。炉子上的锅里,干锅牛肉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姑父正往玻璃杯里倒酒,姑姑则在给碗里装饭。他们的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其乐融融。 夫妻俩在这里显然生活得很好,甚至在陈悠然看来,应该比在自己家里还要好。 到了此时此刻,陈悠然不得不承认,她和陈嫣然,的确就是无关紧要被抛在一边的存在,没有她们,对夫妻二人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看到她,众人显然也很吃惊。 姑父和姑姑热情地招呼她进门,陈伯平站起来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生活费不够用了?”说着就要伸手从口袋里掏钱。至于林秀英,她靠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皱眉看着陈悠然问,“怎么就你自己,嫣然没来?” 很理所应当的样子。 人生百态,陈悠然觉得这个瞬间自己似乎都看完了。 第16章 经不起 第25页 如果是为了自己,陈悠然什么都不会说。虽然她心里也会委屈,但她已经成年了,父母该尽的责任都尽过,无可挑剔。 但涉及到陈嫣然,她就有些忍不住了。 而且她知道,许多事,自己不说他们也不会想到,那委屈就只能生受着。所以她不客气地道,“你们是不是都忘了,陈嫣然没几天就要中考了。这时候当然是在学习,哪有空过来?” 中考虽然不如高考那么重要,但是具体到每一个考生,同样会影响到他们的前程。别人的家长这个时候只怕都在围着考生转,务必确保孩子能全心备考,生怕哪一点没安排好影响了考试状态,可是他们家…… 听到陈悠然这话,其他人反应过来,顿时都有些讪讪的。 林秀英尴尬地笑了笑,“看我,都把这事忘了。我和你爸不在家,你看着点嫣然。要考试了,别让她光顾着玩儿,也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她说起话来絮叨得很,好像一个万分殷切的母亲,也是处处都细致的。 陈伯平则更干脆,“等你妹妹考完了,你带她出去玩儿,爸爸出钱,想去哪里都行?” 拿钱砸人的做法也很熟练。 陈悠然真想问一句是不是想出国也行。但在她开口之前,姑姑先掐了陈伯平一把,“瞎说什么呢?”又对陈悠然道,“嫣然成绩不差,肯定能考上一中吧?中考应该也是在县里考?到时候让她住到家里来,别的都不用操心,好好考试就行。” 这才是正常的家长吧?可惜是别人家的。 “谢谢姑姑,不过还有一段日子呢,到时候再说吧。”陈悠然说。陈嫣然那暴脾气,住在这里看到陈伯平和林秀英离了自己过得这么潇洒自在,只怕立刻就要炸,试也不用考了。 她说完,将拎在手里的一袋子苹果放在了茶几上,连坐都没坐下,“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回镇上,这就走了。” “这就走?”姑父已经又拿了碗筷过来,闻言很是吃惊,“饭菜都好了,至少吃个饭再走。” “不了。嫣然还在家等着呢,我在这里吃了,她怎么办?”陈悠然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父母,语气淡淡道。 这话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当爹妈的鼻子骂了,偏偏她又没有真的骂人,说的又是实话,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于是刚刚缓和的气氛便又尴尬起来。 陈伯平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大抵是因为心底有愧,这回他没有数,一股脑儿将所有现金都拿出来,塞进了陈悠然手里,“拿着,想买什么就买。”顿了顿,又道,“委屈你们了,过两天我回去一趟,看看你们。” 姑姑已经动作麻利地拿来了一个搪瓷缸子,装了大半缸的干锅牛肉进去,“时间不早了,你急着走,我们也不好留,这个带回去吃吧。”又拎了一包鸡蛋糕给她,“这个是今天刚买的,拿回去当早餐吃。” 可怜见的,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前也是娇生惯养,哪里知道怎么过日子? 只是这是家事,又涉及到“传宗接代”四个字,她就是亲妹妹也说不上话。女人的命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陈悠然提着东西下了楼,就见蓝姗正站路口,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去店里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在这里。陈悠然觉得那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重力莫名一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摆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来,快步走了过去。 蓝姗先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走吧。” 她没有问,陈悠然反而想说了,她抬腿跨上摩托车,等蓝姗上车的过程中,忽然问,“阿树你说,天下真的无不是的父母吗?” 蓝姗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正要上车,闻言动作一顿。她先上了车,将手里的东西安置好,才说,“我只知道‘人无完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普通人,是人就会犯错,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父母’当然也一样。你读过就应该知道,‘孝道’和‘礼教’是封建社会用来统治百姓的武器。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因为他们对孩子具备绝对的掌控和支配权,所以‘子不言,父之过’。” “可是……”在心情沉重的一番解释之后,蓝姗笑了一下,“‘五四运动’以来,无数革命先辈抛头颅洒热血,致力于反帝反封建,就是为了推翻压在百姓身上的大山,就是为了……让我们在今天可以坦然地指出父母的错误而不会因此受到谴责,不是吗?” 大清亡了几十年,新中国也早就解放了。现在他们是平等的人类,维系彼此之间关系的应该是感情而非权力。 陈悠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对。” 她说着掠过了这个话题,发动车子。但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陈悠然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阿树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未免太详尽、太有逻辑了,就像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考虑到陈嫣然还在家里等着,路过菜市场时,两人又进去买了不少镇上没有的菜。 中途路过一家种子店,陈悠然把车停了下来,问蓝姗,“要不我们买一点花种,种在门口怎么样?” 家里的房子建起来没几年,陈伯平和林秀英都不是有这种心的人,四周仍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许可以考虑种一点花草树木,为之增色。虽然两个家长的心恐怕都不在那边了,但越是这样,陈悠然越是要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把那里布置得像一个家。 第26页 蓝姗对这个提议很赞同。她那么爱花,自己当然也种过。当时家门口的院子都被她翻了出来,种上西番莲,指甲花,胭脂花和菊花,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秋天,鲜艳灿烂,整个村子都是头一份。后来上了初中,一去学校就是一周,根本没时间照顾,就慢慢都枯萎了。 所以陈悠然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 第二天陈悠然就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把生了锈的锄头,打算把房前屋后的地都开出来。结果上了手才发现,这些地平时人来人往,踩踏得十分紧实,根本挖不动。 中午蓝姗过来吃饭时看见了,十分诧异,“你这个锄头当然挖不动,开荒要用大锄才行。” 完全没有种植知识的陈悠然默然,现在去买新的锄头显然不现实,她只能挨个邻居问过去,终于借到了一把。 说是“大锄”,但实际上这锄头比平常用的看着更小,整体狭长,刃口处则是V形,像锐利的犬齿。看起来的确比像个铲子一样的普通锄头更适合翻地。不过陈悠然拎起来时,就明白它为什么叫“大锄”了,明明看上去不起眼,重量却至少是普通锄头的三四倍。 所以虽然有了趁手的锄头,但她的翻地计划还是进展缓慢。半天才能挖一小片地方,累得气喘吁吁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一下午过去,陈悠然的手掌已经磨得通红,中指根部更是起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水泡。 “……”耕地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陈悠然正琢磨着是不是出点钱请人来帮忙挖,蓝姗就下了课过来了,见她磨蹭半天,一平米的地方都没开出来,摇了摇头,自己上去接了锄头,开始翻地。 跟陈悠然的磨蹭比起来,她的动作就大开大合多了,一锄头就能翻开一大块,再把锄头反过来敲碎翻起来的泥土,几下子进度就赶上了陈悠然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你小心点啊!”陈悠然担心地蹲在一边喘气,还不忘叮嘱她,“小心磨到手,要不我去给你找个手套?我记得家里应该是有的。” “不用,我都习惯了。”蓝姗头也不抬,说起话来气息均匀,半点没有劳累的样子,跟陈悠然可谓是两个极端。 陈悠然还是不放心,蹭过去道,“你的手给我看看?” 蓝姗无奈地停了下来,朝她摊开手掌。陈悠然抓着她的手指仔细一看,果然蓝姗手掌里有几个十分明显的茧子,想必都是长年累月磨出来的,难怪她不担心会磨破。 陈悠然又想起上次自己本来想看蓝姗手上的刀口,便又开始检查。正好蓝姗伸出来的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有细微的伤痕,不过都集中在手背上,估计是手心里更容易愈合,没有留下疤痕。 见她把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还用指腹在伤口和老茧上摩挲,蓝姗有些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手。她虽然一贯安于此刻的贫穷,并不因此就生出自卑心,可是被陈悠然这样仔细地审视,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她这个人,她的整个人生,都像是这只手一样,乍一看与常人无异,但细细检视,就会发现无法遮掩的瑕疵,经不起这样的验看。 第17章 不好说 但蓝姗抬起头来,却发现陈悠然的眼里只有纯粹的心疼与怜惜,并没有半分嫌恶。 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当时看到她家的屋子,了解她的家庭条件时,也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好像一切本来就是这样,理所当然。 可是蓝姗当然知道不是。 看陈悠然家的房子,就能猜到她从小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贫穷与困苦,她可能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更无法想象。可真的看到了,她却能坦然接受,只看到好的方面,不去计较坏的部分。 这样一个人,仿佛一道光照进了蓝姗的世界里,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个具体而清晰的印象,从而照见自身,明确自己以后应该要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定很疼吧?”陈悠然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心疼的问道。 “还好,都习惯了。”蓝姗微笑。 陈悠然对这个答案充耳不闻,又说了一遍,“一定很疼了。”这回她还换上了肯定句,并且低下头,对着蓝姗的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够将那些疼痛都消弭了。 热热的气息扑在手背上,蓝姗终于没忍住,用力把手收了回来。 陈悠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立刻涨红了脸,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她蹲的时间不短,双腿有些麻,而且这个姿势也不太方便,加上起得又快又急,一下子没有站稳,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差点儿栽进地里。 蓝姗连忙伸手拽了一把,把人给拉了回来。 陈悠然的脸更红了,“那什么陈嫣然好像煮好饭了我过去看看时间不早好像也应该吃晚饭了!”她简直可以说得上语无伦次,一口气标点都不打地说完这句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蹦着跑走了。 留下蓝姗自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翻地。 但是挖了两锄头,她又忍不住停下来,将手掌摊开在眼前翻看了一下。其实要说以前吃了多少苦,也太矫情了。村子里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一代代人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并没有谁薄待了她。 可是当被人如此珍视和心疼时,蓝姗心里,又确确实实地冒出了一点隐约的委屈。 第27页 原来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在别人那里并非如此。 …… 有了蓝姗的加入,两天就将房前屋后的地都翻出来了,花种也按片区播种下去。虽然目前还没有长出来,但陈悠然出来进去,心里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店里的生意不错,新进来的文具都卖得不错。陈悠然为此特意在店里辟了一个文具区,尽量将花样繁多的文具都摆出来给学生们挑选。 所以课间时,时常能够看到中学生们呼朋引伴地过来看东西。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未必会买,或者看半天只买一两样,但店里的人气却显著地提升了。就连其他东西,也跟着火爆了一阵。 陈悠然抽空把这个月的电表抄了,之后日子就变得悠闲起来。 答应了“过两天回一趟家”的陈伯平,直到下一周才匆匆回来,但也只在家里待了一晚上。 他回来的时候,三人正在吃饭。这是蓝姗第一次见到陈悠然的父亲,他生得高大英俊,人也不严肃,因为是做生意的,脸上常年带笑,眼尾有着非常明显的笑纹。无论是对陈家姐妹俩还是对她,态度都可称得上和颜悦色。 相较于姐妹俩的别扭,陈伯平的态度就自然了许多。他在火炉边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还喝了一杯酒。得知一桌子的菜竟然都是出自蓝姗之手,不免夸赞了几句,真心实意邀请她多来家里玩儿,跟自家两个孩子作伴。 很难想象,这样的家长能让陈悠然问出“是不是天下真的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话。 可见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转眼就进入了六月。西南本来就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称誉,梅雨季节,几乎没有一天是晴朗的。连绵的阴雨,让人的情绪似乎都跟着低落起来。 虽然还是有学生冒雨前来购物,但数量显然少了许多,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冷清起来。 陈悠然对此倒是很不在意,现在店里的流水基本上稳定了,一个月也有几百块入账,完全足够。至于她自己,之前两次眼光快很准的上新,手里已经有了两千多快,再加上从陈伯平那里拿的,勉强凑了个五千整。 即使是陈悠然这样的家境,手里也没有拿过这么多钱。对她的计划来说已经差不多了,所以陈悠然之前冒出来的那点儿斗志,又慢慢消磨在了连绵的阴雨天里。 总为了赚钱奔波劳碌也没意思,适当地停下来享受一番,才不枉之前的辛苦。 可惜雨太大,陈悠然去接蓝姗时,也不方便上山了。而且山上的野果说过季就过季,她最喜欢的红萢儿早已没有了踪迹,其他的野果,大部分陈悠然都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话说回来,雨天蹲在灶门口,守着暖暖的灶火一边吃烤洋芋一边看雨,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体验。 现在就连青山寨的村民们都已经习惯了陈悠然每天都来接蓝姗。一开始只是跟蓝姗一起在镇上上学的孩子们知道,很快就传到了家长们耳中。不过人家两个姑娘玩得好,也是羡慕不来的。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陈悠然的车的主意,虽说是两人座的摩托车,但挤一挤就能坐下三个人。陈悠然每周接送蓝姗,自然有人想蹭个车。 可惜陈悠然面对其他人时,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客气的笑,但那种出身良好养出的骄矜之气,就让人不怎么敢开这个口。对蓝姗说吧,她总是笑吟吟的,“车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只是这话好对别人讲,对自家人却是不好说的。 事情还要从上周陈悠然送蓝姗回来时说起。 青山寨是个小寨子,人口不多,规模不大,虽然也有个小学,但老师是村里刚初中毕业不久的一个姑娘,挂了个临时教师的编制就去上课。因为她只有一个人,所以学校也只有一二年级,两个年级的语文数学都由她一个人来教。 蓝姗小时候也是在这里上的学。因为是复式班,也就是两个年级挤在一个教室,所以上课也是一年级一节,二年级一节,一个年级上课的时候,另一个年级的学生就自习。又因为是农村,不能像镇上和城里那样全日制,所以每天上课的时间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上课到下午五点。这样孩子们早晚可以留在家里帮忙做些杂事。 这样的师资力量,这样的教学方式,教学质量可想而知。 但即便如此,学校也只有两个年级。三年级以上的学生,便只能到镇上去读小学。好在从三年级到六年级,加起来也有七个孩子,每天约着一起出门,大的照看小的,倒也勉强混过来了。 蓝姗的弟弟蓝木林,目前就在雾镇小学上五年级。 因为中学和小学放假的时间不同,所以陈悠然接送蓝姗那么久,还没有跟这些小学生碰过面。上周头一回遇到,但她跟蓝木林也只见过一面,根本没辨认出那七个孩子里还有他,就这么直接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甚至因为雨后的路面上有些微积水,还溅了一点泥点子出去。 她把蓝姗送回家之后也没有停留,直接回城,却不料那几个小学生没有急着赶路,反倒是不知从哪儿搬了不少尖锐的石头堵在路上。陈悠然的车才买没多久,宝贝得很,哪舍得就这么过去,只能停下来把石头搬开,结果那几个学生就站在一边哄笑,甚至还有人往摩托车上扔黄泥。 这天晚上,蓝木林当着父母的面告状,说骑着摩托车经过都不跟他打招呼,他走回来累死了。 第28页 于是蓝姗就被指责身为姐姐却不知道照顾弟弟。既然路上遇到了,车上有还有空,明明可以再带一个人,当然应该带上木林。就算车上坐不下,也应该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让着弟弟。木林年纪小,身体也不怎么好,她这个结界照顾一下自然是应当的。 如果只是指责,蓝姗也已经习惯了。 家里的肉和鸡蛋只能给弟弟吃,过年杀了鸡两个鸡腿都是弟弟的,身为结界要照顾弟弟,明明只大三岁的她,七岁时出门就被要求背着弟弟走路……小时候不懂,还会反抗哭闹,但是现在,她都习惯了。 可是紧接着,他们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你去跟你那个朋友说一下,以后星期五回来的时候,顺便捎上你弟弟。” 这个时候,他们脸上没有陈悠然见到的那种木讷与局促,全都是身为家长的“威严”和占了便宜的“理所当然”。 第18章 漏雨 蓝姗甚至没有委婉措辞,直接道,“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侯阿彩皱着眉,“你们俩那么好,这是顺便的事,你开了口,她难道还会拒绝?” “我不会开这个口。”这时一家人坐在火炉边吃饭,蓝姗闻言放下了碗,语气平静地道,“从小你们教我自己的事自己做,教我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占别人家的便宜。木林有脚,自己会走,凭什么要别人接送?” “这叫什么话?你也有脚,不是叫人家个个星期都来接送?村子里的人都看着呢,谁知道你们到底是去干什么!”侯阿彩的声音有些尖锐,“你自己享福,就不想想你弟弟,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天天辛苦走路?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东西!” “我们干什么了?我们能干什么?”蓝姗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站了起来,怒视侯阿彩。 亏得陈悠然是个女孩,这要是个男的,不知道要想得多龌龊。这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口不择言,可见在她的心里,把蓝姗这个女儿想得有多脏。 “胡说道,这是你当妈的该说的话?”蓝大成是一贯的和事佬,见蓝姗拍了桌子,连忙站起来把人拉开,先斥了侯阿彩一句,又劝蓝姗,“顺便帮个忙的事,哪就至于这样。你就随口提一句,要是她不答应就算了。” “我不说,要说你们自己说,看她会不会答应。”蓝姗也没了吃饭的胃口,直接开了堂屋门去了另一边。 关门时还听见侯阿彩故意抬高的声音,意有所指地道,“还说什么?我看她是心野了,根本没想着这个家!读读,当初我就说,一个姑娘读什么?我们家的姑娘,像她那么大的,哪个不是在家里帮忙?读了有出息了,现在哪里还把我们看在眼里!” 蓝姗嘴角挑出一抹嘲讽的笑。她在黑暗里默默地爬楼梯上了阁楼,随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果然上周放在那里的零钱已经没有了。 一开始自己攒钱的时候,蓝姗没什么经验,钱随手就放在了枕头下。 结果下一周回来,钱却不翼而飞,问侯阿彩,她倒是理直气壮,“我替你换个床单,谁知道你把钱放在那里,我就替你收起来了。这家里哪样不花钱?你们两个还要读,这些钱我拿着最后也是用在你身上。”后面是已经听惯了的,无止尽的抱怨。 后来蓝姗习惯了,隔段时间,就会往枕头下放上几块钱。而这些钱,也必然会在下周回来的时候消失无踪。 她没有再问过,侯阿彩也不解释。 雾镇中学的学费是一个学期一百块,住宿费和食堂蒸饭费二十,一共是一百二。她读了这两年的初中,外人看来是家里供养,其实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侯阿彩能容忍她“浪费时间”去读,这一点占了很大一部分。 蓝姗随手摆好枕头,在床上躺了下来。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墙壁上开的那个小孔。只是这几天都是阴雨,晚上天空中也不见星星,外面同样是一片深沉的黑夜。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后悔自己今天的过度反应。 其实这些话他们也不过在她面前说说而已,只要沉默地听着,不反驳,什么事都不会有。至于要不要跟陈悠然开口,还不是看她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很难忍耐。 不过懊悔过后,更多的感觉却是爽快。终于不用再维护那虚伪的和平了,很好。 蓝姗惊奇地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一直忍让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她能忍,也不是因为她平常心,只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目前还并不具备离开这个家的条件,不得不忍。 那现在呢?为什么忽然就不能忍了? 因为陈悠然的出现,不但让她更明确了以后的道路,更帮她赚了一大笔钱,让她有能力也有底气跟家里翻脸了。甚至就算她现在摔门就走,蓝姗相信,陈悠然也一定不会介意收留自己一段时间。 何况,如果他们只是想算计自己,不管怎样,有生养的恩情摆在那里,那是她蓝姗的债,合该她受着。可是陈悠然不欠谁的,她是因为跟自己交好才会引起这些人的贪婪。这不是她应该承受的东西,所以蓝姗甚至连敷衍都不愿意。 她希望她跟陈悠然的友谊是干净的,纯粹的,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所以她也不会真的向陈悠然求助。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细雨,在哗哗的雨声中,蓝姗渐渐陷入了睡眠之中。但半夜里,她被一阵潮湿寒意惊醒,睁开眼睛,抬手一摸,就发现被子和褥子都已经湿了一大片。 第29页 蓝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屋顶漏水了。 茅草搭的屋顶就是这样不靠谱,经不起风雨侵蚀。这去年刚刚重新加盖过的屋顶,到底还是没抵过连绵阴雨。 睡自然是不能睡了,蓝姗爬起来,将被褥卷好放在没有漏雨的地方,又摸黑拿出包,把柜子里紧要的东西都拿出来装好,又拿了两套衣服,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她先把包放在不起眼的杂物堆里掩饰好,随手开了一下灯,果然停电了。牵到农村来的电本来就不稳定,动不动就停,更何况是这样的大雨?很有可能是哪里的电线杆被冲倒,电线被压断了。 蓝姗想了想,摸着黑把家里的盆桶瓢甚至是锅碗都拿了出来,找漏雨的地方接上。 雨水直接滴在地上,声音跟外面下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几乎难以分辨。但滴落在容器里的声音就响亮多了。蓝大成和侯阿彩住了一辈子的茅草屋,经验丰富,几乎是立刻就被惊醒了。 打着手电筒出来,就见蓝姗正在一个一个的摆放容器。 小小四间屋子,十几个漏水的地方,锅碗瓢盆摆得连走路的地方都几乎没有了。 每当这个时候,蓝姗心里都会觉得惊奇,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忍了几十年的。几十年前就是这样,几十年后,还是毫无长进。 所以她宁愿跟侯阿彩耍心机,也绝不愿意放过读的机会,放过摆脱这种命运的机会。即使她知道,真的想从这里跳出去,没有那么容易,会有无数有形的和无形的束缚捆绑着她的手脚,叫她寸步难行。 以前的蓝姗,只能暗暗地,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积攒力量,做好准备,可是连她自己都看不准方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时木林也被惊醒,声音含混地叫了一声妈,侯阿彩便匆忙地回屋去了。陈悠然猜错了,实际上三间房里一间放了火炉,另一间是供奉祖宗牌位神榜的堂屋,所以蓝家只有一个卧室。蓝木林虽然是十来岁的大男孩了,却还是跟爸妈睡一张床。 蓝大成踌躇了一下,看着蓝姗道,“先将就一下,等雨停了再整屋顶。” 蓝姗摇摇头,“我去姑婆那里住几天。” 蓝大成脸上的畏惧一闪而逝,讷讷点头,“那……行吧,你路上小心。我把电筒给你?” “不用了。”蓝姗从杂物里翻出了雨伞,“外面能看得见。” 蓝大成站在门口,静静地看她换上高到小腿处的水桶鞋,撑开伞要走,才转身回了房间。 等他走了,蓝姗背好包,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 怕陈悠然来接自己找不到人,星期天一大早,蓝姗就跑到寨子门口去等。果然陈悠然还是一早就来了。因为下了雨,她的摩托车加了个雨棚,突突突从雨水中奔驰而来。蓝姗站在田埂上看着她,眼前的雨还在不停地下,心情却渐渐晴朗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她,陈悠然停了车,解下头盔问。 “我家的房子漏水了,暂时住在别人家里,怕你找不到。”蓝姗道。 陈悠然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先让蓝姗上了车,才问,“那……你们一家都住在别人家里吗?”这日子要怎么过?陈悠然十分惊奇。 “没有,只有我出来借住。”蓝姗说。 陈悠然立刻想到蓝姗是住在阁楼上,估计家里的房子就是勉强能住,她的房间也不行了。她有些担心,连连追问,“房子什么时候漏雨的?你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吗?没被淋坏吧?” “重要的都带走了。”蓝姗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又道,“走吧,我给你指路。” 青山寨的整体位置是在半山腰,而蓝姗的姑婆住在山顶上,距离村子有一段路程。因为平时走的小路狭窄崎岖,摩托车过不去,所以两人穿过整个寨子,绕了一个大圈子才走到。 看到这座孤零零的青石瓦房,陈悠然不由有些诧异,“你这个亲戚怎么住在这里?” 蓝姗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因为她是神婆。” 阴雨、荒野、一座簇新的房屋以及住在其中的神婆,完全是灵异惊悚的开局。看了太多,十分擅长脑补的陈悠然后背一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19章 姑婆 所谓神婆,就是以不科学手段请神附体,替人算命看病、解除厄难的女人。山村环境闭塞,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都笃信鬼神,对进城看病也十分排斥。何况还有些病症,是医院根本看不好查不出的。因此神婆在这里很有市场。 蓝姗这位姑婆,就是个在远近村寨之中都十分有名气的神婆。 只是虽然在寨子里名望很高,收入不菲,能独力盖起一栋大瓦房,可是这样的身份,充满了神秘感,总会被人畏惧警惕,难以融入普通人之中。 所以姑婆盖房子的时候,就自己挑了这么一块地,说是可以压住整个村子的气运。 陈悠然远远将车停住,听蓝姗介绍完之后,心里更是麻麻的,“她家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什么奇怪的东西?”蓝姗重复了一边她的问话,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说的是蛊吗?” 一瞬间,陈悠然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儿大叫出声。她没想到,蓝姗竟然会将她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第30页 蓝姗见状乐不可支,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做支撑,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啦……”见她这个表现,陈悠然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讪讪地道,“那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嘛。” “放心吧,姑婆不会对你用蛊的。”蓝姗闻言还是笑个不住,面上却还要一本正经地道。 陈悠然知道她单纯是在取笑自己,也慢慢放松下来,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她经常觉得跟蓝姗心意相通,但就这么被猜中,却还是不免吃惊。 蓝姗忍笑道,“你每次到我家来,都特别注意哪些坛坛罐罐。每次我开坛子的时候,你都会悄悄后退,好像害怕我会拿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这还不好猜吗?” “……你都知道啊。”陈悠然觉得很尴尬。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谁知蓝姗早就看在眼里,只是没戳破她。 “有时候我挺好奇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的。”蓝姗身处两只手捂住她的太阳穴,声音含笑地道,“所谓的蛊毒,不过是古代人因为对世界的认知有限,想当然出来的东西。古时候西南一带还没开发出来,因为遍地都是山林,所以瘴疠横行,外地人到了这里,往往会莫名其妙中毒而死。偏偏山林之中虫蛇的种类也很丰富,而且大都含有剧毒。我们本地人因为见多了这些,多少都会配一点驱虫的药粉,就被当成能够驭使毒虫。这些现象被联系到一起,就成了土人驭蛊伤人的传说。” 她收回手,取笑道,“你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少年,怎么会相信这些?” “我错了。”陈悠然双手合十,真心诚意地道。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一个苗家少女来给她科普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蛊虫,叫她相信科学。 可是大脑联想太过丰富,又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 蓝姗见状一笑,其实小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害怕过。在大人的闲言碎语里,知道山顶不是乖孩子应该去的地方。 但是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她从学校里回来,等到天黑了父母也没有回家。那时候家里还没有把要是藏在窗台下的习惯,蓝姗没有钥匙,就进不了屋,惶惑害怕地等了几个小时。十月里山上已经入了冬,她又冷又饿,根本受不了,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快要冻僵的时候,忽然想起山顶上有个废弃的牛圈,就打算去那里将就一晚上。而且旁边就是他们家的地,今年种了地瓜,还没有收完,她可以挖几个填饱肚子。 但是黑暗里她走错了路——后来蓝姗多次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当时并不是不认识路,只是下意识地被灯火明亮的屋子吸引,走到了姑婆家门口。 年轻的姑婆当时正在替人做法。堂屋门大开,供桌上摆放着红烛香火,一升米,两个鸡蛋,姑婆穿着艳丽隆重的衣裳,饰物齐全,她手里拿着一块大红色的布,绕着供桌疾走,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在供桌前跪下来,红布覆面,开始请神上身。 那一幕烙印在蓝姗的记忆中,直至如今都不曾褪色。但她并不想普通寨民们那样畏惧姑婆,因为在客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欢天喜地地离开之后,收拾完了一切的姑婆走到她面前,将她带进了屋里。 寒夜里快要冻僵的蓝姗得到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吃完之后蜷缩在火炉旁的摇椅上,裹着被子睡了一夜。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蓝大成和侯阿彩带着弟弟木林去隔壁村子的姨妈家喝喜酒,就住在了那里。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通知她一声,更没考虑过她这一晚要怎么过。 更可笑的是,知道她在姑婆家过夜后,侯阿彩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好像她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当然,那种眼神,蓝姗当时并不懂。可是自己在家里越来越被忽视,这一点即便是小孩子也能明白。她开始意识到父母并不能作为自己的依靠,并且迅速地成熟起来。 那天之后,蓝姗开始默不作声接过家里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打草喂猪,收拾屋子,她学得很快,没多久就做得比侯阿彩还好。 后来蓝姗又在姑婆家里借住过两次,一次是她想继续上初中而侯阿彩不愿意,另一次是侯阿彩拿了她的钱两人吵翻。虽然姑婆常年不出屋子,每次她来也很少能见到她,但蓝姗心里,对她总有种别样的尊敬。 不过事实上,即便蓝姗解释过了,陈悠然还是觉得这位姑婆神秘得有些过分,而且身上有种令人不由自主敬而远之的气质。 姑婆所在的屋子门扉禁闭,但是窗帘只拉了一半。说来凑巧,陈悠然跟在蓝姗身后走到门口时,惊鸿一瞥,正好看到了站在窗户后面的人。她穿着全套的苗族服饰,庄重典雅,背后是昏暗的屋子,让她的形象莫名也带上了几分暗沉。陈悠然对上她的视线,心脏猛跳了几下,连忙别开眼。 她想不起来姑婆的长相,只记得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进了屋,陈悠然抖了抖一身湿气,在火炉边暖了一会儿,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这场雨下得也太久了,一直不停。” “昨天寨子里有人来问过姑婆,姑婆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蓝姗道。 “这也能算出来?”陈悠然惊奇。 蓝姗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知道天气预报的原理吗?” “……咳!”陈悠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神婆这么不科学的身份,谁能立刻就联想到科学知识呢?不过真要是按照蓝姗这种理论说起来,那姑婆那些神秘的能力,估计说穿了也没什么神奇,只不过是科学道理而已。 第31页 但是不用任何仪器和工具,就能够弄明白这些,本身也很了不起了。 陈悠然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再下下去,我的车都开不上来了。刚才上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排水沟被堵了,雨水都冲到路上来了,到处都湿淋淋的。之前我听人讲刚刚插好秧的田已经全被淹翻了,田里的秧苗都被大水冲走不见踪迹,还觉得太夸张了。现在看来,传言已经很含蓄了。” 她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蓝姗,“再下下去的话,你们寨子里的田地也会受到影响吧?” 没有足够的雨水,庄稼会枯死,稻麦不能上浆,即使勉强收上来,也都是空壳子多。可是如果雨水太多,泡烂了作物,或者耽误了农时,同样也不是好事。 蓝姗垂下眼,点了点头,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表情。 陈悠然心思粗,但在蓝姗的事情上却总是更仔细一些,立刻意识到她的态度有点奇怪。 而且,如果光是房子漏雨不方便住,按理说她早上起来之后应该回家去帮忙。陈悠然知道,蓝姗的爸妈一般都是早起下地,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可蓝姗直接把她带来了这里。 说话间,外面的雨忽然小了起来,不过进屋十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渐渐停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蓝姗便提出早点去学校。陈悠然猜到她跟家里闹了不愉快,也不多问。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蓝姗去跟姑婆道别,没一会儿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姑婆说早点走也好。” “什么意思?”这话不像是赶她们走,更像是劝告,陈悠然忍不住玩笑道,“难不成姑婆算到了什么?” 两人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但这天傍晚,就有消息传到镇上,说四寨的水库被冲垮了! 第20章 许愿瓶 陈家开了个店,门口又正好是车站,常年摆出去几张凳子,供等车的客人休息。久而久之,倒是成了消息中转站,时常有附近居民聚过来谈天说话。 不过那都是林秀英看店的时候了。自从她去了城里,陈悠然接手了店面,跟那些大妈大婶们没多少共同语言,来的人就少了。 但这几天阴雨绵绵,出门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又有几个人聚集了过来。 水库被冲毁的消息,就是他们带来的。陈悠然一开始还不信,她还没出生那水库就建成了,十分坚固,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发过大水,却根本没有问题,哪能那么容易被冲垮。 但想到今年这邪性得仿佛没个止境的雨季,再看众人说得言之凿凿,不但将水库被冲毁的情形描绘得十分真切,连养在水库里的鱼被冲出来,周遭几个村寨的百姓们都去抢捞,谁家抓了多少条都说得真真的。 西南的村寨大都建在山腰上,而流水往往会顺着山涧流走,所以就算水库被冲垮,对村子本身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可是在这样的山区,各个村子里的良田也都集中在山涧之中,呈梯形分布。一旦水库被冲垮,洪水倾泻而下,一路都是下坡的山地,必然势不可挡,冲毁良田无数。 山区贫瘠,旱地多,水田少,一旦被冲毁,损失不可估量。 陈悠然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去看蓝姗。蓝姗微微皱着眉,显然也很担忧。虽然她跟家里闹得不愉快,但遇上这种事,总难免还是要担心一下的。 陈悠然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确定一下?” 既然消息能够传过来,就说明有人从山上下来了,也就是说最初的那一波洪水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过去看看情况,也没有问题。 叮嘱陈嫣然看店,两人骑着车出门。从雾镇往上走,先要下一断长坡,之后才全是爬坡的路。而陈悠然的车下完了坡道之后,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下面是一段几百米长的平坦谷地,现在已经是一片水泽汪洋,甚至分不清楚道路和周围的田地,摩托车根本不可能开过去。 这里既然是这个样子,山上的情况只会更糟糕。陈悠然本来还抱有一点侥幸的心理,这会儿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蓝姗怔怔地盯着那片水泽,忽然道,“如果洪水爆发的时候有人在路上的话,估计会直接被冲走吧?”而这种山间的洪流,可怕的不但是水流,还有这一路下来裹挟的泥沙和石头,一旦被卷走,很难被救回来。 陈悠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我们走得早……” 一句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去看蓝姗。暮色时分,天边阴沉沉的,让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但陈悠然能够清楚地看到,蓝姗脸上是同样的震惊。 姑婆那句“早点走也好”,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也许她真的算到了什么? 就连一直在陈悠然面前宣扬科学和唯物主义的蓝姗都有些嗓子发干,愣了一下才说,“下了那么多天的雨,水库承受不住也是有可能的,或许……”姑婆只是料到了暴雨已经超出水库的承受能力? 可就算是这样,也足够神奇了。 没有专业的探测工具,没有各种确切的数据,能够估算到水库被冲破的时间,已经很惊人了。 以当时陈悠然的眼界,只看得到雾镇这个小地方,再大一点也就是云县。所以她不知道,这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受灾范围遍及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受灾人口超过两个亿,直接经济损失将近两千亿元。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山寨里的水库被冲毁,不过是这个大背景下最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部分,至少没有人员伤亡,甚至连救灾队伍都是两天后才迟迟组织好。 第32页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然伟力所震慑。 人类自诩为万物灵长,可是世上,在面对这种天地灾变时,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从古至今,大灾难题材一直都是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最青睐的部分,因为人类一直备受这种威胁,并因此而深深恐惧。这种恐惧甚至是刻在基因里,一代代遗传下来的。 陈悠然一边后怕,一边情形,一边震动,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家里。 下车时,她突然转头跟蓝姗说,“这个样子,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回家了吧。万一再出现什么意外怎么办?”蓝姗一个小姑娘,到时候连个求助的对象都没有,她实在是不放心。 再说,路被淹成那样,本来就很难走,说不定其中还有一部分被冲垮坍塌了,也实在没法走。 反正蓝姗跟家里闹翻了,一段时间不回去也不奇怪。 “还有一个星期呢,到时候应该就会好了。”蓝姗说。 然而事实证明,她们都低估了这一场暴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仍旧是阴雨绵绵。淹没道路的洪水已经逐步退去,但是被裹挟二来的泥沙石头,却在那块平坦的地方淤积起来。 此外,据说上面的山路也有好几个地方被冲毁,无法通行。 救灾队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道路清理出来。现在他们正在忙碌之中,蓝姗就算想回家也不行,只能留在镇上。 陈悠然对于把她留在家里这件事很积极,一开始还打算给她布置一间卧室出来,被蓝姗拒绝之后,她又觉得两人睡一个房间也挺不错,反正两米大床足够睡下她们。 虽然明知道蓝姗只是暂时借助两天,但陈悠然还是兴致勃勃地将自己的房间腾了一半给她。 这个一半是各种意义上的:一半的床,一半的柜子,一半的桌……蓝姗的东西填补了另一片空间,虽然只有寥寥几样,但还是让陈悠然十分满足。她相信,以后总有机会把空的地方都填满。 这天晚上,睡觉前,陈悠然有些紧张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蓝姗,“这个送你。” “送我?”蓝姗很惊讶,“好好的怎么送我东西?” “就是想送嘛!”陈悠然撒娇,“你打开看看!” 蓝姗想了想,没有拒绝,结果陈悠然殷勤递来的剪刀,拆开漂亮的包装盒,就见里面放着一个相当眼熟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装满叠好的星星和千纸鹤,用一个软木塞塞着,瓶颈上系了一条彩色丝带,非常漂亮。 这东西蓝姗见得多,但都是自己亲手做出来,打算拿去出售的,从别人那里收到,尚且是头一回。 收到礼物,也是头一回。 她捧着瓶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折的?” “对啊,费了老大的劲了!”陈悠然并不是默默付出、报喜不报忧的那种性子,这个时候更是极尽言语渲染自己的辛苦。 “谢谢,我很喜欢。”蓝姗抿唇笑了笑,脸上也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绯红。这么满满一瓶星星和千纸鹤,估计有一千多个,陈悠然不知折了多久。以她的性子来说,可以说是奇迹了。 虽然这种东西通常是情人之间赠送,或者是用来表白,但蓝姗也并不觉得陈悠然送给自己就不合适。重要的是心意,而不是名义。 她捧着瓶子,笑得双眸亮晶晶的,还做了件傻事:她把瓶子里的星星和千纸鹤倒出来,开始数数。 陈悠然也傻傻地在一边看着她数。 星星是整整一千个,千纸鹤是十一只。 陈悠然忍不住挠头,“千纸鹤比较难弄,本来是要折九十九个的,但是瓶子也装不下,就只弄了十一个。” 当然,更重要的是时间也不太够。她一直没想好这东西应该什么时候送出去,最近发现蓝姗的情绪一直不高,想让她高兴一点,就直接拿出来了,所以不能继续折下去。 蓝姗数完了,又一个个郑重地装回去,最后将瓶子放在床头柜上,一转头就能看到。但她躺下来看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爬起来,将之收回了柜子里。 转头见陈悠然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有些赧然地解释,“我怕晚上睡觉不老实,碰到地上摔坏了。” 陈悠然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笑了起来,开心地抬手拍枕头,“放好了,快来睡吧。” 第21章 陈嫣然中考 因为连绵不断的暴雨,店里的生意也变得冷淡起来。陈悠然开动脑筋,打算开发一项新的业务:打麻将。 其实林秀英在的时候,长日无事,是经常约麻友过来搓麻将的。因为来的人多,后来还经常开两三张桌子。这些人在这里玩儿,自然也会光顾店里的生意,有时候也会在这里吃饭,这些都是要付钱的,所以林秀英乐见其成。 但陈悠然对此一直不以为然,林秀英走后就直接把屋子关了,也就没人来了。现在下了雨,经常有一班妇女聚在这里闲聊,陈悠然便想再把这个生意做起来。 但是被蓝姗严词拒绝了,“你还嫌这里不够吵?嫣然马上考试了,现在最关键,回家还要看一个小时的。听着打麻将的声音怎么学习?亏你想得出来。” “我就是觉得生意太冷清了,”陈悠然叹气,“有这些人在,多少能带动一点人气。”好歹一天十几块,跟小卖部的收入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第33页 比她的工资高。 不过陈悠然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闹得乌烟瘴气的我也不喜欢。”林秀英在的时候,她最厌烦的就是这些。哪想到有天居然还会主动去做? 蓝姗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姐姐,你是不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看得出来,上次两人进城,陈悠然去过姑姑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情绪都不怎么好,之后做起生意来也很用心。蓝姗觉得,她可能是受了刺激,所以也没有拦着。 现在看来,这种刺激比自己想的更深。 “没办法,我现在要当家做主啦。”陈悠然靠在沙发上,转过头来看着她,“我是姐姐,这些事情肯定要多操心的。” 而且蓝姗跟家里闹了矛盾,以陈悠然的眼光来看,她的家长估计也不怎么靠谱。所以她以后要操心的估计不止陈嫣然,还有蓝姗。肩膀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蓝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慢慢来。” 陈悠然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她开门出来,却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见了她就问,“是陈悠然吗?下午两点去政府开会。” “我?”陈悠然很惊讶,“开什么会?” “抗洪抢险的会。”那人道,“你去了就知道了,我还要去通知别人。” 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留下 陈悠然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抗洪抢险怎么就关她的事儿了。 蓝姗显然也不太明白,两人琢磨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就放弃了。反正下去去开了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蓝姗看了看表,“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去做饭。” 下午陈悠然去开了会,回来时面色相当沉重。 “怎么了?”陈嫣然在楼下休息,正捧着薯片跟蓝姗一起看《我和春天有个约会,见她这幅表情,便问道。 陈悠然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眼神放空,没有焦距地盯着前面的空间,“洪水一冲,不少电线被打断,好多村子都停电了。所以不但要抢修道路,还要抢修电路。因为人手不够,我们这些临时工也要一起去。” 简直不能更惨。 “你们什么都不会,跟去做什么?”陈嫣然毫不留情地吐槽。 “跑个腿递个东西什么的吧。”陈悠然一脸烦躁,“早知道就不做这个工作了,本来以为又清闲又自由,现在看来也没这么好。”但是现在要辞职也晚了,至少要先把眼前的情况对付过去。 再说,工作是陈伯平找的,真辞了,他那里也说不过去。 “那以后天天都要出去了?”蓝姗问。 陈悠然点头,“应该是这样。” 她看了看蓝姗,又看了看陈嫣然,不得不打起精神,“估计这段时间都要在外面跑,你们俩在家里老师待着,好好学习,别让我操心。” 还挺像模像样的。 “放心吧,我会看着的。”蓝姗道,“倒是你自己出去要小心一点。好多地方的泥土被雨水泡软了,外表看不出来,但很容易垮塌造成事故。” 第二天,被抓了壮丁的陈悠然就踏上了心酸的抢险道路。眼下这种情况,自然是没有车的,他们只能步行,一点点排查过去。 在乡下,电线杆这种东西,通常并不会栽种在路上,而是连绵在山岭和土地之间。乡间的路已经够难走了,但是跟翻山越岭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土地里倒是很平坦,但年年耕种,土壤是软的,被雨一泡就成了泥浆,踩一步陷进去很深,还会裹住鞋子拔不出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跟这种无止境的赶路比起来,抢修电路反倒显得有意思了许多。陈悠然虽然是个供电所的临时工,但实际上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唯一从物理上学到的一点东西,也早就已经还给了老师。这回跟着电工出去了一趟,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至少以后家里换个灯泡保险丝,改个电路什么的,她自己就可以做到了。 但是辛苦也是真的辛苦。 陈悠然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手脚上的皮肤都很细嫩,即使带着手套,也还是在第一天就磨起了泡。至于风里来雨里去,浑身脏兮兮的,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好在蓝姗把家里照顾得很好,每天早上起来给她做早餐,午餐也准备好了让她带走,馒头,烙饼,粽子……几乎每天都不重样,还能富余一点让她孝敬给师父的份额。而等陈悠然回到家,晚餐必定已经咕嘟嘟地在炉子上冒泡,香气四溢了。 就算再苦再累,见了此情此景,似乎也都可以忍耐了。 不过好景不长,陈悠然这边还没忙完,陈嫣然这边却已经要中考了。 于是这天晚上,陈悠然躺在床上,跟蓝姗商量起了这件事,“我不想让陈嫣然住在亲戚家,我们家的事,估计大家都知道了,就算当面不说什么,也还是让人不舒服。她要考试,分了心怎么办?”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本来我是打算定个旅馆,到时候跟她一起去的。现在又根本走不开。” 从头到尾,完全没考虑过让陈伯平和林秀英陪考的情况。 那两位估计连中考时间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也没有回来问问的意思。既然如此,陈悠然也就当作他们不存在。 “我去吧。”蓝姗道,“你忙你的,我陪嫣然去考试。”她翻开日历对了对时间,“正好考试时间是周末,只考两天,什么都不耽误。先提前定好房间,周五过去就行。” 第34页 “那太麻烦你了。”陈悠然说。 “你这么说我要伤心了,你替我的事操心的时候,我从来没说过太麻烦你了。”蓝姗道。 陈悠然翻了个身,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那不一样。”她替蓝姗操心,蓝姗也替她操心,凭什么还得加上个妹妹?陈嫣然是自己的责任,却不是蓝姗的。 不过蓝姗这么说了,陈悠然也没有拒绝。第二天跟陈嫣然说起,她大概也知道陈悠然没空,努力做出轻松自在的姿态,“我考场在耳中,到时候去表姐家住就是了,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陈悠然态度轻松地道,“到时候阿树陪你去,你专心考试就行了。” “真的?”陈嫣然立刻高兴起来,去扑蓝姗,“姗姗姐,你最好了!” 其实算年纪,陈嫣然比蓝姗大一岁,但可能是蓝姗太沉稳可靠了,又是陈悠然的朋友,而且做饭非常好吃,陈嫣然对她很有好感,就叫了姗姗姐。后来虽然解除了误会,但是一旦她想撒娇或者是有所求了,就会这么叫蓝姗,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其实陈伯平和林秀英也不是完全忘记了,或者说就算他们忘记了,也会有别人记得。毕竟参加中考的是全县的学生,亲戚朋友之间,总有孩子也要一起考试,免不了提起。 所以19号这天,陈伯平跑完车回来,其实还忍着疲惫回了一趟雾镇,打算把孩子接到城里去。可他来的时间实在不凑巧,蓝姗和陈嫣然已经坐班车进城,陈悠然还在山上转悠没回来,房门紧闭,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陈伯平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定真的没人,又去问邻居。但是陈悠然并不怎么跟邻居来往,对方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猜测应该是进城了,只能赶回去。 结果问了几家亲戚,居然都没在那边,倒是把大家都给惊动了。 面上自然是各种安慰,但亲戚们心底也不免唏嘘嗟叹,做家长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很少见了。为了肚子里这个,弄得家不像家,这种大事都能忘记,也不提前安排一下,也难怪两个孩子跟他们离心。 第22章 烤鱼 看过考场,蓝姗带着陈嫣然去吃饭。 其实她也没有在城里的饭店里吃过饭,但蓝姗天然有种从容之态,能够在任何场合处变不惊。两人沿着主城区的街道转了一圈,蓝姗选中了一家装潢在两位小镇姑娘看来相当高大上的烤鱼店。 “真的要去这里吗?会不会很贵啊?”陈嫣然颇为担忧地问。 她又不是真的不理俗事,现在家长不在家,她和陈悠然只能靠自己,花钱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散漫了,须得精打细算。 虽然出门的时候,她亲眼看着陈悠然给了蓝姗两百块,绝对够花,但还是有些担忧。 “要考试了,吃点好的养足精神。”蓝姗道,“放心吧,我们有钱。” 她点了一条个头最小的鲤鱼,称重是两斤,又选了藕片,土豆片,莴笋,花菜等配菜。 等了足足半个小时,陈嫣然已经饿得喝了两杯茶水,烤鱼才姗姗来迟。鱼是放在烤盘里端上来的,烤盘下面还放了个酒精炉,点燃之后小火慢煨,随时保持热度。金黄的鱼身上堆放着配菜,都已经烤得微干,看上去十分入味。 菜一上桌,卖相就彻底镇住了两人。陈嫣然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开吃!” 烤得金黄的鱼皮,扒开之后可以看到白肉。夹起鱼肉在汤汁里略一蘸,放入口中,鱼腥味被佐料的味道完全掩盖,只剩下爽辣嫩滑。 不过两人最喜欢的还是配菜。虽然是素菜,但香味浓郁,口感上佳,还非常下饭。 两斤烤鱼,再加上配菜,对两个小姑娘而言,显然分量有些多了。两人又不舍得剩下,最后吃了个肚儿溜圆。陈嫣然仰靠在椅子上,幸福地叹气,“要是每顿都这么吃就好了。” “想得美。”蓝姗笑她。 陈嫣然坐起来,“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啊。”她压低了声音,偷偷道,“阿树你学学这道菜,回家咱们自己烤呗。让我姐去河里网鱼,花不了几个钱的。” “你姐哪有空?” “现在没空以后也会有啊。这不是就要放假了吗?暑假又没事做,在家弄点好吃的多好。”陈嫣然嘿嘿直笑。 蓝姗表情微微一滞。陈嫣然心思浅,只能看得见眼前,可是她却忘了,蓝姗并不是他们家的人,真放了暑假,她是不能不回家的。 现在的她,还是未成年,远不到脱离那个家的时候。 不过眼下想这些也没用,蓝姗微微笑了笑,“那我回去试着做。”其实以她看来,这东西并不难,难的是佐料配料。跟麻辣烫一样,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秘方,不是那么容易琢磨出来的。不过她不追求做到店里那么好,应该是能做的。 歇了一会儿,蓝姗起身去结账。这一餐总共花费二十块。看到价钱,蓝姗有些心疼,陈嫣然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米粉一块钱一碗,一荤两素的盒饭也只卖两块,米豆腐凉粉之类的小吃五毛一碗,二十块足够很多人家省吃俭用过半个月了,对吃食堂的学生而言可以做一个月的生活费。一顿就吃掉,对蓝姗而言很奢侈,对陈嫣然来说倒不算什么了。 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有推着箱子沿街卖冰棒的,陈嫣然看得十分心动,却被蓝姗按住了,“吃冰的容易闹肚子,你明天就要考试了,不能吃。” 第35页 陈嫣然拉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肠胃很好,不会有问题的,就吃一个,好——”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本来拖着蓝姗往后走的力度也完全松懈下来,蓝姗顺着她的力道转回头,便见陈嫣然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发呆,她跟着看过去,却只见三三两两的行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只能问,“怎么了?” 陈嫣然转过头来看着她,面上还带着一点茫然之色,机械地摇头,“没事。”说出这两个字,她好像忽然清醒过来,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活力,“走吧,回旅馆,天马上就黑了。” “嗯。”蓝姗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得暂时放下。 但心底却浮起来一层淡淡的隐忧,总觉得刚刚应该发生了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事。 他们定的是双人标间,有两张单人床。陈嫣然回到旅馆,就把带来的课本拿出来翻看,做最后的巩固复习。蓝姗见状也不打扰她,找出了自己的作业,开始奋笔疾。到十点左右,两人关灯睡觉。 在乡下长大,睡眠环境好不到哪里去,更多的时候只能将就,所以蓝姗没什么认床的毛病,但也许是心里压了事,她晚上睡得很不安稳。半夜里突然惊醒过来,才发现陈嫣然开着床头灯,竟然还在看! “怎么又起来了?”蓝姗一惊,瞌睡彻底清醒了,坐起来问。 陈嫣然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醒过来,吓了一跳,“睡不着,我再看会儿。”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蓝姗问。虽然临时抱佛脚未必没有用,但陈嫣然这种觉都不睡的劲头显然不太对劲。晚上不睡,白天没有精神,考试自然也没有状态。 陈嫣然道,“应该是吧。” “那也别看了,我们说说话吧。”蓝姗想了想,道。 两人说熟悉也熟悉,毕竟一起相处了很长时间,但实际上,她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对彼此的了解也有限,所以最后,共同话题只生下了陈悠然。 大概谈起熟悉的人或物的确能让人放松,陈嫣然躺下来跟蓝姗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早上吃过早餐,蓝姗把陈嫣然送去考场,自己就在城里四处闲逛。中午去接她吃饭,回旅馆小睡片刻,下午送她去考试,再继续逛。 这座小城市实在不大,也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但对从来没有机会仔细看看它的蓝姗而言,处处都充满了趣味。 从记事以来,蓝姗几乎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时候。大段大段的时间完全属于她,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她竟然有些不习惯。不过蓝姗很快就找到了方向,开始有意识地记录起自己观察到的东西。 时间一晃而过,考试结束,两人乘车回了雾镇。 这两天都没有下雨,天气晴好,夏天的天时长,她们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多了,夕阳却还在天边挂着,露出一半的身子,红灿灿的光芒普照万方。两人披着一身夕阳的光彩下车,就发现门是开着的。 “你姐姐已经回来了?”蓝姗有些惊讶。陈悠然的工作是抢险,当然要抓紧一切时间,所以每天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家的。 但进了屋,她就发现自己是误会了。 坐在沙发上等待她们的,是陈伯平。他脸上的神情本来很严肃,看到当先进门的蓝姗,愣了一下,立刻扯出一抹笑来。等看到后面的陈嫣然,语气也是好声好气的,“回来了?考试考得怎么样?”他又往陈嫣然身后看了看,有些不解,“你姐姐呢?她没陪你去吗?” 陈嫣然一听,立刻就炸了,“我考不考试,考得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姐没陪我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爸我妈都没陪我,凭什么要她陪!” 她拉着脸说完,看也不看陈伯平一眼,跑上楼去了。 陈伯平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上了楼,转回头来看向蓝姗时,面上就露出一点混合着愤怒和尴尬的神色,“你看这孩子……” “她中考压力挺大的。”蓝姗替陈嫣然解释了一句,家庭矛盾她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暴雨打断了电线,供电所那边让陈悠然跟着去抢修电路,所以她这段时间都没空,请我陪陈嫣然去县城考试,刚考完回来。” “哦哦……”陈伯平机械地应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他们家这么多人,没一个负责的,居然要外人陪着女儿去参加考试,也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 陈嫣然那番带着气的话不好听,但也是大实话。 第23章 亲眼看到 “那叔叔我就先回去了。”沉默片刻,气氛越发尴尬,蓝姗只得道。 心里不无遗憾。毕竟本来在她的计划里,陈嫣然考完了试,也算是走过了人生的一个大阶段,今天晚上肯定是要庆祝一下的。她中午还特意去菜市场采购了一番,买了不少好菜,准备回来做上一桌子,正好可以犒劳一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吃干粮的陈悠然。 ——陈悠然自己不会做饭,蓝姗进了城不能回来,实在是担心,索性给她弄了好多可以放很久的馒头和点心,将就对付一顿下。现在回来了,当然要补偿一下她。 不过陈伯平既然在,这个计划自然不能实施了。 蓝姗将手里的袋子放在门边的桌上,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没有回学校,而是转身去了旁边的路口。 第36页 陈悠然还在外面,应该不知道陈伯平已经回来了,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再说,陈悠然知道她们今天回来,一定很期待,不能一起吃饭,至少可以见个面说说话。蓝姗在路口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包里摸出了单词本,开始默背。 没过多久,太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下,只在天边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陈悠然也慢吞吞地走回来了。 她身上弄上了不少泥土,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十分疲惫,走起路来也无精打采的,甚至没有抬头注意周围的环境。蓝姗远远见到她,就把单词本收了起来,等陈悠然从她身边走过时,才突然扑过去,“嘿!” “啊!”陈悠然吓了一跳,惊叫出声的同时还往前冲刺了几步,整个人都被吓精神了,转回头来看见蓝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不在家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吓人?” “你爸回来了。”蓝姗说,“嫣然不高兴,又发了脾气,我不好留着,就出来了。想着你也快回来了,就在这里等等。” 陈悠然面色微微一变,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不好意思地对蓝姗笑道,“我们家这些烂事就不说了。辛苦你啦!陈嫣然考得怎么样?” 蓝姗犹豫了一下,道,“我没问,你也别问吧。考都考完了,就算考得不好也不可能再去改正。” “所以说她考得不好?”陈悠然立刻问。 蓝姗面露无奈,“你这么问,我要怎么说?显得我像是在背后告状的小人。” 陈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家里那么多乱七糟的事,她心里不安宁,肯定会受影响。放心吧,我不问,也不会出卖你的。大不了就是再读一年。” 不过,只怕林秀英和陈伯平那里,又要扯皮了。 但谁管他们呢? 两人并肩往前走,说了几句话,眼看就要走到陈家门口,陈悠然忽然问,“你还没吃晚饭吧?” 蓝姗一愣,陈悠然也就知道答案了。想也知道,她们肯定会回来跟自己一起吃,结果又碰上这事。有时候陈悠然觉得,陈伯平和林秀英如果真的丢开手不管她们,说不定还好些。现在这样,大家都不舒服,也不知道是谁在将就谁。 她也可以不理会陈伯平,把蓝姗留下,但那样蓝姗自己也不会自在,还是算了。 陈悠然拉了蓝姗一把,“你在这儿等我。”然后匆匆进进门,在店里拿了一包饼干,两袋零食,又拿了一瓶牛奶,用塑料袋装了,拎出去交给蓝姗,“晚饭将就一下吧,我爸在这里也留不长,明天早上估计就走了。” 到时候一切照旧。 但事实证明,陈悠然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是家在这里,但陈伯平的生意早就做到了县里,现在林秀英在那边,差不多也就等于把家搬过去了。陈悠然和陈嫣然留在这里,自然不那么让人放心。只是陈嫣然要上课,要中考,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现在考完了,他就打算把孩子都接到城里去,一家人在一起才像个样子。 反正假期里,学校放假,这店开不开都是一个样。 他亲自动手炒了一锅菜,把两个孩子叫下来吃饭,在餐桌上提了这件事。 陈嫣然立刻又炸了,“进城去干什么?去听别人怎么对我们家指指点点吗?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陈伯平面色微变,显然被亲女儿这么指着鼻子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谁说什么了?让他到我面前来说!” “你有本事你去找那些说话的人,对着我逞什么威风!再说了,真要是没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怕别人说?”陈嫣然瞪眼。 眼看陈伯平气得七窍生烟,就要动手了,陈悠然连忙拉了她一把,“别胡说道!”又对陈伯平说,“我们就不去了吧,一家人都住在姑姑家里,也不像样子。再说,我这里还有工作要做,总不能就这么丢下。你在城里陪着我妈就行了,我们得空了就去看看。” 她将陈嫣然的话限定在这个小范围内,陈伯平也面色稍霁。 虽然是亲姐弟,但是各自成了家,平日里走动频繁,关系也亲近,但要说一直住在人家,还拖家带口地住着,的确是不像话。他只能道,“那就这样吧,你是姐姐,多照顾着点儿,有什么事就跟爸爸说。” 顿了顿,又道,“嫣然考试的时候,爸爸还在跑车,实在没顾得上你。想要什么礼物,爸爸买给你。要不让你姐姐带着你出去旅游,北京,上海,去哪儿都行。” 陈嫣然本来面色一变,又要发作,听到后面,又和缓了下来,朝陈伯平摊开手,“北京上海都去,给钱。”她顿了顿,“我要一万。” 陈伯平吓了一跳,“多少?” “那就千。”陈嫣然改了口,“我要坐飞机去。” 陈悠然在旁边捂了一下额头,这种狮子大开口,也只有陈嫣然能说了。明明是任性赌气的话,而且要求也着实有些过分,但在她说来,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陈伯平怔了一下,又听她说,“我姐姐买车也花了一万多吧?我要千就不行?” 两个孩子之间攀比,家长除了举手投降根本无法可施,陈伯平只能道,“当然行当然行。但是爸爸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金……” 第37页 “那我不管。”陈嫣然淡淡道,“你自己想办法吧。” 有句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陈悠然上学的时候,根据经验,班上的同学,老师能够记住的,往往只有成绩最出挑的那几个和最调皮的那几个,中不溜没有任何特色的,只能被忽略。养孩子其实也一样。会哭会闹会作,往往能得到家长更多的关注。 比如现在,陈嫣然摆出这样的表情,陈伯平竟然也不生气,安抚道,“好好好,爸爸来想办法。你要求的我都应了,总不能再甩脸色给爸爸看了吧?” 陈嫣然闻言看了她一眼,忽而展颜一笑。她是一张圆脸,稍微有点肉嘟嘟的感觉,笑起来颊边凹进去一处,形成一个浅浅的笑涡,尤其讨喜。被她这么一笑,陈伯平便连之前的无状也忘了,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好,爸爸来想办法,过两天就拿给你。吃饭。” 陈悠然本来想说点儿什么,见了这一幕,也就收回去了。 他这个人有个好处,不管对内对外,都说话算话,即使是小孩子,也并不敷衍。 过了两天,他果然回来了,带了满满一袋子现金,当着陈嫣然的面交给了陈悠然,“你是姐姐,又是大人了,这些钱你拿着,带着妹妹出去好好玩一趟。” 等他走了,陈悠然才问陈嫣然,“你真想去旅游啊?什么时候去?得等你的分数出来吧。” “旅什么游,”陈嫣然撇嘴,“你收着吧,说不定这就是我们以后的生活费了。” “什么意思?”陈悠然闻言不由皱眉,“你根本不想去旅游,只是诳爸爸把钱给你?”这可是千块,陈悠然一直知道陈嫣然胆子大,却没想到她能胆大到这个程度。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冲,陈嫣然以为她是在指责自己,立刻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拿等着被别人诳去吗?我们只有这一个爸爸,他可不只有我们这两个孩子!” “你说什么!”陈悠然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陈嫣然,“你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陈嫣然的眼泪立刻掉下来了,她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咬牙切齿道,“还要从哪里听?我亲眼看到的!” 第24章 酸辣汤 “你看到什么了?”她这样的表现显然很不对,陈悠然不由追问。 “我亲眼看到,他带着他养在外面的儿子逛街。”陈嫣然红着眼睛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儿子?”陈悠然再次追问,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感觉自己又被质疑,陈嫣然几乎是立刻就崩溃了,大声喊道,“那孩子都已经两三岁,会叫人了!我能看错猜错,难道还会听错吗?” 陈悠然感觉自己像是倏然被巨大的石头砸中,晕眩得回不过神来。或许是太过震惊,就连身体也激起了生理性的反应,心慌气短,手脚发凉。 她瞪大眼睛,伸手抓住陈嫣然的胳膊。 应该要安慰她几句的,陈悠然在心里想。可是,好像有无形的棉花堵在了嗓子里,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她才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县城中考的时候。”陈嫣然一脸眼泪的说。 陈悠然心里那一点侥幸彻底被碾碎。 恍恍惚惚间,她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怪蓝姗说陈嫣然可能考的不好。临考之前发现了这种事,她的状态肯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还能坚持参加完考试就已经很值得表扬了,至于成绩如何,实在不能强求。 然后才是一点难以言述的疼痛,渐渐从心底漫上来。初始时疼痛并不剧烈,好像可以承受的样子,但很快,这种痛楚便蔓延到了全身,让陈悠然整个陷入煎熬之中。 “嫣然……”过了一会儿,陈悠然艰难地开口。但话才出口,就听见门扉被打开的声音。 蓝姗从外面走进来,一眼看到姐妹俩现在的姿势,不由十分惊奇,“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看到陈嫣然满脸泪水,吓了一跳。 陈嫣然一看见她,好像看见了救星,立刻转身朝她扑了过去,整个扎进她的怀里,“姗姗姐——” 语调里已带上了哭音。 蓝姗有些惶恐地搂着她,一脸茫然地看向陈悠然,用眼神向她询问:这是怎么了? 陈悠然故作自然地缓缓收回了伸出去打算安慰陈嫣然的手,朝蓝姗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方便说。 蓝姗见状,便只能搂着陈嫣然坐了下来,拍抚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慰。 这件事估计已经在陈嫣然的心里憋了很久,此刻终于发泄出来,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哭了半天,直到累得哽咽,身体已经陷入了轻微的抽搐之中,再哭不出声来,她才渐渐止了声息,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蓝姗怀里坐了起来,快步跑回了楼上。 怎么了?这时候蓝姗才找到了机会,开口问。 陈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不就是家里那点事。” 她心里其实也难过得很,但陈嫣然已经哭得这么凄惨了,又是在蓝姗面前,陈悠然还想保留一点身为年长者的威严和尊严,所以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到底出卖了她,“我爸爸在外面有人了。”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说得不大清楚,又解释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他在外面有人了,我妈应该也猜到了,但是大人的事你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忍耐再忍耐。但是刚刚嫣然告诉我,我爸爸在外面有了个儿子,她亲眼看到,他带着那个孩子去逛街,也听见了孩子叫爸爸,不会有错。” 第38页 蓝姗敏锐地问,“是在县城?” 最近陈嫣然也就去过县城那么一次,是什么时候不问可知。 陈悠然默默点头,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苦色。蓝姗自责道,“我当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其实那天在街上,陈嫣然突如其来的沉默,就已经有了端倪。亏得她居然忍得住,始终没有说出来,直到现在。 “不关你的事。”陈悠然拿起放在旁边的信封递给蓝姗,“我这个妹妹,看着好像没什么心事,主意正得很,连我这个姐姐都被比下去了。” 蓝姗接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厚厚的一沓人民币。 “我一直以为嫣然如果碰上这种事,一定会豁出去闹开了。没想到她能一直忍着,前两天我爸回来,她找了个由头,狮子大开口要了千块,说是要去北京旅游。结果今天拿到钱就跟我说,这就是我们姐妹俩以后的生活费了。可见她把这件事憋在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 “真是个傻孩子。”陈悠然这么说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好像一夜之间,妹妹也长大了。 长大了当然很好,可是这个长大的过程未免太疼、太让人难过了。 陈悠然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叙述出这一切,可是说到最后,声音里却还是带上了一点哽咽。 她连忙停下来,平复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蓝姗开口问,“要抱抱吗?” 陈悠然应该拒绝的,但此刻她却十分心动,实在很难把那个不字说出口。于是在微微停顿之后,她妥协一般,朝蓝姗张开了双臂,紧紧把人搂进了怀里。 她抱着蓝姗,轻轻地、慢慢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陈悠然能表现出来的,最外放的情绪了。 蓝姗抱着陈悠然,想了想,道,“人生总是充满各种意外和变故,我们无法选择遇见什么,只能选择该怎样去面对。其实你应该替嫣然高兴,她没有被这件事打击到,还能替以后打算,就很好。” “嗯。”陈悠然用力点点头,心里郁积的情绪渐渐散去,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恋恋不舍地松开蓝姗,往沙发上一靠,有种情绪剧烈波动之后的空虚感。于是陈悠然转过头来,看向蓝姗,“阿树,我饿了。” 说饿其实也不是很饿,就是想撒撒娇,让她为自己做点儿什么。 蓝姗站起来问,“想吃什么?” “想不出来。”陈悠然仰着头考虑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不要太油腻吧。” 天气越来越热,人也没有多少胃口。好在她供电所那边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不需要再天天跑出去暴晒,能轻松一点留在家里。 “知道了。”蓝姗替她打开电视机,“你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 没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是蓝姗在切菜。陈悠然没有看电视,她翻过身来,跪在沙发上,两手撑着沙发靠背,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蓝姗,感觉自己百般的情绪慢慢沉了下来。 蓝姗不管做什么都动作麻利,她很少犹豫,总能够快刀斩乱麻。陈悠然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眼下的困境,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切好了菜,蓝姗热锅下油,开始炒菜,一股爆辣爆香,又带着一点酸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出来。 陈悠然之前说饿只是借口,但闻着这个味道,却是真的饿了。 蓝姗煮了一锅大杂烩的素菜汤。 将辣椒,豆角,白菜,土豆等作料全部剁碎,下油锅翻炒至断生,加盐,再放入切碎的西红柿,炒出汤汁,之后加水炖煮到材料软烂即可,鲜甜可口,又辣又香,最适合下饭。舀上两勺浇在碗里一拌,就能吃掉一碗。 就连哭了一场,有点不好意思见人的陈嫣然,都闻着这个味道下了楼,一口气吃掉四碗饭,吓得蓝姗生怕她撑坏了。陈悠然还从柜子里翻出了健胃消食片让她嚼了两片。 吃饱了饭,三人心满意足地在沙发上痰着,谁都不愿意起身去洗碗,一个支使一个,最后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那些沉重的情绪,似乎都在这笑声之中消弭不见。 虽然她们都很清楚,前方还有许多碍难等着自己去一一跨越,但这一刻的欢乐,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它支撑着她们,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25章 下雪了 临近期末, 蓝姗也要开始准备复习, 应对接下来的考试了。 虽然她是优等生,平时老师讲的内容大部分都融会贯通了, 并不需要像大多数同学那样临时抱佛脚, 但学习这种东西, 荒废一天自己就能感觉到不同, 何况蓝姗在学习上一向很有紧迫感,而且对自己的要求颇高,决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陈家两姐妹现在都是大闲人,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 拖她的后腿。 尤其是陈嫣然, 她现在把蓝姗当成自家人看,对她很有认同感, 更是对她的事情十分上心,主动将做饭的差事接手了过来,确保蓝姗能全心投入学习之中, 不用为杂事操心。 三个人的生活渐渐稳定了下来,知道另一道惊雷他们的头顶上炸响——陈嫣然的中考成绩出来了。 云县一中的分数线是370分, 而她考了270。差了分数线整整100分,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陈嫣然只能跟这所学校道别,去上县里另一所臭名昭著的职高了。 第39页 这个时候, 师范卫校一类的中专还很火爆, 是比高中更好的选择, 根本轮不到陈嫣然。 分数陈嫣然没有告诉家长的意思,但陈伯平还是通过自己的人脉查到了。陈嫣然平时成绩不算特别出众,但在班上也一直保持在前十名,考云县一中完全没问题,所以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陈伯平的预料。 也让他在亲戚们面前跌了大面子。 牵涉到孩子的前途,自然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置之不理了。 他特意从云县赶回来,对着陈嫣然就是一顿训斥,全然没有之前的温柔慈和。在他想来,他供养孩子长到那么大,要什么给什么,所要求的只是让他们好好学习,难道过分吗? 小孩子往往不把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自然只能家长替他们把关。 一时激愤,自然有些口不择言。 陈嫣然从小到大,不算是捧在手掌心里长大,至少也是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个? 此时听到陈伯平的训斥,顿时红了眼眶。只是她性子倔,又已经对这个父亲离心,等闲也不肯在他面前示弱,于是只能更加把脖子仰起来,不服输地看着他。 这姿态让陈伯平更愤怒,“我供你吃,供你穿,难道还供出仇来了?你自己说说,考出这个成绩对得起谁?” “不要你管,大不了我复读一年。”陈嫣然也很硬气。 对于家长来说,孩子身上再大的毛病也比不过不过“不听话”,而再多的好处,一旦牵扯到这三个字,也就都变样了。 陈伯平本来只是想教训陈嫣然一顿,并没有不管她的意思。一中有借读生的名额,分数差得再多,只要钱给够了就可以上。对陈伯平而言,拿出这笔钱虽然有些肉痛,也不是负担不起。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被陈嫣然的态度一激,便立刻放下话来,“好,那我就不管你,倒要看看你自己能作成什么样子!” “那你就看着吧。”陈嫣然麻利地接道,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 陈悠然一直在旁边站着,可始终插不上话,两人就把话题给说到了这里。但这时,她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意识到陈嫣然不是不明白自己这么选将会面对什么。 她只是倔强地不想再接受来自父亲的好意,仿佛这样就欠了这个人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这件事上接受了他的帮助,以后就不敢在心里理直气壮的痛恨鄙视他了。 这一点斤斤计较的心思叫人心软,陈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对陈伯平道,“爸,发挥不好,嫣然心里也不好过,你就少说几句吧。” “我还没说你呢!”这里本来没她什么事,陈伯平的火气都是对着陈嫣然的,但这会儿陈悠然一开口,他便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她,“让你在家里照顾妹妹,你是怎么照顾的?连中考你都没陪她去考,她考出这个成绩,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 陈悠然万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推卸责任,不由微微一愣。 陈嫣然已经语气尖锐地顶了回去,“那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怪我姐,她是我爸还是我妈,要事无巨细地这么照顾我?” “陈嫣然!”陈伯平愤怒地吼了一声,“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陈嫣然梗着脖子看着他。 对上她的视线,陈伯平一时有些心寒,只能道,“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儿!”然后摔门直接走出去了。 其实他未必真的不知道自己也有错,但身为家长,本该是绝对的权威,却被自己的孩子质疑,这是陈伯平完全不能接受的。 这件事其他人固然有责任,但陈嫣然自己的错更大。然而她不但没有反省改过自己的意思,还反过来倒打一耙,把责任推给家长。陈伯平心虚中夹着愤怒,自然不容这种事发生。 出了门,坐上车,他心里的烦躁却半点都没有减损。 孩子长大了,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已经敢于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这个爸爸了,全然没有小时候的可爱。 想到小时候,自然免不了想到另一个才刚刚三岁的孩子。那孩子多乖巧懂事,每每用崇拜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个父亲,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能拯救世界,男人的虚荣心得到绝对的满足,丝毫不必为他操心。 虽然陈伯平也很清楚,等这孩子长大之后,未必还会如此乖巧可爱,但那是许多年之后的事了,眼下,他可以尽情享受这种氛围。 这样想着,他便下定了决心。陈嫣然的事,林秀英那里还等着听答案,他不想去见她,更不想听她哭泣吵闹,哪怕她肚子里还有另一个他的孩子。 这个时候,正该去另一个“家”,接受另一个女人的殷勤讨好。 陈伯平发动了车子。 屋子里,陈嫣然死死瞪着陈伯平离开的背影,忽然问,“姐,你说,他会去哪里?” “去哪里有什么分别?”陈悠然见她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便故意道,“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她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说出来……” 若直接把这件事给抖落出来,陈伯平便立刻失去了指责她的立场,因为这件事本来就全是他的错。 虽然那样一来,这个名存实亡的家也不知道该如何维持下去,但陈悠然始终觉得,陈嫣然不像是会顾虑这些的人。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他们的世界里黑白分明,还无法接受模棱两可的忍耐。 第40页 但陈嫣然竟然忍住了,让陈悠然有些意外。 陈嫣然眼神一闪,垂下眼道,“这种事我说了有什么用?再说,她现在恐怕也受不了这个。” 这个“她”,指的是林秀英无疑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的确是最好不要受太大的刺激,好好安胎比较好。没想到最后,让陈嫣然忍下来的,竟然是她。 “算了。”陈悠然想了想,摆出轻松的姿态,对陈嫣然道,“复读就复读,正好还可以跟你姗姗姐一个班。” “对啊!”陈嫣然便也高兴起来。 “先别高兴得太早,阿树成绩这么好,你跟她一个班,要是考得太差,多丢人啊。”陈悠然摸了摸她的头,“加油吧,陈嫣然。” “别摸我头!”陈嫣然拍开她的手,瞪眼,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脸上的神色,却是真的缓和过来了。 十六七岁,本来就已经进入了叛逆期,对家长的管束不耐烦,开始生出自己的主意,就算要离开家长独自生活,也不是不能接受。何况这件事又酝酿了那么久,姐妹俩多少都做了一点心理准备,又可以彼此作伴,这件事对她们的伤害,更多的是一种感情上的幻灭。 对小时候心目中的大英雄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的幻灭。 可是世间千千万万个家庭,有几个孩子真的快乐无忧的长大呢?不是这种矛盾,总会有那种矛盾出现,让孩子们在一瞬间成长起来。跟绝大多数人比起来,她们至少衣食无忧,还拥有独自打拼的勇气和能力。 这一场小小的变故发生在蓝姗不知道的时候,陈悠然和陈嫣然也默契地瞒住了她,没有说出来影响她的状态。 几天之后,蓝姗期末考试结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要不你留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吧。”陈悠然坐在床边看她收拾东西,忧心忡忡地道。 蓝姗好笑,“早晚有什么分别?”既然要回去,那就没有耽搁的必要。寨子里还有别的学生,所以什么时候放假那边都是知道的。拖延几天,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虽然,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去,肯定免不了一场风波。 陈悠然道,“你爸妈不会骂你吗?” 蓝姗有些好笑,“放心吧,我能处理得了。” 陈悠然更不放心了,“我觉得你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就算真的受了委屈,也肯定不会跟我说的。”言语间竟是颇委屈。 “那我现在先答应了你,真的有什么问题一定告诉你,好不好?”蓝姗道。 好当然是好的,但这并不能让陈悠然完全放下心来。不过她想了想,反正自己要送蓝姗回去,到时候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是她家里人态度不好,她就带着蓝姗跑。 这么一想,便也放下心来了,笑着道,“我来帮你一起整理吧。” 蓝姗含笑点头,“好。” 两人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终于把东西整理好。 说来好笑,当初蓝姗到陈家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随身物品。因为本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暴雨冲毁的道路,一时没法回家而已。 后来蓝姗倒是想回去看看,却被陈悠然止住了,“马上就期末考试了,现在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放暑假你也要回去的,不是吗?” 结果也就是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的日子,竟然林林总总攒下了不少东西,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陈家的,蓝姗并不会带走,但收拾着收拾着,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感慨。 她在那个家生活了十多年,可是属于她的东西,也不过阁楼上的那两个柜子罢了。柜子还是她自己请村子里擅长木匠活的叔叔做的,代价是替对方家里打了好几天的猪草。 而那柜子里的东西,更是寒酸得厉害,除了能糊弄住人的课本和作业本之外,也就寥寥几件衣服和一些杂物罢了。 现在想来,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下来的? 这天下午,陈悠然骑车把蓝姗送到寨门口,先停下来叮嘱了几句,“你先回家看看,要是他们发作你,就再回来,怎么样?” 蓝姗有些无奈,“他们现在估计不在家里。” 暑假里正是农活最忙的时候,从早到晚在山上忙都干不过来,又怎么可能有空在家里堵她呢? 陈悠然自己悠闲的日子过久了,倒忘了别人还是要为了混口饭吃而忙碌的,一拍脑门儿,“我把这个忘了。”这样一来,就没办法立刻知道蓝姗爸妈的意思了。她想了想,又有了主意,“要不我今晚在你家住?” 到时候自己看着,不会让蓝姗受委屈。 蓝姗好笑道,“别闹,快回去吧。难道就把嫣然一个人留在家里?” 陈悠然还是不死心,又道,“这样吧,明天我再来一趟,要是你家里容不下你,你就先去姑婆那边对付一晚上,明天我来接你。” 这时候,她又不怕姑婆了。 蓝姗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这种场面对自己而言其实不算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陈悠然,拒绝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她认真地应了,从车上下来,“你先回去吧,几步路的事,不用送了。” 蓝姗的猜测没有错,家里并没有人在,铁将军把门。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摸窗台下的钥匙,摸了个空。 第41页 这也不太让人意外,蓝姗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幸好劝服了陈悠然,没让她跟来,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又要拉着自己回家了。 那个人啊,好像看不得她受任何一点委屈。蓝姗自己都没有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过。却有一个人如此珍而重之地对待她,她便越发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蓝姗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从容地掏出单词本开始背诵。明年就要中考了,对蓝姗而言,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她必须要全力以赴,任何一点时间都需要抓紧了。 天还没黑,木林就先回来了,因为得先有人一个人回来准备晚饭,这样其他人回来就有热乎乎的饭菜可以吃。 姐弟两个关系从来也没有亲近过,甚至在父母的影响下,木林也时常把蓝姗当做家里的一个苦力来用,这会儿看到了她,也不过翻个白眼,假装没看到,走过去开了门。 蓝姗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态度自然地问,“晚上吃什么?” 木林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你就做什么呗!”竟是把做晚饭的差事塞给了他,自己转身就去了卧室里,不出来了。 蓝姗对此丝毫不意外,放下包,换了衣服,便到灶房里忙碌了起来。家里并没有太多的菜,蓝姗看了看,只有两个莲花白和一撮箕新收的洋芋。饭倒是倒是还有不少,因为做的时候就是准备几天的量。 蓝姗把洋芋端到井边去清洗。刚刚长成的洋芋皮非常薄,在撮箕里揉搓一会儿就掉了大半,再用碎瓦片轻轻一刮就干净了。洋芋个头大小不一,蓝姗把大的对半切开,看起来就差不多了。 她烧了火,热锅放油,然后把洋芋放进去翻炒,加一点点盐入味,然后再加水大火焖煮片刻,等到锅里的水快要蒸干,洋芋也就熟了。之后把剩下的苞谷饭倒进去拍散,盖上锅盖。也不需要再添柴,只让灶台里这最后一笼火烧完,那一点余温就足以把饭热好,又能把洋芋烙出金黄的锅巴。 洋芋饭毕竟太干了,不能就这么吃,所以蓝姗又用莲花白煮了一锅素汤。照样什么都不放,清水烧开,把菜放进去烫熟就好。这种菜本来就带着一点鲜甜的味道,不需要多余的佐料,煮好之后沾上辣椒水就很下饭。 弄好了这些,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没多久,蓝大成和侯阿彩就回来了。 他们先在外面洗了手,把全是泥的鞋子脱下来放在台阶上,然后才进了屋。 见到蓝姗,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尤其是侯阿彩,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垮了下来。蓝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不上严阵以待,但也做好了准备。 他们竟然都没说什么,坐下来就开始闷头大口吃饭,态度自然得好像她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蓝姗见状微微一愣,不过免去一场争执和风波,对她来说不是坏事,自然也没有非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再说,这样她也更好跟陈悠然交代。 第二天一早,陈悠然果然就跑过来了。 蓝姗当时正在门口剁喂猪的野菜,见状她一脸担忧,脸上立刻展露笑颜,“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好像默认了,当之前的事没发生,放心了吧?” 大多数家长拉不下脸跟孩子道歉和好,“假装无事发生过”就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好应对了,陈悠然对此十分熟悉,闻言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并不知道蓝姗为什么跟家里闹矛盾,只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不会起疑。 蓝姗自己其实并不相信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越是不发作,或许越是在酝酿意想不到的后招。不过,对眼下的她而言,这一点安稳正是最需要的,所以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打破。 陈悠然来了一趟,自然不能就这么走,赖在蓝姗身边道,“你今天要忙什么?我在这里陪你吧。” “你不回家吗?”蓝姗无奈地问。 陈悠然理直气壮地道,“家里有陈嫣然看着就行了。反正也就是在家看电视,怪无聊的,我在这陪你多好。” 这个时候,电视还是人民群众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也只有陈悠然会觉得无聊了。也可能是专门说给她听的谎话。这样想着,蓝姗便笑着答应了,“行吧,今天我带你玩。” 说要带陈悠然玩,蓝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个季节正是山上的物产最丰富的时候,可比之前好玩多了。 而且蓝大成和侯阿彩虽然没说什么,但蓝姗如今已经没什么心思去装孝女,努力为这个家忙碌了。如此一来,时间更加充裕,也可以玩得更尽兴。 以前蓝姗不上学的时候,做好了饭送去地里,总要跟着在那边忙上大半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来准备晚饭。一个夏天过去,整个人都晒得黑漆漆的。也就是她,五官长得好,就算是个黑妹也好看。而且她的皮肤黑得快,白得也快,捂上一个冬天就又都白回来了。 现在,蓝姗已经没有了这种劲头,也就可以腾出时间去做别的。 这段时间蓝姗一直没有回家,煮猪食做饭喂猪、洗衣服打扫卫生之类的杂事,都是侯阿彩自己负责。木林放学回来能准备一顿晚饭,但他的手艺跟蓝姗比可差远了,做出来的东西寡淡无味就算了,有时候还会夹生或者糊了,也就是勉强填饱肚子。 这样前后一对比,才显得蓝姗多难得。 第42页 所以现在蓝姗回来了,一家人嘴上不说,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今天早上,侯阿彩临走之前还特意让木林叮嘱她,让她别忘了做饭送到山上去。 蓝姗倒也不介意做上这一顿饭,毕竟她还是要继续上学的,做也做不了多久。而且,她以后不打算再在枕头下放钱给侯阿彩拿走了,这样一来,做做家务多少可以降低他们的愤怒值,把这段安稳的日子延续的久一点,让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学习。 做好了饭,时间还早,蓝姗没有立刻送到山上去,而是背着背篓,带着陈悠然上了坡,去地里挖洋芋。 这东西不但是上好的菜,还可以当零食吃,陈悠然来了,蓝姗也就有心思折腾了。 她背着背篓走在后面,见陈悠然扛着锄头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能飘起来,显然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许多,明朗畅快。 陈悠然还是在家里种花的时候跟着蓝姗学着用过锄头,这会儿已经用得像模像样了。 她坚决拒绝了蓝姗接手的要求,自己把着锄头不放,开始挖洋芋。幸好蓝姗有先见之明,来之前就找了一双手套给她,戴上之后倒也不用太担心手掌磨损。反正等她累了,还是不得不把锄头交出来,所以蓝姗也不阻拦,由着她玩。 果然,陈悠然到底不习惯干农活,才挖了不到两蔸洋芋,就累得腰酸背痛,胳膊也没有太多力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蓝姗这才道,“给我吧,你在后面捡就是了。”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了。”陈悠然说。 蓝姗沉默地看了一眼她挖出来的洋芋,这家伙不会掌握方向,也根本没有概念,所以锄头乱挥,大部分洋芋都被从中间截断了,惨不忍睹。 陈悠然自己显然也看到了,不情不愿地把锄头交了出来,“我只是技术不熟练,多练几下就好了。” “回头再找机会给你练。”蓝姗微笑着,动作却不容置疑地将锄头接了过去,“现在咱们赶时间。” 陈悠然就不说话了。洋芋一个个被装进背篓里,而还长得很好的洋芋苗也被蓝姗留了下来,把顶上最嫩的叶子割下来,就是上好的猪食。两人挖了小半背篓洋芋,把洋芋苗装上,便回了家。 灶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不能再烤洋芋给陈悠然吃,蓝姗想了想,打算做另一种炒洋芋。 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洋芋被她单独挑了出来。这种洋芋还没有长成,刮不下皮,放在水里清洗干净之后,一个个白白嫩嫩的。锅里放油,下洋芋翻炒,等到洋芋炒熟了,撒一点盐就可以出锅。带皮的洋芋,香味完全被包裹在皮里,油则将外面炸的金黄,又香又脆,跟烤洋芋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种味道。 陈悠然抓着筷子,一口一个,吃得十分尽兴。 吃完了洋芋,就差不多到上坡的时间了。 这是陈悠然第一次陪着蓝姗去送饭,蓝大成他们干活的地方距离寨子有些远,要翻两座山,陈悠然走了一半就有些气喘吁吁,后悔不迭的道,“早知道骑车上来了。” “不行的。”蓝姗摇头,“我们走的是小路,这边到处都是石头,再把你的车子轧坏了。” 村子里修出一条大路就已经很费工夫了,又没有跑车需要,这些通往地里的小路自然不会专门拓宽。陈悠然看了一眼怪石嶙峋的地面,也不由默然。就算能走,她也不太舍得骑车走这样的路。 陈悠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拄着从林子里折来的一根木棍当拐杖。蓝姗见她实在太累,索性把她安置在半路上,“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儿吧,我把饭送过去就回来了,咱们进山去采蘑菇。” 这个陈悠然喜欢,虽然现在已经累得走不动了,但想到蘑菇,身体里就又冒出了新的力量。不过既然之后还要继续翻山越岭,这会儿就该省着点力气,所以她立刻欣然答应,往旁边的草地上一坐就不起来了。 蓝姗把饭送去的地里,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没有把背篓带回来,而是拎了个小篮子,带着陈悠然钻进了山里。 蘑菇这种东西也是有根的,在某个地方找到过某一种蘑菇以后,就有很大概率还能再找到。蓝姗从几岁开始就跟着大人们出来找蘑菇,对这片山林之中每一个能长蘑菇的地点都了然于心,带着陈悠然七转绕,挨个走过去。 不过这些地方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知道,所以总有些蘑菇已经被人提前摘走了。何况上次下雨已经是前两天的事,很多蘑菇已经迅速长大枯萎凋谢,完成了一轮生命的循环,所以两人转了好一阵子,也只摘到了小半篮子蘑菇,堪堪够做一顿菜。 蓝姗也不嫌少,对陈悠然道,“下了雨之后蘑菇更多,到时候再带你来。” 陈悠然倒是不太在意收获,对她来说,寻找蘑菇的过程要比收获多少蘑菇重要多了。 不过在山林里转了一会儿,她已经晕头转向,不免有些担忧地问,“阿树,你确定你还记得方向吗?咱们一会儿怎么回去呀?” 实在是这里越走越陌生,而且好像深入山林很久了,由不得她不担心。但很显然,对蓝姗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这个方向也是她选择的。 陈悠然才问完了这句话,蓝姗就推着她的肩膀转了一个方向,“看看那边是什么?” 第43页 陈悠然往前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她在山里转了半天,虽然说有树木遮挡,还算阴凉,但实际上林子里也有些闷热,她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有些口干舌燥。 而眼前,正是一株叫人口水直流的杨梅树。树上挂满了紫红色的杨梅,可口极了。 “这里怎么会有一株杨梅树?”陈悠然先感慨了一句,再转头看向蓝姗,恍然大悟。从一开始,蓝姗选择的路线应该就是往这边走的,不单是为了采蘑菇,更是为了这株杨梅树。 蓝姗笑了一下,“嘘——小声一点,这棵树村子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杨梅还没有被摘过,你运气好。” 陈悠然点点头,一脸兴奋地飞奔了过去。这株杨梅树并不高,枝杈众多,站在地上伸手就能碰到果实。陈悠然摘了两个红得发紫的杨梅,先递了一个给蓝姗,才把另一个塞进嘴里。已经完全成熟的杨梅十分甜蜜,咬上一口,口舌生津,滋味实在太美妙,比在街上买来的那些杨梅味道好多了。 蓝姗先把蘑菇取出来放在一边的草地上,在篮子底下铺上一层杨梅树叶,才跟陈悠然一起摘下杨梅,放进篮子里。 她们没有把一棵树的杨梅都摘完,一来这不太现实,二来,既然这树长在山里,也有其他人知道,自然要给别人也留下一些,再说上面还有些杨梅,虽然已经红了,但并未完全成熟,吃起来是酸的,实在没必要摘走。 最后摘了半篮子杨梅,蓝姗又盖了一层杨梅树叶,再把蘑菇放回去,又在上面盖上一层树叶遮掩,这才带着陈悠然回了家。 晚上吃的就是菌菇汤,鲜得陈悠然舌头都差点儿吞掉。蓝姗给她开小灶,让她先吃了,趁着天没黑骑车回家。 接下来的一整个暑假,陈悠然几乎都是这么过的。开始几天,她只是自己往山上跑。但很快就遭到了陈嫣然的强烈谴责,索性就把她也带了过来。反正有车来回并不麻烦,所以姐妹俩天天跟上班似的,早上到蓝姗家里去,跟她一起上山,下午吃了饭才骑车回家睡觉,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这么两个月下来,山上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她们尝过了。 等到要开学时,陈悠然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她觉得自己以前太狭隘了,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毫无意义。但是这个暑假,却是真正的鲜活有趣,见识到了无数自己从前完全不了解也想不到的东西。 “其实以后有机会的话,住在山上似乎也不错。”她这样对蓝姗感叹。 蓝姗笑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知道多少山里人想过像你这样的日子吗?” 陈悠然诚恳地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你说得也对,如果物质生活没有保障,也就没有心思享受这些了。”即使是住在农村,大人们其实也没有空这样满山满岭乱跑,多半都是小孩子去弄,摘了野果野菜可以给家里加个餐,自己又能玩的尽兴,算是属于村里娃的娱乐方式。 所以,陈悠然从善如流地修改了自己的理想,“等我们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之后,回到山里来定居,怎么样?” “到时候也许你就不会想回来了。”蓝姗说。 对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她而言,目前最迫切的愿望是离开这里。以后会不会想回来?蓝姗不知道。 陈悠然摇头,心里自有计较,但也没有跟蓝姗争执的意思。到底做不做得到,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初三开学比较早,陈嫣然办了复读的手续,进入蓝姗的班级,正式开始跟她成为同学。而疯玩了一个暑假的陈悠然,由于对未来有了新的规划,对赚钱这件事重新提起了兴趣,便又开始兢兢业业地经营家里的店铺了。 陈伯平和林秀英始终没有回来过。 陈悠然进城进货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去看看的,但被陈嫣然拦住了。成功弄到了千块的她理直气壮,“不许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他们都不管我们了,我们又何必管他们,反正以后就自己过日子呗,又不是过不下去!” 陈悠然不太赞成,但想了想,也觉得不见面对大家都好,见了面吵起来,也无非是又不高兴一场罢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先等林秀英肚子里那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平平稳稳的日子总是过得更快,几个月的时间似乎一眨眼也就过去了。这段时间里,蓝姗跟陈家姐妹的关系越发亲近。每天跟陈嫣然一起上学放学,到店里去帮忙。后来在陈悠然的劝说下,她索性从宿舍搬出来,住进了陈家,把床铺留给更需要的同学。 本来她心里不是没有疑虑,但陈家没有长辈在,陈悠然和陈嫣然其实不怎么会照顾自己,蓝姗也就免不了多放一点心思在上面,时间长了,成了习惯,也就不去计较什么你我了。 用陈嫣然的话说,她们三个更像是一家人。 入冬之后,三个人进了一趟城,去采购冬天的衣服鞋袜以及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手里的钱财还算宽裕,蓝姗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再将就。受陈悠然的影响,她也产生了“钱是王蛋,花了还能赚”的想法。如果总是过得这么辛苦,赚钱又是为了什么呢?倒不如及时行乐,享受够了,才更有动力去赚钱。 不过,云县这座县城实在是太小了,也没什么可以挑的衣服,三人在批发市场里转了一圈,最后一人买了一身,也就结束了这次采购。 第44页 陈悠然本来还想带她们在城里搓一顿,被蓝姗拦住了。虽说是要改变消费观念,但一下子花掉了两三百块,蓝姗还是非常心疼的,所以这会儿就不打算继续浪费了,“有那个钱,我们买菜回家自己做不好吗?” “就是啊,”陈嫣然在一边帮腔,“姗姗姐的手艺不比大厨差,吃一顿的钱,买菜够我们三个人吃好几顿了。” 陈悠然说不过他们,只好答应了。三人于是又去菜市场采购,他们来得晚,大部分摊子都已经收了,剩下零星几家也在降价促销,打算卖完最后这点就收摊。食材虽然不算特别新鲜,但价钱低,蓝姗就多买了一些。 接下来就该回家了,但三个人站在菜市场门口踌躇了一会,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蓝姗这个事不关己的人先道,“你们既然都已经进城了,就去看看吧。” 陈嫣然不说话,陈悠然便道,“那就去看看吧,算算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 十一月底,林秀英的预产期应该快到了。不管彼此之间有过多少不愉快,在这种时候,身为女儿,不去看看总是说不过去的。陈嫣然也就罢了,她还是个小姑娘,但陈悠然已经出来进社会,开始工作,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了。 到了姑姑家,却发现这里一片兵荒马乱,原来是林秀英正好发作要生了,正在忙着收拾后送医院。 三个小姑娘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林秀英捂着腰躺在沙发上,哎哟哎哟地叫,头上脸上都是汗水,显然很不好过。姑姑在收拾包裹,姑父则出门去叫车。 匆匆忙忙把人送到医院,陈伯平才得了消息赶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乱,头发也没有梳,脚上还踩着一双拖鞋,很显然也是刚刚从家里出来。 至于是哪个家,不言而喻。 陈悠然静静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万分心寒,林秀英就快生了,陈伯平却并不在他身边,而是去了另一个女人那里。而且他应该是被姑姑家的表弟叫来的,也就是说,亲戚们都已经知道陈伯平在外面安了小家,甚至默认许可了这件事,只瞒着林秀英。 即使生下了儿子,这个家又真的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林秀英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虽然这一胎已经间隔了很久,却还算是顺产。从家里发作送到医院来又耗费了一段时间,所以到了医院后,不到三个小时就生完了。 是个女儿。 护士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陈伯平的脸色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就是淡淡的。倒是林秀英被推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惨淡。她的拼命一搏,失败了。 陈悠然看得难受,转身就往外走,陈嫣然和蓝姗立刻跟了上去。 从医院里出来,天已经快黑了。冬夜的风十分寒冷,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裹紧衣服静静地往前走。 忽然有冰凉的触感落在陈悠然的脸上和手上,她微微一怔,抬头往天上看去。 下雪了。 第26章 名字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不是飘飘扬扬的大雪, 而是如盐粒一般的细雪,夹在冷风之中扑面而来,带着这一冬积蓄的寒意, 让人激灵灵地打一个寒颤。 陈悠然反而清醒了。 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己做出的选择罢了。哪怕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也不能左右他们的思想。只是无论如何, 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惆怅和难过。 不过,这些思考到底让她清醒,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情绪其实于事无补。 所以陈悠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去买点吃的吧。”她主动开口,“闹了一晚上,大家都还没吃饭呢。我们自己也就算了,姑姑姑父忙前忙后,事情都是他们做的,总不能连饭都吃不上一口。” 她长篇大论地絮叨着,好像是说给蓝姗和陈嫣然听, 但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陈嫣然没有反驳, 母亲生产这件事, 对她来说终于从想象变成了现实, 也不是没有冲击力的。她此刻情绪还沉浸在那种氛围之中, 无法抽离, 自然也就顾及不到周围的环境。 蓝姗点点头说, “应该的。” 于是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县医院门口这条街街有不少卖食物的店铺, 毕竟住在这里的病人都是需要吃饭的,医院虽然有食堂,但味道和营养都跟不上。而只要有市场,自然就会有人看准商机,把店开到这边来。 陈悠然选了一家家常菜馆,走进去。她先点了两个就在店里吃的菜,蓝姗注意到,一个是她喜欢的,一个是陈嫣然喜欢的。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陈悠然也没有忘记照顾人。又点了两个打包带走,拿回去给其他人吃,这两个就是硬菜,毕竟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自然就买好一点的。 点完菜,姐妹俩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蓝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想了想,站起身走进厨房,低声跟老板兼厨子商量了一会儿。 直到一顿饭沉默地吃完,去结账拿打包盒的时候,陈悠然才发现了多了一份红糖鸡蛋。毫无疑问,这是给孕妇的。 如今物资匮乏,医院里的病人能吃上的好东西也就是肉和蛋了,所以这些店铺倒是都有帮忙煮鸡蛋的业务,蓝姗就点了一个红糖鸡蛋。毕竟林秀英是今天最辛苦的那个,也是最需要滋补的。 第45页 陈悠然看了蓝姗一眼,心下感激,面上却没多说什么,拎着盒子出了门。 蓝姗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看上去陈悠然一切如常,可是蓝姗能感觉出来,她的情绪始终不高,而且一直是紧绷着的。想必在这件事里,她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只是不好展露出来罢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从店里出来,她走在陈悠然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权做安慰。 见她这样担忧自己,陈悠然心下稍微舒缓了一些,低声道,“别担心,先把眼下的事对付过去吧。” 回到医院,病房里众人都还在忙碌着,见他们点了菜来,姑姑和姑父松了一口气,张罗着吃饭。陈伯平较平时更加沉默,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随便夹了两筷子菜就放下了,又拿出钱包准备给陈悠然拿钱。 倒是林秀英看到陈悠然拎回来的红糖鸡蛋,眼里顿时露出了一股欣慰的情绪来。到底是女孩子贴心,在这种时候会考虑到她的需求,其他人哪有这样的心思? 这话亏得她没有说出来,否则陈嫣然恐怕一句话就给她顶回去了。 女孩子贴心怎么了?到底不是男孩,没多那一根东西,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天然就低人一头,再贴心又有什么用? 林秀英为了养这个胎,在城里住了大半年的时间,又是借住在姑姑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光是养着就行了,所以这个孩子养的很好,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体重整整斤,十分吉利。 这么壮实的孩子,自然并不需要医院额外照看,所以没多久护士就把洗干净的孩子送回来了,让父母斟酌着喂点清水,明天就可以吃奶了。 姑姑和姑父已经吃完了饭,都站在床边逗孩子玩。虽然这孩子眼睛都没有睁开,但大人对小孩子好像天然有种喜爱之情,姑姑越看这孩子越喜欢,一直夸个不停。 她自己家里只有一个,已经长成了混世魔王,心里自然有点想要个女儿,偶尔还会羡慕林秀英。但看她为一个儿子折腾成这样,又不免替她心寒,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逗了半天,她才开口问,“对了,这孩子的名字你们取好了吗?” 陈伯平随口说,“斤这个数字多吉利呀,就叫斤吧。” “胡说道什么呢?女孩子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姑姑斥了一句。 林秀英见她看着自己,便连忙道,“哎呀,刚才不是说外面下雪了吗?吓得是米颗雪吧。既然这样,孩子的小名不如就叫米颗雪,正好应景。” 应景!陈悠然在旁边听着,心下一突,险些直接笑出声。这算什么名字?外面下雪就叫雪,下雨就叫雨,真要是下刀子是不是得叫刀?还是亲爹亲妈呢,这么敷衍。 她是不是得感激自己出生的时候林秀英没那么盼儿子,好歹没随便给自己取个名字搪塞了? 单从这个随口而出的名字,便可见这两个父母虽然明面上看起来对这个孩子万分期待,其实恐怕并没有真的用心过。 ——或许也是用心过的,只是他们用心的都是男孩的名字,不适合拿出来给这个孩子用罢了。 直到这时,陈悠然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将来,更不是为了陈伯平和林秀英,而是为了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一个女孩,刚刚出生就注定了她的父母不会爱他。 这个家变成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所有一切或许都是他们这些人应该受的。可是这个孩子不一样,她是无辜的,她刚刚生下来,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明白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所以陈悠然替她难过。 这个孩子的诞生其实并不值得担忧,因为这只不过是一切风波的开始。 但是人生本来就充满许多无奈,陈悠然可怜她,可是自己也并没有能力去搭把手,同样在其中挣扎着,试图自救。 林秀英是顺产,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她现在受不得风,月子还是在姑姑家里坐的。蓝姗和陈嫣然要上课,这种事又本来都是狗屁倒灶,所以陈悠然也不叫她们操心,自己每天骑车,在云县和雾镇之间来回奔波一趟,略尽人事罢了。 不是为了林秀英,而是为了那个被她忽视,经常连奶水都吃不饱的孩子。 林秀英出院之后,陈伯平就又开始跑车了,时时夜不归宿。到底是真的那么忙,没有时间回来,还是去了另一个家,所以顾不上这边,或许林秀英自己心里也早就有了猜测吧? 孕妇产后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何况现实又如此糟心,林秀英哪里还顾得上孩子?何况米颗雪养得太好,身体又壮,精力无限,动不动就放声嚎哭,也实在是惹人心烦。 好在姑姑是全职主妇,并不需要出门上班,还可以帮忙照看一下,不至于真的虐待了这孩子。 有好几次,陈悠然其实都想开口说自己把孩子带走。但她又很清楚,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给这个孩子正常的生活环境,又不会照顾孩子,真带走才是害了她,又只能按捺住了。 只是每次到姑姑家来,都会多买些东西,小孩子的衣服鞋袜、尿片、奶粉,大人吃的补品营养品,次次都不空手。倒是弄得姑姑不好意思了,心里又不免感慨,家长们靠不住,孩子也就成长得快,才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操心这些了。 第46页 这么一想,越发怜惜。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林秀英也不好一直在姑姑家住着,只好回了雾镇。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陈伯平去镇政府交了一笔两千块的罚款,便把这件事情彻底揭过。孩子满月,按理说还应该操办一番,招待亲友们来看看。但眼下陈家这样的情况,夫妻俩都对这件事不热心,也就只是告知了关系较为密切的亲朋,让他们过来看看林秀英和孩子,吃了一顿饭了事,连正式的酒席都没有办。 即使如此,林秀英也从头到尾面色悒郁,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孩子,让亲戚们心里也不免犯嘀咕。 挣命一样的要生儿子,到底还不是争不过?没有生儿子的命就是没有,费再多的心,也不过是又一个女孩。 这话他们没有当着面说,林秀英却能猜到,心下越发不快,连带着看孩子也不顺眼了。有时候孩子饿了哭闹,她就在一边冷漠地看着,却根本不伸手去抱,也没有喂奶的意思。 陈悠然见了几次,后来索性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冲奶粉给她喝,不叫她受这份罪。 有时陈悠然想想,觉得或许从此时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孩子在成长途中一直都如此委屈、拘束,始终……上不得台面。 …… 林秀英回来,蓝姗就打算从陈家搬出去,但被陈嫣然拼死拦住,一副你走了我就活不下去的样子。陈悠然倒是没有这么夸张的作态,只是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警惕她突然收拾东西走人,又各种明示暗示,叫她安心住下。 蓝姗的床铺早就让给了室友,现在搬回去也只能跟别人挤在一起,根本没有自己的床可以睡,陈悠然自然不会答应。 跟别人挤还不如跟自己挤。 好在林秀英是真的不在意,陈悠然说的时候,她随口应了两声就把这件事带过去了。 后来见家里是蓝姗做饭,她做的菜好吃,连擅长此道的姑姑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林秀英自己这个半瓶水了。享受了口腹之欲,自然更不会多说什么,反正只是在家里借住,多一张嘴而已。 以前林秀英在云县住着,一来地方近来往方便,二来她怀着孩子也需要照料,陈伯平只要休息,总会去看看。如今回到雾镇,明明是自己的家,他反而来得少了。 林秀英现在的情况,又不能去找他,一天比一天焦躁,蓝姗偶尔会听见她对姐妹俩发脾气。 这天晚上,蓝姗喝多了水,半夜里起来上厕所。结果才走门边,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仔细一听,竟是陈伯平回来了,正在跟林秀英说话。 夫妻俩长久不见,可一见了面,彼此都有怨气。林秀英抱怨陈伯平这段时间一直不着家,根本不管孩子,陈伯平则说自己生意上的事很忙,这样做也是为了这个家,林秀英却不理解他。 两人各执一词,彼此都有些不耐烦,声气也越来越高。 这个时候自然不方便出去,蓝姗只好在门口站着,被动听了一场争吵。 不过在这样的争吵里,林秀英是从来占不了便宜的。因为她从结婚之后就没有工作过,虽然看着家里的店,可这家店也是陈伯平拿钱开的。依附于丈夫生活,在家里自然没有话语权。 所以吵到最后,见陈伯平动了真火,就要摔门离开,她又不自觉地软下去了,开始哀哀祈求。 一开始还只是叙旧情,又扯出孩子来打亲情牌,后来就渐渐不像样了,又是自怜又是指责又是悲苦,“我知道你就是怪我没有生出个儿子,是不是?我也没有办法,难道我想生女儿吗?这种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生不出来你总不能都赖在我身上吧!” “我什么时候说是为这个?”陈伯平不耐烦地道,“你身体不好,就多休养,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等我养好的身体就再生一个,下一个肯定是儿子!”林秀英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已经有些魔怔的样子,自顾自道,“就算下一个不是,下下一个也肯定是了。人家都说,要是前两个生的是女儿,那就要生满一张桌子四条腿的姑娘,才能得个儿子。我已经生了三个,再生两个个,一定能生儿子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我看你是疯魔了!”即使是想要儿子如陈伯平,听到这话也下意识地心里不舒服,“都说我不是为了这个,你别多想。我就是外面的事情忙……” “什么忙?!”林秀英歇斯底里,“还不就是外面的小贱人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蓝姗简直有些后悔自己这时候醒过来了。这种私房话显然不适合让外人听见,她连忙转过身来,却一眼看见,床上的陈悠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发呆。 她听见了,蓝姗知道。 这种事,想是想象不出来的。只有当那些来自最亲的人的话,一字一句化成刀子,一刀一刀全都扎在心脏上的时候,才能觉出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痛。 她现在该有多难过啊! 蓝姗下意识地走回去,爬上床,伸手将陈悠然抱进了怀里。 很快她就察觉到,陈悠然眼睛贴着的那一小片布料,渐渐濡湿了。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却竭力忍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既是因为不能让外面那两人发现,更是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给蓝姗看见。 第27章 手链 第47页 屋外的争执声已经没有了, 陈悠然的情绪却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身体在蓝姗怀里轻轻地抽搐着, 时不时哽咽一声。 蓝姗从头到尾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抱着她, 没有移动一下。 她没有开口安慰, 而是让陈悠然把这些郁结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对她来说,能够痛快地哭一场,可能比任何安慰都更有效。 哭得久了,脑子就有种供血不足、无法思考的感觉。陈悠然,从蓝姗怀里退开,红肿着眼睛, 非常不好意思地一边抽泣一边道, “让你看笑话了。” 让她见笑的,不但是陈悠然自己,更包括了陈伯平和林秀英这一场争吵, 以及他们话里的内容。 陈悠然把蓝姗当成最好的朋友, 对她也没什么家丑不能外扬的忌讳。只是让蓝姗看到这个世界这么丑恶的一面,还是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蓝姗知道她现在应该很不自在, 也不接这个话题, 只是拍了拍她的脊背,低声道,“睡吧。” 睡吧,睡一觉起来, 一切都会好了。 陈悠然整个人疲倦的很, 浑身力气仿佛也跟着泪水流失了, 听到蓝姗这么说,就乖乖躺了下来。 她以为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自己应该很难睡得着了,却没想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陷入了酣睡之中。 倒是蓝姗有些睡不着,她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说是在出神,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半晌后,她被小腹处的坠痛感憋醒了,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要去上厕所的,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开门出去了。 一身轻松地回到卧室,蓝姗本来要躺下睡觉,但想到陈悠然那双红肿的眼睛,就这么睡一夜起来,估计就不能见人了,又悄悄穿了衣服开门出去,接了一杯凉水回来,放在她的眼睛上敷着。 冰凉的触感让陈悠然有些不适,眉头皱起,似乎下一刻就要醒过来。 蓝姗心下一急,抬手按在了她的眉心处,轻轻揉了揉。似乎被这个动作安抚了,虽然眉头并没有展开,但陈悠然最后也没有醒。蓝姗端着杯子敷了将近半小时,机械的动作重复得她重新困倦起来,才将杯子放下,脱了衣服躺下去,几乎是几秒内就进入了梦乡。 昨天晚上的那场争执,以陈伯平摔门而去告终。陈嫣然甚至不知道他回来过一趟,蓝姗和陈悠然也默契地没有将听到的那番争吵告诉她。这种没营养的话,就算说了也不过是让人心里不痛快一场,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陈悠然下意识地将小妹妹带在了身边,尽量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也不让她跟林秀英接触。这女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了,现在还只是一门心思想再生个儿子,谁知道脑子一抽还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万一迁怒这个无辜的孩子,襁褓之中的婴儿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会发生什么实在难说得很。 