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 第1页 [GL百合] 《三千世》作者:李观妙【完结+番外】 [事情的虚假开头是这样的] 一只小狐狸上天宫帮恩人偷仙草,误打误撞救出天牢里的月老。月老长得像她朝思暮想了千年的神仙姑娘。 [事情的半真半假开头是这样的] 一只爹不要娘不养的小狐狸,被她的佛祖外公送去了须弥山。 本以为是奔着好日子去的,结果山上的小主人千晛各种不喜欢她。比如—— 创世神:天安日后下凡历劫。 千晛:关我什么事。 创世神:天安所化之人为人间当朝的小公主。 千晛:命挺好。 创世神:前朝的小太后命数已尽,你若愿意…… 千晛:我不愿意。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去陪一只狐狸历劫。 看吧看吧,都说了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事情的真实开头是这样的] 我被佛祖送去须弥山时,创世神绽放三千莲花来欢迎我。 可山上的小主人却对我厌恶非凡。 我费尽心思讨她的欢心。 她还是不喜欢我。 后来神要杀我,她却为我弑神。 她有一个藏书阁,里面藏了三千张画像。 张张都是我。 ****1V1 HE 第三人称 ****前期单元剧情,其他官方cp皆有认证,无认证的是因为辣鸡作者也不知道怎么站cp ****是一个撒很多狗血的仙侠文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印儿(天安),千晛(xian) ┃ 配角:白泽,花小肆,北浣溪,西雾,诛仙,祝致,长水,龙瑔,熹微,狐水迎,陆歧,胥伯言,解灵,颜若,裘听阴,雪珩(heng),戈依,离轲,天帝,上放… ┃ 其它: 第1章 楔子:引渡红尘 千里江南,处处莺歌燕舞。桃花掩映在萋萋芳草中,铺出一片锦绣山河。比比皆是临水的村庄,依山的城郭,留仙楼外,白色的酒旗迎风招展。 留仙楼内,一位眉清目秀,面孔白净的书生正坐在一方木桌前,做着与其丰神俊朗的外形丝毫不符合的行为——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一边磕一边扬着左手念道:“话说,自创世神创世以来。” 嘿,竟还是个说书人。 “小白爷,您这都说了几百遍,我耳根子都快听出茧来了。自创世神创世以来,三件神物,九方灵器遗落四方,各觅其主。”台下喝小酒的男人有些醉了,砸吧着嘴,猛地一拍桌,脾气正要上来,被坐在对面的漂亮姑娘一瞪,瞬间涨红了脸,挠着头憨笑道,“小白爷,俺家娘子喜欢听,您继续讲,瓜子还够不,不够俺再给您抓一把。” 被称作“小白爷”的书生摇起折扇,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装模作样道,“算了算了,这都吃了鲁大哥您家六两瓜子了,怪不好意思。” 漂亮姑娘又瞪了男人一眼,男人立刻道,“小白爷您太客气了,您继续讲,马上,鲁大哥我马上再给您炒六两。” 长得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清新俊逸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器宇不凡的“小白爷”顿时心花怒放。 然而面上只见“小白爷”勾唇浅笑,清了清嗓子,一派谪仙模样:“说到那三件神物啊,开天斧在那六界之主天帝手里,伏魔台在那司法天神诛仙手里,最后一样琉璃心不知所踪。” 他摇头晃脑又道:“还有那九方灵器,灵碧两三在神界,落霞孤鹜守人间。冥妖二界争玲珑,寒魄轮回皆不见。最最可怜是魔界,一无所有到如今呐,到如今!” “好!说得好!”满座的人鼓起掌来,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鼓掌,毕竟这话他们都听了三百遍了,连垂髫稚子都会。 或许是因为这小白脸又有点本事,是个能掐会算的货。捧着瓜子来的男人于两月前得了一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正是这“白脸书生”定时定点掐出来的。幸亏早有准备,不然准得落在粪坑里。 “小白爷,你这么可怜魔界,是魔界的人吗?”某垂髫小姑娘蜷在娘亲的怀里,探出脑袋大胆地问道,“但我娘亲又说,你是个活神仙。” “呸,就魔界,给白爷我提鞋都不配。”小白爷霍然一敲醒木,惊得在座的人统统回神,“嘿嘿,至于这神界嘛,小白爷我瞧不上。” 满座的人皱着鼻子“嘁”了一声,可别吹牛了,人家指不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小白爷不高兴了,“就那雷神桓元子,见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 “轰!”天空一声惊雷。 四座惊慌,“小白爷,您可快住嘴!” “再比如火神祝致那丫头,见我得称一句小师叔!”小白爷灌了一口烈酒,咋人间老百姓都不相信他,他这些年都没个吹牛侃大山的人。 “啪!”一团烈火砸在留仙楼上。 “啊啊啊!走水了救命啊!谁去把小白爷的嘴堵上!”酒楼里的人着急了。 小白爷一杯女儿红,醉得飘飘然,被人捂了嘴往留仙楼外拖,迷蒙着眼瞧见天上降下一团大水,正好浇灭了刚才的烈火,乐呵道,“瞧,水神和火神一向不对付,但水神那丫头也得喊我一声小师叔!” “咚!”从天而降的瓢泼大水把他淋成了落汤鸡。拖着他出来的男人揣着一把瓜子,十分抓狂,却见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地小白爷一脸专注地望着天空,面部表情逐渐扭曲,“遭了,神仙打架了!” 第2页 从酒楼里冲出来的男女老少个个抬头望天。 “哐当!”——牌匾掉下来了,正面朝下。 某路边屠夫激情下注:“火神!一定是火神!十斤猪肉!” 某惧内鲁大哥不屑一顾:“水神!不是水神我把西瓜皮倒扣在脑袋环城果奔!” 某漂亮姑娘轻蔑一声:“粗鄙,谁不知道神界传说四季女神花小肆最容易欺负,这匾额肯定是四季女神家的,我出十斤瓜子!” “我觉得都不是。”刚刚提问的垂髫小姑娘躲在大人的怀里轻声道,“一根糖葫芦。” 由于本地为神仙打架,凡人必遭殃之地,故发明了一种名叫“街头赌神”的游戏,赌注不限,江南有钱。 漂亮姑娘哼了声,转头笑盈盈地去看小白爷,“那不如白恩公,你来掐指算一算,这是哪位神仙的宝贝?” “诶?人呢!”漂亮姑娘瞪圆杏眼,明明刚刚还在的! 大风吹得人一阵哆嗦,定眼一瞧,地上除了一滩天降积水,哪里还有什么小白爷。 “娘子,那个,我们好像输了耶。”惧内的鲁大哥扯了扯自家娘子的衣袖,指着被翻过来的匾额,手指颤抖,“是,是碧霄宫的雪珩仙子。” 男子此话一出,众人一致往后退了半米远,躬身齐念,“南无阿弥陀佛。” 在人间,这四季女神花小肆是最温柔最受欢迎的神,香火最旺。居于其二的便是这雪珩仙子,因为此仙虽称作“仙”,却位列上神之位,实力着实了得。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神脾气大,比火神脾气都大,阴晴不定的,实在得罪不得。于是乎,众人只得抬着牌匾,交予官府,一定得挑个好地段修一仙子庙!当然,江南一带是火神的场子,万万也不能因为修“仙子庙”得罪了火神。 不过,如果这是月老殿的牌匾砸下来,大伙就没这么上心了,毕竟月老因为砍断姻缘树,已经被关进天牢了。天下的姻缘现在靠着四大主神之一的月神在管,月老不过是一个在人间没有半亩庙祠的废神。 唉,神仙间这些弯弯道道,他们凡人也要记得清清楚楚。做人可真难。不过,得罪雪珩仙子的人,现在一定是难上加难。 …… 江南好风景,塞北却是梨花落尽月又西。延绵起伏的阴山被云雾环绕着,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巍峨肃穆。 夜枭“磔磔”地在林间尖叫了几声,垂头看到阴暗草垛处,发着红焰和蓝焰的异瞳时,立即噤了声,迅速扇动着翅膀往更加隐蔽的枝头飞去,似乎怕成为这个“人”的猎物。 “啧,你怎么总这么欺负小动物。”少年的声音十分清冽,等他举起灯笼照着草垛上的小狐狸时,才看清他的面容,竟是白日在留仙楼的那个白面说书人。 草垛上的小狐狸一身雪白,瞧着有些像那会通天之术的天狐。只不过,与一般的天狐又多有区别,她额间的发色殷红胜血,一双灵动的眸子竟是红蓝异瞳。 “像你这样的神兽我也欺负不了啊。”小狐狸开口慵懒地回道,松开了爪下那只灰色的野兔。 小白爷,白面说书人,神兽白泽无奈地笑了声,打着灯笼往后退了一步,“别闹了。” 草垛上的小狐狸像婴儿般“呦呦”地叫了两声,瞬间收起尾巴,在转眼间化形为人,一双长腿半遮未遮地暴露在空气中,眼波流转间,瞳孔已变成了正常的棕黑色,盛着月光疏朗的清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庙里的仙子。 “嘶,这阴山莫不是得罪了四季女神,怎的比我雪山之巅还冷。”小狐狸一下子蹦跶起来,搓了搓手臂往不远处亮着光的小木屋走去,回头轻声询问,谨慎地有些可爱,“白泽哥哥,那位月老仙子醒了没有?我现在总能进去看看她了吧。” 白泽踱步到小狐狸前面去,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出一把折扇,神色一凛,高声吼道,“大胆天狐印儿!” 某天狐印儿心头一惊,看着这人在寒风里摇着扇子,咬唇掩面,泫然啜泣,“白泽大人,小狐知错,然而印儿上碧霄宫,偷仙灵芝,乃为治恩人西雾之头疾,未曾想碧霄宫主人雪珩仙子实在是冰冷无情至极,竟使用神器灵蛇鞭,欲取我狐命,小狐实属无奈,体内寒魄珠自动护主,我也控住不住啊!哪想两灵器相撞,把那天牢炸了,小狐见色起意,瞧那天牢中的月老仙子姿色甚佳,一个冲动将其带下人界,实在是罪过罪过!” “白泽大人,小狐印儿没爹没娘,实无可牵连之徒,又遭本族排挤,您若想株连,我倒不介意。”小狐狸印儿抬头瞄了眼白泽那扇子,一面白纸还差两列才记录好,便又继续道,“小狐印儿实在不想死,愿意听从白泽大人差遣,印儿保证弃恶从善改邪归正迷途知返洗心革面。白泽大人,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行了,赶紧闭嘴吧。”白泽瞧这折扇记录满,赶紧出声制止了面前这小狐狸,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是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两角辨真伪,一纸折扇记千秋。当然,通常都是别人打不过他,才将事情告诉他。 “白泽哥哥,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那人了吧。”印儿叹了口气道。神兽一族什么时候也学着人间的规矩,搞了个“史官”,可事实上,千秋扇上所记载事情的真与伪只有白泽和事情的主人公才知道吧。 第3页 “不急,你刚刚不是说了要听从我差遣嘛,我这儿有事要交代你,”白泽收了扇子乐呵道,“关于里头那姑娘的。” “不是吧,你该不会是要说我完蛋了吧?神界还得至死追杀我?”印儿退了一步,眼泪汪汪,“色字头上一把刀,佛祖诚不欺我。” “……”白泽扶额,“办好了我交代的事,白泽我保你狐命。” “大哥速速讲来。”印儿感恩戴德,白泽大哥就是好,白日还从天而降帮她这个小狐狸和那个月老仙子扛了战神的雷霆万钧。 “嗯,里面那个月老仙子,”白泽带着印儿,走到小木屋前停住了脚步,看了眼她,犹豫了片刻,道,“你先把嘴捂上。” “哦。”印儿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很乖。 白泽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里面那人,是火麒麟。” 印儿瞬间瞪大了眼睛,幸亏捂着嘴才没发出惊讶的感叹。她慢慢松开手,张嘴比着口型,“火麒麟?” 创世神身边的火麒麟。开天辟地以来,创世神神陨后,传说销声匿迹的火麒麟! 她究竟是救了个什么神仙下凡,怪不得天帝要派众神追杀她。不过,不是说那人就是个月老吗,怎的突然又是火麒麟了!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她连孔雀大明王都打不过,更别说火麒麟了。 “嗯,不过火麒麟已经废了,”白泽看了印儿一眼,淡然道,“现在她的灵力大不如前。” “啊?”印儿更加不理解了,“为什么,因为她砍断姻缘树,就废了?可是,天帝要敬你白泽三分,如果里面的人是火麒麟,他没道理有资格废她,遑论将其囚于天牢千年之久。” 她说着竟有些愤怒,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分愤怒从何而来,“世人都说月老罪有应得,可若世人知晓她是火麒麟,又当如何论断!火麒麟顺应天地而生,与创世神共建六界太平,其本性纯善,你若非得说里面的人是火麒麟,我便不信是她砍断的姻缘树!你糊弄我!” 白泽眼皮子跳了跳,摊手道,“好吧,她不是火麒麟。” “……”印儿瞬间哑口,揉着眉心,“白泽哥哥,你知不知道,天地六界,无人不信你说的话。你真的莫诓我,天狐印儿我本性纯善。” “……”白泽眼皮子又跳了跳,纯善?不存在的。“好了,我不逗你。你方才说愿听我差遣,我确实有事情交代于你。我想让你跟里面那个月老仙子一块儿,踏寻六界,集齐救活姻缘树的七滴红尘露。” 白泽伸手指向夜空,雾气凝结成水滴落在他的手中,化成一颗套着红绳的晶莹剔透的海蓝色珠子,“这是启明珠,会帮助你们找到红尘露所在之地,每找到一滴红尘露,红尘露便会自动归于姻缘树,而你们,会遇见漫天萤火相送。” 白泽指了指印儿,手心的启明珠便瞬间安然地系于对方脖颈之上,他摸了摸并没有胡子的下巴,笑道,“莫打碎了这珠子,否则可是人命一条。” “等等!”印儿摸着锁骨间沁凉的珠子,“为什么要救活姻缘树,月神不是在管吗?” 白泽的眸光顿时暗了片刻,像回忆起亘古洪荒的岁月,“这天地靠善与爱支撑起来,月神如今虽司姻缘,却只是给予缘分,而不能在缘分达成后,将相爱两人之间的爱予以转化成支撑天地万物的力量。而姻缘树可以,姻缘树若重新繁茂,便可集六界之爱,也便是六界之殷殷期盼。” 印儿摇头,转着小眼珠子,觉着不靠谱,白泽又在骗狐狸。 白泽瞪了她一眼,威胁道,“救了姻缘树,你,功过相抵,天帝自然不会再追究你盗仙灵芝这件事。” “真的?”印儿瞬间来劲儿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真的。”白泽叹气,真是只势利的小狐狸。 “那她究竟是不是火麒麟?”印儿估摸了一圈,又追问道,却见白泽突然间神色大变,“怎么了,出事了?” “听清楚我交代的事没有?”白泽迅速地问道,化为兽形,展开双翅,着急地往山巅浓雾处飞去。 “听是听清楚了,可是白泽哥哥!”印儿大声喊着,“里面那月老仙子,你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呢!” “真亦假时假亦真。” “印儿,白泽出世,只为寻天下圣明之君。白泽从不害人,更不会害你。”白泽跃于山顶,两角指天,夜空降下纯白结界,笼于天狐印儿和屋内沉睡之人身上,“若非当面相遇,神界寻你二者不得。待她明日醒来,即刻踏上征程。” “可是,白泽哥哥!我的仙灵芝还没给西雾,她还病着呢,我要回雪山之巅!” “西雾已离开雪山之巅,你可于路途寻她。”白泽于山顶道,“也不必担心你体内寒魄珠异动,你若无生命之虞,寒魄珠非经原本主人的命令,不会现身护你。” “可是,”印儿还想说什么,然而远处山顶处已无一人,只得有些委屈地嘟着嘴,“什么跟什么啊。” 她抬头看到小木屋里的烛火,才想起那个她救下界来的“神仙姑娘”。悠长漆黑的夜里,有小狐狸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今以后,怕是没办法再做一只闲散的雪山小狐狸了。 “天安。”睡在木床上的人忽然哼了一声。 印儿吓得抓紧了木门,生怕它的“吱嘎”声吵醒了睡着的人。雾气散去,月色入户,在窗前铺了一地的银霜,印儿第一次彻彻底底地打量床上的仙子,她蹙着眉头正在呓语。 第4页 可真是好看啊,冷冷清清的一身月白裙裳,连这痛苦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都像她喜欢的模样。 她曾做了千年的梦,每个梦里都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在天牢里看到了这个背影,于是一咬牙砍断了锁着那人的链子,鬼使神差地想将人带下界。 可是梦里的人她不清楚,眼前的人她也不清楚。不清不楚地,就要跟这人踏上漫漫征途。 “天安是谁,你这个月老仙子,胆子倒是挺大,姻缘树你都敢毁。”印儿把这人露在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假装佞笑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大美人的份上,印儿我才不救你。” “不过刚刚白泽哥哥究竟给你讲了些什么,你醒来可别不记得我这个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1.这是本仙侠文,只仙侠,不修真,仙侠部分内容私设,请勿考究哈~ 2.女主印儿和千晛(音“牵线”) 灵碧两三在神界,落霞孤鹜守人间。冥妖二界争玲珑,寒魄轮回皆不见。(解释:灵蛇鞭、碧心滴、两绝琴和三清莲在神界,落霞剑与孤鹜剑在人界,冥界妖界争玲珑塔,寒魄珠和轮回镜不知所踪) 以后(神器、灵器、神仙)都还还会慢慢出现哒,大家不用记~ 希望看文的小天使可以多多留言评论和收藏(紧张),有建议可以提出来哒。 提前对追文小天使表个白,嘿,笔芯 第一卷 人间卷: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2章 耿耿不寐(一) 雷声轰隆,忽然间便下起了大雨。 阴山南去三十里的官道上,过路的马车溅起一地黄泥。 “呸,什么狗屁官差,老娘在这儿混了二十年,看你就属准要遭天谴的!”路边茶肆的老板娘拎着被溅了一身黄泥的黑色布裙,对着远去的马车骂了几声。她面色十分难看地掸完衣服,转身朝棚子里吼道,“二娃子,倒杯茶,气死我了。” 本是早就要收摊的,可是刚才那一群官差老爷,非要停下来喝几杯茶水。现下可好,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只得凄凄惨惨地坐在这简陋的茶棚子里。 “老板娘,您可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端茶的伙计肩搭一条白毛巾,托着茶盘子过来,弯下腰来悄声道,“老板娘,我刚从他们兜里捞了一锭金子,您瞧瞧看。” 黄澄澄的金子啊! “二娃子!谁让你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的,啊?”老板娘猛地一拍桌,大怒,将金子往腰包里仔细揣好。她抿着唇笑着拍了拍衣裳,瞥了眼还没回过神来的伙计,“行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 小伙计看着老板娘镇定自若地喝起茶来,托着盘子的手微微颤抖,“老,老板娘,又,又没我的份儿啊?” “嗯?”老板娘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对方吓得抬头挺胸,立刻哆嗦,“孝敬,孝敬老板娘,老板娘您收着。” 这才对嘛。 这就是一孙三娘的店,只谋财,不害命。 “天呐,有人!”小伙计突然惊呼起来,接着便被拍了一脑袋瓜子,“咋咋呼呼的,老娘差点被你烫死。” 老板娘搁下茶杯,循着伙计的目光望过去,“真有人诶,还是两个女娃子。” 滂沱大雨中,一白裳女子和红裳女子各自骑在一匹马上,朝茶肆的方向奔来。 “赶紧的,干毛巾给人准备准备。”老板娘扯过伙计肩头的白布,麻利地收拾桌子。 “吁!”白色衣袍的女子勒住缰绳,往茶铺内瞥了一眼后,率先下马,好不干净利落,原是那日阴山脚下的小狐狸印儿。 老板娘看得一愣一愣的,正准备去扶另一个红衣女子,哪想对方已经坐到了棚子内,一身红衣长裙滴水未沾,仿佛全被那腰间的烈焰麒麟暗纹吸收。再观之样貌,不由更加惊愣。对方虽未过多打扮,然一双美目沉静如玄冰,绾起的黑色发髻上插着的红色步摇在大雨中纤尘不染,仔细一看,步摇上精雕细琢的竟是浴火麒麟。 茶棚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还掺杂着呜咽的风声。 “老板娘,两杯热茶。”终于有人叩了下茶桌,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老板娘闻声,立马反应过来,白了一眼自家还没回过神来的伙计,“愣着干啥呢,上茶!” “不好意思啊,两位姑娘,这忙活了大半天,脑子没转过弯来。”老板娘笑着对印儿说完,又偏头去招呼了一声红衣女子,不由得心中纳闷,嘿,这两人不是骑马一道过来的嘛,怎么坐得这么远。 “两位姑娘一道的?”老板娘问道,眼睛却瞟向了印儿胸前的蓝宝石,心里“噔”地一下,立马笑道,“这伙计手脚忒慢,我去催催。” 端茶的伙计正琢磨着如何下手,被一个巴掌吓得差点去见那阎王爷。 “没个眼力劲,这是能动的人吗?”老板娘把他挤开,亲自沏茶。 伙计头回见自家老板娘这么殷勤,想当年那些小妖小怪的来喝茶,不也是照样收拾,“老板娘,至于嘛,就俩姑娘。” 老板娘撇着嘴,懒得跟这傻子多说话,那蓝宝石可不是通俗之物,应当是皇族才有的珍贵玩意,她可不想惹上大麻烦。 “老板娘,太慢了。”白衣女子打着哈欠催了声,当真是雨接帘外好悠眠。 老板娘立刻扬声道,“来嘞,马上就好。姑娘,我们这儿还有些刚蒸的白米糕,您两位来点吗?” 第5页 “来一盘吧。”印儿撑在桌子上,歪着脑袋观看隔她四张桌子远的姑娘,有些委屈,然而对方自始自终没看她一眼,于是,更委屈了,“老板娘,来三盘!我一个人的,茶也是我一个人的!” “啊?好,好嘞!”老板娘觉得这两姑娘真是奇怪,得罪不得得罪不得,兴许不是什么皇室贵族,是哪路神仙也说不定,不过好像也没有在流传的神仙图集上看到与这两人相似的小像啊。 一壶热茶很快便沏上来,和着九块香甜松软的白米糕,整个空气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姑娘,那位小姐同你不是一道的啊?”老板娘忍不住好奇,看着低头开始吃东西的人,又问道,“我方才瞧见您俩一块儿过来的,两位何方人氏啊?” 印儿抿了口茶,一双狐狸眼灵动万分,“我呀,祖辈都是深山打柴的。”她抬眼瞥了眼不远处那位,含了半块白米糕,随口胡诹,“那位?不认识。老板娘,您若是能跟那边那位姑娘搭上话,这锭银子就当茶钱了。” 老板娘嘴一咧,瞅着白花花的银子,乐出声来,莫不是前几日拜的财神爷今日显灵了,“好嘞,我这就帮您问问话。” 老板娘端了一杯茶水走过去,她在这道上混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不信还问不出一句话来,“这位姑娘,天行大雨,路不好走,您在这儿干歇片刻甚是无聊,我这刚刚给您起了一杯西湖龙井,您品一品?” 印儿放下手中的糕点,瞥了眼纹丝未动的人,来了兴趣,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哎,老板娘,没说话啊,我这还有一锭银子。” 老板娘看着银子,一鼓作气,“这位姑娘,瞧您天仙之姿,莫不是江南人士?听说江南出美人。” 印儿掏了掏钱袋子,摇头,“老板娘,您这老江湖不行啊。” “这位姑娘,我这伙计!”老板娘瞧着两锭雪花银,把自家伙计拽过来,“我这小伙计,您仔细瞧一瞧,腰板好,腿脚长,模样清秀,将来必是探花郎,您若中意他,我现在立马将他嫁给你!” ……印儿吓得银子都掉了,立刻出声制止,“老板娘诶,来来,茶水钱。” 差点入赘的小伙计双腿打着颤儿,看着自家老板娘乐呵地接过钱,“怎么样,姑娘,我跟你说,对付这种性子清冷的人,就得有多不要脸就不要脸,您待会儿试试,她肯定理你。” “雨停了,该走了。”一只不说话的红衣女子终于冒出一句话来,她好像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生气。 “你没生气?”印儿惊诧,往前凑了一步,在挨打的边缘试探,“你早上不是还因为我睡在你床脚边生气嘛。” 说到这事就来气,白日好心救了这小月老不说,晚上还好心给她盖了被子呢,结果今日早晨醒来,对方就真的不记得她是谁。不记得她是谁也罢,还冷着一张脸盯着趴在床脚睡的她,任她把前因后果讲了几遍,对方还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就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大罪一样!呜呜呜,她就只是睡在床脚嘛,一没动手二没动口,有贼心没贼胆嘛! 红衣女子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生气,为何?” 哈? 印儿瞧着对方甚是纯善无辜的眼神,她还以为对方讨厌旁人靠近,从头到尾冷冰冰的,半点不理人。如果不是生气,那自己今日清晨又单方面跟自己生了一回气? 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敢问对方名字。 “那你刚刚怎么不和她说话?”印儿指着一脸茫然的老板娘试探地问道,“早上也不与我说话?” 红衣女子抿了抿唇,她似乎不太想和陌生人说话,但被人追问又不得不开口道,“谢谢。茶,不喜欢。未曾去过江南。不爱。” “……”印儿想,神界的人真是坦率又利落。 那红衣女子又转头望向印儿,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回忆,最后冲她点了一下头,说,“像这样,我与你说过话。” 雨虽然停了,印儿却仍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白泽对这月老小仙究竟做了什么,还是说,神仙都这么呆?印儿深呼吸,笑得人畜无害,“那,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冷着一张脸,跟不会笑似的,回答地相当认真,“千晛。” 谢天谢地!印儿泪流满面,还是挺好相处的,话虽然少了点,呆是呆了点,但还是能交流的。 “那个,两位姑娘,”老板娘终于看不下去了,“您两位演画本子呢?最近蒲树林新出了册《闲斋志异》,里面就这个桥段,我们茶园里的小姑娘人手一册。” “画本子?没看过。”红衣女子问印儿,一双沉静如水的美眸里满是疑问,“好看吗?” “……”印儿叹了口气,“我下次买一本给你看。” 印儿转头,面上微笑,内心颇有些抓狂,什么神兽白泽,不靠谱就是不靠谱! 不过,好像这人不太了解人间?印儿佞笑了一声,老板娘吓得差点扛起椅子,“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 “没事,谢谢老板娘的款待。”印儿又捡了块白米糕塞进嘴里,见那位刚刚说“不喜欢茶”的小月老已经皱着眉头骑上了马,似乎分外不喜人间吃食类的庸俗之物。 “诶,等等!”老板娘见两人登马欲走,慌忙出声,正经地问道,“两位姑娘要去往何处啊?这往南是大雁城,往北是玉门关,往东是冀州。” 第6页 印儿扯了扯疆绳,回道,“此行便是前往大雁城。” “去不得去不得!”此言一出,伙计赶忙跑出来帮着老板娘拉住两位客人的马,“两位姑娘,大雁城万万去不得!” “为何去不得?”坐着马上的千晛终于又开口问道。 “真是去不得啊,”老板娘拍手道,“虽说我孙三娘平时爱财,但不害命啊,你们两位是外乡人,不知道那大雁城最近的邪事。” “哦?说来听听?”印儿来了兴趣,她混迹人间还是有个一两百年,大雁城自古以来便是丰饶之地,号称西北粮仓,百姓安居乐业,又有战神庇佑,倒是从未听说过什么邪事。 “二位不知,大雁城不比从前,自从新城主上任后,大雁城就怪事频发,前不久又死了一个妙龄女子呢!”老板娘说起这事,便痛心疾首,死去的那个女子以前还在她的茶园里采过茶叶,“这大雁城内已经死了四十三名女子,每名女子都是被挖去双眼,剥去面皮!” “还不止呢,那每一个女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据说死的时辰都一样,子时,屋内惨死!”老板娘摇着头道,“两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还是莫去大雁城淌这趟浑水。” 印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这剥去面皮,听着倒像是狐狸精“画皮”所为,不过为何要剜去双眼,狐狸的眼睛可是很漂亮的。她看了眼千晛,那人也沉默不语,似乎也在想些什么。 “谢谢老板娘提醒,我们知道了。”印儿朝老板娘抱拳道谢,“不过大雁城,还是非去不可的。” 那是第一滴红尘露所在之地。 “诶诶!两位姑娘!”老板娘追着远去的马跑了几步,手里攥着的两锭银子还有些重,不由得叹气,大骂,“真他娘的人傻钱多不怕死,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千晛,话说多了浑身难受。 印儿,不说话,浑身难受。 第3章 耿耿不寐(二) 往南骑行十里,便能看到一条水势浩大,从西至东绵延数千里的泾河。而这泾河环绕的,便是那独占地利而成为西北粮仓的“大雁城”。远远望去,黑色的城墙巍峨耸立,铁叶子裹着的城门紧紧关闭,守楼的将士站姿如松,有将领时不时地在逡巡察视。 不过,若走近了再看,便会发现,这座城池并不真的是完全封闭的乌龟壳子,它的西南处开了一扇小门,只许进不许出。 印儿和千晛牵着马站在远处观望,倒真如老板娘所说,这进城的都是男子,没见着一个姑娘,不过并不包括那些戴着帽子和面纱辨不清性别的人。 “两位姑娘,进城啊?买票不?” 印儿正望得出神,突然被人轻轻碰了一肘子,低头一瞧,对方给她塞了一张粗制的木块,上书“住店:同悦客栈,大雁城城北,通铺六文钱,人号十文钱,地号二十文,天号一两。” “这是?”印儿没接这木块,寻着说话的人,哪想对方已一溜窜站到千晛边上去。 “两位姑娘,外乡人哦,你们不知道,最近进城查得严实,无腰牌不许打尖住店的!”说话的男人头戴一顶遮风帽,身穿一件破烂灰色长衫,腰间缠着几圈褐布,脸上抹着木灰,嘴角一圈白胡子,看着像路边要饭的。这要饭的倒是个不怕死的,居然拽着千晛的袖角,硬往对方手里塞了块木牌子,又看着印儿笑出两道褶子,“姑娘,老头子跟你们说,我这都是干了几十年的活了,你们相信我,在大雁城打尖住店啊,就属这同悦客栈一等一的好!” “你们别不相信,老头子这刚刚还送了一位客官进城呢!那位客,” “打住,”印儿冷着脸瞥了这叫花子一眼,叫花子嘴一闭,腿一软,似乎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绝杀之气,顿时觉悟,预备抢过对方手里的木牌就跑,哪想刚跑了几步,“咚”的一声摔在地上,怀里的木牌子便七零八落地滚在地上,再一瞄,白色的长裙摇曳地朝他走来,于是乎,吓得瞬间抱紧了脑袋,“姑娘,女侠!饶命饶命!” “唉,这位兄台,不是我说你,”印儿蹲到摔了个狗吃屎的男人边上,伸手把对方的胡子扯下来,“还老头子,小模样长得挺俊俏啊。” 千晛站在旁边,点头,“嗯,俊俏。” “……”印儿闻声抬头,倍感惊讶,“你竟然知道俊俏?” 千晛低头看了她眼,没再说话。 印儿想,这下是自己没说对话,对方难得说话了,下一次她得好好将话题引下去。 “诶!别跑啊!”印儿回过神,见刚刚那位俊俏公子正试图溜掉,于是起了坏心思,伸手在道路中央变出块石头。于是,刚刚艰难爬起来逃跑的兄台又一次惨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凄凄惨惨戚戚地抱头哭哭啼啼,“姑娘,饶命,陆岐错了,您有话好好说。” 陆岐?像在哪里听过。印儿瞅着那人从地上站起来,对方的眼泪倒是让他那张脸干净了些,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珠子像黑色的大葡萄,倒是挺好看的。 “你这跑什么啊?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印儿走过去,给他甩了面干净的袖帕,“脸擦擦,”她看着对方一副怂包往后退的模样,“擦擦!不擦我真收拾你!” “擦,擦,马上擦。”叫陆岐的俊俏兄台赶忙拿起帕子把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嚎,“姐姐,你们真要进城吗?同悦客栈诚不欺客,我发誓。” 第7页 小嘴真甜,说变就变,这人不应该叫陆岐,应当叫陆怂岐。不过,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让她们住“同悦客栈”? “好,带路,进城。”冷冷清清的声音忽然响起。 诶?!印儿偏头望发声的千晛,就这么让别人带路了?就这么进城啦?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果然是她这种动物不能理解的。 “等等,”印儿挪着步子站到千晛边上,开始进行人界科普之“相信男人那张烂嘴,不如相信世上有鬼”,不过,好像六界是有鬼哦,虽然她没跟他们打过交道。 “千晛妹妹啊,我跟你说,我们现在在人间,有很多你之前在神界没接触过的东西。这人间呢,有三样东西不能信,一不信久病床前有孝子,二不信金榜题名不变心,三不信夫妻恩爱两不疑,”印儿瞥了眼耸着肩膀的陆岐,“还有个横批,男骗女泪!” “我,三万年,你?”千晛将陆岐手里那副脏兮兮的手帕拿过来,折成块状揣进袖子里,这是她的手帕,刚刚印儿抢的,“不许叫我妹妹。” 妹妹这是重点吗!诶,等等,她在下命令?是神了不起啊!三万年了不起啊!呜呜呜,真的了不起,打是打不过的,只能嘴巴上调戏人家。 “算了,进城。”印儿叹完气,瞥了眼发抖的陆岐,“带路。” 陆岐迈着小碎步,揣着一兜木牌子,领着人往城门处走,“姐姐,待会儿,你们两个别说话,听我说就行了。” 印儿点头,看着前方排着老长的队,倒确实盘查得严实。她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座城池,确实很古怪啊,城池的上空居然设了很强的结界,一般道行的人怕是进不去的。只不过,这结界似乎并不干净。她偏头望向千晛,那人果然也盯着这座城池上空,甚至还轻轻皱了下鼻子,就像之前闻到白米糕的味道时那样。 “官老爷!求求您了,放我们出城吧!”忽然有哭丧的声音响起,还有尖锐的唢呐声,不过唢呐只吹了几声便被人吼着停了下来。 前面的人被迫停下来围观这场闹剧,后面的人也只好跟着停下来。 印儿将身子往队伍外侧了点,心里顿时有些不安,前面那个,竟然是送葬的队伍。为首的妇人抱着一块木牌,上刻“陈氏女陈初荷之墓”。妇人的后面,站着四名抬着黑色棺椁的男人,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两名吹唢呐的和两名沿路撒纸钱的。每个人都身穿麻布衣裳,头戴孝帕,想来那棺中女子生前必是备受宠爱。 “官老爷,我家小女已病逝四天,再于城中放不得了,求求官老爷让我抬着女儿的棺椁回到族陵安葬,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呐!”一位鬓发虚白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脸上两行清泪纵流,“我活了大半辈子,也算为大雁城尽过绵薄之力,如今唯一的女儿命丧黄泉,却不能入土为安,官老爷,我求求您了,让我们出城吧!” “陈老爷,您这是闹哪一出?”守城的士兵将送葬的队伍围住,为首的将领将地上的男人扶起来,笑着开口道,“知道陈员外在城北为我们大雁城做了不少贡献,不过城主几日前便已下令,任何人不许出城!” 将领一身银色铠甲,两眼瞪得像铜铃,“白城主也说过,这死去的人统一安葬于城西墓地,陈员外为何违背命令!” “冯将军,我家小女怎的可以安葬于那处!”陈员外摇头,“我祖辈世代读书人,死当死得其所,归当归于故里,不能葬于城西啊!” “行了行了,别跟我扯这套,”将领挥手,迈着大步子朝棺材走去,呲着牙吸了口气,像是于心不忍,“陈员外,不是我不给你通行,是这城主有令,未找到城中凶手时,任何人只许进城,不许出城!” 此话一出,众人原本同情的目光又变得害怕起来。 “所以陈员外啊,要出城也不是不可以,开棺验尸,以及,您夫人作为女子,她得留下。”将领摸了摸棺材,将剑揣在臂弯里,“否则,还请陈员外打道回府。” 大庭广众之下开棺验尸,折煞了活人的脸面尚且不论,最重要的是,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啊! 那位陈员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将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俨然一副要昏倒的姿态。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站在一旁的妇人急忙过去扶他,早已泪眼婆娑,苦苦哀求,“冯将军,小女犯恶疾过世,城北医馆大夫可证,这棺材不能开啊!” “不能开就请回城吧。”将领倒是油盐不进,尽忠职守得很,“看在叫你一声陈员外的面上,本将军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你若再扰乱公务,休怪本将军翻脸不认人。” 那叫陈员外的男人两眼翻白,几欲口吐白沫,在自家内人的扶持下,才勉强站立,“好,开棺,开棺验尸!冯将军,只愿你福泽绵长,战神祝你定天下,守四方!” 众人唏嘘,冯将军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扯着那员外的衣襟,凶狠地道,“你少拿战神吓我。” 战神阳时姬是神界八大上位神之一,原是东海神龙一族后裔,在万年前龙族归顺神界后的神魔大战中,一战成名,自此封神。然虽称其战神,却并不爱好征伐杀戮,该战神常对其信徒说,“战为民,民为本。”勿令百姓心寒,勿仗势欺人。 “将军,这,还开不开棺啊。”边上守城的士兵终于上前哆哆嗦嗦地提醒自家将军,时辰不早了,还有进城的百姓在排队呢。 第8页 冯将军气急败坏地松开陈员外,有些难办。 印儿眯着眼在后面观望,觉得这将军有意思,这送葬的员外也有意思。 “看出来了吗?”印儿戳了戳纹丝不动直视前方,应当什么也看不到的人。 “嗯。”千晛道。 “你看出来什么了?”印儿盯着她的脸,咬牙切齿,一天说几句话,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清,“说小声点。” 千晛张了张嘴,没出声。 “……”好吧,印儿摊手,其实她刚刚就看出来了,棺材里的,是活人。 虽然那棺材木板确实被钉子钉得紧紧的,但是那棺材下头可是有玄机,瞒得过一般凡人,却瞒不过她们这种人。只要凝神去探,便会发现棺材里有活人的气息。除此之外,抬棺材的人没牵马车,将棺材置于其上,在被勒令止步后,也没有半点要将棺材放下来的意思,恐怕是那棺材底下镂了能够使人呼吸的小洞,这放下来才会出人命。而一般人,没人会去关心棺材底下是什么,只会打量它的棺盖和周身。 “陆岐,你说这城是该出还是不该出?”印儿问站在一旁还在发抖的兄台。她想是该出的,毕竟那棺中人只是个凡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妖精的味道。 陆岐与那将军一般,面露难色,“想必姐姐听闻过城中消息,我虽不知两位姐姐为何进城,但城中却有妖邪作祟,已死了不少女子。大家说是女妖干的,所以,”陆岐才说一半,眉头就皱成了疙瘩,“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出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不出的话,好像也不太好。” “这吵什么呢,不知道的以为是那狄人进攻城池了。” “臣冯山参加城主!”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马背上说话的男子头顶紫金冠,身穿蓝色蟒袍,腰缠雕白玉佩,一双丹凤眼睥睨着跪拜的将军士兵,好大的气派。 陆岐忽然嘟囔了一声,时逢风声,印儿没太听清,倒是千晛偏头看了陆岐一眼。 “冯将军,快起。”那被称作城主的男人立时下马,将爱将扶起,又微笑着对四周的士兵和百姓点头,然后才看向那送葬的人群,“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是却叫人不得不谨慎回答。 “回禀城主,”冯将军看了眼同样神色大变的陈员外,方才尚有转圜,现下只能谨听城主之令,“陈员外欲将其因恶疾而亡的女儿送往族陵安葬。” 那蟒袍城主打量了几眼棺材,竟未动怒,反而走向那员外老爷,“陈员外,您家女儿竟已过世了?” “白城主,”陈员外作势跪下,“草民非有意违背城法,只是想让女儿葬得体面一点。” “快快请起,”城主幽幽叹气,面上痛心不已,“是本城主治理不当,才造成如此局面。” 他把人扶起来,招了招手,便有下人将一盘银子送过来,“望陈员外好生安葬汝女,也算本城主对本城百姓的歉意。” 陈员外哆嗦着手接过银子,叩拜,“多谢城主放行,草民无以为报,感激涕零!” 蟒袍城主翻身上马,气势威严,“冯山听令。” “臣在。” “派人送陈员外的女儿回族陵安葬,造碑填土都由你们代劳,”他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员外,难过地道,“也省得二老再为此事操心担忧。” 天色将暗,印儿瞧着那鬓发虚白的中年人与那妇人,像那暴雨下的浮萍一般,要碎裂开来。冯将军让路,恭迎城主回城。部分士兵手执长戈,跟在送葬人的后面。唢呐声凄惨悲恸。 “进城的赶快!天快黑了!”守城的将士吆喝起来,进城百姓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 “姐姐,跟紧我,快到我们了。”陆岐回头赶忙道。 “你先进城吧,半个时辰后便到客栈找你。”印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给他塞了一锭银子,“两间天字号房,弄干净点,听到没有。” 陆岐可怜巴巴地接过银子,抬眼瞧见那白衣女子和红衣女子来去如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这两人这么厉害,不会是哪个庙观里带发修行的尼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征途开始~ 第4章 耿耿不寐(三) 送葬的人挑了一条林间路,欲将身后的官兵甩掉。然而官兵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黏在送葬的队伍之后。 陈员外攥着拳头,手心都是汗,他不知道硬碰硬的话,自己能有几分胜算,可是如果要他们跟着的话,自己的女儿就会被活埋。 “怎么起雾了?”忽然有官兵惊呼道。 官兵都举起长戈,惊慌警惕起来。送葬的人左右张望,看着林中逐渐蔓延的大雾,也开始害怕起来。虽说日暮西沉,但也还没到起雾的时候。 唢呐声戛然而止,吹唢呐的人忽然急声喊道,“那些官兵不见了!” 陈员外和陈夫人挨在一起守在棺材边上。棺材里的活人拍着棺材板子,声音娇软地喊着,“爹,娘,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陈员外慌忙回答道,本来他把女儿用棺材运出城,就是怕女儿惨死于大雁城内,未曾想,行于此处,逢此异状。那些官兵虽不见了,但不知道大雾之后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愣着干什么,人都给你们弄走了,还呆在这儿?”林中忽然响起女子慵懒的声音,飞鸟穿林而过,像是被这声音惊扰。 第9页 “什么人?”陈员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然而雾气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人也看不到。 “怎么这么啰嗦,再不走,这雾气就散了。”说话的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等那些官兵反应过来,你们和棺材中的人就走不了了。” “是山神!”陈员外顿悟,惊喜地喊道,双手合十叩拜,“多谢山神,多谢山神!” 啧,做好事便宜了山神。印儿坐在树梢上,伸出食指点在棺材上,“砰”地一声,那棺材板便飞起来。 “爹,娘!” 印儿瞧着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少女,一身淡黄色烟罗纱裙,背影看着倒像个清秀美人。 “小荷!”陈员将安然无恙的女儿从棺材里扶出来,神色激动,“快,快谢谢山神。” “小女陈初荷多谢山神。”待那清秀美人抬起头来,印儿才看清她的面容,一双杏眼温婉可人,眼波流转间更是娇俏十足。 印儿懒得再回答他们,啰啰嗦嗦磨磨蹭蹭的。对方一行人见无人应答,雾气逐渐消散,慌忙又道谢了一遍,才抬着那残剩的空棺,急匆匆地朝西下山。 印儿见他们走远,才从树梢上跳下来。她打了个响指,火花便顺着那指尖夹着的树叶燃起来,待树叶落成灰烬,这林中大雾便散去了。此法名为一叶障目,是个比较低级的小法术,然而对付那些官兵,实在是绰绰有余。 “那些官兵常年于此作战,想必现在也顺着东边那条路下山了。”印儿抬头望向踮着脚站在树梢上的人,在天边的大片晚霞下,红衣胜火,衬着那一张冷若冰霜的面颊,不知道该用格格不入来形容还是九寰惊羡来形容。就是这样的身影,好像总在哪里见过。 这般想着,心境竟然莫名其妙地温和起来,“你站在那树梢顶上做什么,是上面的风景好看些吗?我们该回城了。”印儿作势欲跃上树尖与她同看那林薄挂余晖,然而抬眸却见一根红线锋利地朝她袭来。 “小心。”千晛牵着红线从树梢上纵越而下,林中忽然间便回荡起尖锐的怪笑声,“磔磔磔”的,像绵针似得往人耳朵里钻。 印儿惊吓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到方才千晛攻击的对象,竟是趴在她脚边的一具无脸女尸。那红线从女尸的头颅正中央穿过,女尸便保持着歪着身子伸出爪子的攻击怪状,只是更令人觉得害怕的,是那空洞的没有眼珠子却淌着血泪的眼眶。 林中忽然间又弥漫起大雾,只是这次的大雾不一样,是黑色的。 “怎么回事?”印儿靠近千晛,似乎仰仗着神,真的比较有安全感一点。 “尸鬼。”千晛盯着那不动的女尸,她没将那红线抽出来,若是抽出来,那女尸就会在瞬间消散,然而据她所知,尸鬼阵的炼化需要的是“不想死”却又无辜惨死的,仅剩喉咙里一口气的人。这样的东西,不人不鬼,怨气冲天。 “救命啊,救命啊!”林中忽然响起凄惨的求救声。 “遭了,是那群官兵!”印儿尝试着将黑雾驱散,然而越施法,那黑雾竟越浓稠,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往人身体的每个部位钻去。 “真是的,我是来救人的,别让我把人害了!”印儿不悦地置身在这黑暗中,身后忽然显出一赤一蓝两条狐狸灵态,在那一直紧闭着眼的冰狐睁眼的刹那,周遭空气瞬间凝结成冰,连那黑色雾气与“磔磔”叫声都被冻住。火狐仰天一声长鸣,四周冰魄瞬间化为泡影,雾气散得干干净净。 “走!”一红一白,如电光般奔向远处。 官兵们举着长戈背靠背地缩成一团,见了鬼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从四面八方爬过来一群身姿佝偻的无脸怪物,她们双目空洞,只剩下骨骼相撞间“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刽子手落刀那一刻的模样。 “啊!救命!救命!”忽然有官兵再一次尖叫起来,那些女尸鬼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土里,又从土里冒出来,利爪尖锐地扯着官兵的裤脚,要将他们拉进土里。任长戈怎样凶狠地戳在那些尸鬼的脑袋上,也只听得到那些尸鬼发出凄厉的叫声,而不见她们松手。 有一个官兵忽然喊道,“是城西墓地的尸体!” 众人这才惊觉过来,这些尸鬼个个穿着黑色的寿衣,背后写着“雁”字,正是大雁城这些月死去的,葬于城西的少女身上穿的衣服。 这个官兵话一说完,林间的尸鬼顿时全部僵住,然而官兵们还没来得喘一口气,便见那群尸鬼忽然间惨叫着,像喉咙里吞着刀子一般,集体朝他们奔过来! “啊啊啊啊啊!”有胆小的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喊破了喉咙。 然而待他们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没死,耳边净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密密麻麻的红线像天罗地网一样将那群尸鬼镇压在地面上,千晛踮着脚尖站在一片树叶上,低头看着那群呜咽的尸鬼,她们像是在被人操纵着行动。有尸鬼不甘心地欲撕破红线,然而只轻轻碰了一下,便被灼伤了肌肤。 官兵们抬头望着空中那两位衣袂飘飘的仙女,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一定是来救他们的。 “东去下山。”只听那穿着白衣的女子开口说道。 “谢谢,谢谢两位仙子相救。”一群官兵慌乱地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顾不及擦,着急地要往山下奔去,“快走!快走!” 第10页 每个人或许都贪生怕死,但是士兵不可以。印儿看着他们仓皇出逃的样子,有些好笑。 “两位仙子,求,求求你们,可以不杀她们吗?”刚刚认出尸鬼的官兵忽然回过头跪在地上,他看着才束发之年,年轻得连说话都在打颤。 “为何?”印儿踏着树叶从空中下来,瞧着这少年,“你可知这尸鬼为人利用后,便为邪祟,只懂杀戮。” “我不知道,”那少年哆嗦着,“我不知道大雁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可是,是不是她们变成尸鬼都死了的话,就无投胎转世的机会了?两位,两位仙子,你们能不能救救她们,我,我一定努力禀报城主,叩谢两位仙子大恩大德。” 印儿愣了片刻,半晌挥手道,“下山去吧。” 那少年偏头看了那些无脸女尸一眼,握着手中的长戈,郑重地朝她们鞠了一躬,“对不起。”他咬着牙,步履蹒跚地往山下跑。 “唉,”待这山谷安静下来,印儿方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我最烦管这些破事,你说这些尸鬼怎么处理?” 印儿走近红线织成的天网边上,心中有些难受,若真如老板娘和刚刚那位少年所说,这些少女多可怜啊。是哪个天杀的畜生,丧尽天良干出这等恶事。那战神阳时姬也真他娘的是个白受人间香火的废物,自己的地盘出现这等邪祟事,也不见下凡管管! “引到战神庙去。”千晛看了印儿一眼,竟难得地又说了一句话,“这不是你干的。” 印儿挑着眉转头看她,眼眸里染了层笑意,这小月老虽不懂人间七情六欲,但是在正事上,还是挺靠得住的。 还有,那人可能连刚刚那句话叫做安慰都不知道。 “少女们,跟着你们印儿姐姐去战神庙,进去了,你们就拆他的庙。”印儿对一群尸鬼乐道,“我是妖,没机会渡你们,让他渡你们。” “等等!”千晛忽然厉声道,“蹲下!” 霎时间,万千黑乌鸦从林中振翅飞起,密密麻麻的,遮蔽了整片天空,宛若黑夜降世。 整片山谷开始猛烈摇晃起来。 “嘶。”有乌鸦从眼前掠过,印儿立刻伸手挡了一下。 待乌鸦声止,山谷才安静下来。 “不见了!”印儿站起来,看着那残余一地的红线,那些被缚的尸鬼竟然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一层被掀开的黄土。 这大雁城倒真是个养邪育恶的好地方!城西墓地,她倒要去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风水宝地! “回城。”印儿颇有些生气地说道,一双灵动的狐狸眼里盛着灼灼怒火。不过,她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灰蒙蒙地一片,还有烈火在她心口燃烧。 她低头望着刚刚被乌鸦不小心啄了一口的手臂,竟然开始大面积地腐烂起来。天边最后一抹斜阳在眼前消散,印儿张着嘴,听不见声音,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陆岐坐在同悦客栈破烂的门槛上,着急地望着即将燃尽的半柱香,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天边斜阳下,一群乌鸦成阵地飞过,真是不祥之兆!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城门再走一遭,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姗姗来迟的人。只是,不太对劲! 红衣姑娘双手抱着白日那有些调皮的姐姐,沉默地朝他走过来。只见那白衣姐姐面色苍白,嘴唇血色尽失。手臂上大块的腐烂皮肤,令人触目惊心。 “哎呀,陆岐,你的客人终于到了啊!” “鸡老板!”陆岐慌忙喊道。 那穿着五颜六色花衣服的,被称作鸡老板的男人迈着公鸡步走过来,在看到怀中那白衣女子时,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惊呼道,“苍天呀,这是什么倒霉蛋,居然被腐鸦咬了!” “鸡老板,救人啊,救人!”陆岐大呼,刚接过那白衣姐姐,却见那红衣姐姐扶着门也倒了下去,“狗妹,狗妹!又晕一个,出来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抱达成 第5章 耿耿不寐(四) 印儿醒来时,看见床前三只黑狗眼冒绿光地盯着她,于是出于大脑不清醒下的动物本能,她又晕了过去。 待她迷迷糊糊重新醒来时,眼前人换成了陆岐,才顿觉反胃,抓着人喊了声,“想吐。” 之前那三只黑狗少女闻声,立刻端着木盆子跑进来,看着一只狐狸美人凄惨地吐着鸡血。 “哎呀,你这倒霉蛋醒了啊?”一只五颜六色的鸡精笑着跟进来,见那吐在木盆里的鸡血,瞬间变成铁公鸡,“你这只臭狐狸浪不浪费!这是老娘,呀不,你鸡老板辛辛苦苦给你放的神鸡血,你就给我吐了?!没我这神鸡血,你得睡个三五天再起来。” 就像每天清晨睡觉起来被公鸡打鸣吓醒一般,印儿觉得头又有点疼,眯着眼睛望了眼说话的男人,立马低头吐了一口污血。 “你几个意思啊!臭狐狸,见着我就吐!”同悦客栈的老板是只爱打扮的五颜六色的公鸡精,此时正叉着腰,欲与这只狐狸展开一场鸡架。边上空着手的两位黑狗少女立马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住,齐声乖巧地道,“鸡老板,不能对客人发火。” 另一位端着木盆子的黑狗少女也跟着点头,“嗯,不能欺负客人。” 印儿将这最后一口污血吐完,才觉得身体终于舒服了些。她垂眸看到自己原本腐烂的手臂已经变得光洁如玉,又看着那一盆鸡血,恍然间明白过来。她抬头望向那翘着兰花指像怨妇一般喝着茶的鸡老板,略有些无奈,但神色颇为恭敬,“多谢司夜使者。” 第11页 那公鸡精愣了片刻,像是很久没听到有人这般称呼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甩着衣袖朝门外走去,“谢什么谢,收拾好了赶紧一块儿下来,饭菜都凉了。” 司夜鸡,原是天宝福地影娥池的报晓使者,在神魔大战中,影娥池众修道之人支持魔界,魔界大败后,影娥池自此沦为凡间俗尘之地,司夜鸡也被废去功德,降为与妖界鸡精同一品格的物种。虽如此,但司夜鸡的血,还是能解万毒,这算得上报晓使者心底唯一的自尊所在了。 印儿看着那鸡老板风姿绰约地出门后,才重新打量方才吓晕她的三只小黑狗,眼睛又圆又大,一头黑色长发上系着粉色的小桃花,加上一身蓝色齐腰襦裙,狗族真是难得,居然一口气出了三个小美人。 一鸡三狗,那这陆岐是个什么东西。 印儿转头望向陆岐,正打算探他是只什么动物,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立马从床上爬下去,拉着陆岐,“千晛呢?就是跟我一起那个人,她在哪里!” 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印儿赤着脚踩在地面上,刚冲出房间,就与人撞了个满怀。她吓得赶紧捞人一把,未曾想对方先拉了她一把,于是她竟然赤着脚丫子站在了对方的鞋子上,更让她面红耳赤的是,对方搂着她,两个人的耳朵紧紧挨着。 “哇喔!”身后的三狗一陆岐齐声感叹。 印儿慌忙松手站下来,瞪了身后四人一眼,才回过头努力地直视对方,“那个,你,你没事吧?” 她这么娇羞做什么! “嗯。”千晛抬起眸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活蹦乱跳无性命之虞,才伸手掸平刚刚被对方抓得皱起来的衣襟。 “是你救我回来的?”印儿回忆起她昏迷之前的场景,她可真是只弱爆了的狐狸,“谢谢啊。” 千晛摇头,像是说不用谢。她指着印儿露在空气中粉嫩的脚丫,认真地道,“又下雨了。”她说完,便转身往楼下走去。 下雨了,天冷穿鞋。印儿瞧着离去的背影,觉得那人头上的麒麟钗子真威严,不过,刚刚对方的腰身也是真软,颈肩也是真香。 想什么呢!印儿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朝楼下望去。鸡老板急匆匆地上楼迎着那人,怪谄媚的,“您怎么自己下来了?我正准备去看您呢!” 鸡就是鸡,五颜六色的还是鸡! 印儿见千晛只是摇头,漠然地立在推开的窗户前。窗外大风夹着细雨丝,仍能听到街上小贩的吆喝。 “姐姐,”陆岐缩在边上瑟瑟地开口说话。 “我叫印儿。”印儿收回目光,一边回到房中穿鞋一边盯着陆岐,那少年被看得十分紧张,不过,也只是紧张而已。印儿不知道是自己道行太浅,还是对方仅是个普通人,她看不出来对方是只什么动物,倒真像个有兽缘的普通人。若真是如此,倒不难理解为何要将她们引到这同悦客栈来,毕竟,按着规矩,除了白泽大人,她们神兽一族,当然包括归附其的飞禽走兽等,是不能去干扰凡人生活的,哪怕无侵扰之心,也当自行划开界限。 “印姐姐,”陆岐喊得顺口,站在三只黑狗少女的边上,“你们昨天碰到了什么,让你和千晛姐姐都晕了?” “她晕了?”印儿盯着陆岐,急切地追问。 陆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结结巴巴地,“对,对呀,鸡老板说千晛姐姐的灵气都是用来维持自身性命的,用于攻击的灵气很弱,昨日一定是耗费了生命之灵,才撑不住晕倒的。” 怪不得呢。印儿有些懊恼,怪不得白泽让她一同上路,若那月老真有实实在在的三万年功德,那些邪祟怕是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难不成除了被困天牢千年之久,她还被削减了功德?或者其他更严重的,竟需要三万年的功德来维持自身的性命。 “印姐姐,你为什么会被腐鸦咬啊?”这下倒是那三位黑狗少女齐声问道。 “出城东行半里地,有一座妄伽山,山中有尸鬼。”印儿起身往楼下走去,“那尸鬼是葬在城西墓地的少女,那腐鸦便是助阵尸鬼逃走的,你们问我,我倒想问你们,此处为何频发怪事?与你们有无关系?” “没有没有,”陆岐扯了扯狗妹,狗妹赶忙挥手回答,雪山之巅的天狐虽算不得顶级神兽,但是却比她们厉害太多,“印姐姐,鸡老板也在追查此事,可是对方太厉害了,抓不住那人。” 也罢,对方确实是厉害的主。连战神阳时姬都不管,没道理要让她们来管,只要不是她们所为就行了。 客栈楼下还冷清得很,狗妹说,其他客人是猪和猫头鹰。 哪想刚一下楼,便听见鸡老板与千晛侃着上神的八卦,“阳时姬不管这大雁城的,这都得从雁门关一战说起。”鸡老板半点不在乎千晛什么表情,呷着茶独自讲得热火朝天,“原来这大雁城是被异族占领的,现在这大雁城城主白幸烽在当初攻城难下时,筑坝拦河,秘修长渠,待水位暴涨至之际,炸坝撤堤,水淹大雁。那异族长于黄沙荒漠,自是难逃一死,可惜那城中百姓,也未幸免。时值夏日,满城腐尸遍地,臭气熏天!” “那冥界看着枉死之人如此多,才上禀天界,战神阳时姬知道此事,受了一顿责罚后,便说白幸烽任城主一日,他便不管这大雁城的破事。” 第12页 “那这不是可怜了大雁城现在的百姓吗?”印儿走过来,看了端坐在一旁的千晛一眼,那人面色正常,应当已无大碍。 “不尽然,”鸡老板难得地十分正经,“白幸烽早些年,可是励精图治,把这大雁城治理得十分繁荣的,不然你看那些异族怎么不敢入侵?是这一两年,大雁城才开始不对劲的。” “倒是你,昨日为何被腐鸦咬伤?” 狗妹齐声接话,“印姐姐说妄伽山上有尸鬼。” “什么!”鸡老板激动地猛一拍桌,热茶泼在鸡爪子上,烫得抱着手跳起来,“尸鬼?怎么会有尸鬼这玩意,天杀的,不会是操练的城西的尸体吧!” 印儿看向他,撑着手,无奈,点头。 “雨停了。”千晛忽然望着窗外出声道,“有人。”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集市上居然有人打起来了! “疯子疯子!滚远点!”有人掀翻了摊子,大声吼着。 印儿趴在窗户边上,看到戴着斗笠和披着蓑衣的小贩将一位鬓发虚白的男人推翻在地,“是陈员外!” “你杀了我女儿!你杀了我女儿对不对!你杀了我女儿!你们杀了我女儿!”那个昨日尚欢喜的白发人匍匐在地上,要抓住每一个过路女人的裙边,他的身后,裹着一张草席,草席里的黄衣少女安静地躺着,血肉模糊被剥去面皮的脸上只剩下空洞的眼眶。 “怎么会这样!”印儿震惊,想要冲出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千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边上,对着她摇头,开口道,“奇怪。” 印儿愣了下,是呀,这太奇怪了,守城如此森严,这个陈员外是如何进来的? “救命啊!救命!”集市上的人忽然四处奔散。只见那黄衣少女的尸体歪着脑袋站了起来,张着血盆大口欲撕咬抓在手中的小女孩。 “娘,娘!”小女孩被掐着脖子拎在半空中,远处的妇人捡起地上的棍子,一咬牙,欲冲过去。 “不要打我女儿,不要打我女儿!”陈员外捡起地上的烂菜叶子,慌乱地朝往妇人身上砸去。 “巧儿!”妇人摔了一跤,看着黄衣少女低头即将咬在自己女儿的脸上,两眼紧闭,几欲昏厥。 同悦客栈内,瞬间万势待发。 “大胆孽障!”集市上忽然有声音从天而降。 只见那尸鬼艰难地仰起头颅,在手中的小女孩被摔在地上之际,众人便见那尸鬼在一瞬间被天降拂尘掸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那小女孩,竟被骑着马奔过来的人捞住。 小女孩躺在男人怀里,声声唤着,“娘!娘!” “已经没事了,不用哭了。”骑在马上的男人温柔地说道。 “是白城主!城主大人!”集市上的百姓目睹了刚刚那惊悚的一幕和看到策马前来营救的人,都欢呼起来。 小女孩安然无恙。 “白某治理无方,才令城中出现此等孽事。故遍寻天下,于昨日寻得一位得道高人,今时今日,便要好好收拾这城中乱象!” 印儿看着那城主飞身下马,将地上的妇人扶起后,将臂弯中的小女孩放下来。那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怯怯地缩到自己娘亲身后,城主宽慰那妇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妇人早已泪眼婆娑,抱着女儿万分叩谢。 “各位,窦道长今日,便为民除害!” 不可以!印儿手中升腾起熊熊烈焰,欲烧了那白毛拂尘。从天而降的高人像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但依旧毫不在乎地指挥拂尘在烈焰中穿行。印儿看着她的真火被浮尘吸收殆尽,只得被迫撤回。然而她刚一撤回,便见那拂尘直挺挺地敲在那黄衣少女的头顶。 刚爬起来的黄衣少女又浑身僵住,她没有脸,没有表情,不知道痛不痛,最后,头颅从脖子上滚下来,尸首异处。 “好!好!”集市上缩成一堆的人拍手庆贺,他们惊叹地看着那一身道士袍的高人走向城主,“白城主,这只尸鬼已彻底灭了。” 头顶紫金冠的城主神色威严地看着他的城民,“各位,白某相信窦道长一定有能力助大雁城恢复安宁!” 众人欢呼,只有那浑身脏乱的陈员外艰难地爬向他的女儿,抱着女儿的头颅,浑身发抖地喊不出一个字来。 城主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又道,“死者的亲眷,我们一定会好好弥补。”他说完,在众人的目光下朝着那具尸体走去,弓身温和地道,“陈员外,真是对不住,未曾想您的女儿最后是这般模样。” “死,死了?”人群中忽然有人怯声说道,仿佛受到了惊吓。 那疯疯癫癫坐在集市中央的白发人,被人轻轻一碰,倒在地上,竟然咽了气。 只不过,他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他女儿的头颅。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谁,死不瞑目,好不甘心。 第6章 耿耿不寐(五) 同悦客栈内,三位黑狗少女坐成一排,趴在桌子上,哭得整整齐齐。 陆岐站在一边,手忙脚乱,一会儿难受地,“弯月,别哭啦”,一会儿皱着眉头,“应月,不是你干的”,一会儿仰天叹气,“怜月,哭半个时辰了,停一停好吗”。 乱,非常乱,除了哭声与安慰声,还有鸡老板声音难听的碎碎念,“你们瞧见那道士没,穿着青沉观的道士袍!你们知道青沉观吗?就是人间第一大道观,也算是一处天宝福地。里面的道士个个道法了得,不过听闻他们冲着修仙去的,怎么出来管红尘闲事了呢。” 第13页 鸡老板话太多,又道,“那尸鬼也是的,按理北方一带不应有尸鬼啊,难不成是昔日大水屠城坏了这大雁城的风水,才使得居心叵测的人有机会利用那身死之人?” 印儿捂着耳朵,一脸烦躁地站在边上,真是吵死了!因为刚刚强行收回烈焰真火,她的掌心还有些痛,心头的火气也有些大。在雪山之巅时,西雾曾教导她,所见亦非真,所以无论鸡老板怎样说那得道高人,她从心底都有些排斥,那黄衣少女做错了什么呢?一定非得尸首异处,魂飞魄散,才能除恶吗? 弯月、应月和怜月三人越哭越大声,哄都哄不住。印儿受不住,长那么好看,哭也好看,骂是舍不得骂的。于是,烦了,挨着三人并排趴在桌上,没哭,就是不想吭声。 千晛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一群人,脸上没什么悲喜。直到印儿也趴过去,才终于皱了下眉头,以为那人也哭了。 她怀里揣着昨日在城外的那条手帕,已经洗过了。印儿感觉自己被人戳了一下,烦躁地抬头,看到眼前那绣着一枝桃花的白手帕,委屈地咬着下唇,一抬头,哪怕对方仍旧面无表情,眉头也舒展开来,“你安慰我?” 千晛“嗯”了声,见对方没哭,便要将手帕收回来,印儿只是觉得任何时候逗她都挺有趣的,立马接过手帕,趴在桌子上,“我哭了,真的哭了!不要安慰我,我要钻一会儿牛角尖!” “……”陆岐愣在边上,十分疑惑,怎么大家突然都不哭了,印姐姐开始哭了。 三只黑狗少女泪眼汪汪齐齐转头望向印儿,诶?印姐姐怎么哭得比她们大声,搞得她们仨都不好意思哭了。 鸡老板还在讲自己的,反正也没人听。 所以别人哭了是不能递手帕的?千晛若有所思,不然别人会哭得更凶,于是她便站远了些,隔了六张木桌子等着人哭完。 整个同悦客栈里,便只剩下印儿一个人的哭声。是的,真哭了,本来不想哭的,哪想有人递了块手帕。不过,也仅仅是嚎了两嗓子后,便停了下来。太丢人了,她好歹混了三千年,是个老妖怪了,生生死死的,又不是没见过。 千晛隔着很远看这只狐狸,这只狐狸眼眶红红的,配着白衣,像极了她那手帕上的粉色桃花。 真好看。不,才不好看,笑起来才好看。 “我有办法。”半晌,千晛盯着印儿,终于开口说了句结构完整的话。 印儿将手帕揣进袖子里,闻声愣了下,抬头时红红的眼角染上笑意,像桃花盛开时一般,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带着点鼻音,“什么意思?可以救那个姑娘?” 是不是有办法让那姑娘至少有机会能到冥界投胎转世,再大一点,让那些尸鬼的魂体都可以脱离出来,赴往阴间。任他前尘善与恶,自有卞城王和转轮王辨个明白。 千晛瞧着织女赠给她的礼物被人占有,叹了口气,算了,那人笑了,便先借她用用。于是,望着那只狐狸,肯定地点了点头。 弯月、应月、怜月和陆岐四人见状,惊喜地瞪大眼睛,“有办法?太好了!” 千晛被这一群人盯着,往后退了一步。挺不习惯的,这么多人看着她。哪能没有办法呢,办法总是有的,就是对她来说有一点,不,非常困难罢了。 鸡老板听到千晛发声,终于将碎碎念停下来。虽然他探不出对方是哪一路神仙或者神兽,但是莫名地让他觉得必须敬重。 “魂渡。”千晛开口,一脸淡然。 鸡老板尖叫了一声,差点震碎了茶盏,“哎我这破记性,怎么忘了这回事,就是魂渡之术,非常有用!” “什么魂渡不魂渡的?”印儿瞧了鸡老板一眼,“使者说清楚点。” “说来简单,”鸡老板看了千晛一眼,耐心对众人解释,“神仙之所以能度化众生,是因为有人信仰他。有人信仰,便有念,神仙便能集这念力来度化他的信徒,渡魂也是这个理,将念力凝结,便能化出能赴阴间的完整魂魄。” 印儿听得一愣一愣的,难怪人人想修仙成神。 鸡老板继续说道,“不过,也没那么简单。譬如我虔诚地信奉观音大士,可凭我的念,不能渡一个神。而且,这魂渡之术只有功德在上位神之上的才有,可你说,除了超脱六界的佛界,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无量功德?” 三只小黑狗听得一脸茫然,齐齐摇头,没懂。印儿和陆岐一块儿点头,佛说众生平等,众生皆苦,可是众生不能渡众生,真是,折腾出这些仙法道术的那位上古创世神一定没真正去过他的人间。 “鸡老板,你的意思就是去找战神?”陆岐挠着脑袋道,“可是战神不管大雁城啊。” “不用战神,”印儿望向千晛,虽然她老是叫这人小月老,可是白泽说,她掳下界的这位仙子可是有三万年的功德,不是攻击的话,救人应当可以吧。 “神仙姐姐?”其他的人也跟着望了过去,对呀,鸡老板说这位起码有三万年的修为。 这一杆子人的眼神如狼似虎,千晛记不起自己有没有渡过人,反正这玩意她肯定会,至于为什么会,她也不知道。她的脑中有一段很完整的记忆,从当上月老到砍断姻缘树到被囚天牢到被那只狐狸救出来,再到最后踏上这征程。可是说实话,她想不通,自己一个月老又怎么能那么厉害?天生的?那天得多瞎。 第14页 毕竟……红色的长袖向两边甩开,在空中掠起一阵子寒香。千晛弯着中指和无名指,剩余三指两两指腹相抵,她闭着眼睛,眉心浮现出一朵烈焰桃花纹,双手间顿时显出一团白色光芒,像穿透苍穹的浩荡天光。 一行人张着嘴,盯着那被光芒笼罩的一身红衣的女子,见她背后逐渐显现出庙祠来,神仙下凡!普度众生! “没有。” 毕竟真的没有人信奉她。浩荡天光在一刹那间消散,众人错愕地望着千晛背后幻化出的“庙祠”——不知何处的泥泞小路边摆着四块石头搭成的“庙”,“庙”下面一块腐烂了的木头……如果是眼前人召唤出来的话,那这个“庙”便是她在人间唯一接受香火供奉的地方。 “……”印儿想起白泽说的废神,又看到那凄惨的跟人鞋面差不多大的庙,望着沉默的千晛,走过去,尴尬地笑了两声,“千晛,姐姐?你是不是好久没用过这法术,念错咒语了?我们雪山之巅可是有一座好大好大的供着你的神庙。”印儿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特老实地发誓,“真的,特别大,而且香火特别旺,不然我怎么认识的你?” 凡间这些俗人!真是有眼不识美人!就那破木头有这姓千名晛的姑娘一半好看吗! “没有。”千晛又道了一遍,世间无人信奉她,自然无念力可渡人。 “有的!”印儿怀疑是不是刚刚自己说话太快,这人没听清,于是大声道,“千晛姐姐,我信你!” 千晛姐姐,喊着真顺口,喊着真不赖。从此以后,便这样唤她。 “小狐狸,瞎闹什么呢!”鸡老板一直没做声,他方才一直在期待地看着,这会是哪方神仙,然而那过于寒碜的小庙,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难不成不是神?鸡老板怀疑着自己,暗叹自己这么多年隐藏于人世,竟有些不了解这六界的变化了。 “我没瞎闹。”印儿瞥了一眼千晛道,怎的这人总是不笑! “嘿你这小狐狸,”鸡老板拍手道,“你知不知道这信徒是什么意思?不是你张嘴就来的,若是我现在说信这位千晛姑娘,能渡魂,那我们在座的便都信了。” 是这样啊。 印儿叹了口气,去看千晛,那人并无悲喜,平静地挥手将一切幻象化去。像是早就知道这三千大世界里,其实无人真正信仰于她。她刚刚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想抓住一线生机。当然,万一成功了的话,那这一屋子的鸡啊,狗啊,陆岐啊,和那只狐狸啊,便能一块儿笑起来。 “那,那去求求战神吧。”陆岐也有些难过,但是没有办法,“再不行,我们去求那四季女神花小肆吧,她一定会帮忙的!”虽然这里不是她的地盘,不知道那上神听不听得到。 不可以,上神来了,不是主动暴露行踪了嘛。 “月老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印儿又蹦跶到千晛身侧,这一次,挨得特别近,但没踩在对方鞋尖上。印儿佯装哭泣,双手搭在对方的左肩上,对方微不可闻地耸了下肩膀,原来不是没反应,只是表现地比较浅罢了。 千晛偏头看印儿,难得地蹙起眉头,故意靠近她,她不喜欢。 “月老仙子,你知道我孤家寡人了三千年,特别寂寞吗!”印儿恬不知耻地开口说话,但又像在对神明自言自语。 屋里一群人瞧着这幅怪异的画面,面面相觑,这……干啥呢?狗狗也想蹭!弯月、应月和怜月要跑上去,被鸡老板和陆岐慌忙拉住,不许捣蛋! “月老仙子,虽然姻缘树倒了,但是你能不能帮我牵条红线啊?”印儿眨着眼睛,相当可怜无辜地蹭着对方的肩头。 千晛觉得痒痒的,面无表情地看她,好好说话,她听得到。 不过,三千年吗?好吧,若是一个人的话,那确实挺可怜的。不过,就像刚刚一样,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红线牵得如何。 她只是这样想着,红线便已经从小手指上绕了出来。等等,那要牵给谁呢?千晛开口,正准备问话,却见手中的红绳泛起了柔和的光芒。那只狐狸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一只手乱七八糟地绕着空中的红线。 “不可以。”千晛慌忙出声,她第一次这样着急,又第一次这样来不及。 那小狐狸仰着头乐呵,那乱七八糟的红绳竟然缠到她的小手指上,一刹那,两人心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四目相对,大脑一片空白。 屋子内的人惊愕地望着两人勾着的红线在光灭后消失。鸡老板瞪成了斗鸡眼,那是传说中的月老仙子?月老仙子自己给自己牵了一桩红线?! 本来还乐着的印儿一下子愣住,盯着自己的小手指,红线呢?怎么消失了!这小月老刚刚是给她牵了哪家的猫猫狗狗啊! 当局者迷的当局者现在十分迷。 千晛的脸上终于有除了冷漠和着急以外的第三种表情,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刚刚那个,可能牵错了。” “我不会拆红线。” 你不会拆红线?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印儿心中大痛,虽然你长得好看又合我意,我肯定不会骂你。但是吧,我刚刚其实不是真想让你牵红线,我只是想试试,如果对神有所求的话,是不是也算信仰! “你别生气,”今天说话都快超纲了,千晛好难受,“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牵个好姻缘。” 第15页 印儿委屈地看她一眼,半晌,“好,我相信你。” 一定是太怕牵不到好姻缘,这句“我相信你”才格外虔诚与专一。千晛的头顶忽然浮现一缕红蓝交织的光,光的形态像极了那日在林中忽然冒出的赤狐与冰狐。 藏在她眉心的烈焰桃花纹浮现出来,她抬起眼,眸光似星辰,一身红衣笼着金光。 那人弯起唇角冲她一笑,印儿忽然定了神,花了眼,迷了窍,这是她的神? 这是她的神。 陆岐忽然尖叫,“狗妹,你们怎么晕了!” 五百年没见过神仙的狗族后裔此时激动过了头,不想和大家说话,并差点要了自己的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群傻的 第7章 耿耿不寐(六) 十二生肖在六界中的地位,若细道下来,便有天壤之别。虎王陆吾和螣蛇祖夜臣服于妖界之首孔雀大明王孔宣,既为神兽一族,也属四大妖王之列。龙族坐享四海,战神阳时姬为神龙一族的骄傲。除却上述人物,剩余九族便与其他普通的妖物别无二致。 不,狗族老大十分看不起人间蒲树林在《闲斋志异》中对此的评判。于是,逢年过节便教导他的子孙后代,两眼一瞪,胡子一撇,“孔雀大明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仰仗了佛祖的光,螣蛇要不是之前在女娲娘娘座下,现在指不定在哪个阴暗潮湿的洞里,还有那虎王陆吾,肯定是因为他跟陆压道君一个姓!” 有理有理,一众小狗谨听长辈唠叨,全都记住了一个要点:狗族得巴结一个厉害的人物。 从小耳濡目染的狗妹弯月、应月和怜月三人此时正围绕在千晛身边,心心念念这是个超厉害的人物。 印儿一边走路一边摘着枝头的野果子啃,她瞥了眼隔壁被簇拥着一脸难受前进的人,转头大笑,“狗妹,你们仨拜她不如拜我,她打架好弱的。” 林中飞过一只“嘎嘎”叫的乌鸦,一阵沉默。 嘁,印儿低头擦着她的青果子,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她就不是唯一的信徒了”,突然有点开心,又突然有点不开心。 “哎!停一下!”一直围绕着千晛说话的三人忽然拦住了众人前进的脚步,皱巴着一模一样的脸,悄声道,“七爷和八爷来了。” 人间每座城池之中都会有一城隍庙,城隍麾下,除却文武判官牛头马面、枷爷和锁爷外,这七、八二位爷便是指的黑白无常。 她们由狗妹嗅味带路,去的便是那城东乱葬岗。林中忽然飞起许多腐鸦,与那日林中所见的不同,这些乌鸦并没有受人控制,只是刚好乱葬岗的尸体比较多罢了。 一行人屏气凝神缩在暗处,印儿扒着树,探着脑袋朝狗妹所指的方向望去,皱着眉小声问道,“那鬼差会看到我们吗,我怎么看不见他们?” “嘘,过来了。”弯月道。 印儿,陆岐,鸡老板三人只看到不远处尸气漫天的乱葬岗,其他什么也看不到。这样一瞧,狗族还是挺厉害的,至少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印儿看着狗妹三人紧皱眉头,无聊地听着弯月转述,“八爷在给那些鬼魂排队呢,看来最近扔在这乱葬岗的尸体挺多。” 印儿挑眉,心里乐道,她以前以为冥界勾魂都是一个一个来呢,想来一年死那么多人,一个一个地来,岂不累死那些阴差。 “瞧见那陈员外的魂魄了,”应月又接着道,“好像还有那陈员外的夫人。”同住城北,想来是见过。 印儿却不由得心头一惊,偏头去看千晛,怎么陈夫人也死了。然而千晛凝视着远方,根本没注意到她。陆岐和鸡老板无聊地靠着大树,捂着嘴不出声,在哪儿瞧地上成队的蚂蚁,看来是又要下雨。 忽然有人轻轻戳了她一下,印儿抬头,见千晛回过神来,正在看她。千晛指了指远处,印儿嘟着嘴摇头,两人竟然看懂了对方的手势。印儿眨巴着眼,正准备小声问一句“月老小仙,你可看得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便感受到对方的指腹贴着自己的眼皮上方,冰凉冰凉的,甚是舒服,让她下意识地想闭上眼睛。等对方又戳了她一下,她一睁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乱葬岗的模样。 黑无常手执脚镣手铐,白无常怀抱哭丧棒,各自站在鬼魂队伍的两头。白无常吐着长舌,头戴“一见生财”的高帽,满脸怒容,“七哥,下次咱争取换到江南去吧,这大雁城死忒多人,都快赶上酆都了。” “别啰嗦,赶紧的,”黑无常的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面容凶悍,“酆都那里一有北阴大帝,二有卞城王,赶着去死下江南啊。” 本来就死了嘛。白无常吐舌头,哎,好像不用吐,够长了。 “七哥!”白无常又嚷嚷起来。印儿暗暗想,这白无常没准可以当话友,话多的真是合她心意。 “啥屁事一天在那儿叫唤来叫唤去,你那舌头不嫌硌得慌吗?”黑无常甩了一记冷刀子过去,“说啊,愣着干啥!这乱葬岗收拾完了,城里头病死的气死的,还有老多呢。” 白无常跳着走到一具尸体旁,喊道,“七哥,这个死人怎么没有魂啊?我勾不出来。” “怎么会没魂?”黑无常迅速地飘过去,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七哥,一看就往后退了一步,“老八,不得了,这大雁城可能又出了糟心事。” 第16页 黑无常瞅着一众小鬼,“赶紧,咱俩先回去告知城隍那老头子,这硬生生没了一个鬼魂,跟阎王的生死簿对不齐,咱俩就惨了!” 弯月和应月一人演白无常,一人演黑无常,学着两人的口气向看不见的陆岐和鸡老板转述,陆岐害怕地躲在众人后面抱着大树,“要是对不齐生死簿,不会拿我这种活人充数吧。” 印儿乐道,“估计不能,毕竟他们半夜在你面前出现,你就吓死了,谈不上活人。” “什么人!”黑白无常突然厉声喝道,瞬间阴风阵阵。 印儿和陆岐赶紧闭嘴,然而黑白无常却并不是朝她们袭来,反而挥舞着锁链朝着那具无头女尸的身侧攻去。 “好大的胆子,敢到乱葬岗来动我们的鬼魂,怕不是也想跟我们去阴间走一遭了!”黑无常怒道,黑色的铁链直勾勾地打在地上,臭烘烘的空气中忽然便响起“人”的叫喊声。在尖叫响起的一刹那,白无常手执哭丧棒重重击于地面,打得尘土飞扬,地上的“人”在阴风怒号中瞬间现形。 “七哥,这……”白无常定睛一瞧,地上的哪里是个“人”,分明就是寿材铺里扎的纸人,被人施了法,要拖走这具无头女尸。 黑无常面上煞气浓重,“溜得真快,要让你七爷我逮到,非把你送进阿鼻地狱不可。” “那七哥,这无头女尸的魂不在了,这尸体可咋办?”白无常收起他那哭丧棒,哭丧着一张脸,“没有魂儿,阎王爷不会宰了咱俩吧。可是,明明咱接到命令的时候,那簿上是有这陈家小姐的名儿的。” 印儿想起那白色拂尘落在陈小姐头上的那一刻,兴许是那一刻,魂魄出了窍,在生死簿上烙了名儿,而尸首异处的那一刻,被人当作尸鬼利用的法术解除,魂魄便至此消散。 那黑无常沉默了片刻,颇为无奈,“那还能咋办,实话实说呗,又不是咱俩不勾魂,是那恶人当道鬼见愁啊。”黑无常觉得自己这个笑话讲得挺有趣的,奈何他八弟没笑,于是只得凶神恶煞道,“愣着干嘛!赶紧牵魂回,人家好转世,咱俩好认罚!” 白无常跳起来使劲地跺了那纸片人几脚,乘着地狱大门的阴风一同消失在乱葬岗前。 躲在树后的一群人立即走了过去。陆岐腿脚打着颤儿在后面慢慢地磨蹭过去,而狗妹三人早已绕着乱葬岗狂奔起来,时不时地“汪汪”两声。 千晛见印儿蹲在地上,捻着那纸扎的白色小人看得颇为入迷。印儿蹙着眉尖捏了捏纸人,又凑上去闻了闻,偏头有些不适应,“好重的脂粉气。” 鸡老板拉着陆岐一起去将那陈小姐的尸体抬过来。在夏日里,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浓烈又刺鼻的怪味。 “什么脂粉气?”鸡老板看着这具尸体,真是可惜了,这陈家员外的姑娘,小时候还去同悦客栈玩过呢。那时候见这丫头,才半截高,扎着羊角小辫,机灵得很。 “你闻闻。”印儿将纸人递过去,陆岐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放到鸡老板鼻子前。鸡老板嗅了一下,似乎没闻出味,又亲自拿到手上,使劲嗅了一口,大声喊道,“弯月,来闻!” “找到了!”弯月三人抱着头颅飞奔过来,瘪着嘴,看着要大哭,“找到了。” 若不是闻得到气味,这面目全非的模样,哪里瞧得出是陈家小姐。印儿见着头颅,小心接过,将她与尸身靠着,她望着千晛,有些期待,“能行吗?” 千晛没点头也没摇头,避开印儿期待的眼神,示意大家往后退退,她闭上眼睛,从天便降下一道白光,停在她指尖,凝成一根透明的针。绕着她的红线穿过天光磨成的针,顺着陈小姐的尸身,将头颅和脖颈拼接起来,那一串串的红线痕迹触目惊心,然而总归算得上一具完整的尸体。千晛瞧着林中的树叶,招手引来大风,风将树叶吹下枝头,排着队穿过红线,在空中织成一件碧色的裙裳,裙裳上绣着盛开的荷花。千晛将她穿于女尸的身上,她记得的,这位小姐名唤初荷。 “是魂!”印儿瞧见千晛眉间的红色焰纹,低头惊喜地看到平躺的尸身上慢慢化出一缕飘渺的魂魄。 “真的是陈小姐!”狗妹三人抱在一起惊呼起来,“太棒了,千晛姐姐你真厉害!” 众人未察觉千晛睁开眼时眸中的惊讶之情,她未曾想,这只三千年小狐狸的念力竟能强大到直接渡人化形,毕竟妖在冥界看来,是低于人在转世轮回中的品阶的。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像,像又要散开来?”陆岐指着刚刚凝好的神磕磕巴巴地说,“千晛姐姐。” 千晛眉间的烈焰纹加深了一层,印儿便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忍着没吭声,盯着千晛聚魂,可是那魂魄似乎与人对着来一样,在聚到一起后,豁然四下炸开来,巨大的念力逼得周围的人统统往后退了一步。印儿顺手扶了千晛一把,“你怎么样?” 千晛摇头,着急地盯着那缕脆弱的魂魄,急声道,“不要,留下来!” 空中妙龄女子的魂魄慢慢淡去,映着天边深红的晚霞,她在又一次消散的瞬间,回头欠身微笑,盈盈体态恍若林中初见,“谢谢。”那声音很清很淡,淡得不想活下去,又累又倦,但似乎又有点眷恋。 “陈姑娘!”狗妹齐声喊道,想抓住她,然而那魂魄便一下四散开来,这一次,再无人渡她。 第17页 “为什么啊?”陆岐望着千晛,红着眼,“怎么会这样。” 千晛的指尖还在打颤,眉心的印记退散下去,她摇头,望着在一瞬间消散的魂魄,不想说话。 明明是成功了的。 鸡老板从尸体边上爬起来,颇为生气。他不知道为何一个人执意想死,甚至不惜魂飞魄散。他低头盯着这具孤伶的尸体,猛地瞥见尸体所穿莲鞋里似乎有东西,顿时压住心中的怒火,“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沾着血的素笺,上面写着秀雅的小楷,“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印儿感到眼皮一阵乱跳,盯着那枚素笺,是赠予情郎的诗句?怎的会漏在鞋间,还是说有人放进去的? “这背面是不是还有字。”陆岐忽然道。 众人回神望去,那素笺的背面隐隐约约竟是用血滴出来的“救”字,那个字写得太慌忙,笔画不完备,以至于从正面看,还以为是沾了几道血痕。 “天杀的,”鸡老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以本使者活了几千年的经验来看,这陈家姑娘就是没脑子被薄情郎害了,她爹拼了命救她没救过来!” “住嘴,死者为大。”印儿面色阴沉,颇为不悦,倒不是因为鸡老板的话,而是因为她也是这样猜测的,她走到陈员外的尸体旁蹲下来,掰开他僵硬多时的手指,发现果然有伤痕。 有人拼命护着你想让你活下来,你却赶着去死。印儿看着陈小姐那具尸体,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千晛,早知道不救了,渡个屁的魂,搞得刚刚像被掐断了一口气,现在浑身难受。 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印儿气的,是刚刚明明魂聚了,那陈家小姐却选择自散魂魄。 “算了,寻个好地方,将陈员外和陈姑娘葬了吧,也算对得起这场缘分。”印儿开口道,瞥了眼小弟陆岐。 陆怂岐卑微,却力大无穷。他点头将父女俩抬上印姐姐幻化出的木板车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路走好。” 印儿跟在千晛身边,看着前面拉车的人,又问道,“刚刚,你没事吧?”不知道为什么,跟这话少面冷的小月老说话时,她总想摆出个笑脸,“像你昨日在林间安慰我一样,我也想说,这不是你的错。” 千晛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低着头往前走。 印儿跟在边上叽叽喳喳,“你刚刚真的还蛮厉害的,不救人的时候,眉心那玩意也能出来吗?我觉得很好看。” 千晛闻声竟然用手背蹭了蹭眉心,“不好看。” “好看!”印儿道,真的好看,她见过人间美人千万种,偏觉得这天牢里惊鸿一瞥的小神仙美得天理难容。 “不好看。”千晛又道了声。印儿争着说“好看”,没听到千晛那微弱的一句,“获罪之神眉间才是烈焰纹。” 天上神祗的是金光纹。 “阿嚏!”弯月站在鸡老板身边走着,忽然皱着鼻子打起喷嚏来,“味道好重啊。” “哎呀,忘了这茬,”鸡老板推着车,猛地想起刚刚有事没办,慌忙拿出那张纸人,“弯月,你闻闻,这味道好熟悉,我有点不太想得起来。” 弯月“哦”了声,悻悻地凑过去闻,突然叫道,“鸡老板!你又偷偷跑去城南醉花楼了!” 鸡老板老脸顿红,赶紧摆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城南醉花楼,大雁城最红红火火的青楼。 一群人“嘁”了声,你一嘴我一嘴地互相逗乐着。好像刚刚令他们难过的事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斜阳照在大地上,拉出一群人长长的身影。 印儿想,这群人都还没打个商量呢,怎么看着就像要往城南去的样子。看来,不止她一个人爱管这红尘闲事,同悦客栈里也是一堆“三五成群就敢九天揽月和五洋捉鳖”的家伙。 “醉花楼,什么地方。”千晛不知道大家在闹什么,偏头一脸好奇地问印儿。 印儿抿唇,挑着眉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千晛盯着她,更加好奇,为什么印儿要对着自己这样子笑,就是狐狸眼都快眯成桃花眼这样笑。 “千晛姐姐,醉花楼就是,”最安静的怜月正准备出声,就被印儿一把捂住嘴拉到身后。印儿捡了路边一朵小野花摊在手中,望着千晛道,“赏花的好地方!一块儿去?” 千晛看着那朵漂亮的小黄花,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怜月被捂着嘴,可怜巴巴地呜呜呜,狗爹说女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 第8章 八世折尾(一) “老板!再来一碗切疙瘩和两盘油泡泡!”陆岐和鸡老板各自吸溜着嘴里的面条,一同举手喊道。 弯月和怜月咬断面条:“我也要!” 应月喝光碗里的汤,“这里这里,也要!甄糕、煎焖子、炸三角、水煎包再各来一盘!” 半个时辰前,她们于城南安葬好了陈氏父女两人,便步行至城东,本想去探探那醉花楼,不想醉花楼今日关了门。寻了人打听,才知那醉花楼今晚有花魁大选,白日闭门是在做大选准备。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决定于附近店家寻点吃的。 印儿一路上吃了不少野果子,现下鼓腹含和,闲得没事便挨着千晛坐着,试图跟对方搭上几句话,“千晛姐姐啊,”印儿歪着脑袋出声喊人,“你不饿吗?来杯茶怎样?你是不是困了?还是太无聊了?要不你跟我说说话?” 第18页 千晛闻声低头看了这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眼睛里进了脏东西,为何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还有,那么多问题,这人究竟想问哪一个。 印儿见对方又高贵冷艳地盯着她,默默地缩回脖子,翻开桌上被撕了几页垫桌角的小册子,装作刚刚什么也没说。 千晛纳闷地看着这人打着哈欠看书,点了点头,心里下了个结论,原来这人问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印儿哪里是个看书的料,在雪山之巅学习药谱时就想方设法地出去玩,因此没少被狐族的长老教训。不过,当她看到这本破旧小册子上的“蒲树林新传《六界神兽录》”几个大字时,瞬间来了劲,找天狐找天狐!然而翻开书的扉页,上面赫然印着一排醒目的红字:“本传只记录十大神兽,诸如九婴、天狐这样的废物神兽咱就不提了”。 “……”印儿“啪”地合上书,写蒲的这个写书的,你知不知六界传说司法天神诛仙便是我天狐一族! 千晛听到这大动静,偏头淡漠地又看了她一眼,印儿立马低头看起书来,嘴里念道,“千晛姐姐,这书好有趣啊,你要不要看看?” 印儿随手翻了一页,推过去,指着书笑道,“你看,这就是之前提过的画本子一类的东西,譬如你看,” “与我头上簪子的图纹一样。”难得地,千晛竟然打断了印儿的话。印儿愣了下,立马低头看这小破书上写了什么,果不其然,这上面画得栩栩如生的麒麟竟然真与千晛发间那簪子镂刻的图纹一样。印儿恍然想起白泽那日的话,抬头紧盯着眼前的人,像要看出她的原形似的,然而半晌过后,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白泽不会骗她。再说,六界皆知,火麒麟,早在创世神神陨时,便一同消失了。 “印姐姐,千晛姐姐,我们吃完啦,你俩聊什么呢!”弯月踩着小碎步蹦跶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白馒头,“我也要听,有趣吗?” “没趣没趣,”印儿瞧见鸡老板和陆岐结完帐,立刻站起来,顺手将册子上写火麒麟的那页撕下来揣进袖子里,拉着弯月小声道,“你把怜月说服了?她愿意跟我们一道去了?” 弯月咧着嘴笑,冲印儿挤眉弄眼,“千晛姐姐都去了,怜月那丫头怎么会不去。” 两人相视一笑,狐狗为奸,搂着肩往小店外走得那叫一个八面威风。 千晛立在原地,琢磨着这两人何时这般相亲相爱。 夜幕很快降临,白日闭门的那醉花楼此时正亮着满楼的花灯,与周边寂静的集市比起来,此处便显得格外特别,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了此间楼阁上。 印儿一行人猫着腰,跟着熟门熟路的鸡老板,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当然,在这之前,总免不了一番变化。狗妹三人黑袍束发,扮作小厮跟在身后。而那公子模样的印儿和千晛两人,一人一袭白衣,手执折扇,眉宇间洒脱自然,好不风流;一人一身红衣,眉宇间清贵无双,如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陆岐怂得跟在两人和鸡老板后面,把一个俊俏小郎君活脱脱地活成了路边要饭的模样。 “哎呀,几位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一行人刚从后门溜进去,正准备光明正大地晃到楼上,以便狗妹挨着房间闻气味,便被醉花楼的老鸨撞个正着。 老鸨一身绯色罗裙,摇着团扇,领着一群七八个姑娘于回廊处,堵住了她们的路。老鸨自认见多识广,瞧见过不少模样端庄的公子哥,却第一次遇见这样绝色的矜贵少年郎,不由老脸一红,眼光在这几人身上逡巡,手帕轻轻一挥,招呼着姑娘,“哎呀,这是你们谁家的恩客,怎得妈妈我未曾瞧见过。” “回妈妈,咱们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几个公子。” 活色生香估计就是眼前这个景,印儿瞧着老鸨身后的一群美人,忽然有点眼盲,只识得清那衣裳是橘色、黄色、蓝色,五颜六色的,凑一堆儿七人刚好可以搭个戏台唱一出“七仙女”。 印儿瞧着那老鸨的眼色变了下,立刻摇着扇子一脸不悦地道,“听闻醉香楼今日花魁大选,我,”印儿咳了声,故意侧着身子,露出她腰间吊着的那七寸信圭,板着脸接着道,“本公子欲前去寻个热闹,哪想方才遇见一笨手笨脚的小厮,领本公子转了大半天,等我回头寻他时,那小厮竟不知去向,听说这醉香楼与江南春风阁齐名,恐怕,” “这位公子,瞧您说的,我们那小厮不懂规矩,把您得罪了,”老鸨眼尖,那七寸信圭可是皇帝封赏诸侯的玩意儿,兴许是哪家小侯爷游历于此呢,“这花魁大选马上便要开始了,为了给您赔不是,奴家给公子寻个观赏的好地儿。” 老鸨说完,便把目光投向千晛,想来这不说话的才是更厉害的主,于是招呼着姑娘正欲上前挽着她,便见千晛往后退了一步,侧身站到方才说话的公子身后。印儿倒是想起这茬,看着冷冰冰的千晛,起了坏心思,面上蔫坏,“千公子,这来都来了,你,” 千晛没听到印儿的话,扯着对方的袖子,低下头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印儿一愣,望着靠近的漂亮姑娘,下意识地把千晛护在身后,摇着扇子打着颤儿,装作不满地看着一群人,“这位公子,你们莫要招惹。” 不就是想要看看这小神仙被招惹得手忙脚乱臊红脸的狼狈样嘛,咋对方一抓住自己,自己就比陆怂岐还怂呢。印儿想,不过,这人刚刚皱巴着小脸的模样,瞧着像是受不住这乱七八糟的脂粉香味,就像闻到人间油烟吃食时的模样一样。 第19页 老鸨张着嘴,瞧着那红衣“千公子”缩在白衣公子的身后,顿时了悟,满脸堆笑,“懂,懂,姑娘们,陪着剩下的就行了,莫去招惹那千公子。” 正常人家的公子谁会躲在另一个公子的身后来逛这种风花雪月之地,想来是名小倌,这般出尘如玉的小倌,她老鸨也是头回见。 醉香楼里的钟鼓忽然“摐摐”响了三声。楼外皎月当空,时辰竟已转至人定时分。 老鸨闻声,立马朝花栏下望去,片刻,回身笑道,“几位公子,花魁大选要开场了,不若去楼下瞧瞧?” 印儿点头,正准备扶着千晛,哪想对方轻掸衣袍,看也没看她一眼,转头云淡风轻地下楼。 “……”刚刚你还蹭我袖子呢! 无奈,印儿紧跟下楼,万花丛中过,完全忘了她们是一行七个人进来的。 狗妹三人是小厮打扮,原本没姑娘招惹她们,是相当清闲的,然而……并不是。陆怂岐卡在她们三人中间,紧紧拽着她们三人,快要哭出来,“狗妹,狗妹,帮我,我害怕。” “……”狗妹三人包括怜月无语望青天,陆哥哥,你来之前可是一脸从容淡定。 至于鸡老板,左红枝右绿翘,怎么看都像是老恩客。 印儿跟在老鸨后面,与千晛一同坐进了一间干净整洁的雅间,圆木桌上陈列着一排做工精细的飞花牌子,上面刻着人名。印儿撩袍就坐后,方才发现后面那几人不见了,门口站着的变成了身着相同紫色衣裙的姑娘。 “两位公子,便于此处安心坐着,待会儿这花魁大选就开始了,您们雅间里这些人的票才算实打实的。”老鸨边说边指着对面,印儿循着手势望去,原来这一圈都是一模一样的雅间,不知道那里面坐得又是些什么人。兴许是各方权贵,不便在这种场所露面。 “不知道两位公子中意哪位姑娘呢?”老鸨笑盈盈地指着桌上那几块牌子,“这凝香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一支《惊鸿照影》名动燕北。这重烟姑娘,嗓如六月江南雨,丝丝扣扣乱人心怀。”老鸨顿了顿,又道,“至于这最后一位玉安姑娘嘛,她有一绝技,闻香识美人。” 闻香识美人,那可不正好。 醉花楼里的钟声又敲了三下,楼下人声鼎沸,似乎在嚷嚷这花魁大选怎得还不开始。 老鸨起身,招了一位姑娘上前来,对着印儿和千晛笑道,“两位公子,这位是紫楠姑娘,若有需要,吩咐她便是了。” 印儿偏头扫了几眼,却指着后边那一排姑娘,摇着扇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她们留下来,这位,我不喜欢。”她说着,眯着眼望向刚刚被换作“紫楠”的丫头,柳叶杏眼,身材窈窕,其实是个漂亮姑娘。 “你,”紫楠面露不悦,正欲发作,便被老鸨拉到身后去。老鸨点头又招了招手,“顺公子的意,那你们三个便留下来伺候二位公子,莫给我惹事。” “是。”身后三个漂亮丫头齐声娇滴滴地道。 印儿满意地点头,将一锭金子置于桌面,挑眉笑道,“有劳。” 老鸨咧着嘴接过金子,“公子客气,奴家有事要忙,便先出去一下,望您玩得尽兴。” 印儿瞧着老鸨和那叫紫楠的姑娘推开雅间的门出去,才总算歇了口气。那老鸨瞧着见钱眼开,攀权附贵的模样,实际上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她方才腰间别着的那枚玉佩,是她当年游历人间时,一位友人相送,而那位友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有机会瞧上的。 千晛的注意力却一直在那离去的叫做“紫楠”的姑娘身上,见她被印儿吩咐离去,便往边上靠了点,主动开口道,“不是这只狐狸。” 狐狸?印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千晛,什么狐狸,在说她吗? 千晛看着印儿惊讶的表情,指着刚刚离去的人,一脸淡定地开口道,“紫楠,狐妖,与你相似,你不知?” 印儿咬着唇摇头,一般情况下谁会耗费灵力去探陌生人是个什么身份呢,刚刚她只不过是出于警惕,不想要旁人留下来监视她们罢了。没料到竟然是只狐妖。 只是这醉花楼里怎么会有狐妖呢?她们一向孤傲专情,一生追求良人,总不至于到此风花雪月之地寻觅。 醉花楼里撞响了花魁大选的最后一声钟,所有雅间的窗子被打开来,站在窗子边上的是衣着相同的小厮。她们这所雅间里,方才留下来的一位姑娘按规矩站了过去。 “公子,该押注了。”另外一位姑娘听到雅间外的小铃铛摇了三声,立刻端了一个空盘子红着脸走过来,“两位公子,若中意哪位姑娘,便将那木牌子与赌注一同放进这空盘中。” “这不看活人就押?”印儿觉得有趣,见眼前这姑娘羞赧地点头,罢了。她挑眉笑道,“姑娘,你且叫她押。” 凝香、重烟、玉安。千晛望了眼,将刻着“玉安”二字的牌子放入空盘中。便是这人了,闻香识美人,可值一千两,印儿将银票置于盘中,见端盘姑娘惊愕,便紧接着问道,“往日听闻醉花楼和春风阁都是于春日选花魁,怎得这次是夏日?” “还不是因为那剥皮剜,” “醉花楼春日大修,这才拖至夏日时节。”站在边上的第三位紫衣姑娘打断了端茶姑娘的话,“两位公子,您这注确定了?” 印儿无所谓地添茶大笑,“玉安姑娘,确定了。” 第20页 玉安姑娘,印儿冲得是那一句“闻香识美人”,却不知千晛在选名字时并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千晛望着那木牌子上的两个字,总觉得有点特别。而哪里特别,她又实在说不上来。 第9章 八世折尾(二) 印儿握着温热的茶盏,浅啜了一口,听着楼下袅袅的琴音,笑起来,“这凝香姑娘的名字取得真好,我杯中‘金镶玉’的清香都快变成桂花香了。” “公子若是喜欢,可以与那些客人一般戴着面具亲自瞧瞧楼下的光景。”站在窗户边的紫衣少女恭敬地道,“当然,若公子不介意,不带面具也是可以的。” 印儿搁下茶盏,瞥了眼端茶姑娘送过来的一排面具,又偏头望向安静地坐着的千晛,还好这桂花香并不浓郁,否则这个小神仙又得打喷嚏。 “不必,你们醉花楼的规矩可真是麻烦。”印儿挥了挥手略显烦躁地开口道,“本公子既押了玉安姑娘,便只瞧她一人。” 站在窗户边的少女欠身微笑,“是,公子,若您乐意听下面是个什么景儿,可随时吩咐我道来。” “总共有几室雅间,有多少客人戴着面具来瞧这凝香姑娘?”印儿开口问道,其实她知道,不是这醉花楼的规矩麻烦,是那些雅间里坐着的有头有脸的客人麻烦。那些人,既想要一睹花魁大选的风采,又怕被那些闲杂老百姓瞧见,落人口实。加上方才千晛提醒她的那声“狐妖”,她便更觉这醉花楼并非一般风月之地,譬如留在这屋子里的三名少女,怎么看都不像依门卖笑人。 “回公子,共二十,出四人。”那侍女开口道。 看来这凝香姑娘没怎么入那群人的眼。 “那紫衣姑娘,若这花魁不是凝香姑娘,凝香姑娘会当如何?”印儿一边无聊地玩着手中折扇,一边问道。这折扇上面的题字,写着: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印儿脑中打岔,想,若这下面跳舞的是她边上这小月老,那她肯定会趴在窗户边上仔细瞧,毕竟那人出手打架的时候都挺美的。 “我听说江南那边的规矩是,从良?”印儿回神,接着说道。 “若是有良可从,那必定是从良的。”侍女道,“按着我们往年的规矩,醉花楼未选上花魁的姑娘,都会有达官贵人瞧上,从此改名换姓,养于侯门宅院之中。” 说不上命好,也说不上命不好。印儿沉默了片刻,“那我若现在之间出价要了那玉安姑娘,如何?” 印儿接着道,“三千两。”当花魁可不一定能赚得了这么银子,当然,她更多的,是想节省时间。 “公子,醉花楼向来按规矩。”方才打断端茶姑娘说话的少女又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印儿眯着眼睛看她,果然闷声的都是不好惹的。“这位公子,真对不住,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我们醉花楼的声誉问题,若在您这破了规矩,往后的花魁大选,可都办不下去了。” 印儿觉得头疼,摇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醉花楼的确不简单呐。她倒要看看这声势浩大的花魁大选中,会折腾出什么热闹的事来。纸片人,醉花楼,延期的花魁大选,若说这中间没有联系,那也就太巧了。 千晛一直安静地坐着,被人用扇子碰了一下才猛然回过神来。印儿以为她在听琴,哪想对方一头冷汗地偏过头来,眼眸中还弥散着雾气。“你怎么了?”印儿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去,半蹲着摸那人的额头,“千晛姐姐?” 千晛被这突然靠近的人吓到,后背紧贴着椅子,“我没事,你,太近了。” 印儿这才重新意识到她们两个现下是男子装扮,这般靠近,不成体统,于是掩耳盗铃般地咳了声,坐回到位置上,小声问道,“你方才在用灵力探什么?” “有妖。”千晛严肃地道,“九只狐妖。” 她说完便径直走向那窗户处,丝毫不在意对面雅间里投来的目光,印儿自是跟了上去,与她一同朝楼下望去——凝香伴着琴音一曲舞罢,重烟唱完了烟雨江南,那在漫天花瓣与七彩花灯下从楼阁上荡着红色绸缎飞下来的,正是“闻香识美人”的玉安姑娘。 “其余是人。”千晛出声的同时,十三位戴着面具的人从雅间的坐位上站到了窗户处。 这一圈十三人里,九只狐妖。印儿沉了沉眼眸,转头欣喜地对那侍女道,“看这架势,我押对了。不过,那些人,似乎也押对了,总不至于花魁一个人陪我们一群十五个大男人过一晚吧?” “回公子,不如等玉安姑娘把她的才艺展示完再讨论此事。”侍女望了眼楼下,微笑着开口。 七彩花灯在玉安姑娘脚尖落地的一刹那全部变成了宝蓝色。印儿绷紧浑身每一根神经去瞧那叫“玉安”的女子,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惊叹了一声,那姑娘眼睛是紫色的,宛若冰山雪原下的紫水晶。 “各位客官,玉安来迟。”女子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间更是风情万种,看得台下一众恩客拼命地往台上扔银子,声声喊着“玉安姑娘”。 “东边二楼雅间那位戴白龙面具的公子,身上是否配了香缨,里面藏了菖蒲、苏叶、佩兰、水安息、丁香、罗勒与□□?”玉安摇曳着罗裙,仰起头弯着眉眼笑道。 她一出声,大家都安静下来,纷纷往东边望去。 “不愧是玉安姑娘,这一手闻香识美人,天下怕是无人能敌。”东边二楼雅间戴着黄金面具的公子愣了片刻,旋即赞赏地大笑,冲边上小厮一招手,小厮便往下扔了厚厚一沓银票。 第21页 “多谢公子赏脸。” 这岂止是一掷千金!这公子出手未免太阔绰了,不知道是大雁城哪家的少爷,抑或是他乡慕名而来的招才纳士之徒。 “西楼雅间那位没戴面具的公子,不知我醉香楼的君山银针如何?”玉安转身,叹道,“可惜你边上那位公子未尝到滋味。” 印儿未料到这姑娘竟会唤她,匆匆一瞥,与楼下姑娘笑意盈盈紫色眸子正好对上,不由眉梢一挑,方才茶盏里的“金镶玉”正是君山银针,她喝了,千晛未喝。 可是,其实没带那么多现成的银票……印儿摇着扇子,眼珠子一转,正寻了个好理由搪塞回去,便见千晛扯住窗户边上的红绸缎轻轻一抖,那绸缎便如天女下凡时的仙带一般飞往玉安的脚底,一颗发着光的夜明珠顺着铺开的红绸轻轻滚到玉安姑娘的脚旁。 “……”台下众人惊叹起来,连雅间里的人也错愕了片刻,纷纷往西楼雅间望过来。印儿失笑,“东海夜明珠,机遇巧合得了一颗,玉安姑娘,甚合本公子的心意。” “谢谢公子。”玉安姑娘款款行礼,方倾身拾起那颗夜明珠。 醉花楼里的钟声再次响起,已是亥时七刻。按着规矩,这花魁大选应于子时前结束。有知道规矩的客人带头鼓起掌来,高声吆喝,“玉安姑娘真绝色”,紧接着,便有其他人一同道,“青娘,您还藏着干什么,这花魁是不是我们玉安姑娘呐,子时之前,我得喝上一杯花魁酒啊!” “就是啊!”台下的人嚷嚷起来,“青娘,开盘开盘,我这等美人归呐!”青娘,唤的便是那老鸨。 印儿望着台上有些紧张的玉安姑娘,侧身瞧那话少的侍女,戏谑道,“嗯?醉花楼的规矩,是要破了?” “回公子,总会抱得美人归的,您不必着急,”侍女面不改色,沉稳作答,“兴许玉安姑娘是准备了其他的,想给大家再瞧一瞧,这一刻钟的功夫而已,公子您喝杯茶,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印儿靠着窗子轻哼了声,垂着眼睑,听着满堂欢呼声,半晌,抬眸,嘴角噙了三分笑,“你们在等什么?” “打着花魁大选的旗子,却有九只小狐妖,你们这醉花楼是在等谁?”印儿冷着双眼,半点不留情面地直接出声道,“既然这样,那玉安姑娘,我便先带走了。” 忽然间,七彩花灯都灭了下去,猎猎狂风伴着尖锐刺耳的钟声从窗外呼啸而来,黑暗中充斥着人踩人的尖叫与乱骂声。 印儿正欲出手点燃火光,脖子便被身后侍女用冷冰冰的东西架住,黑暗中,三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映出紫衣侍女们面上冷酷的表情。 “两位公子,呆在屋里别动。” 侍女看了眼印儿,迅速撤剑,三人即刻飞身下楼,却不知道她们方才以剑威胁的人在一瞬间变成红蓝异瞳,整个屋子在瞬间冻成玄冰,若不是那红衣公子及时出声,那玄冰会在瞬间蔓延,将她们冻在空中。 “住手,她们是普通人。”千晛蹙紧眉头,目光深沉地抓住眼前人的手,“印儿。” “印儿。”千晛又唤了声,握着对方的手朝她输送灵力。印儿感到体内有温热舒适的灵力侵占进来,瞬间回神,瞳孔变回原来的颜色,“千晛姐姐?” 身后被玄冰冻住的桌椅在一瞬间破碎,印儿回头,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起了杀机,面上有些沮丧与懊恼。 “啊——”尖锐的叫声忽然划破长空,两人立刻回身望楼下望去。楼下黑暗中,那只叫“紫楠”的九尾狐正与她的紫衣侍女们护着到场客人的离开。 雅间十三人中,四位人间公子在小厮护送下惊慌失措地逃出去。而那剩余九只蒙面狐妖,直接飞到戏台中央,护住那蹲在中间的玉安姑娘。她们的狐狸眼发着幽绿的光,万分警惕地盯着四周。 “其余姑娘全部去凝香和重烟房里,快!”老鸨对着醉花楼里那些普通姑娘喊道。 “咯、噔、咯、噔,”突然安静下来的醉花楼里响起木屐踩着楼梯的声音。 “哑——哑——” “哑——哑——” 是腐鸦!印儿瞬间警惕起来,紧盯着这栋楼阁,声音从哪里来的,怎么好像每一处都有声音,就连……就连她这个房间也有! “轰!”印儿扶着窗子回头,见千晛阴沉着脸,手中飞出万千红线,像针一般直直插|进蜂拥而入的腐鸦身体,那些腐鸦密密麻麻地僵在空中,瞬间被红线烧灼成灰烬。 “青娘!啊!”玉安姑娘忽然尖叫起来。 “下楼。”千晛抱住印儿的腰,提着她从窗户处飞下去。 从戏台底下忽然伸出无数只女人的干枯双手,玉安姑娘惊恐地瞪大双眼,她的四肢被紧紧拽着,似乎要被那些尸鬼牵扯着往四处撕裂。九只狐妖互望一眼,无奈,手上飞剑出鞘,只听黑暗中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惨叫,那些尸鬼的手臂便齐齐断在戏台上。 玉安爬起来,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她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全是害怕与惶恐,瑟瑟地喊道,“青娘,青娘。” 青娘立于黑暗中吼道:“有本事滚出来,我告诉你,台上这姑娘,是辛酉年丑时出生,八字纯阴紫瞳之人,你那鬼眼阵不就只差这一关键压镇人物了!” “哈哈哈,”狂风倏忽大作,有人尖利地怪笑起来,像要刺穿每一个的耳膜,腐鸦在一瞬间息声,尸鬼在刹那间遁形,“哈哈哈,蠢货,我要的一定会是我的。” 第22页 “啊——”楼上姑娘的房间里响起哭声与尖叫声。 “凝香姐姐!” “啊!重烟姐姐!凝香姐姐!” 姑娘们惊慌地破门而出,趴在地上,“死人了!救命啊!死人了!” 第10章 八世折尾(三) 长长的红线顺着楼阁的花灯走了一圈,花灯里的灯芯“哔剥”一声,便一个挨一个的重新亮起来。 青娘看着红线消失在方才那位千公子指尖,挥手勒令拔剑相向的紫衣侍女撤剑,她抬头望着楼上那群姑娘,“紫楠,你先去楼上看看!” 紫楠盯了印儿和千晛两秒,收剑回鞘,飞身上楼。楼上的姑娘纷纷喊着“紫楠姐姐,重烟姐姐和凝香姐姐死了!” 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往日莺歌燕舞的醉香楼,现下只剩下恐惧害怕的姑娘们和她们这两位不速之客。千晛已经松开了搂着印儿的手,正盯着戏台上缩成一团的玉安姑娘。 “尸毒。”千晛望着那名被换作“青娘”的老鸨,淡淡开口。印儿无意识地勾着千晛的小手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玉安暴露在外的肌肤开始一点点浮现黑白交织的斑点,一圈一圈地逐渐扩大,甚至要通过皮肤往骨头里钻。 “青娘,青娘!”玉安惊恐地望着自己开始腐烂的皮肤,一定是刚刚,刚刚被那些恐怖的东西抓的,她的身边还有那四条断肢,扭曲的手指和干枯的手臂明明一动不动,却像随时要穿透她心脏的匕首。 青娘着急地瞥了楼上一眼,匆匆跑到玉安边上,“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不会让你出事的。”她蹲下来,用左手拖着玉安的右手,眼神锋利起来,她的手掌浮现暖黄色的灵光,开始汩汩不断地注入玉安的手臂。戏台上站着的七位戴面具的“公子”为其护法,警惕着台下的印儿和千晛两人。 印儿看着玉安浮满虚汗的额头,这跟她当初被腐鸦咬后的状态差不多。她看着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往体内注入,却无任何转好的反应,才恍然想起鸡老板一行人,嘀咕道,“鸡老板他们呢?” 她刚一开口,台上七只狐妖便做好了攻击她们的准备。印儿失笑,虽然她看起来不像个好东西,但她边上这位小神仙看起挺慈眉善目的吧。她偏头去望千晛,那人冷冰冰地开口答道,“不知道。” 好吧,还是自己比较慈眉善目。 “那个,叫你老鸨还是青娘?”印儿冲着台上喊道,“青娘,尸毒单用灵力逼不出来,你得去找司夜使者帮忙,或者凤凰,也是可以的。” 凤凰,怕是想都别想。这司夜使者,倒是已经沦为凡品,只是天地苍茫,又去哪儿觅得他的踪迹呢。青娘用灵力封住玉安的关键穴脉,预防尸毒蔓延,抬头客气地道,“两位公,姑娘,烦请指条明路。” 印儿挑眉,“方才与我们一同前来的那群人呢,司夜使者便是其中之一。” 青娘颇为惊讶,“那三个小厮模样的与一位白衣小公子,进来片刻便寻了理由出去。至于那身着五颜六色花衣裳的男子,因为过于聒噪,扰乱姑娘们的生意,被撵出去了。” “司夜使者莫不是那位聒噪的男子?”青娘赶忙问道,见印儿无奈地点头,立即望着身旁七人吩咐道,“红砂,黄溪,你们两人速速朝城北方向去,那司夜使者喝得大醉,你们定能赶上他的步子。无论真假,先将那人带回来即可。” 青娘起身将玉安交由一唤“绿萝”的姑娘抱着,“你们五人将玉安带回楼上照料,已过子时,那畜生不会再来。待我去瞧瞧凝香和重烟那俩丫头。”她皱眉望向楼上,紫楠呆在屋里还没出来,屋外的姑娘不敢动,站成一团看着楼下。 “两位姑娘,”青娘转身笑盈盈地望着印儿和千晛,“留在我醉花楼歇息一晚如何?” 不是敌人,已是相当的客气。本是为那“纸片人”而来,结果狗妹和陆岐现下无处可寻,“闻香识美人”的玉安姑娘身中尸毒晕过去。留宿一晚也未尝不可,只希望那两位离去的女子能尽快把鸡老板拎过来。印儿在心里想着,这醉花楼试图抓的人,似乎和她们要抓的是同一个人,但是为何要派个“纸片人”去找那陈家小姐的尸体?想做什么?醉花楼一定是与她们站在同一线上的吗?当然,也有可能那纸片人的主人只是醉花楼的客人,醉花楼并不知情。醉花楼是敌是友,现下还很难判断。 “青娘,我们只是客人而已,”印儿看着已经离去的七只狐妖,现下打起来,她们应当略胜一筹,于是抬眸笑道,“留宿,就不必,”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觉腹中一阵绞痛,令她难受地想要躬下腰来。 “印儿?”这下轮到千晛的袖子被紧紧抓住,她赶忙去扶一脸痛苦的印儿,方才那腐鸦并未得到机会靠近,现在是怎么了。 印儿怒瞪着青娘,片刻前,她还将醉花楼是半敌半友,现下,便当是敌人了,“你们手段太卑鄙了。” 千晛弯腰抱着印儿,手指探在她的脉搏处,面上顿时不悦起来,对方脉相相当紊乱,体内灵力四窜,但面上并无中毒之象。 “对不住,二位姑娘。”青娘招手,让紫衣侍女过来,“青娘并无谋害之心,只是害怕节外生枝。丫头们会领二位回房,还请二位姑娘安心休息,那君山银针里的蛊虫千丝绕并不是什么毒物,你不动,它便不动。你若妄动灵力,它便是现下这个样子。它命不长,六个时辰后也就死了,但时辰之内,无药可解。” 第23页 “两位姑娘,请,”四位紫衣侍女刚一靠近,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千晛抬起眸子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空气中,一根根红线像锋利的玄铁丝一般交织纵横在空气中,保护着弓着腰、神情难受的姑娘。那些紫衣侍女瞬间像一群被红色罗网缚住的紫羽瓦雀。有侍女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她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刚碰到红线,白嫩的皮肤上便浮现出一条细长的伤口,往外冒着血滴子。 青娘见状,立即道:“让两位姑娘自己走。” 印儿“嘶”了声,扶着千晛站起来,她好歹是天狐,自是知道千丝绕这玩意。她好奇的是,千丝绕是狐族长老的东西,而这叫“青娘”的女人,最多与她相当,三千年修为,加上只是一般的野狐狸,应当无机会有这样的宝贝。 “你,没事吧?”千晛看着印儿趴在她的肩头,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背,最后又僵在半空中,慢慢地放下。 “没事儿,这玩意又弄不死人,”印儿仰头冲着这人笑道,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挨得这样近,都快抱一块儿了,而千晛难得地,居然在出声关心她。念及于此,印儿觉得自己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于是哪怕腹部暂时不痛了,仍攀在对方肩头,冲着那一群紫衣侍女喊道,“这三更半夜的闹腾一宿多累啊,安排个上好的房间。” 千晛没说话,依旧冷着一张脸,但空气中的红线已经消失了。 紫衣侍女们见状,立即望向青娘,待青娘点头,方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印儿被千晛半搀着,脚步紧跟着这群人,眼睛却不住地往对面阁楼的“死人之地”望去,那叫“紫楠”的姑娘紧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似乎斥责了那一群哭哭啼啼的姑娘,待青娘匆匆忙忙上楼后,那群姑娘便憋着眼泪四下散去。在对面目光看过来前,印儿赶紧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跟着人走路。 月上柳梢头,四下便彻底安静起来。醉香楼外一朵朵栀子花,芬芳四溢。既是“请”,侍女们便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印儿和千晛盥漱完毕,才关上门守在外头。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一句,“牵丝绕是可控的。” 唉,还真怕她们跑了。 房间里的蜡烛吹灭了,只剩满地疏朗的清辉。印儿一个人躺在雕花床上,无聊地用手指去缠那粉色鸳鸯帘子。半晌,侧身望着那端正坐在不远处的人儿喊道,“千晛姐姐,你真不睡觉吗?” “嗯。”千晛独坐在禅椅上,跟身后屏风上的仕女图一般,一动不动。印儿爬起来,靠着床檐看她,那人面庞如玉,衬着月光,更是显得清冷疏离。她手边的茶桌上搁着那支“麒麟血钗”,黑色长发便安静地垂落在绣着浴火祥纹的红袍上,明明穿着世间最明艳的颜色,偏又比窗外月色还清冷沉寂。 “你方才是不是很担心我?”印儿觉得自己有些没话找话了,可叫那人这般坐着,她总有些于心不忍,天牢里独坐一千年的光阴还不够吗,“我瞧见千晛姐姐皱眉生气了,然后一下子,那红线就跟刀片一样。” “嗯。”千晛应声去瞧,只见印儿伸着长腿靠着枕头,衣裳穿得松松垮垮,露了半边香肩,几丝秀发随意落在白净分明的美人骨上,全然不似白日那副鬼灵精怪的样子。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千晛立即偏回头,握着她那支簪子,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开口多问了一句,“那你的眼睛,红蓝异瞳?” 月光迷蒙,倒没让人有机会看清对方的小动作。印儿正在心里感叹“这人怎么总是这么话少”,听到对方主动问问题,顿时惊喜起来,不过听清问题是什么时,又有些萎了下去,盘着腿抱着枕头颇为无奈地叹气,“千晛姐姐,你这问题太难了,我回答不出。” “我记得这样的眼睛第一次出现,是我在雪山之巅初化人形后的炼药大会上,”印儿眯着眼睛想了想,笑起来,“千晛姐姐,你是神,可能不知道我们天狐一族的规矩。我们天狐一族每百年都有一次炼药大会,夺魁者可晋升为狐族长老,那牵丝绕便是某一次大会上获胜的玩意。” 千晛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跟着弯了弯嘴角,像回到她的岁月。 “那一次炼药大会上,我特厉害,第一个从寒枭洞里爬出来,采到了冰竹葵,”印儿皱巴着漂亮的脸蛋,掰着大拇指,“但是也没什么用。” “在我后面出来那几只狐狸,她们是天狐一族的纯正血脉。在炼药大会结束时,她们说我在洞里为夺冰竹葵,故意偷袭年幼的小狐狸,”印儿越说越气,“她们血口喷人,虽说我资质是差了点,靠着白泽的帮助,一千五百年才化形成人,可那冰竹葵偏偏就是我自己一人拼命从寒枭洞里摘出来的!” “但长老他们不信。” “其实我也知道的,我没化形之前只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不碍着他们什么,我化形后,不拜在一名长老门下,便是多余之徒,”印儿掰着食指,“我就不拜,我说‘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吧,冰竹葵我不给了’,然后我指着那群臭狐狸骂,气得那些长老吹胡子瞪眼。” 千晛听着,想着这只狐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得慌,就像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不过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印儿乐出声来,“千晛姐姐,我故意去打他们那装药的瓶瓶罐罐,因为我知道打不过他们,所以我也不会让他们心里舒坦,我就把他们那些灵丹妙药啊,全都毁个稀巴烂,想修狐仙,做梦去吧。” 第24页 “他们气疯了,要杀我。我跑不动了,就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等着死,”印儿无奈,“然后眼珠子颜色就变了,我都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清醒过来时,那些长老都受伤倒在地上,他们骂我目无尊长,残害同族,会引来天劫的。我懒得跑,于是我便坐在那儿,等着我的天劫。我想,要是天雷劈死我,我就拖几个人一块儿堕入畜生道。”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月光暗了下去,窗外竟然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 千晛沉默良久,方才开口:“白泽渡你?” 印儿摇头,想起某个人,弯着眉眼开心地笑着:“是西雾。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来无隐去无踪,仿佛永远在寻找着某样东西。她很好看,是我见过,与千晛姐姐一样好看的人。她也很厉害,她去哪个山头,哪个山头便恭敬地奉她为王,她在雪山之巅呆了五百年,我便安心地在雪山之巅修炼了五百年。可她有一样不好,她总是会头疼,那病日日夜夜地反复折磨她,嘴里不知道念着哪个人的名字。” 印儿把脸埋在枕头里,难过得很:“我去碧霄宫就是为她偷仙灵芝,可是仙灵芝偷到了,她却离开雪山之巅了。” 原来是这样。千晛想起白泽告诉她有关印儿的东西——雪山之巅蠢狐狸、为报救命三千恩,偷上碧霄盗灵芝、误打误撞救废神、因缘巧合渡红尘。 “你会找到她的。”千晛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一只红色的鸽子,她捻起桌上的钗子,在鸽子的眼眶里点了两个红点,小声念道,“听到了吗?去,找到她。” 红色的鸽子在点睛的刹那活了过来,又在振翅的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印儿“啊”了一声,盯着千晛,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一句话。 千晛走到窗户边上,将被风吹得半敞着的窗门阖上。门外的侍女听到关窗的动静,轻轻敲了下门,“两位姑娘,夜深了。” 千晛立在窗边,看着错愕的人,弯着唇角浅笑,“睡吧。” 兴许梦里会梦见思念的人。她在这三千大世界只有一个信徒,如果难以见到的人在梦里能相见,她便偷梦神之力,为她化一场重逢美梦。待天明时,希冀红鸽归来,故人有佳音。 “阿嚏。”印儿捂着口鼻打了声喷嚏。寒意袭来,她顺势裹紧了被子。她总觉得自己的碎碎念还没说完,可实在是太困了,嘴里叽叽咕咕地喊了声“千晛”,便倒头睡着了。 谁知道梦里会是谁呢? 千晛站了一宿,那对面阁楼里的声音在丑时八刻终于安静了下去。 第11章 八世折尾(四) 楼外下了一夜的雨,打落下不少娇嫩的花瓣。屋内的人翻了个身,睡眼迷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似乎还未彻底清醒。窗外的鹂雀“沥沥”地不停叫着,仿佛非要吵醒屋内人的清梦。 印儿侧身用被子蒙着脸,最后烦躁地露出一双眼睛:“小鹂雀,闭嘴闭嘴,怎么哪儿都有你。”窗外的鹂雀又故意叫了两声,才扇着翅膀飞开枝头。 印儿睁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上天界后,她很久没梦到那个“神仙姑娘”了,哪想昨夜竟然入了梦。哪怕还是如以往一样,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但,仍旧是一个美梦。 “印姑娘,你醒了。”紫衣侍女轻叩了两声门扉,便端着盥洗的木盆和干净的衣裳进来,她们望了眼床上的人,笑道,“青娘估摸着便是这个时辰醒,看来没错。” 印儿见着来人,揉了揉眼睛,才恍然回过神来,赤着脚赶忙下床,在屋内望了一圈,颇有些着急地问道,“那位红衣姑娘呢,她在何处?” “她与你的朋友正在楼下,姑娘不必担心。”侍女上前要帮印儿换衣服,印儿望这仗势,立刻缩到屏风后,嚷嚷了句,“我自己会换,你们把东西都搁那儿,我自己洗。” 醉香楼的大堂里。 千晛隔得老远立在木窗边,正抬着头专心地瞧那从枝头新叶上滚落下来的露珠,清晨的阳光透过水滴落在她的眼里,恍若湖面上漾开了清浅波纹。 印儿下楼时,正好看见这幅光景。 鸡老板和狗妹三人又围成一桌吃着早点,碗盘七零八落地摆了一桌。 “印姐姐!我给你留了包子,你别磨蹭了,赶紧下来!”弯月拿着筷子回头冲印儿喊道,“快点啊,不然我就吃完了!” “弯月丫头,你是猪还是狗啊,怎么一天吃吃喝喝这么多?”鸡老板仰着头冲印儿乐道,“小狐狸,喝酒不,下次带你去喝酒!” 千晛闻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印儿的目光,那人换了件新的月白色长裙。 印儿想起昨夜的场景,那只飞走的红鸽是千晛去帮她找人了,而她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谢,便睡意上头。 “千晛姐姐。”印儿见对方转过身去,便猫着步子偷偷走到她的后面,正欲吓对方一跳,却被突然转身的人吓得差点摔在地上。 千晛没开口说话,平静地望着印儿的眸子,这下隔得近,便看得真切些。只见这人眼眶处竟有些红肿,千晛心想,难不成昨夜还哭了。那叫“西雾”的人果然对她而言十分重要。 印儿被紧盯着,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坏事,立马退了半步,眨着眼睛,相当恭敬地道:“千晛姐姐,我吃包子去了。” 千晛习惯性地点头,见印儿笑着跑到桌边上坐下,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吃个包子也要跟她说一声。 第25页 “哇,你们都喝酒了,怎么这么大股酒味?怪不得千晛姐姐不愿跟你们一块儿坐呢。”印儿挨着怜月坐着,嗅了两下,大吃一惊,指着弯月和应月两人,“你们两个,居然让怜月也喝酒,太过分了!” “是陆岐哥哥带的,怪他!”弯月和应月齐齐指向罪魁祸首陆岐,那厮见众人指向他,立刻埋头吃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印儿笑着“嘁”了声,陆岐小弟,居然是个不近女色的好酒之徒。她又望着鸡老板,感叹道,“使者,昨儿在哪儿被抓回来的啊?” “你这只忘恩负义的小狐狸还好意思问,”鸡老板端了一盘年糕放到印儿面前,神情颇凶,“虽说本使者天生灵血,用之不竭,但你下次再拿本使者的血来做交易,本使者就拿你们天狐的肉当下酒菜!” 印儿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吃甜甜的年糕,权宜之策嘛,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使者兄积积功德,保不准哪一天重回圣地,立地成佛了。 “使者,下次绝对不敢了,”印儿举着两根手指头发誓,“以后谁欺负你,我就半夜去咬他们。” “印姐姐,发誓三根手指头。”怜月好心地帮印儿盛了一碗粥,提醒道,“上对天,下对地,中间无愧于自己。” “……”印儿瞥了眼可爱的狗妹,“乖,吃包子,咱不说话。” 鸡老板无所谓地大笑:“行了,一群小妖怪。你们昨儿出了醉香楼,去哪儿喝的酒?闻着酒挺香啊,不会是什么黑熊洞里千年老妖的珍藏佳酿吧。” “狗才不爱山洞呢,”弯月笑嘻嘻地道,“去我们昨天吃东西那里。” 印儿边吃边回忆,那地儿有酒吗?怎么她没闻到。还有,陆岐是喝醉了还没醒吗?平时那么聒噪,现下居然比怜月还安静。她靠着椅子,准备去打扰他一下,刚伸出手却无意间瞥见了地上的泥印子。昨夜是下雨了,可醉花楼到昨天那个地方的路上,似乎没有泥泞不堪的道路啊。她蹙着眉,低头望了眼怜月的脚下,除了鞋边有稍许水渍,其他的,连片落叶都没粘着。而陆岐,她用筷子夹着包子,故意将椅子往后拖了几厘,往桌底一圈人的鞋子望去。 “印姑娘醒了?”一行人正吃得热热闹闹,没注意到青娘携着玉安走出来,这一出声,反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陆岐似乎在晃神,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吓得筷子都掉在地上。 “公子,你没事吧?”穿着碧色罗裙的姑娘提着裙子弯下腰来,帮陆岐拾起一只筷子,她的瞳色为紫,正是昨日那玉安姑娘。 “没事没事,谢谢姑娘。”陆岐红着脸接过筷子,将椅子往印儿边上挪了挪,似乎真的很害怕其他陌生姑娘的靠近。 玉安姑娘面上有些尴尬,面前这人不是害羞,而是害怕。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人,目光落在鸡老板身上,恭声行礼,“昨夜多谢使者相救,玉安不甚感激。” “无妨,小事,”鸡老板对待美人一向大气,出声笑道,“不过你若想要报答,也可以。” “不知使者有何事是我们玉安姑娘能办的。”能掌管这么大一间醉香楼的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好商量的,哪怕你不久前还施予了救命之恩。青娘迈着步子款款走来,望着一桌人和打量了窗边人一眼,又道,“玉安姑娘办不到,我们醉香楼也会努力帮各位客人达成心愿的。” 昨天扣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装模作样。 “自然是小事,”印儿顺着话茬道,“不过,不知道青娘可否回避?”印儿含笑望着对方,人间姑娘,言语真假,一眼便能看穿。而这只老狐狸,可就狡猾多了。这玉安姑娘是醉香楼的人,找起人来应当比狗妹她们要轻松许多。 青娘颔首,念了句“玉安,莫帮倒忙”,便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印儿有些诧异,居然这么配合。 玉安见青娘离开,回过身道:“印姑娘,您吩咐。” 弯月早就放下了碗筷,她望了眼印儿和鸡老板,见两人点头,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荷包递给玉安:“可否告诉我们里面这物件的主人是谁?抑或应当是哪一类人。” 玉安双手接过荷包,面上沉静下来,一双紫眸温婉如水。她轻轻打开荷包,拿到眼前时,却皱了眉,抬头望着一众盯着她的人,“是闻这袋子里空气的味道?” “啊?”弯月接话,“是闻里面那样物件。” 玉安把荷包系上,捧在手里双手奉还,摇头道:“姑娘,这里面没有东西。” 这下轮到印儿一行人皱起眉来,弯月接过袋子后立即打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听见印儿喊她,才握紧袋子抬起头来,紧张得满脸愧疚:“东西,不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丢的!”弯月几乎要哭出来,低着头紧紧抓着那黑色荷包,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面的。” “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弄丢的!”应月和怜月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弯月后面,两人抓着弯月的衣袖,与她一同低头道歉。 陆岐站在一边,似乎想开口,两只手紧紧握着腰间挂着的白色石子。 “印姐姐,鸡老板,千晛姐姐,陆岐哥哥,你们要怪就,”弯月内心自责不已,一定是自己不小心,那样小的纸片人,弄丢了可去哪里找,于是越想越难受,再开口就眼泪珠子直往下掉,“都怪我!” 第26页 “不怪你。”陆岐听见哭声,拽着狗妹往后退,梗着脖子、涨红着脸看着印儿和鸡老板,双手握拳,“不是弯月,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阵急促又猛烈的拍门声打断,“开门开门!醉花楼里的人出来!” “醉花楼里的人听令,吾等奉将军之命,前来稽查命案!” 醉花楼外,前几日守城门的将军正骑在马上,指挥着官兵前去敲门。楼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路人,这可真是稀罕事,官府找到妓院头上了。 楼上四边栏杆处的紫衣侍女闻声而动,警惕地站成一排。玉安赶紧往青娘所在方向瞧去,着急地喊了声,“青娘。” 青娘瞧着外面那群人似要破门而入,立马望向印儿一群人,开口道:“各位客官,之前是我失礼,此事确实与你们无关,还请你们从后门速速离开。” 印儿拿了个包子塞到弯月手里:“别哭了,没说要怪你,我们先出去。” “玉安,你也跟着出去!”青娘立即出声道,又转身向印儿行礼,像是在嘱托,“还望印姑娘能照顾一下玉安。” 印儿觉得莫名其妙,她与这位唤作“青娘”的女人可没有达成什么一致意见,总不至于一顿饭的功夫,她们就成了一个阵营的人。 “青娘,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跟着你们!”玉安推开过来拉她的紫衣侍女,颇有些生气,“不论发生什么,说好了醉花楼的人共进退,那些姐姐妹妹都留在这儿,凭什么我留不得?” 青娘着急:“玉安,你赶紧走,你跟那些姑娘不一样。” 昨夜诱敌之战中,操纵尸鬼的人没有执意一战,强行抓走玉安,而是选择攻击凝香和重烟,弄出死人现场。若凝香和重烟真是凡人,现下肯定是去阴间见了阎王。可是两人是只狐狸,□□死了,本体还可化为狐狸原形,尚有生机。但这是她们这群伪装成凡人的狐狸才知道的事,在那些嚷嚷着哭出来的姑娘眼中,凝香和重烟便是死了。就算那些姑娘见识再多旁门左道,身为凡人,仍是不相信起死回生一说。 现下外面的那群官兵,估计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她昨夜便已料到,未想动作这般快。 “我不走!”玉安仍是固执地不肯离去,“我是醉花楼的花魁,要是我走了,岂不是更加引人注目。” 印儿挑眉看着争执的两人,揽着弯月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懒洋洋地出声道:“走是不走?不走我们要走了,我们可不想跟外面那群人打交道。” 万一有官兵认出她和千晛为妄伽山伏尸的那两人呢,没必要牵扯出这么多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清的事情出来。 “紫楠,给几位客官领路!”青娘看了玉安一眼,无奈地甩手,冲楼上吩咐下去。 印儿转头看了眼千晛,那人跟什么动劲也没有听到似的,跟在那位叫“紫楠”的姑娘后面出门。 “印姑娘。”印儿路过青娘身边时,突然被她拉住,青娘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印儿蹙着眉尖,低头笑起来,“我就说呢,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千晛:没有台词的一天,我又是背景板 第12章 八世折尾(五) 醉香楼对面是一片开满莲花的湖,时逢夏季,一朵朵莲花开得正盛。湖边上立着一座望江楼,与那醉香楼遥遥相望。此时,从醉花楼里出来的一圈人正坐在楼顶上,望着不远处醉花楼门前的动静。 弯月哭哭啼啼上瘾了,半天还没停下来:“你们怪我吧,你们别不说话,不然我好难受。” “行了行了,再哭我真懒得搭理你,你自个儿难受去。”印儿用手背去给人擦眼泪,本来大眼睛小嘴巴长得挺好看,现在哭得像条大冬天里冻惨了的恶狗,鼻子都红了,“真不怪你,刚刚那叫青娘的女人已经告诉我她们要抓的人是谁了,与我们要抓的,操纵尸鬼的人,是同一人。” “怎么可能!”陆岐隔了一个鸡老板,坐在弯月边上,见众人一下都朝他望过来,才缩着脖子挠着头笑道,“我的意思是印姐姐不要开玩笑啦,哪有这么巧的,印姐姐别被醉花楼里的人骗了。” 印儿背靠着瓦片,觉得有些硌得慌,于是侧着身子挪了点位置,舒坦地坐在方才抱她上来的千晛边上。六个时辰,牵丝绕这种蛊虫才会死亡,刚刚走得急,竟然忘了这一茬。 像是故意不接陆岐的话一样,印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看着鸡老板揽着陆岐的肩膀说教:“你还怕她被骗?老狐狸和小狐狸斗起来最好玩了!” 印儿笑了声,才开口道:“不过这次你们真没猜着,那只老狐狸偏偏与我达成了共识,我已经知道操纵尸鬼的是何许人也。” “真的?”狗妹三人眼睛顿时亮起来,一起拍手乐道。 “肯定不可能,”陆岐打断狗妹三人的说话,指着远处门前熙熙攘攘的醉花楼,“印姐姐,你方才连飞上楼都提不起灵气,难道不是因为昨晚上中了她们的牵丝绕?如果她们当时与我们抓的是同一人,那她们就不会这样对你们了。” 印儿“咦”了一声,回头望了千晛一眼,见那人正听着她们的对话,便又开口打趣道,“看不出来啊,陆岐小弟不愧是有兽缘的人,单看我刚才那几下,便知道我中的是狐族的牵丝绕。” 第27页 陆岐愣了下,龇着一口小白牙笑道,“没有啦,就是以前看过一些传记,上面写得有。” “不过这下你可真猜错了,”印儿挑眉,神秘兮兮地对其他几人道,“你们知道吗?操纵尸鬼的,是个女子。” “才不是!”陆岐突然拍空,一个前扑差点栽下楼去,被鸡老板猛地一拽才坐回到原座,鸡老板皱着眉,骂道,“陆岐你今儿是不是有病啊?平时说话没这么讨人嫌啊,怎么今天小狐狸说什么,你反驳什么,听她说完,不成吗?” 鸡老板这厉声一吼,倒让四下安静下来。应月和怜月两人扯了扯鸡老板的衣服,小声道:“别骂陆岐哥哥,你们别吵架。” “没吵架,”鸡老板摸摸两丫头的脑袋,瞪了陆岐一眼,“小狐狸,你继续说,陆岐酒喝多了,现在后劲上头。” 陆岐盯着印儿,紧紧抓着自己的袍子,面上笑得有几分勉强:“印姐姐,对不起,你继续说。” 印儿眯着眼睛望了眼陆岐,摆手断了众人的好奇,笑道:“哎,还不是时候,青娘要我先保密。” “印姐姐!”狗妹三人齐齐嗔怪,鸡老板躺在绿瓦上望着青天翻白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陆岐的神色瞬间松缓下来,怯怯地望向印儿。印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捡了块碎瓦砾站起来,朝湖面扔去,平静的湖面瞬间泛起一圈一圈的细碎涟漪:“陆岐小弟,估摸着时辰是不是快到午时了,这地面的水倒是干得快,不过那些坑洼之地,水肯定干得慢,一不小心就会踩一脚泥巴。” 印儿侧身回头,一双眼眸里净是笑意,陆岐心里“咯噔”一下,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缩回脚,一抬头,见印儿嘴角噙着笑,专注地盯着他。 “那个,我昨天晚上,其实,”陆岐被盯得有些心慌,支支吾吾地开口,却被突然站起来的鸡老板吓了一跳,差点又从望江楼上摔下去。 鸡老板拎着他,鄙夷地乐道:“你这种酒量以后还是别喝了,保不准哪天一头栽到河里。” 印儿看着被揪着衣领悬在空中的陆岐,表情惶恐,哆哆嗦嗦地喊,“鸡老板,要被勒死了!”她摇着头大笑,等坐到千晛边上,却小声道,“你怎么看?” 这话问得真够没头没尾的。印儿反应过来,打算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得具体点,却听千晛开口:“再看看。” “啊?”印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看?” 这个回答意味着对方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印儿其实有些诧异,毕竟千晛姐姐这个人,从来也不作声说些什么。 “嗯。”千晛应了声。 也行,印儿托着下巴无奈地望着对面的醉花楼,确实可以再看看。她本就打算再看看,否则刚刚有话也就直说了。 “醉花楼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啊?”鸡老板把陆岐拎上来,叉着腰指着对面,大有一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你们赶紧站起来看看!” 望江楼离醉花楼并不远,一群人安静下来,便真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吼声,似乎是那个叫作“冯山”的将军在训斥手下的官兵。 狗妹三人一下子站起来,前面几棵老槐树挡了视线,她们便挪着步子蹭到陆岐边上去,拍着陆岐的胸膛道,“陆岐哥哥,你放心,我们仨不会让你们掉下去的。” 印儿正要站起来,被千晛拉着坐下去,方才还嘲笑陆岐呢,这下轮到自己脚滑,差点摔下去。印儿拍了沥青色瓦片两下:“让你不乖!” 幼稚。 “午时了。”千晛望了眼日中天,“你,试一试。” 从子时到午时,刚好六个时辰。 印儿内心颇为惊讶,这人竟然会把这事记得这样牢,于是乐得歪着脑袋往人家肩膀上蹭,哪想“咚”的一声,挨着硬邦邦的瓦片,脑门忒疼。 “千晛姐姐!”印儿捂着脑袋抬头看千晛。 那人已经站起来往边上移了点,与她隔着半步的距离。听到印儿喊她的名字,才低头,有些疑惑地道,“何事?” “……”印儿盘着腿坐着,揉完脑袋后,委屈巴巴地闭上眼睛。她将两手放在腿上,左掌赤火,右掌蓝冰。夏日的微风穿林而过,却在路过她身边时被冻在空中,四下叶摇草动都静止下来。不过,在印儿睁开眼的瞬间,那两样东西便尽数湮熄于掌中。 “真的可以了,千晛姐姐!”印儿仰头乐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跳起来,现在她可不怕摔下去。 千晛点头,示意她看见了。然而心中却有些讶异,从刚才提醒到恢复灵力,时间短促得连鸡老板都没有半分察觉。她又想起这人被腐鸦咬的时候,一只腐鸦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是以尸鬼为食,被腐鸦咬可比被尸体抓伤可怕多了。然而眼前这人也是睡了一觉后,便恢复如常,无半点异状。她确实用灵力阻止了对方身上的毒物蔓延,鸡老板的血也的确是世间解毒灵药。可是,她仍觉得,还是太快了。至少,对一只三千年修为的小狐狸来说,净化能力太快了。 “千晛姐姐,你在想什么?”印儿弯腰理了理裙摆,脖子上戴的蓝色珠子便顺势掉出来,千晛本无意低头看,但被那珠子折射的阳光照到眼睛,下意识地瞥了眼:“别动。” 印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怎,怎么了?” 千晛弯下身去,手往印儿胸前伸。印儿瞧着那越发接近的手,一下子涨红了脸,捂着胸口一下子坐下来,咬着下唇颇有些难为情:“千晛姐姐,这不太好吧。” 第28页 千晛蹙着眉尖,十分不解:“我想再看一看启明珠,这不太好吗?” “没有,这有什么不好的,当然好!”印儿恍然大悟,讪讪开口,“这珠子怎么了啊?” 千晛没应声,蹲下身去,握住那颗珠子,盯了好半天,半晌道:“刚刚,里面有小人,现在,没了。” “人?”印儿接过珠子,对着阳光看了半天,又握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叹道,“真的有人吗?白泽之前说,不要把珠子摔碎了,否则可是人命一条。” 千晛摇头,她不知道:“也许看错了。” 印儿嘴里一直念叨着“化形咒”,然而珠子一点化形的反应都没有,反而周身亮起蓝色的光芒来:“千晛姐姐!快看!” 蓝色的光芒将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弯月好奇地赶忙问道:“印姐姐,怎么了?为什么你戴着的珠子在发光啊?” 印儿欣喜地环视周围,出来了,红尘露的有缘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莲湖一片安静,不是这里。周围没有其他人,也不是她们这里。印儿踮着脚往醉香楼望去,“鸡老板,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了?” 鸡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去了老槐树上坐着,听见有人喊他,才比了个“二”,懒洋洋地道:“打起来还早呢,查命案的官家人马自己在吵架,将军对坐在马车里的小侯爷说,‘秉侯爷,醉香楼并无命案,那叫凝香和重烟的姑娘活得好好的’,那小侯爷不相信,发着疯说活着的那两姑娘是假的,他亲眼看到那两个人死了。” 常人自然是看生是生,看死是死。现在醉花楼里的那两位姑娘,估计是易容出来的。昨夜那控尸人倒是聪明,没机会抓住玉安,便攻击另外两个花魁候选人,虽说给凝香和重烟翻牌的公子不多,可总归是有的,保不准还有诚心爱慕两位女子的少年郎。印儿大胆推测,出声问道,“可还来了旁人?” “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能有什么旁人?老狐狸她们对付得过来,”鸡老板眯着眼正欲打个小盹,突然又惊呼道,“你们瞧瞧,那是不是城主府邸的马车,怎么从这条街过来了?” 辘辘的马车声在倦怠的空气中响起来,马车顶端四角镶嵌着的黄色宝石在阳光下金光粼粼。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触发关键人物~ 第13章 八世折尾(六) “往后退!往后退!”冯山将军正欲骑马离去,见来人马车,立刻催促官兵让道。围观的百姓和醉花楼姑娘闻声也立即后退,待那大将军下马叩拜:“微臣叩见城主大人”,四下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自城主征战归来,这几天的功夫,便见着了三次。 “冯将军请起。”随从侍者撩起马车帘子,扶着马车里的人慢慢走下来。 冯山抬头,错愕片刻,立即低头单膝跪拜,高声道:“微臣冯山参加夫人。” 四下百姓见来人是谁,顿时息了声,弓身齐齐行礼:“草民拜见夫人。” 印儿负手立在枝头,望着远处的动静,出声道:“鸡老板,你们大雁城中,城主夫人的地位要高于城主吗,怎么百姓见到城主夫人似乎格外恭敬?” 而且,你们城主夫人居然是让启明珠发光的人,印儿心里想着,觉得有些奇怪。这周围可没有什么城主大人,那这启明珠是为了城主夫人和谁而亮? “那可不,我们城主夫人不仅人美,而且温柔心善,”鸡老板颇有些自豪地道,“你可知大雁城看病分文不收?” 印儿:“分文不收?” 鸡老板肯定地说:“对,分文不收。这全都仰仗我们城主夫人。自白幸烽上任以来,实行各种改革举措,夫人提议城中各医馆无偿诊治患病之人,所花费的银两统统由她承担。” 弯月也接话嚷嚷道:“夫人还在城北专门开了一家济世堂,每日亲自坐诊看病。” 应月跟着开口:“去年大雪,夫人还在各地布善施粥呢。” 印儿听着这左一句“夫人”,又一句“夫人”,着实对这人产生了兴趣:“那举措听着不错,但是这得多大一笔开支?城中可有数万人,且不论大雁城每年可征多少赋税,光就记账问题上,恐怕也有不少问题吧。” 鸡老板难得正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小狐狸所言极是。原城东医馆谎报支出银两,与夫人手下挨门挨户调查所算的银两对不上,那家医馆的大夫可是按照法度直接被赐了三年徒刑。” 闻此,轮到印儿心生赞许,仁而有度,很少有人能妥善践行。 鸡老板说及此,话锋一转,叹道:“城主夫人好是好,与白幸烽这个城主也算佳偶天成,不过城主将近而立之年,夫人已过花信,两人膝下仍无一子半女,这倒挺可惜。” 印儿挑眉,望向远处那位城主夫人,不由得心中惊叹。这夫人哪里像已过花信之年的女子,要说是哪家的闺房小姐,她也是信的。只见夫人穿着一身黄色的流仙裙,眉眼弯弯地正在与一白袍小公子讲话。她眼尾有一颗风情痣,使得原本乖巧秀气的脸瞬间变得别样妩媚起来。 白袍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拽着夫人的袖子撒娇:“嫂子,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这醉花楼里有妖精!” “胡说八道,你还知道哪个是妖精,哪个不是妖精?”夫人伸出纤纤玉指点在小公子的眉间,笑语盈盈。 第29页 小公子不服:“真的有!嫂子,她们两个,昨儿我和吕侯爷一块儿逃命时,看到她们两个死在屋内,但是现在,吕侯爷受惊躺在屋内,而这两个人却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小公子见夫人只是抿唇微笑,赶忙又道:“听说哥哥于外边招了一厉害的道士,咱去请那位道士来看看如何?大雁城现在是多事之秋,这种事,尤其得重视。” “哦?”夫人转头望了眼盯着她的百姓,又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小公子,“你刚刚说大雁城处于多事之秋,然后你和吕侯爷一起来逛了这风月场所?城东方员外家的小姐可知此事?” 印儿见那小公子一个劲儿地摇头,不由失笑,这城主夫人倒挺聪明。不过,为何言语间都在偏袒醉花楼,非她妄自揣测人心,只是,按照常人,总会问个清楚,而这城主夫人,似乎半点不想让这群人查下去。 “嫂嫂,没有,没有的事!”小公子立即松开手,转身冲冯山将军喊道:“冯将军,此事是我多虑,这光天化日的,妖精哪敢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 他说着,指向那两个害怕地缩在青娘后的姑娘,嬉笑着凑到将军边上:“冯将军,真不好意思,昨夜是我和吕侯爷喝多了,加之城中多事,这便看错了。辛苦您白跑一趟,本公子着实有愧,待侯爷病好时,我请你喝酒。” 冯山看着面前的小公子“哼”了声,大雁城虽非天子脚下,但同样多得是一群祖上荫庇的纨绔子弟。不过,似乎让他来稽查命案与捉妖一事,于小公子并无多大利害关系。加之今日小公子来寻他,面上害怕之色,并非作假。他按着剑柄,盯了两眼前面的人,心中不住思量,城主夫人今日又为何会刚巧路过此地,还是乘着这显示“城主夫人”身份的轿辇过来的,平日这时,应当在城北坐诊才是。 “冯将军,你便是听了小公子的话,过来捉妖?”身边的侍女跟在夫人后面,低头屏息凝神,夫人这是在质问将军,“你可知非经城主命令,擅调军队,为何罪?率领士兵,惊动百姓,造成全城恐慌,这又该当何罪!”夫人眯着眼,明明看起来有些稚气,但眉宇间的威严不容任何人忽视。 “臣,冯山知罪!”众兵下跪。 “嫂嫂,我,”小公子做梦也没想到这阵仗,抬眼瞧见自家嫂嫂凛冽的眼神,立马作揖:“夫人,臣弟知错。” 本来争先恐后挤着想上前看一眼夫人的城中百姓,亦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只是听说过夫人曾亲自执法对为医不仁,以权谋私者处刑,从未亲眼见到过。况且,他们向来是不信的,毕竟夫人于城北坐诊时,脸上从来都是挂着笑容。大雁城的百姓怕大杀四方的白城主,敬治病救人的城主夫人。 “唉,也罢,”夫人叹了口气,亲自躬身,双手把将军扶起来,“既是来了,小公子又说这醉花楼反常,将军不妨去好好查一遍。” 夫人脸上挂着笑,踏上石阶,走向那一直站在醉花楼门前,被百姓鄙夷地打量的青娘,欠身道歉:“想必您是这醉花楼的主人,方才惊扰到您和您后边的那些姑娘,实在是抱歉,不过,城中近日怪事频发,死者颇多,还望姑娘体谅将军,容许将军进去搜查。” “嫂嫂!”小公子小声嘀咕了声,冯山也握紧着拳头,连城中百姓都细细碎碎地小声唤着“夫人,不可如此”。堂堂城主夫人向青楼女子赔罪,这成何体统。 青娘盯着眼前的女人,眼神锋利地像要把她看穿一样,最后在夫人抬头微笑的时候,皱着眉头侧开了身子:“冯将军,有请!虽我们是青楼女子,但一不杀人二不偷盗,里面的东西都是你情我愿得来的,还望冯将军手下留情,莫打碎了。” 冯山攥着剑,憋了一肚子气:“来人,进去搜!看看可有什么邪祟之物!” 夫人弯着眉眼,客气地冲将军点头。她提着裙子从石阶上下来,额上的眉心坠轻轻晃着,那并不是什么璀璨夺目的珍珠玛瑙,反而只是一颗小小的打磨圆润的白色石头。 午时过后,夏蝉便开始聒噪地叫起来。像是感知到什么,她抬起头淡淡地望向远处的老槐树。 然而除了蝉鸣,什么都没有。 “见了鬼了,你们这城主夫人心思也太敏锐了。”印儿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跳下来,正趴在河堤岸的草丛中。 狗妹三人从树上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挠着脑袋互相安慰。 “兴许就是碰巧朝这边看过来。”鸡老板悠哉悠哉地坐在草丛上,“不过,也说不准,幸亏千晛姑娘的反应快。” 印儿去瞧千晛,那人安静坐在湖堤岸的石头上。背后的一片莲花,在她的映衬下,仿佛黯然失色了几分。印儿叹了口气,方才她集中注意力看夫人时,都没感受到这人的存在,现在觉得,如果不时时刻刻地多看几眼,兴许一转头,这个人就随长风而去,杳无生息。 “千晛姐姐,你有什么看法?怎么不说话?”印儿凑过去,坐在石头边上,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晃荡,“你不觉得那夫人有些奇怪吗,似乎在偏袒醉花楼?而且你瞧见青娘的眼神了吗,她似乎很尊敬夫人,又,”印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又像是早就认识!对,就是早就认识那种眼神!” “印姐姐,什么叫早就认识的眼神啊?”弯月乐道,“一见如故的眼神吗,我瞧谁都觉得一见如故,想和大家一块儿吃包子。” 第30页 “对的对的。”应月、怜月齐声附和。 印儿白了她们一眼,正准备继续刚才的话,一转头,却瞧见千晛凑近正在盯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印儿忽然间忘了,只觉得那人微不可闻的呼吸离自己很近,她看得清那人浅色的眸子与翘起的睫翼,以及感受得到自己忽然停驻的心跳。脑海里忽然有一块儿接一块儿细碎的画面闪过——莲花、荷叶、竹林、露滴、微风、流水与近在咫尺的人。 “千晛姐姐,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靠过来!”印儿吓得往后一退,坐到草地上。 千晛愣了下,伸出手,示意要拉她起来:“我学青娘的眼神。” “你没事吧?” 印儿瞧着她,气自己方才的举动,乐得笑出声:“我没事,不疼的,千晛姐姐,学得倒挺像。” 她心中不免再次叹气,千晛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当上月老仙子的,不开口的时候清贵无双,一开口,时不时地,挺呆。 不过,她刚刚居然被那么一个眼神给挑逗了?还有,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是在想些什么玩意。 “所以千晛姐姐,也同意我的看法,觉得这城主夫人与醉花楼的青娘是认识的?”印儿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坐回原处。 千晛点头,没有否认。 鸡老板接过话茬:“小狐狸,没你说的那么巧吧。再说,认识又如何,夫人不是照样让冯将军去查了嘛。而且,你刚才不还说,青娘与我们是一头的,既然如此,那夫人偏袒她,不也说明夫人也是与我们一头的?” “按照一般的论断,确实如此。”印儿歪着脑袋,不过,事实是,青娘并未与她达成一致,那是用来套陆岐话的。 陆岐。 印儿猛地反应过来,四下一瞧:“陆岐呢!哪儿去了?” “刚刚在树上还瞧见陆岐哥哥的。”弯月皱起眉,分外不解。 鸡老板皱着眉,骂了声:“陆岐那臭小子,这两天怎么回事。” 印儿与千晛一同站起来,左右张望,这不太可能,不管陆岐是个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在她们这么多人眼前无声无息地脱离。 除非,方才从醉花楼里出来,一路上跟过来的,不是陆岐。 蝉鸣声已经消停下去,印儿朝枝头望去,自言自语:“什么东西可以在眨眼睛遁形?” 千晛听着远处又一辆马车摇着铃铛朝醉花楼驶来:“伥。” 第14章 虎有陆岐(一) 房顶上飞速掠过红、白、黑几道光影,待有心人抬头望时,却只能看到碧蓝的天空和几朵随风漂泊的云。 印儿和千晛戴着斗笠站在人群后面,刚好能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情。鸡老板挤着推着要站到前排去,被官兵一吼,又像个老实巴交的小商人,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狗妹三人踮着脚站了半天,最后气鼓鼓地坐到地上:“怎么一个个都长这么高!” “闻到你们陆岐哥哥的味道了吗?”印儿望了眼人群,“我估摸着他应该在这些人当中。” 弯月仰着头,想起陆岐,摇头:“印姐姐,陆岐哥哥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不想让我们闻到,我们就闻不到。” “还是盯着点。”印儿扶了扶帽檐,无奈地道。 她当初探陆岐灵力,见对方毫无异状,便以为是个有兽缘的普通人,现在看来,可没那么简单。能操作伥鬼为其所用的,只有百兽之王的虎族。她之前就觉得陆岐这个名字耳熟,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那四大妖王之一的神兽陆吾也姓陆。既同姓,那八九不离十,是有某种关联的。 但是即使如此,陆岐,也不见得是站在她们对立面的人。 印儿收回猜度的心思,重新盯着前面的女人——城主夫人,这才是她们此行的重要人物。 醉花楼里传出姑娘们受惊的叫喊声,引得青娘皱起眉来,甩手踏进门槛,中气十足地冲楼上喊道:“当兵的,你们搜东西就搜东西,手脚给我放轻点,别把我们姑娘吓到了!” “你!”冯将军怒瞪双眼,正欲拔剑,被夫人弯着眉眼一瞧,收剑回鞘,凶神恶煞地瞥了青娘一眼。 夫人像个看戏的一般,安静地站在原地。 小公子倒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地等候着里面的官兵出来,他自然是希望里面能找到些不干净的玩意,这样便能免去一些责罚。 百姓们交头接耳,神色凝重,大雁城已经出了不少妖邪之事,可不能再出什么别的乱子。 “报!”一排官兵捧着一个檀木盒子从醉花楼里列队跑出来,众人见盒子都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小公子抓着身边的仆从,害怕地道:“嫂嫂,你看,我刚刚就说醉花楼有不干净的东西。” 冯山哼了声,看了这变卦如变脸的小公子一眼,面上冷笑:“醉花楼虽无命案,可真无邪祟之物?” 青娘扯着嘴角:“醉花楼真是无辜。” 冯山看着那叫青娘的女人抓着门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更深,转身禀报:“回夫人,发现一可疑的檀木盒子,容臣开盒验物。” 夫人犹豫了片刻,点头。身后的侍女立即护着她往后退了半步。 印儿瞧着官兵上前护住百姓,既觉这冯山还算值得称道,又觉这冯山有些愚蠢,忍不住小声笑道:“你瞧见了吗?青娘那表情明显是装的,她显然不惧怕对方打开这盒子。” 第31页 “没准盒子里的东西就是故意给谁准备的呢。” “何意?”千晛看着印儿一脸坏笑,实在不懂狐狸这种动物的思考逻辑。 印儿挑眉:“千晛姐姐,你且看着就是。” 冯山将盒子置于地面,抽出长剑,眼神阴沉地盯着盒子,只听得他挥剑朝盒子砍去的刹那,有女子娇声喊道,“将军,不要啊!” 冯山笑了声,手握利剑,在一片木屑灰尘腾飞中,将那盒子一劈两半。 “啊!将军!”百姓瞬间捂着嘴震惊地喊起来。 官兵个个面面相觑,手执长矛,“这,这。” 姑娘们捏着帕子,红着脸“哎呀”一声,堪堪关上楼窗。 小公子瞪着地面上的东西,愣了半天,最后怒道:“冯将军!” 冯山挥手扫开眼前飞起的灰尘,正欲再出手,见众人异色,慌忙定睛一看,刹那间面色铁青,双手颤抖,一个健步持剑直指青娘:“你敢耍我!” “冯将军啊,可使不得。”身旁的侍女闻声立即弯腰将地上绣着“冯山将军”四字的红肚兜捡起来,呈到夫人面前。夫人瞧着红肚兜,掩唇笑起来,“众所周知,我们冯将军不好女色,兴许这只是某位姑娘常倚窗前,爱慕将军的飒爽英姿罢了。只是,”夫人蹙着眉尖,“要是手帕就好了,没准将军打马过,落花有意,刚好落入君怀呢。” “夫人!”冯山大怒,却万般奈何不得。 捧着盒子出来的小兵瑟瑟发抖,幸亏夫人东引怒火,不然他准被问罪,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将军,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走到将军跟前,面容严肃:“我大雁城的将军,戍守边界保家卫国,外御犯我族人者,内压贼臣霍乱之心,护我大雁百姓周全,岂可受儿女私情束缚。” “所以,将军,剑不是用来指向这些需要你保护的百姓的。”夫人按下将军手上的剑,淡淡开口。 冯山被眼前这一双薄凉的琉璃色眸子盯着,心中一沉,后退半步,低头抱拳,哑声道:“臣受教。” “既是无事,便散了吧。”夫人瞥了眼小公子,笑道,“琰儿,记得和冯将军一块儿回去领罚。” “这是什么事,竟然这么大动干戈,本城主是不是来得迟了些?” 印儿正笑得开心,闻声立刻警觉起来。不远处,一辆四角挂着银铃铛的马车停下来,马车里的男人一身紫袍,翩翩然从马车里走下来。他踏着步子往前走,每走一步都逼得人止不住后退一步。 正是那日的蟒袍城主!然而,这并不是令她感到最害怕的,她捏着拳头,紧盯着后面下来的握着拂尘的青袍道人。她记仇得很,当时集市出手相救中,她可是被这道人逼得将赤焰撤回掌中。 “参见城主大人!”众人齐齐喊道。 城主一身紫袍,显得眉间贵气十足:“都免礼吧。”他扫了一眼地面破碎的木盒子和剑痕,不由得皱起眉来,走向夫人,笑道,“夫人,你这是在令冯将军做什么?怎么琰儿也在这儿?” “夫君,你怎么过来了?”夫人听见白幸烽的声音,面上本笑靥如花,然而,当她看到白幸烽身后拿着拂尘的道长时,却微不可闻地皱起眉来。 城中百姓方才惊恐一除,此时便热闹起来,夫人和城主一同出现,那真是头一次。不过当他们看到那不苟言笑、面容苍老的道长时,立即板着脸悉悉索索起来—— “这不是前几日在集市降服僵尸的道长吗?他怎么也来了?” “哎!我那日可是亲眼瞧见,这位道长厉害着呢!” ………… 印儿听着这群人的交头接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 千晛伸手握住对方的拳头,朝她摇头。她的手心很凉,对方的手背很热,蝉鸣的夏季里,天干物燥,急不得。 印儿的心跳倏忽停驻。她重新偏头去看千晛,然而那人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波澜不惊地平视前方。 她不由得失笑,她看起来有这么冲动暴躁吗? “夫君,你不是说公务繁忙,怎么来了此处?”夫人在站到城主身边时,阴沉着眸子瞥了眼身后的青袍道人。 青袍道人自觉地退后一步,恭敬有礼:“夫人好。” “阿迎都有空来,本城主自然是有空来的。”不知道白幸烽有没有瞧见,只见他双眸含笑,更显出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味道来。不过,他并未牵起夫人伸出的手,反倒回身,负手而立,望着冯山,神色威严,“冯将军,你不好好守着城门,擅调军队来此风花雪月场所,所为何事啊?” 冯山瞥了眼缩在一旁不敢吭声的小公子,真觉得自己今日出门踩了狗屎,小公子再无理取闹,作为城主大人的堂弟,都不会受到过多苛责。他就不一样了,方才夫人是小惩于他,现下倒霉又遇到城主,只怕没那么轻松能将此“可大可小”的事兜过去:“回禀城主大人,小公子说醉花楼有命案,微臣兼统城南治安,便率兵前来。未料小公子口中的死人,现下活得好好的站于此处。小公子便言有妖,臣正准备仔细搜查一番,夫人便来了。后经夫人下令后,臣派人仔细搜查,未见有妖邪作祟之物。现下正欲归兵。” “啊,不是我,不是我,”缩在一旁的小公子见责任又往他身上去了,立即出声道,“哥哥,是吕侯爷今早一直跟我说,有妖怪有妖怪,我心中害怕,又念及城中近况,才让冯将军过来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我们喝酒喝糊涂,看错了,造成一场误会,还请哥哥赎罪。” 第32页 小公子梗着脖子望向夫人,似乎在找她求情。 “琰儿并非出于有意,夫君不妨饶他这一次,”夫人开口笑道,“方才已仔细搜查,毫无妖物,想必琰儿和城中百姓们都已安心。现下,还是让冯将军撤军,莫坏了这醉花楼的生意。” “夫人,”白幸烽耷下眼角,颇有些无奈,“行,既然夫人已将此事妥善处理,那冯山,你便率军回防吧。这入夜了,还得加强警惕。” 他转头又望着城中众干百姓,抬手道:“诸位,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家。城中妖孽作祟,虽不日便可清除,但现下,大家还是小心着点。” “弯月,有疑问。”印儿听着城中百姓感谢城主,忽然皱眉道,“这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这些百姓不见闹事的?这有些不正常啊。” 鸡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了后面,压低声音道:“什么不正常,再正常不过,你以为死的那些姑娘都是什么人?都是家里一穷二白的人家。你知道城主除了安葬她们,还给了什么吗?” 印儿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难不成是银子?” 鸡老板叹了声:“可不就是银子。按人头计算,每人十两,死去的女子家里面,都是有儿子的,那至少也是每家三十两。三十两,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地生活三年了。” “所以他们才不闹啊,你们上次入城,城门口也没什么不守规矩的人吧。”鸡老板道。 “可是,陈员外的女儿,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啊。”印儿皱着眉道。 “所以,她是个例外。”千晛跟着人群后退,沉声道,“纸笺,集市。” 印儿愣了片刻,瞬间明白过来,她抬头道:“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岂不是很异常?” 千晛盯着前面的一群人:“也许。” 印儿暗道不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冯山骑在马上,正欲率军回防,突然听见醉花楼内一声惨叫,他抬头一望,瞬间踏马腾空而起,将从破窗处坠落的姑娘接于怀中。 “将军!救命啊,玉安姐姐,在咬人!” 青娘听着楼上接二连三的叫喊声,大惊失色。 第15章 虎有陆岐(二) 将军看都没看怀中的姑娘一眼,匆忙将她放在地上,着急喊道:“快!左翼卫保护城主和夫人!右翼卫保护百姓!” 醉花楼里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城中百姓哪见过此种阵仗,皆以为是那夺去少女性命的妖怪来了,惊恐地喊着救命。有些人被挤得踩掉了布鞋,头也不敢回,拼命地往远离醉花楼的地方跑。 印儿和千晛被官兵护着退到安全地带,在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群中冷静地观察前面的局势。 “嘭”的一声巨响,楼上的窗子被人一拳砸碎,断裂的木块从空中飞溅出来的同时,窗子里跳出一个身着碧色罗裙,双眸幽紫的女人。 “玉安不是没事了吗?”印儿见那女人面庞惨败,眼神呆滞,指甲尖长,浑身被黑色瘴气笼罩,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慌忙偏头去找鸡老板,却差点撞到千晛的额头。 千晛往后退了一小步,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不在这里。” 印儿这时候也没心思与人谈笑风生,四下一望,鸡老板被官兵分散到另一支队伍里头去:“这究竟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明明没事的!” 千晛皱着眉,被挤得又往前走了一步,刚好可以把印儿环在怀里,“不知道。” 声音冷冰冰的,甚至还带着些隐忍的怒意。 印儿这才反应过来,千晛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喜欢这种场景的。她拉着千晛站到她面前去,回头狠狠地瞪了旁人几眼,大小姐模样似的:“挤什么挤!害怕就滚回家去,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印儿项戴蓝宝石,腰系七尺圭臬,一身白衣衬得气质出尘迤逦,加上一双褐色浅瞳,眉宇间更是贵气逼人。 有人出声想驳回去,被那漂亮的眼睛一瞪,又缩回了上前一步的脚。 白泽说,这是一只仗势欺人的小狐狸,现在看来,当真不假。 千晛低头望了眼环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拿开:“谢谢。” 印儿咬着唇,没回头去看那些百姓,刚刚自己是不是太凶了点。她都这么凶了,千晛姐姐可真冷淡。 “不是尸毒,或许是被什么附了身。”千晛难得地又开口道,“你看她,脚尖踮着在与冯山交手。” 印儿立即凝神去看,只见玉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形移动地很快,冯山刺过来的每一剑,都被她完美地躲开。玉安面孔狰狞地笑着,让原本漂亮的一张面孔看起来格外渗人。本来令众人惊艳的紫瞳,现在倒让她变得像个怪物。 “是鬼?”印儿说着,又摇头,“不是鬼,除了伥鬼,其他的鬼哪敢在这大白天出来。” 印儿捏着拳头思量着,确实不像鬼,手链僵硬得倒像被提着线的木偶。 冯山身披战甲,现下却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打得节节败退。官兵们握着长矛要冲上来助阵,却被冯山吼得一动不敢动。 “果然是有妖精!”冯山被一掌打得跪在地上,脸色十分难堪,他正准备提剑再战,便被城主喝住,“冯将军,妖邪之物,便让窦道长来吧。” 城主负手而立,从容不迫地站在一排官兵后面。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冯山一眼:“退下。” 第33页 冯山双目赤红,咬牙欲违抗命令,却见那窦道长腾空而起,拂尘一甩,击得猛扑过来的玉安重重地撞在醉花楼的墙壁上。 “玉安!”青娘与夫人同站门口,见状,立即要冲过来,却被官兵立即拦住。 夫人神色阴沉地盯着前面,双手拉住青娘,摇头怯声道,“不可轻举妄动。” 青娘攥紧着拳头,心疼地看着玉安爬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就算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也想上前。可是,夫人开口,她便不能。 “冯将军,除魔降妖是小道分内之事,这小小妖怪还是由小道出手吧。”窦道长眯着一双眼角满是皱纹的眼睛,咧着嘴道。 忽见身旁阴风一阵,玉安又迅速地朝这窦姓道长攻来。只见窦道长弯着一边唇角,轻蔑地笑了声,身形便迅速闪移,眼神阴鸷地盯着撞到他眼前来的玉安:“啧,真是漂亮的眼睛啊,可惜了。” 玉安仿佛瞬间清醒般,瞳孔瞬间睁大,转身要往后跑,却被拂尘卷住腰间,用力地抛向天空。 “啊!”有胆小的人吓得尖叫起来。 “玉安!”青娘指尖瞬间长出利甲。 印儿、千晛正欲出手,却惊见一身着淡黄色流仙裙的女人飞向空中,将玉安抱住稳稳降落的同时,夺过冯将军手中的长剑。 “夫人!”冯山惊呼起来。百姓和官兵也躁动起来,刚刚的,居然是城主夫人! “阿迎这是作何?”城主拧着眉,神情十分不满,然而似乎是出于某种理由,他仍要笑着。 据说城主夫人出生武将世家,是个会武功的奇女子。 夫人蹙着眉尖叹了口气,手指却在暗处封住了怀里乱动的人的穴脉,玉安才像个木头人一般安静下来。 “城主,此人并非妖邪。”夫人提高声音,朝着所有人说道,“西域有一种毒,中毒后会令人精神错乱,行为异常,变得比普通人厉害,常被用在那些拴着链子的奴隶身上,以让他们能与野兽相搏。” 夫人叹了口气,悠悠叹息:“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无意间中了此毒。所以烦请窦道长手下留情,容我带回去医治。” 夫人笑盈盈地望着窦道长,似乎说得跟真的一样。 窦道长攥着拂尘,听着四下欷歔,冷笑道:“夫人说这话可有依据,莫不是为了护这个小妖精。” 夫人:“窦道长何出此言,身为城主夫人,我岂会置城中百姓安危于不顾,护着一个妖精?” 窦道长眯着眼,走近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哦?是吗?” “自然是,”夫人正欲回话,怀中玉安忽然猛地推开她,朝百姓奔去。 “大胆孽障!”窦道长一声大吼,正欲出手,却见银色软剑先行一步,将玉安拉回夫人身边。 窦道长立即回身,卷着拂尘从天而降。 “将军,接着。”夫人一记手刀将玉安劈晕,冯山下意识地遵从命令将玉安扶在怀中,是扔了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抬头一看,“夫人,小心!” 夫人见空中拂尘堕下,眉心一沉,一双桃花眼杀气逼人,只见她持剑翻身一跃,迅速躲开拂尘重击。地面瞬溅起灰尘无数,烟尘漫天。银剑与拂尘在烟雾中来回交峰,速度快得令众人屏息。 印儿盯着天空,与一群吃瓜路人一般,由衷赞叹:“厉害厉害。”她忍不住偏头与千晛道,“赌一把,谁打得赢。” 千晛扯了扯嘴角,实在无语。 “不对啊,”印儿咳了声,超严肃,“这太不对了,那叫白幸烽的就看着两人打?” 谁家相公这样对娘子啊! 千晛终于正常地看了印儿一眼:“你说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印儿了悟,每件奇怪的事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城主看起来与夫人相敬如宾,夫人看起来依着城主,实际上,城主此时嘴角还带着笑看两人打架,夫人心中万事有估量。 夫人没想跟这个臭道长一直纠缠下去,这对她来说,影响并不好。然而道长却咬着她不放,只要她稍一分心,一根根白色丝线就会飞到她眼前来。 “臭道士,你有完没完?你何故总盯着我不放!”夫人怒极。这位道长,原本救了她夫君,她十分感激,然而不知为何,这个道长总是盯着她看,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道长:“那夫人又何故护着这满是狐狸精的醉花楼?” 夫人冷笑:“她们又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倒是你这个自诩降妖伏魔的道长,刚刚竟然要置一个受人控制的女孩于死地。” “我倒要怀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道长转身,勾起唇角:“我等着夫人猜到的那一天,到时候可别哭啊。” “你什么意思!”夫人一愣,眼前被一道金光一闪,瞬间惶恐,迅速地飞向地面,将剑抛掷给将军。 将军接剑,瞬间反应过来:“来人,保护夫人!” 身边官兵闻声而动,立即将夫人护于战袍长戟之后。 道长见此护主阵仗,笑了声:“夫人,刚才是我误会了,那姑娘确实是中了毒,不过,这醉花楼里的人,可不是中了毒。” 只见道长袖袍一挥,八张金色灵符横贯而出,列出太极八卦阵,气势汹汹地朝醉花楼扑去。 不要! 夫人咬牙,像下了某种决心,手掌紧握,双眸阖上,眉心坠竟然开始泛着点点微光。 第34页 印儿见状惊呼,压着声音道,“夫人,是九尾狐?她怎么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显形!” “逼不得已,那是太上老君门下弟子所绘之八极伏妖阵。”千晛沉声道。 “嗷——” 突然一声虎啸让四下都安静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只凶煞的白色吊睛大虎,黑色条纹横亘在雪白的皮毛间,在阳光下宛若夺命旗帜。他两只眼睛紧盯着八卦阵,忽然间朝天怒吼了一声,猛地朝它扑去。 夫人惊闻虎啸,猛地睁开眼,像是认识那只老虎一样,她着急地扒开官兵:“不要!住手!” 然而老虎已经扑了上去,只见八卦阵将老虎压在屋顶,老虎低吼着浑身颤抖起来。但下一秒,却见老虎亮出锋利的牙齿,一跃而起,直挺挺地冲破封印,扑向浮在空中的道士! 老虎的利爪朝道士的脸上猛地抓去,瞬间刮出五道血痕。 “畜生!”道长大怒,一记拂尘打在老虎头顶,老虎“嗷”一声试图跃到屋顶,却未抓住屋檐,从上面摔至地上。就像后腿摔断似的,怎么也爬不起来。 “来人,抓住他!”城主下令。 “谁敢动他!”夫人怒瞪。 官兵握着长戟,犹豫着不敢往前。 城主扫了眼官兵,笑着走出来,看着自家夫人:“阿迎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捏着拳头,神情哀伤地看着那只老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不要伤害他。 老虎似乎也看到了夫人的目光,他低头吼了一声,艰难地爬起来,在众人未警觉之时,用力跳上屋顶,朝远处逃走。 夫人一下子慌了,提起脚尖正准备追上去,却被人牵住了手。 城主:“夫人,那中毒的姑娘你不打算救了?或者你给我解释一下,当着百姓的面,你去追那只作恶的老虎干什么?” 城主拍着夫人的手:“阿迎,让道长去追吧,这小小的醉花楼,闹出来的事倒挺大。” “窦某一定不负城主所托。”只见那道长回身,对视着夫人盛满怒意的眸子,有礼有节地笑道。 道士一掸拂尘,轻松跃起,朝着老虎逃离的方向奔去。 青娘长舒了一口气,幸亏没事。 夫人却站在原地,凝神望着远处。 眉心坠是一颗白色的小石头,安安静静地吻着她的额头。 她叫狐水迎,是一只九尾狐。 她有一个好朋友,叫陆岐,是只大老虎。 在道士身后,紧跟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印儿颇为无奈,万分纠结:“千晛姐姐,这启明珠是不是瞎亮的,我怎么瞧着情况,感觉不太对劲。” “先救陆岐。” 千晛觉得是挺不对劲的,大雁城没见着一只大雁,反倒是什么野狐狸,九尾狐,天狐统统往这儿挤。 第16章 虎有陆岐(三) 林中长风呼啸而过,掀起落叶纷纷。 白色大老虎哀恸地高吼一声,背脊狠狠地撞到树干上,随后便像一块破布一样飘在地上,神情痛苦地望着身前的白色魂体。 一路护着他的伥鬼在此刻,统统被追赶而至的道长用道符镇压,只一转眼的功夫,便像流沙一样消失于无形。 “我还以为拦住那些进城少女的老虎是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不过是条丧家之犬。”道长看着地上的老虎,叹了两声,摇头笑起来,“正好,本道长还缺一头坐骑,你若归顺,我可以饶你不死。” 老虎艰难地爬起来,虎目圆瞪,面容凶煞。 道长“啧”了两声,不屑地看着眼前的老虎:“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凶,本道长想救你,既然你不要,那本道长就扒了你的虎皮送给狐水迎那个臭女人,让她开心开心。” 似乎是受了刺激,老虎猛地朝道长扑去,却被尾杆一击,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是这一次,后腿再也站立不起来,甚至,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间,林间树叶颤动,空灵的声音在四下飘荡起来,道长闻声四下张望,却不见来人。 “喂,臭道长,你敢剥了他的虎皮,不怕兽王陆吾吞了你的骨头吗?”娇俏的声音忽远忽近。 “又来一只臭狐狸,”道长冷笑,“以为这种雕虫小技就能难到我?” 老虎听到声音,“嗷呜”了两声,像是在说不要过来。 倏忽间,天地风云变幻,道长脚下浮现不断扩大的太极八卦图:“出!” 他厉声高喝,刹那间,远处天空黑色乌鸦“哑哑哑”地,铺天盖地朝林中飞来,林中天地瞬间被一片黑云笼罩。 “陆岐小弟,你印姐姐怎么会不救你呢。”空灵的笑声在林深处响起。 道长轻勾唇角,正欲开口布阵,忽觉呼吸一窒,瞬间睁开双眼,紧紧抓住勒在他脖间的红线。然红线却不似平凡之物,怎么扯也扯不断。道长回身欲望来者何人,胸膛却被忽然闪现的白色身影猛地一踹,与此同时,脖间红线往前一拉迅速抽离,他便控制不住地从八卦阵上跌落下来,直挺挺地栽向地面。 空中黑鸦在聚集过来的瞬间,又扑腾着翅膀离开。 “原来那日在妄伽山伤我的人是你,你既是操纵腐鸦之人,想必也是那操纵尸鬼之人!”印儿提裙飞至白虎身边,看着他受伤的后腿,心中大怒。 她紧盯着远处蹒跚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青袍道长,唾弃道,“卑鄙小人,在集市将陈小姐打得魂飞魄散,只怕正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你是个惩恶除奸的好道士吧!” 第35页 道长揩了把唇角的血渍,舞着拂尘大笑起来:“唉,你我本无恩怨,奈何你非要在此事中插一脚,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印儿觉得好笑:“那你倒试试看,能拿我怎么样。” 印儿抬头望了眼站在枝头的人:“千晛姐姐,你先看一下陆岐的腿。” 话音一落,便见白色身影迅速向道长袭去。 千晛从枝头跃下,落在白虎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推了推白虎的身子,让他把腿露出来。 老虎摇头,咬着她垂落在地上的红裙,叫她去帮印儿。 千晛摸了摸他的脑袋:“忍一会儿,待会儿记得逃命。” 泛着红光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老虎受伤的部位,老虎垂着头,抓着地面,他很难过。 印儿与道长不断交锋,她虽无法直取道长性命,道长却也很难伤她。 这不免有些奇怪。身为狐族,她是听说过“狐水迎”这三个字的,原是九尾狐王座下最年轻的继位者,在万妖大会以千年修为大败其他妖兽,拔得头筹,然不知为何,明明大有作为,狐水迎却选择脱离九尾狐一族,从此潜于人世间,再无音讯可寻。 作为反面教材的狐水迎,印儿十分喜欢。 可千年过去,天资过人的狐水迎应当越来越厉害,而不是只能像她一样,与眼前这道士打得不分上下。 除非…… “臭狐狸,分心可不好!” 印儿惊吓中回神,却被侧袭来的一掌打得飞了出去,然而,并没有狼狈地摔至地面,反而靠在了一个柔软的臂弯里。 道长盯着上前助阵的千晛:“倒是看不出你是个什么妖怪,不过,刚才的仇,便一块儿报了吧!” 千晛蹙着眉尖看着怀里的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印儿慌忙开口,“你小心!” 拂尘三千丝张牙舞爪地朝她们袭来,千晛沉了眉眼,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收拢些:“别乱动。” 印儿哑口,担心不已,却见林中树叶在刹那间狂奔而至,在两人面前形成一面巨大的绿墙,那拂尘击打的力量瞬间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印儿指着这些匆匆赶来的叶子,“怎么也能控制它们?” 千晛淡淡地看她一眼:“我好像学过。” “……”我也想学! “小心!”印儿忽然出声,一下子推开千晛,两人各向两处跌落,只见那叶墙在一记锋利的刀光后裂开来,凛冽的剑风卷起地上惨败的落叶,逼得人抬手遮挡住自己的面颊。 道长手中的拂尘已经变成了一把锐利无比的长剑,刀尖上泛着寒光,他指着两人,猖狂大笑:“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还耍得出什么把戏。” 千晛瞥了眼坐在地上的印儿,抬眸望向道长,双眼布满寒意。 道长这才认真地打量这个红衣女子,不由得笑起来:“我不喜欢狐狸,再漂亮都不喜欢,不过,像你这种傲若寒梅的美人,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不如,” “嘶,”道长话未说完,千晛手中红线已率先攻去,其中一根更是直接划破了道长的面孔。 “该死!”道长狂挥长剑,将所至红绳悉数斩断。他停下来,摸着脸上汩汩淌血的伤口,面部一下子竟然扭曲成了一个女子的样子,同时发出尖利的叫喊,“看我不划烂你的脸!” 印儿、千晛皆震惊不已,刚刚她们居然看到那个道长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还是女人的姿态!同体异面,不就是传说中犯下屠杀大忌,被九尾狐一族赶尽杀绝的双面狐! “想不到你们竟然还有族人存活!”印儿掌中化冰,直直接住长剑,将其冻在空中。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道长燃起魅火,快速化解剑上寒冰,他毫不掩饰地笑起来,“九尾狐欠我们的,我迟早得替死去的人讨回来!” 印儿:“你做梦!双面狐为一己私欲,屠杀万千凡人,死有余辜!九尾狐宅心仁厚,未屠你幼族,已是给你们机会,你们不好好修炼,反到这大雁城为非作歹,就不怕惹怒众神,落得灭族的下场!” 道长:“你以为谁会管这大雁城!白幸烽炸坝屠城,没人会管这里的破事!” “倒是你们天狐一族,不好好留在雪山之巅,非要在这儿多管闲事,既是如此,死了,也别怨我!”说时迟那时快,道长利甲毕露,直挺挺地朝印儿心脏抓去。 印儿冷笑一声,侧身后退半步,掌心盛开一团烈火,直接往道长脸上砸去,道长受惊,立即撤手,挥袖挡住面庞。 “你们双面狐本是最好看的狐狸,是你自己把自己修炼成现在这个丑样子,还恬不知耻地去拿别人的脸!你活该是现在这幅不男不女的恶心模样!”印儿站到千晛身边,牙尖嘴利,专挑人痛处开口。 “你住嘴!”道长大怒,袖中灵符纷至而出,却在被千晛扫了一眼后,统统化为无用黄纸落于地面。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印儿眯着眼睛笑起来:“她是你这种东西修炼上万年都迄及不到的神。你那些符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神?”道长仰天大笑,目光像蛇一样黏在千晛身上,“这是个什么神?哈哈,那我今日便来弑神!” 笑声顷刻即落,但见林中飞鸟尽出,群山摇晃起来,腐鸦从天边“哑哑哑”地飞来。 第36页 印儿暗道不好,欲冰冻整片天空,却被从地底伸出来的手猛地拽倒:“千晛!” 千晛与印儿处于同一境地,双脚被尸鬼紧紧抓住。 “哈哈哈,赤焰?红线?朝她们脑门上打去啊!”道长笑容狰狞,地底开始层出不穷地冒出尸鬼来,“有些是死绝的,有些还吊了一口气,有些是我杀的,有些是当年被淹死埋于地底的人,你们分得清吗!” 尸鬼的利爪插/进两人的腿部,漂亮的裙摆被撕成飘零的碎布,她们抓着人,面部血肉模糊地要往身上攀。 这样的靠近,使得千晛面色越发不悦起来,她低垂着脑袋,发间麒麟血钗隐隐发亮,在她抬眸的瞬间,乌鸦停止飞行,树叶停止摇动,万事万物在瞬间静止下来。 道长惊恐地睁开眼睛,时间静止! 印儿同样震惊,四季女神的植物掌控能力,时空女神的时间静止……千晛姐姐还有什么没学过。 千晛走近印儿,额头上浮着一层虚汗,她将她带出来,脸色惨败地笑着:“赶紧走,时间开始流动了。” 印儿慌忙扶住千晛,她居然忘了这一茬,千晛姐姐的战斗力并不持久,上次也是晕了的。 “千晛姐姐,你撑着点啊。”印儿揽着千晛,朝白虎喊道,“陆岐!我们走!” 陆岐勉强能爬起来,闻声迅速朝她俩奔来,欲载俩人离开。 “吼!”陆岐忽然咆哮了一声,印儿脚一软,被千晛往陆岐背上一推,千晛看着成百上千奔来的尸鬼,第一次指名带姓地高声吼道,“陆岐,带印儿先走!” 密密麻麻的红线朝天空迅速飞去,织成一张巨网拦住俯冲下来的腐鸦。 陆岐驮着趴在他背上的印儿,不愿走。 印儿挣扎着想从背上跳下来,却发现自己的腿脚疼痛地动弹不得。 “先走!”千晛冷着眼,下达命令。 “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道长佞笑着上前,“全都给我去死!” 腐鸦仍由红线割破身子,溢出腐烂的污血,一只接一只的只往一个洞眼钻,一个绳结断裂,红网瞬间消散!铺天盖地的腐鸦和成百上千的尸鬼齐齐朝她们冲来。 千晛闭上眼睛,周身被红光围绕。 所有腐鸦与尸鬼顿时僵住,转向朝她一人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是纯感情的一章~ 第17章 虎有陆岐(四) 远山衔着斜阳,天际被落霞染成血红色。 耳边是叫嚣着的风声,眼前是枯竭的海水、崩裂的地面和凋零的万物。 有神祗坠落,天地恫哭。 “不要!不要伤害她!”印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她的额头上布满虚汗,手不挺地在空中抓着。 坐在一旁的侍女见状,慌忙叫醒沉睡着梦魇中的人:“姑娘,姑娘醒醒。” “千晛!”印儿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姑娘,你怎么了?”身旁的侍女被印儿那双布惊恐万分的眼睛吓到,夫人说尸毒清干净了就会醒,没说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盖在身上的被子传来暖意,眼前的侍女关切地询问。印儿神情恍惚地望了眼屋内陈设,有药草的清香。她按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才逐渐清明起来。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吓死她了。 “此处为何处,我的朋友们呢?”印儿哑着声音开口道,她记得最后的那一刹那,夫人来了。 其中一个侍女是之前跟在夫人身后的丫头,见印儿问话,立即答道:“此处是医馆,姑娘不必担心。夫人正在为陆公子医治,那位红衣姑娘,在您对面屋子里疗伤。” “她们伤的怎么样?我去看看她们!”印儿说着,就要下床,被侍女赶忙拦住,“姑娘,你腿上还有伤呢。” 印儿皱着眉瞥了眼小腿处缠着的白布,仍是要下床:“无妨,我这都是小伤,不碍事。” 她长了记性,低头便开始套鞋子:“我去看看她们。” 印儿穿完鞋子,不顾侍女的阻拦,径直往对面房间里走。只不过,才走一步,腿就痛得想跪下来。 她痛得倒吸了口凉气,心里止不住地骂那臭道士和尸鬼。 “姑娘,您还是别逞强了吧。”侍女两人无奈,赶忙去搀扶在门边上的人一把,“再说,那位姑娘现在疗伤,实在不便打扰,夫人说,您醒了的话,便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她一会儿就过来。” “她伤得很重吗?”印儿见对方这样说,即刻抓住对方的手着急地问道。 然而对方同时拧着眉,面上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夫人说挺重的,但,” 两人话还没说,便见印儿转头一瘸一拐地养对面屋子跑。 “哎!快去拉住她!”两位见状,立刻着急地追了上去。 千晛门外,两名模样端庄的少女正提着空花篮守着,见匆忙跑过来的白衣女子,赶忙伸手将人拦住:“诶,姑娘,不要进去。” “她怎么样了,我怎么不能进去看看!”印儿被拦着,更觉千晛伤势重大,脑子里稀里糊涂地又冒出些见血的片段来,虽模模糊糊的,但实在让她担心与烦躁。 “让开!”她颇有些生气,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夫人说了,不让人进去。”两位少女也是尽职尽责,说了不让人进就是不让人进,反正眼前这白衣女子跛着脚受着伤,拗不过她们。 第37页 印儿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阻拦自己,更加恼怒,听见身后追过来的人的脚步声,干脆不管不顾,“哎哟”一声假装要摔倒,两名少女见状,赶紧弯腰去扶,哪想印儿趁她们掉以轻心,一下子将门推开,从两人中间钻了进去。 “千晛姐姐!”印儿跌进屋内,赶忙爬起来,四下左右张望,然而只见屋内轻纱幔帐,桌上的龙涎香飘着缕缕青烟,却不见她要找的人。 “姑娘,那位姑娘正在药浴,您别进去打扰!”门口的少女从地上爬起来赶忙跑进去,却比印儿晚了一步。 印儿心慌着急,压根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喊她,跌跌撞撞撩起轻纱幔帐,冲进冒着白汽的屋子时,就愣住了。 烟雾缭绕中,清冷的白色玉石泛着泠泠寒光。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的清香,又掺杂着各色中药揉合而成的特殊清香,格格不入地,竟然有些像暮春月季的甜腻芬芳。然而药池水却干净澄澈,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处的玉露琼浆。浸在药池中的女人闭着眼,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裸露的冰肌上。她的睫翼挂着点水珠,轻轻颤动着,浅粉色的薄唇抿成好看的弧形。 她听到闯进来的声音,来不及看清,立刻挑起池边长衣,在屋内幔纱飞舞间,手中红线毫不留情地攻向来人,将其甩进药池。 “千,千晛姐姐!”印儿哪里想到会是这样,被红线卡着脖子,在水里挣扎着扑腾,“唔,我要死了!” 千晛听清楚来人的声音,立即将手中红线收回:“印儿?” 印儿从水里探出脑袋来,狼狈地抬头望着池边的人,大抵是出水的角度不对,又或许是狐狸太好色,她一眼便瞧见那轻薄长衣下漂亮的身子。 冰肌玉骨者,美人也。 “姑娘!”听闻喊叫声,四个侍女慌慌忙忙地冲进来。 千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拽住了脚踝,堪堪拉进水中。 “噗通”一声,药池溅起好大的水花。 “两位姑娘!”冲进来侍女撩开幔帐,正见千晛与印儿同时从水中露出头来,便听印儿开口道:“别进来!” “两位姑娘没事吧?”四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隔着纱幔,只看得见两个人头部的轮廓,“怎么那位姑娘,你也在水中去了?”提着空篮的少女十分不解。 “无事,刚刚不小心摔进来了。”印儿答道。 原本照顾印儿的侍女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个,姑娘,夫人说,这屋里的姑娘浑身被腐鸦啄伤,需要在这药池里泡两个时辰,不要被人打扰。是因此,我们才拦着你不过来的。” “你,你们现在,”侍女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噎了半天,开口,“姑娘腿部的伤原本无需动用药池,不过,若姑娘愿意在里面呆两个时辰,肯定也是无害的。” “那我便呆在这里面吧。”印儿看了眼蹙着眉尖的千晛,不要脸地开口道。 “这……”几位侍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做了决策,“也行,那我便去向夫人通报一声。” “时辰到了,我们便唤二位姑娘。” 四人觉得这屋内的药香太醉人,未受伤者根本承受不住,里面二位若是不打起来,她们守在外面便好。 印儿刚刚只是被红线勒了片刻,颈间便已浮现出细细的红痕,加上被水浸湿的头发和惨白的脸蛋,狼狈得真是对不住眼前的旖旎风光。 “你,没事吧?”千晛自然也是看到了那有些触目惊心的红印子,凑近想去看一看,哪想印儿反应剧烈地躲开她,一直退到玉石壁处才喘着气停下来。 千晛的手僵在空中:“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的。”她看着低着头的印儿,心中有些紧张,她根本没想伤害她的。 “印儿,你,” “千晛姐姐,你把衣服穿好点!”印儿抬起头,红着脸,突然大声说道。 千晛身上的衣服被打湿后,就更透了:“啊?” 印儿用手捂着眼睛,偏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知道她刚刚十分没出息地心跳有多快。 这究竟是个什么不通“食色性也”的仙儿。 但是,两个女子,她又有什么好害臊的呢! 念及此,印儿便睁开眼游过去,与对方隔了半尺,盯着一脸歉意的千晛,红着脸目不斜视地道:“千晛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你救我两次了。” 千晛觉得印儿实在是奇怪:“我救你,理所应当。” “为什么?”印儿保持着平视的姿势,微微诧异。 “因为,你需要我保护。”千晛指了指自己的眉间,笑得十分温柔。 神祗保护信徒,自当是天经地义的事。 印儿心里有些高兴,又莫名有些失落。 “千晛姐姐。”印儿心里烦躁地念了句不管了,多愁善感可真麻烦,还是解决眼下的事比较好。 千晛:“在。” 印儿:“问你个事。” 千晛犹豫,点头:“你说。” 印儿眯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千晛的粉唇:“你知道人间夫妻的子女怎么来得吗?” 千晛严肃:“送子观音。” “……”印儿仰着头想了想,“具体点,送子前要干什么?” 千晛疑惑:“看是哪家要孩子?” 印儿挑眉:“我是说夫妻间具体要干什么?” 千晛愣了片刻,明白了:“求子!” 第38页 印儿哑口,心中吐血,孺子不可教也! 千晛看着印儿沉默不语地爬上岸,开口道:“你,脚受伤。” 印儿揉着眉心:“我脚没什么事,脖子也没什么事,我去给你拿衣服,以后别让人看见你这样穿。” 千晛低头看了眼侍女帮她挑的纱裙,浅白色的,沉眉道:“为何?难看?” 印儿咬着下唇,因为太他仙女的好看了! “对,难看,我们人间都不喜欢这样穿衣服。”印儿正经地开口,“千晛姐姐,你了解人间太少了,有空我教教你,像你这样的月老,不深入了解一下夫妻生活,迟早得牵错红线。” 千晛看着印儿湿漉漉的一身潇洒地走出去,将信将疑地点头。 所以穿衣服和送子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千晛叹气,她实在不懂印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说话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 第18章 虎有陆岐(五) 印儿向侍女们要了一套新衣服,据说是一位有着“人间织女”美誉的绣娘缝制的。仍旧是如火如荼的红色,只不过上面没敢绣飞禽走兽的图腾,只是刺了几朵盛开的并蒂莲。 荷花。印儿指尖停在那光滑的丝质绸缎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直到侍女催促她,她才慌忙将衣物递还:“你们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她不喜欢很多人靠在一块儿,兴许会生气的。” 印儿提醒她们。 瞧见其中一个侍女捧着衣物进去,印儿才踱步至中庭。方才在药池里浸泡片刻,她这双腿竟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狐水迎是用的什么法子。 中庭此刻安静得很,连梧桐树上栖着的夏蝉都未鸣叫。虽然接二连三发生了挺多事情,坐在树下的印儿却觉得此刻难得的安宁,或许是因为刚刚与人无意间的玩笑,让紧绷着的弦松弛下来。 印儿偏头看到蹦哒到绿叶上,啃食叶片的蚂蚱,才忽然想起一件之前未完成的事。 幸好从书上撕下来的讲述“火麒麟”的这页纸,被她装在施了法的香囊里,才不至于被药水浸湿。 火麒麟。 印儿心里默念这三个字,盯着蒲树林撰写于纸张上的内容:火麒麟,创世神上放之徒,顺应天地而生,与天同寿,与地同齐。性乖张跋扈,骄纵恣意。非须弥山不栖,非三千莲池露不饮。虽为祥瑞富贵盛世太平之兆,然生人勿近。 口味刁钻、生人勿近,印儿想,千晛姐姐很多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乖张跋扈,骄纵恣意,可是与千晛姐姐一点儿边儿都沾不到。 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两者并不瓜葛,印儿却止不住地将两者往一处靠拢。 接下来的文字就写得有些艰深晦涩,那人间老百姓同她一样,哪里爱看?果不其然,待她翻至背面,便呈现了一副火麒麟于莲池饮水的黑白工笔图。 不过倒不是简单的莲池水,印儿看着撰书人的批注:所谓三千莲池露,是指莲花花瓣上每日寅时所结之露珠,须弥山上莲池里的莲花都是有灵气的,她们会自动一个接一个地将露珠送至莲池边上的竹片上,再由竹片将露水一滴一滴地倾于竹筒中。共三千滴莲露,一滴不能少。 蒲树林:所以你说这火麒麟骄纵不骄纵!也只有须弥山那种花花草草随随便便都能成精的地方,才有人伺候她! 印儿没见过火麒麟,现下倒是能从文字间勾勒出火麒麟的样子。不过,她可没觉得火麒麟骄纵,须弥山是创世神所居之地,本就天地灵气备至,没准对火麒麟来说,什么三千莲池露,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 只可惜,创世神神陨,须弥山也跟着化为无形,世间再无此种圣地。火麒麟就算不消失,这天地间恐怕也无她欢喜的容身之所。 “印儿姑娘,千姑娘收拾好了。”侍女走至跟前来,印儿才恍然回过神,急忙把纸张捏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抬头望去,“人呢,没出来?” 她一低头,又瞧见侍女绯红的脸颊,颇为纳闷:“那个,你怎么了?” 侍女卷着袖口,神情颇为复杂,眼神怯怯地望着印儿:“那个,印姑娘,千姑娘方才问我,人间有画本子是描写夫妻之间怎样生孩子的吗?于何处可买?印儿姑娘总是说送她话本子,可,总是没有送。” “这个,”印儿一偏头,瞧见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红衣袅袅,眼神澄澈,心中罪恶感陡升,于是掩耳盗铃般假咳了一声,“是在讨论送子,你没回答她吧。” 侍女将信将疑地点头。 印儿低头盛赞:“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件事结束后,她一定买! 侍女被人含情脉脉地盯着,脸色更加炫如晚霞。 千晛站在不远处,见印儿与人额头相抵,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惹人开心的话,竟逗得对方那般开怀。连自己都未察觉地,不悦地蹙起眉尖。 “印儿。”千晛出声,一脸淡漠地唤道,“陆岐呢?” 印儿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行至千晛身侧,却见人冷淡地往边上站了点,全然不似刚刚在水里那副可爱的样子,不过念及千晛平时本就是此种性格,只有心怀歉意时才会多开口说话,她便不觉得有什么,大大咧咧地挨过去:“刚才柳梦说陆岐在西边的厢房里,夫人在医治他。” “柳梦就是之前站在夫人身后的一个侍女。”印儿继续道,“不过,她说陆岐还在医治,让这个送衣物的姑娘领我们去别院休息一会儿。” 第39页 千晛看了眼那位送衣物的姑娘:“先去看陆岐。” 印儿点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千晛偏头看了眼挨着她的印儿,有些好笑,一低头:“你的腿好了?” 印儿低头看了眼,在地上跺了两下:“嗯,多亏夫人的药池,居然好得这么快。” 印儿:“千晛姐姐,你伤这么重居然也能痊愈得这么快!” 千晛摇头,目光晦涩。她是神,对于低阶物种的伤害,未损其灵力,本就恢复得快。而印儿,她再一次怀疑对方身上是不是有其他东西在帮忙。 西厢房。 侍女柳梦端着空木盆从里面出来,她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方才掉头离开。 印儿拉着千晛在大树后面站了片刻,待柳梦离开,两人才慢吞吞地出来。 “那丫头看着怎么像藏了事似的。”印儿小声嘀咕道。 千晛望着柳梦小跑离开的背影,或许真藏了事呢。 印儿没有多想,但瞧见紧闭的厢房门和站在门口表情严肃的持剑侍女时,却皱起了眉:“这可不太好。” 狐狸和老虎共处一室,没有什么不好。 可换成城主夫人和年轻男子独处一室,被人知道可免不了麻烦事。 “什么不太好?”千晛问道。 印儿见千晛往厢房走去,赶忙拉住她:“别去,你看这这门口的气势,像会让人打扰的样子吗?” 持剑的侍女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微微出鞘的利剑寒光毕露。 千晛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树荫底下,甚是诧异:“只是腿伤,为何不可以打扰?” 印儿蹙着眉心,无奈地打趣道:“兴许夫人和陆岐在说悄悄话,比如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为什么不救你,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管我是你的什么人,我的事不用你管。” 印儿捏着嗓子,一来一回学着陆岐和夫人说话。 千晛懒得翻眼皮子看她,实在是没个正经。 “眼下当如何。”千晛看着印儿靠着树乐呵,提醒道,“道士不会放过我们。” 明晃晃的阳光照着树下明艳动人的白衣女子,她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半晌悠悠地叹了一声:“打不过那该死的臭道士,是挺让人郁闷的。” “不过,虽然咱俩打不过,有人打得过。”印儿捡了根小小的枯树枝捏在手中,走到千晛左侧的的花坛边上,跳上去坐在大理石上。 印儿折了一截小树枝插在土里:“这是陆岐。” 千晛会意,与她站得近了些:“继续。” 印儿:“这是鸡老板和狗妹三人。” 印儿用了两截树枝代替四个人,成就同悦客栈的阵营。 她又从花坛边上捻了颗白色小石子:“这是醉花楼。” 小石子比树枝可耐催磨得多,可见,在印儿心里,同悦客栈全体的战斗力是抵不上醉花楼的。 印儿挑了挑眉,嘴角呷笑:“千晛姐姐,你猜第三方是谁?” 这人总不爱好好说话,绕来绕去。 千晛又走近些,捡了花坛边上两颗灰色的鹅卵石和一根小树枝:“应当还有两方阵营,夫人和城主,道士独自一人。” 千晛将一颗鹅卵石与树枝并列,另外一块儿鹅卵石单独放置,一方泥土小天地,瞬间变成了势力四分的模样。 印儿盯着千晛的划分,从大理石上跳下来,踮着脚攀在对方肩膀上:“你这样认为?” 千晛觉得印儿这喜欢粘着人的毛病实在不太好,将她的手拿下来:“夫人和城主是夫妻。” “我不这样认为。”印儿伸出食指左右摇晃,老神在在的:“千晛姐姐,你还记得那臭道长说过一句话吗——‘我还以为拦住那些进城少女的臭老虎是有多厉害’,因此我们推定,陆岐在带我们进城之前,阻止过其他少女进城,至于他为什么不阻止我们?我猜测是因为他没这个本事拦住我们,但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他把我们带到了同悦客栈。” 千晛点头,没有错,这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所以陆岐是好人。”印儿笑道,“当然我是站在我们两人的立场上在考虑这件事。” “相反,道长便是坏人。”千晛接道。 印儿满意地点头,将四分的格局打乱,于一方泥土两边分别放置了一根树枝和一块灰色鹅卵石。 印儿:“那么,鸡老板和狗妹也是好人。” 两根枯树枝并排站着。 “醉花楼呢?”千晛见印儿并没有打算将其与陆岐一行人放到一起。 印儿扬眉:“醉花楼的话,不触及到她们的利益时,她们便是好人,触及到她们的利益时,可不见得有多么好。” 千晛:“这是何意?” 醉花楼并非枉害性命之地。 印儿回忆了下:“青娘在我们离开醉花楼时,告诉了我一句话,她说在我们来之前,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我们是去找狐水迎麻烦的,青娘虽不知信件真假,但以防万一,她给我们下了牵丝绕,你没喝,我喝了。” 千晛有些震惊,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但是很显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青娘,我们并不是要去找狐水迎的麻烦,我们只是想去找寻操纵尸鬼之人,”印儿道,“所以是谁送的信?说我们是去找狐水迎?送信的人将狐水迎等同于操纵尸鬼的人。” 第40页 千晛沉眉:“陆岐。” “对,伥鬼可以一模一样地化作主人之身,那日下雨,经过泥泞之地必会踩一脚泥巴,狗妹三人脚上没有,陆岐却有,说明她们根本不是去的同一个地方,或者说原来是在一起,而后来陆岐去了别处。”印儿回忆起那日看到的场景,“我猜测别处便是狐水迎所在之地,陆岐以为狐水迎是杀害少女的凶手。可显然,陆岐并没有找到狐水迎。” “可就算没找到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杀人凶手,在昨日醉花楼前,陆岐都义无反顾地在帮助醉花楼的狐狸。”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论是好人,还是半个好人,她们的利益所指都是夫人。”千晛见印儿将灰色鹅卵石、白色小石子与那跟小树枝并排放着,开口道。 “没错,那么现在,唯一不确定的一颗棋子便是城主,”印儿捏着手上仅剩的一根树枝,“若按你的划分,这城主便是应当站在这一边。” 城主、夫人、醉花楼、同悦客栈。 道长。 千晛盯着印儿的指间,摇头:“不太对,他好像很两面。” “哈哈哈,”印儿将手中的树枝毫不客气地捏断,“千晛姐姐,这点你倒通透。人间有个词叫两面三刀,说得便是城主这种人,你看他好像名门正派,实则两边都不是个东西。这种人,最恶心。” 印儿见千晛蹙着眉心,猜到了她的疑惑:“想问夫人为何会嫁于这样的人?” 千晛点头,夫人看起来很喜欢城主,总是笑着看他,城主说一声“阿迎”,夫人便会听他把话说完。 “人间情爱这种东西,比酒还上头。”印儿也很无奈,“就像你得问问陆岐,为什么夫人都成婚了,还是愿意在这大雁城守着她。” 千晛疑惑:“不是朋友?” 印儿闻言,叹气失笑:“你觉得是朋友?” 千晛不明白印儿为什么笑,她认为是朋友,除了朋友,还能是什么:“姐姐?” 见了鬼的姐姐弟弟。 印儿凑近千晛,真想瞧一瞧她的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陆岐喜欢狐水迎!陆岐爱狐水迎!” 这人身上与她一样,沾了药香。 千晛后退一步,坚定地摇头:“不会的。” 印儿挑眉。 千晛目光沉寂地开口:“若是爱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她嫁给别人?你这样说,是不对的。” 你这样说,是不对的。 印儿不知道该不该笑,是呀,别说是嫁给他人,就算是做朋友都不甘心:“我们打个赌吧。” “嗯?”千晛看着印儿,这人总是话锋转得太快。 印儿目光灼灼地盯着千晛:“我说咱俩定个赌约,要是陆岐喜欢狐水迎,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千晛本打算开口拒绝,最后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印儿又在给千晛下套了,真坏 周六要备考,不会更。周日照常哈,谢谢看文的小天使呀! 第19章 虎有陆岐(六) 大抵要过很久,千晛才会知道,印儿的所有套路都是跟曾经的她学的。 只不过,现在这人可是毫无知觉。 “一言九鼎!”印儿盯着笃定的人,笑出了狐狸本性,“那么,现在,人物关系基本理清了,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个话题。” 印儿指着那两边势力,拿着手里的枯树枝道:“你知道为什么城主只能是枯枝吗?” 大到国家,小到城池,对当权者来说,财税和军队都是重中之重。而大雁城内,财税似乎由狐水迎管理,至于军队,单看护城军将领冯山便知,狐水迎起码手握一半军权。 千晛:“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城主和臭道士是一边的,他们仍然不会是另一边的对手。这就是你说的,我们打不过,有人打得过。” 印儿将枯枝插在灰色鹅卵石边上:“正确。” 印儿:“显而易见,单论实力,臭道士是拼不过狐水迎和她身后若干狐狸的,那么他为什么看起来毫不畏惧,他在倚仗什么?” 千晛:“狐水迎在乎什么。” 印儿点头:“城主和城民。”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下来,渐觉事情不对劲。道士剥取少女的面庞,是因为双面狐自身逐渐腐烂的脸,使他急需寻求新的面孔;道士剜去少女的眼睛,是为了炼化鬼眼阵。可是这二者皆是目的吗?照现在的局势看来,这二者应当只是对付狐水迎的手段。 当手段引起城中百姓恐慌,自然就需要有人出来认罪。真凶要让既掌权又有实力的无罪者负罪走上断头台,只有一个方法,让她自愿,让她不得不自愿。 “不好!”印儿阴沉着眉目率先一步往屋内冲去,“让开,里面出事了!” 门口的侍女还没来得及抓住印儿,印儿便一闪过去将门扉猛地撞开。 “夫人,对不起,我们拦,”紧跟着进去的两名侍女刚一踏入就被弹飞摔在地上。 印儿往后踉跄几步,被千晛扶住,才停下脚步。 “来晚了。”印儿皱着眉,喃喃道。 两名侍女从地上爬起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夫人!” 白色光圈包围着躺在床上的老虎和坐在床檐的女人。空中漂浮着一颗白色的小石头,是夫人的眉心坠。夫人抿着唇笑着,双掌涌动灵力,将眉心坠缓缓移入老虎胸口。每离胸口近一寸,夫人的头发便白一寸,面容便衰老一分。 第41页 很好解释了。陆岐明明是虎王陆吾的后代,却弱得无法探寻到灵力,那是因为他的全部灵力凝形成了眉心坠,送给了他的姑娘。而他原本艳绝无二的九尾狐姑娘,一定是在刚刚救治过程中发现了陆岐的不对劲,在保有娇嫩容颜和让老虎回复人形中,狐水迎选择了后者。 可是天生美貌、容颜永驻的九尾狐为什么会变成这般鸡皮鹤发的模样。 床上的老虎逐渐变成璞玉一般的少年模样,安安稳稳地睡着,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眼角竟有一滴泪水顺着面庞滑下。 “阿岐,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狐水迎并没有理会进来的人,她专心地做着手头的事,直到那眉心坠完全沉进陆岐的左胸腔时,她才终于有些力不可支。 印儿现下并不愿称她为夫人,可按照狐族的辈分,她得称狐水迎为婆婆:“前辈,你没事吧!” 狐水迎这才偏过头望着闯进来的众人,她原本娇艳的面庞变成了老妪模样,嘴唇干裂,眼角密布着细纹:“两位姑娘,已经好了?” 狐水迎弯着眉眼笑着,可再也没有醉花楼前那分灵俏。 两位侍女惊恐地捂着嘴,似乎十分不相信眼前的是谁,磕磕巴巴地喊着:“夫,夫人。” 狐水迎失笑:“怎么了,认不出我了,让你们好好守着门,你们就守成这个样子?” 鹅黄的流仙裙配一头白发,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印儿看着眼前干枯的面容,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个样子?” 狐水迎蹙着眉心,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无奈摇头:“二位姑娘既是好了,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看着陆岐,目光很是温柔清澈,像极了天上半舒半卷的云:“在他醒来之前,将他带离大雁城,好吗?” “前辈一个人要去做什么?”印儿追问。 狐水迎起身,挥散那白色光圈,两名侍女见状赶紧跑上前扶住要摔倒的人。 狐水迎:“前些日子,我只觉道士奇怪,未曾料到他竟然是杀害少女,操纵尸鬼之人。现下既知,便是除掉他。” 印儿:“可是,前辈现在这个样子?” 她知道狐水迎修为有损,却不知毁损至这般境地,竟然靠着陆岐的灵力驻颜。 “他很傻是不是?”狐水迎难过地笑起来,“要不是刚才救他,我都不知道他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他还骗我说那眉心坠是西王母送的。” 狐水迎摇着头,又像在嘲笑自己。什么狗屁西王母,身为虎王陆吾的小儿子,居然毫无灵力到被人打回原形。打回原形了都不知道跑!还赶着去醉花楼为她送死! 她都嫁人了。不是当年牵着他的师姐了。 ——“师姐!我,我在西王母诞辰上出了洋相,西王母笑了,说赠我一颗驻颜的珠子。” ——“师姐,是真的,我不骗你,你戴上试试,一定有用的!” 红着脸的少年将白色的小石子挂在她的眉心,捧着她衰老的脸宛若珍宝,却不问她是为何人变老。 狐水迎叹气,笑道:“小天狐,你不必担心我。我再弱,收拾一个道长还是绰绰有余。你只管答应我,将阿岐平安送离大雁城好吗?” “我可能没有时间送你们出去。” “我们可以帮你,”印儿出声道,“陆岐也可以帮你。” 狐水迎摇头,很明显地拒绝:“你们是与这件事不相干的人,你们不可以出事。” “小天狐,将灵力重新化回体内是件很危险的事,若是陆岐呆在这里,出了岔子,就醒不过来了。”狐水迎蹒跚地走到印儿面前,万分诚恳,“所以,帮前辈一个忙,将他带走。” 印儿左右为难,眼前这个女人说自己对付那个臭道士绰绰有余,可这明显是诓骗人的鬼话。 她不相信。 “千晛姐姐。”印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是喜欢看边上这个人想做什么,大概总觉得对方做的决定能让她找到平衡点。 千晛被印儿拽着袖口,抬眸瞥了眼床上的人,又转头盯着狐水迎。 “千晛姐姐?”印儿见千晛牵起狐水迎的手,诧异万分。 千晛面无表情,指尖却传递着明红色的灵光:“夫人,你只有三天时间,这很短。” 狐水迎紧皱着眉头,感到自己身体里涌入一股强大的暖意,那是一种格外纯净的力量,像夏日清爽的风,又像深邃沁凉的海水,一点点开始抚平她身上皱平的肌肤。 “夫人!” “千晛姐姐!”印儿震惊地看着狐水迎的长发一寸一寸地黑回去,脸上的皱纹逐渐消失,变回原来娇美的模样。 千晛的眸子忽明忽暗,恍若海水潮起潮落,在夕阳落下去的那一刻,海水终于撤岸,眼波平静下来。 “你为别人挡过劫。”千晛后退了一步,有些虚弱地靠着印儿。 印儿见千晛额头上浮着细汗,立即用袖子去帮她擦汗。千晛应当是累了,竟没有明显地排斥,反而背过身趴在印儿的肩头,十分难受地蹭着对方的颈窝,声音哑哑的,倒有些像撒娇。 印儿意外地瞪大眼睛,双手僵在空中,最后忍不住抱住她,轻拍她的背,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没事了没事了,千晛乖,谢谢千晛姐姐。” “谢谢这位千姑娘。”狐水迎拧着眉,半天才缓过来体内这股力量,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白嫩的皮肤,猜到了这股纯净的灵力,应当是来自于九天之上。 第42页 “不客气。”印儿一抱她,千晛就反应过来,默默地推开印儿,不去看对方的表情,只是盯着狐水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用灵力为别人挡过劫,所以才会极速衰老。” 狐水迎笑得有些苦涩:“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千姑娘若愿意,不妨三日后来听。” “印儿。”千晛喊了一声。 印儿还因为刚刚那短暂的一抱有些尴尬,被人一喊,立即回过神来,会意:“我背陆岐?这他娘的是个男人啊。” 千晛蹙着起眉尖:“他娘的,不是个女人?” “……”印儿叹气,“我背,咱不追究那么多哈。” 狐水迎立在门口,目送那只可爱的小天狐和小神仙走远。两人扶着陆岐,消失在远处空中。 陆岐有真心待他的好朋友,不止一个,她好高兴。 那个跟在她身后每天聒噪地喊着“师姐,师姐”的小怂包终于有人愿意跟他玩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门外突然传来侍女柳梦的喊声,“冯山将军和城主亲近护卫在医馆门口打起来了!” 一声未歇,便又听侍女高呼:“夫人!城里突然出现好多僵尸,追着百姓往这边跑,那些僵尸好像是您不久前医治的病人。” 狐水迎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除了青娘守着玉安,其他的人随我去门外。” 太阳隐进云层里。 长风吹进陆岐跳动的胸膛。 他做了好长一个梦。 —— 幼时于孔雀大明王座下学习,他常用小纸人去给师姐传话,问她今天学了什么,江南的桃花开了,明日去看看吗? 师姐是师父座下最厉害的妖,他仗着虎狐两族的情分才能日日缠着她。 人人皆调侃,堂堂百兽之王陆吾的小儿子要入赘青丘,青丘九尾狐到时候别忘了宴请八方。 —— 他心性桀骜的师姐,想脱离狐族,只身去天下闯闯。无奈却被青沉观的百名道士打伤,所有人举着火把说要烧死她,他跟了师姐一路,浑身被烫伤,背着他的师姐逃命。 可后来,他去找药草回来时,师姐便不见了。 后来师姐告诉他,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有着非凡的英勇与天大的仁心,于百人围困中救她于危难的大英雄。 师姐指着那眉清目浅的砍柴少年郎说:“这便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他是个有着九世苦难的可怜人,我有九条命,便保护他九辈子,要是最后一辈子,我快要死的时候,我就成为他的一世妻。” “阿岐,他叫白幸烽,你喜不喜欢他?” —— 他师姐默默守护了那人八辈子,每一辈子都为其殒命。 最后一世。 白幸烽屠城,引得战神大怒。 战神降下天劫,他的傻师姐以身赴险。 他用灵力化了一颗眉心坠,送给师姐 后来,他的师姐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那个人的妻。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帮你们扣糖 印儿:“她蹭我肩膀了!四舍五入就是她主动抱我了!再入就是她喜欢我!” 千晛:“……” 陆岐:“……我师姐要出事了,我师姐出事了你倆任务就失败了。” 这么怂还好意思说话=_= 第20章 曰归曰归(一) 大雁城外的茶庄住着上百户人家。庄主的妹妹是个泼辣女子,印儿和千晛背着陆岐于茶庄落脚时正好遇见她。好巧不巧地,竟是熟人。 老板娘深感与两位姑娘的生死缘分,大发好心给二人腾出了一套带菜地和花园的宅子。夏茶涩且苦,茶庄里的人闲得没事,老板娘又安排了两个采茶丫头照顾陆岐。 宅子左边是菜地,种着西葫芦,右边是花园,种着石榴花。两样东西都没什么气味,就是进门一瞧,大橘大绿的有些晃眼。 午饭过后,印儿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脸贴在冰凉的青石上晕晕乎乎地打着盹儿。 千晛坐在印儿对面,无聊地剥着荔枝。 等剥完了半个盘子,她才轻轻摇了下某人的手指:“给你剥好了。” 不知道是真没睡醒还是装没睡醒,印儿反过来握住千晛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千晛姐姐,好热啊,给我冰一下。” 千晛刚剥完荔枝,指尖还沾着水滴,被印儿握着一晃,水滴便落在对方的眉梢上。 千晛的注意力便转移到那颗水滴上,她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帮人把眉梢处的水滴擦拭干净。 印儿闭着眼睛,睫羽微颤,对方的动作很轻很软,像清澈的湖面上微微荡起的涟漪。 千晛低头发现印儿弯着唇角在笑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人握着,本冷着脸预备叫人放开,可看到对方被阳光晒得绯红的脸颊时,又忍不住用手背贴着对方的面颊:“印儿,去屋里休息。” 印儿蹭着对方的手背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陆岐醒了吗?” 千晛瞧见对方醒了,堪堪撤回右手:“这才未时。” 距离出城,也就三个时辰。 印儿抬手摸着刚才被抚摸的地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得逞的喜悦,她左手托着下巴撑在石桌上,右手捻了颗晶莹剔透的荔枝:“看来城里还没闹出多大动静。” 第43页 她们两人选择茶庄落脚,便是算准此处消息传得快。若城内有什么大动静,那么不出半个时辰,此地一定会有人将消息传来。 现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过也不能如此被动的仅止于此。 印儿:“千晛姐姐,你有办法送一封信至大殷王朝吗?”她在石桌上趴着根本没睡着,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 千晛想起她送出去的那只红鸽至今还未归来,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若对方行踪不定,就很难送到。” 印儿笑起来:“不会的,我需要你帮忙送一封信到大殷王朝的储君龙瑔手中。” 千晛心有疑问,却没打算开口问该人是谁,只见她左掌中浮现出红色鸽子的形态:“你将你需要传达的,告诉它就好。” 印儿瞧着这鸽子,觉得真是个好东西,毕竟千里传音这种东西可不是人人都会。对方是储君,印儿咬着唇琢磨了一下用词,最后开口道:“龙瑔大哥,听说你不久前当上了储君,架空了你那皇上老爹的权力,不知可否帮印儿一个忙。大雁城的城主白幸烽是你父皇在位时任命的,现下必定不能为你所用,望你早作处置。” 千晛听着言语中的话,大致明白了印儿的用意。大雁城现下的局势算得上势均力敌,若要打破平衡,便需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外部介入。中央手握实权者若开始干预地方官府,必会使得地方官府恐慌起来。 印儿见红色鸽子在眨眼间飞走,才将手里那颗荔枝塞进嘴里,慢吞吞地解释起来:“千晛姐姐,你知道我身上的钱都是哪儿来的吗?” 千晛 :“方才那位名唤龙瑔的储君。” 讲到这个份上,其实并不难猜。 印儿:“昔日,人间四分五裂,天下动荡不安。大殷第一代君主征服九州,统一天下,建立大殷。但大殷统治在周边其他部落民族的攻击下,日渐式微。我于七年前在一次部落交战中救了龙瑔,那时他还是大殷的九皇子,并不受皇帝待见。我帮他破了其他部落的阵法,又助他还朝,他才得以在大殷诸皇子中站稳脚跟。” “后来我以为他会留我下来帮他夺权,我就赶紧溜了,没想到他在我装糕点的包袱里装了一块儿七尺圭臬和一封信,”印儿挠着头怪不好意思的,“那信上说拿着那块圭臬,在天下任何钱庄都能取到银两,以后若有事他能够帮上忙,他一定会竭力相助。” 千晛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觉得有些微妙。 印儿不知道千晛在想什么,低头小声地侃起八卦:“千晛姐姐,我以前一直觉得人间美人太少,后来我知道龙瑔喜欢的是西凉的古佳公主时,我就特意跑过去偷看,后来发现公主长得太好看了!我现在都怀疑龙瑔统一天下是为了让西凉送公主给他。” 千晛冷漠地点头,别人美不美有你什么事呢。 “不过千晛姐姐,你永远最好看了。”临了,印儿害羞地补充一句。 千晛实在懒得理她。 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聊了半天,往日倒是从来没有过眼下这样熟络的气氛。现在嘛,大概是两人闲得慌,又或许把对方当成了朋友。印儿想起白泽强塞给她的任务,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劲,但是,如果所有事情能顺利解决的话,就更好不过了。 未时过后,便是申时。夏季的天色暗得迟,印儿和千晛去屋内看了一圈,陆岐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两人在房间里施了法,便走出院子,预备去附近的茶山上走走。 一路上都是印儿在挑话题,无聊得很。一会儿折了朵野花,让千晛猜是什么名字,一会儿又去逗逗路边别人院子里的小狗。 千晛确实是一句话都没搭理她,眼珠子却止不住地跟着那人的背影转。 真是每时每刻都闲不下来。 有时候前面有一块大石头,左右张望的那人也是看不见的,她没办法,只能伸手不情不愿地拽住对方:“印儿,我手里的这朵花叫什么名字。” 印儿自是乐意给她解答,呆在身边开始聒噪。 千晛无奈地,就笑了。 两人才走至茶山,还未与一些修剪枝叶的老农聊天,便见远处风风火火跑过来一大群敲锣打鼓的人。 其中一位正是老板娘。 “大家伙!大家伙!都出来!”老板娘扯着喉咙喊着。 茶庄里的百姓赶忙跑出来,有些端着簸箕,有些剥着黄豆,有些打着赤脚:“老板娘,啥子事嘛,当家的请客吃饭吗?” 老板娘秀眉紧皱,连续敲了几声锣鼓,一边走一边喊道:“前些日子进城,在城北医馆看过病的都出来!” 她一边吼着,一边让跟在身边的人吆喝:“我们这儿的人,在城北医馆看过病的都出来!赶紧的,别磨蹭,都给我出来!” 印儿和千晛两人急忙走下山坡,抓了一敲鼓的小伙子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伙子叹气,急得很:“哎哟,姑娘,你们是不知道,城里出大事了!那些在城北医馆看过病的人,全变成僵尸了!” “城北医馆,那不是,城主夫人?”印儿抓着人追问。 小伙子:“就是啊,但现在城主夫人入了监狱,那她治病救人的药,肯定是真的不对劲啊!” 印儿: “什么意思,怎么就进监狱了?她可是城主夫人。” 第44页 小伙子敲着锣鼓又吆喝了几声,才紧接着跟她解释:“据说是城里面一些反对用大雁城赋税看病的大夫去找城主上奏,说夫人用来治病救人的药里有某种西域的毒药,可以让人变成僵尸,果不其然,那些被夫人看过病的人真的变成僵尸了!” “城主派亲卫队去请夫人回府,但却拉了辆囚车去,冯山将军直接就跟亲卫队的人打起来了!” “夫人自愿回府,跟夫人站在一边的大夫和官吏去求情,请求彻查此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全部惊慌失措地跑出城主府了。” 小伙子正说着,远方又一个壮年人飞速地朝众人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是真的!有当官的说城主夫人是妖怪,他们看到城主夫人满头白发!” “还有,还有,城主突然下令,明日午时三刻要当街处死夫人!” 明明早就料到过这是一场全面针对夫人的攻击,可是当它来临时,还是忍不住觉得,太快了。 势均力敌的局面突然倾斜,一定是中间某一个环节坍塌了。 印儿和千晛两人来不及多问,赶紧往陆岐所在的宅子飞去。然而当她们冲进屋内时,房间里的结界早就被人从里面冲破了。 印儿握紧拳头:“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在前文里也提到过,狐水迎救人的政策其实很理想化,必然会引起利益集团的反抗。很多百姓其实缺乏判断力,很容易受主流舆论控制,这个时候,就算有相信狐水迎的,多半也不会发声,基本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大概就是墙倒众人推吧……下一章会讲得更清楚 (你清醒点!你这是古色古香仙侠文!) 哎呀,愚人节,大家不要被骗了哦~ 第21章 曰归曰归(二) 城主府。 冯山的护城军和城主的亲卫队刀剑相对。似乎只要里面的人一声令下,两方便会即刻交战。 四周鸦雀无声,过路的百姓捂着嘴小跑离去,唯恐被当作趁尸乱闹事的恶徒,让这些铁甲银盔的人当场处死。 府内,同样是站成了整齐的两方阵营。 一方是一身铠甲的冯山将军,一方是手持拂尘的青沉观窦仁道长。 坐在正中央的蟒袍城主阴沉着脸,似乎十分生气。 “城主大人,敢问夫人所犯何罪,竟要落得午时三刻问斩这一下场。”说话的是冯山,眼下这局面,他自是不瞎,然而该帮谁,他心里也早有权衡。 “涂某也有此疑问,”说话的是一把山羊胡子的老者,他是大雁城内最富足的员外郎,祖上曾侍奉过先帝,“白城主,我《大殷国志》有云:当死者,部案奏闻。狱成皆呈,帝亲临问,无异词怨言乃决之。普通人尚需三奏而后决,何故我大雁堂堂城主夫人说处死就处死?” “就是,就是。”紧跟着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是大雁城内的一些王公贵族,他们都是狐水迎的积极支持者。 “是吗?”窦仁往前跨出一步,脸上横亘着深深的皱纹,“然而大殷法令也曾有云,害人三人以上者,处极刑。” “放你娘的狗屁,你一个臭道士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信口雌黄!”冯山闻此话,怒极,“说夫人炼制西域奇毒的是你和你身后那群庸医和整天没事就逛青楼楚馆的侯爷,我看此事便是你们故意闹腾出来的!” “冯山,你放肆!你一个当兵的有什么资格敢用这种口气跟本侯说话!”说话的人嘴里镶着一颗金牙,气得面色涨红。 白幸烽的面色愈加难看,在双方持续对骂中,终于拍桌起立,吼道:“统统给本城主住嘴!” 他扶着桌子,气息极不均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仿佛不久前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样。 “城主大人。”冯山是个认死理的人,若说这大雁城内他最佩服谁,毫无疑问,是夫人,所以,他是绝对不相信对面那群人口中的话的。 哪怕“夫人要将大雁城变成僵尸城”这句话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冯将军,”白幸烽撑着桌子,面上冷笑,“可吵完了?” 冯山:“还请城主彻查此事!” 他抬眸盯着道士。 白幸烽挥袍哼了一声,盯着方才开口的那些人:“本官既为城主,难道不知道死刑复核这一规矩?” 他偏头又朝冯山望去,眼里冒着怒火,气得笑出声:“冯将军,你带着护城军围了我城主府,难不成是要造反!” 冯山心头猛地一惊,往后退了半步,摇头断言:“城主大人,微臣不敢。臣只是想请您彻查僵尸一事!再者,”他抬头,眼底净是寒意,“亲卫队擅自带囚车去捉拿夫人,我是怕他们擅作主张,又危机到城主安危。” “哈哈哈,”白幸烽大笑,看着低头的冯山越发不顺眼,他慢腾腾地坐回到太师椅上,“所以你便一路护着那女人回府?真是好一个赤胆忠心!” 白幸烽:“这大雁城难不成是她狐水迎的城主!” 那女人,冯山皱眉,言辞却恭敬:“夫人是城主的夫人,因而身份尊贵,不可因还未查明之事,而受牢狱之灾。” 夫人是城主的夫人。白幸烽似乎觉得这句话格外刺耳,捏着杯盏的右手手背青筋毕露:“你看看那些被关在牢里的僵尸病人,他们只服了那女人的药,所以,你的意思是,人可以无缘无故变成僵尸?” 第45页 冯山:“臣虽不知为何,然城主大人,若如您所说,岂不是一出事,大家就知道是夫人所为,既如此,夫人怎么会蠢得做此事。” 一直眯着眼未接话的窦仁道长又突然开口道:“冯将军,若您不信,何不让城主将夫人请上来,再请几个您相信的大夫和我身后这些您所谓的庸医,来辨一辨那些僵尸体内是否藏得有毒?冯将军,您带兵多年,难道不知兵不厌诈之计?” “况且,这也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雁城内接连死去少女,已有一月左右,不久前是死人作僵尸,现在是活人僵尸。” “按照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要等活人僵尸跑上一个月,我们才能开始捉人?” 冯山嘴拙,一时竟不知道从何处反驳,他相信夫人无罪,既是无罪,那便是辨一辨又何妨:“微臣自然无此意,城主若同意,请夫人上来便是,我等定在边上仔细观看,不容任何人动手脚。” 白幸烽瞥他一眼,心中颇有不满,无奈此人手握重兵:“来人,将那妇人请上来!” 冯山和身后若干人退后一步,恭敬地让出道来。有人窃窃私语,往日夫人和城主恩爱有加,怎得今日言词间净是轻蔑之意。 窦仁将拂尘收于怀中,退后一步,脸上密布着皱纹。他干涸的嘴唇向上翘着,似是胸有成竹。 狐水迎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四名亲卫队官兵。在医馆前,她本来不欲走的,她没有错,可是看到那辆囚车时,她突然就想过来了,她想知道究竟是白幸烽要抓她,还是那个臭道士。 或者就算是那个臭道士,她想看一看,被欺骗的白幸烽究竟相不相信她。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落在冯山身上,恨在窦仁身上,最后才眼神温柔地看着坐在太师椅的蟒袍男人:“夫君,这里好大的阵仗,所以说,是知道那些残害城中平民百姓的凶手了?” “回夫人,自是还没有,”窦仁乐呵呵地走至狐水迎跟前,“我和冯将军正预备去牢里将那活人僵尸带上来,要您那边的大夫和我这边的大夫辨一辨他们平时所食的药物。” 狐水迎厌恶地往边上站了些,眼神凛冽:“不知道这是窦道长的意思,还是城主的意思。” 她看向白幸烽,那人自始自终地盯着她,却自始自终地阴沉着一张脸。 “是本城主的意思。”白幸烽开口道。 刚才可没说要他去牢里提活人僵尸,冯山看了眼狐水迎,又看了眼窦仁,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狐水迎笑起来,眼角的风情痣甚是动人:“既是如此,冯将军,城主都开口了,你何不随道长走一趟,也好早日洗脱我的嫌疑。” 她说及“道长”二字时,故意加重了音,瞧着一脸笑容,眼里却净是杀机。 冯山犹豫万分,待眼神交代员外郎后,才点头应命,同那道士一齐前去监狱提人。路过狐水迎身边时,不忘提醒她“城主今日很奇怪”,狐水迎自是看出了些,提醒他小心道长。 冯山迈出城主府,又叮嘱了护城军副将几句,才带了一队人马离开。 窦仁一走,狐水迎自是放心下来。不管待会儿有什么等着她解决,至少眼下,在这一屋子的普通人中,她有机会与白幸烽讲话,也有机会探一探他是不是中了那臭道长的邪术。 然而,她还未开口,便见白幸烽径直朝她走来,眼神颇为不悦:“那只老虎去哪儿了!” 白幸烽压低着声音,似乎是要算一番总账。 “什么老虎,什么去哪儿了?”狐水迎故作不解。 白幸烽冷笑,逼着狐水迎后退,使她坐在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说那天晚上去找你的人,在醉花楼前现身的人!” 旁观者不明白城主这是何意,见他一副要挥手打人的样子,纷纷上前来拉劝:“城主,此事未有定断,万万,” “给我滚!”白幸烽挥开拉着他的人,眼神里满是怒意,“你那天晚上去哪儿了?” 狐水迎抓着长椅:“什么那天晚上,你究竟在说什么?”她不知道白幸烽为什么愤怒,但她现在因为这样无缘无故的质问,感到十分愤怒。 “四天前,下雨的那个晚上,你跟那只老虎去哪儿了!”白幸烽冷笑着,“那只老虎跟了你一路,送你到医馆门口,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狐水迎捏着拳头,脱口而出:“是你和那臭道士将他打回原形的?” 因为听说陈小姐死了,纸片人又没有归来,她便打算亲自去看看,可是她在乱葬岗并没有寻到陈小姐,后来,天降大雨,她便回医馆去了。 陆岐跟了她一路? 白幸烽听到狐水迎的话,恶心不已:“你居然关心的是这件事?看来道长跟我说的句句属实。” 狐水迎反应过来:“白幸烽,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跟了我一路,况且就算他跟了我一路,又能证明什么呢?” 白幸烽面色惨淡,眉间俱是郁结之气。 狐水迎握住他的手,想仔细探一探,她放低了声音,像是安抚:“他不是凶手,我也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 “可你是只狐狸精!”白幸烽挥开她的手,突然道。 可你是只狐狸精。 狐水迎蹙着眉尖看着他:“你再说一遍,我是什么?” 第46页 她是狐狸精,她并没有隐瞒过白幸烽,这一世,她救他的时候,就是以妖精的姿态救的,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是妖精,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他说愿意的。 “狐狸精怎么了?”狐水迎将他推开,站起来冷笑,“我叫你一声夫君,你叫我一声狐狸精?阿迎去哪儿,阿迎是谁,白幸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谁?” 白幸烽 :“我全都看到了!” 狐水迎:“你都看到什么了?” 狐水迎从来不是娇俏可爱的女子,她大胆聪敏,可因为嫁给白幸烽,她便学着像人间妻子那般,温柔贤淑一点。她爱白幸烽,没有错,可她爱得并不卑微,她的爱光明正大,凭什么卑微。 白幸烽觉得自己应该是爱狐水迎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娶她。他很少为情爱动怒,直到那天下雨的晚上,他看到狐水迎和那只老虎幻化的少年郎在木屋里□□,他愤怒了,窦仁说,眼见为实,她并不是真的爱你,只不过贪恋人间好风光,等有一日,她厌倦了,你不杀她,她便会杀你。 他是战功卓越的一方之主,他怎么能最后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上呢。那个女人夺他的权,让他这个城主几乎空有其名,可明明攻破大雁的是他。于是他同意了窦仁一开始的提议,他要取了这女人的心脏,称王称霸,长命百岁,窦仁取了这女人的灵肉和面皮,永避灾邪,不老不死。 他其实也难过,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苦做得这么绝。 白幸烽的眼神温软下来,又像极了昔日马背上的温润如玉的少年,他迷糊地拍了自己两巴掌:“白幸烽王八蛋,白幸烽王八蛋。” 好像以前在一起时,这人也会这样逗她开心。 狐水迎意识到自己刚刚气昏了头,白幸烽只是个普通人啊,如果被那臭道士的妖术控制,就会失去自己的。她见状,赶紧去拉住他的手:“夫君,夫君,你醒醒。” 她的手被眼前的人牵住,白幸烽神色痛苦:“阿迎,对不起。” 白幸烽又将自己刚刚握着的茶盏递过去,像傻子似的:“阿迎,消消气。” 狐水迎懊悔,忙接过茶盏:“我没生气。” 该死,她一定得趁着窦仁回来前赶紧行动,不过,得先提前解决好这一屋子的闲杂人等。 狐水迎沉下眉目,喝完茶杯里的水,她揭开茶杯,很是温柔:“夫君,喝完了,我有话对你说,你可不可以先让,让,” 腹部忽然绞痛起来,狐水迎难受地躬下腰,抬头去看白幸烽,却见他面眼神阴冷,唇角挂着鄙夷的笑。 “啪”的一声,白净的茶盏落地,摔个七零八碎。 “夫人,你怎么了!”员外郎和侍女惊慌失措地喊起来。 城主府外护城军闻声而动,欲去救狐水迎,却被亲卫队齐齐拦住。赢了才能冲进去救人。 狐水迎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她身上娇嫩的皮肤又开始衰化,满头的黑发逐渐变成白发,她控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眼瞳变成墨绿色,唇间露出狐狸的尖牙。 屋内众人扶着桌椅,一边喊着“妖怪”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府外奔去。 白幸烽弯下腰,蹲在一脸痛苦,不能动弹的狐水迎边上,悠悠叹气:“城主大人秉公执法,处死爱妻,真是大义灭亲,品性高洁啊!” 地牢里,冯山被众活人僵尸围困。 城西墓地,大量的死尸从坟里爬出来,朝城门外涌去。留守的护城军堵住城门,被一个个死尸咬得四肢分离。 印儿和千晛赶过来,只怕是进不了城。 第22章 曰归曰归(三) 守城官兵喜出望外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救星,其中几名官兵眼尖,喊道:“是那天在妄伽山救过我们的仙姑!” “愣着干什么,把那些受伤的背到烽火台上去!”印儿看着眼前的数百只僵尸,面色阴沉,它们并不都是之前那些无脸尸鬼,大多数“人”有鼻子有眼,然而它们都龇着尖牙,怨气冲天。 “那臭道士难不成是湘西来的,怎么会突然间出现这么多僵尸!”印儿见僵尸攀爬着城墙,眉心一沉,眼珠子瞬间变成冰蓝色,一层层玄冰便顺着城墙底部冰冻上去,那些僵尸抓不住,统统从上面摔下来,一个个“哎啊”地惨叫。 “分为三类,”千晛与印儿背靠着背,保护那些正在登上烽火台的护城兵,“普通死尸,无脸女尸和以前被大水淹死的人。” 千晛示意印儿去看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果不其然,里面起码有一半以上的都是身着外族服装。那些服装由于被水浸泡过,又常年埋在地底,变得潮湿而布满腥臭。 印儿开始不安起来:“这是那个臭道士干的?” “我想,他可能也没有料到。”千晛猛地推开印儿,踩着僵尸的脑袋跃到空中,“当心脚下出来的东西!” 印儿脚下瞬间燃起巨大的火焰,那些从地底冒头的毒蛇刚一出来便被烈火灼伤:“千晛姐姐!这十分不妙!” 当僵尸滋生时,五毒便开始在各个角落繁衍开来。 城门被几米厚的玄冰堵着,那些僵尸没办法逃出大雁城,当然也不能让它们逃出大雁城。可是随着越来越多往城门聚集的僵尸,那厚重的冰层也没办法抵挡得住。 若是能屠戮,再来几百个僵尸也不是问题,可关键是这些僵尸她们不知道是该杀死还是不该杀死,如果里面有被僵尸撕咬后而变异的活人,那么她们选择全部灭绝,无疑就是在杀人。 第47页 “印姐姐!千晛姐姐!”弯月的声音忽然在地面响起来,印儿和千晛双双低头望去,眉头瞬间紧皱。 印儿:“弯月!这些僵尸究竟哪里来的!” “小狐狸!”鸡老板从远处跑过来,见到印儿,略微松了口气。 印儿和千晛可没办法放松,因为在弯月、鸡老板以及紧跟着朝城门这边跑来的应月和怜月身后,都跟着“浩浩荡荡”一批僵尸,至少百只。 “印姐姐,我们不知道僵尸从哪里来的,”弯月喘着气跑着,“城中各处都出现了僵尸,好多地方自家宅子的地底下都有僵尸出来,有人说是僵尸掘的坟墓,也有人说是蜈蚣蝎子这些刨出来的!” “不止我们,醉花楼那群狐狸也在把僵尸往此处引,只有此处是没有百姓居住啊!”鸡老板大叫起来,一张脸被僵尸抓得满是口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风水坏了!大雁城完蛋了!当年被淹死的人起码数万!要是再下雨,大雁城就等着灭城吧!” “什么灭城!先生你说什么?大雁城城内也有这样的僵尸,不是说只有活尸吗!”烽火台的官兵着急地喊话。 “活你娘的头,大雁城全是被你们那狗屁城主和臭道士害的!”鸡老板气得破口大骂。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将阳光笼罩。 争吵的众人忽然全部安静下来,空旷的烽火台下,只剩下僵尸一个接一个的仰天呜咽声。 印儿压住心头的怒火,心脏开始狂跳。这并不是在开玩笑,每一地有每一地的风水,臭道士于城西墓地炼化尸鬼聚集怨气,城西墓地的风水便坏了,大雁城久闭城门,怨气不通,四下散化,若碰上下雨天,那些荒芜坟头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地底的东西爬出来,其实不是没有可能。 积羽成舟,一个月,足够淹死一个城的人,也足够让僵尸慢慢爬出来。 “印儿,别发呆!”千晛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们的时间很紧,陆岐一个人根本打不过那个臭道士。她盯着底下不断聚拢的僵尸,突然问道,“僵尸在靠什么攻击人?” 不外乎五感六识。 印儿看了千晛一眼,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朝底下的人喊道:“弯月,你们几个将僵尸往鸡老板那里引!鸡老板你别动!” 鸡老板望着乌泱泱一片的僵尸,抖着腿捂着脸:“我不动啊,我又是靶子!” 印儿:“对不住了,鸡老板!”她也实在不想出这个馊主意,奈何此处只有鸡老板一人是无畏这些僵尸攻击的,“弯月,你们三个待会儿记得飞到空中来!” 弯月三人点头,冲着身后的一群僵尸“汪汪”地叫了几声,那些僵尸仿佛听觉特别灵敏似的,瞬间挪动着身子朝三人奔去。 印儿:“千晛姐姐,你要怎么做?” “我需要你帮我延长时间,不要让它们散开来。”千晛出声道。 印儿瞧着那逐渐聚拢的僵尸:“好,交给我。” 只见她身后忽然摇出三条尾巴,三只赤红色的小狐狸立即从空中跳到地面,它们“呦呦”叫了两声,便绕着僵尸开始奔跑起来,每跑一步,身后便腾起巨大的火焰。僵尸似乎也意识到中计,本想往外跑,却被炎炎烈火灼伤得纷纷往鸡老板处靠拢。 烽火台的人捂着嘴,哆哆嗦嗦地喊着“狐仙”。 弯月三人见熊熊大火,立刻拉着鸡老板腾空而起。 三只小狐狸跑完了完整的一圈,“呦呦”地冲印儿喊着,印儿弯着唇笑了下:“回来。” 她挑眉示意千晛,像在说我厉害不厉害。 千晛见状,难得地笑了一下,不过转头,她的表情就严肃下来。只见她身后像孔雀开屏般,瞬间有千万条红线腾飞而出,在她一个手势下,那些红线便散开来往烈焰里钻去。 弯月几人惊叹脚底的壮美画面,作画者以火焰为底,红线为笔,在僵尸身上来回穿梭。在火焰消灭的一刹那,一根红线飞出,稳稳回到千晛手中。 印儿张着嘴似乎想找一个词来形容,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就像包裹严实的粽子一样,那些僵尸从脚部开始被红线一圈一圈地缠绕至头部,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根红色的标杆。它们身上所有能感知外部的,不能感知外部的地方,都被红线缠住。因此,那些僵尸就只能在原地一上一下地跳动。 除此之外,一根红线贯穿在所有僵尸身上,最后落在掌控者千晛手中。 “鸡老板,这些人交给你,”千晛看着吃惊的四人组,出声道,“没我的命令,这些红线不会解开,有劳你们在这里守一宿。” 千晛抬头望着逐渐西沉的日色,已经消耗很多时间了:“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鸡老板看着忽然跑到自己手中的红线,“不过,他们要是商量好一起跑了怎么办?我拽不住啊!” 千晛叹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么,你试试拽一拽绳子。” 鸡老板不明所以,把手中的红线轻轻扯了下,眨眼睛,便听到“嘭”的一声,一个僵尸直挺挺地倒在另一个僵尸身上,另一个僵尸直挺挺地倒在下一个僵尸身上,一个接一个的僵尸“前仆后继”,直到最后一个僵尸直挺挺地栽在他的脚边上。 “天呐!幸亏这地方大!刚才多壮观啊!”鸡老板瞧着那些半点爬不起来的僵尸,惊叹道。 第48页 像玩游戏一样,印儿惊讶于千晛脑子里居然有这种办法。千晛看着这场景,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谁教过她,不过总是记不太清了。 两人相视一眼,又交代了几句,便朝城内匆匆赶去。 地牢内。 活人僵尸被爬进牢狱的那些死尸咬完后,便彻彻底底变成了真的僵尸。 道士几记拂尘将靠近他的僵尸斩得尸首分离,可笑地望着被僵尸围困却不敢痛下杀手的冯山,他晃着手里的虎符:“冯将军,本道长恕不奉陪,你便在这儿和这些僵尸一块儿同归于尽吧!” 冯山双目赤红,握剑的手不住颤抖,他不敢杀,他怎么能杀,这些僵尸中甚至还有他认识的人。 可是虎符被那道士拿去,只怕夫人凶多吉少。 道士窦仁攥着虎符,心里却没有表明上那么轻松。他捂着被抓伤的手臂,脸色万分阴沉,他实在不承认自己对那些尸鬼失去控制,可听着满城的僵尸呜咽声时,他知道这座城池失控了,这座城池要完蛋了。 他没有能力去控制上万只僵尸,以及被僵尸咬后变异的活人,不断地持续下去,大雁必亡。 城主府内。 狐水迎仍蜷缩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喝了什么东西,她浑身上下一点灵力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像一个垂死老妪。而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紫金冠和一身蟒袍衬得他好不气派。 “城主!不好了!”窦仁匆匆赶至府中,将虎符扔至桌上,“按照我们最后的计划,现在就离开大雁!” 狐水迎眼皮一阵猛跳,伸出手艰难地扯住闯进来的人的道袍:“外面,怎,怎样了?” 窦仁见这面容衰老的女人,瞬间皱起了眉头,一脚踹在其手臂上:“好好的九尾狐一张脸,居然真的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幸亏你那颗心脏和身上的肉还有用,不然杀了你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道士狰狞着半男半女的面容吼道。 白幸烽慌忙从太师椅上坐起来,握着那虎符:“道长这是何意?外面出什么事了?” “你当年水淹大雁城,死去的那些外族人统统从地底爬出来了!” “什么!”白幸烽惊得面色煞白。 道士:“趁冯山还没出来,赶快让军队护送我们出城!城南不可出,是冯山的护城军亲信把守,你用这虎符调其他护城军,我们从北边出去,把这女人带上。” 白幸烽惶恐地摇头:“道长,这怎么能行,我走了,大雁就不是我的了,那我之前帮你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什么!” 道士:“她的心脏,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到时候我再助你东山再起!大雁城现在留不得!” 狐水迎趴在地上,她也没有哭,可她觉得心脏疼。 她错了,大错特错。 白幸烽犹豫不决,他是大雁的城主,他爱大雁的,他是爱戴百姓的好城主,他本想建立一个在他控制下更好的大雁。 天色转瞬阴沉下来。 狂风骤起!空中电闪雷鸣。 要下雨了。 窗外的风声中夹杂着老百姓的惨叫和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僵尸的怒吼声。 白幸烽抱起地上的女人:“道士,按你的意思办!” 白色大老虎在大雨滂沱中奔至城主府,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府外有惨死于地的紫衣侍女,他曾经见过的。 “天下伥鬼,供我驱策!”他于屋顶化至少年人模样,于雷雨中下达命令,四下死去的,未化成僵尸的尸首魂魄统统如潮水般向他涌去,“带我,找到她!” 泾河涨水。 风雨中的大雁城像一座即将被潮水淹没的孤岛。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怜城中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23章 曰归曰归(四) 护城军和亲卫队纷纷拉住缰绳,波涛汹涌的泾河使得每一个试图过河的人望而却步。 护城军将领神情焦急:“城主,现如今城中僵尸肆虐,城外江水暴涨,此种危难关头,实不该立于马上而犹豫不决,还请城主速速下达命令!” 他望着与城主同坐在一匹马上,浑身裹得严实的夫人,又道:“恕臣逾越,您与夫人二者皆出,城内无主事者,若令外敌知晓,只怕他们占天时地利,出兵攻打大雁!” 白幸烽望着这浩浩汤汤的江水,拧着眉佯怒:“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什么,不做什么!” 他偏头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道士,压着声音:“道长,水深浪大,难以渡河。” 道士眯着眼:“本道长带你和这女人过河倒不难,不过你身后的这群人,你得想办法将他们支开,不然我们没机会过河。” 白幸烽:“道长的意思是?” 道士望了眼连开口说话都很困难的狐水迎,指着江岸大坝道:“这堤坝一垮,大水即刻淹没大雁,你带这些士兵出城,为的就是守住大坝!” 白幸烽皱着的眉心豁然舒展开来:“道长好主意!” 他高举着虎牌,勉强拉住缰绳:“众将士听令,分东西两边守住泾河堤坝,若暴雨决堤,水淹大雁,你们统统别想活着回去!” 城里有老百姓,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 待一声令下,护城军便像早就准备好似的,分成东西两支部队散开来,他们穿着冰冷的银色盔甲,每走一步便“哐当哐当”作响,溅起一身的泥巴:“注意东段堤坝,加派人手!” 第49页 有人快速下达命令。 泾河涨水并非一次两次,冯山曾多次设想应对之策,然开挖沟渠耗人耗财,加上外族入侵频繁,便无暇管理此事。再者,往日江岸堤坝足以御防,哪想今日几个时辰的暴雨,水位已涨至高线。 “不,不可加高堤坝,”狐水迎艰难地扯着白幸烽,“北边,去炸毁驻坝,将水引至北边干涸的木桑湖,那里没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人攻击。” 她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微弱得只有白幸烽能听到。 白幸烽:“你说什么?”他将那人嘴巴上的布条撤掉,看着她那张衰老的面容,已无半点怜惜之色,“什么木桑湖?你私通外敌!” 北部原有一木桑河,由于战乱原因,那里的湖水几近干涸,木桑河连通木桑湖,归外族统治区域,因此那处几乎成了无人居住之境。然常年有外族重兵把守。 狐水迎前些年私下给外族部落的王子送过不少好礼,仔细讲清过北引泾河水的好处,外族王子许诺她,他可以将两条河之间厚实的驻坝打通,不过更重要的是,狐水迎得在他继位前,帮他抵挡西圭部落。 她自然同意,西圭部落同样对大殷虎视眈眈,何乐而不为。 狐水迎笑不出来,这个时候还谈什么私通外敌:“大雁死过一次了,不要死第二次。” 道士:“哈哈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你大雁的百姓!” 他四下张望,见那群士兵如同一个个呆子似得抱着石头和沙袋在暴雨中奔跑:“城主,咱们该走了。” 白幸烽有些不知所措,但被人又呵斥一声,便猛地清醒过来:“道长,我们速速离去!” 道长瞧着白幸烽犹豫的双眼,将其和狐水迎一齐拎起,在众将士毫无知觉下,踏着波浪腾于空中,要往泾河对岸飞去。 忽然间,电闪雷鸣,四下百鬼放声哭泣。 “是你!”道长止步于江水之上,看见眼前少年,高声惊呼。 四下将士纷纷抬头看去,却见城主弃马,状若出逃。而他们的城主夫人,竟然成了面容枯老的白发老妪。 “夫人!”护城军将领怒吼,“臭道士,快将我们大雁城主和城主夫人放下来!” 道士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少年,止不住大笑:“还不错,居然追上来了,怎么,你以为你打得赢我?” 他又看着地面持矛欲战的将领,嗤笑道,“不是我带他走,是你们的城主抛弃了你们!” 白幸烽急忙劝阻:“道长,住口!”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敢朝下面望去,只敢盯着眼前的少年郎冷笑,“狐水迎,你看看,他多了不起,他都敢只身前来救你!” 狐水迎听不进他的话了,被拎着的姿势并不好受,她只能艰难地抬头望着浑身湿漉漉的少年,用力地扯起嘴角,像是在微笑:“我没事。” 满脸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陆岐的眼里布满红血丝:“我杀了你们!” 伥鬼闻声而出,从四处往道士身上扑去,白幸烽狠狠地抓着道士,生怕自己在道士的快速躲闪中掉下去。 “臭小子,你忘了她还在我手里吗!”道士踩着一只伥鬼,喘着气立在半空中,该死的雷雨天,腐鸦不会听使唤的。他狞笑着,将手中的狐水迎朝下松了点,“你若再动,便试试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她掉下去的速度快!” 随着堤坝加高,泾河的水涨得更快。汹涌澎湃的江水只一转眼的功夫,便会将人吞噬于无形。 如果掉下去。 陆岐摇头,他看着狐水迎,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自己一个人来救人,是不是太莽撞了,可是,他不能不来救。 “臭小子,跟本道长打架就不要分心,你以为我是谁!” 陆岐迅速腾空躲过来人攻击,却见道士踏着江水迅速往对岸飞去,毫不恋战。 道士回头看着紧跟着追上来的人,止不住破口大骂,他拎着手里的两样东西,望着脚下滔滔江水,眼神狠戾:“这个人你不是要吗?” 百鬼止步。 共同盯着摇摇欲坠的狐水迎。 “还给你!” 江面的浪猛地卷起来,道士迅速松手! “不要!”陆岐和白幸烽几乎同时喊出来。 陆岐飞身下去接,被道士出手的符纸狠狠打中,然而他并没有偏离方向,在狐水迎落江的一刹那,紧紧跟进了水里。 “夫人!”将领振声喊道。 可是黑黢黢的一片,除了更加澎湃的江水,什么都快看不见,什么都快听不见! “你干什么!你的目的不就是她吗!你把她扔下去做什么!”白幸烽揪着道士的道袍大骂。 道士:“怎么?城主大人,也想到水里试试?” 白幸烽的手顿时僵住,他看着原处黑压压的城池和暴涨的江水,有些失神:“我得到了什么?” “我们得不到,她们也别想得到!”道士有些近乎癫狂地笑起来,“反正城里还有一群该死的狐狸,不如一块儿死了算了!” 白幸烽:“你是个疯子,别拉着我死!” “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在关键时刻自私自利的小人,”道士盯着江面,笑得阴恻,“听说过吗,成神还有另一种方法。” 白幸烽不敢应声,只见道士抓着他猛地朝水势最大的堤坝奔去。 “我要这天下之人提起我窦仁无不惧怕,惧怕也是一种很厉害的力量啊,为我所用,我便是这六界邪神第一人!”道士凌空于堤坝之上,掌中灵符浮现,他看着白幸烽,“城主,这个场景你熟悉吗?” 第50页 炸坝放水——屠城。 “不能这么做,”白幸烽握着灵符,双手颤抖,“会死人的,里面有大雁的百姓。” 道士抓住白幸烽的手慢慢松动,笑得恣意:“白城主,大雁城和你的命,选一个吧。” 道士:“白城主,千万不要这么看我,到时候我会说这是我炸的。” 白幸烽:“为什么,要我炸?” 他不敢炸,江边的将领看着他,似乎在骂他,可是他听不太清楚。 道士:“三个数的时间。” “三。” 白幸烽攥着灵符。 “二。” 白幸烽连嘴唇都发抖起来。 “一。” “轰”的一声巨响,灵符落下,江水决堤。 江水如猛兽般朝大雁城一浪接一浪地扑去。 穿着铁甲银盔的将士伸出手拉在一起,预用身体去挡,却被江水盖过了头顶,最后全部消失于惊涛骇浪之中。 “白城主,谁炸的坝谁就要遭天谴的啊!”道士疯狂地大笑起来,耳边雷声一至,他动作迅速地将白幸烽扔在被江水冲断的树干上。 天上的乌云被万钧雷霆劈开来。 “白城主,你第一次为了战功屠城时,是那个狐狸精替你扛了雷霆万钧,不过现在,她估计死透了,”道士看着紧紧攀着树干,震惊万分的白幸烽,“真是谢谢你,送我这么多怨气,雷来了,城主大人,别抬头。” 白幸烽猛地抬头,一道天雷从天而至,刚巧不巧地劈在他的脑门上。 道士浮在空中,狂风吹着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即将被淹没的城池,他等着万千怨气,他等着一步成神! 千晛拽住被巨浪掀翻的印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印儿被千晛拉起来站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从头到尾狼狈不堪,头发上还沾着一根杂草,远处的波涛滚滚而至。 两人才出城门几里,便是这样的景况。 若江水涌入城中,城内必定浮尸万千。 该死! 一人能救,数十万人又该如何得救! “来不及了,”印儿喊道,“千晛姐姐,帮帮忙?” 千晛握紧印儿的手,源源不断地开始给她传输灵力。印儿身后现出一只巨大的蓝色冰狐,只见它对空长呼,翻滚的波浪在涌进城池前的一刹那被冰冻起来。 远远望去,便是绵延千里数丈高的冰墙。 “我们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是多久。” 前仆后继的浪头往冰墙上撞去! 两人虚弱得面色苍白,可迟迟不愿撤回灵力。 一定会有救的,会有人救这数万万无辜百姓的,她们得撑到那一刻。 忽然间,远处江面想起爆炸声,江水止步,竟然开始往回倒流。 “印儿。”千晛慌忙抱紧从枝头栽下去的印儿,见她神情晕乎乎的,她听到耳边雷声阵阵。 “战神来了。”可以得救。 “王八蛋!”印儿摁着胸口猛咳了一阵,躺在千晛怀里,迷迷蒙蒙地望着天上,雨开始停了。 巨大的冰墙在刹那间崩裂。 而远处江底浮现红光,木桑河突然涌入滚滚江水。 第24章 倒V开始 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翻滚着回头的江水, 头顶的乌云在一点点地朝四下破开。 远处的城池在冰墙破裂后毫发未损。 长空里弥漫着江河的咆哮声。 不好! 江水奔腾着朝他攻来! 他来不及多想, 将拂尘甩直身后化作白色高墙, 颤抖着面部,拔腿就跑。 冰凉彻骨的江水似乎被烧得沸腾起来, 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汽泡。在惨淡的夜色下,只听得到那渗人的声音,仿佛尖锐的绵针, 插在人的心头。 道士跑了很久, 却发现自己依旧呆在这片声音里。 “呵呵。”夜空中有人笑了一声,声音中无半点喜怒哀乐,就像捂不化的铁石头。 “什么人!滚出来!”