虽然带孩子真的很累很累,但陈悠然别无选择。 她觉得自己十九岁的年纪,好像已经过上了九十岁的日子,身与心都苍老无比。 而在她忙得头疼的时候,学校里的蓝姗倒显得十分悠闲。 自从跟陈悠然一起合作进货出售,蓝姗就没有再弄那些手工作品去卖了。那种做法耗时耗力,所得不多,从性价比上来说很不划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既然有了更好的出路,自然就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她能得到的更多。 因为蓝姗的要求,进入初三复习的陈嫣然成为了她的同桌。 陈嫣然以前只知道蓝姗成绩好,现在才知道她在学习上究竟有多用功。她几乎是抓住每一个碎片时间努力学习,没有半点懈怠。明明已经是第一名了,明明750满分的成绩,她常常能考出600多的高分,但蓝姗还是没有懈怠,比绝大多数同学都更努力认真。 陈嫣然原本对学习的态度跟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随性而学,并不放多少心思,能学到多少全看缘分和天赋,至于更多的精力,会放在游戏、玩乐、电视剧和一些其他事情上。 但跟在蓝姗身边,眼看她这么拼命学习,陈嫣然自然也避免受到影响,跟着用功起来。即使还是比不上蓝姗,但比过去那个她确实好的多了。 她已经上过一次初三,该学的内容都学过了,这回只是巩固加强,成绩的提升肉眼可见。 学习这种事,很需要成就感来自我鼓励。以前陈嫣然不怎么喜欢学习,因为学了也就是那样。但现在,每一点进步她自己都能看在眼里,自然就愿意投入更多的精力。解出一道数学难题的那种愉快,并不比玩游戏差多少。 但是今天,一直作为陈嫣然楷模存在的蓝姗,却在上课的时候走神了。 要说她是走神也不太确切,因为她一双眼睛仍旧盯着老师,仿佛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但事实上,藏在桌肚里的一双手正上下翻飞着,编织一条手链。 这种简单的编织动作,蓝姗已经非常熟悉了,甚至手指已经有了肌肉记忆,绝不会出错,所以一心两用也不是很难。 倒是陈悠然被她的动作吸引,不免分心,学习效率大大降低。 所以中途蓝姗不得不转过头来提醒她,“听你的课,别看我。” 陈嫣然忍不住问,“姗姗姐,你怎么又开始编这个了?” “就弄着玩。”蓝姗随口道。 第48页 陈嫣然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半成品手链。虽然只编织了一半,但这条手链,完全由黑色的线编织而成,上面穿着黑白两色的珠子,显得简朴又大方,跟陈嫣然之前见过的各种花哨手链完全不一样,看得她十分心动,忍不住低声问,“那你编的这个手链能不能送我啊?” “不行。”蓝姗的拒绝十分干脆。 陈嫣然心碎了。 她趴在桌上,神色恹恹地看着蓝姗编了一会儿,嘟着嘴十分委屈。 手链是蓝姗的,她当然可以决定送不送给别人。她不想送,陈嫣然自然也不会强迫她,只是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蓝姗的关系十分亲近要好,却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东西对方也不肯给她,自是十分失落。 蓝姗本来就是分心三用,很快就把分给她的那一点注意力收回去了,并没有注意到她在想什么。 这条手链她编得用心,直到下午时才编完。蓝姗最后做了个收尾,自己拿起来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任何瑕疵,才将之收到了口袋里。 牵动着陈嫣然心思的手链没了,两人便又重新投入到学习之中。 这天晚上临睡前,蓝姗把手链拿出来递给陈悠然。 她没有做包装,就是这么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又随手一递,好像很不值得在意的样子。但是陈悠然一眼就看出这是蓝姗的作品,而且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 她有些惊喜地接过来,“送给我的?” 蓝姗点点头。她后来也想明白了,上次陈悠然会送她一个许愿瓶,固然是准备已久,却也是因为她当时心情不好,想要安慰她。这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蓝姗一直十分感念。 所以现在陈悠然遇到了难处,蓝姗帮不上别的忙,也就只能安慰安慰她,就同样选择了送一份礼物。 她身上现在已经有不少钱了,但雾镇是个物资非常匮乏的地方,也没什么可买的,想想还是自己动手做出来的东西更能体现心意。而她拿手的东西里,千纸鹤和星星已经被陈悠然送过,蓝姗就只能送手链了。 而且这东西又能随身带着,让陈悠然时时看到,知道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陈悠然果然很高兴,几乎是立刻就将手链戴在了手腕上,举在眼前端详了好一阵,才笑着感叹,“真好看,谢谢阿树。” “你喜欢就好。”蓝姗说,“这个不容易脏,而且特意选了祈福的花样,经常带着没有坏处。” “祈福?” “这个卍字,在藏传佛教中,是佛祖的心印,寓意永恒不灭,是非常吉祥的图案。”蓝姗道。 “我会一直带着的。”陈悠然说着,犹豫了一下,又问,“不过这手链只有一条吗?” 蓝姗以为她在意的是“独一无二”这四个字,所以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这个图案和款式只有你有,以后我也不会再编。”不管是送人还是出售,都不会考虑这个图案。 陈悠然立刻高兴起来,但高兴之中又生出几分不足,得寸进尺道,“但是只有一条手链太孤单了吧?虽然不能多编,但是如果还有另一条跟它作伴就更好啦!” 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向蓝姗。 蓝姗煞有介事地点头,“也对,陈嫣然今天还说想要来着。” 陈悠然本是意有所指,听到她这么说,立刻噎住,十分失落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可她更不能解释,自己想要一对手链,并不是想跟妹妹一人一只,而是想跟蓝姗一起分享。那成什么了?难道亲妹妹还比不上外人亲吗?即使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吧? 哪怕她觉得更亲的那个人是蓝姗,但真的说出来了,估计也只会让蓝姗觉得她这个人有毛病。 她只能努力找补道,“其实不编也可以的。你现在学习这么忙,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用分心弄这些,等以后有空了再编不迟。” “我知道。”蓝姗笑着答应了,但心里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虽然不能跟蓝姗做一对,但陈悠然还是宝贝地把手链戴在了手腕上。第二天一早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的时候,大冬天的她还特意撸起袖子把手腕露出来,不着痕迹地晒。 陈嫣然果然一眼就看见了,毕竟昨天她那么喜欢这条手链,又是亲眼看着蓝姗把它编出来的。结果,明明说不送的东西现在居然戴在了陈悠然的手腕上! 陈嫣然伤心了,一脸控诉地看着蓝姗,“姗姗姐,你居然把这个手链送给了陈悠然,明明我跟你才是关系最好的。” 语气十分委屈了。 “瞎说什么?当然是我跟阿树的关系更好。”陈悠然瞪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道。 “我和姗姗姐是同学,当然更亲!”陈嫣然不服。 “我跟阿树先认识的,你排后面。”陈悠然立刻反驳。 姐妹俩乌眼鸡似的互相瞪着,谁也不肯让谁。这段时间共患难建立起来的姐妹情,已经摇摇欲坠。 第28章 一对儿 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又过了几天, 陈嫣然就发现蓝姗自己的手腕上也多了一条手链。 样式跟陈悠然手腕上的那条一模一样。 哇呀呀呀!陈嫣然好气,气得要炸了! 如果只是单独给陈悠然准备礼物,那陈嫣然也可以理解。就像陈悠然说的那样,是她先跟蓝姗认识的,再说陈嫣然也知道陈悠然要比自己更辛苦,蓝姗稍微偏向她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的问题是, 蓝姗不仅仅是送了陈悠然一条手链,还自己也带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第49页 也就是说, 她们两个好了, 把自己给撇到一边了。 这让陈嫣然怎么能接受?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蓝姗, 对陈悠然这个姐姐也建立起了信任, 一直以为三个人会一直这样下去, 现在忽然被排挤在了小圈子外面,心里自然很不舒服。 如果是其他人,陈嫣然可能再不高兴也只会憋在心里,等着机会到来的时候,冷不防地给对方一下阴的,让对方疼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她之前明明已经知道陈伯平在外面有了孩子,却还是引而不发,一直忍到拿了钱。 但是父母都靠不住, 陈悠然和蓝姗在她心里就是最亲近的人, 几乎可以说是被陈嫣然视作最后的依靠, 这种事怎么能忍? 既然不能忍, 那就索性直接问好了。 于是在发现的第一秒, 陈嫣然就直接冲过去,一把抓住蓝姗的手腕,将那条手链亮了出来。她满腔愤怒,可真正出口时,又只剩下了委屈,“姗姗姐,怎么你也有一条手链呀?” 蓝姗不慌不忙地道,“你也有的。” 说着又拿出了一条一样的手链递给陈嫣然,“咱们三个一人一条,好不好?” 那当然不会不好。 陈嫣然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接了过来,“这还差不多。” 不过她毕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很快又反应过来了,一边把手链往自己的手腕上戴,一边狐疑的转头看向陈悠然。 蓝姗会给自己准备手链并不奇怪,姗姗姐这么好的人,又仔细又体贴,她之前已经明确表示过不高兴了,有补偿才是正常的。三个人都有,她的心里也就不会不平衡了。 可是陈悠然,之前跟她掐得天昏地暗的陈悠然,今天居然什么表示也没有,依旧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由不得陈嫣然心下不生疑。 争宠这种事,怎么可能停得下来?一定有古怪! 她戴好了手链,眼珠一转,立刻笑着把手伸到陈悠然面前,“姐,好看不?” 陈悠然一脸正经地点头,“当然好看,阿树的手艺没得说。” 陈嫣然不由暗自咬牙,什么时候都不忘拍马屁,真讨厌!但她还是立刻跟着找补了一句,“那你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姗姗姐。” 无疑,陈悠然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却更让陈嫣然不敢相信了。只是狐疑归狐疑,又没有证据,她不可能就这么跟陈悠然吵,也只能暂时把此事按捺下来。 却不知陈悠然此刻心里也是笑翻了。之前蓝姗曾经把她的手链拿回去,说是要修改一下。当时陈悠然没有在意,随手就给了,结果昨天拿回来时,才听蓝姗说,这手链也给陈嫣然编了一条。 陈悠然能点头说我很高兴就应该这样吗?那是不可能的。她当时就炸了,“不是说给我的这个图案是独一无二的吗?” 蓝姗道,“你仔细看一下上面的图案。” 陈悠然疑惑地接过另一条手链,细细看了一遍,果然两边的图案截然不同,一个是十字花,一个是卍字花,只是打眼一看分不出来罢了。 于是心下立刻就平衡了。 更让她乐疯了的是,蓝姗随即又拿出了一条手链。这一条却是跟陈悠然的长得一模一样,蓝姗看着她笑,“这条我自己留着好不好?” 自己的心思被蓝姗猜中了,但陈悠然毫不在意,立刻点头不迭,还接过手链主动替蓝姗戴上了,心里美滋滋的。 她的手链跟蓝姗的是一对儿,陈嫣然的是一个。 这种秘而不宣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反而更让陈悠然兴奋。 所以此刻,她怎么会跟陈嫣然计较呢?作为姐姐,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必须要展现出自己的大度! 三人正说着话,就睡在火炉边的小婴儿突然醒了,哭闹起来。陈悠然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先上前摸了一把小孩的屁股,确定没拉没尿,就火急火燎地去厨房冲奶粉。 明明才十几岁年纪,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是她已经提前体验到了那种带孩子的心力交瘁。 现在陈悠然只要听到孩子的哭声,就立刻一惊一乍,不但白天如此,晚上更甚。因为不放心林秀英带孩子,所以陈悠然只能把孩子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可蓝姗又跟她一起睡,为了怕蓝姗被吵醒,只要婴儿哼哼几声,哭腔还没放出来,陈悠然就会立刻睁开眼睛,都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了。 好在她现在又不像蓝姗她们需要上课,时间自由的很,索性把自己的作息调整得跟婴儿差不多,小孩睡她也睡,小孩哭她就醒,好歹是把孩子给带下来了。 时间长了,陈悠然却也觉得,除了频繁的哭闹真的很烦人之外,照顾小孩子其实挺有成就感的。 这孩子白白胖胖,本来就十分喜人。小婴儿往往一天一个样,长得特别快,各种细节变化都令人津津乐道。 而且她现在已经会有各种反应了,对陈悠然更是亲近的很,一逗他就笑,一抱他就高兴,而且只对陈悠然是这个反应。别人逗她,往往只是转转眼珠看看,感兴趣的多看一会儿,不感兴趣的根本不理会。 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对陈悠然来说也很神奇。 这个小妹妹本来是甩不脱的累赘,可是越相处他就越喜欢,觉得就这么带着妹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陈伯平和林秀英要闹就由着他们去闹,成什么样子都不管,总归两个妹妹还有她顶着,不会让她们委屈了。 第50页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孩子既不是不舒服,也不是饿了,拿到奶瓶也不愿意吃,就只哭闹个不休。 陈悠然没办法,只能把人抱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地哄,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哦哦哦哦”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看起来十分像样子。 好不容易哭声渐止,有安分下来的意思,林秀英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楼和二楼的楼梯间,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冷冷地往下看,一脸不耐地道,“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就知道吵吵吵,吵死人了!” 这一番抱怨没有具体的指向性,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厌烦的是小婴儿的哭闹。 陈悠然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当妈的自己不管孩子也就罢了,反正也指望不上,据说陈悠然和陈嫣然小时候都是奶奶带大的,林秀英自己根本不沾手。现在这孩子她不带也没关系,反正陈悠然也不放心。但说出这样的话就太过分了吧?! 婴儿又没有自主意识,哭了闹了,无非是大人照顾的不够好,不思反省,却反过来抱怨,实在是令人不齿。 更让人气愤的是,被她的声音一吓,本来已经快哄好的孩子,一愣之后,又开始哇哇大哭。 陈悠然还没说话,陈嫣然已经站了起来,“吼什么吼,对我们几个孩子发什么脾气?小米回家那么多天,你看过她几分钟,哭一下你就不愿意了,那你还生什么孩子?还是说不是儿子就不值钱,最好生下来直接掐死干净?!” 这番话尖锐不留情面,林秀英面色骤变,“你这死孩子说的什么话?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我说的是实话,”陈嫣然冷笑,“你都没承担起当妈的责任,又怎么能要求我好声好气对你?你有气对着我爸撒去,再更有本事一点,就去找那个小三,去找他养在外面的孩子!在家里对我们发什么脾气?” 林秀英掩饰着陈伯平出轨的事,从来不敢叫其他人知道,却没想到,就连两个孩子都知道了。被这句话戳心戳肺,她简直气得发抖,伸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回到楼上的卧室,捂着着被子偷偷哭去了。 林秀英走了,陈嫣然无趣地转身坐下来,一抬头就见陈悠然和蓝姗都在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问,“看我干什么?” 语气又是一贯的温和无害了。 蓝姗笑着摇了摇头。陈悠然则道,“看你厉害啊,嘴皮子一天比一天利索了,什么都敢说。” 陈嫣然撇嘴,“我就看不惯她这个样子!”明明已经出了月子,但回来之后,林秀英几乎每天都待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下楼来,也不知道猫在房间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憋着了,今天才会对她们发作。 她才不惯这种臭毛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陈嫣然的刺激,第二天一大早,林秀英竟然就收拾打扮,拎着包进城去了。 当时陈嫣然正在炉子边给小米喂奶,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下立刻了然。 林秀英本来还想叫她送自己进城,但又想到那场面叫女儿看到不太像样。即使她们都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最后自己到大门口等车去了。 陈悠然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替他悲哀,但又莫名有种轻松。 闹吧闹吧,赶快闹完,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陈嫣然那番话说得不客气,但也是正理。这么憋着对大家都没好处,倒不如闹开来,拼个最后的结果。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陈悠然在想起来,都觉得这些事只是毛毛雨,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家长们心思都不在这里,也顾不上她们。她多要点抚养费,清清静静带着两个妹妹和蓝姗过日子,多好。 这么想着,她便不再理会这件事,冲好了奶粉塞给小米,对着旺旺的炉火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今天炸个洋芋。 在云县一带,洋芋是非常重要的食物,既可以做主食,又可以做菜,还可以做各种各样的小零食。云县街上到处都摆着炸洋芋的摊子,一个洋芋削皮切开,可以穿两三串,放在油锅里炸透了,表面呈金黄色,内里则酥软绵沙,捞出来裹上一层细细的辣子面,一口一个,又香又辣,让人欲罢不能,是所有小孩子都无法拒绝的零食。 雾镇上也有两个炸洋芋的摊子,但这东西自己在家里做也不复杂,还不用花钱。陈悠然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自然不吝于在这上面花费功夫。 她虽然不会做饭,但削个洋芋还是可以的。 等小米喝完了奶,陈悠然先把她竖着抱起来拍了一会儿背,避免吐奶,这才把人放回摇篮车里,拿了洋芋在一边慢慢削。削完之后又切大块泡在水里。 等她做完这些,陈嫣然和蓝姗也放学回来了。 “炸洋芋啊!”陈嫣然惊叫了一声,“陈悠然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蓝姗则二话不说,洗了手就开始架锅烧油了。大火速炸,很快第一批洋芋就出锅了,蓝姗用漏勺捞起来,沥干油之后就可以吃了。 辣子面也是自己舂的。将平时吃的辣子面跟盐,味精和花椒按比例调配了,放在竹筒里用力舂捣成碎末,倒出来搁在碗里。到时候炸好的洋芋在里面滚一圈,又辣又香。 洋芋本来就可以充饥,三个人吃撑了也没把一盆洋芋炸完,剩下的就留着晚上做菜。 第51页 陈嫣然这时候才问,“她怎么没下来?” 平时到了吃饭的时间,林秀英就会自动自觉下楼来等着,在这方面倒是半点都不委屈自己。今天却始终没见踪影。陈嫣然说是看不上她,但是这种时候又不免在意。 陈悠然说,“你昨天不是让她进城吗?她去了。” 陈嫣然不由微微一呆,她紧了紧手里的筷子,故作轻松地道,“行吧,走了也好,走了清净。” 蓝姗和陈悠然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忧色。 陈悠然自诩是大人了,不管什么事都能接受,小米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懂,也无所谓在意不在意,只有陈嫣然,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又是在树立人生观的时候,她们不怕她不能接受,只是怕她的观念受到这些事影响,会变得偏激固执。 如果因此而影响到了她自己的人生,那就真的实在太不值得了。 第29章 过年 天气越来越冷, 云县地处西南边陲, 自然没有暖气可用,前几日又下了一场小雪, 虽然落地即化,但深夜温度一降, 外面的道路都凝冻结冰,反倒更冷了。 陈悠然在家还好, 守着煤炉子, 火烧得旺旺的,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暖意, 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蓝姗和陈嫣然每天在教室里的日子就难过了。 教室里地方宽敞, 因为人多, 怕出事不敢完全关闭门窗,又时时有人进出, 寒风在屋子里来回扫荡,人身上那一点热度很快就被刮走了。学生们冻得手脚冰凉, 连笔都快握不住。 陈悠然自己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 对此再了解不过,索性准备了两个热水袋,让两人带着去上学。每天早上先在家里烧水灌满,又拎着一只暖水瓶去教室, 下第二节 课后给热水袋换一次水, 就能坚持到中午放学。下午和晚上也是这般操作。 这样就可以保证一整天热水袋都是暖和的, 抱在怀里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只是手要伸出来记笔记, 还是不免冻着。 于是陈悠然开始学另一项手艺,织手套。 她在这种事情上天赋平平,不过冬天农闲,周围的邻居们都聚在一起,八卦时手上也不停,不是纳鞋底就是织毛衣,陈悠然请她们指点过,自己又有足够多的空闲,只要能按捺得住性子,织起来倒也很快。虽然手套实在不算好看,但在保暖驱寒上却是很有效的。 手套织得快,没几天蓝姗和陈嫣然就都带上了她织的半指手套。 之前陈嫣然和蓝姗带热水袋过去,就已经有不少人效仿,如今用上半指手套这样方便的好东西,又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风潮。陈悠然看准商机,先进了一批热水袋,又进了一批毛线,小赚了一笔。 织完了手套,陈悠然反正闲来无事,索性又开始织围巾。等织完了围巾,后面还有帽子等着。要不是毛衣工程太浩大,她打算学着点了。这种生活技能,总能给人以家的气息,以前陈悠然不屑为之,现在倒是很喜欢。 见她这么辛苦,每天长时间低着头,颈椎都酸痛僵硬了,蓝姗不免心疼,“我们又不急着用,你不用那么着急,闲着没事织两针就行了,别整天做。” “怎么不急?再不急冬天就过了。”陈悠然揉了揉脖子。 蓝姗道,“那就留着明年冬天用。” “可是我舍不得你们受苦啊。”陈悠然说,“以前我自己是没人管,过得糙,现在有我管你们,可不能在这样了。” “那我给你按按肩膀吧。”蓝姗闻言沉默了一瞬,没有再反对,而是道。 陈悠然欣然答应。 林秀英上次进城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闹成什么样子了。陈悠然好几次想骑车进城打探一下,最后又按捺住了,不了了之.反正这件事她已经决定丢开手不管了,就算打探到了消息又能如何? 陈伯平也没有再回来过,也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被林秀英缠得没工夫。所谓的生活费,自然也暂时没有了,不过店里还是定期有货送来,想来陈伯平并没有断了货款,也算是当爹的良心未泯? 转眼到了圣诞节,雾镇是个小地方,还没有受到太多西洋风俗的影响,这个节日也就是英语老师会带着大家唱两首歌,就过去了。过完节就又到了期末考试的时间了,学生们也抽不出心思放在玩闹上。 蓝姗倒还好,她的学习进度一直按部就班,就算要考试也没有太大的影响。陈嫣然跟着蓝姗学习,上回期中考试成绩却没有太大的进步,受了刺激,决心期末考个好成绩,因此正埋头努力。 陈悠然也没闲着,除了照管两个学生和一个婴儿之外,还在店里搞了一次活动。刚刚补了一批货进来,但学生们却快要放假了,她也是突发奇想,索性来了个促销活动。虽然小卖部本来就是薄利多销,再促销利润更少,但效果不错,刚刚进来的货物一下子出了一半,显得店里都空了许多。 蓝姗见了,便问陈悠然,“你假期不打算开店了?” 陈悠然点头,“天气这么冷,就算开着门也没有多少生意,倒不如索性关了,免得还要一直守在这里,脱不开身。” 蓝姗点头赞同。快过年了,总要叫人松快一下。这两个月里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陈嫣然觉得累很正常,想休息蓝姗也是支持的。 期末考试对蓝姗没有多大难度,状态跟平时没什么分别。倒是陈嫣然考完之后,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像是身体被掏空。她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才终于缓了过来,彼时蓝姗已经被陈悠然送回家了。 第52页 姐妹俩在家里过了几天昏天黑地的日子,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不用上学,不用忙碌,不用操心,自然是可以大玩特玩,但是没了蓝姗,生活顿时冷清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伙食标准一落千丈。 姐妹俩从放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互相抱怨对方厨艺太差,上不得台面。 最后陈嫣然突发奇想,“姐,要不咱们去找姗姗姐吧?” “怎么去?”陈悠然挑眉问。 陈嫣然道,“骑车去呀!也就十几分钟路程,很方便的。” 陈悠然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天天这么去人家家里打扰,不合适吧。” 很显然,“天天去”这三个字,已经把她的心思暴露无遗了。陈嫣然不过提议去找蓝姗,可没说要去多久,陈悠然自己反倒把它给定性了,变成假期每天都去。 但是陈嫣然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听到陈悠然的话,他丝毫不惊奇地道,“暑假咱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大不了我们带菜带米,把东西都带着到姗姗姐家去呗,缺什么带什么。她爸妈就算不高兴,冲着这些东西,应该也没话说了。” 反正店里油盐酱醋都有,关了门放在家里没什么用,都带去好了。 陈悠然听完她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由无语了片刻,“你想得很周到嘛!” 陈嫣然就当她是在夸奖自己了,“我可不像你,明明想去,还非要憋在心里。” 我这不是怕阿树为难吗?大年下的,我们就这么跑去不太好。“而且陈悠然还有另一件要操心的事,“再说咱俩去了,小米怎么办?” “一起带去呗。” “亏你敢想,这么小的孩子,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再给吹病了怎么办?”陈悠然很无奈。再说,她们自己去了,说是找同学玩儿体验生活都可以,带着个孩子像什么话?还不知道别人要脑补出什么来呢。 毕竟她和陈嫣然都是到年纪的大姑娘了,知道的说这是林秀英生的小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俩谁未婚生子呢,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算大家都不误会,要对所有见到的人解释这是林秀英老蚌生珠,也够让人难受的了。 陈嫣然很快又想到了一个办法,“要不你进城去打听打听消息,顺便把小米送到姑姑家去?她特别喜欢女儿,帮忙看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会答应吧?” 陈悠然无言以对。 但最后她还是忍痛拒绝了这个提议。妹妹当初是她要接过来养的。如果实在养不下也就算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人送走。但现在她还勉强还养得起,为了这种理由把孩子送出去,太荒唐了。 别看小米还小,已经开始认人了。长时间见不到陈悠然,哭起来谁都招架不住,特别揪心。 上回程悠然去抄电表,让陈嫣然看了一早上,回来时小米嗓子都哭哑了。真要送走,估计也要闹很久。而且生活环境一直变动,对小孩没好处。 陈嫣然服了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把我送去姗姗姐家,你自己回来带孩子。” “想得美!”陈悠然毫不犹豫地拒绝。 陈嫣然也没真的以为她会答应,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又想到了一个办法,“要不你把姗姗姐接回咱们家来好了!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蓝姗舍不得家里人,但据说她的家人对她也不怎么样,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陈嫣然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骑车去了青山镇。 别说陈嫣然这个提议还真的很是时候。因为陈悠然到了这里才发现,蓝家还是冷冷清清,只有蓝姗自己一个人在。据说她父母带着弟弟去了外婆家,没有带她。 “他们一直都这样吗?”陈悠然不由皱眉。 蓝姗道,“没关系,我都习惯了。反正去了也是应付各种问题和麻烦,还不如留在家里清静,大家都好。” 其实侯阿彩和蓝大成虽然以前就有这种端倪,但表现得绝对没有这么明显,是从上半年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就开始无视蓝姗了。两人甚至不主动跟蓝姗说话,只是她在家就通过木林交代她干活,她不在家就假装没这个人。 这回蓝姗回来,更发现阁楼上本来独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堆上了不少杂物。 这种冷暴力,蓝姗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事实是她松了一口气,既然对方不再扮演慈祥的父母,她也就不需要再装孝顺女儿,的确对大家都好。 “清静个鬼呀!”陈悠然忍不住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你是不是脑袋也坏掉了?这么冷冷清清的自己一个人呆着,像什么样子?既然他们不理你,那你索性也别回来了,到我家去。咱们四个高高兴兴过年不好吗?干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气!” 于是就把蓝姗给拖回家了。 以前陈伯平在外面跑车,过年这几天生意反而特别好,所以几乎不能待在家里。林秀英本就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陈伯平这个一家之主不在,她什么都能将就,对张罗过年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兴趣。反正到时候麻友们组织起来,她出去搓牌一去几天都是正常的。 所以明明是节日,所有人都喜喜庆庆的,但对陈家来说却跟平时没有什么分别,也根本不做任何准备。 陈悠然和陈嫣然姐妹俩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同学们家中准备的各种年货,尤其是花样繁多的小吃,看得人口水直流。可惜自从奶奶去世后,她们就再也没吃过了。 第53页 现在蓝姗来了,陈悠然就对准备年货生出了无限的兴趣,拉着她问,“阿树,你会准备年货吗?” “以前家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做的。”蓝姗谦虚道。 其实何止大部分,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在准备,侯阿彩不过是把持住需要采购的部分罢了。比如要酿米酒,她就负责把糯米和甜酒药买回来,交给蓝姗做。 “那咱们今年就可以准备年货了?”陈嫣然十分兴奋地问。 陈悠然点头,撸起袖子对蓝姗道,“要买什么?你跟我说,我去城里买回来。” “不用去城里,你在镇上问问谁家有就行了。”蓝姗道,“大部分都是地里出产的,在这边买还能便宜点。” 也是非常贤惠了。 陈悠然又想出了一个点子,拿店里的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去跟镇上的人家换糯米黄豆。这些东西是生活必需品,镇上的店铺不少,人家未必会到这里来买,但现在她送货上门,甚至以物换物,众人自然都肯光顾。 然后就是正式动手了。 蓝姗先酿了米酒。糯米浸泡一天一夜,沥干蒸熟成糯米饭,摊凉之后均匀地拌上甜酒药,装入盆中。在米饭中心处埋入一颗烧红的火炭作为热源,然后用干净的纱布盖好密封,放进稻草堆里焐着发酵,十几天后,酒浆流淌出来,就算是做好了。 甜酒酿的精髓在于酒糟,酒液不用太多,正好刚刚浸过酒糟最好。 刚刚端出来的时候米粒分明,酒液清凉,吃一口凉悠悠、甜滋滋,还保留着一点糯米的Q弹。总共几斤糯米酿成一小盆,三个人一下子吃了一半。剩下的装进罐子里,无论是煮鸡蛋,煮糍粑,煮汤圆甚至单独煮水喝,都是很好的选择。 然后是准备各种豆腐制品。 在村里时,豆腐也是自己磨的。但陈家没有工具和设备,三个人也吃不下这许多,所以直接在街上买榨好的酸汤豆腐。这种豆腐比较紧实,用来做豆腐制品不容易散开,比街上用石灰水点的嫩豆腐更合用。 一部分豆腐切片油炸,晾晾之后就是豆干,用来炒菜最好;一部分切块放在纸箱里,霉化之后用来做腐乳;另一部分揉碎了,跟买来的猪血和少量板油拌在一起,捏成团形,上甑子蒸熟,然后用菜叶裹了,放在炉子上慢慢熏干,烤到油化了流出来,便可以收起来了。这就是当地特色的血豆腐。 陈悠然心比天高,本来还想买一头整猪来杀了取肉,被蓝姗死命拦住了。她们三个人胃口都不大,也没那么馋肉,要这许多根本吃不了。最后由蓝姗做主,在别人家杀猪的时候买了四分之一,顺带要了一笼小肠,一碗猪血和两个猪腰子。 猪血做了血豆腐,猪腰子直接在炉子上烧烤,肥肉切片熬油,剩下的瘦肉和五花切成零碎,灌入洗净的小肠里,加上一只猪脚和几块留下来的大肉,用柴烟熏成烟熏肉和烟熏肠,可以放上很长时间。 再打上一槽糍粑,炸上一筲箕的福甬、花生、虾片和晒干的洋芋片,年货就齐备了。 第30章 我没有家了 能在家里准备的年货都准备了, 陈悠然便骑车带着两人进城采购。 过年是中国传统节日中最盛大的一个,辞旧迎新,意义重大。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 往往都很舍得把这一年的收入拿出来,购买足够丰盛的年货,好好犒劳自己这一年的辛苦。所以从腊月二十几开始, 云县县城内天天都开集市, 街上到处都是人流,十分热闹。 三人其实都不怎么进城, 所以此刻逛到哪里都是兴致勃勃, 尤其是陈嫣然,以前没这么过过年, 现在就更兴奋了。 他本来就是个人来疯。现在家里没有家长当家,更是快要浪得飞起来了, 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买。 陈悠然倒不是完全管不住她, 只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便也不怎么想拒绝。 过了年,陈嫣然就十七岁了。这种天真活泼的模样, 也不知还能保持多久。长大往往伴随着无限的烦恼,既然如此,为何不在还能保持这种纯粹的喜悦时让她高兴一下呢?这样,将来回想时, 就会始终记得这些美好的记忆, 而不被那些糟心事所影响。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 陈嫣然越发放纵。非要买几饼鞭炮回去自己放。这太危险了, 陈悠然坚决不能答应。但陈嫣然始终不肯死心,拖着蓝姗站在鞭炮店门口不肯走。 陈悠然本来还要说她, 视线一转,从人群中扫过,不由微微一顿,到嘴边的话就改了口,“鞭炮不行,我看店里有烟花,你自己去选。” 陈嫣然立刻高兴起来,一溜烟儿跑到店里,扬声催促老板,“烟花烟花烟花!” “怎么了?”蓝姗落后了一步,低声问。 陈悠然道,“你先看着她,买完 了在这等我一会儿。”顿了顿,又解释道,“我看到我爸了,得过去看看。” 理论上来说,快要过年了,大家都会上街采购,碰到是很正常的。可姐妹俩居然两次都在街上遇到陈伯平,偏偏他怀里还都抱着个男孩,也实在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可能老天爷都希望他们正视这个现实,不要再和稀泥了吧? 何况,陈伯平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温婉贤淑的女人,陈悠然就更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了。 这件事她一直在想,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心里也渐渐有了明确的打算。既然总要有个结果,倒不如叫他们尽快把事情摊开了说清楚,也免得时不时就要打扰到她们的生活。 第54页 陈悠然几步走到陈伯平面前,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叫了一声,“爸。” 陈伯平悚然一惊,面上露出几分 不自在。虽然林秀英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孩子们早就已经知道了,可猜到了和亲眼看到毕竟是不一样的。作为父亲,陈伯平没有做好正面的榜样,这么被女儿在街上抓了个正着,不免有些心虚。 尤其是他忽然发现,面前的陈悠然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姑娘了。几个月不见,她看起来成熟稳重懂事了许多,距离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越发遥远了。陈伯平面对她时,再无法保持那种大人面对小孩的居高临下与优越感。 他紧了紧自己怀里的孩子,干咳了一声,“是悠然啊,你这是进城买东西?” 陈悠然道,“快过年了,总要准备些年货。” 陈伯平更尴尬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掏钱包,“身上的钱够吗?爸爸再给你一点。”时至今日,除了拿钱之外,他竟不知道还能跟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了。 只是他抱着孩子,掏钱包的姿势怎么都不对,也就怎么都拿不出来,越忙越乱,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不舒服地挣扎了起来。 陈悠然向前一步道,“孩子给我吧。” 陈伯平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多想,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她,终于把钱夹掏了出来,打开之后先是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又塞了二百回去,把剩下的给她,“来,拿着买点东西。” 他说着揣好钱包,就要伸手把孩子抱回来。 陈悠然却没有立刻松手,看着陈伯平幽幽道,“你还没有抱过小米吧?” 陈伯平微微愣了愣,“小米?” “就是我妈刚生的那个妹妹啊,小名叫小米的。”陈悠然说到这里,扯出了一个笑,“爸爸该不会忘记了吧?” 虽然是这么问,但她已经有七八成肯定,陈伯平根本不记得那孩子的名字。米颗雪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林秀英随口敷衍出来的,恐怕两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过。 “当然记得。”陈伯平十分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孩子还好吧?” “没爹没妈的,被丢给不会带孩子的姐姐照顾,能有多好?”陈悠然语气随意地道。陈伯平简直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话实在刺耳,让他下意识地逃避,“悠然,爸爸还有事……” “小米到现在还没取大名呢。”陈悠然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的孩子,“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叫什么?” 陈伯平面色一变,显然终于意识到了陈悠然的态度不善,急切道,“悠然,爸爸现在真的有事,过几天就回去看你们。来,先把孩子给我,你不习惯抱。” 陈悠然道,“都说了现在小米是我在带,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可惜今天街上的人太多,她不放心,先把小米送去了姑姑家,否则陈伯平就能看到她背着孩子上街了。那场面应该会更有趣吧。 “悠然……” 陈伯平正要说话,陈悠然的视线已经扫过陈伯平,落在了那个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外,担忧地看过来的女人,问道,“就是她吗?” 陈伯平显然没有跟女儿讨论自己私生活的想法,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悠然,你别闹。” 陈悠然充耳不闻,看着他问,“爸,你要跟我妈离婚了吧?” 陈伯平一时语塞,林秀英这阵子闹得太厉害,他简直成了亲戚朋友们眼中的大笑话,索性就懒得再忍下去了。可大多数孩子都绝不会希望生活在离异家庭里,他也不能当着陈悠然的面说自己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但背后就是他在养在外面的女人,面前是这个女人为他生下的儿子,陈伯平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否认,否则回去只怕又是一场大闹。 陈悠然在他的沉默踌躇之中明白了,“要离是吧?” 她的态度平静得叫陈伯平心惊,“你们的条件谈好了吗?有没有定好我和两个妹妹怎么办?” “悠然啊,”陈伯平几乎是用求情的语气叫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些也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我和你妈妈会商量的。” “但我觉得我有资格知道这些。”陈悠然道,“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监护人抚养。你们的事也没必要瞒着我。我不知道你和我妈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但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我们你们谁都不愿管,可我却不能不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伯平道,“我不管你们商量出了什么,有没有定下来,就说我的要求吧。你和我妈离婚之后,我们三个谁也不跟,给我单独立个户口,嫣然和小米跟着我,名字也写在我的户口本上。雾镇的房子给我们,另外还要两万块,拿了这笔钱,以后我们就不归你管了。” 这番话完全出乎陈伯平的预料,陈悠然的冷静更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的孩子,已经能站在他的面前谈条件了,丝毫不顾虑彼此间的感情。但这个提议对他来说没有坏处,他便不由自主地去想了陈悠然的要求。 他以后搬到城里,雾镇的房子本来就没用了,给他们没问题。孩子不拖累自己更好,他也没有争取的意思。但两万块钱,他就有些拿不出来了,毕竟现在要养两个家,每个月的花销着实不少。之前先是给陈悠然买车,又给陈嫣然拿了八千,现在手头根本没有存款。 第55页 他想着,下意识地看向陈悠然,想谈一谈条件,却一眼看到被陈悠然抱在怀里的儿子。 陈悠然一只手将小孩拖着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卡着他的脖颈,这个姿势看得陈伯平一阵心惊肉跳,又听见陈悠然道,“爸爸你是婚姻过错方,证据就在我怀里,你抵赖不掉,就算净身出户也是应该的吧?我的条件,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疯了?”陈伯平简直不敢想象这话是从自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此刻陈悠然那只手在他眼中更是变得恐怖之极,仿佛随时都能掐下去,扭断怀中小男孩的脖子。陈伯平咬着牙,忍住心头的战栗感,“你威胁我?” 陈悠然笑了,“对,就是威胁你。” 以为她会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多从陈伯平那里拿一点钱吗?不,既然他是过错方,那么那些本来就是应该的,低声下气根本没必要。恰恰相反,她必须要立起来,要让陈伯平和林秀英知道,她已经跟过去不同了,不再是他们能随意指使,能搓扁揉圆的对象。 唯有如此,才能护住自己身后的两个妹妹,才能替她们撑起以后的生活。 所以陈悠然再次重复了一遍,“你和我妈怎么谈的我不管,我的条件就是这样,一分钱都不能少,最好是一次付清。什么时候事情定下来了,请亲戚们来做个见证。” 她说完之后,终于松开手,把怀里的男孩塞回给陈伯平,脸上含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叫陈伯平不寒而 栗,“这个宝贝儿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吧?爸爸可一定要把他看好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陈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陈悠然!”陈伯平惊得一个激灵,那边站在后面的女人也没忍住,冲过来抱走了孩子。 陈悠然朝他们笑笑,转身就走。 回到原来的地方,陈嫣然还在傻乎乎地挑烟花,蓝姗则一脸担忧,频频朝她这里看过来。等她走近了,便立刻凑过来,低声问,“怎么样?” “谈妥了。”陈悠然扯开嘴角笑了笑,表情却难看得很,“以后他们就再也不能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非常潇洒地说出这句话,然而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了一点哭腔,几乎字不成句。陈悠然连忙别开脸,知道自己的表情恐怕很难看。 蓝姗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慰。陈悠然站在人流之中,借着这个动作靠在了她的肩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阿树,我没有家了。” 蓝姗拍了拍她的肩,抬头看去,便见陈伯平也正抱着那个女人低声安慰着,十分耐心的样子。 她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双眸仿佛都被刺痛,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扶着陈悠然肩膀的手收紧了一 些。 第31章 离婚 今天对陈伯平来说, 可谓是非常惊心动魄的一天。 在街上遇到陈悠然,就已经让他很生气了, 没想到回到家, 却发现林秀英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他的地址, 正蹲守在楼下。 看到陈伯平和他手里抱着的孩子, 林秀英简直要疯了, “难怪你把这贱人和这孩子藏得这么好,原来真的生了儿子,真是了不起!”她扑上来就要打人,“陈伯平, 你对得起我吗?” “我怎么就对不起你了?这些年我做牛做马,养家糊口,你在家里收拾打扮,舒舒服服过日子,难道还不满足?”陈伯平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道。 “你说这话有良心吗?”林秀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从外面回来,我体谅你辛苦, 家里的事, 两个孩子的事,何曾要你动过一个手指头?我是没生儿子, 却也给你们陈家留下了三个女儿,又替你爹妈送终,你就这样对我?” 她不提孩子还好, 一提陈伯平就想起自己被亲生女儿威胁,威信全无、颜面扫地的样子,不由更加烦躁,“你还敢提孩子!你不用工作,专门在家照顾孩子,你又是怎么照顾的?也不看看你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子了!” 林秀英还不知道街上发生的事,满脸茫然,“什么样子?我哪里教得不好,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只会怪我,也不想想你这个当爸的什么时候在孩子的教育上用过心,就只知道怪我。你是赚钱辛苦,我难道就坐在家里白吃白喝吗?陈伯平你个没心肝的烂人。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这倒是真的。年轻人择偶时,往往一是看脸,二是看身价,然后才会考虑其他问题。而林秀英不管性格上有多少缺陷,至少长得是十分出色的。当时陈伯平还没有现在这样风光,还在学开车和修车,没有任何根底,日子过得穷巴巴的,但为了追求林秀英,他可没少费工夫,一有空就跑到林家,赖着不走,什么都帮着干。 也必须得承认,他和大多数乡村青年是不一样的。他有眼光、有野心、也有能力,处处都透着跟别人的不同,即使穿着又脏又乱满是机油的工服,也还是有种十分独特的气质。所以最终,林秀英被这个跟长辈们最喜欢的青年类型相去甚远的年轻人打动了。 两人结婚后,你主外来我主内,很快就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陈伯平想卖车,林秀英举双手支持,还帮他说服了当时还健在的陈爷爷和陈奶奶,这才有了今天。 林秀英也没说错,她在家事上是不太上心,但陈伯平的事却都上心的很。 第56页 陈伯平回了家,她绝对不让他自己动一个手指头,连洗脚水都端到跟前来,可谓是体贴入骨。而有了这样的支持,陈伯平在外面打拼起来也更有劲了,十多年的时间,从一辆小拖拉机,变成了现在的大卡车,家庭收入更是翻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人心易变,有些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共享福。 有钱有闲之后,陈伯平慢慢变了,没事就在外面沾花惹草。而林秀英自己,性格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温柔体贴。 她没有自己的收入,事事都要依靠陈伯平,性格和思想上不免渐渐偏激起来,想把陈伯平握在手心里,以为老夫老妻,一辈子都会和陈伯平绑在一起,所以有时候也不免作一下,却让陈伯平更加离心。 时间长了,那一点共患难的感情被作践殆尽,夫妻之间便走到了现在。 林秀英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自己也觉得够了。 她已经渐渐意识到,陈伯平的心不在自己这里,怎么闹都没有用。甚至最近,她经常觉得,亲戚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看笑话的意思,并没有人真的同情她,也没有人真的打算帮助他。他们积极帮忙,替她出谋划策,可内心里未必真的站在她这一边。 就像陈伯平一直在外面过夜,大部分亲戚或许都知道他住在哪里,却没人告诉她,还是她自己起了疑,偷偷找过来的。 林秀英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立刻大叫道,“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陈伯平立刻抓住机会,“离就离,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趁早离了干净!” 听到这句话,林秀英才完全死心了。她收起了歇斯底里的表情,冷冷盯着陈伯平和他身边的女人孩子看了一会儿,才咬牙道,“离婚可以,但是你要净身出户。” 陈伯平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别的他都可以让,但大车是他吃饭的家伙,却绝对不能放弃。所以他想都不想便道,“不可能,我可以把其他东西留给你,车要归我。” “不可能也得可能!”林秀英却是铁心道,“否则我就豁出去,告你重婚!” 这时候事实婚姻还存在,陈伯平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就算没有登记结婚,也算是事实婚姻。林秀英告他重婚,的确是可行的。她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可见在她心里其实早就隐约意识到,这段婚姻已经无可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捞些好处了。 陈伯平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先是被陈悠然狮子大开口要了房子和钱,现在林秀英又要把他的车也拿走,这母女俩如出一辙的狠毒和贪心,让他完全没有了恻隐怜惜之心,怒极反笑道,“林秀英,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适可而止?”林秀英露出可笑的表情,“我就是太知道进退,太适可而止了,所以才纵容了你跟这个贱人搅和在一起!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容忍了,我就把话撂在这里,要离婚你就净身出户,我倒要看看你什么都没有,这贱人还会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过苦日子!” 见女人面色微变,她狠毒地盯着两人,表情狰狞地道,“反正现在着急上位,想要名分的也不是我,不是吗?你要是不肯离婚,咱们就拖着,看谁拖得过谁!” …… 陈悠然本来以为,就算陈伯平和林秀英决定离婚,也要等到过年之后,先把眼前这段日子对付过去。毕竟,在乡下,过年还是一件十分隆重传统的大事,这时候闹起来实在不太像样,亲戚里也不好交代。 却没想到,过了几天,陈伯平和林秀英竟然回来了,同时跟来的还有好些亲戚,尤其是几位在亲戚中德高望重、说话算数的长辈。 这阵势是要做什么,不问可知。 这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他们竟然连年都不过了,陈悠然不免十分意外。 她并不知道,正是因为在街上偶遇自己,后来又遇到林秀英的事,让陈伯平下定了决心。不过,既然是早晚的事,那么早解决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处。这么一想,陈悠然也就释然了。 过年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她们的日子反而会过得更加平静。就算再伤心也不过一时,反正她和陈嫣然对这件事都已经有了准备。 果然,进屋坐下之后,陈伯平很快就开口进入了正题,“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我和秀英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打算散伙,家里的东西能分就分。具体怎么样,还要商量着来。”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林秀英尖声道,“我再说一遍,你净身出户!否则我就去法院告你重婚罪,让你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这番话说的太绝了,亲戚们忍不住皱眉,对林秀英的印象都不太好。他们大都是陈家的亲戚,林家这边只有林秀英的两个哥哥,被请过来了,声势上自然比不上。何况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习惯了息事宁人,做事留一线,林秀英这种闹腾法,实在叫很多人不喜。 注意到众人的表情,林秀英的大哥立刻道,“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伯平在外面有了人总是不争的事实吧?这些年,你赚的钱从来没上交给我妹妹过,也就是平时给点生活费。到底赚了多少钱,又拿了多少钱出去贴补别人谁也不清楚。十几年,你的生意做得不小,没有十几万也有几万吧?这些钱,秀英可没见到过。现在你犯了错,让你净身出户也不过分吧?” 第57页 “就是的,”林二哥也道,“这也不是为了秀英,而是为了这三个孩子。伯平你还年轻,还能挣,那边又是个儿子,将来肯定亏不了他。这边是三个闺女,看你的样子肯定也不想要,当然得替她们多留点东西。诸位长辈,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众人视线扫向陈悠然和陈嫣然,还有被陈悠然抱在怀里的婴儿,都不说话了。在这种事里,孩子总是更让人同情的,尤其这里还有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 虽然有人觉得林秀英也不会管孩子,但也只是猜测,没凭没据。 其他人有顾虑,陈伯平却没有。 “为了孩子,”他冷笑道,“你们自己问问她,自从老三生下来,林秀英抱过一次没有?喂过一次奶没有?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城里跟我闹,孩子就丢给悠然带着,当妈的心狠成这样,说她是为了孩子考虑,真是笑话!” 见林家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亲戚们也有些动容,他便斩钉截铁地丢下了一句话,“我今天话也撂在这儿了,净身出户可以,但一分钱都不留给你林秀英!房子车子票子我全都留给这三个孩子,你如果能安下心来在家带孩子,那就有你一份,要是安不下心来,那也休想从我陈家带走一分钱!” “给孩子就给孩子!”林家两个哥哥还没开口,林秀英便立刻抢白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场的亲戚们都可以见证,咱们立刻就写字据!” 在林秀英看来,离了婚,陈伯平要另外成家,孩子肯定是跟她,这些东西给孩子和给她没有分别。 难得陈伯平自己松了口,她自然要先把这件事定下来。 陈伯平看着她冷笑,“写就写,但是我也有要求!”他转头看向其他人,“我要给悠然单独立个户口,让她当户主,所有的东西都写在她名下!” “这……”亲戚们面面相觑,林秀英更是咬牙切齿,知道陈伯平是在防着自己,但话说到这里,当然不可能再改,她也只能硬撑,“立就立!你先把字据写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自觉坑到了对方,都感觉到了一阵快意。二十年的婚姻走到头,到最后竟是撕破脸才觉得爽快。 第32章 都是我的 陈悠然目光专注地盯着平摊在桌上的那张纸。 林秀英和陈伯平先后签了名, 然后是今日在场作为见证的所有人。 当最后一个名字写上去,陈悠然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陈伯平和林秀英之所以如此干脆, 是因为在他们看来, 这东西, 到了陈悠然手里, 和还在自己手里并没有分别,身为家长,完全可以动用权威让她把东西都吐出来。 可是她会让他们知道,小孩子并不是任由他们搓扁揉圆的对象。——哪怕是自己亲生的, 或者说,正因为是亲生的。 对此浑然不觉的夫妻俩,签完名字之后,互相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让谁。 被请来的三叔公拉着两人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既然商量好了,那事情就算是解决了。你们也别横眉竖眼的, 镇子上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呢!何况还有孩子, 大家都各退一步,心平气和的,别夫妻不成反成仇。” 他老人家发了话。陈伯平和林秀英当然不能不听, 只得恭恭敬敬把人送出门。 送了人之后他们也没有回来,不知是不是顺便去办离婚证了。陈悠然没有在意,人走完了,她把门一关,转头看看陈嫣然,再看看因为不方便在场避到了楼上的,现在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蓝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后这个家就是我们的了!” 蓝姗微微含笑地看着她,倒是陈嫣然有些奇异,“不是说妈还要在这里住吗?” 陈伯平是婚姻过错方,要被分出去,林秀英却没有。而且陈伯平的字据里写的很清楚,只要她安安分分留在家里带孩子,这个家就仍然有她的一份。 陈悠然勾了勾嘴角,面露讽色,“放心吧,你觉得她能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吗?” 既然不能,在与不在,也就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话是这么说,但陈嫣然还是皱着眉,十分担心的模样。 她显然对林秀英也有一些了解,很清楚她如果离开了这个家,根本没有收入来源,所以绝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毕竟现在陈悠然手里,算是有一大笔财产了。 这种担忧显然不无道理,因为很快房门就从外面被敲响了,陈悠然打开门,果然站在门外的人就是林秀英。 见到了陈悠然,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理所当然地道,“刚才你爸给你的存折呢?交给我保管。” 陈悠然好笑地看着她,“凭什么给你?” “凭我是你妈!”林秀英提高了声音。 陈悠然道,“但那钱是我爸给的,而且指名道姓是给我。那是我们姐妹三个以后的生活费,还是我拿着比较好。” 林秀英一瞪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拿你们的钱不成?你才多大点人,手里拿着这么多钱不安全。我只是替你保管,要用钱的时候自然就给你出了。” 陈悠然自然不可能相信那么可笑的保证,她掏出刚写好没多久,还带着墨香的字据,“妈如果不想再请三叔公他们过来,这话就不要再提了,否则我没办法,只能请长辈们做主。” 第58页 林秀英胸口急速起伏了数次,显然被气得不轻,但最后,她居然忍下来了,横了陈悠然一眼,便蹬蹬蹬上了楼。 陈悠然以为她是不想看见自己,所以回房间了,却没想到,很快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尖叫声,还是林秀英。那一瞬间陈悠然真的不想管她,但毕竟是在家里,她也不能装听不见,只能示意陈嫣然等在楼下,自己上去看看。 结果一上去才发现,林秀英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 估计是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她一进门就直奔柜子,打算翻找东西,却没想到蓝姗在屋里,所以被吓了一大跳。这会儿两人对峙着,场面十分可笑。 见陈悠然上楼,林秀英立刻恶人先告状,“她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 “那你又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陈悠然反问。 林秀英脸上的表情一僵,陈悠然冷着脸,从口袋里翻出还没来得及放好的存折,“是来找这个的吗?” 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林秀英眼睛一亮,看起来简直像是要直接扑过来。 陈悠然将存折一收,“我看还是请三叔公回来吧。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单独立了户口,也不用谁来照顾。有这么一个偷东西的贼在屋里,实在是让人不能放心。” “你说谁是贼?”林秀英立刻尖叫起来,“连你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现在翅膀硬了,就不像认妈了?” “那也得你有当妈的样子!”陈悠然不耐烦地要下楼,但林秀英却眼疾手快地扑过来,要去夺她口袋里的存折。陈悠然站在楼梯口的地方,被她一扑,险些直接滚下楼去,幸好旁边还有栏杆,她踉跄了几步,好歹抓住了没掉下去,但口袋里的存折,却落入了林秀英的手里。 这一瞬间,陈悠然心头积蓄的恨意喷涌而出,差点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把林秀英从楼梯上推下去。 但下一瞬,蓝姗走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陈悠然立刻清醒了过来。不是不能那么做,只是不值得。不值得为这样一个人,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她还有妹妹,还有蓝姗,还有无数畅想中的生活。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她抬手捂着脸,也遮去了自己脸上复杂的表情,“我真的想念他们的好,可是阿树你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 蓝姗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安慰道,“都会过去的。”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楼下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而后是林秀英的高声尖叫,“死鬼,你还回来干什么?!把存折还给我!” 陈悠然和蓝姗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是陈伯平也回来了,而且正好撞见了拿了存折要走的林秀英,把人给堵住了。这夫妻俩可真有意思,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日子还能过到现在真是奇迹。 陈悠然站起身准备往下走,被蓝姗拉住了衣袖,转回头便对上了蓝姗担忧的视线。她扯出了一个笑容,“没事,我就下去看看。现在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我动手。”毕竟身怀这个家所有的财产,可是两人都重视的香饽饽呢。 她下了楼,便见陈伯平站在屋子当中,一只手举着存折,林秀英比他矮了半个头,力气也小了很多,站在一边上蹿下跳想把他的手掰下来拿走存折,却根本够不着,于是一边掰一边骂。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场荒诞滑稽的闹剧。 陈嫣然抱着小米站在一边,目光冷冷地看向夫妻俩,那根本不是孩子看向父母时应有的眼神,没有半点孺慕,反而全是冷漠与仇恨。 可是夫妻俩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沉浸在争夺之中难以自拔。 见陈悠然下楼,林秀英立刻先声夺人,“悠然你来了,你说说看,这人既然被净身出户,是不是就不应该再踏进这个家门?” 陈伯平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来找悠然,又不是找你,你横什么?这个家现在是悠然做主,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别吵了。”陈悠然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又看向陈伯平,“找我做什么?” 陈伯平扫了林秀英一眼,很显然不想当着她的面说。陈悠然也很理解,立刻道,“爸你手里的存折是从我妈那里拿的吗?她从我口袋里抢过去的。你先把存折还我吧。” 陈伯平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转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林秀英,“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刚刚当着亲戚们的面,你自己亲口说的,什么都不要,全都给孩子,转头就来抢孩子的存折?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你这样的人留在这个家里,只怕孩子们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我说过,你要是不想安安分分带孩子,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你听他的?”林秀英也仿佛听了个笑话,转头看向陈悠然。 陈悠然保持沉默,她立刻疯狂地笑了起来,“好好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索性不管了,以后你总能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完之后,拎着包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陈伯平松了一口气,看向陈悠然。陈悠然道,“我们出去说吧。” 外面的风很凉,陈悠然站在屋檐下,先朝陈伯平伸出手,“存折先给我,再谈别的。” 陈伯平有些犹豫,但陈悠然就这么冷静地看着他,不知怎么让他心里有点不自在,故作不在意地将存折递了出来,“说了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我不会拿。” 第59页 “这里面只有不到一万。”陈悠然说。 陈伯平立刻道,“我知道,你放心,两万块,剩下的我会尽快补上。但是悠然啊,你看,爸爸要给你们拿钱,就要出去跑车不是?要不你先给爸爸写个字据,就说这车你不要,还给爸爸。你放心,最多半年,我肯定把剩下的钱给你补足了。” “什么车?”陈悠然故作疑惑。 陈伯平皱起眉头,“不就是我那辆卡车吗?之前写的字据上,这些东西都给你。但你拿着车也没用不是?再说,你不是都跟爸爸说好了吗,两万块和这房子,别的你不要。” “我是这么说的。”陈悠然点头。 陈伯平一喜,但这喜色还没有完全在脸上绽开,便听陈悠然道,“可是,车子是我妈替我争来的啊!你是婚姻过错方,离婚就应该净身出户。房子和钱给我和两个妹妹,车应该是分给我妈的,我妈不要,才写了字据给我,爸爸你怎么能不认呢?” 第33章 解决 陈伯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他这个女儿没有那么纯良,之前就曾当街威胁过他。现在落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又怎能指望她吐出来? “你的意思是, 这车不肯还了?”他看着陈悠然问。 “借了东西才叫还, 这车本来就是爸爸写了字据给我的, 怎么能说还呢?”陈悠然道。 “那你的两万块也不想要了?”陈伯平眯起眼睛。 “一辆车不止值两万块吧?”陈悠然说, “实在不行我就把车卖了,照样能拿到一笔钱,还比你承诺的多。” “你!” “爸爸如果想要这辆车,也不是不行, 拿钱来买就是了,我肯定卖得比外面便宜,否则我白把这个车给了你,我妈妈那边可交待不过去。”陈悠然不等他发怒,又道。 “你做梦!”陈伯平怒道,“我与其买你的,不如再重新买一辆。” “可是新车很贵,二手车未必有合适的吧。”陈悠然漫不经心地道, “我只要两万, 外面应该没有这样的价。” 陈伯平目光一闪,很快改口道, “好。不过现在我手里没有这么多现金,你也是知道的。这车得先给我开着,钱以后慢慢付。” 陈悠然面上闪过一抹讥笑, 知道他这是在糊弄自己。这车给了他开着,钱到底给不给谁又知道呢?过了现在,以后再要拿出去说理,未必还有人肯听。拖来拖去,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她对陈伯平道,“那爸爸另外写个字据给我吧,就写成给我们的抚养费,一人一万,可以分期支付,就分三年付清吧,怎么样?” 索性不去扯车的事,只当成孩子的抚养费,这样不管闹到哪里,都有话说。 陈伯平想了想,最近几年周边县城都发展起来了,要拉的货越来越多,生意自然也越来越好,挣得其实不少。一年拿出一万块给陈悠然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日子就要过得紧巴些了。 陈伯平自己的日子紧巴不要紧,可家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尤其是小儿子,四十出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陈伯平可是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而且他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又是一大笔开销,不能不考虑。 “分五年行吗?”他想了想问,“分五年,我就买。” 陈嫣然还是那样平静微笑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意见,点头道,“行。” 陈伯平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她这么说好说话,就直接说十年付清了。但他到底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当着女儿的面,也实在说不出来这种自我贬低的话。十年才能付清,一年就两千块,显得他太无能了。 两人又进屋写了字据,陈伯平拿到字据,立刻转身就走。 其实车目前还在他那里,要不是怕陈悠然又去找三叔公闹,他根本不想跑这一趟。但最近几件事下来,陈伯平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女儿没那么好糊弄,胆子又大,她是真的敢闹起来的。 只是,这字据写下,他心里最后一丝父女之情,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把陈伯平送走,陈悠然转头看向其他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宣布,“好了,这回这个家就真的是我们的了,他们俩应该都不会再回来。” 陈嫣然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立刻问,“那我可以搬到主卧室去睡吗?” 陈家的房子装修还不错,但房间总有大小和位置的分别。最大最好的那个房间,传统意义上的主卧室,自然是属于陈伯平和林秀英的,这是属于大家长的权威。陈悠然年纪大,占了便宜,选了第二大的房间,留给陈嫣然的房间就比较小了,而且西晒严重。 所以现在陈嫣然最想做的事就是换个房间,一来是彻底将林秀英和陈伯平的痕迹从家里抹去,二来也是想要改善自己的睡眠环境。 陈悠然点点头,“可以,但你要先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出来,不能弄坏了。东西暂时放你那边去,万一他们要回来搬也能找到。” “知道了。”陈嫣然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很显然,她之前是有彻底破坏掉那屋子里所有东西的打算的。 等她兴冲冲跑上楼去了,蓝姗才问陈悠然,“写了什么?” 陈悠然把字据展示给她看,蓝姗沉默了一下,问,“你是怎么想的?这钱想要拿回来恐怕不容易。” 陈悠然点头道,“我知道,但我就是想留下这么个东西,好提醒他还欠着我钱。这样,他应该就会躲着我走了。”否则,吃了这么大的亏,陈伯平未必不想再谋划其他的东西。现在嘛,躲着陈悠然,拖着拖着说不定这字据也没什么用了。 第60页 不过,前面这一两年应该是可以拿到钱的,勉强可以把他之前答应给陈悠然的两万补齐,这就够了。 按照陈悠然的估计,拿出了这五六千块,陈伯平能挣的钱虽然也不少,但要供一家三口在县城里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或许还要接济那女人的娘家,那恐怕就不大够了。 陈伯平想甩下她们这些拖油瓶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做梦!陈悠然绝不会让他如愿。 这样过几年苦日子,倒要看看外面那个女人是不是真有那么不离不弃,能一直安心跟着他。 另外,陈悠然留下这个字据,也还有别的考量。 解决了陈伯平,还有林秀英。她这人自尊心强,这么多年来手里肯定也攒下了一笔私房钱,足够她潇洒一阵子。所以在钱用完之前,林秀英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只有等钱花完了,她才会想到陈悠然手里的这笔巨款。 “到时候,我就把这条子给她,让她去找陈伯平闹,由得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她表情冷淡地说完这句话,忍不住问蓝姗,“你会觉得我没心没肺吗?” “你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蓝姗道。 陈悠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阿树,谢谢你。” “我又没做什么。”蓝姗失笑,“是你自己够厉害,想得也周到。” 陈悠然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可是她自己心里知道,说得矫情一点,蓝姗在她眼里,就像是……上学时在作文里写过的那样,是高塔,是明灯,是指引方向的存在。 如果不是遇到了蓝姗,也许面对这些事情,她只会满心张皇与畏惧,一心想着逃避和躲藏,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可以站出来。 但这些话真的太矫情了,陈悠然说不出来。 …… 在年前闹了一出离婚,固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要说起来,也不算太坏。把这个炸弹彻底引爆了,解决掉这件事,大家反而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 不过到了年三十,蓝姗却突然提出要回家去。 “我现在毕竟……年三十不回去不好。”前一天晚上,临睡前,她对陈悠然说起这件事,“回去吃一顿团圆饭,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青山寨是个比雾镇更小的地方,寨子里住的全都是苗族。分成三个大姓,除了蓝之外,还有候和严两个姓。村子里三大姓之间彼此联姻,关系十分密切,几乎家家都是亲戚。 比如侯就是侯阿彩的娘家。 这样的村子更封闭,也有自己的规矩。平时蓝大成夫妻是怎么对蓝姗的,大家都知道,蓝姗不在家也说得过去,但过年都不回家,那就要损害她自己的名声了。 短时间内,蓝姗还离不开这个家,就不得不继续维系这些东西。 陈悠然很理解,但是舍不得,“那你要回去几天啊?” “我们寨子里是初二回娘家,初三开始就可以到处拜年了,很多村子还有会可以看,年轻人们都是到处跑,不会待在家里。到时候你去找我就是。”蓝姗道。 也就是说两三天的样子,陈悠然顿时松了一口气,“好,那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早上,她躺在床上,又有些后悔了,“要不咱们多睡一会儿,中午再回?” “不行,中午人就多了。”蓝姗道,“趁着早上大部分人都没起赶快回去,太大张旗鼓会让寨子里的老人们不高兴。”团圆对老人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一年就这么一次,蓝姗如果闹得太大,会让他们觉得她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 陈悠然叹着气,还是亲自骑车把人送了回去。一同送去的还有两大包的年货,又千叮咛万嘱咐,保证初三一早就来接她,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冬天天亮稍微晚一些,又是年节里,很多人都会起晚些。所以蓝姗回来的时候,村里几乎还没什么动静,只有几家的屋顶上飘起了青烟。 蓝家也没有人起来,蓝姗想了想,将年货收拾了一部分出来,拎着去了姑婆家。 这一路走过去几乎穿过整个村子,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人,见了蓝姗,都不免问一句“回来了”,听说她是要去看姑婆,便没人多问,一个劲儿让她先走。 对青山寨的人来说,神神秘秘的姑婆是大多数人又敬又畏的对象。而蓝姗身上,就有许多跟她十分相似的特质,与寨子里的人格格不入。以前还有过姑婆会收蓝姗做徒弟、传法给她的传言,后来蓝姗出门去上学,才渐渐没人提了。 第34章 家 姑婆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对蓝姗的到来既不惊喜,也不排斥, 指了指旁边的柜子, 让她把东西放下, 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入了冬, 这里也与之前不一样了, 姑婆并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带着,而是生起了暖暖的炉火,将屋子熏得暖暖的,躺在炉火边的摇椅上, 十分惬意的样子。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物仍旧穿着精致轻薄,能将身材完全勾勒出来,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个年纪渐长精力不济,只能在冬天猫在家里的老人。 而当她睁开眼时,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更会让人为之所慑,不敢有任何不敬。 两人沉默地烤着火,并没有交谈。 蓝姗对此十分习惯。姑婆的话很少, 除了给人“用鬼”的时候, 平时总是沉默寡言。不过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一旦她开口, 说出来的话分量必然很重。 第61页 所以当整个村子都苏醒过来,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蓝姗站起身告辞时, 姑婆那句“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便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怪异的感觉。 这话乍一听像是不耐烦的驱逐,可蓝姗总觉得应该还蕴含其它的意思,只是一时琢磨不透。 回到家,果然众人都已经起床了。温暖的炉火烧了起来,茅草搭建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蓝大成拎着猪头在灶门口用炭火烧,这东西待会儿要炖了供奉祖先。侯阿彩和木林则有说有笑地贴着对联。蓝家的房子低矮破旧,红彤彤的对联,一贴上去,却立刻多了几分之喜庆,显得屋子都精神了几分似的。 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在蓝姗出现的瞬间,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对她的意外闯入毫不欢迎。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冷淡得像是见到了仇人。 蓝姗恍若未觉地进了屋,先去阁楼上放自己的东西。但爬到楼梯口,看到阁楼上的景象,她的心就彻底凉了。 原本完全属于她的阁楼已经大变了个样子,除了两边的柜子还在,其他地方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原本的床铺完全没了影子。这间本该是她卧室的阁楼,已经被挪作他用了。 蓝姗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不知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以她对蓝大成和侯阿彩的了解,这其实并不太出乎意料,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但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场景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习惯与坦然,还是会有心脏被刺痛的感觉。 有人迫不及待要抹去她跟这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 蓝姗在梯子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地爬了下来,收敛起心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到门口。她没有质问,因为能得到的答案也无非是“你都大半年没着家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用不上这房间了”之类的嘲讽。 那是令人痛恨的理直气壮,不会有任何愧疚与反省。 腊月里才下过一场雪,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化去。茅草屋搭成的屋檐,顺着草杆垂下来一根根冻结的冰凌。 这是物质贫瘠的乡村里,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晶莹剔透的冰凌像上好的珠宝,是平时小孩们接触不到的,拿在手里总觉得十分新鲜,好像真的拥有了某种神秘的,有时限的宝藏。有时他们还会把冰凌塞进嘴里,假装自己在吃不用花钱买的冰棒。 蓝姗盯着那长长的冰凌,晃神片刻,伸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根。 她将这冰凌握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觉得手上残存的一点温度尽数被吸走,整只手都被冻住,只剩麻木与僵硬从掌心向四处蔓延,没一会儿就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默不作声地将冰凌扔了出去,眼看着它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碎成了四处飞溅的冰碴子。 蓝姗推开门,回到了温暖的室内。她坐下来,先把手搓红,重新有了知觉,才放在炉火上烤,没一会儿全身上下就暖透了。 她坐在这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忽然很想念陈悠然。 不是想念陈家优越的生活环境,就是想念陈悠然这个人。她也曾经在这个屋子里坐过,那时,蓝姗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每看到陈悠然蜷缩着坐在小凳子上,都觉得特别有趣。她没有跟陈悠然说过,每次对方出现在这屋里,都让人有蓬荜生辉之感。 那个人啊…… 乡下人家,贴春联用的也是自制的浆糊。就用平常喂猪的苞谷面,在火上不断搅拌,直到粘度足够将纸片牢牢贴在墙壁上。熬的时候没留心,料放多了。贴完了春联,还剩下半桶浆糊,侯阿彩便支使木林过来,给蓝姗安排了粉糊墙壁的活儿。 对木板房而言,要用石灰粉刷墙壁太麻烦了,而且工序麻烦。所以他们通常会用纸壳钉上一层,作为保暖用。而纸壳毕竟不好看,又要在上面糊上一层白纸。如此一来,采光不太好的屋子里也会亮堂许多。 至于糊墙用的纸,自然不会花钱去买。蓝家上一次粉糊墙壁,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用的是蓝姗从别处弄回来的报纸,厚厚一捆,足够将物资粉糊两次。 但现在再去找报纸显然来不及了,蓝姗才问了一句用什么糊墙,侯阿彩已经抱着厚厚一摞纸张走了过来,哗的一下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就用这些。” 蓝姗低头一看,脸色就难看起来。 地上放着的,都是她这两年来的卷子。从老师私下发的练习卷到各种考试用的试卷,厚厚几摞,都在这里了。 那些本该被她好好保存在柜子里的试卷,就这样被侯阿彩随意丢在面前。而她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抵对她而言,反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白占地方,收破铜烂铁的人都不肯出高价,不如废物利用。 蓝姗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将那几乎要冲出身体的疼痛与愤怒压了下去,推门就走,“我不糊,谁爱糊谁糊吧。” 转身关门时,她再次扫了一眼地上的试卷。那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就像是她的这一段人生。除此之外,她十几年的生命里竟好像没有留下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了。 也说不上可惜。这些学过的知识都记在了蓝姗的大脑里,留下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习惯使然,要说真有什么让人留恋不舍得意义,其实是没有的。 只是就算如此,这般被人弃若敝履,却还是让蓝姗心意难平。 第62页 她有点后悔回来了,其实那一点所谓名声,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蓝姗又想起姑婆那句“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也许那就是她对自己的某种告诫吧。 这个年自然是过得没滋没味,蓝姗白天去家里晃一晃,现个身,然后就去姑婆家呆着,晚上也睡在这里。就算村子里的人见了,也不敢多说什么。 新年里姑婆不忙,两人常常镇日里沉默地坐在火炉旁,谁都不说话,气氛安宁静谧。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蓝姗的心也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初三这天早上,蓝姗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把火烧好,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煮了饭,才看到姑婆走出自己的屋子。 蓝姗跟姑婆交代自己今天就走,犹豫了片刻,又问,“姑婆,我将来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姑婆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蓝姗,让她觉得自己的秘密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但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因为她知道,一旦姑婆答应,自己所说的事,就都不是事了。 …… 陈悠然在村口接到蓝姗,把她带回了家。 蓝姗这才发现,两人这个年也过得稀里糊涂的。明明蓝姗临走之前准备了不少现成的菜,她们只需要热一下就能吃,但大部分却都没有动过。 “你不在,感觉过年也没什么意思,随便对付一下就过去了。”陈悠然如是说。 陈嫣然则是拖着蓝姗的手去看自己堆放在堂屋里的烟花,“我一个都没放,就等着姗姗姐你回来一起呢。” 虽然陈家姐妹俩经常开玩笑说如果蓝姗也是陈家人就好了,但这一刻,蓝姗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们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正将她当成了家人来看待。 她们都没有了家,但只要她们在一起,就是家。 一直意兴阑珊的她,忽然对新年生出了几分兴致,她问道,“今天大坪寨有‘会’,之前有人来约我,我没答应,你们想去吗?” “去去去!”陈嫣然立刻举手,“我在家都快发霉了,而且我还没看过苗族的会呢。” 陈悠然忽然想起来蓝姗在五四青年节晚会上表演的鼓舞,不由问蓝姗,“你会上去表演吗?” 蓝姗摇头道,“应该不会,那个都是要提前准备的,而且我也没兴趣。” “这样啊。”陈悠然面露失望之色。蓝姗跳起舞来,实在很好看,与平常的她截然不同,可惜难得能见到。 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蓝姗又改了口,“不过如果想玩的话,到时候现场应该也有报名参加的,不如我们一起换装去参加?” 陈悠然和陈嫣然的眼睛都亮了。 第35章 苗会 小姑娘爱美, 苗家色泽艳丽,款式独特的服装, 显然更符合她们的审美。 即使是陈悠然这样粗糙的个性, 也丝毫不妨碍她欣赏并向往苗族服饰的美好。只不过以前难得有机会能见这样的衣服, 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买。 蓝姗倒是有好几套, 而且这半年中, 她已经陆续将自己的东西搬了过来,存放在陈家。但羡慕归羡慕,就是陈嫣然这个没太多心眼的人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 何况蓝姗虽然把东西搬过来放着,却一次都没有穿过,她们更不好提了。 这会儿蓝姗主动提出来,然后就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给她们挑。三个人的个子虽然不同,但蓝姗居中,陈嫣然比她矮几厘米,陈悠然又比她高几厘米,算起来差距都不大。而且三人都很瘦, 身量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也就是陈悠然的肩略宽一些,但苗族的服饰相对而言比较宽松, 穿上去倒也看不出太大的分别。 三人很快就顺利换装完毕,唯有陈悠然的裙子略短了一些。但冬天裙子下面还搭配了裤子,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换完了衣服, 陈悠然和陈嫣然互相看了看,都十分新鲜,又一起挤在了三开柜上的镜子前,对镜自照。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衣服有加成,感觉自己都好看了至少一个度。 “啊……穿这个衣服不想背着陈小米出门了。”陈悠然对着镜子哀叹。 蓝姗微笑,“我来背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陈悠然立刻反对,“怎么能让你来背?这孩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长胖了一圈,可沉了,别再把你给压坏了。” 蓝姗闻言失笑,在陈悠然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在家里时,每天背着背篓上坡,不管是打猪草还是送饭,都有十几二十斤的重量吧?那时也没见被压坏了,现在怎么可能连个孩子都背不动? 可这种特殊的关照,却让她十分享受。可能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自己能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吧?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有人不愿意劳动她又是另一回事。 但最终,还是蓝姗背着孩子出了门,好让陈悠然姐妹俩先臭美一阵。等觉得累的时候,再换过来就是了。再说,陈悠然还得骑车呢,背着孩子毕竟不方便。 陈小米被裹在厚实的毯子里,又用背带捆在了蓝姗背上,三人便上车出发。 大多数人对少数民族的印象,都是能歌善舞。事实上也差不多,西南山区地广人稀,村寨的规模也不大,雾镇下辖三十几个行政村,大部分都是苗族寨子,还有一部分苗汉杂居,相较而言少数民族文化保存得比较完好,很多苗寨逢年节都会举行“苗会”,载歌载舞,共庆佳节。 第63页 为了让苗会更加热闹,像过年这样的大节,村寨间会默契地错开日子,避免都挤在一起,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他们要去的大坪寨,是雾镇附近规模最大的一个苗寨,因此每年苗会都独占鳌头,在初三这一日举办,几乎可以吸引远近十几个村子的人前来游玩,整个村子都挤满人,十分热闹。 摩托车在这个年代算是稀罕物,所以当陈悠然骑着车进入村子里时,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等车停下来,发现来的竟然是三个漂亮的苗姑娘,场坝里更是响起了一阵起哄声。 蓝姗第一个被认了出来。她生得美,以前又经常参加各村的会,有时候还会上台表演,自然名声不小。至于陈悠然和陈嫣然,虽然不认识,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走在一起,天然就引人注目。 不过,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蓝姗背上背着的孩子。 这一带民风闭塞,苗家的姑娘更不值钱,多的是十几岁就嫁人生子的。所以骤然看到蓝姗背着孩子,刚刚还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的男青年们,顿时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真切的叹息。 虽然蓝姗只有一个,很大可能看不上他们,但名花有主,仍旧令人扼腕叹息,也不知那个幸运儿究竟是什么。 但更多认识蓝姗的人,却是面色古怪。他们都知道蓝姗还没有结婚,还在镇上的中学上初中,怎么突然就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 好在在场青山寨的人也有不少,还有几个也在雾镇中学上学的,自然知道这只是误会。有两个跟蓝姗关系还不过的姑娘立刻凑了过来,指着她背上的孩子问,“阿树,这是怎么回事?才放假几天啊,你就变出个孩子来了。” “是嫣然的妹妹,带着出来玩而已。”蓝姗道。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里人太多了,所以蓝姗没有注意到,场坝的角落里,蓝木林也在。他身边站着两个时髦青年,其中一个身穿藏蓝色牛仔服的青年搭着他的肩膀,颇为兴味地看向蓝姗,问道,“木林,那就是你姐姐啊?挺漂亮的。” 另一个穿皮夹克的手里夹着烟,没有说话,看向蓝姗的眼神,却带上了几分势在必得。 像这种苗会,虽然也有安排好的节目,但更多的是所有人共同参与的歌舞。蓝姗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交给陈悠然,拉着陈嫣然的手混入了人群之中。 她本来想让陈悠然去,反正群体舞蹈的动作并不难,看一会儿就会了。 但陈悠然主动把孩子接了过去,“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看会儿就好了。”她看着蓝姗,“我喜欢看你们跳舞。” 或许是出身苗寨的缘故,蓝姗的天赋里仿佛就带着歌舞的基因。她平日里的性格十分沉稳,虽然爱笑,但其实不算外向活泼。可一旦跳起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比平常时候更加耀眼了。 陈悠然正沉浸在歌舞表演之中,轻轻和着拍子摆动身体,忽然有人在旁边问道,“你是阿树的朋友?” “嗯?”她从沉醉之中惊醒过来,有些警惕地转过头去,便见身边已经多了两个人。一个牛仔衣配牛仔裤,一个皮夹克配紧身裤,头上不知用了多少啫喱水,头发都黏在了一起,固定成朝后梳的大背头。这样的装扮在雾镇十分新潮,两人手里还夹着香烟,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家子弟。 她没有回答问题,眼底的戒备更重了一些。 “你也是雾镇中学的吗?”牛仔服摸着下巴打量陈悠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认真算起来,这应该是陈悠然头一回被人搭讪。但她敏锐地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蓝姗。之所以搭理她,只是因为她是“阿树的朋友”。 这么想着,陈悠然转开脸,一脸冷漠地道,“关你什么事?” “啧,”牛仔服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还挺辣的。”但他没有放弃,对着陈悠然吐了一口烟圈,继续油腔滑调,“妹妹,交个朋友一起耍而已,你这是什么态度嘛!” 陈悠然的回答是往旁边移动了几步,借着拥挤的人群隔开了彼此的距离。 再看向场中时,脸上已是不由带上了几分担忧。蓝姗很优秀,陈悠然一直都知道。当她发光的时候,全世界都会被她的美丽打动。但是这一刻,这种感觉却格外清晰。 陈悠然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那两人没有继续追过来,但等蓝姗和陈嫣然从场中下来,他们却先一步拦了上去,笑嘻嘻要跟蓝姗交朋友。 蓝姗显然没少应付这种场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听完两人的自我介绍,点点头转身就走。大抵美人总是有优待,虽然她的态度不好,但那两人都不以为忤,牛仔服追了上来,笑着道,“妹妹,我朋友家就在大坪寨,去家里吃个晌午饭吧。” 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她。 陈悠然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牛仔服,“干什么?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周围人多,蓝姗本来就备受关注,陈悠然一提高声气,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牛仔服有些悻悻,但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 遇到这种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实在是让人心情不痛快。反正苗会看了,舞也跳过了,陈悠然索性提议直接回家。陈嫣然新鲜过了,见蓝姗被人纠缠,也欣然答应。 第64页 于是蓝姗重新背好陈小米,三人就回了家。 路上,陈悠然问蓝姗,“阿树,你认识那两人吗?” 蓝姗摇头,“今天第一次见,怎么了?” “可是他们知道你的名字,还问我是不是阿树的朋友。”陈悠然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蓝姗皱了皱眉,倒是陈嫣然道,“我看那里的人十个里估计有八个认识姗姗姐,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姗姗姐那么漂亮。不过那两个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最好还是离远点儿。” “反正以后又不会见到了。”蓝姗道,“不用管他。” 第36章 危机感 早上十点。 陈悠然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把手伸出来,在被子外面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下一瞬, 冰凉的空气冻得她立刻把胳膊缩了回去, 在温暖的被窝里焐热了, 幸福地发出一声叹息, “还是呆在家里舒服呀!” 蓝姗早就已经醒了, 正披着衣服靠坐在床头翻书。柔软的枕头被竖起来垫在腰后,她的长发披散着垂落下来,显得本来就小的脸更加秀气了,白皮肤和长睫毛组成了一幅安静宁谧的风景画。 陈悠然一看到她, 心底那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瞬间又飙升了一个度,在被子里滚了滚,只觉得浑身都惬意得不得了。蓝姗听见她的声音,从书里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含笑道,“醒了?那我下去生火吧。” “别别别,我来我来我来!”陈悠然连忙按住她,“你现在是毕业生, 学习最重要, 这些杂事就交给小的来打理吧。” 何况天气这么冷,她也不忍心让蓝姗去外面受冻, 倒不如自己去。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又连忙回身将被子压好, 免得冷风钻进去冻着蓝姗。冬天的清晨气温很低,陈悠然一下地,浑身便是一个哆嗦。她连忙穿上衣服,搓着手下楼去了。 独自带着妹妹生活了一段时间,生火这种小事,陈悠然倒是已经非常熟练了。先把几张废纸揉皱了放在炉底垫着,晒干得发脆的松木片,点燃之后就是上好的火引子,放下去把纸张点燃,再将细树枝一点点放进去架好,火很快就能烧起来。然后再加入粗的木柴,等第一轮火烧过,再往里填入煤炭。 回风炉的散热效果很好,蓝姗之前又特意做了一个帘子把里屋和外面的店铺隔离开,屋子里的空间小了一半,火烧起来之后很快就暖和了。 陈悠然等第一壶水烧开了,才上楼去叫蓝姗和陈嫣然起床。等她们拖拖拉拉洗漱完毕,时间也不早,可以开始准备午饭了。早饭没吃也不要紧,在炉火上烤几片糍粑,豆腐之类垫垫肚子,很快就有饭吃了。 今天的午饭菜很丰盛,豆干炒腊肉,香辣洋芋片和蒸香肠,蒸血豆腐,还有一锅肉片汤。汤里只放了一点猪油打底,西红柿和小葱调味增色,汤烧开之后滑入肉片,再下一点豆芽和嫩豆腐和白菜,素菜清香可口,肉片细嫩爽滑,十分下饭。 陈悠然把饭端过来放在炉盘上,敲了敲锅盖,宣布,“开饭。”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并不是路过,而是直接停在了陈家门口。很快有人扬声道,“老板,买东西!” 陈悠然掀起帘子出去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之前去看苗会时碰到的那两个社会青年牛仔服和皮夹克。陈悠然至今不知他们的名字,但两人没换衣服,牛仔服和皮夹克装扮非常有辨识度,绝对不会认错。 “阿树是在这里吗?”牛仔服叼着烟,跨坐在摩托车上,朝陈悠然笑着问。 陈悠然冷着脸,“不在。”说着就要转身回屋里。 牛仔服连忙道,“哎哎,别走啊!买东西!给我拿两包烟!” 有生意做,陈悠然自然不能拒绝,回身到柜台里拿了两包烟出来。但一转身,就发现本来骑在车上的两个人,已经跟了进来,而且直接掀开帘子往屋里走了。 “干什么?”她连忙提高声音喝道,“私闯民宅是犯罪的,知不知道?” “哦哟,别说得这么严重嘛!”牛仔服转头看着她,咧嘴一笑,“我们只不过是来交个朋友而已。都在一个镇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什么私闯民宅,好吓人的罪名哦!” 他说着看向蓝姗,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我就说阿树是在这里嘛!要是我们不进来,岂不是被你骗了?” “找我有事吗?”蓝姗站起来问。 对上她,牛仔服的声音都低了一个度,“那不是……听说你住在这边,我们今天就是过来认认门。大家都是朋友嘛,以后常来常往,你说是不是?” “现在认过了,可以走了吗?我们要吃饭了。”蓝姗说,“没准备你们的份。” 陈悠然也走了过来,挡在两人面前,“烟还买不买?不买就快走。” “买买买。”牛仔服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递给陈悠然,转身往外走时,拿起了放在柜台上的两包香烟,摆摆手,十分干脆地退出去了。皮夹克跟在他后面,像一个沉默的跟班,只是在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但陈悠然就跟在他们后面,挡住了所有视线。 目送两人上了车,陈悠然索性把店门直接关掉了,免得再出现麻烦。 人已经走了,但好好的吃饭气氛却被破坏了。等她关好门回到屋里,蓝姗和陈嫣然都有些沉默。 第65页 陈嫣然捏着筷子问,“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陈悠然看了蓝姗一眼,赶快说,“阿树在咱们家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估计他们问别人打听过。” 陈嫣然道,“我才发现这样不行啊,咱们家三个大姑娘,好像太不安全了。这要真是有什么人起了歹心,要做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就不说店里值钱的烟酒之类的东西,还有柜子里用来找零的流动资金,在这村子里都是相当惹眼的存在,很容易引起无业青年们的觊觎。单说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房子又建在路边没有任何防护,虽然有邻居,但彼此也不算太近,简直怎么想怎么觉得危险。 陈悠然瞪了陈嫣然一眼,“就你话多,哪有那么玄乎?”这个担心自然不是陈嫣然一个人有,但她没开口,就是怕蓝姗觉得是她自己连累了她们。谁知道陈嫣然心直口快,根本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 她连忙转头去看蓝姗,却见她半低着头,挑了一口饭放在嘴里,才慢慢说,“不会的,不是说要交朋友吗?那就交吧,他们应该不至于乱来。” “不行!”陈悠然差点直接跳起来,“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交什么朋友?” “就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要敷衍一下。”蓝姗抬起头来看着她,“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我又不跟他们出去,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学校,到处都是人,就不信他们会乱来,先把这段时间对付过去再说。” 陈悠然想了想,没有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蓝姗和陈嫣然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无论如何总得先把这段时间熬过去,才好计划别的。 但这件事也算是给陈悠然提了个醒,还以为摆脱了陈伯平和林秀英,生活就会变得平静安稳,但其实不是这样。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带着一个婴儿住在一起,没有自保的能力,在某些有心人看来,恐怕就像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 该想办法自保了,至少要让人知道她们不好惹。 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闷,陈悠然一直在走神,不知在想什么,蓝姗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嫣然受两人影响,自然也高兴不起来。明明一桌子好菜,却吃得难以下咽。 吃完了饭,陈悠然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宣布道,“我打算最近先把店关了。” “为什么?”蓝姗和陈嫣然异口同声地问。 陈悠然没有说话,但蓝姗已经明白过来,摇头道,“不行,你们现在等于是坐吃山空。如果不开店,家里的收入就只有你每个月三百块的工资,也就将将够吃饭,小米还要喝奶粉呢。虽然还有存款,可总不能一直这样。” 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又道,“如果你是担心那两个人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我可以保证,至少在这半年之内,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最多经常到这边来找我。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坏事,对不对?” 她的声音十分平和,语气不疾不徐,陈悠然慢慢冷静下来,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两人虽然是社会青年,一看就不正经,但正因如此,他们经常往来陈家的话,反而会让其他人有所顾忌,不敢随便打她们的主意了,这样一来,反倒算得上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保护。 她深吸了一口气,妥协道,“好,那就先不关。” 然后起身上楼去了。 陈嫣然有些莫名,“她怎么了?” “没事,”蓝姗道,“估计是心里转不过来,等她想清楚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担心,能处理的。” 陈嫣然点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姗姗姐你也别勉强,那些人不好相处的。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说出来,别自己扛着,大不了就是报警。我三叔公跟派出所所长认识,到时候请他带个话,把他们抓进去关几天。” 蓝姗笑着点头,可心里知道,这种办法根本行不通。雾镇总共就那么大,陈家的三叔公认识派出所所长,难道其他人就不认识? 不过这份心是要领的。她拍了拍陈嫣然的头,笑道,“我知道,你在这看电视吧,我上去看看你姐姐。” 然而上楼回了房间,蓝姗就被陈悠然吓了一跳。她正蹲在垃圾桶旁边,一手抓着剪刀,另一只手抓着自己头发,正在比划着,似乎下一瞬就会咔嚓一剪刀下去。 蓝姗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劈手把剪刀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断发明志吗?难不成是《还珠格格》看多了? 第37章 执着 “我……”陈悠然支吾了一下, 道,“我就是觉得这头发挺麻烦的, 还要费工夫打理, 打算剪了。” 其实是觉得自己的性别有点碍事。如果家里这三个人里, 有一个是男孩的话, 情况就会好得多。虽然战斗力未必能增强, 可有一个男人在家里,就像是屋子有了顶梁柱,感觉是大不相同的,外人也不会轻易欺到头上来。 所以她就想着, 索性把头发剪了。虽然自己不是男的,但完全可以往假小子的方向上去打造。陈悠然上学那几年也混过一段日子,当时的那些技能虽然有些生疏了,但根底还在,现在捡起来并不晚。 可惜她从来不是能藏事的人,所以蓝姗很快就把这些傻念头挖出来了,不由哭笑不得,“难道你剪个头发立刻就能变成李小龙吗?既然不能, 剪头发有什么意义?镇上谁不认识你?难不成因为你剪了头发, 他们就会觉得你变厉害了?” 第66页 “话是这么说,但总要努力一下嘛。”陈悠然有些讪讪的。 “你努力的方向好像有点问题。”蓝姗笑着摇了摇头, 问她,“悠然,你真的认真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大概想了一下吧。”陈悠然挠头, “你和嫣然都快中考了,等你们考完试肯定要去县城上高中。到时候咱们一块搬去城里,不住在这便,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人来骚扰了。到时候我在那边想办法做点小生意,大不了就摆地摊,跟着那些人赶集市,应该可以把日子过下去的。” 她小心地看了蓝姗一眼,“我暂时就想到这里。” 这已经有些出乎蓝姗的预料了。生活教人成长,这话果然不差。 她拍了拍陈悠然的肩膀,"这不是想得挺明白的吗?既然如此,你怎么还非要跟他们较劲?我随便应付一下,先把这几个月对付过去,等我们进了城,他们没办法跟过去,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非要闹起来撕破脸,对我们其实并没有好处。" 毕竟这是个对女性更加苛刻的时代,何况又是在雾镇这样的小地方。虽然是那两人纠缠不休,但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传出去人家不会说他们的不是,只会认为蓝姗不检点,陈家姐妹跟她走得近,也必然有问题。 人言可畏,不外如是。 …… 为了转移陈悠然的注意力,让她打起精神来,蓝姗决定找点事情来做。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做吃的。 年已经过了一半,正月十五遥遥在望,也是时候该准备元宵节的食物了。 蓝姗将之前采购的糯米取了出来,准备处理。 本地汤圆有两种吃法,一是把糯米舂成粉末,然后加热水调和,揉成面团,再搓成一个个的小汤圆,或是直接煮熟了吃,或是包入馅料。另一种叫吊浆粑,工序复杂,口感也更细腻。 蓝姗既然有空闲,要做的自然就是这后一种。 她先把糯米泡在水里,等到糯米完全泡发,吸满了水,便打发陈嫣然去那个做豆腐卖的邻居家借石磨。等她和陈悠然两人合力把一盆糯米搬到过去,邻居一看就问,“要做吊浆粑?” 蓝姗点头,“做好了给婶婶送一碗。” 乡下地方,大家常来常往,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惦记着往邻里送一份,何况她们还借用了人家的石磨。果然邻居婶婶一听,立刻高兴起来,笑着点头,“那我就等着吃了。” 别说,虽然他家守着现成的石磨,糯米家里也有,可天天都做豆腐,早就已经腻味了,就算难得有空闲,也只想歇着,根本不想再碰石磨,所以一年到头难得做一回吊浆粑。 所以她也没走,留下来帮忙推磨。 这可是帮了大忙了,虽然用来推米浆的小磨盘比较轻,但陈悠然和陈嫣然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胳膊根本没多少力气,估计也推不动磨盘,偏偏两人又没有在石磨转动间隙把糯米添进入料口的技术,蓝姗一个人两头兼顾,还真顾不过来。 邻居过来帮忙,她也不好意思让人推磨,就把添料的工作分配给了她,自己去推磨。 之所以要用这个“推”字,是因为本地百姓为了节省力气,往往会在磨盘上加一个丁字形的弯钩,钩子的这头挂在磨盘上,一横的那头则用粗绳悬挂在房梁上固定,这样人站在一横的外侧,手握横木,用巧力前后推动,磨盘就会转动起来。如此人不需要走动,又可以节省力气。 这个姿势,胳膊要一直保持屈伸,身体也会前后小幅度晃动,看起来颇有韵律感和节奏感。 陈嫣然显然对此很感兴趣,抢占了一个位置。蓝姗也不跟她争,让了一半地方给她。可惜她没多少力气,玩了一会儿,胳膊就开始酸痛起来,又换了陈悠然上。就这样,蓝姗稳居一侧,另一边姐妹俩轮番上阵,忙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把一盆糯米全都推成米浆。 正好邻居家做豆腐,支架也是现成的。将十几层纱布叠起来做成的网兜,四角挂在支架上,再将推好的米浆倒入网兜之中。这样等网兜中的水,逐渐沥下去,留在网兜中的一层沉淀,就是吊浆粑了。 这东西可以直接搓成团下锅煮,也可以在里面包上馅儿,吃法跟汤圆一样,口感却比汤圆更丰富细腻。煮的时候再加上一勺自家做的甜酒酿,滋味美极了。 只是这样的方法非常耗费时间,因为网兜中的水有时要挂上一天一夜才能彻底沥干。 所以将米浆挂好,蓝姗拜托邻居照看,三人便先回了家。回家之后也没闲着,又扛着锄头上了山。 这个时节虽然田野间万物凋零,但事实上,随着气温回暖,春天的气息已经悄悄来临。对于那些食用根部的植物来说,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再过一阵子,等嫩芽从地上冒出来时,根系就已经渐渐老了,滋味不复鲜嫩,比如折耳根。 不过要在冬天吃到这东西也不容易,因为这时地上没有枝叶作为标记,所以只能去自己熟悉的地方挖掘,否则根本就找不到它的踪迹。 所以为了吃一顿吃这一顿,蓝姗也是费了大功夫,特意让陈嫣然骑着车,带着她和陈嫣然往青山寨的方向走了一段,回到了她熟悉的地盘。 作为一个在吃上颇为在意的山寨姑娘,蓝姗自然对各种野菜的生长地点了然于心。她带着陈悠然和陈嫣然,没一会儿就挖了一篮子的折耳根,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去。 第67页 抖去浮土,摘去根须,掐掉老得不能入口的部分,洗净之后的折耳根掐成段,只能装满一碗,勉强够一顿的量。 因为陈悠然不吃葱和香菜,但凉拌菜不放这东西又不够有味道,她便不辞劳苦用姜开水烫过葱和香菜,叶子捞出来扔掉,只留下汤水。 折耳根里加入一大勺辣椒,一小勺盐,两小勺花椒粉,倒上酱油和醋,再将晾凉的汤水淋上去,拌匀之后放置片刻,等调料彻底浸入折耳根之中,便可以吃了。 大概是忙碌了一天的缘故,陈悠然也终于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抛开了,重新变得活泼起来,让蓝姗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一些。因为第二天一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陈悠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情况,不说蓝姗每天都比陈嫣然醒得早,起床也比她更早,就是偶尔陈悠然先醒,也绝不会先起床,而是会继续赖在温暖的被窝里。 蓝姗穿了衣服下楼,就发现火已经生起来了,屋子里暖融融的,炉子上的水也已烧开。可是让转了一圈,却根本没发现陈悠然的踪迹,试着叫了两声,没有人应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蓝姗没找到人,索性先去洗漱。等她洗完脸端水出去倒时,便见陈悠然顺着大路朝这边缓缓跑过来。 大冬天里,她却出了一头的汗水,很显然在外面跑了不短的时间,蓝姗端着盆,站在台阶上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 陈悠然道,“我出去锻炼一下,跑跑步。” 蓝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陈悠然是去干这个了。但他旋即回过神来,意识到陈悠然会这样做,恐怕还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 剪头发纯属心理安慰,能起到多少效果不得而知,但把身体锻炼好,提高武力值,却一定是有用的。 在这件事情上,陈悠然意外的执着。 蓝姗看着她,心里许多的念头转来转去,此起彼伏,但她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对陈悠然这种做法进行任何评价,而是笑着道,“吊浆粑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早餐就可以吃上。” “好。”陈悠然眼睛一亮,也不进屋,转头就往邻居家走。蓝姗连忙将手里的盆放好,跟了上去。 经过一天一夜,浆水的确已经沥干了,裹在纱布里的,只剩下不大的一块。蓝姗分了一小半留给邻居家,留下来帮忙收拾了一番,才把剩下的带走。 半小时后,甜丝丝暖呼呼的甜酒吊浆粑就可以入口了。 捧着碗,会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但才吃完早餐,牛仔服和皮夹克二人组就准时前来报到了。但诚如蓝姗所说,因为她没有拒绝,这两人估计还是想刷一下好感,所以并没有乱来,到了陈家也是规规矩矩买了两包烟,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报个到,在陈家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而陈悠然也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牛仔服叫张天宝,是雾镇人,一家子都在镇政府上班,虽然不是特别重要的职位,但在这个小镇上算是非常体面的人家了。皮夹克叫严春林,是大坪寨的。之前张天宝说他朋友家在大坪寨,说的就是严春林。 相安无事过了元宵,雾镇中学开学,镇政府也开始上班了。 在三叔公的帮助下,陈悠然在镇政府那边重新立了自己的户口,拿到了单独的户口本,第一页户主栏写着她的名字,陈嫣然和小米跟在后面。 “就叫陈小米?”登记的工作人员捏着笔问她。 这时候还没有电子化办公,所以户籍本也是手写的。有了新生儿,就过来加上一页,也有人懒得报户口,只有孩子要上学或者政府做人口普查的时候,才会被登记在册。 “不不不,不叫陈小米。”陈悠然连忙否认。米颗雪这种敷衍的名字,她实在不喜欢,所以索性简称小米。但那也只是小名,自然不能写在户口本上。 但在今天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小米的大名,一时也有些卡壳,转头去看了看被蓝姗抱着的小米,问蓝姗和陈嫣然,“趁这个机会给小米取个大名吧,你们说叫什么好?” “那要跟我们统一格式吧。”陈嫣然兴致勃勃,“宛然,悄然,果然,突然,居然,茫然?” “……”前两个就算了,后面那些是怎么回事? 陈悠然白了她一眼,转头去看蓝姗,“你觉得呢?” “恬然或者灿然吧。”蓝姗想了想,道,“不要她多出色,安安稳稳地长大,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了。取这些寓意好的字比较好。” 陈悠然点头,沉思片刻,做了决定,“就叫陈灿然吧。高高兴兴的,多笑。” 于是这三个字就被工作人员端端正正写在了户口本上。 写完了名字,陈悠然拿到崭新的,还带着墨香的户口本,心里却没来由生出了几分遗憾与惋惜。如果可以把蓝姗的名字也写在这上面就好了,那样她跟自己就是一家人,不用再回蓝家去受折磨,也永远不会跟她分开。 此时的陈悠然还并不太明白自己这种心情,她只知道,蓝姗对自己而言,是跟家人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存在,是她竭尽全力想照顾、想保护、想要看她开开心心每天都露出笑容的人。 第68页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就算自己再辛苦一点也没有关系,陈悠然难得的执着,将跑步锻炼身体的习惯坚持了下来,甚至还把上高中军训时学过的军体拳重新捡了起来。 就连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她也没有放过,没事就在家里比划比划,可惜招式都忘了一小半,所以练着练着就会卡壳儿。 好消息是,新学期开始,雾镇中学因为有好几个学生相继病倒,引起学校重视,终于将学生的身体素质教育提上日程,于是开始全校推广简化太极拳,让陈悠然得以把自己遗忘的部分重新补全。 安宁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春天就来了。 …… 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着实有些道理。陈嫣然那个成绩,跟着蓝姗学了一个学期加一个寒假,也不见多么用功,上学期末成绩就提高了十几分,这学期第一次月考,更是突飞猛进,考进了班级前十名。 虽然以雾镇中学的教学资源,这个成绩在全县来说算不上什么,但考入云县一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吊车尾分进重点班。 不过这还不够,以蓝姗的成绩,进一中是实验班是板上钉钉的事。陈嫣然如果上高中还想跟她一个班级的话,就必须要更加努力,再把成绩提高一些,至少要考到530左右才有希望。 陈悠然如今对她寄予厚望,在学习上,更是十分抓紧,时刻都在督促陈嫣然好好学习,别被甩在后面。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本来心态放松的陈嫣然,因为她的这种反复叮嘱,已经变得有些紧张了。而且她这个年纪,本来就是青春期,逆反心理最重的时候。陈嫣然本来就不是那种老实孩子,如果一切正常,她说不准会作上天。只是因为家庭不睦父母离婚,陡然成长起来,不想给陈悠然添麻烦,所以才忍耐住了。 但这毕竟不是忍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当陈悠然像任何一个家长那样不断给她施加压力,陈嫣然便有些受不了了。 蓝姗看在眼里,便打算找陈悠然谈谈。这天晚上,临睡之前,她就开启了这个话题,对陈悠然道,“你这样总逼着嫣然不行的,不光不能督促她好好学习,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为什么?”陈悠然愕然。 蓝姗觉得好笑,“你才从学校毕业多久,以前也不是好学生,把自己带入一下陈嫣然,不就清楚了吗?” 陈悠然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姐姐,估计早就炸了。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讪讪的,“我也是为了她好,唉……我是读书不行,只能这样了,但是她还有得救嘛。可是你也知道她那个性子,抽一下动一下,现在跟你在一起才有这样的长进。要是进了高中,不跟你在一个班的话,说不定又滑下来了。但是实验班哪有那么好考,所以我就……一不小心严厉了一点。” 第38章 野餐 “你对嫣然太没有信心了。”蓝姗道。 陈悠然没有否认, 不管是关心则乱还是当局者迷,总之, 她对陈嫣然的未来充满了忧虑, 自然不能放心她自己去发展, 总想替她规划好之后的道路。 她想了想, 问蓝姗,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蓝姗的想法是劳逸结合。 她虽然是个会争分夺秒学习的人,但该休息放松的时候,却也不会含糊。简单来说,就是学习的时候用尽全力去学。休息的时候, 也尽情投入享受,把学习完全抛开。 这样,学累了就去玩一会儿,玩够了又回去继续学习,两边都不耽误,也就不会总是不能集中精力了。 “所以这次她考得这么好,完全可以给点奖励。”蓝姗如此对陈悠然说。 “那你觉得应该奖励点什么?” “春天到了,要不就出门去春游, 就像学校里平时组织的那样。”蓝姗道。这两年来, 据说是因为春游的时候总会有学生出事,教育局要求, 雾镇中学都没有再组织过这种活动,所以索性把它当成奖励,陈嫣然想必会喜欢。 陈悠然想了想, 觉得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便笑着说,“行啊,但是要去哪儿?” “放心吧,也没指望你,我来安排好了。”蓝姗说。 得知要出门去玩,陈嫣然果然很高兴,等听说是自己这次月考考得好的奖励,就更兴奋了,“这么说只要以后考试考得好,就都有奖励了?”他对着陈悠然问。 “对。”陈悠然给了肯定的回答,“前提是你考得好,有进步,如果成绩不进则退,那就什么都别想了。” 即使如此,这个承诺也足够陈嫣然高兴了。 说是去春游,蓝姗半点都没有含糊,完全是按照春游的规格来准备的。 首先是选定游玩的地点,虽说野外的风景基本上都不会太差,但风景与风景之间还是有分别的。既然难得出门一次,自然是要去值得的地方。所以最后在商讨之后,决定去一处距离青山寨不远的溶洞。 溶洞是西南本地特产,雾镇附近也有一处,不过洞很小,里面也没有太多可看的东西,即便如此,也已经是雾镇中小学生最喜欢探险的地点了。那里她们都去过,没有太多意思,索性来个进阶版。 然后是出行的日期,初三的学习时间很紧张,周六也被学校占用来补课,就只剩下周日可以去玩。 第69页 最后是各种具体的准备工作,这就是蓝姗自己的差事了,毕竟她最有经验。 星期天一大早,蓝姗和陈悠然是被陈嫣然从被子里挖出来的,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她不由大为后悔,“以后睡觉一定要记得锁门!” 蓝姗十分同情地提醒她,“锁门也没用,她可以在外面拍门,不会比直接冲进来掀被子好多少。” 陈悠然一听,顿时就蔫了。 起床洗漱,吃完早餐,三个人就收拾东西出发。大概是受到气氛影响,连什么都不懂的小米都显得很兴奋,坐在蓝姗怀里,咿咿啊啊地叫着。 溶洞所在的地方叫极顶坡,从雾镇过去,要经过青山寨。陈悠然特意绕了路,没有从寨子中间过。主要是不想让蓝姗跟蓝家人打照面,就算只是村里人看见了,说出去也是个麻烦。 早春的风还很凉,吹了一路,脸都吹僵了。下了车,陈悠然左右看看,问蓝姗,“这就到了?” “没有,还得走一段路,车开不进去。”蓝姗说。 “那就走着!”陈悠然解下捆在后备箱位置的东西,潇洒地一拎。然而预估错误,这包东西比她想的要沉太多,一离开支架就往下坠,陈悠然差点儿把手腕扭了。 她连忙将东西放在地上,问蓝姗,“这包里你放了什么?怎么这么沉!” “都是要用的东西,”蓝姗正在将小米捆在陈悠然背上背好,“你放着吧,我来提。” 那怎么行?陈悠然拎着东西就往里走。用上两只手,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拎还是拎得动的,就是走路的姿势不太好看,而且不过几步路,胳膊就坠痛得快没有知觉了,估计支持不了多久。 陈悠然憋着一口气,快步走上几米,停下来休息片刻,然后再走下一波,没一会儿居然也走出去了挺远。 但蓝姗已经赶了上来,伸手将包接过去,“快别折腾了,你这样里面的东西都震散了,给我拎着吧,还有挺远的路呢!” 陈悠然本以为走进去一会儿就到了,听蓝姗说还很远,顿时泄了气,松开手道,“那……你累了就跟我说。”顿了顿,又道,“还是不行,要不你分一点出来给我。” 蓝姗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所以也不怪陈悠然逞强,打开包,拎出一个单独的袋子,“那你拿这个吧。” “这什么?”陈悠然接过黑色塑料袋,捏了捏,居然还是软的,忍不住疑惑地问。 “是小米的东西。”蓝姗道,“湿纸巾纸尿片奶瓶保温杯什么的。还有个小毯子,待会儿她睡着了盖上,免得在外面吹感冒了。” “……考虑得太周到了吧?”陈悠然忍不住感叹。这些东西,她根本都没想到要准备。就以为是随便出来玩呢,哪能想到带个孩子会这么麻烦?不但她自己要人背,还得随身带那么多东西。偏偏家里也没有可以托付的人,要不把孩子留在家里也好些。 蓝姗朝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段路不太好,陈悠然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句“谢谢”含在嘴里,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蓝姗对她的好,根本不是这两个浅薄的字就可以抹消的。她们之间,这么客气反而生分了。 大抵是目标就在眼前,蓝姗又一边走一边讲了两个关于这个溶洞的故事,所以还没觉得累,就已经到了地方。 一进入洞里,就能感觉到一股透骨的阴凉袭来。 不过,此刻她们的注意力都被洞内的各种奇特景观吸引住,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溶洞是由喀斯特作用所形成的地下空间,石灰岩在地下水的长期溶蚀之中,侵蚀剥落掉一部分,留下的就是造型各异、千姿百态的地下山石群。钟乳石,石笋,石幔,石柱,石花……大自然的造景奇异又动人。 陈嫣然睁大眼睛,“哇!”了一声,就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试图伸手去触摸造型奇特的石柱石笋。 蓝姗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洞口处的石头上,又从陈悠然手里接过包,取出毯子,赶上去给小米盖好,又打开了手电筒。这溶洞在山腹之中,靠外面的部分还可以借外面的天光看清,到里面就需要照明了。 不过有时候,光线也是溶洞的景观之一。阳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打在各种形状的石头上,又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蓝姗自己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所以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往前走,时不时介绍一下比较突出的石头。 不过,最叫人惊叹的,却是这个溶洞其实有两层。 顺着山壁处的岩石小心往上攀爬一段,就能上到一个单独的平台。这里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视野却特别好,站在这里往下看,可以将整个溶洞尽收眼底。 “感觉跟拍电视一样。”陈嫣然举着手电筒,从左照到右,又从右照到左,“少年王,卫斯理那种探险故事。姗姗姐,我有点相信你之前说的故事了。” 那是之前路上蓝姗为了转移两人注意力所讲的传说故事,据传解放前这座山是封闭的,人根本进不来,山腹里养着一匹纯金的马驹,会跑会走。有人从山缝间偶然窥见,心生贪念,就打出了门口那个洞,通往山腹之中,想抓住金马儿拿出去卖,然而山口一开,那金马再不受束缚,腾云踏空而去,只留下了这个空空的溶洞。 这种一听就是瞎扯淡的故事,在小孩子之间却很有市场,因此一直“代代相传”。 第70页 但亲眼看到眼前这片景象,或许就会明白为什么前人会编出这样一个故事了。所谓附会,总要有底本,才会在这个基础上,滋生出叫人浮想联翩的内容来。 在洞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开始感觉冷之后,蓝姗就带着她们走了出来,爬上了山顶。 这座山是附近的最高峰,站在上面,视野继位开阔。让陈悠然更惊讶的是,“从这里可以看到雾镇?”甚至能够看到自家屋顶!虽然距离很远,只有小小一点影子,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是啊。”蓝姗点头,将手里顺便拎上来的包搁下,从包里取出一张塑料桌布,选了个背风处铺在地上,“坐下歇会儿吧。” 然后又帮着陈嫣然将背上的小米放下来。 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蓝姗用毯子把她裹紧,盖住眼睛的位置,放在了桌布边上,又从包里一样一样取出带来的东西。 主食是一碗米豆腐一小袋子凉粉,配菜是已经切成丝,放在饭盒里的黄瓜,生菜,胡萝卜,火腿肠,榨菜,豆腐皮,折耳根和焯水的豆芽、洋芋丝、鸡丝和猪肉丝,装了满满一盒子。还有一瓶油辣椒,小瓶分装的酱油和醋,一袋油炸花生米。 “……也就是我姗姗姐了吧。”陈嫣然对着饭盒流口水,一边感叹,“出来玩还带这么好的菜,跟电视里那些野餐似的。” “就是难得出来玩,才要弄得丰盛一点。”蓝姗说,“不过光吃这个太冷了,所以还得弄点儿别的。” “还有什么?”陈悠然好奇地往包里看。拎的时候,她只恨这包太沉,现在蓝姗一样一样往外面取东西,她又巴不得它多装点。而这个包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跟哆啦A梦的百宝袋似的,总能拿出更多东西。 蓝姗又拿出了一个铝制的饭盒,打开一看,陈悠然和陈嫣然都惊呆了,“你带生米来干什么?” “煮粥。” “在这里煮?” “是啊,所以接下来分配给你们俩一个任务,在这附近搜集干木柴,越多越好。”蓝姗笑吟吟地道。 陈悠然哪还不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出来玩,玩的就是这个劲头。蓝姗的安排的确很好,完全将两人的兴致勾起来了。陈悠然站起来道,“你等着,很快就回来了。” “冬天很多木柴树枝都会枯死,直接伸手一掰就断下来了,很容易弄的。”蓝姗扬声交代,“千万别折生的树枝回来,那个烧不燃的。” 别的不说,陈悠然和陈嫣然弄点木柴还是可以的。毕竟这里就是山上,森林资源丰富,随便掰一下就有。唯一的问题是弄完了之后没法拿回来。俩人商量了半天,在旁边扯了一段藤蔓,随便一捆,就拖着回来了。 到了这里,蓝姗已经用石头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灶”。见她们回来了,便开始引火。 在旁边随便扯一把枯草当引子,用火柴点燃,再将细树枝压上去,等火烧起来,再放上比较粗的木柴,很快就烧出了旺旺的一堆火。旁边就是山泉水,洗好米放上水,直接将铝饭盒架在火上,开始熬粥。 没一会儿,米饭的香味就弥漫出来了。陈嫣然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点饿。 等粥煮好,蓝姗拌了米豆腐和凉粉,也不用碗筷分装,两个饭盒并排放在一起,一人用小刀削一对筷子,就可以直接开动了。开始吃饭之前,蓝姗扒开火炭,从包里拿出几个洋芋埋进去。 这样等吃完了饭,也就差不多该熟了。不熟也就是再烧一笼火的事。 “这个你也带了!”陈嫣然叹为观止。 陈悠然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笑而不语。三个人中就她最喜欢吃火烧洋芋,这东西是给谁带的,不言而喻。 什么也不放的粥,味道却出奇的好。虽然有点寡淡,但搭配着配料十足的凉拌米豆腐和粉皮,就恰恰好了。三个人在一个饭盒里抢着吃,好像食物都比平常更香甜了几倍,没一会儿就将之瓜分完毕。 陈嫣然咂摸着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蓝姗便从包里又摸出了一个塑料袋,却是十几个小花卷小馒头,可以一口一个的那种,正好可以溜个缝。陈嫣然一见,立刻眼睛一亮,伸手接了过去。 陈悠然也不跟她抢,等陈嫣然吃饱了,躺在草地上揉着肚子不肯动弹,她才施施然起身,去扒埋在火炭里的烤洋芋。 第39章 无忧无虑 陈悠然吃洋芋时, 陈小米醒了,一睁开眼睛就哇哇大哭, 把两只手从毯子里捣腾出来, 握成拳头, 一张小脸憋得发红, 哭得声嘶力竭。蓝姗连忙把人抱起来哄, 又用保温杯里的热水冲了奶粉,把奶瓶塞给她,才把人安抚住了。 但喝了两口奶,她又咿咿呀呀叫着, 眼巴巴看向陈悠然手里冒着香气的洋芋。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开始吃一些辅食了,所以陈悠然也没有拒绝,捏碎了一点点洋芋喂给她,然后果断两口把剩下的都吃掉了。 陈小米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又抱起了奶瓶。 逗得陈嫣然指着她哈哈大笑,“傻眼了吧?” 吃完饭,哆啦A梦的百宝袋也空了。陈嫣然还不太相信, 自己上手翻了一下, 翻出了一盒绿箭口香糖。 在泉水边洗了碗,蓝姗把东西都收回来, 嘴里就被陈悠然塞了一块口香糖。 “你辛苦了。” 蓝姗朝陈悠然一笑,其实她自己并不觉得辛苦,所有能够得到回应的付出, 都不辛苦。 第71页 这地方背风,又烧着火,并不会觉得冷。四个人一字排开躺在草地上,竟生出一种无限悠闲的感觉来,时光仿佛都在这一瞬拉长了,虽然是早春里,没有太多风光,却还是叫人从骨子里散发出酥懒来。 陈嫣然估计是手痒,说着说着话,一言不合就开始揪旁边的草皮,先把叶子拔掉,然后再把根拔出来,一会儿就清理出了一小片干净的地方,看得蓝姗嘴角直抽搐。 虽然这是在山上,这些都是杂草,也没什么人可惜,可是抠出一块地皮,看起来真的很丑啊! “别折腾你那个了,”她想了想,对陈嫣然招了招手,“过来带你去拔草玩。” “拔草有什么好玩的?”陈嫣然嘴里这么说,身体却非常诚实地走到了蓝姗身边,看得陈悠然一阵好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人间至理,陈嫣然平日里何等无法无天,就连她也未必能管住,可在蓝姗面前就总是非常听话,让往东绝不往西的,有时候连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不过偶尔有些时候,陈悠然会不太搞得明白,自己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究竟是谁?到底是羡慕蓝姗能驯服陈嫣然,还是羡慕陈嫣然能得到蓝姗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照。 这种问题不能深思。她翻了个身,跟着爬了起来,走到蓝姗身边蹲下。这个位置距离他们之前躺下的地方并不远,长着一丛非常茂盛的草,不过在这个季节,已经彻底干枯衰败,看起来毫无生气的样子。 蓝姗十分干脆地动手把上面的杂草给拔了,露出长在地里的根。这些根枝枝连连,在地下生长得非常茂盛,其中有不少似乎都是这个冬天才刚长出来的,看起来非常新鲜水嫩。 蓝姗从中拔出了一根,撕掉上面包裹着的外皮,在溪水里洗了洗,分给两人,“尝尝看。” “这个要怎么尝?”陈嫣然抓着草根,有些怀疑地问。 蓝姗直接把一根草根塞进了嘴里,嚼吧嚼吧,道,“就是这样,甜的。” 陈嫣然将信将疑,陈悠然已经毫不犹豫地把草根塞进了嘴里。她不会怀疑蓝姗的推荐,毕竟但凡是她说好吃的东西,味道就没有差的,当然,蓝姗没推荐的东西味道大都也不错。只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才会特别拿出来介绍。 再说,她也是读过《诗经》的人。“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根据专家们的考证,“荑”指的就是茅草根,这是古代人用来定情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差。 果然,草根一嚼就能品尝到甜滋滋的汁液,纯天然无污染,味道相当特别。陈悠然嚼了两下,确认般的问蓝姗,“这东西要吞下去吗?” “不用,嚼完了汁液,就把渣吐掉吧。” 陈嫣然见陈悠然已经以身试毒,放下心来,将草根塞进嘴里,然后立刻就被它征服了,自觉开始动手挖剩下的。 陈悠然没有跟她争,咬着嘴里的草根后退了一点,低声问蓝姗,“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茅草根,所谓的‘荑’?”她把剩下一半的草根从嘴里拿出来,摇了摇头,“这怎么也看不出‘洵美且异’呀!”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蓝姗说,“但我倾向不是,毕竟就算古代人的生活再辛苦,也不太可能把草根挖出来当做礼物送人,有一样东西更像。” “什么?”陈悠然问。 蓝姗转头在周围看了看,拉着她往泉水边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丛已经发出嫩芽的茅草。她直接伸手把刚钻出土地不久的,碧绿的茅草芯抽了出来,剥开给陈悠然看,里面是一条毛茸茸的白色芯子,看上去非常柔软。 蓝姗笑着说,“这东西看起来是不是就比草根上档次多了?书里还有手如柔荑的说法,茅草的嫩芽应该更合适吧?又白又软又细。” 陈悠然点头。 她就又说,“而且这个东西,等到了夏秋季节,茅草彻底成熟了之后,就会抽条开花,到时候会更漂亮。他指了指旁边已经枯萎的茅草丛里支棱着的残枝,“就是这个,但开花的时候毛茸茸的,要比现在好看十倍。采上一大捧放在手里,效果一定相当好,被古人用来当定情信物也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陈悠然若有所思。 蓝姗见她,回不过神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忍不住把手里那条毛茸茸的茅草芯塞进了她嘴里。陈悠然下意识地嚼了嚼,等反应过来要吐出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东西居然也是甜的。味道与茅草根截然不同,却是另一番风味。 于是她嚼吧嚼吧,直接把它给吞了。 那一点含在嘴里的甜,为这次短途旅行留下了一点甜蜜的悠长余味。 …… 山村生活很有趣,以前陈悠然就这么觉得,经过了这一次,这种印象更加深刻且明确了。蓝姗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她所不了解也从未接触过的,但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有趣,让陈悠然心向神往,对上山玩耍这件事,也生出了无尽的期待。 但是居然要靠陈嫣然的月考成绩,才能得到上山玩耍的机会,实在是叫人难过。 偏偏蓝姗现在接管了陈嫣然的学习上的事,根本不允许她开口催促陈嫣然好好学习。陈悠然一肚子的情绪,根本无处发泄。 大概是无聊透顶了,她居然连天天来陈家报道的“找麻烦二人组”都开始应付起来,偶尔兴致来了会跟他们聊聊天,并且发自内心觉得这两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第72页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几岁的年纪,知慕少艾才是正常的,蓝姗这么漂亮,本来就会有许多人喜欢。 只是不知怎么,想到这里,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不过,陈悠然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应付他们,却也未必没有为蓝姗挡灾的意思,把他们敷衍过去,蓝姗也就不需要操心了,可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他这种闲得发慌的心态,蓝姗很快就意识到了,决定给她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天又到了周末,蓝姗让陈悠然开车带自己上山。她带了一把小砍刀,进山之后也不左右旁顾,直奔目标。 森林里多是落叶乔木,这个季节看上去光秃秃的,只有两种树显出勃勃生机。一种开着细小的黄花,花朵呈总状花序,遍布枝条,远远看去便是一片黄云,十分醒目;另一种则长着具有光泽的树皮,从树皮芽根处发出白色绒毛状新芽,看上去也与开花一般,十分好看,只是不那么醒目。 蓝姗的目标是这后一种,她提着刀,咣咣咣就砍了一大捆树枝下来,用藤蔓捆扎好,让陈悠然跟她一起搬到车上,带回家去。 回到家,蓝姗就颁布给了陈悠然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把这些树枝的树皮剥离出来,但又不能损伤树皮上的花芽。虽然她做了示范,而且这种树皮十分容易剥落,但陈悠然还是头皮发麻,“你弄这个做什么?” “弄完了再告诉你。”蓝姗保持神秘。 陈悠然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照做了。 花了几乎是一天的时间,她才将所有树枝剥好。因为是头一回这么劳作,只觉得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下一瞬间就要被剥离手指,疼得厉害。至于身体其他不适之处,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都弄好了。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第二天中午吃完饭,陈悠然把蓝姗拉到院子里,让她看自己的成果。 “不错。”蓝姗夸了两句,便搬了凳子出来放下,然后拿起一根根褪去茎条的树枝,将之编织在一起。陈悠然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要编草裙?” “嗯。”蓝姗点头。 “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嘛,”陈悠然说,“我也可以的。” “的确不难,就是需要耐心而已。”蓝姗把手里的编了一半的草裙递给她,“这么有信心,接下来的任务就拜托给你了,行吗?” 是女人不能说不行! 陈悠然本身对此也有兴趣,兴奋地伸手接了过来,但编了一会儿,她就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编的部分跟蓝姗编的部分差距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时候眼睛看到了的东西,不代表手就能复制出来。看着简单,真上手才知道多难。陈悠然自己在手工上实在是没有天分,跟蓝姗更是天壤之别,一时半会儿想赶上她的程度,简直痴人说梦。 她失落地打算将自己编织的部分拆掉,被蓝姗拦住了,“这不是挺好的吗?继续把,编完。” “跟你的一比,我编的好像赝品一样。”陈悠然叹息。 “慢慢练就好了。”蓝姗安慰她,“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会。” “这是你们苗家的习俗吗?”被蓝姗一鼓励,陈悠然只能勉励继续,一边编一边询问。 蓝姗摇头,“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她从七八岁起,就几乎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了。 村子里的复式班中午才开始上课,她早上要把家里的牛牵出去栓起来,背着小背篓去山上打猪草,回来之后帮着侯阿彩做饭。她人小没力气,就做做添柴烧火递东西的活儿。下午放了学,要去把牛签回来,然后继续帮忙。每个周末,要跟侯阿彩一起去井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其实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别家的女孩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蓝姗从来没觉得辛苦,只是很想要自己的空间和时间。那时她还没睡在楼上的小阁楼,而是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所以她也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独处。相较于留在家里,蓝姗更喜欢上山。 每一次上山,她都会拖到最后一刻才回家,就是为了能多自在一刻。 那节省出来的一点时间,蓝姗尽数用在了自己的奇思妙想上,这种树枝裙,就是她的成果之一。只是那时候,不管她做出来的东西多美,都注定不会有观众。 现在,能跟陈悠然分享这些,仿佛童年时代无从安放的孤单忽然有了归处。 所以在她提起过往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是柔和的,仿佛带着无尽的怀念。陈悠然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心下也变得又酸又软。十来年前的蓝姗,跟她想象中的没有太大的分别。她从那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懂得了太多,承受了太多,所以才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温柔,懂事,稳重,大方,无所不能。 可这一切,都是她在漫长时光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本能。 陈悠然心里涌动着难以描述的情绪,她很想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却像是被无形之力禁锢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稳稳地说,“阿树你好厉害呀!” “所以咯!”蓝姗笑了起来,抬手在她肩上一拍,“为师第一次开山收徒,你作为首席大弟子,要好好学习本门绝学,不能偷懒知道吗?” “谨遵师命。”陈悠然把两只手敷衍地一合,前后摇了摇,“师父快去上学吧,不要打扰我修习神功。” 第73页 不知道是不是蓝姗那番话给她注入了奇妙的能量,陈悠然如有神助,神功很快就大成了。 这天晚上,蓝姗和陈嫣然回来吃饭时,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起来了。蓝姗四处看了看,没看见,还以为是被陈悠然弄坏了,然后直接毁尸灭迹了。但吃完晚饭,她就被陈悠然提溜上楼,回了卧室。 “当当当当~”陈悠然从门背后将挂在那里的草裙取了下来,展开双臂从后往前一合,就将之拴在了蓝姗的腰上,“师父检查一下,弟子的手艺怎么样?” “神功大成,你已经可以出师了。”蓝姗低头看了看,表情严肃地说完这一句,终于没撑住笑了。 她爱惜地伸手抚了抚腰上的草裙,“可惜这个放一放就坏了,也就能新鲜一两天。”要是能保存下来就好了,可惜……世间好物,不但难得,而且易坏。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珍贵,如此昙花一现,才叫人心心念念吧? “不要紧,坏了就丢掉,以后我再给你编新的。”陈悠然的手还环着蓝姗的腰,她垂下头,把额头抵在蓝姗背上,“年年都给你编,好不好?” 第40章 身骑白马 春天的森林里, 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上一回月考结束出游的时候,还是早春风寒, 万物初醒, 这一回再来时, 已经是山花烂漫, 暖日风悄。 就连几人身上的衣服, 也由厚棉衣换成了薄款春装。 这一回她们没有走远,而是就在距离雾镇不远处的一片山脚停了车。这里有一片坡地,上面长满了野生的油茶树。 每到春天,油茶树新长出来的嫩叶会受环境刺激而变异, 长成肥厚的大叶片,初期为淡红色,成熟后表面脱落一层薄膜变成白色状,可以食用,如水果般清甜可口,滋味甜蜜,同样是备受小孩子们喜爱的零食。 既然赶上了季节,蓝姗没道理不带他们过来体验一下。 上回出游,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 就是没能拍照,将难得的体验记录下来。所以上回陈悠然去城里进货, 特意买了一只胶卷相机回来。几百块的支出,对她们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但就连最节俭的蓝姗, 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钱可以再赚,但是彼此在一起的时光,共同经历的那些瞬间,如果能记录下来,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相机买回来之后,三人都新鲜了一阵,在房前屋后拍了一圈,还带去学校拍过。只是第一批照片拍出来之后,陈嫣然就被严令不许再碰照相机了。她拍的照片构图糟糕重点模糊就不说了,还经常拍糊了,根本看不出照的是什么,另外还有曝光过度、手指挡住镜头之类的问题,不一而足。 即使陈嫣然想据理力争,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也只好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所以今天镜头由陈悠然独掌,一路走来,闪光连连,连茶片都顾不上吃。好在蓝姗带了袋子,可以采下来带回家。 转过山坡,前面有一片宽阔的草地。原本是一片开垦出来的土地,后来荒了,杂草和灌木疯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十分好看。 陈嫣然见蓝姗取出桌布铺在地上,便在一旁道,“我觉得直接坐地上就很好呀!”说着就直接往草地上坐下去。蓝姗见状连忙伸手去拉,却已经迟了。陈嫣然只觉得屁股底下一凉,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咳咳……”蓝姗用拳头当着鼻子,将到了嘴边的笑意忍了下去。 “怎么是湿的?!”陈嫣然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别扭极了。她疑心自己屁股上已经湿了,但是自己扭头又看不见,只能转过身来背对着陈悠然,“给我看看,是不是打湿了?” 别处也就罢了,这地方弄湿了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陈悠然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惨不忍睹,顺便还举起相机拍了一张。 虽然陈嫣然今天穿的不是白色的裤子,但也是浅栗色,现在不但洇湿了一片,还沾上了一点绿色的痕迹,估计她坐下去的时候,压断了刚刚长出来的嫩草,沾上了草汁。 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一看她的表情,陈嫣然就知道一定很糟糕,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来,见她拍照,更是尖叫着要扑上来报仇。 “叫你惊惊张张的。这大早上的,露水还没散呢。”陈悠然架住她,“你这湿了倒不要紧,反正也没人看见,待会儿就干了,但是染上草汁,不知道还洗不洗得掉。” “啊,我的新裤子!”陈嫣然尖叫着,顾不上跟她打架了。 陈小米大概是见她们很热闹,也在一边拍着手笑。蓝姗将她放在桌布上,她还扭过头来,往陈嫣然的方向看。然后看着看着,她竟然就自己扭着身体坐起来了。 “哎呀!”陈悠然立刻眉开眼笑,举起相机拍了一张,“我们小米真能干。” 都说三翻六坐,陈小米这会儿还不到六个月,但从小身体就壮实,不怎么哭闹,也不怎么生病,实在是省心得很。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实在是叫人成就感爆棚。 就连陈嫣然也放弃了哀悼自己的裤子,凑了过来。 不过她这个姐姐是三人之中不靠谱的,好奇地围观了一会儿,忍不住手痒,伸手一推,就让陈小米重新倒了下去。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野就发生了变化的陈小米呆住,保持四脚朝天的姿势片刻,竟然也没哭,又开始坚强地扭着腰要坐起来。 第74页 “你真缺德。”陈悠然瞪陈嫣然。 陈嫣然鼓着脸,“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陈悠然:“……” 其实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春天的阳光很好,四人坐了下来,时不时地吃上一块茶片。这东西香甜脆爽,好吃不腻,几乎都是水,不占肚子,实在是极佳的零食。就连陈小米也分到了一小片,抓在手里,用还没有长牙的嘴胡乱啃,吃没吃到不知道,却是流了一嘴的口水。 陈悠然一手握着帕子,动作麻利地替她擦口水,俨然已经是个熟练工。 蓝姗从旁边扯了一段草叶,放在嘴里轻轻一吹,就吹出了悠扬的曲调。此时此刻,美人美景,意境十足,陈悠然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四四方方的镜头将蓝姗框住,仿佛处在另一个空间之中。 快门按下去的那一刻,旁边忽然想起一声尖啸。 却是陈嫣然也抓了一根草叶,开始跟着瞎吹,结果吹出来的声音非常刺耳,完全打破了蓝姗营造出来的氛围,惊得蓝姗都扯断了手里的草叶,陈悠然举着相机的手也抖了抖。 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把照片拍成了什么样,忍不住抬手拍了陈嫣然一把,“要死啊!” “怎么我吹的跟你不一样?”陈嫣然不理她,十分有求知欲地问蓝姗。 蓝姗道,“我教你。”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蓝姗顺便带上了陈悠然这个学生。可惜姐妹俩在这件事上似乎都没什么天赋,蓝姗讲解了半天的要领,她们也没吹出个调子来。 “这个可能是太难了。”陈悠然将结果归结于工具,就一片叶子,力气大点就能吹破,能吹出声音就不错了,何况曲调?她甚至断言,“大部分人应该都学不会吧?” 蓝姗倒是忽然来了兴致,“那我教你们做树皮哨吧,那个要容易一些。” 于是一行人又开始寻找可以剥下树皮来制作哨子的树种。 只是她们的运气不怎么好,在这片山林里转了半天,都没有收获。好在几人对结果也并不执着,一路走过去,采采野花,摘摘野果,也别有一番乐趣。 陈悠然已经拍光了一卷胶卷,又换了一卷新的。 翻上了这片山坡,站在山顶上往下看,便能看到大片的土地。正是春耕的时节,地里有不少人在其中忙碌。蓝姗带着她们绕了个路,远远避开了人群。 走了没多远,陈嫣然忽然叫了起来,“姗姗姐,前面有匹马!” 这一带都是丢了荒的地,因此没有人。不过因为距离众人干活的地方远,杂草又十分丰茂,有人把牛马拴在这里,并不奇怪。但蓝姗抬头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 那匹马是蓝家的。 她曾经亲手喂过马草,拉着它去喝水,甚至骑在马背上奔驰,自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一批皮毛呈青色的骏马,高高壮壮,非常帅气,温和的大眼睛扫到蓝姗,立刻发出“唏律律”的叫声,踩着蹄子往这边走。 陈嫣然以为它是听见了自己说的话,下意识地往陈悠然身后一跳,但那匹马却根本没有理会她,走到蓝姗身边,低下头在她身上蹭了蹭,十分温驯的样子。 陈悠然已经反映过来了,“这是你家的马?” “嗯。”蓝姗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忽发奇想,问道,“你们想骑马吗?” “嗯?” 这个提议显然有非凡的诱惑力,毕竟对人类而言,速度与驰骋,都是叫人悠然神往的存在。而马匹作为传承了数千年的座驾,在无数影视剧中不断刷存在感,已然成了一种符号。即使陈悠然自己已经有了一辆摩托车,也很难摆脱这种诱惑。 如今有机会体验,两人自是欣然同意。 “这样,我先跑一圈找找手感,然后分别带你们骑。”蓝姗想了想,道。 “就这么骑吗?”陈悠然有些担忧地问。这除了一根缰绳,什么都没有啊! “没事。”蓝姗朝她一笑,牵着马走到了旁边。这些开在山上的地,都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她站在上一层,立刻高出了许多,在马背上一按,就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陈悠然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她第一反应不是呆住,而是举起了相机。 “咔嚓”一声,蓝姗的英姿被她永远地留在了胶片上。 蓝姗提了提缰绳,驱马前行。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行走,陈悠然和陈嫣然勉强能跟在后面,但很快就加速变成了小跑,迅速将两人抛在了脑后。陈悠然举着相机,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影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怅然若失。 好在蓝姗也没有走远,在即将脱离视线的前一刻,她调转了马头,又往这边跑了回来。 陈悠然连忙再次将相机举起来。蓝姗的脸由远及近,很快就清晰地出现在镜头,春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物,她脸上则是平常很少见的舒展神色。似乎是注意到了陈嫣然的注视,她朝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举着相机的手一抖,陈悠然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第41章 怎么办 睡觉睡到自然醒, 数钱数到手抽筋,乃是人生在世两大终极梦想。 后一个距离陈悠然还很遥远, 但前一个, 她却已经可以享受一下了。 小卖部的生意针对学生, 而每天早上会有附近的百姓到学校附近摆摊卖早餐, 蒸糯米饭、油炸粑粑、米粉、面包, 种类多、味道好,完美解决所有需求,所以愿意吃零食当早餐的学生几乎没有,自然没什么生意。 第75页 陈悠然勤奋的时候会早起开店, 有时偷懒了,早上就一直在床上磨蹭到十点之后。反正那一点生意,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影响。 知道她要睡觉,蓝姗起床都是轻手轻脚的,务求不打扰到她。甚至为了让陈悠然睡得更安稳,她起床之后,还会给陈小米把尿换尿片,再喂她喝一顿奶粉, 这样陈悠然和小米都可以再睡一次回笼觉, 不用早早起来。 这一天也不例外,陈悠然睁开眼睛时, 家里已经只剩下自己和陈小米。她换好衣服,抱着孩子下楼,炉子上已经烧好了热水, 炉火用煤粉盖住,可以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陈悠然洗漱完毕,看看时间差不多,便通了炉子,让火旺旺地烧起来,开始做午饭前的准备。 虽然她的手艺一般般,但寻常的家常菜还是可以做的。蓝姗要上学,学习任务已经非常繁重,总不能家务也让她一个人包圆,所以平时陈悠然都会尽量准备午饭,让她们回家就能吃饭,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做完了午饭,还没到下课时间,陈悠然突发奇想,打算去学校里迎接一下蓝姗和陈嫣然。 其实就这几百米的距离,从教学楼里甚至可以一眼望到陈家的屋顶,根本也不需要这么矫情,但陈悠然反正闲着没事,就抱着小米出了门。 学校虽然有门禁,但看得确实不紧,很多时候门卫室里甚至没有人。而且从客观条件上看,学校的围墙只修了一半,靠着大路的这边基本都是空的,从任何地方都可以进入,想要严格把关也根本就不现实。 所以陈悠然这种抱着个孩子,看起来就不像学生的人,也可以顺利溜进去。 不过,她可以溜进去,就代表其他人也能。到了教学楼前,陈悠然一眼就看见了两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张天宝和严春林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旗杆下,看起来也像是在等人。至于是在等谁,根本就不用问。 陈悠然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段时间,这两人去陈家那边点卯都显得很心不在焉,甚至有时候不会去。陈悠然本来以为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展,所以他们就放弃了,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些小混混们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耐心,也未必会一直跟蓝姗耗着。 为此,她心里还暗暗窃喜,就这么解决了这个麻烦。 却没想到,两人是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跟她周旋,直接跑到学校这边来找蓝姗了。 陈悠然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过去,而是转身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呆着,打算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她心里也不免埋怨陈嫣然,别的就算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知道回家跟自己说一下。早知道这两人跑这里来了堵人,她早就过来了,根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骚扰蓝姗。 但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错怪陈嫣然了,因为随着学生大流走出来的人群里,并没有陈嫣然。蓝姗自己抱着两本书,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便直接朝张天宝和严春明走去。 三人说了几句话,蓝姗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往学校外面走。 张天宝的摩托车就停在学校门口,三人也就只走到这里,就停住了脚步。之后蓝姗似乎要往陈家这边走,又被叫住。张天宝从后备箱里拎出了一个袋子递给她,应该是礼物。蓝姗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不知说了句什么,张天宝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便跨上车子,飞驰而去。 陈悠然看得心头莫名火气直冒。蓝姗竟然背着自己一直跟他们联系就算了,竟然还收了东西。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她都放哪里去了。 但下一瞬间,她就看到蓝姗直接走向旁边的垃圾桶,抬手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进去,甚至没有打开来看一眼。 于是心气立刻就平了。 蓝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陈嫣然才姗姗来迟,也不知做什么耽误了。两人在学校门口会合,这才一起有说有笑地往陈家走。 难怪这么长时间自己都没有发现,合着就这几百米的距离,都快被蓝姗玩出花来了,安排的明明白白。 大概是有了对比,陈悠然突然发现,蓝姗跟陈嫣然在一起,和跟张天宝他们在一起,状态截然不同。跟陈嫣然在一起,她脸上带笑,看起来很放松。但跟张天宝他们一起走,她的身体却是紧绷的,或许也一直在戒备着。 她未必真的想跟那两人周旋,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只是没有选择。 而在这样的时候,她还记得要把陈嫣然支开。 陈悠然抱着陈小米,从后面绕过去,抬手在蓝姗的肩膀一拍。蓝姗吓了一跳,几乎将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她,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握成拳头,仿佛下一瞬就要动手。但视线一扫到她,立刻就放松下来。 即使如此,还是被陈悠然注意到了。 她意识到,陈嫣然的放松或许也是一种伪装,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警惕着。 这个发现让陈悠然心下一酸。 她原本还怪蓝姗没有把事情告诉自己,但此刻才意识到,蓝姗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事,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单打独斗,自己和陈嫣然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不会让自己惹上的麻烦找到她们头上来。 陈嫣然看见陈悠然出现在这里,十分吃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倒是蓝姗,对上陈悠然的表情,莫名有几分心虚。她很快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陈悠然应该都看见了。 第76页 果然,陈悠然抛给她一个“回头再找你算账”的眼神,然后就抱着陈小米走到了前面,“我看你们半天没回来,就出来看看。回家吃饭!” 吃完饭,蓝姗乖乖跟着陈悠然上楼交代问题。 “他们也是这两天才到学校来找我的,我想这种事,就算跟你说了也没用,拦不住他们,不如我自己能敷衍就敷衍了。”蓝姗心平气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这么紧张。” 话是这么说,可是陈悠然和她心里都清楚,这一点点变化,其实意味着张天宝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任由陈悠然糊弄,而是开始步步紧逼。这只是第一步,蓝姗要应对过去当然容易,但接下来呢。今天他送东西,蓝姗就不得不收下再丢了,如果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又该怎么应对?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蓝姗和陈嫣然就要参加中考了,在这段时间里,最好是什么变故都不要有。 这么想着,陈悠然道,“还是我来应付他们吧。就算真的闹起来,也是我跟他们的事情,牵扯不到你和嫣然,你们可以继续安心复习。雾镇地方小,他们想要以势压人也没那么容易。” 虽然张家人都在政府上班,势力不小,但就是这样,张天宝才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则反而会牵连家里人。陈家在雾镇也算个大家族,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又有三叔公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在,也没有谁敢轻易得罪。 “不行。”蓝姗反对,“他们对你未必有对我那样的耐心。” 以势压人可以用陈悠然的方法来解决,万一他们不选这样的办法呢? 这些混社会的年轻人,许多人都敬而远之,未必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只是年轻气盛,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收敛,做起事情来也容易头脑发热,不顾后果。 他们对蓝姗抱有好感,暂时不会用强,换成陈悠然,那就说不准了。万一采取点什么过激的手段,到时候就算后悔也来不及。 “那你说怎么办?”陈悠然问。 蓝姗沉默了片刻,道,“我是这么想的,实在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就答应他的……提议,但是要求一切都推后到考试结束。等考完了试,也就不怕他们闹事了。” “我不同意!”陈悠然差点没直接跳起来,提高声音喊道。 见蓝姗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她又心虚地重新坐下去,开始给自己的反应找理由,“没必要到这个地步。而且你知道,这些人像牛皮糖一样,黏上了就撕不下来,你为了应付答应,之后可能会面对无休止的纠缠。” “但这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蓝姗似乎并不理解陈悠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语气平静的道。 “可是这些人都是没常性的,万一他们不肯拖延呢?”后面的话,陈悠然在蓝姗面前不想说,但是社会青年谈恋爱,亲亲摸摸,甚至更进一步都是有可能的。蓝姗想敷衍他,他也不是傻子,没有点儿好处,未必愿意应承。 而陈悠然绝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发展。 “我知道,但我有办法应对。”蓝姗说,“悠然,我没你想的那么弱,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应该让我自己去解决。” “我不同意!”陈悠然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不会再让他们去学校找你,你就不用管了。” 蓝姗这么好,这么漂亮,这么光风霁月,她应该匹配这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不应该被半点糟污沾染。 有陈悠然在一天,就决不会让她落入那样的处境。 可是怎样才能避免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呢? 下午,蓝姗和陈嫣然去上课了,陈悠然就坐在店里发呆,希望能想出一个办法。 混混们会害怕什么?一是政府和法律的力量,可是在没有出事的情况下,镇上的政府和派出所肯定不会对他们出手,也无法震慑他们。而更高级别的,不说陈悠然接触不到,就算能找到人,又要用什么理由呢? 二是……更高级别的混混。 张天宝看起来气焰嚣张的样子,其实也只敢在雾镇这样,到了更大的地方,就算不上什么了。或者说,正因为不能在大的地方混出个样子,所以他们才会留在雾镇。 如果…… 陈悠然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危险,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牢牢扎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42章 懵懂 陈悠然坐在米粉店里, 看着外面的街道。 她是凭着一腔意气跑过来的,但到了这里才意识到, 就算是县城的混子们可以压得住张天宝等人, 自己也根本没有门路找到他们。 至于之前担心的被那些人反噬, 反倒要排到后面去了。 陈悠然万分惆怅。 一时的冲动过去之后, 她也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一旦出现意外,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呸,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是想个更安稳的法子才好。 打消了这个念头,陈悠然先去照相馆取了自己送洗的照片,然后回去的路上经过姑姑家,她想了想,还是买了一点东西上门去探望。 主要是忽然想起来,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离婚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现在两人混得怎么样了?亲戚之中属姑姑家最厚道,就算说起这种事情来, 也不会又八卦又同情, 摆出令人厌恶的嘴脸,所以陈悠然打算去打探一下。 第77页 事情的发展跟她的想法差不多。虽然外面的女人给陈伯平生了个儿子, 按理说这边婚都离了,这会儿就应该重组新家庭了,可事实上, 小半年过去了,那两人却根本没有结婚的意思。按照姑姑的说法,应该是女方家嫌弃陈伯平拿出的彩礼钱太少,不愿意松口。 有儿子把在手里,他们也不担忧陈伯平会跑了,因此半点都不着急。甚至为了让陈伯平更有紧迫感,还将那女人和孩子接回了家,不叫他们继续跟陈伯平混在一起。 这样一来,陈伯平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旧的家庭已经散了,房子留给了孩子,自然不能回去,之前那女人住的地方是租的,现在没了女主人,他自己住着,凡事没人打点,处处都不顺心。 至于林秀英,据说这段时间也已经开始有人给她介绍人家了,混得并不差。可能是因为有人肯花钱养着,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出现窘境,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可能来找陈家姐妹俩要钱。 知道了具体的情况,陈悠然也就放下了心。短时间内,他们应该顾不上这边,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张天保了。 本来陈悠然想坐坐就走,但姑姑十分热情,留她中午在这里吃饭,算起来已经好久没有来过,陈悠然却不过就只好答应了。 午饭时,听姑父说起,厂里最近要招人。 他就职的地方是县城里的卷烟厂。在十来年前,卷烟厂可谓是风光无限,据陈伯平喝醉酒跟人吹牛时说,那时候卷烟厂的老板们,赌钱的时候都不数的,直接一摞钱放在桌上,用尺子量,一厘米两厘米的下注。 虽然如今国企改制,卷烟厂早已大不如从前,开始渐渐没落了,但是毕竟实力雄厚,对大多数人而言仍旧是个入职的好地方。毕竟很多人已经把抽烟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可能戒掉,所以这一行也不存在做不下去的问题,前程仍然是光明的。 如果能进去烟厂,对普通人而言自然就非常好的前途了。 姑父说起这件事,其实是有意让陈悠然进卷烟厂去。毕竟这种地方通常都是职工子弟顶岗的模式,一个萝卜一个坑,很少对外招人,机会难得。 陈悠然其实也有一点心动,但最后还是婉拒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得在那边看着,不然她们怎么办?谢谢姑父替我们打算,不过这个工作估计暂时做不了了。” 姑姑和姑父也很惋惜,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父母不负责任,陈悠然身为长姐就要承担更多,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也更不能说什么。毕竟这种事,即使有心,能帮衬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少了。 吃完饭,陈悠然就告辞离开了。 往回走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她自己是不能进县里的卷烟厂了,可是别人能进啊!这样好的机会,他相信张家一定不会愿意错过,只要能找到门路,必然会设法将张天宝给塞进去。 至于他们有没有门路,这就更不用操心了。这年头,市场经济的春风已经吹了起来,没有足够的人脉,有足够多的钱也是可以的。张家只要有心,愿意花钱,找个人应该并不难。毕竟连姑父都可以对自己许诺,应该也不是特别难的事。 而张天宝如果被塞进工厂里,到县城来上班,就肯定没有空再去纠缠蓝姗了,至少在他安顿下来之前是不能。 而蓝姗需要的也不过是这么两个月的时间,让她安心中考。这么一想,的确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挂心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解决办法,陈悠然也放松起来,把车骑得更快,回了雾镇。 本来她还想跟蓝姗商量一下,转念又一想,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个惊喜了,便憋住了没说,只是眉梢眼角的意气风发却是瞒不过人的,还让蓝姗和陈嫣然背后嘀咕了一番。 第二天,陈悠然就在中学门口堵到了张天宝和严春林。 “怎么,有事吗?”张天宝的态度不太客气。 他本来也是诚心诚意,每天都去陈家的小卖部报到,还是后来严春林提醒他,他才意识到,陈悠然是在用这种方式敷衍自己。对张天宝来说,这种被糊弄的感觉当然非常糟糕,所以对陈悠然也没什么好感。 陈悠然道,“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 “什么事啊?说吧。”张天宝有些不耐烦地道。 陈悠然说,“你就打算这么天天到中学门口来堵人吗?有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张天宝有些惊疑地问。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没想过啊?”陈悠然嘲笑地道,“蓝姗今年上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考完之后她就会去县城读高中,到时候难道你也去高中门口堵人吗?再说,就算蓝姗跟你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呢?天天在镇上这么混,不务正业的,难道你跟蓝姗在一起之后,还要伸手问家里拿钱?” 越是靠家里的人就越是不爱听人这么说,竟然被提起了这件事,张天宝也有些惊怒,“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蓝姗这么优秀,有那么多追求者,凭什么要选你?好歹你总该有点自己的正事儿吧》不说要赚多少钱,至少日常开销要够,难道这话不对吗?”陈悠然漫不经心地道。 见张天宝不说话,她又说,“你们家条件当然是很好,可总是看家长的脸色,也不合适吧。真是这样,我第一个不同意你和蓝姗的事,你以后也别来找她了,纯粹是耽误她。” 第78页 不到而是岁的男孩子,将自尊看得非常重,听了陈悠然这番话,张天宝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这也说明,他是把这番话听进去了的。 陈悠然这才不经意地透露了卷烟厂招人的事,“也别说我不照顾你,这个内幕消息,我可是刚打听到就告诉了你,别人都没说过。你们家条件好,想想办法应该可以进去吧?在我们云县,除了政府之外,这份工作应该也是头一等的体面了,说出去也好听,不是吗?” 张天宝果然十分意动,陈悠然见状,果断功成身退。 目送她离开,张天宝便转身去看严春林,“春林,你觉得我应该听她的吗?” “她说得也不算错。”严春林表情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有份正经的工作,谈什么都好说。阿树嘛,我觉得不像是那么安分的人,读完高中没准还会继续读下去。你总在镇上也不是个事。再说,她家里的情况是那样,你要是肯供她读书,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选择权在你,你们家条件好,也根本用不着你这么辛苦。不过这的确是个挺难得的机会,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回家问问你爸妈,看他们怎么说。” 他跟张天宝关系好,这番话更是说到他心坎上。从家里拿钱给蓝姗估计不行,如果自己能赚,以后蓝姗肯定会听话,不会像现在这样爱答不理。这是张天宝难以拒绝的诱惑。 于是他点头道,“成,我回头去问问。的确,有点事情做,别人也不至于那么看不起我,说我是靠家里养着。就连我爸妈,最近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敷衍了。”说到这里,又不免皱眉,“就是可惜,去了县城就不能经常回来了。春林你有空就替我过来看看,送点东西给阿树,别叫人欺负她。” 严春林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点头应了,“你放心。” 再之后,到中学门口来的,就只有严春林一个人了。但他跟张天宝不一样,从不去学校里打扰蓝姗,而是直接到陈家来,跟陈悠然搭话。 这让陈悠然彻底放松下来,而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通报给了蓝姗和陈嫣然。 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蓝姗也十分意外。这个发展是她没想到的,但陈悠然这样很显然是在为自己考虑,她心里自然十分感动。于是晚上特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答谢陈悠然的辛劳。 等吃完了晚饭,高兴的劲头过了,陈悠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照片从城里取回来了,之前却一直忘了拿出来,于是又招呼蓝姗和陈嫣然过来,一起看照片。 两卷交卷,拍出来的照片厚厚的两袋子。倒出来放在沙发上,三人你一张我一张的翻看。有拍得好的,还要拿出来品鉴一番,拍得不好的,也要接受嘲讽。 陈嫣然眼尖,一眼看到自己裤子上沾了草汁的那张照片,连忙伸手夺过来,就怕被陈悠然嘲笑。 但陈悠然却没有“追杀”她,而是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就是那张蓝姗吹草叶子的照片,意境很好,当时手抖的她竟然也没有拍糊,看起来简直有种艺术感,叫人爱不释手。 陈悠然偷偷将这张照片放在自己身边,准备收藏起来,然后才继续翻看下面的。 翻着翻着,陈嫣然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陈悠然,你太偏心了吧?感觉拍的全都是姗姗姐,我和小米就没几张!” 陈悠然被她这么一说,陡然一阵心虚。但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表现出来,提高声音道,“那我还没几张呢。我是拿相机的人,拍谁当然我说了算。再说了,你长得不上镜,还不许我偏心啊?” 陈嫣然快气死了,偏偏还真不能跟蓝姗比好看和上镜,只能悻悻然闭嘴。 陈悠然偷偷抬眼去看蓝姗,见她促狭地冲自己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捏了捏耳垂,发现耳根有点莫名的发热。 翻着翻着,就看到了蓝姗骑马的照片。 她从远方纵马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整个身体和神态都是舒展的。这个场景陈悠然接连拍了好几张,但都糊了,只有一张最好,马儿四蹄腾空,看起来神骏无比,蓝姗则眯着眼,微微抬起下巴,脸上的笑意已经收起,只剩下隐约的一点,那是一种既亲近又疏远的感觉,叫她看起来竟有几分陌生。 当时兵荒马乱,只想着抢拍,拍下这张照片那一瞬间的感觉,当时并不真切。但此刻,却清晰地回到了陈悠然的身体里,她记得这时蓝姗已经距离镜头很近了,甚至高高扬起的马蹄有种下一瞬间就会踏到自己身上的错觉,但她却没有松开相机,而是一直对着蓝姗,拍下了这个直击心脏的精彩瞬间。 当时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太慌了,担心被马蹄采到。 可是此刻回想起来,那一幕幕仍旧如此清晰,叫人无端地心口发烫。 一种从未有过的,懵懵懂懂的情绪席卷了陈悠然的身体,叫她对着这张照片,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直到陈嫣然伸手夺走了它,她下意识地要去追回,抬起眼对上蓝姗的视线,不知怎么,竟如被火烫到了一般忙不迭地转开眼,不敢去看。 第43章 展望新生活 整个晚上陈悠然都别别扭扭的, 基本不敢跟蓝姗待在一起,她一靠近躲得远远的, 还自以为做得很隐蔽。 蓝姗看她这样子, 当然也不好意思强求, 就随她去了。 第79页 睡觉之前, 陈悠然找了个借口留在客厅里, 等蓝姗睡着了才敢上楼去。躺在床上也不敢离她太近,紧紧贴着床边,看起来随时能掉下去。 并没有真正睡着的蓝姗看到这一幕,不由心情复杂。 陈悠然的变化跟自己有关, 这是肯定无疑的,可她到底在想什么,蓝姗却完全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所以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爬起来将已经睡着的陈悠然往床铺里推了推,确定她不会掉下去,这才重新躺下。 或许是被打扰了情绪, 一时半会儿蓝姗也有些睡不着, 索性就躺在床上想事情。 很多事,在蓝姗这里其实都是早有规划的, 很少会出现无法掌控的情况。可陈悠然就是个例外。 这个人以一种现在回想起来也相当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但却意外的不叫人讨厌,所以蓝姗也始终无法拒绝她的存在, 甚至于不知不觉就跟她亲密起来,走上了一条与自己的设想完全不同的路。 包括眼下这件事。蓝姗心里对要怎么解决张天宝,自然也是有想法的。只是她被困在雾镇这样的小地方,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打算也很难施展得开。不过,她也没有真的把这当成太大的问题就是了。只要时机一到,想要摆脱他的纠缠并不算难。所以,蓝姗一直没将这事看成多大的麻烦。 却没想到,陈悠然会如此困扰。更没想到,她真的成功将事情圆满解决了。 倒不是说陈悠然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是……怎么说呢?在蓝姗的印象中,她不像是会为这些事情绞尽脑汁的人。 陈悠然骨子里有点随遇而安的因子,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奋斗,眼下这种生活,对她来说应该就是最好的状态。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没想到她办起事情来,却意外的可靠。 说实话,蓝姗原以为陈悠然想出的办法会是找人把张天宝打一顿之类,没想到她最终使用的方法如此和平,出乎意料。 这样想着,蓝姗不由微笑起来。跟这个人在一起,好像总能让人的心情放松。 于是她就放松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又再次进入了平稳之中。中间严春林来过一次,将一沓试卷交给了蓝姗,据说是县里几所中学模拟考的卷子,颇有参考性,所以拿来给蓝姗看看。 送其他的,陈悠然都可以拒绝,但这个她却不能不留下。 这让陈悠然警觉起来。这个严春林,可比张天宝要难对付多了。以前他只跟在张天宝身后,不声不响的,像个跟班似的,她也没有在意过,现在看来,这家伙很心机啊! 不过心机也有心机的好处,至少他不会像张天宝那样不管不顾,让人烦不胜烦,就来过这么一次。 期中考试之后,雾镇中学也举办了一场家长会。 陈伯平和林秀英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至于蓝姗,她根本就没有通知过家里,所以陈悠然也就大包大揽,主动把这个身份认领下来,作为蓝姗和陈嫣然的家长参与了这一次会议。 坐在众多家长之中,过分年轻的她非常显眼。但雾镇地方不大,大部分人都知道陈家那点事,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陈嫣然的成绩一直在稳步提升,甚至还被老师点名表扬了一番,说这样保持下去,中考一中是没问题的,就是重点班也可以展望一下。至于蓝姗,始终高居第一名的宝座,十分稳定,虽然没有太大的进步空间,但是按照老师的说法,这个成绩说不得还能争一争本县中考状元的头衔。 陈悠然听到这里,突发奇想,生出了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虽然出现得很突然,但已经出现,立刻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消之不去。 等家长会结束,到了家长们单独与老师交流的环节,陈悠然便忍不住询问起班主任,“您觉得她们俩能考上市里的学校吗?” “要考雨市的中学?”班主任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太出人意料,雨市的学校,教学资源,师资力量等等肯定都远远超过县城的中学,所以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只要有门路,孩子成绩也可以,就会考虑将自家孩子送到市里去上学,这样将来高考的把握无疑会更大。 这种情况,县城里更多一些。雾镇这样的小地方,能考上高中就阿弥陀佛了,绝大多数学生中考之前就会被分流出去,上个中专、职高或者索性就辍学,自然很少有人会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但以蓝姗这样优秀的成绩,想要去市里是很容易的。至于陈嫣然,这个成绩或许有些勉强,但也不是没有希望。 陈家就在对门,他们家发生的事,学校里的老师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嫣然还能努力向学,成绩不断提高,而陈悠然作为家长,还愿意为她的未来考虑,把她送到市里去上学,老师自然也很高兴。何况如果班级里考出两个到雨市上学的学生,对她来说也没有坏处。 说来也巧,这个老师前两年刚刚结婚,丈夫家就住在雨市,对那边的情况相当了解,所以这会儿,她就十分仔细地给陈悠然介绍了一下市里的几所高中,又结合蓝姗和陈嫣然的情况,分析他们俩合适的学校。 蓝姗嘛,一中肯定能进去,说不定还能进实验班。陈嫣然就有点悬,说不准要去二中。 第80页 陈悠然越听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师资力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张天宝这家伙现在就在县城,蓝姗去了一中,肯定会被他继续骚扰。还有陈伯平和林秀英,也在县城,另外陈家和林家不少亲戚同样住在那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难免会受到一点影响,就不如在雾镇的时候这么自在了。 可如果去了市里,又将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她暂时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两人,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她们也都在一分一分的争取成绩提升,说与不说区别并不大,反倒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压力,导致发挥失常。倒不如等考试结束,填志愿的时候再说。 但陈悠然自己,却要开始为此做准备了。 不说别的,县城的高中学费六百块,到了市里就要翻番。两个人一年光是学费,就要四五千。生活费肯定也必然比雾镇要高很多,还要租房,三个人一个月说不准要花近千块,一年就是一万。再加上陈小米的奶粉钱,尿布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陈悠然陆陆续续从陈伯平那里拿到的,加上自己做生意赚的,加起来不到两万块,之前还觉得不少,现在对比一下花销,立刻不算什么了,说不准还供不起蓝姗和陈嫣然高中三年的费用。 本来还觉得现在的小日子已经十分美满,可以混着过下去的陈悠然,顿时觉得肩压上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让她压力山大。 不过俗话说,有压力才会有动力。所以,陈悠然在担忧之下,却也终于提起了劲儿,不打算再像之前那样混日子了。 甚至就连她自己对蓝姗那种懵懵懂懂,现在还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都被这压力给压下去了。在温饱和稳定的生活之前,那些旖旎的心思,自然都顾不上了。 她这一番心理历程,蓝姗并不知情。但对于陈悠然终于恢复常态,她心里还是非常欣慰的。考前的学习紧张而忙碌,也就渐渐将这一点异样抛在脑后了。 转眼就到了中考的时间。 中考陪考的家长不在少数,但像陈悠然这种拖家带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带来的情况,却应该是绝无仅有了。 陈嫣然和蓝姗运气不错,被安排在了同一个考场,所以就定了距离这所学校比较近的旅馆。结果同样住在这里的考生和家长着实不少,进进出出间,看到她们三个大姑娘带着一个小孩,都不免惊奇一番。 陈悠然带孩子久了,对此倒是十分习惯。 趁着这两天时间,把蓝姗和陈嫣然送进考场,她就在云县转了转。 云县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公交车都没有,徒步便能走遍全城。这两年说是有点发展,其实变化也不大。但雨市却不一样,陈悠然的印象中,它有好几个云县那么大,发展也不是云县可以相比,要繁华热闹许多。而雨市一中,据说还有外教老师教导英语。陈悠然逛了两天,更加剧了不在云县上学,直接到雨市去的想法。 既然要上学,自然要上更好的。 雨市在她眼里很繁华,在整个中国来看,却是个十分偏远的小城市。而更远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呢? 只有走出去,才能接触到更多更新的东西,为蓝姗和陈嫣然的将来积蓄更多基础。 她也有更多赚钱的机会,积累资本,供家里两个学生。 高中的学费已经很贵,但跟大学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为长远计,她从现在就要开始努力了。 呼吸着混杂了汽车尾气的空气,陈悠然心里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初步的打算,只是还有待具体的计划。这是一种巨大的压力,但同样也是令她心潮澎湃的新生活的开始! 第44章 变故 紧张的考试时间结束, 他们并没有立刻就回雾镇,而是按照陈悠然的安排, 打算去雨市看看。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雨市?”等车的途中, 蓝姗忍不住问。 陈悠然说, “考完了试, 去玩一玩, 放松一下也好。我上次去雨市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不好吗?” 好当然是好的,但蓝姗总觉得,陈悠然的话里还有未尽之意, 毕竟这个决定实在来的有些仓促。 不过不管她想什么,走着看也就是了。 雨市很大,也比云县更加繁华热闹,那是一种从出了车站开始,就能切身体会到的人气。街道更干净整齐,屋子更新,楼宇更高,街上的行人更多, 装扮也更入时。就连陈小米, 到了新的地方,似乎也比平常更活跃一些。 四人挑了一家旅馆住下来, 旅馆附近就有一家大型公园,里面有很多娱乐设施,这是在云县看不到的, 几人都很感兴趣,在这里盘桓了半天,才往外面走。 沿路遇上了不少水果摊,陈悠然上前问了问,发现就连水果价钱也比云县更便宜,尤其是那些本地不出产,从外地进来的水果。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与市一中门口。 这当然不是巧合,陈悠然特意选了距离一中不远的旅馆,就是为了这一场巧遇。 她看着校门问,“想进去看看吗?” 作为学生,对这所本市最好的学校当然是很感兴趣的,既然到了这里,难免要进去逛一逛。 不过进了门,陈悠然就惊讶的发现,蓝姗对这里好像很熟悉,至少路径很熟。 陈嫣然已经忍不住问出了口,“姗姗姐,你来过这里吗?” 第81页 蓝姗点头,“上次参加英语竞赛,市里的决赛,考场就在雨市一中。” 陈嫣然立刻就想起来了,“就是你拿了二等奖的那个?” 全国英语竞赛,两年举办一次,蓝姗是初二的时候参加的,当时她和陈悠然还不认识。陈悠然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她忍不住问蓝姗,“听说这边师资力量,要比云县好很多?” 蓝姗点头,“是啊。当时英语老师说,这边还有外教,可以学纯正的英语口语。” 她看了看陈悠然手里拎着的水果,又笑道,“当时老师还给我讲了一个笑话,说外教带着学生出去买水果,水果摊的老板看到是外国人,本来还很高兴,觉得外国人比中国人更有钱,更大方,谁知道买水果是一样只挑一个,老板都蒙了。” 几人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都笑了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陈悠然忽然问,“你们俩想到这边来上学吗?” 这个问题显然很出乎蓝姗和陈嫣然的意料,陈嫣然没什么城府,直接点头道,“那当然想啊,这边学校更大,环境更好,各方面条件都比县城超出很多吧?” 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没心没肺,随后又摇头道,“不过也就是想想,不说分数能不能考到,就说这边的学费,也要比云县贵很多吧!咱们上云县一中就够了,虽然比不上这边,但不是一样也有考清华北大的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好的资源都是用金钱堆起来的,学校不是做慈善的,即使有教育局补贴,这些钱也肯定要从学生的学费中收取。 倒是蓝姗有点猜到陈悠然的意思了,反问他,“你想让我们到这边来上学?” “不好吗?”陈悠然说,“各方面条件都更好。而且你也知道,我家在县城亲戚太多了,流言蜚语当然也传得更广,我不太想呆在那边。要是能到这里来,肯定会清静很多。” 蓝姗一听就知道,她这番话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而应该是早就考虑好了的。自然,这些理由也都只是借口。亲戚再多又怎么样,只要不走动,谁还会闲得跑到云县一中去找她们的麻烦不成? 如果要问蓝姗,想不想到这里来上学,当然是想的。可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家里是不可能给她出学费的,她的那一点存款,在云县尚且可以勉强支持,到这边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又是一件她之前完全没有计划过的事,虽然蓝姗已经习惯了陈悠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后,带来的这些层出不穷的变化,但这么大的事,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顿了顿才说,“回去再考虑一下吧。如果真要到这里来,问题肯定很多。” 陈悠然笑了起来,“那当然。不过问题都是拿来解决的,也不用太担心。反正还有时间,你慢慢想,填志愿之前想好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但蓝姗其实还是倾向于拒绝的。 她可以猜到,如果到这边来,陈悠然会把自己当成她责任的一部分,出学费生活费,供养自己读书。但陈悠然并不欠她的,陈嫣然和陈小米已经是比较沉重的负担,凭什么还要加上她一个呢? 陈悠然自己年纪也不大,根本不需要承担起这些东西。 不过,蓝姗也没有当面说出来扫兴,等这一阵子兴头过去之后,陈悠然就会开始考虑现实的压力,意识到这其实并不现实。 陈悠然也只是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把这件事说出来,说完之后就没有再提。 他们在雨市呆了三天,到处都转了转,才坐车回去。 回到乌镇,蓝姗就又要面临一个选择,放了假,是不是要回家?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还是蓝家人,户口还挂在在那边。将来要出去上学,必需要拿户口本报名,完全闹翻了,他们以家长的名义压下来,对蓝姗并没有好处。 但事实上,还没等蓝姗自己想好,青山寨就有人过来找他了,说是她家里出了事,让她赶快回去。来的人是蓝姗的堂妹阿青,也是雾镇中学的学生。所以蓝姗没有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假,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倒是陈悠然在外面拉着人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看阿青支支吾吾的模样,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 所以等蓝姗从楼上下来,她便低声道,“阿树,你自己注意一点,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好端端的就出事了,又说不出来究竟出了什么事?实在是让人怀疑。 陈悠然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行还是我送你们过去,到时候我也留下,真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在陈悠然看来,蓝家简直像是个吃人的地方,蓝姗一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由不得她不防备。 而这一回的防备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一进村子,两人便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沿路遇到的村民们更是表情古怪,热情到有些怪异。 等到了蓝家,这里更是热闹非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出了事,反而像是在搞什么大型聚会,人人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神色。陈悠然猛地把车一停,扭头去问坐在后面的阿青,“你说清楚,蓝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平日里笑嘻嘻的,看上去很好相处,但真的冷下脸时,还真有种吓人的气势。 阿青瑟缩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三叔叫我去喊蓝姗回来。” 第82页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开口招呼,“哎,阿树来了。”同时大声呼喊蓝大成和侯阿彩,“他三叔三婶,阿树回来啦!”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当然不好转身就走。 蓝姗下了车,没有去拿自己放在后备箱里的东西,而是按住了同样打算下车的陈悠然,低声道,“去找姑婆。” 陈悠然虽然很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跟过去用处不大,倒不如去搬救兵。 所以等阿青也下了车,她便发动车子,转身就走。这反应显然有点出乎众人意料,但他们的目标是蓝姗,对陈悠然的去向自然不太在意,也没有留人的意思。 陈悠然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所以一路上简直把摩托车开得飞起,冲到了姑婆家。 令人惊奇的是,姑婆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她停下车,便上前一步道,“走吧。” “蓝姗……” 陈悠然还想对她说明一下情况,但被姑婆打断了,“我知道,走吧。” 不得不说,她这种平静的态度给了陈悠然很大的信心,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在她的心里,姑婆神秘且强大,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蓝姗又让自己过来求助,那么今天的事情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陈悠然再次启动车子,带着姑婆前往蓝家。 不过这一次,陈悠然没有直接把车开过去,而是离得远远的就停下来,两人步行过去,免得发动机的轰鸣声惊动其他人。 毕竟,蓝姗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局势。 下了车,她本来打算伸手去搀扶姑婆,却见老人家动作十分利落地下了车,快步往前走,根本不需要别人扶持。 她身上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气质,让所有看到她的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跟她对视。陈悠然跟在她身后,像个跟班。就这么一路走到蓝家没有,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也没有人开口招呼。如果不是他们自发地让开路,陈悠然都要以为她们俩隐身了别人看不见。 到了这里,陈悠然立刻抬眼去找蓝姗的位置。 但她先注意到的,却是蓝家的院子里摆放着的东西,有酒坛子和竹编的筐,数量不少,都用红纸红布封装着,看起来很不寻常。而在这些东西前面,则是几个穿得十分体面的人,有老有少,看上去很陌生,陈悠然没在青山寨见到过。 但其中有一个人,却是她认识,而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的。 严春林。 他站在那几人身侧,打扮得也十分隆重,穿着苗人的服饰,看上去凭空长了几岁似的,正朝对面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陈悠然便看到了蓝姗,她被蓝大成和侯阿彩簇拥着,站在那几个陌生人的对面,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看起来应该都是蓝家这边的叔伯亲戚。 这阵势,让陈悠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糟糕预感,好像接下来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 就在这时候,陌生人中为首的那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中年男子开了口,“大成,你们家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另外严家还来了全套的衣裳首饰,这些都是单独给阿树的。今天当着亲戚邻里对面,吃了严家抬来的酒,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第45章 跟我走 陈悠然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词, 一时怔住。 什么婚事?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蓝姗的声音, “什么婚事, 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中年人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变一下, 看着蓝姗, 语气十分柔和, 就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小孩子,“这种事,你们小孩子家不知道也正常,那是大人要操心的。” 说着又看向, 蓝大成和侯阿彩,“他亲家公,亲家母,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蓝大成有些拘谨地应着,看起来对对方的身份十分敬服。 蓝姗冷笑了一声,“不是我的婚事吗?怎么我甚至都不需要知情吗?”她转头看向蓝大成,又看向侯阿彩,“你们打算把我卖给谁?卖了多少钱?” “你这孩子……”侯阿彩急急地出声, 像是要解释, 但一时又找不出具有说服力的说法。 倒是周围的人听见蓝姗这句话,开始窃窃私语。 陈悠然站在一边, 也听了一耳朵。苗寨的规矩,虽然也认国家发的结婚证,但还是要按照本地的习俗, 男方家抬上粮油米面烟酒糖茶,另加礼金之类,送到女方家,请女方家的近亲们喝了喜酒,就可以把姑娘领走了。至于到了男方家是否要大办婚礼,那就与女方家长无关了。 其实村子里的近邻们,对蓝姗这件事多少也是有些猜测的。现在听到蓝姗这么说,猜测就更是有八九分准了。 虽然苗寨里,婚事的确是长辈对孩子们定下才算数,可事实上,都已经到新时代了,也不兴以前那样的包办婚姻。所以通常都是孩子们自己看上了,再让父母请媒人去说,或是在家长们的安排下先让孩子见上面,相处一下,如果处得好再把婚事定下来。 总而言之,一切要看孩子的意思。 但蓝姗好几个月都没有回家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蓝家却在这个时候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很显然她根本不知情,这就比较让人看不上了。 就像蓝姗说的,完全不顾她的意愿,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分别? 第83页 但也不是没人表示理解,而这多半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被请来说和的这位大媒,是远近闻名有钱有地位有人脉的人物,也是附近几个寨子所属行政村的村长。在大部分普通群众看来,这已经算得上是有权有势了。 至于后面的严家,那是他的本家,在他的提携之下,发展也比绝大多数人家好的多,老早就建起了青砖大瓦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在很多人浅薄的认识里,这样一份亲事,已经是远近这么多寨子里,难以寻觅的了。蓝姗有这份殊荣,自然应该高兴,毕竟他们就算想巴,也巴不上这样的人家。 更有不少人酸溜溜地暗示,严家能看上他们,还不就是因为蓝姗那张脸。 这些话听得陈悠然万分恼火。以蓝姗的聪明才智,根本不需要走这种歪门邪道,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可以过上比大多数人好几倍几十倍的生活,严家又算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陈悠然又仇恨地看向站在众人身后的严春林。 她之前就觉得这人恐怕有点心机,却没想到他的心机会可怕到这样的地步! 明明自己也喜欢蓝姗,却始终躲在张天宝后面,半点都没有露出来。等张天宝被陈悠然忽悠到城里去了,他却抓住了机会,直接请家长登门,想要借由蓝大成和侯阿彩这对父母彻底扼住蓝姗的退路,逼她嫁给自己。 不得不说,这一招釜底抽薪非常精彩,对大多数人而言都难以化解。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关键时刻,蓝大成开了口,“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明白了,能找到这样的人家,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长辈们说话不要插嘴,在旁边听着就是。” 之前听到那些话,陈悠然的震惊其实是大过愤怒的,因为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实在是太荒谬了,她根本没有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事,其他的情绪反倒都被压过去了。 但此刻,听到蓝大成这句话,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立刻从她的心底冲上了大脑。 这是亲爹说的话? 这是亲爹说的话! 即使自己的家庭其实也并不怎么幸福,但陈悠然还是很难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把孩子卖了数钱,还要大着脸说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他们的心肠怎么能如此歹毒?他们怎么能把这么恶毒的事情做得这么理直气壮,好像那本来就应该是人间至理? 去特么的我为你好! 陈悠然眼睛一红,就要冲出去,却被旁边的人抓住了。 她转过头来,便对上了姑婆凝重的表情。 “还不是时候。”她说。 即便陈悠然对姑婆很有信心,也相信蓝姗在关键时刻托付的人不会抛开她不管,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凉。“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她有些迁怒地问。 姑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去看蓝姗。 身为这次事件的当事人,蓝姗的表情反而更平静,甚至还不如陈悠然生气。她就这么冷静的看着蓝大成,“为我好?你们为我好的方式,就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定一门所谓的婚事?” 太可笑了,蓝姗想,可笑到她甚至生不起气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她真想知道,他们的下限到底在哪里。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家给了什么!”蓝大成瞪起眼睛,“严家说了,现在先吃了定亲酒,不急着结婚,你要读书,也由着你读,他们家出钱供你!这样好的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站在场外的陈悠然倏然握紧了拳头,将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供蓝姗读书!严春林显然对蓝姗很了解,也掐住了她的命门,甚至不惜给出这么优厚的条件! 陈悠然终于没忍住,冲了出去,拦在了蓝姗面前,跟蓝大成比瞪眼,“还说不是卖女儿?供她读书本来就是应该的,是你们做家长的责任,自己没出息,就把阿树卖了,说是为她好?严家给出的,恐怕不止这些条件吧?他们给了多少钱?是不是还承诺了能替蓝木林找一份好工作?这可真是全心全意为阿树着想,卖了她一个,你们全家升天是不是?!” “悠然……”蓝姗皱了皱眉,上前来拉了她一把。 陈悠然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转头看向她,“不就是供你读书吗?我供你!现在就跟我走!” 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合适,蓝姗或许会直接笑出来。陈悠然这个人,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气氛跟上她的节奏。 她的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严家人没有开口,而是等蓝大成自己处理。求救的视线没有得到回应,蓝大成才直起身子,板着脸道,“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只是看不过有些人卖女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敢说你没收严家的钱?”陈悠然紧抓主要矛盾。 蓝大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对面的中年男人微微皱眉,转头看了严春林一眼,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蓝姗身上,根本没分给别人半点,暗暗叹息一声,他要不是没有自己的儿子,只有这个侄子,又怎么会由着他胡闹? 但是已经到这一步了,这婚事要是不成,他们严家以后在这一带也就没有脸面了。 第84页 所以他立刻上前一步,“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能替阿树着想,一定跟她是好朋友吧?既然是朋友,就该祝福她,而不是在这里闹事。我们家当然给了蓝家一笔钱,这是彩礼,为了让他们给阿树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我相信,蓝家也绝对不会藏私,这笔钱同样会陪嫁回去的,对不对?” 他虽然和颜悦色,但说话却不容置疑,蓝大成只得点头,“当然,当然。” 三两句话,就把一场交易化解了,就连邻居们也暗暗点头。他们不知道内情,听了这番话,自然就会认为,这件事,再多的不对那是蓝大成和侯阿彩的,严家的做法并没有错。 娶媳妇嘛,给一笔彩礼钱是风俗,严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克扣。 陈悠然皱眉,还想说话,蓝姗却忽然问,“那我能不能问问,这笔彩礼钱,你们给了多少?” 中年人微微一愣,但还是如实回答,“八千八百八十八。” 蓝姗点点头,“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就值不到九千块钱。但是很抱歉,这门婚事,我事先不知情,也不可能同意,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些烟酒糖茶你们带回去吧,彩礼钱我也会退还。” 她从陈悠然身后走出来,看着中年人,“也别觉得这样是下了你们家的面子,毕竟这件事,事先没有一个人想过要跟我商量一下,不是吗?可惜我不是一件漂亮的、听话的货物,而是个活生生的、会思考的人。你们既然没尊重过我,也就别计较我不尊重你们了。” 中年人之前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到本人的第一眼也在心里暗赞一声,难怪能让自家侄子死心塌地,但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但此刻对上蓝姗的视线,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沉静的眸子,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小看人了。 蓝大成夫妇之所以没提前告诉她,恐怕就是为了等今天彻底坐实了这件事吧?否则提前得到消息,这门婚事肯定会黄。但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即使到了这时候,她也并不打算屈服。 可他们严家,从不给别人做踏脚石。一个小姑娘,再有胆识又如何? 既然今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亲戚朋友都请来了,整个青山寨的人都在这里看着,那么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有多少隐情,中间又出了多少意外,最后都只会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蓝家跟严家结亲,蓝姗成为自己的侄儿媳妇,而且他在心里决定,今天吃完了酒,就可以直接把人带走。 等成就了好事,蓝姗难道还会再反抗? 至于承诺的会继续供蓝姗读书的话,在中年人心里,不过是哄孩子的话。结了婚,当然是早点儿给严家生个孙子才是正经,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书读多了,心也就野了,得看紧一点才行! 第46章 我都给你 中年男人本来对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多的兴趣, 这会儿被蓝姗一说,反倒来了精神。 这个小姑娘过分精明, 但是在他看来, 只有这样的姑娘, 才辖制得住自己那个侄儿, 将来有她帮扶, 严家何愁不兴? 所以蓝姗那点小小的冒犯,并没有让他不快,而是笑道,“小姑娘, 我们苗家的规矩,结婚是遵父母之命。我们家真心实意来求娶,我亲自保媒,登门跟你爸妈商量的婚事,可没有半点对不住你们家。至于你爸妈没有告诉你,我事先实在不知情。”中年人道。 他又转头去看站在后面的严春林,“我们春林你也是认识的。这孩子心地实诚,也不会那些花招, 他看上你, 就主动跟家里说要登门提亲,这总该没有错处。我们这边是处处照规矩来, 你们家要什么就给什么,也愿意支持你继续读书,不是我自吹自擂, 这样的婚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最后,他才笑着道,“之前的事情呢,既然你说你不知情,我们也不去追究他了。现在你仔细想想,这门亲事做不做得?” 又是三言两语,就把之前的种种揭过,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桩婚事上来。 果然周围的村民们立刻就被引导了,有人小声道,“数遍雾镇,这样的好人家哪里去找?阿树真要点头应了这门婚事,比在蓝家强得多!” 陈悠然握着蓝姗的手倏然一紧。 也许是因为事关己身,她很难像其他人那样站在一边可观地去评价这件事。无论如何,在陈悠然看来,严家把东西都搬来,又请了这么多亲戚,大张旗鼓,要说没有几分逼婚的意思,谁相信呢? 如今三言两语,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给了蓝大成夫妇,倒成了替蓝姗考虑了,不可笑吗? 这就像黄世仁想让杨伯劳拿喜儿抵债,还自觉是为了对方好一样,只要许诺让喜儿到黄家过上好日子,对方就该感恩戴德。 我呸! “阿树你别被他绕进去了,真有诚意,让严春林自己来跟你说,带着这么多人,烟酒都抬来了,还说不是逼婚?”她将蓝姗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直视着对面的中年人,“真要是为蓝姗好,那你们就先离开这里,等蓝姗考虑好了,愿意答应,再上们提亲不迟!” “牙尖嘴利。”中年人微微一笑,“这些父老乡亲可不是我请来的,是蓝家请来喝喜酒的。喜酒我送来了,客人也都请来了,现在说不办了,难道不该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第85页 这人真可恶,这是要掀动舆论,逼迫蓝姗就范? 陈悠然正着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场的,哪一个是来喝蓝家喜酒的客人?” 是姑婆。 陈悠然提着的心陡然放下来,回头看去,就见姑婆站在那里,正用目光扫视着院子里的村民们。她的身姿十分挺拔,与普通村民截然不同,更不像上了年纪的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所到之处竟没有人敢跟她对视,纷纷低下头去,看起来威风极了! “既然没事,那就都散了吧。”姑婆道。 村民们得了这句话,立刻一哄而散。姑婆这才转头看向那中年人,“现在客人没了。” 要不是气氛不对,陈悠然差点儿直接笑出来。她没想到姑婆会用这种方式来处理。不过这种办法,估计也只有她老人家用得出来,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对她怀着戒惧,不敢稍有违抗。 “是蓝姑婆?”中年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有些惊疑地问。 在这十里八村,姑婆还是有些名声的。尤其是苗寨之间,更是如此。这中年人见多识广,自然也听过姑婆的故事,只是姑婆深居简出,除非有人来请,等闲不出门,一直没见过而已。 “这孩子将来要跟着我,这门婚事不能作数,你们走吧。”姑婆走到蓝姗身边,再次开口。 中年人看看她,又看看蓝大成夫妇,再看看严春林,看看蓝姗,很显然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这不单是严春林的婚事问题,还是的面子问题。但正是他这样的人,才最能看清形势,知道眼下已经很难把人带走。 陈悠然见他犹豫,看了严春林一眼,心下忽然一动,上前一步道,“张天宝你应该认识吧?有件事不知严春林跟您说过没有,当时他和张天宝一起看上的蓝姗。张天宝追了一阵,但因为要去城里上班,只能拜托他多照应。他照应兄弟看上的人照应到了这个地步,张天宝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做?” “大伯……”严春林面露惶恐之色。 不用任何解释,只看他这幅表情,就知道陈悠然说的是实话了。 中年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张天宝是谁他当然知道,如果说姑婆只是让他觉得麻烦,张家就是万分棘手了。他安排严春林跟在张天宝身边,就是为了讨好张家,为他的将来打算。 早知道事情是这么一回事,他今天根本不会纵容严春林胡闹。张天宝从小被宠着长大,向来无法无天,知道严春林撬了自己的墙角,绝不会姑息。 真要是把蓝姗娶回去,恐怕他这个村长也就做到头了。 他努力按捺着心里的火气,又转头看向蓝大成,“今天给姑婆这个面子,但这事还没完!我们走!” 一行人又将烟酒糖茶挑起,快步离开了。 转瞬之间,原本喧哗热闹的院子重新冷清下来,只留下一地狼藉。 蓝大成缩着脖子,叫了一声,“姑婆。” “阿树以后跟着我,回头就把户口迁过去,她的事你们不用再管。”姑婆淡淡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没了。” 姑婆转身就走。 陈悠然愣了一下,转头见蓝姗还在发呆,便拉着她跟了上去,低声安抚道,“放心吧,有姑婆在,以后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这样解决了也好,否则蓝家就像是个无底洞,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折腾出事情来。 蓝姗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直等回到了姑婆家,她老人家往摇椅上一坐,看着跟进屋的两人,十分惊讶,“事情已经了了,跟着我做什么?” “谢谢姑婆。”蓝姗还在愣神的样子,陈悠然便开口道,“以后我们……” “没有以后。”姑婆打断她的话,“阿树的户口暂时留在我这里,但她的事我也不会管,你们在能自己做主之前,也别回来,免得再生事端。走吧!” 可以说是非常冷漠了。 但又好像理所当然,她老人家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淡淡的,跟谁都不沾边。陈悠然“哎”了一声,转头去看蓝姗,见她没有反应,便又拉着人往外走。 但要出门时,蓝姗忽然清醒过来,站住了。“姑婆,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她回过头去。 “你问。” “我……真的是我爸妈亲生的吗?”蓝姗问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 姑婆看着她,眼睛里带了一点怜悯,声音沉沉道,“是。” 蓝姗微微一呆,转身就往屋外走。 陈悠然有些担心地跟上去,转头一看,便见蓝姗脸上的表情果然不对。眼圈儿已经红透了,眼睛里正一点一点沁出泪光来。 “阿树。”她有些担忧地去拉蓝姗的手。 “你知道吗?”蓝姗忽然开口,“我小时候经常会想,也许我不是我爸妈亲生孩子,所以他们才不喜欢我。我这么想,这么说服自己,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可原来根本没什么内情,他们就是不喜欢我。” 好多年了,无论怎么样的对待,蓝姗都能坦然接受,冷静地寻找应对之道。 没有吵闹,没有哭喊,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没有为此掉过一滴眼泪,看起来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无动于衷。可是今天,当听到那个字从姑婆的嘴里说出来时,她的眼圈终于红了。 第86页 如果她真的不是蓝大成和侯阿彩的亲生孩子,或许得到答案便能就此释然,甚至感激他们把自己养到这么大。 她可以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为人,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缘故才离开了自己,把孩子寄养在蓝家。在这样的幻想里,蓝姗可以为自己构建一个合理的,承受这一切的理由。 可她偏偏就是蓝家的孩子。 他们不喜欢她,没有任何缘由,仿佛生来如此。 所以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分痕迹,那是这么多年渐渐累积起来的委屈,在心底纠结酝酿,最终成了一段意难平。 世上有万千种父母,万千种孩子,偏偏是她遇上了这一切,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没有可以开脱的理由。 陈悠然不知道蓝姗现在是什么心情,可是她很难过,特别特别难过,无法形容的难过。她伸出手,将蓝姗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 “你还有我。”她说。 蓝姗本来真的挺想哭的,可察觉到陈悠然的情绪不对,立刻就从那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推开陈悠然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不知道。”陈悠然把人按了回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蓝姗,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说,“我带你走,我来做你的家人,你没有从他们身上得到的一切,我都给你。我们去雨市生活,离得远远的,以后都不回来了,好不好?” 第47章 丝娃娃 也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处境, 这次不过是做得比之前更绝,所以蓝姗心里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 对她而言, 离开这里已是必然的选择了。 但怎么样才算是离开? 如果只是要离开蓝家, 那么她早就已经离开了。现在说走就走, 甚至连行李都不需要收拾,真正有用的、重要的东西,早就已经陆陆续续搬走,留在那里的估计他们也不会为她留着, 当真毫无留恋。 唯一还需要担忧的户口本,已经被姑婆解决。这个时期的户口管理相对混乱,只要能找到关系,迁户口并不算难,作为亲戚的姑婆收养蓝姗,从各方面来看也都几乎不会有问题。 可是继续留在雾镇乃至云县,就有可能陷入无止境的麻烦之中,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蓝姗开始郑重地考虑起陈悠然去雨市的提议。 但诚如她之前所说,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 “雨市一中一学期学费将近一千,我和嫣然应该可以住学校宿舍, 但估计要交住宿费,入学的时候肯定还要置办一些东西,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还有你和小米, 总要租个房子安顿下来。然后是四个人的生活费,你确定我们能承担吗?”回去的路上,她问陈悠然。 大概是经历了蓝家的事,蓝姗彻底将那边放开,也就将陈悠然当成了自己新的家人,决定以后一起生活,共同扶持,所以没有再跟她客气。但如果让她眼睁睁看着陈悠然承担起这一切,同样也不是蓝姗的为人之道。 所以她会选择跟陈悠然一起承担这些,而现在,就要先寻找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单靠陈家的存款度日。 陈悠然把车速降下来,六月底的阳光有些暴烈,但在这样的照耀下,好像一切阴暗的情绪,也都随之蒸发了,让她心情极好,“是啊,我们得开始赚钱了。” 语气是轻松愉快的。 “别担心。”她说,“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现在我们手里的存款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拿来做本钱应该足够了。我想做服装生意,你觉得怎么样?” “服装生意?”蓝姗想了想,觉得的确可行,便问,“具体呢,要怎么做?” 陈悠然道,“打算先摆一阵子的地摊。开店成本太高了,我们都不懂,贸然进去,那点钱不够赔的。所以我打算先进一批货,试试水。雨市除了市中心之外,还有两所大学,人流量和消费能力都相当可观,在这些地方摆摊,生意应该不会太差。实在不行,那就跟其他人一起到处赶集市,总能把手里的货出了。” “这些收入应该足够日常生活开销,学费就只能先用存款抵上了。等以后稳定一点,把这一行的弯弯绕绕摸清楚了,再考虑开店的事。等生意上了正轨,应该就会慢慢好起来。” 她说完之后,转头去看蓝姗,“怎么样?” 这个计划即使算不上考虑周详,也已经相当不错了,蓝姗表示了认可,“那这个暑假我先跟你一起去熟悉一下市场,找找进货的地方。多个人搭把手,你也不用一个人手忙脚乱的。” “好!”陈悠然笑着应了,大声道,“坐稳,我要加速了!” 但在开口示警的同时,她已经一踩油门开出去了,蓝姗身体往后一倒,下意识伸手抱住了陈悠然的腰。 高速状态下,夏日的风将两人的头发打乱,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蓝姗顺着风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在这瞬间飞起来了,脱离尘世,抵达某个奇异的世界。 她将脸贴在陈悠然背上,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温暖而踏实,又像风筝的线,将她固定在某个范围之内,没有被狂风吹散。 回到家,陈悠然三两句话解释了一下蓝家发生的事,然后对着陈嫣然宣布,“以后阿树就是咱们家的一员了!” 第87页 “哦也!”陈嫣然从沙发上跳起来,直扑蓝姗。她没想到那么多,脸上是真切的惊喜与雀跃,“嘿嘿嘿,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陈小米在一边拍着巴掌笑,似乎也非常赞同这个提议。 蓝姗绷起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笑着道,“好。” 这一顿饭蓝姗下了大力气,准备的是当地很有名的夏日小吃丝娃娃。这东西因为形如被卷起来的襁褓而得名,其实这就是春卷的一种,用大米和面粉烙成薄如纸页,巴掌大小的饼皮,在里面卷素菜,浇上汤汁,一口吞下去,味道丰富,口感上佳。 陈家其实没有合适的工具,蓝姗别出心裁,选择使用电熨斗来制作面皮,提起熨斗一按,揭下来就是一张。 至于配菜,就很丰富了,极尽家里所有的材料,虽然比不上店里卖的多,也有十几种。 有些直接生的切丝就好,比如黄瓜胡萝卜折耳根,有些则需要事先煮熟,比如菜豆洋芋丝豆芽,还有些则是酱菜泡菜和酸菜,捞出来就可以使用。另外还有油炸花生米、油炸黄豆,脆哨、虾米之类的配菜用以提味,这些东西分别装在碟子里,摆了满满一大桌。 最后是做蘸水,这应该是丝娃娃的精髓了。有麻辣,酸辣,白酸等不同口味,蓝姗做的是酸辣汤,用西红柿而非醋来提酸,味道更爽口。 三个人一起上阵,做完准备工作,天色都快黑了。三人把桌子摆到院子里,在夜风的吹拂中品尝美味,只觉得暑气顿消,让人胃口大开。最后满满一桌子菜,竟然都被吃完了。面皮数量有些少,陈嫣然直接将最后的一点配菜都倒进了汤碗里,就这么拌着吃,同样有滋有味。 吃得太饱,三个人只能瘫在座位上消食,一边说些闲话。 免不了说到将来的打算,听说要做生意,陈嫣然立刻兴致勃勃,更是立刻表态可以跟他们一起去考察市场,寻找进货渠道。 “你不能去。”陈悠然冷酷地道,“你要在家看着小米。” 不得已的时候要带着孩子跟她们一起奔波就算了,平常最好还是让她待在家里。毕竟带孩子出门,同样是一件麻烦事。 陈嫣然顿时大为失望,“怎么什么事都没有我的份?” 她倒不会觉得陈悠然和蓝姗是出去潇洒,只是对于自己被隔离在外,总有些不爽。陈悠然再三保证会给她带礼物之后,她才不情不愿、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现在是假期,我还能看着,等开学了,陈小米怎么办?” 等开了学,陈悠然要做生意,蓝姗和陈嫣然要去上学,家里就没有人照顾她了。这么小的孩子,肯定也不能独自放在家里,至于送去托儿所,不提照顾得怎样的问题,那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估计不会比高中的学费少。 这对她们的经济情况,又是一项巨大的考验。 一个人要养活四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悠然也想叹气了,半天才说,“实在不行,只能暂时把她送到姑姑家去了,请她帮忙看一段时间。”这样虽然也要给点生活费,但应该不会太多,周末或者有空的时候她们再过去看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物质条件和陪伴哪个更重要,这是那些吃饱喝足,家有遗产的人才能考虑的问题。对还在谋划生计的他们而言,陪伴就只能放在后面了。 好在现在陈小米还小,等再过几年长大一些,陈悠然应该已经积累了原始资本,可以变得更从容一些,有条件亲自照顾她。而且到时候她可以去幼儿园了,只要每天接送,就会轻松很多。 “我不想去姑姑家。”陈嫣然小声道,“要不把她送去姑姑家,我跟你们一起出门呗,还多个人跑腿。” “你在家的时候不用去。”陈悠然道,“这两天我们过去雨市,会顺便看看房子,等房子租好,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行吧。”陈嫣然终于点头答应。 说做就做,陈悠然拿出了自己少有的行动力,第二天就领着蓝姗出门了。 临出门前,陈悠然拉着陈嫣然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蓝姗远远看着,不由失笑,却也没打听她们在“密谋”什么。 她们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就是周末,张天宝从云县回来,直奔陈家,要找蓝姗。 陈嫣然坐在柜台里,一手拿着拨浪鼓逗陈小米玩儿,头也不回地道,“蓝姗?她考完试就回家了啊。” “她不在家。”张天宝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 他先去了青山寨,没找到人才过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陈嫣然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道,“你走之后,严春林天天来骚扰蓝姗,烦死人了。所以她毕业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不过我听他们村的人说,严家好像还带人去蓝家提过亲,后来不知道为啥没成,估计蓝姗是怕了,躲出去了吧?但她没来过这里,我也不知道。” 张天宝其实已经听说了这个八卦,所以他回来之后根本没去找严春林,想先找到蓝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看来,应该不会有错了。 他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言不发,转头就往外走。 陈嫣然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得意的表情,然后哼着歌继续看自己的电视了。 第88页 第48章 去广州 陈悠然和蓝姗这一趟去得有点久, 因为中途出了一点变故,所用的时间远超出了事先约定的一周。 她们先去了雨市。 上次是去玩, 奢侈了一把, 坐的是汽车, 来回票价就花了一百多。现在要勤俭持家, 自然不能再这么浪费, 所以她们坐的是火车。 车是速度最慢的那种绿皮火车。这个季节车厢里闷热的很,开着车窗吹着风扇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人人都汗如雨下。从云县到雨市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火车慢摇慢晃, 逢站必停,最后走了整整一上午,下车时两人浑身都湿透了。 但适当的忍耐是值得的,这一趟票价只要三块五。 陈悠然举着一把棕叶做成的破扇子,聊胜于无地挥着,扇出的热风大半还都吹在了蓝姗身上。两人顶着烈日,站在火车站门口查公交路线。 陈悠然在看站牌,蓝姗在看她。在这个瞬间, 蓝姗忽然意识到, 陈悠然其实并没有那么娇气。或者说,她的娇气是分时候的, 平日里抱怨归抱怨,可真吃苦的时候,她半个字都没说过。 “要不先歇会儿吧?”蓝姗忽然开口。 “太热了吧?”陈悠然转过头来看着她, 举着扇子的手移过来,用力对着她的脸扇了一会儿,左右看看,指了指前面的一家小餐馆,“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买瓶水,顺便吃点东西。” 蓝姗也不反驳,跟上了她的脚步。 店里有电风扇,两人对着吹了一会儿,才觉得活过来了。 陈悠然点了炒饭,又去隔壁小卖部买了一瓶水。第一次出门的两人毫无准备,实在狼狈得很,又渴又饿,车上的东西却卖得奇贵无比,根本不敢下手。 她拧开水瓶子,先推给蓝姗,“喝点水。” 蓝姗抿了一小口,递回来,她才咕嘟咕嘟喝掉了半瓶,拿餐巾纸抹了抹脸,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蓝姗想了想,拿起扇子,对着她扇了一会儿。 陈悠然坐直身体,朝她笑,“干什么?店里有风扇的,不用这个。” “我就玩玩。”蓝姗缩回手,没让她拿走扇子。不过很快,陈悠然点的怪噜饭送上来了。这同样是本地特色,炒饭里放上切成丝的豆腐干,土豆丝,肉丝,火腿,白菜和豆米,看起来五颜六色,滋味也十分丰富。 靠墙的桌子上摆着店家自制的泡酸萝卜,陈悠然用小碟子夹了一碟,清脆爽口,搭配着炒饭,正好将那唯一的一点油腻解了。 更重要的是,一碗炒饭只收两块钱,还送一碗酸汤。 坐了这一早上的车,说来也奇怪,明明一直都是坐着的,但整个人的消耗却比平时还大。饭一上来,陈悠然就发现自己饿得厉害,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才有闲暇抬头去看蓝姗。 蓝姗吃饭的动作比她文雅多了,速度却不慢,碗里也只剩下了一半。陈悠然猜测她估计也是饿了,感觉一份饭可能不太够,就转头去看贴在墙上的价目表,又点了一份甜酒酿鸡蛋。 四个鸡蛋,正好一人两个,填补了吃完饭之后胃里还剩下的缝隙。再喝上一口汤,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老板是个健谈的人,两人吃饭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陈悠然就顺口问他去市中心和该坐几路车,结果得知从这里横穿一条巷子就能走到市中心附近,根本不需要坐车。 所以吃完饭,两人在老板的指点下进入了小巷。 这条巷子实在有点长,长得陈悠然一度怀疑老板是不是在忽悠她们,又或者她们是不是走错了路。好在又坚持了一阵之后,终于听见了隐隐的喧闹声。 市中心热闹得很,即使不算人山人海,也可以称得上熙熙攘攘。 陈悠然站在巷口,捏紧背包的带子,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以后她要闯荡的地方了! 要说心里一点都不担忧不害怕,当然是假的。毕竟她长到二十岁,其实需要自己做主的事很少,也没怎么出来过。如今要独自做起生意,前景到底怎么样,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陈悠然自己心里也打鼓。 但是,她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蓝姗,又觉得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勇气。 这不是走投无路时的孤勇,而是在一个人得到旁人信赖、明了自身责任时,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勇往直前。 上回她们其实也来过这里,但当时泛泛而看,更多的是看个热闹。现在则是参考店铺和小摊的销售方式,看看哪些商品比较流行。 两人也不懂什么市场调研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注意到的拿出来讨论,蓝姗怕忘记了,还准备了一个本子,一边说一边把有用的东西记下来,等回去之后再整理。 有人作伴,虽然是完全陌生的领域,虽然是有些枯燥的工作,但似乎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逛了一下午,记了两张纸的内容,两人才开始找住宿的地方。 市中心什么都好,就是物价贵,所以两人索性回了上次来的时候在一中附近住的那个旅馆,晚上吃了饭,还顺势在附近逛了逛,寻找出租的房源。 按照陈悠然的意思,反正都是要租房子的,那就可以把蓝姗和陈嫣然的住校费省出来,租个独立的两室一厅,能住得宽敞点,自己也有地方堆货。这样,为了方便她们上学,自然要在一中附近租房。 第89页 在这边租房子住的学生不少,所以房源多,价钱也不贵。两人看了几家,最终看中了一处。 西南地区山陵陡峭,城市也是高低起伏。这套房子说是一楼,其实应该算是个半地下室,屋子里难免显得有些阴冷,亮度也不算高。但好在是单门独院的一层瓦房,有两个房间和兼做厨房的客厅,空间还算大。 而且门口是个单独的小院子,种了一架葡萄,品种是本地的水晶葡萄,颗粒较小,颜色碧绿,此时正当季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垂落下来,看得人垂涎欲滴。 “这是自家种的,摘下来也就是送一下亲戚朋友,现在还没到收的时候,你们想吃就自己摘。”房东很大气地道。 陈悠然捧着一串葡萄,转头去看蓝姗,双眼亮晶晶的,都是“喜欢”两个字。 “价钱呢?”蓝姗很冷静地问。 “你们是谁住,有几个人?”房东问。 得知有三个人,房东便提出按人头数收钱,被蓝姗驳了,“我们又不是合租。你租给那些一家三口住,总不可能也按人头收钱吧?” 最后杀了又杀,磨了又磨,才说准一个月一百块,但是要一次性支付半年的房租,另外水电自理。 “我真是怕了你们这些学生了,口才一个比一个好。”房东一脸无奈,“前两天有个出一百二的,我没租,现在倒被你们压下来了。”话是这么说,但脸上也没什么不高兴的神色。 陈悠然在一边看着,总觉得能谈到这个价钱,多亏了蓝姗长得好,说话又柔声细语的,实在叫人喜欢。 “咱们先买个褥子和夏凉被,将就睡两天,剩下的东西从家里搬过来吧。”陈悠然在屋子里转了转,对蓝姗道。反正家里都有,还能省下一大笔置办的费用。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而且旅馆那边房钱都付了,两人索性也没收拾,回那边去睡。打算第二天逛完市中心,把需要用的东西买一买,趁着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回来收拾。 在雨市又待了三天,两人把房子安顿好,市场调查也做得差不多了,便去省城进货。 批发市场里热闹得很,人来人往,但是货物的种类没有两人想的那么多,价钱也不算便宜。 两人捧着糯米饭坐在批发市场门口的台阶上,陈悠然一脸凝重地叹气,“情况不乐观啊。刨除成本,一件衣服也就挣两三块,还不算来回路费和我们的人工,这生意也太难做了吧?” 他们现在是小本生意,一趟也就要个几百件,看起来利润还算可观,但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出货,分摊下来,一天累死累活也就赚个十几块,维持生计或许勉强,想靠这个发家致富完全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蓝姗咬了一口糯米饭。她要的是咸口,里面裹了土豆,酸豇豆,酸萝卜,折耳根和油辣椒,这一口正好咬到酸萝卜,酸脆的口感跟弹牙的糯米混在一起,再加上外面裹着的一层黄豆粉,口感十分丰富,让蓝姗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陈悠然说,“我们两个小姑娘,又是生面孔,拿的货也少,价钱肯定降不下来。” 毕竟她们摆地摊,不可能拿价钱太贵的货,便宜的那些本来就是薄利多销,不如预期是很正常的。而且他们看好的货,都分属不同店家。一家只能拿个十来件,数量少了,价钱当然就压不下去。 但要就这么认下,两人又不甘心。这门生意做起来,不但要赚到生活费,还得慢慢能攒下钱来才行。这关系到一家人今后的生计,不能马虎。 “价钱降不下来就算了,品种也没我想的多。”蓝姗又说。 这倒是个问题,她们之前看过了,有几种卖得特别好。但这个批发市场里,有一些找不到,还有一些卖空了,就只剩下一两样还有存货。要在这里拿货,只能考虑再搭配着挑一些别的。 “现在怎么办?要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渠道?”陈悠然将最后一口糯米饭吃下肚,站起身来问道。 蓝姗仰头看着她,忽然问,“你说,批发市场的货是在哪里拿的?” “广州……” 陈悠然看着蓝姗,蓝姗也看着她。 一个有些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忽然出现在了两人的脑海里。 陈悠然舔了舔嘴唇,声音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有些发抖,“阿树,我们冷静点。” “我觉得可以考虑。”蓝姗看起来很冷静的样子,“反正都是拿货,原产地不是更好吗?品种和花样更多,挑选的余地也更大。最重要的是价钱肯定会低很多。” “可是往来需要路费,这也是一笔开销。”陈悠然努力给自己充血的头脑降温。 “车票钱才一百多块。”蓝姗说,“如果你拿一千件货,分摊下来成本只提高了一毛。如果你拿一万件,这点成本就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去?”陈悠然觉得自己被她说服了。 蓝姗深吸一口气,“去看看。” 第49章 生意无处不在 说走就走, 陈悠然往镇上挂了个电话,请人转告陈嫣然她们暂时回不去了, 让她带着小米进城, 去姑姑家或者姨妈家住一阵子都好。 否则一个小姑娘独自带着孩子住在家里, 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再者说, 陈嫣然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临时带一两天还好,要她一直照顾小孩,总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第90页 原以为三五日就回,陈嫣然说不想去亲戚家, 也就由着她了。可现在,去广州光是坐车就要二十几个小时,加上在当地打听消息寻找货源等等,怎么也要一周左右,或许更久。 其实陈悠然本来不想让蓝姗去,一来这一趟必定十分辛苦,实在没必要两个人折腾,少一个人还省了一份路费, 说起来也不算少, 二来,分数应该就快出来了, 蓝姗还要回学校去填志愿。 但蓝姗又怎么能放心她自己去? 这个有些疯狂的念头是她先想出来的,自然要自己去。两人做伴,遇上事情也好商量。所以她索性把填志愿的事拜托给了陈嫣然。 两人先去买了车票。 正值暑假, 不少大学都已经陆续开始放假了,所以也是学生们回乡的高峰期,车票并不好买。但在省城耽搁一天就要花一天的钱,如果回家,又要花上来回路费,两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最后买了站票。 买完了票,两人都有些心情沉重。 站上二十几个小时,虽然还没有体验过,但一看就知道,绝不会是什么有趣的经历。 两人从车站里出来,找地方去采购食物的时候,正好路过了出站口。应该是正好有一列火车到站,人流一涌而出,险些将两人挤散。幸好出门在外,陈悠然心里总放不下,所以时不时就要回头去看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蓝姗没有跟上来。 她连忙倒回去,却见蓝姗正跟两个中年妇女攀谈。等她走过去时,话已经说完了,陈悠然目送那两人离开,不由问道,“你认识的人?” 蓝姗摇头,接下来的一路上都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所以买东西的时候,也都是陈悠然在挑选。 吸取教训,这一次陈悠然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和水。按照蓝姗的意思,应该尽量买可以存放的干粮。但陈悠然最后选择了面包和泡面。对现在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来说,方便面还是挺新鲜的东西,没到后来吃厌了的地步。 买完了,她对蓝姗解释,“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出门在外对自己好一点嘛。” 其实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没准她也怎么省事怎么来了,甚至少吃一顿两顿,也不是过不下去。但既然是两个人,就不好这么将就了。 蓝姗虽然有些不赞同,但想想这一路辛苦,也就没说什么了。只是以她个人的习惯,对陈悠然这种花钱的观念,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完全接受。不过,现在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所以很快就将之抛在了脑后。 距离登车的时间还早,买完了东西,听人说这边有个批发市场,两人就顺便过去逛了逛。 走到一家店门前,蓝姗忽然顿住了脚步。陈悠然跟着看过去,却是一家杂货店,门口摆着扫帚瓢盆毛巾凳子之类的东西,让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蓝姗在看什么。 但蓝姗旋即就抬脚进了这家店,“老板,你们这里有马扎吗?” “马扎?有的。”老板领着他们走到后面的货架旁,取出了两张马扎,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要哪种。” “小的这种。”蓝姗说,“买得多有优惠吗?” “那要看你买多少了。”老板说。 “二三十张吧。”蓝姗道。 陈悠然吓了一跳,不明白两人即将登车远行之际,蓝姗买这东西做什么。倒是老板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五块钱一张。” 两人磨了好一阵子,蓝姗居然把价钱杀到了惊人的两块五一张,最后拿了三十张。 在店里时,陈悠然一直憋着没开口,出了门才问,“你买这个做什么?” “买到站票的人应该不少吧?”蓝姗说,“刚才我见出来的人里有拎着这东西的。你说,我们要是在火车上推销这个,会有生意吗?” “有倒是会有吧,但三十张都卖得出去吗?”陈悠然很怀疑。毕竟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出一趟门就买这么个凳子,也不划算,忍忍就过去了。 马扎的款式很简单,一个折叠的架子,加上几条帆布,经常出门的人带上一个方便快捷,但人家也可以没上车的时候买啊!也就只有不差钱又吃不得苦的,会考虑买一个。 蓝姗说,“试试吧。能卖出去的话,我们的伙食费就出来了。” 虽然单个挺轻便,但三十张马扎还是很沉的,两人拎着这一袋东西,也不好继续逛,只能回到火车站。 上车的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多,为了省钱,两人没有选择住旅馆,而是直接在火车站等候。中途陈悠然泡了一盒面,两人一起吃了,权做晚饭。 半夜三点,差不多是一天中,气温最低,夜色最盛的时候。外面已是夜深人静,可火车站里却仍然是人流涌动,热闹的很,提前了半小时左右,车站还没有开始检票,人们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陈悠然和蓝姗挤在挤在队伍里,忽然有些发愁。 “现在就算了,我们回来的时候怎么办?”陈悠然忍不住问。 这会儿他们除了吃的和随身的包,就只有那三十个马扎,回来的时候肯定要带上货物,大包小包的,挤火车太麻烦了。万一买不到坐票,更惨。 蓝姗也跟着皱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了那边再看吧,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也只能将就了。”她自娱自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陈悠然不由看了她一眼,蓝姗吃过的苦还少吗? 第91页 只是她也知道,创业就是如此艰难,人人都这样,也只能努力捱过去了。要是这都受不了,还提什么发家致富呢? 虽然两人抢在了队伍的前面,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他们并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走道里。 这趟车人实在不少,买站票的人也多,将一个车厢挤得满满当当。陈悠然本来迫不及待想把马扎拿出来兜售,却听旁边的人说,实际上坐满人的只有这个车厢,其他车厢因为要留给下面的城市,所以这会儿都是空的。 于是站着的人一窝蜂地挤着去了其他车厢。 “……”陈悠然愣了一下,才转头对蓝姗道,“要不咱们也到那边去坐坐吧。” 两人跟着人流往前走,果然下面的车厢都没有人,让他们得以找到位置安坐下来。可人是坐下来了,心里却不太安宁。这要是一直这样,那三十张小马扎怎么办? 好在这种好事只维持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途中经过一个大站,火车在这里停留了整整三十分钟的时间,上了好多乘客,一下子将所有的空位都填满了。手拿站票的人自然只能将座位让出来,重新在走道里站着。 陈悠然甚至来不及可惜,立刻振奋起精神,准备兜售小马扎。 但蓝姗却并不着急。而是先找了个人多的车厢连接处,然后将手里的袋子放下,掏出一个马扎递给陈悠然,自己又拿出一个,坐了下来。中途自然是“不小心”露出了袋子里东西,让周围的人看见了。 立刻就有个站着的大叔问,“闺女,你们带这么多凳子,卖吗?” “卖的。”蓝姗点头。 大叔很配合,又问了价钱,蓝姗说,“八块。” 陈悠然看到,几个原本有些心动的人,立刻就安分下来了。这年头,外面吃一顿饭也才两三块,八块钱买一张凳子,实在是有些离谱了,大部分人都舍不得掏这个钱。 好在气氛也没冷下来。估计是因为蓝姗长得好看的缘故,即使不买东西,这些人也想逗着她说话。又问了两人多大,这是去哪儿,怎么想起来做生意等,被蓝姗冷淡地应付了过去。 火车上的时间,总似乎过得很慢。一开始站着还能忍受的人,渐渐开始觉得腿脚酸痛了。不管怎么换姿势,总之就是不舒服。于是又有人瞄准了蓝姗的袋子,问她能不能便宜一点。 蓝姗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众人立刻开始起哄,叫她便宜点,大家都买。 于是蓝姗犹犹豫豫地,让他们把价钱讲到了六块,一下子卖出去四五张凳子。不过坐下来,占的地方就更宽了,所以有人拿着马扎,就去找更好的地方了,没想到反而无形中给她们做了宣传,没一会儿,又卖出去两张。而且按照蓝姗之前跟众人约定的“大家能遇到一块儿也是缘分,这个优惠我只给你们”,后来的客人付了七块钱的“内部价”。 花钱的事就是这样,有时候自己心里衡量可能觉得不太值得,在两可之间,但见其他人都买了,就会觉得是划算的,更倾向于跟着买。 有生意就好,陈悠然松了一口气,偷偷朝蓝姗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这种消息都是区域性的,眼看这边已经没人再买,两人就拎着马扎换了地方,陆陆续续的,居然将马扎都卖出去了。 “早知道多进一点货。”陈悠然忍不住道。 蓝姗摇头,“不行的。你想想我们这辆车还有多久到站?熬过这一晚上就能下车,这时候没人会愿意再花钱买这些东西的。再说,按照火车上下客的规律,到最后几站,会空出大量的座位,马扎也没用了。倒是车上那些推销纪念品的,差不多该上了。” “还是阿树最厉害!”陈悠然由衷地称赞道,“我服气了。” “这不算什么。”蓝姗摇头,“其实是我偷懒了。一列火车二三十节车厢,除去卧铺,也还有十几节硬座,要是愿意吃苦,挨个车厢推销过去,销量和价钱都会更好。” 只是这本来就是捎带手的事,赚这点辛苦钱,意味着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实在没必要。 事实上这一天已经很累了。昨晚就没怎么睡,那股亢奋的劲儿过了之后,陈悠然就开始打起了瞌睡。蓝姗把人叫起来,两人吃了一点东西。过了九点钟,车厢里高谈阔论的声音低下来,两人坐在角落里,靠着车壁,很快就迷糊着睡过去了。 但蓝姗很快又惊醒了过来。 这年头跨省取钱太麻烦了,所以她和陈悠然身上带着大量现金,不敢有半点疏忽。她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也不敢睡,视线转来转去,最后落到了陈悠然身上。 她本来是靠着车壁睡的,但这个姿势,头总会往一边滑,所以最后又改成了低着头睡。但这样对颈椎的压迫比较重,没一会儿就会迷糊地醒过来,把头抬起,再重新睡过去。但没过一会儿,头就又勾下去了。 蓝姗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着她的头,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火车平稳地向前,外面是沉沉的暗夜,车门上的玻璃成了一面清晰的镜子,将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照了出来。 下车时也是在凌晨,但广州比省城那边热闹了太多,整个城市灯火辉煌,就像是传说中的不夜城。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这个时候,内陆乡村跟沿海一线大城市的差距,估计有一二十年。所以在两个“土包子”看来,这里的一切,无不都是陌生的,新鲜的。 第92页 外面那个弘大的,广阔的,神秘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终于掀开了一角,展露在她们面前。 第50章 一掷千金 下车时天还没亮, 虽然外面星火璀璨,看起来非常热闹, 但初来乍到, 两人没有贸然离开, 而是在火车站里捱到了天明才出来。 蓝姗在车站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张广州地图, 坐在台阶上跟陈悠然一起看。——出站后蓝姗就寻着机会, 把两人自用的小马扎卖给了正要进站的旅客,又赚了几块钱。 两人把服装厂的位置圈出来,然后发现这是个大工程。工厂占地面积大,出于控制成本的考虑, 通常都建在周边郊区,围绕着整个广州四处散落,要都走一遍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任重道远啊!”蓝姗收起地图,跟陈悠然一起离开。 出了车站,就有无数人上前,热情招呼乃至拉拉扯扯。“要去哪里?住店吗?吃饭吗?要用车吗?”一连串的问话叫人实在招架不住。这时候应该摆出本地人的威严,叫他们知难而退。但陈悠然和蓝姗都做不到两人只能手牵着手埋头往外跑。 过了好一会儿,陈悠然回头看了一眼, 确定已经摆脱了那些人, 才拉着蓝姗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两人站在陌生的街头, 气还没喘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这座城市, 每个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两人带着勃勃好奇心,即使是这样狼狈地被人追逃,也觉得很有意思了。 “先去吃点东西吧。”陈悠然说。 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事情虽然重要,但饭也不能不吃,这是必要的开销,没必要节省。 只是随便在街边选了一家小店进入,陈悠然便立刻被墙上的价目表给惊住了。大城市居住不易,她知道,但物价比云县那样的小城市贵了一倍,还是有点吓人的。 还是说火车站附近的店特别贵?这种套路陈悠然还是知道的。 最后两人在街边吃了一碗肠粉,然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奔波。 既然工厂环绕整个广州,她们索性就从距离火车站最近的开始,一个一个走过去,就当是环游广州城了。虽说在公交车上惊鸿一瞥,看不出什么来,但总归也算看过了广州。 但到了下午,陈悠然就有点受不了了。 不是辛苦,辛苦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毕竟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最大的问题是广州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简直热得要命,走在街上随时有种太阳会把人彻底晒化的错觉。水泥铺成的地面在长时间光照之后,温度更是高得吓人,消退以下有种烫得发痛的感觉,是陈悠然无论如何无法适应的。 蓝姗其实也差不多,两人顶着太阳走了几十米,就感觉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整个人都有种脱水的恍惚感。 陈悠然连忙拉着蓝姗进了旁边的超市。这里有空调,冷气一吹,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悠然说。热还好说,万一中暑了就糟糕了。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里去,那又是图什么? “把时间调整一下,避开中间最热的这段时间,或者留在工厂里吧。”蓝姗想了想,说。反正她们是去谈事情的,只要时间卡得好,就可以扒这段最热的时间消磨在屋子里了,不需要在街上游荡。 不过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真正的难题是她们发现,即使到了服装厂,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货源。 服装厂全名应该叫做服装加工厂,大部分都没有自己的设计和品牌,而是从外面接单子代为加工,出厂之后贴上牌子就可以了。没有订单就歇着,这样就不需要承担货物生产完了,却被压在厂子里的风险。 这种经营模式,除非遇到失误,一整批货都出了问题,质检不合格被压下来,否则根本不可能有存货。 陈悠然和蓝姗是冲着降低成本过来的,本以为可以从工厂拿到出厂价,却没想到,原来工厂的运作模式竟然是这样的。人家工厂倒是也愿意接她们的订单,但问题是她们也没有设计线,现在更不是考虑这些的问题的时候。 一连走了好几家工厂都没有任何收获,两人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每天晚上待在旅馆里面面相觑,心中都不免焦灼起来,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跟谁接洽,才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好在事情很快有了转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她们两个年轻人可怜,有人私底下告诉她们,其实每家工厂多少都会积压一点货的,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固定合作对象和走货渠道,不会卖给她们。 生产这种事,即使用机器,也总会有些不合格的残次品积压在工厂里。不过这些东西不符合大客户的标准,但拿出去地摊上零售,因为无论剪裁设计还是用料都不差,还是非常受欢迎的。而工厂为了不自己承担这部分成本,自然要把货卖出去。 但通常都是跟相熟的服装公司合作,不可能考虑她们两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年轻人。 告诉他们这些事的人,还好心替她们指点迷津,介绍了一家专门从工厂拿这些货的服装公司,让她们去那边问问。 两人拿着地址找过去,却发现这地方既偏且远,看上去破破烂烂,很不正规的样子。最终她们在门外观望了半个下午,还是没有进去。这世上好心人虽然多,但心怀恶意的也不少,这地方一看就不正规,万一进去出了什么问题,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93页 “用笨办法,一家一家的磨吧。”蓝姗说,“希望能有收获。” 说是要磨,但她采用的却不是死缠烂打的方式。她们先在工厂附近走访,这些居民大部分在厂里工作,很了解情况,多少能问出一些东西,由此判断这家工厂有没有货,如果有,再上门去谈。 说一千道一万,工厂也是为了吃饭。大部分服装公司收这些残次品也就是做个搭头,价钱肯定压得很低,所以如果她们能够找到目前还有积压货物的工厂,就有机会提前把这批货定下来。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这么折腾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工厂。 在众多工厂之中,这家天盛服装厂很不起眼,规模小,看起来也没那么正规,而且效益越来越差,看起来随时能关门的样子。但陈悠然有种很奇异的预感,她觉得这家一定能谈成。 他们应该比其他厂家,更渴望一笔可以周转的资金吧?哪怕数量不大。 但打听完具体的情况之后,两个人的心都凉了。 这家服装厂之所以会压货,是因为之前一笔订单黄了。东西生产出来了,客户那边却破产跑路了。定金倒是不需要退,可也补不上原料的窟窿呀!所以他们急切地需要将这批货出了。 问题是这些又不是残次品,即使他们愿意只收成本价,也没几个人愿意收。 蓝姗和陈悠然倒是很愿意要,反正出厂价已经是难得的便宜了。但人家服装厂看不上她们。——这一批积压的货一共是五万件,服装厂的意思也很明白,他们不搞零售,想拿货就要一口气全部都吃下。 可她们根本吃不下! 全部身家加起来不到三万块的陈悠然和蓝姗十分头疼。 在她们原本的规划之中,第一趟出来,本来只是试试水。当然,现在都跑到广州来了,这第一回 的货肯定不可能拿太少,但几万件还是太夸张了。不说拿回去要怎么卖的问题,他们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其实大多数服装公司,不过是做个中间商赚差价罢了。他们从工厂拿货,卖给零售商,或者受零售商的委托,向工厂下单,凭借的是自身在这一行业中的人脉和信誉。大部分时候,他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周转,通常都是先在工厂打样,客户下单,他们又向工厂支付定金,开始生产,等拿了货发过去,客户给款,才能跟工厂结算。 所以这部分成本,实际上是由工厂来承担的。 可是陈悠然和蓝姗却不能这么操作,因为她们俩人生地不熟,也不是行业内的人,没有任何信誉,根本玩不转。 只能是有多大的胃口端多大的碗。 于是她们开始天天上门骚扰,请求工厂拆卖一部分给她们。理由也很有道理,这么大一批货,大部分人都吃不下,倒不如拆开零散卖,说不定会有转机。就算没有,至少先回一部分款,把员工工资给发了吧? 或许是软磨硬泡真的有用,或许是的确没有别的出路,最后工厂这边同意了她们的提议,可以卖一部分货给她们,但数量不能少于五千件。 陈悠然也很光棍,直接说自己现在只有两万,“五千件,两万块。成就成,不成我们就走了。” “四千件。”老板咬牙道。 “你刚刚说的不能少于五千。” “……” 最后老板还是咬牙应下了这个价钱。都是轻薄的夏装,虽然用料好,但是成本其实也就几块钱,平均算下来其实并没有亏损,所以能卖也就卖了。毕竟现在真金白银拿出钱的,就只有这两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小姑娘。 