道士还在拼命跑着,他掌心化出无数灵火符,可它们都在转瞬间化成烟灰。 他还是逃不出这片江水。 “哎呀, 您瞧瞧您位列八大上位神有什么用呢, 这些小喽啰都不怕您的。”又一个声音在空荡的四下响起,他的言语间满是戏谑, “可怜我看中的那只九尾狐,居然被这样的小喽啰害得折了灵丹。水神也真是的, 就知道在江南发火, 要是这大雁城又被水淹一次, 你和她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啦。” “可以闭嘴了吗?”男人深沉的声音在夜空响起, “有空在这里啰嗦, 不如去看那九尾狐魂魄散了没有。” “哎呀我看中的爱徒, ”说话的人语气十分不满, 空气里晃过一阵风,“不要一下把别人弄死哦。” “呵呵。” “你们是什么人!”道士终于受不了两人这样云淡风轻的对话,他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就像处在击打中的牛皮鼓里,他惊恐地四下张望,他刚刚一定是听错了! 位列八大上位神? 不可能,不可能是战神来了,战神说过白幸烽一日为城主,他便一日不会理会大雁城。 白幸烽!战神最恨他了!他着急地去找,然而被天雷劈中的白幸烽早已不知所踪。 “你看看他们是什么人。”天上人的人冷冰冰地念了声“破”,乌云便在转瞬间散去,一轮皓月从天际冰冷的江面升起。 第51页 而与此同时,从江面升起,踏月而来的还有一群骑着战马、穿着皑皑银盔的士兵。 他们被大水淹没,又从大水里爬出来。 他们排成整整齐齐的兵阵,手持冒着寒光的长矛,在冰冷的月光下,就像踏平蛮荒,从天而降的罗刹。 “杀!”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 浩荡的江面瞬间化作厮杀的战场。 耳边是肆虐的寒风和哒哒的马蹄声! “不可能,不,我不会死在这里的!”道士摇头,他飞向空中,准备将那群将士统统炸死,却见那些将士也在转瞬间飞于空中。 他们身姿挺拔,面容沉寂如冰。 “共计三万六千八百零四人。”有人开口。 “啊!”凄厉的一声惨叫在夜空中响起。 道士的喉咙被长矛直接贯穿。 他的眼珠子像外凸着,像要掉下来一样。 可是还没死。 “求,”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心脏便被长矛捅透,黑色的血液毫不留情地飞溅出来。 远处大树下的两人宛如看戏一般,肩并肩地靠在一起,望着远处天空中的盛状。 印儿皱着眉,打了了个寒颤:“你们神仙都爱这么玩吗,死三万六千八百零四次?” 千晛望着远处天空出神,刚刚那两人,一个是八大上位神之一的战神,一个是司命星君。如此二人,她应当是认识的,可是脑子却没有与二人有过接触的印象。 兴许是在天牢里呆得太久,忘了吧。 可当她再去想其他神仙时,竟然也回忆不起与他人之间发生的故事。 难道她以前没朋友?以至于关了千年,什么都不太记得。念及此,又看到眼下落魄处境,千晛不免觉得有些悲凉。 “千晛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印儿偏着头盯着发呆的千晛,终于忍不住轻轻戳了她一下,“你在,怕战神抓你回去吗?” 印儿指了指远处,见千晛只是看着她,并不作答,无奈地撇下眼角,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伸出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搂。 千晛蹙起眉尖,往边上挪了些:“你干什么?” 印儿笑起来,又靠近些,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千晛姐姐,你不用担心啦,要是你被战神抓走,我这个罪魁祸首肯定也要被抓走的,到时候,咱俩就做个伴嘛。” 印儿:“再说,你看那边的人重心完全不在我们身上,没准我们能侥幸逃脱呢。” 千晛推开她:“你衣服湿的,别靠这么近。” “……”印儿瞪着千晛,刚刚靠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嫌弃的!不过那人被安慰了,眼神闪烁,看起来挺尴尬的,她便不计较那么多了。 “千晛姐姐,你的衣服还不是湿的,还好意思说我!”印儿哼了声,转头想起了某件事,面颊忽然有些发火。 夜里的风有些凉,吹着打湿的衣裳,让人觉得有些冷。 印儿偏头看着不说话的坐在一旁的千晛,像是已经笃定了远处的胜局,因此她并不太关心发生着什么,只是屈着膝盖抱着双臂。打湿的黑发贴在她漂亮的脖颈上,肤色苍白得有些通透,于是任凭发髻上的麒麟血钗多么威严凶煞,这人看起来都有那么点可怜。 “千晛姐姐,”印儿摊开手掌,在地面点起一堆篝火,她移步至篝火的对面,很是温柔地看着千晛,“如果是因为那些神仙的出现,让你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或许可以同我讲一讲。” 火光映着印儿的脸,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眼神像日光一样明亮璀璨,又像泉水一般清澈温柔。 千晛微微抬起头,她看着印儿,那双认真的眼睛里包含着许多的期待与许多的关心。她张口说了声“我”,顿了片刻,又垂首捏着自己的衣角:“没什么事。” 印儿无奈地摇头,望着千晛一阵失笑。她并没有追问,而是看着千晛,与她一同安安静静地坐着。 良久,有人开口说了声“谢谢”。 印儿被“噌噌”往上冒的火苗吓得往后坐了半步:“嗯,千晛姐姐,你刚刚说了什么?” 千晛摇头:“没说什么。” 她抬眸看着印儿拍着手上的泥土:“你坐我这边吧,我的衣服都快烤干了。” 我说谢谢你。 刚刚我努力想了很久。 我记得住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件事。 好像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是我与这世间为数不多的联系。 印儿弯着眼睛笑,她其实听到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谢什么,但是感觉还不错。 “千晛姐姐。”印儿大大方方地坐过去,与人又坐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人没挪开。 “嗯。”千晛应话。 “没什么,喊喊你。”印儿自己也觉得无聊,靠着树闭着眼睛笑起来。 千晛无奈地侧头去看她,那人阖着眼,像某种坏心思得逞似的,唇角开心地向上翘着。 千晛心里叹气,转头盯着那堆篝火,想起印儿与人打架时的样子,冰火两狐,都是适合远距离攻击,近距离的话,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灼伤自己。 “印儿。”千晛喊她。 印儿睁着一只眼:“如果你学我说话,下次你喊我姐姐。” 狐狸可真狡猾。 千晛无奈:“我教你一样东西。” 第52页 “什么?”印儿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双眼规规矩矩地坐着,“你,教我一样东西?” 千晛认真地点头。 她看起来难道像在骗人吗? “我想学那个时空静止!”印儿眨巴着眼睛,其实她也想学控制花花草草那些,她可真贪心啊。 千晛把印儿头发上的一片碎叶子捡下来,难得地自挑眉笑起来:“可以,只要你学得会。” “真的?”印儿欣喜地问,以往在雪山之巅,西雾只教她用冰火两种法术,不教她别的东西。白泽也是,教她运用了灵物寒魄珠,最后又将那珠子封印在她的体内。 千晛点头,眼神坚定:“不过你得把我现在教你的这个练得非常好,我才教你其他的。” “嗯!”印儿高兴地想抱住千晛,最后又悬在半空中,撤回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千晛姐姐,你要教我什么啊?” 千晛站起来,站在空旷的田地里,四下凉风习习,月亮的清辉洒在她纤长白皙的指间:“虚空化刃。” 这世间天地,总会有地方没有花,没有树,没有水,没有火,没有风……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只要天地不灭,它便存在,只要它存在,便可化作手中利刃。 印儿呆呆地立在原地,见千晛手中的银色武器横空出现,或长如戟、或短如匕、或宽如盾、或细于针、或硬、或软、或有形、或无形…… “如果你有足够的灵力掌控它,那么天可劈,地可裂,甚至,”千晛目光深晦,“不至于此。” 印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天地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厉害的法术,天帝手里的开天斧,三大神器之一,都没敢这样叫嚣。 印儿不是不相信,好吧,她其实是有点不相信:“千晛姐姐,这法术是三十六重天哪位神仙的?” “我不记得。”千晛摇头,她回忆不起来,她并未感受到印儿话中的怀疑,反而目光诚挚地望着她,弯着眉眼笑着,“我希望,以后近距离作战时,它能保护你。” 千晛看着印儿,示意她伸出手。 像忽然间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一样,印儿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跳空了一下,她攥着拳头,摊开掌心紧张的汗:“我会好好学这个。” 千晛低垂着眉眼,在眼前人的掌心画着一系列符号:“虽然我不记得这是谁的法术,但是六界之内一定只有我们两人学得会。” 印儿觉得手心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千晛姐姐一定是跟她呆久了,都学会藐视六界了。 “记住了吗?”千晛抬头皱着眉看着笑得开心的印儿,印儿连忙点头。 “那可别分心。”千晛动作迅速地移形至印儿背后,压着声音道,“被红线刺穿的感觉可是会很痛的。” 印儿背后忽然间浮现巨大的的银色细刃,明明轻薄地恍若一碰就碎,却毫不费力地挡住了近乎戳在她背脊上的红线。 印儿的手还在发抖,谁知道千晛姐姐说上就上,再说,这教得也太快了吧! 幸亏她刚才记住了。 “嗯。”千晛满意地点头,竟有些“名师出高徒”般的兴奋。 “千晛姐姐,防御成了,攻击也试试吧。”小狐狸记仇。 千晛迅速撤线回转,然而泛着寒光的细长银剑已经先行一步指在了离她喉咙一寸之遥的地方。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也太快了。 这下轮到千晛风中感叹。 “我赢了。” “嗯,你,”千晛话还没说完,却见印儿轻轻抬起剑尖,那上面竟然浮着一只小小的流萤。 长剑化为无形,江河涛声停歇。 月光照入大雁城,远处响起“哒哒”归家的马蹄声。 流萤带火寒。 苍茫天地间,忽然亮堂起来。 “千晛姐姐,你快看!”印儿看见流萤,慌忙转身往远处江面望去,浩荡的江面宛如一面硕大的铜镜,它的上面浮着一颗小小的露珠,“那个,是不是红尘露!” 那真是一滴再普通不过的露珠,印儿和千晛看着它停在空中,里面似乎有两个人的影子。 眉眼生辉的狐水迎和冒着傻气的陆怂岐。 “啊!是前辈和陆怂岐!”印儿朝着江河喊话。 他们没事,不仅没事,还在一起了。 这是比红尘露本身还重要的事。 千晛抬头看着红尘露里的两人,舒展着眉头笑开来。她好像确实输了,不过,心甘情愿。 “哇,好漂亮啊。” 千晛的手突然被人攥住。 印儿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人分享一样,牵着人往泥地里跑:“千晛姐姐,你看,是从这里出来的诶!” 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 印儿蹲下来掬起那一捧腐烂的野草,流萤漫天绕着两人飞舞,竟然比那疏朗的月色还要美上几分:“千晛姐姐!” 千晛伸出手,一只流萤轻轻落在她的指尖:“我在。” “没什么,就是喊喊你!” “……”千晛回头,无聊啊,不跟这只小狐狸呆在一起。 印儿看着月光下的背影。 她其实想说,往后的萤火,都一起去看吧。 可承诺太重。 “千晛姐姐,等等我!” 随便啦,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53页 九世情劫的前辈,都修成正果了。 ——司命星君问:“青丘九尾狐,你可愿随本座得道成仙?” ——狐水迎低头看着江岸紧紧抱着老妪尸体昏迷的少年郎:“小狐不愿。” 千晛听着声音停下脚步,算了,还是等一等她。 第25章 曰归曰归(终)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时, 大雁城便热闹起来。 像是共同做了一场噩梦, 醒来后, 却是谁也不记得。 不过,冥界的肯定记住了这痛心疾首的一天和“以后别去大雁城当阴差”这句话。 冯山领着军队在城门口恭迎新上任的城主, 据说是大殷储君钦点的,名叫陶舟。陶舟此人身份很不简单,他是当朝的驸马爷。 当朝的驸马爷心里很苦, 因为他上任第一天就被印儿训斥了整整一天, 上任动作太慢,随从带得太多,怪不得公主看不惯你呢,就你这样“金枝玉叶”的, 不知道是哪家来的大小姐。 驸马爷请厨子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塞住了印儿的嘴。他一定励精图治,不忘教诲之恩。 这话自然是说真的, 虽然听起来十分不着调。 狐水迎没什么话说,简单道了句“谢谢”,以茶代酒,感恩万分。她当然要敬其他人, 不过是和陆岐一块儿敬的。 印儿无所谓地摆手,吃完后便撂下筷子, 跑了:“陶舟, 记得帮我准备好船只和银票, 我要到江南去逛逛!陆岐、鸡老板, 别忘了你们给我买的东西!你们有话慢慢说,有饭慢慢吃,我去找千晛姐姐玩啦。” 唉,一如既往地疯起来拉都拉不住。 陶舟与狐水迎说了很久的话,没想起来要告诉印儿什么,等想起来时,对方已乘船南下。 他想说,江南在闹水患来着,可能并不适宜游玩。 印儿和千晛在大雁城内无聊地陪着众人闲逛了两日,第三日,终于可以启程出发。 然而印儿大清早地不见了。 一行人翻遍了整个同悦客栈和醉香楼,也没找到这小狐狸去哪儿了。 于是乎,全城的人在新任城主的号召下开始找人。 印儿是被两个采莲蓬的小男娃找着的,两个小男娃望了眼睡在木船里的漂亮姐姐,以为发现了一具女尸,因为实在叫不醒,于是跳进对方船里,将船往莲湖岸边划。 印儿迷迷糊糊醒来时,四周围了好大一群人,个个关切地看着她。 新任城主说但凡亲眼看到过画像上的女子,人人有赏。 冯山说这是浪费,陶舟说这叫爱民。 印儿站在船头兴奋地冲众人大喊:“嘿,是不是要启程了!” 众人纷纷回头朝渡口走,渡口掌船的老哥等你很久了。 只有千晛站在原地,看着一脸兴致勃勃的印儿,无奈伸出手:“走吧。” 印儿腰间挂着一个竹筒子,在日光下蹦蹦跳跳的:“还是千晛姐姐对我好。” 千晛挑眉,她其实也挺不愿理这人的。 闹了这一茬,去渡口时已是未时。 陶舟准备的船只已经等候良久。 弯月、应月和怜月不知道从哪棵垂杨柳上折下的柳枝,一根送给印儿,一根送给千晛,大眼睛里藏着泪水,显得楚楚可怜:“印姐姐,千晛姐姐,此去经年,不知……” 印儿收下柳枝,将三人拥抱了一下,实在懒得理会这三个丫头哭哭啼啼,示意陆岐和鸡老板与她单独到一处讲话。 千晛望着那边三人,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般“行踪诡异”。她自然是不会加入的,于是退后半步,听狗妹三人哭哭啼啼把话说完:“此去,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会相见,望千晛姐姐和印姐姐一路珍重。” 柳同“留”的音,三人眼神殷切,千晛不知如何安慰,又觉说同样的话有些强求,只能道:“各自珍重。” 弯月性子外向,抱着怜月一下子就哭出来,她记得千晛姐姐和印姐姐第一次到同悦客栈时,都是一身的伤,她们三姐妹照顾了一宿。一起吃东西,一起抓凶手,虽然她们没帮上什么忙,但是看到城中现状,她们也很开心。 现在千晛姐姐和印姐姐要走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大雁城,狐水迎姐姐和陆岐哥哥也会走的,到时候大雁城就又只剩下她们三人和鸡老板。 玩玩闹闹,像以前一样有趣,又像以前一样无趣。 千晛心里叹气,想一想,还是没有去安慰。 离别时要干脆一点。 远处老槐树下的印儿、陆岐和鸡老板三人头挨着头。千晛、狐水迎和陶舟三人分外不解。 鸡老板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进印儿的包袱里:“你别掉出来了啊,虽然你是妖怪,但是在人间生活,被旁人看到不太好。” 陆岐红着脸,分外羞涩,他为了搞这个小册子可是瞒着师姐偷偷外出好几次:“印姐姐,这是你要的。” 大老虎十分难为情。 小狐狸皱着眉:“怎么才两本,起码要三本吧,各一本啊。” 鸡老板和陆岐:“只有两本!买那种的人家会以为我是喜欢男人的!” 印儿往后退了一步,勉为其难:“嗯,也算有理,陆岐有他师姐,不过使者你数千年没有爱慕的女子,喜不喜欢男的,这很难说啊。” 鸡老板忍住胸腔内的怒火:“你赶紧走,别再让我看见你。” 第54页 远处的船家开始吆喝,从西北到江南,一路走走停停,十多天才能到达。 印儿揣好两人给的东西,笑着冲两人挥手:“再见啦,鸡老板,下次相见记得请我喝酒!陆怂岐,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不要让前辈再走了!” 鸡老板太要面子,没上去抱一下。 陆岐支支吾吾没说出挽留的话。 陶舟赶着印儿上船:“你话怎么这么多,当年逃出皇宫不是溜得挺快嘛!” 印儿跟千晛一起上船,冲陶舟做完鬼脸,才站在船头朝狐水迎挥手:“前辈,以后要请我喝喜酒!” 狐水迎挨着陆岐,脸红了。 陆岐更红。 “下次再见,大雁城!”印儿拉起千晛的手,一块儿道别大雁城和站在渡口送别的一行人。 艳阳下的人,笑得明媚灿烂。 千晛跟着她,一同挥手,四下云淡风轻。 今后路途很远,可如果有身边人的陪伴、掌心里的温暖,应该可以走下去。 掌船的老者冲天空吆喝了一声,船帆扬起,顺着江水向东流去。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浩荡江水千百年来送走无数归人过客,依旧奔腾不息。 狐水迎和陆岐没有回同悦客栈,趁着好天色,他们预备去城内走走。 两人靠得很近,手却没有牵在一起。 狐水迎穿着水蓝色的襦裙,盘着的发髻早已放下来,模样娇嫩地可以掐出水来,自是一派人间富贵花的模样。 陆岐跟着她,话不敢说,眼神倒是跟着她一会儿看看糖葫芦,一会儿看看小泥人。 以至于,狐水迎突然停下来时,他便刚好撞到这人,下意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嗯,阿岐,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大雁城民风颇为开放,对两人站得如此之近这种场面,见怪不怪。 陆岐慌忙松手,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道:“师姐,你为什么不成仙?司命星君都让你跟她到座下修行了。” 狐水迎扬着下巴,眼里都是笑意:“你说呢?” 司命星君给了她两条路,一条路是得道成仙,从此人间诸事,与她再无瓜葛;一条是做回只有一条命的狐狸,福泽深厚,岁岁无忧。 她选了第三条路,做回一只只有一条命的狐狸,愿陆岐福泽深厚,岁岁无忧。 司命星君嘲笑她,九世情劫仍不能看破红尘,她摇头,白幸烽不是她的红尘。 而陆岐,是也好,不是也好,她都想要他福泽深厚,岁岁无忧。 司命星君笑她偷换概念,又笑她难得糊涂。 司命星君说告诉她一个秘密——当年青沉观山下,救她的人是一只怂得他都不愿多看一眼的老虎。 陆岐摇头,他不敢揣测什么,只敢喊:“师姐。” 狐水迎叹气:“走啦。” “诶诶诶,滚开!你个臭乞丐!”远处的巷子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被其他乞丐殴打着,像是占了其他乞丐的地盘。 那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抱着头,有些傻气地喊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风光无限的大雁城城主白幸烽,只不过,当今的大雁城,再无人识得他。 他手里仅有的一个脏兮兮的包子也被人抢走。 “师姐。”陆岐站在狐水迎边上,看着发呆的师姐,他不知道师姐会怎么做。 狐水迎看着巷子里的人,转头对陆岐笑道:“等我一下好吗?” 陆岐不想点头,却不得不点头。 狐水迎转身去买了一块肉馅饼,走至巷角,递到白幸烽手上。白幸烽仰起头,冲她傻呵呵地笑。 他的面容丑陋,脸上横亘着被雷劈毁的疤。 狐水迎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陆岐,无半点留恋:“我们走吧。” “诶诶!这是我的了!”有躲着的乞丐跑出来抢走了馅饼。 “我的,我的。”白幸烽抱住乞丐的腿,却被乞丐猛地踹开。 陆岐勉强笑起来:“师姐,你不过去,” “我们走吧。”狐水迎冲陆岐笑起来,“走啦走啦。” “师姐,你?” 狐水迎蹙着眉尖,踮着脚尖:“你想我去帮他?” 陆岐摇头。 狐水迎牵起陆岐的手:“那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陆岐睁大眼睛,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师姐?” “在在在,”狐水迎叹气,认真地解释,“阿岐,那只是施舍,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没关系,现在没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你能明白吗?” 能明白。 别人不善良,我们要善良。 然后,善良有度。 “师姐,我们离开大雁城,回哪儿去啊?”陆岐鼓起勇气,反握住狐水迎的手,走得光明正大。 狐水迎愣了下,脸颊绯红:“你想去哪儿啊?” “我们回家吧,回青丘,回昆仑山,回去看看师父。”陆岐握紧手里的人,眼睛亮闪闪的。 狐水迎跟着他笑起来。 “好。” 太阳渐渐下山,天边铺开七彩绚丽的云霞。 两个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从此这漫长的凡尘光阴,嬉笑怒骂皆是情之所钟,再不受半点委屈。 ※※※※※※※※※※※※※※※※※※※※ 第55页 咦第一个故事总算讲完啦,感谢本次主演人员(给花花)和讨人厌恶的配角反派(还真挺恶心)的倾情加盟 这跳崖式的点击量让我每天都在想,这故事难道崩了? 唔,这可是第一本写了大纲和细纲的文章(辣鸡写手,在线卑微jpg) 白泽系统提醒您:下一个地图,江南 [特别提醒:五对cp在线battle] 请选择:前往 or 拒绝 印儿:拒绝(副cp又想出来抢风头!我拒绝!) 千晛:…… 全文……TBC 第26章 怀山襄陵(一) 泾河两岸的风光倒是十分秀美, 青山绿水中掩映着冒着袅袅炊烟的闲适人家, 要不是为了尽快抵达江南, 印儿一定要像从前一般,去那些地方好好游玩。 不过, 江面上的风光也不错,广阔的江面从容地铺开绚丽的天光云彩,水面上波光粼粼, 时不时有几只小白鹭钻进水里去逗弄不小心游至岸边的鱼, 待鱼一甩尾巴往江水深处钻去,它们便“呱呱”地叫着,排成一行往青天上飞去。 印儿立在船头,仰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景物,江风温和地抚在她的脸上, 她便忍不住笑起来:“千晛姐姐,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按照这速度,我们说不定可以提早抵达江南哦。” “江南可比西北好玩多了, 那里不仅人长得特别水灵, 东西也特别好吃, 要是碰上当地的庙会, 那就更热闹了。”印儿说得十分向往。 千晛望着水中一圈一圈往后退的涟漪, 但愿印儿能在吃喝玩乐外多出来的时间里, 想一想下一滴红尘露会出现在哪一对眷侣的故事里。不过, 听她的描述,江南或许真是个使人开心的地方。 “两位姑娘,火长说夜快深了,江风吹得冷,还请二位去船舱里歇息。”船上负责客官起居的小厮端着一盘子瓜果过来同印儿和千晛打招呼。忘了说了,驸马爷陶舟这人忒吝啬,安排的是条官家商船,在运送大雁城的特产回大殷王都的同时,顺便捎带印儿和千晛。 印儿瞧着那盘子里的荔枝,想起那日树荫下千晛姐姐给她剥的,她好像没有吃完,旋即道:“麻烦您给那边的客人送完,也往我俩的房间送一份吧。” 小厮呆在船上这麼多年,头回有姑娘家冲他笑着讲话,立刻应声道:“好嘞,二位姑娘,马上就给您俩送来。” “你饿了?”千晛同印儿一同往船舱里走,十分不解,这人明明片刻时辰前,才吃了许多东西。 印儿歪着脑袋看着人,笑得蔫坏:“不。”她顿了片刻又开口道,“我突然想起你输了这件事。” 千晛心里警惕地望了这只狐狸一眼,面上从容淡定:“愿赌服输。” 印儿凑近她,盯着对方看似平静实则躲闪的眼睛,笑得十分坦荡:“放心啦,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再说,就算现在拿这人怎么样了,以这人对感情的判断,除了下意识地把她推开,其他的事情,一定什么都不会懂。 小厮倒是来得快,端了足足两大盘鲜红的荔枝过来。 印儿坐在贵妃榻的左侧,想着这要是吃完了,指不定会上火成什么模样。 千晛安静地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与印儿隔了一张暗红色的方木桌子。桌上盛着两盘荔枝、一壶碧螺春和四个白瓷茶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深青色的竹木筒子。 贵妃榻长得很,在这略显沉闷的船舱里,看起来倒是比那被帘子盖住的床榻来得清新舒适。 “之前老板娘说,这个不要吃太多。”千晛好心出声提醒贪食的狐狸。 印儿摩挲着竹木筒子,托着下巴显得有些撒娇的意味:“那千晛姐姐,你剥几个,我便吃几个。” 千晛蹙着眉尖看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上次的事,心下觉得不能这样惯着这只狐狸,手却先一步拿了颗荔枝放在手中:“吃三颗吧,天狐本就体质偏阳,不适宜春夏养阳。” 印儿瞧着那秀窄修长的手指碰上荔枝壳,就像在皑皑雪山上看到樱花纷繁了一树,怎么瞧怎么觉得惊心动魄的好看,甚至比撞破天牢时的惊鸿一瞥还让她觉得流连。 是触手可及的,开始有温度的人。 千晛倒没注意印儿在看她,剥完三颗后,整整齐齐地放在对方面前的盘子里,晶莹透亮的,倒确实挺馋人。 “谢谢千晛姐姐。”印儿向来不吝啬表达谢意,弯着眉眼笑得格外开心。 这次不能浪费,等吃完再说别的。 千晛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在外面,印儿不是提及了“愿望”一事,怎得一进屋子反而闭口不提。 这只小狐狸,古灵精怪、颠三倒四,实在捉摸不透。 “千晛姐姐!”印儿餍足,便瞬间精神起来,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珠子看得旁人心里怪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即将被打鬼主意的千晛“嗯”了声,眼神盯着印儿,思考着“不会拿她怎么样”是会拿她怎么样。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输了,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应该心里很担忧,她却觉得很期待。 想着眼前人会让她做什么事。 想看看眼前人会想出什么有趣的主意。 她知道,印儿并不贪心地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或道法宝物。 印儿终于不再摩挲她手边的竹木筒子,而是推到千晛面前,嘴角含着笑,眼里带着期待:“千晛姐姐,我的愿望是,你试一试这莲花露吧。” 第56页 揭开竹木盖子,便闻到了莲花的芬芳,间杂着竹子的清香,清清亮亮一筒子莲露,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千晛微不可闻地蹙起眉心。 印儿立刻开口补充道:“只一口,你试试好不好,兴许会喜欢呢,”她的眼神有点被拒绝的难过,“我按着天地间最高的标准,准时准点去莲池里一滴一滴的接的,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筒子……” 她说着,声音小了下去。肯定不是天地间最高的标准啊,一个是须弥山上的莲花,一个是人间的莲花,须弥山花花草草都聚集天地灵气,人间莲花千年百载都修不成一个精。 “你那日便是去采这莲露?”千晛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她不知道何为天地间最高的标准,但从莲花上有新鲜的露滴开始,一滴一滴地接满一个长长的竹筒子,在人间安睡的夜里,倒是挺难的。 怪不得还睡着了呢。 印儿鼓着腮帮子点头:“那日夜凉,露水重。” 她抬起脑袋,耷拉着眼角:“千晛姐姐,你知道吗,虽然你看起来不那么容易亲近,但你其实特好。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可是你这样好的人,不可以只有我一个朋友。我就想,你要是会吃人间的东西,会喝人间的玩意,那吃喝玩乐你就占了两样啦,别人会说‘啊,咱们去找千晛玩吧,诶等等,别忘了提前给她准备她爱喝的莲露’,这样,多好啊。” 她学别人说话时,仰着漂亮的小脑袋,让人觉得,这真像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 或许就是一件非常好非常好的事。 千晛想起“更深露重”,心头就有些堵得慌,她伸出手指点在歪着脑袋说话的人的眉间:“印儿,这听起来不像是你的愿望。” 千晛一笑,印儿就笑了,给人倾了小半杯在茶盏里,双手捧着递过去,笑容灿烂得像冬日里的暖阳:“这就是我的愿望,请。” 她的尾音高兴地都快翘起来了。 千晛摇头,这喝的哪里是莲露,分明就是情谊。 于是,放到唇边,小半盏甘甜的莲露便喝干饮尽。 “诶,千晛姐姐,你还好吗?”印儿的声音一下子提高起来,望着脸颊通红的人,这分明不是酒啊,酒也不会这么上头啊! “印儿!”千晛把茶盏摔在地上,脸颊发烫,眼神迷离,浑身上下像火在烧一样难过,“你骗我!” 印儿瞧着连脖子都红了的人,赶忙起身,慌了:“这,这是莲露啊,我没有骗你,千晛姐姐,你怎么了?” 她要去扶千晛一把,却被千晛一把推开在地上。 千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原本清冷的面颊此时已是桃红遮面,她指着坐在地上一脸无措的印儿,原本气势汹汹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跟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骗我,你老是骗我,你答应我的事总是没做到,你还总是跟别的人玩。” 印儿惊讶得目瞪口呆,千晛姐姐,疯了? 只是因为人间的莲花露吗,不至于吧。 印儿懊悔万分,赶紧爬起来要将地上的人抱起来:“千晛姐姐,有话好好说,我骗你什么了,你说具体点。” 她以后再也不强迫千晛姐姐喝东西了! 千晛缩在印儿的怀里,泪眼婆娑,万分委屈:“你怎么有那么多好朋友,你们怎么老是这样讲话。” 她说着,坐起来,捧着印儿的脑袋,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近乎咫尺的空间里弥漫着眼前人唇齿间的莲花清香。 比酒还上头。让人的心不多不少地刚好跳空了那么一下。印儿摇头,屏着呼吸轻轻开口:“以后不那么讲话了。” 千晛听到了,就笑起来。 像阳光下,雪化的那一刹那。 印儿吞了吞口水,将人扶起来坐到贵妃塌上,回神,万分严肃又万分无奈:“千晛姐姐,求求你别闹了。” 见了鬼了,下次见到白泽,她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千晛学着印儿,鼓着腮帮子,眼睛里亮晶晶的,她摊开手,像是找眼前人要东西,声音里带着点期待:“那印儿姐姐,你给我带画本子了吗?” ——“千晛姐姐,如果你学我说话,下次就给我喊姐姐。” ——“印姑娘,千姑娘方才问我,人间有画本子是描写夫妻之间怎样生孩子的吗?于何处可买?印儿姑娘总是说送她话本子,可,总是没有送。” 印儿的内心现下如决堤的江水般,是崩溃的,这种情况下,买了也不能给她啊! “没有。”印儿说。 千晛表情又垮下来,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皮子,仿佛受了极大的欺骗似的,鼻子一皱,立马就哭出来:“我最讨厌印儿姐姐了。” “印儿姐姐总是骗我。”那人哭得更大声了,两只手就在那儿抹眼泪。 怪可怜的。 “有有有!”印儿也想哭了,她下次再也不轻易许诺了,这人好小心眼,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印儿赶忙跑去翻自己的包袱,她让鸡老板和陆岐买的……“某种画本子”。她发誓,她真的不想这么早玷污神灵的思想,是神灵逼她的,她好无辜。 那画本子不愧是跑了好几个地方,货比三家才买来的。印儿也是头回打开,定眼一瞧,像抓着烫手山芋一样,立即把书甩在地上。 这书封面的姿势也太……太销魂了吧。 第57页 这腿得多韧啊,这腰得多软啊。 这……他娘的在想什么呢。 印儿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千晛便捡起来了。她不哭也不闹了,将书捧在怀里,看着印儿咧着嘴角笑起来:“谢谢印儿姐姐。” 印儿望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微笑,僵化的脸上挤出笑容:“不用谢呢。” 都怪鸡老板和陆岐!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千晛瞪了一眼印儿在一旁伸出来想要抢走书的爪子,把两本书摊开来,对照地看,像寻找不同似的:“这是男的和女的,这是女的和女的,为什么不一样?” 印儿难堪地瞥了眼画中的姿势,尴尬得脸红:“……只要舒服,怎样都行。” 千晛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像看武功秘籍似的,看得分外仔细:“为什么这个男人有……女没……唔……” 印儿捂着千晛的嘴,眼皮子跳着:“你去问女娲娘娘,求求你。” 千晛眨着眼睛,乖巧地点头。 可女娲娘娘早就神陨了啊。 千晛每翻一页,印儿的心就跳一下,颤颤巍巍地站在一旁,仿佛做了这六界之间的千古罪人。 直到千晛动静颇大地往桌上一拍,十分生气:“这有什么好看的,练功夫的比这好看,她的姿势都不连贯!” “看完啦,看完啦咱们就收起来,睡觉好不好!”印儿置若罔闻,动作迅速地出手欲抢书,却被千晛用手拦截住。 “是这样的,”千晛表情认真地看着印儿,像极了学堂里夫子讲学的模样,“她们不连贯,你想看连贯的吗?” 我不想,我不想,印儿一个劲儿摇头,惊恐地见千晛手里化出一支笔和一叠纸,不知道又是哪个神仙的宝贝:“千晛姐姐,你不要玩了啊,你再玩,我……我,我就……” 印儿憋红了脸,也没想着一个威胁的词,反而被千晛绕了一圈红绳,像被绑的僵尸一样立在原地。 千晛低垂着眉眼,唇角向上翘起,她慢腾腾地铺开画纸,描着方才画里的景儿。 印儿听到空气中泄露出一声微妙的娇喘,轻轻的,软软的,糅杂在空气中,浮现在她的…… “啊!千晛,你给我住手!”印儿没眼去看眼前上演的活色春/宫图,女人娇软的身躯重叠在一起。 “两位姑娘,你们怎么了!”门外有小厮敲门。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小厮惊慌地喊着。 两位小厮欲高声喊人,门被“轰”得一声拉开。 “印儿姑娘,我,我们听见,你们,”小厮结结巴巴,踮着脚尖往门里望,只见另一位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贵妃塌上,像是很难过。 地上是碎了一地的冰渣子、断成一节一节的红绳和一地的碎纸屑。 “那二位姑娘没什么事,便早些休息。”两个小厮对望一眼,见眼前人面色阴沉,慌忙道,“我们先走了。” 刚刚房里明明有……啊,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 印儿关上门回房,看着坐在贵妃塌上的人,生气地开口:“胡闹!” 千晛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仰起头不吭声,就是盯着印儿。 印儿胸腔里本来憋着一把火,烧得旺,没处发泄,一抬头看见这样清亮无辜的一双眼,火灭了,说来说去,这得怪她,不怪千晛。 “千晛姐姐。”印儿坐到她边上去,无奈地叹气。 “印儿姐姐。”千晛偏头仍盯着她。 印儿被气得笑出来,烦死了,如果是别人,估计她早就跟别人一块儿玩疯了,偏偏是清贵无双如眼前这样的人,她舍不得啊。 不知道舍不得什么,就是舍不得。 皑皑山上雪,皎若云中月。 盼着她有点烟火气,又盼着她莫染上红尘俗气。 “印儿姐姐。”千晛又嘟囔了一声,挨着印儿的肩膀,轻轻蹭了蹭她的颈窝。 印儿身体僵着,肩上的人闭着眼睛,竟然睡着了。 轻轻的浅浅的呼吸洒在她的脖子上,眼睫毛卷而翘起,在眼睑下落下弧形的阴影。她的唇闭合在一起,是红色的,像春天里看见第一朵花时,令人惊叹的那种红色。她漂亮的唇角若有若无地向上翘起,让看的人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想试一试,是不是还留有莲花的清香。 印儿低下头,靠得那样近,呼吸都快交织在一起,可是在近乎毫厘的地方,她看见了落进贵妃塌的清朗月光。 她便停住了,无声地扯起嘴角,似有似无地嘲笑了声。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贵妃塌上,给人掖好暖和的被子,带上门,轻轻走了出去。 夜里的江风凉得很。 印儿便坐在那船头吹了一晚上的风,望了一晚上的月亮。 迷迷糊糊地抱着自己睡着,手臂垂落搁在船板上。 一轮皎洁的明月走至当空,照在船里入睡的人的枕边,也照在那弯弯曲曲的,从一头指端牵到另一头指端的红线上。 ※※※※※※※※※※※※※※※※※※※※ 真的是感情戏!求表扬! 啊忘了说了,第一个故事是老,第二个故事是病,一个开心的故事 印儿实际上好纯情哦~ 第27章 怀山襄陵(二) 第二天一大早, 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时, 千晛便醒了。她的神情并不太好看, 尤其是在看到满地的红绳和碎纸屑时。脑子里蹿过的乱七八糟的画面使得她的眉头锁成烦躁的“川”字形,她望着盖在身上的踏花被子, 又盯着方木桌上的竹筒子出神半天,才终于说服自己,昨晚上的不是梦。 第58页 “千晛姐姐, 你醒没有啊?”门外, 印儿戴着一顶白色的羊绒帽,端着盛满清水的木盆小声敲门。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当然最不正常地,自然是她头上戴的帽子。毕竟,现在是盛夏。 千晛听到印儿的声音, 心里慌了一下。听到对方又轻轻敲了下门, 她才掀开被子走下床,揉着脑袋, 一副十分不清醒的模样。 “千晛姐,”印儿正欲叩最后一下, 门便开了。 门内的人赤着脚, 除了有一点头疼的样子, 仍旧一副清冷孤傲, 不与旁人亲近的模样。她侧开身子, 让印儿进来, 不轻不缓地说了声“谢谢”。 印儿挑着眉说了声“客气”, 便把木盆子放在架子上,顺便帮人把其他洗漱工具准备好。她的目光自然是全程都在打量眼前这个人的,不过等到对方用清水扑面时,她才装作不经意地淡淡开口道:“千晛姐姐,你昨天晚上喝了我的莲露,感觉如何。” 对方的动作并没有半点僵硬,反而不徐不疾地擦完脸和手,才转过眸子来看她:“谢谢,很好喝。” 她说话时嘴角边上带着惯常的微笑,感恩又疏离。 像什么也不记得,除了喝了那盏莲露。 这倒挺好,印儿松了一口气,转头便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你生病了?”观物细致如千晛自是看到了那一顶别具一格的帽子,她知道自己昨晚上做错了事,却不知道睡着后发生了什么,听印儿连打了三个喷嚏,今日早晨又不在房内,难不成这只狐狸昨晚上露宿船头。 印儿摆手摇头:“没有,我哪儿能生病呢,我又不是凡人。” 话音一落,又是一个喷嚏声。 千晛的眉头沉下来。 印儿病了,作为一只尊贵优雅会通天之术的天狐,居然因为吹了一晚上的凉风,病了。 她裹着被子坐在贵妃塌上,被船上众人轮流探望时,仍不愿相信该事实。 船长急急忙忙跑来看她,一声一个“贵人啊,对不住对不住”,印儿听得头都大了。 船长吩咐火长在最近的码头靠岸,印儿死活不愿意,生了人间的病就算了,还要让人间的大夫医治,这像什么话。 不过,为什么人间的疾病用灵力治不好呢?印儿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得出结论,她这样的神兽,应当要东极青华大帝来医。 可为什么人间疾病能攻击神兽? 千晛听着这人的碎碎念,心里深深叹气。她有些愧疚,可能是因为她,印儿才病的。 而且病得不轻,糊里糊涂的。 船上烧饭的伙计都是男子,糙得很,口味也偏重,加上船上经常以干粮为主,实在不适合生病的人。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千晛想起狗妹三人和老板娘准备饭菜时的模样,又耐心询问了船上烧饭的伙计,准备给印儿煮些清淡的吃食。 烧饭的伙计告诉她,这是泥灶台,这是铁锅,这是锅铲,这是木柴,这是火折子。缸里有米,壶里有水,船上淡水少,莫浪费了。 千晛按着吩咐把米洗干净,倒进锅里,又加了些许水后,方才盖上锅盖。她看着木柴,心里想,既是生火,何须用火折子。 于是一把火点燃了灶坑里的木柴,也点糊了一锅的米。 万幸的是,灶房没点着。 千晛第一次对人间万物有了敬畏之心,六界之中,神界最盛,人界最弱,神界却不能教人界臣服于它,看来是有道理的。 第二次,千晛便长了记性,在做饭前像模像样地将头发用钗子绾起,省得添乱。 她将米浸泡在清水里,在手掌间搓洗了很多遍,仔仔细细地将一些稻谷渣子挑出来,才重新开始熬粥。 千晛坐在灶门口盯着锅,生怕里面的又糊了,她的红色裙摆落在地上,沾了一层灰,也半点不介意,仿佛没瞧见似的,心里眼里只有那一锅白米粥。 这一下倒比之前好太多,虽然火还是控制得不太好,以至于水有点少,但至少算得上一钵粥了。 想着印儿平时吃那么多东西,这只够盛两碗的粥似乎有些少,千晛便喊来伙计,又问他船上还有别的清淡点的菜吗。伙计说明日才会在江州小停,进行补给。千晛便趁机要他寻个人间生病时该吃什么的食单。 伙计惊讶着一边点头一边连连说“好”,原来这神仙模样无欲无求的贵人,也有担心忧愁的时候。 印儿跟茶盏聊天时,千晛端着粥便走进来了。 说实话,千晛做的粥卖相难看,吃起来就……印儿自己动手喂了两口,难吃。 千晛盯着印儿,不说话,期待着对方先开口。 印儿瞧见对方隐藏起来的殷切目光,二话不说,端起碗便把一钵的白粥吃完了。 “谢谢千晛姐姐!”印儿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脸更烫了,好像有些晕船想吐。 千晛摇头说不客气,给印儿倒了一杯温热的水,便端着空碗回灶房。 希望抵达江南时,印儿便痊愈了。 待千晛一走,印儿便吐了。 这回是真的昏天黑地。 船长见状,由不得印儿,怎么也要提前泊岸停靠。万一贵人在他船上丢了性命,储君即位,他岂不是要落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然而船舶行至京杭河段,即将抵达江南前,却提前遭遇了江水肆虐。 第59页 “贾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船上的伙计大声叫唤着跑过来,“那些船家都说京杭段不通船,谁要从京杭段过,便从水神手下去买命!” 船长贾大人望着憔悴的印儿:“这是何话,怎得之前没听说过,这可是陶大人亲自安排的航线!” “……”伙计委屈,“反正过不了,听渔民说,京杭段过的船只,不论官船商船民用船舶,都消失了!” 贾大人一巴掌呼在伙计脑袋上:“她水神算什么东西,江南是火神大人的地盘,本官年年给火神供那么多香火。” 伙计:“……大人,您来江南已是六年前的事,四年前,胥大人烧光了江南的火神庙。” 印儿晕在床上,听着江面上波涛翻滚,伸手扯了扯站在她边上的姑娘:“千晛姐姐。” “嗯?”千晛低头去看,瞧着人面色苍白,心里着急,“没事的,印儿,咱们就快到了。” “不是的,”印儿摇头,轻轻松开握在手里的海蓝色启明珠,眼里疑惑又兴奋,“它又亮了。” ※※※※※※※※※※※※※※※※※※※※ 收假了qwq 第28章 怀山襄陵(三) “就近靠岸!快!快!”翻滚的江水使得船只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船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火急火燎地下达命令, “你们几个,留守在船舱内, 照顾好二位贵人!” 印儿从床上被千晛搀起来,神色着急:“走,出去看看!” 船上的小厮慌忙拉住两人:“姑娘, 出不得啊, 兴许是水神又和谁打起来了!”他一脸害怕地嘀咕,“之前这段路还能通航呢,怎么今日突然就又生气了。” 水神长水,八大上位神之一,昆仑西王母的徒弟。 那便更要出去看看这本应呆在九重天上的神仙在搞什么名堂,况且, 刚刚的启明珠莫不是因她而亮? 印儿一往船舱外跑,千晛紧跟着就出去。 不愧是水神在掀风起浪,船底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极其强大的漩涡。 “啊!救命!”小厮刚一冲出来, 船只就被涌上来的巨浪给冲上了天, 船板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印儿!”千晛一只手紧抓着栏杆, 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因为船只倾斜而向船尾滑去的人。 印儿顺着对方的力,爬上前来紧紧抓住栏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翻身跃到空中, 欲将船只平稳地送下江面, 怎奈刚一起身,船只便失重般“轰”地一下往下沉,印儿和千晛又慌忙跳到船头上去。 “长水,是不是昆仑山的积雪把你脑子冻坏了,你在这儿拿江南百姓撒什么气?”说话的人声音温温柔柔,连骂人都没有半分气势。只见她话音刚落,空中便亮起一团粉色的灵光,那灵光化作一朵巨大的莲花,稳稳地拖住下沉的船只。它的莲瓣瞬间扩大,明明柔软脆弱,却抵挡住了外界所有入侵的江水。 “有你什么事,你滚出江南不就眼不见为净了!”名唤长水的女人反唇相讥,“别一天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帝都没管我,轮得到你说什么话!” 花小肆,四季女神,手持九件灵物之一的三清莲,同属八大上位神。 “你!”花小厮似乎太软了点,又似乎不太懂怎么骂人,憋着一口气,半天才吐出一句,“他们想看你出丑才不管你,你现在是没闹出人命,等出事了,天帝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行啊,我倒要试试看天帝会怎么收拾我,大不了这神我不当了,谁稀罕呐,回了昆仑,看谁还能拿我怎样!” “你,你,真是,”四季女神花小肆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等火神出来了,她一定会收拾你!” 长水愣了下,不客气地笑道:“关她什么事,按照辈分,我还比她先进师门呢,她有什么资格来管束我!” “那你跑到江南来闹什么闹,难道不是因为胥家烧光了火神庙,害得火神在对抗旱魃时元气大伤,你心怀不满,才来此处报复!” “关你屁事,少来这里罗里吧嗦,要么滚回你的天清殿,要么再跟我打一架,”水神不屑地笑道,“比如试一试你那三清莲,我很早就想试试,仗着灵物只有三千年修为,人间香火最旺的四季女神,究竟有多厉害。” “水神你简直,”花小肆红着脸,怒道,“我才你不跟你打架!你赶紧让京杭段的船只通行,你耽误别人的行程了!” 水神摊开手,万分挑衅,意思像在说,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啊,赢了我就放行。 千晛阴沉着脸站在船上,这水神真是蛮不讲理。印儿则不同,因为生病,她原本的气色并不太好,但听着天上两位吵架,反倒把她听笑了,要是这江面上没有船只,她肯定要怂恿着四季女神上去干一架。 骂不过,总不能打不过吧,那多惨啊。 两人仰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天上两个人,等着两位继续开口说话。 一个眉眼精致如画,穿着冰蓝色的仙裙,衣袂飘飘飘地站立在巨大的古兽蓝凫身上,蓝凫系属凤凰,性子高傲,通身湛蓝,为五方神鸟之一。 印儿心里暗暗惊叹,上古神鸟为其坐骑,水神的本事倒的确不小。 至于另一位女神,虽无神兽加持,眉间金纹却使得她看起来尊贵非凡。她看起来有些娇小可爱,但是任何人见到她,都不会选择忽视,因为四季女神手上的三清莲,从来未被启用过。 第60页 水神见花小肆半天不吭声,厌了:“行了,别捣乱,你这人还不错,等我把这边的事解决,回去请你喝酒,别搁这儿添堵。” 花小肆是个固执的主,坚决不退让。江南虽是火神的主场,但每天拜她的信徒也挺多。水神虽不害及性命,却间接影响了百姓的生产生活,尤其是靠捕鱼和运输为主的人。天上的神仙不愿管这桩嫌事,她便要管。不仅要规劝水神,她还得去劝江南胥家,只要有一方让步,这江南就太平了。 水神见她不走,嫌得慌,低眉往水面一瞧,竟然看见一个背着竹篓的女孩在她的眼皮子要将竹筏划至江中沙汀采药,旋即大怒。 印儿出手比水神快,在一转眼便将江水冻至百米。冰层像一条软丝布,裹着竹筏上的女孩子飞至船上。印儿并非有意冻结水神掀起的大水,只是出于习惯,一挥手便将巨浪冻在空中。 水神的眼眸一下子冒起火来:“原来船上还有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 四下的小厮抖着腿,怎么看起来他们要完蛋的样子。 千晛瞥了眼印儿怀里的人,转头站到印儿身前,眼神凛冽地看着水神。 “你是月老仙子!”水神震惊。 印儿突然惊醒,慌忙松开怀里的姑娘,站到千晛边上去。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天上的二位不是别人,正是水神和四季女神啊!而她和千晛两个,可是神界缉拿的重犯。白泽曾说,若非当面遇见,神界寻你二者不得,可现在,不仅当面遇见了,还马上要打起来了! “什么月老仙子?”花小肆比水神更震惊,她呆呆地看着千晛,眼睛越瞪越大,原本娇俏可爱的面容变得严肃异常,“你说她是月老仙子?” 水神皱着眉头看了眼浑身在发抖的人:“你怎么了?” “她是月老仙子?”花小肆不相信似的,逼着水神再答一遍,她的眼里充满着震惊、欣喜、焦虑与狂躁。 “你修为浅,自是没见过她,”水神扬着眉头道,“当年她被关进天牢时,你还没成神呢。” “不过现在,你既已知道,便同我一起将她和她身边那只狐狸押回天界,我也不独占这份功劳。”她话音一落,蓝凫鸟便振翅朝船只俯冲而去。 “不许伤害她!” “你疯了!” 水神震惊地看着花小肆出手对付蓝凫,江面两岸的树叶在一瞬间化作锋利的刀片,逼得蓝凫振翅掉头。水神见蓝凫并未受伤,才压着心头的火气厉声质问:“花小肆,你在做什么!你身后的两人是天帝开口捉拿的要犯,一个擅闯碧霄宫,偷盗仙灵芝,一个毫无神格,逃出天牢,跟孽畜为伍!” 花小肆矗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刚刚出手了。 “你才毫无神格呢!你是个什么尖酸刻薄的狗屁神仙!骂我是孽畜,你们司法天神还是孽畜呢!你那坐骑就不是孽畜了?还是个徒有凤凰名,比凤凰弱百倍千倍的孽畜呢!我看是不是西王母好心送给你的啊,别说凤凰了,怕是连青鸟都比不上!破神配破鸟!”印儿站在船头,抢先一步扯着喉咙朝天上的水神骂道。 “你找死!”水神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只见她踏着蓝凫,飞至空中,眉间冰蓝色水纹毕现。 印儿冷哼一声,平时打不过都逃的,但现下或许是因为生病,又或许是因为水神的话冲撞了千晛和她的自尊,以至于她毫不惧怕眼前的神。 “印儿。”千晛看到印儿的眼瞳颜色在变化,急忙伸手拉住她,“印儿,不要胡来!” 她不知道印儿的眼珠子变成红蓝异瞳时究竟会出乎意料到什么程度,但是,单单就印儿控制不住自己这一点,千晛不想也不会让她尝试。 印儿仍固执地盯着天空,背后两只巨大的双色灵狐开始浮现。千晛眉心一沉,暗道糟糕,抢先一步出手攻击水神,熊熊烈焰使得未注意的水神迅速闪身以躲过千晛的攻击。 “我本不欲伤你!”水神恼怒,似乎不愿多加纠缠,掌心浮出一团硕大的灵力往千晛攻去。 “千晛姐姐!”印儿的心脏猛跳,巨大的危险将她从某个未知的状态拉回来,她惊慌地看着水神朝千晛攻去。 “你叫她什么?”花小肆回头痛苦地望去 印儿却未听到这句话,飞至空中,掌心化出宽百丈的虚空之刃,硬生生挡在千晛的身前。 千晛迅速转身,拉着印儿就跑:“收手,快!” 印儿猛地松手,腰立刻被人环住。 宽百丈的虚空之刃在水神一击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水神望着逃命的二人,勾唇笑起来:“花招还挺多的,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这样的招式只会让你们显得更难堪罢了。” “千晛姐姐!”印儿又喊了一声,其实她不想这么快就输在水神手下,更不想这么快就被押上天宫,人间还有好多地方,她没来得及带千晛姐姐去。 “花小肆!” 印儿紧紧搂着千晛的脖子,毫发无伤地睁开眼睛:“千晛姐姐?” 两人被一朵莲花护着,稳稳落在船头。 “两位姐姐没事吧?”方才被救的小姑娘终于清醒过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着急地看着她俩。 千晛凝神望着天空中打斗的二人,皱起眉头:“四季女神在保护我们。” “是啊,为什么呢?”印儿也蹙着眉尖,“她好像认识你似的。” 第61页 “我不认识她。”千晛开口,松开了搂在印儿腰上的手,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以后不要随便动你体内那个不受控制的东西。” 印儿讷讷地哦了一声,偏头对问话的小姑娘说:“我们没事。” 小姑娘眼里亮晶晶地望着两人,两人却抬头望着天上。 水神气极,不愿再问花小肆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阻拦,看不惯眼直接开打。四季女神也只能见招拆招,她不愿意伤害任何无辜的人,更不愿意有人伤害船上的那个人,无论她有无过错,如果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人的话。 两名上位神打起架来,自以为无多大影响,却不知京杭江底的各路妖怪已被翻腾的江水搅得苦不堪言。 “长水,住手,我们不要再打了!”花小肆频频退让,水神却半点不心慈手软。 “花小肆,你给我闭嘴,我正愁一天憋火呢,今天不打得你动用三清莲,我就不是昆仑长水!” 昆仑长水,真如她之前所言,并非她愿意成神,而是实力摆在那儿,她不愿成神,也成了。 而花小肆,堪堪三千年,打赢长水,实在是困难。 “你别逼我!”花小肆出声威胁。 “还就逼你了!”水神挑衅。 “三清莲来了你招架不住!”花小肆再威胁。 “那你来啊!”水神烦躁。 “我不来!”花小肆躲过攻击,“我不想伤害你!” “废话一箩筐!”水神掌中浮出大招,“那我便来收拾收拾你!” 万千江河水在瞬间停止流动,空气中的所有水分像针一样,开始往人的皮肤里刺去。 花小肆攥着拳头,眉心金纹隐隐跳动,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真出狠招的水神,胸前开始浮现一朵浅蓝色的莲花。 “啊啊啊救命啊,这钻得本大人疼死了!”空中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只见他轻挑俊眉,大念一声:“破!” 万千江河在瞬间开始流动。 白色身影“轰”的一声,落进水中。 江里头钻出湿漉漉的白面书生,他皱紧着眉头看了眼天上的人,又更加皱紧眉头看了眼船上的人,小声嘀咕:“来得还挺齐嘛。” “白泽哥哥!”印儿惊呼。 “白泽大人!”花小肆变回原样,担心地喊道。 “小师叔!”水神咬牙切齿。 “大家,好啊。”白泽顶着水草,笑得阳光灿烂,他朝船上招手,“千晛姑娘,好久不见啦。” 千晛递给他一个薄凉的眼神。 花小肆慌了神。 ※※※※※※※※※※※※※※※※※※※※ 花小肆同学不是情敌,是助攻~ 花小肆和水神不是cp~ 印儿:我好弱,一个我都打不过! 第29章 怀山襄陵(四) 印儿第三次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 眼前人终于是她想看到的人。 她的脑袋还有些晕, 好像不久之前, 她们还在江面上打架。后来白泽哥哥从天而降,大家都停了下来。不过,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她怎么会在这里? “印儿?”千晛蹙紧的眉心在看到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的一刹那,瞬间舒展开来。她按着解灵的吩咐,用手背去贴印儿的额头, 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你总算醒了。” “千晛姐姐,”印儿觉得身子有些酸痛,似乎在床上躺了很长的功夫似的,“我怎么会在这儿啊,我们不是在船上的吗” 千晛扶着她起来,她便下意识地搂住对方的脖子, 脑袋晕乎乎地靠着人的肩膀,完全没有半点见外的意思,显示出人在脆弱时本应有的十足十的依赖。 印儿因为发烧脑袋里全是浆糊, 千晛却把这份眷恋体会得十足十, 对方有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间, 沙哑的有些撒娇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使得她推开这人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千晛僵着一只手在空中, 没去拥抱她:“是你救的那个采药的小姑娘带我们回来的, 她叫解灵, 是胥家的小姐。” 胥家,江南胥家。 印儿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她好像有印象。胥家,一直是江南地区的名门望族,祖上曾三代为相,轮到现今的胥家老爷子时,却从了商。不过,既是胥家的小姐,怎得会姓解,难不成是妻族的姑娘。 千晛见印儿不说话,以为她又睡着了,赶紧轻轻摇了摇对方:“印儿,不要睡觉,解灵姑娘说你醒了,她便端药过来,待你喝完药,便能痊愈。” 其实这话是解灵说的,千晛按着原句,一字不差地搬过来,否则,这个时候,除了呆呆地站着和呆呆地坐着,她都不知道该跟印儿说什么。 听到喝药这几个字眼,印儿瞬间清醒地从千晛肩头爬起来,眼里含泪:“我不想喝。” 千晛松了一口气,站到床边上去,认真地摇头:“不可以,不吃药不能好。” 印儿也摇头:“可以的,白泽哥哥不是来了吗?他帮一帮我。” 她仰起头,眼睛里像藏了只胆怯的小鹿,她不想喝药,是因为人间的药真的太苦太难喝了。而且,人间的药真的会随时把人弄死的。印儿想起她以前在皇宫中看见过的悲伤场面。 “白泽似乎跟四季女神有事相谈,还未回来。”千晛想起那叫花小肆的姑娘,那位上神似乎有话跟她说,不过被白泽拉走了。 第62页 印儿闻言,不满意地哦了一声,耍起脾气来,把头闷进被子里,声音嗡嗡地:“那我也不吃药,我真不吃药,你看我现在都好了。” “千姑娘,印姑娘是不是醒了?”半敞着的门扉突然被人轻轻推开,绾着少女双重髻和穿着碧青色烟纱裙的姑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小心地走进来。 “怎么,还没醒?”解灵睁着一双天真烂漫的眸子,看着床上的人,有些疑惑,“方才听见二位说话了,估摸药效的时辰,也该是这个时候醒。” “印儿。”千晛抱歉地看了解灵一眼,心里一转,想了个哄人的好法子,“不吃药,身体便不能好,身体不能好,这江南的美食和美人可与你印儿没有半分干系。” 印儿闻声,偷偷从被子里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来。千晛姐姐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子骗人了。 千晛也觉得奇怪,印儿怎么就忽然间这么难缠。 两人对望了良久,印儿缴械投降,说得颇有些壮烈:“那好吧,喝就喝。” 比起面无表情这个东西,她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西雾能跟千晛姐姐一决高下了吧。 解灵不知道刚刚沉默的片刻中,空气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她的救命恩人大义凛然的模样,不觉掩唇笑起来:“印姑娘是否和我家公子一样,不喜这药中的苦涩?” “其实没有多苦的,公子以往也是讨厌的,不过现在可好多了。” “你骗人。”印儿裹着被子哼唧。 “真不骗你,”解灵继续耐心劝人,“你试一试,便知道了。” 千晛见解灵走过来,便闻见了浓烈的苦味。 这味道,的确不太好闻,不过,不像人间其他的物样,她似乎并不反感这种味道。这有些奇怪。 她接过解灵手中的药,淡淡地道:“我来吧,再和她说下去,这药便凉了。” 印儿挑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千晛姐姐做的东西难吃就算了,现在还这么不温柔,她都正着反着想避开这药了,千晛姐姐怎么就是看不出来。 “你方才说你要喝的,”千晛坐到印儿边上去,用瓷匙小心地舀了舀药汤,抬头盯着印儿的眼睛,“不能言而无信。” 不能言而无信。 一时间,印儿脑子里蹦出许多画面。 于是,略有些不情愿地乖乖地张口:“那你喂我,我就不嫌它苦了。”她说这话时,偷偷瞥了眼千晛的嘴角,见它翘起来,便像白鹭抓到水中鱼时一般,心情也翘起来。 解灵小姑娘在一旁站着,歪着自己的脑袋想,这明明是两个一般大的姐姐,怎么瞧着跟大人哄小孩似的。 千姑娘瞧着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可还很耐心地吹勺里的药汤,怕把人烫到呢。 如此认真,印儿觉得再苦,也都一一不落地一口咽下,直到喝了一半,实在受不住,偏着头怎么也不愿再喝。 解灵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怕喝药的人,赶紧拿了杯清茶递过去给人漱口:“好了好了,印姑娘,这半碗药也差不多了,待会儿小歇片刻,必能痊愈。” 千晛大抵也没想到印儿反应这么大,只能端着剩下的半杯药汤站在边上,看着印儿难受地漱口。 她好像见过很多次这般的场景。 她的脑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那时候会怎样解决的呢?千晛盯着委委屈屈的印儿,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深棕色的药汤,拿起汤匙舀起一口喂进自己唇中,紫苏有些辛辣,薄荷有些凉,黄连有些苦。 她尝起来的话,并没有那么难喝。 “千晛姐姐?”印儿瞧着她刚才碰过的汤匙落入别人口中,分外惊讶,这个别人不是旁人。 千晛回过神来,同样为刚刚自己的举动感到讶异,不过看到面色已经不再通红的印儿,还是正色开口道,“你看,喝了药是不是好多了。” 得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印儿摇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刚刚的药难喝死了:“我下次不生病了。” 千晛失笑,这哪是说不会生病就不会生病的。 不过,能不生病就最好了,省得吃她做的难吃的食物。 解灵卷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又在思考空气中隐藏的沉默的秘密。 “啊,对了!”印儿率先打破沉默,“那个,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白泽来了,水神就放我们走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水神好像喊白泽哥哥“小师叔”来着。 解灵嘟着嘴摆手:“没有没有,是后来掉进水里那个哥哥跟水神说,下次送她一只凤凰,水神才收手的。” 送凤凰。 可真想得出来。 虽然他白泽是挺厉害的,但送凤凰这种事,还是想都不要想了。人家好歹是百鸟之王呢。 果然白泽哥哥惯会坑蒙拐骗。 印儿念及白泽,又看到千晛,既然来都来了,这次得把话问清楚了些才能教他离开:“那他现在与那个叫花小肆的四季女神于何处?” 解灵摇头,那两个都是地位崇高的神仙,她哪里摸得清踪迹,不过她还是笑起来道:“印姑娘不必担心,晚饭的时候他们便会回来了。” “为何?”印儿诧异,回到这胥家作何。 解灵皱着眉头,长长叹气:“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第63页 “这得从我们家公子身上说起。”解灵一直抓着腰间的玉,神色忧愁地开口道。 “何事要从我身上说起啊?”远处院子里传来少年公子清朗明润的声音,言语里夹着笑意与责怪,“解小灵,今日你说要去北坡为我摘槐花,我从祖母那处回来,叫管家去大堂里瞧,可没瞧见什么槐花。” 解灵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全部张开来,跳起来往外跑:“反正水神又不会真的伤害人,再说了,我帮伯言哥哥带回来的可是贵人,你怎么能因为没有槐花而责怪我呢。” “解小灵,我是担心你。”少年公子拉长尾音叹气。 “千晛姐姐!”印儿从床上爬下来,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启明星跟失灵了似的,一个劲儿地亮。 印儿高兴地跑出去想见见启明星为谁而亮,可真难得,听语气,好像用不着她们怎么担心。 千晛拧着眉头盯着印儿,穿鞋难道是件很困难的事?唉,启明星虽然亮了,却没看见萤火虫。 “伯言哥哥,这是印儿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解灵声音清亮地介绍着,“里面还有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呢。” 胥伯言点头,双手作揖:“江南胥家,恭迎印儿姑娘。家父还未归来,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印儿呆呆地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开口:“不必,胥公子太客气了。” “千晛姐姐。”她回头,小声喊人。 千晛慢悠悠走出去,看到轮椅上的少年公子,也微微怔住。 如画的少年郎,双目秀美却不可见物,背脊挺直却不良于行。 活生生地,被禁锢在冰冰冷冷的轮椅上。 第30章 怀山襄陵(五) 因为是好看的事物, 所以被摧折时, 总会使人感到惋惜。 印儿见到胥伯言时, 便是如此认为。 她又想起狐水迎前辈,明明天资过人傲视群妖, 最后却变回了一只普通的狐狸。 她开始觉得启明珠亮起来时,并非一件好事。或者说,不全是好事。 胥伯言一身青衫坐在轮椅上, 眉眼清隽, 举手投足间净是儒雅之气,像盛开在佛祖脚下的一朵青莲。 解灵这回倒是读懂了印儿和千晛的心中所想,因为以往,人们见到她家公子时,都是这般可怜的神情。 “胥公子的眼睛,是后天失明?”印儿率先打破沉默, 抱歉地看了解灵一眼,“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唐突?” 估计是有点唐突, 但是让千晛问的话, 估计更唐突。 “印儿姑娘有何疑问开口便是, 伯言身上没什么不能说的。”胥伯言笑得大方,他其实并不介意。 解灵却微微皱着眉,其实多少, 她不愿伯言哥哥这么坦荡地, 亲自说出那些陈年旧事。 胥伯言的眼睛虽看不见解灵, 却仍偏头看了她一眼后,才慢慢地道:“方才解灵说,这事得从我身上说起,便是指这事得从我这一身残疾说起。” “正如印儿姑娘所问,我这眼疾是后天所致。”胥伯言缓缓开口,“往前推五年,也就是江南闹虫灾的时候,家父于江陵府做货物生意,我于家中学习,预参加大殷的秋闱,然而蝗虫过境后,胥家宅院便着起火来。我于书房,贪心那些珍贵的藏书,不巧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双腿,眼睛也在那场大火中被灼伤失明。” “家父归来后,遍寻天下良医,却依然治不好这双腿和眼睛。家父大怒,”说及此,胥伯言颇有些无奈,“家父大怒,一气之下,便烧了江南一带所有的火神庙。” “至此,江南胥家便和水神结上了梁子,”胥伯言接着道,“那水神,想必二位已经见过,她,”胥伯言想了会儿,叹气,“她似乎颇有些孩子气,家父烧了火神庙,她针对我胥家便好,偏要迁怒整个江南。不过家父也做得实在不对,我的腿治不好,于火神有何干系,他偏要迁怒于火神。” 胥伯言皱着清秀的眉头,有些自责地愠恼:“其实这样说下来,还应怪在我头上。” “胥公子不必这么自责,天灾本就难以预料,你也是受害之人,”印儿开口道,要放到其他公子身上,落得现在这么个凄凉下场,指不定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遭受巨变仍然能像现在这般温文尔雅,是一种很大的本事,“不过,您刚才的,遍寻天下良医,可包括?” 可包括非人类的其他五族? “包括的。”这下搭话的是解灵,她望着印儿和千晛,有些害怕地说,“我曾经求过四季女神,她偷偷帮过伯言哥哥,可是她只能让伯言哥哥的双腿不至于坏死,并不能帮助伯言哥哥下地行走。” 印儿挑眉,四季女神居然出手相助都无果:“胥公子,那火可是正常的火?” 胥伯言摇头,他不知道那火是不是普通的火。 印儿明白了,如果四季女神都束手无策,那么胥公子的爹怀疑到火神头上也不足为奇了。 但她记得水神和四季女神的谈话中,火神在和旱魃大战中,因为胥家毁了她江南的主场,而元气大伤。这样看来,不见得是火神干的,况且,火神本来也就没理由干这事。 “胥伯伯性子执拗,”解灵解释道,“水神也是,然后他们俩就较起劲来了。水神说胥伯伯一日不重建火神庙,她就一日不通航,胥伯伯就说他就是魂归西天,也不重建火神庙,有本事水神就真淹了江南试试。” 第64页 “两人闹到最后,哪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不愿先让步,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印儿想,可真幼稚啊,比她还幼稚。 “原来是这样啊!”房顶上忽然传来声音,白泽和花小肆立于其上,一人仍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一人神色沉重,从站在屋顶上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落在千晛身上。 千晛自然是察觉到了这样的视线,蹙着眉尖对视过去,花小肆见人毫不遮掩地回望过来,反倒低下头主动避开千晛的视线。 印儿见状,站到千晛身边去。 这群神仙一个个地都心里藏着事,真是烦人,不知道她们究竟想怎么做。 “印儿,不要这么警惕嘛,”白泽纵身跃下,嬉笑着朝印儿伸出手,却被印儿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回,“哎呀,印儿,之后跟你好好解释,别生气嘛。” “先回答最重要的,那个四季女神,是敌是友?”印儿不满意地问道。 白泽回头望了眼花小肆,十分郑重:“友。但不一定是你的。”他的目光跳过印儿落在千晛身上,“是她的。” 印儿愣了下,出声道:“那便行了。” 本来千晛从天牢出来,就是她弄的。她偷盗碧霄宫的宝贝仙灵芝,最开始也是做了被抓的准备。 “不过,我是你的友。”白泽拍了拍印儿的肩,示意她放松一点,“之前阴山脚下说的话都算数,四季女神不会背叛你们,水神也不会。” “行,多谢。”只要白泽承诺了,印儿就能安心些。 “这么疏远了啊,”白泽心里很受伤,“没良心啊没良心,病好了?” 印儿又站到千晛后边去:“好了,多谢白泽哥哥呐。” 白泽无奈地叹气,怪脾气的孩子。 他又抬头望着千晛:“大雁城一遭,辛苦您了。” 千晛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淡淡点头:“不辛苦,你既然来了,便看一看这位公子吧。” 印儿却攥着千晛的衣袖皱起了眉头,四季女神为救千晛姐姐直接跟水神开战,堂堂神兽白泽对千晛姐姐言词恭敬。三万年的会几乎所有仙术道法的千晛姐姐只是一个月老小仙?这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印儿?”千晛望着印儿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出声询问,“有事?” “千晛姐姐,你会离开吗?”印儿突然出声着急地问道。 千晛不懂,手被人攥住:“这是什么意思?” 印儿被这人如水的眸子盯着,方觉刚才那话问得真正唐突,离开什么?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没什么,”印儿笑着摇头,讪讪松手,转头朝白泽望去,“有办法吗?” “这是旱魃之火所伤,”白泽盯着胥伯言,难得严肃,“有办法自是有办法,不过呢,需要凤凰的火去熬制你怀里的仙灵芝。” 仙灵芝。印儿听着这三个字便微微怔住。 仙灵芝是碧霄宫雪珩仙子耗费千年光阴才得以培育出的一棵,药效非凡,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白泽转头看着印儿,扬着眉头笑起来:“小狐狸,好难选择啊,不过你可以等凤凰出来了再决定。” 印儿不知道白泽是否在耍她,欲仔细询问,却见对方冲着解灵乐道:“小丫头,还有没有空的禅房予我小住?还有那边那位四季女神,也要住下来。” “江南真好,印儿,千晛,好好玩儿。”白泽边打呵欠边挥手,“吃饭再叫我哦。” 胥伯言闻声也笑起来:“如刚才白泽大人所言,姑娘在江南好好游玩便是,不必为胥某的事担心。” 游玩,她倒想。印儿愤懑不平,不过那边那叫花小肆的四季女神为什么还不走,还在偷偷盯着。 有毛病。 第31章 鶤鸡治水(一) 胥炎生听闻家中来客, 火急火燎从江左归家。他怕自家儿子胥伯言招待不周, 还派了小厮快马加鞭往回赶。 一有储君殿下的贵人, 二有救助他儿子的贵人,怎么着也不能亏待。 听说几位贵人皆要留宿胥府, 胥大人顿时喜上眉梢,又派遣小厮快马加鞭赶回去,称一定要让他们住上最好的房间。 胥伯言想, 胥家最好的房间应当是祠堂,墙镶金地铺银,差点因此遭先帝猜忌, 满门抄斩。 不过,显然, 要留宿的几位客人瞧不上祠堂。虽然他看不见, 但听还是听得见的——不会吵架的解小灵此时很可怜。 这话得从半个时辰前挑选厢房一事说起。 解灵本着大家住一块方便照顾的心思,决定让大家住进暖冬苑。暖冬苑是个环形的建筑, 除却北边开口是个花园外, 其余三面,每面三间房, 共九间。东苑一间住了胥伯言,西苑一间住了解灵, 剩余的屋子便都空着。白泽说南边的太阳好, 他要住南苑, 于是大摇大摆地推开了南苑的屋子。 这……其实也没人在乎。白泽睡哪儿都没人关心。 不过接下来就有问题了。千晛选了西苑, 与解灵隔了一间房。解灵自然没意见, 可是印儿和花小肆却因谁住西苑中间那间房吵了起来。 花小肆连水神都吵不过,自然不可能吵赢印儿。但耐不过人家是女神啊,不退步就是不退步。 印儿自然也是不肯退步的,凭什么你四季女神一出来,她便要和千晛姐姐分开。 第65页 两人瞬间势同水火,相看两相厌。 其实这中间有“仇恨”的累积,白泽乐得看热闹,死占着南苑,就是不肯说“要不千晛住南苑中间,你俩住两边”。但说了也未必有用,印儿觉得四季女神脑子有病,之前分明连千晛是月老都不知道,现在却搞得一副情谊深长的模样。她才不相信呢,因为千晛分明是一副“不熟”的姿态。 花小肆才认为印儿有病呢,尤其是知道印儿是只狐狸后,更觉得她有病了。花小肆最讨厌狐狸,尤其是装着软趴趴的模样,缠着千晛的狐狸。因为有答应了白泽的“不可说”,她不便让千晛知道她是谁,可这不妨碍她排除千晛身边讨人厌的家伙。 两人嘴上一句话没说,心里把对方腹诽了半天。 让出房间,不可能。 解灵杵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印儿姑娘,四季女神,你们不要吵了,要不你们当中谁去住,” “她去!我不去!”印儿和花小肆齐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不满。 印儿转过头望着解灵,笑得纯良:“解姑娘,我可是救过你。” 花小厮偏头,笑得温柔:“解姑娘,我可是救过你家公子。” “我是当朝储君的救命恩人!”印儿怒。 “我是江南四万万人的救苦救难之神!”花小肆不屑一顾,比骂人比不过你,比普渡众生还比不过你嘛。 解灵:“……”不过是住个屋子,不要扯这么远嘛。 解灵可怜巴巴地去看白泽,白泽挪开视线,翘着二郎腿坐在南苑的藤椅上,阳光照着他英俊帅气却分外无情的侧脸。 解灵去看自家伯言哥哥,胥伯言倒是挺想帮她,但是奈何他说话,那边吵架的二位根本听不进去。 解灵终于把希望寄托于不远处的关键人物——千晛。 “千晛姑娘,你说说话吧,叫她们谁让一让。”解灵蹭到千晛边上去,却见她“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站在原地。 “她们为什么要吵?”千晛见解灵过来,原本有些严肃深沉的脸面终于缓和下来,好奇地问道,“是因为我抢了她俩喜欢的房间?那我不要这间房了就是。” 解灵一个劲儿地点头,没怎么听清千晛的话:“对对,她们就是因为千晛姑娘才吵的。” 千晛若有所思地点头,明白了。 她走至白泽边上,轻轻碰了下藤椅,像在给他打招呼:“白泽,我住在你左边,会打扰吗?” 晒太阳的白泽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印儿和四季女神齐刷刷的目光,乐了:“可以呀,当然可以,您请便。” 千晛回头望了眼心情复杂的两人:“印儿,四季女神,既然你们喜欢那两屋,便住那儿吧。” 印儿才不想跟和她吵过架的人住在一块儿呢,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磨蹭到东苑去:“不了,我住胥公子隔壁的隔壁。” 花小肆听到千晛喊她“四季女神”,心中很伤悲,面上却客气得很:“千晛姑娘不必唤我四季女神,唤我小肆就好。那我便住解灵姑娘的隔壁。” 还小肆呢,我是本来就叫印儿。印儿不满地看了花小肆、白泽和千晛各一眼,生气地走进胥公子隔壁的隔壁。 花小肆颇有些高兴地走进西苑。 白泽略有些心慌,完了,小狐狸很记仇的,他指不定在哪个时候会被坑。 千晛盯着印儿走进屋子的背影,心里好像有点难过,印儿刚刚又生气了? 这只是第一场吵架而已。第二场吵架始于饭桌之上。 赶回来的胥炎生兴高采烈地唤厨娘准备了一大桌饭菜,不过,在得知千晛不会食用时,慈眉善目的胥大人捋着他的长胡子,十分忧伤。 然而,更忧伤的是印儿和花小肆又吵了起来,始因是印儿不经意脱口道:“千晛姐姐,白泽哥哥说你吃了一口人间的东西后,便能接受其他的,要不坐过来试试?” 花小肆瞬间沉下眉头:“你给她吃了人间的东西?” 印儿听到这话就怄火:“又不是给你吃的,你是她什么人,管这么多?” 花小肆也窝着火:“反正比你有资格管。” 印儿冷哼一声:“确实有资格,第一次见面都不知道对方被关了千年呢。千年的光阴里,你在哪里当你的活神仙。” “我,”花小厮噎了一口气,低头望着桌面,她以为千晛死了,“那确实是我的错,要是我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呆在里面。不过,这和你逼她吃东西是两码事。” 印儿想,她可没有逼迫千晛,她最喜欢千晛姐姐了,才不会逼她:“我就让她吃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印儿放下筷子,一下子冒起火来。 四下皆是一惊。 花小肆被微微吓到,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她发脾气。人人都说四季女神温柔,只不过是因为那些别人想要的,都是她不在乎的罢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下一次不要这么做就是,他白泽无碍是白泽的事,千晛却是一定不会喜欢的。你扪心自问,她见着那些东西的时候,不会反感得皱眉吗?她若是真吃了你给的东西,一定不是出于完全的自愿,她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而已。” 印儿听着这些话,觉得字字诛心,花小肆好像真的与千晛姐姐很熟很熟。千晛姐姐忘记了很多东西,如果她记起来,会是怎样的? 第66页 白泽沉着眉头喊了声“四季女神”,像是在警告她说得够多了。 胥家三人缄默不语,好像没他们开口的余地。 “我告诉你,印儿,”花小肆不理会白泽,心里憋了火,打算直接开口,有什么说什么,直接摊牌了事,什么红尘露不红尘露,她偏不相信此事闹出去,六界众人会袖手旁观,不过是砍倒了一棵姻缘树而已。 “四季女神,我想我有些话需要告诉你,”千晛忽然打断了花小肆,“可能这样会让你有些难过,但对你莫名其妙的关心,我先表示很感谢。” “我没有不喜欢吃人间的东西,以前只是不可以而已。”千晛盯着花小肆难以置信的双眸,严肃而认真地道,“还有,印儿是我朋友,希望你不要仗着四季女神的身份欺负她。” 印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仰起头看着站起来的人,神情错愕。 千晛冲她浅浅一笑,她大概知道了,印儿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只要帮着印儿就行了。 这样子的话,小狐狸似乎不会给她背影。 花小肆看见千晛冷漠的表情和听见她责备的话语,眼泪瞬间控制不住地簌簌往下掉。 到最后,甚至直接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我,我没想让大人不开心,我只是很想你,我以为你也死了。” “花小肆,住口!”白泽出声制止。 众人闻言,手头的动作瞬间僵住。 刚刚四季女神在哭着说什么? “白泽,你见到她也应该喊一声麒麟大人,你没有资格叫我住口,更没有资格封住她的记忆,让她去走你所谓的圣明之道!” 创世神上放之徒,火麒麟,没有消失。 花小肆站起来便哭边笑:“麒麟大人,三千莲花为君开,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曾在莲池里听你念了万年的经,后来创世神没了,须弥山没了,你也没了。 而我,居然成了神。 印儿摇头,她曾怀疑过,但从不相信。可此刻,她却忽然没来由地慌张起来。 若非须弥山头见,何故女神哀江南。 她紧盯着千晛,下意识地牢牢抓住她的手。曾以为旅途浩浩荡荡好不漫长,怎么可以突然便化作短短促促美梦一场。 千晛低头看了眼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的印儿,心中叹气,反过来握住对方的手。她捏着印儿的手背,用指腹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像在说不用担心,又像在说我不会离开的。 她心里确有疑惑,可抬眸望向哭得眼睛通红的花小肆,仍是摇头道:“抱歉,不太记得了。” ※※※※※※※※※※※※※※※※※※※※ 花小肆:枯了,麒麟大人好无情。 印儿:千晛姐姐是我的。(不是情敌能不能一天不要那么多戏!) 某下章出场的北海公主:印儿姐姐不要难受啦,小花喜欢千晛就像我喜欢你。 花小肆and千晛:不可以! 第32章 鶤鸡治水(二) 一桌子的饭菜都凉了。 原本夜色黯淡的窗外忽然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客人吵架, 主人最为遭殃。 解灵在胥伯伯的撺掇下, 皱巴着一张脸上去调停, 然而不敢说话,只得把自己的白色手绢小心翼翼地递给花小肆:“女神, 别哭啦,要不大家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是不是误会了啊, 天下间……”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管家神色着急地从屋外大雨中冲进来, 打断了解灵的劝慰。他脚步匆匆,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多亏白泽手脚迅速,好心扶了一把。 “什么不好了,谁不好了,”胥炎生吹胡子瞪眼,“这么多客人在这儿,你这像什么样子?” “大人,不好了,东陵江出大事了!”管家面如死灰,“刚刚将领来报, 说是东陵江泛滥, 周围的良田都被大水淹了, 不仅如此, 凡是江水漫过的地方, 都化作冒着腥臭的沼泽!” “怎么回事!”胥炎生和胥伯言齐声道,这不可能,就算连着下半个月窗外这般的大雨,东陵江也不会泛滥。江南地区的排水和抗旱一向没出过纰漏。 “又是那水神在捣鬼?”胥炎生撩袍站立,颇为愤怒,“她水神怎么敢水淹百姓的良田!” “恐怕不是长水在捣乱。”白泽面色阴沉,“小肆,你随我前去看看!” 此时此刻,也没工夫再纠结什么前尘往事。 花小肆看了千晛一眼,紧跟着白泽朝东陵江飞去。 “是相柳?”印儿听闻管家描述,眉心瞬间暗沉下来:“千晛姐姐,我们也去看看!” “胥大人,你们在屋中好生呆着,我们随后便回。”印儿叮嘱胥家的人道。语罢,两人便也冲进了深沉的雨幕中。 “这怎么能行!”胥炎生见四位客人双双出动,唤了管家立即整理队伍,东陵江东接东海,西穿江南众多地区,不管是不是水神在作怪,他都必须在出事的第一紧要当头赶到。 “爹,我也前去。”胥炎生未及阻止,胥伯言便吩咐下去:“靠近泛滥江段的百姓统统往内迁移,严禁渔民这几日出海,所需物资由李叔安排。” 胥炎生见自家儿子神色坚定,叹气:“来人,速速备马车。” 解灵自知无法劝阻,拿上防寒的衣物便紧跟着出去。 东陵江上空。 第67页 乌云满天,电闪雷鸣。 泛着腥臭的江水在暴雨下肆虐地翻滚。 江中,蛇身九头的怪物含着一只破碎不堪的渔船,一口一口地吞进肚中,他似乎并未吃饱,张开九只血盆大口妄图吞噬江边的山丘。 不是其他东西,正是“所到之处,皆成泽国”的上古凶兽相柳。 “敖澈,你们东海的都是一群傻冒嘛!见了鬼的把这玩意往江里赶!”忽明忽暗的天地间响彻着水神清晰而嘹亮的骂声,她手指冰魄长剑,骑在蓝凫上,快速穿行于九头凶兽之间。 凶兽尾巴处,一条青色小龙化为人形,试图砍断那搅乱江水的巨型长尾。 “姑姑,并非我东海将相柳赶至于此,乃是它从北海一路逃脱至此。”说话的青衫少年面容冷峻,眉眼英挺乃东海龙王最小的一个儿子,战神阳时姬的小侄子。他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虽因年纪尚小灵力不够,却能不偏不倚地正中相柳的尾巴。每一剑,都让相柳怒气冲天。 “少叫我姑姑,搞得我多老似的,也不看看你一天顶着一张冰山脸,不知道地还以为阳时姬那不要脸的是你儿子呢。”水神嘴上不饶人,手上也不饶人,一把冰魄长剑直直朝相柳头上砍去。 “他不叫你姑姑,那怎么喊我祖师爷呢?”白泽化身神兽模样接住被相柳怒吼震飞的水神,“哎呀,这不是小澈澈嘛,好久不见。” 青衫少年敖澈一下子面色阴沉下来,他快速收剑,负手立于长空:“你躲了我五百年,是挺久的。不过你既然来了,相柳便交给你。” 长水吆来青凫,翻身跃于其上,快速脱离战场:“小师叔,你们兽族作乱,也确实该你来收拾。” “诶诶,我不行呐。” 堂堂神兽白泽,居然说出这等话。 相柳见来人是谁,瞬间激动起来,竖直蛇身,九颗脑袋像夺命的槌子一般朝白泽缠去。 白泽振翅逃跑:“小肆,帮帮我啊!” 众人以为他开玩笑,皆纹丝不动站立于空中。 只见那九头长蛇速度极快,瞬间缠住白泽身躯:“白泽,你也有今天!”他仰天长笑起来,喷出恶臭毒液。 敖澈目光一沉,暗道不好,化身青龙一冲而下,在九头蛇七寸之地重重撕咬一口,九头蛇甩着身子惨叫,瞬间收头。青龙飞快接住下坠的白泽,鼻息紊乱:“你怎么回事?” 水神和花小肆也俱是一惊,这可怎么回事! 白泽神色怏怏的化为人形,趴在青龙背上:“本大人都说了不行,你们这群不爱护老人家的后辈。” 印儿和千晛赶来时,正好看到白泽被救的场景。 白泽腹部有一个极大的窟窿,印儿忽然间就明白过来,当初阴山脚下,白泽着急离开,说出事了,兴许就是受伤所指向的一事。 青龙盘旋于天,驮着背上的人,言语不悦:“上次是你帮魔族收复的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四大凶兽?” “小澈澈,我是不是相当厉害”白泽脸色苍白地笑起来。 “厉害你个头!”水神抢先一步接话,“你肚子破一个大窟窿,师傅一哭,整个昆仑山都要下雪!我回去连蟠桃都没得吃!” “不是吃不吃蟠桃的问题,是,”花小肆还红着眼睛,“这相柳很难打!” “躲开!”花小肆冲印儿和千晛所站之地吼了一声,“不要闻他吐出来的气味,有毒的!” “你小心!”印儿推开花小肆,飞身前去挡住扑过去的一颗槌子头,身后两只交缠着的赤狐和冰狐瞬间朝相柳抓去。 千晛左手用红线托着花小肆往空中去,右手用红线吊着另一颗相柳的头,顺着他的拉力飞上去:“相柳,九头俱断,才会死,你们当心。” 花小肆顺势飞至相柳背脊,有点发愣,刚刚麒麟大人和印儿帮了她。 “花小肆,中间三颗脑袋交给你!”水神出声催促,“我对付这边三颗,千晛,狐狸,敖澈,剩下的交给你们!”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在这片打斗的江海中,仿佛演唱着华丽的宫廷鼓乐。 黑黑的江水翻滚着,胥伯言与解灵立于远处江边,胥伯言瞧不见,可风声怒吼,凶兽长鸣,他全都听得到。解灵掌着他的轮椅,撑着雨伞:“伯言哥哥,进马车吧,她们一定可以的。” 胥伯言皱着眉头,听江水翻涌,忽然出声道:“解小灵,我们人族无法面临这样的大灾大难时,是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不会的,伯言哥哥,”解灵急忙回答,“会有很多神仙帮助我们的。” “可若是有朝一日神仙屠戮人族呢?”胥伯言说。 解灵:“怎么会呢,上天庇佑万民,水神,不过是闹一闹脾气。” “解小灵。”胥伯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过修一条运河吗?” “啊?”解灵惊诧。 “像你曾经给我念的书上说的,大禹治水,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江南是不是也需要这样一条后世千古受益的运河。”胥伯言说着,突然笑起来,“或许水神和父亲,都能因此退步了。” 解灵撑着伞,看着少年公子眉间的生动的喜色,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但心里也跟着笑起来。 万物造化于天,却可以不完全由它掌握。 “伯言哥哥!”解灵听到哭声,朝远处望去,欣喜起来,“水神砍掉了那什么相柳的一个脑袋!” 第68页 胥伯言听着声音:“是不是四季女神也砍掉了一个?” “就在刚刚!”解灵无意识地抓着胥伯言的手,站在风雨中的两个人在心里替远方的人加油助威。 远处江面。 印儿有些恼怒以前在雪山之巅没好好修炼了。 怎么老是打不死。 “小狐狸,打他的眼睛!”白泽在一边天空指挥。 “我想打,可我看不见啊!”印儿从一团黑色物瘴中冲出来,着急地喊道。 上万年的相柳用一个头也能实力压制可怜的三千年小狐狸。 “嗷。”印儿被吐出来的舌头卷起来朝江面甩去,背部与冻结的冰层摩擦,使她痛得叫出来。 “你完蛋了,我生气了!”印儿咬牙切齿,天地灵气朝她手中聚集过来,瞬间化作巨刃。 银色锋利的巨刃插进相柳的长舌,印儿阴沉着脸,手握银剑,极速奔跑,每跑一步,江面便结冰为她铺路。 相柳未曾想到会有这一招,脆弱的舌头被拉得巨长,他“啊啊”地大叫起来,痛得整个身子往印儿的方向倾去。 水神惊了:“小狐狸!咱俩配合一下,你用你刚刚那招式这样搞,我来削断它!” 印儿比了个手势。只见水神冰魄长剑从空中挥去,利落砍断相柳的一条舌头。 相柳震怒,另一条舌头像利剑一样朝水神冲去。 水神:“小肆助她!” 花小肆闻声,快速用莲花护着印儿朝长舌冲去,印儿反应得快,又是同一个方法,虚空之刃直接插进黑色的舌头,莲花在冰上打转,载着印儿往远处奔。 水神得逞,又是一记重击。 另一侧,千晛和敖澈配合,在相柳卷曲身体的一刹那,红线贯穿蛇头的每一个部位,敖澈手起剑落,江面溅起巨大水花。 “听说上古凶兽体内的灵丹很厉害呐,”水神看着疯狂缩回脑袋的相柳,“今日既然送上门,那灵丹我便要定了!” 水神来势汹汹,相柳却不愿与她纠缠,瞬间潜入江底。 “大家小心!”白泽看着一群气喘吁吁的人,出声提醒。 波涛汹涌的江面忽然间平静下来。 五个人悬浮于空中,警惕着盯着江面。 “长水,你吓到他了。”花小肆道。 水神骑在青凫上,仙带飘飘:“谁知道他这么胆小呢,再不出来我就下水去找他!” 反正已经断了四个脑袋,两条舌头,她昆仑长水绝对有能力将他制服,夺得灵丹。 印儿在莲花中心,大口喘着气,她这弱的要死的灵力真是不经用,要是她一个人,岂不早就被相柳生吞活剥了:“千晛姐姐,你还好吧?” 她出声喊这里实力倒数第二的人。 千晛没接话,点了点头。 挺累的。 跟这个叫敖澈的小青龙配合起来没有和印儿一块儿舒服,她适合千变万化的攻击,并不适合防御与束缚。 海面平静无风,雨声渐歇。 “印儿姑娘!小心!”远处的解灵突然喊道。 印儿忽然觉得脚底被冰凉凉的触手拉住。 “印儿!”千晛手中的红线瞬间飞出去,却在触碰到印儿的半米之距被从江底升起的黑色巨壳挡住。 白泽、水神、花小肆、敖澈闻声望去。他们统统晚了一步。 “啊!”印儿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她的浑身被黏稠腥臭的长舌卷住,迅速扯向江底。 “噗通”一声,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千晛飞过去,没来得及抓住。她立在黑夜中,印儿消失的地方,江面开始翻滚,黑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跳进漩涡。 “麒麟大人!”花小肆大吼,欲追随而下。 “你疯了!”长水迅速拉住她,“你不适合这样的毒江水,我下去。” 长水瞪了一眼小青龙:“你也别下去,我是你姑姑。” “都别下去,”白泽望着眨眼间黑白交杂的江面,突然大笑起来,“终于要回来了。” “小师叔,你疯了?”长水鄙夷。 “妹妹?”敖澈一怔,忽然明白过来。 黑漆漆的江底,被纠缠住的身体。 印儿张着口,江水朝她肺里涌。 她努力睁着快要闭上的眼睛,看见了跳下来的红色火焰。 胸前的海蓝色珠子熠熠生辉,那是照亮对方容颜的,唯一的光。 ※※※※※※※※※※※※※※※※※※※※ 暖冬苑快住不下这群人了~ 我打算明天后天咕咕咕 第33章 鶤鸡治水(三) 像是山野草席间一场不清醒的梦。 烈焰仆仆来赴, 抱住幽深处摇摇欲坠的露珠。 印儿迷糊在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中, 亦不太记得她为何跪于佛祖座下。 何为方生方死, 方死方生。 天安、天安!天安、天安! 有人一直在喊,可是天安是谁? “印儿!” 舌尖被咬破, 口腔里瞬间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印儿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被江水挤压而弥漫出的记忆在清醒的瞬间被抽空,只余下唇齿间的尴尬。 千晛见人睁开眼, 立即与人站开了些,把头偏向一边,声音有些喑哑:“你醒了?” 第69页 “唔, 你亲我啊。”印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自己的唇瓣上还有些湿润。 千晛侧头难以言说地瞟了她一眼。 “我醒了我醒了。”印儿立马挠着头干笑了两声, 舌尖还隐隐作痛, 她是魔怔了嘛,得咬这么狠才能醒过来。 不过, 刚刚, 千晛姐姐是亲了她? 她偷偷看了两眼对方,那人微微喘着气站在与她半米开外的地方, 手上缠着一卷乱七八糟的红绳,指尖在轻轻打颤。 难不成真亲了?印儿舔了舔下唇, 又抿了抿。 像在回忆刚刚那个味, 怎么亲的来着? 她的脑子里还有点晕乎, 她记得自己被相柳卷进了江底, 然后千晛姐姐跳下来了。后来江水灌得太猛, 她就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这是启明珠的力量?” 两人沉默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片刻之前,她跳进漩涡,用红绳缠住了相柳,然而相柳却拽着她和印儿一起往深渊沉去。她看见逐渐丧失呼吸的印儿,鬼使神差,便凑上去了,红绳乱七八糟地在她手上打了结。本以为两个人要一起被相柳吞进肚子,印儿身上却发出了一段白光,等她反应过来时,印儿正好睁开眼睛。 印儿听到千晛讲话,瞬间松了一口气。 什么也不纠结了,立即循着她的声音观望眼前的景象——两人处在一颗硕大的、晶莹剔透的呈水滴状的物体之间。“水滴”周身泛着温润的白色光芒,保护着它里面的人。 而在她们外面的是翻腾涌动的黑色江水和数以万计地正在挣扎逃命的浮游生物,它们在稀稀拉拉的尖叫声中被黑水裹挟至幽暗深处。 这仍是在江底,却不见相柳踪迹。 “应当不是启明珠,白泽哥哥只是说它能指引方向,”印儿皱着眉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海蓝色珠子,“但它为什么又在发光了?” 来江南才短短几天,已经发了三次光。而这一次的,又似乎格外耀眼。 千晛终于回头看了眼启明珠,那珠子果然泛着好看的蓝色光芒。她心中止不住诧异,脑中浮现出那日醉花楼前、望江楼上所见之景——启明珠里是有人的。她暗自猜测这其中的关联,又仰头望着罩在她们两人身上的“水滴”,突然皱眉道:“它在净化?还是在复生?” 印儿望着一片片枯竭的海草在水滴的光芒下竟然重新变成清新的草木色,不由得也惊呼起来,“千晛姐姐,你快看!黑水在变白!” 此时漆黑的江面上。 驻江的军队举着火把,试图照亮这片夜幕下的东陵江。 忽然间,一道强烈而刺眼的白光从江底直冲上云霄,照彻了整片夜空。 溢着臭气的不断翻滚的江水忽然静止下来,灼灼白光裹挟着猎猎的吟啸声,迅速掠过漩涡两边的江水。 每走过一处,黑色的江水就变得澄澈起来,从天上望去,甚至能看见水中游动的鱼虾和漂浮的水草。 那有些尖锐刺耳的吟啸声。 像风又不是风。 水神抱着双手闲在一边,瞧着白泽和敖澈惊喜地望着江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令人感叹的好戏。花小肆蹙着漂亮的眉尖,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三清莲在随着白光震动,像是听到了某种很熟悉的呼唤声。 “吼——!” 白光在一声怒吼中瞬间消散,岸边众官兵见江面又突然钻出凶恶的蛇头来,吓得纷纷后退。 只见那流着腥臭口水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朝江岸扑去。不过在它探头的一瞬间,平江惊起一声龙吟,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夜空。 相柳庞大的身躯从江面露出来,他痛苦地朝天哀嚎着,又不甘地驱动蛇头去吞噬岸边的山丘,他的肚子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什么都能吃! 山丘吃一处垮一处,江水顺着地势下流! 岸边官兵纷纷着急地砸着火把,试图烧死这个庞然大物。 “阿溪,不要玩了!”白泽和敖澈看见相柳吞噬火焰,一齐皱眉,一齐唤人。 “好啦,知道了。”江底突然传出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像盛开在早春枝头上的第一朵迎春花,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最后一滴水,又像大海深处,使人迷失方向的人鱼的吟唱。 “啊——!”一团刺目的白光从江底涌起,托着一颗巨大的水滴冲向天空。印儿和千晛还没反应过来,便在一声龙吟中从水底飞上了天空。 “麒麟大人!”花小肆看着空中那滴摇摇欲碎的水珠,眉心一沉,天空瞬间盛开一朵巨大的莲花。 果不其然,只见托着印儿和千晛的水滴在升上空的瞬间便开始变薄变细,“哔剥”一声,像气泡在阳光下破裂一样,印儿和千晛还没站稳又开始极速地往下掉。 印儿捂着眼睛,在猎猎的风声中“啊啊啊”地大叫。 这搞什么鬼,还让不让喘口气了! “印儿姐姐,不要害怕啦。”女孩子细细软软的声音忽然响起。 “龙!是龙!是金龙!”岸边的官兵忽然惊呼起来,解灵也震惊地看着照亮整片天空的金色巨龙。 印儿和千晛稳稳地落在金色巨龙的脊背上。 “印儿姐姐,千晛姐姐,你们没事吧?”金色巨龙盘旋于天,明明双目震怒地看着江中的凶兽相柳,言语间却是天真温柔。 印儿趴在龙背上,不知道是惊吓过了头还是惊喜过了头,睁着漂亮的双眸,摸着身下的金色龙鳞:“这,不是,我的守护灵体应该是赤冰双狐啊。” 第70页 “千晛姐姐,这是你的守护灵体?”印儿回头望了眼一袭红衣飘飘立在龙背上的人。 ……凭什么千晛姐姐落地姿势这么美。 千晛低头看了印儿一眼,伸手将她拉起来,摇头。 她犹豫地又开口道:“我猜是你珠子里的那个人。” “什么?”印儿抓着启明珠一脸震惊,这么大条龙在她的启明珠里? “是的,千晛姐姐真聪明。”金色巨龙声音清越地笑道,“印儿姐姐,你受伤中毒的次数可真多啊。” 啊!居然是这个家伙。印儿看着澄澈的江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启明珠里住了人不说,这个人居然还会净化?怪不得千晛姐姐一直诧异她的恢复速度快呢。 “聊够没啊,还聊,”白泽隔着云端看不下去了,对着金色巨龙喊道,“阿溪,赶紧的,收拾完了回家吃饭!” “哦!”龙女阿溪委屈地朝白泽那边望了眼,她才出来第一天,就不受待见了,哥哥也是,连话都不说。 印儿和千晛闻言立即从龙背跳下至莲花台上。 “小心啊。”印儿冲龙女喊了一声,还挺奇妙的,居然跟她住了这么久,还离得这么近,怎么以前从没发现过。 金龙长吟一声,像在跟印儿说她知道了。不过下一秒,便见她直直地冲向凶恶万分的相柳。 相柳仅余的三个蛇头同时攻向金龙,却被金龙用利爪直接扣住。龙爪扣着蛇头,像开玩笑般,将其扭曲成极为怪异的形状。 相柳惨叫,却无半点反抗之力。 “白泽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印儿见龙女占据绝对优势,便喊话白泽。 白泽嘿嘿了两声:“那是北海的龙女,专门克相柳的。” 印儿摇头:“我是问你为什么她在珠子里,你不告诉我?” 这个嘛,白泽哎哟了一声,装聋:“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哦!那龙女是这条小青龙堂叔家的,是战神她亲妹妹的女儿!可厉害呢,全六界就她们那族女系能克相柳,你说巧不巧,相柳偏偏别处不来,要来这儿送死!” 印儿骂了句滚蛋,现在的她着实不太相信白泽的胡扯。白泽这个人,心眼多得很。 不过真如白泽所说,金色龙女对付起相柳来毫不费劲,那条原本凶恶的九头蛇被欺负得可怜至极。 水神骑在青凫上,摩挲着冰魄长剑喃喃道:“北海何时有公主,我这个姑姑怎么不知道。战神什么时候有亲妹妹?怎么会有专门对付相柳一族的龙?” 小师叔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眼神锋利地盯着海面,望见金色巨龙穿透相柳的整个身子,相柳在一瞬间爆炸开来,黑色瘴气消失殆尽,只余一颗悬浮于空发着耀眼光芒的红色灵丹。 巨龙盘旋于天,周身金光洒落,她踮着脚尖立于云端,四下白光朝她聚拢,化作她胸前戴着的纯色“水滴”。龙女闭着眼,一身金衣包裹着她。她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轻抚着她光洁柔软的手臂。她睁开眼的刹那,恍若久雨初晴的瞬间,望着她的人抛却了一切杂念,记住了阳光的感觉。 “敖泧?”水神震惊地喊出龙女的名字。 龙女望着正在她对面的仙子,弯起唇笑起来:“你在说我吗?我叫北浣溪,我不叫敖泧。” “我见过你吗?”龙女歪着脑袋轻轻地问。 “敖泧!”水神瞪大眼睛,错愕不已,“你不是应该死……” 水神话没说完,便被白泽捂住了嘴。白泽暗道自己手速快,哎呀他怎么忘了还有个水神在这里:“长水长水,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别说。” 白泽冲龙女喊了一声:“阿溪,把灵丹扔过来。” 龙女北浣溪哦了一声,不知为何,但乖乖听话。 白泽把相柳的灵丹塞到长水手中:“别说出来,帮一帮小师叔,不然要出大事的。” 印儿留神盯着他们,暗暗存了几个心眼。 长水不明白,可人在六界,拿人手短:“小师叔,你究竟在搞什么?北海龙王知道,一定与你势不两立。”她又瞪了眼敖澈,“还有你,在帮着白泽搞什么?” 敖澈冷着脸,不卑不亢:“她是我妹妹。” 见了鬼了。长水捏着灵丹,不想再干涉什么闲事,她冲着她本来的仇人,江岸看热闹的人喊道:“胥家的,可看清楚了,今日这事与我无干,少赖在我头上!” 赶来的胥炎生站在胥伯言边上,冷哼了一声:“难不成这江中没有相柳,百姓便能通船?” 水神:“那自然得看你这老不死的认不认错。” 胥炎生:“你做梦!” 水神:“不知好歹!” ………… 怎么,又吵起来了,众人头疼。 长水攥着滚烫的灵丹,似有心事,不欲与胥家多费口舌,她匆匆与白泽辞别便先一步往九重天上飞去。 白泽望了一眼,悠悠叹气:“看起来和祝致那丫头你死我活的,这不一有恢复元气的灵丹,便给她送去了嘛。” “白泽大人啊。”花小肆不知道什么蹭到白泽身边去,吓了白泽一大跳。 “你干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泽有些怕四季女神花小肆了。 “那个姑娘,脖子上戴着的,是碧心滴吧。灵碧两三在神界?龙族不属于神界吧。”花小肆眯着眼问道。 第71页 天下六界九方神器,灵碧两三在神界,也就是指的雪珩仙子的灵蛇鞭,消失的戈依上神的两绝琴,四季女神的三清莲以及最后一方“碧心滴”。 六界之人无人见过三清莲和碧心滴被使用,所以不知道它们究竟有何用,但两方神器的主人知道,因为这是九方神器中,功能最接近的,净化与保护。 “你……想要什么?”白泽叹气,神界的人一个个都太不好对付了啊,为什么偏偏他是白泽呢!为什么他要答应帮那个人呢! “我不想要碧心滴,你放心,”花小肆望着远处的龙女,是不是由于见到了千晛,她最近见谁都觉得似曾相识,但想来,着实没什么印象,“我也不想知道敖泧是谁,那肯定是你们昆仑一脉人的事,与我四季女神没多大关系。” “那你要什么?”熟知众生命运的白泽笑起来。 “告诉千晛,她是谁。”花小肆道。 白泽开口,目光深沉:“我可以告诉她,她就是火麒麟,她是上放的徒弟,但是我不可以让她回忆起须弥山和那只狐狸的事、创世神之死和千年前的六界大战。” 花小肆想,不回忆起狐狸正好,可是:“为什么创世神的死和六界大战要封住?” 白泽摇头,神情忽然变得冷峻下来,他盯着花小肆:“如果你不想火麒麟死的话,最好听我的。” “大家!回去吗?”解灵望着僵持在天空中的人,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喊道。 “回去回去!”白泽瞬间变脸,冲下面喊道,“我饿死了!” “白泽,你,”花小肆还没说完,便见白泽朝印儿跑去,两人叽叽咕咕似乎说了什么。 印儿仰头,皱着眉,一脸懵逼。 “阿溪呀,吃饭去啦~”白泽学着北浣溪的声音,拽着龙女到江岸上去。 花小肆立在原地,心里打颤,脸上发懵。 不知道该不该信白泽说的话。 她其实还有疑问,白泽凭什么能封得住麒麟大人的记忆,两个明明同为天地而生。 千晛看了一眼发呆的印儿,不太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印儿眉头锁得更紧,看了眼花小肆,又看了眼被白泽拉走的龙女,往千晛边上靠了点:“千晛姐姐,白泽哥哥刚和我说,花小肆和那个阿,阿溪,是能出红尘露的两人,让我们努力一点。” “……”千晛蹙眉,“所以,他其实知道每一对?” “嗯,有可能啊,”印儿与千晛保持着同样的站姿,“嘁,知晓天下万事不得了。” “不过,你觉得她们配吗?”印儿望着不远处盯着她和千晛,对龙女毫不关心的花小肆,有些怀疑,“我觉得不配,配不起来,这太难了,这简直就是叫我们把陌生人凑合成一对,你说白泽哥哥是不是受伤后料事不太准?” 千晛点头:“或许。” 她看了看又道:“花小肆有可能喜欢我。” “哈?”印儿看着酷酷地朝江岸飞去的千晛,她又听错了?最近怎么老是幻听? 花小肆看千晛离开,也跟着下去。 印儿见状,管他幻听不幻听,赶紧跟了上去。 可怜的小青龙敖澈,像个酷哥儿一样浮在江面上,然后也跟了下去。 ※※※※※※※※※※※※※※※※※※※※ 这怎么可能是两人的第一个吻呢……早八百年就没辽~ 副cp:四季女神花小肆X北海龙女北浣溪,大家可以考虑入股一波呀(两个小可爱是很甜的呀) 水神和火神,两个人打起来比较好玩哈哈 第34章 鶤鸡治水(四) 由于来了两位新客人, 印儿又有理由要求重新分配一遍房间。众人……念在印儿召唤出了龙女阿溪的份上, 表示同意。 于是饭后, 大家围了一圈,开始抓阄。抓阄是她们能想到的最公平又不会吵起来的方式了。在抓阄之前, 人人都对佛祖起誓,不允许动用灵力。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座的都算不得卑鄙小人, 因此都很老实地遵守诺言。不过,别看大家都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人却是装的。 白泽从头到位盯着解灵做阄, 不能用灵力又怎样,他的眼睛可是能够记住每一处细微的差别。他得在敖澈抓完之后再拿,如果小青龙在东, 他就必须得去住西。 印儿与花小肆同样紧紧盯着解灵的动作,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把纸张折起来, 又放到桌面上。 北浣溪十分奇怪地左右打量这几个人, 用手指敲着桌面嘟着嘴可爱地笑道:“想住在印儿姐姐隔壁。” 印儿闻声, 挑眉看她一眼,心里默念:不, 你不想。 千晛、敖澈和胥伯言三人坐成一排,不明白为什么解灵做几个阄这么慢。 “好了,大家抓阄吧, 抓到哪一个就回哪一个房间, ”可怜的解灵被三道炙热的目光盯着, 祈祷待会儿众人都能得偿所愿,她把六张纸团压在手下,举起一根手指头郑重声明,“都是自己抓的阄,不许再吵起来。” 众人点头,绝对不吵。 敖澈第一个拿,白泽嘴角噙笑,飞速地拿了第二个。 北浣溪第三个,千晛第四个。 印儿敌视地看着花小肆,看她拿了剩在左边的,顿时心花怒放地抓起桌上最后一个。 因为在她的观测下,千晛姐姐拿的是西边中间的厢房,而她手中的是西边左侧的厢房。 第72页 “西边中间的厢房。”第一个打开的是北浣溪,小丫头晃着头上的金步摇,乐呵呵地把手中的墨纸摊在桌子上,“太棒了,右边是解灵姐姐,左边会是谁阿,我好期待啊。” 印儿试图打开纸团的手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北浣溪面前的阄,难受地听着千晛开口:“东厢房靠左。” “哎呀,东厢房中间。”花小肆叹了口气,笑起来,“真好,麒麟大人和胥公子都不是聒噪的人。” 某聒噪的人抬头怒视花小肆,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自己手中的纸团,怎么会是西厢房靠左呢!北浣溪歪着脑袋一瞧,乐得一把抱住印儿:“太好了!” 花小肆抱着手站在一边:“印儿姑娘,你人缘真好,阿溪姑娘很喜欢你呢。” 印儿心里咬牙切齿,但见众人都盯着她,只能笑得落落大方:“没办法,都是缘分,其实大家都没隔多远,走几步就能聚一块。” “也是,”花小肆偏头望向千晛,“麒麟大人,如果没什么事,不如一块儿回房歇息?” 千晛瞥了印儿,小狐狸面上含笑,掌中却紧紧捏着方才抓的阄。 又不开心了。 印儿瞧见千晛望她,顿感委屈,就差拉着对方跟她说,不要跟花小肆玩,但是这样子多小气:“对呀,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阿溪,你头回儿来这儿,不熟悉,我带你走一走夜路。”印儿说完,就拉着看戏看得一脸入迷的北浣溪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子。好似刚刚得偿所愿了一样。 临了还不望回头看一眼发呆的大伙:“怎么你们不睡吗?还是不满意这个抓阄?”她说完,挑着眼皮子笑眯眯地瞧着一言不发的白泽,“那不满意我们再抽一次?” 白泽闻声,立即抬头,眼睛都亮了。 少数服从多数也是一个六界至尊法则。 解灵见状,立刻开口说话,“大家早点休息,早点休息,已吩咐好丫头和小厮,今晚大家便睡个舒坦的觉吧。” “白泽大人,我在南厢房给你备了人间最上等的女儿红,你不去试一试?”一直没说话的胥伯言此时也插话道。 公子面上温润如玉,内心却暴躁地心疼着自家小孩,大晚上的可千万别再吵了!解小灵每天都很辛苦的。 白泽一听女儿红,瞬间扔下手中的纸团,往南厢房奔去:“我很喜欢!我很满意!” 小青龙敖澈冷着脸哼了一声,慢悠悠地朝南厢房走去。 “印儿姑娘,你呢?”胥伯言和蔼地问道,“要是你真不喜欢,不如我跟你换。” “我,”印儿扯起嘴角,弯着眉眼,“我也喜欢,我也满意。” 北浣溪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被印儿拉着往外走:“我也喜欢!我也满意!” 千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江南看起来可一点不比大雁城让人舒坦,她居然有点想念乖巧的狗妹三人组了。至少,她们吵架从不带她玩,她乐个清闲安定。 “麒麟大人,走吧。”花小肆对千晛向来恭敬。 千晛念起还有这档子事,偏头望着花小肆的眼睛 :“今晚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好吗?” 她并不讨厌花小肆,为印儿出头也不是为了让花小肆难堪。相反,她其实很喜欢和花小肆相处,大概是因为对方莲花一般温柔的眸子,让她觉得光阴如梭流去时,有一方静谧天地永远属于她。 花小肆先是愣住,下一秒眼泪就控住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盯着一身灼灼红衣的姑娘:“好,好。” “走吧。”千晛转身朝解灵和胥伯言客气地点头,“二位,也早点休息。” 幽深弯曲的走廊上,花小肆紧紧跟在千晛身后,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灯火安安稳稳,今夜无风。 西苑左厢房。 印儿遣散了丫鬟们,一个人无聊地躺在美人榻上。 快要燃尽的烛火照着她沉寂的面容,漆黑卷翘的睫毛在下眼睑下倒映出漂亮的弧形阴影。 屋外静悄悄的,像是大家都睡了。 “吱嘎”一声,有人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 印儿一下子煽熄了蜡烛,正准备出手,便听见细微的“哎呀”一声。 “阿溪?”印儿分外惊诧。 她一挥手,屋内又重新亮起来。 北浣溪皱巴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坐在美人榻上一身宽松白衣和墨色长发的人,卷着垂在胸前的长发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睡不着,看见印儿姐姐屋内亮灯,就想来和你说说话。” “印儿姐姐,要睡了吗?” 印儿眯着眼睛打量了眼北浣溪,小丫头衣服和头饰都没取下来:“进来吧,门关好。” 她的确也睡不着。 两人重新点了支新蜡烛,印儿继续躺着,北浣溪坐在桌子边上。 不知道出于谁的指引,两人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印儿啧了声:“你为什么睡不着?你不是才从珠子里出来,有什么烦恼?” 大概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从她戴在胸前的启明珠里蹦出来的,所以哪怕才相识只有几个时辰,印儿也觉得北浣溪亲切。 北浣溪趴在桌子上,望着蜡油一点点从顶端滴到底部,结成硬硬的一块:“那印儿姐姐有什么烦恼?” 印儿乐起来:“我是问你,你别反过来问我。” 第73页 北浣溪歪着脑袋:“可是我的烦恼来自于印儿姐姐啊,你不开心,我便不开心。” “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对,”北浣溪指了指印儿胸前的海蓝色珠子,“我的意思是,印儿姐姐,我能感知到你的不开心。我在启明珠里长大,你是启明珠的主人。” “我是启明珠的主人?”印儿诧异,这是白泽哥哥的东西,不是她的。可是她看着北浣溪认真的神情,一时也分不清是白泽骗了她还是骗了北浣溪。 “对呀,”北浣溪像很多年前的印儿般,对白泽保持着全部信任,“所以,印儿姐姐,你在烦恼什么?” 印儿换了个边躺着,闭着眼睛:“你感受得到,为何不猜一猜?你知道,我不是太想说。” 也是这个理。 北浣溪在心里犹豫了半天,良久开口道:“因为白泽哥哥的关系,印儿姐姐很在意千晛姐姐忘记了什么,也很在意四季女神和千晛姐姐的过往。” 印儿闻言,撇着嘴角平淡地“嗯”了声。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北浣溪翘着尾音,似乎有些窥见秘密的小小得意。 “嗯?”印儿睁开眼睛,拉长的尾音里净是打趣,“你还能从我的情绪里判定哪个是最主要的,哪个不是?” “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北浣溪看着印儿姐姐反应这么大,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她晃着脑袋,装模作样地,等着印儿姐姐让她说出来。 但印儿嘁了一声,又翻身躺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 “印儿姐姐现在很纠结,不知道为什么要生四季女神的气,或者说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四季女神的气,但是不承认自己对千晛姐姐的感情。” 印儿下意识地攥着拳头:“能有什么感情啊,就是嫉妒嘛,好朋友要被人抢走了。” “阿溪,你没有这种感情吗?”印儿又坐起来,有些掩耳盗铃般打断北浣溪的话,“一定会有的吧,比如有一天你最好的朋友跟别人在一起玩,不理你了,你不会觉得有些吃味吗?” 多正常啊。 “是会这样啦,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啦,”印儿趴在桌上捂住对方的嘴,一双漂亮的圆眼睛躲躲闪闪,“不睡觉吗?睡觉吧!” “印儿姐姐,你让我……”北浣溪话还没说完,便被印儿拉到美人榻上躺着,两个人并肩睡着,一人的嘴被另一人的手紧紧捂着。 “睡觉睡觉!吹蜡烛了!”印儿一挥手煽熄了屋内的烛光。 北浣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不说话就不说话嘛,让她喘口气好不好! 屋外,才打着灯笼走至印儿屋子门口的千晛顿住了脚步。 她来晚了一步,刚还看见屋子里亮着光呢。 睡下了也好,梦里不会闹脾气。明天醒来时,气也早就消了。 千晛放松肩膀轻轻舒了口气。她正准备打着灯笼回房,却听见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印儿姐姐,其实你真的喜欢千晛姐姐吧,我说的是像人间夫妻那样的喜欢,不是朋友!”北浣溪语速飞快地说着。 “没有没有,才没有喜欢!”印儿捂着对方的嘴,压低声音威胁,“小声点,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屋外本想离去的人,听到了前半句。 千晛停住脚步,回头去望漆黑的屋子。里面没有再发出声音,她捏紧手中的杆子,沉着眉眼转头离去。 “我是要帮印儿姐姐你啦,但你得承认,不然我不就是帮着你欺负四季女神了?”北浣溪小声地说道。 印儿躺在黑暗中,支支吾吾地:“啊,有那么点。” “有那么点什么?”北浣溪瞧着懵懂无知,实际上蔫坏,非得听人把话说出口。 “有那么点喜欢她。”印儿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声音闷闷的,“哎呀,你别问了,我第一次产生这种异样的感情。你问多了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就是有点感觉,想亲她,想抱她?哎呀算了,我说不明白。” “印儿姐姐,你在害羞啊?”北浣溪乐了。 “睡觉睡觉,”印儿恼怒地在黑暗里瞪着北浣溪,严肃道,“记住了,这是秘密,不许乱说。” “知道啦,印儿姐姐。” “不要让花小肆添乱。” 北浣溪一一应承着,她十分开心,果然把话说出来比较舒服。 这多亏了白泽哥哥在吃饭时撺掇她采取行动啊。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 屋外南厢房,白泽还坐在屋顶上喝酒。 凉风习习,酒香醇厚。 “你伤还没好,不要喝这么多酒。”敖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屋顶上,与白泽一起观望暖冬苑的景。 白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酒坛被人拿走,不满地躺在屋顶上,望着满天繁星。 一人站着,一人躺着,天地间仿佛安静了很久。 “东苑的灯火熄尽,千晛姑娘也睡下了。”敖澈轻声道。 “嗯。”白泽吭了声。 “你是不是没有把握了?你在赶着她们上路。” 白泽深深吸了口气:“天底下谁有把握对付他呢?白泽不可以,现在的火麒麟也不可以。” “那个叫印儿的小狐狸呢?” “她?”白泽闭着眼睛,无奈地笑起来,“还是不要唤醒她吧。” 第74页 “说得像你能唤醒一样。”敖澈难得地扬了扬唇角。 白泽没应声,夜晚的风又大起来。 园子里的花儿被吹落一地。 ※※※※※※※※※※※※※※※※※※※※ 大家好! 我收拾好心情回来啦。 重新出发 努力写文 今天的我又在写狗血情节哈哈~ 第35章 鶤鸡治水(五) 印儿和北浣溪醒来时, 园子里的娇花已经被屋外的艳阳晒得蔫头耷脑。两人睡昏了脑袋, 在丫鬟的伺候下匆匆忙忙地洗漱, 好奇怎么解灵没喊她们起床。 两人出门一看,东苑、南苑都是空着的。 一问主事的丫头, 才知道今日早晨,大殷王朝的储君龙瑔派使者传了谕旨过来。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人悠哉悠哉地吃完东西, 才慢腾腾地赶去众人议事的夏秋阁。 两人才到院内,便听到胥炎生胥大人诚挚的声音。 “胥某知道诸位皆是身份尊贵之人,在此处落脚已是胥家万幸, 本不应多做请求,但念在江南黎民百姓的份上,还请诸位出手相助。”胥大人声音宏朗, 开门见山, “日后诸位有事帮忙, 我胥家, 乃至大殷王朝一定竭尽所能, 鼎力相助。” 花小肆最先开口:“胥大人客气,我到江南, 本就是想平息水患,既然水神不让步,那么修运河这件事我自然乐意帮忙。” 白泽仍旧一幅懒洋洋的模样:“长水那丫头本质不坏, 说话也算数, 既然她上次说你有本事就修运河, 那么她就不会阻拦你们。” 两位爱说话的都已表态,剩下未说话的就是默认出手相助。胥家三人忙出口道谢,修运河可是件耗民耗材的大工程。原本胥家上奏的提议只是治理江南一带的水患,谁知储君殿下知晓印儿下江南后,快马加鞭地派大臣传信过来,一定要留住印儿那一群人,让她们帮着治理泾河、沄河、南江、清江四大水系的水患。 泾河西牵大雁城、东接大殷王都;沄河是北方与南方的分界线;南江途径湖广,江南、东流入海;清河养育闽南人家。这四大水系都是横亘东西,却无支流与水渠沟通南北,以至于一方面水上货物往往需要经由南海、东海、北海才可至大殷王都,浪费时间与财力,另一方面水患频发而使广大百姓遭殃。 因此,四大水系的水患若能妥善治理,任凭水神高兴还是不高兴,沿岸都能享个长时间的福,而不至于战战兢兢地怕得罪水神。 “白泽哥哥,你就这么确定水神不会阻拦?”印儿和北浣溪两人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进来,“她当初说让不阻拦胥家修运河,是因为修运河耗时太长,胥家会承受不住百姓的损失而向她妥协,但是我们出手帮助的话,一年的工程兴许会缩减至十天,你觉得依照水神那人的性子,会乐意?” 印儿一进来眼神就落在千晛身上,那人果然还是老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只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往常总会看向她的人,今天连眼皮子抬都没抬,而是专注地盯着铺陈在中间的大殷版图,美目沉静如水,半点不关心进来的是何人。 “你觉得呢,千晛姐姐?”印儿以为千晛太入神,便专门走到她身边去。想起昨夜向北浣溪吐露的点滴心事,印儿见到千晛,心里还有些难为情,但面上还是一如往常,欢蹦乱跳、伶牙俐齿的。 谁知道她一走过去,千晛便冷着脸站到大殷版图边上去。 这一明显不过的避让举动让花小肆和解灵颇为吃惊。本来还高兴着的北浣溪此时也是万分疑惑地看着有些难堪的印儿,这是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白泽和敖澈一人端着一方白净瓷盏低头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西湖龙井。 花小肆见状,笑着接话道:“水神确实不会乐意,但她不得不乐意。” 胥伯言看不见:“四季女神有何高见,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印儿盯着千晛,那人仍旧没看她。 她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抬头望向花小肆时,却笑道:“如何个不得不?” “水神的性子确实有些固执,但依白泽所言以及当今现状,可知水神的底线在人。”花小肆低头望着大殷的沙坑版图,“在未引水前,所挖沟渠内每隔几米站立一个人,以防水土塌陷,由我暗中保护。水神见到此景,便不会出手。” “要是你疏忽了呢?”印儿闻言皱眉,用手指着沄河边上的太嘉山,“此处,本就水土不稳固,开挖沟渠难免引起山体晃动,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死一个人怎么办?” “四季女神不会觉得像兴修水利这样的大工程死一两个老百姓是再正常不过的吧?”印儿心情不好,说话也便得刁钻起来。 “你何必往小肆头上扣人命这么大的帽子。”千晛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大家都精神起来,最精神的要属白泽,这场面始料未及啊,不知道印儿会不会当众掀了这沙盘。他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托着脸撑着腮,开始看戏。 北浣溪啊哦了一声,蹭到敖澈身边去,讨了一杯凉茶喝。 胥伯言被解灵扯了一下,默默住口并庆幸刚刚他爹说要出去一下。 印儿听着这一声“小肆”,突然间觉得分外刺耳,她舔了舔唇角,笑道:“千晛姐姐,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从北至南二万七百公里,你如何保证?” 第75页 千晛现在不喜欢看印儿笑,她指着沙盘里的四大水系,冷冰冰地开口道:“绕道。” “从此处安城出发,修三条运河,第一条从安城经过沄河商洛,再至泾河大雁城;第二条直接从安城修至大殷王都。在泾河、两条运河沟渠所夹的三角地带便是太嘉山。第三条,利用原河道,从安城修至清河水系。” 印儿没想到千晛会这么回答她,不是说这样的回答不对,而是不应该这样叫板一样地回答她:“那好,若沄河和南江同时泄洪,怎么办?” “入海。”千晛蹙着眉尖答道。 印儿笑了一声,盯着千晛的眼睛:“两处水系雨季时间颇长,千晛姐姐的意思是泄洪期间水上航运一概停止?要知道,十天半个月够饿死好几家人了。” 千晛从来没有怕过印儿的时候,她也盯着印儿的眼睛,目光冰冰凉凉。印儿反倒受不住,咳了一声,心里堵着一口气,躁郁地偏过头去。 “可以不停止,”千晛指着她刚刚说的第二条运河,大殷王都至安城一线与沄河交汇的地方,宣城,“在此处修建一个上漕下洞的水利工程,下涵可泄洪,上漕可航运。” “这个办法很好!”北浣溪拍手称赞,一瞬间便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僵局,见众人目光都积聚到她身上,立刻咽了咽口水,重新安安分分地坐下来,特小声地道,“胥公子,这办法确实不错吧?” 胥伯言终于有机会笑出来:“是的,很不错的一个法子,伯言之前尚未想到,经千晛姑娘一提点,反倒觉得可行了。不过,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我们是不是都忘了水神在昨天得到了相柳的灵丹?若是火神能以此恢复元气,想必水神一时半会儿不会关心人间的事。因此,我们只管按着千晛姑娘所言,开挖运河,修建渠道便是。” “对对对,就是这样!”北浣溪忙点头道,一抬头看见印儿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瞬间转口,“哎不是,那个千晛姐姐你说的那个工程具体怎么修建啊?听起来似乎很困难啊,底部涵洞要多少个,上部运河又要多宽呢?” “这很难吗?”花小肆望向胥伯言,“想来胥公子一定做得到吧。” 解灵站在胥伯言边上,替他答话:“是不太难啦,伯言哥哥其实有想过很久这件事,有许多图纸,但是一直不敢实施,怕出一点岔子就会造成数万沿江百姓死亡。” 花小肆道:“白泽大人,你不是会幻境吗,模拟一遍如何?” 白泽啊了一声,讪讪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行肯定是行的,就是现在说出来,不就让小狐狸更加难堪嘛。 北浣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不是接错话了。 印儿又被大家盯着。 这感觉怪难受的,就像她多任性似的。 “法子不是我想的,下江南的路上,印儿提起过大殷水患的治理。”千晛突然出声道,她仍旧没有看印儿,“胥公子,除却水患,旱灾也是一大难题,若你有时间,便可和印儿交流一番。” “她游历山川南北,她很聪明。” 千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说这段话。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昨夜听到的话生气。虽然在帮印儿说话,但她现在还是生气的,两者并没有抵消。 生气这种情绪在她心里很重,她有点排斥,但无处排遣。本来无处排遣,若不见到印儿,便觉得气能消,可偏偏印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那儿笑,她就气上加气。 “千晛姐姐?”印儿惊讶着,攥着拳头诧异地望向千晛。那人的红唇抿成好看的弧线,像以前一样在帮她说话。 千晛心里笑了声,抬起眼皮子凉薄地看了眼印儿,又转头客气地对胥伯言道:“胥公子,三线同时修建的话,我和小肆在一起就好。” 胥伯言看不见,也多半能感受到空气中蕴涵的某种不和谐氛围。 白泽和敖澈喝了口茶,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花小肆微微愣神,她也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千晛说完话,客气地朝大家点头。 印儿心里顿时说不出的窝火,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出夏秋阁。 ※※※※※※※※※※※※※※※※※※※※ 大概是京杭大运河和淮安水立交的古代山寨版本,科考性极低,但她们是神仙就当她们啥都能行~ 印儿委屈qwq:之前还帮我,今天就……千晛姐姐真难懂 朋友们!球球大家戳进专栏点个新文《千岛寒流》的预收叭! 第36章 我有青梅(一) 春夏阁外是江南人家惯有的亭台水榭, 大理石铺成的石桥下, 是一池塘开得正好的粉色莲花。几条鲤鱼在莲叶间游来游去, 水面在微风吹拂下漾起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 “千晛姐姐!”印儿追着人跑出来,正好看见那人站在石桥上。 幸好池塘边上的垂杨柳倒影下一片阴凉, 否则在那站一小会儿,脸颊就要被烈阳烫红。 印儿隔着一段距离平息了心里的火气,才慢慢走过去。 “千晛姐姐, 你在生我的气啊?”印儿尽量显得小心翼翼,她把手背在身后,很知趣地与人隔了半米远。 不多不少, 能让千晛听见她的声音,也能让千晛不至于因为她的靠近而走远。 千晛望着轻轻跃出水面的鲤鱼,没有说话。 印儿咬着下唇, 皱起眉来, 心里想着:看来确实是在生她的气。 第76页 可是她为什么要生气啊。 “这里太阳有点大, 千晛姐姐, 不如去那边亭子里站着吧。”印儿心里叹气, 偏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千晛,阳光从斑驳的树叶间漏下来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千晛姐……” 印儿刚上前一步,劝告的话还没说完,千晛便转头往亭子里走。 印儿看着那头也不回、冷冷冰冰的红色背影, 忍不住沉下眉来。 原本乖巧灵动的一双圆眼此时也染上了轻微的怒气。 她又跟着走过去, 试图质问千晛究竟在生什么气, 如果确实是她做错了,她道歉便是。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生闷气。 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但走到对方身边,看见对方熟悉的眉眼,一开口声音又软下来:“千晛姐姐,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就是了,你不要这样一个人生闷气。” 小狐狸其实心里也挺委屈,但是她知道千晛姐姐一向是个不爱表达自己真实心思的人,好多话憋在自己心里,非得等醉了,有机会撒娇任性时才说出来:“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印儿说一句,看一眼千晛,见她不开口,就继续说。 可怜兮兮的,惯常用的黏人招数。 “千晛姐姐,”小狐狸蹭过去,挨着千晛的肩膀,挽着对方的手臂,不撒手,“我错了,你说说话吧,好不好。” 千晛本来没多少感觉,权当这人不存在。奈何对方居然放肆地握住她的手。她原本冰凉的手心中瞬间传来一股热气,在燥热的夏天里愈发令人烦闷。 她沉下眉头,颇为不悦:“松手。” 印儿摇头,盯着对方的眼睛,把对方手心攥得更紧:“那你跟我好好说说话,我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你要这么凶地看着我。”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会在临死前给他陈词诉苦的机会,怎么千晛姐姐生气就生气了,不管我的感受?”印儿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她在很温柔很温柔地和对方讲道理,“你不理我,我就会难过,难过就会哭,哭了就会生病,生病了没人照顾,我就像在船上的时候那样,又晕又吐,太可怜了。” 千晛愣了下,想起下江南路上发生的事。 那样子是挺可怜的…… 她的手心被攥得有点疼,印儿很怕她走掉吗? 印儿见千晛的眼神柔和起来,立马又怏怏地叫了声:“千晛姐姐。” 这声音软乎乎的,像春天飘在空气里的柳絮,不是令人鼻尖发痒,而是令人心头打颤。 千晛心里迟疑了片刻,侧头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喜欢北浣溪吗?” 印儿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明白千晛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立即弯着一双笑眸答道:“喜欢啊。” 这一声“喜欢”一出,印儿瞬间感觉到千晛在试图挣脱开她的手心:“松手!” 印儿哪里还笑得出,毫无防备地被千晛挣脱开。只见千晛撂下一句“松手”,便又绝情地转头就走。 可真是把她恼死了,她刚刚又说错什么话了吗? 她选择闭嘴不说话了行吗。 “千晛姐姐!”印儿追上去,固执地拉住对方,“你又怎么了,能不能不这么小孩子脾气?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她本来没想大声说话的,但一着急提高了嗓门,听着就像在吼人。加上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就像两人在割袍断义。 千晛牵起嘴角,眼底深处压着没来由的怒火:“松手,别碰我。” “我就不松!”印儿也被那样的眼神盯烦了,千晛姐姐是吃错药发疯了吗,怎么现在这个样子,“我干了什么破事就把你气成这样啊,你在在乎些什么啊?” 在乎些什么? 要是知道也不用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了。 千晛不知道:“你松手。” 说来说去也就只会这几个词,吵架的话根本就吵不赢,印儿不想跟她吵架,所以绕来绕去也是那几个词:“我不松。” “松开!”千晛有些生气。 “不松!”印儿皱着眉头。 “松。” “不。” 两个人不知道在较着什么劲,千晛冷着脸看着印儿抓着自己的手,突然道:“不松就不松,那你就一直跟着我。” 印儿又啊了一声,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被红色灵光环绕,赶忙道:“千晛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印儿试图收回手,然而两个人的手却像被什么紧紧黏住一样,她的手抓着千晛的手,怎么也分不开。 千晛看着印儿着急的样子,心情忽然好起来。 不是不松吗,不是要跟吗?那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 “诶诶,千晛姐姐,你慢点走,你要去哪里啊?” 印儿费多大灵力都挣脱不开,千晛一往前走,她除了踉跄地跟上去,别无办法。 然而,在一个时辰后,印儿便已经不想问千晛为什么生气了。她只想骂对方有毛病。 在烈日下绕着院子走两个时辰是为什么啊! 是妖也很热的好吗?! 又热、又累、又渴…… “能歇会儿吗?”印儿软得要靠在对方背上,然而对方不让她靠,她就只能坚强地站着,“千晛姐姐,歇会儿吧,就一会儿,是不是该吃饭了。” 大概是神的缘故,千晛可不惧怕这太阳,她看着怏怏的印儿,点头道:“对,是该吃饭了。” 第77页 印儿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胥大人又摆了一桌丰厚的美酒美食款待各位客人。 众人……众人瞥着站在窗户边上的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白泽大口喝酒,生怕印儿听不到他描述这酒有多好喝。 印儿保持着可爱的笑脸,等以后回去大雁城,会有鸡老板请她喝酒的,她不在乎。 花小肆和北浣溪都不太想往那边看,低头闷声吃着自己的。 但是作为江南名门望族的胥家,夸赞还是不夸赞都掩盖不住饭菜的香味。 胥大人是个老实人,想去劝一劝,但见印儿姑娘笑得开心,他便决定不去叨扰。 一席饭吃得有够磨蹭。 好不容易等他们吃完了,却没半个人来帮她向千晛求情。 只有北浣溪眼巴巴地凑到跟前,不过话还没说,见千晛一挑眉,便吓得飞快地窜出屋子:“我去……我去跟他们讨论开挖沟渠,你们,你们慢慢玩!” 于是,整个屋子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不让靠着她,还不让靠着墙么。 印儿靠着墙站在,跟人笑嘻嘻的:“千晛姐姐,接下来又要去哪里?” 印儿算是看出来了,千晛不高兴,在拿她撒气呢。 这种方法简直幼稚到爆炸,束缚她的同时,自己不也不自由嘛。 千晛看了她一眼:“站着。” 站着,不知道又要站多久。 不过,总算不用去外面乱跑了。印儿苦中求乐,无聊地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笑起来,千晛姐姐的手指挺长的,白净细腻,关键是还挺凉快。指甲圆润粉嫩,看着像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 她闲得慌,倚着窗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自己的食指敲着对方的手背,千晛看她一眼,她便停下来,千晛不看她,她便又一下一下地像蜻蜓点水般地玩起来。 千晛懒得搭理她,默默看着窗外的小桥流水。 微风吹过七次,鲤鱼跃出池面十三下,往来仆人二十余人。 印儿敲了整整三千下。 千晛的心便也彻底沉静下来,她偏头看着倚着墙打瞌睡的人,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乖巧。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倚窗盯着印儿,仿佛习以为常一样。 只是差一张书桌、差一把戒尺,差一卷令人昏昏欲睡的经文。 印儿脑袋一沉,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一醒,手一抖,千晛也瞬间睁开眼睛。 明明是靠着墙,印儿却觉得这觉睡得挺精神,而千晛,反倒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眼睛雾雾的,像离了魂似的。 “千晛姐姐?”印儿望着外面的天色,竟然都夕阳西沉了,两人居然站了这么久。 “你做噩梦了?”印儿凑过去,关切地问道。 千晛摇头,揉着眼睛,一时忘了自己在生气,哑着嗓子说了声“没有”。 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印儿莫名就想到在船上时,千晛喝完莲花露的样子,那时候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比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 她忍住没笑出来,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拍打着千晛的后背:“没事没事,做梦而已。” “呃……做梦而已嘛。”印儿见千晛抬起眸子,又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偏着脑袋望向一边,说正经的:“千晛姐姐,不生气了吧。” 千晛摇头,清醒过来,与印儿一样,站得笔直地望着窗外:“没必要生气。” 印儿撇了撇嘴角,没必要生气不就是生气的意思嘛:“你怎么才能不生气?” 沉默一下午,其实早就想通了。 千晛觉得印儿没有错,是她自己在迁怒印儿:“我不生气了。” 她停了半秒,见印儿不接话,又道:“对不起。” 别人喜欢与不喜欢都是别人的事,她就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此生气,也不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 印儿从来没有说过会像人间夫妻那样喜欢她,拿她当唯一,所以喜欢北浣溪又有什么关系。 唉。 可这样一想还是好生气。 为什么会像人间夫妻那样喜欢那条小金龙呢。 “是你错了?”印儿听到一声对不起,差点被逗笑,“那千晛姐姐,你说说你错在哪儿?” 千晛摇头,这不能说。 “我帮你解开同心咒。”千晛心里叹气,神仙还是不能这么霸道地欺负小妖精。 她嘴里念着咒,见红色的灵光在两人掌中浮现,便开口道:“好了。” 她试着率先松手,却发现两人的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千晛拧着眉心,抬头望印儿:“我明明……” 印儿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舔着唇间:“哎呀,错了这么久,怎么能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呢。” “虽然你们这些仙法道术确实了不起,但是我们的旁门左道也不差。”印儿想,这回轮到她占了上风,她牵着人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今晚星星好多啊。” 说这话时,声音都快飘起来。 千晛大抵也体会了一遍被人牵着走没有自由的滋味。两个人躺在东苑的房顶上无聊地看星星。 印儿很好奇诸天星官,便让千晛讲给她听。 从北斗七星到南斗六司,从九曜星官到二十八宿,从三十六天罡到七十二地煞。 后面的一个也没记住,只记住了对方如月色般清清冷冷的声音。 第78页 印儿是个贪心的家伙,仗着对方一时半刻的愧疚,看完星星,便想睡觉。 千晛当然不愿意,两个人就手牵着手坐在床檐上。 一声不吭。 直到丫鬟催促睡觉,屋内才熄了烛火。 印儿躺在床上,闹了一天,是真的有点困顿:“千晛姐姐,不是我不解开,是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我也控制不住,你懂吧,可能它自个儿一高兴就松开了。” “你就睡呗,我又不会拿你怎样,你坐着我躺着,手这样被牵着,真挺累的,明天还要去挖土呢。”印儿用一只手理着被子,十分认真地说道。 “这是你自找的。”千晛在黑暗中道,“我明明跟你说了对不起,也陪你看星星了。” “我不睡觉,我就要这样坐着。”千晛在想,昨晚上印儿和北浣溪睡觉是什么样子,她们明明是两个房间的。 印儿望着漆黑的帐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行吧,那千晛姐姐,你好好坐着,顺便帮我驱赶蚊蝇,我睡觉了。” 话刚说完,便没了声。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千晛在床檐边上坐得端端正正。 空气里有艾草和药香,没有什么蚊蝇。 千晛轻轻呼了一口气,手臂被扯着,确实挺酸的。 她顺着星光低头看印儿,那人居然这么快睡着了。 安安静静一张脸,眼睛温柔地闭着,唇角向上微微翘着。像个没有烦恼的小孩。 她又尝试念了一遍法术,却发现左手竟然已经松开了,是印儿一直拉着不放的。 “你没睡着?”千晛倾身掖被子的右手微微顿住。 对方没吭声。 千晛摇头,轻轻笑起来:“还以为你没睡着呢。” “睡着啦睡着啦。” “印儿!你……唔……松开!”千晛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用单薄的被子卷住,一个趔趄跌到床上。 印儿用腿夹着对方一个劲儿地往墙里挤。 “松开!”千晛脑袋也被人捂着,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松开啦!”印儿小声乐道。 哪里松开,除了让她把脑袋露出来,根本就没有松开。千晛看着贴着薄被,把她挤在狭小空间里的印儿:“你这样睡着,不累吗?” 印儿迷迷糊糊地摇头,手隔着被子,搭在对方腰上,哼着:“累,所以你快睡觉嘛。” 一张大床,只睡了二分之一。 千晛看着印儿闭上沉重的眼皮子,搭在她腰间的手夹着被子的腿不再乱动。 “不要装睡。”千晛恼怒着,试图从被子里爬出来。然而她刚一动,印儿便轻轻哼了一声。 “印儿?”她轻轻喊了对方一声。 然而只有轻轻的起起伏伏的呼吸回应着她。 温柔又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 真睡着了。 ※※※※※※※※※※※※※※※※※※※※ 欢迎明天收看花小肆生气和水神闹脾气…… 千晛这章莫名其妙地有点受???哈哈 第37章 我有青梅(二) 天刚明, 各个苑里的丫鬟便开始伺候客人洗漱。扫地的家丁看着满院子的落花, 不禁感叹昨夜风大。 花小肆早早地就洗漱完毕, 甚至还悠闲地去池塘边溜达了一圈。江南的睡莲开得好,就是满池子的柳絮看起来有些脏。 等她回来时, 已是卯时七刻,东、西、南三苑的人都起来得差不多,偏偏千晛的房里还没有动静。 丫鬟们守在门外, 觉得日头有些大了,但也不敢出声惊扰。不知道是不是神仙每天的起床时间不一样。 花小肆手里捻着一片绿叶,皱着眉往印儿的房间望去, 那边也是安安静静的, 只有北浣溪打着呵欠从房间里出来。 小姑娘今日终于换下那身金光闪闪的衣服, 穿了一件普通的湖蓝色曳地望仙裙。 北浣溪自然也看见了花小肆, 见对方瞧她, 便提着裙子小跑过去:“女神,你在看什么啊?” 女神, 这称呼可真是……别扭。 花小肆蹙着秀气眉尖, 指着印儿那屋:“你家主人呢?” 北浣溪也蹙起眉尖:“不是跟千晛姐姐在一起吗,昨晚没听到隔壁有动静。千晛姐姐呢?”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瞬间垮下脸来, 一人挑起眉梢。不约而同地, 两人调头就往千晛房间跑去。 东苑西厢房。 床上的两人相拥而眠。 准确地来说, 应当是印儿睡在千晛怀里。 由于挂了帐子, 屋外的阳光并没有让人觉得刺眼。 花小肆谴退丫鬟, 脸上着急地很, 却仍不敢擅自推开房门,她敛着一身火气,轻敲门扉,语气尽量温婉和善:“麒麟大人,你醒了吗?” 屋内没有动静。 北浣溪站在边上,也学着花小肆的模样:“印儿姐姐,你起床了吗?” 这话一出,就被花小肆狠狠地瞪了一眼。 北浣溪鼓着嘴摊手:“没办法咯,还睡觉呢,你要打扰她们吗?” 其实北浣溪真没想戳花小肆的痛点,但被她这样一说,搞得里面两人真睡一起一样。 花小肆怎么可能平静从容地接受这种现实呢。 心中再三犹豫,花小肆还是选择了推门而入。 然而她刚推开门的瞬间,便见一只与门齐高的灵体形态的赤狐眯着眼逼退着她。赤狐身体巨大,毛色通红如血,像被打扰了般,露出锋利的尖牙。 第79页 花小肆被突然出现的灵兽逼得退后半步,下意识地用袖子护住自己。院间落叶瞬间朝她的方向聚集,在她的身前形成一面巨大结实的绿墙。 房间内的印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软乎乎的物体上又舒服地蹭了蹭:“怎么了啊,这么吵?” 千晛……千晛在花小肆第一下敲门的时候就醒了。然而昨夜不知道怎么睡的,印儿跟她睡到了一床被子里。 她的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腰。 除此之外,这只狐狸的脑袋隔在她的臂弯里,手背挨着她的小腹,脸贴在她的胸前…… 看起来不像对方主动滚进被子里的,倒像她把对方拉进来的。 这…… 千晛现在也有些脑子发懵,她想把人推开,但是她一动,对方的手反而环上她的腰。 “你醒了?”见印儿睁开眼睛,千晛立即板着一张脸,装着已经醒了很久的样子,“睡得舒服吗?” 印儿一埋头大概就能闻到千晛身上干净凛冽的香气,这种香气令她从迷糊中瞬间清醒过来。脑子里如走马灯般掠过许多场景,她一下子从温暖的怀抱里坐起来,心脏狂跳,整个人都不太好:“我……你……千晛姐姐……我……” 你你我我她她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完整。 她昨晚上只是想抱着被子睡的,没想这样睡。 “哎哟,大早上的,你们又在打架啦!”路过的白泽站着说话不腰疼,“哎那只狐狸把人家屋顶撞破了,记得赔钱啊!” “白泽哥哥,不要捣乱啊。”北浣溪躲在花小肆背后,冲白泽使眼色。 “有你什么事?”花小肆回头怒瞪白泽,一挥手,落叶归根。她望着眼前这只灵体形态的狐狸,深呼吸:“臭狐狸,给我滚出来!” 印儿的双眸通红,灵狐只是在自动护主而已。她清醒过来,眼神也逐渐清明。赤狐体会到她的心思,瞬间在门前化为无形。 挡路的障碍消失,花小肆提裙就要进去,却见屋内起风,又“嘭”的一声,门被硬生生地关上。 “让伺候洗漱的丫鬟进来,其他人走开。”房间里,千晛平静如常地下达命令。 “麒麟大人!”花小肆闻声着急地喊道,“你……” “我没事,不用担心。”幸亏是和衣而睡,千晛才能镇定地装作无事发生,她伸手拍了拍印儿,瞧着对方瞳色正常,才道,“昨夜有点冷,只有一床被子,我睡得很舒服。” 本来还有点发慌的印儿,听到这番安抚的话,瞬间睁大了眼睛。她又惊又喜地看着千晛从容淡定地下床,试探地问:“你没生气啊?” 千晛看着端着木盆进来的丫鬟,攻终号YuriAcgn没敢回头,端着架子轻轻“嗯”了一声。 印儿悬着的心顿时沉下来,她还以为千晛会讨厌两人这么亲近呢。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得意忘形地从背后大大拥抱了一下正在理衣服的千晛:“太好了!” 她话一说完,就撒开手溜到梳妆台前,只余千晛一个人,后知后觉地在回忆刚才的拥抱。 千晛望着弯腰往脸上扑腾清水的印儿,皱着眉头伸出手,不自觉地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平时吃得挺多,腰倒是挺细的。 “千晛姐姐,你在干什么?”印儿回头望着发呆的千晛,瞬间耷拉下眼角,“千晛姐姐,你该不会是现在才清醒,打算重新生气了吧?” 服侍的两个丫鬟闻言笑起来。 “你可不能生气,你看她们都笑了。”印儿顶着湿漉漉的一张脸道。 千晛愣了下神,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讶异。为什么会突然冒出那样的心思呢。印儿的声音将她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拉回来,其实她没听清内容,但见到对方笑,便道:“你出去的时候,不要跟花小肆争执,把她当空气就好。” 啊,花小肆。印儿想起这个硬茬,那位女神不知道为何对她抱有如此深的成见:“千晛姐姐。” 她犹豫地喊了声,也不欲探究花小肆跟千晛说过什么,她只想问:“你记起来的那些东西会让你难过吗,与我有关吗?” 千晛摇头,无关。花小肆不过告诉她:千晛曾是须弥山上的一只麒麟,花小肆是莲池里的一朵莲花。她们两个认识上千年,麒麟做月老仙子时,莲花还没化作人形。莲花不知道天牢里关的谁,直到在江面初次相遇。 千晛问她,创世神呢。 花小肆说,神陨了。 千晛问她,火麒麟呢? 花小肆说,一同神陨了。 须弥山化作无形。 于是,作为一只普通的神兽麒麟,须弥山上度过的日子,回忆不起来便不回忆了。 毕竟,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 这中间,与印儿完全无关。所以千晛也不知道花小肆为什么讨厌印儿。 “那她干嘛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印儿不满地扬着小脑袋,“别以为她是女神就了不起。” 千晛失笑,担心她们两个迟早会打起来。 屋外。 花小肆气鼓鼓坐在花坛边上。 白泽瞅了眼屋子,宽慰道:“小肆,别生气,你看你一生气,冬天就要来了。” 北浣溪觉得风有点大,冷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神,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在一块儿睡觉怎么啦,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之前我也跟印儿姐姐一块儿睡的。” 第80页 花小肆闻言又瞪了北浣溪一眼,咬牙切齿地:“不要脸。” “你干什么骂人啊,”北浣溪听到花小肆骂印儿,一双可爱的眸子瞬间含了怒气,“你是女神也不能随便骂人的。她们都说你温柔呢,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温柔。” “我对谁温柔都不会对狐狸温柔!”花小肆看着不远处推门而出的两人,一下子站起来,故意冲那边喊道,“我永远讨厌狐狸!” “诶,你这神仙怎么这样啊!”北浣溪着急地拉住花小肆,想与她好好讲话,奈何花小肆一挥手就将她推开,幸亏白泽哥哥扶了她一把。 印儿站在屋门口,眯着眼睛,空气有点不清新。 为了不让千晛姐姐难堪,她什么也听不见。 “卑鄙!”花小肆冲着印儿继续骂。 “是不是该吃饭了?”印儿转头问身后的丫鬟。 “无耻!”北浣溪捂不住花小肆的嘴。 “唉,传说中的女神。”印儿指着花小肆,对身后的丫鬟道,“瞧见了吗?” 丫鬟们点头,但她们想走,待会儿还要喊木匠过来修葺屋顶。 原来不打起来也是能头疼的。 千晛望了眼花小肆:“小肆,上次你说的莲露呢?” 啊!花小肆一下就闭嘴,往自己房间里跑:“有的,你等等我啊。” 千晛无奈,又转头看了印儿一眼:“你吃饭去吧。” 印儿磨蹭着不愿走,她想看看那莲露是什么东西,会比她采得好吗? 就算比她采得好,也一定没她用心。 “出事了。”敖澈不知道从哪个旮瘩天空缝里掉下来,他站在屋顶上,波澜不惊地看着满院子的人。 白泽:“出什么事了?” 出事就不能换个惊吓的表情么。 “敖澈大哥,出什么事了啊?”印儿仰头问道。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昨日才定的开挖地点,被水神淹了。” “啊?”印儿皱起眉,“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泽懊恼地拍脑袋:“长水是不是把相柳的灵丹也扔回来了?” 敖澈摊开手,掌中果然放着一颗通红的灵丹。 “为什么不要啊?”北浣溪见敖澈将相柳的灵丹还给她,万分不解地问道。 “长水简直是笨死了!”白泽气得跳脚,“一定是长水嘚瑟地跟祝致显摆她在江南做的事,结果祝致发火了,让她少管闲事。长水气不过,干脆又跑回来。” “印儿姑娘!”天空中突然飞来一只模样丑陋的大鸟,众人震惊地看着她化为解灵的模样,“大家都在,太好了!农田出事了!” “你,你是?”印儿讶异万分,刚刚解灵是变成鸟从远方飞过来的? 千晛也惊讶不已,她没看出来这个丫头是个妖精。还是个不知道什么种类的妖精。 “你是解灵姐姐?”北浣溪见花小肆出来,立即站到她边上去,拽着对方小声道,“先不要吵,出事了。” 花小肆捏着竹筒子,低头看见北浣溪手里的灵丹:“这不是给水神了吗?” 她又抬头望着解灵:“怎么回事?” “大家先不要管我是个什么东西,”解灵着急地道,“公子那边遇见了一个怪物,走一步,良田便成荒地,将士们拦不住他!麻烦大家快去帮帮忙吧!” 旱魃? 众人皆惊:“带路!” 旱魃,所行之地,赤地千里。 旱魃与火神战于长泽,火神虽元气大伤,但仍大败旱魃,所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 以后或许大概就能理解花小肆同学为啥讨厌印儿了哈哈,真不是情敌 等火神上线~ 第38章 我有青梅(三) 南江沿岸的广大平原地区, 本是江南乃至全大殷的农作物盛产地, 然而现下放眼望去, 青苗已经变成一搓搓枯草,肥沃的良田在炎炎烈日下干涸得裂成荒地。 穿着简陋草鞋和粗布褐衣的农民跪在地上捧着一把干瘪的稻苗, 梳着冲天鬏的小孩拉着大人的衣服哭得响亮。 荒芜的土地上,有纵横交错的硕大的脚印。 因为这些不知来路的怪物,一夜之间, 辛苦耕耘春夏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怎么会这样?”印儿一群人坐在黑色大鸟身上,飞速地朝南江入海口飞去。 黑色大鸟似乎也看到了飞云之下的人间疾苦,她痛苦地朝天空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哀鸣, 然后用尽全力, 载着众人朝南江入海口飞去。 那里, 比此处还令人绝望。 原本吵闹的几人此时也无打趣的心思, 一个比一个表情严肃。印儿捏着拳头看着一排排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农民, 气得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事情绝非一只旱魃这样简单, 那田野间密密麻麻的脚印告诉她, 绝不是仅有一只凶兽在作乱。 “是水神!”印儿压着心头的怒火,指着不远处的天空喊起来。 南江入海口上方。 水神已完全呈神界上神之姿, 她的身后是上万把锋芒毕露的冰魄长剑, 猎猎银光折射太阳之辉, 天地间一片霜寒。青色凫鸟仰天长鸣, 似在发出冲锋号角!号角一歇, 万千冰魄长剑便如夹杂着悲恸的风声同时朝海面冲去! 冰魄长剑在击中目标后瞬间破裂成一颗又一颗的小水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凝结成长剑回到震怒的水神手中。 第81页 天地间一时回荡着连绵不绝的凄惨刺耳的怪物鸣叫声,这声音如雷霆万钧,接连不断地穿透人的耳膜。 解灵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捂在牛皮鼓里,有人在重重锤击鼓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翅膀,在青空中痛苦地颠簸起来。 众人未及站稳,便被解灵从背上甩了下去! 北浣溪和敖澈瞬间化成长龙,一人载着印儿和千晛,一人载着白泽和花小肆。 “解灵!”白泽见黑色大鸟呈直线坠地,再顾不得远处那些古兽,瞬间出手用白色灵光托起庞大的解灵。 这一出手,却仿佛在天地间撒下令人疯狂的毒药,水神震惊地望了眼远处朝她飞过来的一群人,又惊恐地看着源源不断从海底爬上来的一群又一群凶兽。它们仿佛嗅到了什么,争先恐后地爬上岸。 “解灵,醒醒。”印儿让北浣溪过去,接住化为人形的解灵,“白泽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凶兽都是从哪里来的!” 她抱着解灵,焦急地看着千晛给解灵输送灵力:“千晛姐姐,解灵不会死吧?” “不会。”千晛阴沉着眉眼,这并不是什么大伤,只是因为解灵的灵力太低了,不足以抵抗凶兽“犼”的叫声。 在那片乌泱泱的凶兽里,像旱魃那样级别的凶物远远不止一只,被杀死的相柳只是率先登岸而已。 “小心!”花小肆掌中浮现巨大光圈,瞬间护住北浣溪及她龙背上的人。 “怎么又是腐鸦!”印儿震惊地看着铺天盖地飞来的黑色乌鸦,密密麻麻地,仿佛乌云遮天。 “又?”花小肆不经意往地面一瞥,脸色大变,“不好!你们去助长水,我去收拾下面那个!” 还未待众人应话,花小肆便踏着绯色仙带倾身跃下龙背。她的指间开出粉嫩的桃花来,与她此刻冷峻的面庞毫不搭配:“去!” 天地间风云骤起,平地生春桃!只见一片片桃花花瓣纠结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将荒地上惊慌失措的百姓一一卷入桃花风中。 千晛望着不断凸起的地面,匆匆念了句“小心”,不知道从地下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但从水神眼皮子底下上岸的一定不会是平常货色! “是九婴!”印儿看着解灵醒来,甚是激动,可看到破土而出直接冲撞花小肆的凶兽时,她又惊慌起来。九婴跟相柳姿态相似,同具九个蛇头,然比之相柳,九婴每次以九人为食,不仅能喷水,还能喷火,身形之庞大与坚硬,非相柳所能比拟。且九婴的声音甚似婴儿啼哭,一声一声的,令攻击者心软。 白泽揉了一把脸:“该死的,魔族背信弃义!明明说好我帮之收服四大凶兽,它便不要古兽山,现下倒好,为了攻占古兽山,竟将这些古兽驱逐到人间!” 除却创世神的须弥山外,古兽山与昆仑山并列。古兽山上比比皆是开天辟地后遗留下来的奇珍异兽,本来这些兽类不论吉凶,都遵从创世神的命令安居于山上,不入人间。然而创世神神陨后,它们便开始躁动不安,加之神界与魔界都欲征服古兽山,古兽山早已不像当年那样祥和。 白泽之所以受伤,正是为了帮助魔界收服四大凶兽,魔界本答应退出古兽山的角逐,谁知道竟然将这些不服从的兽类统统驱赶。 魔界摆明了想要神界出手收服这些凶兽,一来神界自视清高,不会选择利用它们,而会将之灭绝,二来凶兽并非那么轻易就能对付,必会让神界损兵折将。 神界与古兽一族互相残杀,他魔界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白泽是灵兽,向来站昆仑一派。此番帮魔族收服四大凶兽,古兽一族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现在真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当初魔界二公子离轲可是以半枚“黑玉魔戒”为信,不可能反悔的。难不成是魔界也内乱了? 他这样想着,又镇定下来。他是白泽,什么事都料得到,他才没有因为受伤而灵力大减。 “小师叔!你受伤了来添什么乱!”水神见白泽过来,分外不悦,白泽是谁,她师父西王母最心疼的师弟,本来就不是纯攻击系的神兽,现下受伤了就更别提有多弱。她瞥了眼解灵,这丫头飞得倒是快,“你们两个去我那金水阵里呆着!” 不容白泽和解灵拒绝,两人便被水柱冲进岸边丘陵上的水团里,里面还有满脸着急的胥伯言、胥炎生和几个拿着铁锹的家丁。 “解小灵,你没事吧?”胥伯言慌忙扶着栽到他腿上的姑娘,“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啊?说话啊!” 他看不见,只能着急地摸着解灵的脑门、眼睛、鼻子、嘴巴和肩膀:“还好,还好没事!” 他一把抱住解灵,清秀儒雅的脸上满是担心。 胥炎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解灵,在水神赶过来救他们前,是解灵用法力救的他们,可是解灵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父母早亡,养于他门下,怎么会法术呢!这当然不是最震惊的,令他差点晕过去的是解灵居然变成一只丑陋的黑色大鸟飞回府里搬救兵。 这……这说出来简直就难以置信! 可是看到解灵平安无事时,他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丫头的脑袋,老泪纵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南在他胥家的治理下,是遭了什么孽! 他看着水神,看着解灵,看着白泽,如果这一次江南平安无恙的话…… 第82页 “敖澈小心背后!”白泽大喊,远处的局面并不乐观。 解灵慌忙抹完眼泪:“我没事我没事,伯言哥哥,我们不害怕,我们帮印儿姐姐她们观察形势。” 敖澈摆起龙尾,将从他身后跃起的海鱉摔死在岸边巨石上,他瞬间化作人形,看着死去的海鱉,心头大怒,趁着古兽作乱,北海和东海里也有人在趁机搅乱了。 他回头望了眼白泽,水神的“金水阵”外,一只又一只腐鸦卯着头往里面磕。除此之外,远处桃花漩外,也是一只又一只盘绕的腐鸦。 希望水神和四季女神的阵能坚持久一点,这群腐鸦似乎只把目的瞄准凡人。 “敖澈大哥,别发呆啊!”印儿望着江面成千上万的古兽,她其实非常害怕,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将他们全部驱逐干净。而且,她好像只打得赢那些小喽啰。 “你也别发呆。”千晛拉起印儿,从龙背上跳下去,“敖澈,入江!北浣溪,跟你哥哥一块儿下去!” 敖澈和北浣溪愣了一下,见水神踩着一个又一个蛟蛇的脑袋,直奔兽群之中名为“犼”的凶兽身边,瞬间明白,立即往江底潜去。 抓贼先抓赃,擒贼先擒王。 天上、陆地、江面、江底! 陆上有九婴,江面有犼,江底和天上一定也有什么在等着她们。 印儿晃晃悠悠地立在怒吼的风中,她望着远处,原来花小肆是真的没正儿八经地生她的气,只见花小肆暴虐地直接将九婴的脑袋往地里锤。 而远处的水神,一柄长剑纵横八方,只看得见冰魄剑影,完全捕捉不住水神的影子。 “我们……该干什么?”她们俩当初可是连腐鸦都没彻底打赢,幸亏这次腐鸦没有攻击她们。 “聊会儿天。”千晛看着她,见印儿诧异地瞪大眼睛,挑眉笑起来,“怎么可能。” 千晛话一说完,便拉着印儿往空中飞去:“你的赤狐放出的是什么火?” “最……最弱的三昧真火。”印儿说道。 “对付腐鸦,够了。”千晛弯着唇笑起来,她是在印儿围尸鬼的时候才知道印儿的赤狐可以吐出那样强大的火焰,“教你一招新的,火神的灭绝之火。” “啊?”印儿懵。 “别发呆,是真的。”千晛拉着印儿的手,“专心,好好领悟。” 印儿一下子闭上眼睛,感觉千晛在她耳边念着细细碎碎的经文,周天行火,以清道路。 周天行火,以清道路! 印儿猛地睁开眼睛,双眸变成耀眼的红色。 千晛不知道什么时候辗转于腐鸦身侧,用密密麻麻的红色细网将它们一一逼至青空之上。 天地仿佛被红网割裂开来,上面是黑压压一片的腐鸦,下面是乌泱泱一片的古兽。 腐鸦还是笨得像当初那样试图冲破红绳,然而只听一句“禅定不动处,混沌未凿时”,天空中的万千腐鸦瞬间静止。 千晛喊道:“动手!” “周天行火,以清道路!”巨大的赤狐从印儿身体里奔出,只见它对敌长啸,炽热绵长的火舌便如长了眼睛般,飞速席卷着遮蔽天空的腐鸦。天空恍若被鲜血染红,一只只腐鸦化成淋漓灰烬,消散于烈阳之下。 “印儿,低头!”千晛迅速出手按下印儿的脑袋往红网上跳下去。 “吼——!” 凄厉尖锐的鸟鸣。 印儿从千晛怀里仰头:“恶鸟大风!” “完了打不过!”印儿和千晛一下子往红网两头跑。 腐鸦尽,大风出。 这些古兽凶禽真是好手段啊。 “呼——!” 大风煽动翅膀,震起惊天飓风。 印儿和千晛瞬间被卷入其中。 “刚刚是谁在使用我的灭绝之火?真是好大的胆子。” 远处天际,一只独腿单翅,赤文青质而白喙的毕方鸟踏火而来。 火焰中,是一个绝色无双但神情颇不耐烦的女人。 千晛低头笑了声:“印儿,火神来了。” “啊?”印儿愣了下,可不就是她刚刚好大的胆子。 ※※※※※※※※※※※※※※※※※※※※ 欢迎来到刺激战场,加油,印儿。 第39章 我有青梅(四) 风吹巨焰作, 河棹腾烟柱。势俗焚昆仑, 光弥焮洲渚。 印儿从旋风中跌落至红网上, 警惕地盯着从毕方鸟下款款下来的,与水神齐名的神界第一美人, 火神祝致。她弯着红唇施施然抬起手,娇艳逼人的眉眼中照映着玉指尖跳动的火焰。她的黑色长发被一根冰蓝色的丝带轻轻挽住,周身罩着的红色仙裙粲然生光。她赤着白玉一般的双脚, 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银铃铛便清脆作响。面相凶恶的赤色毕方鸟跟在她的身后,恍若移动中的巨大火焰山。 “原来是月老仙子, ”祝致摇着指尖的火焰, 抬起红色眼眸弯着唇笑起来, 她的声音并不凛冽, 反而像人间刚至总角之年的少女, “好久不见啊。” 她的目光在语毕的当头瞬间锁定不远处的两人,恍若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眼神锋利如刃, 掌中跳动的火焰在刹那间化成一柄巨大的冒着冲天火光的长刃。 不好! 火神和水神是一头的,水神会抓千晛, 那么火神也会抓千晛。印儿慌忙爬起来, 在火神出手的一刹那飞速地挡在千晛跟前, 下意识害怕地闭紧眼睛:“刚刚是我用的灭绝之火!你不要抓走千晛!” 第83页 带着热气的狂风呼啸而过, 印儿感觉到烈焰长刃从她身侧划过:“我又不是司法天神, 可没那么多空抓她。” 身后的恶鸟大风忽然仰天尖叫起来。声音凄惨绝厉。 “千晛姐姐!”印儿闻声, 慌忙回头,见火神对阵大风,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乐起来,“吓死我了,她们这些上神,一个比一个凶,我还以为我俩完蛋了,现在看来,是这只大风鸟完蛋了。” 千晛看着红着眼睛、额头流着细汗、刚刚瞬间站到她面前的印儿,心里酸酸的,她正准备开口说话,便被印儿扯着向地面飞去:“当心!” 天空中,无数团紫色火焰仿佛与大风捉迷藏般,忽上忽下地来回穿梭。 印儿和千晛动作迅速,才巧妙地躲开了从她们身边划过的火焰。 “不好,金水阵那边有危险!” 印儿和低头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喽啰往解灵她们身边爬去,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厉害,甚至轻轻一击就能叫之命丧黄泉,但它们的数量过于庞大。 两人迅速折返地面。 三只赤狐狸和冰狐狸从印儿身后率先跳下来,她们仗着娇小的身躯,在这些巨大的兽类中来回穿梭,眨眼睛,一片土地变成了蔚蓝冰洋,另一片土地变成了炽热火海。 印儿和千晛皱着眉退到金水阵边上,听着火海里噼里啪啦的尸体被烧得焦灼的声音。 杀死这些喽啰并不会令人开心,如果古兽山没有乱,它们或许也不至于沦于此境。创世神爱万物,所以给万物以生存空间,可总有“人”不知足。争夺、抢掠、杀伐,最后只能是犯我利益者,全部当诛。 毕竟,她们也要保护自己的土地和这个土地上她们珍惜的人。 “还好吗?”白泽也不忍心,可比起来,他更关心印儿和千晛有没有事。 “印儿姐姐,千晛姐姐,你们没事吧?”解灵也着急地问道。 “没事。”两人回头望了一眼,齐声应道。 白泽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抬头望时,却瞬间皱紧眉头,十分生气:“祝致这丫头在干什么!” 天空中,红色细网上铺满了冲天的紫色火焰,恶鸟大风飞多高,火焰便窜多高。大风欲振翅扇灭紫火,翅膀却因此被火舌席卷,炽热的火舌牵拽着大风往火海里坠去。 火神高举赤焰长剑立于烈火中,她知道恶鸟大风是凤凰的九雏,堕入魔道的它是不怕火的,所以她也并不是想烧死对方,她只是想将这只鸟煮熟而已。 “八景紫火,焚天煮海!”只见火神笑起来,长剑所指之处,于紫色烈火之上,不早不晚地,在恶鸟大风振翅高飞的瞬间,泛起滔天巨浪! 恍若一颗细碎石子落入汪洋大海,恶鸟大风沉溺于沸腾的海水中,天地间只听得到凄厉哀绝的惨叫。 那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一颗红色的灵丹浮于紫火之上。 “不是赢了吗?”印儿不明白白泽为什么生气。 “她的元气还没恢复,焚天煮海是一击毙命、极损灵力的招数,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用。”千晛答道。 “那火神为什么……”印儿见火神骑上毕方往水神的战场飞去,瞬间明白过来。 江南是火神的主场,她不想因为自己受伤,就让水神来帮忙。 胥炎生全程呆呆地看着天上的火神,自从旱魃来时,他便知道自己当初可能真的做错了。受伤的火神能打赢吗?他烧火神庙,可真是老糊涂了! 从火神骑着毕方鸟降临时,水神就感知到她的存在。可是,犼太难对付了,她没空分神,听闻那声“焚天煮海”,她才立即转头去看,没想到刚一回头,犼就从身后猛地咬住她的脚,将之甩了出去。 “毕方!”火神见状,急忙喊道。毕方闻声,知会其意,迅速滑向江面,赶在青凫之前,稳稳接住被扔出去的水神。 水神趴在毕方背上,一点也不陌生。神界皆知毕方独钟祝致,此刻却不见毕方有半点嫌弃,反而愤怒地朝犼喷出冲天大火。 火神立于青凫之上,嘲笑地对趴在毕方背后的水神道:“毕方鸟都比你厉害。” 她说完,青凫便载着她冲向高空,只见她手中长剑变成炽色弯弓,凭空拉出三只金乌箭:“犼还是我来收拾吧,你不如看看风景。” “祝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水神见那模样娇艳的女人,满肚子的气,刚刚是焚天煮海,现在是金乌箭,只怕她不阻止,待会儿这女人要强行用青凫施展凤舞九天。 真是的,受伤了还这么逞强! “毕方,走!”水神低声威胁着毕方,“祝致受伤了,你知道的。这一次让我赢,是为她好。” 毕方颇通灵性,立刻载着水神往犼冲去。而此刻,青凫也仿佛感受到水神的心思,在火神搭箭前,载着她飞往九霄云上。 “毕方,你个叛徒!”火神抓着青凫怒骂道。 水神弯着嘴角,难得地笑起来。 眼神清澈得如汪洋大海。 毕方鸟仰天鸣叫了一声,像在诉忠心。然而下一秒,它就听从水神的吩咐周旋于庞然巨物身边。 水神阴沉着眉眼,目光如炬,她见犼张开巨盆大口,立即从毕方背上飞下去,跳进它的口舌中。 她原本精致优雅的冰魄长剑在一瞬间变成巨大的坚实冰柱,撑在犼的喉腔处。 第84页 晶莹剔透的冰柱泛着渗人的寒光,照亮着恶臭唇腔及喉咙深处,水神用冰带缠着冰柱,直接往喉咙深处滑下去,只见里面是纵横交错的黑色血带与无数丧生的人类。 在浓稠的黑雾中,是一颗红色灵丹。 太好了! 水神正在颠簸中朝灵丹飞过去,却闻外面的冰柱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她来不及犹豫,仍朝灵丹的方向奔去。 外界。 火神自然也看到了水神的冰魄长剑在一点点破碎,来不及多想,只听一声“剑去”,火神手中的烈焰长刃径直朝犼飞去。 “青凫,下去!”火神急切命令道。 青凫此刻也懂得主人有危险,载着火神冲下九天,然而它只盘桓于凶兽犼的斜处上方,并不让火神靠近。 毕方鸟也不听火神招呼。 没有神鸟相助,根本没机会进去犼的口腔内。 眼见冰魄长剑越来越短,火神再没有犹豫。立即从青凫背上跃起,踏着炽热火焰,拉开手中巨弓,瞄准犼的眼睛、脑门、心脏三处。 水神在烈焰长刃进来的一刹那,便知道事情不好,她的冰魄长剑碎了可以复生,火神的不行。 “剑来!”她毫不犹豫地高喊了一声,烈焰长刃闻声而动,朝她飞去。眼见着寒光越来越弱,水神只能凭借直觉,握着烈焰长刃朝黑色雾气的中央砍去,“给我破!” “吼——!” “吼——!” “吼——!” 天地间接连三声长鸣,众人震惊地见烈焰长刃从犼的巨壳上冲出来,冰魄长剑碎成一块块裂片漂浮于空中。 “长水!”祝致跳到青凫背上,青凫立即载着她盘旋于犼身侧,“毕方,进去!” 毕方应声,立即从烈焰长刃冲出来的地方钻进去。 金水阵里的众人惊见这骇人的一幕,都捏了一把汗。 “哇——哇——哇——” 远处的陆地上也传来婴儿的啼哭,千晛和印儿闻声回头,花小肆握着一颗红色的灵丹立于倒下的九婴之上,桃花旋风中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平稳落地。 太好了! “长水!”火神见毕方鸟叼着衣衫破烂的水神出来,气得笑出来,“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水神仰躺在青凫背上,手上攥着一颗红色的灵丹:“还不错,犼的灵丹比大风和九婴的值当,跟相柳差不多,你求我,我就送给你。” 火神闻声,垮下眉眼,吆回她的剑,翻身坐回到自己的神鸟上:“带着你那破剑一块儿滚吧,本上神不稀罕!” “长水,祝致!快回来!”远处,白泽突然喊道。 “怎么回事!” 犼不是已经倒下死了吗? 青凫和毕方听到白泽的声音,立即载着水神和火神远离江面。 平静的江面突然翻腾起滔天巨浪来! 沉浸在江里的犼突然被硕大的冰块冻结。 整个江面都开始漂浮起细细碎碎的冰块来。 水神立即施法,却见江面丝毫不受她的控制。 “小师叔,怎么回事?”水神和火神惊慌地询问白泽。 “快回来!”白泽来不及解释催促着两人回到岸边。 “啊——!” 天地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印儿一怔:“阿溪!” 波涛汹涌的江面上突然溅起冲天的水花,一条金色长龙浑身鲜血地被甩上天空。 忽然又是一阵闷哼。 只见一条青色巨龙从江底飞起,似乎少了一片护心龙鳞。 ※※※※※※※※※※※※※※※※※※※※ 花小肆:我,莫得队友 北浣溪,惨 敖澈,惨 第40章 我有青梅(五) “阿溪!” “敖……” 众人连名字都还没叫完, 便见两条神龙被重重摔在岸边, 一时间, 沙砾横飞,江水四溅。 金色神龙身上醒目的鲜血, 东海九太子被拔去的护心龙鳞,让方才这些睥睨群兽的神和妖恍若当头棒喝。 水神和火神见状,立即让青凫和毕方鸟掉头俯冲下去, 试图抓起那两条重伤的龙,然而她们还没来得及接近,通身冰蓝的庞然大物就从江面露出了它的脊背。 一片片排列整齐的龙鳞寒光逼人。 它像是悠闲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整片江水便如寒冬降临般, 变成绵亘不绝的冰川。 陆上的金水阵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又在刹那间裂得粉碎。 “是大师叔!”水神和火神惊骇不已, 青凫和毕方闻声而逃, 然而她们还未来得及舞动翅膀,便和自己的主人一块儿被从江底伸出来的龙爪紧紧抓住。 “放手!”火神恼怒, 周身顿时腾起火焰, 然而只是燃烧了刹那,便熄作缕缕白烟。 巨龙在江底轻蔑地哼了一声, 仿佛在嘲笑火神的不自量力。他像玩游戏似的, 将反抗的人越捏越紧。 水神看着痛苦地皱紧面颊却抽不出身的火神, 着急地召唤裂成碎片的冰魄长剑, 然而碎片在空中剧烈地上下颤抖, 在水神的命令和江底巨龙的对战下, 它迟迟凝不成剑身。 “哼——” 江面刹那间回荡起震耳欲聋的鼻息,勉强聚合的冰魄长剑顿时又全部碎裂开来,“咚咚咚”地掉进江水之中。 岸边众人在掀起的巨浪逼迫下,纷纷往后退,她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如果江底的庞然大物真是她们所猜测的那个人的话,接下来会是一场极为艰辛且几乎很难取胜的鏖战。 第85页 像是前戏终于做足,不想再与这些自视甚高的神明玩闹。只听仰天一声龙鸣,江面冰层俱碎,冰蓝巨龙从江底露出他的庞大身躯。 龙鳞逆水而寒,日光凄惶失色。 昆仑冰夷! 四大神龙排行第二,创世神开天辟地后,吸收天地灵气而生,几千年来一直盘居于终年积雪的昆仑圣地。 战神阳时姬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西王母引以为傲的两个徒弟就是这般货色。”他像打着盹儿似的,眯着一双冰冷如铁的龙眼,瞧着龙爪里的两个人。 她们太微不足道了,弱小得简直可以一捏就碎。 “冰夷!住手!”白泽慌忙出声,飞至空中与冰夷对阵。印儿和千晛立即保护胥伯言和解灵退到远处旱地,花小肆听他的吩咐趁机将被打成人形的北浣溪和敖澈救回来。 冰夷摇头,十分不屑地看着岸上众人的举动,比起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神小妖,他在乎的只有眼前这只神兽白泽,他大笑起来:“师弟,好久不见啊?” 他难以掩盖眼睛里的憎恨,将手中的两位上神捏得更紧:“怎么,这么担心这两个丫头?哈哈,她们不是被西王母比作亘古绝尘的奇才吗?可是你看看,她们现在这个样子。” “呸,刚才还叫你一声师叔,真是老不死的,你不看看你多大个岁数,本上神我多大,”火神被抓着,动弹不得,心里气得快要爆炸,一张口就谁也不认了,“你以为还能掐死我吗?本上神就是化成灰,也能重塑金身。而你,没了体内那颗灵丹就等着死吧。” 水神和火神敌外时一向和睦,火神开完口,水神自然也是不饶人的主:“我们现在这样子怎么了,说出去也不丢人啊,而冰夷师叔你就不一样了,被师父赶出昆仑也就算了,现在还因欺负了我和祝致而沾沾自喜,活该六界不容你,你只能和古兽山这群暴走的凶兽为伍,堂堂神兽沦落至此,活该。” “住嘴!”冰夷怒瞪龙眼,掌中用力更甚。 白泽见状讥讽:“可不就是吗,当初不如我,现在连两个后生都不如,不过是占着天时地利吸收天地灵气的畜生而已!” “放肆!”饶是妖兽,听闻此话也会勃然大怒,更别提六界威名赫赫的昆仑神兽。 冰夷震怒,将手中两人朝江面重重砸下去,谁知在即将挨到江面的瞬间,江面却开出两朵巨大的莲花,粉色莲花在接住两人的瞬间,立即合拢了花瓣。 冰夷见状,立即出手,睡莲被江水翻来覆去地搅动,却仍然毫发无损地朝江岸漂去。 “你是个什么东西!”冰夷怒斥岸边施法的花小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须弥山花小肆是也。”花小肆笑眯眯地望着冰夷,论打架,她可能是弱了点,但是天下能伤她的人,能伤她想保护的人,也实在是少之又少。 白泽深谙冰夷属性,当初西王母逐冰夷出山,便是因为看不惯他屡次嘲讽和欺压山上“资质平庸”的弟子,其实能上昆仑的人,哪里有资质平庸之辈,只不过,不是人人都像他那样得占天地时运而已。冰夷心高气傲,自是听不得有人对他出言不逊。 白泽见冰夷不解,好心出口提醒:“入世之行,出世之心。佛祖送给创世神的一朵莲花罢了。” 冰夷哼了一声,收回目光,无所谓地笑起来:“所以你也打算和她们一起永远躲起来?” “哈哈,”冰夷甩动着他寒冷龙鳞上的水滴:“躲得了一个,躲得了全部吗?” “听说你受伤了。” 语罢,冰夷动起手来。 印儿坐在远处,见白泽化为两翼独角古兽,担心地捏了一把汗。 不知道白泽哥哥受伤了能不能打得赢。 虽然之前逃跑来着,但应该是装的吧,毕竟这里,能对付冰夷的只有他了。 “唔……嗯……” 怀里的北浣溪难受地哼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仿佛还含着血似的:“印儿姐姐,千晛姐姐,解灵姐姐,你们……”她看着周围关切她的人,咧着嘴笑起来,“你们都在啊。” “你醒了!”印儿闻声,欣喜地慌忙低下头来,“千晛姐姐,她醒了!” 千晛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严肃的眉梢眼角终于软和下来。 “谢谢……谢谢千晛姐姐。”北浣溪艰难地偏头对千晛道,可当她望见躺在地上的敖澈时,一张口,又昏了过去。 “阿溪!” “千晛姑娘,这……”在边上拿着白色血布擦拭北浣溪双手的解灵出声道。 千晛摇头:“无事,待会儿就能醒了。” 印儿听闻此话,长吁了一口气,正准备说“谢谢千晛姐姐”,却见千晛低垂着眉眼安静地站到一边。 印儿见状,让解灵抱着北浣溪,走至千晛身旁,敏感地问道:“千晛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千晛摇头,回头看了昏睡的北浣溪一眼,“她估计半个时辰就能醒,希望白泽能尽快打赢冰夷,带敖澈回昆仑一趟。” 说起来挺糟糕的,她三万年的灵力却在救助了解灵和北浣溪后,就有些体力不支。 她当初就知道,北浣溪的痊愈速度极快。这之间有大半是灵物碧心滴的功劳,可是在水底下的时候,为什么碧心滴没有保护北浣溪呢。 千晛认为北浣溪和花小肆是同样的情况,拥有灵物却不会使用,或者说发挥不出灵物的全部力量。但凡能发挥出一半力量,这里也就没有冰夷什么事。 第86页 敖澈现状更惨,六界之内能让失去护心龙鳞的神龙恢复原状的恐怕只有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南海的观音大士、昆仑西王母和九重天的天帝。 可是她的灵力如此不济的原因是什么?她实在想不出。 “那……擦擦汗吧。”印儿见千晛不解释,心里不是个滋味,之前在大雁城的时候,她就知道千晛在灵力运用上的一些问题。她将袖子里的手帕拿出来,好久没用了,还是从千晛那里非常不要脸地占为己有的,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枝粉色桃花,“用完了还是要还给我。” 印儿十分认真地叮嘱道。 千晛无奈地接过手帕,唇角轻轻翘起来,怎么这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那么不严肃。 水神和火神才从花小肆的莲花里上岸,还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便见地动山摇起来。 剧烈的晃动让岸上所有人都难以站稳,大地甚至逐渐裂开口子来。 远处的冰夷振翅而起,往裂开的口子里喷吐冰棱,江岸立即被挤压成两半,花小肆、水神和火神被摇晃着站到一边,印儿、千晛、解灵、胥伯言等人被摇晃着站到另一边。 巨大的裂缝中突兀地长出尖锐的冰棱,仿佛钉板一般,试图跨越过去的人会被戳得鲜血淋漓。 “白泽,我先不和你算你帮着西王母驱我出昆仑一事。”冰夷见到岸上那群慌张的人,大笑起来,“来和我玩个游戏,我玩得开心了。可以考虑饶你一死。” 白泽被压在龙爪下,呲着牙:“你做梦!你赶快收手,否则,你的下场可就惨了!” 冰夷呲着锋利龙牙,眼珠子从水神众人身上转到印儿一边:“不如从这群普通的家伙身上开始吧。” “你赌一下,在密密麻麻的冰刺下,最先死掉的会是谁?啊,一只雪山天狐、一个月老仙子、一只不知名的鸟精,一个瘸子,一群废人,两条废龙?你猜猜是谁?” 花小肆、水神和火神听闻此话,要穿过巨大的冰棘,然而她们刚一动,天空中就压下如泰山般巨大的冰层。 “准备好了吗?”冰夷看着严阵以待的人,“白泽,你猜第一个人是谁,猜到了她就不会被烧死。” 白泽从龙爪下挣脱,见漫天冰刺已经射去,立即喊道:“印儿、千晛!保护好解灵!” 冰刺是幽冥寒冰,凡人受此即中寒毒,其他被刺中者则会感觉浑身被寒火燃烧,又冷又痛。 印儿闻声挪身,正好被冰刺刺穿,然而她只是摔倒,并没有感觉浑身疼痛起来。只见她双眸变成冰蓝色,身后浮现巨大的冰狐灵体,吞噬着朝印儿冲过来的冰刺。 千晛不明白为何白泽单说保护解灵,但见印儿无事,立即朝解灵冲去。万千红针与铺天盖地而来的银色冰刺恍若针尖对麦芒。印儿爬起来,迅速前去帮忙。 冰夷听见白泽说的话,立即把目光瞄准了那个叫“解灵”的丫头。 居然这么在乎? 一瞬间,所有的冰刺都转变了方向,全部集中地往解灵的方向冲去。 白泽似乎还在煽风点火:“解灵,逃啊!” 解灵见冰刺都攻向她,只好远离胥伯言,朝空旷地带越跑越远:“印儿姐姐,千晛姐姐,你们别保护我了!”她喊着,立即化身乌黑的大鸟,朝天上飞去。 印儿和千晛本准备好尝试一番“万刺穿心”的味道,一仰头却见解灵把冰刺全部往天上引去。 解灵飞得太高了,仿佛卯了十足的劲,要将这些冰刺带离陆面。 胥伯言从轮椅上跌下来,慌乱地喊着“解灵,小心”。 小心小心小心!可是他根本就看不见人在哪里,不知道解灵现在受伤了没有。 一直以来,都是解灵照顾他,现在,生死关头,还是解灵在保护他。 解灵说他聪明,喊他伯言哥哥,他真是一点也配不上。 “我看你能飞多快!”冰夷哼了一声,朝天怒号,霎时所有冰刺都加快了速度,快要追上解灵。 “胥公子!小心啊!”白泽又喊起来。 印儿和千晛疑惑地对望一眼,忽然间像明白了什么,迅速起身拽着北浣溪和敖澈,赶着胥炎生和一众仆人远离胥伯言。 胥炎生着急:“伯言有危险!” “不会有危险的,你别过去!”印儿将胥炎生拉到身后,白泽在赌,她们也要赌一赌。两人将旁人拉开,立即返回胥伯言身边。 天上的解灵不知道地面出了什么事,但听到胥伯言出事时,回头猛地煽动翅膀,竟将那些冰刺全部消融于猎猎热风之中。 她来不及多呆,立即朝地面俯冲下去,她的声音凄哑而哀转,甚是刺耳,甚是难听。 一只野畜生竟然挑战了他! 冰夷震怒,见她十分在意那个瘸腿男人,竟抓起受伤躺在地面的毕方鸟,在龙爪中汇聚成一团庞大又炽热的金色火焰。 “不要!”火神见状,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仰天望见太阳的光辉,一咬牙,大声念道,“太阳真火,为我所用,鸿蒙初判,演化天诸!” 她声音一落地,便见太阳坠下流火,砸在冰山之上。冰山化而为水,水神凌虚踏波,扶摇而上:“剑去!” 冰魄碎剑在江底闻声凝结,从水面腾空而起,冒着凛冽寒光直接由下至上砍断冰夷龙爪。 “毕方!”火神骑着青凫鸟立即奔去接住坠落的毕方,然而她刚一靠近,便听冰夷仰天长啸起来。 第87页 “让西王母给你收尸吧!就说是你们小师叔白泽没有能力保护你们!”冰夷愤怒地看着断掉的龙爪,龙眼怒瞪,掌中浮现一团巨大的寒冰,将火神团团围住。 “苍山冥雪!” 火神一下被冻得从头到尾都布满白色冰点,当年应龙战神也是困于此招。 “祝致!”水神一声声地呐喊,“祝致,别睡着了!醒一醒!” 不能睡,不能睡! 火神浑身颤抖,眉间浮现巨大的红色金纹。 天下为炉,燃我己身! 刹那间,祝致化作一团红色跳动的火焰,她在寒冰中燃烧得越来越旺。 鸿蒙初开日,混沌天地火。祝致现世时,我灭亦我生。 冰夷冷笑一声:“让她们跟你一块儿陪葬吧!” 他话刚尽,掌中燃烧的祝致便像熊熊燃烧的太阳朝印儿、千晛、胥伯言她们砸去! “不要!” 水神长剑指天,三千弱水从天界奔流而下。 千晛来不及多想,用红线缠着印儿和胥伯言,将两人重重地甩了出去。 “解灵!回头!”她用尽力气想将俯冲下来地解灵送上天,却见解灵已经率先一步,用黑色硕大的翅膀将她护于双翼之中。 “千晛!”印儿爬起来,心急如焚地回头,却见红色火球已经砸向了黑色大鸟。 不知道红衣和大火究竟谁更鲜艳。 印儿觉得喉咙一阵腥甜,却仍要紧紧拽着胥伯言:“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你听到了没有!” 太阳的光辉仿佛也在刹那间失色,只有亘古不灭的混沌之火。 冰夷仰天笑起来,瞧着水神、白泽和那停在半空中的弱水:“只差一点点,真是遗憾啊。” “是吗?”白泽弯着清秀的眉眼,拍手大笑起来,“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锵锵——” “锵锵——” 天空中突然从远处飞来无数只奇异的鸟雀,青凫也载着水神和毕方翱翔于天,欢呼长鸣。 三千里外的昆山雪在刹那间融化,熊熊烈焰中的黑色羽翼烧成了炫目的五彩羽翼。 一声铿锵有力的凤鸣划破天际! ※※※※※※※※※※※※※※※※※※※※ 哎!明天终于可以让这场战斗over,身居晋江文学城,应该要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春风不曾了~ 印儿:我送手帕了 火神:……我头发上的冰蓝丝带是水神送的 花小肆:好了,五一快乐? 第41章 凤凰于飞(一) 绚丽的混沌之火冲向天际, 几乎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冰凉的江川上仿佛铺开了夜幕降临前的天光云彩。山谷间巨大的冰棱在瞬间融化, 化成三千尺长的瀑布奔腾入江。 在璀璨夺目的烈焰顶端,一只五彩尾羽的火红色凤凰引项而歌, 四面八方的百鸟听见凤凰出世,皆鸣声相贺。空旷的天地间在刹那间奏响无上战歌。 印儿用手背遮挡住眼前的炫目光芒,闻鸟鸣声歇, 才放下手惊愕地看着天空中的奇景。 刚刚居然是解灵在凤凰涅槃! 而一身猎猎红衣站立在凤凰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晛! 水神和花小肆更是惊讶不已, 当年六界大战之后, 凤凰一族早就同创世神一起累死在那场灭世的洪水之中。在千年后的今天, 竟然有遗存的凤凰后代,真是天下大幸。 “恭迎百鸟之王凤凰!”白泽的声音打破了众人震惊之下的沉寂, 他笑道,“冰夷师兄, 凤凰, 是老朋友了, 不如与她切磋切磋。” 冰夷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的黑色大鸟变成天上尊贵无双的凤凰:“这不可能, 凤凰早就死了,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山鸡。” 他说完, 伸出龙爪朝白泽扑去, 白泽毫不躲闪, 只是悠闲自得地笑了一声:“千晛姑娘, 接下来的事便麻烦你了。” 龙爪才伸出至一半,便被一身火焰、俯冲而下的凤凰灼伤。冰夷烫得立马缩回龙爪,却在疏忽的瞬间被凤凰抓起来。 千晛站在凤凰背上,看着像蛇被鹰抓住,在空中曲折扭动的冰夷,眼里是凉薄的轻贱之意。作为神兽,在昆仑睡久了可不好,手脚都变得这么不敏捷。 冰夷自是不会这般轻松地束手就擒,只见他用龙躯盘住凤凰的后肢,奋力舍弃背上厚厚一层龙肉,驱使龙头蜿蜒而上,露出锋利的尖牙,张口就朝凤凰的翅膀咬去。 千晛仿佛早已等候他多时。只见凤凰瞬间侧身,冰夷一口咬空,正要转头,却见眼前浮现出纵横交错的红线,它们宛如佛祖的咒语般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令他动弹不得。 千晛见状,弯着唇浅笑,下一秒又凭借系在凤凰羽翼上的红线荡到被红线缠身的冰夷背上。 冰夷震怒,甩起龙尾似乎要把背上的人鞭打下去,却听背上的女人轻声念了一句“时空静止,虚空之刃”。 “千晛姐姐!”印儿仰头,担心地脱口而出。 完了,刚才灵力那样不济,现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使出如此耗费灵力的招式! 花小肆持着莲花的手微微颤抖,几乎要哭出来,须弥山的小主人,真的是她。 水神则极度震惊,时空静止是四大主神之一的时空女神的招数,虚空之刃…… 只见那把清辉满身的汇聚天地灵气的虚空之刃被面色苍白的千晛握在手中,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手上所有力气,重重地朝神龙的脖颈后方插去。 第88页 冰夷瞬间扭动龙身痛苦地吼叫起来,缠绕在他身上的红线悉数被挣断,倏忽间,苍穹之上仿佛绽开了一朵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 “不要!”苍穹之下的人见愤怒的神龙用龙尾抽打在纤弱女子的身躯上,难过地喊起来。 千晛觉得喉咙一阵腥甜,嘴角边溢出血来。 地面上的人正要上天助阵,却见千晛揩着嘴角笑起来,怒放的璀璨眉目在飘落的红线间叫人屏住了呼吸。 冰夷以为他摆脱了束缚,却听凤凰一声长鸣,他的两侧龙翼上又被两根又细又软的红线缠住,红线的主人,还是刚刚那个让他重伤的女人。他喘着气,忍着脊背极大的痛楚,试图再一次震断红线,却见两根细软红线纹丝不动。 他仰着龙头,竟然笑出来:“有趣,不过是个月老仙子,却能用小小的红线束缚住我。” “千晛吗?好久没吃神仙了,不如拿你当开胃菜。”冰夷说完,便如一道闪电朝凤凰冲去。 “凤凰,走!”千晛牵着红线,催促着凤凰奋力朝裂开来的山谷飞去。 “想逃?”冰夷哼了一声,“苍山冥雪!” 天空间霎时成片成片地冻结起来,只余那片激荡着澎湃水声的峡谷水清山明。 “不是想逃,是想看已经用了两次苍山冥雪的神龙冰夷怎么逃过凤凰的九天之火。”千晛说完,竟从凤凰身上飞下。她用两条红线牵着巨龙毫不犹豫地朝峡谷的方向跳下去。 冰夷暗惊大事不妙,想要将这个女人拽上来,却发现对方的力气比自己大,龙翼被牵扯地几近弯折,身躯控制不住地直往峡谷里坠落。他怒吼一声,用力张开双翼,却见双翼被嵌进峡谷两侧。 “不过是移山撼海的事!”他大嚎一声。 “来不及了!”江底忽然寒光一现。 又来! 银白色的冲天光刃从下至上穿透冰夷的喉咙。 “凤凰!”千晛抓着剑柄被冰夷痛苦地来回摔击在峡谷两侧坚实厚重的山体上,鲜血顺着她的脑门滴至脖颈,滴至脚踝,滴至鞋尖,滴进奔涌的江水里。 “白泽哥哥,你快救救她!” 空谷里回荡着龙的哀鸣和千晛痛苦的吸气声,撞击山体的剧烈声响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人的心头上。 印儿挣扎着要冲过去,可是白泽死死地拽着她,眼神冰冷:“她会没事的,你不要去添乱。” 印儿见凤凰煽动翅膀,似要朝峡谷间喷吐所谓的“九天之火”,立即低头狠狠咬在白泽捉住她的手上:“千晛姐姐,会死的!” 白泽摇头,任凭印儿咬:“她不会死。” “她受伤了!” 天空中的凤凰高亢地鸣叫了一声。 照亮整片天空的九天之火变成凤凰的形态朝山谷砸去。山谷里顿时涌上冲天火光,苍山冥雪化作雨滴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干旱的大地上。 冰夷在烈火里被焚烧,冰蓝的龙鳞变成漆黑的灰烬。痛苦的龙吟声久久未绝。 直到天空中的冰化完,干涸的大地有了少许生机,龙吟声才停歇下来。 天地在冰与火散尽后,一片雾气。 “千……千晛姐姐!”印儿震惊地看着从雾气里走出来的人,一下挣脱开白泽的手,着急地跑过去。 千晛的脸有些脏,净是龙鳞化成的灰,她的红色衣裙也有些破烂不堪,她见着印儿,满手是血地抚平对方的眉眼,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笑意:“我没事。” 她的声音太虚弱了。 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人,是火神。 “祝致!”水神见千晛背上背着的人,又惊又喜地跑过去接住,“她……她……” “我灭,亦我生。”千晛牵起嘴角,皱着眉头笑起来,“很幸运,混沌之火和九天之火都是她的了。” “你以后,可打不过她。”千晛终于歇了口气,趴在印儿肩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没事,她没事就好。”水神激动地看着千晛,突然明白了当初花小肆的奇异举动,这个人或许真的,不仅仅是月老仙子这样简单,“多谢你,日后若神界欺你,我与祝致二人必定不会与你为敌。” 千晛咳了一声,呛出一小摊血,染红了印儿的白色衣衫。 印儿环着对方的腰身,大惊失色:“千晛,千晛姐姐!你怎么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千晛便闭上眼睛倒在她的怀里。 印儿仓皇失措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却突然见千晛身上笼罩起一层白色光芒。 “印儿。” 有人喊她。 印儿觉得怀里一下子落空,她着急地一抓,却什么也没捉住。 “千晛!”她着急地喊。 “印儿。”有人在耐心地喊她。 她闻声怔住,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她循着声音仰头,听见水神惊呼:“师父!” 天空中青鸟拉长声调婉转长鸣。 印儿震惊地望着天上的西王母。 西王母通身被圣光环绕,她的身后是昆仑山,身前是瑶池。 这是幻像。 西王母微笑着,慈祥地看着印儿,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印儿。” 印儿,天安。天安,印儿。 印儿急迫地晃着脑袋,让那些虚无的不成影像的东西统统从她脑子里滚出去。 第89页 她仰头,看见千晛沉浸在仙气弥漫的瑶池里,墨色的长发与鲜艳的红裙都抵不上她白净沉寂的面容。 千晛像是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西王母见印儿迟迟未回过神来:“千晛没死,她受了一点点伤,你别这么难受。” 西王母语气温柔,像长辈般,印儿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觉得眼眶发酸,竟然有些任性地朝天上吼起来:“那你快点救好她啊,你们一个个这么厉害,怎么不早点来,偏偏要最后一个钟头才来。” 西王母无奈地看向白泽,白泽摊手耸着肩膀,一瘸一拐地去查看敖澈的伤势。 “那印儿,我来迟了,你想要什么?我赔给你。” “啊?”水神震惊地听着自家师父说话,朝幻象问道,“青鸟!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西王母摇头:“你这丫头,待致儿醒来,你与她共同收拾江南残局,之后再回昆仑领罪受罚。” 水神立刻闭嘴,低头看了眼祝致,嘀咕道:听到没有,让你赶快醒了回去受罚。 印儿看着水神走到一边去,仰头:“我不要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刚刚是我太着急,对不住。我想问你,千晛姐姐什么时候能醒,具体一点,你是西王母,一定很厉害,对吧?你既然出手要救她,也一定有把握,对吧?” 西王母点头:“嗯,对。” 印儿:“所以,具体呢,现在可以吗?” 西王母望了印儿好一会儿,才叹气,笑道:“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见印儿不说话,便接着道,“这条路,一定要走完。” 印儿心里迟疑了片刻,皱起眉头:“答应了白泽的事,我肯定会走完的。” 西王母仍旧笑着:“不是说说而已哦。” 印儿看了眼千晛。 她其实真的不想按照白泽说得那样去走完每一程:“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偏不告诉我们,要我们辛辛苦苦费这么大劲儿。” 西王母没有应话,而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印儿。 印儿缩回目光,被盯得有些害怕:“好,我答应你!那你赶紧让千晛姐姐现在就醒过来!” 西王母点头,心诚则灵啊。 “你回去胥府,便能见着她了。”西王母笑起来。 印儿指着后面满目疮痍的大地:“那这里……你和……嗯?” “嗯,我们来收拾。” 西王母看向远处的凤凰,轻轻念了一句:“回来啦。” 凤凰在天空化作少女姿态,眼里含笑,嗯了一声。 ※※※※※※※※※※※※※※※※※※※※ 明天我要去漫展……所以,可能会更得很晚,也可能,大家懂 第42章 凤凰于飞(二) 大运河从江南稻花飘香处向天边太嘉山奔去, 河岸两旁, 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在路旁投下一地阴凉。 印儿惬意地坐在古木之上, 观赏水患过后江南的大好风光。 水神引水开渠贯通四江,火神驻堤修坝兴建水利,使得江面上运漕商旅, 来往不绝。码头上的人卸货、装货、抛锚、航行,在或许会流淌千年的黄金水道上孤单又自在地生活。运河沿岸的城池,诸如洛阳、郑州、大殷、大雁,似乎因为水运而愈发繁荣。船老大风姿飒爽地立于船头,传承千年开船习俗, 高喊“哦嗬嗬哦嗬——嗬”, 以求“朝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近处, 四季女神大展神通,还江南千里良田。放眼望去, 一片一片的皆是绿油油的稻田。赤着脚的男娃在稻田边上的小水沟里踩泥巴,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弯腰欣喜地拾起路边的紫色小野花。 这样子才像富饶的江南嘛。 印儿收回目光,躺在树上悠闲地晃着腿。她采了一片硕大的荷叶遮在自己的脸上,打算舒服地睡个午觉。待天边铺满云霞时,再借着暮色回胥府。 哦,她为什么不现在回去?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话得从那叫旱魃的该死的女妖说起。 在大家都以为杀死冰夷, 天下太平, 欢喜而归之际, 这只潜伏在旱地深处的女妖突然出手, 直冲可怜的胥公子而去,且这位女妖别的不要,直捣心脏。为什么?因为这胥公子原来是北斗第四星,文曲星下凡。那旱魃女妖打不过其他诸神,只好挑软柿子下手。 幸亏火神和解灵反应快,才一道将那旱魃女妖收服。但略微不幸的是,原本就深受旱魃之火的胥公子,旧疾复发了。 没错,当年胥家的那场大火,便是这旱魃女妖逃命过程中于江南所为,本是要烧火神庙的,阴差阳错使得胥公子在黑暗中,在轮椅上度过十年春秋。 惨是真挺惨的。 对于凡人来说,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又有多少个风华正茂的十年? 印儿想着大家初到胥府时,白泽说的话。 用凤凰火去熬制仙灵芝。 凤凰现世了,便差她怀里的仙灵芝。 其实对她而言,真挺纠结的。一边是救命恩人西雾,一边是胥伯言。她肯定是不能很豪爽地说给就给的。 解灵和胥伯言知道这件事后,一概摇头说不用她的仙灵芝。胥伯言怕她有心理负担,还对她开玩笑说,他早死也是挺好的,反正迟早也是回到天上。 解灵小姑娘也摆手拒绝,说没关系,她还是可以做胥伯言的眼睛,给他念书,帮他写字,哪怕坐在轮椅之上,只要心灵不是盲目的,同样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为大殷效力。 第90页 这两人如此心意相通,甚至连那般疼爱胥伯言的胥炎生都未向她提及一字“仙灵芝”的事,而是客客气气地请她们于江南游玩。 印儿心里便更不好受了。 感受过光明的人怎么会喜欢一直沉浸在黑暗里呢。只不过不想让她为难罢了。 于是,一大早的,趁解灵起床熬药时,她便偷偷地将那仙灵芝塞进了药罐子里。塞完之后,她就跑出来躲在了这棵树上。 她实在不想听胥炎生拽着她长吁短叹救命恩人,那场景看起来实在是尴尬得过分。 没必要,真没必要。 这样想着,印儿倒真睡着了。 蓝天下的风轻飘飘地吹着,晕开满池塘的莲花香。几只百灵鸟在枝头唱着清越的歌,听见熟睡的人平缓的呼吸声,又轻轻扇着翅膀离开,怕惊扰一席清梦。 千晛撑着伞行至江岸边,仰头看时,那人遮在脸上的荷叶正好掉落。 千晛伸手接住那片干枯的莲叶,无奈地摇头。 哪里都睡得着,也不怕掉下来。 千晛收起油纸伞,安静地靠着树干坐着。 青石板的小路尽头,传来袅袅钟声,不知道她何时会醒。 她偏头,澄澈清亮的眸子接住远方湖光山色,也接住天上悠悠漏下的点点光晕。 山水相毗,天地相吻。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个好梦。 印儿可没觉得自己做了美梦。 先是洪水,又是冰夷,一地一地的死人,好不容易以为清醒了,结果发现还在梦里。 她拼命地跑啊,跨过一座又一座大山,结果山的那头还是山。仿佛没有穷尽似的,她累昏了,不想跑了,却见大山消失于一片白茫茫大雾之中。 大雾之中,是一间古朴安静的草屋,她想进去讨口水喝,却在听到里面的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千晛姐姐,我抄完这一卷经文可以吃饭吗?” “不可以。” “那两卷呢?” “不可以。” “三卷呢,四卷呢?”那声音很熟悉,却又不太熟悉,甜甜的,腻腻的,像她又不像她,“千晛姐姐,祖师爷说了,经文可以不抄,饭一定要吃。” 印儿绷着脸一下子笑出声来,吃饭的时候倒像她。 她起身掸去一身风尘,打算进去瞧瞧屋里的人,结果刚一迈腿,却踩下了悬崖。 “啊——!” 印儿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惊肉跳地连法术都忘记使,直接从树上掉下来:“啊!” 千晛听到声音,忙不迭的起身。 倒不会那么傻的张开双臂等印儿掉落到她怀中,千晛踏着油纸伞伞尖,于空中接住掉下来的人。 印儿心脏差点跳到嗓子口,没看清来人,以为是哪个闲散路人,反手就要推开,一转头看见是千晛,又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一用劲,差点拖着人跟着自己摔进岸边的大运河。 千晛是打算做好事呢。 没想到脖子都快被人掐红了。白皙秀颀的脖颈处印着五根红红的手指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印儿一巴掌拍的。 印儿从千晛怀里下来,还没完全站稳,瞧见千晛脖子上的巴掌印,又心疼地抱上去:“啊,千晛姐姐,是你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是别人呢。”她轻轻吹着红色的印迹,“不疼不疼,一会儿就没事了,哎,我刚刚做噩梦了,没注意,下手这么狠,千晛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脖颈处的风轻轻的,凉凉的,吹在被掐痛的印痕处,倒莫名其妙地让人耳根子发红。 千晛臊地要推开印儿:“我没事,不疼的。” 印儿却将千晛搂紧了点,仿佛在平息刚刚的噩梦:“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千晛被人抱着,感受到对方惊魂未定,将本来要推开对方的姿势换成安抚的动作,轻轻拍在对方的背上:“我没事,真没事,印儿,梦是假的,你别这么害怕。” 印儿嗅着对方的发香,像是一碗安魂汤,让她慢悠悠地回到现实来,她感受着江边吹来的晚风,暮色下的蝉鸣,终于彻底回魂,松开抱住对方的手,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看着眼前的人,皱着眉噗嗤一声笑出来:“千晛姐姐,我刚刚真的害怕死了,幸好是梦。” 她挑着眉尖,扁着嘴,红着脸,看起来真挺害怕的。 千晛拾起油纸伞,望了望天色,与她一同朝胥府方向走去:“平时这么胆大的印儿,原来做梦也会害怕啊?”她取笑道。 印儿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轻轻地给对方揉着脖子:“唉,那不是,做梦可累了,尤其是你知道这是梦,还醒不过来的时候。” 翻山越岭之后,还是山。 “那叫鬼压床。”千晛笑着提醒。 印儿咦了一声,一身寒气,她还没正儿八经地跟鬼打过交道呢。说起鬼,便想到冥界,印儿拧着眉头悄声道:“千晛姐姐,问你个事儿。” 白泽带敖澈回昆仑疗伤了。问不到他。 千晛看着印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为是要提胥伯言的事,便道:“跟白泽说的一样,胥公子今日早晨喝完那药汤,眼睛竟然看得见了。解灵扶着他走了几步,他起初不太适应,但慢慢习惯后,便不成问题。” 她想了想又道:“胥大人很感激你,派人满城找你,没找着,便叫我来了。” 第91页 印儿皱着鼻子啊了一声,原来不是主动来找她的。千晛弯着唇角笑开来,印儿便知道千晛在骗她,闷闷不乐地抢过对方手里的油纸伞,哼道:“千晛姐姐,你越来越学坏了,不仅会取笑我,还会拿我开玩笑了,明明是早就在树下等我嘛。” 她转着手里的油纸伞,眼睛里亮晶晶的:“什么时候来的,午时?未时?等了我好半天吧!” 千晛伸出食指贴在印儿的左脸颊,轻轻叫她平视前路,不要老是偏着脑袋跟自己讲话。青石板的小路雨后路滑,容易摔跤的。 印儿嗤了一声,将手里的油纸伞转得更欢,心里咕嘟着,一定是等了我好半天,可脸皮薄儿,不愿意承认,才不是什么胥大人叫她来的。 “诶,不对。”印儿回过神,挠着脑袋道,“我刚刚不是要问胥伯言这事的。” 千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开口。 “是这样的,”印儿难得地严肃,“我以前听白泽说过,与神界雪珩仙子的仙灵芝并列的是冥界第六殿卞城王手头的鬼角菩提?” 千晛看着印儿跃跃欲试的眼神:“你要去鬼城酆都?” 印儿心里纠结:“我想去。不知道这次过后,启明珠会给我们指哪一处地方,而且你看,我们现在未看见萤火,那就说明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或者还差一点点。” 启明珠在江南亮了三次,可现在怎么看,都只有解灵和胥伯言这一对。 印儿见千晛未说话,以为她多心,慌忙道:“我不是要中途走掉,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找红尘露的。” 从大雁城到江南,从白泽到西王母,印儿知道寻找红尘露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绝不是像白泽说的那样简单的按图索骥的一件事。这中间有许多事,白泽不说,她便无从知晓。 “你什么时候去酆都呢?我陪你去。”千晛望着她的眼睛道。 那叫西雾的未曾谋面的人,对印儿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不必这么左右为难。”千晛笑起来,生,印儿所欲也,义,亦印儿所欲也,可二者不可得兼:“试想一下最坏的结果,能否承受?我,重回天牢,你,跟着我一起回天牢。我其实不害怕,只将人间现下的光阴当作偷来的悠闲岁月,如此,是我赚了。” 印儿皱着眉头听这一番话,忍不住扔掉油纸伞,放肆地捧起对方的脸颊,跟对方好好说话:“不,千晛姐姐,踏上这条路,我便不想让最坏的结果发生。红尘露我要,鬼角菩提我也要。” “先找红尘露,再取鬼角菩提。” 印儿的手劲儿是真挺大的。 千晛拍下对方的手,叫这人将伞捡起来:“可你的那位恩人?” “没事啦,”印儿鼓着腮帮子,“你看,我现在都没找着她,我没仔细跟你讲过这人吧。六界之内,能降服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真的,她特别厉害,厉害到我无法想象。雷神桓元子降灾于雪山之巅,她挑挑手指头,便让雷神的坐骑夔,俯首认错。” 印儿挠着脑袋:“没准等我找着她,她自己都已经上天下地好多遍,治好自己的头疾了。到时候,我又得欠她好久的恩情了。” 千晛听着,心里直摇头。 雷神可是八大上位神之一,夔原本是魔界圣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之俯首认错,又是不知来路的人,千晛忽然觉得没那么简单。 世间会有什么样的病让如此厉害的人头痛难忍? 她觉得没有。 而,封印,却十分有可能。 是谁封印的呢?为什么要在这样厉害的人体内下封印。 千晛看着专注说话的印儿,没忍心打断她。 她在心里悠悠长叹一口气,算了,还是不告诉她,或许事情就是印儿说得这样简单。 毕竟太过复杂之事,于三千年修为的狐狸而言,无解。 可是……她起了疑虑,便放不下心。 “不了,”千晛忽然改变了想法,坚决地道,“江南的事情一完,便启程去酆都,取鬼角菩提。” 印儿被吓得怔住。 千晛凝视着她的眸子,扬起唇角笑起来:“听我的,就这样。说不定在酆都正好能碰上你那位恩人呢。”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 “也没有但是,”千晛回头催促她别愣在原地,走快一点,“要下雨了。” 印儿慌忙撑起伞跟上去。 油纸伞的伞面是纯净的蓝色,没有刻印花鸟鱼虫。 雨滴顺着伞骨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古朴的店门外一盏盏大红灯笼照亮着清波荡漾的夜河。 “千晛姐姐。” 油纸伞实在是太小了,挤不下两个回家的人。 千晛比印儿高了那么一些,她接过伞,自然地将印儿往怀里搂了些:“靠近点,雨下大了。” 啪嗒——啪嗒——啪嗒。 印儿突然间就忘了刚刚想和千晛争执什么,她紧紧挽着对方的手臂,一张口,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回胥府的路有些长,但或许更长一点也没关系。 千晛把伞往印儿一侧倾着,没来由得问道:“你刚刚梦到什么了,怎么那么害怕?” 印儿道:“其实也不是害怕,就是没有希望。死了好多好多人,只剩我一个活人。我跨过一座一座的山,山后面还是山,好不容易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一前进,又一脚踩空,跌下万丈深渊。” 第92页 千晛蹙着眉尖笑:“应该及时停下来。” 印儿摇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躲着雨水,声音一高一低:“不能停,万一像梦里一样,山的尽头,是你呢。” 千晛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顿。 雨下得更大了。 ※※※※※※※※※※※※※※※※※※※※ 嘿嘿 第43章 凤凰于飞(三) 幸亏江南此行未赶上梅雨时节。 昨夜轰隆隆地下了一场大雨, 翌日卯时便停了。 印儿和千晛昨日又细细讨论了一晚上, 思觉总不能一日未瞧见萤火, 便一日不启程。两人经过商议,决定五日后动身去酆都。 胥炎生听闻此事,慌忙前来留客。 来江南一趟, 什么都还没玩尽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老家伙叫了一圈子的丫鬟婆子,给印儿和千晛描绘江南的庙会有多盛大,有多好玩。 印儿哪里是那么好骗的主,眯着眼睛悄悄一盘问, 便知晓了胥炎生留人的真实目的。 其实也不是坏事, 印儿也就激动地差点跳进南江里去清醒清醒。 ——胥家想为千晛修一座月老庙。 但是,塑金身有些麻烦。 因为千晛发髻上的麒麟血钗太难雕琢了。 胥家花重金请了江南多位有名的画师, 但他们都绘不出那血钗上麒麟的神韵。可若请千晛将那钗子给画师观摩一番,又失了惊喜。 印儿还以为是多难的事呢, 她从袖子里掏出当初在《六界神兽录》里撕下来的一页纸,指着上面的图纹让工匠照这个雕。工匠忙不迭地领走图纸。 千晛安静地坐在屋子里看书,她有些好奇印儿怎么突然打算多留几日,而且每天早出晚归的,但印儿不说,她便不愿多问。 想来江南确实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不带她玩就不带她玩。她逛庙会的时候也不跟印儿一起玩。 印儿很苦啊。 每天和北浣溪、花小肆一起在烈日炎炎下帮工匠师傅搬石头。工匠师傅是个上年纪的老人家, 当年安城内火神的金身便是他设计修建的。修雕塑立金身是件心诚则灵的事, 用法术就没意义了。 三人蹲在杨柳树下, 手里各捧着路人赠予的一瓣西瓜,仰望对面复建的火神庙。 希望选址于火神庙对面,能让大家多瞧几眼月老庙。 多一个人信她都好。 印儿和四季女神对视一眼,难得地统一战线。 暮色将尽时,三人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前一后地回到胥府。印儿按着平时的习惯,沐浴完后便蹦跶着去找千晛,不知道她今日在看什么书。 不过,厢房里没有人。 印儿思忖着千晛不爱乱跑,便上前询问主事的丫鬟。丫鬟不明白印儿为何这般紧张,笑着道:“千晛姑娘说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今日午时她便出门了。怎么,千晛姑娘没有跟印儿姑娘在一起吗?” 午时出门,天都黑了还没回来。 印儿眉心一沉,立马转身出去。 江南的夜景很美,壕梁的晚风吹拂在每一片青色的石板上。土灰色的墙,翘起的屋檐,高挂的大红灯笼,都让夜晚显得静谧而美好。 印儿找到千晛时,那人正借着疏朗的月色坐在河岸边,赤着脚荡着荷塘里清澈的水波。 月光深深浅浅地漏在她的脚背上,远处灯火辉煌的高阁里唱着思盼良人的歌。 印儿蹑着脚尖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十分自然地挨着千晛坐下来。千晛知道她来了,往边上挪了点,给她腾出点位置。 “你不开心了?”印儿低头看着千晛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水花,“还是有心事?”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刚好够两个人听到。 千晛咬了咬下唇,又松开,偏头望了眼印儿,又叹气。然后慢慢摇头,弯腰掬了一捧沁凉的湖水,什么也不说。 印儿拧着眉头笑得无奈,学着千晛的样子弯腰掬起一捧水,拍在自己的胳膊上:“嘶,这水挺凉快啊。” 千晛点头,“嗯”了一声。 印儿挑起眉梢,嘿嘿笑了两声,又“啪啪啪”地将另一只手臂打湿:“千晛姐姐,冷不冷啊!” 她趁着千晛低头,将湿漉漉的双臂架在对方的肩膀上,贴在对方的脖子上。 淌下来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到锁骨处,又落进衣服里。千晛一下子抬起头,瞪着浑然不知的印儿。 印儿哪里留心这样的小事,见对方带着表情抬头,立即严肃地道:“是不是特别冷,待会儿夜深了,还要更冷一些。千晛姐姐,你快别把脚放在水里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还有啊,晚上水里有好多青蛙的,它们会‘呱’一声便跳到你的腿上,到时候你吓得跌进水里,可没人拉你。现在趁我还在这儿,你赶紧起来。” 小狐狸歪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 千晛抬起眼皮子看她一眼,伸出左手。 印儿一瞧,以为是这人听进去了,赶紧伸手去扶,哪想千晛借着她手上的力起身,右手却掬起一捧清水,坏心眼地扑了她一身。 真是……讨厌。 印儿看着千晛坐在岸边笑着穿鞋,气得笑出来,这人是怎么了,怎得今日这般不正常。 她拉长声音长长地“唉”了一声,蹲到对方脚边上去,捡起对方一只鞋子转来转去:“千晛姐姐,怎么了啊,今天怎么一点都不乖呀。” 第93页 千晛不想跟她多说话:“鞋给我。” “你说出来,我就给。”印儿呲着一口小贝牙,挑着眉尖笑着。对付这姓千名晛的姑娘,可真是花了她上下三千年的耐心。 千晛撇着嘴角冷哼了一声,从草地上拍拍手爬起来:“我不要了。” 她说完,便穿着一只鞋子,光着一只脚,有些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 印儿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呢。她抓着鞋子慌忙追上去:“诶!你的鞋,真不要了啊?” 千晛没回头。 印儿心里顿时打起鼓。脑子里迅速闪过这四天以来自己做的事,好像……好像她也没做错什么事啊。 “诶!千晛姐姐,你等等我嘛!” 印儿提着鞋追赶上千晛,与她并肩走着。千晛这人,忒较真,说不要鞋就是不要鞋。印儿服软也没用。 不过,等跟着千晛走几步,印儿就知道对方要去哪里了。 可不就是白日她们去的月老庙。 这路越走越熟悉,印儿心里越来越发慌。她们觉得修月老庙是好的,可千晛未必觉得。照现在这局势来说,也不用未必了,一定是不开心。 只是,这人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们瞒得挺好的。 “千晛姐姐。”印儿腆着脸,装作不知晓的样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千晛倒没跟她拐弯抹角,睨了她一眼:“月老庙。” “啊?什么!月老庙!”印儿夸张地瞪着眼睛,“江南也有月老庙,千晛姐姐,你太厉害了!” 千晛这下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语气夸张,表情做作,阿谀奉承,谄媚小人! 印儿立即闭嘴,一言不发地跟在千晛身后。 完了呗……还能怎样。 一看千晛姐姐就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不喜欢啊,又不是她强迫别人修建的,是别人自愿修建的,还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两人一言不发地行至月老庙。 月老庙外围栽种着一棵棵垂杨柳,庙内栽种着一棵巨大的枝干有些光秃秃的古木。庙宇还没有彻底修建完毕,但庙内的石像却已经雕砌了大半。若走近了看,还是能瞧出这人是谁的。 印儿摊开手,支支吾吾地指着月老庙解释:“是胥家为你修建的,想在你走前给你个惊喜,没想故意瞒着你。这几天也不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呆着,你不要这样生气。” 千晛凝视着印儿说话的眼睛。她的目光沉下来,迟疑了片刻,掌中还是燃起一团火来。 “千晛姐姐,你干什么!”印儿见状,一下子站到千晛身前去,“你想烧了它?” 印儿站得很近,大有一种先烧她再烧月老庙的气势。 千晛往后退了一步:“你走开。” “我就不明白了,”印儿气愤地扔下鞋子,“千晛姐姐,你是什么死脑筋啊,这月老庙对你不好吗?人间哪个神没有庙宇。又不是你逼着他们修的!” 人烟稀少的天地里,印儿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骂人。 千晛闻声怔了片刻,但仍是摇头:“你让开。” “偏不让,你还打算跟我动手了不成。”印儿皱着眉头看她。 “谁家的姑娘在这儿吵吵嚷嚷的?”远处散了夜市,扛着糖葫芦串儿回家的小贩和挑着两篓白菜的妇人从火神庙前路过。 “嗬,娘子,这儿什么时候修建的一间月神……月老庙,”小贩笑起来,“月老庙啊?没听说过,哪个神仙?” “关心那么多,”妇人嗔怪了一声,“没听集市上那些人说嘛,这是个罪神。你说胥大人这是干什么呢,把这庙修在火神对面,这月老配得上吗?” 两个人悉悉索索地,一边说一边笑。 印儿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她当然没聋,那些话她都听得懂。 千晛却低头笑起来:“可以让了?” 印儿摇头:“不让。” 千晛觉得自己有时也挺想不通印儿的:“你都听到了,这座庙建在这里,挺多余的。” 千晛叹气,说,她不喜欢。 “不多余。”印儿仍旧唱着反调。 千晛其实不想跟印儿发火,可是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庙建在这里以后,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嘲讽她一遍。她今日在街上听到了挺多这种话,她都没有生气。 因为印儿她们不知道。 可现在印儿知道了,还要修建,她就生气。 但她生气,也骂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一如既往地说:“印儿,你听到没有,我让你走开,我不喜欢这座庙。它一点也不惊喜。” “像百姓说的那样,我不配在这里。我不想自己那么难堪。” 印儿听着千晛这些话,觉得刺耳得要命,她抓住对方要释放火焰的手,满肚子怒气地牵着对方走进月老庙。那灰白石像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面前一个香火坛子,一块拜垫,几把红色的香烛。 印儿沉着眉,取出三根香烛点燃,利索地跪在拜垫上。 千晛见状,着急地扶她起来:“印儿,你干什么!” “信徒印儿拜见月老仙子,望月老仙子实现印儿愿望,”印儿推开千晛,恭敬地举着三根香烛,表情严肃认真,“一愿月老仙子岁岁平安,二愿月老仙子顺心遂愿,三愿月老仙子,”她看了一眼呆住的千晛,三叩首行礼。 第94页 三愿常伴月老仙子左右,忧其忧,喜其喜。 印儿将香烛小心地插放进香坛里,转头看着回过神来,一脸怒容的千晛,傲气地扬着脑袋:“你不可以对我生气,我早就是你的信徒,你应当努力实现我的愿望。我的第三个愿望你应该听到了吧。” 印儿知道千晛现在是听不到的,她又道:“但是千晛姐姐,你得分清一件事,我求的是月老仙子,不是你。我们是朋友,我是不会给你磕头的,除非你也同时给我磕头,但那个时候……”印儿笑出声来,“就是夫妻对拜了,哈哈。” “你简直是……”千晛气得想打翻那香火坛子,可她一抬手,印儿一闭眼睛,她就狠不下心了。 “哎呀。”外面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印儿和千晛闻声慌忙跑了出去。 定睛一瞧,居然是个大男孩抱着小女孩在往古木上系红绳。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印儿厉声询问。 小小年纪,黑灯瞎火的。 两个小家伙被吓到,原本系好的红绳又被不小心扯了下来。 小女孩捏着红绳,跺着脚,怒气冲冲地指着黑暗中的印儿:“你们是干什么的,大半夜跑到这里,我告诉你们,外面可是有一群我们府里的家丁,只要我喊一声,你们就死定了!” “妹妹,”男孩按下小女孩的手,礼貌地抱拳作揖,“叨扰二位,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小妹是过来为家里的大姐祈一个好姻缘的。我家大姐后日便要出嫁,我跟小妹便想今日前来系根红绳。” “就是,都怪你们!”小女孩气鼓鼓地,“我好不容易系上去的。” “这神没什么用的。”千晛出声道。 “才不是呢,”小女孩眉眼一沉,回过头嚷着,“这个神我见过的,在凤凰上,杀死了一只巨大的怪物,保护了我们,你不知道就别瞎说。” 小女孩仰天看了眼月亮,不耐烦得紧:“哥哥,别管她们,我们重新系,得赶紧回家了。” 男孩立马抱起自家小妹。小丫头颤颤巍巍的,手腕发抖,绕了好半天,终于系紧了那根红绳。 两个小家伙是真的不在乎印儿和千晛,他们冲出月老庙,招呼着:“走了走了,赶紧回府!爹娘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光秃秃的树干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红绸带子。 红绸带子在晚风里,轻轻飘着。 上面写着稚嫩的一列行楷:望阿姊天天开心,不要被人欺负。 印儿捂着脸,声音哑哑的,不知道是不是哭了:“瞧见了吗?月老仙子。” “瞧见了。” ※※※※※※※※※※※※※※※※※※※※ 嘤,更晚了。 瞧见了吗!傻千晛! 第44章 凤凰于飞(四) 扔在月老庙外的鞋被狗叼走了, 印儿只好以虚空之气化剑, 载着千晛乘风归去。 两人在暖冬苑前分开, 印儿看着千晛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东苑,实在是有些想笑。她都保证过了,绝对不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说出去。 待千晛磨磨蹭蹭地终于走进东厢房, 关上门,她才站在大院中间笑出了声。 其实这样别扭的千晛姐姐也挺可爱的。 就是看到的机会太少了。 翌日一大早,印儿又按部就班地准时起床,准备再去工匠师傅那儿瞧瞧进度。这次就不用喊北浣溪了,那丫头昨天在太阳底下晒得蔫蔫的, 想来是海底生物的特性。至于花小肆嘛, 只要不跟她吵起来,万事好商量。 她打着呵欠从厢房里走出来, 本想着去敲对面的门,往北苑一瞥, 却瞧见一群丫鬟鬼鬼祟祟你推我攘地躲在雕梁红柱后。 这在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印儿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偷偷走过去,站到那群丫鬟身后,哈着气小声道:“姑娘们,你们在看什么呢?” “嘘, 不要吵。” 印儿还没反应过来, 便被突然从地上蹲起来的北浣溪捂住嘴拉到柱子后:“小声点, 印儿姐姐。 印儿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公分近的眼睛, 皱着眉头拍开对方手:“这是怎么了,你们干嘛呢?” 花小肆冷不丁地从一旁的石头后站出来:“比武呢。” 她上下打量了眼印儿,又道:“你和麒麟大人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印儿眯着眼轻轻唉了一声,翘着唇角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想想啊……有你什么事儿。” “你!”花小肆漂亮的眉头一下子沉下来,气得捏紧拳头。 印儿挑着眉梢乐起来。 “嘘嘘嘘,别吵,亲了亲了!”北浣溪从两人中间插/进去,拉着两人的袖子躬下腰来,“小声点啊。” 一旁的几个丫鬟也立马捂着嘴半蹲着身子,红着脸不发出一点声音。 印儿疑惑地朝远处亭子里望去,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解灵踩在胥伯言脚上亲他呢。 小姑娘从脖子到脸都是红通通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对方的衣袖。 先是轻轻地在胥公子的嘴唇上碰了一下,见对方没反应,低声不知道紧张地说了句什么,又大胆地凑上前去。 “哎呀,公子怎么还不抱小姐啊!”小丫鬟们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脸上的笑意憋都憋不住。 印儿啧了一声,万分鄙视这群偷偷摸摸的小人:“你们大早上的,可真是闲啊。” 第95页 “哪有,我们是路过,路过好不好。”北浣溪着急地拽着印儿,“哎呀,那胥公子怎么光让解灵姐姐主动啊。” 印儿本来忍住没笑,转头见花小肆表情严肃地红着脸。心里瞬间乐喷了。花小肆红着脸瞪她一眼,印儿立即捂上嘴。 非礼勿视啊各位姑娘,不要这么八卦! 印儿直摇头,期待着两人亲完后能看见萤火虫。她觉得挺邪门的,都这个程度了,红尘露还不出来。不知道红尘露在等什么呢。 胥家和解家原是世交,奈何解大人家道中落,他和妻子又得了难以医治的重病。知道两人时日无多,他们便将年仅六岁的解灵托付给了胥家。胥炎生情深义重,不仅将友人厚葬,还待解灵视如己出。 那时的解灵尚不知道自己是个“妖怪”,以为自己也是个普通的人,直到胥伯言春试赶考途中遭遇山匪,她出手相救,才知道原来不是凡人,而是一只“山鸡精”。小姑娘当时挺接受不了的,自己明明有父有母,怎么会是一只妖精,可父母已驾鹤西去,许多往事便跟着化为一抔黄土。 但想来,也很好解释,她不是解家夫妻亲生的。 人妖殊途这种概念在人间谁不知晓。十二岁的解灵哭着说“送伯言哥哥最后一次,以后就不再相见了”,胥伯言气得直接放弃春试,拉着解灵回家,说要娶她。 解灵不愿意,胥伯言执意。 解灵说以后伯言哥哥会考上状元郎,会有公主嫁给她,胥伯言气得骂人家夫子脑子腐朽,一天给小姑娘传授些什么思想。 是不相爱才不能在一起,不是人与妖不能在一起。 解灵还是要走,然后旱魃来了,胥伯言眼瞎了,腿瘸了,解灵却不想走了。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从豆蔻年华熬成一个别人口中的老姑娘,解灵都觉得没什么,她只是遗憾她采遍天下药材都换不回一个健健康康的伯言哥哥。 所以啊,红尘露,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呢。人家都快从青梅竹马走到暮雪白头了,总不至于要像前辈和陆怂岐那样搞到生离死别时才出来吧。 如果这样,入红尘也就太惨了吧。 一群人都在心里感慨叹气,没注意到已经站在她们身后很久的千晛。 千晛来了挺久了,奈何一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你们在干什么?”千晛望着远处,面无表情地悠悠开口道。 “啊——!!!” 庭院里瞬间如平地惊雷般,炸起一群“活蹦乱跳”的女人的尖叫声。 远处的解灵惊吓地看到这一群从石柱和假山后蹦出来的人,羞得声音都发抖了,堪堪地躲在胥伯言身后,瓮声瓮气地:“你们干什么啊?” 胥伯言看着这一群人,无奈地摇头,伸手将解灵揽进怀里:“没事没事,她们路过。” 解灵将脸埋在对方心口处,羞死了,她们肯定都看到了! 印儿回头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千晛,又看了眼远处的人:“啊,我路过,路过,我到花园采花来着。” “啊,这花,真好看啊。” 千晛瞧着印儿摘了片树叶跑得飞快……嗯,做贼心虚。 北浣溪和花小肆两人对视一眼,牵着手异口同声地往庭院外走:“今天天气真好啊。” 几个丫鬟磕磕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竟站成一排齐齐地行了个礼:“祝公子夫人长长久久,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语罢,一群人便作鸟兽散。 这都还没娶她呢,怎么就夫人了。 千晛看了会儿,总算明白过来。她正打算开口说“打扰了”,便见一家丁匆匆忙忙赶过来:“公子,功德灵祠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解灵闻言,立即从胥伯言怀里起来,与他一道表情严肃地看着跑进来的家丁。 家丁:“巡城的秦将军说功德灵祠外有一个会妖术的疯子。” 胥伯言来不及多等:“速速前往。” 解灵抱歉地冲千晛点头,紧跟上去。 千晛转头望见排成一排坐在院墙上的三人:“功德灵祠?” “一起去看看,兴许我们帮得上忙呢。”印儿从墙上跳下来,感叹多事之秋。 功德灵祠确实是个祠堂,但又不是一般的祠堂。它里面纪念的是大殷王朝以前历朝历代被百姓赞颂的享有丰功伟绩的先人。他们的身份有君主、有将军、有公主、有侠客、有文人……不论经多少次的朝代更迭,功德灵祠都屹立在江南一隅,因为里面的人曾经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类血脉得以延续。 众人赶去时,那会“妖术”的衣衫褴褛的疯子正在与秦将军搏斗。那其实并不算妖术,只是几只训养过的大头蜈蚣。解灵一去,那蜈蚣便缩成一团,不敢动了。 疯子也算不得厉害,只是声音特别尖亮刺耳,他高声嚷嚷着江南百姓听不懂的话:“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说话,我要说话!” 印儿皱着眉,这是巴蜀酆都一带的口音。 “秦将军,手下留情!”印儿赶忙阻止挥刀的大将军,转头看向胥伯言,“胥公子,这……功德灵祠前动手不太好吧。” 胥伯言心敏智聪,自是懂印儿的话中之意。他犹豫了片刻,摆手道:“押回牢里,细细盘问。” 第96页 印儿仰头望着一砖一瓦都修建得恢宏肃穆的功德灵祠,又踮着脚朝里面看了一眼,她之前怎么不知道江南有这样的建筑。 她转头有些好奇地询问胥伯言:“能进去看看吗?” 胥伯言指了指守在功德灵祠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面容冷峻的士兵:“印儿姑娘,还是放过我们的士兵吧,他们可打不过你。” 也就是不能进去。 印儿皱着眉:“是我不能进去,还是妖不能进去?” 胥伯言不太想说这话,但人间无人不知这个规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妖不能进去,是除却神仙,其余三族皆不可入内。” “对不住,印儿姑娘。” “好吧。”印儿感到委屈地蹭到千晛边上,“那我不进去了。” 解灵觉得这样不好,冲印儿道:“印儿姐姐,你若是想知道里面有哪些人,我可以将功德灵祠里的人物记传拿予你看。” “懒得看,”印儿怏怏不乐地跟着众人回府,但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千晛姐姐,你说里面是怎样的人?” 千晛瞥了她一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她拍了拍解灵的肩,又指指印儿:“讲一讲有趣的吧。” 解灵看着印儿的表情,了悟:“要说最有趣的那肯定得从我们人族建立的第二个王朝说起,那个朝代史称古殷,与当今大殷只有一字之差。古殷是个传奇色彩异常浓厚的朝代,功德灵祠里十六尊雕像,有四尊都是那个朝代的。” “这么厉害。”北浣溪掰着手指头,忍不住感慨。 解灵笑道:“是啊,仅有的三尊女子雕像也都是在那个朝代。” “哪三个?”印儿一听,眼睛亮起来,“我要看那个传记。” 古殷这个朝代诞生的时间,好像跟她出生的年岁差不多。如此一来,她没逛过人间,也实属正常。 “我想想啊,”解灵琢磨了半天,“上和太后、额尔多·熹微皇后以及天安公主。” “什么熹微?”印儿一听,储君龙瑔暗恋那人不也叫熹微嘛。 “额尔多·熹微。”解灵重复道。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印儿拍着胸口乐道。 花小肆看着千晛皱起眉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也想看看那个传记。” 北浣溪觉得氛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阴冷,举手笑道:“明天庙会我可不可以玩踩高跷啊?” “幼稚。”花小肆冷她一眼。 “可以。”印儿冷花小肆一眼。 解灵看了胥伯言一眼,询问今晚两人会不会因为那本传记打一架。 胥伯言十分为难。 ※※※※※※※※※※※※※※※※※※※※ 八卦的一群人 第45章 凤凰于飞(五) 印儿不明白为何花小肆看了两眼抢去的传记就意兴阑珊地扔还给她, 有那么不好看吗? 她喝了口凉水, 平心静气地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边上, 不知道为何,明明没有人监督她,她还要装作一副认真求知的模样。 翻开古老泛黄的书页,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撰书者的名字。印儿眼皮子跳了跳,顿觉这书应当确实是不好看——蒲树林,那个在《六界神兽录》里鄙夷天狐为劣等生物的男人。 印儿带着深深的偏见继续翻下去,果不其然,如她想的一样, 这书上净是些无稽之谈。这位前朝“上和太后”虽然以身殉国, 用钗子插进喉咙的死状有些惨,但也不至于安放进功德灵祠吧。这熹微皇后传授纺织技巧于天下妇人, 倒还值得称赞…… 印儿随手翻了几页,见净是密密麻麻的字, 没有一张图画,顿时也觉得兴致索然,没意思,还不如跟阿溪一块儿去挑件好看的衣裙。 她鼓着腮帮子,将传记合上,哼着随口编的小曲往做衣服的锦绣坊跑。 千晛立在书房之外的回廊上, 沉着目光, 见印儿走远, 才不疾不徐地转身朝书房走去。 从木窗外吹进来的夏风轻轻翻着泛黄的书脚。 那其实真的是一本老旧的不能再老旧的书, 连书封都丢失一半,只余半片起毛的黄纸。 千晛一半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一半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她因“天安”二字来,又不知“天安”是谁。 好像很熟悉,细想又与她无半丝半缕的关系。 她看了眼案桌上铺好的宣纸、压在其上的镇尺与搁在端砚上的狼毫墨笔,不觉有些想笑,难道刚才印儿还打算边看书边抄写吗?她仔细一瞧,好像镇尺下面还压着几个字,她好奇地挪开镇尺,定睛一看,那字写得洋洋洒洒,颇为狂放不羁。她认真盯了几眼,才知道原来不是几个字,而是一句话:唉怎么还不讲完好饿啊。 千晛蹙着眉尖想了半天,方才似乎也没人逼印儿看书啊,也没人不让她吃饭啊。 她叹了口气,思觉印儿这人,有时不正常也挺正常。 书封破烂了一半,里面的内容倒是无一页丢失。 千晛目不转睛地将纸张一页页翻过,她的看书速度非常快,似乎上下一瞟就将内容熟记于心。 印儿和花小肆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去看,却还是看得浮躁,觉着不称心如意,便扔在一旁。千晛却是越看越皱紧了眉头,古殷王朝竟是在冥、妖、魔三界入侵下存活下来的。不仅如此,古殷王朝的君主龙瑔和皇后熹微竟是两件灵器孤鹜剑与落霞剑的主人。 第97页 如此看来,确实是挺传奇的。 她往后又翻了一页,目光瞬时迟滞下来。 上和太后,以身殉国,玉颈簪花, 上和太后?她的眉头拧成细微的川字,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四个字,然而除却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什么也想不起。 她一手撑着书桌,一手难受地攥着书脚。 额头上竟然浮起一层细细的汗珠。 下一页,才是她想看的。 千晛心神不定地眨着眼睛,突然间竟然有些害怕翻开,连手指都在发颤儿。 “千晛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印儿走到一半,想起自己要将这本书还给解灵,又折返回去。她在窗户外面站了好久,一直看着千晛,本是想等对方出来再吓吓她,哪想这人看个书还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啊?”印儿皱着眉头走进去,将书从千晛手里抽出来,顺手摸上对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冷得出这么多汗?” 温暖的触感使得千晛眼前一下子清明起来。虽然她的眸子里还染着雾气,但心却一下子从嗓子眼沉了下去:“我没事,就是刚刚看到这书有些不舒服。” 印儿咦了一声,将书本拿到鼻子间嗅了嗅,立即吐了吐舌头,嫌弃道:“有点腐朽之气,我刚刚看的时候都隔老远,千晛姐姐你肯定是凑它太近了。” 千晛闻言,点点头,也许是吧。 “哎呀,这破书也没什么好看的,”印儿瞧着还有点发呆发傻的千晛,拽着她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晃,“我们出去走一走!去锦绣坊好吗?听说苏州绣娘堪比天上织女,你想去看一看吗?” 千晛还没开口,印儿便又拽着她:“去吧去吧,可好玩了。” 这哪里容得她拒绝。去就去吧。 印儿见千晛一点头,立刻拉着对方往书房外走:“我们先去把书还给凤凰。” 印儿走路时,喜欢跳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只兔子呢。千晛被她牵着,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甚至有点小跑的样子,一下子,倒没了刚刚不适的感觉。 不过,她还有剩下的最后一页没看完。 千晛扯了扯印儿,轻声道:“印儿,边走边读一下关于天安公主的事情吧。” “她有什么好看的,肯定又是密密麻麻一大箩筐的废话介绍,”印儿撅着嘴,步子却放缓下来,看着千晛认真望着她,立刻停下来立在原地,站得笔直,有模有样地捧着书本,假模假样地咳了声,“听好了啊。” 千晛忍住笑意:“嗯。” 印儿翻开最后一页,心脏突然跳空了一下。 “昭,十六年,葬酆都。” 天安公主,明德有功,谥号曰昭。 最后一页,只有简短的七个字,再无其他。 *** 要说庙会,原本都是要固定会期的。比如正月初二财神庙,三月初三蟠桃宫。但江南这次算劫后重生,老百姓高兴,加上大运河的贯通,大伙儿更是喜不胜收。于是趁十五月圆的好日子,整个安城便热闹起来。 白日集市拥挤,都是些大爷大娘买菜卖菜的,年轻的姑娘和公子都不乐意出来。等到夜幕降临,夜市一开,来来往往便是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印儿和千晛她们一群六个人挤成一排走在人堆中,就像一堵厚实的墙。 戴着稀奇古怪妖精面具的小孩大大咧咧地从她们的缝隙中穿过去,有的小孩爱闹,还跳起来吓她们。 “吼!”北浣溪是个爱玩的,见别人戴面具,也挑了个凶煞的老虎戴在脸上,边走边与人家小孩玩闹。 印儿望着整条街市灯火辉煌,自然也是心情愉快。她跟北浣溪不一样,她走哪儿都爱吃,于是一群才吃饱便从府里出来的人,又跟着印儿去吃豆腐花、叫花鸡、梅花糕、回卤干、盐水鸭…… 五颜六色、煎煮蒸炒,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白衣飘飘仙女模样的姑娘是饿死鬼投胎。 花小肆实在是不愿跟印儿一块儿逛,一路上就知道吃吃吃,她还想去看看那些街头耍杂的把戏呢。远处还有猜灯谜,怎么都比吃好。 但是千晛跟着印儿,她又不好离开。万一她一走,印儿这不要脸的狐狸趁机对她家麒麟大人有非分之想呢!据说人间的花灯会,庙会这些最容易撮合姻缘了,不信你看那些戴着面具偷偷勾小指的姑娘小伙! 天知道印儿真是这样想的。 奈何花小肆太多余了!跟防贼一样卡在她和千晛中间,甩都甩不掉。 北浣溪小姑娘是个“蕙质兰心”的小姑娘,一瞧自家印儿姐姐咬牙切齿的模样,了悟。 她望着远处站河塘边上站着放花灯的人,计上心头,拽着印儿小声嘀咕了几句。 印儿挑眉望她,十分怀疑可行性。 北浣溪郑重点头,拍着略有些平坦的胸脯,示意包在她身上。 “啊,千晛姐姐,那边有花灯!我们去那边许个愿吧!” 千晛正低头看着路边一个蓝色香囊,还没听清楚对方说什么,一伙人便挤着她走到河塘边上去。 清澈的河塘里,一盏盏粉色荷花灯紧紧凑凑地挨在一起,顺着清澈的河流往不知尽头的远方飘去。每一盏灯上都寄托着不同的情感,或思念,或祝福,或期盼。粉色的灯花照应着清浅的水面,似乎让天地间都亮堂起来,能叫人瞧见身边人的模样。 第98页 “无聊。”花小肆抱着手站在一旁,不屑地看着印儿和北浣溪买花灯,但见两位不理她,她又忍不住凑上前去,“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花灯里的愿望会让我听到啊?” “咦?”印儿挑眉瞧她,怪不得呢,你瞧这放花灯的年年有多少人,花小肆不愧是人间香火最旺的,“那四季女神既然听了,要帮我实现哦。” “感激不尽!”北浣溪接茬乐道。 千晛站在边上,一觉得人群拥挤,二觉得这三个人太幼稚。 不过,长河飘满花灯,确实挺热闹,也确实挺好看的。 她要不要放一个呢。 她回头望了眼卖花灯的小姑娘,求了一盏抱在怀里,正准备回河边去放,便见印儿做贼似的火急火燎地从人群堆里冲出来:“走走走!我们快走!” 千晛抱着花灯,踉跄地跟着她跑:“她们还在那边。” “不管她们,我们自己去玩!”印儿回头望了眼,得逞地拉着千晛往人群里窜。 花小肆本来反应得十分快,见印儿把花灯扔进水里一跑,立即明白过来。她着急地正要上前追赶,哪想北浣溪忽然扯了她的袖子一下,“啊啊啊”地,噗通一声,摔进河里。 “哎呀!救命啊,出事了!”岸边的人被溅起的水花扑腾地直往后退。 花小肆见狼狈地跌进水里的北浣溪,一下子忘了对方是条龙,着急地喊起来:“诶,你没事吧!等等,我救你起来!” 北浣溪小姑娘没选好落水位置,呼哧呼哧地呛了一肚子水,浑身湿漉漉地浮在水面,一边抹脸一边猛咳,感叹自己真是个好人,太对得起印儿了。 果不其然,等花小肆把北浣溪拉到岸边,苍茫人海间,哪里还有印儿和千晛的踪迹。 花小肆看着冷得发抖的北浣溪,一双美目要瞪出火来:“你……你,你和那只臭狐狸简直是狼狈为奸!” 北浣溪坐在岸边,迎着冷风,瑟瑟地打了个喷嚏,声音贼可怜:“是,是狐龙为奸,阿,阿,阿嚏!” 花小肆吓得一抖。 “呜呜呜我死了,我生病了。”北浣溪抱着花小肆的腿痛哭流涕起来。 “把我裙子蹭脏了啊!”花小肆看着这只落汤鸡,瞥了眼灯火通明的客栈,嫌恶地看了眼北浣溪,“走,去那客栈换身衣裳。” “走不动,腿,腿软。”北浣溪红着眼睛,眼泪汪汪。 花小肆瞪她一眼:“难不成还想让我背吗?做梦!” 冷风一阵起。 北浣溪对着空气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 花小肆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气急败坏地半蹲在北浣溪面前:“别磨蹭,自己爬上来。” 气死人了!干什么这么心软啊! 北浣溪愣了下,立即趴到对方背上。 花小肆背着人,一言不发地往客栈走。 北浣溪回头望了眼漂着花灯的长河,她身上的水把这人粉色的衣裙弄得脏兮兮的。 “你挺好的。”北浣溪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乖巧地道。 “呵呵。”花小肆把人往背上提了点,气呼呼的,“你重死了。” 北浣溪讪讪地摸着鼻尖,刚刚跟印儿姐姐一块儿吃多了嘛。 窜进人海里的印儿和千晛此时正排着队玩猜灯谜。 灯谜太难了,对大殷文化只有一知半解的两人走了六个铺子,愣是一个都没猜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岁孩童美滋滋地抱走奖品。 这太令人生气了,越想越生气。 “老板!来个最最最最简单的灯谜!”印儿瞪着可怜的老板,拍下一沓银票。 周围的人瞬间全部围过来。 “我猜出来,这就都是你的了。”印儿将一沓足足一千两银票推到老板面前,两只眼睛火气十足。 “印儿,别这样。”千晛看着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唉,她算是知道了,印儿对钱丝毫没有概念,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不能及也。 老板活了三四十年,头回遇到这样人傻钱多的客人:“这……姑娘,你上过学否?” 印儿瞥他一眼:“这是什么灯谜?” 老板慌忙摆手,俯身冲后自家小姑娘小声道:“丫丫,你们学堂里,夫子有没有出过简单的灯谜?” 小姑娘咬着糖葫芦,从篓子里挑出个小灯笼,踩到板凳上去,咧着红扑扑的小嘴看着印儿和千晛:“两位姐姐,我有一灯谜,你们猜猜看。” 印儿接过那小灯笼:“白首只,只一心,打一字儿?” 小姑娘点头:“对,白首只一心,打一字儿。” 人群里开始嚷嚷起来,小姑娘立马冲众人道:“嘘,不要欺负漂亮的仙女姐姐,让她们猜猜。” 兴许是外邦人。老百姓都懂猜灯谜的趣味劲儿,立马把答案咽进肚子里,冲印儿道:“姑娘,拆着读!” 拆着读。 印儿捏着小纸张,望了眼千晛,两人默默念着:“白首只一心,白首只,一心,白首,只一心。” “哎!有了!”千晛竟也跟着印儿一同笑出来,“猜到了!” 小姑娘晃着脑袋:“哦?说来听听。” “是‘必’吧!”印儿激动地盯着小姑娘,“是不是,是不是?” 小姑娘皱起眉头。 印儿急了,看着千晛,皱巴着脸:“我们又猜错了。” 第99页 “恭喜两位仙女姐姐!猜对啦!”小姑娘拍手笑起来。 “恭喜!”周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起哄。 印儿高兴地一把抱住千晛,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千晛拍拍她,好多人看着呢。 “这些银两,给你们。”印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姑娘撇着嘴角不开心起来,把钱塞回印儿手上:“是姐姐你猜对了,一文钱就好啦,”小姑娘说着,从板凳上跳下来,到身后取了两根糖葫芦,“礼品只有这个哦,两位姐姐,一人一个。” 糖葫芦,也太甜了吧。 但山楂挺好吃。 周边的人摆摆手,嬉笑着散去。有人眼睛一亮,好像瞧见了什么:“打树花的来了!咱们快去瞧瞧!” 这下子,连猜灯谜的都收拾架子赶着往城墙前冲去。 印儿和千晛两人一脸茫然,这又是个什么玩意? 管他的,印儿拉着千晛又去凑热闹。 城墙前,面戴红色薄纱,身穿露脐服饰,脚系银铃铛的外邦女子拿着一把柳木做的勺子正在跳舞。她的身前,是一筐铁水。高墙之上,穿着冰蓝色仙裙的蒙面女子正在吹缠绵悠长的江南曲调。 “那是……”印儿指着那两人,“火神和水神!” 千晛没想到会到这里再次见到她们,看来西王母对这两人是真好,领罪什么的,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安城老百姓,今晚上开心吗?”水神坐在城墙上,高声问候道。 老百姓指着火神:“小姑娘今天打树花啊,没穿羊毛袄,戴草帽,当心烧着啊。” 火神弯着眉眼,踮着脚尖往人群里看了一眼,用甜甜的声音道:“火树银花,望江南永远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柳木勺伸进铁水里,铁水遇冷受到刺激,顿时噼里啪啦地炸开一朵又一朵耀眼的火花。火神笑了一下,一挥手,将铁水泼洒在冰冷的城墙上,天上顿时绽放开一层又一层的火花。恍若一棵参天大树上一夜之间千朵万朵金花开,又恍若漫天星辰坠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火树银花不夜天,歌声唱彻月儿圆。 皓月之下,笛声悠扬。 所有人的眼里都盛满了漫天星辰。 远处的客栈内,花小肆和北浣溪看着这一盛景,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个人对着窗户外吼:“哇!好美啊!” 北浣溪偏头瞥了眼乐起来的花小肆,又看了眼自己身上干净舒爽的衣服。 挺好的,这人真挺好的。 印儿和千晛听见两人的呼声,动作一致地回头去望,见只有黑压压的人头,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们两人挤在老百姓中间,听他们唱着吴侬软语:“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印儿仰头望着璀璨星空之上的明月,抿着唇,偷偷地将手背挨着千晛的手背:“千晛姐姐,我们刚刚猜的灯谜是什么?” 千晛愣了下,偏头望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道:“白首只一心,打一字。” “谜底是什么来着?”印儿又问。 “必。”千晛耐心地回答。 印儿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你知道必是什么意思吗?” 千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问什么。 “是一定的意思,你记住了。”印儿笑着道。 千晛歪着脑袋想了下,认真地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又笑起来,仰头看着天上璀璨的火花。 ——“千晛姐姐。” ——“又怎么了?” ——“白首只一心,打一字。” ——“必。” ——“必是什么意思?” ——“一定。” “白首只一心,一定?” “嗯,一定。” 千晛话一说完,便听印儿憋着气笑起来。她当即明白过来,偏头瞪着印儿。印儿晃悠悠地牵起千晛的手:“哎呀,不气不气,逗你的。” 终于牵到手了。 印儿红着脸想。 千晛心里叹气,这人怎么一天这么爱玩爱闹呢。 “哇,千晛姐姐,你快看!”印儿忽然正经起来,指着天空高声喊道。 从一朵朵绽放开的金花中,居然飞出一只只冰蓝色的萤火虫。红与蓝交织在浩荡的月光下,众人纷纷屏息。 城墙之上,解灵和胥伯言站在水神的身后。 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上去的,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但仿佛是一场认真且虔诚的道歉与和解。 城墙之下,印儿眯着眼,诧异地看着漫天飞舞的冰蓝色萤火虫:“千晛姐姐,我怎么觉得这次的萤火虫比上次的多呢?” 千晛凝视着月亮跟前的那滴红尘露:“似乎它也要比上次的大。” “所以是几颗合在一起的?两颗还是三颗?” 千晛想了想,总不至于刚刚那两人一块儿叫两声,便是在一起了吧。 ※※※※※※※※※※※※※※※※※※※※ 已修改。 第二个故事“病”也完啦,人间卷的最后一个故事是“死”,酆都地图开启 第46章 酆都异闻(一) 启明珠指路酆都, 印儿高兴坏了。 你说巧不巧, 这居然也能顺路。早知道这样, 上次就不用和千晛姐姐争执那么久。 第100页 不过,这还不算最高兴的事。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呢?印儿惬意地眯了眼不远处依依不舍地与千晛道别的花小肆,心情极度舒适。 北方有雪妖于夏季惹是生非, 四季女神自当义不容辞地前往救苦救难。 神圣的四季女神啊,北方老百姓需要你!快投入她们温暖的怀抱吧!印儿为您歌功颂德! “……”北浣溪实在无语地看了眼所有心思都门清儿地写在脸上的印儿,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印儿姐姐,女神姐姐过来了。” 印儿立刻睁开眼睛, 装作一副遗憾的样子从船头走过去, 热烈地拥抱了一下面色如霜的花小肆:“女神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 照顾好你的麒麟大人!” 花小肆咬牙切齿地推开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把我之前说的话记清楚了, 酆都不是那么好玩的。别以为我不在,你就能为所欲为,收拾几只雪妖而已,速度快得很。” 印儿心里嘁了一声,面上却笑嘻嘻的:“小狐在酆都等候您的大驾,您可有点用, 拍着马蹄儿赶紧过来啊。” “你!”花小肆就知道这只臭狐狸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千晛捏着一个蓝色小锦囊站到花小肆身边, 打断二位的争吵。她回头无奈地看了眼印儿, 才转头对着花小肆轻声道, “还是早些过去吧,早一步他们就少受点苦。” 花小肆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委屈巴巴地看了千晛一眼:“那麒麟大人,一路保重,我速去速回。” 千晛嗯了一声,也祝她一路保重。 印儿抱着手站在边上,不乐意地瞥了眼,走就赶紧走呗,净耽误事儿。走也不走得干脆点,还留个蓝色小锦囊,是要千晛姐姐睹物思人麼。 “你说那里面是什么?”印儿碰了碰北浣溪的肩膀,“镯子?钗子?还是……你在看什么呢?” 北浣溪盯着与千晛说完话,便转头潇洒离去的花小肆,偏头委屈地望着印儿:“你说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女神姐姐怎么不和我道别一下啊?” “啊,她走了。” “这……”印儿看着眨眼间便消失在船板上的花小肆和低头丧气的北浣溪,一时语噎。 “算了,回船舱去。”北浣溪将手里抱着的一盘冰荔枝塞进印儿的怀里,闷闷不乐地朝朝船舱走去。 荔枝一盘八颗,北浣溪剥了快半个时辰,才剥完半颗。印儿皱着眉掐着那半边白色果肉,甜腻的汁水溅在她粉色圆润的指甲上。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莫名其妙的。 “便是不吃,也不要这样糟蹋。”千晛不知何时走到印儿身边,轻轻拍了下对方的手,叫她松开盘子,“在想什么?” 印儿一愣,回过神来,见是千晛,立即冲对方咧开一个微笑:“没想什么。” 千晛抬起眼皮子暼她一眼,从袖口里掏出白色手帕,上回忘记还的:“若没想什么,便把手擦擦。” 印儿不好意思地“哦”了声,用手指蹭着柔软的丝织物,不愧是织女送的,只见手上愈发干净,帕子却不见脏:“千晛姐姐。”她见千晛端着盘子要进舱,立即小声喊了一句。 千晛回头,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印儿:“嗯?” 印儿见千晛目不转睛盯着她,心里犹豫了几秒,又立即摇头道:“没事没事,我随口喊喊,船板上好热啊,还是进船舱里休息吧。”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笑两声。 不过走两步,她心里又痒起来,止不住地想花小肆是送了什么给千晛。四季女神对自己曾经的主子心怀不轨,简直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千晛用余光瞥着印儿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变换,边走边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她的嘴中,等到对方憋不住,打算开口问她时,便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一绺熏香,花神问道。” 印儿嘴里含着荔枝核,表情哭丧,怎么不让她问出来再回答呢,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千晛姐姐,绝对是故意的! 而且,花神问道是什么东西,还是没说清楚嘛。她目光幽幽地看着千晛走进自己对面的屋子,小狐狸心里苦。 “啊——!走开!走开!”印儿正打算回到自己房间,便听见北浣溪尖着嗓子喊起来。 遭了,忘了船上还有另一个人。 印儿立即往声音来源处奔去,千晛紧跟着推开门追上去。 这条货物满舱的商船底部,是一个阴冷潮湿的牢房。这算大殷王朝的秘密,所有皇商的船只下面都设有牢房和半间武器库,以便在水上作战时,被忽略的商船能进行暗中偷袭和运输俘虏。虽然这样不符合兵家之道,但谁让当朝储君就是如此兵不厌诈的阴险之人。 牢房的大门竟然被打开了。 印儿看着卷曲在地上的几只蝎子,顿时头皮发麻,难不成是这蝎子用尾巴撬开门锁的。 她来不及多想,打算绕过去,却见蝎子突然猛地朝她身上扑来。 “小心点。”千晛来得正好,先一步将一排排蝎子焚于地面,她拧着眉头朝湿气弥漫的牢房里望去,“北浣溪呢?” “应该在武器库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往牢房尽头跑去。 “你别咬我啊!”北浣溪的腿被地上的男人拽住,男人蓬头垢发,衣衫褴褛,看不清眼睛,只见他像狗一样,张开嘴就朝北浣溪咬去。 第101页 北浣溪手上笼着金光,却不忍心朝他的脑袋拍去,她怕一动手就把对方打死了。 她的脚边是摔碎了的盛着饭菜的瓷碗,她本来是要给这个男人送饭的,哪想一进来便见他疯疯癫癫地从牢房里冲出来,朝武器库跑。 她立即出手阻拦,却见这个男人朝她撒出一把蝎子,吐着舌头重复地嚷嚷着:我不是狗,我不吃狗食。 既然如此,何故像狗一样咬她。 况且,这哪里是狗食,她送来的吃食与她们自己平时吃的饭菜是一样的。要不是这个男人在潮湿的地方才能安静下来,她们也不会把他安排在此处。 “究竟怎么回事?”印儿一来,见此状,可没那么客气。一出手直接将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掀翻在地上,男人被摔得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目光悲凉地望着印儿。 印儿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在发什么疯?衣服怎么又变得这般破烂?头发怎么像个鸡窝,你想不想回酆都了?” 这话一出,男人立马噤了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印儿把北浣溪拉到身边,悄声询问她有事没有。北浣溪摇头,印儿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功德灵祠前被捉住的人。 来自酆都,擅长使用毒虫。 印儿那天晚上在安城的牢房里询问了他好久,才大致摸清楚了一些事情。 这个少年是从酆都逃出来的,酆都连年多雾,天气潮湿,有蜀犬吠日的典故。加之巫山山脉和水流湍急的南江阻隔,酆都便成了大殷王朝统治下的一片难以教化之地。 他出来后,十分难以融入外界。