签完了合同,走出工厂,陈悠然才觉得自己心突突地跳,整个人都有点头晕目眩的意思。 她紧紧抓着蓝姗的手笔,觉得自己手脚软,声音也在发抖,“阿树,我刚刚是不是把家里的存款都花出去了?” 刚刚在办公室里,话赶话的就说到那个份上了,当时热血上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等老板点了头,就更不可能反悔了。 现在胸腔里激荡着的热血冷却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但合同都签了…… “没有,还剩下几千块,足够下半年的生活所需了。”蓝姗扶着她,冷静地回答。 “你……”陈悠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她用另一只手使劲拍了一把脑门,“我当时也忘记问你的意思了。” “试试吧。”蓝姗没有追究当时的问题,而是道,“虽然有点疯狂,但我觉得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听说这批货是外贸原单,样品我们也看过了,无论款式设计、颜色运用还是布料都不差,就算省城应该也没有那么齐全的货,应该会很好卖。接下来只要给这批货找到买家,立刻就能回款了。” 但她越是这么说,陈悠然就越是心虚,苦笑道,“这不等于把压货的风险从工厂转移到了我们身上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时冲动,就冲动到这个地步了。 其实当时想的,应该跟蓝姗说的差不多。但想的时候自信满满,这会儿却踌躇起来,不敢相信一切会那么顺利。 这一笔要是赔了,这批衣服够她们一家人穿一辈子不提,之前规划的那些路线,就都成了一场空了。肩上还承担着养家糊口责任的陈悠然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脑仁儿疼。 第94页 “没关系,你爸不是签过条子吗?他还欠你两万多的钱没给呢。真要是赔了,就回去找他要钱。”蓝姗安慰她,“那笔钱你本来不打算要的,相当于没有。能要回来的话,就算是本钱又回来了。” 陈悠然:“……”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虽然貌似真的是个解决的办法,但是半点都没有被安慰道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花出去这么一大笔巨款,就算回过神来有点腿软,也只能咬牙上了。陈悠然深吸了一口气,放弃继续东想西想伤春悲秋,振作起来对蓝姗道,“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吧。” “这么多货,自己拿回去不可能了,得找个车。”最好是那种跑长途的货车,目的地本来就是省城的那种,对方顺便把她们捎回去,价钱可以降下来。 陈悠然却有些担忧。陈伯平本来就是做跑车这一行的,所以她也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在外面跑车,尤其是跑长途拉货的,乱得很。 自己带货走私都不算什么,打劫客人肇事逃逸甚至杀人越货也不少。 虽然这些都是陈伯平和他的朋友喝醉之后说出来的,语气也含含糊糊不肯说明白,分不清真假,但陈悠然还是能猜出其中的凶险。 她们两个小姑娘,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每当这个时候,陈悠然就会特别急切地想要长大。虽然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毕竟太过年轻,一看就社会经验浅薄,人人都觉得好欺负。 两人一路说着话从工厂里走出来,准备坐车回去。陈悠然刚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了街对面的刺青店。 !!!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她紧紧抓住了蓝姗的手腕,“阿树,我去弄个纹身怎么样?” “嗯?怎么忽然想到这个?”蓝姗很惊讶。 “这样会显得人凶一点吧?”陈悠然说,“咱们太年轻了,站出去没有说服力,只能从外表下手,让人觉得不好惹,麻烦就会少很多。你觉得呢?” 其实这跟她以前想剪头发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个办法。 蓝姗看了看对面的店面,又看了看陈悠然,对她过分活跃的脑回路有些无奈,但仔细想想,也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能不能解决问题不一定,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强。 但问题是,“你现在弄个纹身,是可以把不怀好意的人吓住,可是等下你回去摆摊,谁还敢过来买?” ……问得好。陈悠然陷入沉思。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蓝姗想了想,拉着陈悠然走了过去。 进了店里,老板立刻起身迎上来,询问她们需要什么帮助。蓝姗视线一扫,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指着墙壁上挂着的东西问,“请问这个怎么卖?” 那里挂着的是纹身贴。就跟小孩子吃泡泡糖接下来的透明贴纸一样,做成各种各样的图案,贴在手上看起来就跟刺青一模一样,实际上可以很容易洗掉。 陈悠然见状不由恍然大悟,果然还是蓝姗厉害,有了这东西,想凶的时候可以凶,想装乖的时候照样看起来很乖,还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简直再好用不过了。 所以从店里出来时,陈悠然已经是个胳膊上纹着一只鹰的大姐大了。 蓝姗对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还不够,差点味道。”想了想终于得出结论,“得把头发烫一烫。” 于是又去烫头,再换上一套小混混专用套装,活脱脱一个不良社会女青年。 蓝姗又买了一套化妆品,自己稍微练习一下,就直接对陈悠然动了手,这套大浓妆一画完,陈悠然整个人立刻成熟了好几岁,看起来相当成熟,估计说是二十五六也有人信。 “是不是太夸张了?”长到这么大头一次用大宝之外的化妆品的陈悠然,对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满脸不自在。 “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蓝姗说。 全副武装结束后,两人就去找货车了。陈悠然摆出不好惹的表情,蓝姗跟在她身边做小伏低,顺利谈好一辆车。 她们那点东西当然不够跑一趟的,就是偷偷在本来的货里加塞,算是司机自己接的私活,所以价钱也不贵,还能把俩人都捎带上,就是只能蹲在后面的车斗里。 两万块钱的货压在手里,陈悠然是不敢再耽误时间了,找到车就立刻带人去装箱出发。去工厂结账时还被围观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她能一天就大变样。 拿着收据看工人装车,陈悠然不由唏嘘起来。 其实本来出发的时候,她是想在身上带个五六千就够了,后来还是蓝姗劝她,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可以考虑多带一点。后来索性取了两万整,她和蓝姗一人拿一半,怕被偷还特意缝在衣服里,又另外拿了几百零钱花销。 没想到一下子就花光了。 一掷千金的爽快她没有尝到,倒是心痛得要滴血的滋味很深刻。 货车装了这么多东西,其实是超重的。不过世界上所有的货车,几乎每天都在超重,这问题也不能深究。何况自己现在是既得利益者,所以当陈悠然跟蓝姗一起蹲在货物堆里,随着车子行走而颠簸起伏时,她心里难得生出几分沧桑的感慨来。 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看得到眼前,为一双鞋就可以不高兴一个月的自己,想起来就像是梦里一样。 第95页 第51章 搬家 车厢里都是装好箱的货物, 两人挤在中间,其实并不怎么舒服。 倒不是她们不想坐副驾驶, 只是那边也堆满了东西。听司机的话音, 应该是他自己带的货, 比较贵重的电子产品之类, 不好放在后车斗里, 就把副驾驶占满了。 陈悠然上车前先派了一包烟,中间吃饭也主动请了一次客,又说起自己在这边的生意,以后还要再麻烦对方云云……全都按照蓝姗事先写好的剧本来。而司机的态度, 也越来越客气。 真假不论,但如果真的还有后续的合作,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再加上大家又不坐在一起,也没有太多谈话的时间,于是彼此相安无事,一路回来。中间陈悠然跟司机商量了一下,没有去省城,而是绕了一点路, 把她们送到了雨市。 因为走高速不绕路, 只用了十几个小时。下车时陈悠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抖散了架,浑身酸痛得要命。卸完了货, 两人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就直接躺到床上装死,连饭都顾不上吃, 就直接睡了过去。 即使知道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但也实在是扛不住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整整二十个小时,醒来时那种身体被消耗空了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懒洋洋的,不想动。 “但是好饿啊。”陈悠然说。 蓝姗道,“背包里还有两个面包。” “不想吃面包。”陈悠然转过头去看她,“我想吃热乎乎的,有汤的东西。” 出门在外,吃什么都要花钱,两人基本上都是在路边摊解决,没有正经地吃过饭。现在回来了,陈悠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那起来吧。”蓝姗说,“这里有炉子,你来烧火,我去买菜做饭。” “不想动。” “那我去外面端粉回来给你?”蓝姗问。 陈悠然摇头,终于艰难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还是我去吧,你再歇会儿。” “一起去吧。”蓝姗也起来了,“得动一下,不然感觉身体要生锈了。而且我怕我等不到你端粉回来就饿死了。” 陈悠然笑了起来,两人换了衣服,手拉手出门去吃粉。 切成条的米粉在热水中烫软捞出,加上一勺骨头吊成的高汤再切上几片薄薄的羊肉铺在上面,就是一碗上好的清汤羊肉粉了。陈悠然不吃葱花和香菜,否则还会点缀上这两种佐料,为之增色。 本地人吃粉,会再加入一勺辣椒油和酱醋两样,滋味更加丰富,但蓝姗却更喜欢原汁原味的汤头。所以陈悠然稀里哗啦嗦粉的时候,她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喝完了,才去加其他调料,开始吃粉。 但是一碗热乎乎的汤粉下肚,两人都有种连毛孔都一并舒展开的感觉。 陈悠然吃完了一碗粉,坐在一边等蓝姗,一边慢条斯理吃着粉馆里提供香酥辣。将辣椒切断,在热油中炸得酥脆,再裹上花椒胡椒盐等调味料拌匀,封入瓶中,又香又脆又辣,是下粉的好配菜,也可以当做零食。 从粉馆里出来,陈悠然问蓝姗,“咱们先回去搬家吗?” “我记得雨市师范学院应该是这两天放假。”蓝姗说,“趁着学生还没走完,去学校里试试,出一点货。” 拿回来的这批货,都是面向年轻人的,在大学里必然会更好卖。而且学生们的购买力不容小觑,又时值放假,肯定愿意把手里剩下的生活费花出去。 雨市师院距离她们住的地方不远,陈悠然本来想租一辆车,被蓝姗拦住,她自己去找房东问了,在附近借了一辆板车,又从房东家拿了一根竹竿,买了一把衣架,就直接把货运到雨市师院门口,摆了出来。 在这个年代,外贸服装才刚刚在这座西南边陲的小城市里兴起,所以蓝姗打出“外贸原单”的牌子,立刻就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听说是从广州拿回来的货,大城市里的大学生们都这么穿,更是十分意动。 因为在街边摆摊,不方便试穿,所以陈悠然和蓝姗自己当了模特,一个穿男装一个穿女装。 大概是衣服穿在蓝姗身上的效果实在太好,而小姑娘们又更愿意在衣服上花钱,着实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但陈悠然也没想到,最后先卖出去的竟然是男装。 不过一仔细观察,她就发现了原因。 试想,作为一个男人,蓝姗这么漂亮的姑娘,轻声细语地对你解释这套衣服怎么好,又怎么符合你的气质,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买? 倒是女孩子们,对美貌的免疫力要高许多,虽然愿意花钱,但也更精打细算,所以还在犹豫。 不过第一件卖出去之后,跟风的人就多了。而且围在这里的人多,也会吸引更多人过来,有些只是来看热闹,有些却会花钱购买。 陈悠然和蓝姗一个收钱,一个找货,忙得团团转,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连嗓子都喊哑了。 两天时间,在雨市师院卖出去了几百套衣服,让陈悠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她悲观的预计之中,原以为这些衣服估计今年都卖不完,现在看来,倒也不必那么悲观。 不过好景不长,雨市师院放假,很快人去楼空,再要到这边来,只能等开学季了。 而两人也打算收拾收拾,先回去把家给搬了,再考虑出门挣钱的事。另外,虽然陈悠然自己都已经快忘了,但蓝姗却还记得,她身上还有一份供电所临时工的工作,以后搬到雨市,也得辞了。 第96页 回去的路上,在县城把陈嫣然也给捎带上了。 这一问,才发现她们出去的这段时间,这边也发生了不少事。 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蓝姗是云县的中考状元,力压县城重点学校的许多好学生,跌破了不知多少人的眼镜。据说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找到学校去,有教育局的,也有各个高中的,甚至还有一家本地媒体打算采访蓝姗,可惜全都扑了空。 后来陈嫣然代蓝姗填了雨市一中的志愿,乐得雨市一中的招生负责人合不拢嘴,当即表示,学校不但学费全免,还会给蓝姗提供一笔奖学金,连带着陈嫣然也顺利被录取。另外县教育局,镇政府也都有所表示。 在蓝姗成为雾镇风云人物的大背景下,她曾经差点儿被父母强迫定亲的事,也在小范围里流传着。于是本来可以交给家长的各种奖金,都放在了镇政府,必须蓝姗本人去领取才能生效。 另外,在镇政府的主持下,蓝姗的户口转移工作十分顺利,如今已经被登记在姑婆的户口本上,与蓝家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了。 人人都在嘲讽蓝大成夫妇偷鸡不着蚀把米,女儿离心了,如今这些好处也都享受不着。 至于有“强行逼婚”嫌疑的大坪寨村长,自然也被镇长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外,张天宝与严春林彻底闹翻,张家也一直在不着痕迹找他的麻烦,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脱身了。 听完陈嫣然的转述,陈嫣然也觉得很痛快,“就该这样,领导们很有眼光么!” 其实这也不奇怪,有出息,有前途的是蓝姗,大家看好的自然也是她。如果她跟家里的关系很好,伸手照顾一下就是顺手的事。但既然她家里是这样,自然不会得到任何特殊优待。 不过对蓝姗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最大的好处是,她可以无需顾忌任何人的出现在雾镇了。 所以回来之后,她们先陪着她去镇政府把那笔奖金领了回来,顺便陈悠然去辞了自己的工作,让供电所另请高明。 然后就开始搬家了。 陈悠然原以为,在这边生活了十多年,留下了很多的回忆,应该会有很多要留下来的东西。但真正收拾起来,却发现大部分都可以舍弃。 陈伯平和林秀英自己的东西早就已经搬走,剩下的都可以丢掉。林秀英对两个孩子没那么上心,她们成长过程中留下的东西其实不多。衣服和书本之类,没有留下的必要,而除了这些,也就没剩下什么了。 最后,姐妹俩各自的衣服收拾出了一个箱子,倒是预备丢掉的东西堆成小山。 这套房子,她们既然几年内都不会回来住,陈悠然就打算请三叔公帮忙租出去,多少收点钱补贴家用,也免得放在这里朽坏掉了。所以这些东西,除了家具之外都不能留下。 “其实用不上的衣服可以拿出去送人。”蓝姗建议道,“要是你们没人可送,就让我带回寨子里吧。” 山村里,很多孩子一年也买不上一套新衣服。大部分时候,一套衣服穿坏了,打个补丁又继续穿才是常态。陈家这些衣服,虽然都是旧衣,但都有六七成新,没有一件是穿坏的,就这么丢掉很可惜。 陈悠然自然不会拒绝,将衣服装了两个大袋子,亲自骑车送了过去。 在家里收拾了两天,最后他们只带走了几个箱子的东西。过往的一切都被留在了这里,从今日起,她们就要走向新的生活了。 第52章 脚踏实地 她们的东西不算多, 却也实在不算少。几个大箱子,也颇有些分量, 自己带着很麻烦, 陈悠然叫了个货三轮, 一车拉去了云县。 知道他们要搬家, 姑姑有些担心。 原本住在雾镇, 周围都是熟悉的人,大家可以互相帮衬一下,倒也不用太担心。如今搬到雨市,人生地不熟, 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要在大城市生活谈何容易? 何况其中两个还是学生,另一个是婴儿,等于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了陈悠然肩上。 “我还是从前那句话,小米这孩子我也挺喜欢的,你现在这样也根本照顾不过来,先把她放在我这里看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她问陈悠然。 自从林秀英和陈伯平离婚之后, 外婆家那边的亲戚对她们姐妹三个堪称冷漠, 就连过年都没有走动过。所以到现在,唯一还有联系的亲戚, 就只剩下了姑姑。 陈悠然转头看了一眼小米。这孩子从生下来,几乎没怎么喝到过母乳,也没有得到半点来自父母的关爱。 如果陈悠然能够狠下心, 直接把她送给姑姑家,让她认姑姑和姑父做父母,这个安排倒也不算太差。至少对陈小米来说,生活会安定得多,有爹有妈,总比跟着两个姐姐颠沛流离的强。 可陈悠然自己始终下定不了决心,她不希望将来成小米长大了,得知内情之后,以为她自己是被全家人抛弃了。 至于瞒一辈子这么天真的想法,陈悠然从来没有过。 姑姑家就在县城,这里陈家和林家的亲戚都不少,恐怕等不及陈小米长大,就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这世上,有的是见不得别人好,总想挑拨离间,折腾出一点事情的人。 除非姑姑家搬离这里,远离亲朋好友和是是非非,否则总免不了被人议论嚼舌。 所以她最后还是摇头,“现在还在假期,嫣然带着她,暂时没什么问题。等开学之后再看吧,实在照顾不了,也就只能麻烦姑姑了。” 第97页 她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姑姑也不好强求,叹息一声,留她们吃了一顿饭,就把人送走了。 本来身为亲戚,她应该跟过去雨市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但这几天姑父家那边有事,抽不开身,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去。陈悠然对此倒也并不意外,各家有各家的事,谁能一辈子顾着谁呢? 让蓝姗和陈嫣然自己去坐车先回去,陈悠然自己则留在云县,找车把东西拉到雨市去。 这个安排很合理,蓝姗和陈嫣然都没有怀疑,带着包就出了门。 本来陈悠然的意思是让她们去坐汽车,但两人出于省钱的考虑,最终还是选择了火车。二十多块,只要不买肉,省一省都够一个月的菜钱了。虽然天气很热,坐火车绝不是什么幸福的体验,但就连陈嫣然也没有抱怨。 她知道,陈悠然和蓝姗去广州,一路上也是这么过来的。 等两个人乘着绿皮火车,慢摇慢晃地回到雨市,陈悠然居然还没回来。蓝姗只好带着陈嫣然出去吃了饭,在附近逛了一圈熟悉环境,回来才看到她在卸货,一辆绿皮的电动三轮车停在旁边。 不是货三轮,而是载客的那种,个头小巧,但有车皮包裹着,防风防雨。前面是司机的单人座,后面是客座,挤着能坐下三四个人。云县这样的小地方,几乎没有出租车,居民出行都是叫一辆三轮车,一两块钱就可以跑遍全城。 不过眼下这辆车后面的座位被拆了下来,腾出空间来装货。 “司机呢?”见这里只有陈嫣然一个人,三轮车的驾驶座上也没有人,蓝姗忍不住问。 “我就是司机啊。”陈悠然头也不抬地说。 蓝姗微微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脑子灵活,思路转得也快,很快就从中品出了一点意思。今天天气挺好,陈悠然要拉货,却没找货三轮,本身就有些怪异。 蓝姗转头往车上看了看,又去院子里逛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陈悠然的摩托车,这才走回去问她,“你的车呢?” 陈悠然抬手拍了拍旁边的三轮车,“这不就是吗?” 蓝姗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当然已经猜到,陈悠然是把自己的摩托车卖了,换成了这辆电动三轮车。 但知道归知道,理智上一时没办法接受和理解。 蓝姗很清楚陈悠然有多宝贝她的那辆摩托车,每天都要亲自擦洗,等闲不让别人坐上去。但现在,她自己做主,在其他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拉风的摩托车换成了平平无奇土得掉渣的电动三轮车。 是为了什么,蓝姗当然也想得到。 以后陈悠然肯定要去各处摆摊,摩托车骑着拉风,拉货却没那么方便,也带不了太多的东西。三轮车就不一样了,能拉很多东西,方便她到处跑。 如果只考虑现实问题,这个选择自然是眼下最优的。现阶段,他们的经济条件不允许陈悠然骑着摩托车耍帅,她也抽不出那个时间来。换成更实用的三轮车,好处多多。 可是蓝姗心里总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感觉,闷闷的,刺刺的,让她觉得鼻尖酸涩。 好像在这个瞬间,从天上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陈悠然,忽然站在了实地上,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为生老病死、柴米油盐而奔波苦恼。 “悠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陈悠然抬起头朝她笑笑,把最后一箱东西搬了下去,将车停到了对面的屋檐下。 那笑容是灿烂的,全无芥蒂。走回来时见蓝姗还站在原地,她又凑过来低声说,“我的摩托车找的熟人,连车牌号一起卖了九千。这辆三轮车八成新,只花了六千多,一进一出,还倒找三千块呢。” 蓝姗相信陈悠然绝不是一时冲动,必然是从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最终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可能是那花出去的两万块。中间的心路历程她无从得知,但在这短暂的瞬间里,蓝姗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有再表露出半分。 一辆摩托车而已,她在心里想,陈悠然有毅力有决断,真正是要干一番大事的样子,只要肯拼肯干,要不了几年应该就可以买回来了。 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带过来的东西规整好了。 这里只有两个房间,虽然房东说可以再搬一张床过来,但被蓝姗婉拒了。大房间里有一半的地方用来堆了货,已经放不下另一张床。好在原本的床铺是双人床,她和陈悠然之前就住一个房间,也没必要再改。 附近就有一个菜市场,锅碗瓢盆归置好之后,蓝姗去买了菜,做了搬过来之后的第一顿饭。 汤是用猪龙骨熬出来的,半途加了嫩玉米,山药,萝卜等配菜,又鲜又浓。用这种汤烫出来的白菜,带着原本的甜味,又吸饱了汤汁的鲜味,非常下饭。 陈嫣然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感叹,“呜呜呜太好吃了终于又迟到姗姗姐煮的菜了。” 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段时间借住在姑姑家,伙食一直不错,而且陈悠然担心她过不好,还留了几百块,让她能自己出去浪,但陈嫣然始终觉得那些都比不上家里的一碗汤。 陈悠然本来想让陈嫣然带着孩子在家呆着,但陈嫣然对上街更感兴趣,于是一家人齐齐上阵,开始去市中心摆摊。 第98页 打着“外贸原单,时尚好看,雨市师院爆款”等等名头,加上十几块一件的衣服不算很贵,又有蓝姗这个活招牌在,生意马马虎虎,一天卖出去了二三十件。 单论起来生意不算差,一天下来也赚了一百多,但跟雨市师院门口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让被养刁了胃口的陈悠然很不满意。 “感觉生意不是很好啊,得想个办法。”晚上回了家,吃饭时她忍不住道。 “我觉得生意挺好的啊……”对前几天的经历一无所知的陈嫣然捏着筷子,实诚地道,“那一片就算咱们生意最好了吧?” 陈悠然叹了一口气,“雨市师院什么时候开学啊?” “那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平时就只能赚辛苦钱了。”蓝姗说,“其实情况比我们最初预计的已经好了很多,不是吗?” 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还想过可能会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 何况雨市师院总共就那么多学生,根本吃不下所有的货,按照蓝姗的预计,能再吃下几百套,就算不错了。剩下的,都只能像今天这样出去摆摊,慢慢出货。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大抵是经济没有那么发达,所以这边的百姓其实还是习惯集市日去买东西,这一天街上到处都是摊子,卖什么的都有,价钱也会比平时便宜一些,出货量也大。 对普通人来说,集市日是一周一次,固定在某一天。但对摆摊的商贩来说,一周七天都有集市,通常是在附近几个区域轮流,每个地区一天。所以只要不怕辛苦,每天去赶集,出货速度肯定会比在市中心摆摊更多。 但辛苦程度,自然也是几倍增加,天不亮就要起床,开很长时间的车赶过去,一直卖到下午才能收摊,再赶回家来天已经黑了。 当然,也不用那么拼命每一个集市都去赶,完全可以自己有选择性地放弃其中一两个,换取休息时间。所以最终对着地图研究了一阵,她们决定放弃最远的两个地点,去赶剩下的集市。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陈悠然自己并不怎么想回忆。 或者说就算回忆,也没什么内容,全都是各种忙碌和疲惫,仿佛连背景色调都是灰暗的。 但成果也同样值得高兴,一个多月时间,这批货只剩下了几百件。忙的时候注意不到,但是某一天,进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堆放货物的地方已经空了一大半,那种成就感简直无与伦比。 “还真的卖出去了啊?”陈悠然用一种恍惚地表情看着空出来的地方,发出由衷的感慨。 “你期待的雨市师院也要开学了。”蓝姗站在她身后说。 陈悠然立刻正常了,搓着手说,“阿树,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再进一批货?”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她充分意识到了,即使是西南边陲的小地方,大部分人看起来都穷穷的,但购买力仍旧不容小觑,尤其是这种价格不贵的日常用品,很多人都舍得花钱。 第53章 滞销 大概是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 陈悠然的胆子也跟着变大了许多。 “现在不担心卖不出去了?”蓝姗走到床边坐下来,笑着调侃她。 陈悠然走过去, 在她身边坐下, 然后往床上一倒, “就是觉得……挣钱还挺爽的哈, 趁着有得挣就赶紧呗。” “你是不是忘记了, 我们也要开学了。”蓝姗说,“以后除了周末,其他时间你都得一个人了。所以我不建议你再像现在这样到处赶集,在市中心摆摊就挺好的, 稳定点,也可以顾着家里。我知道你不想把小米送出去,你留在这边,白天可以带着她。” 带孩子虽然麻烦,但陈悠然倒是已经很熟练了。而且有车,出门也不算麻烦。市中心的生意冷清些,也有冷清的好处,能腾出时间来顾着孩子。在她们认识的商贩之中, 这么带孩子的也不是没有。 “其实我也知道, 就是有点可惜。”陈悠然叹气。 “不可惜。”蓝姗也躺了下来,转头看着她说, “这一次实在是侥幸,实际上我们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有多少?基本没有。做生意总不可能一直靠着运气走下去,你说呢?” “你要是不相信, 可以给林厂长打电话问问。”蓝姗说,“这次算是捡漏,但哪有那么多的机会?” 陈悠然面上说着不用,私底下却还是找了一家公话超市,偷偷给林厂长拨了电话。 接到她的电话,林厂长似乎也很高兴,兴致很好的样子,拉着她说话。 结果没等陈悠然将自己的来意说出,就被林厂长的话堵了回来,“小陈啊,我要谢谢你们啊!要不是你们两个软磨硬泡,叫我把货拆开卖,我都没想到这一点。等你们走了以后,我一想,反正现在厂里工资都开不出来了,工人们也都闲着,索性组织他们去跑那些零售商的关系,一家出几百件,最后居然真的把货都清得差不多了!救命恩人哪!我本来还以为这一关过不去,厂子只能关门大吉了,现在看来还有点运道。现在厂子接了新的订单,已经恢复生产啦,真要多谢你和小蓝,下回来广州,我请客!” 果然人人都在努力,便宜也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她去捡。 陈悠然默默把自己要问的话吞了回去,“那就恭喜林厂长啦,下回去广州的时候,再去找你。以后有机会,多多合作呀!” 第99页 “好好好,下次有货一定给你们留着。”林厂长满口答应。 打了这个电话,陈悠然也清醒了很多,不再总想着再大干一笔。 林厂长可以发展成长期稳定的供货渠道,但是这还不够,要做这门生意,她需要学习和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总想着一步登天没有任何意义,得脚踏实地地往前走才行。 事实上,雨市一中开学的时间,是要比雨市师院更早的。——这也正常,绝大多数中小学开学时间都会比大学更早一些,而高一新生因为需要军训,所以会更加提前,八月中旬就开始到校报名。 蓝姗果然免了所有学杂费,并且还在开学典礼上拿到了一份奖学金。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学校对她的严格要求。 她被分在了重点实验班,而这个班级是有竞争机制的,只取学校每次月考前五十名,如果名次掉出去,就会落到后面的班级,由其他人顶上这个位置。而蓝姗免学费的标准,也是要留在这个班里,一旦掉出去,就要将学校免除的学杂费重新补上。 至于奖学金,只发给年级排名前十,能不能拿到就要看自己了。 被这么一震,陈悠然更加清醒。对蓝姗而言,如今最重要的始终还是学业,赚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耽搁了前程得不偿失。她中考分数那么高,最终也只排在年级前十而已,并不是第一名,可见这所学校竞争压力之大。 怎么可能再让她分心去管生意的事? 这个关键时期,自己应该做好家里的一切后勤工作,确保两个高中生的学习不受打扰,照顾好陈小米这个小家伙,而不是总想着搞事情。 过了这三年,大学之后就会轻松许多,到时候陈小米也该上幼儿园了,她们就可以腾出手来,考虑赚钱的事。 而这段时间里,自己要做的是打基础,积累经验、资源和人脉。 军训的一开始,自然是非常折磨人的。每天都要顶着大太阳拉出去各种训练,叫人难以承受。为此陈悠然还特意给蓝姗和陈嫣然准备了加盐的凉白开,好让她们补充盐分。效果如何不好说,但很长一段时间内,陈嫣然对喝水这件事都有心理阴影。 好在雨市所在的这个省份,号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所以没过多久,确切地说,九月之后,就进入了雨季。 连着下上三五天的雨水,晴上一两日又继续下,操场上到处都是积水,就算想要军训也很难进行,只能等地面稍干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训,其他时间,不是在教室里听思想教育课学唱军歌,就是班主任过来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便尽快选出班干部,帮助处理班内事务。 陈嫣然性格大方,能歌善舞,虽然入读的是普通班,却相当吃得开,很快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还被选为文艺委员。倒是蓝姗颇有藏拙的意思,在班上不显山不露水,明明顶着前十名的光环,却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 就这样,军训期被混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陈悠然还在雨市师院门口摆摊。 生意没有想的那么好。 一来看准这个黄金期摆摊的人实在太多,而会在这个时候采购的只有新生,肉多狼少,二来…… 陈悠然自己或许都没怎么注意过,虽然这批货的几个款式都不错,但彼此之间也是有对比的。比较大众审美的几个款式都已经卖完了,剩下的就是款式和颜色比较偏,不那么主流的。 所以虽然陆陆续续也有人买,但想象中的哄抢画面却是不存在的。 所以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卖掉了几千件,剩下的几百件也卖了一个多月,却还剩下了几十件。中间陈悠然自己去了一趟广州,在林厂长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人,又拿了一批货回来。 不过这次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因为是一口价打包,所以拿到的货五花八门,有卖得很好的款式,也有的根本无人问津。 到了国庆节之前,陈悠然将好卖的部分都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有几百件,不由犯愁。 所以终于从非人的军训之中解脱出来的蓝姗,看到的就是陈悠然对着两大箱子货唉声叹气的模样。她一边叹气,一边将混在一起的各类衣物分拣出来,顺便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颜色款式——这些商品滞销肯定有其原因,以后采购时要避开相同的类型。 “怎么了?这么多都卖不出去吗?”蓝姗蹲下来跟她一起整理,一边问。 陈悠然点头,“谁说不是呢?” 她拎起一件吊带衫,在面前展开。这衣服也不知是哪个天才设计的,用的是墨绿色的布料,分成里外两层,里面是一层轻薄的丝绸,据说可以吸汗,外面一层布料则做了打卷处理,一层层的卷十分均匀,拿在手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海带。 陈悠然将它往蓝姗眼前一放,“你就说,这样的衣服谁会买?” “……”蓝姗也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之中。 虽然审美这东西各人不同,但是大众化的部分就是那些,非要出奇制胜,结果就是衣服卖不出去。毕竟这又不是T台秀款,讲究个性,只是街边摊十来块钱一件的衣服。 “我想了想,以后不能再图便宜这么拿货了。”陈悠然说,“还是得挑。” 老实说,虽然之前赶集摆摊,出货很快,赚的钱也不少,但其实也特别辛苦。当时没有选择也就罢了,以后总不能一直那样。所以陈悠然心里,其实还是希望积累经验之后开个店。 第100页 这段时间在师院门口摆摊,她也看出来了,这些小年轻们比中年妇女更舍得在衣服上花钱,所以她也把目标定在了这里。 想想,在大学门口开个店,学生开学她也跟着开张,学生放假她就跟着放假,多美! 既不耽误赚钱,还能跟着一块儿休息。 陈悠然这个人,用陈伯平曾经评价的话来说,就是胸无大志,对未来也没什么特别高的期许。 之前是被几万块钱晃花了眼睛,生出过一股雄心壮志,但没多久心里的小火苗就被现实给浇灭了。现在想想,其实有一笔存款在手,对赚钱也没有那么迫切的需要了,倒不如把心思多放在家里。 何况如果能在大学门口经营一家生意很好精品服装店,怎么都可以算得上成功,至少能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了。 既然目标转变,那么即使现在还在摆摊,对商品的质量把控也该提上日程。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就听见蓝姗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陈悠然立刻醒过神来,抛开脑子里杂乱的念头,看向蓝姗,“什么办法?” 虽说她已经放弃了,但这毕竟也是几千块钱,真要能把货卖出去,自然最好不过。何况蓝姗一向有主意,在这上面,陈悠然对她有着十分盲目的信心。 “可以把衣服搭着卖。”蓝姗说。 “怎么搭,买一送一?那不是白送吗?”陈悠然疑惑。 “我觉得可以这样,我们弄一批不透明的包装袋,好卖的和滞销的搭着装进去,然后定个很优惠的价格。”蓝姗说着挑出了一件上衣,一条小裙子,再搭上一件上衣,“这三件包在一起,卖十八一套,说好是清仓价,就算买回去打开发现有一件不喜欢的,应该也不会觉得不划算吧?” “那肯定啊,就当做只买了两件,也是九块钱一件,比单买便宜。而且赠品嘛,大家的要求就不会那么高了。”陈悠然打了个响指,“我们的商品质量有没问题,只是款式不好而已,穿还是能穿的,大不了不穿出门?” “再把袋子印得漂亮点,最好是弄成漂亮的小礼盒,还能白得一个礼盒平时用来装东西,就更没问题了。”蓝姗补充。 “厉害啊阿树!”陈悠然茅塞顿开,一巴掌拍在蓝姗肩上,“我怎么就没想到?” 蓝姗本来就是蹲着,不好借力,被她一拍,整个人栽进了衣服堆里。陈悠然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又重新燃烧起了熊熊斗志,“走走走趁着有空咱们出去找找印刷厂!” 第54章 美 礼盒款搭配最终大获成功。 大概人多少都有点占便宜的心思, 礼盒的价格远低于单品,买的人反而多了——哪怕他们暂时不需要添衣服, 也知道礼盒未必能开出自己喜欢的, 还是会秉着不买白不买的理念下手。 国庆节活动多, 购物人流量本来就比较多, 搭着这趟春风, 两天时间就把存货全都出了。 再次见识到了学生们的购买力,陈悠然跟蓝姗提起了自己那个在学校门口开店的打算。 “看!我们现在的存款!”她把存折放在蓝姗面前,“我想,先把学费生活费这些单独划出来, 另外存一个账户,剩下的钱就投入到新店里去,怎么样?” 上次虽然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但收益也相当可观,手里的钱翻了一番还多。 一所大学往往能够养活周边的一个小商业区,衣食住行无所不包,蓝姗想了想,觉得开店是个不错的想法, 不由点头赞同, “比起到处摆摊的奔波,当然还是开店比较稳定。” 她说着, 将存折递还给陈悠然。 陈悠然又推回去,“你拿着。” “为什么?”蓝姗转过头去看她。 陈悠然说,“你更能干嘛, 家里的钱给你管。以后赚了钱,每个月都往这个卡里存一笔钱作为生活费。这样就算有个什么万一,也不用担心生活没有着落。” 其实陈悠然还打算另外开一张卡,开始存蓝姗和陈嫣然上大学的费用,但这个暂时还只在计划之中,所以也就没说出来。 “行吧。”蓝姗将存折收了起来,笑着道,“我拿着。” “嘿嘿。”陈悠然傻笑了一下,趴在蓝姗的肩上,看她将存折收进柜子里,“那咱们商量一下开店的事呗,这跟摆摊可不一样。” 大部分人对地摊货的第一要求是便宜,然后才会考虑款式和质量。店铺的定位则完全不同。除非是那种什么都卖的“杂货店”,否则衣服的风格应该尽量统一,拒绝瑕疵品。 尤其陈悠然明显想走少而精的路线,做出口碑,培养回头客,那对款式和质量的要求就更高了。 其实最好的选择是加盟品牌店,趁着现在一片空白的时机入驻。可惜大品牌的标准非常高,至少目前的她们是达不到的,也没有任何门路加入,只能考虑自己从头做起。 不过如果是这样,进货数量少,优惠力度不够大的话成本就降不下来,毕竟还要加上来回路费和货运费。 所以除了第一次,蓝姗都陈悠然自己一个人去广州,一来这些事由陈悠然负责,自然要亲力亲为,二来也可以尽量降低成本。但即使是这样,想要找到稳定且便宜的货源,也不是易事。 “要不是省城批发市场的款式太少,其实还不如在这边拿货。”蓝姗发愁道。 第101页 陈悠然在床上滚了一下,“其实我倒是觉得,可以和固定的货车司机合作。让那边把货送上车,到这边我们去接。这样就只需要货运费,不用我们自己两个人去跑了,省时省力还省钱,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也找到了针对性的解决方案。 “这想法不错嘛!”蓝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陈悠然得意一笑,但很快又皱起眉头,“不过,这就得着信得过的司机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毕竟几千上万块的货放在别人的车上,还是需要找个可信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多,但也不算少了,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而她们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太多的人脉。 蓝姗闻言摇头,“这你就错了。” 运输问题蓝姗反倒并不担心,她和在人情社会中长大的陈悠然不一样,并不觉得非要找熟悉的人才可信,只要找正规的运输公司,跟对方签订合同就可以了。也许要多付一点钱,但这点代价确实很有必要。 她最担心的反而是货源,“对一家店来说,商品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要是拿到的货跟我们预期的不一样,处理起来就太麻烦了。”所以才需要陈悠然每次都亲自过去拿货,因为可以现场把关,挑选自己需要的部分,而不是交给别人来决定。 而这方面的可靠的合作对象,可比司机更难找。 “也对。”陈悠然跟着叹气,“所以咱们还是得先过去看看,是吧?” “是啊。你不是说上次林厂长给你介绍了不少人吗?这回我跟你一起去吧,看看哪一家比较合适,尽快定下来,要不然的话,就只能考虑一次性多拿一点货。”蓝姗道。 但那又要面对另一个问题,她们没有那么多钱。 几万块看起来很多,但实际上,投入到市场里,也扑不起太大的水花。甚至天盛那样的小厂,出厂价的一批货都吃不下来。 “其实跟林厂长合作还挺不错的。可惜他们不做零售,只从外面接订单。”就算会有一些不合格的瑕疵品被留下,她们也不能总是进这种货。 对于两人又要出门,而她毫不意外地被留下照顾孩子这件事,陈嫣然已经很淡定了。 其实蓝姗本来的打算,这次应该是自己留在家里,让陈悠然带着陈嫣然出去玩一趟。但现在正事要紧,就只能推迟了。幸好没有跟陈嫣然说过,倒也不用担心食言。 倒是陈悠然,私底下找到陈嫣然,给了她几百块钱,“对了,你以前不是说想学舞蹈吗?趁着高一学习任务不重,要不先报个班什么的?” 陈嫣然喜欢跳舞,但基本上没经历过什么专业的训练,雾镇那地方也没人能教,一直都是自己瞎琢磨,跟着电视和影碟里那些舞蹈演员学压腿之类的基本功,保持身体的柔韧性。要排练舞蹈参加活动的时候,就找专业的舞蹈录像来看,照葫芦画瓢的学。 之前她跟陈悠然说过想学,当时还想过也许陈伯平和林秀英会不同意,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个家就散了,也没人管这些小事了。 就连陈嫣然自己都忘记了,此刻陈悠然提起来,她微微一愣,然后摇头说,“我不想学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了?不是跳得挺好看么,荒废了可惜。”陈悠然说。 “像我这种半路出家,又学不出什么来,以后也不太可能当艺术生,还是算了。”舞蹈不同于其他,基本上都是从几岁开始学习,否则年纪大了身体就僵硬了,很难学得好。 陈悠然十分不赞同,“怎么说话的?就算不考专业的舞蹈学校,作为业余爱好也不错啊。能歌善舞,多讨人喜欢。再说你不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吗?”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怕花钱的话,就更没必要了。咱家虽然不算富裕,但给你学舞蹈的钱还是有的。要不这样,你跟你姗姗姐一起去学,还有人作伴,怎么样?” 蓝姗的舞也跳得很好,但陈悠然回想了一下,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跳舞了。 她喜欢蓝姗跳舞时的神态和表情,不希望她那种光彩照人的样子就此埋没,再也不能得见。 “姗姗姐会答应吗?”陈嫣然有些迟疑。 陈悠然豪迈地一摆手,“我说她答应她就得答应!” 一转头对上蓝姗,就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你不知道陈嫣然多可怜。唉,家里这么大的变故,我要忙着赚钱,很多时候顾不上她。她留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让她出去跳跳舞,放松一下,免得憋出病来。但她胆子小,又不敢自己去,你陪她一块儿呗。” 蓝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等从广州回来再说吧。” 十月三号,两人坐上了前往广州的汽车。不是她们不想省钱,而是国庆假期总共只有那么长,把两天时间耽误在路上,显然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汽车比火车贵了一百多块,现在陈悠然一天也能赚到这个收入,权衡之后也就顾不得心疼了。 因为出发之前打过电话,林厂长亲自开车来接她们。 对于这两个小姑娘,林厂长一开始自然颇有疑虑,到现在就只剩下佩服了。这年头,都说生意好做,钱好赚,可是下了海被扑死在沙滩上的比比皆是,真正能够做生意发家的,毕竟是少数。 第102页 胆大心细有决断,脑子又灵活,林厂长相信,两人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所以他也不吝表示自己的欣赏和亲近。做生意嘛,还不都是朋友帮朋友,彼此互相带挈? 相互都有交好的意思,一顿早茶下来,彼此的关系就更亲近了。在林厂长的盛情邀请下,她们去参观了天盛的生产线,他最近有进了几台新的机器。 从厂房里出来的时候,蓝姗注意到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碎布头,忍不住问,“林叔,那些都是不要的吗?” “是啊。”林厂长说,“这些碎步太小了,指头大小,基本上没有重新利用的价值,一般我们都是处理给回收站的。——怎么了?” 废旧纺织品回收之后,也不能像纸一样打成浆重新用来造纸,再加工之后就是其他的工业原料了,对服装厂而言没有用处,只能一吨几百块处理给回收站。 “我能看看吗?”蓝姗问。 “看吧。”林厂长也有些好奇她要做什么。 结果一个下午,蓝姗都在那里挑碎步。这些布头,如同他所说,碎得已经完全无法再利用了,才会被丢弃。蓝姗非常耐心地将稍微大一些的布料都挑了出来,放在一边。 林厂长一开始还陪着,后来就去忙了。陈悠然倒是在一边帮忙,但她挑出来的,大部分又被蓝姗丢回去了。 等挑完了,蓝姗问工人借用厂里的缝纫机,也就验证了陈悠然的猜测,“你要把这些碎步拼起来做衣服吗?这也太费工夫了吧?这么碎,一点点拼,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说实话,拼接布的衣服也不是没人做,所以稍微大一点的布料工厂都留下了,剩下这些都是实在没有利用价值的。——就说蓝姗一下午才挑出这些布料,放到工人身上,一下午能做多少活儿? 蓝姗笑了笑,没说话,坐到了缝纫机面前。 陈悠然本以为她会操作,但看她小心翼翼地尝试,才知道这居然是头一回。但蓝姗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一学就会,最开始的生疏过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开始将自己挑选出的布料小心地拼接起来。 好在有机器辅助,考验的也只是操作者的耐心,做起来速度比陈悠然想的更快一些。 蓝姗熬了个夜,就把自己要的东西做出来了。 当她将那条色彩斑斓的长裙展示出来时,还在工厂里加班的女工门都不由发出了低低的呼声,“天哪,真漂亮!” 蓝姗在色彩搭配上显然早就已臻化境,明明是乱七八糟布料,什么颜色都有,她却能精确地挑选出最合适的搭配,最后缝制出来的裙子有种十分别致的美感,色彩浓烈,裙摆宽松而飘逸,非常抓人眼球。 在场的众人都不懂什么叫波西米亚风,但这并不妨碍她们领略到这条裙子上那种神秘而自由的浪漫的美。 在美的享受上,众生如一。 “送你的。”蓝姗将裙子对着陈悠然比了比,满意地点头,将裙子递给她,看了看腕间的手表,笑了起来,“悠然,生日快乐。” 第55章 自创品牌 生日! 陈悠然甚至先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乡下地方,对生日往往不那么看重。陈伯平和林秀英都不是对孩子特别上心的父母, 他们连自己的生日都不怎么在意, 何况孩子?所以陈悠然也不是没过过生日, 只是往往能想起来又正好赶趟儿的时候, 林秀英就给她做个蛋炒饭, 陈伯平从城里买一个蛋糕回来,就算过了。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没什么期待了。 电视里那种全家人齐聚,郑重其事地庆祝, 每个人都送礼物的场景,不存在的。 今年这么忙,根本没人想到过生日的事,陈悠然也完全忘记了。但此刻见蓝姗为自己准备了礼物,心里在震撼感动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心虚。蓝姗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好像还不知道。 她迟钝地伸出手,把裙子接过来, 还没想好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试试?”蓝姗问。 陈悠然回过神来, 恍惚地点了点头,拿了裙子钻进试衣间去了。 周围的女工们这才围上来, 十分好奇地询问蓝姗,“裙子真好看,你怎么做出来的?” 虽然这是老板带来的客人, 打林厂长平时对工人们很和气,蓝姗年纪又小,长得也好看,所以大家也没有太大的隔阂感,都愿意亲近她。何况她才刚展露了一手能镇住所有人的绝活。 “想着就做出来了。”蓝姗道。 “就……光想?”一个女工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用画图,不用打版,直接就这么做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她那裙子都是用碎布拼出来的,也不存在剪裁的问题,画图和打版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吧?这么一想,众人看向蓝姗的表情越发热切。她们身为服装厂的工人,更明白像蓝姗这样凭“想象”就能做出一条裙子有多难。 蓝姗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期待地看向从试衣间走出来的陈悠然。 她身材修长,个头高挑,五官又比较分明,很适合这种浓烈的风格,将蓝姗想要的那种味道完全衬托了出来,充满了野性,神秘、自由的气场。 好看是好看,但似乎还差点儿什么。蓝姗摸着下巴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闪,还差披肩和首饰! 第103页 不过要正好能搭配这条裙子,只能慢慢寻摸了。碎布头可以做裙子,做披肩却不合适了,没有那么轻灵,反而会把裙子的特质给压下去。 “太合适了!”蓝姗身后,不知是谁出声感叹。 做出漂亮的衣服是一回事,完全贴合某个人的气质做出一身衣服,又是另一回事。这已经属于高级定制的范畴了,完全不是服装厂女工可以仰望的范围。所以她们虽然惊叹,但也仅此而已。热闹了一会儿,便回了各自的工位。 陈悠然这才走到蓝姗面前,提着裙子转了一圈,“谢谢,我很喜欢。” 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染上了绯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蓝姗,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与蓝姗期待中的画面完全重合,她满足地一笑,“走吧,先回去休息。浪费了一天的时间,我们得抓紧了。” 但她不后悔这种“浪费”。 虽然时间就是金钱,可是世界上,总有比金钱更加贵重的东西。蓝姗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火车上,但用在这里却很好。陈悠然肩上压了太多的东西,她很希望能让对方轻松一些,或者至少有片刻的喘息。 像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姑娘那样,为漂亮的衣服鞋子和首饰而高兴。 陈悠然显然也这么想。她手指仍旧捻着裙摆,微笑道,“我觉得这应该算不上浪费吧?” “嗯。”蓝姗点头附和,“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更重要。” “之前你们的生日我都忘了。”陈悠然更加愧疚,“应该一起过的。” “以后还会有机会。”蓝姗并不太在意这个,而是道,“倒是陈小米的生日,应该好好过一过吧。满周岁,算是个大日子了。”虽然没有家长,或者说正因为没有家长,才更要把这个仪式做好。 “这倒是。”陈悠然若有所思,“到时候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五月花怎么样?” 五月花是雨市最好的餐厅,装修得十分独特,也算是市中心地标性建筑了。当然,价钱不用问也必然是一样的出众。蓝姗没有想到陈悠然这么膨胀,忍不住道,“那到时候你得带着存折。如果被扣下来洗碗,我就先溜走了。” “算了,洗碗耽搁我赚钱。”陈悠然说,“烤鱼或者羊肉火锅就挺好的。” 第二天,林厂长看到陈悠然这条裙子,同样惊为天人,“太漂亮了,小蓝在设计上很有天赋嘛!有没有想过往这方面发展?你们也是做这个生意的,就没想过做自己的品牌?” 当时陈悠然和蓝姗都没有说话,但对视的眼睛,让她们知道,彼此都动摇了。 蓝姗本以为陈悠然会忍不住问自己,却一直没有等到,只能自己主动开口,“悠然,你觉得林叔的提议怎么样?真要在这一行做好做大,肯定要做自己的品牌的。” 陈悠然才二十岁,就已经在谋划着开自己的第一家店铺,总不能四十岁了还是这一家店。未来有无线的可能,而光辉灿烂的坦途似乎已经在她们脚下铺就,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走呢? “我觉得要谨慎一点。”陈悠然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 “为什么?” “我们根基太浅了,做起来太难。你现在上学才是重要的,不能把精力分散在这些事情上。那我们就只能从外面请人,成本且不说,但我和你都不懂这些,很有可能会出问题。再说真要做品牌,肯定是广州这边更好做,那我就要待在这边了,你们怎么办?小米怎么办?”陈悠然说。 她当然不是不心动,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蓝姗的才华,都更希望蓝姗能够将自己的所长展露出来。可是她更比所有人都知道,蓝姗的道路不会止步在这里,这个时候分心太可惜了。 她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做这些事,完全不用急在这一两年。 “我的意思是,先做个小的品牌,暂时不扩大生产,只在我们自己的店里卖。”蓝姗沉默片刻,说道,“这样设计方面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也可以……当做是一个练手的机会吧。” 陈悠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立刻问道,“阿树,你很想做这个?” 如果不是自己很喜欢,陈悠然拒绝之后她就会顺理成章地答应,而不是继续争取和劝说。 蓝姗道,“只是觉得,这应该是我擅长的,对我来说也有些挑战。我想试试,做一个融合了我们苗家服饰特征的牌子,不一定要做到多大多好,但是……”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却还是只能道,“我真的挺喜欢这些的。” “那就做!”毫无原则的陈悠然立刻倒戈,“但你要保证,是在不影响你学习的情况下。如果成绩下滑,就中止计划。” “好。”蓝姗笑了起来。 陈悠然朝她举起一只手掌,蓝姗会意地跟着举起手,“啪”的一声脆响,两人击掌完毕,定下了这个突然而来的计划。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激动完了之后,陈悠然忽然有些无措。 蓝姗很冷静,“我得买一些服装设计方面的书。”虽说是要做自己的品牌,但其实蓝姗对服装设计基本没有了解,得从头去学。这些书普通书店里估计很少有卖,只能拜托林叔帮忙找了。 “那我呢?” “你原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蓝姗说,“虽然我不太懂,但画图,打样,修改都必不可少,要等成品出来,你的店才能开张。在那之前……先积累原始资本吧。” 第104页 就是努力赚钱,陈悠然懂了。 但是这一瞬间,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迷茫。 她记得自己这次跟蓝姗一起过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接下来的生活轻松一些,悠闲一些,打算选择好货源之后,就在大学门口开店,不用像之前那么拼命。结果才一天多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 不但没有变的更轻松,反而好像还得比之前更拼命。 毕竟在做出自己的牌子之前,初期肯定要经过一系列的尝试,而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她赚得越多,蓝姗那边就越从容,不用急着赶工,可以兼顾自己的学习。 但再仔细想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停下来休息很不错,但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两个人一起为之奋斗,似乎也有一种别样的幸福感。 更何况,这是蓝姗难得地开口说“我喜欢”。她好像一直无欲无求,对这个世界所需甚少,让陈悠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现在她提了要求,自然是要尽一切的努力去做好。 第56章 悠然见南山 这天晚上, 林厂长送来了厚厚一摞服装设计方面的书籍。 按照他的说法,这其实都是他自己家里放着的, 因为本身从事这个行业, 他对这些也挺感兴趣, 所以相关的杂志和书籍都会购买订阅。可惜自己没有多少资质, 也就只能看看流行风向以及行业消息之类。这些书他都看过, 放着也没什么用,就都送给她们了。 陈悠然和蓝姗显然都兴奋过度,翻了一晚上的书,最后困得不行了, 才睡过去。 半夜里,陈悠然突然醒了过来。 她是被惊醒的。梦里她进了一批货,结果布料全都被剪坏了,根本卖不出去。她跟蓝姗一起踩着缝纫机修补,但缝好的口子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疤,后来蓝姗又用碎布拼成各种图案,将疤给挡住。 但是把衣服拿出去卖的时候,还是被客户发现了疤的存在, 对方一把撕开了用来做伪装的碎布, 质问陈悠然,并且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 把她掼到了地上。 她想反抗,但是两只手都动不了。 然后她就醒了。 一个荒诞不经也没什么逻辑的梦。 陈悠然打了个呵欠,想要侧过身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一条胳膊被压住了, 动不了。稍微一动,就有种透到骨子里的痒意在皮肉里肆虐,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她小心地转过头,便见蓝姗抱着自己一条胳膊,睡得正香。 陈悠然不忍心吵醒她,只能努力忍耐着发麻的感觉,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去。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从外面照射进来的一点路灯光。陈悠然就借着灯光的照应,低头去看蓝姗。 混乱的生活很好地压制住了她对蓝姗那一点刚刚萌芽的情意,但是昨天蓝姗送了她那条裙子之后,这些情绪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陈悠然知道蓝姗对自己应该不是同样的感觉,但蓝姗对她很好,她也很难将这两种好分别开。因为蓝姗的一举一动,都能够牵动着她的情绪,让她的心跟着跳动不已。 所以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 不过也许是冷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情绪也慢慢镇定下来,此刻再去思考这件事,已经可以勉强摒除自身情绪来看待了。 就算不考虑这份感情,她跟蓝姗之间的关系也足够亲近密切。其实就算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蓝姗而言,她是家人和最重要的朋友,这分量并不会比恋人低。而且这种关系,会比恋爱更加稳定且长久。 在无法得到更亲近的位置时,暂时留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将来的事,就等到将来再去考虑吧。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蓝姗竟然也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陈悠然的视线。 虽然她还没有多想,但陈悠然已经心虚了。不等蓝姗询问她在看什么,便主动找了理由,交代道,“你怎么也醒了?我刚刚在想,咱们如果要自己做品牌的话,该叫什么比较好?” “嗯?”蓝姗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没有再追究陈悠然盯着自己看的事,“你想到好的名字了吗?” “还没有。”陈悠然说,“一时睡不着,就瞎想想。你呢,有想法吗?” “我觉得如果要加入苗族服饰的风格,那么命名最好不那么时尚,有点山野风光的意思?”蓝姗说。至于加入苗族特色,她倒是没想过。这个牌子毕竟要面对城市里的人,其中大部分不懂这些。品牌名最好还是朗朗上口、简单易懂的好。 “咱们的牌子肯定是面向年轻人,最好是大学生,这样一来,名字还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陈悠然补充道,“现在不是都流行小资情调吗?这样应该更能吸引目标客户群。” 蓝姗若有所思,“我觉得可以直接叫‘悠然’。” “那‘南山’也不错啊!”陈悠然立刻反驳道。 两人微微一愣,对视了一眼,忽然意识到,她们俩的名字,按照南方发音习惯来读的话,竟然可以组成一句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完美地符合蓝姗和陈悠然提出来的双重标准。既有山野风光,又显文青情怀。 但是这句诗好像不太适合用来做品牌名。陈悠然转了转眼珠,忽然坐了起来,“哎,我想到了!”她转头去看蓝姗,“归园田居!这个名字怎么样?诗名比句子更大气一些,也更合适。再说将来真要是做大做强了,咱们肯定要跟那些大牌一样做子品牌,到时候可以直接用诗句做品牌名。” 第105页 “这首诗好像不是叫《归园田居》吧?”蓝姗质疑道。 “是吗?”陈悠然抬头想了想,不太相信以自己的文学素养竟然会记错,便问,“这首诗叫什么?” “《饮酒·其五》。”蓝姗说。 “哦,我想起来了,《归园田居》是那个,带月荷锄归,夕露沾我衣!” “……”蓝姗以拳抵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将笑意压下去,点头道,“就是这个。”虽然句子都记混了,但是陈悠然已经毕业好几年,学过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总不能要求她还像当学生时那样,对这些知识点记忆犹新张口即来。 “还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也是《归园田居》对吧?”陈悠然努力为自己挽尊。 “嗯。”蓝姗点点头,说,“这个名字的确不错,比诗句更大气,也更适合用来做品牌名,那就暂时定下这个吧。” “嗯嗯。”陈悠然点头,然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蓝姗忙道,“困了就快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一直在努力寻找货源,终于跟一家信誉有保障的公司达成了合作,对方每个月会给她们发一次样品,如果有看中的,再下单拿货。货物由专门的货运公司运输,她们只需要在那边接货就可以了。 这样虽然复杂一些,却胜在稳定,也可以最大限度保证货物质量。 至于付款,则是走银行账号,不再用现金交易。 而这一次回去,她们除了带着第一批货物之外,还带上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大件:一台长城电脑。 这一次过来之后,她们才发现,大城市里,电脑已经开始普及到了各行各业,就连天盛服装厂里,也装了一台。可以玩游戏,聊天,查询各种资料,甚至还有专门的服装类的相关交流网站,可以看到许多最前沿的信息,十分方便。 作为年轻人,接受起这些新东西来自然要快很多。陈悠然和蓝姗一起去了两次网吧,看到这里的盛况,都敏锐地意识到,这东西将来或许会越来越普及,于是就定下来要买一台回家。 陈悠然事后还非常可惜地感叹,可惜自己的本钱不多,否则还可以考虑在大学门口开一家网吧。 果然越是出来看外面的世界,就越是能够意识到原本的自己有多么浅薄。曾经的陈悠然,即使家境还算不错,也很难想象自己有几万块存款会是什么情形。现在她手里拿着几万块,却发现只够买两三台电脑。再看看网吧里动辄几十台的盛况,不能不叫人唏嘘。 钱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了。 这种预感让陈悠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危机感,也是促使她最终花费近万块钱去买一台电脑的原因。 把钱留在自己手里或者存在银行里,没有太大的意义,只会不断贬值。倒不如买更有用的东西,作为基础投入,期望过几年后能够带来更大的产出。 等回到雨市,陈悠然出门一打听,才发现这座城市早就已经有了网吧,只不过不那么正规,店面也不在当街的地方,不是熟悉的人还真找不到,所以她之前才一直没有发现。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有十分敏锐,走在所有人最前面,把握住商机的人。 家里多了一台电脑,最高兴的人是陈嫣然。 陈悠然和蓝姗都对游戏不怎么感兴趣,她却十分沉迷。刚开始的时候,甚至每天都要玩上几把,如果不是蓝姗在一边监督,说不准就要沉迷游戏,忘记学习了。 意外之喜是,陈嫣然带了几次同学回来一起玩游戏,很显然跟班里的同学相处得很不错。 但陈悠然却还是发愁。 她问蓝姗,“跟嫣然玩得好的怎么都是男生?” 带回来的三个同学里,两个男生,一个女生,但女生也是假小子打扮,看起来非常社会。这让陈悠然十分忧心陈嫣然的交友情况,如果平时相处的都是这些朋友,那她在学校里真的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蓝姗想了想,道,“嫣然这一年长高了很多,座位好像排在班级后面。” 所以周围坐的也都是个头高的同学。而在学生时代,身材高大本身就是一种资本,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再加上坐在后排远离老师,更容易从学习上分心,也就更容易走入歧途。这个说法未必全对,但从概率来看的确如此,陈悠然的担忧不无道理。 陈悠然:“……” 蓝姗:“???” “我只是担心陈嫣然会早恋。”陈悠然更加忧愁了,“听你这么一说,她好像更有可能跟着这些朋友去混社会?” “你要去找她谈话吗?”蓝姗问。 陈悠然很犹豫,“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我觉得,你说得多了,反而可能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她既然能把朋友带回家来,应该没问题。我先在学校里看看是什么情况,确定需要的时候再谈吧。”蓝姗想了想,道。 第57章 膨胀 事实证明, 她们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虽然陈嫣然上的是普通班,虽然坐在后排的学生通常学习成绩都会不那么尽人意, 但这毕竟是雨市一中, 集中的是整个城市包括下属县城最优秀的学生, 录取分数线四百多分, 能够考进来的, 本身就不会太差。 至于爱玩,其实是这个年纪孩子的共性和通病,虽然要管一下,倒也不必如临大敌。 第106页 至于陈悠然担忧的谈恋爱, 看起来也不像。陈嫣然跟他们相处,更像兄弟而非情侣。蓝姗怕自己判断失误,还私底下试探了一下陈嫣然,结果令人啼笑皆非。 自从陈悠然开始做服装生意之后,别的不说,家里人穿的衣服,可以说是一周七天不重样,变着法儿的换, 还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颜色和剪裁。 十六七岁的孩子, 经济不能自主,很多人买衣服都是父母带着买的, 总要参考家长的意见,不能随自己的心思。而成年人欣赏的那种朴实稳重的风格,很显然并不受孩子们青睐。 所以衣着上特别出色, 又能歌善舞的陈嫣然,在班里相当受欢迎。 然后……为了争谁是陈嫣然最好的朋友,班里的两个小姑娘差点打起来。这让从小被放养长大,从来都是一群人混在一起玩儿的陈嫣然十分不理解。尤其是这俩人争了个不相上下,于是都想让她表态。 陈嫣然选择跟她们保持距离。 “还是跟男生玩儿爽快点,没那么多心思。”她这样对蓝姗说。 至于谈恋爱,陈嫣然压根儿没兴趣。可能是受了父母婚姻失败的影响,她对这方面十分厌恶,完全没有这种心思。 听完了蓝姗转述的“恩怨情仇”,陈悠然也不由沉默了一瞬,没想到上个学也这么艰难,是她冤枉陈嫣然了。 “现在的小孩子了不得啊。”陈悠然对着蓝姗感慨,“我也才毕业没几年,怎么就感觉自己跟不上她们的思想了呢?”她说着看向蓝姗,“陈嫣然在班级里都那么受欢迎,你呢?” “我什么?” “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啊,有没有人追求你……什么的?”陈悠然面上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有微微挺直的脊背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毕竟她在这个问题里,夹带了私货。 蓝姗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蓝姗比陈嫣然也就可爱了十倍吧!亲姐姐陈悠然毫无心理负担地想,就连陈嫣然都有人争宠,那有人追求蓝姗不是很正常吗? “实验班跟其他班级不太一样。”蓝姗说,“开设这个班级,本来就是为了搞各种竞赛。所以班里的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学习方式,老师管得也不多。相较于按部就班的教学,更多的是思维上的训练。所以我们平时交流得其实不多,大家都埋头学习,希望能在这三年里出成绩。” 最近这些年,正是奥林匹克竞赛大放光彩的时候,国内的竞赛热潮方兴未艾,各大高校都以接纳奥数冠军入学就读为荣,自然各个高中也将之列为重点扶持项目。 雨市一中的理科实验班的“实验”二字,就是为了参加各种竞赛而设。 所以学生们的培养方向,也与其他班级截然不同,更注重自主学习和思维拓展,希望能多培养出几个冠军来。 奥林匹克竞赛一共就数理化生四项,每年一次,机会少之又少,竞争十分激烈,学生们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所以,根本没人有心思去考虑别的,都在知识的海洋里肆意遨游呢! 就连班干部都没人想当,何况谈恋爱这种耗时耗力的事? 作为一个勉强拿到高中毕业证,高考之前就被分流掉了的渣渣,陈悠然对这些东西毫不了解,听蓝姗介绍完,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同时心里更油然生出一股惶恐,害怕自己会耽误了蓝姗的学习。 她连忙道,“那你还是赶快做题吧!” 可怕!她之前竟然还想让蓝姗一边学习一边自学服装设计方面的内容,简直不可饶恕! 这个念头她没有说出来,但蓝姗已经察觉到了。她笑了笑,对陈悠然道,“没那么夸张。我跟其他同学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没把精力放在竞赛上。” “嗯?为什么?”陈悠然问。 蓝姗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基本都是从小学就开始进行这方面的培训,目标明确,所以也更适应各种竞赛。我就不行了,之前一直是按部就班的学,可能做普通的考试卷大家分数差不多,但做奥赛卷的话,差距就会一下子拉开了。所以我的目标是保持目前的成绩,参加高考。” 陈悠然不说话了。在她心里,蓝姗当然是不比任何人差的。可她也很清楚,天才往往也需要机遇,需要专业而系统的学习,才能把所有的潜力都开发出来。蓝姗当然很聪明,但是她的起点比别人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是被自己的出身、被雾镇的教学资源所限制、耽误。 某些人甚至想将她一辈子都留在那片穷乡僻壤,折断她的翅膀,埋没她的才华! 已经是过去的事,陈悠然心里却无端又生出了怒意。越是明白蓝姗有多出色,就越是会为她过去的遭遇而心痛。 蓝姗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她朝陈悠然笑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即使我自己并不以竞赛为目标,但在实验班,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的。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我不会到雨市来,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我已经很知足了。” 陈悠然看了她一会儿,感叹道,“你怎么……那么傻。” 蓝姗:“???” “不过傻一点也好。”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陈悠然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她抬手在蓝姗头上撸了一把,认真地承诺,“以后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第107页 “现在也没人欺负我吧?”蓝姗失笑。 “怎么没有?”陈悠然故意朝她倒过去,把人压在了床上,“恶狠狠”地道,“我这不是在欺负你吗?” 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手,去挠她脖子、腋下和腰间的痒痒肉。 其实蓝姗在这方面并不敏感,但被陈悠然一碰到,她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地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扭着身体躲避陈悠然的攻击,“啊,你竟然敢欺负我!我要……哈哈……我要回去告诉我悠然姐姐,叫她挠你!” 陈悠然也跟着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蓝姗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反击,翻身压在了她身上,于是攻守立变,陈悠然开始躲避蓝姗的攻击。 直到两人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蓝姗才放过她。两人喘着气躺在床上,陈悠然侧过身,看着笑得出了一身薄汗的蓝姗,目光温柔,“放心吧,悠然姐姐会保护你的。” “嗯,姗姗姐也会保护你。”蓝姗眼中含着笑意道。 这一瞬间,陈悠然很想抱抱蓝姗,但更怕过于靠近的距离会让蓝姗察觉到自己鼓噪着的心跳。于是她只能躺在那里,用视线描摹蓝姗的模样,将之刻进心底,藏在最深的地方。 不过对蓝姗来说,这样悠闲的时光其实并不多。 除了学习之外,她还在自学服装设计方面的内容,而为了能够学以致用,她不得不在周末报了一个绘画班,加上本来跟陈嫣然一起报的舞蹈班,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或许是因为审美水平高的人在绘画上也会有加成,蓝姗的学习进度相当快。到陈小米过生日之前,她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画出一幅完整的画,也开始将自己构想之中的服装一一绘制出来。 为了画这些图,蓝姗可以说是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上了,有时候甚至连吃饭都顾不上,就连梦里,都是各种各样的图纸。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喜欢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某一件事如此沉迷,甚至忘记了之前做的所有规划,只沉浸在这一件事情之中。 这种状态显然不太正常,陈悠然很快就发现了。但是她没有打扰蓝姗,而是放纵她继续下去。 只是在蓝姗忘了吃饭的时候,她会主动端起碗,在一边投喂。 “姗姗姐这种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啊?”陈嫣然见蓝姗的表现已经夸张到了这种程度,不免有点担心,“姐你都不说说她的吗?” “别打扰她。”陈悠然说,“阿树难得有喜欢的东西。” 有时候,陈悠然觉得,蓝姗理智得不像一个人。她的一切,包括情绪和思想,都被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永远不会出格。她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保持冷静,判断一件事的标准只有合理与否,不涉及自身的喜好与厌恶。 不会委屈,不会难过,不会放纵,不会失控。 可是,陈悠然却希望她能冲动一回,不去考虑后果,不去计较得失,不去衡量这样做值不值得,只是因为她想。 而现在,蓝姗正在做的,无疑就是这样一件事。她喜欢的,能够让她眼睛闪闪发亮,忘记周围的一切沉入其中的事。 这种状态必然不会持续太久,所以才格外珍贵。反正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为什么不顺着她的心意呢? 如此投入,画出来的图纸自然也十分漂亮。 或许是因为已经在脑海里雕琢了很久,这些图都十分令人惊艳。就跟蓝姗之前说过的那样,是将苗族服饰的一些特点融入了时尚的设计之中,落在各种细节处,有种十分独特的、耐人寻味的美感。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这些衣服真正穿上身会是什么样子。 如同陈悠然所想,蓝姗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结束了。画完最后一张图,她就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沉眠之中,整整睡了十六个小时,醒来时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听陈悠然形容起她这几天的状态,蓝姗都有些不相信那是自己。 不过其实,这种特点,当初她熬夜给陈悠然做裙子的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了,不是吗? 遗憾的是,很快她们就会发现,这些图除了惊艳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蓝姗在网上把她的图发给了林厂长,得到的反馈是,这些衣服做不出来,因为没有相应的布料。如果真要做的话,得先去厂家那边定制布料。根据他的经验,目前市场上没有类似的布料。 广东的服装厂,大部分的布料是从江浙那边进货。要找能生产所需布料的厂家,就得亲自去那边走一趟。不过林厂长说,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苗族大都在西南这边聚居,用来印染和织布的原料也是当地才有。去江浙找货,等于舍近求远,未必能够找到。 最好的办法,是在本地寻找厂家合作。 但根据蓝姗的了解,大部分苗族服饰都是手工制作,最多用缝纫机辅助。至于工厂那种流水线生产,目前还没有见过。毕竟她们大都是自给自足,并不对外销售,产量不高。想要找到能够提供大量布匹的供应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面对这种情况,陈悠然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其实她们完全可以自己开一家工厂。 一来蓝姗有人脉,也有优势,二来从源头开始控制原材料,也可以确保产品的品质。 第108页 但就目前而言,这只能是想想。她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更没有金钱能够投入其中。而且,目前的她们,尚且没有能力保住自己手里的资产,所以也还远不到能够露财的时候。让陈家和蓝家那边知道她们手里有那么多钱,必然又是一场麻烦。 所以最后,蓝姗虚心接受了林厂长的建议,去掉了这部分看重的特色,只做符合目前市场需求的设计。 蓝姗开始重新埋头画图,陈悠然则是将她已经画好的这部分图纸,单独用一个文件夹装了起来,小心保存。现在还不是让它们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但是陈悠然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些设计被制作成美丽的服饰,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为之沉醉惊叹。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她也要更加努力了。 在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陈悠然突然意识到,明明只是打算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自己,似乎又立下了了不起的志向。 而且她的志向,好像越来越远大了,膨胀的速度远比她手中的资产增长速度要快得多。 有点不妙啊! 第58章 烤猪蹄 忙碌的时间总是更容易过, 很快一个学期过去。 寒假结束,学生们离校, 陈悠然却没有放下自己的生意。 既然要多赚本钱, 她自然是不能休息的。趁着过年前这段时间人流量大生意好, 大人孩子都要添置新衣, 陈悠然又开始了各处赶集摆摊的生活。 蓝姗要画图, 陈嫣然要带孩子,虽然两人偶尔也会跟着她出摊,但大部分时候,陈悠然都不让她们去折腾。这又跟暑假不一样,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冻坏了就不好了。 陈悠然自己就长了一个冻疮,在脚指头上。 一开始她都没意识到那是个冻疮,只以为自己脚有些红肿发痒,胡乱抹了一点消炎的药膏。等后面怎么都好不了,并且痒得受不了了,她才恍然察觉, 原来是个冻疮。 但这时候, 冻疮已经变得相当顽固,不是能够轻易消除的了。陈悠然特意买了药, 没有任何效果。 这东西长在脚趾上,就跟鞋子里落了一粒沙子似的,看起来不起眼, 但走起来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影响其实非常大,让你不能忽视的那种。 尤其这东西对温度十分敏感,冷了痒,热了也痒,叫人百爪挠心,好不难受,偏偏包在鞋里连挠都挠不到,让陈悠然最近养成了跺脚的习惯。因为外面天气冷,竟然也没引起任何怀疑。 这算不上什么大毛病,甚至陈悠然不说,蓝姗和陈嫣然都不可能发现的那种。 所以陈悠然也没有让她们担忧,连抹药都背着蓝姗,尽量不让她察觉。 然而冻疮这种东西,时间长了是会恶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悠然用这个脚指头去踢旁边台阶的次数多了,这个冻疮裂了个口子,里面化了脓。这下就变成又疼又痒了,而且走路的时候总会扯到伤口,让她的姿势都变得有些怪异。 于是就被眼尖的蓝姗发现了。 她以为陈悠然是在外面摔了或是怎样,怕陈嫣然知道了担心,特意等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才问,“你脚怎么了?” 陈悠然本来还想遮掩,可惜蓝姗跟她住一个屋子,完全可以把人按住直接检查。 看到陈悠然那根已经不像样子的脚指头,饶是蓝姗已经猜到陈悠然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想开口说话,然而鼻尖一酸,嗓子就被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见她不说话,陈悠然心虚地把头凑了过来,看到蓝姗红了眼圈儿,不由吓了一跳,“也……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这还不严重?!”那股情绪过去之后,蓝姗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有些哑,语气也很冲,“什么样才算严重,等你的脚都烂完吗?” 陈悠然被她吼得抖了抖,缩起脖子不吱声了。 蓝姗托起她的脚检查了一遍,问,“多久了?买药了吗?” 陈悠然默默地从枕头下摸出药膏递过去,“一直擦这个的,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好像挺久了,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都没想到是冻疮,结果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 “你啊……”蓝姗抬头瞪了她一眼,磨了磨牙,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其实她内心是自责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其实已经发现了,陈悠然夜里会踢被子,但一直以为是被子太沉了,压得不舒服,所以只是晚上会惊醒几次,替她将被子盖回去。因为冬天天冷,睡觉时她们会套上一双袜子,所以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也没想过是冻疮。 有一次倒是闻到了药膏的味道,但陈悠然信誓旦旦,说是买来预备的,她居然就信了。 也是因为当时沉浸在图纸里,对周遭的感知下降了,所以才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让陈悠然蒙混了过去。 “得想个办法治好才行。”蓝姗说。 “没事吧,等天气暖和一点,就自己好了。”陈悠然说。她也是问过的,本来还打算偷偷瞒过这段时间,好了就不用担心了,谁知还是被发现。 蓝姗猛然提高了声音,“你懂什么?!不治好的话,这冻疮是会留根的,明年还会继续复发,必须要在这个冬天治好!” “好好好……”陈悠然吓了一跳,立刻妥协,“阿树你别生气,咱一定治好。”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蓝姗起身去看了看,最后拿回来了一块生姜。她把生姜切开口子,在冻疮及周围的皮肤反复涂抹。其实本来还应该揉搓一下,但是这冻疮已经裂开了,稍微用力就会再次破裂,只能小心一些。 第109页 这种温柔的涂抹,很显然没什么用处。第二天起来,脚上的冻疮还是那样。于是陈悠然被勒令待在家里,不许出门摆摊,休养好了再说。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陈悠然过上了大爷一般被人伺候的日子的同时,却又饱受各种民间偏方的折磨。 什么把辣椒浸泡在白酒里然后涂抹在冻疮上,生姜捣碎熬成糊糊敷在冻疮上,萝卜在火上烤烫了直接贴在冻疮上……光是听一听就感觉是人间极刑,而她却要一一尝试过。 蓝姗听说山楂烤熟了糊上也有用,还特意买了一串儿冰糖葫芦回来,在陈小米的哇哇大哭声之中,把糖衣去了,里面的葫芦全都放在炉子上烤熟碾碎做药。 听说还有偏方是用西瓜皮揉搓患处来着,陈悠然只能庆幸这是冬天,根本没处去寻。另外还有什么辣椒植株的根,白茄植株的根煮水之后浸泡,也是目前难以达成的。 但是,陈悠然毫不怀疑,如果这个冬天没治好,来年蓝姗一定会有意识地搜集这些东西,就等着冬天再试一遍。 最后一个偏方,是用凝固了的猪油在患处涂抹厚厚一层,然后在火上熏烤融化。陈悠然被蓝姗抓着脚放在火上烤,热油划开滴落在火上,发出刺啦的声音时,她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烤猪蹄,滋滋冒油,撒点儿孜然和调味料就可以直接上桌的那种! 哦……好像忽然有点饿了。 于是这天晚上,她吃到了以形补形的卤猪蹄。本地的卤味很兴盛,菜市场里八九个卖卤味的摊子,除了卤肉之外,还卤豆腐海带鸡蛋之类,卤猪蹄也是一个大类。 猪肉的油腻已经全部都被卤味取代,猪蹄的皮肉在小火慢卤中完全软烂,入口即化,而蹄筋则保持了Q弹特性,略微有些粘牙,吃一口真正的齿颊留香。捧着这样一只猪蹄从头啃到尾,那种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偏方误打误撞,亦或是以形补形有了成效,总之,折腾了一周左右,陈悠然这个顽固的冻疮终究是慢慢好了,红肿完全消退,结了厚厚的一块痂。 后来,她甚至不知道这块痂是什么时候脱落的,只在左脚小指头外侧留下了一个十分清晰的深色痕迹,直到多年后也没有完全消退。 等陈悠然完全好起来时,年关也已迫近了。 被陈悠然拦在家里这么长时间,耽搁了不知多少生意,她还有一批货砸在手里呢!所以一被允许出门,陈悠然立刻火烧火燎开着车上街摆摊。 ——倒是不用再四处赶集,因为春节临近,雨市特意规划出了一片“春节临时市场”,允许商贩们在这片区域内摆摊售货,而各地的百姓都陆续赶来采买过年所需的物品,准备过一个充实的年。 正因为物质不够丰厚,所以平时越是节省,就越是会在年节时弄得丰盛一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买了,平时舍不得穿的,也买了。总归要欢欢喜喜的过了年,新的日子才有奔头。 此时不做生意,更待何时? 蓝姗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这几天的营业额,很可能是平时好几天加起来都比不上的,这样的商机,她当然也不想错过。当然,这也是因为她的图纸终于画完,可以腾出时间来照顾陈悠然这边了。 有了第一遍,蓝姗画起新的图纸来,得心应手。 这一回的图纸仍旧十分亮眼,但这种亮眼,是颜色上的。她几乎将现有的布料样品都用上了。 赶在过年前,图纸被交付给了林厂长。 三个人一起上街,摆好摊子,留两个人看着,剩下的一个可以四处逛逛,正好也采购一些自家过年需要的东西,两边都不耽误,何乐而不为? 因为冲击的就是春节市场,客户群体又跟女大学生不一样,所以陈悠然这回拿的又是完全不同的货,还另外进了一些童装。因为颜色鲜艳,花样吉利,还有陈小米这个福娃娃在一边当模特,卖得相当好。 陈小米最近正在学走路,完全坐不住。把她抱在怀里,立刻挥舞着胳膊踢着腿儿要下去,半点都不安生。所以只能分出一个人,拎着她在摊子周围转来转去。 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招揽生意的效果。 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印了熊猫的衣服,帽子也做成熊猫的形状,整体造型十分可爱童趣,远远地就能看见,让人眼前一亮,比摆在摊子上平板的货物更能打动人,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更有小孩子拉着父母不肯走,哭闹着非要穿这样的衣服。 在这个时候带孩子上街,本来就是想给他们买东西,所以只要价格合适,多数家长都不会吝惜买上一件。 “行啊陈小米!”陈悠然喜得抱着她掂了几下,还跟蓝姗说,“可惜了,我们归园田居不做童装,否则这完全是个现成的模特。”不过她说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蓝姗,“不过如果阿树给我们的品牌做代言人的话,应该也很棒的。” “我倒觉得你更合适。”蓝姗打量着她道。 在蓝姗看来,陈悠然才是真正的衣架子身材,个头高挑,双腿修长,气场足够,什么样的衣服上身都不会难看,都能撑得起来。相较而言,她就要纤细一些,只适合类似校园,日系之类的风格。 于是,在第一批商品尚未下场制作,第一间店铺尚未开张之前,归园田居两位大老板,已经开始就品牌代言人的人选问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第110页 至于最后结果? 由于中间不停有人插嘴问“这个衣服怎么卖”“老板麻烦拿一下这个小孩身上的熊猫衣服看看”“老板你们这里有XX 卖吗”“老板请问一下XXX怎么走”等等问题,导致双方情绪酝酿不断受到干扰,所以最后这个话题只能不了了之,留待下次再战。 第59章 归园田居 又是一个新年。 去年这时候, 大年三十蓝姗还想回家,陈悠然也只好把她送回去了。到今年, 陈家和蓝家那边都算是彻底断了关系, 就只有她们几个自己过了。 即使如此, 蓝姗也将过年的一应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 并没有因为缺了长辈的存在就有所疏漏。 大年三十这天, 她们起得很早,先将屋里屋外来了个大扫除,然后才开始贴春联。 春联是自己写的。 本来蓝姗是打算从街上买现成的,可是陈悠然看到了卖红纸的, 就突发奇想,非要自己写了来贴。蓝姗在这种事情上一向纵容,陈嫣然也对此很感兴趣,因此就买了一大幅红纸回来。 所以此刻,三人端了桌子出来放在院子里,团团围坐在周围,先将红纸裁出条幅,然后翻看《春联大全》, 寻找合适的句子, 一边还要看着陈小米,不叫她将红纸吃下去。——这孩子最近养成了将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放进嘴里尝尝的习惯。 裁完了红纸, 春联也都挑好了,到了写的时候,又开始作难了。 陈悠然和陈嫣然争着写了一张, 却发现字难看到不好意思贴出去,不免十分惆怅,最后只能将蓝姗推了出来。可惜蓝姗的毛笔字造诣也十分一般,写出来的字胜在横平竖直,此外没有任何特点。 “要不还是去街上买几幅吧。”蓝姗说,“趁着今天还有人摆摊。” “自己写的比较有意义。”陈悠然还不肯认输,坚持道,“反正也没几个人会来家里,先把过年这段时间对付过去。大不了到时候拆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蓝姗自然不会反对,任由她们自己折腾去了。 贴完了春联,将买回来的各种装饰品在屋子各处挂好,弄完了这些,蓝姗才开始准备今天的大菜。 因为在城里不方便,所以没有准备猪头,至于供奉祭祀祖先的事,蓝姗打算晚上供一下就可以了。反正蓝家和陈家的祖先应该都不会到让们这里来吃东西,毕竟有正经的地方可以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蓝姗不断地煎炸各种食物,预备接下来的几天吃。 屋子里都充斥着油腻的味道,忙的时候大家都在兴头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但闻多了油腥味,等到晚上正式坐下来开始吃饭的时候,反倒都没了胃口。 满满一桌子菜,炖了鸡,炒了菜,煮了汤,但除了陈小米还对各种油炸的花生米、土豆片、虾片很感兴趣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只就着锅里的素菜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当初搬家的时候,电视不方便挪动,陈悠然就送人了。没了电视,自然不能再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家里有电脑,三个人围在电脑旁,看了一部合家欢的电影。 开始还认真看剧情,后来就变成开着电影做背景打牌了。 筹码是随手抓过来的一把瓜子,一人分上一百粒,谁先输光谁洗碗。 这种需要计算的游戏,对蓝姗而言没有太大的难度。但今天晚上,她没有动用自己的计算能力,于是运气最好的陈悠然赢了个盆满钵满,把其他两人的筹码都赢了过去。 打牌打到来了瞌睡,嗑瓜子磕到舌头起泡,终于到了十二点,开门放鞭炮和烟花。 院子里有葡萄藤,所以她们只能走出去,在外面的路上放。火星四溅,整个城市似乎都在这轰隆的鞭炮声中苏醒过来,一朵朵烟花炸开在城市上空,引得小孩子们欢呼不已。 热闹持续了整整大半个小时,才渐渐沉寂下去。 又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初一,在本地方风俗之中是唯一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睡懒觉的日子。所以昨晚熬了夜的一家人睡到了十点多,然后被陈小米闹醒了。 小孩睡得早,昨晚根本没熬到放鞭炮和烟花的时候就睡过去了,早上自然醒得也早。而她只要醒过来了,几乎没有赖床的概念,一定要翻天覆地把所有人都闹起来才罢休。 蓝姗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床头放了个大红包。 陈悠然正按着不安分的陈小米,见她睁开眼睛,便立刻开口道,“新年快乐。” 蓝姗拿了红包放在手里,也笑着道,“新年快乐!我没准备给你的红包怎么办?” 陈悠然说,“已经工作的人拿什么红包?你们这些学生仔才需要红包。” “真的吗?”蓝姗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三个大红包,在手中展开,“不要的话我就放回去了。” “为什么不要?”陈悠然立刻改口,劈手把其中一个红包夺过来,“虽然我不想要,但既然你都准备了,又怎么能拂了你的心意呢?” 红包代表的是祝福,有机会为什么不拿? 一年到头难得有个悠闲的日子,陈悠然和蓝姗暂时都不想起床,索性就躺在床上逗陈小米玩儿,教她说话。 这孩子已经跌跌撞撞会走路了,却还没怎么学会说话。虽说也有开口晚的孩子,但她已经过了周岁,陈悠然便有些着急了,平时闲着没事,家里三个人都会轮流逗她开口。 第111页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个人教的都是姐姐,但最后陈小米叫出来的,却是一声“妈妈”。虽然含糊不清,声调也并不标准,但还是让两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悠然才开口,“叫错了,要叫姐姐。” 她从旁边摸出红包,在陈小米面前一晃,“叫姐姐,这个就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红包带来的诱惑,陈小米磕磕绊绊,竟然真的学会了这个“姐”字,虽然比前面那个“妈妈”更加含糊不清。但也已经足够两人高兴了。 等陈嫣然醒来,发现陈小米已经会叫姐姐,顿时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世界。 “应该先叫我!明明平时都是我带着她的。”虽然她又抓着陈小米叫了好几声,却还是心意难平,“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教她,你们俩太坏了!” “说得好像你平时没有偷偷教一样。”陈悠然不以为然,“你教了那么久她都没学会,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两人在一边打闹着,陈小米就走到了蓝姗身边,抱着她的腿想往上爬。 蓝姗正在跟林厂长拜年,顺便问问第一批货物的生产情况。之前林厂长已经送过样品过来,蓝姗十分满意。不过工人们也要回家过年,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做完。 催促了一下工期,蓝姗就抱着陈小米出了门,“走,姐姐带你去玩!” 三个人现在也没什么亲戚需要去拜年,所以就悠闲了许多。不过她们也没有待在家里,因为于是这边有很多政府和商家组织的活动,庙会、晚会、集市、表演和灯会,非常热闹,每天都不闲着。 等把这些都看完,年也就过得差不多了。 大学附近的店铺,按理说收入应该不错,可流动性总是不低,经常有干了三五个月就转组的店。陈悠然守了几个月,趁着过年前一大批店铺退租,才抢下了一间她自己觉得各方面都很好的。位置虽然略微偏了一些,但距离她之前摆摊的地方却很近。 她家的衣服好看,摆摊的时间又固定,已经培养出了一小批回头客,自然不能放弃了。 所以在学期结束前,她摆摊的时候,开始在自家摊位上竖起“归园田居”的牌子。一旦有人问,她就会通报自家开店的好消息。至于过了一个寒假,还有多少人记得,还有多少效果,就只有到时候才会知道了。 年前陈悠然已经把各种手续办好,所以现在他们得请人把装修做起来,争取在开学之前弄好,顺利开业。于是姐妹三个就陷入了开业前的准备之中,忙得脚不沾地。 因为原本就是个服装店,所以他们也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换个牌子,然后做一些小的调整,并不复杂。十几天的时间就顺利完成了。 而雨市师院,也要开学了。 为了吸引足够多的人气,三个人为了开业酬宾活动想到掉头发,才弄出了一套活动。除了折扣之外,还有满减和满赠。 开业时间就定在了学生开学这一天,请了几个人在学校里发传单。刚刚返校的学生,手里的金钱都是十分充裕的,很多人路过时都会顺便过来看看。 不大的店铺人满为患,陈嫣然带着陈小米坐在柜台后面负责结账,蓝姗和陈悠然负责引导顾客,忙得脚不沾地,午饭都是随便塞了个饼。一直到晚上九点之后才清闲下来。 之后又是算账和清点货物,等几人开车回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但忙碌是值得的,虽然进店的人大部分都不会买,但今天的营业额还是相当可观,让众人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年轻人们或许不太关注品牌,但总归对她们家的商品是认可的。 相信假以时日,归园田居这个牌子,终究能够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本来有了一个开门红,应该出去吃一顿庆贺,但时间太晚了,大家又都很累,就只在回家的路上打包了啤酒和宵夜,简单地庆祝了一番。 第60章 惶然 又是一年七月。 西南边陲的小城, 因为地处山区,海拔较高, 气温已经比全国大部分城市温和了许多, 却仍旧热得人怀疑人生。 但高考前一天, 这座城市却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睡梦里的人一无所觉, 第二天一起来, 才发现气温骤降到可以穿长袖的程度了。 “还是带上薄外套吧。”陈悠然出门转了一圈,带了早餐回来,顺便给家里的两个考生出主意,“万一热了就脱掉, 比穿一件长袖更方便。” 然后又坐不住地一一检查她们携带的东西,纯净水,准考证,答题板,涂卡专用2B铅笔两只,普通自动铅笔两只,水性笔蓝色黑色各两支,橡皮擦两块, 尺子一套。 “行了, 都第三遍了,过来吃饭吧。”见她这个样子, 蓝姗连忙道。 陈嫣然也说,“是我和姗姗姐考试,你怎么比我们还紧张?” “你们不懂。”陈悠然忧心忡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拿起一根油条,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今天的早餐是油条鸡蛋加小米粥,因为陈嫣然调侃说现在满分都是一百五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的时代已经过去,陈悠然便守着摊子愣是叫炸油条的把油条捏成了数字5,又添了一根火腿肠,生生凑出了个150。 吃完了早餐,陈悠然又检查了一遍携带的东西,一家人才出了门。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为了避免沾湿鞋子不舒服,陈悠然还是叫蓝姗和陈嫣然穿上了水鞋,又自己开车把人送过去。可惜因为考场戒严,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在门口停下。 第112页 蓝姗和陈嫣然运气不错,就分在了本校考试,虽然不是一个考场。她们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已经有不少考生家长堵在这里,看起来十分热闹。 “进去吧。”陈悠然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别紧张。” 又回头去喊陈小米,“小米!” “姗姗姐姐加油!嫣然姐姐加油!”陈小米扒在椅背上,大声喊道。 虽然家里很近,但陈悠然没有回家,跟大部分家长一样留在学校门口等待。她不太记得自己高考时是什么心情了,但应该没有此刻这般焦灼。陈悠然自认为是这个家的家长,这几年的辛苦就是为了今日一战,自然要跟着悬心。 考试时又下起了雨,陈悠然只能庆幸她们都带了雨伞,出来的时候不至于淋着。 早上的这一场考试并不顺利,中间有一个学生在考场晕倒,一个学生因为心理素质不过关临时崩溃发狂。两人被安保人员带出来,更是让所有家长跟着揪心。 这一科考完陈悠然才知道,那个发狂的考生,就在陈嫣然隔壁考场。 “听说他这是第三年复读了,估计心理压力很大。”陈嫣然十分同情地说,“我本来也有点紧张,写字的手都在发抖,但是看到他,反而一下子冷静了。” 她没有复读三年的条件。 虽然家里现在不缺钱,考得不好陈悠然也不会怪她,可是陈嫣然很清楚,家里有两个高考生,这一年陈悠然是怎么过来的。自己绝不能再拖累她一年。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没有再出现意外。雨下得断断续续,气温也一直没有升高,算是一件好事。 等考试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两天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云也终于消散,阳光重新洒落下来,很快气温就重新升高,热得令人绝望。 但这也没有阻挡陈嫣然和蓝姗出门的脚步。 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最后自然要做个正式的告别。她们跟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拍照,凑钱聚餐,为高中生活留下最后一抹美好的印象。 但在这种放松之中,看不见的阴霾已经渐渐笼罩了过来。 在高考分数和录取分数线出来之前,学生们就将按照自己估分的结果,进行志愿填报。 为了让学生们尽可能地准确估分,考前老师们都会传授技巧,让学生将答案用铅笔写在透明的答题板上带出考场。这样可以确保客观题的分数没有出入,尽量贴近真实考分。 自1999年开始,各大高校扩招,基本上只要参加高考的学生,都能上个大学,跟陈悠然那时候是不一样了。 陈嫣然早就跟蓝姗对过答案,预估分数在500分左右,稳稳超过二本录取分数线,又够不上一本线。没了往上走的可能,二本类院校基本都可以上,所以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选个好专业。 倒是蓝姗这里很麻烦。她拿了三年的一等奖学金,高考也考了全校第一,同时也是全市的高考状元。这个成绩,清北都是可以一拼的。但正因如此,才要慎之又慎。万一第一志愿没拼上,落到第二志愿去就比较麻烦了。 不单是她,还有班里,乃至市里和省里其他同学,彼此之间都需要协调,避免内部恶性竞争。 毕竟这已经不是分数线的问题,学校在各省的录取人数是一定的,蓝姗的竞争对象是本省其他优秀学生。要是她前面已经有两个报了,那就必然会落榜。 所以为了志愿问题,老师们天天往各处打电话,互相试探协调,忙得不可开交。 学校问题上,陈悠然几乎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就只能跟蓝姗参考一下想要报考的专业。结果蓝姗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道,“我想报考服装设计相关专业。” “怎么想报这个?”陈悠然十分惊讶。 因为她对蓝姗相当了解,知道她是个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她成绩这么好,完全可以上最好的大学,所以陈悠然虽然知道蓝姗喜欢服装设计,却没想过她会报考相关专业。 毕竟她自学的知识,目前已经勉强够用,继续深造学习并非完全必要。如果她是申请了国外的大学,陈悠然不会惊讶,因为那边的一切都走在前面,出去长长见识很有必要。可国内的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就不免让人万分惋惜她的那个分数。 “你这个分数,报其他学校太可惜了吧?”她说。 蓝姗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报其他学校?” “嗯?”陈悠然震惊,“不然呢?” “清大有染织服装艺术设计系。”蓝姗说,“不然你以为我打算报什么学校?”虽然国内也有不少专业的服装学院,但说实话,大部分都是二本,即使条件再好也有限。蓝姗若不是已经考虑好,完全可以在高考之前申请国外的学校。 “啊……”陈悠然十分尴尬,为自己的无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清大竟然还有这种专业吗,我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家都是理科类的……”跟很多普通人一样,陈悠然对那两所大学的认知,就是清大理科出众,北大文科更好,此外一无所知。 毕竟那距离她的世界太远了。 不过,她旋即又找到了新的立足点,“确定就学这个了吗?” 陈悠然毫不怀疑,以蓝姗的聪慧,只要她愿意,学什么数学物理生物之类的硬核专业,也必然十分优秀,就像小时候写在作文本里的那样,长大后当个科学家,为祖国科技事业奉献终身。没准过个十几二十年,还能拿个诺贝尔之类的。 第113页 这最后一条有待商榷,其他的,她一定都能做到。 相较而言,服装设计就显得……功利了许多。说是发展民生行业,但实际上就是赚钱么。 “我喜欢学这个。”蓝姗说,“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品牌,我和嫣然毕业了,小米也上了幼儿园,你的压力会效很多,可以考试考虑扩大规模的事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半吊子的做设计吧?光是从外面请人,可没办法做出真正的‘归园田居’。” “你想好了就行,那我就等着我们的大设计师出师了!”陈悠然道。 也许是因为受了一场惊吓,陈悠然光顾着考虑蓝姗的专业,对其他方面就没想那么多。等蓝姗那边诸多方面都协调好,终于将志愿单交上去之后,她才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分数线下来,录取通知书下来,过完这个暑假,蓝姗就要去大学报道了。 而她,不管是陈小米还是家里的店铺,都将她困在了这里,根本不可能离开。——或者就算有可能,她也不可能跟着蓝姗去北京上大学。 所以,她们要分开了。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深刻,虽然它要等不远的将来才会来到,但此刻,陈悠然却已经感受到了离别的苦涩。 哪怕她知道,这是为了共同的梦想而奋斗的路上必须经历的一段旅程,心里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这几年里,陈悠然将自己那一点浅薄的爱慕压制得很好。蓝姗一直在她身边,以一个十分亲近的身份,所以她也不去贪心,渴求暂时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可现在,她就要失去蓝姗身边那个固定的位置了。 她会去往新的地方,结识新的同伴,跟其他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那是陈悠然所不了解的世界。 这让她不免心下惶然。 第61章 长路灯火 虽说没有扩大规模的打算, 但两年多的时间,还是足够陈悠然手中的产业慢慢发展。 在蓝姗和陈嫣然高二这一年, 市里新建了一家大型综合商场。商场里的商铺不对外出售, 而是有开发商自行持有。店铺和柜台出租给商户, 再组建团队进行统一管理和维护。 这种新的经营方式, 在本地是个新鲜东西。开发商魄力很大, 预备将这座商场打造成本市最大最全的购物中心,新地标一样的存在,但事实上,在商铺出租这第一步, 他们就踢到了门槛。 商户们对这种运营模式抱着怀疑的态度,原本设想的商家挥舞着钞票想要租店的情形没出现,反而得销售人员千方百计地去拉商户,即使如此,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原本商场已经谈妥了几家大品牌连锁店,一个大型连锁超市和一个连锁快餐店入驻,并且将之当成了宣传重点,但是在迟迟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 这些大品牌也开始犹豫起来。 为了能够如期开业, 将这些大客户挽留下来,开发商下了血本, 给出的招商优惠政策跟白捡一样。 陈悠然就低头捡了一间店铺。 虽然商户们对入驻颇有疑虑,但百姓们倒是对光顾还很新鲜的大型连锁店,超市和快餐店很有兴趣。商场开业之后, 全靠这几家店撑起客流量,竟然也称得上是摩肩接踵,客似云来。 这个时候,那些原本犹豫的商户才悔青了肠子,纷纷寻找关系想要入驻。但这个时候,优惠自然是没有的,甚至某些地段好的店面还要竞价,即使如此,也仍旧令人趋之若鹜。 而此时,陈悠然已经借着商场的光,将归园田居第二家店开了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陈悠然和蓝姗将归园田居旗下的产品分出了两条品牌线。一个是面向年轻人的青春时尚品牌“悠然”,目前只在雨市师院分店售卖;另一个是面对白领精英阶层的轻奢品牌“沾衣”,商品只在嘉茂商场分店出售。 蓝姗把画设计图当做自己课余时间的消遣,有了新想法就画下来,也积累了厚厚一摞设计图。所以开一条新的品牌线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这种一个牌子的衣服只供一家店出售的做法,显然相当任性。如果不是跟林厂长的关系足够好,这种小订单根本没人会接。毕竟开一次机器,消耗也着实不小。目前她们的订单,都是蹭大订单的资源做出来的,所以耗费很小。 不过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能一直持续,所以陈悠然早就想好了,等蓝姗和陈嫣然毕业,上了大学,自己腾出手来,就开始做品牌推广,扩大生产规模,争取早日在服装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计划做得不错,但在当时,她完全没有想过,等高三一毕业,蓝姗和陈嫣然都要各奔新学校,不会留在她身边。 而在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陈悠然经历了非常短暂的茫然期之后,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只能努力将这番情绪压下去。而她压制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 所以,在蓝姗和陈嫣然填完了志愿之后,陈悠然听说她们的同学打算组团来个毕业旅游,便毫不犹豫替两人报名了。 而她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起来。 归园田居虽然是在广州生产,但是想要在当地挤进市场,是非常困难的。所以陈悠然将视线放到了本地。这个西南内陆的省份,就连改革开放的脚步都走得比别处晚一些,跨入新世纪之后,才迎来了第一次的大开发。 第114页 这是考验,却也是机遇。越来越多的人将眼光放到全国乃至世界,越来越多的资本涌入这里,也给本地居民带来了许多理念上的改变。他们从艰苦奋斗的梦中醒了过来,观念开始转变,也更愿意将钱花出去改善生活而非攒在手里。 只要能够把握住这一点,就能用自己的货物,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钱来。 陈悠然这两年一直在本地打转,眼光却并不只放在自己的两家店上,对本省服装市场有了一个相对仔细的了解,也拓展出了一个人脉圈子。而现在,就是将所有积累变现的时候。 所以等蓝姗和陈嫣然完了大半个月回来,便发现家里已经大变样。本市第三、第四间归园田居品牌店即将开业,一家在开发区,另一家在老城区步行街。 而陈悠然为此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开始她还每天抽空接送陈小米上下学,后来不得不把人送去了云县,托管到姑姑家。 “怎么突然这么拼命?”见她看起来瘦了一圈,眼下青黑,双目无神,完全是很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蓝姗不免有些担忧,私底下拉着她问。 就算要忙事业,也不至于连身体都不顾。她们现在根本不需要那么紧迫。 “忙过这一阵就好了。”陈悠然避重就轻地道。 但蓝姗坚决不允许她这么忽视自己,所以在店铺开张之前,她压着陈悠然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全家一起出门去玩儿。 雨市附近有个森林公园,据说最近正在申请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所以是市政主推的旅游项目,建设得也很不错。但陈家一家子都忙,所以始终没有去过。趁着这个机会,就打算去那边走走。 陈悠然开始还有些不愿意,但车子出了市区,渐渐进入与城市风光迥异的山水之中,她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森林公园能申请国家级重点名胜,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是一个集山、水、林、洞、瀑为一体的风景区,植被覆盖率十分惊人。反正进山之后,她们就几乎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时候了,对于暑天出行的游客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友好了。 一行人在山脚停了车,步行上山。陈悠然带着相机,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走出去没多远就用光了一卷胶卷,不得不停下来更换。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走得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坐下来休息,玩玩水,赏赏景,十分怡人。 陈悠然心里本来有种十分焦灼的情绪,也被这秀美的山水风光完全安抚,整个人都跟着静了下来。 她透过相机的取景框,看山山水水,看脚步蹒跚的陈小米,看鬼吼鬼叫的陈嫣然,看安静含笑的蓝姗,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底涌动着,让她鼻尖发酸,默默将这一切都记录在了镜头之中。 走着走着,陈悠然忽然想起几年前蓝姗带她们去看青山寨的溶洞,然后一家人在背风的草地上野餐,吃完饭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天高云远,无忧无虑。 那时她还不曾察觉到自己对蓝姗的情意,也还不懂得为当下的处境而忧虑,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那时,即便是站在最高的山峰上,她的眼睛里也只看得见雾镇那一片小地方,以为那就是一切,以为一辈子都能这样平缓的过下去,直到永恒。 可是人生的波涛与转折,往往都是在最不经意间到来。甚至当时,你本人也不会知晓,原来那竟是改变一生的契机。 只有走过了那条路,回过头去,才会惊觉一切早已注定。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她打算跟蓝姗一起做一个自创品牌开始?还是从蓝姗突发奇想,要跟她一起去广州进货开始?或是更早一些,从父母离婚,逼迫她不得不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时开始。 亦或是很久很久以前,早到她在一片山花烂漫之中,看到那个探出头来,好奇打量她的苗家小姑娘时,冥冥之中,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她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得过且过,没什么志向,对未来也没有任何规划,什么都顺其自然的陈悠然。 一些难以察觉的东西推着她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陈悠然忽然明白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会这么拼命,不顾白天黑夜地埋头工作了。 不是她以为的逃避,更不是为了麻痹自己。而是因为她太清楚,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条唯一的路。她必须要更加拼命地往前走,甚至要奔跑起来,才能够赶得上蓝姗的进度,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她落在后面。 或许就算拼了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但是如果不追,就永无可能了。 所以她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希望早晚有一天,她的努力能够填补天赋的不足,填补她前面十八年浪费的光阴,得到想要的那个结果。此刻,努力是她唯一能做的。 或许会很辛苦,因为这注定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终点在何处,如今的陈悠然并不知道。 但是她心里充满了勇气,因为在这条漫漫长路上,蓝姗就是她身前最亮的那一盏灯火,始终为她指引着方向,鼓舞着她不断前行。 这是一种比爱情更深刻、更隽永的情绪。 它令人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第62章 凑一对 这天晚上, 陈悠然有些睡不着,坐在门口的葡萄架下, 吹着风数星星。 玩了一天, 陈嫣然和陈小米精力耗尽, 早早就上床休息了。蓝姗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书, 见陈悠然没回去, 便出来找人。 第115页 她走到陈悠然身边坐下,抬头看了一会儿星空,才问,“悠然, 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啊。”陈悠然笑了起来,笑容爽朗,没有半分阴霾。出门游玩放松心情的效果十分显著,陈悠然身上那种叫人担心的状态已经完全消失。 蓝姗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确定并不是强颜欢笑,便也没有追问,“那就好。”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头顶上星河灿烂,八月的葡萄一串串垂下来, 在夜风里散发着成熟的甜香, 院子里一片宁谧,可以听得见不知哪里传来的、极细微的虫唱声。 屋子里, 陈嫣然忘了关掉随身听,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透过纱窗流泻而出,一个空灵的女声在深夜里呢喃清唱, “你是那美梦难忘记,深藏在记忆中……” “天上的星星,我只认识北斗七星。”陈悠然忽然开口说道。 蓝姗说,“我还认识猎户座。”她指着北斗七星对面那片天空,“看,就是那里。中间那三颗靠得很近,连成一线的是猎户的腰带,上下明亮的四颗星星分别是四肢,双臂中间往上,不那么明亮的几颗星星是头部。非常容易辨认。” 被她这么一说,蓝姗竟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惊讶于自己从前竟然不认得,因为真的非常清晰明显。 她看了一会儿猎户座,心下忽然一动,没有转头,就这么仰头看着星河,问蓝姗,“阿树,你能认出牛郎织女吗?” 夏日的夜空里,银河是最显眼的存在。但是要在银河两岸密密麻麻的星辰之中,找到不甚明亮的牛郎织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陈悠然从未成功过。 蓝姗显然也失败了,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勃勃。 夏天的夜晚,葡萄架,星空,一切都像是一个美丽而迷离的梦境,一些传说故事也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蓝姗望着星河感慨,“说起来,七夕快到了。” 在故事里,牛郎织女被王母金簪划下的天河分开,隔河相望。只有每年的七月七日能相会一次。于是每年七夕,人间的喜鹊会飞到天上,用身体搭成一座跨越天河的彩桥。牛郎织女,也将踏着这座桥梁,于天河之上相会,倾诉相思之情。 传说每一年的七月七日,人们若是坐在葡萄架下静静倾听,可以听见隐隐的仙乐奏鸣和牛郎织女互诉衷肠的声音。 “我小时候真的相信这个传说。”陈悠然说,“当时还特别遗憾家里没有葡萄架。小时候总是坚信自己是特别的,如果有葡萄架,一定可以听到牛郎和织女说了什么。” 而现在,葡萄架有了,听故事的人却已经长大了。 “你现在也是特别的。”蓝姗安慰她,“即使坐在葡萄架下听不到牛郎织女的对话也一样。” 陈悠然笑了起来,转头看着蓝姗,语气柔和地道,“你说得对。” 虽然天上星辰璀璨,但是夜里的视野并不好,能够看清彼此,却分辨不出脸上的表情。蓝姗直觉陈悠然这话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但下一瞬,陈悠然已经占了起来,“陈嫣然真是的,随身听也不记得关,不要电的吗?” “……是否还记得我,还是已忘了我?今夜里微风轻轻送,吹散了我的梦……”她伴着音乐哼起歌词,走进屋里去了。 蓝姗自己在夜风中静静坐了片刻,也跟着微笑起来。 去陈嫣然屋里关掉随身听,陈悠然洗漱完毕回到屋子里时,蓝姗已经躺在床上了,正在翻看一本外国诗集。她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页是弗罗斯特的诗: 但我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条小路上, 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未选择的路。”陈悠然念了一遍这首诗的名字,微笑道,“如果是我,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再犹豫徘徊,即使另一条路真的是更好的选择,但走好眼下的路更重要。” “你不一样。”蓝姗合上了手里的书,“对大多数人而言,瞻前顾后才是正常的状态。尤其是当事情的发展没有达到预期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你也会吗?”陈悠然问。 蓝姗报以微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躺下来,拉好夏凉被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 她当然也会,而且无时无刻。 …… 七夕一过,蓝姗和陈嫣然就该去新学校报道了。 原本蓝姗去了北京,陈嫣然就想报考本地的学校,能够为陈悠然稍微分担一些压力。但这个提议被陈悠然坚决拒绝了。这座城市只有雨市师院和另一所大专勉强拿得出手,但相对陈嫣然的成绩来说,这两所学校就不太合适了。 何况陈嫣然并不想当老师。 陈悠然更不需要她来分担什么,所以严肃地要求陈嫣然去选自己喜欢的学校,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为家里的事操心。 最后陈嫣然报了外语系,学校在上海,与蓝姗一南一北。 应该是好事,但收到录取通知书,确定离家日期的这一天,陈悠然还是免不了有风流云散的感慨。以后家里只有她和陈小米,可以想象有多冷清。 身为家长,陈悠然肩负起了送两人报道的责任。好在两边开学的时间并不相同,陈悠然和蓝姗打算先送陈嫣然到学校安顿好,然后再去北京,这样中途虽然要拐个大弯,但陈悠然却可以少跑一趟,而且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又能多上几天。 第116页 提前几天,蓝姗和陈嫣然就开始收拾行李。陈悠然白天那么忙,晚上回来还要检查一遍她们带的东西,然后又塞一些进去。 结果大号行李箱居然装不下整理出来的东西,不得不打开来重新安排。 陈悠然坐在床上,看蓝姗将自己塞进去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不由十分心痛,“这些还是带着吧,都是在外面不好买的,万一要用到呢?” 蓝姗随口“嗯”“嗯”的敷衍着,手上却不客气地将大部分东西都清理了出来,总算将箱子腾出了空间。 吃的穿的用的,陈悠然恨不得她们把家直接搬走,但事实上根本拿不了这些东西。而且蓝姗虽然没去过北京,但想来一国之都,政治经济中心,没什么买不到的。 陈悠然自己在一边纠结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随身携带不方便,到时候请人托运就行了。她放下心来,就坐在旁边看着蓝姗收拾。看了一会儿,见蓝姗将一只十分眼熟的玻璃瓶装进行李箱,陈悠然不由微微一愣。 “怎么还要带这个?”她问。 那是几年前她送给蓝姗的许愿瓶。也不知道蓝姗放在哪里,两人明明住同一间屋子,但她一直没有见过,直到这会儿拿出来。按理说,这种具有寄托意义的东西,带去学校没什么用处,应该会放在家里。 蓝姗说,“反正还有空间,就带上吧。” “唔……”陈悠然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从旁边的床头柜里取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递给蓝姗,“那这个也给你吧,凑一对一起带着。” 早几年,折星星折纸鹤都十分流行,但到了现在,这股风潮早就已经消失了。市里的礼品店里,倒是还有摆着卖的,但那都是店家折好,只需要花钱就能买到的,已经很少见有人自己动手了。 看到陈悠然拿出这么一个瓶子,蓝姗十分惊讶,“怎么又有?” “就……留着做个念想。”陈悠然挠了挠耳朵,“闲着没事的时候折的,摆着看看吧,就当是跟在家里一样。” 出去了,怎么可能跟在家里一样?而现在手底下管着四家店铺的陈悠然,更不可能“闲着没事”,但蓝姗没有反驳她的说法,伸手接过去,同样摆在了行李箱里,一对儿靠着,看起来就没那么形单影只了。 陈悠然一直堵着的心,便也跟着稍微通畅了一些。 “到了学校那边,别的不说,得先给你和陈嫣然一人弄一台电脑。”陈悠然说,“方便联系,平时也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蓝姗,“生活费。” 家里的钱说是蓝姗管,但实际上,陈悠然扩张店面,把这两年的存款都投了进去,全靠店里的流水撑着,资金链才没有断掉。但这个情况下,陈悠然还是为两人留下了一笔钱。 见蓝姗不接,她又道,“陈嫣然那里我也给了,钱不多,不过以后会按月打进去。在外面不比家里,该花钱的地方就花。要知道,你现在的投入,将来会十倍百倍的产生利益回报,没必要省这点钱。” 蓝姗笑了,将卡接在手里,低头想了想,说,“放心,我一定每个月都花光,不够再问你要。” 陈悠然终于高兴了,兴高采烈地点头,“这样就对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了就早点睡,好好休息,过两天就要走了。” “要好好休息的人是你吧。”蓝姗合上行李箱的盖子。 四家店都请了人,但分别送两人报道,至少要去五天左右,为了腾出这段时间,这几天陈悠然一直在加班加点安排各种事务,务必要保证即使自己暂时离开,店铺也能够正常运转。 第63章 层次 陈嫣然这傻子, 一直对要跟家里人分开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去报道的时候也是兴兴头头的, 对新学校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探究欲, 活泼得有点过分。直到安顿完了她, 陈悠然和蓝姗要带着陈小米离开去赶飞机时, 她才陡然意识到要分开了, 立刻哭成泪人。 “当初应该让她报北京的学校的。”上飞机后,蓝姗难得有些后悔地道,“现在这样,实在让人不放心。” 陈悠然摇头, “我倒觉得,让她自己出去闯一下也不错。那么大的人了,这一步总要走出去。再说,就算再北京,那么大的城市,不是一个学校,往来也很麻烦,反而浪费你的时间。” 陈嫣然这家伙, 自从父母离婚之后, 就受到了不小的影响。陈悠然觉得,让她独立起来, 或许对她来说是好事。 蓝姗就略过了这个问题,看着睡在陈悠然身边的小米,又陷入新的担忧, “我们都走了,小米你自己带着估计也很麻烦。” “就每天接送而已。”陈悠然道,“我已经想好了,就选个走路十分钟能到的幼儿园,这点时间还能腾出来的。我是自己当老板,又不是去打工,也没人会记考勤,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照顾一个孩子,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 除了小米之外,蓝姗担忧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她走了,陈悠然怎么吃饭,品牌设计这边的工作怎么交接,陈悠然又要怎么扩大规模……等等。 于是两人就这个问题商量了一路,直到下飞机也没有商量出个具体的结果来。 总而言之,一切顺其自然,到时候遇到了问题再说。这让蓝姗充满了忧虑,以至于即将到达全国人民心目中的最高学府的喜悦,都被冲淡了许多。 第117页 飞机场并没有设立新生接待点,所以她们只能自己前往学校。好在大城市交通方便,到处都是指示牌,事先又在网上查找过路线,找到学校并不难,就是结实地体验了一把祖国心脏、国际化大都市公交的拥挤。 与之相比,雨市每周一次集市日的拥挤,都不算什么了。 一所学校占地广阔,为了方便进出,自然也开了不少门。她们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了新生接待点。 中途在学校里转了转,环境的确好,处处都能看出百年名校的深厚底蕴。但与之相对的,是往来的行人大都脚步匆匆,并无半点悠闲。想来这样的学府,竞争和压力都相当大,容不得他们悠闲从容。 办完手续,就去了学生宿舍。宿舍的条件不错,各方面设施都有,比陈悠然预想的好很多。 室友来了两位,一个叫鞠彩,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当着班干部上来,热情开朗,对学校各方面也很了解,主动给蓝姗介绍了一番,一问果然是本地人。另一个来自浙江,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话比较少,叫陈可君。 鞠彩的父母送她过来之后就回去了,还要工作,陈可君的母亲跟她一样沉默,正在替她铺床。 都是服装系的学生,自然是对此感兴趣且有所了解,打过招呼之后,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各自的衣服上。 陈悠然和蓝姗都是从业人员,每个月都会翻阅大量服装杂志和书籍,眼光自是今非昔比,能认出鞠彩和陈可君身上穿着的都是名牌,虽然不是奢侈品,但价格也不便宜,而且都很符合自身气质。 两人也对蓝姗和陈悠然的装扮很感兴趣。鞠彩更是直接问,“蓝姗,你姐姐这裙子好好看啊,是谁家出的?” “是我们蓝姗自己做的。”陈悠然笑得优雅又矜持。 蓝姗在一旁看着,只能报以微笑。下飞机之前,陈悠然去了一趟洗手间,说是要换上战袍,就把她之前送的那条裙子给换上了。别说,在这种国际大都市里,她这种热烈明艳的风格,反倒更容易让人眼前一亮。 都是识货的,听说这居然是蓝姗的作品,两人都有些惊讶,征得陈悠然同意,上手试了一下,发现竟是用碎布拼成,不由更加赞叹。 再得知她们家里就是做服装生意的,蓝姗自己的衣服都是家里做的,虽然是没听说过的牌子,但两人也不敢小觑。蓝姗已经有了实操经验,远远走在她们前面,谁能轻视?何况她能考上清大,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说话间,宿舍第四位同学也来了。但这位的阵仗有些夸张,大大小小带了五个箱子,全都是衣服,以至于宿舍标配的柜子根本放不下。跟来的人也有四五个,往屋子里一站,立刻显得十分拥挤。 原本融洽的气氛已经完全被冲散,跟新同学通了名字,得知她叫聂雨欣,众人便陆续借故出门了。再回来时,屋里的人都走光了,聂雨欣没有留下,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晚上大家本来应该聚个餐,最后只好缺了一个人。 第二天,陈悠然和蓝姗去配了电脑。有在上海给陈嫣然装配的经验,这次就熟练了许多,挑了目前最好的配置。电脑搬回去,鞠彩和陈可君都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刚来学校就买了这样的大件。 她们都出身中产阶级,家境算得上优渥,但一下子拿出一两万买一台电脑,还是不敢跟家长开这个口。 不过很快,这种惊讶再次被聂雨欣冲散。因为她回来时,带来了一台轻薄时尚的笔记本。与之相比,蓝姗笨重的台式机就显得有些老土了,还占地方。 大概是这个对比项太明显了,鞠彩和陈可君明显对蓝姗要热情得多,聂雨欣已经隐隐被宿舍另外三人孤立,只是此刻的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或者察觉了也不在意,因为她本身也并不很想跟其他人打交道,放下东西就又走了。 送陈悠然出去的路上,见她一直若有所思,蓝姗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想你们宿舍,挺有意思的。我没住过校,感觉要面对的问题不少。不过阿树你肯定没问题。”陈悠然道。 蓝姗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虽然陈悠然总觉得自己学习成绩很糟糕,半点都不喜欢学校,但蓝姗觉得,她对高等学府,应该还是期待向往的。有几个孩子小时候没幻想过清北挑着上呢? 她想了想,问陈悠然,“悠然,你有没有想过再去读书?” “什么?”陈悠然听见了,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姗道,“其实你年纪不大,操作一下,回去读个高三再参加高考也没问题,那些复读几年的学生也并不比你小。或者参加成人高考也可以。就算不想重新去上高中,读个夜大,函授之类的进修一下也可以。”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陈悠然有点抗拒这个话题。 蓝姗说,“你看,我们现在要做自己的品牌,扩大规模,必然会有更多店铺,更多员工,以后只会越来越难以管理。我觉得你提前学点管理和会计方面的知识没有坏处,你说呢?” “我回去考虑一下吧。”陈悠然想了想,说。 撇开自身情绪不提,蓝姗的提议是很有前瞻性的。要把品牌做大,像现在这种小作坊的经营方式显然是不行的,对她个人的要求也必然会提高。既然如此,就要提前做好准备,不能等问题发生了再去堵漏洞,那样长久不了。 第118页 问题是,陈悠然已经离开学校好些年,自觉很难再把过去学习的那些东西捡起来。 夜校和函授倒是可以考虑,就算不拿学历,总要学点相关的东西。 而且,这同样也是她追赶蓝姗的一种方式。 高中学历,在雾镇,在云县,甚至在雨市都不算低了,可是距离蓝姗还是很远。就算不提学历的问题,各自接触的世界不同,眼光和见识也不同,渐渐的会连共同话题都找不到,那就太可怕了。 外部条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上,至少思想上,她要紧跟着蓝姗。 在心里做了决定,陈悠然回头就去了书店,买了一大箱子的书。北京连书都比雨市便宜许多,陈悠然过来的时候没带行李,把这些运回去倒也不算麻烦。 来的时候是坐飞机,但回去的陈悠然选择了火车,提前买的卧铺票。火车上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坐着也是坐着,她想到蓝姗的话,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蓝姗已经开始了正常的大学生涯。 好吧,或许也不那么正常。几乎是在入学的同时,蓝姗就在同学之间红了。 有个对女性带着恶意的统计说,女性的智商跟长相成反比。虽然所谓的统计是放屁,但是不可否认,漂亮的女孩子成长过程中更容易受到打扰和影响,无法全心投入到学习中去,进而导致成绩不能拔尖。所以清大的美女,数量的确不算多。 而蓝姗容貌出众,即使是在艺术生众多的美院也很亮眼,一入校就被评为系花,并很快用被列为校花候选人。 于是身边的狂蜂浪蝶一下子多起来了。 一开始蓝姗很疑惑,因为在此之前,除了张天宝和严春林之外,她几乎没有受到过这方面的干扰。为什么上了大学,情况忽然就不一样了?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上大学之后,很多人的心思就放开了,甚至很多开明的家长都不阻拦孩子在大学里恋爱,免得将来没有着落。即使是在清大这样学术氛围浓厚,竞争压力极大的校园里,学生们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热血冲动也很自然。 不过很快,蓝姗就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判断,找到了最根本的原因。 在千百年的进化之中,男权越来越深入人心。所以世人看待的“门当户对”,男方是应该要比女方好一些的,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而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给自己打一个分数。男孩子们寻找心仪的姑娘时,会下意识选择分数比自己低的,因为这样,对方对他而言才是可以掌控和压制住的。 在蓝姗过往的生活环境之中,有自信能够压服她的人,几乎没有。 即使是在雨市一中时,同学里也有很多出色的人,但几乎霸占年级第一宝座的蓝姗,还是令很多人选择敬而远之。 但清大就不一样了,这里几乎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最出色的一批年轻人,他们的自信心远比普通中学生更大,也更倾向于挑选能够匹配自身的对象。 所以蓝姗的美貌和智慧,从前是能让追求者只敢远观的障碍,现在却不起作用了。 第64章 雪美人 北京的冬天来得比雨市更早, 过了十月,气温就在一场场秋雨中飞速下降, 几乎一天一个温度, 到了十一月, 就开始飞雪花了。 蓝姗也终于见识到了北方人民抵御寒冷的利器——集体供暖。这是在南方看不见的东西, 头回见时,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见识太少,不免心下羞愧,后来才知道,沿着秦岭淮河一线, 以北有国家集体供暖,以南则是全靠自己发挥。 差别待遇十分明显。 像雨市这样的地方,还会自己烧炉火取暖,据说江浙一带,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取暖设施,冬天全靠硬扛过去。 南北差异之大,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过,北方冬天寒风凛冽, 屋子外面就要冷得多, 即使穿上羽绒服,也还是寒意逼人。 但即使再冷, 蓝姗也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缩着身体,她的身体自然舒展,修长挺拔, 亭亭玉立,姿态好像总要比旁人更好看一些,走在校园里,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吸引着许多人的视线。 大学里的学生们都正处在青春躁动期,有用不完的荷尔蒙。而大学校园这个环境有相对开放,甚至隐约鼓励学生们多多互相交流,所以许多自发的课外集体活动便流行起来,即便是清大这样的学府,也不能免俗。 苗族女孩天性之中就有一种特别敏锐的对美的喜爱,歌舞方面更是十分擅长,更开朗活泼,喜欢热闹,蓝姗也不例外。何况到了新的地方,总要入乡随俗,所以她也跟着参加了一些。 但很快,蜂拥而至的追求者便让她失去了所有玩耍的兴致。 清大的学习任务十分繁重,尤其蓝姗出于为将来考虑,在本专业的课程之外,还会去经管学院旁听一部分会计和工商管理专业的课程,就更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就连跟陈悠然的联络,也因为彼此都十分忙碌对不上时间而从一天一次逐渐下降到一周两次。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抽出时间去参加活动,是为了放松身心,不是为了应付这些人的纠缠。 所以很快,她就不再出席类似的活动,宁愿将时间耗在图书馆里。 ——虽然搬到陈家之后,蓝姗买书就很自由了,几年里看了大量的书籍,充实了自己的知识库。但是小城里能买到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名著、畅销书、各类工具书和教材辅导书,专业性上就要欠缺很多。而清大的图书馆,则囊括了几乎所有蓝姗想看的书。 第119页 她就像是一块刚刚放进水里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根本顾不上其他。对追求者更是不假辞色,拒绝得毫不留情。 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美院的蓝姗是一朵高岭之花,甚至得到了一个“雪美人”的外号。忖度着自己的实力和条件,也不愿意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去等一个渺茫的可能,蓝姗身边霎时清静了许多。 当然,还在坚持的也不是没有,但都知道常规的手段无法打动她,所以尚在观望之中,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但与此同时,蓝姗也注意到,自己似乎被宿舍的人孤立了。 其实宿舍里一共就四个人,按理说也说不上孤立。但因为开学时聂雨欣的表现,跟其他三人格格不入,倒是让她们三个迅速亲近了起来。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宿舍集体行动,蓝姗参加的那些交谊活动,大部分也是鞠彩推荐的,三人一起结伴前往。 所以一开始,蓝姗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总是独自一人去图书馆,跟其他两人的交流少了,所以就算其他两人上课下课吃饭都不再等她,也不以为意。 但开班会这种事,身为宿舍长的鞠彩没有告诉她,就说不通了。这两年通讯行业迅猛发展,学校里大家都在用手机,蓝姗为了联系方便,也买了一只,绝不存在无法联系的情况。 让人意外的是,通知她这件事的人是聂雨欣。 聂雨欣虽然在宿舍里有床位,却很少在这里住,应该是外面有房子。她那个富家小姐的排场,天然就将其他人隔离在外,加之个性骄矜,不愿也不会讨好人,彼此间交流不多,虽然是一个宿舍,却生疏得很。 蓝姗秉承着不招惹麻烦的心态,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虽然班级里做了通讯簿,上面有所有同学的号码,蓝姗也都存了下来,但收到短信时,她还是有些惊讶。 她赶到时班会已经开始了。阶梯教室很大,大部分人都三五成群地坐在后排,只有聂雨欣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第一排。蓝姗脚步一顿,就在聂雨欣身边坐了下来,换来她惊讶的一瞥。 班会的内容,是系里要举办一场圣诞晚会,要求每个班出两个表演节目。但学艺术的在这方面更大方,也更有天赋,所以班里一共报了八个节目,今天要从中选出最好的两个,叫他们过来当观众和评委。 圣诞晚会的消息,蓝姗也全然不知情。 而鞠彩却报了个独舞。 至此,蓝姗终于隐约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孤立了。 同学之中,只有鞠彩和陈可君知道她是苗族,舞跳得很好。虽然她们没看过,但很显然,她还是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毕竟以蓝姗的人气,就算跳得不那么好,被选上的可能性也更大。何况,学过舞蹈的人姿态上就与普通人不同,看她的身段和肢体动作,便知道经过专业的训练。 蓝姗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对这种人际关系的变化十分敏锐,虽然不知道鞠彩到底在想什么,但显然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晚会了。 正思量间,就听见班长在讲台上举着笔记本叫她,“蓝姗,你怎么没报节目?” 蓝姗还没说话,就有另一个男同学怂恿道,“对啊,蓝姗要是报名的话,第一名肯定是咱们班的了。”虽然是系里的晚会,但也是会评选奖项的,奖品不贵重,但这种荣誉却能够极大提升获奖者的人气。 “我之前没听说晚会的消息。”蓝姗语气平淡地道。 但话音才落,她自己就不由微微一怔,自己什么时候学会逞一时之气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有置气的意思,却也不是她会说的。换做以前,她多半随口含糊过去就算了,毕竟没必要当众揭人的短,何况她对这表演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种做法,倒像是…… 像是陈悠然。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让自己爽快了再说。 这么一想,蓝姗不由微微笑了起来。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跟陈悠然待的时间长了,免不了也沾染了几分意气。 感觉竟然不坏。 见她微笑,班长立刻受到鼓舞,“对啊,蓝姗,你就报个节目吧。我之前不知道听谁说过,你不是会跳舞吗?报个舞蹈呗!” “这不好吧?”鞠彩终于忍不住开口,“报名已经截止了呀!” “班里的报名哪有截止不截止的?这不是还没开始选吗?加上蓝姗一个又不费事,大家说是不是?”班长立刻反驳道,“要是拿了奖,咱们不是也面上有光?” 漂亮的女孩不但会被男孩关注,也会被绝大多数女孩关注,自然有不少人想看蓝姗的表演。大部分同学的想法都是随大流,有一部分人被鼓动起来,其他人便也跟着起哄看热闹。 蓝姗垂下眼想了想,忽然笑道,“那好吧,我就跳一下。要是选不上,大家可不要笑话我。” 众人立刻鼓掌,竟是将蓝姗第一个簇拥上台。那万众瞩目的劲头,似乎她已经板上钉钉地能选上,倒是将其他人都冷落了。 蓝姗站在台上,往下一看,就对上了鞠彩不服气的眼神。她朝那个方向微笑颔首,转头跟坐在教室后排,带了吉他来表演的男同学借了乐器,“给大家表演一段反弹琵琶,没有琵琶,就用吉他暂代一下吧。” 《反弹琵琶》是大型民族舞剧《丝路花雨》中的一段。老画工神笔张的女儿英娘为强盗所劫,失散数年之后,神笔张在敦煌见到已经沦为歌舞伎的英娘,父女团聚。在莫高窟之中,英娘抱着琵琶起舞,而神笔张受女儿的舞姿启发,画下了敦煌壁画的代表作——反弹琵琶伎乐天。 第120页 这段舞蹈活泼生动,舞姿结合了中国古典舞和印度舞的动作,新颖别致,优美动人。 虽然蓝姗没有更衣上妆,也没有音乐跟随,连琵琶也是用吉他暂代,但从她摆出第一个动作开始,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并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够看懂舞蹈中要表现的东西,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支舞好看! 好看就够了。 节目选择上,自然是要尽量以不重复为准。有蓝姗的独舞珠玉在前,同样是独舞的鞠彩果不其然被淘汰,宣布结果时几乎当场哭出来,看向蓝姗的眼神从不甘变成了愤恨。 对此,蓝姗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得到过这世界太多的恶意,本来就没有报太高的期待。所以她会珍惜别人的善意,却不会轻易被旁人的恶意影响。 第65章 富贵花 蓝姗一上台, 就像是变了个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举手投足间几乎是立刻就沉入表演之中, 艳光四射, 不可方物, 十分动人。 可惜几分钟的表演很快就过去了, 还没等众人心里的蠢蠢欲动化为具体行动,她就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拒于千里之外,凛然不可犯。 但或许正是这样的反差,才叫人越发念念不忘。 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叹息, 不愧是雪美人。 入选对蓝姗来说是理所当然,虽然她之前谦虚说选不上大家也不要笑话,但既然登了台,她就不接受其他的结果。 不过,班长在将她的名字填在报名表上时,也颇有些担忧地道,“你这个舞蹈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不过有点麻烦。琵琶还好说, 服装院里未必能弄到, 估计得想想办法了。” 这个舞蹈的动作很多,幅度也不小, 服装必须要合身才好看。但是跳这个的人本来就少,能不能借到衣服还两说,更不用说贴合蓝姗的尺码了。 “那我自己来准备吧。”蓝姗道。 “可以吗?”班长立刻眼睛一亮, “那就行,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这边也会去问问的。” 蓝姗点头,目送他离开,正准备起身离开,就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需要帮忙就说话。”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说话的人就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聂雨欣。很显然,她是听见了蓝姗和班长的对话,怕她自己应付不过来,所以才会开口。 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过,她这张嘴可真是……主动要求帮忙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成另一个味道了。 也就是自己,换一个人,未必会领她的情,甚至可能会认为她是在故意挑衅。 这样想着,本来要摇头拒绝的蓝姗动作微微一顿,硬生生改成了点头,“唔……你能借到缝纫机吗?” 在家里的时候,她是有一台缝纫机的。虽然这东西放进房间之后,空间就更加狭窄了,但陈悠然认为这是必不可少的,宁可把货堆到屋檐下,也还是替她腾出了空间。 不过那东西不可能随身带着,就只能留在家里吃灰了。这里是北京,蓝姗一时也没想到去哪里借机器,既然聂雨欣主动开口帮忙,那就索性麻烦她了。 聂雨欣点头,“什么时候用?” “等我先画好图,准备好布料吧。”蓝姗说,“到时候电话联系。” “随你。”聂雨欣站起身,拎着自己的包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蓝姗将市面上的布料都过了一遍,挑出适合用来制作这件舞蹈服的几种,拿到了货,然后才联系了聂雨欣。 聂雨欣直接开车来接她。两人的目的地是一家独立的服装设计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栋写字楼内。蓝姗在门口看到了工作室的牌子,是国内一个非常著名的高端品牌。 从聂雨欣对这里的熟悉,以及其他人对待她的态度来看,她应该经常出入这里,甚至在这里挂了个职位,身份应该不低。 蓝姗之前就猜测过聂雨欣应该有服装行业的背景,但也没想到这背景那么大。 不过聂雨欣不说,她也没问。整个工作室很大,聂雨欣将她安顿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她在确定了自己可以活动的范围之后,便开始埋头忙碌起来。本以为聂雨欣很快就会离去,但忙碌的间隙抬起头来,却见她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 蓝姗以为她是因为不放心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便也不在意。她在这边忙碌了几天,聂雨欣就跟了几天。开始还只是围观,偶尔蓝姗放乱了东西找不到,她还会帮忙递一下。后来就变成了给蓝姗打下手,时不时跟她讨论一下图纸。 聂雨欣说话不好听是真的,但提出来的意见,每一个都很中肯。她出身在服装世家,从小就浸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所吸收到的知识十分系统,跟蓝姗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截然不同。两个人讨论起来,经常能够碰撞出火花,连图纸都被改了好几次。 蓝姗虽然很喜欢服装设计,但也不能不承认,独自一人完成这项工作,其实是有些孤独的。 而且也很难判断自己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这也是她决定报考相关专业,进行系统学习的原因。但来北京几个月,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感觉。有团队和伙伴,可以互相商量,互相争论,碰撞出灵感的火花。 所以这条裙子的进度完成得比预想的更快。 第121页 将最后一个步骤完成,蓝姗靠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才感觉到一股十分强烈的疲惫。这几天虽然不算是不眠不休,但的确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此刻松懈下来,自然会有透支过度的感觉。 脱离了灵感碰撞的状态,聂雨欣又变成了那个不肯主动说话的傲娇大小姐,冷淡地接受了蓝姗的谢意,就把人送回了学校。 …… 圣诞节这天下了雪。 倒是十分应景,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陷入激动的情绪之中,唯有蓝姗盯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十分忧虑。 早知道就不逞强了。 圣诞晚会的场地已经搭好了,室外露天的舞台。而她那套飞天舞蹈服,为了能够体现飘逸之感,大部分布料都是装饰,真正能遮盖到的地方很少,大部分皮肤都会裸露在外面。至于保暖功能,更是完全没有。 一念之差,让她不得不在这样寒冷的冬季,穿着单薄的舞蹈服上台跳舞。 当时为什么要跟鞠彩争这一时之气呢?蓝姗看着舞台,十分认真地思索,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应该怪陈悠然。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认真地给陈悠然发短信探讨“跟智商低的人相处时间久了是否会被拉低智商”的命题。亏得对面是陈悠然,虽然这个话题突兀且莫名,却还是认真地跟蓝姗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半个小时。 不过,等蓝姗到后台做准备的时候,看到其他参加演出的人缘,心气立刻就平了。 不是她一个人穿得单薄,大家都一样。尤其是主持人,其他人表演结束就可以去换衣服,她们却要从头到尾主持活动。跟她们一比,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蓝姗的节目被排在了靠后的位置,当她脱掉外面的羽绒服,在追光灯的衬托下登上舞台时,立刻引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之前也彩排过几次,但蓝姗从来没穿过这套衣服,也没有带妆,那种震撼的感觉毕竟不够。 而此刻,在服饰,灯光和妆容的衬托之下,她摆好姿势静静立在舞台之上,就像是活生生从敦煌壁画之中走出来的飞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舞结束,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甚至还有人大声喊“再来一个”。 这股热潮一直持续到晚会结束,毫无疑问,这场晚会大获成功,而蓝姗的舞蹈果然拿到了第一名。 她本来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热度很快就会冷却下去,却没想到,不知是谁带了DV过来,将这支舞蹈录了下来,并且上传到了校园论坛上,又迅速从校园论坛蔓延开去,全网开花。 蓝姗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火了。 此时网络文化方兴未艾,清大又是备受关注的顶尖学府,这个话题的讨论度又很高,热度一直居高不下,“最美校花”“活的飞天”“仙女”都成了她的标签。 不过此刻,蓝姗自己还没有感觉到这一点。让她发愁的是,原本已经逐渐冷却的狂蜂浪蝶,似乎又有卷土重来之势。连她在图书馆经常占的那个位置,都被塞满了鲜花巧克力和情书,让她不得不频繁更换位置。 蓝姗不由庆幸上了大学之后没有固定教室和固定座位,更庆幸自己已经跟另外两位舍友形同陌路,不会收到她们帮忙转交的情书和礼物。 不过,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蓝姗终于弄明白了鞠彩敌视自己的原因。 她有个心仪的对象,但对方似乎看上了自己。 这就很复杂了。 迁怒这种情绪,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无辜,就算想解决也无从入手。 不过蓝姗这会儿也顾不上舍友的感情问题了,她得先解决另一个人。 那个没有授权的视频,已经火到陈悠然都看过的程度了。 虽然只是正常的学校活动,但当陈悠然打电话来问的时候,蓝姗还是没来由生出了几分心虚,连气势都跟着弱了不少。 好在陈悠然接受了她的解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我看网上说,学校里有很多人在追你,给你送东西?” 这句话,陈悠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 她最怕的情况出现了。 蓝姗走进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也拥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她的美好,更是被除了自己之外千万万万人看在眼里。 她既担心蓝姗会被这些人打扰,恨不得化身骑士守护在她身边,又害怕蓝姗真的被其中某个人吸引,陷入恋爱之中。但所有能做的,也不过是假装不经意地问上这么一句。 “还好吧,就是有点麻烦。”蓝姗道。 说是追求者众,但其中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出现在蓝姗面前,而蓝姗也记不住他们。等到热情冷却下去之后,就会消停了。反倒是那些自信心爆棚,公开示爱追求的,会更难打发。 而在蓝姗目前的追求者中,就有这么一个人。 此人据说是人文学院中文系的大才子,博古通今,写得一手好文章,还会作词作曲自弹自唱,跟几个好友组了个校内的乐队,人气很高。 有这样的条件,长相只要在及格线之上,自然能够引得一干人等追捧。每当他披散着精心打理的半长发,背着吉他从校园里走过时,总能引来一阵又一阵兴奋的欢呼和窃窃私语。 第122页 但才子都是高冷的,他也从不对自己的追求者假以辞色。 而这样一个人,现在他看上了蓝姗,就像是冰川融化成水,立刻对蓝姗发起了十分热烈的追求。 而他追求的方式,就是每天晚上都到女生宿舍楼下来弹吉他唱歌,唱的都是自己写给蓝姗的情歌。平心而论,这些歌写得很不错,词曲俱佳,但只要一想到里面写的是自己,蓝姗就浑身冒鸡皮疙瘩。 但他既然没有挑明了说,蓝姗也不好站出来拒绝,只能寄希望于住这栋楼的女生们集体抗议,让学校处理了这个噪音制造者。 遗憾的是,其他人的想法显然跟她不太一样。 每天晚上才子过来弹唱的时候,都有一群女生聚在楼下围观,那场面,跟开现场演唱会也没差了。 而后就会有不知道多少女孩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向蓝姗。当然也有人怂恿蓝姗答应对方的追求,毕竟这么好的条件,错过了未必还会有第二个。而且真的成了,也是一段佳话。 但说实话,蓝姗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情意和诚意。 事实上,她跟这位才子连话都没有搭过一句,互相之间完全不了解,蓝姗甚至不知道他的感情是从哪里来的,看脸么? 蓝姗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却没想到,不知是哪个好事者把话传到了才子的耳中。而才子是很执着的,他认为精神上的共鸣,与任何外在条件无关。既然如此,又何必去了解? 反正他自觉看到蓝姗起舞的瞬间,就已经了解了她的精神世界。 蓝姗无话可说,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冷处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没有机会跟才子当面说上话的,只要远着冷着就行了。却没想到,因为她在院系晚会上出色的表现,她的节目被老师推荐去参加学校的元旦晚会,而且通过了。 学校主办的晚会,规模和影响力都不是院系晚会可比,而且还会邀请很多已经毕业,在各行各业做出成绩的校友回校参加,另外还有一些教育体系内的领导也会莅临现场,算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所以虽然蓝姗并不想再冻一次,老师却根本没有给她说不的机会,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蓝姗按照通知的时间去参加第一次彩排,刚进礼堂大门就后悔了。才子所在的那个乐队竟然也在表演名单上,此刻人当然也在礼堂里,而且就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眼就能看见。 见到蓝姗,才子立刻眼睛一亮,起身快步走了过来,“蓝师妹,你总算来了。” “有事吗?”蓝姗谨慎地停止了前进的步伐,跟他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才子一厢情愿地认为蓝姗是被外面的传言误导,非要当面跟她探讨所谓精神共鸣的问题。 蓝姗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好探讨的,为了能够干脆地拒绝他而不至于当众伤了他的脸面,蓝姗主动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跟他交流。 “师兄,你知道共鸣是什么意思吗?”她抱着琵琶看向对方,“物理学的意义上,两个物体因共振而同时发声,称作共鸣。引申出来,则是由别人的情绪引起自身相同的情绪。师兄你连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所谓的共鸣?我们连共同话题都没有,更不要说精神世界了。” “怎么没有?”才子十分伤心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否认?我能够看到你的精神世界,它是如此的冷清、孤独,需要寻找一个伙伴。虽然现在人人都叫你活着的飞天,但我却更喜欢你之前的外号,雪美人,那就是你的真实写照。别抗拒我,因为这世上只有我懂你。” “……” 没等蓝姗整理好语言,才子又开始深情地吟诵道,“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才是你!”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蓝姗终于忍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他,“师兄,你想太多了。” 她没有给才子说话的机会,朝他举起自己手中的琵琶,“知道这把琴多少钱吗?” 才子下意识地摇头。 蓝姗道,“两万五。” 才子瞪大了眼睛。 但蓝姗并没有停下来,她继续道,“知道我身上这套衣服多少钱吗?这条项链,这块手表,这个包,这双鞋……师兄,你知道吗,就我这一身行头,总价几十万,普通人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到那么多。” 见才子已经完全被镇住了,蓝姗满意地点点头,“我就是这样一朵实实在在用庸俗的金钱蕴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让师兄失望了。你要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存在,请不要将它强加在我身上。” 被金钱的铜臭味劈头盖脸砸了一通,才子已经彻底懵掉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直到蓝姗离去很久之后,他才陡然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被蓝姗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惨烈的拒绝。金钱或许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它的伤害能够穿透一切肉体的防御,直抵人心。 就在这个瞬间,才子觉得自己的三观被人彻底打碎,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 走进礼堂的蓝姗也松了一口气。 感谢聂雨欣,出门时她见蓝姗身上没有任何饰品,再一问才震惊地发现蓝姗竟然没有购买过任何首饰,实在看不过眼,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她挑。 第123页 蓝姗见她冷着脸一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借给你”的表情,不得不接受了这份好意,挑了一条项链和一块手表。 至于琵琶,是学院那边借的,用完之后就要归还。 不过她那番话也不算说谎,光是项链和手表的价格就不下几十万了,其他东西只是用来凑数,营造氛围的。 而且撇开这些不谈,蓝姗个人认为,她现在吃穿用度其实已经很好了。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只算是小康水平,但蓝姗过过苦日子,与之相比,现在已经很好了。她更清楚地知道,从那时到现在,自己的改变有多大。 这种变化,不单是吃穿这种外部的变化,更是内心里许多观念的转变。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蓝姗现在手里这支诺基亚的手机,市场售价两千多块。换做是以前的她,是怎么都想象不到自己会花钱去买这种非生活必需品的。但现在,她却可以自然地刷卡付钱,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浪费。 老话说:“居移体,养移气。”这话蓝姗体会得最为深刻。 说实话,如果不是跟着陈悠然一起搬到雨市,开了眼界,长了见识,看过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她就算依旧能够考上清大,心里也不会有半分底气。恐怕只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明明已经极尽小心,却还是不管做什么都会惹人发笑。 从这个角度来说,的的确确是陈悠然给了她新的生活,而这生活将她润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即便与聂雨欣这种真正人间富贵蕴养出来的花朵站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 才子并不知道她过去的生活,所以才能轻轻巧巧说出那番话,以为她的冷淡是因为孤傲,是因为没有将旁人看在眼里,可蓝姗不是。 她其实是天地间第一大俗人。 蓝姗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株蟹爪兰,外人只看到她开得美好的花朵,娇柔婀娜,明丽动人,鲜艳可爱,却不知她的根是扎在仙人掌身上,吸取对方的营养方能生长。 第66章 流言 因为才子急需重塑三观, 所以女寝楼下的演唱会被迫停止,引得不少女生失望叹息。 但没有人为此来找蓝姗的麻烦。 因为她更红了。 因为清大特殊的地位, 再加上校友遍布各行各业, 由学校主办的元旦晚会自是大获成功, 登台的每一位表演者自然都备受关注, 热议纷纷, 蓝姗也不例外。 之前的圣诞晚会,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出风头了,但放在整个学校来看,又算不得什么。清大太大了, 除了本学院的学生和那些天天挂在网上,第一时间看到视频的人之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校级的活动就不一样了,宣传力度更大,受到的关注也成倍增加,走在校园里随便拉一个人,都知道“美院有个跳飞天姑娘”。 到这时候,明面上的追求者反倒少了。 因为她所处的层次, 已经自动刷掉了一批够不到这个高度的人, 让他们望而生畏,主动退却。 但是对蓝姗来说是好事, 走在路上认识她的人变多了,但也只是多看几眼,议论几句“这就是那个蓝姗”, 并不会围上来打扰她。 而随着元旦晚会落幕,期末考试也正式来临,对学生们一个学期的成果进行检验。 在这样的压力下,很难分出精力去关注其他人和其他事,哪怕蓝姗再红,在考试面前,也只能让步。 从表面上看,蓝姗的生活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除了跟聂雨欣的关系因为意外而有所推进之外,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但事实上,现在宿舍里的火药味已经越来越重。 暗地里的小动作被发现,鞠彩很清楚,她跟蓝姗之间可能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持,索性也就不再掩饰了。 尤其是蓝姗在舞台上大放光彩,更是让她恨得牙痒。她选择性地认为,蓝姗是顶替了自己,才得到这样的机会,却不去想就算她登了台也未必会有这样的反响,只固执地认为是蓝姗夺走了她的机会。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再无法掩饰内心的嫉妒和愤恨。 不过她这种人,搞事也不敢摆在明面上,只能在背后使一些小手段,所以蓝姗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现,正在紧张地准备接下来的考试。等到考试结束,就可以回家了。 北京当然很好,对蓝姗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但她心里,却还是更惦记雨市那个生活几年如一日的小城。 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流言正在不断发酵和扩散,并渐渐衍生出了许多种版本。 等到消息经由各种渠道传到班级辅导员的耳朵里,对方找蓝姗去谈话时,流言已经经历了好几几次蜕变,又重新融合成了一个最劲爆最耸人听闻的版本。 在这个传闻之中,蓝姗家里其实很穷,根本供不起她上学,所以她从上高中时开始就是由有钱人资助。而这个资助人,就是她的男朋友。但说是男朋友,但对方有妻有子,所以蓝姗实际上是介入别人婚姻的第三者,一个可耻的、被包养的二奶。 而她上大学之后,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伪装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实际上却是用手段勾着无数男生,让他们拜倒在她的裙下。 流言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一些能够对得上的细节,看起来可信度极高。 如果传言属实,无疑会给学校带来很多负面的影响。这两年,素质教育的呼声越来越高,要求学校不光要重视学生的成绩,更要重视他们的品行。真有这样的事,估计清大会成为反面典型。所以辅导员才约谈蓝姗,希望了解一下情况。 第124页 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蓝姗:“……”这么荒谬的传言竟然也有人信? “真不好意思,虽然据说这是我的故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跌宕起伏的过往呢。”她对着辅导员礼貌微笑,“我希望学校能彻查到底,若是查出了传播这种不实流言的罪魁祸首,请告诉我一声,我要告对方诽谤!” 辅导员也很尴尬,“蓝姗同学,你放心,校方当然是相信你的,也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件事。只是相关情况还是要找你了解一下。” 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流言酝酿发酵到这个程度,要说后面没有推手,反正蓝姗是不会相信的。 辅导员也不信,但这毕竟是例行公事,出了问题,总要询问一下。 这一询问,蓝姗才发现,要说对方没有实证,其实也不确切。只不过那些证据模棱两可,端看你往哪个方向想罢了。比如,传言中连她的吃穿用度,平日里多少时间待在宿舍多少时间在外面不知所踪都说得有板有眼,这些内容成为了她“被包养”的实证。 最重要的是,蓝姗确定,如果不是非常熟悉自己的人,这些细节绝不会那么清楚。 而在她熟悉的人之中,对她怀有恶意的,也就那么一个。 跟辅导员解释了一番,对方也答应会尽快查清实情,发布公告,避免更加恶劣的影响。 但在蓝姗告辞之前,辅导员又叫住了她,欲言又止道,“另外,咳咳……学生的天职还是学习,希望同学们能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不要太过高调。” 这几年,高校的风气越来越浮躁,很多外界的东西涌入其中,将学术氛围搅得一团乱,也引起了校方的重视。适当的放松和娱乐是允许的,但像蓝姗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少。虽然这不能由她控制,却是因她而起,辅导员也就多敲打了一句。 “我参加的是学校组织的晚会活动。”蓝姗顿时站住了脚步,回过头,十分认真地道,“如果学校觉得这些活动不合适,会移了学生的心思,应该将这些东西取缔,而不是反过来要求学生不要太高调。我们清大也有法学院,作为最高学府,若还说出‘受害者有罪论’这种荒谬的话,恐怕会闹笑话。” 她说完,也不看辅导员的脸色,直接开门出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蓝姗注意到有不少人在看我。自从元旦晚会之后,这种待遇变得很正常,所以蓝姗才一直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现在看来,他们议论的重点恐怕早就偏移了。 难怪这两天没有凑上来献殷勤的人,蓝姗讽笑一声,也不太将这些放在心上。 所以当她走到宿舍楼下,看到等在这里的人时,不免有些意外。 才子背着他的吉他,半长的头发被扎在脑后,下巴上一圈胡茬,看上去像是三天没有休息过,但这种“颓废感”却十分受一部分女同学追捧,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他身边了。 看到她,才子立刻露出受伤的神色,排开众人,走到她面前,“蓝姗同学,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听见这句话,蓝姗怒极反笑,问道。 “还要我说出来么?!”才子又气又怒,“说什么你是金钱蕴养出来的人间富贵花,原来是用第三者插足的方式,从别的男人手里拿钱。我原以为你是冰清玉洁的仙子,没想到你却这般自甘堕落!现在事情已经传开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和悔悟吗?”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周围围观群众的同仇敌忾,看向蓝姗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微妙。 也不怪她们如此,女孩之间,难免会有所比较。蓝姗出了风头,心里酸溜溜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她们未必真的会做什么,也没有那个胆量,但是现在人多势众,又只是给别人帮腔,自然不会有太多顾虑,正可将自己心中的嫉妒发泄出来。 蓝姗被才子这番话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反驳,因此就顿了一下。不想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出声道,“这位同学,你知道造谣诽谤他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吗?” 蓝姗先是一惊,而后一呆,飞快地转身看去,果然便见陈悠然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又是谁?”没等她开口寒暄,才子已经不快地反问。 陈悠然施施然上前几步,“我是谁不重要,问题是你,大庭广众之下诽谤他人,若是没有证据,是可以上法院告你的。我们国家虽然言论自由,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任,你身为大学生,看起来也人模人样,不会不知道吧?” “你……!”这一点上说不过,才子又将话题转回去,“谁说我是诽谤,学校里都传开了!” “学校里传开了,就是事实?那我待会儿就去张贴小广告,就说这位同学你阳痿,相信不等明天,全校都会传遍这个消息,到时候,就也是真的咯?”陈悠然寸步不让地道。 大概还没有谁在他面前说过这种话,才子气得一张脸涨成了青紫之色,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陈悠然这才暂时放过了他,视线一扫,落在周围围观的众人身上。 不知怎么,一对上她的视线,众人就不由生出了几分心虚。有几个人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打算先行离开。 陈悠然眼尖地看见了,连忙道,“这几位同学,先别忙着走。” 第125页 第67章 凭你也配 “正好都在, 也省得我去找人了,咱们先把流言的事情分说清楚。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 又是清大的高材生, 知道了真相, 肯定也会向别人解释的, 对吗?”陈悠然脸上笑吟吟的, 看向众人。 大部分人不过人云亦云,陈悠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他们心里已经先信了她三分,于是就都站定不走了。 蓝姗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 但其实大部分人只是看个热闹,无所谓信不信。这会儿能直击现场探寻真相,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先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吧。”陈悠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名片,开始分发。 这名片设计感非常强,充满了艺术感,众人一拿到手,心里就先赞了一下。再看头衔, “归园田居服饰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 虽然是不认识的牌子和公司,但这么正式地一弄, 还是可以唬人的。 陈悠然一边发,还一边自我介绍,“我们归园田居这个牌子, 诸位在北京或许没有听说过,是我们黔省本地的品牌,也不过是有几十家门店而已,小生意,不值一提。” 众人一听,不由肃然起敬。 这个时候,连锁企业才刚刚兴起,而且大都是国际品牌强势进入国内,迅速扩张。本地品牌,有几十间门店,那规模已经是相当大了。这是在美院宿舍门口,大部分都是内行,自然知道服装生意的利润有多少。这份资产,即便是在北京城,也是大部分人比不上的。 何况陈悠然看起来那么年轻,估计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他们还在学校里混时间,人家却已经是这么大的家族生意的掌权人了。 “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陈悠然终于将手按在了蓝姗的肩膀上,“蓝姗是我们归园田居品牌的特聘设计师,名下拥有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到清大来深造,就是为了能够带领品牌不断壮大。虽然小家小业,没多少钱,但至少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大家说是不是?” 她说着摊了摊手,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众人也跟着发出善意地笑声。 从陈悠然对蓝姗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 既然陈悠然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这么大的“家族企业”,那么跟她关系密切的蓝姗,出身也必定不俗。她在服装设计上有天分,到大学深造几年,回去就能接手品牌服饰设计,又怎么可能是传闻中插足别人婚姻,拿着包养费过日子的小三? 流言本来就站不住脚,经不住分析,从陈悠然出现,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都已经有了决断,又不由看向正孤零零站在一边的才子。 陈悠然也跟着将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些人总用自己的层次去揣测别人,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却不知人外有人,这世上天才多的是。在无能之人看来,一个女孩如果漂亮一点,好像除了出卖自己的身体就没有别的赚钱方式。” “对这种人,我只想说,智商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她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世上最值钱的东西,在这里。可惜你没有,所以永远不会明白。” “人云亦云,自以为是,虚荣世故,凭你也配喜欢我们蓝姗?” 才子已是面色惨白,无法承受众人的视线,狼狈地逃走了。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传言可能不实么?未必。只是相较于自己被拒绝,他更愿意是因为蓝姗品德败坏,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他在听说了消息之后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不就是为了要狠狠羞辱蓝姗一番,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维护自己的形象吗? 当这一点被陈悠然彻底揭破,他就连最后的面子都维持不了了。 这种战斗力,也配当她的情敌? 肆意侮辱了一把对方的智商,陈悠然心里那股无名火总算是出了。 她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旋即收回视线,笑着看向众人,“谢谢大家!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等弄清楚来龙去脉,我们公司会起诉对方,还蓝姗一个公道。如果方便的话也请帮我们蓝姗辟一下谣,以后有空到我们黔省来玩儿。如果有人看得起我们归园田居,愿意加入,更是举双手欢迎!” 一不小心还打了个广告。 人群散去,陈悠然才有功夫跟蓝姗说话。 “你怎么来了?”两人拉着手走在校园里,蓝姗又惊又喜,还沉浸在这个最大的变故之中,无法回过神来。 “你还说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半点都没有想过,要跟我说一声吧?”陈悠然立刻以控诉的视线看向她。要不是她一直关注着清大的论坛和相关讨论,说不定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不是什么大问题,很快就可以解决了。”蓝姗说。 她从小就没有养成遇到了事情回家告状的习惯,和陈悠然在一起,也是互相依靠、互相扶持的关系,自己的事情自然不会想到要去麻烦她。 毕竟陈悠然肩膀上的担子已经够沉重了,要忙的事情也很多。偶尔两人在网上视频聊天,蓝姗都能看得出来她身上的疲惫,自然不会再用这种小事去打扰她。 “怎么说话的?”陈悠然却对她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意,“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一起面对。而且现在被恶意揣测的人不光是你,也有我的份,难道不该跟我说一声吗?” 第126页 蓝姗想了想,这话好像确实无法反驳。在流言中,她背后有个金主,仔细想想好像与现实并没有矛盾。只不过她的“金主”是陈悠然,两人之间也并没有值得人恶意揣测的关系。 但越是如此,蓝姗反而越是觉得对不起她,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她被人这样恶意揣测。 当下她也不多说,只微笑着把话题岔过去了,又仔细去看陈悠然。 今天的陈悠然,对蓝姗而言有些陌生。 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沾衣”的通勤套装,黑白的搭配显得十分干练,也将她的身姿拉得修长笔直,整个人散发着精英的气场。头发全部挽在脑后,脸上则画了淡淡的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功人士”的气息,难怪之前那些学生们都震慑于她的气势。 就在两三年前,她们去广州进货,陈悠然还要用纹身和烫头来增加自己的年龄感与社会感,但是如今,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了。 明明也才分开几个月的时间,却陌生得像是隔了好些年。 蓝姗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懂陈悠然了。她虽然不知道这半年都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在自己没有参与的部分,陈悠然完成得非常出色。 “你什么时候学会化妆了?”蓝姗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陈悠然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就这半年里学会的。在外面应酬,据说这也是商务礼仪的一部分,就抽空学了学。来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弄这些。” 她随口解释了几句,跟蓝姗分享自己的心得,“而且我发现,化了妆反而会淡化年龄感。现在已经不会有人问我的年龄了。” “那是因为你已经做出了成绩吧。”蓝姗说。 “那是。”陈悠然立刻露出原型,限报般道,“我今天的表现不错吧?连你们学校的天子骄子们也都被镇住了。” “相当出色。”蓝姗点点头,又问,“几十家连锁店,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陈悠然挠了挠头,终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这个说出来唬人的,其实其中大多数都不是咱们的。” “你的加盟店弄好了?”蓝姗立刻问。 招商加盟,也是最近很流行的一种经营方式。要他们自己把归园田居的门店推广到各地去,牵扯到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实在是太多,根本无法兼顾。所以陈悠然在斟酌之后,也采用了这种经营模式。 收取一笔授权费,然后将区域代理权授权给某个代理商,定期给他们供货。这样虽然损失了实际的市场,却能快速回笼资金,而且也能够尽快打响品牌的名声。 总要在当地能买到这个牌子的东西,才能说喜欢不喜欢。 所以这几个月里,陈悠然几线作战,一边授权代理商,一边用回笼的资金在省城开店,另外还在本省的几家影响力较大的电视台打了广告,最后还要兼顾雨市这边的几间店铺。如今看来,成效卓著。一番辛苦之后,归园田居算是初步占领了还算空白的消费市场,而她们名下实际控制的店铺也增加到了十二家。 就是自己开办工厂的事,目前还停留在纸面计划上。 即使如此,也足够令人吃惊了。 蓝姗表情复杂地看着陈悠然,“你……是不是太拼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陈悠然笑了笑,“再说,不可能真的叫你这个清大毕业的高材生,去屈就只有两间门店的小品牌吧?在那之前,总要把摊子铺开。” 时至此刻,陈悠然更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否则,刚才她不会那么有底气地站在蓝姗身后,说出“虽然是小家小业,但养活蓝姗不成问题”这样的话。 为了这一刻,再怎么辛苦,在陈悠然看来都是值得的。 第68章 疏离 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雪, 道路上的雪被清理到两侧,堆积起来足有半人高。两侧的灌木和草坪上, 靠墙的松柏枝叶上, 都积了厚厚一层, 时不时有枝条承受不住重量, 雪块扑簌簌地落下, 发出响声。 两人就在这静寂的响声之中,绕着女生宿舍楼下的小操场上转了一圈。远处传来学生们嬉闹的声音,却并不能打扰眼前的静谧。直到蓝姗从陈悠然突然出现的惊喜之中回过神来。 凛冽的风吸入肺腑之中,叫人神魂似乎都为之一清。她这才注意到陈悠然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 连忙道,“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按理说,应该是把人带回宿舍最方便,毕竟只需要上楼。 但蓝姗现在心情很好,不想回宿舍去看到某些人,扰了气氛。 陈悠然当然不会反对。蓝姗便带着她去了学校里的一家奶茶店。因为校园情侣众多的缘故,这间奶茶店在后面单独隔出一个个独立的小包间,按小时收费, 很受情侣们欢迎。 蓝姗从前对此一向只闻其名, 这次亲自前来,才知道里面狭窄到了什么地步。 以她和陈悠然的个头, 一坐下来就腿碰着腿,根本伸展不来。换作是一男一女,只会更加狭窄拥挤。 呆在这样密闭的狭小空间里, 肢体接触是避免不了的,那些本来就互有情愫,或者彼此有了好感的年轻人,往这里一坐,要擦出爱的火花也十分容易。 两人点了东西,坐下来。见陈悠然喝了一口热奶茶,捧着杯子,舒服地叹气,蓝姗这才开口问,“你穿这一身不冷吗?” 第127页 即使是在雨市,这样的装扮也还是显得太单薄了,好看是好看,可只有风度,没有温度。 陈悠然故意压低声音道,“还好,我里面穿了秋衣秋裤的。” 蓝姗露出怀疑的眼神,陈悠然索性解开外套的扣子,打开衣服给她看了一眼,“我真的穿了,你放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不会随便糟蹋自己的本钱。” 见她竟然真的在两件套的通勤服装中间加了一件低领秋衣,蓝姗也不由沉默了片刻。 从一位服装设计从业人员的角度来说,这种穿法是应该被批评的。但陈悠然顾着自己的身体,她更高兴。何况这种穿法,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影响衣服的上身效果,蓝姗也就无话可说了。 只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意识到比照她的身量做的衣裳,加了衣服外套还显得修身,正说明陈悠然这几个月来,消瘦了许多。 虽然她的辛苦从来都不说,但种种蛛丝马迹,还是会暴露出一些痕迹。蓝姗知道她应该很忙,却没想到忙成这样子。 再想及陈悠然所说的几十家店面,即便其中很多加盟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铺开这样大的摊子,一不小心就可能资金断流,其中不知耗费了时间和精力。 见蓝姗沉默着不说话,陈悠然也有些心慌。 当时因为担忧蓝姗,她在网上看到那条消息之后,几乎没怎么思考就买了机票飞过来。到了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举动或许有些逾越了。蓝姗没有开口,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也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就这么跑过来替她出头,未必合适。 或许是因为夹杂了私心,所以就连对对方好,也要瞻前顾后、心虚气短。 所以她顿了顿,还是有些局促地开口,问道,“我就这么过来,没影响到你吧?” 不可否认,当时故意不说,就是为了避免被蓝姗拒绝。——这可能性高大百分之九十。只是先斩后奏了,现在也不安心。 “没有,你别这么说。”蓝姗立刻道,“你这么忙,还要特意为我的事情跑这一趟,应该是我心里过意不去才是。” 这番客套话说出来,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 太客气了,就隐隐带出几分疏离来。几个月的时间,不单是让她们各自经历了一些事情,也让彼此本来亲密无间的关系,变得疏远了许多。 虽然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这一刻,两人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于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只是这么一来,气氛就变得更加怪异了。 “对了,”陈悠然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寻找话题,“上次你说的进修的事,我考虑过了。你说得对,摊子越铺越大,我也得跟着进步才行。等手里这些事情忙完,稳定下来,我就去报个班。最近我也打听了一下,据说好几个地方都不错,能学到东西。” “挺好的。”蓝姗喝了一口奶茶,干巴巴地道。 一种即使是初见时也未曾有过的隔阂,突兀地立在了两人之间。虽然无形无状,却叫人心生忌惮。明明都愿意彼此亲近,却又都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短暂的相对无言之后,她们都意识到,不能再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 “我请你吃饭吧。” “我该回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又同时闭上嘴,示意对方先说。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陈悠然站起身道,脸上保持着笑容,“饭就不吃了,我是丢下那边的事过来的,你这里既然没问题,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应该就快考试了吧?再过不久,就又能见面了。” 她考虑得很周全,蓝姗唯有点头的份。 她本来想送陈悠然去机场,被拦住了,“我打个车就过去了,你就别费事多跑一趟了。这么冷的天,在学校里待着吧,还能多看会儿书。”顿了顿,又道,“考试加油,早点回家。” 蓝姗只好送她到学校门口,上了出租车,又目送车子远去,这才转身往回走。 久别重逢,该是开怀欢畅的。可她心里却沉甸甸的,没有多少喜悦。 回到宿舍,一推开门,看到站在中间的鞠彩,蓝姗的动作就顿了顿,然后便直接走了过去,“解释一下吧,学校里的流言。” “什么?”鞠彩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装傻就没意思了。”蓝姗淡淡地看着她,讥讽道,“你喜欢谁,就自己去追。在背后做这种小动作,就算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姚泽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显然没想到自己心中的秘密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揭破,鞠彩立刻瞪大了眼睛。 蓝姗并不是在试探她。事实上,她一开始不知道鞠彩的心上人是谁,可这几天里细心观察,总算找到了一点端倪。 鞠彩平日里在其他同学面前,扮演的是英姿飒爽大姐姐的身份,跟谁都合得来的样子。只有在班长姚泽在场时,才会忽然变了一个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腻婉转。 陷入恋爱中的人,总是很难掩饰自己的。 可是蓝姗分明记得,姚泽那封自己没有拆开过的情书,还是鞠彩自己亲手递给她的。 何必呢? 如果只有她自己,蓝姗或许很不理解这种做法,但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心思去追究。因为她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多少善意,也不强求别人一定要对自己友好。可是,鞠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陈悠然也牵扯了进来。 第128页 她与陈悠然之间的牵绊和情分,岂是不知实情的外人可以猜度的?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学校那边已经在查了。我们学校虽然很大,但真要追根溯源,也不会一点端倪都没有。何况你还在网上发布过那么多诱导性的东西,要查到不难。”蓝姗又道。 也许鞠彩自己心里也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就承认了,“是我又怎么样?”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鞠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装什么清高?明明已经有男朋友了,却不肯对外宣布,假装成单身,引得那么多人来追求你。把别人的心意踩在脚底下,你很得意吧?”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蓝姗一脸先是茫然,而后不由微微蹙眉。 鞠彩好像并不是在编造流言,而是真心实意地相信这件事情。“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又什么时候糟蹋了别人的心意?” “他熬了好几个晚上写给你的情书,情真意切,就是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可是你呢?连看都不看,直接丢进垃圾桶里!受欢迎就可以这样作践别人的心意吗?”鞠彩立刻大声指控道。 “……”只是觉得拆了之后,看到了别人的心意,就必须要给回应,但她没有恋爱的打算,索性直接从源头避免麻烦,没想到会这样被人解读。 但没等蓝姗开口解释,鞠彩就已经上前两步,抓住她放在桌上的许愿瓶,“天天打电话,聊视频,腻腻歪歪,还把对方送的东西这么珍惜地放在桌上,还说不是男朋友?有胆子做,你就承认!” “还给我!”蓝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夺瓶子。 鞠彩往后一让,避开了她的动作,但这只瓶子个头不小,她一只手本来就不能完全抓住,躲闪的时候一个用力,瓶子就直接滑了出去。 “哗啦”一声,玻璃瓶落在地上,摔成了满地碎片。 宿舍里顿时静了下来,鞠彩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一步,“不……我不是故意的!” 但蓝姗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立刻蹲下去,伸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星星和千纸鹤。鞠彩见状,连忙跟着去捡,被她厉声喝住,“不许碰——” 这声音十分尖锐,到尾声甚至有些破音。蓝姗入学几个月,从来都是柔柔淡淡,好像任何事都不能令她动容,忽然这般失态,惊得鞠彩立刻松了手,不敢再碰。 蓝姗便不再理会她,伸出手去收拢地上散落的东西,就连碰到了碎片也一无所觉。 聂雨欣今天难得在宿舍。 她跟宿舍里的人相处得都一般,跟蓝姗的关系也处在别别扭扭时好时坏阶段,所以每每回到宿舍,就用不透明的帐幔把自己的床围起来,躲在里面上网,不理外物。 蓝姗和鞠彩吵得这么厉害,她也能不动如山。 直到听到东西摔碎的声响,才惊得掀开帘子,就看到蓝姗徒手抓起一把夹杂了碎片的星星,指尖流血也浑然不觉。意识到蓝姗的状态不太对劲,她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下来,抓住蓝姗的手去掰她的手指,“蓝姗,你冷静点!” 蓝姗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慢慢也从那种魔怔一般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好一会儿眼神才恢复清明。她看了聂雨欣一眼,沉默地抽回自己的手,先在被划破的手指上贴了一块创口贴,然后才拿了工具,去收拢地上的东西。 聂雨欣本来想帮忙,但蓝姗的动作带着一种十分沉重的气势,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将大块的碎玻璃都挑了出来。至于细碎的那些,就只能自己小心了。 好在宿舍的地面没有堆放太多东西,地方又不大,没一会儿,就全都拢在了一堆。蓝姗拿了一个盒子做容器,蹲下身一个一个将星星捡起来,一边捡,一边在心里默数。 这动作非常简单,却被她做得好像仪式。这样的蓝姗,宿舍里的人都没见过,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招惹她,于是都默默闭嘴,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打扰。 数到最后一个,蓝姗的指尖不由微微一顿。 九百九十九。 应该是一千个的,还有一个不见了。 她蹲下来,在地上仔细搜索,甚至还将那些容易藏匿东西的角落也寻遍了,但最后一粒星星,就这么没了踪影。 蓝姗想了想,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将星星倒出来,又数了一遍。 还是九百九十九。 她的心像是被一根丝线悬了起来,不上不下,空空荡荡,失重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错觉。 “数目不对吗?”一直在关注她的聂雨欣立刻问。 蓝姗回过头,眼神如秋日的寒潭,深不见底,“少了一个。” “不可能丢了,应该还在的,再找找。”聂雨欣立刻道。就连鞠彩和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可君都过来帮忙寻找。没一会儿,罪魁祸首就发现了那颗星星的踪迹所在,十分惊喜地道,“找到了,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捡,半途又收了回来,讪讪地回头去看蓝姗,“卡在推拉门的门缝里了,你自己拿吧。” 蓝姗走过去,果然在门缝里看到了最后一颗星星。被吊起来的心脏立刻回到原位,晕眩的感觉却更重了。大起大落,一惊一乍,让她的心率都有些失速。 第129页 “我……我回头赔你一个瓶子,我保证找个一模一样的!”鞠彩道。 蓝姗没有理会她的话,将彩色的星星又数了一遍,确定数目对了,这才拿起放在一边的千纸鹤,小心地展平它们的翅膀,再放回盒子里。 陈悠然不擅长手工,但这些东西,折的时候费了十二分的心思,所以每一个品相都很好,没有半点敷衍。 只有其中一个,或许是因为折的时候还不够熟练,翅膀处的纸稍微分开了一些。蓝姗将之压平,视线忽然一凝,注意到彩纸内侧白色的部分,露出了几根线条,似乎是字迹。 她顿了顿,小心地将之拆开,果然这张纸上用中性笔写着: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没头没脑的,让蓝姗有些莫名。 她的视线扫过其他千纸鹤,没有太多的犹豫,便拿起来拆开了。 “希望蓝姗天天开心,永远不会被伤害。” “我就是你的家人。” 一张又一张,蓝姗终于意识到,这纸上写的,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她爱惜地抚摸着手里的纸页,实在无法想象陈悠然会是这么心思细腻的人,还半分端倪都没有露出来。 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看到这些美好的文字。 思绪飘飞了片刻,蓝姗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还有另一个许愿瓶,只是桌面空间有限,这东西很占地方,所以当时只拿了一个出来摆着。这个瓶子显然是先前送的那个,当时自己因为家庭的原因心情不畅,所以上面写的都是祝愿。 几个月前,临分别时,陈悠然送的那只许愿瓶里的千纸鹤,是不是也写了字,又写了些什么? 这样想着,她起身开了柜子,将另一只许愿瓶取出来,一个个打开千纸鹤。 等看完了,她反而沉默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都是……写暗恋的句子。 也许是笃定了她不可能看到,所以陈悠然才没有半分遮掩,就这样直白地写下来,叠成纸鹤,交给她随身携带。蓝姗想着当时陈悠然随意地将这瓶子拿出来递给她,如此举重若轻,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排练了几万遍。 内中还有一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虽与暗恋无关,却让她回忆起两人在葡萄架下看星星的时光。 还有一句毫不相干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蓝姗不知道陈悠然写这些句子的顺序,但她猜想,这一句应该是最后写的。 再多的留恋不舍,最后都化为了这一句祝愿。 天高云远,未来在不可知的远方,但她还是放开了手。 第69章 心魔 怦怦跳着的心脏渐渐恢复原来的频率, 蓝姗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 叫了一辆车。 “去机场。” 陈悠然已经走了, 她知道, 但蓝姗还是想走上一躺。 坐在车上, 她的心却慢慢静了下来。这种“在路上”的状态, 让蓝姗有种自己正在靠近陈悠然的错觉。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去设想,当陈悠然放下手里的事,因为一个消息就不远千里跑到京城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紧张?害怕?担心? 她来了, 就为了说那一番话,给自己撑腰,从头到尾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然后又匆匆离开。 值得吗? 好像不能单纯的用值不值得来判断,或者说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值不值得的问题。 那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情绪。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陈悠然并不是没有露出痕迹的。两人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 许多时候她会刻意回避蓝姗的过分亲近, 保持一定的距离。 蓝姗一向洞察人心,只是这种敏锐, 她不想用在家人身上,所以才始终迟钝,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但现在明白了, 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常人眼中,这种感情或许是荒唐的,禁忌的,应该被掐灭的,但几乎是在明了它的那一瞬间,蓝姗便认定,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感情能够描述她与陈悠然的羁绊,那就应该是爱情。 蓝姗陡然回过神来,开口招呼道,“师傅,停一下车,谢谢。” “还没到。”司机有些惊讶。 “嗯,我不去机场了,就这里下吧。”蓝姗掏出钱来结账。 司机虽然疑惑,但顾客是上帝,他也不能强迫对方继续乘车。再说这里正是市中心,不愁拉不到客人,所以很爽快地在路边停了车。 即使穿得再厚,在冷风里待上一段时间,也会被吹透。蓝姗携着一身冷意回到宿舍里,立刻就让其他三人精神一振。虽然假装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但视线都若有似无地关注着她。 之前聂雨欣追出去时,她已经走远了,她们不知道她要去什么,也不方便跟,只能回来。但宿舍里的气氛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一直很沉闷,谁都没有说话。这会儿蓝姗回来了,另一只靴子也该落下来了。 蓝姗也没有留悬念的意思,直接走到鞠彩身边,“自己去跟辅导员解释。我可以答应,在发布公告的时候不通报你的姓名。” 第130页 鞠彩本来很紧张,闻言陡然松了一口气。 承认错误,固然会对她的前程造成影响,在老师那里留下坏印象,但只要不公布姓名,她就能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否则就算学校不退学,她自己可能也受不了。 “……谢谢。”她嗫嚅着,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魔怔了似的讨厌蓝姗,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个女孩是很有好感的。 蓝姗没有再看她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桌面。 刚刚走得着急,那些纸条都还铺在桌上。不过其他人都还在因为她之前的反应心有余悸,不敢靠近她的桌子,倒也没被人看见。蓝姗一张一张拿起来,爱惜地展平,重新折成纸鹤,一并收到盒子里,然后取出了自己逛遍小商品批发市场才找到的玻璃瓶。 陈悠然选的瓶子本来就是大众化的模样,她的功夫主要费在寻找卖这东西的店面上。 将星星和纸鹤重新装好,蓝姗没有再把瓶子放在桌上,而是都收进了柜子里。虽然经过这次的事,鞠彩和陈可君必然会更小心,应该不会再弄坏,但凡事总有万一,不如从根源避免。 收好了东西,蓝姗才爬上了自己的床。她将蚊帐放下,躺下来靠在枕头上,抬手遮住眼睛,这才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在很多人的眼里,蓝姗聪明,稳重,坚定,仿佛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都能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她,让想要与她比较的人自惭形秽。 可是蓝姗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山村里,所以能够想到的改变命运的方式,就只有读书这一条。因为在她的视野里,看不到其他的可能。 但即使是这一条,蓝姗其实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在义务教育的标准下,雾镇下属的无数村庄,包括青山寨在内,哪家哪户的孩子不上学呢?但是能靠着上学改变命运的,在蓝姗有限的了解里,一个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上完小学,有的初中初中毕业,最好的能上到高中,然后或是回到家里,在农田间为一年的口粮忙碌,或是跟着长辈们去县城或更远的地方打杂工。后者收入会可观一些,也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但那没有任何异议。也就是年轻的那几年在外面,到二三十岁,要结婚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回到这个小山村,找个跟自己出身相近的对象,搭伙过日子,继续祖祖辈辈的生活。 这传承延续了千百年,亘古不变。而年轻时闯荡天下的梦想,则越来越像一个遥远的梦。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捆在这些人的身上,让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走出这里。 即使蓝姗每年考试都考第一名,也不确定自己就一定能改变这种现状,打破那加诸己身的桎梏。越是不确定,就越是惶恐惊惧。 她是对自己的肯定与怀疑的矛盾之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陈悠然对她来说那么特别之所以,就是因为,是在认识她之后,蓝姗才终于清晰地看见了前面的道路。就像一扇布满了水雾的窗户突然被擦拭干净,露出窗外前所未有的风景。 但是犹豫与怀疑,已经刻在了蓝姗的骨子里。 她曾经跟陈悠然说过,她也会犹豫,彷徨,瞻前顾后,且无时无刻不是如此。每一件在外人看来该是胸有成竹的事,其实都是她反复衡量的结果。她远没有众人以为的游刃有余,需要跟自己、跟这个世界做斗争,才能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 她只是不让这种缺陷和软弱在旁人面前展露出来而已,即使是陈悠然也不曾知晓。 而陈悠然是跟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她的人生之中并非没有障碍,但所有的障碍,都只会让她更努力地奋进,而不会造成消极的影响。她就像是明亮的太阳,永远普照万方,光芒之下,任何阴暗都只能退却。 蓝姗是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笼罩在陈悠然的光芒之中,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很久不曾进退失据。 以至于以为自己能够掌握未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雨市,到北京来求学。但此刻,她审视自己的内心,却发现那个怯懦的自己从未消失过,她只是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等待着时机重新出现。 在察觉到自己跟陈悠然的关系变得疏远时,蓝姗心中的阴霾再次出现,她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到北京来是否当真正确。但没等这犹豫彻底长成,她有惊愕地发现,陈悠然的疏远之下,包裹的是一颗滚烫而火热的心。 如果以一种更加玄妙的方式来理解,蓝姗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心魔丛生的修行者,游走在危险的边缘,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堕入深渊。 她以为陈悠然是六根清净的佛,心里不会生魔。但如今才发现,原来陈悠然的心魔,就是她。 “蓝姗?你没事吧?”聂雨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蓝姗松开手,微微侧头,就见聂雨欣一脸担忧地站在她的床边,正仰头看着她。鞠彩和陈可君则不知去向,应该是去履行蓝姗的要求了。 “没事。”蓝姗坐了起来,“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 “哈?”聂雨欣先是一呆,然后立刻回答,“当然。” 第131页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爱情……”聂雨欣的视线扫过蓝姗的柜子,心想一定跟那个让她如此紧张的许愿瓶有关系。但她相信蓝姗不会撒谎,她应该没有男朋友。而以蓝姗的态度,送那份礼物的人,比起追求者,更像是心上人。她顿了顿,说,“我觉得,爱情就是一种冲动。” “冲动?” “对。”聂雨欣点头,“科学上说,一段爱情是由激素决定的。当你遇到某个人,身体里的苯基乙胺会让你兴奋,脸红心跳,于是你相信自己遇到了爱情。然后,你们发展出了亲密的关系,多巴胺让你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等你们拥有对方,内啡肽会令人感受到愉悦和快感。——就像任何体育运动带给你的那样。而后你们建立了一段固定的关系,后叶加压素会让你觉得爱情即将永恒。” “但遗憾的是,苯基乙胺也好,多巴胺也好,内啡肽也好,后叶加压素也好,在十八个月左右的周期之后,分泌量都会渐渐减少,直到你再没有任何感觉。爱情就像花朵,花期一过,立刻就会凋谢。也许这段关系仍然继续,出于责任感和一些其他什么东西,但不是爱情。” “难道就没有精神上的爱情?” “你怎么知道你的精神没有被你的激素控制呢?”聂雨欣反问。 蓝姗失笑,“让你这么一说,爱情似乎没有了任何神秘和美感。” “爱情本来就不美,美的是人类因为它而产生的灵感。它们让爱情闪烁着艺术的光辉。”聂雨欣说,“所以,别把它看得太重,否则就不美了。” 蓝姗本能地感觉到聂雨欣这番话有漏洞,爱情不应该如此浅薄,除了身体的冲动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更加含蓄隽永的部分。 但最后这句话倒也没有说错。 别把它看得太重,否则就不美了。 第70章 家的感觉 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要人轻浮,而是不能将爱情看作是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本身就带着禁忌感的爱情。这句话正正应景, 让蓝姗有豁然开朗之感。 在意识到陈悠然对自己的感情时,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自己应当为此承担责任。 但聂雨欣的话让她意识到, 其实可以以更轻松的态度去应对。 何况陈悠然也绝不会希望,她的感情成为蓝姗的责任和负担。之前她就是让陈悠然感觉到了压力,所以两人的相处才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惬意。 认识到这一点,蓝姗就像是醍醐灌顶, 又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突然意识到,就算知道了陈悠然对他的感情,也不应该对两人之间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恰恰相反,无论是要停留在这个阶段,还是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她们都可以采取一种更轻松的方式。 以她和陈悠然的关系,完全不必要走到极端。 这么一想,心情立刻就放松下来。她转头看着聂雨欣, 不赞成地道, “虽然你的话有些道理,但我并不完全赞同。” “人类与动物最大的不同, 就是除了本能之外,我们还有思想。激素,或者你说的冲动, 或许一时可以控制我们的身体,甚至代替我们做出决定,但生而为人,总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吧。否则,爱情和动物交配有什么分别呢?” “也许你是对的。但现实是,大部分人自以为是用理智控制,其实都在被本能驱使。”聂雨欣耸耸肩,“灵与肉、情与欲,本来就是个很庞大的主题,并没有定论。不过我大概是不会对谁一片情深到失去自我了。” “一片情深,就一定要失去自我?”蓝姗不赞同地反问。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所谓磨合,就是把你打造成另一个模样。”她转身从自己桌上拿了两块积木,“你看,这两个是不搭配的,非得削削改改,彼此适应。可是削去了多余的棱角,还是原来那块积木吗?” “也许你只是选错了积木。”蓝姗说,“一定会有另一块,甚至几块可以搭配的。你看,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帮助你做决定的,不会是本能。” “那当然,本能会选择‘全都要’。”聂雨欣吐槽。 蓝姗笑了起来。 聂雨欣松了一口气,丢开手里的积木,以手扶额,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庆幸道,“我的天,终于笑了。你一冷脸,宿舍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没那么夸张。”蓝姗语气柔和地道。 聂雨欣也不辩驳,问她,“有没有兴趣搬出去住?现在出了这种事情,继续留在这里,估计大家都不自在。搬出去,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相见就当是陌路,会自然很多。” “搬出去?” “是啊。我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公寓,两居室。房租一分都不会少收你的,反正你又不缺那一点。”聂雨欣道,“最重要的是,我那边的客厅被改成了工作室,该有的都有,会方便很多。” 蓝姗立刻心动。 但她还是道,“就快考试了,下学期吧,到时候再说。” …… 关于流言的事,学校很快出了公告,还被搬运到了论坛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也说明了是有学生恶意造谣中伤,为蓝姗正名。 虽然这世上总有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拒绝接受真相的人,但大部分人不但通情达理,还容易相信权威,人云亦云。学校既然出了公告,必然不会有假。 第132页 紧接着就是紧张的期末考试,大多数人也没心思去议论流言,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回家的事蓝姗没有通知陈悠然,打算搞个突然袭击。结果她到了省城的总店门口,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陈悠然已经回雨市去了。据说是要去打扫一下房屋,好准备过年。 蓝姗闻言不由了然一笑,那房子她这几个月应该就没怎么住过,不收拾一下不能住人。 陈悠然如今已经将摊子铺到了省城,事业重心自然也转到了这边。毕竟这里交通更便利,人流量更大,风气更开放,各方面条件都比雨市更好。而且这边七八家店铺,也要花费更多心思。 所以她在这边,自然是有住处的。但她却没有退了雨市那边的房子,年也准备在那边过,是为什么,蓝姗多少也能想到一点。 她倒是想留在总店这边,遗憾的是,这里的店是她走之后才开起来的,里面的员工都不认识她,就算想询问一下这半年的经营情况也不方便,只能拎着行李登上了前往雨市的车。 这个惊喜的效果很好,陈悠然见到她,简直呆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蓝姗自从调整了心态,也就放下了所有的负担,重新找到了一点刚刚认识时跟陈悠然相处的状态,见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傻了?” 陈悠然仿佛还不敢置信,抓住她的手,确定眼前出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人,才回过神来,攥着她的手说,“怎么没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还以为快过年了你应该挺忙的。早知道你还有空过来这边收拾屋子,我就直接说了。”蓝姗一本正经地道。 陈悠然却信了,解释道,“的确挺忙的。打扫是叫人来弄的,我也就是过来看看。” “怪不得这么干净。”蓝姗左右看了看,笑着道,“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觉得挤。几个月没看到,房子好像突然变得矮小了很多。连采光也不如印象里好了。” 就是院子里那一架葡萄,也已经枯萎凋零,只剩下老藤爬在架子上。 “是挺小的。”陈悠然点头赞同。这屋子本来层高就要低很多,楼房的标准是三米,这里估计只有两米出头,陈悠然一米七几的个头,都有种要顶穿天花板的错觉。加上采光暗一些,两个人站在屋子里,就有种挪不开身的感觉。 至少陈悠然的感觉是这样,束手束脚不敢随意行动,怕一转身就碰到蓝姗。 “那怎么不搬家?你在省城应该租了房吧?”蓝姗问。 陈悠然说,“就是觉的这里挺好的。” 很奇怪,明明她在雾镇的那栋房子里度过了出生到现在最长的一段时间,搬出来才不过几年,可是在陈悠然的感觉里,这个平平无奇,甚至过分狭小,采光通风都算不上好的小院子,才有家的感觉。 她想把这种感觉保留得更久一些。 所以明明各方面的重心都转到了省城,却还是继续租着这边。 “你喜欢的话,以后咱们在省城郊区买块地,自己建一栋,怎么样?”蓝姗随口道。 雾镇的房子,回去住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毕竟那边的麻烦太多。重新建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陈悠然其实不喜欢楼房,可以考虑修建中式建筑,四合院之类的。再弄个园子,就很好了。 以后,咱们。 陈悠然笑了起来,“好啊。不过可能要晚几年才能弄了。” 蓝姗并不在意这个,“慢慢来,生意上的事更要紧。” “不是生意上的事。”陈悠然说,“正好你回来了,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嗯?” “前阵子我去了云县一趟,才知道陈伯平现在混得还不错。他有开车的技术,又没有家累,愿意跑长途的活儿,这两年攒了一笔钱,看到形势不错,就跟几个朋友借了钱,打算多买几辆车,扩大一下规模,弄个小型的货运公司,专门做长途这一块。”陈悠然道。 不得不承认,陈伯平的眼光实在不错。这两年网络发展得很快,天南海北的交流越发频繁,反馈到现实之中,各地的交流日益密切,作为交流纽带的货运,自然也发展得十分兴盛。 “你不想让他把这个公司做起来?”蓝姗问。 陈悠然苦笑了一下,“我不想让他的日子过得太安稳。这世道对男人是很宽容的,他以前做了那种事,也没多少人指责。要是再发了财,那些事就变成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了。说不定还会有人嘲讽我妈和我们几个孩子,不离婚现在还能跟着享福,离了婚什么都没有。到时候,照样有女人前赴后继想嫁给他。” 其实距离父母离婚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陈悠然自己做了生意,蓝姗和陈嫣然上了不错的学校,就连陈小米也在幼儿园混得风生水起。陈悠然以为,自己应该已经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不能让陈伯平太得意。 “我也想过,都那么久了,各有各的人生,没必要纠缠过去的事。但是我心里就是……”陈悠然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不甘心。” “那你的计划呢?”蓝姗想了想,问。 陈悠然看着她,她原本以为蓝姗会安慰她,或是劝说她,却没想到她完全跳过了这个步骤,直接问她的打算。 “我们这几年,也一直在跟货运公司合作,他们是做这一行的,当然也能看到商机。我之前听师傅说,他们也在准备扩大规模。我们省地方不大,成规模的物流公司一旦做大,占据市场,就必然会挤压小公司的生存空间。”陈悠然说。 第133页 第71章 比不了 “你想……狙击他的公司?”蓝姗立刻领会了陈悠然的打算。 陈悠然道, “差不多吧。未必要挤兑得他过不下去,但至少不能让他做大。”她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老老实实开车, 日子也是过得下去的。” 蓝姗沉默了片刻, 才说, “其实我不太赞成你这么做。他们不知道也就算了, 一旦知道你做的事,就会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我们的日子就不能再像现在这么安稳了。但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想好了, 就去做吧。” “道理我都懂,就是放不下。”陈悠然说,“一想到他们将来会有多得意,我心里就烧着一把火。要是不发出来,我就要被烧死了。阿树,你会觉得我睚眦必报,冷血无情吗?” “那倒不至于。”蓝姗笑了起来。 扪心自问,要是蓝大成和侯阿彩有这种前程, 她难道就能高高兴兴地接受吗? 只不过是因为那两人没有陈伯平这样的条件, 所以也很难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会痛, 当然也会恨。法律没办法惩罚不负责任的父母,报应一时也报不到他们头上,那就只能自己为自己主持正义了。别人或许会不理解, 但她还不知道陈悠然是什么样的人吗? 只要不沉浸在仇恨之中,本末倒置,连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出口气也好。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说你的计划。”也帮不上别的忙,只好替她查漏补缺了。 没有反对,而是问她的计划,陈悠然眼睛一亮,紧紧盯着蓝姗,“跟我们合作的天成货运最近正在四处拉投资,想一步到位,抢占市场。他们和小公司不一样,本身已经有了规模,也有经验。只要添上车子和人手,立刻就能投入到运营之中去。一旦占据大部分市场,剩下的小公司就只能喝口汤了。” 她也不打算赶尽杀绝,因为陈伯平一旦走到绝路,没准就会想起他两个已经成年的女儿来。不打听还好,一旦打听到她现在也算事业有成,只怕又会有麻烦。 就让他安安生生待在云县,过他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好。 “可是你没钱投资吧。”蓝姗说。 想法是很不错,但要达到陈悠然的要求,怎么也要几百万扔进去才能听见个响吧?她们全副身家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 这么想着,蓝姗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惊愕地坐直了身体,紧盯着陈悠然,“你想……贷款。”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把陈悠然这全副身家抵押下去,从银行拿到一笔贷款,应该勉强能填进这个窟窿。 蓝姗虽然已经长进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一点小民的意识,赞成有多大的肚子端多大的碗,对这种提前透支的做法总是心有疑虑。这么大一笔贷款,光是每年要还的利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十几家店撑着,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资金链环环相扣,一旦哪里出了问题,立刻就会断掉,彻底崩盘。 这又是陈悠然和蓝姗最大的不同了。蓝姗看似有决断,但其实只会在自己有把握的事情上冒险,倒是陈悠然,脑子灵胆子大,一不小心就会弄出这种事情来。 但这也是她的好处,敢想敢干。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申请破产,回到过去的日子。但相信有了之前的经验,陈悠然想东山再起也不难。何况蓝姗自己还有手艺,总不会饿死。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陈悠然自己,被蓝姗点破,她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体,但很快就放松下来,靠回沙发上,轻轻叹气,“是这个打算,但太冒险了,我也没想好为了报复他把家底都赔进去值不值得。” “其实你明知道后果还不想放弃,也就应该有答案了。”蓝姗说,“把家底都赔进去很可怕么?最多是从头再来,你才多大,大不了再花三年创业。” 二十二岁,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不过才大学毕业。 何况还未必会输。 听到她这么说,陈悠然反而吃惊了。她转过头认真地打量蓝姗,“这倒不像你会说的话了,我以为你会劝我谨慎一点。” “但那就不是你了。”蓝姗说,“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但你并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打算把所有钱拿去扔水里玩不是吗?物流行业前景广阔,本身就很值得投资,这就够了,我们要做的只是风险把控。” 陈悠然豁然开朗。 “对啊!”她一巴掌拍在蓝姗身上,似乎想凑过来抱一下她,又有所顾虑,只能反复拍着她的肩,感叹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又不是败家!到底是读书人脑子灵活,比不了比不了。” 她之前钻了牛角尖,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总觉得是以一己之私把其他人都放在了危险的处境上,一旦失败,大家都要跟着吃苦。她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也是打算清醒一下脑子,毕竟等蓝姗和陈嫣然回来,这事也该有个定论了。 但蓝姗将之定位在投资上,这种心理压力立刻降低了很多。 单以货运物流行业的发展前景来看,投资回报率相当丰厚,本身就值得冒险。 蓝姗侧头看了看陈悠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她拍也不是拍靠近她的这边,而是另一侧。拍完了手也不收回去,所以现在两人的姿势,就变成了她搂着蓝姗的肩,两人几乎是头碰头的靠在一起。 第134页 这家伙……蓝姗觉得很有趣,她以前竟然一直都没发现,陈悠然总是在亲近和避嫌之间来回试探。 困扰多时的问题一下自己解决,陈悠然不免有些忘形,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搭了一会儿,就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一本正经地道,“回头我就开始筹备,争取年后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对了,你回云县,就只听到这个消息吗?”蓝姗想了想,问。 话虽然说得含糊,但陈悠然知道她说的是林秀英。蓝姗她们高一下学期时,陈悠然就已经把陈伯平打的那张欠条给了她,让她去闹陈伯平。所以,母女之间已经彻底没有任何情分了,蓝姗才避而不提称呼。 “她?已经再婚了。”陈悠然嘲讽地笑了笑,“她嫌陈伯平太有上进心,所以这回找了个性格软好拿捏也没什么出息的。两口子坐吃山空,现在日子过得挺紧巴的。” 认识现在这个丈夫时,林秀英还有从陈伯平那里拿的钱,很是阔绰。而她那丈夫又着实会玩儿,也讨女人欢心,她就一头栽进去,认识三个月就结了婚。等把存款耗尽,在婆家啃了一段时间的老,就被赶出来了。 两人都没定性,工作做不长,手里有点钱就立刻辞职回家,没孩子没拖累,也不用为将来考虑什么,餐馆里吃喝、牌桌上抛撒,日子过得潇洒得很,花完了钱又去找下一份工作。 说不上来好不好,反正陈悠然挺满意的。 问完了这边的事,又轮到陈悠然问蓝姗,流言的后续怎么处理,期末考得怎么样之类。 冬日的天黑得早,天色渐渐暗下来,陈悠然才陡然想起来一个问题,“糟了,小米还在幼儿园里!”陈悠然要忙生意,虽然很想照顾好小米,实际上却总免不了疏忽,索性把她送去了全托幼儿园,早晚接送就好。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有这种时候。 “……”蓝姗按了按额头,站起来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应该可以。” 两人锁了门出去,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雪,但这两天升温,雪水已经完全化开,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混合着泥水和脏污,看上去非常丑陋。老城区的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走了一回,陈悠然就向蓝姗伸出手,“小心点,别弄脏了鞋子,我拉着你走吧。” 蓝姗发现,提前知道了谜底,再去看陈悠然的种种行为,就很有意思了。 “那你抓稳了。”她把手递出去,“弄脏了,你来给我刷鞋。” “好。”陈悠然展颜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资金其实还是紧张,但今时不同往日,陈悠然的座驾也早就鸟枪换炮,从老年人开的电动三轮车换成了四个轮子的面包车。蓝姗一见,便笑着调侃,“行啊陈总,换车了?” “在省城和这边来回跑,自己有车方便些。”陈悠然说着,上前一步,替她打开了车门,“蓝总,请。” “怎么好意思让陈总给我开车?” “别别别,能为蓝总服务,才是我的荣幸。” 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自己这句话,上车之后,主动替蓝姗扣好安全带,照顾得妥妥帖帖。蓝姗坐在副驾驶室,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服务,看着她发动了车子,才问,“你驾照怎么来的?” 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陈悠然已经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不可能腾出时间去学车。 陈悠然摸了摸鼻子,“我们店里有员工会开,我跟着学了几天就会了。在驾校挂了名,插队考试,没多久就拿到了。” 第72章 青年才俊 说是时间足够, 但事实上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车流拥堵, 两人直接被堵在了市中心, 半小时只往前挪了几百米。 陈悠然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点, 陈悠然尴尬地挠挠头, 只能掏出手给自家店里的员工打电话, 让他们顺便去接个孩子。 蓝姗在一旁看得无语,“原来你平时都是这么养孩子的?” “事急从权嘛!”陈悠然说,“有时候忙不过来,只能让人帮忙, 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我自己去接。放心吧,总店的员工小米都认识,她不会跟陌生人走的。” 想想也是,忙起来的时候是没个定数的,陈悠然一个人要兼顾几方面,总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蓝姗转头去看陈悠然,“你辛苦了。” “倒也还好。”陈悠然不甚在意地道,“上了幼儿园, 白天老师看着, 晚上家里有个孩子还热闹点,要不然我自己一个人也无聊。” 小孩子闹起来, 家里也就不显得冷清了。 蓝姗静静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陈悠然被她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只好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路, 握紧方向盘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不会觉得没有自己的时间吗?”蓝姗,想了想,问。 白天要忙店里的事,说不准还要两边跑,晚上接了孩子回家,吃饭,帮陈小米复习一下今天学习的东西,带她洗澡,打发她睡觉……等这些都弄完,她自己也就该睡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几乎没有。 陈悠然怔了怔,含蓄地道,“我现在也不需要什么私人时间。” 她又不谈恋爱,又不想出去喝酒聚会,基本上就算私人时间,其实也是待在家里,看看电视看看书,有没有所谓的私人时间,关系不大。 第135页 蓝姗准确地领会到了这层意思,笑了起来,故意打趣她,“真的啊,我们陈总现在也算是事业有才,年轻有为,气质出众,难道就没结识什么青年才俊?” 陈悠然明显地紧张了起来,“我天天都待在店里,哪来的青年才俊?” 蓝姗本来是调侃之言,自己也没有当真,但看到陈悠然这样的反应,心里反而敲起了警钟,“真的有?” 陈悠然不说话了。 蓝姗想了想,店里虽然也都是年轻人,但因为是女装店,还是以女性居多。就算是男员工,一般来说也不敢随便打老板的主意,毕竟彼此的差距很大。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需要频繁联系的加盟商和合作方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陈悠然的感情会被任何人动摇,但……果然还是不爽。 她不动声色地以退为进,“算了,你自己的事,不想说就不说。” “也不是不想说。”前面又是一个红灯,陈悠然踩下刹车,转头看了她一眼,才叹气道,“我拒绝过了,也基本不怎么理会他。但是没什么用,对方一直在纠缠,挺烦人的,我就懒得提。” “是做什么的?”蓝姗问。 陈悠然说,“电视台的。” 为了提升品牌价值,她之前在省电视台投放了一支广告,效果相当不错。考虑到以后或许还会有用到的时候,陈悠然就花了一点功夫来维护这条人脉,但也不知道对方产生了什么误会,也就是一起吃了两顿饭的功夫,他就开始认定自己跟陈悠然关系匪浅,一直在骚扰她。 不过陈悠然是真的忙,而且行踪不定,而对方的工作显然也不允许他围追堵截,所以到目前为止,这种骚扰还停留在电话和短信的程度。 “手机。”蓝姗朝陈悠然伸出手。 陈悠然乖乖掏出手机,递给蓝姗的时候,油然生出一种“被女朋友查岗”的感觉来,心下不由暗暗窃喜。 大抵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也要风度,所以说是骚扰,内容倒也不露骨,更倾向于“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那种风格。真正叫人恼火的,是他自以为是地以“前辈”和“自己人”的身份,对陈悠然进行说教。 不是说有格调的人应该多学点什么,就是说自己的圈子对家属有什么要求,甚至有一条是让陈悠然婚后就留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不要再管店里的生意的。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错觉和自信心。 蓝姗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还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自我怀疑:为什么她和陈悠然吸引的追求者都那么不正常?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正常人都已经在她们疏远的态度下止步了,不会那么没眼色,最后显出来的自然就是不正常的。毕竟只有他们才看不懂别人的拒绝与暗示。 等蓝姗翻完所有短信,车子也终于出了城,上了高速。 她将手机递回给陈悠然,由衷地感叹道,“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大学生帮我想个办法啊!”陈悠然没接手机,笑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行不行?” “你都开口了,不行也得行啊。”蓝姗将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沉吟片刻,道,“这个寒假保证替你解决掉这个问题。”又问陈悠然,“你怎么谢我?” “大恩不言谢,懂吗?”陈悠然说。 蓝姗挑了挑眉,“是吗?我怎么记得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也行啊,你要吗?” 蓝姗一本正经地答应,“要的。” 陈悠然又看了她一眼,估计是觉得这话题有点敏感,不说话了。 蓝姗不免有些好笑,她在别的事情上胆子很大,偏偏在这件事上,总是忍不住露头试探一下,但试探完了,又会缩回去继续逃避。可见以前一直没有多想,真的不光是她的问题。 但这种进退踌躇的态度,反而更显得诚挚。 《妙色王求法偈》 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 到省城时天已经黑了,员工们正在打烊,做最后的收拾和整理。陈小米趴在收银台上写作业,见到她们,立刻丢下笔飞奔过来。 小半年没见,蓝姗本来以为她应该不认识自己了,却没想到,她直扑过来,抱着自己的腿不放,“蓝蓝姐!” 然后就拖着蓝姗往门口走。 蓝姗有些莫名,顺着她的力道走过去,却见陈小米停在了她的行李箱面前,仰起头来,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她,“礼物!” “……”之前视频的时候,的确说过回家就给她带礼物,没想到她记得这么劳,甚至还认识蓝姗的行李箱。 陈悠然跟过来,听到这一句,不由笑骂道,“就这个记得清楚得很!” 蓝姗打开箱子拿了一包零食给她,陈小米立刻心满意足地抱着,却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先回到柜台,继续写字。蓝姗凑过去一看,是在写数字,这一页是3和4,被她写得歪歪扭扭,充满了想象力。 写完了,她乖乖捧着作业本去给陈悠然检查,被陈悠然涂掉了特别丑的几个,让重新写。 等到彻底完成,她将作业本收回自己的小书包里,这才开开心心地拆零食。一大包零食,拆开之后她还给店里没人都分了一小包。 蓝姗猜测陈悠然带孩子估计很糙,没想到其实还不错,该管的管,抓大放小,也挺像模像样的。 第136页 不过也是这孩子傻大胆,估计是因为从小就是好多人一起带着,还经常被送到姑妈家那边去,所以半点都不怕生,适应陌生的环境很快。 当初第一次送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在哭,就她自己该吃吃,该玩玩,半点影响都没有。 陈悠然的住处距离总店不远,是个落成不久的小区。屋子则是三室两厅带厨卫,南北通透,十分宽敞。租金自然不便宜,但对现在的陈悠然来说,倒不算什么了。 蓝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熟悉环境,走到主卧室时,陈悠然跟了上来,干咳了一声,“小米得开始学着自己睡了,所以一个房间给了她,我特意让人弄成儿童房。另一个留给陈悠然,只能委屈你继续跟我住一间了。” 她的心机总是用在这种细微的地方,若有似无。但现在,蓝姗好像拿着作弊器,所有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她应了一声,走进房间里。 卧室的空间很大,估计有接近二十平米,除去衣柜和组合柜之外,也还是显得很宽敞。床是两米的大床,就算两人睡也绝对不会挤,上面铺着淡蓝色的床品。 衣柜里左右分明,左边已经被填满,右边留给她的地方竟也没有空着,放了几套衣服鞋袜,连内衣都有。 她们的衣服都是自家牌子,有合适的款式,就会自己留几套穿,放在这里并不奇怪,但鞋袜内衣这些,就只能是陈悠然特意采购的了。蓝姗扫了一眼,没做评价。 但离开卧室时,她心里却不由得掠过了一个念头,这间主卧室,几乎完全是按照两个人的标准来进行布置的。 或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它跟其他任何一个家庭里家长们所住的主卧室都没有分别吧? 第73章 吃一辈子 蓝姗早料到一时不能回雨市去, 所以之前去找陈悠然的时候,就把行李箱留在了店里, 没有带过去。这会儿将箱子拖进卧室里, 开始整理, 把用得上的东西放进柜子里。 陈悠然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心里充盈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 面上还要维持镇定,“先吃饭回来再整理吧,饿了吗?” “好像是有点饿。”蓝姗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问, “吃什么?” 陈悠然说,“你刚回来,出去吃吧。” “就是因为刚回来,所以不想出门。”蓝姗说,“而且这么晚了,出门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家里有菜吗?将就着吃点吧。” 菜当然是有的。陈悠然要是一个人住,怎么都能将就, 但既然带着个孩子, 就不好总是在外面吃了。小孩子肠胃弱,身体抵抗力也比不上大人, 长身体又需要很多营养……总之还是在家里吃得更放心。 好在陈悠然虽然厨艺一般,也还勉强能入口。陈小米又不挑食,给什么都能吃, 也顺顺当当地过下来了。 陈悠然每周去超市大采购两次,冰箱里基本都是满的,而且为了营养均衡,什么食材都有。蓝姗打开冰箱看了看,心里就有了数。本来是想将就一下,但既然材料都齐全,回来的第一顿怎么也不能太敷衍。 她将食材取出来,开始挽起袖子准备晚餐。 陈小米吃了零食,半点都不饿,回来就打开了电视机,在看《爱探险的朵拉》。热闹的音乐声响在屋子里,立刻就将仅余的几分冷清驱散了。陈悠然开了电炉,让她坐下来烤火,这才到厨房来帮忙。 “水龙头往右边拧是热水。”见蓝姗已经开始洗菜,她连忙交代,“连着卫生间的热水器。” 一边说,一边上前替她调整好,见蓝姗手指头冻得通红,又改口说,“你去做别的,我来洗菜吧。” 这里的厨房也更宽敞,两个人站在里面不会显得拥挤,各据一边分工合作,倒也十分和谐。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蓝姗准备的都是不费时间的菜。 第一道菜是糟辣鱼。提前炸过放在冰箱里的鱼,浇上糟辣椒,上锅蒸半小时。 趁着蒸鱼的时候,准备第二道菜。 五花肉切块,凉水下锅焯水,捞出备用。冰糖炒色,然后下肉块继续煸炒至耗干水分,再放入黄酒、酱油上色,之后加水小火焖煮熟透,再用大火收汁,就是一盘油亮鲜美的红烧肉。 等到红烧肉出锅,鱼也就蒸好了。放上生花椒和蒜末,热锅烧油浇上去,便可以端上桌。 之后是塌锅茄子。清水煮熟茄子备用,而后油锅炒香调料,因为陈悠然不吃葱姜蒜这些东西,所以蓝姗一向都是炒出香味就将之捞出来,然后再加入切碎的青椒和少许盐翻炒,等到青椒熟了,再下茄子,一边翻炒一边用锅铲塌碎,再加入盐、酱油和醋入味,然后出锅。 最后一道菜是炒土豆片。本地的炒法和别处不同,热油下土豆片翻炒,除了盐之外什么都不放,薄薄的土豆片被自带的淀粉黏在一起,外面一层金黄香脆的锅巴,味道非常好。 汤是瘦肉白菜豆芽汤,瘦肉用淀粉抓匀,放在油锅里加盐翻炒片刻,再加水烧开,下白菜和豆芽煮熟,清淡又下饭。 有陈悠然打下手,不到一个小时,四个菜一个汤就端上桌了。 陈悠然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不由满足地感叹,“总算又吃到阿树煮的菜了,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这么夸张?”蓝姗笑,“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陈悠然眯起眼睛,故意道,“那不一定啊。以后等你毕业了,要忙工作,说不定还会认识新的人,开始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到时候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给我做饭?” 第137页 “不会的,让你吃一辈子。”蓝姗没有反驳她的猜测,而是说。 陈悠然看着她,明知道这话应该没有特别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多想,“你说的啊,我可是记下来了,不能反悔的。” “不会的。” 陈小米坐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捧着碗吃得十分艰难,一直在跟筷子做斗争,对饭桌上流动着的微妙气氛浑然不觉。 虽然是四菜一汤,但量并不多,最后连汤都喝完了。陈悠然揉着肚子瘫在沙发上,语气十分凝重,“阿树做的饭什么都好,就是太香了,量又控制得刚刚好,总忍不住全部吃掉。我感觉多吃几顿,现在的衣服就该穿不进去了。” 她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严丝合缝,对身材的要求也很高。要是腹部有了赘肉,穿上去估计就是一场灾难。 “放心,我不嫌弃你。”蓝姗走过来,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伸手在她肚子上捏了一把,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其实小肚子上有点肉也不错,手感很好。” 陈悠然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又不敢表现得太激动,一时僵在那里。直到蓝姗在另一边坐下,才慢慢放松下来,伸手揉了揉肚子,又悄悄捏了捏,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真的。”蓝姗说,“大不了换遮挡性好一点的衣服,我来给你设计。” 陈悠然十分心动,但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诱惑,“还是算了,身材管理也是非常重要的。不过饭也是要吃的,回头我弄点健身器材回来练练吧。” 蓝姗终于笑了起来,正要说话,陈小米已经捧着她的玩具过来献宝了,只好先把这个话题放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亲子时间。 为了培养小孩子的思维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陈悠然每天晚上都会让陈小米回忆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什么,再重复一遍,巩固记忆。开始的时候,小孩子说话没什么逻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七八糟,到现在却已经相当有条理了。 先从早餐吃了什么说起,将一天的经历顺下来,中间还要表演一下自己学到的儿歌和舞蹈,一小时的时间眨眼过去,陈悠然带着小米去洗澡,讲睡前故事哄她睡觉了。 蓝姗这才回卧室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等陈悠然回来时,她已经整理完毕,连澡都洗完了,正靠在床头翻看陈悠然的书。这些书陈悠然看得很认真,还做了笔记。这会儿见蓝姗翻看,有点心虚,又有点期待,就像是被老师检查功课的学生,希望自己的认真和努力能得到表扬。 “你每天都看吗?”见她过来,蓝姗扬了扬手中的书,问。 陈悠然说,“每天晚上看一点。” “挺不错的。能自己学到东西的话,就算不去进修也没问题了。”这方面的东西,学校里其实是很难教导的,总要自己摸索自己的方法。陈悠然既然已经入门,倒没必要在意那些形式了。 “我先去听几节课看看。”陈悠然说,“有用就继续,没用就算了。” “也好。”蓝姗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她,“看在你这么认真学习的份上,奖励。” 虽然猜到这应该是蓝姗从北京带回来的礼物,但陈悠然还是欢喜地接了过来。 蓝姗又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陈悠然拆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对银色的袖扣,中间用蓝色宝石嵌了一朵花。蓝姗说,“上次看到你穿西服套装,挺好看的,我想搭配上这些小饰品效果应该不错。” “好看,我很喜欢。”陈悠然将袖扣放好,“明天就上身试试。” 蓝姗继续看书,陈悠然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回来,蓝姗已经睡着了。毕竟是奔波了一天,先坐飞机回来,又在雨市和省城打了一个来回,她看着精神,其实已经很累了。一放松下来,自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陈悠然走过去,替她拉了一下被子,就在床头蹲下来,凝视着蓝姗的睡脸。直到脚麻得蹲不住了,她才扶着床站起来,转到另一边,爬上床,跟蓝姗并排躺下来,抬手按灭了房间的灯。 黑暗如同一床温柔的被子笼罩上来,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也将那些酸甜苦涩的心情尽数掩去。 时隔几个月,再次跟蓝姗同床共枕,陈悠然以为自己会激动得睡不着,但事实是,躺下之后没几分钟,她就彻底沉入了黑甜乡中。 不知道是冬天太冷,人会下意识地搜索热源,还是两人的睡姿都不那么安分,总之躺下时两人在床上各据一头,中间还隔着很大的空档。但等第二天早上被陈小米闹醒时,两人已经变成头碰头靠在一起了。 这个姿势,肢体免不了也有交叠触碰,肌肤相贴,陈悠然虽然竭力镇定,但跳下床往卫生间走的背影却还是免不了有落荒而逃之感。 陈小米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就是小孩子手脚不麻利,衣服看上去也歪歪扭扭的。蓝姗把人抱到床上,替她将衣服整理好,把人送到卫生间交给陈悠然,自己则去了厨房,先把粥给煮上。 洗漱完毕,粥也差不多了。蓝姗煎了鸡蛋,又倒出一碟小咸菜,一碟香辣菜,一碟香酥辣做配菜,一顿简单的早餐就齐全了。 吃过早餐,三人出了门。陈小米走在两个姐姐中间,一只手牵着一个,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要两人拖着她滑着走,一会儿又要两人拎着她吊着走,玩得不亦乐乎。 第138页 蓝姗开始还有点不明白,很快就意识到,她这是在羡慕别的小朋友能跟父母一起出门。现在自己身边也跟着两个大人了,虽然不是爸爸妈妈,但对才四岁的陈小米而言,暂且还体会不到其中的分别,因此只有满心兴奋。 第74章 挖坑 有陈小米插科打诨, 陈悠然已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回了正常的频道。从幼儿园出来,她问蓝姗, “你是回家还是跟我一起去店里?” 虽然要过年了, 但陈悠然却并不能闲下来。 对销售业而言, 年节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国人的习惯, 辛苦一年, 总要犒劳一下自己,所以过年穿新衣,吃美食,走亲访友, 热闹非常。而服装行业,自然也会在这时迎来一个高峰期。 “一起去吧。”蓝姗说,“店里的生意我还一点都不了解呢,全是你在忙。总不能一直当甩手掌柜。” “那怎么一样?你是技术工种。”陈悠然笑着道。 不过,能跟蓝姗一起上下班,是她想了不知多久的场景,自然不会拒绝。事实上,陈悠然几乎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态度, 将公司的另一位老板介绍给了所有员工。 对这位只闻其名的小老板, 店员们自然都很好奇。在陈悠然的描述里,简直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她们也很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她的初次亮相,也没有辜负陈悠然替她塑造出来的人设。 “果然又年轻又漂亮又有才华。”其中一个店员哀叹,“果然, 能当老板的都不是普通人,不能比不能比。” “还大方。”刚刚收到蓝姗投喂的奶茶的另一个店员道。 “听说还是清大的高材生。” 这句话立刻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相较于有钱漂亮之类的条件,智商的差距、所处的层次,才是她们永远都无法跨越的。而且这种强大毫无争议,也更叫人心服口服。 毕竟慕强本就是人类的天性。 蓝姗正低着头把玩陈悠然的手机。刚刚她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陈悠然的追求者,那个在电视台广告部工作的刘光明发来的,是转发了一条昨天的社会新闻,说是女白领下夜班路上遇害。 就着这条新闻,对方发表了几句诸如“明知道晚上不安全还自己跑出去”“女人就不该在外面抛头露面”之类的评价,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蓝姗本来还没想好要怎么对付他,但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恶意,心底的怒气也彻底被勾了起来。 傻逼可能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认清现实。 蓝姗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蓝·前高考状元·语文成绩没有下过135·姗低头想了想,开始编故事。她一边在心里完善和丰富各种设定,一边用震惊的语气恢复了刘光明的那条短信。 陈悠然:我的天,国内的治安条件也太差了。国外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对吧?我打算以后移民去美国,拿那边的绿卡。那边各方面的条件都好多了,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刘光明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移民? 陈悠然:是呀,国内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还是国外好。 刘光明:移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到这条短信,蓝姗嗤笑了一声,暂且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没有回复。但短信铃声却一直响个不停,显然刘光明没有收到回复,一直在发消息询问。 很显然,他的野心已经被勾起来了。 真奇怪,有些人总是对自己没有明确的认知,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自己转的,但凡一个女孩多看他几眼,就必然对他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如果对方条件比他更好,那更不得了,这些资源不拿出来给他铺路,为他服务,简直天理难容! 譬如现在,刘光明或许就在琢磨着怎么让陈悠然移民的时候顺便捎带着他吧? 外国的月亮总是比国内圆的,他不会考虑自己出去之后能找到什么工作,该怎么安排生活,只以为出去之后就万事大吉。——或者也不是没想过,但那不是还有个冤大头在后面么?最好是将所有产业拱手送上,主动给他当奴隶,供他吃供他穿伺候得他舒舒坦坦。 手机一直在想,陈悠然忍不住看了她几次,蓝姗假装没看见,她也就没问。 直到晚上回家,蓝姗把手机拿出来看,才发现刘光明发了二十多条短信。明明没有回应,但他自己却兴致勃勃,估计是在网上查了不少移民相关的内容,全都分享给蓝姗。 其中着重指出很多国家都有投资移民的政策,只要投资的金额达到一定程度,就能够获得当地户口。 在刘光明看来,资产颇丰的陈悠然,自然可以用这种办法出国。而他自己可以走另一条捷径,只要跟拿到了当地户口的陈悠然结婚,同样可以拿到绿卡。 蓝姗想了想,编辑短信,回复了一条。 陈悠然:的确是这样,不过我还在考虑,毕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不太凑手,而且投资风险也大,毕竟到了那边也是要生活的。 得到肯定,刘光明更加兴致勃勃,仿佛已经看到移民的未来。 他一改以前跟陈悠然对话时那种居高临下带着教训的口吻,前所未有的热情起来,甚至早晚还会嘘寒问暖,偶尔也聊聊午饭吃什么这样的世界级难题。 要不是考虑到毕竟还要继续在这边生活,做生意,蓝姗都想顺着这个画风,忽悠刘光明把家里的存款拿出来共同投资了,这个理由应该能说服他。 第139页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陈悠然在一边问,“怎么了?” “你那个追求者,现在估计要魔怔了。”蓝姗将手机递给她。 陈悠然显然也没料到蓝姗的脑洞这么大,“你这是给他画了个大饼啊,要是最后吃不到,闹起来岂不是会更麻烦?” “你又没移民,到时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了。”蓝姗说,“先吊高了他的期待,再让他落下来,到时候,看过了高处的风景,没准人家就看不上你了呢?” 她说着,瞟了陈悠然一眼。 但陈悠然却正在出神,完全没有接收到蓝姗的眼神。 虽然移民什么的,只是蓝姗随口吹出来的牛皮,但陈悠然一向胆子大,敢想敢干,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移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摒除国内外生活环境、教育环境等方面的差异,最最重要的一点,国外在某些事情上会宽松许多。 就在去年,荷兰成为第一个法律认可同性婚姻,允许同性婚姻家庭享有其他家庭一切待遇的国家。 也是在去年,《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第三版终于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的范畴之中去除。而在1997年之前,同性恋甚至被刑法认定为流氓罪。 但陈悠然格外关注这方面的内容,自然也很清楚,即使官方已经将之去罪化去病化,但民间的思想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甚至社会主流的声音,也仍旧维持着从前的观点。 这倒不是说陈悠然考虑得很长远,连以后结婚的事都想到了。她只是希望蓝姗能够处在一个更加宽容的环境之中,去认识这种感情,这种关系。这样,即使有一天她发现了自己的感情,也不会厌恶逃避。 陈悠然不敢想象,要是哪天从蓝姗嘴里说出“变态”“恶心”之类的词语,自己该怎么去面对。 她所祈求的,只是平等的、正常的看待,即使蓝姗不喜欢她,也不必避之如蛇蝎。 所以如果真的可以移民,生活在一个舆论更加宽松的环境之中,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目前看来,移民遥遥无期,但将之作为一个备选项,未为不可。 不知道荷兰是否接受移民申请…… “嘿!”蓝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终于唤回了陈悠然的神志,“想什么呢?还是你又返回,不想让我折腾他了?” “不不不!”陈悠然立刻摆手,“请随意!” 蓝姗却没有继续,再次收起了手机。刘光明这种人,越是吊着他的胃口,他就越是上赶着,先让他忙活一段时间吧。她看了看腕表,“该去接陈嫣然了。” 相较于蓝姗,几个月不见的陈嫣然变化就太大了。大冬天的,她穿着一身十分显身材的套裙,脚上踩着一双摩登长靴,中间一截腿就这么露着,头发烫成大波浪,脸上画着大浓妆,乍见之下,陈悠然险些没认出来。 还是陈嫣然主动走到她们面前开口打招呼,她才确定眼前这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自家亲妹子。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跟妖怪似的!”她脱口道,“幸好没带小米来,不然说不定直接被你吓哭了。” “什么妖怪,我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妆好吗?”陈嫣然立刻反驳,“难道不好看吗?我一路走来,人人都回头看我。” “……难道不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花里胡哨的人,所以多看几眼吗?”陈悠然吐槽,“王老五每次上街的时候,回头率也高得惊人。” 王老五是云县的一个傻子,靠翻垃圾桶和其他人的施舍维生。他明明是个男性,却经常穿着花裙子上街,又留着乱七八糟的长发,看起来有几分雌雄莫辨,每次上街都备受关注。 第75章 春秋 等出机场的时候, 陈嫣然转到前面去,陈悠然才发现, 她何止是染了头发, 她还挑染了五种颜色! “你咋不染个七色呢, 还能凑一道彩虹。”她忍不住吐槽。 遥想当年, 陈悠然年少无知的时候, 也曾经叛逆过,一度在学校里闹得不成样子。当时陈伯平和林秀英气得要命,险些对她动手。陈悠然一直对此不以为然,时隔多年, 却突然在陈嫣然身上体会到了当年那两人的愤怒。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一方面恨铁不成钢,一方面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错。不过陈嫣然是出去这半年才变成这样的,陈悠然跟全天下的家长一样,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便半是推卸责任半是逃避现实地生出一个念头:我家的孩子肯定是被外面的人带坏的。 话是这么说,但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 她脑子里已经酝酿了不少话,就要开口, 被蓝姗按住了。 “怎么?”她转过头去, 脸上犹自带着怒意,虽不至于迁怒蓝姗, 却还是有些不高兴。 蓝姗摇头,“大庭广众的,给孩子留点面子。再说半年没见, 一见面就是没完没了的训斥,谁会高兴?大过年的,真的闹崩了又有什么意思?” “她那个样子……”陈悠然叹气,“上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说好的国际化大都市,时尚之都呢? “小孩子闹着玩而已。”蓝姗说,“也就新鲜这一阵子,过段时间她自己就不喜欢了。你越说她,逆反的心理越重,反而扭不过来了。” 第140页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又何必做坏人,随他去吧。”陈悠然终于泄了气。 蓝姗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但等上了车,她就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包湿纸巾,递给陈嫣然,“把脸擦一擦吧,这么浓的妆,对皮肤不好。待会儿见了小米,她该不敢亲你了。” 这话就说得有水平多了,陈嫣然虽然知道这是在替陈悠然描补,却还是乖乖伸手接过去,把脸上的妆擦了一下。虽然多少还有点残留,但陈悠然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果然顺眼多了。 她忍不住看了蓝姗一眼,对她的手段心服口服。 一个字的不好也没说,就让人乖乖受教,比之春秋笔法,也不差什么了。 陈悠然也不吃醋,索性把这事交给她去管。陈嫣然从前就跟蓝姗关系好,而且大抵两人的年龄差距太小,她对陈悠然也没多少敬畏的心思,反倒是蓝姗这种怀柔手段更有用,不管怎么说,总比自己跟陈嫣然打起来好。 陈小米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陈嫣然带着的,陈嫣然的性格又有些小孩子气,爱玩爱闹,姐俩自然也很亲。陈嫣然偌大个行李箱,至少有一半儿装的是给小米带的玩具和零食,都是这边买不到的。 而且陈嫣然回了家,小米就可以从幼儿园解放了,由她带着。 年底店里事情多,还要盘账,蓝姗和陈悠然忙得昏天黑地,一时也就顾不上那个刘光明了。结果这家伙估计是被吊起了胃口,电视台明明也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他竟然还腾出了宝贵的时间来找陈悠然。 先是在电话里约见面,蓝姗搪塞了几次,他就直接跑到店里来了。 一见到蓝姗,顿时惊为天人。可惜蓝姗表现得很冷淡,正眼都不看他。陈悠然对他冷淡可以理解,毕竟是身家几百万的老板,他愿意花一点时间哄着,店里的员工竟然也敢给他脸色看,算什么东西? 在失落和恼羞成怒的情绪之中,刘光明就对着陈悠然抱怨起了蓝姗,说她这么冷淡,一看就是有病,让陈悠然赶快将她辞退云云。 却不知陈悠然已经重新申请了一张手机卡,这张现在放在蓝姗这里,主要就是为了应付他。 收到这条消息,蓝姗不由一笑,动动手指回复了一条。 陈悠然:这你就误会了,她不是我店里的员工,是过来玩的朋友。人家是清大的高材生,当然要傲气一点。不像我们,就是混日子。 刘光明:你这番话我不赞同。你是事业型女性,一个还没毕业的黄毛丫头怎么跟你比?清大又怎么样?说不定毕业了也只能来给你打工。不过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吧,这种人,才能没多少,一个个架子倒是大得很,你何必忍着她。 陈悠然:没办法,她家里在我的公司也有股份呢,再说,我移民的事还得靠她。 刘光明:靠她?她能做什么? 陈悠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国外除了投资移民之外,还有人才移民,这个比投资移民更受当地政府欢迎,而且也保险。 刘光明: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悠然:关系可大了,他们清大的毕业生,出个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去那边读两年书,出来工作,就符合人才移民的标准了。她答应给我介绍学校里的师兄,都是准备毕业就出国的。等拿到绿卡,我就能跟过去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刘光明是个聪明人,蓝姗相信她一定能将其中的未尽之意全部解读出来。所以发完这条之后,她立刻以“还有事要忙”为由,结束了这次对话。 危机出现,应该够他紧张一段时间的了。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刘光明颇有几分阴魂不散的意思,每每能在出人意料的时间和地点出现,让陈悠然烦不胜烦,“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反而起了反作用呢?” “这是必经的阶段,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蓝姗安抚她。 “忍耐多久?” “过完年应该就差不多了。”蓝姗说。 陈悠然信了她的邪,却没想到,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蓝姗动不动就捧着手机忙碌,连其他事情都顾不上了。让陈悠然暗暗生出几分后悔,感觉没摆脱刘光明,反而把蓝姗也搭进去了。 虽然不觉得蓝姗跟刘光明会有什么,但她心里还是酸得很。有那应付人的时间,花在她身上不是更好吗? 而蓝姗这边,则是终于让那位只闻其名的“师兄”出了场。她对刘光明的态度从之前的平淡变成了冷落,每次短信聊天,师兄必然占据话题的百分之七十以上,动辄“师兄说”。 刘光明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的。蓝姗怎么夸“师兄”,他就怎么一条条贬低过去,将对方说得一文不值。而蓝姗操纵的“陈悠然”,对此则是十分愤怒,毫不留情地反过来指责他。 “你是不是嫉妒师兄比你厉害”“男人就应该像师兄那样”“师兄已经收到了XXX的offer,比你强一百倍”诸如此类的话,每一句对自信心爆棚的刘光明而言都是暴击。 大部分男性自信心爆棚归爆棚,其实心里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有点B数的,毕竟在这个社会长大,客观上的判断力还在。比如TOP2一直备受追捧,刘光明再自大,也不敢说自己比人家的毕业生强。 虽然内心里必然会不无酸意地想,“要是我也有XXX”或者“要不是我没有XXX”,说不定我现在也上清大了,但自己心里却很清楚吹牛逼和现实的差距。 