加上行为诡异,见着太阳便大声叫唤,被一些山匪误认为是狗养大的孩子,因此便以对待狗的方式训练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贩卖到江南的,他的主人用鞭子抽打他,叫他去功德灵祠闹事,他便去了。 他一开始是不和印儿说话的,但印儿用酆都的口音告诉他,会带他回酆都时,他便将信将疑地坦白了。 印儿见他这般模样,长叹一声:“跟我上去,换身衣服,梳洗下头发。” 少年摇头,他不想看到阳光。 “开口说话,别像个哑巴。”印儿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你之前不是嚷嚷着想说话吗?” 少年被印儿含着怒气的眸子瞪着,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没出声。他又试图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 “印儿姐姐,你别生气。”北浣溪见气氛如此尴尬,蹲下身去将摔碎的瓷碗捡起来,她偏头看了眼那个露出一双清澈眼睛的少年,小声劝慰道,“她不会打你的,你别害怕。这个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狗吃的,我待会儿重新给你准备一份,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少年慌张地看着北浣溪,怯怯地道:“酆都不准说话。” 水路行了六昼夜,算日子,是快要到酆都了。 “还没到呢,你怕什么?”印儿之所以救他,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是祖祖辈辈生长在酆都的人。 花小肆告诉她们,酆都并不仅仅是一座鬼城,它还是一座不能说话的幻梦之城。 所有进入酆都的人,都不许开口说话。 开口说话的人,都会在一瞬间消失,进入梦神的梦里。 梦神同属八大上位神,花小肆只知其被困在酆都,却不知其为何被困在酆都,也不知他为何要将开口说话的活人困进他的梦里。 几百年来,没有人从梦神的梦里走出来过。 “对不起。”少年低着头喃喃道,“我控制不住,我习惯了。” “见了鬼了,”印儿怒其不争地瞅他一眼,“给我站起来,你爹、娘、姐姐把你从酆都送出来,是想让你在外面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一样,宛如一条癞皮狗。你既然决定回去,就像个人一点。” 印儿怒斥他一眼:“听到没有,磨蹭什么啊?赶紧爬起来。” 少年吓得一抖,双手拽着铁门的门锁,咬着牙慢腾腾地站起来。他低着脑袋,浑身害怕地打着颤。 千晛看着颇有些跋扈的印儿,轻轻挑眉,背着手朝外面走:“我去备一些干净的衣物,印儿,你叫他上来,不要动手打人。” “千晛姐姐,我哪有想打人嘛。”印儿撇着嘴角哼道,她一转头,见少年抬起眸子目光害怕地看了她几眼,立即板下脸来吼道,“看什么看,待会儿梳完头发和换完衣服,你再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我就……”印儿想了想,好像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赶紧跟着我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北浣溪捂着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少年,小声道:“快走吧,不然她真发火了。” 少年手里攥着一把小蝎子,告诫自己,她们只是凶了点,不会打他,也不会逼他吃难吃的饭。 ※※※※※※※※※※※※※※※※※※※※ 昨天十一点前看了前一章的倒回去重新看下结尾哦~我有修改 印儿超凶jpg 第47章 酆都异闻(二) 少年名叫元怀冬, 经印儿和北浣溪一顿捯饬后, 看起来倒还有几分俊俏。 印儿抱着手围着他转了几圈, 皱着眉头道:“元怀冬,能不能把腰板挺直点,别辜负了千晛姐姐为你准备的这身蓝色衣裳。” 第102页 元怀冬挺直身板, 然后瑟瑟地往墙角阴暗处站去:“能,能把那个给我吗?”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北浣溪手上拿着的带着黑色面纱的斗笠,见北浣溪好奇地看他,又紧张地用指甲抠着墙壁。 印儿回头无奈地瞥了眼他,唉, 刚刚说了这么多, 现在还是害怕见到阳光。不光怕见到阳光,这个少年还害怕见到生人。 如此内向自闭, 真是有够头疼的。 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他帮上忙。 “千晛姐姐,你在看什么呢?”印儿转过头, 看到千晛站在窗子边,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有点奇怪。” 船窗外,乌云密布,看起来像要下雨似的。 商船已经驶进巫山之中,在一排排黑压压的大山笼罩下,船舱内变得更加幽暗。 千晛闻声回过头来, 窗外稀少的阳光落在她的肩膀上, 将这个人绘成一副半明半暗的画。 印儿见状止步, 转而坐到屏风前的茶桌旁, 给自己倒了杯芳香馥郁的西湖龙井,端着赏景时的架子朝窗户前瞧去:“哪里奇怪?大山之中,这个时节打雷下雨不是挺正常的嘛。” “不是这个奇怪。”千晛蹙着眉尖,偏头看了眼墙角处的元怀冬,又转头盯着印儿的眼睛,轻声道,“你不觉得我们的船行得很慢吗?” 印儿撇了撇眉头,在船舱里坐着,她可感觉不出来:“天色暗了,他们或许开慢了些?” 千晛沉着眉头,又往窗外望了眼。 太阳彻底遮蔽在乌云中,山中开始起雾了。 “千晛姐姐,不要一坐船就这么多心嘛。”印儿重新倒了一盏热茶,递到千晛手里,“捂捂手,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新鲜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起起浮浮,有点像她们这艘船。 千晛感受着茶盏传来的暖意,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好啦,没事的。”印儿见千晛低着头,舔了舔唇角,偷袭似的,用手指轻轻勾了下对方垂下的眼睫,“好长啊,蝴蝶似的。” 千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印儿收回手,笑着朝元怀冬走去:“帽子戴好了吧,小少年,来给我们具体讲讲你之前说的城外之城的事。” 够无聊的。千晛端着热茶,自己用手指抬了抬自己的眼睫,很长吗? “城,城外之城。”元怀冬立在墙角,垂落的黑色面纱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他抬头看着印儿和千晛,磕磕巴巴地道,“酆都的人,老了,病得快死了,他们就走进城池,一开口说话,他们便会消失。” “外面……就不用建坟地。就有地方,供我们生存,慢慢地,就变成城外之城。” 印儿摇头,这些东西她知道。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们只选择走进酆都,用说话的方式消失?我听船上的人说,你们以前除了土葬,还有水葬的。怎么没选择继承水葬这一习俗呢,你们祖上老一辈的人这么开明?” “最,最开始是水葬的,后来,不允许了。”元怀冬见印儿逼近,便往边上站了一步。 印儿皱着眉:“谁不允许?” “他们……”元怀冬又往边上挪了几步,像是怕说出什么,“我,我不知道。” 印儿见这少年身体发抖,像在逃避什么,眼神立马冷下来:“你最好给我说实话,我答应救你,带你回家,不是让你在这儿欺瞒我的。” “是……是卞城王不允许。”元怀冬被吓得哆哆嗦嗦,“卞城王是冥界第六殿的阎王,他命令那些命数将近的活人自己走进酆都。” 剩下三人闻言,瞬间不悦。这像什么话,酆都是鬼城没错,可人界、冥界之间隔着“生死”一线呢,活人就算只有一口气,那也轮不到冥界来管。 “他为什么这样做?”印儿忍不住问道,进入梦神的梦里,冥界不就不能勾魂了嘛。这样不会对冥界有影响吗?她看了眼元怀冬,这人果然答不出来。 卞城王,印儿心心念念着这三个字,偏头看了眼千晛,嘀咕道:“正好,我们就是要去找他。” “姐,姐姐。”元怀冬听到印儿说要去找卞城王,竟然撩起黑纱,一脸慌张,“不,不可以找他。” 印儿听着这声“姐姐”,觉得有趣:“为什么?” “他会娶你的!”元怀冬睁着眼睛吼道。 印儿庆幸自己没喝茶:“他有病吗?又不喜欢我,娶我干嘛?我长得好看?” 元怀冬仰头看了眼北浣溪和千晛,点头:“你们三个,都长得好看,他看见了,会娶你们的。” “真的真的,”元怀冬见她们不信,十分着急,“鬼将出门见到好看的姑娘,就会跟卞城王说,卞城王就会让那户人家将女儿装进棺材里,顺着鬼河流进冥界!他们会抓活人的!” 元怀冬吼起来,半点不结巴。 “这,北阴大帝不管?”印儿觉得难以置信,这不是小鬼犯事,而是阎王犯事。 北阴大帝是冥界的王。 “小肆说,北阴大帝消失了,”千晛提醒道,“她猜测可能与梦神被困在酆都之上有关。” 印儿想起这茬,又觉得棘手。她总觉得没那么巧的事,她要找的鬼角菩提在酆都,红尘露也在酆都。若只是对付卞城王,她们三个加上之后来的花小肆应该有九分胜算,可若要对付北阴大帝,那可就几乎毫无胜算。 第103页 北阴大帝不管卞城王,是不是也说明他在放任这个阎王行事?如果是,不就太糟糕了。 众人正陷入沉默的僵局,忽然感到船只猛烈摇晃起来。船舱内的摆件都被晃到地上,杯子、椅子噼里啪啦地砸出一阵接一阵的响声。 “怎么回事啊!”印儿见船上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吼道。 “姑娘,没,没事,不用担心,就是撞到石头,船进水了。”伙计说这话时,自己都不相信,“您,您放心,一定会顺利到岸的,我们这船能……” “啊,鬼啊!”船舱外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喊声。 天空忽地轰隆隆炸起一声惊雷,仿佛要将巍峨大山劈开似的。 印儿和千晛来不及多想,慌忙朝船头冲去。 “我们也去。”北浣溪听到外面忽然噼里啪啦下起暴雨来,着急地拉着元怀冬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哪里有鬼!”印儿和千晛一冲出船舱,便被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山谷里的狂风吹得呜呜作响,闪电划破天空,一瞬间将天地照得通明。 船头上的人扔掉竹竿,吓得摔倒在地上。船长见印儿她们出来,慌忙爬起来道:“两位姑娘,你们快进去,快进去,没事的,我们会处理。” 他转头吼道:“去拿刀,去拿刀,快!快!” “啊——!”元怀冬突然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印儿赶紧回头,见元怀冬往后退,立即明白是水里有东西。她和千晛两人推开船长,朝江面望去:“这是什么鬼东西!”印儿捂着心口退后了半步,有点被吓到,“是尸体吗?怎么只有脑袋浮在上面。” “是,是尸抱船!”元怀冬喊道。 “那不是泾河才有的玩意吗?南江怎么也有?”印儿抹着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 尸抱船,就是行驶中的船只无缘无故地被定在水流中,仿佛被什么拽住似的。 “恐怕不是尸抱船,”千晛望着停在漩涡中央,吃水越来越重的船只,阴沉着脸,她刚刚果然没想错,“可能是百年难遇的鬼行舟。” “鬼行舟?”船长急了,正如印儿所言,南江流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那……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听说,他们是想要香烛贡品才拦路的。” “对!香烛贡品!”船长喊着,“来人!快,快,把那些贡品全部扔进河里。” “别扔!”印儿皱眉道,“不过是几只水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算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船。” “印儿,住手。”千晛握住印儿燃起烈火的手掌。 印儿一听,不懂千晛的意思:“为什么,这些个小鬼,我们还对付不了吗?” “对付得了,”千晛沉着眉道,“但水里有婴儿的尸体和肚子臌胀的女人。” 印儿一愣:“那,又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拦船,但我知道我们一动手,她们这些水鬼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千晛看着印儿湿漉漉的脸,伸手碰了碰她湿漉漉的睫毛,“别杀她们,万一日后可以度化呢?” 印儿忽然觉得心口一颤:“我,我不杀她们,但,我也不能让她们得逞。” 印儿呼了一口气,冲千晛笑道:“相信我。” 她一转头,神情严肃下来:“阿溪,化龙!” 元怀冬惊吓地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在眨眼睛化成一条金龙飞上山巅,只见她盘亘在空中,仰天发出阵阵长吟。天上的乌云竟然在刹那间散开来,露出一轮浩荡的圆月,山间风雨骤歇。 “千晛姐姐,我去水下补船,我真的不杀她们。” 北浣溪闻声,龙身周围立刻浮现出一颗巨大的水滴,印儿松开千晛的手,踩着桅杆跃上龙背。 金龙一甩头,瞬间沉入水中。 “千晛姑娘,这……这……”船长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胥公子只是说船上三位姑娘并非普通人,没说她们这么不普通啊。 千晛摇头,走到船杆边上,望着尸体在瞬间沉入水中,算了,只要不杀她们,就随她去吧。 估计那些水鬼在底下挨揍呢。 元怀冬哆嗦着腿:“姐,姐姐,那位姐姐会不会有事啊?怎么这么久还不上来。”他挪着步子,又偷偷掀开黑纱,朝水面望去。 “估计水鬼有点多。”千晛望着突然从水底浮上来的一具具尸体的衣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印儿难道在扒她们的衣服?她们是姑娘啊,这不太好吧。 “印儿,快上来。”千晛皱着眉朝水底喊了一声。 忽然间,水面咕嘟咕嘟地翻腾起来,一束巨大的水花“咚”的一声摔在船板上。 “我去你们祖宗十八代的,印儿我揍不死你们!”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一个接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被水花裹挟着扔到甲板上。 他们面容凄惨,狼狈地嚎叫:“女侠,女侠!住手!住手!” 金龙长吟一声,从水底跃起,印儿一身干干净净,但火气十足地从龙背上跳下来。 她望着千晛,指着那一群光着上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哼了一声:“喏,水鬼。” 千晛挑着眉梢,看着趴在船板上的活人。 嗯,该死。 第48章 酆都异闻(三) 船长和伙计们一瞧见在水底作祟的不是水鬼, 而是八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时, 一个个气得捡起竹竿, “啪啪啪”地朝他们背上打去:“叫你们装鬼!叫你们不是个东西!” 第104页 一竿子就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子。 八个大男人被打得抱成一团嗷嗷直叫:“饶命!饶命!各位好汉饶命!” 印儿装作没看见,站在千晛身边,靠着船杆, 惬意地闻着雨后的新鲜空气。 元怀冬见北浣溪从空中下来,撩起垂下的黑纱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北浣溪正掸着自己的衣襟,见元怀冬偷偷瞧他,抿着唇冲他笑道:“刚刚吓到你啦?不好意思啊,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小姑娘唇红齿白, 头上金灿灿的步摇比太阳还晃眼。 元怀冬立即将黑纱放下来,耸着肩膀紧张地往远处挪了几步, 低着头默不作声。 北浣溪蹙着眉尖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少年实在不好接触。 挨打的几个男人蓦地往边上一瞥, 发现了那个带斗笠的缩在角落里的佝偻少年,眼里顿时闪过一阵惊喜,他们立马抱着头用酆都口音喊着:“元娃子,元娃子是你不!我是你对门口的伯伯!” 印儿本来是打算等着船长和伙计出完心中的恶气再说话,闻言,立即摆手示意大家停下, 她看着站在角落里置若罔闻的少年, 走过去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元怀冬, 你认识他们?” 元怀冬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被印儿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道:“不,不,不认识。” “不认识?元娃子,你把你那遮羞布扯下来好好看看,我们是哪个。”其中一个脸上有着一块刀疤的男人喊道。 “不,不,不认识。”元怀冬像是怕极了,如果他会缩骨功的话,现在没准已经缩成一团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印儿无奈地按着眉心,转头目光锋利地盯着刚刚说话的一群人。 “真,真认识,他叫元怀冬是不是!” “闭嘴,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们了,”被刚刚一折腾,船长的火气大得很,他瞪了一眼说话的人,恶狠狠地道,“来人,把他们都拉下去,等进了酆都,直接交到官府去!” 伙计们闻言,立即将袖子撸上去,开始动手,三四个伙计架着刀疤男,直往大船底部的牢房里拖。刀疤男在船板上蹬着腿,害怕极了:“元怀冬,你个狗/娘养的,你姐姐把你送出去,在屋头遭别人欺负,还是老子帮的忙,你现在外头有本事了,就见死不救!” “老子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伯宁侯府的小姐不愿嫁给阎王爷,要狸猫换太子,拿你两个姐姐充数!” “我姐姐怎么了!”元怀冬一听,瞬间朝刀疤男扑了上去,他用力地把斗笠揭下来摔在船板上,按着刀疤男的肩膀,双眼通红,“你再说一遍!我姐姐,她们怎么了!” “你姐姐要死了!”刀疤男一把推开文弱的元怀冬,又挣扎地看了眼印儿,跪在地上双手作揖,“女侠,女侠,求求你,饶过我这几个兄弟,这主意都是我想出来的,他们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放过他们!” 刀疤男说完,竟然“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印儿吓得往后跳了半步,眉间一阵猛跳,她活了三千年,第一次有人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可受不住:“你起来,你求我有什么用,拦船抢劫,扮鬼闹事,处置你们是官府的事,与我没多大关系。” 印儿摸着鼻尖讪讪地道,她最烦人间跪来跪去这一套,怪膈应人的。 “不过,你刚刚说他姐姐快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印儿说完,赶紧叫伙计们把地上八个人扶起来。打完一顿泄愤后,还是得给他们讲话的机会,她十分想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搞这桩“谋财害命”的事。 刀疤男十分识趣地把元怀冬也拉起来,他瞪了一眼这个怂小子,叹气道:“你姐姐她们把你偷偷送走后,你爹就去世了。” “什么?!”元怀冬一下子瞪大眼睛,眼泪簌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我爹?不,不可能,我爹明明身强体壮,你骗我?” “谁骗你,你打伤了伯宁侯府的公子,侯府本来就想整死你。你姐姐两人把你送出酆都,你爹就替你姐姐扛了,在巷子里活活被棍子打死的!” “我可没骗你,不信你问问他们。”刀疤男用下巴指了指边上的一群人。 元怀冬红着眼见他们点头,控制不住地“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浑身发抖:“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少年的声音像溺水者的呼救般,被憋回去的眼泪硬生生堵住了喉咙。他转头看着表情凝固的印儿,着急地爬过去,扯着他的裙角:“姐,姐姐,求求你,帮帮忙,快点,快点带我回去好不好。” 他见印儿不回应他,又去拽着千晛:“姐姐,求求你,能不能,快点带我回去。” 少年一瞬间,似乎半点不怕阳光。他迎着暮色,眼泪荒凉地在脸上流淌着。 本来选择坐船去酆都,就是因为元怀冬怕光,不好御剑飞行。现在这个模样,倒是没有必要了。 “你快起来。”印儿和北浣溪将元怀冬从千晛身边扶起来。印儿有点不知所措,她也没想到这个少年家中会忽然生出此种变故。虽然她没有爹娘教养,未切身体会过对父母的感情,但是她在人间很多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总是看到过的。 千晛从印儿身边走过,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我去行船。” “你……一个人可以吗?”印儿拉住她,担心地问道。西王母说,千晛姐姐不能大量使用灵力。以前不能,重伤痊愈后更要谨慎使用。 第105页 千晛碰了下印儿的小手指:“可以的,”她又看了眼元怀冬,“我先过去。” 千晛调头朝船头走去。 白色的船帆“哗”得一声重新升上桅杆,千晛并着食指和中指,用红色的灵光搅动江水,慢慢地,船只和江水分离开来,巨大的商船“轰”地一声腾空而起,悬浮于苍穹之上。 印儿朝不远处望了一眼,见千晛无恙,才开口安抚元怀冬:“没事的,很快就能到达酆都的。” 刀疤男一行人感受着悬浮于空的船只,惊叹不已:“您几位是神仙啊?” 印儿撇着眉头看他一眼,让北浣溪先把元怀冬带回船舱里去,才开口道:“不是神仙,是妖精,神仙仁慈,妖可不一样,把她惹生气了,你可能想象不到自己的下场。” “刚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印儿眯着眼,掌中浮现一团大火,冷着声音道,“全部滚出来。” 刹那间,一只只水蝎子从这几个男人的裤兜里跳出来,它们蝎尾坚硬,可凿石块。刚刚商船吃水严重,就是因为这群水蝎子戳穿了船底。 除此之外,舟止难行的原因是因为遇到了困龙渊。这几个男人借助天时、地利,来了场“恶鬼行舟”。 “真,真的,我,我们拿死人的事骗你们干什么。”刀疤男看着自己养的水蝎子被烈火焚干成灰烬,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元怀冬为什么怕你们?”印儿跷着腿坐到围杆上,皱着眉在他们的肩膀上扫了一圈,八个男人纹着八个不同的纹身,有牛头,有马面,有骷颅头……可真是奇怪。 刀疤男是纹着骷颅头的:“他,就他那个怂样,肯定怕我们啊,小时候被我们这群兄弟揍过。老子,”他见印儿一记刀眼,立即改口笑道,“不不,我是说我,我以前住他家对面。” 印儿嗯了声,又道:“为什么谋财害命?” “冤枉啊!”刀疤男梗着脖子道,“我们几个只想谋财,没想害命的。” “就是就是,”纹着牛头的健壮男人开口自豪地道,“我们兄弟八个都是城内出了名的水凫子,我们是打算让蝎子上船,逼你们跳水,再救你们的。我们只想要钱。” 这又有多占理? 印儿瞥了眼船长,懒洋洋地道:“你们带下去吧,到时候该交官府交官府。” “仙姑,饶命饶命!”刀疤男瞪了一眼搭话的兄弟,“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谋财的,真的,你相信我们!” “为别人谋财?”印儿皱着眉头笑起来,“我看着,这么好骗?” “是真的,”刀疤男急了,“伯宁侯府迁怒元娃子,我们那个村里的佃农都没地耕了,元娃子的两个姐姐就是觉得害了大家,答应了侯府夫人的要求。” “我……我喜欢他姐元怀秋,我想带她们走,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刀疤男扯着嗓子吼道。 “我也没想把钱私吞,他,他们,还有我们村子里的人,我会把钱分给他们的,”刀疤男指着自己的兄弟,见印儿面容依旧不悦,才意识到自己错了,“求求仙姑,我们错了,但念在我们没有害人性命,也没有让你们破财的份上,能不能,宽恕我们,不要把我们送进官府。” “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老小都靠……” “船长,这是你的船,你来决定吧。”印儿走到船长边上,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 船长看着印儿冰冻住他们的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佃农靠地主家的田地生存,若家中没了田地,又没了干活的男人,一家老小确实很难办。可是……船长挠着头,立马去追印儿:“印儿姑娘,此事,此事还是交予你来办吧,你说送官府,老夫立马就往官府送,你说算了,我就饶了他们这回。” 印儿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伸出手指摇了摇:“或许,等船底的灵力消失时,你们可以让他们给你们补船。除此之外,你可以让他们教教船上的伙计,怎么躲避困龙渊以及怎么对付水蝎子,要是他们不教的话,剩下的就你们自己做决定。” 船长一听,顿时乐得叫伙计把那些男人拉下去。 会不会太心慈手软了? 印儿瞥了眼船板上的尸体模子,死去的婴儿,怀孕的女人……什么样的人会害死无辜的孩子,又是怎样的苦难会逼得女人怀着孩子跳江。 人间有数不清的山川江流,里面埋葬了多少无辜的人?会有人想她们吗,想她们的时候会哭吗?一定会哭的吧,如果真的有人惦念的话。 印儿抬头望着不远处千晛挺直的背脊。 红衣真的挺衬她,晚风吹着她的裙衫,像在拥抱她细窄的腰身似的。 “千晛姐姐,累了吗?”印儿蹭过去,摸了把对方的腰,然后笑嘻嘻地挪开,“要到酆都啦。” 千晛自然是冷着脸瞥了对方一眼:“问完了?” “问完了。”印儿坐在千晛对面,靠着船杆,厚着脸皮笑道,“我想到了一个接近卞城王的好办法。” 千晛嗯了声,懒得多说话,直接抬了抬眼皮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印儿低头看了眼湍急的大江流,又望了望天上半圆的月亮:“我们可以扮作新娘,替元怀冬的两位姐姐进入棺材,然后接近卞城王。”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帮助那两位姑娘,又能有机会进入冥界。”印儿认真地道,“但挺危险的,我想我们可以让阿溪留在酆都城外,等花小肆前来。若七月半鬼门大开时,我们没从里面出来,她们便可进去。” 第106页 印儿抬眸看着千晛,要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她肯定是不觉得危险,毕竟神界可比冥界难闯多了。但是她知道千晛肯定不会让她单独下去,两个人时,她便开始担心危险。 “嗯。”千晛收回手中的灵力,开始让船降速,往江面沉降下去,准备登陆酆都。 “就没了?”印儿听着这声“嗯”,哭笑不得,“没别的话说了?就同意了?” 千晛奇怪地瞥她一眼,又淡漠地“嗯”了一声。 印儿在空气中伸了伸爪子:“很危险诶?” “嗯。” 算了不说了。印儿对着千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跳到她背后去,双手从对方抬起的手臂下穿过:“白无常前来索命。” “印儿。”千晛皱着眉头不悦地喊了声。 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麻烦你后退几步,我要停船了。”千晛闷着声音道。 印儿立即收回手,奇怪地看了一眼千晛微红的脸庞,嘟着嘴“哦”了一声。 商船穿过绵延起伏的巫山,在酆都的码头停了下来。扛着暮色卸货的伙计们恍如见鬼般看着这艘从天而降的皇家商船,立即往码头边上修建的宅子里跑:“侯爷!侯爷!出事了!” 肥头硕耳的侯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啪”的一巴掌甩在慌忙急躁的伙计脸上,眯着一双小眼睛,骂道:“什么破事,一天鬼叫鬼叫的,打扰我喝茶,小姐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小姐……是……”跪在地上的伙计话还没说完,便觉脖子处一阵巨痛,紧接着,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你们……你们是!”管理码头的侯爷惊恐不已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别杀我,别杀我!” “侯爷,放心,不是要杀你哦。”一个白衣男人吐着舌头道。 “去他娘的,凭什么是老子穿女装。”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道。 “七,哦不,我的姐姐,谁让你猜拳猜输了。”白衣男人翘着兰花指咬唇笑道,“她们来了,可快些做好准备吧。” “侯府听魂,暂为我用!”两个男人阴沉着脸,齐声道。 ※※※※※※※※※※※※※※※※※※※※ 事实是: 印儿对着千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跳到她背后去,双手从对方抬起的手臂下穿过:“白无常前来索命。” “印儿。”千晛皱着眉头不悦地喊了声。 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你的胸碰着我背了。”(严肃jpg) 第49章 酆都异闻(四) 商船刚靠岸, 印儿便见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丽的男人领着一群伙计上前迎接。 男人腰缠玉圭, 不是别人, 正是驻守码头的伯宁侯。他一见船长便客气地迎了上去,笑容极其谄媚,仿佛恭候多时似的:“哎!陈大人, 可算等着你们了,还以为天色晚了,你们明日才会抵达呢!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印儿皱着眉,明明她们的船只提前抵达了,怎么听这侯爷的口气, 像她们来晚了似的。 陈船长虽在船上知晓了伯宁侯的所作所为, 但碍于多年的情面和对方的身份,也不便多说, 只好不露痕迹地推开侯爷的手:“侯爷客气了,这给十八个胆子, 也不敢劫皇家的船啊。就是路上下雨,耽搁了些时辰。 “那就好,那就好,”侯爷招呼着身后管事去清点货物,拉着船长往远处府邸走去,“陈大人, 今日天色已晚, 这货就先搁着, 明天再卸吧。” 伯宁侯又踮着脚朝后一望, 眼尖地一下子便瞧见印儿和千晛,他挤眉弄眼地盯着船长,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样子,“那两位姑娘,是陈大人路上纳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 北浣溪追着元怀冬从船上跑下来,只见元怀冬跟疯了似的,手上攥着一把裁衣服用的剪刀,双目通红地朝伯宁侯奔去:“我杀了你!” 侯爷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绕着众人逃命,嘴里大叫着:“快拦住他!快!” “他……他说要喝茶,我就去帮他倒,然后他就冲出来了。”北浣溪被印儿拉住,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印儿见伯宁侯被元怀冬追得抱头鼠窜,又看着元怀冬不顾死活要杀人的样子,觉得有些悲哀:“元怀冬,先冷静一下。” 元怀冬哪里听得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印儿叹气,抬手试图夺下元怀冬手中的剪刀,哪想手中的蓝色灵光刚一出现,又瞬间消失于掌中。 怎么回事? 她见千晛皱着眉朝她望过来,立即沉着目光一挥手,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先冷静一下。”她望了一圈保持着动作僵硬在原地的凡人,从元怀冬手里取下剪刀,又轻声重复了一句,“元怀冬,先冷静一下。”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散去,冒着寒光的剪刀映着黑沉沉的海水。一艘艘商船像巨大的怪物般安安静静地停靠在码头,没有风吹,没有人闹,天地间一时寂静地可怕。 印儿蹙着眉眺望远处的酆都,厚重的城墙显得阴冷肃穆。里面是没有人的。印儿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她总觉得城池上方有一座巨大的宝塔,但她一眨眼睛,又只剩逐渐阴沉下来的夜空和不远处孩童的喧闹。 第107页 “你怎么了?”千晛觉得印儿不对劲。 印儿咬着下唇,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刚刚我第一下使用灵力时,居然没使出来,好奇怪。” “印儿姐姐,该不会是因为这里是鬼城,妖的灵力受到限制了吧?”北浣溪试了试自己体内的灵力运作,没有丝毫问题。 千晛也试着动用灵力,同样没有什么问题:“印儿,你再试试。” 印儿点头,按着刚才又试一次:“动!” 掌中的灵光“噌”地一下冒出来,被定住的人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伯宁侯慌忙将伙计推到自己身前:“按住他,按住他!” 真奇怪,难道刚刚是自己念错了? 印儿心中不解,但见元怀冬被几个大汉按着,立即沉着脸道:“住手,放开他。” 小狐狸声音不大,却把几个大汉吓得半死,刚刚那一下子,够他们受的。刀疤男一群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挣脱开了船上伙计的桎梏,讨好般给印儿帮腔:“就是,就是,你们知道这仙姑是谁吗?还不赶紧放开我们元娃子!” 伯宁侯也是个长眼睛的,虽然心中不愿,立马招呼自家府里的伙计松手,他捋着半截胡子,瞪着帮腔的刀疤男一伙人:“你们几个是怎么跟陈老板和这几位姑娘打上交道的?啊?你们几个居然还敢回来!” 他一转头,又指着跪坐在地上的元怀冬,冲着印儿满脸堆笑:“这位姑娘,刚刚可是他要杀老夫,不是我要杀他啊,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你不认识他?”印儿瞪了眼刀疤男,不是说元怀冬打伤了伯宁侯府的公子吗?听眼前这侯爷的口气,看来是有人在骗他们。 “谁认识这么个疯子啊。”伯宁侯嫌恶地看了一眼,愤怒地指着刀疤男,“不过,我倒是认识这几个狗东西,他们打伤了我儿子,跑了!老夫正愁没地方找他们,现在倒送上门来了,来人,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仙姑!仙姑,救命啊!”刀疤男立即叩首在地上,扯着嗓子嚎着,“我重新说实话,说实话!元娃子他爹元青没死!” “我爹没死?”元怀冬震惊地手脚都在抖,他爬起来激动地盯着刀疤男,“你再说一遍,我爹没死?那我姐姐呢!我姐姐呢?” “你是元青的儿子?”伯宁侯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甩手道,“你爹死什么死啊,活得好好的,我儿子重伤,还是你爹用土方子给我救回来的。” 刀疤男见印儿眼神凛冽,立即抱头蹲在地上:“元娃子老实巴交,就是失手把偷瓜的人给打伤了,我们几个骗他说那是伯宁侯府不爱出门的小少爷,谁知道他和他姐真信了,他姐一着急,怕偷瓜的小少爷秋后算账,赶紧把她弟弟送出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骗他姐,谁让他姐说他弟弟没娶到媳妇,她就不嫁,我惦记她这么多年,她也不看我一眼。”刀疤男吼道。 印儿捏着拳头,觉得以刀疤男为首的这八个男的简直不可理喻,嘴里一句话接着一句话,没一句是能够相信的。拿父母人命这样的事情来欺骗子女,实在是可恶至极。说到底,就是为财为色,自私自利。 元怀冬抹着眼泪笑出来,他原来没打伤人,他爹也没有死:“侯爷,侯爷,我姐姐呢?她们,她们怎么样?” 伯宁侯难为地看了眼元怀冬,其实当初他是打算纳元青那两丫头为妾的,谁知道被卞城王先看上了,他叹了口气:“你两个姐姐被卞城王看上了,明日夜间子时,要活人水葬。” “念在你爹元青于我有恩的份上,我已经给你两位姐姐准备好了嫁衣和棺材。” 这话一出,仿佛晴天霹雳。 印儿和北浣溪都不忍心看元怀冬的表情了,这……好不容易以为一切是虚惊一场,结果还是没能逃出命运的掌控。 元怀冬张着嘴,久久愣在原地,突然间又像疯了似的,捏着拳头朝刀疤男冲去,用力地砸在他的脸上,仿佛泄愤一般:“王八蛋!畜生!乌鸦嘴!你怎么不去死!要是我没走,姐姐她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几拳下去,刀疤男毫发无损,元怀冬却早已泪流满面。 印儿见状,心里堵得慌,她看了眼陈船长,示意他开口说话。船长立即拖开元怀冬,对伯宁侯道:“侯爷,这群人拦我商船,又伤小公子,便交由你处置吧。” “这三位是皇家的贵客,兴许要在您府上逗留几日。” “这话说的,三位贵人,陈大人,宁某荣幸之至。”伯宁侯这根老油条,见风使舵无人能敌,“来人,给我把这几个罪犯拉下去!” 元怀冬用力地在船长怀里挣扎着,踢着腿,直到刀疤男一群人被人捂着嘴带走,才绝望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姐姐,我想见姐姐。” 他像溺水的蚂蚱般抓住身边人的裙角:“我,我想见姐姐,我不想,不想姐姐死。”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们?凭什么,是她们?” 北浣溪被他拽着裙摆,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蹲下身来,哑着嗓子摸着少年的脑袋:“没事的,没事的,元怀冬,我们会想办法的。” 她抬头看了眼印儿,印儿别过目光,望向远处终于沉入大山的斜阳,叹气道:“先回去看看吧。” 伯宁侯府并没有呈现出一派肃穆之景,因为要嫁的不是自己女儿。府里两位小姐争着抢着出来观望远道而来的客人,对着印儿、千晛和北浣溪的容貌评头论脚,末了气愤地跺脚,就连那个看着白得像鬼的少年郎都出尘得俊俏。 第108页 印儿冷着脸斜她们几眼,漂亮的狐狸眸子仿佛要杀人似的。投胎真是个技术活,有些人红颜薄命,有些人一天游手好闲却身居高位。有些人伤害自己想让别人活下去,有些人伤害别人想让自己活下去。 元怀冬的两个姐姐,一位叫元怀夏,一位叫元怀秋。印儿见到她们时,她们正坐在自己爹爹跟前,哭成了泪人。元青一把年纪,面容黝黑,常年在田间劳作,本是刚毅之人,现下却因两个女儿,老泪纵横。 她们见到元怀冬时,一个个吓得捂着嘴不敢出声,待北浣溪讲清缘由,她们便又控制不住地嚎哭起来。一声一声的,比杜鹃啼血时还凄惨。 印儿捂着耳朵郁闷地坐在屋顶上,她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反正一见着父母子女间分别的场景,她就觉得头疼,她不能体会,但是她受不了别人这样哭。 千晛端了壶热茶和捏了一个茶杯坐上去,她也没说话,只是给印儿倒茶,等印儿喝完了,问她还要吗?印儿说要,她就再给对方添一杯。 一杯接一杯的,好似把清茶当老酒似的。 喝到一壶见底,再也倒不出半滴,才有人躺下来,对着夜空悠悠地叹了口气。 千晛听到,便轻轻笑出声来。 印儿一只手枕着瓦片,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千晛的背:“不许笑。” 千晛端着茶壶,慢慢地“嗯”了一声。 印儿却嘁了一声,自己笑出来。她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她们哭得真久啊。” 千晛没吭声。 印儿坐起来,无聊地将脑袋靠在千晛的肩膀上:“千晛姐姐,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吗?” 千晛愣了下,下意识想推开,但手却不想动。她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能。” “其实我也不能,”印儿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是我觉得挺可怜的。” 两人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冰凉漆黑的夜色里,望不见远处的江水,也望不见身后的酆都。 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只有身边是暖的。 屋内的哭声持续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子时将至时终止。印儿和千晛从屋顶上跳下去,同北浣溪一起安慰元家上下四口人,盼他们睡个好觉。 伯宁侯听说印儿和千晛要代替元家两姑娘去嫁给卞城王,吓得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 北浣溪攥着千晛给她的花小肆的香囊,望着身边睡着的两人,一整夜没睡着。 一绺熏香,花神问道。要是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出事了,女神姐姐来得及赶过来吗? 要是来不及怎么办? 北浣溪想起自己脖颈上系着的碧心滴,突然高兴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又小心翼翼地送进印儿的启明珠中:“要保护好她们哦。” 纯净的碧心滴轻轻亮了下,消失进海蓝色的启明珠里。 北浣溪舒了一口气,安心地躺下。 碧心滴不是攻击性的灵器,可是用来保护主人逃命的话,除了三大神器,绝对无人能敌。 ** 伯宁侯府的牢房里,八个男人正嬉笑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像半点不在乎自己处境似的。 刀疤男喝了一口酒,似乎嫌味道淡了,皱着眉道:“老八,这什么破酒啊?忒淡了。” 他说完又拍着大腿笑起来:“我说七爷、八爷,待我们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您俩一定得穿着这身回冥界,让我们那些小鬼瞧瞧,他们风流倜傥的两位爷多好看!” “你喝西北风去吧!本来不是说就七哥扮女人吗?怎么到头来,我也要扮女人,真是的。” “哎呀,这不是哥哥几个编谎话的时候说成了两个姐姐嘛,委屈你了,太委屈你了。”刀疤男乐道。 “话说,咱们司簿绝了!”刀疤男又道,“你们都瞅见了吧?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还差点以为这是真的!” “日游,你别说,真绝,司簿抱着我哭,喊我姐姐时,我他娘的差点真信了!”被称作八爷的“女人”瘪着嘴道,“七哥差点就露馅了,多亏我机灵,扯着嗓子哭得超大声,瞒过了那个叫北浣溪的傻姑娘。” “夜深了,还不睡觉?” 牢房里明晃晃的烛火突然间全部熄灭,一身蓝色衣袍的少年手摇折扇站在黑暗中,语气冰冷:“露馅了,卞城王唯你们是问。” 第50章 酆都异闻(五) 第二日, 天刚明, 印儿就跟着千晛和北浣溪起床了。由于心事重重, 她觉得会彻夜难眠的,谁知道挤在两人中间, 她一下就睡着了。 三个人好像也没聊什么,就是把去冥界的计划又重复了一遍,担心一如既往地存在。 伯宁侯和船长千拦万阻, 不欲让储君跟前的二位贵人涉险,但又实在拗不过两人,只好按着她们的吩咐,重新准备了一口棺材。原本棺材得在板上钉钉, 四面八方都封死了, 才不至于在进入鬼河的时候沉下去,但印儿觉得躺在棺材中太被动了, 若用灵力又容易被发觉,不如请奇工巧匠将棺材两边中间设置翻转的开口,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得多留条退路。 元怀冬默默地跟在忙碌的三人背后,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只好端着一壶凉茶走来走去, 时不时地问她们渴了吗。印儿回头瞅他一眼, 知道他心里过意不去, 想开口说“不要去了吧”, 又不忍心将自己的姐姐置于死地。印儿只好劝慰他,就算是不是他的姐姐,她们也会去的。因为进入冥界,本来就是她们的目的,只不过比鬼门大开早了两日而已。 第109页 印儿催着元怀冬去陪他姐姐,但元怀冬要跟着,她们也只好由他去。 午时的时候,伯宁侯府外便陆陆续续地站满了人,酆都的百姓听闻这次选中的是元家两丫头,都无可奈何地叹气。这能有什么办法呢,造化弄人。 印儿跷着腿坐在树枝上,打量这群酆都的百姓,八月的太阳如此灼热,他们可真够不怕晒的。不过,印儿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得太少的缘故,她的眼前总是会出现一片一片的阴影,她总觉得那些老百姓背后还站着一个“东西”,可等她眨眼时,又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暗觉得这种心理不太对劲,只是叫鬼城酆都而已,住的还是人,又不是鬼。 元家两姐妹一直不敢抬头看印儿和千晛,虽然有人告诉她们,这两位不是普通人,可是代她们受罪,两姐妹还是不好受。 印儿见着她们紧张地站在树底下,觉得好笑:“你们倒不用害怕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们自己,我提醒你们一句,伯宁侯看着对你们两人有意思,你们自己日后当心着点。” 元家两姐妹一愣,又朝印儿千恩万谢。 印儿摆摆手,估摸着时辰:“是不是在等我们了?” 元怀夏点头:“已经,已经在等姑娘了。” 印儿见远处从屋子里被丫鬟簇拥而出的千晛和北浣溪,舔了舔干燥的唇角,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来人间一趟,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发生。 想她居然是因为要接近卞城王,第一次穿上凤冠霞帔,还是和千晛姐姐一块儿。 撇开那些恼人的事,她挺想看那人穿上嫁衣后的样子,毕竟那人穿红衣一直都很好看。 千晛倒没觉得那凤冠霞帔有多好看,戴在头上重得要死,且满头的钗子珠宝,都抵不上她那一根麒麟血钗。 两人坐在梳妆台前,气愤静默得异常,仍由身后的丫鬟婆子如何哭哭啼啼地念叨,两人都不作声。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被一点一点地化妆成鬼新娘。 窗外的日头一点点从当空西沉,暮色悄悄地从天际爬上来。 戌时至,点绛唇。印儿蹙着眉尖抿完那最后一贴红纸,终于有些受不了自己的模样:“这卞城王什么眼光,这……鬼才觉得好看吧。” 她烦躁地推开伺候的丫鬟,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哗哗作响。她转头去看千晛,一定眼,顿时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哈哈哈,千晛姐姐,你这什么鬼样子。” 千晛望着镜子里的人,她的睫毛原本就很长,结果现在简直就是变本加厉,她讪讪地伸出手指比划了下,一根食指那么长,她的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原本白皙干净的脸颊上被抹了两团巨大的橘色腮红,绯色的樱唇被涂成了黑色,大抵只有从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中,才能看出这是个美人。 千晛抿着唇角,她并不想笑,但艰难地抬眼看到印儿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翘着唇角哼了一声:“你看看你自己。” 印儿耷拉下眉眼,她脸上简直是五颜六色,眼眶周围是青色加粉色的,左腮是黑色的,右腮是蓝色的,嘴唇是鲜艳得过分的大红色,简直是美死了。 帮着化妆打扮的丫鬟婆子不敢笑,只敢拿出卞城王给的美人图,支支吾吾地道:“两位贵,贵人,她们都……都这样。” 果然是鬼才觉得好看! 印儿下意识地鼓着嘴,一看自己的样子,又立马板下脸来,现在的丑样子一点都不可爱:“还有几个时辰?” “回贵人,还有一个时辰。” “让另一位姑娘进来一下。”印儿沉着眉目道,“你们先出去。” “可……贵人,红盖头还没盖呢,不能叫其他人进来。”婆子颤颤巍巍地见印儿瞪她一眼,“我们立马出去,立马去叫。” 北浣溪一直坐在门口和元怀冬聊事情,听见印儿叫她,立即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要进去,但一见着两人的模样,顿时吓得摔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哎呀”。 这是已经见了鬼吗? 印儿头上太重,衣服又不方便,实在懒得站起来扶她:“有这么不好看吗?”她嘁了声,得意地笑起来,“你看千晛姐姐,更丑。” 印儿侧开点身子,让北浣溪去看千晛。 千晛在背后,抬起她那巨长无比的眼睫毛,冷着眼睛盯着印儿的后脑勺。 北浣溪呲着牙爬起来,本来觉得挺心情难受的,见着两人的样子,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确定是新娘?” “是鬼新娘。”两人异口同声地鄙夷道。 “哎呀,不管这鬼样子,”印儿摆了摆手,要说正事,“待会儿我们进去了,你在此处好生盯着点酆都的情形,若两日后,鬼门大开,我们没回来,你便打开那香囊,找花小肆帮忙。” “还有,”印儿格外严肃地叮嘱道,“酆都稀奇古怪,你一个人要当心点,船长是胥家的人,他们会在伯宁侯府住一阵子,你若觉得伯宁侯这个人讨厌,便去找船长。” 印儿说完,将桌上放着的七寸玉圭扔给北浣溪:“虽说酆都很难受大殷管制,但此地的官老爷却是储君亲自选拔的,我们赶时间,没有见他一面,若到时候有需要,你也可以找他帮帮忙。” “人界的应当伤害不到你,你谨言慎行些,莫惹上冥界的人,不然你一个人,不太好对付。不过要真惹上了,你用碧心滴逃跑就是。” 第110页 北浣溪握着温凉的玉圭,觉得印儿仿佛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她望了眼对方依旧戴在脖颈上的启明珠,虽然担心得想哭,但此时此刻不能添乱,只好憋着眼泪回答道:“我知道了,那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一路上要当心。” 印儿咧着红唇笑开来:“没事的,我们厉害着呢,我可是单挑过碧霄宫雪珩仙子的人,她,”印儿偷偷指了指身后默不作声的人,“她可是搞死昆仑冰夷的人,我们厉害着呢!” “……”北浣溪接不上这话,厉害?或许吧,反正死不了确实挺厉害的。 “啊,对了,”北浣溪想起什么,突然又道,“元怀冬说卞城王手底下有十大阴帅和一个司簿,你们要当心他们。” “这么多?”印儿咋舌,“有什么弱点吗?” 北浣溪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元怀冬说他们十分凶残,疯起来直接以恶鬼为食。” 自己人都吃。 印儿打了个寒颤,听着窗外寒鸦叫了一声,警觉地问道:“几时了?” 子时了。 红盖头披上,活人水葬,生人勿扰。 天色暗下来,一条浮动着鬼火的长河铺开在伯宁侯府前。河道两旁,送葬的鬼兵举着火把,眼神空洞地望着硕大的楠木棺材被身着丧衣的鬼兵抬出来。 元怀冬披麻戴孝,抱着灵牌瘫坐在侯府门前,一声接一声地哭丧。 活人躲在四下,捂着嘴不敢出声。他们目光如炬,仿佛在期待什么。但黑夜中,无人看得见。 北浣溪看着棺材被抛进鬼河,所有的鬼兵便在一刹那间消失。静止的鬼河突然间流动起来,载着一口棺材慢慢地朝远处看不到尽头的夜色深处奔去。 “叮铃铃——” 不知道是谁突然摇响了送葬的歌,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下一张又一张的白色纸钱。 它们滴滴答答地像雨水一样落在鬼河里,又化成一盏又一盏浅白色的灯。 吟唱葬歌的少年声音清澈悠扬,歌声在狭小的天地里一声接一声地回响:“我与你踢倒鬼门关,打开这槐安路,把一枕南柯省悟,再休被利锁名韁相缠住。” “我与你割断凡俗,怕甚么苦海茫茫难跳出?” “趁烟霞伴侣,乘着这浮槎而去,兀的不朗吟飞过洞庭湖。” 他像是对棺材里的人唱,又像是对所有捂着嘴愣神在原地的人唱。 兀地西风一吹,鬼河里的灯忽然灭了下去。 天地间变成幽暗的一片。 吟唱的少年戛然止了声。 北浣溪一眨眼,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的鬼河不见了,棺材也不见了。 皓月拨开阴云,照亮着滚滚东流的南江水。 四下开始燥热起来,一如夏季闷热的夜晚,青蛙躲在潮湿的低洼处“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诶?怎么回事!老夫怎么会在这里?”伯宁侯一回神,见边上站着发呆的伙计,一肚子火气,“你之前不是慌慌忙忙地冲进来的吗?你说了什么?怎么现在天都黑成这样了?” 伙计挠着头:“侯,侯爷,我也不知道啊。” “诶?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个地方?”躲在树上、石头后、门后的酆都老百姓统统茫然地跑出来,他们瞪着灯火通明的伯宁侯府,满头雾水,有大胆地上前问道,“侯爷,你叫我们来干什么啊?” “谁叫你们来的,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多人?”伯宁侯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一群的老百姓,他一转头,又看到了船长,顿时吓得惊住,“陈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位姑娘……你是?”伯宁侯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不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的吗? 船长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侯爷,你怎么了?我们刚刚躲在这儿,是在为元氏两姐妹送葬啊。” “什么元氏?”伯宁侯瞪着府上的伙计,“什么送葬!” 伙计无辜地挠着脑袋,他还是不知道啊。 船长急了:“元怀夏和元怀秋啊,她们不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元青家的姑娘嘛!她们就在……在……”船长回头望敞开的厢房门,里面亮着灯火,却一个人也没有。 “陈大人,你怎么回事?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元氏父女,更不会有送葬,我儿子什么事都没出,前阵子送往大殷求学去了!”伯宁侯怒道。 “这……这这……”船长回头瞪着自己的伙计,“这怎么回事!” 伙计们哆哆嗦嗦,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所有人都跟忘了似的。 “侯爷,您手下没有姓元的一家人?元怀冬呢?” “自然没有,谁敢在老夫头上动土?”伯宁侯看着船长,万分疑惑,“陈大人,你究竟什么时候来酆都的?” 难不成见了鬼了。陈大人心中大惊,望着消失的鬼河,完了,这次岂不是害惨了几位贵人!他调头去找北浣溪,可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北浣溪攥着香囊,急急忙忙地躲进房间里,完了出事了,她刚刚看到那些凡人的背后都飘起了一缕黑色的鬼魂,她没有看错,那绝对是鬼魂,他们附在那些凡人身后,共同谋了这场局,就等着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下冥界。根本没有什么卞城王娶妻的事! 她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她只知道她们有危险。 北浣溪慌忙打开香囊,取出里面的一绺熏香插在净坛里,她着急地点燃火折子,却见屋内的烛火霎时间全部熄灭。 第111页 狂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案桌上的白纸吹得呼啦啦地作响。 “小姑娘,告密不好哦。”熟悉的刀疤男的声音。 北浣溪在黑暗中着急地点着火,她的手都在抖:“你们最好别靠近我,否则我会对你们不客气的。” “不要这么凶嘛,八爷我不会伤害你的。” 漆黑的房间里突然迅速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白无常?” 这火折子怎么就是点不燃!北浣溪怒极,想动用灵力,却发现体内涌动的灵力比平时少了一大半。 “真聪明,”白无常吐着垂地的长舌,手举哭丧棒站在大门口,“不过鬼节快到了呢,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这几天来酆都吗?” 他话音刚落,身边边蹭蹭蹭地冒出一个接一个人影。鬼王、日游、夜游、(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豹尾、鱼腮、黄蜂,冥界的十大阴帅,十一个人,刚好是那八个劫船的男人加上元氏父女三人。 不……还差一个。 北浣溪提着一口气,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一个影子,可她不敢回头看,只能低头一个劲儿地擦着火折子,嘴里着急念着“女神姐姐,女神姐姐”。 燃了! 她动作迅速地扔进净坛里。 “真是不听话。” 身后的少年冷冰冰地开口道:“我讨厌光啊。” “元怀冬!”北浣溪沉着眉喊了声,她正欲回头,却突然间觉得脖颈处一痛,整个人朝少年的怀里倒了下去。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净坛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有草木花香从里面溢出来。 “一绺熏香,花神问道。”少年抱起倒在他怀里的娇俏女子,将她头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步摇取下来,墨色的长发顿时如瀑布般散开在他手上,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阖上眼睛的姑娘,抿着唇轻轻笑起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捻熄了净坛里的火花。 他抱着人云淡风轻地走出屋子,自言自语道:“这不好,我是说,于你而言,你们在一起,不好。” “青莲第七苦,心所爱乐者,生生求不得。” 十大阴帅痴痴地愣在原地,一个比一个疑惑。 日游神:“司薄大人在说什么鬼话?” 牛头摸着下巴摇头:“不清楚,但我估摸着,司薄看上那姑娘了。” 白无常一记哭丧棒垂在牛头脑袋上:“想什么呢,司薄管理阴阳生死薄,六道轮回中什么事没见过,几千年没动过情吧!你们这群当地鬼怎么比我这个从大雁城调过来的还不了解主子的心意!” 马面挠着头,呆头呆脑:“可是……这是司薄大人第一次抱女人诶,以前的那些筹码都是我们关押回去的。” “闭嘴闭嘴,赶紧跟着回去给阎王交差吧!”日游吼道。 ** 北方的冰天雪地里,花小肆正驯化着最后一只雪狼妖,她轻轻拍着它的脑袋,温柔地笑道:“乖,带他们回雪原上去,不要来人间。” 她听着雪狼冲着她“嗷呜”几声,挥手叫他们赶紧离开。其实北方的雪灾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他们的雪原被人侵占,一路逃离至此,才使得此处大雪纷飞。 花小肆叹了口气,站在雪地中间,慢慢闭上眼睛。 一道粉色的灵光从她的脚底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往四面八方奔去。白雪皆散尽,山青花欲燃。 “女神姐姐。” 旷野上忽然有人着急地喊了她一声。 花小肆顿时愣住:“北浣溪?” “北浣溪!” 眼前的火光忽高忽低,花小肆看着一身蓝色衣裳的少年捻熄了火焰,抱着睡着的人离开。 少年身边,站着十大阴帅。 花小肆沉着眉目,脚下踩着青莲,眨眼睛消失于北方的天空之中。 ** 鬼河上的棺材浮浮沉沉。 里面的新娘安安静静地睡着,她们身边铺满白色的花瓣,那些花瓣芬香馥郁,宛如迷药般,使呼吸的人失去意识。 鬼河之上,是一片澄澈明净的星空。 印儿翘着大红的嘴角,做了一个很轻松的梦。 梦里她和千晛姐姐坐在一叶扁舟上,望着满天星光,顺着江水自由自在地流浪。 ※※※※※※※※※※※※※※※※※※※※ 唱的那歌出自元杂剧竹叶舟的第一折 第51章 鬼嫁良辰(一) 铺满白色花瓣的地上躺着两个双眼紧闭的人, 她们脸上蒙着红色的盖头, 身上穿着同样的霞帔。红色的喜绸一端系在一人的左手里, 一段系在一人的右手里。 她们的身边,是一口碎裂开来的楠木棺材、零零碎碎散落一地的凤冠和一条泛着腥臭的血河。 “咕嘟——咕嘟——” 时不时地, 弥漫着臭气的血河中央冒出一个红色的小气泡。 四下极度安静,似乎住在这里的只有不知从何处溢出的昏暗烛光。 “印儿!” 忽然间,其中一个像鬼附身般, 突然惊坐起来。她喘着气愣了片刻,下一秒便利落地将红盖头取下来。 “印儿?”她低头看见躺在身边的人,立即皱着眉头对方脸上的红盖头取下来,她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印儿,印儿醒醒。” 印儿像是被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到眼睛,又像是听到有人喊她, 她皱紧眉头,挣扎了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哑着声音道:“千,千晛姐姐?” 第112页 若不是记得眼前这个丑模样装扮的姑娘是谁, 她一定下意识地一拳砸了上去。 千晛惊喜地见她醒来:“嗯,是我。” “千晛姐姐。”印儿觉得头晕脑胀得很, 明明她们前一秒才进棺材, 怎么下一秒一睁眼, 就是这么个鬼地方。 背后细碎的小石子硌得她生疼, 她呲着牙吸了口凉气,手臂撑在地上,颤悠悠地要爬起来。 千晛见状,立即扶着对方的腰坐起来。 印儿借力趴在千晛肩头,将脸埋在对方颈窝里,微微喘着气。 “印儿?” 千晛扶着对方腰的手瞬间僵住,但对方似乎很不好受。她又只好轻轻抚着对方的背:“哪里不舒服吗?” 印儿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确实挺不舒服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就是心慌气燥,好像有什么堵在心里,不能排解似的。 “没有没有。”印儿蹙着眉尖,挺直身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的背,呲着牙乐道:“刚被石头硌到了,一点小疼,没多大关系。” 她拉着人站起来,皱巴着一张小脸看了看系在两人手上的红绸缎,挑着眉梢笑道:“红线变这么粗?” 千晛难受地将自己眼睛上又长又重的睫毛取下来,抬起眼皮子凉凉地看了印儿一眼:“我没系。” 印儿望着那两坨橘色腮红,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是谁系的,难不成是鬼系的,反正她也没系…… 两人低头解红绸的手瞬间愣住。 “我真没系。”两人突然同时抬起头来,目光对视,异口同声地道。 “啊——!” 狭小的空间里突然响起阵阵惨叫和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剪刀的声音急促而刺耳,一个“咔嚓”伴随一声惨叫。 就像是有人的舌头被硬生生地拽长,然后“咔”地一下,剪短似的。 “不是吧。”印儿撇着嘴,看着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红绸缎,听着耳畔的声音,笑不出来了。 “咕嘟——咕嘟——” 血河里一下接一下地冒起泡泡。 “跑啊!”印儿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从血河里冒出的是什么,只能牵着千晛的手朝垂直于血河的方向奔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们不是要进入冥界嫁给卞城王吗?鬼河将她们带到哪里来了。不是有迎亲的鬼兵吗?那些鬼兵又去哪儿了?她们现在是在冥界还是在哪里,怎么一只鬼都没有啊! “印儿!” 红绸缎一紧,千晛立刻着急地回头。 只见从血河里咕嘟咕嘟冒出来的是一条条鲜血淋漓的人的舌头,它们裹着印儿的腰,将她往血河里拽。 千晛沉着眉,手中亮起红色光芒,她单手握住虚空之剑,毫不留情地朝那些红色的舌头砍了下去。 印儿腰间一松,立即跟着千晛继续跑。 “你没灵力?”千晛喘着气问道。 印儿虚脱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原本在酆都城外,她觉得自己灵力受到压制是错觉,没想到是真的。妖与鬼不同道,在冥界的地盘受到压制,也实属正常,可是为什么会彻底没灵力? “小心!” 没有灵力又能怎么办,印儿扑着千晛倒在一边的石头后,躲开舌头鞭打两人的重重一击。 “走。” 两人来不及再考虑别的,一个没有灵力,一个才重伤痊愈,简直就是六界内无与伦比的弱。 可是身后的舌头却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一条又一条地朝她们追上来。 印儿想让这些舌头缠起来自己打架,可是她和千晛被红绸缎牵着,根本就跑不开。红绸缎也砍不断。 这可怎么办? 万物有阴必有阳,万物相生必相克。 它们怕什么?它们想要什么? “印儿,如果我们在冥界的话,”千晛拽着印儿,忽然道,“会不会在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印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拔舌地狱。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 那些舌头是被鬼差拔下来浸泡在这条河里的,它们为什么被拔下来,因为在人世间时,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说谎骗人。 “千晛姐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印儿大叫起来,如果死在拔舌地狱,她们可就太惨了,“你骗过人吗?” 千晛疑惑地皱起眉头:“我……没犯过会入拔舌地狱的罪。” “太好了!”印儿笑出来,“我犯过,怪不得不缠你呢。” 千晛惊奇地见朝她冲过来的舌头突然间全部止步,偏头朝印儿缠去,印儿全身被一条一条的舌头全部裹住,那些舌头像要把她拧死一般。 “印儿!” 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都快死了还笑! 千晛不敢去砍那些舌头,她怕把印儿伤到,她只能变出一把剪刀,朝那些舌头用力剪去。 “我油嘴滑舌地撒过谎。”被舌头紧紧裹着的印儿突然在里面吭了一声。 那些红舌突然间全部停住,仿佛竖起耳朵在聆听般。 千晛手中的剪刀张开了一半,没有剪下去。 “我以前跪在狐族长老面前说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只是走火入魔,其实不然,我不仅想要伤害他们,我还想过杀了他们。” 第113页 “印……印儿?”千晛胆战心惊地听着印儿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震惊地见那些红舌突然间高兴地“哇啦哇啦”,然后全部往血河里缩去。 “印儿!”千晛赶忙扔掉剪刀,扶住仿佛被吸干水分倒下来的人。 印儿咧着嘴,张开五个手指,像给两人放了一朵庆祝胜利的烟花:“过关,很简单嘛。” “我们快离开这儿。”千晛不想跟她多说废话,幸亏红绸足够长,能让她弯腰背起印儿。 “你都不知道往哪里跑。”印儿趴在她的背上,笑话道。 “这次,顺着河流跑。”千晛闷声道。 “刚刚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印儿忽然间又问道。 千晛嗯了声。 “有什么想法?”印儿抬手擦了擦千晛额头上的汗。 “没什么想法,过关就好。”这条路怎么跑不到头,千晛放慢步子,着急地四处观望,越安静越不对劲,她站在原地平缓着呼吸,“再说,一定是他们欺负你了,要是我在那里,一定帮你欺负回去。” “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稳稳落地。 印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千晛突然道:“谁在哭?” “好像……是地底下传上来的。” 两人瞬间预感大事不好,可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跑开,整块地面便开始迅速塌陷。 两个人毫不意外地直直坠了下去。 “万丈深渊下去,有时候也是鹏程万里。” 装扮得喜气洋洋的阎王殿内,一个约摸灶台一般高的孩童攥着一串只剩两颗的糖葫芦躺在漆黑威严的阎罗宝座上:“确实是两个聪明的姐姐啊。” 阎罗宝座后是一条倒吊着的八头大蛇,它“咝咝咝”地吐着腥红的信子,像要舔小孩手中的葫芦串。小孩皱巴着粉嫩的一张脸,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吐着蛇信朝远处险窄光滑的桥上爬去。桥下血水翻滚,虫蛇密布,桥上是一只只倒吊着四处飘荡的鬼魂。 大殿正中间,悬挂着十八盏白色大灯笼,灯笼在四周蝙蝠的煽动下,慢悠悠地转着,旋转的灯笼纸上,是每一层地狱里的盛景,第一盏灯笼灭了,第二盏灯笼又慢悠悠地亮起。 “你说呢,司薄?”小孩仰着脑袋吃完最后一颗山楂,坐起来眯着眼睛,盯着远处倒吊在桥头的蛇。鲜红的蛇信子往血河里一滴一滴地淌着口水,“我希望她们能快点走到这里。” “一念而从善,一念而从恶。一念之间,一线之隔,截然不同。”摇着折扇的少年盯着灯笼,冷冰冰地开口。 “那司薄你呢,将龙女藏起来,是为善是为恶?”小孩打着呵欠乐道。 司薄合上扇子:“与阎王您,无关。” “无关就无关咯,”小孩撅着嘴,也盯着灯笼,皱着眉道,“她们或许不会喜欢剪刀地狱。” 第52章 鬼嫁良辰(二) 从洞底冲上来的风像刀片一样刮在坠落的人的脸上。印儿紧紧抱着千晛的腰, 忍不住“啊啊啊”地惨叫着。 千晛左手抓着印儿的衣襟, 右上幻化长剑, 沉着眉用力地将剑身插/进洞壁,利剑顺着洞壁划出一串火花, 最后吊着两人稳稳卡在石缝之中。 耳畔的风在瞬间静止下来,印儿拧着眉头,摸了一把额头的汗, 望着脚底的深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吓死前,先被你吵死了。”千晛低头看着眼惊魂未定紧紧搂着她的印儿,明明两人处在危险的境地, 她觉得有些想笑,平时嚣张任性的小狐狸,此时抱着她, 乖得像个兔子似的。 印儿闻言,立即抿着红唇乖巧地点头,眨着眼睛看了眼千晛, 又看了眼深渊,她不说话了, 她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头顶是黑漆漆的拔舌地狱,脚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千晛轻摇剑柄, 见剑身插入牢固, 便开口道:“我们下去。” 虽然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境况, 但有风吹, 肯定是有路的。千晛叫印儿搂紧一些,话音一落,便见一根根红线纵横交错地朝深渊蔓延下去。 “没有声音?”印儿道,“下面没东西,还是红线没有走到尽头?” “走到头了。”千晛说完,便松开剑柄,搂着印儿踩着红线往下跳。 洞里一片漆黑,但不是彻底没光。印儿脖子上挂着的启明珠和千晛发髻上的麒麟血钗,都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红线并没有走多远,两人几乎只用了片刻功夫,便稳稳落在地面。不过在她们脚落地的瞬间,四下便阴暗下来,但并不是珠子和钗子失了光芒,而是她们的眼睛被一团黑雾笼罩。 “啪”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黑暗中掉了下来。 两个人背靠背紧挨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四方。 “刺——啦——” 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刺耳的刮铁皮的声音。 那声音一阵接一阵,有节奏得又像匠人在磨一把迟钝的剪刀。 突然间,那剪刀便“咚”地一声落在地面,“咔嚓咔嚓”地从黑暗处朝印儿和千晛冲来。 两人闻声,头也不回地立即往一个方向跑。 剪刀像一匹孤狼一样,紧追不舍。 两人跑得越快,它追得越快。 “那儿有光!”印儿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清明,拽着千晛往光明处走,虽然她们心里已经在猜测,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但两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第114页 果不其然,等两人一冲进去,身后的“咔嚓”声戛然而止,屋内的灯光也在眨眼睛全部消失。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们?”印儿拧着眉头冲着空气喊道,上一层拔舌地狱,这一层恐怕就是剪刀地狱了。有人推着她们一步一步走。 黑暗中安静极了,无人回答她,只有两人轻微的喘气声。突然间,“哔剥”一声,印儿心头一抖,见摆在屋内正中间的一根白色蜡烛亮了起来。 “千晛姐姐。”她下意识地喊了声,与千晛站近了些。 千晛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手背,见木桌上的蜡烛一根根亮起来,皱着眉头轻声道:“没事的,你看,他们似乎并不想害我们。” 印儿诧异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鬼,他们站成一排客气地对她和千晛行了个大礼,然后便齐齐伸出右手,没有半点感情地开口道:“请。” 他们手指所指的方向,摆放着一张贵妃塌和两张方桌,方桌上各自放着一张白纸、一只毛笔和一方砚台。 “这是干什么?”印儿疑惑地问道。 “请。”一群小鬼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呆呆地说道。 印儿撇了撇嘴角,跟着千晛一同坐到贵妃塌上去,她将毛笔拎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笔尖蘸着墨水:“这样就没意思了吧,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还像一个缩头乌龟般躲在幕后?” 她望着不远处跳动的烛火,共三支蜡烛,它们燃得极慢,像在给她们计时一样。 “是熟人吧。”千晛将墨汁蘸得有些多了,沉着眉目慢慢舔笔。 “什么时候猜到的?”三根蜡烛前的戏台上,突然浮现出一道蓝色的身影,他摇着扇子背对着两人。 印儿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哼了一声,下一秒却端起砚台便朝蓝色身影的脑袋上砸去:“滚你大爷的元怀冬!” “姐姐,这么粗鲁,不好。”元怀冬回过头来,他并没有躲闪,任由砚台砸中他的脑门,黑色墨汁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在蓝色衣裳上,衣裳在瞬间变得漆黑。 “刚刚没猜到,现在,都猜到了。”千晛望着一身黑色,毫发无损的少年,低头冷笑了一声。 “阿溪呢?”印儿反应得快,瞬间全部明白过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觉得呢?”元怀冬合上折扇,看着印儿的眼睛,指了指一点点正在燃烧的蜡烛,“时间不多。” “你威胁我。”印儿咬牙切齿地瞪着元怀冬,最后却不得不泄气地坐下来,“有什么要求?” “选择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路,只有纸上的两个选择,两位,不要答案不一致哦。”元怀冬翘起嘴角,弯着清澈的眼睛,“不要害怕,只是玩个游戏而已,输了就会放你们回去。但如果一开始不玩的话,是没有机会的。” 输了就会放她们回去,为什么不是赢了。 印儿攥着毛笔,一抬头,却见元怀冬消失了,他背后挂着的戏台帷幕被小鬼缓缓拉开。 “啊——” 戏台的左边,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妇人正坐在床上扯着嗓子哭,她的边上是一个白发老太婆:“女儿啊,你就把这个给他喝了,嫁给陈员外吧!他不介意你带着小的过去。” 戏台的右边,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蜷缩在床上,咳得昏天黑天,他床边的痰盂罐里,盛着乌黑的血。 妇人哭哭啼啼:“可是,他是我的相公啊,我不能毒死他。” 老太婆叹气:“他都病成那样了,早晚得死,他死了,你带着我的外孙守活寡吗?赶紧的,把他弄死了,我们跟着陈员外进京,到时候谁还认识你是谁!” 妇人攥着药瓶子:“可是……” 老太婆甩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不选,我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死路一条。” 话音一落,戏台上的人瞬间全部僵住。 “请。”小鬼们似乎只会说这一个字,他们恭敬有礼地让印儿和千晛做选择。 “请什么请!”印儿看着纸面上浮出来的两样选择,一个是“毒”,一个是“不毒”,她将毛笔甩在桌上,面上冷笑,“不选,我不想操作别人的命运。” “请。”小鬼们在请她们落笔。 ——选择能让最多人活下去的路。 印儿偏头去望千晛,见对方同她一样,不疾不徐地把笔撂在砚台上。 “两位姐姐,不遵守规矩可是出不去的。”元怀冬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笑起来。 “你们骗我们进来,留我们在这儿,难道还是为了让我们出去不成?”印儿讥诮道。 元怀冬低着声音道,“可你不操作别人的命运,别人就要来操纵你的命运。” 语罢,光线昏暗的屋子突然变成蓝色的大海。 大海里,一条金色长龙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或许,你们可以重新选择,”元怀冬道,“我不威胁人,我只是给人看到事实而已。” 印儿攥着拳头,脸色瞬间垮下来。 “不选择吗?”元怀冬笑了一声,“其实我都告诉你答案了,选‘不毒’,不是吗?为什么之前都愿意一关一关地朝危险走下去,现在却连选择都不敢选了呢?难道日后都不选吗?” “日后可以有第三条路!” “可有时候真的只有两条路,甚至由不得你选择。”元怀冬的话轻飘飘的落下,戏台上便只剩下那个垂死男人,他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一一浮现,“你看这个凡人,他一生踌躇挣扎爬向光明,可暗夜尽头还是暗夜。他早起晚睡,顽强攀登却依旧跌落平地。他悲伤失落,可万箭穿心后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平凡的人生,最终孑孑独行走向死亡。” 第115页 “你看,由得他选择吗?” “你看他的儿子,年少风发逸兴遄飞,却一朝变故屈居人下。官场浮沉让前尘往事均成浪掷,不屈的脊梁弯成佝偻的背,卑微讪笑着讨价还价了此残生。” “你看,又由得他选择吗?” “所以,给你选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呢?”元怀冬冷着声音道。 “够了。”千晛突然沉声道,她偏头看着愣神的印儿,一记手刀直接将对方敲晕。 “千晛姑娘!”元怀冬震惊地看着千晛将印儿抱起来。他没想到千晛会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欲望,或大或小,无一例外。”千晛抱着印儿朝屋外走,“所以还是别诱惑人心,能意识到已经很不错了。你是冥界司薄,不必来欺负一只三千年的狐狸。” 千晛回头又瞧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我想……如果她因为贪念害死人后,清醒后一定会百般补救而仍心存愧疚,但我认为这一定是她做出的最糟糕的一次选择。如果可以自己死,她也不会害别人。” 千晛叹了口气,笑道:“如果你们需要无欲无求的完人,我想我和她都做不到。所以我们不走捷径了,十八层地狱,我们挨个走一遍,请司薄在阎王殿等我们,不要伤害无辜。” “世人常受此欲望之苦,所以困顿于中不能出。”元怀冬最后说道。 千晛随意地“嗯”了一声,将印儿重新背到背上。 她们一走出屋子,四下便开始响起“咔嚓咔嚓”的剪刀声。 千晛挑了挑眉梢,觉得自己刚刚手上的力气太大了,这人怎么还不醒。她背着人,很累的。 阎王殿内,卞城王玩着手中的竹签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听听,司薄说的是人能听懂的话吗?” 阴帅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老实讲,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日游挠着脑袋:“司薄不是说那二位姑娘是生死簿上没有姓名的人,有极大的神通嘛。既然我们都已经把她们骗进地府了,干什么不直接送她们进梦神的梦里?” “你傻啊,”白无常敲了下对方的脑袋,“人家凭什么要入梦神的梦!” “可……我们不是抓了那龙女?”日游道。 “一看司薄就不想动那个龙女啊,”白无常瘪嘴,“连刚刚那个千晛姑娘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这么笨。” 日游还是不解:“那司薄刚刚为什么以龙女威胁,要她们选择?” 卞城王嘟着嘴,骂了句笨死了:“司薄在模仿梦神的梦,那位上神的梦里都是这种让人绝望至极或者欢喜至极的东西,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的人,是走不出梦的。” 所以冥界需要能入梦,又破梦而出的人。 当然,这个人得受冥界的掌控才行。 不然,如无常所说,对方凭什么愿意入梦呢。 冥界从不威胁人,他们只是陈述事实,让人不得不做出选择而已。 千晛喘着气,巧妙地在黑暗中躲开一把又一把剪刀的攻击,她眼尖地看见一个洞,正要跳下去,却发现四周突然亮堂起来,四面八方都是欢声笑语。 趴在她背上的印儿被嘈杂的声音吵醒,她揉着脖子,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顿时吓得惊住:“千……千晛姐姐,我们闯完十八层地狱了?” “我不知道。” 千晛看着热热闹闹鬼声鼎沸的集市,一时间懵了神。 “哎呀!二位姑娘手里牵着红绸缎啊,来来来,这边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脸色惨白的大娘眼尖地瞥到站在角落里的两人,立马吆喝了一大群尖嘴猴腮的小鬼过来帮忙,“两位姑娘,不着急,虽然我们这片儿人多,但小鬼们手脚利索,马上将你们安排好!” “安,安排什么?”印儿才醒过来,脖子还痛着呢,就被一众热情的小鬼推上了一架四个轮子的豪华鬼车,与她一同上车的,自然还有千晛。 “安排大婚啊,安排什么?”鬼大娘脖子上吊了个黑色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孟婆”二字,“您二位放心,牵这种红绸的都是阎王爷钦点的贵人,我们一定好好招待,让你们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什么的,走得舒舒坦坦!” “等等,”印儿拉着千晛慌忙跳车,“那不是死人才过得吗?你们冥界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来人啊,追!这边有人双双毁婚!”鬼大娘见两脸上涂的五颜六色的姑娘跳车,气急。 第53章 鬼嫁良辰(三) 千晛和印儿一路狂奔, 在摔了一跤后, 终于又荣幸地被挤到刚刚所在的墙角处站着。只是这次不一样, 能够容纳两人的墙角非常逼仄——印儿踩在千晛的脚背上,隔着纵横交错的红线与叉着腰站在网墙外的鬼大娘讲话, 她尽量笑得和气:“孟婆?我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孟婆头戴一顶靛青色的帽子,身穿蓝红相间的条纹大褂, 叉着腰盯着一条条横空出世的红线, 心里十分郁闷:“你们二位,怎么回事?要不是你们是贵客, 我们还不待见呢,瞧见那边排队的人了吗?” 孟婆手一指,只见她身后除了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一群小鬼, 还平躺着一条白色花瓣铺成的路。路的末尾是一个黑色的大洞, 十分像她们之前掉下来那个。从黑色大洞里, 源源不断地有手持白色绸缎, 身穿丧服的少男少女跳出来,他们一对一对地在小鬼手里领过一块木笺, 然后睁着瞳孔无光的眼,痴痴呆呆地排着队。 第116页 大路边上摆放着九辆白色的“大狗车”, 拉车的是三只两眼放光的恶狗, 车夫是一身黑纱的鬼车夫。少男少女成对地登上马车。 大路尽头, 是一架四轮鬼车, 红色的锦绣帘帐,白玉雕砌的车身,八个小鬼架着八条狗,看起来格外豪华。正是她们两人刚刚跳下来的那一辆。 印儿见孟婆伸手要抓她,立即又往千晛脚背上面移了一些。她实在不想惹孟婆及其背后数以万计的小鬼,可憋在这墙角,又让千晛太难受了。 她十分愧疚地握着对方的手,小声道:“千晛姐姐对不住啊,不踩你我没地方站,要不我俩换一下,你踩我吧。” 千晛感受着印儿捏着她衣服的力度:“不用,没有空间够我俩转身。”她顿了顿,抬眼见着不说明白誓不罢休的孟婆,心里苦恼,“印儿,在红线消失前,请说服孟婆。” 不然……她们就要被抓上那辆狗车,去成亲了! 虽然印儿这只小狐狸是挺好的,就连踩着她脚都别扭地不敢用劲儿,但是……成亲,好像不太好吧。还是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安排成亲。 千晛严肃地抿着两瓣薄唇,细腻的眉心皱成一团疙瘩,据她所知,人间成亲后还要洞房。 洞房就不仅仅是两个人抱着睡觉…… “要是我说服不了怎么办?”印儿疑惑地看着千晛发呆,抓着她的衣服着急地道,“千晛姐姐,你打得过她们吗?” 千晛立即回过神,眨巴着眼睛,见一众举手欢呼密密麻麻到只看得见脑袋的小鬼:“实在说服不了,打一下试试吧。” 打一下试试吧…… 印儿难过地转过头来,笑得一脸谄媚:“孟婆姑娘啊,请问那边一群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肯定是来成亲的啊,”孟婆听着“姑娘”二字极度舒心,但又实在瞅不下去这两姑娘贴在一起动来动去的样子,阴沉着脸解释道,“命短,人间没修成夫妻缘,到我们这阴曹地府来续一段前缘!” 印儿慌忙“哦”了两声,眼神诚挚地看着孟婆,继续道:“那……你刚刚捉我们干什么,我们是活人诶?” 印儿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呵呵乐道:“我们真的没有死。” 孟婆拍着手大笑一声,仰天乐道:“系着大红绸缎可不就是没死,诶,你两位怎么攀上阎王的啊?” “这可是我们冥界对有情人的馈赠,活人啊,走一趟鬼门关,过一道黄泉路,走一段奈何桥,不要喝那孟婆汤,在三生石上刻上心上人名姓,日后轮回转世怎么都能遇到。” 孟婆正说得沾沾自喜,但忽然间像意识到什么,拧着眉道:“小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是真的不想成亲?不是不懂规矩?” “这……”印儿咽了咽口水,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这个馈赠听起来是不错,和千晛姐姐永不相忘,她挺心动的,“这个,那是不是,不是有情人就不能成亲啊?” “不是有情人自然是不能成亲的,”孟婆盯着这印儿,仿佛觉得她是个傻的,“但都来这儿了怎么会不愿成亲呢?” 孟婆眯着眼睛笑起来,一脸的褶子,她拽过边上一个小鬼,拍着他的脑袋道:“你问问这小孩,本孟婆在这儿生活多少年了,什么样的情爱没见过,你们都求了阎王的馈赠来这儿,还别扭什么呢?” “赶紧的,别磨蹭,跟我一块儿上路,全六界的阴婚都由我来管,我一天天地忙着呢。” “那要是真不愿意成亲会怎么样?”印儿见红绳的灵光一点点消散,哆嗦着赶忙问道。 孟婆摸着下巴,眼神冷峻地像刀子:“那就把你们沉进忘川!” 忘川之中,波涛污浊,百鬼纵横,铜蛇铁狗将坠川之人咬噬,使其受尽折磨生生不得解脱。 “那要是成亲了会怎么样?会有什么害处吗?”印儿见红线在空中消失掉,瞬间闭上了眼睛。 成千上万的小鬼蜂拥而至,缩在墙角抱成一团的两人被阴霾笼罩。 “能有什么害处,我们可是做好事,谁不感谢我们?”孟婆弯着腰,低头盯着被压迫地蹲在墙角里的两人,“是要我们抬啊,还是你们自己走?” “千晛姐姐,”印儿抱头用手肘碰了一下一直不吭声的千晛,她不明白冥界在干什么,可冥界实力碾压她们,简直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做个决定吧。” 千晛仰头看着孟婆惨白的脸颊,低下头来:“我做不出来。” “这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印儿着急地碰了碰她,“千晛姐姐,快点!” 千晛偏头望着瞪大眼睛的印儿,摇头。 印儿咬着唇,听着耳旁的鬼哭狼嚎:“要不划拳吧,我赢了咱们跟她们打一架,你赢了咱们就勉强成个亲?” 反正千晛姐姐牵的那红线……也没个准头。 “两位姑娘,需要几个人架着你们走啊?”孟婆叉腰,怒了,“我们每年也是要靠这个捞些冥币的,你俩成了,我逢年过节又能多收点纸钱。” 印儿和千晛对视一眼,攥着拳头同时开口。 “六!”印儿伸出四根手指。 “七!”千晛伸出三根手指。 ……四加三等于七,印儿眨了眨眼睛:“你赢了。” 千晛抿着唇盯着自己的三根手指,目光深沉。 孟婆见状,“哎呀”一声,招手大笑:“哎呀,送亲的!吹唢呐的!赶紧赶紧!” 第117页 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的小鬼立刻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举着唢呐,吹起高亢明亮的送嫁曲调。除此之外,飞天的小鬼吊着花篮子,往地面撒着白色的花瓣。四轮狗车上挂着的银色铃铛在不知道从何处赶来的风的吹拂下,叮铃铃地响。 白色的花瓣落在两人鲜红的嫁衣上,仿佛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忽然有了颜色一样。 印儿摊开手,见落在她掌心的娇嫩花瓣,她第一次意识到冥界是只有黑白二色的,孟婆和那些小鬼,她们穿得花枝招展的,似乎是在无声反抗着什么。 “千晛姐姐,”印儿跟着千晛并肩,一步一步地慢慢坐进四轮狗车里,她忽然蹙着眉尖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唢呐的声音太过热烈奔放,“我忽然有点高兴。” 虽然刚刚还用力拒绝这个场面的到来。 千晛见狗车边的小鬼送给她一束白色的花,有些局促不安地接过,她偏头“啊”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 “……”印儿盯着那束用白色纸钱折成的花,舔了舔嘴唇,“我说,你就算涂着两坨橘色的腮红和抿着一张乌黑的嘴唇,也挺好看的。” 千晛把脑袋偏向一边,夸奖别人应该直接说“你挺好看的”,把不必要的外貌描写去掉! “两位姑娘,坐稳咯!”孟婆笑眯眯地朝后面望一眼,骑着她的坐骑恶鬼,领着两人绝尘而去。 八条狗一只比一只叫得大声,来自地底的风“呼啦啦”地吹。 “哎,千晛姐姐,你说元怀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印儿迎着风感慨道。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千晛盯着印儿,表情严肃,“我猜,或许和北阴大帝有关。” 印儿试图抓住风:“具体说来?” 千晛想了会儿,开口道:“酆都是冥界的地盘,却被梦神笼罩。阎王爷非但没反抗,还要求将死的活人进入酆都城内,要他们入梦。” “这么多鬼魂不入地府,会极大地影响冥界的生存。然而阎王爷仍旧照做,这是不是说明梦神的幻梦之境有一个阎王爷也必须服从的人物?” “就是传说中不见踪影的北阴大帝!”印儿忽然想起自己初到酆都,在码头望见的酆都城上的宝塔幻影,“冥妖二界争玲珑,是不是也和玲珑塔有关。” 她蹙着眉尖自言自语:“妖?那怎么扯到梦神头上来的呢?” 她抬起头望着千晛,若有所思:“你说,元怀冬在剪刀地狱给我们准备的诱惑是不是在模仿梦神的梦,那些走进梦里的活人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或者禁受不住诱惑,不得清醒,而永远留在了梦中。” “他们在考验我们。”千晛捻着怀里的纸花,轻轻哼了一声。 “所以,我们算过了那一关?那……这成亲,又是什么关,”印儿话还没说完,便听孟婆扯着嗓子唱起来,“二位姑娘!下车,上路了!” 巍峨高耸的两峰之间,一道狭窄的关隘横亘其中,那关隘很窄,其间不过三十步。白色的瘴气环绕四周,四下鸦雀纷纷悲鸣。 这道门是窄的,这条路是长的。 世间每一天有那么多人会死,怪不得活人怕来到此地。万一被那些死去的鬼挤进鬼门关,可不就真丢了小命。 印儿偏头看了眼千晛,犹豫地问道:“千晛姐姐,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千晛诧异地望她一眼,没有说话,慢慢把手伸出来。 印儿记得送葬的人唱的那首歌,她不知道走完这一遭,等她们的是什么,但是她还是觉得此刻有些高兴,她晃着脑袋轻轻哼着:“我与你踢倒鬼门关,打开这槐安路,把一枕南柯省悟。再休被利锁名韁相缠住。” 千晛听着这声音,不似平时咋咋呼呼的,而是像流淌在山间的清泉一样,细细的,轻轻的。她在心里跟着她哼着,面上跟着她浅浅地笑着。 走过鬼门关,踏尽黄泉路。 黄泉路上摇曳着的花现如今还是白色的…… 孟婆手执一碗孟婆汤站在奈何桥头:“很多痴情人宁愿跳入忘川,受百世恶鬼蛇虫折磨,苦苦等候,都不愿轮回转世忘掉生前爱的人。” “姑娘,觉得值得吗?” 印儿盯着那一碗苦涩的汤:“我从来不会苦苦等候。” 孟婆笑了一声。 她转头去看千晛:“姑娘,觉得值得吗?” 千晛看了孟婆一眼:“我未这般爱过人。” 孟婆又笑了一声。 “二位,请。”孟婆摔碎孟婆汤,侧身让路。 印儿和千晛走在奈何桥上,脚底是存在了千万年的忘川。忘川之中,似乎有各路痴情儿女的哭声。 印儿皱着眉头笑起来:“千晛姐姐,你未这般爱过人?你如何判断模糊不清的过去的?” “那你又是如何判断还未到达的将来?”千晛抬起眼皮子笑道。 印儿撇撇嘴,随意笑了两声,因为那问题她答不出来,她就胡说八道,反正她们又不喝孟婆汤。 两人走至桥头,桥头矗立着一块干净的白色大石头。 印儿回头,冲孟婆喊道:“就这玩意?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在上面刻名字吗?” 孟婆挥手笑道:“不用,往前走吧!别回头!” “哦!”印儿冲孟婆挥挥手,转身和千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猜,待会儿我们会掉进阎王殿。” 第118页 千晛挑着眉梢,是啊,上上下下风驰电掣的。 “哎!千晛姐姐,你手上这个是什么?”印儿惊奇地抬起千晛的右手,“哎,我的左手上怎么也有?” 干净白皙的手腕上,各系着一条红色的三生绳。 红绳分三股。三生石畔,每五百年才长出一根红藤。一千五百年才可制成一根手绳。 孟婆朝三生石望一眼,白色的石头上浮现两个人的名字:天安、千晛。 她对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像是在致谢。孟婆,古殷酆都人士,亡于战火。 天安公主,十六年,葬酆都。 阎王殿的白色灯笼转停了,坐在阎罗宝座上的小孩打了个呵欠,看着定格的画面:“她们总算来了。” “孟婆才是最该喝孟婆汤的人吧。”小孩撅着嘴,叹气道。 第54章 鬼嫁良辰(四) 本以为又要狼狈地掉进洞里, 谁知道阎王爷很温柔地唤了两只乌鸦, 将她们两人载到阎王殿。 印儿站在黑压压的大殿门口, 瞧着站在殿内的十大阴帅和立在阎罗宝座旁的元怀冬,心里一阵冷哼。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元怀冬那张虚伪的死人脸。 千晛望见黑白无常, 有些诧异地挑眉,在大雁城时,曾经见过他们的。 “两位姐姐, 小辫子等你们很久了。” 软儒可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印儿和千晛一低头,便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孩。 小孩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顶着一头漆黑松软的短发,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 “……”印儿觉得这小孩长得有些可爱,但仍然警惕地拉着千晛往后退了一步。她望了一眼小孩眉心的朱砂痣,又盯着他手中所握的骷髅权杖, 皱着眉头开口道, “你是……阎王?” 小孩惊喜地看了一眼印儿,十分乖巧地点头:“嗯, 猜对了。” 印儿听闻此话, 愣了下, 拉着千晛又往殿外退了几步, 对着她小声嘀咕道:“完了, 这阎王这么小, 绝对是惊世奇才, 我估摸着他十分厉害, 待会儿我们两人机灵一点。” 千晛偏头瞥了眼一副大战在即模样的印儿,又看着小孩笑成月牙般的眼睛。 “进去吧。”千晛拉着印儿朝里走,又客气地对小孩道,“卞城王,玩这么久挺累的,有什么事,请您敞开天窗说亮话。” 小孩晃着手里的权杖,撇着嘴:“这位姐姐真是不和蔼可亲。” 话音一落,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迅速穿过大殿,小孩跷着腿散漫地坐到王座上。 千晛拉着印儿一脸平静地立在大殿中央。 印儿被温暖的手掌轻轻握着着,抬头望了眼大殿上方的两人,心里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好怕的。 “两位姐姐,有什么想问的吗?”阎王和气地盯着殿内两人,“小辫子很乐意为你们解答。” 印儿见千晛不说话,便沉着眉开口道:“直接说目的吧,不要浪费时间。” 阎王摸着骷髅头乐道:“在大雁城时,你们两人帮助了九尾狐。” 印儿闻言,转头看向黑白无常,是他们透露的吗?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大雁死了那么多人,冥界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却在战神弄死臭道士的一夜间,归还所有将士魂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一直在观望。 “在江南的时候,你们帮着水神处理了从古兽山逃离的凶兽和帮助凤凰治理了水患。”阎王眨着眼睛,又笑道。 “哎,不用这么看着我,”阎王见印儿瞪着她,立即解释道,“我可不是跟踪你们,那么多鬼魂下地狱,我作为阎王,好歹也要有所警惕吧。” 印儿心里嘁了一声,因为这个就盯上她们了? 阎王自是将印儿的表情都看在心里。他看中这两人,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事情——司薄按黑白无常所言翻阅生死簿,却发现并无二人的姓名。等黑白无常绘出这两人模样时,一向沉稳的孟婆却突然间大惊失色。孟婆这个人,对任何事都淡漠,除却忆起身处古殷时的往事。 不在六界轮回中的人,跟古殷有联系的人。他思索了半天,兴奋地猜测是那两人回来了。 虽然当初两人消失时,他还只是佛前菩提树上的一颗菩提子,但有些事他总是能听到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同时出现没有引起六界的关注,但是他相信生死簿不会骗人。 可如果生死簿真的出错的话…… 他没有其他选择的路,仍要在名叫印儿和千晛的两位姑娘身上,赌一赌。他相信她们是有能力从梦神的幻梦之境里出来的。 两人要来酆都,刚好合了他的心意。 于是他便用元怀冬、恶鬼行舟和阎王娶亲将两人骗至他的跟前,为他所用。 “你不相信?”阎王弯着他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开始胡说八道,“姐姐,跟修魔道士叫板,力战满城僵尸,攻击上古凶兽,开凿江南水渠,无一不说明你们二位是智勇双全、厚德仁爱的好人啊!” “……”印儿眉心一阵猛跳,转头看到千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阎王爷,你不需要拍我们马屁,听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话。”印儿严肃道,“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把她们骗过来帮你们破梦神的梦,偏要我们来?我们能破梦……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第119页 “虽然过了你们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但说不定一到梦中,我们就同其他凡人一般,沉醉迷失自我了。” 阎王晃着脑袋,笑得可爱:“不,你们绝对可以的。” 印儿觉得跟这小孩无话可说:“但我们凭什么要去,你把我们骗过来,还想让我们在知道事实后,照着你说的话去做?” “对我们而言,进入梦神的幻梦之境并没有丝毫好处。相反,它可能害我们永困其中。既然如此,你觉得我们会去吗?” 印儿蹙着眉尖,摊开手笑道。 “嗯,你说得有道理。”阎王瞥了眼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千晛,声音忽然沉下来,“可是,两位姐姐,我想你们不得不去。” 话音一落,印儿和千晛便觉得手腕上戴的红绳紧起来,两人尝试移动手臂,却发现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你做了什么!”印儿动弹不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低头喝道。 千晛嘴里念着松绑的咒语,却发现根本无用。 “这什么破绳子。”印儿在心里骂道。 “这不是什么破绳子,三生绳而已,”阎王笑起来,背着手一跳一跳地从殿阶上走下来,“刚刚成亲可还开心,虽然缺了洞房,实在不好意思。” “有话就说,别这么阴阳怪气。”印儿毫不客气地开口道,“阎王爷,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脾气,我怕不怕死全凭我当时的心情。如果你现在非要这么胁迫我,我就是死在这儿也不会答应帮你做事。” “姐姐,别这么小气嘛。”阎王走到两人身边,将骷髅权杖杵在地上,“你可能也不懂我的脾气,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不实现的。” 阎王笑起来:“只要有一个人能从幻梦之境里出来,梦神的梦就破了。” “你确实不怕死,但是你不怕她死吗?”阎王执起骷髅权杖,骷髅头对准千晛,“姐姐,不如重新做一次决定。” 又来这一套。 先是阿溪,再是千晛姐姐。 冥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 “你不敢。”千晛忽然冷冰冰地开口道。 “虽司六界阴阳,却也不敢任意剥夺他人性命,冥界退居保守,向来不想惹是生非。” 阎王闻言,无奈地将权杖扔在地上:“所以我刚刚开玩笑的嘛,冥界怎么会得罪神界呢。” “我只是想和和气气地跟你们做个交易罢了。”阎王道,“你们想要鬼角菩提?” 印儿闻言一怔,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束缚松开了。她立即抬头急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说完,看向元怀冬,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人究竟在江南跟了她们多久呢? “如何,可以考虑吗?”阎王笑眯眯地坐在殿阶上,用手托着腮帮子问道。 印儿望了眼千晛,既然可以一个人入梦,那干脆就自己一个人去:“可以考虑,但,你能将她送回人界吗?” 千晛偏头皱着眉看着印儿。 阎王望着两人,乐呵道:“这个冷冰冰的姐姐,似乎并不愿意。” 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千晛盯着阎王,说话竟有些冲:“谁说我不愿意。” “千晛姐姐,你,”印儿立即偏头去望,千晛板着一张脸,脸上没半点喜色。 刚刚是不是她说话说得太过分了,千晛姐姐一路陪着她来找鬼角菩提,从来没想过让她独自一人。现在,她却擅作主张地将千晛姐姐撇开,不问千晛姐姐愿不愿意。这样子,千晛姐姐会不会觉得一路走来,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印儿一见千晛生气,就有些手足无措,“千晛姐姐,我是觉得,既然可以一个人去,就不必两个人去。” 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印儿觉得梦神的幻梦之境根本困不住她。 “如果你在外面等我,我肯定可以出来的。”印儿压着声音着急地道,“我不太想,两个人去太冒险。” 千晛转过头,没接印儿的话。 “卞城王,你不将鬼角菩提拿出来看看?”千晛对阎王道。 印儿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太着急,连鬼角菩提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答应了。 阎王打了个呵欠,咧着嘴笑嘻嘻的:“终于知道要问这茬了。”他说完,便拉起披风上的黑色帽子戴在脑袋上,“两位姐姐,等我一下。” 一直像木头桩子一般杵在阎罗宝座旁的元怀冬终于忍不住皱眉开口道:“没这个必要。” “我将鬼角菩提给你们,你们一定不要让我失望。”阎王像没听到元怀冬的话一般,对着印儿和千晛继续笑道,“我见你们一路闯过来,我觉得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阎王!真没这个必要!”元怀冬垮着脸,飞速移动到小孩身边。与此同时,一直站在柱子后面的十大阴帅也都跑了出来,哆哆嗦嗦地道:“老大,不必如此吧。” 印儿和千晛疑惑地望着一群人。 “鬼角菩提从何处得?”印儿盯着元怀冬,让他说话。 元怀冬终于不像之前那副单纯少年的模样,他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开口:“从他的本体里得。” “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要他用鬼角菩提跟你们做交易。” 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有什么不能给的。” 只见阎王巴掌大的脸藏在黑色的帽子底下,眼睛亮晶晶的:“两位姐姐,鬼角菩提很珍贵,你们莫弄丢了。” 第120页 “阎王!”司薄和众阴帅闻言,立即出手阻止,哪想骷髅权杖闻声而至,“咚”的一声杵在地上,泛出的黑色光芒将司薄和众阴帅统统击倒在地上。 印儿和千晛震惊地见小孩取下帽子,咬着牙掰下自己脑袋上长出的鬼角,扶着骷髅权杖艰难地站起来,将鬼角捧在手中递到印儿面前。 他笑得云淡风轻:“姐姐,鬼角菩提给你,答应我的事你得做到。” 印儿望着小孩头上流着黑色的血,不敢伸手去接,她颤颤巍巍地开口:“你……干什么啊?” 她本来以为鬼角菩提和仙灵芝一样,是稀罕的一种药草罢了。她没想到传说中的鬼角菩提竟是卞城王身体的一部分。她也没想到卞城王毫不犹豫,说给就给。 阎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眨了眨眼睛,咧着愈发鲜艳的嘴唇:“送给你啊,姐姐。” “我……不要了。” 鬼角菩提像一弯新月似的,上面结着一颗白色的菩提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小孩白净的手心。 印儿把手背在身后,皱着眉道:“我不要了,你……”她有些无措地看着千晛,不知道该说什么。 “阎王!”司薄一下子移动过去,扶住突然倒下的小孩阎王,一脸气急地瞪着印儿。 印儿下意识地想往千晛身后躲,但怕千晛还在生气,又不敢靠近。 不要这样看她,她也不是故意要伤害人的。 “真不知道他做什么要这么让着你们,”司薄阴沉着脸给阎王输送着灵力,“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但现在的你们两人,太微不足道了。” 司薄似乎有些针对印儿:“尤其是你,本事不大,脾气却大,行事冲动,不考虑后果,如果没有其他……” “闭嘴。”千晛沉着一双眉目,出口打断司薄的话,她将印儿拉到身后,伸手从容地将卞城王手中的鬼角菩提拿过来放到印儿手上。 她盯着元怀冬,眼神冰冷:“冥界司薄,你一个局外人,认识她的时间不过那虚假的几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管教。” “怎么吵起来了呢,”小孩皱着鼻子笑起来,他推开司薄,拄着权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两位姐姐,对不住。” 司薄避开千晛的眼神,偏头去盯印儿。 印儿捧着鬼角菩提,看着眼前窈窕的红色背影,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印儿。”千晛微微偏头,蹙着眉尖严肃地喊了一声。 “嗯!”印儿立即回过神来,从千晛背后站出来,不管元怀冬的表情,格外认真地看着卞城王,“阎王,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破梦神的幻梦之境,从里面出来。” 小孩摸了摸脑袋,摊开一手的血,看了一眼,仰起头开心地笑起来:“姐姐,你过来一下。” 印儿愣了片刻,弯着腰低下头去:“干什么?” 小孩凑在印儿的左耳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千晛,眼珠子一转,说起悄悄话:“三生绳真的不是为了困住你们,那是我们冥界送给你们成亲的礼物,可以感应到对方哦。三生石上烙了名,你们便是我们冥界要保护的有情人,如果有一天,遇到生死危险的话,不要放开她的手,阴兵百万来相救。” 印儿怔在原地,一脸地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小孩没接话,杵着骷髅权杖,忽然踮起脚在印儿的眉心处很快地亲了一下。 “你!”印儿捂着额头直起身子,惊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千晛瞬间阴沉着脸盯着阎王,把印儿拽到自己身边:“你干什么?” 阎王嘟着嘴,转头看着一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的手下,十分淡定地拍了拍司薄的手,无辜地道:“不干什么呀,表示一下谢意。” 这一次,千晛也觉得冥界的人都是脑子不太正常的了。印儿瞧着小孩咧着嘴,脸上的笑容明晃晃的,像佛光一般。她捂着额头的手忽地顿住,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的。 “两位姐姐,启程吧。”阎王得逞地看了眼千晛,像偷吃到糖果一般。 他颤颤巍巍地挥舞着权杖,嘴里念念有词。骷髅权杖指向大殿上方,耀眼的白光从天而降,落在大殿中央,形成一道白色的光柱:“此处上去,便是梦境。” “千晛姐姐。”印儿回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千晛,怯怯地喊道。可千万别生气,她其实很想每一程路都有这人陪着的。 千晛“嗯”了声,抬起眼皮子瞥了一眼印儿,站在原地没有动。 “哦,我忘了,要送这位姐姐回人间。”阎王用手指戳着小脸,乐道。 “没有,不送!”印儿拉着千晛站到光圈之中,一只手握着鬼角菩提,一只手紧紧攥住对方,“我和她一起的。” 千晛抱着手,冷哼了一声。 印儿轻轻挠着对方的手心,移动到对方身前,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认错。 千晛冷漠地挑着眉梢,瞧见印儿灵动清澈的眸子,投降般翘起嘴角。 印儿“见风使舵”,兴奋地正要高呼,就被千晛捂住嘴拉到边上:“下不为例。” 印儿乖巧地点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卞城王,我还有一话交代。”千晛心中叹息,印儿有时候真的,唉,算了,只是有点记性不好而已,不算什么大毛病。 第121页 “我也还有一话交代。”阎王严肃地道。 千晛瞥了眼在一旁站立的司薄:“冥界司薄抓了我们的朋友,阎王是否能保她平安无事?” 对,阿溪!印儿立即不闹了。 “自是可以。”阎王承诺道。 “我所交代的事是,当心梦境之中的北阴大帝。”阎王按着眉心,无奈地叹息,“要是他知道你们是破梦之人,可能会杀了你们。” 印儿和千晛心中皆是一惊,冥界之主,消失的北阴大帝,居然在梦神的幻梦之境里。 第55章 鬼嫁良辰(五) 酆都城内朝天冲起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 城池外的人抬头望着笼罩整片阴翳天空的玲珑宝塔, 沉着气攥紧了躺在手心里的花。 阎王殿内。 众阴帅扶着卞城王坐回到漆黑的阎罗宝座上, 小孩抚着心口,又咳了一地腥红的血。等气顺了, 才倚着宝座,舒服地叹了口气。 司簿站在殿阶之下,紧皱眉头, 出口讽刺:“不过是你和孟婆的一个猜测,你就这样对那两人好,若猜测是真,你岂不得把冥界都送给她们?” “若是真的,冥界本来就欠她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小孩揩了一把嘴角,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像个小佛陀似的, “所以司薄大人, 那位龙女姑娘呢?” 司薄闻言,冷哼了一声, 不满地将手别在身后, 调头欲往大殿外走去。 小孩的眼神一下子冷峻起来, 提高声音喊道:“司薄大人。”他话音刚落, 掌中便浮现出一团白色火焰, 他沉着眉眼毫不客气地朝殿阶之下砸去。 司薄拧着眉头, 迅速摇开折扇闪躲。 白色火焰刚砸到地面, 地面边咕嘟咕嘟地沸腾融化开来。司薄眼睁睁地看着小孩抬手将幽冥玄海从地府深处拉上来。 幽冥玄海是一片深蓝色的冰川, 原是北阴大帝所居之地,在片刻时辰前,司薄将龙女关押于此。 “人呢?”小孩望着空无一人的幽冥玄海,当即垮下脸来,“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司薄捏着手中的白色扇子,眼神阴冷:“去她该去的地方,让她别忘了自己是谁。” “你把她送进了梦神的幻梦之境?”小孩猛地站起来,吓得站在一旁的阴帅们缩紧了脖子,不敢吭声。 司薄瞥了眼颤颤巍巍的卞城王,承认得十分爽快:“是,她身为蛟族后裔,北海公主,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整天跟着一只狐狸游手好闲。” “我没能力破除白泽对她的记忆封印,但梦神可以挖掘潜藏在心底的爱与恨。” 小孩闻言一怔,他知道司薄死前是蛟族后裔,却不知道他与那个龙女的联系。他盯着司薄越发凉薄的眼神,迟疑了好半天,才压着声音缓缓开口:“白泽令她忘记,以为是为她好,你叫她记起,也以为是为她好。” “你们怎么都不问她,愿不愿意?” 小孩的声音微弱得像在自言自语。 众人沉默之际,大殿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十八盏白灯笼一个撞着一个,撞得蝙蝠扑腾着翅膀仓皇地飞走。 日游和白无常晃来晃去地嚷嚷着:“哎!这怎么回事!” “阎王!阎王!”驻守大殿之外的阴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通报,“方才城内上空挤进去一团巨大的粉色灵光,来人留下一片花瓣。” 阴兵动作极轻,十分小心地将捧在手中的花瓣展示出来,仿佛怕把这落入黑白冥界的珍贵物品碾碎。 是一片青白分明,清净无染的莲瓣。 “她怎么来得这麼快。”司薄微微皱眉。 “她不仅来了,还用花神问道,强行闯进了梦神的梦里。”小孩被日游和夜游搀着,一脸平静地走下殿阶。 “不过以她的实力,对付不了梦神慕广,更对付不了北阴大帝。”司薄思觉片刻,心中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神仙先出梦,还是狐狸先出梦。” 小孩没接他的话,而是盯着那片青色莲瓣,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祖问创世神,喜欢菩提子还是青莲子,创世神答小姑娘好像喜欢花,便选青莲子吧。所以他和四季女神倒算一个不太熟的熟人。 彼时幻梦之境中。 印儿正弓着腰咳嗽,那阎王的移身之术也修炼得太差劲了,怎么让她呛了满口的灰尘。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皱着眉四下一看,却发现只有她独自一人。 千晛姐姐呢? 脚下是一片广袤干涸的土地,野草肆虐地从地底里冒出头来,垂头耷脑的枯叶上溅着殷红血迹,空气里弥漫着战火的味道。远处,是一座处处皆是残垣断壁的城池,城门之上的青灰色石头上雕刻着“酆都”二字。城池之后,青山依然苍翠古老,太阳却发出阵阵凄寒。 印儿忽觉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她不安地朝后退了几步,朝四下大声喊着“千晛”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除了乌鸦“哑哑哑”的声音,再无其他。 “怎么回事?这是个什么地方?”印儿心慌地拔了根狗尾巴草捏在手中,深呼吸,开始自我劝慰,“没事的,不要怕,这是梦神的幻梦之境,会勾出人潜藏在心底的喜怒哀乐贪嗔痴念,你要从里面出去。” 她缓慢地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观望,这是什么时候的酆都呢?怎么会破败不堪至如此样子? 第122页 这里,她没有来过啊,为什么幻梦之境会带她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如何做,才能够出去? 千晛姐姐呢,现在面临的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处境? 千晛伸出手掌,用手背挡住从树叶之间漏在脸上的阳光。她蹙着纤细的眉尖,睫翼轻轻颤动了两下,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正背靠着一棵参天古木坐着。 “印儿!”她难受地皱了皱鼻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扶着树干慌忙站起来,“印儿?” 她绕着古木跑了一圈,却没发现与她一同入梦的人。她又抬头,飞上树上寻找,然而树叶晃得“哗哗”作响,仍然没有人回应她。 四下寂静无比。 只有她独自一人。 千晛沉着眉,坐在树上,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她入了梦神的梦,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在诱惑她内心的某种情绪,她得沉住气,尽快找到破解的方法才是。 “麒麟大人,麒麟大人,你回来了?” “麒麟大人!你回来了!” 她正出神,四下忽然聒噪起来。 无数只七彩斑斓的小鸟从天空落至枝头,有模样可爱的黄鹂、有声音动听的百灵,有姿态高傲的雄鹰…… 一只只小动物,诸如野兔、驯鹿、豹子也从远处的草地或森林里轻快地跑出来。 麒麟大人,花小肆也这般喊过她。 千晛疑惑地盯着这群飞禽走兽,四下仙气缭绕、清香四溢:“这里是何处?”她开口客气地问道。 黄鹂“滴哩哩”地叫唤了几声:“麒麟大人,你怎么了?此处是须弥山啊。” 须弥山? 千晛坐在树梢上,慢慢打量着周围。不知为何,仿佛有一种极其温暖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填满她的心脏。她轻轻抚摸着苍老的树干,望着这一圈围着她的动物,她好像确实来过这儿。 “那前面是不是有间草堂?”她试探着开口问道。 小兔子竖着两只耳朵,蹦蹦跳跳地,仿佛看好戏似的:“麒麟大人,天安姐姐又在抄经文啦?” 这回答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千晛蹙起眉来,心头却忽然一顿,天安?又? 又是天安。 “天安是谁?”她从树梢上跳下来,疑惑地朝隐在云雾中的草堂走去。这个名字好像翻来覆去地缠着她,她总是在心脏跳空的无数个瞬间想起这个名字。可最后都是一句,天安是谁?和天安公主有什么关系,与她有什么关系? 一群小动物呼哧呼哧地呆在原地,没有跟着千晛走。 千晛疑惑地回头:“你们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虽然她不知道这群小动物为何对她这般友好,但好歹是此地能说上话的,兴许能够派上用场。 小兔子挨着可爱的驯鹿,又仰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小伙伴,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麒麟大人怎么怪怪的:“天安姐姐……就是天安姐姐啊。” 这还用说是谁吗?整个须弥山,谁不知道她啊。 小兔子摇了摇脑袋,又接着刚刚的道:“麒麟大人不是说天安姐姐抄经文的时候,除了你,谁也不许找她玩吗?” 千晛揉着眉心,她可没印象。 花小肆逮着她便叫她麒麟大人,她已经挺疑惑的了。这下又出来个叫天安的小姑娘,天安啊,她心里念着这几个字,抬眼瞧着一群躲到古木后面的小动物,转身朝草堂走去。 她要见一见,一提起来就让她心尖勾着难受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难道会因这个姑娘走不出梦境? 千晛摇头。连模样都记不起来的人凭什么困住她。 “我抄完这一卷经文可以吃饭吗?” 千晛才走至草堂门口,闻声,脚步倏地僵住。 印儿的声音? 有点像,又有点不太像,似乎多了几分甜腻撒娇。 “不可以。” 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回答道。 千晛听闻女人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按着喉咙,她并没有开口说话啊。 “那两卷呢?”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不可以。” “三卷呢,四卷呢?”声音甜甜腻腻的小姑娘似乎委委屈屈的,“千晛姐姐,祖师爷说了,经文可以不抄,饭一定要吃。” 里面的女人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最后冷冰冰地开口道:“好,你去吃。” 小姑娘也沉默了片刻,最后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和悠长的叹气音:“唉,不吃了,饭可以不吃,经文一定要抄。” 她“唰唰唰”地飞速翻动了几页,像是实在受不了厚厚的一沓经文,又可怜巴巴地求起情来:“好累啊,抄得手都酸了,我可以到院子里透透气吗?” 里面的女人似乎点了点头,下一秒便听小姑娘欢呼了一声,像阵风儿似的,“轰”的一声拉开竹门。 千晛还没来得及躲,便与小姑娘打了个照面,她慌忙掩面低头,转身离开,压着声音道:“对不住,路过此地打扰了,我立马离开。” “千晛姐姐,今天的天气好好啊。”小姑娘懒洋洋地伸着懒腰,闻着风中的花香,开心地笑着。 “不许喊我千晛姐姐,我是你师父。”冷冰冰的女声又道。 “千晛姐姐这样子的不算师父啦,要是你是师父的话,那我给白泽、西王母、陆压道君、灵宝天尊他们,都要喊师父了。”小姑娘颇为不乐意,“况且,好多人给你喊师父,我不想跟她们喊一样的。” 第123页 “爱喊不喊。”女人面无表情地道。 “那好吧,千晛……师父。”小姑娘撇着嘴,无奈地叹气,仿佛好心情都被冲散了似的。 捂着脸的千晛愣在原地,内心已是惊诧万分。她慌忙回头,竹门前的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地站着,一个兴致缺缺地耷拉着脑袋。 她们看不到她。 千晛摇着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个女人跟她名字一样,外貌一样? 而那个小姑娘跟印儿……虽说不上完全相同,可鼻子眼睛嘴巴跟印儿简直如出一辙。就像是印儿小些时候的样子。 粉嫩白净的一张小脸,灵动清澈的狐狸眸子,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加上一身熟悉的白色仙裙,她真的有些分辨不过来。 “印儿。”千晛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喊道。 然而小姑娘迎着太阳,皱着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根本没听到有人说话。 “阿嚏。”小姑娘揉着鼻子,又打了一个。 “阿嚏。”小姑娘纳闷了,怎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你生病了?”女人低头瞥了她一眼,看着她轻轻颤着肩膀,皱起眉来,她将袖子里绣着一枝粉色桃花的白色手帕递到小姑娘跟前,“擦擦,进屋吧。” 小姑娘惊异地看着一绢白手帕,红着脸甜甜地道:“谢谢千晛姐姐。” 女人垂下眼皮子看她一眼,这次没有纠正她。 小姑娘见女人进屋,也跳着跟了进去。 千晛站在院落内,望着简单朴素的草堂和半敞开的竹门,情不自禁地也跟了进去。 如果刚刚那两个人是她内心深处幻化出来的,她怎么会那样子对待印儿呢?虽说印儿有些调皮,有些话多,可这些都不会令她讨厌。如果印儿生病的话,她应该会很难受的吧。 草堂不大,屋内陈设也颇为简单,千晛一眼望过去,只有两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柜子和一架木床。木床上放着一叠干净的蓝色被褥。 小姑娘伏盘着腿坐在其中一张方桌旁,歪着脑袋,一边嘀咕着经文,一边皱着眉誊写。 千晛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她呆呆地站着,仿佛突然间着迷似的,一时忘了要做什么,只是专心地着看小姑娘写每一个字。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原来是在抄金刚经。 这句话可太难懂了,千晛看着小姑娘蹙着眉尖嘀咕了半天,忍不住想去教教她,可她伏在案桌边上,认真解释了半天,小姑娘根本没听到。 全成自言自语了。 “千晛姐姐,这句经文如何解?”小姑娘用毛笔玩着砚台里的墨汁,偏头问坐在另一张方桌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草药的女人。 “哪句经文?”女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小姑娘捏着毛笔轻轻一甩,不小心将墨汁洒在之前抄好的一摞纸上,她急忙站起来,一不小心又将砚台打翻,墨汁便伺机溅到她白色仙裙上。 千晛坐在小姑娘对面,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人已经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她没打算笑,但看小姑娘撇着嘴泄气地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皱着眉头笑起来。 生病了吗?怎么这样心浮气躁的。 小姑娘看着一桌子糟糕的乱象,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她怯怯地转过身去,闷声闷气地朝女人道歉:“千晛姐姐。” 女人仍做着手头的事,将轧出来的草药慢慢地倒进白净的瓷碗里。草药是青色的,闻起来有点香。 “千晛姐姐。”小姑娘又喊了一声。 千晛站起来,忘了别人听不到,正准备叫那个和自己名字一样模样一样的女人开口说话,却见女人端着瓷碗走到小姑娘面前:“一口喝完,再去里面换件衣服,等睡醒了再去吃饭。” “苦吗?”小姑娘紧张地问。 女人从头至尾看了她一眼,真是脏兮兮的。她微不可闻地翘起唇角,眨了眨眼睛:“嗯,很苦。” 那一定很甜! 小姑娘连鼻子都没捏,一口气喝下去,喝完脸色都变得苍白,吐着舌头生气道:“苦的!” 女人慢悠悠地收拾着方桌:“我不是说了很苦吗?” 她转头看了一眼气极的小姑娘:“哦,对了,弄脏的记得重抄。” 她顿了顿,指着那没被弄脏的字儿,又道:“就这字儿,到时候其他师父看不懂吧?重抄。” 千晛看着小姑娘皱巴着一张脸,一边有些心疼,一边没忍住,笑出声来。 “知道了。”小姑娘恼怒地去屏风后另换了一件白色仙裙,气鼓鼓地躺到木床上,开始晕头晕脑,“千晛姐姐,你这什么药啊,怎么这么快,我睡意就来了。” 女人没有作答,只是道:“困了就睡吧。” 睡醒了,病就好了。 千晛心中叹气,连什么药都不知道,就直接吃了。这般信任别人的性子,倒和印儿一模一样。 小姑娘躺在床上,阖上眼睛真的睡着了。 女人听着细微绵长的呼吸声,似乎是怕吵醒她,停下了收拾方桌的手。 “阿嚏!”小姑娘微微侧着身子,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女人站起来,将手擦干净,放慢步子轻轻地走到床畔。她将被褥摊开,慢慢地盖在小姑娘身上。 第124页 千晛站在不远处,看着女人忽然专注地,神色温柔地盯着小姑娘。一瞬间,她仿佛与这个女人产生了某种共情般,意识到自己颤抖的指尖和挣扎的内心。 睡着的人明明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做,却令某颗心脏狂跳不止。 喜欢,喜欢很久很久,想偷偷亲下去。 又硬生生地止步。 千晛看着女人低头,却攥着拳停在距离小姑娘红唇半厘的距离,她很难过地喊了声“天安”,又拧着眉头直起腰身,变成原来不近人情的样子。 床上的人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毫无知觉地舒服地翻了个身。 千晛看着女人,仿佛在照镜子。 她自言自语地道:“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 女人却忽然间抬起了眸子,嘲笑地看着千晛:“这得问你,不能问我。” 千晛看着这个笑容:“你听得到?” 空气里有人笑了一声,她惊吓得回头望,方桌消失,木椅消失,柜子消失。 身后的女人和小姑娘也消失了。 四下变成一片漆黑。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像药草、像莲花露,像荔枝。 千晛茫然地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对,是梦,清醒一点! 她用指甲戳着自己的手心,刚刚一疏忽,居然跟着梦境走了。 “千晛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印儿的声音,千晛着急地要回头,却忽然间觉得腰身一紧,像被人从后搂住一般。 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温柔又炽热的呼吸像烈火一般落在她的脖颈间。 第56章 红颜枯骨(一) 千晛忽然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她感受到对方冰凉柔软的唇温柔地落在她的肩头, 然后顺着她的脖颈, 一点点地向上亲吻。 她想推开身后的人, 然而对方却环着她的腰与她十指相扣。她觉得浑身发热,无奈所有呼吸都凝滞在喉头, 叫她忽然间心慌意乱地不敢溢出半点声音。 身后的人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她低垂着眼眸,像是知道眼前这人所有的敏感地带,用手慢慢地撩起对方贴在颈后的墨发。冰凉的指尖和几缕散落的发丝有意无意地触碰着滚烫的肌肤, 叫人提着一口气, 所有的思绪都跟着指尖在移动, 有点痒,却又不想让对方停下来。 这是梦。 千晛拧着眉头, 胸口剧烈起伏。 “千晛姐姐, 把眼睛闭上。”身后的人乖乖地叫了一声, 声音柔软得像阳春三月里初开的那朵花。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千晛原本逐渐清明的眼神又变成迷离一片。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对方落在她脖子后的吻,轻轻的,仿佛蜻蜓点水般,却让她忍不住嫉妒起来,不要只是亲吻她的脖子。 身后的人仿佛知悉她的心意,一边亲吻一边领着对方的手慢慢朝腰身的衣带处滑去。 柔软的掌心隔着绢织的肚兜缓缓地, 轻轻地贴在平坦的小腹上。千晛闭着眼睛, 睫翼轻颤, 鲜红的外衣顺着身后的动作开始缓慢地滑下肩头。 身后的人轻轻咬在白嫩的肩头,像是嘲笑般若有若无地哼了声。 不是这样的! 墨色发髻之间的麒麟血钗忽然间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千晛一下子睁开眼睛,往前走了半步,动作迅速地系上衣服,手中化出一柄寒光毕露的虚空之刃,转身直指眼前的人。 她喘着气,剑身的寒光映着她熏红的脸颊,也映着对方若隐若现的面庞:“你是什么人,你不是印儿!” 凛冽逼人的剑尖直指对方的喉头,一身白衣的姑娘蹙着眉尖,在忽明忽暗的空间里,似笑非笑地盯着连手指都在发颤的人:“千晛姐姐,衣服重新系一下吧。” 她挑着眉梢,轻轻乐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千晛冷着脸,用力地拧着眉心,将手往前送了一下,剑尖几乎快戳破对方的喉咙,“你是梦神派来的。” 眼前的人委屈地撇了撇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迎着剑尖往前走了一步:“我才不是梦神派来的,我是从你心里走出来的。” “你可以叫我天安,也可以叫我印儿。”说话的人看着千晛持剑惊慌地往后退了半步,弯着一对清澈灵动的狐狸眸子,摊开手微笑着嘲讽,“千晛姐姐,何必这么看我不顺眼,你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我没有看不顺眼你,”千晛摇着脑袋,一步步往后退,直指后背抵到窗户,整个人才停下来,“我,也没有喜欢你。” 怎么回事……她疯了!她刚刚在做什么! 千晛难以置信地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她或许是有点喜欢印儿,但是……不是刚刚那样的,怎么可以像刚刚那样。她抬眸盯着眼前的“印儿”,什么叫从她心里走出来的,她才没有想过和印儿怎么样,她才不会在幻梦之境里被印儿困住。 眼前这个人不是印儿,她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你不喜欢我?”眼前的“印儿”听闻此话,竟然乖乖地站在原地,“你不喜欢我?” 她在黑暗中,又问了一遍。 这声音听着像突然带了哭腔,千晛忽然又难受起来,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但我不想对你动手,你立即从我眼前消失。” 第125页 “你明明喜欢我。”眼前的“印儿”忽然又坚定起来,“要不是你想着我,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 “千晛姐姐,你总是这样死不承认,以前是,现在也是。”她笑起来,“梦神不会操控别人的梦,他只是给了你暴露欲望的机会而已。” “所以,我刚刚那样亲你,是你想让我那样亲你。” “闭嘴。”千晛垂在手中的剑立即又举起来,她盯着眼前的人,眼神冷峻,“我不想她那样亲我,从来不想。” “被人猜中真心话,恼羞成怒了?”眼前的“印儿”挑着眉梢,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千晛姐姐,有时候遗忘的东西会在梦境里跳出来,叫你百般清醒。” “你永远也走不出梦神的梦。”她笑着向前走,任由冰冷的剑身穿透滚烫的胸膛,最后温柔地拥抱住震惊在原地的千晛,低头轻轻吻在这人干涸的红唇上,“在这里,我永远爱你。” 这是假的,不要被迷惑。 千晛紧闭着眼睛,她咬牙推开身前的人,猛地抽出剑身,天地间一道惊雷,整个屋子里瞬间明亮起来。 冰冷的剑身锋利干净,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是假的……是假的。 千晛弓着身子,微微喘气。 手中的长剑化作白光消失于无形。 梦境里的印儿全是假的!在没出梦前,这里没有什么印儿,她也不认识什么天安。 “咳——咳咳咳——” “咳咳——” 空气里突然响起小姑娘难受而痛苦的咳嗽声。 千晛闻声,眉心下意识地沉下去。 “咳——咳咳——” 还在咳。 千晛捏着拳头环视着屋子,这是一间陈设颇为脏杂乱的屋子。木桌上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三柄普通长剑和几本经书,衣服乱七八糟地挂在白色屏风上,睡榻上放着一盘荔枝壳儿。 咳嗽的声音是从里屋的粉色帐子里传出来的,从帐子上映着的黑影来看,床上躺着一个生病的人。 “咳咳——咳咳——” 咳得停不下来,听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千晛顺了一把桌上的剑,小心翼翼地朝里屋走。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梦神的梦里,不要被任何人误导。 床上的人似乎也感到有人来了,竟然害怕地捂住了嘴。可咳嗽声就像与她作对般,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漏出来。一声一声地,呛出满眶的眼泪。 千晛听着咳嗽声,仿佛心脏被人揪住般,但她还是选择站在距床半步之遥的地方,挥手掀开纱帐。 “你们滚开!”床上的姑娘瞬间停止咳嗽,动作利索地裹着被子缩到墙角处,浑身发抖。 千晛看着眼前的姑娘,惊吓得摔落攥在手里的剑。坐在床上的姑娘面色惨白,嘴唇乌紫,咬紧的牙关上下打颤,头发湿漉漉的。 “千晛姐姐!”坐在床上的小姑娘惊喜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控制不住地欢呼起来,她一下子便扑到对方怀里,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千晛姐姐。” 这不是印儿…… 虽然眉眼都一样,可这个瘦小的身板,是刚刚那个叫天安的姑娘。 小姑娘趴在她怀里,一声比一声哭得大,一边哭一边咳,都快喘不过气来。 千晛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没事,不哭了不哭了。” “千,千晛姐姐。”小姑娘还是只说这句话,像是突然间找到诉说委屈的人,哽咽着一声又一声地喊着。 “你发烧了?” 小姑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衣裳,浑身烫得像火炉子一样。 千晛蹙着眉将她从怀里慢慢推开,小姑娘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肩膀,她要伸手拿手绢,才发现袖子里没有。她只好随手撕下衣裙上的一块布条,动作温柔地帮人把脸擦干净。 她用手背贴着对方的额头,瞬间垮下脸来:“你发烧了。”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眼睛鼻子嘴巴,哪儿哪儿都是一个样,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连生病时可怜巴巴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不对…… 这又是在困住她。 千晛拧着眉头推开小姑娘,立即站到一边:“我不能帮你。” 小姑娘咬着下唇,盯着千晛,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无声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还在里面吧!”外面忽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肯定在里面躺着啊,今天云涯仙境试炼的时候,我们不是把她推下寒潭了吗?” “对,始祖说了,云涯仙境试炼期间,由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她生病了,肯定没人管她。” “哎,还亮着灯呢!我们进去看看。” 真是…… 千晛转头看着小姑娘,她一点儿都不想招惹更多麻烦,她也不想在此处经历很多与她无关的事,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小姑娘背起来:“帮你退完烧,我就走。” “千晛姐姐,你要去哪里?”小姑娘搂着千晛的脖子,趴在对方温暖的背上。 身后的门被“嘭”的一脚踢开。 千晛赶在四个身着青沉观道服的少女闯进来之前,背着小姑娘消失在屋中。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无处不在的你。 可是无论在哪里,都不许有人欺负你。 第126页 屋外,除了头顶的几颗星星,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黑暗。 小姑娘吹了风,趴在千晛的背上又咳起来。 千晛托着她,将她往上提了提,又朝她体内输送保暖的灵力。 她站在空旷的屋外,像是来过这些地方,可下一秒是往东还是往西,往南还是往北,她都不确定。 “哪里有草药?”千晛偏头问小姑娘。 小姑娘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间,朝前指了指:“藏,藏书阁。你的藏书阁。” 藏书阁?她的藏书阁? 千晛觉得自己的脚忽然间像被谁扯住一样,耳边有人嗡嗡嗡地告诉她,不要去。 “咳咳——咳咳咳——” 小姑娘一边咳一边发抖:“千晛姐姐。” 千晛摇了摇头,背着小姑娘,径直朝藏书阁飞去。 天上的星子一颗接一颗的沉下去。 乌云不紧不慢地爬满了整片天空。 夜空之下。 印儿坐在城墙上,艰难地钻木取火。 木锥子在她的掌中转得飞快,黑暗之中却看不见半点火苗。 “烦死了,不弄了!”折磨了半个时辰,印儿终于没忍住将脚下的木柴全都踢开,气鼓鼓地坐在地上。 没有灵力也就罢了,连个死人都没有。 白天的时候,她费了好大的劲儿爬上城墙,想进城去看一看,谁知道爬上城墙一看,城墙之内是另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 …… 她惊讶地杵在两片荒原之间的城墙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座城池再怎么衰败不堪,不至于只剩下一面墙吧。 不是说这幻梦之境里都是所爱所怖所怨所憎?难不成她真正害怕的就是现在这些东西? 印儿靠着城墙,无奈又无聊地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如果一直是这样一成不变的处境,她确实挺害怕的,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唉,她都不知道要在这儿耗到什么时候,希望千晛姐姐能率先出去。 夜里风凉,印儿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打着瞌睡。她想,如果自己睡着之后做梦的话,梦中梦又是怎样有趣的场景。 一弯残月从乌云里慢慢爬出来。 印儿咧着嘴乐了两声,换了个姿势,正打算睡一觉,忽听周围战马惊鸣。 穿着盔甲战靴的将士仓皇奔跑,四下燃起烽火。 ※※※※※※※※※※※※※※※※※※※※ 520快乐? 第57章 红颜枯骨(二) 惨白的月光破开云层, 照亮血迹斑斑的荒原。 酆都城墙之上, 一个个铁甲银盔的将士被横空而降的黑色大蛇缠绕。黑蛇身有两翼, 两颗锋利的蛇牙向下垂涎着毒液。将士们因为窒息而面目狰狞,然而像是不想屈服于敌人, 他们艰难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利刃,向黑蛇的背后插去。 乌黑腥臭的血液在城墙上四溅开来,黑蛇痛苦地扭动身躯想要挣开桎梏,然而将士们却坚守“永固城土”的信念, 任黑蛇如何肆虐地撕咬, 仍然不肯松开手中的利剑。血红的蛇目盯着苍白窒息的脸颊, 它们像是被激怒般,张开血盆大口, 瞬间朝将士的头颅咬去。 一把把利剑“哐当——哐当”地掉落在冰冰冷冷的城墙之上, 一个个无头将士“咚咚咚”地倒下。连弩、弓箭失去主人, 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印儿惊恐地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的梦境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仿佛回到在大雁城城外看到无数将士被水淹没的那一刻。她双目赤红,想冲上去救那些士兵。可实际上,她却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却不能移动分毫。 黑蛇仰天发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诡异笑声,像是在召唤谁的到来一样, 又像是在庆祝第一下的胜利。它们歪着脑袋朝印儿所站的方向盯去, 不知道见着了谁, 谄媚而恣意地吐着腥红的蛇信。 “陈大人,多谢你通敌叛国,我们才有机会先天安公主一步抵达酆都啊。” 黑蛇听见声音,更加兴奋起来。 天安公主。 印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想起自己看的那本人物传记:天安公主,十六年,葬酆都。 此处可不就是酆都。 她胡乱地在脸上揉了两把,她压着满肚子的火,用指甲戳着自己的手心,清醒地告诫自己,这是在梦神的梦里,无论多么好奇与愤怒,都不要陷入对方设定的场景。 她皱眉转过身去,见一个大胡子男人赞许地把手搭在瑟瑟发抖的矮个子男人肩上,矮个子男人身着古殷王朝的官袍,青袍上绣着熊的花纹,应当是酆都城的守城武将。他们身后站着另外一群铁甲银盔的士兵,不是中原人的模样。 守城武将通敌叛国? 那边上的大胡子男人和那群黑蛇又是…… 矮个子武将看到地上倒着的无头士兵,惊恐万分,他转头怒瞪着大胡子男人:“西凉王,你们不是说好不杀他们的吗!” “陈大人,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自己跟我们的好朋友——蛇妖大人作对。”大胡子男人仰天大笑,他定睛,盯着眼前的陈大人,朝后面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拿起你们的弓箭,等待天安公主到来啊。” 那些“西凉”将士踩在那些士兵的身体上,代替了他们原来的位置。 第127页 印儿盯着陈大人,又望着安静无比的酆都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兵变,守城武将背叛古殷,直接将城门让出。可怜的守城士兵输在对将军的信任,死在蛇妖一族与西凉勾结的阴谋之下。他们暗度陈仓,预备将那叫“天安公主”的人置于死地。 城墙上的火把一束接一束地点燃。 西凉王望着远处哒哒而来的马蹄声,推了一把守城武将:“陈大人,你还不到前面去等着,莫让天安公主看出破绽啊。” 陈大人哆嗦着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陡升悔意。可一咬牙,他还是按着要求站在城门之上,一脸焦急得仿佛真的在等候援兵一样。 “西凉王……”他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忽然又喊道,“天安公主是我古殷王朝皇室血脉,可否以公主之礼待她。” “陈大人,”西凉王听着觉得好笑,他伸出手,任由黑色大蛇盘到他的颈后,“我以武将之礼待你,便不会以公主之礼待她,我们西凉人,向来赶尽杀绝。” “哦……对了,”西凉王又道,“那些被你一碗壮胆酒迷晕了的将士,我不会赶尽杀绝,他们身强体壮,我会用蛊虫,教他们为我所用。” 他看着越发颤抖的武将:“你放心,到时候,你仍然是他们的将军,不过若这次没捉到天安公主,那你和你的家人,就都是地上这群人的下场。” 卑鄙! 印儿拧眉盯着远处骑马而来的“天安公主”,祈祷着她不要过来,这儿不仅有虎视眈眈的西凉王,还有自私自利的守城武将。 可是梦境怎么会如她所愿,“天安公主”不仅来了,还满身伤痕地来了。 只是,为什么那个在火光照映下的“天安公主”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印儿看着骑在马上的女人,她的模样十分狼狈,比如她的左手臂上缠着厚厚一圈血色浸染的白色绷带,她的身后只跟了两千名骑兵,他们同样伤痕累累。 天安公主立于城门之下,她抬头望着等候她的守城武将,紧皱的眉心终于舒缓下来,甚至牵着嘴角笑得有些开心。她仰头冲城门之上的人大喊:“陈大人,阻碍巫山通行的蛇族已被我军悉数斩杀,再撑三日,我古殷将士便可顺山而入,卫我酆都,免去西凉侵扰、百姓为奴之忧!” “我军虽多数受伤,但无一人亡于山谷,定可在这三日保酆都百姓无忧!” 她喘着气,高声说着,眼睛漂亮得像闪烁的星辉。 然而城墙之上的人却不为所动。厚重的城门紧紧关闭,冰冷的城墙阻像是在阻断她回家的路。 一旁的银甲护卫觉得蹊跷,皱着眉:“陈大人!您还在磨蹭什么!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话音一落,城墙之上站着的一排排士兵纷纷拉起手中的弓弩,众人惊见利箭上烧着火,却不知道利箭上也淬着毒。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天安公主警惕地扯着缰绳后退,四周银甲护卫立即上前将他保护起来。 印儿心里着急,可喊出来也没人听得到。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们联手要害死你,笨蛋啊,快跑啊! “天安公主,以两千骑兵斩杀蛇族妖帅与我西凉六千骑兵,实在是胆识过人!” 黑色大蛇率先在城墙上探出脑袋,西凉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既不像你皇兄手握孤鹜剑,亦不像你嫂嫂手握落霞剑,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该死的时候还得死。” 天安公主震惊地看着高墙之上的人,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陈大人,您通敌叛国?” “天安公主,别给人叩这么大顶帽子,人家只不过是为了保全一家老小上下七口人的性命,人之常情。”西凉王笑道。 “天安公主……老臣,也实属无奈!”陈大人摇头喊道,“古殷国土宽广,便是将酆都拱手相让又有何妨,黎明百姓已经受够战争了!” 天安公主咬牙切齿,双目愤怒:“给本公主住口!”她笑得有些凄凉,像是在可惜那些死在无定河边化作无人领取的白骨的将士,“西凉屠戮我古殷平名百姓七千八百余人,你跟我说将酆都拱手相让?你是想让酆都百姓全成为他西凉的脚下之奴,让巫山以西成为他西凉的塞外囚笼吗!你做梦!” “哈哈哈,”西凉王捧着肚子,眼神阴恻得笑起来,“天安公主,等你逃出这片荒原,再开口说话吧。” 不好! 战马霎时间集体惊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底钻出来一条条黑蛇,他们顺着马腿咬上马腹,队列整齐的战马瞬间不受控制起来。 “天安公主,人界开战,本不应借助妖族之力,然而谁说我们必须要守规矩呢?”西凉王看着一个个将士从马上摔下来,慌乱地用长剑挑起黑蛇,不由大笑起来,“古殷以礼为本,遵守六界互不侵扰的规定,不借助神仙二界的帮助,当真是君子气度。” “不过,本王不是君子,不会放过城中百姓,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你敢动他们一下试试!”天安公主将剑撑在地上,睚眦欲裂,她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大获全胜的归城之战,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她是古殷的公主,所有的人都可以逃,她不能。 为她的国家死,要她的百姓生。 “放箭!”西凉王冷哼一声,举手高呼, 第128页 万千火箭从紧绷着的弦上射出,明晃晃地照亮整片夜空。它们混合在一起,像暴雨一般,任将士如何铜墙铁甲,依然免不了被它灼伤。 印儿看着那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天安公主今年好像是十六岁,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却带着她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朝城墙上冲去,一根根飞勾接二连三地钩中敌军,她见那公主沉着眉眼,交代着任务,动作利索地向城墙之上攀爬。 “泼油,点火!”西凉王喊道。 酆都易守难攻,天安公主想伺机攀爬上城墙,实在是难如登天。可是如果她今夜只是逃走半厘,死的可能就是全城的百姓。 油从城墙上倾倒下来,一根火折子落下。 印儿看着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死! * “父皇!天安飞鸽传书,巫山已破,何不速速派兵前往增援!” 御书房内,一位身穿盔甲,手持金色宝剑的男子厉声质问座上之人,他眉眼英挺,与那叫天安的公主有几分相似:“儿臣听闻西凉欲与妖界合谋,天安孤战巫山,实属危险至极!” 龙座之上的男人似是倦了:“寡人明明已召她回京,是她自己抗旨不遵,那就说明她有把握。天安一意孤行,寡人何故派兵增援。” 印儿睁开眼时,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她仓皇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四周……这里,像是古殷的皇宫。而眼前几人,她定睛一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那手持孤鹜剑的男子不正是储君龙瑔的模样,他边上站着的姑娘不正是熹微,还有,那沉默着开口不语书生模样的人,怎么跟胥伯言胥公子一模一样? 大殷王朝的人怎么跑到古殷王朝来了?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转头盯着龙椅之上的人,喊了几声,希冀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天安公主大难当头,如果来得及,还请在座各位立即派兵支援!能有神仙二界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父皇,天安不是一意孤行,是不得已而为之,”男人沉着眉目恭敬作答,“巫山破,往东便是江陵府,顺江东下,便是江南。等西凉攻破巫山,顺势东下便如囊中取物。到时候,我们驻守北方的将士便是鞭长莫及,任由西凉占我古殷大片疆土。” 他说得很悲哀:“父皇,古殷不惭愧吗?满朝七十二武将,却无一人有胆量出兵作战,反而出计要求控制前朝太后家中之人,逼之出塞和亲。和亲之计被胥丞相驳回,反让公主亲征。” “公主虽为女儿,却可保家卫国,身为皇兄,我以她为傲,可父皇,您还没过不惑之年,却已老态龙钟斗志萎靡至此,不仅儿臣不耻,后世亦哀之!” 这一席话,恍若炮竹一般在御书房炸开来。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龙瑔!你好大的胆子!” 身边文官武将听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亦仓皇失措,但仍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父皇!”龙瑔双手作揖,目光冰冷地直视皇上,“儿臣只问您一句,这兵您是出还是不出?” 龙椅之上的人气得将砚台朝座下砸去,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来人,将这口出狂言,大逆不道之徒抓起来!” 御书房外,无半点动静。 龙瑔抬起眸子,觉得可笑:“父皇,这龙位坐不稳,您便别坐了。你不救天安,儿臣要救。” “您以为我今日来只是为了向您禀报军情?”他冷哼了一声,持剑朝门外走,“您的禁卫军,欠收拾。古殷太多人,欠收拾。攘外必先安内,都说您最动不得,儿臣便第一个动您。” * 公主征战,太子逼宫。 印儿惊得捂住了嘴,她的梦里为什么是这些东西?她开始胡乱地猜测,难不成古殷王朝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大殷王朝储君和储君心上人的前世?这里的胥丞相是日后胥公子的前世?而她,印儿,是天安公主的转世? 前两者有可能,后一个不可能啊。 她活了三千年,比古殷王朝早出生三百年,怎么也轮不到天安公主是她的前世。 可是既然不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她们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梦神让她看什么呢,看国破家亡,还是看…… “太后娘娘!皇城宫变,您不能出去!” 宫女们尖锐的喊叫声让印儿瞬间回过神来,她盯着眼前庄重而威严的慈宁宫,一下子屏了声息。 慈宁宫前种着一株桃花,由于是夏季,桃花已经谢了。只有池塘里的睡莲还静悄悄地开着。 她又换了个地方,屋外下起雨来。 雨水顺着慈宁宫的屋檐哗啦啦地淌下来,夹杂着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印儿忽然间觉得十分吵闹。 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 她控制不住地顺着声音朝宫门内走。 “让开!”一位年轻女子被一众宫女围着,宫女们争相拦着她,似乎在阻止她出宫。 印儿见那年轻女子的身形,忽觉心头一滞:“千晛姐姐?” 那年轻女子正是方才龙瑔口中的前朝小太后,只见她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发间簪着一支麒麟血钗。她与千晛一样,又似乎不完全一样,千晛姐姐更温柔一点,而眼前这个,上和太后,眉眼更冷漠一些。 可是无论是怎样的神态,都叫人移不开眉目。 第129页 “太后,太子说了,今夜不能出去!”宫女仍是坚持。 小太后拧着眉心,斥责道:“天安公主呢,不是说天安公主今日班师回朝吗?人呢,为何这个时辰了,还不到我宫中来。” 她看起来像是很生气,可一慣的冰冷态度又让她面容平静:“让天安公主现在立刻来见我,如果她不来,你们就给本宫让开。” “公主她……她……”宫女们结结巴巴,害怕地躲开小太后的眼神,不敢开口。 她快死了,印儿替宫女回答。 小太后藏起眸子的慌乱,在四周凉薄地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盯着拽着她衣裙的宫女:“公主,她怎么了?” “开口,说话!”在预知到某种危险的时刻,她的耐心像是在这深宫里面用完了。 “公主她……她被困巫山,没有回来。”宫女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一边哭一边磕磕巴巴地开口,“公主,她可能回不来了。” 小太后闻言,手脚瞬间僵住,她蹙着眉心,听着屋外愈发沉重的雨声,忽觉心脏抽痛,她慌乱地推开身旁的宫女,跌跌撞撞地朝宫内走:“你们不许跟进来。” 她的身躯晃着,似乎有点力不从心。 印儿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害怕她摔倒,立马跟了上去。 “凶卦?”小太后坐在桌前,一边掐指一边摇头,“凶卦?我不相信。” 她沉着眉目,算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相信:“不可能是凶卦,离开前我明明算过的。” 印儿看着神色越来越慌乱的小太后,也皱起眉头。 “不可能的。”她压着自己的胸口,一遍遍地劝慰自己,“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这个身体没有灵力,是我算错了,天安不会出事的。” 她又站起来,慌忙打开自己的一个木箱子,里面陈列着一个小香炉和一根香火。小香炉周身鎏金,上面似乎还刻着许多奇珍异兽。 只见她颤抖着手点燃香火,将香火插进炉子里,袅袅白烟立即在香炉上方飘起,慢慢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她着急地喊道:“白泽。” 白泽哥哥? 印儿惊讶地看着白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泽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小太后:“麒麟大人,有什么事?” 麒麟大人,这不是花小肆对千晛姐姐的称呼吗! 印儿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某些秘密。 “帮我算一卦,天安现在身处何处,境况如何?”小太后道。 白泽闻言挑了挑眉梢,十分为难地笑了笑:“麒麟大人,您莫打扰我,我继续睡了。” 语罢,白泽便化作一缕烟消失于空中。 小太后拧着眉心,生气地坐下来。 她很生气,生气得将手背上的青筋都攥了出来,可她的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忽然间闭上眼睛,拳头越攥越紧,像是在思虑什么。 宫外的雨越下越大,像在冲淡千里之外的血迹一般。 “轰隆”一声,雷声大作,宫内被照得通明。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害怕地喃喃了一声“天安”。 “千晛姐姐,住手!” 印儿惊吓得看着眼前的景象,慌忙朝前跑,可她晚了一步,没有来得及捉住眼前人的手。 宫女们听闻雷声,匆匆赶进来,可下一秒,就吓得尖叫起来。 小太后手执麒麟血钗,睁着眼睛,活生生地将钗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僵直着身子坐在原地,鲜血喷溅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屋外雷声轰鸣,闪电咆哮着划过长空。池子里的莲花凋落,狂风呼啸着从宫外吹进来。 宫内的灯灭了,雨声经久未歇。 ※※※※※※※※※※※※※※※※※※※※ 没有卡得很销魂吧……(疑惑) 告诉大家一个可能不太好的消息,要期末考试了,然后有好多论文要写,有好多书要复习……所以本文会断更一段时间,真的不坑,6.29号回来! (可怜巴巴地伸手手,各位读者大大到时候不要抛弃我啊,我好爱你们的) 第58章 红颜枯骨(三) 电闪雷鸣的黑暗中, 印儿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 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指尖颤抖着向下弯曲。 一旁的宫女大吵大嚷, 伴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和宫门外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仿佛一群涌出地府, 前来索命的阴兵。 为什么天安公主没回来你就要自杀呢? 印儿压着满腔的怒火,浑身发抖地在小太后身边跪了下来。窗外一声惊雷,将偌大的慈宁宫站得明如白昼。印儿双目通红地盯着眼前人的眉目,颤抖着手指抚上这人蹙起的细眉、无神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红唇。 她知道这是梦, 她的千晛姐姐才不是什么小太后, 可是当她凑近, 交睫之距,却无法与对方呼吸相闻时, 心头一痛,眼眶发酸,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顺着面颊淌下来, 一滴一滴地落在沁血的麒麟血钗上。 直到夹着寒雨的疾风吹破了糊窗的窓纸, 屋外的禁卫军举着火把闯进宫门,她才闭上眼睛, 停止哭泣。 明晃晃的火炬照彻整座慈宁宫。 印儿睁开眼, 动作温柔地将小太后放平,帮她阖上眼睛, 为她盖上寒裳, 手脚沉重地站起来。 “快!快!捉住上和太后!”禁卫军的统领在宫门外高呼, “其余的人拦住太子的军队!” 第130页 她已经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料到远在酆都的天安公主已无半线生机。死得干净利落, 干脆洒脱,毫无留恋。 印儿低头近乎眷恋地望了一眼安静沉睡的人,这出梦境看起来像是天安公主与上和太后的事,可又处处混淆着与她熟识的人。梦神要用这千百年前,在史书上无半点痕迹的尘封往事困住她。 她忽然有些想笑。 遗憾确实令人难过,可比起旁人的过往与那些埋藏在死人心中无法窥见的真实念想,她更珍惜当下的人,她更想快点冲破梦境,与她惦念之人相见。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忽然想起一句经文,心中默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她倏地睁开眼睛,完全漠视冲进来的官兵,自顾自地往宫殿外走。凄清的宫门外,雷声交织,暴雨如注。身后的宫门内,回荡着宫女被屠戮时凄厉的惨叫。 印儿攥着拳头站着雨幕中,雨水肆虐地泼在她的身上,她仿佛像殿门外一盏指路的宫灯,在瓢泼的雨夜里,快要熄灭了。 “姑娘,你真的不回头看看那些死去的人吗?” 有人在雨声中压着声音,笑着说话。 “我知道,你其实不舍得目睹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死亡。” 印儿拧着眉头,用双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叫,深深地吐了口气。 她毫不惧怕地仰头看着可怖的天空,扯着嘴角笑起来:“梦神慕广,你可算出来了。” “怎么,觉得困不住我,又打算换个新招式来蛊惑我?” “真是绝情的小姑娘啊。” 梦神轻轻笑了两声,那笑声一顿一顿的,仿佛有人在一张偌大的棋盘上下棋,笑一声,便如一颗墨玉棋子落在冰冷的棋盘上,让人心头一惊。 “说得像我在梦境里救了她们,就能改变她们已死的命运一样,”印儿摇头轻蔑地哼了一声,“梦神慕广,既属六界,便没那么大能耐超脱生死,逆天改命。你只能在你的幻境中创造盛大而丰腴的美梦,可若是梦,总会醒的。” “但有人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啊。” 雷声轰鸣,梦神说的话仿佛一场呓语。 “姑娘,你不想看看天安公主死了没有?” 印儿学着梦神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紧蹙眉心十分不屑地道:“我不想看。我知道。” “天安公主,十六年,葬酆都。” “古殷流传至今的规矩,将军死在哪儿,埋在哪儿。” “你真的不想?”暴雨渐至停歇,狂风将天上的乌云席卷散去,宫墙内的柳絮洒满了池塘,被塘中的鲤鱼逗弄得浮浮沉沉,“姑娘,可幻境还在继续啊。” 梦神叹了口气。 微风乍起,印儿瞪着眼前的红砖、黑瓦、高墙在瞬间坍塌,化作漫天烟尘。她警觉地立刻朝身后望去,然而下一秒,她却震惊地捂住了嘴,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场景。 那是一处一望无垠的墓地,一块块雪花青的无名碑像一名名士兵一样岿然伫立。墓地中央,是一座四周皆是青砖围墙的陵墓,绕着围墙生长的是一朵朵五颜六色的无名野花。她们花瓣挨着花瓣,铺在纵横交错的墓碑间隙之间,仿佛一条路似的。 围墙里是什么? 印儿正这样想着,脚下便铺出一条长满绯色小花的道路来。 幻梦之境中所经历的一切,是你曾经历过的,或者是你所想象的,它们交织在一起,让梦境似假似真。 印儿想起刚才梦神说的那番话——“可幻梦之境还在继续啊”,笑着叹气,或许就连刚才的梦神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因为她急于走出他的梦。 她望着远处的青砖围墙,神情严肃地屏着呼吸。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她和这叫天安公主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仰起头,看了眼天上出现的太阳。 去看看就去看看,她可是头回见修建成这般的公主陵——没有墓碑,却有万军随葬。 “快点,是不是这地儿啊?” “大哥,绝对是这座山,全酆都谁不知道天安公主葬在这儿。” “那墓穴呢?老子按着规矩打了好几处盗洞,没瞧见半点东西,这里他娘的就是一座多长了一些树,一些花的荒山!” “大哥,你别着急,再找找啊,刚我们那玩意下去,明明表明了此处是有东西的啊,咱把这座山翻遍,肯定能找着。” “废话,肯定得找着啊!天安公主可是按皇帝的标准下葬的,里面的东西多得是呢!” ………… 印儿沿着又窄又长的花间小路一直走,她仿佛很熟悉似的,穿过一座又一座墓碑。 她的身边,飘散过历朝历代爬上这座山来寻找公主陵的盗墓人,他们穿着不同朝代的衣服,说着相似的言辞,做着同一件事,却无一人找到公主陵。每个从洞里爬出来的人,都满头鲜血地喊着“以后再也不来了”,然后步履踉跄地跑下山去。 这块墓地就在他们脚下,公主陵就在他们眼前,可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 印儿揉了揉眉心,天安公主对她这只小狐狸还挺客气,偏偏她“看见过”? 这般想着,印儿在距离青砖围墙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低头忘了眼脚下的花,撇了撇嘴,蹲下身来,认真地摘了三朵好看的小花。她握在手中,仿佛握了三根香似的,对着公主陵特别恭敬地鞠了一躬。 第131页 “对不住,我知道即使是在梦境中,我也不该冒犯您,但……我想出去。”她弯着腰无奈地又说了一声,“对不住了,天安公主。” 语罢,便见印儿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细扁的短匕,她凝神又望了一眼无门的青砖围墙,才紧紧握住嵌着红宝石的刀柄。 对不住。 印儿眯着眼睛,将手中的野花扔掉,然而她刚踏出一步,围墙之内就冲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兽吼,巨大的气流屏障“轰”地一声将她瞬间震飞。 印儿歪着身子,手撑在刀柄上,硌得她生疼。她龇着牙捂着胸口又些痛苦地抬起头来,强大的气流使她有些头晕目眩。这怎么回事,梦里也有这么清晰的疼痛感与恐慌感? 她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混沌地望着空中的巨兽,一定睛,却吓得攥紧手中的匕首,忍着痛爬起来,要逃命。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进去!我马上离开!” 印儿狼狈地爬起来,巴掌大的小脸吓得惨白。她刚刚看到了什么?她刚刚没看错吧?通身燃火,声音如雷的火麒麟吗? 虽然是在梦里,可她的害怕也真的太真实了。那是传说中与天地共生的神兽啊! 然而她大气不敢喘一口,才踉跄地往前跑两步,便被神兽踩在脚下。 印儿哭丧着脸吐掉呛进嘴里的花瓣,这究竟是什么梦啊,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换地方,快换地方,快离开这里!” 然而除了风吹花动,四周没有丝毫变化。 “神……神兽大人,我,我不进去了!”印儿艰难地转着脖子,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开口,“你别动怒,我不是故意闯到这里的。” 不知怎的,明明心里害怕至极,但她仍想认真地看一眼“火麒麟”。 四处躲闪的眸子刚对上“火麒麟”的怒火,印儿便突然闭上眼睛,咬着下唇,心惊胆颤到不敢直视。 “你是何人,缘何来到此处?” 印儿闻声,一下子舒展开眉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千晛姐姐的声音吗? 她慌忙睁开眼睛,心中“千晛”二字还未出口,便听见天空忽然雷声大作,夜幕在眨眼间再次降临,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一块块墓碑化成一缕缕白烟消散干净,被人踩着的疼痛感蓦地结束。 印儿趴在地上,盯着眼前被雨水打蔫的花草,不耐烦地将手中的匕首插进土里。 支离破碎、不断变化、如无底洞一般的梦境,何时有个尽头? 暴雨顺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石阶流下来,仿佛一片奔腾不息的瀑布。 印儿拎着匕首,眼神阴沉地站在雨幕中。远远望去,打湿的白色仙裙、充血的眼瞳和顺着刀尖滴下来的雨水,使她看起来像个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 “这又是哪里?”印儿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声,抬头朝石阶望去,不知道有多少级,竟然瞧不见尽头。 可真有趣。这是在预示她要永远处在无休止的梦境里吗?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试图朝石阶上走。 可她右脚才迈出去,空谷里就陡然升起一阵女声。 那个声音平稳得毫无感情,却让人耳膜刺痛。明明是好言相劝,却又像在下达命令:“姑娘,灵力不够,非经允许,请离开须弥山。” 印儿捂着耳朵,难受地摇着头,仓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四周群山环抱,在滂沱大雨中,参天古柏与林中百鸟仿佛一个个守夜人,它们一声未发,印儿却觉得四下皆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 须弥山? 印儿想起《六界神兽录》有关须弥山的记载,收回右脚,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须弥山外的结界,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灵力不够,非经允许上去的人,一律丧命。 耳朵里的疼痛如此真实,她可真有点不敢擅闯。 不过既然不允许她上山,那应该会允许她下山吧。 印儿抬眸又望了几眼,心里止不住感叹,她其实真想上须弥山瞧一瞧,不知道这梦里的仙境与她书上看到的比较起来,哪一个更令她向往。 她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冲着群山正经地喊道:“那请问,怎么下山?” 她刚刚环视一周,可没瞧见下山的路。 然而除了雨声和林中反复鸣叫的珠颈斑鸠,没有人回答她。 山中雨大,寒气渗骨。 印儿偏头,蹙着眉尖,掩唇轻咳了几声。 前方有路难行,后方无路可退,可真是滑稽。 她难道要在这儿一直淋雨,她可不愿意相信。 印儿四处转着,正被贴在树干上的一只蓝色闪蝶吸引,忽然听到石阶之上传来一串接一串的“嘭嘭”声。 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滚了下来。 印儿“咦”了一声,赶忙寻了个安全的地儿站着,等着看滚下来的东西是何物。 然而她还没站稳,便听见“轰”的一声,眼前闪起一阵白光,就像之前她在公主陵,被震飞时的场景。 雨幕里,有人受了重创,痛苦地哼了一声,弓着腰咳了一手的血。 印儿捂着眼,从手指间的缝隙望去,白光之中是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墨色长发散在红衣之后,清瘦背脊高贵无双。 “千晛姐姐。”印儿忙不迭地跑过去,差点摔在一汪水坑里,“千晛姐姐!”她惊喜地又喊了一声。 第132页 红衣女子似乎并没有听到印儿的声音,而是弯下腰来,满眼焦急看着躺在木板上的人,细声安慰:“天安,天安,你坚持住。” 她的声音打着颤,明明听起来担心又绝望,却不见面上表情半丝难过,仿佛是怕被人窥见内心深处藏着的某种感情似的。 印儿走近了才看见,这方狭小的天地内,除了她和千晛,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天安公主。 天安公主穿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白色素衣,她的身上笼着一层暖红色的灵光。任凭大雨如何冲刷,也无法让她看起来干净整洁。 印儿看着天安公主艰难地抬起眸子,虚弱得看着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天安公主看得见她、听得见她?千晛姐姐却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不是的。印儿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明白过来,这样冷漠的眼神,不是跟着她一块儿进来的人,而是用麒麟血钗自尽于古殷皇宫内的上和太后。 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选择自杀是为了天安公主?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印儿觉得脑子有点混乱,她感觉自己能看到这些事中存在的联系,但又理不清、理不顺。上和太后在古殷皇宫用熏香唤出白泽哥哥时,白泽喊她“麒麟大人”,所以上和太后是千晛姐姐,只不过,是千晛姐姐很久很久以前的一种身份? 她想起白泽之前调侃的一句话——千晛是火麒麟,所以千晛究竟是不是呢?还是只是须弥山上一只普通的麒麟?如果千晛是火麒麟,那守着公主陵的神兽又是谁? 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印儿的心里有无数根断线,它们绕来绕去地尝试连接在一起,以展现一个完整的因与果。 “嘭——嘭——” 群山环抱下,人拖木板的声音显得冗长又嘈杂。 印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依旧紧皱着眉头。她看着“千晛”小心翼翼地用微弱的灵力将天安公主护在木板上,拽着木板上的缰绳,一步一弓腰地从第一块石阶朝最上面爬去。 山谷里回荡起刚才的声音,冷冰冰的:“灵力不够,非经允许,请离开须弥山。” “千晛”没有停下来,仍是像之前那样走着。 “麒麟大人,每走一步,遭受一次灵力攻击,你现在仅存的微弱灵力,护着天安,你便走不上须弥山。” 她还是装作没听到。 印儿站在石阶之下,望着“千晛”清瘦的背影,雨怎么还不停?雨停了,她就能走得快一些。 “小心!”印儿看着“千晛”不小心脚滑,下意识地出声提醒,朝石阶上跨,想上去帮那人一把。可意料之中的,她又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石板上,在雨水冲刷下,锋利锃亮,泛着泠泠寒光。 “千晛”没有听到印儿喊她,她右脚一滑,反应迅速地单膝跪地,等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天安,才沉着眉稍作喘息后,咬着牙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打着颤儿地朝前走。 天安躺在木板上,动也动不得,笑也笑不得,眼皮子沉重得似要闭上,像极了活死人。 隔着三十级石阶,印儿就坐在地上看着那红色的背影和血染素裳的人。 那人又差点摔下来,前功尽弃。 裙裳单薄,寒衾难耐,雨势却不见小。九千多级石阶铺在那儿,冰冰冷冷的,对旁人无半点心疼。那人膝盖摔破了,鲜血顺着腿部的曲线流下来,浸红白色的长靴。长靴“啪嗒啪嗒”地踩在雨水中,印儿忽然就觉得眼眶酸涩。 生气、难受、害怕……从来只藏在心里,一个人,咬咬牙,什么都自己挺过去,无需别人半点心疼。 那些仰望过无数次的背影交织在一起,穿过两千七百多年的光阴,戳着她的心尖告诉她,那就是千晛。 不是什么上和太后,就是千晛。 什么样的人?她欢喜到一见面就心脏怦怦乱跳,却还要每次都装作今天天气真好的人。 她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一个艰难地站在墙里头,一个没用地坐在墙外头。 “麒麟大人,莫要往前走了,每过一百级,攻击力度大一次,这个,你比谁都要清楚。”山谷里的结界守护神又开口提醒,“回头吧,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一次失败而已。” 那人没吭声。 “给我闭嘴!”印儿烦躁地站起来,将手中捡起的石子投掷山谷,喘着气、红着眼道,“让她好好走路,别打扰她,别让她分心。” “便是不打扰、不分心,也难成全。”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旁人不可以做到,她一定可以!” 印儿不知顾忌地争辩着,可山谷里的人听得倦了,最后轻轻叹了一声:“随意吧。” 山中便突然间短暂地安静下来。 像是一桩难以逃脱的厄命。 那由远及近的滚落声和“轰”的一下与结界碰撞的声音恍如惊雷一般,又落进她的耳朵里。 印儿憋着一肚子难受与恼怒,飞快地跑去扶“千晛”,可是碰不到就是碰不到,她只能掉着眼泪看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 “姐……姐姐。” 躺在木板上的人艰难地拽住“千晛”的衣角,终于开口说话:“姐姐,算……算了吧。” 第133页 她实在太虚弱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看着跪在她边上的眼前人的眉目,她还是用力地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来:“算了吧。” “千晛”一直绷着的表情终于破开来,她近乎愤怒地甩开天安的手,闷声不悦道:“我说能带你回去!你别……” 她话还没说完,一低头,看见天安紧缩的眉头和嘴角溢出的血,顿时惊慌起来:“天安,天安?” 印儿皱着眉看着天安身上原本笼着的那一层暖红色灵光逐渐变淡,想来应该是“千晛”给她的护命灵力在一次又一次灵力攻击下开始失去作用。 “千晛”着急地往天安身上重新输送灵力,可正如空谷里那个声音所言一样,“千晛”的灵力在此刻也是十分稀薄。如果再上去,又摔下来,又能维持多久呢。 “千晛”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她沉着眉目盯着奄奄一息的天安,将体内近乎全部的灵力推进天安的身体里。 “千晛”看着暖红色的灵光护着天安,叹了口气,挤出个苦涩的笑容:“你得听我的,我说不许算了。” “不要,”天安着急地伸出手要拽住“千晛”,“千晛”却先她一步飞身踏入空谷山涧之中。 整个山谷顿时隐隐颤抖起来。 百兽嘶鸣,群鸟飞腾。 “这是怎么了!”印儿被晃得摔在地上,手指紧紧抓着地面,一只只蓝色蝴蝶也忽然从各个树干上蜂拥而出,铺天盖地地朝山涧奔去。 就像一场巨大的风暴一样,印儿立即凑近天安,护在天安身上,生怕这风暴破坏了那人留下的护命灵力。 “麒麟大人,你准备好了吗?”那个冷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开始吧。” “麒麟大人,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开始。” “麒麟大人,这空谷山涧中有一千七百只灵兽,三千九百只飞禽,在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对方是你,而手下留情的。” 空谷里有人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会死在谷底,天安,一样没救。” “我若活着出来,她便有救。” 天地间忽地沉默。 守着空谷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声。 尾音刚落,便听百兽之王在山中狂然长啸,四下灵兽瞬间异动,空谷里立马上演起一场追逐撕咬的杀伐之战。空中百鸟遮天蔽日,使得天上地下无路可逃。 天地间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进入须弥山,在一千七百只灵兽与三千九百只飞禽的守护下夺得结界人的结界钥匙,以令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为之化作浩荡通途。 但六界之中,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谢谢你。” 蝴蝶散尽,飞入空谷。印儿从地上坐起来,听着天安说了这么一句。 “不客气。”印儿听着谷底的虎啸狮吼,坐在积水的地上,发呆地望着天上,半晌道了句,“雨停了。” 天安自然是看得到的。太阳慢慢腾腾地越过群山,停在那半空中。柔和的阳光穿过松松垮垮的云层,透过空气中的水露,落在石阶上。 是与山谷里截然不同的两个场景。 “我,快死了。”天安忽然笑起来。 印儿不知道为何单单只有天安看得见她,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追问,因为恐怕天安也说不出来:“她在为救你而努力。” 印儿低头看了一眼天安,轻声道。 “她……为了我,第一次,像刚刚那么狼狈。” 印儿没接话,转着手中的匕首。 “她,从未如此害怕,连喊我的名字都在发抖。” “我有时候想,这样子,是不是算得上不讨厌我。” “我陪了她很多年。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她会难过的。因为她其实挺依恋人的,舍不得有个人陪了她这么多年,然后突然在眼前消失。” “但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我哪怕还有半口气,她都要救我。” “这样好的人,我舍不得拖累她。” “是我太愚笨了,无法历劫成功,不是她的错。” 印儿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愣在空中,她好像把天安的话全部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印儿。”天安十分耐心地喊她,声音温柔,“印儿。” “我做不到。”印儿摇头,断然拒绝,“她在救你,你不会死的。我不想她出来后,看到自己以命相护的人死在这冰冰冷冷的石阶上。” “可是她会死的。”天安听着空谷里百兽的欢鸣,望着天空道。 印儿攥着手里的匕首,目光在天安身上顿住:“我做不到。” 天安闻言摇头,竟然撑着木板,颤颤巍巍地坐起来。 “你疯了!”印儿见状,慌忙道,“你快躺下!”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生是虚妄,死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天安看着手足无措的印儿,笑道,“你其实已经知道了怎样从梦境里出去。” 天安的目光落在印儿手中那把锋利的短匕上。 印儿摇头,避开天安的目光:“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天安伸手,忽地抱住对方。 印儿心头忽地一惊,感到天安握住她的手,握住她攥着匕首的手。 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僵在空中,印儿看着天安坚定的眼神,犹豫道:“她会难过的。” 第134页 天安累极了,她甚至不愿再与印儿对视,于是慢慢地将头靠在对方肩头,声息微弱地道:“她会死的。” 她会死的。 印儿便沉默无言了。 她知道天安握着她的手要将匕首刺向何处,她没有阻止,此刻的她仿佛一个牵线木偶,直到趴在她肩头的人忽然闷哼了一声,刀尖刺进心脏,她才紧皱眉头道:“我只是为了出去,你只不过是一场梦。” “其实她也是一场梦,你们都是假的。” 从这似真似假的梦里逃出去,便是消灭梦眼。有些人的梦眼是金银财宝、有些人的梦眼是权力欲望,有些人的梦眼是一个人。 她的梦之所以延续,是因为千晛,千晛之所以在此,是因为天安。 天安便是她这场梦的梦眼。 她杀死天安,一切就结束了。 天安闭上眼睛,刀尖深一寸,她的笑容深一分:“嗯。恭喜你,梦境快破了。” 山谷里的风声忽然狂躁起来,盛大的气流席卷着一只又一只蓝色蝴蝶,一身红衣的人从深谷中跃起。 强大的气流裹挟着泠泠粉香朝印儿身后冲去,印儿痛苦地看了天安最后一眼,下一秒便狠心地将匕首拔出,鲜血随着暖红色灵光的流散喷薄而出,溅在她惨白无神的脸上。 “对不起啊。”印儿艰难地转身站起来,她拎着一把刀尖滴着血的匕首,循着指着她喉头的剑尖朝“千晛”望去。 “千晛”的红衣在风中破烂不堪,露出的伤疤鲜血淋漓,握着虚空之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的身后,成千上万只追赶而至的飞禽走兽瞬间止步。 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理由。 虚空之剑在风中铮铮作响,“千晛”双瞳充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的面容。 “千晛姐姐,在天安心里,我不允许世间任何一个人让你负伤染血。哪怕因为我,也不可以。”印儿弯着唇角,眼眸含笑,在这一刻,她不知道她是天安,还是印儿。 话音刚落,天安的身体便一点点化作鳞鳞白光,顺着“千晛”白色的长靴,环身而上。 白光在太阳之下零零碎碎,恍若散落在银河里的一颗颗星子。 印儿听着“千晛”一身麒麟烈焰暗纹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她清冽冷傲一双丹凤眼。 一柄虚空之剑衬得眼前人举世无双,印儿忽然就仰天大笑起来。 “恭迎麒麟大人。” 空中万千飞禽走兽忽地齐齐落地,连同空谷里那冷冷冰冰的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在瞬间化作坦荡通途,一个个白衣小童从上面有理有序地跑下来,齐声恭迎。 当“千晛”偏头愤怒地看向印儿时,所有画面却在忽然间原地定格。天地间万事万物变成了一片漆黑夜色。 印儿闭目静立,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与整个幻梦之境融为一体。 她的梦再无所求,再无遗憾。 当一切没有继续的理由,一切便趋向结束。 “咔嚓”一声,天光乍破,幻梦之境开始破裂。 印儿睁开眼睛,听到大地破裂,山谷摇晃,万物凋零……直到眼前人也触手而不可得。 终于结束了。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曾经被困在幻梦之境中出不去的人。 他们安稳地落进酆都城内,城外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呼声,皆忙不迭的冲进去。 鬼城酆都以后会很热闹吧。 不过……她为什么还悬在这空中? 真是,一场梦让她不得清醒,难分虚幻。印儿摇头轻轻扇了自己两巴掌,低声道对自己道:“印儿醒醒,梦破了。”她一动手,感觉自己体内灵力充沛,顿时惊讶不已,难道因为这些人的回归,人鬼二界平衡,她的灵力没受压制了? 那千晛姐姐呢,她得赶快找到她!还有阿溪,她得赶紧去找阎王讨要!不然那冥界臭司簿就要使坏心眼了。 “这幻梦之境不是破了吗?我怎么还没下去?”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印儿怔了一下,立刻朝后望去,又惊又喜:“花小肆!你怎么在这里!” 花小肆听见印儿的声音,先是惊了一下,又瞬间拧紧眉头,不悦地道:“你怎么在这里?麒麟大人呢?还有,本上神的名字是你直呼的吗?” 她顿了顿又道:“那个龙女北浣溪呢,她用了花神问道我才过来的。” “千晛姐姐应该在这附近,阿溪不在幻梦之境里。”印儿皱着眉道。 花小肆摇头:“我是跟着北浣溪到梦里来的。” “啊?”那个小阎王明明不是跟她这么保证的,“算了,就算在这幻梦之境,梦境破了,她也应该出来了。” 印儿啧了两声:“不过这幻梦之境,你这四季女神居然没本事破,是我破的诶。” “懒得跟你讲这些有的没的。”花小肆冷哼了一声,天知道她的梦境有多无聊,除了一望无际的海,还是一望无际的海,除了海底的呜咽声,连个人影都没有。 “先跟她们碰面吧,我们怎么还在这空中出不去?” 两人嫌恶地各站在一边,她们只能看到脚底下的酆都城内发生了什么,四周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她们好像置身于一个为两人设计的结界之中。 第135页 花小肆琢磨得有些不耐烦,出了梦境的她就不怕梦神了,哪怕梦神是她的前辈,但到底同列上神之位:“梦神慕广,若你再不出来,我便直接打破这结界了。” 印儿闻言,应声附和:“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两人回头对望了一眼,暗下决定,正准备将这结界打破,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袍男子便立即从远处应声走了过来:“四季女神,印儿姑娘,您二位的朋友在梦里晕倒了,我给您们送过来。” 印儿一见是北浣溪,根本没功夫去探究来者何人,立即跑过去将自家龙女接住。她刚一走近,便瞧见了北浣溪脸上红肿的眼睛和干涸的泪痕。 “这是怎么了,怎么在梦里哭成这样?”花小肆站在旁边疑惑地道。 她抬眸,眼神凛冽,又道:“你是慕广?看起来不太像。” ※※※※※※※※※※※※※※※※※※※※ 大家好!不会忘了前面的剧情吧!(我的错qwq) 以后晚上9点更新,暑假日更+(我努力把之前欠的补回来orz) 第59章 红颜枯骨(四) “四季女神好眼力。”黑袍男子对着花小肆谦卑地行完礼, 才抬起头, 盯着花小肆, 认真地道,“我是梦灵。” “梦灵?”花小肆闻言, 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盯着黑袍男子,眼睛里说不出的震惊与疑惑。 印儿正坐在地上给北浣溪输送灵力,试图将之唤醒, 见花小肆这般震惊, 眼皮子一阵子猛跳,总觉得大事不妙。 由于戴着白色骷髅面具, 她不太看得清那黑袍男子的眼睛,只觉得像长夜一般,幽深得很, 不知所来目的为何。阿溪没有受伤, 也不抗拒她的灵力输入, 但不知怎的, 就是不睁开眼睛。 不仅如此,印儿看着北浣溪被泪水/濡/湿的眼睫毛, 不明白对方为何还在哭,梦境明明已经破了。 到底在幻梦之境里看到了什么?印儿用手背将北浣溪眼角的泪珠轻轻拭去, 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四季女神, 帮个忙吧, 我弄不醒她, 你过来试试?”印儿妥协,无奈地抬头道,“你们刚刚说的,梦灵是什么?” “是梦神的灵识结晶。”沉默了半晌的花小肆居然难得地没有呛印儿,反而听话地走到北浣溪身边,将她温柔地扶起来。 印儿见状,挑了挑眉,站到一旁:“具体来说?” 花小肆沉着眉目将手中涌出的粉色灵光贴在北浣溪背脊上,带着清香的春之灵力便像泉水般不断涌进龙女的身体里:“具体来说,就是当神仙的本体被他人困住时,该神仙可以选择将自己的灵识逼出来,帮助本体脱困或者去处理本体交代的事。” “当然,本体灭了,灵识也就灭了。” “也就是说,梦神的本体被困了,那这个梦灵现在出来,肯定是有……”印儿话还没说完,一偏头却看见花小肆手中灵光大作,浅粉色光芒变成通天红光,在瞬间化作一道光柱冲撞结界,整片结界顿时因为这无意的一击而剧烈摇晃起来。 花小肆来不及多想,手中灵光变成冬之白色,正准备再次朝北浣溪体内输入时,北浣溪却猛地睁开眼睛,神色惶恐地用力将花小肆推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痛苦地喘着气,迷茫地望着四周。 花小肆被推开,打断的灵力返回心脏,就像是自己用力地打了自己一掌。这让她颇有些恼怒,站起来指着人凶道:“北浣溪,你在做什么!” “你刚刚在做什么!”一言不合,两人瞬间势同水火。印儿见状,赶紧过去扶着北浣溪,柔声道,“阿溪,你怎么了?” 直到手掌被人紧紧握着,北浣溪充满雾气的眸子才渐渐清明起来,她看着印儿,像是刚经历过死别一般,紧紧抱着对方,一个劲儿地喊着“印儿姐姐”。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印儿有些发懵,不过她还是善意地轻抚着对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梦醒了,那些都是梦。”她说完,瞪着前方盯着她的花小肆。 花小肆扬了扬嘴角,自是觉得可笑。她直接走过来,抓住北浣溪搭在印儿肩上的手,将两人分开,冷着脸道:“我刚刚在干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刚刚在害她吗?” 这话是讽刺印儿的,但花小肆的眼睛却盯着北浣溪。北浣溪一身金龙玉衣黯淡无光,脸上更是罩着深深的疲倦,往日调皮可爱的模样在此刻荡然无存。 北浣溪看向花小肆时,眼神颇为闪躲,但花小肆目光咄咄,她又不得不迎着目光看过去:“女……女神,刚刚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开口说话时,还是那个声音软哝的女孩。 她偏头看了看印儿,又轻轻摇头,呲着一口小贝牙认真地解释:“印儿姐姐,刚刚女神没对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像发疯似的就站起来了。” 北浣溪说这话时,眼睛不知道是有意往下瞥,还是下意识地不想直视他人。 印儿看到北浣溪一脸憔悴,眼睛红肿,根本没去注意那些小细节,全以为对方眼睛肿太久了,不舒服。她笑呵呵地看着花小肆:“那我刚刚输灵力的时候怎么没有你那种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谁打架呢。” 说完,她便抓着北浣溪的手,使之挣脱花小肆的桎梏。看到北浣溪手腕上的红痕,她便更加不客气,连平日里假装的尊重模样都没有了:“据我所知,春之灵光,粉色时代表着早春时节,可唤醒他人,红色时却是暮春时节,代表凋零。冬之灵光更是直接象征封印。” 第136页 花小肆轻笑一声,突然想起在江南时,千晛为了印儿呛她的时候,再看眼下场景,心中顿时愤懑不已。她堂堂四季女神会干杀人这种龌龊事?真是可笑。 “随便你怎么说,随你怎么想。”花小肆不欲与印儿多做解释,摔手朝一直默默观望的梦灵走去。但走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捏着拳头回过头,瞪着一双漂亮的杏眼,“我不解释不代表你刚刚说的我认了,你怎么不问问你边上这位北海公主体内是什么力量,竟然可以吸取旁人的灵力?” “你在开什么玩笑,”印儿皱眉答道,“方才我也输灵力了,可没像你说的那样。” 鸡同鸭讲,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不过,花小肆对于印儿的问题,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北浣溪适时打断了两人争锋相对的局面,对着花小肆满怀歉意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四季女神,我真的不知道刚刚是为什么,让你生气,对不起。” “印儿姐姐,你别和女神吵了,她没有想害我。”北浣溪轻轻拽住印儿的袖子,恳请道。 虽然花小肆是帮了北浣溪,但是这么趾高气扬的模样可真够欠的。印儿将北浣溪拉起来,不满地看了眼花小肆,没有说话。 花小肆摇头,大概是觉得印儿这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东西太不值得。本来因为千晛,她就很讨厌印儿,现在,看到印儿身边跟着一个可怜兮兮,惯会撒娇的龙女,她就更讨厌印儿了。千晛是被印儿带坏了,而北浣溪和印儿,根本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为千晛,她对这两人礼让三分,千晛不在这儿,她根本不想和她们好好说话。 每个人都是有立场的,既然在选择时,自己能被说孤立就孤立,那她就没必要说她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不过是江南共同相处了些时日而已,这些岁月在她四季女神漫长的千年光阴中,远远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 对她而言,千晛迟早会回来的,也迟早会知道她们两人才是真正一边的。 印儿看着花小肆冷着脸掉头,心中并无多大/波澜。她转头望着北浣溪温柔地笑道:“阿溪,你别听花小肆胡说。” 吸取别人灵力,这还得了,岂不是怪物了嘛。她活这么久,只听说过传输灵力和废掉灵力。 北浣溪目光迟滞了半秒,尴尬地笑了下。 “不过,不会是碧心滴吧?”印儿突然道道。 北浣溪赶紧摇手:“不会的不会的。” 碧心滴应该是净化和保护,况且,碧心滴不在她身上。 印儿自是不会想到北浣溪把碧心滴移进了自己的启明珠里,见北浣溪一脸说不清的样子,兀自觉得好笑:“好了,别瞎想了,醒了就好。既然醒了,陪我去找千晛姐姐。” “印儿姐姐,女神她刚刚真的没有要害我。”北浣溪垂眸,突然着急地又开口。 印儿啧了一声:“其实你刚刚也看出来了,我跟她是原本就不对盘。” “我没说她害你,但她讲不出个理由就当着我的面讽刺你,我忍不了。” “她刚刚帮了我们,我们欠她,以后咱一定还给她。”印儿望着北浣溪还没消肿的眼睛,拍着对方的肩郑重地道,“好了,你好歹是北海公主呢,堂堂公主殿下,别老是怕她一个上位神。” 北浣溪弯起粉色的薄唇,望着花小肆的背影,心中苦笑,开口时却一边大方地揉着眼睛一边笑道:“我不怕她的,我现在缓过劲儿来了,欠她的,我肯定还给她。” 印儿不知道,两个人说的还人情并不是一件事。 花小肆正跟梦灵交谈,余光瞥到印儿和北浣溪站到她身边来,不乐意地往边上挪了些。 当谁乐意挨着你呢。 印儿心里白了对方一眼,看向保持站姿一动不动全程看戏的梦灵,直接切入正题:“与我们一同进入幻梦之境的红衣姑娘呢?幻梦之境破了,所有人都会出来,她人呢?” 印儿顿了顿,又指着头顶上空添了一句:“你刚刚也看出来了,你这个结界拦不住我们。” “梦灵前来,是想请三位帮忙的。”梦灵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弯腰作揖道。 “不帮。”印儿断然拒绝,“我要的人呢,我不想跟你耗时间。” 在她的认知中,阎王给她鬼角菩提的那一刻,便是认了她这个朋友,否则也不会悄悄告诉她,三生石上烙了名,便是冥界要保护的人。若这叫梦灵的“人”持续纠缠,她便让那阎王出面对付好了。现在的阎王,应该没什么好顾忌这梦灵的。 花小肆倒没像印儿这般直接拒绝:“你先告诉我,我要的人在哪里,等我找到她,你再与我细谈梦神。同为神界中人,我一定会帮他脱困。” “会不会千晛姐姐没被这结界困住,已经在城内了啊?”北浣溪猜测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印儿和花小肆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又立即撇嘴把头偏向另一方。 “你们要的人在暗夜之境。”梦灵突然道。 “什么?”这时,印儿、花小肆和北浣溪同时盯向梦灵,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答应帮我的忙吗?”梦灵说。 “等等,你先把这话说清楚。”三个人齐声道。 这种时候,倒是团结的很。 “不是只有幻梦之境吗!”难道是阎王对她的信息有误?诶,等等,好像是不对,印儿忽然想起临走前,阎王嘱咐她,要当心幻梦之境里的北阴大帝,他会杀掉破梦之人,可在幻梦之境里,她没碰到传说中的北阴大帝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37页 她有些着急了。 “暗夜之境是梦神的本体所化,暗夜之境是一场纯粹的按照北阴大帝的心思所设的梦境。梦境中的人,按着北阴大帝的心思行事。” “幻梦之境是梦神灵力所化,以凡人之梦为养分,只要无人破梦,不断进入梦境的人就会使幻梦之境不断变强。” “梦神的灵力来自于梦,幻梦之境越强,梦神的本体编织的暗夜之境就会越稳定。” 印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你的意思就是,阎王最开始赶那些快死的和想死的凡人进城,就是为了通过让幻梦之境壮大,来稳定暗夜之境。” “是这样。”梦灵答道。 印儿不知道以梦神本体造梦的概念,花小肆却是知道的。身为上位神,身为主宰梦境的上位神,本体却被冥界之主逼着造梦,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那为什么阎王又要我破了这幻梦之境?”印儿不解。 “以前,阎王的实力不能够对付冥界之主北阴大帝,他只能听北阴大帝的话,源源不断地将人送进城,哪怕冥界秩序紊乱,他也不能反抗。” “而现在,我想,冥界的阴司皆已替换完毕,卞城王力压其余八殿,操控骷髅权杖,或许可与北阴大帝一战。” “鬼是没有梦的,所以他要你来破梦。”梦灵指着印儿,“你破了我这结界,北阴大帝便会当即知破梦之人是你,他会立即抓住你。阎王能不能赶在你死前来救你,或未可知。” “可是北阴大帝不是冥界的统治者吗?”印儿问道,“他为什么置冥界秩序紊乱于不顾。” 第60章 红颜枯骨(五) “因为曾经的花妖王颜若。”梦灵一边回答着印儿的疑惑, 一边将目光看向花小肆, “四季女神应当知道这人。” 花小肆听到“颜若”二字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心:“与她有什么关系, 颜若,不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吗?” 印儿闻言一惊。虽说她是神兽天狐一族,但说实话, 除却享有“通天之术”, 天狐与一般的狐妖并没有什么差别。用四个字概括,就是“不伦不类”。千年来尴尬的处境让天狐一族的长老不得不向狐妖投诚。因此,天狐与妖族也是常打交道的。 她算个小辈, 有关“曾经的花妖王颜若”的了解也只是在长辈口中听过与一些妖术法录上见过。 颜若此人慧智过人,凭借千年修为平定花族内乱,登上花妖王之位。当时正值“冥妖二界争玲珑”的巅峰阶段, 花妖王颜若带领花族众妖与冥界十大/阴帅对战, 连胜三局,丰功至伟。但是在第四次进攻时, 却发生了整个妖族意想不到的事, 花妖王颜若在冥界魂飞魄散。 花妖一族元气大伤, 自此退出这场“玲珑塔的角逐之战”。玲珑塔被冥界控制后, 妖界只敢在冥界外围时不时地闹事一次, 再不敢像之前那般大肆进攻。 书上的寥寥几字怎么可能将一个花妖王盛大的一生说得清清楚楚。印儿看时, 存疑万分, 譬如花妖王颜若是因为什么死的?玲珑塔在冥界夺得后, 冥界为何不继续攻击其他妖族? 很多事情,当初看时,并不会多在意。可现在看来,却觉得某些事情像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似的。 而花小肆本人,同印儿一样,其实对颜若的了解也多不到哪儿去。比印儿稍微好点的是,花小肆成为四季女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神族的名义出面,平息花妖一族内部的纷争。在这个过程中,她得知了一些不知真假的秘辛——颜若在年少外出游玩时,曾认识过一个冥界的少年,她曾与那人相爱过。 若非冥妖二界大战,颜若绝不会回来掺合族内的花妖王之争。 “花妖王颜若并未真正死去。”梦灵突然开口的一句话如炸雷一般,立即将两人从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暗夜之境,便是北阴大帝为留住花妖王颜若而造的,为此,他用玲珑塔将梦神镇压。” 短短几句话,却让印儿和花小肆接连震惊。 “他……怎么敢?” 北阴大帝困住梦神本体,在之前的对话中,花小肆不是没猜到,可是当梦灵确切地说出北阴大帝用灵器玲珑塔将梦神镇压时,她还是觉得惊悚不已。 北阴大帝虽贵为冥界之主,却也没实力与天帝叫板。使用玲珑塔,更是让妖界与神界站到了同一条线上。 “他在赌?”印儿接了花小肆的话,猜测道,“玲珑塔认他为主,若不想玲珑塔被毁,妖界便不会下狠手。而梦神与凡人牵扯其中,神界与人界也不会妄动干戈。” 梦灵赞许地看了一眼印儿,印儿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梦灵的眼睛:“从你的话中,梦神似乎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与牺牲者。” 面具下的梦灵迟疑了半秒,点头。 “哈哈,绝不可能,”印儿退了两步,眼神里带着探究,“你是梦神的梦灵,自不会做抹黑主人的事,可我们这些人,跟你不一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神仙这么多,怎么北阴大帝偏偏选中他梦神?” “他会造梦,北阴大帝需要他的帮助来与不会苏醒,却也不会死亡的花妖王相遇。”梦灵不卑不亢地答道。 花小肆被印儿的话点醒,对啊,神界神圣不可侵犯,梦神身为上位神却消失一事,天帝绝对知道。天帝既知道,司法天神便不会放任不管,怎么说来,也不会容许北阴大帝放肆上千年之久。 第138页 “可是,人鱼一族也会造梦的。”北浣溪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而且,人鱼一族比之梦神,好像更容易操纵妖族的梦。” 一番话,仿佛无意间拆穿了什么似的,只见梦灵脸上的白色面具突然龟裂开来,“咔嚓”几声,便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地碎片。 “你怎么会……”花小肆见到眼前人的模样,吓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梦神曾经也是享誉六界的“美人”,传闻他可男可女,见过他的人都会做一夜值千金的梦。 北浣溪也是被吓到了,捂着嘴当即站到了印儿身后。 这种模样……印儿蹙起秀眉,她曾经在大雁城时看见过类似的——那位被战神折磨得死了几万次的臭道士,一张脸上半男半女。 而眼前这位,借用了梦神模样的梦灵,半白半黑,半阳半阴。除此之外,他的脸颊两侧上划着不能结痂的伤疤,鲜红的嫩肉对称着翻开,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狰狞可怖。 “因何至此?”花小肆又重复了一遍。 “梦神不希望任何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梦灵扯着嘴角向上翘,拉长的嘴唇和幽黑的双眼,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阴气森森。 哪怕是同为上位神,花小肆也觉得现在可笑了:“就这样的诚意,还指望我们给你帮忙?” 印儿瞟了一眼花小肆,这句话应该是她的台词嘛,而且这一次又很自觉地代入了我们嘛。不过这种情况下,她也知道对方又要拿“千晛姐姐”来作为筹码了。 果不其然,只听梦灵开口:“最初的要求是你们帮我的忙,我告诉你们另外一人在暗夜之境的下落。” “那算了,不找了。”印儿抢在花小肆开口前笑呵呵地说道,“等梦神灵力枯竭时,她就应该出来了。” “幻梦之境被破,梦神又被困在与世隔绝的玲珑塔里,他的灵力应该支撑不了多久吧。” “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找我们帮忙。” “虽然你不说梦神做过什么,可凭他脸上那两道疤,我估摸着北阴大帝挺恨他,若梦神灵力枯竭,不能帮之稳固梦境,北阴大帝会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杀了他,替花妖王报仇吧。”印儿说话时,弯着一双水灵灵的狐狸眸子,看起来甚是乖巧无害。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梦灵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脸上血肉因之颤抖得十分厉害,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什么叫被窥见腌臜行迹后的恼羞成怒。 “你告诉我的咯。”印儿拉着北浣溪往花小肆身后站了一步,打打杀杀这种事还是让神与神较量,她这种小狐狸先保命就好。 “够了,梦灵!”花小肆大概也猜对了几分,她盯着梦灵,皱眉道,“若脱困之后,还想于天帝跟前挣得几分颜面,便将那些事情如实告知。” “灵力若真的受损严重,我亦可以匀几分香火之力给他,助他恢复。”花小肆道,“若你认为脸面更重要,那便当我什么话都没说。” 一时间,结界内沉寂下来。 印儿抱臂而站,手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打着空气,像在“滴答滴答”地计时一般。 脸都成这副恶心样子了,还有什么脸面。梦灵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最后缓缓睁开眼睛,面如死灰地道:“因为梦神参与了第四次的花族攻打冥界一战。” “梦神癖好独特,最喜惊悚噩梦,然世间众人所做之梦,多得是平平淡淡的恩怨情仇,实在枯燥无聊。” “冥界十大/阴帅与梦神做交易,若梦神助他们一臂之力,阴帅便可驱动小鬼附于凡人之身,使鬼附身者噩梦缠身,梦神……答应了。” 花小肆撇了撇嘴角,眸中目光阴恻了几分。 印儿挑眉,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 北浣溪玉瓷一般纹丝不动的人,此时此刻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北阴大帝与花妖王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因此,两界开战时,同是刚即位的两人,并不远与对方刀剑相向。至此,当时的十大/阴帅对当时年轻的北阴大帝颇有争议,在听说北阴大帝欲将玲珑塔拱手相让后更是愤怒不已,于是他们便私自与途径酆都的梦神搭上了勾。” “他们假拟北阴大帝的口/吻与字迹撰一封亲笔书信送往花妖王,约定花妖王若敢亲自前往冥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打败北阴大帝,冥界便自此放弃玲珑塔。” “花妖王如约而至,并在人界埋伏重兵,可等待她的却是梦神的幻境。在幻境里面,没有任何杀戮,只有北阴大帝和她两人于人间游玩的时光。” “另一处,北阴大帝却收到消息,花族屠戮城内众小鬼,已伙同狐妖一族杀至结界处,狐妖最擅长变化。” “北阴大帝赶至结界处,却进入了幻境,幻境里有很多只狐狸和狐狸幻化的花妖王,北阴大帝震怒,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这些花妖王一一处置。” “幻境给人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梦灵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哭笑难辨,“所以哪怕是面对面,你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对方。” “与此同时,十大/阴帅几乎是同时出力,让真正的花妖王的魂魄在空中破碎得七零八落。” 再然后,就不用多说了。知道真相后的北阴大帝强行逆转生死,将被撕碎得七零八落的魂魄聚回到花妖王的身躯。十大/阴帅,被北阴大帝狠绝地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而梦神,被玲珑塔镇压。 第139页 梦灵语罢,看向沉默的三人:“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可有话说?” 能有什么话说。 憎恨就是憎恨,遗憾就是遗憾。事实发生过,唏嘘几句又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若是进去,进去需要怎么做?”印儿冷着眼问道。 “你是破梦之人,带着她们两人进去,你们可以免受北阴大帝意念的侵扰,按你们自己的意志行事。”梦灵看了眼印儿,见对方不太理他,又转头望向花小肆,“女神,你是四季之主,可在北阴大帝的意志干扰下同花妖王讲话,而不让北阴大帝察觉。” 花小肆自然也是不想同他讲话的。 梦灵只好又看向北浣溪:“龙女可引路,你们进去,不一定能立即找到他们。” “你们要让花妖王知晓过往前尘,使之不愿受困其中。这世上能说服北阴大帝的,只有她一人。” “我想,知道真相的花妖王绝对不会原谅一个沾满她同族鲜血的人。” 印儿听得咬牙切齿,最后终于忍不住道:“行了,别说了。” 她瞪着梦灵,捏着拳头骂道:“慕广算个屁的神仙,你们简直就是自私自利,畜生不如。” “暗夜之境几乎全被北阴大帝占领,你们要找的人在暗夜之境的某个缝隙里沉睡。”梦灵无视印儿的怒骂,他把手朝花小肆身前摊开,“当北阴大帝所创造的梦境消失后,你们便可用这把钥灵寻得缝隙所在。” 梦灵的手里,躺着一把小小的骷髅钥匙,钥匙周身弥散着浓稠的黑光。 “你们找到她时,她可能还在沉睡。”梦灵抬起眼皮子,意味深长地道,“她的梦境就像绵长而不得光芒的长夜,所以破开幻梦之境的你,能逼着世间众人清醒,却不一定能唤得醒她。” “这是什么意思?”印儿心中顿时觉得堵得慌。 什么叫绵长而不得光明的长夜。 花小肆却没追问,只是沉下眉目“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梦灵抿着唇,闭上眼睛沉默不语,直到阳光穿破结界,他便化作白色泡沫消失于天地之间。 三人脚下所立之景在梦灵消失后瞬间变化。印儿突然拽住花小肆:“你刚刚为什么不问他,你知道千晛姐姐以前经历过什么?” ※※※※※※※※※※※※※※※※※※※※ 七月的第一天,祝大家快乐~ 第61章 大梦三生(一) “知道又怎样, 我凭什么告诉你。”花小肆不耐烦地甩开印儿的手, 用劲颇大, 而脚下又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顿时有些重心不稳。 “女神, 小心!”北浣溪站在花小肆的身后,见状立即伸手扶了对方一把。因为站不稳,花小肆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扶在她腰间的手,有些孩子气地凶道:“什么东西?吓死我了。” 不过等她反应过来, 就立即推开了身后扶着她的人。北浣溪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印儿抱臂旁观,忍不住在心里对花小肆翻了个白眼。 花小肆神色不悦地看了眼脚下摞起来的蛇皮, 心中一阵恶寒。不过等缓过神后, 自知刚才举动无礼, 也只好忍着抵触情绪转身冲北浣溪道了声“对不起”与“谢谢”。 语罢, 还不忘瞪一眼印儿。 北浣溪轻轻“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将手臂垂下, 望着对方礼貌地点头, 表示不客气。 “不说就不说嘛,小事情。倒是刚刚那一下,把我们尊贵的四季女神摔伤了怎么办,”印儿毫不介意花小肆瞪她, 反而舒展着眉头笑起来, “这蛇皮不长眼睛, 看到是您来了, 还往您脚底下蹭。不过,兴许是人家觉得四季女神尊贵无比,想沾一沾仙气,不然,谁没事死皮赖脸地靠过去呢。” 印儿指着那蛇皮,挑着眉梢:“你这臭蛇皮,还不快跟四季女神说声谢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没听出来其中的讽刺之意,花小肆也就白跟印儿吵那么多回了。 不过吵架这种东西,除了水神外,其他人总端着那么些架子,因此口舌之争,怎么比得过说话混不吝的小狐狸。你骂回去,人家只会把你的颜面羞辱得更加厉害。 见人一脸窝火样,印儿自是舒坦得连走路都大摇大摆:“阿溪,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 结界消失后,她们一行三人便来到此处深山之中。日薄西山,林中小径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漫长而幽深。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奇形诡状的松柏,它们仿佛在光明正大地监视着山中之人,但若用灵力去探,它们又只不过是普通的树木罢了。 树冠之上,时不时有几只野猴拽着藤蔓,倒吊着从她们眼前滑过。丛林之中,偶尔又有断断续续的毒蛇在草丛中游行的声音。 印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云交云,雨淋淋。 天快黑了,山中巨石盘亘,道路交错,这对她们可不太好。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北浣溪摊开手掌,只见右手心里卧着一汪蓝色海水,海水里游着的是一尾小巧玲珑的红色小鱼,“它叫水悉鱼,可凭借各处空气中的小水滴来判断一处的地形和人烟。她刚刚告诉我沿着这条路走可行至人烟稠密的地方。” 北浣溪说完,看了眼印儿和花小肆,两人正惊奇地打量着她手中的小东西:“我身上能用来指路的只有这个朋友,我们按着她说的走?” “那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印儿点头,见北浣溪一将手掌合上,那尾水悉鱼便消失了,“这条小鱼看起来有几分意思,是你们龙族特有的?” 第140页 “不是,”北浣溪摆手,眸光黯淡下来,“是以前的一个朋友送我的。” “咦,你以前不一直呆在我这启明珠里吗?”印儿好奇地追问,却被北浣溪笑着打断,“好了,印儿姐姐,快走吧,天色将暗,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不问就不问,印儿努努嘴,朝身后喊道:“四季女神,跟紧点,可别走丢了。” 花小肆没听到印儿这话,而是在琢磨刚刚看见的那个小玩意。 水悉鱼?好像有些耳熟。花小肆蹙着眉尖想了一小会儿,搜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摇了摇头,颇有些烦躁地跟上两人的步子。 常言道,好事不灵坏事灵。三人在这山中小径上还未走多远,天上便阴云密布。交叠在一起的云层,让整片山谷顿时阴暗了几分。原本还看得清邻人的面庞,此时却只能彼此紧跟着彼此,道一句:“跟紧,别走丢了。” 山谷里的树木此时仿佛活过来一样,在夹着雨点而至的狂风下呜呜作响。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印儿喊道。 “往西边走!”北浣溪喊道,“大家注意脚下,别踩空了!” “低头!”北浣溪正喊着,脑袋突然间被身后的花小肆按了下去,只听攀着她肩的人低声呵斥了一句,“孽畜,还不离去。” 北浣溪回头一望,吓得摸了下自己的脖颈,原来刚刚是一条巨蟒吊挂在枝头。 “谢谢。”北浣溪皱着眉小声道。 “扯平了。”花小肆应了声,跟着前面开路的狐狸走。 这雨下得颇有些奇怪,等一行人浑身/湿漉漉得钻进一个山洞时,外面的雨便停了。 只剩下从山顶而下的风不依不挠地在林中呼啸。 “邪门。”印儿念叨了一句,指间燃起一簇火焰。她打着光在墙壁两侧望了一圈,又捡起一颗小石头往洞穴深处丢去,“里面是死路,这山洞没人,我们还挺幸运。” “是现在没人,这些灭了的篝火看起来是不久之前的。”花小肆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的足迹,“有人的足迹,也有巨兽的脚印。” “这么大的山,没有几只巨兽也说不过去。”印儿蹲下来,与北浣溪一同拾起前人剩下的木柴,重新点起一堆篝火,“怎么,你怕那些人被巨兽吃了?” 印儿坐在篝火旁,难受地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长发。 花小肆抱着手站在一旁:“这里是梦境,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觉得这个地方太真实了一点,有点像……” “烦不烦,怎么又下雨了!” 洞外一声雷鸣,大雨又在眨眼间倾盆而下。这一次从山洞朝外望去,能看见的只有彻彻底底的黑暗了。 印儿恼怒地又嘀咕了几声,才抬头看花小肆:“你刚刚说什么?” 花小肆撇了撇嘴角,不欲与对方讲话。 一行三人坐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洞里,加上一堆篝火,颇有几分传说中于夜间勾魂索命的山妖之姿。 雨下得大,出去只能徒添危险,倒不如留宿一宿,待明日天明雨停再做打算。 可这山洞内又着实无聊得很,印儿沿着墙壁摸了个遍,也没摸出个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最后只好无奈地靠着墙壁坐下,眯着眼睛打量着沉默不语的两个人。 阿溪正添着柴火,不言不语地,奇怪得很。按照往常的性子,这姑娘同她一样,也是叽叽喳喳得厉害,时不时让她都觉得头疼,而且这姑娘平时表情丰富,怪爱撒娇。怎么从幻梦之境里出来后,话少了,受了委屈也不嘟嘴吭声?尤其是对着花小肆此人,似乎颇为忍让。 印儿的目光逡巡到花小肆身上,刚一琢磨,花小肆便抬头瞪了她一眼,意思大概是看什么看。 “我说四季女神,反正长夜漫漫,咱们三人来聊天吧。”印儿咧着嘴笑了下,装模作样地凑到篝火旁。 “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花小肆哼了声。 “聊着聊着就有了嘛,”印儿话是这么说,却没把问题抛给花小肆,反而戳了下北浣溪,问道,“阿溪,你在幻梦之境梦到了什么啊,怎么出来后,眼睛都哭肿了?” 花小肆闻言,不动声色地将余光落在北浣溪身上。 狐狸的眼睛尖得很,不过也没必要去拆穿。印儿权当没看见,像一个好奇宝宝一般乖巧地等着北浣溪的回答。 然而等北浣溪一开口,印儿就眯起了她那双狭长灵动的眸子。 一开口就说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太记得自己梦到什么了。”打马虎眼最常用的一句话。 北浣溪揉了揉眼睛笑道:“好像就是我一个人坐在大海底下,然后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我怎么喊,也没有人回答我。后来不知怎的,我就哭了,哭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我其实不太是个爱哭的人,”北浣溪鼓着腮帮子道,“所以回想起在梦里哭,我现在都还觉得惊讶呢。” “不哭不哭,以后再有人把你弄哭,印儿姐姐替你报仇。”印儿笑着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边上人的腮帮子,见北浣溪偏头看她,才收回手严肃认真地道,“我说真的,我绝对给你报仇。” “你还没人家龙女厉害吧。”花小肆适时地开启嘲讽。 “没人对四季女神你说过这样的话吧。”印儿笑道。 “我不需要,我保护她们就好了。” 第141页 “是啊是啊,活了几千年,连一个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朋友都没有,人世间最受欢迎的四季女神,小狐狸自感羞愧不如。”印儿嗤笑道。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花小肆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坐在地上的印儿吼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狐狸,表面上看起来乖巧可爱,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阴险狡诈,一天天就知道装可怜博同情,也就只有麒麟大人那种不知世故的人才会被你们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们一个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印儿豁地一下站起来,拍开花小肆指着她的手,心中怒火也是忍了多时:“花小肆,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四季女神,与千晛姐姐以前有几分关系,就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印儿我敢闯天宫,盗仙草,就从来没怕过你们神界众人!” “印儿姐姐,女神,你们别吵了!”北浣溪站起来要拉开两人,却被花小肆猛地推开。 “呵呵,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花小肆鄙夷地看了一眼印儿,又看了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北浣溪,“惺惺作态!” “你有气冲我来,凭什么骂她!”印儿心里十分不痛快。 “怎么,眼睛红了,要哭了?”花小肆看着北浣溪,摇头大笑,“刚刚不是还说不爱哭的吗?这么会变脸啊,该不会我的梦境中,在海底下撕心裂肺哭个不停的就是你吧?你为什么要哭呢,你有这样一个为你舍生忘死的朋友,你还哭啊?我这什么都没有的还没哭呢。” “花小肆,你嘴巴积点德。”印儿吼道。 “我积的德多了去了,”花小肆盯着印儿,“轮不到你这种野狐狸在这里教训我。” “不过,你可比以前那只狐狸差远了,人家好歹是佛祖座前的呢,你,”花小肆笑起来,“要不是麒麟大人太喜欢那只小狐狸,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她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也会记得天安。” 花小肆见印儿怔住,继续道:“是不是麒麟大人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这人,哈哈,那是人家的心上人,怎么会在你面前提起分毫。你知道麒麟大人为什么不醒吗?我猜都猜得到,梦里有天安,而天安,死了!” 她说得很大声,像高兴,又像悲伤,最后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很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真相的全部,可它一定能帮助揭开真相,哪怕两者之间听起来毫无关联。 “所以……千晛姐姐是火麒麟?”在沉默的空间内,印儿盯着花小肆的眼睛,突然沉静如水地问道。 “她不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花小肆否定了印儿的猜测,白泽曾说过,如果不想要千晛死,就保守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停止思考的下一秒,印儿就被花小肆捏着脖子抵在了墙上。 印儿丝毫不挣扎,从花小肆的反应看,她百分百肯定,千晛姐姐就是火麒麟,不是什么普通的神兽麒麟:“如果我说我是在梦境之中看到的呢?” “绝不可能。”花小肆加重手中的力气。 印儿的脸被掐得有些涨红,但她固执地让一旁的北浣溪不要靠近,自己目光咄咄地盯着花小肆:“我是天安。” 她突然间十分肯定。 “绝不可能!”花小肆掌中浮动出汹涌澎湃的灵力,却见印儿胸口的启明珠突然冒出盛大光芒,将之推出去,狠狠撞在另一面墙壁上。 山洞顿时一阵猛烈摇晃。 “碧心滴?!”印儿来不及喘气,转头凶狠地瞪着北浣溪,这逃跑护命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北浣溪,你有病是吗?这东西是你的,它是用来保护你的!” 当初江南一战,若不是这碧心滴护着,北浣溪的护心龙鳞应当与敖澈一样,被那昆仑冰夷拔了去。怪不得会被冥界司簿抓了去,原来是因为当时没有碧心滴! “原来不叫的狗才最会咬人是这个道理。”花小肆靠在墙壁上,嘴角竟溢出了一点血渍。 北浣溪焦急得想要将她扶起来,却被花小肆用一阵强大的灵光阻隔:“不需要,不愧是灵器碧心滴,我这辈子流的第一滴血,竟然是因为碧心滴。” 她扶着墙站起来,望着北浣溪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厉害,以后就别揣着,要我看,碧心滴的力量连一层都没发挥到吧。” “刚刚并非有意伤你。” 印儿低估了这其中的纠葛,事情并不像她预估的那样发展:“伤你是我不对,不关她的事,你若想还回来,我站着不动。” “你不是天安。”花小肆盯着她,只是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我是天安。”没有任何证据,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就是天安。 “你不是天安!天安死了!”花小肆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失了四季女神的风度,可她无暇顾及,因为她看起来十分痛苦,喘着气不停地问着,“天安长什么样来着?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天安长什么样来着?我怎么只记得名字了?我不想离开须弥山,我不想离开须弥山!我宁愿跟须弥山一块儿在这天地间消失!可是结界仙子赶我走,她说大家都死了,每个人都死了,可为什么只要我活着!” “女神!”北浣溪见花小肆冲出山洞,一拧眉,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印儿攥着胸口的启明珠,愤怒地踢熄了篝火,咬牙追了出去。 第142页 暴雨冲刷着泥土,裹挟着巨石从山谷滚落,狂风声声怒号,山野巨兽在黑暗中露出猩红的眼珠,将口中巨蟒的脑袋咬断。 ※※※※※※※※※※※※※※※※※※※※ 不要乱想,没有四角恋(超严肃jpg) 第62章 大梦三生(二) 从山洞里冲出来后, 花小肆便被暴雨浇了个彻底清醒,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会发那么大的火。 等到身后没人追上来, 只身一人站在黑暗中,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反正只要和天安扯上关系的人, 永远只会站在天安那边。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天安撒娇那是可爱,她撒娇就是够了,天安受了委屈那是心疼, 她受了委屈就是跋扈过头。她们两个的区别在哪里?无非是天安比她更能装罢了, 明明一肚子坏水,表面上却比谁都要无害纯良。她讨厌这样的人, 可这样的人却是能赢得大家喜欢的, 所以她就敛了一身脾气, 逢人就笑呵呵的。 “凡有所愿,求之于四季女神,必能心想事成;凡有所难,求之于四季女神,必能逢凶化吉。”这句话最开始是她说的,流传得广了,世界凡人便常爱求之于她。她亦不负众望, 不负自己的尽心竭力,成为人间香火最旺, 最受欢迎的神。 至于印儿是天安? 花小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捂着脸自顾自地发笑。 她不信。 她亲眼看到天安死在须弥山的神殿之内——为了抵挡入侵的魔界, 为了救她。 居然是因为救她,所以她怎么能不讨厌天安!她讨厌那个人讨厌得快要发疯! “啊——走开!走开!” 接连不断的尖叫声陡然打断了花小肆纷繁暴躁的思绪,她蹙紧眉头,循着声音,朝风雨交加的谷底望去。 在这种天色下,什么也看不见。花小肆只能从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判断出谷底约摸有三名女子和四名男子。 可这种天气怎么会有人呢?花小肆突然想起之前在洞内见到的残余篝火,难不成是那群人?来不及多加思量,她便听到谷底响起一声巨兽急促而尖锐的吼叫。 罢了,先下去看看再说。只见花小肆闭上眼睛,眉间金光纹闪现,周身灵光环绕。各路枝桠藤蔓此刻终于不似白日那般碍事,纷纷扭曲着身子给人让路。 不过这疾风骤雨依然没有为她而停下来。花小肆皱着眉头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她可不认为刚才的碧心滴能令她元气大伤,但既是如此,为何她的“平静之秋”没有反应。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在暗夜之境里。花小肆拧着眉心,化作一道粉色灵光,瞬间来到谷底两侧的高山之巅。 虽世人常道神仙无所不能,可要知神仙其实也是各司其职。譬如你就不能让四季女神与夜神在黑暗中交锋,因为四季女神只能闻声而动,可躲在暗处的东西却会在你松懈时伺机而动。 谷底此刻一片沉寂,连声音都没有了。 花小肆闭着眼睛,右手指尖顺着暴雨的律动轻轻搅动着林中藤蔓。 “去!” 一声紧急的呵令伴随着雨夜中的雷鸣在山谷里炸开来,只见无数根粗壮的藤蔓交缠在一起,汇成一根利箭朝腾空而起的巨物袭去。 只听空中顿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 花小肆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又是九婴? 九婴又名鬼车,隶属凶兽,只能被冥界驯服,当初江南一战,她就是驯服不了九婴,才会直接下杀手,将之九头斩断。不过当时盛天白日,又是人间福地,自是她占上风,现下出现,兴许会有些棘手。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九婴并未向她直接攻来,反而又一次探入谷底。 难道谷底已经有了其他高人? 花小肆皱着眉头,正准备下去一探究竟,却见一条金龙与九婴同时从山谷之中跃出。 金龙鳞片熠熠生辉,照彻整片漆黑山谷。 只见金龙凌驾于乌云之上,双目威严肃穆,天地间的雨声在一声振聋发聩的龙吟之后竟然有收敛之势。 九婴盘亘于空中,九只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哪怕腰身处汩汩流血,看起来也十分凶佞嚣张。 居然是她。 花小肆沉下眉头,看不出喜怒。 北浣溪自然也看到了立于另一山巅的花小肆,不过此刻的她可不能分神。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九婴一跃而起,九只蛇头叫嚣着朝龙身扑去。 没有碧心滴的北浣溪较之九婴,胜算实在太小。在躲避了九婴一次九方攻击后,她就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花小肆冷着脸看着天空一金一黑两道身影交战,似乎并不打算帮忙。 北浣溪亦不向她求救,只是尽力地躲闪着,靠着身姿灵巧咬上九婴背部,可是九婴的弱点哪里是背部。 花小肆的脸色愈发阴沉,终于在九婴朝龙背咬去的瞬间出手。九根仙带从她背后四散而出,像九条鞭子似的凶狠地分别缠住九婴的九只蛇头。 “山谷里是不是有人,你去全部救上来!” 关键时刻,自然是不能掉链子。 金龙望了一眼花小肆,旋即俯冲下山谷。 九婴自是不允许到嘴的食物被人劫掠了去,奋力将仙带震碎,掉头就要朝北浣溪追去。 “还不速来!”花小肆一声怒喝,山间藤蔓闻声而动,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冲来,形成一张坚实的巨网将九婴裹挟其中,“凶兽若不害人,哪怕是凶兽,我依然不会伤你性命,但你若为非作歹,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第143页 她之前在山洞里说,这个暗夜之境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人界一般。会有蛇蜕皮,会有篝火,会有人受伤,会有凶兽吃人。 如此种种,如若只是因为“暗夜之境”而选择漠视,那她有朝一日在凡间,也定会做出相同的抉择。 见北浣溪将七人悉数载于龙背,腾空而起。花小肆立即指挥藤蔓化成九股粗壮长绳,拽着九只蛇头往谷底砸去。 花小肆立于空中,手中灵光大放,只见林间绿叶极速汇聚,化作九柄锋利长剑,齐齐朝谷底插去。 谷底“婴儿”啼哭数声,随后,便是一阵沉寂。 红色灵丹顺着谷底漂浮而上,在远处东方升起的旭日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渺小。 原来仅是一只修为尚浅的凶兽。 等狂风尽,暴雨歇,旭日东升时,黑暗就失去了力量,不能成为它的左膀右臂。 花小肆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缓缓地沉了下去,她看了眼立在山巅化为人形的北浣溪,淡淡地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这番口吻,自是听不出有多开心的。北浣溪心中叹气,看着地上平躺着,伤亡不一的七人,开口道:“三名女子晕了过去,另外四人,我们来晚了。” 这也不是谁能预料到的事,只能说人各有命,她们已经尽力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若是在山洞里,应当听不到此处的声音。 北浣溪抬头看着立在朝霞之下的花小肆,这人刚刚其实又救了她一命:“我追出来,却没跟上你。我听到了谷底女人的尖叫声,我以为是你。” 花小肆心中一顿,抬起眼皮子时,却还是一派凉薄之姿:“我才不会尖叫。” 北浣溪撇了撇嘴角,感受着穿过山岗而来的清风,低下头皱着眉道歉:“刚刚,实在对不起,碧心滴不是有意伤你,只是因为……” 因为你突然暴涨的灵力让碧心滴觉得你会杀死印儿姐姐。 “下次不会了,我知道你再生气,也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的,”北浣溪抬起头,目光真挚而诚恳,“刚刚谢谢你,又救了我。” 花小肆闻言哼了一声,挑着眉笑起来:“谢就不必了,我这回倒真想看看,你欠我的人情有不有机会还,拿什么还。” 北浣溪看着眼波流转,衣袂飘飘的花小肆,自言自语说道:“总会还的。” 等印儿赶至时,两人已站立于山巅两侧,相对无言甚久。 印儿皱着眉头,她自然也不想这么晚才赶到,但真的不能怪她啊,譬如她正听到声音,意图赶去之时,四面八方就窜出一根根藤蔓,将之缠得不能动弹。她不是没想过一把火烧了这藤蔓,但一想到这是花小肆在作战,她又只能保持姿势,等对方打完。 好不容易打完了,她又一不小心跌进山谷里,接下来就更惨了,九婴被摔下来,弄得山体剧烈摇晃,加上暴雨,她差点就被泥石流和滚下来的石头活埋了。 花小肆本是不想理会印儿的,但见印儿满脸泥巴,浑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没忍住偏头笑了下。 印儿多会见风使舵一人啊,立刻抹了一把脸,显得更脏:“四季女神,昨晚我躺在泥巴里,看你收服九婴,觉得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花小肆嫌弃地瞪着朝她靠近的印儿:“离我远点,泥巴溅我身上了。” 印儿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瞥了眼远处看着她们的北浣溪,心中叹气,为了千晛姐姐,为了阿溪,不能撕破脸皮:“好好,我离你远点。” 印儿乖乖地站到一边,等花小肆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女神啊,还在生气呢?” “你不是天安。”花小肆闻言,立即抬头盯着印儿,像是非要找出一个答案来似的。 “我怎么可能是天安嘛,我就是信口胡诌的,我承认套你话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好奇,”印儿举着两根手指头发誓,“我之所以知道天安,都是因为在江南的时候,解灵给我看的那本传记,里面有一个天安公主和上和太后,上和太后的那根簪子和千晛姐姐的一模一样,那里面描写得玄而又玄,我就随便……” “够了,别说了。”花小肆捏着拳头,眉头紧蹙,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印儿看着花小肆站起,默默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真的不是天安?”沉默片刻,花小肆突然抬头问道。 这下轮到印儿疑惑了,你究竟是想让我是天安,还是想让我不是天安呢。 她只得望着花小肆和善地点头:“我是印儿。”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不知道是在沉默中为什么争一场胜负。只听山谷另一边,北浣溪唤了一声“她们醒了”,两人才咬着牙收回目光,朝另一边飞去。 “把碧心滴还给人家。”花小肆在半空中道。 印儿转头“啊”了一声,以为清晨风大,她听错了。 “这衣服不是大殷女子穿的吧,”印儿看着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揉着脑袋的三人,蹲下来轻轻捻了下其中一人的裤脚,“虽是蜀锦,却不是现在常用的料子,看着像好几百年前的服饰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丫鬟模样的女子竖起一掌朝印儿打去,印儿啧了一声,不悦地站起来。 倒不是寻常的丫鬟,只是这些功夫在她们面前有些显拙罢了。 第144页 三名女子偏头瞧见另一侧一动不动的四人:“你们杀了他们!” 这误会可就大了。 北浣溪慌忙摆手,解释道:“你们忘了,你们昨天在谷底遇到一只长着九只蛇头的怪物,是我们救了你们。” 三名女子愣神片刻,才忆起昨夜发生之事,她们懊悔地拍了拍脑袋,赶紧爬起来。其中一名蓝衣女子忙不迭地对北浣溪一行人道谢:“感谢诸位隐士高人,若非你们,我们同行七人必得全部命丧于此。” “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蓝衣女子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塞到北浣溪手中,“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至酆都城内裘大人府中,将此物给守门下人一看。” 花小肆看着木牌,木质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就是木牌上唯一刻着的那一朵花有些奇怪——花瓣细长,没有绿叶,她一时竟然叫不出那花的名字。 “我等三人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了。”蓝衣女子道。 “等等,”北浣溪指着剩余的那四具尸体,皱眉道,“他们,怎么办?” 三名女子很奇怪地望着北浣溪,印儿将北浣溪拉回来小声道:“她们这儿应该是实行天葬,将尸体置于山巅,由秃鹫等动物将之叼啄至尽。拿皮囊来喂食秃鹫,是一种最尊贵的布施。” 所以不得不说,暗夜之境,也太真实了。印儿大抵猜到此处应该是几百年前的酆都了。 “不知几位要去往何处?”印儿望着蓝衣女子,笑道,“又为何冒如此凶险来到此处,以前我在这儿山中修行,倒从未见过诸位姑娘。” “昨夜九婴一出,这山中恐怕危险更多,几位姑娘还是要小心为妙。” 花小肆瞥了一眼印儿,真能够瞎掰的。 “这……”旁边两位未开口的姑娘看了一眼蓝衣女子,神色有些担心。 蓝衣女子咬着下唇偷瞄了花小肆和北浣溪半天,见对方一派仙姿道骨,几人又在昨晚施予救命之恩,旋即抬头笑道:“不瞒各位恩人,我等来此是为寻一怀梦草。” “《洞冥记》中记载,该仙草似蒲,色红,白天缩在地里,夜晚才露出地面。怀着它的叶子可以知道梦的吉凶。”蓝衣女子道,“本想昨夜采摘,未曾想暴雨突至,惹上此等是非。” “这……倒也不是个什么能起死回生的宝贝,”印儿皱眉道,“四条命换一株仙草,太不划算了吧。” “唉,”蓝衣女子叹完气,抬头笑起来,“肯定是想大家一块儿来,一块儿回去的,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早就知道此行艰险的。” “但夫人噩梦颇多,再艰险,我们做下人的只能领了裘大人的命,前来取这怀梦仙草。” “不知道诸位恩公可再伴我等三人前行一段路?”蓝衣女子不好意思地问道,“不远的,就是这前面这段路了,刚刚听了恩公的话,有些担心再遇危险,耽误时辰。” 印儿挑着眉梢望了一眼蓝衣女子所指的路,又转头看了眼北浣溪和花小肆,那条林中小径可不就是她们昨天没走完的那条。 “太好了,我们定能在颜若夫人生辰前妥善赶回去。”其中一人拉着蓝衣女子小声乐道。 印儿三人跟在她们后面,表情纹丝未变,心思却都想到了一处。恐怕这回你们才是真的不能妥善赶回去了。 第63章 大梦三生(三) “印儿姐姐,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穿帮吗?” “放心, 有我在, 见机行事,一定没事。” “先注意一下走路姿势再说没事吧, 你见哪家姑娘在街上走得快飞起来了。” 酆都古城的长街干道上,一名穿蓝衣的女子正携着一名绿衣少女和一名紫衣少女往酆都裘听阴裘大人府上赶去。在旁人看来,她们与那在怀梦谷中遇难存活的三人模样相同, 腰间甚至还坠着象征身份的裘府腰牌。 行人见三人神色匆匆,便知她们有要事在身, 纷纷为其让道,连攥着糖葫芦、扎着羊角辫的小孩也小跑着站到摊贩的后边去。 穿蓝衣的女子不是别人, 正是印儿。她抿着唇回忆了这一路上的光景, 不由道:“你说这几百年前的酆都城, 除却只开东西二市,与几百年后的京都相比, 倒也无甚区别。” 确实无甚区别。她们施了法,将真正的裘府丫鬟安置在进城的一间天宝客栈后, 便化作那三人的模样,前往裘府。从城门到内城的这条路上, 比比皆是行商坐贾的贩卖吆喝声,小孩跟在爹娘身后, 绕着集市跑来跑去, 好不热闹。 “你倒有闲心一路观赏风土人情, 难不成还打算停下来寻个酒楼吃上一顿。”站在印儿边上, 一身紫衣的少女正是花小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面的路,对集市内的吵闹置若罔闻。 印儿挑着眉梢望了一眼途经的酒楼:“肯定是找到千晛姐姐再吃啊,刚刚那家的钵钵鸡好像不错。” 花小肆闻言,睨了她一眼。 绿衣少女北浣溪全程在边上偷笑。 三人谈笑间,便步至裘府门前。她们并未即刻进去,而是躲在一家包子铺前遥遥观望。 诚如她们从那三人口中套出的话一样,整座裘府被强大的灵力笼罩,行人每至于此,便绕边上小道而行。天空中偶有一只飞鸟掠过,也被波动的灵力而击得坠落。 守在门口的下人神色肃穆,对每一个进出府邸的人都做严格搜查。 第145页 “颜若夫人有时就像笼子里的囚鸟。” 那三人说得果然没错。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北浣溪有些着急,门口守卫如此严格,万一露馅了,里面可是持有玲珑塔的北阴大帝。 虽说她和女神姐姐也是持有灵器之人,但是任谁都不敢擅用灵器的,毕竟灵器的威力太大。灵器碰撞,她怕毁了玲珑塔之下真正的酆都城。 “自然是要进去的。”印儿侧身看着北浣溪,沉着眉眼严肃道,“待会儿你什么话都别说,全由我来说,你把眼神顺着我的话,做到位就行。” 这也是为什么印儿幻化成蓝衣女子的原因。 见北浣溪点头,印儿又拍着她的肩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四季女神,你也得配合我。”印儿说完,盯着眼前一脸冷漠的花小肆,格外认真。 花小肆看了印儿一眼,偏过头,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那就走吧。”印儿满意地点头,在共同的千晛姐姐面前,得懂得宽容,得把小仇化作大爱,从现在起,花小肆就是她最亲密的同伴,之一。 印儿领着两人款款走至裘府门前,她的眉宇间并不是满载而归的喜悦,反而是一脸疲惫,甚至见到守门人上前来搜查,开口第一句便是:“快去叫管家出来,我有事通报。” 三人既是来了,自然未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印儿一手握着腰牌,一手拎着黑布袋子,见管家昂首阔步地走至门口,才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周管家,其余四人,没了。” 印儿说这话时,是真心挺难过的。 管家见回来的三人是七日前出发的药阁的丫鬟,赶忙把人邀进来:“辛苦三位姑娘了。”他挥手将一名家丁招上前来,“让账房先生等着我,待会儿我得亲自到时丑、时寅、时卯、时午家中去一趟。” 算是给死去四人的家里人一个交代。 “桃儿姑娘,此行可有收获?”管家望着印儿手里拎着的袋子道。 “没有收获哪敢回来见周管家,”那蓝衣女子叫桃儿,印儿听着别人这样叫她,还颇有些不习惯,“幸好赶在后日夫人生辰前回来了,待生辰之日献上怀梦仙草,定能让夫人免去日日烦恼,夜梦清吉。” 管家顺着印儿打开的黑布口头瞄了一眼,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有劳桃儿姑娘了,桃儿姑娘路途劳累,便先回药阁休息吧。” 印儿抿着唇笑着行礼,朝一旁静默不语的两人挥了挥手,步履款款地朝府内走去。 这裘府颇大,她们只知药阁在西边,却不知道这乱七八糟十多条路究竟是哪条才能抵达药阁。 三人走得极慢,生怕别人看出她们不识路来。 “这裘府未免太大了点,要是这在人间,用汉白玉做砖,用白银砌墙的府邸,是要以造反罪论处的。”印儿领着人不知不觉走进花园里,看着银光闪闪的墙壁,无限感慨。 “你懂得人间规矩倒是不少。”花小肆用指尖摸着墙壁道。 “以前辅佐大殷太子,在东宫白吃白喝过一阵子。”印儿见花小肆皱着眉头,诧异道,“发现了什么?” 花小肆皱着眉望了一眼整个花园,与平常四方和圆形的设计都不一样,这个花园是呈五瓣“梅花状”,花园中心有五处喷泉眼,若有泉水喷出来时,就正好像寒梅挺立的花蕊:“这墙壁有梅香。” 花小肆对花向来敏感,踏进这园子时她便闻到了,只是左看右看,也瞧不见哪儿有梅花。待见着白银墙壁她才明白过来:“我猜,这喷泉起水时,满墙壁的梅花便会盛开出来。” 若是在仲夏的夜间,白银作雪,皓月当空,流水潺潺,梅香清溢,应是十分难得的画面。 “桃儿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回药阁,在这梅园作甚。”从远处突然整整齐齐走过来一群粉色衣裳的少女,她们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干净的紫金龛盒。 印儿听对方唤自己“桃儿姐姐”,立刻敛起笑容,转了话题道:“你们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为首的少女看起来颇有几分活泼:“桃儿姐姐,我们是领了管家的吩咐,去给夫人换香粉的。” “你们后面三人回去吧,我跟绿翘、紫莲去就好。”印儿心喜,正愁这两天没法接近颜若,便有好事送上门来。后面三名粉衣少女闻言微怔,但未说什么,听话地将手中托物交予印儿三人手中。 “桃儿姐姐不是刚回来?” 这十二道香粉是按着十二月顺序排列的,印儿刚才见花小肆使了眼色,才故意点的后面三人:“回来一会儿了,你没瞧见我。” “领路吧,别总往后面看,注意些规矩。”印儿有板有眼地道,领头的少女慌忙点了点头,十二人便又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前走。 果然梦里是什么都有。印儿虽尽力做到平视前方,目不转睛,仍旧被途经的剩余“十一园”所震惊,铺张奢侈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更多的是独特的用心。冬有百花夏有雪,可真是将人间四季颠转于一室。 印儿想,这北阴大帝对颜若倒真是“好”,她都可以肯定这偌大的裘府内还有摘星阁和乘月楼。 不过此行未免太顺利了些,念及此,印儿面上的神情又阴沉了几分。 夫人的住处在十二园林的尽头,取名“藏珍”的地方。 第146页 奇怪的是,此处看似无人把守,周遭灵力却要比府邸上空的还要强盛一些。 一踏入门内,隔着老远,印儿就看到了俯首坐在窗子边的红衣少女。不知道为何,印儿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诗——“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少女听到声音,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见是送香粉的,又百无聊赖地低下头去。 她未施粉黛,却比林中百花还要娇艳几分。未簪珠钗的墨发安静垂于胸前,像一泓静默的流水,衬着她白皙如玉的面庞。 “颜若夫人。”方才领头的粉衣少女轻轻唤了一声,“这香粉帮您换好了,都是赶着花季制的,您若喜欢,便挑着闻一闻。” 颜若并没有抬起头,她攥着手里的素笺,轻轻嘟囔:“听说后日是我生辰,你们去跟裘听阴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里。若他执意不肯,我便一把火烧了藏珍楼和十二园。” 粉衣少女皱着眉头咧了咧嘴,并未作答,只是轻轻招了招手:“我们走吧。” 印儿回头望了一眼兀自发笑的颜若,待她们一走,这屋内便又只剩她一人了。 既然找到了地方,自然不可能仅仅是观望一趟。 跟着走了一半,印儿三人便寻了个理由开脱,折返回藏珍楼。 不过这次回来,她们倒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番。 只见颜若一身简单红衣,赤着脚站在空庭之中,左手拈花,右手持树枝。 “大胆树精,你不好好在山上修行,何故跑到人间为非作歹!”颜若温柔地将花握在胸前,举着树枝,凶狠地喝道,“你可知我是谁?” 语罢,便见颜若跑到树枝那边,将树枝握于胸前,举着小花,哭丧着脸道:“花妖姐姐饶命,花妖姐姐饶命,小树不是故意到人间去的。” “那……你且说说,你因何去人间,又因何伤害凡人。”颜若又换了一边,将小花握紧,拧着眉好奇地道。 “回花妖姐姐,是他们凡人先放火烧山的,我回去时,只剩下一片荒山,什么都没了。”颜若攥着树枝,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花妖姐姐,我好恨他们啊,可为什么他们能欺负我们,我们不能欺负他们呢,他们还我姐姐,还我妹妹!” 颜若哭完,又爬起来站到另一边,攥着小花重新蹲下来,她眉头紧锁地抚着空气,仿佛那里真有一只树精似的:“不要哭了,可是……你可以惩罚他们,却不可以要他们性命啊,你若要了他们性命,我拿什么来对抗神明,拿什么来护住你啊。” 颜若说完,竟然又哭了起来。 “印儿姐姐,有人来了。” 趴在墙上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北浣溪便拉着两人从墙上跳下,三人贴在墙角秉着灵力,大气不敢喘一口。 “阿颜。”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颜若未理会,仍蹲在地上哭。 “阿颜这是怎么了?”男人身姿挺拔,一身骷髅黑袍衬得眉眼阴沉狠绝,他见颜若泪痕满面,顿时皱紧眉头,蹲下身来,温柔得像人间四月天,“阿颜这是怎么了?” “阿树害了人,神会处死他,我该怎么办?”颜若攥着男人的衣袍,扁着嘴,眼睛通红地指着地上躺着的小树枝,“听阴哥哥,我该怎么办?” “别怕,哥哥有办法。”男人将地上的小花捡起来握在手中,将蹲在地上的少女横抱起来,“哥哥为你打开地狱,放那些凡人的阴魂归去,神不会处死阿树,阿颜别哭了。” “真的吗?”少女搂着男人的脖子,惊喜地笑起来,恍若早春时节盛开的第一朵花。 男人低头吻在她的眉心:“答应阿颜的事,我一定做到。” “那阿颜可以……” “不可以。”男人抬脚踏进藏珍楼内,在关门时抬眸望了望不远处空无一人的高墙,眼神阴郁万分,“阿颜,上次你出去游玩后,便噩梦不断,哥哥害怕失去你。” “哥哥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你。” 这句话说得飘渺深沉,伴着“轰”的一道关门声砸进墙外三人的耳朵里。 印儿听得浑身发颤,轻轻挪着步子,四处观望着,小心翼翼地带着其余两人往药阁处跑。待至梅园,三人才终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我怕那北阴大帝发现我们了。”印儿拍着胸口皱眉道,“刚刚那句话该不会是对我们说的吧。” 花小肆舔了下干涸的下唇,也有些发慌,她知道北阴大帝偏执,但不知道对方这么偏执:“我不知道,应该没那么快发现吧。” “颜若夫人看起来……不太好?”北浣溪想起颜若的自言自语,心里堵得慌,“像个七岁孩童。” “倒不是。”印儿揉着眉心,叹气,“她好像很想出去,但是北阴大帝困着她。颜若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就只能自己找自己玩。” “听刚刚那意思,似乎是她曾经出去过,外面的世界让她想起了某些北阴大帝不愿让她想起的,所以北阴大帝不让她出去。” “可按照梦灵所说,不愿想起的应该也只有冥妖二界第四次交战吧。”北浣溪道,“外面集市又有什么好令他害怕的。” 花小肆摇头,朝药阁走:“你没发现吗?这个暗夜之境,很真实,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北阴大帝创造了这些人,却没有操纵他们思想的意思?北阴大帝想让颜若真实地活着,或者说他自己也想跟颜若一起真实地活在这个空间里。而真实活着的代价就是,人的思想会不断延伸。” 第147页 “譬如有些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既然这样,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印儿摸着放在袖子里的黑布口袋,“既然颜若想验梦的凶吉真假,不如我们借这怀梦仙草给她做一场噩梦?” “当多个巧合碰在一起时,她或许就不会相信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届时再由你四季女神与她对话,告诉她前因后果,我们能做的也就做完了。” “可是……”印儿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又烦躁地拧起眉头,“如果颜若知道了所有事情,不愿意离开暗夜之境该怎么办?这里是她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地方。难道我们最后只能选择用武力打破吗?” 颜若无辜。 千晛姐姐也无辜。 第64章 大梦三生(四) 几人回到药阁后一直在思考“如果颜若不愿离开暗夜之境”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实在太棘手。最后实在无奈, 只能按照原计划实施后, 再走一步看一步。 对于印儿这种常年流连山间和花小肆这种与百花百草打交道的人来说,药阁的事务实在是简单。北浣溪在一旁打着下手和关注周边的情形。 一天下来, 倒是没出什么岔子。三人虽仍不敢向藏珍楼靠近,但心里此刻也减少了几分白日的紧张。 应是没发觉,是她们多虑了。 本想着再平安度过一日,第三日便可借“药阁献礼”的名义将施了法的怀梦仙草送予颜若, 哪想在夜间时险些出了岔子。 印儿三人同另一药阁女子是共用一间房的, 亥时七刻,本是熟睡之景, 哪想印儿胸前戴着的启明珠光芒大作, 将整个屋子照得明如白昼。 花小肆反应得快, 赶在药阁女子出声前,将对方拍晕,之后又忙不迭地出门查看,待见院内安静如常,四下无人窥视,才阖了门皱着眉走进屋内。 别人是睡着了,她们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当初她们来酆都, 一是因为元怀冬,二就是因为启明珠指路。来酆都这么久, 启明珠都没亮过, 偏偏这个时候, 在这暗夜之境里亮了。 印儿就更加觉得问题严重,事情棘手了。 三人平躺在床上,吹熄了半明半灭的烛火,一个比一个眼神迷茫地望着屋顶。 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开口。 “你这珠子亮起来,代表什么?”花小肆问道。对于麒麟大人和印儿究竟要做什么这件事,她其实并不清楚。她对千晛可以说是无条件服从,过问事情起因经过这种事,千晛不说,她便不会问。 印儿皱着眉心叹了口气,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白泽哥哥说,跟着启明珠的指引,找到七滴红尘露,就可以救活姻缘树。