第141页 人往高处走,在他和清大高材生之间,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所以他除了愤恨地在心里咒骂陈悠然,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人家有钱,就是想移民,谁叫他不能在这上面给陈悠然任何帮助呢? 而这种人又最现实,一旦发现投资可能打水漂,立刻就会及时止损,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其实如果以他本来的标准,陈悠然自然是很不错的选择,毕竟家底丰厚。但陈悠然不过高中毕业,刘光明隐隐也有几分看不上她的意思。再被陈悠然勾起移民的心思,便觉得她也算不上太好的人选了。 有钱固然好,但陈悠然这点资产,拿到国外估计就算不上什么了。倒是人才移民的说法,深得刘光明的心。这是去赚外汇,为国争光的事,说到哪里都足够体面,还不会被人说是为了钱吃软饭。——真要跟陈悠然成了,他都不好意思带她去见家里的长辈。 找个能出国的女学生结婚,是更好的选择。 替自己的黯然退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刘光明便义正言辞地给“陈悠然”发了一封分手的短信。 因为要说的话太多,短信太长,甚至还被分成了好几条,浪费了好几毛的短信费。 不过,刘光明认为这是值得的,因为在这封短信里,他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毫无顾忌地数落了陈悠然身上的种种缺陷,将这段时间所受的气都出了,末了还要恶意揣测那位师兄根本看不上陈悠然,最后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蓝姗便也模仿他的格式和语气,同样发了一封回去,原模原样将对方从头到脚贬低了一遍,并放言“哪个女人瞎了眼才能看上你”。 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这个号码停机了,卡丢掉,算是给这件事做了个了结。 如果刘光明有自知之明,也就是被溜一圈的事。如果他没有自知之明,还想按照这个标准去挑人,那以后就有得折腾了。他的条件,如果不挑剔,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很容易,但想攀高枝,就得提防着什么时候摔下来。 而这时,除夕也终于到了。 年夜饭照例是蓝姗掌厨,陈悠然和陈嫣然打下手,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丰盛饭菜。 天刚擦黑,一家人就坐在了饭桌上,准备开饭了。 “别急。”陈嫣然放下最后一碟菜,匆匆忙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没一会儿就兴冲冲地捧着一瓶红酒走了出来,“当当当当~大过节的,喝一点酒助兴吧。这是红酒,不伤胃不上头的,我特意挑的进口货。” 第76章 野心 这不是她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但还是头一回提到喝酒。——以前因为家里有未成年人,有高考生, 陈悠然一直不提倡喝酒, 都是一瓶橙汁凑数。 尤其是开始做生意之后, 出去跟人谈事, 总免不了要上酒桌。虽然到目前为止, 接触到的大部分人都对她抱有善意,并没有灌酒的意思。但她一个年轻女孩,在酒桌上不想被人轻视,总要拼一些, 先把气势摆出来,反倒没人造次了。 所以她这几年,已经学会了抽烟、喝酒、烫头、化妆……已经是个非常沧桑的社会人。 正因为在外面必须这样,回到家里陈悠然就像放松一些,不爱弄这些东西。这也是她之前见陈嫣然浓妆染发时那么生气的原因。想她自己,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那是没办法。 当年第一次走进理发店染发,还是第一次跟蓝姗去广州进货, 要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更社会更不好惹。 陈嫣然一个大学生, 家里没缺过她什么,陈悠然希望她能清清爽爽的过日子。 不过都说大学也是个小社会, 既然踏入其中,也该开始学着应酬了。在家里练练酒量,总比出去喝昏了头要好。至少知道自己的量在哪里, 就可以量力而行。 虽然她也能看出,这绝不是陈嫣然头一回喝酒。但上回被蓝姗说过之后,陈悠然就无师自通了“装聋作哑”这项技能。只要不是特别出格,就假装不知道吧。 陈悠然已经拿了酒起过来开酒瓶。 但她买的这瓶红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软木塞塞得特别紧,根本拧不出来。三个人轮流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将之拧开,中间还弄断了塞子,等酒倒出来,兴头都淡了许多。 陈悠然抿了一口,“也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国内产的好喝。”陈嫣然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底细,连忙补救,“我同学说的。” 陈悠然瞪了她一眼,“外面的花花世界很精彩,但你自己注意一点,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不能碰心里有数。” “知道啦!”陈嫣然应了一声。 一转头,就见小米抱着一瓶旺仔牛奶,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手里的杯子,显然也是想尝一口的样子。陈嫣然眼珠一转,偷偷凑过去道,“小米,想不想喝酒?” “你别瞎闹。”陈悠然连忙阻拦,“她才多大你就给她喝酒!” “尝尝味道嘛!”陈嫣然拿起筷子,在自己的酒杯里沾了一下,递给小米,“就这样,没事的。小孩子好奇,你不给她试一下,她还以为我们大人偷偷喝好东西呢。” 这时小米已经将筷子吐出来了,整张脸皱在一起,默默地把头撇到了一边去,很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第142页 陈悠然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招呼起来也算热闹。等一瓶红酒喝完,蓝姗变得沉默起来,陈悠然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可能是醉了。 这可实在是没有想到。北京城那样的地方,蓝姗又是在学生活动很多的艺术类专业里,来往的都是场面上的人,总免不了要上酒桌。所以陈悠然以为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没想到酒量这么浅。 不过应该醉得并不厉害,只是反应比平时慢一些罢了,所以也不明显。 陈悠然之所以能发现她醉了,一是因为她脸上烧红,看起来酒意已经完全发散,二则是因为她一直在乖乖夹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腊肉炒胡萝卜丝。她不喜欢胡萝卜,虽然也能吃,并不会有意挑食,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吃的。 见她一口一口地认真吃着胡萝卜,陈悠然抿了抿唇,艰难地忍住了笑意。 蓝姗一向聪明又通透,还真难见到她这样迷糊的时候,很……可爱。 等她和陈嫣然都放下筷子,蓝姗顿了顿,视线慢腾腾从两人身上扫过,便也跟着放下了筷子。陈嫣然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忍不住问,“姗姗姐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吃完饭去放烟花。”蓝姗说。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而让陈嫣然确定了。她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本来想逗蓝姗再说两句话,陈悠然却已经站了起来,吩咐道,“你把桌子收一下,碗洗了。时间还早,我送阿树去睡一会儿。” 一家之主就是了不起,陈嫣然撇了撇嘴,到底没有反驳,默默收拾桌子去了。 本地风俗,过年的饭菜要从年三十一直吃到初二,象征着年年都能有这么丰盛的食物。所以一大桌菜基本没动多少,都要收回碗柜和冰箱,留着这两天吃。 陈嫣然收拾桌子,小米在一边帮忙做一些搬凳子,拿空碗之类的轻省活儿。洗碗的时候,她还给小米弄了个凳子,在自己身边站着一起洗。虽然小孩子洗不了什么,多半是在玩水和泡泡。 等她洗了碗,把餐桌和灶台都抹过了两遍,看起来锃光瓦亮,洁净如新,陈悠然才慢吞吞从房间里走出来。 陈嫣然见状,不由吐槽道,“你送姗姗姐回房间,还要负责哄睡怎么的?你们俩怎么感觉比以前还粘糊?” 她本意是抱怨陈悠然故意多懒,不肯出来帮忙,但陈悠然听到这句话,却悄悄地红了耳根。她咳嗽了一声,发动了转移话题的技能,“对了,还没问你,这半年怎么样?学习能跟上吗,考试成绩如何?别出去了心野了就连学习都不顾了。” “……大过年的你非要问这个吗?”陈嫣然用控诉的眼神看向她。 陈悠然摊手,“又没有春晚看,斗地主还差一个人,不说这个说什么?”何况自从陈嫣然回来,她和蓝姗一直在忙,也根本没顾上问这些,总要打听一下。 “放心吧,知道你这个周扒皮在后面盯着,我哪敢不顾学习?”陈嫣然说,“至于考试,要下学期才能知道成绩。” 期末的时候,学校一度流传过一个谣言,说是会将期末考试的成绩按照地址寄回家给家长看,身为大一新生本来就不太敢懈怠,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更是绷紧了皮,卯足了劲儿,总算考试顺利过了。 后来才听高年级的说,只是谣言,而且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 大概学校也怕大一的孩子们心野了考出来的成绩太难看。 虽然确定自己应该都能过,但要说成绩有多好,陈嫣然也有些心虚,为了避免陈悠然追根究底,连忙转移话题,“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吧,你接下来真的要自己办厂吗?” “有这个想法。”陈悠然说,“现在我们做的只有悠然和沾衣两个牌子,对布料的要求不是特别高。但是计划中有个牌子叫东篱,会结合本地少数民族服饰的特点,布料就比较难得了。自己办厂,各方面也好掌控。” “但是那样事情就太繁琐了。”陈嫣然不赞同地道,“我听对外贸易专业的同学们说,为什么现在那么多外贸服装?就是因为人家国外懒得自己办厂,就直接在中国找代理厂商。我们这边劳动力廉价,哪怕加上运费和中介费,成本也很低。而他们只需要做好品牌就行了。” 那个笑话怎么说来着,一群人出国旅游,准备带点儿纪念品回国,结果到市场上一看,满眼都是 made in China。 “那你觉得要怎么做?”陈悠然问。 陈嫣然道,“现在合作的厂家不是挺好的?那就继续委托他们生产,贴牌就可以了。办厂的钱,用在广告宣传和市场营销上,先把品牌打出去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创造更大的经济效益。” 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陈悠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不赞同你的说法。你说的是做快消品牌的方式,国外是有很多在中国代加工的品牌,但都不是高端品牌。我也不是说非要跟人家高端奢侈品比,也不敢说要把这个牌子做成什么样,但是他们不那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年,是电视剧的黄金时代,也是电视广告的黄金时代。铺天盖地的广告,能够第一时间将品牌的国民度提升到不可估量的程度。陈悠然跟电视台接触的时候,也听说过不少传说,连她自己也在本地台投放了广告。 第143页 但广告和商品,总归要是相辅相成的。 品牌做得再好,质量跟不上,不也一样要从神坛上跌下来? 归园田居诞生在困境之中,却是她和蓝姗的梦想与心血。陈悠然到现在还记得,她跟蓝姗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满腔热血与激动。 虽然她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敢说一定能将之做成大品牌,却希望这一路上,每一步都稳扎稳打,能够得到市场的认可。 她希望每个购买这个品牌服装的人,都能够穿到合心意的衣服,而不是单纯追求品牌,一时冲动买了,然后就放在衣柜里不再问津。 反正钱对现在的陈悠然而言,已经可以说只是个概念了。只要不奢侈无度,她完全可以支持家里人过上比较轻松的生活。 接下来的路,走得理想主义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一种野心。 第77章 网络购物 短短四年时间, 因为几届标王企业陷入困境,标王的概念逐渐淡化消失。 品牌造神或许只需要一个时机, 跌落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你看, 就算是这么大的牌子, 后继无力, 也只有衰落的份。何况我们这样的小品牌?步子迈得太大了会扯着裆。”陈悠然说, “这两年市场发展很快,泡沫也多,尤其是在成功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很多人的心思都浮躁了。但越是这样, 越不能被晃花了眼睛。” “……你怕什么扯着裆。”陈嫣然无语道,“随便你吧,我就瞎提个意见。那工厂准备什么时候弄?” “估计要等一阵子了。”听到这个问题,陈悠然很无奈,“现在资金紧张,一时半会儿估计顾不上。再说,阿树还在念书,至少得等她毕业吧, 要不然很难两头兼顾。” 她的钱都要拿去投资物流, 要是发展得好,几年后应该能回笼一笔资金, 到时候再开办工厂,就要宽裕得多。 “资金怎么会紧张?”陈嫣然惊讶。 陈悠然一怔,才想起来投资物流的事她还不知道, 就将事情又说了一遍,“大过年的,不想多提这种事,就忘了告诉你。问题应该不大,放心,就算赔了,也能养得起你们。” “这样啊……”陈嫣然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再说话。 陈悠然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今天忽然这么关心家里的生意?” “我一直很关心的好不好?”陈嫣然说,“只不过以前,就算问了也没用,帮不上什么忙。” “那现在呢?” 陈嫣然叹气,“现在其实也帮不上忙。” 她越是这样,陈悠然越是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本来有的,现在没了。”陈嫣然道。 陈悠然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缺钱?”而且应该还不是一笔小钱,所以才要问家里的经营状况,看看是否能周转开。又因为陈悠然说出了投资物流的事,所以才改了主意。 既然被看出来了,陈嫣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拿点钱,做个小生意。你现在也不方便,就算了。” “要多少?” “至少十几万吧。”陈嫣然想了想,答道。 做生意,十几万做本金倒不算多。但陈嫣然一个在校学生,陈悠然本来以为她就是小打小闹,闻言不由有些惊讶,“你准备做什么?” “是我跟几个同学一起想出来的主意。”陈嫣然说,“你不是一直说大学生的钱好赚吗?我到了上海,才发现这话真没说错。你给我的生活费就不算少了,但在同学里也不算什么。我们学校附近,除了餐馆、卡拉OK和网吧,最多的就是各种服装店和化妆品店,生意火爆得要命。” “所以你们也想做这个生意?” “不是。”陈嫣然摇头,“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学校周围的商圈早都已经饱和了,现在想做也难。虽然也能赚点小钱,但翻不起什么水花。”她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兴奋的表情来,“我们要做的是购物网站!” “购物网站?”陈悠然惊讶,“在网上购物?” “是啊,现在有电脑的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大学生。不能说人人都有吧,但是我们寝室里,基本上每个宿舍都至少有一台。”陈嫣然说,“这就有购物的基础了。” “货物呢?你们打算卖什么?”陈悠然问。 “还没说完呢,你先听我说。”陈嫣然道,“我们打算把学校周边的店铺都整合起来,所有商品挂在网上。有人购买的话,就送货上门。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很懒的,不上课的时候,经常待在宿舍不愿意出门。像我们寝室,没课的时候买饭都是值日的。要是不用出门逛街就能看到所有的商品,生意肯定不错!” 其实现在也有人会带一些衣服和化妆品,挨个宿舍去推销,但是一般都是没听过的小牌子,质量也差,价钱还不透明,除了大一新生,其他人不会上当。 所以,这是一块完全空白的市场,陈嫣然相信,这个网站做起来,效果一定很好。 “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陈悠然点头,“这生意也就只能在大城市做,尤其是那种大学城,可以覆盖好几个学校。"像本省,就算是省城也只有几所大学,还都不在一处,就没有这样的基础了。 “商家只需要交一笔手续费,就可以入驻我们的网络。送货上门则打算请学生来。很多大学生勤工俭学,这也算提供工作机会了。”陈嫣然又道,“前期只要能够维持运营就行,等网站成熟了再考虑盈利的事。但架设网站,联络商家,维护运营之类都要花钱,十几万已经是保守估计了。” 第144页 “十几万你一个人出?”陈悠然问。 “也不是。就是我们团队现在只有五个人,我们手里的钱凑一凑估计只有几万。开始我们本来打算先弄出个样子来,就出去拉投资,但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就不是我们的了。所以才想着……”拉投资嘛,去哪里拉不是拉,当然是便宜自家人比较好。 事实上,回来之前,陈嫣然差不多是打了保票,本以为十拿九稳,毕竟拿出十万块对现在的陈悠然而言不算什么,陈悠然也有把握说服她,万万没想到这边突然有了新的投资计划。 “你们是只有概念,还是已经开始做网站了?”陈悠然问。 “已经开始做网站了!”提到这个,陈嫣然立刻兴奋起来,“你要看看吗?” 她说着就站起来去开电脑。 网站还没有对外公开,目前只非常简单地分成几个板块,页面基本没做什么美化,倒是十分简洁明了,各项功能一目了然。陈悠然沉默地看完了,对陈嫣然道,“我给你十万,好好做。” “真的?你这边不是资金紧张吗?”陈嫣然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放心,十万还是能拿出来的。”陈悠然看着她,颇为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还小,其实你都二十了,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已经开始像个成年人那样思考和行事,想要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了。 而她能做的,就是成为陈嫣然最坚实的后盾,让她能够无所顾忌地勇往直前。 陈嫣然自然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要跟团队里的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有了这笔钱,他们就可以将这个网站做起来了。 陈悠然由着她霸占电脑,转头去看陈小米,这孩子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快睡着了。 之前陈嫣然跟她说过,要过了十二点才能放烟花。小孩子平日里的作息很稳定,虽然她很努力地强打精神想要守夜,但眼皮已经睁不开。陈悠然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她立刻睁开眼睛,“大姐,十二点了吗?” “到了。”陈悠然说。 小米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往窗外看,见外面有亮起的烟花,这才信了,“我们也去放烟花。” 见她这时还念念不忘,陈悠然便拿了一根仙女棒给她,小米终于满足了,抱着仙女棒睡了过去。陈悠然拧了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把人放到了蓝姗身边,这里的被窝比较暖和。 等她掖好被子,一抬头就见蓝姗正盯着自己看。 “醒了?”对上蓝姗的视线,陈悠然有些不自在。之前送蓝姗过来时,她就拉着陈悠然的手不放,跟小孩子撒娇似的,就是不许她走,哄了好半天才得脱身。 她知道蓝姗喝醉了,所以总免不了有点趁火打劫的心虚。 这会儿见蓝姗醒了,以为她已经清醒,怕她还记得之前的事,便不怎么敢跟她对视。 蓝姗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陈悠然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现在还是迷糊着的,并没有完全清醒。她走过去,替蓝姗拉了一下被子,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拉住了。 “我也要抱抱。”蓝姗看着她,慢吞吞地说。 估计是看到她之前抱小米了。 “别闹。”陈悠然笑了起来,故意道,“你已经是大宝宝了,抱不动了。” “大了就不能抱吗?”蓝姗认真地问。 陈悠然本来想点头,对上她的视线,头却点不下去了。总觉得这个答案对蓝姗来说应该很重要,而点头绝不是她想要的。再联想一下蓝姗的成长环境,那对父母恐怕从未对她付出过关爱,对比备受宠爱的弟弟,陈悠然已经可以想象蓝姗在家里的处境。 这个问题,或许是藏在蓝姗内心深处的执念吧? 只是她自己也很清楚答案是什么,所以从来不问。对那一双父母,她已经完全失望了。若不是今晚喝醉了酒,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即使是蓝姗这样通透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果然还是不能不在意。 这样想着,陈悠然便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弯下腰去,张开手臂给了蓝姗一个近乎温柔的拥抱,“当然不是。” “抱抱我的大宝宝。” 第78章 软软的 温暖的怀抱让蓝姗安下心来, 她闭上眼睛,伸出手臂揽住陈悠然, 脸颊在她的颈侧轻轻蹭了蹭。 这个动作显然过于亲密了。 何况脖子上的皮肤通常都十分敏感, 蓝姗更是好运气地碰到了陈悠然最敏感的那一小片地方。于是陈悠然的脸立刻就红了, 整个人都有种发烫的错觉。 毕竟是自己放在心上喜欢的人, 碰到了身体上的敏感点。那种由一点触碰引发, 逐渐向着全身扩散蔓延的感觉,非亲身体验不能领会。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又酸又软的感觉,从心底里漫上来, 让陈悠然的情绪并没有朝着更深的方向延伸,而是停留在这种温暖的感觉之中。两人就这么依偎了片刻,一种宁静幸福的气氛逐渐蔓延开。 这一刻,对陈悠然而言弥足珍贵,她自然不想打断。 但没办法,她现在保持这个姿势,是躬下身去抱蓝姗,虽然双手都有支撑, 但对腰部的要求还是太高了。 没过多久, 她就有些坚持不住,腰酸背痛浑身都不自在。 但等她想要松开, 让蓝姗继续松开的时候,才发现,蓝姗竟然已经在这个拥抱之中, 重新睡了过去。她睡得十分安稳,呼吸均匀而平稳,脸颊上的皮肤比平时稍微热了一些,应该是酒醉之后的反应。 第145页 陈悠然稍微一动,她就不安地挣扎起来。怕把她吵醒,陈悠然只能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但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还好,一旦意识到自己不能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再坚持就变得十分艰难了。最后,她也没能成功地将自己抢救出来,只能想另外的办法。 陈悠然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爬上了床,在蓝姗身边躺了下来。 因为两人的手臂还缠着对方的脖子,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得不挪动蓝姗的身体,让她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抵是因为没有强硬地将两人分开,虽然中途蓝姗略微挣扎了片刻,但好歹没有醒过来。陈悠然的脊背踏实地躺到床铺上,才总算是大大滴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在这安静的气氛之中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梦里阳光明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蓝姗带着他们去看溶洞,顺便野餐的那个日子。那是个难得晴朗的冬日,空气里虽然还夹杂着冷意,但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又叫人舒服得恨不能张开每一个毛孔。 本该也跟她们在一起的陈嫣然和小米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她和蓝姗躺在草地上。 蓝姗枕着她的手臂,柔顺的长发扎进陈悠然的脖颈里,刺得她发痒,忍不住一直伸手去捋。但这个姿势,做这个动作,免不了要碰到蓝姗的脸颊。 而在不知不觉之间,她抚摸的对象,就从头发变成了蓝姗的脸。 柔软的带着温度的皮肤,触感极佳,让她爱不释手。 但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发痒,蓝姗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手,声音清脆地笑了起来。陈悠然一直觉得蓝姗是个很爱笑的姑娘,但像这样轻松惬意的笑,却也没见过多少次。 她心里软软的,逗蓝姗说,“别动,我帮你理一下头发,扎着我了。” “真的吗?”蓝姗撑起身体,好奇地看向她,见陈悠然点头,又问,“是怎么扎的?”她一边说,一边抓起一缕头发,用发梢在陈悠然的脸上,脖子上,手上轻轻扫过,留下一点点麻痒的感觉。 陈悠然躲了一下,没有躲开,便佯怒道,“别闹,再闹打你了啊。” “那你打啊。”蓝姗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带着无限期待地看向她。 陈悠然就伸手去抓她。但蓝姗十分机警,几乎是立刻就让开了。陈悠然本来是随手一抓,竟然抓空了,便立刻正视起来,合身往旁边一扑,就将蓝姗压在了草地上。 她抓着蓝姗的发梢,学着蓝姗之前的动作,在她身上乱扫,“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嗯……”蓝姗一边挣扎一边躲闪,一开始还是嬉闹的声音,后来就渐渐变了味道。 陈悠然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丢下那一缕头发,一点一点,缓慢地,仔细地摩挲着蓝姗的脸颊。两人的视线在极近的距离纠缠着,两张脸渐渐靠近,似乎下一刻就能贴在一起。 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的热气。 但在最后那个瞬间,陈悠然的动作微微一顿,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她其实已经隐约地意识到这是在梦里了,但她心里将蓝姗看得很重,也认为她们之间,除了爱情之外还有更深的羁绊,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唐突了对方。 但也没有让开。 反正就是在梦里,她想,稍微放纵一点点应该没关系的吧? 她将脸藏在蓝姗的肩颈处,静静地靠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渐渐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似乎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并且频率渐渐靠近,最终合成了一个强烈的声音。 剧烈的心跳声中,陈悠然听见蓝姗开口,“……起开,你压着我快不能呼吸了。” 陈悠然刚刚降下温度的脸立刻又红了,手忙脚乱想要从蓝姗身上爬起来。但扑上去容易,这种姿势,想借力坐起来就不太容易了。毕竟她又不想直接坐在蓝姗身上。 结果就是一时灭有支撑住,刚刚爬起来又不得不压了回去。虽然她及时调整姿势,并没有直接砸在蓝姗身上,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得好一点。 周遭的环境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春暖花开,气温回升,两人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春装。隔着薄薄的衣料,陈悠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胸部触到了一片柔软而有弹性的东西。因为只是贴一下就错开,反而将那种柔软和弹性体会得十分深刻。 而即使已经错开了,但彼此的身体仍旧紧贴着,也就能够继续感受那种触感。 “嗯……”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点声音,然后又同时闭上了嘴。 这声音……听起来也太那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陈悠然开口道,“很软。” 话已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但梦里是没什么逻辑的,蓝姗竟然认真地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真的很软。”并且一脸认真地提出建议,“我可以摸一下吗?” 要好的女孩子在一起研究身体变化的秘密,相互之间的肢体接触应该是很正常的。至少陈悠然上学时,宿舍里的同学们偶尔夜谈时就会提到这种平日里比较禁忌的话题。 但是她和蓝姗毕竟不一样,平时,这种过分的亲密是陈悠然会尽力避免的,所以即使住在同一个房间,两人换衣服时都会主动去洗手间,或者其中一个避出去。 第146页 但越是遮掩,反倒越是好奇。 爱情虽然是精神上的感受,但却往往会伴随着身体上的种种反应,对对方的身体感兴趣,想要进行探究,无疑也是其中的一种。 好在这是梦里,陈悠然再次对自己说,然后她以大无畏的精神,回应了蓝姗的问题,“当然可以。” 梦境感受到了她的想法,于是她就顺利地跟蓝姗分开了,再次躺在旁边的草地上。蓝姗趴在她身边,以做实验的认真和专注,伸出手在她胸前轻轻揉了一把—— “十二点啦,快点起来放烟花!” 陈嫣然的声音同时在耳畔炸响,陈悠然挣开眼睛的瞬间,竟然有种十分心虚羞耻的感觉,似乎是怕陈嫣然窥见自己梦中的景象,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被子下面的触感不对。 阿树的手这是放在哪里?! 难怪会做这种梦,原来还是跟现实之中有关的,并不是因为自己太变态。陈悠然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借着整理被子的姿势将蓝姗的手推下去,才对陈嫣然道,“叫什么,就起了。” 陈嫣然以为她是困了过来小睡一会儿,也没在意,“快点,要不时间过了。”又问,“要叫醒她们吗?” “算了,让她们睡吧。”陈悠然说,“咱俩去就可以了。” 午夜十二点,辞旧迎新,开门迎财神,放鞭炮,接纳一年的喜气和福气,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不过也没有必要所有人都守着,有两个人就够了。 陈悠然睡觉的时候没脱衣服,直接从床上下来,整理一番就可以出去了。 只是刚从温暖的被子里出来,开门出去迎上冷风的瞬间,她立刻就打了个哆嗦,觉得头上一阵发冷,戴上衣服上连着的帽子才觉得好了一点。 所以两人快手快脚地放了一轮鞭炮和烟花,就赶快回去了。 反正年还很长,剩下的留着之后玩也可以。 一朵朵烟花炸开在头顶,陈悠然一边对着冰凉的指尖吹气,一边仰头去看。大概是因为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她此刻的心情平静得很,即使没有跟蓝姗一起守岁,也不觉得遗憾。 这样的烟火,她们还能一起看很多年,并不急在这一时。 第79章 我来喂你 阿嚏——” 一大早起来, 陈悠然穿衣服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心里便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果然, 下了床就感觉头脑昏沉, 喷嚏不断, 估计是昨晚出门放烟花时吹风, 受凉感冒了。 她生火烧水, 吃了两颗感冒药,情况却没怎么好转。 蓝姗抱着小米从屋子里出来时,她正在熬粥,每隔两三分钟, 就要放下手里的锅铲,转头对着另一边打个喷嚏。 “感冒了吗?”蓝姗走过去问。 “应该是昨晚出门放烟花的时候被冷风吹了一下。”陈悠然说。 “吃药了吗?”蓝姗把小米放在椅子上,便要走过来查看。 陈悠然连忙阻拦,“别过来,你把小米也带远一点吧,别再传染给你们。——药吃过了,好像没什么用。” 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蓝姗见状便道“那你别忙活了,放着让我来吧,你去旁边休息一下。” 说着就上前接过了陈悠然手里的锅铲,不由分说推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又对小米道,“去叫你二姐起来,带你洗脸刷牙。” 陈悠然就坐下来, 在一边看着蓝姗忙活。虽然这么多年的锻炼下来,她对家务也算是里里外外一把罩,但是在干活的麻利程度上,跟蓝姗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 也不见她怎么忙乱,但是没一会儿,炉子上的粥熬好了,陈悠然这边也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蓝姗给她加了一床毯子,盖在身上,面前摆着抽纸,地上放着垃圾篓,手边还放了一只装满水的保温杯。可以说是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陈悠然每隔两三分钟就要擤一次鼻涕,眼圈儿和鼻头因为频繁的擦拭全都红通通的。不擤鼻子的时候,她就抱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灌热水。 这样感觉果然好多了。 陈嫣然带着小米洗脸刷牙,然后就过来接手了煎鸡蛋的工作,换蓝姗去洗漱。 没多久,早餐就摆上了桌子。陈悠然捧着碗,远远地坐在另一边,避免将感冒传染给她们。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有些不放心,吃完饭就让陈嫣然带着小米去房间里玩电脑,离自己远点。 蓝姗坐在陈悠然对面,看着她将手里的纸巾团起来丢进垃圾篓,又抽了另一张出来,发红的眼角因为用力过度而分泌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一双眼眸被洗得水润晶莹,不由有些担忧地道,“你这个情况太严重了吧?要不还是去挂个水?” “过年医院上班么?”陈悠然用纸巾沾去眼角的泪水。 一开始的时候,她擦拭的动作可谓相当豪放,但是几个小时下来,鼻子和眼睛周围的皮肤都变得十分敏感,轻轻碰一下都感觉到疼的那种,她的动作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应该上的吧?至少急诊会开着。”蓝姗道。毕竟生病这种事,又不会分日子,就算是年节,医院应该也有人值班。 陈悠然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已经吃过药了,等过两天看看吧。” 理论上来说,感冒病毒从进入人体到被自身免疫系统消灭,周期是一周。吃药也好,挂水也好,实际上并不能加速这个周期,只能改善因此带来的各种生理反应,比如鼻塞,咳嗽、发炎、流涕等等。 第147页 所以就算不吃药,只要感冒病毒不在中途变异,身体就能自愈,最多是忍受一下各种不适而已。 好在到了下午,打喷嚏和流涕的症状就逐渐减轻了。 只是吃了药的陈悠然变得十分困倦,好几次迷糊过去,头差点儿砸到炉盘上。蓝姗见状便道,“你回屋去睡会儿吧。” 陈悠然也有些坚持不住,闻言立刻回房间去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无法深眠又无法醒来,在梦里就有种十分疲惫的昏沉感。 而蓝姗是到吃晚饭的时候去叫人起来,才发现陈悠然的不对劲的。 白天时她还只是流涕,打喷嚏,但是现在,她的体温却升高了不少,整个人烧得通红,摸起来都烫手。显然,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转成高烧了。 “陈悠然,醒醒!”蓝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拍她。 陈悠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在问,“吃饭了吗?几点了?” “快七点了。”蓝姗说,“你发烧了。” 她说着,将温度计塞进了陈悠然腋下,“测一下体温,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就得去医院了。” 好在测出来只有三十八度,没有急到非要送医院的地步。蓝姗给陈悠然贴了个退烧贴,“先试试物理降温吧,不行就吃两片阿司匹林。” 陈悠然平时很少生病,乍然一病,病情竟然这么凶,整个人都有种反应迟钝的感觉,自然蓝姗说什么就是什么。 本来这会儿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但陈悠然这个状态,也没什么胃口,而且过年准备的食物大都很油腻,也不适合这个时候吃,蓝姗只好又重新给她熬了一锅清粥。 她也不让陈悠然起床,直接将粥端到了房间里,“就在这里吃吧,吃完好好休息。” 陈悠然坐起来,要伸手去接粥碗,被蓝姗避开,“有点烫。而且你现在胳膊有力气吗?别端不住再洒了。我来喂你。”她说着,舀了半勺粥,吹凉了送到陈悠然嘴边。 “……”陈悠然眨了眨眼睛,呆呆地张开嘴吃了,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但她现在脑子已经快烧成一片浆糊了,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何况蓝姗这种亲近,正是她所想要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其实白粥没什么味道,不搭配凉菜咸菜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好在陈悠然正在发烧,味觉也很迟钝,本来吃什么都没味道,只是为了果腹,也就不用太在意。 何况还是蓝姗亲手喂她吃的,就算没有味道,也能品出一点儿甜来。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喂一个吃,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半碗粥。 温热的粥吃下去,身体似乎也变得舒服了很多。 吃完了饭的陈嫣然过来看了一眼,“怎么样了?” “看起来应该还好,吃完了饭再量一次体温吧。”蓝姗说,“问题应该不大。” “唔……”见蓝姗在喂饭,她忍不住问,“怎么还要你喂,她手没力气吗?你也还没吃饭呢。要不你先去吃,我来喂她。” “不用。”蓝姗道,“马上就吃完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悠然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但这会儿被陈嫣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有些不自在了,伸手从蓝姗手里接过碗,几口就将剩下的粥全都喝光了,碗递回去,“我吃完了,你也去吃饭吧。” “好。”蓝姗将温度计给她夹好,让陈嫣然在这里看着,自己拿着碗出去了。 陈嫣然在她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伸手试了一下陈悠然额头的温度,一边吐槽道,“就感个冒而已,又不是残废了,还要人喂饭,会不会太夸张了?” 陈悠然不理她,自顾自擦了嘴,躺下去盖好被子,盯着旁边计时的闹钟看。 没一会儿陈小米也跑过来了,好奇地看着陈悠然,“大姐生病了吗?” “是啊。所以你要听大人的话,乖乖的穿衣服,吃饭,不然就会生病,生病了就要吃药打针,怕不怕?”陈嫣然恐吓她。 小米不上当,“大姐没打针。” “但是她吃药了,等会儿还没好,就要去打针。”陈嫣然道。 小米同情地看着陈悠然,想了想,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两块糖,递给她,“打针很痛的,给大姐吃糖,吃了就不痛了。” 幼儿园里组织打疫苗,也会给小朋友们发糖果和小甜品做为鼓励,免得他们因为害怕而苦恼。这孩子活学活用,把躺着的陈悠然逗笑了,她从两块糖里挑了一块牛奶糖,“我吃一个就够了。” 小米眨着眼睛看了看她手里的糖,有些犹豫地问,“能不能换一个?” “为什么?” “我喜欢牛奶糖,不喜欢硬糖。”小米小声道。 “敢情是把你不喜欢的让给我啊?这孩子怎么这么精。”陈悠然笑得发抖,麻利地剥掉糖纸,将牛奶糖塞进了嘴里,“不换。” 说话间蓝姗已经走回来,拿了体温计读数,“37.8度,不知道是测量误差还是真的在降温,再观察一下。” “应该是降温了。”陈悠然说,“我就觉得出了挺多汗的,浑身都湿透了,很难受,想洗澡。” “忍一忍吧。”蓝姗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再洗。” 陈悠然只能点头答应。 第148页 好在她的情况是真的在好转,到了十点,临睡前蓝姗又测了一次,体温已经降到了37.5度。虽然还有点低烧,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蓝姗松了一口气,用热水拧了毛巾,给陈悠然擦了一下脸和手脚。 陈悠然坐在床上,伸出手给蓝姗,有些不自在地道,“身上我也想擦一下,不然难受。一身的汗,晚上怎么睡?” “也行。”蓝姗想了想,道,“擦一下,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好睡觉。” 她说着,就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捞起袖子拧毛巾,显然是要动手的样子,陈悠然连忙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 “你有力气吗?再说有些地方也够不到吧。”蓝姗站在床边看着她。 陈悠然抓着自己的衣领,总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个即将被侵犯的小可怜。这联想让她打了个寒战,立刻松开了手,“行吧。” 蓝姗都不怕看,她还怕被看吗? 第80章 回应 “应该是昨晚出门放烟花的时候被冷风吹了一下。”陈悠然说。 “吃药了吗?”蓝姗把小米放在椅子上,便要走过来查看。 陈悠然连忙阻拦,“别过来,你把小米也带远一点吧,别再传染给你们。——药吃过了,好像没什么用。” 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蓝姗见状便道“,那你别忙活了, 放着让我来吧, 你去旁边休息一下。” 说着就上前接过了陈悠然手里的锅铲,不由分说推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又对小米道,“去叫你二姐起来,带你洗脸刷牙。” 陈悠然就坐下来, 在一边看着蓝姗忙活。虽然这么多年的锻炼下来,她对家务也算是里里外外一把罩,但是在干活的麻利程度上,跟蓝姗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及。 也不见她怎么忙乱,但是没一会儿,炉子上的粥熬好了,陈悠然这边也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蓝姗给她加了一床毯子,盖在身上,面前摆着抽纸,地上放着垃圾篓,手边还放了一只装满水的保温杯。可以说是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陈悠然每隔两三分钟就要擤一次鼻涕,眼圈儿和鼻头因为频繁的擦拭全都红通通的。不擤鼻子的时候,她就抱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地灌热水。 这样感觉果然好多了。 陈嫣然带着小米洗脸刷牙,然后就过来接手了煎鸡蛋的工作,换蓝姗去洗漱。 没多久,早餐就摆上了桌子。陈悠然捧着碗,远远地坐在另一边,避免将感冒传染给她们。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有些不放心,吃完饭就让陈嫣然带着小米去房间里玩电脑,离自己远点。 蓝姗坐在陈悠然对面,看着她将手里的纸巾团起来丢进垃圾篓,又抽了另一张出来,发红的眼角因为用力过度而分泌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一双眼眸被洗得水润晶莹,不由有些担忧地道,“你这个情况太严重了吧?要不还是去挂个水?” “过年医院上班么?”陈悠然用纸巾沾去眼角的泪水。 一开始的时候,她擦拭的动作可谓相当豪放,但是几个小时下来,鼻子和眼睛周围的皮肤都变得十分敏感,轻轻碰一下都感觉到疼的那种,她的动作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应该上的吧?至少急诊会开着。”蓝姗道。毕竟生病这种事,又不会分日子,就算是年节,医院应该也有人值班。 陈悠然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已经吃过药了,等过两天看看吧。” 理论上来说,感冒病毒从进入人体到被自身免疫系统消灭,周期是一周。吃药也好,挂水也好,实际上并不能加速这个周期,只能改善因此带来的各种生理反应,比如鼻塞,咳嗽、发炎、流涕等等。 所以就算不吃药,只要感冒病毒不在中途变异,身体就能自愈,最多是忍受一下各种不适而已。 好在到了下午,打喷嚏和流涕的症状就逐渐减轻了。 只是吃了药的陈悠然变得十分困倦,好几次迷糊过去,头差点儿砸到炉盘上。蓝姗见状便道,“你回屋去睡会儿吧。” 陈悠然也有些坚持不住,闻言立刻回房间去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无法深眠又无法醒来,在梦里就有种十分疲惫的昏沉感。 而蓝姗是到吃晚饭的时候去叫人起来,才发现陈悠然的不对劲的。 白天时她还只是流涕,打喷嚏,但是现在,她的体温却升高了不少,整个人烧得通红,摸起来都烫手。显然,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转成高烧了。 “陈悠然,醒醒!”蓝姗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拍她。 陈悠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在问,“吃饭了吗?几点了?” “快七点了。”蓝姗说,“你发烧了。” 她说着,将温度计塞进了陈悠然腋下,“测一下体温,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就得去医院了。” 好在测出来只有三十八度,没有急到非要送医院的地步。蓝姗给陈悠然贴了个退烧贴,“先试试物理降温吧,不行就吃两片阿司匹林。” 陈悠然平时很少生病,乍然一病,病情竟然这么凶,整个人都有种反应迟钝的感觉,自然蓝姗说什么就是什么。 本来这会儿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但陈悠然这个状态,也没什么胃口,而且过年准备的食物大都很油腻,也不适合这个时候吃,蓝姗只好又重新给她熬了一锅清粥。 第149页 她也不让陈悠然起床,直接将粥端到了房间里,“就在这里吃吧,吃完好好休息。” 陈悠然坐起来,要伸手去接粥碗,被蓝姗避开,“有点烫。而且你现在胳膊有力气吗?别端不住再洒了。我来喂你。”她说着,舀了半勺粥,吹凉了送到陈悠然嘴边。 “……”陈悠然眨了眨眼睛,呆呆地张开嘴吃了,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但她现在脑子已经快烧成一片浆糊了,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何况蓝姗这种亲近,正是她所想要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其实白粥没什么味道,不搭配凉菜咸菜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好在陈悠然正在发烧,味觉也很迟钝,本来吃什么都没味道,只是为了果腹,也就不用太在意。 何况还是蓝姗亲手喂她吃的,就算没有味道,也能品出一点儿甜来。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喂一个吃,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半碗粥。 温热的粥吃下去,身体似乎也变得舒服了很多。 吃完了饭的陈嫣然过来看了一眼,“怎么样了?” “看起来应该还好,吃完了饭再量一次体温吧。”蓝姗说,“问题应该不大。” “唔……”见蓝姗在喂饭,她忍不住问,“怎么还要你喂,她手没力气吗?你也还没吃饭呢。要不你先去吃,我来喂她。” “不用。”蓝姗道,“马上就吃完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悠然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劲,但这会儿被陈嫣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有些不自在了,伸手从蓝姗手里接过碗,几口就将剩下的粥全都喝光了,碗递回去,“我吃完了,你也去吃饭吧。” “好。”蓝姗将温度计给她夹好,让陈嫣然在这里看着,自己拿着碗出去了。 陈嫣然在她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伸手试了一下陈悠然额头的温度,一边吐槽道,“就感个冒而已,又不是残废了,还要人喂饭,会不会太夸张了?” 陈悠然不理她,自顾自擦了嘴,躺下去盖好被子,盯着旁边计时的闹钟看。 没一会儿陈小米也跑过来了,好奇地看着陈悠然,“大姐生病了吗?” “是啊。所以你要听大人的话,乖乖的穿衣服,吃饭,不然就会生病,生病了就要吃药打针,怕不怕?”陈嫣然恐吓她。 小米不上当,“大姐没打针。” “但是她吃药了,等会儿还没好,就要去打针。”陈嫣然道。 小米同情地看着陈悠然,想了想,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两块糖,递给她,“打针很痛的,给大姐吃糖,吃了就不痛了。” 幼儿园里组织打疫苗,也会给小朋友们发糖果和小甜品做为鼓励,免得他们因为害怕而苦恼。这孩子活学活用,把躺着的陈悠然逗笑了,她从两块糖里挑了一块牛奶糖,“我吃一个就够了。” 小米眨着眼睛看了看她手里的糖,有些犹豫地问,“能不能换一个?” “为什么?” “我喜欢牛奶糖,不喜欢硬糖。”小米小声道。 “敢情是把你不喜欢的让给我啊?这孩子怎么这么精。”陈悠然笑得发抖,麻利地剥掉糖纸,将牛奶糖塞进了嘴里,“不换。” 说话间蓝姗已经走回来,拿了体温计读数,“37.8度,不知道是测量误差还是真的在降温,再观察一下。” “应该是降温了。”陈悠然说,“我就觉得出了挺多汗的,浑身都湿透了,很难受,想洗澡。” “忍一忍吧。”蓝姗摸了摸她的额头,“烧退了再洗。” 陈悠然只能点头答应。 好在她的情况是真的在好转,到了十点,临睡前蓝姗又测了一次,体温已经降到了37.5度。虽然还有点低烧,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蓝姗松了一口气,用热水拧了毛巾,给陈悠然擦了一下脸和手脚。 陈悠然坐在床上,伸出手给蓝姗,有些不自在地道,“身上我也想擦一下,不然难受。一身的汗,晚上怎么睡?” “也行。”蓝姗想了想,道,“擦一下,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好睡觉。” 她说着,就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捞起袖子拧毛巾,显然是要动手的样子,陈悠然连忙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 “你有力气吗?再说有些地方也够不到吧。”蓝姗站在床边看着她。 陈悠然抓着自己的衣领,总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个即将被侵犯的小可怜。这联想让她打了个寒战,立刻松开了手,“行吧。” 蓝姗都不怕看,她还怕被看吗? 第81章 一锅香 一个多小时后, 两人到了云县。蓝姗本来想让陈悠然随便把她放在路边什么地方,但被陈悠然拒绝了, 直接把车开到了河边。 果然, 烤烧饼的店今天并没有开门。 然后又去了小十字, 前些年物资匮乏的时候, 过年期间街上冷清得很, 这些年经济开放,物资丰富起来,政府也开始组织各种活动,愿意在过年时出来活动的人多了, 商家自然也看准商机,在这里摆摊卖米豆腐的人着实不少。 但他们想吃的那家老字号的店铺,一样还是没有开门。 有手艺,就是任性。 两人坐在车里面面相觑,都不免有些尴尬。 “要不你随便在哪把我放下,我自己在这边逛逛,你去姑姑家吧。”蓝姗说。 第150页 要陈悠然把自己一块带过去,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索性退而求其次, 在这里等她。 “算了,你能去哪儿?”陈悠然说, “反正我过去放下东西就可以走了,也不用多呆。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吧,十分钟的事儿, 玩玩手机就过去了。” 就这么把蓝姗放在路边,她还真不放心。毕竟虽然蓝姗找了借口,可是她们都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来,陈悠然又怎么可能撇下她一个人呢? 蓝姗闻言笑了起来,“也行吧,实在不行我包里还背着书,看一会儿也可以。” 陈悠然闻言,深刻怀疑如果自己不开口的话,蓝姗今天的归宿就必然是到某个地方找个角落蹲下来看书。她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蓝姗,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来,只能无奈地感叹,“你呀!” 虽然是打算上楼去放下东西就走,但陈悠然也没想到,自己来得这么不巧。 陈伯平也在,并且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和儿子。 这事陈悠然是知道的,在拿回车之后,没多久那个带着儿子回娘家的女人就回来了。但也许是因为彼此间有了隔阂,两人并没有领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着。直到儿子要上学,需要户口,拖不下去,这才领了证。 但一来儿子都这么大了,二来陈伯平是二婚头,也没必要弄出太大的动静,所以没有摆酒,只是在家里弄了三四桌,请走得近的亲戚朋友吃了顿饭了事。 结了婚,自然就开始跟亲戚们走动了。 这会儿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坐着的人,热闹的喧哗声隔着门板都能够听到。但打开房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是陈悠然的那个瞬间,屋里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打断了他们的热闹,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陈悠然也愣了一下,但毕竟这几年在外面独当一面,已经锻炼出来了,这种场面上的事,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必须要绷得住,半点都不露出来。 所以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来开门的姑妈,“我过来看看你们,还有事呢,这就走了,这些东西给你们补补身体。” “等一下。”姑姑随手把东西放在地上,快步走了出来,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陈悠然本来要走,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好站住了脚步。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小米没带过来吗?嫣然呢,她今年是不是该高考了呀?考得怎么样?”姑姑拉着陈悠然的手,十分热情地问。 他们家虽然装了电话,但姑姑自己是没有用手机的,陈悠然也没有把手机号码给过她。所以对于陈悠然姐妹搬出去之后的事,她完全不知道,只有每年逢年过节才能见一面,但陈悠然不怎么提起。 得亏她竟然还记得陈嫣然今年高考,估计那当爹当妈的两个早都已经忘记了吧? “考得还行,报了上海的大学。”陈悠然笑着说,“小米也好,但她还小,天气又冷,就没带她过来。” “那就好。”姑姑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呢?现在在做什么?还是在卖衣服吗?” “是啊,生意还不错。”陈悠然含糊道。 她不想骗人,但也不想把实际情况说出来,只能这样含糊其辞,反正说得也不算错。 不过在陈姑姑看来,她所谓的卖衣服,就是去店里或者商场做导购员、服务员,一个月拿底薪加提成,生意就算再好,又能赚多少?还得养活两个妹妹,肩上的负担可想而知。 于是她立刻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来,“我想着你也该来了,这是给你的,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拿着。” “不用。”陈悠然连忙拒绝,“我钱够用了。” 然而就像是之前几年那样,她并没有推脱成功,姑姑强硬地把钱塞进她手里,“拿着,知道你们,条件不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做什么,也就只能多少给点钱,是那么个意思,你要是不拿,我可要生气了。” “再说,知道你现在工作挣钱了,这钱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嫣然和小米的。我们也不知道嫣然考上了大学,不然总归是要出点力的。”见她有所松动,姑姑又说。 陈悠然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好在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她在买礼物的时候,就特意选了几样贵的,也不算是占便宜。再说,既然是亲戚,以后走动的日子还长,也没必要非得撇清关系。——这已经是他们唯一还走动的亲戚了。 见她收了钱,姑姑松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本来她想劝陈悠然不用跟陈伯平把关系闹的那么僵,至少可以把陈嫣然和小米的学费生活费要过来。但想想,那边会不会给不好说,陈悠然这么倔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愿意去奉承他。 再说,陈伯平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也很难再把精力都放在这三个孩子身上。今天进门那么久,就没听他问过一个字,就算陈悠然有心结这个好,又真的有用吗? 目送着陈悠然下楼的背影,姑姑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 按照陈悠然事先说的,她上楼下楼的时间包括在内也没有超过十分钟,蓝姗一页书还没有看完,她就回来了,只是脸色实在不好看,让蓝姗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第151页 “陈伯平也在,”陈悠然说,“带着那边的老婆孩子。” “算了。”蓝姗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时候亲情不是靠血缘关系来维系的,我们命里都没有父母缘,强求也没什么意思。” 陈悠然自嘲地笑了笑,又道,“是啊,他的好日子也就是这么几天了,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说着打起精神看向蓝姗,“虽然米豆腐和烧饼都没有开门,但是可以带你去吃点别的好吃的。” 陈悠然说的这家店距离云县一中不远,藏在一条十分隐蔽的巷子里,如果没有人指引,估计外人在这里转一天也不会发现。但这家店的生意却非常不错,客似云来,因为他们招揽客人的手段不是门口的招牌,而是食物的香气。 才走到巷子门口,蓝姗就闻到了这股香气,也对陈悠然要带自己去吃的东西有了一点猜测,问她,“是卤味?” 除了卤味,其他食物很难有这么浓郁特别的香味。 “进去你就知道了。”陈悠然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到了里面,蓝姗才发现,自己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这是一家“一锅香”。 这是云县的一种特色小吃。实质上跟卤味应该是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有点像是她在北京吃过的关东煮,不过食材却没有被串起来,而是在汤锅上套上一个圆盘形的套子,各种食材就围绕着汤锅堆在圆盘上。特配的香料放在火上小火煨成汤底,咕嘟咕嘟地开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客人来了,可以自己挑选喜欢的食材,放进汤里。 耐煮或者需要煮很久的材料,比如猪皮、小肠、海带、冻豆腐之类,是提前放在汤里煮熟过的,只需放下去烫一下,再捞起来即可。而易熟的蔬菜粉丝之类,则要吃的时候才放下去煮。 食材都是分成一小份的,散碎的则用线捆扎起来。煮好了捞上来放在盘子里,用剪刀剪碎,浇上一勺特制的辣椒水,再浇上一勺汤底,拌匀之后就可以吃了。 特制卤汤里煮出来的食材已经完全入味,滋味十足,不管单吃还是下饭都很美味,是本地民众十分喜爱的食物。 两人是吃过午饭才来的,所以没有要米饭。 陈悠然向蓝姗倾情推荐了自己最喜欢的猪皮,豆腐皮,苕粉,魔芋豆腐,土豆,黄花菜和莴笋尖,几样东西满满当当装了一盘子,吃下去又不会特别占地方,正好填补一下胃里的空隙,吃完之后再出来喝上一杯奶茶,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 吃完了饭,又在附近的月亮山公园里转了转。 这座公园,按照陈悠然的说法,是他们小学时每年春游的目的地。那时在这里拍了不少照片,只是后来搬家,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年来,随着经济发展,县城里的人口开始往外流动,外面的各种东西也涌入了这座小城,孩子们可以玩耍的东西多了,就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了,毕竟公园的位置有些偏僻。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园里的植被因为没有遭受破坏,倒是越来越茂盛了。 行走在其中,树木高大得好像能遮蔽所有的天光,藤蔓攀爬在树干上,几乎彻底与之融为一体,杂草长到可以淹没人膝盖的高度,将这座公园衬托得幽深且荒凉。 青石的台阶和路面上爬满了青苔,踩上去又轻又软,有种寻幽探秘的特别感。 倒也不是没有行人,一路上偶尔会遇到上了年纪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在公园里闲逛,应该是饭后无事,就在这里散散步、说说话。 旁边的亭子里,一群老大爷将鸟笼挂在周围的树枝上,摆开棋盘就是一场厮杀。其他人在一边围观,也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规定,到激动处往往会分成两拨,激烈地争吵,为这座公园添了几分热闹。 有不合群的老大爷独自在一边打太极,举动间透出几分怡然自得。 要是在从前,陈悠然一定会嫌弃这里太过荒僻,都是老年人也没什么趣味。但现在,她反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些树木就像这些老人一样,没人打扰,自顾自的安稳的度日,不也是一种美好吗? “以后等我们老了,可以回这边来买一块地,自己建一栋房子,闲着没事就到公园里来走走,锻炼一下身体,结交一下朋友,你觉得怎么样?”她问蓝姗。 不用说,这话里带着几分试探。 年轻时,往往会跟要好的朋友做过无数的约定,但等到年纪渐长,认识了新的朋友,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少年时的友谊便会逐渐淡去,那些约定便也在时光中失色。 但至少此刻,陈悠然想要一句这样的承诺,证明蓝姗和自己一样,也希望这段关系地久天长。 “好呀。”蓝姗丝毫没有犹豫。 上次她刚回来的时候,陈悠然也提过舍不得雨市的那个院子。但那毕竟是租的院子,环境也着实不算好,所以当时蓝姗就想过,以后在省城周围找个地方,自己起一栋房子,这样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进行设计。 如果这房子建在云县,自然更好。只不过现在云县这边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太麻烦了,所以不想理会。但这种情况总不可能永远继续下去,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总有一天,那些曾经深刻的影响过他们的人,会被时间带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第152页 到那个时候,反倒是这个地方,会因往昔的回忆而变得有意义起来。 得到肯定的答案,陈悠然也高兴起来,但又忍不住问,“说真的,如果你留在北京,会有更好的发展,毕业之后你真的要回来吗?” “不想让我回来?”蓝姗反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因为自己有私心,反而不敢理直气壮的提要求。 如果换做是陈嫣然呢?陈悠然不会要求她回到这座小城市,会支持她留在上海,因为那边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好的发展。 换到蓝姗身上,因为她的一点私心,当然是希望蓝姗能够回来跟自己在一起,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提出这个无礼的要求。 “只是什么?”蓝姗追根究底。 “只是希望你有更好的选择。”哪怕那个选择不是自己,这也是陈悠然始终不敢对蓝姗表明态度的原因之一。 尤其是在她察觉到了蓝姗的回应之后。 这个人这么好,好到陈悠然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对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就连自己也不肯原谅。 “好不好?不是应该我自己说了算吗?”蓝姗笑着道。 “是啊。” “那你就别问了,我总不会害了自己。我想要什么,我自己知道。”蓝姗道。 也许其他年轻人会想要精彩的、不确定的、有着各种可能的未来,冒险总是更刺激,更令人兴奋。但对蓝姗来说,看得见的一切,能抓在手里的一切,才是她想要的。 天色暗下来时,两人才开车往回赶。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陈嫣然做好了饭正在等他们,见了面,嘴里还不肯饶人,“还以为你们今天去吃什么好东西,舍不得回来了。” “还真的去吃了好吃的。”蓝姗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一锅香,给你们带回来的。” 陈嫣然还没说话,小米已经跑上去拆袋子了。小孩子对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没有丝毫抵抗力,不管是吃的玩的还是新衣服,尤其是那些自己没有尝试过的。 不过这孩子教养很好,自己明明眼巴巴地想吃,还是回过头去看向陈嫣然,用期待的语气道,“二姐,你看这个好香哦!” 陈悠然板着的脸就维持不住了,“吃吧,小馋猫。” 在家里过年的日子,就算忙碌,其实也透着悠然。但这种时光注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年假一过,陈悠然的铺子就要开业了。 开门的第一天,她听说了一个消息,之前那个一直骚扰她的追求者刘光明,被省城电视台调职了。 他本来在的广告部,是个前景和油水都很可观的部门,毕竟往来接触的都是本省有名的企业,不会吝于结交工作人员,所以他们这些员工经常能拿到礼券、购物卡之类的小礼物,占了收入的一大部分。 但是因为过年前后这段时间刘光明工作一直不在状态,甚至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失误,又在大家都忙碌的时候请过一天假,早退过两次,被查出来之后,虽然没有被辞退,却被调到了另一个清水衙门。 告诉陈悠然这个消息的人是来省城才认识的一个老板,在电视台做过广告,当时也被刘光明的难过,所以提起这个消息,满是幸灾乐祸。 他还特意打听了一下,据说刘光明请假那天,是去相亲的。相亲对象是个马上毕业的大学生,据说成绩很好,正准备要出国,各方面条件都很出众。所以刘光明也算是卯足了力气,早退那两天就是去陪她吃饭的,实在是下足了功夫。 陈悠然一听就知道是蓝姗的计划奏效了。人心果然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东西,刘光明有了更好的选择,陈悠然也好,现在这份工作也好,都是可以舍弃的了。 陈悠然衷心的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不过蓝姗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条件这么好的女孩,为什么要找他?” 这些年,出国镀金的学生是越来越多了。但其中有含金量的,却是寥寥可数。对方在这个时候来相亲,还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呢。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陈悠然自由了。 “还是你厉害。”重新将自己的手机卡拿回来的陈悠然半是试探,半是表决心地道,“以后再有人来烦我,就都拜托你啦!” 蓝姗笑得颇有深意,“当然。”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似乎都蕴藏了无数的语言,却没有谁主动说出来。她们都是聪明人,自然能够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中,察觉到对方的态度,只是一时不敢肯定,于是反复的试探,又不敢真的挑破那一层薄薄的纸。 但两人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这种似是而非、似远似近的关系,反而更值得细细品味。 第82章 烟火 陈嫣然忙着开业的事, 蓝姗和陈嫣然则要负责将雨市这边的东西搬到风城去,然后退了这边的房子。 因为陈悠然不在, 没人开车, 她们不得不请了搬家公司的人。 于是新的一年里, 陈悠然给两人布置的第一项任务就是, 回学校之后先把驾照给考了。 陈嫣然对此兴致缺缺, “北京上海那种地方,一堵车就是一两个小时,学车有什么用,出门坐地铁比较快啦。实在不行, 骑个电动车、摩托车也好,真堵车了还能走人行道绕过去。” “……闭嘴吧你!”陈悠然瞪了她一眼,“你不学就算了,还省了以后给你买车的钱。” 第153页 “买车钱还给报销的吗?”陈嫣然立刻改了主意,“回学校我就去报名,执怎么也要把学驾照的时间给挤出来。”顿了顿,又问,“考完了就买成不?” “成啊, 但你那个网站就别想我拿钱了。” “就知道没这好事。”陈嫣然叹了一口气, “那现在急什么,反正也没车开, 现在学了,过几年买车的时候不是又忘了吗?” 陈悠然瞪着她不说话。 陈嫣然摊了摊手,“好, 我闭嘴行吧。”她看了蓝姗一眼,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知道我就是个顺带的,姗姗姐才是正主,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陈悠然听见了,却只当没有听见。其实从她认识蓝姗开始,这种话陈嫣然就一直挂在嘴边,说的人没什么心思,她听见了也不会往心里去。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她也偏心得理所当然,且理直气壮。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好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把这种话当成耳旁风了。虽然知道陈嫣然说的时候并没有别的心思,可自己却总忍不住心虚。 越是心虚,越是在意。 她不由得又看向蓝姗,正好对上蓝姗看过来的视线,便又迅捷的转开了眼,不去跟她对视,“好啦,就这样,你们自己心里记着这件事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 虽然是借口,但陈悠然也确实有事要忙。 投资天成物流的事已经定下了,她最近得去银行那边跑贷款的事。 其实事情还算顺利,这两年经济好了,银行的资金也活跃起来了,一边要往里拉存款,另一边当然也要把这些钱花出去,形成良性循环。而陈悠然这种信用良好,有实体产业抵押的客户,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只不过中间的程序实在复杂,所以得一遍一遍去确认。 不过也就是第一次这样,等以后业务熟悉了,跟银行建立起稳定的合作关系,应该就能节省一些时间。 但即便如此,陈悠然也越来越意识到,随着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她自己一个人管理这么多家店铺,还要负责这些杂务,越来越有力不从心之感。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在很多方面的知识储备都不够用,难免有手忙脚乱之感,另一方面也是事情太多,又太繁杂,让她分身乏术。 “该招人了。” 这天晚上,她忙完了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蓝姗给她开了门,陈悠然换了鞋子,两人转身往沙发的方向走时,蓝姗也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悠然在沙发上坐下来,将僵了一天的脊背严丝合缝地靠在沙发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 目前来讲,她需要的都是类似财务之类的专业人士,不但要业务能力够强,最重要的是要信得过,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这样的人? 如果那么容易,她现在也不需要亲力亲为了。 “慢慢来吧。”蓝姗想了想,说,“总要开这个头的。正好最近校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虽然稚嫩了一点,但自己培养起来的人更信得过,可以去各个学校里试一试。” “行,回头我弄个招聘简章……” “我来弄吧。”蓝姗说,“你已经够忙了。” “我来吧。”陈嫣然说,“可以叫我的小伙伴们帮忙,文案美工和技术都有,放心。” “不太好吧,大过年的麻烦人家。”蓝姗客气道。 “给金主帮忙怎么能算麻烦呢?”陈嫣然说,“让他们做点事心里还踏实点,反正不干活也是被家长拖着去走亲访友,不是问交朋友没有就是问将来毕业了怎么打算,烦死啦。” 每当这种时候,陈嫣然就无比庆幸,自家已经没啥可走动的亲戚了。 反正姐妹四个住在一起,过年也不会觉得冷清,还省了应酬的功夫。 倒是陈悠然,之所以这么忙,也是因为正事之外,还要抽出时间去应酬这些人。虽然是商业上的合作,但越是如此,关系越是要仔细维护,过年这种正大光明送礼拉关系的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陈嫣然的小伙伴们非常热情,说帮忙毫不含糊,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海报给做出来了,十分像模像样。 专业的不愧是专业的,海报十分引人注目,而且煽动性也极强。就是蓝姗自己看了也不免有些动心,相信参加招聘的学生们看了,也必然会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剩下的事情就得陈悠然自己去负责了,因为校招要等大学生们返校之后才会开始,而元宵节后,她和陈嫣然也要回学校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元宵节这天的晚饭,弄得比过年时还要丰盛。蓝姗炖了一锅啤酒鸭,又炒了八个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叫人食指大动。不过这回没有喝酒,陈悠然也说不好是庆幸还是失望。 而她之前想跟蓝姗一起看的烟火,也终于看到了。 不是她们自己放的,是政府在滨江广场那边组织的活动,整整半个小时的烟火秀,是近些年都没有过的盛事,政府提前发出公告,也吸引了大批的市民前往观看。 这天晚上滨江广场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陈悠然姐妹从家里出发,一路上不停遇到同样前往滨江广场的人群,汇集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人流。 走在人群里,陈悠然不由庆幸,“幸好没有开车出来。”就算开了,估计也走不出去几十米,就会陷在人流之中,再难寸进。 第154页 好在她们的住处就在市中心,距离滨江广场也不远。正好吃得很饱,慢慢散着步过去刚好。 只是越靠近广场,人流就越是拥挤。四个挤在人群之中,没过多久就走散了。 陈嫣然背着小米,陈悠然只来得及拉住了蓝姗的手,就被汹涌的人流挤开。两人找了个靠近花坛的地方站住,避开了拥挤的人群。给陈嫣然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因为广场上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陈嫣然估计没听见,始终没有接。 “还好小米是用背带捆在她背上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冬天的,陈悠然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蓝姗想了想,说,“我们找个标志性比较强的地方呆着,然后给陈嫣然发个短信吧,他看到了就会过来找我们。”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了。”陈悠然左右看了看,指着喷泉的方向说,“到那边去?” 反正都是要等人,也不妨碍这中间她和蓝姗两个人享受一下眼前的美景吧? 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机会,还挺难得的。尤其是蓝姗马上就要返校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注定没什么相处的时间,陈悠然自然想抓紧最后这一点空档。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她的用心,但蓝姗没有反对这个提议,点了点头,“行。” 陈悠然便又立刻主动握紧了她的手,“咱们拉着吧,免得再被人群冲散了,到时候还得再找一个。” 蓝姗同样没有反对。 虽然她们都很清楚,目标就是前方不远处的喷泉,就算两人真的走散了,到那里去等人也就是了,绝对不可能会找不到人。 于是在拥挤的人群中,她们牵着手,艰难地往前挤,好半天才终于挤到了喷泉边。 就在这个瞬间,广场上对面的大楼上,绚丽的灯光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音乐声先是一停,而后更加剧烈地爆发出来。而在她们面前,那座原本沉寂着的喷泉,就在这一瞬间活过来了。 因为站得太近,飞溅的水雾洒在了两人身上。 陈悠然下意识地在蓝姗面前挡了一下,自己被喷了一脸的水珠。 但又不能不承认,在灯光的映照下,眼前的景象美极了,像极了电视电影里的场景。喷泉涌动着,不停变换各种水流花样,对面大楼上的灯光,同样在不断流动变换,和着音乐的节拍相映成辉。 一首歌过后,对面的灯光暗下来。 “砰”的一声,第一朵烟花炸上了天空,散出了一片迷离的光彩。 紧接着,是一场炫目的烟火盛宴。 陈悠然悄然握紧了蓝姗的手,抬起头,沉浸在这一刻人造的奇迹之中。耳边是不断的轰鸣,眼前是一片五彩斑斓,在夜空中盛开成各种形态,叫人目不暇接。 第83章 非典 不知道是因为凑巧, 还是特意走到喷泉这边来的都是小情侣,在烟花盛开的间隙, 陈悠然转过头, 本来是打算看一眼蓝姗, 没想到正好看见旁边一对情侣正在忘情的拥吻。 更寸的是,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 小情侣中的女孩也突然睁开眼睛看了过来,正好对上了陈悠然的视线。 这就很尴尬了,而且莫名心虚。 陈悠然连忙移开眼,然后震惊地发现周围好像都是情侣, 而且大部分都在亲密,激烈程度丝毫不弱于刚刚看到的那一对。 陈悠然:“……” 她只好转回头,再次把视线对准天上,目不斜视,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但内心里,不知怎么回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长久不能安静下来;又像是被种下了一粒种子, 在滋养中逐渐膨胀发芽,伸展出细细的根苗, 并且不断成长,很快就要突破已有的束缚和限制。 陈悠然小时候,每到冬天, 会有人搬运着工具,挨个村子去爆爆米花。干玉米粒剥下来,装进大肚子的膨胀器里,放在火上均匀地转动加热,十几分钟之后,将膨胀器对准竹编的篓子,用工具轻轻将开口打开,那一瞬间,“砰”的一声,白色的烟雾裹挟着爆米花的香味弥漫开来,而白白胖胖的爆米花已经全部躺在竹篓之中了。 此刻她的心里,就像在爆爆米花,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叫人心慌意乱。 和蓝姗交握的手紧了紧,陈悠然紧张地动了动手指,心里有许多情绪蠢蠢欲动。在这冬夜之中,手心里竟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她只能祈祷,在眼下这个场景之中,蓝姗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烟花上,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紧张感,让她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没一会儿陈悠然就觉得浑身僵硬得发痛。于是她不得不转过身,换了个站立的姿势。 就在这一瞬间,身后有什么人撞了上来。 毫无防备的陈悠然被撞得往前扑了一下,直直撞在了蓝姗身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蓝姗另一边的肩膀,固定住了两人。 下一刻,陈嫣然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庆幸和放松,“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句话就像是是一句咒语,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与暧昧。 陈悠然直起身,松开手,跟蓝姗拉开了距离,就像是结束了一个仓促的、一触即离的拥抱。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转头去看陈嫣然和小米,“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第155页 气氛便又重新回到了平时的样子。 看完了烟火表演,他们没有在广场上多做停留,直接回了家。一路上,陈悠然虽然谈笑自如,但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陈悠然最近添了一个习惯,就是在跟蓝姗单独相处结束之后,总会一遍一遍地回想,并且重新模拟当时的情景,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说出一些心里话。 但等下一次机会到来的时候,她仍然会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事前准备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 然后又在接触结束之后继续纠结。循环往复,没有终点,没有尽头。 元宵节后的第三天,陈悠然送走了蓝姗和陈嫣然。 这一次她只把人送到机场,没有跟着到学校去。一来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二来有过经验的两人已经能够独自前往学校,不再需要陪同。 从机场里出来,陈悠然对被自己抱着的小米叹气,“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还不懂得离愁别绪的小米兴奋地指着刚刚起飞不久的飞机大叫,“大姐,看,二姐和姐姐的飞机!” 陈悠然被她逗笑了,满腔愁绪顿时一散,“对,那是你二姐和姐姐的飞机。” 小米仰着头,眼中充满了向往。之前在家里收东西的时候,她就一直表现得很积极,很想跟着一起去的样子,刚才过安检的时候,更是抱着蓝姗的腿不肯松开。 一副把我也一起带走的样子。 让陈悠然好不羡慕。 因为大抵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才能把粘人表现得如此理直气壮。如她,就算很想抱着蓝姗撒娇,也只能克制住自己,做个端庄沉稳有担当的大姐。 “小没良心的。”这么想着,陈悠然点了点小米的鼻子,“再过上十年,你也要离开这里了吧?” 年轻人的心是留不住的,装满了外面的天空,迫不及待想要飞出去。 但那时,蓝姗应该已经回来了。 …… 跟天成物流签了合同,银行开始放款之后,陈悠然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是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填了进去,但不知为什么,她反倒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也许,从她开始对付陈伯平开始,那种原生家庭留给她的,无形的桎梏,就正式被打破了。 当她站在了比陈伯平更高的位置上,就无需再畏惧来自家长的权威。 然而,还不等她完全放松下来,另一个消息就叫陈悠然又提起了心。 就在今年年初,广东省爆发了一场传染性疫病。一开始,情况没有那么严重,消息也只在本地传播。但到了二月份,随着疫情爆发,其他地方相继发现感染者,各种流言也开始出现,一股社会性的恐慌开始弥漫整个中国。 陈悠然之前一直只顾着忙,或许听过一耳朵,但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一直跟她有合作关系的天盛服装厂,竟然也受到了影响。几位员工相继出现疫病症状,工厂便也进入了隔离状态,生产已经陷入停滞。 林厂长亲自打电话来说明情况,陈悠然才得以拿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疫情在当地已经相当严重,并且已经开始出现人员死亡。 挂了电话,陈悠然上网搜索,才发现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的,陷入了一种肉眼可见的混乱之中。 据说外地已经开始哄抢板蓝根和白醋,也不知道本地有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挂了电话,陈悠然便打算出门采购。虽然理智上,她知道这些东西估计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买一些。 哪里都不缺消息灵通的人,药店的板蓝根已经售罄,陈悠然只抢到了几包白醋。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采购了一大批的生活用品和粮油副食,如果疫情蔓延到这边来,这些东西肯定也会引起哄抢,还是提前准备的好。 回家路上,陈悠然还琢磨着,暂时就不让小米去幼儿园了,这两天就自己带着吧。虽然理论上幼儿园也应该是安全的,但还是小心些的好。 直到这时,陈悠然心里虽然担心,但并不觉得这件事会对现实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本省地处偏僻,四面环山,不管消息还是其他的,流传速度都比别处慢一些,暂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这天晚上,她就听说一个噩耗。 北京出现了第一例病例。 陈悠然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握着鼠标的手都在发抖,手脚冰凉,心悸惊慌,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给蓝姗打电话。 听到电话那边的平静的声音,那种难以言说的惶恐才逐渐平静下来,恢复正常。 但她还是抓着手机,叮嘱道,“林厂长打电话过来,我才知道广东那边的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这两天在网上看,说什么的都有。刚刚看到北京确诊了一例,吓得我手都在发抖,你没事吧?在那边自己小心一些。听说板蓝根和醋有用,要不我给你寄点?” “我们也一直在关注这件事。”蓝姗说,“放心,我没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在这边买就可以了。这里可是首都,你还怕买不到吗?” 话是这么说,但陈悠然还是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几遍,出门要戴口罩,每天早晚喝板蓝根,有空就在屋子里喷喷醋……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先这么做着。 第156页 蓝姗知道她必然十分担心,所以不管陈悠然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即便如此,陈悠然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心,只是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惊慌害怕展现在蓝姗面前。 挂了电话,她发了一会儿呆,又打给陈嫣然,让她注意一下。虽然上海距离遥远,目前看来也没有感染者出现,但总归是不得不防。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疫情并不严重,很快就会被控制住。 但事情却没有向她设想的反响发展,短短半个月,疫情迅速扩散,到三月底,非但没有被控制住,反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感染者。虽然官方发布的数据之中,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但民间的恐慌情绪并没有得到遏制,反而越演越烈。 只能坐在家里,隔着网线了解情况的陈悠然也越来越焦急。 有好几次,她甚至想直接坐飞机前往北京。但转过头看着一脸懵懂看着自己的小米,她又生生按下了这种冲动。只好频繁地给蓝姗拨打电话,确定她的平安。 四月中旬,在疫情被瞒报的消息被公开之后,政府终于开始进行公开防治工作。 但另一个噩耗是,上海也确诊了非典病例,陈悠然要担忧的人又多了一个。要不是担心自己独自待在家里会出问题,陈悠然甚至想直接把店铺关了。反正最近这段时间,处处都在议论非典,大众的人情都放在了采购日用品和粮食蔬菜上,本来也没什么生意。 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 四月底,陈悠然第一次没打通蓝姗的电话。 第84章 发烧了 这天早上, 陈悠然可谓是诸事不顺。 起来时她就觉得心里怦怦地跳,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给陈小米穿衣服的时候还扯掉了棉衣的一粒扣子。 等到要出门了, 关门时手指在门缝里夹了一下, 疼得她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一时只知道吸气, 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到了楼下,又发现车子出了毛病,无法打火。 去上班路上,还有一辆摩托车为了躲避拥堵的车流从人行道走, 差点撞到小米,虽然陈悠然避让得快,最后只是自己蹭了一下,没有受伤,却也是饱受惊吓。 种种兆头,似乎都预示着这一天的不平静。 但也正因如此,忙忙乱乱,直到早上十点之后, 陈悠然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天蓝姗没有回她的短信。 她自己因为担忧蓝姗的安危,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对面取得联系的。但她也知道蓝姗, 还有正常的校园生活要过,不能太打扰。比如早上这样的时间段,陈悠然就不会打电话, 而是选择发短信。 疫情公布之后,防治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治疗方面如今还没什么有效的手段,但预防工作却已经逐渐形成了一套标准的流程。 四月中旬之后,大部分学校开始停课,学生们尽量减少活动范围,算是进行简单的隔离,每天定时测量体温,发现疑似病例就立刻单独隔离观察。 种种手段之下,目前疫情已经得到了基本的控制,并没有再毫无防备地蔓延下去。 因为停了课,蓝姗早上自然不需要按照课表起床,所以为了避免早上打扰到她,陈悠然一向都是发短信联系,等她起床之后回复了,再通电话。 但通常来讲,有着良好作息习惯的蓝姗基本不会起得太晚,超过十点认识前所未有。 意识到这一点,陈悠然立刻慌了神,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无人接听。 陈悠然一颗心立刻剧烈跳动起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这一天她几乎没做别的事,就一直在反复不停地拨蓝姗的电话,断了又拨,断了又拨,直到下午,电话才被接起。 “手机借给其他同学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对于这段时间的失联,蓝姗是这样解释的。 陈悠然努力压下心底那一股蠢蠢欲动的不安,说服自己相信对方。 “没事就好。”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才开口说,“打不通电话,把我吓坏了。” 她本来还想说说今天那些不祥的预兆,但在面对蓝姗的时候,又不想让她听这些不好的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蓝姗已经尽量在安抚她的不安了。 但事实上,不能亲眼看到人,不能亲自确认蓝姗的安全,陈悠然就不可能真的安下心来。一遍一遍打电话,也只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 但眼下,就连交通也开始受到限制,就算她想去北京看蓝姗,应该也不太可能了。 而频繁的电话能够安抚她的不安,对蓝姗来说却是很大的打扰,她一直配合,已经是因为对陈悠然格外宽容。 总不能得寸进尺。 如此安抚了自己一番后,陈悠然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 “你姐姐?”见蓝姗挂了电话就一直怔怔地出神,沉默不语,聂雨欣不由问道。 上回陈悠然出现过后,学校里很多认识蓝姗的人都知道她有个漂亮强势又有钱的姐姐。对还处在生嫩期的大学生来说,女强人型的陈悠然,是非常拉好感的。 蓝姗本来就备受关注,在确定她的家世也不错之后,就更是成为了许多人的八卦对象。 聂雨欣虽然知道陈悠然并不是蓝姗的亲姐姐,但也知道两人关系极好。这段时间,蓝姗几乎每天都要接好几个她打来的电话,就更是惹人注目。所以这会儿,她不由得开口调侃,语气里却又带上了几分羡慕。 第157页 年轻人虽然不耐烦被家长管束,但有些时候,又很希望能够得到来自家庭的关心,尤其是在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情况时。 但真的像陈悠然这样管束不多,却又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家长,显然并不多。 蓝姗点点头,无奈地道,“一刻找不到人都不行,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怎么不说实话?”聂雨欣问。 “说了也只是徒增担心而已。”蓝姗说,“这种时候,没必要让她跟着提心吊胆,等情况确定了再说不迟。” 她说着,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这糟糕的运气。 北京市有几千万人口,有上百所大学,一个学校里几万名学生,偏偏是她身边出了事。 其实本来她已经答应了聂雨欣,两人到校外去租房子住,如果能呆在那边,接触的人少,安全性也将大大提升。 但在已经有高校出现疫情的情况下,学校为了确保就算爆发疫情也能及时控制,不可能像中小学那样停课放他们各自回家,只能对学生进行集中管理,不允许他们随意离校,毕竟很多学生家在外地,万一因此将疫情带到其他地方,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所有人都只能暂时住在宿舍里。 偏偏运气不好,班上有位女同学发了烧。虽然目前还只是疑似,但她本人还是被单独隔离起来。这几天跟她接触过的人,自然也要暂时隔离,接受观察。 目前非典的潜伏期一般在4到10天左右,最短的一天,最长甚至达到二十几天。要确定没有发烧的迹象,才会让她们回去。 聂雨欣也叹了一口气。 其实刚开始,疫情爆发的时候,她妈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请假回家。但当时情况还不太严重,被她拒绝了,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搞特殊,却没想到现在被关在学校里,出都出不去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聂雨欣为了排遣心头的不安,还是打算找蓝姗说说话。实在不行聊一聊服装设计相关的内容,哪怕是说说最近的课程进度,也总比自己瞎想要好。 但是她一转头,才发现蓝姗竟然睡着了。 被用来当做隔离房间的也是一栋宿舍楼。要在这里度过潜伏期不是短时间的事,所以她们的床铺也都搬过来了。为了避免交叉感染,还特意进行了分流,两三人一间。 这个房间就只住了她们两人,聂雨欣也不敢随便出去找别人说话,万一正好找到处在潜伏期的感染者,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这边的宿舍一直空着,自然也没有网。 无所事事地发了一会儿呆,聂雨欣最后还是受不了,选择了打开蓝姗带来的专业书籍。 当时蓝姗带上这些书的时候,她还曾经嘲笑过,说她“这种情况还不忘学习,真乃我辈楷模”。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住在这边跟坐牢似的,再不想办法打发时间,估计没等确诊就得先疯了。 直到天色黑下来,吃晚饭的时候,聂雨欣才放下手里的书,去叫蓝姗起床。 然而被她推醒的蓝姗,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就把头转向了床里。聂雨欣还以为对方没睡醒,正准备调侃几句,就听见蓝姗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别过来,去叫老师。” “怎么……”聂雨欣正要开口发问,突然想到某个可能,不由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你确定?” “应该是发烧了。”蓝姗的声音还是平静的,“你去叫老师和医生过来吧,自己离远一点。” 非典病毒依靠近距离的皮肤接触、空气飞沫和□□接触传播,保持距离总是没错的。 聂雨欣紧紧抓着床框,觉得有些心虚气短,头晕眼花,手脚发软。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很快就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出去时还在凳子上狠狠撞了一下。 蓝姗则是在对着自己的手机发呆。 其实她知道应该瞒不了陈悠然多久,因为平常两人会在网上视频聊天,电话更是几乎没有断过。现在不能视频也就算了,病了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肯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别人也许听不出来,但本来就为她悬着心的陈悠然,必然会发现端倪。 但是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尽量遮掩吧,等遮掩不过去的时候再说。 聂雨欣还没回来,蓝姗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找到体温计。 等负责她们的老师和医生过来,她已经量完了,一脸镇定的取出体温计给她们看,高烧38.5度。 虽然发烧也不一定就是感染,也有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但是蓝姗自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她应该是感染了。 但是真正确认了这一点,她反而很快就冷静下来了。除了还是有些担忧家里人得知消息之后会为自己担心之外,她的心情很平静。 即使她很清楚地知道,到目前为止,这种病例还没有具体的治疗方法,而且死亡病例也在不断增加。 蓝姗配合地转到了医院进行隔离治疗。 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小汤山医院,为了抗击非典而在短短一个月内建设起来的临时医院。 蓝姗以为,陈悠然应该很快会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确定自己的掩饰并不高明,推辞的语言更是十分苍白,陈悠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第158页 但是她并没有像蓝姗想的那样,直接揭破并质问。 而是选择了装傻。 蓝姗不说,她就不问,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刻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假装一切如常。 第85章 我喜欢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对蓝姗来说,一直是处在浑浑沌沌的状态, 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病情来势汹汹, 高烧让她长时间陷入迷糊之中, 清醒的时间反而很少。她甚至连电话也不能再打, 只能在清醒的时候发一两条短信。 这一次蓝姗的解释是自己的手机已经作为战略物资上交给了班级, 所以能自由使用的时间大幅度减少。 其实这解释可以说是到处都是漏洞,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有问题。 但陈悠然始终配合着她,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半点除此之外的内容都不过问。偶尔发短信时,也是挑着轻松的话题说。 这份体谅让蓝姗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似乎又理所当然。 如今再去回想,就会发现,在两人的来往之中,大多时候都是陈悠然在迁就她,改变自己来适应她。这一切潜移默化, 发生的时候甚至很难被注意到。只有在回想时, 才能如此清晰。 于是迷迷糊糊之中,蓝姗常常会梦见从前的事。 说来也奇怪, 她以为在自己印象之中,最深刻的应该是还在家里的那些年。沉闷、压抑、绝望,那种每时每刻都自觉身处泥淖之中无法自拔的感觉, 实在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 所以蓝姗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出生的地方,不是出于需要,她甚至不愿意去回想。 但如今她才发现,记忆中那段本以为刻骨铭心的内容,已经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陈悠然相处的种种。虽然陈悠然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不多,但每一帧画面都如此鲜活,给那个沉闷的小山村,也添上了一抹浓重的亮色。 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让她无比眷恋那种活着的感觉。 这种求生的意志是否在病情治疗之中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蓝姗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按照医生的说法,跟其他病人比起来,她的情况的确相当好。 被集中在一起隔离治疗之后,每天都有病人去世的消息传出,这让医院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沉闷。 因为不允许探视,除了医护人员之外,他们也看不见其他人。入目所见的,就是种种跟自己一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同伴。 这种环境对病人其实并不好,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还没有条件将每个人都单独隔离。 但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之中,蓝姗始终保持着自己勃勃的生命力。 虽然昏迷的时候多,但只要醒过来,她就会努力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些,梳洗,化妆,看一些不那么费神的书,跟陈悠然聊天,仿佛她是来度假而非治病的。 除此之外,面对治疗她也积极配合,日常起居完全遵照医嘱。 她才二十岁岁,如此年轻,还有大把大把可以挥霍浪费的未来,绝不允许自己的生命就在这里走到尽头。 感觉上仿佛过去了好久,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大半个月的时光,蓝姗的病情便已经开始逐渐好转,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十分欢喜。 值得庆幸的是,曾经跟她住过同一间屋子的聂雨欣并没有感染。 而这段时间虽然不允许探视,但聂雨欣还是不断从外面给蓝姗送东西,让她的病中生涯不那么枯燥。在病情稍稍好了一些,不再每天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之后,蓝姗就恢复了以前的作息和状态,重新开始学习。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他们差不多耽搁了两个月的功夫,肯定是要重新补上来的。如今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再过一个月,六月底,就要陆陆续续开始考试了,由不得她不紧张。 对她的这种轻松的心态,医护人员大都十分赞叹,倒是蓝姗自己很淡定,“疫病再可怕,但只要战胜了它,生活还是会逐渐回到正轨。这时候不学习,就跟不上了。” 是啊,人生或许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意外,但只要还活着,就总会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 不过最重要的是,蓝姗终于可以正常地跟陈悠然电话交流了。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她们只字不提,但彼此都明白。 所以在电话里再次听到蓝姗的声音时,陈悠然的眼泪几乎是立刻就滚下来了。但她还要努力地压抑住抽泣的声音,不让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见。 蓝姗并不知道,有好几次,陈悠然都把车开到了机场门口,冲动地想买一张票,飞到北京去看她。 但每一次,她在车子里呆呆地坐着,看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机场,最后还是强制自己,把这种冲动压了回去,又开车回店里继续忙碌。 大道理她懂得不多,但陈悠然很清楚,自己此时就算去了北京也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给蓝姗添乱,让她更担心。 她此刻能做的,是为对方稳定住后方,确保这边也不乱起来。 虽然本省并未受到非典的袭扰,但是这一两个月,也依旧处在紧张的防备状态之中。百姓们为疫情担忧,自然无心购物。加上货物也运不过来,所以几乎没什么生意,受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需要她操心的地方也很多。 所以挂上电话,陈悠然就再次陷入了忙碌之中。 第159页 只不过这时,她的精气神看起来都跟之前截然不同,原本因为她的喜怒无常而不敢靠近的员工们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知道小老板在北京上学,虽然并不知道蓝姗已经感染,但都能理解陈悠然为什么这么担心。毕竟他们之中,也有人有亲友在外地。 随着蓝姗的病情好转,一切似乎也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整个疫情的大环境也在逐渐好转。 5越19日,北京非典新增兵力数下降至个位数。 21日,北京最后一名非典病人出院。 29日,新增病例首次出现0记录。 6月1日,北京防治非典指挥部撤销。 6月20日,小汤山最后18名患者出院。 时间进入六月底,24日,世界卫生组织将中国大陆从疫区中除名,这场几乎波及到全国大部分地区的疫病,终于彻底被消灭。之前所有因此而来的各种限制,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在网上看到这个消息,陈悠然几乎是立刻就直奔机场,买了最近一趟航班的票飞往北京。 因为她的反应十分迅速,所以没有碰上人流高峰,几个小时后就顺利降落在了北京机场。 为了给蓝姗一个惊喜,或者是因为自己的迫不及待,这件事陈悠然并没有通知她,直接就飞过来了。但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学校,却没能见到蓝姗。 接待她的是聂雨欣。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陈悠然,“蓝姗回家了呀,说是怕你们担心,得回去看看。你们没有通过电话吗?” 陈悠然一时无语,但很快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蓝姗的心跟她自己的心是一样的。 辞别了聂雨欣,她拿出手机,拨通蓝姗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听了。 分隔在电话两头的两人几乎同时都意识到了什么,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让这种沉默的气氛蔓延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蓝姗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笑着问,“你在北京?” “是啊。”陈悠然也露出了笑容,“你在家?” 蓝姗也应了。 于是两人便又隔着手机傻笑起来。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高兴,就是想笑,就是轻松得仿佛整个人都能飘起来。 虽然阴差阳错的没有见到面,但两人都不觉得失望,反倒为这种默而觉得欢喜。如果不是彼此之间深有默契,也不会同时做出完全相同的选择,最终造成了这样的乌龙。 “你还在家吗,暂时不急着回来吧?在家里等我,马上回去。”短暂的交流之后,陈悠然立刻说。 “嗯,我在家里等你。”蓝姗笑着应了。 陈悠然便又立刻打车去机场,只是这次买票就困难多了,因为这段时间被限制出行,不能离开北京的人太多,这会儿机场正是人满为患。好在西风省实在不是个热门的地方,总算让她抢到了一张明天上午的票。 只是接下来这半天时间,就有些难熬了。 陈悠然想了想,再次离开机场。 她先在城里逛了逛,这座与国际接轨,正在逐渐焕发出新生活力的古老都市,已经重新恢复了忙碌,单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才遭遇过这样一场不幸的灾难。 街道上人流如潮,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开始为生活奔忙。这简单平凡的一切,却叫灾难过后的人越发感触。 陈悠然又乘车去了小汤山医院。 疫情结束,最后一个病人出院之后,这里就暂时没人了,据说过段时间就会被拆除。毕竟是临时赶工建出来的屋子,实际使用期限只有三年,所以也不能挪作他用。 陈悠然没有进去,只在外面转了一圈。 六月的阳光里,想到蓝姗之前就住在这里,她还是不免生出几分后怕。 不敢去想蓝姗如果真的出了事,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第二天上午,她乘飞机回到西风省,蓝姗亲自到机场来接她。不过她考驾照的事因为非典疫情耽误了,所以这次是打车来的。 两人在接机口,隔着汹涌的人潮看见对方时,眼眶都忍不住有些湿润。 陈悠然大步走过去,对着蓝姗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除了清减些就没有别的问题,气色看着也还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悠然,我有话要跟你……” “阿树,我喜欢你。” 第86章 只争朝夕 蓝姗还能顾着这里是公共场合, 陈悠然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捧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在看到陈悠然的瞬间,她有一种迫切的想要说点儿什么的冲动, 甚至顾不得此刻的时间地点。 这种冲动, 甚至强烈到在某个瞬间, 她恍惚地以为, 眼前只有自己和蓝姗两个人, 所以更肆无忌惮。 所以那四个字冲口而出。 蓝姗微微一震。 其实,她想跟陈悠然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只是她毕竟更冷静,所以还想着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地叙说这段时间的心情。 原本在她的想法里, 顺其自然就很不错。她们还年轻,不必要急着发展,就这样慢慢地靠近彼此,一点点品味其中的辛酸苦辣和甜蜜,也不是坏事。 但是这次的疫病,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于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缠绵悱恻, 化作干柴烈火。 第160页 人生那么短, 生命那么脆弱。每一次告别,都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们耽搁不起。 而陈悠然的直白, 更是让她动容。这就是陈悠然,从来都不乏往前冲的激情,永远坦坦荡荡, 不遮不掩。 这样想着,她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这喜欢像是一层层漫上来的雾,出现时一无所觉,但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弥漫了周围所有的地方,将她彻底包裹起来。虽然无形无质,存在感却强烈到能遮蔽眼前的一切。 叫她心动神摇。 陈悠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虽然冲动地表白了,但其实对于得到回应这件事,她没有半点期待,只是觉得像自己以前那样傻乎乎的等下去,已经不可取了。 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她不希望如果有一天她和蓝姗被意外分开,她甚至连自己的喜欢都不曾让对方知道。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确是一时冲动,但是在陈悠然的心里,对此却也不是没有丝毫算计的。 眼下这种情形,她们都知道有多凶险,都更珍惜这一点相处的时间,都对刚刚过去的一切心有余悸。在这个时候开口表白,正说明了她对蓝姗的在意。对方即使不喜欢她,也不会因为她的喜欢而疏远,更不会对此心存芥蒂。 蓝姗是什么样的人,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深厚到蓝姗能容忍自己的程度。 对陈悠然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所以她也没有错过,在那一瞬间鼓足勇气开了口。 蓝姗的表情和反应,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看起来不会因为这个就立刻跟自己绝交。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蓝姗一开口,回应的竟然是这样一句令她心花怒放的话。 她一时呆愣在原地,根本做不出反应来。 蓝姗见状,笑了起来,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傻了?” “阿树……”陈悠然捉住了她的手,还犹自处在恍惚之中,“你刚刚说……” “你确定非要在这里说吗?”蓝姗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人流汹涌,在机场就情绪激动地拥抱甚至亲吻的人也不是没有,而其他人对此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这个地方,每天都在上演各种悲欢离合。 但人毕竟还是太多了。 陈悠然也终于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挠挠头,脸上漫上一点红晕,“那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说话。” 她说着,没有松开蓝姗的手,就这么牵着她往外走去。 但一边走,一边还是情不自禁地频频转头去看蓝姗,似乎要将她现在的模样刻在眼睛里。脸上的笑容更是怎么都收敛不住,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却莫名叫人心情愉快。 虽然本来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但机场周围实在算不上合适。于是陈悠然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去,到时候想说什么都没问题,蓝姗更不可能借故逃避话题。 于是保持着这种愉快的心情,两人手牵手,打了个车回家。 疫情过去,陈小米重新被送去了学校,这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非常适合交流。 进了门,陈悠然甚至等不及走到客厅去坐下来,就立刻转头,用期待的视线看向蓝姗,再次确认道,“阿树,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可以自己掐自己一把。”蓝姗反过来拉着她往沙发走。 陈悠然还没傻到那个程度,但她眼珠一转,故意伸出手在蓝姗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疼吗?” 那动作实在是轻如羽毛一般,蓝姗笑着睨了她一眼,“不疼,你可能真的是在做梦。” 陈悠然却笑了起来,自顾自道,“不是做梦。我的梦里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只会变着法儿骂我,讨厌我。” “……这么惨吗?”蓝姗摸了摸她的手,“那你还喜欢我?” 陈悠然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喜欢的,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 蓝姗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陈悠然又忍不住道,“阿树,你再说一遍那句话好不好?” 这回她没有看向蓝姗,而是盯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缓慢地摩挲着蓝姗的手心、手背和手指,似乎是在用这种动作来缓解心里的压力。 “悠然,我喜欢你。”蓝姗没有敷衍她,而是又认真地说了一次,并且解释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但我究竟喜不喜欢你,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反而无法明确地分析出是哪一种感情。” “但是我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回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才发现,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只是以前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就算没有这场病,也许再纠结个三五年,她们也还是会在一起。 这是必然会到来的结局,蓝姗毫不怀疑。 陈悠然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眸光却柔和到了极点,她把头抵在蓝姗的肩膀上轻轻撞了撞,内心的欢喜几乎无法表达,只轻轻叫她的名字,“阿树。”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还被她遇上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靠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安宁恬谧,好像有丝丝缕缕的情意将两人包裹起来,陷入一种像是微醺般的状态之中,飘飘然不知所以,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身边的人。 第161页 梦想成真亦不过如此。 这一刻,不需要更多的语言,两颗心便无线地靠近。 过了一会儿,陈悠然才仿佛梦游一般地感慨,“完了,我觉得我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允许你喜欢我,怎么喜欢都行。”蓝姗想了想,回答道。 陈悠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那种宁静的气氛便被打破了。她换了个姿势,把两只手搭在蓝姗肩上,凑得很近地去看她,口中无意识地问出了一个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阿树,你怎么会喜欢我啊?” 就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反而会忐忑起来,怀疑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我?”蓝姗反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不可能不喜欢你的吧?谁会不喜欢你?”陈悠然笃定地道,“你啊,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即使只是被你的光辉笼罩,也会情不自禁地写诗歌颂你。” “有这么夸张吗?”蓝姗知道陈悠然很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她把自己看得这么高。 “有的。”陈悠然说,“所以真的不敢想你会喜欢我。人人都喜欢月亮,但谁能得到月亮的回眸呢?” 她只是单纯地感慨一下,却没想到蓝姗竟然真的认真回答了,“太阳吧。月亮不是一直在仰望太阳吗?甚至就连月亮的光,其实也不过是反射阳光而已。” “你这么说我多不好意思啊……”陈悠然呆了呆,继而害羞地道。 “我没有说你是太阳。”蓝姗解释道。 陈悠然立刻瞪大眼睛,“恶狠狠”地压着蓝姗的肩膀,凑过去逼问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蓝姗没撑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十分厉害,整个人倒在沙发上,将压在她身上的陈悠然也带了下去。于是陈悠然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整个下午,两人就这么靠在沙发上,说这些仔细想来毫无意义的话,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来,电话那头的幼儿园老师询问陈悠然今天什么时候能去接孩子,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竟然已经这个时候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勉强恢复了平时的干练,“我先去接小米,然后买菜回来。你在家里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视线几乎要黏在蓝姗身上,撕不下来。 蓝姗便也跟着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悠然立刻展开笑颜,迫不及待地握住了蓝姗的手,“那就出发。” 因为非典的出现而笼罩在她身上两个多月的阴云,终于彻底消散。阳光破开乌云的遮挡洒落下来,灿烂得让人不敢凝视。蓝姗看着这样的陈悠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87章 吻 “你别老看我。”往幼儿园走的路上, 蓝姗终于没忍住,伸手推了推陈悠然的脑袋, “往前看, 看路。” 陈悠然“嘿嘿”傻笑了两声, 也不反驳, 却还是隔几秒钟就回头看她一眼, 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让蓝姗舍不得指责。 好在陈悠然自己也意识到这个状态不太正常,过了一会儿,就也开始下意识的克制了。等到幼儿园时, 除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和她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几乎看不出其他异常。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走完了,小米是最后一个,牵着老师的手等在保安室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让陈悠然不由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意。 罪过罪过,她实在不是故意耽误时间,只是沉浸在欢喜之中,对周围的感受能力就降低了, 一时不免忘形。 老师倒是没说什么, 叮嘱了两句就匆匆忙忙走了,很显然还有其他的安排。 幸好小米也已经习惯了单独留到最后, 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她从楼梯上掉下来,一手拉着陈悠然,一手拉着蓝姗, 左看看右看看,看起来还挺高兴。 陈悠然那颗被爱情冲昏了的头脑,在看到孩子之后终于重新清明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对蓝姗道,“要不今晚就出去吃吧?” 现在在回家准备晚饭,显然已经太晚了。而且,今天对两人来说毕竟是个大日子,总该有些不同的地方,出去吃一顿庆祝,更有仪式感。 蓝姗还没有说话,小米已经兴奋起来,拉着陈悠然的手说,“我要去吃上次那种有好多水果的。” “什么有很多水果的?”蓝姗听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 “就是自助餐。”陈悠然说,“上回去吃了一顿,她别的都不吃,就一直忙着来回水果区,拿个小盘子挑选自己喜欢的水果,高兴得不得了。回来之后还一直惦记着,想再去一次。” 这么说着,她忽然意识到,带着一个孩子出门庆祝,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至少想象中的烛光晚餐,二人世界是没有了。 蓝姗笑了,“那就去吃自助餐吧。” 说起来,因为她自己手艺不错,所以其实跟陈悠然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会选择买菜回家自己做,这样营养更好,而且口味也不差。 偶尔尝试一下别的也不错。 最终她们选了一家自助火锅。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种热腾腾的感觉,呛鼻的辣味混合着汤底浓郁的滋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食欲一振。 陈悠然几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胃部因为饥饿和迫切而造成的蠕动,她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催促服务员端上汤锅。 第162页 陈小米已经迫不及待的跑到取菜区,拿了盘子和夹子,似模似样的开始挑水果了。蓝姗怕她走丢了,只能跟过去。 这家自助餐厅实在非常贴心,考虑到了小孩子够不着取餐台的情况,在旁边放了个小梯子,陈小米现在就站在梯子上,伸着胳膊去夹切成片的桃子。 等她艰难的选完水果,回到她们的座位上时,汤底已经烧开了,陈悠然也挑好了肉和蔬菜,这会儿正往锅里下耐煮的部分。 见蓝姗坐下,她立刻涮了一筷子薄薄的羊肉,放在蓝姗面前的碟子里,“蘸水我已经给你调好了,这家的羊肉不错,尝尝看。” 殷勤备至的样子。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整晚。蓝姗怀疑自己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所有的事情都由陈悠然打点。而且两人毕竟已经有了默契,就算蓝姗不开口,陈悠然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不用她说话就服务得十分周全,就差没把菜直接喂到她嘴里。 但老实说,这种所有需求都被对方注意到,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都有人留心的感觉,的确不错。 在人声嘈杂的自助火锅店里,没有人留心这个小小的角落。而陈悠然的种种动作也不算特别出格,但两人每一次对视,都有种只有彼此熟谙,但旁人无法介入的亲密。 电灯泡陈小米从头到尾一无所觉,对取餐这件事充满激情,一直在兴奋地奔来跑去,意外地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不对,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陈悠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架子上摆满了的盘子,连忙一把抓住拿着空盘子还想去取餐的陈小米,一脸抓狂,“你什么时候拿了这么多菜过来!” 这怎么可能吃得完? 自助餐虽然不限量,相应的却也不允许剩下,为了避免浪费粮食,吃不完就要接受相应的罚款。 果然带小孩子出门一刻不紧盯着都不行。 “算了。”见陈小米已经知道错了,羞愧地站在一边,低下头,蓝姗安抚地朝陈悠然笑了笑,“今天高兴,大不了交了罚款,把剩下的食材带走。再说,你不是还没怎么吃吗?” 一直都在顾着她,陈悠然自己有一口没一口,基本等于没吃。 陈悠然闻言,摸了摸肚子,“虽然没怎么吃,但好像已经饱了。” 她说完,意有所指地看着蓝姗笑,“大概是秀色可餐吧。” 蓝姗的回答是微笑着将一盘牛肉倒进了锅里,面上一派淡定,等肉熟了就都夹到陈悠然碗里,“吃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吃完的。” “……”调戏不成反被投喂的陈悠然默默抓起了筷子。 可能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蓝姗一边夹陈悠然一边埋头吃,不知不觉之中,竟然真的将那一架子的菜都给吃完了。 ——不过这么说有些夸张,其实看起来很多,但分碟子放着,而且陈小米人小力微,更不懂得装盘,基本上几片肉就能装满一盘子,真算下来数量倒也算不上太大。 天幸她没有点亮取饮料的技能,否则任是陈悠然有十个胃,估计都不够装的。 饶是如此,吃的时候没有察觉,等站起身出门时,陈悠然才觉得撑得慌,有种走一步路胃部都隐隐作痛的感觉。 偏偏菜是蓝姗投喂的,也是她自己吃光的,两人又才刚刚确定关系,她还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状态之中,绝不愿意在蓝姗面前出糗,所以只能强自忍耐着。 好在从火锅店开车回家的路程并不远,在陈悠然撑不下去之前,终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给,健胃消食片。”蓝姗从柜子里翻出药盒递给她。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陈悠然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嘲笑,默默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剥出药片放在嘴里狠狠咀嚼。 等蓝姗打发小米洗澡出来,她已经缓过来了,并且再次陷入兴奋的状态之中,趴在沙发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蓝姗。明明没喝酒,状态看起来却像是醉了。 直到躺在床上,她还处在这种兴奋的状态之中无法脱离,紧紧握着蓝姗的手,“阿树,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不知道。”陈悠然想了想,说,“就是不想睡觉,舍不得睡着,感觉睡觉太浪费时间了。” 蓝姗多少明白这种心态。一件期盼已久的好事降临了,于是每一秒的时光都变得珍贵起来,沉浸其中,舍不得睡,也舍不得醒。 “那……就说说工作上的事?”蓝姗想了想,道。 “……换个话题吧。”陈悠然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讨论工作,也太煞风景了。” “那要说什么?” “说点儿……情人之间说的话。”陈悠然压低了声音,极具暗示意味地道。 她和蓝姗交握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十指紧扣,身体也紧紧地贴上来,跟蓝姗头碰头地躺在一起,说话间呼吸相闻,距离十分之近。 “你还想做点儿情人之间做的事吧?”蓝姗侧过头去看她。 床头的台灯没有熄,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床头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反而营造出了一个十分暧昧的氛围。蓝姗本来是调侃,但转过头对上陈悠然的视线,却几乎被其中的灼热烧着。 两人的视线纠缠黏连,难舍难分。 陈悠然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回答蓝姗的问题,同时仿佛被蛊惑一般,往前凑了凑,在蓝姗唇角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第163页 她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就停在了这个位置。 周遭只有两人呼吸时浅浅的气息声,但那声音也逐渐急促起来,且两道呼吸声正在逐渐靠近,最终融汇为同一个声音,不分彼此。陈悠然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仿佛下一瞬间就能直接蹦出来似的。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按自己的胸口,却忘了此刻是与蓝姗十指紧扣。 于是,蓝姗的手背就贴在了她的胸口处,感受着薄薄肌肤之下,越来越有力的心脏跳动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紧密的鼓点,在催促着什么。 一丝兴奋从身体最深处窜出来,带着火花电流,在两人的身体里蔓延。在这样的状态里,蓝姗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喘息。 但它就像是一个信号,被陈悠然捕捉到了。 她在这瞬间生出了一种浑身都在战栗的错觉,紧贴着蓝姗的唇移开,然后又覆上去,先是试探般地蹭了蹭,然后探出舌尖舔了舔,加深了这个吻。 第88章 宝藏 似乎直到此时, 两人惶惑已久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直到彼此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都被耗尽,她们才结束了这绵长的一吻, 但却没有立刻退开, 而是保持这个无比亲昵的姿势, 脸颊相贴, 额头相抵, 慢慢地平复着喘息。 “你有没有觉得晕晕的?”陈悠然的声音里像是含了糖,既柔且软,仿佛喟叹一般问蓝姗。 “唔……”蓝姗侧了侧头,“好像是有点。” 是那种仿佛踩在棉花里的感觉。 不但晕眩, 而且浑身发软、发飘,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但倒下去也不怕,因为地上是柔软的棉花,尽可让自己陷入其中。 “心跳也很快。”陈悠然又道,并且更紧地将蓝姗的手按向自己胸口,“你听听,感觉像是有只小兔子在里面乱撞。” “是有小兔子。”蓝姗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附和,就着陈悠然的手, 在她胸前的柔软处轻轻捏了捏, 煞有介事地道,“又白又软, 很可爱。” “……!!”