每遇到与红尘露相关的有情人,启明珠就会发光。待集齐七滴红尘露,就可救活姻缘树。白泽哥哥向我保证,只要姻缘树回来,他便可保我和千晛姐姐。” “你信了?”花小肆在黑暗中轻笑了声。她以前尚未细想,现下想来,却觉里面疑点重重。昔日众神凋零,观之如今六界,除却她,只有三人知晓千晛身份,一是天帝,二是西王母,三是白泽。 她实在无法揣测天帝关押千晛的心思,是好是坏? 西王母在江南出现,凤凰现世,是为了什么? 白泽何故多此一举,除却创世神,世间明明无任何人可以惩罚千晛。 当然,她心里最疑惑的还是,千晛为何忘却了前尘种种,只记得自己是砍断姻缘树,应受惩罚的月老仙子? “白泽哥哥的话,我等小妖敢不信吗?”印儿反问,“不过你既然讲到这里,我倒有话想问你。” 印儿有意无意地敲着床沿:“你口口声声喊着麒麟大人,何故她被囚于天牢千年之久,你却毫不知情?” “我……”花小肆急切地想反驳,“我只知道被囚于天牢的是月老仙子,可我不知道月老仙子就是她。” “我以为……她同始祖一道神陨了。” “你不知道她是月老仙子?”印儿觉得这听起起来太不合理了。 “我不知道。”花小肆有些烦躁地攥着被角,“我……我被始祖打回原身,沉入莲花池,闭关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醒来时,六界已经是一片纷争了,结界仙子告诉我,始祖神陨了,麒麟大人消失了。我以为消失就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打回原身?”堂堂四季女神也有这种时候,“你为何被打回原身?” “我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但我不记得了。”其实她也想过很多遍自己当年为何会被始祖打回原身,始祖其实很喜欢她的,可几百年来,她始终不得其解。 若是重要,怎么会忘记。若是不重要,何至打回原身。但须弥山只剩她一个人,她又去找谁寻求这个答案呢。 “这种都能忘。”印儿嘲讽她,花小肆却难得地没有反驳。 “你怎么不说话?”花小肆轻轻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人的被褥,“北浣溪,睡着了?” “没有。”北浣溪像是受惊般脱口而出,见两人沉默,便又道,“我……刚刚听你们讲话呢。” 印儿沉着眉头,在黑暗中,她看不见北浣溪的表情,可是凭声音就可以听出,刚刚这人又在愣神。只一次两次有些奇怪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印儿都忍不住直接凶她,你在梦境里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第148页 可一开口,还是不忍心。 印儿攥着自己胸前的启明珠,想着阿溪是从这里面出来的,便换了另一个问题:“阿溪,启明珠里有什么?” 花小肆对此也挺讶异,在她的印象里,这启明珠好像不是什么神物或灵器,居然能容一个身怀碧心滴的北浣溪。 北浣溪捏着被角,像是回忆起在里面无忧无虑的时光:“里面是一片干净的汪洋大海和一片无人生存的土地,就像是另外一个六界。” “这么个小珠子?”印儿举起只剩下黯淡蓝光的珠子,她的眼睛只看得见珠子的透明,看不见北浣溪说的那个六界,“你当初怎么进去的,你为什么要进去?” “我受了伤,白泽哥哥带我进去的,”北浣溪说得格外轻描淡写,“他说等时候到了,你就出来。在江底那次,我认为,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需要我出来帮忙。” 江南一战,说起来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仔细想来,江南的凶兽再多,再危险,好像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力不从心过。那时的她们占据主动,并肩作战,把生死都托付在一起。 而现在,千晛姐姐还没找到,剩下的她们三个,每个人心里都筑起了一道高墙。 “算了,睡觉吧。”印儿道,“好像来到酆都,我们从来没好好休息过。” 房间之内再次归于沉寂,可事实上,闭上眼睛并不代表真的睡着。印儿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睛,盯着与她相邻铺位的北浣溪。阿溪像是睡着了,可又像睡得极不安稳,双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被子。 印儿看着对方,在心里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忽然想起,白泽当初说“有一滴红尘露是在北浣溪和花小肆身上”。 翌日,各个院阁都开始张灯结彩起来,整座裘府瞬间变得热闹非凡。印儿正踩在板凳上往桃树上挂着小彩结,便见北浣溪和花小肆从两侧朝她走过来。 看样子是偷听到了什么消息。 “听说颜若昨晚上和北阴大帝吵架了。”北浣溪道,“吵得特别大声,看守十二园的人听了一宿。” “都吵了些什么?”印儿问道。 北浣溪摇头,表示她们没说。花小肆接话道:“我听的消息是北阴大帝吼颜若,好像吼着吼着,北阴大帝哭了,不过后来,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印儿闻言皱紧了眉头,一脸的难以置信:“谣言猛如虎啊,但我估摸昨天晚上的启明珠是因为他们的吵架内容而亮的了。” “春桃,春桃在吗?” 三人正围作一团,忽然听到药阁门外传来一阵整齐有礼的“恭迎夫人”。 “颜若?”印儿立即牵着唇角笑起来,心里却慌得要死,这个时候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北阴大帝是否也在后面跟过来了? “春桃/绿翘/紫莲见过夫人。”三人见来人步履匆匆行至身前,立即端庄行礼。 颜若换了身红色的衣裳,但发间仍是未簪一物,她神色温柔地看着三人:“我可否借你们所采的怀梦仙草一用。” 印儿低着脑袋,立即答道:“夫人,本就是为您准备的献礼,只不过,明日才是您的生辰呢。” “现在不可以吗?”颜若蹲下来,与印儿持平。印儿这才抬头,哪知这凑近一看,心中顿时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昨天不施粉黛都模样娇艳的颜若,眼前这人形色枯槁,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现在也可以。”印儿颔首,悄悄给花小肆比了个提前开始的手势,“不过,夫人,您是想现在就揣着这怀梦仙草入睡吗?若是您想现在,我担心裘大人会怪罪于我们。” “就是现在,在你们药阁之中吧。”颜若将印儿双手扶起,笑得有些苦涩,“你不必担心他,他两个时辰内应是醒不过来。” 颜若说完,便要印儿领着她进药阁。花小肆跟在两人背后,只觉刚才颜若说得话蹊跷,颜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教北阴大帝醒不过来,除非…… 花小肆拧着眉头,轻轻掀起一阵清风。平地而起的微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恰到好处地扬起颜若垂在肩后的长发。 跟在一旁的北浣溪看到颜若白皙后颈上的细瓣红花,疑惑地看了花小肆一眼。 花小肆见到那朵花,眉眼逐渐阴沉下去。她终于明白启明珠为什么会亮得那么厉害了,不是因为两人争吵的内容,而是因为两人昨夜行了房事。 这在花族并不是什么惊天的秘密,人人皆知,若花族之人与他人行/房,颈后花纹便会显露,而与之行/房的人则会因浓郁的香气而昏迷。 “你怎么了,女神姐姐。”北浣溪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要开始了。” “我没事,我没事。”花小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神色晦暗难分,“我没事,我没事。” 她的后颈有一朵刻得深邃的莲花刀疤。 虽然颜若说北阴大帝不会醒,但是印儿可不放心,待朝颜若解释了怀梦仙草的用法,她便同北浣溪一块立在药阁之外守着。 花小肆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颜若,小心翼翼地将怀梦仙草从木盒里取出:“夫人,你握着这怀梦仙草,念着你所想的梦境,若你所思噩梦是真,怀梦仙草便会枯萎。” 颜若看着眼前的人,弯起一双憔悴的眸子:“你叫紫莲?” 第149页 花小肆未回应她,只是轻轻为她盖上薄毯。 “我觉得你很熟悉,与那十二园的假花假草都不一样,你与我一样,是真正诞生于四季草木之间的人。” “你是谁呢?”颜若紧紧捏着怀梦草,眼睛缓慢闭上,“我觉得你在要我同你说话,我想反抗,可是我又控制不住,想要听你的。” 她说话时,长长的睫毛轻轻闪着,眼角溢出泪滴,像清晨时,花瓣上结出的露珠:“我很久没跟人好好讲话了。” “我叫花小肆,曾经是佛祖座前的一颗青莲子,后来是创世神座下的莲花,现在是神界的四季女神。” 花小肆坐在地上,靠着美人榻,缓缓开口。 “那我得喊你一声花神姐姐。”颜若轻轻笑起来,“还是花神妹妹吧,我都快老了。” 当一朵花老了的时候,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就像怀梦仙草一样,当它因为一场噩梦成真而枯萎时,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你不去窥探梦境的真假,可以永远年轻漂亮。”花小肆轻轻地说着话,像溪谷里缓缓流淌的河水。 颜若眉头皱得越紧,将手里的怀梦草也攥得越紧:“可是谁能永远活在梦里,我们不能自欺欺人一辈子,把发生过的事情都装作看不见。”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真假,”花小肆叹气,“在梦里,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没有杀戮,没有仇恨,不好吗?” “你是不是没有爱过一个人?”颜若攥着愈发枯萎的怀梦草,“你要是从一个人的年少爱到他的垂暮,便会知道为什么了。” “我……没有爱过任何人。”花小肆答道。 “听阴哥哥啊,”颜若说这话时,眉梢眼角都笑起来,“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站在油菜花田里蹦蹦跳跳,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世间赏花爱花之人众多,却极少有人喜欢油菜花。” “我便与他搭话,问他为何喜欢油菜花,他说冥界只有黑白二色,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明艳的花。” “他说他要去跟农家学学怎样种油菜花,我说种油菜花倒不难,难的是冥界那阴森的地方,油菜花无法生存。” “他非不信,结果灰溜溜地跑回来了。我就笑他,不是早说了嘛,冥界是开不出什么花的,不过你要是随我行走江湖一趟,我就将让冥界开出花来。” “他好歹是个冥界少主呢,我这样逗他,他还相信了。”颜若笑出声来,“然后他就跟着我,我俩在百越地区驱恶鬼,在江南赏花,在大漠种树,他每天都被我欺负得半死,临了还要背着我回家。” “他真诚、善良、对万物充满爱心,我当时想,回到族里我要去跟娘亲说,我想跟着这个人回家,当然,如果他也喜欢我,跟着我回家也可以。” “到那时,冥界一定就不会只有黑白二色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我,他只是他。 爱情在荒野里敞开,哭笑都只属于心上人。 可很多故事,往往只有开头是幸福的。 颜若说:“冥妖二界开战后,我也并没有因此而不喜欢他。他有勇有谋,光明应战,他镇守着全冥界的荣耀,所以无论输赢,我都钦佩他。” “可是,在梦境里,我恨他。”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淌下来,“我更恨我自己,把他逼得屠戮同族,弃整个冥界于不顾,把他逼得不顾凡人生死意愿,只为造就这么一场囚禁之梦,他变得阴沉、狠佞、偏执,把整个酆都当做他的牢营。” 我可以接受我的死亡,我的衰老,却不能接受因为我,而变成这般模样的他。 “所以,是时候结束这场梦,让所有人都清醒了。” “谁都不能破坏我的梦!” 轰的一声巨响,只听药阁大门被震飞,药阁外的所有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印儿和北浣溪两人摔进屋子里,齐齐口吐鲜血。 花小肆瞬间站起来护着身后还未清醒的颜若,她看了眼地上二人:“颜若还在跟自己的意识挣扎,还没做出决定,不能让他将人带走!” 北阴大帝双目阴沉地立于空中,身上衣袍在风中飒飒作响:“我本放了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却执迷不悟,非要破我梦境,那便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你们留下。”花小肆说完,便飞身立于空中,怒视北阴大帝,“梦境破不破取决于颜若,我们只是让她看清楚,看明白一些真相!” “她明白了就不会留下了。”北阴大帝抬起眸子,双目通红,“四季女神?梦神都是我的阶下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板。” 只见北阴大帝双手黑光笼罩,直冲花小肆打去,花小肆掌中亦是灵光大现,毫不回避地直接迎击。一黑一粉两道冲天光芒,将整个梦境震得剧烈晃动。 然而北阴大帝明显势占上风,只听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下一秒便有一双白骨利爪破土而出,拽住花小肆的双腿直接往地面摔去。 “砰”的一声,直教落地之人浑身发颤。 空气中响起一阵又一阵“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白骨利爪锐不可当地朝屋内众人袭去,然而奇异的是,白骨利爪却在快破门时停在了半空中,摇晃着手指转向北阴大帝,晃动了三下,像是摇头。紧接着,便飞速地潜入地下。 印儿喘着气,一脸慌张,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第150页 北阴大帝看见印儿手腕上戴的三生绳,眯起眼睛:“冥界保护之人?” “我不杀你,你且让开。” 印儿回头焦急地看了一眼颜若,又转头盯着北阴大帝:“几百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回头吧。” “梦神若灵力不支,你是不是还要赶活人进来,还是打算杀了梦神?”印儿皱着眉头,“颜若,不想看到你这样。” “梦神该死!”北阴大帝怒极,冷笑,“你既不走开,就别怪我连你也杀。” 话音刚落,便见北阴大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只见他的玲珑塔在顷刻出手,将光芒乍起的碧心滴压了下去:“没人告诉过你们,主人可以增强灵器吗?” 印儿被北阴大帝掐着脖子从空中摔下,浑身疼痛不已,然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的两只冰火灵狐从身后跳出,飞扑到颜若身前。 “地狱无门你自来投,灵狐湮灭,你是想魂飞魄散。” 北阴大帝沉下眉眼,几乎是汇聚了全部灵力,就像几百年前杀死“颜若”时那般,用力一击:“我给过你机会的。” “听……听阴哥哥。” 不知道何时苏醒过来的颜若张开双臂挡在两只灵狐身前,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有些站立不稳。 “阿颜!”北阴大帝睚眦欲裂地看着快要倒下的颜若,近乎疯狂地扑了过去,“阿颜!阿颜!” 他一声声地,歇斯底里地喊着,可是怀里的人,这回真的像个破娃娃,无法动弹了。就像几百年前那样。 “听……听阴哥哥,你在吗?”颜若的手里还攥着已经枯萎了的怀梦草。 “我在,阿颜,你不要死,我求求你,我没有机会救你了,我怎么救你,我怎么救你!”颤抖着的北阴大帝满手鲜血,“都是你们!都怪你们!” 他大吼着、怒视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三人。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他止不住地掉眼泪,声音几近沙哑,“都怪我。” “听阴哥哥,带我回家好吗?”颜若吐着血,眼泪顺着眼角落进北阴大帝的手掌里,“你,在大漠,说要娶我的,昨天,我跟了你,今天,你带我回家,好吗?”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跟你回冥界。” 北阴大帝没有说话,他只是抱着颜若哭,颜若咬着牙,攀着对方的肩站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拉着人往外走:“那……你跟我回花族,我,我们离开这儿。” 她每走一步都像要摔倒,可她固执地推开要抱她的北阴大帝:“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去。” 整片暗夜之境开始剧烈抖动,像一面镜子摔在地上,开始一片一片地破裂开来。 玲珑塔在“轰”的一声中,忽然破碎。 印儿、花小肆和北浣溪看着走远的北阴大帝忽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怎么回事?”印儿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花小肆,“这是怎么回事,北阴大帝,死了?死了?!” 花小肆看着颜若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来,与北阴大帝躺在一起:“你看,地上流的血,像不像一朵花。” 花瓣细长,花朵血红妖娆。 “嗯,死了,去找麒麟大人吧。”花小肆攥着手中梦灵给的钥匙,头也不回地往散落的碎片外走去。 没人知道,花妖王是不允许爱上别人的。成为花妖王的人若与喜欢之人灵肉厮守,两人便都失去了活的生机。这是第一任花妖王和第一任冥王在佛祖面前起的誓,而冥界永远不开花。 每一个成为花妖王和冥王的人都知道这个誓言。颜若告诉她,其实这几百年来,她早就猜到了,可她总不愿相信,等怀梦仙草告诉她时,她便不想再装傻了。 佛祖常说:“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可前人的纠葛报在后人头上,不知道这算什么因果。 地府深处,小孩手持骷髅权杖立于黄泉路上:“司簿,冥界开花了,红色的。” “恭喜冥王大人。”司簿叫他冥王大人,冥界真正的主宰,再也没有什么北阴大帝。 “可这黄泉接引之花,无一朵为我而开。”小孩步履瞒珊地走过奈何桥,回到阎王殿,“你说她得等几千年,才会重新有一个裘听阴从她身边路过呢。” “可惜,小狐狸这回看不见萤火了。” 暗夜之境中,花小肆领着两人来到一座木屋前,屋里的木床上,红衣女子正睡得安详。 花小肆将她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往梦境之外走。 “印儿姐姐,你看什么呢。”北浣溪碰了碰望着花小肆背影出神的印儿。 印儿低头笑了下,回头望了一眼木屋和远处巍峨延绵的山脉:“没什么,我们走吧。” 原来这里是阴山脚下,是她将她带到人间,故事开始的地方。那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听到躺在床上,她朝思暮想了千年的姑娘,喊了一声“天安”。 第65章 大梦三生(终) 北阴大帝一死, 梦神躯体惨败地消失于酆都, 连声道谢都未同三人诉说。不过这般狼狈, 花小肆便知道他是不会回神界的。她无意阻拦劝阻,毕竟梦神慕广与她实在与无甚交情, 她也不是什么司法天神与乐于邀功行赏之徒,因此梦神去哪儿都同她无关。 至于化作碎片四散于天下的玲珑塔,她比较担心该灵器被有心之人利用。 第151页 当然,于她而言, 眼下最紧要的只有一件事——暗夜之境破了, 动用唤醒之术却依旧无法让千晛苏醒过来的她,决定将人带回神界长青殿。 但印儿不同意。 花小肆不明白印儿为何拦她, 带千晛回到神力充沛的长青殿,她有七成的把握将人唤醒。而留在人间,就是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至于印儿对天帝的担心, 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既然她已知道月老仙子便是麒麟大人, 她便不会允许天帝动她半分。这趟回神界, 她本就想亲自质问天帝,为何将人关起来, 凭什么将人关起来。 但是任花小肆作再多解释,印儿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花小肆骂她自私, 她也一一认了。虽说白泽总是骗她, 可现在, 她只听白泽的。若花小肆想带人回神界, 便把白泽请出来。 北浣溪站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最后僵持不下,花小肆只得用花神问道将白泽请出来。印儿看着对方在空旷的室外祭出鎏金香炉,想起梦境之中,上和太后也是这般召唤的白泽,忽地就沉下眉来。 原来很多事情真的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因的种子。 白泽此人,自江南一别,带小青龙敖澈回昆仑疗伤后,便再未出现过。 此番出现,倒让印儿倏地红了眼。 昆仑此时还是白日光景,白泽正坐在天池边上一边洗脚吃蟠桃,等一抬眼,见院内三人,吓得“噗通”一声摔进天池,在水里一边咕嘟嘟地冒泡泡,一边大声嚷嚷:“干什么啊,没事不要老用花神问道,万一以后我正洗澡呢!” “白泽。”花小肆冷着脸喊她。 “啊,又是你。”白泽略感头痛得从池子里冒出头来,悠哉悠哉地趴到岸边去,他双目一瞥,瞧见边上的印儿和北浣溪,立即乐得伸手打招呼,“印儿,阿溪,又见面了,找我有什么事啊?” 真是差别待遇。 “咦,小狐狸,这是怎么了,酆都不好玩吗?”白泽笑着看印儿,但若细看,眼里却是没有喜色的。 “白泽,麒麟大人从暗夜之境里出来后仍在沉睡,我要带她回神界。”花小肆懒得听人叙旧,言简意赅地道明自己的想法。 “带回去,然后呢?”白泽敛了笑容,神色冷峻地盯着她,“我在江南告诉过你什么?” 不能告诉千晛她是火麒麟,也不能让她知道创世神之死,六界大战和那只叫“天安”的狐狸。 “你别告诉我,你将她唤醒后,什么都不会跟她说。”白泽从天池里飞出来,望了一眼远处,像是在看什么人,“你不能将她带回去。” “白泽,当初你告诉我,如果麒麟大人知道这些事,她会死,可是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六界之中,谁能,谁敢取她的命。”花小肆偏头盯着印儿,眼里看不出喜怒,“还有她,很特别吗?非得要她,才能找到红尘露?” “创世神都会死。”白泽避开花小肆后面的问题,认真地回答道。 花小肆摇头:“始祖为六界而神陨,跟这个不一样。” 白泽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但他面上仍然一派沉静如水:“你们且在酆都城内侯我。” “几个时辰?”花小肆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盯得很紧。 “半个时辰。”白泽揉着眉心,一脸烦躁,怎么上千年过去了,花小肆的本性还是这么偏执较真。 “你若不来,我便直接将人带走。”花小肆挥手朝身后的房屋施法,整间屋子立刻被一团月白色光芒笼罩起来,她偏头看了一眼印儿,冷冷清清地开口,“我答应你让白泽过来,剩下这半个时辰,你便在屋外守着吧。”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印儿看着那人未推门进去,而是飞身坐到屋顶上,不由得皱眉。 “从昆仑到此处,半个时辰他若赶不到,你们以后也很难再见面了,何必徒留思念呢,”花小肆低头看她,任由清冷的月辉洒满她的衣襟,“你若是印儿,我便不讨厌你,你不必担心闯天宫这一罪名,我向你保证,此后一别,你亦可放心大胆地做回你的闲散狐狸。” “你挺好的,聪明勇敢,若我单独遇见你,会喜欢你的。”花小肆弯着唇角,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若下次有缘见面,我给你带最纯正的莲花露,配人间百味佳肴,你应该会很喜欢。” 花小肆见印儿甩手朝院落外走去,也只是挑起眉头轻轻笑了下。 北浣溪抬头望了一眼花小肆,追着印儿出去。 戌时八刻,距离半个时辰过了两刻钟。 花小肆坐在屋顶上,听着屋内平稳的呼吸声,看着远处从巫山头顶掠过的飞鸟,忽然间觉得自己看见了隐于月色下欢声笑语的须弥山。 “喵——喵——”不知道从哪里窜进来的野猫,从外墙翻进寂静的院子,迈着警惕的步子,左顾右盼。 花小肆眯起眼睛,哼了一声,等着那只夜猫窜到屋子跟前来。果不其然,灰白色的野猫见四下安静,飞快地窜着步子朝房屋奔去。 花小肆正准备捉住她,便听到印儿忽然跑进来,小声地喊道:“哎,你别过去!” 野猫哪里听人话,见印儿过来抓她,更加迅速地躲闪着朝布满灵光的屋子跑去,这刚一撞上去,便被汹涌的灵力给震飞出去。 “让你别跑,我又不会害你。”印儿拧着眉接住飞出去的小野猫,一偏头瞧见飞下来的花小肆,立即严肃道,“我不是故意的,它受伤了,我本想把它抱进来,它却自己跑了。” 第152页 印儿轻轻拎起野猫的前爪:“你看,我没骗你吧。” “你倒是有闲心。”花小肆盯着那只小野猫的前爪,轻轻握住,“踩着酒坛渣子了?” 小野猫感受着脚掌上的温暖,喵呜一声,低头轻轻舔了下花小肆的手背。 印儿看着低着头的花小肆和怀里的小猫,忽然笑得很温柔,等花小肆抬起头,她又变得一脸冷漠,偏头看了一眼屋内,提高音量道:“时辰快到了。” 花小肆见印儿抱着野猫走进其他院落,皱起眉回望着灵力平静的屋子,眉头舒展下来。时辰是快到了,到时候,凡间种种,都能有个了断。 抱着野猫,走进另一个院落房屋的印儿在房屋门口变成了北浣溪的模样。 怀里的野猫变成一只红色小狐狸,北浣溪把它轻轻放下来:“待会儿再去找你的主人?” 赤狐摇着尖尖的耳朵,将脑袋偏向屋内,睁着灵动可爱的狐狸眼,“呦呦”叫嚷了几声,像是在告诉她,里面有人。 北浣溪看了眼漆黑的屋子,勉强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我没事,你先走吧,去等你的主人。” 赤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北浣溪,转身跑向暗处消失。 北浣溪抵在门上的手微微僵住,她回头望了眼远处明月之下的屋顶,最终叹气,推开了屋门。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支起的窗户落下,手摇折扇的蓝袍少年冷冰冰地唤了声推门进屋的少女。 “我……能再等一等吗?白泽哥哥还没来。”北浣溪小心翼翼地开口,然而看着司簿沉默的背影,她只得闭上眼睛,“我们走吧。” “殿下,你要记住,是别人不放过我们,不是我们不放过别人。”司簿转身合上折扇,眼底深处藏着深深的仇恨,“您已经躲了上千年,魔蛟一族也等了您上千年。” 嗯,她知道的。 她只是还想跟女神姐姐、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道一声别。可是道别又能说什么呢,她不能让别人帮她走这条路,她是魔蛟一族的殿下,不是北海的公主。 另一处屋内,印儿在灵光攻击赤狐的缝隙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屋子。 室内静悄悄的,除了透过窗户的一地月光,便只剩下躺在床上安睡的人。 印儿侧耳听着屋顶上人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上去。床上的人面庞白皙沉寂,红唇紧闭,似乎与以往睡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印儿蹲在床边,轻轻握住对方露在薄毯上的手。 “千晛姐姐。”她小声喊着对方,希冀对方能够听到,可是睡着的人连眼睫都没有为她颤动。 你为什么不愿醒过来呢。 还是你的梦还没做完呢。 印儿伸出手,轻轻抚平对方蹙紧的眉心。 如果梦境让你这么痛苦,你怎么不醒过来,看一看我呢。 “千晛姐姐,”印儿蹲在边上,压低声音絮絮叨叨,“我在梦境里遇见了你喜欢的人,嗯,应该是你喜欢的人吧,她叫天安。” 印儿话音刚落,便感觉被她攥住的手轻轻动了动。 印儿不知道此刻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她认为她是天安,她拥有着天安对千晛的全部感情,可是除了梦中所见,她丝毫不知天安和千晛之间发生过什么。 “千晛姐姐,我们把白泽哥哥叫过来了,”印儿垂首,声音里止不住地带了哭腔,“我好希望他说你不能走,你要跟我继续这场旅途,我们还剩四滴红尘露没找到。可我好怕花小肆不同意他的理由,执意带你走,然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叫印儿,我是雪山之巅的一只天狐,虽然神兽的品种差了点,与你相去甚远,但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印儿说着眼泪就直往下掉,啪嗒啪嗒地落在千晛的手背上,“我不想你走。” “印儿。” “千晛姐姐!”印儿听到千晛轻轻喊了一声,几乎叫出声来,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盯着眼前的人,“千晛姐姐,千晛姐姐?” “印儿。”床上的人只是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喊着梦里人的名字。 仍旧没有醒来。 “千晛姐姐,千……” “白泽来了。” 印儿的话还没说完,屋门便被人轻轻推开。花小肆冷着脸,盯着床边上蹲着的人,眼里满是愠色。 “他来了啊。”印儿恋恋不舍地看了千晛一眼,将对方的手慢慢放进薄被里,“出去说?” 花小肆抬眸看着印儿泛红的眼眶,哼了一声,将捏紧的拳头松开,转身孤傲地走出房屋。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白泽在北浣溪房屋的屋顶立了半天,见两人从千晛屋子走出来,才从上面跳了下来。 他是在北浣溪离开酆都的前一秒来到此处的。 可他没有挽留她,他从救她的一开始,就知道小公主有一天会去走自己的路。 而剩下的这三个人…… 白泽站在寂静的庭院内,抬头看着天上藏于阴云中的皓月,听着耳畔风过松林的声音,长长地叹气。 白泽问印儿:“你想回到过去看看吗?” 不待印儿接话,他又转头看向花小肆:“或许你看了,就知道该不该带她走。” 印儿皱着眉,盯着风尘仆仆的白泽。 院间树影晃动,房内烛火幽微。 “想与不想,全凭你们自己决定。”白泽说。 第153页 “其实……你一直在等这天?”不知道是哪里窜上来的念头,印儿看着一脸笃定的白泽,忽然间想起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之事。 白泽抿着唇,笑而不语。 “你又不是时空女神。”花小肆惊讶于白泽的提议。 “冥妖二界争玲珑,寒魄轮回皆不见。”白泽摊开手,掌心浮出一面巨大的六角古镜,镜子周身以上古寒铁铸造,镜面泛着白色迷雾,迷雾之下,仿佛是一汪寒潭池水。 “你们二人的记忆非我封印,我不能解除。”白泽看着震惊的两人,“回到过去,只用眼睛看,什么都不许改变。” “听到了吗?天安。”白泽盯着印儿泪光闪烁的眼睛,担心地说道。 但其实很多事,并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以为你有能力改变,其实命运又会带着你走上原来那条路。兜兜转转总是逃不掉的。 印儿和花小肆犹豫地回望了一眼屋内,竟是齐声道:“知晓了,她便能醒吗?” 白泽失笑:“你们将过去看完时,她也将过去看完了,你们每个人都会清醒。” “白泽哥哥,能保护好她吗?”印儿朝立在空中的轮回镜走近了几步,待至镜身跟前,她又忽然折返,将一直保护好的鬼角菩提塞进白泽手里。 白泽点头。 印儿便再也没有回头地跳进轮回镜里。 花小肆沉默地看了白泽几眼,忽然发现周围不对劲:“北浣溪呢?” 远处的屋子里灭了灯,里面没有人。 花小肆没有说话,她往前大步地走着,直到踏入轮回镜时,她忽地就笑了,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许:“白泽大人,天下为局,众生为棋?” 白泽微笑着,见轮回镜白雾散尽,时空在瞬间扭曲。院子内的参天大树在瞬间枯萎,瓦片在灵力波动中悄悄碎裂。 一只红鸽从月色中飞下来,从支起的小窗扑棱着翅膀钻入屋内,“咕咕咕”地落在千晛的枕边。 白泽抬头望着坐于屋顶之上,已经等候许久的人,竟然颔首:“西雾姑娘,有劳您护/法了。” 清冷如霜的白衣女子“嗯”了声,只手遮住皓月与隐在阴云之后的星子,众神失明,无迹可寻。 ※※※※※※※※※※※※※※※※※※※※ 各位小可爱晚上好,我要跟大家说两件事啦orz 第一件事是第一卷 结束啦,明天开始就是第二卷前尘卷(前尘卷不是前世,就是之前的事啦) 第二件事是这篇文下周一,7月8日要入v啦,到时候会万字,希望各位小天使能继续支持,当天评论区留言会有红包掉落() 因为这篇文目前字数有点多,所以会有倒v章节,从第24章 开始倒v,看过的不要重复花钱了(捂脸) 给各位读者大大鞠躬,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希望喜欢的可以继续支持,爱你们! 第二卷 前尘卷:平生相见即眉开 第66章 春和景明(倒V结束) 常言六道之内, 众生皆苦, 五浊世间, 罪孽深重。而六道之外,从婆娑世界一直往东行走, 踏过十条恒河,穿行像砂砾那么多的佛国,便可到达一处无病无灾、无罪无孽的世界。 这个世界叫静琉璃,若非修习佛法的僧人, 大都不能理解这个词, 但你若跟他们说,那个世界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以无上愿力形成的一方净土, 他们就会明白地道一句:“五浊现世,往生琉璃。” 不过,究竟有没有人到达过呢?想必到达过的人也不会跟你显摆一番他到达过, 因此, 凡人大多当它是个传说, 信的继续相信, 不信的也照常吃喝,左不过每逢困顿灾难, 无人救助时,思考一句:可有神佛渡我? 渡或者不渡, 这真是个……有点难说的事。 再具体一点, 这是个看运气的事。 若是你遇到蹲在净河边上也能睡着的狐狸当差, 你就倒霉了。 人家睡着了, 哪里会去理会你的人间疾苦。 这只狐狸年纪小得很,才百来年,像个雪团一样趴在琉璃河边。她耷拉着的狐狸耳朵之间,发色殷红胜血,跟那劳什子丹顶鹤的外形有些像,看起来怪可爱漂亮的。 不过可爱漂亮也不能掩盖她当值时间偷懒这种事。这不,眼瞧着一位扎着冲天发髻,穿着红色肚兜,眉间一点朱砂痣的男娃正蹑手蹑脚地朝她前进。 “药师佛来啦!”只听他提高嗓门,在这安静的琉璃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呐喊。 通身雪白的小狐狸梦里一惊,猛地一翻身,“噗通”一声滚进澄澈的净河,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小辫子,你干什么啊?”小狐狸在水里翻滚了一圈,在水中化为人形,浑身湿漉漉地站起来。只见小姑娘挑起一双秀气的细眉,瞪着干净无邪的眼眸,不悦地撅着小嘴。 “今日是你当差,还睡觉啊?”小男娃赤着脚,笑呵呵地瞧着慢腾腾从河里爬上来的人。 “那不是太无聊,睡着了嘛。”小狐狸十分尴尬地蹲到净河边上,眼睛一下也不眨,格外严肃,“从现在起,我一定不睡着了。” 可看人间的那些人吃饭睡觉、睡觉吃饭真的好无聊啊。 小男娃撇了撇嘴,心想幸亏药师佛早就知道你不靠谱,让你守在净河边,纯粹是磨练你的耐性的。 两个人蹲在河边上,一模一样地托着腮帮子,看着河里的人间集市,有人吆喝买包子,两人就齐齐摸了摸肚子。 第154页 “小花姐姐走啦。”沉默良久,小男娃突然开口道。 “去哪儿了?”小姑娘偏头,满眼的兴奋,“下凡历劫啦?” 小男娃摇头,颇有几分沮丧:“创世神来与佛祖探讨佛法,临了走时,创世神瞧青莲子有几分得道仙缘,问青莲子愿不愿意跟他回须弥山。” “你知道小花姐姐,胳膊肘朝外拐,最喜欢听创世神讲故事的。”小男娃说这话时,语气颇有几分酸。 小姑娘算是听明白了,感情就是创世神把青莲子带走了,没带他这颗菩提子呗:“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小姑娘忍住,没有揶揄对方。 “你看,外公每天给我们授业解惑,除了听佛经和守净河有些无聊,采药草,捣药,睡觉,还是挺好玩的嘛。”小姑娘一脸乐天相,看起来十分满足,“我最喜欢这里了!” 小男娃蹙着漂亮的细眉:“明明你以前还说,你最喜欢人间,要去人间找你爹娘的。” “那不是我看着他们都有爹有娘的,我没有,图个乐呵嘛,”小姑娘指着净河里的人间,抬头望了眼天上的太阳,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衣裙,“但我后来又估摸着,我的爹娘不要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个麻烦,所以我想了想,还是不去麻烦他们了。” “既然外公不嫌弃我这个麻烦,那我就好好听他念那无聊的经。” 要是外人听到一只小狐狸喊药师佛外公,必定觉得此狐狸中了邪。但静琉璃的人都觉得十分平常,毕竟这也不是个什么稀罕事。药师佛成佛之前,原是一江湖药师,后来在人间遇到一名喜欢的女子,便同那女子结了良缘。谁知后来人间瘟疫肆虐,药师心怀天下,为救苍生,肝心竭力,最后原地坐化,持无量功德,修身成佛。而其人间妻子,本是魔界公主,在诞婴之际,受魔界叛徒攻击,为护女儿,魔界公主魂飞魄散。 生死有命。药师佛渡化魔界公主,将婴儿带回静琉璃抚养长大。后魔界危难,长大成人的婴儿回到魔界相助并与他人相爱,生了“天安”。 小姑娘的名字正是叫天安,药师佛抱她时,小姑娘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佛祖便笑了:“便叫你天安吧。” 取天下安定之意。 “不过,天安姐姐,你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吗?”小男娃还是不依不饶,“听说须弥山可好玩了,好多人都想着去。” “举个例子听听。”天安沿着河岸,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着。 小男娃慢腾腾地跟在小姑娘后面:“有各种动物,各种吃的,还有好多会讲故事的人。” “那岂不是也会有好多矛盾,”天安摇头,“你没看见人间吗,一个院子里好多人,天天有事没事就吵一架,哭天喊地的,可烦人了。” 两人就沿着长长的净河,喋喋不休了一路。一个试探着想出去,一个摇着脑袋要留下。 再往后,两百年的时间在净琉璃中一晃而过,该下凡历劫的下凡历劫,该成仙的成仙,该成佛的成佛。 天安靠着没有菩提子的菩提树,想着已经离开净琉璃三百年的青莲子与下凡历劫的小辫子,竟然回忆起百年前的老生常谈:“六道之内是个什么样子,人间又究竟有何种疾苦,须弥山真的好玩吗。” 某一日,创世神又来听药师佛讲经,药师佛唤净琉璃众弟子迎接,共同听讲探讨。 天安望着满池盛开的红莲与游动的鲤鱼,偷偷用手逗弄,一句佛法也没听进去。 其实药师佛也知道她的脾气,因此,为了不影响探讨气氛,特意给她排在一处最不起眼的位置。 谁也看不见谁,大家都乐得清闲自在。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睡了多久,这一出讲经释法终于结束。天安打着呵欠往菩提树下走,无意间撞到一个人。小姑娘迷迷糊糊,睡眼惺忪,也不知道来者是谁,见对方被撞,立即低头给人赔礼道歉。 “尊者有礼,请问创世神与药师佛讲经释法之地在何处,千晛赶来稍迟,误了时辰。”说话的人声音清越,隐隐带着天生贵气。 居然叫她尊者,天安心里忍不住大笑,正准备出声调侃,抬头望见眼前人,却忽地愣在原地。 “尊者有礼,请问创世神与药师佛讲经释法之地在何处?”那人蹙着细眉,又仔细问了一遍。 “哦,在那边。”天安脑袋发懵,往后随便一指。 “有劳尊者了。”那人话音刚落,便在眨眼间消失。 天安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转身:“诶,等等,不是那边!是……” 四下平野辽阔,琉璃洁净无霜,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天安伸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阳光细细碎碎地洒满净河河畔。 一阵微风乍起,她忽然就笑出了声。 刚刚那个少女可真好看。 天安想,大概是这净琉璃里都是男孩子的缘故。 不过……刚刚给她指错了路,也不知道对方现在迷路了没有。 真是不好意思。 创世神离开后,药师佛便唤她前去。天安拧着眉,原以为是又要挨罚,哪想听着外公问了句:“天安,你可愿去须弥山历练一阵子?” 天安问药师佛,你想我离开吗?药师佛说,天安自己愿意去就去。天安想起自己于平野里见到的少女,扬着眉笑起来:“我想去。” 第155页 药师佛也笑了:“怎么这次就想去了?” 天安弯起眉眼,冲他乐了两声。 平生相见即眉开。 第67章 春和景明(三章合一) 须弥山历练是千年一遇的好机缘, 凡通过考验留在须弥山修行者, 大多得道的得道, 飞升的飞升。譬如神界最厉害的上位神,戈依上神, 原是一株普通的仙草,经须弥山上一番造化,得道成神。 不过, 既是大多,难免就还有少数考验不过, 灰溜溜离开须弥山的人。但倘若换个角度想,能在须弥山, 得创世神、三清五老和天地神兽一番教导, 也算不负此行, 有所收获。 总而言之,须弥山历练是六界之人寤寐思服的一件事。 不过, 得知上须弥山只有两个办法时,很大一部分胆小的人都气馁地放弃了这个机缘。毕竟他们不敢用自己微薄的灵力去闯结界, 也不敢深入万兽林中,从结界仙子手中夺取钥匙。 可俗话说得好:事必躬行方知浅深难易。 须弥山今日的结界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地意思一下, 只要你被弹飞后还敢走第二次,结界就为你敞开了。 身穿一身白色流仙裙, 挎着一件灰色包袱的天安就是在被弹飞一次后, 爬起来, 莫名其妙地进入结界的。 小姑娘挠了挠头, 实在没搞懂这沿路而来旁人传得神之又神的结界天梯究竟神在哪里。 她站在结界的第三级石阶上,回头望了一眼她身后的景色,参天古木巍峨肃立,林中流水潺潺,百兽欢叫,树梢喜鹊啼鸣,啁啁啾啾,像是约好了一起欢迎她们这些初到须弥山的远方友人。 “诶,姑娘,你一个人吗?” 天安正兀自感慨,忽觉肩膀被人一敲,立即退了几步,警惕地望着眼前穿着白色短衣与深色长裤,眉眼英挺的少女,和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创世神与药师佛关系匪浅,若药师佛来了,创世神必定得亲自下山来迎接。若是这般,还算哪等历练。因此在进山之际,她便要外公先回去了。 虽说药师佛讲经时一脸严肃,但私底下对这个外孙女可谓百依百顺。三百年来,从未离开过净琉璃,此番一别,倒是下了狠心。不送就不送吧,只是临走前,还是郑重地叮嘱了几句:“天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小姑娘眼巴巴地点头:“还有呢?” 药师佛向来以德报怨,谁知却道:“天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侮之。” 天安惊讶地挑了挑眉,止不住揶揄:“外公,佛法无边呀,您还得继续向大乘如来学习,静心念经。” 药师佛失笑,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地脑袋:“记住了,便走吧。” 六道之内不比六界之外,六道之内是七苦俱全之地,她守在净河旁,看了一个人间,其实大多是知道的。 因此未知人脾性,说话做事都得保留七分。 “雁书,怎麼跑这么快?” 天安正与眼前女子对视,便见一高个儿黝黑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衣从结界外跑了上来,竟然没有被弹出去,很强的灵力啊。 男子面庞有些粗糙,应是在风沙之地长大。他说话的声音也像荒漠里的砂砾似的,颇为粗犷,见着矮他一大截儿的天安,乐道:“雁书,这位是,刚认识的朋友吗?” “哥,不要没有礼貌。”白衣长裤的名唤“雁书”的少女瞪了一眼高个儿少年,不好意思地看向天安,“对不住啊,我哥说话老是这样,特别大声。我叫霍雁书,他叫霍云焕,我们来自大河赤水。” 好像是途经人界干涸之地的一处大泽。 天安冲两人礼貌地点头:“两位好,我叫天安,从人间江南来的。” “江南可是富庶之地,我瞧着你也像江南的姑娘,水灵秀气,”霍雁书颇为自来熟,“怎么就你一人前来,我们方才在你后面入山,见你一小姑娘背这么大一包袱,还以为有旁人相随呢。” “没有,就是我一个人来的。”天安摸了摸她沉重的包袱,里面装的可都是好东西,譬如什么灵丹妙药啊,舍利法器啥的,反正她把觉得能用上得都带来了。 “那正好,大家结个伴,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还挺长的。”这回说话的是霍云焕。 结伴而行,倒也不错。天安点头称好,弯起眉眼笑得跟春风又绿江南岸的那缕春风似的。 常言道,笨鸟先飞。天安来得早的原因便是因为她堪堪三百年的灵力实在太弱。这不,才走了三千多级石阶,她就坐到一边儿去,有些没力气了。 当然是可以飞的,比如在她之后赶来的一些灵力深邃的仙家弟子都是入了结界,直接飞上去的。但她可不行,她本来灵力就差劲,边飞边遭受灵力攻击,简直要了她的小命。 眼看着太阳就快下山,结界天梯在夜间的攻击力会更强。天安十分不好意思地看着陪她走路的两兄妹:“对不住,对不住,要不你们先上去吧,我自己慢慢走上去,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没事的,也没多远了。”霍雁书伸手欲拉天安,“努点力,咱再走一程?” 天安看着对方抬头望了一眼日色,赶忙识趣地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还是先上去吧,去得早还能挑自己喜欢的屋子,好好休息一晚上。” “真的,你们走吧,我慢慢上去。”天安笑道,“等我上去了,再去找你们?” 第156页 “那天安……我们就先上去了啊,”霍雁书为难地看了一眼石阶上寥寥无几的人,“我们上去,先给你占个位置,你慢慢上来?” 天安赶紧点头,生怕耽搁对方时间。 自来熟好是好啊,就是这莫名其妙的自来熟让她心里怪慌的。见对方在眨眼间飞上天梯,天安才终于缓了口气,灵力这么强,要是真的一直为她这么个初相识的人在这儿白白浪费时间,她倒觉得对方是不是看中了她什么。 这样一想,天安忽然就觉得有些沮丧。怎么才一开始,她就要把人往不好的地方想呢?万一人家真的只是热情善良,那便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罢,到时候上去了,看看包袱里有什么有用的,兴许可以送给他们。 太阳逐渐快下山了,天安赶紧将包袱挎上肩头,朝山上跑去。 “大家快点!天快黑了!” 天安正跑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她仰头一看,立即蹲下抱住脑袋:“你们这御剑飞行也飞得太低了点吧,都快撞到人了。” 御剑飞行的一行七人身穿同样的金色华服,看起来像是同一门派。稍有些不同的是,为首的女子背后绣着的是白龙,而其余六人皆绣的是鲤鱼。 四海龙宫之人啊。 天安摇了摇头,拎起包袱重新站起来,她以后若同她们一道呆在须弥山,可得离远点,毕竟她只不过是江南某不知名道观里的一名小修士。 “让一让!闪开!快闪开!” 天安正往前大步走着,忽地又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该声音虽软侬,但焦急万分,仿佛下一刻,不按照她说的话去做,就要出大事一样。 “啊——嘭——”的一声惨叫加一声巨响,天安连人带包袱被身后的人撞得趴在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您没事吧,”御剑摔下来的锦袍少女赶紧从天安身上爬起来,她慌乱地去拉摔在地上的人,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您受伤了吗,对不住,都怪我都怪我。” 一旁跌在地上的剑还泠泠作响。 天安抱着脑袋趴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是胸口摔得有点让人窒息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必动怒,不必动怒:“下次御剑飞行要么飞高点,要么别飞。” 天安冷着脸说道。 锦袍少女的衣服上绣的是只金龙。 呵。 天安难受地按着胸口,罢了,今日出行不利,她命不太好。 “真的对不起,我帮你捡起来。”锦袍少女看着摔散开来的包袱,赶紧去帮人把东西装好系结,提起来战战兢兢地递到天安面前,“对不住,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有药,可以帮帮你。” 锦袍少女指着天安的胸口,从随身携带的行囊里摸出一个干净的青色小玉瓶。 估计蹭伤了。 天安抬眸瞥了眼眼前这姑娘,贵气的远山眉加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略微有点发红的鼻子看起来怪可怜的。明明是金龙绣花,前面那些人却不等她,想来在四海龙宫也没有真的如金龙那样尊贵。 “不用了,我没事。”天安心里叹了口气,拎起自己的包袱转身重新往山上走,希望不要再有其他人耽误她这难行的路途了。 身后的锦袍少女见状,赶紧将剑插回剑鞘,背着行囊追了上去。 天安走几百级石阶,就休息一会儿。身后的锦袍少女便随她,也走几百级石阶,便停住站在原地,站在天安身后。 这么长的石阶,也就只剩下她们两个磨磨蹭蹭的求道之人了。 “你怎么还不走?我看你虽然御剑不太在行,但体内灵气挺充沛的,方才走了那么大一段路,也不见你喘一口气。”天安回头问道。 锦袍少女见天安故意停住脚步,立刻跟了上去:“刚刚对不住你,害你受伤,我若一走,这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不能走。” “我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先走吧。”天安心想,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愿走。 锦袍少女不说话,将自己肩上的行囊往上提了提,继续跟在天安后面。 要跟着就跟着吧。 反正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没什么差别。 两人沉默着一直走完剩下的石阶,也没开口问对方一句姓名,直到走至山巅,天安见着远处的五名金袍少女时,才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走我前面吧。” 这一下,锦袍少女倒没拒绝,垂下眼眸小声地道了句“谢谢”。 “哦,对了,我叫敖泧,来自北海。”锦袍少女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安。” 敖泧点头,说她记住了,便提着裙子大步地朝那几个日落时节入山的背后绣着鲤鱼的五名姑娘跑去。 天安望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她们好像在对敖泧叽叽咕咕抱怨着什么,敖泧就侧头扯着嘴角笑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北海公主混得可真不怎么样。 天安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她突然有些后悔来须弥山了,她有点想念净琉璃。 不知道历劫的小辫子回去了没有。 两百年于烛火中“哔剥”而过,不知道青莲子还记不记得她?但她和青莲子的关系,可没有同小辫子那般好。 这般想来,她就更后悔来须弥山了。 第157页 究竟为什么来须弥山,想必是一时冲动。 可是……但是…… 好吧,她其实还是挺想来的,就是现在有那么点不开心罢了。 须弥山的夜安静得很。神殿之上,一名守夜的红衣少女看着最后一名远方客人,垂头丧气地在“听风眠”最北边的房间入住休息后,终于命令结界仙子关闭了入山之门。夜间浓雾四起,须弥山又在六道之内归之于无形。 翌日,天刚破晓,林中的雾气还没散完,“听风眠”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听风眠”是须弥山上的一处休息庭院,因周边古柏树木众多,该庭院便巧引了“林下听风眠”之意。 创世神可不是个古板之人,因此除却神殿与须弥山小主人的地盘不由他布置外,剩余楼阁都是他亲自装点的。 昨天白日进来的少男少女大多都知晓了“听风眠”的样子,天安昨日来得迟,今早被外面人声吵醒,洗漱完毕后出去一看,就乐了。 “听风眠”东西北南四苑的每间屋子前都挂了一个相同的风铃,长长的银线穿过倒放的五瓣铜花,悬住一片碎玉叶子。风儿一吹,满苑都发出清越的“叮呤”声。 “这是创世神送给大家的第一件礼物,每片碎玉叶子都写着一句话,希望你们能有所参悟。” 众人正觉惊讶,忽然听到屋顶上方有男子开口说话。只见那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闲适而倦懒地跷着腿躺在瓦片之上:“不用看了,我叫白泽,是你们历练路上的传话者与监督官。” “上古神兽白泽!”屋檐下,有不少人震惊地喊了出来,他们竟然在入须弥山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白泽。 躺在屋顶上的人听着被人众星捧月般的议论,甚是臭美,直到议论停歇,他才清了清嗓子道:“待收拾完毕,便步行至神殿前恭候,届时由创世神向大家告知此番历练规矩。” “竟然是创世神亲自来吗?”人群中又有人议论了。 天安在鼎沸的人声中小心地将风铃取下。她见过创世神很多次了,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不过,这碎玉叶子上究竟写了什么,她倒是很好奇。 白泽传达完讯息,便腾空消失于“听风眠”内。 余下一众入山之人叽叽喳喳地询问友人,创世神给你写了什么。 有些人看完后默默将碎玉捏在手上,沉默地走进屋子;有些人面露喜色,心潮澎湃;有些人握着碎玉思索良久…… 天安盯着碎玉叶子上的八个字,疑惑地皱紧眉头。 创世神是在对她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 小心地把碎玉叶子收好,天安便回房重新捯饬了一顿,她的印象中,创世神虽然是个和蔼的老前辈,但似乎该严肃的时候还是挺严肃的,否则也不会为了参透一句佛经拉着药师佛讲个几天几夜。 这样想着,她便用水晶琉璃冠将长发简单地束起,再换了一套花纹较少、干净利落的月白色仙裙。 小姑娘站在铜镜跟前,个子虽算不得太高,模样也没完全长开来,但挺直的脊背、纤细的腰身和脸上干净的笑容,使人看起来亭亭玉立,颇为俏丽灵动。 “听风眠”共四苑二百四十间房,昨夜她来得迟,没发觉这样多人,今日跟着众人步行前至大殿之前,倒是吓了一跳。 竟然有这么多仙门弟子前来。 每个仙门还不止来了一人。 天安蹙着眉尖想了半天,这些人都是哪个仙门的?然而最终只得心中叹气,当初日光菩萨讲六道之内各大仙门的时候,她睡着了。 她隐约就记得昆仑山弟子是眉间点血,一身雪白,然而她瞄了半天,也没瞧见这样打扮的人。 可真是有点稀奇。 难不成小辫子跟她讲的西王母和创世神有一段爱恨纠葛是真的? 哈哈,天安止不住发笑。 “天安,又见面啦!”霍雁书仍是昨日的打扮,见着天安也仍是热情得很,“你昨天哪时上来的啊,我在山门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你的踪迹。” 天安想,那她上来的时候可就不是一般的晚了,于是只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霍姐姐,霍大哥好。” “幸亏昨天你们先上来了,不然今日还得被我拖累。” “天安也不必担心,反正大家都要挨个儿介绍的。”霍雁书宽慰道。 要说早点上山肯定是有早点上山的好处的,因为今日神殿之外,众人所站的位置前后便是按照在“听风眠”入住的先后时间来的。 “诶对了,你住在哪一苑,怎么今日我在西苑未瞧见你?”霍雁书皱着眉道,“西苑和东苑都是女子,你在东苑吗?” 竟然是这样分的吗?! 天安惊了,怪不得昨日带她入住的小仙童对她说抱歉,让她暂时先屈就一晚。 清晨推开门,隔壁那位不知道哪个仙山的仙男瞪着她,一脸见鬼地说了句:“女装太老?” 究竟是女装太老,还是女装大老,还是女装什么东西,反正她是没听懂那位少年在讲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对她的女装究竟有什么不满。 “我可能住错了。”天安尴尬地开口,霍雁书便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姗姗来迟的代价。 不过待三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霍云焕拍着天安的肩膀:“天安妹子,别怕,霍大哥我住男苑,日后罩着你。” 第158页 “哥,你轻点拍人家。”霍雁书瞪了一眼霍云焕。 “没事没事,倒是我,先谢过霍大哥了。”印儿冲两人笑起来,心想,自己看起来还挺招人喜欢的嘛,竟然一来就遇到一对热情有趣的兄妹。 如天安昨日所见的那样,霍雁书和霍云焕的灵力是真的很强,哪怕昨日被她耽搁了那样长的时间,在站位置时还是排在了左列第十。 而她呢,与对面那位名叫“敖泧”的锦袍少女面面相觑得分别站在了左列与右列的最后一个位置。 庄严肃穆的神殿之下,二百四十号人分立两边,双手交叠,背脊挺直地对七十二级玉石阶上的黑袍长者行礼:“吾等仙门小辈见过创世神。” 神殿屋檐翘起的四角之上,悬着精致而古朴的铜铃,众人的声音洪亮整齐,让铜铃随之“叮——呤——”作响。神殿之上,独角双翼的神兽白泽与羽翼明艳的七彩凤凰振翅空中,发出一声震耳吼叫,气势磅礴。 “各位小朋友,不必客气,怎么站得舒服便怎么站吧。”说话的人音调懒散,颇有几分与人闲谈之意。 可神殿之下的众人,大多出自仙门世家,在自家地盘尚不敢任性而为,更何况在这须弥神殿之下。他们每一个人都绷紧身体,恭恭敬敬地等候创世神再次开口说话。可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忽见一黑色身影飞快地从神殿之上窜了下来。 “规矩是要有的,该遵守的时候遵守,该放松的时候放松,你说是不是,蓬莱仙岛的小朋友们?” 蓬莱仙岛的一众十人是率先赶至须弥山的,因此便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现下,其中一蓝袍公子正与创世神上放大眼瞪小眼。 “晚辈司召同蓬莱众弟子拜见创世神!”蓝袍公子瞬间回神,赶紧与身后其余九人弓腰行礼,一派端庄有礼。 “东王公教导有方。”创世神直道蓬莱仙岛岛主名讳,大笑着说,“此次须弥山历练,看起来有许多少年英杰啊。” 天安隔着很远,她不太听得清创世神说了些什么,只看得到对方黑袍上绣着的青竹和极不严肃的老人家笑容。 果然,站在前面是真的有好处的,天安不禁再次感叹。否则,她也不至于踮起脚尖都看不到神殿之上除了创世神,还有没有其他人。 接下来就是很无聊的听各家弟子自报仙门,前头一水儿的下来,天安都没有什么兴趣。蓝袍少年是蓬莱,穿金戴银招摇山,天虞男孩爱穿黑,冷漠高贵不可攀。赤水孩子热情似火嗓门大,溪源仙境和尚尼姑有头发…… 至于那位嘲笑她女装的少年……谁能想到竟然站在她前面呢:“各位,大家好,我来自西域古国,是自行修仙的一名少年,我的名字叫雷斯·马。” 西域古国勒死马?天安摇头,觉得此少年应当是有几分走火入魔,还是不要过多接触得好。 敖泧倒算正常,礼貌地问候了创世神及其他仙门后,便开口说道:“我叫敖泧,来自北海。” 至于她的介绍,几百人下来,其实也没几个有心思听了,这不,她刚开口说完她的名字顿了下,大家就纷纷把头转了回去。也罢,她自己也听得倦了,便同大家一起拱手作揖,以请创世神教导。 创世神上放全程站得笔直地立于神殿的玉石阶上,每一位仙门弟子朝他行礼,他便点头还礼,对于天安,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家都没注意创世神看向天安时,眼里是带了笑意的。 大有一种,盼了几百年,终于把这位小姑娘请到了须弥山的意思。 创世神站于玉阶上,便是教导一众仙门弟子,虽尊师重教必不可少,但也不必盲目服从,创世神虽开辟六界,但也绝非无上至尊:“上放十分欢迎各位仙门小朋友来到我须弥山,众所周知,自开天辟地以来,我须弥山历练共有三次,第一次,成就了天帝,第二次,成就了孔雀大明王和戈依上神,我道的这些人都是你们感兴趣地,或者说,是你们心目中所追求的。” “可要知道,你们可以如此追求,须弥山却不会以此为目的。”创世神上放说着在场的绝大多数都不爱听的话,“牢记一点,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希望你们有朝得道之时,能回忆起这句话。” 神殿之下,众人神色忧喜难辨。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属于自己的碎玉叶子上所讲的话。 创世神看着这一群少男少女,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千千,剩下的便交由你来吩咐吧。” 千千! 天安正眉头紧锁地思考着创世神的话,听到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踮起脚来。 “各位仙门弟子有礼,我叫千晛,创世神上放之徒,须弥山守护神兽,天地火麒麟。” 众人几乎是同时一惊,再次恭敬行礼,然他们只知火麒麟,却不知火麒麟样子,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传说中与天地共生的三万年火麒麟究竟为何样。 然而行完礼抬头时却大笑,身姿挺拔立于神殿之上的居然是名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背手而立,目光坚定,近乎冷漠地盯着神殿之下的若干人等。然而也只看得见她灿若星辰又冰冷如霜的眼睛,因为她脸上挂着白色面纱。待她目光转向你,你探究的目光便只能瑟瑟地收回。 高山仰止兮,生怕自己的目光将对方亵渎了似的。 我知道她长什么样。 第159页 天安踮着脚,大概是透过面纱看到了那人的脸庞,说“有礼”时唇角会轻轻弯一下,眼神便会瞬间柔和几分,像平野乍起的微风,又像夏夜里藏在草丛间的萤火,是特别珍贵的,你得仔细去瞧才会看见的温柔。 “须弥山历练之路的第一部 分,结交朋友。”千晛说话时,一向冷冷冰冰,让人觉得疏离至极,“七日后,你们会陆陆续续地去到另一个地方,到时候,希望你们不是一个人。” “请问麒麟大人,”站在前排的招摇山的女子突然从队列中站出来,大大咧咧地开口问道:“我们要去的另一个地方是哪里?” 或许可以早做准备。 神殿之上的红衣少女冷漠地看了殿下之人一眼:“去了你便知道。” “你!” 大概是看起来年纪相仿,见神殿之上地红衣少女这般态度与语气,招摇山的少宫主“朝瑶”颇为生气。 身后的其他同门之人赶紧拉住她:“多谢麒麟大人告知。” “白痴。”东海龙宫的金袍少女瞥了眼穿金戴银的招摇山众人,细声地骂了句。 天安抿着唇笑而不语,是是非非与她无关,她的本意是来玩的。只要不欺负到她的头上就好。 可要知道,天常不遂人愿有两个意思。有些路,得有人逼,才有人肯走。 神殿见面仪式结束后,许多仙门弟子就开始去完成“结交朋友”这件事,其实按着火麒麟的提示,交朋友的目的肯定是为了在进入“另一个地方”后,在危难时刻能得到支援。因此,不少仙门弟子都倾向于去结交与本仙门道法互补或者仙门地位相近的友人。 七天时间,在这群年轻的弟子间,是可以建立很深的友谊的。毕竟,须弥山上除了小主人的藏书阁和“明月楼”不许进入外,有很多有趣好玩的地方。 天安一直专注盯着那叫“千晛”的红衣少女,那人见过她,因此倒不必怎么隐瞒。她想,上次指错了路,现在去跟对方说一句“抱歉”,两人一来二回,应当就算是结识了。 哪想她还没准备好去找对方,对方先在听风眠的屋子里恭候了她。 天安辞别霍雁书和霍云焕,回到北苑,推开自己房门的一瞬间,便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安也不知道给对方喊什么,支支吾吾的,颇有些羞赧。 红衣少女正立在窗边,观看苑后盛开的桃花。 “天安?”她听到推门的声音,回过头来静静看着对方。 美人如花隔云端,大抵总是看不透对方的心思的。天安瞧着对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似的,垂下眉眼,心中十分沮丧:“不知麒麟大人找我何事?” “北苑是男子住处,你不必住在这里。” 天安“啊”了一声:“可是东西苑住满了,我不住在此处,要去哪里住啊?” 千晛盯着天安的眼睛,良久,出声道:“跟我住。” 天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跟你住?” “半个时辰内可以收拾好吗?”千晛看了一眼这才一个晚上就被弄得有些乱糟糟的屋子,微微蹙眉。 哪里用得了半个时辰。原来当倒数第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天安一边手脚利索地将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衣裙都塞进包袱里,一边高兴地问道:“随你入住明月楼?” 千晛不明白为何有人跟她住,还这般高兴?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任由天安在耳旁叽叽喳喳:“她们难道不想同你住吗?这样好的学习机缘,她们居然不想吗?怎么轮到我这倒数第一,这不太好吧?” 千晛沉着眉,欲往外走。 天安心里有点激动,不依不挠得很:“明月楼为什麼叫明月楼啊,这里取‘林下听风眠’之意,你哪处呢?” “尊者。”千晛往天安身边走了一步,低头凝视着对方。 天安比眼前这人矮几分,被人这样俯视,顿时有些畏缩:“你……你还记得我啊?” “对不住啊,我之前头有点晕,不是故意给你指错路的。” 天安眨着眼,抿着唇,盯着对方面纱下模糊的轮廓,十分诚恳。 千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天安被盯得越来越慌,终于忍不住将包袱举起来放在两人中间,挡着自己的脸:“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千晛偏头听到外面有黄鹂鸣叫,不知道是哪个仙门弟子在何处惹是生非。她蹙着眉心往后退了一步:“门外有仙童候你,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音一落,便见她消失于室内。 天安举着自己的包袱,还没反应过来,这……就走了?走这么快?天安顿时想起自己三百年和对方三万年的实力差距,恍然觉悟,刚刚火麒麟其实是在调侃她吧。就她这样三脚猫的实力,与尊者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来对方还是这么记仇一人。 千晛口中的小仙童正是昨日帮她入住之人,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 要说仙门弟子都是头一回来须弥山,因此大家都对睡觉的地儿没什么兴趣,扎堆儿地往有趣的山啊,湖啊周边跑。北苑便落得空荡荡的。 天安想着要不要去跟西苑的霍雁书说一声,但看小仙童已等候良久,便决定先去“明月楼”,待收拾妥当,再回来与霍雁书和霍云焕两兄妹说一声。 第160页 小仙童看着沉默寡言,沿路竟主动地与天安搭起话来:“天安姑娘,您知道您要去何处吗?” 天安想,这位小仙童应是知道的吧,否则火麒麟也不会让他带路:“仙童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我像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比这个惨。”小仙童左右观望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凑近天安,小声道,“你惨了。” “我……怎么就惨了?”天安觉得莫名其妙。 小仙童摇头叹气,像在可怜天安:“祝您好运。” 天安背着重重的包袱,望着远处安静沉寂的明月楼,隐隐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小仙童像是为了让她开心点,沿路给她指点着须弥山上的每一处建筑。从听风眠出来,穿过一片森林,踏过一段白玉桥,便至神殿。神殿的左侧是听书讲学的地方,名唤修文阁。神殿的右侧是无涯阁,是藏经书至宝的地方。而神殿之后,是一处断崖,断崖处瀑布飞流,断崖下水声滔滔。隔着断崖与神殿遥遥相对的正是“明月楼”——须弥山小主人的地盘。明月楼对面,是又一处藏书阁,这个藏书阁跟“无涯阁”可不一样。因为它是须弥山小主人专属的藏书阁,未经允许,连创世神都不得踏入。 “小主人便是火麒麟千晛?”天安好奇地问道,看来这小主人脾气还挺大的。 “你只是一只天狐,不可直呼麒麟大人名讳。”小仙童拧着眉颇为不悦,“你得叫她麒麟大人。” “除了创世神,大家都唤她麒麟大人?” 天安有些摸不清这小主人的地位,想来白日还见过神兽白泽与凤凰呢。 “是的。”小仙童认真地给天安解释,“白泽大人和凤凰其实都是昆仑虚的人,算不得我们须弥山的人。” 说到这儿,天安就想起今年昆仑无弟子前来历练一事:“缘何昆仑此次无人。” “唉,别说了,”小仙童叹气,“你们是不知,西王母不知在何处寻了两名厉害的少女,一主水,二主火,厉害着呢。西王母生怕送到须弥山来,两人会认创世神做师傅,因此藏在昆仑亲自教导呢。” 小仙童可真是个话多的:“我听说……当然只是听说啊,你们留下来的人日后会和昆仑有场比试。” “会有人走?”天安好奇地瞪大眼睛。 “当然会啦。”小仙童撅着嘴,“好多人第一关就淘汰掉了,我看你这么呆呆傻傻的,要当心。” 净琉璃里的历炼是失败了便再来一次,药师佛从来不会赶人走的。原来须弥山失败一次,便得离开吗? “哦,对了,小仙童,”天安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一定会留下的,“我想问你,为什么麒麟大人戴着面纱啊,我见过她的样子,她长得很好看啊。” 小仙童像是听到什么骇人的消息一般:“你是白日见的吧?” “自然是白日。”天安见小仙童一脸惶恐,“可有不妥?” 小仙童赶紧摇头:“天安姑娘还是别问了,我也不太清楚,但你千万别去招惹那面纱,麒麟大人可从来不是纯良的神兽,她会杀人的。” 会杀人,这么凶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需牢记,”小仙童郑重地看着天安,一板一眼地说道,“明月楼有明月楼的规矩,比不得听风眠的闲散自在,你若去了,一定得收一收你这散漫的性子。” ※※※※※※※※※※※※※※※※※※※※ 北浣溪(敖泧)orz(第二个故事里提到过的) 大家可以在这个章节下留言呀~ 第68章 春和景明(三) 明月楼有明月楼的规矩, 可规矩究竟为何, 小仙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叫她规矩点。这……说了就像白说一样。 不过,等天安到了明月楼, 就大致顿悟了何为规矩。 明月楼外,左边种着与右边相同高矮的柳树,柳树上长着同样多的枝条,枝条上结着同样多的叶子, 微风一吹, 连柳条偏移的方向都是一样的。至于盛开在树下的野花,左边开八朵, 右边就不能只开六朵。 总之,远远望去,规矩得不像话。 小仙童解释说:能在这抽枝开花的都是全须弥山最有勇气的生物, 要知道, 这儿的灵气哪怕充足到十日成精, 我也不敢冒险一试的。 天安听完, 心中顿时无限感慨:她不该一时冲动来这里。 小仙童见人面如死灰,叹息道:“天安姑娘, 未经允许,我是不能擅自进入明月楼的, 待会儿您清醒一点, 便自己进去。我瞧这天色也不早了, 您收拾好后就赶紧睡, 不必等麒麟大人,她是守夜人,没有定律,来去如风的。” 天安听见小仙童这般说,立即拉住对方焦急地问道:“等等,那请问,我要是没按着麒麟大人心中的规矩行事会如何?” “这个嘛,”小仙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盯着天安有些激动地道,“我只听说过麒麟大人发火,还没见过呢。要不你去挑战一下须弥山的万物之尊。” 你这种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究竟是怎么留在须弥山的。天安十分嫌弃地瞅了一眼小仙童。小仙童咧着嘴一乐呵,转身就徒留天安一人空望楼,抱着包袱不敢进。 唉。天安望着西沉的太阳,略感忧愁。 当夜晚的凉风吹灭了听风眠里最后一盏烛火时,聒噪了一天的须弥山便彻底沉寂下来。猫头鹰栖息在树梢,睁着敏慧的圆眼,观察着夜色中的须弥山。等到一抹红影从它眼前划过时,它便“咕咕咕”地欢呼起来。 第161页 红衣少女闻声,驻足回头,冲它比了个手势,它便立即重新安静下来。 明月楼里,此时漆黑一片。 她向来不喜外人碰她的东西,因此明月楼里除了她外,便没有别人。 今日若非始祖始唤她,她是不会允许外人进来的。始祖没要求她做过什么事,既是开口,便是有求。虽不解其意,但照做便是。 只不过,她允许有例外,却不允许有例外的例外。 念及此,便想起那人现下应是睡了。 千晛沉着眉目,穿过漆黑的长廊往明月楼里走。 夜色深沉,不知道无意间踩中了什么无声无息的小玩意,只听那小玩意吃痛地轻轻哼了一声。 千晛立马将脚收回来。 明月楼忽然间就亮起几盏稀松的灯火。 “怎么睡在这里?” 千晛顺着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的手掌,慢慢朝上望去。只见那叫天安的姑娘半人半狐地靠着长廊的柱子睡得正酣。 亮起来的灯火非但没吵醒她,反而使她惬意地翻了个身,脸埋到包袱里,只露出一对圆圆的狐狸耳朵和一条雪白的狐尾,睡得更香了。 “……”千晛听着细微平稳的呼吸声,拧着眉心往明月楼里走。倏忽片刻,明月楼里又重新黯淡了下来。 翌日清晨,叶尖上的露珠正在晨风中摇摇欲坠,睡在长廊上的人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浑身一激灵,便利利索索地醒了。 “这谁的被子啊?”天安揉着眼睛看着甩在自己身上的厚厚的一件纯白被褥,怪不得昨夜她觉得自己喘不了气,原来是被这玩意压住了。 “她回来过?”天安转头望了眼明月楼,瞬间清醒过来。明月楼里是没人的,倘若不是鬼,那一定就是她了。 “麒麟大人?”她冲着敞开的屋门唤了几声,然而无人应答。转头再看身上压着的这一床被褥,天安只得揉着睡疼的后颈叹气,所以那个人的意思是叫她以后都睡在这走廊里? 如果这样,她也太惨了吧,还不如睡在北苑呢! “天安姑娘,您醒了?” 天安正一脸苦恼,便听见有人喊她。她立即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然是一只猫头鹰:“你……难道不应该在睡觉?” “你早点醒,我就能早点睡。”猫头鹰大哥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挂在树上,“麒麟大人让您醒了进屋去洗漱,洗漱完毕后去神殿找创世神。” 天安抱着一床被褥赶忙站起来:“找创世神做什么?” 然而刚刚说话的那只猫头鹰已经缩进树洞里,呼呼大睡了。 “……”天安此刻终于再次理解了昨日小仙童说的万物之尊是什么意思,别人的话它们是听不进去的。 没有办法,天安只能按着猫头鹰的话去做。她抱着被褥,挎着包袱,前脚刚踏进明月楼,又赶紧缩了回来,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 不知道沉默间思索了什么,只见天安很认真地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然后蹲在在门口擦拭自己沾满灰尘的靴子。 直到擦得白净如新了,她才重新踏入明月楼。 明月楼里是真的干净整洁,放眼望去,你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粒灰尘,亦不能找到任何一处没有次序的地方。因此,那封突兀地摆在紫檀木桌上的书信,天安一眼便瞧见了。 ——尊者亲启。 “君自远方来,吾心久悦之。” “然晛独居久矣,恐难适应外人,故请君细阅以下规矩,牢记于心,晛自当不胜感激。” “第一条,非经允许,不得擅自踏入晛的房间。” “第二条,非经允许,不得大声喧哗。” “第三条,非经允许,不得白日酣睡。” “第四条,非经允许,不得随意丢弃废物。” “第五条,非经允许,不得晚归。” ………… 天安握着厚厚的一沓书信,喜悦了一排字,沉默了三百零三条“非经允许”。直到看到落款“千晛书”三字,她才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开始拥有呼吸。 在须弥山的生活实在是太艰难了。她咬牙切齿地捏着某火麒麟通宵亲笔撰写的书信,沉默无言地走进她的屋子,抱着被褥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回想起了一句话:不得白日酣睡。 不睡就不睡吧,她要去找创世神,找完创世神了她要去找她的新朋友!那个冷冷清清的明月楼啊,除了睡一觉,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昨夜坐在长廊上,等到月上未央天,都没等到“守夜人”回来。 创世神在神殿已等候天安多时,见小姑娘一脸气鼓鼓地走进来,心中略知一二,于是捧腹大笑,弄得杵在神殿内的天安一阵莫名其妙。 直到站在一旁一脸冷漠的千晛唤了一声“始祖”,创世神才慢腾腾地止住笑容,一脸慈祥地看着天安。 认识肯定是认识的,外公说,她小的时候,创世神还抱过她呢。 “天安拜见创世神。”小姑娘恭恭敬敬地给老人家行完拜见礼,又侧身作揖道,“火麒麟有礼。” 大抵是记了上回那次“尊者有礼”的仇,虽算下来是同辈,千晛也未给天安回礼,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 人生缘分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一来二去三不理的过程。 天安自是不介意,抬头望着创世神:“不知始祖今日唤天安来有何要事?” 第162页 创世神见天安神色严肃,便也严肃起来:“始祖瞧着天安不太喜欢须弥山?” 天安一愣,立马摇头:“没有不喜欢。” 左不过没起初那么心潮澎湃罢了。她虽说着想离开,来须弥山只是为了玩,可她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既然答应了外公来须弥山历炼,便要历炼得真正有本事才行。净琉璃里每个人都重视历炼,小辫子去了冥界,发誓不历炼成功,绝不回净琉璃。她自然也是一样的。 创世神闻言大笑,他便猜到小姑娘会这么说。药师佛跟他交了个底,天安这个女娃,若她嘴里说的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心里便不是这么想的。若要她帮忙办事,得要她给个准信,她若开口,便是赌了半条命,也给您帮事办成了。 “所以始祖究竟找天安所为何事?”天安实在搞不懂创世神笑什么。 同样搞不懂的自然还有千晛,想来创世神何曾这样开怀大笑过,就好像天安不是药师佛的外孙女,是他创世神的外孙女一样。 “今日想邀天安去赏一赏莲花。”创世神忽然道。 “为何?” “青莲?” 千晛和天安几乎同时开口。 “对,便是青莲子。”创世神从神座上走下,觑了一眼突然有些开心的天安,“去吗?” “去!”天安立即笑起来,她好久没见过那人了。 千晛却在此刻沉下了眉头:“我也去。” “你留下。”创世神回头望着千晛,很认真地道。 千晛皱眉,盯着创世神盯了片刻,最终气馁,沉默无言地站到一边去。 “始祖,为何如此,”站在神殿之内,天安自是不敢任性妄为嬉皮笑脸的,可见创世神忽地这般对千晛,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始祖,三个人也可以一起去的,为什么不带麒麟大人。” “千千真想去?”创世神笑起来,“若真想去,便一道去吧。” 天安看着眼神冷冽的千晛,希冀对方点个头,然而对方只是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便遁形于神殿之内。 天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何会这样啊。 “千千从跟在我身边的第一天起,便是这般没脾气。”创世神无奈叹气,领着不停朝后望的天安朝三千莲湖走去。 她会不会是因为我刚来,创世神就这样喜欢我,才像刚刚那样不开心的? 天安沉默寡言地跟了创世神一路,就像外公若更偏爱其他弟子,她也会很生气的。 “天安,怎么了?”创世神携天安飞至湖心亭亭上,天安踉踉跄跄站了半天,才踩稳在亭子上。 “没事……”天安赶紧摇头,抬眸望着在春日,却盛开了满湖的莲花,不由得心头大悦,“真好看。” 碧波荡漾的湖水里,一群群鲤鱼轻轻碰着莲花的茎干,莲花便一朵挨着一朵地随着涟漪完全盛放开来,直至开到远方天际。空气里便氤氲着莲花的清香。 “青莲子呢?”天安问道。 “青莲子下凡游玩去了。”创世神答道。 天安自觉不对,皱着眉头兀自笑起来:“始祖,无功不受禄啊,您是不是有事找我帮忙?” “我能有什么事?”创世神望着满湖的莲花,乐道,“什么事是我不能做成的?” 天安“咦”了一声,学着创世神的样子望着满湖莲花,他们站得很高,远远瞧去,还能看见远处其他的仙门弟子:“始祖,您有事直说吧,我一定帮你。” “当真?”创世神忽然道。 可真是老狐狸,天安叹气:“您老的忙,我自然是要帮的,不过,我倒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小辈儿能帮的,我就堪堪三百年,你琢磨着吩咐吧。” “你办得到,”创世神极为认真地看着天安,“只有你办得到。” 天安心头一颤,忽觉任务艰难,鼓着腮帮子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始祖,你且先说说。” “这是不帮了?”创世神道。 怎么这么难拗呢。天安无奈:“始祖,凡天安能做到的,一定帮。凡天安可能做到的,竭尽全力帮到无能为力时止。” 她倒真好奇,有什么事这么难为创世神。 创世神听着天安的保证,满意地笑起来。 天安听着创世神低头对她说的任务,吓得差点从湖心亭上摔下去:“始祖,这怎么帮啊?这太难了点吧,这不比要我命轻松啊?您神通广大,别这么难为天安了。” “凡天安可能做到,竭尽全力。”创世神老怀大慰地瞥了眼摇摇晃晃的天安,“丫头,始祖相信你。”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天安看着眨眼间便消失在湖心亭上的创世神,欲哭无泪。那位老人家居然叫她每天给麒麟大人讲个笑话,让麒麟大人笑起来? 这究竟是在难为千晛还是在难为她天安呢。 另一处,神殿之内,几乎是在创世神落座的片刻,千晛便现身于神座旁。 “始祖,您这是在害她。”千晛眉心紧锁,面色颇为不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她,分别连微风都抵抗不了。” 同样是入须弥山历练,便应当得到同样的待遇。 稍有特殊,便会被妄加揣测。 而陷入众说纷纭的泥沼,强健有力的羽翼也插翅难逃。 “她不一样。”创世神冷静地开口道。 第163页 “为何不一样?”千晛拧眉道。 创世神偏头看着千晛,没有说话,起身欲往神殿外走。 “为何不一样,因为她是净琉璃的人?” 一把虚空之剑横亘在创世神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创世神望着寒光凛凛的剑身,摇头失笑:“千千,你是这须弥山最有规矩,也是最没规矩的人。” “始祖,是您先坏了历炼的规矩的。”千晛收回长剑,冷着眉眼朝神殿之外走。 创世神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于神殿之内静默良久,最后揉着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69章 春和景明(四) 天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从偌大的三千莲池里飞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莲池的边界可以无限延伸, 又或者说是在肆意变化。总之,若非莲池手下留情, 她一定不能安全无恙地走出去。 等她从山门钻出,便瞧见了站在听风眠石阶上,一脸震惊的霍雁书和霍云焕。她也惊讶至极,要知道, 听风眠南北两面是森林, 东西两侧是通往神殿的石阶,不存在什么三千莲池的出口的。 霍雁书指着天安结结巴巴了半天, 终于跑上去,一把揽住天安:“原来真的是你啊!” “什么真的是我?”天安回头望了眼消失的山门,不禁一阵冷汗, 这是白日鬼打墙吗?她再转头望着两兄妹, 立即皱眉道, “霍大哥这脸怎么回事, 是不小心摔了,还是……被人打了?怎么肿得这么厉害?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霍雁书偏头望了眼自家大哥肿得发紫的颧骨, 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昨日你离开得早, 没瞧见那昭瑶有多嚣张跋扈, 大哥不过是走得急, 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她一巴掌就扇过来了。谁能想到仙门子弟脾气会这样大,大哥见她是女子,也只好忍气吞声说了句‘对不起’。” 霍雁书气得眼睛都红了,可生气归生气,招摇山一行十六人,仙门望族,怎么会是赤水这样势单力薄的仙家可比。 霍云焕见状,赶紧安慰霍雁书:“雁书,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皮糙肉厚,打起来都没感觉的。反正她没欺负到你头上就行,谁要是欺负到你头上,任她是什么狗屁仙门,我一概不放过。” 这一来二去,天安大抵也明白了,不过她也不能隔了这么久,平白无故去给两人出头。她只能把这些恩怨记在心里,开口小声地安慰:“霍大哥,我那里有从家里带来的松花露,待会儿我拿来给你,你且敷上,不出半个时辰,肯定复原。” 霍雁书和霍云焕赶忙道谢,天安说应当的,毕竟上回还欠两人一个人情呢,不过:“霍姐姐,你方才说的那句‘原来真的是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随麒麟大人住到明月楼一事吗?” 天安皱着眉,想起那些条条框框和神殿里千晛不悦的神色,自顾自地叹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位麒麟大人,我现下都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她。” “不是说这事啦。”霍雁书道。 其实要怪还是怪天安不懂得提前打听,从一些须弥山历炼失败的老前辈口中,她们是了解了一些火麒麟的,此人对谁都冷漠,不论你是哪个仙门子弟,哪个神仙的高徒。 天安看着从身边经过的人不断地用眼神偷瞄她,更加不解:“霍姐姐说明白点吧。” 霍雁书只得把大家瞧见创世神带她去莲花池的事儿讲了一遍,要知道,莲花池此地可是非须弥山之人不得踏入,天安,一个江南小道观的丫头,凭什么就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天安,你真是江南来的?”霍雁书皱着眉,试探地问道。 “自是江南来的,修习于江南安城琉璃观净悟大师门下。”天安面不改色地说话,“创世神带我去,是因为他老人家之前途经琉璃观,曾向净悟大师讨了杯水喝。净悟大师于去年入冬时节羽化,创世神有感于此,便同我念叨一番。” “原是这样,”霍雁书看着红了眼眶的天安,实在是觉得自己妄加揣度,心中有愧,“对不住天安,节哀顺变。” “无妨。” 天安吸了吸鼻子,心想,她可没有胡说八道,净悟大师确实已经羽化,只不过现在成为了药师佛座下尊者而已。 “哎,不提这些伤心事!”霍云焕赶紧打圆场,对二人道,“听说今日修文阁和无涯阁允许进入,我们不如去那里看一眼,没准日后我们仨一块儿在那儿修行。” 天安自是同意。结交朋友一事,她倒是会,但是以结交朋友为目的去行事,她便觉得不妥。像霍雁书和霍云焕这种碰巧打上交道的,她很喜欢。至于那位叫“敖泧”的北海公主,天安觉得两人在脾性上许是合不来。 不过,人与人的缘分大都很巧。天安进入无涯阁的第一眼便瞧见了踮着脚取书的敖泧。既然认识,也没必要装作不认识,天安见敖泧朝她看来,便客气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敖泧见到天安身边站着的霍雁书和霍云焕,漂亮的杏眼顿时失落了几分,不过,她还是冲天安微笑着回完礼,才抱着一本古籍往一边走去。 又是一个人。 天安心中叹气,但也不欲与人多交流,总觉得擅自上前搭话,会让两人都比较尴尬。 “天安,你知道须弥山上另一处藏书阁的名字吗?”霍雁书拉着天安小声问道,“就是火麒麟那处。” 第164页 天安摇头,她连明月楼为什么叫明月楼都不知道。 不过,这无涯阁里的书籍可真是浩如烟海,仅这允许进入的第一层,她就看到了有关昆仑、蓬莱等仙山和仙岛的数卷古籍。不知道无涯阁上面十一层,还有多少记载着珍奇法术和修仙宝物的书册。 “你们……别往里面走了。” 天安正和霍家两兄妹悄声探讨,忽然觉得有人轻轻拽了她一下,一回头,便又瞧见了敖澈。 “有事?”天安看着敖澈,尽量柔和地问道。 敖澈指了指霍云焕,又指了指里面:“朝瑶在里面。” 仇人狭路相逢,真的会分外眼红。霍雁书犹豫地看了一眼霍云焕,霍云焕便开口道:“我们去修文阁转转吧。” 天安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既然同到须弥山历炼,就不应再去讲什么仙门规矩。赤水要让招摇山三分,不代表霍姐姐和霍大哥也应让朝瑶三分。 “无涯阁还没看完呢。”天安拉住两人,颇有几分不往里走不放手的意思。明明就是很想看一看无涯阁的古籍善本嘛。 “天安。”霍雁书无奈地喊了一句,见天安执意,她只得叹气道,“天安,我和大哥与你不同,我们是带着赤水的使命来的,不能因为肆意妄为而丢了资格。你昨日不在,没看见火麒麟当场将斗殴的六名仙门弟子驱逐出须弥山。” “须弥山历炼真的是很难得的机缘,你若真的明白,便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愿与招摇山彻底交恶。” “怎么你们也在这儿?” 天安和霍雁书正皱眉交谈,便见招摇山少宫主昭瑶蒙着面纱从里面走了出来。昭瑶人如其名,腰间所挂圭玉明如晨日,只不过那挂在脸上的白色面纱,使她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昭瑶见天安一直盯着她,瞬间大怒,再瞧见边上站着的霍雁书和霍云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想起脸上的面纱,她又不甘心地放下扬起的右手,“算了,不跟你们这些小门小户计较,我们去修文阁。” 她身后的招摇山弟子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要知道昨日少宫主因为创世神点名了蓬莱而迁怒赤水弟子霍云焕后,可是被火麒麟原模原样地还了巴掌回去。唯一不同的是,火麒麟没当着众人的面损昭瑶的自尊。 “你昨日打了别人,连句道歉都不说吗?”天安伸手拦住眼前人的去路,挑着眉梢望着对方的白色面纱,眯起眼睛轻轻笑起来,“麒麟大人,你可学不来。” “你找死!”昭瑶看着朝她们不断聚拢过来的其他仙门弟子,自觉颜面尽失,“如此不懂规矩,我便叫你明白什么叫规矩。” 说罢,竟是当场亮出仙门法器灼心锥。 “昭瑶宫主,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只见昭瑶捏着灼心锥刺去的瞬间,一道蓝色灵光飞快扑来,轻轻松松地将锥子定在空中。灵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蓬莱仙岛的少主司召。 “关你什么事!”昭瑶瞪着司召,眉宇间似有一点欢喜,又有难以言说的愤怒。 “我说你这女人,刚才明明是你先动口,你先动手,怎么现在还一副你有理的样子?”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在拥挤的人群中踮起脚来,“你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家!” 天安记得这古怪的人,叫什么勒死马。 大概是由于看热闹的人太多,加上蓬莱少主相助,昭瑶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天安一行三人一眼,便甩着袖袍离开。 道歉,门儿都没有。 “有劳蓬莱少主出手相助。”天安沉着眉,客气地开口道,“也有劳那位兄台仗义执言。” 蓬莱少主司召客气谦恭地还完礼,便领着仙门弟子走出无涯阁。勒死马挠着脑袋,见大家都慢慢散去,便凑到天安跟前,乐道:“原来你是女的啊?” 天安撇着眉头,她浑身上下究竟哪点像男的了。 “还是多谢这位公子了。”天安勉强说道。 “别公子公子,我叫雷斯·马,雷火的雷,逝者如斯夫的斯,天马的马,西域古国人,很高兴认识你。”说完,雷斯·马就欠身鞠了一躬。 天安挠挠头,想着是不是该学着人间皇帝说一声“免礼平身”。 “我还要去准备点东西,就先走了。”语罢,雷斯·马便真的如一匹马般冲出了无涯阁。 待众人悉数散去,无涯阁便安静了许多。 天安回过神,转头望着沉默严肃的霍雁书和霍云焕,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昭瑶出手的时候不帮忙:“霍姐姐,霍大哥?你们在想什么呢,她们走了。” “哦,没想什么,”霍雁书看了一眼眼眸含笑的天安,扯了扯嘴角,“刚刚谢谢你啊。” “没事,昭瑶这种人,就是惯出来的。”天安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皱着眉笑道,“你让着她,她就越欺负你。” 霍雁书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很开心,她看着天安,低头揉了揉眉心:“那个,天安,我先回西苑一趟。” “我陪你过去吧。”天安扬起笑容。 “没事,你先在无涯阁这儿翻翻古籍,我和大哥去去就回来。”霍雁书笑道。 听风眠离无涯阁倒也不远,天安便点头:“那好,我在此处等你们。” 霍雁书皱着眉笑了下,便同霍云焕一道走了出去。 第165页 天安见两人离开,便从架子上随意取了本古籍,等转身寻位置时,才终于瞧见站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做声的敖泧。 敖泧见天安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朝对方走去。 天安看着敖泧:“刚刚多谢,现在,又有事?” 敖泧“嗯”了一声,将自己手中攥着的古籍放到天安手里,低声道:“云涯仙境里有很多奇珍异兽。” “什么云涯仙境?”天安握着被敖泧攥得有些温热的书本,“六日后我们要去的地方?” 敖澈蹙着眉尖,轻轻点头:“这本我觉得会有用的。” 其实实力强大的仙门子弟大都是知道要去哪儿的。他们从自家仙门的前辈那里觅得消息,提前做好准备,然后在历炼中脱颖而出。强大的仙门得以更强大,弱小的仙门则不断被排挤。 “花草虫鸟集,可真轻描淡写啊。”天安翻开古籍的第一页,看着上面绘制的“吸血花”,不禁调侃古籍的书名。 “我……要先走了。”敖泧突然轻轻碰了碰她。 天安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到了四海龙宫趾高气扬的一群人,又转头看着畏畏缩缩的敖泧,只能赶忙道一句:“你先走吧,这本书,谢谢你啊。” 敖泧立即摇头,弯起眉眼很快地对天安笑了一下,便提着裙摆朝无涯阁外跑去。 天安站在原地,不知怎的,觉得手中这本古籍忽然有些沉重,而霍雁书和霍云焕怎么还没回来。 “赤水霍云焕和昭瑶山弟子打起来了!” 无涯阁外,忽然有人大声吆喝起来:“在石阶那边!” “这不是才往麒麟大人刀尖上撞过吗,她们不要命了?” “去看看!” 天安闻声,慌忙攥着书籍赶了过去。 ※※※※※※※※※※※※※※※※※※※※ 找呀找呀找朋友 第70章 春和景明(五) 听风眠的石阶之上, 现已乱作一团。 隔着很远便能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天空之上, 电光火石, 红光和金光交织成一团,围观的人只能看见霍云焕和招摇山弟子祁兰不断移动的身体。 “想不到赤水居然有这样厉害的弟子。”东海龙宫的大公主名唤敖歆, 此时正抱着手站着一旁幸灾乐祸,“你们看,现下竟能与祁兰打得不分伯仲。” 祁兰是招摇山门下大弟子, 此番前来,更多的是为了保护招摇山少宫主昭瑶。 天安从她们旁边路过, 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去。诚如敖歆所说, 霍云焕并没有被对方压制。她皱着眉焦急地寻找霍雁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回西苑拿东西,怎么突然间就打起来了。 “大哥, 当心背后!”霍雁书挤在人群里, 满脸的慌张与害怕, 她不停地左顾右盼,仿佛是在看须弥山的守护者火麒麟来了没有。 霍云焕一个平躺躲过招摇山祁兰的背后一击,他似乎很想速战速决, 于是以一双极度扭曲的双脚绞住祁兰的小腿,在空中一个闪电翻身, 将祁兰往地面扔去。 祁兰自然也是不甘示弱, 手中长鞭缠住霍云焕的脖子, 拽着对方一起往地面摔去。 其他仙门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斗场面, 要知道,在仙门内,像这样实打实的对阵是很少见的。他们大多遵循礼数,出手点到为止而已。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来须弥山历炼的缘故,只呆在仙门内,闭关自守,修为永远无法长进。 “麒麟大人来了!”战斗正酣,人群中便忽然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天安正沉浸于霍云焕和祁兰惊人的灵力爆发度,听到有人喊火麒麟,立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千晛一身红衣立于树梢,已经沉默着观望良久。 “祁兰,快收手!”昭瑶见到树梢上的人,跟见鬼一般,立即喊人停手。 祁兰眉心一皱,毫不犹豫地将藤鞭收回,笑了一下,直直坠到地上。 霍云焕沉浸其中,见喉间一松,立即出手朝祁兰攻去。霍雁书慌忙出手,本欲阻止,哪想霍云焕快她一步,手中灵光毫不留情,似乎非要将人置之于死地不可。 “霍大哥,不要!”天安也吓得立即出手,可她手中灵光刚起,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手腕,下一秒,她就和其他围观的弟子,一道被掀得退后了几步。 “昨日我似乎与你们讲过须弥山的规矩,现在是你们自己离开,还是我送你们离开?”千晛沉着眉眼,在斑驳的阳光下,移步换形至被掀起来跪在地上的霍云焕和祁兰两人身前。 面纱几乎隐藏了她的全部表情,但从冰冷的双眼中,仍可以看出她的愤怒:“或者,你们给个合理的解释。” 霍雁书和昭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见她们齐齐躬身行礼:“麒麟大人,您误会了,刚刚他们只是在互相切磋而已,并没有相互斗殴。” 天安见状,眉心紧蹙。明明就是昭瑶她们先在无涯阁欺负人的,她敢保证,霍家两兄妹绝对不会主动挑衅昭瑶,凭什么现在要这般委曲求全。 千晛似乎并不想去分辨二人是否说谎,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霍云焕,祁兰,你们说说看。” 霍云焕偏头看了一眼霍雁书,咬着牙低头道:“麒麟大人,弟子和招摇山祁兰只是切磋仙法罢了。” “对,我们肯定是知道须弥山历炼期间不得私自斗殴的。”祁兰捏着拳头微笑道。 第166页 昨日火麒麟驱逐不周山与瀛洲门下弟子时,她可是就在现场。她知道,眼前这人是没有闲工夫听谁对谁错的。 千晛冷着眼看了一圈沉默不语的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霍云焕身上:“虽是如此,然赤水霍云焕在切磋仙法过程中险害人性命,我罚你于禁闭室思过六天,可有怨言?” “六天?”霍雁书看着一脸得意高兴的昭瑶,极不情愿地跑上前去看着千晛,“麒麟大人,六天?” 千晛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霍云焕抬手拉了拉霍雁书,示意她噤声,转而抬头恭敬地道:“赤水霍云焕认罚。” “你且自行去找白泽领罚。”千晛说完,便欲离开。 “麒麟大人。”天安坐在地上愣了半天,见千晛要走,立即爬起来拉住对方,“麒麟大人,这不公平。” 千晛立在原地,没有偏头去看她。 天安也不知道她这一拉会让所有人都转头看她,可她就是有些心里话想说出来:“麒麟大人,这不公平,祁兰只不过是先收手罢了,她也想置霍大哥于死地的。况且,整件事,明明是招摇山想挑头的。” 千晛蹙起眉尖,偏头望着天安:“你待如何?” 天安被千晛冷冽的眼神一望,手中的劲儿立即减了几分:“我……没想如何,就是,你不觉得你刚刚有点不公平吗?” 天安见千晛眉头锁得更深,立即又道:“我,没说你是个喜欢不公平的人,就是觉得刚刚的处置有点不公平,因为你是火麒麟,你掌规矩,他们肯定不敢公然反抗你的。” “松手。”四周细碎的交谈生令千晛更加不悦。 天安立即紧张地把手缩回来。她有点怕这个人的。 可是,见千晛要走,她还是忍不住又出声道:“你刚刚偏袒招摇山。” 这句话,颇有几分不服输、不满意与委屈。 千晛迈出的脚步忽地顿住。若细瞧,便可发现她面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复杂,似乎有几分恼怒,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可转头时,她的表情还是淡漠到极致。她盯着天安攥在手里的书,眯了眯眼,沉声道:“未经允许,不得将无涯阁的藏书私自带出。” “自行去找白泽领罚,三百遍。” 千晛盯着天安的眼睛,警告她不要再开口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六天内三百遍,不就等于变相禁足吗! 她难道是照着麒麟大人不开心的东西长大的吗,天安回头望了眼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霍雁书和霍云焕,颇有几分烦躁。 须弥山在此番纠纷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规矩必须遵守,不要肆意挑衅。各路仙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惹是生非,否则,都没好果子吃。 而天安,跟大家都不一样。她正一脸愁容地坐在书案前,向往着窗外逐渐浓重的夜色。心思狠绝如火麒麟这厮,不仅要她抄文字,还要她将古籍上奇花异兽的图也绘制下来。她誊抄了一下午,手已经酸得不行。手酸也就算了,关键是很困啊,困着困着就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觉,然后墨渍就会糊她一脸,而之前誊抄文字的自然而然地作废了。 千晛乘着月色回明月楼时,看到的正是趴在书案上昏睡得狐狸尾巴都露出来的天安。她的眼角一下子垮下来,白日酣睡,随意丢弃纸张,两条罪状。 天安正做着梦,梦到自己在听风眠特别大声地教训火麒麟,让她别板着脸,对人发自内心地客气点。梦里的千晛连连点头,称尊者教训的是。天安梦着梦着就乐出声来,然而还没乐完,她就“啊”的一声尖叫着跳起来:“什么东西啊!快松口松口!” 她一边晃着她的狐狸尾巴,一边痛得眼泪直流:“你这只死王八,给我松口!” 没错,一只千年大王八正死死地咬着她漂亮的狐狸尾巴不松口。 坐在另一处书案前的千晛一脸冷漠地抬起头望了眼痛得跳脚的天安,捏着狼毫墨笔的手轻轻顿了顿,最后低头在书册子上写了个“呵”。 人身和狐狸尾巴之间极不协调,天安一偏头,狐狸尾巴就不小心地翘起来,将书案上的墨纸噼里啪啦地扫落一地。墨汁溅在尾巴上,雪白的狐尾立即变成了黑色的“狼尾”。 “麒麟大人。” 天安其实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千晛,但见对方岿然不动,她大致也猜到了自己为什么被咬。 然而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并没有引起某位大人的同情。 天安吃痛不已,当场幻化成天狐,回头要咬那只王八,千年王八见一只比它大数倍的狐狸,瞬间松了口。 天安瞪着漂亮的狐狸眼,十分难受地舔了舔自己的尾巴,然后转头便龇出尖牙,大有一种要把这千年王八的脑袋咬下来的气势。 千年王八吓得赶紧把头一缩,天安见状,不禁乐得哼了一声。然而下一秒,她就见千年王八的身体瞬间扩大,直往屋顶上冲去。 王八没有叫声,可它刚一张开黏糊糊的大口,天安就吓得瞬间缩小成了一个雪团,“呦呦呦”地直往千晛身边奔去。 千晛可没想到这一只王八和一只狐狸会把屋子弄得这样乱。她皱起眉,正准备叫王八收手,便见一团雪球顺着她的肩膀摔进了她的怀里。 圆圆的狐狸眼忽闪忽闪地瞪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千晛,天安觉得自己这回真是死到临头了。 第167页 “千晛姐姐。” 见对方愣神,天安顿时起意,一不做二不休地冲千晛施了那什么狐媚术,踮起脚,伸出柔软的舌头,十分大胆地舔了一下对方的唇角,奶声奶气地:“千晛姐姐,天安错了,忘掉这件事吧。” 千晛眼睛一眨不眨地,略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 天安弯起狐眸一笑,正暗自庆幸,下一秒却被人褥着后颈拎了起来。 千晛攥着拳头哼了一声,拎着挣扎的天安往明月楼外走,脸色十分阴沉。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天安艰难地舞着四肢,“千晛姐姐,我真错了,我马上回去收拾,以后我再白日酣睡我就自己咬……” “呦——!” 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明月楼。 “下雨了,麒麟大人!千晛姐姐!”天安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飞快地溜进长廊。她抬头望着忽然间从天而降的暴雨,瑟瑟发抖,怎么突然就打雷了呢。 明月楼的大门被“轰”的一声关上,比雷声还要热烈几分。 千晛背对着大门,望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纸张书籍和缩在角落里打颤儿的王八,眉头皱成了抚也抚不平的疙瘩。 她的唇角还余有一点点温热,像见到照入深林的明月一般,让她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她是三万年的神兽,怎么可能抵挡不住一只三百年小狐狸的狐媚术,可是……千晛狠狠掐着虎口,最后气急攻心地倒了下去。 天安看着廊外的花忽地全部凋谢,听着天空的一声巨雷,心脏忽地跳空,吓得赶紧往明月楼里冲去。 要是麒麟大人出什么事,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要是麒麟大人没事,她以后一定唯对方的命是从。 ※※※※※※※※※※※※※※※※※※※※ 最近有点忙,字数就有点少orz(给各位读者小可爱送花花) 天安快把千晛姐姐气死了 第71章 鸣蜩声起(一) “离我远点。” 千晛坐在书案前, 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再远点, 十米开外。” 天安端着用仙草熬好的汤药, 试图踏入房间的脚立即顿在原地:“真的不许进啊?” 千晛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连哼都没哼一声。 又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景象。天安无奈, 只得皱巴着一张被烟熏得漆黑的白嫩小脸,哀怨地“哦”了一声后,小心翼翼地将盛着汤药的瓷碗放到窗沿边上,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千晛听着渐远的脚步声, 才抬起头瞥了眼不远处的药碗, 闻起来苦兮兮的。 “那个,千晛姐姐啊!” 垂下的珠帘又被“唰”的一声撩开, 天安抓着门,只探进半个身子,脚还踮在珠帘之外:“虽然始祖说你无碍, 但是他说你最近火气有点大, 应该坚持喝点清心养肺的汤药。” “您……”天安看着千晛逐渐变得阴沉的眸子, 又立即把脑袋缩回去, 干笑两声,“您继续看书, 您继续。” “多少遍了?”千晛在天安转身离开前,突然出声, 冷冰冰地询问道。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空管这档子事呢, 天安捏着耳朵, 特寒碜地比了个“九”。 不是她狡辩, 在忍受着火麒麟冷眼与创世神责问的双重压力下,她能抄完九遍并将书籍内容倒背如流已经相当厉害了。 是的,始祖非常严苛地责问了她。她现在都记得昨夜自己被创世神从案桌底下拎起来时一脸想骂又不忍骂的样子:“你不是答应我这个老头子天天逗她开心?嗯?怎么还把千千气晕了?” 她指着凶神恶煞,通身血红的火麒麟灵体,眼泪汪汪的:“始祖,我也没想气她的,但她就是晕了……” 晕这种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只觉得两人会不会真的八字不合……所以有些事再怎么勉强也勉强不来。 见千晛没有教训她,天安只好慢腾腾地磨蹭到自己的木桌边坐下来,心情十分惆怅。好像自己什么事也没干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唉。” 安静的明月楼里,天安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默默铺开宣纸,翻开《奇花异兽录》开始誊抄。 其实这本书册上的内容讲述得不够系统,譬如只讲人的肌肤碰到“吸血花”会被吸血,被吸血后该怎样处理,却不讲应该如何预防。但若看得仔细,便会发现“异兽”篇中有一种“欢蛇”,将此种蛇的唾液涂在身上,便可防止被吸血花吸血。 诸如此类物种搭配还有很多,但是都被分散在书中。若不看完并彻底领悟一整本书,根本无法体会其中的奥妙。如果到时在云涯仙境碰上这些东西,可就危险了。 这样想着,天安忽然就走神写歪了一个字,她攥着毫笔,回头去看珠帘内垂眸看书的千晛,突然想:麒麟大人让她抄书的本意难道是在帮她? 会这么巧吗? 云涯仙境……突然想起五日后就要去云涯仙境了。天安回过头,蹙着眉盯着纸张上未干的墨迹,她现在还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呢。而说好的七日内结交朋友,除了霍雁书和霍云焕,便没有别人了。 至于那个叫敖泧的北海公主,天安不知道两人算不算得上朋友,但那个人挺好的。 “麒麟大人。”天安思索片刻,卷起自己誊抄好的两份“奇花异兽录”,轻轻敲了敲珠帘旁的玉石柱子。 第168页 千晛终于抬头望她,见她手上抱着两卷宣纸,开口问道:“要出去?” 天安咬着唇点点头:“可以吗,就一会儿,我出去给我的朋友送个东西。” 千晛沉着眉想起霍雁书和霍云焕:“不许去。” “为何?”天安一下子皱起眉来,“你只是罚我抄三百遍,没说不准我出去。” 千晛看着天安委屈得瞪她,不禁轩起秀眉。天安见千晛皱眉,立即让了一步,好言道:“麒麟大人,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很快便回来。” 明月楼便在瞬间安静下来。良久,听千晛开口道:“你要去便去吧。” 天安立刻笑起来,抱着书卷冲千晛挥手作别:“那我先出去,汤药你要是不喝,我晚些时候再帮你熬。” 语罢,便踮着步子小声地往明月楼外跑。 千晛望着天安的背影消失在屋内,才站起来走至窗边。她伸手碰了碰放在窗沿边的汤药,用灵力护着,还是温热的。 她端起汤药,一口饮尽。汤药加了点不影响药效的红枣,有点甜,不像看起来那么苦。 千晛放下药碗,沉默地走到天安的书案旁。她看着天安做的有关奇花异兽的搭配汇总,挑了挑眉梢,不自觉地翘起唇角。那只狐狸有时候挺聪明的,可是有时候……千晛无奈地叹气,又太蠢了些。 七日结交朋友的日子很快便结束了。 听风眠里的众人与自己的好友一同集结在神殿之外,交谈甚欢。 蓬莱仙岛的蓝袍少年们与天虞山的黑袍少年们站在一起,蓝袍笑得温文尔雅,黑袍一派高贵清冷。他们的周围,站了不少紧张激动的小仙门弟子。 除此之外,四海龙宫与溪源仙境的历炼者意料之中地选择了自成一派。 明月楼离神殿较之听风眠远,因此天安急匆匆地跑下来时,大部分仙门弟子已经站好队了。远远望去,几乎每一个人都携带了仙器。 天安背着她来时的包袱,在神殿之外慌忙寻找霍雁书和霍云焕。她可真的带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能避万毒的“清心丹”和能耐寒境的“赤炎炉”,不过,要是她的灵力再强大些,她就可以不用耽误时间背这个包袱,于虚空取物了。 “霍姐姐,霍大哥!”天安踮着脚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不是说好了在神殿石柱前碰面的吗,怎么没看见那两个人。 她个子不高,踮着脚也看不到。无奈之下,正准备飞至空中,便见神兽白泽忽然从空中降至神殿屋顶之上,凤凰一声长鸣,千晛踏凰而来。 神殿之前的众人立即噤声,再无半点喧嚣。 白泽此时半点不像第一次在听风眠露面那般闲散随意,他凝视着神殿之上的众人,威严而冷静地开口,直进主题:“我想你们应当都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一句话刚落,他就破功笑了出来:“要是现在还不知道,那也就没必要进去了。” 人群中有少数人悉悉索索起来,像是真的不知道一般。 千晛一身红衣立在凤凰之上,望着小声交谈的某些仙门弟子,蹙眉摇头。 眼不会观、耳不会察、孤立无援的人,是绝对没能力从云涯仙境闯出去的。 “此次进入云涯仙境,我且告诉你们三件事,你们需得记清楚了。”安静肃穆的神殿上,回荡着白泽的声音,“第一件事,进入云涯仙境后,没有人会管你们做什么。你们最初会来到一个庄子,你们可以选择喜欢的屋子居住。在此期间,会出现无数凶兽,谁先猎杀凶兽者,谁便先一步踏入灵力梯阶。灵力梯阶,顾名思义,也就是根据你们自身现有的灵力所设置的,譬如,蓬莱司召,千年灵力,便从一千年的仙境开始一步步往上闯。” “一千年!”众人惊叹,他们只知道这蓬莱少主厉害,可没想到与他们一般大的少年,居然拥有千年灵力。 “小朋友们,各有因缘莫羡人,”白泽笑起来,“戈依上神当年从一百年直接跳至八千年。” 神殿之前的众人众人惊绝,一步成神! 天安同样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把自己肩上的包袱往上提了些,专心致志地听白泽讲话。她是三百年的灵力,比在场的大多数仙门弟子的灵力都低,但……不代表她一定会落后! “第二件事,无论何人,最后都必须登上云涯。否则,你在云涯仙境所得的一切便会全部湮灭,而理所应当的,你也会离开须弥山。” 白泽见众人立刻沉默,才缓缓道出第三件事:“云涯仙境的试炼是会死人的,你们现在就可以选择退出。当然,须弥山不会那么残忍,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求救信号,一旦求救,试炼终止,离开须弥。” “来吧,现在选择退出的请走下神殿。”白泽负手而立,笑眯眯地望着没有移步的众人,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很好,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真的明白云涯仙境会给予你们什么。” “那么现在……” “等等,白泽大人,我有事想问!”昭瑶忽然举起手来。 天安隔得老远,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请问白泽大人,您说的第一件事,进入云涯仙境后,没有人会管我们做什么,是真的没人管吗?”昭瑶大声问道。 众人闻言,皱起眉来,昭瑶这是什么意思。 白泽点头,微笑:“须弥山不会管,至于你们当中的其他人管不管可就不由我管了。” 第169页 “那么现在,大家还有事吗?”白泽一下子提高声音,似乎不想再听到其他提问。他表情严肃地看着殿下之人,“若是没事,便与自己结交的好友站成一排吧。” 天安看着前面的人不断移动位置,变成一堵又一堵的人墙,而她,则不断地往后退。 那些人墙或长或短,总是有六七人的。 天安背着包袱,略有些尴尬地独自一人站在最后一排。 可她还不甘心,仍着急地踮起脚尖去找霍雁书和霍云焕,可那么多人,她真的看不到。 难道是和别人在一块儿了? 天安拧着眉心,下意识地望向天空,哪想正好和千晛的目光相遇。她赶忙低下头,往个子高的人身后站去,仿佛这样,千晛就看不到她独自一人似的。 千晛站在凤凰上,倨傲地瞥了一眼地面上的人。她的目光在转到天安身上时顿了顿,然而没有人能看得清她低垂的眼眸里在想什么。 天空中亮起一声凤鸣,天安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千晛踏着凤凰转身离去,留给她一个干净利索的背影。 白泽的目光掠过离开的千晛,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站得整整齐齐的众人,忽地举起手掌往地面拍出一圈阴阳双鱼圈环。神殿之前亮起刺目白光,所有人在一瞬间消失于原地。 第72章 鸣蜩声起(二) 云涯仙境此时正值黑夜, 被白泽传送过来的少年们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接二连三地在屋顶边缘踩空, 摔到地面上去。 “痛死我了!这是哪里!”有人捂着屁股站起来。 “你什么人,踩着我的脚了!”又有人喊起来。 “原是仙门好友, 烦请你退后点,我的师兄弟们呢。” “我退后不了,你不能退吗?要不你就往边上走走!” “走什么走,你们没发现边上有人吗?” ………… 浓重又冗长的黑夜中, 喧闹声此起彼伏。 天安从地上晕乎乎地爬起来, 兴许是没有其他仙门同伴的缘故,并没有人与她争吵。不过, 远处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是像爆竹一般在她耳边炸开来。 这么个狭窄拥挤的地方,难道就是白泽大人所说的村庄? 夜空忽然升起一颗光芒璀璨的夜明珠,将光明从黑暗中释放出来。 天安听着原处的龙宫众人不悦地骂了句:“这是什么鬼地方?看起来可不像人呆的。” 确实不像人应该呆的地方。天安皱着眉瞧着距离只有半臂的两堵高墙, 这若是屋子与屋子的背部也就罢了, 偏偏这两堵高墙是屋子的正门所在。若是白日, 耸立的高墙一定会阻断阳光, 让所有屋子沉浸在黑暗中。试问正常人,谁会这样建造房屋。 “快看, 我这有一道贴了符纸的门。”有人嚷嚷起来。 “先不要动,我去屋顶上瞧瞧。”说话的人温文尔雅, 正是蓬莱仙岛的少主司召。只见司召身影迅速地飞上屋顶, 观望良久后, 正欲飞到屋子后面去瞧瞧, 却被一道强大的黑色灵光直接弹了回来。 “你没事吧。”同行仙门天虞山的少主飞身接住他,皱眉问道,“上面什么情况。” 司召偏头清咳了两声,开口答道:“放眼望去,只有这两排房屋。而这两排房屋又似天上的银河带子般,弯弯曲曲,无限延长,没有尽头。” “若如蓬莱少主所言,我们现在是非进这屋子不可了?”昭瑶是大仙门之一,在神殿集结时便是排在蓬莱与天虞身后,现下自然是站得挨在一起。 她听到司召所言,颇为不悦:“那白泽还说什么可以选择喜欢的屋子居住,这分明就是没给我们选择嘛。” “不过……算了,既是历炼,便不讲究这些。”昭瑶说完,摸着自己眼前朱红色的大门,“自是要住,还贴什么封符。” “昭瑶,别撕!” 昭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腾至空中的祁兰用藤鞭吊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腥臭的血淋淋的舌头从屋内冲出来,划过昭瑶的鞋底,将昭瑶身后之人“嘶”的一声卷进大门之中。 朱红色大门上的封条一阵异动,下一秒,便又重新将大门合上。 昭瑶与众人的尖叫声还卡在喉咙里,便见一道求救烟花响彻夜空,方才那人在眨眼间退出了历炼。 “这是怎么回事?”昭瑶惊魂未定,抱着祁兰不肯撒手,“祁兰,是凶兽吗,我们先别下去!” 祁兰看她一眼,无语地将人拎下去。除了进屋有门,上天无尽头,东西有阻碍,入地……这种情况下,不想活了才敢入地吧。 不是凶兽。 是镇魂符下所压的厉鬼。天安盯着自己眼前的那道朱红色大门和白色封符,她在降魔尊者的恶鬼录上见过:镇魂符是用来镇压无法超度的厉鬼的。此处墙壁与大门通红,表明房屋里面的厉鬼是被人活活烧死的。这些被烧死的人怨气冲天。 传说有很多凶兽会以此种怨气为食。 天安转身往后退了几步,待见到她身后还有屋子,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扇屋门居然没有符纸? “是镇魂符。”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地开口说道。 “什么镇魂符?”敖歆偏头看着将手放在符纸上抚摸的敖泧,拧着眉头道,“你刚刚可是看见招摇山那人的下场了,别有事没事随便去碰。” “确实是镇魂符。” 第170页 天安一惊,此时说话的是霍云焕,他竟然与招摇山的人呆在一起:“镇魂符是西天降魔尊者所绘,用来镇压凶残的厉鬼。降魔尊者曾将此符传给赤水与天虞两座仙门的开创者。镇魂符非常厉害,若是无人揭符,则厉鬼无路可出;若有人揭符,旁人倘能在门合上前进入,厉鬼便会只害揭符之人。” 敖泧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被敖歆打断:“你的意思是只要拿个人在前面顶着,后面的人赶在门关前进去,便不会被厉鬼缠上?” “正是如此。”霍云焕道。 “不是这样的。”天安听了大半天,见各仙门似乎跃跃欲试,才忍不住开口道,“不全是这样的。” 昭瑶一听开口之人,虽瞧不见她,却止不住笑话起来:“又是你这江南野丫头,怎么,一个人站在哪儿呢,又想开口说些什么?” 霍云焕阴沉着眉眼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霍雁书,攥着拳头选择了闭嘴不帮。 “天安姑娘想说什么?”司召听到天安说话,截了昭瑶的话茬,“实在是不好意思,蓬莱与天虞很想知道姑娘要说什么,但隔得距离有些远,若姑娘不嫌麻烦,还有劳您说大声些给我们这些耳朵不太灵光之人听。” 天安呼了口气,让自己不去想为何霍云焕和霍雁书跟在昭瑶之后,她提高了声音道:“我刚刚的意思是,白泽大人既然叫我们来此,便不是想让我们以牺牲同门来换取出路。” 人群中有人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又有人舒了口气,把大汗淋漓的手微微松开。 “多谢蓬莱少主刚才的提醒,您方才说此处似弯弯曲曲的银河带子,我便想,会否厉鬼门只是个幌子而已。” “你的猜想?”此时,倒是东海龙宫的敖歆冷笑了一声,开口讥讽,“若你的猜想不正确呢,不要在这儿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刚刚我上去看过,此处真的如银河带子。”天安不理敖歆,冲司召说道,“银河带子里有北斗七星,你飞上去一些,看看是不是隔了六间屋子,便可构造一柄北斗七星?我此处身后的位置,没有贴符纸,对应的便是七星中的开阳,而它左边的房子,也是没有贴符纸的,我想对应的便是玉衡。” “以我的位置为起点一,按北斗七星的形状往前走一些,我发现左一、二、三、六和右四、五无符。” “这些,刚好对应开阳、玉衡、天权、天枢、天玑和天璇。” “请问,在我前面的溪源仙境的弟子,你们的左侧朱门可有符,应该没有吧。”天安问道。 溪源仙境的和尚看了一眼干净的大门,双手合十 ,沉声开口:“施主,确实无符。” 天安低头笑了下:“那便是对应的北斗七星之首,摇光。” “北斗七星在夜间势力强盛,我想入住此七星屋,便可一宿平安,而入住厉鬼门,便有可能同凶兽打交道。”天安皱眉道,“夜间煞气重,不方便对付凶兽。” “你这只是猜测罢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昭瑶不服气地开口道。 “爱信不信罢,你进哪扇门不是进。”天安说完,便推开了自己身后的门,门内什么东西也没有跑出来,反而亮起来了温暖的烛光。天安停住脚步,又忽地回头大声道,“镇魂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因此这条带子绝不是像看上去那般没有尽头,所以这个屋子也不会是无限的,蓬莱少主,你们自己斟酌着看吧。” 天安说完,便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去。大家立在原地,听着从屋子里传出的悠闲自在的歌声,开始不自觉缓缓朝七星之屋移动。当人群开始挤挤攘攘起来,才有人终于朝没有贴符的屋子里跑去。 敖歆瞥了一眼敖泧:“你刚刚想说的也是这个?你怎么知道镇魂符的,你那魔蛟一族的娘教的?” 敖泧摇头,抬头盯着敖歆的眼睛:“我娘是蛟,不是魔。” “不是魔,你哪儿知道的这些旁门左道?”敖歆瞧着敖泧一副较真劲儿,嗤笑了几声,领着龙宫的人往无符之门走,“不过你们北海的事,与我东海龙宫也没什么关系。” 说完,敖歆便将空中照亮的夜明珠收了回来。她握着夜明珠在手中把玩,偏头又看着沉默不语的敖泧,笑道:“你知道这珠子谁给的吗,战神阳时姬,我叔父。” 敖泧捏着拳头,低头“嗯”了一声。 可是方才夜明珠将地上“七星”之状倒映其中,你除了觉得它漂亮,又看到了什么呢。 昭瑶踮着脚望了一眼离开的天安,气得拉着祁兰直撒娇:“祁兰,你刚刚不知道这叫镇魂符的东西吗?你一定知道吧,哼,又白白让那丫头出风头!” 祁兰偏头看了一眼昭瑶:“镇魂符是唯一与佛教相关的符纸,我隶属道教,确实不知。” “……”昭瑶被祁兰噎住,忙笑着拍拍祁兰,“没事没事,你要是看过,肯定知道。” “不过你说佛教,她一江南道观的怎么与佛教扯上关系?”昭瑶偏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霍雁书,“你知道的吧,你之前跟她那么熟。” “创世神曾经与她的师傅有过交集,众所周知,创世神爱好佛经。”霍雁书道。 昭瑶一惊:“什么?原来创世神与她师傅有过交集!我就说那些谣言不是空穴来风,创世神一定给那什么叫天安的开了后门。” 第171页 “或许吧。”霍雁书想起天安几日前送给她的奇花异兽录。天安当时便跟她说,云涯仙境里可能会碰到这些东西,让她记住了。可是旁人都不知道,怎么就天安知道。 “我看她也没带仙器,你说她不怕吗?”昭瑶跟在祁兰身后跨进屋门,突然又问道,“难不成创世神又悄悄告诉了她一些隐秘的东西?” 霍雁书想起第一次在须弥山结界处见到天安的光景,那女孩一身流仙裙,眉宇间光彩夺目,大抵是非富即贵,身上法器众多。后来天安赠予她大哥价值千金的松花露,她便更加肯定此人出身不同凡响,不是人间鼎盛贵族,便是隐秘绝世仙门。 “她背的包袱里,似乎有很多有用的。”霍雁书一咬牙,沉声说道。 “有什么?”昭瑶的眼睛亮起来,“难不成比我带的还多?” “不知道。”霍雁书看了一眼昭瑶,便率先走到前面去了。 昭瑶看着霍雁书的背影,蹙着眉尖“嘁”了一声,装什么不知道,既然都决定与她合作了,还顾忌什么往日交情。就算霍雁书不说,她也有法子弄到天安包袱里的东西。 第73章 鸣蜩声起(三) 屋内无厉鬼, 本应放下心来一夜好眠, 然而天安实在是觉得心里不安稳, 生怕半夜又出事,于是在听着厉鬼的啼哭声熬了大半宿后, 终于忍不住于破晓之后,趴在屋内的木床上睡着了。 不过,大概是由于心思繁重,睡觉也并未睡得有多踏实。等天安迷迷糊糊地在日暮前惊醒时, 屋子外边已经喧闹了许久。 她躺在竹席上, 眯着眼睛望着雾气缭绕的房间,忽然觉得唇间有些干涩。外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还有烟雾飘进来。 难道是起火了?她心头一惊,想起厉鬼是被大火烧死的,瞬间从床上爬起来, 欲到外面去瞧一瞧。然而她刚一直起身子, 便觉头晕眼花, 心脏狂跳不歇, 仿佛中毒一般。 “白日见鬼麼。”天安嘀咕了一声,摇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去摸自己的包袱。照说不应该啊, 镇魂符所压厉鬼是不敢在白日作恶的,外面的天色还没暗下来呢。 “什么人!”天安本欲去摸包袱里的清心丹, 哪想摸到一根冰凉彻骨的手指。她吓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掌中灵力大现, “什么东西, 别搞鬼!” 她迷蒙着双眼盯着白色烟雾里的人影,见对方似乎在拆她的包袱,正欲出手攻击,却发现自己突然浑身提不起力来。 “直接拎走啊,挑什么挑!”白色烟雾里忽然又现出一个人影,她焦急地催促着解开包袱的人。 天安眼前虽然一派天旋地转,但耳朵却是灵敏得很:“昭瑶?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天安操起手边木桌上的杯具就往前砸:“偷我东西,臭不要脸的!” 她看着周围的白色烟雾,大抵明白过来,这可不是什么一般的烟尘,这是能够让人失去灵力的的瘴气。 “包袱里只有一柄破匕首了。”最开始的那个黑色身影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回事,她藏起来了?” 昭瑶看到天安发现她,又发现包袱中没有东西,几乎立即沉下眉来:“那可怎么办?这瘴气一会儿就消了。” 天安撑着桌子喘着气,听着他们忽高忽低的聊天声,瞬间心跳如鼓,她包袱里的东西没了?怎么会没了!她昨天睡觉前还打开来检查过的。 “该死,难不成是那群和尚,方才我见他们从此地路过。” “溪源仙境,开什么玩笑?” “绝对是他们,”黑影眯着眼睛,“你没听到他们刚刚说森林里有凶兽,然后一群人便背着包袱离开了吗?试问,他们来的时候可曾背了包袱?” 什么森林,此处怎么会有森林?什么溪源仙境的和尚,天安拧着眉,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溪源仙境?而且,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所背的包袱里有什么。 “该死的臭秃驴,居然让他们先行一步,真是不会叫的狗最凶!”昭瑶气愤地跺脚,盯着浑身发抖、满脸疑惑的天安,不屑一顾地道,“真是多谢你了,昨日入住七星指路,今日周遭树林便凶兽频出,省得我们再一边防着厉鬼一边对付凶兽了。” 天安还未开口,便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她正欲出手阻挡,便被人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你们可真是有仙门教养。”祁兰踢开屋门,扶着倒在她怀里的天安,阴沉着脸开口道,“这瘴气吸多了会死人的,不知道吗?” “祁兰,”昭瑶见祁兰教训她,顿时不满地撒起娇来,“我可没想害死她,我就是想看看她包袱里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不问自取是为偷。”祁兰看着这个从小在招摇山上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宫主,皱着眉道,“昭瑶,别人的东西,你不要去碰。” 说完,她便转头盯着穿着黑衣、挂着黑色面纱的女人:“霍雁书,你同我招摇山合作可以,但若把我招摇山的少宫主带成脾性恶劣之徒,便别怪我招摇山对你赤水手下不留情。” “可笑。”霍雁书将脸上面纱扯去,从祁兰身边擦肩而过,往屋外走去,“是你招摇山的少宫主让我陪同她来此处的,里面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想要,所以,与我何干?” 她说完,轻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但不是也没阻止,由着她来?那么,现在也少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第172页 “霍雁书,你有什么资格说祁兰!”昭瑶听着霍雁书的话,分外不悦,正要发火,便听祁兰忽然道:“够了,招摇山的人已经收拾完毕,别在这里浪费时间,随我去森林里猎杀凶兽。” 说完,祁兰便将天安放回到木床上,阴沉着脸往屋外走去。昭瑶回头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天安,十分不痛快地“嘁”了声。 霍雁书踏出房门前,不忍心地回头望了眼昏睡的人,不要怪她。她本来确实是想与天安成为朋友的,但火麒麟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了她哥哥。这无非就是在表明须弥山是不喜欢他们赤水的。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同创世神偏袒的天安交好。至于招摇山,她稍一示弱,便可让昭瑶那个趾高气扬没有脑子的傻子同她合作——借助招摇山的势力,一方面可以免去不少其他仙门的攻击,另一方面亦可借助招摇山的“寒蛊”,使她在云涯仙境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待拿到东西,离开云涯仙境,她便同哥哥一道离开须弥山,回到赤水。 屋门外,昭瑶所言七星指路是指昨夜入住的众人入住“七星之屋”后,刚好启动了“七星阵”,使得周遭景物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厉鬼门沉于地下,周围化成连绵起伏的高山与漆黑浓密的森林。 一轮血月在日落之后从树梢枝头升了起来,如同怪物猩红的眼睛,凝视着地面上背着仙器踏进森林里的众人。 天安从屋内再次睁开眼时,窗外便只剩下夜鸮哀鸣。 她捂着胸口,突觉一阵反胃,立马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跑了出去,吐出一地白色蛊虫。这些蛊虫不是别的,正是白日浮在空中的“瘴气”。见一地蠕动的白色蛊虫,她更觉恶心,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天地间安安静静的,她抓着有些毛刺的门槛,吐掉漱口的清水,想起白日光景,想起霍雁书和昭瑶,孤零零的,突然间就有些想哭。 “嘶——嘶——” 天安抬手,还没来得及抹眼泪,便见远处游过来一群浑身布满红色斑点的长蛇。血红的月光之下,为首的长蛇慢腾腾地直立起身子,“嘶啦”一声张开蛇颈两边的翅膀,对着她吐着猩红的蛇信子。蛇王身后,一群小蛇随着它的脚步,也慢腾腾地扭着脖子,将身子直立起来。 天安咽了咽口水,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去。她秉着呼吸,盯着蛇王的眼睛,慢慢地轻轻地跨过门槛,朝屋内退去。 忽然之间,木门不小心被碰到,在沉寂的夜里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吱嘎”声。 树叶一阵“哗哗”响动,蛇王立即精神地将脑袋立起来,露出浸满毒液的尖牙,张开嘴,飞起来朝屋内扑去。 天安慌忙将木门摔拢上锁,在一声又一声的扑腾撞击声中喘着气退回到柜子边上,手忙脚乱地攥起包袱里仅剩的短匕。 “这是红腥蛇。”天安脑子里飞快跳动着奇花异兽录里的内容:红腥蛇,借血月之力行动,血月不沉,红腥不死。不死,是指用刀杀不死,用灵力也杀不死,但若取红腥蛇蛇胆服之,红腥蛇则会将你认作同伴。 可若被红腥蛇咬到,则会高烧不断,在半个时辰内死亡。 该死,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玩意,连“开阳”所对应的度厄星君都没法保她平安。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天安运了运灵力,着急地捏紧短匕,怎么才只恢复了一点点,这让她怎么逃出去。 除了门外,屋顶,屋后都开始响起密密麻麻的毒蛇游动的声音。天安舔着唇角,害怕地想,若是红腥蛇从上面掉下来该怎么办。 “啊——!”天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屋顶,忽觉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地面摔去。短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天安吓得赶紧伸手去捡,捏住匕柄不管不顾地朝抓住她脚腕的东西插去。 逼仄的房屋内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天安慌忙爬起来,浑身发颤地看着从地面钻出来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手。 “什么怨什么仇,与我无关啊,是你先动手的。”天安带着哭腔说道。 四周蛇声密集,天安更觉自己头皮发麻,脑袋都要炸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又见一只只血淋淋的手“哐哐哐”地从地面下钻了出来。流淌的血液似乎让屋外的红腥蛇更加兴奋,天安看着摇摇欲坠的窗户,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与此同时,她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颤动起来。血淋淋的手臂越来越多地冒出来,仿佛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前兆。 忽然之间,屋顶响起一阵微妙的瓦片破碎声,天安瞪着眼睛看着垂下来的蛇头,上眼睑疯狂跳动,半点不敢呼吸。 屋外,白泽一身白色大氅,颇有几分倦懒地躺在血月之上,他看着各处开始厮杀的景象,打着呵欠笑起来:“蓬莱司召确实很有几分得道之姿啊,你瞧,他收拾金钱鳄时,不慌不忙、不焦不躁。” “天虞的少年也很有意思,看着死气沉沉,现下跟血乌鸦斗嘴,倒是一个比一个嘴皮子利索。” “至于这溪源仙境嘛,拿着净琉璃的宝贝可以直闯三千年梯阶了,就是不太会用,可惜呀。” “哎,这招摇山和赤水配合的倒是完美,那巨灵龟看着要被消灭了。” 白泽叽叽咕咕了半天,见身边无人应答,才偏头一脸气愤地道:“我说麒麟大人,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的讲话?” 第173页 千晛立在云端,连眼神都没给对方:“听了。” “……”白泽撇嘴,顺着千晛的目光无奈地朝村庄望去。他瞪眼看着浑身长满血淋淋手臂的红腥蛇,吓得差点从血月上摔下去:“可以啊,这得多好的运气才遇得到怨气与血月凝成的凶兽红腥啊。” 血月之下,真正的红腥蛇王撑开了屋顶,它张开血盆大口,驱使周身血淋淋的手臂拉扯着天安的四肢,像是要同时吞噬掉她的头颅和扯断她的四肢似的。 天安嘴里咬着短匕,脸上布满血丝,脖颈处长满红色斑点。她的眼睛里满是雾气,高烧使她的神智逐渐丧失。 “咦,居然是这只小狐狸,”白泽看清楚空中那人,才略有些遗憾地叹气,“灵赋绝高,但命不太好,看来我得准备出手了。” “等一等。”千晛忽然沉着声音道。 “等什么?”白泽挠着脑袋不解地问道,“这是必死局面。要是小姑娘死了,从阎王那儿要人,可有些麻烦。” 千晛皱着眉,没有接话。她盯着被红腥蛇缠住的天安,竟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天安咬着短匕,睁开眼睛,偏头,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将盈斥着佛光的匕首扎穿她的手臂。 被一道扎住的血淋淋的手臂顿时一松。天安见状,咬出匕首,飞速地握在左手间,又朝抓着自己右臂的手掌插去。翻身跳动间,灵敏得几乎无形可见。 红腥巨蛇吃痛地吼叫起来,甩起一巴掌重重地把天安拍到地上,天安顺着地面撞向墙壁,顿时满口鲜血。一条条小的红腥蛇顺着血迹朝她游去,像要把她一点点蚕食。 天安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开,她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她的眼前到处都是蛇的重影,她的浑身被烈火灼烧,她犹豫着要放出求救信号,最后却又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麒麟大人,真的还不动手吗?”白泽看着天安浑身是血,心有不忍。 “白泽。”千晛看着被众蛇缠绕却仍然没有求救的小狐狸,忽然偏头说道,“我觉得始祖不公平,若是他没有将天安私自带到三千莲池,招摇、溪源仙境和其他仙门便不会盯上她。如果不盯上她,她手上的任何一件佛门法器都可助她步入灵力梯阶。” 白泽讶异于千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要怎么做?” 千晛看着盘至天安身前,露出锋利毒牙的红腥巨蛇,冷着眼道:“挽救公平,让她走上她本来应该走的路。” “诶,等等!”白泽话还没说完,便见夜空突然升起一颗星星,千晛以五百年灵力入云涯仙境历炼。 “千晛,你这是坏了规矩!”白泽气得大声吼道。 “没有坏规矩。”千晛幻化成一名面相普通的少女跳入蛇群之中,以雷电之速用天安手里的短匕挑起一只红腥蛇,破开它的蛇腹,取出它的蛇胆塞进天安口中。 “我以五百年灵力入局,只做她的一件法器。”千晛低头看着昏迷的人,沉声道,“现主人有难,法器相救,这是须弥山历炼中允许的规矩。” 天安咽下蛇胆,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在她昏暗不清的视线中,她看见一个黑衣少女从天而降,拿着她的短匕,与红腥巨蛇生死搏斗。 原来还是有人帮我的,天安脑袋一沉,再次阖上了眼睛。 第74章 鸣蜩声起(四) 灵力梯阶的三百年仙境之中, 远山衔着余晖, 在寒潭中铺开绚烂的天光云影。白鹭抓起潭中游鱼, 顺着奔腾直下的瀑布飞上青天。桃花在袅袅的山雾中探出一抹芳菲,宛若翡翠玉石上点缀的粉色玛瑙。 一名黑衣卷发少女蹲在寒潭边, 用竹筒舀了一方清水,又将木葫芦装满,才背起放在脚边装着奇花药草的背篓朝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山洞隐藏在袅娜的草木之后,若不细瞧, 根本不会发现。黑衣少女拨开柔软细长的枝条, 探身钻进了山洞。山洞里支着火架子,正在熬制着一些难闻的汤药。除此之外, 山洞里还摆放着一处由枯草堆成的草垛, 草垛上面躺了一名浑身长满红色斑点的白衣少女。 黑衣少女专注地看了昏睡的人几眼, 才转头地将架子上的罐子取下来。她捏住罐子两边, 慢慢地往搁置在一旁的石碗里倾倒熬制的“红腥汤”,灰色的石头与血红的汤药形成鲜明对比, 她低头轻轻嗅了嗅, 才舒展着眉头将背篓里的药草掐碎了放进去。 幸好,这三百年仙境中有红腥蛇的死对头“凉穗草”,否则,她就算是把那只小狐狸从红腥巨蛇的口下救出来, 也没办法助她退烧。 天安觉得浑身忽冷忽热, 待被人扶起, 颤着牙关睁开眼, 闻到近在鼻尖的红腥汤时,当场吓得推开了眼前的人,趴在草垛上一阵猛咳。 黑衣少女皱着眉等她平缓下来,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她没有说话,但轻柔的动作像在告诉对方,没有血月照应下的红腥蛇已经死了,不用这般害怕担心。 可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安喘息了良久,神色才逐渐清明起来。她见眼前人又重新倒了碗汤药递给她,才抓住对方冰凉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有些六神无主地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黑衣少女愣了下,轻轻甩开天安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她抬手指了指手中的汤药,又指了指天安手臂上的红斑,示意对方趁热喝了这碗掺着“凉穗草”的红腥汤 第174页 天安这才发觉刚刚有些唐突。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景象,赶忙接过对方手中猩红的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啧,太难喝了。天安忍不住皱着鼻子,吐了吐舌头。 黑衣少女见状,转身从背篓里挑出一株白色的串花递了过去。 天安跪在草垛上,见递到自己眼前来的东西,忍住胃里涌上来的恶心:“这又是什么,吃的吗?” 说完,她就捻了一片花瓣放进嘴中,蹙着眉尖咂了几口:“甜的?好甜!” “这是那个……那个小月华,我知道的,”天安从草垛上爬下来,一脸惊喜,“是生长在灵力梯阶中的,一种以月光为养分的植物!” “我们居然已经到达灵力梯阶了?”天安高兴地望着眼前的黑衣少女,见对方又往后退一步,立马低头拱手作揖,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天安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黑衣少女没有做声,见天安手臂和脖子上的红斑消失,便端起饮尽的空碗,自顾自地走到洞口旁,就着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天安“咦”了一声,好奇这人怎么不说话。一抬头,便见对方已经坐在背篓旁,理着背篓里的奇花异草了。 山洞里光线昏暗,只剩下那一堆将熄未熄的熬药之火。天安挠了挠脑袋,猜想她的救命恩人大抵受不了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便只好敛了兴奋劲,慢慢地走至那人脚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天安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黑衣少女正在编织着月华草,见对方这样靠近,才略有些倦懒地抬起眼皮,朝对方点了点头。 夕阳透过细软的草木落进山洞里,天安借着一瞬间的光辉,才看清了眼前救命恩人的模样。只见黑衣少女头发干枯卷曲,面颊黝黑,鼻翼两侧长着少许雀斑,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得像墨玉珠子。 天安有一瞬间的愣神,总觉得这双眼睛像在哪里看过,不过仅就片刻,她就回过神来,搬了块石头与救命恩人一同坐在洞口:“那个,恩人啊,天安能否问一下您的名姓以及现在的我们究竟处在一种什么境况?” 黑衣少女没有说话,而是折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天安见状,才忽地反应过来,她的救命恩人打从一开始就没张口说过话,她的救命恩人患有哑疾。 地面上的字迹颇为清秀隽永,写的是“不周山千小六”。不周山?天安想起被火麒麟赶出须弥山的人中便有不周山的弟子。难道恩人与她一样,现在是个独行客,然后碰巧在七星之屋救了她?由于对方把自己当朋友,所以猎杀完红腥巨蛇后,两人便一起踏入了灵力梯阶。灵力梯阶中有红腥蛇的死对头“凉穗草”,恩人便救人救到底,给她熬了药? 天安盯着眼前这个叫“千小六”的救命恩人,觉得自己全明白了,也不用恩人费心费力多做解释:“多谢小六姐姐救命之恩,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千小六捏着树枝的手一顿,蹙着眉尖颇有些奇怪,她这还什么都没开始说呢。 天安望着千小六的神情,十分感同身受:“小六姐姐,没事的,若您也是独自一人,接下来的路便同天安一道吧,天安一定帮助您成功走出灵力梯阶。” 其实大概是由于千小六黝黑的皮肤和干枯的头发,无论她脸上摆什么表情,都会让人觉得像是被人抛弃在路边,风吹日晒了很久一般。 “……”千小六盯着信誓旦旦,目光灼灼的天安,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树枝,浇灭篝火,背起一旁的背篓朝山洞外走去。 天安见对方离开,立刻回头抓起草垛上的匕首,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一出山洞,天安就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声。她好久没这么身心快活地行走在静谧的碧波潭水边了,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的清凉。加上傍晚的清风和山谷里醉人心扉的桃花,天安走路都忍不住跳起来,要不是一个趔趄,她都差点快忘了自己因为什么要进入这灵力梯阶。 “小六姐姐,我们此刻是不是要在这三百年仙境里寻找能够进入下一处仙境的东西啊,”天安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蹭到千小六身边去,“现在这里这么安静,是不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灵力比较弱?还是说是我们来晚了,其他人已经先行一步了?” 千小六一路走一边采着山间模样古怪的药草,时不时还低头嚼一片,大有一种神农尝百草的感觉,叫天安看得心惊胆战的:“那个……小六姐姐,你熟知云涯仙境里的所有花草吗,若不熟知,还是不要吃的这么草率吧,万一有毒呢。” 奇花异兽录里都不见得将云涯仙境里的花草收录完全。 千小六见天安凑到她跟前叽叽喳喳个不停,顺手就把掌中的一棵仙草塞进了对方嘴里。天安含着一半仙草瞬间就安静下来,张着嘴用手比划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是“忘言草”,天安瞪着被自己吐在地上的仙草,又抬头委屈巴巴地瞪着千小六。 不过,好吧,恩人不喜她这般话唠,她便闭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药力就过了。 于是,一个背着竹篓的哑巴带着另一个哑巴沉默地走在寂静无声的仙境中。 天安鼓着腮帮子跟在千小六身后,见对方一下接一下地往背篓里扔着不知名的仙草,便摸着下巴思索对方在不周山的身份——是个药童!一定是个药童!怪不得晒得那么黑。 第175页 千小六可没天安那么多心思,她采集药草只不过是因为她们要等的东西还没出现而已,况且,她编写《奇花异闻录》是上一次云涯历炼,也就是六千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云涯仙境,又变了许多。好多东西她也没见过,现下候物之际,不如研究一番花草。 是的,她们在等待一样东西。天安望着沿途随着月亮不断变化的景象,忽然间也明白过来。 万物静声是因为东方有“孤月”要出。 两个月亮,西边的是三百年仙境里普泽众生的灵力之源,东边的是打开下一处仙境的传送门。当两个月亮重叠时,传送阵便会开启。至于会被传送到哪里,只有第一个进入的才知道。据说,当年上位神戈依仙子便是通过这样的“孤月”从一百年直接跳到八千年。当然,其间又经历了什么,就只有那个时候的人才知道了。 天安被千小六拉着蹲到一棵老槐树之后,看着千小六在她手上的比划,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会这么幸运?”天安一张口,就露出声来,见救命恩人眉心一拧,她又立马把嘴捂上,竟然晃晃悠悠地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千小六看着天安,沉着眉摇头,自然不会这么幸运。天安捂着嘴,盯着千小六月光下发亮的小雀斑,忽然好奇,她刚刚怎么能那么快理解救命恩人说的话,而且,她这个救命恩人怎么懂得这么多? 不对,天安又想起给她《奇花异闻录》的北海公主敖泧,那个人虽然闷闷的,但好像知道得也挺多。 天安正准备悄声开口,再问几句,便觉山风大起,千小六摁着她的脑袋又往地上趴了些。 两轮月亮从东西两方开始缓缓爬上天空,偌大漆黑的山林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像被染了一层银霜。天地间寂静无比,连风声都停歇下来。 天安瞪着大眼睛,望了一眼山巅后,低头看着千小六,不停地眨眼睛和努嘴。 两个人靠得很近,几乎交颈之距。千小六似乎怕天安不小心又出声,于是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由于采摘仙草,千小六的手心里留着独特的清香,丝丝沁入心扉,倒使人忽地心情平静下来。 猎杀凶兽后,各仙门弟子可凭借自身灵力大小踏入所对应的灵力梯阶,通常没有人选择往下走的。可是能选择,就说明是可以往下走的。只不过往下走后,要爬上去就又得费一番功夫。但是若有一步登天的机会,谁会不想来到此处,去试一试呢。 而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便来自于眼前的七星山。七星山是云涯仙境里可随意移动的七座山峰,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位星君掌管。当七位星君所代表的七颗星子连成一线,天上双月便会重合,开路。 天安盯着千小六手中摊开的溅了几抹红腥蛇血的字条,十分惊讶——“七星一线,双月开路。灵力三百,竞者仙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七星指路”!天安恍然大悟,她当时是第一个踏入七星中“开阳”屋子的人,所以才会有这张纸条,在红腥巨蛇被杀死后出现。 此时站立在山颠的其他六个人,分别是第一个进入“天枢”的司召,“天璇”的天虞少主沈虞,“天玑”的祁兰、“天权”的敖歆、“玉衡”的和尚和“摇光”的尼姑。 他们这群人,无论哪一个都比她和她的救命恩人要厉害。 况且,潜伏在山下,屏着呼吸,追随这六人而来的仙门子弟,又岂在少数。 天安皱了皱眉,摇摇头,凑到千小六耳边,特别小声地道:“咱俩别争这个,等看他们打完架,我们慢慢往上爬。” “……”千小六脸上的表情终于不似平常那般沉静,她转头瞪着天安,连鼻翼两侧的小雀斑都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天安立即噤声,干巴巴地瞪着六座山峰上衣袂飘飘的人,暗自握拳,为了救命恩人的仙途,有些东西还是要争一争的。 不过山巅上的六个人,实力大小很难区分啊。虽然白泽曾说司召一千年,可是在她的接触看来,祁兰和沈虞可能远不止一千年。祁兰手下还有霍云焕……天安想起这人不免心中叹气,怪自己忘了药师佛的话,没对人提防着点。不过赤水霍云焕究竟有没有在山下,她不确定,因为她不认为各仙门都会让灵力高于三百者来到此地,毕竟太浪费时间了。再观东海公主敖歆,她没看到过对方出手,不过既是龙族,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至于偷她东西的和尚和尼姑,神不知鬼不觉,且能够操纵某些佛门圣物,想来也是十分了得的。 此六人机敏过人,她想坐收渔利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此六人应该不会立刻动手,必定是等到最后关头才会开始争夺。既是如此,天安抬头望了眼山巅沉默的众人,又望了眼一旁千小六……的背篓,勾唇笑了起来。 第75章 鸣蜩声起(五) “哟, 我当是哪位仙门贵客, 原来是前日为我们指路的琉璃观小师父天安姑娘。” 天安和千小六刚站上“开阳”山巅, 便见敖歆弯着唇角笑起来:“不知道天安姑娘遇见了什么凶兽,竟是这般姗姗来迟?” 敖歆与天安其实并无什么过节, 只不过是敖歆自身的自矜劲儿使得她说话时,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但眼下,自站上开阳山巅开始,便是原先没有过节也要算有过节了。 第176页 天安抬头, 笑意盈盈, 客气有礼地答道:“红腥巨蛇,没什么厉害的, 但由于天安灵力太弱,这才耽误了时间。” “不过,天安实力虽差, 运气倒是不错, 不然眼下也不会跟敖歆姑娘遥遥相望了。” “运气确实不错。”敖歆不喜欢脑子不太灵光的昭瑶, 所以, 像天安这种说话有进有退,又不阿谀谄媚的人, 她倒是挺中意的。虽然出身是差了点,但勉强能入眼, 可以不作为敌人。 不过, 当敖歆拧着眉头, 瞥到天安身后那位背着竹篓, 傻里傻气地坐在地上摆弄着各种药草的黑衣少女时,又收回了结交的念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可不喜欢因为一个人,什么不知名的猫猫狗狗都跟她称朋道友。 “所以,天安姑娘也是来争夺这双月的?”敖歆心中哂笑,抬起下颌,眉宇间颇有几分不屑。 天安看着敖歆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可抬头时又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天安自是没那等实力来争夺什么双月的,不过既然运气好,能上这开阳山巅瞧一瞧,我还是不想辜负这机会。毕竟像这般会当凌绝顶的感觉太少了。” 说完,天安便对着蓬莱少主司召与天虞山沈虞客气地点头示好。司召和沈虞见状,并未嫌恶,反而点头微笑,十分客气地躬身还礼。 识时务者为俊杰。敖歆看着天安向蓬莱、天虞和自己示好,眉间喜悦更甚几分。虽然天安灵力算不上厉害,但是少了一份阻碍也是好的。 毕竟机会从七分之一变成了六分之一。 天安见敖歆对她放松戒备,心中隐有几分高兴。在她看来,现在在场的六人中,其实只有三处隐患了——祁兰、和尚和尼姑。 她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玩着仙草的千小六,翘起唇角轻轻笑了下。外公曾说,不要盲目信人,可也曾说大千世界,不要因为小人鄙劣,而怀疑君子品性。虽然在霍家兄妹身上赌输过一次,但天安还是想再赌一次——赌司召与沈虞两人,一不会看着仙门子弟互相厮杀而袖手旁观,二不会看着她陷入危险而不顾。 两轮圆月又靠近了一些。 天安伸直腿靠着千小六屈起的膝盖,她并没有回头,而是有意无意地跟用背碰一下对方。千小六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天安碰她一下,她就笑着把背篓里一株又一株状似蒲公英的仙草塞给对方。 敖歆瞧见天安一手的“蒲公英”,看得直皱眉头。她撇着嘴看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开口道:“天安姑娘,你身后那位姑娘是哪个仙门的,我瞧着觉得眼生得很。” “不周山的采药童子罢了,”天安攥着一把“蒲公英”,伸出双手感受着山间的微风,风还太小了,她只能一株一株地将“蒲公英”吹散,“帮我猎杀凶兽时,受了些伤,醒来便是这样了。” “原来是不周山,”敖歆说完,便笑出声来,“估计她原本就这样,你可能不知道,不周山是什么不懂规矩的歪瓜裂枣都敢来。她跟着你,没准要拖你后腿的。” 歪瓜裂枣。天安攥紧手里的“蒲公英”,白皙的手背上隐隐显出青筋,但抬眸时,还是满眼的笑意:“公主您说笑了,天安其实也愚钝得很,没准还拖她后腿呢。况且,既能够同患难,便没有拖后腿一说。” 天安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望向祁兰,像在告诉对方,你们找了两个不能同患难的帮手,当心反水。 不过祁兰并没有搭理天安,而是盯着天安身后黑衣少女的动作。不周山同天虞一样,黑色是尊贵之色,敖歆不知道,她知道。 千小六感受到祁兰的目光,抬头时仍像之前那般傻笑,笑呵呵地把理出来的“蒲公英”递给天安。 天安偏头,笑着接过花,抬眸见千小六额前的几根刘海有些乱,便凑近对方,顺手轻轻扫了扫:“西南方的云层已经散开,风快过来了。圆月快重合了,待会儿你自己跑快一点。” 声音落在耳畔,指尖碰在眉间,千小六眸光一滞,下意识地僵了下。 天安自是没察觉,现在她该做的事是找那和尚与尼姑的麻烦。 “真无聊啊,你们难道就这样站到双月重合?”天安叹了口气站起来,迎着渐起的微风伸了个懒腰。她的目光在六人中逡巡了一圈,最后不慌不忙地把目光落在溪源仙境的和尚身上。 只见那和尚手持佛珠,身姿挺拔地立于山巅,一派仙风道骨,凡尘俗世与我无关的模样。 天安摇头嗤笑了一声,眼波流转间尽显妩媚。她啧了一声,故意提高嗓门道:“远处那和尚,不知你可还认识我?” 和尚拨了一颗佛珠,道一声“阿弥陀佛”:“不知天安施主唤小僧何事?” “我来云涯仙境时背了一件包袱,可就在昨夜,包袱里的法器不翼而飞。”天安开门见山,拧着眉头毫不客气,“我听招摇山的昭瑶少宫主说,是你们溪源仙境偷了我的东西。” 天安像是对着山谷喊的,话音刚落,山谷底下便惊呼声四起,连站在山巅的司召和沈虞也皱起眉来。 “天安施主,小僧乃佛门子弟,万不会干此等偷鸡摸狗之事,还望天安施主不要血口喷人,污了小僧的清誉。”和尚面不改色地又拨了一颗佛珠。 “哦,是吗?”天安啧了一声,“祁兰姑娘,你们少宫主说那话时,你也在场,敢问我刚才可有说谎?你们少宫主可有说那话?” 第177页 天安原本是猜不透祁兰的心思的,可那日在屋内,迷迷糊糊地听到祁兰教训霍雁书的话后,她便笃定,祁兰此人,虽偏帮招摇山,但并非信口雌黄无信无仁无义之徒。 果不其然,一直沉默的祁兰在天安叫她名字后,愣了半秒,抱着手答道:“昭瑶年纪尚小,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有时只是开个无聊的玩笑罢了,还请诸位不要因她而产生纷争。”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祁兰有半点向溪源仙境赔礼道歉的意思。 天安抓着“昭瑶”不放了:“祁兰姑娘,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难道你们少宫主是信口胡诌之徒?” “我知道,昭瑶年纪虽小,却肯定不是那种人,”天安抢在祁兰开口前,对昭瑶先夸赞了一番,“既然如此,那么,你说昭瑶少宫主为什么单单说你溪源仙境,不说其他人呢!” 天安以“蒲公英”作剑,阴沉着眉目指着停止拨动佛珠的和尚。由于颤动,“蒲公英”上结出的白色小绒毛便从花茎上慢慢落下来,像一只精灵般,起起伏伏地飞舞在皎洁的月光下。 “你敢叫你们溪源仙境的人把法器都亮出来吗?”天安冷笑道,“你敢把法器亮出来,我就敢驱动它们。” 山巅上的和尚与尼姑闻言,顿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在怀疑天安所说的话。佛门法器,虽然可以在持有者身陷困境时,主动现身护法,但就其使用来看,非灵力高深者,是无法驱动的。 天安瞪着对方,偷偷咽了咽口水。若凑得近,便会发现,她的小腿其实在微微颤动。她哪里驱动得了各路尊者送她的玩意,她带这些来,本来就是打算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朋友的。 “自然是敢亮出来的。”和尚抿着唇浅笑,像是对着山下众人解释,“小僧乃出家人,若待会儿不似天安施主所言,还请天安施主还小僧一个清誉。” 说完,和尚便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山底顿时热闹起来,但却无人飞上来观看,也无人出头大声嚷嚷。天安见状,心中顿时了然,底下必定是没有昭瑶带领的招摇山众人、霍雁书和霍云焕的,否则以昭瑶的脾气,无论怎样被叮嘱须得沉住气,现在也沉不住气了。 天安梗着脖子,面上无半点畏缩:“那便亮出来吧。” 和尚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忽地皱起眉,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天安施主,在亮出法器前,小僧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您的法器是哪类法器?法器认主,你的法器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到达我的手里?” 天安顿时哑住,她的法器是佛门法器,而她不算真正的佛门中人,也无佛心,自然不能让法器认主。她现在若开口说出那些佛门法器的名字,对方又会问她,这些都是佛门贵重之物,怎的会尽数落在她这种江南小观庙的徒弟手上。 她该如何解释呢? 若是因缘所得,这个因缘也未免太好了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怪……难怪霍雁书会反复问她来自于哪里,与创世神有什么关系。 难怪……那个时候,千晛姐姐不让她把搭配好的奇花异兽录送给霍雁书。 居然明白得这么晚,居然在眼下困局中顿悟。天安不知现下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不知天安小施主思考什么思考了这么久?”和尚出声提醒道,“现下可以说了吗?” “你管我思考什么。”天安抬起头微笑,颇有几分撒泼的姿态。 和尚冷笑:“施主在这做了这么多口舌之争,该不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待双月重合时,趁机踏入双月之门吧。” “你这和尚,心机深重,恶意揣测,六根不净。”虽然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自己,但天安还是很坚定地骂着别人,“更过分的是,你这和尚不修佛道,反入仙门,咄咄逼人,就别一口一个施主,一口一个小僧了。” 天安确实是在拖延时间,风还没有来,她手上捧着的这束“蒲公英”和千小六“傻乎乎”地捣鼓的仙草还没到时候发挥作用。 她手中这种形似蒲公英的是云崖仙境里生长的一种罕见的植株,名唤“月下眠”。植株花茎上的白絮若是随风触碰到人的肌肤,那人便会立即头晕目眩,待三个时辰后才能缓和过来。而“月下眠”的克星正是刚才千小六递给她解苦用的“小月华”。 懂的人自然觉得没什么,可要是不懂的人,可就有些犯难了。况且,就算懂,小月华也并不好找。 而千小六在碗中捣鼓的则是一种名叫“月迷津渡”的植株,每一株上长七片叶子,六十三片叶子一起燃烧可产生一种令人闻后四肢无力的香味,与“月下眠”配合在一起,无论是多么神通广大的神仙,但凡嗅味,三个时辰内都无法使用灵力。 方才千小六一路找寻的便是此种仙草,天安看到时,还以为自己想错了,没想到对方心思居然真的埋了那么深。这样看来,对方确实是想通过双月重合,快速地提升灵力。 “算了,我不追究了。”天安沉默了几秒,忽而扬眉笑起来,“你要用那法器便用吧,我不在乎,你也不用拿出法器以证清白了。” “施主真是会颠倒黑白,这番话说得好像我确实拿了一般。”和尚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甚是口舌伶俐。 “和尚,那你要我怎么说?那我错了,你没偷我法器总行了吧,”天安摊开手,十分无赖,“莫非你是想让我道歉?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大人有大量,还会在乎我这么个俗人犯的错?你没偷就没偷呗,问心无愧就行了,我就这么个拉不下脸来的人,道歉是绝对不会道歉的。” 第178页 “小施主……”和尚此刻倒是深深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拳头打到棉花上,但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还是翻篇的好。 只是,他迟早得想法子封住那个叫“昭瑶”的人的嘴。 “小施主多心了,您既已归还小僧清白,小僧便无甚可说。”和尚合十念道,一派宽容气度。 天安心中冷哼一声,暗叹这和尚是真的能忍,她话都说得那么过分了,对方还一派清心淡定的模样。 只不过,确实不能这样拖延时间了,连司召和沈虞都在盯着她了,更别说一直在看她演戏的祁兰。 念罢,她只得恨恨地瞥了和尚一眼,然后装作心虚得坐到千小六身边。 千小六歪着脑袋傻乎乎地笑着,笑完,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理好的“月下眠”。 “是不是算错了,怎么风还不来。”天安抬头睨了一眼夜空,有些心焦,“最多一刻钟的时间,双月就快重合了。” 山谷底下的人此时也噤了声,空气里涌动着各路法器显现的光芒,每个人都准备着出手帮同宗仙门的人先一步踏入双月之门。 千小六隔着“月下眠”轻轻捏了捏天安的手腕,两人一低头视线便交汇到一处,山谷里有人突然喊道“起风了”。 起风了,明明云层应该被吹散开,此时却见天空中阴云迅速汇集在一起,摸索着往两轮明月爬去。 山谷里风声涌动,树叶哗哗作响,众人静声屏息,天地间骤然一派萧瑟景象。 天安攥着巨大的一捧“月下眠”,像握着一把火炬似的,站在山巅,迎着风,一边挥舞“月下眠”一边高声呐喊:“天狗食月了!” 山风极驰,卷起漫天白色飘絮,天安看着起起伏伏飘向各处山巅的“月下眠”,回头望了一眼点燃“月迷津渡”的千小六,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月下轻狂月下眠,与君同醉与君颠。 “天安,你这是在弄什么!”敖歆闻着漫天的白色飘絮,挥着手,皱着鼻子直打喷嚏。 和尚颇有些风花雪月地摊开手接住其中一朵飞絮,兴许正准备赋诗一首,却突然间觉得头晕眼花。他一颗一颗地飞速地拨着佛珠,又忽然闻到了夹杂着火焰味道的清香。 “师兄!这些东西有毒!”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尼姑突然间倒在了地上,浑身乏力地喊着。 敖歆也闻到了清香,几乎是一运气,整个人就坐了下去,耳边嗡嗡嗡的,只听得到猎猎风声。 祁兰、司召和沈虞反应过来,顿时聚气化作灵力结界,将飞絮和清香隔绝于外。 司召不悦地瞪了天安一眼,朝山下喊道:“各位,别去碰飞絮,也别去嗅那清香,这是月下眠和月迷津渡。” 山底的人顿时捂口,可下一秒就有龙族的开口喊道:“敢问蓬莱少主,我东海公主现下如何?” 司召看了一眼已经晕在地上的敖歆:“并无大碍,只是晕了过去而已。” “什么!晕了!” “蓬莱少主,我溪源仙境的二人呢!”又有人喊起来。 司召皱眉:“还未晕,只是眼下无法运用灵力而已。” “快看!双月开始重合了!”山底,突然有人高声叫了起来。 阴云在一瞬间又被大风吹散,天地敞亮浩荡得只剩下两轮已经部分重叠的圆月。仙境里的花草树木在刹那间枯萎,仿佛把所有灵力都还给了月亮。 “快!拦住招摇山!”和尚趴在山巅,将佛珠掷向谷底。 “啪”的一声巨响,佛珠散落。山底和尚与尼姑腾空跃起,直往飞向月亮的祁兰冲去。 “去帮公主!”龙宫六人毫不示弱,一身金袍踏叶而起,直往敖歆飞去。 其他仙门见两大势力出手,立即蜂拥而出,七星山上顿时成了一锅乱粥,刀光剑影,法器转动间,不知道谁跟谁在打,反正不能让不属于自己仙门的人先行踏入“双月之门”。 蓬莱与天虞面临的局面也并不好,不过倒不是别人拦着他们,而是两大仙门的少主不允许本仙门的趁人之危,先行靠近。 他们极力想控制住混乱的局面,然而空中却接二连三炸开一朵又一朵烟花。 竟然会闹成这样。 天安望着夜空,心中有几分内疚,让其他仙门弟子出局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想乘乱掩护千小六踏入双月之门,没想到仙门之间会为了争夺这个机会而朝他人下重手。 她看着司召和沈虞在各仙门子弟撞击下逐渐消散的灵力结界,转头看了千小六一眼,两人心思想到了一处,立即抓起背篓里的“小月华”朝他们飞去。 “蓬莱少主,天虞少主,这是月下眠和月迷津渡的解药!” 天安和千小六身姿灵敏得躲过不少攻击,才悬在空中,靠近了司召和沈虞:“你们接住了!” 司召手执君子剑,闻声回头,却立即拧着眉将剑刺出,天安来不及反应,立即挡在千小六身前,却听头顶有烟花炸开来,君子剑不偏不倚地悬在她的上方。 “天安姑娘,多谢解药。”司召接过小月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见无事,又扔了一株给沈虞。 “天安多谢蓬莱少主。” 天安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天空,刚刚居然有人趁机从头顶偷袭,这简直就……就是仗着须弥山的出局规矩,而置人命于不顾! 第179页 “其实就算你不使那些小诡计,这场架还是会打起来的,”司召望了沈虞一眼,两人竟并肩护着天安和千小六往双月飞去,“而且,有龙族敖歆和溪源和尚,这场架会打得更凶,出局的人也会更多。” “所以,始于双月之门,终于双月之门。”自从来了须弥山,便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话的天虞少主沈虞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天安见状,略有些震惊:“你们不进去?” 护着她和小六姐姐? “七星指路是你发现的,如果非得选一个人进去,我觉得你比较合适。”司召拦下溪源仙境的尼姑,回头道。 “那天虞少……少主好厉害啊。”天安瞪着眼睛,看着沈虞一剑既出,百人退步。 司召无奈摇头:“你们可能不知道,沈虞他……三千年,他来这儿,是因为觉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他不想成神也不想成仙。” ……挚友啊。 天安看着带她往双月飞去的千小六的背影,这人救了她,她也要把对方当挚友。 “不过天安姑娘,双月之门只有一人能进,你们俩……”司召望着月亮,犹豫地开口道,“你们俩能共同站上山巅,说明你们俩在猎杀凶兽时,功劳是对半分的。” 司召和沈虞一前一后为两人开道。 忽地一阵歌声起,广寒宫里月桂现。天上七星连成一线,夜空双月重合,玉斧一声巨响,敞开浩荡仙途。猎猎风声息灭在半空中,渴望一步登天的成仙者手执法器僵在原地。 双月开路,竞者仙途。 他们来不及了。 天安却募地甩开千小六的手,弯着唇笑起来。她从背后用力,狠狠地把对方推向双月之门:“小六姐姐,千程万水,望君珍重,后会有期!” 千小六一身飘渺黑衣立于光芒万丈的双月之前,她的眼睛是漆黑的,她的唇是朱红的,她的长发像泼墨一般散开来。 天安凝视着月亮,眼泪忍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她觉得她的救命恩人像极了真正的神祗。 “诶!怎么回事!” 天安正抬手依依不舍地抹着眼泪,忽觉自己腰身一紧,抬头一望,竟然是千小六用她绾发的红绳绕住了她。 “小六姐姐,你干什……” 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千小六抬眸轻轻弯了下唇角,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转身拉着她飞进了双月之门。 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一根红绳。 天上的光芒暗了下去,仙境内的花草树木开始重生。月下眠在风中轻轻摇晃,月迷津渡燃尽了花香。一滴眼泪落在小月华上,小月华悄悄绽开了花苞。 司召站在原地,分外不解。 沈虞看着逐渐消失于黑夜中的七星山与伤亡惨败的各仙门弟子,沉声道:“先找小月华给他们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双月之门确实只有一人能进,可那个叫“千小六”的黑衣少女似乎并不是作为“人”进入云涯仙境的。 第76章 情系云涯(一) “不是说只有一人能进来吗?我们现在是……” 天安话还没说完, 便被千小六拽着一路飞奔起来, 她们现在似乎是通过双月之门跨过了两千七百年, 直接来到了三千年的灵力仙境,因为紧追在她们身后的是雪山之巅的冰狐。 “小心, 小六姐姐!”天安回头望了一眼双眸冰蓝的狐狸,拉着千小六齐齐滚到地上,“不能飞啊,它的结冰能力在空中好像更强!” 两人滚到石头后又立即爬了起来, 沿着茂密的森林开始呈“蛇形”狂奔起来。 身后的石头在结冰后, 被风一吹,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什么臭狐狸, 好歹是同族,不必下手这么狠吧。”天安踩着树干腾空而起,在碰到冰桥的一瞬间, 又立即飞身落地, 喘着气躲过冰狐嘴里吐出来的冰棱子。 可真是要了命。 遇到这只通身雪白, 体型壮大, 双眸湛蓝的冰狐其实就是从双月之门踏出后那一瞬间的事。她们前脚刚落地,还什么都没有得到, 边见这只巨大的冰狐从空中跳了下来。 这里是三千年灵力仙境,仙境中的守护兽也自然是三千年左右, 因此她们两个三百年灵力的人, 想要徒手对付这么一只三千年的神兽,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因此除了在逃跑中寻找一条退路, 她们别无他法。 事情原本就够棘手了,但还有一件糟糕的事——她没有能力在慌乱中与不会说话的千小六进行交流,因此两人只能没头没脑地不停在各处树木中穿梭。 身后冰狐并不发声吼叫,像一个哑巴,但每跑一步,身后事物便被冰雪封存。它的速度极快,像风一般,以至于天安回头被它一巴掌拍到地上后,便再也不敢正面与它较劲。 这一巴掌拍得可真是疼,天安觉得自己眼前到处都在冒星星:“小六姐姐,我们要一直跑下去吗?” 天安扯着嗓子、摇着脑袋大声喊道,再跑下去她就没力气了。况且,就算她有力气,整片仙境被冻结成冰后,她们就无法避免得要与这只冰狐硬碰硬。 千小六的身形极快,她一会儿跳上树梢,一会儿在平地劲跑,可以说很大程度地吸引了冰狐的注意力,减少了天安的危险,但她一偏头,还是看到了被拍在地上,慌慌张张爬起来的天安。 第180页 她的眼角一下子垮了下来,略有几分厌恶地瞪着攻势强盛的冰狐。 冰狐感受到来自千小六汹涌的恶意,立即转头,露出锋利的尖牙,怒视攥着红带子,立于树梢的少女。 少女眼珠漆黑如玉,与冰狐一双冰凉似铁的眸子相对时,没有半分恐惧。 “小六姐姐,当心啊。”天安抓着像被火烤过的枯木站起来,抬头望着千小六,揉着脑袋出声提醒。 虽然看千小六时还有重影,但她还是大致能够看清眼前的局势。 冰狐并未攻击千小六,反而是眯着眼睛一直往后退,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难道它怕红色?”天安顺着冰狐的目光望向千小六手中的红带子,忍不住皱眉道。 可是不应该啊,她天狐一族不会怕任何颜色。 不对,她话音一落,抠着背后的枯木,立即又有了新想法:“小六姐姐,它该不会是怕红色代表的烈火吧?你会用火系攻击吗,要不我们试它一试?” 千小六摇头。 天安以为对方是在说自己不会火系攻击,正想着自己似乎学过一点,可以一试,却见千晛忽然从树梢上跳下来,神情严肃地拉着她往后慢慢退。 冰狐仍旧盯着千小六原本所在方向,像没发现千小六已经离开似的。 天安看着一脸严肃的千小六,顿时明白过来。冰狐刚刚往后退,不是因为害怕小六姐姐手中的红色带子,而是远处有“人”要过来。 这可真糟糕,原本一只冰狐就很对付了,若再来一只比冰狐还厉害的神兽,她们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仙境里的空气开始燥热起来,千小六和天安放轻脚步,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踩着落叶往后退。她们生怕脚步声太大,打扰了正在蓄力的冰狐和远处不知名的对手,招来杀身之灾。 冰狐原本往后退了几步,在感到空气逐渐升温后,浑身的白毛都立了起来,它将身子往下躬了些,一副要飞身扑物的姿态。它眼瞳的颜色又加深了几分,从干净的冰蓝变成了深邃的海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它的脚下开始结冰,像流水一般,往四下蔓延开来。 仙境之中顿时一片安静。 突然之间,夹杂着狂啸风声的男高音响彻整片灵力仙境。天安吓得一脚踩空,捂着嘴瞪着千小六:“不是我喊的!” 千小六飞快地瞥了天安一眼,抓住她的手,将她带起来跳到空中,像在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喊的。 天安抱着千小六的手臂,还没明白过来,便见眼前一阵金光闪耀,凄厉惨绝的男高音由远及近,“轰”的一声摔进她耳朵里,撞得地面冰层咔嚓一声,破裂开来。 一片片落叶被震得飞舞到空中,还未来得及飘零,便在空中被灼热的火气烧得一丝不剩。 “敖泧?” 被拎在空中的天安看着摔在巨坑里昏迷的金袍少女,震惊得看向男高音,“雷斯·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穿着凤凰火料子,来自西域古国的少年正蹲在坑里喊敖泧的名字,听见空中有人出声,抬头一望,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油然而生,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天安姑娘!是你啊!”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天安皱着眉,刚刚化身金龙的敖泧载着西域少年从天而降,在地上摔出了一个巨坑。 “我……啊!小心!”西域少年话还没说完,猛地瞪大眼睛,一边抱起敖泧飞出巨坑,一边高声提醒天安和千小六。 天安和千小六闻声立即躲闪,一团巨大的火球擦着两人砸进巨坑,“轰”的一声,升腾起浓密的烟云。 一只通双眸血红的赤狐从天而降,踏在树梢,与冰狐双目相对,蓄势待发。 竟然是这两个死对头。 “你们没事吧!”天安拉着千小六移动到西域少年身边,一边堤防着远处凶恶的两只神兽,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敖泧怎么了?” 西域少年灰头土脸的,还没缓过来劲儿:“现在是晕了,其他的……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逃开了这两只天狐再说。” “那我来背吧。”天安看着雷斯·马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将人接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敖泧看上去和她差不多高,可背在背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这附近有没有山洞?”雷斯·马和千小六护着天安和敖泧不停往后退,“趁它们还没注意到我们,我们赶紧走。它们要是眼睛看不到,就不会攻击我们。” 千小六闻言,立即朝天安比划了两个动作。 “在我们刚刚过来的悬崖里有山洞。”天安心领神会,立刻开口说道。 刚刚过来的路上,她只顾着逃命,哪里有功夫看有没有山洞,可小六姐姐居然还发现了哪里有山洞。 “不好,快走!” 雷斯·马话音刚落,便见一白一红,两只神兽同时朝她们望了过来。 “它们愣半天,怎么不打起来!”天安背着敖泧,在千小六和雷斯·马的掩护下又绕着原路狂奔起来。 原路冰封,辛亏刚才那只赤狐的出现,才让厚实的冰层松动,几乎只要轻轻一击便可破碎。由于知悉来路,她们跑得格外快。但身后那两只突然“交好”的神兽可不是吃素的,一冰一火几乎是贴着四人跑。 这样子,只需一会儿就会被抓住。 第181页 千小六见状,沉下眉头,忽然靠近天安,从对方的靴子里摸出那把匕首。 天安一愣:“小六姐姐!” 千小六瞪了一眼天安,示意她带着人先跑。天安听着身后两只神兽紧追不舍的声音,顿了下脚步,又领着人飞快地朝悬崖跑去:“跟上我!快一点!” 千小六闻声,攥着匕首,身影迅速地从神兽的脚蹄下滑过。 冰狐和赤狐见人分散开来,同时停了半秒,但下一个起身,便腾空朝天安和雷斯·马扑去。 千小六在神兽身后,阴沉着眉眼,冷哼了一声,只见她甩出手中红绳,精准地勾住冰狐抬起的后肢,在冰狐拽着她触地狂奔之前,她率先一步借着身后坚硬的冰桥,要跳到冰狐背上。 冰狐像是感受到身后威胁,浑身瞬间长出寒冷的冰锥,千小六一沉眉,瞬间转移方向朝赤狐身上跳去。 赤狐通身滚烫,她还是知道的,可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在双脚被炽热的皮毛烫灼的同时,把匕首朝赤狐背上狠狠地插了下去。 赤狐顿时发出一阵“呦呦”嘶鸣,听起来分外愤怒。 千小六皱紧眉头,在赤狐转头攻击她前,立即拔了匕首从背上跳了下来。 匕首抽出的一瞬间,赤狐又痛苦地叫了一声。 狐狸的带着愤怒与痛苦的哀鸣使天安分外揪心,然而她更担心千小六的安危,四个人尚对付不过来,更何况一个人。 “抓着藤蔓荡下去!”天安止步于悬崖前,将敖泧重新甩给雷斯·马,“等我们!” 说完,她便转头朝千小六跑去。 千小六被赤狐用狐尾猛地掸在地上,嘴角都溢出血来。冰狐此刻仿佛与赤狐成为了好朋友,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 千小六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揩了揩嘴角的血渍,脚底应该是被烫坏了,她现在痛得站不起来。 “你们两只臭狐狸,别堵着我小六姐姐,同属一族,不如我们之间来分个高低!”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窜出来的天安,眼带血丝地盯着两只神兽,嘴里念念有词,神色冷峻地驱动千小六攥在手中的匕首去攻击才负伤的赤狐。 匕首其实不是佛门法器,但在天安长期佩带下,也算染了少许佛光。寒光凛冽的匕首如风般从赤狐脖颈下擦过,赤狐退了半步,便见冰狐出手,怒目将匕首冰冻在空中。 天安趁着两只神兽疏忽的空档,飞快地滚向千小六,将对方扶上自己肩头:“小六姐姐,不能每次都是你救我。” 千小六从喉咙里吭了声,像是笑了下,笑对方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天安其实不认为自己能出去,也不认为自己能将其他人好好带出去,但她觉得留小六姐姐一个人面对危险,未免太不仗义了。 果不其然,她扶着人,才飞出去几米,便被通天的烈火逼得踏在寒冷的冰层上。 千小六曲着腿,被寒气冻得直皱眉。 被两次挑战的赤狐极为愤怒,它的身形一下子扩大了几倍,一步一个响声地朝天安和千小六逼近。 天安扶着千小六,被寒气入侵得已经走不动路了,她咬着牙,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一下,“咚”的一声砸向地面。 千小六压在天安身上,天安枕着千年玄冰。 “那两个应该安全了。”天安吸着寒气,嘴里吐着白气。 千小六的眼珠子还是那般漆黑澄澈,只有翘起的眼睫上挂着一点寒霜。 “我们好惨……没有那因缘得到这三千年的灵力,便要死在这儿。”天安看着冷得快支持不住的千小六,弯起唇角,艰难地笑了下。 千小六没有力气回答她。 “唉,这样会不会暖和点。”天安躺在寒气深重的玄冰上,忽然间便幻化成狐狸的原形,用柔软的皮毛拥抱着快要睡着的人儿。 千小六被一团温暖的“白雪”包围,紧抿的唇齿忽然间就打个颤儿。她的唇就贴着天安的脖颈,一抬头便可亲吻对方的下颌。 天安感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她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听着耳旁逐渐靠近的冰狐和赤狐的咆哮,闭上眼睛,将怀里的人拥得紧了些。 原来还是会觉得可惜和遗憾啊,待会儿居然有美丽的烟花来庆祝她们的失败。 赤狐和冰狐分立两边,看着快被冻死的两人,像往常一般,来了恶趣味。赤狐喷火,冰狐释冰,寒冷与烈火同时加注在两人身上,火越旺,冰便更旺,冰更盛,火便更盛,它们像是在较劲儿,看两人究竟会因火而死,还是因冰而亡。 天安用着身上的灵力,紧紧护着怀里的人。她感觉身体如在炼狱,备受煎熬却无法挣脱。 但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死? 她皱着眉头,突然间觉得有某种未知的意识在侵占自己的大脑,沿着脚尖到眉心,每一处都快不属于自己。 赤狐和冰狐双目相对,更是诧异于眼前两人的顽强,两只神兽眯起眼睛,敛气聚力,正准备发出最后一击,天空却突然炸起一声振聋发聩的雷鸣,冰冻在空中的匕首“叮当”一声落到地上,使得绵延百里的冰层在一瞬间破裂开来,密布在空气里的热气“轰”的一声升上天空,化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诛仙大人?”赤狐望着乌泱泱的天空,突然间浑身发颤,开口说起话来,“司法天神!” 第182页 “不是司法天神,是她。” 冰狐颤巍巍地往后退,看着化为人形,于雷霆万钧中站起来的天安。 红蓝异瞳,跟司法天神诛仙一模一样的红蓝异瞳!一怒则诸神惧,弑魔则天下居。 赤狐和冰狐它们不自觉地哀呜起来,它们伏首于地,战战兢兢地等候属于它们的雷霆审判。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咚”的一声,红蓝异瞳的人又倒了下去。 天地间雷声轰隆,赤狐和冰狐僵住片刻,转身拔腿而逃。 第77章 情系云涯(二) 天安比敖泧晚了半个钟头才醒过来。 一睁开眼, 她便看见了围在她边上一脸焦急的两人。 “天安姑娘, 你可算醒了!你没事吧?”雷斯·马见天安还两眼混沌, 赶紧揭开葫芦木塞子,倒了一碗清水捧过来。 敖泧坐在草席边上, 将天安扶起来,柔声说道:“觉得难受吗,可要喝些水?” “小六姐姐呢?”天安抿了抿被水润湿的嘴唇,急躁地四下望去, 她的神智还有些不清醒, 但等偏头看到安稳地躺在另一处草席上的千小六时,眼神立刻就清明起来, “小六姐姐!” 千小六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了一件凤凰火的披风,像个木头人似的躺在那儿, 还未有清醒的迹象。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 ”出声的是敖泧, “过一会儿也会醒了。” 天安不放心, 凑到千小六身边,把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间, 皱眉沉默良久。对方脉象平和,并无重伤之迹, 现下还不醒来, 大概是由于寒气入体, 灵气封闭, 还没转圜过来。 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自己得出结论,天安才舒展开眉头,就着千小六的身旁重新躺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刚刚是你们击退了那两只狐狸?” “不是我们,”雷斯·马是个挺老实的人,他也不清楚天安她们究竟是怎么让两只神兽撤退的,“我把敖泧姐姐背进山洞后,便想去接应你们,哪知我们刚进山洞,便觉地动山摇,外面雷声轰隆。我怕山洞坍塌,不敢贸然留敖泧姐姐一个人在这儿,所以等晃动停止后,我才立马跑出去找你们。原以为你俩定受了重伤,没想到除了这位黑衣姑娘受了些伤,你倒只是晕了过去。” 雷斯·马双手合十,竟念了个“善哉善哉,老天有眼”,吓得天安眼皮一阵跳动,差点以为溪源仙境的那群和尚来了。 “那这么说是那两只臭狐狸自己跑的了,”天安躺够了,便又坐起来,盯着眼前两人,吸了吸鼻子,“你们在煮吃的?” 两人身后架着一口铁锅,下面烧着柴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白烟。 “本是想烧点火给你们俩暖暖身子,但见一些石块下长着蘑菇野菌,就顺便采了些,打算熬锅汤给大伙儿补补。”雷斯·马呲着一口白牙乐道,“煮了有一会儿了,现在你醒了,等另一个姑娘醒,就可以吃了。反正这菇子得煮久点才好吃。” “她的名字叫千小六,来自不周山,是我的救命恩人。”天安低头看了一眼还没有醒来的人,朝大家解释道。 “不周山?”敖泧蹲到锅旁,轻轻用木勺搅着里面的菌菇,又挑了把之前洗好的野菜放了进去,“我看她身着黑衣白襟,难道是不周山的药童吗?” “你连这都知道。”天安有些惊讶,起身看到对方身旁铺了一地的药草、菌菇和竹子制成的碗筷,当即笑了出来,“你们哪儿找的这些,没毒吧。” “他找的。”敖泧指了指西域少年,又转头看向天安,难得地笑起来,“没毒的,在那本《奇花异兽录》里有记载,这种菌菇和野菜可以供踏入灵力仙境的人补充体力。” “对,我采回来后,给敖泧过目了,才敢煮的。”雷斯·马挠着脑袋,雪白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都是在悬崖下面发现的,刚刚你们没醒,我就扯着藤蔓下去了一趟,原本是循着水声去的,没想到下面挺多好玩意。” “而且,我发现下面有人迹,看来不止我们这一批人到了这里。幸亏这山洞外面藤蔓密布,否则这山洞兴许就被下头那群人占了。” 天安听得直挑眉,不止一群人?本来在这三千年灵力仙境看见敖泧和雷斯,她就很吃惊了,没想到还不止一群人。 “我有个问题,”天安皱着眉笑道,“你们刚刚怎么回事?还有,你们俩是怎么碰到一块儿的?” “你们这么多人,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太弱了,一直以来没搞清楚你们究竟有多厉害。” 雷斯·马立即摆手:“我不厉害啦,全亏敖泧姐姐,我在两千年灵力仙境里被一只巨蟒拖得快死时,是敖泧突然化身金龙出现,救了我。然后我们俩分食了巨蟒的灵丹,一下子就跑到这里来,被刚刚那只赤狐追着打了。” “两千年!”天安震惊,托着下巴盯着敖泧,“你,也有两千年吗,那你上次在结界天梯那里,是故意隐藏的实力?” “没有没有,”敖泧赶紧摇头,面颊因为着急有些发红,“我感觉是我的运气有些好,我本来是到了五百年那里的,然后正巧看到了《奇花异兽录》里千年难得一遇的金玉花,我记得那花可以增强灵力,就捻了一片花瓣尝了下,然后就到了一千五百年。” “在那里,我看到了蓬莱的少主司召,他们正在对付一只鹰,然后我就躲在边上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快杀死它的时候,突然就往下层灵力梯阶去了。” 第183页 “那只鹰看见了我,便朝我扑过来,我一害怕,就将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它收服了,然后就……”敖泧看着直勾勾盯着她的天安和雷斯·马,瑟瑟地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然后就,就一下子到了两千年,碰到了小马。” “你这叫运气有点好吗?”天安想起她和千小六拼死拼活进入双月之门,才到达三千年灵力仙境这件事,捂着脸,感慨得直摇头,大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你这运气也太好了!我说真的,要是你进双月之门,估计就是一步封神!” 西域少年小马抬了抬下巴,赞同得直点头。他本来还以为敖泧是灵力太强,没想到是天生运气王。 敖泧被两人盯得脸红,掩着唇咳了一声:“那个……好像有点糊,我再加点水,你们要不然去看看千姑娘醒了没有。” “对,还有小六姐姐。”天安反应过来,立即又跳到千小六边上去,真是没有一点被双狐攻击后应有的样子。 小马摸着下巴,眯着狭长的凤眼,又疑惑起来:“天安姑娘……” “叫我天安吧,小马兄。”天安抬眸望了对方一眼,低头瞧见千小六轻轻蹙了下眉尖,惊喜得立即小声道,“敖泧,你过来看看,她是不是要醒了。” 小马兄的话被打断,只得无奈地接过敖泧的活儿,往菌汤锅里加起水来。其实他真的非常困惑,他和敖泧加起来都没能让赤狐和冰狐离开,还未获得三千年灵力的天安和千小六是怎么做到的? 他明明听到上面雷声轰隆,应当是一场鏖战,没想到竟然伤势甚微。据他所知,三千年灵力仙境的守护神兽便是这四千年的双狐,双月之门是让天安和千小六有机会一跃三千七百年,而不是两千七百年。 要知道,越往上,灵力晋升也就越难。在他的了解中,五千年是一个分水岭,除却传说中的戈依上神,就连如今的天帝,在当初结束历炼时,也只是止步于三千八百年。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云涯仙境永远在变,天帝历炼时,三千年灵力仙境的守护兽是什么,恐怕只有创世神、火麒麟和白泽知道。而眼下三千年灵力仙境的双狐,是四大主神之首的司法天神流放的两只座下凶狐。 铁锅下的火苗“哔剥”窜了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敖泧,她的体内是不是淤血了,怎么现在胸腔起伏得这么厉害,”天安将千小六扶起来,一脸着急地轻轻抚着对方的背,“这种情况,能用灵力逼出来吗,还是?” 敖泧看着缩在天安怀里,一会儿发抖一会儿发热的人,拧着眉道:“用草药吧,我怕她会排斥你的灵力。” 敖泧说完,便跑到药草堆旁。雷斯·马见状,也赶紧过去帮忙,问敖泧有不有她需要的药草,要是没有,他再去悬崖底下找找。 天安抱着千小六,想起在悬崖上面的情景,其实除了变成狐狸抱着对方那个片刻,剩下的她便什么也不记得。 她不会去想那么挖根究底的事,她只要两个人还活着就行。那个时候都能活下来,现在也一定没事。 “咳——” 怀里的人突然闷声动了一下,似要挣脱她的怀抱,天安立即往后退了些,见对方弓腰,又立即低头望去:“小六姐姐,你怎么了!” 千小六紧紧攥着天安的手掌,一躬身,当即哕出一口黑血。天安被吓得忙不迭地抚着对方的背:“小六姐姐!敖泧,她吐血了!” “吐血了?”敖泧闻声回头,看着地上的污血,紧皱的眉头竟舒展开来,“吐血了就好,这样倒不用东西把体内的淤血逼出来了。” 天安听见敖泧这样说,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可见千小六攥着她的手心又吐了一口,她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心疼起来:“小六姐姐,吐出来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帮对方顺气。 千小六吐这两口淤血,简直用了全身的力气。她听到耳畔的声音,知道对方是谁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软着身子靠在对方肩头,闭着眼睛重重地呼吸,心脏在起伏的胸腔间剧烈跳动。 她是真的受伤,要不是天安用灵力护她,她这五百年灵力根本就撑不到现在醒过来,可是,为什么天安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 “小六姐姐,我帮你擦擦,你喝点水,再吐出来。”天安接过敖泧递过来的竹筒,慢慢地喂到千小六嘴边,手还有点发抖,“小六姐姐,张张嘴。” 千小六虚弱地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地看着对方蹙起的细眉,然后张开嘴,抿了一口甘甜的山泉吐到地上。天安将竹筒递还给敖泧,又接过润湿的布条,从对方手掌的虎口开始,认真擦拭每一根被汗浸湿的手指。 手指白皙纤长,倒是与那张像碳一般黑的脸不太符合。天安轻轻压了压对方虎口:“小六姐姐,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千小六僵着身子,看着对方低垂的眼眉,木讷地摇了摇头。 “这位小六姑娘可算醒了,”小马兄看着眼前的景象,摸着下巴咳了一声,“您饿了没,我们煮了点清淡的,一块儿过来尝一点?” 千小六抬眸望了对方一眼,抿着唇摇头。 小马兄被对方漆黑的眼珠子看得有些腿软,正准备再出声,便听天安回头道:“小马兄,小六姐姐她不会说话的,你不要问太多,她回答不过来。” 第184页 语罢,敖泧和小马兄同时一惊,有些遗憾。 修仙者不存在不能见、不能听、不能言,除非是她们本人不愿见、不愿听、不愿言。 “那……天安你过来尝一点?”小马兄觉得自己有些没话找话了,虽然他只是想缓和一下这沉默又紧张的气氛。 “嗯,麻烦小马兄先帮我盛一碗凉着吧,我待会儿再吃,”天安冲雷斯·马和敖泧笑道,“你俩先吃,不用这么客气地看着我俩。” “你要干什么啊?”小马兄是个好奇的热心少年,见天安蹲到千小六脚边上,颇为惊讶,“天安姑娘,你做什么呢?” 千小六也是一惊,吓得赶紧把腿屈起来,一脸紧张地瞪着天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像是拒绝。 “她的脚应该被赤狐的火烫伤了,”天安鼓着腮帮子,像金鱼似的,颇有几分气愤,但转头看见突然羞涩的千小六,她又挠着头不好意思起来,“小六姐姐,我只是过来帮你看看严不严重,没想碰你脚的。” 虽然……但是……把其他姑娘家的脚,心疼地握在手里,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千小六的耳背有些发红,她盯着对方,用眼神示意对方去吃东西,不要管她。 天安也盯着千小六,认真地眨了眨眼睛。 千小六摇头。 天安咬着下唇,叹气,从草席上爬起来:“那小六姐姐你自己看,真是的,害羞什么呢,要是烫得严重,没准儿待会儿还是我背你呢。” “不过,希望不严重。”天安往前跳了几步,又回头笑道。 千小六避开笑容,低下头去。 谁要你背,你被红腥蛇咬后,我可是背了你一路。 心念于此,千小六握在脚踝的手骤然顿住。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小六姐姐!我觉得这汤还不错,要不我还是帮你盛一碗吧。”天安尝了一口汤,抬头喊道。 千小六背过身去摆摆手,她垂眸看着自己脚底的伤疤,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地发起无名火来。 第78章 情系云涯(三) “你的意思是每一层灵力仙境都由天宫中某位神仙设法而生?”天安搁下碗筷, 蹙着眉尖细细思索, “好像确实是这样, 譬如村庄那处是由北斗七位星君设法而成,而此处是由司法天神创设。” “不过, 好像没有按照灵力高低的顺序。”天安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道,“你看, 三百年灵力仙境中为我们打开双月之门的是四大主神之一的月神。” “虽然司法天神是四大主神之首,但月神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在六界中展示过吧。” 小马兄捧着碗, 快要把锅底吃穿,等他吸溜完最后一根野菜, 才开口接话:“你说的没错, 所以才会有像敖泧姐姐这样幸运得灵力一路狂升的人, 也有像那些极高灵力入境,却一招就被出局的人。” 敖泧捧着碗点头, 龙宫里有两位便是后者。 天安拧着眉不住地点头,再一次感叹进入云涯仙境历炼是一件身心俱疲的事。一方面要警惕那些灵力强大的守关者, 另一方面又要避免自己被人心和命运捉弄。 “那……敖泧、小马兄,”天安抬头看着两人, 一派认真请教的模样,“我见二位对这云涯仙境颇为了解, 便想再问一句, 这最后的云涯什么时候开启?白泽大人说我们最后得登上云涯, 在仙境里所得的东西才算作数。” “这我可不知道。”雷斯·马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 还是摇头。 敖泧是个实诚人,对于这个问题,她也不清楚:“我知道云涯仙境是从我娘亲口中得知的,她曾经于这儿历炼,可是……娘亲常言,‘万物有相,而云涯无相’,纵使娘亲将那时云涯仙境中所见之景,全部告诸于我,现下恐怕也早已是沧海桑田。” “你呢,小六姐姐,你知道吗?”天安把目光投向像一尊玉佛一般揣着手观看的人儿,不知道哪来的盲从盲信,她总觉得千小六什么都知道。可一转头,瞧见对方一直在打量自己,又分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小六姐姐,你看我干什么啊,你知道?” 千小六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认真地在地上写了个“否”。 “……”天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吧,她信错了。 小马兄看着天安一脸期待又一脸吃瘪的模样,跟敖泧一块儿笑出声来:“我说天安,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没那么必要担心云涯什么时候出来。” “什么意思?”天安疑惑地看向两人,她进云涯仙境可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她原本想做的是闯过更多灵力仙境,登上云涯,小六姐姐救了她后,她想做的便是帮助小六姐姐提升更多灵力,然后登上云涯。 “比如我,”小马兄指着自己,眼里亮闪闪的,“我进云涯只为获取冰狐心晶,待我得到它,便呆在原地等云涯到来,而不必担心再往高阶去会遇到灵力强我百倍的守关者了。” 天安皱着眉,这是个保守的方法,可白泽没说最后的云涯没有危险啊:“你为什么只要冰狐心晶,就是刚才外面那只吗?” 小马兄点头:“就是它。” “你不知道,其实不止我一个人想要冰狐心晶,那对姓霍的兄妹也想要。” 这下,连千小六都朝小马兄望去。 “你们不知道吗?”这下轮到小马兄疑惑了,他望着天安,感叹地直摇头,“这样看来,天安,你真的是交友不慎。” 第185页 天安尴尬地笑着,谁说不是呢,她和霍雁书的交情还没有现在她们这几个莫名其妙碰到一起的人过硬,至少她们四人也算同生死、共患难了。 小马兄点到即止,也不戳人痛点了,认真开口解释道:“赤水霍家兄妹来须弥山历炼的目的同我一样,都是为求取冰狐心晶。我来自西域古国,那处信奉佛陀,无神眷顾,荒漠广布,常因水源而发生冲突,我的部族为当地首领,常常因此倍感无奈。传说须弥山的冰狐乃饮雪山之巅万年积雪而生,其灵丹,也就是冰狐心晶有润泽大地之能。” “若是双狐现在仍为司法天神座下神兽,我等是万万不敢以身犯险的,但双狐却在六千年前私下人间,仗着无双灵力,为害一方,造成无数小仙门子弟伤亡。司法天神勃然大怒,欲将之处死之际,创世神出言相劝,不若将双狐困于云涯仙境中,守千万年孤寂。其实当初在人间地事,不能全怪双狐,创世神因此心有不忍。虽然双狐确实秉性恶劣,可遇良人,亦能善待天下。双狐虽难收服,但还是有机会的,故我才愿秉部族厚愿,跋涉于此。” 小马兄说起部族时,十分文绉绉,完全没有初见之时的意气狂放:“再说赤水一族,其实与我族的境况相同,他们所居之地也是常年风沙漫天,因此生活与出行都极为不便。前些年我就听说赤水一族想结交龙族,想来便是因为水源一事。可他们如今在须弥山来夺这冰狐心晶,多半是因为龙族不愿与之交好。” “你们知道的,眼下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司掌水源的神仙,多是一些灵兽凶兽,它们性情桀骜,不服管教,难弄得很。”小马兄晃着脑袋,颇有几分探讨之姿,“天帝现今弄了个四大主神,又要弄八大上位神,我估计水神便会是其中之一。” 天安赞许地点头,都说神仙逍遥快活,可实际上天宫与人间一样,也多得是弯弯绕绕。有不快乐的、无能为力的神仙,也有快乐的、自由自在的凡人。 “那照你这么说,霍雁书和霍云焕他们就是有备而来了,”天安想了想,才开口道,“我之前接触他们,便觉其体内灵力汹涌澎湃,不止千年。刚才在三百年灵力仙境,我没看见昭瑶,也没看见他们两人,会不会他们已经来到这儿了?” 几人顿时想起悬崖底下的人迹,如此观之,倒不是没有可能。若昭瑶跟之前来,祁兰也必定会紧随而至。 “啊!对了,招摇山!”小马兄一拍裤腿,想起这茬,“赤水两兄妹和招摇山合作,是因为招摇山的仙门绝技,天火咒!这跟赤狐所司之火同出一源,属三昧真火,可以很好地对付冰狐。” “那我们现在……”听得津津有味的敖泧才开口说一句话,山洞便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跑!快跑!”小马兄见洞内巨石坠落,抬手撑其洞顶,“你们先出去!他大爷的,上面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小六姐姐!”天安伸手抓对方。 千小六反过来握住天安的手掌,拉着对方朝山洞外跑。脚底的伤疤被火燎伤,的确是有些痛的,但她不喜被人照顾,她来这儿,也不是为了让人照顾的。 所以,痛就痛些,挨过去也就习惯了,反正总不会要了她的命。 一行四人三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在山洞坍塌的瞬间拽住了峭壁上的藤蔓,荡着藤蔓来到了悬崖底下。 几人不敢离悬崖太近,停歇片刻又匆忙地往悬崖上面飞去。 悬崖之上,灵力大量涌动,无数冰雪和火花间杂在一起,卷起漫天的落叶飞花。 天安用袖子挡在脸前,才避免了被飞叶划伤。 “真的是她们。”敖泧提前止步,皱着眉退到一旁的古树之后。 天安和千小六跟着停下来。 远处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们片刻时辰前讨论的霍家两兄妹、昭瑶和祁兰。昭瑶没那么高的灵力,她能上来,一定是祁兰带的。可祁兰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冰狐盘踞地面,凶恶地望着腾于天空,掌间火光大作的祁兰。它好像是受了些伤,不住地喘着粗气,闷沉的声音使得天色变得更加阴暗。四周林海涌动,山风瑟瑟,一派孤寂萧条之感。 霍雁书和霍云焕分立两边,周身卷起黄沙,不断相撞的黄沙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溅出缕缕金光来。 昭瑶盘腿坐在距离冰狐百米远的地上,手持玉如意,神情难得地严肃。 “竟然是昭瑶在护法?”天安皱眉道,那冰狐看起来是被之前的赤狐所伤,可伤得再严重,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杀死。她不知道是祁兰太自负还是如何,居然敢用如此内强外弱之阵,难道是笃定昭瑶凭借手中一根玉如意,便可防备外敌? 可若是像天虞少主那般厉害的人来,只怕现在这个局面会变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过,她们这四个人,也有可能是渔翁。 “这可有点棘手了。”小马兄探出脑袋观望了半天,“要是赤水两人,我倒不怕,没想到这祁兰真来了。” “祁兰来了,你可能也无需害怕的。”一直观察着远处三人动势的天安突然缩回脑袋,举起千小六的手,“她刚刚说,三昧真火其实是各类真火里最弱……” “最弱?!”敖泧和小马兄同时震惊地瞪着千小六,千小六瞥了眼天安,甩开她的手。 第186页 “反正不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天安摊开自己的掌心,幽怨地看了千小六一眼,明明刚才她在观察战况的时候,小六姐姐就一直在边上给她讲天火咒嘛,“天火咒所用之天地三昧真火,属于短时间内拥有极强攻击力的真火,因此施此类仙法之人,极耗元神。” “若祁兰半刻钟内不能解决冰狐,那么三昧真火的势力便会大大减小,与普通烈火无异。而普通烈火,又是伤不到冰狐的。” “这么说,我们有机会了?”小马兄两眼放光,“那便让祁兰她们先耗一耗那冰狐!” 敖泧蹙着眉尖:“小马兄,这样……不太好吧,我们会不会太不道义了?” “这怎么能叫不道义呢,”天安和小马兄同时开口,“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敖泧偏过头,望了一眼千小六,希冀对方做个指示。哪想千小六全程抱着手站在一边,明明冷着脸,却一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那……她也看戏好了。 四人作战,正斗得热火朝天。 祁兰一方在最开始占足了优势,几乎是逼得冰狐连连后退,加上霍雁书和霍云焕的黄沙,冰狐深陷迷雾,一双湛蓝的眼睛都快变得污浊起来。可在祁兰喘气的一瞬间,冰狐就突然间灵力暴涨,一声冲天怒吼震得地动山摇,天空中竟然也因此砸下来一颗又一颗鸽子蛋大的冰雹,那些冰雹冒着寒烟,渗入人体内的瞬间,便变成刺骨的钢针。 祁兰挨了一滴,当即痛得从空中摔下来。 昭瑶急得大喊,祁兰却摆摆手,拧着眉又站起来。昭瑶见状,颇有几分恼怒,指着霍云焕和霍雁书道:“你们俩能不能快一点动手,磨磨蹭蹭的,能不能行了!” 霍雁书忿恨地看了昭瑶一眼:“你护法就好好护,别给我在那里动来动去。” “霍雁书,谁允许你这样说话的。”祁兰当即瞪了一眼霍雁书。 “祁兰姑娘,珍惜时间吧。”霍云焕开口道,“早点结束我们也好早点帮少宫主进入前面的灵力仙境。” 一来二去间,差点就窝里反了。 天安听着霍雁书和霍云焕说话,心中叹气,有些隔世经年的感觉。若是她还和霍雁书在一条线上,根本就不会容忍祁兰这般目中无人。 可惜还是有点可惜的,毕竟是入世以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偶尔想起她们陪她走的结界天梯那段路,还是十分感谢的。虽然她知道没有人会陪她一直走下去,可既然走过一程,她便不能够彻底把对方当敌人,最多是难过罢了,她其实不恨那两人。 所求相异,道不同不相为谋。 “公主!” 天安正出神,便听空中突然亮起一声凄厉龙吟,她还未抬头望去,一条白龙便裹着一团烈火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敖歆!”敖泧捂着口叫出声来,下一秒,便见她化身金龙携带甘霖闯入火阵。 空中一声呦呦长鸣,赤狐口舌喷火,踩着其余两条鲤鱼“轰”的一声降落地面,四下顿时荡起阵阵热风。 它偏头看见受伤的冰狐,当即扫了一圈在场众人,极尽嘲笑:“就这么些喽啰也能让你伤成这个样子。” 冰狐朝它慢慢走去:“你既然来了,便试试你口中的这些喽啰的实力。” “东海公主?不过如此。”赤狐朝空中喷出一口火,双目赤红地盯着将敖歆卷上龙背的金龙敖泧,“你又来了,北海公主,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敖泧姐姐,你没事吧!”小马兄带着天安、千小六两人从参天古木后面跑了出来,叉着腰吼道,“我告诉你,死狐狸,别太嚣张了!” 虽然几近确定打不过,但是气势还是不能输的。 “就是,你别欺负我们敖泧泧,她人可好了,就算我们今天死在这三千年灵力仙境,也得先合起伙来,把你狠狠揍一顿!”天安瞪着眼前的赤狐,见对方居然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立马悄悄扯了扯千小六的袖子,低声道,“怎么回事,它怕我?” 冰狐听到天安说话,竟然和火狐一样,也往后退了半步。 千小六看了天安一眼,眼神讳莫如深,因为那个时候她昏迷了,她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被司法天神流放的这两只赤冰双狐是认主的,它们不会在死前屈服于任何人,除非司法天神的后裔。 天安是天狐一族,司法天神是天狐一族。 算后裔吗? 千小六沉着眉头,她是听始祖说的,可里面的亲疏远近该当如何计量,她就不知晓了。 其余众人见状,也是一惊,怎么威风凛凛的双狐看见天安,竟然会往后退。 敖泧搀着昏迷的敖歆从空中跃下,也是一脸不解。之前死里逃生却毫发无伤就很奇怪了,现在更加奇怪。 “天安,这难不成是你祖宗?”小马兄往天安边上走了几步,悄声问道。 我祖宗说出来吓死你好嘛! 天安努努嘴:“肯定不是啊,我都没听说过我有什么长辈,我大概就是一只血统旁支的不能再旁支的天狐。” “你确定?”小马兄看着不断往后退的双狐,越来越不相信,“它们好像放弃攻击我们了。” “喂,你们别走……”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两只身形巨大的狐狸拔腿欲跑。 “想走,没那么容易!”霍雁书一直没做声,毕竟她对天安,是有些愧疚的,可刚刚见两只神兽惧怕天安,天安身边又围了许多朋友,有她没她其实都过得一样好时,她的心里又无端生出怒意来。她扬起手掌,拍起泥沙阵阵,几乎是在眨眼间,便移动到双狐头顶,“留下我要的东西!” 第187页 “妹妹,当心!”霍云焕抢先一步挡在霍雁书身前,挨了赤狐一击,当即吐了口血,滑到地上。 “哥!”霍雁书赶忙去扶。 祁兰看了一眼天安一行人,颇有些记仇:“真是到哪儿都能碰上你这个煞星。” “希望这次我们惦记的不是一个东西。” “……”天安无辜,她倒是不惦记,可小马兄惦记啊。而且,她才不是煞星呢,“小六姐姐,她骂我。” “……”千小六挑着眉睨她一眼,在她手心写了三个字——“骂回去”。 “你才煞星呢!”天安见祁兰朝双狐飞去,骂道。 “……”千小六掩唇咳了一声,真是小孩脾性。 不过祁兰很显然不会搭理这么无聊的天安,她加上霍雁书和霍云焕,是卯足了劲儿要干掉冰狐。赤狐在外敌当前之际,当然选择为冰狐助阵,这样一来,祁兰三人丝毫不占上风。 小马兄帮敖泧扶敖歆去边上坐着,天安和千小六扶起晕在地上的那两条鲤鱼精,于是场面便变成了由四个人看戏到四个人陪着三个晕了的人一块儿看戏。 “敖泧姐姐,她们欺负你,你帮她们作甚,之前都不带你一起玩儿。”小马兄不悦地把敖歆放在地上,“要不是你们龙宫的定海珠护着她,她能走到这儿?” “她们其实没怎么欺负我,”敖泧解释,“我们只是观念不同,无法玩到一块儿罢了,敖歆她……对其他人其实挺好的。” 明知是排挤却还是坚持这么做,还不叫欺负吗?天安撇着眉头,听着敖泧解释,非常不开心。 千小六看着忿忿不平的天安,无奈摇头,自己之前不也照样没弄懂为何被人排挤吗,因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敖泧虽少言少语,却是个聪慧至极的人,云涯仙境从来没有靠运气上来一说,或细心、或勇敢、或善于观察……在没人陪同下,就敢凭借自己所掌握的东西去判断并试吃仙草,就敢冒险去狐口夺人,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不惧孤单的善良,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人常不理解与赞许,将其称之为异端,转头却在内心悄然滋生嫉妒的种子,无非他们永远只能做到“宽于待己,严于待人”。 “小马兄,你别说我了,你真不怕她们几个收服冰狐心晶啊?”敖泧转了话题开口说道。 “放心,赤狐来了,她们没那么容易打赢的。”小马兄道,“到时候,还麻烦敖泧姐姐、天安姑娘和小六姑娘祝小兄弟我一臂之力。” “可是……” 敖泧说了一半,又止声,她指着天空,支支吾吾地:“好像,那边又有人进入这三千年灵力仙境了。” 第79章 情系云涯(四) “怎么又是溪源仙境那群臭和尚!”天安慌忙站起来,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竟然也赶来了此处。 “他们是不是……不太对劲?”雷斯·马也站起来, 踮着脚望着前方,“是真的有问题, 快躲开!” 话音刚落,便见一团黑火砸向她们所在的位置,天安扶着晕过去的鲤鱼精, 躲得颇有些费力:“这和尚走火入魔了不成,怎么连佛珠也摔!” 只见火团砸出的巨坑里, 躺着一颗被碾碎了的玉佛珠。 “是走火入魔了。”小马兄和敖泧扶着敖歆躲在石头后,看着天空中衣衫褴褛、双目猩红的和尚和一团接一团毫无顾忌地砸向地面的黑火, 皱着眉说道。 怎么会走火入魔, “月下眠”和“月迷津渡”并不会教人这般模样啊。天安趴在地上, 听到小马兄笃定的话语,立即抬头朝远处望去, 只见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溪源和尚原本穿着的干净整洁的白色袈裟已经变成黑红相间的破烂麻衣。黑色是佛心湮灭的象征, 红色是手沾鲜血的记号。除此之外,一群四人个个脖间青筋暴起, 双目猩红胜血。 “是两千年仙境中的君魔风信。”敖泧突然道,“你们看他脖子那里, 已经在溃烂了!” “君魔风信是一种毒气, 可以使人灵力大增, 但是长期吸入, 便会让人心境大变,皮肤逐渐溃烂!” 天安刚一抬头,便见天上四个和尚龇牙抬首,用尖利的指甲疯狂地抓着自己腐烂得发黑的脖子,“嘶啦”一声,便见指甲抠下一块儿腐肉来。 天安吓得浑身一阵寒颤,却听天空中的和尚扯着嗓子狂笑起来:“舒服!舒服!我要撕碎你们!” 话音刚落,便见他们将嘴咧开至眼角,低头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天安和千小六身上:“两位施主,又见面了。” “你们小心!”小马兄抢先一步腾空而起,接住俯冲下来的疯和尚一掌,“该死的,挺厉害啊。” 小马兄被打得单膝着地,在地上滑行了几米远,嘴角都溢出血来。 “小马兄!”天安和千小六同时飞到雷斯·马身边,扶着他,满脸担心,“你没事吧?” 小马兄摆摆手,吸了口凉气站起来:“我没事,和尚灵力暴涨超过三千年,我探不出来了,你们当心点。” “真可怜啊,”和尚甩着手里残缺的佛珠串子,看着远处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停下来的双狐和祁兰三人,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有命通过双月之门,却没命干掉这四千年的赤冰双狐,可怜啊可怜!” 四个和尚说着同样的话,仿佛回音似的,活成了一个已经疯魔的人。 第188页 “要不,和尚哥哥我帮帮你?”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四个和尚化作一道黑影已经窜至天安身旁,驾着她腾空而起。 “放开我!放手!”天安被合为一体的四个和尚紧紧贴着,周身顿时灵光大作,她无法凭顽力挣脱开和尚,只能凭借身体的柔软度,一个后空翻将腿劈至和尚脑袋,但就在快要碰到的和尚瞬间,和尚又瞬间分身成四个。其中两个腾至空中,一人一脚接住天安的双腿,不屑地笑了声,一拧眉将天安朝地上蹬去。 “天安!” 一来二去间,速度太快了,就像流星陨落一般,雷斯·马和敖泧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天安本以为自己得摔个脑袋朝地,哪想还没落地,便被一条柔软的红布率先接住。千小六双脚蹬着树干,手中红绳化作一条长长的绢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天安卷了过去。 天安于空中一顿,没忍住叫了一声,下一秒便完好无恙地像蚕蛹一般被卷至千小六身边。 “小六姐姐!”天安喘着气喊了一声,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臂。 千小六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转头望向四个和尚时,原本澄澈如波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阴鸷。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周山的药童,速度很快嘛。”和尚说完,又按照先前的招式,飞身靠近两人,然而还未至接近,便见千小六率先一步,腾空至和尚脊背,毫不留情地狠绝地将对方朝地上蹬去,仿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在替人报仇。 天安被红布条组成的红色纱幔环绕,一瞬间,她看到千小六的黑衣成红衣,仿佛成为了另一个她一直以来都惧怕的人。可下一个瞬间,当和尚跃起,逼得千小六直往后退时,她又立即醒悟过来。 “小六姐姐,危险!”天安急念口诀,召出匕首紧追和尚,匕首浸佛光,一瞬间竟让和尚害怕得收回了手。千小六趁势回头,带着天安重新回到雷斯·马和敖泧身边。 和尚接连两次攻击都被躲过,心中勃然大怒,眉心显出团团黑色雾气,像是迁怒般,他转头狠狠地盯着双狐:“都怪你们!都是你们这群守关者,为什么不让我轻松通过!” 语罢,他竟然手持残珠直接往双狐冲去。 双狐一怔,立时出手攻击,天火地冰如排山倒海般向和尚砸去,要知道,六界之内不与佛门中人为敌,可是一个普世规矩,若非万不得已,就连它们也会认真遵守的。 可眼下,和尚入魔,便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它们便要教这无法无天的和尚尝一尝守关者的实力。 祁兰和霍氏兄妹见和尚冲过来,瞬间拧眉,她们好不容易等到双狐,怎么能让半路闯出来的和尚夺了东西。况且,这和尚现下魔气入心,万一发疯毁了“冰狐心晶”,她们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时迟那时快,出于相同的考虑,祁兰和霍云焕同时出手朝和尚攻去,而霍雁书则拎着昭瑶站到了靠近天安她们比较安全的地方。 天安偏头看见默不作声的霍雁书,心头哼了一声,与千小六换了个位置站着,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 千小六顺着天安的目光望过去,见霍雁书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竟然挑了挑眉梢,一把揽住天安,往自己怀里带了下。 “……”天安一下怔住,她看着霍雁书眉头沉下去,又悄悄看了眼“耀武耀威”的千小六,忍不住低声道,“谢谢你,小六姐姐。” 这是极为微小的一个动作,甚至算不上亲昵,可天安却觉得忽然间被爱意包围,连带着十八般委屈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千小六听到天安说话,严肃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装作没听到般,又望向不远处打斗的众人。 天安看着千小六轻轻扬起的下颌,垂眸笑了一声。 她知道,对方听到了。 “祁兰她们好像不是溪源和尚的对手啊!”一直认真观战的敖泧突然出声道,“你们看,祁兰刚才使用天火咒消耗了不少灵力,现在有点力不从心。” “霍云焕很厉害,可是那和尚好像邪门的很,他手中拿的是什么法器!”小马兄愤怒地接话道,“他大爷的,这是哪个仙门的法器,怎么这么厉害!连赤冰双狐都有点招架不住!” 空中盘亘的冰桥和火舌突然“轰”的一声爆炸成碎片溅向地面,地面众人瞬间用灵力屏障护住自己。 只见天空中浮着一个巨大的鎏金炉子,炉子周身佛光大耀,炉子中心冰火交织,灵光充沛万分。 和尚站在炉子之后,只轻轻一挥,便击得祁兰和霍云焕重重摔在地上。而赤狐和冰狐的处境还要更惨烈一些,它们周身的灵力都在被炉子源源不断地吸去。 “这炉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小马兄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它简直就是赤狐和冰狐的克星啊。” “是……赤炎炉。”天安盯着天空,皱着眉说,“那是火云尊者的宝物,可纳火吸冰。” “火云尊者!”小马兄以为自己听错了,“净琉璃世界的火云尊者?不会吧,溪源和尚没那么大本事和他们结交吧,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因为那个……” 天安话还没说完,千小六便捂了她的嘴。 天安好奇地瞪着千小六,见千小六松手,望着前方再不发表意见,她就明白过来:“我不知道这个和尚认不认识火云尊者,可是那个炉子我以前在佛经上见过。” 第189页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远处的霍雁书焦急地望着天空,她想过天安包袱里的东西了不起,可没想到会这么了不起。 一旁的昭瑶也是心头一惊,她偏头瞪着天安,此人和佛门究竟有多少渊源,仅仅是因为道观里那个净悟师父吗?她不相信的。 这一刻,昭瑶倒是难得的清醒。 “哥!小心!” 昭瑶还没深思,便被霍雁书一声大吼召回了魂:“祁兰!” 两颗佛珠正分别朝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的霍云焕和祁兰砸去!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霍雁书和昭瑶朝两人飞扑过去。 “轰”的一声,苍茫仙境里炸起红色、白色、蓝色和黑色各种灵光,两颗佛珠与彩色灵力屏障碰撞产生的灵力波动得使周边草木剧烈晃动,山烟滚滚四起。 祁兰和霍云焕喘着气看着挡在前面的昭瑶和霍雁书,昭瑶和霍雁书看着挡在她们前面的天安、千小六、敖泧和小马兄,一时竟以为自己在做梦。 “别看了,是我们救了你们。”小马兄才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他见佛珠落地,立即回头道。 “谁要你们救了!”昭瑶气得跺脚。 小马兄“嘁”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和尚飘在天空,看着地上一派和谐对抗他的模样,忍不住直摇头:“啧,可真是齐心协力啊。” 他说完,话锋一转,咧着嘴笑开来:“但有什么用呢,你看,你们连双狐都打不过,可双狐都快被我收拾干净了。” 赤狐和冰狐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的确受了重伤。 “哈哈哈,等我解决完你们,得了双狐的两颗珠子,就去解决蓬莱和天虞的众人,你们都死了的话,就只有我一个人登上云涯!到时候,什么都是我们溪源仙境的!” “疯子。”天安低头咒骂了一声,她觉得不纯粹是君魔风信使得他变成这个样子,而是这个和尚本来就心思不正,佛心不纯。 只不过,这般境地下,仍能用灵力驱动赤炎炉,天安便不知道,佛门法器不对六界之内的使用者设防是对还是错。 “你骂我?”和尚的耳朵灵敏地动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天安,一时间眼中神色变化多端,仿佛贪嗔痴念全部俱全,“你知道后来骂我的那群尼姑是什么下场吗?” 他说话时,仍然是四个人同时出声。 “她们死了!拖后腿的东西,我把她们弄死在君魔风信里面,哈哈哈,然后天空就噼里啪啦炸起烟花来,真是漂亮啊。” “说够了没有,”天安咬着牙瞪着他,“像你这种偷东西,残害同门的畜生,不配持有赤炎炉!” “赤炎炉?哈哈哈本就是我佛门法器,与你何干!”和尚笑得癫狂,“而且,你以为我只驱动得了赤炎炉吗!” 只见话音刚落,天空中便被一方巨大的黑色龛盒笼罩起来。龛盒周身刻着白骨,里面仿佛盛着骨灰。 “我一直在想,是这云涯仙境的烟花炸得更快,还是这白骨龛要你们的命更快!” 和尚将手中剩余的九颗佛珠统统撒向地面,燃起的熊熊烈火让天安一行人和赤冰双狐无路可逃:“不如拿你们的命来试试吧!” “吼——!” 冰狐第一个不同意,它阴沉着冰蓝的双眸,长吼一声,四下便开始密密麻麻地结起冰来,有些冰毫不畏惧佛珠火,攀着佛珠火顺势而上。 “该死的臭狐狸,居然忘了你们两人曾是司法天神座下神兽,连伏魔台都呆过,怎么会怕这白骨龛,”和尚拧着眉呵了一声,“那便先彻底收拾完你们,再让她们好好尝尝魂归西方极乐世界的滋味!” 说完,和尚就攥着赤炎炉朝双狐冲去,而其余众人被白骨龛笼罩,几乎不能移动分毫。 真是该死,天安看着空中鏖战的一人二狐,懊恼地蹲下来,当初要不是她找几位尊者前辈要法器,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档事了。 霍云焕和霍雁书焦急地看着天空,他们希望双狐赢,可若是双狐能赢这个臭和尚,那也证明了,他们根本没实力与它们斗。 昭瑶倒没管那么多,她一心惦记着祁兰的伤势。 至于千小六、敖泧和小马兄三人,她们格外专注地盯着空中的打斗,毕竟,佛门法器和神兽相争,几乎是不存在的事情。一是因为佛门不会主动干预六界之事,二是因为佛门以慈悲为怀,倡导教化,而不是杀戮。三是因为佛门法器被恶人操纵,是前所未有的事。 眼见和尚被赤冰双狐的合击打得滚到地上,下一秒和尚又弹起来,周身黑雾缠绕,驱使着赤炎炉吸纳双狐灵力。双狐不敢靠太近,频频后退,正准备蓄势一击,观看的三人却一下子拧紧了眉头,那和尚一边笑得阴恻,一边往后退是要做什么? 空气中的黑雾忽然变得浓重起来,甚至弥散出阵阵腐烂的味道。千小六一怔,立即拍了敖泧一下,紧接着,她便用灵力罩住她和蹲在她脚边上的天安。 敖泧瞬间明白过来:“是君魔风信,大家注意别吸入它们。” 观战的众人反应得快,可打斗中的狐狸却没那么机敏,待狐狸回过神,欲逃脱时,周身已被大量的黑气笼罩。 “死狐狸,皮毛的颜色倒是鲜艳美丽,待会儿看到你们骨肉溃烂,我可会心疼啊!”和尚嘴上笑着,手上却驱着赤炎炉朝双狐攻去,“哈哈,给贫僧下地狱吧!” 第190页 霎时间,所有日光全部被赤炎炉吸收,天地间一片昏暗,只剩下赤炎炉上的灼灼火光和囚于君魔风信中眼神逐渐混沌的赤冰双狐。 到底是同出一族,又是自己带来的法器,天安觉得心脏被揪成了一团,但现下,她也只能眼睁睁地攥着拳头,看着双狐被赤炎炉压垮。 当双狐完蛋后,下一刻完蛋的便是她们。 天安看着冰狐逐渐闭上的湛蓝眸子和赤狐逐渐阖紧的红色瞳孔,闭上眼睛,捂着脸,有些不忍。 “天安!小心!” 小马兄和敖泧一声高喊,天安便感觉自己被千小六慌忙地推开。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 众人绝望之际,赤狐和冰狐忽然间重新睁开了眼睛,一声仰天长吼引来撼天雷鸣。 “想逃!没那么容易!”和尚大喊一声,竟把白骨龛也召来齐齐往双狐头顶罩去。 双狐对视一眼,像是死到临头之际,忽然下了某种决心,竟然在不断炸起的电闪雷鸣中破开黑雾,朝天安狂奔而去。 众人未及出手,天安未及阻挡,双狐便忽然化身灵体形态直接撞进天安的身体里,似乎是想与之融为一体! 天安翻腾至空中,被两只硕大的狐狸缠绕着,痛苦地一声接一声地大叫起来,眼睛里顿时布满血丝。 千小六、敖泧和小马兄飞身欲救人,却被红着眼的天安一挥手,便拍至地上。 四下的空气在冰与火之间来回转换,雷声在树叶凋零间越来越隆重。 “快看!那边是什么!” 突然有人大喊起来。 “是云涯!是云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敖歆坐在地上大喊道。 只见原处天际,一方险峻孤崖在闪电破开阴云后显露出来。 白泽肩上立着凤凰,巍巍然立于缥缈云雾中:“小朋友们,云涯已至,过期不候。” 身处不同灵力仙境的仙门子弟先是愣住,下一秒,便朝寂寥的云涯奔涌而去。 而三千年灵力仙境中,赤炎炉和白骨龛被双狐缠身后几近暴走的天安击得重重摔在地上,法器所落之地,山体极速下降,形成无底陷渊。 和尚见状,心头一惊,拔腿便朝云涯飞去。众人未及反应,便见陷渊之底倏地蹿起一条火舌,将天安朝渊底拉了下去。 千小六眉心一拧,掌中红绳立即化作如刀片般轻薄的红色纱幔,护着她紧随而下。 敖泧和雷斯·马正欲跳下,却见陷渊忽地变成了火海,从渊底冲上来来的火焰气势汹汹地烧灼着所有靠近的人,而与此同时,盘亘于天的君魔风信一点点往火海下沉。 红与黑烧成苍茫一片。 第80章 情系云涯(五) “小马兄, 你回来, 不能过……” “可是小六姑娘就下去了!”小马兄没待敖泧说完, 便奔至陷渊旁,可刚一靠近, 窜起的火舌便“呲啦”一下,将他原本干净雪白的皮肤灼出一块红疤。 “你没事吧!”敖泧迅速跑过去,着急地蹲在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雷斯·马身旁, 见对方烧伤严重,她立即托起他的手臂, 缓缓朝之注入柔和清凉的蓝色灵光,“你知不知道赤炎炉的火,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进不去的。” “可是刚刚……明明……”小马兄看着裂开的陷渊和越烧越旺的火, 气愤地朝身后云涯瞪去, 和尚早已没了踪影,“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去云涯了。”醒过来的敖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睨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祁兰和霍云焕, 又把目光落在敖泧身上,“你呢, 跟不跟我们过去?” 像是在报答之前的救命之恩一般,敖歆的语气竟然难得的温柔。 敖泧沉下眉眼, 不敢去看敖歆:“我不过去了, 你们过去吧。” 敖歆一听, 瞬间拧起眉头, 不悦地开口:“那你蹲在这里是干什么,想办法跳进这像汤谷一般的火海吗?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赤炎炉的火,我们龙宫的水是对付不了的!你没看见刚才那叫什么千小六的人跳下去,是因为身上缠了织女的‘红拂雪吹沙’吗!” “真不知道她一个不周山小药童怎么有那玩意,要是像你刚刚那样跳下去,烧半个时辰,估计会当场灰飞烟灭!”敖歆又指着坐在地上的雷斯·马道。 敖泧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敖歆姐姐,你和鲤鱼姐姐她们一块儿过去吧,我先不过去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敖歆偏头望了眼愈燃愈旺的陷渊,“你好自为之吧,云涯可不等人。” 敖泧点头,她知道的。 坐在另一边地上的祁兰和霍云焕缓过气来,也不再流连陷渊下面的冰狐心晶,现下最要紧的事是在云涯消失前,登上云涯! 念及此,四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往远处摇摇欲坠的云涯奔去。 敖歆见状,气愤地瞪了敖泧一眼,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底下那叫天安的难不成还与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不成?” “您要走就赶紧走。”雷斯·马缓过手臂上的痛楚,抬头不满地看着敖歆,“再不走,浩荡仙途就没你的份了!” “你!”敖歆被噎了一句,转头便朝云涯的方向踏了一步,可刚一迈脚,她又回过头来,犹豫了半秒,最后一甩手,从她的怀里掏出一颗璀璨的明珠来,“敖泧,这个给你!” 第191页 珠子冰蓝幽亮,摇曳生光,是东海龙宫的定海珠。 “我敖歆不想欠你的人情,仅此而已。”敖歆瞥了一眼震惊无比的敖泧,捏着拳头又开口道,“来此之前,我哥哥敖澈曾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我实在与你当不来朋友,但眼下,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的。” “北海龙宫那么多公主太子,你那蛟蛇一族的娘亲是费了多大劲儿才让你来这须弥山,你自己心里清楚。” 敖歆偏着头,说完,便甩着袖子,毫不犹豫地真的走了。 雷斯·马愣在原地,还被刚刚敖歆的最后一句话冲击着,敖泧的娘竟然不是龙族,而是蛟蛇一族吗? 这……仅就这一点上,敖泧在一向以血统纯净为尊的龙族内,承受得就比他这个部落少主多得多了。至少,他从须弥山灰溜溜地,没有一点长进地回去,也不会有人怪罪他。相反,他的父汗和额吉会对他嘘寒问暖,问他是不是在这须弥山上受罪了。 “那个,敖泧姐姐,要不然你先去云涯吧。”小马兄拉着敖泧站起来,看着她手中沉甸甸的定海珠,“我帮你守在这儿,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会弃朋友于不顾的。” 敖泧攥着未及归还的定海珠,倔强地摇头。 既是走了,便是走了,抛弃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谁稀罕理由呢。 “离开此处,去赴云涯。” 两人沉默对峙之际,陷渊底下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冷冰冰的声音,敖泧和雷斯·马一惊,正欲问是何人,却听那人又开口道,“我是千小六。” “小六姑娘!你们没事吧!”小马兄高兴地大喊,“你怎么会说话了!” 陷渊底下的声音又突然间灭了下去,敖泧看了一眼小马兄,焦急地道:“我用定海珠护着下去看一看!”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从陷渊底下飘起一条瑰丽的红色绸带。 “唔……”敖泧还没来得及动手施法,便被红色绸带缠住了腰身,而旁边的小马兄亦是同样的境遇,被红绸的另一端绕得紧紧的。 “喂!小六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小马兄大喊道,这条红色绸带分明就是刚刚护着千小六下去的“红拂雪吹沙”。 然而陷渊底下还是没人回应他。 小马兄怒极,正欲撕碎这绸带,却见绸带忽地飘起来,带着他与敖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云涯飞去。 陷渊底下的千小六听着越来越远的叫喊声,才揩了一把唇角的血渍,稍微喘了一口气。 她从来就会说话,她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她一开口,便会忍不住用火麒麟的语气来指点这些仙门小辈。而让她们过早地化险为夷,便是坏了云涯的规矩。 那条“红拂雪吹沙”其实并不是什么灵力强大的法器,可以说灵力甚微,唯一特别的就是它是织女用千年冰蚕丝编成,耐得高温罢了。雷斯·马灵力偏向火系,自然就没那么容易挣脱,而敖泧,太高估那条红绸的威力了。 她作为一方“武器”进入这云涯仙境,本就是不惧死亡的,更别说这赤炎烈火了。于她而言,不透露晋升之道,用尽五百年灵力帮助天安走完一程,便是她的职责所在。 在刚刚,勉强占据主灵识地位的天安叫敖泧和雷斯·马走,她便帮这人一帮,让那些人走。毕竟,坦白而言,现下这个局面,是她的始料未及,也是其余众人的无计可施。 赤炎炉化作地火,叫嚣着要将打碎它的天安吸入其中,化作火芯。 君魔风信缠绕着她和天安,一会儿要她们向上求生,一会儿要她们走向死亡。 至于赤冰双狐,它们原本是为了挣脱死亡的桎梏,要将最后的灵体送给天安,可哪想天安灵识太弱。天狐见状,竟然蠢蠢欲动,欲侵占其主灵识,借此摆脱须弥困境,得以复生。 千小六身上的黑衣已经被烈火烧灼了大半,仅有几处被它用灵力强行维持着,她现在的处境凄惨又尴尬,可她仍与赤炎炉和君魔风信较劲,拽着天安的手拼命地往上飞,不敢有半点走神。 天安的双瞳忽红忽蓝,让她的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偶有自己的灵识占主导,她便逼着自己浑身结冰,想要凭借手心的冰凉去宽慰千小六,去宽慰刚刚被她发疯,打得嘴角流血的人。 她其实很想开口说话,可她一张口,便忍不住想要咬人,像是体内的君魔风信作祟,她没有办法,想要大叫,想要把人撕碎。 千小六低头焦急地望了一眼,她知道天安又快要撑不住了,她咬着牙大力往上飞,可下一秒,就见地心火突然“噌”的一下窜上来,勾着天安的脚就往下拉去。 被迫松开千小六的手的天安一下子癫狂起来,像突然得到解放一般,她痛快地大笑着,像飞蛾一般朝地心扑去。可在接触到地心的前一瞬间,她的浑身又迅速结冰,倒退着朝上飞去。 冰狐心晶和赤炎炉还在较劲。 千小六立即拉住天安伸出的手,她知道,天安其实不想被控制,她想要有人能带她出去。 不要着急,别去想现在谁要控制你的身体。千小六抓不住天安的手,只好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她的口舌干涸,半天吞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想告诉天安,其实比起赤炎烈火和君魔风信,最难的是战胜自己柔弱的意志,因此不要去想自己快死了。 第192页 可是怎能不想,连千小六都知道自己说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天安根本不能感受到千小六的殷殷期盼,她痛苦地直摇头,一会儿大骂“滚出去”,一会儿大笑“放弃抵抗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千小六紧紧地扣住天安的手,生怕她一崩溃,就去抓自己的眼睛。天安的眼睛太可怕了,赤红与冰蓝来回交换,让她控制不住地就想起一个人——司法天神。 那是一个虽位于主神,却能与天帝比肩的男人,因为他手中所持镇压万魔的伏魔台,并不比天帝手中的开天斧弱。她在蟠桃宴上见过那人一次,他有着一双六界之内举世无双的赤蓝双眸,睥睨六界所有违反神界准则的人。 当时始祖曾笑着对她说:“千千,他与你有些相似,固守法令冥顽不化,但是他与你又不同。” 她当时问有何不同? 始祖笑着斟了一杯酒,道了一句:“我给你取名为晛,是日光的意思,日光就是生机,万物充满希望;而诛仙是毁灭,毁己毁人而常常自诩天道如是。” 始祖。千小六想起他,连眼神都温柔下来,这人照顾她,教她习字练功,教她万物存在和灭亡的道理,是君魔风信永远无法玷污的一块儿,是她想活在这苍茫六界中的一个理由。 对,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天安,想想药师佛。” 千小六紧紧拥抱着天安,艰难地开口道。 她感觉到对方想咬她,为了不让其挣脱掉下去,她便由着对方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肩头。她喘着气,趴下颌抵在对方的颈窝:“天安,药师佛,想你好好地来,好好地出去,别……别让他失望。” 肩上的疼痛突然一下,便轻了许多,天安竟然听到了她说的话,微微松口。 千小六看着从对方身后飘散出的黑色雾气,欣慰地蹙起眉尖。 这样很好,有最干净的念想的人,是最怕亏欠的人,她眼眸一沉,松开天安的手,在对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轻轻写着:“天安,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活着离开云涯吗?” “你看看现在的我。” 千小六的话轻飘飘的,却恍如往平静的湖面砸了一颗巨大的石子,让天安瞬间僵住。 天安看着眼前衣衫褴褛、嘴角染血、奄奄一息却仍旧抱着她的人,天安看着印在对方肩头的深邃牙印,天安看着千小六逐渐阖上的眼睛,眼眶倏地一下便红了:“小六姐姐。” “对不起,小六姐姐。”天安带着哭腔,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千小六,连自己都未察觉地,双瞳竟然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变得干干净净、澄清如水。 她低头瞥了眼拽着她的火舌,眉心一拧,手一挥,竟用厚厚的冰块砸得它直往渊地沉去。 “轰”的一声,天空突然响起阵阵雷鸣。 天安抬眸望着乌泱泱的天空,双瞳倏地转红,背后赤狐一声尖鸣,横空而出。只不过,这次的赤狐看上去虽凶神恶煞,却极听天安的话。 天安搀着千小六,神色极为难受:“小六姐姐,我答应你,我不会被双狐占有的,我要带你出去。” “我一定要带你出去!” 她看着千小六漆黑的眼珠,她记得那个时候,她醒过来,蹲在洞门口,看着不言不语的黑衣少女时,便是这样下的决心。 千小六是第一个救她的人,千小六是第一个没有抛弃她的人,千小六是第一个毫不犹豫为她跳下火海的人,她不能让这个人失望。 她不想让这个人失望。 天安卯足了劲儿,一瞬间,竟然逼得体内的君魔风信全部化作黑雾滚了出去,她的眼里浸着血丝,她盯着赤狐,像下命令一般:“去云涯!” 赤狐仰天一声长啸,极为听话地载着两人,在雷声轰隆中朝云涯奔去。 天上陡然下起雨来,陷渊里的冰渐趋融化,火又生生不息地燃烧起来,陷渊彻底成了一处隔断三千年灵力仙境的鸿沟。不知几千年后,新入云涯仙境历炼的少年们会否遇到这交杂着君魔风信的赤炎烈火。 雨水细细麻麻地滋润着大地,潜藏在云涯崖底的吸血花伸展开妖娆的藤蔓,“嗖”的一下蹿至空中,狠绝地将接二连三赶至云涯的少年们卷入无边花丛。 食肉鹰迎着雷声,在涯间盘旋尖鸣,像是在庆祝炸开在天空中的一朵朵绚丽烟花。 ※※※※※※※※※※※※※※※※※※※※ 每一章我都有在发表前捉虫,但有时候还是会有我没能注意到的错误,要是不影响阅读的话,还请各位读者小可爱多多包涵,我就不修改了……(虽然这样说怪不好意思的,但是v章改文需增加字数以及需要月石操作,我没有那么多月石orz,等我签到存够月石再……en) 十分抱歉啦,但应该是很少错别字的(鞠躬) 还有,感谢给我送营养液的小伙伴!我有看到的,给小可爱们笔芯~ 同样,非常感谢15天后还能继续看本文的读者!(你们超重要) 以后还是照样九点,通常只有一更啦 第81章 悠悠我心(一) “小马兄!” 天安和千小六赶到云涯的第一眼, 便是看见祁兰带着昭瑶, 踩着雷斯·马躲过了食肉鹰的攻击。 雷斯·马没来得及拉住敖泧抛出的“红拂雪吹沙”, 便被吸血花的藤蔓缠绕着埋没进了大片的白色花丛中。 第193页 一朵朵洁白无瑕的吸血花,瞬间在空中烟花的盛开下, 被浸成如晚霞般绚丽的颜色。 “敖泧,小心!”天安见敖泧要冲向吸血花谷,迅速出手,掌中火焰大作, 烧得吸血花迅速缩起藤蔓。她唤着赤狐,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对方,“你不能下去, 刚刚,小马兄……已经出局了。” 敖泧喘着气,低着头没缓过劲儿来:“可小马兄……刚刚只是想救昭瑶啊。” 天安闻言, 皱着眉头, 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浮在空中的祁兰。 祁兰扶着颤颤巍巍的昭瑶, 神情复杂。刚刚她以为雷斯·马要害昭瑶, 因此才毫不留情地出了手,她没想到是昭瑶先求救, 雷斯·马才决定帮她一把。雷斯·马出局,她很抱歉, 可是现下, 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除却抱歉, 剩下的便只剩震惊了。她没想到天安和千小六居然收服了赤冰双狐, 她下意识偏头望了眼不远处的霍雁书。 其实从天安踏着赤狐来到这儿时,霍雁书便一直在静默观望了。她看着天安神色焦急地抱着千小六,又看着她担心敖泧,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 如果没有与天安交恶的话,想必那冰狐心晶,她想要,天安便会送给她吧。 “敖泧……”天安不知如何安慰,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们谁都没有料到。或者说,即使料到,仍是不敢相信的。 “咳——咳咳——” 短暂的僵局下,千小六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天安立即偏过头看对方:“小六姐姐,小六姐姐你没事吧?” 敖泧也回过神来,一抬头,竟然看见千小六咳了一手的血:“小六姑娘受伤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浑身是火灼之伤,有些支撑不住的千小六,抬头望了一眼抵挡住吸血花藤蔓和食肉鹰的赤狐,把小马兄出局一事先搁在一旁,焦急地开口道:“天安,快,快带小六姑娘上去。” “这个吸血花和食肉鹰很厉害,它们杀不死的,只有吸血和吃肉直到肚子饱了,才会停止攻击,而更神奇的是,它们会学习死亡者拥有的灵力!你看赤狐,吸血花好像盯上它了!”敖泧拧着眉头说道。 天安原本正在帮千小六擦嘴角的血,闻言慌忙低头,一看,心头大惊,刚刚被烧萎了的吸血花居然又卷土重来,不仅如此,它们枯萎的藤蔓上还燃着烈火,正是学习了刚刚属于小马兄的火灼之术。 “冰狐!”天安瞳孔闪过一抹幽蓝,通体雪白的冰狐立即从她身后窜出,长吼一声,就朝吸血花扑去。 “赤狐,走!” 天安不再管边上站着的其他人,眉心一拧,唤着赤狐便往云涯山顶飞去。 赤狐属火系,虽比雷斯·马所用之火品阶略高,但眼下,它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曾啖佛祖肉的食肉鹰。这种兽物,即使不用小马兄的火系灵力,都很难应对,更别说现下这食肉鹰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小马兄的火灼之术。 两团巨火碰撞,热得赤狐背上的三人浑身冒汗。 而冰狐还在与吸血花周旋。 天安看着千小六手臂由于高温而不断腐烂的伤口,暗暗下了决定。 她偏头看着敖泧,抓住对方的手:“敖泧,待会儿我去引开周围的食肉鹰,你带着小六姐姐往云涯上飞。” 敖泧还未及开口,便听天安沉着眉命令道:“赤狐,除非你死了,否则不许让她们摔下去。” 天安说完,便准备飞到空中,哪想她刚站起来,就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人抓住。 是千小六。 天安低头看着抬眸凝视她的千小六,那人蹙着细眉,因为干涸,她的头发更粗糙了,脸上的小雀斑也更明显了些,看起来皱巴巴的,实在算不得好看。可天安却觉得心脏忽然间像被人揪起来一般难受,她耐心地蹲下来,看着对方像葡萄一般漆黑澄澈的眼珠,抬手,轻轻擦拭对方额上的汗珠,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我先走了,待会儿云涯顶上见。”没必要拖沓的。天安迅速地拥抱了一下千小六,决绝地掰开握在她脚腕上的手,转身便飞向空中,眼神狠戾地用匕首剜去手臂上一块细肉,笑着大喊道,“嘿!我在这儿!” 白嫩的细肉夹着甘甜的血,瞬间将食肉鹰和吸血花都吸引得扑了过来。 冰狐得以挣脱,便瞬间跟着赤狐的步子往云涯顶上奔去。 天安手中攥着如意匕首,她吞了两只神兽的灵识,虽还未完全融合,却也已经是灵力大增。这些吸血花,似乎在任何一级灵力阶梯都有,可独独选其作为云涯的守护者,无非是因为有食肉鹰的存在,便不会有欢蛇。没有天敌的吸血花除了自动放弃攻击,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死亡,几近无懈可击。 天安知道自己只是在拖延时间,可只要时间拖得够久,小六姐姐和敖泧就能登上云涯。有双狐相护,她相信此处的仙门子弟是伤害不到她想保护的两人的。 至于那个臭和尚,天安翻身躲开吸血花,却被空中的食肉鹰无意划伤了脸颊,溅出的血滴子又吸引了大批吸血花,她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血,在左边看到了正踏着一个仙门子弟的尸骨往上攀登的和尚。 天安心里冷笑一声,这样安静,是没了佛门法器,怕了双狐,想偷偷登上崖顶不成? 做梦! 她才不会让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跟她的小六姐姐共同留在须弥山。 第194页 嘴角勾着笑,眼里却带着狠佞。天安抬头望了眼越飞越高的双狐,转身便朝和尚奔去! “臭和尚,可还识得我?” 溪源和尚正在对付食肉鹰,突闻背后有声,赶忙挥拳回头,天安一个侧身闪至他的背后,冷笑一声,抡起左拳便直接朝对方光秃秃的脑门砸去。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自己右脑门又结实得挨了一拳。 两拳打得和尚眼冒金星,怒火冲天。 “这不是天安妹妹吗?怎么,不认得你和尚哥哥了!”和尚吐了一口血,转身就挥拳向天安。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的哥哥妹妹!”天安躲过和尚的拳头,抓住对方的手臂重重地扭了一圈,空气里顿时想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你算什么狗东西,你配和我称兄道妹!” “天安妹妹脾气真大。”和尚阴恻得笑了一声,竟然狰狞得歪着脖子,浑身镀起一层金色皮肤来,“既然拥有佛门法器,便应是同道中人。” 天安沉着眉眼,看着对方的骨骼肌肉在一寸寸膨胀,不禁心中犯呕,以为她没见过真正的大慈大悲无上真身吗:“可笑!真正的金身从不是从外部看的,你这般货色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骄傲自豪的金身被眼前人唾弃鄙夷,和尚当场气红了眼:“你又是哪门妖孽,敢对你和尚爷爷说三道四!” 和尚蜷起金身,丝毫不惧天安的匕首,他将自己拧成一道旋风,竖着身子,用脑袋作锥,以雷霆之势接近天安,把对方狠狠地撞到山体上。 “哑哑”的尖鸣伴着“轰”的一声巨响,竟惹得云涯山体剧烈颤动,众人纷纷朝动静之处望去,只见天安头顶落石纷纷,天安头破血流,好不凄惨。 有些人想帮忙,可又无暇脱身。 “天安!”敖泧趴在赤狐背上往下望,感同身受般痛得快哭出来。 千小六自然也是看到的。 她望着想下去帮忙的冰狐,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冰狐眸间一凝,知道了她要说的话,一声长吼便向山腰冲去。 天安抹了把脑后的血,觉得眼前有些眩晕。她看着冲下来,为她挡住那些食肉鹰的冰狐,不禁笑得苦涩。 “冰狐,回到上面去。”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需要任何帮助,便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和尚。 她眼里泛着血丝,盯着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和尚,挑眉笑起来:“怎么,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快要死了?” 和尚震惊地看着仍浮在空中的人:“你怎么……怎么还能动!”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天安冷笑一声,沉下眉目,眉间竟隐隐泛起金光来,“你不是金身吗,那试试接一招大慈大悲如来掌吧!” 和尚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金光乍现,一个巨大的金色手掌朝他脑门直直打了上去。 “咔嚓”一声,金身骤然破裂。 从头部开始,“哐哐哐”地一声接一声,砸下吸血花谷。 “流……流血了?”和尚摸着顺着自己脑门流到鼻子上的鲜血,他还没来得及看向天安,便听见食肉鹰突然放肆地叫嚣起来,下一秒,他便被食肉鹰啄去了双眼和耳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鲜血滴进吸血花谷,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被窜上来的吸血花吞噬得寂静无声了。 天安晃了晃身子,虽然她看见食肉鹰与吸血花又成批成批地朝她奔来,但她还是装作眼神冷冽地看着冰狐:“回去保护好她们!” “无需管我。” 从刚刚开始,她便是做好了送命的准备的。她看到一个又一个人踏着同门的尸体往上爬,又看到一个又一个往上爬的人被食肉鹰蚕食,被吸血花吞噬。 人心仓惶,鬼神难测。大抵就是眼下这个道理,虽然最开始,那些仙门子弟也不尽然都是眼下这般坏。 冰狐急切地叫着,迟迟不愿离开。 天安恼怒,睁开一双冰蓝的眼眸:“这是命令!” 冰狐竟然“呦呦”地叫了两声,像是撒娇,可再被天安一瞪,它便慌不迭地朝上方奔去。 死了很多人,很多食肉鹰吃饱了,便没什么攻击性。天安眼神恍惚,仰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这次,是要真的下雨了吗? 等一等再下雨吧,等小六姐姐和敖泧上去。 天安呛了口血,下意识地移动身子,用匕首砍断忽然间肆虐生长起来的吸血花。 “啪嗒——啪嗒——” 一滴两滴雨点从空中打了下来。 “下血了!” 有人突然大喊起来。 夏日怎么会平白无故下起雪来。 天安摊开手掌,欲接一片纯洁的白雪,却见自己的掌心被染红。 不是下雪,是下血。 头顶忽然传下来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喊叫。 天安浮在原地,还未及抬头,便见一根又一根吸血花藤蔓拽着一个又一个少年沉入了黑暗。 “小六姐……” 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冰狐倏地一下又冲了下来,她眉心一拧,正欲训骂,却瞧见了坐在冰狐背上的千小六:“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上去吗!” “敖泧呢,她……” 头顶忽然响起赤狐的叫声,天上的雷声突然停了一下,转而亮起一声高亢的凤鸣。 第195页 白泽在凤鸣声歇后,懒倦地开口:“恭喜,第一个登上云涯的小朋友,敖泧姑娘。” 天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以为敖泧也像霍雁书一般,却突然被人拉起了手掌。千小六温柔地看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赤狐和冰狐为她心思所化,万不可能背叛她的。若是有人先上去,那这人也一定是千小六。她不是不喜欢敖泧,只是先上去的,一定会是千小六。她只有一颗心,一股情思,无法为两人同时跳动。 千小六摸着天安的后脑勺,浸了一手的血:“下次别这样让人撞你了,会变傻的。” “为什么?” 天安固执地看着千小六,她永远搞不懂千小六,之前明明会说话,却装作不说话。明明现在有话说,却半天不说。 “你知道这雨叫什么名字吗?” 千小六抬眸望着四周,天安便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四周:“她们?他们?” 她被眼前所见之景惊得吓住——她看见吸血花的红色藤蔓穿透沈虞的胸膛,沈虞便化作一个黑色的水晶泡泡围住了司召,载着司召往云涯上飞去。 司召没哭,却红了眼眶。 她看见吸血花的红色藤蔓穿透霍云焕的胸膛,霍云焕便化成了一个黄色的泡泡。 还有祁兰的金色泡泡,瀛洲的绿色泡泡以及龙宫两条鲤鱼分别为两位公主化成的白色泡泡…… “这雨其实没有名字,但我把它叫作‘我死你生’,”千小六看着天安,疲倦得竟然笑开眼纹,她抬手,像方才天安搂她那般,轻轻拥抱了一下对方。 只是,她没有那么快地就松手,而是偏头,伏在对方耳侧,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呢喃细语:“天安,千小六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 “然后记住,拥有强大灵力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成神成佛。” 千小六说完,弯着一双漆黑清澈的眸子,低下头,用嘴唇浅浅碰了一下天安手臂上被匕首划开的血肉。 天安攥住匕首的手蓦地一松。 “冰狐!” 千小六忽然推开天安,翻身便跃下狐背。 “小六姐姐!” 天安回过神来,趴在冰狐背上哭着喊着对方的名字:“千小六!” 千小六像许多人一样,在瓢泼血雨中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任由一根根肆意生长的吸血花藤蔓将自己从下至上贯穿。 天安哑着声音哭喊着,直到长着小雀斑,眼瞳漆黑的黑衣少女坠进被鲜血染红的吸血花谷。 她第一次看见这人眼睛的时候,觉得像看见了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最后,这颗星星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泡泡飘了上来,温柔地围着她。 天安趴在冰狐背上,近乎晕了过去,但直到最后阖眼,她仍然不明白为何不周山的颜色是红色的。 云涯之前飘着七彩斑斓的泡泡。 天上的血雨渐歇。 白泽等来了最后一个登上云涯的姑娘,皱眉叹气:“小灵,你说,缘何同生不同死?” “大抵世间百态常是如此,眼下经历的不过是太仓一粟。”凤凰背过身去,化作玲珑娇艳的少女,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偏头笑了一声,“白泽哥哥,麒麟大人在最后关头有些逾越了吧。” “没有违背规则吧。”白泽转身跟着凤凰的步子朝神殿走去,“那血雨本来就没有名字。” “我自然说的不是这个,”凤凰仰起头,挑着稚气的眉梢,笑得有几分羞赧,“我是说,那个拥抱和亲亲。” 白泽愣了一下,握拳轻咳,一本正经:“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麒麟大人那时候是千小六,你懂吗?千小六,在和天安共患难后,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是那样子的。” “可是……”凤凰撅着小嘴,嘁了一声,“你惯会骗人,信不得的。” “……”白泽睨了凤凰一眼,正准备再调侃一句,倏地想起一件大事,“哎呀,我忘了,麒麟大人是半路进去的,没有得到创世神的庇佑,因此那最后一关吸血花的藤蔓对她都是实打实的伤害啊!” ※※※※※※※※※※※※※※※※※※※※ 后续剧情以防万一,可以私信@一颗小观之 第82章 悠悠我心(二) “怎么还未醒来, 送别礼都快结束了。” 安静肃穆的神殿之内, 一名穿着赭红色烟纱散花裙的少女, 正倚着汉白玉石柱站着,她梳着一对清晰秀雅的双螺髻, 一低头,发髻上绾着的烟霞色带子便垂至她白净细嫩的脸颊。 “喂,天安姑娘,该醒醒啦!”见躺在地上的人还不醒, 她只得蹲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天安一直紧紧蹙着眉尖, 像是在做什么噩梦,额头上都是汗。直到被人突然一拍, 她才像惊魂归来一般,猛地睁开眼睛:“你……是谁?” 她吓得双手撑在地上,往后退了半步, 才开口问道:“这里是神殿?” 她喘着气看着前方庄严肃穆的神座, 心慌地看了一眼蹲在她前面一脸微笑的少女, 又道:“凤……凤凰?” “怎么看出来的?”凤凰解灵托着下巴, 凑近了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完全没有平时的威严气势。 天安指了指神殿,敢问整个须弥山能进入神殿的能有几人?除开那一次创世神唤她前来, 其余时候, 她们这些来须弥山历练的人都是不允许踏入神殿半步的。 第196页 “我为什么会和你在这里?”天安撑在地上, 慢慢爬起来, “那些人呢?” 小六姐姐呢,敖泧呢…… “成功闯过云涯仙境的人都会来到这里,只不过你在云涯受了伤,醒得太晚了,”凤凰上前将天安搀起来,“其余人都在外面,那些没有机会留在须弥山的小朋友正在互相送别呢。” “送别?”天安看着已经阖上的厚重的神殿之门,一下皱起眉来。她抓着凤凰的袖子,焦急地道:“凤凰大人,能不能带我出去,我想出去看一下。” 第一次被称“凤凰大人”还叫人挺不好意思的。 解灵抿着唇,看了眼满脸着急的天安,领着人朝殿堂神座旁的玉柱走去:“你其实不必这么着急,像你们这些通过云涯仙境的小朋友,始祖之后还会单独召见你们的。现在外面大多是朋友之间的道别。” “你的朋友,敖泧留下来了,估计正在和龙宫的几位道别呢。”凤凰说道,“至于那位西域古国的王子,他出来后,给你和敖泧留了封书信放在听风眠,便急匆匆地回人间了。” “唉,你不必这么担心,听说是他的阿姐要嫁给心上人了。”凤凰笑着说。 “那千小六呢!”天安皱着眉,嫁给心上人,是喜事啊,确实不必担心。 “千小六是谁?”凤凰下意识地开口,一转眼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见天安疑惑地瞪着她,她只得偏头,心虚地说道,“哦,那个不周山的小药童吗?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兴许也在和自己的朋友道别呢。” 