陈悠然整个人都被她这句话震了一下,甚至下意识地退开了一点距离,不敢置信地盯着蓝姗, “你你你……” 她可实在是没有想到,蓝姗竟然能如此语气自然地说出这种调戏人的话来。 “我我我怎么了?”蓝姗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陈悠然磨了磨牙,“你这些话跟谁学的?” “这个不用学吧……”蓝姗忍笑看着她,“大概是我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陈悠然本来是很纯情的,但毕竟是年轻人,面对着的又是自己的心上人,本来就免不了心猿意马,何况蓝姗还故意把尺度拉得这么大?她自然不肯认输,故意凑上去,“也让我看看你的小白兔,礼尚往来一下?” 蓝姗当然不肯,两人在床上闹了一阵,差点儿滚下床,最后靠在一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也必须要承认,经过这么一闹之后,陈悠然那种仿佛做梦的不真实感,倒是消退了很多。她凝视着蓝姗,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把人半搂进怀里,满足地道,“阿树你真好。” 玩笑归玩笑,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有些害羞,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于是就这样靠在一起,头碰头地睡着了。 然而陈悠然想的“鸳鸯交颈相互依偎到天明”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两人虽然住同一个房间,但一向习惯了各睡一边。睡着之后,蓝姗就自觉地从她怀里挣脱出去了。陈悠然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就再次把人搂过来,蓝姗觉得不舒服又再次挣开,如此循环往复数次,等两人早上起床时,还是各自睡在一头。 蓝姗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伸展了一番胳膊,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陈悠然面露期待地看向她,“是不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啊。”蓝姗说,“我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被猫抓住了,用爪子按着,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走,很快又被抓住,就这么逃了一夜,累死我了。” “……”陈悠然被噎得无话可说,泄气道,“所以你就演了一晚上的《小米渣和大洋芋》?” 互联网普及之后,许多国外资讯与各种经典影视文学作品也同时进入了中国。《小米渣和大洋芋》,是云南方言配音版《猫和老鼠》,最近在网络上红得一塌糊涂,是陈小米的最爱,陈悠然也跟着囫囵看了一些。 爆笑是很爆笑,但是放在情侣之间就比较令人悲伤了。 蓝姗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幽怨,她穿好了衣服,转过头去看陈悠然,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闹了,快起来吧。” 顿了顿,又道,“忘了跟你说,我学校那边还要考试,今天下午的飞机。” “啊……”陈悠然这才意识到,蓝姗还没有放假,只是临时回来一趟,很快就要回去的。 也就是说,才刚刚互通心意,她们就又要分别了。 她也顾不上为昨晚的事惆怅了,从床上坐起来,正要说话,房门被从外面推开,然后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进来,陈小米看见两人,兴奋地喊,“姐姐,你们起来了?” “小米渣你跟我站到!”陈悠然立刻也大喊了一声。 陈小米睁圆了眼睛,“咻”的一下把头缩了回去,“大洋芋你抓不到我!” 第164页 陈悠然根本没想去抓她,转过头朝蓝姗张开手臂,“过来抱一下,不然不想起床。” 蓝姗笑了笑,果然凑过去抱了一下。然后将她的衣服递了过来,“你慢慢穿,我去看看小米,顺便准备早餐。” 她出了卧室,没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陈小米的笑声。陈悠然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脸上又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不管怎么说,她跟蓝姗之间的障碍终于消除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虽然蓝姗马上要走,陈悠然无心正事,但眼下她的时间也很紧张,所以送陈小米上幼儿园后,两人还是去了店里。 受非典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们一家,更不单是服装行业。如今阴霾过去,商家自然要想办法把人气拉回来。所以最近陈悠然准备策划个一场活动,虽然目前还在准备阶段,但需要她忙的事情还是不少。 之前跑去北京找蓝姗,就已经堆积了不少事,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在店里忙了一早上,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才带着蓝姗出去吃饭,然后把人送到机场。 车子停好,蓝姗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推车门,被陈悠然拉住了胳膊,“先别走,来给我抱一会儿。你这次回去,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了吧?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了,舍不得。” “下个月很快的。”蓝姗让她抱着,在她背上拍了拍,“考完试我就回来了。” “哪里快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多月不见,就是整整一百年啊!”陈悠然叹气,趴在蓝姗身上不肯离开。 蓝姗捏捏她的耳朵,“怎么突然这么粘人了?以前也没这样。” “以前你又不是我女朋友。”陈悠然一脸正色道,“就算想粘人也要考虑影响,现在又不一样了。” 听她这么说,蓝姗就不免心软了。反正时间还早,她安安心心地坐回去,跟陈悠然靠在一起,“好,给你抱个够。” 但她还是免不了有些惊奇地道,“真奇怪,你那么喜欢我,我以前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陈悠然低声道,“我不希望我的喜欢成为你的负担。不管你是不能接受而疏远我,还是为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勉强忍受,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就没想过我接受的情况吗?”蓝姗好奇地问。 “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可能性太渺茫了,不如不想。”陈悠然笑了起来,“所以现在就总觉得像中大奖了一样。” 蓝姗跟着她笑,但心下却不免生出几分酸涩。 刚刚察觉到陈悠然对自己的感情时,蓝姗就想过,自己一直没发现,固然是当局者迷,也是因为陈悠然隐藏得实在太好。都说爱一个人是不能掩饰的,被爱着的人也必然有所感,但也许喜欢到了极致,就自然而然会学会克制。 或许正是因为克制了太久,所以一旦得到了机会,所有的情感就会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像开闸的洪水,就连自身也无法掌控。 一如此刻的陈悠然。 她想了想,问陈悠然,“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为什么会难过?”陈悠然不解。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无法回应你吗?这样单方面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喜欢,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吧。”陈悠然想了想,“没有想过那么多。但是对我来说,你就像是一座无法估量的宝藏。而喜欢你,就是已经握住了通往这座宝藏的钥匙,欢喜还来不及,为什么会难过?” “即使那宝藏不是你的?” “……”陈悠然忍不住捶了她一下,“你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很欠揍吗?” “我知道啊,但是你不会揍我的。”蓝姗说,“对不对?” “但是我可以吻你啊。”陈悠然低声呢喃道。 然后她就吻了上去。 在让对方闭嘴这方面,吻上去显然比揍一顿有效多了。挨揍的人或许还能有余裕发声,但亲吻中的情侣显然腾不出嘴来。 六月份的天气,外面阳光普照,热浪逼人。而车厢里明明开着空调,空气却似乎也在逐渐升温,变得十分燥热黏腻。两人一直在这里捱到飞机快要起飞时,才匆忙起身。 恋恋不舍地将蓝姗送上飞机,陈悠然差点儿一时冲动,买张机票跟着蓝姗一起走了。 她一直在机场待到飞机起飞,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目送洁白的飞机升入天际,才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转身离开。 跟蓝姗的关系发生转变,让陈悠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肩上承担着的责任。所以现在两人分开了,她也腾不出时间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在分开的这“一百年”里,得抓紧时间努力赚钱,养家糊口才行。 第89章 上瘾 虽然是说着要努力工作, 但以陈悠然现在的状态,想要集中精神, 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脑子里想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转到蓝姗身上去。吃早餐的时候想, 开车在路上的时候想, 忙起来的时候想……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发呆, 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截,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为了督促自己,她只能先设立了一个小目标。 在放暑假之前,把手里的活都处理掉,等蓝姗回来之后, 就能腾出三五天的功夫,带她出去玩。 ——到时候让陈嫣然在家带孩子,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出去,自自在在的,想做什么都可以,想想就让人期待。 第165页 二人世界的诱惑力显然非常大,在这个目标的鼓舞之下,陈悠然总算是打起了精神, 投入到了无尽的工作之中, 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年初时陈悠然招了几个人,把公司的基础团队搭起来了。虽然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应届毕业生, 但对归园田居来说却是正好,毕竟她们也刚刚起步,各方面的要求标准都不高, 花费一点时间来培养自己的班底也是值得的。 这两个月,生意上没什么事,但是团队磨合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屏蔽解除,自然要尽快让各方面都走上正轨。 这也是陈悠然自己心里的一点小想头,在去过北京见了蓝姗之后,她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觉得自己总该把公司的规模扩大一下,稍微做出点样子来,才不会委屈了蓝姗特意回来帮自己。 所以这几个月,她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工作。 现在她跟蓝姗心意相通,关系有了一个大的突破和跨越,陈悠然对此事就更上心了。 对她来说,这个品牌就是她和蓝姗的心血结晶,自然希望能将它经营得更好,蒸蒸日上。到时候两人合作,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再合适不过。 抱着这样的心态,就算再忙,陈悠然心里也是充实的。每一点成就都让她发自内心的高兴,还得忍着暂且不对蓝姗炫耀,打断等彻底弄完之后,再给蓝姗一个惊喜。 相较于归园田居虽然也受到了一点影响,但基本上没有伤筋动骨,物流这边的情况就要糟糕多了。 做物流货运的,本身就对各地的物资往来交流十分依赖。但非典爆发之后,各地都开始有意识地限制这方面,对货运的冲击尤其大,特别是从西风省往广东那边走的线路,几乎完全陷入瘫痪的状态。 虽说车子停在那里不开也不耗费什么,但对一家货运公司而言,一天不开工就意味着一天的巨大损失。累积起来,数目惊人。 天盛物流这边还好,毕竟家大业大,虽然广东的线路也很重要,但还有其他方面可以弥补。而且资金充裕,也就能承担起这部分损失。 所以虽然目前来看,陈悠然这份投资是一直在亏钱的,但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她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投资看的是发展前景,是长线收益,一时半刻的低谷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陈伯平刚刚成立的平顺物流,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毕竟是一家新公司,一开始的时候走的只有省内的线路,为了拓展生意,往外扩张理所当然。而陈伯平为了保险,选择的是贸易往来比较多的广东方向。谁知线路才刚打通,紧接着就爆发了非典。广东作为事发源头,被控制得非常严密,将大部分资金都投入到这条线路上的平顺物流,自然也就跟着遭受了重创。 对于一家刚刚起步的公司来说,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 尤其陈伯平还是跟朋友们借钱凑出来的家底,全部都投到了这里面。此外,他还拉了好几个朋友入伙。这会儿一损俱损,不但他自己背了一身的债,还惹得不少关系本来相当亲近的朋友心生怨愤。 若是内部团结,或许咬紧牙关也能撑过去,但现在,平顺物流因为内部爆发出的种种矛盾,已经几近崩溃。 据说最近都开始盘点资产打包出售,随时准备关门了。 这些消息,陈悠然是从合作方天盛物流那边听说的,都在同一个圈子里,彼此基本上都认识,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的。 在决定要狙击陈伯平的时候,陈悠然无疑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抵押了自己现有的所有产业去贷款,颇有点儿孤注一掷的意思。不管在谁看来,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她对陈伯平应该还是很在意的,一时半会儿无法放下,所以才会决定这么做。 但真的听说陈伯平的公司出了事,马上就要破产清算,而他本人欠了一屁股的债,估计正在焦头烂额,陈悠然发现,自己心里似乎也没多高兴畅快。 当然也不会因此就去同情陈伯平。 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感慨,还有“一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以后不用再去挂心”的那种放松感。 这个问题倒是可以跟蓝姗讨论一下。陈悠然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问蓝姗,“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冷血?哪怕我现在觉得大快人心,至少说明我之前是恨着他的。但事实上很平静,就像是这件事跟我没有多大关系,连看热闹都提不起兴致。” “这样不好吗?”蓝姗说。 陈悠然偏头想了想,道,“当然好,只是……有点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蓝姗道,“人的想法是会不断变化的。你以前生活在雾镇的时候,父母离婚这件事就是眼前最大的事了,跟天塌下来也差不了太多。但是现在,你生活里有更多更重要的人和事,想法自然会改变,不会再把时间和注意力浪费在这些事上。” “但几个月前我还想赔上全副身家去狙击他的公司。”陈悠然最不解的是这一点。 蓝姗微笑地看着她,“在我看来,你当时想对付的不是他,而是你心里的执念,或者说过去那个在意他们的自己。” “啊……”陈悠然有些惊讶,“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当时不提醒我?” “你现在不也发现了吗?”蓝姗低声道,“如果能给你自己一个交代,就算赔上全副身家,也是值得的。你想做就去做,没什么好提醒的。” 第166页 陈悠然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蓝姗见她神色不定的样子,不由问,“怎么了?” “想抱你。”陈悠然说。 “我过两天就开始考试了。”蓝姗说。考完试,她就能回家了。 陈悠然明白她的意思,虽然这一刻不能给她回应,但距离两人见面的那一天也不远。这么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道,“其实这样也好,以后就可以放下陈家那边的事,一心一意过我们的日子了。” “对。”蓝姗笑了,“你能这么想就好。” “你在忙吗?”解决了自己的心事,陈悠然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利落,见蓝姗手里一直握着笔没有放下,便问。 蓝姗的神色有些怪异,她看了陈悠然一眼,点头,“正在考虑设计一件作品,不过目前好像陷入了瓶颈,正好跟你聊聊天,换换思路。” 话是这么说,但陈悠然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蓝姗必然不会腾出这么宝贵的时间来闲聊。 毕竟两人聊天的内容显然不可能给蓝姗提供什么灵感,反倒可能会打扰她。 这么想着,她不免生出几分赧然,“那你先忙吧,回头再聊。” “嗯。”蓝姗神色微动,似乎打算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有开口,由着陈悠然挂断了视频通话。 但她却没有像陈悠然设想的那样,立刻低头去忙碌,而是盯着黑下来的屏幕开始出神。 “在想什么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聂雨欣突然从后面走来,抬手在蓝姗肩上拍了拍,又伸着脖子去看她面前摆着的白纸,“还是没有任何灵感吗?我看你都发了一上午的呆了。” “没有。”蓝姗摇头,“灵感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发呆的时间长就出现。” 何况她刚刚根本没有在思考设计思路的问题,又怎么可能有新的想法? “这不像你呀!”聂雨欣在她对面坐下来,感慨地道,“号称绝对高产,一张设计图半天就能画出来的蓝姗同学,居然也会有灵感枯竭的时候?” “为什么不能?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蓝姗说。 “那你对于普通人这个概念的界定,应该跟我们这些普罗大众不太一样。”聂雨欣说,“在很多人眼里,你不是人,是神。” 在清大这种天之骄子满地走的学校里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在专业课方面得到所有老师的认同与赞扬,在各种实践课上让所有同学心服口服,其难度可想而知,但是蓝姗做到了。 尤其是在设计方面,大多数同龄人才刚刚接触这个领域不久,属于有灵气但是各方面都还欠缺,正在打基础的阶段。但蓝姗不是,她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独属于自己的风格。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把所有同学都甩在身后了。 就连聂雨欣之自己,也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现在心服口服。虽然始终没有放弃跟蓝姗较劲,却是打心底里佩服她的专业素养。毕竟蓝姗不但有经验,而且天赋惊人。 她在时尚方面的触觉非常敏锐,对颜色和材料更有种直觉般的灵性,总能做出最合适的搭配。 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人。 但蓝姗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她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有普通人的纠结和困惑,也会像普通人那样,因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而受到影响,变得效率低下。 只不过能够影响到她的范围太小,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就像是不存在,但蓝姗自己心知肚明,她触摸到极限了。 为什么这次的设计那么没有效率? 不是因为没有灵感,而是因为她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其他事情上。 一些……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事。 当她坐在这里发呆的时候,聂雨欣以为她是在打磨灵感,开拓思路,但其实不是。蓝姗只是单纯地在发呆而已。如果一定要说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话,那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陈悠然。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在很早的时候,蓝姗就已经明了了自己对陈悠然的感情。但是在那时,这件事似乎跟她自己是隔离开来的,知道是一回事,但要说受到多大的影响,却也没有。 甚至当时,她还能理智地思考自己跟陈悠然的关系应该怎么发展,最终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而现在,理智似乎全都消失了。 说是在想陈悠然,但也没想什么深入的内容。她的脑子似乎变得迟钝,仅仅是“陈悠然”这三个字就已经占据了全部的CPU,足以令她陷入混沌之中,根本分不出心神来思考更加深刻的问题。 只要想到那个人,就忍不住微笑、皱眉,或者整理出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 就像电脑运行时制造出来的那些冗余数据,明明毫无意义,却能叫自己沉浸其中。 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蓝姗基本上都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能够集中精神去做设计工作才有鬼了。 蓝姗算是第一次明了了“思念”这两个字的意思。 并且深刻地领会到了它的威力。 非要形容的话,她觉得,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陈悠然就像是毒品,稍微碰一下就能让她上瘾,智商降低、思维停滞、身体则完全被激素所控制,只能感受到流于表面的那些情绪,根本无法保持思想与自我。 但是这种感觉,竟然并不坏。 第167页 蓝姗一直觉得自己挺热爱生活的。但到今天她才发现,从前的她其实是一只在天空中飞翔的鸟,踩不到实地,只能一直往前飞。看似自由自在,其实一片茫然,没有方向。 但是现在不一样。 现在她变成了一只风筝。她仍然是自由自在的,但地面上有一条线紧紧牵系着它。 第90章 缪斯 当她郑重其事地将那根系着自己的线交到陈悠然手中时, 感觉到的不是被束缚的痛苦,而是一种有了根的放松。 有时束缚和限制未必是坏事, 因为那意味着, 从此以后就有了方向。 “又在想什么?”见蓝姗又开始出神, 聂雨欣也不免有些无奈,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真的没事吗?这个状态不太对呀!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也能尽快解决不是?” “也不是……” 蓝姗心下不由踟蹰了一下,她从小就习惯了独立的完成自己的事,从来没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 就连陈悠然也是经过很长时间的磨合之后,才开始彼此默契配合。 虽然蓝姗将聂雨欣当成可以交心的好友,但主动开口求助,还是不太符合她的习惯。 只是眼下的情况,对她来说,如果能找个人交流一下,倒也不是坏事。 所以蓝姗想了想,并没有一口否决, 而是问道, “你谈过恋爱吗?” 感情问题?聂雨欣微微一愣,继而便因蓝姗欲言又止的态度而眼睛一亮, 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有情况! 以蓝姗的品貌,爱慕者和追求者自然为数不少,聂雨欣跟她是好友, 想借着这个门路在蓝姗面前刷存在感的人也不是没有。虽然她从来没接受过,但却很清楚蓝姗在学校里的人气有多高。 但这个人就像是感情绝缘体,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别人的爱慕,更不可能有所回应了。 聂雨欣原本以为她是那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设,对感情不上心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反正蓝姗这么优秀,能配得上她的人也没几个,为了谈恋爱耽误正事,更不可取。 然而现在看来,她不是没有感情困扰,而是藏得太深太好,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 譬如此刻,就算是蓝姗自己亲口说出来,聂雨欣也觉得不敢置信。她将蓝姗身边有过接触的男性通通梳理了一遍,看来看去,怎么都看不出其中有谁能跟她发展起来。 但仔细想来,上学期蓝姗跟她讨论“爱情”这个命题时,或许就已初露端倪。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悄无声息就拿下了这朵美院高岭之花。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聂雨欣很快回到蓝姗的问题上来,“当然谈过了,你不是知道吗?” 她和蓝姗完全不一样,在聂雨欣看来,谈恋爱,就像是她跟蓝姗说过的那样,完全是由身体激素来控制自身的各种情绪,而身处这种状态之中时,灵感往往也会强烈迸发。所以她把恋爱当成是一种灵感的催化剂,就像有些人喜欢吸烟,有些人喜欢音乐。 抱着这样的心态,只要身边有出众的男性,聂雨欣便也十分乐于与对方进入一段恋爱关系。虽然这关系往往会随着激情的消失而破裂,但在这个过程中,她是享受。 所以跟蓝姗比起来,她的感情生活可以说十分丰富。 “怎么,要咨询感情问题吗?”聂雨欣立刻摆出过来人的姿态,“随便问,恋爱专家在线答疑,保证药到病除。” 但她越是这么信心满满,蓝姗反而越是怀疑咨询她是否真的有用。她也看出来了,聂雨欣的感情观与自己完全不一样,她是及时行乐的那种类型。 不过好歹经验丰富不是? 这么想着,蓝姗最终还是问,“你谈恋爱的时候,会有无心做正事的感觉吗?” 聂雨欣眉头一挑,她还以为蓝姗是在犹豫是否要接受某个人的追求,但现在看来,分明是已经陷入热恋之中。如此一来,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寻常,就都有了解释。 “这种时候,我会选择跟恋爱对象出去玩一趟,尽情地享受恋爱。”聂雨欣想了想道,“相处的时间多了,就不会那么惦记着了。而恋爱的过程,往往能激发更多的灵感,回来之后便可以全情投入到工作之中,如此正好两不耽误。” 倒也不能不说是个挺好的办法,但对眼下的蓝姗而言,显然并不适用。 她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这种求助本身就很荒谬。任何一段感情都应该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别人的经验也很难运用到自己的身上。 聂雨欣见她的神色,便知道这个答案蓝姗并不满意,她想了想,又说,“介意跟我说说你的事吗?也许有个人跟你交流一下,会好一些。即使我不能给你提供建议,但作为一个倾听者,应该还是可以的。” 蓝姗倒是颇为意动,但她一向不太习惯对外人暴露自己的隐私。何况她和陈悠然之间的关系,恐怕社会上大部分人都难以接受,实在不必要说出来试探彼此之间的友谊有多牢固。 所以她想了想,只说,“就是工作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分心去想她。” 即便只有这么一句话,但她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脸上隐隐带着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甜蜜,都让聂雨欣意识到,蓝姗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陷入激情之中。 第168页 那种别人无法理解与融入的甜蜜,说完全昭示了她对这段感情的投入。 她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 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近期内才发生变化的。再联想到蓝姗前段时间因为非典被隔离的事,聂雨欣多少有些明白了。 虽然心里对蓝姗那个神秘的爱人更加感兴趣了,但她也意识到蓝姗并不希望自己追根究底,所以想了想,果然给出一个解决方案,“或许你可以考虑,把你的爱人当做设计灵感。” “把她当成设计灵感?”蓝姗有些意外。 聂雨欣点头,“是呀,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想她了。想得越深,灵感就越有可能出现,不是正好吗?” 蓝姗若有所思地出了一会儿神,很快回过神来,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聂雨欣,“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么快就有灵感了?聂雨欣看着陷入激动中的蓝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了几分羡慕之情。 对每一位艺术方向的从业者而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灵感缪斯,是非常重要,也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能让自己一直保持灵感,处在创作的巅峰期之中。 灵感,是设计师的生命。 聂雨欣已经知道蓝姗的这位缪斯很厉害,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厉害。 她之前取笑蓝姗,说她能在一天之内画完一张完整的设计图,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少见。设计虽然是很依赖灵感的工作,但灵感之外,各种繁杂的细节处理也必不可少。 但是在她那番话结束之后,不过短短六个小时的时间,蓝姗就将新的设计图放到了她面前。 聂雨欣对此也不得不拜服。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呀!”她对着蓝姗啧啧感叹。 但等看完了蓝姗的作品,聂雨欣反而说不出话了。在短暂的震撼与沉默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向蓝姗,颇为感慨地道,“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画出来的,我都要以为你是开了作弊器了。” “没有这么夸张吧?”蓝姗自己虽然也对这作品非常满意,但还是谦虚了一句。 聂雨欣摇摇头,没有跟她争辩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今年应该来不及了,明年的新风尚大赛你一定要参加!” 这是一项针对新锐服装设计师的比赛,由几家时尚杂志共同主办,面向全国征集参赛作品,规模很大,邀请的评委也都是业界知名服装设计师和模特,因而在业内也很有权威。 能够在这里面脱颖而出,立刻就会被整个时尚界和服装圈子所知晓和接纳。对于年轻、籍籍无名但有野心的设计师而言,是最好的晋身之阶。 不过通常而言,大部分学生都会等到毕业之后,有一两年工作经验了再去参加这个比赛。到那时,个人设计风格比较成熟,更有把握,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而在上学期间,他们通常只能参加一些学院级的比赛,增加经验而已。 “你觉得我可以?”蓝姗有些意外地问。 “如果连你都不可以的话,那我可以趁早收拾行李回家,不要再学了。”聂雨欣说,“你这种妖孽,就去妖孽级别的比赛场上发挥吧,不要跟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挤在一起打击人了。” “就算拿不到金奖,银奖也必然有你一份。”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蓝姗叹息,“蓝姗,我忽然很嫉妒你。” “虽然有不少设计师把谈恋爱当作创作灵感的来源,但能像你这样,谈个恋爱就脱胎换骨、突飞猛进的,还是万中无一。”她说到这里,不由轻声感叹了一句,“老天爷真是偏爱你。” 蓝姗微微一怔,没想到聂雨欣会这么说。但她也知道,聂雨欣能把这话当面说出来,反而不会是那种背地里使绊子的人。她一向途次,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于是就连这所谓的嫉妒,也变得像夸奖了。 不过,老天爷偏爱自己吗?蓝姗想了想,觉得或许的确是如此。她的人生之中,缺失的东西不少,但所得更珍贵。 所以她十分认真地对聂雨欣道,“我只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怎么可能只是运气?”聂雨欣不同意,“能够接触到你,喜欢你,并且能让你喜欢上的人,一定也十分出类拔萃。”她说着顿了顿,“你不想提我也就不问了,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能见一见他。” “以后会有机会的。”蓝姗也含糊的应了一声。 虽说是要参加明年的比赛,但对蓝姗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眼下的考试。 得到了聂雨欣的指点之后,她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开了窍。将陈悠然当作自己的创作灵感,再不需要为分心这个问题而担忧,效率也大幅提升,应付一场期末考试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考完试,暑假就来了。 假期挑个时间一起去度假,过二人世界的事,陈悠然之前是跟蓝姗提过的,而蓝姗对此也十分期待。 然而真的到了放暑假的时候,他们却又遇上了另一个问题。 正处在创业攻坚阶段的陈嫣然,决定这个暑假不回家,留在学校为自己的事业打拼。这段时间是关键时刻,实在是走不开。 陈嫣然当然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对她来说,陈悠然和蓝姗想出去旅游?没问题呀!陈小米也一起带去就是了。反正她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要人注意,已经很好带了,不会影响什么。 第169页 陈悠然:“……” 虽然她很想支持自家亲妹妹的事业,但也是真的很想打人。 第91章 二人世界 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 不过是度个假,既然决定了, 陈悠然就一定要去。即使陈嫣然不回来, 也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她把陈小米送去了姑妈家。 “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蓝姗忍不住问陈悠然, 她们自己出去玩, 把孩子撇到亲戚家里, 怎么想都不太好,“其实我们带着小米也没关系,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就因为还小, 什么都不懂,所以更不能带上,否则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她身上,哪能真的自在。那还叫什么二人世界?”陈悠然说,“这事你别管,我来安排,你等着出去玩就行了。” 好在小米对走亲戚这件事并不排斥。 姑姑家她去过不少次,姑姑和姑父对她都十分疼爱, 家里总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又不像陈悠然这样会管着她。而暑假又不像寒假那样经常有亲戚往来,陈悠然也不担心她会听到闲话。 安顿好了她, 两人就出发了。 直到抵达目的地,蓝姗才知道两人这是要去哪里。 她本来以为陈悠然会选择西风省那些著名的风景旅游区,毕竟那是一省名片, 必然有其独特之处,而她们之前都没有去过。 但事实上,她们去的这个地方对外名声并不显,平时也很少听到,只有一部分本地人才会知晓。 “没办法,暑假的时候瀑布那边基本上天天都是人满为患,不要说二人世界了,估计连景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好容易出来玩,如果要去跟其他人挤,那就没意思了。”陈悠然说。 反正她们的目的又不是去著名的景点打卡,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在一起呆着。 而且平心而论,陈悠然挑的这个地方名声虽然不显,风光却很优美。 她们自己开车前往,在当地一户农家乐安顿下来, 也是凑巧,正好夏季水涨,赶上了当地人要放水库抓鱼,两人便也适逢其会,跟着去看了个热闹。 当闸门打开,水流浩浩荡荡一泻而下时,陈悠然不由道,“突然想起来,咱们刚认识那年,就发了一场大洪水。当时也是四寨的水库被冲毁了,大水一路淹到雾镇附近,你回不了家,所以才留在家里暂住。” 当然也是因为当时蓝姗跟家里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了。 但如今回想起来,陈悠然觉得,如果没有这场洪水,也许她和蓝姗之间的关系不会顺理成章变得如此亲近。 蓝姗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在轰鸣的水流声中相视一笑,握紧了手。 水库里有村委会放进去养殖的鱼苗,水放干之后,就有经验丰富的村民跳下去,用竹篓从淤泥里将个头比较大的鱼都捞了出来。村子里的人家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几条,剩下的则打算拖到市场上去贩卖。 在乡下,热闹不多,这种大事自然阖村的人都跟着去看,水库的堤坝上站了满满当当的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到了分鱼的时候,村民们显然都已经有了经验,早早就准备好了各种装鱼的器具,笑容满面地拎着大鱼回家,准备料理出来给餐桌上加菜。小孩子们在大人前后跑来跑去,嬉笑打闹,对着桶里的大鱼跃跃欲试。 她们下榻的农家乐也分到了好几条鱼,于是这天晚上,餐桌上就摆上了全鱼宴。——今晚料理的这条鱼实在太大,超过半米长,最终分成三段,做了剁椒鱼头,清蒸鱼尾和酸菜鱼片,吃得十分过瘾。 当天她们只在村子附近逛了逛,第二天农家乐又来了新的客人,老板攒够了一船人,才撑着船顺流而上,带她们玩赏沿河风光。 中午在外面野餐。 说是野餐,但并不是从家里带着熟食过去,而是带上米面粮油和各种蔬菜肉类,在野外煮饭炒菜。 因为全都是自己动手,倒也颇有野趣。 野炊的地段河流平缓,水边是一片沙地和乱石滩。众人分工合作,一部分人去岸边的树林里捡拾柴火,一部分在水边清洗蔬菜,另一部分支起案板,处理其他食材。 因为另一队的三个人争抢着要去捡拾柴火,蓝姗和陈悠然也没有反对,分到了搭灶切菜的工作。 蓝姗将各种肉类都拿出来准备处理,陈悠然则是在乱石滩上寻找用来搭建临时炉灶的石头。 按照蓝姗的想法,随便捡三块石头支起锅,下面烧火就可以了。但陈悠然在周围转了转,找到了一个更加适合的地方。 河边有一块石头造型颇为奇特,内部中空,上面留下了一个洞,刚好可以严丝合缝地把锅安上去,下面空着的地方方便烧柴火,竟是个天然的炉灶。 两人把锅安在这里,刚摆开案板,洗米下锅,去捡柴火的人就回来了,手里各拿着一小把不经烧的细小枝条。 去附近河边下鱼网的老板此时已回来了,一见面就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们这个柴煮不熟饭的呀!得捡粗的那种!” 这三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丢下手里的柴火,“粗的都是生的,弄不断不说,就算弄回来了也根本烧不着。要不还是换别人去吧,我们做别的。” 负责洗菜的两个小姑娘连连摆手,“我们也没进过山,不会捡柴。” 第170页 于是这重任就落到了陈悠然和蓝姗身上。 虽然陈悠然没做过这些,但蓝姗显然经验丰富。她并不去捡落在地上的那些细碎枝条,而是看准了那些自然干枯的树木,它们看起来像所有正常树木那样立着,但实际上只要轻轻一掰,就会断下来。 这片林子里虽然有经常有来野炊的人出没,但像蓝姗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显然并不多,所以没过一会儿,两人就找到了一小捆柴火。 “应该差不多了。”蓝姗从旁边扯开藤条,将柴火扎成一捆。 两人先把这一捆柴送回去,让那边先把饭烧起来,然后再次进了山。这回蓝姗就不着急了,领着陈悠然慢条斯理地在山里转,没一会儿就捡了不少蘑菇,打算拿回去加餐。 因为没有带装蘑菇的容器,陈悠然只好把自己防晒的薄外套脱下来,两只袖子一扎,做成了个临时的篮子,蘑菇装在里头。 但这样一来,她的胳膊就露在了外面。山林中蚊虫很多,而且在这种高温之下,被树叶扫到也会很快起一条红色的印痕,没一会儿,陈悠然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歇会儿吧。”蓝姗说着,领着蓝姗往河边走去,找了个野草茂盛的地方坐下来。 她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在水里打湿了,给陈悠然擦拭身上露出来的皮肤。她的动作十分仔细,擦拭的时候两人也靠得很近,几乎能够察觉到从对方身上发散出的温度。 陈悠然不知不觉就搂住了蓝姗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蓝姗本来是蹲在她身边,这个姿势不方便借力,被她控制住之后,根本无法挣脱,索性也就这么靠着。 其实夏天这样抱着,肌肤相贴,会觉得热,但两人都并不在意。 陈悠然将脸贴在蓝姗的肩窝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林子里一片寂静,能够听见不远处喧哗的水声,还有平时很难注意到的虫唱鸟鸣,树叶落下的声音,风拂过树林的声音……清静而悠远。 一切都如此令人沉醉。 陈悠然抱着抱着,就有些心猿意马,唇贴着蓝姗的脖颈,反复游弋。 在这样山清水秀,风光明媚的地方,人本来就比较容易摆脱尘世中的种种束缚,变得放浪形骸。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蓝姗便也没有推开陈悠然的动作,没一会儿,两人就亲到了一起。 两人嬉闹般地亲近了一会儿,周遭的杂草都因为她们的折腾而倒伏下去,两人则头碰头地躺在草地上,透过重重树叶,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下来,在树林里投下一道道光影。 “好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陈悠然轻轻喟叹了一声,“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 好像一瞬间就能白头偕老。 蓝姗想了想,说,“悠然,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一起努力拼搏到四十岁,把养老钱攒够了,到时候就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忙活,趁着还走得动,我们可以到处走走,看遍所有的风景,你觉得怎么样?要是外面的世界看得烦了,还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过过这种清闲的日子。” 陈悠然被她描绘的场景吸引住了,“好,我们一起努力。” 吃过午饭后,她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一条路。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本地这条河的特别之处了。河流行到附近,突然被一座险峻的山峰分成了两条。一挑是她们来时走过的,水面平缓,沿路花木倒垂,适合行船游玩。另一条则水流湍急,地势陡峭,船只不方便行走,但用来漂流却是再好不过。 当地的旅游开发虽然粗糙,但漂流项目已经正式上马。交了钱,陈悠然和蓝姗就一人分到了一件救生衣,被村民引导着上了小艇,也不用自己划船,有了初速度之后,便顺着水流一路往下,只花了去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村子里。 这速度虽然比不上风驰电掣,但坐在防护不算严密的小艇上,被水流冲刷着向下,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一路水花四溅,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但情绪却是激昂的。 终于船只在转弯处还差点儿翻了,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叫人心跳狂飙。 一路大喊大叫,等到小艇停下来是,两人都觉得浑身发软,有种脱力的错觉,但又有种将所有情绪彻底宣泄出去的轻松。 “带陈小米来,至少这个就不能玩吧。”回村里的路上,陈悠然这样对蓝姗道。 蓝姗笑道,“等她大一点,也带她来玩。” 二人世界固然很好,但一家人和乐融融,一同出游,也是值得期待的体验。 不知道是不是漂流留下的后遗症,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陈悠然的精神一直十分亢奋,连话也多了不少。晚上吃饭时,还喝了一点就,就更加兴头了。人人都准备睡了,她还精力十足,拉着蓝姗在房间里玩牌。 “我不想玩。”蓝姗冷漠地拒绝,“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不想睡。”陈悠然不知道是不是醉了,显然比平常还要更粘人,抱着她蹭来蹭去地撒娇,“玩吧玩吧,阿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吧。”被缠得受不了,蓝姗只好应了。 第171页 第92章 行不行 “光是玩牌没意思, 来点赌注吗?”陈悠然正要发牌,忽然想起什么, 又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问道。 “什么赌注?” “嘿嘿……”陈悠然红着脸, 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了阿树你不许生气。” 蓝姗却没有顺着她的套路来, 故意道,“知道我会生气,那就别说了。” “不行,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陈悠然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你刚刚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我刚刚答应的只是跟你一起玩牌,没答应要加赌注。”蓝姗纠正道。 “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陈悠然开始耍赖。 蓝姗怀疑地看着她,几乎疑心她是故意装醉来哄骗自己了。——若是在平时,陈悠然绝不会有胆量这么跟她说话,胡搅蛮缠。 但她仔细看了看,便见陈悠然面色酡红、眼神迷茫, 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傻笑, 分明就是喝多了,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人, 又如何能苛责呢? 反正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又是难得出来玩,陈悠然现在的状态, 道理肯定也讲不通,所以蓝姗想了想,到底还是妥协了,“行吧,你要加什么赌注?” 只要不太过分,就把它当成两人之间的小情趣,也不用太在意。 然而下一刻,蓝姗就意识到,眼下这个喝醉了的陈悠然,既没有道理可讲,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分寸。 “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怎么样?”得到了蓝姗的认可,陈悠然立刻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蓝姗先是一阵无语,但转念一想,陈悠然现在这样的状态,别说玩牌了,能不能认清楚牌面上写的是什么都两说。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输的也不会是自己。 这么一想,她眼神意味深长地在陈悠然身上转了一圈,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行啊,脱衣服就脱衣服,开始吧,再提别的要求我就不玩了。” 好在陈悠然也并不打算再提别的,她兴奋地笑着搓了搓手,开始发牌。 估计她现在脑子里多少还有点意识,知道眼下这种状态,玩别的东西肯定转不过来,所以最后陈悠然选择了拖拉机这种傻瓜玩法。 所谓拖拉机,就是一副扑克牌等分成两份,一人拿一份,然后进行扑克牌接龙,一旦有与已有的牌相同的牌面,就可以将中间的牌都收起来,谁手里的牌先见底谁输。 然而一旦玩起来,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一副扑克牌五十四张,等分成两份,一人二十七张,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因为是随机分配,所以每个人手里的牌子不固定,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的,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对方手里的牌都赢过来。 甚至有时候明明眼看着对方手里只剩几张牌,马上就要见底,但很快又翻盘,重新累积起更多的牌。 想要分出胜负太难了。 蓝姗倒是无所谓,不输不赢正好。但陈悠然却越来越焦躁,最后索性把手里的牌一扔,“不对不对,换一个。” “换什么?”蓝姗问。 陈悠然想了想,说,“比大小吧。”她说着也不等蓝姗答应,就将她手里的牌收回去,开始洗牌。 但她这会儿脑子里估计全都是浆糊,就连手脚动作都变得不协调,洗了半天,牌越洗越乱,全都散落在了床上。 “怎么回事?”陈悠然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一边笨手笨脚地想要把牌收拢起来。但越是着急就越是做不好,弄了半天,还是乱七八糟的放在那里。 见陈悠然鼓着脸颊瞪着床上的牌,一脸“我生气了”的样子,蓝姗不由忍笑道,“还是我来吧。” 她伸手接过牌,三两下洗好,重新放回陈悠然的手中。 陈悠然反应有些慢,还处在愣神之中没反应过来,蓝姗就已经把一切都弄好了。她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再抬头去看看蓝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阿树,你好厉害呀!” 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你赢不了我的。” “为什么?”蓝姗被她逗笑了,随口问道。 陈悠然抬手在床上一拍,瞪着眼睛道,“我贼心和贼胆都准备好了,一定会赢!” 蓝姗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这下子,她看向陈悠然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这家伙可真是…… 对自己有什么错误的认识吗? “开始了!”陈悠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将牌在手里拿好,郑重其事地开口,“翻明牌比大小,这样比较快。” 说着先给自己翻了一张牌,是个方片A。 陈悠然立刻振奋精神,把牌推到蓝姗面前,催促她,“到你了。” 蓝姗随手翻了一张,是红桃3。 陈悠然脸上的得意丝毫不加掩饰,“脱吧。” 蓝姗从善如流地脱掉了一件外套。 但接下来的三次,陈悠然翻出来的牌有大有小,却都比不过蓝姗。 ——莫说陈悠然现在罪得晕头晕脑,浑浑噩噩了,就是完全清醒着,论玩牌,她也不是蓝姗的对手。因为她玩牌就真的是全凭运气,什么记牌算牌之类的事,不存在的。 夏天的衣服单薄,就算加上防晒的外套,总共也只有三件。这三件衣服一脱,陈悠然身上就只剩下内衣了。 第172页 虽然愿赌服输,但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对,不由抬起头来,用指责的眼神看向蓝姗,“怎么又是你赢了?” “大概是我运气好吧。”蓝姗虽然觉得自己有欺负人的嫌疑,但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也不可能在这里喊停,她的视线从陈悠然身上一寸寸扫过,意味深长地问道,“还继续吗?” “继续就继续。”陈悠然当然不肯认输。 而最终的结果是,她连内衣也没保留下来。 如果现在的陈悠然意识清醒,她必然会因此而感到不自在。即便她跟蓝姗的关系十分亲密,也不曾这样裸裎相对过。但她现在喝了酒,酒精控制住了她的大脑,让她比平时更放得开,也将她心底某些平常被压抑着的念头无限放大,看起来无所畏惧。 所以输了之后她脱起衣服来爽快得很。 而且自己脱完了,就开始朝蓝姗耍赖皮,“我身上已经没有衣服了,要是再输的话,就只能阿树替我脱了。” 蓝姗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代替这么一说。 但她很想看看陈悠然到底有多大的贼心和贼胆,于是再次点头,“好啊。” 于是又是几轮翻牌过后,她身上的衣服也都丢在了地上。 而她和陈悠然的姿势,已经从面对面坐着变成了肩并肩肉贴肉地挤在一起。两人的心思显然都已经不在牌上了,手脚相缠,呼吸相闻,没一会儿就倒在了床铺上。 纸牌被她们的动作扫到了地上,跟一地乱七八糟的衣服混在一起。 陈悠然是处在酒意之中,蓝姗自己没有喝酒,却也有了几分醉意。躺下来时,大脑有种晕眩般的错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远离平日里的生活,那些束缚都无法影响到自己,蓝姗的心防也在这个夜晚完全敞开了,让她有种无限接近陈悠然的感觉。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和亲吻时发出的细微水声,黏腻且暧昧。周遭的气温似乎也在不断攀升,在两人身上燃烧起一把火,并迅速蔓延开来,将她们完全包裹在其中。 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因为晚上折腾得太晚,第二天她们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陈悠然睁开眼时,脑子里还有些宿醉的昏沉。但她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昨夜发生的一切都还记得。转过头看见还在睡梦中的蓝姗,以及她身上淡淡的痕迹,所有的回忆便都瞬间复苏了。 陈悠然在计划二人世界的旅行时,并没有规划到这么具体的地方,但要说她没什么想法,当然也不可能。否则就不会贼心和贼胆都准备好了。 这一趟没白来,她抱着被子开始傻笑,又伸手去搂住蓝姗,心满意足地叹气。 蓝姗下意识地靠在她怀里蹭了蹭,才迟一步睁开了眼睛。 两人在晨光里对视片刻,又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直到陈悠然气喘吁吁地推开蓝姗,气息不稳地道,“大白天的,不能乱来。” 然后态度坚决地松开手,从床上下来,去捡地上散落着的衣物。 蓝姗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目光一直追逐着她。陈悠然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三两下套上衣服裤子,才觉得好了一些。但转过头来时,脸还是红了,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催促蓝姗起床。 坚决不能白日宣淫。 “真的不要么?”蓝姗看出她的局促,故意道,“今晚就要回家了。” 虽然回家了她们还是睡在一张床上,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但彼此都很清楚,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按照惯例,陈悠然把小米送出去,再接回来的时候会带着她睡两天,以示家人并没有抛弃她的意思,免得小孩子心里不安,晚上独睡会害怕。 也就是说,一旦回到家里,刚刚食髓知味的陈悠然就必须要吃素了。 果然,听见这句话,她脸色微微一变,停住了整理头发的动作,转头问蓝姗,“……我们明天再回去行不行?” 蓝姗没有回答她,在被子里大笑起来。 陈悠然也不恼,直接从地上跳上床,“恶狠狠”地压着蓝姗,双手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鼻子问她,“行不行?” “……行。” 第93章 甜 吃过一顿早午饭, 两人去了农家乐附带的果园。 果园里只有桃和李两种果树,而且都是本地品种, 只是做了嫁接改良。果实个头不大, 但滋味特别浓郁。 并非是纯粹的甜, 而是甜中带着一点点酸, 一点点涩和一点点苦。这让它们的口味层次丰富起来, 而且十分爽口,丝毫不会觉得腻。 而具体到每一种水果,桃和李又不一样。 桃子水嫩多汁,甜味更足, 而李子清脆爽口,苦涩略重,但不管哪一种,都是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这些年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追求的就不再是吃饱穿暖。很多城里人也越来越愿意到乡下体验生活,所以果农们也就开发了新的业务,不用自己辛辛苦苦摘了水果送到街上去卖, 而是由客人们自己到果园里去采摘。 交上十块钱, 就可以在果园里吃个痛快,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划算。 而水果这种东西, 水分很重,通常也吃不下太多,采摘的乐趣大于食用的乐趣, 只要看好了不糟蹋东西,果农们也不会亏本。 想将自己采摘下来的果实带走也行,论斤称,价钱也比在外面买公道许多。 第173页 陈悠然和蓝姗一路拼搏到现在,就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自然也不会吝啬这几十块钱的花费,高高兴兴拎着篮子进了果园。 果园里的树经过精心打理,树木往往不会很高,枝条也不会太乱,方便站在地上就能采摘。 不过,最甜美的果实往往长在最高的枝头上。而既然进了果园,陈悠然当然不满足于在地上站着,很快就丢下篮子去爬树了。 有小时候爬树下河的经验在,这对她来说倒没有太大的难度。 只是之前走路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会儿爬起树来,动作幅度大了,对腿部力量的要求也更高,她才发现自己大腿根处隐隐有些酸痛,估计是昨晚折腾的。 但白天的陈悠然已经是另一个陈悠然了,她绝不会让自己露出半点痕迹。 再说,她都这样了,蓝姗只会更严重才对,被她看出来了自己多没面子? 于是咬着牙,爬树的动作更加麻利了。 蓝姗对爬树倒是没什么执念。挑了一颗树木低矮、果实累累的桃树,往树下一站,也不急着采摘,先挑了最大最红的一个,用纸巾擦掉表面的桃毛,就“咔嚓咔嚓”吃起来。 陈悠然在树上叫她,“别吃那个,我这里有又大又红的。” 蓝姗只好放下手里的桃子,去接她递过来的。 桃子个头大些,占的地方也多,很快就摘满了一篮子。于是两人又转移到了李树区。 然后陈悠然遇到了难题——跟桃树比起来,李树的枝条细了很多,看起来非常脆弱,根本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所以陈悠然也不怎么敢攀爬。 但她又对最顶上的李子垂涎得很——就算最不会挑果子的人过来看,也能发现长在最顶上的果子红里透黄,颜色剔透,而靠近地面的这些则全都是青色的,谁比较好一目了然。 “要不去找老板问问有没有竹竿?”她跟蓝姗商量,“用竹竿一个一个叉下来,应该可以。” 这种方便快捷的工具还是跟着蓝姗学会的。 水果很容易摔坏,破坏品相。以前还在村子里的时候,为了摘那种长在树木最顶端,爬不上去够不着的水果,村民们会将长竹竿的一头劈成四半,中间用东西卡着,就是一个天然的容器,正好能把一个水果装在里面。只要轻轻扭动竹竿,就能让水果的蒂和树枝分离,将果子摘下来而不造成任何破坏。 虽然一个一个的夹麻烦了些,但反正她们有的是时间。 “不用。”蓝姗将口里的李核吐出来,抬头看了看这棵树,后退几步做了个助跑的姿势,往前一窜就挂到了树上,然后攀着枝条,三两下就爬到了高处。 整棵树都跟着抖动起来,动一下抖得更厉害,看得陈悠然提心吊胆。自己爬树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她真怕蓝姗脚下踩着的那根枝条不够牢固,把人给摔下来。 尤其是蓝姗伸手去探最高的那根枝头上长着的果子时,她的身体彻底舒展开,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攀着枝条,让整棵树都朝另一边偏去,看起来分外危险。 但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陈悠然看蓝姗跳舞的时候,感觉在那个过程中,蓝姗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而她只是幸运地偶然得窥了这一幅画面。 陈悠然提心吊胆了一会儿,蓝姗就干脆利落的又从树上爬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摘下来的李子递给她,“尝尝甜不甜?” 陈悠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满足地点头,“甜。” 蓝姗收回手,自己也咬了一口,“果然很甜。” 陈悠然一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心痒,反正果园里没有人,也不会被看见,于是她迅速地向前倾身,按着蓝姗的肩,凑过去偷了一个吻,然后故意舔舔嘴唇,再次评价道,“嗯,是真的甜。” 不过她说什么都不敢让蓝姗再爬树了,“你不知道,你在上面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停了。那个树枝那么细,我生怕它撑不住你。” “不会的。”蓝姗笑着道,“你上去才会把树枝压断,我不会。” 陈悠然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蓝姗这是嘲笑她太重了,枝条承受不住。 她立刻丢开手里的篮子,从后面扑过去挂在蓝姗身上,非要让她背自己,验证自己体重并不算沉。 蓝姗故意不用力,笑着背了几次,都没能把她从地上背起来,于是再次嘲笑道,“你看,都说你太重了,我背不起来。” 陈悠然就故意挂在她身上不松手,任由蓝姗拖着自己往前走,脑子里却已经转到了别的方面,突发奇想道,“阿树,我好像很久没看过你跳舞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蓝姗显然很意外。 “只是觉得这里的环境太好,不跳个舞可惜了。”陈悠然说。 “跳舞要桃花开的时候才好看吧?”蓝姗道,“现在桃子都熟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桃子熟了也可以看啊。”陈悠然说,“你看西游记里,去摘蟠桃的也是穿各种颜色的仙女,拎着篮子穿行在桃树间,绿叶红果,难道不好看吗?再说,我记得你说过,苗族的舞蹈很多都是表现农民耕种收获之类的主题,摘水果应该也算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看。”她贴着蓝姗的脖子吻了吻,“给看吗?” 第174页 “我们陈总都开口了,怎么能不给看?”蓝姗推了一下她挂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你先下去,让我准备一下。” 说是准备,但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蓝姗挑了个比较平坦宽阔的地方站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想了想又用手机放了音乐,才摆开姿势,翩翩起舞。 陈悠然没说错,在桃花树下起舞或许很美,但在绿叶满枝、果实累累的树下舞蹈,同样别具风味。 或者说,只要是蓝姗跳的,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她就像是来自异世界的精灵,带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灵气,一举一动似乎都能撩动人的心弦。 尤其是蓝姗还十分注意保持跟她的互动,时不时就上前拉一下她的手,搭一下她的肩,邀请她共舞。 陈悠然虽然没有学过舞蹈,但也被蓝姗打动,慢慢开始舒展肢体回应她的动作。两人心意相通,很多动作都能配合得上,在蓝姗的带动下,跳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只是天气实在热得很,虽然果园里树荫浓密,但就这么几分钟的舞蹈跳下来,两人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却又有种无法言说的畅快感。 音乐结束,陈悠然还搂着蓝姗的肩没有松开,她静静地凝视着蓝姗,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一种柔和而宁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她们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 松开手之前,陈悠然又忍不住在蓝姗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含笑地说,“我看你们学校网站上说你是‘活的飞天’,要我来说,应该是‘活的仙女’才对。” 也是凑巧,话音才落,旁边就有几只鸡扑腾着翅膀飞过去了。 正好还是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这是老板放养在果园里,专门吃虫子的。这种散养的鸡肉更加紧实,而且吃的都是虫子和掉落下来的果子,鸡肉的味道也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很受客人们欢迎。 平时,这些鸡本身也是果园一景。 陈悠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果然是……仙女下凡,哈哈……你看,还有锦鸡给你……伴舞……哈哈哈……这鸡……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很应景!” 蓝姗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到底没撑住也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笑得胃疼的陈悠然才终于缓过来。她脸上的皮肤因为过度兴奋而显得十分红润,双眼发亮,凑过去碰了碰蓝姗的额头,轻声笑道,“我的仙女下凡辛苦了。” 蓝姗眨了眨眼睛,笑着回道,“为人民服务?” 陈悠然闻言“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哎哟……你……别逗我笑了,我肠子要打结了。” 蓝姗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轻松欢悦的空气弥漫了整个果园。 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两人才拎着篮子回去。 农家乐这边虽然时不时就有客人,但大部分都是当天来去,像两人这样连续住好几天,参加好几个项目的土豪显然并不多。所以老板对两人也十分热情,知道她们明天要走,晚上还特意加了菜。 都是自家种的蔬菜,果园里散养的鸡鸭,还有河里捞上来的河鲜,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十分丰盛。 本来还打算开一瓶酒,但被陈悠然坚决拒绝了。 昨晚最后的发展虽说多少有点儿“酒壮怂人胆”的意思,如果没有酒精的催化,她未必有胆量这么快跟蓝姗突破最后一步,但既然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也就不需要再用酒精来遮掩了。 虽然昨晚的记忆都清晰地留在脑海里,但喝醉了跟清醒着,感觉必然是不同的。 偶尔小酌怡情也可,但陈悠然更希望能够清醒地跟蓝姗一起,共同享受情人间的乐趣。这种时候,喝酒只会误事。 吃过了晚饭,老板本来还安排了打麻将的余兴节目,也被她拒绝了,迫不及待地拉着蓝姗回了房间。 晚上就应该做晚上的事。 而晚上的陈悠然,也不再是白天的陈悠然了。 第94章 酝酿 灾难过后, 经济复苏的势头往往来势汹汹,商业触觉敏锐的人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能腾出这几天的时间出去玩, 还是因为有陈悠然自己的私心在。耽搁了的时间自然要加倍补回来, 所以旅游回来之后, 陈悠然便立刻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每天不到天黑尽了不会回家。 蓝姗也在忙。 一方面, 归园田居这边虽然招了两个设计师,已经可以胜任一部分日常工作,但核心设计还是由她来负责的,不可懈怠。 另一方面, 聂雨欣之前说的那个比赛,蓝姗也要开始准备了。 从现在到比赛开始,还有一年的时间,看起来很长,似乎并不着急。但服装设计不同于其他的行业,从选取材料到根据灵感绘制图纸,再到做出成品,是一个非常复杂且繁琐的过程。何况竟然是拿去参赛的东西, 必定要精益求精, 反复修改,任何一个细节都臻于完美。 从现在开始准备, 其实已经算得上仓促了。 尤其是蓝姗最拿手的设计,往往都会融入苗族服饰的元素在其中,所以对布料和配饰方面的要求, 也跟普通的服装不太一样。 所以这个假期,她一直在寻找这些素材。 苗族自来都有自己种植苎麻,织布、印染,然后再在布料上绣上各种花样,最后制成衣裙的习惯。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苗族姑娘们往往心灵手巧、秀外慧中,在颜色和衣服的款式上特别有天赋。 第175页 蓝姗自己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才培养出了这样的天赋,并且对服装设计的工作生出了无限的热爱。 但时代毕竟不一样了。 如今不管什么东西都能在街上买到,自然也会冲击传统的纺织印染行业,使得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逐渐消失。 毕竟即便是苗女,也不是人人都精通这样的技艺,而且这种制作衣服的方式十分繁琐,要耗费大量时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更加方便的衣物。 蓝姗还在村子里住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村民开始换下花样繁复但款式却相对单一的苗族服饰,穿上城里花样款式颜色都异常丰富,而且还很方便干活的西式服装。 进入新世纪之后,这种变化必然会越来越多。 尤其是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全面对外开放,大量的资本和国外的产品引入国内,对市场的冲击就更大了。 根据蓝姗这段时间调查的结果来看,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程度。 当然,看到这种危机存在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而且已经有很多前辈在努力进行自救了。 比如现在,市场上最大的变化就是,原本那种农村家庭式的小作坊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专门承接苗族服饰制作的小加工厂。 他们用半机器半人工的方法,大幅提升苗族服饰的生产速度,然后再将这些服饰卖给普通苗人。 这样就将普通的苗族同胞从这种工作之中完全解放出来,由更加专业的人去负责制作服饰,既符合商业发展的规律,也能够保持苗族服饰的活力,让它以新的方式存在并延续下去。 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创新变得更难了。 以前的苗人自己制作自己穿着的衣饰,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对款式和花样进行微调,使得苗族服饰百花齐放。而现在,因为是半机器式的批量加工,在提升效率的同时,却也减少了不同的可能。 每一件衣服都一样,显得毫无惊喜。而且机器制作出来的花纹总是失于呆板,不那么尽人意。 很难说谁优谁劣,端看各人不同的取舍罢了。 其实以蓝姗的立场而言,也实在没办法对这种变化做什么评论。 毕竟她自己做的事情,严格说来,也不是全盘继承传统的苗族服饰,而是对其进行大幅度的修改,甚至可以说只是提取苗族服饰中的一部分关键元素,将之加诸于西式服装之上,进行搭配,从中碰撞出不一样的成果。 这样制作出来的产品,其实已经是另外一样东西了。 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不管是哪个民族的服饰,其实都一直是在变化发展的,不可能一成不变。这样想想,市场变化带来的工厂式生产方式也好,蓝姗所做的苗族服饰改良也罢,其实都应该是好事。 因为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发展,这种民族服饰才是活的,才能不断适应正在日新月异变化着的这个国家和社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而不至于被历史抛在身后,慢慢死去。 所以对苗族服饰进行改良,加入其他元素,让它更适应大众审美,并将之推广出去,就是蓝姗所能做的全部。 目前而言,局势虽然紧张,但因为各个小工厂的出现,对于蓝姗来说反而是好事。 因为她要进行合作,如果是跟十几家甚至几十家散户进行合作,那就太麻烦了。换成工厂,无论是跟其中一家对接合作,还是自己收购一家工厂进行重组,都是省时省力的选择。 不过这些都是等“东篱”这个品牌成立之后的事了,如今蓝姗只是需要一部分材料完成自己的作品,只要直接跟工厂那边采购就可以。 她之所以做了这么详细的调研和了解,还是为之后创立新的品牌做准备。 而这种努力也是有意义的。一个暑假下来,蓝姗已经对本省尤其是雨市附近所有的工厂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也选择了几家可以合作的对象,等待进一步的考察。 至于她想要的布料,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赶制之中,正好可以当成第一场考核的题目。 ——她所需求的布料虽然也带着苗族元素,但是却跟市面上现有的所有布料都不一样,必须要从头进行新的设计和生产流程,而是否能够承担这样的工作,就是考察的重中之重。 如果工厂能够生产出她想要的布料,自然也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所以在选定了几家可以合作的工厂,把订单交给他们之后,蓝姗还要时不时的过去跟厂察看进度,跟老师傅们一起挑选各种原料和染料,务必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两个人都忙,虽然蓝姗始终雨市附近转圈,每天晚上都会回家,但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对于正处在热恋中的陈悠然和蓝姗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但正因如此,相处的时间才越发珍贵,让人争分夺秒,舍不得浪费一时一刻。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之间的感情反而更加坚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意外之喜,就是蓝姗终于在频繁的出门过程中,学会了开车的技能。毕竟这么频繁的往来,打车花费太高,坐汽车和火车又没那么方便,不如自己开。 陈悠然手把手的教导,又有实践需要,蓝姗学得很快。 第176页 至于驾照,跟陈悠然一样,是参加考试之后托了人走加急通道拿到的。这个时候,国内这方面的管理还没有那么严格,尤其是小城市,可操作的余地非常大。 转眼一个假期过去,也到了蓝姗该回学校的时候。 为了安抚陈悠然的情绪,她特意安排好,空出了几天的时间留在家里陪伴她。正好陈嫣然那边的忙碌也告一段落,可以飞回来,一家人便短暂的团聚在了一起,过了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 一年的大学生涯,显然让陈嫣然得到了很好的锻炼,各方面的素质都有所提升,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所以虽然只回来了几天时间,但她心思敏锐,还是察觉到,蓝姗和陈悠然的关系比从前更亲密了。 上海虽然是大城市,但LGBT群体毕竟还是小众,大多数时候普通人是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的,即使你身边的某个人就是,但只要对方不表现出来,自然就不会被发现。 所以陈嫣然这一年虽然学了很多东西,但的确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更想不到陈悠然和蓝姗已经成为了情侣关系。 虽然感觉这两人越来越黏糊,但陈嫣然也没有太往心里去。毕,陈悠然和蓝姗一向就很好,比其他人都好,现在变得更好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随着年纪增长彼此之间的友谊就淡去而已,而这一点陈嫣然是很赞同且欣慰的。 于是这一抹淡淡的疑惑,在她的心里轻轻一划,留下淡淡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 异地必然恋会面临许多问题,但在蓝姗看来,只要这段关系足够稳定,彼此都有足够的安全感,那么不管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不会真正对这段关系产生影响。 所以在经营跟陈悠然的这段关系时,她用了很多心思。 两人虽然分隔两地,但每天的联系十分频繁。早晚的问候从不间断,只要有空就发短信或者视频联络,每天晚上更是雷打不动的视频半个小时左右,确保彼此之间的交流顺畅。 除此之外,现在的邮政业务还算发达,时不时的给彼此邮寄一份小礼物作为惊喜,会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能够将平凡的每一天点缀得更加有趣,避免成为一潭死水。 另外,恋爱关系中的表达也很重要。 苗女性情开朗,情绪表达也很直白,尤其是在爱情上更是格外大胆。既然确定了彼此的关系,蓝姗自然也就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在跟陈悠然的对话之中,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时开口赞美对方,表达自己的情意。 跟她相比,陈悠然就显得含蓄许多了。 但她也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不能直接用嘴说出来的话,她会写成情书和情诗送给蓝姗,同样也别具趣味,能够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 有了这几点打底,双方的感情都不会变淡,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和距离的拉远而逐渐酝酿。 如果再加上空闲时候出其不意地飞过去探望对方,共度良宵,那就能将最后的隐患也解决了。 在彼此的用心经营之下,虽然分隔两地,但两人之间的感情非但没有褪色淡去,而且与日俱增、愈发浓烈,就像是一坛酝酿了多时的美酒,越来越香,越来越醇。 平淡的日子就像水,有时你察觉不到它的流逝,等猛然回过来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很久。 倏忽之间,又是一年时光。 第95章 比赛入选 蓝姗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时, 聂雨欣正在客厅里吃东西,见到她, 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你几天没休息了?” 看起来一副精神萎靡, 随时都能枯萎的样子。 “两天没睡了。”蓝姗先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 感觉精神了些, 才在聂雨欣对面坐下。 她脸上的疲惫显露无疑,眼底却闪烁着一股十分明显的兴奋,“我的设计完成了!” “真的?”聂雨欣的眼睛也亮了,“恭喜恭喜, 总算是完成了。过两天比赛报名应该就要开始了,正好能赶上。”也难怪熬了整整两天。 她说着,顿了顿才又问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成品吗?” 其实在比赛结果揭晓之前,把参赛作品拿出来给别人看,是比较危险的。万一对方心怀叵测,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实在是太多了。 但聂雨欣一来早就已经看过设计图,二来自己并没有报名参加这一期的比赛, 三来实在是好奇蓝姗废寝忘食的成果, 所以还是开口问了这个比较犯忌讳的问题。 而蓝姗也充分相信她的人品。聂雨欣本人在服装设计上很有天赋,而且出自世家, 自然有她的骄傲,不可能会打自己作品的主意,所以她很爽快地点了头, “当然。” 于是两人又转移去了旁边的工作室。 蓝姗同意搬出来后,聂雨欣又嫌弃自己原本的两居室太小,换了一套面积比较大的四室两厅,正好一人一个卧室一个工作室,方便把很多不能在学校里完成的功课拿回来做。 聂雨欣本来可以去自家公司旗下的品牌工作室,那边各种工具和设备更齐全一些,而且公司旗下的设计师多半时候都在那里,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但那边距离远,往来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有了蓝姗作伴,她就索性把东西都搬到这边来了。 第177页 蓝姗刚刚忙完,还没来得及整理,工作室看起来相当杂乱,各种布料和工具丢得到处都是。但有一个地方却收拾得非常齐整干净,没有任何杂物,那里只放了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穿着一条裙子。 ——正是蓝姗这段时间忙碌的成果,也是她要拿去报名参加比赛的作品。 因为这个地方比较特别,也因为这件作品足够醒目,聂雨欣进屋的一瞬间,就被她吸引住了视线。 这是一条拖地的礼服长裙,布料选用了一种十分奇特的蓝色,不会特别刺眼,但又让人忍不住瞩目。如果聂雨欣对苗族文化稍有了解,就会知道这正是苗族服饰上最常用的一种蓝色,略有些偏靛色,是用当地一种草本植物的汁液染制而成。 裙子上半身的设计是露肩一字领,领口做成翻领式样,线条在腰部收束起来,勾勒出身体曲线,裙摆再散开成百褶形,裙幅迤逦拖地,显得修长典雅,十分高贵。 细节上,翻领部分是白底贴边,上面绣着的繁复花纹,还用银片贴出各种图案,都是苗族服饰上最常用到的,为长裙增添了几分青春活力。而百折裙的收束方式,也是取自苗族服饰。 除此之外,与之相搭配的饰品也令人眼前一亮。头上戴的是一圈用珠花和银币串出来的花环,颜色丰富鲜艳,花样精巧反复。颈部是重新设计过的项圈和银锁,造型十分特别。双手双脚则缠绕着银铃手链。 可以想见,这条长裙不但静看着美,上了身之后,走动之间裙幅微动、铃声清脆,颇富异域风情,必然别意趣。 “比设计图还美。”聂雨欣忍不住感叹,“你后来又修改过吧?” “调整了一些细节。”蓝姗说,“融入了更多苗族服饰的元素,想把少数民族风情和时尚结合起来,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聂雨欣没有立刻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朝模特走了过去,绕着转了两圈,才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她身上的布料。 这一上手,她不由微微一怔。 只用眼睛看,会觉得这布料很有质感,垂坠感也很好,应该是比较硬、比较重的布料。 考虑到这是礼服,好看、能衬托出气质比舒适更重要,聂雨欣也没有在意。但一上手,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这布料非常柔软,能最大限度地的贴合身体,不但能将身材完美的凸显出来,穿上身也必定十分舒适。 她没有直接回答蓝姗的那个问题,却用另一句话做了最好的回答,“我可以跟你订一条这个裙子吗?” “当然可以,等比赛结束之后有空了就给你做。”蓝姗笑着答应了。 饶是如此,聂雨欣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对着这条裙子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就穿上身试一试的样子。 但看着看着,她突然看出了问题。 当初看设计图的时候,很多数据都并不确切,所以聂雨欣只觉得这条裙子极美,还以为蓝姗是给自己设计的。这样的礼服,就算在婚礼上穿也没问题,所以她没有产生任何疑惑。 但现在成品就摆在面前,聂雨欣才发现,这条裙子明显设计得比较大,看模特的身材,至少要身高175的人才能上身,否则裙摆拖长了,效果会相当可笑。 很显然,身高不到170的蓝姗绝不可能是以自己的尺寸为标准来设计的。 至于数据弄错了这种可能,对专业人士而言,自然更不可能发生。 那么,它的主人会是谁? 聂雨欣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得,当时蓝姗的设计灵感陷入了瓶颈,是自己一句“你可以把爱人当成创作灵感”提醒了她,才有了这条裙子的出现。 换句话说,如果她的理解没错的话,这条裙子是蓝姗为自己的爱人量身定制的。 如果不是蓝姗的对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一个身高175且会穿裙子的人,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不会是一名男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陈嫣然比起来,身处时尚圈的聂雨欣明显更加见多识广,而在时尚圈里,LGBT群体的存在也更加明显。所以她很快就为自己的疑惑找到了答案。 聂雨欣看向蓝姗的眼神欲言又止,想开口问又觉得可能会冒犯对方。 但蓝姗很快发现了她的疑惑,直接开口询问,“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聂雨欣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但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个作品是为你的爱人设计的?” 蓝姗微微一愣,视线扫到面前的裙子,立刻就明白了聂雨欣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是的。”她的表情立刻温柔下来,注视着眼前的长裙,似乎能透过这条裙子看到那个即将穿上它的人,“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答案显然给聂雨欣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她脑子里有些混乱,各种念头此起彼伏地冒出来,又很宽被新的念头取代,乱成一片。而在这混乱之中,她不知怎么就脱口说道,“那你姐姐……” 但一开口,聂雨欣就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逾越了,于是连忙止住声。 蓝姗倒是对她的敏锐毫不意外。她身边关系亲密的人很少,一旦得到了关键条件,想要锁定真正的对象就非常简单了,猜到陈悠然头上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再次干脆地承认了,“就是她。” 第178页 聂雨欣这会儿总算清醒过来,结结巴巴道,“哦……那、那也挺好的。” 的确挺好的。因为就算是普通的异性恋,要维持一段稳定且长久的恋爱关系,也并不容易。对于蓝姗来说,她的对象是知根知底、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比其他人更稳定,也更容易修成正果。 蓝姗知道这件事对聂雨欣估是个计挺大的冲击,也不打算多说,站起身准备回房休息。 聂雨欣立刻回过神来,开口叫她,“等等,先吃点东西再去睡吧。” “困过头了,没什么胃口。”蓝姗说,“等睡醒了再吃吧。” 聂雨欣目送她走回房间,直到蓝姗进了自己的卧室,回身关门的时候,她才突然清醒过来,快步跑到工作室门口,对着蓝姗的背影大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的!我们是朋友。” 蓝姗闻言,关门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诚恳地看着她,“知道了,谢谢你。” 新风尚大赛在网络上报名,之后要将效果图和身份材料邮寄到组委会,从中筛选出二十人进入制作阶段。这二十人会收到邀请函,前往比赛现场参加最后的决赛。 决赛流程则包括选择面料,制作成品,阐述设计创意,模特现场展示,评委打分颁奖整个过程。待结果宣布之后,还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时尚晚宴,庆祝最后得奖的选手。 入围决赛对蓝姗而言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决赛的时间是七月份,此时各大高校已经放假,蓝姗正好将所有的经历都放在准备比赛上。 聂雨欣自荐担当蓝姗的助手,两个人可以完成大部分工作,倒是没有任何问题,比较麻烦的是模特现场展示环节,要找到一个身材气质各方面都符合条件的模特,并不容易。 “你心里有人选了吗?”聂雨欣问蓝姗。 蓝姗摇头,“最近看了一些模特的材料,挑了几个备选,但还没有最终决定。” “再不决定就赶不上了。”聂雨欣道。 蓝姗当然也知道,只是挑出来的这些人,都总觉得差点儿意思。见她这样,聂雨欣索性提议道,“你有没有想过,让她来展示?”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陈悠然。她虽然不是模特,但为她量身定制的衣物,自然是她穿起来效果更好。可以极大地弥补舞台表现,再加上一段时间的紧急特训,应该没问题。 蓝姗闻言,不由有些犹豫。 她参加比赛的事告诉陈悠然了,也提前跟陈悠然沟通过会在比赛结束之后在回家。但具体的内容则没有说,免得陈悠然也跟着担心。 这条裙子是为陈悠然设计,如果能拿奖,到时候再告诉陈悠然,就是最大的惊喜了。要是不能拿奖,蓝姗也不好意思炫耀,就只当没这回事。反正最多耽搁一周的时间,影响不大。 但让陈悠然来展示,这件事就瞒不住她了。 “我来试试吧。”见她犹豫,聂雨欣想了想,道,“我来找人,你专心准备比赛。” 蓝姗想了想,觉得交给聂雨欣也可以,她能找到的人,自然比自己更多。以她的专业素养,也不会随便找人来凑数,值得信任。 两人分头忙碌,很快就到了决赛当日。 第96章 惊喜 比赛过程自然不必赘述。 对蓝姗而言, 已经设计并制作过一次的服装,将之再次呈现出来几乎没有什么难度, 比较麻烦的反倒是时间限制。 但熟能生巧, 又有聂雨欣在一旁帮忙, 一切都很顺利。 阐述作品创意阶段, 她站在台上, 看着台下一片黑压压的观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跟陈悠然一起坐火车去广州时的情形。 那时她们什么都不懂,也是仗着年轻, 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到了就要去闯一闯。虽然未来是茫然的,但一片豪情壮志,却完全不受影响。火车在轰鸣声中一路向前飞驰,窗外闪过的景象大都很模糊,与此刻台下的人群似乎有了几分相似。 当时并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此刻回头去看,一切曾经经历过的, 到如今都成了宝贵的财富。 现在她站在赛场上, 虽然陈悠然不在自己身边,但蓝姗知道, 她一直与自己同在。 这是两人之间经历了无数的事情才培养出来的默契与牵绊。 聂雨欣对她拿奖这件事充满了信心,其实蓝姗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是设计别的东西,她或许还没有这样的信心, 但是为陈悠然所做的量身设计,必然是蓝姗所有作品中最出色的。 “我出生在一个苗族的小山村里,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身边的长辈们种麻织布,染色裁衣的过程。印象最深刻的是染色的时候,会把家里的大铁锅搬出来架在院子里,把需要染色的布料放进去反复煮开。”她握着话筒站在台上,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已经忘了大半,索性临场发挥,从头讲起。 “那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但当染色结束,漂洗出来的布料上动人的蓝色,立刻就会让人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离开村子之后,就很少能看到这种蓝色了。所以当我第一次接触到服装设计,就一直想将苗族特色融入到时尚的服装之中,赋予它新的生命。直到今天,我才终于做出了一件自己满意的作品。” “我有个朋友一直很喜欢苗族服饰,但平时穿着不方便。希望我的设计,能带来不一样的风景。谢谢。” 第179页 她说完之后站到了一边,由主持人有请模特出场展示。 看到那个穿着长裙,摇曳生姿地走出来的人时,蓝姗脸上不由露出震惊的神色,一时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身处何地。 陈悠然!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蓝姗就想到了这阵子一直神神秘秘的聂雨欣。 因为她这几天真的很忙,也因为对聂雨欣的绝对信任,所以将挑选模特的事交给她之后,蓝姗就没有再过问了。甚至今天到了后台,她也没想到要先去看看模特,以至于竟然直到这时才知道,被聂雨欣找来的人居然是陈悠然。 但震惊过后,仔细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陈悠然是最合适的,这句话聂雨欣当初就提过,但她因为想给陈悠然一个惊喜,所以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也不能怪聂雨欣自作主张,毕竟她当时并未说清楚自己没有邀请陈悠然,被聂雨欣抓住了这个空子,直接把人给请来了。 反倒成了给她的惊喜。 蓝姗的确是又惊又喜。陈悠然的出现虽然出乎预料,但不得不说,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真是太合适了,简直没有一点不服帖,将她设计时所设想的效果完全呈现了出来。 而站在台上的她光芒四射,无疑与平时有着很大的差别,同样让蓝姗产生了一种新鲜感,有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遍的感觉。 很显然,被惊艳到的人不只是她,还有在场的评委们。所以陈悠然出场之后掌声不断,连现场的气氛都跟着火爆了许多。 展示结束,陈悠然走到蓝姗身边,跟她一起在待定席上,等待所有作品展示结束之后的打分环节。 台上有新的设计师在展示自己的作品,现场的注意力自然也就从她们的身上转开了。 “阿树。”直到这时,陈悠然才终于有空跟她打招呼。 蓝姗把脸一转,看起来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欣赏台上的展示,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今天蓝姗出门之前,两人还通过电话,她当时说的是自己今天要去店里巡视,因为太忙,可能会顾不上接电话回信息。结果呢? 虽然是善意的谎言,但教训也是需要的。 陈悠然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隐瞒很不厚道,连连道歉,“我知道错了,但是想着要给你个惊喜。好几次差点没忍住直接说出来,我也很辛苦的,对不对?” 仗着这会儿没人会看过来,她直接握住了蓝姗的手,轻轻晃了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阿树,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好不好?唉,其实我也是这会才知道,原来做模特这么辛苦。你看我脚上这双高跟鞋,超过十厘米,每次走路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崴了脚。” 如今她的撒娇技能是越来越熟练了,被这么软语哀求着,蓝姗本来就没有很生气,很快就绷不住露出了笑脸。 陈悠然见状,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笑了。” 蓝姗瞪了她一眼,“你就这么跑来了,店里的生意怎么办?”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陈悠然说,“本来知道你要参加比赛,我就打算过来看看的,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呢?所以提前都已经安排好了。后来接到了聂雨欣的电话,说你这边找不到合适的模特,需要帮忙,我想着反正都要来,顺便的事,就答应了。” 又问,“我在台上的表现还不错吧?没给你丢脸。” “勉强看得过去吧。”蓝姗十分“勉强”地道。 陈悠然就把这句话当成夸奖了,脸上露出笑容,故意动作幅度颇大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这裙子也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对不对?非常好看,我很喜欢。” 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方便做什么打的动作,所以她只能握着蓝姗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捏过去,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最后又跟她十指紧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虽然只是很不起眼的动作,但蓝姗被她骚扰得心不在焉,连台上展示的竞争对手的作品都顾不上看了。 直到最后一轮展示结束,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进入打分环节,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果然美色误人。 陈悠然其实也根本没看,但见蓝姗紧张起来,她便立刻安慰道,“放心吧,其他人都不如你,肯定能拿奖。” “你是闭着眼睛吹的吗?”蓝姗忍不住道。 “胡说,我明明是睁着眼睛看的。” “那你说说看,我的作品好在哪里,别人的又差在哪里?” “……”这个难度有点大,陈悠然只能陷入可疑的沉默。 但是被她这么一打岔,蓝姗就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就算这回拿不到奖,其实也没有关系。这已经是非常难忘的经历了,尤其是陈悠然的突然出现,对她来说已经是全场最佳,记忆深刻。至于拿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评委们都是看一场打一场的分,只是暂时没有公布,所以这会儿只是简单地商议一番,进行简单的总结和细微修正,最后再统计分数,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虽说已经放平了心态,但当主持人拿着装了结果的信封站在台上时,蓝姗还是不由坐直了身体。 而当她的名字从主持人口中念出来时,蓝姗的大脑短暂地陷入空白,一时竟没有做出合适的反应。反倒是她身边的陈悠然反应很快,“唰”地一下转过身,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第180页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她微微侧头,在蓝姗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鸿般的吻,“阿树,恭喜!” 蓝姗也终于在这个拥抱中回过神来,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站起身,准备上台接受属于自己的荣誉。但在往前迈步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突然回过身,向陈悠然伸出了手。 她希望跟这个人一起,共同见证这一刻的荣耀。 邀请模特一起上台的情况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所有没有引起任何意外,只是又得到了一阵掌声。 负责颁奖的是一位知名设计师,她握了握蓝姗的手,十分诚恳地道,“我很荣幸,见证了时尚界又一颗新星的升起,期待你接下来的作品。” “谢谢,我会努力的。”蓝姗微笑着回应。 然后,出乎预料地,这位颁奖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向了陈悠然,“这位模特之前似乎没有见过,我两个月后有一场发布会,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加入?” 陈悠然已经完全愣住了,蓝姗在一旁替她解释道,“抱歉,这位其实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模特。” 颁奖人看了看蓝姗,又看了看陈悠然,眼中闪过一抹明悟,但还是取出了一张名片递给陈悠然,“你很有天赋,我衷心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如果同意的话,请尽快联系我。” 然后才转身下了台。 留下陈悠然和蓝姗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 第97章 黄豆炖猪蹄 颁奖之后, 紧跟着的是庆祝晚宴。 作为宴会的绝对女主角,蓝姗自然不能缺席, 也不能躲在一边看热闹, 因为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拉关系的人实在太多。 虽然在新风尚大奖上脱颖而出只是她进入时尚圈的第一步, 但这个起点却不可谓不高。所以蓝姗虽然是个新人, 但受到的关注却着实不少。 不过接触下来, 看重她的能力,想吸纳她加入的工作室和品牌比较多,真正想要找她定制服装的人没有。 好在蓝姗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分量,对此毫不失望, 反倒打算借此机会将“归园田居”的牌子打出去。正好陈悠然也在这里,如果有想要合作的商家,能顺便拿下几个订单就更好了。 归园田居是个小牌子,目前市场只在西南推广,蓝姗这个总设计师又从来不在人前出现,所以之前基本上没什么人关注,属于“查无此品牌”的范畴。如今借了蓝姗的东风,也算是出了一回风头。 虽然一整晚下来都没有收到订单, 但对她们表示兴趣的却不少, 还有争取的余地。做生意本就很少有一下子就定下来的,基本都是在反复的博弈、试探和谈判之中达成共识。 所以就算站了一晚上累得不行, 而且灌了一肚子的酒十分不适,蓝姗和陈悠然也还是兴致高昂。 直到宴会结束,放松下来, 才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宴会上虽然也摆了不少食物,但这种场合,基本上没人会去吃东西,所以这会儿大家都灌了一肚子的酒,上车之后,聂雨欣就主动提议,“找个地方先吃个饭?” “算了,实在没胃口。”蓝姗靠在后车座的靠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就想回去躺下。” 跟其他人比起来,作为宴会焦点的她无疑更加忙碌,不但要全场保持仪态,还要笑着与过来寒暄的人打招呼聊天,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没有出错。 本来就为了比赛的事情忙了一天,又这么精神高度集中的站了两三个小时,可想而知有多累。 她这会儿说这话,眼睛都是闭上的,大脑一片昏沉,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 陈悠然见状,伸手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躺得舒服一些,“从这里回去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你先睡会儿吧。” 聂雨欣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默默地转回头去,“那就先回去吧,睡醒了再吃,我叫人送菜过来,回头咱们自己弄,吃得也舒坦一点。” 跟蓝姗同居了这么长时间,她自然也尝过对方的手艺,所以对自己在家里做饭吃的期待程度,不亚于出去吃大餐。 比赛结束,蓝姗可以休息一阵子了,正好可以做一顿饭庆祝。 北京城实在是太大了,从比赛的地点回到她们的住处,就算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小时,何况首都几乎没有不堵车的时候,就算是夜深人静时,路上往来的车辆也不会少。 一路走一路堵,开了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这时蓝姗已经完全睡熟了。 陈悠然没有叫醒她,直接小心地把人从车上抱了下来。估计实在是太累了,蓝姗竟然也没有醒。只是在被抱起来的瞬间,有些不安地挣扎的一下,然后就继续睡了。 虽然是聂雨欣打电话把陈悠然叫来北京的,这两天也是她在安排陈悠然练习走秀,两人之间的交流不可谓不多,但她毕竟还是个有节操的人,也没有在未经蓝姗允许的情况下打探对方的隐私,尤其是感情问题。 所以在跟陈悠然交谈时,她总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但事实上,越是跟陈悠然相处,她心中的好奇心就越积越多,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所以这会儿见陈悠然如此小心翼翼,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们感情可真好。” 陈悠然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所以也不敢多话,只是道,“我们一起长大的。” 第181页 “青梅竹马啊!”聂雨欣颇有些羡慕地感叹了一句。 陈悠然笑了笑,没有反驳,但在她心里,她和蓝姗之间的牵绊,可不仅仅是青梅竹马这么简单。一起长大有很多种,但她和蓝姗这种经历,应该是绝无仅有了。 不过说太多就矫情了,何况她们之间的事也不用对别人解释。 这一天下来,聂雨欣自己其实也很累,所以给陈悠然指定了蓝姗的房间,她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倒是陈悠然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精神上却莫名的亢奋,有些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今天的比赛非常成功,最后蓝姗拿到了奖,成功迈出了她在时尚界的第一步,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终于进入了蓝姗的交际圈。 虽然蓝姗说过,毕业之后就会回去跟她一起经营归园田居,陈悠然自己也很期待这一天,但有时她也不免替蓝姗觉得可惜,因为对方的才华本不该被局限在西风省那样的小地方,应该展现在更多人面前。 她很怕是自己折断了蓝姗的翅膀,让她失去了更多的可能。 但经过今天之后,陈悠然这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即使待在西风省,其实影响也不会很大。现代社会,交通发达,网络更是让地球都变成了地球村,彼此之间的联络非常方便,就算要飞过去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不会因为呆在小地方就消息闭塞,无法接触到行业前沿的消息。 以蓝姗的才华,只要一直不断有新作品出现,再稍微腾出一点时间参加诸如今天这样的比赛和宴会,保持跟时尚圈的关系,就不至于被遗忘和淘汰。 而且最妙的是,因为西风省地方偏僻,圈子里的很多风气都影响不到这边,蓝姗就可以不用将大部分精力花在觥筹交错之间,而可以潜下心来,钻研设计。 对她来说,这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等以后归园田居的摊子铺得更大,将知名度打出去,蓝姗也就拥有了业界地位,不需要再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汲汲营营,可以始终保持如今的纯粹。 而这就是陈悠然要负责的部分了。 陈悠然斗志昂扬,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写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也许是因为这会儿大脑细胞十分活跃,灵感的火花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前赴后继地冒出来,每一个都很有建设性。陈悠然自己写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回去实践一下,将公司发展壮大。 但现实是,她越来越疲惫,眼睛都已经快睁不开了。 强撑着精神打完最后一段,把文档保存下来,她连电脑都没关,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倒还记得伸手将蓝姗捞过来抱住。 这一觉睡得很沉,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一个。 陈悠然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苏醒过来的。那香气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停地往她的鼻子里钻,勾得她本来就空荡荡的胃开始造反,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好在被香气骚扰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陈悠然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聂雨欣的声音,“怎么这么香?!”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香得她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食物,是黄豆炖猪蹄。 蓝姗是用高压锅炖的,整个过程中猪蹄都被密封在锅里,所有的香味自然也全都被锁住。所以在锅盖打开的那一瞬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立刻就霸道地侵占了所有的空气。 这道菜的味道也没有辜负它的香气。 猪蹄被炖得十分软烂,入口即化,猪皮和蹄筋中的胶质部分完全被炖出来了,Q弹爽滑,咬上一口会有嘴巴都被粘住的感觉。黄豆同样一嚼即化,又已经完全入味,用来下饭最好不过。 三人本来就饿,这会儿更是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将锅底都搜刮干净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再喝上一碗清淡的菠菜汤,溜溜边儿的同时也解一下猪蹄的腻,叫人十二分的满足。 “蓝姗你这一手真是绝了,以后就算不做服装设计师,去当厨师也非常有前途。”聂雨欣半躺在沙发上,忍不住感慨。 其实她还想说,不知道以后是谁有这个福气能把蓝姗娶回家。但话还没出口,就意识到蓝姗已经有了对象,而且那对象就在自己身边坐着。 实在不想看两人在自己身边秀恩爱,聂雨欣就把这句话换掉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遭到了陈悠然的鄙视,“呸呸呸,别胡说,我们蓝姗做服装设计师就很有前途了好吗?” 聂雨欣耸耸肩,“好吧,我不说了。”转头就对着蓝姗挤眼睛,示意她管一管。 蓝姗却只是对着她笑,半点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聂雨欣只好撇撇嘴,不说话了。二打一,她根本没有胜算,还是不要去挑战了。 原本三人是排排躺在沙发上的,但不过十分钟,那两个人就靠在一起咬耳朵去了。虽然没有做出过分亲密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显得非常刺眼。 聂雨欣生无可恋地坐在一边,忽然也有点想谈恋爱了。 第98章 假期 洗衣服的时候, 陈悠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是那位为蓝姗颁奖的设计师, 准备请她当模特去走秀的。她将名片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被蓝姗看见了, 不由调侃地问, “陈总,考虑找个兼职吗?” 第182页 “不考虑。”陈悠然理所当然地道,“我就算做模特,也只做我女朋友的专属模特。” 玄关处正在换鞋, 准备出门的聂雨欣不由无语,暗恨这双鞋子系鞋带的方法太复杂了,浪费自己不少时间,不然她早就出门了,根本不用留下来看这两人放闪光弹。 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她三两下穿好鞋子,出门去了,客厅里的两人对视一笑,蓝姗正要说话, 电话响了。 虽然昨天在晚宴上派发了不少名片, 但她原以为,要接到客户订单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等她名声更大,设计风格更成熟,在圈子里的地位更高。 没想到, 这就顺利的接了一张单子。 电话是新风尚大奖的主办方打来的,说是有客户对她感兴趣。虽然并不是归园田居这边的大订单,而是向她定制一件礼服,但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开始。 蓝姗兴奋地出门去跟客户见了一面,就将初步的意向定下来了。 就是陈悠然比较懵。 本来蓝姗已经放了假,比赛结束也就不需要继续在北京逗留。她特意抽时间过来,原本也有接蓝姗一起回家的意思。这会儿比赛取得了圆满的结果,正想着两人可以“夫妻双双把家还”,结果蓝姗接到了订单,势必要留在这边继续忙碌。 回去的机票已经提前订好,她连着练台步和彩排在内,已经耽搁了四天时间,也不可能继续在这边逗留,不由十分失落。 “设计在哪里都可以做,我就在这边呆两天,弄明白顾客的需求,出个概念稿就能回去了。”蓝姗安抚她。 当然之后可能还需要两便来回,但那时陈悠然应该就可以理解了。 已经决定的事,陈悠然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改变。何况这个机会对蓝姗如此难得,若是不能抓住就太可惜了,她当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此机会为自己谋取福利。 “那你要补偿我。”她搂着蓝姗的腰撒娇。 蓝姗轻轻“嗯”了一声,“你想要什么补偿?” “你知道的。”陈悠然压低声音道。她说着,轻轻地亲吻蓝姗的面颊,然后从脸颊吻到耳廓,再到脖颈,暗示意味十分浓厚,整个人也都扑在蓝姗身上,十分粘乎的样子。 蓝姗不由轻轻笑了起来,揽住了她的腰。 对于这两个人动不动就躲在房间里不出去的行为,聂雨欣表示适应良好。好歹知道避嫌,不来祸害自己,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最近她也很忙,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主要是被那两个家伙刺激的,突然觉得谈恋爱似乎也不错。要是能找到一个能够激发自己灵感的对象,能让她做出跟蓝姗一样的设计,就算从此定下来似乎也是很值得的。 所以她打算开发自己的又一春,这段时间一直在考察值得交往的对象,出门的时间多了很多。 只在陈悠然离开的时候回来了一趟,为她送行。 她不太好当着陈悠然和蓝姗的面评论她们的事情,但是这段时间冷眼看着,聂雨欣对陈悠然是满意的。至少觉得她配得上蓝姗,也值得蓝姗如此深情地对待。 越是如此,也就越是羡慕。 毕竟以她这些天出门见人的情况来看,要找到一个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人,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她现在又没有机会像蓝姗一样,去找个人从小相处,从头开始培养感情。 有时候时机是很重要的。少年时代的感情总是更加纯真、真挚,而且绝对毫无保留,捧出自己的一切去换对方一个笑脸都愿意。但人越是长大,就越是更爱自己,不愿轻易付出感情。 所以折腾了两天,她就放弃这个打算了。 结果蓝姗见她没有出门,不由十分诧异地问,“今天不出去了?” 聂雨欣叹气,“不去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事最好别折腾。其实仔细想想,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必要非向你看齐不是?” “你这是碰壁了?”蓝姗不是很确定地问。 “什么碰壁?只有我挑别人,没有别人挑我的!”聂雨欣立刻炸毛。 见她这个反应,蓝姗什么都明白了,淡定地移开视线,“哦。” “‘哦’是什么意思?”聂雨欣十分怀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了?你凭良心说,我的条件难道不好吗?难道不能挑别人吗?” “能当然是能的。但你能挑别人,别人当然也能挑你。”蓝姗说到这里,见聂雨欣一瞪眼,又要发怒的样子,连忙道,“你叫我凭良心说的。凭良心说,感情的事情跟身份关系不大,但并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所以就人人都得排队来给你挑,不是吗?反过来说,如果真有人因为你的身份就愿意给你挑,你难道又会高兴?” “你可真讨厌。”聂雨欣忍不住叹气,“大道理难道我不懂吗?但你是我的朋友,就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才对。” 蓝姗想了想才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谈恋爱不像买衣服,去店里看中了就可以带走,你这种挑选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算了!”叶雨欣摆摆手,“反正我已经放弃了,这个话题就跳过吧。你呢,设计有眉目了吗?” “有一点想法。”蓝姗说,“不过还是得先完善了,给客户过目,让对方也满意才行。” 第183页 这回找上门来的客户,看中的正是蓝姗贴近自然的设计风格。对方的要求是以山水为主题,务必要做得不落俗套。市面上山水风格的品牌服装和高端定制都有不少,对方却还是看中了蓝姗,很显然是希望她能够做出与众不同的设计。 这样一来,难度就大了。 不过,被陈悠然开过光的蓝姗这会儿已非吴下阿蒙,两三天时间就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只等完善。 也许是因为回家的执念太强大,蓝姗这一回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而客户对她的方案也非常满意,甚至没有提多少修改要求,给蓝姗省了不少事。这种不挑毛病的客户,十分难得。 接下来就只剩下完善方案和具体的制作。而这些工作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完成,也就是说,蓝姗终于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个假期还有另一个惊喜,那就是陈嫣然的网站终于见到了回头钱。 倒不是说网站一直没有盈利,而是为了扩大规模和更好地对网站进行维护,之前赚的钱就都又投了进去。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如今总算是形成了初步的规模,开始稳定下来。 而陈悠然这个大股东,也就终于拿到了第一笔分红。 数目比她投入进去的钱还要多,算是回本了。但这只是第一年。目前看来,网站的发展前景很好,投资回报率应该相当可观。 陈悠然本来是一门心思发展自己的服装事业,给这个网站做投资也是因为陈嫣然的关系,算是支持妹妹自主创业了,并没有指望过真的有回报。 拿到这笔钱,她才突然发现,网络是个非常有发展前景的行业。 跟实体产业比起来,网络行业的投入少了很多,回报率却高得惊人。那现在正是它高速发展,急需资本注入的时候。 就像陈嫣然她们弄的那个网站,看起来跟开玩笑似的,最终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以后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加大这方面的投资,为自己将来积累资本。 钱嘛,总归是谁都不会嫌多的。而资本越雄厚,陈悠然也就越是有底气支持蓝姗随心所欲地做设计,而不需要像其他同行那样辛辛苦苦地周旋在品牌商,经销商和各种圈里人之间,就是为了一两个机会。 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世上聪明人比傻子多,这商机她能看见,别人当然也能看见。而且论起资本,现在的陈悠然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所以这种机会有最好,没有也不用太在意。 撇开这些不提,这个假期陈悠然过得很惬意。 工作上的事按部就班,自有一套已经成型的制度,基本上不需要她花费太大的精力。常规的工作都已经成了习惯,倒是可以腾出不少精力。陈小米的学校已经放假了,但陈悠然给她报了个兴趣班,每天由老师带着弹琴,画画,培养一下业余爱好和特长,也过得非常充实,只需要早晚接送即可。 而蓝姗的设计工作不拘地点,每天可以跟她一起行动。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至少有二十个小时是呆在一起的。 从两人相识至今,还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刻。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晚上回家才能见面。 何况以前两人的关系不同,陈悠然也不敢过分表现出亲密。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身为女朋友,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亲近蓝姗,在平淡普通的日常生活中,见缝插针地安排各种浪漫和小惊喜。 开车在市里寻找美味的小吃,周末去郊区爬山野营,或者参加一些让人放松的娱乐活动,参观各种场馆,看电影,听音乐会,或者哪怕只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晒一下午的太阳。 好像一下子把以前缺失的那部分时间都补回来了。 这种满足感,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替代的。 第99章 好消息 进入大三之后, 蓝姗学校那边的课程没有那么紧了,反倒是各种社会实践活动越来越多, 另外还有学校组织参加的各种比赛。 设计不同于其他的专业, 实践是最重要的。 想要在毕业之后立刻进入圈子, 找到合适的工作, 就要从这时候开始努力了。 蓝姗虽然已经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却也没有懈怠的意思。再加上她除了学校的课程和实践活动之外,还要兼顾自己的品牌经营,所以这一年,比之前忙碌了许多。 以前她还能抽出时间, 一个月会有一两次飞回风城来见陈悠然,现在却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了。 陈悠然也忙。 上回看过了蓝姗的比赛之后,她一方面放下心来,确认蓝姗以后就算回到西风省,受到的影响也不会太大,仍旧可以保持在圈子里的地位和活跃度,但另一方面,却又生出了无限的压力。 要给蓝姗营造一个合适的工作氛围, 眼下的归园田居显然还不够格, 还需继续努力。 正好经过之前一年的累积,她手上也算是有了一些资本, 所以这一年里,陈悠然便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业务拓展,将归园田居的销售渠道铺到了周边的几个省份。 其中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虽然招聘一直没有停, 但手里的人总是不够用,陈悠然自己也就不得不承担起大部分的责任,每天都在到处飞来飞去,偶尔抽空去看蓝姗,也只能跟她一起吃顿饭,在北京过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要飞走,工作强度非常大。 第184页 分明是聚少离多,但也许是因为时间都用来忙事业了,感觉倒也不是那么的明显。 反倒是两人朝着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这一点,让她们心里都非常踏实,而且很有盼头。 年轻时就应该努力拼搏,为以后创造更好的条件。她们的机遇很好,正赶上了经济飞速发展,一切日新月异的时候,现在不拼,更待何时? 怀着这样的心情埋头劳碌,不知不觉之间,时间似乎也过得更快了。 冬去春来,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蓝姗本专业的课程安排,是在大一大二学完基础课,大三开始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大四就进入实习阶段。 虽然还有几门课程在开,但都是选修课,绩点已经修满的学生,就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虽然还有毕业作品要完成,但对半只脚踏入社会,即将正式开始工作的学生们来说,难度并不大。所以他们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上,提前适应。 这个消息蓝姗一直瞒着,没有让陈悠然知道。 考完最后一门,她便心情急迫地赶了最后最近一班航班回家。 理所当然,这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蓝姗半点也不失望,放下行李就直接去了公司。 这一年里,公司的变化非常大,几乎可以称得上翻天覆地。 首当其冲的就是员工规模,从原本的不包括门店店员不到十人的规模,迅速膨胀到现在三十几人。 人数翻了三番,总店后面原本被分隔出来当做办公室的房间,很显然就不够用了。陈悠然自己必须要跟员工们共用一个办公室不说,有时来汇报的人多点,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至于客户,更是只能在前面店里接待。 这样显然是不行的。于是陈悠然就在总店旁边的写字楼租了四分之一层,专门用来对外办公。 有了专门的办公地点,归园田居整个公司立刻鸟枪换炮,上了不止一个档次。陈悠然自己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客户往来时也更有排面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业务方面的拓展,如今归园田居的专卖店已经铺到了附近几个省份,其中有些是经销商,有些是代理商,还有些是公司直营的店铺。生意说不上十分红火,但也确实不差。 步子虽然跨得大,但陈悠然一直注意扎实基础,目前看来一切顺利。 蓝姗虽然只来过公司几次,但机灵的员工们全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和长相,一见她进来,前台立刻毕恭毕敬地站起来打招呼,“小老板。” 其实认真算起来,这家公司的小老板就算不是陈小米,也应该是陈嫣然。但陈悠然介绍的时候理所当然,陈嫣然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至于小米,目前还没到能发表自身看法和意见的年纪,只能被代表了。 “忙吧,我就是过来看看。”蓝姗收敛起脸上的急切和喜色,十分沉稳地朝员工们点头示意。 但面对这样的情况,员工们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回去上班。蓝姗一走,众人便都聚在一起,小声八卦。 “小老板总算回来了,我看大老板这几天脸色很不好,这回咱们总算能轻松一些了。”前台妹子说。 旁边正好路过的一位员工连忙叫苦,“你们倒是轻松了,就苦了我们。小老板一回来,大老板保准要把手里的工作丢开,全都给我们接手,估计又要加班了。” 当然有句讲句,工作越忙,拿的工资和奖金就越高,这些工作分摊到他们身上,同样也代表着这个月的收入会十分丰厚。大部分员工抱怨归抱怨,实际上还是相当欢迎陈悠然这种甩锅行为的。 再说了,大老板旷工虽然意味着工作会变得更忙,但也意味着头顶上的压力没有那么重了。 谁也不想被抓到在老板面前偷懒,所以陈悠然只要在,他们就得时刻保持警惕,连手机都不敢多看。这种高度紧绷的状态,持续时间长了,人的心理真的会变态。 所以蓝姗还没进陈悠然的办公室,小老板来了的通知就已经发到了所有员工的QQ群里。 并且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狂欢。 陈悠然看见蓝姗,可谓是又惊又喜,“唰”的一下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只是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 蓝姗微笑地看着她,“我回来了。” “怎么是今天回来?”陈悠然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蓝姗笑了,“提前告诉你还算什么惊喜?” 陈悠然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很惊喜。”她将手里的签字笔往桌上一丢,快步走到蓝姗身边,先伸手把人捞过来,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还不止呢。”蓝姗拍了拍她的肩膀,对自己营造出来的氛围非常满意,“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那就按顺序来吧!”陈悠然非常豪爽地摆手道。 一边说,一边终于i,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拉着蓝姗回到了座位上。 办公椅的空间很大,但坐上两个人也有点挤。不过这会儿两人都不在意这个,或者说,越挤她们就越高兴。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陈悠然把蓝姗从上到下揉搓了一遍,再狠狠亲上两口,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就像是从中汲取到了新的力量,半晌才再次幸福地感叹,“总算是回来了。” 第185页 然后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耳朵。 本来只是表达小别重逢的激动,但亲着亲着,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哪怕明知道这是办公地点,不宜过分亲近,但两人还是有些情不自禁。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正因为这一年来见面的机会不多,感情自然也就比从前更压抑,压得久了,爆发出来自然会更加猛烈。 也亏得是人人都知道两位老板感情很好,蓝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绝对不会有人没眼色地在这时候过来打扰,就算是十万火急的事,也可以再拖一拖。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都在上升,就算开着空调,也无法解除彼此身体里的燥热。 “不行了,你离我远点。”在场面即将失控之前,蓝姗终于用力推开了陈悠然,“待会儿有人进来看到,你这个老板就不要当了。” “怕什么?我是老板,难道还担心招不到员工吗?”见蓝姗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陈悠然不由道。 “你就嘴硬吧,是谁天天抱怨招不到人的?”蓝姗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陈悠然端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一杯水下去,总算冷静了许多,识相地转开话题,“对了,你说的两个好消息呢?” 提到这个,蓝姗又高兴起来,喜形于色的样子让陈悠然也不免有些诧异。 蓝姗一向很沉得住气,得是多好的消息才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如此一想,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期待。 “第一个好消息,我已经结课了。”蓝姗一脸严肃地宣布道,“虽然还有几节选修课,但我去年就已经修完了。” “真的?”陈悠然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就太好了,这样你就可以腾出更多时间。” 她自己忙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没什么空去看蓝姗,她可能会觉得越忙越高兴。因为忙碌意味着可以赚钱,也就意味着能够给蓝姗提供更好的条件。 但眼看着蓝姗忙碌,心里就不是这么个滋味了。 她还是学生,本来应该轻轻松松地在大学里待着,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像大多数同龄人那样,尽情享受步入社会之前最后几年的时光。 但蓝姗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一年一直在几线作战,陈悠然看在眼里,自然是疼在心上。 现在课程结束,她也能稍微放松一些,陈悠然当然是替蓝姗高兴的。 但她还没反应过来蓝姗话中的意思,又问,“第二个好消息呢?” “第二个好消息呀……”蓝姗难得见她这样迷糊的样子,故意拖长了调子,忍着笑从包里翻出一张文件递给她,故作严肃地道,“从明天开始,我申请到公司来实习,不知道陈总批不批?” 陈悠然先是一呆,然后才反应过来,“你开始实习了!” 实习=到公司来上班=回家住=两人可以朝夕相处=不用再苦苦异地恋了! 陈悠然一时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得回不过神来,甚至有点不敢相信,反过来怀疑起事情的真实性来,“确定吗?一整年的时间,不用去学校了?” “学校还是要去的。”蓝姗说。 见陈悠然脸色一黯,又补充道,“但只需要偶尔飞过去一趟,处理一些问题就行了。最主要的是毕业设计,不过我已经有眉目了,应该占不了多少时间。所以……” 她看着陈悠然,再次宣布,“我回来了!” 不是假期回来住一阵子,而是可以一直留在她身边了。 第100章 桃花村 也许是惊喜太大, 已经超过了可以承受的限度,陈悠然看起来反而很冷静。她伸手取走蓝姗放在桌上的实习表格, 一脸镇定地道, “很好, 你的实习申请我批准了, 从明天开始上班, 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蓝姗笑眯眯地说,“只是不知道陈总要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 “老板娘可以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两人都不由微微一愣,继而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平心而论, 办公室的墙壁玻璃和门都是有隔音效果的,正常的谈话音量根本不可能传出去。但两人都笑成这个样子了,声音也不可能关得住。 虽然溢出来的声音已经很小,而且影影绰绰听不分明,但是坐在外面大办公间的员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小老板对大老板的影响力有了新的认识。 不久之后,他们就得知, 小老板也要到公司来上班了。 说是实习, 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明面上的说法。 作为这家公司的老板之一,蓝姗当然是有决策权的, 不可能像普通实习员工那样走流程。 之前明里抱怨,暗里其实颇有些乐呵的员工们这回是真的要哭了。还以为小老板来了,就能把大老板的心思从工作上拉走, 他们也能轻松一段时间。没想到蓝姗也到公司来了,这样一来,他们面对的就是双重的压力。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但也有人对蓝姗的出现喜闻乐见。 虽然她出现在公司的时间不多,但很多老员工都知道,归园田居的服装从前都是她一个人设计的,现在虽然请了其他的设计师,但主打设计还是出自她的手里。 会进入这个行业,进入这家公司,自然是对这个行业有热情和野心的。蓝姗作为设计师,自然能得到一批人的喜爱与拥护。 第186页 这也跟陈悠然不遗余力的卖安利有关。 