天安一听,却笑不出来,小六姐姐同她一样,在遇见对方前,在这须弥山,应当是没有朋友的。 若是道别,恐怕只能与她和敖泧道别了吧。 她跟着凤凰,着急地想出去。可跑了几步,她又忽然间停下来,犹豫地问解灵:“那个,凤凰大人,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凤凰正准备触发通往外面的玉石柱,闻言,偏头看着攥着拳头的天安,无奈地笑道:“天安姑娘,且说无妨。” “没有成功登上云涯的人,真的就不能留在须弥山了吗?”天安仰起头,开门见山,“你看,有些人,牺牲自己都愿意为朋友铺路,这样好的人,难道须弥山不喜欢吗?” 她顿了下,目光深沉:“比如天虞少主沈虞,灵力强大,品行高洁,这样的人不可以留下来吗?” 凤凰轩起秀眉,认真地看了一眼天安,居然还会拿天虞少主做挡箭牌。 “那请问天安姑娘,你认为应该是怎样的评判标准?是以始祖觉得谁好,便让谁留下为标准,还是以麒麟大人觉得谁好,便让谁留下为标准呢?” 天安看着凤凰平静无波的眼神,被噎得哑口无言。她听懂了凤凰话里的意思,谁都没有办法去彻底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善恶,他以前可能是坏的,但现在他有可能是好的,反之亦然。好坏又如何评判,又有另一个标准。如此,倒不如以始祖和麒麟大人的判断为准。 可当以始祖和麒麟大人的心中所思为准时,历练本身便失去了意义。 若是喜欢,尽管去仙门要人便好了,何必白费须弥山一遭。 “还是先到外面去吧。”天安皱着眉笑起来,如果小六姐姐会走,如果那个人真的会走……天安沉默不语地跟在凤凰身后。 如果千小六真的会走,她天安该怎么办呢。 她心疼,她愧疚,她舍不得。 神殿之外。 一个个头顶粉色荷花,身穿莲青色仙裙的少女手挎盛着蟠桃和可口糕点的花篮,排着队将食物放置在各仙门子弟身前的案桌上。紧跟着她们的,是一名名身穿藏白色道袍的仙童,他们手托玉壶,乐呵呵地将壶中的琼浆玉露倾倒于桌上的酒杯里,临了还不忘给仙门弟子相个面:“君子坦荡荡,流传天地间。” 被相面的天虞少主饮尽一杯桃花露,难得地笑出声:“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须弥山不厚道。” 小仙童一乐,又给倒了杯酒:“珍重。” 沈虞将酒递给一旁沉默不语的司召,瞧着对方一脸愁容,不禁大笑:“君子坦荡荡,流传天地间。” “司召兄,珍重。” 珍重。 天安被凤凰领出去时,看到的皆是此般景象。那些像和尚一般的狂徒似乎心知肚明,早已灰溜溜地离开了须弥山,剩下的无论留与否,倒都是情深义重之人。 “那些头顶粉色荷花的小姑娘是三千莲池里的莲花,那些穿白色道袍的是后山里的各路小灵兽,她们过来凑热闹呢。”凤凰指着不远处的景象,踮着脚笑道。 天安明显没有这般闲暇的心思,她听到龙宫两个字,下意识地去寻找敖泧,若自己不在,千小六一定在与敖泧道别。 敖泧一直在留心神殿的动静,因此她几乎是在天安跟着凤凰出来时,便瞧见了两人。 见天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立即不好意思地看了敖歆一眼:“那个,敖歆,我能先离开一下吗?” 敖歆顺着敖泧的目光看见了不远处的天安,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敖泧见状,立即朝天安跑去,天安自然也是提着裙子朝敖泧奔去,她刚刚没有看到小六姐姐在敖泧身边,也没有看到小六姐姐在别的地方。 两人一碰面,连气都没喘匀,便齐齐开口。 第197页 “——你没事吧?” “——千小六呢?” “我没事,”天安赶紧摇头,拉着对方,“敖泧,你看见小六姐姐了吗?” 敖泧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在这里?”天安见状,赶紧又踮着脚看了一遍不周山的人所在之地,“她走了?小六姐姐走了?” “不可能的,怎么会不说再见就走呢!”天安松开敖泧的手,皱着眉又往不周山弟子身旁跑。 “天安!”敖泧追着天安,其实她方才已经问了一圈,那些人都没有瞧见千小六。 千小六已经离开了。 可天安不相信千小六会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她抓着不周山剩余的三个弟子,着急地问着同样的话:“这位仙友,请问你们仙门的千小六去了何方?” 不周山的弟子挠着脑袋,一脸纳闷:“什么千小六?” 怎么又是这句话。 天安急得在空中比划:“就是你们仙门的一个采药童子,比我高一点,然后鼻翼两侧有可爱的小雀斑,眼珠子黑溜溜的,特别好看的一个女孩,你们没见过吗?” 不周山的弟子仍是摇头:“没见过。” “怎么会没见过!你们不周山的不是一起来的吗!”天安忍不住,气得发火,“你们想一想啊!” 敖泧赶过来,见着混乱场面,拉着天安赶紧往后退:“对不住对不住,她找错人了。” “天安,”敖泧细声开口,“不周山分成了两支,小六姐姐属于之前被火麒麟驱逐的那支,现在这三个人可能确实是不认识小六姐姐的。” “那被驱逐的那一支还有其他人吗?”天安紧紧地抓着敖泧的手,慌忙问道。 敖泧沮丧地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就只剩千小六,千小六也走了。 天安忽然间便泄气极了,她怅然若失地松开敖泧,回头对不周山的其余三名弟子鞠了一躬:“对不住,刚才失礼了。” 语罢,她就直起腰身,茫然地看着四周,听着鼎沸的人声,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原本是做了决定,问创世神可否让她走,让千小六留下。若创世神不允,那她便同千小六一道走,可眼下,千小六留下她,自己走了。 为什么非得这样,连选择都不给她。 天安觉得喉咙干涩,眼眶发酸,小六姐姐把她留在这里,是因为不想让她在道义与仙途之间为难,可是从头到尾,她想留在须弥山,没有半分半毫是为了所谓的坦荡仙途。 一开始,是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让她觉得可以为之去六界走一遭。 那个人,原先是火麒麟千晛,可是现在…… 她居然有些不想留在须弥山了。 “诸位仙门子弟,临别之际……” 神殿之门忽然敞开,千晛白泽一左一右,伴着创世神从神殿内走出来。 凤凰见状,立即退到一旁去,神殿之外的众人亦明事理放下手中之物,撩袍起身,规规矩矩地站成两列,恭敬地合手作揖:“吾辈见过创世神。” 敖泧自然也是拉着天安站到队伍中,两人一前一后,恭敬作揖。 天安微微仰起头,习惯性地去看那个一身红衣、冷漠疏离的人。 她常常与那人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就像现在一般,远得她只能看见对方在风中飘动的裙角。至于那人喜怒如何,爱憎如何,她总是看不见的。 若是能看见,那必定也只有怒与憎的时候。 本就觉得遥远,从云涯出来后,更是觉得隔世经年,仿佛那个人身上,让她念念不忘的那个笑容,也快散开了。 创世神见自己一出来,就把方才悠闲的气氛打破了,颇有几分可惜,他正准备叫大家无需这般客气,坐下就好,却见一旁戴着面纱仍能看出气色虚弱的少女,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叫他创世神要有创世神的样子。 创世神心中叹气,颇为无奈,只得和蔼地看了白泽一眼,示意他开口说话。 白泽撇了撇嘴,轻撩衣袍,往前走了一步,立于大殿正前方:“诸位仙门子弟,方才践行宴可食得畅快?” 这话说的,倒像不得不离开的人除了喝酒,真有心思品味美食一般。 众人不摇头也不点头,白泽便会心一笑。 眼前这般的景象,他见过两次的,所以倒不觉得有多难受,可别人的伤愁离绪,他也不是不能感知。 白泽念及此,缓缓开口:“其实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很优秀的。” 这话说完,殿门玉阶之下的仙门子弟倒笑了。 “白泽大人,您倒不必这般宽慰我们了。”说话的居然是霍云焕,他站在霍雁书身边,像初来乍到须弥山时那般坦率热情,“您有什么话吩咐便好,免得天黑后下山,要去走那漫长的夜路。” 白泽看他一眼,竟然有些可惜:“你们这一代仙门,本就要走很长的一段夜路。” 这般话里有话,众人皆是一惊。 现如今的神仙二界,除了那些不愿出世的老神仙,几乎是上神凋零,小仙遍布。而反观魔族,仅一个魔女西雾便能将六界搅得天翻地覆,更别说魔界现如今又有了三位殿下。 不过,幸运的是,西雾在与司法天神诛仙一战后,便只坐镇魔界,不会轻易出手了。 因此,三百年来,神界仍是摇摇欲坠的六界独尊。 第198页 原本受了挫败的少年们,此时又意气风发起来。他们专心地盯着白泽,听着真正的临别赠言。 “在你们初来须弥山的那天,创世神送给了你们每一位一句话,不知道你们一路上可还记在心里?”白泽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扬声道,“蓬莱司召,你还记得吗?” 司召一身蓝色长衫,上前躬身行礼:“始祖赠予了司召十字箴言,司召自当铭记。” 他抬头看着白泽,目光如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立?” “你呢,霍云焕、祁兰?”白泽又指向这两人。 霍云焕和祁兰俱是一惊,他们两人齐齐从队列中站出来,恭敬行礼,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有愧。 始祖赠予他们两人的话都是一样的:仁义有道,当报则报。 白泽没有一一点下去,他见每个人都在悄悄握着他们袖间的碎玉叶子。 敖泧站在天安的前面,她的叶子上写的话,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众人灭我,我灭众人。罔顾天道,向死而生。 她看得胆战心惊,这怎么会是她? 天安站在后面,捏着温热的碎玉叶子,创世神送给她的八个字是“弑神成神,创世新生”。 她不知道创世神的意思是叫她弑神成神还是怎样,可她不想去体会,反正如果天命注定,便迟早会有这一天。可她向来是不信命的,所以弑神与否与她何关,她现在只想知道,白泽什么时候能结束像佛经一般无聊的教导。 “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自己拥有的那句话,”白泽丝毫没有体会到天安的心情,他站在玉阶之上,大笑起来,“不过路是需要你们自己走的,想怎么走,便怎么走,毋让那些所谓的箴言警句困住你们前行的道路,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聪慧的孩子,望你们踏出这须弥山,亦不负少年。” “而留在须弥山的孩子们,道阻且长。” 白泽抬头挺胸,极尽正义,说着早就打好了腹稿的话。凤凰站在一旁,捏着拳头,逼着自己不去回忆,白泽哥哥在第一次须弥山历练时,也是这样忽悠众人的。 千晛皱着眉头,没做表示。 她其实是不赞成像创世神与白泽那般普爱众生,对众生充满希冀。 譬如溪源仙境的那个和尚,他该死。 譬如曾欲害人性命的昭瑶与霍雁书,她们该受惩罚。 创世神偏头看了眼千晛,他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创世神。 善与恶界限不明,善与恶却都由他创造。 他听着白泽说完最后一句话,原本想开口调侃的话语,却因为千晛之思而说不出口了。 “唉。”他叹了口气,朝神殿之下的众人招了招手,转身便往神殿大门走去。 “始祖……”千晛惊讶于创世神的举动,以往他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等人散了,便让白泽同留下的二十个孩子说明日后的事情吧。”创世神看着千晛,神色讳莫如深,“听风眠空出来许多,天安那孩子可以不必留在你那儿了。” 千晛蓦地一愣,还未及开口,便见创世神望着她,无奈地叹息:“千千,这阵子你无需守夜,叫凤凰代你吧。” “不必如此。”千晛立即拧眉拒绝,“只不过是受了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创世神看着面色虚弱的千晛,摇头失笑:“我记得你上一次落得这般模样,还是因为我在古兽山受伤,你只身一人跑去古兽山找万千上古凶兽泄愤。” “千千,硬撑不好,这次便当始祖的话是命令吧。你常常不听话,偶有一次,也是要让让始祖我这个老家伙。” “好好养伤,能够吞噬灵力的吸血花,你不是不知道它的厉害。”创世神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重复道,“这真是命令,回明月楼好好养伤,别给我倔。” 千晛紧紧盯着创世神,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本来就不倔,而且明明是白泽比她不听话得多。 第83章 悠悠我心(三) 天安是在明月楼外的回廊处拦住千晛的, 因为听风眠的小仙童说千晛是须弥山上最了解各仙门子弟来路和归处的人。 她颤巍巍地将手横在千晛身前, 见千晛一抬眸瞧她, 又瑟瑟地把手缩回去,往后退了半步, 不敢与对方冷漠如霜的眼睛对视:“那个……打扰一下,麒麟大人,我能求教你一个事吗?” 千晛负手而立,冷着眼凝视垂着脑袋的天安, 见对方不接着言语, 便侧身欲回楼内。 天安见状,立即拉住对方的袖子。千晛一偏头, 她又吓得赶紧松手:“麒麟大人,是这样的,听风眠的小仙童说你是须弥山上最了解我们这些仙门子弟来路和归处的人, 因此便想问问你, 可否知道不周山的一个叫千小六的小药童去了何处?可是回了不周山?” 不知为何, 一跟千晛说话, 她便心虚得厉害,大概是之前多次惹恼了对方的缘故。 千晛沉默了片刻, 才转过身看着天安,淡淡地道:“寻她作甚?” “麒麟大人你知道?”天安闻言, 顿时激动起来, 可在千晛面前, 她必须得绷着一张脸好好说话, “我想找她,云涯期间,我欠她颇多,如今她不辞而别,我心中愧疚万分,因此想找到她,与她当面谈一谈。” 天安说完,才敢抬头偷偷地瞧千晛一眼。这一瞧,便看见对方拧着眉头,额上冒着汗,似乎气色不太好:“麒麟大人,你身体不舒服?” 第199页 天安见状,下意识地问了一声。 千晛沉眸,看着眼前与她隔了半步之遥的天安,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若是以前,现在这个距离便是大胆了些,因为以前天安从不敢离她这么近;若是在云涯,这样的距离又怯懦了些,因为天安和千小六几乎形影不离。 见千晛不说话,天安就又慌了:“那个……麒麟大人,您若有事要忙,便当我没问吧。” 语罢,天安竟然识趣得不去招惹千晛,往后退了好大一步,转身便要往听风眠的方向走去。 她是决定要离开须弥山了。 因为白泽说留在须弥山的人最早得经过一百年才能离开。这一百年的时间,便是在须弥山上跟着各路真人学习道法,下凡历劫,若历劫不成,便可自行离开须弥山,到那个时候,百年光阴早已经于指缝间飘散。 天安不知道百年后,千小六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若是记得,又不知道有没有忘记在云涯时的情深义重。若是没有忘记,千小六又是否在这百年间安然无恙,未曾遭半分罪…… 她越想越觉得这百年光阴太过漫长,于是她决定先下山去找那个人。 既然火麒麟不愿说,她便再去找白泽和凤凰问问,若是这两人都不说,那她便去找创世神。 反正这么多人留下来,也不差她一个。 “你欲下山寻她?”千晛看着天安离开的背影,拧着眉,颇有几分不悦地问道。 天安停住脚步,回头望着火麒麟,虽不明白对方为何皱眉,但她还是认真地“嗯”了一声:“对,我欲下山寻她。” “我不打算留在须弥山了。” 这般坦率与开门见山。 千晛心里的火几乎是在瞬间窜起来,可转念一想,她又压下了眼中的失望:“就是为了一个千小六?” 就是为了一个千小六? 天安觉得自己有些敏感,她竟然觉得千晛的话里充满轻视,于是她仰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毫不惧怕:“是的,麒麟大人,便是为了千小六。” “我想现在就见到她,不想在百年后见到她。” 这个人其实从来就应该是这般桀骜不驯。 可千晛眼下,却看不惯对方这般坚定的眼神,或者说,她真的觉得失望。 “麒麟大人,你……” 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千晛一言不发,转身便往明月楼走去。 红色的身影几乎是闪现进屋内的,天安还未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见“砰”的一声,明月楼冰冰冷冷地阖上了大门。 环廊边的柳树吓得落了一地的叶子,一朵朵五彩斑斓的小花也将花瓣紧紧合上。 天安孤零零地站在长廊上,看着柳絮浮浮沉沉地飘到她的头发上,扯着唇角苦笑起来。 为什么,又生气了? 唉…… 她站在原地,看着斜阳下安安静静明月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来不想惹这个姐姐生气的,可这个姐姐的脾气是真的捉摸不定。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不小心便失了分寸,让这个人不开心。 天安站在门前沮丧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身朝听风眠的方向走去,算了,她走了,火麒麟便不会这般生气了。 明月楼内,千晛一进屋便扶着柱子坐了下来。 她的额头上浮着一层虚汗,看起来是真的有些体力不支。偌大的明月楼内,幽寂无声的空气里,只剩下她一起一伏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手将脸上的白色面纱取下。 “麒麟大人,你这是第二次难过了。” 不知道灵体形态的火麒麟是什么时候从她体内出来的。通身血红,足踏烈火的神兽看着坐在地上的人:“而且,你竟然受伤了。” 如若借着火焰的光芒,走得近些,便会瞧见面纱摘下后,纵横在千晛脸上的黑色纹路。 那是一条极长的纹路,从脖颈蔓延到整张左脸,仿佛某种凶煞的符咒一般。于是她的脸,便一半皎洁如玉,一半阴森恐怖,衬着皑皑红衣,像神祗又像魔鬼。 千晛抬起眸,望着蹲在她眼前的火麒麟,伸手摸了摸她额间那缕雪白的毛发:“不算什么大碍。” “可上一次你能找古兽山那群凶兽泄愤,杀得痛快,现在却只能坐在这儿。” 千晛浅笑:“怎么说得我像一个凶煞十足的人。” “您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兽。”灵体形态的火麒麟蹭着千晛的掌心,“不然您这脸上也不会浮现这种印迹了。” 千晛抿唇不语。她与白泽不同,白泽是纯粹的良兽,而她,若创世神救众生,她便是济世神兽,若创世神灭众生,她便是毁天凶兽。 善与恶化作两半,一旦情感失控,便都浮在她的脸上,暴露出她本来的样子。 她甚是讨厌,不是因为她讨厌“恶”,而是因为她讨厌失控。 所以自第一次后,她便常戴面纱告诫自己,可喜可哀可悲可恨,但是不要失控。 千晛靠着冰冷的柱子,从下至上撩起自己的衣衫,低头看了一眼。她吸了口凉气,又将衣衫放下,撑着柱子重新站起来:“若是净琉璃的天安回来收拾东西,便由她收拾吧。若是其他人,便不见。” 她说完,便弓着背朝自己的屋内走去。 灵体形态的火麒麟立在原地,眸中还藏着方才对所见之景的惊骇——千晛的腹部皆是被吸血花藤蔓贯穿过后的伤口,伤口从背部贯穿至身前,鲜血淋漓。 第200页 满身都是这样的伤口,若是其他人,恐怕已经死透了。 “你知道吗?”千晛走至屋门口,忽然又停住了撩起珠帘的手,她回过头来,看着另一处原本属于天安的屋子与书桌,像是在自言自语,“净琉璃的天安是我见过的,悟性与天赋最出众的女孩,虽顽劣了些,却是没有之一。” 另一处,神殿之内。 天安站在神座之下,挺直腰身,不卑不亢地跟创世神说话。 “天安丫头,你当真去意已决?”始祖摇着头走下来,满脸疲惫,这天安丫头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留也留不住。 “不是天安去意已决,是始祖您不给我机会。”天安又重复着刚刚的话,“不过始祖您守云涯历练的规矩,不允许我下山,天安十分理解。” “一百年弹指一挥间,何必这么执着。”始祖捋着胡子,有些不满,“要懂得放下。” “那始祖您对规矩又何必执着?”天安苦笑,她并不想顶撞创世神的,“要懂得宽容。” “你这丫头!”创世神绕着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的天安,“你见到那叫千小六的臭丫头,当如何?” “这是我的私事。”天安答道,“她不是臭丫头。” 创世神偏头,咳了一声,差点被天安气得昏厥:“她是不周山的弟子,不会跟你回净琉璃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带她回净琉璃。” “那你是打算留在不周山?”创世神吓得赶紧问。 天安皱着眉头:“不周山虽比不上须弥山,却也是座名门仙山,难道不可以留下吗?” “天安啊……”创世神有些伤脑筋,见留不住,便只得搬出药师佛,“你外公叫你来须弥山学些本事,不是叫你这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可是外公在来之前告诉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始祖你觉得比起留在须弥山学习,我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和过命好友,不算行好事吗?” 天安越说越觉得奇怪,怎么始祖一派非得将她留下来的样子。她也不是什么天资绝伦之徒,不用因为她跟药师佛有那么些关系,而留下她的。 “你!”创世神听得直摇脑袋,“你怎么这么倔?” “……”天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一件小事,怎么要争执这么久。 她以为创世神会失望地对她摆手,说:“你去吧,但是要知道,离开了须弥山,须弥山便不会再要你。” “始祖,我已于听风眠同其余好友道完别,我是真的打算走了。”天安拧着眉,不欲与创世神多纠缠,她退了半步,弯下腰,恭敬地朝创世神行礼,“始祖,您真的不必留天安,天安十分感谢您这几日的教导。” “剩下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如白泽所说,我想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好与坏,我都不会埋怨您老人家,您也不必觉得对不住药师佛,您教导得很好。” “我还什么都没教你呢,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创世神吹胡子瞪眼,气得坐到神座上,沉默地喘了半天气,才看着站在地下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天安。 难得规矩,竟是眼前这般。 “你当真要走?”创世神问道。 天安颔首。 “可曾与千晛好好说过?” 天安愣了下,又想起那人:“回始祖,麒麟大人应是知道的。只是……” “只是她似乎不欲与我多交谈,我想,便不必自讨没趣了吧。待会儿我回明月楼收拾完东西,便一人下山。” 创世神想起千晛,更觉糟心,可是对着眼前的女孩,他多少还是要有创世神的架子的:“净琉璃天安。” “天安在。”天安见创世神忽地神色严肃,立马应声作答,“天安谨遵始祖教诲。” 创世神:“须弥山非你随心所欲之地,若你不遵规矩,眼下离开,须弥山便永远不会欢迎你。” 永远不欢迎吗? 天安抬头看着创世神,目光迟滞了一下,她想起神殿初见,又想起为她绽开的三千莲花:“始祖。”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去,跪下来,认真地对创世神行了个大礼,“天安未完成创世神的愿望,天安有愧创世神。天安白费了须弥山的一片好心,天安有负须弥山。” 创世神没有说话,等天安抬起头时,创世神已经消失了。 原来离别,都是教人不开心的。 天安耷拉着脑袋,有些难受地回到明月楼。她原本是打算在明月楼外等千晛的,没想到明月楼的大门为她敞开了,似乎是已经知晓她要离开。 月亮悄悄爬上了天空,猫头鹰吊挂在树梢头,王八缩在水池里,都自觉地没有出声。 要乘着月色下山了。 向西行两百二十千里,飞过七座大山,跨过九条大河,便可找到不周山。 天安蹑着脚,小心翼翼地踏入明月楼。楼内静得很,千晛姐姐应是守夜去了。 见不着最后一面了,天安突然出声,苦笑着长叹一声。见不着也好,省了道别时的尴尬。 天安没有把屋内弄乱,其实除了和王八打架那一次,她都不会把屋内弄乱的。 她将自己的衣物首饰收拾完毕,便打算离开了。 可走了几步,她又觉得该留下些什么,于是走到书桌旁,坐下来,犹犹豫豫地留了一封书信。 第201页 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但是她将祝福留下了。 那份书信简单得很,信封是“施主亲启”,信中是八字简单话语:“愁眉舒展,万事胜意。” 她将信压在镇纸下,起身拢了拢肩上的包袱,正要踏出明月楼,却听见千晛的屋内突然传出一阵水声。 居然有人? 天安好奇地走过去,正打算敲门,忽然听到屋内一声怒吼:“该死,滚出去!” 天安一惊,以为说得是她,吓得转身就跑,哪想屋内的药水流出,她脚一滑,一个前扑,便将紧闭的大门猛地推开:“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 天安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一抬眸,却见千晛痛苦地仰着头,浑身赤/裸地站在药池里,吸血花藤蔓正从她身体上大大小小的血洞抽离。 千晛白皙的脖颈上,赫然印着一个深深的牙印。 ※※※※※※※※※※※※※※※※※※※※ 如果……几章后 @一颗小观之 第84章 悠悠我心(四) 黑色的吸血花藤蔓在千晛的命令下瞬间从她的体内抽离, 天安愣在原地, 看着巨大的藤蔓从屋顶冲出明月楼, “轰”的一声,琉璃玉瓦便化作碎块, 伴着细碎的月光像雨点一样从头顶砸下来。 “麒麟大人,小心!”天安着急地才刚开口,便见不远处赤/裸着身子的人行动迅速地披上了一层白衫,在月光下, 偏头凛冽地望了她一眼。 天安瞪大眼睛, 立即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秒, 便见一道刺骨寒光划破飘渺纱帐,长剑裹挟着夜风刺到她的喉前。 “别让她跑了。”千晛一只手拢着衣衫,一只手持剑, 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地上的人。 她不是在对天安说话, 可她此时却对天安带了同等的杀意。 明月楼外的“火麒麟”闻声而动, 风驰电掣般地追了出去。 还未入睡的听风眠的少男少女们和须弥山的仙童灵兽们, 从各自屋子冲出来,遥望着明月楼上空, “火麒麟”灭杀吸血花藤蔓的景象。 红与黑在苍茫月色下晕开来,像是时间突然倒退, 天边晚霞尽染。 而明月楼内, 流淌着寒光的银色剑尖已经碰到了天安的喉咙, 持剑之人只要轻轻一抬手, 便可叫她在眨眼间鲜血喷流。天安攥着拳头坐在原地,胸腔里压着未呼出的气息,连脑袋都不敢移动分毫。 她的目光所及在眼前人衣衫下的的白嫩小腿上,由于药浴未干的缘故,她可以看见白色的水珠顺着对方紧绷的小腿曲线,一滴一滴地落到光着的脚背上。 可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不断回放的只有刚才看到的景象,满身是血洞的身体以及肩头的牙印。 如果被吸血花贯穿是巧合……那,那个不偏不倚的牙印呢? 麒麟大人就是小六姐姐,千晛就是千小六? 是一个人?是一个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现在要杀她。 天安蹙着眉尖,眼中瞳色忽红忽蓝,似乎只要眼前人的手中剑稍一颤动,便会有赤冰双狐呼啸而出,与之争夺生死。 然而她攥着拳头,像是在尽力压制着赤冰双狐。 怎么会呢,小六姐姐怎么会杀她? 小六姐姐不会杀她的,所以双狐绝对不可以出来。 可是抵在她喉间的长剑却忽地寒光一闪,天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拳头攥得更紧。 若是真要杀她,那……她便受着,反正也是欠了对方的。 “吼”的一声,楼外“火麒麟”在眨眼间解决了吸血花藤蔓,踏着烈火而入。 “麒麟大人!” 天安感到闯进来的“火麒麟”话音刚落,抵在她喉间的长剑便忽地消失了。 她慌忙睁开眼睛,却见“火麒麟”含着吸血花藤蔓的灵丹撞入千晛的体内。千晛颤着手,身形摇晃,身上若隐若现的血窟窿开始极速缝合。 “小六姐姐!”天安看着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的千晛,下意识地喊出来。 “不许抬头,出去!”千晛被天安着急的目光盯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颊竟然滚烫。 天安这才意识到,由于方才药浴,千晛拿的也不过是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白色衣衫,衣衫被汗水润湿,便贴在白皙平滑的肌肤上,勾勒着她胸前和腰身的优美轮廓,自己腰身以下隐秘的…… 等注意到自己在看时,自己已经看了许久。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天安捂着眼推后半步,从脖子到脸全部涨得通红,她都快哭出来,闭着眼睛给人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人忽然重心不稳,脚一崴便向地面倒去。天安慌忙伸手去接,可晕过去的人比平时重了许多,她手忙脚乱地差点叫人摔在地上。 “小六姐姐,麒麟大人!”天安着急地喊她,见对方一只手仍旧拢着身前的衣服,不禁觉得自己刚刚长着眼睛,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听风眠周边的灵兽仙童们望见“火麒麟”,本就觉得惶恐万分,见“火麒麟”竟然将吸血花藤蔓斩草除根后,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一群灵兽仙童立即成群结伴地朝明月楼赶来,麒麟大人一定是受伤了! 而明月楼外的几棵柳树、几株花草和猫头鹰,早就战战兢兢地站在明月楼外,犹豫着什么时候冲进去。 第202页 天安听到楼外的声音,一只手抱着千晛,一只手慌忙地取出自己包袱内的衣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急匆匆地裹在千晛身上,然后沉着眉抱着对方朝她的屋内走去。 走至屋门时,她又停住脚步,不忍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药池之地,露于月下,朝外散着苦涩的药香,又脏又乱。 至于怀中的人…… 她收回目光,抬起头来,绝望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连夜跑路,也是死定了。 况且,她还不想跑。 翌日,天晴,须弥山各处风光无限好。 唯有那明月楼,比以往还要死寂阴沉了几分。 创世神是清晨之际,才姗姗来迟。 彼时的千晛立于窗前,伤势虽已近痊愈,面容却比往日更加惨白。 “出去。”千晛听闻脚步声,毫不留情地请人离开。 “千千,你听我说。”创世神的脚步停在门槛外,畏畏缩缩地不敢进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昨天那个时候在药池疗伤啊,要是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天安在那个时候来明月楼,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碰巧跟‘火麒麟’聊天的。” “唉,都怪始祖,始祖老了,忘了那药池里的东西会短暂压制人的灵力,你说要是我记得,谁还能靠近你啊。” “千千啊……” “滚出去。”千晛遮着面纱,眸中的神色更加阴冷了几分,“别让我说第三遍,然后,叫那净琉璃的天安,也滚出须弥山。” “……”创世神心虚得挠头,尴尬地笑着,“天安又没犯错,怎么能随便赶她离开须弥山呢?哈哈,千千,你说是不是。” 千晛的眉头已经拧着了一个“川”疙瘩,她攥着拳头,似乎创世神在嬉皮笑脸几句,她就会动手一样。 创世神见状,立马又往后退了几步:“千千啊,没错,天安确实犯错了,可你看,我已经将她赶出明月楼,叫她去听风眠住了,除此之外,因为之前试图离开须弥山的举动,我已经将她罚到玄冰洞去,思过三天了。” 创世神踮着脚,偏着头,见千晛还不说话,更加添油加醋:“千千啊,昨晚上我得知此事,气愤得连夜便将她关进了玄冰洞,你知道,玄冰洞里的冰是修建广寒宫后剩余的,那玩意除了嫦娥仙子,没谁耐得了多久。” “天安虽在云涯得了三千年灵力,又有冰狐护体,但这玄冰,对她而言,怎样都算一种严厉的惩罚了。” 千晛闻言,冷着脸“哼”了一声。 她转过身,看着创世神,不缓不慢地朝他走去,挑着眉梢道:“净琉璃天安真在玄冰洞?” 创世神正欲答“千真万确”,见千晛冷峻的眼神,立即把这个四个字吞进了肚里,意有所指地强调了声:“净琉璃,天安,确在玄冰洞。” 净琉璃,天安? 千晛忆起昨夜之景与今日清晨见到自己身上衣衫的景象,摇头笑了下:“始祖,既是留下来,从今往后,便没有什么净琉璃的天安。” “你不赶她走了?”创世神欣喜得道,你说这算哪门子事,原本想让天安留下的是千千,刚刚决绝地想赶天安走的也是千千。 千晛想的与创世神一样,只不过她觉得有些可笑,昨日居然会想让那人留下。 “始祖不是想让她留下?”千晛看着创世神,神色忽地平静如往昔,“刚刚是我闹脾气了,昨夜之事,既是始祖设计好的,我又怎么能怪她。” 创世神听得眉心突突突地跳。 “虽然我不知道始祖为何这般想让她留下,不过我相信,以始祖的脾性,必定不是因为她是药师佛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六界之内乃至六界之外与始祖你的天赋最接近的人。” 千晛负手而立,一板一眼地说着。 “天安竟有这般高的天赋吗?”始祖捋着胡子,一脸惊讶,“自她出生起,我便算出这小姑娘天赋一般。” 千晛闻言,竟然变了神色,疑惑地望了认真说话的创世神一眼。 “千千,你认为天安天赋绝伦?”创世神又开口道,“我与白泽算了一番留下的二十人,都觉蓬莱少主司召与那北海公主敖泧天赋非同寻常,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听闻此话,千晛眸中的疑惑倏地又深了几层。 她虽灵力强于白泽十倍,但若论起追索过去与预知将来,她远远不及白泽。 只是,虽不及,她也不认为自己看不出谁的天赋更高。在她看来,天安身上的灵力源很难琢磨,似乎不止由母胎带出的人佛妖魔四股。 而六界之内,哪怕两界交合所生之子都会在早期被各路“仁人义士”扼杀,因为这类孩子的灵力很有可能超越六界之外,成为不受控制的存在。若天安不是药师佛的孙女,流于人间,恐怕早已被六界缉拿。 “千千,你是不是上次古兽山一行后,因为失控,灵力有些受损?”创世神跟着千晛沉默了会儿,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昨日傍晚是不是也失控了?” “未曾。”千晛几乎是脱口而出。 创世神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千千啊,其实这样不好,我说过很多次,你不用因为自己是天地神兽火麒麟而藏着掖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谁会笑话你的,兴许你这般做了,便能将‘恶’的那一部分掌控得更加灵活。” 第203页 “我不曾哭过,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千晛凉凉地看了创世神一眼,朝明月楼外走去。 “春花烂漫,鸣蜩声起,秋高气爽,冬日暖阳,都值得笑啊!”创世神捂着脑袋大喊,油盐不进的丫头真是每天都让他脑袋疼,要是有一天,他神陨了,这丫头可怎么办,“千千,你去哪儿啊?” 千晛听到创世神的话,忽地停住了脚步,她攥着拳头望着四周的景色,柳树的叶子快要落完了,睡莲快要开谢了,蝉声似乎将近停歇,原来……这么快,已经又要进入秋天了吗? 她从来不注意这些,又有什么值得笑的。 “去玄冰洞。”千晛仍旧握着拳,没有回头,挺直着背脊应声答道。 “去,去哪儿干什么?”创世神慌了,他还以为刚刚糊弄一通,千千这丫头忘记了玄冰洞一事,“你身体才刚刚恢复,别去靠近玄冰洞。” “吞了吸血花的灵丹,身体已经无恙。”千晛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玄冰洞飞去。 “唉,这孩子!”创世神直摇头,气得大骂,“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哈哈哈,始祖你背地里都是这样骂麒麟大人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白泽抱着一块纯净的琉璃石,坐在明月楼楼顶上,与凤凰一起看了挺长一会儿好戏。 创世神睨了白泽一眼:“修你的明月楼去,小灵别陪着他干这种挨骂的活儿。” “偏心啊,”白泽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还有老家伙,我什么时候说过司召和敖泧是天赋最出众的了?你怎么一天净骗人?” “白泽哥哥,你与始祖,也就半斤八两。”凤凰托着下巴,摇着脑袋看了两人一眼,颇为不屑,又追着千晛离开的背影望向远方,“唉,可怜天安,惹谁不好惹麒麟大人,不知道她以后在须弥山的日子好过不好过。” 白泽跳进屋内,瞥了眼某间屋门口零落成碎片的纯白仙裙,摸着下巴直摇头:“搞不懂搞不懂,当初在云涯的时候不是挺好吗?” 远处玄冰洞内,原本坐在地上叹气的天安,忽然觉得四周寒气逼人。与此同时,她的周围现出一本又一本空白书册,摞了足足十座小山。 “这是什麼?”天安一边发抖,一边好奇地翻开书页,上面赫然列着一条接一条“未经允许”,共三零三条。 “三天,三千遍。” 千晛的声音忽然在洞内冷冰冰地响起。 “小六姐姐!”天安欣喜得坐起来,可在静默无人应答后,她又泄气地坐下去,望着一条条“未经允许”,在寒冷中笑得苦涩。 未经允许,非礼勿视。 虽然她错了,但这句话说得像有被允许的那一天似的。 第85章 悠悠我心(五) 天安是在抄到第三百遍, 手腕酸痛得过分, 手脚冻得不行时才慢腾腾地将墨笔搁下, 站起来跑跑跳跳,活动筋骨。 幸亏有赤狐护体, 否则她现在都已经被冻成冰雕了。不知道小六姐姐是从哪儿找的墨汁,居然这么禁冻。 天安将手缩在袖子里,仰着头看了眼冒着寒光的冰锥,又低下头看着弥散着墨香的砚台, 呲着牙摇头。 她应该早就能看出来的, 小六姐姐那不爱说话,又背地里阴人的脾气, 和麒麟大人一模一样。 麒麟大人啊,千晛啊。 天安一想起这人,便头疼得厉害。 又欠她, 又惧她, 两种感情合在一起, 天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反抗对方了。 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眼下这副样子啊。 唉! 天安耷拉着眼皮叹息了好一会儿, 才又重新执起笔来,要怪就怪千晛此人, 好好的监督者不做,非要进云涯扮什么千小六。 千小六。 天安一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这人的名字。 所以麒麟大人为什么要扮成小六姐姐来到她的身边呢?麒麟大人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要在云涯仙境里屡次三番地帮她, 最后甚至舍命相护。 天安忍不住闭上眼, 又想起昨夜之景, 那么多的吸血花藤蔓将那人贯穿, 留下满身的血窟窿,而那人,平时看起来威风凛凛,褪去衣衫也不过是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矮的少女罢了,鲜血淋漓的,谁不痛啊。 谁都痛的。 而这痛是为了她天安挨的。 不知道血窟窿缝合后,还会不会痛。不知道那人现在干什么,还在怪她吗?怪完她后,会念着在云涯的情分,原谅她吗? 天安的脑子里全是疑问句,最后咕嘟咕嘟地像冒泡泡一样破灭后,她就长长地“唉”了一声,撂下笔墨趴在桌子上,毫不意外地糊了一脸的墨水。 就她这么稀里糊涂天天犯错的,原谅干什么! 天安“噌”地一下爬起来,挑了根漂亮的冰柱,对着它照着自己那半张被墨水弄脏的脸,好像在昨夜,她看见没带面纱的麒麟大人,左脸也是这样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迹。 难怪带着面纱呢,可净琉璃初见的时候,不是没有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安皱着眉想了半天,仿佛静止般,最后却突然炸毛,揉着自己的头发:“想什么想!怎么动不动就想!你疯了吗!抄完了吗!想不想出去了!” 语罢,用手背蹭了一把眼泪,一脸烦躁地砸向冰柱。 冰柱纹丝未晃,只有那沾了滚烫眼泪的地方微微润湿,竟裂开一条细纹,晃出一道耀眼白光来。 第204页 天安捂着眼睛退了半步,等松开手时,眼前白光已经消失。四下空空荡荡的,冰冰冷冷的,与之前并无异样。天安见此,心中顿时更加难受起来。 想也不是你的,想也没有用。人家连朋友都不会愿意跟你做了。 这么想着,天安就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哇哇哇”“啊啊啊”地,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哭了起来。 时光倒转一次吧,她一定好好留在须弥山,乖乖听话,跟着创世神学习道法。 “谁啊谁啊,别吵了,安静一点。”忽然之间,明亮静谧的冰雪世界里突然窜出女人倦懒的声音。 天安狐狸耳朵一动,瞬间吸着鼻子,抹干眼泪,一屁股坐到地上,望着头顶的一根根冰柱:“什么人,出来,别装神弄鬼!” “咦,千晛姐姐回来啦!”地底忽然又传出声音,只是这次的声音变了个调,像是在撒娇。 千晛姐姐? 天安吓得赶紧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刚刚被她砸了一拳的冰柱慢慢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近,而是警惕地在冰柱三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可站了好一会儿,冰柱下面仍是没有声音传出。 她听错了? 天安皱着眉要走近一看,可她刚一抬脚,便听到冰柱之下传来声音:“咦,这件衣衫你竟然留着的吗?” 天安没有听到第三人回答,只听到讲话的女人又笑起来:“不用不好意思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好啦好啦,陪我出去逛逛,这件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的。” 跟谁在说话?原来不是跟她说话啊。 天安听到冰柱底下传来一阵关门声,便猜测是说话的女子离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耐不住好奇,蹑手蹑脚地走至冰柱旁。 原本冰柱除了比较亮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这一次却与以往都不同。 天安紧紧贴着冰柱,发现冰柱之下竟然有一方圆形天地。由于角度问题,她歪着脖子也只能看到一点东西,下面似乎有一面泛着寒光的六角铜镜。 她打了个寒颤,抱着柱子往上爬了些,想要看得更多一点。可万年玄冰贴着她的肌肤,实在是教她有些受不住,她哆哆嗦嗦地探着脖子,坚持着将下面的圆形天地扫了一圈,才颤着牙齿从柱子上跳下来。 刚刚明明听到下面有人声与关门声的,怎么一看,却只看到了一面六角铜镜和叠在床上的一件衣衫。 天安将手放在嘴边,跺着脚,轻轻哈着气。 那件叠起来的衣衫……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天安眨着眼睛不断回忆,那件月白色的银纹蝉纱丝衣似乎有些像自己昨夜裹在千晛身上的那件,可是与之不同的是,冰柱底下那件衣服似乎是补起来的,而且补衣衫的人不擅女红,她隔这么远,都可以看到露在外面的针脚。 千晛姐姐,她的衣服,这么巧? 天安皱着眉,身上还没暖和,便又转身爬上冰柱,可这一次,冰柱之下是厚厚的冰层,没有什么六角铜镜,也没有什么缝缝补补的银纹蝉纱丝衣。 “这是见鬼了?”天安跳下来,望着周边的冰柱,一咬牙,从最近的开始,又一根接着一根的跳上去,等她吭哧吭哧地将玄冰洞内的九十九根冰柱爬完,身上已经是冰热交加了,“怎么回事,刚刚我没看错啊,怎么不见了。” “耳朵不行也就罢了,怎么眼睛也不行了。”天安累得躺在铺在地上的书册上,疲倦地看着头顶一如往常的山洞,“我真看错了?” “天安姑娘,你是不是不太清楚时辰,到眼下为止,已经过了半天了,你才抄三百卷。”神出鬼没的白泽忽地出现在玄冰洞内,笑着俯视躺在书册上的天安。 “白泽大人!”天安吓得“咚”地一声,从书册上滚下去,她揉着脑袋从地上坐起,却见白泽已经移动了玄冰洞顶,“谢谢大人提醒,我马上抄。” 天安赶紧端坐到书桌边,仰头见白泽要离开,慌忙开口:“白泽大人,等等,天安想问您一件事!” 白泽仍旧是笑眯眯的一张小白脸,教人瞬间沐如春风:“天安姑娘有何事相问?” “难道是问我为何来这里?”白泽仰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摇头晃脑地道,“因为这玄冰洞是本大人的地盘,本大人碰巧路过。” “因为太冷了,所以我一般不住这儿,蹭神殿睡。”白泽合上扇子,严肃地道。 “……”天安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一声,“白泽大人,我是想问你,麒麟大人在做什么?” “她啊,”白泽握拳咳了一声,装作自己没有被天安忽视,“她应该在根据你们这十九人的天赋,给你们安排搭档。” “啊?什么搭档,而且怎么是十九人,既算了我在内,应当是二十人吧。”天安着急地看着白泽,“难道,没算我?我……你让始祖罚我在这洞里多冷上几日都行,不要不算我。” 白泽想起以往从玄冰洞里出来的仙童,都是一个个连仙基都差点冻损,偏她天安,狐狸不像狐狸,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还热得躺在书上。这样一副模样,在玄冰洞呆再久又有什么用呢,只怕千晛知晓,恨玄冰洞的冰不够凉。 “算了你的,”白泽叹了一声,有些可惜,“是那霍雁书选择离开云涯了。” “为什么?”天安瞪着一双漂亮的圆眼睛,“不是……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吗,虽然没了冰狐心晶,可是对于赤水来说,留在须弥山,不是很好吗?” 第205页 白泽挑着眉梢,觉得天安的反应有趣:“她欺你弃你,你不恨她?” 天安摇头,在乎的人才恨呢,于她而言,霍雁书已经跟她陌生得毫无瓜葛了:“那我不问了,与我没什么关系,就是有些惊讶罢了。” “唉,”这下倒轮到白泽笑着叹气了,“也对,人各有命,逃得过命,逃不过命。” 什么命不命的。 天安皱着眉看着白泽:“所以,白泽大人,麒麟大人缘何要安排搭档呢?” 叫你之前闹着要离开,活该没听到我在听风眠传信。白泽睨了天安一眼:“明日开始,你们十九人便会在修文阁里同始祖请来的各路神仙神兽神人学习六界之道了。” “明日开始?可我……我不是还在这玄冰洞里吗?怎么就开始了?如果这样,我的功课岂不是落下了,我的搭档岂不是落单了。”天安委屈地看着剩余的两千七百册书,她刚刚是疯了吗,浪费什么时间,为什么不赶紧抄完,“恭送白泽大人!” “……”白泽看着天安忽然拿起笔埋头苦干起来,把嘴里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十九个人,两两搭档,以现在的情形看看,落单的怎么也不会是别人吧。至于功课会不会落下这回事,嗯,与他无关。 白泽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天安,揣着怀里刚刚从冰柱下取走的东西,轻轻拍了拍胸膛,还好,虚惊一场,没让天安亲眼窥见未来。 谁能想到他怀里的这方不起眼的六角铜镜名叫轮回镜,是能借一滴泪水,窥见未来的八大灵器之一呢。 不过,白泽疑惑地离开玄冰洞,预备趁千晛不在,偷偷溜进明月楼,去看那被撕成碎片的银纹蝉纱丝衣还在不在地上。 若是不在的话……白泽平静的眸子忽然亮起来,他便懂始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为天安,又一边想方设法地令之留下了。 原来千晛也会动情啊,有意思。 另一处,须弥山三千莲池,已是初秋。 像是知道了有人要来,一朵莲花挨着一朵莲花竟然悄然绽放,仅片刻,空气里便氤氲着阵阵清香。竹林山的清泉泠泠作响,天上的明月高悬如玉盘,将通幽曲径照得亮亮堂堂。 “回来了?”千晛从竹林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白日刚做好安排的神仙册子。 须弥山历练的第三个阶段,修习道法,请的便是各路的神仙,除却几个固定的教导先生,譬如创世神、天帝、西王母、南极仙翁,其它的神仙都是按留下来的弟子潜力选择的。 三片莲池闻言,顿时碧波荡漾,一圈圈涟漪推着一片片莲叶,顿时在月光下铺出一条水路。 千晛面容沉寂地凝视着远处,看着湖心亭沉进水中,湖面“咕嘟咕嘟”地冒出水泡来。 难得地,千晛竟然摇头叹了口气:“小肆,别闹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空气里有小姑娘开心地笑了一声,平静的湖心“哗”的一下溅起水花。 “嗯,麒麟大人,我回来了。”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面容白嫩乖巧的少女从湖面下钻了出来,只见她的墨色长发随意地散在光洁如玉的肩膀与手臂上,含着雾气的双眸盛着浩荡清辉,恍若清晨之际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的露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须弥山三千莲池的守护者,原佛前的一株青莲子,花小肆。 “受伤了?”千晛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这般小闹腾,平静地问着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受了一点伤,那疯魔和尚却有些厉害,不过不算什么大事,在这湖底里躺几天便好了。”花小肆盯着千晛,高兴地炫耀,“我这次可是沿路救了许多人,还拆了溪源仙境的假和尚庙,让世人看清楚了那群人的真面目。” “嗯,做得很好。”千晛望着少女肩上深邃的刀伤,目光沉下去,她抬手招了招月亮的清辉,教之往水中少女的肩上吻去。 花小肆愣了一下,肩上的疼痛便已消失。 “麒麟大人!”花小肆激动地喊道,她最喜欢的便是千晛这般云淡风轻却无所不能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能解决一样,永远不会被什么困住。 “辛苦你了。”千晛看着花小肆的刀伤合拢得纤尘不染,才满意地点头,“好好休息吧。” “麒麟大人,等等,”花小肆眨着漂亮的杏眼,忽地又委屈地叫住千晛,“听说您入云涯,被吸血花藤蔓伤了?” 千晛现在最不愿提起的便是这茬。 她侧头望了一眼欲朝她游过来的花小肆,抬手挥了挥袖子,将一片水路合拢:“时辰不早了,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守夜。” 花小肆被一片莲花包围,听着人离去的脚步声,将头埋进水里,难受地叹气。 以往有心事,总是愿意同她讲一些的,现下却是连受伤这么大的事,都不愿同她说。 难道是因为还不习惯她忽然化成了人形? 她从水中仰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子。她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望着从月亮下飞去听风眠的红衣少女,抬手摸了摸原本受伤的肩膀,唉,都怪她天资愚笨,若能早化成人形为其分忧就好了。 夜空下的听风眠,留下来的人已经沉睡。 千晛路过敖泧的窗子,隔空灭了四下最后一盏烛火。 敖泧趴在桌前,睡得正熟。 她的手下,压着白日在无涯阁誊抄的一份须弥山各处的规矩,预备等天安出来,赠予她,免得她随时可能会被赶出须弥山。 第206页 而天安正蹲在玄冰洞,两眼发黑,手腕发酸地誊抄明月楼的规矩。 第86章 红叶似火(一) 秋风初乍起, 须弥山上的枫叶便摇曳着悄悄红了一树, 远远望去, 文墨书香的修文阁便像害羞的小姑娘掩映在一片耀眼火云之中。 不过稍走近些,修文阁又是另一派威严姿态。 只见修文阁依山而建, 坐西朝东,背后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落川瀑布,瀑布脚下,楼亭水榭与天光云影徘徊一处, 相得益彰。再从前方观之, 只见修文阁檐角飞翘,屋顶上铺开的黛青色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烁着莹莹碎光。 阁前十二根柱子油漆彩画, 雕绘着各方神兽与天下奇景,仿佛每一根柱子上都刻着一段历史。穿过十二根柱子,便会来到阁前, 阁前挂着的匾额看起来无甚特色, 仅“修文阁”三字, 但两旁的楹联却写着睥睨六界的八字——“天下之材, 于斯为盛”。 这般狂傲,叫坐在里面听创世神讲学的少年们颇为忐忑, 自己真有实力担得起“盛”这个字吗? 而且,听创世神讲六界名山大川的历史……能盛吗? “来, 昭瑶, 我们刚刚讲了你们招摇山盛产金玉良矿, 你来说说, 为什么招摇山盛产这些东西?”创世神背着手走到拿着笔,墨纸上一片空白的昭瑶前,笑眯眯地将纸卷起来,“一字未记,看来是精通于心,来,与你这些同窗好友分享一下。” 昭瑶望着一圈十七人,除了最开始那几个,譬如坐在最后面的司召、敖泧、敖歆她认识,其余的都是生面孔,这些人盯着她,叫她十分尴尬,她没想到创世神会第一个点她回答问题,也没想到平时平易近人的创世神在讲学第一天,就直入正题,都不同她们交流一下或者叫她们这些人互相认识一下。 “那个……”没有祁兰在身边的昭瑶多少有些胆怯,她攥着拳头,手心里都冒出汗来,她记得以前爹爹同她讲过,可是眼下,她着急地半点说不出,只得盯着创世神,“那个,始祖,我……我……” “好了,坐下吧。” 创世神本来板着一张脸,见昭瑶急得眼睛都红了,立即叫人坐下,将白纸放到对方面前,轻轻拍了几下,无奈得很。 他背着手走到众人之前,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垫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怎么,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今日少了个天安,我便在此处同大家浪费时间?” 台下十八张檀木桌前的少年或抬头或低头,但都沉默不语。 创世神叹了一声,看了眼坐得端正的司召,抱着手看戏的敖歆,又将目光落到执笔书写未停的敖泧身上:“敖泧,你且说说。” 敖泧突然被点名,愣了下神,才抚平衣裙站起来,冲创世神点了点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前方:“方才听完始祖的话,敖泧有些想法,在敖泧看来,透过一片地方的历史可以看到一片地方的灵源,招摇山的玉石在沧海桑田的移转间形成,汇聚四方灵力,因此招摇山便是依仗这些玉石而显赫,知道这一点,便知道如何发扬招摇山与如何毁灭招摇山。” “什么毁灭!”昭瑶闻言,当即回头瞪了一眼敖泧。 敖泧立即冲昭瑶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抱歉,对招摇山并无恶意的。” 昭瑶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始祖满意地点头,当即收回了嘴里的话,转过身去,攥着墨笔,心里五味陈杂。 灵源与毁灭?怎么可能,她招摇山的玉石可是无穷无尽的。但是……虽这样不服输地想着,昭瑶的脸上却不见开心,近些年来,招摇山确实不太安稳,难道就是与灵源有关? “哈哈,你这丫头瞧起来安安静静的,张口闭口却都是攻伐天下之道啊。”创世神颇有深意地看了敖泧一眼,招手让她坐下,确实是一个认真的小孩。 敖歆被创世神的“攻伐天下”四字说得连头也不敢抬,始祖是在说她好战吗? “其余人呢,可还有什么想法?” “始祖,我有。”敖歆举起手看着创世神。 “哦?你且说说。”创世神看到敖歆,惊异地扬了扬眉头。他想起这一代渐趋颓势的四海龙宫,除了一个小露风头的东海阳时姬,还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遗憾啊,东海龙王的小儿子敖澈没来须弥山,不知道这个小公主往后会如何。 敖歆仰着头,脸上瞧着信心十足,手却紧紧贴着裙摆,紧张地站着:“方才敖泧所说,颇为实用,但我认为,了解这些,也可以是为了有趣。” “正如始祖方才笑着与我们讲,蓬莱岛周边依照潮涨潮落形成的黑水阵与招摇山上可以鸣叫的玉石时,这都很有趣,有趣就会喜欢,喜欢就不乐意它们被人毁灭,不想被毁灭,就会尽力去保护它们。” “虽我不居于那处,但若是存在,有一天我也想去看看。” 敖歆越说越脸红,与平时嚣张霸道的模样完全不同,她看着未做点评的创世神与沉默不语的众人,紧张得更加厉害:“始祖,我说完了。” “说得真好!”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阵鼓掌声,说话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白泽,她怎么出来了?” 身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麒麟大人。 正在上课的众人齐齐转身朝后望,只见千晛冷着脸站在跟前,天安缩着脖子躲在白泽身后,而白泽鼓着掌看向屋内:“敖歆姑娘刚刚说得颇合我意,洒脱得很,若真心这般想,便离悟道不远啦。” 第207页 “麒麟大人、白泽大人。”转头的众人见来者是谁,齐声问好。 敖歆听到白泽的赞许,低头忍不住笑起来。 敖泧见到天安,欣喜地偷偷招了招手。天安也悄悄探着脖子招手,不过被千晛一望,又立即把脖子缩了回去。她可万万不能惹小六姐姐了。 创世神本来也觉得欣喜,但一听白泽和千晛同时出现,又焦躁地皱起眉头,你说怎么就这么不赶巧呢。 “既然来了,便都进来吧。”创世神心中叹息,走至敖歆身边开口,点了点头,便又折回上座,招手叫门口像“老鹰捉小鸡”一般的三人组进来。 他咳了一声,示意那三人噤声,认真地看着听完今日讲学的十八人:“若是悟清楚了,今日所学便可到此为止,若是无所悟或者悟得不明白,便在之后重新想一想。” “始祖我讲的是死东西,去无涯阁看一看便知,但是有些东西,书上是没有的。” 创世神看着颇有些迷惘的众人,心中叹气,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悟明白,只能各凭造化了。 “好了,今日的讲学到此结束。”始祖站起来,结束一脸严肃,笑着看着众人,“你们猜后日是谁来?” 台下的众人顿时激动起来,完全忘了规矩,一个个站起来,杂七杂八地喊着:“始祖,天帝来吗?” “戈依上神来吗?” “西王母来吗?” “佛祖来不来啊!” “他们教什么啊?” “天天坐在此处吗?” ………… 唉,才坐了半天功夫,这些家伙就没有耐心了吗? “既然火麒麟来了,便由她同你们说吧。”创世神挥了挥手,示意沉默不语的千晛走上前来。 千晛蹙着眉尖看了一眼仍旧躲在白泽身后的天安,看了一眼创世神,冷笑了一声,正欲不给面子,转身离去,却见凤凰突然拉着幻化成人的花小肆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始祖始祖!抱歉抱歉!来迟了来迟了!您讲学结束了吗?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同窗,都怪我太久不出莲池,在须弥山迷了路!” 与众人穿着一模一样蓝白相间的仙袍的花小肆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鞠躬道。 凤凰叉着腰,白净的小脸也是通红:“真的,要不是刚刚打起来,我都没认出她是谁?” “始祖,你真是的,叫小肆一道听学,怎么不叫个仙童领着她。” 始祖咳了一声,瞪了凤凰一眼,小丫头怎么说话呢,创世神天天操心六界大小众事,难免有忘记的时候,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花小肆忍着没笑,客气地又朝大家伙鞠了一躬,才挺直背脊看着大家,涨着红扑扑的小脸,弯着眉眼笑起来,甜得像朵花:“各位有礼,我叫花小肆,是三千莲池里的一朵莲花,由于你们只有十九人,因此我是辅助听学的,因此会有一个人与我成为搭档。” “俺想!”不知哪儿窜头的少年举起手来,见众人看他,又挠着头结巴起来,“俺是长白天池的,俺名字叫,叫闻乐,擅长冬雪之术!” 满堂的少男少女顿时大笑起来。 花小肆的脸更红了,哪有初次见面就这样的。 敖泧仰头看着与凤凰并肩,明晃晃的人儿,也忍不住弯着眉眼笑起来。 花小肆羞得转头,却与敖泧的笑容对上,由于逆着光,她以为对方是在冲她微笑,也舒展开眉头,冲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微风掠起裙摆,扬起少年人真诚的笑容,敖泧忽地一下有些愣住,刚刚是在对她笑吗?笑容真甜。 天安一直缩在白泽后面打量这个突然跑进来的人,见对方一笑,瞬间拍着脑袋恍然大悟起来:“花小肆,你是花小肆!你是那个,那个,对不对!” 天安从白泽身后跳出来,兴奋认人之际还没忘不要暴露自己。 花小肆听到有人喊她,立即朝对方望去。 天安这几百年来,脸庞还是长开了些。 花小肆举着手僵了半天,最后支吾了一声:“天,天安?” “啊啊啊真的是你!”天安乐得忘了自己边上还站着个冰山,瞬间跑出去抱住对方,“我是天安,我也来须弥山了。” 花小肆一时也乐得抱住对方:“真的是你啊,小辫子呢,他也来了吗?” “没有没有,他去冥界了。”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意识到她们当年在净琉璃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要不是小辫子在中间绷着,她俩肯定闹了好几次了。 于是,瞬间,两人便皱着眉头嫌弃地推开对方。 花小肆:“你怎么来须弥山了?” 天安:“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 在场众人一脸尴尬,完全不知道刚刚风云变幻间,发生了什么。 唯有千晛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没有好看过。 她从天安和花小肆两人中间,朝创世神走过去,眯着眼睛小声质问:“始祖,究竟怎么回事,谁让天安提前出来的,小肆又为什么过来?” “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千千,你别老是这么凶。”创世神看着不远处站得笔直的白泽和凤凰,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本来是想着先斩后奏,结果偏偏碰到千晛今日不呆在藏书阁。 第208页 千晛哼了一声。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创世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骄纵千晛了,把好好一个小女娃带着这副脾气! “是这样的,你安排的那份搭配名单,始祖看过了,着实不错,但是始祖觉得,不能因为天安犯了一次错,就屡次刻薄她,她书抄完了便叫她出来好了。这不,正好小肆才化成人形不久,叫她一块儿补上,就能凑个整了。”创世神神色威严地望着噤声的众人,愈发小声地说道。 千晛盯着不远处高兴地看着她的花小肆,又看了一眼目光闪闪躲躲的天安,压着心头的火:“与我无关,你是始祖,随便你!” 说完,千晛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创世神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始祖,可还有事吩咐?”凤凰站在后面,喊了一声,提醒创世神注意仪态。 创世神这才看着一帮不省心的小孩,将一沓书册交到白泽手里:“剩下的,你们便听白泽安排吧。” 又是我。 白泽皱着一张雪白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温温柔柔地翻开书册:“诸位,请听好了,讲学前期为两两同窗搭配,麒麟大人已经按照各位的潜力为你们搭配好了,听到名字的两人现在开始一一换座,从我左手边开始。” 白泽看了一眼期待万分的众人,心中叹气:“第一对,长白天池闻乐与瀛洲春梓。” 两个男的,众人当即笑话起闻乐。 闻乐看了眼花小肆,转头便笑呵呵地看新友。 “咳——别闹,万年才修得同窗缘嘛,”白泽忍住没笑,“第二对,凤凰山初晴与天山金大祧。” 一女一男,咦,幸好留下来仙门弟子不是那群老古板。 ………… 众人不再唏嘘,都安静下来,想着自己与对方有何种潜力。 “第八对,东海敖歆与招摇山昭瑶。” 敖歆与昭瑶互相厌恶地看了一眼对方。 “第九对,北海敖泧与须弥山花小肆。” 花小肆听到不是天安,而是刚刚冲她笑的那人,高兴地跑了过去:“原来你的名字叫敖泧啊,水势激荡汹涌,名字很好听。” 敖泧见不是天安,而是花小肆,紧张得与人坐开了些:“你,你好,我叫敖泧,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此时阳光正明媚,秋风正飒爽,一如戏院里各出巧得恰到好处的初见,敖泧看着这个比她矮一点,却笑得温暖的人,恍若看见冰天雪地里开出花来。 其实这个时候也仅仅是觉得温暖罢了,谁也不曾想过未来的路是怎样的,但是这样陌生而充满热情的伙伴,叫人对日子充满了期待。 剩余最后两人,白泽懒得念了:“知道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吧,莫忘了始祖的教导,后日,后日应当是西王母来。” 大家又兴奋起来。 天安看了眼儒雅有礼的司召,干笑两声:“老朋友,麻烦了。” 司召颔首:“天安姑娘客气了。” 司召抬头望了眼将欲离开的白泽,拦住人道:“白泽大人,您方才话没说完,若前期是同窗相搭,那后期呢?” “后期啊,”白泽说起此事,竟然笑起来,“是师徒相搭。” “啊,对了,忘了提醒你们,要给前来讲学的各路神仙神兽留下好印象啊,否则,到时候,没有人愿意单独教导你们,可别到始祖跟前哭鼻子。” “还有,”白泽望向天安,意味深长,“麒麟大人也是来讲学的神兽之一,你们知道她的脾气的,别再惹她。” 第87章 红叶似火(二) “天安姑娘, 白泽大人那句话可是专门对你说的。”司召将桌上的笔墨收起, 擦干净桌子, 抬头望了一眼走得稀稀拉拉的修文阁,笑道, “司召也要先行一步,若是有事,便去无涯阁找我,明日再见。” “谢谢司召大哥提醒, ”天安冲他挥手, “明日再见。” 待司召一走,昭瑶也抱着一沓雪白的墨纸跟了出去。敖歆见状, 嘁了一声,冲敖泧摆摆手:“先走了,明儿见。” “明天见。”敖泧跟敖歆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 现在说话倒也是彼此客客气气。 天安抱着手看着一圈人, 感叹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最后留下来的她们这批人呢, 二十个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而最后真正能名扬六界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天安突然间便体会到了压力, 这一次留下来, 不应该当作儿戏。 搭档, 师父。 司召……和谁呢? 千晛姐姐可以吗? 对啊, 怎么不可以。刚刚白泽不是说麒麟大人也是来讲学的神兽吗?意思就是也可以成为她们之中某个人的师父。 天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天地君亲师,师父,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 可是自己适合被千晛姐姐教导吗?千晛姐姐又会愿意教导她吗? “天安,你在想什么呢,不回听风眠吗?”敖泧捧着昨日誊抄的须弥山规矩与方才记录的部分仙山历史,伸手拍了拍坐在位子上发呆的天安,“给,若是不清楚,便再问问我,司召大哥也一定乐意帮你的,或者去无涯阁看看书也行。” 天安看着这须弥山的规矩文字,不自觉地哭丧起脸来,趴在敖泧肩头哭爹喊娘:“天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知道我在须玄冰洞里抄了多少遍嘛,三千遍啊三千遍,我真是爱明月楼爱得深沉。” 第209页 以往天安都会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云涯一行后,天安对她亲近了很多,不过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敖泧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因此她也没伸手安慰对方,只是杵在原地,道出心里话:“所以,天安,你那日为什么为了小六姑娘非走不可,现在却又不走了呢?” 天安闻言,摆摆手,笑得尴尬:“别提了,伤心事。” 敖泧“啊”了一声,正欲开口追问,便听花小肆突然凑过来拍着天安的肩,挑着眉梢笑起来:“什么小六姑娘啊?你心上人啊,你为了她放弃须弥山历练,不小心坏了明月楼的规矩才被罚抄的?” “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个。”天安轻轻拍开花小肆的手,忍不住红着脸警告,“不要乱开玩笑,我不是小辫子,我和你不熟,你现在是须弥山的人了。” “……”敖泧看着天安像苹果一样红的脸,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道,“天安,你原来真的喜欢小六姐姐啊?” “你怎么也!”天安鼓着腮帮子瞪了一眼敖泧,看着在一旁笑起来的花小肆,“敖泧,趁你跟她还不熟,我给你提个醒,她蔫坏的,别被她带偏了。” 说完,天安便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红着脖子红着脸朝修文阁外走:“我收拾好了,要去无涯阁补补今日学的东西,你们不去的话,就先回听风眠吧。” 什么心上人嘛,她在净河里见过那么多人间七情六欲,也没瞧见过两个女子叫对方心上人啊。喜欢是喜欢,但救命之恩互相陪伴的喜欢也不能等同于男欢女爱的喜欢吧。 天安抱着一沓书册,一边想着事一边抬脚走出修文阁,等跨出门槛,回头瞧见两人还没跟上来,便觉两人实在是太磨蹭了。 她预备再等两人三十个数,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远处第七根彩绘柱前,正在与创世神聊着什么的千晛。 修文阁内,花小肆在天安跑出去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敖泧姑娘,你刚刚说的是小六,姑娘?她的心上人居然是个女子吗?” “不是的不是的,”敖泧感觉到花小肆和天安的关系非同一般,见花小肆这般惊讶,甚至有些担心,赶紧挥手解释,“只是她的救命恩人,救了她的命,又偷偷离开,天安心里,可能有些愧疚。” “这样啊,”花小肆吁了口气,歪着脑袋点了点头,“也是,她比我还小上个几十年,我都没体会过什么叫喜欢,她一天到晚呆在净琉璃,能懂什么。” “静……琉璃?”敖泧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静琉璃?” “你不知道吗?”花小肆看着震惊得摇头的敖泧,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她刚刚是不是说漏了什么? “不许说出去!” 两人沉默之际,花小肆突然用右手捂住敖泧的嘴,用左手勾起对方的小手指,气势汹汹地威胁道:“敖泧姑娘,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敖泧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闻着对方凑近时,身上沾着的干净莲花香,有些发懵将人轻轻推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别勾着我的手了。”敖泧紧张得将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抬起小鹿一般的圆眼睛,信誓旦旦地,“你放心,我真的不会说。” 花小肆见人这般举动,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热情太亲昵了,赶紧缩回手站远了些,一脸羞赧地开口:“不好意思啊,谢谢你保密。” 敖泧笑着摇头,轻声道:“没事的,你也要去无涯阁吗?” “天安这是要去何处啊?” 天安出来时,创世神与千晛的交谈已至尾声,因此天安瞧见千晛时,千晛和创世神也正好瞧见了她。 “回始祖,去无涯阁。”天安在千晛面前的样子,大抵是一生之中最为不敢造次的时候,“敖泧帮我记了些,我想去无涯阁里好好看一看。” 创世神瞧着记得满满当当、工工整整的字,赞许地点了点头:“敖泧这姑娘,不错的。天安啊,你既然选择了留下来,便好好学,听到没有?” “从现在起,始祖可不会把你当作药师佛的孙女对待,要是各样试练不合格,那始祖也只能按着规矩办事了。” 创世神说这话时,瞟了一眼千晛,见对方面无表情,原本想开玩笑的心思瞬间敛了下去,换成十分严肃认真地吩咐天安。 天安其实多多少少感觉到了创世神对她的不同,此番见创世神说得这般开门见山,她自然也是明白的:“天安谨遵始祖教诲。” “知道了就好,那始祖便先走一步,你们俩,有话便说将它说开,别因为个人恩怨误了之后的事情。”创世神叹了一声,摆摆手,还未待两人回应,转头便消失在十二根石柱的尽头。 山风携着瀑布的水汽和翠竹的幽香,穿过十二根油漆彩画的石柱,吹着沉默以对的二人的裙角。 两人隔了一臂之距,天安自是体会到其中的冷漠疏离。千晛抬着下颌,平视前方,似乎并不愿意垂眸看她。 天安仰着头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对不起,小六姐姐,我那天不是故意不遵守明月楼的规矩的,我听见你在发火,才想进去看看的。我是准备敲门的,没想到流出来的药水让我滑倒了,我‘咚’地一下就摔进去了。” 第210页 “但不是说与我无关,”天安怕千晛误会自己在推脱,赶忙着急地道,“还是怪我,我那个时候没有进明月楼就好了,我不想着离开须弥山就好了,我……”天安想起自己看到的景象,越想越觉得难受,“要是我的灵力强大一些,没有让你摔进吸血花谷就好了。” 吸血花谷,千晛闻言,终于皱起眉头。 天安见状,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得攥着手中的书册,她其实不想在这种氛围下再说下去,可是她怕现在不说完,以后千晛姐姐见着她,更是不会有耐心与她说话:“千晛姐姐……那个,明月楼的规矩,我都抄完了,我记得住每一条,我都可以背下来,我以后不会因为这个惹你生气了。” 天安将手中的书册越攥越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希望着千晛能和她说一句话,或者一句“够了”让她知道对方不耐烦了也行,于是她便笔直笔直地站着,眼睛平视前方,声音发着颤却意外洪亮地一条接一条背起来。 虽然期盼着对方开口,可是当千晛一动,天安又紧张得结结巴巴起来:“第七十六条……” “第一百零八条……” “第二百零九条……” 山风静悄悄地吹着,天安的目光跟着千晛,看着她抱着手走到石柱旁,靠着石柱听着水声,嘴里便背得越来越快,连气都带不带喘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蹦,最后都不知道对方听清楚没有,自己背错了没有,等狂吸了一口气,张口时,已是第三百零三条。 “咳——咳——”天安偏过头,气没喘匀,被自己呛得一阵猛咳,满眶眼泪:“千晛姐姐,我,咳,咳咳,我背完了。” “错了。”千晛看着从云霞从天边蔓延过来,听她咳完,才开口淡淡地道。 “错了?”天安一下忘了千晛居然在对她说话,震惊地道,“错了?我抄了那么多遍呀。第三百零三条,未经允许,以上皆可作废。” “未经允许,皆可作废?未经允许,皆可作废?”天安嘴里念叨了两遍,才猛地明白过来,一脸着急地看着千晛,“不是的,最后一条是,是……” 天安懊恼地叹气,她以为都是未经允许来着,抄也抄得是未经允许。 “若经允许,以上皆可作废。”千晛走到天安身前,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淡淡地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是功亏一篑?” “千晛姐姐,我再去玄冰洞坐三天,不,两天……”天安捏着衣裙,听着千晛说话,眉头紧皱,眼眶忍不住发红,“我再多抄三千遍,我肯定记得住。” “天安。”千晛看着对方发红的眼眶,蹙着眉尖开口。 “是我错了,我总是这样不长记性,以前是,现在也是,我不是犯这个错惹你不开心,就是犯那个错惹你生气,须弥山这么多人,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像我这般讨厌,别人都能好好遵守,怎么我就做不到。” 天安低着头,正憋着眼泪,等着千晛笑一声,然后离开,却见千晛忽然伸出手,轻声地问她:“吃糖吗?” 吃糖吗? 天安看着躺在千晛手掌上用红色糖纸包裹着的小方块,眨了下眼睛,一滴眼泪便从眼眶掉下来。 她赶忙抬手擦眼泪,害怕极了:“千晛姐姐,我……” 她猜不到千晛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千晛将红色方糖轻轻放到天安手中:“这是创世神给我的,我送给你。” 天安攥着糖,红着眼,止住眼泪,却忍不住抽噎着:“千晛,千晛姐姐。” 好像脑子里装满了浆糊,只会这四个字了。 千晛退了半步,仿佛给完了那颗糖,便将在云涯的日子都抛却了:“以后不许喊我千晛姐姐,也不许喊我小六姐姐了。” “无论因为什么,既然选择留在了须弥山,往后遇见我,按着规矩,须得唤我一声麒麟大人。” 天安听得有些懵,她觉得千晛是在跟她划清界限,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明明好多话都还没说清楚。 “刚刚不是要去无涯阁?既无他事,便去吧。”千晛负手而立,沉静地看着天安,俨然昔日火麒麟之姿。 “千,麒麟大人……”天安看千晛真的要离开,攥紧手里的糖,着急地喊住对方。 千晛背对着她,鲜艳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有什么事吗,天安姑娘?” 天安姑娘? 天安藏在心里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她想问为什么就这样,突然间就把过往一切都算了,可后来觉得也实在没有问得必要了,事情都过去了:“麒麟大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多谢天安姑娘关心。”千晛侧身,礼貌地颔首,便转过身,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消失在石柱尽头。 起初我进云涯,是因为创世神故意将一个实力弱小却身怀强大法器的你立于众人跟前,让原本应能与众人结交的你,成了众矢之的。旁人欺你、妒你、害你,我想,错不在你。 于是我以五百年灵力入局,作你的一件法器,尽全力帮你争取留下来的机会。 我做到了,可你却为了一个虚幻的我要离开,我很生气。 我想,若你真的走,便是我看错了你。 我当真看错了你。但其实你走与不走,与我并无什么影响。我生气与难受过后,便会当无事发生。须弥山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也不过是偶于明月楼伴我几日的旁人。 第211页 谁知创世神要你留下,竟然煞费苦心。 我其实知道不是你的错,可却忍不住迁怒于你。 你虽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却不会因此成为我火麒麟的例外。 我听你背完了明月楼的规矩,看见了你的眼泪,然后有一瞬间,千小六回来了,我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千小六是假的,那不是真正的我。 无话可说的我只能突然决定将往事一笔勾销。包括很多的陪伴与很少的厌恶。 我不爱吃糖,也不会表示歉意,始祖用糖向我表示歉意,我便借花献尊者。 这些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显得像我,所以便不说了。 第88章 红叶似火(三) “天安, 你刚刚是被麒麟大人训哭了吗?”与敖泧一起站在原处, 无聊地听不到, 却看完全程的花小肆好奇地再次追问天安,“她说你什么了, 你哭得那么厉害。” “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嘛,”天安掬了一捧清水洗脸,不满地说,“你叨叨这个问题叨叨了一路, 现在天都黑了, 你还不回三千莲池,是要在这听风眠过夜吗?” “那可不行, ”花小肆瞟了一眼干巴巴的听风眠,看着厚实的被子,果断摇头, “你说了, 我不就走了吗?” “那你今儿就睡地上吧, ”天安推开花小肆, 站到屏风后面去,探出张哭得有些皱巴的小脸, “转过去,不许看我换衣服。” “谁稀罕呐, 不说就不说嘛。”花小肆绕着听风眠的屋子转了一圈, 看着已经洗漱完毕后安安静静地躺在左边床上的敖泧, 抬头觑了眼还在换衣服的天安, 立马偷偷趴到床边上,小声道,“敖泧,天安有问题,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哭,你夜里打探打探?” “……”敖泧往里面挪了挪,将被子往上面拉了些,尴尬地笑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你要走就赶紧走,夜深了在外面荡,当心麒麟大人把你当闯入者抓起来。”天安手脚迅速地换好睡觉的衣服,瞥了眼趴在敖泧床边的花小肆,鄙夷地道,“你跟她很熟吗?人家要睡觉了。” “既是搭档,以后便会熟的嘛。”花小肆嘁了天安一声,又微笑着朝敖泧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再见敖泧。” 敖泧坐起来像小猫一般的冲人挥手作别,心里却止不住感慨,小肆姑娘可真是个自来熟的人,连藏都不藏一下的。 “路上小心。”天安杵在门口冲人喊了一声,便毫不留情地把门栓插上,趿拉着鞋子躺到右边的床上。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一张放着茶水的木桌。 此处便是天安在听风眠的新窝,睡起来,确实比明月楼寒碜了点,不过有同伴,倒不会显得那么凄清。 唉 天安望着被烛火照亮的屋顶,听着窗外风鸣,突然想起白日光景,一翻身,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安?”敖泧起身灭烛火,见天安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颇有几分担心,“天安,天安?天安!” “嗯!嗯?”天安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近在眼前的敖泧,长吁了口气,“没事,我不怕黑的,你灭吧。” “我是问你怎么了?”敖泧抱着被子坐起来,担心地看着对方,“我刚才喊你好几声,也不见你应话。你还一直在那里叹气,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有吗?”天安皱着眉笑起来,她有发呆叹气吗? 敖泧盯着她,果断地点头。 若不是藏了心事,谁会这般出神呢。 “是不是因为白日的事啊?”敖泧想起白日天安红肿的眼睛,不禁叹气安慰对方,“天安……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啦,麒麟大人既然说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就肯定不会再找你麻烦的,你就安心留在须弥山,不要想那么多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天安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别人不明白,她可是明明白白,千晛姐姐那样说,分明就是同她割袍断义,求个两相清静。要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做呢,所以千晛姐姐一定是讨厌她,但又不忍拂了创世神与药师佛的面子,才再最后对她温言温语。 一想到对方讨厌她,天安就止不住地叹气。 要是别人,讨厌就讨厌吧,可若这人是千晛,是千小六,天安就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起来。一想到自己居然在心烦意乱,天安就更加沮丧起来。 这么不快乐和忧愁,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安了。 “天安?”敖泧见对方半天一动不动,着急地喊了声。 “我没事的,真没事,”天安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冲敖泧笑道,“谢谢你敖泧,快睡吧。” 敖泧见天安把眼睛闭上,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才皱着眉吹熄了蜡烛。 整个听风眠便沉睡下来。 翌日,天空刚露出鱼肚白。 花小肆便拎了一袋子新鲜的莲子来到了听风眠,原本以为还要等敖泧等很久的,没想到敖泧也是早早地就起了床。花小肆把莲子送给敖泧,抱着手看着还在昏睡的天安,撇着嘴直摇头:“懒狐狸。” 敖泧给天安留了张字条,想起天安昨日在无涯阁学习各仙山历史时惊人的速度与领悟力,也无奈地摇头。 其实听风眠内,还有不少沉睡的人,早起的她们不过是笨鸟先飞。 天安是按着平日的作息,大概就是辰时才起。 她看到桌上留着的“修文阁”字条时,了然地点头,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去无涯阁找一趟司召。 第212页 不过,等她一出门,便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兴趣。 一夜之间,便见听风眠换了个模样。长长的红绳串着七彩琉璃花灯,有序地横亘在听风眠上空。琉璃在清晨惺忪的阳光下,泛着点点莹光。若是到了晚上,全亮起来,便如同到了人间灯会的时候。 而远处,彩凤飞翔于山峰晨曦之中,红日喷吐万道霞光,原本苍翠的青山变成了连绵雪山,桃花朵朵在泠泠山泉中,开得格外明旺。 青山不老,却为君白头吗? 天安想起西王母明日来这事,便忍不住笑起来,难不成她当初听的小道传闻是真的?否则原本属于昆仑山的白泽和凤凰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来须弥山呢。 “诸位,神殿速来。” 天安正想着,便见凤凰携百鸟从空中掠过,声音洪亮地将讯息传遍整个听风眠、无涯阁和修文阁。 既是都去,在那儿也能遇到司召了,不知道突然间,又有什么消息要告知她们。 天安抱了一卷书,没再多想,匆忙赶了过去。 神殿之前,白泽和凤凰已经恭候她们多时。 天安踮着脚,看到了花小肆和敖泧,却没看到司召,不由心头一沉。 “白泽大人,这么慌张,可是有要事吩咐啊?”昭瑶向来大胆,又是第一个开口问的。 站在她边上的敖歆瞪了她一眼,似乎是讨厌对方老是这么率先站出来,若是好事还好,坏事岂不会当场触霉头。 白泽舞着扇子笑了一声:“好事好事,对你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明日西王母要来讲学,想必诸位已经清楚了,今天将你们召集于此,是想告诉你们,西王母和始祖两人昨日下了个赌注,若明日我须弥山的弟子,也就是你们,能打得过昆仑两名弟子,西王母便赠各位一人一件提升灵力的宝物。” “白泽大人,”天安闻言,喊道,“我们二十个人对阵两个,车轮战不也耗死她们了?昆仑山是嫌弃我们须弥山的弟子资质差吗?” “天安姑娘,倒是什么都敢说,”白泽大笑起来,“自然是公平的,你们二十人加起来的灵力与她们两人是相同的,所以关键便在于,你们怎么打。” “若是输了,我们须弥山也得赠予她们两人二十件宝物。” 一行人皱着眉头,想着究竟是西王母座下的哪路神仙,竟然要以二挑二十,着实狂妄得很。 “诸位,不要输的太难看哦。”白泽见一群少年郎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出口打击,可听众人嘁了一声,他又忍不住出口提醒,“诸位,再提点你们一句,当西王母来到须弥山时,她便开始寻她中意的弟子了,因此,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掉以轻心哦。” 神殿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当场噤声。 皑皑昆仑雪,封神十四洲。若天下神宗追根溯源,不是落到须弥,而是会落到昆仑。 一席话说完,白泽和凤凰便离去了,留下一众少年立在原地,猜测昆仑山的两名弟子究竟是何等厉害,她们又如何才能胜利。 “我觉得……”天安见一群人悉悉索索的讨论,拉着花小肆和敖泧站到自己身后,“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选一个老大来协调下我们的灵力?” “凭什么选老大,”敖歆当即不满地看着天安,“你想当吗?” “敖歆,她不是这个意思,”敖泧出声,看着众人解释道,“我们二十个人,灵力复杂,若是明天就这般上阵,肯定会被配合良好的昆仑山二人打得落花流水,若是现在,我们选出一人来记录一下我们的灵力和擅长法术,到时候就不至于乱了阵脚,而是有计可施。” “那这个人能有这么厉害的掌控能力吗?”敖歆瞥了眼敖歆,觉得她胳膊肘往外拐,“你说说看,我们中有谁有这样的能力,若是到时候,他出错了怎么办,我们能怪他吗?” “那也比混战好吧,而且为什么要怪他呢,谁来敢保证比他好?再说,这次是他做老大,下次也可以是别人做老大嘛,我也没说要推崇一个人,大家可以轮流着来,保不准下次还有类似的呢?”天安看着敖歆,“而且,有什么都可以商量的,你没必要一开口就否决吧。” “我不赞同。”敖歆看了天安一眼,偏头拒绝,她看向昭瑶,扬了扬下巴,“你呢?” 从来都是自己当老大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来指挥她,昭瑶自然也是摇头:“我也不赞同。” “我赞同!”说话的是长白天池闻乐,“但我不当,我打小就知道自己指挥能力不强,我愿意配合,我觉得这样确实比到时候混战要好。” 两个不赞同一个赞同,十九个人聚在一起,为了明天的交战争来争去,最后落了个“九票赞成,十票拒绝”的结果。 天安见状,无奈地笑起来,就是司召来了也没用,唉,不赞成就不赞成吧,左不过硬碰硬。 “我先走了,我去找司召大哥。”天安打了个呵欠,跟花小肆和敖泧作别。 “哦,对了,敖泧,我的灵力属性是冰火两重,你知道的。”天安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凑在敖泧耳畔小声道,“我的直觉,西王母和创世神绝对不会没事找事来这么一场赌局的,你看,始祖在这之前刚给我们安排了搭档,搭档,配合好了才叫搭档。配合,至关重要。” 第213页 “天安,你在跟敖泧悄悄说什么呢?”花小肆皱着眉看着天安,“你不去找司召了?” “小肆,你是不是不只待前期啊。”天安笑着问道。 “是啊,怎么了,你想跟我搭档?” 天安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她看了眼敖泧,冲对方悄悄眨了下眼睛,才咳了声道:“我先去找司召大哥,看样子他是不在无涯阁,你们去修文阁等我吧。” 敖泧耳边还响着天安刚才的话,不由得苦笑,天安,真的比她想象得还要聪明,还要会待人处事。可为什么之前就是对付不好一个麒麟大人。 西王母这样好的师父,天安都不要,她想要谁呢?难不成是创世神?可是众所周知,创世神只收麒麟大人一个徒弟。 花小肆看着天安离开的背影,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像是在想些什么。 “敖泧,”她突然喊道,“我的灵力天赋是净化与保护,你的呢?” “我的吗?”敖泧蹙着眉尖,深深叹气,“不太强的水系攻击。” 花小肆伸手轻轻抚平敖泧的眉心,搞怪地吐了吐舌头:“没事的,我这个搭档会在后面保护你的。” “你只管前进就好了。” 敖泧欲推开对方的手僵在半空中,她不傻,她知道,除了善良,一个人不会无缘由地对另一个人好。 花小肆的爱护来势汹汹,她害怕。 于是,不能全盘托出。 天安绕着各处亭台水榭走了半天,都没见到司召的身影。 “司召大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天安坐在地上,看着在草丛间跑来跑去的兔子,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想这须弥山的兔子可以抓来玩吗? 红眼睛的肥硕大兔子感受到了天安的恶意,果断跑开。天安见状,忍不住躺下来,无奈地叹了一声。 不过,这一躺,她便无意间看到了远处悬崖处司召的身影,以及千晛姐姐的身影。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走到一处巨石后,可真奇怪,他们两人怎么会站在一起呢。 她眯着眼望着远处,千晛姐姐的肩头栖着一只白色信鸽,信鸽的腿脚处似乎还绑着一封信。 司召站在千晛对面,望着对方,似乎在说些什么,神情并不好看。 千晛并没有一直板着脸,而是在司召话落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天安觉得千晛姐姐的眼神中,还有些许愧疚。 由于隔得远,她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她看见了千晛姐姐将白色信鸽还给司召大哥,司召大哥对千晛姐姐弯腰致歉。 这场面……也太可怕了。 天安赶紧缩回身子,不敢再看,这是发生了什么,司召大哥做错了什么事吗?可若是司召大哥做错事,千晛姐姐怎么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啊!对了! 天安想起那只信鸽,才忽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须弥山,夜晚有麒麟守夜,白天有凤凰巡空,是不允许外人进入,也不允许有人出去的。 信鸽的腿上若藏了什么消息飞出去,岂不是间接坏了须弥山的规矩。 天安明白过来,正准备探头再望,却猛地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个红色身影。 “听到了什么?”千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天安坐在地上,抓着巨石赶忙道:“没……没听到。” 吓死人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慌忙回头看一眼,司召大哥怎么不见了! 千晛看着紧张至极的天安,点了点头,淡淡道:“须弥山不允许私通外界。” “我没养鸽子。”天安顺着石头站起来,当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讷讷地道。 “……”千晛一时哑口。 ※※※※※※※※※※※※※※※※※※※※ 【小剧场之七夕青丘三日游】(瞎写的) 时间大概往后推很多很多年,故事尘埃落定后。 日子如流水,一转眼又快到七夕。鸡老板仍是一只单身鸡,狗妹们仍是一群单身狗。 看着街上张灯结彩,同悦客栈也太冷清了点。 于是乎,鸡老板决定领着狗妹三人去青丘来个三日游,顺便找狐水迎这位九尾狐同志问个姻缘。 四人动身之际,恰逢天安与千晛路过大雁,鸡老板想起青丘入场费太高,当场灵机一动,邀请二人去青丘玩。(青丘老大见到二人都得恭恭敬敬) 天安起初不愿,这都七夕了,谁还跑外面玩呢。鸡老板见状,立即暗戳戳地给天安打包票,使眼色:“你还不信我鸡老板的人品嘛,你忘了你以前那些春//宫图谁给你买的。” 天安想起千晛最近比较X冷淡,当场咳了声,揽着鸡老板的肩膀:“哎呀,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早就想去看看陆岐和师姐了。” 一拍即合,当场上路。 DAY1 吃了青丘的饭菜,看了青丘的桃花,好没意思呀! DAY2 又吃了青丘的饭菜,又看了青丘的桃花。鸡老板你能不能行了,马上七夕了!天安瞪着鸡老板,偷偷看着闭着眼睛跷着腿躺在树上赏桃花的人儿,心里好委屈,丫的都七夕了,怎么一点儿都没有表示,难道是因为在一起久了,就没有热情了麼QAQ。 鸡老板说怎么会呢,他这么童叟无欺的人,今晚戌时,青丘温泉(豪华景点),不见不散。 第214页 ——戌时,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去了青丘温泉。 千晛见人多,本是不去的,天安说没事的,分开来的,我们一个地儿,别人一个地儿。千晛像锁死猎物般看了一眼天安,淡淡开口:“好,你一个地儿,我一个地儿。” 至于千晛为什么这么冷淡,那是有原因的,因为前些日子在江南时,天安和千晛吵架后,居然选择了分房睡。好吧,分房睡就分房睡,那就永远分房睡好了。 苦唧唧的天安一个人泡温泉,想偷偷看千晛在干什么,又被千晛用灵力挡了回去。(虽然此时天安的灵力比千晛高,但是……但是……不许看就是不许看) 其实按照鸡老板的策划,大家伙儿是来了又走了,整个青丘温泉其实就只剩她们两人。 天安正埋怨鸡老板的策划不行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温泉池子里有蛇,这可把她吓的,当场真情实感地叫出了宇宙最高分贝,爬出来就往千晛身边跑。 这叫声,是个陌生人听了都觉得害怕,更何况是千晛,要知道,天安怕蛇可是怕了好几千年。怕蛇的天安先一步摔进了千晛的温泉池子里。 着急的千晛还没开口,便听见四周狗妹的声音:“成了成了,走走走”,当即生气地看着呛水的天安:“你故意的是不是?” 天安哪能想到鸡老板那杀千刀的主意这么恶劣,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千晛见天安哭,顿时又慌了,赶忙靠近:“天安,咬到哪儿了?” 天安一下哭得更凶。 千晛慌忙从水里把人抱到岸边坐着,顺着衣服从上到下摸下来,急得很:“没见到伤口,你伤到哪儿了?” “腿。”天安哭。 “这儿?”千晛看着露在浴袍外纤长白嫩的腿,摸在大腿上。 “上去点。”天安抽抽噎噎。 “这儿?” “再上去点。” 千晛都摸到大腿根部了,根本没摸着伤口:“究竟伤到哪儿了!” “这儿。”天安握着人的手又往上去了些,小声地开口,面颊绯红。 千晛摸到一阵温热,当即黑了脸,一巴掌拍在天安的大腿上,咬牙切齿地:“不知羞!” “诶诶?千晛姐姐,你去哪儿啊?”天安见千晛穿了衣服朝外走,赶紧光着脚追了出去。 嘁……又不是没摸过,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青丘的月亮又圆又大,明晃晃的照着漫山的桃林。千晛背着天安,慢腾腾地走在桃树下。天安晃着她白净的小脚丫,被人轻轻掐了一下,却开心地笑起来。唉,听到她脚痛,这不是很关心她嘛。 懒得飞,懒得动,就想跟着她走完这漫长的路。 屋门口分别。 “千晛姐姐,明天七夕,你不送我东西吗?”天安从千晛背上跳下来,伸出手委委屈屈地看着千晛,“今年轮到你送,你不会忘了吧。” “真忘了?”天安伤心,果然是在一起久了就不当回事了。 “有的。”千晛咳了一声,忘了刚刚还在生气,慢腾腾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精致的书信。 “情书?”天安眼睛顿时亮起来。 千晛红着脸:“额……” “我现在回去就拆开看!”天安抢先在千晛左脸吧唧一口,兴致冲冲地跑回屋内。 狗妹三人已等候她多时。 “怎么样!怎么样!”叽叽喳喳的。 “情书!第一次!送我的!”天安乐得捧着信封转圈圈,这感觉可比那啥兴奋多了。 “我也要看!”弯月、邀月、怜月三只单身狗眼睛都亮起来。 三人围在一起,屏气凝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天安拆情书,弯月甚至急得都捏紧了拳头。 “啊!快念快念!”弯月一见信展开,便高兴地大叫起来。 “弯月。”邀月小声拉拉她。 “咦?笨蛋天安。”弯月看着信纸上印着的四个大字,当场狂笑起来,“笨蛋。” 邀月摇摇头,拍着天安的肩:“笨蛋。” 怜月悄悄爬回床上:“天安姐姐,你不是笨蛋。” 天安攥着信:QAQ 伤心入睡。 千晛躺在隔壁,彻夜未眠,思考着自己听白泽的话,写的那八个字能不能让天安高兴。 她的信里夹着两张纸——笨蛋天安,我很喜欢。 可是两张纸紧紧得叠在一起,笨蛋天安没有在当晚看见。 DAY3 看见第二张纸后的天安,在千晛房里嗯嗯啊啊了一天都没有出来。 没有问到姻缘的鸡老板&狗妹三人坐在风中凌乱(北风萧萧~雪花飘飘~) 米娜酱!七夕快乐,吃好睡好~ 第89章 红叶似火(四) 天安在犹豫着问还是不问中, 选择了把疑惑吞进肚子中, 因为她看到司召时, 司召神色萎靡,眼眶发肿, 像是哭了很久后一夜没睡。 “司召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就在这儿坐一会儿, 等心情好了再出去吧。”天安说完, 便用贤麻草织了一块青色小方帕,蹲在寒潭中将之浸湿, 拧干,才递到司召跟前,“敷在眼睛上吧, 这样会比较容易消肿。” 司召接过天安手中冰凉的青色小方帕, 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天安赶忙摆手, 安安静静地坐到一边去, 看着寒池里往来翕忽的游鱼,不再说话, 也不再去看司召。 第215页 她其实知道这种感觉的,以前在净琉璃时, 小辫子也会在她难受时, 安安静静地在净河边陪她一整天, 询问反而会让人更加不知所措。 “你刚才说始祖和西王母有一场赌局?” 池塘里的鲤鱼一个打挺, 像是被声音惊扰,漾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天安偏头,瞧见司召又笑起来,跟往如温文儒雅的模样没什么不同,便立即应声答道:“是啊,昆仑山比须弥山,二比二十,你觉得如何?” 司召站起来,掸掉衣袍上沾上的草叶:“既然敢这样下比试战贴,就意味着对方虽然在理论上与我们实力相当,但是在实战中,对方的配合一定会略胜我们一筹。” 天安跟着人一道站起来,往修文阁的方向走:“你也这么觉得?” “否则,硬碰硬的比试又有什么意思呢?”司召摇头笑了一声,便眯着眼睛皱眉思考起来,“配合能力非常强大的昆仑山弟子麼?” “你知道?”天安有些好奇。 司召犹豫地点点头:“不知道我猜的正不正确,昆仑山此番无人前来须弥山历练,便是因为西王母寻得了两个天赋极佳的少女,我来之前,曾听家父提起过,听说那两人,是阴阳两尾鱼所化,一属火,名唤祝致,一属水,名唤长水,一前一后先后拜于西王母门下。” “若是她们两人,那明日确实有些棘手。”司召毫不吝惜赞美,但转头想起须弥山如一盘散沙的二十人,“你们之前在殿前讨论了,可讨论出一个大致的应对策略?既是配合,总不在乎阴阳五行,天道有常。” 天安挑着眉梢看了眼司召,无奈地摊手:“你觉得呢?” “看样子是打算混战了。”司召失笑。 “没办法,少数服从多数嘛,”天安瞧着路边花叶上结的露水,讨嫌地伸手将它们掠去,“不过我让敖泧注意着点大家的灵力属性,若到时候一团乱麻,他们见有人指挥,肯定会听的。” “你倒是打定了我们明日会输地心思,”司召看着一路上停不下来的天安,有些无奈,“不过敖泧心思细腻,涉猎广泛,若得个机会,必能大放异彩的。” “你且告诉她,我擅长的是长剑与破阵。” 天安闻言,伸出两根拇指表扬了对方:“眼光与我一样不错。” 说完,她又赶紧补了一句:“司召大哥,应当对昆仑山没有兴趣吧。” 司召闻言,看着天安小心试探的模样,背着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是啊,我对昆仑没兴趣,对你中意的人有兴趣。” “不可以!”天安当即跑到司召前面去,见司召挑着眉梢笑起来,当场明白过来,撅着嘴道,“司召大哥,这样骗人十分无聊,若我小气一点,便要将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了。” 司召闻言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感叹道:“天安姑娘,麒麟大人其实比你想象得要近人情很多,若你当真肯走九十九步,那最后一步一定是她走过来的。” 在说什么东西? 天安看着司召朝跨进修文阁,站在原地回忆刚才司召的话,发懵得云里雾里。她刚刚是说了什么,司召才回那般回她,九十九步与最后一步? 开什么玩笑,千晛姐姐上前一步,她要退后十步。 找到了司召,一行四人也就碰头了,三朵红花一朵绿叶在修文阁里将须弥山二十人的灵力属性分析了半天,最后才大致得了三组应对方针,不过纸上谈兵是一回事,明日对战又是另一回事。 若侥幸中的侥幸,对方心不在焉,她们就是混战也能赢呢。 傍晚,四人刚一出修文阁,便同昭瑶打了个照面。昭瑶气冲冲地,像是在不久前才与敖歆不欢而散,眼下更是冤家路窄,被跳着跑出去的天安撞落了一地的手抄仙门录。 天安当即蹲下来便要给人捡,可哪知昭瑶一下推开她,满脸写着不高兴:“别碰我的东西,不用你捡!” 是你不用我捡的,不是我不给你捡。天安想着自己撞昭瑶一下,昭瑶推她一下,算是扯平了,当场乐得抱着手站在一边,看昭瑶捡地上的书册。 司召看着一地的仙门录,暼到某本书封泛黄的《蓬莱仙岛录》,当即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诶?昭瑶,”天安见地上的太多,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帮对方捡起来,“无涯阁的小书童不是说这本蓬莱仙录是错误颇多,叫我们不要看吗?你怎么拿这本看?” 天安见书册中间似乎夹了张墨纸,想着无涯阁的书不许在原本上做标记,正要翻开看看,却被昭瑶一下抽走:“我想看,不行吗?还给我!” 脾气可真大。 天安皱着眉看她:“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还回去后,我不一样可以去找小书童借?我又没想抢你的。” “昭瑶姑娘,天色将晚,若带了这么多书册,便早点回去吧。”司召适时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微笑地看着昭瑶,“那书确实错误颇多,虽司召将部分错误修改于纸上,夹于其中,但难免挂一漏万,特此提醒一番昭瑶姑娘,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烦扰。” “多谢司召大哥,我知道了。”昭瑶望着司召,尴尬地笑笑,转身便打算离开,可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折返回来,“司召大哥,昨日我收到爹爹来信,说是天虞前阵子捉了蓬莱一门生,我爹仗义相助,帮东王公半路救回了那门生呢。” 第216页 天安看着司召僵了一下,才强扯着笑容道了一句“多谢招摇山出手相救”。 等昭瑶笑着离开,司召便也先一步阴沉着脸离开了,留下其余三人摸着下巴,迎着风走在石阶上,各有所思。 “微妙,太微妙了。”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花小肆。 “不简单,绝对不简单。”天安也摇头自言自语。 “……”敖泧站在中间,一边拉着一个,忍不住悄声提醒,“两位,下台阶还是要看路吧,当心摔倒。” “哎哟!” 不知道是预言帝还是乌鸦嘴的敖泧话音一落,便听一声惨叫,天安拉着敖泧,敖泧拉着花小肆,三人叠罗汉一般从最后四步台阶上摔了下去,天安被压在了最下面,痛得眼前直冒金星。 “花小肆,你说说,你昨天是个微妙个什么劲儿!” 次日,摔得脸上好大一块伤疤差点毁容的天安,戴着面纱,跛着膝盖乌紫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站在人群最后面,一边仰望着头顶彩凤飞翔,一边抓着花小肆骂:“你昨天给我那是什么不值钱的狗皮膏药,用了居然跟外界灵力相抵触,还治不好我这腿伤和脸伤!” “昨天你自己不也在那里不简单不简单嘛!”花小肆偏头瞪着她,“什么叫狗皮膏药,昨天我给你的可是三千莲池里的泥巴,辅助灵力,治什么都管用的!” “那怎么没起效果!”天安反瞪。 “两位,安静点。” 敖泧和司召两人背脊挺直地站在两人中间,异口同声,一脸被烦死了的绝望。 花小肆正准备再瞪回去,忽听天上一阵嘹吭凤鸣,立即噤声严肃起来,颇为敬畏地仰视天空。 只见空中凤凰携百鸟开路,火麒麟和白泽两只神兽伴行两侧,护驾四方。凤凰在靠近神殿时,一声鸣叫又调头折回,火麒麟脚踏烈火,白泽身笼日光,在神殿之前双双化作人形,一红一白分立神殿两侧,在两路蓝衣仙童与历练弟子的注视下,三步闪现至神殿玉阶之上。 花小肆难得地没有去看千晛,而是偏头望了一眼天安。天安盯着罩着面纱,眉间金光火焰纹,身着烈焰麒麟袍的千晛,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疼,也忘记了眨眼。 花小肆便微不可闻地,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头。 敖泧往后退了一步,将花小肆的表情收于眼底,微微蹙起眉尖,像是有些不满。 千晛立于神殿之上,侧身朝殿内创世神点了下头,才将目光落到台下众人身上,威严地开口:“礼至——” 台下穿着同样蓝白相间衣袍的少年们瞬间站得更加笔直,神情肃穆地平视前方。 天安也想挺直腰身,可她一站直,双腿处的疼痛就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皱着眉强行站直,可双腿就忍不住地发抖,与一片肃穆之景格格不入。 哎!这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麼! 天安都不用抬头,已经感受到了站在神殿之上的,千晛灼热的目光。 “腿弯点。” 天安正懊恼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背上有一只手抚了上来,顺着她的脊骨落到她的腰上,带着如春风般治愈的力量。 “千,麒麟大人。”天安侧头看着贴在她背后的人,差点张口就说错话。 千晛的脸色没有很好看,也没有不好看,她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天安,手放在对方腰上:“腿弯点,放松点。” 天安脑子懵得只剩下千晛的声音了,她感到有一束温柔的灵力顺着她的腰送到她的腿上,又感到有一阵刺骨的力量从她的膝盖处抽离了出去。 “三片莲池里的泥土净化性太强,你是伏魔台下赤冰双狐之身,不该用它。”千晛正欲揭掉天安脸上的面纱,忽听到空中凤凰长鸣,立即松开停在天安腰间的手,严肃道,“噤声,站直。” 天安当即噤声,站直,看到千晛如幻光般移至神殿之上,高声盛迎:“迎西王母,昆仑使徒——” 苍穹之上,红纱少女脚踏毕方鸟,脚上银铃叮咚作响,蓝衣少女斜坐蓝凫,眉眼张扬霸道。 凤凰领百鸟,百鸟驱金车。 金车之上,青鸟殷勤。瑶池金母,可年卅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 ※※※※※※※※※※※※※※※※※※※※ 那什么,主要cp之间是没有不和谐的多角恋的 第90章 红叶似火(五) “恭迎西王母——” 须弥山的弟子们站成两列, 在金车落地时, 齐声开口。 西王母与创世神同辈, 不听受六界任何一主的命令,饶是神仙二界之主, 天帝于此,也得尊称一声西王母。不过六界皆知,天帝乃创世神好友,三人知交甚深。 西王母轻轻扬了扬手, 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她并没有立即走上神殿, 而是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才在一红一蓝两名少女的引领下, 款款向神殿走去。 白泽见状,当即上前迎接:“师弟白泽恭迎师姐。” 西王母身披九色云霞,高梳太华髻, 戴太真晨婴之冠, 言笑间凤凰金步摇轻轻摇晃:“在始祖座下良久, 瞧着是长进了不少。” “小水, 致儿。”西王母温声喊道。 “长水见过小师叔。” “祝致见过小师叔。” 两名面挂薄纱的少女齐齐喊道。 白泽被俩小丫头喊得一阵心慌,也就在须弥山这样, 若在昆仑,这俩人可是山大王, 他正预备调侃两句, 便见千晛负手而立站在玉阶之上, 像是已经等候多时:“西王母, 创世神有请。” 第217页 西王母见到千晛一脸严肃的模样,在心里无奈地笑起来。火麒麟虽与天地同寿,幻化成人却晚了许久。那时她已于昆仑成神,本想将火麒麟带回昆仑,哪想火麒麟认主,天地六界,除了将创世神放在眼里,其它人或物,于她而言,多形同不相干的春花草木。 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大抵都是这般淡漠。后来用一纸规则将其束缚其中,成就如今这般模样,又不知是好是坏。 西王母颔首,听从千晛的话慢慢步入神殿,毕竟刚才殿下那群孩子,她看了一眼,也大致将那些人的模样记熟了。 长水与祝致却与西王母的心思不同,既按辈分,火麒麟怎么也得弯腰恭迎一番,怎麼戴着面纱一副清高自若的模样。 不过是早诞生了几万年,又有什么了不起。 念及于此,在路过对方时,两人顿住脚步颇为挑衅地看了火麒麟一眼。 千晛抬眸瞥了眼身前这位两千年灵体,却一万年道行的阴鱼,转身便朝神殿之内走去。 她不会用灵力去欺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而这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却在一会儿的比试中完美吊打了更加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须弥山少年们。 西王母入座神殿,接下来的便是一番熙熙攘攘的蟠桃盛宴。 天安看着眼前比那日送别热闹百倍的宴会,闻着手里散着清香的大蟠桃,心里苦,撩着面纱吃东西的姿势好像有点不雅观。 “你的腿,好了?”花小肆才把目光从神殿之上的众人身上收回来,转头就看见了已经放荡不羁地盘着腿坐下的天安,乐道,“我就说那淤泥有用吧。” 天安不知道是感慨千晛姐姐刚才的速度太快,声音太小还是感慨花小肆的傻:“是的,多谢小肆大姐出手相助。” 天安虔诚地双手奉上大蟠桃。 “什么大姐,你才是!”花小肆嫌弃地拍开天安,瞪着坐在中间,远离她们两人的司召和敖泧,“你们在笑什么?” “没什么。”站在天安旁边,听到千晛说话的司召微笑道。 敖泧只是觉得两人一会儿合得来一会儿合不来有些好玩罢了。 “不过你腿都好了,脸上的为什么还没好?”花小肆伸手想摘掉天安的面纱,“你该不会是学麒麟大人吧?” 说罢,花小肆又想起刚刚那两名少女:“那两尾鱼也是遮着面纱,这是什么新规矩吗?” “别人说不定是为了神秘,我这就是遮丑。”天安嘟着嘴道,千晛姐姐刚才没来得及帮她,脸上的疤自然是还没消的。 一想起刚刚千晛姐姐下来帮她时的动作,天安就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开心的是千晛姐姐真的没有再敌视她,不开心的是,若刚刚是别人像她那般格格不入的模样,千晛姐姐为了不失礼节,同样会去帮那人。 这样一看,自己似乎与旁人就没什么不同。 既然这样,是不是还不如整天被千晛姐姐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呢? 天安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赶紧摇头,不可不可,好不容易才有如今这个局面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非要当一个特殊的存在呢? “天安,你在想什么呢?”敖泧伸手轻轻碰了下天安,吓得对方一个激灵。 “没什么没什么,”天安尴尬地笑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诶,三位,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敖泧看着这样严肃的天安,沉着眉道:“是想问我们怎么看待那两名昆仑弟子吗?” “……”竟然忘了还有这茬事,天安挠挠头,看着对面一群吃得开心,喝得开心的同窗,都怪这气氛影响了她,“是呀,你们觉得白泽所言是否夸大?” “自然是没有夸大的。”司召闻此,立即谨慎起来,“你们刚刚可看到二人来时所骑坐骑?红衣女子脚下之鸟名唤毕方,上古五大神鸟之一,性情桀骜,只对收服她的人唯命是从,而蓝衣女子所骑蓝凫亦为神鸟之一,虽不及凤凰,却拥有凤凰神力,仅叫声就可摄人心魄。” “单此二物,已是极为难缠,更别说她们的主人。” “竟然这般厉害吗?”天安皱着眉,想起自己堪堪四千年的赤冰双狐,天狐的属性本就及不上那些神鸟。 “打起来再斟酌看吧。”司召叹气,显露于外的实力往往不过是真功夫的一小部分,藏起来的东西才是可以决定胜负的存在。 “不过天安姑娘,你刚刚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天安皱着眉看着司召,这人怎么一副十分了解她的样子,她每一次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确实不是想问这个啦,”天安呵呵两声,认真地开口道,“我是想问三位,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帮助了你,你想报答人家,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对方不开心啊?” “就是要让人家开心咯,”花小肆看着天安,十分有经验地道,“投其所好!” “那要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呢?”天安赶忙追问,花小肆有时候可真靠谱。 “你不会观察嘛,”花小肆啃了口手上的蟠桃,“比如咱们须弥山上,对任何食物都一脸冷漠的麒麟大人,你很难看出她喜欢什么,不过你若观察得久了,便会发现她其实是有偏好的,比如她其实很喜欢吃修文阁后百花谷里蜜蜂娘娘酿的蜂蜜,但是她不想占用她们闲时的时光,也就只盼着每年春季了。” 第218页 “真的?”天安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样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喜欢吃那么甜的东西? “爱信不信。”花小肆盯着天安,“不过蜜蜂娘娘确实很难对付,她很怕麻烦的,她一天就想着睡觉。” “你怎么知道?”天安又问。 “我以前偶尔被始祖点化成人形去人间历事时,去过一趟百花谷,被蛰了满头包,就不敢再去了。”花小肆瞥着天安,疑惑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怎么你要报恩的人是麒麟大人吗?” 天安立即缩回身子,笑笑不说话了。 “是她就不必报恩啦,”花小肆无奈地想,“你若是须弥山的弟子,没有无故犯错,她本来就会保护你。” 说完,花小肆又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所以须弥山的大家私下里,都很听她的话,你乖一点少惹事就好啦,若是人人都报恩,她每天岂不是要被烦死。” 是这样吗? 天安低下头笑得有些许苦涩,你们都没有试一试奋不顾身地对她好,怎么知道她是真的厌烦,还是因为习惯了无人道谢才选择缄默不语呢? 千晛姐姐喜欢吃蜂蜜么,她记下了。 半晌蟠桃盛宴过后,便是如期而至的两山比试。 创世神和西王母不知道在神殿内聊了些什么,此时都一脸和蔼地坐在神殿之前,颇有些像在看戏。 千晛一言不发地站在左边,凤凰笑着站在右边。 白泽跷着腿坐在玉阶之上,手中握着个大蟠桃。看着分立两边的人,笑道:“各位,比试场上唯一的规矩便是不许害人性命,除此,一切各凭实力,当然,可以直接认输。” 也太小看人了吧,须弥山二十人站成一排,听到“认输”二字,都偏着脑袋,心里不服。且不说他们这一行人是辛辛苦苦从云涯仙境走出来的,光他们自身的仙门实力,也不至于直接投降。 “小师叔,可否不要再啰嗦了。”长水上前一步,漂亮的眸子轻蔑地盯着眼前这一行穿着相同仙袍的少年,“欲何战?” “我先来讨教!”话音刚落,便见天山金大祧手执长剑旋转刺去。 “天山出于昆仑一脉,灵力属性上多有相似,本就很难攻克对方,眼下遇见比自己灵力强盛百倍的,简直就是……”敖泧话还没说完,便见天山金大祧手中长剑“叮当”一声落地,整个人飞出去十米远,“轰”的一声撞在石柱上,好不惨烈。 “能不能把比试当回事,你们一个个上,没一个是我对手。”长水冷冰冰地瞧着剩余十九人,转头望了眼神殿前笑容和蔼的西王母,颇有些生气。师父跟她说,来须弥山挫挫她和祝致的锐气,结果都不用祝致出手,须弥山的都是一群废物。 创世神一边笑一边看了眼西王母:“就这俩暴脾气,你究竟怎么受得了的。” 西王母也笑起来:“千晛那生起气来,对谁都拔剑相向的模样,你不也受了几万年麼。” “有本事的人,多少是有些脾气的。” “我有些期待她们要怎么从小水手中取胜?”西王母笑眯眯地看着神殿之下一触即发的少年们。 都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少年,都没正儿八经地在同辈手下输过,都目中无人得很,都以为自己将来举手能撑天。 “我们来!”这一下,便突然上了九个人,正是那日不同意有人指挥的剩余九人。 只见他们各持法宝,腾于空中。法宝聚集掌中灵力,顿时在神殿前化作一团耀眼光芒,毫不留情地站在地上的人砸去。 空中荡起两声神鸟长鸣,只见毕方吐火而下,于高空攻击在低空围成一圈的众人,蓝凫平地穿行,载着长水腾空而起。 “诸位仙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银铃铛一声清脆作响,祝致翻身踏于毕方鸟上,手中燃起的庞然大火化作一团火球朝地上九人砸去。 “这位姐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犹有捕手。” 冰狐长吼一声,携雨露金龙敖泧与长白天池闻乐护住地上九人。 天安悄悄碰了下敖泧,敖泧立即看着地上九人,皱眉大声道:“你们还不赶快起来。” “天上还有人呢。”祝致收手往后退了半步,望着挡在她前面的三人,笑着说道。 敖泧也笑:“天上也有人呢。” 只见空中,司召携瀛洲春梓与凤凰山初晴布黑水阵,拦住欲长骋而下的长水。 “配合倒是挺不错的,不过人还是太乱了点。”长水眉心略沉:“蓝凫!” 只听尖锐长鸣,声声颤如迷音入耳,教空中与地上之人顿时捂着耳朵,难受至极。 “黑水阵,蓬莱少主麼?你的剑不稳了。”长水见一行人皆落于地面,痛苦万分,顿时勾唇一笑,眸间冰冷如霜,“剑来!” 天地间水汽在瞬间聚拢凝结,化作一柄冰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长水手中。 “长水这丫头不错,会自借天地灵力了。”神殿之前,创世神适时地鼓起掌来。 千晛沉着眉看着处处被牵制的须弥山弟子,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心与不高兴。 白泽和凤凰是墙头草,谁占上风为谁叫好。 西王母摇头,看着空中战局,失笑:“不错是不错,就是缺了点心眼。” 祝致见冰魄长剑已来,顿时收手立于空中,看着长水执剑以雷霆之势朝地上十九人冲去,一击全灭,很…… 第219页 “啊——” 祝致心里还没想完,便听长水痛苦地喊了一声,被地上十九人一道发力,击得当场飞了出去。 “毕方!”祝致焦急地飞去接住长水,见对方唇角沁血,当即红着眼看着地上一行人,咬牙切齿地道,“卑鄙无耻。” “是兵不厌诈。”一直被忽视的花小肆从人群中站起来,骄傲地看着敖泧,“净化与保护,还不赖吧。” “不赖。”敖泧眼藏笑意地看了花小肆一眼,又仰头看着空中两位,抱歉地说道,“刚刚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天安坐在地上,笑道,“大伙的功劳,幸好关键时刻还是知道团结一致的。” 敖歆与昭瑶坐在两边,翻了下白眼,不得不承认刚刚要是没有敖泧她们帮忙,自己肯定受了重伤。 远处的创世神接着西王母刚才的话道:“长水和祝致这俩丫头,心思虽然没那么深,但是别忘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我须弥山的这帮人啊,心高气傲,得挫挫他们的锐气。” 一旁的千晛听得忍不住瞥了一眼创世神。 虽然是得挫挫他们的锐气,但是……这个打击未免有些大了,二十个人都打不赢两个人,难免叫他们以后丧失了斗志,觉得自己就是天赋不如人,才处处不如人。 创世神偷偷瞥了眼千晛,伸手碰了碰西王母,示意她去看千晛的表情。 西王母见状,叹气:“怎么会有你这样喜欢看自己亲传徒弟与山门下弟子难受的人。” 创世神撇着嘴:“不是,我是想说,千千她比以前有人气了些,以往,她可不在乎。” “那群弟子里难不成有她中意的?”西王母望着底下,调侃道。 创世神捋着胡子瞧着某位洋洋得意的孩子,没准也说不定呢。 嘁。 祝致和长水互相看了一眼,望着地上鸣鸣得意的十九人,低头轻蔑地笑了一声。 她们俩刚刚还没真正地配合起来呢。 “糟糕!快散开来!” 突然之间,秋风萧瑟,敖泧望了一眼天空,着急地大声喊道。 “嘿,晚了。” 空中两人化作一方巨大的阴阳八卦阵,如阴云一般遮住了太阳,将地上十九人牢牢困住。 “轰”的一声,如天坍塌,阴阳八卦阵决绝地朝地上压了下去。 第91章 情窦初开(一) “痛痛痛, 轻点, 轻点敖泧。” “我很轻了。”敖泧手指上抹着创世神送来的天华膏, 轻轻涂在花小肆的额头上。 昆仑山那两位叫长水和祝致的弟子下手也太狠了,只见神殿之前被砸出一个大坑, 她们一行十九人全部伤势惨重地躺在里面。 创世神皱着眉给她们送来疗伤的天华膏,然后笑着说那个大坑不必填了,留着警醒大家。 “嘶,轻, 轻点揉。”花小肆龇牙咧嘴地瞥着敖泧像莲花瓣一样的下巴和抿着的粉唇, 故意叫了一声。 其实对方手指冰凉,揉起来挺舒服的。 “你可闭嘴吧, 有人帮忙就不错了。”天安靠着椅子坐在地上,嫌弃地翻着白眼。她的额头、颧骨、嘴角都是疤,痛得不敢遮面纱。 “天安, 我马上就来帮你。”敖泧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惨兮兮的天安, 花小肆先抓着她的。 这边还没折腾完, 另一边又闹上。 “昭瑶, 你有本事下手再重一点,直接弄死我啊!”敖歆不耐烦地推开帮她揉手臂的昭瑶, 恼怒道,“不要你弄了, 刚才看你去给司召递药时不是很温柔嘛。” 屋里的其余六个小姑娘顿时看戏一般把目光投过来, 有人还忍不住“咦”了一声。 “你说什么呢!”昭瑶见状, 当即皱着眉头梗着脖子把敖歆受伤的左臂推开, 一瞬间有些生气,“以为我想帮你吗,你能不能管住你那张嘴,别一天到晚说。” “刚才要不是我帮你,你能屁事都没有吗?”敖歆横着眉:“而且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之前不还拿着司召撰写的那本……” “你闭嘴!”昭瑶怒,转头瞪着一屋子呆呆看着她的人,“敖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东海……” “啊啊啊敖泧,敖歆手臂上又流血了,你还不先帮帮她止血。”天安捂着耳朵适时地尖叫了一声,然后颇为习惯得拉了一波昭瑶的仇恨。 昭瑶瞪了天安一眼,见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到敖歆手上,便忍着心中的怒气,愤懑地坐到一旁,看敖泧帮敖歆疗伤,自顾自地生气。 敖歆可真够敢说的。 天安靠着椅子,忍着没笑,而是用脚轻轻碰了下坐在一旁的花小肆,她就说那日昭瑶为何对她那么恶劣呢,微妙就微妙在这一茬啊。 花小肆瞥了天安一眼,挑着眉梢“嘁”了一声,心想你才知道啊。 天安朝对方吐了下舌头,大抵整个须弥山也就这两人完全没有战败的自觉。 敖泧瞧着敖歆手臂上有些严重的伤口,一边抹了天华膏在掌中,一边朝伤口处慢慢注入灵力:“排斥吗?” “同属水,有什么好排斥的?”敖歆掠起眼皮子,瞥了低头沉默不语的敖泧,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嗯?”敖泧抬头望着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第220页 敖歆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她以前其实很讨厌敖泧的,觉得同是公主,怎么这北海的公主就这般唯唯诺诺,连跟人说话都不敢直视对方,畏畏缩缩的,没有一点骄傲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厌烦。尤其是跟北海其它公主在一起时,低眉垂眼的模样更是怯懦到了尘土里。 她敖歆纵使知道对方是因为出生的缘故,才如此这般,但不喜就是不喜。因此哪怕须弥山历练同行,她也不把对方当自己的同道好友,疏离、欺负、刻薄,她都干过的。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离了北海的九公主似乎与以往都不同,她不想去夸赞,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对方一路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天安歪着脑袋,看这一幕看得出神,什么时候敖歆对着敖泧,可以这么安静了。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准备抬脚招呼一声花小肆,叫她也看,哪想一抬眸,却瞧见花小肆早已托着个下巴在看不远处那两人。 不仅在看,一双秀眉还蹙得老紧。 “看什么呢?”天安笑着,讨嫌地用脚尖碰了下对方的鞋底。 “你烦不烦,”花小肆又低头瞥了天安一眼,“你管我看什么,瞅瞅你脸上那伤,难看得跟在十八层地狱里走过一圈似的,歇够了赶紧抹点天华膏,自己给自己疗伤。一个两个都等着敖泧做什么?” “她摸着舒服呗。”天安挑着眉看了花小肆一眼,“你刚不是挺享受的?” 花小肆左右环视了下,瞧见手边未写的一张白纸揉成纸团正准备向天安砸去,便见天安抱着脑袋,飞快地窜出屋内。 “哎!对不,麒麟大人!” 天安这正抱着脑袋,前脚刚跨出门槛,就撞见了不知何时走至门前的千晛。一瞬间,她吓得不知道该迈后脚好,还是收回前脚好,于是,硬生生地被门槛绊倒,给眼前人行了好大一个跪拜礼。 千晛蹙着眉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趴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时的模样,又往后退了一步:“你这脸……” “哎!我面纱呢!”天安飞快地捂着脸爬起来,慌不迭得朝屋内跑,她这模样被千晛姐姐瞧见可太丑了。 白净的面纱被花小肆用来擦了桌子…… 花小肆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于是,站起来,漂漂亮亮地跟一身红衣走进屋内的人行了个礼:“麒麟大人!” 一屋子的少女们听到声音,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恭敬地喊了声“麒麟大人”。 千晛看着一屋子伤势不是很重的姑娘,又偏头看了一眼躲在花小肆背后,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满脸是伤的天安,蹙着眉尖淡淡开口道:“疗伤之时,兼用灵力与药物,恢复会更快,但需切记,不可用与自身灵力相冲突的药物,否则就不仅会压制你自身的自愈灵力,还会抵触外界一般人的治愈灵力。” “知道了。”屋内的小姑娘齐齐答话。 千晛又看了一眼屋内盯着她的人,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便往后退了半步。 “恭送麒麟大人。”众人见千晛一挪步子,立马开口道。 “……”千晛本来并没有打算立刻走的,见状,也只好转身朝门外走去。 天安躲在角落里,见着人来了,害怕,见着人走了,又有点难过。 “麒麟大人!”天安见对方要跨出门口,立即出声喊道,“等一等。” 众人顿时望向天安。 花小肆拽了下对方衣角,用眼神询问对方想干什么。敖泧也诧异地看着天安,怎么又要去招惹对方了? 天安一时被望得有些尴尬,她这人就是嘴脚动得比脑子快,从来不会三思而后行。她心里想说自己昨日摔倒时留的疤,与她腿上受的伤是一样的,天华膏治不好。 “出来吧。”千晛没有转身,侧头严肃地道。 天安愣了下,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唉,又去自讨苦吃。 天安跟在千晛身后,不敢走太近,也不敢走太远。千晛一直走,不停,也不回头。 两人一直走至寒潭,千晛才停住脚步。 “去盛点寒潭水。”千晛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来,抬眸望着天安。 天安“啊”了一声:“要寒潭水做什么?” 上次不是用灵力就可以令她恢复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天安还是腆着一张有些丑的脸,蹲到寒潭边上,用竹块舀了一汪寒潭水。 修文阁后的寒潭水,与云涯第三百年灵力仙境的寒池水有得一拼,隔着竹片都能体感到渗骨的凉意。 不过,上次帮司召时,她怎么没觉得须弥山的寒潭水有这般彻寒。 “这个用来干什么啊?”天安慢腾腾地把水盛上来,见千晛起身,叫她坐下,顿时有些心慌,“我不坐,我不坐,你坐。” 千晛并不想跟她做“口舌之争”,只是抬眸沉默不语地看了对方一眼,天安便乖乖地坐下来。 “你不疼吗?”千晛接过天安手里的寒潭水,淡淡道。 天安睁着明亮的眼睛,有些疑惑:“疼什么?” 她摸了摸脸,笑道:“一开始好疼的,不过现在不疼了,就是脸突然感觉有些紧巴巴的。” 千晛看着对方紧绷得有些狰狞的脸,无奈地蹙起眉头:“把眼睛闭上。” 天安见对方如此严肃,也不敢问为什么,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第221页 天安的脸绷得很紧,仿佛有什么东西把脸撑开了似的,而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火蛊。 火蛊并不是什么恶蛊,如果没有其生长的土壤,一般不会侵入人的体内,而只会使火燃得更旺。 因此其他人虽被祝致所伤,但并没有被火蛊缠上。但天安不一样,她的运气实在太背,例如她脸上涂抹过的三千莲池的淤泥,正是一切有灵性的生物生长的绝佳土壤。 千晛看着被火蛊绷出一脸血丝的天安,确实,怎么会疼呢,人家都已经控制了你整张脸上的神经。 “麒麟大人。”天安感觉到凑近的呼吸,一下子紧张地睁开眼睛,见千晛用指尖缀了些许的寒潭水,更加慌张,“是要涂在脸上吗?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把眼睛闭上。”千晛沉眉道。 天安立马又战战兢兢地把眼睛闭上。 她没有体会到想象之中的指尖碰在她脸上的感觉,她只感到些许凉意化作一根根绵密的细线渗进她的脸里,冻得她直皱眉头,浑身激灵。 “不许睁开眼睛。” 千晛见对方颤着睫羽,出声命令道。 火蛊这玩意,在脸里细如牛毛,从脸里出来露于阳光下,便会骤涨成一条长蛇。 天安感到有东西从她的脸里钻出来,可是千晛开了口,她便只能把眼睛越闭越紧。 千晛指尖的寒潭水萦绕着蓝色的灵光,逼着火蛊从伤口出钻出来,然后像一条长蛇一般顺着她的指尖缠上她的臂弯。 “离开此处,不许害人。”千晛盯着火蛊的眼睛,沉默地与之交流。 火蛊盘在千晛的手上,缩着脖子瑟瑟地点了点头,便顺着千晛的衣袍滑到地上,忙不迭地跑远。 但是天安是耳朵多敏锐的人,尤其是对蛇这种东西,她几乎是吓得瞬间跳了起来。 火蛊听到声音回头望了天安一眼,天安立马崩溃得直接叫了出来:“蛇!千晛姐姐!蛇!蛇!” 一边喊着,一边抓着千晛的衣袖直跳脚,虽然火蛊早已被她的尖叫声吓得遁身了。 “已经走了。” 千晛沉着眉叹气,应该把这人的耳朵也堵上的。 “你没事了。” “我有事,呜呜呜,我有事!”天安害怕得忘了眼前的人是谁,抓着对方就不松手了,“有蛇!” “已经走了。” 千晛拧着眉,又说了一遍。 “走多远了?”天安紧紧闭着眼睛。 “很远了。” “很远是多远啊,我还听得到声音啊。” “呜呜呜,是不是还没走多远啊?” “净琉璃天安。” 千晛沉默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喊了对方的名字。 “在!我在!” 天安瞬间撒手,红着眼眶往后退了半米,笔笔直直地站在原地:“麒麟大人,我,我在。” 千晛走近了些,抬眸凝视着对方:“蛇已经走了,你的伤也已经好了,毋需害怕,可以回去了。” 天安看着对方漆黑清澈的眸子,愣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是……是好了?” “是好了。”千晛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天安又喊住了她。 千晛仍是没有转身,而是微微侧头,不冷不热的:“何事?” “我……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天安小心翼翼地盯着草地,每走一步就像踩了一根钉子似的,脚一落地又把脚慌忙抬起来。 “我,想跟你一起走。”天安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抬头看着千晛。 千晛迎着落日,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鲜红的衣袍与轻轻翘起的眼睫上,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天安没有听到千晛说话,她只看到千晛背过身,轻轻扬了扬手。 圆润粉红的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像极了在冰天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天安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眉眼,笑着跟了上去。 地上是漫长的芳草地,天上是耀眼的火烧云。芳草地上、火烧云下,穿着蓝色仙袍的小姑娘紧紧跟着遮着面纱的红衣少女,没谁想到,这一跟,就是一辈子。 第92章 情窦初开(二) 原本以为当日比试就是为了两山决一高下, 哪想西王母在那场比试中, 将她们一行人的灵力属性、弱点与配合程度高低悉数掌握。 一群少年人顶着未好透彻的伤疤、想着神殿前的巨坑, 听着西王母的讲学盘点,一个个乖得像只小白兔。 谁能想到平时不在意的细节, 比如冲动狂妄,会在关键时刻成为毙命伤呢,如果当时长水和祝致没有手下留情的话。 天安想着西王母给自己批的三点致命伤,深感惭愧。第一, 自身灵力弱小, 故不足以同时把赤冰双狐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第二,虽反应敏捷, 却冲动好战,喜逞口舌之能,而不去警惕周遭环境, 故刚占上风, 便迅速失利;第三, 低估对手, 一点致命。 除却天安,敖泧也是被西王母严厉批评了统调能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光了解自己阵营的灵力属性, 往往不足以取胜。长水与祝致的灵力虽未于书籍上有过记载, 却可通过追本溯源来探究其灵源, 若敖泧看得书够多, 了解得够深,便知长水其实与神龙一族灵力相近,渊源颇深,而祝致则与太阳神的灵力属性如出一辙。 众人一听,纷纷低头不敢言语。第一次正儿八经与旁人对决的她们,何曾想过这么远。 第222页 于是,从个人灵力运用上来说,她们惨败;从配合作战上来说,她们更加惨败。 别看西王母平时是个与人谈笑风生的长辈,讲起学来可是严肃至极。惨败的众人握着笔,竖着耳朵,全程紧盯着西王母讲配合之道的三个层次,不敢有半点马虎与懈怠。 连平时没个正形的天安也屏气凝神,专心记忆,配合之道一在熟练运用自身灵力,二在融合与让步,三在将配合之阵强化到最大。 西王母不累,她们自然也是不敢累的,专心致志听了五个时辰的讲学后,天便黑得差不多了。 “幸好西王母不常来须弥山。”天安坐在地上,看着修文阁内的少年满脸疲惫地一个接一个出去,止不住感叹,“难道那叫长水和祝致的姑娘,每天都是这么修炼的?” “想什么,肯定不是啦,西王母又不能在须弥山久呆,肯定要一次性把她想教我们的教完啊,至于领悟这种东西,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花小肆收拾完自己的桌子,睨了一眼还赖在地上,桌上却还没开始收拾的天安:“你打算睡在修文阁了?快点起来,回去了,后日还有其他讲学的先生要来呢。” 天安闻言,瞬间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来,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桌子:“诶,后日是谁来着,天帝吗?” “不是天帝,是文曲星。”敖泧将天安不小心落到地面上的纸张拾起来,还给她,“文曲星胥伯言,虽然听着灵力不太强大,但据说在下棋上,始祖可是棋逢对手。” 天安闻言,不禁笑出来:“我明白了,你看今日西王母才教训我们,说我们作战之际不会深思熟虑,始祖便请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先生来。” “应该是早就料到我们不会深思熟虑的,”坐在一旁一直缄默不语的司召冷不丁地冒出话来,“先生是早就给我们请好的,谁知我们还真一步一步地顺着他们走。” 其余三人齐齐摇头叹气,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行四人感慨完后,便顺着山路回去。因住在听风眠的三人顺路,故她们便决定先送花小肆回三千莲池。虽然说须弥山夜行并无什么危险,但是一路同行,总觉得要开心些。 三千莲池一般人进不去,因此送至门口,天安她们便要离去。临走之际,天安看着抱着厚厚一沓书册的花小肆忍不住调侃:“小肆姐,你不跟我们住在听风眠,是不是因为夜里要看书啊?” 花小肆瞥了眼天安,抱着书转身就走:“谁夜里看书啊,听风眠那地儿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的莲池。” 天安望着月亮笑了一声:“好,那明日见。” 敖泧看着花小肆离开的背影,又偏头望了眼跳着走下石阶的天安,在心里叹气。她就会在夜里看书啊,虽然有时候,看那么多书,仍然很难追上别人与生俱来的修行天赋。 翌日天明。 天安难得地竟然赶着敖泧的时辰,起了个大早。 平时习惯懒睡的人突然起早,反倒会没了精神。 这不,只见天安一边坐在凉亭里看书,一边打盹。花小肆手中攥着根狗尾巴草,见人打瞌睡,就探过去悄悄挠人鼻尖,惹得人难受得睁开眼,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 “花小肆,你太无聊了。”天安揉着鼻子,气呼呼地看着捂着肚子大笑的花小肆,“敖泧,你看你的搭档,她怎么这么讨厌。” 原以为敖泧会帮她,没想到偏头一看,敖泧在偷笑。 “……”天安捏着拳头砸了砸空气,“敖泧,我劝你不要跟花小肆玩了,她太坏了,以后多跟我玩。” 敖泧咳了声,装作没听到,低头看书。 心想,天安,你平时好像比小肆恶劣得多吧。 玩闹了一阵,三人又恢复平静。 不过,这次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三人坐在听风眠的凉亭里,凉亭四周种着合时节的秋菊,除却像浓云一般的秋菊,剩下的便是一个小池塘与一座小假山。 一朵菊花从假山后扔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没理睬,继续看书,又有一朵菊花扔了过来。 三人抬眸悄悄互望一眼,探不到后面那位的灵力,想必是个高手,不知道哪位高手闲来无事,这么逗弄她们。 三人偷偷看了假山一眼,见山后之人还未出手,瞬间攥书齐齐挪至假山后:“什么人,敢在听风眠放肆!” “是我,是我啦。”凤凰提着好大一个黑色包袱,下意识地出手接住略带敌意的攻击,然后看着被打飞到菊花丛里的三人,“啊,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没事吧?” 从菊花丛里爬起来的天安正准备推开眼前之人,一抬眸,见是凤凰,瞬间吓了一大跳,又坐进花丛中:“我当是谁,怎么是你啊!” “凤凰,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花小肆呸了一口嘴中的菊花瓣,颇有些幽怨。 敖泧倒是没怎么摔到,看着凤凰,乖乖地说了声:“凤凰大人。” “别,别叫我大人,随便喊喊啦,叫我解灵、小灵或者凤凰都行。”凤凰慌忙摆手道,虽然她和白泽位列同尊,但她一直不习惯有人这么喊她。 “凤凰,你来听风眠干什么呢,西王母送走了?”花小肆拍拍身上的花瓣,拉着天安和敖泧站起来,“难道是找我吗?” 凤凰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抿着小红唇,郑重地点头:“原本是打算找你一人的,不过现在你们都在,就太好了。” 第223页 三人一致挠头,找她们啥事,她们又犯错了? 一行人在凤凰的带领下,仿佛做贼一般进了听风眠的屋子。凤凰像贼首即将分赃一般,在桌子上摊开她挎着的黑色大包袱。 一打开,可把天安、敖泧和花小肆吓了一跳:“凤……凤凰,你带这些过来做什么啊?” 只见包袱里装着用于脸上的青雀头黛、螺子黛、迎蝶粉、珍珠粉、玉女桃花粉、胭脂、乌膏唇等,用于发间的玉笄、凤凰纹金簪、点翠蝴蝶珠钗、银踱金灯笼步摇风,除此之外,还有穿于身上的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碧霞云纹霞帔、挑丝霜窠云雁装等。 “凤凰……你是要去人间做皇后吗?”天安蹙着眉尖,抬头认真地问。 “哈哈哈,真的,凤凰,你从哪儿弄得这些东西啊?”花小肆忍看着一脸尴尬的凤凰,忍不住大笑。 “不是啦,”凤凰被这群人笑话得红了脸,羞赧地道,“我是想让你们教我打扮一下。” “为什么?”三人惊了,“你长这么好看。” 凤凰当场又被三人夸红了脸:“我……我想要更好看一点,因为明天,胥伯言哥哥要来,我不太会这个,就想让你们帮忙。” “???”三人瞬间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的胥伯言哥哥,明天要来。”凤凰攥着手心,紧张地看着眼前惊诧万分的人,“你们怎么了呀,是在诧异我有喜欢的人吗,我以为整座须弥山都知道的,小肆你不知道吗?” “……”小肆摇头,小肆真不知道。 天安和敖泧愣在原地,一时语塞。 “所以……你们会吗?”凤凰小心翼翼地问,“我不敢去找麒麟大人啦,而且一看她就不会,你看看她平时,不是穿红的,就是穿红的,还老遮面纱。” 天安挑眉,这话,给她一万个胆子,她都不敢说。不过穿红的,遮面纱怎么了,她千晛姐姐绝对是六界第一美人! “这有什么不会的。”花小肆想起自己去人间那几日,经常看到集市上卖胭脂水粉的,不就是先涂粉再抹胭脂嘛,瞧着简单得很。 “我也会我也会!”天安想起自己在净河人间里看到过不少新娘子出嫁,瞬间举手表示自己要帮忙。 敖泧看着三人,摇摇头:“我不会,但挑仙裙我可以。” 凤凰看着自信满满的天安和花小肆,开心地点头,她可真是找对人了。 又翌日,文曲星胥伯言来须弥山讲学。 胥伯言是个温柔和煦的少年,由于常来须弥山下棋,因此须弥山的小仙童们几乎都认识他。此人讲学,并不限制听讲数量,因此须弥山此日无事的小仙童都会赶去修文阁,与那二十名历练弟子一块儿听学。 凤凰自然也是要去的,只不过不是往日的凤凰,而是经过精心打扮后的凤凰。 天安和花小肆瞧着自己的杰作,觉得凤凰美得不可方物。 敖泧默默地挑着仙裙,希望合适的仙裙能拯救一番凤凰原本的美貌。她其实不是没有说,粉不要涂得太白,胭脂不要涂得太红,眉不要画得太浓,但奈何天安和花小肆不听她的话,反而说:“你又不会,就别指导我们了。” 好吧,她不会画,也不会看,她就是个小龙瞎。 一行三人沾沾自喜,凤凰感激天安和花小肆,说:“你们以后如果遇到心上人,想在她面前出众好看,我也会帮你们的。” 花小肆摇头不屑:“不用了,我没喜欢的人。” 天安偷偷点头,原来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 再好看的一张脸,也顶不住天安和花小肆的糟蹋啊。 凤凰坐在修文阁里时,果不其然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包括站在上面讲学的文曲星胥伯言。 彼时,少年胥伯言正在与众人谈论作战之道:“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敌而制胜者,谓之神。” 他的目光落到凤凰身上,转瞬又移开,看着走神的众人:“瞧你们的样子,方才讲的东西是都记牢了?” 众人立即低头,捏着手里的墨笔不再去看旁人。 “也罢,今日便讲到这儿吧,明日我再讲剩下的。”少年胥伯言抚了下袖子,转身走出修文阁。 凤凰见状,转头望着天安,着急得很:“怎么办,是不是刚刚大家都看我,没有听他讲学,所以他生气了啊?” 天安和花小肆也没想到会这样:“肯定不是的,你看他刚刚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其实她俩也不确定,只得问司召:“司召大哥,凤凰今日的妆容不好看吗?” “肯定是不好看啊,凤凰大人,”敖歆摇头看着凤凰,忍着不敢笑,“凤凰大人,这种东西,你不如找我,找她们两个干什么?” “啊?”天安和花小肆也急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凤凰,对不住对不住,我俩马上去找文曲星解释,你别哭,都怪我们俩太蠢了!” 唉,两人着急地正要跑出屋门,便见少年胥伯言忽又折返回来,平静温柔地望着一屋子的人:“对了,方才忘记布置今日的任务,将我今日所讲的用军之道,编一则故事与在纸上绘一张详细的作战图出来,记住,站在将军的角度。” “先生,你……”天安和花小肆正准备出声留住此人,便见胥伯言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于大庭广众之下走至凤凰身边,蹲下来,牵起了对方的手。 第224页 “???”这下不止天安和花小肆惊了,满堂的少年和小仙童们都呆住了。 “胥伯言哥哥。”凤凰低头望着蹲在脚边的人,有些想哭,“打扰了你讲学,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本就只讲这些。”一身白衣的胥伯言拉起穿着挑丝霜窠云雁装的凤凰,在众人目光下,朝修文阁外走出去。 天安和花小肆愣了会儿,拽着敖泧一块儿悄悄跟了出去:“敖泧敖泧,这次我们一定听你的,他俩一定不能吵架啊,不然我俩得愧疚死。” 敖泧心中叹气,觉得须弥山历练还应该教一教少年人之间的欢喜之情。 虽然……她也没体会过,但至少书本上的东西,她看过,也明白。 又是寒潭! 天安领着花小肆和敖泧躲在石头后,心虚得想,怎么人人都喜欢来此处。 三人秉着呼吸,闭着眼睛听着不远处的两人,小声道:“我们别看她们,就听他们吵不吵架。” 不远处的少年郎打湿了手帕,半蹲在坐在石头上的凤凰跟前,无奈地笑出声:“解小灵,这模样谁帮你画的。” 解灵闭着眼睛,感受着胥伯言帮她擦拭眼眶周围的粉尘,委屈地道:“是不是太丑了?” “不丑。”胥伯言伸出手指揩干净她眼角的胭脂,“不过,以后由我来帮你画吧。” “我就是为了见你才画的,哪有由你画,再见你的道理。”解灵睁开眼睛,看着半蹲在眼前的少年,她认识这人,两万三千余载。 胥伯言揉着眉心笑起来,同凤凰坐到一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于我,我等了上万年了。” “或者凤凰大人娶我也可以,这样,我就不必借口隔三差五找创世神下棋了。” “你这人……” 凤凰当场羞红了脸,她也不想分别,可是她还有身为凤凰的使命没有完成,她不能褪去凤凰真身。 “好的,我明白我明白。”胥伯言叹气,“我都明白。” 巨石之后,敖泧仍闭着眼,而天安和花小肆却睁了眼,捂着嘴巴望着不远处的景象——文曲星胥伯言亲吻在凤凰额头,凤凰闭着眼,睫翼微颤,浑身泛着金光。 天安在净河人间中,曾看见过很多人间情爱,可没有哪一次,像眼前这般叫她突然间心如擂鼓。 那块石头,她曾经也坐在那儿过,她也闭着眼,然后千晛姐姐站在她边上。 如果千晛姐姐那时亲吻她…… 天安一瞬间捂住眼睛,喘着气坐到地上:“敖泧?” 敖泧松开手,看着天安,小声道:“怎么了?” 天安望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道:“你亲我一下。” “你想什么呢!”花小肆一巴掌拍在天安胳膊上,拧着眉道,“你发什么癔症啊?” 天安被拍得瞬间清醒,瑟瑟地看着花小肆。 嗷……好痛,她刚刚是在想什么呢! 第93章 情窦初开(三) 要是别人说那话, 敖泧准就误会了, 偏偏这话是天安说的, 敖泧也就当无事发生。 毕竟天安此人,初见时揣着架子, 瞧着难以亲近,熟悉后,嘴里的话像倒豆子一样一句接一句地往外抖,任何表情和心事都很难藏住。 但敖泧不误会, 不追究, 花小肆却警惕地开始盘问起来:“你刚刚为何说那句话?” 天安装作没听到:“先生给我们布置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花小肆皱眉:“天安!” 天安挑着眉梢,恍然大悟:“哦, 我想起来了,这类故事挺好编的,故事编好了, 战略图就不难了。” “天安, 你是不是喜欢司召啊?”花小肆突然道。 天安吓得慌忙摆手:“司召大哥是我大哥好吧, 你闭嘴。” 花小肆琢磨了会儿:“那白泽?” “你想什么呢?”天安皱眉。 “那你喜欢谁啊, 你一定是有喜欢的人了,不然你刚刚让敖泧亲你干嘛?”花小肆拽了拽敖泧的衣袖, “敖泧,你觉得呢, 她平时是不是对你特别好?” 敖泧不想加入到这场口舌之争, 于是弯着眉眼, 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小肆, 天安对你也好啊。” 此话一落,天安和花小肆打了个寒颤,站到敖泧的两边,顿时沉默。 三人并肩往回走,各怀心思。 花小肆还在想天安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须弥山这么大,会喜欢谁呢?天安还在想自己喜欢的人,是喜欢吗,可以喜欢吗? “我喜欢千晛姐姐。” 忽然之间,天安讷讷地开口道。 敖泧和花小肆顿时停下脚步,她们先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严肃不已的天安,然后互相望了一眼,下一秒,就捧腹大笑起来。 敖泧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淡淡地笑了下。 花小肆走过去攀着天安的肩膀:“天安,你是不是被麒麟大人欺负傻了呀?放心,只要你不再犯错,她不会再惩罚你的。” “你们不相信?”天安嘟着嘴道,眼神瞧着坚定不已,“我认真的。” “好啦好啦,刚才是我错了,”花小肆忍住不笑,“我不再问你了,省得你待会儿一张口就变成创世神了。” “回去吧,你要是喜欢麒麟大人,麒麟大人知道了,肯定毫不犹豫地把你赶出须弥山。”花小肆摆摆手,攀着敖泧往前走。 第225页 “真的吗?”天安吓得把眼睛都瞪圆了。 “不然呢,之前有一个小弟子爱慕麒麟大人,后来就离开须弥山了。”花小肆拍了拍发愣的天安,语重心长地,“以后不要动这个心思,也别在这方面开玩笑。” 天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瞬间失落下来。 可在身体里,明明确切地听懂了花小肆的话,还是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狂妄地跳动,告诉她: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管他是谁,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什么身份,管他喜欢还是讨厌自己。 但……对方是麒麟大人啊,天安焦躁地捂脸,怎么想起会亲吻她的人,会想起这个人呢。 “天安,你在干什么,不走吗?”敖泧回头看着愣在原地捂着脸的人,一脸疑惑。 “走,怎么不走。”天安抬头尴尬地看着盯着她的两人,走到两人前面去,故作潇洒地摆手,“走了,快点追上来!” 相爱的人借着星光细细呢喃了一晚,没有烦恼的人枕着凉风一夜好眠,唯有藏着心事的人,烦躁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阖眼后,才披了件单薄的外衣,坐到屋外的凉亭里,翻来覆去地叹气。 月光落在空荡荡的庭前,清风吹拂着满苑的白色菊花,虽凄凄惨惨地落了一地,却让空气里氤氲了淡淡的清香,绕在人的肌肤上,叫人莫名哀愁。 愁什么呢,天安揉着眉心,靠着冰凉的红柱子,望着半弯残月,止不住叹了一口气。 “已过子时,为何晚睡?” 天安正出着神,忽见屋顶人影晃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见守夜的少女已经背着一柄长剑站到了自己面前。 “千晛姐姐!”天安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自从开始讲学后,她便很少见到此人。 她一起身,身上披的衣服便掉到地上,夜里的秋风有几分凶,一下就叫她冷得打了个激灵。 她没在做梦。 “麒麟大人!”天安慌忙往后退了半步,连地上的披风都不敢捡,“你怎么在这里?” “巡夜路过。”千晛看着眼前仅穿着一件单衣的人,不禁皱起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已过子时,为何不睡?” “睡不着。”天安蹲下来捡起自己的披风抱在手中,站得笔直地望着眼前人,“睡不着,没有违反规矩吧。” 子时这段时间,本就是守在听风眠上面。 从天安出来到坐在凉亭里,从坐在凉亭里到望着夜空叹气,千晛其实都看见了。 她一时觉得很奇怪。当然奇怪,天安这人,竟然也有这种时候。 她望了很久,直到月从柳梢头到月上正中天,天安竟然还在。 “没有违反规矩。”千晛看着天安,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披风,“但夜深了。” “我睡不着。”又是之前重复的一句话,天安没悟到千晛叫她穿上披风这件事,仍是抱着披风,目光贪婪地望着眼前的人。 不知道这人前天做了什么,昨天开不开心,白天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会在明月楼乖乖看书。 “麒麟大人,是不是巡逻完此处,便应该要去歇息了?”天安突然想起这茬,若是她不睡,千晛担心她于夜里闯出祸端,必定也不会去睡。 千晛颔首。 “啊,那我困了。”天安立马佯装着打了个呵欠,然后歉意地朝千晛点了点头,“打扰麒麟大人巡夜了,我现在回去就睡了,您也回去早点歇息?” 天安抓着衣服,转身正要走,便听后面突然道:“为什么睡不着?”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千晛姐姐这是在关心她吗? 仿佛心里的某一块被满足,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就扬起笑容,然而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又听身后的人淡淡道:“算了,与我无关,已过子时,尽快休息。” 天安转头就望着千晛飞到听风眠的屋檐上,栖于月光下,目光平静地望着听风眠,像在等着最后一个不眠人进入屋子。 天安的笑容还僵在脸上,见此,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脑门,患得患失者最为忧愁。 原本没见面的时候以为那种思念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见了面又分别,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想念是真的。 她抬头望了眼仍站在屋檐上的人,无奈地皱眉,又无奈地叹气。 秋风最深重的夜晚,天安忽然间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种东西,叫相思。 虽然情不知所起,但她知道,那就是喜欢。 胥伯言的讲学统共持续了四天,第一天讲了策略,第二天讲了六界间发生的战端例子,第三次带众人进入幻境进行了一场实战演练,第四天叫众人对战他一人,下了一天的棋。 凤凰自然是高兴的,能与心上人相处这么久。 历练的一干弟子可就要哭了,谁曾想熬过了西王母,熬不过胥伯言。 此厮看着面和心善,却把他们压榨得几近虚脱,每天爬回须弥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睡觉。 经过小半个月的讲学,众人都有些疲乏。 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小道消息,说过几日有一个开放日。所谓开放日,就是须弥山大开,山中历练弟子的爹娘或者其他亲友可以于此日前来探望。 这本来只是个小道消息,但一行少年却把它当了真,个个激动不已,遇到创世神、白泽或者凤凰就要问一句是不是真有开放日,可创世神笑眯眯地说:“此事归火麒麟管,她是护山神兽。” 第226页 奸诈啊奸诈,试问整个须弥山谁敢不要命去找火麒麟问问题。 天安听着一众人叽叽喳喳,觉得无所谓得很,因为她知道药师佛肯定不会来,所以那天对她来说仅是一个空闲的,可以干某一件大事的特殊日子。 至于敖泧,十分羡慕天安的处境,她宁愿没有开放日,宁愿北海的人不来。 花小肆跟这两人又不一样,她的家便在须弥山,所以那一天,她只不过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罢了,没有什麼新鲜事值得她去期待。 不过,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找千晛问了此事。而最后的结果又出乎众人意料,千晛说确有此事,不过那日仍然是只许进山,不许出山。 有让步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出山很好,正好让自己的爹娘好好看一看须弥山。 天安其实一直以来特别讨厌看爹娘子女团聚的场景,因此开放日一大早,她招呼都没有跟敖泧打,便一个人偷偷溜去了百花谷。 此百花谷不是别处,正是修文阁后的百花谷,隐于层层枫树林后的断崖之下。 天安像做贼似的,化作小狐狸穿过枫树林,然后穿着一套黑色夜行衣,用黑纱布缠着脑袋,荡着藤蔓跳下了悬崖。 谨慎如天安本人,却忘记了修文阁后,隔着断崖的是明月楼,明月楼外所有的花草树木与飞禽走兽,皆是须弥山火麒麟的耳目。 彼时的千晛正端坐于明月楼内练字,窗外的五色鹦鹉“哇哇哇”地尖叫起来:“小狐狸入百花谷了!黑衣人入百花谷了!坏人入百花谷了!” ※※※※※※※※※※※※※※※※※※※※ 今天结课聚餐,原谅俺的短小orz 第94章 情窦初开(四) 百花谷坐落在修文阁与明月楼之间的万丈断崖之下, 同三千莲池一样, 是个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入内的地方, 但与三千莲池不同的又是,百花谷并没有隐藏其位置, 只要你胆子大,想进去,便能进去。 至于进去之后会遇见什么,就没人知晓了。 天安不敢直接飞入百花谷, 毕竟是第一次去, 她怕百花谷下突然飞上来一些东西,叫她躲都躲不及。 因此, 她借着坚实的古藤荡了许久,才落地花谷之中。 “阿嚏——” 才一落地,天安就皱着眉头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谷中花香实在太过浓郁。 可等她一抬头, 瞧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时, 她又瞪直了眼睛, 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花海中微小的一朵花,跟着她们一起在风中舒展身姿。 怎么这么好看的地方不允许进来呢? 天安落地的地方种着的是处在最外一层的紫色薰衣草, 它们不分四季,随着从峡谷里穿过来的风, 轻轻摇曳着。一株接着一株, 一列挨着一行, 霎时间, 便在风中荡起一片紫色海浪。 紫色连绵铺开了千顷,极尽远眺,瞧至薰衣草的尽头,又看见了绽放在阳光下张扬妖冶的蓝色鸢尾花。 天地间静悄悄的,唯有和煦的阳光、温柔的谷风与淡淡的花香不动声色地欢迎入谷之人。 一身黑衣、格格不入的天安将挡在额头上的手放下,忍不住“啧”了一声,她实在没有想到崖底下居然有这么一方开阔又安静的世界。 美景叫她心旷神怡,却又叫她不敢松懈片刻。 花小肆不是说这百花谷的谷主蜜蜂娘娘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吗,怎么她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四下都没个动静呢。她原以为会有一群蜜蜂过来蛰她,她才抹了药水用黑布黑衣将脑袋和身子裹着,眼下这景,倒是有些白费功夫了? 不可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作为不想闯祸也闯了颇多祸的天安,经验十分老成。她摸着下巴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才警惕地朝远处蓝色的鸢尾花飞去。 虽然她这身行头看起来像个做贼的,但实际上她真没打算偷蜂蜜。礼义廉耻谁没学过,怎么能随便偷别人辛辛苦苦酿成的东西呢?她是要跟对方做个交易的,但她怕对方太过凶猛,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就将她教训一顿,然后驱逐出谷。 唉,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须弥山这个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规矩都有。 等天安鬼鬼祟祟飞至蓝色鸢尾处,她又瞧见了蔓延千里的青色桔梗花,这一看,当即令她笑了出来,忍不住望着太阳自言自语道:“我再往前飞,该不会又是绿色的花海吧?” “这地方不该叫百花谷,应该叫七色花谷啊。” 话虽是这般说,她还是不得已朝远处飞去,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半路停下来,而是一直往前飞。果真如她所说的,穿过了紫蓝青绿黄橙,她便瞧见了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色山茶花与立在花田尽头的一棵参天古木。 天安立刻蹲下来躲在一行行山茶花的间隙中,她的眼神和耳朵都敏锐得很,如果她没看错,远处那棵古木上起码挂了三百个蜂窝,而绕着那棵古木嗡嗡作响的蜜蜂起码有上万只。 天安当即抱着脑袋,抠着地上的泥土哀叹了一声: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千晛姐姐若真的想吃,蜜蜂娘娘会不给吗?管他春季还是秋季,只要花开不败,蜜蜂娘娘肯定领着一群小蜜蜂没日没夜地酿了。 刚这么想完,天安就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暗暗鼓励自己道:“千晛姐姐就是不想麻烦人家,你才会来跟对方做交易的,只是平等地做个交易,怂什么怂,不要怂,你难道不想看到千晛姐姐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动到笑出来吗?” 第227页 想! 那就干! 于是乎,豪情万丈的天安“嚯”地一下站起来,然后“啊”了一声发现自己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群“嗡嗡嗡”的蜜蜂,她眨着眼睛,愣了一下,然后忽觉体内灵力异动,大气还没喘上来,便“咚”地一下倒了下去。 百花谷又名万毒谷,花香入鼻入口入肤,招招致命,可惜花小肆当日没有同天安讲这件事。 万毒谷内的日色变得慢,等天安昏迷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时,蜂巢外还挂着一轮骄阳。 天安被阳光刺得想伸手去挡的那刻,才发现自己被摘了头上的黑布,四仰八叉地“粘”在一张滴着甘甜蜂蜜的网上。 “这是哪里?”天安眯着眼睛,有些脑袋疼,她怎么突然一下就晕了,明明就没有被这些蜜蜂蛰啊。 “蜂巢。”说话的女人头戴鎏金王冠,勾着明艳的红唇,身穿亮光闪闪的金鳞服,姿态富贵地跷着腿坐在一把王座上。她眼神妩媚地盯着挂在空中的人,翘起丹蔻玉指,饮了杯秋日养生花茶,“你是什么人,胆子挺大的嘛,说了不让闯这百花谷,你还非得闯这百花谷,须弥山的规矩你是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天安摇着头清醒过来,看着周围飞在空中叫个不停的硕大蜜蜂与头顶密密麻麻的蜂巢洞眼,当即打了个寒颤,低声下气地看着端坐在王座的妖冶女人,相当识趣地笑得谄媚,“娘娘您误会了,天安来百花谷不是想要抢您什么东西,而是想跟您做个交易。” 天安看着对方没接话,赶忙又道:“忘了向娘娘禀报了,小徒名叫天安,是须弥山历练中的一个小弟子,本无意打扰娘娘的。” 蜜蜂娘娘听完此话,才满意地挑起一双柳叶眉,戏谑地看着天安:“哦,什么交易?” “是关于蜂蜜与花期的。”天安被蜂蜜黏得有些难受,但她还是保持着微笑。 这几个字外人听了一定只会想到蜜蜂的采蜜期,但天安知道蜜蜂娘娘一定不会这么认为。说来也巧,天安在修文阁的古籍里,寻了一本有关须弥山的书,上面说“百花谷的花虽四时不谢,却会在冬春之际,无故花势衰颓,娘娘常恼之”。 既是无故,天安没办法从根源去解决。 不过因此,她想到了自己初来须弥时带的一个好东西。 “不知娘娘知不知晓观音大士羊脂玉净瓶里所装的可以令万物恢复如新、起死回生的神水?”天安笑着望着忽然一脸惊讶的蜜蜂娘娘,心想有希望达成交易,“不瞒您说,我因缘巧合得了一滴。” 这因缘巧合便是她的出生。 她将此物带来了须弥山,并庆幸没有带入云涯。 “你还有什么佛门法器?”蜜蜂娘娘忽然拧着眉,十分不悦地开口道。 天安被吓了一跳,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没……没有了,其他的以前被人偷了,毁了。” “六界的事归六界管。”蜜蜂娘娘忽又沉声说道。 天安更加懵了,慌忙说“是”。 这蜜蜂娘娘怎么突然间变得跟千晛姐姐一般冷酷。 “瞧把你吓的,哈哈。” 天安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蜜蜂娘娘掩唇笑了起来:“所以你这丫头,想用那滴神水同我做怎样的交易呢?” 蜜蜂娘娘在一旁两个护卫的搀扶下,步履款款地从王座上走下来,她的模样妖娆得太过张扬,以至于眯着眼睛,对人笑时,叫人有些害怕。 天安看着蜜蜂娘娘纤长的食指放到自己脸上,生怕对方尖利的指甲把自己划伤:“不,不麻烦的。” 天安梗着脖子往后仰:“就是希望您日后的每个季节都送我一坛蜂蜜。” 蜜蜂娘娘搁在天安脸上的手指忽地僵住,她抓着人胸前的衣服,逼对方望着自己,凶戾地开口道:“小丫头,你莫不是在逗我开心,拿一滴神水换四坛蜂蜜,你以为我会信?” “你究竟是干什么来的?若再不交代实话,当心你这张小脸。”蜜蜂娘娘掐着天安的下巴,左右看了下,“啧,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惜了这么好看一张脸。” 天安被掐得有些痛:“娘娘,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想要每个季节都能有一坛蜂蜜。” 天安盯着蜜蜂娘娘:“我都带过来了,就装在我怀里的小瓶子里,你不信,可以拿出来看看,也可以现在就用,虽然现在花势未颓,但你用了,肯定也能看见它们开得更旺。” 蜜蜂娘娘皱着眉,将信将疑地从天安怀里摸出一个蓝色的小玉瓶,拔开塞子,里面当真装着一滴纯净的水露。 “这个交易不值当。”蜜蜂娘娘合上塞子,将小玉瓶捏在手中,并未打算用它。 “值当!”天安鼓了鼓被掐得有些痛的下巴,弯着眉笑道,“那滴水露于我无甚用处,用它换四坛蜂蜜,我愿意。” “这是天下至宝,”蜜蜂娘娘哼了一声,笑道,“竟有你这样的傻子。” “可我心里有更珍贵的东西。”天安看着对方,十分认真地道,“所以,娘娘您愿不愿意麻烦一些,于夏秋冬三季为天安多酿一坛蜂蜜。” “天下倒有你这样贪吃的人。”蜜蜂娘娘摇头叹气,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我相信你,与你成交。” “不过我暂时不想用这滴神水,也就不知道你这滴水是真是假,我是个怕吃亏的人,所以我若今日送你一坛蜂蜜,你须从明日到得到下一坛蜂蜜的期间里,日日来帮我浇花除草,直到我用了这滴神水,发现它是真的,你可愿意?” 第228页 “仅是这般?”天安顿时乐得眼睛都亮了,“愿意愿意。” “不过蜂娘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竟真这般贪吃。”蜜蜂娘娘点头,表示同意,但仍翘起唇角讥笑了一番当场傻呵的天安。 天安也不反驳,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蜜蜂娘娘招招手,叫人把天安放下来,又叫人取来一坛珍藏的蜂蜜,她提着裙子走到王座上,把玩着手里的小玉瓶,没再听天安说什么,也不再抬眸看对方。 她只是招了招手,对身边人道:“你们告诉她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出去,怎样浇水怎样除草。” “是,娘娘。”蜜蜂护卫领着抱着一坛蜂蜜的少女,“姑娘,请。” 天安回头看了看盯着小玉瓶的蜜蜂娘娘,感激地道:“谢谢娘娘。” 这简直是她最顺利的一次冒险了,毫发无损呀! 蜜蜂娘娘却坐在王座上,发呆了许久,才挥挥手,淡淡地道:“出来吧。” 这时,从蜜蜂护卫中走出来一位与蜜蜂娘娘模样相同,却稍老几分的女人,她站在王座之下,与所有护卫一道,齐齐朝座上的红衣少女行礼:“蜂娘见过麒麟大人!” 原本坐在王座上的妖娆女人早已变成了另一个冷漠疏离的少女,她仍把玩着手里的小玉瓶:“辛苦蜂娘了。” “麒麟大人才是辛苦!”眼角有着些许细纹的蜂娘仍躬着腰,“不过您确定刚才那名少女对百花谷无恶意吗?您还叫她下来帮忙浇水除草。” 千晛抬眸望着有些面色虚弱的女人,起身将对方扶上王座:“我相信她确无恶意。” “你不是伤了元气?正好,捡个苦劳力。” 蜂娘失笑,望着千晛手里的小玉瓶:“还是个有些愚蠢的苦劳力。” 千晛难得地也叹气,笑了起来。 百花谷里的花于冬春之际花势衰颓,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是一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百花谷是一处连通鬼、魔、妖三界的地方。不知道魔界首领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竟然时不时地带人攻击三界连通处。每一次攻击,都是选在蜂族灵力最弱的冬春之际。 修文阁和明月楼建在百花谷两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鬼、魔、妖三界戾气最重,若有朝一日,百花谷真遇事端,她千晛责无旁贷地要第一个将那些人镇压。 所以规矩其实没有那么多,只是害怕须弥山闯入的人,不小心正好碰上危险罢了。 因此,若蠢蠢欲动的人不罢手,花每一季开得旺又有什么用。 至于叫天安浇水除草,全当一个违背规矩的惩罚。只是,这一次,这人居然乐意至极。 千晛走出蜂巢外,加强了谷内防守才与蜂娘辞别。 日头慢慢落下去了,千晛望着天空,心中叹气,希望由白泽和凤凰管的这次开放日没出什么问题。 算了,她回了明月楼,就去听风眠望望。 明月楼外,五色鹦鹉与猫头鹰一个姿势,倒挂在树上,呼噜呼噜地睡大觉。 千晛见状,无奈地穿过回廊朝屋内走去。 她转过几道弯,随手折了一片紫藤花的叶子,然后木然地,在屋门前停住了脚步。 屋门前放着一个深棕色的瓷坛子,瓷坛子下压着一张纸,纸的正中间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看不出字迹的一行字:听说麒麟大人喜欢蜂蜜。 纸的右下角绘着一副蹩脚的画:翘起的屋檐上,一个小女孩坐在上面荡着脚,她的右手边放着一坛蜂蜜,身后是一只麒麟。 字是用左手写的,画是用左手画的,所以看了半天,才看得明白。 竟真这么贪吃。 千晛抱着那坛蜜蜂,攥着那张纸,愣愣地站在门前。 她什么时候爱吃蜂蜜了? 她记得只不过是有一载,蜂娘酿多了,于是多送了她几坛。花小肆见了,便追问她是不是喜欢吃蜂蜜,她被问得烦了,便说喜欢。她见花小肆高兴地想去找蜂娘再要几坛,便说蜂娘是个怕麻烦的人,只在春季酿蜜。 “蜂蜜!蜂蜜!蜂蜜!”睡觉的五色鹦鹉闻着香味醒了过来,在枝头“哇哇哇”地挥动着翅膀,“麒麟大人!麒麟大人!蜂蜜!蜂蜜!” 千晛偏头望了眼这只贪吃又好睡的鹦鹉,低头笑了一下,抱着坛子走进了明月楼。 我的。 ※※※※※※※※※※※※※※※※※※※※ 这滴水是个好东西 第95章 情窦初开(五) 千晛还未及在明月楼里喘匀气, 便听见凤凰于楼外大喊:麒麟大人, 寒潭出事了! 捧着蜂蜜坛子的手一沉, 脸上顿时无了喜色。 此时的寒潭边上正是一派热闹之景,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有的穿着蓬莱仙岛的衣袍,有的穿着招摇山的衣袍,他们像一道墙似的把寒潭的入口和出口堵住。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正在与人争执的不是别人, 正是天安与昭瑶。 昭瑶气鼓鼓地拉着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 一边抹眼泪一边哭:“伯父,你别听她胡说,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她又拽了拽另外一名华袍男子的衣服,撒娇道:“爹!” 这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不是别人, 正是蓬莱仙岛的岛主东王公, 而华袍男子则是招摇山的宫主昭泽灵君。他们二人携几位山门弟子于此日前来探望儿女, 没想到竟生出眼下这种事端。 第229页 昭泽灵君捧着女儿的手, 一阵宽慰:“瑶瑶听话,不要闹, 白泽大人还在一旁瞧着,莫惹了笑话。乖一些, 爹定帮你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 不让你受委屈。” 东王公闻此, 也是赶忙道:“对, 贤侄女莫着急,伯父一定叫召儿把此事给你说个明明白白。” 此时管事的白泽正坐在一棵大树上,皱着眉看着此番场景。要他说,该来的迟早要来,清官难断家务事,眼下这事,他可管不了。 而天安正势单力薄地站在司召和沈虞身边,面不改色却内心慌乱地在思考该如何是好。 从刚刚几人的争执中与她片刻前的所见中,她大抵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蓬莱与招摇是仙门世交,故两仙门的门主自小便为一双儿女订了娃娃亲,但是司召幼时体弱,并未于蓬莱修炼,而是送去了南极仙翁座下。正是在那处,他结识了蓬莱仙岛的世仇天虞山的少主沈虞。二人竹马成双,倒没有昭瑶什么事,但是怎奈须弥山历练一行,叫三人聚到了一块儿。 原本昭瑶并不知晓司召同她有娃娃亲,也就没过多在意,可得到父亲修书后,她便过分在意起她这个“未婚夫君”来,以至于司召与沈虞单独碰面,接触亲密一事被她撞了个正着。 天安揉着眉心想,也被她撞了个正着。 真是好巧不巧。 她都没来得及从震惊中缓过来,就陷入了眼下这场口舌之争。 “小丫头,刚刚你也瞧见了,你给老夫说实话,昭瑶所言可是句句属实?”天安正出神,便见东王公突然站到她身边悄声说起话来,“小丫头,你尽管说就是,老夫不会怪你的。” “爹,此事是我们三座仙门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还请您不要将她卷进这件事。” 天安正准备开口,便见司召将她往后拉了一步,抱拳上山,恭敬谦卑地看着东王公,不容转圜地开口道。 东王公一瞬间有点被自家儿子的眼神吓到,他恍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像自己那温润如玉的孩子,反而有些像极了他身后之人,天虞少主沈虞的脾气,于是当场挥袖大怒:“长辈说话,你给我少插嘴。” “你这丫头,且如实回答老夫刚才的话!” 天安挑着眉梢不耐烦地看着眼前发怒的人,心中不满,任你东王公在各大仙门如何了得,还没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 她抬起眸子盯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前辈,面不改色地镇静开口:“岛主,我方才说了,我路过此处时,只看到司召大哥和沈虞大哥站在潭边聊天,所以昭瑶所言,不实。” “怎么可能!”昭瑶气得当场挥袖,拽着东王公吵吵嚷嚷,“你少替他们两人遮遮掩掩,当初我爹爹截住了那只信鸽,我瞧着内容就觉得苗头不对,眼下,他沈虞竟然还扮作蓬莱弟子进来与司召碰面,还私自相约于寒潭边,你当我昭瑶活了这么久,白长了一双眼睛吗?” “昭瑶!”东王公立即出声喝住对方,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他拧着眉,看着围观的众人,觉得自己的颜面已经扫地殆尽,可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昭瑶口中之徒,于是他还是选择温言细语地开口询问,“召儿啊,你且跟为父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让昭瑶这丫头误会了,我知道虽然天虞与我蓬莱不合,但你和虞儿还是很好的朋友,你且放开了说,叫大伙儿听听,省去这场误会,莫叫人看了笑话。” 司召跟沈虞站在一处,仍旧不卑不亢:“爹,若你当真要听,便回去,我完整地讲与你听,不必于此为谁争一个公道。” 这话是明目张胆地说给昭瑶听的。 昭瑶一听,当即就扯着嗓子吼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召抬头看了一眼昭瑶,沉默着没答话,而是望向东王公。 东王公一时惊住,隐隐觉得自己的预感可能是真的,当即招手,预备离开。然而下一秒,就听昭泽灵君沉着脸慢腾腾地走出来:“东王公这是何意?” “当初婚约难不成是作废了不成?”昭泽灵君指着司召与沈虞,“何不摊开了说,蓬莱少主和天虞少主?让大伙儿都明白你蓬莱仙岛是多么背信弃义之徒。” “昭泽灵君误会了,”一直未做声的沈虞这才淡然开口,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行礼,仍是那派对谁都冷眼相看的模样,“沈虞已被逐出天虞山,与天虞再无任何瓜葛,所以眼下之事,仅是我个人的事。” 众人一听,皆震惊不已。沈虞又不是什么门徒,而是他天虞山的少主,哪有被逐出山门一说。 昭泽灵君不信,慌忙抓起沈虞的左手,撩起他的衣袖,一望,顿时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仙门印迹竟然真的除了。 东王公和昭瑶也是双双吓了一跳,尤其是昭瑶,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沈虞:“为什么?除了印迹,你便不是仙门中人了……” “为什么?” “为了你今日所要寻得答案之事,”沈虞盯着昭瑶,“为了上次我重伤后,你们阴险截住甩到天虞山门主身前的那封信。” 那封信? 天安猛地想起之前不小心看到的场景,是绑在鸽子脚上被千晛姐姐截住后,又送还给司召大哥的那封信吗? 天安看着沈虞的脸色,大抵知道了信中所写内容。所以……这也是千晛姐姐为何放那只鸽子走的原因? 第230页 千晛姐姐早就知道两人的事? “那我……我也没想逼你离开仙门……”昭瑶被沈虞盯得心慌,“是你自己要离开的。”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沈虞道。 “放肆!沈虞,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说些什么!”昭泽灵君意识到沈虞被逐出仙门这件事千真万确假不了,当即换了一副姿态,横眉冷对地看着沈虞,“你且速速离开须弥山,莫要打扰了我们两家的私事。” 他相信,此时此刻,东王公会没有任何顾忌地站在招摇一方,遵守旧时婚约。因为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已经不再是天虞山的少主。 “昭泽灵君,沈虞来看望我,也是我俩之间的私事,与你无关。”司召看了眼昭泽灵君,当即阴沉着眼眸道。 “召儿,反了你了,怎么跟灵君说话的!”东王公闻言,掌中当即祭出捆仙绳,“还不快跟为父离开此处,同瑶瑶把话说清。” 司召皱着眉,捏着拳头,刚要出手反抗,却见赤冰两只小狐狸先一步于空中咬住了捆仙绳。 “东王公,不好意思,天安觉得今时今日您不能擅动司召大哥。”天安一挥手,趁着东王公疏忽,把捆仙绳抢了过来,笑道,“哎,东王公别动怒别动怒,我这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若是把司召大哥逼急了,两人动起手来,可坏了须弥山的规矩。” “白泽大人,您说是不是啊?”天安抬头,冲着树梢上的人喊了一声,众人这才忆起还有这样一个一直在看戏的人。 白泽眯着眼看了天安一眼,不得不开口大声道:“须弥山的规矩,不许私下斗殴。” “老夫一个做爹的教训儿子都不成!”东王公反驳道。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天安点头微笑,“不过在须弥山嘛,你得先是人,才是别人的爹。” “你什么意思!你胆敢骂老夫不是人!”东王公当场怒极,抬手就要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司召立即挡在天安前面,挨了相当强劲的一巴掌。 “召儿?召儿你没事吧!” 东王公一掌打得司召当场吐血,他慌忙上前扶,却被沈虞猛地一下推开。沈虞从头到位都是带了怒气的,他恨恨地看着东王公,直接而冷酷地说了一句“滚开”。 “司召大哥!”天安和昭瑶也是赶紧上来扶,可是司召按住了天安的肩膀,却推开了昭瑶的手,昭瑶当即落空,伸出一双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尴尴尬尬地不停往后退,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昭泽灵君见自家女儿哭泣,当场火冒三丈:“你们两个狗东西,还要不要脸了!啊?你瞧瞧仙门之中哪有像你们这样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昭泽灵君!”东王公气得发抖。 “你又算什么狗东西,别搁这儿倚老卖老,你敢再说一句话试试,”天安气得同时骂道,“你们招摇山有几个能打的,靠着玉石献宝讨要的一些仙门法术!又靠着嫁女儿来勾搭蓬莱仙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昭泽灵君气得动手,“今天就由本灵君来教你怎么做人!” “爹,住手!住手!不要打!”昭瑶拽着昭泽灵君的手,一边哭一边喊,“不要打。” 整个寒潭嘈杂不已。 一个个剑拔弩张,气喘吁吁。 “闹够了没有,要闹到什么时候!”东王公痛惜地跺着脚,“召儿!为父求你了,能不能别闹了!” “为父求你了,别跟沈虞混在一起,你修你的神仙道,他过的他的独木桥,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东王公说着,竟当场抚起泪来。 众人便一动不敢动了。 啊,对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拿捏着孩子的孝心与不忍,逼他们往自己觉得正确的道路上走。而后又苦口婆心地说:世人皆如此。 若你不是如此,便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你就是十恶不赦!你就活该背负爹娘的愧疚难过地活一辈子! 所以,这些修仙之人与凡人有何不同?大家不都是抱着成见苟活。 “爹,”司召皱着眉,颤抖着开口,“能不能别逼我?我不想按着你的路走,不想历练完便接任蓬莱仙岛的岛主之位,我想按着我自己的路走。” “你简直是!简直是!” 这么坦荡荡的宣誓,简直就是忘本诛心!东王公气得当场甩出桃花剑:“这历练便到此为止,须弥山教不好你,为父来教!” 桃花剑起,卷进漫天狂风,激起丈丈潭水。 “是哪位在说我须弥山教不好弟子啊?” 狂风忽起,狂风骤落。 创世神带着火麒麟和凤凰不紧不慢地朝众人走来,他望了一眼树上的人,又看了一圈地上的人,和蔼地笑道:“东王公,昭泽灵君,许久不见啊。” “小仙见过创世神、麒麟大人!”东王公与昭泽灵君见状,立即领门下弟子作揖行礼。 在场其他人,自然也是跟着一块儿行礼,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安微微抬头,悄悄看了眼姗姗来迟的千晛,又垂下头去。 “这是在吵什么呢?”创世神走至司召身边,把手放在对方肩上,轻轻拍了拍,“怎么还受伤了?动手了?” “是弟子自己修行不慎。”司召低头道,感觉自己的肩膀处注入一股温和强大的灵力,是创世神在帮他疗伤。 第231页 “是这样啊!”创世神扬声笑起来,收回手转身看着东王公与昭泽灵君,“客从远方来,有失远迎。” “始祖客气了。”两人恭敬答道。 “来都来了,不去我神殿喝一杯怎么能走呢。”创世神摆手大笑,“不知两位可有此意?” 东王公与昭泽灵君同时望了眼司召。 “放心,司召和沈虞两人也跟着去。”创世神盯着沈虞看了会儿,叹气,拍着他的肩小声道,“辛苦了。” 当然辛苦,逐出仙门岂是印迹消失那么简单,天虞山的门主比东王公狠厉得多,那是要剔除仙骨的。 而这意味着沈虞,永远不能成神成仙。 沈虞点头,忽然之间就觉得所有的苦楚消失殆尽。 六界之间,创造万物、至高无上的神明支持他们,所以他们没有错。 “都愣着干嘛,还要始祖我一个接一个地请吗?”创世神看着呆在原地的一圈人,忽然严肃道。 待他一消失,东王公和昭泽灵君便领着弟子跟了上去,司召和沈虞向天安致完谢,也跟了上去。 寒潭一下子便冷清下来。 没人敢哭,也没人敢闹,全都畏畏缩缩地看着来了,却没说半句话的火麒麟。 千晛看着憋着哭泣的昭瑶,转头抬眸望了眼背着手低着头的天安,出声道:“你不是有话对她说吗?” “啊?我有话?对她说?”突然被点名的天安有些发懵,但一转头,看见神色冷淡的千晛,立即望着昭瑶点头,“我有话对你说。” “你别烦我。”昭瑶攥着拳头站在原地,眼睛通红。 “哎呀,你这人,有什么好哭的呢。”天安走上去,往对方手里塞了一方白手帕,“擦擦眼泪,这哭得好像你真的有多喜欢司召似的。” “我……”昭瑶瞪着天安,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你俩是来须弥山才认识的吧,要一见钟情早就一见钟情了,至于日久生情,你们俩都没在一起相处过,”要不是千晛姐姐在这儿,她这些话一定是骂出来的,“要不是你那爹突然告诉你,你俩有娃娃亲,你这脾气,会喜欢司召吗?” “你不会的,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就像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有人告诉你某件东西是你的了,哪怕不喜欢,你都会选择占有。”天安叹气道,“所以你之前有阵子才会对我产生敌意吧,但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司召大哥。”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昭瑶皱眉。 “那就随便你自己怎么想了。”天安摇头,“要是我,为了脸面好看点,我就率先毁约,你看司召那样像要妥协吗?” 昭瑶突然一下就不说话了。 天安偏过头微微看了昭瑶一眼,笑道:“与不喜欢的人斩断一条牢固的束缚,其实是一种解脱,省得以后遇见喜欢的人了,还要顾虑那么多。” “说得你很懂似的。”昭瑶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突然拜别火麒麟,朝神殿跑去。 我懂什么啊,我就是迫不得已瞎说。 天安望着昭瑶离开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麒麟大人,我说完了。” 千晛听到了她的话,不过也只是听到了。 天安看着千晛抬头望着要落山的太阳,也跟着抬头望太阳。 这是准她走,还是不准她走的意思? 白泽像是看戏看累了,打着呵欠跟凤凰一块儿在眨眼间离开。 静悄悄的寒潭边,便只留下千晛和天安两人,好不尴尬。 直到日头彻底落下去,一弯残月从西边慢慢显形,才听得千晛道:“你既不走,便随我去看看吧。” 心意难测。 天安无奈摇头,却笑着跟在千晛身后去了神殿。 神殿之前,空旷无比,上次比试后留下的巨坑还孤独地躺在原地。 夜风温柔无比,纠缠着几颗星子,将偷得的星辉撒在神殿飞檐之上。檐上挂着的青铜铃,闻风过境,“叮当”一声轻轻作响。 “我们……要看什么啊?”天安出声轻轻问道。 千晛站得笔直地立在神殿外,没有应声。 天安“哦”了一声,嘟着嘴,背着手,无聊地跳起来踩着足下的石板,有一下没一下地,伴着时而乍起的风声,伴着神殿之内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争执。 “出来了。” 天安累的得蹲在地上,靠着石柱正打盹时,便听见千晛开口了。 她激动地赶紧站起来,躲在千晛背后望着不远处的几人。 不知道创世神同众人说了什么,昭泽灵君携昭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神殿。而司召和沈虞,则在神殿外跪下来,对着东王公行大礼。 “这是在干什么?”天安踮着脚好奇地问道。 “跪谢爹娘养育之恩,多谢成全。”千晛道。 天安愣了下,见东王公掏出方才使用的桃花剑递到司召手中:“这又是在干什么?” “愿行正义事,执剑荡八方。不负蓬莱誉,少年远名扬。”千晛望着司召郑重地接过桃花剑,良久,满意地点头,“走吧。” 天安正一边惊叹东王公转变速度之快,一边为千晛的有问必答觉得诧异呢。 见千晛调头,她赶紧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询问:“麒麟大人,就不觉得很吃惊?我是说,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觉得吃惊吗?你还……还让司召大哥私通外界了。” 第232页 还叫我不要私通外界。 “不吃惊,凤凰和胥伯言也常如此,”千晛望了天安一眼,平静地道,“第三零三条。” 偏心呀。 天安被噎得哑口,叹了声气,转头又一蹦一跳地跟在千晛身侧。这次偏心偏得挺好的,怪不得司召大哥说千晛姐姐比她想象得有人情味多了。 “你为何还跟着我?” 两人一起走了大半天,才见千晛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盯着天安。 天安“啊”了一声,心想我怎么还跟着她呢? “原来我可以走了啊?”天安抿着唇,尴尬地笑起来,“我还以为麒麟大人还要我陪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呢?” 千晛没做声,天安只好又笑道:“那我先回听风眠了。” “你闲着没事?”千晛突然又问道。 天安转着眼珠子想了会:“嗯,今天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回听风眠大概率就是躺着睡觉,不过估计今日人多,敖泧又与她北海的亲人在一起,我睡不着。” “既是睡不着,便同我守一天的夜吧。”千晛背过身,不去看天安的表情,“若不愿意,就算了。” 若愿意,就跟上来。 千晛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以为对方不愿跟上来,又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见人站在原地,又咳了一声,抿着唇严肃道:“哦对了,始祖料想药师佛今日不会前来探望尊者,怕尊者无趣,命我于明月楼备了些许糕点,若尊者愿意,便也可同往。” 山间的风静悄悄地吹着,天安看着不远处故作客气有礼的姑娘与她身上如旌旗般飘动的红衣裙角,一瞬间恍若静琉璃初见,叫她整个人忽地都笑起来。 禅宗有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 突然唯心 第96章 集萤映雪(一) 开放日结束那天, 天安在屋顶上陪了千晛一个晚上, 期间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只是不停地看着探亲的仙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须弥山。两人都保持了缄默,虽然能懂走的人为何留恋、留下的人为何哭泣, 但是到底没能切身体会过,看久了便觉得他们磨磨唧唧。 最后一群离开须弥山的是北海的三位公主,至于北海龙王为何不来,只有他们北海之人知道。三位公主走的时候鼻青脸肿, 像被人胖揍过一顿, 但不知为何又忍气吞声地没有闹事,这其中的原因也只有北海的几人知道。 不过, 天安和千晛看见花小肆送敖泧回听风眠,敖泧脸上挂着泪痕,像是哭过, 不过后来便是一直在笑。 天安这才想起这个北海公主以前混得并不好。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山门石阶隆重又漫长, 敖泧曾陪她走完那段路, 但是那个晚上, 天安忽然觉得今后二人都不会再孤单前行。 可到底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开放日一过,秋近尾声, 霜降便至。 须弥山的枫叶红尽了头,开始化作一只只枯叶蝶从枝头零落成泥。最后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 须弥山发生了一件大事——司召辞行。 那日正是霜降, 屋外头结了好重一层霜。 司召跪在神殿内, 跪在创世神跟前, 叩谢创世神与麒麟大人教导之恩。 天安披着一件大氅站在神殿一侧,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她这一哭,倒不是因为从此没了搭档,而是因为她舍不得分别。 沈虞当日剔除仙骨、废除仙根,灵力尽失、无缘仙途,便居于须弥山两千里外的小镇上独修鬼道,然虽天资卓越,亦不能免被反噬之果。 南极仙翁本是来须弥山讲学路过,见座下两位弟子真落了一个被逐仙门的惨境,不免感叹当年送两人回去这件事做对与否。后与创世神交谈许久,捋着胡子一阵叹息,也罢,老了心疼,便见不得年轻人遭这样的罪,提前跟创世神道了一句:“这须弥山二十人中,我还是只收司召为徒,免去什么六界历练,叫他提前跟我回神霄玉府吧。” 六界历练是须弥山历练的中间环节,作为讲学之后的一个能力考察,若六界历练合格,便可留下来跟着后续的师父学习;若不合格,便离开须弥山。 如此,最后留下的倒确实没有几个。 司召就这样离开了须弥山,临别前送了天安一个祈福袋和一本蓬莱秘籍,祈福袋是当年从长生大帝南极仙翁处讨的,希望天安能像自己的名字一般,岁岁平安;蓬莱秘籍中则记载了蓬莱仙岛未外传之术,他希望天安能够学会,对于半路而走这件事,他很愧疚。 于是,天安就哭得更凶了。 她那时觉得会不会有一天所有的朋友都给她留下一句祝福,然后永远离开。 不过哭归哭,哭完后还是得好好修行。 六界历练的抓阄日子定在大雪那天,算一算,已无多日。 没了搭档的天安只能比平时再多用几倍的功,潜心学习蓬莱秘籍中所讲的东西。到底是深藏之术,偶尔还是会有研习不透的,她不敢去惊扰创世神,也不想去问看起来不太能守信的白泽,所以她只得去请教千晛。 也正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了独属于千晛一人的藏书阁内的东西——六界之内全部的法术法器书录。 千晛道:“你手中的那本秘籍对别人算秘籍,对我来说,则是早已熟透于心的东西。” 第233页 “你有何处不会?” 明月楼对着的藏书阁可比修文阁大多了,天安回忆着千晛的话,看着一卷卷古老的书籍,愣愣地盯着坐在窗户前面无表情观赏窗外之景的少女。 天安说我有很多处不会,千晛说讲来听听。天安才例举了几处,就被千晛蹙着眉尖轻视了一眼:“这你都不会?” 天安慌忙说错了错了,她会的,她其实只有两处不会,也只有那两处,没让千晛蹙眉,反而让她对着自己认真讲解起来。 天安像个严谨好学的学子毕恭毕敬地站着,直至千晛话音收尾,她才抬头透过窗户望见了修文阁。 修文阁内的少年包括她本人,比之千晛,弗如远矣,远不如对方天赋过人,远不如对方勤恳好学。 天安顿为自己的零星努力而觉惭愧。 故往后数十天,除却听讲学与去百花谷浇水除草,剩下的时间她都在修文阁与无涯阁内勤勉修学。 直至大雪那日,天寒地冻。 创世神一大早便命白泽唤了剩余十九人前往神殿。 天安裹了一件厚实的仙裙,两鬓沾了些许小雪花,哈着白气跟着敖泧和花小肆两人进入神殿。 其余人都来齐了,一对对搭档面对面地站着,唯有她的对面空零零的。 她抬眸偷偷望了眼,千晛姐姐今日也没有来。 她有些失望,但突然间又有些担心这人为何今日没来。 白泽和凤凰站在创世神身旁。白泽仍是那么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诸位,今日是前往六界历练的抽签之日,第一轮签抽取的是你们要前往六界中的哪一界,第二轮签抽取的是配合的两人中,哪一人为主要历劫者,哪一人为辅助历劫者。” “这是历练中唯一一次靠运气的事,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白泽望着众人,捧了一筒木签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敖歆与昭瑶之间:“二位姑娘,有请。” 敖歆跟昭瑶商量了片刻,最后决定由敖歆抽第一轮。敖歆的运气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竟然抽了个鬼界,她的面容当即有些不悦。 始祖瞧了,却大笑:“鬼界有何不好,做仙这么久,活了这么长,不如去鬼界瞧一瞧,每一界的存在都是一样的,别老腻歪在一个地方,束缚了思想。” 天安站在最后面,一直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去了什么地方,去往神界的高兴地要跳起来,去往魔界、鬼界、妖界的则垂头丧气得很,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是一个什么角色。 等轮到花小肆和敖泧时,天安就更激动了,全程紧盯着敖泧抽签,花小肆忍不住瞥了眼天安:“皇帝不急太监急。” 天安嘁了一声,随口道:“莫不是人界吧。” 敖泧翻开木签子瞟了一眼,抬头无奈道:“人界。” “乌鸦嘴。”花小肆翻了天安一个白眼。 天安却笑起来,除了没有灵力,人界有什么不好嘛,六界之中人界的日子可是最丰富多彩的。 轮到她时,她就没那么纠结,随手抽取了一根,翻开一看,真巧,也是人界。 花小肆鄙夷地看了天安一眼,等千晛走远,才小声道:“你刚刚不会是盯着白泽洗签,把敖泧放下去那根的顺序记住了吧。” 天安抱着手:“怎么可能,我要是看得清,前面那群人不都看得清了,再说,你看,白泽像故意放水的人吗?” 花小肆瞥了眼笑得像二傻子般的白泽,嘀咕道:“像极了。” 第二轮抽签也很简单,花小肆和敖泧两人中,花小肆是辅助,拥有记忆,而敖泧则是忘却记忆的那一位。不过,拥有记忆的人不能通过任何方式将历练一事告诉对方,而只能通过行为不断引导忘却记忆的人走上此次历练该走的路。除此之外,在人界历练的人,她们的灵力会被封印,她们只能按着凡人的方式行事。 创世神说:“此次历劫,于哪界,便行哪界人该行之事,站在每一界去体会他们为何这般行事,又为何这般抉择,去体会六界之间,谁的善是善,谁的恶是恶。” “简言之,本次历劫,只有绝对的立场,没有绝对的对错。” “去往人界的孩子须知,一个拥有无上灵力的人也可能输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讲学之道,并非只教你们修行之术,亦教你们为人处世之道,故纵身处人界,亦可用大智慧以求历劫圆满。” 创世神说完,又望了一眼天安,皱着眉叹息道:“天安啊,始祖不建议你独自下凡历劫,若无人开导,你走上正路有些难,因此,不如随始祖去古兽山收服百只凶兽?” “放心,百只凶兽,同样是能要你命的东西,跟人间历劫差不多。若收服不了,同样得离开。” “……”天安噎了一下,见众人都望她,瞬间开口,“不了不了,我可以的。” “这样吧,”创世神又道,“始祖给你个机会,你若于须弥山中寻得一人愿意陪你下凡历劫,始祖也叫她跟着你,这倒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她无非就是出现,引导你该往哪条路上走,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罢了,要知道,若司召在,兴许你们配合得更好。” 天安犹豫了一下,笑道:“那我试试吧。” 可是愿意陪她历劫的人得多难找啊。 始祖一番话讲完,众人也就稀稀拉拉地回听风眠,准备三日后的历劫之旅。 第234页 天安夹在敖泧和花小肆两人中间,听两人叨叨:“其实跟创世神去古兽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那也太无趣了吧。”天安望着两人,鼓着腮帮子道,“而且,你们都去历劫了,就我一个人不去,显得我很特殊,我不要。” “那你去问问白泽和凤凰,我觉得他们两人比较好说话。”敖泧想了想提议道,“算了,还是白泽吧,听说文曲星近日会有个什么转世历劫,辅佐大统来着,凤凰估计会比较关心这个。” “白泽倒是可以,”花小肆点头道,“那人虽然看起来忒不靠谱,但是做起事来很仔细的,而且你别看着他一天天的不着道,很多事情他门清儿得很。” “白泽么。”天安望着空中稀薄的雪花,又转头望了一眼身后处在一片纯净世界中的明月楼,算了,白泽确实挺好的。 白泽好是好,可耐不住被创世神威胁啊。 于是,等到天安来问时,白泽便早早地就装作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一边流鼻血一边说话:“我……我怕是,怕是不能陪天安姑娘走完一程了。” 天安站在大雪天里,揣着手听完后,浑身打了个激灵:“白泽大人,您是大冬天吃辣吃上火了吧。” 她望了一眼屋内,摇着头离开:“算了,白泽怎么看,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白泽抹了一把鼻血,委屈得跳脚,他怎么就不聪明了!须弥山谁喜欢谁,他全都知道! 天安听着身后的跺脚声,无聊地对着空气呵出一团白气,又垂下眉眼,有些失落。也罢,还是不去麻烦其他人了。 她就不信,没有别人指引,她自己一个人不能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此时的明月楼内,除了创世神外,空无一人。 创世神站在窗边,不停地往断崖处瞧,心想千千这丫头在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回来。 等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千晛才披了一身雪,不疾不徐地从百花谷回到明月楼。 创世神瞧着人回来,赶紧上前细心询问,千晛却瞥了对方一眼,冷哼了一声:“始祖上次这般,是有求于我,今日又是何事?” 创世神皱着眉 :“千千,我好歹是创世神,你不能尊敬我一些?” “是旁人早让他滚出明月楼了。”千晛取下身上的红色披风,淡淡道,“百花谷难得一次平静,许是又去跟神界叫板了。六界历练这事选好了吗,没出什么岔子吧。” 她顿了顿,又道:“天安,应当是跟你去古兽山吧。” 创世神眼睛一亮,这下问到点子上了:“天安啊,这小姑娘犟的很,估计是吃了之前的亏,非要跟大伙儿一块儿去六界历劫。” 没有辅助之人,很容易走上歧途的。 千晛闻言,沉着眉目:“问可有人愿意陪她前往?” “没有啊,”创世神拍手,“凤凰那要时刻关注胥伯言那小子,白泽觉得人间无聊,死活不愿下去。” 千晛闻言,有些不相信。 如果白泽觉得人间无聊,须弥山也就没有谁会隔三差五地下山流连人间了。 创世神见千晛坐下来,立即又道:“你看,天安日后下凡历劫……” “与我无关。”千晛知会创世神心思,抬眸一脸淡漠地看着对方。 创世神皱着眉,继续道:“天安所化之人为人间当朝的小公主。” 千晛摘下面纱,低头抿了一口桌上的凉茶:“签抽得不错,命挺好。” 创世神扶额:“前朝的小太后命数已尽,你若愿意……” “我不愿意。”千晛打断了创世神说的话,看起来有些困倦,“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可能陪她去历劫。” “若始祖无事,便回去吧。冬雪深重,莫染上寒气。” 语罢,千晛便又站起来,撩开珠帘,朝屋内走去了。 创世神被噎得直感叹: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么一只油盐不进又时不时关心人的麒麟!白泽、凤凰都可爱乖巧好得很啊! “千千!你不去就不去吧!”创世神实在不想这丫头再这么冷冰冰地下去,“天安她下凡历劫,若是没人引领,是会成为红颜祸水的!到时候历劫失败,还请你不要心慈手软,将人请出须弥山!” 屋内的千晛闻言愣了下,下一秒又阴沉着眉目一挥手,将屋门关上。 纵使是她一心想留下的人,历劫失败就是历劫失败,她是不会去管的。 一只小狐狸罢了。 第97章 集萤映雪(二) 大雪后三日, 天空初放晴, 须弥山上的历劫台转了六转, 折射了十道天光后,以往喧闹的仙山便沉寂了下去。 创世神站在神殿之外, 直到最后一抹光黯淡下去,才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朝神殿走去。 白泽踱着步子跟在始祖之后,哼着清冷的调子, 将掌中的轮回镜开启。 六角青铜古镜在空中泛着寒气, 一道白光乍起,便瞧见了人间。 战火喧嚣, 龙血玄黄。 游走于阴山之外的铿锵铁骑踏破了醉生梦死的殷都,于乱世征伐之中建立了崭新的政权。 是年史称古殷元年。 有关破城当日,正史上只记载了三件事, 一是前朝不仁, 攻城之战, 天道助之;二是虽灭前朝, 不得惊犯其太后与幼主,不得侵凌其公卿百官, 不得侵掠朝市服库,服从命令者有赏, 违反命令者族诛;三是古殷元皇后是日产子, 天出景云, 五色氤氲, 太平之应,殷帝大喜,取名“天安”。 第235页 至于破城当日的其他细节,正史所载甚少,但在野史与坊间话本中倒流传了不少奇闻轶事。 而这些事中,流传最广得统共也只有四件。 一是前朝小太后上和太后乃是古殷王朝肱骨之臣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本就是养于前朝的细作,不然前朝哀帝也不会在迎娶其当日暴毙而亡,不得已而传位于幼子。这上和太后当时不过十二岁,若没有赵仁和将军的一出反间计,前朝何至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二是古殷元皇后于产女次日崩逝,是有人故意谋害。元皇后本就育有九皇子,这于祥瑞中降生中的“天安公主”,巩固了她母后的后位,也挡住了别人的去路。有人不怕死地说,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因为皇上不喜九皇子,而元皇后母族中的大哥花成傲将军乃开国功臣。 三是花成傲将军的夫人也于当日傍晚产女,产女之时天上的云朵开成了一朵朵并蒂莲,是名扬天下之兆,困是困不住的。 四是前朝一双宫廷神医夫妇于当日殉国,暗暗托孤于昔日好友花成傲将军。有从宫里逃出的婢女说,那小孩本是死的,不知怎么到花将军手里就活了,留着怕是一个祸根。后来那婢女便于殷都城中消失了…… “哎!哎!听完了要给钱啊,这走什么走呐,小本生意,不给钱我亏大发了!”白胡子说书人着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哐哐哐地拍着醒木,“哎!我说你们几个平时喝小酒的臭书生,给钱给钱啊!凑在窗边上看什么呢!” “老先生,今已是古殷十四年,您刚讲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学生我打小就在听,您可就别找我们讨钱了,那杯酒喝了就算了,热乎着呢。”穿着青衫的少年攀着周围几个试子的肩,回头乐道。 他们一行在这三元楼喝酒的少年,都是来自蜀地西川郡的试子,八月刚过了秋闱,来到这古殷的王城殷都是为了明年二月份的春试。 “一群穷书生。”说书人的老头气得将捏着小瓷杯将酒饮尽,“哎,我说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呢,今日又不逢集,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我说你这老先生,喝完酒就闭上嘴,这不人还没来吗?”青衫书生趴在雕花的木窗前,翘首以待地望着远处的城门。 集市两旁挤满了人,有背着竹篓子牵着小孩的妇人,有挑着菜筐的男人,还有一些身着富贵的年轻公子与小姐。 “哎,我这记性,忘了今日是天安公主她们归城。”说书的老先生拍着脑袋恍然大悟,赶紧又离开窗户边上,去寻自己的纸笔,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要把待会儿的场景描述下来,以期他的《公主传》能够流传后世。 其实这公主传奇就主要传奇在两个地方,一是出生时天降祥瑞,二是这古殷王朝只有这一个公主,要说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稀奇,毕竟,论模样,整个古殷王朝真没谁比慈宁宫那位出挑,论起武功,这天下英气豪迈的女子也是颇多,但百姓嘛,对天安公主总是抱有非同寻常的希冀,毕竟长了眼睛的都瞧见了十四年前的天上祥瑞,金光闪闪的,那绝对是神谕,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够干出来的东西。 而这位天安公主呢,也确实没有辜负百姓的期待,模样生得大方贵气不说,品性才气在一众贵女圈里,也算首屈一指。这不,年关将至,太学院夫子于鹦鹉山进行结课比试,文类中的策论、时赋、经义,武类中的骑射、马枪、负重等,皆由天安公主成了第一。 不过,百姓虽欢喜,亦有很多人不喜欢。 远处守城的将士高喝了一声“开城门”,便见三匹油光水滑的枣棕马拉着花成傲将军府的马车“格拉——格拉——”地走进来。 围观的路人见来者马车,立马噤声,往后退了些,要知道,将军府家的小姐虽然心地善良,但却是个随时随地可能发火的主儿。她与天安公主算是表兄妹,但平日里处处被压一筹,连出生时的祥瑞都比不上对方,长久之下,必然是积了怨的。再说今日,结课比试又没赢过天安公主,心里估计早就恼翻了天,这种关头,若不小心触了眉头,肯定免不了挨一顿骂。 马车压着地上零星的雪花,慢腾腾地驶进来。 坐在马车中的有两位姑娘,坐在左边的那位瞧着活泼一些,正是将军府中的小女儿花小肆,她捧着一个铜制的袖炉,穿了一件烟云蝴蝶裙,外面罩了件软毛织锦披风,瞧着很是可爱暖和。 而坐在她边上那位少女看起来就要比她年纪稍长,安静一些,因为这人已经没有用花带梳双髻,而是簪了根婴戏莲纹金钗。 两人约摸差了两岁,一人未及笄,一人已及笄,按着寻常人家,玩不到一块儿去的。 但将军府则不同。 花小肆撩开马车的窗帘朝外瞥了一眼,又悻悻地放下,将手中的袖炉放到另一人手中,捻了桌前一块栗子糕放进嘴里,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颇有些失望:“敖泧姐姐,你说这一群老百姓,大冬天不在家里呆着,杵在外面吹冷风图什么?那天安骑着马从集市上一溜烟地过,还能跟他们挨个聊天不成。” 敖泧淡定地坐着,偏头瞧着花小肆吃东西,眼里含笑:“文能治国、武能兴邦,古殷公主、天纵之才,坊间传多了,也就多了一份神秘色彩。” 花小肆嘁了一声:“公主才是重点,要知道我出生那天不也是天降祥瑞。” 第236页 “是是,毕竟你还有神仙托梦。”敖泧伸手揩去花小肆嘴边的膏屑,言语间十分纵容。 花小肆闻言,却瞬间拧起眉心:“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不是神仙托梦,我是神仙转世历劫!” 敖泧点了点头,不欲跟花小肆争论这个,又敷衍道:“是,是,你是天上仙女转世。” 花小肆不高兴了,偏过头不去理对方。为什么没人相信她呢,她从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是须弥山上的莲花仙子转世,她下凡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敖泧拯救人间苍生。你看,她出生时,天上的祥瑞都是并蒂莲。 “生气了?”敖泧有些无奈,“好了,以后你说你是神仙转世时,我不那么敷衍,但前提是你不要把你的后半句说出来。” “我本来就是下凡来帮你拯救苍生的啊!”花小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眼前人。 敖泧扶额叹气,又来了又来了,说是神仙转世,问她神仙二界有什么稀罕玩意,又跟哑巴吃黄连一般,什么都说不出。再说拯救苍生这事,何必总期望着天下大乱呢,殷帝如今的统治虽算不得昌盛廉洁,却也不至于落到亡国灭种的地步。况且,朝内肱骨之臣尚未言国将危矣,小肆这么一个平日养在深闺里的丫头又怎知人间究竟如何。 “与其想神仙,你不如先想一想这次策论与经义没比过天安公主,回去该怎么和将军交代。”敖泧摇头,见花小肆表情一下子垮下来,瞬间失笑,添油加醋地道,“往日在文类上,你可是要比公主高上一筹。” “这……这……”花小肆当即泄了气,也不再去想什么神仙,“这还不都怪慈宁宫那位嘛,敖泧姐姐,慈宁宫那位的娘亲早年可是帝师。现如今,由她教导天安,天安自然学得快。” “又来了又来了,叫你不要看那些坊间话本子,”敖泧皱眉,“慈宁宫那位你得尊称为小太后,不要一天天地揣测对方身世,我看你落下功课,就是这些有的没的听多了,看多了。” “又来了又来了,”花小肆捂着耳朵,“敖泧姐姐,你就比我大两岁罢了,何必弄得像我是你生的闺女似的。” “长姐如母。”敖泧沉着眉道。 “别人家母女可不会干这事。”花小肆凑过去,直接将人抵着马车靠着,然后弯眸笑了一眼,亲在发愣的人的红唇上,用舌头舔了舔唇角,在人唇边挑衅地道,“长姐如母?” “哎!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在磨蹭什么呢!” “哐”地一声,刚才未关拢的马窗门推开,天安披着一件血红色的斗篷,骑在马上,低头望着马车里坐得分开、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皱着眉笑道:“敖泧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呢,你脸怎么那么红?” 敖泧原本雪白平静的脸上爬满了红霞,被人这么一说,立即咳了一声,沉着气道:“天安公主,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慢。” “路上瞧见一个鸟窝从树上掉下来,我就给它放回去了,你们呢,怎么走这么慢?”天安还是疑惑,“小肆,你怎得不说话?这次落后了不少,心情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花小肆瞪了马上的人一眼,“哐”地一下,又将窗子拉拢,“小荷啊,将马车赶快点,别耽误了后面那群小姐的回府时辰。” 天安骑在一匹白色的千里马上,望着离去的马车,在心里叹了两声,她这个公主当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威风。不过,当她抬头看着喊她的百姓时,心里又乐呵起来,还是我古殷子民和蔼可亲。 她高兴地抬头望了眼天色,见已经误了时辰,表情又瞬间垮了下来:“周大人,你们自己回去吧,本公主直接去慈宁宫了。” 语罢,便见小白马载着英姿飒爽的少女,头也不回地朝皇城奔去。巡城军将领周大人领着一队人马直摇头,公主回城,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望父皇母后,而是去慈宁宫,这说出来……这谁也不敢说啊。 慈宁宫。 宫内新开了一树红梅,早晨下的雪积在上头,还未完全落尽。赭红的宫门内没多少下人,守在门外的两人靠着墙打着盹,这座宫殿便显得十分冷清了。 “醒醒,天快亮了,还睡呢?” 天安手上捏了团雪,有些讨嫌地一点点撒进守门太监的衣领里。 “阿嚏——阿嚏——” 守门的小太监一阵喷嚏,惊得宫内红梅梢头的雪都落了下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当即吓得要跪:“小公主,你何时回来的?奴才马上禀报小太后。” “来都来了,还要你禀报个什么劲儿。”天安睨了小太监一眼,将手中揣着的暖炉递给他,十分严肃地道,“守门就守门,一天天地睡觉,月俸不想要了?” 说完,她又睨了另外一个小太监一眼,丢给对方一包宫外买的糖炒栗子,背着手往里面走去:“还有你,也别一天天地睡觉。” “是!是!”两位小太监慌忙低头认错,不过下一秒,又抬起手来,喊道,“公主,公主!别进去啊,皇后在里面!” 然而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哪里还有什么公主的影子,只有那一束束红梅开得正艳罢了。 天安一边走一边乐得从怀里掏出时赋上从别人手中赢得的暖玉,预备送给这慈宁宫中的主人,然而她还没见到对方,便见另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屋内摇了出来,她慌忙躲到一根红柱之后。 第237页 “太后娘娘,天安公主,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由本宫管教的,我尊敬您老人家,但也希望您老人家手别伸得太长,平时按着时辰教书上的东西就行了,别什么都往她脑子里灌,像养蛊似的,将人教得野了,没有规矩,不成体统!” “若本宫再听说一件这公主在外头惹是生非的事,天安公主便不用您教了,本宫亲自教导!” 穿着明黄凤袍的女人站在门口,对屋内坐着兀自下棋的人说了最后一段话,便皱着眉,在婢女的搀扶下,气急败坏地走出慈宁宫。 站在屋内侍茶的丫鬟瞪了一眼离开的人,委屈地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当今小太后:“太后娘娘,皇后凭什么这般说话,皇上都说了您是太后,便要以太后之礼对您。” 说话的丫鬟是古殷王朝赵和仁将军府的亲信,如坊间传言所料,前朝的小太后确实是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否则,也不会有幼主暴毙,而小太后安然无恙这一事。 低头下棋的人落完手中最后一颗黑子,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瞧了丫鬟一眼。 丫鬟被瞧得愣了一下,当即低下头不再言语。皇后娘娘岂非不识大体之人,她敢这么说,背后便一定有皇上撑腰。 穿着简单红衣的小太后又望了一眼屋内的炭火,叹了口气,推开要扶她的丫鬟,自己慢悠悠地走至屋外。 她望着又稀稀落落开始下起雪来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声:“进来吧,听说这次文类武类可是都赢了?” “是啊是啊,都赢了!”天安握着手中的暖玉,悄悄从柱子后探出脑袋,小声道,“老师,刚刚吓死我了。” “她走了,我就不收拾你了?” 说话的人抬起头,发间的麒麟血钗倒映出快要隐入阴云中一束天光。 天安凝视着不远处的女人如画的眉目,听着那人的红衣裙摆在朔朔寒风中轻轻作响,低头握拳含泪,早知道她就不挑这个倒霉时候回来了。 ※※※※※※※※※※※※※※※※※※※※ 人间的故事,希望她们回须弥山后,回忆起来,不要害羞呀 第98章 集萤映雪(三) “我只是从鹦鹉山回来的路上看见郑统领武力驱赶一群衣服破烂的百姓, 觉得他太专横, 教训了他一顿罢了。”天安背着手, 贴着墙站了半个时辰,听人开口问话, 才十分委屈地跟坐在贵妃榻上的人说话,“老师,这也算犯错吗?皇后娘娘怎么总是监视我,怕不是也向父皇告了状!” 小太后用杯盖轻轻拨了一下盏中的茶沫, 低头呷了一口, 连头都没有抬:“那你知道那群百姓是做什么的,现在怎么样了吗?” “看样子像是乞丐。”天安立即答道, 像希望得人褒奖一样,“我叫巡城军将领周大人将他们安置在布施堂里,现在应当是用过晚膳了。” “他们死了。” 杯盖清脆一声盖住涌动的热气, 小太后抬头一派冷眼地盯着笑容僵在脸上的天安, 无奈叹了口气:“在皇后娘娘来的那个时候, 他们便已经死了。” 天安紧皱着眉头, 也盯着眼前人,沉声道:“老师, 可是在开玩笑。”可当她看到小太后沉下眉目,恬静地一颗接着一颗拨着手心里的佛珠时, 终于怒不可遏, “凭什么!谁杀了他们,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一定是郑统领, 我现在就去找他的麻烦。” “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小太后及时出声,叫住了火气冲冲,一只脚已迈至门外的人,蹙眉道:“这件事,是皇上的旨意。” 轻飘飘的话语落进天安的耳中,叫她瞬间怔住。 她愣在门口,看着地上的雪覆了一层又一层,才回头红着眼望着一脸倦怠的人,心里难受:“那群百姓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才必须要死吗?” “前阵子讲时赋的时候便告诉过你,王城最近并不太平。”小太后招了招手,唤人进来,别站在那风雪口。 天安解下肩上的红色斗篷交予丫鬟手里,又规规矩矩地站至方才的位置,弯着一双秀眉,失望地道:“难不成他们是燕山以北下来的戎族?” 小太后凝视着眼前还未及笄的小女孩,目光深邃,不置可否。观如今天下之势,古殷王朝虽大面积实现统一,但仍有不少部族窥视,如燕山以北的戎族,大雁以西的木桑部落以及酆都以西的西域古国中大大小小的部落,都对古殷王朝虎视眈眈。而且,除却人族部落,冥、妖、魔三界亦对整个古殷心怀不轨。 小太后掐着时间,有些忧愁。 在她的所知中,古殷十六年,天下大乱。 一晃眼,竟然只剩下两年,可她所要辅助历劫的这位天安公主,仍没有肩负天下的能力。 而且,不仅是天安,将军府的另外两个姑娘,也都还没有这种自觉。 “老师,你叹什么气啊?”天安站了好一会儿,见小太后低着头愁眉不展良久,默默寻了一个凳子搬到对方跟前,“我坐了啊。” 小太后瞥对方一眼,坐都坐下来了,还问她干什么。 天安迎着对方的目光笑了一声,捡了个茶杯,拎起茶壶倒了点茶水,有些生气:“戎族杀我戍边战士一千余人,现在还敢堂而皇之地闯入王城麼。” “原本不能闯入的,遇见你这个公主后,就根本不需要闯了。”小太后瞥着天安垂眸喝茶,心中的忧愁稍微平复了些。眼前这人,虽还不能肩负起未来的重任,但至少已经懂得站在一国公主的立场想事,并且,不是只懂得立场,还怀有善恶之心,这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 第238页 天安听着小太后这样一番调侃,羞愧得连茶都不敢喝了,幸亏没因自己的一时冲动惹出什么大事,不然不仅她要倒霉,老师都要跟着她受到牵连。毕竟,自己从小就是被老师教导的。她其实也明白的,现在的皇后娘娘由于没法控制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整老师。 老师一受连累,赵将军为保女儿,必定会与皇后娘娘的朝中兄长,左相较起劲儿来,支持严刑峻法的左相是个厉害角色,朝中党羽众多,不到万不得已,碰是碰不得的。 小太后见她一副痛定思痛的模样,抬眸望了一眼窗外的雪,方才已经罚站了许久,现在应是长记性了:“下次注意莫再意气用事。” 天安立即点头,像颗落地的黄豆似的。 “眼下若无他事,便早些去向皇上禀报这次的名次吧。”小太后起身,像是跟皇后娘娘吵了一天有些疲倦。 天安忙伸手扶着她朝屋内走,小太后今年虽然二十有六,但瞧着比新进宫的秀女还要年轻漂亮,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天天没事就睡觉的缘故。 天安是这样想,小太后可不是这样想。 她下凡辅助历劫可不是像其他弟子那般,是转世之躯抑或续命于婴孩之躯。如进云涯时那般,她仍是真身留于须弥,而仅以五百年灵力下界,缚之于十四年前,阳寿已尽、与她模样几乎相同的少女肉身之中。 这样子的身体没有活力,她处于其中,常觉困顿不已。 天安哦了一声,说这就去。 可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回来,望着坐在床沿闭目养神的人道:“老师,今年大雪,你仍陪我去清平寺吗?” 小太后没说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有劳老师了。”天安笑着将袖里藏的暖玉塞到小太后手里,“这是今年赢的彩头,送给老师,那天安便真走了。” 天安说完,接了丫鬟手中的纸伞,回头又望了一眼,见那人没睁眼,才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离开。 “小公主是真的很喜欢太后娘娘您呢。”丫鬟立在门口,见天安消失,才转头望着握着玉的小太后道。 小太后凝视着温润舒适的羊脂玉,翘起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下。 她都记不起这是天安第几次给她送礼物了,从四岁会同人较真起,这人便变着花样在宫里宫外赢无数的彩头送予她,因为这人总是觉得这偌大的慈宁宫太单调了些,总觉得呆在慈宁宫里孤孤单单的她不开心。 可对于她来说,这跟以往的任务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要轻松得多。 她只需在这深宫中,陪着天安从一个懵懂婴孩慢慢长大成一个巾帼英雄,然后,再过两年,她们便可回须弥山。 不过,风雪满山河,人间歧路多。 古殷十四年的大雪之际,木桑部落欲与古殷王朝交好,古殷王朝欣然同意,派九皇子龙瑔于玉门关迎接木桑使者——木桑三王子,木桑部落为表诚意,进贡汗血宝马二十匹、黄金百两、美人二十余人给古殷皇帝。 但这欣然同意的背后,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古殷右丞相胥伯言胥大人极力反对,认为若战,古殷可以攻下木桑,且木桑并非真心求和,进献美人乃是别有用心。皇帝大怒,先是斥责右相如此好战,不顾天下安定,后又斥责右相明嘲暗讽他是一个只顾美色的庸君。 右相险被革职,经花将军与赵将军力保才得以留了下来。 右相失势,以皇后母族为首的左相便顺势愈发强大,甚至想要谏言废除元皇后之子,天安公主的嫡亲哥哥,九皇子的太子之位。 木桑部落的使者三王子来到古殷城的那天,正逢古殷的国宴与天安公主的诞辰。 天安自打记事起,便不过生辰了,而是前往清平寺为她母后祈福。在她心里,一直觉得这件事比较可笑,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古殷王朝的福星,只有她,觉得自己是扫把星,一出生便害死了她的娘。 但今年,由于木桑三王子的到来,皇帝便提前给她下了禁令,叫她不必去清平寺祈福,而是留在宫里参加国宴。 朝中私下有不少人在传,木桑三王子此次来,不单单是交好这么简单,更多地,是为了想与古殷和亲。和亲之人,自不必说,古殷皇帝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天安公主。 纵平时再如何宠爱天安公主,若牵扯到和亲与国之安稳,就不会如深宫儿戏那么简单。 此话一传开,便不止天安一人拒绝了。 小太后端坐在慈宁宫,阴沉着眉头摔了一地的玉棋子,她预料过很多事,知道古殷皇帝老来昏庸,可她独独没想到古殷皇帝为了一时的交好,竟然胆怯到真要将十四岁的天安公主嫁与那二十三岁的木桑三皇子。 年迈的花将军气得当场在御书房内指责皇帝,骂他被冯妖后迷了眼,欲废太子不说,还要将元皇后唯一的女儿天安公主嫁于他乡。 后右相、赵将军、九皇子相继求情,皆被驳了回去。皇帝震怒,大骂他古殷文臣武将儿女情长,身为公主,和亲出嫁,为古殷保太平,是要流传青史的壮举。 “我壮举你的皇帝位置不保,你敢嫁天安公主,九皇子绝对起兵造反。” 国宴过后,花小肆坐在将军府的庭院里痛骂当今皇帝,敖泧听得赶忙捂人的嘴:“小祖宗,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你别什么都敢说。” 第239页 “我说错了嘛,昏君!瞧他盯木桑美人的眼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花小肆气极,拍开敖泧的手,“木桑美人也就算了,你是没看到他盯小太后的眼神,昏君!小太后是他能觊觎的人吗?他这个皇帝怕是想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小肆!”敖泧无奈,拉她坐下来,皱着眉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让公主出嫁。你看那木桑三王子,似乎十分中意天安公主。” 花小肆听闻此话,当即闭口,趴在桌子上,两眼发呆地瞪着敖泧:“是呀,这才是重点。” 两人当即沉默了下去,大眼瞪小眼地开始思索该怎么办。木桑三王子看样子只中意天安公主,只要他不愿娶天安公主,那么和亲一事就可当作没发生。 怎样可以让他不愿娶天安公主又不会怨恨古殷呢。 花小肆转着眼珠子,突然抓着敖泧的手,开口严肃道:“我想到了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但是绝对管用。” “……”敖泧皱眉望着她,“你且说说。” “木桑三王子绝对不会娶已经跟他人有过夫妻之实的公主!”花小肆格外严肃道。 “这怎么可以!”敖泧吓得当场站起来,“就算是制造一场假的这种事,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天安公主?而且,参与这件事的男子,绝对会被诛九族,你这根本就不是馊主意,你这就不是个主意。” “你让公主以后怎么办?”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花小肆眨着眼睛看着敖泧,坦白道,“天安本来就不想嫁人。” “你又知道。”敖泧道。 花小肆犟着嘴:“我本来就知道,她喜欢慈宁宫里那位。” “你胡说什么?”敖泧着急,“你快别说了,你听听你今天说的话。” “你别不信。”花小肆哼了一声,懒得再去跟人争辩,“我进宫去找天安,你且看着就是。” 敖泧看着花小肆往府外走,直叹气,真是笨蛋,若现下去找了天安,明日天安就出事,谁不会怀疑到将军府头上:“你留下,我进宫去找天安。” 敖泧看着花小肆,沉声道:“我是太医院的学生,以往从未参加国宴的天安公主吃了今日饮食,身体不适。” 第99章 集萤映雪(四) 国宴第二日晚, 天安公主失踪的消息在殷都王城内不胫而走。 城中百姓所传版本众多, 最令人信服的一个版本是有妖精爱慕天安公主, 不愿其嫁给野蛮的木桑部落,而将之掳走了。因为有人说他亲眼看见一个长着两只角的妖怪把公主装进了一个麻袋, 公主那时穿着粉色袄裙,头上系着朱红色的丝带。 于是,殷都王城炸开了锅。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封死城门, 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 不容半只苍蝇飞出去。巡城的三位统领带着十队人马,挨家挨户地搜查, 誓要把王城翻个底朝天。 皇宫内,灯火通明,无一人敢安然入睡。 朝中重臣跪在御书房内, 暗地里是各怀心思, 明面上却都是战战兢兢。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将檀木桌上的奏折“哐”地一下朝跪在地上的众人砸去, “一个公主,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中, 被人掳走了?你信吗?你信吗!平日什么事都没有,偏在这和亲之际闹出此等大事!” “右相大人, 你平时不是最爱谏言吗?你来说说, 你来分析分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郎吼道。 胥伯言抬起头,目光清澈,毫不慌张地恭敬行礼:“回皇上,依臣所见,公主确实有可能是被妖怪掳走了。” “胥大人无解的题,也开始不问苍生问鬼神了?”皇上冷笑了一声,“你们呢,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高见?一听到妖怪,你们一个个都心慌得不敢说话了?” “依老臣所见,”开口说话的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当朝左相,他望着皇上,一派痛惜之状,“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赶紧找到天安公主。公主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男子掳走一夜,这……这说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给朕住口!”皇帝气急败坏地坐到龙椅上,他眼下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若公主真被劫掠,朕倒是宁愿她眼下已经死了!” “皇上,不可啊,公主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左相皱眉哀嚎,瞧着十分痛心。 胥伯言和朝中两位将军低下头,心中冷笑,却不再言语,将所谓的皇家尊严看透,失望至极,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与此同时,依旧烛火未歇的昭阳殿中。 皇后娘娘正身披凤袍,目光焦灼地等待着宫人的传信。她可不信什么公主被劫掠这档子事,她只相信天下没有如此赶巧的事——和亲、国宴、公主不舒服、太医院的学生敖泧进宫与离开、公主消失。 “娘娘,娘娘,郑统领来了!”昭阳殿的宫人遮遮掩掩地往外瞧了一眼,见无人尾随,才拉着一身小厮装扮的护城外军统领进入昭阳殿。 “娘娘,如您所料,臣弟确实发现此次事件不止公主一人参与,赵将军以及花将军府,似乎都有高手在暗中帮忙。”郑统领正是前几日在殷都王城外殴打戎族,被天安公主教训的人。 “他们怎么敢?”皇后娘娘拧着眉头,敲着扶手,“这可统统是掉脑袋的大罪,你可有证据证明他们参与?” 第240页 “娘娘,你忘了,这两个府内养出的兵可是连皇上的话都敢不从。”郑统领皱眉,“他们参杂在搜寻的军队里,当然是翻遍了全城都找不到公主。”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不过是一个公主,至于这般不要命吗?”皇后娘娘皱眉,又想起死去的元皇后。 古殷如今这个局面,是在未破城之前便形成的。那时还在阴山以外的他们,是一个大型部落联合,每个部落都有一支军队,元皇后在嫁给当今皇上时,便陪嫁了两支军队,皇上可以使用,却不是真正的主子,这两只军队便是如今花家和赵家的两支军队。 在破城建国之后,其他小部落的军队悉数集权到当今皇帝手中,唯有这两支军队,看似服从效命,实际却是精忠为原主。这才导致朝中两权相轧,却谁也不敢真的动谁。 “娘娘不必心焦,虽然他们有自家军,我们也有细心培养过的死侍。”郑统领望了一眼惊诧的皇后娘娘,笑道,“娘娘,且就放心好了,右相和将军可以力保公主不死,却不能力保这出假戏不能成真,到时候,无论享负盛名的公主是不是受害者,也都成了人人轻贱的污秽玩意。” “吉兆亦可成辱国之象。” 宫外,花将军府。 花小肆和敖泧站在月下不停地走来走去。 搜府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 “敖泧啊,我们是不是把事闹的太大了,我好慌啊。”花小肆拉着敖泧,后悔地直拍脑袋,“爹、赵伯伯和小太后他们怎么也都插手进来了?你说天安现在在哪里啊?” “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敖泧面上平静地宽慰着花小肆,心里却同样急得要命,从现在的局面看,已不简单是一个和亲问题了,还有朝中大臣的内斗。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啊?”花小肆还是静不下心,她害怕,在这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两位将军以及小太后的决策有纰漏。如若纰漏藏不住,那么这盘棋就株连众多了。 “等,等天明。”敖泧听着满城官兵的喧哗,望着天上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明月,沉声叹气。 明月照着喧腾的将军府,也照着凄清的慈宁宫。 当朝右相胥大人急匆匆地路过慈宁宫,不小心与守门的小太监相撞,小太监跪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命,右相摆摆手,道了一句无事,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小太监慌忙爬起来,将藏在袖子中的胥大人赠予的书信又往里拢了拢,才装作无事发生般走进慈宁宫的大门。 小太后坐在屋里,看着信中内容,神色愈发沉重。 直至烛火快要烧尽,结成一树灯花,她才将信纸点燃,唤在门外守着的丫鬟太监进来,吩咐道:“小玉跟我走,其他的各自行动。” “太后娘娘,我真要扮成你啊?”赵将军府上送进来的亲信丫鬟见小太后点头,立马握拳听命,担心道,“那您出宫可得快点回来。” “嗯,这个簪上。”小太后将她头上簪着的麒麟血钗取下,柔声道,“待会儿到了时辰,便坐在帐子中好了,放心,搜寻的人不会掀开帐子的。” “那太后娘娘,您慢点。” 留在宫中的丫鬟太监看着小太后领着大丫鬟小玉,穿着一身简便的侍卫服,在九皇子前来搜宫时,混着出了宫。 宫外,三大统领率领的十支军队已经搜完了西、南、北三条街,剩下的便只有东街一条。 士兵们挨家挨户地破门而入。 郑统领看着花、赵两将军麾下的两名统领,站在长街上吁气:“怎么,二位统领愁眉不展,是怕找到公主吗?” 花统领:“郑统领这是在看什么玩笑,没看见我军正挨家挨户地认真搜查吗?” “就是,不像某些人,公主丢了,居然还站在这里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郑统领已经找到公主人了呢。”赵统领抱着手冷哼道。 郑统领低头哂笑了一声,抬头望着两人,摊手道:“只剩下东街这一处了,难不成还找不着人?我不相信这王城中有什么妖怪,我只相信有人在装神弄鬼。” “妖啊鬼啊的,都怕我们皇上,到时候我们这儿找着了,派人一报,请皇帝陛下来,定能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人无处可遁。” “你!”花统领盯着郑德,压着心间的怒火,微笑道,“那是自然的,肯定要抓到那些装神弄鬼的人。” “呵呵,那就等着吧。”郑统背着手,看着陆陆续续,空手从各门户出来的士兵,朝远处殷都王城中,王公贵族最大的销金窟梦归楼走去,“花统领、赵统领,这最后一个地方,一块儿去吧。” 归梦楼是殷都王城中最大的一座青楼。 它屹立在明月之下,灯红酒绿,仿佛不谙世事一般。 花统领笑了一声,昂首阔步地跟了上去:“郑统领,听说您家公子很爱流连这座归梦楼,您注意着点身子,别没找着公主,待会儿见着了你的爱子。” 郑统领冷笑一声:“年轻气盛的流连个青楼怎么了,要是里面有公主,那就不止我一个人生气了。” 语罢,领兵的统领招了招手:“来人,给我围了这座归梦楼,其他的人,跟我进去。” 六队人马包抄,四队人马跟着进去。 这么大的阵仗,可吓坏了归梦楼里的老鸨,只听她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官兵来了!” 第241页 某些公子哥连裤子都没提上,就开始捂着脸往房间里跑,跑到一半裤子掉了,实在是狼狈至极。 陪酒的姑娘们啊了一声,害怕地躲到老鸨身后。 “官爷,你们这是……这是要做什么?”老鸨颤颤巍巍地,话还没说话,便听郑统领铁着脸,一声怒吼,“搜,给我一道门一道门地搜!” “官爷,不可啊,里面可都是……”老鸨说着说着,气势就小了下去,她退到后面,害怕地看了一眼花统领。 花统领捏着拳头,像很紧张似的,听着一道一道的门被踢开,手心都是汗。 郑统领高傲地窥视着花统领的小动作,心中冷哼,跟他斗,门都没有,公主倒台,这三军的权力迟早要全部集中到左相手中。 “报!”三楼的官兵突然止步,不敢推开某扇门,而是拿了某样东西跪在三位统领面前。 那是一方圆形的和田玉环,上面雕刻着祥云。 是公主的贴身玉佩。 “报!”又有人踢踏踢踏地从楼上跑下来,“统领大人,发现一样东西。” 官兵手托着一件沾了酒渍的粉色裙袄,正是国宴那日公主穿的。 整栋归梦楼彻底安静下来,唯余那扇不敢打开的门里的两人,像听不到有人来了似的,还在尽情愉悦。 郑统领拿着手里的衣袍,掷在地上:“大胆!里面是什么人!” “这……这……”老鸨和其身后的一众姑娘当即跪下磕头,“饶命啊,大人饶命,我们只是收钱办事啊!” “收钱办事?好一个收钱办事!”郑统领招手,佞笑道,“来人,去皇宫请人,这门,我们可不敢开。” 跪在地上的一群人瑟瑟发抖,像是怕极了。 半柱香后,皇宫的轿辇翩然而至,禁军统领请皇上的贴身太监苏公公下轿,苏公公一手持谕旨,一手持天子剑,面色一派铁青。 待苏公公踏入这归梦楼,看到公主的玉佩和衣物,听到还未断绝下来的孟浪之声,哎呀了一声,颤抖地念着谕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若遇公主行有辱皇家尊严之事,当场,斩立决!” 巡城的三位统领慌不迭地跟了上去。 郑统领望着花、赵二位统领,低声讥笑道:“你们完了,还以为归梦楼真是你们花家的耳目之地吗?” 花统领低头笑了一声:“郑统领,您是不是还没瞧见您儿子呢。” 郑统领当即瞪圆了眼睛,然而事态至此,也由不得他了,只听苏公公一声“破门”,禁军统领便踢开了房门。 “天啊,这……这……这是哪两个人!简直不堪入目!”苏公公一破门进去,就被吓了一跳,蒙着眼睛退了出来。 花统领面无表情地盯着在床上翻红浪的赤果两人,抱拳作答:“回公公,这两个人,瞧着有点像郑统领家的公子和皇上新选入宫的,皇后娘娘的妹妹。” “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郑统领气得冲进去,望见床上两人,又差点晕厥,“逆子,停下来!快给老子停下来!” 然而床上两人像中了催/情迷/药似的,望着人进来,身体想停下来,嘴里还在肆意地哼哼。 “荒唐!太荒唐了!”苏公公震怒,“来人,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带回去!” 他转头又瞧见官兵手上托着的公主玉佩和衣物:“大胆,太大胆了!谋害公主,上烝下报,实在是罔顾皇恩,丧尽天良!” 郑统领僵在原地,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完了。 原本的死侍变边成了他的儿子,原本的公主变成了皇上的妃子,别说是皇后和左相,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漆黑的巷子里,丫鬟小玉掩护着小太后,小太后背着浑身发烫的天安溜进了赵将军的府邸。 门轻轻阖上,被放在床上的公主眼神迷乱地想要脱下衣服,小玉焦急地看着小太后:“太后娘娘,现在你和公主躲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更别说去找大夫了,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一份掉脑袋的风险!” “那公主怎么办?”小太后离开床边,不去听那人沉重的喘息声,她们去迟了一步,天安那时也中了催/情药,“去花将军府找敖泧。” “太后娘娘,不可以!你看我们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溜回来的?若现在再在外面巡视,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小玉着急地看着与平时毫不一样的小太后,犹豫道,“要不,太后娘娘,我去叫府里的水儿过来,她是将军赎回来的,她以前在青楼里做过这些,她知道……” “不行!”小太后拧着眉,严词拒绝。 “可是太后娘娘,我听说,这种西边来的,若是不那什么,会熬死人的……”小玉皱着眉道,“公主她……” “出去。”小太后拧着眉,回头望了眼床上的人,眼神像要杀人,“谁都不许进来。” 小玉愣了一下,当即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此处有车) ※※※※※※※※※※※※※※※※※※※※ 评论区 第100章 集萤映雪(五) 天安猛地一睁开眼, 窗外已经亮了好久。 下了一夜的大雪, 天地间都是亮堂堂的。 “公主, 你可算醒了。” 公主府内,伺候的丫鬟跪成一派, 哭哭啼啼地望着醒来的人。 天安望着四周熟悉的陈设,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头晕脑胀地坐起来:“我在公主府?” 第242页 “是啊,公主, ”府内的大丫鬟听见天安说话, 赶紧趴到床边上去,“这两天让您受苦了, 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让您在公主府都能被那恶人郑应的属下掳走。” “郑统领?”天安摇着脑袋,皱着眉头不断回忆昨天的事, 她记得她按着花小肆说的, 在九哥的配合下跟他的门下侍卫去了花将军的耳目之地“归梦楼”, 在那里的时候, 门下侍卫被突然出现的一个黑衣人打伤了,然后她就被黑衣人强行灌了迷/药, 是的,她以为是迷/药, 可是后来……她似乎又见到老师领着小玉姑娘背了一个女人过来, 那个女人是皇后新领进宫的妹妹。 再之后的事……再之后的事, 天安盯着自己身上的这件干净衣服, 有些不愿相信,她中的不是迷/药,是催情药,她记得她似乎有搂着老师亲吻,甚至不是似乎,她身上的酸痛感,都在告诉她,昨夜的确是发生了某些事。 “公主,公主您在想什么?”丫鬟见天安一副出神的模样,有些害怕,“您是不是头疼,传御医!快传御医!” “我没事,你先说我是谁送回来的,”天安赶忙拉住丫鬟,“还有,你刚刚说的郑统领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你都不记得了吗?”丫鬟生气地道,“你被郑应的下属掳到郑府的柴房里关着,那姓郑的贼喊捉贼,怪不到满城的官兵都找不到您呢,幸亏郑应那蠢儿子与皇后娘娘的妹妹在归梦楼私通一事暴露,在一夜拷问后,花将军与赵将军才找到了您。” 天安沉着眉头,她记得她是被老师和小玉带回赵将军府的,难道,在那之后,她又被悄悄送去了郑统领的家里。就像,现在的她,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公主府一样。 “你说的郑家公子与冯秀女私通又是怎么一回事?”天安知道眼下这盘大棋,根本就不是花小肆和她当初商量的那般简单。 “自然是好事咯。” 花小肆和拎着药箱的敖泧慢腾腾地走进来。 天安见两人来,立即摆手对跪着的丫鬟道:“你们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丫鬟们道了声是,便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地退出门外。 “什么好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些,靠着墙壁看着满脸笑容的花小肆,“怎么发生的这些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别说你不知道了,最开始我也不知道。”花小肆见天安无恙,才拎了个两个凳子,和敖泧一同坐下来,“敖泧那日进宫的时候遇到了右相,右相匡了她几句,她就把事情交代了,然后右相、小太后、我爹、赵伯父以及皇后、左相他们就都掺合进来了。” “皇后与左相他们怎么知道的?”天安好奇地问道。 “我怀疑啊,要么是右相故意透露的,要么是皇后宫中耳目众多,”花小肆皱眉道,“但根据后来的一系列事情,我认为是右相故意透露的。” “说具体点。”天安道。 花小肆啧了一声,看了眼敖泧,开口道:“我是听小玉说的啊。皇后与左相他们知道这件事后,就派了死侍中伤了九皇子的门前侍卫,想要你真的被其他男人……嗯毁了清白,但是这个举动被右相预料到了,右相就让九皇子截住了冯秀女,把她装成你的样子送去了归梦楼,适逢郑应的儿子也在那归梦楼,之前冯秀女未进宫前,不就传他俩私下有勾当吗,结果放到一个屋子去,老鸨姐姐放了点催/情药,他们就真的立马就……那什么了,然后就被领旨欲来杀你的苏公公撞见了。” “小肆。”敖泧听着花小肆的最后一句,皱了下眉头。 “为什么想要杀我?”父皇派苏公公难道不是为了救她吗? “哎呀,都说了你们天家无父子,”花小肆瘪了瘪嘴,还是道,“苏公公拿了天子剑,若在里面和男人那什么的是你本人,就当场杀了你呗。” 天安立即抓紧了被角,拧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花小肆,她当初决定和花小肆一块儿干这件事,一是因为她知道,木桑部落肯定不会要一个虽然没有被冒犯,但名声有损的公主,二是因为她觉得此事过后,父皇一定会因此怜惜和疏远她,放任她在宫中,而不再将她嫁于其他男子和交由皇后照管。她知道父皇对她并不像百姓口中传唱的那么好,可是她从没想过,父皇会杀了她。 怪不得……到现在了,父皇都没来看她。 “那郑统领眼下如何?”天安干笑了声,继续问道,“右相大人们导的这场戏,该收尾了。” “正在收尾呢。”花小肆望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天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你不太开心?木桑三王子不会娶你,你什么都没有损失,而且,右相他们成功扳倒了左相手下的一只得力军队,也打击了皇后娘娘母族的威严。” 天安木讷地点头,她能推出来这些的。她还能猜到郑统领在皇上面前百口莫辩,指责右相诬陷他,找左相和皇后娘娘求情时,左相和皇后会保持沉默。 在左相与右相两派权力的斡旋中,郑统领乃至郑统领的一家都不过是用来弃车保帅的那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这样的权力斗争,会否太残酷了点,”天安皱着眉,忽然道,“这次所有的罪名都由郑统领一家来扛,皇帝会诛他的满门吧。” 如果只是那平时为恶的郑统领一人遭殃,她或许会拍手称快,可是眼下,她一点都不开心。 第243页 花小肆愣了下,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她心里也觉得郑家的那些孩子是无辜的。 “公主,世道如此。” 一直未做声的敖泧突然沉着眉道:“左相与右相治国理念相悖,花将军与赵将军又手握大军,左相迟早会对右相一派的人动手的,否则今时今日,他便不会想通过你彻底拉垮九皇子。” “这次是我们先发制人,若我们棋差一着,当下被万人唾骂的就是你天安公主,失去太子之位而不被允许苟活于世的便是他九皇子龙瑔。” “公主殿下,所有的人都是背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在赌的,当赌局开始的那一刻,就只有成王败寇。” “可是……”天安盯着敖泧,敖泧说的没错,可是她不喜欢。 “可是公主殿下,你不一样。”敖泧突然站起来,无奈地笑道,“你降生的时候天生景云,是千秋盛平之兆,所以如果可以,你希望四海升平,政治清明,万家和平。” “但我做不到,只能看着这个国家一点一点地乱下去。”天安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嘲笑着自己,“你看我各类比试第一又如何,我什么也做不到。” “公主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心中自有决断。”敖泧打开药箱,拎了六副药放在桌子上,“公主,这是调理身子的药,早晚一副。” 花小肆啊了一声:“中了迷/药后竟然要这么尽心调理麼,我以为药性过了就没事了。” 敖泧摸摸她的脑袋,望了眼天安,尴尬地说了声是。 “那公主殿下,我们便先走了。”敖泧望着坐在床上的人道,“哦,还有,小玉姑娘说她待会儿便来看望公主。” “不过小太后不会来,”花小肆想了想,摇了摇头,“方才我们去见小太后,小玉姑娘就说小太后从今儿起,要在佛堂念经,不见人了。” 天安听着花小肆的话,呆呆地道了句“知道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锁骨前的发痛的地方,赤着脚走到梳妆镜前,看着一小块红痕,又将衣服拉开了些,看着胸前零落的吻痕,皱着眉头拉拢了衣服。 古殷十四年冬,原护城外军统领郑应被满门抄斩,手中军权被悉数收回到天子手中。 木桑部落认为古殷的和亲毫无诚意,一怒之下带着黄金美人归去。为避战端,强化防守,赵将军一路护送三王子归族后,便驻守在阴山以西。 天安公主于慈宁宫前守了十五日,慈宁宫的大门便闭合了十五日。 古殷十四年的大寒之日,天安公主留了一封信交予慈宁宫的大丫鬟小玉姑娘,在朝廷跪拜五九至尊后,便领了皇命,同花将军一道前往西凉与蜀地两处边境。 而九皇子,则留在了皇城,担任护城外军的将领。 花小肆与天安同岁,她不明白为什么天安不选择留下来,在御史阁混一个清闲的文官差事,而要选择当一个百夫长,跟着她爹去那蛇虫鼠蚁颇多的蜀地。 敖泧从太医院学成,正式成为当朝御医。 “太后娘娘,这封信?您……”小玉低头说完天安公主随花将军离开的消息,才颤颤巍巍地呈上手中的信。 “若又是道歉,便烧了吧。” 小玉哦了一声,展开信封,见开头一句便是“老师,天安有愧”,当即叹了口气,阖上信封,伸到烛火旁,看着火舌将信纸一点点吞噬,最后化成一抹灰烬。 小太后瞧着纸落成灰,捻着佛珠,步履沉稳地走出门外。庭院内一派天寒地冻的景象。 慈宁宫又冷清了一些。 她想往后,应该也不会再热闹了。 “唉。”她蹙着眉尖,难过地笑起来。 纷纷扬扬的雪花夹着料峭寒风,将桌上的灰烬吹散到空气中。小玉哎呀一声,赶忙去关窗子。于是,这人世间,便真的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信中所写的最后一句话了。 那句话,是天安辗转反侧了十五个日夜,才决心说出口的——老师,天安有愧,但天安毫不后悔,若你也喜欢我,我便助九哥夺了江山来娶你。 我喜欢你,我要你,我想我们在一起。 隆冬的寒风吹到尽头。 小寒大寒,一年便完。 第101章 高山崔嵬(一) 蜀地与西凉的交界处, 古殷的军队驻扎了东西十里地。由于周遭山地高耸, 无论白日的太阳如何炙, 都晒不化山上的积雪。到了夜里,便更是阴冷得厉害, 营帐里的官兵端着一碗热酒围在篝火边上,哈着白气地与同行兄弟侃着白日一仗。 花将军夹着头盔,领着一身银色盔甲的天安路过,笑道:“还搁这儿吹呢, 白日的时候要不是公主改变了你们的行径路线, 你们这路人只怕都死在孟家庄了。” 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一抬头, 见是将军和公主,立马挑了个新碗,倒了碗热酒敬过去, 挠着头笑得尴尬:“将军, 公主, 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夜里冻, 看看大家受不受得住。”天安撩开帐篷巡视了一眼,目光落在那单薄的毯子上, 皱着眉笑道,“是不是有些受不住?” “公主开什么玩笑, 这点小寒小冻的算什么, 属下生于燕山北, 耐寒得很。”端着酒碗的少年呲着浓眉大眼有些惭愧地道, “俺们不怕冻的,倒是公主您第一次来这地儿,夜里多加注意点。” 第244页 “都是人哪有不怕冻的,”天安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净,“轮流放哨,早些休息。” 说完,她便笑着把碗递了回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吧,花将军。” 花将军看了一眼已经基本和士兵融合得差不多的天安,皱着一脸褶子大笑了一声:“走吧,走吧。” 天安挑着眉梢,揩了揩嘴角的酒渍,辣得吐了吐舌头:“这哪儿的酒,真是够烈的,我再多喝一口,命都没要了。” 花将军偏头看了眼这位在朔朔寒风中冻得起了高原红的女娃:“进步了不少,才来的时候可是一口都不能喝,毕竟我们这儿辣嗓子提神的酒可比不了王城里醇香软绵的女儿红。” 天安皱着眉笑了一声,现在还说什么王城里的女儿红啊,就是王城里集市摊子上的清汤面,她都没得吃。 入蜀当天,西凉便派兵来犯,他们歇都还没歇下,就与之交了一战。西凉的兵狡猾得很,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们击退到玉岭以外,不过西凉的兵擅长雪地作战,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再次进攻,她们无奈,只好驻扎在一处高地,时时观望敌方的动静。 这一观望,就是大半个月,他们差点都忘了今日是新年伊始。 天安望着天上清冷的残月叹了口气,以前她可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冰天雪地、冷得腿脚直哆嗦、没有大氅没有暖炉没有甜点的玉岭雪山度,和一群当兵的度过新年。 “丫头,想回家了?”花将军看着自家妹妹的女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年过年给我们天安送东西,都要提前两月琢磨,今年可就没戏了,这里面装了二十颗御膳房特制的糖,小肆那没出息的临走前塞给我的,舅舅借花献佛,祝我们小天安新年快乐。” “小肆听到了又要跟你闹,”天安皱着眉头笑得想哭,但她还是瘪了瘪嘴,忍住眼泪,“舅舅,祝你也新年快乐。” “好了,进帐去吧,外头冷。”花将军舒展着眉头笑开来,伸手摸了摸天安的脑袋,“会很快结束的。” 天安捏着小瓶子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掀开营帐的帘子,钻了进去。 “婆婆,你怎么还没睡啊?”天安把头盔放在睡榻旁,摘了一身盔甲望着正在帮她兑洗漱用水的妇人,“我说了,没必要这么勤的,我现在和着泥巴也能睡着。” “公主,这山上有树有雪,热水管够的。”说话的妇人面相有些丑陋,尤其是左脸上被火烫灼的伤疤,叫她看起来有些吓人,“您把鞋子脱了,老婆子给您洗洗脚。” “不用了,婆婆,我自己会洗的。”天安缩着脚,实在不好意思叫别人帮忙,现在的她又不是皇宫里的公主,有些事她得自己来,“您要是执意,我日后可就不理你了。” 此话一出,立即奏效。 婆婆皱着眉将木盆送到天安脚边,叹了声气,极不情愿地退到一旁:“公主,婆婆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还是欠您的,您就让老婆子帮你做些事。” “婆婆!”天安撩起裤腿,自己把脚放入热水,当即被刺激得浑身打了个寒颤,“您不欠我的,我救您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嘶~婆婆,这水有点烫啊,我脚有些痒。” 天安皱着眉把脚抬起来。 “哎,公主,您这是脚后跟生了冻疮,”婆婆皱着眉看着天安脚后跟,“您别挠,我白日摘了些草药,帮您弄弄。” 婆婆说完,赶紧去翻自己的背篓,捡了一株止痒的药草放在捣药罐里,加紧速度用力地杵,杵了十来下,见药草变得稀碎,赶紧跑到天安边上,叫对方把脚翘在她腿上,焦急认真地给她敷药。 “公主啊,明后几日雪大,西凉那帮子畜生也过年,不会理会咱,你就别出去巡视了,我给您敷几天药,把这冻疮治好。” 天安听得哭笑不得:“婆婆,不止我一人脚上生这玩意,您别这样金贵我。” 婆婆低头弯着眉眼无声地笑了下,没有应话,专心致志地给人敷药。 她对天安好,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公主,而是因为对方舍命救了她和她的一家老小,虽然……她的一家老小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孟家庄是西凉与蜀地接壤边境的一处小村庄,由于位置太过偏僻,蜀地的统治者便将她们排出了管辖范围以内。她记得那是一个刮着凛冽寒风的夜晚,西凉的官兵突袭了孟家庄,他们一家一家地烧着房子,玩弄地看着她们所有人躲在一面围墙前,然后便打赌,看谁用乱箭射死得多。 她抱着烧伤严重的女儿,长箭横空射来,她以为她们都要完蛋了,可那个时候,天安公主领着一队人马杀了过来,那是一场血战,但幸亏天安公主赢了。她们整个庄子的人被护送回酆都,可是半路上,却遇上了雪崩,一个官兵背着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跑,可那时候,天安公主带的只不过是一支小队,哪里能跑得干净。 她不想让女儿死,可当她把女儿交给公主时,女儿早就咽了气。她是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女儿死了,她还活什么,于是她便不想跑了,可公主拉着她奔了十几里路,公主想让她活着。 她的年纪并不大,但是一夜白头后,大家便唤她婆婆。她其实还是想死的,可是公主发烧,身边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官兵时,她便暂时不想死了。 