蓝姗早晚都要回来,她自然要为对方营造最好的工作环境。这环境包括硬件上的设施,办公场所、各种器械材料和工具,当然也包括软件上的环境,诸如工作氛围、员工相处之类。 所以员工入职之后,她便有意识地向他们灌输小老板的存在,以及蓝姗的优秀。 ——关于后面这一点,陈悠然坚持认为自己说得其实并不多,因为蓝姗的优秀是所有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的。 在这种熏陶和潜移默化之下,员工们对蓝姗的到来,即便不欢欣鼓舞,也不会心里排斥。 她就像是公司本来就存在的一位隐形员工,只不过现在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所以虽然之前没见过,但大家还是很有亲切感,并不会因此而产生其他的想法。 在这种状态下,蓝姗的入职非常顺利。 公司当然没有老板娘这样的职位,小老板也只是个笼统而含糊的称呼,并没有实权,最后陈悠然为她安排的工作,是设计部副总监。 虽然设计部加上总监在内总共也只有三个人,她这个空降过来的副总监其实是个光杆司令,但陈悠然还是坚持为她加上了这个职衔。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销售部十几个人里,除了销售总监和副总监之外,其他人全都是销售经理。 都是说出去唬人的。 蓝姗对陈悠然的用心良苦并不完全知道,但多少也能体会几分。她可不相信出去工作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何况还是实习生。 她也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这样的企业文化。 办公室里的一应设施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摆设,熟悉得就像她在这里工作了许多年。工作氛围十分融洽,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让蓝姗颇有如鱼得水之感。 虽是初来乍到,犹如久别重回。 蓝姗将自己这番感触对陈悠然说了。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两人当然不能见面,而是开了视频。 陈悠然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并且征求蓝姗的意见,“你觉得在我办公室里加一张桌子给设计部副总监怎么样?” “不如你去问问其他员工?”蓝姗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你是大老板,但却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你的办公室里,最多能加一张秘书或者助理的桌子吧?” 陈悠然顿时十分失落,“亏了,早知道就让你来给我端茶倒水了,到时候就把你的桌子安在我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这样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应该也不会觉得累了。抬头吸一口蓝姗,就能原地满状态复活。 没准还能把颈椎病给治好。 “我现在也可以去给你端茶倒水呀!”蓝姗故意朝她促狭一笑,“下面的员工做什么,还不是你陈总一句话的事?何况我只是个实习员工,还没有正式入职呢!” 她脸上露出一副我怕怕的样子,惹得陈悠然忍不住发笑,“你也就是仗着这会儿不在我面前吧!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哦,在你面前,陈总打算做什么呀?” “陈总要潜规则你,怕不怕?”陈悠然一秒进入大灰狼的角色。 蓝姗立刻垂下头,掩去忍笑的眉眼,装作含羞带怯,“不怕,给陈总潜规则了,我是不是就能转正了?” “是啊,不但能转正,而且能加薪。怎么样,来不来?” “那……”蓝姗故作犹豫,片刻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现在不行,我下了班过去可以吗?” “下了班之后也是可以的。”陈悠然故意色眯眯地盯着她,“但是下了班之后,就不是来办公室了呀,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哦!” “啊……不是去办公室吗?”蓝姗“大惊失色”,“我还以为陈总想玩办公室py呢!” 陈悠然:“……” 怎么办?突然有点心动! 亏得蓝姗仗着小老板的身份,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否则两人这番对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不知道能传出多少个版本的故事。 说笑完了,陈悠然才提起正事,“你入职也有几天了,要不要请公司的员工出去吃顿饭?也算是给你接风。” 普通员工入职,当然是大家集体凑钱请他。但蓝姗的身份毕竟不一样,她请大家,就会显得这位小老板平易近人,以后工作方面磨合起来也更方便。 “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蓝姗说,“有推荐的地方吗?既然是请大家一起,最好档次不要太低,但也不要太高了吧,免得还要把身份划分出三六九等来,不利于我融入广大人民群众之中。” 陈悠然闻言立刻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请我?” 大老板往那一坐,显然更加不利于蓝姗融入群众之中。 “怎么会?”蓝姗立刻道,“请你当然不能这么随便,必须要精心准备,所以现在还没有筹备完毕。——等请完了大伙儿之后,我再单独请你。” 虽然知道是托词,但陈悠然还是高兴。 现在在一个公司上班了,她才发现,其实自己跟蓝姗碰面的时间并没有增加多少。 两人各在一个办公室,虽然每天都能见面,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反而比不上以前蓝姗假期过来跟着她的时候。这让陈总惆怅不已,现在蓝姗要请她吃饭,就当是难得的一次约会好了。 第187页 最终请同事们吃饭的地方定在了一家自助烤肉馆,人均价格不高不低,属于普通员工平时不太舍得去,但偶尔打牙祭吃一顿也能负担得起的程度。自助餐又很方便大家各自使用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够最大限度满足所有人的需要。而且吃自助餐可以随意走来走去,会显得更热闹,更融洽。 至于蓝姗请陈悠然吃饭的地方,则是定在了一家很有情调的日料店。 这也是近些年才在省城开张的店,因为新鲜,自然也备受追捧。不过价格太贵,普通大众消费不起,所以更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值得一去的地方。 而这种地方往往多少会流传出一两个爱情故事,久而久之,就成了情侣必须去打卡的地方。 很适合她们俩现在的关系。 味道好不好很难说,反正两人也就吃个新鲜,但是环境很安静,适合小情侣对坐着说点悄悄话。而且店铺里的装修也很雅致,很有格调,总的来说,符合所有年轻少年少女对爱情发生场所的期望。 譬如此刻,两人从你一口我一口,变成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似乎也没有花太长时间。 一顿饭慢吞吞吃了一个多小时,陈悠然表示很满意。 店里送的清酒并不醉人,但她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起身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她们在夏天的晚风里,手拉手踱着步往前走。似乎自己走得慢一点,时光也会跟着慢下来,让这一刻变得更长久一些。 走了一会儿,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陈悠然才拉着蓝姗的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陈悠然说完,拉着她走回来上了车。 一路风驰电掣,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她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城市应该很远,夜色沉沉,显得十分安静,只有零星的一两点灯火,点缀在这黑暗之中。 与天上的星空遥相呼应。 离开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天空似乎变得更高更远了,但满天星斗却仿佛随时都能垂落下来一般,距离人又更近了,别有一番景致。 “来这里看星星吗?”蓝姗问。 “你也可以当做是来看星星。”陈悠然说,“不过我要带你看的是这片地方。” “这里?” “你知道这村子叫什么名字吗?”陈悠然问她。 蓝姗摇头,她便带着几分惊喜的语气宣布,“这里叫桃花寨。” 自从《桃花源记》发表以来,古往今来,大江南北,不知道前赴后继雨后春笋般冒出过多少个桃花村,附会着传说里的故事。这村子周边,通常都会遍植桃树,营造出一份景致。 陈悠然选择的桃花寨也不例外。村子靠着山,山坡上便是一片桃林,春天桃花开时,就像是一片云霞遮在整个村子上方,蔚为壮观,是远近闻名的风景胜地,有不少人会特意过来赏花。 只是现在是夏天,而且是夜里,不要说桃花,就连桃树的叶子和果实也看不见。 “所以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蓝姗索性直接问了。 陈悠然这才微笑着宣布了谜底,“你觉得把我们归园田居的厂房建在这里怎么样?” 第101章 她们的家 “在这里建厂?”这实在是个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的话题,让蓝姗十分惊讶。 “是啊, 我们做的是半手工式的工厂, 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污染。估计到时候你整天都往厂里跑, 挑个环境好的地方, 你看着高兴。”陈悠然道, “而且你不觉得这很符合我们归园田居的气质吗?” 虽然没有采菊东篱下,却有一山桃花开。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蓝姗点头,“但是要占村子里的地来建厂房, 估计不容易吧?” “放心,这些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点头,马上就可以把厂房建起来。”陈悠然说,“其实你想多了,这里已经是郊区了,要发展起来还不知道等什么时候,有工厂搬迁进来,既可以拿一笔占地费, 又可以解决村子里很多人的工作问题, 村民们和当地政府都很支持。” 虽然是这么说,但陈悠然这个计划显然已经准备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该谈的东西都已经就位。 蓝姗不由问道,“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你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看了,但当时没钱买地, 也就只能看看。所以真正开始,还是去年的事。”陈悠然道。 蓝姗微微挑眉,“你准备了那么久,现在才告诉我,难道就没有备选项,确定是这里了?万一我不同意呢?” “别人不敢说,你的喜好我至少能摸准九分吧。”陈悠然得意一笑,“这里你要是不喜欢,其他地方就更不会看中了。到时候矮子里头拔高个,肯定也是选这里。” “再说,既然是惊喜,提前太早说,就没意思了。” “虽然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姑且相信你的眼光。”蓝姗道。 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看厂房,这件事本身有些一言难尽,但必须承认,这个惊喜蓝姗很喜欢。 她没有告诉陈悠然自己结课的消息,但陈悠然应该也是考虑到大四就该开始实习,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些,就是为了让她一回来就能够立刻接上正轨,而不需要花费时间去做前期准备。 第188页 ——只是其中出了一点小意外。按照陈悠然的计划,她下半年开始实习,那时厂房应该都已经建好,随时可以开工了。结果蓝姗提前回来,这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回她又猜错了。 虽然夜风很凉爽,星空也可堪一赏,但在外面待久了还是会有些不适应,蓝姗便开口问,“回去吗?” “回吧。”陈悠然也站起来。 蓝姗上了车,结果车子往前开了没几分钟,竟然就停下来了。 蓝姗看看窗外,又转头看看陈悠然,“怎么了,车坏了?” “到地方了。”陈悠然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蓝姗一头雾水地跟在她身后,下了车才发现,她们的车子停在了一个院子里。借着星光,能够看出这是一栋类似四合院的院子,正屋和厢房将天井围在当中,一道院墙拦住另一边墙上开了一道门。 顺着院墙种着一片花木,虽然看不清品种,但草木茂盛,其间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 “这是哪儿?”蓝姗环视了周围一圈,问道。 陈悠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进屋开了灯,然后才站在门口,朝蓝姗做出邀请的姿势,“欢迎回家。” “啊……”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和预料,但这句话真的从陈悠然嘴里说出来,蓝姗还是十分惊讶,“你在这边建的房子?” “以后应该会经常过来,所以我觉得在这里弄个住处也不错,反正都是要买地,顺便就划了这么一块出来。建厂房比较麻烦,一时半会儿没法开工,起房子就方便多了。先把这边弄好,到时候过来监工也方便。”陈悠然道。 不声不响地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她显然也很得意,“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人总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或许是都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的缘故,陈悠然和蓝姗都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不是冷冰冰的房子,而是有牵挂、有羁绊,充满感情的家。 之前虽然搬过三次家,在那边过得也不是不好,但总归觉得差了点什么,没有那种踏实的安定感。 两人曾无数次讨论过,以后要一起营造一个属于她们的家,也商量过屋子里该怎么布置,什么东西必须要有,哪些东西不想要,怎么规划才能住得最舒适…… 大部分时候,它都只是一种畅想。 虽然蓝姗无数次想过,以后有机会,会把这些想象中的东西都一一落到实处,但在她的想法里,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那时,她和陈悠然有钱有闲,便可以为自己的生活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但陈悠然却不打算等“将来”。 在可以做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这一切捧到蓝姗面前来了。 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非常齐全,比酒店拎包入住还要妥帖。蓝姗看了一圈,问陈悠然,“你是早就打算好要住到这边来了吧?” 房子早就布置好,就算自己没回来实习,估计陈悠然也会设法让她住过来。 “那边的生意一时还走不开,但偶尔过来住一两天,就当是度假了,怎么样?”陈悠然道。 当然,更重要的是,虽然这里的院子十分宽敞,也准备了陈嫣然和陈小米的房间,但陈悠然但暂时不打算把这个地方的存在告诉她们。 这样一来,这里就成了她和蓝姗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得闲的时候可以过来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不用担心被打扰。 这一点从屋子里的布置就可以看得出来。 几乎都是陈悠然和蓝姗喜欢的东西,具有十分强烈的排他性和私密性。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两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十分默契地将卧室留在了最后,一进屋子,眼神和呼吸就都纠缠在了一起。 “小米还在家里。”蓝姗用最后的自制力开口。 虽然还没结婚,也没有孩子,但陈悠然已经提前体会到了年轻夫妻偶尔因为孩子的存在而发愁的感觉。 这样想着,她不由笑了起来。 蓝姗有些莫名,“你笑什么?” “就是忽然想起那个打酱油的笑话。”陈悠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 “什么打酱油?” “就是说一对小夫妻,为了避开孩子亲热,就让孩子去村口打酱油。为了让孩子在外面多耽搁点儿时间,当妈的给了孩子一个碟子装酱油,让他想小心点,走路的时候别把酱油洒了。” “……” “你就当陈小米去打酱油了吧。”陈悠然说。 蓝姗捶了她一下,她才改口,“家里有刘阿姨看着呢。” 这一年中发生的另一个变化,就是陈悠然终于请了个阿姨,负责收拾卫生和做饭,也顺带接送一下陈小米。 以前她不太敢请人,一来是手头没那么宽裕,二来也是怕保姆对孩子不尽心。 不过现在陈小米大了,而且古灵精怪,什么都懂,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有阿姨带着她,陈悠然才能放心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偶尔一晚上不回去,不算大事。 “而且我喝酒上头,这会儿不能开车了。”陈悠然抱着蓝姗,耍赖道。 蓝姗十分无奈,之前喝的那两杯酒,散步的时候就散得差不多了,又过了那么长时间,几乎已经完全被消化掉,又怎么可能上头? 第189页 但她没有拆穿陈悠然的小把戏。 今天晚上的气氛太好,彼此都怀着十分渴切的心情,这个时候喊停太不人道了。 察觉到她的松动,陈悠然笑了一声,吻才落了下来。 蓝姗闭上眼睛,整个人好像飘到了不知名的高处,反复回荡,触不到实地,只有一双强而有力的胳膊支撑着她,让她的心十分安稳。 这一觉睡得很沉,蓝姗是被照进屋里的阳光唤醒的。太阳出来了,房间里的温度也在慢慢爬升。她在薄被下翻了个身,才发现另一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精神很好,身体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整个人就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 蓝姗侧耳听了听,听到其他房间里传来的动静,确认陈悠然还在,便又重新躺了下去。 但没一会儿,陈悠然就进了房间,先弯下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模仿着闹钟的声音说,“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蓝姗没忍住笑了起来,侧过身问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小十字的米豆腐,想吃吗?”陈悠然道,“我特意开车过去买的。” “想吃……等等,云县的小十字?”蓝姗忽然意识到不对,“我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云县郊区啊。”陈悠然理所当然地道。 蓝姗眯起眼睛,“你千挑万选,最终选了云县附近的村子来建厂房?老实交代,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没有说明?” “我觉得,是时候了。”陈悠然在床边坐下来,将蓝姗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捏着她的指节道。 第102章 安排 虽然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蓝姗立刻就听懂了。 其实要说陈悠然多害怕陈伯平,也不见得。当年她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就能挤兑得陈伯平几乎净身出户, 为自己和两个妹妹留下足够的钱财傍身, 何况如今?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陈悠然早已不再是那个毫无依凭的小女孩。反倒是陈伯平,投资物流的计划因为非典而意外地夭折,如今日子倒还过得下去,但跟陈悠然是没法比的。 而拥有更高社会地位的人, 总是会更强势。 陈悠然又不是公众人物,不怕陈家这边闹起来坏了自己的名声,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安分下来。之前一直隐瞒,不想让那边知道自己如今的现状,只是怕麻烦罢了。 但这种回避,多少也对她自己产生了一些影响。 说是心魔太夸张,但陈伯平就像是过往留下的一个印记,想要真正不在意, 就必须先去面对他, 重新定位彼此之间的关系。 而陈悠然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蓝姗对她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 “你想好了就可以。” “放心,我也安排好了。”陈悠然揉揉她的头发,“先起来吃东西, 然后看看我们将来的厂房该怎么建。” 米豆腐仍然是曾经的味道,蓝姗一口气吃了两碗,心满意足,“别处的米豆腐都不是这个味道。” 陈悠然很喜欢看她此时的表情,生动,鲜活,好像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如此。 其实她们对生活的要求,不过就是这样。 昨晚天黑了,蓝姗只能借着月光和灯光,隐约地看一眼院子里的景象。现在天亮了,她才算是看清楚了。 院子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角落里那株最大的桂花树,而是一树火红的沙棘。 沙棘树被精心修剪成圆形,叶子并不茂盛,一串串小小的红果子挂在树梢上,十分喜人且夺目。 蓝姗忍不住伸手揪了两个沙棘果,放进嘴里嚼了嚼。 这东西在乡下漫山遍野都是,口感沙而微甜,是村里那些物质贫瘠的孩子们喜欢的零食之一。蓝姗自己小时候,上山时也会采一些甜甜嘴。 蓝姗小时候听大人们讲,灾荒年间,沙棘还是能救命的东西,被当成主食来吃。 但这东西口感其实很粗糙,吃得多了还会伤胃,从荒年过来的人们多半都不愿意吃,也就是哄哄孩子。 蓝姗咂摸着嘴里残存的一点甜味,忽然意识到,陈悠然选择回云县建厂,固然是觉得这里最合适,也是想彻底解决父母那边的事,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衣锦还乡,顺便造福父老乡亲。 西风省太闭塞,下面的云县乃至雾镇,就更是如此了。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生活是一潭死水,永远不变。 在这里兴建一家工厂,能够解决十里八村不少人的就业问题,能为政府创收,还能给这片土地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新东西。 让更多的人,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追上时代的潮流,不被撇在后面。 不论各自的家庭有什么问题,对这片土地,她们还是心怀爱意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再去看陈悠然选择的这片地点,蓝姗便也觉得无处不好了。 尤其是两人转到后山上,见到那片桃林,蓝姗就更满意了。 七月里已经没有桃花可赏,但树上的果子已经被阳光雨露染上了一层薄红褪去厚厚的毛,显露出饱满的果肉,沉甸甸地压着枝头。 丰收在即。 “我喜欢这儿。”蓝姗啃着陈悠然特意爬到树上精心挑选的熟桃,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 陈悠然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蓝姗本以为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准备,却没想到陈悠然的手笔居然这么大。 第190页 厂房还没开始建,不过是奠基而已,竟然就引来了县里的一干领导,甚至还有市里和省里来的人,正儿八经地弄了个奠基仪式,顺便对陈悠然这位“本地优秀的青年企业家”进行了表彰。 与会的还有不少的媒体,想必消息很快就会传递出去。 民间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桃花村的地卖出去了,可能会建厂的风声。这其实也是陈悠然故意为之,为自己的工厂造势。如今连领导都来了,消息确定,更是引发了不少议论。 ——在大多数居民们一平如水的生活之中,这件事绝对是数得上的大热闹。 陈家老宅虽然在雾镇,但年轻一辈大都在云县谋生,尤其是这两年,改革的春风吹进了这片闭塞的土地,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选择进城。 桃花村要建厂的消息,他们自然也听说了。 一开始,没人想到这会跟他们有关系,只是觉得如果县里有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工厂,就又多了一条谋生的路子。 不过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众人又都对那位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十分好奇,陈悠然的身份又没刻意隐瞒,很快就被打听出来了。 本地人,从雾镇出来的,这两年一直在省城和雨市创业,如今发达了,要把生意做大,又想照顾老乡们,所以才回来办厂。 同是雾镇来的陈家人接受着众人羡慕赞叹的视线,仔细一问,却忍不住心中惊疑。 雾镇就那么点地方,彼此知根知底,又是姓陈的年轻女老板,才二十出头—— 所有条件加起来,就算他们不相信会是陈悠然,也不得不生出几分疑虑。 有疑虑,就忍不住去问。 陈伯平当年离婚的事闹得挺大,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也知道这几年他们夫妻都另组了家庭,几个女儿去了雨市谋生,基本没什么消息。 如今陈悠然摇身一变成了回来投资的大老板,这热闹就更好看了。 也不知道这夫妻俩悔不悔,好好的家折腾散了,如今估计也没剩下多少情分,否则陈悠然发达了,他们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陈伯平在人前还能撑得住,摆摆手表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很开明的家长,不管孩子们的事。 等人一走,他的脸立刻就拉下来了。 那是一种事情超出掌控,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他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陈姑姑。——她是家里唯一一个跟陈悠然还有联系的人了。 以前陈伯平不在意这些,也没有深想过,对此很无所谓。但这会儿,内心深处却隐隐冒出了几分庆幸。好歹在他想示好的时候,还有人能说得上话。 但陈姑姑却对此表现得十分茫然,“怎么会是悠然,是不是弄错了?她不是一直在雨市给人打工,帮忙卖衣服吗?” 语气笃定得让陈伯平也不那么确定了。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免得万一弄错,那就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第103章 好运气 与陈伯平相比, 林秀英显然没那么淡定。 陈伯平要脸面,但她不一样, 对于林秀英而言, 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就算是跟自己的女儿低头, 也没关系。 反正是自己的孩子, 脸也没丢到外面去。——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和陈伯平不愧曾经是夫妻,连想法都差不多。 只不过陈伯平习惯了当大家长,所以不愿轻易低头, 林秀英却习惯了依附他人生活,丈夫靠不住的时候,也不妨依靠孩子。 所以在知道陈悠然的身份后,她的喜是大于惊的。并且立刻筹谋起怎么跟陈悠然见面,重叙母女情份。 而对于这个决定,她的丈夫是全盘支持的,“孩子们大了,出息了, 就该是我们享福的时候了。虽然我这个后爹没养过孩子, 但怎么说都是长辈,少不得要跟着你沾光。” 这夫妻两个都是奇人, 这么多年竟然磕磕绊绊搭伙儿把日子过下来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到如今,两人早已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对于沾小辈光的事十分理直气壮,半点不觉得脸红。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对前来试探的亲戚们态度便与陈伯平截然不同,很能撑得住面子,“我们悠然从小就聪明,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也不奇怪。这孩子倔得很,我和他爸离婚之后,她就自己跑到雨市去了,说是要自己养活两个妹妹,不肯跟这边联系。但我们身为家长的,怎么能和孩子置气呢,你说是不是?” “……”本来想看笑话的人都被她这态度镇住了。 林秀英这么多年来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其他方面的技能基本上都已经退化了,只有嘴皮子越发利索,占起便宜来也是麻利得很。 她既然生了心思,自然要在亲戚们面前为自己表功,顺便还要踩陈伯平一脚,“她爸是个没良心的,当初离婚的时候就不想付抚养费,还是我舍命争来的。也是这孩子争气,当时她爸留下几万块钱,我一分钱没拿,都给了她做本钱,谁知道生意做得那么大?” 最后,她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进行了一番铺垫,“孩子毕竟年纪小,这么大的产业还是要有长辈帮忙看着才放心,你说是不是?” 至于时哪位长辈,舍她其谁? 这份厚脸皮让亲戚们自愧弗如,只能败退而去。 第191页 消息倒是也传出来了。 陈悠然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时,她的表情十分复杂,就这么盯着手机屏幕,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起。 如果说这段时间他最不想接到哪个亲戚打来的电话,那就是姑姑了。陈悠然心里到底留着几分念想,总觉得姑姑对她们还是有情分的,不会在意这些。 如果连姑姑也开始谋算她手里的东西,那就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未必是你想的那样。”蓝姗拿起手机递给她,“为什么不先听听看呢?” 陈悠然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接起来,听完那边说的话,脸色立刻就多云转晴了。 姑姑是来通风报信的,让她知道父母都在打听她的联系方式。之前陈伯平打听的时候,姑姑没给她打电话,就是为了避嫌。问了,知道情况,就不好对那边撒谎,索性不问,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为难了。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要是实在找不到陈悠然,也不排除找到县政府那边去的可能。 尤其是林秀英,没准会当着领导的面给自己脸上贴金,让陈悠然先有个心理准备。 这些都在陈悠然的预料之中,也有应对之策,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姑姑的态度让她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对电话那头道,“知道了,谢谢姑姑。要是他们再问,你实在劝不过,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们吧。真闹到政府那边,也不好看。” 姑姑本来还在犹豫,听到最后一句话,便立刻点头附和,“对对,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你是晚辈,总归是吃亏的。真闹大了,叫人戳你的脊梁骨。” 中国人把孝道看得比天还大,又有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使陈伯平和林秀英再不可靠,说起来也没有虐待陈悠然她们,还把她养到了十八岁,离婚的时候,家里的财产她也分到了不少,说出去陈悠然其实并不占理。 有的是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觉得这样的父母就已经挺好了,别不知足。 毕竟天底下被家暴、被虐待、被压榨的孩子不知有多少。 跟那些人比起来,陈悠然还算是幸运的,并没有受过太多的折磨,而且吃喝不愁。总有人认为父母并不欠孩子什么,只要给口吃的把人养活就够了。 “我知道的。”陈悠然应了下来,沉默片刻,才又有些不自在的道,“做生意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姑姑。也不是不想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拖来拖去就到现在了。您别怪我。” 这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要不是电话信号很好,陈姑姑几乎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但她听见了,并且因此鼻尖一酸。 “说这些干什么?”她故作轻松的笑道,“知道你们在外面过得好就行了,没必要追根究底。你能有这样的出息,把日子过好,姑姑心里只有高兴的。” 这一番肺腑之言,更让陈悠然羞愧了。姑姑作为长辈,对他们好是不求回报的,但她自己却一直有所保留。 挂了电话,她忍不住唏嘘感叹,“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没有长辈缘吧,好不容易有个对我好的,但我实在没办法像大多数晚辈那样给予全心全意的信赖。” “人和人相处并没有固定的模式,没必要为这种事多想。你要是实在觉得亏心,这事处理完了,以后不用心怀顾虑,多走动就是了。反正我们不是真要搬到云县来吗?”蓝姗安慰她。 “有时候,其实我觉得我是幸运的。”陈悠然侧头看着蓝姗,片刻后把头抵在她肩上道,“虽然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但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几乎都是好人,帮了很多忙,否则就靠我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握紧蓝姗的手,额头在她的脖子里蹭了蹭,微笑道,“我遇到了你。” 陈奕迅在他的新歌里唱,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但陈悠然觉得,自己是因为遇到了蓝姗,才有了之后所有的好运气。 第104章 几百万 林秀英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第二天陈悠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问她人在哪里,得空回家去吃个饭。 陈悠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回家?你说的是哪个家?如果是你现在的家, 我好像不知道在哪儿。” 但林秀英既然决定拉下脸来, 就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脸皮在丢在地上踩, 听到陈悠然这么说, 半点也不心虚,“不知道也没关系,定个地方,回头你来的时候我去接你就是了。实在不行就去外面吃, 酒店你总能找得到吧?” “去酒店,你出钱么?”她不客气,陈悠然也不给她留面子,直接问。 林秀英讪讪一笑,“这怎么说的?你现在是大老板了,还能缺那一顿饭钱?” “怎么不缺?”陈悠然叹息道,“你也知道我要办那个工厂,手里的钱都投进去了, 还跟银行借了几百万, 这还是政府给了好多优惠呢……我现在只是表面光鲜,手头没有现钱, 饭都快吃不起了。” 林秀英听得心脏砰砰直跳,陈悠然这一段话里,她就听见“几百万”三个字了。 她知道陈悠然有钱, 却没想到会这么有钱,几百万对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虽然温饱不成问题,但始终没有积蓄的林秀英而言,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 要是这些钱能给她…… 第192页 这么一想,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面红耳赤,大脑充血,毫不犹豫的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妈日子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请你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你想吃什么?回头我就去订桌子。” 这逻辑很显然出乎了陈悠然的预料,听见对面热情的声音,她不由微微一怔。虽然不知道林秀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顿鸿门宴她不想吃,更不打算配合对方做母女情深的戏。 “还是算了吧。”她嘲讽道,“就怕你请一顿饭,要从我这里拿回去更多。” 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林秀英:“……” 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别的不提,林秀英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用起心思来,还是很会说话的,“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妈知道你是怨我之前没管你们,但你也知道,家里的钱一直都是你爸拿着,我手里什么都没有,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是净身出户,拿什么来扶持你们?我想着,我远着你们,你爸才不能撒手不管,免得手里的钱都拿去贴补那个新家了。就是你这孩子倔的很,不肯去跟他要钱。” 当真伶牙利齿,上下嘴皮一碰,自私自利就成了为别人好的一番苦心。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之后,自然是要加上一番称赞安抚,林秀英又道,“不过我女儿就是有出息,现在挣下这一份家业,让陈伯平眼红去!他那个小儿子金贵,呸!我倒要看看他将来有没有你一半的能耐?” 说到这里,林秀英好像已经隔空看到了未来的景象,不由心怀大畅,语气里露出了几分得意。 她和陈伯平分道扬镳,归根结底是因为孩子,没生出个儿子,她对着陈伯平就弱了底气。现在陈悠然争气,也算是为她挣了好大一份脸面。 女儿又如何?能干到她这个份上,性别已经不重要了。 陈悠然安静地听着,没有对此发表意见,等林秀英说完了,才语气淡淡地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挂了。” 林秀英连忙道,“说好了,我定桌子,回头一块儿吃顿饭。你还没见过你叔叔呢,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别弄得哪天走在路上见面都不认识。” 大抵她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无赖,为免陈悠然拒绝,说完之后根本没留下拒绝的余地,径直挂断了电话。 有时候陈悠然想起林秀英来,总觉得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像陈伯平和林秀英这种人,日子未必能过得很好,但往往都不会太坏。 林秀英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发了消息说她已经订好了桌子,在锦山酒店,时间是明天晚上,让陈悠然务必出席。 “锦山酒店。”陈悠然丢开手机,忍不住自嘲一笑,“下这么大的血本,她这是打算从我身上撕下多大一块肉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羊毛出在羊身上。林秀英自然不会花自己的钱讨好陈悠然,所以她越舍得,所图也就越大。 “那怎么办?”蓝姗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谁叫你要去招惹她。什么几百万,我听得都心动了。” “是欠了银行几百万。”陈悠然正色纠正。 蓝姗莞尔,“但我想她可能不在意前面修饰的词语。再说,银行就欠了几百万,你自己拿出来的更多,我要是她,也舍不下。”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嗯?”陈悠然听她一直替林秀英代言,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后颈,故作威胁。 蓝姗的身体立刻就软了下去,就像是一只被按住了软肋的猫,趴伏在沙发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陈悠然已经有了打算,也知道这点阵仗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必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但那毕竟是陈悠然的生身父母,嘴里说着不在意,心里未必真的好过,所以才想用这种方法让她放松。 “就知道给我使坏。”陈悠然才板起脸来嗔怪了一句,见她一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嗯……亲亲?”蓝姗煞有介事地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给出答案。 “也不是不可以。”陈悠然也“郑重”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十分赞同地点头。 蓝姗却忽然反悔,“你先把几百万给我,才可以考虑。” “……这个梗没完了是吗?”陈悠然故意露出狰狞的表情,“可惜你已经落到了我手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她说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慢慢凑近了蓝姗。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正常的亲吻已经不会让蓝姗感觉不自在了,但那绝不包括这种慢动作一般的状态。 仿佛连时间都慢了起来,一切清晰可辨,她甚至能数清陈悠然的睫毛。 蓝姗无法承受般闭上了眼睛。 陈悠然没直接开口拒绝,林秀英就全当她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就赶去了锦山酒店,安排菜单。她点的都是陈悠然喜欢的菜色,务必要让她感觉宾至如归。 然而到了下午六点,她和丈夫翘首企盼,等来的却是陈伯平一家。 第105章 一劳永逸 十目相对, 五脸懵逼,彼此都震惊且意外,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要说起来, 云县这么大点的地方, 抬头不见低头见, 陈伯平和林秀英离婚后也不是没碰过面。 第193页 但既然各自有了新的生活, 都是成年人,也没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何况他们见面基本上都是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大部分时候就是照个面,话都不一定说得上一句, 委实没必要尴尬。 前些年他们离婚在镇上还是一件大事,到这两年,越来越多年轻人进城打工,也把开放的思想带了回来。比起跟一个不满意的人选凑合一辈子,他们更愿意追求自己过得舒心。离婚结婚,分分合合,好像都成了家常便饭,陈伯平和林秀英那点事反倒不算什么了。 但这会儿私底下在一个包厢里撞见, 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定下包厢的林秀英第一个开口发难。 她出了血本定下锦山酒店, 就是为了修复跟陈悠然的关系,既不希望意外出现的陈伯平打乱自己的安排, 更怕他蹭着这个机会也跟陈悠然修好,那好处就不可能由自己一人独占。 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她还打算跟陈悠然深入地探讨一下陈伯平的错误, 加深一下陈悠然对这个父亲的痛恨,若当事人在这里,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嗬,你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来?”陈伯平没有站在门口发呆,而是趁着林秀英和她丈夫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挤进包间里,反客为主地坐下,左右打量着,感叹道,“不愧是锦山酒店,就是气派!” 见林秀英瞪起眼睛就要骂人的样子,他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这人惯会搬弄是非,不用猜都知道会在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索性我过来听听,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陈伯平!”林秀英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订的房间,你给我滚出去!” “话不是这么说,”陈伯平哼笑道,“我是孩子他爸,孩子出息了,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这见面的事,怎么能撇开我呢?” “你这么有本事,要见孩子,你自己想办法约他出来就是。跑来搅我的局什么?”林秀英嘲讽一笑,“只怕是自己约不出人来,所以只能来我这儿捣乱吧!难不成你真以为见到孩子,她就会立刻被你说的回心转意?” “你约我约还不是一样?”陈伯平被戳到痛处,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却没发怒,故意笑道,“也有好多年没见了,总要让孩子认认人。她弟弟还没见过姐姐呢!” 林秀英听到这句话,诧异的视线从沉默地坐在一边的女人孩子身上掠过,心中冷笑不已,却懒得开口。 这拖家带口的样子,难不成以为陈悠然看了会高兴吗?还是因为自己带的人来,所以他也要带人过来壮胆? 男人啊…… 以为自己把能顶香火的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别人就也是这样? 陈伯平是不是忘了,当初究竟是为什么离婚的?现在把自己的罪证带到陈悠然面前来,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但这对她来说不是坏事,林秀英自然不会大方地提醒他。 这么想着,她倒觉得,让陈伯平留下来不是什么坏事了。两相比较,陈悠然才会知道到底谁才是心向着她的。 当然,便宜也不能让陈伯平占了。 “照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她从包里摸出小票来,往桌上一拍,“一人出一半钱,要不然我立刻打电话给她,换个时间。” 陈伯平本来是拉不下脸主动求好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林秀英已经约了陈悠然出来见面,怕自己再犹豫就失了先机,这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他太了解林秀英这个人,见了陈悠然,没有不睬自己两脚的道理。 所以此刻见林秀英竟然大度地让自己留下,他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狐疑——对于现在的他和林秀英而言,对方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么好心让自己留下,怎么想都有问题。 但从另一个方面说,能够留下来和平相处,总比两人在这里吵个天昏地暗让陈悠然看到好。至于到底谁能得到陈悠然的偏向,那就看各自的本事。 一人出一半钱的要求也确实不过分,何况陈伯平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自认为不可能还比不上林秀英大方。 这么一想,他也不打算跟林秀英掰扯,干脆地接过小票,掏出了钱包。 然而陈悠然根本没有来。 她看得很清楚,这件事里,曾经的她是弱势一方,所以得到了舆论的支持。但现在,她有了钱和身份,就变成了强势的一方,就算道理在自己这边,只要对方一个长辈的身份压下来,舆论就会偏向那头。 世情如此,所以这件事她自己并不适合出面。 陈悠然一早就打算好,将林秀英推出来跟陈伯平打擂台,让两人狗咬狗,自己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在两人面前挂上同一根狗骨头,让他们去争抢。 所以这天晚上林秀英打电话过来时,她没等对方开口,就先主动发难,“这就是你说的见一面认认人?” 林秀英立刻叫屈,“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也跟着跑过来了。” “你昨天才订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陈悠然反问。 事实上,林秀英已经足够警惕了,事先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这个消息是从陈悠然这里传出去的。 不过林秀英自己不知道,她只以为是陈伯平用什么手段从别处打听到的。毕竟锦山酒店不好订,她也是托了人才预订到,没准中途就有消息走漏出去,毕竟陈伯平在云县的人脉要比她宽得多。 第194页 好在陈悠然的态度,明显是连面都不想跟陈伯平碰,这一点极大地安抚了林秀英,成功将她的怨气转移到了陈伯平身上。 尤其是当她再次提出要见面,而陈悠然要求先把陈伯平的问题解决,更是让林秀英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至于陈伯平这边,一开始接受了林秀英“悠然可能是有事来不及过来,下次再约”的说法,但还没等回到家,他就已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中了林秀英的圈套。 一半的费用给出去了,但林秀英根本没打算让他跟陈悠然碰面。 凭白被耍了一通,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陈伯平心里自然也是怒火冲天,还全都是冲着林秀英去的。 原以为她应该影响不了大局,但现在看来,只要有这个亲妈在,陈悠然注定不可能跟自己这个亲爹亲近,更别提将偌大家业交给能延续陈家香火的儿子来继承了。 陈悠然的家产放在那里又不会跑,没准过两年更加壮大,来日方长,倒是林秀英得先解决掉,以免她在陈悠然面前搬弄是非。 大概正因为这曾经的夫妻俩对彼此都很了解,卯起来自然也很有针对性。 陈悠然相信,只要注意保持两人之间的平衡,时不时拿出点好处勾着他们,他们就一定可以这样长长久久地掐下去。而只要他们还对她心存幻想,就绝对不会在她这边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反而会尽量讨好她。 这样一来,她想要的安稳也就有了。 等到几十年后,他们上了年纪,到了国家规定子女必须赡养父母的年龄,陈悠然也不会介意每个月拿出一笔钱来作为赡养费。 眼下,陈伯平和林秀英都不表态,自然也没人会操心陈悠然的家事。相较于这些,普通民众更愿意展望厂子建好之后的前景。 于是陈悠然的身份曝光所引起的轰动,没过多久就散去了。 “怎么还是这一招?”将她的全盘打算看在眼里的蓝姗不由失笑,问她。 几年前,那两人离婚的时候,她也是利用他们互相牵制,轻轻松松拿到了家里绝大部分资产,从雾镇脱身离开。 对此陈悠然有不同看法,“招式不怕老,好用就行。” 有些人就是永远不长记性,所以那一个招数对他们就永远有用。 不过,陈悠然这种处理方式,还是有些出乎蓝姗的预料,“我还以为你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深刻地体会一下自己究竟放弃了什么。”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陈悠然脸上的感叹不似作伪,“本来觉得,应该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心里才爽快。可是真到这时候,我又觉得,既然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何必把自己的时间耗在他们身上?” 能做的,要做的事情那么多。 第106章 青山寨 相较而言, 蓝家就显得安静多了。 虽然蓝姗一直跟陈悠然同进同出,不管出席什么场合都从不缺席, 存在感并不弱, 早就有人注意到了, 但蓝家和陈家不一样。 陈伯平和林秀英眼界宽, 胆子大, 得知陈悠然发达了,第一反应就是巴上去分好处。蓝大成和侯阿彩却一直地里刨食,鲜少离开村子,思想也就僵化守旧, 对自己不能掌控和理解的变化,第一反应是抗拒。 一开始,他们拒绝相信那是蓝姗。 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事实的确如此,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的议论之中,蓝家人也越来越沉默。 他们拒绝谈论蓝姗,这两个字似乎成了某种禁忌,只当家里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这件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好在村子里都是厚道人, 而除了蓝姗这件事之外, 蓝大成和侯阿彩平常的表现非常普通且正常,就像村子里绝大多数人一样, 老实且沉默,自然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上门来看热闹。 蓝姗成了传说中的人物,距离他们太远, 反而显得不真实。 但就在这个时候,蓝姗回来了。 不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家,而是为了那位在绝境之中拉了自己一把的姑婆。 虽然在陈悠然和蓝姗的印象中,姑婆是个优雅体面的女人,必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毕竟上了年纪,住在山上肯定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现在她们有能力了,自然要尽量照顾到。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就回来了。 她们来得不巧,村里正在举办一场婚宴。村子入口处的场坝上摆满了桌子板凳,也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村子平日里十分闭塞,很少见到这种小轿车出现,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好奇得很。 蓝姗在万众瞩目中下车时,青山寨的人都不敢认了。 蓝姗从小就好看,青山寨里的人都知道。但是在他们的印象里,也就是五官比别人出色一些,并不特别出挑。大部分同龄的小姑娘都爱美,打扮起来也不比她差太多。 但现在的蓝姗,除了五官依稀还有年少时的几分影子,其他地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天气已经入秋,她穿着一身灰色修身的薄款风衣,脚上踩着小羊皮靴子,头发披散下来,整个人说不出的好看,看比电视里的女明星更吸引人。 半点不像是青山寨出去的人。 还是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犹豫着叫出了“阿树”这个名字,众人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第195页 她的出现显然给这个山间苗寨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们离得远远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她的穿着和她刚刚坐过的车。 最虽然最近有不少人在议论蓝姗的事,但此刻正主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脑子里反而没有太多的念头,只余惊叹。 相较而言,蓝姗就显得从容多了。她笑着,一一跟村里的长辈们打招呼,很快就把气氛缓和了下来。 也有人叫来了蓝大成和侯阿彩。 在蓝姗面前,这两人拘束得很,讷讷无言,半天才挤出一句,“回来了。” “嗯。”蓝姗点点头,忽然对以前自己耿耿于怀的东西有些释然了。 她想要的是爱和关怀,但蓝大成和侯阿彩能给的只有生活。 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之中,将各种感情需求划分在第三层“社交需求”里,那是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都得到满足的情况下才会去追求的东西。 蓝姗现在才意识到,青山寨的大多数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一直处在最底层的生理需求之中,所以根本不可能去想其他。 仓廪实而知礼节。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还要追求爱和关怀的她,或许才是这群人之中的异类。所以其他人可以忍受的生活,她却忍不下去,才始终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就连第一层的生理需求,这对父母也没有满足过她。 在她和弟弟之间,他们选择把更多的希望放在弟弟身上,偏心得理所当然,甚至某种程度上,就连她也只是可以用来交换弟弟更好生活的工具。 这或许并不能怪他们,因为直到今时今日,还是有那么多家长这么想,他们只是遵循着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而已,不会深思,也不必深思。 这一切都是侯阿彩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现在轮到了她的女儿。 就连此刻,他们面对着蓝姗,自己不敢说话,手上却一直将蓝木林往前推,妄图让他跟蓝姗这个姐姐交流一下感情。 这一点小小的心机,蓝姗清晰地看见了,心底便越发的悲哀。 谈不上恨,只是彼此的思想处于两个世界,不能互相理解而已。 所以也谈不上原谅。 就继续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好在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凑过来跟蓝姗说话的人不少,你一言我一语,也不显得冷场。 同时她们也得知了,这场婚宴的当事人,正是蓝姗的堂妹阿青。 这个人陈悠然记得。 当初严春林来蓝家提亲的时候,就是她跑来将蓝姗骗回去。幸好陈悠然有所警惕,主动提出要送蓝姗回去,察觉不对之后又及时请来了姑婆,否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吃了严家抬来的酒,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当日站在蓝家门口听到的这句话,陈悠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而且越想越后怕。 就差一点点,稍有差池或闪失,她就很有可能会失去蓝姗。 即便陈悠然很清楚那种买卖一般的包办婚姻,没有任何法律效应,即使事情发生了也有很多办法解决,她还是为此耿耿于怀。 连带着对阿青这个人都印象深刻。 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苗族服饰站在门口,陈悠然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唏嘘,蓝姗从这个地方跳出去了,拥有了新的人生,但还有更多的女孩留在这里,继续着祖祖辈辈的命运。 她们甚至不会认为这是不正确的。 因为自来如此,所以就成了每个人都必须要遵守的铁律。身处其中的人,不会想到要跳出去,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但令人欣慰的是,陈悠然也在周围那些年轻女孩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看向蓝姗的眼神带着艳羡和向往,或许他们还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但那并不影响她们将蓝姗视作目标。 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野心,哪怕只是想过上跟现在不一样的、更好的生活,对她们而言,至少生活中有了变化。 陈悠然不能保证所有的变化都是好的,但穷则变,变则通,只有改变,这种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的命运才可能彻底更改。 她心下一动,忽然生出来一个念头。 等从人群中脱身,往姑婆住的山顶去时,陈悠然才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阿树,等工厂建好之后,里面的工人你打算到哪里去找?普通的工人很容易找招到,但是精通苗家刺绣和布料、服饰制作的师傅,估计不好找吧?” 蓝姗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立刻反问,“那你觉得呢?” “你小时候不也是跟着村里的长辈们学会这些技能的吗?要是能把他们请到我们的厂里,那产品质量应该就有保证了。”陈悠然说。 要说社会责任感,其实她并没有多少。虽然一路走来遇上了好人不少,挫折不多,但陈悠然也一向不觉得自己被社会善待,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的双手挣出来的。 每个人只能为自己的命运负责,最多也就连带着负责亲近的那三五个人,至于更多的,就无能为力了。 但不可否认,随着她的身家越来越丰厚,能够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能够影响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偶尔,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陈悠然也想做点什么。 如果没有看到就算了,既然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第196页 何况,撇开蓝姗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陈悠然对这个村子是很有好感的。这里的很多人她都见过,从前对她的态度也很和善,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领略到田园生活的乐趣。 如果能够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何乐而不为呢? 她唯一顾虑的是蓝姗的态度,毕竟这个地方、这些人跟蓝姗有很深的羁绊。她知道蓝姗不会一直在意过去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喜欢让这些人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 何况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必须要继续跟这边的人接触,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其他人可以秉公办理,但蓝大成和侯阿彩怎么办? 好在蓝姗很快给出了她的答案,“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第107章 不需要了 这下倒是轮到陈悠然不淡定了, “你确定?” “你不也说了吗?师傅难找,而且最重要的是必须信得过, 在外面的村子找, 还不如就在寨子里, 至少知根知底。”蓝姗道, “你也不用担心后续问题不好处理, 虽然是乡里乡亲,但我提供的只是机会,能不能抓住要看他们自己。” “或者,”她想了想, 又说,“你就当我是想炫耀一下吧。毕竟‘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不是吗?” 陈悠然闻言笑了起来,“好,那就这么办。” 虽然有时候不需要太过在意外界的眼光,但事实上,大部分人生存的意义, 都是从别人身上获得。蓝姗也许不需要得到那对父母的赞同与肯定, 但还是希望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时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让他们或多或少有些变化,只有姑婆,好像还是从前的样子。 她正站在屋门口晒书。 厚厚的书, 一本本摊开在门口的青石条上,任由阳光普照。 除了书之外,还有一些寻常人家不会有的东西:看起来已经很旧了的红布,木头雕刻成的神像和惊木,以及一些陈悠然和蓝姗认不出来的物品,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气息。 两人一时竟不敢上前打扰。 直到姑婆整理好了手里的东西,直起腰来看见她们。 她似乎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取另一摞书。动作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有一种十分奇特的韵味。 来之前,陈悠然对姑婆会同意跟他们一起到城里去生活这件事充满了信心,毕竟城里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比乡下优越许多。 但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城市里拥有的一切便利条件,年轻人们喜欢的那些生活设施,未必是姑婆喜欢的。 甚至她自己此刻还有些羡慕姑婆这样的生活。 一个人未免孤单,如果身边有蓝姗做伴,这样的日子她可以过到天长地久。 姑婆一直没有同她们交谈。 在陈悠然的印象里,她一向十分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是本性就是如此,还是为了维持姑婆神秘莫测的特质。 总之,如非必要她很少开口,而一旦开口,说出的就必定是有意义的话。 这会儿,她只是自顾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忙完了,端出一壶茶来请她们喝。 喝完茶,就该送客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开口,但陈悠然有种感觉,姑婆好像一早就知道她们的来意,并且用这种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拒绝。 究竟是因为姑婆真的能通灵,还是因为她老人家经过了太多的事,早已经十分通透? 陈悠然不得而知。 她只是跟在蓝姗身后,从姑婆的行为处事里,品出了一点玄之又玄的味道。 她人生中遇到的最难以解读的一个人,竟然就藏身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村里。陈悠然相信,姑婆身上一定也有一个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过,这会儿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点明悟:有些故事,未必一定要说出来。 回到村子里时,她们的汽车旁边围拢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只剩下对小轿车十分好奇的孩子们围着车子追逐打闹,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车子,似乎想伸手碰一下又不太敢。 山寨里的孩子,七八岁就可以跟着父母下地完成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了。所以在这里玩耍的孩子年纪都不大,蓝木林站在他们中间,仿佛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但又没有走开,百无聊赖地拎着手里的袋子,左顾右盼,因而第一时间看到了她们。 蓝姗一见到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等她们走过去,蓝木林便把手里的袋子往前一递,“妈说给你的。” 这句话陈悠然没有听懂,因为他是用苗语说的。 但她不需要听,只要看这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她伸出手,把蓝姗往后一拉,自己站到了前面,摆出拒绝并戒备的姿势,“我们不需要这些,麻烦拿回去。” 蓝木林没有收回手,而是盯着蓝姗。 “拿回去吧。”蓝姗说,“有什么话就说,攒这点鸡蛋不容易吧?” 陈悠然才知道这布袋里装的是鸡蛋,对于农家而言,这毫无疑问是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以前蓝姗在家的时候,可享受不到吃鸡蛋的待遇,这迟了好多年才来的一点关怀,必然夹杂着其他的目的,实在叫人可笑可叹。 第197页 “我现在没在读书了,跟他们出去打工,一年也有一万多块。”蓝木林没有收回手,而是没头没脑地道。 蓝姗微笑点头,“挺好的。” 这个收入,至少在这一代可以傲视许多同龄人了。 蓝木林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又没开口。 也许,当年在父母的影响下,理所当然觉得姐姐应该让着自己的小少年,进入社会之后,也有了自己的感悟。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当初那一切是多么的荒唐且错误,但身为既得利益者,他既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也没有能力去改变。 于是只能用几句苍白的语言掩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但这些,蓝姗都不在意了。 “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她朝蓝木林点点头,率先拉开副驾驶室的门上了车。 两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却给青山寨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话题,估计足够这些人讨论一段时间了。 至于找师傅的事情,一来现在厂房都还没有开始建,提这个为时尚早,二来陈悠然打算到时候派别人来处理这件事,自己和蓝姗就不直接出面了。 回去的路上,陈悠然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爸妈会提出让你照顾你弟弟。”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蓝姗说,“好多年没见,我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现在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贸然开这个口,谁都知道不可能,所以他们索性不说。也许是觉得我心里可能会埋怨,所以他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只让木林自己出面,希望我这个姐姐能念一点旧情份,照顾他。” 陈悠然想了想,可能还真是这样。 跟陈伯平和林秀英的直接算计比起来,他们的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委婉了许多,就算说破了天去,也只是“人之常情”四个字。 有时候,老实人的小心机反而叫人无从招架。 “不过我软硬不吃。”见她想明白了,蓝姗又补充道。 “嗯,你只吃我。”陈悠然一本正经地回应。 …… 其实后来陈悠然只是想了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执着于再次出现在家长们面前。 跑了这么两趟,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在她和蓝姗的心底深处,可能这件事就是一个坎,跨过去了,前面才是全新的风景,否则始终只是把自己框在架子里。 但在当下,她们都没有太多时间来总结这一份心路历程,因为两人回到家里,便惊讶地发现,本来应该在学校的陈嫣然突然回来了。 “不年不节的,又没有假期,这么突然跑回来,出了什么事?”陈悠然问。 要知道之前暑假她都推说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只匆匆回来呆了两天就又回上海去了。 虽然知道长大后难免聚少离多,翅膀硬了的雏鸟总要离开家去远方翱翔,但陈悠然一颗老母亲的心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另一颗叫嚣着要过二人世界的心满足得不得了。 陈嫣然的表情也的确算不上好看,“不是什么大事。” “那也不小吧?”蓝姗替她补充。 陈嫣然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怒气冲冲道,“那帮傻逼要把我们的网站卖掉了!”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了。陈嫣然显然是憋得狠了,在信任的姐姐面前,终于将压抑着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起创建网站的同学一共有五个人,各司其职,将购物网站经营得有声有色,也算是大学生创业成功的典范。 但是随着毕业临近,对于网站和自身的发展前景,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打算。 有人觉得网站那么有前途,继续做下去也可以,把它做大做强,其中的代表就是陈嫣然自己。 有人还是希望继续本专业的学习,甚至打算进入更高的学府深造,可能抽不出那么多时间进行网站的运营维护和管理,所以想把手中的那部分股份出让。 更有一部分人其实并不看好虚拟贸易,打算趁着现在市场好,把网站出手,拿一笔钱回老家,开个小店也好,买房结婚也好,有这笔钱,后半辈子可以过得十分舒适。 虽然这样说起来好像分成了三种理念,统计数据差别不大,但事实上,想继续经营网站的只有陈嫣然自己,另外一位同学打算出国,一位打算考研,剩下两个就是打算拿钱回老家结婚的。 而这四位同学的打算,其实也算得上殊途同归,那两人既然想出售股份,当然是希望能多拿一点钱。 更过分的是,在陈嫣然明确表示反对的情况下,他们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理念,已经开始接触有意向的买家,并且圈定了其中两家,只等着看谁出钱比较多。 第108章 去向 一家公司要发展壮大, 单凭自己的力量显然不够,尤其是这种大学生创业, 后期资本注入是常态。几轮融资过去, 或许创业者手中的原始股只剩下百分之几, 但相对的, 市值却也是成千上万倍的增长。 一只会生蛋的母鸡, 辛辛苦苦抚养长大了,还没吃到鸡蛋就一笔钱卖掉,陈嫣然无论如何不愿意接受。 但俗话说的好,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他们这个小团体也不例外。陈嫣然再怎么不情愿,在其他四个人坚持的情况下,她这一票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第198页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而是选择眼不见为净,直接跑回家来了。 只是毕竟是自己辛苦好几年的心血,此刻说起来,还是义愤难平的样子。 对于其他人的选择, 陈悠然倒是可以理解。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选择孤注一掷去创业,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走上这条路。对更多喜欢安稳平静的人来说,更愿意选择眼下就能拿到手里的钱, 而不是去承担可能的风险,追求高回报率。 以前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身上没有担子和压力, 需要的投入也不多,只要课余时间聚在一起忙一阵,当成业余爱好,还能有收入是意外之喜,不用考虑太多,所以这个网站顺利地运营了下来。 但是这两年,所有人也都感觉到,正因为他们是业余的,所以网站的发展已经步入了瓶颈期。 尤其是随着网络购物兴起,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购物网站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现,更是分薄了不少市场。 虽然他们的核心客户群是大学生。跟其他网站重合度不高,客户关系也维护得很好,所以一直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但也确实受到了不少冲击。 甚至有附近的大学生模仿他们的模式组织学生团购,抢走了不少生意。 自今年来,网站订单大幅锐减是不争的事实。 穷则思变,虽然大家想的内容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希望改变眼下这种状况。网站在他们的经营之下,已经渐渐失去竞争力,这个时候出手为它找更合适的买主,也是一项可以理解的举措。 不过眼下吃亏的是自己的妹妹,陈悠然自然是要对这种行为表示谴责的。 他想了想,问陈嫣然,“那你的打算呢?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出资买下网站,以后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经营了。钱不够我和你姗姗姐都可以支援。” 虽然目前因为要建工厂,她手里的资金比较紧张,但挪出这么一笔来支援陈嫣然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这是大学生创业的网站,市值不会太高。 “真的?”陈嫣然立刻提起了精神,确认道。 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下意识地选择回家,她并不是想要陈悠然拿出钱来给她解决眼前的困境,只是想在一个更加安心的地方待着罢了。 但陈悠然要是愿意支持,自然更好。 虽然陈嫣然现在心里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以前听陈悠然说,做生意不能跟熟人一起做,因为容易出现问题,最后往往翻脸无情,老死不相往来。当时心里还不以为然,觉得熟人更靠得住,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奋斗,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现在她却明白了,很多问题不到爆发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会从哪个角度来。即便亲近如家人夫妻,也可能会反目成仇,何况朋友? 所以事情闹到现在,她觉得挺没脸的,对网站也不似当初那么热心了。 但能够接手下来,自然比随便卖给别人好。 何况……陈悠然平时从来不管她的事,太没有存在感,陈嫣然之前都没想起来,其实她才是网站拉到的第一笔投资,也是网站的大股东来着。 卖掉网站这种事,自然也得经过她的同意。 而且最凑巧的是,姐妹俩的股权加起来,正好比另外四人多那么一点点。 也不多,就百分之一,但决定了话语权在谁的手里。 这样,就算那四人最终还是选择将手里的股份卖给其他人,陈嫣然依然可以对网站控股,拥有管理权。 不过事实上,陈嫣然虽然说不想卖,但在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其实也多少打听过。现在市场上做风险投资的金融公司,基本上都会要求绝对控股权,以保证对企业的掌控。而且虽然不参与日常管理,但重大决策却还是要拿主意的。 这也是陈嫣然不想卖的原因之一,到时候公司经过几轮清理,就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所以她觉得,这个情况一旦被人知晓,或许现在有意向的那些投资公司,就得再仔细斟酌一下他们的决定了。 这么一想,陈嫣然瞬间燃起了斗志,“买买买!” 陈悠然原本就像投资互联网公司,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内容,但现在市场太乱,充满了泡沫,要找到有潜力的公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到现在为止也只给出去两笔投资,陈嫣然的网站是她看着建立起来的,知根知底,自然比投资别的要好。 所以气氛一秒从姐妹谈心切换到了商业模式,开始商量起收购的问题。 陈嫣然先去找了要出国和考研的两位同学。网站毕竟是大家的心血,如果可以当然希望将它托付给更合适的人。所以陈嫣然一表态,那两人立刻就答应了。 这样一来,形势立刻颠倒,剩下的两人处于陈嫣然之前的位置,自然翻不起什么花样。 收购一家公司要走的程序还有很多,陈嫣然在家里待了两天便又赶回去了。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那两位生了异心的合作伙伴可能要倒霉了。 等到收购的事情都谈完,签订了最终合同之后,陈嫣然却忽然宣布,她将不再亲自参与公司的管理,而是决定拿出一部分股权,聘请职业经理人来帮忙打理。 “他们有句话没说错,我们就是个草台班子、家庭作坊,想要做大是不可能的。网站走到现在已经陷入瓶颈,想要突破,需要加入一些新的东西,但这些我都不懂,不如交给专业的人来。”她这样对陈悠然和蓝姗说。 第199页 这个决定有些令人意外,但陈悠然倒是觉得,能够想到这里,说明陈嫣然做事并不是凭一时意气,更不是为了跟谁赌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所以对于她这个看起来有些任性的决定,陈悠然并不反对。 不过,“你也快大学毕业了,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准备就业还是继续深造?” 陈嫣然对此也有些茫然。当初选择英语专业,是因为其他没什么好选的,就挑了这个,但要说多喜欢也谈不上,经过四年的深入学习,陈嫣然更觉得学够了这个专业,并不打算继续深造,但就业要选什么样的方向,她也没有想好。 英语是个比较万金油的专业,听起来能够胜任的职位很多,但就业前景却不容乐观。 最稳妥的是进入教育体系,当老师教书育人,这个以陈嫣然的性子无论如何都做不来。然后是进入外贸公司,但陈嫣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至于翻译,以她的水平显然还差得远。最后就只有秘书,文员之类大部分专业都可以胜任,也没有太大难度的职务,她更是不会选择。 这样一来,竟然有种不知该做什么的迷茫。 “要不回来帮我?”陈悠然道,“虽然我们公司目前还没有对外贸易,但也有这方面的人才需求。毕竟国内的流行风向,总是要跟国际接轨的,很多时尚前沿的资讯也需要人翻译。先锻炼一下,以后不管想做什么,起码有经验了。” “不了不了……”陈嫣然连连摇头。 说实话,她会半路跑去搞购物网站,固然是受到了陈悠然的影响,但是更多的,也是因为对本专业的内容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所以精力太多无处发泄。 这几年专业课虽然一直在上,但每门课都是低空飞过,甚至还补考过两门。只是陈悠然很少过问这些,所以并不知情。 现在要她再回去干老本行,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也不用太着急。”见陈悠然越说,她越是茫然,蓝姗便在一旁道,“反正还有半年,可以慢慢想。就算毕业了,也可以在家里待一阵子,或者出去走走,开拓一下眼界。” 但蓝姗这么一说,陈嫣然反而不能心安理得地拖延了。 时间又过去几个月,上学期马上就要结束,各大高校已经开始举办校园招聘会。因为学校对就业率有要求,所以大部分学生都会在四月之前定下去处,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迫在眉睫啊! 这么一想,陈嫣然不免对蓝姗生出几分羡慕来。从一开始就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每一步都按部就班,完全不像自己这般没着没落。 但话又说回来,要她像蓝姗那样也不可能。 早早就定下未来的方向,每一步的轨迹在走之前都已清晰可见,没有任何惊喜,不免会有些乏味。 第109章 理想 对于陈嫣然这种评价, 蓝姗不置可否,只是道, “我觉得对你来说, 有句话应该很合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所以将来的就业方向, 也不妨选择自己喜欢的。” 陈嫣然闻言若有所思。 之前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过, 主要是因为她的兴趣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一阵一变,其中很多还很不适合当做职业来发展。 要说兴趣爱好,她坚持得最久的应该就是跳舞了。 但陈嫣然小时候还想过要专门去学舞蹈,年纪大了这种心思就淡了, 只将之当成自己的一项特长,无论是练习强度还是如今的水平,再想往专业的方向发展,都已经晚了。而她自己本来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兴趣爱好啊……”陈嫣然托着腮想了半天,直到蓝姗都觉得她今天应该想不出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她才突然一拍手掌,“我想到了!” 正埋头画图的蓝姗被她惊了一下, 手一抖, 这一张图纸就白费了。 她心平气和地放下笔,将这张纸揭起来放在一边, 这才问,“想到什么了?” “我其他的爱好,也就是看点杂书吧。这两年很多人在网站上发表自己写的东西, 其中不少都挺有意思的,我没事的时候就会追着看。姗姗姐,你说我弄个文学网站怎么样?反正做网站是我的老本行了,找人也容易,而且可以把我感兴趣的作者都给挖过来,专门写给我看,嘿嘿嘿……” 到时候第一个要求就是让那些作者交出存稿! 没存稿的关在小黑屋里每天不写够一万字不放出来! 畅想起未来躺在无数故事上的美好生活,陈嫣然不由发出向往的笑声。 这两年,随着国内网络用户逐渐增多,几大论坛也陆续兴起。在坛子里灌水的人多了,有真材实料的人自然也能显出来,所以也颇出了一批大神。先走网络发表积累人气,再进行实体出版,捧出了不少青年作者。 蓝姗虽然涉猎不多,但多少也看过一些,听陈嫣然这么说,虽然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一块很有前景的市场,遂点头道,“可以试试看。” 反正陈悠然这么拼命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让她们不需要因为钱的问题委曲求全,可以尽情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陈悠然既然有了这样的条件,自然可以活得潇洒一些,不考虑赚钱养家糊口,单凭兴趣去做一件事。 成功了当然好,就算不成,也是人生中一项十分宝贵的经历。 第200页 蓝姗接过聊天的主动权之后,陈悠然就没再说话,埋头处理文件。这会儿听见她这么说,就抬头看了一眼。蓝姗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还在跟陈嫣然讨论文学网站的可行性,将来要如何运营,如何实现盈利等问题,一边说一边查资料,表情十分认真。 她就这么看着蓝姗,也不觉得枯燥,甚至忘了自己手里正在忙碌的事。 直到蓝姗那边的聊天结束,挂断了视频,回头看过来。 “老看我干什么?”蓝姗问。 “你好看啊。”陈悠然自然地道,“我发现你这个侧脸很美——不对,你什么样子都美,但这个侧脸特别美。” 她说着,还特意举起了手机,“先别动,让我拍个照。” 蓝姗有些无奈,但还是纵容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让她能拍得尽兴。 但陈悠然拍完了,又对手机的像素十分不满意,让蓝姗继续待着,自己去房间里找数码相机。 蓝姗当做没听见,继续埋头画图。 陈悠然找到相机出来,发现蓝姗已经换了个姿势,也不失望反正她家阿树,不管哪个角度拍都是好看的,哪怕只是背影,看起来也跟别人不一样! 等上床睡觉的时候,两人头碰头躺在一起,她才突然开口问,“阿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什么?”蓝姗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你今天不是跟嫣然说让她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嘛。”陈悠然颇为感慨地道,“她是赶上好时候了,什么压力都没有,随便怎么作都行,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但我现在做的,就是我自己感兴趣的事啊。”蓝姗说。 要说委屈,陈悠然才是真的委屈,她一肩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时,根本没人问过她是不是喜欢。 “我也不委屈啊。”陈悠然笑着亲了她一口,“反正我没有太大的才能,能做的事有限,能奔出一条路来就已经很好了。现在想想是挺辛苦的,但当时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埋头做事。眼下这些事都做顺手了,就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为难的。” 现在再去追究成长过程中谁付出得更多一点毫无意义,反而只会显得客气疏离,所以蓝姗没有继续说下去,想了想,笑着道,“现在问也不晚,你喜欢什么?等我们这边的工作走上正轨,培养出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就不需要像现在这么辛苦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放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上。” 陈悠然一听,来了兴趣,但她仔细想了半天,最终却只能摇头道,“说不好,好像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上学的时候,就是语文成绩格外好一些,还当过课代表,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来念。不过丢下了那么久,现在也捡不起来了。” “这么无欲无求?”蓝姗问,“那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别管可不可能实现,先说说看。” “呃……当个伟大的科学家?”陈悠然认真想了想,说,“说起来,我小时候还为将来要读清大还是北大发过愁呢。不过这个没关系,你已经替我实现了。” “……更具体的呢?哪个方向的科学家?” “载人航天?登上月球?” “这个好像有点远,没法当成普通的兴趣爱好吧。”蓝姗发出疑问。毕竟这不取决于她们,而取决于科技什么时候发展到那个阶段。即便是那时,她们估计也只是旁观者中的一人,想要亲身参与其中几乎不可能。 “所以说了,我没什么理想。”陈悠然一摊手,“非要说的话,混吃等死算不算?” 十八岁之前,她的日子就是这么散漫,家长不管,自己也没有什么规划,得过且过,顺其自然。 陈悠然现在都可以想到,陈伯平为她规划了什么样的未来,找个不拘工资多少,但说出去还算体面的工作,过了二十岁就开始相亲,挑个家境差不多的对象结婚生子,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就算交代完了。 而她自己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想想简直可怕。 总之,说她一句“胸无大志”是绝对不过分的。 自己能混到今天这个样子,陈悠然自己想想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其中至少八成的功劳要算给蓝姗。 蓝姗点头道,“算,怎么不算。只是你这个理想,实现起来也太容易了。” “容易还不好?” “挺好的。”蓝姗一笑,只是觉得自己在其中出不上力,难免失落。 陈悠然自己却已经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十分认真地评估了可行性,用客观的语气道,“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毕竟现在手里这些事,也不知道丢给谁。” 说到这里,她不由叹了一口气,“失策了,当初应该好好培养一下陈嫣然,让她去读个工商管理、商贸之类的专业,然后回来接手家业的。到时候我的理想就可以实现了。现在嘛……” 她的视线转向卧室门的方向,“好像只能从娃娃抓起,努力培养一下陈小米了。但要等她长大,还得十几年功夫呢!” 愁啊! 第110章 走在路上 培养陈小米是不可能培养的。 因为年龄不够, 今年仍旧在幼儿园大班厮混,已经混成学校一霸的陈小米并不知道自己肩上已然被放上了这样的重担, 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帮得上忙, 陈悠然只能自己继续兢兢业业地忙碌。 第201页 陈悠然买的都是没有人家的荒地, 又有政府鼎力支持, 各方面手续大开绿灯, 交割得十分迅速。 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一座厂房拔地而起。 万事俱备,过了新年,选了个良辰吉日, 南山服装厂便正式开工。 如同陈悠然设想的那样,工厂这边开工之后,蓝姗待在这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她需要的布料,虽然要用传统苗族织染的方式来制作,但其中也有不少需要改良的部分。具体要达到什么效果,要蓝姗自己跟师傅们一次一次的尝试,然后选出其中令自己满意的那些。 而这项工作,是其他人都不能替代的。 陈悠然原本准备的那个小院子, 就成了两人常住的地方, 真正过上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悠闲日子。 既然住到这边来了, 陈悠然自然顺势恢复了跟姑姑家这边的联系。这样也可以给那对还在互掐的夫妻一个信号:她仍旧是眷恋亲情的。 但是这样一来,在享受长辈关爱的同时,陈悠然发现自己又惹上了新的麻烦。 ——过了年, 她就二十六岁了。姑姑开始不着痕迹地催促她,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得亏姑姑家的亲戚里,混的最好的就是陈悠然自己,没办法给她找同档次的对象,所以才没有出现一场接着一场的相亲。而且姑姑毕竟不是正经的长辈,又觉得她年纪大了,见识多了,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只是旁敲侧击,点到即止。 即便如此,陈悠然也有些招架不住。再想想那些被催婚已经成为日常的同龄人,头一回感觉到了头上没有长辈压着的好处。 没有人照管她,自然也就没人管教她。 对她和蓝姗而言,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只要她们自己愿意,没有谁能来指点她们的生活。 不过说到这个,陈悠然也不免考虑了一下出柜的问题。对她们两人而言,这件事并不困难。别人那里都不怎么需要交代,只有陈嫣然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认真说起来,陈悠然觉得如果真有一个柜子,那自己也从来没有关过柜门,都是任由陈嫣然随便看的。就这样,对方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能怎么办? 这样一来,怎么开口,就成了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陈嫣然就提前撞破了这件事。 说起来只是巧合,这半年,蓝姗和陈嫣然都进入了毕业季,虽然就业的问题不需要操心,但是两人还是要不时回学校去一趟,处理各种杂务。再加上手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陈悠然和蓝姗相聚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多。 所以难得蓝姗回来,工厂那边没什么事,陈悠然这边也腾出了空,两人就不免荒唐了一些,在家里闹到大半夜,从客厅折腾到卧室,第二天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陈嫣然是突然回来的,知道她们肯定在这边,也没回风城的住处,就直接过来了。 然后一打开门,就看到了一地还没有收拾过的痕迹。 已经是个社会新鲜人的陈嫣然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开始还以为是陈悠然把对象带回来乱来——陈嫣然相信蓝姗是决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定睛一看,就发现那堆散乱的衣服怎么都那么眼熟? 放眼整个屋子,没有外人的痕迹,更不用说男人了。 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衣物,也明明白白将它们主人的身份显示了出来。 陈嫣然立刻意识到自己撞破了什么,顿时就觉得一颗心突突地乱跳,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是该先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地推出去,还是要先震惊一下这两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 ——说是在她的眼皮底下似乎也不恰当,上大学之后的这几年,她回来的次数寥寥可数,而且早就知道陈悠然和蓝姗关系亲密,根本不会往其他的方向上想。 还没等她缓过来,一大早才起床的陈悠然打着哈欠,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顿时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陈悠然下意识转身将身后的门合拢,陈嫣然一见这个动作,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忍不住道,“别挡了,看不到也猜到了。” “……”陈悠然动作一顿,但还是默默把门关好,然后才回过神,示意她小点声,“阿树还没醒,你怎么回来了?” 淡定得有点出乎陈嫣然的预料。 “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她忍不住问。 陈悠然把自己的后半个呵欠打完了,才慢悠悠地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是都猜到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以前日子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又没什么影响。” 陈嫣然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 她们跟蓝姗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彼此间的感情深厚到不会轻易消散,就算身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才怪!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吗? 只是再深想一下,陈嫣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这件事没什么可闹的,陈悠然和蓝姗不需要给外界任何交代,她作为妹妹,除了接受似乎并没有第二条路。 何况随着年纪增长,婚恋问题总是要提上日程的。虽然陈嫣然自己将来也必然会组成自己的小家庭,但她实在无法想象陈悠然和蓝姗之间再挤进来两个人的场面。 第202页 她们从十几岁就在一起,一张床上睡到现在,关系比她这个亲妹妹还要亲,更进一步也是如此理所当然,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不和谐之处。 陈嫣然逐渐从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就发现似乎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但陈悠然冷静过头的表现,还是让她产生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以为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但对方却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憋屈,将她硬生生憋成了内伤。 “哎,要是我不同意呢?”她忍不住问。 陈悠然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你转过身去,看到你背后那扇门了吗?打开它,走出去。对了,记得顺便替我把门带上。” 如此残酷无情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陈嫣然立刻清醒过来。 她伸手把自己的行李箱拖了进来,“算了,你们的事,我什么时候说得上话了?”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这回回来,本来就是想跟蓝姗和陈悠然正是商量一下,以后她应该会常驻上海,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了。她名下两家网站,当然是立足一线城市更好发展,各方面条件也更便利。 本来还怕两人不放心自己,现在看来,她留在上海的决定才是最英明的,回来就是个一千瓦的电灯泡。 反过来想想,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对她也不是坏事。 至少不需要再去熟悉两个不知道是否能够合得来的姐夫,而是有了一对疼爱自己,全心支持自己的姐姐,不是吗? 聊胜于无地自我安慰了几句,陈嫣然拖着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陡然惊觉陈悠然的可恶用心。她和蓝姗的主卧室在一边,陈嫣然和小米的房间却在另一边,从一开始就划好了地盘。 弄得她明明是回家,却突然有种来做客的错觉。 陈悠然倒了两杯水回到房间,蓝姗听见声音,抬头问,“谁来了?” “嫣然回来了。”陈悠然说。 蓝姗的脸色几乎立刻就变了,“客厅里——” “都看见了。”陈悠然把手里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无奈地道,“也猜到了。其实这样也好,还省得我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 “太仓促了。”蓝姗仍旧皱眉。 陈悠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微笑道,“你也别把嫣然想得那么脆弱。算起来她还比你大一岁呢,也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人了,这点小事还禁得住。” 再者,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但人生就像是一列不断往前开的班车,一路上上下下,即使是血脉至亲,也总免不了有分别的那一天,真正能相伴到白头的,不过一人而已。 她们对陈嫣然,陈嫣然对她们,都只是对方人生某个阶段内的同伴,迟早要分开,奔向不同的道路,真正陪伴她的那个人,还在前方等着呢! 现在她们各自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前方天高路远,一路风光明媚,所有的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第111章 番外·陈小米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这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自问世以来, 就一直不断被各种引用和改写。 陈小米很喜欢这句话, 并对它进行了自己的解读:不幸的家庭之所以不幸, 是因为人生中总会出现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 你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 又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临;而幸福的家庭之所以幸福,却只是因为一个字:爱。 虽然几乎没有见过父母,成长过程中也不曾得到过来自他们的关爱,但陈小米的人生中并不缺爱。 从小到大, 她生活的环境充满善意,遇到的人也都十分友好,从未让她意识到自己跟其他小朋友有什么不同。虽然她家里只有三个姐姐,没有爸爸妈妈。 陈小米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讨人喜欢,运气也好,遇到的都是好人。 直到她十几岁,才开始意识到,这是因为她的姐姐们有意识地为她创造了这样的环境。 一方面, 她们住的地方不是私人别墅就是高档社区, 邻居都是很有修养的人,不会随意窥探别人家的秘密, 对于她们不一样的家庭结构也不会表露出任何异样。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随着三位姐姐的事业越做越大,社会地位越来越高, 几乎没有人敢当着她们的面议论陈家的是非了。 在钱权财势面前,个人生活上的微小瑕疵,可以完全被掩盖。 这样,陈小米才得以在十分宽松的环境中长大。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经常跟着姐姐们颠沛流离,接触的人比较多的缘故,陈小米性格外向、不拘小节,而她成长的环境,允许她完全释放自己的天性,不必有任何顾虑。 诗人舒婷曾经在自己的一篇作品之中,借儿子的口说: 经常有人问我妈:“你儿子学什么?” 妈妈回答:“学玩。” 陈小米看到这篇文章时,感觉自己的童年大抵也是如此,没什么正经事,就是玩儿。就连学习成绩,似乎也没有谁在意。仿佛只要她高兴,就什么都行。 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到某一天,大姐突然蹲在她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面色凝重地宣布,“小米,你要努力学习,赶快长大,争取早点接班,好把我和你姗姗姐解放出来!” 第203页 对于她的要求,陈小米是拒绝的,“我长大了,你和姗姗姐就老了。我永远都不长大,你们就永远这么年轻啦!” 然后大姐就不说话了。 陈小米趁机开溜。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可是偷偷听见大姐跟姗姗姐说,等她长大了就把公司的事情都丢给她,然后自己和姗姗姐两个人出去玩。 哼,坏人,不带她,她也不让她们去! 但是大姐并没有放弃这个决定,一直循循善诱。 不是带她去办公室看自己工作的地方有多威风,就是带她去商场看她喜欢的零食和玩具有多贵,然后告诉她,“等你长大了,能自己挣钱了,就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些事,陈小米还是觉得好笑。哪有大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哄骗孩子的? 关键是还没有哄骗成功。 但她也十分感谢,陈悠然虽然总想诱拐她回去继承家业,但一次都没有强迫过她。 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一路升学上去都十分随心所欲,就连大学的专业,也是拣了一个顺眼的随便填上,从始至终没有人干扰过她的决定。 她那种散漫的个性,跟这种教育环境脱不开关系。 所以最后,个性散漫的陈小米当然没有回来继承家业,她在毕业之后开发出了新的爱好,一个背包一只相机满世界乱转。家里人时常几个月都不知道她的音讯,然后某一天突然收到一张风景优美镜头独特的精美明信片。 一年又一年,家里堆满了盖着世界各地邮戳的明信片,似乎也见证了她一路走来的足迹。 但是陈悠然始终没有放弃劝说她回来继承家业的想法,只不过从原来的引诱变成了例行公事一样的询问:今年还不打算回来继承家业吗? 然后,在某个新年,得到了完全出乎预料的答案,“好啊!” 陈悠然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陈小米张开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怎么,吓傻了?还是反悔了?” “你……”陈悠然顿了一下,才问出来,“你这答案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带改的?” 对此,陈小米也有一番自己的理论,“人家都说老小孩,所以老人和小孩是一样的,就负责吃和玩。年轻人才要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你们已经承担了这么多年,现在当然就轮到我了。我要是想继续玩,就得赶快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 这个套路,陈悠然听着总觉得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自己套路陈小米的过程吗? 陈悠然盯着已经成年许多年的妹妹,半晌才说,“我还不老,谢谢。” 陈小米笑了起来,视线从陈悠然头顶掠过,一眼就看到了新冒出来的那几根白发。 岁月不饶人。 小时候希望自己永远不长大,姐姐们就能永远年轻美丽的愿望,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她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余下的时光。 不懂事的时候当了那么久的电灯泡而不自知,现在就当是她的补偿吧。 她的大名叫陈灿然,据说是姗姗姐取的,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开开心心,笑口常开。 她这一生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她来守护她们了。 …… 跟大姐不一样,二姐一年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但每一次回来,她都会给陈小米带一整个行李箱的礼物,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而且全都是在这边买不到的新鲜东西,在陈小米的小伙伴们中间,是毫无疑问的独一份。 好几次,二姐还提出要接她到上海去读书,说那边的教育资源和各方面条件都比内地要好,对她更有好处。 但也许是因为从小跟着大姐和姗姗姐长大,陈小米也染上了两人不愿意离乡的毛病,不愿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就愿意在这个“山旮旯”里待着,怡然自得的。 所以一开始,她决定要当个背包客满世界转时,家里人都不信她有这样的决心。 这孩子不但古灵精怪,而且天生懒骨,是实实在在的“动如脱兔,静若处子”,躺下来的时候,能不动就绝不会多动一下。 被拒绝了,陈嫣然也不坚持。 她们家的气氛很奇怪,在要求孩子上进这个问题上似乎天生缺根弦,根本没有人想到这里去。 更奇怪的是,家里四个人,在这种宽松的氛围里,竟然一个长歪的都没有。 但陈小米喜欢这种气氛。 每一次回忆过去,都能够从记忆中挖掘出值得品味的宝藏,而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部分。所以她天性里有种特别乐观的成分,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绝境里,都绝不会放弃希望。 也许是因为“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她这么满世界乱跑,哪里危险跑哪里,竟然一路顺顺当当走过来了,没有出任何问题。 至于父母,这在大多数人的人生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往往能对他们的人生产生深远影响的存在,在陈小米的印象里非常淡薄,是两个纸片一般的影子,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当然也听说过陈悠然的“发家史”。 根据雾镇当地的传说,当年陈伯平和林秀英离婚的时候,都非常仁义,家庭共同财产两人都没有拿,而是全部留给了她们姐妹,所以陈悠然才有本钱做生意,最终成功发家致富。 第204页 推动这些故事传播的主力军是陈家和林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针锋相对的这两家,关系忽然变得亲密起来。他们不再互相攻讦,而是选择“携手并进”,一起营造出了一对感天动地的父母形象。 但即便是这些人,应该也不是很在意陈伯平和林秀英的存在。 因为在这些故事流传开来时,这两人却已经彻底沉寂下去,不知去了哪里。 对于这一点,陈小米心里当然也有过猜想。她听姗姗姐偶然说起过,当初她们刚刚回到云县的时候,父母都找上门来,想占点便宜,但都被大姐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姗姗姐没说。 她现在看到了结果。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中已经充斥着太多的爱,对于父母,陈小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缺失过什么,自然也不用弥补。 第112章 番外·聂雨欣 在认识蓝姗之前, 聂雨欣没了解过什么是深刻的喜欢。 也许是条件太优渥,无论物质还是感情, 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 每一样都不会太投入。——即便没了这样, 也有别的来填补, 总不会缺少, 也就没有执念。 以前聂雨欣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她的日子,已经是很多人最羡慕的那种了。 但搞艺术的人容易犯轴,给自己找不自在。万花丛中走惯了, 忽然也想体验一下牵肠挂肚的滋味。尤其是自己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对横看竖看都实在叫人羡慕的爱侣,就更是叫人止不住地心生向往。 有句话说,人的生命不应该只看长度和广度,还要看深度。 长度通常不由人做主,广度聂雨欣已经有了,不免就羡慕起旁人的深度。 都怪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将它塑造得太过美好。 ——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人总是期望自己所没有的, 即使知道未必适合自己, 不试试总不甘心。何况一向要什么有什么的聂雨欣,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 只要她想要,就一定会有。 一个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聂雨欣不知道。 但以她自己的标准, 首先这个人要足够优秀,然后至少符合自己的审美,最后还要有趣,至少要让她有探究的欲望,不会在短暂的相处之中失去兴趣。 把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拉出来挨个对比,不符合条件的统统淘汰,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仨瓜俩枣。 聂雨欣这才惊奇地发现,其实自己的交际圈子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好。一旦撇开表面上的热闹浮华,就只能看到内里空空荡荡,冷清得让人心惊。 就连以往交往过,觉得还不错的男朋友,现在回头去看,都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 更叫人难过的是,大浪淘沙之后剩下的那仨瓜俩枣,全都是自己交往过的对象。聂雨欣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自己的眼光确然不错,还是要哀叹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能深入发展的存在。 不过人生中总是充满各种意外,而且往往会在你不经意间到来。 就在这个时候,聂雨欣偶然见到了一位少年时的玩伴。 对方是母亲好友的儿子,小时候还住在北京时,两家人时常走动,关系十分亲密。聂雨欣至今都还记得这位“小谢哥哥”,因为对方的名字很特别。 戚谢,不单是因为他父亲姓戚,母亲姓谢,更是因为这两个姓在百家姓中挨着。 因为这个人,聂雨欣才把百家姓背到了第二十个。 戚谢邹喻,柏水窦章。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一句,虽然并不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好看,念起来也好听。 那时男孩女孩的界限还不分明,戚谢是个特别臭屁的小孩,但也的确很会玩儿,是那一片的孩子王。聂雨欣小时候给家里人当够了被打扮的洋娃娃,所以对女孩们的游戏毫无兴趣,整天跟着一帮小子上树下河,扛枪打仗,风风火火。 只是到了七八岁上,该念小学的时候,戚谢的父母工作调动,他便也跟着去了别的城市生活。 聂雨欣当时还为这事闹了一个暑假的别扭,然而新学期一开始,有了新的小伙伴,她立刻就玩疯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小谢哥哥? 那之后,长辈们或许还时有往来,但孩子们的联系却彻底断绝了。 时隔多年再见,聂雨欣对戚谢的记忆还停留在幼时泛黄的老照片上,却发现对方已然长成了身材高大挺拔,气质坚毅卓然的新时代军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有版有型,严肃端谨,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 浑身都是荷尔蒙的气息。 一种聂雨欣所处的时尚圈几乎难以接触到的野性和阳刚之气,几乎是精准地命中了她的心脏。 那一天,聂雨欣的视线甚至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 到他们这个年纪,家里自然也会开始考虑孩子们的婚事了。未必要立刻结婚,但好的人家可以相看起来,免得好对象都被别家挑走。毕竟,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择偶圈子是如此狭窄,几乎都是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的朋友。 正因如此,戚谢才像是一个闯进来的意外。 聂雨欣能和他看对眼,是家长们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许之下,他们就被凑成了双,见面的第一天,就被借故赶出去单独相处。 第205页 可惜接下来并不顺利。 戚谢的态度并不冷淡,恰恰相反,他彬彬有礼,对女士的态度尊重且客气,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聂雨欣问道的问题,更是知无不言。 只是绝不亲近,每句话都点到即止,绝不给人深入的机会。 聂雨欣自己也拒绝过不知道多少追求者,怎么会不知道那只是对方的教养不允许他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所以才展现出这种态度,不动声色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她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戚谢出现得太是时候了,恰好选择她想找个人恋爱的时候,恰好又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类型,又恰好勾起了她的少女心,就像上天也在成全她的这个心愿,聂雨欣又怎么可能退缩? 但是戚谢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明明聂雨欣的每一场约会,他只要能腾出时间都会赴约,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少,但他浑身上下就像是套了个无形的罩子,叫人近不得身。即使两人走在一起,彼此之间也充满了浩然正气,就是不相干的路人见了,也知道他们之间绝不会有太深的关系。 如果只是这样的困难,聂雨欣并非无法克服。但让她觉得难堪的是,对方通过长辈,委婉地拒绝了她。 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没看上她。 她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天使小人说,人家看不上你,做什么巴巴地凑上去?眼下只是委婉拒绝,已经够客气了,继续纠缠也只会更难堪。恶魔小人说,就不信有我搞不定的人,我要先把他追到手,然后再狠狠甩掉。 但戚谢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没有给聂雨欣做选择的机会。天人交战还未结束,他就已经结束了短暂的休假,回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部队。 聂雨欣听到消息的时候,险些直接买机票追过去。 但她毕竟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这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最终,她在楼下的烧烤摊要了一大份烧烤,一提啤酒。 一夜的放纵之后,第二天她就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不得不多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在有氧运动上。心底那一抹鲜活的悸动,似乎也就这样,随着汗水从身体里排了出去。 后来聂雨欣又想,可能是时机不对。 如果他们始终像小时候那么要好,没有疏远过,就像陈悠然和蓝姗那样青梅竹马地长大,或许也能酝酿出热烈纯挚的爱情,愿意为对方 但是现在,作为一个成年人,她拉不下脸去讨好对方,对方也没有迁就她的必要。不合适,就适可而止。 人越是长大,就越是更爱自己,不舍得轻易捧出一颗真心交给别人去践踏。 蓝姗说她是是碰壁了,聂雨欣绝不承认。 张爱玲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但聂雨欣是骄傲的,她更爱惜自己,永远摆不出那样低的姿态来。 就像她跟蓝姗说的,“只有我挑别人,没有别人挑我的。” 第113章 番外·锁了 平常夫妻, 相处得若是过于亲密,难免就会起龃龉, 甚或因为天长月久, 失了新鲜感, 就生出不耐烦来, 是所谓“七年之痒”。 但陈悠然和蓝姗不同。 她们少年时相遇, 可称得上是倾盖如故。彼此之间纵有些不合之处,也在多年的相处之中磨合下来了。 因为共同患难的缘故,感情更较寻常夫妻亲密百倍,加之心意相通, 彼此也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因此虽然经年累月,但感情不但没有淡下来,反而越加醇厚。 如今两人站出去,即便本身不露出半点痕迹,甚至没有太亲近的动作,但言语姿态间,自然显示出关系非同一般, 叫人不会错认。 不过最让陈嫣然不解的是, 明明两人都是相当出色的人,为什么除了最开始那两年有几个不长眼的人上前骚扰之外, 竟然始终没遇上什么像样的追求者? 这个问题,陈悠然和蓝姗自己倒是心里有数。 无他,不过“避嫌”二字罢了。 除了必要的交往, 不会随意同旁人表现得亲近,就算关心也维持着距离,自然不会叫人多想错认。 现代社会,人的独立意识空前觉醒,作为成年人,死皮赖脸的毕竟少,碰了软钉子,自然也就悄悄退去了,绝不会闹起来让彼此难堪。——又不是感情深到非谁不可,自然还是要保证姿态好看。 而且蓝姗本来做的是幕后的工作,除了每年必定要出席一些时尚场合之外,多半时候深居简出,少在人前现身,场面上那些人更都是人精,见她手上戴着戒指,没几个人上前招惹,自然也碰不到什么桃花。 陈悠然虽然为了生意的缘故要经常在外面走动,但她虽然年轻,生意场上总不肯让人,厉害得很,更叫人生不出绮念,自己持身正,也没什么人会扑上来。 等到生意做大,自己也培养出了一批人手了之后,她反倒渐渐退居幕后,将许多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这样一来,更杜绝了许多麻烦。 有了更多的时间,陈悠然自然都拿来陪着蓝姗了。因为这个缘故,自己也跟着看了不少设计方面的东西,算是半个行家。不过她只有眼光,设计的作品往往匠气浓厚,不过是闹着玩。 虽然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变故,但几年过去,在日常的相处中,她们还是不免会被对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撩得心脏乱跳,甚至长时间地用痴迷的目光注视对方,再在缱绻的对视之中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第206页 不管什么样的事,好到极处了,就免不了有个但是。 但是,近来陈悠然却总觉得蓝姗有些奇怪。不但不像以前那样宅在家里,整天往外跑,而且还不让她知道是去做什么。陈悠然但凡询问,她倒也不说谎,但不是搪塞就是支吾。 一两次陈悠然也就忍了,时间一长,便不免生出疑心。 她倒是不觉得蓝姗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只是不管为什么,她说出来,自己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偏偏要瞒着,就叫人不舒服。正好她最近闲得很,就免不了想探听一番。 可悲的是就算去探听,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得等蓝姗出了门,才蹑手蹑脚,丝毫不敢引人注意地跟上去。 分明是蓝姗有事瞒着自己,反倒显得她自己像是贼头贼脑不怀好意的那个。 蓝姗的行动倒没什么出奇的,天气好的时候,会在公园或者广场的长椅上坐下来出神,天气不好,就去图书馆书吧之类的地方待着。偶尔还会去手工艺品店里,自己动手做些小东西。 因为怕发现,所以陈悠然跟也不敢跟得太近,并不知道她看了什么书,只偶尔见她和人说话,应该也只是店里的服务员之类,并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 就这么跟了几天,还是一头雾水。 但是这一天,却格外不同。 自从不需要早起上学,蓝姗就染上了大部分艺术工作者的毛病——熬夜。 就是这几天,也往往是十点多起来,磨蹭一会儿,看基本杂志,画一张图,吃过午饭才收拾东西出门。意态悠闲,的确像是出门散心的样子。 但这一日,早上七点多她就起床了,其后梳洗装扮,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算是收拾停当,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 这么正式,一看就有问题,陈悠然意识到今天应该会有个巨大的突破,立刻跟了上去。 然而蓝姗的打扮并没有结束。 陈悠然跟着她到了市里,来到一家美容美发会所门口,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等到了下午。 再出来时蓝姗几乎是变了个人。 她生得自然是极好看的,但是因为平日里并不会特意盛装打扮,那好看也就有限,还处在正常人的范畴。这会儿做了全身的美容,脸上上了妆,头发也重新做了造型,再搭配上她自己量身定制的衣裙,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时候,陈悠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呆呆看着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还好这是在车里……她脑海里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否则就要被蓝姗看到自己这个蠢样了。 然而下一瞬,她的侥幸就被打破了,因为蓝姗直直走到了她的车旁,抬手在车窗上轻轻敲了两下。——毫无疑问,她早就已经发现了陈悠然的存在,即便今日陈悠然为了跟踪她特意换了一辆平时不用的车。 既然已经被发现,陈悠然也就只能将车窗降了下来。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一两句诸如“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之类的话挽尊的时候,就听见蓝姗问,“跟了这么几天,看出什么来了?” “……”陈悠然大惊失色,“你一直都知道?” “你跟得这么近,眼神就想要把我烧着了一样,怎么可能不知道?”蓝姗反问。 陈悠然不由大窘。早知道一切都在蓝姗的掌控之中,她何必偷偷摸摸,直接正大光明跟在她身边就是了。 然后又生出了几分心虚。 她挠了挠头,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跟着你,就是你这几天实在有些奇怪,我担心……” “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说话吗?”蓝姗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再次敲了敲车窗,问道。 陈悠然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打开车门。她以为蓝姗只是发现了她的存在,过来警告一下,让她赶快老实回家,根本没想到她会上车。 蓝姗一上来,车厢里便立刻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香气,应该是玫瑰,清新淡雅,若有似无,引人追寻。 陈悠然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蓝姗今晚打扮得这么出色,到底是干什么去。这么一想,心里不由冒出来一点酸意。即使两人出门约会,也没见她这样重视过。 蓝姗其实也在打量她。 大半天的功夫,陈悠然自然不可能一直在会所门口傻等。再说她也怕蓝姗是到这里来见什么人,所以之前也进去找过,顺便了解了一下这边的项目。在得知蓝姗订购的是最贵的全套服务,没有个四五个小时弄不下来之后,她也就顺便在这里挑了几项服务,把自己给捯饬了一下。 总不好待会儿走在蓝姗身边,比她差太多吧? 就算蓝姗真的是去见什么人,她也不能比情敌逊色太多才是。 这会儿,蓝姗将她打量了一遍,微微点头,“这样也差不多了,走吧。” “去哪儿?” “帝景。”蓝姗道。 这座地标建筑,是这两年才刚刚兴建起来的,立刻就成了当地居民口中的谈资。而其中最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顶上的旋转餐厅。 因为帝景大厦有三十三层高,在本地傲视群楼,又坐落在市中心,因而坐在餐厅里,就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窗,将整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而且餐厅一直在匀速自转,连起身观赏的力气都不用花,就能看到各个角度的不同风景。 第207页 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也被传为情侣约会的圣地。 餐厅刚刚开业的时候,她和蓝姗也慕名来过,不过因为食物不甚如意,所以就只有那么一次。今天,她约了人在那里? 陈悠然到现在也不相信蓝姗会对不起自己,很快又在心里给她找了别的理由,但还是难掩忐忑,一路上频频转头去看蓝姗,希望她能稍微解释一两句。 然而一直到车子在帝景门口停下,蓝姗也没有开口。 她打开车门下车时,陈悠然眼巴巴地转过身去,看着蓝姗,期待她说点儿什么。 蓝姗转过身来,见她还坐在位置上,连安全带都没解开,不由惊讶,“等什么?走了。” “我也一起去?”陈悠然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但她也顾不上别的,连忙麻利地下了车,走到蓝姗身边。蓝姗打算带着她一一起去,陈悠然便立刻将之前那些猜测都抛开了。也许她之前真的只是出去走走,跟今天要见的人没有关系,只是两件事赶在了一起…… 然而实际情况,远比陈悠然想的要好。 根本没有什么约会和要见的人,这里的桌子是蓝姗自己定的,也并不宴请旁人,就只有她们。 “要是我不来,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吃?”陈悠然到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蓝姗是打算给自己一个惊喜了。但对她来说,险些变成惊吓。此刻看着周围成双成对的人,忍不住问道。 蓝姗一句反问堵住了她的嘴,“你会不来?” 的确不会,毕竟今天蓝姗弄的那个阵仗,估计谁都忍不住要跟来看看的吧? “怎么突然想到今天出来了?”她嘿嘿傻笑了两声,决定转移话题。 蓝姗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记了?” 来了! 情人之间最大的考验——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悠然迅速地将日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是两人的生日,也不是各种纪念日……啊,不对,还真是纪念日。 “是我们相识十周年纪念日!” 她脱口说出这个答案,脸上不免露出懊恼的神色。 这个日子,她自然是早早就记在心里,并且还谋划了一场惊喜给蓝姗。结果这段时间因为蓝姗的异常,她把精神都放在这边,其他的事情都搁置了,连日子都过糊涂了,一时竟没有想起来。 这么重要的日子! “对。”蓝姗一只手托着腮,脸上带着笑意,“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穿着根本走不了山路的松糕鞋,真傻。” 就是个完全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山花丛中的第一眼,她就记住了这个人。 直到今天。 命运玄妙,冥冥之中,一切缘分都早已安排好,将每个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我也记得。”陈悠然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想的是,这小姑娘真好看。然后——你一开口就叫我姨姨!”这称呼,叫当时才十八岁的陈悠然,耿耿于怀了许久。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蓝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去的时光似乎还历历在目,但时光已经倏忽过了十载,她们都不再是不能决定自己人生的少年模样了。 但幸好一路走来,身边有你。 除了预谋已久的浪漫晚餐之外,蓝姗这段时间的忙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还为陈悠然准备了其他的礼物。 晚餐结束,甜品送上来时,窗外也适时地飘起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祈求,陈悠然不由转头去看。等再转回来时,脸颊便贴上了一片冰冰凉的东西。 她连忙伸手去碰,“是什么?” 拿到手里,才发现这是一条项链。坠子的造型精巧别致,由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心形组成,大的那边还镶嵌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细细的链子将它吊起来,此时正攥在蓝姗的手里。 “真漂亮。”很好看,陈悠然当然也很喜欢,只是不免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是钥匙。”蓝姗道。 要为陈悠然做点儿什么的念头,蓝姗已经生出来很久了,只是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两个人行动起坐都在一处,她有的东西,陈悠然也有。寻常外面能买到的,也不知送了多少,算不得特别。戒指之类象征意义强烈的东西,陈悠然也早就送过,没有新意。 然后某一天,突然想起来陈悠然曾经说过:阿树就像是一座宝藏,而我已经拥有了通向宝藏的钥匙。 于是就有了这个灵感。 她学的是服装设计,画首饰设计图还行,要自己亲手打造就有些麻烦了,所以这段时间,费了不少功夫,最后还是找了人帮忙。这都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要瞒过陈悠然的眼目,把惊喜保留到最后。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陈悠然很显然也想到了钥匙的出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伸手将项链接过去,直接戴在了脖子上,爱惜地摸了摸,又说,“我觉得还得给它打一把锁,才算是配套。” 一人戴锁,一人戴钥匙,才算是天生一对。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