公主在高烧中,一直喊老师,喊哥哥,喊母后,她才忽然想起那个传闻,公主出生便是元皇后去世,老师与哥哥不在身旁,公主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子。 第245页 于是,就算是为了还一个救命恩情,她孟娘也应该好好活着。 “嘶~婆婆,轻点,有些痛。”天安忽然皱着眉笑道。 “痛才好,不痛就没效果了。”孟娘慢慢地将对方的脚放下,又去拿了块手帕在热水中浸湿,一点一点儿地帮对方擦起脚丫子来,“公主,您就别动,婆婆我好好给您擦擦。” 天安觉得有些痒,也有些不好意思:“除了老师,还没人帮我这样擦过脚呢,谢谢婆婆。” 孟娘打趣地望了天安一眼,这发烧时喊老师,做梦时喊老师,平时却是闷声半句不提:“教公主这一身文武艺的老师?公主似乎很喜欢她,总将她放在第一个说出来。” “啊,有吗?”天安眨眨眼睛,笑得有些无奈,她怎么没印象。 “有的,”孟娘叹气,“不过,老师怎么会帮学生擦脚?” 天安抿着唇,回忆起遥远的事,沉下眉目,自嘲道:“她啊,我小的时候,她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她便给我什么,哪怕是我要她抱我一天,她不肯,我一哭,她便肯了。所以,洗脚这种事,我闹着不让丫鬟洗,她也只好依着我了。” “但我长大了一些,七八岁时,她便事事不肯依我了,她严厉地教导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只许看书习字练武进学堂,做得不好,她还要拿戒尺打我。” “虽然每次都只是唬了我一下罢了,”天安揉着眼睛笑起来,“我怕她无气可撒,便乖乖地去罚站。” “她可好了,就是……就是不太爱说话,也不肯原谅我。” “原谅?”孟娘看着天安的表情,又把剩下的半句话咽进了肚中,看样子是十分不好的事,所以才这般不愿提起,“唉,公主,你别多心,兴许你的老师早就原谅你了,还在想着天安为何还不来信呢,会担心你呢。” “真的吗?”天安抬起头,下意识地问道。 “真的,公主若是不信,可在向皇帝禀报军情时,偷偷驿寄一封信回去,虽然这马越重山,跑得慢了些,但书信总会送达的。” “殷都城里起东风,便知家书意万重。” 可是吹遍百花开的东风未至,噩耗先临。 古殷十五年春,西凉部落联同木桑部落与妖蛇一族,擒住守关大将军赵和仁。九皇子率军与之谈判,西凉部落称他们只要两样东西,一是要求将古殷王朝小太后送与他西凉王,二是将元皇后留下,藏于花成傲将军府邸的神剑“孤鹜剑”相送。 ※※※※※※※※※※※※※※※※※※※※ 我玩得睡着了,所以才……(orz) 第102章 高山崔嵬(二) “他西凉好大的胆子, 难道真以为我古殷好欺负吗!” 朝堂之上, 古殷的皇帝站在龙椅前, 对着满朝文武大发脾气:“你们,你们说, 现在可怎么办!” 皇帝扫了一圈立即低下头的众人,火气更甚:“都是群没用的东西,左相,左相你来说说眼下该如何?” 站在左列的左相秉着玉笏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回陛下, 依老臣所见, 若单论兵力,古殷可与西凉与木桑一战,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妖蛇一族。” “这妖蛇一族自叛出蛇族,就在人间大肆作恶,眼下混同在西凉与木桑的军队中, 若要除去, 难上加难啊。” “朕不要听你说妖蛇一族如何可怕, 朕就想知道, 究竟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损一员赵将军,就是损我边关十万赵家军!赵将军必须安然无恙地回来!” “秉陛下, ”右相胥伯言望着殿上之人,慢腾腾地站出来, “臣有话要说。” 皇帝瞥了眼开口之人, 有些不待见地甩了甩手:“胥丞相又有何事启奏, 据朕所知, 您可一直是好战派,今日是想说打便打吗?” 若当初天安公主和亲事成,木桑绝不会同意与西凉联合,更别说眼下群攻之状。 “回陛下,臣并非好战,而是觉得暂时的妥协是行不通的,天下局势,势必一统而安,陛下想要真心求和,其他部落可不一定真心求和,所以不如一战。”胥伯言躬身开口,目光如炬,“眼下亦是如此,赵将军绝不愿看到古殷因为他而服软。” “臣有异议,”左相站出来,对着右相,极尽讽刺,“胥大人一慣纸上谈兵、年轻气盛得厉害,没亲自去前线带兵打仗,你知不知道赵将军被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三方联合攻击下,边关本来是守不住的!” “赵将军守不住,他九皇子又有多大的能耐?对方有妖蛇助阵,眼下就算是古殷有能人异士相助,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了!除非天降神兵,可你看看,这么久了,天上的神仙又有谁愿意帮我们?” 要是当初皇帝没有亵渎天帝就好了! “如此,胥大人还想着要战,等着边关血流成河吗?”左相举着玉笏拜向皇帝,“望陛下三思,不过是个女人和一把宝剑。” “望陛下三思,太后娘娘的存活所代表的是古殷的皇恩浩荡,她的离开会代表什么呢?元皇后当年助陛下开拓疆土,她留下的东西,又岂仅仅是一柄宝剑这样简单?”胥伯言亦躬身拜向皇帝,眉头紧锁,语重心长,“陛下,妥协服软是有瘾的,认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到时候,国将不国啊!” “放肆!朝廷之上容不得你这样危言耸听!”皇帝拍着龙椅,手指颤抖,震怒不已,“朕是皇帝,朕会不懂这其中利害?” 第246页 “太后当今这条命,是古殷对她的恩赐,现在用她的命去换赵将军的命,是她应尽之义!”皇帝摆手,在太监搀扶下要离开,“统统不用争了,孰轻孰重,朕自有定断。” “退朝!” 金銮殿外,左相大肆嘲讽一番右相后,笑着离开。右相同党,围着右相唉声叹气,争议不一,有叹右相太过固执,这朝代更迭中有多少国家是一直硬气而没有服过软的?知耻而后勇未尝不可。也有始终如一与右相站在同一立场的,若深思一番,小太后和“孤鹜剑”兴许真的比赵将军要重要得多。 小太后是赵和仁将军的私生女,是坊间广为流传的一件事。可是世人不知,小太后的亲生母亲就是曾经的古殷部落的大祭司,大祭司一脉承上古神兽白泽神力,可占人间天命所归,然而这种泄露天机的占卜,反噬极强,所以当初大祭司说完“古殷一统天下”六字,便当场丧生。于是如今的人间,拥有这种占卜能力的,便只剩下小太后一人。 至于“孤鹜剑”,元皇后一族一直将其当传家宝守护,并有传言说孤鹜与落霞二剑,是守人间万事太平,抵御其他五族入侵之剑,是创世神送给人间的礼物,但只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发挥其中的神力,否则,这两把剑不过就是普通的宝剑罢了。 但皇帝不信,他自信他便是天命所归,否则,元皇后也不会嫁他。所以,送小太后与孤鹜剑过去,不过是送了两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慈宁宫内。 端坐在窗边练字的人浸多了墨汁,在干净的宣纸上不小心落下一滴,墨汁便顺势蔓延成一朵小花。 “太后娘娘,您怎么还有心思安静地坐在这里啊?”小玉和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慌慌忙忙地跑进来,望着坐在窗前的人,十分着急,“太后娘娘,不好了,太和殿的苏公公说,皇帝已经决定答应西凉的要求了,正派人来捉您呢!” “眼下,可如何是好啊?”小玉拍着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沉声道,“太后娘娘,不若小玉装成你的模样,代您前去吧。” “妖蛇一族没那么蠢的。”小太后望着窗外新生的几片绿叶,搁下毛笔,蹙着眉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可能不会死,你去必然就死了。” “可是,太后……”小玉瘪着嘴,她是赵将军府送入宫的,这的确没错,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跟在小太后身边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小太后当成她真正的主子。 “赵将军是我爹,于家于国,我都该去。”小太后走至梳妆台前,望了眼自己发髻上的麒麟血钗,牵着唇角无奈地笑起来。世人都觉得小太后衣食无忧、无人坑害、福祉深厚,可她觉得这个小太后一辈子都过得可怜,自小有娘生没娘养,然后十二岁被亲爹送进前朝皇宫当细作,最后却在入嫁当天,被婢女以殉国的由头掐死。 一辈子没有一天活好,却白白便宜了她这种死后借身客。唯愿阎王叫那个姑娘下辈子过得快活些。 小玉不知道小太后在想什么,但她听到外面一声“圣旨到”,便知道一切皆成定局。 小太后没等到公主归来,公主只怕再也见不到小太后。 小太后回头贪恋地望了眼桌上一字未动的宣纸,又垂下眉眼出去领旨。 她笃定她不会死,所以不必给那人留绝笔。 古殷私下用小太后与孤鹜剑换赵将军一事落到花将军与天安耳中时,已是十日之后。 若算路途,小太后正好抵达西凉。 抵达当日,围守蜀地的西凉军憋出了玉岭,退回西凉边境以内。 天安坐在营帐里,双手发抖地捏着王城探子送来的军报与花小肆传来的私信。军报上说皇帝已与西凉交好,花将军可撤出玉岭,退回酆都城外。私信上说皇帝私下用小太后与孤鹜剑与西凉交好。 “公主。”孟娘站在一旁,颤颤巍巍地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无声地往下掉的人,害怕地道,“公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天安脖子上憋出了青筋,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信件撕碎扔进火盆子里,然后站起身干脆利落地抹了把眼泪,拿起床头的利剑大步朝花成傲将军的营帐走去。 孟娘看着火盆里烧成灰的信纸,着急地拧紧了眉头,行军打仗那么难,公主都没哭,这究竟是怎么了。 另一处营帐内,花将军才揪着探子听完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探子刚踉跄地跌出帐外,天安就掀了帘子大步跨了进来。 “天安,你老师她……”花将军见状,就知道大事不好,果不其然,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天安铁着脸,握着拳头道了句“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天安,不可啊,不能这么意气用事。”花将军急地在帐篷里走来走去,他真是没想到当朝皇帝会同意这般屈辱的事,想必又是左相在朝中谏言,皇后在后宫吹耳旁风所致。怎么能这般荒唐!只怕这种事说出去,天下百姓都会笑掉大牙。 “我没有意气用事,你们退回酆都城外,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天安眼神坚定地看着一脸错愕的花将军,“我没打算正面冲突,我会想办法混进去的。” “糊涂!”花将军气得直瞪眼,“西凉边境防卫森严,你如何混进去?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是不是死路一条?” “我会有办法进去的。”天安皱着眉头,拳头越捏越紧,“你不要我去,我也会去。” 第247页 “不许去!”花将军一声吼完,又叹着气看着手握长剑,站得笔直的人,焦心地道,“天安,我知道你和你的老师情深义重,可是眼下,真的不能意气用事。你忘了军报上说的?西凉,西凉是与妖蛇与木桑部落联合的,你要是现在对西凉轻举妄动,之后怎么办?” 花将军语重心长:“天安,听话,忍一忍,等想办法破了三方的联合再行动。” “我忍不了!”天安忍着气,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了颤音,她盯着花将军,十分无助地掉着眼泪,“舅舅,你帮帮我,我不要老师在西凉。” 这一声“舅舅”把花将军的心当即就哭软了,他妹妹去世得那么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都说舅舅疼外甥,他这个舅舅恨不得把欠妹妹的都补给这丫头。 可是眼下,眼下实在是难为他。 “天安,”花将军拉长声音叹了口气,“你先回去,舅舅好好想一想。” 说完,他又抓住天安认真叮嘱:“不要妄自行动,听到没有?” “舅舅要想多长时间?”天安问。 花将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五天时间。” “一天就有可能出事。”天安摇头,她等不起。 “至少五天,才够我想好怎么违抗圣旨,带着兵全身而退。”花将军盯着天安,苦口婆心,“丫头,你要想想我的苦衷,这么多的兵,他们每个人的后面都有家人,我带着他们过来,也想带着他们回去。” 天安闻言,咬着牙关沉默地低下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天安,真的不可以带兵妄自行动,听到没有?你向我保证!”花将军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天安抬头望了眼自己的舅舅,捏着拳头没有吭声,转身便往帐外走去。 “天安,舅舅刚才的话是命令!不是向你征求意见!”花将军盯着天安突然停下来的背影,声音沉缓下来,“你的身后是爱戴你的百姓,你是这个王朝唯一的公主殿下,不要让你的百姓失望,你回答我!” 天安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不能哭不能撒娇也不能说她不会让那些人失望,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她说我知道了,就算没了这条命,我也要保住我的子民。花成傲将军难受地点头,叫她回去早点休息。 可是她可以没命,她的老师必须活着。 四更天时,时辰还早得很。 天安见孟娘已熟睡,才拎了一柄短匕插进靴中,放轻脚步走出了帐外。 换班巡逻的官兵听到脚步声,立即拦住了她,见是公主,又赶忙低头道了一声公主好。 天安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睡醒了,出来活动活动,她站着与巡逻官兵闲聊了几句,问不远处的茶马古道近些日子可有动静,听闻那群人都是些打早的鸟儿。 巡逻官兵赶紧回答是的,虽然古殷与西凉交战,但是不阻商运,只是需要格外严格地盘查和办的商事往来凭证便可。西凉贵族向来喜欢古殷的茶叶、布匹和器皿,所以每逢开春,路通了,就会有商人从古道上经过。 天安望着远处婆娑的商旅影子,点了点头便又回到帐中。 翌日五更天,孟娘起床为公主烧热水,却发现另一侧的床铺早已没了人影。她慌忙跑出帐外,与巡逻的官兵撞个正着:“对不住对不住,请问看见公主殿下了吗?” 巡逻的官兵觉得奇怪,公主不是应该正在休息吗? 孟娘一听,忙不迭地跑到花将军帐外,对着守帐的官兵道:“快去通传将军,就说公主不见了!” 与此同时的西凉边境外,拖着十车茶叶,二十箱布匹的商人正在与戍关将领套近乎。 戍关将领招手,示意士兵去打开箱子盘查。 穿着粗葛布衣服,缠着绿色铜带的马车夫立即点头哈腰地过来帮着,她垂着脑袋,嗓音粗犷:“几位爷,您们瞧,我们都是老生意的,都懂规矩。” 说完,她便偷偷摸摸地像盘查的士兵塞了一袋碎银子,小声道:“嘿嘿,这些东西要是卖得快,过个半把月就能回去,还是少不了您们的。” 盘查的士兵瞥了眼马车夫,把钱揣进袖子里,认真地查了一遍车,便朝戍关将领喊道:“将军,没有什么可疑的,可以通行。” 戍关将领从领头的商人处得了一袋碎金子,咳了声,挥手道:“进去吧,快点快点,别耽误后面的!” 马车夫慌忙戴上帽子,登上马车,拉长声音喊道:“驾!” 于进城之时,她又压低帽子回头望了眼,戍关将领直接赶走了那些无钱入关的人。 戍关将领尚且如此,看来西凉,也并非如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 “姑娘,姑娘到了,咱只能带你进西凉,剩下的路你可得自己走。”为首的商人是江南人士,因为经商,在酆都结识了如今的妻子,妻子为他生了个女娃,已长至八岁,原本是打算在酆都再待些时日,但妻子前阵子又怀上了。如今天下动荡,这蜀地早不像以往那般安全,他担心妻女孩子出事,便打算跑完了这趟即刻回江南。他要挣笔大的,眼前的这位告诉他,若带她进城,便送他一块羊脂白玉。要知道,玉玺就是用这种料子做的,他们这些商人平时只能瞧,摸不着的,就算摸也是些烂玉。 “有劳仲先生的马匹、银两和地图了。”马车夫利索地牵了马,把自己怀中的香囊袋子递给姓仲的商人,“您打开瞧瞧,觉着没骗你,我便走了。” 第248页 这哪里用得瞧,他隔着袋子就能摸出点东西来:“不用不用,您慢走您慢走。” 马车夫点了点头,便按着地图的方向朝西凉王城奔去。她十分庆幸,西凉与古殷不一样,城与城之间无需第二次盘查,只要进了城,她便可畅通无阻。 “老板,这姑娘是不是傻啊。”其他车夫伙计瞧着袋子里的玉嘟囔了几句,“看样子是个败落的官家,兴许是传家宝呢,传家宝都送,不知道来这西凉干什么,我们巴不得早点回去。” “你们懂什么,兴许人家是有相好的在……”仲老板捏着玉,瞧着玉身底下的字,瞪圆了眼睛。他慌忙把玉装进袋子里,仔细揣进怀里。 “怎么了啊,老板?这玉怎么了?”伙计问道。 仲老板:“妈的质地不纯,我回去就把它给典当了!” 伙计笑笑:“那老板,咱赶路吧。” 仲老板摇头:“不赶了吧,累了这么久,咱就在这边歇歇,也不用朝其他地方去了,咱们这次就在这戍关城内卖,这一处的达官贵人也多。” 伙计搞不明白为什么,但见自家老板坚持,也就听他的话,包了间客栈住下。 仲老板踮着脚望着已经跑不见踪影的人,焦急万分。他怀里那块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羊脂玉,那块玉的底下刻了四个字——古殷元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这个好玉的人是知道的。 那是举世无双的公主令。 ※※※※※※※※※※※※※※※※※※※※ 好像人间确实在往虐的方向发展,不要害怕没那么虐的 第103章 高山崔嵬(三) 天安骑着马跑了一个晚上, 终于在翌日卯时抵达了西凉王城之外。西凉的国土范围比古殷小得多, 气候炎热恶劣, 很大一片地方是荒漠,因此人口与城池分布得都很集中。 天安扯住缰绳, 抹了把额上的汗珠,望着敞开的城门与挑着担子进城的老人,心中十分奇怪。怎么这进城出城的都没一个年轻人。念及此,她不由得想起昨日傍晚在客栈给马喂食时听到的事, 他们说“西凉王城已经不再是原先的西凉王城了”。 这句话听着十分奇怪, 天安本想上前问个明白,那群人便一个掺着一个大大咧咧地离开了。他们走时还在边笑边调侃:“不管你是哪来的, 只要你是年轻人,男的,会训蛇, 千万不要去西凉王城, 女的, 阴历阴时生, 也不要去西凉王城”。 眼前这进进出出的老人家,难道那群酒疯子说得是真的?阴历阴时……天安皱起眉来, 她是阳历阳时所生,但是老师, 是阴历阴时。难不成这事与老师有关系。 天安一想, 心中更加着急, 忙不迭地拽紧马绳, 赶着马进城。身下的白色骏马扬起前蹄,“吁吁”地叫了两声,天安喊了一声“驾”,正要往城内去,却听到城内传出一阵惊慌的马鸣声。 身下的骏马立即失了方向地狂奔起来。 城外的老人听着此起彼伏的马鸣声,吓得丢了担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天安死死地拽着马绳,牵着马头,夹着马腹:“吁!停下来,停下!” 马儿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半点不听天安使唤,直朝人多的地方压过去。天安犹豫地抽出靴中的短匕,欲下马收拾这已经发疯的东西,却不想与此同时,城内尖叫着冲出来一匹接一匹发疯的马,马上都坐着人。 马声尖鸣,一个失蹄,天安便从马背上栽下来。这种事初学马术时常有发生,所以并不会让她受伤,但下一秒,她又惊慌不已地从地上弹起来,只见地上竖立着一条又一条长着两对翅膀的鸣蛇。 天安当即瞪圆了眼睛,可哪想这蛇并不伤人,而是发了疯的朝马腿子缠去,只一落口,一匹接一匹地马便发疯似的把背上之人摔倒地上。 一时间,群马群蛇交织乱舞,逼得地上的人爬起来,背靠背地紧紧地坐在一起。不过,惊魂未定,又有凶徒执长矛,整整齐齐地包围了过来。 “把这些反徒统统给我带回去!”骑着棕红色汗血宝马从城内走出来的将军凶神恶煞地瞪着被围了一圈的人,佞笑道,“还敢跑?我让你们看看跑的人的下场!带走!” 天安当即被两个士兵反扣起双手。 她抬手正准备将这两个士兵摔倒,突然听到城墙上传来一阵阴恻寒冷的笑声,她循着声音一望,立马打消了反攻的念头。 城楼上的那位,不是凡人,是妖蛇。 眼下之局,是毫无胜算的。 天安皱着眉头,挨了身后两个士兵的一脚,与其他人逃出来的年轻男人与女人一起,被押着往城内走。 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所有的一切,只能见机行事了,她可不能让自己栽在这里。 一行男女总共六十人,男的用绳子绑了一列,女的用绳子绑了一列,由官兵牵着,走在西凉王城的集市上。 由于匆忙,天安并未卸下一身的行头,加上她并不矮小,因此倒站在了男人那列倒数第二的位置。 她跟那些人一样,把脑袋低着,但是她的眼睛与耳朵却并没有因此懈怠下来。 她瞥见西凉王城内的百姓身上穿的都是最差一等的粗葛布,几乎所有小孩子脚上穿的都是裂了口的烂鞋子。这种现象让她觉得惊奇,古殷气候地形众多,故殷都富裕、江南一片也富裕,但西凉不一样,这样单一的气候地形下,王城的百姓居然要比其他城池的百姓要穷得多,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有问题的。她在有关西域各部落的记载中看到过,西凉是西域众部落中最富有的,西凉人尊崇皇室、热情好客、邻里友善,但眼下看来,如那群酒疯子所说“西凉王城早已不是昔日的西凉王城了”。 第249页 天安甚至怀疑在妖蛇的辅助下,西凉王城内部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场政变。 “看什么看!给我往前走!” 突然从身后甩响的一鞭子惊得天安立即收回了目光,西凉王城确实奇怪得很啊,那些止步观望,不敢上前的人,个个嘴里都在用西凉语轻声向佛祖祈祷。 祈祷这人世间太惨,西凉的儿女已经受难太多。 天安心中叹气,古殷的儿女也受难很多。 立场在前,苦难并不相通。 一群人被绑着连骂带打地来到了一处刑场,刑场上方放置着十个铁笼子与两处断头台。 为首的将领谄媚地扶着片刻之前城墙上那位妖蛇,领着对方坐上判官主位,而他自己,则叉着腰站在一旁,对着底下的人大喊道:“你们这群畜生,老子请你们进宫,你们居然还敢跑?来人!给我把最开始跑的那两个人抬上来!” 说完,便有官兵抬着两具尸体扔到了他们面前。 此时,不管男的女的都吓得退后了一步,他们不敢尖叫,因为会挨鞭子,但他们每个人都在发抖。 天安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差点当场吐了出来。只见那两具尸体被剥了皮,挖了双目,一条条小蛇在淋漓的血肉与两只眼眶中的血窟窿里爬。 “你们不是要跑吗?”站在判刑台上的将领笑了一声,“来人,把他们的绳索斩断,叫她们跑!” 官兵手起刀落,一根根断绳落在地上。 然而此时此刻,真的跑的人就是不要命的人。 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开口说一句话,直到有人突然服软,跪了下来说了声“大人我错了”,其他的人才在一瞬间崩溃,求饶起来。 男的女的哭得撕心裂肺,什么尊严都败在了惨绝人寰的折磨之前。 天安麻木地站在人群之中,低头佯装着嚎了几声。 她听着将领与官兵的嬉笑,大抵明白了为什么不杀他们的原因——这些男人都是王城内挑选出来的训蛇者,这些女人都是阴历阴时出生的。人与妖之间存在物种区别,妖蛇王想通过试练这些阴历阴时出生的女子,来找到将人驯化成妖的最好办法。妖蛇不能直接控制这些人间女子,但是他可以通过这些捕蛇者来驯化。 天安沉下眼眸,妖蛇王的终极目的是驯化在牢狱里的古殷小太后。 西凉王宫牢狱。 狱卒守在监牢的外面,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他们的身后,守着不少妖蛇一族的小蛇。 小太后独坐在一处监牢里,脸色沉重地看着被拖出去,又被甩进来的两人:“你们没事吧?” “麒麟大人,我没事!”说话的是一个老熟人,他被打得满头都是血,气喘吁吁地靠着监牢。 “小雷,你别动,姐姐帮你擦擦。”一个样貌十七、八岁的女人一边哭,一边轻轻擦着少年脸上的血渍。 小太后蹙着眉尖,静默不语。她没想到来人间历劫一趟,竟然还会遇见昔日西域古国的少年雷斯·马。 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并猜到了是人间历劫,但是她不能去认他,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由着雷斯·马喊。雷斯·马并不觉得意外,他见过的历劫大多都是不带之前的记忆的,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何麒麟大人也会跟着下凡历劫。 “姐,你别管我了,你还疼吗?”雷斯·马别开脑袋,去看眼前女人的伤势,“你腿是不是抽筋了,我帮你看看。” “我没事,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哭泣的漂亮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雷斯·马同父异母的亲姐姐,西凉的古佳公主,熹微。 “姐姐,不是你的错,是我额吉和我害了西凉。”雷斯·马难受地宽慰着眼前之人,因为母亲的缘故,姐姐与他并不一样,姐姐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而他却因为母亲是偶然被驯化的蛇人,意外成了拥有灵力的天赋少年。在他去须弥山历练的这段期间,他的额吉在某个晚上突然旱死而亡,他放弃历练回来,并不是因为什么姐姐要嫁给她的心上人,而是因为他的额吉去世了。 他说是他额吉和他的错,正是因为他额吉将妖蛇一族安排进了西凉的皇宫之中。 也正是由于妖蛇王入驻皇宫,当今的西凉王才成了一个傀儡,西凉王后才在不愿说出另一把神剑“落霞剑”的下落后,被逼自杀。 西凉王后一死,妖蛇一族便把目光盯紧了王后的女儿,古佳公主。 古佳公主说不知道,可是妖蛇一族不相信。 妖蛇王严刑拷问,古佳公主还是说不知道。 他从须弥回来时,正好看到妖蛇王想派人驯化姐姐,他自然是怄不过要杀了对方,可妖蛇王奸诈得厉害,他以西凉王与全族性命相威胁,逼得他自毁灵丹,沦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小太后看着对面两人的惨状,心思更加沉重。在她心里,那些离开须弥山的孩子,有一部分并不是不够好,反而是很好,比其他人都懂得牺牲。她在很久以前问过始祖的,为什么这样一批人非得离开,始祖说凡事种种,自有定数,每一个人的使命不同。 所以究竟是定数造就了现状,还是他们无意识地选择了定数,这些问题,从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人无法确切预判的命运当然只是她身为火麒麟时,常思考的一个问题。眼下,她最觉忧心的是妖蛇王在杀鸡儆猴,对面两个人此时此刻受的伤只不过是在警告她,如果说谎的话,下场会更惨。 第250页 在她沉默不言的几天后,妖蛇王选择将她驯化为蛇人,纵使这样的驯化有风险,但是妖蛇王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它没有很多时间安然无恙地在人间周旋。 它是蛇族的叛徒,真正的蛇王迟早有一天会捉到它,而在这之前,它要拿到镇守人间的两柄神剑,它不相信什么天命所归,灵器认主,否则妖界与冥界也不会一直争夺玲珑塔。 当然,如果真有天命所归之人,那杀了他们,灵器不就不能认主了。 小太后犹豫了很长时间,才突然开口又道:“古佳公主,你真的不知道落霞剑的下落吗?” “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见到我们这个样子,怕死了,想帮他们算了?”熹微蹙着秀眉,看着安然无恙端坐在对面的人。 小太后叹息着笑起来:“天命算尽,我也会死的。” “不过,若是道出一半天命,我还有活的机会。”小太后望着她们,听着四周悉悉索索的鸣蛇蠕动声响,低头莞尔一笑,小声道,“古佳公主,你疏忽大意了,方才你的那句话,证明你是知道落霞剑在哪儿的。” “但是,关在这里的你,没机会拿到,对吧。” “麒麟大人!你在说什么呢,我姐姐不知道落霞剑的下落!”雷斯·马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蛇鸣,下意识地把熹微护到身后,他怒目瞪着小太后,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下凡历劫,就会变成眼下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 “你让我不耻!”雷斯·马吼道。 小太后站起来,垂着眉眼笑笑:“实在不好意思,还是不知道王子殿下说的什么麒麟大人,不过,也不想知道,你听,有人来了。” “看样子,古佳公主是真的知道落霞剑的下落了。” 匍匐在地上的小蛇纷纷鸣叫起来,狱卒慌不迭地站起来,恭敬地道了句“妖蛇大人好”,妖蛇王拖着血腥的黑色长袍大笑着走进来:“好啊,真是好,小太后,原本为你准备的驯化不如就让给古佳公主吧,你说巧不巧,古佳公主竟然也是阴历阴时所生。” “公主您放心,我们妖蛇一族有情有义,若您说了,我们自然不会亏待美人,若您不说,我们今日刚为您找了两名最厉害的训蛇师,是您西凉的子民,您一定会满意的。” “你这个畜生!给本公主滚出西凉!”熹微望着地上一条条直起身子,扑腾着翅膀的妖蛇,大骂眼前模样丑陋的妖蛇王。 “公主不要动怒,皱着眉头就不好看了。”妖蛇王露出两颗锋利的毒牙,阴恻地笑了两声,“我的训蛇师们,你们怎么还不上前来,怕见着你们的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吗?” 小太后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故作波澜不惊地看着两名训蛇师挪着步子,从阴影处走至光明前。 他们穿着一身黑衣,手臂上盘着一条吐着红色信子长蛇。 小太后眯了眯眼,惊奇地捕捉到其中一名训蛇师在满地鸣蛇中腿抖的瞬间,她疑惑地抬起头,望向训蛇师的面孔,下一秒,便被吓得退后了半步。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平时面对火烙都从容淡定得很。”妖蛇王盯着有些慌张的小太后,调转脑袋好奇地再看了两眼训蛇师,摸着下巴大笑起来,“看来小太后您是真的怕被驯化啊,当人,就这么好吗?” 小太后扯着嘴角,笑容凝固在脸上,没有作答。 此时的雷斯·马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其中一个训蛇师,如果他没有认错,这是天安,不可能不是天安。 天安捏着拳头,几乎带了愤怒与失望地偷偷看了小太后一眼,才与另一名训蛇师一道,朝古佳公主客气有礼地鞠躬:“公主,对不住了。” ※※※※※※※※※※※※※※※※※※※※ 斟酌着,小虐怡情 第104章 高山崔嵬(四) 天安吹响蛇笛, 驱走围在门外的鸣蛇, 面色阴沉地推开小太后的屋门。 她见人一脸平静地坐在床边, 心中更是气愤,她不相信老师在白日时, 会说出那种话,她要问个清楚。 这么大的声响,小太后不聋,自然也是听得到的。 她抬眸看着走进来的人, 也是十分气愤, 她不明白天安为何会在此地,若是因为她才从军队女扮男装偷跑来西凉, 简直就是任性妄为。 天安站到小太后跟前,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然而半句话还没说, 就先被小太后凛冽的目光震慑得往后退了半步, 才结结巴巴毫无底气地开口问了句:“老师, 您白日为何要那样说?” “你为什么来西凉?”小太后不理会天安的问题, 站起来目光如鸷地盯着对方。 天安又往后退了小半步:“我……” 小太后往前一小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危险,你是公主, 你懂不懂?” 天安皱着眉又往后退了点,她凝视着小太后, 也有些生气:“我……我是因为, 我……” 我我我了半天, 没说出个像样的话来。 可人都站在面前了, 小太后如果还不明白为何会来,也就是真糊涂了。她望着天安,低声叹气:“你别乱来,这两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这回天安倒是一下子上前了半步,着急地问道:“那老师呢,跟我走吗?” 小太后沉默了会儿,摇头:“现在不能。” 天安当即阴下脸色。 第251页 “好了,快回去,别呆在我这儿。”小太后朝门窗的地方望了一圈,听见鸣蛇又扑腾着翅膀慢慢围了过来,忙抓着天安的手腕,嘱咐道,“天安,谨慎使用蛇笛,若蛇群暴走,将蛇笛砸碎,也能短暂地将它们震在原地。” 天安的手上握着的是一支小巧的蛇笛,由一个不大不小的葫芦,二根光滑的竿子和一支黄铜管制成。铜管上有七个圆孔,吹奏时用手指按压不同的圆孔,就会发出不同的音韵。蛇类听到这种声音,会短暂地跟着吹奏者的意图来行事。 这支蛇笛是十年前西凉拜会古殷时赠的玩意,古殷皇帝将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分到后宫中,小太后便只要了这支蛇笛。天安那时不过四岁,权当这玩意就是普通的乐器,本不愿意学,但小太后执意要她学,她才无奈之下照着铺子把一些音律记进了心里。 蜀地潮湿多蛇,她离开古殷王朝的时候,便顺便把这样玩意带过来了,想着总有些用处,现在看来,确实是有很大用处。 “你要跟我走,不然我就不走。”虽然小太后没跟她解释白日为何要说那般话,但天安相信老师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如果老师不怕危险,她就更不怕了。她不会死,老师也不会死,她们两人要一起活着出去。 “天安!”小太后听着愈发靠拢的鸣蛇,压低声音着急地道,“听话,先离开。” “这屋里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热闹啊?” 鸣蛇扇动着翅膀“砰”的一声破窗而入,紧锁的大门也被猛地一脚踹开,妖蛇王人未至,声先至。 天安当即反应迅速地把小太后推倒在床上,随手拿了一块枕巾塞进小太后嘴里,一挥手将窗帘扯下来,听着进来的脚步声,毛躁地吼道:“什么人,滚出去!” 说话,她又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小声道:“老师,挣扎着踢踢腿,呜咽几声。” 虽然蛇性本淫,但从妖蛇王吩咐她和另一名训蛇师对古佳公主做的事来看,妖蛇王并不想伤害古佳公主,妖蛇王喜欢古佳公主,对她的老师没有兴趣。 “哎,我当是谁,原来是赵公子您。” 垂下的床帘被“哗”地一下撕裂成碎片,妖蛇王看着满脸憋的通红的小太后与趴在小太后颈间的训蛇师,阴沉的脸上当即布满笑容:“不好意思,赵公子,打扰您的雅兴了,这位是古殷小太后,我们未来的盟友,还是不要这样子弄得好。” 天安故作尴尬地从小太后身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宽大的衣袍,用伪音道:“让大王见笑了,方才路过,见这些蛇兴奋得厉害,就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这西凉炎热,提前入夏,它们晚上自然就兴奋得厉害。”妖蛇王盯着面不改色的天安,又瞥了眼一脸惊魂未定,害怕地抓着床杆的小太后,大笑起来,“哈哈,看来,古殷的小太后也好,西凉的公主也好,都跟普通女人一样,严刑不能让她们害怕,但……” 妖蛇王说完,就伸出手指要去碰小太后的脸。 天安沉着脸,握着拳,突然喝住:“不好,现在是不是距离给古佳公主喂药,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驯化的步骤是要些功夫的,首先要给被驯化那人喂食以蛇的毒液凝练成的药丸,因为阴历阴时的女子只能证明此人能够被驯化,但能不能承受得住还需要服下毒液丸,若服食后三个时辰能醒,则表明承受得住,可以进行下一步的驯化。 白日的时候,他们把西凉的古佳公主带出牢狱,再次拷问她落霞剑的下落,古佳公主还是说不知道,妖蛇王大怒,便直接命令训蛇师将其驯化,反正,只要王室的人还存在,百姓,便不可能真的造反。哪怕那群百姓知道,当今的西凉王室早已不是当初的西凉王室。 妖蛇王被天安的一句不好吓得赶紧缩回手,他还没开口问怎么了,天安便招呼着他往古佳公主的房间跑去:“大王您快跟上来,公主此刻应该醒了。” 小太后望着天安带着妖蛇王奔出去的背影与一脸慌张跑进来的几个侍候的小宫女,忧心如焚,她自然知道有天安在,驯服的目的能够达成,可她担心天安的小聪明玩多了,会让阴晴难测的妖蛇王起疑,到时候,妖蛇王可就没现在这么好对付了。 她不能让天安暴露在危险中。 另一处,古佳公主的房间内。 熹微举着板凳,发疯一般地砸着屋内的陈设,另一名训蛇师的蛇笛落在了梳妆镜前,他瑟瑟地缩在墙角,抱着脑袋,嘴里喊着“救命”。 天安一进来,立即吹响了蛇笛,围在外面的鸣蛇立即飞扑进来,慢慢围着古佳公主。古佳公主立即安静下来,害怕地往床边退去,然后捂着耳朵疯狂尖叫。 “赵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妖蛇王看着天安一记手刀将古佳公主劈晕,皱着眉有些发怒。 “禀大王,”天安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妖蛇王,低下头去,冲另一名训蛇师使了个眼色,“是我们两个疏忽了,没注意最近的天气,把药下多了。” 另一名训蛇师哆哆嗦嗦地:“大王,这个药不能多啊,多一点就要昏睡好久,属下多加的量起码要让公主多睡两天。” “两天?”妖蛇王拧着眉吼道。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训蛇师和天安同时弯下腰去,颤抖地道,“就两天,两天就能醒。” 第252页 妖蛇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两天,要是不能醒的话,你们就自己跳进蛇坑里好了,那些蛇多恨你们这些训蛇师,你们的下场就有多惨。” “是,是!”两人立即点头。 妖蛇王哼了一声,才甩袖离开此地。 天安见人彻底消失,才皱着眉舒了一口气:“把门关拢,然后试试来让这些看门之蛇变成防卫之蛇。” 另一名训蛇师忙道了声好,然后捡起自己的蛇笛,与天安一道把屋内的鸣蛇驱了出去。鸣蛇听着优美律动的音调,从蛇头朝向屋内,慢慢变成蛇尾朝着屋内。 “可以了。”两人捏了一手的汗,见蛇鸣消失,才松了一口气,虚脱地在破烂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人听到这句“可以了”,才揉着脖子慌张地坐起来,她往四周瞧了几眼,才泪眼婆娑地看着桌旁两位,万分感谢:“多谢二位恩公舍命相助。” 另一名训蛇师慌忙站起来,还礼:“公主殿下,您不必言谢,眼下困顿之状,是我等草民愚昧,宫中之人,竟然畏缩怕死到这种地步。” “不怪他们,是我们西凉王室没保护好你们。”熹微红着眼,深觉愧疚。虽常言,国将不国,何以家为,但当那些妖蛇以家人子女性命相威胁时,又有多少人能义无反顾地选择所谓的国家大义。 “不是……等等,现在能不能别讨论这种国仇家恨。”天安喝了口茶,看着两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不是把王子殿下从牢里弄出来,然后再把王子殿下送到你们舅舅所在的羌藏部落?” “那两天时间,二位,有把握吗?”熹微望着天安,把话头落到正事上。 “公主,您放心,只要我们跟妖蛇王说需要用王子殿下的血作引子,他就会让我们把殿下带上来,到时候王子殿下扮成我的样子,借口混出城就行了。” “城外有不少捕蛇人,他们认得出我,会帮忙的。” “可是……”熹微摇头,“那你们怎么办,要是妖蛇王发现小雷逃了,他会杀了你们两个的,你们有想好退路吗?” “公主,我不需要退路的。”那平时看起来胆小怕事的训蛇师段文道,“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怎样都没关系。” “不行,这样说来,就太危险了。”熹微否决了之前的提议,可她拧着眉,也实在想不到一个信任的人,可以帮她把求救的书信递给她舅舅。而且,就算舅舅知道了,能打赢如今被妖蛇一族控制的西凉吗?如果不能,舅舅也会被她害死。如此,她有什么办法来救西凉?母后的死没能让众人警觉,她的死能不能让朝中大臣起来反抗呢? “公主,您别犹豫了。”训蛇师段文看着熹微,“朝中大臣现被妖蛇蛊惑,您只有找救兵这一条路。” “我不怕死,”段文拧着眉道,“不知道赵兄你……” 天安握着温热的茶杯,她知道对方把她当成了西凉人:“我不怕死,但现在我还不能死。” 她望着段文失望的表情,半点不开玩笑地道:“我只会帮你们帮到王子殿下出城,到时候,我就要走,我不会再管你们。” “赵公子,您……”段文话还没说完,就被熹微打断,熹微盯着天安的脸,站起来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赵公子,到时候,熹微一定会帮您逃出去的。” 天安垂下眼眸又尝了一口热茶,没有应声。 西凉如今是王城沦陷,若一直没有外兵救援与内部反抗,西凉国破家亡是迟早的事。此刻的她,并不因为曾经的敌人败落而觉得欣喜若狂,因为她忽然觉的,有朝一日的古殷,也会是如此,甚至更加民不聊生,如若古殷皇帝仍像现在一般。 但眼下,她更担心的是所谓的落霞剑与孤鹜剑,这两把宝剑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吗?如果是,这两柄剑现如今都在妖蛇一族的控制范围内,只要古佳公主先开口,老师再卜算天命之人所在,到时候,她带着老师离开西凉又有何用。 恐怕到那时,整个人间都是无间地狱。 她相信,古佳公主不会开口,可是她不敢保证。古佳公主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若妖蛇王迟迟不能得知落霞剑的下落,他一定会采取最遭天谴的方式来让她们这样的公主认输。 屠戮我王室可以,可是屠戮我百姓不可。 多少条百姓的命能换古佳公主开口呢……天安不敢想象。 至于老师,天安揉着眉心,她知道那人一定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可她猜不透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第105章 高山崔嵬(五) 玉岭雪山以西, 驻守在酆都城外数十千米的古殷军队严阵以待, 但都还不知道公主失踪一事。 花将军召集手下的十名统领于营帐中议事, 孟娘低着头站在旁边,被问一句, 才开口回答一句。 帐篷内的气氛很忧愁,尤其是花将军,又生气又担心地,脸上堆起的褶子仿佛叫他一瞬间老了十岁。十名统领战战兢兢地分立两边, 见公主未在, 将军又气愤担忧至此,都大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将军, 您……您还是先别动怒,想想法子眼下该如何是好吧。”其中一个胆大的统领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忍不住开口道。 “能有什么办法?她自己不听话要去送死, 我还管她的死活干什么!”花将军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但见众人都不吭声, 他又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一脸烦躁与担心,“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第253页 “将军, 何不往好处想,”仍是刚才开口的那名统领, “您看, 西凉现在还没风声传来, 是不是说明公主此时应当是安全的。” “那丫头鬼点子多, 抓住她是挺难的,”花将军接话,“但我就怕她冲动,冲动,你知道吗?不是她的事,她看不过眼,也要插手去管一下。” “这不……公主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嘛。”统领低头笑笑。 “两国交锋、战场交战,这玩意管用吗?”花将军瞪了一眼说话的人,真是的,还夸上那丫头了。他阴沉着脸站起来,若计算时辰与路途,天安一定早已抵达西凉,现在还未有音讯传来,也确实说明那丫头眼下无事。至于性命之忧,就算被抓也是不存在的,除非西凉觉得古殷的公主是张无用的废牌,但显然不会有人这样觉得,既然如此,在西凉放出风声前,他们都还有机会在西凉边境做准备。 第一是公主无事,带着小太后成功出逃,在边境处迎接的准备。 第二是公主被抓,成为筹码,与他古殷的军队进行谈判的准备。 帐篷内大大小小的几位统领,到底是战场老手,这两种局面他们一早就想得明白,只不过,还是要看将军怎么说,打算怎么做。 “如果是第二种局面,”花将军走到铺在桌上的地图旁,指了指整个蜀地,“不割半寸山河,是底线。” “可是……将军,如果西凉只有这一个条件?”统领说到一半,看到花将军的严肃的表情,大抵也明白了,“属下立即去安排。” 孟娘一直站在边上,直到十名统领都散去,花将军才艰难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她刚才那样说是不是太决绝了点,孟娘没有说话。 花将军低下头,疲倦地将染尽风霜的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这双手,拿过长枪,保家卫国,也牵过小姑娘的手,陪着她长大。 西凉王宫内。 天安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装扮成段文的雷斯·马送出了城。在从王宫到城门的一段路上,西凉的王子殿下一直在跟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说“现在的她并不是她,而是下凡历劫的”,又比如说小太后是须弥山的守护神兽,是六界中极其厉害的一个人,天安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对方说这些究竟要干什么,有什么意义。直到出城时,雷斯·马才安静下来,郑重地求她保护好他的姐姐。 天安看着手臂上全是伤痕的人,点头说了句好。 等到天安目送古殷王子离开,挑了些奇异的药草回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虽然王宫不再是昔日的王宫,但宫阙还是当年的宫阙。金碧辉煌的宝殿笼罩在夕阳下,天安恍然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当走进宫门时,蛇鸣声一起,压迫感就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 天安皱着眉头,看着骤然变多的鸣蛇,忽地不敢再往里走。她摸着腰间挂着的蛇笛,警惕地望着四周。 “来人,给我从王宫开始,从里到外地搜!翻遍整个王城,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突然之间,天安听到那日捉她们的那名将领的声音。 不好,难道是暴露了,这么快?天安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沿着墙壁小跑起来。听宫内这个阵势,只怕是才暴露没多久,这个统领还没来得及将命令传达到王宫以外,她便赶了回来。 幸好宫中遍布的鸣蛇见她见多了,不会攻击她,否则她就被毫不保留地暴露了。 天安身姿矫健地穿行在各条宫道之间,她一边躲一边回忆着路过的宫殿是什么地方,想着怎样才能到达老师所在的屋子,可是突然路过的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吓得她立马像一只乌龟般,贴着墙壁躲在树木掩盖的石头之后,不敢妄动分毫。 直到脚步声走远,她才慢慢地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观望。见无人,她才蹑着脚沿着墙慢慢往已经被搜查过的宫殿摸去。 真是的,除了要躲避搜查的官兵,还要躲避那些丫鬟,天安都不明白,西凉王宫都已变成这样了,怎么这些丫鬟看着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天安正想着,便有一个丫鬟突然间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天安来不及感叹,立马要翻墙遁,却见那丫鬟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又转头跟着同行的人离开。 天安微微有些发愣,难道……她想错了?就跟那个训蛇师段文一样,还肯留在西凉王宫的人,除了那些已经丧心病狂的官兵,其他的平民百姓其实都没有归顺,她们憎恶妖蛇,不愿助纣为虐,但是为了活命,她们也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找到老师。 天安拧着眉头,正要加速离开,一转头却被人打晕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躺在安宁宫内的人皱着眉头难受地醒过来。安宁宫,原是古佳公主所住的地方,离妖蛇王所在的政清殿甚近,现在变成了古殷小太后所居之地。 “你醒了?”小太后坐在床上,认真地瞧了眼终于睁开眼的人,又转头望着伺候的四个丫鬟,“帮忙去门外守着。” 并肩站立的四个丫鬟看了眼床上的人,立即点头:“小太后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守在外面的。” 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将她们西凉的王子殿下送了出去,是她们西凉的恩人。 “老师?”天安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忍着后颈的疼痛,惊喜地想坐起来,可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是被拷在床上的,她并没有觉得手腕疼痛是因为镣铐一圈裹着棉布,“老师,这是干什么!” 第254页 就知道一醒来就会这样。 小太后淡淡地看着她:“不干什么,怕你被人抓到,怕你又出去闯祸,所以把你栓在这儿。” “老师!”天安这下已经是完全清醒了,她愤怒地扯了扯手上的镣铐,试图把它挣开,“你放开我,我不要这样子。” “两天后,我自然会放开你。”小太后蹙着眉尖盯着天安,“不要乱动了,安静一会儿。” 饶是面前的人是小太后,天安也是有些愤怒的:“老师,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暴露了,这就意味着古佳公主和那名训蛇师很危险,可能没命的那种危险,你知道吗?” 这下说话,是彻底没用敬称了。 “我知道,所以才把你栓在这儿,不想你冲动行事。”小太后迎着天安的目光,依旧不卑不亢地回答。她知道,这种时候,天安早已不是那个软趴趴乖乖听她话的小孩,天安心中有她自己认为的正义与责任,不想被任何人束缚。 天安一听这话,如一盆凉水泼头,瞬间有些清醒过来:“已经……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训蛇师,死了。” 天安顿时愣住。 小太后皱着眉,伸手给天安擦额头上的汗,天安下意识地偏过脑袋,不想理会。小太后仍是执意,一点点将对方额上的细汗擦拭干净,才开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你们的计划败露了。妖蛇王发现宫中的王子殿下是训蛇师,又发现你不见了,大发雷霆,他逼问训蛇师,训蛇师不愿道出你们的行踪,当场被妖蛇王掐死了。” “至于古佳公主,她并没有死,但被妖蛇王锁进铁笼子里关进了政清殿,妖蛇王说再给古佳公主两天的时间,如若她再不开口,妖蛇王便不客气了。” 天安不相信地盯着小太后:“为什么会暴露,明明妖蛇王把驯化的事全都交给我和段文两个人来办,不过是出个城寻找药浴的药草,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猜疑。” “你骗我?” “你觉得呢?”小太后反问。 “你漏说了什么。”天安笃定地道。 小太后望着天安火气十足的眸子,扬起眉梢轻笑一声:“你在怀疑我什么?” 以往希望这人笑,这人不笑,眼下笑起来,倒叫天安觉得束手无策:“老师,求求您,别气我了,好好说话。” “你气我的时候还少吗?”小太后当即便不笑了,“让你不要掺和这趟浑水,你非要掺和,以为自己和那名训蛇师办事多么天衣无缝吗?” “以为妖蛇王真的这么信任你们吗?” “你们要什么药材不可以找其他人采购回来,非要自己去,嗯?王宫里没有御医还是他妖蛇王真是个傻子?” “他只不过是想赌一下,毕竟具有驯化天赋的训蛇师是百里挑一的,可是当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个样子,你以为他又会珍惜心疼这么一两个训蛇师吗?” “你是不是该庆幸,幸好出宫的是你,不然你就是古殷的罪人了!” 天安被一箩筐的话砸得表情凝固在脸上,她也不动了,也不挣扎了,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是呀,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运气好呢,这么久都没露馅的。结果到头来,人家早就心生端倪了。 “老师,是我太不小心,害死了段文。” 天安想起那日在刑场见到的被扒了皮的尸体,段文一定不会只是被掐死那么轻松。 小太后看着突然消沉的天安,又有些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其实若非要算的话,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至少雷斯·马,西凉的王子殿下逃出去了。 “没有什么能永远顺心如意的,”小太后跟着天安,也有些难过,她伸手将天安额前的头发撩上去,“熬过这两天就好,别想那么多了。” “为什么是两天。”天安更加拧紧了眉头,“老师,你想干什么?” “想救你和古佳公主出去。”小太后弯着眉眼笑道。 “我来,是为了救你的!”天安恼火,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又变成了自己被老师救。 “如果到时候,我撑得住的话,记得把我带回去。”小太后笑得有些倦怠,连眼角处都起了细微的褶子。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天安看着小太后捂着胸口摇头,着急地要坐起来,可是被铁拷拴着的她根本做不到,“老师,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天安使劲挣着手铐,却被小太后按住:“别动,有官兵来了。” 天安望着小太后苍白的嘴唇,心慌如焚,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刚刚就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个样子了,什么叫撑得住的话,为什么撑不住啊! 小太后不理会天安,她舔了舔嘴唇,从床上坐起来,又整了整衣服,又显出一派端庄无恙的模样。 “别出声。” 小太后低头望了眼天安,然后把手伸到床下,像是摸到了什么开关似的,床铺居然翻转过来。 可是又不是仅仅只有翻转那么简单,天安被锢在床板上,从墙内又伸出一块与床整齐大小的薄木板,将她盖了起来,整个环节短暂快速,就像一下子躺进了棺材一般。 “来人,给我搜!” 砰的一声,阖上的大门被踢开,领兵的统领抱着手看了眼坐在桌旁怡然自得倒茶的小太后:“太后娘娘好雅致,喝个茶都要把门关上。” 第255页 “不太喜欢见你们西凉人杵在跟前。”小太后抿了口茶,望着一群官兵,淡淡道,“我这房里没人。” 领兵的统领哼了一声,摸着下巴笑道:“听说之前那训蛇师还和太后娘娘有过一腿,这回,谁知道有没有藏人呢?” 小太后当即装作被羞辱般恨了眼领兵的人。 领兵的统领大笑:“给我搜!” 一群官兵立即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天安听到有脚步声朝床走来,甚至她听到有官兵拿着长矛戳床底,呼啦呼啦的,要是床下此时真的有人,那那个人一定死定了。 领兵的统领看着一个个地空手归队,立即嗤笑了一声,嘲讽道:“看来古殷的太后娘娘还是觉得命重要一点,知道不能藏人,如若藏了,恐怕您会和那些卖进妓院的女人一个下场。” 小太后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位统领,您是西凉的肱骨之臣,我这么一个阶下囚不劳您教诲。” “你!”领兵的统领捏着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等你算完卦后,有你好看的。” 小太后垂下眼睫,不愿再与这般欺君蠹国之徒言语。其实凡人嘴里中伤她的那些话,她并不会觉得生气,她知道没有人做得到,她只觉得他们可悲。 她不是博爱众生的始祖,她不渡这样的人。 等到脚步声彻底走远,守门的丫鬟又重新把门阖上,小太后才把天安放出来。这一下,连同铁铐一起解开了。 “没事吧?”小太后松了一口气,看着天安手上因为挣扎而起的一些红痕,“疼吗,我给你拿点药吧。” 说完,小太后就要站起来。 天安一下子便拽住人的手腕,仗着习武的力气大把人紧紧抱住:“刚刚骂你的人,我迟早要把他大卸八块。” 小太后愣了下,蹙着眉尖道:“究竟什么时候,我这个老师变成你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的人的啊?” 天安顿时也愣住,环在对方背上的手微微颤抖:“那老师,我现在能抱吗?我不亲。” “你不是抱着的麼。”小太后叹了口气,也伸出手轻轻环着对方,然后抚着对方的背,安抚着她,“没事的,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他们抓到你的。” “老师……”天安觉得眼眶发酸,她刚刚还跟这人发脾气,她就是欠的,她就是……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天安突然觉得肩头一阵温热,她慌忙送开小太后,只见小太后嘴角溢着血,面色极度苍白,“怎么这么多血啊,我去叫她们进来!” “不要去,除了你,谁都不能知道,我谁都不相信。”小太后抓着天安的衣袖,喘着气趴在对方肩头,“这不是病,也没有中毒,不会死的。” “那老师,我……我该怎么帮你?”天安着急得用袖子不停地擦拭对方嘴角,她的袖子都蹭红了,可是还是擦不干净。 小太后靠在天安怀里,没力气开口,但却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不要动,就这样,安静陪我一会儿。” 这是反噬,她在知道天安的计划败落后,提前算了一卦,算落霞剑的天命所归之人。其实算出来的卦与她猜想的是一样的。等到两日后,真正算卦之日,她便算一算孤鹜剑的天命所归之人。 两处天命,一前一后,她希望她休养二日,能够撑得久些。 第106章 送君千里(一) 两日后, 西凉王城出了一件大事。 天安换成女子穿着, 又多加了些粉饰, 扮成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跟在小太后身边。 小太后端坐在妖蛇王下方的位置,桌面放置着卜卦用的龟壳、布帛, 铜钱、墨笔。 不远处的青铜祭炉中,烈火熊熊燃烧。 一条条长着两对翅膀的鸣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围住了整片祭坛。拿着尖锐长矛的,已经叛国弃主的官兵警惕着四周,似乎只要妖蛇王一声命下, 他们就要大杀四方。 妖蛇王坐在最高处的皇座上, 眼神幽幽地看着被关在笼子里,被鞭子抽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古佳公主:“公主殿下, 好言相劝,你非不听,今天就别怪本大王手下不留情了。” 古佳公主被打得有些惨烈, 除却站不起来外, 她的眼睛也只能勉强睁开一只, 左眼与脸颊上皆是淤青, 让原本貌若天仙的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以至于冷笑起来更加狰狞。 妖蛇王被她的轻蔑激怒, 他想不明白古佳公主为何不答应他的要求,只要说出落霞剑的下落, 她就可以免受毒打, 甚至可以成为他妖蛇一族的王后。享无上权力, 得泼天富贵, 有什么不好吗? 天安抬起眸子悄悄瞥了眼古佳公主和妖蛇王,心中忧戚更甚,眼下之局,恐怕真如她那日所料,是最最糟糕的局面。 小太后端起面前为她准备的茶水,端起来轻轻嗅了嗅香味,又放下,出声道:“茶水凉了。” 天安闻言,立即俯下身去,低下头重新给人倒壶中的温茶。她的动作很慢,但是又不会显得刻意。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把古佳公主带走,不许因为看不过眼,轻举妄动。”这些话之前就跟天安讲过,但是小太后看着眼前的场面,还是不放心。 天安恭敬地把水递杯茶到小太后手上,被对方的眼神盯得吭了一声。在这之前,老师已经翻来覆去地把利弊跟她说了很多遍,她其实知道该怎么抉择。 第256页 就是抉择时,袖手旁观会让人觉得于心不安。 妖蛇王怒斥了几声古佳公主,又把目光投到一派遗世独立的小太后身上,觉得十分有趣:“你看看古殷小太后多识大体。” “只不过,”妖蛇王盯着小太后,眯着眼睛,“太后娘娘,怎么看您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生了什么病,休息了两天还是这么个样子?您又不吃我妖蛇一族的药,该不会是偷偷想寻死吧。” 小太后抬头淡漠地看了眼妖蛇王,又低下头饮了口杯中温茶,不再理睬。 妖蛇王捏着拳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这古殷小太后这一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清高劲儿分外唾弃,若不是眼下还有用,他准叫这种不识趣的东西和笼子里的人一个下场。 古佳公主自然也是看到小太后的,虽然小太后看起来是屈服了,可是她不相信,在牢狱中交谈二日,听小雷的口气,她不信对方是那样不堪的人。 可眼下,她倒有些分不清真假了。如果她说出了落霞剑的下落,小太后便真的会告诉坐在皇座上的那个畜生,落霞剑的天命之人吗。如果小太后说了,妖蛇王又怎会允许这样的天命之人存活于世,天命之人陨落,神剑沦落成凡物,这人界,不就成了其余各界宰割的对象,到时候,不光是她西凉完蛋,古殷木桑和其它部落统统完蛋。 “公主殿下,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是说,还是不说?”妖蛇王招了招手,鸣蛇顿时肆意狂妄地叫起来,“您知不知道我最近又打造了一个蛇坑,就在笼子的下面哦。” 熹微顿时皱起眉头,她听着地上的石砖“哐”的一声四裂开来,然后自己被妖蛇王的妖术控制浮在空中,铁笼之下,巨坑之中,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粗蛇细蛇直起身子望着天空,两颗尖利的毒牙上挂着猩红的血滴,蛇丛中躺着一个已经被撕碎的分不清面容的人,但腰间挂着的宫牌可以显示他的身份——西凉清正廉洁的相国大人。 “你疯了!你这个畜生!”熹微心头滴着血,她拍着颤动的铁笼子,声嘶竭力地辱骂妖蛇王,“你怎么敢?你会有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本王怎么不敢哈哈哈,”妖蛇王肆意地笑起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跟你父皇说不杀朝臣我就会不杀?他不要命,敢刺杀本王,本王就要他死无全尸!你给本王看清楚,现在,不得好死的是谁!” 熹微撕心裂肺地喊着相国大人,可是西凉的相国大人早已死透了。 天安和小太后在不远处,别过眼去不忍看熹微的表情,在她们未知的地方,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死亡,眼下的死亡,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 “公主殿下,就才死一个相国大人你就愤怒成这样了?嗯?哈哈哈,看来本王应该早点这样对付你的。”妖蛇王笑着笑着就阴沉下来,“你猜猜接下来会是谁?” 熹微的声音一下子止住,她眼神冷冽地看着妖蛇王,接下来会是谁,谁都不许:“你不如杀了我。” “我不杀你,本王喜欢你那张脸,要留着你,”妖蛇王突然一下移至空中铁笼旁,伸手掐着熹微的脖子,狞笑道,“杀了你,不是我的目的,只要你开口,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结束,我不会再伤害西凉任何一个人。” “做梦!”熹微厌恶地看着妖蛇王,呸了对方一脸。 妖蛇王当即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不知好歹。” 几乎是同时,熹微和天安都握紧了拳头,小太后微不可闻地抬手拍了拍天安,用眼神警告对方不能轻举妄动。她望着古佳公主抬起头抹着嘴边被扇出的血,在心中长长地叹气,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的公主都这样,越是教她认输,她越要反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本王便叫你看看不知好歹的下场!”妖蛇王降落到蛇坑旁边,举手下令,“来人,给我把人带上来!” 众人的心口一滞,不知道妖蛇王会带什么人上来。 熹微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她听到哐当哐当的铁链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她听到划破空气的舞鞭声,她听到女人男人的哀求声……她看到一群官兵驱赶着数百名脚戴镣铐的平民百姓朝蛇坑走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熹微瞬间慌得吼了出来。 妖蛇王摊开手:“还不明显吗?那里来的是第一批,二百人,第一下,我只推十个人。” “畜生!”熹微看着人越走越近,心中惶恐。走过来的百姓也看到了在空中的她,先是惊喜,最后又一个个哭着喊“公主救命”,喊“畜生放开公主”。 天安望着浩浩荡荡的像牛羊一样被赶过来的百姓,心中大恸,虽然这不是她古殷的百姓,但同样是百条活生生的生命。两国不愿交战,怕的就是生灵涂炭,两国交战,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不屠平民,这是普天下的统治者都应当自然而然明白的道义。 “老师。”她轻声喊小太后。 “我知道。”小太后拧眉,忽然站起来朝妖蛇王的方向走去。 天安和另一名婢女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 妖蛇王看着款款走来的小太后,觉得稀奇:“太后娘娘,是来求情的?” “是来劝说古佳公主的。”小太后抬头凝视着空中铁笼子里的人,弯唇笑道,“公主殿下,一柄破剑还抵不上那处二百人性命吗?” 古佳公主熹微对小太后怒目而视。 第257页 小太后坦然接下这些目光,有时候固执真不是一件好事:“公主殿下,你现在没有见到那些百姓跳下去,才在犹豫,等十个人,二十个人,一百个人跳下去时,你就会后悔,你就会同意。” “既然最后结果都是同意,何必死那些百姓呢。” “不如现在就开口。” “你闭嘴!”熹微捏着拳头不忍地看着那些百姓,她的母后跟她说过,落霞与孤鹜二剑是定人界太平的神剑,若遇到天命之人,才能说在哪里,否则,死也不能说。可是母后没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她可以死,西凉的百姓呢? “公主,开口吧。”小太后仍是好心相劝。 妖蛇王见状,仰天大笑了几声,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太叫人没有耐心。 “这十个人的运气可真好。” 一阵黑风卷起,便见妖蛇王迅速移至百姓面前,他一招手,离他最近的十个人便“轰”的一下飞到了蛇坑上空,环绕着铁笼子:“公主殿下,记住他们的脸,是因为你的犹豫,他们才死的。” 熹微看着十个惊恐得的直喊“公主”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嘭”的一声,十个人直直地砸向蛇坑,五彩斑斓的毒蛇在眨眼间便将十个人的身体覆盖,空气里只剩下尖锐的嘶喊声。 熹微尖叫着,喊着不要,住手!可是妖蛇王冷冰冰地站在旁边,直到最后一声嘶喊声停止,才挥了挥手:“留个脑袋,叫我们的公主认认人。” 坑中的毒蛇一下子四散开,留下十个四肢驱赶被啃得血肉淋漓,只剩下一个完整脑袋的尸体。 天安握着藏在袖子里的蛇笛,她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刚刚的一切就发生了。 十条人命在眨眼间没了? 就没了。 小太后几乎是在刚刚一瞬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如果结果已经被预料到,便不会有所动容,可是直到她睁开眼,耳边还回荡着刚才凄厉尖锐的惨叫声。 “公主殿下,接下来,二十个人,你又准备好了吗?”妖蛇王看着坑中盛景,痛快地笑出来。 “古佳公主,开口吧!” 小太后捏着拳头看着空中的人:“你的剑是为了保护他们,而不是为了害死他们!” 熹微捂着耳朵,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来,她的耳边都是百姓在喊“公主救命”,她不知道怎么刚刚的那一幕就发生了,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啊。 “公主殿下,下一批人又来了。”妖蛇王开口。 “不要……等,等……” 然而她的话又没说完,二十个人便又掉了下去。 “公主,第三批,三十个人。” “我说!我说!住手!” 然而那三十个人还是掉了下去。 “在王陵,在我母后的陵墓中。” 熹微哭着喊着,在西凉王后的陵墓中。 妖蛇王拍这手笑起来:“公主殿下,何不早说呢。” 他阴沉着脸,召来领兵的统领:“去取落霞剑。” 领兵的统领颤颤巍巍地看着瘫在铁笼中的公主:“大王,那是王后陵,刨坟掘墓是不是……” “你也想和他们一个下场吗?”妖蛇王淡淡地瞥了眼蛇坑,仿佛在看他心爱的孩子一样,“我的这些小妖小蛇啊,别说什么蛇笛,就是佛祖来了,它们也还是听我的,说咬谁就咬谁。” 统领立马低头不语,招手带了三队人马百来号人,朝王后陵奔去。 妖蛇王不屑地笑了一声,一挥手将铁笼降到地上,毁掉锁链:“愣着干什么,扶公主出来。” 天安慌忙忍着心中的恨意,抢先一步去扶古佳公主。古佳公主靠着铁笼子,几乎是被拖出来的,她的双腿被打得几乎快断了,眼下更是虚脱绝望得没有半点力气,她只能紧紧抓着来扶她的丫鬟的手,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嘴里呜呜噎噎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天安轻轻着她的背,悄声安慰:“公主,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说给古佳公主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古佳公主抬头望着开口说话的人,眼前模糊不清,她先是惊讶,又是惊喜,甚至想要抬手摸眼前人的脸。 天安下意识地别开脑袋,皱着眉又喊了声“公主”。 古佳公主虚脱得将手垂下来,嘴里念了声“龙瑔”。 天安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古佳公主为何要喊她九哥的名字。 她忽地又想起六岁的时候,在九哥书房里看到的画像,画像上的姑娘约摸十岁,她当时还问哥哥是不是画得她,哥哥说哪有藏妹妹的画像的。后来,她再提起画像上的人,想再看看,九哥总是不愿,说不必看了。那个时候,九哥的神情总是很失望。 天安又低头望了眼自己抱着的古佳公主,在这危难之际忽地又些高兴,难不成这古佳公主是哥哥当年的心上人? 幸好妖蛇王背对着她们,才没看到这一系列举动。 小太后盯了天安一会儿,见天安将古佳公主扶到一旁坐着,再无其他动作,再在另一个丫鬟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妖蛇王撩起衣袍坐下,望了眼快要升到中天的太阳,满意地笑起来,去一趟王陵,落霞剑与孤鹜剑都要到他手上了。到时候,只要他杀了两柄神剑的天命之人,两柄神剑便要重新认主。 第258页 他不相信承继白泽神力的大祭司一脉的儿女只懂卜卦,不懂如何变主。 “太后娘娘,日上中天,时辰到了,是不是可以开始卜卦了。”妖蛇王望着小太后,客气道。 小太后捧着龟壳,微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还需要一个条件。” “太后娘娘只管说就是,只要能遂了本王的愿,本王什么都可以答应。” 小太后指着远处半死不活的古佳公主道:“占卜神剑天命之人所在,需要守护两柄神剑的嫡系族人以血祭剑,观血之走向,而判天命之人。” “你是要我把落霞剑放到她的面前?”妖蛇王警惕地皱起眉头。 小太后仍是不卑不亢,认真严肃:“不止是落霞剑,孤鹜剑也要放到她的面前。” “你在耍我?”妖蛇王一下子移动到小太后面前,掌中灵光大现,逼在小太后的脑门之前。 小太后不紧不慢地拿起墨笔在布帛上写着奇怪的字符:“如果不对心中意,与你说话不爱听。别人敬了你一尺,你敬别人一丈零。” “妖蛇王,到时候误了时辰便不怪我了。”小太后望着他淡淡道,“我这问卦帛书已经写好了,至于放不放到古佳公主面前,便是你的事了。” 两人目光相对,妖蛇王盯着对方,沉默了半晌,他才“轰”地一下将手中的灵光甩出去:“量尔等凡人也不敢骗我。” 小太后低头微不可闻地摇头。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凡人如微芥,易可撼苍穹。 第107章 送君千里(二) 六匹马领着三队人马, 在王后陵中一阵倒腾, 才终于带着盛放着落霞剑的七星宝盒赶往祭坛。 祭坛之前的众人, 各有各的心思。 妖蛇王仍端坐在王座上,盯着放在古佳公主面前的装着孤鹜剑的七星宝盒, 目光如鸷,仿佛只要有任何人对神剑轻举妄动,他就会立即斩尽杀绝。 小太后坐在王座之下,嘴唇发白, 看起来有些疲惫, 但与妖蛇王一样,她的目光也是紧紧盯着周身暗沉的七星宝盒。 古佳公主像个将死之人, 伏在放着七星宝盒的桌前,快要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天安心疼地看着古佳公主不停打颤的双腿,却低着头不能言语关怀半句。她又悄悄瞥了眼桌前的七星宝盒, 拳头握得更紧, 眉头皱得更深, 七星宝盒虽唤七星, 却实打实地是一具颜色深沉的掉皮铁盒子,她虽没见过, 却是听九哥提起过,这是她们家的东西, 这是古殷的东西。 “吁——吁——” 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落进耳中, 妖蛇王见领兵的统领将另一方七星宝盒举在头顶, 迈着匆忙的步子赶过来, 才眯着眼睛招了招手:“小太后,东西都已经到了。” 小太后不慌不忙,等着领兵的统领将头顶的七星宝盒送上祭坛,放到熹微面前,才开口缓缓道:“妖蛇王,古佳公主背后的刀是不是多了些?祭坛之上,如此,可不是个好事。” 妖蛇王看着布置在古佳公主背后的十名持刀妖蛇,冷笑两声:“太后娘娘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小太后抿唇笑笑,便低头不语了。 她用帛书裹着龟壳,独自走向祭坛上方。她先是像模像样地对着苍天拜了三拜,然后俯首叩地行了三礼,最后捧着帛书与龟壳绕着熹微和天安走了三圈。这最后一个动作,故意为之,却又虔诚得让人不敢打动,身后的十条妖蛇无奈,只得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妖蛇王勾着阴鸷的眼神盯着祭坛之上的小太后,手中握着一团灵光,于他而言,将两柄神剑交出去,是一场冒险。他愿意冒险,可只要事态超出控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祭坛之上的所有人。 小太后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一套动作,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布帛裹着的龟壳抛进燃着熊熊烈火的青铜鼎中。 龟壳落鼎瞬间,突然火光冲天。 妖蛇王被唬得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下,又赶忙保持着不久之前的坐姿。他见小太后静默地站在青铜鼎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约摸过了半刻钟,突然听到“轰”的一声,鼎中又喷起一束火光,等火光一消失,就是“啪嗒”一声,半块小龟骨从鼎里面炸了出来。 这一炸,把身后站成一排的十条妖蛇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蛇怕火,它们生怕被烧灼得皮烂骨化。 至于天安,她按着小太后说的,全程一动不动地站在熹微身边,生怕熹微撑不住了,可是刚刚,她也被突然迸出来的龟壳吓了一大跳。 虽然她知道老师卜天命所归,并不真的需要这么麻烦。老师刚刚那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做给妖蛇王看的,比如那布帛上涂的实际是一层油,初遇火会炸,在火中燃烧半刻钟,又会第二次喷炸。至于那块龟壳,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龟壳,而是跟龟壳很相似的一种海底石头,鼎中过热时,那石头就会崩裂开来。 小太后见到落于地上的那块温烫的龟壳,喜色满面,她招手知会了一声妖蛇王,平静地开口:“妖蛇王,接下来便是以血祭剑。” “因此处只有落霞一族的守护者,所以只能暂卜这一剑。” “以血祭剑的威力很大,非人族子弟还是退后得为好,否则,到时候,恐魂飞魄散。” 妖蛇王呵了一声,他最讨厌人间这种调调,明明自己都没什么能耐,还非要显得比妖族尊贵一些:“以血祭剑而已,何来如此大的威力?” 第259页 “传下来的规矩中便是这样说的,妖蛇王若是不在乎,便尽管站在身后罢了。”小太后捏着龟壳,看似毫不畏惧地回答着妖蛇王,实在内心颇为担忧。 她待会儿要做得可不是什么以血祭剑卜卦问名之事,她待会儿是要开启这两柄神剑,而这一系列过程中,若稍被人打断,便前功尽弃。 在她之前的问卦中,她已经算到了落霞剑的主人,可落霞剑的主人现在命悬一线,根本发挥不出落霞剑的多大实力。至于孤鹜剑的天命所归,她便要在“以血祭剑”的过程中算出来,虽然她心中已有猜测,但猜测终归是猜测,她要证实,只要证实,她们就能有机会逃走。 若不能证实,她便只能寄希望于落霞剑的主人,希望她能坚持握住落霞剑。 落霞与孤鹜虽出世甚早,可说到底还没有人见过它们的威力,一是因为两柄神剑从没有聚在一起过,二是因为没找到天命所归之人,现在两者皆具,她希望神剑的威力,不要让她失望。 妖蛇王不知道小太后心里经过了这么长一串挣扎,他只看到对方漠不关心的脸庞以及他手下十条妖蛇试图退后的表情:“算了,你们几个,站到祭台之下,围着祭台!” 这是一个很微小与不情愿的妥协,并未让十条妖蛇觉得轻松,却让小太后觉得松了一口气。 妖蛇全部退到祭坛之下,这样的距离,也足够让天安拿剑吹笛抵挡一小会儿。当然,也只有一小会儿,天安一人打不过妖蛇王,这件事她心知肚明。 正想着,她便见天安抬起头悄悄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同她一样,也是十分担心。小太后轻轻扯起嘴角,眼眸藏笑,示意对方不要害怕。 见着笑容,天安握紧的拳头也就微微松开了一些,她不害怕,从小到大,只要有老师在,什么事情都可以逢凶化吉。 小太后攥着那枚龟壳,走到古佳公主身边坐下来。古佳公主虚弱得伏在桌上,眼睛几乎已经阖上。 “公主殿下。”小太后轻轻唤了声。 古佳公主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她睁开眼看着摆在她面前模样相同的两方七星宝盒,内心绞痛。最后的结果原来真的是一样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死了,坟刨了,她的坚持统统没有用,她的周旋统统成了笑话。 “公主殿下,落霞剑的天命之人怎能是如此颓丧的模样。”小太后背对着妖蛇王,面朝着古佳公主将对方扶正,柔声细语却又坚韧不拔,“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呢,公主殿下,振作一点。你不仅是西凉的救世主,还是整个人间的救世主。” 声音虽轻,却犹如重雷落进她的耳朵里。古佳公主满脸伤痕地盯着不远处的妖蛇王,忍着自己的震惊,像垂死之前般,怨恨地盯着妖蛇王。 古殷的小太后在说什么? “公主殿下,您是落霞剑的天命所归之人。” 小太后说得坦然直白。 古佳公主当即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两只眼睛中似乎突然一下有了神光。 小太后感到了对方紧绷起来的背,心中不由笑了一下。果然给万物以希望,才能给万物以生机麼。 不过现下,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在将古佳公主扶正后,她才站起来望了眼天安,礼貌客气地道:“劳烦这位姑娘为我们打开剑棺。” 天安闻声,立刻故作惶恐地站到两方剑盒之前,颤巍着身子伏首叩拜,然后哆嗦地站起来,用力去推两具宝盒之上的剑棺。 然而这剑棺看似轻盈,却重如玄铁。天安咬着下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轰”的一下,把两口剑棺同时推开。 刹那间,一红一白两道剑光直冲上天。 天安被震得一个趔趄直往后退,差点摔下祭坛,幸亏老师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她才一个踉跄地跪到孤鹜剑的剑棺之旁。 “这是怎么回事!”妖蛇王欲往前一步,却被剑光震回了王座之上。祭坛周围的十条妖蛇也被震得飞出去几米远。 “两柄神剑见面,打个招呼。”小太后这话不是回答妖蛇王的,而是回答一脸震惊的天安的。 古佳公主同样被剑芒惊得骇住,她感觉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在吸引着她,可是眼下她虚弱的身子又承受不住这份力道:“我,我该怎么做。”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小太后右手执坚硬锐利的龟壳,左手捧起古佳公主的右手,“公主殿下,忍住。” 不待古佳公主回应,她便捏住那枚龟壳,沿着对方手心的第二条纹线,用力地划了下去。龟壳几乎深邃入骨,古佳公主痛地心头一抽,眉心紧皱,掌中鲜血汩汩横流。 “握剑!别犹豫了!”小太后催道。 妖蛇王和古佳公主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妖蛇王掌中带着沸腾灵光,召唤坑中群蛇,鱼贯而至。古佳公主俯身握住落霞剑,两柄剑都无剑鞘,只见掌中横流的鲜血顿时顺着剑柄朝剑尖涌去。 “天安!”小太后又喊了一声。 天安立即爬起来,左手持蛇笛吹响,右手拽起剑棺朝空中飞来的妖蛇王砸了过去。被妖蛇王操纵的毒蛇和被天安操纵的鸣蛇打成一团。妖蛇王一掌劈开飞过来的剑棺,又被另一块剑棺砸得退到地上。 “本公主骑射第一呢!”天安苦中作乐,低头瞥了眼落霞剑和席地卜卦的小太后,一咬牙,拿起宝盒中白光大作的孤鹜剑,“我剑术也是第一,我不是你的天命之人,但拜托你挣点气。” 第260页 “啊——!” 天安听着强劲的风声,毫不犹豫地朝妖蛇王的方向用力一劈,一白一黑两团灵光僵持在空中,竟然挡住了妖蛇王的一击:“厉害!本公主再接你几招!” 小太后听到了声音,抿着唇下意识地笑了下,额上的汗水却越来越多。她的面前摆着七枚圆形方孔铜钱,她像摆阵似的,不断地移动它们的位置,手速快得就像在赌桌上转骰子似的。 妖蛇王被孤鹜剑震得往后退了半步,他没想到没开启的孤鹜剑也能这么厉害,不过再厉害终究是没开启,他看着执剑的女孩站在祭坛上,已经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哈哈哈,不是天命之人如何控剑!” 他狞笑着,身上顿时张开两对翅膀,护着他朝天安冲去,天安举起孤鹜剑接住了妖蛇王的撞击,可是当妖蛇王张开翅膀,降下灵光时,她便连蛇笛也握不住,抱着剑被拍下祭坛,重重地砸在地上。 “咳咳——咳——” 天安躺在地上,皱着脸侧身一咳,就是一大摊的血。 “居然敢骗我!本王杀了你们!” 妖蛇王狰狞地看着坛上两人,抬手掀起黑色狂风,重重地朝小太后与古佳公主砸去。 天安惊恐地睁大眼睛,拿着剑爬起来,艰难地朝祭台奔去。然而忽然乍起的红色光芒卷着弱小的黑色狂风,顿时掀起巨大波浪,将祭坛周围的东西和人震飞了无数米。妖蛇王被震得飞得最远,直接砸烂了王座。 古佳公主举着剑挡在小太后面前,扯着唇角艰难地笑起来。 天安望着日光下的落霞剑,它的周身泛着炽热又冷冽的红光,剑柄红蓝两颗宝石璀璨耀目,就像傍晚时分,一片落霞中降下去的太阳与即将升起的月亮。 妖蛇王听着周围喊他“大王”却不敢上前的下属,恼怒地抹去嘴角的血液,大吼道:“你又能撑得住多久呢!” 确实撑不了多久!但还能再撑最后一下! 小太后纹丝不动地卜着卦,直到妖蛇王冲过来的瞬间,地上一枚铜钱跳起来蹦到她的手心。她慌忙摊开手掌,一看,吼道:“天安!像熹微刚才那……噗——!” 一口鲜血顿时从她喉中喷了出来,叫她顿时没了力气,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老师!”天安听到了声音,可她赶不过去,她见妖蛇王忽又折返朝她飞来,顿时毫不犹豫地直接划破手掌,握着孤鹜剑的剑柄。可血的走向并没有像古佳公主那样,走得一条直线,而是曲曲折折地走着一条弯线。 “给我去死!”妖蛇王怒吼。 “先接住我这一招!”古佳公主双手捏着落霞剑朝妖蛇王用力一劈,凛冽剑光竟然在地上划出一道裂口来。 妖蛇王本以为他能躲过,可是最后,他还是被剑芒震得飞了出去。 “大王!大王!”周遭一群妖蛇着急地大喊。 妖蛇王躺在地上:“看戏好看吗!愣着干什么!上啊!” 熹微看着蜂拥而来的妖蛇,听着刺耳的百姓尖叫与马鸣,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的力气好像在那两下中用光了,她再怎么努力都站不住,她只能看向远处的天安,张着嘴无声地问:“好了吗?” 好了吗?好了吗? 天安也着急啊!她看着熹微握着剑一下子倒下去,想着来不及了,顺手牵了一匹好马,握着剑直接朝祭台冲了过去。 妖蛇王见状,瞬间一跃而起朝天安冲去,天安抖着剑,着急万分:“快点快点,争气点啊!” 风声转瞬而至,天安一咬牙,抱着头正要跳马,却听见“叮”的一声,她手中的剑瞬间挣脱开来。 天安抱着头趴在马上,回头去望,震惊地看着孤鹜剑横起一片白色光芒,不费吹灰之力地抵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妖蛇王后,自己攻击起了妖蛇王。 “你太棒了!”天安惊喜得大喊,催着马往祭坛奔去,没想到孤鹜剑会自己作战,难道是因为她精力充沛的缘故? 天安一个踏马跃上祭坛,她先是把古佳公主扛着横放到马背上,又着急地抱起老师,拿上落霞剑,跨上了马背。 不是她对古佳公主不好,是两个人都躺在她怀里,容易掉下去。 “驾!”天安骑着马,目标明确地往王宫外冲,“孤鹜,过来!” 妖蛇王在孤鹜剑的攻击下明显占了下风,但是似乎由于天安并不是孤鹜剑真正的主人,孤鹜剑的威力并没有发挥到想象的强大。 天安可不想恋战,见妖蛇王被重击在地,她立即喊道:“孤鹜,斩断他们脚上的镣铐!” 孤鹜剑真的听得懂人话,只见它扑向人群,在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中,一转眼切断了所有人的镣铐,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自己在地上打了个旋儿,一下子斩断了在场所有蛇的七寸。 “跟着我跑!我送你们出王城!”天安对着人群大吼。 发懵的百姓见脚上一阵轻松,瞬间明白过来,一个个地跟在天安后面跑。 而领兵的统领全程震惊地站在原地,不敢移动分毫。他手下的兵亦是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但当看着那些逃命的百姓与碎了一地的蛇时,他们又捂着脑袋惶恐地尖叫起来,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 第108章 送君千里(三) 跟着冲出王城的百姓知道不能一直跟着天安, 他们在杂乱地嚎了几声“多谢相救”与“保护好公主”之后, 便纷纷跑向一些偏僻的小路。 第261页 天安并没有阻拦, 毕竟带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批西凉子民逃离西凉,原本就是件不靠谱的事。能带他们离开王城, 已经算是彼此之间的仁至义尽。 她回头望了眼远处黑压压一片追过来的军队与盘旋在空中嗡嗡作响的孤鹜剑,毫不犹豫地催着身下的马儿赶路,毕竟,她可不知道这有自己想法的孤鹜剑会在什么时候, “啪”地一下, 失了神威,落进她的怀中。 当初顺手牵马时挑的是领兵统领的汗血宝马, 这让天安省了不少半路换马的功夫,但是到底是载了三个人,这马儿再厉害, 也不是神仙, 它会累的。 果不其然, 等天安骑着马一路狂奔至她初次进西凉的那座边城时, 马儿就已经低着头,不停地摇尾巴与喷气, 有些不愿走了。 天安骑在马上,召回剑鸣声越来越小的孤鹜, 拽着缰绳, 眉头紧锁, 想着该怎么办。 幸亏现在是傍晚, 集市散去,人烟稀少,没多少人注意她,就算注意到了她们的不对劲,一般人也不愿多管闲事。至于那群跟在她后面跑路的官兵,想必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她。 虽然如此,但此处肯定也是不能久呆的,天安望着沿路的酒楼茶馆铺子,她得找一些能出城的人马,像来时那样,偷渡出去。驿站应该有这样的队伍,但是,她又该去哪里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呢? 天安低头望了眼怀中双眸紧闭的人,抬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又抱得紧了些,自己得尽快了。 “公主,公主!” 天安正拉着缰绳着急地打转,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酆都话,她立即四下望了一眼,那人又轻轻喊了一声,她才抬头看见某间已经关门的客栈忽然打开了楼上的窗户,有个熟悉的人从里面悄悄探出头来,伸出手指着急地冲她比划了下。 天安皱眉,怀疑自己看错了,那几个手势是古殷的官兵行军打仗过程中独特的手势,刚刚那仲老板怎么会?对,正是那日帮她进城的商人仲老板。但当她看到远处守关台放飞的六只信鸽时,便突然一下明白过来。她又望了楼上的人一眼,见对方阖上窗户,便立即赶着马故作镇定地绕到巷子里,然后顺着仲老板的手势,避开闲杂人等,左拐右拐,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这两位是……?”昔日掩护天安进城的仲老板望着马上重伤的两人,慌忙招手喊着身边的小厮,“愣着干嘛,抬进去啊!” 这一声“公主殿下”,天安就更加确定了对方身份。古殷王朝有在他国安置细作的习惯,这个细作分为很多种类,眼下仲老板这类的就是官商细作。天安听着对方自报家门“酆都官细仲进邦”,又问了几个特别的问题,才终于放下心来,指着熹微道:“把她抬进去吧,这个我自己来。” 仲老板赶紧应了声,然后打量了眼载着天安一路而来的汗血宝马,犹豫地道:“公主,这马,是官家的……” “麻烦仲老板想法子处理掉吧。”天安抱着小太后,回头望了眼那匹汗血宝马,有些不忍,但还是转头走了。 马确实是匹好马,可若是官家的也实在没有办法,仲老板招呼了声小厮:“把它赶紧处理掉。” 等天安一抱着小太后进客栈,就发现里面站了约摸四五十个西凉人打扮的伙计,她警惕地又要拿出孤鹜剑,便见那四五十个人忽然都齐齐跪下,道了声“公主千岁”。 “公主殿下,您放心,他们都是跟我一样的。”仲老板赶紧开口解释,“有的是江陵府的,有的是洛阳的,有的……” “那……免礼吧。”天安悬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眼下她也没时间去感慨他乡遇故知,而是焦急地道,“仲老板,请问有大夫吗?这是太后娘娘,她受伤了。” 仲老板的瞳孔一下子瞪大,他只听说过宫里的几个人,可却是万万没见过的。他没想到传说中的小太后居然也会在西凉:“有有有!公主快进去!” 听到这话,天安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抹笑容。 客栈最安全的一间天字一号房门口。 “公主,要不您还是坐下歇会儿吧,大夫一定会治好太后娘娘和另一位姑娘的。” 仲老板站在天安边上,天安站在门框边,焦急地看着屋内的两名大夫,这都诊脉了小片刻钟头,怎的还不见大夫吭一声:“我没事,我不累。” 仲老板叹气:“那我给公主倒杯茶来。” “不用,我不喝。”天安眼睛仍盯着屋内,耳朵却听着客栈外的动静,皱起眉来,“守关台吹号角了,是不是要过来了?” 她就说那群官兵怎么后来越追越慢,她原本以为是对方累了,刚才在外面看见那六只脚爪绑着蛇的鸽子才明白,对方是传了信过来,要边境处的守关台在此处堵她们。不过,幸亏那传信的鸽子并未比她快多少,否则,她们现在可能就被抓了。 “公主放心,这屋子,不熟悉的人是找不到的。”仲老板笃定地道,这间客栈与其他客栈在内部的建造结构不同。搜查的官兵为了不错过每一间房间,都是俺顺序来的,可是这间屋子建造了木板升降,当你上二楼时,这间屋子在三楼,当你上三楼时,这间屋子又会降到二楼来。古墓中常设计这种结构来防备盗墓贼。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会过来,你们在西凉王城也有人?”天安听到仲老板的解释,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第262页 “没有那么多人手,是通过公主令得知您是公主后,派了伙计跟过去的,前几天,那伙计传信来说西凉王城在大肆抓人,我就怀疑这件事和您有关,于是就早做了打算,没想到您在今日过来了。”仲老板道,“公主,王城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有……太后娘娘怎么会……” “西凉王城确实是出了事,王宫的人多被妖蛇王控制了。”天安顿了顿没说小太后的事,毕竟各地细作多是为当地官府效劳,而官府又效忠于皇帝,她怕这事说出来,她们会窝里反。 仲老板看天安的表情也明白了,有些事不用追问。虽然用脑子想都可以想到,堂堂太后娘娘,如若不是皇帝授意,怎会到西凉去,还受了一身伤。他们酆都虽天高皇帝远,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塞北的局势。 “现在不追究这些了,”天安摆摆手,沉下眉头走进屋内,“我的打算是尽快出城,如果诊断一个晚上,大夫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话。” “这……”仲老板也有些着急,眼下的局面,出城实在有些困难,“老杜、老覃,你们俩诊断了这么久,有没有事撂一句话!” 两名花白胡子的大夫皱着眉头,齐齐转过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天安。 老杜指着熹微,虽叹气,但并未表现出一脸绝望:“公主,这位姑娘,身上的腿伤和鞭伤并不打紧,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但比较难的是她气虚太弱,得用药补上个三天,才能再用针灸将她弄醒,弄醒后又要修养多久,就要到时候再看了。” 也就是有救。 天安舒了口气,转头望向一脸凝重的覃大夫时:“老大夫,太后娘娘的状况?” 覃大夫是个年约五十岁的老者,虽头发花白,但平日精神矍铄。不过,平日是平日,眼下,这名大夫可就一脸憔悴:“公主殿下,这……老朽不敢说啊。” “有什么不敢说的!”天安坐到床边上,看着纹丝不动、没有平时半点冷漠劲儿的小太后,抬头懊恼地道,“对不住,老先生,是天安不好,您继续说。” “唉,公主,兴许是老朽医术浅薄,太后娘娘她……不会死,但是却醒不过来。” 这话一出,让天安和仲老板同时惊在了原地。 仲老板难以置信地看着覃大夫,这位覃大夫可不是山野村夫,早年的覃大夫可是宫中御医,因不想掺合后宫妃子之间的争斗,才决定来西凉当一名细作,真正为国做事。覃大夫看着仲老板不相信的眼神,仍是摇着脑袋叹了口气:“公主殿下,那老朽便先出去了。” “等等,老先生。”天安慌忙喊住对方,她不信老师醒不过来,老师明明说只要她不透露第三个天机,她便不会死,老师不可能骗她,“没有办法了?兴许太后娘娘只是短暂的醒不过来,并不是永远醒不过来。” “老朽没有办法。” “那谁有办法?”天安盯着老大夫的表情,皱着眉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如果前朝的两位神医还活着的话,兴许有办法。”老大夫捋着胡子直摇头,“不过,古殷破城时,他们就殉国了。” 天安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道:“他们?他们的女儿还活着!我认识!” 老大夫当即一惊,难道是他在这西凉呆久了,竟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还活着?” “还活着!还活着!”就是敖泧姐姐。 “可是……神医的女儿,未必就是神医啊。”老大夫平静下来,又摇头叹气,“若是神医……这些年来,应当也有了些名气。” 天安立即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是啊,敖泧姐姐确实会医术,也确实医术高超,可是这些年来,与那些同样从太医院学成的弟子相比,倒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老覃!”仲老板瞪了老大夫一眼,可真没眼力劲儿,“公主啊,您别信他的,古殷人才济济,英才辈出,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能将太后娘娘救醒的人。” “只要我们出了城,回了古殷,一切都好说。”仲老板耐心宽慰。 “砰——” 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巨大的踹门声。 天安一下子便坐正身子警惕起来,皱眉道:“人来了?” 说完,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小太后,仿佛要确认对方是否还在身边一样。 仲老板招了招手,把门轻轻带上,示意众人别出声,而自己趴在门旁,听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是搜查的官兵来了,听脚步声,应是有两队人马。仲老板示意两位大夫就位,两位大夫立即站到一处书柜旁边。仲老板又回头望了眼天安,天安点头,表示她明白该怎么做。 楼下吵吵嚷嚷了一阵子,便有统领带着官兵逐层搜查。此时的天安她们处在三楼,待听到脚步声上三楼时,仲老板就挥了挥手,两位大夫立即转动书柜,整个房间便开始往下沉。 天安秉着呼吸,望着小太后,这个过程是十分危险的,若对方心思敏感,是可能发现端倪的,毕竟,按照常理,一个住店的正常人不太可能把屋子弄得像搜查后那样乱。 果不其然,等她们降到楼下,就听到楼上的官兵在质问住店的“客人”,为什么把房间弄得那么乱。“客人”只得装怂,编了一出“出门晦气,回来撒火”的谎言。 不把细节说全,是撒谎骗人的一个最常见的方式。 第263页 毕竟……如果把细节说全,就有可能漏洞百出了。 仲老板摆摆手,示意天安没事,细节不会错的。原本住在二楼的大爷现在已经换成了一个少年。 天安抿着唇,不安地握着手中的剑,如果出事,希望孤鹜剑还可以再帮她一次。 “你说你出门晦气?”搜查的统领盯着哆哆嗦嗦讲话的少年人,“给本统领按时辰说说,怎么个晦气法。” 少年人愣了下,他本以为像晦气这种东西,没人愿听的:“呃……小人今天卯时出门,准备去集市上逛逛,结果在集市上踩到颗糖葫芦,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幸亏摔得没事,小人爬起来又往前走,结果遇到个卖菜的小贩不长眼,扔了个臭鸡蛋在路旁,我又踩到了臭鸡蛋,辰时,我逛累了,找了一家铺子吃面,结果面里有老鼠屎,巳时……午时……未时……申时小人实在受不了,便气冲冲地回客栈了,大人您看,小人都说了,您……您就别拿刀冲着小人了,小人得赶紧把屋子收拾好,不然您们一走,客栈老板就该找小人算账了。” “都说完了?”领兵的统领哼了一声。 “说……说完了。” “很好,那现在给本统领倒着说一遍,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领兵的统领望着屋内乱糟糟的陈设,听着人磕磕巴巴的陈述,不由得冷笑起来,“来人,给我把这说谎之人带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说谎!” “大人,小的没有说谎啊!” “以为本统领这么好骗麼?有些事根本就是你现场编造的,所以你正着能说,反着却不能说。”领兵的统领拿着刀走出去,“来人,把这间客栈给我重新搜一遍!” 第109章 送君千里(四) 躲在屋里的仲老板听到这声“重新搜一遍”, 当即有些慌了神, 这重搜一遍发现屋子里的人对不上, 岂不当场就露馅了。 天安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按着剑咽了咽口水, 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硬碰硬。 “公主,公主,您的剑……” 天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正想着该怎么办, 便被老大夫突然出声唤回了神,她的剑?她的剑怎么了。天安好奇地低头望去, 只见孤鹜剑剑身萦绕着点点白光,那些白光慢慢飞起来,像是要去往空中, 但由于缺少某种力量, 它的速度非常慢。 天安皱起眉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之前划过一遍的左手掌伸到了刀刃边上。接着下一秒, 在她意料之中的,吸着血的刀刃将灼热的液体变成轻薄的红色灵光, 令它与白色灵光交织在一起,然后出乎意料的, 两团灵光在一束耀眼光芒后, 变成了一个中指高矮的小人。 天安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 震惊地看着穿着一身白衣, 眉间一点朱砂痣,有些性别难分的小人:“你是?” 难道是神话传说中那种有自己意识,在关键时刻会保护主人的剑灵? “怎么是个女孩子?”小人个子不高,脑袋几乎占了整体的三分之二,他瞪着大眼睛疑惑地看了眼天安,又低头看了眼她手中的孤鹜剑,然后又咬着手指头诧异地看了眼天安,“你开启的孤鹜剑?咦,我的主人是个男孩子啊。” “……”竟然还会说话的,天安抿着唇笑不出来,从她开启神剑,看见曲折的血纹路时,就知道自己不像熹微一样,是神剑的真正主人,“孤鹜剑应该是我九哥的,但他不在,危难之际,我就听从大祭司一脉的卜卦箴言开启了它。” “嫡亲九哥麼?”小人歪着脑袋。 天安点头。 “那就是了,怪不得我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别扭呢。”小人望着天安,弯着眼睛笑起来,“那你别害怕,我帮你解决坏人。” “能……不动手吗?”天安见识过孤鹜剑的威力,她可不想一批搜查官兵倒下,又来第二批搜查官兵,到时候,恐怕这客栈就血流成河了。 小人咬着粉嫩的下唇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只见脑袋大身体小的剑灵跳到窗台上,不知道四处观望了些什么,然后回头对天安道了句“我只能帮你周旋两天哦,妹妹你要记得赶紧把我交到哥哥手上,叫他半个月内重新启封一次孤鹜,不然孤鹜剑的神力就没落霞剑纯粹了”,便从窗户缝里跳了出去。 天安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听到后院外边响起一阵马鸣,驻守在外的官兵忽然大喊:“统领!她们跑了!跑了!” 隔壁的搜查动作瞬间停止,刚刚说话的统领趴到窗户边看了一眼,立即大声道:“追!西边!全部给我追!” 整个客栈顿时人仰马翻,只听得官兵的长靴哒哒哒地踩在楼梯上,一个比一个着急地往门外冲,仿佛谁抓到了谁就能提前一步加功进爵一样。 天安和仲老板大眼瞪小眼,惊叹地同时趴到窗户边上去,只见明朗的月光下,与她背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骑着一匹马,带着两名重伤的姑娘,发疯一般朝与出城相反的方向奔去。她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大批官兵。 楼上的少年人还没从自己要完蛋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整个客栈便顿时清静下来。 “难不成真是悬赏令。”天安摇着头自言自语。 仲老板惊得嘴巴都张圆了:“公主,那是……那是你和太后娘娘……一模一样的你们诶,太神奇了。” “还有那匹马,明明都处理掉了。” 第264页 “见多了就不觉得惊奇了。”天安郑重地看了仲老板一眼,又望着同样愣在原地的两名老大夫,捏着拳头咳了一声,严肃地道,“仲老板,咱们只有两天时间出城,先想个法子出城吧。” 说完,天安看着放在熹微身边的落霞剑与放在老师身边的孤鹜剑,又道:“有劳两位老大夫下去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剑鞘,剑太快,怕伤人。” 两位老大夫明白了意思,立即点头出门,留下天安和仲老板两人。 天安见人离开,对着仲老板就是行了个大礼:“有劳仲老板了,若非您搭手相救,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仲老板赶紧摇头,从自己怀中掏出装有公主令的香囊:“公主言重了,这是微臣应尽之义,这公主令,微臣要不得。” “既然送你了,便是你的东西,”天安拒收,“仲老板留着吧,兴许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当了买个钱也值不少,得了钱早点与妻子儿女离开酆都,去江南过太平日子。” 天安态度坚决,仲老板也只好收下。 “公主啊,这出城,这两日肯定是有些困难的,这话微臣之前就说过。”仲老板请天安坐下后,便不再多说闲话,回归正题,“不过也不是没办法,你知道西凉最近在偷偷往玉岭一批一批地送蛇吗?” 天安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想干什么?玉岭大多雪山,蛇不适应那里吧。” “哎,什么稀罕玩意没有呢,听说是专门的养蛇人弄出来的,什么环境都适应,我们当中还有人专门买了两条,就关在瓶子里养在后院呢。”仲老板道,“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可以借送蛇队的身份把人弄出去,那些官兵一个个胆子也小,只敢瞟一眼,不敢真的去查蛇。” “这个可以,到时候只要让弄个上下隔间,让蛇咬不到太后娘娘她们就行了。” “微臣就是这么想的!”仲老板激动地道,“那微臣现在就去准备。” “等等,让我先去看看那些是什么蛇。”天安眯着眼睛道,偷偷运蛇去玉岭,绝对没那么简单。 夜半,三更天,屋外的月亮爬进了阴云里,灭了烛火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天安没另找一间屋子,而是和衣躺在小太后的身边,并没有睡着。小太后除了被天安往床里面抱的时候被迫动了下,其余的时候都像现在一般,睡得安静而无忧。 漫长的夜里,天安望着房梁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面向小太后,把手伸进被窝里,握着对方的手苦涩地笑了下:“老师,你要是现在醒着就好了,不然,我就不至于困扰成这个样子。” 或者,再困扰,都会觉得不算什么事。 她去院子里看了,那两条蛇通体纯白,若放在玉岭雪山之上,几乎可以与其融为一体。古殷士兵攻打西凉,可翻越玉岭、北走茶马古道、南过大江。玉岭是最好走的一条路,若到时候山上都是这种毒蛇,那简直就是防不胜防。而且,这种蛇会变色,她驱着它们出来爬到地上,它们就变成了土灰色,所以若放到了其他两条通途中,那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眼下,不知道已经运了多少过去了,也不知道舅舅他们注意到这事没有。 但庆幸的是,就算是这样的蛇,同样也怕火,因此它们并不会成为致命的一击。 天安就在黑夜中这样思索着,想了一会儿战局,又转头想到了眼前人的身上。 不知道老师原谅她没有,不知道老师看了那封信没有。天安扯着嘴角笑起来,应该是原谅了,否则在西凉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担心她的安危。也应该是看了,否则肯定会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连抱都不会让她抱的。 既然看信了,没生气,也就是说,其实内心是同意了?天安自顾自地越想越发散,大有一种明日天下就安定,她就能娶老师的感觉了。那时候九哥当了天子,一定不会难为她,只要九哥放过她,那一切都不会有阻碍。到时候,她就要和老师一起出宫,然后一起乘船去江南,寻个漂亮的地方住下来,白日一起游山、一起种花、一起下棋,一起吃肉,晚上一起睡觉、一起去抓萤火虫、一起看星星……于是等江南住腻了,她们便骑马去看看传说中那些神奇的仙境,听说往南走有天涯海角,往北走看得见五光十色的夜空,到时候,便把这一切都逛完,弥补在深宫中漫长又勾心斗角的时光…… 天安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再次睁眼时,天已经亮了,她们要准备出城。 仲老板不愧是数年混迹在当地商人中的老手,辗转了两次,他便弄到了五车蛇。五车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危险得很,于是天安便只要仲老板和会赶蛇的两名伙计一块儿出城,其余人则按照自己原有的生意,尽快出城。 把老师和古佳公主装进蛇箱这个做法,天安多少有些不放心,生怕那条蛇不长眼睛,太过凶戾,把隔层弄断,因此为了安全起见,天安把蛇装箱后,便在留了两条温顺的蛇后,把剩下所有的蛇都催眠了。 一行人准备好了就打扮成运蛇商的模样,一脸淡定地出城。她们选了日头最旺的时刻,因为那个时候官兵比较爱打盹,但该拦还是会拦的。 天安一边给官兵塞钱,一边落落大方地给对方说自己后面装的是蛇,官兵不信,天安就掀开一点盖子,吹了声口哨,立即有蛇吐着蛇信子探出脑袋来。天安熟稔得很:“这蛇,午时易打盹,才特意挑这个时候出城,您们想来也知道,近几日多得是我们这样的送蛇人。” 第265页 士兵眯着眼睛打量了天安几眼,说要去禀报统领。天安顺势调侃了几句,这有几个统领呢,昨儿还看见有统领在城中带兵抓人呢。士兵瘪嘴,让她少问不该问的。天安哦了声,就开始偷偷打量起西凉的边境防御来。西凉的边境防御士兵很少,大概是因为有玉岭、古道、大江三处天堑相隔,易守难攻的缘故,但只要内部有人配合,她们再从正面冲锋,攻下西凉就是很简单的事了。 天安扶了扶帽檐,想起古佳公主和她的弟弟,她带古佳公主离开西凉,一面可以看作救了她,另一面也可以看作把对方当作了人质,威胁西凉王子的人质。西凉王子肯定不想妖蛇王统治西凉,但也不想古殷攻占西凉,到时候,古佳公主就是很好的筹码。 “行了,愣着干什么,可以走了。”士兵把通关牌扔给她,“半路注意点蛇,听清楚没。” 天安点头哈腰应了几声,转头便驾着马车冰冷冷地离开。 车轮子轱辘轱辘地打转,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带着这条痕迹离开,顺着这条痕迹回来,她相信,迟早有一日,古殷会吞并西凉。 ※※※※※※※※※※※※※※※※※※※※ 要开学啦!!然后,以后更新就十二点以前,不保证九点啦,有事实在不能更我会文案请假~ 第110章 送君千里(五) 运蛇的马车一路火急火燎地绕过阴山, 在驶进古道的当口, 差点被古殷的军队惊得翻下山崖。幸亏天安眼疾手快地拽住缰绳, 马儿才在惊乱中停了下来。 古殷的统领一看是天安,惊吓得立刻请人上去搀扶, 天安余魂未定地道了声不必,赞扬了一声领兵的统领警惕性强,才让人把装蛇的箱子搬回去。 实在是误会一场。 花将军见到天安时,先是拿起军棍在手上舞了两下, 见天安一跪下, 又吓得立即把人扶起来,一口一个“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要是出事了,舅舅可如何是好”,天安被人箍得紧紧的, 鼻子痒痒, 眼泪汪汪地道了句“舅舅对不起”, 花将军就彻底没辙了。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天安哭了两声,大概是觉得舅舅在身边, 心里终于安稳了些。不过等那两声哭完,她又立即吸着鼻子讲了在西凉发生的事。一是老师带回来了, 但是由于卜卦反噬, 大夫说她会一直昏迷不醒, 二是两柄神剑启封了, 三是西凉政变已久,西凉的古佳公主被她救了回来。 花将军听到这些事时,嘴巴就没合拢过,他皱着眉深思,自己平时是不是太小瞧这丫头了,不过半月功夫,就搞出这么大的名堂,但转念一想,又觉本该如此,怪不得当初等不起他的十天半个月,如果当时真信了他的,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但过去的事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花将军听到天安说了两柄神剑启封以及小太后晕倒的事后,立即做了决定,他传信一封给九皇子,让九皇子沿着最快的一条官道南下,而与此同时,天安带着小太后、两柄神剑与古佳公主北上,尽早碰头,确保把一切交由九皇子后再折返。天安听懂了花将军的意思,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舅舅一定要让她折返,见对方面色不善,天安一细问,才知道又是她那皇帝老子在整幺蛾子。 木桑部落许是害怕赵将军与九皇子率领的两支军队,突然又向古殷提出交好,古殷的皇帝就是怕打仗,见对方一求和,立马应承。而木桑又怕古殷出尔反尔,仍要求和亲,这一下,他的要求放低了,说如果公主不可以,那么将军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谁会把将军的女儿嫁出去和亲,于是说白了,还是挑的公主。 天安听完这事,实在是觉得好笑。 哎,她尚且不论什么国家关系,单父女情方面来说,她这个父皇,实在令她失望。 花将军也只好拍着天安的肩膀道了句:“快送太后和古佳公主走吧,记得回来,天高皇帝远,他没辙的。” 天安低头嗯了一声,临了嘱咐了一件西凉运蛇与古殷细作的事,便出帐篷领兵。 孟娘站在帐篷外等了许久,天安望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弯着眉眼笑了下,叫其与她一块儿,她好顺道将对方送离酆都,寻个好去处。 孟娘没应声,低头默默跟在天安身后。 北去的官道上,百名铁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走得飞快。途遇关卡,一见车中是公主,又忙不迭地放行。要知道,中原的小兵小将最害怕遇上的就是这些驻守边关的将士,一边是摸着油水耀武扬威地生活,一边是寒风雪岭刀尖舔血中生存。这么大阵仗的护送,叫他们不由得揣测是不是边关出了大事。这样一想,不少人都岌岌可危起来,琢磨着要出什么大事。 毕竟,在古殷百姓的眼里,巫山、阴山与燕山一破,就是外族铁蹄肆虐之时。 马车内,躺着两个人,坐着两个人。 孟娘端着一碗热粥,在天安迟迟不吃后,才无奈地放到檀木桌子上,她看着天安一直看着的姑娘,担心道:“公主,粥你不喝,这些糕点你也不吃一块,光这么看着,太后娘娘也醒不过来的。” “公主,要不,还是吃一点吧。” 天安木讷地摇头,没胃口,吃不下。 “可是公主……” “嘘,孟娘,不要吵,安静一点。”天安偏头看了眼孟娘,冲她笑了下,“快到江陵府了吧。” 第266页 孟娘闻言看了下地图,又掀开帘子望了眼窗外的界碑,抿着唇点点头。这一路上,公主都在问她,是不是到了某处,每一次都精准无比,仿佛沉默不语的时间都在心里一点点地计着时辰。 “啊,那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能碰到哥哥他们了。”天安耷拉着脑袋,低下头苦涩地笑了下。 碰到九哥和敖泧的时候,她就又要和老师分别了。虽然这是好事,因为老师有机会可以醒过来了,但是不知怎的,她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好像过了小时候,和老师在一起,就没有快乐的时光。虽然,看见老师时,她总是很开心的。 “公主……”孟娘看着躺在床上的太后,出声安慰,“公主别这么忧愁,待攻破西凉时,您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太后娘娘一定福寿安康地在宫里等着您呢。” 天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来,她没说“你不懂”,怕伤了孟娘的一番好意,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也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她以前很自信满满,觉得一定能回去,可是去西凉一趟,当她亲眼看到了那些妖蛇的力量后,她便有些不敢保证了,如果当时她的手中没有孤鹜剑,那她现在肯定已经命丧黄泉了。 妖蛇会来,还有什么会来呢?传说中的魔族会来吗,如果连他们也来了,她不敢想象人间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而那两柄分属于不同主人的神剑,能否抵抗人数众多的妖魔呢?很多很多的如果与假设,让拿着剑的她瞬间没了把握。 见公主不说话,孟娘也不知道如何劝慰了,但她不想看到一直活泼可爱的公主突然如此叹气连连。她转头又望了一眼太后,心中叹气,刚站起来,就被天安一下伸手拦住:“要干什么!” 眉头拧起来,语气凶煞,一瞬间竟然有些吓人。 孟娘愣了下。 天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立马把手放下来,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婆婆,你要做什么?” 孟娘也跟着笑起来,有些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公主,我就是想起身收拾一下这桌上的糕点。” “您以为我要干什么啊,第一次瞧您这么凶。” 天安赶忙摇头,刚刚她想得太入神了,突然站起来的人虽然没有别的动作,却让她误以为对方要攻击她身后的人:“不好意思啊,婆婆。” 孟娘摇头,明白了:“以为我要伤害太后娘娘?” “没有的事。”天安摆摆手,这怎么可能。 孟娘瞧着天安掩饰的动作和不住往身旁瞥的眼神,忽然就来了兴趣:“公主,您是不是特别敬佩您的老师啊?” 天安啊了一下,又立马点头。 敬佩麼?她低头看了眼躺在她手边的人儿,眼睫毛翘翘的,两瓣嘴唇抿在一起,微微上扬,脸蛋白净,看起来像一尊睡着的小玉佛。小玉佛阖眼时安静乖巧,睁眼时冷漠疏离,这样的人,她可不敬佩,她最喜欢。 “公主,您说谎时,会下意识勾手指。”孟娘见提到太后娘娘,天安没那么难过,便又接着说道。 天安立即把两手松开,蹙着眉尖嗔怪道:“婆婆。” “哎,婆婆也没说公主什么啊。”孟娘摇头,坐下来望着天安,先是温柔地笑了下,又正经地道,“这一路上,公主您可是寸步不离太后娘娘啊,连抱都要自己抱。” “她受伤了,昏迷了。”天安耷下眼角,“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 用“她”称呼太后娘娘? 孟娘又想起天安不顾一切去西凉救人这事,心中突然间有些不太适宜的想法:“公主……您是不是……” “不是的。”天安立即摇手否认。 这回轮到孟娘啊了一声,笑出来:“婆婆还没说是什么呢?” “是的。”天安又认真点头。 “啊?”孟娘看着天安一秒钟内变了两个答案,扶额叹息,“公主,您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天安咳了一声,咬着下唇尴尬地笑了两声:“婆婆,要问什么?” 语罢,还咽了咽口水,十分紧张的样子。 孟娘活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情啊爱啊没见过,有些东西,她不觉得奇怪,就是一时间有些惊讶罢了。公主才多大,去年十四,今年十五,于太后娘娘而言,其实真是个小孩子,连悲伤难过与满腔关心与爱意都藏不住的小孩子。有些事,甚至不用外人多猜,一个眼神就泄露了万千。 “婆婆想问,公主您是不是把太后娘娘当作母后对待了。”孟娘原本就没打算直接问出那句话,“公主是不是喜欢太后娘娘”,这句带了意味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天安皱了下眉,回答得果断:“不是的。” “不是的。”天安望着孟娘,又说了一遍。虽然确实是老师带她长大,但是她从来不把对方当作母后,甚至,在孟娘说之前,她都没这样想过。 至于为什么,这实在是太难说了。 反正她早就对老师图谋不轨了。 没有理由的回答让孟娘实在接不下去,她就只能点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一段对话。 “不过,婆婆啊,我之前有把您当作母后看。”天安说着笑起来,“你给我洗脚和敷药草那次,我很开心。” 第267页 孟娘慌忙摆手:“公主,千万别这么说,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娘瞧见有人真心为我好,在天上肯定特别开心。”天安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不像我那个父皇,呵呵,只想着怎么把我利用得最好。” 孟娘的笑僵在脸上。 天安偏着头,哼了一声:“不回去正好,反正我不想再见到他,真不是我说那个老头子,越活越回去,皇后不爱他,一众儿子想篡位,朝臣不服他,他偏偏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得很。” “九哥早就不喜欢他了,就我这个女儿对他还有半点感情,隔三差五地还要去跟他说说话,他呢,只想着后宫的美人,我什么都不想要他的,后宫的美人却想把他的所有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儿子,他却觉得那些女人的谄媚是对他好,真是可笑。” “公主……”孟娘不敢对皇帝妄加评论。 “他日后要是被篡位了,那就是活该。”天安忍不住继续道,“如果是九哥篡位,那我就帮着九哥。” “公主!”孟娘叫天安不要说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天安撇了撇嘴,她说的是实话,朝中权力斗争之下,迟早要来这一遭的。 孟娘见着天安较真的表情,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天安说的是对的,甚至她心疼这个小孩,可是她仍希望公主记住,越长大越要谨言慎行。 有些话,在她面前能说,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周围百名铁骑,虽是花将军的人,可到底人心难测,她不是仅仅指这些铁骑,她说的是所有人。 两个人一沉默,车厢便彻底安静下来。 天安低着头捣鼓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头,才掀开车帘往外望了眼:“婆婆,过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孟娘答。 “我们只剩半个时辰了吗?”天安愣了下。 孟娘望了眼小太后,忽然道:“公主,您在里面歇歇吧,我出去帮忙驾车。” “等……”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孟娘朝她点头,然后弯腰推开马车门走了出去。 “哐”的一声,马车里便只剩下天安这一个还清醒着的人。 “只剩半个时辰啦。” 天安皱着眉头,似哭似笑地又说了一声。 “只剩半个时辰了。” 天安回头看着小太后,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 天安忽地躺下来,掀开小太后的被子,把对方抱在怀里。对方一动不动,她就只能越抱越紧,然后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鼻子一酸,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 “老师,我能抱你半个时辰吗。” “你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但我不亲你,真的,你放心。” 马车内的两人紧紧相拥,自顾自地说着胡话的天安没有看到她的老师在某个瞬间其实睁了下眼睛。 但也仅仅是那一下,在天安忽然泣不成声地说“老师,天安爱你”的时候。 马车离开酆都,过江陵,至汉中停下。 彼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一程,竟然是她们在人世间共同走过的最后一程。 甚至人世间的最后一面。 第111章 青山有幸(一) 敖泧跟着九皇子偷偷南下汉中, 在见到天安带着小太后与西凉的古佳公主时, 都忍不住大为吃惊。她们只听九皇子说有要事相求, 却没想到是如此一等一的大事。 天安沉默着没解释别的,只问敖泧能救醒老师吗, 敖泧提着药箱诊断了半刻钟后,确信地说了句能,天安便安了大半的心,让敖泧说到做到。另一边, 天安又质问她九哥, 认识古佳公主吗,九皇子皱着眉头, 似乎不明白天安为何要这样问,但等到他见到古佳公主的面容时,他便倏地了愣住, 眼里又惊又喜地问了句:“她是西凉的古佳公主?” “看来确实是当初的画中人了。”天安第一次瞧见他九哥面上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她说, “九哥, 古佳公主是落霞剑的主人,你是孤鹜剑的主人, 这两柄神剑与古佳公主我都交予你,怎么处置全凭你的心意, 你交给皇帝也好, 不交给皇帝也罢, 天安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垂下眉眼, 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有一件事,天安希望哥哥能保护好我的心意。” 九皇子龙瑔的目光在小太后身上顿了下,拧着眉头望着眼前的姑娘,原本富贵的面庞竟然有些许染上风霜之感,虽然没受伤,但是黑了,手掌心起茧了,教他这个哥哥觉得自己十分没用:“天安。” 他喊对方名字的时候温柔又无奈,就像小时候趴在床边细声细语地逗小孩儿笑时那般。 天安蹙着一对漂亮的细眉,抬起眸时眼睛里亮闪闪的,不知道是因为眼泪,还是因为见到哥哥后,小姑娘原本就有的娇羞可爱:“哥,怎么了啊?” 九哥、哥哥、哥。 龙瑔觉得自己好像好多年没跟眼前的小姑娘好好说过话,以至于听到这些喊法的时候,像回到了天安握着他的手指头,牙牙学语的的时候:“不跟哥哥回去吗?” “哥哥做了决定,以后可以保护你的。”龙瑔把天安拥入怀中,小姑娘也没长多高,才碰到他的肩膀。 其实长大了就有嬷嬷开始教导礼仪,哪怕是亲兄妹之间也不能如此亲密的,天安推开龙瑔,低头又想了下,才扬起头呲着一口小贝牙,轻声说:“哥,我不能回去的。” 第268页 不是不想回去,其实也很想回去,只是回不去。 回去了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不能做,倒不如在边关守一处安宁,成为哥哥牵制朝臣的助力。 天安眼里的失落,龙瑔不是没看见。他能确信自己以后保护得了天安,却不确信现在的自己能保护好天安。天安不回去,驻守边关,其实倒比在宫中安全。宫中有野心的女人何其多,想整死天安、利用天安的又何止皇后娘娘一个人。 龙瑔无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天安的肩膀,沉着声音对现状服输:“自己和舅舅好好的,小太后回宫不会出事的,不会有人敢动她。” “哥哥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的老师。” 天安抿着唇笑起来,知道两柄神剑的启封方法,自然是没有人敢动老师,可她要的便是龙瑔最后的一句话:“哥,任何人,也包括赵将军。” 她的目光认真无比,让龙瑔看不出半点玩笑。 是的,她不喜赵将军,虽然这人是老师的亲爹,但从知道是他让老师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喜欢赵将军。从老师被送去西凉的时候,她就讨厌赵将军。 龙瑔失笑,抬手轻轻揉了下天安的脑袋,郑重地道了句好。天安皱着鼻子点头,那是她视如珍宝的人,不容任何人进行利益交换。 道别的话说到尽头,便是转身离开了。 天安回头望了眼提着药箱的敖泧与站在一旁凝视着她上马车的龙瑔,果断地收回目光,登上马车,系上披风:“听令!回酆都!” 百名铁骑齐齐吼了声。 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南下离去,只余下些许留恋的灰尘。 龙瑔望着马车的踪影消失在远方,才转头叹了声:“敖泧姑娘,一路上有劳你了,让小太后醒来是头等大事。” 敖泧跟在身后,点头领命,见九皇子离开去嘱咐军队,她才又回头望了眼天安离开的方向。 什么时候,天安竟然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冷静克制,大局为重,步步为营,不再开心。 而反观花小肆,那人每天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念及此,敖泧摇头失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 南下的道路原本应是十分通畅,但是忽然间,就变了天,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遇到暴雨天,哪怕走得是官道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前进,毕竟路滑容易出事。天安叫军队赶至江陵府便暂行停下来,休息个把时辰,等雨停后再上路。 江陵府是古殷中部的一个城池,地势平坦,丰饶富足,清江穿城而过,是个极易被攻下的地方。因此,这些年来,江陵府的知州都在请求工部于江陵四周修建一些人为的防御工程。但工部归左相管,这事就显然成不了。 因此,当天安借着休息的共赴,正儿八经地登上江陵府的城楼时,她的眉头一直紧锁着。 知州战战兢兢地撑着伞站在一旁,实在揣摩不透公主的心思:“公主,非老臣不愿修防御工程,而是……工部和兵部不拨钱下来啊。” 天安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这些事她都知道。左相手里的银子哪里有流到外人手里的时候,左相的睿智言论便是江陵府丰饶富足,难道连修个防御工程都修不起吗?右相在朝堂上驳他个狗血淋头,仿佛这江陵府不是古殷的一样。 “巫山不破,江陵府便可永享太平。”天安将手中的雨伞抬高些,极目远眺天边隐藏在雾气中的连绵起伏的巫山,“保巫山,则先保酆都。酆都若破,巫山岌岌可危矣。” “保酆都,则要御西凉。”知州低下头,没底气地说了声,“牵一发而动全身。” 天安闻言,偏头望着这还算明事理的知州:“看样子,你还挺关心眼下局势的。” 知州赶紧低头,他哪儿敢不知道啊。从天安第一次火急火燎地路过江陵府时,他们就发现势头不太对,不赶紧问问,只怕到时候他们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公主啊,老臣身居江陵,看不到远处的情况,还请公主告知一二,老臣也好早点有些准备,”知州垂头丧气,“哎,这朝廷不拨钱,老臣得想法子从各大乡绅地主手里弄到钱来,把这防御工程多少弄一弄。” “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只要肯做,就没有晚的时候。”天安望了这知州一眼,笑起来,“你不必担心银子的问题,江陵府今年可不必上缴征得的赋税,只管用来修筑防御工程便行。” “公主?”知州一脸震惊,他可是头回听说能不缴赋税,但是,公主的话能作数吗? 天安瞟他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心里想法:“自然是管用的,倘若不管用,也可将全部责任归咎到我头上,我给你写封亲笔信,捺个手印,到时候,只管拿这凭证说话就行了。” “这……”知州听闻此话,心中顿时一惊,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他总觉得公主此言实在是话里有话,仿佛是在说这天下快易主了,是时候该站队了。 “顾大人还有何疑虑?”天安笑眯眯的。 “老臣不敢,老臣一切按照公主吩咐。”知州毕恭毕敬地弓腰行礼,也确实到该站队的时候了,比起其他几位皇子,还是九皇子宽厚仁义一些。 天安满意地点点头,举着油纸伞不慌不忙地走下城楼,知州跟在后面,立即吆人准备笔墨。 第269页 孟娘和百名铁骑站在城楼下等两人。 天安一出来,便瞧见了对方:“婆婆,我为您找了件麻烦事,不过,正好可以让您安顿下来。” 孟娘接过油纸伞,为人撑着,不太明白天安的意思。 “知州大人要修建防御工程,您便留在此处当督工好了,时时刻刻向我汇报汇报情况。”天安望着知州笑道,“大人意下如何?” 知州不知道孟娘是什么人,见对方一路跟随,又备受公主尊崇,便以为是个极有身份的人,于是朝着对方拱手道:“老臣一定不会偷工减料,省得麻烦贵人您。” 孟娘自认为是个乡野村妇,哪里担得起“贵人”二字,正要摆手否认,便被天安适时打断:“那便就这样吧,婆婆您意下如何?” 孟娘愣了下,其实她不愿一个人安定下来。 如果可以,她仍希望跟着天安回去酆都。 可看样子,天安并不希望她跟着一起离开。 于是,她只得点点头,装作高兴地嗯了一声。 天安见对方同意,便又笑起来,就像许许多多的烦心事一件件地安置好后,她终于可以毫无留恋、毫无压力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她跟着人进书房,认真地写完亲笔信交给知州后,便叫人退了出去。 窗外是盛大的雨声,屋内是沉默的两人。 这雨还要下多久才能停?春末夏初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呢?天安望着屋檐下的雨帘子,十分疑惑,心脏也跟着忽大忽小的雨声一块儿上下起伏。 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 想到不好的事,天安立即摇着脑袋,将自己纷繁的思绪甩开,出征前怎么可以想不吉利的事情。雨润大地,送来甘霖,龙王出行,诸邪避退,是好兆头才对。 龙王出行? 天安皱着眉,心头压下一个不好的想法,突然又冒出另一个不好的想法,她慌忙撑着伞跑到城楼上去,想再看一遍之前看过的巫山。 孟娘被突然冲出去的天安吓了一跳,她着急地喊天安的名字,可天安连头也不回。孟娘跟着跑到城楼上,见天安望了一眼远处,又突然扔了油纸伞,狂奔下楼,牵了匹马朝江边跑去。 孟娘被这一系列反应惊得手忙脚乱,扯着嗓子大喊江边危险,然后火急火燎地去找铁骑军,要他们赶紧追上去。 天安却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直往江边奔去,她并不算发疯,因为她还没靠近清江便勒住了缰绳。紧跟而来的铁骑军慌张不已,忙问发生了什么。 大雨淋得天安浑身湿透,让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染上了雾气,苍白的脸颊叫让人觉得她可能随时可能从马上掉下来:“你们看……江面上,有什么?” 铁骑军抹着脸上的雨水,走近了些,顿时愣住:“公主,这是……?” 清泉百丈化为土,鱼鳖枯死吁可悲。 原本干净的清江充斥着浑浊的沙土石块,大鱼小鱼翻着白肚子飘在水面上,一片腥臭。 天安回头望了眼远处风雨飘摇的巫山,龙行巫山不会如此,但若是蛟呢?书上说,蛟由大蛇修炼而成,亦能兴风雨,有的蛟可化身成龙,有的蛟却会堕入恶道,残害生灵。像眼前这种,叫鱼虾成片死亡的,不是恶蛟,还能是什么? 巫山出恶蛟?难道是酆都已经出事了? 天安心急如焚,眼下管他雨大雨小,是再也等不得了。她回头望着追她过来的十人,厉声道:“回去收拾东西,不管这雨停不停,我们立即出发回酆都!” 十名铁骑望着大片的死鱼,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一定是上游出了问题,否则中游地区不会有这么惨烈的景象:“是!公主!” 几人齐声吼道。 孟娘和知州看着天安领着人一路狂奔回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便见天安已经勒令铁骑军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公主!”孟娘冲过去,拽着天安,“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是不是出大事了?” 天安冲孟娘笑了下,拂开她的手:“没事,婆婆你好好呆在江陵府。” “殿下!”孟娘望着天安加快步子离开的背影,更加着急。 “哦!对了!忘了一件事!”天安突然折返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被打湿的书信,她紧紧攥着孟娘的手,颤抖地道,“婆婆,如果我没能回来的话,这封信,记得帮我转交给太后娘娘。” “拜托您了。”天安退后一步,攥着拳头,郑重地朝孟娘鞠了一躬。 孟娘看着信封上“老师亲启”四字,急得眼泪直掉:“公主,您说什么呢!您不会有事的!” 天安起身,挠着脑袋笑了下,退后一步,转头便奔向铁骑军,翻身上马。 “公主!”孟娘站在长亭下喊她。 “驾!” 一百零一个人同时出声,宛若赴死一般朝酆都的方向奔去。他们的背影融进风雨中,像是一副凄凉而哀绝的水墨图。 “贵人……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知州站在一旁,哆哆嗦嗦地问。 孟娘攥着信,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出神道:“公主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呢?” 对啊,什么时候写的呢? 天安骑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在她离开皇宫的时候,她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笃定了回得去,一封信笃定了回不去。 第270页 回得去的信中写要娶老师,回不去的信中写要在奈何桥头等老师。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她写的所有信,那个人一封都没有读到过。 第112章 青山有幸(二) 滂沱的大雨携着狂风, 将冲垮的山石与催折的树木糅杂在一起, 砸向江中。暴涨的清江水漫过两岸低洼的丘陵, 木制的房屋犹如一艘漏水的破船,在风雨中沉浮漂洋。巫山县县令领着大批官兵, 站在一处高坝指挥着当地百姓撤离,大人们抱着孩子,浑身泥泞地跟着官兵逃命,懂事的大孩们咬着牙关不敢哭, 紧紧抓着自己爹娘的衣角, 着急地宽慰爹娘怀中哇哇大哭的幼童。 天安领着铁骑军赶到巫山时,见到的便是此种景象, 满地散落的包袱,满地狼狈不堪的人。她来不及多问什么,招呼了一声铁骑军, 铁骑军便加入到当地官兵的行列, 巫山县令不知道这突然赶来的一批人是谁, 照说风大雨大, 他们的差使应当没有那么快到达邻近的云阳县去搬救兵。不过当他看到身披盔甲,指挥抢险的竟然是一名女子时, 他就顿时惊醒过来,是公主回来了。 连续几日昼夜的车马颠簸, 加上一整天的筑堤救人, 等沿江百姓全部安顿到城中临时的济世堂时, 天安已经累得靠在佛像脚下, 站都站不起来。 巫山县县令看着浑身湿漉漉,满脸苍白的公主,吓得颤颤巍巍地正跪在地上,便被天安瞪了一眼。县令立即不敢跪了,上前把天安扶起来,小声地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天安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粮食那些运过来了?” 县令把天安搀着往外走:“快了快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天安这才满意地点头,她站到济世堂的屋檐下,看着仍然没有停歇打算的暴雨,突然道:“县令大人,这几日可有流兵从酆都地区逃过来?” “公主,怎么这么问?”县令大人赶紧摇头,“不过这倒真没有,古殷兵籍管理严苛,逃兵是很惹眼的,若进了巫山县,守城的将士不会不上报的。” 说得也有道理。 天安皱着眉头,微微颔首,连流兵都没有,自然是没有流民的,如若这样,是不是能说明舅舅抵御住了入侵的西凉,酆都地区现在是安然无恙的。既然如此,那这蛟蛇兴风雨,纯粹就是巧合?与西凉的妖蛇并无多大关系? “县令大人,”天安想着,忽然又拧着眉开口问道,“巫山以前,也有过这样大的暴雨吗?” “这……”县令吸了口凉气,有些说不出,“老臣在任的十年间,是头回见到这样的大雨和山洪。” 天安闻言,立即垮下了嘴角。 当是时,外面响起了马车声,守在外头的铁骑军赶忙跑进来吆喝一声:“公主!粮食到了!” 公主? 听到粮食激动不已的众人顿时停住了脚步,然后一下子全部跪下来,诚惶诚恐地道公主千岁。 天安瞥了报信的铁骑军一眼,好不容易县令没说,这人又说了:“让他们送进来,当心一点。” 进来的铁骑军尴尬地应了声。 跪在地上的百姓还不敢抬头,天安扶额,咳了声,装作公主的样子:“这雨天地湿,诸位快快请起,眼下危难时刻,不必行如此大礼。外面官府运来了食物,大家赶紧排着队去领,别饿着自己和孩子。” 地上的人还跪着,天安无奈,只得又严肃地道了声:“大家赶紧排着队去领食物。” 带了怒气的话倒叫人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 天安望着争先恐后去排队的老百姓,叹着气笑道:“明明就很饿嘛。” “公主你不懂,”县令抱着手站在旁边,看着人端着白粥与馒头,讪讪地道,“若您今日来,是风调云顺,百姓一定不会这么爱戴您,可您来时,救他们于水火,他们是在谢谢您。” “不是因为我是公主?”天安笑道。 “不全是因为您是公主。”县令低头道,“就像酆都那一带,十分爱戴花成傲将军。” 天安挑着眉笑了一声,说得也有理,想她第一次跟着舅舅去边境,骑马走过酆都城外时,有好多百姓拎着竹篮子站在官道旁。篮子里装的都是好东西,鸡蛋啊,面饼啊,在边境可够不着,都是要送给舅舅和他手下的官兵的。她沾光,吃了不少好的。 “公主,您吃点吗?”方才进来报信的铁骑军突然又端了一碗浓稠的热粥和拿了两个包子跑进来,不声不响地把天安又吓一跳。 “我不吃,”天安弯着眉眼失笑,转头望了一圈坐在草席上狼吞虎咽的百姓,目光落到一名头发散乱、面庞黝黑的中年老汉身上,“拿给那位大哥吧,看着像没吃饱。” “可是公主,下一趟过来,又半个时辰诶。”铁骑军道。 “这雨瞧着半个时辰也不能停,你们是打算跟我冒山洪过巫山?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天安笑着睨了对方一眼,接过对方手里的粥碗和包子,朝刚才瞧见的那位大哥走去,“大哥,您再吃点?不够,过一会儿还有。” 披头散发的男人像是饿极了,接过碗就仰头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啃了两口包子。 天安蹲着等了对方几秒钟,见对方根本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撇撇嘴角,准备站起来继续去看雨。刚刚她还高兴呢!看来自己在百姓心中也不过如此嘛! 第271页 “公主殿下。” 她站起来,刚一转身,就听见吃东西的男人含糊地喊了她一声。 她立即回过头,好奇地啊了一声,温柔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您别去酆都了。”蓬头散发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盯着天安,天安这才看清楚对方的眼睛,那是很奇怪的一双眼睛,瞳孔深黑无比,盯人时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此话怎讲?” 天安下意识地咬着下唇蹲下来,犹豫地道:“大哥,您是不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公主,您别跟那疯老汉讲话,他小时候得过病,胡言乱语的。”蹲在另一边吃饭的人突然喊道,见天安望过来,他又立即解释道,“俺跟他是一个庄子的,他小时候被水鬼拉过,救起来时就疯了,老说自己能看到鬼。” “二狗子,你别瞎说,”又有抱着小孩的女人出声道,“公主,你别信他说的,晁大哥没疯,他那双眼睛是阴阳眼,本来就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当初我小孩沾了邪,还是他帮我赶走的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确实有些不太正常,老说他知道得太多了,看到得太多了,老天爷要收了他。” “是吧,那你还说他没疯。”刚才那叫二狗的男人和反驳的女人争论了起来。 若是以前,天安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但是自从看到老师占卜后会反噬后,她便信了。她望着身前大哥的眼睛,回味着刚才那女人说的话:“晁大哥,我不信他们的,您继续给我说说为什么不能去酆都?” 姓晁的男人囫囵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不……不能去,是因为我看到……看到水底下有当兵的水鬼啊……那水鬼,被割断了一半的脖子,是酆都的,的兵啊。” 男人把包子咽完,话也说完。 “你再说一遍?”天安一下子吼道。 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公主……怎么,怎么了?” “什么兵?从哪儿来的兵?死多久的兵,有多少兵在水底下!” 整个济世堂顿时全部安静下来。 “酆都的……的兵,就山洪爆发前几天的事,我……我看见了七八个。”男人也有些被吓到,“公主,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把话全部说清楚!” 男人噎了下,仿佛被吓到。 天安却勃然大怒:“有什么藏着掖着的统统给本公主说出来!” 一瞬间,守在门外的铁骑军全部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公主,公主息怒!”巫山县令慌忙求情,望着一众百姓,“有什么事不能说的?说,赶紧全部说出来?” 姓晁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公主,巫山一带有一条妖蛇,它专门吸取……吸取人的怨念为生,近日云雨,恐怕就是它通过吸取怨念长大后,化身成蛟时引发的。” “你可别当着公主的面胡说八道!”县令吼道。 “让他说!”天安捏着拳头。 “我……我夜间看……看到的,”男人哆哆嗦嗦,“就是那些死去的官兵的怨念,好多好多,怨念被吸食,尸体也被吃了……只有那些成水鬼的官兵,还留着具尸体。” “公主……我,我看到的太多了,我快死了,我不瞎说的,您不信,不信的话,我可以去捉只水鬼带上来给您看。” “好,现在就去,立刻就去!” 天安拎着人的衣袍往外走:“备马,去清江边!” “公主,山体泄洪,去不得啊!”县令仓皇失措地拉住天安,愣在原地的百姓也顿时回过神来,喊着公主不要去,等雨停了再去。 铁骑军拦在门外,也低头齐声道:“请公主留步。” 留步留步留什么步,如果说的是真的,那酆都就是出大事了!酆都出大事,就意味着边境没保住! 天安泄气地撒开抓着男人肩膀的手,她扶着墙,焦灼地望着门外,可是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报——” 门外忽然又传来马蹄声,是站在泄洪高地巡视的官兵。 县令见状,正要拉着对方去私下说话,就被天安呵住:“有什么事,就在此处说。” 官兵为难地看着县令对他使眼色,又害怕地看着天安瞪着他,然后在僵持了几秒钟后,忽然一下跪了下来:“公,公主,大事不好了!” “清河上游漂下来许多官兵的浮尸!” 外面的天空突然放晴,阳光照进济世堂,天安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住。 ※※※※※※※※※※※※※※※※※※※※ 害!我周二的课从早八一直到晚八,明天不确定能码得完(先说一声) 还有,不要悲伤,人世间忧郁的日子总会过去^ 第113章 青山有幸(三) 古殷十五年的夏末, 被偷偷送往西凉的小太后在九皇子的护送下, 回到了古殷皇宫。上至天子, 下至朝臣,无不震惊。九皇子却淡然地捧着落霞与孤鹜两柄神剑面见了皇帝, 并言普天之下,知道神剑用法的只有小太后,为避免西凉生气,将小太后重新送回西凉还是尽快医治小太后醒来, 孰轻孰重, 全照皇帝的旨意办。 然而虽然把话语权交给了皇帝,只要皇帝还没真的老来痴呆, 只要皇帝还要脸面,没有谁会选择将人重新送回去。 但是皇帝仍旧生气。 一是因为九皇子原本驻守阴山,竟然敢擅离职守。二是因为九皇子拿“神剑”威胁他, 摆明了不让他再动小太后一根毫毛。为了挽尊, 皇帝于朝廷之上, 怒斥九皇子, 并罚他禁足二月,与此同时, 又勒令宫中御医协助敖泧,必须尽快救醒小太后。 第272页 这个尽快, 便是半个月。 当时天安便是这么交代的, 十五日内必须重新启封孤鹜剑, 至于十五日内没有启封会怎么样, 天安也没有说。 没有办法,敖泧只能赶着时间,夜以继日地不断绕着慈宁宫中。她当时说能救醒并不是随口说的,确实能救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熬制的药只能让小太后略微清醒一会儿,对方连气都没喘匀,便又会昏迷过去。 应当是差了一味药引,不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在坚持试了六天都失败后的敖泧,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可是意识到后,解决又是一道难题,普天之下,那么多药引,哪一味药引适合小太后呢?难道又要一种一种地试?敖泧可不敢,除了几种常用的,其他药物或多或少都会有损身子与心性。 花小肆看着敖泧急得日夜颠倒的模样,也坐在一堆医书中,埋头找着线索。敖泧说没用的,那些医书她都看过,找不到管用的法子。 “那你爹娘留下来的那些有关炼制毒药的书籍你看过吗?”花小肆丧气地合上一本书,突然抬起头自问自答,“你没有看过对不对,说不定那些书里有答案!” “那些书不是早就被我烧了?”敖泧皱着眉头,当初江湖上很多高手因为爹娘留下的制毒秘籍而找花家麻烦,甚至有人绑架过花小肆,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她直接把那些书烧了个精光,敞开大门让那群盗贼寻找,这事持续了一两年后,见实在找不到,那些人才偃旗息鼓。 花小肆诶了一声,扔下书走到对方跟前,伸手摸了下对方的黑眼圈,小声道:“你的烧了,我的可没烧。” 好歹是你爹娘留下来的东西,怎么着也不能真的让其中内容尸骨无存吧。 “你坐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茅厕把我誊抄的搬过来!” 敖泧一声“诶”卡在喉咙里,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人跳起来麻溜儿地跑了出去。粉色的衣裙卷起夏日燥热的风,敖泧无奈地叹气,茅厕?有够绝的,怪不得那些人找不到。不过,不知道把那些炼制毒药的书籍弄来有不有用,敖泧坐在地上,回头望了眼安静呼吸的小太后,正准备用针灸再试一次穴位,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疑问:她的爹娘是济世救人的神医,为何要留下那些会引起众人争夺的书籍? 莫非其中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花小肆没想到自己六年前下意识的举动,会在六年后救人。她看着敖泧拧着眉头一本一本,细致无比地看着她誊抄的字和符号,有些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哪怕抄了一遍,她还是不懂这些书中说了什么,虽然她看得懂其中的图案,会按照药丸、药泥、毒针、蛊毒、药引等类别给书籍排序。 “药引的在哪儿?”敖泧翻了几本书的前页,又立即合上,“帮我找找。” “是那种会用小孩的肉做药引的那种吗?”花小肆一边皱着眉问话,一边走到离敖泧位置最远的放书的地方。 敖泧惊了半秒:“对,找给我!” 在存在祭司的朝代,祭祀一定更为昌盛。除却猪牛羊这种常规祭祀品,最稀罕与最恶毒的便是小孩与少女。说来也讽刺,最不被看重的两类人,成为救活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的希望。 敖泧忐忑地翻着书籍,一面希望书中有办法,一面又希望书中没办法。因为她所看到的都是太过歹毒的药引,作为一个医者,她并不希望什么一命换一命。 “敖泧姐姐,这里画了一名被蛇绞死的少女和一群躺在地上的人,是在说用一个少女换其他的所有人吗?”花小肆的目光也跟着敖泧的指尖移动,在看到这幅古怪的图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不过,这个少女怎么看起来是自愿的啊。” “如果躺在地上的是她的家人,一条命换无数条命,她肯定是自愿的吧。”敖泧瞥了一眼图案,撇了撇嘴,这蛇居然长有两对翅膀,可真是奇怪。而且,看文字描述,这画中的姑娘居然是天生百毒不侵。 “天生的百毒不侵?”花小肆捕捉到敖泧无意间说的话,笑道,“那岂不就跟我一样,我也是天生的百毒不侵啊,算命先生不就说我出生时莲花开遍,百病无忧麼。” “你那个是好事,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别乱说,不吉利。”敖泧认真地看了花小肆一眼,见花小肆呸呸呸了几声,捂着嘴,才赶紧低头又找寻起来。 花小肆不闹了,跟在旁边默默看着,心想小太后和天安真是可怜,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一个处在边关不能走,真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啊。 不像她,眼前人是心上人,总能在对方需要自己的时候出现。 比如,在敖泧最后翻遍了所有书籍,仍是找不到对策而自责到要哭时,她还能劝慰一句“姐姐你尽力了”。 龙瑔听到敖泧的这个消息时,距离神剑启封的半个月还剩下两天。龙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敖泧,他其实不关心神剑有不有用,以前没有神剑,照样可以杀敌,但是他关心他对天安失信了。明明当初在汉中时,敖泧说能救醒,天安才狠下心离开的,如今醒不了,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以后怎么办。但是龙瑔也不是冲敖泧发脾气,神医又不是神仙,他只是气自己无能。 眼见着事情走至绝境时,藏在九皇子府邸的西凉古佳公主醒了,熹微睁开眼的时候是黄昏,落霞铺满整片天空,拨下几缕轻柔的影子落进敞开窗子的屋内。 第273页 她瞧见的第一人便是龙瑔,那人捏着拳头坐在窗户边,挺立的鼻梁与抿紧的嘴唇上染了霞光,仿佛一位遗世独立的神祗,她有些发懵地喊了一句“天安”。 龙瑔愣了下,惊喜地站起来面向她。 熹微才看清楚这人是谁,不是天安,是天安的兄长,古殷的九皇子,是她幼时来古殷,迷路途中无意从其他皇子脚下救下来,背她走完漫长的深宫积雪路,后来再也没见过的那个哥哥。 “是你啊?”熹微蹙着眉尖,想笑,却忍不住咳了声。 “是你啊。”龙瑔也笑,这些日子,这些年来难得地有一瞬间的开心。 明明当初只一面,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却在浮躁的人世间,记了对方好多好多年。 当然,真情实感的也只有那一个瞬间。西凉公主只身在古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阶下囚。而且,还是一个,不能忘恩负义的阶下囚。听到龙瑔说完神剑和小太后被卜卦反噬的事后,她当即惊了一下,开口道:“卜卦反噬?我曾经听说,卜卦是损了人世功德,若能建一座功德神庙,是不是就能有所转圜?” “还有神剑,如果孤鹜剑的主人是你,那我知道如何开启。”熹微笃定地道。 事情的转机便在无意之中来了。 修建功德神庙这种事自然是不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的,毕竟天子都没庙,一个太后何德何能有如此殊荣。于是龙瑔几乎是快马加鞭地催着手底下的人,让人在江南安城建一座功德神庙,江南安城是小太后母亲的故乡,选在那里,倒也深得人心。 至于两柄神剑,龙瑔庆幸当初的自己使了个心眼,当初交给皇帝的剑是两柄假剑。 熹微见识过神剑的厉害,她不敢妄动落霞剑,只敢告诉龙瑔如何启封孤鹜剑,并叮嘱他,第一次启封一定得寻个偏僻的去处且神剑的威力不可控,即除了小太后,没有人知道两柄神剑什么时候会突然有用,什么时候友会突然没用。但在告知方法前,两人私下达成了一个一致的意见:龙瑔帮助古佳公主收复西凉,西凉日后帮助九皇子平天下。 两件恼人的事在一个人的醒来后,竟然全部得到了妥善解决。 秋末之际,江南传来消息,说小太后的功德神庙已经修好,加上私下传播的小太后去西凉一事,倒真有不少老百姓前去祈祷。惊奇的是,小太后竟然也真的一天天好转,大家惊喜不已。 但殷都王城的好消息并没有持续多久,立冬时节,阴山传来消息,说木桑部落再次攻打边关。九皇子正要率军北上,又听说燕山以北的少数邦族来犯。皇帝急招花将军与天安公主回京御防,却被告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震怒,招人立即回京,却迟迟没有音讯传来。 立冬时节的傍晚,小太后做了个噩梦,她梦到酆都血流成河,尸骸遍地,惊坐而起。 第114章 青山有幸(四) 关于皇帝得知的“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这个消息, 其实并不是花将军传递出来的, 而是巫山县的县令传递出去的,应当说自天安公主带军队入巫山, 剿杀蛟龙的那日起,巫山以西的所有军令都是他在代传。 在这之后王城派出的差使迟迟不能回宫报信的原因,也是因为巫山县令将其扣留。 这是提着满门的脑袋在做事,但是巫山县令没有办法。巫山到江陵府之间的关隘被重兵把守, 不许人朝西走, 不许人出巫山,违令者一律押进大牢或者就地处死, 外面的人,除了看到清江的水越来越浑浊肮脏得令人犯呕,没有人知道巫山以西正在发生什么。 鼠疫, 大面积的鼠疫。 大量的蛇群出没, 逼得大量的老鼠像疯了般从各处涌现出来, 没有人敢在夜里睡觉, 怕一睁眼,就是一被窝吱吱吱乱叫的老鼠。 天安入山前, 把所有的决断权都交给了巫山县令,那个时候, 大家都没有发现是鼠疫在传播, 只以为是轻微的伤寒。可是入山没多久, 鼠疫就开始在人群中大面积爆发起来。 鼠疫传染速度极快, 让人措手不及。巫山县令原本不敢上报,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落到当今的朝廷手中,朝廷只会选择一个办法——斩草除根。染上鼠疫治不好的人,那就烧死,老鼠出没过的房屋,那就烧毁,总之,解决鼠疫最狠最彻底的办法便是如此,反正不能让其蔓延开来。 巫山县的所有大夫都在没日没夜地救人,可是死人还是一大批的一大批的出现,被蛇咬死的,被老鼠咬死的,高烧腹泻而死的,不计其数。所有人都知道鼠疫是从酆都一带传过来的,巫山县都沦落至此,不知道酆都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直到撑了六天,连大夫都开始患上鼠疫而全身红斑、败血而死时,巫山县令无路可退,只得上报朝廷。 一时间,整个古殷都知道了巫山及其以西正在发生什么。 当是时,所有的城池全部严格防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城。 与巫山靠得最近的江陵府,更是没日没夜地举着火把修建着防御工程,这下倒不用谁下命令了,也没谁敢偷工减料了,谁都不想死。 而与鼠疫一道传来的,还有军报。 天安公主率百名铁骑军攻破巫山,杀死蛟蛇,直逼酆都,极需援军。 “有个屁的援军!”皇帝在朝堂之上将折子重重砸在地上,“朕当初都说了回城御防,她偏不,眼下,鼠疫肆虐,还想要援军深入,这是要把朕古殷的肱骨之臣全都折在酆都那块坟墓里吗?” 第274页 “父皇,若军队不去,那这世上还有谁会去救那些百姓!”龙瑔站出来,盯着站在龙椅之前的人,“古殷从未有过鼠疫,因此鼠疫之初,又有谁会料到这是鼠疫,西凉攻酆都,天安破巫山,这本就是当时的她不得不做的事!如今她向朝中求援,朝廷派兵相助,亦是您该做之事!” “酆都是古殷的酆都,不是酆都的酆都,父皇如此不管不顾,是想要天下人耻笑吗?” “放肆!”皇帝气得将桌上的奏折悉数朝龙瑔头上砸去,“你该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龙瑔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由着奏折砸在头上,未往后退一步:“儿臣只不过陈述事实罢了。” “你简直!”皇帝气得胸口大喘,一旁的苏公公赶紧过来搀扶,满朝文武除了右相大人亦震惊地看着九皇子,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龙瑔只是低头冷笑了一声。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皇帝,朝中一直都在说九皇子意图篡位,其心可诛,他原本是不信的,可眼下,容不得他不信。皇帝推开扶他的太监,扬起手正准备叫禁卫军统领将人带下去,却听见外面一声惊雷,金銮殿外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大雨来。 明晃晃的闪电劈在殿外的石阶上,恍若一条白龙降世,吓得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满朝文武立即噤声。 天空乌云密布,闪电纵横,金銮殿黯然失色,人心惶惶,实在是大凶之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皇帝惊魂未定地坐在龙椅上,着急地喊道,“左相,左相,你快帮朕瞧瞧。” 左相在心里顺了口气,以一种大无畏的姿态站了出来,铿锵有力地答道:“回皇上,老天爷是因为刚才九皇子惹怒您的话而生气呢。” 龙瑔又冷笑了一声。 右相快听不下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左相大人还一味地拍马屁:“皇上,上天震怒,是因为巫山以西鼠疫肆虐横生,百姓怨声载道,国土外族入侵,朝廷醉生梦死!” “右相大人……”右相一派的官员根本没有机会堵住胥大人的嘴,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心想,不止是九皇子疯了,右相也疯了。 左相一派的官员则端着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故作害怕地看戏。鼠疫与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打扰不了他们的高枕无忧。 皇帝大怒,但听着殿外的雷声,却只敢愤恨地望了一眼朝下众人,然后站起身忙不迭地离开龙椅:“退朝退朝!日后再议!” 朝臣如蚁溃散,唯留九皇子与右相愣在金銮殿中。 “太子殿下,您做好决定了吗?”右相负手而立,神色凄惶,沉声而问。 九皇子望着殿外越下越大的雨,笑着往外走:“右相大人,你说史书日后如何评判?” “任他愚忠之臣论春秋,行事者但求上不愧己,下不愧民。” 九皇子的身形顿了一下:“我会调兵前去。” 巫山西。 天安在进山前,分别从巫山县、江陵府、安城借一千九百名骑兵,加上她自己的百名铁骑,共计两千人。从夏末到冬初,她用了一个月才将占据巫山的蛟蛇与部分蛇群绞杀殆尽,虽一些蛇顺水逃脱不少,但好歹将通往酆都的路清扫干净。此时山中的众人并不知道巫山县与酆都城中发生了鼠疫,休息疗伤之际,他们正在为如何攻打西凉而焦急。 “公主,您的伤确定没事吗?”铁骑军统领看着天安左臂上浸血的白色绷带,着急地道,“公主,要不先别入酆都了吧,您看,现在都没有西凉的军队攻进巫山,是不是表明花将军他们并未彻底失守?要不,我们等朝廷的援军来了再行商议吧。” 天安坐在地上,唇角、鼻翼、额头处皆是细小的伤痕:“开什么玩笑,等到酆都彻底失守,巫山以东全部完蛋。”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让人看起来害怕。 铁骑军统叹着气揉了一把脸,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天安:“那公主喝点水,我去安排,趁着月色今晚就开始行动。” 天安接过水壶,摇了摇,无奈地笑了下,又塞上塞子。她们的水早就不剩多少了,清江水与山中清泉恶心得难以下咽,只能靠天上的雨水,而一向多雨的巫山地区,竟然好久没下过雨了。于是,还能撑就不喝水,省得浪费。 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朝廷的援兵又什么时候会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天安捂着脸靠在身后的石头上,她真希望这场仗能快点打完,因为她之前收到孟娘的消息,说老师前不久醒了。 她突然间,便觉得这难捱的日子又有了些许盼头。 夜深,天上的月亮照耀着凄凉的巫山一带。 天安带领两千名骑兵偷偷接近酆都,在她们共同的揣测中,认定的事情是花将军应该与西凉军在酆都以西的边境,玉岭以东的地带交缠,至于酆都东处的城门,应当是安然无恙的。 一行骑兵奔走了小半个月,终于在第二年惊蛰之日赶到了酆都城外。不过,战况当头,根本无人记得日子已经流逝到了古殷十六年的仲春时节。 慈宁宫外的桃花是仲春时节最早盛开的。 因为那是天安十岁时专门去太嘉山挑选的撒金碧桃。撒金碧桃和别的桃花不一样,它一树可以开出多种颜色的桃花,一朵桃花又可以开出不同颜色的花瓣,熙熙攘攘,五彩缤纷地挤在一起,让清冷的慈宁宫变得有些许热闹。 第275页 小太后坐在院子里,蹙着眉尖看着从南边寄来的信,信上说:边关战况危急,故不能离身,盼明年荷花盛开之际,回到老师身旁,望老师照顾好自己,小心度过寒冬。书信人,天安。 小玉剪着桃枝,含笑看着已经醒来大半个月的小太后:“太后娘娘,你不必老看那封信了,既然公主说莲花开的时候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的,再说,九皇子不是已经调兵南下了?一定没问题的。” “这封信不是她写的。”小太后捏着信纸,沉着眉眼,面上无半点喜色。 “怎么会?”小玉僵住,“那是公主的字迹啊。” 小太后仍是摇头,她说不是便是不是,天安的字是她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出来的,没有谁比她更熟悉。 “那……会不会是公主手受伤,叫人代笔的啊?”小玉说完,又拍着自己的嘴呸呸呸了几声,怎么能咒公主受伤呢。 小太后没接话,把书信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眼,才妥帖地将其收了起来:“小玉,巫山县眼下如何?” “哎!太后娘娘,都怪当初那巫山县令,说什么巫山有鼠疫,弄得朝廷人心惶惶,眼下一个多月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吗?朝廷中并没有人前去证实。”小太后问。 “肯定是真的啊,谁没事编造这个啊。”小玉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而且,等南下的军队一到,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吗?如果是假的,肯定会有音讯传来的。” “太后娘娘你不要担心了,有花将军,公主和九皇子的亲兵赶去,一定可以大败西凉的,我们安心在宫中等着便是。” 真的这样顺利吗? 小太后拧紧眉头,心中算着日子,殷都王城的莲花在夏初便开,天安归来的日子还有两个月。 等天安归来,她便可问问这封信是谁写的,不知道是哪位她不知道的好友,竟然可以模仿字体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江陵府。 孟娘询问着送信归来的驿使,信亲自送到了慈宁宫小玉姑娘的手上了吗?驿使说是,她才面色柔和地点点头,送到了就好,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嫌她多管闲事。 江陵府的知州从屋里出来,见到驿使,顿时唉声叹气:“贵人,都说了不要让人出城,也不要让人进城,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孟娘皱眉:“说是有鼠疫,可眼下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瞧见鼠疫蔓延过来,若真的有鼠疫,你以为一座破城就抵挡得了吗?” “可是……贵人,无风不起浪啊。”知州着急,“我们江陵府,离巫山县最近,十六万人口,开不得半点玩笑啊。” 孟娘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淡淡道:“那我们要这样子困守自闭到什么时候呢?难道要等到公主胜利归来那日?”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巫山以西没有半点音讯传来,她只听说巫山县的县令曾在上报鼠疫之时,一起上报过需要援兵。 知州摇头叹气:“自然不必等那么久,等亲兵入巫山县一看便知,这城门我们能不能开。” 九皇子手下的亲兵六千余人过汉中、入巫山县时,乃是谷雨。 谷雨后七日,驿使从巫山县到殷都王城,一路跑折了八匹马,不要命地冲进太子府,摔在地上满目苍凉地禀报着巫山县的情况:巫山县被划分成了两片区域,一片活人区,一片死人区,活人区剩余三千人,死人区一万两千人。没有尸骸,遍地皆是骨灰和木炭。整个巫山县内都是火的味道。巫山县令说鼠疫不能流出去,所以派军封城。巫山县令当时是跪在地上,求那些人不要出城的,因为谁都知道,鼠疫说白了就是瘟疫,天底下除了神仙,谁能救瘟疫?没有人。所以总归要死的,不如死在巫山县里,干净一点,体面一点。封锁巫山县的官兵不是狗,不是要听话得唯上是从,不开城门,而是因为真的没有人救得了瘟疫,死一个县的人,总比死全天下的人好。况且,那些城池根本也不允许他们这些剩余的人进入。 虽然,在下这种决定前,他们曾经殷切地期盼有人会来救他们,但是没有人。没有人赶在七天之内来救他们,巫山县便已经近乎一座死城。 龙瑔与熹微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们不知道究竟是等得有多绝望,鼠疫有多肆虐,才让巫山县百姓有如此壮士断腕的决心,选择共赴黄泉。巫山县如此,酆都又当如何。 又后五日,时逢立夏,殷都王城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城中百姓闭门在屋,人心惶惶,他们听到集市上全是官兵,不敢出去行走半步,有人传言,皇子之间开始互争皇位了。 是日当晚,九皇子龙瑔领着一名陌生的姑娘,携剑入皇宫,直入御书房。除此之外,右相、左相、几位皇子与文武官员统统入宫。 龙瑔着一身银色盔甲,手持金色宝剑立于御书房中,厉声要求龙椅上的男人,要其派御医与调各处地方兵前往酆都。 皇帝不愿。左相与其余皇子直指九皇子执剑入殿,意图谋反。 龙瑔面不改色,只是盯着他们道:“鼠疫,并非我古殷百姓带来的,而是妖蛇一族,妖蛇控制西凉,率兵攻打酆都,酆都岌岌可危。” “酆都破,巫山便破,往东便是江陵府,顺江东下,便是江南地区。再然后,便是整个古殷,整个人间,都要为他妖族侵占!” 第276页 “休得胡言!”皇帝怒。 “父皇,古殷太惭愧了。当初是送小太后换安宁,现在是满朝七十二武将,公主在外亲征。”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拧眉。 龙瑔抬头望了皇帝一眼,又望着一旁的文臣武将:“我想说,这皇帝,您还是别当了。” “你不出兵,便由我来出兵,你管不好古殷,便由我来管古殷。”龙瑔冷笑道。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皇帝与左相气急败坏,高声直呼将人拿下,然而御书房外,无半点动静。 龙瑔盯着龙椅上的人,蓦地拔出手中金色宝剑,一时间,剑光冲天:“来人,给我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逆子!逆子!”皇帝听着外面的声音,失声大喊。 “父皇,您不救天安,我要救。我忍你够久了。” 古殷十六年的立夏,太子逼宫,皇城宫变,两股势力大相厮杀。 雨水裹着血水流出皇宫,也顺着慈宁宫的屋檐狼狈落下,打落了满院的桃花。 小太后站在窗前,看到池塘里的睡莲竟然在无意间静悄悄地绽开了花苞。 “公主呢,公主回城了吗?”小太后在屋内着急地走着,“小玉,小玉!你看,池塘里的莲花开了,公主回城没有?” 小玉抓着对方颤抖的手,害怕地听着屋外的雨声与杀戮声:“太后娘娘,您别着急,公主,快回来了,一定快了。” “不,她现在不能回来,城里危险。”小太后松开小玉的收,摇头道,“我得出宫,我得拦住她。” “太后娘娘,皇城宫变,您不能出去啊!”小玉着急地拉住对方。 “可是……天安……”小太后急得不像自己了,她在这宫中等了两个月,结果酆都无恙的消息没有传来,倒传来巫山县因为鼠疫死了一万两千人。 “天安是不是回不来了?”小太后喘着气往后退了一步,她听着窗外的雨声,手脚沉重,心脏抽痛,步履蹒跚地朝睡觉的屋子走去,“别跟进来,谁都别跟进来!” 她要卜卦,凶卦,回不来,她不信的。 于是她要用鎏金香炉向白泽问卦,可是白泽不言,她便更加慌了。 始祖说无论如何,必须活着回到须弥山。 否则就是历劫失败,必须离开须弥山。 她不想那个人离开。 窗外电闪雷鸣,照得慈宁宫通彻明亮。 小玉听着大量官兵闯进慈宁宫,着急地推开小太后的屋门:“太后娘娘,不……不……” 她望着屋内的场景,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便捂着耳朵痛苦地尖叫起来。 古殷十六年的夏初,小太后用一根漂亮的麒麟血钗自尽于深宫之中。 ※※※※※※※※※※※※※※※※※※※※ 鼠疫,就是以前欧洲爆发的可怖的黑死病,后来也有叫瘟疫 梦境,与现实并不完全等同,会打乱一部分现实 害!怎么就写得这么悲情……(快点结束叭qwq) 第115章 青山有幸(五) 她用五百年灵力下凡历劫前, 始祖告诉她, 与其他弟子一样, 在人间是不能动用灵力的,否则就是作弊。她问如果用了呢, 始祖望着她笑了下,反问为何要用,她愣了下,没有答话。两人沉默了很久, 始祖才望着她, 严肃而认真地道:逾矩尚有转圜,作弊却贻笑大方。掌管规矩的作弊, 便失去掌管规矩的资格。 然后,始祖送了她一根用喉间血解封灵力的麒麟血钗,仿佛笃定了她会作弊。而她, 近乎魔怔地接过了那根钗子。 整个人间大地都不约而同地同时下着暴雨, 黑压压的夜空中雷电密布。 一身红衣的少女眉眼阴沉地跃过山川河流, 朝酆都城的方向飞去。 不知道来不得来得及。 酆都城墙处, 正在经历一番酣战。 原本天降大雨,浇熄了西凉士兵手里利箭的火, 让天安很是缓了口气,但是她忘记了蛇喜水, 眼下的大雨对蛇群来说, 简直就是一场甘霖。 “哈哈哈, 天安公主, 您瞧瞧,天助我妖蛇一族!”城楼之上,扮作西凉王的妖蛇王放肆狂笑,他的背后是一群吐着蛇信子仰天吞噬雨水的巨大黑蛇,他的身旁是一排排拉着弓箭的西凉人,他的脚下是一排排被黑蛇咬断头颅的酆都官兵。 而那个叛国贼,酆都的守城武将陈大人正抱着脑袋缩在一旁窥视着战局。 “你完蛋了,你带领两千骑兵杀我妖蛇与西凉兵六千余人,本王今天就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妖蛇王眼里满是恨意,似乎打算把当日在西凉王宫内的新仇旧账一起算。 “大王,大王,您……您不是说不杀,不杀公主吗?”陈大人哆哆嗦嗦地刚一开口,就被妖蛇王瞪了回去,“不杀她?白白送上来,为何不杀她,没有神剑在手的她,对我而言,与你这样的窝囊废又有什么区别?” “本王只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本王要先让她一点点亲眼见证自己手下的两千人被蛇活活咬死,再让她看着我把酆都百姓一个个烧死,最后我才要提着她的头颅去找那姓花的老不死的,让他看看,和我西凉,和我妖蛇一族作对有什么下场!” “以为保住了酆都一半的地和一半的百姓就能反攻为胜吗?哈哈哈,简直是痴人说梦!我要把你们这些古殷百姓活活羞辱死,让你们看看,公主和将军的脑袋同时悬挂在城门外,是何等的壮观!” 第277页 “你做梦!”天安挨着铁骑军统领吐了一口血水,站在城楼之下双目怨恨地看着楼上之人,“你身为妖族,却插手人间的事,你才是会不得好死!” “哎呀,”妖蛇王吁了一口气,大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巫山县因为鼠疫死了一万两千人,你看有人管吗?” “你说什么!” 躬身喘气的两千名骑兵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天安颤巍着面颊开口:“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我说你巫山县死了一万两千多人,”妖蛇王狞笑着,“酆都死了多少人呢?天知道死了多少人,反正天天都在死人!” 天安闻言,当即觉得喉间涌上一阵腥甜,逼得她差点当场昏厥。 所有的骑兵在瞬间拔剑,睚眦欲裂地盯着城楼上之人。雨水哗哗地顺着他们的头盔流进他们的眼睛,又和着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他们中的一千人,是来自巫山县。而如今,巫山县的人近乎死绝。 “公主!我要杀了他们!” 不知道是哪个年轻的士兵按耐不住心中的悲恸,像疯了般冲出了阵营,抛出铁钩,向城楼上攀爬而去。 “回来!回来!”天安大叫,可是根本来不及,一个人冲出去,紧跟着,就是叫喊着蜂拥而上的其他官兵,铁骑军拦都拦不住。 城楼之上的妖蛇王愣了下,才轻蔑地啧了一声:“白白送死。” 天安见状,来不及多想,立马改变作战计划:“即刻掩护他们攀上城楼,注意城墙上的油,我来控蛇!” 铁骑军闻声,立刻跟着冲了上去,天安被六名铁骑军掩护着,也抛出钩子吊在城墙上,幸亏他们没有巨石也点不着火,长箭在短距离射下来也毫无攻击力,否则他们就死定了。 至于这些黑蛇,天安没操控过,不过兴许和西凉的那些鸣蛇一样,她可以尝试着控制。 发疯的士兵在跃动的蛇笛声中爬得比谁都快,很快就有士兵登顶与西凉的士兵互相厮杀。 一群黑蛇被笛音催磨着疯狂扭动,在短暂的瞬间,竟然丧失了攻击性。 有用?天安有些高兴,立即升高了音调,尝试将蛇为她所用。 可这些都是陷入战斗恐慌中的人的自我狂热罢了。 妖蛇王骑着一条巨大的黑蛇浮在空中,冷眼旁观着酆都城外的厮杀景象,有人刚爬上城楼,就被推下来,脑袋着地,摔得血肉模糊;有人被蛇圈住身姿,扭曲得四肢分离;有人直接被长矛贯穿心脏,死得来不及多喘一口气…… 真是可悲,真是可怜啊! 妖蛇王仰天大笑,又低头目光阴鸷地盯着一身银色盔甲,吹笛御蛇的少女,真以为自己这么厉害吗?真以为蛇族由她肆意操控吗? 愚蠢! “孩子们,不要玩了。” 妖蛇王望着那些在雨里翻腾的黑蛇,又望了一眼黑压压的草丛,微笑:“把这些恶臭的士兵一个个地吃掉。” 话音一落,天空当即劈开一道闪电,将天地照得明如白昼。 天安听到爆起的蛇声,脑内顿时炸开来,下意识地出声喊道:“注意蛇!注意蛇!” 然而,又晚了。 只见一条条巨大的双翼长蛇像风一样从草丛中飞出来,用粗大的蛇尾缠住地面官兵的脖颈,然后只要轻轻一勒,那些活生生的生命就当场消失。 这一下,任再凄厉高昂的笛声都无计可施。 密密麻麻的黑蛇爬满了整片墙壁,它们在士兵的惨叫声中“咯咯咯”地放肆狂笑。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铁骑军统领抱着天安,从钩绳上摔下来,天安一个囫囵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剑就往统领身后竖起的黑蛇插去:“我没事,你快起来!” 地上满是泥泞与蛇,简直就无下脚之地。 一条条细小的黑蛇爬进官兵的靴子里,钻进他们的裤子里,爬进他们的身体里,根本叫人起不来。 天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翻来覆去打滚的官兵,哭着喊着你们起来啊,然而回应她的,除了喊声还是哭喊声。 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跟着她一腔热血地来,然后,没命回去,死得毫无尊严。 她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哈哈哈,公主,您哭了啊?您哭了?”妖蛇王仿佛看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洋洋得意地从黑蛇背上飞下来,“公主,您当初不是挺威风的吗?您当初救走那两人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吗?” 妖蛇王掐着天安的脖子,将其举在空中,脸上的狞笑快从嘴角升上了眼尾:“怎么现在这么可怜啊?” 天安被掐得狰红了脸,雨水像针一样往她喉咙里灌,可是她还是不想就这样服输,她狼狈不堪地蔑视着妖蛇王,艰难地吐字:“你……不……不得……好死……” “哈哈哈,本王不得好死?现在是本王不得好死?”妖蛇王一下子更加用力,他笑着看了天安一眼,然后一下子将其朝城墙上重重摔去,“谁不得好死!” 轰的一声巨响。 “公主!公主!”还有士兵在焦急地喊她。 还有士兵喊她! 可是……可是她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天安砸在地上,嘴里呛出无数的血,与雨水一起浸泡着她的左脸,她浑身的骨头像断了般,叫她像条死狗般赖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278页 “果然是洪福齐天的公主殿下,盔甲都摔烂了,人都死不了。” 天安眼前模糊地看着妖蛇王用手掌吸起地上的一把长剑,朝她慢慢走来。 剑身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剑尖在雨夜中泛着寒光。 不折磨她,打算直接让她死了吗? 天安用手指抓着泥泞的地面,可是她,不想死啊。 “公主!快起来!快跑!” 妖蛇王走着走着,忽然被地面的“尸体”抱住了双腿,那些未死透的士兵像厉鬼一般死死抓着妖蛇王,喊着公主,站起来,快走! 天安,站起来啊。 不能哭。 她抠着地面,抓着泥巴,一点点地躬起身子,可是她才起来一半,就见妖蛇王手起刀落,砍断了士兵的脖子,然后她便被一个黑影踏着背,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非要做无头鬼。” 妖蛇王纵情地看着手中滴血的剑,踩在天安背上的脚更加用力:“公主殿下,你说他们为了你,值得吗?” “啊?值得吗!”妖蛇王一下子舞起剑,直指那边还没死去,斩杀黑蛇的官兵。 他太诡谲莫测,他又笑起来,用剑尖抵在天安的喉咙上:“听说,擒贼先擒王?” 所有的官兵顿时停了下来。 连蛇都悉悉索索地立起身子站在原地,仿佛要观看一场绝佳的好戏似的。 “孩子们,这是人间的公主哦,听说这样子的人的魂魄极为尊贵,待会儿谁抢到了,谁就可以直接修炼渡化成人呐!” “不要杀公主!求求你,不要杀公主!我们还没死干净呢,你怎么能杀公主,不是要先把我们杀光吗?”古殷的官兵近乎求饶地叫喊着。 妖蛇王冷笑一声,掌中妖力大现,把官兵全部掀翻在地:“杀你们还不容易?” “可我现在就想杀她,惹了本王的人,我想什么时候弄死就什么时候弄死!” “公主,您说呢?” 妖蛇王抬起脚,反手一挥,就将天安转到空中。 盔甲裂了,剑折了,骨头断了,一身白衣浸血,头发上全是黑泥,眼睛快要睁不开,像一个断线的残破的木偶娃娃。 “说……说你,该死……” 天安轻蔑地笑了声。 “死到临头!” 妖蛇王似乎很讨厌天安这样子的笑容,就像当年在蛇族被其他蛇轻视时那般。他是妖蛇王,他是要统治人间的妖蛇王!谁都不能瞧不起他! 只见他双目猩红,一下子露出獠牙,掌中冒出冲天黑光,重重地朝天安胸口砸去:“去死!给本王魂飞魄散!” “公主!”官兵们爬起来跪到地上,痛苦地哀嚎。 敌人未杀尽,天下未太平,就要这样死了吗?她好不甘心啊,她不想死啊。 她不想死啊,她还想活着回去,见老师……见老师…… “老师……” 强大的黑色妖力冲击到她胸膛的那一瞬,她看见了一个红衣少女在雨夜中踏火而降。她张口,无声地喊着那个人,然后像落叶一般飘零到地上。 被人接住。 “什么人!” 酆都瞬间明如白昼,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火,在滂沱的雨夜中熊熊燃烧,那些火舌像长眼睛似的,绕过地上的官兵,追着一条条黑蛇烧灼。 蛇群仓皇失措地钻进草丛,却被火舌勾回来,噼里啪啦滋滋滋地燃烧。 妖蛇王看着抱着天安的红衣少女抬起头,又看着他的小蛇被烧死,顿时怒气冲天:“是你?该死!本王杀了你!” 然而这一次,他才刚上前,就被冲天的红光震飞。 “神,神仙?”有官兵喊。 “太……太后娘娘!”铁骑军惊恐不已。 然而此刻的千晛什么也听不到,她皱着眉,面色阴沉地看着怀里已经阖上眼睛的人,怒极:“谁敢离开她的身体试试。” 她在对那些要脱离天安肉体凡身的魂魄说话。 “可是麒麟……” “我说不许离开,我会救她。”千晛抱着怀里的像片破纸一样的人,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将五百年的灵力内丹化半渡进天安口中,“求你们,撑到我带她回须弥山。” 她如是哀求。 妄图离身的魂魄感受到活体气息,受到安抚,才终于不再躁动。 妖蛇王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是没听到方才那些魂魄说什么,那些魂魄说麒麟……麒麟什么?这世间的浴火麒麟只有须弥山那一位!这个古殷的小太后竟然是火麒麟降世?他惊恐得瞪着漫天的火光,妄图拔腿就跑。 可是叫嚣的火舌怎么会允许他逃走。 妖蛇王一腾天,空中便突然燃起大火,将他团团包围。 “饶命!饶命!麒麟大人,饶命饶命,求求您。” 妖蛇王跪在空中,被烈火烧灼得痛苦地喊着。 千晛没有抬头望他,而是抱着天安转向震惊地古殷士兵,做着天安该做的事,说着天安该说的话:“还愣着干什么?进城。” “太……太后娘娘。”古殷的士兵惶恐不已。 “援兵快从巫山县赶过来了,进城记得小心,城中还有西凉的军队。”千晛道。 “太后娘娘,您要带公主去?” “公主酆都一战,身死为国,尸骨无存。”千晛没说要带天安去哪里,而是用平淡的话语改变了在场还活着的人的记忆。 第279页 她看着士兵木讷地点头,然后冲进城内,才抬头望着空中的妖蛇王:“我本不该杀你,你本是人间一劫。” 妖蛇王立即顺杆而上:“是是是,求求您不要杀我。” “可是你伤了她。”千晛低头看着怀里还未醒过来的人,竟然低头,近乎眷恋地亲吻了一下对方的眼皮。 “所以,你该死。”她平静而淡定地说着,然后抬起头,双目赤红,用尽浑身所有灵力,将同是五百年的妖蛇与它的魂魄燃烧成灰,与雨混在一起,在眨眼间落到地上,再也瞧不见踪影,永世也不得超生。 天空中顿时扬起一道闪电,明晃晃地照在千晛身上,却不敢劈下去。 这不仅是作弊,更是妄杀,至少,这个妖蛇王本应死在神剑之下。 “我会向始祖请罪的。”千晛咽下因为灵力大损,涌上来的喉间血。她望着天空中的闪电,把怀里的人轻轻放下,擦干净对方脸上的血污,又重新背在背上,喑哑开口,“但现在,我要带她回家。” 冗长的雨夜里,千晛背着奄奄一息的天安朝须弥山飞去。须弥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阶。 那又如何,千晛想。 第116章 半生你我(一) 古殷连下三日暴雨。 在这三日内, 几乎所有城池中的百姓都在猜测公主是否阵亡。 因雨骤本无星, 西南方向却有一颗福星陨落。 众所周知, 天安公主于西南巫山一带御敌。 一时间,各座城池人心惶惶。 街头巷尾都在传是不是西凉已经攻破酆都, 古殷是不是大限已至。各城的知州听着百姓间的风言风语,也是急得不行,内忧外患,天知道这古殷要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听说王城眼下太子逼宫, 皇子夺位, 两相对抗。胜者为王,败者软禁还没个定数, 他们没接到正式的君令,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江陵府的知州亦焦头烂额,而比其他知州更恐慌的是, 酆都沦陷, 巫山一破, 第一个倒霉的便是江陵府。 “怎么办?贵人, 您说我们现在是动还是不动?老臣是投靠太子殿下的,可是您说太子殿下能成功吗?”知州来回踱步, “还有,您瞧见了吗?福星陨落, 您说公主……是不是真的已经……”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孟娘望着眼前的男人, 坚决地摇头, “公主是大吉大利之人,一定不会出事的。” 知州望着孟娘惨白的脸,赶紧点头附和:“是是是,公主洪福齐天,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可是出事与否,又岂是他们这种没经沙场半点腥风血雨的人所能决定的呢。 “我去拜拜佛祖,公主一定不会出事的。”知州摇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嘴里碎碎念,“古殷一定不要亡啊,老天保佑啊。” 孟娘见着知州离开,才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话:“公主不会死的,她的古殷也不会亡的。” 古殷自然不会亡。 皇宫在血流成河了三个日夜后,原皇帝书让位诏书,九皇子顺应天意民心,护驾有功,继承皇位。左相一支若干人等,因谋反篡位,当场诛杀。其他皇子虽大逆不道,但念手足之情,囚于宗室。九皇子收归所有兵权,将政权暂交右相处置,携宫廷御医三十人亲征酆都。 与此同行的还有个不合时宜却又必不可少的人。 花小肆坐在马车里,看着坐在她对面愁眉不展的敖泧,唉了一声,苦笑道:“敖泧姐姐,你终于有机会去救那些百姓,不是好事吗?别这么哭丧着一张脸。” “你原本可以不说的。” 这辆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敖泧盯着花小肆,捏着拳头,万分不满地看着开口说话的人。 花小肆盘着腿靠着窗,摘了颗盘中的葡萄在手中玩,仍是像以前那般倦懒:“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再说,以身赴国难,身为将军的女儿,我的荣幸不是?” “不是!”敖泧气得把她指间夹着的那颗葡萄扔在地上,“万一有用呢,万一真的是要你的血做引子呢?那个时候,天下面前,就由不得你选择了!你想没想过,你爹守天下,最后却连自己的女儿都守不住的感受?” “他会高兴的,如果我真的可以救那些染上鼠疫的人。”花小肆避开敖泧通红的眼神,低头又摘了一颗葡萄拿在手中,小声道。 “那我呢?”敖泧拍开花小肆手里的葡萄,不明白她为什么永远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日夜颠倒地配药,试药,不是为了让你做药引,去送死的!” 花小肆看着被敖泧紧抓着的手,有些疼。她抿着唇,有些不耐烦地将手抽出来,往里面又坐了些:“你……你不是没找到其他治愈鼠疫的办法吗?” “那也不能是你。”敖泧拧眉。 “那是别人就行了吗?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花小肆也皱眉。 敖泧愣了下,僵在空中的手烦躁地甩下来,一肚子怒火地坐到花小肆身边。 空气就在两人疏离的距离间凝固下来。 花小肆蹙着眉尖瞥了敖泧一眼,见敖泧低头望着地下,她又只好转头望向窗外。军队的速度很快,从殷都到汉中,只不过用了短短两日,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再过一日,兴许就能到达江陵府。在江陵府招募大夫后,她们便会启程进入巫山县,到那个时候,她们便不会有现在这样能够争吵的机会。 第280页 她太了解敖泧了,敖泧一看到那些病人,就会连自己都忘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能把他们治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忙完后,回头看看是她在帮忙递针,还会很诧异地说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什么时候来的?她早就来了,哪一次敖泧忙天忙地的时候不是她在边上帮忙,只是敖泧常常在事后才明白罢了。 敖泧说爹娘留下来的医书里治愈鼠疫的方法是假的,说不能用她的血来做药引,这当然也并非虚假的口舌之词。敖泧不想让她死,不愿用她的血做药引,她绝对肯定。可是问题就在于,敖泧也不能够看着那些病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当然,敖泧不能,她也不能。 虽然她确实不想当什么英勇无畏的英雄,但是当命运的轮盘如此糟糕地转到她眼前时,她忽然就明白当初心心念念一直说的那句话,她说“敖泧姐姐,你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 其实后来被敖泧贬损多了,她也不相信她的那个梦,她就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什么也拿不到第一,什么都会被人压一筹,决计轮不到她来拯救。 于是,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在她小时候藏起来的那些书籍里,正好记载了一份治愈鼠疫的歪门邪招,跟她这个“百病无忧”的少女好巧不巧地挂上了钩。 不信命运的人,站在一生的终点回头望时,竟然发现,其实早就与命运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满怀。 如果古殷没灭前朝,如果爹没收养敖泧姐姐,如果她没誊抄那些被烧毁的书籍……一切都不会恰好是如今这个局面。 “小肆。” 在无可奈何的沉默后,敖泧终于率先打破焦灼的沉默,轻轻喊了对方一声。 花小肆也不生气了,转头望向对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弯着眉眼笑得甜美:“嗯,怎么了?” “如果到时候非得用你的血做药引,你要跟着我,不要犯傻听御医总管的话,没头没脑地献血,哪怕有一个病人死在你面前,我说你不能献血,你就不能。”敖泧沉着声音道,没有开半点玩笑,“我不当一个好大夫了,我能救多少人就是他们的造化,但你不能死。” 花小肆闻言愣了下,继而又低下头,没有再接敖泧的话。 敖泧却一反常态,见花小肆不回应,话比平时多了几倍:“小肆,我们不是神仙,我们就是很平常的人,没有人关注我们,我们不做救世主,我们力所能及就好了,别人会体谅我们的,就像你说的,别人的命是命,那你的命也是命啊。” “好吗?我们不逞英雄,我们救很多人,然后我们活着回去,现在才夏初,你到冬月才满十六呢,你还有好长的路走,你都没有好好离开殷都出去逛逛,你不是挺喜欢江南吗?听说那里的莲花开得比王城美得多,所以,按照我说的做,好吗?” “小肆,你说话。”敖泧着急。 “花小肆!” “敖泧姐姐,”花小肆皱着眉头,厉声开口,压过敖泧的声音,不想听她的自我安慰,“你觉得可能吗?啊?我问你,你难道没用过我的血试过药引?有用没用你自己不清楚?什么如果,哪里有什么如果,九皇……皇帝如果不是做好了我会死的准备,根本不会同意带我上路。” “他没有顾虑?嗯?我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他没有顾虑?他就是深思熟虑了,最后还是决定带我去酆都!他是什么意思,你掂量不清楚吗?你以为比起这芸芸众生,他花成傲又会在乎我?” “你说得对,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没有长处,没有光点,处处不如人,所以必须庸碌无为一生,哪怕是死,也要苟且偷生地死,不配为国而死,为民捐躯!”花小肆吼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敖泧盯着她,“你也没有处处不如人,我只是担心……” “敖泧姐姐,”花小肆打断了对方,忽然间声音便小了下来,她蹙着双眉,眸间说不清的失望与难受,“敖泧姐姐,你说天安如果看到我们吵成这个样子会怎样啊?” “她会不耻的吧,”花小肆扶着窗子坐下来,“以她的性格,肯定会骂我们是一群怕死的胆小鬼,然后道一句‘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敖泧姐姐,你说天安真的阵亡了吗?”花小肆又问。 敖泧沉默着不说话了。 “敖泧姐姐,你说小太后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就自尽于慈宁宫啊,她那么喜欢天安,怎么不等她回来呢,是不是料到天安回不来了,所以去黄泉路上陪她啊。”花小肆忍不住地掉眼泪,一直以来,她和敖泧都默契地没有提天安,因为不相信那人已经先走一步了,可是小玉说,太后娘娘生前卜的那一卦,是凶卦,西南大凶,福星陨落,力挽狂澜,不能及也。 “敖泧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她们两人,小太后从来不会说,天安你别去了吧,那里危险,因为她知道天安身为公主,有自己要做的事,她要天安成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为了她,做一个长困深宫的妇人。” 敖泧低头,让花小肆不要说了。她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花小肆却带着眼泪笑起来:“敖泧姐姐,我可能从来没有正经地跟你说过我喜欢你这件事。” “我喜欢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你批评我这个做得不好哪个也做得不好的时候,也可能是你安慰说小肆,你没有比别人差,你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善良的人的时候,反正当发现喜欢你,想逗你,想亲你的时候,已经改不过来了。” 第281页 “我知道你一直秉承着爹娘遗愿,要做一个好大夫,行医济世,所以我怎么能让你因为我,做一个看着病人死去而袖手旁观的人?” 花小肆看着敖泧木讷地摇头,走过去大胆地,紧紧地抱住对方:“敖泧姐姐,不要哭啦。” “你是姐姐诶,在妹妹面前哭起来也太不像话了吧。” “好啦,真的别哭了,还没死呢,说不定不会死呢。” “敖泧姐姐,我们勇敢一点。” ………… 夏天的风穿过路旁的野槐花,顺着窗子飘进马车,充盈了一室的芬芳。骄阳从头顶落向西山,漫天霞光照着万里官道。马车在轱辘声中扬起一地灰尘,飞奔的战马将铁蹄朝西踏去。缥缈的烟尘随着刮过的大风落到路边的草木上,马车转了个弯,徒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轮影。 车里的两人紧紧挨着,花小肆清醒地靠着车窗,敖泧闭着眼睛枕在对方肩上,虽是睡着了,但仍紧紧握着对方的小手指。花小肆盯着敖泧看了许久,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两人穿着青衣,在月色下走过长长的石阶,然后坐在盛放的莲池旁,听见一树蝉鸣。 深山不知少年事。 神窥见的不只是过去,还有将来。 ※※※※※※※※※※※※※※※※※※※※ 明天最后一章,咱绝对开始甜!写着写着把自己都要搞悲伤了 第117章 半生你我(二) 江陵府人口众多, 因此军队过江陵府时, 于当地招募了不少大夫, 虽然这些大夫可能对救治鼠疫帮不上什么忙,但打下手却是绰绰有余。孟娘随军数月, 多少会包扎些外伤,因此当招募令一下来,她就报名加入了其中,由于资质略拙, 她便被编排到最后的一支队伍里。 皇帝龙瑔并没有亲自下来征医, 而是全都交由了太医总管负责,因此孟娘只是遥遥地看了皇帝、古佳公主与敖泧一眼, 便钻进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至巫山县,龙瑔与古佳公主熹微秉退众人,亲自去拜访了巫山县县令与存活的三千余人。后来, 当然也只是流传的一个说法, 说天子与未来的皇后对着巫山县县令躬身行跪礼。活下来的人没有谁愿意去证实这个说法, 因为不愿意去揭开那道伤疤, 天下人只知道后来的巫山县是西南一带富裕得可与江南比肩的一座城池,也是每年科举高中进士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 这其中大概有许多的愧疚,但谁都没有说透。 但军队在巫山县也就停留了短短一日, 便出发过巫山, 驶向酆都。 酆都境内的局面并不理想。酆都城被穿行而过的清江划分成了东西两片地区, 与曾经的巫山县一样, 东边被西凉士兵占据,他们手上有接近一万的兵力并且有三百名普通百姓做人质;而西边被花将军的兵、天安公主的残兵以及先到的一批援军占据,当然,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西边有大量的鼠疫患者,他们被安置在单独的一片村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亡。 城门是大敞开的,没有人把守,自然也没有人清扫。龙瑔带兵到达时,看到的便是一地惨象,地上有数以百计的官兵尸体和成千上万的被烧焦了的黑蛇,像一座巨大又可怖的坟包,把酆都掩藏在坟下面。 三支五十人小队沿着三个方向将“墓地”搜索了一遍,最后在一堆干涸已久的血渍中找到一块碎了的平安玉,一件浸血的披风,数块破碎的盔甲片,戚戚然道:“回皇上,没有找到公主殿下。” 龙瑔颤巍巍地捧着碎了的平安玉,望着满地的黑色灰尘,闭着眼睛捏着拳头,喉头哽咽地喊道:“宋将军与周将军,领两万兵与四十名大夫,处理好此处,包围酆都城!别让一个人逃出去!” 那块平安玉……是天安亲自求来的,他记得当时那个小姑娘捧着两块玉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跟前说:“九哥,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个送给你。” 他笑着说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何要送他礼物。天安说大皇子他们不是欺负哥哥了麼,天安送块玉给哥哥,希望哥哥岁岁平安,永远不要受人欺负。 古佳公主攥着落霞剑,偏头凝视着龙瑔脖颈间毕露的青筋,咬着牙关未喊言语也未敢哭。她们西凉对不起古殷,怎么偿还都偿还不清。 花小肆和敖泧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人官兵的声音,双目通红,却未敢往外望一眼。 孟娘趴在窗口,死死盯着官兵手里的碎玉,在捂着嘴抽噎了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被点名的两位将军听着此起彼伏的大夫哭声,与两万名官兵一道,齐声呐喊:“臣恭送陛下,望我古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巫山,像在悼念死去的亡魂,又像在震慑城中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西凉士兵。 一万人马分三批从西面入城,花将军虽早知此事,却也无暇恭迎圣驾,他只是在皇帝来到他面前时,才疲惫至极地说了一句话:“陛下,您为何不来得早点?” 然后他看见跟在后面不敢上前的花小肆,又望了龙瑔一眼,站起来笑得一派绝望:“要是她娘还在的话,恨不得把我这个老头子生吞活剥。” 花小肆咬着唇站在原地,被这个两鬓斑白,背脊有些佝偻的老将军摸了下脑袋,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爹说孩子,爹对不起你,你是爹的骄傲,可是有下辈子,千万别再做花成傲的女儿,爹爹没用,保不住你。 第282页 龙瑔站在原地,没勇气回头望,他哪敢回头望,身后站着的两个和天安一般大的丫头,他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啊,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那个鼠疫的村庄是个无底洞,每天都有大量驻守的士兵被传染,被送进去,不是他当一个皇帝说不许感染鼠疫,那些士兵便不会感染的。迟早有一天,酆都会变成第二个巫山县…… “龙瑔哥哥。”身后的两人忽然喊了他。 龙瑔捏着剑,震惊地回头。 花小肆和敖泧想,两人说来也是皇帝舅舅家的女儿,像往常一样喊一声哥哥也不算过分吧。两人都没有哭,站在花将军的前面,笑着望着皇帝:“龙瑔哥哥,我们两人要跟着去村庄咯,你在这儿,和爹爹一起,好好打仗,早点回家。” 龙瑔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她望着她们两人冲他弯着眉眼笑了下,然后弯腰行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大夫的队列。 花成傲将军仰天大笑,迈着沉重的脚步朝龙瑔走去,按着他的肩膀,低声叹了一句:“舅舅没怪你。” 因为她们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她们的心之所向。 留在城外的四十名普通大夫,留在城内的便是三十名御医六十名略懂医术者。每名御医配两名打下手的,一半集中到了患鼠疫的村子,一半留在军营随行。敖泧自然是去了村子,孟娘则留了下来。 由于长期被围困,军中累计起来受伤的人数并不少,削去伤亡与驻扎守营的官兵,能调动的兵在九千左右,与西凉的一万兵不相上下。 不过是有神剑在手,碾压一万兵力实在是绰绰有余。但问题便在于,现在畏畏缩缩不敢贸然发动进攻的西凉,若看见古殷横扫而来,便会一不做二不休地拉着三百名人质做垫背,与古殷决一生死。 已经死了够多人了。 龙瑔不想那三百活人再死去,他起初选择招降,并和古佳公主一块儿邀对方于清河间的州渚进行和议,但西凉拒绝了此项要求,并下战书痛骂古佳公主叛国弃民,西凉死了那麼多的士兵,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决计不会妥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有好下场。 简直就是杀人杀疯了! 龙瑔气急,在与花将军与其他将军的商议中,选择了先夜袭解救人质退到后方再进行反攻。那三百名人质被关押得很分散,虽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根据东边的地势,人质最好的关押场所便是玉岭山山脚。 到玉岭山山脚,可以有三条路,一是通过茶马古道绕上山再下山,二是通过潜江游过去,三是一条雪路,曾经孟家庄所在的地方。 如果有三条路,自然是三条路都用上得为好,可不不是土生土长或者长期于酆都玉岭一带行军的官兵,在晚上很容易被大雾迷惑而失去方向。因此前两条路便只能由花将军麾下仅剩的两名统领领路,至于最后一条路,若天安公主还在的话,必定是如鱼得水,毕竟她曾经带人救过孟家庄,可是如今她不在了,熟悉路的便只有她手下还活着的七十名残兵。 瘸腿的瘸腿,患雪盲的患雪盲。 肯定是不能去的。 孟娘跟着太医总管在帐篷外等候时,正好听到这则消息,她忙不迭地求见,熟悉的声音让花将军大吃一惊。不过,两人肯定是没有时间说闲话的,孟娘直接开口道,她认识路,这天下,没有谁比她更认识通过孟家庄去玉岭雪山的路。 花将军说不妥,太危险,在敌方阵营若遇到危险,普通人跑不掉,孟娘却摇头,她想带这条路。 这条路上,天安公主曾经背着她一路逃命。 若公主还在,公主一定会再次踏上。 她欠公主颇多,她须得带这条路。 第三批军队带路的人便定下来。 夜深,雾气浓重,三支队伍先后出发。 孟娘带着一队精兵于大山中跳进了一个池塘,那个池塘极为奇怪,若非孟家庄的人打猎时无意发现,这世间便没人知道那个池塘下面是一处山洞,山洞贯通山体,直接可以从西边走到东边。不过山洞结构复杂,稍有不慎,就会选错路口。 孟娘在孟家庄住了近三十年,几乎是没有半点差池的就将人领到了玉岭雪山东边的山脚下,隔着茫茫雾气,她们可以依稀瞧见敌方阵营里微弱的火光。 精兵首领发话:“孟娘你便在此处呆着,等第一队人马突袭,将人引至江边,与大军对战,第二队人马深入后,我们再深入后方解救人质,到时候归来山洞,还需要你带路的。” 孟娘忙道好,嘱咐他们要多加小心。 毕竟雾气太重,难免看不清敌人实力的真假。 山洞里人一走完,便只剩下她和另一名保护她的精兵。两人坐在洞里,不敢说话又望不清远处的局势,只能通过喊叫声,判断是不是打起来了,打成什么样了。 孟娘十分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中的直觉,她总觉得太容易了,那群西凉兵就蠢得直往他们的笼子里钻似的。 “会不会出什么事?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娘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另一人。 然而另一人却没有回应她,孟娘瞬间瞪大了眼睛,胆战心惊地点燃自己的火折子,往对方身上一照去,对方头上居然盘了一条粗蛇。 一阵尖叫。 孟娘慌不迭地跑出山洞,怎么会有蛇呢,这些蛇跟山洞的颜色一模一样,不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第283页 难道是以前西凉运蛇人放进玉岭雪山的蛇?还没死绝吗!那山洞里不动声色的蛇究竟还有多少! “快!快!快!” 她刚跑出来,就看见远处的精兵背着许多孩子狼狈地跑了过来。 “孟娘!快!快!带路!”精兵喊。 “洞里有蛇,不能进去啊!” 精兵忍不住骂脏话:“还有路可走吗?” “有,有一条山涧!”孟娘着急地道,那条路很难走。 精兵身后,追着的是一群西凉士兵,天知道这群士兵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彻夜守着人质,那些人质中有一个姓仲的男人很是聪明,居然用计使那些西凉兵放松了警惕,让他们有机可乘,可西凉兵人太多,那个男人实在没办法,竟然和其他男人一块扛起刀来杀敌,谁见过这样不怕死的人质?姓仲的男人在被乱刀砍死前,拼了命地把自己的女儿扔给了精兵,要他们带她离开。剩下的那些不怕死的人质也一样,迎着刀剑,把孩子塞给了他们,为他们挡路。 乱得一塌糊涂,他们能救回来的都救回来了。 三百个人质,在他们手上的,三十五个小孩,死去的,二百六十五个大人。 精兵首领把自己怀里抱的小丫头递给孟娘:“背小孩的跟孟娘走,剩下的留下来!” 又是这样的诀别场面。 孟娘没回头,抱着怀里的小姑娘,领着身后的三十四往一处狭小的山涧挤去。 她们在山涧里,听见天空中盛开巨大的烟花。 然后山下成千上万的士兵呐喊,似乎是突然毫无保留地开战了。 “婆婆,我们会死吗?”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开口说话,眼睛黑溜溜的,却失去了光彩。 孟娘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不会死的,我们得救了,我们不会死的。” “可是我爹爹死了。”小姑娘瘪着嘴,奶声奶气,却没有哭,“我爹爹说要带我回江南与娘亲团聚,可是爹爹死了,他还没看见娘亲肚子里的宝宝出来。” “乖,不哭不哭,我们快点出去,会找到你娘的。”孟娘忍着心里的悲恸道。 “真的吗?”小姑娘乖巧地用袖子给孟娘擦着额上的汗珠,“我下来走好吗?” “没事,婆婆抱得动你。”孟娘笑着,“我女儿可比你重多了。” “婆婆的女儿是大姑娘,我是小姑娘。” 孟娘皱着眉笑着:“是呀,你是小姑娘。”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仲青罗,我爹是个厉害的商人,他们都喊他仲老板。”小姑娘说起爹,又低下头搂着孟娘,想哭又不敢哭了。 孟娘却差点惊得呆住,这女孩叫仲青罗,是仲老板的女儿?仲老板死了? “没事的,没事,”孟娘把小姑娘抱得更紧,“婆婆一定会送你回家的,婆婆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但是,人算常不如天算。 孟娘领着三十个精兵从山涧里逃出来,却没想到会碰到从山洞里跑出来的西凉兵。一瞬间,狭路相逢,背着小孩的精兵来不及犹豫便卯足了劲儿逃跑,孟娘也是,没了命地直往山下跑,一路上险些摔下去。 可等跑到了山下,她才想起,四处都在开战了,她抱着小孩弯着腰四处逃窜,终于寻到了一处空屋子躲了进去,可那空屋子也只是她以为的空屋子,等进去才发现,里面躲了不少人,全是试图偷溜出酆都城的百姓。 她没功夫质问他们为何不听从安排好好呆在军队划的地方,而要跑到交战区来,她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大大小小的空隙都有人。 “婆婆,坏人要来了。”小姑娘着急地喊道。 “没事,没事,找不到我们的。”孟娘四处寻着,实在是无处可躲,外面又有西凉士兵,只好带着小姑娘躲进一处柜子里,把小姑娘护在里头,“记住,待会儿若是发现了我们,你不要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就贴着柜子站着!” 小姑娘木讷地点头,孟娘却未曾想到一语成谶。 西凉的官兵闯了进来,发现了又一屋子的人质。 拎着一个杀一个,把尸体直接甩到外面。 他们打不赢了,古殷皇帝手里的剑几乎是横扫他们整个大本营,他们四处流散,神不会救他们的。 居然发现了一屋子垫背的。 西凉的士兵什么也不管了,拿起手里的长刀就往躲起来的人身上捅去,反正都要死了。 孟娘用挂着的衣物挡着小姑娘,站在小姑娘身前,透过柜缝看那些拿刀的西凉士兵,她的家人当初也是这样死的,孟家庄也是这样被屠的。她好恨啊。 “这里!这里还有!” 柜门一下子被拉开,孟娘看见明晃晃的大刀与丑恶的嘴脸,她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刀剑就伴随着发疯的笑声刺进了她的心脏,刀身拔出,献血喷涌。 孟娘站着没有动,她怕一倒下就看到了她身后的人。又有无数刀捅进心脏,她却快看不见,也快听不见了。好像最后又有官兵闯进来,但她实在撑不住了,往后倒了下去。 “婆婆!婆婆!”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哭着。 闯进来的人是古殷的官兵,他们在小孩的哭声中与西凉兵厮杀。 孟娘眯着眼,看见了小姑娘脖颈间吊着的玉。 那是块上好的羊脂玉,底座刻着“赠天安”,是公主的公主令。 第284页 “帮……帮……给……” 孟娘想把怀里揣着的那封信扯出来,想告诉小姑娘,把这封信转交给慈宁宫的小太后,可是她才把信封扯出一个角,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屋内的厮杀结束,外面的战场吹起胜利的号角。 却无人开心。 古殷十六年秋,古殷大败西凉,西凉举城投降;西南鼠疫之灾消除。 古殷十六年冬,天安公主明德有功,谥号曰昭,同天子礼,葬酆都。 古殷十七年春,新帝临政。 “你说,她为什么总是喜欢到这儿来呢?” 空荡寂静的慈宁宫中,皇帝握着一封信角染血的信,站在桃树下问身后的人。 熹微望着满院明艳簇放的桃花,因为这里有她的心爱之人,孤身犯险亦或来生结缘,她从来没有开玩笑。 ※※※※※※※※※※※※※※※※※※※※ 虐完了!我收手 第118章 半生你我(三) 人间桃花开遍的时候, 须弥山的桃花才初露粉嫩的花苞, 山风携着桃叶的清香, 吹遍整个山岗的时候,远去的人便都会归来。 白泽坐在神殿门口的石柱子上, 像耍戏法一样地转着自己手里的轮回镜。说真的,历劫这一趟,他绝对算得上最煎熬的,每天都挣扎在想跑进去, 告诉她们“你们清醒一点, 这种事不能做,你们之后会无比尴尬后悔”的痛苦中, 不过……他到底没有跑进去,哎,尴尬才好玩嘛! 比如站在殿前, 隔得老远的两人。 敖泧和花小肆是第二对历劫归来的, 她们算是幸运, 在人间快要死去的时候, 战争胜利了,孤鹜剑与落霞剑合并, 无意间帮助她们开启了一条天道,送她们活着回来。活着回来后, 一切便都恢复原样, 甚好。但悲剧的是, 虽恍若隔世, 她们仍清楚得记得在人间发生了什么。 比如……相互喜欢并表白这件事。 花小肆捂脸,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和敖泧那人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发展到亲亲抱抱的程度,实在是不至于。眼下,她简直都没勇气看对方一眼,实在是太过难为情了。 白泽不这么想,他瞧着花小肆的模样,从柱子上跳下来,明明故意晃到对方身前,还装作路过一般,摸着下巴贱兮兮地说:“啊?敖泧姐姐,我们勇敢一点。” “嗯,敖泧姐姐,我可能从来没正经地说过我喜欢你。” “姐姐,别哭啦……” 白泽沉醉于自我表演。 花小肆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这人,脸色铁青地压着声音威胁:“白!泽!别太过分!” 三千莲池的守护者生气了! 白泽赶忙握拳咳了一声,讪讪地瞥花小肆一眼,呲着一口白牙,挑眉道:“玩笑嘛,玩笑,都是珍贵无比的记忆,说不定孤生一辈子的时候还能回忆回忆这段。” “滚呐!”花小肆红着脸,怒。 白泽抿着唇忍住没笑:“我滚我滚。” 然后只见他慢悠悠故意路过敖泧身边,意味深长地望了对方一眼,什么话都还没说,敖泧的脸颊和耳朵就变得通红。 于是,实在没忍住,一边咳一边笑。 花小肆与敖泧闻声抬起头,目光好巧不巧地在空中尴尬地相遇。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别开了目光,敖泧的脸更红,想起了将死之际还被花小肆亲了这档事,花小肆的脸铁青,他大爷的狗白泽,这样子让她们怎么好好做朋友嘛! 凤凰全程站在神殿的石阶之上,一脸无语地盯着殿前三人的打闹与喧哗,白泽没喜欢过女人,也没喜欢过男人,也没被女人和男人喜欢过,果然是六界第一大实话。 “白泽,别闹了。” 凤凰望着白泽又闹了半晌,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才从石阶上走下来,拉着他道:“你看什么时候了,始祖还没把话与麒麟大人和天安说完吗?” “是哦,什么时候了。”白泽念起这茬,慌忙打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其他的人也应当要归来了,始祖还没念叨完吗?” “就是啊,怎么这么久嘛。”花小肆走过来,狠狠地踩了白泽一脚,然后一脸认真与好奇地望着凤凰,“凤凰,天安是怎么回来的啊?在人间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她真的去世了呢。” 凤凰望了眼白泽,眼神有些躲闪:“白泽,问你呢,你盯轮回镜那么久,天安怎么回来的?” 白泽背对着三人,正准备开溜便被叫住。在没揣测到创世神会如何处置千晛前,他可真怕有人问天安是怎么回来的,因为如果他说实话,告诉她们,天安是千晛用灵力救回来的,那历练的弟子肯定会因此吵起来,大家都不用灵力,凭什么千晛要用灵力,难道天安就是例外? “这个……你们要想知道,得问始祖啊。” 白泽又把锅推给了另外一个人:“我们是不允许泄露你们各自的历练过程的,当然,你要是问天安和麒麟大人也行,只要她们愿意说。” “我哪儿敢问麒麟大人啊,她不是什么都藏在心里?”花小肆皱眉,“你看她,分明说不去人间帮天安历劫的,结果还是去了,弄得我现在想起在人间干的蠢事就觉得烦躁,我要是知道是她,才不会在人间撮合天安和小太后呢。” “幸亏没因为我的撮合闹出什么尴尬的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日后要怎么面对麒麟大人了。”花小肆不自觉地望了眼敖泧,又赶紧扭过头去,嘟囔了一句,“还好她们没有亲也没有抱。” 第285页 白泽、凤凰和敖泧闻言,当场扯了扯嘴角,却都没反驳什么。白泽和凤凰当然是知情人,敖泧却是因为当初给天安公主看病时,瞧见过对方脖子上的吻痕,那时候她下意识地支开了花小肆。 敖泧又抬头偷偷瞥了花小肆一眼,见对方确实是一派不知情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因为如果知情的话,事情便会很棘手,这倒不是因为花小肆喜欢麒麟大人,而是因为……花小肆崇拜麒麟大人,又有些嫉妒天安,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花小肆心里便会有说不出的失落与难受。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敖泧垂眸,她清楚地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小肆一直偷偷地在跟天安较劲,人间如此,在须弥山学习时,夜里看很长时间的书,也是如此。 “怎么了?”花小肆疑惑地望着闭口不言的三人。 “没什么,瞧着时间,应该敖歆与昭瑶她们要从鬼界回来了。”白泽哎呀呀地笑两声,“这两人不错,平时看着不合拍,历劫的时候倒是友好的,要不是你们人间短期内鬼魂太多,她俩应该是第一对回来的。” “是麼?”花小肆撇撇嘴,又望了眼敖泧,“敖歆的脾气没那么好吧,再说,在我们后面,就是在我们……哎!麒麟大人!” 花小肆一抬眸,便看见了从神殿里走出来的千晛和天安,一前一后,一个一脸冷漠,一个一脸自责。 白泽转头,自然也看到了。 不过他与花小肆看脸可不一样,他第一眼看的便是千晛腰间是否挂剑。作为须弥山的守护者,千晛一定是随身携剑的,可是现在,她腰间的执法剑被取了下来。这个场景再加上天安一脸自责的表情,白泽和凤凰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 始祖按着规矩办事了,作弊的人失去守护须弥山的资格。 “白泽。” 千晛一身单薄的红衣站在石阶之上,望着愣在原地的四人,轻声开口:“始祖叫你进去。” 八个字,没了平时的威严与苛责,淡漠地就像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没有半点喜怒爱憎。 “麒麟大人啊。” 白泽望着千晛紧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和微微紧握的拳头,讪讪开口:“我进去帮你……” “不必。” 千晛打断白泽,直接拒绝。 她望了一眼其他三人,收回目光,打算走下石阶,却被身后一直未说话的人拉住衣袖。 “千晛姐姐。”天安眼角泛红,小声喊她。 她自然也是记得所有事的,记得天安公主和她的老师,可是在有些事发生的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是千晛姐姐,明明那个时候,她是一个人入的凡尘。她更没想到的是,千晛姐姐不仅为她入红尘了,还为她犯了禁,用半颗灵丹护着她,抱着她回须弥山,在结界处还公然挑战结界仙子所辖的万兽林,只为得到带她回来的那把钥匙。 始祖在神殿之中厉声斥责千晛姐姐明知故犯,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始祖说,天安留下来,你就照着规矩自己处罚自己吧。始祖在她们出来的时候,还笑了,说千千你终于能自由自在地呆在这须弥山了,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讽刺。 但很明显,这样的自由自在,并没有让千晛姐姐觉得开心畅快。 千晛拂开天安的手,垂眸,看不清眼里的表情:“你留在这儿吧,待会儿人回来完了,你们便知道今后会做什么了。” “千……” 天安想继续拽住千晛,千晛却在眨眼间消失于殿前,她堪堪扑空。 千晛姐姐此时此刻不想让任何人跟着她。 “这是怎么了?”花小肆这才看出不对劲来,她望着白泽,“麒麟大人不是也管历练吗,为什么走了?” “哎!笨蛋。” 白泽头疼,怎么有比他还粗心的人。 至于天安,白泽叹气地望了一眼,摊手道:“先呆着吧,你找不到她的。” 天安没点头。 花小肆望着白泽万分不情愿地进神殿,才忽地明白过来,望着凤凰:“白泽要代替麒麟大人的位置?” 凤凰犹豫着点头,很明显。 她们三只神兽,各有所长,没有真的打起来过,便得不出谁更胜一筹这种结论。所以,当初始祖为何挑火麒麟作为守护神兽,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又想,兴许是始祖觉得火麒麟的一生太过漫长与无聊,有点事做总会觉得活着有趣一些。 花小肆看着凤凰点头,目光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天安,望了对方一眼,又避开,然后站在原地不言也不语。 她其实知道,比之她和敖泧,天安在人间很不容易,孤战巫山,对付妖蛇,有勇气,有谋略,比靠“血”归来的她,要胜过千倍百倍。 所以,如果天安没能活着回来,她也会觉得遗憾与不甘。 白泽进去不久,所有历劫的人就相继归来。 一行十九人在殿外恭候着,等着创世神出来讲话,有些人会走,有些人会留下。 天安却没心思听,她一个人站在最后一排,低着头沉默不语,毕竟原本站在上面说话的应当是千晛姐姐,而不是白泽大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始祖道了一句散去吧,她便头也不回地朝明月楼跑去。 可是明月楼大敞着,根本没有人。 第286页 天安望了一眼与它对着的藏书阁,犹豫了半秒,最后还是推门而入,然而里面也是什么人都没有。 人去哪儿了呢? 天安不信难受的人会到处乱跑,于是她又跑去修文、无涯、寒潭、听风眠四处地方,可还是没找到人。 无奈,她又鼓着勇气下了一趟百花谷,可是还是找不到人,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该不会是变成花花草草或者池塘里的一尾鱼,不愿见人吧。 夜深,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 天安揉着一张疲惫的脸,迈着沉重的步子,又朝明月楼走去。她总要找到那个人,把事情问个清楚的。 明月楼上,白泽摇着一把扇子守着整片须弥山,又像是等了天安许久。 “哟,这垂头丧气的小模样,没找着人啊?” 天安叹了声,望着楼上的人:“所以你知道?要是不知道就别来看笑话了。” 白泽挑眉,合上扇子:“天下有我白泽不知道的事?” “有条件?”天安眯着眼看着白泽,“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不能做到的答应了也没用。” 白泽哎了一声,心想这丫头挺上道:“去人间的时候给我顺便带一坛女儿红回来。” 天安啊了一声。 白泽想,陷入情爱的果然都是笨蛋:“在公主陵!去那儿找她啊!” 天安又啊了一声。 酆都公主陵,不就是葬她的地方? 千晛姐姐为什么要去哪儿。 “哎!哎!走这么着急啊!”白泽喊住天安。 “有什么事吗?”天安确实很着急。 白泽用折扇托着下巴,瞧着天安亮晶晶的眼睛,想了半秒,啧了一声:“天安,你得给千晛台阶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追求她,不要逼着她。” “撒娇,卖萌,喊姐姐,你都会的。” 天安以为自己聋了,转过头结结巴巴地:“可以吗,我可以吗?须弥山……不,不反对啊?” 白泽简直想晕厥。 “那我,我要追求她!多谢白泽大哥!” “……”白泽听着小姑娘娇俏激动的声音,看着眨眼间消失于面前的身影,抿唇不语。果然,一定是他太出色了,否则怎么会沦落到孤单地当红娘这个地步。 第119章 半生你我(四) 可是怎么追求呢?说的时候一腔热忱, 等靠近时就开始畏手畏脚, 害怕地不敢向前了。 不过, 眼下不能全怪她害怕,关键是她进不去。 公主葬在酆都福安山, 现在整座山都被仙法笼罩。 天安坐在山下的无名石头上,仰头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红光,看着千晛姐姐在公主陵施法。 这个法术,当初在修文阁讲学时, 千晛姐姐曾经提过的。它强调和谐, 利用一个地方的五行,把一个地方变成一个难解的迷宫, 由此来保护自己的领地,防御敌人。它的威力极大,如果没猜到中心阵眼是哪一行, 走错方向, 第一步就是死。 天安望了好一会儿, 才站起来, 拿着树枝假设不同的阵眼,然后从不同的方向开始在脑中破阵, 但是每走完一处她就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居然每一步都行不通。”天安泄气地又坐下来,捏着树枝坐在石头上, 低头玩起地上的泥巴, 心中莫名有些不满, “公主陵里又没埋人, 我就站在这儿,为什么不出来找我,火麒麟难道还注意不到周围有人来了吗?” 天安公主比她天安重要吗? 天安用树枝拦住地上的一只甲壳虫,不悦地开口:“你说说千晛姐姐怎么想的,难道还惦记着自己是古殷的小太后,想到这儿来缅怀一下天安公主?” 甲壳虫停了下,从左边绕过树枝,没有搭话。 天安又拦住它:“可是天安公主就是我啊。” 甲壳虫停了下,又从右边绕开。 “哎呀,你听我说说话不行麼,”天安从石头上跳下来,蹲到甲壳虫身前,把树枝横着放着,“千晛姐姐是不是不想让公主陵被其他人破坏,才在这儿施法啊?” 她自问自答着,又绕回原来的圈子:“肯定是的,不过为什么呢?” 甲壳虫是真的很不想理她,顺着树枝爬到她的手背上,然后用细细的钳子狠狠地夹了她一下。 “哎!你这虫子!”天安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手上的虫子甩到地上,见对方挥着钳子大摇大摆地离开,心中顿时委屈不已,“烦死了,不听就不听嘛。” “你先欺负的它,还嫌别人烦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冷飕飕地传来。 天安下意识地哎了一声,缩回撑在地上的手,抱在胸前,抿着唇瑟瑟地回头望站在身后的人。 穿着红色的烈焰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大,脸色白得发青。 两人的目光在皎洁的月光下相遇。 竟然都有些躲闪。 “千晛姐姐。” 给她台阶下,天安先委屈地喊了声,一双清亮的眸子弯下眼角,看起来可怜巴巴:“你怎么,怎么在这儿啊,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千晛抿着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后背着手,从她身边路过,没解释刚才的问题,而是淡淡地道:“嗯,天冷,我走了。” “哎?”春夏的夜晚冷吗? 天安惊诧地回头,见福安山因为阵法已经消失,顿时捏着拳头像兔子一样从地上窜起来,“千晛姐姐,等等我!” 第287页 果然是早就发现她了的! 两个人沿着福安山下幽静的小路走着,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打算立刻回须弥山。 气氛凝固地实在尴尬。 天安止不住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在什么时候打破这个尴尬,问一问她为何要下凡陪她历劫,为何要来这公主陵,问她们现在要去哪里。 “为什么跟着我?” 千晛忽然停下来,走神的天安便不偏不倚地撞着对方的后脑勺:“你没事吧?” 千晛看天安捂着额头,下意识地想拨开对方的手看看情况,但见天安一脸无事地抬起眸子,她又咳了一声,退后一步,目光严厉地看着对方:“为什么跟着我?” 天安摸着额头的手讪讪地放下来,怎么又让她占了上风:“我……我没有跟着你啊。” 天安腆着脸,嘴硬:“我就是想下凡看看人间,顺便帮白泽大哥带壶酒而已,没想到会遇上你。” “倒是你哦,千晛姐姐,你为什么会来人间,还来这公主陵?”天安不怀好意地望着千晛,觉得自己这招反问,可真机灵。 千晛一直望着天安,瞥见对方洋洋得意的小表情,挑起眉梢抱着手冷笑了一声:“还想问什么?一起问了我一块回答。” 天安舔舔嘴唇,瞟了一眼千晛,见对方真的没生气,才小心翼翼地道:“还有,千晛姐姐,为什么要下凡帮我历劫啊……我以为你不会帮我的。” “还有吗?”千晛格外地耐心。 “还有还有,就是……想确认一下,人间的事你会怪我吗?”天安说得特别小声,像蚊子一样,“还有最后一封信,你收到了吗?” 千晛扬起的手掌在这句话中忽地僵住,她本来是想听天安问完,便消了对方的记忆,但突然一下,她又有些不甘心。 天安话刚说完,一低头便看见了千晛手中微弱的红色灵光,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本能地退后了几步,浑身防御,十分害怕:“千晛姐姐,你不可以这样做的。” “我不愿意,你不能这么擅断!” “在人间是我不好,我……我对不起你,可能让现在的你觉得难堪,但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身不由己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但是不要抹掉我的记忆。” 天安望着千晛,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下,是真的又生气又委屈地怨诉:“千晛姐姐,你不能这么自私,我有我的情感,过去喜欢你还是现在喜欢你,忘掉你还是恨你,都由我自己决定。” “我没有抹去你的记忆,你究竟在说什么?” 在长久沉默后,千晛终于开口,一脸无辜。 天安被噎得吐了口气,红着脸争辩:“你刚刚不就是想的吗?你手,你都打算动手了,我都看到了!” “我要是动手,你跑得掉?”千晛摊开手,掌中腾起巨大的红色灵光,眸光一下子阴沉下来。 天安蓦地瞪大眼睛,但她却没打算逃,反而冲上去一只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一只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踮着脚开始鬼哭狼嚎:“老师!我错了!老师行行好!放过我!我们俩重新开始谈话,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好奇!” “老师,天安不想忘掉,老师,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不要……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在这清冷的夜里,千晛被突然其来的紧紧拥抱与温暖手掌惊得一瞬间慌了神。在她说没有抹去记忆后,她确实是没想要抹去天安的记忆。 她很绝情吗? 至于……至于开始哭吗? 深山野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这人怎么了。 “天安。”千晛没耳朵听,要推开这人。 天安死不放手,五指紧扣对方,把千晛搂得死死的,哭着喊着老师啊,千晛姐姐啊,麒麟大人啊。 像在哭丧。 “天,安!”千晛被抱得实在受不了,阴着脸开口,“再不松手,就真别怪我动手了。” 天安立即撒手,吸着鼻子退得老远:“我,我松手了,你,你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假装着哭,还哭得抽噎起来。 千晛望着天安一哭就发红的眼眶,隐隐觉得头疼,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她堂堂须弥山火麒麟竟然会心软,她都还没哭呢:“哭什么哭!” 千晛吼天安:“再哭我就……” “吼——” 突然扬起一道巨大的麒麟吼声,不是千晛。 天安捂着耳朵,惊骇得回头,望着突然浮现的福安山顶,屹立着一只四脚踏火、通身血红、额间雪白的火麒麟。 “千晛姐姐,这……这是?” 两只火麒麟?天安惊恐不已。不过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因为她望见福安山的火麒麟以闪电之速吞灭了一只闯进去的无头鬼后便瞬间消失了,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仿佛就只是为了保护公主陵而生的,只要有任何外人闯入,它就会瞬间展开攻击,而且,它也只具备攻击与守护形态。 这种灵体,仙术上说叫绝对分身,与作战时短暂的分身不一样,这样的灵体是被主人赋予了专门的意志而存在的,由主人的心尖肉化成,永生永世,守护使命。 “公主陵真的对千晛姐姐这么重要吗?” 天安回头望着面色惨白的千晛,她终于懂了,不是风吹,也不是夜里凉,是因为割了心头肉,要守这座福安山下的公主陵。 第288页 千晛没想到会有鬼怪这么不长眼,她望着天安紧皱的眉头,捏着拳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的,公主陵对她很重要,她也不知道为何,不是慈宁宫也不是公主府,偏偏是这里,是这座有着成千上万士兵墓碑的福安山。 天安瞧见千晛的反应,一时间说不出的生气,她不是嫉妒天安公主,她是恨千晛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你的心头肉甚至比传说中的灵器还珍贵,你仗着自己不会死吗?发疯了割心头肉来守这座破陵墓!” 天安慌不择言地骂完,又懊恼地皱眉,她是在说什么,对面的人是谁,她再生气,也没资格这样说啊。 “这不是座破陵。” 千晛没有生气,只是看着急得跳脚的天安,很认真地反驳了一句。 这是公主陵,葬着她人世间唯一的心上人。 葬着她的公主。虽然……虽然棺材里,只有一块碎了的平安玉、一块公主令、一身碎盔甲、一件烂披风与一封沾了血的信。 嗯,是心上人。 她承认。 天安却听得更加恼火,怎么就不是座破陵了,连她这个公主本人都觉得是破陵,不值得,没必要! 可她到底不敢再对千晛发火,只敢温言温语地劝:“千晛姐姐,让它回来吧,这大损你的修为。” “大损了也比你们所有人厉害。”千晛道。 “哎?你跟我比做什么。”天安气得想笑,“这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我就站在你面前啊!你保护那座破陵墓做什么!” “要保护,保护我!我需要你,特别需要!” 不仅怨气冲天。 还烦躁地吃自己的醋。 是个傻子也应该听明白了。 所以千晛姐姐,你懂没懂啊,我这么殷切地看着你,你别不说话啊。天安眼中幽怨,心中悲戚,完全忘了白泽说的要给对方台阶下这件事,而是一步步地逼着对方,要对方说话。 “我知道了。”千晛琢磨着想了半天,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出简短的四个字。 天安真的想哭:“千晛姐姐,你知道什么了啊?能不能……摆个多余的表情?” “我刚刚看了你的这封信。” 千晛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角沾血的信来。 那是天安公主赴死一战前托付给孟娘的。 天安的表情便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她在信上写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望君百年安,莫添白头愁。 若能生还,一定与你白头偕老。若战死沙场,也一定把你永远怀念。但无论如何,愿老师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但你离开殷都王城时留给我的那封信,我没看见。” 千晛又道。 天安疑惑了,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就把话头扯到了这里来:“千晛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没看见最好啦,那封信可比死前这封信叫人尴尬多了。 “我想看那封信。”千晛直言不讳。 “啊?”天安震惊,这怎么能行。 “看完那封信,人间的事对我来说,便是完完整整地彻底翻篇了。”千晛说得极为认真与面无表情。 就是这个目的啊。 就是这个目的啊! 天安拧着眉头,翻篇是什么意思,是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废话,这句翻篇才是真心话吗?其实还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感知不到,说也说不明白的麒麟大人! “记不清楚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天安别扭地偏过脑袋,那封信是她们两人亲密接触后写的,句句肺腑之言,现在要她因为“翻篇”重写,简直就是侮辱人。 千晛望着天安不善的面色,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站到天安跟前去,天安把头扭向另一边,她又站到另一边去,天安才极不情愿地看着她:“非要看吗?你不会高兴的。” “我刚刚的意思是人间的事情彻底翻篇,现在的故事才能继续。”千晛蹙着眉尖失笑,“如果不是什么好的,那我不看就是了。” 嗯??? 天安顿时瞪大眼睛,脑袋里冒出几个大大的问号。 “明日,你们留下来的人要择师父了吧。”千晛道。 “嗯。”天安现在只知道点头。 “西王母与始祖都中意敖泧。” “嗯。”敖泧优秀。 “文曲星中意敖歆。” “嗯。”与她无关。 “小肆后半期便不需要跟着你们历练了,虽然西王母挺中意她的。” 是是是,她都知道。 天安望着千晛,见她忽然间不说了,忙着急地问:“那你呢,你中意谁?” 千晛看着天安急切的小表情,想了一会儿,望着她准备开口。 天安万分期待着,眼睛都格外水灵了。 “你不是还要帮白泽带酒吗?”千晛忽然背过身朝山下走,拉着悠长慵懒的语调道,“下山正好赶天明。” 啊啊啊!好气人啊! 天安幽怨地盯着千晛挺直的背脊,见对方回头瞧她,又忍不住豁然笑开来。 “等等天安!”她喊着,追了上去。 第120章 半生你我(五) 天安最近很不正常, 逢人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晚上躺在床上会突然一下笑起来, 看书看着看着还会走神。这让作为同一屋檐下的敖泧很疑惑:“你和麒麟大人……嗯,在一起了?” 第289页 敖泧放下筷子, 捂着嘴小声问道。 “啊?”天安瞥到敖泧试探的眼神,立马敛起笑容,摸着鼻子咳了一声,装作没听到似的, “你刚刚在说什么?” 敖泧皱着眉头, 不相信天安没听到,但见对方一脸纯正无辜的样子, 便凑近了些,一本正经地道:“我说你和麒麟大人在一起了,是吗?” 天安立马假装吓得毛笔都落在地上。 她弯腰, 费劲儿把毛笔捡起来, 在砚台边缘轻轻掸了两下, 撇着嘴皱着眉头看着敖泧:“你把我吓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谁, 你觉得可能吗?”天安转身望着敖泧,嘟着嘴, 眼睛睁得格外大,声音压得格外低, 仿佛真在说一件痴心妄想的事, “虽然她不是须弥山的守护神兽了, 但是你乱说她, 被她听到了,还是要倒大霉的。” 敖泧立即用两只手捂住嘴四下张望了下,见听风眠无人,才又松开手小声道:“那你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一晚上不见踪影,第二天开始便痴痴笑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什么邪术呢。” “我有吗?”天安迷惑地鼓起腮帮子,竖起食指在敖泧面前摇了摇,坚定地道,“错觉,一定是错觉。” 说完,便拿起一本书册,表面故作淡定,内心却慌乱如麻地朝修文阁走去:“诶?敖泧,始祖不是让我们辰时过去吗?赶紧走,别坐着了。” 至于这么着急吗?拿成了她的书好不好。 敖泧望着天安愉悦得连走路都忍不住要跳起来的背影,一时间更加迷惑。 真的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吗?不可能的吧,麒麟大人在人间的时候又没失忆,按照麒麟大人的性格,不可能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发展成那样子吧。 她是不相信所谓的□□能有那么厉害的,两人绝对有点问题。 有点问题的某人此时坐在修文阁的最后一排,因为司昭走了,此时的她便一个人宽敞地坐着,十分悠闲地望着陆陆续续进来的人。 敖泧在半路被西王母拦住,此时才跟着西王母亦步亦趋地进来。天安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坐过来,敖泧歉意地望了一眼天安,又瞥了一下身后,天安才看到花小肆也跟着过来了。由于穿着一件平时没见过的藤青曳罗长裙,倒没能让她一眼便认出来。 不过,花小肆来做什么?天安觉得怪异得很,既不是学子又不是师父的,难道是要来看敖泧要跟谁走吗?天安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面色不太愉悦的花小肆,在她路过时,小声说道:“敖泧前两天说要跟西王母去昆仑。” 花小肆顿时停住了脚步,望着天安的脸色更加不善:“真的?” “假的,”恶作剧一下,很是高兴,“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你真是有够无聊。”敖泧回头望了眼还跟在西王母边上的敖泧,在天安边上坐下来,“那她怎么老跟在西王母边上,我还以为她真要去昆仑了呢。” “昆仑山不好吗?”天安双手托着脸颊撑在檀木桌子上,漆黑漂亮的眼珠子转向花小肆,一副打趣的模样。 花小肆的兴致不高,不欲跟天安插科打诨,坐下来便玩起自己的手指,但被天安盯得发怵,她才抬头蹙着秀气的眉尖道:“昆仑山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那你怎么这么不想让她去昆仑山的样子。”天安想,当初在神殿前的比试,她们还特意想让敖泧出风头呢,眼下可不正中了她们的意?西王母看起来很喜欢敖泧,连说话间都一派温柔亲和的模样。 “你难道忘了昆仑有谁吗?”花小肆嘁了一声,“那两个,叫什么长水与祝致的家伙,她俩的性格看起来就不好惹,脾气暴躁得要死,关键是还特别厉害,敖泧这么一个软趴趴的人过去,不就成天被她们欺负了?” 那两人确实脾气和本事都挺大,不过那也是对外人嘛,敖泧过去,不就成了她们的师妹?她们对自家人看起来可是好得很。不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还是要换一种说法。天安用手肘碰了碰花小肆:“哎,我说敖泧在须弥山和人间的时候,你不也经常欺负她吗?一会儿让她帮忙干这个,一会儿让她帮忙干那个的,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怎么不好了,”花小肆转头瞪着天安,见对方一副得逞的模样,顿时呵呵笑了两声,“我才懒得跟你说呢,你在人间的时候又不经常跟我们在一起,你懂什么?” “是是是,十来年的青梅青梅,”天安捂着心口故作伤心,“舍不得,太舍不得了,从此天各一方,只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了。” “嘴真欠的你,”花小肆想起白泽当日的调侃,立即伸手捂住天安的嘴,按着她靠在墙上,“你还不如管管你自己,想想要跟谁继续修炼。” “你的天赋很高啦,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所以你得找个厉害一点的,然后你时不时地爱闯祸,所以还得找个脾气好的,省得被你气死,最后你又不喜欢总是呆在一个地方,所以找的师父也必须有跟你差不多的爱好。” 天安听着花小肆把她说得明明白白,眨着眼睛,呜呜呜了几声:“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找哪位讲学者当师傅?” “白泽啊,白泽不错。” 花小肆真挺认真地回答。 天安立即拿开花小肆的手,缩着脖子摇头:“白泽?跟他一块儿玩还差不多,他当师父肯定是不行的。” 第290页 再说,她心里早就有中意的师父了。 “为什么不行?白泽挺符合以上那些的啊。”花小肆诧异地望着天安,见天安仍一个劲儿地摇头,才忽然明白过来,震惊无比地开口询问,“你该不会是想要让麒麟大人当你的师父吧?” 天安咬着下唇,乖巧地点头:“不行吗?我觉得她比较适合当我的师父。” “这又不是在人间了,你又不是公主,她又不是小太后。”花小肆摇头,“你惹麒麟大人的次数还少吗?她记着人间的那些事,估计心里讨厌着你呢。” “才没有!”天安不满地反驳,千晛姐姐才不可能讨厌她呢,要是讨厌她,就不会那么在意公主陵了,也不会说那些话了,千晛姐姐很喜欢她才对,虽然没有说出来过,但是冰山在她身边融化,她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为什么没有?你不是还害她失去了守护神兽的资格?她现在不是天天都呆在藏书阁?须弥山都没人敢靠近她了。”花小肆有些泄愤的说道,对于这事,她其实很耿耿于怀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千晛就做了这一系列为他人着想的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原来做事无情无欲的麒麟大人。 “我有靠近啊,我昨天还看到她坐在明月楼前的长亭里看花呢。”天安略去了花小肆前半部分的问话,因为对于那件事,她也很自责,可是她又改变不了始祖的主意。是那天晚上千晛姐姐说不用在意,终于有闲工夫能够休息了,她才稍微不那么愧疚,虽然她知道千晛姐姐可能是在安慰她。 “那你这么想跟着她,你确定她会选择你?”花小肆隐隐觉得这中间不太对劲,怎么天安就一副笃定十足的样子,“这是双向选择,你选她,她也要选你才行的。” 天安望着花小肆咄咄逼人的表情,把正要脱口而出的“她会选我的”这句话憋了回去:“这是千晛姐姐的事嘛,要问你得问她,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选我。” 花小肆听不得天安喊千晛姐姐四个字,仿佛她们之间多亲密似的,明明是她先来须弥山,先认识麒麟大人,先和麒麟大人成为会夜聊几句的伙伴的,怎么天安一来,便把什么都占去了,麒麟大人几乎不去三千莲池了,而是老被爱犯事的天安气得呆在明月楼,凭什么啊,凭什么天安在净琉璃是独一无二的,在须弥山还是这么例外。 “她要是不选你,你可就落空了。”花小肆道。 “谁不会选我们可爱的天安小姑娘啊?”白泽不知道什么从两人身后冒出来的,腆着一张因为喝醉酒而有些发红的脸,颇有几分滑稽,“她们不选,我选!你适合买酒,品味不错,会挑!” “当你徒弟就是天天给你买酒的吗?” 天安捂着鼻子,和花小肆一道嫌弃地站起来:“白泽大哥!你喝了多少酒啊!不会把那十坛都喝完了吧?” “你们懂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白泽顶着一张红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桌腿,实在是无半点作为须弥山守护神兽的样子。 整个屋子的人都撇着嘴角看过来。 原本想选白泽的开始微微打消这个念头,白泽大人看起来神智不太好,兴许教仙术会不小心让他们走火入魔。 凤凰前脚刚踏进修文阁,见状,又退了回去,让出路来:“始祖,当心。” 整个屋内的人便立即坐端正了。 白泽一个人霸占着两个位置,天安便和花小肆被挤在墙角,一脸无语地站着。 始祖进来后,千晛便和凤凰、胥伯言一块儿接着进来,还有几位讲学的老师,比如天帝,戈依上神等,据说因为某些事没有来,其实是因为没有中意的弟子。 不过原先十九人,留下来的也就只有六人——天安、敖泧、敖歆、昭瑶、长白山天池闻乐与瀛洲春梓,因此也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师父。 创世神又是端着一派和蔼的架子望着阁内众人:各位小朋友是不是决定好要跟谁走了呢?” “按照我之前在殿前讲的,好好想一想自己要去干什么,想得到什么,是日后封神榜上有名,还是云游天地逍遥自在,都要做好抉择,不要后悔。” 留下的六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自己想要跟随的人,只不过,与千晛当初预期不同的是,敖歆没有选择胥伯言,反而看向了酩汀大醉的白泽。昭瑶望向胥伯言,胥伯言望着天安,天安却望着千晛。长白山天池闻乐与瀛洲春梓同时看向了西王母,西王母还是盯着敖泧,敖泧却望向了创世神。 “这……”凤凰望着眼前的景象,隐隐觉得有些尴尬,之前历练的弟子都会私下和想跟随的师父交好的,万不会发生此刻你选我,我选他的局面。 “始祖。”凤凰把目光投向创世神。 创世神也有些惊讶,不过还不待他说话,就见白泽忽然醉醺醺地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敖歆道:“你,你刚刚选的我?” 凶神恶煞地,把敖歆吓了一大跳。 “太好了!”白泽忽然大笑起来,抓着敖歆的衣服袖子就往外走,“我也选你了,听说你们东海的夜光杯承酒非常不错,师父跟你一道去东海,你把那玩意搞出来给我用用如何?” “诶!听说你们东海有个千杯不醉的人名叫敖澈?敖澈是你什么人,哦,你是东海公主,那敖澈应是你兄长,带我去会会他!” 第291页 “……”众人惊叹无语之际,白泽已经牵着敖歆走出了修文阁。 当一个僵持的平衡点被打破,便会有无数的平衡点被打破。 天安看着千晛抬眸望了她一眼,顿时心跳如鼓,千晛姐姐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她走吗?就像,和心爱的人私奔一般,离经叛道又让人情不自禁。 “天安我要了。” 在众人目光流转间,千晛忽然穿过无言的桌椅,朝站在墙角边上的她走来,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握着她的手,像喝醉了一般,头也不回地往修文阁外走。 天安看到了所有人震惊不已的表情,连同创世神与花小肆的惊骇。 可是握紧的右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并不仅仅是走出修文阁那么简单的两步,而是往后生死与共的浪漫余生。 是她喜欢的人,也如期待一般欢喜着她。 第121章 优游岁月(一) “千晛姐姐, 你真的要当我徒弟?” “哎不是, 你真的要当我师父?” 从修文阁到明月楼的路上, 天安乐得一直不停地反复询问这句话,是不是真的要当她的师父。 她觉得太奇妙了, 虽然有想过,但是没想到千晛姐姐会那样毫不犹豫地当众拉走她,还说出“天安我要了”这样子的话。 千晛平视着前方的路,回答地有些倦了, 但看见对方绕着她, 背着手兴奋地忍不住蹦起来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嗯了一声。 “啊!千晛姐姐您真好!”天安听见了那声微弱的“嗯”,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飞快地拥抱了对方,又把手撤回去, 背在身后, 乖巧地望着对方,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啊。” 无聊。 千晛瞥了天安一眼,连自己都未察觉地一直翘着嘴角:“既要了你做我的徒弟, 便不会后悔。” 天安笑着点头,只要你不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呢。 “不过既然做了徒弟, 便不要再一口一个千晛姐姐。”千晛故作镇静地望着天安, 沉声开口。 “好的, 师父!”天安改口得飞快,生怕对方又揪着她,一脸古板地问,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喊千晛姐姐了? 哎,千晛姐姐就是这样,不让喊千晛姐姐,她不也喊了很多次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嘛。她算是看出来了,千晛此人,就是嘴硬,其实心底对她好得很。 “师父,师父,现在是要回明月楼吗?”既然想听这两个字,她便多喊几声,不过喊起来,还有点不顺口,以至于望着不远处的明月楼,一出神,下一句便又变成了,“可是千晛姐姐,始祖上次在殿前说,选好师父了要进行一个什么仪式来着,我们不回去吗?” 千晛觉得跟在天安身边,是她一辈子中话最多的时候:“不回去。” “不回去?那个仪式不是必要的吗?”天安又问。 “是。”千晛答。 “……”那为什么不回去,而且,话就不能说多点,说完整点吗?天安望着山路两旁随风摇荡的野杨柳,深感自己在千晛姐姐身边,真是最话唠的时候。不过,话唠就话唠嘛,千晛姐姐不爱说话,她也不说话,彼此不就相当于空气了? “千晛姐姐,既然是必要的,为什么不回去啊?” 千晛偏头望了天安一眼,蹙了下眉,认真道:“今日走得急,没有带授礼的珠子。” “……”天安眨着眼睛望着千晛认真无比的表情,点点头,低头抿着唇含糊了两声,“可以,明白了。” “有这么好笑?”千晛不明所以。 “不,不好笑。”天安立马抬起头,收起嘴角的笑容,“谁没个忘事的时候。” 只不过……天安臭美得想,堂堂火麒麟怎么会忘了授礼要带的东西呢?她完全怀疑千晛姐姐是因为害怕当面赠礼太过尴尬,才说没带的。 千晛可没像天安这么想,因为她要送的那颗珠子,确实要今日才能炼化好。 在天安一路聒噪下,两人很快便走到了明月楼前。 天安望着阔别已久的明月楼,颇有一种故人归来的感觉,想当初,她第一次来明月楼,还是睡在长廊里的地上呢。那个时候,千晛姐姐扔给了她一床被子,给她留了一封信,信封上四字“尊者亲启”,信文的第一句“君自远方来,吾心久悦之”。 “不进来吗?”千晛推开明月楼的大门,回眸瞧着天安一脸恬静地仰望着明月楼,像在回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似的,不由觉得奇怪,在她的记忆中,明月楼于天安而言,应该无甚美好的回忆吧。在明月楼,不是背那三零三条规矩,就是抄那三零三条规矩,有时候甚至还要被一些小动物欺负,被她冷脸责骂……这样的日子,好像没什么值得微笑的吧。 “天安。”千晛见对方不应声,才又喊了一声。 “嗯?”天安回过神,见千晛站在门口望着她,赶紧跟了上去,“怎么啦,千晛姐姐。” “没什么。”千晛摇头,刚跨进门槛,突然又停住脚步,幸亏天安及时抬头,才没又撞上她。 “姐姐,你这样一惊一乍地很吓人的。”天安失笑,分明就是有话要与她说嘛。 千晛听到天安无奈地喊“姐姐”两字,莫名咽了咽口水,才皱着眉道:“今晚回听风眠吗?” 天安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这是留她在明月楼过夜的意思? 第292页 “还是回去吧,我看你的样子很想留下来,但是你的那个房间被我弄乱了。”千晛咳了一声,一边转身朝屋内走,一边开口说话。 她什么时候表现得她很想留下来了? 莫须有的罪名啊! 还有……明月楼会有乱的房间?天安捂着脸深深叹气,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千晛姐姐口中这句纰漏百出的话。 所以,是想让她留下来? 哎!天安忍俊不禁,握着拳头咳了一声,才故意软了声音,撒着娇道:“千晛姐姐,没事的,我会自己收拾那屋!都怪那些臭王八和猫头鹰,趁你不在居然把房间弄乱了。” (王八和猫头鹰难受:又关我们什么事?) “那,随便你。”千晛回头淡漠地瞥了一眼天安,“晚上依旧不可大声喧哗。” 天安翘着嘴角点头:“弟子一定谨遵师命。” 听着可真不诚心诚意。 但千晛却忽然觉得怡然自得。不过,等她一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满足情绪时,她就瞬间敛了笑容,她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会让对方留下来呢。 最近,真是晕了头了。 “千晛姐姐,你不是要送我一颗珠子吗?”天安望着千晛站了好半天,才出声打断对方的思绪。她望着安安静静的明月楼,想起住在这儿时,也没看见什么炼炉啊。 “我没看见能炼化珠子的地方诶,姐姐。”天安凑到千晛身边,一脸好奇地问。 无意的一声“姐姐”又让千晛莫名觉得脸红,她好像听不得天安单独喊这两字,明明对方只是下意识开口,她却被翘起的甜甜的叠音挠得莫名心痒:“随我来。” 千晛立即侧开一步,离天安离得远了些,一本正经地开口。 天安挠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但见对方朝自己的屋内走去,她便立即跟了上去。 不过对于这间屋子,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因为当初就是因为不小心推开了这扇屋子的门,她才知道了千晛姐姐就是小六姐姐,她才惹得千晛姐姐大发雷霆。 但害怕之余,她又有些莫名地庆幸。 幸亏当初推开了这扇门,她才没有固执地想要离开须弥山。 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 她第一眼心动的人、同生共死的小六姐姐、陪她度过人间十六年岁月的老师、为她历劫而失去护山神兽资格的人,居然都是同一个人。 但凡遇见,无论以各种形式,何种身份,她竟然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对方。 千晛没注意天安站在身后想什么,她挥手在药池上扬起一道金光,药池的水立即消失,“嘭”的一声变成了滚烫的红色岩浆。岩浆之上,焰气之中,浮浮沉沉地飘着一颗碧蓝色的透明珠子。 屋内因为岩浆,也一下子变得像炎炎烈日天。 天安用手掌扇着风,望着一脸无事的千晛,热得说话都快了许多:“千晛姐姐,这是什么啊,屋里怎么这么热?” “这是汤谷里的岩浆,九天之火,比你体内赤狐的三昧真火要厉害千百倍。”千晛道。 那肯定也比冰狐厉害了。 天安往后退了些,热得有些受不住。 “不要后退,尝试协调你体内的两股灵力,靠近它,握住这颗珠子。”千晛侧身望着天安,用眼神示意她向前。 天安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水,焦灼得像快被煮熟的青蛙:“一定要吗?” “你承受不了九天之火,就很难承受这颗珠子。”千晛朝天安走去,盯着对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犹豫了下,伸出手道,“我牵着你,你跟着我走。” “啊?我,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的。”天安赶忙道,牵着走多娇气啊。 “我牵着你吧,当为师,嗯,为师教你的第一样东西,从承受三昧真火到承受九天之火,会有些难熬。” “九天之火是凤凰涅槃时的火吗?”天安皱巴着脸,亦步亦趋地艰难地笑着,“是最厉害的火吗?” “是凤凰涅槃时的火,却不是最厉害的火,”千晛牵着她慢慢走着,“开天辟地时的混沌之火才是最厉害的。” “姐姐变成火麒麟时脚下踏的那种火?” 千晛愣了下,微微颔首。 “果然,我们麒麟大人最厉害了。”天安莫名觉得十分骄傲,仿佛是她拥有混沌之火一样。 两人从一前一后走成并肩,天安紧紧抓着千晛的手臂,千晛扶着她艰难地走到九天之火前:“试试看?” 天安便用尽力气伸出手,咬紧牙关抓住了那颗漂浮在空中的珠子。 珠子冰凉至极。 握在手上的一刹那,浑身的热气便消散殆尽。 天安愣了好大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么,这么快?” “这是什么珠子啊?” 天安举着珠子,眯着眼睛细细看着,珠子湛蓝透亮,捏在指间,仿佛有几分眼熟。 “这是……这是观音娘娘玉净瓶里的那滴露珠。”天安震惊地看着千晛,“蜜蜂娘娘?又是你?” “百花谷是不能乱闯的。”千晛严肃地道。 “那……那你早就知道蜂蜜是我送的?”天安涨红着脸,真尴尬啊,千晛姐姐是变成了多少人,怎么每次都是她,“姐姐,所以,你那个时候不会把蜂蜜扔了吧。” 第293页 千晛抱着手,撇着嘴角:“管那么多,先听为师说这个珠子。” 没扔! 天安看着千晛躲避的眼神,一下子明白过来:“师父您说!天安听着!” “这个珠子,确实是用你那滴露水做的,但并不全是你那滴露水,里面蕴含了四海之水、天地之火、万生之木、九州之土、炼化之金,是可令一切复生的珠子。” 天安瞪大眼睛,顿时觉得手中这颗珠子沉甸甸的,“我,我不要了,我要它干什么?” 晶亮的珠子,映着天安漂亮又仓皇的眼睛,千晛瞧着,忍不住心生欢喜,但仍要严肃地道:“长者赐,不可辞。” 天安脸上的表情僵了下,长者……行吧。 她勉强接受这个蹩脚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要送这个礼物呢? 千晛想,净琉璃尊者见多识广,什么宝贝没见过,她得送一个不一样的,她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她要送给叫天安的那个姑娘六界的希望。 无论未来如何,永远会有一颗希望握在她的手中。 “姐姐,这珠子有名字吗?” 天安把珠子放在眼前,透过珠子望着千晛,瞧着对方清澈如水的眸子、秀挺的鼻梁与翘起的红唇:“姐姐,你真好看。” “目无尊长。”千晛冷着脸,佯怒着骂道。 天安脸皮厚:“师父真好看。” 千晛低头咳了一声,背着手朝屋外走,懒得搭理天安:“没名字,你自己想着取吧。” 自己取吗? 天安鼓着腮帮子,望着这颗漂亮珠子,晛是日光初现的意思:“启明?启明珠,不错,就叫这个名字。” ※※※※※※※※※※※※※※※※※※※※ 各位看文的小仙女,中秋快乐! 评论区有红包嘿,祝你们天天开心~么么哒 第122章 优游岁月(二) 须弥山的初夏时节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因为山花凋落得慢, 每条山路边便开满了各色各样姹紫嫣红的野花, 红的一片,黄的一片, 五彩缤纷的蝴蝶绕着花丛飞舞,空气里氤氲着甜甜的花香。 花小肆不情不愿地跟在敖泧身后,两人领了始祖的命令,要去明月楼请千晛和天安师徒二人去神殿一聚。 “你说师徒就一定得住在一起吗?那白泽就没和敖歆住在一起啊。”花小肆又唠叨起来。 敖泧闻言, 还是弯着眉眼笑笑, 并不搭理。 “还有你啊,为什么还帮天安收拾了东西送过去?就算是住在明月楼, 这些东西也该她自己下山来拿嘛。” 花小肆看着敖泧提的一个大包袱,眉头皱得更紧。 但敖泧很明显,还是不想对此说什么。 花小肆恼了, 伸手轻轻戳了下敖泧的腰窝:“学谁都好, 别学麒麟大人一问三不说。” “那些东西明明是你帮着收拾的啊, ”敖泧笑着躲开花小肆的手, 无奈地望着对方,“你还收拾得挺细致。” “那是因为……”花小肆瞬间涨红着脸, 想起今早的事。那是因为始祖说她可以搬到听风眠去住。在她找敖泧的时候,正好看到敖泧在收拾天安的东西, 她以为天安是要搬到其它的房间单独住, 就帮着收拾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天安是要住到明月楼去。 真是无语。 “算了算了, 时辰不早了,还是先干正事。”花小肆气得摆摆手,率先朝明月楼飞去。 敖泧立在原地,无奈地耸肩。明明最开始说要一边走路赏花一边去明月楼的也是花小肆自己嘛,一个人怎么可以阴晴不定至如此地步,就像从人间回来的当天还不敢跟她说话,第二天就又来跟她勾肩搭背,让她躲都躲不及。 明月楼里。 按着习惯,天安本是要睡到辰时才醒的,结果才卯时,她就被公鸡打鸣给吵醒了。听风眠有公鸡,但一向安静的明月楼是没有的! 以至于天安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花小肆和敖泧两人在明月楼时,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花小肆,你怎么过来了,又带莲蓬送给敖泧?”天安揉着眼睛望着花小肆,声音慵懒,“下次送点别的吧,我都吃腻了。” “……”花小肆看着天安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裙,一尘不染地赤着脚站在地上,一派明月楼是她家的样子,心中颇为悲愤,但看见千晛一脸见怪不怪地坐在远处,又不敢开口控诉什么,只敢接过敖泧手中的包袱塞到天安怀里,恨恨地道,“天帝和司法天神大驾神殿,你还不赶紧收拾了和麒麟大人一块过去。” “天帝是谁?”天安抱着包袱,单手打开瞧了瞧里面的衣物,瞬间清醒过来,睁大眼睛道,“天帝?司法天神?他们两个来了?” “哎!等等我,我马上收拾!” 至于这么激动吗? 天帝和司法天神又没创世神厉害。 花小肆蹙着眉尖想。 “小肆,你说谁来了?”坐在远处低头看书的千晛忽地抬起头来沉声问道。 花小肆被这突然警惕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敖泧身旁站了些,皱着眉笑道:“麒麟大人,是天帝和司法天神过来了。” 天帝算是始祖的弟弟又算是始祖的朋友。 司法天神是天帝最忠诚的下属,亦是四大主神(司法天神、时空女神、日神、月神)中的最强者。 第294页 千晛闻言,搁下笔墨,沉着眉心站起来。 她忽然想天安在云涯仙境里,收服赤冰双狐,双眸异色,引动天雷这件事。 司法天神诛仙跟天安一样,也是天狐一族。 这就很奇怪。 神殿之内。 创世神挽着袖子,正在给一名青年斟酒。 青年瞧着年纪不大,若按人间的年岁,约摸二十六、七的样子。皮肤白净,眉眼英气,加上穿着一件简单干净的碧蓝色祥云袍子,乌黑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紫金冠之中,看起来活脱脱地就像人间王朝的世家公子,温润如玉,落落大方。 “有劳兄长了。”青年男子赶忙笑着接过酒。 创世神哎一声,看着这个青年男子,脸上十分开心:“你这天帝日理万机,今儿有空到我这破山来一趟,我给你斟杯酒,哪儿敢说什么劳累。” “兄长笑话子乾了。”说话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六界神仙二界之主,天帝上子乾。 “天帝带我们堂堂司法天神大驾光临,谁要是敢笑话,岂不是不要命了?”创世神大笑,仰头望着站在天帝边上,身躯凛凛,眉眼浑如刷漆的白面大将,“司法天神就是不一样啊,严肃的时候,让万千神魔畏惧得退后,一笑起来,又让成千小姑娘心生向往。” “咳……”白泽与敖歆一直默默地站在创世神背后,听到创世神的这种称赞,两人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别的不说,光看司法天神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是个不近女色的人。 创世神回头睨了两人一眼,真是的,干什么当众拆他台。 白泽与敖歆立马抿唇闭嘴,好,他们不笑。 也不知道创世神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司法天神闻言,只得客气礼貌地点了下头:“始祖说笑了。” 声音中气十足,配上棱角分明的英挺轮廓,一双天生的狐狸眸子,一件干净无暇的黑色战袍,确实够得上六界第一美男子这个称号。虽然,堂堂司法天神不会觉得喜欢与荣幸。 白泽见司法天神开口,却挑了挑眉。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司法天神,以往蟠桃宴上见是见过,但那时的他并不想与这个“冷血杀伐”的男人有半点多余的接触。 今日仔细一瞧,却觉得此人眉目间多有些熟悉。他皱着眉正思索着,便听见仙童在外面高喊“火麒麟入殿”。 千晛一身麒麟袍款款入殿,明明身着烈焰,瞧着却叫人觉得天寒地冻。 跟在她后面的,是天安、花小肆和敖泧三人。 三人都穿着须弥山弟子惯常的仙袍,但颜色不一样,天安是月白色、花小肆是藕荷色、敖泧是水蓝色。一个娇俏可爱、一个甜美动人、一个沉静如玉,倒突然一下让恢宏肃穆的金色神殿变得温暖如春起来。 “须弥山弟子拜见始祖、天帝、司法天神。” 千晛朝天帝微微颔首,偏头道了句“始祖”,打完招呼便侧身站到一旁,让其余三人开口行礼。 “千千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啊。”天帝摇头失笑,笑盈盈地看着身前的三个姑娘,并不太上心的样子,“不必客气,都起来吧。” 三人依旧低着头。 “天帝叫你们起来,还弯着腰干什么?”创世神见状,赶忙开玩笑般让三人起身。 三人听到创世神开口,才起身站到千晛身侧去。 “看来须弥山的弟子果然还是只听兄长您的,”天帝望着创世神,举杯打趣地笑道,“千千例来如此,这几个小徒弟如今也是如此,看来兄长确实教导有方。” “唉,小姑娘家,呆在这深山久了,不知道天地六界的情况,子乾身为天帝,可千万不要跟她们计较。”创世神笑着又给天帝斟了一杯。 “兄长又说笑了。”天帝笑着端起杯中酒。 花小肆却不太高兴地瞥了眼举止有礼的天帝,刚刚天帝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嘛。什么叫“千千还是这么目中无人啊”,麒麟大人身为天地火麒麟,本就无需向玄武成帝的神仙二界之主行礼,而只需向其师父创世神行礼,因此何来目中无人这一说。再者,创世神虽非六界任何一界之主,却是六界开创者,地位自然比某一界的主强,因此她们听始祖开口后礼毕,原本就是理所应当。 白泽见着花小肆堂而皇之的模样,把她拉到后面去站着,用眼神示意她,不该说的别说。 天安诧异地望着两人的举动,不知道他们在悄悄争执什么。她转过头去,站在千晛身边,抬头望着司法天神,不自觉地笑起来。 她很早就听说过这人,是她们天狐一族最厉害、最了不起的人。 与天安一道盯着司法天神的,还有千晛。 不过她的目光可没那么善意,她几乎是眯着眼将司法天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以至于天帝开口喊她时,她都没听到,是天安轻轻喊了她一声“千晛姐姐”,她才蓦地回过神来,转头望着盯着她的创世神和天帝,客气有礼地道:“师叔有事?” “千千做甚一直盯着司法天神瞧?”天帝存了心思打趣,望着司法天神不卑不亢地直视神殿大门,才握拳叹了一声,“司法天神可真是块木头,辜负了千千的一片好意。” “师叔您多想了。”千晛答道,“千晛只是想起上次在古兽山听到的传说,说司法天神未成神之前,曾与某不知名的魔女有过一段恋情,现在看来,恐怕也只是那不知名的魔女心生仰慕罢了,以司法天神的气魄,若真与其它女子有过什么,定是会白首不相离的。” 第295页 创世神闻言,微微捏紧了酒杯。 天安侧头惊讶地望着千晛,奇怪千晛为何会说出这般关心他人情爱的话来,这……一点都不像她。 天帝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又笑开来:“哎,我说诛仙大人,我们麒麟大人都对您发问了,您还不为其答疑解惑。” 司法天神这才转过身,望着千晛,目不斜视,掷地有声:“的确有过,但已是天狐时期的陈年往事,往事不堪回首,还望麒麟莫再提起。” 千晛挑眉,惊异于司法天神的坦率,歉意地笑道:“对不住,冒犯主神大人了。” 司法天神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保持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不受周围人半点打扰。 “子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千千又不是没瞧见过司法天神,你在这里拿她开涮,”创世神适时地打破了这场尴尬,指着天帝大笑,“你问她,为兄倒要问问你,天后这几日为何与你闹脾气了?西王母可是说,天后跑昆仑去了,你惹她什么了?” “兄长,这么多孩子在这儿,您就别调侃子乾了,子乾好歹也是天帝不是?”天帝理了理衣衫笑道,“是子乾有错,子乾不乱说话了。” 创世神抚须大笑:“行了行了,不是还有正事要说吗?” 天帝这才敛了笑容,在站在一旁的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起身拜道:“兄长,子乾此番前来,是想让千千随我入神界。” “这可不是小事,”创世神看着天帝,收起笑容,“抑或你有什么大事?” “是月老一事。”天帝皱眉道,“原月下老人贪恋红尘,竟擅牵自己与他人的红绳,害得原本恩爱的两人家破人亡。其犯下滔天罪行,已被子乾打入天牢,现神职空缺,急需神官入主,子乾观之六界,唯觉千千性格与本事适合。” 月老的神力并没有多高,但眼下天帝提起“本事”二字,创世神便觉得事情微妙起来:“子乾的意思是说魔界意欲危害姻缘树?” 姻缘树集聚六界爱力,其地位实在是至关重要。 创世神无法想象没有爱或者爱一团混乱的六界是怎样的。 天帝点头。 创世神便明白了。 千晛正拧眉听着此事,见创世神抬头望她,她自然也不推辞,直言道:“始祖同意,千晛自然会跟随师叔前往。” “把天安这丫头一道带去吧,魔界再蠢蠢欲动,也不会耽误你教天安的功夫。”创世神望着天帝,指着天安道,“这丫头,是千千昨日收的弟子。” 天帝明显地惊讶了一番。 这才正儿八经朝天安望去:“想不到千千也会收徒。” 只不过,这一望,天帝就僵住了。 天安今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既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华衣裹身,她只是穿了件简单纯净的白色仙裙而已:“天安见过天帝。” 她的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笑着道。 “小姑娘的眼睛长得可真是水灵,像清晨的露珠似的。”天帝很快就收起了乍起的紧张,望着千晛,止不住地赞叹。 千晛客气地点头:“多谢师叔夸奖。” 天帝却没想结束话题,望着天安继续道:“天安姑娘何许人也,曾师从哪座仙山。” 天安正准备说自己是雪山之巅天狐一族,却被千晛抢先开口,千晛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瞧了眼她,淡淡道:“曾师从江南琉璃观净悟大师门下,净悟大师曾于始祖有杯水之恩。” “看着不是个凡人。”天帝道。 “的确不是,山间狐妖同书生相爱而生。” 天安听着千晛胡说八道,闭嘴不言。 等回去了再问姐姐为何一反常态,也不迟。 天帝恍然大悟:“原是这样,不过瞧着天赋极高,跟着千千,想必会另有一番造化。” 千晛点头,本当如此。 “子乾是要把人家小姑娘的祖宗三代都问出来吗?”创世神敲了敲桌子,笑道,“这么感兴趣?怎么不对同入师门的那姑娘感兴趣呢,瞧见了?那姑娘叫敖泧,北海公主,我甚是喜欢,叫她留在须弥山,做我门下弟子。” “这次的历练倒有不少例外啊。”天帝对于创世神所言,更感震惊,“看来这次未前来讲学,是我失误了。” “子乾贪心了啊,上一次带走了戈依那丫头,这一次没来,正好。” 说到戈依上神,天帝又不觉得跟前的天安和敖泧有何出众了。他瞧了瞧,两人潜力都在四千年灵力左右,但实际能发挥出的却又在两千年左右,比起戈依,实在是弗如远矣。 “那……千千入神界的事,便就此定下?”天帝收了话头,于须弥山待的时间够久了。 “还是我须弥山的人,不是你神界的人。”创世神临了又为天帝斟了一杯酒。 天帝摇头失笑:“是,兄长说得是。” 两人又互相问候往来了几句,创世神才站起来,准备送天帝离开。在须弥山只有创世神一个人的时候,是身为玄武的天帝陪他度过了一段漫长孤寂的时光。 “哎,子乾忘了,子乾还得敬白泽兄一杯酒呢。”天帝刚起身,望见白泽,又坐了下去,斟了一杯酒,“瞧我这记性,刚刚一打岔,便忘记了您,白泽兄,这杯酒敬您,您别生气。” 白泽哎了一声,客气地接过酒:“还当天帝您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这只小神兽了。” 第296页 “白泽兄见谅见谅。”天帝赶忙道。 天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天帝对千晛姐姐也没如此客气啊,怎么就对白泽大哥如此殷勤:“敖泧,这好奇怪啊。”天安小声道。 敖泧摇头:“不奇怪,白泽降世,寻天下圣明之君,可以说六界之主几乎都是他选中的,天帝便是三万年前白泽亲自辅佐的,不过天帝成为神界之主后,白泽便离开神界了。” “为何?”天安好奇,直到这一刻,她才隐隐觉得须弥山的人与六界任何一界都不同,他们干预六界的事,却又不操纵六界的事。 “选一个人是一回事,可要那个人按照你的愿望来发展又是另一回事。”敖泧答道,“这是我自己的猜想,天帝也不喜欢有人总在他旁边指挥这儿,指挥那儿的吧,同理,其它五界之主也是如此。” “那不是费力不讨好?”天安心里又一次改变了对白泽的认知,白泽是个好人啊,特别好的人。 “当然了,”两人咬着耳朵,“你可能不知道吧,白泽的命跟六界之主的命紧密相关,白泽被杀,六界之主可以相安无事,但六界之主若被杀,白泽却会跟着灭亡。” “这……这……”凭什么啊。 天安着急。 “因为那个时候就意味着,白泽选错人了吧。”敖泧蹙着眉尖叹气,“不过我也不确定,你有空可以问白泽。” “哈哈,那白泽大哥肯定会说,那得等我死的那天才知道。”天安笑,“敖泧姐姐?门下弟子了诶。” “天安你真是有够无聊的。”敖泧红着脸瞥天安一眼。 两人交头接耳结束,那边天帝敬酒也结束了。 始祖在前,依依不舍地送天帝离开。 其余人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陪着。 天安站在千晛旁边,小声问道:“千晛姐姐,你刚才为何要盯着司法天神看啊,这一点也不像你。” “你又为何盯着他看?”千晛望着司法天神的背影,反问天安。 “啊,你还盯着他看,”天安抬头,望见千晛的目光还盯在司法天神身上,顿时捏着拳头,“我看他是因为我觉得亲切,姐姐你快别看他了。” “他,挺好看的。”千晛继续道。 “他不好看!”天安站到千晛跟前去,一边倒着走路一边踮着脚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我,他眼睛还没我……啊!” 天安的身后是殿前的石阶,像是故意般,千晛并没有拉住她,而是任由她朝司法天神摔去。 “对不住!对不住!”天安感到揽着她腰的人是谁了,害怕地捂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天安姑娘,无事吧。”司法天神平静地开口。 周围一圈人都停下来,盯着两人。 天安立马站起来,鞠躬道:“对不住对不住。” 司法天神望着弯腰的白衣少女,嗯了一声:“不必。” “那……那您慢走。”天安抬起头,望着司法天神,慌乱又尴尬地笑着。 司法天神本不欲低头看她,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听见声音,便低头瞧了一眼,这一瞧,便恍若隔世,叫他整个人都僵住,然后额上青筋暴起,大怒起来:“大胆魔女!” 天安丝毫来不及反应,望着一道强大黑光从天而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主神大人,是否过分了一些。” 千晛像一阵风似的来到天安身边,抱着对方,瞬间接住来自司法天神的震怒:“看清楚你要杀的人是谁,别伤了我须弥山的人。” 神殿石阶前,一红一黑两道灵光抵冲,震得四周花叶凋零。同行的几人都不免下意识地用袖子遮住脸,往后退了几步。 “统统给我住手!”创世神岿然不动,脸色阴沉,一挥手,却叫司法天神和千晛都往后退了半步。 天安被千晛抱着,惊慌失措地抓着对方,着急地道:“姐姐,你没事吧?” 千晛望着那边回过神来的司法天神,伸手摸了摸天安的额头:“我没事,刚刚……对不起,我应该接住你的,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眼神阴鸷地盯着司法天神,刚刚那一掌打下去,绝对会让天安非死即伤。 天安委屈地摇头,她没事,幸亏千晛姐姐来得及时。千晛把她拉到身后去站着,将她散落到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声安慰:“现在没事了,别怕,有姐姐在呢。” 天安贴着千晛的手掌心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司法天神突然间那么恨她。 敖泧、花小肆和白泽见状,赶紧站到千晛身边来,这也太过分了!司法天神了不起吗?司法天神可以没有半点规矩,胡乱杀人吗? “有没有搞错啊!你是个什么司法天神,人家小姑娘就摔了一下,你一掌要别人命啊!”花小肆指着司法天神,破口大骂。 “就是,司法天神很厉害吗?有伏魔台了不起啊!”白泽也骂。 敖泧不太会骂,说了句:“小人行径,君子不耻。” “行了,都别吵了。”创世神开口,三人瞬间哑声。 花小肆以为创世神要骂她们胡闹,哪想创世神却望着天帝开口道:“子乾,这司法天神刚刚为何如此欺负一个小丫头啊?冤有头债有主,还望司法天神莫错杀了无辜。” 天帝站在司法天神身旁,谁会想到临走之际闹了这么一出:“兄长,实在对不住。” 第297页 他侧身望了眼司法天神,厉声道:“诛仙,还不给人小姑娘赔礼道歉!” 司法天神抬起头,眸色一红一蓝:“天安姑娘,在下一时疏忽,险些害你性命,还望见谅。”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是一点都没饶过站在千晛背后的人。是憎恨的,是埋怨的,又是说不清的失望,像是在透过天安看另一个人,曾经深爱的,后来深恶痛绝的。 “道歉没有用,”千晛盯着司法天神,“她不是你想杀的那个人,以后不要靠近她。” 创世神抱手站在一旁,显然不打算开口阻止。 天帝愣了下,捏着拳头咳了一声。 司法天神的双眸恢复成正常的颜色,他望了眼天帝,又望着红衣凛冽的千晛:“诛仙自不会滥杀无辜,刚才着实失礼,诛仙有愧,往后必定不会靠近天安姑娘半步。” 千晛没接受,皱着眉,似是不满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否则,天诛地灭。”司法天神望了天帝一眼,又道。 千晛听到这话,才舒展开眉头,转身望着天安,低头轻声道:“回去吗?” 天安立即点头。 “哎呀,小天安不要难过啦,没事的没事的。”花小肆也是真的有被吓到,她没想到在须弥山还会闹这么一出。 天安又木讷地点了点头,攥着千晛的手:“先回去了。” “好。”花小肆望着千晛反过来握着天安的手,心里一边在喊松手,一边在说天安不要怕,以至于表情十分纠结狰狞。 敖泧撇撇眉头,看着花小肆,无奈叹气。 创世神最后打圆场地摆摆手:“师父嘛,爱子心切,还望子乾多多包涵,千千不是故意让主神大人发毒誓的。” “小神不敢。”司法天神躬身致歉。 但当他偏头望着天安离去的白衣背影时,又沉下眉头。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第123章 优游岁月(三) 回到明月楼时, 天安的恐惧早已消了大半, 留下的便只有深深的疑惑。 司法天神是把她看作谁了, 才这么想要杀她? 千晛看着天安坐在地上靠着木桌发呆,沏了杯温茶过去, 蹲下来递到对方手中:“在想什么?” “那千晛姐姐,在殿内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天安被掌心传来的热意暖得哆嗦了一下,看着千晛咽了咽口水,“比如姐姐在古兽山听到的那个传言, 是不是还有更为详细的说法?是不是与我有那么丁点关系?” 千晛望着天安小心翼翼的试探, 站起来走到书架边上去:“你倒是直接。” 她扒拉着架子上的古籍:“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跟司法天神憎恨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像,所以他看见我, 就想杀我。”天安站起来把杯中的温茶一口饮完,说得直截了当,“司法天神那么恨一个人, 绝对不是跟情爱有关, 或者仅仅是跟情爱有关。要是因为情爱, 就让司法天神恨得那么深, 那司法天神曾经该有多喜欢那个女人啊。” 千晛拨书的手顿住,回头望着天安, 沉默了半响,忽地开口道:“天安, 你见过你娘吗?” “我只有外公。”天安眼神慌乱地别过头去, 虽然她娘她爹都不要她这件事, 是她早三百年前就接受的, 但以往都是她和小辫子两人互相调侃,如今以这种形式出现,忍不住乱想的她会觉得难以接受。 千晛望着天安排斥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想去藏书阁吗?关于那个传闻……” “想!”这一下,天安却是没等千晛说完,便着急地开了口,好像生怕对方因为自己的抵触而再次闭口不言这件事。 这可能于天狐一族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间,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千晛领着人朝明月楼的藏书阁走去,心想,如果她的推断无错,那么对天安而言,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天安皱着眉沉默地跟在千晛身后,直到来到藏书阁前,才微微抬起头望了眼阁前的牌匾。 她很少来藏书阁,因为千晛姐姐不允许,细算起来,这次不过是第三回 。第一回是因为受罚挨训,第二回是因为找人,两回都没有好好看过藏书阁究竟是怎样的。 “千晛姐姐,藏书阁从外面看着应是有两层,为何到这里面来就只有一层?”天安踏进阁内,望着满目陈列整齐,浩如烟海的书籍,忍不住开口问道。 千晛没回头也没应声,天安便大致猜到了。 从她们进来时起,阁楼就在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而这变化完全是凭千晛姐姐的意志在进行的。 你看不到另外一层,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看到。 第一次来如是,这次来也如是。 “天安?”千晛走到书架尽头,回头看到天安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蹙眉,“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天安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见千晛喊她,立马跑上前去。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想为他人所知的秘密。不说,并不一定是抗拒你这个人。虽然,次次如是,会让人觉得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同最初一样,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这让天安一瞬间非常沮丧。 不过,总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神魔异闻录?”天安走到千晛身边,惊奇地望着她身后一排排的泛黄古籍,“千晛姐姐,这是谁编写的啊?” 第298页 “还有之前那种《奇花异兽录》,我猜那是你自己编纂的,因为你扮作小六姐姐的时候对云涯内一切东西可熟悉了。而这个,你还要过来翻阅确认一下。” 天安笑着道。 千晛不置可否,《奇花异草录》的确是她编纂的:“这是白泽编纂的。” “白泽大哥?”天安想起白泽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啊。” “见过他手里摇的扇子和玩的镜子吗?”千晛也摇头,“一纸折扇记春秋,阴阳两相观四方。六界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但,”千晛看着天安忽然雀跃的眼神,浇了一盆冷水,“所归各有道,天机勿算尽。” “很多东西,他不敢去推演的,但耐不住天生好奇的性子,他又总喜欢去探究,你在这里看到的,全部都是他上九霄下黄泉求证而来的。”千晛抽出一本很薄,字体细密的古册放到天安手中,“关于司法天神的记载只有旁人的转述,里面的话没有一句是司法天神亲口承认过的,信与否全凭你自己内心的判断。” 天安抱着书,盯着千晛,有些紧张地点头。 千晛无奈地笑了下,随手捎了本古册:“我去窗边坐着,你自己慢慢看。” 初夏的山风裹挟着寒潭的水汽,将清凉从敞开的木窗里飘飘扬扬地送进来。 千晛盘腿坐在蒲团上,才看了两眼手旁的书,便回过头盯着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看书的少女。 头发是不是比初来时长了些。 模样倒是没变,巴掌大一张白嫩小脸,害羞和生气时便像皑皑雪山上落下了一片桃花。开心时活蹦乱跳,眨着一双灵动清澈的漂亮眼睛,像林间的小鹿,难过时眼尾会红,翘起的长睫毛湿哒哒的,像落在裙角沾了清晨露珠的蝴蝶翅膀。 “千晛姐姐?”天安翻页时抬起头,正好瞧见千晛发愣般盯着她。 “千晛姐姐。”天安又喊了一声。 千晛回过神,撞见天安盯着她一脸疑惑的眼神,慌忙避开,转过身低下头去,咳了一声:“无事,你继续看吧。” 天安歪着脑袋无奈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书。千晛姐姐给她的这本书记载了很多天狐一族的起源,这些她都知道,天狐跟九尾狐同出一系,都是神兽之一,但天狐的地位没有九尾狐高,因此天狐后来便离开青丘,去往雪山之巅,自成一脉了。 她又往后翻阅了几页,才终于看到司法天神出场。不过,编纂者只用了很少的笔墨讲述了司法天神未成神的一生 : 司法天神名曰诛仙,年少时期因抵御狼妖族一战成名,然而因为血统不纯,不被天狐一族长老器重。后在渡劫之际,爆发赤蓝双瞳而被长老称作不详,祭上神坛。将死之际,一白衣魔界女子救了他。两人失踪数十年,后雪山之巅被魔界攻击,少年现身相救,本应被奉为英雄,然而长伴其身的魔界女子却突然癫狂,杀死不少天狐,其中正有抚养少年长大的一对夫妻和他的两对兄妹。两人至此反目成仇,之后再次同时消失,等少年再次现身时,已成为手握神器伏魔台,为天帝征战,六界赫赫有名的司法天神。而那魔界女子却是再也未出现过。 这空白的两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 天安摸着古册上的文字,想要知道得更多,可再一翻页,又只有天狐一族后来的历史。 把书翻到尾,也没有多余的故事了。 天安把古册抱在胸前,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看完这些,她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像这个故事跟她有一种特别的联系似的。 她想弄懂每一个疑惑点,比如一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发了疯?后来呢,这个女人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如果活着,现在过得好吗? 如果死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天安就立即摇头。她抱着书站起来,着急地朝千晛跑去:“千晛姐姐,你帮我看看这里,为什么……” 天安倾身跪在千晛身旁的蒲团上,千晛闻声一回头,便与天安面颊相对。天安的话便因此卡在喉咙中。 “不,不好意思。”天安反应过来,立即往回退了半步,两边脸颊红得像个苹果。 千晛低眸抿了下薄唇,捏着拳头坐正身子,面不改色一本正经:“你要问什么?” “千晛姐姐,我想问,为什么这里,这个魔界女子会突然癫狂啊?”天安红着脸又凑上去。 “这里吗?”千晛伸手指在书上。 白纸黑字衬着晶莹圆润的指甲和干净修长的手指,天安忍不住抬眸望了眼千晛,轻轻嗯了一声。 “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 “喂!天安,你靠麒麟大人这么近干什么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花小肆飘在窗户外面,瞪着天安,一脸不悦,“你都快坐麒麟大人的怀里了!” “我没有啊,”天安瞥了一眼两人交叠的手臂,立马往后挪了半步,红着脸望着窗外的人,“你有病啊,突然出来吓人做什么?不知道这里不允许大吵大闹吗?” “你不靠这么近我会吵吗?看书不好好看书,不是敖泧姐姐担心你,你以为我会过来啊?”花小肆低头俯视站在地上的人,“你不用上来了,她好着呢!” 敖泧站在花圃边上,抱着手一脸无奈地看着花小肆,只是她想来吗?明明非来不可的是某人自己吧。 第299页 “小肆。”千晛在心里叹了一声,坐直身子望着她,“所来可有正事?” “是啊,美丽的小仙女,你们来干什么啊?”天安双手撑在桌上,一脸乖巧地看着花小肆,哎,但凡敖泧担心那就是花小肆本人担心,如此好意,她还是得好好笑纳。 花小肆嘁了一声,看着天安脸上挂着笑意,撇嘴道:“三千莲池每年这个时节会有萤火虫,特别好看,你第一次来,想问你愿不愿意去看看。” 天安挑了挑眉。 “别人我都不乐意邀请呢,要不是看你快走了,你想都别想。”花小肆又道。 天安笑了:“您老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吗?” “千晛姐姐去吗?”天安转过身望着千晛,一脸期待。 千晛略带探究地望了眼心虚的花小肆,才点头嗯了声。要知道,她每年都会去看流萤,漫天流萤可不是初夏的须弥山会出来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害怕天安伤心,想让她开心些。 花小肆看着千晛嘴角噙着的微笑,讪讪吐了吐舌头,降到地面上去。她不是怕以后到神界了,遇上萤火,来不及赶回来嘛。 是夜。 莲花在微风中露出小小的脑袋,随着夜晚的微风,伴着圆滑的荷叶,轻轻摇曳。翼尾打着绿色灯笼的小东西一上一下地晃荡在岸边的草丛间,像坠落凡尘的星星。莲池中摇着两扁小舟,小舟上躺着两名姑娘,落寞地等待着前来赴约的人。 “敖泧姐姐,你说那两人怎么还不来?”花小肆摇着小船,望着天上的星星,无聊地道。 “不会是迷路了吧。”敖泧说完,又觉得不可能,有麒麟大人带着,怎么可能迷路呢。 花小肆摊手无语,这话都不用反驳就知道是错的,她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瞬间从小舟上坐起来:“你说她们两个不会是偷偷跑去别的地方玩了吧!” 敖泧被花小肆的大动作吓得差点从小舟上落下去,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不可能的。” 她无奈地站起来,越过无数的莲花,朝岸边望去,小声道:“会不会是她们没看见我们啊?你看这莲花……” “别动!”花小肆突然吼道。 敖泧被吓得瞬间愣住,连头都不敢转:“怎么了?” “水里有东西!”花小肆顿时浑身警惕起来。 敖泧瞪大眼睛在水面瞥了瞥去,可除了舟底漾开的涟漪,她感觉不到一点其他人的气息。 有厉害的角色闯进三千莲池了! 花小肆和敖泧互望一眼,顿时准备启动三千莲池的防御阵并前去禀报始祖,可是她俩刚一站稳,舟身就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呜呜呜”的吼声和皱起的大风,两人脚踝被人抓住,根本控制不住地跌进水里。 “噗……什么人,给我出来!” 两人栽进水里,又瞬间冒出头来,一脸狼狈。 “猜猜我是谁啊。” 靠在一起的两人被身后的手蒙住眼睛,说话的人装着水鬼的声音。 花小肆愣了一下,弯起嘴角,捏紧拳头,深呼吸了一口,转身重重朝身后砸去,怒吼道:“天安!你想死吗?” 天安一个偏头潜入水中,从另一处水面露出头来,哈哈大笑:“笨蛋小肆!笨蛋敖泧!” “你有本事别跑!”花小肆抹了把脸上的水露,一把潜入水中,“也不看看三千莲池是谁的地盘!” 敖泧无奈地爬上小舟,抬头望着坐在湖心亭上一脸淡然看戏的千晛,她就说为什么察觉不到呢。 千晛笑着望着偌大的莲池中,两个少女像两尾鲤鱼般你追我赶。白色的鲤鱼被粉色的鲤鱼捉住了,然后双手举着道歉,粉色鲤鱼望了眼坐在小舟上笑着的少女,与白鲤鱼一对视,两条鱼便达成协议,悄悄潜入水底,然后哈哈大笑地再一次掀翻了小舟。 水里便有了三条快乐的小鱼。 等一群人玩累了,便终于爬上岸,躺在干草上,接二连三地喘着大气。 千晛坐在天安旁边,安静地听着三人说话。 “好安静啊。” 天安第一个开口说话,气都还没喘匀,又偏头望着千晛笑出声来。 “别吵,让我享受享受。”花小肆闭着眼睛,感受着夜风吹拂打湿的肌肤,一只手搭在敖泧肚子上,一只手搭在天安肚子上。 敖泧侧头看着累得像要睡着的花小肆,弯着眉眼笑了一声:“还没看见萤火虫呢,你忘了?” 花小肆闻言,一下子便坐起来,回头望着躺着的天安和坐着的千晛:“等等!马上就送来!” “敖泧姐姐,跟我走一趟。” 说完,她便站起来,拉着敖泧的手飞向莲池的另一头。 “干什么这么急,气儿都没喘匀呢。” 天安坐起来,看着飞远的两人,笑得开心。 “千晛姐姐,你以后也应该跟着我们一起玩。” 天安借着清风,偏头凝视着一脸恬静的千晛,叹气:“而不是光坐着,看我们玩。” “我多大了,你们多大了?” 千晛失笑,望着浑身湿漉漉的天安,皱眉道:“起风了会不会有点冷?” “凉快,不冷。”天安呲着一口小贝牙乐道,“姐姐也没多大嘛,对你们这种神兽来说,三万年也是小孩子嘛,下一次,咱俩单独在水里玩玩。” 第300页 “你追我赶吗?”千晛想,太幼稚了。 天安也忍不住笑起来,要她想象千晛姐姐在水里笑得跟花小肆那个傻子似的,也确实太可怕了。 “那还是这样吧。” “与你一起吹吹风,聊聊天。” “安安静静的,我很喜欢。” 千晛没有接话,这话她不信的。 天安的性子怎么可能是安安静静的。 天安见千晛沉默,便回头盯着她,眼睛也不带眨的,深沉得就像一匹看中猎物的孤狼。 千晛知道天安在看她,她并不畏惧,但是就是不敢与对方对视。或者说,也不是不敢,就是会躲闪得有些不像她自己。 “等再过一个月,莲池里的花就开遍了。”她转了话题道。 “嗯。”天安回答。 “嗯。”千晛也回了一句相同的话。 “嗯。”天安大抵是没话接了。 “嗯。”千晛或许是觉得无聊与有趣。 两人你一个“嗯”,我一个“嗯”,也不知道说了多久,才听得天安忽然道:“姐姐,喜欢我吗?” 千晛的一个“嗯”字压在喉咙里,终于偏头有些震惊地看着天安,她张了张口,又偏过头,望着远处,一脸尴尬与心慌地笑起来:“她们把萤火虫带过来了。” “那在她们过来前,想和姐姐在漫天星辰下接个吻。”天安红着脸,捏着拳头,几乎是用光了半辈子的力气,把千晛压在草地上,一瞬间又变得结结巴巴,“别,别推开好吗?” 千晛望着漫天的星光与耀眼的萤火。 好像都没有天安吻她时的眼睛漂亮。 ※※※※※※※※※※※※※※※※※※※※ 虽然评论区在升级,但是大家的留言我都能看见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有疑惑或者想提建议,都可以说的(温柔一点,嘤,别骂我就好) 第124章 优游岁月(四) 在离开须弥山之前, 天安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是否完全敞开了心扉, 千晛姐姐是喜欢她的。 而千晛也在那晚后逐渐心安,因为天安围着她的时候, 再也不提有关司法天神的事。 有些心事逐渐确认,有些坏事逐渐遗忘,留下的便是陪在身边最好的人和事。 天安跟着千晛去往神界,并没有闹出很大的动静。两人只是背了件包袱, 在神殿与创世神辞别后, 便飞至了神界。因为千晛不喜热闹,加上天帝并不想让外界的人知道姻缘树的守护神易主, 所以没人知道月老殿新“飞升”的神会是天地火麒麟。 天安站在月老殿前,望着摇摇欲坠的牌匾、忍了忍,又踏进殿内, 只见院子里杂草丛生, 两只蚂蚱在石头上打架, 她叹气, 决定再忍一下,然而当她激动地走进正中间的屋子时, 一推门,便呛了一鼻子的灰。 “……”简直忍无可忍。 天安回头望着站在院子里, 抱着手慢慢踱步的人, 嘟着嘴嚷嚷起来, “千晛姐姐, 神界都这么寒酸吗?” 千晛眯着眼环视了一圈破烂的院子,朝天安走去:“此处肯定比不得九重天的。” 天安撇着眉看着千晛每走过一处,景物便焕然一新,虽不置可否,仍觉不满。 明明仙法很轻松地就可以变破为新,然而天帝却任由这座破屋子欢迎她们两人。 “好了,从神界有九重天起,便决定了会是这个样子,弱小的罪神,原本就无人在意。”千晛路过天安身旁,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进来吧。” “哦,”天安像只炸毛的狮子,虽被稍稍安抚,但仍不想低头,她看着被千晛姐姐变得一尘不染的屋子,哼了一声,“我果然还是更喜欢须弥山。” 千晛偏头看了天安一眼,心中无奈地叹气。 果然还是会有些不适应的。 不过幸好,经历过人间历劫的小姑娘没有真的那么娇惯。在摸熟了整间院子后,天安终于兴奋地笑起来:“千晛姐姐,快来看!我发现了一只小狗诶。” 千晛闻声走到院子外,看着天安弯着腰从一处草丛里抱出一只浑身雪白的毛团团,皱着眉道:“你确定它是狗?” “是啊,你看它的爪……啊!我不要了!” 天安看着狼爪子,吓得差点跳起来,可是她又不敢把怀里的雪团扔在地上,直能一边把雪团往千晛那边递,一边哇哇大喊:“姐姐,你快点!把它拿开!” “……”千晛赶忙伸手接过天安怀里的小狼崽,无奈失笑,“好啦,抱过来了,别怕了。” 天安眯开眼睛,望着千晛姐姐怀里的小狼崽乖巧地蹭着千晛的手背,嘤咛了一声,立马摸着自己的手背往后退了一步,皱巴着一张小脸:“怎么会有狼嘛。” 千晛姐姐不怕,她这只小狐狸很怕的。 “雪狼,长白天池一带的,性子比较温和,一般不主动攻击人,”千晛抬眸,打趣地望着天安,“刚才不知道它是狼的时候,不是抱的挺开心?” 天安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就,下意识的害怕嘛。” 狐狸怕狼,不是天性麼。 “不咬人的。”千晛伸手抚着雪狼身上雪白的皮毛,看着小狼崽眯着眼睛张了张嘴,忍不住赞叹道,“小狼崽摸着似乎比小狐狸柔软啊。” “怎么可能啊,”天安瞬间皱起眉来,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一会儿伸手一会儿缩手地,“千晛姐姐,你不要别动哦,我摸摸它。” 第301页 千晛弯着眉眼点头,看着天安一点点靠近,抬手轻轻顺着小狼崽的毛。 天安咽了咽口水,凑近千晛,正要伸手摸小狼崽,却见小狼崽忽地跳起来对她狂吼了一声,露出的尖牙吓得天安赶紧缩回手,站到千晛身后。 千晛也吓了一跳,她眼神凌厉了睨一眼地上的小狼崽,小狼崽瞬间趴下头委屈得嗷呜起来。千晛抓起天安的手,着急地道:“没咬到吧?” 天安摇头,抓着千晛的手,她没咬到,但是,她警惕地望着四周:“姐姐,是不是有人来了?” “她居然能感受到我。” 空荡的月老殿,忽地响起一阵少女的声音。 天安觉得四周的气温骤然降下来,一抬头,空中竟然纷纷扬扬地落起了雪花。 “什么人?” 天安冷着脸,看了一眼千晛。千晛望着天上的雪花,平静地摇头。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并不是多厉害的角色,至少,在她心里,排不上名。 蜷在地上的小雪团听见乍起的少女声音,却立即仰起头嗷呜嗷呜地欢快叫了起来。 “你看看你,这么不乖,刚才被人欺负了吧。” 月老殿内,忽地出现一名身着素雪绢云千水裙的女子。她的模样生得极傲,一双如大海深处漩涡一般的冰蓝色眼眸掠过天安时,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当然,最夺目的并不是她的眼睛,而是披散在背后,如苍山雪般动人心魄的白发。 像一尊不会在海底融化的冰雕。天安想。 “嗷呜。”小狼崽看到带来冰雪的少女朝它走来,立即开心地舞起爪子,跃到她的怀抱里去。 “好啦,小雪团,”冰雪少女抬眸头了眼站在原地的天安,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轻蔑的笑意,“天狐?它是你的天敌哦,不该碰的千万别碰。” 千晛瞬间沉下眉来。 天安盯着说话的少女:“你搞清楚,是它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只是抱它起来,没有欺负它。” “无所谓,我不想听。”少女瞥了眼天安,抱着小雪团转身朝殿外走去,“小轲哥哥,找到它了,我们回去吧。” 她喊“小轲哥哥”四字时,带着与周身气质半点不符的温柔。 天安这才看到,月老殿的门槛处,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少年,把头隐藏在黑色的尖顶帽子中。他听到冰雪少女喊她,才微微侧过身,露出一双古波不惊的黑色双眸,点了下头。 “倒也不必走得这么着急。” 两人踏出门槛的瞬间,天上的雪花忽地倒落回去,阳光破开黑色阴云,照彻整座月老殿。 落下来的阳光化作结界,笼罩着整片空间。 千晛坐到干净的大理石石凳上,叫天安坐到对面,脸若冰霜地背对着回头朝她们望来的两人。 天安看着千晛脸上的笑容烟消云散,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种冷漠无情的表情,她在以前惹千晛姐姐生气时瞧到过。 “你是什么人?”冰雪少女抱着小雪团,望着化光为界,有些震惊,却并没有多少害怕,“因为我刚刚奚落了那只狐狸,你在替她打抱不平?” 她盯着千晛挺直的背脊笑道。 “戈依上神是你姐姐?”千晛没回答对方,而是换了个问题。 冰雪少女和黑袍少年闻言,一下子眯起了双眼。 “既不回答,便是猜对了。”千晛屈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你们两个是小孩子,我不会惩罚你们,但请戈依上神前来赔礼道歉吧。” “你凭什么!”听到戈依上□□字,冰雪少女明显地不悦。 天安瞥了她一眼,衷心希望她不要和千晛姐姐动手。 若是在须弥山,千晛便不必回答凭什么了。可在这月老殿,她还是要说一声:“进入别人的殿门时,记得向主人打招呼。别人捡到了你丢失的东西,记得说声谢谢,不说谢谢也没关系,我也只当你是个腼腆的感激者,但开口奚落他人,你便会站在这里,任由我奚落了。” “你以为你是谁?”冰雪少女哼了一声,“区区一个月老殿的仙子,也敢叫我姐姐赔礼道歉。” 语罢,她竟然直接出手朝千晛攻去。 天安一声“别”还没喊出口,冰雪少女的被一团红色气泡裹挟到空中漂着。 “前辈!望你住手!”黑袍少年施法要将人拉下来,然而气泡却越飘越高,像要飘到九重天上,“阿雪,阿雪你没事吧!” 少年终于开口,着急地大喊。 “听说,戈依上神最疼妹妹。”千晛起身,望着天空,面无表情地等着九重天上的神降临。 红色气泡里的少女挣脱不出去,她汇集灵力正要冲破时,气泡却突然开玩笑一般,“嘭”的一声破掉,未反应过来的少女身子一歪,便从空中摔下来。 黑袍少年欲接住少女,然而却有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天而降,冲破结界,抢先接住了坠落的姑娘。 传说中一跃八千年成神的戈依上神头戴玉冠,一身粼粼金衣,抱着一脸慌张的小姑娘,降落到简陋的月老殿中。她的模样竟然与冰雪少女有九分相似,不同的是,戈依上神的头发是黑色的且上神的眼尾有颗风情痣。 千晛感到天安忽然激动地抓住她的衣袖,更加不悦地蹙起眉尖。 第302页 “放开我!谁要你来帮忙的!” 冰雪少女看到抱着她的人是谁,立即挣扎着从对方怀里跳了下来,比刚刚更加不耐烦地瞪着来人:“我自己不会走吗?” “戈依上神,好久不见。” 千晛望着前来的人,微微颔首。 “你喊她做什么?要她代我给你赔礼道歉吗?告诉你,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管,我不需要她,”冰雪少女见千晛跟戈依上神打招呼,立即抢先开口道,“对不起,刚刚是我的错!” “说完了,能走了吗?” 冰雪少女不服气地望着千晛和天安,捏着拳头瞪了一眼戈依,转身便往殿外跑。 “阿雪……”戈依开口喊了一声,然而她的妹妹头也不回。 “阿依姐姐。”原本一直跟在冰雪少女身边的黑袍少年却没跟着追出去,而是把尖叫帽摘了下来,一脸乖巧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戈依上神歉意地看了一眼千晛,低头摸着少年的漆黑头发:“小轲,先帮姐姐去看着阿雪好吗?” “好。”少年听话地点头,冲戈依上神笑了下,才转身追了上去。 戈依看着少年消失,皱着眉叹了声气,才转头望着千晛,勉强微笑着道:“千千,真是不好意思,我听闻月老殿要易主,便猜到会是你,原本就想着今日过来看看的,谁知道雪珩那丫头先过来了,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住,是我管教不当,回去了我定好好责罚她。” 天安听到“千千”二字,惊了一下,她不知道戈依上神和千晛姐姐的关系居然会这么好。她伸手拉了拉千晛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姐姐,上神找你说话呢。” 见千晛不接话,天安赶忙道:“上神,没事的,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是千晛姐姐为了保护我才生气的,其实没什么事。” 这话,分明是在一股子的崇拜下才说出来的。 当初一道云涯历练的人都崇拜戈依上神。 戈依瞧见说话的少女,愣了一下,又偏头看着抱着手一脸不悦的千晛,恍然大悟:“哦,你就是千千口中的那名尊者吧,天安,天安姑娘是不是?” “啊?”天安疑惑地看着千晛,戈依上神居然知道她?还是从千晛姐姐口中知道的! 千晛板着脸咳了一声。 戈依立即会意,弯着眉眼微笑道:“天安姑娘,我叫戈依,很高兴见到你。” “我,我也很高兴见到上神。”天安摸着脖子,一时有些发懵。 “你回去后真会责罚你妹妹吗?”千晛突然岔开了两人的话题,“你惩罚过她吗?” 戈依无奈地叹气:“你以为我是你吗?” “我怎么了?”千晛随口道。 “你……哈哈,自己心里清楚。” 千晛瞥了戈依一眼。 戈依无所谓地耸耸肩。 天安站在原地,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交流和看着动作语言格外熟稔的两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那个,我先进屋,你们慢慢叙旧。” 天安尴尬地笑了一声,转头便慌张地跑进屋子。 戈依望着天安关上的门,偏头道:“这是怎么了,还没同她说上两句呢。” 千晛凝视着屋门的方向,也有些不明白:“我去看看,晚些时候再找你。” 戈依点头,挥手作别:“老地方见。” 天安背靠着屋门,耳朵灵敏地听着屋外的交谈。 老地方见?什么老地方。 如此心照不宣吗?天安紧皱着眉头,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明明刚刚还很开心的。 第125章 优游岁月(五) 千晛推门走进屋子的时候, 天安正坐在桌子旁沏茶。见人进来, 天安立即抬头瞧着对方, 嘴角挂着不那么真诚的笑容,说了一句:“千晛姐姐, 你们聊完啦?” 千晛仔细地看了天安一眼,见天安眼神躲闪地低下头去,险些将热水淋到手上,就明白了过来:“怎么不开心了?” 她走过去, 接过对方手里的茶壶, 重新拿了个白净瓷盏,挽着袖将茶水倒进杯中:“我是在戈依上神于须弥历练期间与她结交的, 算下来,认识很多年了。” 那得快一万年了吧,比她的年纪都大。 天安这样想着, 但见千晛把茶水递到她手上, 她还是赶快接过了对方的好意, 低着头轻声地道了句“谢谢。” 千晛没说话, 见天安慢慢地拨开茶叶,润了下略显干燥的双唇, 才坐到她的对面,略带歉意地看着对方, 又问了句:“天安, 你在生气吗?” 指名道姓的称呼让天安立即摇头:“我没有。” 天安苦笑着放下杯盏, 见到对方眼里的探究, 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千晛姐姐,我没有生气。刚刚我真的是觉得自己插不上什么话,才进来的,然后口渴了,就想倒点水喝。” “你刚刚说你和上神认识了许多年,很早以前就是朋友,我听到了,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就没有说话,”天安尴尬地笑着,“真的不是在生姐姐的闷气,姐姐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的。” “再说……我也不可能那么小气,看不得姐姐跟别人说话吧。”每逢千晛不说话时,天安就开始说一大堆话,以至于到最后,通常不是千晛问出来的结果,而是天安自己像竹筒里倒豆子般,把小心思暴露无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千晛姐姐你和别人聊天这么轻松熟稔呢,都不用别人找话题,还能把别人逗笑。” 第303页 “果然传说就是传说,像千晛姐姐这样的人,和上神站在一起,旁人都会显得很多余。”这些话本来是藏在心里的,可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等说出来后,又没有后悔的余地,但转念一想,她本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从来就不藏在心里,不像眼前这个人,哪怕是那天在三千莲池,都让自己亲了她,还是没亲口说过一句喜欢。 “我说完了。”天安自顾自地纠结了一阵子,终于开口结束话题,打算不再说话。 随便千晛姐姐怎么想吧,反正她说完了。 千晛看了天安好一会儿,见对方真的缄默不语,才皱着眉笑起来:“所以真的是因为我和别人讲话,你才这么生气?” “没有生气。”天安抬眸迅速地看了千晛一眼,又低下头去,本来就没有生气嘛,她只是觉得看到千晛姐姐和一个自己才见过一面的人那么熟悉,心里有点不舒服。 人间有句俗话叫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虽然这样形容得很不恰当,但看见天安现在这个模样,千晛就忽地想起,曾经凤凰因为胥伯言与织女往来密切,也是这样子在她面前委屈地摆脸色的。 不完全是生气,是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你……笑什么啊?”天安没听到千晛说话,却见千晛弯着眉眼笑起来,心中顿时更加难受,说话时连眉头都皱起来,“有什么好笑的,我刚刚说得很好笑吗?而且,跟别人就有话说,跟我就这样没话说了吗?” “算了,姐姐不是还有话没……唔……”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被千晛用手挡住了嘴。 干什么啊。 “口不择言的时候容易说出伤害两人感情的话,”千晛捂着天安的嘴,拉她站起来,又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所以,小家伙你冷静一下,现在听我说。” 天安被千晛抱在腿上,腰被对方的左手环着,唇贴着对方冰凉的掌心,瞬间脸红心跳得大脑一阵空白,什么话都没有了。 “因为我和她认识了一万多年,她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我跟她有话可聊,无可厚非是不是?”千晛温柔地开口,将捂着对方嘴的手送开了些。 天安僵硬着,纹丝不动,在心里不情愿地点头。 “我是天地火麒麟,她是戈依上神,若我们在一起,神界会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我们认识了一万多年,了解了对方的全部,却仍只是朋友,说明对我们两人而言,对方永远只能是朋友,是不是?” 千晛松开捂着对方的手,放到天安的腰上。 天安咬着下唇嗯了一声,她喜欢后半句话,不喜欢前半句话。 “所以,天安小朋友,当我像现在这样抱着你,跟你解释时,你能明白吗?”千晛叹气。 “你喜欢我?”天安转过头看着盯着对方的眼睛,希望对方不是点头,而是开口承认,我喜欢你。 然而千晛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说出天安想听的那四个字。天安不悦地皱起眉,重新跨坐到千晛的大腿上,正面望着对方,紧张而大胆地搂着对方脖子,委屈十足地盯着对方:“姐姐,你喜欢我吗?” 千晛张了张口,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的习性使她羞于表达直白的爱意,她只抬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好了,别闹,起来吧。” “可我很喜欢姐姐,一见面就想你的眼里只有我,”天安搂着对方的脖子,虔诚有礼地亲吻了下对方的额头,又顺着挺秀的鼻梁轻轻咬住千晛上唇小巧的唇珠,轻声吐息道,“我明白的就是这个意思的喜欢。” 千晛心里叹了声气,由着天安抱着她亲吻了一阵子,趴在她的肩头像小狗一样舔舐着她的脖颈时,才无奈地摸着对方的后脑勺:“好了,生完气了?” “姐姐还有正事要办。” “什么老地方,你们要去说什么啊?”天安歪着脑袋看着千晛漂亮的下颌,勾着对方的手指道。 “瞧见刚才院子里的那个小男孩了吗?”千晛沉着眉眼开口,“那是魔界的小孩子,非常纯正的血脉,出现在神界,很奇怪。” “神魔的界限这么分明吗?”天安直起身子,想起那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如果他没做坏事,是魔,也没有关系吧。” 千晛点头,于她而言,神魔无甚区别,她自己都是正邪两半,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只不过:“我们既守姻缘树,便不能出一点纰漏。他与戈依感情虽好,我却不能因此失了防心,问清楚为好。” 天安哦了一声,说得十分有道理。 “所以,还不起来?”千晛看着又一脸不情不愿的天安,十分无奈。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天安用力地又抱了一下千晛,才依依不舍地从站起来。 千晛摇头失笑:“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记得不要乱跑。”千晛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站到铜镜前瞧了一眼自己的肩颈,伸手十分自然地消掉印在上面的红痕。 “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哦。” 天安站在门口,抓着门框,望着千晛出门,又大声叮嘱道。 千晛回头瞧了眼天安,抬手在月老殿外布起红色结界,严肃地道:“记得不要乱跑。” 怎么还真把她当小孩子了,一句话说两三遍。 天安看着千晛消失在院子里,望着空荡荡的四周,统共这么大点地方,也没什么好乱跑的。 第304页 哎! 既然这月老殿只剩下她一人,看书不如编花。 院子里开了不少紫色的荆芥与粉色的松果菊,天安在屋里找了个竹篮子,折了些花,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开始编花环。 一边编花环,一边胡思乱想。 她和千晛姐姐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等离开了月老殿,她们要去哪里啊。她不想成神,千晛姐姐也不必再管须弥山,她们两个可以不受约束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哎?谁?” 忽然一块小东西砸中她的背,滚到地上。天安拧着眉回头望了眼,又望着落在地上的白玉兰,瞬间警惕起来。 花怎么穿过结界砸中她的? 是谁? 天安放下花环,背靠石桌,皱着眉环视着四方。 “小姑娘,对不住,没伤着你吧?” 有声音从结界上方传来。 天安一下子仰头看着踮着脚站在结界上方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墨色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脑后,臂间挎着一个花篮。不过,由于隔得远,又仰着头,天安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恬静淡雅的轮廓。 “没伤着我,您是哪位仙子?”天安拾起落在地上的白玉兰,猜想这人莫不是百花仙子。 “没伤着你就好。”结界上方的女子没低头,歉意地道,“既没伤着你,那我便先走了。” “这花你不要了吗?”天安转着手上的白玉兰,周围泛着七彩光芒,还挺好看的,“我扔上来给你,你自己接住吧。” “麻烦小姑娘了,不过这结界,以你的灵力破不开。我刚刚是无意在远处试法,才将它打落至此。这个结界设置得很厉害,想必是主人不想被外人侵扰,既如此,我便不能因为一朵花而破坏它。” “这样啊。”天安僵硬地握着手里的白玉兰,皮笑肉不笑,这神界是有多少厉害的人?戈依上神冲破结界也就罢了,又来了个厉害的不知名神仙。 不过,这神仙怎么一点都不对月老殿有如此厉害的结界感到惊讶? “那花便当送给小姑娘吧,正好可以点缀姑娘的花环。”站在结界上方的白衣女子在打算离开时,终于低头望了眼。 “好吧,那谢谢你了。”天安举着花仰头笑了下。 明晃晃的阳光穿过结界,落在院内,也落在天安灿烂的笑容上。 白衣女子望见天安面容的瞬间,脸上温柔淡然的笑容瞬间凝固。 “仙子,你怎么了?”天安用手挡着阳光,眯着眼睛望着天上,那个要离开的人怎么突然不走了,好像还在一直看着她。 “无事,”白衣女子抬起头,在阳光下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再会。” 天安无所谓地嗯了一声,看着白衣女子在眨眼间消失在结界上空,又低头瞥了眼手中瑰丽的白玉兰。 神界真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 她捻着白玉兰,坐到冰凉的石凳上,重新开始编起花环,那泛着七彩光芒的白玉兰,正好漂亮得可以放在正中间。 第126章 白日无光(一) 等天安从一堆花花草草里抬起头来时, 天边已经铺满了绚丽的云彩。太阳摇摇晃晃地快要全部沉入西山, 淡淡的月牙慢悠悠地快要带来夜幕。 天安提着装有花环的竹篮, 回头朝殿外望了一眼,皱起眉嘟囔了一声“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好朋友见面, 聊得兴致盎然,忘记了时间? 天安一边想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碎石往屋里走,算了,再等一会儿, 等彩霞消散时, 千晛姐姐还没回来,她就出门溜达一圈。 然而她一只脚还没踏进门槛, 就听见天空忽然“轰”的一声雷鸣,紧接着,黑压压的乌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遮盖住了漫天霞光, 苍穹之下, 骤然一片阴沉。 天安抓着门槛, 浑身因为炸起的雷声抖了一下, 她焦急地又跑到院子里,望着头顶乌压压的阴霾与在阴霾中跳动的一团金光, 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她循着金光移动的方向往天空的西北角望去,这麼多天兵天将集结在一起, 西北方是出什么事了吗? 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 也出什么事了吗?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天安皱着眉扔下竹篮, 转身就要往殿外跑去。 “打算去哪儿?” 千晛前脚刚踏进殿门, 便看见天安扔了竹篮,慌慌张张地朝她跑来。 跟出去时一样,完好无损。 天安刹住脚步,从头到尾地打量完千晛后,才舒展开眉头又朝千晛跑去,把人抱住:“你去哪儿了,我刚刚以为你出事了。” “中途确实出了点小事,不过不算什么大碍。”千晛安抚地抱了下天安,才牵起对方的手,“没事的,进屋去吧。” 是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真的会变成小孩子,天安不知道,但被人牵着时,天安便会像小孩子得到糖一样莫名的满足与心安:“千晛姐姐,你中途出了什么事啊?还有天上,现在是怎么回事?” “回来的路上遇到神魔交界处异动,便和戈依上神一块儿去看了下,是魔界内部在闹事,与神界并无大碍,那些天兵天将是正常换防,没什么大碍的。”千晛一脸恬静地开口说话,半点没有片刻前,在神魔交界处捉拿魔界入侵者的狠厉果决,“你呢,今天在干什么,编花吗?” 第305页 千晛看见扔在地上的竹篮子,无奈地笑了下,弯腰将篮子捡起来:“看来以后出门前,得吩咐你……你这朵白玉兰是哪里摘的?” 千晛盯着花环正中间泛着七彩瑰丽光芒的白玉兰,瞬间皱起了眉。 “这朵吗?”天安没听出千晛话里的严肃,以为对方也觉得这朵花好看,扬着眉笑道,“这是一个仙子落下的,因为不小心砸中了我,她便送给我了。” “你没事吧?”千晛拧着眉头按着天安的肩膀,着急地摸了摸天安的额头,又摸了摸天安的脖子,见无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姐姐……怎么了?”天安被千晛的举动弄得又害怕起来,“这朵花,是不是有问题,我是不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千千,在吗?” 两人正交谈间,殿外忽然传来了天帝的声音。 天安看着千晛沉着眉眼把那朵漂亮的白玉兰捏得灰飞烟灭,又转头一脸冷漠疏离的望着走进来的天帝,顿时紧张害怕地不敢言语,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个给她花的人不是神界的仙子? “这花环真漂亮,攻终号YuriAcgn就是中间缺了朵点缀的。”天帝穿着一身金色帝袍,一进来便瞧见了与冰冰冷冷的千晛格格不入的花环,“是天安姑娘编的?” 千晛望着天安,和蔼地笑道。 “回天帝,下午无事时编的。”天安看着进来的天帝,敛了情绪,礼貌地喊了声,等抬头看见跟着天帝进来的文曲星胥伯言,又喊了声,“星君大人好。” “唉,看见你天安,便想起你已经是麒麟大人弟子这件事。”胥伯言望着天安,打趣了一句,又转头朝千晛点了点头。 天安讪笑,默默退到千晛身后去,当初胥伯言是想收她为徒的,但被千晛姐姐抢了先。这种场面,有点难以招架,她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吧。 “不知天帝与神官大人前来所为何事?”千晛望了眼胥伯言,人间历劫后应当又多了一重身份,掌管神官簿与协助掌管天牢的的天福神君。 “千千,好歹我算你的亲师叔,怎么总是对我这麼爱搭不理的?”天帝笑着叹了口气,环视了一眼屋子,又仰头看着空中被阴云挡住的月亮,“确实是有事。” “你既入住了月老殿,神官簿上便要留你的名,但怕你不喜欢入我神界,便亲自来问问你。” “姻缘树认月老,月老属神界,天帝大可不必担忧,直接载名便是。”千晛颔首道。 “千千答应入我神界?”天帝笑道。 “答应守这姻缘树。”千晛答道。 天安听得莫名其妙,但看着胥伯言抱着手在后面像老狐狸般笑了下,又收起了自己的疑惑。在人间历劫时,她就知道胥伯言此人虽灵力并不强大,但脑子极为聪明,在她死后,古殷征服天下的战略与战后建太平盛世的景象便是他居于庙堂之上规划出来的。 “唉,须弥山与神界有何不同,我神界也是兼爱天下之辈啊,”天帝笑着叹气,知道千晛的脾性,没有再过多纠缠,“既如此,伯言,请吧。” 千晛拉着天安后退了半步,见胥伯言扬起手,黯淡的天地瞬间被一团金光照亮。一本厚重的大典横亘在空中,天安紧着纸张飞速翻过,第一页是天帝,第二页是司法天神,第三页是日神,第四页是月神,第五页是时空女神,第六页是戈依上神,后面好几页都是空白,紧接着又有了雷神与梦□□字,再往后就是一些各宫的星君与不了解的小神小仙,人太多,天安便懒得记。 直到翻到倒数几页时,神官簿才停了下来,白纸上赫然写着月老与月老相关的东西,譬如姻缘树、月老殿、姻缘簿与红绳。 “麒麟大人,请。”胥伯言道。 千晛望了眼神官簿,戳破食指指腹,落了滴血在月老的那一页。刹那间,神官簿又耀起金光,将千晛团团笼罩。天安看到千晛眉心亮起漂亮的金光纹,火红的烈焰纹麒麟炮被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像月亮向湖面倾下一汪清辉。 天安的目光跟着千晛打转,她看着千晛又转身朝向开满鲜花的院子,闭上眼睛念着心咒,然后伸出右手的同时,指间飞出无数条纤细的红线,刺穿每一朵花心,抓向地底。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土地随着颤抖的红线破裂。 在千晛睁开眼的瞬间,“轰”的一声,从地底伸出一根遒劲的枝桠。千晛抿唇浅笑,下一秒却收回手中的红线,拉着天安往后飞到了月老殿的殿门上。 天安摇摇晃晃地抓着千晛,惊讶地看着一根又一根的枝桠破土而出,然后在一阵夜风过境后,她看见一棵古老而苍郁的姻缘树屹立在天地月色之间,树干上的红丝带在破开的云层下随风晃荡,稀松的树叶伴着风声哗啦啦地作响。 “这个……月老殿怎么,怎么这样了?”天安愣了好久,才看着金碧辉煌的月老殿与满殿摇曳的瑰丽花海喃喃自语。 “月下老人,好歹是个美丽的传说。”千晛笑着看了天安一眼,又低头望着屹立在花海中的天帝与胥伯言。 天帝赞叹地望着迎风独立的姻缘树与浩荡的花海:“千千,有你守着这儿,师叔便放心了。” 千晛点了点头。 天帝无奈地看着千晛,见她无别的话要说,叹了一声,道一句“罢了罢了”,便摇着头朝月老殿外走去。 第306页 胥伯言仰头看着屹立上方的两人,临走前好心提醒:“麒麟大人,魔界异动频繁,若逢月色烂漫之际,还望多加注意。” “多谢神官大人提醒。”千晛见胥伯言和天帝两人消失,才拉着天安慢悠悠地跳下来,漫步在芬芳馥郁的花海中,朝姻缘树走去。 天安乖乖地拉着千晛,跟在她的身边,没有像平常一样激动地去碰那些花,而是等着千晛开口问话。 “那朵白玉兰是谁落下的?”千晛问。 意料之中的问题。天安严肃而认真地道:“是一个穿白色仙裙的女人落下的,我没看清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应该很厉害,她说我的灵力穿不过结界。” 天安说完,见千晛蹙着眉尖思考,顿了顿,又道:“姐姐,你在想她是谁吗?我觉得她不是个坏人,因为她没有想破坏结界,也没有想伤害我,花砸到了我,她还跟我道歉的。” “那种白玉兰,是开在神魔交界处的花,神是不会去那里摘花的,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魔了。”千晛看着震惊的天安,开口道,“所以,知道有多严重了吗?一个能在神界来去自如,而不被众神发现的魔界中人。” “这样的人……千晛姐姐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天安把千晛的手握得很紧,她又想起白日见到的那人,她应该仔细一点的,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是啊,”千晛难得地,竟然说起一个人,叹起气来,“十分厉害的一个人,魔界敢如此觊觎神界,几乎都是因为她。” 天安皱着眉笑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听见千晛姐姐如此不吝啬地赞扬一个人:“这么厉害?神界可是有两件神器啊。” “那个人手里也有寒魄珠。” 千晛摇头:“寒魄珠,九件灵器之首,不一定比不过天帝手里的开天斧和司法天神手中的伏魔台。” “这种硬仗若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是不会打起来的。至于两个打一个,虽有百分百胜算,但对神界这样好脸面的地方来说,是绝不会采用的。” “那如果她来攻击姻缘树怎么办啊?”天安听完千晛的陈述,顿感压力,仿佛自己引狼入室了一般,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是她来了,千晛姐姐你能不能打得过她啊。” 千晛顿了一下,望着天安,按着她的肩膀严肃地道:“打不赢,所以靠你了。” “我???”天安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哪里行啊,她连千晛姐姐的一根小手指都打不赢,“那,那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练习仙术!在她攻击之前,变强一点!” 千晛满意地点头。 “不过,千晛姐姐你真打不赢啊?”天安说完,气势就垮了,眼巴巴地看着千晛,“她真的那么厉害呀?” “不知道,没比较过。”千晛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天安的头发,将她搂过来,搭着她的肩,一边走一边郑重无比地道,“但是,天安小朋友,你的确会比我厉害。” “我不会。”天安靠着千晛,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你会的,”千晛停下脚步,仰头望了眼高耸的姻缘树与树缝间的月亮,低下头来凝视着眼前人慌张闪躲的眸子,像在庄严地许诺一般,“你会的,你是我见过天赋最高、运气最好、最努力、最勇敢、心底最不服输的人,你会是这天底下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天安僵在原地,与千晛极度认真的瞳孔对视。 这是千晛姐姐第一次夸她,用了世界上最出彩的词形容她,无比期待她。 “我,我努力。”天安本想信誓旦旦地承诺的,但一开口就结巴起来。这一结巴,把她自己都逗笑了:“我真的努力,真的!” “以后我来保护你!”天安看着千晛笑,被臊得不好意思,急得脱口而出。 “好啊,天安小朋友,我等着。” 千晛眼眸含笑地看着天安,她其实并不希望这一天会到来,因为她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事,让她处于需要保护的状态,如果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那天地离消亡,或许就不远了。 天安攥着拳头嗯了一声,等到她能保护千晛姐姐的时候,就不允许千晛姐姐再喊她小朋友了。 “但是在保护我之前,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千晛看着天安又在心里暗戳戳地自言自语,不由觉得好笑,“下次警惕点,若再遇见白日那个人,不要同她说话,更不要同她动手,直接走就是。” “可是,如果她不伤害我,我也不可以同她说一句话吗?”天安回过神,惊讶得看着千晛。 其实提起白日那个人,她还是不认为对方会很坏。 “是,不要同她说话。”千晛类似警告地道。 天安被这突然转变的语气微微惊到:“为,为什么?” “我不喜欢。” 千晛看着天安,半点不开玩笑地说道。 天安微微张着唇,愣在原地。 “我不喜欢。”千晛蹙着眉尖,又重复了一遍。 关于那个魔界的女子,她并没有向天安道出她知道的全部,因为很多事情只是她的猜测。那个女子,是在三百年前横空出现在魔界的,号称“千面魔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灵力高得罕见,六界之中,能单独当她对手的,根本寥寥无几。 她与古兽山时,曾与那人有过一次见面,两人并未交手,只是各自收服各自想要收服的凶兽,出于好奇,她细细打量了那女子几眼。碰巧,见到了那女子脖颈间系的玉佛。说来也是奇怪,那玉佛竟然在饕餮攻击那女子时,保护了她。不仅如此,在那女子同凶兽的作战中,她看见了那人同时使用魔佛两套心法而没有反受其害。 第307页 她很震惊,将此事告知了始祖。 始祖却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告诉她,六界有六界的因缘际会,各人有各人的生死前尘,若非六界遭难,须弥山不要随便插手六界的事。 那个女子,是她瞧见的第一个“奇怪”的人。 而天安,是第二个。除却佛与妖,她在当初试天安灵力天赋的时候,也摸到了一丝半缕魔的气息。 天安今年多大了? 千晛垂下眼睑,她知道却不愿再深想。 第127章 白日无光(二) 虽然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除, 但因为千晛姐姐不喜欢, 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天安点头, 学着千晛的样子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背,小声道:“姐姐不喜欢, 我不与那人接触就是,不要因为她不开心了。” “是我不好啦,我以后不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讲话,我躲着她们点, 不让姐姐这样担心。”天安顺着背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掌, “这样子好不好?” 千晛听到天安的问话,偏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她本来以为按照天安刨根问底的性格, 非得把这事弄明白不可,但对方居然缄口认错,这让她一瞬间很安心又很愧疚, 自己在两个人相处时, 是不是太强势了一些:“那, 你会不会不开心?” 千晛垂下眼眸说道:“如果不开心……” 可是不开心的话, 她还是不想让天安和那个女人接触。 天安看着千晛把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 不免觉得好笑:“哎呀,不会不开心的, 你不开心, 我才是真正的不开心。” 天安踮着脚抱着千晛, 忽地岔开了话题:“姐姐, 你是不是长高了?你……居然还能长高的吗?” 天安收回手,皱着眉看着千晛,凑近对方站得笔直地用手在两人间比划了一下,瞬间耷拉下眼角愤慨不已:“是真的长高了,你看,我原来能够到你眼睛这里,现在居然只够得到鼻子了。” “怎么会这样?”天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千晛,又转到千晛背后,背靠背地比划了下,居然是真的长高了。 千晛像个木桩子一样任由天安比划,等看到天安低着头悲愤地揉着脸,叹气连连,觉得好笑又有趣:“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长高了。” 天安连连点头。 她年岁还小,一定能长得比千晛姐姐高。 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千晛望着天安一脸得意的小眼神,实在无奈,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事如此上心。是小姑娘都喜欢这样比较吗?千晛想起戈依同她说的,雪珩也总是问“她什么时候能长高一点,什么时候能和姐姐一样厉害”。 想起那家的姐妹,千晛不由得皱起眉来,她还得提醒天安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事。” 站在花海里实在太无聊,千晛干脆带着天安飞到姻缘树枝头坐着吹风:“还记得白日见到的那位蓝眸白发的小姑娘吗?” “记得,脾性很凶那个。”天安晃晃悠悠地挨着千晛,想起白日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看她的眼神,莫名其妙的,像要把她吃掉,“她怎么了?也不要和她玩吗?我本来就不想同她玩。” “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连人话也听不懂。” 千晛望着委屈得仰起头的天安,嗯了一声,白日之事,确实是那个小姑娘做得不对,天安委屈,否则她也不会生气,不过,她要说的不止这个。 “天安,那个小姑娘,与你想的有点不一样,”千晛叹气道,这些话是戈依忍着没哭跟她说完的,“她不是听不懂人话,她是听懂了,可是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啊?”天安诧异地看着千晛,她有些没明白。 “这麼说吧,戈依上神和雪珩是一颗种子结出的两株仙草,但在生长得过程中,几乎所有的灵气都被戈依上神吸收了,所以那个小姑娘天生具有缺陷,”千晛补充解释道,“就像人间那种一出生就是残缺不全的孩子一样。” 天安沉默着点头,她见过的。人间历劫的时候,后宫皇子中,其实有不少这样的小孩子,因为被人陷害吃错了药。 千晛见天安能理解,继续说道:“极端暴怒与极端失落对她而言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曾经因为厌烦天帝的拜访直接把茶水泼到了对方的脸上,也曾因为不小心伤了人而选择自毁灵根。” 天安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听一个虚假的故事了:“上神救不了她吗?” “可以救,”千晛沉眉道,“换灵根。” “那这样不就……”天安默默地抿紧双唇,天生的灵根缺陷,若要换灵根,且不问谁敢施法做此事,就问谁愿意主动放弃灵根。且,哪里有那么相互吸引的灵根呢,六界之中,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全天下,就只有戈依上神可以救,”千晛叹气,“可是,雪珩不愿意。” “她肯定不愿意的,”虽然只结交了那一面,但是天安可以很肯定地说,“她最不希望得到的就是戈依上神的施舍,这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你知道?”千晛看着垂头叹气的天安,戈依也是这样说的,但其实最开始,她并不能理解。 “当然啊,我的姐姐,”天安摊着手认真说道,“就是很正常嘛,你看,明明两个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又是一颗种子里长出来的,结果另一个人处处比自己强,自己像一个疯子似的,处处不如人还要处处得到另一个人的照顾,可能一开始,自己是感激的,可是长年累月下来,心中的愧疚感就变成了怨恨,想着为什么风光无限的人不是我呢,要不是她抢了我的东西,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这样的情绪积累久了,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就会让人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发疯。” 第308页 “加上本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更癫狂了。”天安低着眉眼,说得沉重无比,“她可能就没想过好好活着,如果不是戈依上神非拦着不可的话。” 天安说完,两人都望着远方。 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你不会懂这些。”千晛转头看着天安柔和的侧脸,她第一次在净琉璃远远见到天安时,那人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无忧无虑地睡在菩提树上,山河辽阔,微风吹着白衣裙摆,她当时便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在洒脱,她故意路过,故意撞到对方,瞧见了对方惺忪朦胧的睡眼,在阳光下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眸子,让她着急地问了路转头就走,但她其实去过净琉璃,她知道那是一条错路。 “我可懂了,好吧。”天安笑起来,转头看着千晛盯着她,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姐姐是不是除了人间历练,就没出过须弥山的大门?不像我,虽然在去须弥山时,我也的确很少离开净琉璃,但我和小辫子在净河边上守了三百年,我比姐姐想象的应该成熟一些。” “但是!在净琉璃的时候有外公保护,我就没必要那么像个大孩子,”天安转头望着千晛,咳了一声,笑道,“和千晛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嘛,如果你要保护我,那我当然只能装一下小孩子,让你满足一下。” 千晛眯着眼睛望了眼天安,这话未免说得太挑衅了吧。什么叫装作小孩子,装作小孩子是吗? “哎!千晛姐姐你干什么,呜呜呜我要死了!” 天安正得意着,便见自己眼前突然倒垂下来两条吐着信子的尚黄巨蛇,她吓得立马紧紧抱着坐在一边的千晛,头埋在对方的双臂之下,贴着对方的腰,直蹬腿:“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收起来,求求你了!” 千晛摸着对方的脑袋,瞬间哭笑不得:“这可不是我弄出来的,这原本就是姻缘树的守护者,女娲娘娘遗留下来的螣蛇啊。” “麒麟大人。” 两条尚黄巨蛇顺着树干爬下来,正要缠上天安的脚,被千晛看了一眼,便又默默挪开,而是顺着空隙,把天安围在了其中,来到了千晛眼前。 天安闭着眼睛,听着深沉古老的两种声音与蛇滑过枝干的声音,浑身发抖地抓着千晛的腰,不敢抬起头来。她知道两条蛇离她非常近! “她是何人?”公蛇与母蛇同时开口道。 “望之如何?”千晛笑着看了眼天安,抬眸望着两条螣蛇,难得地开起了玩笑。 “狐狸麼,胆小了点。”母蛇笑道,“若领回古兽山,叫其他神兽瞧见,麒麟大人可就会被大家笑话了。” “只是怕蛇罢了,挺勇敢的。”千晛低头看着抬头偷偷看她的天安,轻声道,“要打个招呼吗?” 天安犹豫了一下,贴着千晛的小腹微微侧了下脑袋,望见两条蛇凸出来的绿眼睛与露出地尖牙,又飞速地低下头去,颤巍巍地嘟囔了一句:“你们好。” 公蛇大笑,如钟声一般的笑声飘荡在空荡荡的月老殿,实在有点夜半惊魂。 “好了,找我有什么事?”千晛敛起笑容,正经地看着两条上古的螣蛇,他们已经很老了。自女娲娘娘神陨后,他们也不再威风。日复一日守着这姻缘树,终于有一天,等到了下一个守护者,可以无所顾忌地离去,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两条蛇低头沉默,半晌,又抬起头,齐声道:“女娲娘娘曾道姻缘树有一大劫,算日子,灾劫将至。” “因为魔界?”千晛皱眉问道。 “不知,但女娲娘娘又说,都是天命造化如此,让我和青青二者不必深究,只管等你来了,离去便是。” “她早知道我要来?”千晛问。 “不知道,只说等下一个有缘人。”母蛇道,“未曾想到会是以无情无欲著称的麒麟大人。” “知道了。”千晛没有笑,只是点了点表示了解,便未再追问此事,“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说完了便要离开。”两蛇齐声回答道,“麒麟大人可是有话要交代?” “一路保重。”千晛抬手摸了摸母蛇的脑袋,翘着唇角浅浅地笑了下,“有缘再见。” 两条上古的螣蛇眼神苍老地看了千晛一眼,又把想起来又不敢起来的天安凝视了很久,才吐着蛇信子绕着树干游走。 “起来吧,要下雨了。” 千晛望着两条尚黄巨蛇消失在眼前,才拍了拍趴在她腿上的天安:“他们离开了。” 天安立即抬头循着声音消失的方向望去,她只看见最后腾入霭霭云雾的蛇的尾巴:“他们来,只是为了跟姐姐说这样一件事啊。” 天安说的不是疑问,她只是感慨,人们说的神而又神的神兽,其实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将死才获得自由的家伙。腾蛇乘雾,终为灰土,说得实在也不假。 千晛望着皓月被阴云遮住,在蛇的影子下,天上跃起电闪雷鸣。因为老了,雷声也不大。 “这又有什么不好,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千晛拉着凝神的天安从树上跃下来,雷声小,但是雨点大。 而且,月亮消失了。姻缘树也要回去了。 天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千晛身侧,看着花海在一瞬间褪去,看着姻缘树在“轰隆隆”中沉入地底,看到恢宏富丽的月老殿变回原来简陋的模样:“是啊,挺好的,不像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 第309页 天安和千晛并肩站在房屋的屋檐下,听着天空雷声隆隆,看着雨点顺着房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向地面,溅起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 “千晛姐姐呢,你作为天地火麒麟,有没有带什么使命来到这浩然六界?”天安伸手接着雨水,偏头笑着问千晛,“该不会是拯救苍生吧。” “降世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呢?”千晛抱着手,恬淡而温柔地靠着门框看着天安玩水,“所以我没有什么使命。” “如果非得说一个的话,那就是辅佐始祖,始祖想做什么,救人也好,杀人也好,我都可以。” “杀人?”天安吓得洒落了手中接起的水,回头盯着千晛,摸着自己的脖子,“姐姐,你不可以随便杀人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三百年的佛经没怎么听,只学会了这一句?”千晛笑。 天安嘁了一声,把手上残余的雨水抹到千晛手上:“小瞧我不是?我学得可多了,不愿表现罢了。” 千晛摇着头跟着天安进屋,把门关上,热气便涌上来。 “我还知道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安脱了外衣坐到床上,用手肘撑着桌子,一脸圣僧圣佛的模样望着坐在床的另一端的人,“这是我小时候敬仰的一个人说的,你一定听说过,地藏王菩萨。” 两人会心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躺下来,隔着横亘在大床间的桌子,望着屋顶齐声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说完,两个人就偏头隔着桌子腿笑起来。神佛两地但凡讲无穷尽的“愿力”时,都会提起这个人。 等笑完,屋内便又沉默起来。 “我曾经也想过做这样一个除恶扶善的人,可后来一个人躺在血泊里,被世人骂为非作歹的狐狸精时,我便害怕了。”天安忽然道,“所以外公问我想去哪里,我便哪里都不想去。” 妖也无情,魔也无情,人也无情。 “有些人善良,有些人不善良,不善良的是他们不好,不是你不好。”千晛侧身看着天安,温柔地说道。 因为有人安慰,委屈便有处可说。 天安说:“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去人间玩,我在路上遇到了村民要拿童子童女祭祀河伯,我说这分明就是在滥杀无辜,我破坏了祭祀大典,把他们救回来了,可是他们却骂我多管闲事,说河伯会怪罪他们的。我要去揪出那河伯,没想到会被他打回原形,我就那么小一团地缩在血泊里,然后他们全拿臭鸡蛋烂叶子砸我,骂我狐狸精,骂我该死,我该死吗?是我该死吗?” “小辫子把我带回去,我说我以后再也不自作多情去救任何一个世人。” 千晛蹙着眉尖伸手要碰天安,天安又自己吸了吸鼻子抹干净眼泪坐起来,倒了一杯温茶,仰头喝完:“不过现在没事了,过去这么久,我早就不记仇了。” “那怎么还哭?”千晛坐起来望着天安湿漉漉的睫毛,难受地给人擦拭干净眼眶下的泪珠。 “那不是你在这儿,我突然一下就委屈了嘛。”天安又喝了一杯茶,一边说一边笑,呛得咳起来。 “哎,你慢点,没谁和你抢。”千晛绕到天安边上去,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实在是无奈,“好了好了,不委屈了,天安乖,以后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姐姐帮你啊。” “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 千晛看着天安撒娇一般转过来搂着她,又轻声道:“你想做什么事,想救什么人,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永远可以找得到我。” “真的?会不会找不到啊?”天安仰起头,看着千晛,她想起螣蛇说的话,他们说姻缘树的灾劫将至。姻缘树,是始祖、女娲娘娘和天帝都很看重的那棵古老巨树,承载着六界的爱。如果有一天,它没了,世间是不是便只剩下大大小小,暴露出来的,隐藏起来的恨? 她很害怕,千晛姐姐为此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会的,把手伸出来。”千晛柔声道。 天安啊了一声,靠在千晛肩头,默默地伸出右手。 千晛伸出左手,轻轻勾住天安的小手指。 天安觉得好玩,笑着念起人间小娃娃口中的童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诶?这是……这个?” 天安震惊地抬头看了眼千晛眉间浮出的金光纹,又低头看着系在两人小指间细长的红线:“我……你……这是你说了算,还是谁说了算?” 天安哭笑不得。 “我是在天地的允许下,正大光明地和天安姑娘成为眷侣。”千晛看着天安呆呆傻傻的样子,抬起天安的手,低头温柔地亲吻在指间,真是个笨蛋啊,难道没有听到螣蛇说可以带她回古兽山吗?螣蛇是谁,姻缘树的守护神兽啊。 天安本来没哭了,一下子又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泪。 干什么啊,就……都不让人准备一下的。 “所以啊,不要怕找不到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很久很久,它也会带你找到我的。”千晛的唇离开手指,那条细长的红线便消失在两人之间。 “哎,怎么又哭了?”等千晛抬起头,看见天安的眼泪时,便又急了,“不喜欢?我太着急了?小家伙,你别哭了,我……” 天安以为千晛要拆红线,吓得立马把手别到自己背后,一边哭一边笑:“我喜欢,不着急,我……我激动得哭的。” 第310页 千晛皱着眉笑起来,伸手给人擦眼泪。 屋外雷声轰隆,雨点乒乒乓乓地打在屋顶。 至于屋内,灯火灭了,赤身相拥而眠的两人却依旧觉得温暖如春。 ※※※※※※※※※※※※※※※※※※※※ 结尾应当有车,懒得写了,大家自行想象(洞房) 第128章 白日无光(三) 一场夜雨过后, 空气中便弥漫着新泥与青草的芬芳。凉爽的晨风透过敞开的雕花窗子吹进来, 叫人倍觉清凉与舒服。 天安收拾完毕, 站在铜镜旁,弯着有点痛的腰帮帮千晛绾发。经过人间一世, 她的绾发手艺颇为娴熟,等给人簪好麒麟血钗,时辰还早得很。 “我再重新来一次。”天安不想千晛这么早离开,于是作势要结下千晛头上的发髻。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又反悔了?”千晛握住天安的手, 拉着她坐到腿上, 轻轻柔柔地吻着对方的红唇,吮吸着对方的舌尖, 让对方开口躲闪地说不出话来。 天安红着脸搂着对方,一边害羞地回应着,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又被千晛姐姐诓了。昨天晚上做得正缠绵的时候, 千晛姐姐跟她说她今天要和戈依去一趟昆仑瑶池, 让她好好呆在月老殿修炼, 连夜多雨, 不必担心姻缘树,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她当时哪里有力气说话, 只记得自己“嗯嗯嗯”地嗯了几声,完全没听清楚千晛姐姐讲什么, 便答应了。 既是答应了, 便不好反悔。而且, 不能那么小气。 毕竟千晛姐姐和戈依上神是去干正事——戈依上神手下那名叫“离轲”的少年, 其实是魔界六公子,在之前神魔的一次战役中,作为质子被送给神界,以求魔界短暂安宁。那时的离轲才出生不久,因此虽是魔,但是并未受魔界过多影响。 神界四大主神自然不会纡尊降贵来照料这么个小孩,直说关在天牢便是,戈依上神却因小孩与妹妹同岁,觉得可怜,便让天帝交予她照料。小孩跟着戈依,虽血脉不可更改,但是魔性却大为克制,一般人瞧见他,都会觉得这是个贵气的小神仙。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身上的魔气便愈发深重,昆仑瑶池水是净化人心的好地方,戈依便想带少年前去拜访西王母。但西王母一向清冷,戈依想着,便觉得让千晛带着去,西王母会同意。 千晛姐姐听闻此事,便点头应允了。 两人贴着唇亲吻了半天,才慢慢分开来。 “那我走了?”千晛揉着天安的腰柔声道。 天安抿着水润的红唇依依不舍地从对方腿上下来,掀起漂亮的眼皮凝视着对方:“还是要如期归来哦,最多两天。” “好,你好好修炼。”千晛伸手拥抱了下天安,在对方发间落下浅浅的一个吻,回头望了眼,便转身踏出了小屋的门槛。 天安望着千晛消失,才耷拉着眉眼叹了声气。 永远有事要忙的千晛姐姐啊。 不过,她也不能一天无所事事,昨天说好了要好好修炼,以后保护千晛姐姐的,她不能懈怠! 千晛姐姐昨晚教她的是一套同时控制赤冰双狐的心法,她得在这两天好好领悟,争取对方回来时,自己能学有所成。 月老殿还是被一层红色结界笼罩,甚至比以往更强劲了些。天安站在宽敞的院子里,闭着眼睛,体内灵力涌动,召唤出了一只赤狐。赤狐懒洋洋地眯着眼,一出来就冲她吼了一声。天安睁着一双红眸无奈地笑了下,下一秒便叫它回到体内。她闭着眼睛又试了一次,这一下,不待冰狐出来,她就叫对方缩了回去。 每次,只能一前一后地控制,而做不到叫两个家伙同时出来。天安闭着眼睛思考着,心法是对的,为什么做不到,是因为做不到灵力平衡还是双狐本身存在差异?双狐为出一脉,不存在太多差异,那剩下的便是她的灵力平衡控制问题。 是不是像西王母教导配合时那样呢?天安想起那两尾阴阳鱼结成太极印时。她能不能把赤冰二狐当作阴阳双鱼对待,让两股灵力在体内冲撞,直至达成一个平衡爆发出来? 天安弯着唇角笑起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先去神魔交界处吧,那里打起来了。” 天安正准备一试,耳边却响起了千晛姐姐的声音,她赶忙睁开眼睛,一抬头却看到千晛姐姐和戈依上神从月老殿门前路过。 “千晛姐姐!”天安喊了一声,然而那两人却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往前走。 天安皱着眉跑出去,不是说要去昆仑瑶池吗?怎么神魔交界处就又发生事端了? 不过等到她出去时,殿外早就没了人。 天安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又仰头看着阴沉下来的天空,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神魔交界处瞧瞧,一转身却被一根闪着粼粼金光的绳子缠住。 “什么东西?”天安双手贴着衣裙,挣扎着想动,那绳子却将她从肩部到小腿都缠绕起来,越动,绳子越紧,最后绑得她像个粽子一样。 “什么人!”天安看到这种景象,便知道自己中计了。中得还是这种雕虫小技!绑她的人进不去月老殿,便用了个小计谋轻松地把她骗了出来,“雪珩?出来!” 她来神界没多久,也没与外人结交,与她交恶的应该只有这个人。而自己身上这根金光闪闪的绳子,恐怕就是缚仙索。 第311页 “你也不是很蠢嘛,但刚刚怎么那么好骗?”叫雪珩的姑娘一出来时,阴沉的天空就细细麻麻地飘起了雪花。 天安眯着眼,看着踱步笑着朝她走来的少女,按照千晛姐姐说的,现在这个景象是不是表明这个人眼下其实很生气? “你绑我干什么?”天安冷着眼看着她,好脾气地问道,“有话快问,问完了我要进去练功。” “戈依去哪儿了?”雪珩凑近天安,盯着对方的眼睛,颇有些怨气地道。 戈依不是雪珩的姐姐吗? 上次还喊姐姐,这次直接叫名字吗? 而且,为什么眼里突然有这么深的怨恨? “你不知道?”天安没直接告诉对方,她想,既然戈依上神不告诉雪珩,那她是不是也应该保守秘密。 “她说她带小轲哥哥去昆仑瑶池了。”雪珩绕着天安,厉声道,“怎么可能,她骗人!她就是带小轲哥哥出去玩了!和你的什么千晛姐姐在一起,她们都喜欢小轲哥哥,她们一起抛弃了我们!” “……”天安歪着脑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盯着气得蓝眼珠子周边都起血丝的雪珩,认真道,“她们真去了昆仑瑶池,没有骗你。” “你看看你多可怜,连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雪珩停下脚步,瞪着天安,“她们最会骗人了,她们说什么都不要信,你简直就是愚蠢!” “……”天安抿了抿唇,被人骂也不生气,“行,我愚蠢。那既然我也不知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可以,我们得一起去找到她们,然后拆穿她们的谎言,她们就又欠我们的了!”雪珩道。 天安叹了口气,不想与她纠缠,一蹦一跳地朝月老殿走去。 “想走?”雪珩见状,手中长鞭立即甩了出去。 天安听到声音,歪着脑袋躲过鞭子,在地上滚了一圈,莫念心法,竟然在这种时候同时唤出了赤冰双狐,挣开了缚仙索。 “我不想同你打架,你别烦我。” 天安站在两只巨型狐狸之后,十分不悦地说道。 “你看不起我?”雪珩冷着声音道,天地间的寒气肃然加重了几分。 这哪有看不起你,而是很无聊好不好。 天安撇着眉想,雪珩确实病得不轻。 “那我便要你看看我的厉害!” 天安正想着,便看见雪珩手中的鞭子突然间变成了一条巨长的冰蛇,空中闪电翻滚。 “知道这是什么吗?九件灵器之一的灵蛇鞭,我今天就要你看看它的厉害!” “你是疯子是不是!”天安催着两只狐狸回到体内,自己腾起飞到空中,一时没忍住,破口大骂。 雪珩守在月老殿门前,堵住天安的退路,见对方狼狈至极,笑得十分开心:“要是我能很好地控制灵力的话,刚刚那一鞭,你就死了。” “这里是神界,你在这里使用灵器,天帝会知道的!”天安一边害怕地不敢看蛇,一边吼道,灵器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种人手里,戈依上神都不怕她会惹出事端吗? “我又不怕他。”雪珩道,“灵蛇鞭是我的,两绝琴是戈依的,天帝疯了才会真的惩罚我。” 天安实在无语,她觉得雪珩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雪珩就只是按着自己的内心在做事,要她顺着话走,不许忤逆,要她“同仇敌忾”,不许逃避。 “跟我走!去找人!” 雪珩看见天安害怕了,瞬间高兴起来,她借着天地间的风雪把天安和两只狐狸团团围住,然后带着天安往神魔交界处飞去:“我知道她们在哪里,她们在神魔交界处,呵呵,她们的老地方。” 在这一刻,天安才又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弱小,在这么一件实力没发挥万分之一的灵器下,都会被禁锢得寸步难行。 嘁。都是些什么玩意,灵器认主都这么随便的麼。怎么没什么灵器愿意认一认她嘛。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而是,千晛姐姐说不可以去神魔交界的地方啊。 “放我下来!我不要跟你去!”天安站在雪花里,冲着雪珩喊道。 她知道雪珩不会听她的,她只是让对方笑笑,放松警惕,然后好喊:“冰狐!” 蜷成身体里的冰狐立即将周遭雪花结成了冰,不能令之行阵。赤狐从体内跃出,天安翻身骑到它的背上,直接冲破冰层,逃开雪珩的禁锢。 狐狸和蛇的速度,谁更快? 天安摸着赤狐的脑袋,暗自祈祷跑快点,然而下一秒,狐狸的腿就被冰蛇缠住,从空中摔倒在树林之中。 雪珩垂着眼眸,不悦地看着躺在赤狐腿边的天安:“为什么要跑?不是说好一起去了吗?” 她握着灵蛇长鞭,阴沉着脸朝天安走去,重重扬起鞭子。 赤狐怒吼了一声,天安喘着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放开!放开我!什么人!” 意想中的鞭子没有落下来,反而听到了雪珩的骂声。 天安慢慢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冰蛇反过来将雪珩缠绕着。雪珩骂着冰蛇,冰蛇痛苦地摇头和点头,像同时被两股力量支配着。 天安爬起来,拧着眉慌张地望着四周。 微风穿林而过,吹起弥天大雾。 “该死!”雪珩眸中的蓝色加深了几分,冰蛇立即从她的身上落下来,朝天安方向飞快地游去。 第312页 天安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却见脚底升起白色的玉兰花瓣,等一阵狂风过境,她再睁眼时,身边已经不是一片绿树林,而是一片白玉兰树。 神魔交界处? 天安捂着脸叹气,怎么还是过来了。 “你不开心?” 温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天安抬头时,便看见了上次见的仙子,站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一身白衣,用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庞,是故意不想让她看到样子。 “没有没有,谢谢你救我啊。”天安下意识地开口答谢,见来人,以为她要走近,摆着手边说边往后退。 “我不会靠近你的,你不用害怕。”带着面纱的女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用一双干净无暇却又失落至极的眼睛看着天安。 天安闻言,挠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又退后了一步。她答应千晛姐姐的,不跟这个人讲话,不跟这个人纠缠。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女子道。 天安抬头又笑了下,没有再退,也没有做声。 两人便隔着十米的距离,遥遥望着。 约摸过了半刻钟,白衣女子才叹气,揉着眉心笑起来:“罢了,你走吧。” 天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深感歉意地看了对方一眼,冲着对方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立马要跑。 “你的名字能说一下吗?” 白衣女子看着天安背过身,上前一跑,忍着脑袋里的疼痛,轻声开口:“我叫西雾,是我的真名,别人不知道的。” 天安顿住脚步,捏着拳头,犹豫了下。 “天安!”她说完,便皱着眉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什白玉兰林。 第129章 白日无光(四) 可是离开白玉兰林后, 天安便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她是第一次来神魔交界处, 苍穹之下, 所望皆是奇形怪状的树木。时而一声鸦鸣在林中响起,令四周更显阴森可怖。 天安皱着眉正准备向北飞, 脚下踩着的白玉兰花瓣却忽然绕着她飞舞,给她指路南方。天安望着这片孤零零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鞋底的玉兰花瓣,回头望了眼遥远寂静的白玉兰林,低头叹了口气:“那走吧。” 玉兰花瓣带着天安一路平安地飞至月老殿后, 便飘落到地面, 安安静静地躺在天安脚边,不动了。天安垂着眼眸, 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拾起地上的玉兰花瓣,认真擦干净花瓣上的灰尘, 将它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里。 由于花瓣指引, 这一路上虽瞧见了风雪, 却并没有与雪珩撞上。但是等天安一进院子, 殿外就又响起了雪珩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天安滚出来”。 天安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心情不太好,便更加不愿理睬雪珩。反正对方只是嚷嚷, 根本进不来。 但, 好像也没心情继续在院子里修炼。 天安撇了撇眉头, 推门走进屋内, 坐在窗户旁,翻开佛经,压上镇纸,捏起毛笔,开始誊抄《金刚经》。 她就是为了静心才这样做的,可是越抄心绪越浮躁,脑内不断晃过那个白衣女子饱含失落的眼睛,到最后,等自己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在宣纸上把自己见到的,对方的身形面容描绘了下来。 天安盯着自己笔下的作画,瞬间拧起眉头,把面前的纸张揉成一团。 她翻了一页佛经,重新誊写,但落笔的一瞬间,又下意识地想要画那人的眼睛,结果眼睛没画成,字没写成,纸上落满了乱七八糟的墨渍。 “你究竟是什么人?”天安烦躁地摔下笔,掏出手帕里裹着的那片花瓣,有些蔫了,白得有些脏。 可是盯了良久,记忆都翻空了,她还是没找寻到有关那个叫“西雾”的女人的记忆。 “天安,下雨了!” 殿外,雪珩突然又嚷嚷起来。 天安心里烦躁,被雪珩一喊,便气笑了,她趴在窗子边上,望着雪珩像个守门人一样坐在月老殿的门口,喊道:“下雨了,你回去吧!”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话音刚落,雨水便从乌泱泱的天空倾泻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安静的天地间瞬间热闹起来。 “你出来!”雪珩望着顺着地势朝殿门流的雨水,抬起脚,换了个姿势,横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 天安白了对方一眼,把窗户关上。 她疯了才出去跟雪珩纠缠。 然而雪珩却不放过她,伴着滂沱大雨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有时候喊累了,还编着她的名字唱起歌来,唱她可怜,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唱她迟早会被人抛弃的。白日唱,夜里也唱,在月老殿门口蹲了两天两夜,宛如人间哭丧的人。 天安捂着耳朵,像乌龟一般在房里缩了两天。 只到归期到临,千晛姐姐却还没回来,她才打开门冲了出去。 “你终于舍得出来啦。”雪珩隔着门槛,望着站在她对面的人,一脸嘲笑,“你看你看,第三日了吧。还不相信我,我早就说了,她们在骗我们。” “我不觉得姐姐在骗我,我出来,是因为觉得这雨有问题。”天安冷着脸看着雪珩,并没有踏出那道门槛,“作为神界中人,你不觉得这雨有点问题吗?一直这么大,两天了,都没有稍微变小一下。” 她的直觉告诉她,千晛姐姐与戈依上神一定是因为这场雨被耽搁了。没有打雷,没有闪电,经久不歇的,只有像幕布一般的黑色大雨。 第313页 “有问题啊,开始下的时候我就知道。” 雪珩笑着看着天安,她尝试伸手去碰对方,被红色结界逼回来,又冷着眸子瞪了对方一眼:“缩头乌龟。” “她们应当是被这场雨耽搁了。” 天安知道,她要是问雪珩这场雨有什么问题,雪珩是不会说的。这人很反叛,有时候逆着她来是一种折磨,有时候却会因此很快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怎么可能,你简直就是被她们外表欺骗的可怜虫,”雪珩嘁了一声,望着地面快上涨至门槛的雨水,“她们两人,一人是火麒麟,一人是上位神之首,会怕一个走火入魔的雨神?这雨,只会慢慢地把弱小又无用的人界淹没,我们神,只要看热闹就好了。” 淹没人界? 天安瞬间垮下脸来,对啊,她忘了这一茬,人间江河依靠地势流淌,小河两岸尚有防御,大江大河却犹如饕餮猛兽,若江河水涨,那两岸被淹没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千晛姐姐是瞧见了人间现状,正在救人? “你怎么不说话!”雪珩见天安沉默,厉声吼道。 “为什麼神界不派人收服雨神?”天安仰头自言自语,她不相信所有的神仙都像雪珩这样癫狂。 “收服雨神!派我去啊!这样神魔就可以正式开战了,憋憋屈屈这麼久,多烦啊,我要卸去老魔君的头颅,让他看看抛弃小轲哥哥的下场!”雪珩瞬间兴奋起来。 天安蹙着眉心瞥了雪珩一眼,突然有些心疼戈依上神,到底是怎样能容忍雪珩这么久的。不过,听雪珩的意思,走火入魔的雨神是归顺了魔界? “戈依上神?”天安望着天空,突然惊喜地喊了起来。 “回来了?九重天?”雪珩听到天安的话,立即奔向雨中,仰头望着阴云中闪过的身影,戈依正带着小轲哥哥从西边朝着九重天飞去。 “诶!你……”天安话还没说完,便见雪珩消失在天地间。看架势,是直冲九重天凌霄宝殿了。 天安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转身飞快地冲进屋子内。忘了件大事!戈依上神回来了,那千晛姐姐肯定也回来了,她得在千晛姐姐回来前,把桌上的白玉兰花瓣收起来。万一被看见了,可就糟了。 然而,当她踏进屋门,一抬头,便看见千晛站在桌子旁,盯着躺在竹片里的白玉兰花瓣。 她怕花瓣彻底蔫坏,所以找了个竹片子,将冰狐所结的冰化成水,把花瓣放到盛着水的竹片里。 “姐姐,回来啦。” 天安装作没看见,腆着笑脸站在原地,紧张地说道。 “嗯,路上出了点事,有些耽搁了。” 千晛抬眸望着天安,面上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笑容,像是不准备过问花瓣的事。 天安见状,高悬的心慢慢降下来,她笑着走向千晛,试着伸手拥抱对方:“很严重的事吗?姐姐昨晚没有回来,我很担心。” 天安搂着对方的脖子,胆战心惊地开口,她害怕千晛姐姐会突然推开她。 然而千晛并没有,反而也伸手抱住天安,往身前搂紧了些,低头眷恋地亲吻了下天安的额头,有些疲倦地开口:“还好,不用担心。” 天安却不能不担心,因为她感觉千晛姐姐几乎把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甚至抱着她,站着,像是睡着了。 “千晛姐姐,姐姐?”天安抱着对方,轻轻喊了两声。 然而房间里回答她的只有耳畔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天安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她按着千晛的肩膀,轻轻推开对方,当看见对方真的闭着眼睛,又蹙起眉尖,小心翼翼地把对方抱到床上去。 “究竟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累?”天安动作轻缓地把千晛放在床上,望着对方紧皱的眉头和干涸的嘴唇,伸手轻轻抚平对方的眉头,才转去床尾帮对方脱长靴。 这一去,便瞧出了些许端倪。 天安盯着千晛靴底的血渍,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她知道这血肯定不是千晛姐姐的,但得多惨烈的打斗才能让姐姐这样的人脚底沾血。 在她困守的这片月老殿外,究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什么:“赤狐。” 她轻轻喊了一声。 赤狐从空中轻轻落下来,变成小小的一只,落在千晛脚边,睁着鲜红漂亮的眼瞳乖巧地看着天安。 天安摸了下小赤狐的脑袋,悄声问它可闻得出这是什么血。小赤狐在千晛鞋底嗅了嗅,当即呦呦叫了一声,又跑到千晛衣袖边上,咬着对方的袖子让天安看。 由于衣服是红色的,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天安皱着眉凑过去,才发现对方的衣袖上有一只已经死去的眼睛是金色,背部是黑色的蚂蚁。 食金蚁,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是能够吞食金子的蚂蚁,一种是能钻进人体吸血的蚂蚁,血就是“金”,只要有水,它们就能存活,只要是活体,它就能在接触的瞬间钻进活体的身体里。这种可怕的凶兽,在女娲娘娘神陨时,跟着一道灭亡了,为何如今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会粘在千晛姐姐的衣服上? 天安看着千晛虚弱的面庞,大概明白了,姐姐之前一定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凶兽,一时疏漏,让食金蚁钻了空子,才会累成这样。 她不放心,叫小赤狐到外面去守着,把千晛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脱下来,检查了一遍,又给人穿上干净的衣服,才勉强放下心来。 第314页 天安守在千晛床边,听着屋外越发暴躁的雨声,心情更加沉重。什么“还好,不用担心”,她现在担心得要死,这是她认识千晛姐姐以来,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累——不仅仅是因为帮戈依上神,对付食金蚁,还是因为想如期赶回来见她。 她抬头望到桌子上的白玉兰花瓣,目光顿了下,回头看了眼恬静入睡的千晛,牵着嘴角愧疚地叹了声,然后起身轻轻推开窗户,将竹片里的花瓣与水倒了出去。 白玉兰花瓣一瞬间蔫了下去,躺在地上,被风一吹,便了无踪迹了。 等千晛醒的时候,天安正撑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想睡不敢睡地点着脑袋。 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竹片里的玉兰花瓣也不见了。千晛盯着天安的背影望了会儿,才摇头笑起来,穿上新靴子走过去,轻声道:“睡着了?” 天安一个激灵,吓得瞬间清醒,摇着脑袋看着千晛:“你醒啦!” 真激动。 千晛看着跳起来抱她的小姑娘,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醒了,本来就没什么事。” 千晛安慰天安道。 “我都看到了,姐姐是不是遇到食金蚁了,”天安松开千晛,皱着眉道,“我认识那玩意,我在修文阁里的《凶兽录》里瞧见过,它厉害得很。” “所以,姐姐,你们去昆仑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天安着急地道,“食金蚁,不是灭亡了吗?” 千晛想起前日发生的事,皱着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降世了。” “戈依带离轲去瑶池后,我便游逛昆仑,逛至一半时,突然瞧见远处天山雪峰接连崩塌。见状古怪,我便同昆仑两名弟子前去瞧了一番,结果发现天山神鸟帝江竟已堕魔,堕魔的帝江撞倒天山,教之坠入江河,江河水暴涨。我与昆仑两名弟子将之收服,它却突然自毁而亡,其灵丹碎于水中,竟化作食金蚁。” “食金蚁繁衍极快,危害极大,不能教之流入黄河,因此便同两名弟子截断天山水,将其全部送至昆仑上。西王母让我不要斩草除根,她要查食金蚁为何还留于六界,我便将剩下的事全部交由昆仑了。” 天安拽着千晛的袖子,庆幸姐姐没出事:“不过,姐姐啊,为什么神鸟帝江会突然魔化啊?刚刚,雪珩跟我说,雨神也堕魔了。” “应该不是突然,早些时候我便听闻魔君曾去天山,但是那个时候,须弥历练,并未想去证实。”千晛叹气,“至于雨神之事,则是天帝欲封四季女神,雨神力求,被天帝以灵力不足驳回,想是因此,才生了恨而堕魔。” 千晛说完,看了天安一眼,突然皱眉道:“快到什么日子了?” “七月初七。”天安害怕地道。 千晛一下子沉下眉眼,朝屋外走去。 天安听见天上雷鸣阵阵,也赶紧走出去,一抬头,就看见天上创世神的金色马车轰隆隆地驶向凌霄殿。 第130章 白日无光(五) 天安问千晛又要去九重天吗?千晛摇头, 说就在月老殿陪她。两人站在屋檐下, 沉默着未言语, 直到一个时辰后,太阳冲破阴霾, 云层如海浪般褪去,天地间变得明亮晴朗,千晛才望着天安,微微松了口气。 天安也跟着千晛放松下来, 虽然她其实并不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 无奈。 也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天安望着千晛的背影, 在心里微微犹豫着。 “千晛姐姐,你刚刚为什么问我快到什么日子了啊?”嘴比脑子快一步, 又一次抢了先。 其实她也不想事事都问的,但是,她不问, 千晛姐姐也没有把事情告诉她的自觉。 千晛听到天安的问话, 先是愣了下, 像是疑惑天安为何不知道七月初七是什么日子。不过下一秒, 她就又反应过来,道了句:“在身边久了, 有时候会突然以为你小时候也在我身边。” 天安啊了声,笑着耸耸肩, 老天爷没给她俩机会。 不过, 能在少年时期相遇, 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因为这时候的千晛姐姐, 其实仍是个不善表达的少年人,虽然确实经历了些磨难与孤独,但心脏尚柔软,还未真正硬成一块冰冷冷的石头。 千晛看着天安笑,也跟着笑了下,不过等开口讲正事时,表情就又严肃下来:“始祖讲学时,曾经说过须弥山的由来,所以,来自净琉璃的天安小朋友,你应当知道现在的六界其实不是最初的六界吧。” 被提问,天安立即捏着拳头琢磨了片刻,才眨着眼睛支吾道:“知道的,以女娲娘娘神陨为分界,之前的六界叫天生六界,现在的六界叫……额……” 天安抬头望见千晛不悦的眼神,立即道:“叫神创六界,对!就是这个!” 可别再问她了,当时始祖就是提了一句,剩下的叫她们自己去看,因为不关乎灵力运用,她转头就忘了这事。这种问题问敖泧还不错,问她,她之后就得胡说八道了。 千晛瞧着天安的样子,猜到对方说不下去了,不由得走近对方,叹息一声:“虽然这种东西确实不如真正的打斗练功,枯燥无味得很,但是了解它们,是可以窥见未来,防微杜渐的。” “六界的确是以女娲娘娘陨落为一次分界。”千晛揽着天安的肩膀,遗憾地说道,“天地开辟之初,神仙魔妖冥人六界以及不伦不类的‘兽’族皆是感天地灵气,自我顺应而生的,所以那个时候叫天生六界,像始祖、女娲娘娘、西王母这类的神,只不过是灵力汲取得多了些,但在地位上,与其他若干界的存在并无区别。” 第315页 天安震惊,居然是这样的吗? “直到当时神界的水神与火神大战,撞倒了不周山的天柱,天地裂开来,一切便因此改变。” “灵力最弱小的人界最先灭亡,继而是冥界,始祖与女娲娘娘见状,恐六界毁灭,便开始补天缝地。女娲娘娘率众神补天,始祖领魔妖缝地。” “到最后,挽救这次浩劫的众神、众魔、群妖皆灵力耗尽,悉数凋零。女娲娘娘思及她若陨落,天地间便只剩始祖、西王母与像我这样的‘兽族’,于心不忍,故于将死之际,以最后灵力捏创凡人。” “有了人,自然便有鬼,有了冥界。始祖与西王母为天地灵力平衡,便又点化神魔妖,至此,神创六界便开启。” “此次浩劫过后,始祖与西王母都精疲力竭,因此一人决定隐于须弥,一人藏于昆仑,皆称若非六界遭难,不会再插手六界之事。” 千晛说完,顿了一下,遗憾地道:“不过,他们那时以为自己创的六界像天生六界一样是平等的,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始祖和西王母也不是全无私念吧。”天安仰头看着千晛,小声宽慰道,“其实,这很正常的,只要灵力不相当,就不会有什么真的平等,也不全是始祖和西王母的错。” 千晛听着天安说话,低头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她自然是明白的,兽族是天生六界时代遗留下来的,可还不是一样在岁月的更迭中变得等级林立。 后白泽出世,始祖顺势请其寻杰出高尚之辈担任各界首领,最初,六界因此尚安,但日子一久,谁又会真的愿意自己这个王的头顶还有另一个王,所以有些人,表面瞧上去是尊敬创世神的,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灵力不济,不好动手罢了。 “可是千晛姐姐诶,这和七月初七又有什么关系啊。”天安接着问道。千晛姐姐这人讲事情,要么不讲,要么追本溯源地跟她讲。 “这其实是女娲娘娘神陨前,与凋零的原始众神共同占出的一个预言。”说到这里,千晛不由得拧起眉头,“他们说六界还会面临两次浩劫,皆因同一个人。日子正是七月初七。” “没说那人是谁?”天安掐着日子,七月初七,不就只剩半个月了? 千晛摇头,她也好奇这件事,她曾想了很久,后来得出的结论便是——预言之时,带来浩劫的人并未降世或者尚是一名高尚之徒,女娲娘娘他们不愿因为一个预言而去恶意揣测一个好人。 “那可怎么办?会是怎样的浩劫啊?”天安着急地看着千晛,想着对方刚刚讲的补天缝地一事,如果像那样惨烈,这一次又会牺牲呢? 天塌下来最高的人先顶着。 天安一下子拽住千晛:“如果,我是说如果,创世神救世人,姐姐也会不惜一切地跟着救世人吗?” 千晛失笑,天安抓得她有点疼,但她还是只能点头。这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天安瞬间沉下眸来:“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毕竟女娲娘娘都神陨了。 “我去求外公可以吗?他特别厉害!” 天安想起药师佛,忽地眼睛都亮起来。 “真傻还是假傻,”千晛蹙着眉心,先是弯起唇角笑了下,又望着积水的空阔院子,迎着夏日的微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记得佛法讲究因果报应?所作业不亡,因缘际会时,果报还自受。” “昔日的浩劫,不正是如此?” 对啊,昔日的浩劫,佛界没有插手。 “好啦,不用这么难受。”千晛看着天安耷拉下去的眉眼,把对方拉过来紧紧抱住,笑道,“这不是已经天晴了嘛,不会是这个七月初七。” “可七月初七总会到的。”天安埋在对方的颈窝,吸着鼻子闷声道,“姐姐,我心里突然特别害怕,就是突然间特别害怕的那种害怕,非常非常,我跟自己说不会有事的,跟姐姐一起救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但念头一落,我还是害怕。” “怕我死?”千晛说完,便感到天安抱着她的身体瞬间僵住,看来是怕这个了。 “我不会死的,我要是死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多可怜啊。”千晛用左手勾起天安的小拇指,右手帮人轻轻揩眼泪,“还有,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那天晚上的话,我告诉过你啊,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很久很久,它也会带你找到我的。” 如苦难是为了更好的新生,离开也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当然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至始至终一路同行。 天安听见了千晛说的话,可固执的人还是会把它当作简单的劝慰而选择紧紧抓住身旁人的手。 那是在握住手的瞬间,在心底萌生的一个小小念想,六界的所有人,都比不上姐姐。 六界可以死去,但姐姐不可以。她现在爱六界的唯一前提便是千晛姐姐好好活着。 千晛没感受到天安的心思,她见对方紧紧抓着她的手,只当作闹脾气了,于是又补充道:“好了天安,刚刚都是假设,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的吗?” 天安低头嗯了一声,抬头却忽然道:“以后你还会在白日出去吗?如果,下次出去,能不能把我带上,我想跟着你。” “怎么真的这么不放心啊。”千晛笑得无奈,不过跟着就跟着吧,看到那朵白玉兰花瓣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想让天安一个人呆在月老殿了。 第316页 “喜欢你啊,才这么不放心。”天安委屈地,眼神倔强地看着千晛,说得坦率而直白,“不像你,居然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在月老殿。” “谁欺负你了?”千晛瞬间反应过来,眼眸阴沉下去,握着天安的手腕,面色极度不悦,“玉兰花瓣的主人?” 天安看着千晛提及那个魔界女子当场恼怒的表情,赶紧摇头:“不是她,没人欺负我。” “你别误会,我刚刚说错话了。”天安见千晛眸光更加阴沉,慌忙解释,“我也不是抱怨你,你别这样生气。” “那你告诉我花瓣是哪儿来的?” 结果还是阴差阳错地回到了这一茬。 “风吹过来,我捡的。”天安既不想说雪珩用灵蛇鞭欺负她,也不想说是那个叫西雾的女人帮了她。 天安说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连眉尖也紧紧皱着。千晛见此,便突然什么也不再追问了,而只是看着天安,抿着唇点了点头,良久,才道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天安看着千晛进屋的背影,在心里懊恼地骂了自己一声,她刚刚说话的时候态度为什么要那么糟糕啊,现在好了,掠过去的事又摆到门面上来,谁都不快活。 但她突然间又不想先道歉了,凭什么啊,她又没做错什么。被人欺负后被人救了,也是她的错?她就不能跟搭救她的人说声谢谢?收片花瓣怎么了,再说,她不是扔了么。知道什么呀知道,就知道不理人。 第131章 山雨欲来(一) 两个人各自坐在屋内桌子的两侧, 一人冷着脸看着窗外, 一人攥着拳头盯着手旁的竹片, 谁也没有看谁。 谁也不先开口。 原本就略显狭小的屋子因此变得更加阴暗沉闷,任凭屋外的阳光再明媚也无济于事。 然而较之眼前的孤寂沉默, 九重天上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天帝坐在鎏金雕龙的至尊宝座上,见创世神携白泽、凤凰降临凌霄宝殿,慌忙站起来,与分立两边的四大主神、三名上位神以及一些其他地位较高的神仙一起迎了上去:“兄长, 您可算来了。” 创世神摆手, 扶起天帝,叫对方上座, 无需行这般大礼。老人家用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望了一圈在站的诸神,不少是他曾经点化的,然而时至今日, 早已不太认得了:“子乾, 有话直说吧, 天山的事与雨神的事我都已经知晓。” “创世神既已知道, 可否谈一谈食金蚁出现的原因?”横冲直撞,无半点规矩开口的正是主神之一的日神焱伯, “食金蚁不是在天生六界之时就已灭亡的玩意吗,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天山?当年本神虽尚栖于扶桑, 却也知道, 若不是食金蚁, 那些补天缝地的神魔妖, 乃至女娲娘娘,何至于在灵力殆尽时被其蚕食而亡?” “创世神,您是老前辈,我也不是真后生,有什么事敞开了说,除了食金蚁,天生六界还遗留下多少可怖的玩意?” “焱伯!”天帝听日神说了几句,才怒拍扶手,冷着脸道,“毫无半点规矩,给本座退下!” 焱伯甩手看了天帝一眼,愤懑不平地走到抱着手,一脸漠不关心地于一旁看戏的时空女神身边,奚落了一句:“你倒是次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时空女神穿着一身银色的及地长裙,雪白皮肤柔嫩细腻得像初生的婴儿:“现在又没我什么事,需要我做什么吗?” “望舒才是真正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空女神风隙挑着眉看着站在戈依上神身边的月神,弯着红唇轻轻笑道。 月神身着一身简单的由月光织成的纯色仙裙,抬起眼皮子淡漠地瞧了对面两人一眼,又不屑一顾地垂下眸去,像尊雕像似的站在原地。 戈依睨了一眼对面的神,弯着眉眼善意地朝创世神、白泽和凤凰点了点头。 创世神窥看着这一场四人角逐,伸手拦住欲张口说话的白泽和凤凰,望着天帝爽朗地笑道:“子乾不必如此动怒,焱伯这个性子,我早就知道的。今日本座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话说清楚。” “你问我为何食金蚁会残留于世,此事我并不知晓,西王母看样子也不知晓,毕竟我们当时的确是将之斩草除根的。不过,日神大可放心,天生六界没那么多可怕的东西。” “但肯定也不是偶然事件。此事蹊跷,想必诸神心中早已知晓。食金蚁遇水方存,雨神连下两天的雨,未免下得太不是时候。” 创世神说完,捋着胡子在沉默的众神间逡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站在最后面的胥伯言身上,笑吟吟地开口道:“我老了,脑子不灵光,神官大人可有话说?” 胥伯言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看了眼始祖,又偷偷看了眼凤凰,才站出列,鞠躬道:“天帝,小神有话说。” 天帝顿了下,先是偷偷瞥了眼白泽,见其未打量自己,才握拳咳了一声,望着胥伯言礼貌地开口:“神官有话请讲。” 白泽和胥伯言是他一向又爱又恨的两个人,爱他们两人绝妙的洞察秋毫的能力,又恨两人至始至终有半条腿不跟他站在同一条道上。 不过幸运的是,持有轮回镜的白泽窥探不了三件神物持有者心中的秘密。至于神官,人微言轻。 “雨下得确实不是时候。”胥伯言接了创世神的话茬,“众所周知,天山的河流经过木桑湖即可灌入泾河,泾河沿线为人间百姓的集中聚集地。” 第317页 “此次的大雨落在泾河沿线,众多巧合,便意味着‘让食金蚁流入河流,灭亡人间’一事,不是天意就是人为。” 胥伯言垂眸道:“此是其一,其二,此种手法与当年灭亡人间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日水神火神撞倒不周山,致使地势破坏,河流泛滥一事,也是借水载物来毁灭人间。” “其三,”胥伯言抬头望了眼天帝,“小神不敢妄言。” 宝殿内的人愣了下,皆看向胥伯言。 白泽耸着肩笑了下,摇着扇子慢悠悠地道:“其三,当日水神与火神争主神之位而大闹一场,今日雨神争上位神之位而与魔为伍。” “轮得到你这样的小小神兽说话?”日神向来不喜自诩顺应天地而生的神兽一族,于他而言,日月星辰,才是天地永恒之物。 “哎,日神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帝可是玄武,司法天神可是天狐,你这是骂我呢,还是骂大家啊?”白泽笑眯眯地说话,半点不生气。 天帝倒是因此瞬间黑了脸,他是玄武,可凌霄宝殿上却是漆金盘龙。人间亦是信奉真龙天子,骂人才用王八羔子。 “我说什么呢,活久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天帝见谅。”白泽没待天帝开口,便先服软下来,他并不想与堂堂的神界之主做口头上的争辩,他只是想告诉在场的诸神,须弥山愿意前来,不是为了看他们脸色的,而是想好好解决这件事,毕竟天生六界之时的食金蚁在神创六界之中被人利用,创世神难辞其咎。 “白泽兄说笑了,”天帝听见白泽的话,摇头失笑,“还请不要介意,日神也只是开个玩笑。” 日神哼了声,看在天帝的面子上并未多言,只是道:“好了,玩笑既然开过了,便说说分析那些事有什么用吧。只知道过于巧合没有用,你们得把人揪出来。” “白泽兄,您不是会算卦吗?不如占卜一卦?” “日神兄说笑了,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呀,白泽能占卜问事全靠千秋扇和轮回镜。如今你瞧瞧,千秋扇不让我打开,轮回镜来回打转,”白泽摊开手上的两件宝贝,无奈地道,“这是在告诉我,人,它不敢说,但是范围便是剩余八件灵器与三件神物的持有者。” “天帝手中的开天斧,司法天神手里的伏魔台以及戈依上神的两绝琴以及站在门外那小姑娘手里的灵蛇鞭,你们神界,便有四个人。” 日神一下子便将目光投向了戈依上神,冷笑道:“上神碧霄宫里似乎养着一名魔界的孩子吧,此事又与魔界脱不了关系。” “当初留下他,是天帝同意的。” 戈依没说话,说话的倒是一直沉默的月神。 “又不是天帝养大的。”时空女神抬眸望了眼月神,“月神姐姐,你不必处处为戈依上神说话,她自己有嘴。你说巧不巧,此事发生的时候,戈依上神正在昆仑,离天山倒是没几步。” 时空女神在神界排名第五,戈依上神排名第六。有人说,这是因为上神不愿当主神。 戈依闻言,只是摇头笑了笑,拉住月神,叫她不必为此争执。 天帝冷着眼看着日神与时空女神对戈依上神的猜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私下的恩怨私下解决,不要拿到这凌霄宝殿来丢人现眼。”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众神从天帝口中听到的最不耐烦的话了,一时间,大家都看着宝座上的锦袍男子,躬身齐道:“望天帝息怒!” 天帝甩着袖袍哼了声,歉意地看着创世神:“兄长,让您见笑了。” 他转头又看着白泽,目光坚定地道:“白泽兄,我神界众人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勾当,还望你继续说出其他器物的拥有者。” 白泽眯了眯眼,这话他怎么听得像在诓他呢:“天帝,白泽也没有能力说出全部的器物持有人,我知道的除了神界这四样,剩下的便是魔界‘千面魔女’手中的寒魄珠、人间的落霞孤鹜与妖界与冥界争夺的玲珑塔,至于这神物琉璃心,灵器碧心滴与三清莲,我是真不知道在哪里。” “是真的不知道?”天帝忽地笑起来,“兄长,琉璃心不是在你那里吗?” “我要琉璃心何用,”创世神望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像是忆起往事般,难受地叹气,“除了女娲啊,世人谁瞧见过琉璃心?我想,琉璃心认主,大概是随着女娲一道离开了吧。” 三件神物,九件灵器。 是独立于六界与兽族的另一类天赐。 是比神还要最先被天生六界孕育出来的瑰宝。 它们拥有无穷尽的力量,它们会找到各自的主人,帮助他们走上与一般人不同的路。所以,其实这样来说,从天地诞生之初,便预示着六界没有所谓的平等。 天在天上,地在地上。 天帝勉强地笑了下:“那白泽兄,你的意思岂不是意味着说了半天,找不出准备闹事的人?” “这不是给天帝您缩小范围了麼,无论如何,雨神堕魔,您都会终究的,”白泽道,“您把她捉回来,细细问一下,没准结果就出来了呢。” “是么。”天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深色凝重,“那神魔大战可就无法避免了。” “神魔绝对不可以今时交战,”天帝忽然激动地看着创世神,“兄长,此事不如暂且作罢吧。” 第318页 话音一落,在场的诸神都皱起眉来。 神界若非怕涂炭生灵,绝不惧怕魔界一丝半毫,如今听天帝的语气,怎么倒像是害怕了。 “天帝,打便打,对方不过一个千面魔女,有什么好怕的?”日神觉得不痛快,“本神早就想领教一番,传说中的寒魄珠有多厉害。” “不是这个问题。”天帝叹气道,“忘了快到什么日子了?” 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之前,神魔两界绝对不能开战,谁若妄自行动,便是违背我神界律法,罪不容赦!” 天帝大义凛然地端坐在凌霄宝座之上,睥睨着站于玉阶之下白发苒苒的创世神与仰头凝视他的诸神。 第132章 山雨欲来(二) 一番会晤在天帝的一锤定音中结束。 没发言的众神散仙在一出凌霄宝殿后, 便忍不住交头接耳。有嘀咕白来一趟的, 也有与同行好友感慨六界将难太平的——若七月初七的浩劫没有到来, 那便是神魔大战,若七月初七的浩劫到来, 那便是六界都要遭殃。无论哪种,终归是不安宁的。 创世神一行人被天帝邀去乾坤殿一聚。戈依和月神等着所有人都离开,才神色凝重地走出大殿。 雪珩挨着少年离轲站在凌霄宝殿前的金柱旁,已经等了两人多时。 一见到戈依出来, 离轲就率先迎了上去, 仰着头看着戈依上神,一派天真无邪地先喊了声姐姐, 才对着站在一旁的月神说了声“月神好”。 态度自然是冷冰冰的,这魔界的小孩只对戈依一人亲切客气。 月神也不恼,反而也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盯着他浅褐色的眼眸, 轻声道:“昆仑一行, 身上魔气确实比之前少了许多。” “是啊, 否则不就白去一趟。”戈依冲少年笑时,眼睛却望向一直抱着手臂靠着金柱的少女, 不知道这次是因为没听到凌霄宝殿内讲的事情,还是因为有创世神在, 这个丫头居然没贸然放肆地冲进去, 这样懂事, 实在让她有些欣慰。 月神顺着戈依的目光望向雪珩, 原本平缓舒展的眉心立即蹙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她是不太喜欢这个少女的,她总觉得这人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戈依喜欢的或让戈依开心的东西,然后抢占它,毁了它。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雪珩靠着金柱睨了月神一眼,偏过头又睨了望着她的戈依一眼,“你真是去昆仑山的?” 戈依看着雪珩一脸冷冰冰的模样,偏头悄声对月神道了句“不好意思”,才微笑着朝女孩走去,半躬着腰摸了下对方的脑袋,眼角眉梢漾开来,和煦得像一阵微风似的:“是呀,我走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的,带小轲去昆仑两天。” 雪珩拍开戈依的手,冷笑了一声,漂亮的蓝眸盯得人发怵:“你去了三天。” “你又悄悄带小轲哥哥出去玩,不带我。” “三天是因为我们遇到了……” “我管你们遇到了什么,”雪珩打断戈依的话,捏着鞭子背着手离开,“你没有如期归来,就是骗人。” “雪珩!”戈依还没来得及抓住对方,对方就舞起灵蛇鞭,把彼此隔绝在凭空造起的一道高墙内外。 戈依看着雪珩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头叹息。 月神摇头,一抬手便叫冰墙裂成粉碎:“你何必对她那么纵容,她又不会领情,甚至连体谅都不会。” “她只是身体不太好。”戈依转头歉意地看了眼月神,又低头望着离轲,温柔地道,“小轲,雪珩只是身体不太好,你不要因此不跟她玩,你跟她相同岁数,她很喜欢你的。” “嗯,小雪妹妹会对我笑的。”离轲扬起白净纯真的面庞,“我不会不跟她玩的,在哪里我都会保护她的。” “何必。”月神摇头,用一双淡漠如水的眸子看了眼眼笑容僵在脸上的戈依,“你迟早得栽在自己手里。” “到时候,别自己对自己用两绝琴。” “出了事,我可不会救你。” 戈依看着月神在一番警告后,甩手神色不悦地飞向月宫,站在原地微微愣神。在神界上万年,她其实知道月神喜欢她,虽然对方从未说出口,但大大小小的关照总是无处不在,两绝琴是月神的东西,对方当作上位神的贺礼送给了她。 两绝琴是什么东西?能够消弥情爱,忘却爱恨的灵器。月神送给她,除了祝贺,大概就是在说,自己不愿动庸碌的情心,也不想身为上位神的她动情。 可是她没做到,不仅没做到,还把感情搞得一团乱——她承认她喜欢雪珩,虽然姐姐痴迷妹妹这件事,在神界会被嘲笑与轻蔑,可妹妹真的是世界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可雪珩连笑都不会对她笑一下,雪珩只对一个人笑过,就是小轲,因为小轲曾经在司法天神来找雪珩麻烦时,救过雪珩。是呀,雪珩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不在。所以。雪珩喜欢小轲这件事,用肉眼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无奈地是,比之雪珩,小轲这孩子与她更亲近,只要是她说的,小轲都愿意干。小轲对她的喜欢,如果只是简单的姐弟之情就好了,可疑心忡忡的她,总能在少年眼中看到令她害怕的情愫。 这两种情愫让她愧疚万分,雪珩与离轲都是她带大的,众人口中一跃成神的戈依上神究竟何等不要脸与没有用,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戈依姐姐,你在想什么啊?月神已经走了。”离轲皱着眉打断了发愣的人。 第319页 戈依看着眼前的少年,弯着唇角苦涩地笑了下,然后轻声道:“小轲,以后……以后……” “以后什么?”少年人突然沉下眼眸,一身黑袍映得眼瞳漆黑如墨,恍若入魔一般。 戈依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小轲?你没事吧?怎么突然间……” “我没事。”见人焦灼,离轲又弯着眉笑起来。 戈依这才松了一口气,咽下了刚刚想说的话。她原本想说“以后与她保持距离,哪怕是弟弟也是一样的”,可是在一瞬间,她怕伤了对方的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戈依自言自语地道了两声,低头看着一地冰渣,想起月神离开的表情,又想起雪珩,皱眉道,“先送你回碧霄宫,呆在宫里不要乱跑,我找到雪珩就回来。” “我不可以一起去找她吗?”离轲问。 “你听话,姐姐去找她就好。”戈依知道雪珩不喜欢她和小轲同时出现。 另一处,雪珩绕着月老殿走了半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或许是因为以前藏起来那地儿呆惯了,她得换一个地方呆。虽然无论在哪里,戈依总是找得到的。 月老殿上空仍然布着结界,她进不去,只好坐在殿外的一棵大树上,树干上还是湿漉漉的,她踩上去的刹那,险些滑倒摔下来。 她站在树上,望着月老殿内的风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无聊得发慌的鲜花野草。 天安人呢?怎么不出来,她现在心里有些不畅快,想找天安报那天在森林的仇。 她捏着拳头笑了声,正准备喊天安,便见空中一道金光降到院子,月老殿来了人——创世神与白泽。 雪珩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敛起周身的气息。她很识趣,她打不过这两个人,也没有这两个人的把柄。 来这里干嘛呢? 这么快就结束了和天帝那笑面虎的交谈? 雪珩站在树上,无聊地观望着。 她看到天安和火麒麟从屋子里出来迎接,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两个人站得很远。白泽摇着扇子疑惑地问天安:“怎么才来月老殿这么几天,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这是谁惹我们天安生气了?” 千晛看了一眼白泽,没有理他,恭敬地冲创世神道了一声“始祖”,便请人去屋里说话。 天安看着这副景象,站在门外捏着拳头一动不动。 白泽啧了一声,挑眉叹气,像是明白了:“来来来,天安姑娘,跟你白泽大哥细细说一说,跟我们麒麟大人闹什么矛盾了?没事的,没事的,大哥我看得多,最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了。” 雪珩听得瞬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情情爱爱? 嗯? 是在说天安和火麒麟吗? 天安回头望了一眼屋子,拉着白泽往远处走了些,皱着眉小声地把事情解释了一番。雪珩闭着眼听得断断续续,大概意思就是,有一个魔界的女人救过天安,没有伤害天安,火麒麟却莫名地讨厌那个女人。 原来上次在森林,是魔界的女人救了天安啊。 雪珩想起灵蛇鞭被那人驱使的时候,一下子便猜到了是谁,能有这能耐的不就只有寒魄珠的主人千面魔女?千面魔女为何要救天安,她们很熟吗?天安现在也算归属于神界,居然和魔界有如此深的联系吗? 那就很有趣了。 雪珩正想着,望着天空有蓝光朝月老殿来,立即遁下树,离开月老殿,又找地方藏起来。 她现在心里有个刺激的想法,她不想被戈依找到,带回碧霄宫,听喋喋不休的念叨。 待雪珩一走,白泽与天安就正巧结束了交谈。 天安望着远处无人的参天大树,回头望着白泽,有些害怕地道:“白泽大哥,你确定雪珩会变成我的样子,找千面魔女报仇?你真的能把她的性子拿捏得那么准?” “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啊?千晛姐姐和戈依上神都会怪罪我俩的。” 是的,从雪珩站在树上开始,白泽就发现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白泽笑着拍天安的肩,怂恿道,“雪珩是个精明人,她绝不会傻得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她一定会套出我们想听的话的。” “那要是千面魔女发现后,生气了怎么办啊?”天安觉得白泽不靠谱,“你能打赢?打不赢吧。” “人生在世,就是要赌一赌嘛。”白泽瞥了天安一眼,往对方手里塞了个海螺,“从东海龙宫搞过来的,可以传音,收好它,我先去跟着雪珩,你听我消息,装好样子,不要惹千晛怀疑。” “……”天安看着白泽在一瞬间跃出殿外,顿时有些后悔答应了白泽。本性使然,明明白泽比她更有兴趣知道千面魔女是谁。仿佛知道了对方是谁,他就能探获成片的未知真相似的。 “天安。”创世神从屋子里出来,悠悠地喊了一声。 天安吓得立即把海螺缩进袖子里,扯着嘴角笑着看着创世神,目光一转,落到千晛身上,笑容又微微僵住:“始祖。” 她道:“白泽大哥说他要去找一趟凤凰,问神官一件事。” 脸不红心不跳的,完全不像撒谎。 “嗯,没事,随他去吧。”创世神和蔼地笑道。 天安抿着唇,目光在创世神和千晛姐姐身上来回逡巡,觉得二人有些奇怪,尤其是千晛姐姐,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分明进屋前都不看她的。 第320页 “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讲吗?”天安犹豫了会儿,试探性地问道,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千晛。 创世神点头。 千晛姐姐还是盯着她。 “什么事啊?”怎么这么严肃的样子。 天安皱眉问道。 创世神沉默了会儿,看了眼千晛,才叹着气开口道:“药师佛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净琉璃,他会来接你。” “啊?!”天安惊讶得喊出声,望着创世神,一脸疑惑,“外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不是……什么意思啊?” 天安有些语无伦次了。 “意思便是不想你留在六界,”千晛攥着拳头盯着天安,目光里说不出的挣扎,“想要你回净琉璃。” “药师佛让你考虑七天,到时他来见你。”创世神摇着头一边叹气一边望月老殿外走,“好好考虑吧,始祖觉得呢,千千,你不要干预天安的想法,让她自己做决定。” “不过我这个老头子,还是觉得回去得好。” ※※※※※※※※※※※※※※※※※※※※ 这个……戈依上神这边的感情线啊,有点点混乱,可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也可能是的。 总觉得有人会因此骂我,深沉地鞠躬(顶锅盖逃走) 第133章 山雨欲来(三) 创世神一走, 院子里便只剩下天安和千晛两个人。 两个人互相把头别在一边, 似乎谁都没有先打破沉寂的想法。 夏日的午后空荡荡的, 不知名的仙鹊在枝头喑哑地叫唤着,伴随着起起伏伏的蝉鸣和忽高忽低的日色, 叫心情惆怅的人平添失落。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有人率先开了口,把一切午后的噪音都冲淡下去。 “是因为姐姐上次说的七月初七, 浩劫将至吗?”天安还是喊对方姐姐, 虽然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 千晛抬起眸子,眼神慌乱间有几抹惊喜, 但望向对方眼底时,面上神色又已经平静下来,她没说多余的话, 只是点了点头, 喉咙干涩地说了句“是”。 “外公叫我回去, 意思是不是这场浩劫不可避免, 不偏不倚,就是今年的七月初七了?”天安也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说话都有些费劲。 “其实……没到来前,都不能说一定会发生。”千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有些挽留意味的话, 可她看到天安目光炙热地看着她, 心里便不自觉地有些难受。刚刚始祖告诉她这件事, 既是意料之中, 又是意料之外。既是她心中所求,又是她心中所拒。 她想要天安离开,又舍不得天安离开。 “姐姐想要我离开吗?”天安望着避开眼神交汇的,站在屋檐下的人,忽然问道。 千晛闻言,下意识地蹙起眉尖,握紧了双拳。 抬头看着天安,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啊,我不会离开的。”天安倒吸了一口凉气,摇着两只小手给自己扇着风,僵硬地一走一跳地往屋子里走,然后在路过千晛身边时顿住脚步,拉长声音叹了一声,才严肃地开口道,“一码事归一码事,天安跟姐姐闹矛盾是一回事,走不走又是另一回事。” “闹矛盾是因为天安和姐姐在某些事上起了争执,这没有什么,天安喜欢你才会呕这口气。” “但是离开不一样,天安很多时候都告诉过姐姐,天安会一直陪着你,天安很认真的,不开玩笑。” 她说这些话时,把“我”换成了自己的名字,大胆而直接地在矛盾之外袒露着干净清晰的爱意,然后有条有紊地把道理给自闭又爱胡思乱想的人说明白:“所以,姐姐,听明白了吗,天安不想和你说话,不是因为在思考离开,而是因为那片白玉兰花瓣。” “姐姐不喜欢白玉兰。”千晛因为天安毫不保留地说留下而觉得欣喜又意外,可在开口时,她还是选择说了一句叫人伤心的话,没顺着天安的台阶下。 天安听着蝉鸣,皱着眉、扯着嘴角假笑了一下,没有做声,低着头落寞地走进屋内。 更生气了。 她给了千晛姐姐那么好说明理由,缓和矛盾的机会,对方都不愿跟她开口解释。她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有自己交朋友资格的人吗?是的,她当然可以因为千晛姐姐的不喜欢拒绝与一个人的来往,她在最开始也做到了。可事情的关键在于,西雾救过她,她并不觉得西雾是个坏人,千晛姐姐可以不让自己与西雾来往,可到了这种时候,应当说出一点理由吧。 这次不说,下次也不说,是不是以后她遇到觉得可以友善相处的人,只要千晛姐姐不喜欢,她都只能远离?两个人相处难道不需要相互理解吗,千晛姐姐为什么不能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还不喜欢千晛姐姐和戈依上神来往密切呢,可她有不许两人来往吗?也没有吧!她又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千晛看着天安生气地走进屋子,眸光黯淡下来,心中说不出的郁结。她并不是固执,只是简单地认为天安跟西雾沾上了关系,就真的脱离不了六界了。 虽然她现在,确实舍不得天安离开。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会让天安离开的。 那个时候,她希望天安赤忱而来,欣喜而归,不要记住这六界的苦与难。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便这样又陷入了僵持。 第321页 原本夜里会睡在一起,现在也变成了一人睡一边,冷冰冰的互不言语。 七天时间,便一天接一天的从指缝间溜走。 千晛每天都做着寻常的事,护着姻缘树到下半夜,白日看天安修炼,偶有错误与不足之处,她便会亲自指点,但哪怕是拉着对方的手,也不跟对方说话。 天安则每天忍受着千晛的教导,可能对方不觉得,但她是分明体会到了的,千晛姐姐对她的要求严苛了许多,每天的任务也繁重了许多,以往敢撒的娇,现在全部变成了汗水与泪水往脸上淌,往心里滴。 突然间,有点像回到初至须弥山的日子。 当然,除了每天修炼,她还会在夜里偷偷做的一件事便是听白泽给的海螺。 白泽告诉她,一切计划都在妥善进行中,雪珩果然是很聪明的女孩,变成她的样子,每天悄悄地到白玉兰林跟西雾见面,期间就是聊聊天,说自己干了什么,问对方干了什么,不远不近的,一副想了解又害怕被家里面的姐姐知道的样子,聊完半个时辰,又慌忙挥手作别。第二天,便又如约而至。 一来二去,倒真的没被识破。 甚至,引着对方说出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雪珩问西雾为什麼在不熟络的情况下,出手保护她?西雾说因为你的样子很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澄澈的像琉璃珠子,她很喜欢。 天安笑了一声,说这有什么的,天狐的眼睛都长得漂亮。司法天神被奉为神界第一美男子,那双眼睛不就功高至伟? 白泽却不多解释,又道那叫西雾的魔女有些奇怪,她每次跟雪珩聊天时,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天安闻言,悄声问白泽,一次都没有靠近过吗?如果有靠近,西雾会头疼吗? 白泽说一次都没有,永远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像是怕会头疼似的。 因为害怕千晛姐姐察觉灵力波动,这样子的夜里交谈总是十分短暂。 持续了约摸三天,第四天时,白泽告诉天安,趁下半夜千晛睡着时,一定溜要出来,西雾决定要用真面目见雪珩了! 天安大惊,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忙问了具体的时辰,说自己一定会溜出来。 于是,整个上半夜,天安都是在忐忑中度过的,她听着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裹着被子趴在窗口望了一会儿千晛,又愧疚地躺到床上叹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她和白泽,勾结在一起,试图挖寻被时光洪流掩埋起来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很深了。” 月亮从西边走到东边,千晛从屋外推门进来,看到天安仍睁着眼睛,下意识地开口关心了句。 天安立即回过神来,挑着眉望了千晛一眼,像在说,是你开口先和我讲话的。 千晛淡漠地瞥了天安一眼,便走进另一处小隔间。 天安既失落,又兴奋。失落在于第四天了,千晛姐姐还不打算主动同她和解,兴奋在于她终于可以趁着千晛姐姐熟睡,偷偷溜出月老殿了。 时至丑时八刻,黑夜暗得深沉,神殿内灵力波动消失之际,天安收起灵力,秉着呼吸,踮着脚,偷偷溜出了月老殿。 只不过,这只是她以为的偷偷罢了。 千晛站在小轩窗旁,又气又怒地目睹这一切。 而另一处,同样偷偷溜出碧霄宫的雪珩就没那么幸运了。几乎是在临门一脚之际,整个碧霄宫便亮堂起来。戈依站在雪珩的身后,披着一件夜里的素衣,说得平静而从容:“白日已经偷偷溜出去很多次了,今夜也要出去吗?” “你跟踪我?”雪珩穿着一件白色的仙裙,瞧样式跟天安平日穿得有些相像。 “只是知道你有出去罢了。”戈依道,夜里的风穿过薄素衣,凉得很。 “你分明就是跟踪我!” 安静的碧霄宫,便又在清凉的夜风中吵了起来。 白泽躲在白玉兰林外的树丛中,等了许久,都没瞧见雪珩。他以为对方出了事,正准备告诉天安别过来时,天安便如约而至。 “不行不行!咱们今日不能去赴约了!”白泽忽然从树上跳下来,像只飘荡的鬼魂似的。 天安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叫出声,幸亏白泽及时捂住天安的嘴,两人才没惊动驻守两边的神兵魔将。 “为什么不能去赴约啦?”天安被白泽掩护着,敛了周身的气息,小声问道。 “你不懂,在我们这些算命的人看来,一件事没顺利,剩下来的事都不会顺利。”白泽窥探着四方,像做了很多年的贼一样,“雪珩没有来。” 难道是被戈依上神发现了? 天安吓得赶紧回头望了眼,她这一路上其实也挺做贼心虚的。 不过,雪珩没来,她不是来了麼:“那干脆我上?” 雪珩没来岂不正好,免得让雪珩误事,不小心伤了西雾。 “不行!你出事了,我会被千晛追杀的。”白泽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直摇脑袋,“算了算了,撤,明天白天再行商议。” 这黑漆漆的夜,风吹林动的,实在是有些可怖。 天安有些失望,望了眼远处飘香的白玉兰林,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居然就没了,不过白泽说得对,保险起见得好:“走。” 她小声道。 两个人正准备离开,就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白玉兰林中传来打斗音。不仅有打斗音,空中还传来两阵细微的叫人头晕目眩的磁音。 第322页 天安按着脑袋,抓着白泽,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想把眼睛闭上,就地睡去。 白泽见状,惊觉大事不好。白玉兰林那边一定是西雾和千晛交手了,他很清楚千晛真实的灵力水平,刚刚空中跳动的磁音是摄魂咒,眼下,估计守在交界处的神兵神将都昏厥了过去。而另一道磁音,则是西雾那边传出的,同样攻击着魔将。两人的实力看起来旗鼓相当,但是两人为了避免引起两界动静,都没有大张声势。 “千晛姐姐来了?”天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色灵光,一下子便知道来的是谁,她一只手死死抓着白泽,一只手抠着自己的掌心,不想让自己昏厥过去,“我们过去看看。” “啊,别看了,走吧走吧。”白泽着急了。 “不行,你不过去,我就说这些都是你指示的。”天安瞪了一眼白泽,头一痛,又瞬间软下来,“白泽大哥,帮帮忙,我们就看看,不插手好嘛。” “再说,万一……万一千晛姐姐受伤了怎么办,你得帮帮她啊。”天安拽着白泽,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一定要去,不去会后悔的,“白泽大哥。” 小姑娘病殃殃地撒起娇来,简直没辙。 “哎哟,天安,你这是在把你白泽大哥往死里整。”白泽嘴上说着不愿,手却隔着衣服抓着天安的手腕,往对方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以缓和对方的疼痛,“早知道就不这么好奇了。” 天安皱着眉笑,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这只是当时的话而已,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天安或许不会选择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知道,她就不会觉得自己一出生就是个害人精。 两个人缩头缩脑地潜至白玉兰林时,千晛正在与西雾对峙。 蹲在远处树干后的天安,在白泽的掩护下,第一次看见了西雾的真正面容。 好像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天安,你跟她……跟她,长得好像啊。”白泽抓着天安的肩膀,忍不住小声惊呼。 不像,哪儿都不像。 除了那双像琉璃珠子一般干净澄澈的眼睛。 是不是曾经温柔地凝视着她,哄她,或者凄凄切切地说着自己的悲伤。 是不是在离开时,眷恋又决绝地看过她一眼,可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我希望你离天安远一点,不要再纠缠她。” 在对冲的强大灵光中,千晛警告着站在她眼前的西雾。 西雾不明白:“我只是很奇怪她是谁,我没想伤害她。” “你的靠近就已经是伤害了!明白吗!”千晛显然很恼火,手中颤抖的空气竟然凝成泛着凛冽寒光的长剑,然后毫不犹豫地指着西雾的脖颈,“你不用知道她是谁,跟你没关系!” “这是最后一次,你再靠近她,别怪我同你动手。”千晛把剑扔在西雾脚边,转身要走,却被四周腾起的白色花瓣团团围住。 天安慌张地要跑过去,却被白泽死死拉住。 下一秒,白玉兰花瓣便在骤然腾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天安还没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便见两人手中不知何时乍现的灵剑互相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你让她亲自来跟我说,不要藏着她。”西雾道。 “想都别想。”千晛道。 两人手上的剑同时往里靠了一分。 西雾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温软的人:“你在怕我把她抢走?” “你抢不走。”千晛强忍着不适,冷着声音道。 “那你怕什么?”西雾感受到了千晛的气虚,她眯了眯眼,扔掉手中的剑,毫不畏惧地望着对方,一双眼睛凉薄得像数九寒冬:“上次见你,你尚有能力与我一战,今日见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摇头。 天地火麒麟,身上什么地方最重要,心脏最重要。一颗完整的麒麟心,可抵当世神器。 “你走吧,别插手我的事。” “我答应你,不会害她便是。” 西雾说。 “是,你不会害她,你怎么会害她呢?你只是觉得一个人有着跟你相似的眼睛而觉得好奇罢了,却不知道她曾经因为这双眼睛险些死在司法天神手底下,你怎么会害她呢。”千晛冷笑着。 “你什么意思。”西雾听到司法天□□字下意识地皱起眉来,她好像曾经很熟悉。 “我什么意思?”千晛摇头,觉得可笑,她目光阴鸷地盯着西雾,像是切身体会着别人的苦楚,“你连你自己生过一个女儿都不知道,你问我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西雾像是突然被雷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你好可笑,为了爱人,不知父母、不知儿女。哦,对,你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爱过谁。” “你好可悲啊。” 千晛觉得自己大概说了这一生中最恶毒的话。 “千晛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突然又有个声音插进来。 “我说……” 千晛听到声音,忽地愣住。她着急地转身,看见天安握着拳头笑着站在不远处。 白泽站在树旁,懊恼地捂着脸。 “天安。”千晛哑着嗓子,喊着对方的名字。 听到了吗,没听到吧,没听到吧……不然干什么笑呢。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偷跑出来玩了,是白泽大哥教唆的,你得怪他,不要怪我。” 第323页 天安抿着唇,冲千晛笑了下,泪水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你是来找我的?现在找到我了,带我回去吧。”天安朝千晛伸出手。 她终于想起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确实曾经温柔地凝视着她,哄着她。可最后也确实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回头走掉。 她小时候总生病,是外公陪着她,照顾她。 她问别的小狐狸都有娘亲,她的娘亲怎么不在了? 外公说,总会回来的。 可是等到她长大了,等到她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而欣喜又难过时,娘亲还是没有回来。 至于爹麼,外公说,不必记得他。 她那时便想,大概对于拐走自己女儿的男人,身为父亲,总是不喜欢的。 “千晛姐姐,不走了吗?”天安控制住自己,低下头又喊了一声。 千晛立即跑了过去。 天空便下起雨来。 白玉兰林中,白泽叹着气看着依旧愣在原地的女人:“西雾姑娘,就当这事没发生吧,别去打扰天安了。” “千晛是懂分寸的人,天安还有机会回净琉璃。” 白泽怂着肩,淋着雨,走在满地飘零的白玉兰花瓣上,哼着颤抖走音的曲子:“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 第134章 山雨欲来(四) 一下起雨, 事情就会逐渐开始变糟。 天安一路没有说话, 只是紧紧抓着千晛的手, 自言自语式地问她:“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哭, 也没有快乐。 像问一个有关陌生人的事。 千晛给她挡着雨,带她很快地回到月老殿的屋子里,她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用干丝绢轻轻帮对方擦着头发。 千晛姐姐不说, 天安也就不问了。 等她躺下来睡觉, 千晛姐姐从后面抱着她,她翻过身来埋在对方怀里, 两个人就算冰释前嫌了。 只不过,仍是睡不着的。 天安把千晛抱得很紧,像小孩子一样箍着对方的手, 怕对方要跑掉一样。 千晛的手背被天安捏出红印子, 也不恼。反而轻轻撩开对方垂下来遮住面庞的发丝, 安抚地轻吻着对方额头, 告诉对方,她不会离开。 天安就顺着千晛的脖颈一路吻上去, 跟心上人的唇舌纠缠,时轻时重的, 不想分开。仿佛分开了, 去想别的事, 就会伤心起来。 天安问:“千晛姐姐, 神魔录有关司法天神记载的是真的吗?是西雾杀了司法天神的养父母和兄弟姐妹?” 那时在藏书阁,她还问过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突然发疯,当时千晛姐姐没有告诉她答案。 “不一定是真的,”千晛轻轻抚摸着天安的背,她说,“白泽上下求索得来的东西也可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纵使是被擅自带到这个尘世间,天安也会愧疚的。 因为她的来临,激发了一个母亲身体里掩藏的魔性,然后发了疯的母亲害死了爱人的一家。 天安把脸埋在千晛的臂弯里,干涩地笑了两声,她说:“好,不是真的就好。” 夜在大雨中沉沉睡去,太阳却迟迟爬不上山头。 神界又火急火燎地召开了一次会晤,这次须弥山除了创世神、白泽和凤凰,来的还有花小肆和敖泧。花小肆是陪敖泧来的,顺道去看看千晛和天安。 凌霄宝殿内,又是一派严肃气氛。 这一次,天帝没有坐在金龙宝座上,而是请创世神上座。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 果不其然,等创世神一落座,天帝就横着眉,一脸绝望地道:“兄长,七月初七现在看来是避无可避。”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人都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你如何得知?”创世神打断众人,望着殿外无半点停歇架势的大雨,低头看了眼病殃殃的日神焱伯,仍是问道。 “兄长,汤谷的扶桑树在一夜之间全部被黑色水浆侵蚀,没有了扶桑树的支撑,太阳升不上东方啊。”天帝痛心摇头,满目憎恨,“那黑色血浆中有食金蚁,它吸食着扶桑树的灵气啊!” “什么?!” 天帝话音一落,满大殿的神仙又喧腾起来。 “魔界好大的胆子!” “一定是千面魔女作祟!” “不过……日神也打不过千面魔女吗?” 忽高忽低的议论不绝于耳,直到天帝吼了一声“够了”,大殿才重新安静下来。 “兄长,”天帝的表情格外凝重,“如此看来,是魔界在我向神界宣战了。” “今日清晨,甚至还有驻守神魔交界处的将领来报,魔界昨日曾发动夜袭。虽不曾造成什么危害,但这实属挑衅我神界的威严。” “我神界断不能容忍魔界兴风作浪至此!”天帝怒声道。 况且,事情远远不止天帝说的这样简单。 只听天帝回头望了一眼,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就见两名神兵领着一名披麻戴孝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一见到创世神和天帝,就“噗通”一声跪下来,开始撕心裂肺地吼着:“求天帝和始祖救救我的娘子和孩子。” “灵宝星君?” 一开口,站在两旁的神仙都瞧出来了眼前跪着的,佝偻不堪的落魄男人是谁。可不就是当初为了凡间女子自愿堕下神界,化为凡身的灵宝星君。 第324页 当初怎么也算一名赫赫武将,哪想今时今日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人间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创世神皱起眉来,他并未听说人间有大事发生。 “要出大事了,就要出大事了!”灵宝星君跪在地上,慌张地说,“四海要和魔界勾结,倒灌人间大地!我,我无意间听到此事,要上报神界,他们却杀了我一家老小,幸亏我被天上其他星君庇佑,才得以逃脱一难!述苦于此。” 四海倒灌人间大地? 一直站在创世神身旁未言语的敖泧和花小肆瞬间皱起眉来,敖泧盯着跪在大殿上的男人,淡淡地道:“龙族虽未归顺六界任何一界,却也不是滥杀他族之辈。” 跪在地上的男人看到敖泧站在创世神身边,便恭敬道:“姑娘只是照着昔日的印象反驳我罢了,您若去人间看一看,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敖泧闻言望了眼白泽,白泽摇头表示他不知道,敖歆虽已回东海探亲,但近几日并未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难道是出事了? 白泽一下皱起眉来。 创世神也隐隐发觉大事不好,太阳不升,骤雨不歇,海水倒灌,食金蚁肆虐。 对了,食金蚁是怎样跑出来的? 不是说西王母已经困住了从天山出来的食金蚁? 创世神望向戈依,戈依拧着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创世神便小声唤敖泧和花小肆去把千晛叫来。 白泽正想说他去,敖泧和花小肆就已经提前一步走了。他的眉头只能蹙得更深,隐隐约约觉得千晛那边也会出事。 “天帝!天帝不好,有人擅闯天宫!” 敖泧她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神兵火急火燎地冲进凌霄宝殿:“天帝不好,有人擅长天宫,快杀到九重天了!” “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天帝震怒,“你们下面的都是些废物吗?” “昆仑山长水求见!” “昆仑山祝致求见!” 天帝话音一落,凌霄宝殿外就冒出两道整齐清冽的女声,一蓝一红,两名女子,移步换形间已至大殿中央。 “始祖。”两人进来,惊诧创世神也在,赶忙行了一礼,才转头望着天帝,唤了声“小仙见过天帝”。 能一路闯上九重天,波澜不惊地站在他的面前,若只算得上小仙,这世间就没神了。 天帝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人,他以前并没有瞧见过:“不知二位昆仑仙者因何事拜访神界?” “方才我正想与始祖讨论食金蚁的事,不知两位仙者是否也为此事而来。” “正是为此事而来。”长水上前一步,目不斜视,冷漠桀骜得很,“不知戈依上神今日是否在此?” 戈依不知为何会又提及她,她从月神身旁站出来,温婉地笑道:“小神在此,不知仙者所为何事?” “在就好,”长水说话果断,半点不拖泥带水,“这个,是你的吗?” 她掏出一只白色的残月耳环拎在指间,陈述事实一般,平静地道:“这只耳环是在囚困食金蚁的阵法旁捡到的,食金蚁原有106只,现在只剩下105只。” 剩下的一只哪里去了? 众人难免不会联想到出现在汤谷,遇水则生的食金蚁,是不是那“离开”的一只食金蚁繁衍出来的? “戈依上神!解释解释吧!”日神焱伯勃然大怒。 戈依皱着眉,她不知道为何这只耳环会落在困守食金蚁的阵法旁,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那些玩意,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 “这位仙者,小神不知这只耳环为何会落在昆仑。”戈依如实说道。 月神闻言,偏头望了一眼戈依,这样子说除了承认耳环是她的,什么也解释不了。 “那就巧了,总不至于是耳环自己飞过去的吧。”长水盯着戈依上神,“与你同行的另一位月老仙子呢,让她也出来说说吧。” “自然不会是她。”戈依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耳环是我的,应当从我身上找原因。” “那就是另一个小孩了?”长水有些咄咄逼人,像是觉得戈依上神这群人有些恩将仇报。她和祝致来神界,自然也是知道了“扶桑树倒,太阳不出”一事。这件事不说清楚,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们昆仑要害六界苍生。 “自然也不会是他。”戈依还是否认。 这就很好笑了。 “戈依上神,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昆仑监守自盗?”祝致不悦地站起来,一双眸子灿烂如火。 “仙者息怒,只是这两件事原本就没什么联系,”戈依不卑不亢,毫不畏惧地辩解,“耳环掉在阵法边,可能是疏忽,落在地上了,又被人或者小动物不小心移开了。” “是吗?”祝致不太想过多争论,只转头朝天帝道,“还请天帝将月老仙子与那魔界孩童带上殿了。” 天帝望了眼戈依,点了点头。 戈依握着拳头退到月神身边,只好同意。 创世神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事,眉间郁结更深。 月老殿。 敖泧和花小肆站在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观测着这空中的结界,不明白这座小小的破烂月老殿有什么好这样大费周章的护着。 两人冲屋里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才拿了创世神给的护身符,钻了进去。 第325页 虽然有护身符,但还是被灵力冲击了一波。 不过,除了心悸了小片刻,倒也没什麼大问题。 屋子的大门是紧闭的,窗户却是半开的。 敖泧轻轻敲门,花小肆便无聊地凑到窗户边去。 她其实并不是有意去看屋子里的场景,只是转头间轻轻一瞥,便看见了屋子里的事。 天安散落着头发靠在千晛肩头,像是刚醒来,千晛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对方发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两人只穿了单薄的内衣,露在外面的脖颈与锁骨上,印着深深浅浅的红色吻痕。 “啊!” 花小肆不知道是被屋内冲出来的红色灵光打的,还是被自己吓的,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的水坑里。 敖泧见状,慌忙来扶她,花小肆却跟见了鬼似的,推开敖泧,转头就往外跑。 “小肆!”敖泧喊了一声,转头就看到冷着脸出来,衣衫整齐的千晛。 “麒麟大人,”敖泧望着已经消失的花小肆,觉得莫名其妙,“她,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事?”千晛阴沉着脸说。 “始祖请您去九重天一趟,”敖泧往门内看了眼,笑道,“天安呢,还在睡觉吗?” “我待会儿就去。”千晛说。 敖泧疑惑地皱了下眉头,望着滂沱的大雨,辞别千晛。这样也好,她先去找小肆,也不知道那人刚刚是怎么了。 千晛关上门,回到屋内。 天安坐在床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姐姐,我们……” “我们是怕她难过才不告诉她,并不是不光彩才不告诉她。”千晛把衣服递给天安,“再睡会儿还是起床?” “起床。”天安衣来伸手。 “那就顺便跟我一起去九重天听听,又发生了什么热闹事。”千晛望着窗外的雨,心中叹气,微笑着帮小姑娘穿衣服。 另一处,碧霄宫。 九重天的神将带兵去请离轲前去凌霄宝殿,却发现碧霄宫里的仙童个个重伤倒在地上,而小主人雪珩与离轲不知所踪。 ※※※※※※※※※※※※※※※※※※※※ 一个小解释:千晛姐姐心脏缺了一角这事,在前文有写到,是变成“麒麟”形态守在了酆都公主陵,所以西雾才会说那句话的 以及,第二卷 很快就要结束了,大概就还有6章左右 最后,祝各位可爱的小仙女国庆快乐!度过一个开心的假期呀~happy 第135章 山雨欲来(五) 天安最近有点避世, 具体说来, 就是不想与人交谈。所以她变回她原来小天狐的样子, 眯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缩在千晛怀里。 千晛近来的脾气好得过分, 可以说事事顺着天安,似乎只希望对方能开心一点。 等她到凌霄宝殿时,大殿内的几拨人已经吵作一团。她往创世神身边望了眼,没瞧见花小肆和敖泧。 “没事, 你好好休息。”千晛低头轻轻捂住怀里抱着的小天狐的耳朵, 站在一旁默默凝视着这一场闹剧。 昆仑长水和祝致怎么也来了? 千晛有些好奇,见气虚憔悴的日神似乎和她们两人站在同一阵营, 正在厉声斥责戈依上神。 戈依上神的跟前,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小仙童。 正在诉苦。 仙童1:回禀天帝,是离轲少主打伤的我们! 仙童2:不是少主, 我们不是少主打伤的, 我们是雪珩仙子打伤的, 她要出宫去神魔交界处, 我们不让。 仙童3:是他们两个,他们还抢走了碧霄宫的仙灵芝, 他们说什么,说老魔君病了! 仙童4:我也听到了!我也听到了! ………… 你一言我一语的, 每一句都给戈依上神带上神界叛徒的枷锁。 戈依脸色阴沉, 她不知道如何辩解。这些仙童, 是她碧霄宫的, 若不是被打成重伤,没道理会冤枉雪珩和小轲,更不会让她处在现在这个尴尬境地。 “上神,对不起,她们说的真的都是实话。”有个一直未吭声的,平日里安静听话的小仙童扯了下她的裙摆,一脸伤疤地悄声开口。 戈依见状,心里顿时又多了一份愧疚。 她平日里只知道关心雪珩和小轲,这些孩子她都没有好好管过。今日被欺负成这样,她想的却是他们有没有在胡说八道。 “天帝,小神有罪。” 事已至此,戈依也不打算再解释什么,她只是道:“小神管教无方,让雪珩和离轲犯下如此罪行,该当受罚,但还请天帝命小神先将两人带回神界,再由您一道处置。” “你这算盘打得到挺好。” 天帝未先开口,日神就先冷哼道:“要你入魔界,只怕是放虎归山!” “都吵什么吵!还嫌神界不够丢人吗?”天帝抬头望见了站在末尾的千晛,但他没有立即唤她上前,而是望向长水和祝致,一脸歉意地开口道,“两位仙者,眼下之局,想必二位已经了然。” “碧霄宫离轲于眼下携雪珩仙子私入魔界,恐怕正是因为知道扶桑树倒,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才先逃一步。”天帝望了眼戈依,“所以,此事应当与我神界戈依上神无关。” 这话,显然就是在帮戈依上神甩脱偷盗食金蚁的恶名,而把矛头指向了离轲。 “有不有关还得把人抓回来问一问才知,若到时候冤枉了戈依上神,昆仑山一定亲自赔礼道歉,”长水微微点头,笑了下,“不过方才日神说得有理,戈依上神眼下入魔界,不太好吧。” 第326页 长水说完,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剩余的事,她们昆仑不想干预。 “仙者说得有理,”天帝一锤定音,“戈依上神便先禁足碧霄宫吧,由时空女神把人带回神界,再行处置。” 戈依上神皱着眉看了眼时空女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 这样一番话下来,就与月老仙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千晛看着这一出热闹,沉下眸看了眼天安。 她相信,这件事,始祖未出声、白泽未出声,月神未出声,都是觉得这件事这样处置是最好的,既可以还昆仑一个公道,又可以保住戈依上神。 不过,她总觉得这件事是有哪里不对。 那个叫离轲的小孩,当日去了瑶池后,身上魔性的确大减,没道理他会突然背叛神界,投入曾经抛弃他的魔界怀抱。 至于雪珩,更是没有理由。虽然平时待人恶劣了些,但绝不会这样伤害自己宫里的仙童。 这中间,一定有地方有问题。 一定有什么事情,让“没道理”变成了“有理由”,“有欲望”,“要去做”。 一事罢,另一事便起。 天帝转头望着创世神,道:“兄长,不好意思让此事叨扰了您。但眼下魔界猖狂,神界有一事求助于须弥山。” “可是为四海倒灌一事?”创世神收回望着千晛的目光,低头看着天帝。 “兄长所料不错。”天帝说,“龙族属兽族,神界本不该插手,但其为祸人间,神族便不能袖手旁观。” “可如今,魔界侵扰神界,神界神位空缺,除若干小仙,根本无多少可应战之辈。”天帝说得悲惨,神界四大主神虽齐,却只有司法天神和时空女神可作战,因为日神受伤,月神入神界就曾说过拒绝交战。除去四大主神,剩下的便只有戈依上神、梦神和雷神三名上位神。戈依上神禁足,梦神打斗方面灵力欠缺,如此,便只剩下一个雷神。 再者,若众神都应战,那谁来守神界的地盘? “所以,子乾想请须弥山帮忙对付龙族,而神界专心对付魔界。” 天帝话音一落,须弥山的众人,除了创世神都皱起眉来。 须弥山对付龙族,并不违背当初创世神承诺的须弥山不干涉六界之事。只是由神界邀请须弥山,须弥山若同意的话,就会显得须弥山已经站在了神界这个阵营或者说有点像神界的附庸了。 “不知兄长可否愿意,眼下之势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撑不到七月初七。”天帝又说。 创世神望着笃定的天帝,看了眼摇头的千晛和皱眉的白泽,舒展着眉头笑了下,叹着气悠悠地道:“须弥山自然是会管的,浩劫交给须弥山,魔界交给神界。” 千晛的脸色便在瞬间垮了下来。 “始祖,这样不好。”白泽在一旁小声道,“龙族是不会平白无故倒灌人间的。这背后的人,还是六界中人。” “始祖,不要让须弥山被利用。” 创世神笑着摇头,对天帝道:“子乾,事情既已讲完,须弥便先行一步了。” “等等,”天帝又喊道,脸上堆着笑,“兄长,子乾想再问问您,可知道第三件神器,琉璃心的下落。” “不是已经明白了食金蚁一事?”创世神故作惊讶地道,“琉璃心,我是听说过的,可也未曾见过。实际上,兄长连子乾手里的开天斧都没瞧见过。” 这话说出来,天帝就抿着唇,脸上勉强挤了个笑容。他道:“既是这样,兄长您慢走。” 开天斧,在六界现世时,并未寻到其主人。 但由于其缺了一角,所以灵力强者便可控制。 当时,六界争夺,天帝在创世神的帮助下夺得了这柄斧头。 天帝听明白了创世神的话,兄长是在警告他,做人不要太贪得无厌。 白泽和千晛紧跟着创世神的步子离开了凌霄宝殿,两个人都很愤懑,他们认为天帝太奸诈了些。 创世神却只是笑笑,说,子乾好歹喊他一声兄长。 那样子平静又亲近的模样,千晛却觉得十分遥远。她看着创世神苍白的头发,眼角的褶皱,蹒跚的步伐,第一次意识到,始祖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老到一眨眼,就要离她而去一样。 “始祖。”她着急地喊了对方一声,有些后悔答应天帝去到那月老殿。 创世神和蔼地看着千晛怀里的小狐狸,轻轻顺着她的毛:“天安,先跟你白泽大哥去玩一会儿好吗?始祖要跟你的千晛姐姐说说话。” 天安一下子从千晛身上跳下来,小脸绯红地看着创世神,她知道始祖早就知道,但是这样子当面调侃还是有些令人难为情。 白泽望了一眼创始者,撇着眉啧了一声:“女娃是块宝,男娃是根草,什么悄悄话都是说给千千的。” 天安咦了一声,笑着问白泽这是在吃醋吗?凤凰都没吃醋呢。 白泽嘁了一声,说凤凰才是最悠闲的嘞,天天跟神官大人幽会呢! 天安迅速把人拉走。 千晛一路沉默着跟创世神回到了须弥山,回到了神殿。神殿还是之前的老样子,三十六根金柱和一尊孤零零的宝座。 她走后,始祖是不是经常一个人坐在这里。 “始祖。”千晛看着创世神坐到宝座上,一下子就跪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跪,她从来没跪过任何人,连始祖收服她,把她带回须弥山的时候,她都没有跪过。 第327页 “哎,我的千千啊,这是在干什么?” 始祖吓了一大跳,他哪儿受过千晛这么大的礼,惊得赶紧飞下来把小姑娘扶起来。 是的,虽然已经有了心上人,有更想保护的人了,但在他创世神眼里,的的确确还是个才长大不久,才懂七情六欲与悲欢离合的小姑娘。 “不干什么,就是叫您师父的时候,也没给您磕过头。”千晛说。 “哎?我竟然还是您师父呐?”创世神扶额大笑,他记得在这座神殿里,千千还因为天安那丫头拿剑指过他,说他害了天安。 千晛大概也是想起这件事,蹙着眉尖笑起来。 创世神就看着千晛笑,心中眼里皆是欣慰。 他当初看到天安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不会选错人。被甩冷脸还会跟在千晛身后一直跑的天安,是会融化冰雪的小太阳。 “千千啊,师父当年是不是没给你授过礼。”创世神微笑着说道。 千晛疑惑地望了始祖一眼,不明白对方究竟要说什么。这都是三万年前的事了。 “所以为师打算今日给你授礼。”创世神说。 “这是琉璃心。” 一颗干净透明的琉璃珠子躺在干枯的手掌,在细碎的掌纹里流淌出七彩的光芒。琉璃之心,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千千,好好收着。” 创世神如是郑重地嘱托。 第136章 最后一页(一) 药师佛是在第八天的清晨来的。 他带走的是一个昏睡的, 没能力做出任何决定的天安。 千晛站在院子里, 恭恭敬敬地看着药师佛, 说:“佛祖,您带天安离开吧。” 药师佛坐在千叶莲花上, 身旁是金身罗汉,脸上是一如往常的慈祥微笑:“千晛,天安醒来会生气的。” “你没给她做选择的机会。” 千晛想起两日前始祖赠她的逢凶化吉琉璃心,蹙着眉尖笑道:“佛祖, 我猜您大概也是知道灾劫将至, 才想带天安走的。既是如此,取其重者舍其轻, 她生气也总好过留在这里。” “那千晛姑娘愿意跟着走吗?”药师佛替天安问。 千晛抿着唇,决绝地摇头。 药师佛叹了声气。 千晛扯了扯嘴角,抬头目送着她心爱的女孩在滂沱大雨中, 被佛光笼罩着毫发无损地消失在天际。 金身相护, 琉璃无伤。 与苦难一刀两断, 从哪里来, 回到哪里去。 而她自己,像是预感到一切悲剧的发生, 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剑,守在被地底魔界气息侵扰, 而不得不破土而出的姻缘树旁, 等待着一场难知胜负的战斗。 “阿嚏——”敖歆打了个喷嚏, 揉着鼻子实在搞不明白, “白泽师父,那姻缘树真有那么重要吗?麒麟大人那么强的战斗力,不去对付龙族太可惜了吧。” “废话,那玩意肯定重要啊!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白泽在大雨中拢了拢自己的衣服,这天气确实有几分寒意啊,不知道长水和祝致什么时候才能帮日神把汤谷的扶桑树扶起来,“你们几个,待会儿对付龙族一定要当心,听到没有!别学了这么久,还是跟初到须弥山时一样没用。” 敖歆当即有点为难:“可是师父,您让我对付东海诶,东海龙王是我爹啊。” “是爹才好说话!你问问你爹,搞的这是什么名堂!”白泽厉声严肃地道,“不过你得注意,别被你爹策反了,一起来为非作歹,不然须弥山的脸可丢大了。” 敖歆点了点头,转头用胳膊肘碰了碰敖泧,正要开口问敢不敢跟北海龙王说话,见对方一脸苍白,又转了话题,关切地问道:“敖泧,你没事吧?” 敖泧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被敖歆一碰,吓得赶紧开口:“对不起!” “你说什么?”敖歆觉得莫名其妙,转头望着两个人,长白山天池闻乐和瀛洲春梓,从昆仑赶回须弥帮忙的两人,“她怎么了啊?” “我没事,我没事。”敖泧这才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看着盯着她的众人,“快到北海了吧,到时候春梓和我一起去说服北海龙王,敖歆和闻乐去东海,白泽大人,你一个人可以对付西海和南海吗?” 白泽摸着下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敖泧,被敖歆碰了下才反应过来:“你白泽师兄当然能对付西海和南海。” 说完,他故意站到敖泧身边去:“你呢,敢不敢跟你爹北海龙王叫阵?要是有点担心,你就去南海。” “我还是去北海吧。”敖泧望着她们脚下的仙鹤,“虽然关系不好,但也比你好说话些。” “而且,你不熟悉水域,我怕到时候你下手太狠,伤及无辜。” 白泽皱了皱眉,望着远处天际汹涌澎湃高及三丈的海浪,心想这事若真用嘴皮子解决就好了。 “身体还好吗?”白泽突然又道了句。 “身体怎么了?”敖歆好奇地问道。 敖泧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她悄悄瞪了眼白泽,赶忙跟敖歆解释:“没事没事,就是这几天有些累。” 白泽摇头,叉着腰叹着气笑了声。 敖泧也皱着眉笑了声,低头看着仙鹤仰着嗓子高鸣一声,北海的浪猛烈拍打着两岸的礁石,曾经星罗棋布的小渔村已经变成一块块浮在海水之上的木头。那些曾经住在村落里的大人与小孩们,杳无踪迹。 第328页 另一处,人间大地上。 泛滥的江河水和连下七天的大雨已经淹没了不少地势低洼的平原地带。 植被稀疏的高山丘陵地带,许多泥土混着石头,与雨水一道,变成骇人的泥石流滚下来。 山野间,人在逃命,飞禽走兽也在逃命。 山底下的房屋,早就和一些粗壮的大树一样,被凶猛的洪水冲垮了,一根根浮木漂在水中,顺着洪流横冲直撞。偶尔很幸运地,可以看见树干上趴着一群像蚂蚁般大小的人,他们向天上招手,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是的,除了须弥山的人,还有一些其他仙门的弟子,也担起了拯救人间的重任。 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天虞山和招摇山。 凤凰栖在殷都王城外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上,双目沉重地望着人间惨象,她们方才已经率先将古殷皇室送往了天虞,剩下的这些百姓又将如何安顿。 “凤凰大人,一座座城池的来吧。”说话的是一身白袍,眉目温柔的司召,虽他师从南极仙翁,但却是须弥山的人,如今须弥插手六界事务,他和沈虞自然要回来帮忙的,“从殷都王城开始,先把这些人送往天虞山。” 沈虞依旧一身黑袍,高冷地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师母,我也同意。”昭瑶站在祁兰身边,自师从胥伯言后,性子倒是温婉了许多,“祁兰刚刚跟我说,爹爹已经在与交好的仙山联络了,到时候肯定不止天虞和招摇两座仙山愿意接受这些人间百姓。” 凤凰被这声“师母”喊得怪不好意思,她看了眼一旁随她下界的胥伯言,严肃道:“好,先从殷都王城开始,一百零三座城池,我们一定可以很快将这些人送离。” 不受控制的江河水肆虐地拍打着城墙,天上响起一道嘹亮清冽的凤鸣,百鸟之王拖着七彩羽翼划过殷都王城的上空,各处仙山的禽鸟闻声,在大雨中湿漉漉地飞驰而来。 趴在屋顶上,站在树上的王城百姓仰头看着七彩的天空和从天而降的若干仙人,急切地伸出手,他们不想沦为浮在水面上的一具尸体,不想在水中浑身腐烂而死,不想再为了争夺一棵大树而把其他弱小的人推进水中。 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人争先恐后地爬上鸟翼,更有甚者,怕这群鸟兽不再来,着急地抓着鸟的羽翼,让原本就被大雨淋得苦恼的鸟群心中不满,但是凰鸟领飞于前,又是救苦救难之事,它们不敢埋怨什么。 毕竟,令它们不满的人是少数,更多的是趴在它们身上,一边哭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它们的羽翼,跟它们说“谢谢你们救我们”的可怜人。 于是,如幕布般的阴雨之下,成千上万只飞鸟同时来到一座城池,又同时随着凤凰朝仙山飞去。 躺在鸟背上的人咳着,晕着,吐着血,伤痕累累地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偌大天空。 胥伯言望着飞远的凤凰,突然有些担心,洪水历来都是六界最害怕的东西之一,因为哪怕是善水者都有可能溺死其中。而在这座被水覆盖的人间大地,溺死往往只是死亡的一种简单原因,更多的时候,是因为清澈的水变成浑浊的水,便会滋生杂物,譬如血吸虫,譬如疫病。 须弥神殿之中。 创世神与花小肆镇守在神殿之内。 创世神没有坐在神座上,而是与花小肆一同坐在地上,像两个好朋友似的,靠着神殿的柱子。 “始祖,为什么不让我去呢?”花小肆抱着膝盖,喃喃问道,“我也可以去帮凤凰的。” “为什么不去帮白泽呢?”创世神望着小肆,叹了声,笑起来,“或者帮一帮敖泧。” 敖泧。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花小肆就握着拳头避开了创世神的目光。她不是很想提这个人,虽然那天晚上的事不能全怪对方,是她喝醉了,才缠着人闹的。可是对方灵力又不是不高,如果诚心拒绝,完全做得到。她承认,人间历劫一趟,她确实觉得敖泧很好,比她想象得要好,可是亲一亲也就罢了,她实在是不能接受那种事情,搞得如今两个人后悔不已,一见面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对,她太不能接受那种过度亲密了。因此这事总得说来,还要怪天安,是天安把麒麟大人和敖泧都带坏了。天安还在危难当头逃回了净琉璃,实在是个没良心的坏胚子。 “始祖,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帮忙,而要让我守在这须弥山。”花小肆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把话题硬生生地扳回来,“我留在这里,好像也无甚用处。” “始祖,需要一个人陪着说说话,可以吗?”创世神掰着指头道,“千千、白泽、小灵,小肆。” 花小肆愣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始祖把她和前面三位排在一起:“始祖,想说什么啊?” “始祖想说,小肆丫头是不是一直挺不甘心的。”创世神盯着眼前这个笑起来甜美的姑娘,近乎打趣地道。 “有,有什么不甘心的呀。”花小肆尴尬地笑了两声,双眸间更加闪躲,连双手都有些摆放无措,“本来就是小肆天赋不高,技不如人,小肆认命啊。” 在净琉璃,有天安和菩提子压着。 在须弥山,有三位神兽压着。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挺看得清楚自己的,知道自己为什么守着须弥山圣地三千莲池,山上的仙童们见着她,还是只喊小肆,小肆姐姐。 第329页 “小肆要是天赋不高,当初始祖就不会答应把你带来须弥山,还让你守着三千莲池了。”创世神忍不住笑起来,像父亲一般,无奈地轻轻地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 “可是始祖……我在三千莲池也没做什么啊。”小肆自己都笑出来,“我在那里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的。” “你没来之前,三千莲池的莲花可是从来都没开过哦。”创世神郑重地道。 “啊?”花小肆惊讶不已,“不会吧,明明我去的那天,花都开遍了。” “因为你来了,它们才开花啊。”创世神笑着说。 小肆看着创世神郑重其事的模样,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为什么啊?” “因为小肆是六界之中心地最善良的人,三清莲为你而开啊。” “???”花小肆绕着自己胸前的头发,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尴尬和难为情,“始祖……我不是的,你这个,说得也太,太假了些。” “虽然我不恶毒,但我肯定也不是什么最善良的人啊。”小肆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太抬举我了,我做不到的,比我善良的人多了去啦,比如敖泧,敖泧就不错。” 创世神哈哈大笑了几声,说:“这可不是我判定的,是三清莲判定的。” “什么莲?”小肆这才注意到始祖口中说的这三个字,“三清莲?是灵器三清莲?” “是啊,会认主的灵器三清莲。”创世神站起来,坐得腰有些疼,“本来觉着不该告诉你,毕竟你年岁尚小,不足以驾驭灵器,但仔细想想,又恐时间来不及,于是今日,便跟你这丫头把话说明白了。” “整座三千莲池都是灵器三清莲所化。” “你这丫头灵力长进不如天安和敖泧她们快,是因为你的天赋不在于攻击,而在于保护。”始祖道,“还记得人间历劫最后一天吗?你放尽了身上全部的血,然后保护了酆都的人。” “保护这件事,你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创世神慢悠悠地说,小肆却突然间拧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她问:“始祖,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始祖,要出什么事了?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小肆啊,始祖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创世神看着一脸着急的花小肆,目光深长而悠远,“如果有一天,须弥山不在了,你就只须记得你是一颗在须弥山长大的青莲子。然后做一个温柔的,力所能及救苦救难的神仙。” “始祖,你在说什么啊?须弥山怎么会没呢,小肆也不想当神仙。” 创世神叹气,笑着拍着小肆的肩,掌心中流动着亘古绵长的灵力:“等始祖离开的时候,你就会实现始祖想让你做的事,忘掉所有的仇恨与痛苦。” 花小肆拼命摇头,她不知道始祖这个“离开”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想忘掉仇恨与痛苦,因为有些仇恨与痛苦,是必须要牢牢铭记的。 可是始祖没有松手,给她下完了一个“记忆封印”。 “我不想有一天忘记那些我本来必须记得的事情!始祖!你快把这个记忆封印解除掉!”小肆恼怒。 “乖,小肆丫头,按着始祖的话去做,你才能有机会活下去。”创世神背着手往神殿大门走,“你是世间最适合成为四季女神的人。” 子乾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恢宏的大殿衬着佝偻的背影。 的确是老了,老得突然忆起了一句话。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可谁能知道,这个贼,曾经也是他心头的一块肉。 跟在他后面,一声又一声关切地喊他“兄长”。 ※※※※※※※※※※※※※※※※※※※※ 所有省略的X部分,之后放在番外写,就不具体写在正文里了 真是写过最久的一次了,终于看见了第二卷 over的曙光,当初就不该偷懒T^T 争取一口气完结。 第137章 最后一页(二) 龙族向来都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但当看到龙族与凶兽饕餮、犼等勾结对付他时, 白泽就相信兽族内部已经彻底分化成两个阵营。 一派不插手六界, 一派欲分六界一杯羹。而这一杯羹中,最好下手的就是人界。对他们来说, 凡人如微芥,不如不存在。 这样一来,原本轻松的战役瞬间变得焦灼起来。白泽深处广袤无垠的滔天黑水之上,四周皆是呼风唤雨的巨龙和掀风引浪的凶兽, 在乌泱泱的阴云暴雨之下, 海面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与呼啸狂暴的风声。 另一处,北海, 风平浪息,潮水倒退。 但这并不意味着此处的战役已经胜利。 浑身湿漉漉的敖泧狼狈不堪地御在剑上,一声接一声地着急地喊着“春梓”的名字。喊声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没有回音, 正如片刻之前, 被高达百丈的浪花卷入海底的春梓, 不见音讯。 “春梓!春梓!” 她喊了一声又一声, 可还是没有回应,连出来跟她谈判的鱼兵虾将都没有。她知道, 这并不是对方害怕,而是对方觉得她不配与龙宫谈条件。风平浪静, 或许也只是看在她是龙宫女儿的份上, 给她留一条退路。 可事实上, 她把人想得太好了。 短暂的平静只是为了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敖泧见到海水呈漩涡搅动, 立即御剑飞高,可哪想周边海浪居然如方正的城墙般,在一瞬间飞升万丈,与“城墙”一道一块冲出水面的,还有一条身缚铁链,拔去一半黑色鳞片的魔蛟。 第330页 “娘!” 敖泧望见它的眼睛,顿时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在“城墙”拉着魔蛟入海的瞬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跟着坠了下去。 花小肆坐在神殿前,忽地心梗了一下,痛得她弯着腰抱着自己的膝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了? 她望着屋檐下落下的雨,打在玉阶上,溅起水花。 “敖泧!”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神殿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人在喊她。 魔怔了吧。 小肆耷拉下眉眼,苦笑了一番。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花瓣已经结了痂。 她得记住这个教训,拎清楚友人与爱人的界限,离敖泧远一点。 只是,敖泧,什么时候回来呢? 天上的雨又为什么越下越大了? 天边怎么像破开来了一个窟窿呢? “始祖!始祖!不好了!西边的天塌了!好像天河弱水下界了!”小肆忙不迭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在神殿里吼,可是哪里还见得到始祖的身影,始祖早已离开了须弥山。 西方天柱倾塌过两次,一次是在天生六界之时,水神与火神对垒,撞到了不周山,女娲娘娘携众神补天;另一次便是眼下,司法天神与月神联手对付魔界千面魔女,西方天柱再次倾塌。 命运的齿轮便这样交替重合。 西雾着急地回头望了眼崩塌的天柱,她本不想在此与操纵伏魔台的司法天神对阵,可是司法天神不放过她!尤其是在看到她的真实面容之后,司法天神怒纵伏魔台,群魔追逐反噬她,非要把她杀死不可。 火麒麟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事。 她知道司法天神有多恨她。 怀孕的她魔性突发,杀死了司法天神的养父母与兄弟。司法天神不知道她怀孕了,怒而要杀她,她束手就擒之际,被药师佛救了,她在净琉璃生下一个小姑娘,药师佛给她取名“天安”,她看见那个小婴儿,是欣喜的,雀跃的,可同时又是悲悯的,难过的。 两个人因为相爱在一起,甚至有了孩子,怎么这爱到最后反而眼睁睁地变成了仇恨。 她不顾父亲的劝阻,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入六界去找司法天神,她想解释一下这件事,却被司法天神逼着跳下了诛仙台,她原以为她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却没想到只是损了半生修为,忘却了记忆。 老魔君遇见了魔根深重却奄奄一息的她,带她回到了魔界。 从此,她便成了千面魔女。 “诛仙!住手!天柱塌了!”月神要着急地大喊,欲折回托起下界的天河弱水。 “天柱塌了,有本座与始祖携众神来处理,你快速速去帮司法天神的忙,擒住千面魔女!” 天帝一身银衣金冠,携百小神降临云端,看着好不气派。于他而言,魔界,没了千面魔女,便是可被掌控之辈。 月神皱着眉望着天帝,天帝眼睛一眯,月神又只好返身与司法天神一道,对付起西雾。 她打破了自己永远袖手旁观的诺言,可她没得选择。因为被时空女神抓回来的雪珩在天帝手上,戈依求天帝放过雪珩,天帝说可以,你去求月神入战。 戈依没来求她,但是她知道天帝就是笃定她会来。 因为戈依感激曾经其余五界不容雪珩,天帝却放过雪珩。戈依不反抗天帝,便会代妹认罚。 她不想让戈依受罚。 “子乾,司法天神这是在杀妻啊。” 创世神只能拧着眉叹气,却无力再去插手。 众小神的灵力根本不足以托起一方天地,只有他和天帝有能力做到。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天帝冷笑了一声:“这是司法天神自己的选择,外人又插什么呢?” “倒是兄长,你说这天都塌了,西王母为何还不来?” “她胆子一向小,现在老了,胆子更小,兄长不让她来。反正,这天,女娲能补,兄长和子乾也能做到的。” 天帝咬着牙哼笑了一声。昆仑西王母,除了教出来两个不错的徒弟,的确不过尔尔。 他的脖子上梗着青筋,他站在创世神的脚下,与创世神一同将天河水引上神界。 这件事,他做的实在熟练,哪怕是做的不够熟练,世间也没有第二个比他看得熟练。当年,就是在这里,他像那些众小神一样,站在神的末端,站在最底下,看着女娲娘娘把天河水送上了界。 只是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还有食金蚁在水中作乱。 “是啊,兄长,幸亏这次没有食金蚁在作祟。” 天帝说。 创世神枯老的皮肤上皲裂开来一个笑容,他问:“所以,天山的食金蚁是子乾当年留下来的?” 天帝吓得手一抖,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挂起狞笑:“兄长开什么玩笑,食金蚁是魔族的玩意,神界怎么会和魔界纠缠?” “可依兄长看,子乾不仅和魔界有纠缠,还和龙族有勾结吧。” 创世神额头上滴着汗,顺着雨水淌下来,落到天帝的眼睛里。 天帝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兄长,不要再与子乾开这种玩笑了!子乾是神界之主,断不可能做如此荒唐之事!” “所以子乾做了这些,是因为憎恨兄长一直以来抢了你六界之尊的风头吗?” 天河水上界,未冲向人间。 第331页 创世神不待天帝回答,又折返下界,对着众小神吼道:“凭借自己的灵力,各自炼化一块灵石!子乾与雷神和梦神去撑起断裂的天柱!在天补好之时,天柱必须撑起来!” 雷神道:“始祖,可没入江海的天柱如何是好?这天柱只剩一半了!” 天柱其高入天,其矮入地,围三千里周圆如削。 天柱塌,地维绝,暴雨之下,山林间却燃烧起熊熊大火,人间洪水滔天,凶猛野兽四处乱窜,百鸟难飞,只看得见凤凰。 “始祖自有办法,且将柱子扶起来!”创世神不想浪费半点时间,甚至未看天帝一眼。 天帝捏着拳头,恨恨地与雷神梦神一道去扶天柱。 众小神炼化出颜色不一的彩色灵石,创世神以天地为炉,借地心之火,将大大小小的彩色灵石投入其中。七月初七还有九日到来,他得在九日的时间内炼化五色石,让这天永远塌不下来。 西边天际骤然飞出五彩斑斓的夺目霞光。 一如凤凰未被淋湿前的七彩尾翼。 “小灵!”胥伯言疲倦地接住从空中坠下来,化成人形的凤凰,百鸟难飞,百兽难行,十天十夜,九十座城,只有凤凰一人未曾停下歇息片刻。 凤凰说不出话,她很累,也很冷。 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胥伯言的怀抱里,嘴唇苍白得直打哆嗦。 “师娘是不是病了啊?” 昭瑶浑身脏兮兮地站在一旁,眼泪和着雨水直往下掉。司召、沈虞、祁兰和其他仙人还在搜救第九十一座城池的人,可是凤凰都飞不动了,他们这些灵力颓圮的人,一口气能救多少人,能带多少人离开呢。 “伯言哥哥,是不是又是那些小虫子啊?” 凤凰睁着赤红的眼睛,看着头发乱糟糟,衣服乱糟糟的胥伯言:“再把它们弄出来吧。” 附在人身上的血吸虫,钻进鸟兽的肌肤里,吸食神血而异化,等到发现时,竟然都快与身体融为了一体。 胥伯言不敢,这太难了,无异于剥皮抽筋。 可是附骨之疽又让人痛不欲生。 “快点,哥哥,不然待会儿司召他们就回来了。”凤凰虚弱地掐着胥伯言的手,痛得眼泪直往下掉,却笑着说道,“还有十三座城,我们就赢了。” 胥伯言咬着牙关,温柔地抚着凤凰的额头,皱着眉扯着嘴角回应对方的笑:“那小灵忍一忍。” 他让凤凰咬着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颤抖地拿着刀子,在血吸虫于裸露的肌肤处挪动的瞬间,引着浸满灵力的刀子划了下去。 昭瑶望着刀尖甩出来的一串血吸虫,立即将它们在空中焚烧,但耳边掠过的凤凰呜咽声和余光里师父落下的泪,却让她在火光中哭得更大声了。 哭声大得一如深海中孩子的哀鸣。 “娘!你们放过我娘,我求求你们了!” 敖泧跪在壮观的水晶宫殿前,抓着龙王夫人垂落在地的衣袍,望着被万斤重的铁链束缚在柱子上的魔蛟,不住地叩头,她说:“母后,我错了,我不该帮须弥山来对付龙族,我错了母后,求求你放过我娘。” 她磕得头破血流,冰凉的水晶都沾上了血,被她唤作“母后”的人还是没有搭理她,而是拎起衣袍不屑地哼了声,朝着属于她的后座走去。 北海龙王端着夜光杯倚在偌大的龙座上,叹了口气,望着跪在地上的他的第九个女儿:“敖泧,念在你也是本王亲生骨肉的份上,父王饶你一命,莫再回那须弥山,安心呆在这北海龙宫吧。” “父王,谢谢父王!”敖泧狼狈不堪地跪向龙王,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也请父王放过娘亲,别杀她,敖泧求您了!” “真是可笑,那个贱人差点耽误了我们和魔界、神界联手的好事,想告诉创世神,也要她有这个命从龙宫活着出去!” 龙王夫人同龙王一样,是血统纯正的上古神龙。她为龙王生下了八个孩子。 第九个,一个懦弱无能的女儿,是龙王和魔蛟生出来的。魔蛟是什么东西,龙和蛇的杂种!不配与她们神龙一族相提并论的东西! 她才不管是不是龙王蒙骗了魔蛟一族,她只知道魔蛟到这北海龙宫来,就是不伦不类,抢她威风! “敖泧,你看到了,你母后都发话了,父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龙王饮尽杯中酒,凉薄地看了敖泧一眼,然后走下座位,近乎谄媚地望着他的夫人,“夫人,这里就交给你处置了。” 说完,他便不带任何留恋的离开。 至始至终未曾看过龙柱上的魔蛟一眼。 就像当年在海边,陪受伤的小龙度过一段平凡岁月的少女不是她一样。 魔蛟被锁在龙柱上,恢复不了人形,却瞪着两颗巨大的龙眼,红了眼眶。 委曲求全至此,她已不想再挽留什么。 可是看着她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女儿,又因为她束手就擒地归来,她难过啊。 她想上前抱抱那个孱弱的女孩,可是压在她身上重万斤的铁链与被拔去一半鳞片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她只能哑着声音,说:“泧儿,离开这里。” 敖泧呜咽着摇头。 她后悔走了,她当初就知道娘亲在龙宫总是被人欺负,可她还是走了,她以为学成回来,就可以带娘亲离开的。可是她太没良心,她在须弥山待太久了,都快忘记还有个人在大海深处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她。 第332页 “娘。”她哭着喊了一声,转头又去跪求龙王夫人,“母后,求求您,放过我娘好不好。” “不好不好,早看她不顺眼了。”笑着的北海六公主。 “是呀,整天唯唯诺诺的,本太子看着就烦。”奚落的是北海二太子。 围在龙王夫人身边的是她的若干儿女,或冷眼,或嘲讽,每一个人想尽快地排除眼中钉肉中刺。 “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娘的。” 敖泧红着干涩的眼睛,瞪着那一排所谓的神龙。 “哎我瞧瞧,果然是去须弥一趟涨脾气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龙王夫人大笑,“你以为只有你母亲一个人被绑在这里吗?哈哈哈,我告诉你,你魔蛟一族全都被本夫人处置了,尸体就堆在归墟!你还想着他们会来救你们?魔蛟一族的殿下?哈哈哈,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比敖泧先出声的,是束缚在龙柱上魔蛟的哀吼,铁链子发疯般撞着石头柱子,一声声回音闯进柔弱的耳朵里,凄厉绝望地让人深感掏心丧子之痛。 敖泧一声声地尖叫着喊着“娘”。 龙王夫人捂着耳朵勃然大怒:“够了!真是活得够久了!给我去死!” 话音刚落,便是长剑出鞘。 敖泧手中持着寒光凛冽的神剑,直指龙王夫人的脖颈,却不想神剑在半路被凭空折断,八条神龙身上的金色鳞片宛如城墙一般挡在了龙王夫人的身前。 “泧儿!”魔蛟喊着敖泧的名字。 敖泧一个人在水晶龙宫与八条神龙争斗,四周如海水般涌来的,是成千上万的虾兵蟹将。 溅飞的血在干净澄澈的海水中飘散。 越来越多的血迷糊了杀人者的眼睛。 敖泧却不能放下剑,只能任凭发冠被削落,散乱的长发粘着她糊血的背。 她想活着带母亲离开北海龙宫。 可是她到底低估了神龙。 “呜呜呜——” 她听到了她的伙伴春梓的声音。 她手中的剑顿了一下,她的后背就被人用坚硬的龙尾贯穿。 “春梓。” 敖泧弯着腰,捏着剑,迷糊着眼看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人,啊,竟然不是她的同行伙伴,只是穿了件相同的粉色衣袍。 “泧儿!”魔蛟吼着,看着敖泧被身后的长剑再次贯穿。敖泧握着剑身,转过头看着刺穿她的人,红着眼睛,大吼了一声,身上的剑飞出来,一连插进了三个站在她眼前的人身体中。 为什么只是虾兵蟹将呢? 为什么不是那个恶毒女人的儿女呢! “放肆!还不快速速把她拿下!”龙王夫人大怒,敖泧噗通一声,鲜血飞溅,自觉地跪了下来。 八条神龙立即甩出铁链,将她紧紧缠住。 “好啊,居然还敢杀人,居然还敢杀人!” 龙王夫人盯着敖泧:“果然是没有礼教的杂种!” 敖泧听着她母亲的吼叫和龙王夫人的怒骂。 看着在她膝前,融在水中的血花。 突然就想起了始祖当年在听风眠给她的赠言:众人灭我,我灭众人。罔顾天道,向死而生。 可是这个冷冰冰的北海龙宫,只有死,没有生。 “杀人偿命,母后便要你知道什么叫代价!”龙王夫人弯腰掐着敖泧的脸,指着龙柱之上的她的母亲,“你是龙王的女儿,母后不会杀你的,但魔蛟一族,死就应该死得齐全一点。” “不要!不要!”敖泧吼着眼前的人,甚至想用嘴咬住人的衣服,把人拉住。可龙王夫人只是挥了挥手,便将她掀翻在地,“哎,怪也要怪须弥山让你来北海,开什么玩笑,敖歆是东海龙王与嫂嫂的亲女儿,你可不是我亲女儿,喊了这么多年母后,也是便宜你了。” 她说完,望着被锁在龙柱上的魔蛟冷笑了一声,招手若无其事地道:“好久没见过海底升起焰火了,今日便好好瞧一瞧。” 她说完,尖利的指梢腾起火苗,朝柱底飞了过去。 蛟尾的黑色鳞片与红色的火交织在一起,溅起色彩斑斓的光芒。 魔蛟痛地蛟身胡乱拍打着铁链,却不敢叫出声了。 因为她看到她的女儿被八条铁链拽着,不顾命地冲向她。 她不出声,女儿就不会觉得她痛了。 可是母女连心,虾兵蟹将都皱着眉,女儿又怎么会不痛? 幽深的龙宫响起一声震彻云霄的龙鸣。 龙王夫人惊骇地看着一条小小的金龙挣脱八条铁链,不顾一切地冲向烈火升腾的龙柱,那条金龙盘在魔蛟的身上,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着魔蛟。 烈火烧灼一片,四下皆是滋拉哔剥声。 金龙鳞片被一点点烧成黑黢黢的一片,在垂死之际,众人看见发疯的黑色魔蛟竟然逼出了体内的灵丹,送到了金龙的身体之中。 “泧儿,好好活下去。” 万斤重的铁链在眨眼间被震碎,被烧焦的金龙落到冰凉的地上之前,听到了母亲最后一句话。 被铁链砸中的龙王夫人吐着血,手指颤抖地指着躺在一堆黑色灰烬中的焦黑金龙:“快看!她死了没有!快点去看!弄死她!现在一定要弄死她!不要让她活下来!” “母后,已经死啦。”二太子松了一口气,望着龙王夫人笑道。其余众人又去试探了一番,皆道“已经死啦”。 第333页 “真是的,死前还要那样看我。”龙王夫人被女儿扶着站起来,“扔了吧,扔到归墟里去。” 归墟,阳光跃过海面几万里却无法企及的,所有海底亡灵都会朝之流去的,埋骨之地。 敖泧飘在深海中,看见了远处的皑皑白骨。 原来魔蛟一族真的全都死完了。 她躺在白骨中,听见九天之上传来雷鸣。 看见海水逆流朝她涌来,吻在她毫无痛感的焦枯皮肤上。 “敖泧!” 她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带着心痛的,深深愧疚的表情。 “我想活下去。”她说。 白骨地里忽然开出一朵小小的青色莲花。 莲花中间,盛放着一颗像眼泪一样的晶莹水滴。 第138章 最后一页(三) 九天之上降下玄雷, 将江面都撕开万里。 站在屋檐下的千晛闻声, 立即朝天望去, 只见西边天际雷声交织,白色闪电张牙舞爪地照透整个天地。 原本蹙起的眉尖皱得更深, 千晛凝视着雷电出现的方向,心中莫名的焦躁。 这个时候,不该是雷神在动手啊,而且九天玄雷并不是攻击之术, 而是类似于惩罚的诅咒。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 千晛望着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姻缘树, 蓦地想起什么,果断利落地将灵体火麒麟召出看守姻缘树, 转身就往雷电出现的地方飞去。 天安回来了? 她知道一定是天安回来了!九天玄雷落在西方,是劈在司法天神头上的,因为当初在须弥山时, 她曾逼着司法天神对天起誓, 若靠近天安半步, 天诛地灭。 片刻之前, 东方净琉璃。 天安挣扎着浑身冷汗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躺在佛祖座前的莲花中, 顿时大怒。 小姑娘指着药师佛,其余什么都没问, 一开口便是:“外公, 我要回去!” 药师佛存了私心, 闭着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金刚罗汉口中念着喋喋不休的经。 “我想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外公!别念了,听我说话!”能放纵脾气的时候大抵都是因为恃宠而骄。 药师佛捻着佛珠的手微微顿住,他睁开眼看着急得连站都站不安静的天安:“火麒麟不让你回去。” 天安就知道是那人擅作主张,一意孤行。 明明当初说好同甘共苦的。 “我要回去。” 可即便是擅作主张地把她放到一边,她也不能生那个人的气,至少,得把危难度过了,才能找时间生气:“外面现在是不是已经乱作一团了。” 药师佛点头。 天安一下子更着急,冲上去趴在莲花座前,小小的手掌抓着药师佛的衣袍:“外公,天安想回去!” 药师佛愣了一下,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私心不想让天安回去的。 留在无病无忧的净琉璃,修身成佛,不好吗? 缘何去六界一趟,西雾要走,天安也要走。 要知道,这一走,就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日后,也得由自己去受那果。 “天安,”药师佛慈悲地望着牵着他的女孩,“你真的做好决定了?要知道,你这一去,外公便再不会插手你与六界的因缘果报,是生是死皆是你的造化。” 他怕天安听不懂,连因果报应都想泄露:“六界与你都有自己的劫,眼下的你有两条路,一条……” “琉璃光如来。” 净琉璃上,释迦牟尼与无量寿佛忽然同时到来。 三大如来齐聚一堂,实在是万世难遇。 天安望着大驾的二位佛陀,抬头看着自己的外公,愣了片刻,立即从莲花座上退了下来,叩拜致礼,像是顿悟:“天安选择入六界的那条路,天安不欲呆在净琉璃,天安自己的因果自己受着。” 药师佛望着其余二位如来,双目紧闭,长久叹息。 他睁开眼,最后慈祥地望了天安一眼,语调悠长而无奈:“走吧。” 两旁的金刚罗汉又念起恼人的经。 天安皱着眉,涩着眼眶再重重叩首,良久,才站起来,如西雾当年走时那般,没有回头,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从净琉璃出来的第一瞬间,看见的便是司法天神和月神在围攻西雾。 天安不想喊西雾娘,但不代表她会让别人合起伙来欺负西雾。 虽然对她来说,既打不过司法天神,也打不过月神,但是看到西雾被伏魔台下的众魔撕咬之际,她还是召出了赤冰双狐飞了过去。 赤冰双狐原就是伏魔台座下的,在伏魔台里,少不了打群架,因此对一些妖魔的本事十分熟悉,一冲过去就撕碎了几只魔物。 “天安?”西雾看见身后帮她的天安,大吃一惊,连手上的灵力都僵住。 天安皱着眉挡到她前面去,冷着脸提醒她:“你疯了吗?你不是有寒魄珠吗?为什么不用!人家可是在用伏魔台攻击你!” “是你?”司法天神震惊地看着天安使用赤冰双狐,又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和边上的西雾,心中顿时涌现出说不出的愤怒,却不靠近,只是大声吼道,“你究竟是谁!你在帮她?你不是须弥山的人吗?” 我是谁? 天安望着离她百米开外远的司法天神,侧首望着难受地摇着脑袋的西雾,嘴角扯着笑站开了些:“你们两个,一个靠近我半步就要天诛地灭,一个靠近我就觉得头疼,我是有多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第334页 西雾慌忙说不是这样的,她头疼是因为当初跳诛仙台前,两绝琴断绝种种爱与恨,绝不是因为她不想靠近天安。 可天安不愿听这些,天安望着远处天际的创世神和人间泛滥的洪水,她现在只想西雾能安全脱身,然后她便能去帮一帮始祖的忙。 可是她不说话,司法天神对她的恨意就更深,连带着恨西雾一起恨上了她。的确是不能靠近半步,可那又如何呢。只见司法天神大喊了声“万魔归宗”,海水中突然就冒出一具又一具死去的魔尸与凶兽,他们在伏魔台的操纵下重新复活,又重新听从司法天神的指挥。 “这么阴险的神器。”天安拧着眉后退,她只听说过凡是输在伏魔台下的魔都可为神器主人所用,却不想连死去的魔尸也不放过。 “不打了,我带你走!” 天安的出现,让西雾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她不想再与司法天神纠缠,她得速战速决,哪怕是月神在这儿,她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逃脱。 “要往哪里走呢?千面魔女。” 四面八方突然传来阵阵清越的声音,像铃铛碰撞在一起时一样,旋转着奔进人的脑子里。 “这是什么东西!” 天安望见她们两人脚底下乍起的八卦图阵,瞬间飞高了些,可哪想那些八卦阵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们,竟然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无法逃脱的网,每一张网上都刻映着她们两人过去的画面,月老殿、神魔交界处、白玉兰林以及净琉璃…… “哎呀,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时空女神风隙凌于九霄之上,看着她编织出来的时间网,笑得明媚灿烂:“你是千面魔女的女儿啊?” 她问天安。 有些事,轮回镜不愿窥探,时空女神却肆无忌惮。 可她这句话一出,暴走的却是时间网之外的司法天神:“你说什么!” “她是她的女儿?!” 司法天神怒吼,没觉得天安是他的女儿。 所以看着西雾的眼神,更为憎恶,好像自己当年瞎了眼,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时空女神听说过司法天神的一些红尘往事,现在看到司法天神这个模样,理解错了,顿时大笑起来:“不知道千面魔女曾和谁如此相爱啊?” “早就投胎入轮回的人,时空女神怎么追溯得到。”西雾看着脚底下凝结的时间网,眸光一沉,空气中竟然出现一颗蓝色的寒光凛冽的珠子,将时间网在瞬间化成线吸了进去。 那珠子不大,约摸指甲盖大小,却有气吞万里山河的力量。曾被一层泥沙包裹搁置在烂贝壳里,若不是西雾在河边淘米时发现了石缝中的它,估计千万年来无人在意。 不过西雾,为什么会去淘米呢。 因为那时候,无忧无虑到人间游玩的她,遇上了被狼族绞杀的天狐一族,她救了一只赤蓝双瞳的受伤狐狸,对方喜欢喝大米熬成的汤。 是对方先喜欢她的,是对方问可不可以和她在一起的,是对方说要一辈子保护她的。 她都信了。 西雾这样一说,连天安都瞪大了眼睛。 时空女神大笑,月神全程安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只是,当司法天神聚集灵气,愤怒地出手攻向西雾和天安时,月神却用月光屏障挡在了两人的前面。 “你干什么!”时空女神吼道,她布阵,司法天神和月神主攻,谁会想到月神突然临阵叛变。 “会遭天谴的。”月神连眼皮子都不抬,淡漠地说道。 司法天神气红了眼,他没往前冲,后退之际选择了在时空女神的阵法传送下来到了天安和西雾两人的身后,手中伏魔台化成一柄万魔剑,重重地朝两人砍去。 “不要!”月神怒。 西雾挡在天安身前,寒魄珠在瞬间增大,正要接住司法天神的当头一击,却未想九天之上一声轰鸣,万钧雷电如脱缰的战马般奔腾下来,劈在司法天神的头顶。 “小心!”时空女神大喊,掌中灵光大作,一圈接一圈时空阵奔向雷电,将雷电引入泛滥的江海之中,江河水陡升,四海龙宫摇摇晃晃,不得安宁! “走!”西雾抓着吓呆了的天安,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开,哪想被雷电劈中的司法天神却仿佛被万魔剑反噬,浑身银色盔甲变成深黑,一双瞳孔狰狞猩红。 “要走到哪里?还不回来!” 天安身体里的赤冰双狐顿时有些不听使唤,挣扎着想要留下,却又被一股外力拉着朝外跑,两种力量在体内来回冲撞,痛得天安抓着西雾的手,只想跪下来。 西雾一边焦急地扶着天安,一边躲闪着来自时空女神的攻击:“滚开!” 小小的寒魄珠在瞬间变化成一面六角青铜古镜——轮回镜,自动回应着时空女神的攻击。 灵器之王寒魄珠,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牺牲的以少胜多,向来只是话本上的杜撰故事。 月神站在一旁,正犹豫着出手,白泽先仆仆而至。 劈开海面的九天玄雷让他加快了速度朝这里赶过来,原以为是始祖出了事,却看见了天安这个丫头。 “不是让你别回来吗?你要死吗!” 嘴上骂着,身体却抢先一步跟司法天神交起手来。 西雾警惕地望了月神一眼,见对方岿然不动,立即低头看着天安:“忍一下,我帮你把里面的两个小灵体彻底驯化。” 第335页 她也没敢在天安面前自称为娘。 只是额头上滴着汗,掌心不断朝天安体内涌动白色灵光,纯净的,带着为数不多佛光的。 天安朦朦胧胧地睁着眼睛,西雾握着她的手其实挺温润舒适,让她安稳得想闭上眼睡一场好觉,做一个好梦:“我爹真的投胎转世了吗?” 但不知怎么,她还是想借着空隙问一下这件事。 “是。”西雾说得果断,“早就死了,不是司法天神。” 天安见着西雾收手,转头揩了下眼角,就没问了。 就当他死了吧。 反正不是现在这个一心只想杀她和她娘的魔鬼。 另一处,原本飞向天安的千晛,却在看到天际五色灵光爆炸的瞬间,着急地朝创世神奔去。 五色灵石补天,那什么补缺失的天柱呢?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始祖一定会炼化自己的灵力,去造那一根柱子,可是始祖的身体,能不能撑那么久呢?会不会出事? 她放心不下。 她希望始祖无事,然后她便可以赶去保护天安。 炼化九天九夜的五彩补天石一出世,瑰丽的霞光便铺满整片汪洋人间,一瞬间,仿佛太阳出来了一般壮阔。 人间大地上,第103座城池里活着的百姓躺在木桩上,他们眼神迷梦说不走了,太阳出来了,他们会得救的。凤凰却喊着,快一点上来,雨还没有停,太阳还没出来,不要做梦了。 不要做梦了。 只管飞吧,飞完这最后一程,她的使命才终于算完成了。她就可以去帮始祖了。 等始祖补完天,她们就可以一起回须弥山了。 是啊,须弥山还有人在等她们呢。 花小肆站在神殿外,望着阴雨密布中的满天霞光。 是希望。 是神迹。 所有远去的人啊,是不是都会趁着霞光赶紧回家。 天帝仰头看着创世神与众小神一道将五色灵石举上天空,眼中阴翳更甚。 他微笑着同雷神与梦神将天柱扶起,便命令雷神与梦神立即去围剿千面魔女。 创世神回头望见已经撑起的天柱,欣慰地跳落其上:“子乾,现需要借你助我一臂之力,用灵光化柱将这空缺补上。” 天帝望着精疲力竭的创世神:“兄长,便交由子乾来吧,您休息一下。” “无妨,需亲自动手我才安心。” 创世神仰头望着九天,两次洪水已经够了,他要这天下,再没机会发第三次洪水。他要这天柱永固! 天帝嘴角扯着笑,站在创世神的身后,看着创世神将自身灵气与天地灵气结为一体,升起天柱。灵力深一分,天柱高一寸。天柱高一寸,天顶高一丈。 “兄长可以做到的事,子乾也可以做到。” 此刻的天帝也在做与创世神相同的事情,没有半分懈怠。 “是,你可以做到。”创世神说。 “所以六界为何独独敬仰你,以你须弥为尊?”天帝望着快至尽头的天柱与快灵力耗尽的创世神,问道。 “因为子乾原本可以做得更好。” 创世神转头看着天帝逐渐撤回灵力的双手,笑道。 天帝的手僵在半空中:“以后本座会做得更好的。” 本座。子乾。 创世神皱着眉叹了一声,枯老干涸的脸上挂着一个豁达笑容:“再等等吧,等兄长把这最后一点天缝补完。” 天帝身后握着的开天斧的手瞬间停住,他挤着笑容:“兄长说什么,子乾听不懂?” 创世神无所谓地笑笑,仰望着接近合拢的天柱与天空,转头道:“子乾,兄长说……” 缺了个小口的开天斧劈向了他的头顶。 创世神张着口,看见眼前灼目的白光,听见头骨裂开的声音,感受到体内仅剩的一点灵力在一瞬间崩溃。 “兄长还有什么好说的?嗯?” 天帝扬起嘴角,疯狂狞笑着。 他近乎疯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忍不住动手了,他怕兄长说出“他要杀他”这几个字!他没有要杀他,是兄长逼的!兄长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哦,他其实就是要杀他,早晚都要杀的,他才是六界独尊!创世神能做到的事,他能做得更好!要什么须弥山! 所以,所以! “你最后想说什么啊!你说啊!你说啊!” 他举着斧头,疯狂咆哮着。 创世神的身体分成两半,他已经开口说不出话了,眼里却有泪水流下来。 “你哭什么!你这么个死老头子你哭什么!”天帝大吼,转头却看见了喘着气奔过来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只眼睛落着泪的千晛。 “始祖?” 千晛像蚊子一样地嗫嚅了一声,伸着手朝天帝走过去,未及两步,耳边就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闪电密布整片天空,五彩霞光骤然褪色,山川草木迅疾凋枯,狂风呼啸着挂起暴雨,群鸟尖叫着飞向天空,野兽嘶吼着奔出树林…… 万物恸哭,天地同悲! 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创世神神陨了!” 天帝大哭。 “始祖!” 千晛、天安、白泽、凤凰、敖泧、胥伯言、司召、沈虞、昭瑶发疯般齐齐奔向天柱,然而却见天地间又迸发出一片肃杀千里的猩红之光。 第336页 “结界仙子?” 所有人都瞬间止步,她们痴呆着往须弥山的方向望去,须弥山的结界破了。 创世神灭了。 须弥山结界破了。 须弥山魔气冲天。 须弥山到处都在溅血。 “小肆!” 所有人转身朝须弥山奔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司法天神、时空女神、雷神和梦神拦在白泽和天安之前。 千晛被天帝挡住了去路。 “为什么不让她们走!须弥山出事了!” 月神忍不住大吼。 “白泽可以走,这个叫天安的留下。”时空女神说。 “天安必须走,你们谁都拦不住。” 西雾凝视着站在她眼前一排的人。 “做梦,那……”时空女神话还没说完,就见西雾周身忽然佛光爆起,西雾转身把小小的寒魄珠塞进天安的嘴里,看着白泽,吼道,“快带她走!” 白泽不敢犹豫,抓着天安的手就往须弥奔去。 月神为她们垫后。 “白泽!” 又有人喊了一声。 “千晛姐姐!”天安还没来得及抓住西雾,又听见了千晛的声音,眼泪控制不住地就掉下来。 “接住它,带她走!” 千晛用尽力气朝白泽扔了一把木头做的钥匙。 笑着看了天安一眼,便在躲闪下隐入云霄。 是前尘旧梦里匆匆忙忙的最后一眼。 红衣,长发,孤寂的背影。 也没来得及抓住。 白泽说,没时间了,不许哭。 她只能跟着白泽,看着远处天边一边飞,一边落毛的凤凰突然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着,忽然朝滚滚的海浪中坠去。飞累了,没力气了,始祖死了,撑不住了。 百鸟又在哀鸣。 昭瑶又在哭着尖叫。 天边一颗流星坠落深海,也跟着凤凰离开了。 ※※※※※※※※※※※※※※※※※※※※ 额……是不是有一点点虐啊 还有两章,第二卷 就结束 第139章 最后一页(四) 创世神身死, 须弥山结界消亡。 最先被攻破的便是连通魔界的百花谷。 谁都不会想到, 在暴雨滂沱下, 群魔会伴着日神座下浇不灭的九天之火共同到来。 先是一簇火苗点燃了一株蓝色的鸢尾花。 紧接着,便是成片的花田在暴雨中被焚烧。 没了花田作为隐蔽的蜜蜂大军, 顿时就犹如没有了盾的步兵。火焰像弓箭一样毫不留情地朝她们射去。 群魔叫嚣着从地底鱼贯而出。 他们看着百花谷被烧成了一个大火炉,听着一只只蜜蜂在火焰中被烤焦时的“噼啪”声。 毕竟,没有了明月楼火麒麟与结界仙子相护的百花谷,其实就只是一处美丽又脆弱的迷人仙境。 被火一烧, 零落成灰烬, 就什么都不剩了。 加上须弥山随创世神诞生而诞生,随创世神消亡而消亡, 这些美好而精致的琼楼玉宇,花草树木慢慢地就会沦为凡物,没有灵气可言。 火海之中, 一身黑袍, 头戴尖顶黑帽, 连脸都没有露出来的魔界首领压着嗓子, 发号最后的施令:“百花谷,听风眠, 寒潭,修文阁, 无涯阁, 神殿, 三千莲池, 明月楼,藏书阁。” “别让任何一个须弥山的人逃掉。” 凶兽穷奇领命,仰天长啸一声,将浸染魔气的铁蹄踏入听风眠,领众魔前进。 幸好,听风眠早就没人了。 因为凡是须弥山的人都知道,没有结界与守护神兽的须弥山,其实就是一座迟早都要消亡的仙山。 他们这些仙童,守是守不住的。 魔界的人望着一座又一座的空屋子,怒极,将手中的火把甩出去,听风眠东南西北各苑就在火光中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之盛大,犹如喷薄的火焰山口。 花小肆的瞳孔中映着那些窜上天的火苗子,双肩愤怒得不住颤抖,却不敢哭。 她拉着她身后的一个仙童,着急地喊着她们:“别看了别看了,快走,跟我去三千莲池!” 始祖提醒过她,三千莲池是由灵器三清莲化成的,三清莲是世间保护力量最强大的,去那里一定有用。 一群穿着蓝衣仙袍的小仙童慌不迭地跟着花小肆跑。她们这群人,作为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生在须弥山,长在须弥山,无忧无虑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呢?她们连始祖死了都不相信了。胆小的小姑娘都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花小肆也不敢说让她们不要哭,因为她自己都想哭。现在须弥山里,最厉害的人居然是她。 她一个人要带着这些小仙童守着须弥山。 守到什么时候,那些人才会回来? 她也不知道,她都做好同须弥山一同消亡的准备了。但是在死之前,她一定要去杀了这些狗东西,哪怕最后没有赢,也算死得其所了。 “小肆姐姐,他们是不是要过来了?” 三千莲池里,莲花依旧在风中摇曳,一些小仙童盘腿坐在莲花上,紧闭双眼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花小肆低头看着坐在她边上,伸手拉她裙摆的,眼眶通红的小兔子精,弯下腰摸着对方长长的耳朵:“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过来的,就算他们过来了,麒麟大人和白泽他们也回来了。” 第337页 “不要怕好不好,叫大家都不要怕,我们不会死的。” 因为这里只有她最大了,所以她不能害怕。 小兔子呜咽几声,红着眼盯着花小肆,见花小肆红着眼眶笑,吸了吸鼻子,赶紧跟身后的人说“不要怕,我们会活下来的。” 一个人接着一个向后宽慰自己身边的人。 好像说多了,就真的会如愿似的。 花小肆梗着喉头,捏着拳头、闭着眼睛站得笔直得听着四方的动静。三千莲池,一般人是找不到的。所以哪怕群魔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叫唤,她们也还是安全的。 是安全的。 “小肆!” 有人着急地喊了一声。 花小肆吓得立即睁开眼,不过她手中还没出招,就被人率先从后面握住了:“看清楚,是我!” “天安姐姐!” 一瞬间,所有小仙童都叫起来,她们赶紧往后望:“麒麟大……人呢?没,没回来吗?” 她们惊喜又失望地看着来到三千莲池的人。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走了吗!”花小肆转头见到天安的瞬间,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抱完后,又猛地推开对方,指着对方大骂,又生气又害怕地急得眼泪直往下掉,“你还知道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呢!麒麟大人呢,敖泧呢?她们怎么还没回来?须弥山都快没了!” 本来一个人的时候得要撑着,但有另外一个人来了,就敢哭了。虽然这个人,并不是那么靠谱,但有时候还是会让人心安。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天安抱着弯着腰的花小肆,一只手为她擦眼泪,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皱着眉心疼地安慰,“她们马上就回来了,小肆别怕。” 花小肆怕啊。 始祖说三千莲池是灵器三清莲所化,她是三清莲的主人,可为什么这个时候了,三清莲还不出来。不是说可以保护吗?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需要保护! 不过,天安这么温柔的安慰也太古怪了。 花小肆吸着鼻子,瘪着嘴拍开天安贴在她脸颊的手:“小肆是你喊的吗,喊小肆姐姐啊,我都不想跟你说话!麒麟大人她们什么时候过来啊?” 不是整天都腻在一起麼。 怎么这个时候放心天安一个人回来。 “你是天安吗?你不是天安吧!” 花小肆反应过来,瞬间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阴沉着脸,作势要动手。 天安看着她慌乱的眼神,蹙着眉尖笑道:“吓傻了吧你,想什么呢,我不是天安,我早就对你动手了啊,白痴!” “你才白痴!” 骂起来就像自己人了。 “你一身妖气佛光的,怎么躲过他们过来的?”花小肆又问道。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姐姐我聪明不行吗。”天安眸光黯淡了一下,她能躲过那群魔物进来,纯粹是因为借着母亲死前留给她的魔蛟灵丹,“快别想了,三千莲池不是久呆的地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我们现在能去哪里啊?” 花小肆哭,神界魔界是她们的对立面,人界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去昆仑。”天安道,“赌一赌,去昆仑。” 昆仑有西王母、孔雀大明王与虎王陆吾,如果他们愿意插手这场争斗,那么就一定还有救。 “可是始祖说这里有灵器啊,怎么办?” “到现在还没出来!鬼知道它什么时候出来!” 天安感受着愈来愈靠近的魔气:“别犹豫了!” 天安一吼,花小肆就更心慌。 “小肆,我的意思是我去拉住他们,你带人离开。”天安赶忙抓着花小肆的手,温柔地道,“三千莲池不是连通人界吗?现在,你启动阵法,先去天虞山,但不要在那里停留,不然会害了人间百姓,然后立即离开去昆仑。” 花小肆忙道:“你不跟我一起走?你别逞能,我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你别……” “真的快走吧,”天安忙推着花小肆往莲池中去,“快去,启动阵法!我去外面拦着他们。” “我不……” “三千莲池只听你和创世神的,你犹豫什么!”天安生气地看着花小肆拽着她的衣袖,“小肆姐姐,你每次都比不过我,就是因为你太笨了,喜欢的东西不会争取,放在眼前的机会又把握不住。” “你不是喜欢千晛姐姐麼?现在机会来了,你不启动三千莲池,我就启动了,我有着你嫉妒的天赋,你会的我也会,我可不想让千晛姐姐到来时看到这里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你说什么呢!”花小肆瞪着天安,扬起的巴掌几乎快要落到天安脸上,她不知道天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混账话。 “你不去我就去了。”天安正准备行动,花小肆就先一步飞至了莲池上空。 “希望你拖延半个时辰!”花小肆喊道,“别死了!” 天安望着足下生花的花小肆,歪着脑袋,注视着温柔地笑了一下,转身就飞出了三千莲池。 幸亏,赶得巧。 他们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打开三千莲池了。 “那个无脸魔君呀,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敢见人啊,”天安踮着脚站在狮头桥上,笑着看着坐在穷奇背上的矮个子男人,“是不是跟神界与龙族勾结,不敢见人啊!” 第338页 “那也是神族不敢见人,不是我们。” 黑袍无脸魔君压着声音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火麒麟并不在这里?” “看来对我很熟悉嘛。” “天安”眯着眼睛冷笑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魔界少年。那么,这个人就是天安在神界的时候认识的了。 果然啊,她就说缘何魔界会突然与神界这般串通,原来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就是这个不敢见人的黑袍无脸魔君了。 “看来火麒麟已经死了,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无脸魔君冷笑了一声:“你,也可以去陪陪她了。” “天安”挑衅着他,说你没这个本事。 引着人就往三千莲池相反的方向走。 她其实知道自己赢不了,但她还是想试试。 就是不甘心,还没屠尽龙族,她又要死了。 不知道那颗“泪滴”还会不会再给她活命一次的机会。 “你的体内有魔气。” 无脸魔君听着魔将围攻“天安”的声音,耸着肩突然狞笑:“没有佛光,你跟那个人可不一样。居然敢调虎离山玩冒充这套,那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下场!” “无所谓啊。” “天安”被魔杖击得飞了出去,当即趴在石头上吐了一口血,“反正你也追不回三千莲池里的人了。” “我又不算什么重要的角色,挡了你这么久,值得了。”她艰难地翻过身,看着空中已经结起的莲花阵,她听说孔雀大明王曾是佛祖座下的神鸟,所以赌一赌,应该能赌赢吧。天安和麒麟大人那么聪明,只要活着,就一定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始祖没了,家没了,可是其他家人还在,这样子也算能得到一点安慰吧。 “唔……咳……” 她还没看够,庞然大物穷奇就将她踏在了脚下。 她听到无脸魔君怒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坏我的计划!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须弥山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为什么这么恨须弥山?” “天安”不情愿地慢慢阖上眼睛,她耳边的风声逐渐减小,嗅觉也快失灵。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的人都恨须弥山呢? “我不恨须弥山,但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须弥山必须亡!”无脸魔君笑起来,声音竟然清冽得像个少年,“你不会懂的,你要是求而不得地喜欢过一个人,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疯狂!” “不过现在,你也不需要懂了!” 无脸魔君骑上穷奇,穷奇踏着她的身体冲进三千莲池,被三千莲池里一阵耀眼的纯白光芒击退了出去。 三千莲池里的莲花在阵法消失前尽数枯萎,池子中央却盛放出一朵洁净的青莲。 花小肆听到了前面魔君的话,本想冲出去保护天安的,那朵莲花却护着她与小仙童飘向了人间。 三千莲池,在“轰”的一声中,便灰飞烟灭了。 “天安”躺在地上,听到“千面魔君”气急败坏地下界,感受着自己身上的仙法在一点点消散。 她有求而不得地喜欢过一个人啊。 但她不会为了她去伤害别人。 她会自己努力,希望她喜欢的那个女孩能好好活下去。 “敖泧?敖泧!敖泧!” 姗姗来迟的白泽与天安,望着须弥山上唯一一具金龙的尸体痛苦地大喊。 天安都不敢碰“她”,她知道这是敖泧,可是为什么浑身都被烤焦了,鳞片全是黑黢黢与残败的,为什么死了呢:“白泽,白泽,你想想办法!救救敖泧!” 天安抱着死去的金龙,颤抖着大哭。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 白泽睁红着眼看着眼前死去的“人”,他们这么用力地跑过来了,可为什么还是没来得及。 “这是什么?” 他颤抖着碰着敖泧,却发现了在护心龙鳞下的一颗闪着微光的泪滴:“碧心滴!这是碧心滴啊!这居然是碧心滴啊!” “能救吗?这能救吗!” 天安也激动起来。 “能的能的,但碧心滴需要在一个纯净无暇的地方,才能发挥作用。” 白泽和天安同时想起了什么:“启明珠!” 天安慌忙把系在脖子上的珠子摘下来,两人气都还没喘匀,就听见天上打起了雷,闪电在阴云间交织着朝她们走来。 “天帝?雷神?” 天安瞬间恐惧地差点叫出来,白泽喘着气,手指发抖地飞速操纵着启明珠,他只能先把敖泧的尸体送进珠子里:“走!” 他一手攥着启明珠,一手拽着天安,发疯般朝须弥山最后一处圣地——藏书阁走去。 “天安,待会儿不要吵!发生什么都不要吵!” “我们要去哪里?” “藏书阁二楼!” 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二楼,千晛姐姐从来没让她看过的地方。 天上的人越来越近,白泽甩出千晛给他的那把木钥匙,木钥匙碰到藏书阁,泛起像晚霞一样的红色光芒。红色霞光落在藏书阁上,藏书阁升起一层宏伟的冰雕宫殿。晶莹剔透的冰雕像月亮一样照着对面的明月楼。 “进去,不许出声!” 白泽一把把天安推了进去。 一人进入,冰雕宫殿便迅速关上大门。 第339页 天安只身一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宫殿里有另一处六界,干净的,没有一人的,只有花草树木,溪水雪山。在那座偌大的宫殿里,也有一座明月楼和藏书阁。明月楼里有她和千晛姐姐的房间,姐姐房间的柜子里尘封着一坛蜂蜜、一张简陋的画、一封当年她要离开时写的信。藏书阁只有一层,那一层里挂着的全是她的画像,躺在净琉璃树上悠闲的模样,第一次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梯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誊抄三百遍奇花异草录的绝望模样,遇到红腥巨蛇的害怕模样,坐在听风眠里发呆的孤单模样,听始祖讲学的无聊模样,在人间穿盔甲意气风发的模样以及……和她一起动情时的模样。 “你来啦。” 千晛的声音出现在这座偌大的宫殿里。 天安一边流泪一边伸手去抓:“千晛姐姐!” 可是根本没有人。 “天安乖,别哭。”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带着深深的悲伤。 “当你有机会看到这些时,就意味着姐姐已经离开你了。” 天安一边无声地哭,一边发疯似的抓着那些画。 那些画飘在空中,在姐姐的话音里从第一张慢慢烧成灰烬。而她,也随着那些纷飞的灰烬,一点点忘却她不愿忘却的前尘。 “天安。” 我不想。别喊了!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 “天安,姐姐爱你。” 千晛的话音落尽,冰雕宫殿消失在天地之间。 醒来的人,前尘忘却,去往新生之地。 白泽微笑着目送天安离开,转头踮着脚立在须弥山最后一块微小的石头上,笑着望着大驾光临的天帝众神:“欢迎各位啊,就是没地方坐了。” “白泽,本尊不想杀你。”天帝望着一片虚无,眼眸浸血、沉声而道。他知道,须弥山没了,须弥山里的人就没了,眼下此处,便只有白泽。 “是,所以我臣服神界啦。” 白泽摇着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昆仑走:“那里还有一个四季女神,天帝要不要啊。” 第140章 最后一页(终) 听闻时空女神已将雪珩抓入天牢, 戈依再无心思顾忌所谓的禁足, 她挥手撤去天帝在碧霄宫设下的结界, 拧着眉头正要往天牢飞去,天空却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便是一道横扫千军的七彩光芒,如海浪一般冲向神界每一座宫殿,碧霄宫宫身顿时剧烈颤抖,宫中仙童在彩柱飞檐砸下来的瞬间, 惊慌失措地冲出来。 留守在神界的散神众仙, 也趁着光芒平息的间隙, 纷纷在云端探出头来,个个疑惑地问着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 天帝在和火麒麟打斗中, 用开天斧劈断了姻缘树! 遭了,千晛为何会和天帝执剑相向至此? 戈依望着消散的红光,焦急地朝月老殿奔去。 神界月老殿。 到处都是残垣败壁, 沙尘石砾。 姻缘树倒在地上, 被劈成了两半。 千晛靠着姻缘树的树干,嘴角挂着血渍。 “这就是天地火麒麟?” 天帝眼神阴鸷地盯着千晛, 耷着眼角, 脸上说不出的轻蔑:“不过如此。” “呵,”千晛望着天帝手中握着的斧头, 啐了口血, 眼里轻蔑与憎恶更甚, “你待如何?为祸天下, 弑兄不义的畜生!” “你都看到了?” 天帝望着这天地间唯一一个目睹他杀创世神的女人,弯腰大笑起来:“你都看到了?哈哈哈,我本来还不想杀你,现在看来,你是不得不死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杀了你的,”他蹲下来,掐着千晛的下巴,逼迫千晛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翘起来,温柔十足,“千千,师叔听说麒麟心可抵神器,是真是假啊?” “你做梦!” 千晛瞪着他,扬起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打得人踉跄地坐到地上,好不狼狈。 “你找死!” 天帝怒得凭空掀起一掌,重重地打在千晛身前。 千晛当即便吐了一口血。 “以为我不敢吗?不过是取你心脏而已!” 天帝扬起手,缺口的斧头毫不犹豫地朝千晛胸前劈去。 “住手!” 突然一声琴声铮鸣,如冬日肃杀的寒风挡在开天斧下。锐利的斧身碰着坚韧如钢的琴弦,瞬间滋拉出一片锐利的琴鸣,震得断壁残垣在眨眼间坍塌成了废墟。 “天帝,你在做什么!” 戈依在命悬一刻之际及时赶到,她护着千晛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与天帝对阵的两绝琴,眉间愤怒无比。 天帝望见戈依上神,立即收了手。 两绝琴在斧头离开的瞬间,迸发出一阵如山泉般清越的弦音,安然无恙地回到戈依身前。 “不愧是戈依上神啊,这玩意要在其他人手上,哪里挡得住开天斧。” 天帝背着手,一派清朗如月的模样。 “千晛,”戈依先焦急地看了眼趴在她肩头的千晛,才转头盯着天帝,“她是火麒麟,你以为你在杀谁!”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差点就晚来了一步。 “如你所见。” 天帝不疾不徐地悠悠开口,似乎并不怕被戈依知道:“本尊要杀了她,戈依上神若没事,本尊之后再去找你。” 第340页 戈依的眸子立即暗了下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帝,听着千晛虚弱地在她耳边断断续续的说话,心中顿时全是怒火:“你休想,本神绝不会让你再伤害火麒麟!” “哎呀,就知道戈依上神会这么说。” 天帝眼眸含笑地看着戈依上神,上神灵力卓越出众,他一向十分看重:“但本尊没打算和上神商量。” 他的笑容一下子阴暗下去。 只见背后的废墟在他的控制下变幻成一座阴森可怖的神界天牢。 天牢之中。 雪珩被关押在玄铁铸成的笼子里。她的双手被两条恶龙向外拉扯得不能动弹,□□的脚底下燃烧着噬人心扉的九天之火。她低垂着脑袋,犹如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脸上与脖颈处满是被鞭子抽打的伤痕。 戈依愣了下,瞬间尖叫起来:“雪珩!” 里面的人听不到。 她手中灵力大作,欲劈开天牢,然而她只是朝天牢靠近了一步,九天之火便“蹭蹭蹭”地往上冒,顺着女孩的裙摆烧上去。 如果不是天生冰雪之身,现在恐怕已经死透了。 “天帝!”她慌张地收回灵力,怒目瞪着天帝。 “姐姐。”雪珩痛得睁开了眼,她艰难地抬起那双因为灵力消退而变得有些黯淡的冰蓝眸子,干涸的嘴皮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雪珩……”这是戈依第一次听见雪珩喊她姐姐,可为什么会在这种局面下! “姐姐,快,快走……”雪珩望着戈依,眼前模糊万分,“离轲是坏人,陷害你,他们联合,灭须弥,快走。” 她开口,一个词一个词地说着,痛苦至极。 戈依喘着气,不敢听雪珩沙哑带血的声音,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小轲是坏人,陷害她?小轲和神界联合?小轲是魔界的人?魔界和神界联合起来灭了须弥? “姐姐,快走啊。” 雪珩又说了一声。 可是戈依哪里会走,她扶着千晛,现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会这样…… “戈依上神,如何抉择呢?” 天帝大笑起来,他现在丝毫不怕撕破脸皮,没有了创世神,没有了火麒麟,没有了那个重伤摔入洪水的西雾,神创六界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妹妹和火麒麟,上神不如选一个?” “本尊很期待上神的抉择。” “戈依,救,救雪珩。” 千晛抓着戈依颤抖的双手,亲疏远近,都可以放弃她。雪珩控制不住灵蛇鞭,被九天之火再烧灼一阵子,灵源就要彻底毁损了,到时候救都救不回来。 “不可以。” 戈依抓着千晛,嗫嚅道。 她两个都不能放弃。 “戈依上神还没做出抉择吗?” 天帝像个坐在戏台子下看热闹的人,看得倦了,就甩手叹气:“既然做不出来决定,没用的人,便都去死好了。” “去救雪珩啊!” 千晛看着天帝捏起开天斧的一瞬间,当即化作火麒麟的形态扑了上去,脚踏混沌之火将人踩在脚下。天地破开来时的混沌之火瞬间烫得天帝大叫起来,而天牢里的九天之火也仿佛被吸引般,全往混沌之火周边冲去。 戈依见状,当即破开了天牢,两条琴弦如细线般绕上恶龙的脖子,如快刀般将龙头割断在地,雪珩坠下来,跌在戈依的怀里。 戈依背着她,欲去帮千晛的忙,哪想千晛倒是送了她们一程,把她们推出了月老殿:“别管我,快走!” 千晛想,戈依上神与她不一样,戈依上神若能活着出去,月神一定会帮她的忙。有月神帮忙,必性命无虞。因为众神皆知,月神不死。否则天帝怎么会不敢勉强月神。 “你让她们走,那你就只有死!” 开天斧脱手离身,从天而降,几近暴虐地劈在火麒麟的背上,鲜血迸溅,火麒麟一声呜咽,顿时失了脚下的力,被一掌掀翻出去。 戈依听到声音,心急如焚。 她现在没有办法,她只能找个地方把雪珩藏起来,再折回去。哪里都不能去,她只能去月宫。 一定要来得及啊! “来不及的!” 天帝拍不灭身上的混沌之火,心中怒气冲天,他看着像蝼蚁一样躺着地上的千晛:“你以为戈依能及时赶回来吗?你做梦!本尊又岂会轻易放过那些不听话的人!” “雪珩,哈哈哈,雪珩仙子真是个极好控制的人啊。” “不详的双生子!一个迟早会害死另外一个!” 天帝狞笑。 戈依背着人快至月宫之际,忽然觉得喉间一紧,像是被什么束缚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的力气拖拽着重重摔下云端。 “雪,珩,”戈依抓着紧紧勒着她脖颈的灵蛇鞭,涨红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浑身黑气的雪珩。 入魔了?被控制了? 她瞬间反应过来,眼眸一动,两绝琴就凭空而出,弹出阵阵叫人回神的清心琴音。 琴音入耳,雪珩一愣,手中的鞭子便松了一下。然而戈依翻身一动,她又立即大叫起来,像魔物一般挥舞着灵蛇鞭冲了上去。 灵器随主,主善则善,主恶则恶。 冰蛇周身也充斥着瘴气,化作九头,朝戈依咬去。 戈依不想伤害雪珩,只能一直躲藏。 第341页 然而到底是灵器,虽然控制不当,威力也不小。 戈依被一只蛇咬中腿,重重地摔了出去。 长鞭化剑,雪珩握着长剑动作迅速地朝她刺去。 戈依正准备动真格,雪珩却突然弃剑,倒在她的旁边,控制灵蛇鞭朝她自己刺去。 “雪珩!” 戈依看着雪珩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蹬着腿在原地挣扎,立即让两绝琴拖走灵蛇鞭。 两方灵器在空中交缠,两个人在地上挣扎。 戈依扒拉着雪珩的手,雪珩却反而把她压在地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手掌间流动的两股灵气,一黑一蓝,纠结痛苦。 “姐姐。” 雪珩喊着戈依,眼里难受地流着泪,手上的灵力却越来越大。 戈依根本不攻击雪珩,因为雪珩已经被她自己掐得面色惨白。 “雪珩,住手!” 戈依大喘着气,伸手把雪珩压在身下,双手紧紧箍着雪珩的手腕。 该死,雪珩虽灵力难受控制,却根本不是魔界的人能轻易操控的,眼前这种形状,分明就是伏魔台!神仙入伏魔台一次,不会死,却会让神魔两种灵力交错。一般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原本就灵源脆弱的雪珩。 “别怕,姐姐帮你,看着姐姐的眼睛,乖,看着姐姐的眼睛。”戈依沉着气,温柔地念着,两绝琴在空中泛出悠远空寂的琴音,如春风般落进入魔的人心田。漂亮的蓝色眸子一碧如空,落入拥有相同双眸的雪珩的眼中。 “姐姐啊。” 雪珩的眸色逐渐清明,她仰起头,看入迷了般,竟然轻轻吻在戈依眼角的风情痣上。 这是唯一与她不一样的东西。 戈依双眸顿住,痴痴愣住。 然而还未及回神,胸前便涌上一掌澎湃的灵力,将她一瞬间震飞出去,躺在地上,头一歪,便是一口胸腔血。 “刚刚用了八成力,现在十成十呢。” 雪珩站起来,眸色已经变成了深黑色。 她没有半分柔情,掌中灵力汇聚,便朝戈依飞扑而去。 “小心!” 寂静的月宫前,戈依喊了一声。 紧接着,便是两声尖锐的“姐姐”。 “姐姐!戈依!戈依!” 雪珩看着把她压在地上,替她挡住偷袭,溅了她一脸血,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戈依,眼眸从深黑变回原样,双唇颤抖着,惊恐地大喊。 “姐姐,姐姐!” 和司法天神一道而来的离轲暴怒地看着眼前景象,抓着一旁的司法天神大吼:“你怎么杀的,不是说杀雪珩吗!你杀了谁!你杀了谁!” 司法天神望着消散在眼前的伏魔台和倒在地上灵力剧烈波动的戈依:“对不起,未曾料到上神会挡过来。” “那你救她啊,快救她啊!”离轲大喊,他做这么多,是要带戈依回魔界,不是为了看她死的。 司法天神点头:“双生子,一死一生。” 双生子的灵源同根,现戈依上神灵源受损,只要用雪珩仙子的弥补便可以了。反正,对神界而言,重要的也只有戈依上神罢了。 雪珩抱着戈依,看着司法天神朝她走来。 她知道自己又要死了,她看着怀里虚弱地睁开眼来的人,一双蓝眸里满是悲哀,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心甘情愿:“不用你动手,我会救她的!” 她吼了一声。 司法天神顿住脚步,冷漠地看着她。 她又怨恨地看了一眼离轲。 嘴角噙着冷笑:“狗畜生,戈依瞎了眼把你养大。” “她活着,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你住嘴!” 离轲在魔界就跟雪珩撕破了脸皮,什么妹妹喜欢他,全部都是装出来的,雪珩就是个喜欢看戈依姐姐痛苦的畜生,该死! “你这样的人,本来就该下无间地狱,活着浪费别人对你的好!你不要,凭什么我不能要!” “呵呵。”雪珩笑了两声,极尽嘲讽。 她不要,是把戈依当人,不想浪费戈依的感情。 离轲要,是把戈依当交换品,关在他魔界。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确实对戈依不好。 戈依却次次不顾命地救她。 真是个蠢货。 雪珩恼怒着把戈依扶起来,看着她神色迷离的眼,真的蠢,以为自己是上神了不起吗?伏魔台是谁都能挡的吗?人是蠢货,灵器也是蠢货,听了话守灵蛇鞭,便只知道守灵蛇鞭。 “戈依,这条命还给你,这么多年欠你的,我就还清了。”雪珩与戈依的手十指紧扣,她最后望了眼对方半睁半闭的眼睛,摇了摇头,小声道,“其实本来想,折磨你一辈子,也挺愉快,但现在,算了,提前让你解脱。” 须弥山都亡了,她也不想挣扎了。 要是真有轮回,下辈子别做双生子了。 那样的话,一个人对一个人好,她会接受的。 雪珩贴着戈依的额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靠在一起,身上显露的灵体是同源一根的两株仙草。 周围现出结界。 离轲看着属于雪珩的仙草在枯萎,属于戈依的仙草在盛放。脸上笑容愈发夸张。等戈依姐姐醒来,天帝会削去她的神籍,司法天神会渡她入魔。他可以永远拥有姐姐了。 第342页 “魔君!不好!”司法天神突然喊道。 离轲一回神,震惊地看着属于戈依的仙草在极速枯萎,而属于雪珩的仙草在极速盛放。 雪珩一下子远离戈依,她瞪着对方,极力要撤开将人紧握的手掌:“松手!戈依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把灵源与悉数灵力全部渡给她,渡给她了,自己会死的! 然而戈依仍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眉心金纹忽明忽暗,像是快要消散了。 “快阻止她啊!” 离轲大喊,然而司法天神站在原地,沉着目光叹气道:“晚了,小魔君没瞧见吗?神体都快烟消云散了。” “现在介入,无疑是让她魂飞魄散。” “我不信!”离轲大喊,正要冲上去,就被一股灵力紧紧牵扯住。 “你敢让她魂飞魄散试试。”逃离与时空女神的斡旋,姗姗来迟的月神站在背后,冷着脸盯着戈依。 戈依看到她了,可她也只能歉意地看看她。 月神就笑了。 无论什么,都是妹妹最重要。 她们这几个人,一定是前世各欠各的,以至于现在都是报应。 “雪珩。” 戈依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想动却不能动的人。 “我恨你这样子。” 雪珩说。她都要疯了,戈依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戈依低着头笑。 爱也好,恨也好,至此都可以烟消雾散。 雪珩可以好好地活下来,月神会保护好雪珩。 她终于把欠雪珩的都还尽。至于月神,利用了她两次,却没机会还了。不知道月神会不会恨她,想来应该不会,毕竟月神最纵容她。 离轲站在一旁,看着戈依对雪珩笑,对月神笑,就像看不到他似的,他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在众人讲话间便冲了上去。 被突然闯入的结界在瞬间崩溃。 月神直接把离轲甩开,焦急地冲上去,然而两绝琴在悲鸣声中瞬间消失,完整的魂魄在琴声消失的瞬间裂开来,朝四面八方消散而去。 雪珩闭着眼躺在地上,眉间现出漂亮的金光纹。 月神追着四散的魂魄,想把它们抓住。 “司法天神,快!能不能渡她入魔!”离轲喊。 “她是雪珩。”司法天神说。 “不,她现在可以是戈依。双生合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离轲拽着司法天神。 “她现在是神界的雪珩仙子。” 司法天神甩开离轲的手,天帝说过,双生分立为不详,双生合一为大吉。醒过来的人,其实不会是原来的雪珩,她会忘记一切不幸的苦难,只记得自己是天赋卓越的新一代上位神。 月老殿中,天帝望着消散的魂魄,深深叹气:“可惜啊,竟然不是戈依留下来。” “千千,是不是你在世间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啊。”天帝低头望着挂着一行血泪的千晛,和气地笑道。 “没关系,千千下去陪她们就好。”天帝说,“麒麟心便留给师叔用来补开天斧的缺口吧。” 天帝笑起来,扬起手,剥取出一颗滚烫跳动的红色心脏。 千晛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她张着口,发不出声。 她好像看见了始祖,也好像看见了天安。 始祖说:“希望千千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天安喊着她的名字,恸哭着,恳求着。 她朝天空伸出了自己的手。 天空化作一面六角的青铜古镜,咔嚓一声,一切便破开来。 ※※※※※※※※※※※※※※※※※※※※ 好啦,第二卷 over 还有最后一卷~ 是he 真的 第三卷 三千卷: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141章 重整旗鼓(一) 夜空如海, 流云如鲸。 庭院里浮动着栀子花浓郁的香气, 倚在枕边的红鸽看着眼睫轻轻颤动的红衣姑娘, 把头扭向窗外,咕咕咕地叫唤了几声。 窗外, 白泽望着在空中上下颠簸的轮回镜,抬头望着坐在屋顶上的白衣女子,说出来了。 西雾垂下眼眸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手中灵力大作, 将庭院四方的结界又加强了些。 她刚一收手,轮回镜中就发出一声巨响, 白色的寒气到处弥漫,恍如初春清晨的雾气,覆盖了整座院子。 两道清靓的背影跌出古镜, 狼狈落入重雾。 白泽和西雾见状, 一人望着一个, 飞身接住, 才免得她们被轮回镜的灵力震飞出去。 重雾在灵力波动间不断上浮,被庭院结界一挡, 又蓦地下落回来,吹成一片寒风, 冻在花枝树梢, 凋零了一地芬芳。 落叶随着最后一道风吹进窗子, 落到枕边, 躺在床上的人便终于又倦又累地睁开了眼。 “千晛姐姐!” 天安被白泽扶着,先是眼珠子僵硬地望着庭院转了两圈,下一秒,打了个寒颤,就忙不迭地朝屋内跑去。 “天……”白泽伸出手,名字都还没喊完,就看着天安狼狈地摔进门槛,又狼狈地爬起来,朝内屋跑去。 红鸽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咕咕咕地从窗口飞出来,落在屋顶上,沉默地附和宁静无月的夜色。 白泽扶额,在浓重的深夜与凄凉的寒风弯着唇叹了一声,眼里却满是笑意。 “小肆,”他转过头舒展着眉头去望被西雾接住的花小肆,然而同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拉住了双手,着急地问道,“敖泧呢,敖泧在哪里?” 第343页 花小肆喘着气,温柔娇俏的脸上一片惨白。 原来那个时候,在三千莲池救她的人不是天安。 是敖泧。 敖泧和北浣溪是同一个人,虽然模样已变化了太多。她看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 白泽指了指后院的屋落,一脸无奈。 不过等看到花小肆跑过去,他低头看见一地的白色落花,又突然想起什么,在他回来之前,敖泧已经被司簿那人带走了。 念此,他拧着眉拔腿就往后院跑去。只希望小肆不要误会了又发疯闹事才好,他得去把事情好好地讲清楚。 西雾望着白泽离开,偏头凝视着敞开的窗户漏出来的灯光,蹙眉苦涩地笑了一声,叹气道:“出来吧。” “一度轮回,天安姐姐恐怕更喜欢火麒麟了。”穿着黑色斗篷,持着骷髅权杖从树梢上跳下来的小孩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踱步到窗子边的大石头上蹲着。 “前辈啊,过来坐坐吧。”阎王虽然唤天安作姐姐,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西雾。 当年一战,西雾被两大主神和两大上位神联手打成重伤,坠入洪流。深处冥界,一直在偷偷观战的他趁机把人救走了,他求地藏菩萨良久,地藏菩萨才答应将人置于幽冥地狱,用寒冰冻之,以祈延岁。冰冻两千余年,西雾方才清醒。以往的事,断断续续记得一些,但受寒严重,仔细一想,又觉头疼。 他无处寻天安,便让西雾试试。 西雾便辗转至雪山之巅,遇见了那时正被狐族众人欺凌的天安,便留下来,教天安仙术。 这其中,西雾是见过白泽的,白泽叫她不必说出当年的事情,至少不必那么早说出。 因为那个时候,幼弱的天安尚不足以承受这么多。 想来,兜兜转转,全是白泽和他这个阎王一手遮天,只是不知道,这天能遮得了几时。 阎王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怅然叹气。 西雾坐在他的旁边,听着屋子里女儿的放声哭泣与哽咽低语,喉头一涩,鼻子一酸,低下头,眼泪也跟着出来。 屋内。 千晛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抓着她的手,哭得鼻涕眼泪糊作一团,抽噎得停都停不下来的天安。 不知道的以为在哭丧呢。 “不是在这里嘛。”千晛伸手用白净的手帕擦着对方的眼泪,她以为对方只是在哭她终于醒了过来。 可是哪想对方一把抱着她,箍得紧紧的,扯着哭哑的喉咙喊了一声。 “姐姐。” 像梦里那人日夜的呼唤。 她便募地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印儿?”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姐姐。” 天安喊她。 千晛的眼泪便在瞬间决堤。 她紧紧抓着天安的衣服,眉头皱成疙瘩:“天安。” 温柔的,痛苦的,藏在心里几千年的名字,终于从唇齿间变成了眼前人。 天安。天安。天安。 一声声地喊着,有人一声声地应着。 她便哭得更大声了。没有了火麒麟时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了与印儿相处那般的恬淡从容,她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就像遇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抓着她,抱着她,在她怀里不顾形象地放肆落泪,颤抖着痛斥着要把自己所有的难受与不堪全部哭完。 天安的泪便不敢再落下了。 “姐姐,天安在这里。”天安红着眼眶,揽紧千晛。 千晛靠在她的肩头,眼泪濡湿她的脖颈,也濡湿着她难受地快要窒息的心脏。那个时候,她走了,她抛下姐姐一个人过得潇洒快乐,以为在雪山之巅受的那点欺负便是惨绝人寰,却不知道,在那段遗忘的过去里,姐姐一个人,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如今,姐姐回来了。 她也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但姐姐受了伤,哪怕以后姐姐不会把那些事挂在口上,她也知道,有一些伤疤是永远好不了的。 因为烙在心里,每天晚上都会在噩梦中翻来覆去地受着折磨。 天安抱紧放声哭泣的人,看着落尽的白色蜡烛。吸着鼻子,像个温柔的大人一样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姐姐啊,天安在这里呢,你不要怕。” “是天安,嗯,天安在的,在的。”她抓着千晛的手,认真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回答着千晛囫囵的啜泣。 她不能再是个小孩子。 姐姐哭的时候,她就要长大了。 ※※※※※※※※※※※※※※※※※※※※ 回来了,不记得倒回去看看(捂脸)。第二卷的结局不是每个人物真正的结局啊,没那么惨的,真的! 第142章 重整旗鼓(二) 翌日天晴。 酆都的清晨凉风习习。 白泽坐在树上叹着气, 苦恼该如何让那些姑娘们开口说话。他知道她们心里难过, 甚至觉得这一切可能就是一场梦, 可事实是发生过的。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报仇雪恨, 一条路是放下一切。 毫无疑问,她们会选择报仇雪恨。只是,这条路该怎样走,仍需要讨论。时代更迭, 新旧交替, 陈年往事被掩埋在洪流之下,如今的天帝已经成了六界真正的主宰。人间百姓爱戴天帝与众神, 妖界以修炼成神成仙为目标,鬼界附属神界而设地官。只有魔界,仍不屈服于神界, 妄想成为六界之主。 第344页 可一界之力, 又有何用。况且, 魔界本就是敌人。 他们这些人啊, 现在就像成王败寇中的败寇,纵使以前做了再多善事, 也无人记得真切了。古人书上留下的一笔,又怎能和现今世人得到的神界恩泽相比较。若他们这群人开始报仇, 只怕, 要背上一个为祸苍生的名头。 想来, 也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白泽师父!” 耳边乍起的声音让白泽心头一惊, 白泽揉了一把眼睛着急地回头,竟然真的看见了敖歆。除却敖歆,竟然还有本应在昆仑山养伤的敖澈。 “白泽,好久不见啊。”小青龙敖澈一身藏色青袍站在一身蓝色云水裙的敖歆身边,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恰如昆仑山暮色下温柔的白雪。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白泽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被小青龙敖澈一扶,又立马讪讪地坐好,摸着鼻子一派见鬼了的模样。 这敖歆,当年去东海后,与哥哥敖澈一道软磨硬泡,让爱惜子女的东海龙王收了手。可那个时候,也只有东海龙王收了手,其余三海照样得兴风作浪。东海龙王怕女儿被敌对,便又暗暗将敖歆送去了南海观音座下当一名座下小童,观音大士本不欲插手六界之手,但见敖歆长跪紫竹林数十年,心有所感,便认了这名小仙童。说起来,虽只是一名座下小童,竟然是须弥山命最好的。白泽见此,之后千年,便也未曾再去打扰。 至于敖澈,在江南与冰夷一战,因保护敖泧而被卸去护心龙鳞后,便被送去了昆仑山疗伤,约摸得上百年才会好转,怎么今时今日敢在这里出现。 敖歆见白泽一脸害怕模样,拍着她哥哥的肩膀大笑,眉间濡浸了一身佛气:“师父,见到我们,也不必如此惊慌吧。” “不敢当,不敢当。”白泽忙推辞,如今归了佛门,便不要称他为师父的好,况且当年,除了借她去东海讨酒喝,也未做什么师父该做的事。 “好了好了,你们来是干什么的?”白泽看着眼前的两人,瞥到从屋里出来的天安,立即皱着眉头严肃问道。 敖歆自然也瞥见了天安,她入佛门,自然知道了一些原本在六界不知道的事情。于是,见到天安之际,她便落入院中,对着天安道了句“阿弥陀佛,尊者有礼”。 天安望着敖歆眉间的一点红痣,愣了一下。 继而明白过来,双手合十,虔诚而恭敬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须弥山那群人,还有司召、沈虞、昭瑶、闻乐、春梓,最后都去哪儿了呢。 “尊者还好吗?”敖歆问。也不知道是替谁问的。 好像以前在须弥山,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交流过。 天安弯着疲惫的眸子,浅浅地笑了下。 应该是不好的。 敖歆虽不清楚当年具体往事,但也大致推出七八分,见此状,心中顿时酸楚不止。但眼下,各为一道,便已了却前尘,她不再是须弥山的人,而是观音大士座下弟子。什么仇什么怨,都与她无关了。 “弟子此番前来,是有事请诸位帮忙。” 敖歆收起心中的悲伤,看着几位认真地开口说道。 “北海九公主敖泧屠戮北海龙宫。敖歆为佛界中人,不便插手六界恩怨事宜,故托青龙敖澈带敖歆找到各位施主,请各位施主前去解决。” “敖泧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花小肆一直站在屋内未出去,听到提及敖泧,才跑出来指着敖歆,十分不屑看见她一派佛门中人与世无争的模样:“你别胡说八道,她不会害人的!” “四季女神,出家人不打诳语。”敖歆说。 “少叫我四季女神,我不是四季女神。”花小肆厌恶地皱着眉头。 天安闻此,蹙着眉心回头望着躲在阴凉屋檐下的阎王。 阎王把双手笼在袖子里,惆怅万分:“你问我,我也不知。司簿偷走了生死簿,阴差便不知人间死活。” 目光便转向了白泽。 白泽皱着眉,良久:“是,我知道她会杀人。” “我本来就没想阻拦她。” 启程,北海。 花小肆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听到白泽说“敖泧会杀人”的那一瞬间,明明应该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却莫名沮丧到了极点。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侵扰着她,跟她说,不能杀人。 “喝杯茶?” 天安接过敖澈泡的茶水,走到花小肆边上坐下。 因为怕神界的人追踪到她们,她们便不敢飞在天上,而只敢隐匿在藏了不少凡人伙计的官船里。施了仙法,走得很快,顺江而下,很快便能抵达。 “麒麟大人怎么样了?”花小肆揉了一把脸,低头接过茶水,说了一声谢谢。 “西……她和白泽正在船舱里帮姐姐启封琉璃心。”天安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 千晛当初被剖出麒麟心也没有死,正是由于始祖留给她的那颗琉璃心。琉璃心无声无息,除却主人,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琉璃心的踪迹。当时,天帝见麒麟不死,便又削其骨抽其筋,然而如奇迹一般,麒麟就是不死,不仅不死,骨会生长,筋会续上,无论如何,就是杀不死。天帝怒而无奈,以为天地火麒麟真的与天地同消亡,便只能将千晛囚于天牢。 不过,囚于天牢,并不代表天帝放过了千晛。天帝每日追问千晛两件事,一是琉璃心在哪里,二是麒麟缺的那一角在哪里。天帝想要用麒麟心或者琉璃心来补开天斧的缺口,然而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千晛见他什么也得不到的模样,只是大笑,被有彻底启封的琉璃心虽然不能助她逃走,但没准可以活活气死天帝。疼痛算什么,她又没有心,早就不会痛了。 第345页 花小肆闻言垂眸,没有心思再尝一口茶:“那个……西雾和白泽可以吗?” 没有麒麟心的火麒麟灵力大损。 若是琉璃心不能成功启封,那姐姐还是与“月老仙子”的实力无异。 “再等等吧,西……她说可以试试的。”天安差点下意识地又念了西雾的名字。 “你不能原谅她吗?”花小肆听着这生硬的转变,开口问道。 天安抿着唇犹豫了一下,继而缓缓摇头。 不是不原谅,而是不知道。 她就只是本能地排斥。 她宁愿只遇见过在雪山之巅救过她的西雾姐姐,她宁愿自己是从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她不想得出结论:西雾对她的所有好,都是因为抛弃与愧疚。 花小肆见天安摇头,也不好追问什么了。她无爹无娘,根本体会不到这这些。 两人便坐在一起,看着朝阳升上东山,越过船舷把阳光漏在甲板上。 “日神也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望了眼,齐声道。 说完,又是一笑:“神界都没个好东西。” “二位姑娘,又迁怒了。”敖澈一直像个木头一样坐在桌旁,突然一下开口,倒把天安和小肆都吓得一抖。 两人望着这人,说实话,当初在江南一役,多少是有些印象的。可是,于她们而言,好像又不是那么十分重要。敖歆离开回了紫竹林,阎王小辫子留在了酆都。他居然跟着坐船与她们一道上路,而不是回昆仑疗伤。想来,北海,多少是与东海断了交情的。哪怕没断,也应无多少深刻情谊了。 “白泽无空,我便同你们仔细说说。” 敖澈站起来,一派朗月清风的模样。 “旁观者清。我们先从神界说起。” “神界如今已形成以天帝为首的四主神,八位上位神的格局。”敖澈看了欲反驳的花小肆一眼,安抚道,“小肆姑娘,先让敖澈说完,好吗?” 花小肆皱着眉点头。 “天帝,神界至尊,手持神器开天斧,不完整的开天斧,是你们的敌人。” “四大主神。司法天神,手持神器伏魔台,是你们的敌人;日神焱伯与时空女神风隙,天帝附庸,无神器与灵器,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利益至上者;月神,暂时不必考虑月神。” “八大上位神。戈依上神,暂时也不必考虑;雪珩仙子,手持灵蛇鞭,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而且她不会杀人;战神阳时姬、梦神与雷神,按命令行事者,无神器或灵器,不完全是你们的敌人;水神、火神与拥有灵器三清莲的四季女神,你们的朋友。” 花小肆听着有几分感觉,可是她不明白敖澈到底要说什么。天安抿着唇想了一会儿,突然道:“等等,打断一下,我想问,昆仑山到底在其中扮演一个什麼样的角色。” 敖澈嗯了一声,点头道:“保全自身的嫉恶如仇角色。” “和白泽一样,那水神和火神当初在江南,是做戏?”天安问。 敖澈:“倒也不全是,都是真性情,否则怎么会逃得过天帝的那双眼睛呢?” “再说具体点,我就是对此有疑问!”天安站起来,看着敖澈道,“天帝不可能放任我炸掉天牢带着姐姐逃走而不管不顾的。” “姻缘树。”敖澈仿佛白泽附体,“世间只有你和千晛找得到那七滴红尘露来救活姻缘树。” “对于现在的天帝来说,你与火麒麟,不过是两颗没有威胁力的废子,他毫不在意。而六界姻缘不一样,这一乱套,六界生出诸多人妖,人魔,人鬼结合的孩子,就会危及到他的统治。利益权衡取其上,他自然会放过你们,但是若看到白泽和四季女神总是跟你们在一起,他就会开始起疑了。” “可是白泽让我们找红尘露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天安算了算,她和千晛找了几颗了?好像是三颗吧,陆怂岐和前辈,水神和火神,胥伯言和解灵。这俩居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自然不仅仅是这个目的了。”敖澈抬着下巴指了指从船舱出来的白泽,“但是你得问他,我猜不到。” “挺厉害嘛,什么都没学到,把我胡说八道的本事学得十成十,”白泽抱着双手靠在门框上,“所以刚刚他扒拉的一圈神界众神情况,听明白了吗?” “明面上看是他们比较厉害,但实际上是我们比较厉害。”天安忙点头,“我们真正不可策反的敌人,六界之中,只有天帝和司法天神。” “除了这个呢?”白泽说。 “我们……灵器比他们多?”花小肆想,应该是啊,他们这边一件神器,四件灵器,神界只有两件神器,一件灵器。三件灵器肯定打得过一件神器啊。 “我们是五件灵器啦,”白泽看穿小肆的心思,朝天安手中扔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八角玲珑塔,“收好了,阎王和孟婆大好人呐,梦境崩溃后,找到了玲珑塔的碎片,然后奈何桥一人一滴眼泪帮忙补上的。灵力可能没以前强了,但控制时空流动的能力还是有的。” 手里的灵器沉甸甸的,天安喉头哽咽,差点就要哭出来。玲珑塔是冥界和妖界争了几千年的东西啊。 “但是!先别哭啊!” 白泽叹了口气:“天安呐,还有件坏事。” 眼泪瞬间就收住了。 第346页 “千晛姐姐她……”天安反应过来,望着没走出来的西雾,“出事了?” 说完,就要往屋子里去。 “西雾姑娘怎么敢让千晛出事呢。”白泽意味深长地望了天安一眼,喝了口敖澈手里的凉茶,“西雾把她身上三万年的灵力都传给了千晛。” “什么?!” 天安和花小肆同时震惊。 “那,她自己怎么办?”天安着急地问道,要越过白泽进船舱里去,白泽却把她拦住。 “放心啦,西雾姑娘半佛半魔,又不会死。”白泽道,“她让我转告你啊,你体内寒魄珠的封印她解开了,现在也是你的。” “你让开,让我进去!” 天安不信,她狠狠地踩了白泽一脚,趁白泽痛得抬脚的瞬间,从他的侧面跑进船舱。 船舱里,只有千晛姐姐还好好躺着。 哪有什么西雾。 “她人呢?” 天安不敢大声,回头望着倚在门口的白泽。 “刚走了吧,或许找个地方恢复元气,不想浪费我们的时间。”白泽望着敞开的窗子,扔了一块金色小佛像给她,语气散漫地开口道,“这个玩意,她留给你的。” 系着一根红绳的小小金佛,一半慈眉善目,一半怒目圆睁。沉甸甸的,都在安静地看着天安。 “哦,还有,琉璃心像是已经变成了千晛的一颗心脏,赋予她永生不灭的力量,无其它可启封的攻击性灵力了。”白泽摇着头往外走,叹气道,“但是西雾姑娘传授三万年灵力,足够让千晛回到巅峰状态了。” 船外,一轮艳阳照大江。 就如太阳升起时,黎明的雾也会散去。 有些人回来,有些人就离开。 第143章 重整旗鼓(三) 千晛醒来时, 船只距离抵达江南安城便只剩一座云雾山。 正午的太阳穿过高耸巍峨的山脉落到阴凉的甲板上, 平添几分暖意。 千晛蹙着眉尖打了个寒颤, 弯着秋水般温柔的眸子眺望两岸青山,想着自己真是睡得太久了。 “为什么让我们收集红尘露?”她转身靠着船桅, 望了眼坐在船舱里和花小肆、敖澈一起探讨玲珑塔的天安,偏头看着挨着她,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白泽,轻轻说道,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 听到你们说的了。” 白泽本是一脸惬意,听到千晛冷不丁的问话, 撇了撇嘴,往一旁挪了几厘。大抵是觉得这人一醒来就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怪扫兴的。 千晛抿着唇点点头,摊着双手看着自己灵力充沛的掌心, 既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便回答她另一个问题吧:“西雾姑娘, 去哪里了?” 白泽闻言, 又撇撇嘴,往边上再挪了几分。 等千晛握拳不悦地咳一声, 他又不情不愿地往对方身侧凑了几分,睁开一双大眼睛, 咬着后槽牙, 颇有些无奈和抓狂, 怎么就是和以前一样轴呢?明明看到他不想说嘛。 千晛抱着手点头, 甚是通情达意,她看出来对方不想说了。但一开口,还是问了刚才的问题。毕竟既然想起了一切,便不想被人控制着行事:“我可以保守秘密并装作不知道,不打乱你的任何计划。” 白泽龇牙,为难。 “那便是都与我有关了?”千晛转过身,面朝大江,微风拂过江面,送来一阵夹着山花的清凉。江中鱼儿跃出水面,溅起零星水花,千晛看到,便弯着唇角浅浅地笑了下。昔日从大雁城坐船至江南安城,也见到过这番恬静雅致的风景。 “无妨,你且说说吧,现在也没有什么我受不住的东西。”千晛叹了口气,目光悠远而坚定,“况且,你不说,我也是能猜到的。” “西雾姑娘,是不是把她的全部灵力给了我?” 白泽正欲开口,被千晛这么一说,忙不迭地伸出手,着急地道:“你小声点,让天安听见了怎么办。” 千晛耷下眼角,示意白泽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白泽甩手,鼓着腮帮子,觉得烦人又难过:“还能去了哪里,灵力都给你了,自己化身成小佛像,留在天安身边咯。” 千晛一下子就拧着眉沉默起来。 “哎,那也没有办法嘛,”白泽拍着千晛的肩膀,一边叹气一边安慰道,“天安喜欢西雾,但天安不喜欢西雾是她娘,西雾要是一直跟在天安身边,估计得把人家膈应死。天安最喜欢你了,把灵力全部渡给你,可能是她觉得最好的办法了吧。” 白泽说得云淡风轻,眼底眉梢却尽是悲惋之情。对于西雾,原本他知晓得并不多。但当有一天他知道,曾经与司法天神剪不断理还乱的就是这个西雾,药师佛的女儿就是西雾时,他的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这世间原本有谁可以伤害她呢?没有。她救司法天神,做好事,结果怀孕时魔力的反噬却让她错杀司法天神的亲人,司法天神杀她,可怪她吗?她没有想抛弃天安,只是想去跟司法天神解释,却被迫跳下诛仙台,忘记一切,女儿恨她,曾经的爱人杀她,又怪她吗?唉,可是怪有什么用,不怪又有什么用。 那个本应风光无限,无人可敌的姑娘都变成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佛,系在她女儿脖颈间,偿还愧疚了。 “哎呀,麒麟大人,你不用这么自责的,”白泽瞥见千晛神色黯淡下来,又一脸笑嘻嘻的挨着对方,“西雾姑娘,与我们不同的。她是半佛不死之身,只是不陪在我们身边罢了,但不代表她没在看着我们啊。” 第347页 “她看着你呢,毕竟灵力给你了,女儿也跟着你了,你可不是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啊。”白泽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千晛的肩膀,“看谁过来了。” 千晛一回头,便看见背着手打算悄悄走过来吓她们的天安,愁眉豁然舒展,眼里便漾起笑意。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我之后再来问你。”千晛在走向天安前,又低声说了一句。 白泽叹了一声,心想绕了这么大一圈,怎么还记着第一个问题。他是真的很不想说啊,毕竟很多事,他说出来,就大概率逃不掉了。 “真烦!”白泽握拳,对着打出一套拳法。 发泄完毕,优雅地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正准备进船舱,转身便看见了一身青衫清朗如玉地站在桅杆下的敖澈。 “打得不错。”敖澈微笑着说。 “……”白泽尴尬地瞥了他一眼,路过对方,拍着对方的胸脯,严肃道,“小辈呢,就要有小辈说话的口气。一天天的,不是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就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跟你很熟吗?” 敖澈正准备说话,便被白泽抢了先:“不熟,谢谢!” 白袍少年拍着手跑进舱内,笑着去拍坐在原位发呆的小肆。 敖澈站在原地,感受着一阵乍起的微风。 不熟就不熟吧,确实也不是很熟。 想来须弥山还在时,白泽也就是以敖歆师父的身份,去东海讨过几杯美酒。 当时白泽喝醉了,指着他兴奋地吼完“日角隆准,天命天命”,便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梦呓般:“可惜了,遇见得太晚了,我的命已经跟天帝挂上了钩。你家的酒真好喝。” “唉。” 敖澈望着两岸的青山摇头失笑,朝舱内走去。 船舶游过云雾山,转眼便看见了江南安城。 不过,似乎景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一行人原本正围在船舱内讨论找到敖泧后,该怎么办,是帮她报仇还是袖手不管,听到甲板上火夫的尖叫后,白泽率先就冲了出去,高声问出了什么事。 等跑到甲板上,定睛一看,只见南江两岸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许多百姓背着行李、牵着小孩正在登船。船只是官府的,百姓着急地排着队,生怕自己跟不上大队伍。 “这是出什么事了?” 白泽问道。水流平稳,风调雨顺,并未有什么大灾大难啊,这些人是在逃什么呢?实在是奇怪。 火夫和船长摇头,他们没接到什么风声,也奇怪得很。按理说江上要有这么大动静,他们这些跑船的多少该知道些的。 天安眺望着远处,瞥见那些孩子的手里都捏着一块深棕色的木牌,木牌上依稀刻着龙纹。 “小肆,你对沿海一带的民间信奉比较熟悉,我问你,那些拿龙纹木牌的都是信奉什么的?” 花小肆眯着眼也望见了,大殷王朝沿海一带信奉龙王的风气很是盛行:“多信奉东海龙王,不过,看那牌子的颜色,却是北海一带的。南江通东海,照说不应该啊。” “过去问问。”千晛道。 白泽便拉了敖澈一块儿过去。 千晛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轻轻嗅了下,瞬间皱起眉来,等回头看天安和花小肆时,两人都是和她一样凝重的表情。船上的伙计看得心慌,不知道是出什么大事了,跟在天安后面念叨个不停。 “你们闻不到吗?”皱着眉天安跟在千晛和花小肆后面,“你们别靠船舷太近了。” 这空气中弥散着很大一股血腥味儿。 “啊!这江水怎么是变红了!” 伙计没听到天安的话,跟着凑到船舷边上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回到甲板上,哆哆嗦嗦的:“下面死人了吗!” “不是死人了。”千晛凝视着逐渐变红的江水,拧着眉去看白泽那边,果不其然,那边的百姓都开始尖叫和哭喊起来,一个个从船上奔下来,跪在江边,磕头跪拜。 是龙被屠杀了。 花小肆心情沉重地盯着远处岸边的人。那群人应当是北海溟人一族,是凡人,极度信奉北海金龙。 天安想跳进水里看看,被千晛一把拉住:“这都敢跳,你是想抓出一条死龙出来,让那些百姓跳进江里,朝我们游过来吗?” “可是我感觉我们船底下就是一条死掉的龙诶。”天安倚在千晛身边,皱着眉道,“怎么办啊,死的也要把它弄出来,看看是谁吧。” “是北海龙王夫人。” 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人让天安吓了一跳,她抓着千晛的手回头看着愁眉深锁的敖澈,震惊不已:“你说是谁?龙王夫人?!” 白泽也不再嬉皮笑脸:“那边的百姓是北海溟人一族,因不想砸烂流传下来的龙纹木牌,被官府一路带着南下至此的,刚打算登船西去,离海远一些。” “为何?”天安害怕地问。 北海果然是出事了。 难不成真的是敖泧……动手这么快。 “北海九公主屠杀北海龙宫,并扬言,要除尽天下龙族。一切信奉龙族的以及与龙沾上关系的人,如果不放弃信仰或者烧毁有关龙的东西,她都会将之除去。” “敖泧是在做什么!”天安皱眉。 “天安!”小肆瞪着天安。 千晛站到两人中间,看着敖澈:“龙王夫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敖泧故意让这具尸体过来警告我们的?她屠杀龙宫,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第348页 敖澈示意白泽说,自己则翻身跳下江中,潜入船底。 白泽握着拳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 “现在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船只在水下的斗争中上下颠簸,众人抓着栏杆沉默了好一阵,敖澈才捏着一个小瓶子从水里飞出来。瓶子里净是黑气缠绕。 “不是真的龙体,却是一团魔族黑气。”敖澈沉着眉道,“随着那些北海溟族过来的,见到了我们的船,缠在了我们的船底下,似乎不想让我们再继续向前走。” ※※※※※※※※※※※※※※※※※※※※ 最近的更新频率……害(Orz) 第144章 重整旗鼓(四) 花小肆听到魔气,第一反应便是敖泧已经被魔界的人控制, 要去救她。 然而千晛的一句话否了她。 千晛说:“敖泧有碧心滴, 又在启明珠里呆过, 任何外邪之力都入侵不了她,除非她自己。” 花小肆愣住,第一次不相信千晛的话,偏头去向白泽寻求答案, 白泽犹豫了下, 还是不得不点头:“千晛说的没错,碧心滴与你的三清莲一样, 主人纯善之际,两样灵器就是天下至洁之物, 但主人若犯下罪孽, 两样灵器便会异化,甚至反噬主人。” 此话落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阴下了脸。 灵器异化反噬这种事,还没有出现过,不知道现下的敖泧变成了什么样子。那群百姓说北海九公主已屠杀北海龙宫并扬言要杀光天底下所有与龙有关的人,她们不信。敖泧是心地纯善之人, 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 不过无风不起浪, 这中间是否有误会,又不得而知。 寥寥数语罢, 众人顿时各怀心思。 花小肆单独地坐在靠窗木凳上, 看着两岸村落转瞬即过。自从忆起过往, 她心里就烦躁忧愁得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敖泧,不知道见面后该跟她说什么。但这一些心绪,如果还陪在身边的话,她就可以慢慢磨,在日日不小心交汇的视线中,等到憋不住的那一天。可现在,不在身边也就罢了,还身处险境。她的眼睑一直不安地跳动,像是在提醒她,再次见面,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她就更慌了。 白泽和敖澈围在茶桌边,虽一人捏着一个空茶杯,但他们担心的都是一样的。迁怒人命必将遭受反噬,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敖泧若要杀灭她母族的人,一报还一报,尚且可以接受。但敖泧若要屠杀其它龙宫中人与人间凡人,便无理可讲,有违天道了。 天安和千晛倚在门边,亦是愁眉不展。天安突然想起一件事,魔蛟一族为什么被魔、龙两族同时排挤?千晛摇头,此事她也不知。不止是她不知,六界之中似乎没人知道,魔蛟一族至始至终都活得很隐秘。天安又想起两件事,不知道有什么关联,但还是说了出来。第一件事是敖泧的娘亲在死前曾把魔蛟灵丹渡给了敖泧,第二件事是从幻梦之境里出来,小肆给敖泧疗伤时,曾经说过“感觉敖泧体内有一股奇怪的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她的灵力”,那个时候,因为和小肆关系不好,她觉得小肆是在胡说八道,但眼下,是不是她想错了。 天安抬眸望着千晛,千晛拧着眉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恍然大悟,更加着急:“如果是我想的这样,那就糟了。” 另一处,白泽和敖澈也在杯盏推移间想到了与千晛一样的事。 “什么,你们说敖泧体内的魔蛟灵丹会源源不断地吸食交手者的灵力?”花小肆难以置信地听着千晛的分析,摇头道,“不会的,六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怎么会没有,食金蚁!你忘了食金蚁就具有这种能力吗?食金蚁哪里来的,天生六界!”这下轮到白泽抓狂不已了,他怎么忘了这茬,当年女娲娘娘和创世神携六界众族缝天补地时,魔蛟一族便没有参加。神创六界后,魔蛟一族便苟且偷生。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食金蚁的事被魔界知道了,才被排挤的。那时的魔界,还不像现在这般只以自己为王。 事情一件比一件坏。 天安看着争执的大家,默默退到一旁去,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千晛望着天安低头戳着自己的掌心,走过去,轻轻揽住对方,摸了下小姑娘的脑袋:“在想什么?” 天安没注意到千晛,冷不防地吓了一跳。 等看清来人,又忙不迭地敛起脸上的难过,挤出个笑容:“千晛姐姐。” 这人,自她醒来后,便不像个小孩子一样黏着她了。永远都保持着个笑脸,也不撒娇,也不沮丧。 “在想敖泧吗?”千晛无奈,柔声又问了一遍。 天安挨着千晛的肩膀,听到千晛温柔的语气,抿着唇点了下头:“刚刚在甲板上,我差点跟小肆吵起来了,其实我没觉得是敖泧做了那些事,就是看到那群逃难的百姓,我一下子便急了,我害怕看到这种场面,老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有清醒。姐姐卡在中间为难了,对不起啊。” “嗯,我知道,天安不是故意的,没有关系。”千晛轻轻抚着天安的背,都是心里着急,两个人都没有错,没有什么值得责怪的。 “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的。” 纵使听完白泽和小肆刚刚的争执,天安还是觉得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甚至连屠杀北海龙宫这件事她都不会做。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北海九公主是敖泧。 第349页 千晛听到天安的低语,她知道对方需要她的宽慰,说“敖泧不会做那些事”,但她不太说得出口。她与敖泧,不像天安和敖泧这样,是朋友,她认识敖泧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一个前辈的角度。敖泧所努力的一切,为母亲,为族人,为心上人,为谁都好,从来就不是为了她自己。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努力这么久,最后母亲死了,族灭了,心上人不愿见她,被人轻轻一激,她纯善无害的外表就崩溃了。 欠债的,讨回来。 杀人的,拿命偿。 一不做,二不休。 仇恨的种子一冒芽,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敖泧终于成为了她自己。 “千晛姐姐。”天安见千晛不作声,心便沉入了谷底。 “敖泧不会做那些事的。” 千晛望见天安耷拉下的眼角,忙躬腰安慰道:“敖泧很善良,她不会做那些事的。” “天安小朋友,不要这么难过,好不好?” “真的吗?”天安眼睛都亮起来。 千晛就笑着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真的吧。希望是真的。 可是希望往往落空。 船在眨眼间至安城,便被倒流的江水挡住了去路。东海海水灌进南江,南江水像长了眼睛一样,冲垮一座座龙王庙。江面上漂浮着一块块印着东海龙王的木牌,汹涌的江水冲刷着断头残身的龙王雕像。一艘艘供着龙像的船只半淹在江水中,被礁石一撞,便彻底沉入江中。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行人站在甲板上,本以为这船要倒霉,没想到那江水遇见这艘船便自觉地绕道而行了。她们的船上除了敖澈这条龙,便没有其它与龙有关的东西。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凤凰啊!”天安踮着脚眺望着远处,目光一顿,便忽然就大叫起来。 众人瞬间朝天安所指的方向望去,七色神鸟翱翔在远处波涛汹涌处,真的是凤凰!凤凰当年劳累过度坠入洪流,胥伯言紧随其后星子坠落,本以为跟着创世神一道神陨了,没想到在江南又浴火重生。与她们一样,不太记得当年的事,现在想来,应该也是白泽和西王母的功劳。毕竟,一起归来时,她们才有希望。 只不过,怎么当初坠落前在渡人,现在又在渡人! 这可让在场几人的心底同时打颤。 “伙计,这船施了仙法,你们不必怕,别跳水,安心上岸就好。”白泽拍了下船长的肩膀,望了眼其他人,一群人便一道直接朝东海边飞去。 看样子,凤凰是在救东海边的渔民。 除了她,还有胥府管领下安城的官兵,也在劝说渔民扔掉家中的龙纹木牌。 敖泧她们已经从北海至东海了? 一群人急得很,正要抵达东海之际,便被一阵尖锐的鸣叫唤住。凤凰张开双翼,目光焦灼得望着她们,像是在告诉她们不要往东海边去。 远处东海,黑压压的一片,短兵相接,战鼓轰鸣。 海底忽然乍起一道黑蓝交织的光,冲向天际。 天际旋即降下一道金光,朝海面砸去。天际顿时飞起百米高的巨浪,如高耸巍峨的铜墙铁壁般,不容任何人掺合。城墙两边,是交战正酣的魔兵魔将与天兵天将。黑与白混乱地交织在一块,如棋盘上的棋子,被吞噬的棋子便掉入深海。战局难分胜负,只等着主将的胜利。 两名主将,一个是从天而降的神界战神,一个是从海浪中腾飞上空的、周身黑气缠绕的金龙。 “敖泧!”花小肆望见金龙,顾不得凤凰的警告,飞身便往大海上空奔去。 敖澈紧跟其后,正在交战的地方,是他的家,正在交战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叔父,一个是他的妹妹。 剩下三人无奈,也跟着飞过去。 然而他们实在是慢了一步,大海边缘升起的强大结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颗黑色的“眼泪”遮蔽了整片天空,白昼瞬间变成暗夜,四周滚滚涛声如索命的擂鼓。 只听空中一声男人的尖叫。 天地一亮,银色铠甲的战神便被一条龙尾贯穿。 结界在瞬间崩塌,震起无数飞石。 “叔父!”敖澈睁大双眼,惊恐地飞身去接受伤的神祗。 花小肆捏着拳头,眸中瞳光一亮,空中顿时开起一朵巨大的粉色莲花,托住敖澈和战神。 天安震惊地呆在原地,看着空中一身金衣却浑身黑气的人,不知道是真是假。那样冷漠又决绝的眼神,是敖泧吗?她一定看错了。 千晛和白泽却还在想刚刚出现的那颗黑色“眼泪”,那是碧心滴,本来是纯净的透明色,现在已经全黑。除此之外,敖泧周身灵力汹涌澎湃,几乎已经在战神的万年灵力之上。不过短短几日,突飞猛进至此,也就证明,她们猜对了。敖泧真的可以吸食他人的灵力,并且已经吸食了别人的灵力。北海龙宫被屠,此言不假。 “敖泧!” 花小肆也感受到了,敖泧刚才升起的结界竟然可以在短时间把她们全部拦住。 敖泧望见她们来了。 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 她看着愤怒地喊她名字的花小肆,一时不知道该唤对方“小肆”还是“女神姐姐”,于是一张口,便只剩下一句:“你来啦。” 还是很温柔的,连眼瞳都清澈了几分。 第350页 “这是东海,东海与你无仇!那是战神,战神也未曾害过魔蛟,害过须弥!”花小肆看着敖澈带着战神平安无恙地撤出来,焦急万分,“你看看你浑身魔气缭绕的样子,你在干什么啊?!” 敖泧眼里的温柔便在一瞬间消散,她冷哼着看了花小肆一眼,又低头望向一直凝视着她的天安:“你呢,又有什么想说的?” 天安伸出手,想要那个女孩下来:“敖泧,跟我们回去,好吗?” 声音轻轻地,嘴角眉梢都是温暖与担心。 白泽大人和麒麟大人也在看她。 麒麟大人终于清醒地回来了啊,当初她走的时候,天安还在哭呢。 “麒麟大人,你终于回来啦。”敖泧喊她。 千晛也弯着眸子,面庞温柔沉静:“是啊,所以,敖泧,回来好吗?” 敖泧的眼中有光芒动了动。 她捏着拳头,委屈地看了一眼刚刚吼她的花小肆,缓缓摇头,不了吧,不回去了。 “敖泧,对不起!刚刚我不该吼你!跟我们回去好吗?”花小肆赶忙认错,“我们很想你回去。” 敖泧闻声,抬眸欣喜地望着花小肆。 “公主殿下,您在想什么?” 海面浮起一具又一具魔蛟的骸骨,被铁链扭曲地锁在柱上。 “公主殿下,您又犹豫了。” 司簿一身蓝衫立在海面上,平静又怒极地开口。 敖泧看见魔蛟的骸骨,眼中顿时浮现出熊熊燃烧的大火与一地灰烬。 “回来吧,何必再跟这些人纠缠。”司簿神色冰冷地望着赶过来的人,目光定在敖澈与战神身上,“东海的人好小的胆子,竟然已经躲到神界去了。” “可躲到神界又有什么用,神界战神,不过如此。” “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战神的灵力要全部被吸光。” “哦,忘了告诉你们,公主殿下已经和魔界联合了。” 司簿微笑道。 “你该死!”花小肆大骂司簿。 司簿挑眉看她,摇摇头:“四季女神最没资格说这话,你不想想,你的命曾是谁用命换回来的。” 司簿说完,消失于海面。 敖泧随着消失的柱子,一下子落入海中。 其余众人正欲追下去,海面就掀起波涛汹涌的结界,魔兵魔将立在浪头,铺满了整片海域。溃败的天兵天将狼狈地站在空中,一会儿看看受伤的战神,一会儿看看勃然大怒的四季女神。 第145章 重整旗鼓(五) 东海龙宫, 除了从海面下来的人, 便再无其它龙族中人。因此空荡荡的一片, 叫喊与水晶落地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凄厉。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司簿一边躲着, 避免被龙尾扫到,一边想上前稳住敖泧。然而碧心滴的威力实在太过强大,他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便被震飞到让鎏金的宫殿柱上, 吐出一口鲜血。 水晶宫殿之中, 一条金龙被头顶的黑色碧心滴笼罩,翻来覆去地在地上打着滚, 精美的瓷器被撞碎砸在地上,配合着如杜鹃啼血般的嚎叫,看起来实在是痛苦至极。 “该死!”司薄拧着眉大骂了一声, 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后半步, 看着敖泧翻来覆去地受着折磨。他心疼当然是心疼的, 可他知道这就是代价。 碧心滴是至纯至善至清之物, 一旦异化,就会反噬主人。殿下在他的引诱下, 屠尽北海龙宫的那一刻,碧心滴便不再是以前的碧心滴。彻底黑化的碧心滴不给主人回头路, 若要杀人, 便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直至死亡, 方得解脱。这其中,但凡有半点放下的念头,碧心滴就会反噬主人,就像现在这样翻来覆去,如蚁挠心的痛苦模样。 凄惨的叫声在静悄悄的龙宫回荡了很久,夜半的潮水都褪去,漂亮的金龙才匍匐在地上,化成一个浑身发抖,无力站起来的黑衣少女。 “殿下!” 司簿忙不迭地奔过去扶,可被敖泧抬起的幽黑眸子一望,他便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低着头谦卑地又喊了一声“殿下”。 “我说过很多遍了,你若再把母亲死时的幻象呈现在我眼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说话的少女艰难地爬起来,坐到冰冷的王座上去。她的声音阴沉而沙哑,像被锯子割过喉咙一般,扎进人的耳朵里。她的瞳孔幽黑渗人,加上垂在额前被汗水浸 湿的头发,比眼前这个叫“司簿”的男人更有几分鬼相。 司簿闻言低头,并不恼怒,反而恭敬十足,乐意看见敖泧这副冷血模样:“是,属下遵命。” 反噬的痛苦捱不住时,便不会想回头了。 司簿看着敖泧颤抖的指尖,嘴角勾起笑容:“不知殿下下一步要如何行动,要与魔君商量一下吗?” 不待敖泧作声,他便直接问了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他并不想伤害天安那一群人,他只是想为魔蛟一族报仇雪恨。但若是天安她们挡路,那他们就会站在对立面。 敖泧闻言,双手瞬间握成了拳头,她盯着说话的司簿,冷笑道:“难道还要我过去找他不成?他自己长着脚,就应该过来了。” “殿下您这话说的,魔君这不就过来了。” 敖泧话音一落,宫殿之内便有另一阵男声响起。 落于水晶龙宫的先是两个相貌粗犷的下属,紧接着,便是一声饕餮凶鸣。龙宫微微震荡,魔君骑在饕餮之上降临。 第351页 “公主殿下,久等了。” 曾经的碧霄宫少年,如今已经真正成为了操纵整个魔界的魔君,他的声音不再清冽,周身也再无仙气,唯一与很多年前一样的,就是穿着黑色大氅,带着黑色尖帽,把脸团团遮住。只余下一双忧郁可怖的眼睛与大拇指上戴着的象征身份的黑玉魔戒。 敖泧见到他时,总是带着憎恨的。 回不了头,可她还是记得当初是魔界烧了须弥山。她死在饕餮的脚下。 “她们不在岸边了?”敖泧问。 离轲走下来:“潮水涨退,魔兵据海,她们便退回城了。” 闻言,敖泧的手便僵在空中,原来走了啊。 司簿见状,咳了一声,望着离轲微笑点头:“殿下遇见旧友,有些拿捏不定,不知魔君有什么好建议。” “怎么,公主殿下这是后悔了?”离轲望着敖泧的样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抚桌大笑,“殿下,你总是犹犹豫豫地想回头,千万别这样。碧心滴还没让您吃够苦头吗?哎,别说碧心滴了,四季女神让您吃的苦也不少吧。有些人啊,明明不喜欢对方,还要表现出一副喜欢对方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结果呢,对方喜欢上她了,她拍拍手转头就走了,还说什么‘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公主殿下,您是忘了吗?” “你闭嘴!”敖泧一下子恼怒起来,两眼肃杀地盯着离轲,“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笑。” “哈哈哈,”离轲毫不介意地大笑起来,等转头看向敖泧时,眼里又净是嘲讽,“既然这样,殿下还要犹豫?” “再说,您本来就无回头路。要么被折磨死,要么复仇。”离轲说,“魔界,没杀你须弥一人,只是听从天帝的命令烧了宫殿罢了,那些宫殿原本就是要随着创世神陨落而消失,又有什么值得殿下把矛头指向魔界呢。” 敖泧的怒气便在一瞬间被须弥笼罩。 她和司簿最开始同意和离轲联手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她们屠杀龙族,神界会反过来杀她们的,她和司簿再厉害,也不能对抗整个神界,于是必须拉拢同样憎恨神界的魔界。与魔界联手,不仅可以报魔蛟一族的仇,还能报须弥山的仇。 “火麒麟她们会阻止我们的。”敖泧站在魔界的一头,讥笑道,“那群自诩为六界和平的须弥山的家伙,不会放任我们做想做的事的。” 一直未说话的司簿摇着扇子望了离轲一眼,躬腰笑道:“殿下,您想错了,她们现在想做的其实和你想做的一样。” “杀死天帝,为须弥复仇,是你们的共同目的。”司簿道,“殿下以为她们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从酆都过来,因为她们在躲天帝,不敢让他看见四季女神和白泽与天安火麒麟关系这么牢靠。你以为凤凰为什么想起来了也不跟着她们?同样的答案。” “她们是因为怕做不到,才未敢去做,而不是因为不想做。”司簿说,“殿下,你有多想,她们就有多想。” 敖泧看着司簿脸上蓬勃的野心,低头哼笑了声。她有多想,她巴不得天帝千百年前就暴毙给始祖陪葬!天帝啊,天帝居然还收容龙族,可恨,当年联手差点葬了人间,如今又是沆瀣一气。那些凡人,不想想当年是谁救的他们!居然还信奉龙!实在是愚昧无知,一群蠢货! 司簿眯着眼睛打量着敖泧脸上的神色变化,直到对方的眼里全被恨意裹挟,他才又缓缓开口道:“殿下,其实这并不难,对吗?你不舍得伤害你的朋友,司簿也是。所以,干脆让她们跟我们站到同一条线上来。” “我们一起诛杀神界,为须弥报仇,为魔蛟一族报仇。”司簿说。 缥缈如歌的声音落入敖泧的耳中,玉颈上系着的碧心滴泛着如黑珍珠般的幽亮,航行的人最后还是在深夜的大海中心迷失了方向。 司簿看着敖泧点头,便笑了:“魔君,神界现在还端着个架子,你赌一赌下一波来的是谁?” “江南嘛,”离轲坐到饕餮之上,“水神火神以及……四季女神?” “无妨,”离轲笑笑,“这是让她们与我们站在一起的好时机,到时候就看司簿大人您,怎么说服了。” “公主殿下,那本君便先去做迎接水神与火神的准备了。”离轲说完,便消失在龙宫。 敖泧望着空中浓重的魔气,低头握住自己胸前的碧心滴。水神火神由你对付了,那她便是对付四季女神吧。四季女神可不要怪她心狠无情。 花小肆打了个喷嚏,蹙着眉尖继续刚才与白泽的争执。为什么刚刚不追下去,又不是打不过那些魔兵魔将,白泽一天天地畏畏缩缩是在害怕什么!白泽辩解,安城这么多人,魔兵魔将铺满整片海域,一被激怒,倒霉得就是安城。花小肆就烦的不得了,把话头指向了凤凰,说当初凤凰为这群人死,还不够吗?现在又是这群无知者无畏的人,扔了龙纹木牌会死吗?抛弃信仰会死吗?不会,不抛弃才会死。凤凰本就不会骂人,莫名被花小肆一怼,心里也恼火,是胥伯言在一旁安慰,她才忍住没说话。天安就看不下去,质问花小肆说凤凰做什么,凤凰又没做错什么。花小肆就更不耐烦了,她不想说天安,天安身边站着千晛,她就只能说白泽。其实也只是语气凶了点,但并没有骂人,她就只是问:“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要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第352页 争吵的众人就全部停了下来。 白泽捏着眉心,烦躁得在屋内走来走去,他现在很后悔让敖泧走了,他以为敖泧杀掉那些害她魔蛟一族的人便会收手,没想到敖泧会变成现在这样“滥杀无辜”的样子。 原本以为大家在一起后,就能好好策划对付天帝。 结果,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不要吵了,先想办法把敖泧带回来。”千晛拧着眉打破众人的沉默。 “怎么带回来嘛。”花小肆撇撇嘴,见是千晛说话,态度就软了下来,“现在是是碧心滴在操纵敖泧,不是敖泧在操纵碧心滴了。” “那就把碧心滴变回去。”千晛望着敞开的窗子,月亮的清辉落在地面,眼神沉下来,“去找月神。” “月神?”花小肆诧异。 天安趴到窗子边上,想起了什么,道:“当初戈依上神的两绝琴是月神送的,戈依上神虽然神陨了,但是两绝琴没有。” “对啊,”白泽也幡然醒悟,“月神,她可以用两绝琴让碧心滴忘掉爱恨,对,把碧心滴变回原样!” “可以吗?”花小肆是相信千晛和白泽的,因为这世界,没几个人直到灵器除了斗法之外的其他用途,“但是……月神,她足不出月宫的。” 想到这儿,她又神色黯淡下来。从她成神时起,月神就没有踏出过月宫。 千晛想起了戈依,眼里多了几分难过:“有一个地方,如果出事了,我想月神一定会去。” 那个地方叫月落沙洲,月亮升起时出现,月亮落下后消失。是一块如掌心般大小的地方,曾是戈依的故乡。如果它出事,月亮一定看得到。 第146章 人间歧路(一) 西海之外, 大荒之中, 有一处广袤的湖泊。 如同一面硕大的镜子般, 倒映着整片夜色。 月亮高悬于天,大方地落下缕缕清辉在湖泊中央的白色沙洲上。四周群山环抱, 山头缀雪,无半点人烟。 天安惊讶地看着越过大山后的风景,山风拂面而过,带来一丝甘甜的清凉, 竟让焦灼的人略微有些定下心来。 “走吧。”千晛仔细环视了四周一圈, 才带着天安往湖泊中心的沙洲飞去。她有些庆幸,这个地方从天生六界至今, 都未被人插手干涉过,安安静静地与天地自成一片。她想,也正是因为这样, 才能孕育出像戈依那样眼眸如大海般澄澈清明, 心思如白雪般干净透亮的人。 只是可惜, 沙洲太小, 巴掌大块地方,孕育不出两个十全十美的姑娘。 千晛没让天安站上去, 而是叫她站远了些,天安便踮着脚尖立到不远处平静的水面。鞋尖碰到水面, 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水面下的金色小鲤鱼甩了下尾巴, 摇着脑袋往湖泊深处游去。 “千晛姐姐, 你小心点啊。” 天安压着声音望着白色沙洲的人, 小声喊道。 不知道她们的暗夜潜伏有没有躲过天上诸神的耳目,也不知道她们的不速造访有没有惊扰这片天地的宁静。 千晛看着天安点了下头,才抬眸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无时无刻不在移动,但现在,月亮却停在这块沙洲的上方未移动分毫。像一双明亮的眼睛似的,紧紧盯着屹立其上的闯入者。 千晛低头弯着眉眼无奈摇头。 既是早已发现了,何必躲着不出来。 天安不敢说话,怕吵醒这片安静的夜。只敢目不转睛地盯着千晛姐姐,看她提着红裙,弯腰去触碰一湖碧波。 白皙的手腕从红袖中露出来,纤如玉笋的指尖碰到冰凉的湖水,一双婀娜的剪影倒影在静谧的湖水中,天安惊恐地立马抬头,望见了立在千晛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月神。 “水很冷,不要碰。”月神说。 千晛便直起腰,离开白色沙洲,退到天安身侧:“这水再冷,也比不上千百年来独守月宫的冷。” “你说是吗?月神大人。” 千晛客气有礼地称呼立在沙洲的女子。 未着锦衣,未簪璎珞,未抹胭脂,如一个守孝人一般,穿着一身白色素衣,任由墨色长发披在脑后,脸上是深深的惆怅。 月神低头笑了声,客气地朝千晛点头:“麒麟大人不必如此称呼小神,小神不敢当。” “不知麒麟大人找小神有何贵干?” 她明明就是当年亲历全过程的人,如今却犹如什么也没发生过,淡然地称呼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好像前尘往事真的如风般飘散,与她再无半点瓜葛。 “月神不必妄自菲薄,你若是小神,这世间就没真正的神了。”千晛敛起笑容,并不欲与月神兜圈子,“月神,千晛此番前来,是想问您两绝琴的下落。” 月神闻言,当即甩着袖子背过身,料到了这两人前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听真是问两绝琴,立即收起了片刻前的客气有礼,冷冰冰地开口说道:“戈依上神已经神陨,天地间哪里还有什么两绝琴。” 千晛知道月神会这么说。可这种说辞也不过是骗不知道的人罢了,每件灵器的有缘人并不只有一位,因此当戈依上神陨落后,月神仍可以操纵两绝琴。只不过,两绝琴随戈依陨落而隐匿于天地,再找到,需要有缘人花些时间。 “月神,”千晛正准备继续说话,便被月神挥手止住,“麒麟大人,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必在此苦苦纠缠我。” 第353页 “我知道,你有仇要报,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月神果断而冷漠,“当初我参与其中,是我错了,可我没有伤害千面魔女,也没有伤害你身边那只小狐狸,我对你们并无愧疚。如今我只身安于月宫,不问六界纷扰,自由快活得很,断然不想因为插手你们的事,而闹得月宫不宁。只要这六界不毁灭,谁杀了谁,主宰一方,我都不在乎的。我不想被人打扰。” 一连串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不给外人留半点机会。 天安听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驳。她没想到月神会这般抵触,毕竟眼前这人当年还帮她和西雾拦住过司法天神和时空女神。 她抿着唇,侧眸望了千晛姐姐一眼,见她也不说话,心中顿时又沉下去几分。不过,她们过来,不是为了失败而归的:“月神大人。” 天安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不想被人打扰,可是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敖泧啊?对,就是那个北海九公主,她被异化后的碧心滴控制了,和魔界一起联合要屠尽所有与龙相关的人。” “魔界,魔界如今的魔君,是离轲啊。” 天安说完,就往千晛身旁靠了三分,她明显感受到了月神周围逐渐冷凝的空气。 说着一切与我无关的人,实际上还是会恨害死自己心上人的王八蛋吧。 “那又如何。”月神捏着拳头,没有回头。 天安抓着千晛的袖子,抬眸望了眼对方,见对方点头,继续道:“也没什么,就是敖泧……月神大人,现在不是您暂时主宰姻缘树的姻缘麼,您看看敖泧和四季女神如何呢?敖泧好像很喜欢四季女神诶,在三千莲池还为四季女神死在离轲手下,可是四季女神,好像不愿接受她。不知道是不是这方面的原因,现在的敖泧有些不像当初的敖泧了。” 天安一边说,心里一边忏悔。 她不想把敖泧和小肆两人之间的感情拿出来在外人面前说的,但是现在,她觉得只有两个法子能让冷酷无情的月神出手了,一个是救回戈依上神,她们做不到;另一个便是让月神心软。当初,戈依上神喜欢雪珩仙子那么久,最后为雪珩仙子而死,雪珩仙子都没有彻底动情。月神过不去那个坎。如今,听到敖泧同戈依上神的遭遇一般,月神应当会心有所感吧。 背对着两人的月神皱起眉。 一瞬间,竟真有些想翻姻缘簿寻找天安口中说的两人。四季女神,她听说过的,与水神、火神和战神同时进入八大上位神行列的人。 可她到底还是没动手,只是语气缓和了些,蹙着眉尖:“别说了,你们走吧。我不会插手六界中事。” 天安啊了一声,着急地正要开口,便被千晛拉住。 千晛望着一碧万顷的湖泊,微微点头:“打扰月神了,我们这就离去。” 天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千晛拉着离开了大荒山。 留下月神在惊愕中伫立良久。 “姐姐,我们就这么走啦?”天安频频回头望,看着隐入云雾的大荒山,觉得古怪得很。 “自然不是。”千晛带着天安飞离大荒山很远一段距离,又绕到另一面,月亮的背光处,来到了另一处草木丛生的山头。 湖泊中只有一处白色沙洲,并无月神。 天安站在树上,抓着千晛的腰,踮着脚,小声在对方耳边喃喃:“千晛姐姐,没看见人啊。” 千晛把人抓着站稳了些,给大树施了隐身术,才道:“没看见才有可等的,刚刚,注意到湖泊底下有东西吗?”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在晦暗的月光下躲着说悄悄话。 天安摇头,脸颊绯红。说来惭愧,她刚刚看千晛姐姐弯腰掬水,就盯着那细窄柔韧的腰和露出红袖的那一截皓腕了。在月光和碧波下,遥遥地看,美好得很。 不过,湖泊底下居然有东西?! 怪不得千晛姐姐一碰那水,月神就飞速出来了呢。 天安舔着嘴唇看着千晛,抬头眨着眼睛问水底下有什么?她是真的没感应出来,她就觉得水底下平静得很。要是有什么奇怪的,那也是这片大荒山太静谧了些。 贴得太近,千晛顺势就抚着天安的脑勺,轻轻浅浅,如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对方额头,示意对方安静地等着,她想,待会儿肯定有人从湖泊底下出来的。 而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月神。 天安被突如其来地吻了一下,脸颊更红。抬头去看千晛,见千晛如盯猎物般盯着湖面,脸上的害羞又顿时慢慢散去,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小心脏,与对方一同专注地望着湖面。 她们在一起很久了!她得慢慢习惯!不能每次只有她一人表现得像个不经事的小姑娘。 不知道等了多久,山风吹得天安依在千晛怀里,月亮慢慢落入东方,白色沙洲被湖水淹没,一只金色鲤鱼跃出水面,湖泊底下才有了动静。 月神从湖底飞出。除了之前的装束,眼睛肿得像是哭过。她四下望了一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消失在这片空谷。 “她哭过诶?”天安瞪圆双眼,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晛眯着眼点头,她看见了。 “那湖泊底下是……”天安咬着下唇,蹙着眉心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第354页 总不能是戈依上神吧。 她亲眼看见戈依上神魂飞魄散的。 可如果不是戈依上神,月神又会为谁哭得形销骨立呢。 “能下去看吗?”天安问。 千晛捏着拳头,静默不语,半晌,开口道:“走吧,我们想别的办法,不打扰这里了。” 天安牵着千晛的手,听话地点头。 第147章 人间歧路(二) 去大荒山的两人还没回来, 江南就已经下起了暴雨。狂风夹着暴雨吹着海浪, 让整座安城人心惶惶。 战神已回神界禀报下界状况。 白泽抚乱棋盘, 心情烦躁地看着对面的敖澈。 敖澈望着一屋子坐得稀稀拉拉的人,觉得像极了白泽手下那一盘杂乱无章的棋。他走到白泽身后, 伸手轻轻摁了下对方肩膀,似在示意对方不要慌乱。火麒麟一走,这里就属白泽最懂分寸了。 “大家不要着急,只是夏夜里正常的刮风下雨罢了。”被安抚后, 白泽便收拢棋子站起来, 搓着手,皱着眉蹭到花小肆和凤凰跟前, 弯着腰笑道,“你们两个啊,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在想什么呢?” “这不是正常的刮风下雨, 伯言哥哥说这些天都不会有雨。”凤凰抓着自己的袖子, 抬起眸看着眼前的人, 撅着嘴,心里难受, “白泽,这明明就是龙在呼风唤雨。” 说完, 凤凰瞥了眼敖澈, 他也是龙, 他应该知道外面的风雨并不像平时那样简单。 花小肆闻言, 也抬眸望向敖澈。却见对方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也不是神龙正常呼风唤雨时,应该出现的景象,对吗?”花小肆皱着眉拉开紧闭的窗子,狂风立即“呜呜”地砸在人脸上,木窗子“乒乒乓乓”地打着墙面,随时要被吹飞的模样。浓稠的黑夜里,屋外的大树被狂风吹弯了腰。空中电闪雷鸣,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一束接一束地劈向海面。海浪击起百丈高,一层接一层地冲向岸边。 “对吗?” 花小肆回头问敖澈,衣服都被浸湿大半边。 “你先把窗子关上。” 白泽皱着眉把花小肆从木窗旁拉开,阖拢窗子,把狂风杜绝在外,转头看着立在一旁静默发呆的小肆,叹气道:“这是正常的景象,没有不正常。” “你看看你,衣服头发都吹湿了,不冷吗?”白泽望了凤凰一眼,温柔地道,“小灵去给你拿件衣服,别再开窗了,嗯?” 花小肆低着头,没有应声,任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等白泽又叹了一声,要去帮她倒掉热茶时,她才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从喉咙里挤出满是哭腔的声音:“白泽,你说是不是敖泧出了什么事?我刚刚在窗子边,听见了哭声。” 如呜啦啦吹响的狂风一般,那哭声伴随着嘶吼声,砸进她的耳朵里,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在一瞬间看见了敖泧倒在地上痛苦万分的样子。 白泽闻言,提着茶壶的手都僵住,片刻,才把茶水倒进杯盏,递到花小肆手上,叫她捂着:“你听错了,怎么会有哭声。” 他自嘲地笑道:“眼下这个局面,我们哭还差不多,敖泧哭什么?” “是敖泧在哭,我听见了的。”花小肆捏着茶杯,笃定地看着白泽,她没有说谎,她就是听见了敖泧在哭。 白泽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两人目光对视着,半晌,白泽终于忍不住,连同脸上虚伪的从容淡定都绷开来,甩手看着敖澈,一屁股坐到棋桌旁:“你说,你来说,我不想说了!有什么,全都告诉她们好了,她们难过,我还难过呢!知道最多的人才最难过好吧!” “白泽。” 敖澈第一次呼名道姓地唤白泽。 白泽不耐烦地挥开敖澈搭在他肩上的手:“说啊,你们神龙一族当初不是很厉害麼,不是看不起人家魔蛟一族麼,现在好了,被人家小姑娘逼得东躲西藏,活该!” “我当初,就是放任她来报仇的,我一点也不后悔,她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后悔,你看看,现在,谁欺负得了她?啊?你说啊,你说谁敢公然欺负她?我告诉你,没有!你以为碧心滴和魔蛟灵丹那么好对付,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就这两样东西合在一块,连天帝都不一定弄得死敖泧,敖泧不会被人杀死的,你懂吗?你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敖泧杀不死,神界会害怕,龙族会害怕,他们都会害怕。你们呢,”白泽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在场众人,“哦。不对,是我们,我们呢,我们不用怕,纵使敖泧屠龙弑神,枉杀无辜,六亲不认,她还是会放过我们的。” “在最后一刻,敖泧一定会放过我们的。可她为什么到最后才对我们心软啊,为什么,因为她要是现在心软,外面的天气就一直是这样啦,”白泽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花小肆到窗前,两个人顶着叫人睁不开眼的狂风,雨点吹进屋子里。 “敖泧!”白泽大声喊,抓着花小肆的手,“我告诉你,敖泧就是在哭,碧心滴反噬起来有多痛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但是你要是现在去杀一个人,三清莲也能让你体会一把这样的痛。” “碧心滴和三清莲的拥有者不能因为仇恨杀人,你知道吗?小肆,你一定好好记着,别用三清莲杀人,杀了人,你就和敖泧一样回不了头了。等待敖泧的是什么?是反噬尽头的死亡,迟早有一天,敖泧会精力耗尽,死在碧心滴的手下。” 第355页 白泽说着也像要哭出来,可他不能哭啊,只能对着阴森的雨幕大喊,一声声的,在空旷的夜里回响。 直到后脖颈一阵酸痛,他才歇了声,晕了过去。 敖澈扶着白泽,看着眼前颤抖着手,惊魂未定的花小肆:“他乱说的,四季女神不必当真。” “还有呢?”花小肆手僵在半空中,满脸都是雨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开口,像块丢了魂儿的木头,“还有呢,还有什么,不如都说出来?” 敖澈把白泽扶到床上躺着,说没有什么。他又看了眼呆在一旁余魂未定的凤凰:“胥公子,带凤凰回去休息吧。你也要多休息,你如今是肉体凡身,与神仙不同的。” 胥伯言点头,抱起凤凰,去了隔壁的宅子。 屋内便只剩下敖澈和花小肆。 “没有什么是什么,我知道,白泽没发疯,他说的都是真的。”花小肆说。 敖澈揉着眉心:“妹妹和你,都是白泽很重要的朋友。” “我也知道。”花小肆望着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白泽,眼里柔和下来,“我第一次看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把我吓到了。以前不管有多困难,他都笑嘻嘻的。你知道,他什么都猜得到。” “也有猜不到的。”敖澈苦笑,“哪有人什么都知道,只是得了机缘,比别人多看见几分罢了。” “可这又有什么好呢,不敢改变,只敢观看,因为害怕走到结局时,回头望,居然是自己把人推上了这条不归路。又或者,害怕自己做了改变,可到头来还是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知道得越多,越犹豫,越糊涂。想把什么都抓住,到头来,却可能什么都抓不住。” 花小肆说“嗯”,专心地听着敖澈讲话。直到敖澈不说了,花小肆才说:“你也是白泽很好的朋友,比我和敖泧要更懂白泽。” 敖澈就笑笑。淡得像一晃而过的风。 花小肆也笑,然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敖澈大哥,我想知道有关碧心滴和三清莲全部的东西。” 真是个固执的人啊。 敖澈叹气,良久问了一句:“四季女神,你这漫长的三千多年,有为谁落下过一滴眼泪吗?” 翌日天微明,风平浪止。 白泽睡醒过来,望着站在床前的敖澈,吓得裹着被子往墙壁处靠。指着眼前的人,腆着印着竹席印子的一张脸:“你,你怎么在这里!没跟我一起睡吧!” “……”敖澈无语,“千晛和天安回来了。” “月神也来了?”白泽闻言,瞬间精神了,连鞋子都不穿就往屋外跑,嘴里喊着“千千和小狐狸,你们在哪里”,半点没有夜里发疯时的嚣张劲儿。 敖澈眉头紧锁,提着白色长靴跟在白泽后面。 现在是笑得出来,估计待会儿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笑不出来了。 唉,都怪他,昨晚他就不应该告诉四季女神两样灵器的事,不然也不会闹出现在这档子事。 不知白泽到时做何感想。 “哇,你们围一圈在干什么呢?”白泽在花小肆敞开的门前望见了围着桌子的一群人,他忙跑进去。 “在看什么信呢?”白泽把头挤进天安和千晛之间,“你们俩呀,没说服月神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没找到也不勉强,昨晚我突然想到另一个办法,就是用其余八件灵器把两绝琴吸引出来,到时候,只要抓了雪珩,找人间皇帝,再摁着敖泧,大概率也可以成功。” 凤凰拿着信纸,神情严峻地看着头头是道的白泽。 白泽立即就闭上嘴,看着同样神色黯淡的天安和千晛。两人动作划一地盯着桌子,然后拧着眉头,走出去看着站在屋外的敖澈。 “发生了什么?小肆呢?”白泽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拿过凤凰手里的信,一看,脸色大变,“敖澈!谁让你告诉她的!” 他把信丢在桌上,出门就去找被天安和千晛拉走的敖澈。 信纸翩然落到地上,凤凰慌忙弯腰把它捡起来。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小肆说:她要去找敖泧,她要陪敖泧站在同一条路上。 ※※※※※※※※※※※※※※※※※※※※ 你们不是在看我文案里的配角表给人配cp吧(×) emmmm哈哈 我这个星期一定勤快一点qaq 第148章 人间歧路(三) 敖泧见到风尘仆仆闯进龙宫的花小肆时, 正靠着龙椅坐在地上。 司簿追着花小肆进来, 还没开口通报, 见敖泧脸色苍白,额上浮着虚汗, 忙要去扶,被敖泧挥手制止。 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在睫毛上,落进眼睛里。她视线模糊地望着离她十步远,粉色仙裙浸着残血的姑娘, 声音沙哑地开口:“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地问道。 “我没受伤, 是别人的血。你……没事吧?”花小肆皱着眉看着扶着座椅艰难地站起来的敖泧,“你受伤了?” 敖泧扯着嘴角轻蔑地笑了声, 靠着龙椅,闭着眼睛舒了口气,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目光阴鸷地盯着闯进来的人:“我没受伤, 只是体内战神的灵力汹涌, 一时有些抵触罢了。” 她看着花小肆明显阴沉下来的表情, 扶额大笑,转头目光阴恻凛冽地看着司簿:“她是怎么进来的?” 司簿垂首, 往大殿外退了几步,笑得温润至极:“回殿下, 四季女神说她要向你投诚, 我便带她进来了。” 第356页 敖泧闻言, 瞬间皱着眉头笑起来。 她虽然难受得想晕过去, 可到底还是清醒的。四季女神满眼防备又紧张地站在那里,周身全是涌动的灵力,来投诚,当她是个傻子吗? 她看,四季女神是被派来当个说客的吧。 “司簿,下去。”敖泧开口。 司簿在两人间打量了一圈,见敖泧一脸不耐烦,才翘着嘴角,退出龙宫,去外面候着。 四下静谧至极,连水草都不敢晃动水波。 敖泧靠在龙椅上,不说话,也不笑,甚至连看都不看花小肆一眼。似乎是保留着最后一点温情,让花小肆自己离开。 花小肆低头苦涩地笑了下,她是有点害怕。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她看敖泧,敖泧不看她。 “敖泧,我不是来说服你,我是来同你一道的。”花小肆敛起浑身灵力,朝前走了一步。 “你站住。”敖泧立即叫住了她。 花小肆没停住,继续朝前走了一步。 “你站住!”敖泧抬起头,终于看着花小肆的眼睛,严厉地呵斥。 花小肆下意识地握紧了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看着敖泧,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难过,敖泧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吼她。 “离开这里。”敖泧走下龙椅,站到花小肆面前,双瞳带着怒火,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人,“我不相信你们说的话,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别挡着我的路,不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没骗你,我是跑出来的。”花小肆被敖泧盯得浑身绷紧,“我要跟你站在同一条路上。” 她说话时,声音毫不颤抖,就像真的一样,让敖泧愣了一下。 敖泧说:“你知道跟我站在一条路上会做什么吗?会杀人,我当初杀第一条龙的时候,跟碧心滴说,我一定要杀光跟龙有关的所有人。碧心滴听了我的话,现在,我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因为我不想死。” “我知道。”花小肆回答。 “你知道?”敖泧笑起来,说不出的嘲讽,“你敢杀人吗?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上让你杀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你想让我杀谁呢?”花小肆朝敖泧走进一步,两个人之间便只剩下睫翼的距离,呼吸交错。 敖泧要往后退一步,花小肆便干脆直接抓着她的手:“碧心滴可以杀人,三清莲也可以。我以前不想,我现在想,一念之间,没有什么难不难的。” “为什么?” 敖泧皱起眉,她刚刚以为碧心滴会因为她的劝告来折磨她,没想到并没有。碧心滴喜欢眼前这个抓着她的人,没有半点排斥,甚至要她去靠近。 “因为愧疚吗?”敖泧不愿顺从碧心滴,甩开花小肆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冷笑道,“小肆,女神姐姐?没必要的,我不需要被怜悯。” “因为我觉得我也爱你。”花小肆看敖泧背过身去,望着她伶仃的背影说。 因为我觉得我也爱你。 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我应该爱你。 敖泧忽觉喉头发涩,但她还是不愿转过身:“小肆,你走吧,别让我为难。” 什么情呀爱呀的,都当过眼云烟。 她一个人不能回头也就算了,她不想这个人与她一起回不了头。虽然神界不是个好神界,可也不是所有的神仙都不是好神仙啊。这个人当四季女神上千年来,有多少人喜欢她啊,人间香火最旺的是她,最温柔的是她。何必为了当时一瞬间的情动,变得臭名昭著呢。 “我不会走的,反正你也不会杀我。”花小肆笃定地说,看着敖泧恼怒地回头,扬起手,掌中灵光大现,又攥着拳头把手挥下。 “是吗?”敖泧自问自答,“是,我是不会杀你。但是不代表我会放任你留在我身边。” “你不走是吗?”敖泧又问了一遍。 花小肆看着敖泧阴沉着的眉眼,点头。 “蛟鳞散,吃掉它。”敖泧摊开手,手心立着一个白色的瓷瓶,面上看不清喜怒,“我是魔蛟一族的殿下,如果你背叛我,骨化成灰,不得好死。” — 天安听敖澈讲完碧心滴和三清莲的用途,着急万分,皱着眉直言,不能再耽搁了,得赶快去找人间皇帝和他的心上人,借用一下镇守人间的落霞剑与孤鹜剑。加上她手里的两件和白泽手上的一件,五件灵器一定可以把花小肆和敖泧两人都带回来。万万不能等来像敖澈说的那样的结局。 千晛也同意,如今江南一带持有龙纹木牌的百姓都被官兵送到内陆去暂居,皇帝那边可以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论是昔日的交情,还是眼下危局,皇帝应该都会同她们合作,只不过,她们得快点了。毕竟,这天底下,除了这些信奉龙族的百姓,唯一敢和龙扯上关系的,就只有皇宫。要是敖泧和魔界那群人把目标首先对准了皇宫,也想要那两件灵器,那就大事不妙。 白泽坐在地上穿鞋子:“是啦,是啦,赶快,别被她们抢先了!” “嗯,也要赶在神界插手之前。”敖澈说。 话音刚落,天空就忽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像火球砸下来。 “不是吧,祝致和长水这个时候来?”天安用手捂着眼睛,听着四海潮生。 “乌鸦嘴啦!敖澈大哥,你说什么不好要说神界!”天安不停地眨着眼睛,刚刚火球的光芒太亮了,她都快被照瞎了。 第357页 千晛拉住一边说话一边揉着眼睛的天安,用手背贴着天安的眼睛,让对方好受了些,才抬头望着远处来势汹汹的双神。这一望,就震惊不已。 “神官大人!”她喊胥伯言,未转成凡人前,这人可是一直司掌神簿。 “水神和火神不是冲着敖泧姑娘去的,”胥伯言说,“炽火焚万罪,净水化大孽,水神和火神,应当是冲着堕魔的四季女神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小肆怎么会……”天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胥府外的街道人声嘈杂,百姓们慌乱地喊着,“金身污浊,神祗堕魔!女神庙烧起来了!” “我和伯言哥哥去救火!”凤凰拉着胥伯言,跑到府外。 剩余几人不敢再废话,直接往远处飞去。 东海上空,双神与四季女神早已交起手来。而在一旁静默无言观看的,则是敖泧、司簿和骑在饕餮上的魔君离轲。 敖泧的目光一直落在花小肆身上,她没想到,这人在当时竟然毫不犹豫地吞了蛟鳞散,与她真正地站到了同一条众叛亲离的路上。 不仅如此,这人说她也会杀人,现下便真的在用心对付水神和火神。暂时未动用三清莲,所以总是频频落于下风,被水神与火神击中了好几次,狼狈地砸向水面。 每一次,她都想伸手帮忙。可每一次,都被司簿拉住,司簿说:“你不想看看四季女神会为你做到哪一步吗?现在这样打,除了狼狈些,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敖泧便停住,看向花小肆,也刚好看见了赶过来的天安众人。 “敖泧!”天安喊她。 敖泧听见便觉得头疼,好像喊她,就能把她喊清醒一样。她瞥了边上两人一眼,淡淡道:“不要让四季女神死在双神手中,我要去和她们说说话。” 这一回,司簿并没有阻拦。 而是笑盈盈地看着敖泧,说:“殿下,那些人中,最冥顽不化的是火麒麟和天安姑娘,其他人,都可以像四季女神一般,与您站在一道。” “殿下,您知道,攻心为上,她们现在最想的不过就是杀了天帝那帮子人,为须弥山报仇雪恨罢了。” “与您的目的,有一半是一样的。” 敖泧看着司簿笑,不知道司簿这招攻心为上,是在攻她的心,还是在攻天安那群人的心。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 正如司簿所言,目的都是一样的。比起实现目的,怎么做到的,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反正,她不怜惜这个六界,六界也不怜惜她。还不如张狂快活一点,去他的礼义廉耻仁智礼信善恶有报,她想做的,只要还没死,错的就是对的。 天安看见敖泧脸上挂着笑容朝她们过来,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阵寒意,她说:“敖泧,你不去帮小肆吗?” 敖泧的目光在白泽与敖澈身上逡巡了一圈,才落到天安和千晛两人身上:“她又不是打不赢,又有什么要帮的呢?” 敖泧说完,啧了一声:“就像你一样,身上现在有两件灵器吧,如果你不想,又有谁能轻易赢过你呢?” “你和麒麟大人啊,就是掣肘太多,想得太多。”敖泧说,“你们两人,加上白泽大哥、凤凰、我和花小肆,有什么不敢去和神界叫板的呢?” “没这么简单的。”天安垂下眸。 谁不想呢。 “又有多难呢?”敖泧笑,“你们怕的无非就是生灵涂炭,怕六界再次变得像当年那个样子。所以你们不敢,你们想在能绝对战胜天帝的时候,再出手。可这才是难的,天帝手里有开天斧,司法天神手里有伏魔台,二者俱存的时候,便不会有绝对战胜的机会。” “你们干什么管六界死不死呢,反正只要不毁灭,活着的人自然会繁衍生息。”敖泧摇头,“再说,这样腌臜的六界,毁了不是更好吗?把恶除尽,留下空荡荡的一片,便没有纷争,干干净净了。” 敖泧看似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实际上目光不断扫视着眼前的人:天安与千晛眉头紧锁,不愧是走到一起的人,这么排斥她说的话;白泽捏着拳头,不停地眨着眼睛,很坚定又很动摇,不知道是不是跟她一样觉得守着这六界实在不值得;敖澈摇头,心里不赞同她的话,可是又碍着“哥哥”的愧疚,不想反驳她。 “如何呢?”敖泧欣喜地望见她们身后急匆匆赶过来的凤凰,喊道,“凤凰!你觉得如何呢?当初救了那么多人,可世人在你是山鸡模样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好好待你啊。前些日子又救人,可你看看那些持龙纹木牌的人,不是说你多管闲事吗?” “凤凰呀,值不值啊,是不是当初身死一次,这次又打算身死一次啊!你倒好,可以涅槃重生,神官大人就不行了。你看看,这一世,居然曾经是个瘸子,那后面呢,再轮回,是不是就该是畜生道了。” “你住嘴!”凤凰头回发怒,指着敖泧,指尖不住颤抖。 “对不住对不住,”敖泧给凤凰鞠躬赔礼,“可我说的不对吗?六道轮回,不就是如此?” “敖泧,你不要在这里混淆视听!始祖没教过我们吗?须弥是善积的意思!”天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敖泧吵这种事,敖泧是什么人啊,害羞安静的,永远拿着本书,乖乖地坐在那里。会因为害怕朋友抄不完经文,而帮她熬夜抄,会因为一点小恩而放弃大仇,会义无反顾地身涉那些患鼠疫的百姓之中。 第358页 这样好的敖泧,怎么会是个自私心恶的人。 敖泧听不见,她直言不讳地说:“与我一道,我们和魔界,一起对付神界,当初他们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就对他们怎么样。” “与你们一道,畏畏缩缩,保全大局,最后什么也得不到。”敖泧这话不是对着天安和千晛说的,她在看着其他的人。她想了想,忆起什么,又道,“麒麟大人,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和四季女神一道从三千莲池离开的小仙童们?他们没有死,他们被送往了各处仙山,被司召大哥和昭瑶他们小心翼翼地培养着。天帝当初以为他们不足为患,可眼下,他们已经占据了仙界半壁江山。” “前些日子,我送信给他们了。他们似乎很愿意,与我站成一线。”敖泧弯着眉眼微笑着,晃眼间竟然有了当初在须弥时的踪影。捧着一本书册,在心里把所有事情的进退尺度都拿捏住。只是,以前,别人问了她才说。现在,她要领着人走。 敖泧说完,转头就要离开。 天安要拉住她,然而刚一伸手,一群人就被空中乍起的火光烫灼地退后了几步。 “天安,原来小肆真的和我站在同一线啊。” 敖泧被天安拉住,低头看着海面铺天盖地绽开的一朵朵红莲,红莲上燃着不灭的火,把双神团团围住,肆意地在天地间烧灼着。 白泽喊了一声“红莲业火”,就同敖澈一道赶去给祝致和长水解围。水神和火神见白泽过来,多少是有些不愿意的,堂堂双神,如此这般,岂不是被人笑话。况且,四季女神都堕魔了,她们还念什么旧情。要打吗?那就动真格的。 围在四周的红莲业火便在阴阳双鱼的八卦阵下猛地破开。 敖泧皱起眉来:“天安呐,你再不松手,我可就要吸你的灵力了。” 天安冷笑:“我有寒魄珠,灵器之首,你骗不了我。” “好吧。”敖泧叹气,“那你看看你的千晛姐姐在干什么,一个人对阵上万头魔兽吗?” 天安立马回头。 被敖泧扭着手腕就甩了出去。 “天安呐,心善是世界上最好骗的东西。”敖泧挣脱离去,没有嘲笑,“我祝你,如果走上这条路,永远不要后悔。” 第149章 人间歧路(四) 敖泧见水火双神冲破业火红莲, 立即忘了司簿的话, 欲朝花小肆奔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靠近, 就见眼前忽然闯进一片烈火,把整片天空都烧起来。 与此同时的海面, 也燃起巨大的红色火焰,一簇簇火花吞灭掉漂浮在水上的朵朵红莲,海底如有人在添柴加薪,火花如光柱般窜上空中, 烧灼着每个人的脚心。在嗷呜作响的魔兽哀鸣中, 原本静默观战的人终于止不住躁动起来,看着远处把整片碧海烧成火笼的人, 震惊不已。 火麒麟不是被剖去心脏,抽去筋骨,灵力大减吗?怎么还能独自抗衡灵器? 天安也是吓了一跳, 她被千晛抓着拎到一片火云之上, 忙问对方是否有事。千晛摇头, 叫对方好生在火云之上呆着, 才沉着眉眼朝远处的那群人走去。 祝致和长水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去看白泽。她们两人在当年只去过须弥山一次, 那时见到的火麒麟面遮白纱,并未目睹真颜。后来相遇, 便是月老仙子和戈依上神去昆仑那次, 那时只见西王母对月老仙子颇为纵容, 但未曾多想。后知神界毁须弥, 创世神与火麒麟一同在天地间陨落,西王母和白泽小师叔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实力不济,只需封神之际,留在神界就好,以候来日反攻。当时,得知月老仙子砍毁姻缘树,被囚天牢,她们也没做多想。 今日,月老仙子居然就是当初的火麒麟。 白泽点头,抬起下巴望了祝致一眼。祝致拧着眉会意,旋即把这片火海点得更旺,魔兽脚下瞬间腾起更为灼热的烈火。阵阵惨鸣伴随着窜起得乌烟瘴气,笼罩着外围的一片海域,让旁人没机会看清这片海域在发生什么。 敖泧面上的神情来回变幻,一时很惊喜,一时又很厌恶。惊喜的是火麒麟的灵力居然回来了,厌恶的是又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最后,她皱紧的眉头还是豁然一下舒展开来,她问敖泧:“麒麟大人回来了?” 花小肆被红莲接住,她看着一片汪洋大火之上的红衣姑娘,迷蒙的双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欣慰:“嗯。”她没说怎么回来的,怕站在身后的离轲与司簿知晓。 千晛朝她们两人走来,在瞥到离轲的时候微微顿住,声音不轻不重,眼里却带着分明的恨意:“当初带你去昆仑,是戈依上神来求我的,不知道魔君还记不记得这个人。” 离轲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 如果把遮在脸上的尖帽摘掉,一定可以看见他阴沉无比的脸庞。只是这顶帽子,他永远不会摘。他只能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千晛。 千晛亦不惧他,只是扯着嘴角哼了一声,大抵是觉得原本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孩,把自己折磨成这副不敢见人的鬼样子怪可笑的。 她把目光转向敖泧,看着对方晦明变化的一张脸,朝她伸出手,没有笑也没有厌恶,很正常的,不表现顺从迎合,也不表现势不两立,她只是平淡不惊地说:“敖泧,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现在,轮到我了。”她看着敖泧忽然变黑的眸子,浅浅地勾起一个笑,无奈叹气,她说,“敖泧,我不是来说服你的,我是来问你,如果我答应你说的,你是否愿意带着小肆一起回来。” 第359页 声音轻轻的,却犹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心底炸开来。 天安和白泽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蹙着眉尖想到了一处,是啊,眼下的敖泧很多时候不是真正的敖泧,而是被异化了的碧心滴控制心智的,狂妄嗜血的敖泧。要说服这个敖泧,得要说服碧心滴。 瞳孔里的姑娘如一簇火花上下跳动,敖泧揉着眉心低头,用力地晃了几下,才压着声音狠狠地说:“你是谁?你是火麒麟!你不怕众生遭殃吗?!” 千晛蹙着眉尖轻轻笑了下,她说:“无所谓。” “我本就不是什么善兽,我很早就说过。” 敖泧就愣了下,下意识地去看天安的反应,天安忽闪的眸子撞上敖泧的目光,一时不知做怎样的反应,只敢咬着下唇把头微微别到一边去。 敖泧就大笑起来:“是吗?” “好啊,那明日,便同我们一起去找那人间皇帝?我很想看看,他是愿意死还是愿意脱下龙袍。” “哦,对了,带上天安一道。” 她的瞳孔是全黑,笑起来阴森可怖。 千晛回头望了天安一眼,无所谓:“好啊。” “要是他们负隅抵抗,不如就血洗皇宫。人间大乱,六界必战,这样正好,大家一起走向毁灭。” 她的眼神忧郁狠戾,有一瞬间,似乎所言的确是真的。 就像海上这一片大火,蛮横又凶残。 敖泧听到这话,却微微愣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真的吗?” 千晛看着敖泧犹犹豫豫想要伸出的手,朝她走近了几分,平静而从容地开口:“真的。” “真的。”敖泧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没有后退。 是真的,就意味着她们又可以站在一起了啊。 敖泧一咬牙,伸出手,在触碰到千晛的指尖刹那,却猛然抽回手,一下子退开数米。她捂着心口,痛苦万分,眼中满是怒意。 花小肆慌忙过来扶敖泧,却半点不敢抬头看千晛的眼睛。 “你骗我!” 敖泧指着千晛,声音沙哑,“你体内有什么?你根本不会害人! ” 她的声音不像她,像碧心滴在说话。 碧心滴感受到了千晛体内的另外一种力量,从胸腔传递到指尖的,宛如新生一般,纯净无瑕的灵力。那股灵力,与碧心滴和三清莲同出一脉,却干净得不容任何人玷污侵染。 千晛蹙眉,是琉璃心? 她刚刚在触碰到敖泧指尖的时候也感受到了。 那股灵力充盈在她的全身,排斥着一切污秽。 “殿下!” 司簿趁势喊了敖泧一声,立即和离轲一道围了上去。 天安、白泽和敖澈见状也飞至千晛身边。 唯有凤凰、祝致和长水站在一旁,未曾移动。 凤凰问:“你们打算怎么做?” 祝致和长水异口同声:“在不危及昆仑山的前提下,帮火麒麟和白泽师叔。” 凤凰又问:“如果天帝知道了呢?” “天帝知道的时候,我们就会帮昆仑山了。”祝致和长水不温不怒,“不过,不会伤火麒麟和天安。” 她们记得,那时离开江南时,说过,下次见面,不会再为难她们这种话。 凤凰就笑了:“那……如果让你们选择,你们会选谁呢?不能回到过去,一心杀戮的敖泧,还是心怀天下,只能向善的千晛。” 祝致和长水沉默了片刻,道:“千晛没有错,但我们选择敖泧。” 凤凰闻言,不知该笑还是该悲哀。她说她知道了,让她们回神界的时候要当心一些,莫露出破绽。 凤凰看着远处四对四站着的人,又回头望了眼安城。 她曾保护过这整个人间,可真的什么也没得到。 重来一次,未必不是同样的下场。 只是不知道在府里的伯言哥哥会如何认为她的决定,是支持呢?还是反对。 难以得到答案,她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四对四站着的人。如果祝致和长水不插手,她是不是就可以成为改变这个局面的关键人物。 从畏缩到主动,同其他须弥山留下的仙童一起。 可是……这样,就是背叛了千晛她们。 “千晛姑娘,你知道你们现在跟我们动手,意味着什么吗?”司簿笃定地笑,“意味着三件灵器与万千魔兽同时暴动,整个安城就此覆灭。你有把握让城里的百姓逃得掉吗?” 凤凰在司簿的声音中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在想什么呢。当然……当然要和千晛她们站在一起的啊,是的。 “麒麟大人,你们动手!我一个人可以保护安城的!”凤凰喊道,手中竟然祭出玲珑塔。 玲珑塔折射而出的塔身瞬间罩住整座安城。 千晛等人立刻出手,然而出乎意料的,天空却忽然掀起一阵大风,风吹开了火,掀出一道狭窄的口子。 空中划过一只硕大凶猛的白色吊睛老虎,直接朝凤凰扑去。凤凰瞬间收起玲珑塔。 虎啸声刚过,就是一道蛇鸣。 乘云驾雾的螣蛇穿过火海直扑向天安,千晛立即转移视线。 而缠住白泽和敖澈的则是一根根带着迷魂香的花枝。它们从火苗中盛放开来,漂浮在空中。 “快走!”司簿和离轲立即反应过来,拽着敖泧和花小肆立即离开。 “区区花妖王也敢造次!”白泽骂了一声,双手一抬,四周花瓣顿时如雨飘落。 第360页 “虎王陆吾!无冤无仇,你作何阻挠!”凤凰痛斥白虎。 “螣蛇?忘了你祖宗的德行,现在真是好大的胆子!”千晛怒目而视如今的妖王之一的螣蛇。 “实在是得罪了,麒麟大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后会有期。”虎王陆吾笑了一声,跟着腾蛇和花妖王一起撤退。 而此时,哪里还有敖泧和花小肆她们的踪影。 该死,一向不插手大纷争的妖界,怎么和魔界勾搭起来了!难道是为了玲珑塔?千晛回头望着凤凰,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第150章 人间歧路(五) 三大妖王助敖泧四人一逃走, 万千魔兽就瞬间化作黑烟, 由风一吹, 便消失在天地间。 千晛等人见状,也不便再逗留。于是, 只见海水撞上礁石,才掀起一个小浪头,停留在空中的人就已经离去。火神与水神对望了一眼,收起灼目的烈火, 在一阵炫光中飞向天宫。 风平浪静。海水澄澈。 集市中心的老百姓一边买卖着货物, 一边交谈着今日清晨女神庙金身变黑,庙宇起火的事。一眼瞧过去, 个个表情严肃,神神秘秘。大致都是在说这安城,甚至这江南一带, 不能久呆。趁眼下尚太平, 不如早点搬家。当然, 也有人反驳, 说不必如此杞人忧天。那些水都是长眼睛的,只要不拜龙, 那水保准绕着自家走。四季女神的庙出事,兴许跟龙族没关系, 只是女神自己违反了天规。这时, 就有不少四季女神的信徒, 出来骂说这话的人, 大抵意思就是说,昔日四季女神有求必应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做人不能如此落井下石,不如趁早去帮忙重塑女神庙。 你一言我一语,总会因为一些事而吵起来。 但再吵,这片曾经繁华至极的城池都比以前安静了许多。 天安收回目光,看着凤凰在一座墙壁烧得漆黑的女神庙前停住脚步,遂偏头问身旁的人:“要进去看看吗?” 女神庙前,围着一大堆官兵和手持香火的老百姓。这当中,还有小尼姑坐在地上大哭。不知道是哭女神庙没了,还是哭自己又无容身之地。 千晛摇头,人太多。还是不进去了。 天安明白,正准备问白泽他们回不回府,便看见两人已经走进了一座被冲得七零八落的龙王庙。无奈叹气,正要拉着千晛一道回去,忽地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件事:“千晛姐姐,我们去看一下当初修的那座月老庙吧。” 她说话时拽着千晛的左手,小心翼翼的,生怕对方不愿意去。 千晛蹙着眉尖笑了下,把她拉这么紧,明明是必须要她去的:“月老庙前可是火神庙。” “那到时候我先偷偷看一眼,觉得还不错再拉你进去。”天安笑着道。 不过一个庙宇兴不兴盛在外面就看得出来了。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女神庙前却排满了香客,个个嘴里念叨着祈福的词儿。乌泱泱的一片人,映着白墙黑瓦大红灯笼,倒是格外热闹。 “其实只是对比之下,才显得我们很萧条嘛。”天安望着人影寥落的月老庙,咬着下唇有些尴尬,“你看,这棵古树上还是挂了不少红绸段子的。” 天安指着月老庙里的大树叫千晛看。 千晛眯着眼仔细望了几圈,才看到了低处的那六条。估摸着,有一条还是庙宇初建成的晚上,小孩子偷偷跑出来,给出嫁的姐姐祈福时挂上的。 这般场景,只怕里面的石像都积了灰。 可都走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进去看看也就进去看看吧。况且……千晛望着认真挑香的天安,握着拳头咳了一声,蹙着眉尖忽然道:“天安啊。” 天安“嗯”了一声,问什么事,却没抬头,垂着眉眼小心地打着火,怕把香折断了。 “你当印儿的时候,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千晛说这话时,镇静地就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天安却霎时如一泓乍起的春水,险些把手中点好的香折断,这……这好久没听见印儿的名字,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干什么这么问?” 怪怪的。 还是千晛姐姐在问。 她说完,就红着脸朝庙里走去,熟稔万分地跪在拜垫上,为她心中的神祈福。 其实石像并没有积灰,庙里也干净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对挂红绸段子的人打扫的。 千晛舒展着眉心笑起来。没什么,她就是问问,权当苦中作乐便好。 “其实不是一见钟情,”天安三叩首,被千晛拉起来,一同朝外走,在两人静默无言的时候突然道,“我是在离开大雁城的那条船上觉得喜欢你的。” “你喝醉啦,”天安笑,“当时鬼使神差想要偷亲你来着,但是觉得你不喜欢,我就忍住了。” 难怪在船头吹了一晚上的冷风,还着凉了。千晛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以印儿当时的性格,居然没说,也真是奇怪。 天安意识到千晛想问什么,靠着对方的肩,竟然颇为沮丧:“当时肯定不能说啊,你都不知道,我从神界把你带下来的第一天,你在梦里就喊着‘天安’的名字。” “我可嫉妒天安了,后来在江南,看见你居然看功德灵祠里的人物传记,还对那什么天安公主耿耿于怀,我就更嫉妒天安了。” 天安说着说着又仰着头得意地笑道:“不过,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我自己,我这不是白嫉妒了。” 第361页 千晛翘着唇角未作声,只是不停地点头。 她是没想到这人一路上竟然有这么多情愫变化。 “那你呢,千晛姐姐,不是火麒麟,也不是小太后,在这素不相识的人间,有没有喜欢过印儿?”天安忽然也很好奇。 好像洞寻着这些微小感情,会如在冬日发现一只萤火那样惊喜。 千晛迟疑了很久,见天安凑到她跟前皱巴着一张脸委屈,才道:“喜欢。” “骗人!”天安晃着千晛的衣袖,不开心。千晛姐姐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分明就是不喜欢。虽然都是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区分开来。她想麒麟大人喜欢天安,小太后喜欢公主,千晛姐姐喜欢印儿。每一个她,姐姐都要喜欢。 虽然明白眼前人在小心眼些什么,但千晛还是被天安的模样逗笑了。她忙安抚这只小狐狸:“喜欢呀,不喜欢你,谁愿意跟你一起踏上黄泉路,与你成亲呢?” 是哦。 天安低头望见两人手腕上红色的三生绳,顿时满意地笑起来:“嗯,那这就证明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你记得我,还是忘记我,只要我们再次相遇,就一定会重新在一起。” “说得像要分别似的。”千晛无奈地帮天安理了理头发,眼里满是柔情,“走吧,该回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结束片刻悠闲时光,便往胥府去。毕竟,等敖泧她们真朝大殷皇宫动手时,等天帝发现她们时,估计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此时,胥府的门前,被一众铁甲银盔的官兵包围。看腰间挂着的牌子,不是江南本地的官兵,而应当是来自王城的。 凤凰和白泽他们站在府邸门前,一抬头,望见她们来了,忙招手。 天安和千晛不慌不急地走过去,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在……”天安话音刚出,还没到门前,便见统领忽地转身望着她,对着手中所持画像比照片刻,一拧眉,立即率身后官兵半跪行礼,“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 “???” 长公主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身份。 天安笑着问侍卫:“为何这样称呼?” 统领也是奉旨办事,忙把手中画像交予天安,恭敬地答道:“天子有令,如见画中人,皆如此称呼。” 天安点头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龙瑔怎么记得古殷王朝的事? “天子还托属下带一句话给长公主:若需其帮忙,便直接去王城寻他。”统领又道。 天安抬头,疑惑地望向白泽。白泽从石阶上走下来,在她耳边小声道:“是落霞剑与孤鹜剑的记忆,据这位统领说,前些日子,龙瑔和熹微已经重启了落霞与孤鹜。真没想到,转世千年,居然还能再次叫镇守人间的两柄神剑为其所用。” 两千七百年前的古殷王朝君主利用神剑,与其爱人平定天下,身死之后,两柄神剑便伫立于皇陵,守着整个人间。漫长的岁月中,曾有无数人企图偷盗神剑,其中不乏其他五界中人,然而任法术再高之人前来,这两柄神剑都是纹丝不动。没有等到有缘人,便如同两把破铜烂铁。直到大殷王朝新任君主龙瑔即位,这两柄剑才有所松动。待君主迎娶外族公主熹微为皇后时,这两柄剑便直接从皇陵呼啸而出,直插九鼎之中。 “那是因为我九哥厉害嘛。”天安小声嘟囔了一句,清了下嗓子,叫官兵们起身。她又问天子是否已经知晓四海发生的事情?统领回答是的,不过天子并不想人界与他界为敌,说此事若就此平息,便就此为止。 只不过事情可不可能就此平息呢。 天安熟稔地谴退官兵,与其余人一道一边走一边交谈。 天安:“眼下局势,算是六界都掺合进来了。” 冥界、人界会帮她们。 魔界和妖界同敖泧站在一起。 神界实力强大。 仙界内部分化,一半朝神,一半朝须弥。 “只要敖泧她们不损害人界,我们就不会是敌人。”白泽说,“得看她们下一步棋是不是真的要以皇宫为目标。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只能暂时站到对立面。毕竟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希望看见血洗皇宫的局面发生。如果不是……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敖澈点头:“没错,现在来看,似乎敖泧是他们的主子,但事实上,敖泧也不过是被利用的一个工具。在我看来,司簿和魔君早已走到了一条船上,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打着屠龙的口号,通过敖泧手里被异化的碧心滴和敖泧的仇恨,来解决人间最忠实的保护神,人间皇帝和皇后,灵器孤鹜剑与落霞剑的主人。毕竟,人界会选择神界,选择我们,就是不会选择他们。只有让这两宗灵器归入他们手下,他们才能彻底无所畏惧地跟神界叫板。” “到头来,还是昨日重现。”千晛冷笑。 天安苦笑。历代争权夺利中,谁不是柿子先挑软的捏。落霞剑与孤鹜剑是很厉害,可是执剑的主人是凡人。疾病、刀剑,都会很轻易地伤害到他们。 “不过,若他们真的动手,神界也不会就此罢休的。”一旁的胥伯言,曾经跟在天帝身边混过的神官讪讪开口,“出于千年来的交好,神界不会擅动人界,但是一旦失控,他们一定会先一步抢夺这两柄灵器。到时候,神界便真的是一支独大了。并且,现在的神界,一定在坐山观虎斗。” 第362页 “天帝还不知道千晛姐姐的灵力回来了。”天安提醒道,想想,这一路,隐藏得也挺好。 “那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关键人物?”胥伯言说,“你们曾说,梦神被玲珑塔困在酆都。如今玲珑塔在我们手上,窥探了你们所有人的梦境,没有死的梦神,现在去哪里了。” 连白泽也一瞬间回过神来。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个没死透的人。 那就是说,天帝或许已经知道了?! 那留在神界的祝致和长水若装不知道,不是很危险? 其他人也瞬间反应过来。 水神和火神虽然嘴上一直说着昆仑山利益至上,但事实上,两人一直以来从未害过她们。 “希望这两丫头没事。”白泽来回踱步念叨着。 彼时,水神与火神正步入凌霄宝殿。 然而,金殿堂前竟然只有天帝一人。 天帝望着二人,一脸慈笑:“回来了?怎么不见你们把四季女神和北海魔蛟带回来。” 两人下意识地警惕起来。火神道:“回天帝,北海魔蛟着实厉害,祝致使用太阳之火亦不能将其收服。” “火神说得不错,加上四季女神,那北海魔蛟更是难以对付。”长水道。 “是吗?”天帝眼神阴鸷地看着她们,“日神,你说呢?” “恐怕不是太阳之火厉害,而是火麒麟脚下的混沌之火回来了吧。”日神慢悠悠地从殿后走出来,身旁还站着一名形容枯槁,长发散乱的男人。 “梦神!”祝致和长水一声惊呼,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转身就要走,却见一柄缺了一角的金色开天斧横亘在两人身前。 “天帝,你想做什么!”祝致和长水靠在一起。 “天帝不想做什么,是本座要惩罚背叛神界的恶神。” 殿门口忽地出现一座断头台。 断头台下黑气缭绕,万魔咆哮。其中,有一具被控制的,正是当年与魔界在一起的雨神。 “水神火神,历来傲视一切,不知道有没有试过被伏魔台控制的滋味。”司法天神道。 “莫伤了二人灵源。”天帝善意提醒,留下殿内的日神、司法天神与水火双神,坐在殿外的石阶上悠闲着观赏天上的太阳。 你看,当天上只有一个太阳的时候,万物才会很好生长。他当六界之主的这千年,六界才相安无事。 所以,为何要闹呢?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每个上位的脚底下都踩着皑皑白骨,他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 念此,他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如果开天斧不缺那一角,六界根本无人敢同他叫板。火麒麟啊,当初挖出的你的心脏,为什么不完整?你留下的一角,在哪里? 本尊一定会找到的。 第151章 风雨同舟(一) “天帝,已经收服双神了。” 司法天神和日神并肩从凌霄宝殿里走出来, 恭敬地对坐在玉阶上的天帝点头行礼。 梦神唯唯诺诺地跟在二人后面, 脑子里还回忆着刚刚火神与水神被压进伏魔台的样子。 不愧是三大神器之一,没有任何灵器的水神与火神与之对抗, 实在是微如蝼蚁。怪不得天帝从来不怵他们部分上位神的逃离或叛变, 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双神的下场,就明白了。 天帝噙着笑摆摆手:“未伤及灵源吧?” “嗯, 祝致和长水这两个丫头,天赋还是不错的。” “回天帝, 未伤及灵源。”司法天神低头答道,“但伏魔台中魔性深重, 不能久压其中。” 天帝望着天边瑰丽的彩霞, 悠悠地叹气:“那这便交给司法天神处理了。本尊希望再次看见两人,是唯命是从的,但神力未泯的双神。” 司法天神点头领命, 转身朝诛仙阁走去。 天帝让他做的, 无非是驯化双神。于他而言,这并没有什么难的。所有的人, 只要被压在伏魔台下,都可以为他所用。 日神见司法天神离去, 望着远处斜阳, 打着呵欠道了一句:“天帝, 那属下也先行告退。” 天帝笑盈盈地道了句“辛苦了”, 等日神离开, 才长舒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玉柱旁战战兢兢发抖的人。 “梦神啊,这几千年来,在人间日子过得可还舒心?”天帝问,嘴角噙笑,眼里却如藏锋刃。 梦神根本就不敢回答。他当年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天帝才即位,瞧不上对方,才大胆地跑去人间。可没想到,光阴不过流转短短千载,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蓝袍青年已经变成了让司法天神和日神都乖乖听话的真正统治者。 “罪神当罚!”梦神惜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半人半鬼一张脸看起来狼狈至极。 “哎,这怎么能怪梦神你呢。”天帝拂袍起立,亲自躬身将梦神扶起来,“是手持玲珑塔的北阴大帝太难对付,梦神受苦了。” 梦神面上的笑容瞬间更加僵硬,天帝这话,无非又是在讥讽他的没用罢了。说起来是八大上位神之一的梦神,可实际上,竟然连个冥界小毛孩都对付不了。 “罪神万死不辞!”梦神颤颤巍巍,无颜起身,头垂得更低。 天帝居高临下,眼里净是轻蔑之意,连扶都不扶不起来的神,实在是没什么用。他摇头,背过身,皱着眉站远了些。既然不起来,那便跪着跟他说完临终的话吧。 第363页 “我问你,在你所窥见的梦中,是否有人是天生恶人。”天帝淡淡地开口询问。 梦神惊了一下。天生恶人,指的是在人间虽作恶颇多,但拥有极强说服力的人,他们让没有思考能力的普通人成为盲从者,帮助他们为非作歹。这种人,极为少见,因为大多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但是,不是没有。 “没有吗?”天帝回头瞥了眼愣神的人。 “有,有一个。”梦神忙不迭地开口,“我见过一个,但……他如今,似乎是个傻子。” 天帝疑惑地“嗯”了一声,天生恶人是傻子,这可不应该。 “他叫白幸烽,曾经是人间大雁城的城主,因为屠城纵尸,被战神用天雷惩戒。”梦神从酆都逃离后,不敢立即回到神界,只能在人间游荡,路过大雁城时,他便无意间窥见了一场屠城纵尸怨恨至极的梦,而做这个梦的,竟然是个傻子。 天帝闭着眼点头,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屠城纵尸?呵呵,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梦神握着拳头陪笑了一声,白幸烽怎么样他并不关心,因为无论对方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凡胎,动动手指就能叫对方死无葬身之地。但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动动手指,就能叫他这个神死无葬身之地。并且,看样子,已经有这个想法了。 “不知道天帝问这个做什么,属下……属下有什么能帮忙的吗?”梦神赶忙追问。 倒也不是个彻底的蠢货,只不过,没骨气又没用的玩意,他看着总觉得厌烦:“不劳梦神费心了,这事,本尊自会交给日神去办。” 天帝回过身,手中升起一团耀眼的蓝色灵光,眼里带着深深怜惜:“梦神啊,上位神的位置你坐不住,便由其他的神来坐吧。” “等等!等等!我知道麒麟心在哪里!” 在被灵光包围的一刹那,梦神扯着喉咙,匍匐在地上喊道。 天帝手中的神力瞬间顿住,他收回手,眯着眼睛看着蓬头垢面抬起头的梦神:“你要知道骗我的下场。” “我真的知道,真的知道!”梦神咽着口水喘着气,额上汗水淋漓,“我真的知道。” 天帝扬起嘴角,又躬腰把人扶起来,替人拍了拍身上的微尘:“梦神有话便直说,本尊从来不会杀对自己有用的人。” 梦神浑身发抖,庆幸刚刚在凌霄大殿里看见了缺了一口的开天斧,不然现在他就魂飞魄散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天帝会不会真的放过他。但是……不说,天帝绝对不会放过他。 “在酆都。”梦神脱口而出。 天帝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在酆都?居然在人间?他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他翻遍须弥和神界都找不到。只是,为什么会藏在酆都呢? “酆都何处?”天帝问。 梦神惶恐地摇头:“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嗯?”天帝拧起眉来。 “属下真的不知!”梦神哪里敢说假话,“当时,当时属下的确窥见了小狐狸的梦,梦里的火麒麟出现在公主陵,可事实上,酆都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公主陵。” “公主陵?”天帝眼里染上笑意,“找不到是吗?” 他背着手朝时空女神的风隙殿走去:“那就回过去看看。” — 千晛这几日有几分坐立难安,不知道为何,自从胥伯言提醒她们梦神还活着之后,她就一直心绪不宁。梦神看见了许多东西,未必没有看见她留在酆都浮安山的心脏一角。 如果这事被天帝知道,她相信天帝会毫不犹豫地、想法设法地找到公主陵,掘开公主陵。 如果不是那心脏一角可以修复缺了一口的开天斧,她甚至不在乎被他人得到。可是,她恨有人去打扰公主陵。于她而言,公主陵虽然只有一具空棺,可是谁都不能去碰。 天安隐约也感受到了千晛心底的怒气。一直以来,她都挺难说出公主陵对千晛姐姐的意义,或者说天安公主对于小太后的意义。好像……千晛姐姐喜欢她,但是在心里还有一份天安公主的位置,藏起来,偷偷的,说不清,道不明。 让她恼怒,却不知从何处开始生气。 像一盏熄了火,摇摇欲坠的孔明灯。而千晛姐姐看不见。 天安只好沉默。 只是,这样压抑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就传来消息,众多魔军同人间官兵在燕山交战了。于夜间下的手,第二日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只剩下驻军统领一人。 魔军统领让他回皇宫报信,说:“七日内让皇宫中所有的龙纹全部消失,否则,血洗皇宫。” 这句话看起来是敖泧的意思,但在天安看来,这无非是司簿和魔君在逼人间皇帝动用神剑。试想,脱下龙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界向魔界认输,意味着民心大乱。因此,龙瑔绝不会同意这种要求,势必会拿出神剑一战。同是灵器,一方是凡人,一方是神魔,胜负简直可以窥见。 于是,一群人只得暂时停止回酆都还是去大殷皇宫的争议,都往北边飞去。希冀在她们到来前,人能死得少点。 凤凰辞别胥伯言,留了片七彩凤羽给他,叫他留在江南多多保重。她是须弥山的人,火麒麟回来了,她得跟她们走。 胥伯言点头,让她珍重,他会保护好安城。 第364页 当时离别前回头匆匆望了一眼,未知那又是一生之中的最后一面。 一行五人飞至南江上空之际,忽见部分仙山灵力暴动,然后,便是一群白衣仙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这群人中,为首的是千年未见的昭瑶,后面的是那些长大的仙童。 模样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很多东西变了。 昭瑶看到千晛、白泽和凤凰的第一眼,先是客气地称呼了他们一声,然后就是直率而坦白地发问:“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去找天帝报仇?” 天安刚想开口,就被昭瑶喝住:“你有什么资格开口说话,当年须弥山被灭,你在干什么?你被保护得好好的!你什么都没有做!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不关她的事。”千晛站出来护着天安,凝视着与她对峙的昭瑶,敖泧当初说司召、沈虞他们也在,为什么现在不见踪影,“我们现在没时间跟你说为什么,你跟着我们一道,日后再说。” “为什么要让我们跟着你们一道?”昭瑶皱眉,看着无论何时何地,都一股脑儿护着天安的千晛,“麒麟大人,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我们以为你回来,就能报仇,结果你呢,和白泽大人他们一起躲躲藏藏,你太没用了!” “昭瑶!” 这回,轮到天安生气了:“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跟天帝对抗,根本没有胜算!况且,要是打起来,六界必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他们死关我们什么事,救过他们一次,还要救他们第二次!凭什么!我们救他们,谁来救救我们?你们知不知道,司召和沈虞已经死了,因为不同意成神,他们死了!天帝用开天斧杀了他们!”昭瑶吼道。 一群人瞬间愣住,不是说还活着吗…… “你们看,谁来救救他们?”昭瑶红着眼,像是这麼多年的委屈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她问,“你们为什么不答应敖泧,大家一起,先杀了天帝不好吗?就杀了天帝,先把他一人杀了。” 昭瑶身后的人也一个个捏着拳头,每个人都没有哭,每个人都用着深沉的恨意,看着曾经的须弥山守护神兽。她们要的很简单,只要千晛一句话,去杀天帝,她们就跟着她走。 白泽拦住要开口的千晛,千晛却也拦住白泽,自己站到众人的靶心,认真地说:“敖泧已经不是以前的敖泧了,她和小肆,现在是在被魔界和司簿利用。与当年一样,魔界和司簿也想像神界一样,一统六界。” 像白泽说的那样,司簿的性格像极了当年的天帝,而因爱生恨的离轲像极了当年的司法天神。 一切真的在重来。 只是现在,她们提前发现了。所以,又怎么能像当年同神界站在一起一样,今日同魔界站在一起。 昭瑶却摇头:“是又如何?只要天帝可以死,这就够了。你们怕死?” 她笑起来,回头看着一众义愤填膺的仙童:“她们怕死,我们可不怕。她们要顾天下苍生,我们可不想那么慈悲心肠。不去便不去吧,我们自己去助敖泧和小肆!” “昭瑶!”凤凰喊了一声,然而昭瑶只是对她说了句“师娘,你也太让我失望了”,便消失在空中。 失望吗?她们的行为让人失望了吗?她们的想法错了吗?难道真要跟敖泧她们一道不管不顾地杀上神界,报了仇,六界血流成河,一切毁灭,才是正确的吗? “不,不是的。我们没错,也没让人失望。如果始祖还在的话,他也会觉得我们是对的。” 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报完仇,害死无数手无寸铁却原本无辜的人,那和天帝有什区别啊。 没什么区别,所以她们是对的。 虽然眼下,只有她们这五个人,觉得她们是对的。 但有五个人,也足够了,不是吗?至少还有她们五个并肩向前,没有真正的孤立无援。 五个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白泽“唉”了一声:“不管了,做自己觉得对的,凭心而动!” 一直未说话的敖澈眨眨眼:“是了,凭心而动。不过,我不是须弥的人,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凤凰笑笑:“当然可以啦。” 为什么不可以。她这样对自己说,当年她能做到,如今她也能做到。 天安也笑起来,把手搭在凤凰背上,“我们没错,我们一定会打败天帝,保护苍生的。” 虽然上一次没帮上忙,可这一次她一定不会逃的! 尽管人间有许多糟心事,可是人间也九哥、熹微、鸡老板、狗妹、陆岐、师姐她们啊。除了她们,还有冥界那群可爱的小鬼呀。 所以,不能不管不顾。 千晛看着眼前四人,无奈笑起来。 “嗯,我们没错,我们一定会打败天帝,保护苍生的。”她学着天安的话,也说道。 天安闻声抬起头,抿着唇看了她一眼,眼中也浮出笑意。虽然在这之前,千晛姐姐并没有发现她在生闷气,但是有什么关系,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不自觉地以她为中心。她们在一起,会一直并肩走下去。 第152章 风雨同舟(二) 原本以为能直接顺利地到达王城,没想到半路上又出了岔子。不过这次, 却不是当年的那些爱憎情仇, 而是人间未了结的恩怨。 天安望见领着大队人马狼狈南逃的陶舟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陶舟何许人也, 新任的大雁城城主, 曾经与天安和千晛两人也有些饭桌交情。如今,不在大雁城励精图治, 却一身白衣染浸鲜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第365页 陶舟看到天安和千晛时, 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冲上来抓着天安, 声声疾呼“救命”。救命?她们走时, 大雁城明明好好的啊,如今又是出了什么事。 天安忙把人扶起来,耐心询问发生了什么。只见陶舟一身破衣, 在风中颤巍地恍如耄耋老人, 他道:“白幸烽又回来了!” 这回,轮到天安吓了一跳。白幸烽坏事做尽, 要受十世乞讨卑贱之苦,这个又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陶舟见她不信, 指着他身后仅剩的那十来个士兵道:“他真的回来了, 而且, 不傻不痴不疯不颠, 比以往还会蛊惑人心!城里的好多百姓跟中了魔一样, 都听他的调遣,跟着他念什么‘紫薇移位,大殷将亡’,实在是大逆不道!” “我派兵捉拿他,未曾想他身上居然会法术,一掌将我打飞出去。他把我关起来,在城中捕抓与他唱反调的人,甚至剥了一个妇人的皮悬挂于城门之上!”陶舟说着,又悲愤地掩面,“我是被牢里的官兵放出来,才有机会跋涉于此。我不敢西去,怕白幸烽追上,只好南下绕一圈再朝王城赶去。”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天安一群人都皱起了眉。陶舟让天安回大雁帮一把,收服那叫白幸烽的恶人。天安自然是同意,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只是……怕时间来不及啊,七日之期眼看着就要来临,她们这一群这么多人,不可能为了一个白幸烽而先去大雁。因此,只得暂时分开来。 天安自告奋勇地要去大雁,被千晛一个眼神驳回。 眼下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天安脱离出去。因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没有一个不在觊觎天安手中的灵器。让天安一个人,实在是让她身处险境。 这种事情多一刻思考就是耽搁时间。 但各有各的考量,白泽是不可能让天安和千晛脱离他的视野,千晛不可能让天安脱离她的视野。到最后,凤凰一锤定音,让她们先去王城,毕竟王城事态紧急,危险众多。她一个人可以对付那什么叫“白幸烽”的人,况且,她手里还有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灵器,等收拾完大雁,她就赶过去,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有更好的人选,也就只能这样。 凤凰用一根凤羽变幻成她的模样,跟着天安大队伍,自己则化成士兵的模样,领着陶舟他们折返大雁。 事情来的突然,陶舟一言一行又没有撒谎,白泽便并未多想。 只是,行至王城,见两柄神剑悬于王城之上,护着整座城池时,他才忽然咂出事情有些许值得推敲。 “你之前说,白幸烽是十世罪人之命,那现在是谁在帮他逆天改命,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白泽望着天安,候在城门之外,等着人间皇帝龙瑔来解开由神剑罩起的结界。 天安还没说话,白泽就皱着眉自问自答起来:“我知道了,是天帝!一定是天帝!” “你看,为什么离轲他们如此笃定地要血洗皇宫,还要定下七日之期,因为七日时间足够我们赶过来,也足够天帝他们发现我们在做什么。离轲他们在赌,天帝对我们恨之入骨,如果发现我们骗他,违背了他的意思,一定会杀我们,到时候,人界孤立无援,他就可以很轻松地拿下两柄神剑。” “而他们与我们一样,也忽略了梦神。我想,梦神已经上天告诉了天帝这则消息,于是天帝找到了像白幸烽这样的人,天生恶人,来为祸人间。大雁只是一处微不足道的骚乱,我相信,等我们进城后,陆陆续续会有不同程度的□□发生,到时候就成了我们去对抗魔界,龙瑔去阻止那些□□。而以龙瑔的个人之力,虽握灵器。却也不敢把剑指向他的子民,到时候,神界再伸出一把手,人间就不得不同神界站在一起。”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白泽敲着手背,愈发厌恶自己当年亲自选择了这样一个人当上天帝,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人脑子转的比自己快多了。 听到白泽这样一说,天安下意识地望了眼千晛,心中略有不好的预感,道:“如果真如你说,那眼下最紧要的便是提醒九哥,加强各城池的防备以及保护好所有的大夫。” 危难之际,武能卫国,医能救人。 唯有口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天安与白泽大人说的是。”龙瑔来时,身着黄袍,骑着一匹红棕色的汗血宝马,身后跟着七员战将,“前些日子各城池内探来报,塞北十六州的百姓不知道是受了什么邪魅思想的蛊惑,一个个磨刀霍霍,真有冒天下大不敬之意。而气焰最甚的,便是那大雁城。朕飞书陶大人良久,陶大人却迟迟未回,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见探子驿使来报。” 几句话直接切入正题,连半点虚伪的热络都没有。可以说是真把她们这群人当自己人了。天安看着龙瑔,模样没变,俊眉星目,就是那一身龙袍,把人衬得更加疏离尊贵了些。 “大雁城的确出事了,不过,我们已有朋友前去帮忙,九哥大可放心。”天安看到龙瑔把目光转向千晛,一脸惊异的样子,立马又解释道,“这位是须弥山火麒麟,千晛姐姐。” 龙瑔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天地火麒麟。” 原来当年的小太后是什么天地火麒麟。龙瑔在二人身上逡巡一圈,心中大致了然双方关系。 千晛难得地冲龙瑔点头致礼,许是在感谢他曾把那封未收到的信妥善放进天安公主棺椁的缘故。 第366页 而那封信,天安并不知道她曾经收到过。 若是知道,也必定懂得为何她对公主陵格外情真意切,因为她愧疚,天安公主等了她一生,她从来不曾好好回应过。 “那这位又是?”几人一起回宫,一边交流。 想来虽仅剩一日,但魔界言出有信,在这些神仙神兽的帮助下,还是有时间做准备的。 敖澈抱着手,看着凄清寥落的大街,心想,人间皇帝现在可不见得十分待见他,因为:“我是东海敖澈。” 龙瑔闻言,果不其然地笑容僵在脸上。 虽然他现在穿龙袍,可实际上,也是恨龙恨得要命。毕竟,燕山数千条人命,可都跟某位北海龙女脱不了干系。 彼时的敖泧正同妖界三首聚在一起,不为别的,自然是因为利益之争。 如今的四王之一螣蛇不愧是应了一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眼下正在向她们讨要更多的东西:“我们帮了你们,你们应该感谢我们,除了玲珑塔,我们还要灵蛇鞭。” 敖泧站在海边,眺望远方,身旁站着的是沉默不语的花小肆。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花小肆,花小肆便开口冷笑:“灵蛇鞭?怎么不直接向天帝讨去。” “要是要得到我们就跟他们合作了。”螣蛇哼道。 花小肆撇着嘴角,一脸无可奈何:“这不就行了,那现在的我们不是和你们一样?” “我们没让你们现在给我们,我们是说事成以后。”虎王陆吾接了话茬,无论怎么想,最后只得到一个玲珑塔都太亏了些,“小肆姑娘,当初魔界要我们帮忙的时候,便是说可以得到两样的。” 虎王说得客气万分:“不能轮到你们做主,就变卦了不是?好聚好散嘛,你看我们妖族,对其他东西都不争不抢的,就只是事成之后要两样灵器,对你们来说,不是十分划得来吗?” 划得来吗?三妖换两件灵器,到时候她可不会觉得划得来,不过眼下嘛,先利用着这群人倒是可以的。思及此,敖泧又望了一眼远处匆匆赶过来的昭瑶。 一个个的,都不用什么魔气入侵身体,就已经癫狂得不似人了。满脑子都是杀人报仇,杀人有什么好呢,到现在为止,她都快无甚感觉了。 花小肆顺着敖泧的目光,也看到了昭瑶。 她不想感慨什么,她就是累,累得不想对任何人做任何评价,只是开口,像个木头一样地回答虎王:“是,十分划得来。” 暂且这样定着,到时候又不会是魔界赢。 虎王笑着点头,与螣蛇、花妖相视一笑。孔雀大明王永远恪守他的中庸之道,但他们不一样,躲得了第一次,躲不了第二次。永远畏手畏脚,六界将会没有妖族的容身之地。是好是坏,落得什么下场,走一遭就见分晓。 “虎王,好像有你的信啊。” 众人沉默间,花小肆忽然抬头,望见一只伥鬼。 虎王陆吾忙不迭地厉声询问:“岐儿出什么事了?” 伥鬼开口:“被玲珑塔抓住了。” “什么?!”说时迟,那时快,空中一声怒吼,白虎就朝王城飞去。 ※※※※※※※※※※※※※※※※※※※※ 好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咋说。呃呃呃要不然大家随便留点言说点什么,我给大家发点红包,大家去看一些轻松愉悦令人开心的文叭233333 第153章 风雨同舟(三) 天安一行人于御书房同龙瑔商议至一半时,凤凰就带着水神与火神赶回。 见到双神, 白泽颇为惊讶。上前瞪着两人:“你们怎么下界的?怎么还跟凤凰一起回来?” 天安也诧异这事, 她们之前还在担心呢,没想到两人居然毫发无损地又与她们聚在了一起。 “凤凰, 这怎麼回事啊?”她凑到凤凰身边, 习惯性地将单手搭在对方肩上撑着,不曾想凤凰竟然往边上挪了几分, 目光冷淡地看着她,犹如生人一般。 天安差点一个趔趄, 幸亏千晛在一旁抓住她,她才站稳脚跟, 抬起头来, 看着一脸抱歉正要上前扶她的凤凰,听对方道:“哎呀,对不住, 天安, 刚刚我有点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凤凰本就生得娇小可爱, 娇声娇气地道起歉来便让人招架不住,天安忙摆手, 心里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凤凰怎么可能会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她呢, 于是赶紧笑道:“没事, 没事, 大雁的事处理得很麻烦吗?” 凤凰看了一旁的水神与火神一眼,才蹙紧着眉头道:“唉,你们不知道,我进大雁时,真如陶舟说的那般,城里死了不少人。一见此景,我便立即去找那叫白幸烽的恶人,没想到我还没动手,就看见了水神与火神收拾他。” “说来也是凑巧。”火神祝致接过凤凰的话茬,看着追问她的白泽,摇着头啧了一声,打趣道,“小师叔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和长水呢。” 白泽皮笑肉不笑,又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见对方真的完好无事,才呲着一口白牙:“别卖关子,赶时间呢,有话赶紧说。你知不知道,之前真是吓死我们了,担心你们遇见那劳什子梦神。” “梦神?梦神回来了?” 听到这话,祝致轩起秀眉,一副颇为惊讶的样子。 白泽眯着眼睛笑笑,心中舒了一口气,叫她继续说下去。 第367页 祝致这才叹了口气,偏头望了眼水神道:“哎,事情是这样的,我俩从江南回神界后,天帝一直在凌霄宝殿同司法天神和日神议事,因此我和长水并未有机会看见他。这样也好,省得被他责问与看出端倪。于是我俩便回五行殿,预备等他召见再禀报,未曾想第二日,长水竟像我当时于江南火神庙被砸那般,灵力波动起来。” “我探查一番,才发现竟然是长水的主场,塞北十六州的庙观出了问题。长水执意要同我一道去看,我们俩便去了大雁,未曾想大雁城中,一男子正在犯杀生之罪。我与长水忙出手阻止,却发现那个男子身上罩着一层强大的神力,不知道是哪个恶神在暗中助他。” “恶神助恶人,这其中必有蹊跷,我与长水便决定解决掉那名男子,动手之际,凤凰就来了。” 一连串的前因后果,的确是凑巧得不行。 “是啊,之后我就过来了,”凤凰脸上挤出个笑容,“我就让她们一起跟过来了。” 千晛退到天安身侧,一直未曾发言。听到凤凰说完,才蹙起眉尖看了一眼同她一样,在一旁默默倾听的敖澈。 敖澈本是站在白泽身边的,但见水神来,便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东海和水神,多少有些沾亲带故,比起白泽常年住在须弥山,他应当同水神更熟悉些。 因为熟悉,所以发现站在一旁的水神过于安静了些,难道是因为火神说的,灵力波动的缘故? 他原是这么想的,不过看到千晛微微凝滞的目光,他就又隐约觉得不对劲起来,于是忙热络地上前,开口问道:“姑姑,那你们这么快赶过来,灵力波动的原因可找到了?” 火神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却见长水抬起头,抱着手看着敖澈,一派不高兴的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跟你们四海沾亲带故,那些老百姓至于去砸我的庙宇,毁我的香火?” 说完,还咬着牙关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祝致赶紧去扶,顺便狠狠地剜了敖澈几眼。 敖澈双唇紧闭,讨好地笑了一下,未再多言。 望向千晛的眉头却越缩越紧。 这番眼神交流,一门心思去扶长水的白泽和保持笑容立在原地的凤凰未看见,天安却是注意到了。她退到千晛边上,紧紧挨着对方,悄声询问怎么回事。 千晛轻轻抚了下她的手背,垂着的眸光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时,又如往常一般平静地开口:“回来也好,省得回去遇上梦神,被天帝当众拆穿你俩的胡话。幸好凤凰你把梦神的事告诉水神和火神了,对吧?” 千晛把手搭在凤凰肩上,居然弯着眉眼柔和地笑起来。凤凰被笑容盯得浑身僵硬了一下,忙耸着肩随意应了一句:“是啊。” 天安的目光却在听到凤凰的这句话后阴沉下去。 凤凰的意思是告诉了祝致和长水有关梦神的事,而刚刚火神回答白泽的那句话却是“梦神,梦神是谁”。 如果刚刚是凤凰没听清,随口说了句“是啊”,那么从火神明确的话来判断,二人不知道梦神的事。既然祝致和长水不知道梦神的事,为什么要跟着凤凰回来,明明一开始,就决定在不暴露的情况下留在神界的。 无论怎样,突然间都有些不对劲啊。 不过,千晛姐姐收回探灵力的手,回来又告诉她,并没有什么异样,玲珑塔在凤凰的身上。这就令天安更奇怪了,灵器的力量是不能伪装的,如果是凤凰本人,那怎么去大雁一趟回来这么奇怪。 凤凰抬起眸子疑惑地看着发愣的天安,走过去,轻轻拍了她的肩:“天安,你怎么啦?” “麒麟大人,她怎么了?” “啊?”天安吓得心脏落空了一下,抬起头傻呵呵地笑道,“没什么哈哈,就是突然觉得我们又多了两个陪在身边的助力了,真好。” 凤凰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望向还在跟白泽讲话的长水和祝致,扬起嘴角,淡淡地笑道:“是啊,真好。” 不过更好的还在后头呢。 凤凰抬起下颌,目光才落到刚刚试探她的千晛身上,就听皇帝龙瑔忽然推开门走进来,着急地道:“诸位,大事不好了,虎王陆吾在城外,扬言让我们放了他儿子!” “虎王陆吾?放了他儿子?”天安站出去,惊讶万分,“陆岐?我们没有抓陆岐啊。” 她还准备给陆岐告书一封,让他劝自己的父王不要助纣为虐呢,怎么会抓他。 龙瑔半点未开玩笑:“他说,是玲珑塔抓了他儿子。” 眼下战略未彻底商定好,万不该让此种岔子来让战事提前啊。抓人家儿子做什么,那叫陆岐的,他也听陶舟修书讲过,应是个善人啊。 “我并没有抓虎王的儿子。”凤凰皱眉否认,“我在大雁,并未动用玲珑塔。” 火神点头附和:“我与长水也未在大雁城中感知灵器波动,与我和长水见面后,更是没见凤凰动用玲珑塔。” “这中间莫不是出了什么误会?” “不如出去瞧瞧。”白泽叫祝致和长水暂时不要露面,让两人留在宫中,其他人跟他一起去看看。 千晛却望着双神,蹙着眉淡淡地答了句:“你们过去,我和天安留在宫中,想来虎王陆吾也只是为了讨个真相。” 白泽诧异,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中有疑却又忍住:“既是这样,那我们便先过去。” 第368页 凤凰也未反驳,点头,忙跟了上去。 书房之内,便只剩下双神、天安与千晛二人。 沉默至极,谁都未先一步开口。 明明早就是不打不相识,前尘今事加起来,应该熟悉得很。 “水神可需要帮忙疗伤?”千晛抿了下双唇,抬起头来,率先开口问道。 “无妨,多谢火麒麟好意了。”水神客气地笑笑,抱着手站在一旁,与以往一样,一派骄傲无双的模样。 千晛点头,未再言语。 目光却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双神,和上次见的双神有些许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呢,上次见到已经没了在江南碰面时的嚣张气焰,虽未多加交谈,但一言一行都是在护着她们。然而刚刚,一见面却又回到了在江南时那副姿态,尤其是水神教训敖澈那一下,有一些故意得过头了。 但跟凤凰一样,让她奇怪的也是,这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灵力纯澈,并无玷染之际。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白幸烽可是死了?”千晛突然问道。 “当然死了。”火神一下子答道,皱着眉揶揄千晛,“火麒麟也太小瞧双神了吧。” “千晛姐姐可没有小瞧双神,”天安笑着接话,竖着食指郑重地道,“我们啊,是想知道白幸烽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他背后有恶神相助嘛,你们知道那恶神是谁了吗?” 火神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皱眉摇头:“这个……倒真没看出来。” “连双神都看不出来,不是雪珩仙子,就是其余的三位主神,亦或天帝吧。”千晛冷声道,“居然猜不出?” “果然啊,和白泽所料一样,在插手人间的事了。”天安站到千晛对面去,一左一右,把双神包围在中间,轻飘飘地,又咬牙切齿地说道。 水神和火神瞬间警觉起来,两人背靠背地,分别与面色不善的天安和千晛对视,感受着书房内开始涌起的灵力,嘴角噙笑,冷哼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到底是谁!” 屋内卷起一阵风,四道灵光同时飞上天空。 “怎么打起来了!”龙瑔抬头,望着天上惊呼。 白泽和前来的妖王三人也瞬间停下交涉。螣蛇望见了一颗冰蓝的珠子,立即瞪大眼睛,赶去魔界报信。而寒魄珠又一次出世,谁看不见呢。 天上的人看见了,海边的人也看见了。 天安并不想动用寒魄珠的,但是寒魄珠在看到如傀儡一般的双神后伫立着的司法天神的影子时,就自动现身了。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珠子折射着太阳的光辉,在高悬的两柄神剑之下,照着并肩的双神及双神背后,手持伏魔台的高大影子。 双神眼瞳漆黑无光,面无表情,如被纵木偶,心智全无。 “原来又是你。” 天安对这人憎恶非凡,手中虚空化剑,就要朝双神刺去,却被千晛和白泽同时喝住。 不要动手!杀死了操纵傀儡的影子,傀儡也会死的!可是就是这迟疑的一秒,傀儡就动起手来,不过傀儡奔向的不是天安,而是一人一边奔向了在地上的龙瑔和在皇宫的熹微。 神剑罩着城池,皇与皇后就是凡人。 敖澈早就先一步去护熹微,天安则在半空拦住了冲向龙瑔的火神。 千晛把目光投向凤凰。 凤凰对上千晛的眼神,摇头无奈地笑了下:“唉,你们以为发现了就能护得住吗?护不住的,从让我们进城的那刻起就护不住了。” “你是谁!凤凰呢?”白泽想朝眼前的人动手,但又狠不下心。 凤凰望着眼前的两只神兽,又望了一眼站在神界结界外的虎王与花妖。 “凤凰啊,呵呵。” “凤凰”莞尔一笑,空中竟然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她的眼瞳变成了深邃的蓝色,如雪般的白发散落在肩背,曼妙的身躯被一条泛着凛冽寒气的冰蛇缠绕:“凤凰啊,死了。” 她扬起手,手中一具小巧的玲珑塔,玲珑塔内,朝地上掉下三具影子,一只九尾狐、一头白虎和一个已经僵死的少女。 少女仰面望着天空,眼睛还未阖上。 她的身上,插着一把从背部贯穿心脏的冰蛇寒光雪刃。 “阿迎!岐儿!” 虎王陆吾忙喊道。 “爹!” 陆岐先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爹,抬头看到愣在空中的天安和千晛,皱着眉大喊:“她,是她和水神火神,杀了凤凰!” 凤凰遇见水神,水神一副重伤之状,凤凰便让火神为其护法,她用灵器玲珑塔来助水神恢复。 结果,水神火神困住了她,突然出现的时空女神与玲珑塔纠缠,灵蛇鞭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出现,贯穿了她的整个心脏。 日神站在她眼前,她未等到一场九天之火,僵死在诸神脚下,听着大雁“嘎——嘎——”南飞。 天没黑,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另一座城里等她归家的灯。 就这样死了,她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 “嗯,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对吧?”雪珩闭着眼睛叹息一声,像她是无辜的一样,“你看,我并没有得到命令要杀你们,你们应该感谢我,对不对?” 她望着陆岐和狐水迎说。 第369页 “我杀了你!” 千晛的手背攥起青筋,眼眶里落下一滴泪,眼神猩红地看着雪珩。 ※※※※※※※※※※※※※※※※※※※※ 其实我写文经常把自己想哭,但是写到纸上,又写得不好,不太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qwq555我真的很喜欢不争不抢、牺牲所有却可能不会被人感激的凤凰啊(呐喊) 但是,这里,还是先说一声再见了…… 雪珩王八蛋(×) 第154章 风雨同舟(四) 这是恢复灵力以来第一次动真格。 雪珩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气势磅礴的灵光就来到她眼前, 排山倒海般, 击在她胸前,将她震飞出数十米远。群鸟叽叽喳喳地从林中逃出, 望着溅起的飞尘和一棵接一棵在眨眼间倾倒的树木, 惶恐不已。 雪珩捂着胸口撑在地上,偏头, 发丝散乱地吐了口血。握在右手的玲珑塔塔身微颤,似乎同她一样, 一时也未反应过来。 “可真是,厉害?” 她揩干净嘴角的血渍, 抬头讥诮地看着立在空中, 足下生火,烈焰红袍鼓动的千晛:“可是,厉害, 也不见的能杀死我。” 说完, 一条吐着信子、浑身裹着寒冰的灵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脚底下袭去。 “不自量力。”千晛盯着灵蛇,眯了下眼睛, 灵蛇竟然于半空中放缓了速度,最后, 竟然停在了千晛脚下, 宛若被定身一般。 雪珩惊骇地瞪大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 被定身的远远不止灵蛇, 还有她,还有远处空中降服火神的天安、在地上试着救凤凰的白泽以及仆仆赶来的敖泧和花小肆。 这个招数,不是别的,正是时空女神一直以来未突破的时空静止!虽只有片刻,但却足以让对手要了她的命。 “当初戈依把命给你,让你有机会重新活一次,你却不珍惜,还是选择了天帝为伍。”千晛踩向灵蛇扬起的头颅,脚底的混沌之火如吞噬者一般开始蚕食冰蛇身上裹着的重冰。她又扬起手,静止的空气在她手中化作流动的虚空之剑,直直指向雪珩,“凤凰怎么死的,今时今日,你就怎样替她偿命。” 她说完,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直接向雪珩胸口插去。 然而正是此刻,守护在王城上空的两柄神剑却忽然间剧烈铮鸣,迸出一道强烈的光芒。巨大的灵力波动将时空静止在一瞬间消除,也将结界内的所有人逼退了两步。 雪珩反应迅速地召回还未彻底被融化的冰蛇,将它凝成一条长鞭,接住千晛重新朝她刺来的一剑。 龙瑔被天安护在身后,惊恐地看着突然异动的神剑。神剑异动,两种情况,一种是持剑的主人死,一种是它们守护的对象大规模地死亡。 皇宫上空,青龙与水神仍在对峙,说明熹微没事,那么有事的就是……就是他古殷的百姓! □□及此,神剑周身就忽地散发出浓烈的尸体被烧焦的味道,迅速弥漫进每个人的口鼻,让所有结界内部争斗的人都皱紧了眉头。 紧接着,下一秒,就是一声巨大的,来自遥远的西南边陲的爆炸声。同时,随着声音而起的,还有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黑云中飘着无数断肢断脚断头,仿佛是故意放大了让他们看见。然后,就是一颗头颅,被大鹏叼着砸向了结界,弹飞,不小心滚落到目瞪口呆的花小肆脚边。 那颗头颅面容已经被炸得腐烂,他不知道自己面向的是谁,但他还是会说:“皇帝陛下,现在再给您一次倒戈的机会,拿起神剑站到雪珩仙子身边,亦或等着看下一个场面。” 龙瑔说“做梦”,那颗头颅就咯咯咯地笑了两声:“您确定?下一个场面是巫山泄洪。” 龙瑔瞪着眼睛,握着拳头说“你敢”。 那头颅便不笑了,然后化成了一地黑色灰烬。 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敢还是不敢。 花小肆看着一地灰烬和死在结界里的凤凰,大脑里一片空白,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发生了什么? 嗯? 凤凰死了,酆都在刚刚直接被日神用九天之火烧了?然后,巫山泄洪? 那怎么可以!巫山泄洪,南江暴涨……这根本就是,历史重演。可是这一次,没有凤凰了。 敖泧也愣住,她只是听说双神反叛,几件灵器同时出现,想过来看预期中的争斗,趁机让潜伏在暗处的离轲和司簿抓走不愿妥协的人间皇帝和皇后,带走两柄神剑。可是……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 凤凰死了? 居然……死了? 她漆黑的双瞳在一瞬间不停地变浅,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忽然间就冲起一股热流,告诉她,立马回头。回头啊,回头,她刚一这样想着,浑身就止不住地痛起来,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咬她。 然后,她抓着身边人的手,虚弱地喊了一声“小肆”,便彻底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花小肆也忍着身体里蛊虫的侵蚀,抱着人刚想离开,却听后面阴森森的声音道:“不用走,你看,结界在裂开了,火麒麟他们在与神界争斗,事情还是像我们想的那样发展,甚至,对我们更加有利。” 因为只要龙瑔不同意倒戈,这群人就必然会分散开来,一部分留在王城,一部分去往酆都。到时候,不就更好对付了,只是,司簿摇起扇子,不知道神界为何突然把矛头从大雁转向了酆都,酆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吗? 第370页 司簿收回目光,看着有些忤逆他意思的花小肆,笑笑:“怎么,四季女神不愿意留下?怕殿下醒来让您的麒麟大人危机更甚?” 他扬起眉头,看着花小肆被蚀心蛊折磨却艰难忍着的模样:“没用的,你的蚀心蛊是我们魔蛟一族的毒药,忍一忍不会要你的命,但是碧心滴的反噬不一样,你看,殿下不是已经醒了?” 花小肆仓皇低头,看着悠悠醒过来的敖泧,眸中瞳色又深了一层。 “你刚刚不忍心?” 虽然被人抱着,但是敖泧说话时,却没有半点温情,比之以往,更冷酷陌生了些。 愈加反噬,愈加无情。到最后,彻底把灵魂出卖,没有任何爱意。 花小肆心里凉了一大截,但还是扯起嘴角笑得牵强:“没有,接下来,你们想干什么?” “给人间大乱再添一把火。”离轲凝视着结界里与千晛对阵的雪珩,微笑道。 处在下风了,要被火麒麟杀死了? 不可以,他要杀雪珩,所以这个结界,得赶紧破掉。 “你们想做什么?”花小肆指尖颤动。 “四季女神放心,我们早就准备好了。那些持龙纹木牌的百姓不是去西边了?唉,真是的,连自己早就被种下魔毒了都不知道,还觉得自己一心奉龙。”司簿笑着接话,“魔毒顺着人的身体,蔓延进整条南江,如今已过七日,不知道南江沿岸各座城池的魔毒爆发没有?若是爆发了,现在估计人吃人呢。” 语罢,听得巫山忽然轰然一响,大山坍塌,河流奔腾。魔毒在瞬间蔓延。 落霞孤鹜共铮鸣,如泣如诉,惨绝凄厉。 结界一瞬间便裂开来。 离轲冲向千晛,拦在雪珩前:“她应该由我来杀。” “你们两个,都应该死。”千晛冷着脸说,只想速战速决,赶去酆都。她不能让天帝掘公主陵,也不能让他得到那一角麒麟心。 落霞与孤鹜归主,熹微与敖澈一同囚住水神,龙瑔号令千军,把孤鹜剑剑指向涌进王城的魔兵。 事已至此,谈何保民万全。 杀死敌人,才是万全。他承认,他没有能力保所有百姓的平安,只能豁出命去尽量。 白泽救不回凤凰,他看着自己对阵的三人,指着司簿冷笑:“你没有资格同我交手。” 他说完,敖澈就飞至司簿跟前:“清算一番龙族同魔蛟的仇吧。” 司簿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对上敖澈的目光。 熹微去助龙瑔,天安用寒魄珠扣住了火神,与白泽并肩站到了一起,她问眼前人:“这次动真格了?” 她其实一直不明白花小肆为什么就要跑去助纣为虐。这中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呢?上次敖澈根本就没同她们讲明白,只是说三清莲和碧心滴的命数如此。又是什么不可颠覆命数,让坦诚相待多年的朋友执剑相向? “是啊,动真格。”花小肆看着天安,弯着眉轻轻笑,“你最好不要死在我们的手下,你最好,好好活着。” 她说完,白泽就摸着鼻子笑了一声。 敖泧冷漠地看着眼前两人,等她们说完,才自信地幽幽笑道:“不说了?那便动手吧。” “不知道拥有白泽的灵力,会让我变成什么样。” 第155章 风雨同舟(五) “你真什么都敢说。”天安有寒魄珠,不惧敖泧怀揣的可以吸取旁人灵力的碧心滴, 自然挡在白泽前面同对方交起手。但是尽管如此, 她还是稍占下风的,因为没有灵器的敖泧原本就比她的实力要了得一些。 敖泧躲开向她扑过来的赤冰双狐, 眼波如古:“为什么不敢, 白泽和他手中的轮回镜都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我怕什么?” 她笑着反问:“倒是你,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掂量, 就敢凭一股子热血往前冲。” 说完,她竟然晃动身子, 如光影一般躲过两只狐狸, 直接掠至天安身后,掐住她的后脖颈:“有灵器护体有什么用呢?主人没用,灵器也没用。” “是, 比起杀人如麻的你来说, 我确实没用。”天安双手同时凝起空气,化作两柄长剑, 朝身后刺去。 敖泧一时忽略这茬,忙松手躲开, 朝后退了很远, 如孤狼一般盯着天安阴沉的面色:“我倒是忘了有些东西你也会, 虚空化刃, 时间静止?哈哈, 你刚刚要是同时使出,没准就刺中我了?” “不会,我没那么强的灵力同时使出这两种。”天安不跟敖泧废话,她也知道对方是在讥讽她。 敖泧哼了一声,在空中不停翻转以躲过天安凭空召唤的一把把飞剑,面上表情复杂万分,她说:“但是这世间却只有你和麒麟大人能把这些都学会,你们生来就被老天爷宠幸。” 天安抿唇,脸上无半点笑意。她现在又难过又气愤,她难过的是,自己看到敖泧对万事万物谦和从容,便真以为对方什么都不钦羡;她气愤的是居然连敖泧也不懂这个道理:不是得到了某些东西,找到了某些人,就可以一直拥有的。 “你也曾被人当作皎皎天上月,可望不可即。”天安看着敖泧把周围空气凝滞成一团,朝她袭来,立即一个翻身落到地面树林中,绿叶闻风而来,化作一道高耸绿墙,“你还记得这个招数吗?哈,以前小肆在胥府最常用的,有一次,还是你挡在我前面的。现在,我却要用它来对你。” 第371页 “闭嘴!”敖泧一手冲开绿墙,落叶在空中纷飞,“别跟我提以前的事,我根本不想记起来。” 天安笑,说“好呀”,抬眸望见另一处,白泽居然动了十足十的真格,竟然化身成神兽模样,一口咬向了花小肆的肩膀。跟着花小肆一道,天安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顿时也尖叫了一声。 敖泧被吓得回头,看见花小肆左肩居然被獠牙咬穿,血顺着肩膀浸透粉色裙背,当即顾不得天安,直接朝小肆飞去。她心里是恨花小肆,没错的,可她也舍不得任何人伤害她,好像,她希望,这朵花永远艳丽,所以哪怕是这朵花心甘情愿地同她入魔,说要帮她杀人,她还是不愿意对方双手染血。 但眼下,这朵花居然被人咬得鲜血淋漓。 她还是低估了白泽吗? 她看着对方惨烈的伤口和几乎快断掉的左臂,根本来不及多想,手中灵力直直朝白泽攻去。 白泽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顿时毫不犹豫地踹在花小肆膝盖骨上,使她挡在自己面前。 敖泧听见“啊”的一声,瞬间收手,去接花小肆。 白泽却没打算就此停手,大喊一声:“天安,愣着干什么,动手!” 天安震惊啊。 她怎么能想到白泽竟然真的这么心狠,会试图咬断小肆的手臂,小肆和敖泧就算当着她的面杀了人,她都不见得会这样对她们。 “天安!”白泽眼神凌厉。 天安瞬间虚空化刃,同白泽一道,卯足了劲,直直朝抱住花小肆的敖泧攻去,眼看着剑身就要刺到敖泧的脖颈,敖泧却慌乱地还没反应过来。 天安手一晃,刚移偏了剑,却见白泽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半点不留情地朝敖泧脖颈扎去。 天安惊呼了一声,然而就是这时,被敖泧抱在怀里的花小肆忽然回身,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天安手中注满灵力的一剑。 剑身刺进骨头,蓝色灵光与粉色灵光一时间在几人身上同时迸开,花小肆后背开出一朵半残的莲花,护住了她的性命,但还是没能把寒魄珠的力量全部承受住。于是,喉咙一甜,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让敖泧脸上也沾了血。 这一下,几乎让交战中的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天安惶恐地扔掉手中的剑,看着敖泧背着花小肆,双目充血地看她,一时哆嗦地竟连话都说不清:“小肆……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把手背在身后,她的确没想这样做的。 敖泧却怨恨地看了她一眼:“你才是什么都敢。” “司簿!”她收回目光,大声喊了一句,便把背上的花小肆抓得紧了些,召出体内的碧心滴,护在小肆背上,然后再不敢拖延,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小肆趴在敖泧背上,虚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那咬下来的一口和落在背上的一剑,的确很痛啊。她都没有反抗,她都是故意的,怎么能不痛。 只是,听到身下的人忽然间焦急万分地喊起“小肆姐姐”时,似乎就没有太痛了,但眼皮支撑不住,想阖上了…… “花小肆——!” 四野传来一声巨大的回响。 司簿忙回头又望了眼,见敖泧真的已经走了,顿时不敢再恋战:“魔君,走!” 他心里气,当初就觉得四季女神来者不善,现在果然应验了。他半点不信有三清莲作为保护灵器的花小肆会被白泽伤成那样,但是敖泧一见到那么惨烈的伤口,就没有脑子了。 离轲此时也想脱身,然而此时的他被千晛困着,根本逃不出去。司簿见白泽和天安朝他看来,立马扭头离开。不是他无情,是眼下没了敖泧,战局实在是太不利了。不仅如此,原本以为龙瑔会因为不敢牺牲任何一条普通百姓的命,而不敢同魔兵直接作战。哪想眼下地面之景,除了被护在皇宫身体不便的妇孺老人,几乎是全城皆兵。多的是拿着扁担和锄头要跟魔兵拼命的。 士兵为国战死,是士兵的荣耀。所以皇帝龙瑔和皇后熹微几乎半点不惧朝城门涌进的魔兵,两柄神剑合在一起,大有横扫八方,平定天下之势。 至于妖界?司簿简直不知道如何辱骂这群小家子气的墙头草。不过就是一双儿女来了,哭着撒娇着让他们别再做坏事,他们就畏畏缩缩地收手了。这副顾首顾尾的模样,还想成大事,争玲珑塔?简直是可笑。 司簿哼了一声,甩袖,匆忙离开。 白泽去扶了一把敖澈,问对方:“没事吧?” 魔蛟一族,从天生神界苟活至今,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敖澈摇头,他没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天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白泽弯着腰笑笑:“你看她刚刚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你觉得能告诉?” 敖澈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声。其实敖泧那日在海上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天安,你太心软了”。 天安心软,是有点的。 就像当年在云涯仙境被霍家两兄妹背叛,也只是同她们恩断义绝罢了,未打也未骂,就是独自失望。 但是总也有毫不心软的时候。 天安还没从白泽那里问出个结果,一抬头看见离轲和雪珩同时围着千晛,立马把一切抛诸脑后,去给人帮忙。 千晛瞥见天安完好无事,勾着唇角笑笑。 想来两人有很久很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 第372页 人间的第一次是在哪里? 大雁城的一座山林里,虽然山林的名字记不清了,但是两人同尸鬼作战的模样,还是记得十分牢切。 毕竟,枝头红衣惊鸿一瞥,犹记当时心动。 “天安!”千晛喊了一声。 天安立即明白过来,配合默契地唤出三只小赤狐,于空中跑出圈圈大火,将雪珩与离轲团团围住。 她知道,这些三昧真火困不住持有灵蛇鞭的雪珩,但是她并不是想困住对方啊,她只是转移一下两人的注意力,然后……然后空中便在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头发丝一般的红线,而丝线缝隙中,是一柄柄薄如蝉翼又杀人如麻的银色光剑。 雪珩和离轲被困其中,挣脱不得。 “你以为凭借这些红线就能束缚住我?”雪珩握着拳头冷笑,“别做梦了,再怎么算,我也是上位神,而你,不过是一个月老小仙。” 离轲也不满意和雪珩被困一处,他明明是要来杀雪珩的,为何在火麒麟动手时,又会忍不住出手去护对方,以至于现在被红线所缚,竟然半点动弹不得,实在匪夷所思! 两人同时动用灵力,然而空间灵力暴涨,却不见红线半点松动。 “怎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望向千晛。 若是死在这些破烂红线下,他们根本不能容忍。 千晛双手合十,手中重又化出一柄泛着凛冽寒光的虚空之剑,剑身如雪白,见人即索命。 她连眼皮子都不抬,说:“你怎么不看看缠着你们的是哪根红线?” 天安闻言,也跟着望去,只见有一根红线的两端分别系在两人的脖颈间。这根红线同其他的红线都不同,它的线身没有丝毫光滑,因为上面是一个个又小又密的红结。 “为什么会这样?” 雪珩忽然间分外不安。她看着那条丑陋的红绳,脑子里忽然涌现出许多的画面,还有一个……一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抢走了她所有的东西,还说喜欢她。更恶心的是,还想要拥吻她。 她讨厌、厌恶,觉得恶心,每天让那个人滚,那个人却加倍地对她好,还给她带了一个漂亮的玩伴。 她发现和玩伴亲密,就可以让那个人难过,于是她每天都那么做,但是那个人却说她开心就好。 而后来她才发现,漂亮的玩伴,只是喜欢她那张脸,也不是真正喜欢她。 怪不得说她开心就好,其实什么都是那个人的。 她在心里问那个人既然这么喜欢她,怎么不去死把所有的都还给她。 后来有一天,她被坏人抓了,被诬陷,被折磨。 那个人救了她,为了她,真的死了。 除了魂飞魄散,什么都留给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雪珩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双目赤红,明明那个时候,她想的是死了一了百了,为什么选择让她活着。 既然活着,又为什么……她跟着天帝,活成了现在这样。 “你也会觉得后悔?”千晛把剑尖先指向雪珩,说不出的嘲讽,“我倒不觉得你会后悔,我想你还是不甘心,为什么最后还是她救了你,为什么你明明灵源完整,还是变成了现在这样。” 千晛冷笑:“因为你这种人,根本就是烂在骨子里,自私自利又冷漠得很。她把命给你,还不如喂一条会报恩的狗。” 天安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未敢发一言。 因为她知道千晛姐姐此时在骂的是雪珩,是离轲,是天帝! “曾念你是好友胞妹,不忍动手,”千晛握着拳头笑了一声,苦涩至极,“如今,这一剑还给你。” 亮起的虚空之剑朝雪珩插去。 天地日月偷换,有故人魂魄迢迢赶来,挡在雪珩仙子身前,道了一句:“千晛。” 道了一句:“留情。” ※※※※※※※※※※※※※※※※※※※※ 天安对朋友比较心软,可以说是自身性格中比较大的一个弊端了……(但重色轻友哈哈哈) 敖泧!下一站!立马回头! 猜猜是谁来了,应该不用猜吧(月落沙洲那章有提示的,不是突然冒出来的) 第156章 动如参商(一) 月亮把太阳挤下西山, 高挂在空中。 没有星星, 只有皎皎的清辉和泠泠的琴声。 琴声如一首催眠咒, 涌进人的耳朵,让人痴痴的, 站在原地,像个木桩子般,动弹不得。 天地间便因此安静下来,唯余上神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戈依姐姐!”第一个出声的是离轲, 他瞪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圆月之前的神女。 深蓝色的瞳孔、白色的流仙裙、墨色飞舞的长发以及冰冷的两绝琴。 是她!她回来了! “姐姐?”雪珩也愣在原地,看着面容和她一般, 却透明得遥不可及的女子,嗫嚅地喊出两个字。 然而那个如一缕游魂一般的女子并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望向她, 而是望着缚住她和离轲的“罪魁祸首”, 弯着眉眼, 像风吹过一般, 轻轻地道了一句:“千晛。” “好久不见呀。” 千晛凝视着空中的女子,近乎虚化的身躯, 如果不是后边的月亮支撑着,只怕真的是天地间无人看见的一缕游魂。 “好久不见, 戈依。” 第373页 她握着拳头, 扯了扯嘴角, 眼中透出半分温柔缱绻来。但那一瞬后, 她又眯着眼小声叫天安站到她边上来。 天安觉得奇怪,侧头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眯着眼观望的白泽和敖澈,没有言语,站到了千晛身侧。 这样的距离,分明就是同以前一般,习惯性的保护姿态。千晛姐姐保护她,她并不介意的,只是为什麼会在戈依上神的到来下显示出这样强烈的保护欲? 好像来人不是戈依上神,而是另一个十分危险厉害的人物一样。 她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但千晛姐姐却并无护她之外的多余举动,而是看着戈依上神,仍如旧友一般,问她:“为什么不在大荒山好生待着?” 天安点头,她后来才知道,当初在大荒山月落沙洲,千晛姐姐是感知到湖面底下有戈依上神的踪迹的。但那时的魂魄极为不稳定,几乎随时可能碎掉。正是因为如此,千晛姐姐才说不打扰月神了,想其他办法。 戈依:“因为你要杀我的妹妹。” 千晛便笑了,嘲讽中夹杂着点辛酸,她拧眉,剑尖指着雪珩:“你还舍不得她?呵,她有把你当过姐姐吗?” 戈依的眉心沉下来,冷淡地说了一声:“不用你管。” 这一声,倒让天安顿时恍然大悟,知道了来者真正是谁。 “那就试试从我的手底下把她们救走。” 千晛话音一落,手中的剑便晕出光来,不偏不倚地朝雪珩心口刺去。 戈依见状,顿时踏着月色而下,掌中深厚灵光击在千晛的剑上,让她偏了半寸,刺在雪珩的手臂。 雪珩顿时皱起眉来,紧盯着从她眼前略过的戈依,怎么会这样,刚刚戈依居然让她受了伤? 明明可以让她躲过的不是吗? 而且,为什么支离破碎的魂体会有同火麒麟对阵的灵力? 离轲却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看见戈依,满心满眼就只有对方,她回来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回来了!灵力还是跟以前一样强大,还是会在任何时候义无反顾地救他们。 他激动万分,一瞬间仿佛完全忘却,当年害的对方魂飞魄散的,是他自己。 另一侧,白泽和敖澈并没有加入的意思,因为他们两人刚刚趁机把天安带过来,正一起盘算着天安胸前戴着的那颗启明珠。 天安望着忽然发光的启明珠,震惊得很。 红尘露? 居然……居然还有这一茬。 她真的差点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白泽喊她,她就只记得这珠子是千晛姐姐送给她的师门礼物。完全忘记这玩意遇见有缘人还会发亮了。 可是,不是吧。 反应过来,天安又有些难以置信:“现在,那边的三人?都这样了……还有爱呢?多变态的爱啊。”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收集的七滴红尘露都代表着双方真诚的爱啊。”白泽让敖澈守着,自己摸出轮回镜,一边心里默念咒语,一边跟天安解释,“七滴红尘露,其实指的是人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姻缘树就是需要凝化这些的情爱,才能复活。” 天安眨着眼睛回忆:“那陆岐和师姐是老,胥大人是病,水神火神是……?然后,现在是第四颗,又是什么?” 白泽这人特烦,知道什么永远不一次性说清楚。 “谁会死啊,谁又是求不……”天安猜测到一半,突然间恍悟过来:“白泽大哥,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谁会死,谁会有什么下场,才不肯告诉我的?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是我身边的人?” 天安想起刚刚白泽对小肆,她就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但是白泽不说,小肆就更加没有机会和她说。 “不是。” 白泽撂下简单的二字给天安,转头就喊了一声“千晛”的名字。幸亏千晛同他上万年的交情,才能明白对方在暗示着什么,所以,在戈依朝她袭来时,她便立即装作失手,往后小退了半步。 戈依见状,立即转身,一挥手便将所有的红线破开,一手拽着一个人,踏月而去。 千晛望着红线零落成一段一段落向地面,转头看着白泽,阴沉着脸道:“你预估错了,怎么办?” “你红线都断成这样了,还不能证明那人是月神吗?”白泽扬起嘴角,眼里却不带笑意,“不会错的,她们那几个人之间,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千晛心里不放心,虽然月神和戈依之间的红线半路拦截了“戈依—雪珩—离轲”之间的多结孽缘,但不代表月神会因此杀了雪珩和离轲。这其中,但凡戈依心软半分,她们就把人放走了。 戈依啊,不知道她现在的魂体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她让月神来帮忙救人。 但是千晛希望,戈依不会让她失望。 念此,千晛蹙着眉尖长叹一声,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要考虑。 酆都公主陵眼下如何。 南江两岸的百姓眼下如何。 安城出事否? 凤凰死了,她们至少得护住胥伯言…… 只是,见面时,有些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雪珩罪该万死,还有,还有被伏魔台控制的祝致和长水,这两人又当如何处置。 唉。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第374页 正苦恼之际,突然出声的天安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千晛拧眉看着天安褥着白泽的脖子,恶狠狠地不让他走:“你别老是打岔,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花小肆约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要救活姻缘树,你给我说老实话!” “痛痛痛,放手小狐狸!”白泽被偷袭,手臂和脖子被纤细的几根指头掐得生疼,“快看你九哥,下去帮帮忙啊。” 挨着打,还想转移话题。 天安拧眉,仗着白泽也不敢真的打她,不饶人:“九哥不用我帮,魔兵都退散了。你给我说实话。” 白泽嚷嚷:“千晛啊,小千千,你看看天安,她怎么这样!” 千晛抱着手站在边上,望见了天安挂在脖子上发亮的启明珠,挑起眉梢,并不打算管:“你不如说实话,我也想听。” “……”白泽的表情便垮了下来。 敖澈犹豫不决,琢磨半晌,听白泽开口:“行,我一会儿都告诉你们,不过,先等一下月神那边的抉择。” 月神化作戈依的样子,前来救走了雪珩和离轲。在刚刚对阵的最后一招中,她看出了千晛是故意失手的,但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只能赶紧把人带走。 为什么要来救这两个人? 说来也好笑,明明戈依没有让她来救。 但是她却自作主张地来救了。 为什么?因为戈依虽然不说,但她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想自己的妹妹和离轲惨死在别人手上。否则,也不会在南海观世音的玉净瓶中,凝练魂魄千年,回到大荒山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还能是谁。无非就是雪珩和离轲。 只是,虽如此,她也只是来救这两人性命,而并没有打算让他们毫发无损地离开。 离轲被带至一半,便发现了不对劲,戈依姐姐已经带他们逃离了很远,却仍无停歇之意。于是,忙开口询问:“戈依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雪珩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心中比离轲还要明白得透彻些:“放我下来,我不跟你走了!” 她嚷嚷着,试图挣开桎梏。然而月光就像一件轻纱般笼罩着她,让她根本无处遁形。 “你不是姐姐!”她又挣扎了些,见自己肩膀鲜血汩汩肆流,而眼前人却无动于衷的模样,当即脱口而出,“你是月神?放我下来!” “月神?”离轲也皱起眉来,同雪珩一道反抗这个从天而降的“戈依上神”,戈依眯了眯眼,见已行至大雾茫茫的无人之境,立即将两个人扔下去,自己则紧随其后,落到狼狈着地的两人身前。 月光消失在她的掌心。 她看着雪珩和离轲身上的桎梏消失,并无半点惧怕之意,而是看着他们,等他们站起来。 虽无半点厉语,但静默之间,已现他人不能企及之气势,如真正庄严又有气魄的神祗。 “你想做什么?” 雪珩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着眼前人。如果此人真是月神,那她就知道对方的厉害了。毕竟,她身上的灵蛇鞭与姐姐手里的两绝琴都曾是月神的东西,月神不想死,世间谁都不能杀死她,她总能重获新生。 “你杀了凤凰。” 月神震惊地看着慌乱的雪珩,笃定地说。 她在天上,在月宫,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雪珩望了眼离轲,偏了下头,不用她多说,眼下,对方也应该知道该与谁站成一条线。 “为什么?”月神问,冰冷的目光直挺挺地盯着对方。此刻,除了模样,连言语姿态都像极了真正的戈依上神,“说出一个你非杀凤凰不可的理由,如此,我可以不废你的灵源。” 雪珩闻言,当即冷下脸来:“你要废我二人灵源?” 离轲扯着嘴角笑了声。他不知道雪珩为何如此惧怕月神,但是他半点不怕,他不相信一个主神就能打得过他和雪珩。 月神未回答。只是冷漠地,等着雪珩说话。 “呵呵,”雪珩笑两声,不服输得很,“你说废就废?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没有理由,就是讨厌那群天生耀眼的人。火麒麟、白泽、凤凰,不是厉害吗?不是一现世就高人一等吗?我偏不让她们如意。” 月神沉默,半晌开口:“你不用跟我置气,戈依会纵容你,等你开口说一句实话,我不会。” 雪珩闻此,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眉梢眼角净是嘲讽:“戈依?你老说她,还顶着她的这张脸来救我们,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她吼着,捏着拳头:“要是活了,出来,亲自见我!” 月神终于皱起了眉,她说:“她不欠你,把命给你时,她就彻底不欠你了。” “不欠我,躲什么?还让你出来?”雪珩失笑,看着永远淡定的月神,心中躁郁到极致,“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她来教训我?” “说够了?”月神抬首,平静无波的眼神竟然有了三分怒意。 雪珩见此,耸着肩乐起来:“生气了?戳到你痛点了?月神大人。” 她仰头,笑得有些疯狂:“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人了,因为你们两人都是可悲的人,心疼她了吧。” “她越是喜欢我,你越是喜欢她,因为她得不到的那种痛苦,你也体会过,你就想,是不是喜欢她,你就不会那么难过?是不是,哈……” 第375页 笑声卡在喉咙里。 雪珩脚尖离地,看着瞬间移至自己跟前,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起来的人。 “我本是不想杀你的。” 月神说:“但眼下,你该死。” 一抹月光撒向茫茫迷雾之中,月神脚底浮现出银光圆盘。女神换上属于自己的月白色仙裙,透明的仙带如阴翳般来来回回将整座森林笼罩。 “不要!” 寂静之下,雪珩忽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离轲猛地回过神来,刚刚月光落在他头上,他的眼前一片白茫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下,循声去望雪珩,竟然瞧见雪珩伫在空中,躲在她身体里的灵蛇,正从她的双脚开始,一点点地抽离出来。 唇亡齿寒,眼下还是帮忙的好。 离轲赶紧出手,然而下一秒,就见一具古琴从天而降,横亘在他的身前。月神手一挥,琴弦拨动,琴声入耳,钻进他的心里,一声声地喊着“小轲”。 “小轲,不要怕,你的父王不要你,姐姐要你。” “小轲,乖啦,早点睡觉,明天带你出去玩。” “小轲,你怎么又染上魔气了,没事没事,别怕,姐姐去找人帮忙,咱们不会变成魔的。” ………… “啊啊啊——!!!” 离轲捂着脑袋尖叫着。两绝琴,不仅可以断情绝爱,还可以让念念不忘的人生不如死。 离轲跪在地上,疯狂扯着自己脸上缠着的黑布:“姐姐!你出来!” “姐姐,你不要死!”他像是看见了自己冲进结界,让戈依魂飞魄散的那一刻。 “啊!” 雪珩正挣扎着,忽然看见离轲,又失声尖叫起来。 月神也朝离轲望去,只一眼,就惊愕万分。 但转瞬,她就明白过来。魔界如人间一般,是世代传承的一族,杀族人,获灵力,是会有因果报应的。离轲被黑布裹缠的脸上、头上全是腐烂的黑色伤口,是因为他为了成为独占一方的魔君,杀光了族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及其他忤逆的人。 化为恶灵的魔一人咬一口,咬得还不够狠啊。 月神冷笑一声,拨动琴弦,琴声激昂慷慨,如将军令一般,驱策起人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离轲身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抱着头躲窜着:“不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们,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他吼完,声音又小下来,趴在地上,宛如抱着人的腿:“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丢下我。” 听多了,腻得很,烦人。 月神看着惊恐的雪珩:“想不到会这样?” 她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声:“对付别人没这么有用,但是对付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最有用了。” 她说完,不待雪珩反应过来,就掀起地上月亮的影子,朝离轲脖颈切去。 天上的月亮晃了一下,染上半角血色。 头颅从脖颈下落下来,滚在地上,眼睛凸出,还未来得及阖上。 “你……你……真的,杀了他?” 雪珩被月神摔在地上,浑身发抖,难以置信。 “轮到你了。”月神手上缠着一条沉睡的灵蛇,面无表情地说。 “不要,不要……”雪珩止不住地往后退,一瞬间丧失了之前的威风,“姐姐,希望你放过我,对不对。” “是,所以我只会废你的灵源。”月神说,“否则,你原本该还凤凰一条命。” 可是废了灵源,她这个神还有什么用呢! 雪珩喊月神,眼珠子一转,不想求又不得不求:“是伏魔台,是伏魔台,不是我……我不想杀凤凰的。” “姐姐,我不想杀凤凰的。” 她坐在地上,她知道眼前人不是戈依,可她还是喊她姐姐。有些相像吧,她哭起来,跟那个人还是有些相像的吧。 月神看着雪珩哭的样子,一瞬间,竟然真的皱眉收手,停了下来:“伏魔台,你被伏魔台控制了?” 雪珩点头。 月神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催动手中的灵蛇鞭和两绝琴。她也犹豫,如果真的把雪珩的灵源毁了,雪珩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月神大人,”雪珩又喊了一声,“我已经没有灵蛇鞭了。” 月神皱眉,踌躇半晌,拧眉叹气。 是啊,已经没有灵蛇鞭的雪珩仙子,和那些个无用的雷神、梦神,除了空有名号,又有什么区别。 “你走吧。”月神背过身去,收起手中的两件灵器。心里想,她帮着杀了离轲,所以火麒麟与凤凰,她还算对得住。 雪珩见对方收起灵器,立即爬起来,然而她并没有走,而是忽然之间祭出了玲珑塔! 玲珑塔瞬间变大升空,朝月神压去。 月神感知不对劲,立即伸手阻挡,翻身躲过玲珑塔,但是突然一击,还是让没有防备的她觉得喉头一甜,虚弱地半跪在地上。 “哼,你才该死!” 雪珩根本不给月神反应的时间,召唤玲珑塔又朝月神袭去。 月神嘴角溢出血,看着雪珩失望地笑了一声:“是你逼我的,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说完,地底就腾出一条硕壮的灵蛇,比以往雪珩使用时,还要强大。灵蛇飞扑向雪珩,以雷霆之速缠绕住她的身子。而另一侧,玲珑塔与两绝琴对峙,原本是难分伯仲,但在主人灵力逐渐减弱的情况下,硬生生地被压了一道,直至最后,叮当一声,堪堪落地,化回原形。 第376页 雪珩,也被灵蛇松开,脖子上一处牙印,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灵蛇会听从别人的吩咐,来吸她的血。 灵蛇化作一柄软剑,回到月神手中。 月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揩了把嘴角的血渍:“很有趣?” 雪珩仰头望天,黑压压的空中只有一轮明月。 “有趣。” 她笑着说。 月神笑不出,她不懂雪珩究竟要什么。但是也不需要懂了。 滥杀而无悔过之心,不必留。 她伸出剑,如千晛杀人时那般决绝,朝雪珩心口插去。 雪珩伸出手,对着天空,神情恍惚地喊了声“姐姐,你来啦”。 “休要骗我。”月神拧眉,尖刀刺进心脏。 她要□□,雪珩却伸手抓着剑身,艰难而固执地又喊了声:“姐,姐姐,你,你来啦。” 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溢出,眉间的金光纹在一点点消散。 一阵风吹散浓雾。 月神握着剑的手顿住,她忽然间不敢循着雪珩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望去。 “姐,姐姐,月神杀了我。” “我看见了。” 月神指尖发抖。 这一次,的确是她来了。 她看见自己亲手杀了她最喜欢的妹妹。 “你痛吗?” 月神听见声音靠近,立即撒手,往边上退了一步。她不敢抬头,她害怕看见戈依失望怨恨的眼神,她只敢看着那缕游魂赤着的双脚。 她现在完了。 她心知肚明。 “痛。”雪珩不敢把剑拔出,让唯一的灵力流失掉。 她只能紧紧地握着剑身,看着愈来愈近的,最后蹲在她身边的游魂,满嘴鲜血地笑着看她:“姐姐,阿雪好痛,姐姐,是来救阿雪的吗?” “阿雪想要姐姐救吗?” 月神闻声,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来人。 戈依用手帕轻轻地帮雪珩擦着嘴角的血,眼神如秋水一般宁静温柔。 见此,月神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皱紧眉心。 然而,不敢打扰。 雪珩看着戈依,她惊讶地睁大了瞳孔,她没想到戈依会问她需不需要救,她以为戈依会毫无保留地直接救她。 “阿雪不让姐姐救?” 戈依看着雪珩,眼里是笑意,手却抚上了剑柄。 “为什么要杀凤凰。” 雪珩沉默之下,戈依敛起笑容,沉声质问对方。 “她伤害了你?抢了你的东西?你疯了要杀了她。” 雪珩闻言,勾起唇角,呛着血,失笑。 明白过来:“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杀我的。” “为什么!”戈依吼她,也恨她,恨她当天帝的帮凶,浑浑噩噩最后活成这般。 雪珩嘲笑地阖上眼,既然不是来救她的,还说这么多做什么呢?没什么说的了。她如果说,她帮天帝,是因为想让天帝帮她复活一个她每晚夜里都会梦见的“另一个她”,有用吗? 没用。会被耻笑的。 她可以不活,但她不甘心的是,最后杀她的竟然是戈依。 是戈依杀她。 她闭着眼,无声笑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她说:“姐姐,让月神动手,好吗?” “你别杀我。” 戈依也笑了,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她这个妹妹最后的愿望竟然是不想被她杀。 可是……不行啊。 戈依皱着眉,握着剑柄,只动了动手腕,剑身便往雪珩的心脏扎深了几分。剑尖触到地面,宁静的夜里,听到某颗心脏粉碎成灰的声音。 长剑拔出,溅了白衣一身血。 雪珩张着嘴睁开眼,迷蒙地看着手持淬血长剑的人:“为,为什么啊。”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向戈依问出这样不甘心的话。为什么啊,为什么是姐姐杀了她。 月神也震惊在原地,到最后,竟然是戈依杀了雪珩。毫不留情、果断决绝,碎了她的心脏,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戈依没说话,她背过身,掏出手绢把剑身擦干净:“我们走吧。” “可是……”月神看着凝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戈依回答的雪珩。是啊,为什么,她来杀雪珩,岂不是让自己好过得多。 “我杀她,是正道。” “你杀她,是弑神。” 戈依看着月神,把灵蛇鞭递还于她:“你是不沾六界事的清冷月神,你的双手不要染神祗的鲜血。” 她的话说完,天上就忽然间落起了雪。 红色的雪,前所未见的雪。 大雪之下,躺在地上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光如流萤,散落于天地。 林中,除了雪花,便什么都不剩了。 “戈依。”月神皱着眉,忙去扶支撑不住的人。 “望舒。” 戈依跪在地上,趴在月神怀里,终于忍不住,尖叫着,失声恸哭。 第157章 动如参商(二) 金光化流萤, 伴着红尘露与灵器, 照在王城上空。 千晛伸手接住被月光裹挟而来的玲珑塔、灵蛇鞭和两绝琴, 忽觉喉咙发涩。 天安看见红尘露里跟着月神离开的戈依,皱着眉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雪珩最后是怨还是不怨, 不过,也没必要追究了。偿命的已偿命,所有的憎恨,至此, 都如流萤般烟消云散。 第377页 白泽高悬的心放下来, 看着千晛手中,戈依归还与赠予的灵器:“先回皇宫吧, 还有祝致和长水那两个丫头要处理一下。” 千晛点头,把三件灵器收起来,望了眼还在愣神的天安, 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还在想?” 天安下意识地抖了下, 回神, 看着眼前人, 抿着唇耷拉下眼角,点头。 “先回去?”千晛伸手抚着天安的后脑勺, 叹气,“好了没事的, 都会过去的。” 天安握着拳头听话地地“嗯”了声。 对, 都会过去的。 灵器几乎集齐, 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 大殷皇宫。 祝致与长水躺在贵妃榻上, 白泽和千晛正在利用寒魄珠和两绝琴给二人施法。 其实能把人从伏魔台控制下拉出来的应是具备净化与疗伤能力的碧心滴,但眼下,也只能用寒魄珠和两绝琴对付一下。毕竟,寒魄珠是灵器之首,其余八件灵器的灵力或多或少地具备一点,而两绝琴又能唤醒人原本的心智。 天安和敖澈在一旁守着。龙瑔和熹微拉着陆岐和狐水迎去同妖界三王谈判,希冀妖界眼下能帮助人界。 虽然魔君已死,但肆虐在南方的魔毒未尽,且还有一个未知数敖泧。作为凡人,他们都没那么大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好南方的事,因为待水神和火神醒来,天安和千晛那群人便会率先赶至酆都。 酆都被火球砸中后,便一直笼罩在一片阴云中,半点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而酆都之下的冥界,也是迟迟未有动静。 是归顺天帝还是袖手旁观,这些都难知晓。 各方都短暂地处于一种静止状态,仿佛谁率先一步解决完手头忙碌的大事,谁就能最终获胜一般。 妖界并不难说服,一方面是因为有陆岐和狐水迎在;另一方面是因为玲珑塔现在在千晛手中,妖界几乎是没得选择。毕竟,须弥山的人,说话比什么天帝和司簿靠谱多了。 她们这边,眼下比较难的就是让祝致和长水醒来,以及让花小肆和敖泧回来。 千晛和白泽借助灵器之力,费了许久功夫,才使得祝致与长水醒来。 两人睁开眼,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愣了半天。 大家都站得远远的。 小师叔抱着手默不作声,敖澈不上前喊姑姑。 千晛坐在一旁,低着头握着手里的茶盏,连眼神都没给她们。 天安倒是看她们,只是看一眼,就别过头去,好像看见了她们就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然后,她们便想起来,这屋内,其实是差了一个人的。 凤凰不在这里。 凤凰去哪儿了? 祝致皱起眉来,心里一咯噔,想起来——凤凰被她和长水欺骗,死在了所谓的火神、水神、日神、时空女神以及雪珩仙子五位神祗手下。 “……小,小师叔。” 祝致回忆起当时的画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哆嗦着问白泽,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半点不剩:“小师叔,凤,凤凰呢?” 她心里怀着丁点希望,她希望白泽能开口跟她们说,凤凰出去了。 可是白泽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道:“你们俩丫头没事了?没事了就站起来,别坐榻上沮丧着脸,起来看看自己身上的灵力恢复没有。” 白泽说话时,带着笑脸。 跟平常一样,看起来亲切宠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慰两人。 祝致和长水自然没有那么傻地以为真的无事发生,毕竟火麒麟从头到尾都没给她们好脸色,她们不瞎,自是看到的。 像是受够了屋子里凝重的气氛。 千晛终于站起来,甩手冷冰冰地道:“既然没事了,我便先出去。白泽,你同她们讲完,我再来找你。” 她说完,就往屋外走。 天安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微微叹气,也跟着千晛离开。 屋内,便终于可以把话说开来。 祝致和长水几乎是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两人抓着白泽,慌张地直接问他:“小师叔,凤凰呢?” 白泽未言,祝致便拉着敖澈:“凤凰呢?嗯?解灵呢,她人呢?在哪里?” 接二连三的追问,到最后,只剩下白泽应了她们一句:“若是胥伯言北上至王城,你们找他好好道歉吧。” “他若原谅你们,凤凰应当也不会怪你们。” 白泽话音一落,祝致和长水就彻底接受了现实。两人如风中蒲苇一般要倒下去,幸亏敖澈扶了一把,两人才堪堪站立。 什么双神啊。 自诩巍巍昆仑,天赋卓越,万事万物,游刃有余。 到头来,一朝伏魔,错杀好友。 太可笑了。 白泽看着失魂落魄的两人,揉着眉心长叹了一口气:“敖澈,你看着她们点,我先出去找千晛。” 敖澈便目送白泽离开,静静守着痴愣着,眼眶发红的两人。 风吹竹林,清风过窗。 半晌,听得一人问:“敖澈,你说,我们是不是有办法能同时打败日神和火神?” * 巍峨高耸的宫殿屋顶上,千晛和天安静默地并肩坐着。 白泽来时,天安已经靠着千晛的肩膀睡着了。 “她刚刚是不是哭了?” 第378页 白泽偏头看了眼天安,把手上拿着的披风扔给千晛,看着千晛给天安搭上,才坐下来,调侃了一句:“你倒是不哭,就只有在酆都想起来那天哭了好久。” 白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啊不对,给凤凰也落了一滴泪。” “你把我说得很无情的样子。”千晛握着天安的手,偏头睨了眼白泽,“是哭了,估摸着,哭凤凰也哭雪珩,忍挺久的,你们都不在,当着我的面,就哭了。” 白泽摸着下巴点头:“嗯,明白,搁我们面前哭,丢面儿。再说,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千晛闻言,就摇着头无声地笑笑。 睡着的人睫毛还是湿湿的,粘在一块儿。 算起来,这么多年,几乎所有的眼泪都是当着她的面落下。 “不过幸亏哭得睡着了,”白泽瞥见千晛不自觉地低头吻了下天安额头,顿时捂着脸往边上挪了些,颇有几分尴尬,“不然醒着,问东问西的不饶人,听完了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这一颗老心脏受不住。” “啊,哈哈不过我当然不是说千千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招人疼……”白泽说着说着,被千晛觑了一眼,便赶紧闭嘴。 看吧,这人,根本就没什么可怜巴巴的时候。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听完,你觉得我会可怜巴巴得看着你?”千晛收回目光,抓住了白泽话中重点,“现在只有你同我,姑且说说看,连着上次在甲板上没回答的问题,一道讲完。” 白泽挑眉,这说话的语气,不愧是须弥山的守护神兽麒麟大人啊,命令起人来半点不带含糊的。 “行吧,第一件事,我和小肆的约定。” 千晛点头,示意他继续。 “碧心滴其实是三清莲的莲心,它们原本应该是一件完整的灵器,拥有完美的净化与保护灵力。”白泽望着沉睡的大殷皇宫,“但现在它们分离,碧心滴又异化,能复原的方法,只有一样。” 千晛蹙眉:“是什么?” “感化。”白夜说,一脸无奈至极的笑容,“没有被异化的一方感化被异化的另一方,让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 “敖泧现在,很难。” “她被侵蚀得很严重,到最后,可能彻底疯魔。”千晛说,“这很危险,我相信你也知道。伏魔台,最擅长控制与对付的,就是这种人。”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白泽失笑,“原本是克星,最后反而因此沦为傀儡。” “所以,小肆才会跟过去?”千晛眉间神色凝重,“不跟过去根本没有机会感化,可跟过去,很可能没命。” 白泽摊手,说不出话。 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 “那么另外一件事,红尘露。”千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 “你真要问个全啊。” 白泽觉得扎心,天安可真的比千晛好糊弄多了。 “不过……有关红尘露,我是不确定的。”白泽犹豫半晌,讲道,“除了给予万物以爱,据说七滴红尘露,还可以给世间万物以生生轮转与繁衍之机。” “那如果连世间万物的生存之地都没有呢?”千晛似想到了什么,低头望着天安脖颈上系着的启明珠,明白了,“你真聪明,我当时将此物赠予她时,并未想过它会派上用场。” 白泽哎呀一声:“你这么说,倒真像那一天会到来一样。我可不希望那一天会到来,万一据说是假的呢。” 千晛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你还记得当初在听风眠,始祖在碎玉叶子上给她的赠言吗?” 白泽瞄了一眼天安:“我可没偷看,你看了?” “弑神成神,创世新生。”千晛说。 闻言,白泽愣了一下。 震惊片刻,扶额大笑,咬牙切齿地:“那个老家伙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现在躲起来看我们笑话呢。” 千晛说“或许吧”,可是怎么会。 她又不是不知道始祖最心疼她,见不得她难过。 “那既然这样,你到时候可别手下留情。”白泽笑完,转头,盯着千晛的眸子,半点不开玩笑地说,“别因为我手下留情,嗯?” 白泽死,天帝不会死。 可天帝死,白泽会死。 千晛垂眸,不敢看白泽,抱着天安站起来,立在静谧晚风中:“夜深了。” “白泽,明日见。” ※※※※※※※※※※※※※※※※※※※※ 白泽和天帝的关系,并不是在这里突然加上的,第二卷 就提到过,但我一时翻不到在哪一章了Orz 是要大结局了 第158章 动如参商(三) 夜深人静。 大殷皇宫千里之外的北海之滨, 敖泧把花小肆放在一处礁石之上。 北海如今成一片死海, 任凭风吹云动, 亦掀不起半点波澜。 “小肆?”敖泧轻轻拍着花小肆的脸,喊了几声, 见对方不应声,才拧着眉,一言不发地处理伤口。 采集的仙草握在她的手中,她攥着石杵, 把药捣碎, 动作轻柔地敷在花小肆背上后,才把人扶起来, 抵着对方的双手,给人传输灵力。 治病救人这种事,好像很久没做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等月亮升上未央天时, 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的女子才悠悠然睁开疲惫的双眼。 第379页 她看见眼前人的第一刻, 便动了动嘴皮子, 虚弱地喊了一声“敖泧”。 敖泧顿时精神过来,下意识地舒展开眉眼, 她正准备问对方感觉如何,对方就又阖上眼, 一头栽进她的怀里。 累极了, 还发着抖。 敖泧皱眉, 忙把身上的外衣脱下, 把人背起来,寻了个四下简陋的山洞,将人放下。寻了些枯枝树木,升起一团火,为人取暖。她又收集了点叶片上干净的露水,装在竹片里,煨得温热,点点润着花小肆干涸的双唇。 这一连串动作,若是再换上以往的锦衣与笑容,瞧上去,大抵就还是原本的敖泧。 以至于,一身恶汗的司簿寻至此时,如见鬼魅般盯着敖泧,质问她:“你在做什么?” 宁静的夜里,声音显得尤其吵闹。 花小肆微不可闻地蹙起眉心,敖泧便站起来,一记冷眼望向站在洞口的人:“看不出来吗?我在给她疗伤。” 她说话时,压着声音,似乎也在让对方小声点。 司簿哼了一声,分明的不屑,冲进洞内伸手要抓花小肆,被敖泧一抬手,掀出半米,摔在地上:“滚远点,不要在这里碍事。” 敖泧看着司簿颤巍巍地爬起来,愤恨地说。 “殿下,您难道还真信了不成!”司簿气不过,“同样是灵器,三清莲能被轮回镜对付成这样?太可笑了,方才的打斗,分明是她,花小肆,故意输的!” “她在利用您,让您为她心软!”司簿说完,摁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几声。看来,跟敖澈的对战,并没有让他尝到甜头。 敖泧眯着眼未开口,半晌,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找个地方疗伤,暂时不要打扰我。” 她说完,不待司簿回应,便出手将人推出山洞,横空化出一条黑气四溢的金龙,盘亘在洞口。 如此,方寸天地间,便又安静下来。 火光映衬着山洞,枯枝树木在火花里“哔剥”地响着。 敖泧坐在地上,把双手放在篝火上。篝火照着她的双手,让一双手看起来透明发光,与她身上的颜色明显不同。 她看着火光,灼目,于是下意识地把头偏向靠着墙,凝视睡着了的人。 长而翘的睫毛在鼻翼两侧落下一层扇形的阴影,像花瓣一样漂亮的嘴唇失了血色,紧紧闭着。身上穿的永远是粉色鲜亮的衣服,映着如雪般白嫩的面颊,笑起来像冬天突然间开出一整片春天一样,把静眠深海里的人拉入四季喧闹。 心脏就在满眼芬芳的花田落空一拍。 喜欢与爱意就趁机肆涌而来。 于是,在花田里接吻,在莲池里肌肤相亲……把所有的嫉妒、不安、苦楚都抛之脑后,当喝醉了一般,满心满眼只有与缠绵人的一方世界。 然而,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放肆的花小肆和无害的敖泧之间的事。 不是现在妥协的花小肆与仇恨裹挟的敖泧之间的事。 “敖泧。” 敖泧把脸埋在掌心,长叹一口气,忽然听到身旁人嗫嚅地喊了声她的名字,忙抬起头来,以为对方醒了:“小肆?” 她喊了声,没有回应,才知是呓语。 她便弯着嘴角怅惘至极地笑了声,喊她名字做什么?倒不必如此心有所感,念念不忘。因为等一梦醒来,如司簿所说,她也是要问对方为什么故意认输的。 于是,此刻,看着花小肆,敖泧竟然希望对方不要醒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她也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坐着。时间就此静止,她可以想象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好,也可以想象花小肆为她挡虚空之剑时,是真心诚意欢喜她的。 可是,哪有那么多事事顺遂。 篝火将尽,又添新柴时,花小肆便蹙着眉尖清醒过来。 她醒来时,敖泧站在洞口,与她隔了十步之摇,抱不到也拉不住,只能一个人扶着墙站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该说什么。最后,静默片刻,抓着身上的披风,看着对方的背影,道了一声:“谢谢你救我。” 敖泧立在风口:“不必,若非你挡那一剑,躺着的人应该是我。” 花小肆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瞥了眼近乎痊愈的手臂,慢吞吞地走到敖泧身旁:“衣服还你。” 敖泧转头看了眼花小肆背部的伤口,没要。 花小肆便抓着衣服,又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若你真像之前所说,同我站成一线,我救你,难道不是应该的?”敖泧朝花小肆走近了几步,花小肆后退,她便又近几步,直至抵着洞墙,花小肆才停下来,不得不抬头与敖泧双目相望。 两人凑得近,呼吸都尽数落在对方脸上。 敖泧把手贴在花小肆的腹部,冷着脸用拇指轻轻摁了下。手上温柔暧昧,嘴上却是不饶人:“蚀心蛊呢?什么时候没的,还是说其实这玩意对三清莲本来就没有用,你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花小肆眼神躲闪,不知如何作答。 “我就知道。”敖泧便勾着唇角笑笑,眸光黯淡,极深的失望,“我当初让你走的,你非不走,还说是因为喜欢我,也是像这般骗我。” “我没……”花小肆话没说完,便被敖泧掐着脖子把声音中断。卡在脖子上的手是真的在用力,花小肆涨红着脸,觉得自己再不推开就可能被人掐死。 第380页 可她没有推开,她瞪着对方,试图赌一把。 敖泧死死地盯着她,眼里说不出是恨还是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在对方手上的衣物落地时,泄气地松了手。 “我求求你,走吧。” “别跟着我了。” 花小肆弯着腰猛咳了几声,良久,才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没有骗你。” “那也给我滚!”敖泧暴躁起来,指着花小肆颤抖地吼道。 花小肆看着敖泧脖颈上挂着的,黑光愈发深重的碧心滴,低头苦涩地笑起来。 让她走是不是敖泧留给她最后的一丝温情? 害怕有一天,完全被仇恨控制,心脏漆黑,不管不顾,把她也杀了。 “算了,你不走,我走。”敖泧挥手,一长串铁链便顺着花小肆的双脚而上。 铁链上开着零星的粉色小花,与冰冷寒铁有些格格不入。 “敖泧!”花小肆要挣脱开桎梏,然而越动,缠绕得越紧。她越大声,那个人离开得越决绝。 和站在夜幕中等她的人一道,一道消失在天地。 山洞里就只下她和一堆篝火。 篝火旁放着竹篾子,煨水用的,给她润唇。 还是以前会细心照顾人的敖泧,不是大魔头。 花小肆咬着牙,忍着手臂和背部的刺痛,用力挣脱身上的铁链。 她还是要去找敖泧,她不能丢下那个女孩。 她不想看到敖泧死在碧心滴反噬下,她要带敖泧回去。一点点地,生生世世,慢慢给无辜的亡魂赎罪。 山洞里一阵轰鸣,花小肆弯着腰,捂着臂膀上滴下来的血,看着碎落于地的铁链,咬牙追了出去。 而她刚一踏出洞门,如死水一般的北海就忽地翻腾起来,乌泱泱一片,在狂风暴雨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千年前的七月初七一般,海水倒灌。 而比七月初七更甚的是,从海底爬上来一群群嗷呜哀嚎的东西。 月亮隐到乌云中去,花小肆立即挥手亮起满天的莲花灯。灯光之下,那些东西赤果上身,面旁溃烂,嘴露尖牙,黑气冲天。 “啊!” 花小肆忍不住捂着嘴尖叫了一声,这些“东西”不是旁物,而是人。中了魔毒,顺着海滨与潮水从南江一线跑过来的人。 他们速度飞快地朝整个北方大地扩散而去。 糟糕! * 大殷王城在一瞬间沸腾起来,亲兵、禁卫军、护城军在一瞬间如临大敌,几乎全部待位。 四季女神传来的消息,有大批被魔毒侵染的人正攻破了燕山,朝王城前进。 是成千上万的人,不是成千上万的魔,神剑的主人半分半毫不知如何是好。 “用笼子,关起来。”花小肆没有办法,她只能先来王城,“当然不是一般的笼子,我用莲花帮你化笼,你尽力让那些人都进笼子里。” “哦还有,魔毒会传染的,我记得你们妖界的……司夜鸡是不是有办法?”花小肆问虎王陆吾,顺带环视一圈屋子,这个当头了,她居然没有看见麒麟大人和天安她们! “鸡老板?”陆岐看着狐水迎,小声道,“啊对,他可以,以前印儿姐,天安姐姐被腐鸦咬过,就是鸡老板救的她。” 花小肆闻言,瞬间看向陆岐,郑重托付:“赶紧,赶紧找到他,说服司夜鸡一族来帮忙!” 陆岐结巴地还没点头,就见花小肆偏头去问龙瑔:“天安她们呢?” 龙瑔:“白泽道了一句轮回镜异动,天帝临酆都,她们便离开了。” “临走前,像是料到小肆姑娘会回来,让您帮忙守着这座城,以及守着凤凰的遗骸。”龙瑔惭愧地说。 花小肆握拳,心中瞬间升起巨大的不安。 这些“人”,很可能是司簿他们召过来的。 至于敖泧,未必动手,却一定冷眼旁观。 而天帝临酆都,又是为了什么? 她舔了舔干涸的下唇,无奈:“好,我帮你守着这座城。” 所谓人间,其实也只有这一片净土了。 ※※※※※※※※※※※※※※※※※※※※ 哎呀,你们现在让我留情……我也留不了多少情,这都是结尾的几章了qaq 是he,结局几乎都是he,我怎么可能写长篇be呢!苦难快到头了,真的!终于看见了完结的曙光(留下幸福的泪水哈哈哈嗝) 第159章 动如参商(四) 彼时的南方大地, 已是满目疮痍。 从夜空俯瞰, 只能瞧见无数坍塌的房屋与死相惨烈的百姓。腥臭泛滥的江水冲走人的尸体, 已经看不见活人了,所有的城池都是荒凉一片, 安城也同样的,未曾幸免于难。 小桥流水变成蠹枢腐池,莺歌燕舞没了踪迹,只剩下臭池塘里的泉水咕嘟咕嘟地还在冒着泡。 天安看着白泽空手从胥府出来, 揉了揉还有些红肿的眼睛, 瞧仔细了些。 的确是没把胥大哥带出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千晛垂着双眸, 有些失望,但还是只能说:“走吧。” 静悄悄的夜里,一行人急匆匆地来, 又急匆匆地离开。 水神和火神皱着眉回头望了眼, 握着拳头暗下决心, 不论如何, 不论胥伯言是生是死,她们都得把人找出来!否则, 她们怎么有脸面对死去的凤凰。 第381页 可是,着急又有什么用。 待一群人越过崩塌的巫山, 迅速赶至酆都前时, 就愣神了。 酆都的确被火球砸成了残垣断壁, 可是并不代表她们能肆意进入。 因为酆都城外, 有着无数只白衣小鬼。 他们飘在空中,铺天盖地地围住整座城池,在深夜之中,翻开的红眼皮显得格外渗人。 “小辫子?”天安心里咯噔一下,忽觉出事。 怎么会有这么多厉鬼等着她们,冥界明明是同她们站成一道的。难道……难道小辫子出事了,这些厉鬼如此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们? “小辫子!”眼睑一阵跳动,天安看着万千厉鬼,着急地喊出声,“阎王!菩提子!” 可是并没有她期待的小孩子的回音。 回答的只有一阵鬼哭狼嚎以及破开重重迷障,站成一排走出来的十大鬼将。 他们站成一排,望着天安和白泽,脸上无半点嬉笑:“诸位,若要进城,先过我们这关。” 很明显地被威胁了,并且在为威胁他们的人拖延时间。 千晛皱起眉来,到达酆都之前,她便预料到事情不对。现在,果不其然,冥界已经被神界控制。阎王不在这儿,估计就是阎王被当成了人质。怪不得她们在王城打斗得那么厉害,天帝都像缩头乌龟一般没有露面。想来,用伏魔台控制双神,再利用雪珩仙子杀凤凰,也是为了给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节省时间。 而天帝现在正在做的,绝对就是翻出公主陵,找到她守护公主陵的那一角麒麟心。 绝对不可以让天帝得逞! 否则,拥有完好无损开天斧的天帝,恐再难有人与之匹敌。 她相信,她们赶来,守城的为了拖延时间,绝对不会只有区区十大鬼将,而应该还有其他人。 可能是司法天神,也可能是日神和时空女神。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是谁,她们都要赶紧解决掉! 于是,根本不愿多说废话,千晛第一个就出手,越过万千厉鬼,直接朝十大鬼将飞去。 其他人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百鬼立即伸着利爪,朝她们抓过来。 这些白衣厉鬼,不同于一般的厉鬼,而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身上充斥着极大的怨气,因此不管眼前人是谁,他们都发疯搬直接撕咬上去。 敖澈的灵力并没有多么强大,加上已经与司簿历过一战,因此被无数条长舌头缠住时,腿一软,竟然从空中跌下去。而地上,沸腾着的是一口油锅。 “当心点!”白泽一偏头,看见掉下去的敖澈,顿时掀开面前一大片的厉鬼,着急地去拉敖澈。 另一边,水神与火神也打得颇为吃力。 不过,倒不是这些厉鬼有多厉害,而是他们的魂魄原本就受万世折磨之苦,根本就不惧打在身上的这点痛苦。于是,哪怕魂体都快一点点散去,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咬着腿,抓着脸,无穷无尽。 可事实上,仅仅如此,便足以拖延时间了。 天安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打得很吃力,可是当厉鬼一靠近她,就莫名其妙地退散开朝其他人扑去。 她先是愣了下,继而看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红色三生绳,恍悟过来。当初小辫子不是告诉过她,在三生石上烙了名,再系上这三生绳,就是冥界的人了吗? 冥界不会伤害她们,会帮她们的。 “千晛姐姐!”天安高喊了一声。 千晛自然瞬间明白过来,因为围攻她的这十位鬼将,根本就不敢真的同她交手,怕伤到她。而且,他们在很尽心尽力地阻止她和天安站在一块。 既如此,她便非要到天安身边去。 “阎王?”千晛望着鬼将身后,突然瞪大眼睛惊恐地喊了一声。 鬼将下意识地立马回头,然而转身的瞬间,千晛就已越过她们,肆无忌惮地穿过成千厉鬼,来到天安身边。 当初不是很会骗她们? 现在她也可以。 鬼将望了个空,一回头看见和天安并肩的千晛,懊悔至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两人挨在一起的手,生怕她们握住。 这般,都不用想起阎王对她说的“只要你们不放开彼此的手,阴兵百万来相救”,天安就知道,她和千晛姐姐把手握紧,这些厉鬼就会纷纷退散。 “别……天安姑娘,不要!” 为首的牛头马面立即出声齐齐喊道:“拖不了半个时辰,阎王就会死的!” “阎王被司法天神捉了,求求你们,等半个时辰。” “愚蠢!” 千晛沉眸看着说话的鬼将,这个时候居然还会信天帝那帮子人说的话。只要阎王不是真心归顺神界,在天帝眼中,都该死。 半个时辰,她们不进去,保得了阎王一时。 半个时辰后,天帝找到麒麟心,六界每一个人都再难保住。 天安自然也知晓天帝有多心狠手辣,于是不带半点犹豫的就握紧千晛的右手。 掌心相触、红绳相碰一瞬间,重重迷雾就被耀眼夺目的红光所冲散。 如朝霞一般,落在每只厉鬼空洞的眼睛里。 他们便哗啦啦地掉起眼泪,捂着自己的脸朝阴暗处退散。 千晛见状,立即道:“进城!” 然而她话音一落,一座巨大的台子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十大鬼将的头上,将他们压得尸骨无存。 第382页 “麒麟大人不必如此着急。” 如玄铁般冰冷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不断地回响。 司法天神背着手,从天而降。 一双红蓝异瞳杀意汹涌。 天安率先颤了下,眼神慌乱,抓着千晛的手,心跳不齐地下意识地往人背后躲。 她害怕。 连着颈间挂着的小金佛都不安起来。 千晛阴着脸,沉着气站在天安身前,一双琉璃色眼眸不卑不亢地盯着来人,轻蔑地呵了一声:“原来背后的人是天帝座下第一走狗,司法天神。” 极尽羞辱与不齿。 司法天神迎风而立,身上黑色战袍鼓鼓作响:“麒麟大人倒是不必把本座说得如此下贱,本座只是知恩图报,感激天帝赏识罢了。” 他说完,便眯着眼睛望了眼天安。 居然真的还活着。 还长这么大了。 “你倒是知道你下贱。” 千晛望见司法天神的目光,护着天安,眼神更加冰冷凛冽。 她并不想在此时与司法天神做口头之争。既然司法天神在这儿,那守在天帝身旁的一定是日神和时空女神了。若是他们两人,那持有四件灵器的白泽、敖澈和双神,获胜,便易如反掌了。 于是,她立即瞥了眼白泽。白泽当场会意,带着敖澈和双神离开。 “想走?没那么容易!” 司法天神欲拦住白泽,却被千晛抢先一步接手。 红黑灵力在瞬间相抵冲天,两人皆往后退一大步。 “千晛姐姐!”天安忙去扶千晛。 千晛看到白泽他们趁机离去,万分欣慰,拍着天安的手:“我没事,别担心。” 两千多年不见,灵力暴涨得倒是挺快。 不知道这几千年来,伏魔台下压了多少无辜人。 司法天神喘了口气,凝视着刚刚出手的千晛,面色阴沉万分:“灵力回来的真快,不过,你的灵力,谁给你的?” 和他交手最多的人,西雾。 她的灵力,他再了解不过。 “她人呢!”司法天神厉声质问,恨意一如当年,半分未减,“她还活着?她不是死了吗!” “她在哪里?为什么灵力给了你,让她滚出来!” 他在说西雾。 天安听着司法天神吼,拳头越握越紧,最后,终于在对方一句“滚出来”中,忍不住吼了回去:“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吼她,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关你屁事!你还想见她,她最恨的就是你!你死了,她就出来了!” 一瞬间,天安的眸子在怒气中变成红蓝异眸。 和司法天神一模一样的,再无他人拥有的瞳色。 可是当初西雾却说,这个女孩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该死!该死!该死! 司法天神瞬间暴怒,不能靠近这个女孩,那他就让别人来杀了这个孽种! “阎王,还在等什么?” 司法天神扬起伏魔台,诚如千晛所说,从一开始,抓住了就没打算放过。 小孩被万箭穿心,但仍没有死去。 他直勾勾地看着天安:“小狐狸,你来啦。” 他咧开嘴笑,全是血。 “小,小辫子?” 天安瞪着双眼,颤巍巍地出声,眼泪簌簌直流。 第160章 动如参商(五) 不过也只能哭那么片刻, 因为下一秒, 满身负箭的阎王就朝她扑过来。 千晛挡在天安前面接了一招, 可是转头就得应付同样朝她攻来的司法天神,分身乏力, 她只好提醒天安,当心一点。 应当没关系。 对付阎王,拥有寒魄珠护体的天安应该不成问题。 天安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和菩提子从小共同修炼长大,许多心经和招式都差不多, 虽然菩提子后来又学了些冥界的东西, 但是她也学了些妖界的东西。两个人,半斤八两,只要千晛姐姐能打赢司法天神便好。 可事实上, 她却低估了一界之主的威力。 阎王盯着她,眼眶里空荡荡的,完全看不见人。但是凭着气味和声音,他每一次出手几乎都能找到天安的位置。 “小辫子!”天安喊他,看着他如傀儡一般杀人,知道对方的的确确是被伏魔台控制了,可是六界的人被伏魔台控制倒是说得过去, 作为堂堂药师佛座下千万年来难结一颗的菩提子, 怎么能因为来六界走一遭就变得这般模样呢! 天安毫不犹豫地接住阎王用骷髅权杖打在背上的一棒, 忍着从胸腔升上喉咙的一口腥甜, 反手抓住小孩的手腕, 箍着对方的脖子直挺挺地朝地面恶鬼留下的刀山火海中去。 离伏魔台远一点, 离自己所处的地狱近一点,是不是能清醒一些! 阎王赤着双脚,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听到“滋啦”的声音。 脚底被烫得直冒烟,锥心的痛楚在瞬间蔓延全身。 阎王抠着天安的臂膀哭嚷着,小孩子的声音听起来让人不自觉地心软,然而天安还是不松手。 她也没有动用冰狐,她和他承受着一模一样的苦楚。不过这样的烫灼还远远不够。 天安拽着阎王,直接往火海深处,最烫的地方飞去——以往在净琉璃,生了恶念的尊者被外公处罚时,便是被关进一座巨大的火炉,一动不动地坐在火炉里念经。 小辫子几乎没犯过错,但她却老是犯错。 第383页 这种时候,外公总是会罚两个人,说:“等天安心静了,领悟了,菩提子你才能跟着出来。” 这就十分折磨人了。 她是半点都不想领悟,也不想出去。菩提子无奈,只能跟在她后面,把所有的经文念个一千零一遍,嘴皮子都磨破了,她才觉得对方陪着她实在是太可怜,于是耐着性子把那些佛家有云给领悟。 小辫子常抱怨说,他这辈子最心有戚戚又不得不为之的事,就是此事。 既是此事,不妨再回忆回忆。 看看念了千百年遍的佛,是不是自在心中。 天安领着人一落到火海底下,所有火舌就咆哮得朝她们包围过来,肆无忌惮地烧着她们,任凭再强大的灵力拥有者,额头上都会浮起一层虚汗。 “外公说今日再背不出来,就得又多呆九九八十一天啦。”天安看着明明在火里,却突然一下浑身发抖的阎王,立即弯着眉眼,捏着嗓子,像一百来年的小狐狸那般,霸霸道道,见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哎呀,烦死了,这些佛法写得什么空空空,静静静,根本就胡说八道嘛,我不看了!” 她随意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厌烦地砸在地上,“啪”一声,像极了经书落地的声音:“不看啦不看啦,小辫子,你就在这一直陪我吧,别出去了,修什么道成什么佛?” 她嘟囔着,看着自己被尖指甲抓破的手臂,看着嘴唇哆嗦,眉头紧皱的阎王:“你看看呀,本来就不是谁都能成佛的,譬如观音大士积千万年功德涅槃成佛,最后却只成了个观自在菩萨。地藏菩萨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地狱本来就不会空,他自然也永远成不了……” “小狐狸!”阎王比现在的天安矮了一大截儿,可忽然一下教训起人来,倒是半点不含糊,“观音大士和地藏菩萨都是为了渡人,你不能这么说的。” “你坐下。” 阎王明明眼睛看不见人,却还是下意识地盘腿坐下,说:“看着我的眼睛,我好好跟你讲一讲。” 仿佛不是他在唤回过去,而是过去在自动地在唤起他每一节肢体的回忆。 “怎么还不坐下!”阎王皱着眉嚷嚷。 天安便听话地坐在他对面:“烦不烦呀,又讲什么,不想听了。” “天安。”阎王以一种“怒其不争”的口气喊出她的名字。 天安微微愣神片刻,委屈地开口:“那你说好了,我都听着。”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珠子被人挖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眼眶和翻出的红色眼皮,像个血窟窿一般,再也看不见小孩撒娇调皮时的样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箭眼,密密麻麻的,像个筛子似的,心脏处还插着一只未拔出的铁箭。脚底又因为她,被灼伤得不像样,全是烂开来的水泡与鲜血。 “天安,你听到了吗?”阎王突然提高声音。 天安吓得一抖:“没,没听到。小辫子再多讲几遍好不好。” 她说完,看着阎王捂着额头长叹一声,盘腿而坐,静闭双目,嘴巴里就不紧不慢地念出来。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没听到”与“再多讲几遍”,小孩眉心竟然溢出一道道黑气。 “小辫子!”天安惊喜地喊。 伏魔台控制的无非是人内心最邪恶的一片地方,只要心中无恶无怨,所存俱善,就不会被轻易掌控。 然而,仅仅是开心了片刻,天安便看见阎王眉间的黑气又倒溯回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挥,以为挥手就能让这些腌臜东西散去一样:“小辫子,你怎么了?” 天安着急地开口,为什么会这样。 刚刚不是都快清醒过来了? “你说得对,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佛,我成不了佛。”阎王忽然睁开眼,扬起血淋淋的嘴唇,一边笑,一边绝望地、幽怨地说,“我刚刚,没能说服自己。我念再多的经,都说服不了自己。” 阎王说:“没有用的,有些人生来就成不了佛,再努力都没有用。观音大士和地藏菩萨不成佛,只是因为他们不想,不是因为他们不能。” 怎么就偏偏想成这般了。 笨蛋阎王! 天安气得一下子抓住眼前人的辫子,拎着他冲他耳朵喊道:“你说什么鬼话,用那念了千百遍的佛经和一颗虔诚的佛心,战胜伏魔台控制下的邪念。一身浩然气,不正是成佛路上的第一步?” “你连这都还没做到,当然走不到观音大士和地藏菩萨的那一步!” “这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教训我,你的经书是真的白读了,佛心是白长了,劫是白渡了!” “……” 头发快被扯掉了,好痛的。 “你哭什么啊?”天安看着阎王眼里流出两行血泪,忙把他放下来,用手背一点点轻轻给他擦,“小辫子,别哭别哭,没骂你,你经书没有白读,佛心没有白涨,劫没有白渡,你帮了西雾,救了被困在梦境里的人,帮北阴大帝和花妖得到解脱,你很好,特别好。” “你只是输了这一次,可是也没关系,外公在净琉璃看着呢,他看见你万箭穿心也不向天帝认输了,也看见你守着酆都了,你做得这般多,怎么不会功德圆满?” “如此功德圆满,涅槃在望,千万不要被坏人给利用啊,”天安颤抖着声音说,“所以,小辫子啊,清醒过来,看一看小狐狸,好不好?” 第384页 天安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地面一阵巨响。 “啊!”天安着急地立马起身,然而还没站稳,一道巨大的黑影就砸了下来。 “小心!” 天安在刹那间被拉到黑影之外数十米,颤巍巍立在刀尖上。 “站稳一点,小狐狸。”阎王说。 “你……”天安震惊地看着虽然一脸可怖相,但眉间一片佛光的阎王,皱着眉笑起来,“小辫子,你是有多怕成不了佛,你以后应该是功利佛。” 阎王望着砸下来的伏魔台,瞥了眼天安脖颈上戴着的微微发光小金佛,闭目凝神会意。 半晌,睁开眼,咧着嘴笑笑:“是,功利佛,如所有涅槃前所历一般,我还得做一件事。” 他说完,踮起脚,动作迅速地取下天安脖子上挂着的小金佛。 “你干什么?”天安下意识地皱眉问道,“还给我。” 那个小金佛是西雾留给她的。 “来不及了,你和千晛姑娘先离开,一定要比天帝先一步到达公主陵。”阎王说完,就拽着天安腾空而起。 当是时,如有约定,千晛从刀山火海掠过,甩出的红绳缠在天安腰上,将天安拉到自己身旁,不待对方反应,便道:“走,先去找白泽。” 天安搂着人的脖子,回头望立在刀山火海上空的阎王与从地上爬起来的的司法天神:“千晛姐姐,小辫子会不会有危险啊?” 千晛:“应当不会,司法天神的目标是我们,见我们离开,司法天神一定会速战速决,来追我们。但要把一界之主打死,哪有那么容易,司法天神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我们只要能比他快一步就好了。” 天安点头,说得有理。 现在争的就是时间。 不过:“千晛姐姐,刚刚和司法天神对阵,你没受伤吧?”天安关切地问。 千晛抿着唇温柔地摇头:“没有,不必担心。” “我刚刚还怕你不能应付那般的阎王。” “不会给您拖后腿的。”天安笑着说。 千晛失笑,稍一低头,瞥见天安脖颈上只挂着一颗启明珠,又瞬间皱起眉来:“你的小金佛呢?” “被……被小辫子拿走了。”天安说,她也不知道小辫子为什么要拿。 什么? 糟了。 千晛一瞬间恍悟过来。 “怎么了?”天安意识到事情不对,忙追问。 “……那个小金佛,是西雾。”千晛不得不沉眉低声说。 天安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你说什……” 话还没讲完,远处的刀山火海就冲着天上炸开来。无数只厉鬼被利刃削成碎片,溅开来。 天安没有犹豫,转头就飞回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公主陵,也朝天炸出一朵朵耀眼火光。 千晛握着拳头,砸在空气里,朝天安追去。 第161章 死生契阔(一) “天安!危险!” 千晛看着天安要冲进布满尖刀的鬼阵, 瞬间拉住对方, 往后退了百余来步。 “放开我!千晛姐姐, 那是西雾!”天安皱着眉,拼命地要甩开千晛的手, 急得快要哭出来。 “姐姐知道,但是危险,你看不到吗!”千晛也急得吼出声,但是看到天安耷拉下眼角, 又瞬间柔和下来, 低着头悄声安慰,“姐姐没骂你, 但是你看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伏魔台下成千上万的被控者包围着他们,你过去, 不是被那些人攻击, 让西雾分心, 就是被伏魔台吸纳怨气, 控制欲望,成为下一个帮凶。” “阎王用尽纯净灵力让金佛, 让西雾苏醒,是为了来帮我们, 不是为了让我们把事情弄得功亏一篑。” “不要这么冲动, 好吗, 天安?”千晛说。 天安梗着脖子, 望着远处淬着血的刀尖组成的四四方方看不见人影的围墙,觉得喉咙又涩又疼。 “好。”她说,“那千晛姐姐说,我该怎么办,看着西雾被欺负吗?” 远处,司法天神和西雾正在对阵。 他们两个,对手过许多年,打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有一个人想把另一个人置之于死地。 “不要,我要帮西雾。”天安攥着拳头,红着眼睛说。没谁知道每一次,她看着司法天神欺负西雾,心里有多憎恨。 “我知道,要帮的,但是你别去,呆在这里好吗?”千晛摁着天安的肩膀,极其严肃地恳求。 她当然会帮西雾,她怎么可能不帮西雾,她这一身灵力,都是西雾赠予的,但凡她有一丝良心,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眼下,虽然阎王用灵力让金佛苏醒,可是西雾到底丧失了三万年灵力,金身再厉害,比之当年,都稍有不及。加之,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司法天神,这其中取胜之难,就更不言而喻。 但是,她不会允许天安插手。 因为金身和琉璃心,都不会受伏魔台影响,而天安会。 天安是她和西雾最大的软肋,绝对不可以涉险。 天安闻言,愣了一下,看着千晛的眼睛,又瞬间明白过来:“对不起啊,千晛姐姐,我刚才……” “好了,没关系,一定呆在这里好吗。”千晛弯着唇,把眼前人的双手窝在掌心,嘱托道,“等姐姐回来?” 天安蹙着眉尖说了一句“当心”,千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红光步入战局。 第385页 手背上还保留着方才那人手心的温度,天安吸着鼻子双手合十,握拳抵在额头,像在虔诚地祈祷一般,祈祷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要平平安安地归来。 她可以不要司法天神死,但是姐姐和娘亲一定要活着。 是的,她从来都承认西雾是她的至亲之人。 她要那个人好好的。 一生一世,永享清宁。 而不是次次为了她,灵力也不要,命也不要。 远处。 千晛加入,几乎是在瞬间扳回了战局。 西雾看着挡在她前面的姑娘,瞥见远处孤零零站着的天安:“你出去,带她离开!” 这里她能对付,死也能对付。 “不可以,你要是死了,她会疯的。”千晛手间升起混沌之火,翻身皱眉朝司法天神攻去。 司法天神看着来人,冷笑了一声:“呵呵,刚刚让你侥幸逃脱,你以为现在还有机会?” 他说完,伏魔台下就飞出曾经的“雨神”。雨神之力,对付混沌之火并没有用,但是无数的雨滴化身无数的雨神,便是绝佳的挡箭牌。 “没有机会,我就不会出手了。” 体内刹那涌动的灵力,让千晛下意识地掠过司法天神的身旁,悠悠地道了句:“诛仙,你知道当年和西雾一起背叛你的人是谁吗?是你最亲近的人哦。”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可以让司法天神在任何时候,瞬间丧失理智。 在千晛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里,司法天神就如一条疯狗般举着伏魔台朝西雾砸去:“我杀了你!” 西雾立在原地轻蔑地嘲笑,她就知道,诛仙这辈子,最恨的反而不是她杀了他的父母兄弟,而是她背叛了他,和别人生下天安。 哈哈,司法天神多么矜傲高贵的一个人。永远在意着他那好不容易从卑贱中得来的尊严,不容任何人侵犯。谁侵犯了,就是在提醒他,不过是一个天狐一族庶出的,不受人待见的的臭狐狸。 哈哈,亏她那年初见还心疼呢,心疼这么漂亮奇特又努力的一只狐狸,为什么没人喜欢。现在想来,果然是年纪小见识浅,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人心,不知道有些人可怜就是因为可恨! 司法天神看见西雾嘴角翘起的笑容,眼中恨意更甚。讥笑,又是这般讥笑,和那些曾经侮辱过他的人一模一样的讥笑。凭什么讥笑他!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法天神!哪一只狐狸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哪一个出生卑贱的人能做到他这个地步,没有人,谁都没有!他就是这六界独一无二的司法天神! 他要一切蔑视他尊严的人都下地狱! 西雾看着他过来,并不反抗,由着他一掌将自己打在地上,由着他掐着她的脖子,手上钻起尖刀:“我要一刀一刀地杀了你!” 西雾仍是笑,但嘴里却道:“千晛,等什么呢?” 话音轻飘飘的,脖子处的疼痛却让人瞬间凄厉地惨叫出来。 千晛化出无数虚空之刃,如司法天神对阎王一般,瞬间将之全部扎进司法天神的背部。 银白色剑刃上的血落在西雾白皙的脸上,西雾翻身一脚将之踹开,拧着眉看着如同刺猬一般浑身血淋淋的司法天神。 “现在,轮到你了。”西雾手里扬起金光闪闪的刀刃,印着她如佛一般白净闻言的面庞,“但是我佛慈悲,我不会一刀一刀地杀了你,我会直截了当地给你个了断。” “希望你永世不得超生。” 西雾说完,挥起的佛刃当场就要朝司法天神的天灵盖落下,却见伏魔台忽然在瞬间爆炸开来。 “当心!” 千晛震惊地飞身抱起西雾,一跃飞上云端。 漫天苍茫黑雾,整座酆都在鬼哭狼嚎。 神器爆炸?前所未闻! 司法天神是疯了吗! 不好,天安! 千晛和西雾同时反应过来,然而汹涌澎湃,层层不断冲击而来的灵力,让她们根本无力移动,只能被迫趴着。 四周,山崩地裂。 耳边叫嚣着轰隆隆的声音,沸反盈天。 倘若有活人的话,现在无论如何,都彻底没命可救了。 西雾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当即喷出一口血。 千晛抓着西雾的手,一边朝天上砸出火光,一边源源不断地给对方输送灵力。 完了,天安在哪里? 天安躲起来了吗? 天安看见她了吗? 司法天神怎么不去死! 千晛气得直发抖,还要多久,这场灵力波动还要持续多久? 全部他妈的给我停下来! 一阵红色灵光间杂着纯净的白色琉璃灵光铺天盖地的冲向漫山遍野的黑,方寸天地在一瞬间静止下来。 “天安!”千晛立在云端大声喊,又低头着急去扶西雾,“没事吧?” “在……在那里,快去!” 西雾眨着眼睛,望见了一处微微泛着金色佛光的地方,赶忙说道。药师佛啊,说着再不插手,可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却是时时刻刻在护着她和她的女儿。 千晛只看见地面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听到西雾的话,她便立即朝其所指的地方飞去。 她的天安啊,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然而,划破长空的一声尖叫和从九天奔腾而下的玄雷让她瞬间就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第386页 司法天神不能靠近天安,否则,九天玄雷就会奔腾而下,劈在他的身上。 “天安?”她忍着心中的恐慌,试探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天安!” 在她惊慌的叫喊声中,又一道九天玄雷从天而降,将天地照得惨白。 司法天神承受着九天玄雷,被劈得头破血流。 但是他并没有倒下,只是抓着天安,掐着她的脖子举在空中,看着千晛,笑得阴恻癫狂:“我就是靠近了,又能奈我何?” “我是征服不了替天行道的九天玄雷,可是它也不能劈死我。”司法天神看着不断拍打着他的手天安,“怎么,麒麟大人,见到这个场面,不敢过来了?” “还有你,也不敢过来了?”司法天神仰天笑着,恶狠狠地盯着西雾,手上的力更重一分,“她是你们最重要的人,嗯?” 西雾看着披头散发,癫狂不已的司法天神:“你别伤害她,把她放下来!” 她吼着。 她担心。 没有伏魔台的司法天神还是神界主神之一,上万年灵力,就是受伤了,也比现在,被用刀尖扎在天灵盖上的天安厉害。 司法天神扬起嘴角笑笑,居然顺从地松开了掐在天安脖子上的手,然而还不待西雾和千晛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声尖叫,天安被一脚踢得跪在地上,头顶悬着的刀尖穿透她的头发,亲密地挨上了天灵盖。 一道血就顺着脑门,流下眉心,流下鼻尖,滴落地上。 “灵源?哈哈哈,天狐的灵源都在这里,看来这只小狐狸也是一样?”司法天神瞥了不远处的两人一眼,耸着肩笑着说,“火麒麟,刚刚挺厉害的。我就说怎么天帝一直找不到琉璃心,原来在您体内。” “是化作心脏了?怪不得死不了。” “你放开她。”千晛攥着拳头,直勾勾地盯着天安。 天安看着她,只是刚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现在却咬着牙关,不哭不闹地看着她,张着嘴无声地说,她没事,不用担心。 “只要你放开她,什么都可以。”千晛说。 “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司法天神望见心急如焚却不得不保持镇静的两人,一下子觉得十分好笑,“伏魔台没了,我还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 “我就要带一个人陪我下地狱。” “让你们就算是赢了也难过。”司法天神摇着脑袋叹气,“况且,你们,还赢不了,不是吗?” “火麒麟,你在这里耽误这么大半天,知道公主陵发生什么了吗?哈哈,你待会儿去,估计要给白泽他们收尸了。” “不可能。” 司法天神失声大笑,懒得再同千晛说话,把目光转向西雾:“你,有什么话说?” 他说得极为得意,因为他知道对方现在根本说不出来什么。厉害?不是厉害吗!现在呢,说话啊!敢说一句让他不顺心的话试试看,他就让人真的体会到什么叫看着至亲至爱死在自己眼前,生不如死! “不说话?”司法天神摇头,“那你错了吗?西雾,你错了吗?背叛我,讥笑我,你错没错!” 司法天神握着刀尖,恶毒地朝下扎深了一分。 天安当场痛苦地叫出声:“我娘没有错!是你活该!她要是错了,就是错在认识你这个畜生!” “天安!” 千晛和西雾同时伸手大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反抗和激怒司法天神,会魂飞魄散的,不要这样。 然而天安却不在乎,她就是恨司法天神,她就是恨司法天神这样作贱和侮辱西雾:“哦不对,你连畜生都不如,你就是活该烂死在腌臜粪坑里的一条臭蛆虫,卑劣、无耻、下贱、自私,道貌岸然,你根本配不上我娘,要是我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率先去雪山之巅杀了你,让你这种下三滥的狗东西根本没机会遇见她!” “你再说一遍?”司法天神盛怒之极。 千晛着急地喊天安,让她别说了。 天安却呵了一声,和西雾一模一样的表情,轻蔑地,轻飘飘笑道:“我说你不配,你是一条烂蛆啊。” 刀刃瞬间注满灵力。 天安握着拳头闭上眼睛。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空气安静,西雾忽然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了一声。 声音在四野里回荡,西雾哭着说,天安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的血亲骨肉,求你了,不要杀她。 司法天神的手便在瞬间僵住,歪着脑袋,盯着西雾,嗫嚅一般:“谁,谁是我的亲生女儿?” “天,天安。”西雾颤抖着承认。 “我才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没有这样的爹!”跪着的天安忽然间周身灵力暴涨,在司法天神愣神的一瞬间,反手夺过他的刀刃。 “不要!”西雾大喊。 然而双目充血的天安已经掐着司法天神的脖子,用力一刀,扎进了司法天神的天灵盖。 女弑生父!天道难容。 九天玄雷几乎是在瞬间炸开来,数万万光电一道接一道地奔涌而下。 千晛挡在天安身上。 西雾又一把推开了两人。 “娘——!” 第162章 死生契阔(二)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天地间。 天安被千晛紧紧拉住, 跪在地上, 无法靠近西雾一步。 第387页 远处雷霆万钧, 凶狠残虐地把大地都劈开一个巨坑。 轰隆隆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十指都已经在地上抓得鲜血淋漓,雷声才停下。 天安的哭声卡在嗓子里,双目充血,泪痕满面, 再也忍不住, 推开千晛拔腿就往巨坑边缘跑。 她跪了太久,所以脚还在发抖。 跑两步, 就摔下来,头着地,鲜血便又顺着被戳破的天灵盖流下来。 血迹糊得满脸, 让人一阵心颤。 千晛紧跟在身后, 忙把她扶起来, 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模样, 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天安,先别过去好不好, 姐姐帮你疗伤。” “不好不好。”天安喘着粗气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 挣扎着甩开千晛的手, “西雾在那里, 西雾在那个坑里, 我,我要去看看她有不有事。” 她嚷嚷着,到最后,干脆发疯般,尖叫起来:“你松手!松手!滚开啊!” 她低头毫不犹豫地咬在千晛手背上,尖牙利齿穿透对方细嫩的皮肤,当场见血。 千晛咬着牙关一声未吭,由着对方咬她的左手,右手则在瞬间集聚灵气,悬到对方的头顶,闭着眼睛默念着固化灵源、修复伤口的法术。 被狐狸咬一咬,又算不得什么疼痛。 若是刀刃彻底扎进天灵盖,灵源在体内毁损爆炸,那才是真正的痛彻心扉,回天乏力。 直到咬得太久了,头上的灵力也消失,天安才颤抖着松开嘴,抬起头,红着眼,下唇浸血,惭愧地看着千晛:“姐,姐姐。” 她喊她,声音沙哑微弱。 千晛看着被咬穿的,血肉模糊的手背,抬手轻轻擦去对方鼻尖上的血,眼眶发酸:“走,姐姐陪你过去。” 其实很多事情,不用看,就是知道结局的。 只是不亲眼所见,总是不甘心。 天安想象着在偌大巨坑里,西雾的模样。 雷电那么大,是不是被劈焦了,还是残存着一口气,在等她,等她来救。 西雾是她娘,是药师佛的女儿。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一定,一定在等她救她。 是的,一定是这样。 不过是遵守区区亲亲君君的九天玄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她还未及靠近,就见天空忽地又密密麻麻地布起一片惊雷,她吓得一下子抓紧了千晛,双腿发抖,不敢靠近。 原本灵动狡黠的双目痴痴呆呆,就这样紧紧抱着人的手臂:“雷,又要下来,劈我吗?” “他不该死吗?” 她说完,就睁大眼睛,想起什么,猛地摇头,撒开千晛的手,朝巨坑边缘奔去:“不,他该死!他不能伤害我娘,他不配和我娘躺在一起!” 差一点,一脚踩空坠入深渊。 竟然不是一个巨坑,而是直接劈成了一处断崖。 断崖之下,火光滔天,灼浪汹涌肆虐地喷上来。 幸亏千晛姐姐抓住了她。 可是,她想看见的人为什么无影无踪。 她喘着气,扒在断崖边上,却只看见碎成细片的金佛不痛不痒地卧在火中,朝天反射出一片金光。 是娘亲的小金佛! 天安倏地惊恐起来,唤了声冰狐,低头就要往下跳,却又被千晛一把拉住:“没用的,她们走了。” 她们走了,不是因为金佛碎了。 而是因为天竟然隐隐要亮了。 天安感受到在瞬间漫过荒原,将她们团团围住的光芒,忙不迭地抬头去看。 从爆炸的伏魔台里迸发出来,充斥在四周哀嚎的邪气黑雾,竟然一点点地朝碎片折射在空中的那团金光聚拢。 邪气黑雾靠近金光半分,天地便亮堂一寸。 一寸寸的,竟然晃得久居黑暗中的人有些难以忍受。 天安痛苦地捂着眼睛,听到哔剥一声,仿佛是大火里某样金佛碎片彻底熔化,才终于不管不顾,顶着火辣辣的痛楚,急匆匆地放下手,睁开眼睛,欲寻西雾。 却见天地已经一片亮堂。 黑雾邪气散尽了,金光也散尽了。 没有西雾。 西雾走了。 在走的一刻,用一身佛光超度了伏魔台下的亡魂。 未留一句话给她。 未让她见最后一面。 “天安?” 千晛看着伫立在原地,盯着天际一动不动,眼泪却兀自直流的天安,也禁不住眼眶发酸。 她懂极了六界轮回,却半点不懂半佛的归宿。 她不知道西雾会去哪儿,还会不会和天安遇见。 她也不敢安慰天安说没事的。 那是天安至亲之人,怎么可能没事。 她只敢一言不发地走到天安身前,伸手给她擦眼泪,然后抱住她,抱紧她,说:“姐姐在这里,天安要是想娘亲,就在姐姐怀里哭。” “要是想骂人,姐姐也听着。” “姐姐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天安被温暖的双手怀抱着,抿紧的双唇终于忍不住,唔一声,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下来,软在千晛怀里。双手抓着对方的肩膀,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一般,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千晛就把她托着:“天安乖啊,不用憋着,不用憋着,哭就好了。” 但是天安没哭,她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第388页 她就抓着千晛,越抓越紧,呼吸急促得连脖颈与额头上都爆出青筋:“姐,姐姐,姐姐,姐姐?” 仿佛只会念这一个字。 千晛抚着她的背,憋着要从干涩眼眶里滚出的泪,喉咙发涩,忍着颤音说话:“在呢,姐姐在这里,姐姐抱着天安呢。” 天安软在千晛怀里,听着一字一句温柔的话,止不住地浑身发颤,最后终于憋不住,哽咽一声,哭喊出来:“不要走呜呜呜,不要走,不,不要抛下天安。” 可她的哭声还未落尽,远处公主陵就忽地升起两团巨大火球,一团火球中间是金乌以及一层时空光圈,另一团火球中间是两尾黑白小鱼。 两团火球散发着冲天灵力,在眨眼间,冲抵,爆破,散落。 金乌嗷一声,太阳忽地消失,天地又黯淡下去。 天安的哭喊声便在瞬间停止,惶恐不安地看着远方。 ※※※※※※※※※※※※※※※※※※※※ 害,你们一天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魔鬼。过程是虐一点点,但是肯定是he的(主角团)我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 天安哭完了,又要愧疚了(惨) 今天的我好短小Orz,见谅见谅 该去等双十一了() 第163章 死生契阔(三) 祝致和长水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冒出来, 天安就吸了吸鼻子, 连眼泪都没擦, 欲跟千晛一道赶过去。 然而两人还没站稳,“轰”的一声, 整座酆都便”又剧烈晃动起来。 远方火光冲天处,一只凶煞的“火麒麟”撕咬着一条硕长青龙和一条晶莹灵蛇,由于“火麒麟”脚底所踏混沌之火太过张狂,于是青龙和灵蛇很快便被逼得盘成一团, 摇摇欲坠。当是时, 神兽白泽“嗷呜”一声,一跃上天, 将一龙一蛇从空中救下,但还未及反攻,一柄金光璀璨的斧头就从地面甩上天际, 横亘在“火麒麟”与白泽之间。耀眼光芒逼着白泽迫不得已召出一排灵器掩护坠落, 而“火麒麟”却在扭头欲奔的瞬间被开天斧的斧柄砸在头顶, 四野便顿时响起一声哀鸣, “火麒麟”消散化成一角心脏,伴着拉长的、疯狂的笑声, 与白光一道在瞬间消失于空。 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之间。 而千晛也只是在定睛的刹那, 还未及喊远处的“火麒麟”, 便被另外一股, 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强大的力量, 排斥得当场躬腰吐血。 天安闻声,下意识地弯腰去扶,衣袖上瞬间便被污上鲜血。血迹印在白衣上,看起来凶煞不已,天安吓得惊慌失措地喊千晛的名字,握着对方的双手,去探对方体内紊乱的灵力。 “别,别浪费时间,去公主陵。”千晛摇头,捂着嘴巴弯腰又咳出一地污血,抬头迅速地用袖子擦净双唇,什么都不再多说,拽着天安,忍着当年挖心抽筋的痛苦,着急地就往远处福安山飞去。 此时的福安山公主陵,由于两次灵动暴动,已经彻底被炸了个底朝天。 无名墓碑一块挨着一块地碎在地上。围在无名碑中间的公主陵青色围墙坍塌成一片,放置其中,数千年来未被打扰的棺椁已经化成一地深棕色粉末。 粉末里面,躺着的是一封枯旧的信;粉末外边,则是一长串还未干透的血迹。 天安扶着千晛,没时间顾忌什么信不信的,她只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惨烈的争斗,而她们要找的人不知所踪:“白泽!” “敖澈!” 她高声喊着,又开口,怀揣着希望,喊“祝致”与“长水”,希冀得到她们的回音,希冀她们没有出事。 然而没有。 四下安安静静地黑暗一片,唯有千晛指尖扬起的火是亮的。 “白泽!白泽!”天安不甘心,明明刚刚就看到的,怎么这个时候找不到人。一定还在的,只是灵力重创,一时感知不到罢了。 “在,那边。”扶在肩头的千晛瞥见一处清冷的镜面,赶紧开口说道。 天安忙不迭地朝所指的方向跑去。 六角青铜古镜落在地上,镜面龟裂,依稀还流动着片刻之前此处发生的事情。 千晛弯腰捡起来:“白泽?白泽!” 天安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看着半米处碎成一片的灰白墓碑,一愣,冲过去,把墓碑掀起来,望见了压在下面的人。 一个是白泽,胸前一道巨大的深邃刀伤,还在汩汩地渗着血,他看见天安的一瞬间,便胸腔起伏地咳嗽一声,咧着嘴,满嘴鲜血:“来,来啦?” 天安眼眶一酸,忙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姐姐,在这里!” “救,敖澈。”白泽被天安扶起来,把手伸向千晛,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刚刚他躺的位置,“在,在下面。” “好。”千晛握住白泽颤抖的双手的瞬间,白泽便像忽然松了口气,闭上眼,倒在千晛怀里。 敖澈躺在白泽的底下,只不过中间压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幸亏灵蛇在上承担着压力,才不至于把青龙压得形体不堪。天安拨开大石时,青龙便在瞬间化成了敖澈的人形,只不过,这个人形已半点瞧不出敖澈的模样,因为他浑身被烧焦,只有几片衣料还简陋地遮蔽着身体。 天安惊呼了一声,忙把敖澈抬起来,一定睛,竟然又看见了躺在最底下的胥伯言。 满身溃烂,嘴露獠牙,被玲珑塔护着,有呼吸,却已然魔毒入体,晕了过去。 第389页 一个人护着另一个人。 都还活着,除了不见踪迹的祝致和长水。 “千晛姐姐?”天安回头慌忙问千晛,现在该怎么办。 轮回镜还在隐隐发光,千晛瞥见其中画面,看着白泽手里依然紧握的两条眉心坠,攥着拳头忍着胸腔的悲愤,低声开口:“走,带他们回去。” 清冷声音在孤静的夜里显得无奈又绝望。 她自然是看见了灵器里的画面——祝致化身一条黑色尾鱼,吞噬掉白色尾鱼,便瞬间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与日神和时空女神化作的火球对撞而去,火星子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散落,金乌落下,双鱼息声。 同归于尽。 天安张口,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下去。 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敖澈和胥伯言扶起来,搭在她背上,跟在千晛姐姐后面,在浓重又凄清的夜里,一声不发地朝王城飞去。 她们这一趟,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如果时空可以倒转,宁愿不来这一趟。 又或者来这一趟,她们不在那里兀自哭泣与哀伤,白泽他们就不会受伤,祝致和长水也不会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拖着千晛姐姐在那里自怨自艾,千晛姐姐才带着她,来得这样晚。 她拖累了千晛姐姐,也拖累了双神。 这样的自责在瞬间充斥着天安,她闭上眼,在身后沉重地叹气。 * 王城烽火通明,驻守的官兵交替值岗,彻夜不休。 按照四季女神的说法,他们已经把六千零八名“百姓”关进了笼子里,可是同时,他们也有近一万的兵力损失。但幸运的是,他们发现,这些被魔毒入侵的官兵,只要伤口不碰水,那么虽然会发疯狂叫,但不至于会主动攻击人。 不过,他们仍然岌岌可危,因为仍有大批“百姓”被燕山以东,北海之畔的司簿掌控着。并且,鸡老板一人并不能拯救所有的“百姓”,他们最需要的还是碧心滴,而碧心滴的主人袖手旁观。 天安和千晛带着三人入城时,花小肆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问“火神和水神呢”,然而看到白泽血淋淋的手中握着的眉心坠,她就明白了太阳为何落下。 太阳落下。 哪怕是月神因此带着戈依过来帮忙。 人间还是完了。 不是现在完蛋,就是以后完蛋,反正迟早的事。 一瞬间,就让人泄了气。 无意义,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除非天地重开,日月再升,星辰再启,否则保护这些凡人,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总会死的。 可能一个月、可能十来天。 千晛说:“剩下的半角麒麟心也被天帝抢走了。” 花小肆和闻声出来的月神,便一瞬间僵住,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不仅是人间无意义,她们这些神明也再无存在的意义。 开天斧,神器之首,可重开六界。 她们都是浩瀚六界中的一缕微尘,六界毁灭,她们自然也会跟着毁灭。 而毁灭之后,六界重开,天帝就是真真正正万世独尊的创世神。 “那,我们该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后,花小肆终于开口。 千晛看着昏睡的三人:“先把他们救醒吧。” 说完,她看了一眼天安,又看了一眼白泽。 有些话,等人醒了才能说。 天安瞥见千晛微小的动作,便忽然不安起来。 * 这样的不安在第二日,不对,没了太阳,也没有所谓的第二日。 这样的不安在王城第二次躁动时中止下来,千晛、花小肆和月神还在救治三人,所以只能天安陪着龙瑔出去观望。 这一望,就让她们大吃一惊。 王城周边,围满了各路小神小仙,他们再不似从前那样风光靓丽,而是风尘仆仆垂头丧气、狼狈至极。 他们被挡在四季女神保护下的王城之外,扯着嗓子大喊,要官兵开门,放他们进去。 这些官兵,一个个都是凡人,若是以往,肯定是怕这些神仙的,但是如今,他们可不怕。他们做不出决策,只好请皇帝来。 龙瑔立在城门上方,喊话城下的人,客气地问他们:“诸位神仙,不在天宫好好呆着,来我人间作甚。” 城下的神仙推推搡搡,谁都不愿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个看起来一派仙风道骨的青年被推了出来,他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喊:“天帝疯了,天宫神界被毁了,六界将不复,现在只有你们这儿是一片净土,我们来保护你们,你们快放我们进去!” 我们来保护你们? 可笑。 无论是当初的七月初七还是如今的惨相,这些神仙可曾出手帮过,可曾开口说一句话? 没有。 可如今,却恬不知耻地跟她们说,放他们进去。 一座王城,能容纳多少人? 让这些会法术的小神小仙门下弟子进来,那谁出去?百姓?不可能。妖界?妖界在帮他们救人。 外面的景象,她们比谁都知道。 估计过不了多久,天都会塌了。 “皇帝陛下。” 争吵之际,神仙中忽然钻出来一群人,那群人个个金色衣袍,头顶两角,不是别人,正是逃上神界的东海一族。 东海龙王沉重地叹了口气,站出来,满头白发地看着城楼上的人:“皇帝陛下。” 第390页 他又喊了一声。 龙瑔看着他,又望了一眼天安,似在问,这是敖澈的亲爹?天安看着城楼下的人,微微颔首,是敖澈大哥的爹。说起来,也是四海中唯一有良心的龙族,在当年因为敖歆放弃了与天帝为伍,没有倒灌人间。 龙瑔难以抉择如何是好,于他而言,只有都不进来这一个选择,没有放龙族进来,而其它神仙不进来这种选项。 他没有说话,天安也没有说话。 东海龙王便明白了。 东海龙王朝两人点头,然后领着族人一边远离城池,一边道:“也罢,最后一次,龙族也应该在外面守着你们了。” “若是澈儿在里面,没出事,劳烦陛下请他出来见我一面,跟他说,父皇有事同他商量。” 龙瑔应了一声,在城池外乱七八糟的骂声中,带着天安往回走:“妹妹,你如何认为呢?” 骂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出手攻击城池。 “哥哥,我们没得选择。”天安说。 也不是她们故意要抛弃谁,而是只能如此。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神仙里,绝对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他们可能也救过无数人。 龙瑔点头,两人重新走到屋内时,白泽他们三人已经苏醒过来。 “回来啦,是不是六界只剩下这一块儿干净地儿了,那些神仙要进城?”白泽看着天安。 天安颔首。 千晛皱眉。 “唉,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白泽摸出他怀里那块已经龟裂的轮回镜,捂着刚恢复的伤口,吸了口凉气,呲着牙笑笑,“刚刚跟他们讨论了一个抓阄游戏,你们两个后来的,一起玩?” 第164章 死生契阔(四) 抓阄这事仿佛是须弥山的传统。 天安记得她第一次抓阄是因为要下凡历劫, 去六界中的哪一界, 好巧不巧, 她的搭档司召大哥走了;第二次抓阄是在江南,她、千晛姐姐、敖泧、花小肆、白泽、敖澈、胥伯言和凤凰, 她们这一群人用抓阄来决定各自的房间。那时候,她想住千晛姐姐隔壁,却抽到了敖泧的旁边。 两次的过程似乎都不顺心,但是, 却在结尾处令人如意——第一次千晛姐姐陪她下凡历了劫, 第二次她发现她悄悄喜欢上一个人。 所以, 对于抓阄这种事,不知道未知会给她带来一种怎样的惊喜, 她常怀着一种莫名的期望。 但是眼下,看着白泽脸上的佯笑,她不愿意。 天安站在龙瑔身边, 望着白泽手中的轮回镜和其他静默不语, 垂眸站立的人,唔了一声, 眨着眼睛也笑着看白泽:“为什么要抓阄?” 为什么要把命运交给所谓的命运之手。 又为了什么样的命运要抓这个阄。 白泽歪着脑袋, 半晌,道:“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坦然地去做自己抽中的事, 而不必去争执与退让。” “我们会争执与退让什么?”天安问。这个时候, 她们这些在王城里的人, 还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又有什么可以退让的。 白泽顿了一下, 笑道:“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人。” 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人? 虽然这话,在座的其他人刚才听过了一遍,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 天安皱眉:“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 “我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白泽陈述。 一方面,是穷凶极恶赶尽杀绝的天帝,另一方面,是生存之地逐渐消亡。 当这一座王城最终覆灭,神也会在原地坐化。 “如果可以战胜天帝,是不是会有新的办法?”天安握着拳头,下意识地去看千晛。她不相信,白泽说的话的意思是最后只剩一个人,“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千晛别开天安的目光,有些不忍:“他的话没有说完整,他的意思是,如果有一个人能活下去,那我们才有可能都活下去。” 她说完,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只是可能。” 天安耳朵灵光,自然听到了这句低语,她偏头,拧眉直视着白泽:“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可能都活下去,也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想要一个有保证的万全之策。 白泽倚在书案旁,兀自笑笑,手上已经捣鼓起了抓阄用的签子,他没有抬头,只是道:“小狐狸,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以前我不相信,直到去公主陵时,敖澈告诉我,致儿和长水问他怎样才能同时消灭日神和时空女神。我听完,心中很不安,因为我知道,她们两人绝对不可能战胜两个主神。除非,阴鱼吞噬阳鱼或者阳鱼吞噬阴鱼,两人彻底融合成无极之阵。我害怕,所以我耗万年灵力去窥探一个结局,我看见了她们两人与敌人在公主陵同归于尽。于是,我一路上拼命阻拦,可是到最后,她们两人竟然还是落得这样的命运。” “那你也曾窥探过我们的命运?”天安问。她们的命运,在白泽那里是一种怎样的注定。 白泽摇头:“不,我只窥探过我的和她的,所以我们不会参与抓阄。” 白泽指向千晛。 千晛看向天安,那天在屋顶,她哭得睡着了,所以没听到。当然,她们也是故意在那种时候才说的。 天安皱起眉来。 “不过,小狐狸,你也可以不参与抓阄的,”白泽把手中的阄摊开,黑色的小纸团,共六个,“你可以同妖族、同那些身中魔毒的人,一样的选择。” 第391页 “我不要。”天安接过白泽手里的全部阄,自己重新打乱了一遍又一遍,才重新摊开放在众人面前,“什么规矩。” “有字的人活下来,没字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白泽说。 这话说完,天安便又转头把阄打乱了一遍,每一遍都是胆战心惊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她只是希望能真的公正再公正一些,不是注定好的结局。 她其实就是害怕当活着那个。 如果所有人都死去的话。 “再怎么打乱也只有六个阄啦,”花小肆难得地扬着眉笑起来,走到天安身边,自在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我先抽一个?” 她说完,闭着眼睛随便取了一个。 “我第二。”一直抱着手站在旁边的月神走过来,随意拿了一个。 天安望着还剩的四个阄:“我……我第三吧。” 她盯着四个一模一样的阄,随便抓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便由敖澈、龙瑔和熹微分摊。 第一个打开的是花小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也是她:“唔,没有字诶。” “行,我先出去了。” 第二个打开的是敖澈,他拧着眉看了眼,便跟在花小肆背后出去:“我也没字。” 月神摊开纸团:“无。” 天安抓着阄的手心便一下子冒出汗来。她盯着千晛姐姐,可对方在与她视线相遇的一瞬间,便偏头避开。她又去盯白泽,白泽却看着走出门的两人。 “哥哥和嫂子呢?”天安等着还未拆阄的两人,掌心的汗水都几乎把纸张濡湿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块儿,动作同步地打开,望了眼,阖上纸张,朝白泽和千晛点头:“那我们先带胥公子和各位妖王出去了。” 胥伯言被鸡老板救过来了,但眼里无半分神采,料想聪敏如他,应当猜到凤凰已经不在。天安还没来得及问为何胥大哥不参与,白泽便抢先给了她答案:“因为神官大人此身并无灵力。” 没有灵力的人参不参与都没关系。 有灵力的人则自行选择。 胥伯言路过天安身边:“天安姑娘,交给你了。没能帮上忙,还添了麻烦,实在是抱歉。” “是我们对不起……”天安话还没说完,龙瑔便接了话,紧紧拥抱住她,“你来人间历劫时,哥哥太弱小,什么都没能给你;等哥哥登上皇位时,你却又牺牲在了酆都。这样看来,好像哥哥一直都欠你许多,想还,如今又没机会了。” “哥哥?”天安的双手僵在空中,“你在说什么呢?” “不过哥哥,一定会和你嫂子一起,帮你打好最漂亮的一战。”龙瑔说完,便松开手,同熹微一道,走出门。 没字的人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怎么自然知道的? 还是这一切,其实本来就是给她预备的。 如白泽最开始所说,抓阄只是为了避免争执和退让。不过,这个争执和退让,只是她一个人的争执和退让。 当其他人都“公正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选择,剩下的便是她不得不放弃争执与一往无前。 “好了,小狐狸,就剩你了。” 屋内只剩下三个人,天安看着白泽等待的眼神:“不是早就给我预定好了吗?” 她打开黑色纸团。 ——弑神成神,创世新生。 当年始祖在听风眠送给她的话。 “不是我给你预定好的,你看,早就预定好了不是?” “在最开始,那么快乐的时候,谁会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泽说。 “我的命运跟天帝勾连,所以如果我们胜利,我总会死的。唉,因此,如果自己的死,能为一个可能新生的六界贡献一点力量,也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仿佛快要做完手头所有的事,白泽终于忍不住呲着牙大笑起来,踱着步子耸着肩膀走出大门:“我去找一下小青龙呀,你们慢慢聊。” 他一走,屋内便安静下来。 半晌,有人叹了一口气,开口:“我以为千晛姐姐也会同他们一样,交代一句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大门。” 千晛终于抬起头,看着天安的眼睛:“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千晛姐姐口中的最后是什么样的最后呢?”天安苦笑,“如果最后还是会走的话,那就不是最后。” 千晛的话便在此间沉默。 她走向天安,摸了摸小姑娘冷冰冰的面庞,认真地说:“兴许会回来的。” 兴许,可能,应该。 最烦这三个词,为什么不说一定? 为什么不说一定会回来。 如果回不来了?这时候听信这番“兴许”话而满怀期望等待的人,到时候期望落空,上天下海遍寻不到,她又该去何处抱着她心爱的姑娘哭泣,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不是说兴许会回来吗?” 只是兴许会回来,又不是一定会回来。 无处可寻、了无踪迹便会这样回答她。 “第一个离开的人是谁呢?” 可是再挣扎又有什么用,谁都不愿意要她的退让,除非她选择放弃。 千晛拥着她,小声地开口:“很快了,刚刚白泽说要去见敖澈一面,应当是给他送行。” “他们要做什么?”天安问。 千晛道:“龙躯化城,固若金汤。” 第392页 “这个城池太小了一点不是?他们想让城池再大一点,留下更多生机的种子。” “什么时候开始呢?” 千晛听着天上“轰隆隆”的殿宇坍塌声,看着王城里摇曳的火把:“就是现在吧。” “龙躯化完城,就是小肆她们了。” “小肆在城楼上等敖泧,敖泧就快来了,”千晛蹙着眉尖失笑,“她们估计还会吵一次。” “至死方休。” 第165章 死生契阔(五) 城楼之上, 站着花小肆和敖澈。 城楼之下, 东海龙宫全部族人站成一排。 王城东边, 带着深沉敌意的人群不断翻涌而来。 如今的天下,除却天帝、王城里面的人, 还有一位屠尽北海龙宫的九公主。 见这架势,应当是感应到了龙族一行人的踪迹,马不停蹄地指挥她手下中了魔毒的凡人过来了。有些神仙这样揣度着, 便拉开了与东海一行人的距离, 站得远远的,生怕城池失火、殃及池鱼。但也有些神仙不愿退后,站在城墙下,问着站在楼上的人:“女神,您需要帮忙吗?听说北海九公主手里的灵器是个邪物, 能吸取人的灵力, 厉害得很。” 花小肆感激地点头:“多些碧灵元君,不过, 您现在还是站远些比较好,待会儿定有需要像您这样的神仙帮忙的地方。” 被称作碧灵元君的神仙闻言, 只得颔首, 领着座下弟子退后。这退的一步, 于神仙来说, 真是有些可悲, 但是又别无他法。 花小肆见此, 心中微叹, 抬起头凝视着远方,黑雾笼罩着被魔毒入侵的凡人,他们被人驱策着。踏着破碎不堪的地面朝曾经向往的繁华王城奔来。 “敖澈,其实东海龙王被你一举说服这事,让我觉得很惊讶。”等候之际,她忽然开口说道。 敖澈站在原地,一身碧蓝色衫袍衬得长身如玉,他听到花小肆说话,点头道:“我最开始也觉得很惊讶,但方才想想,原本也应当如此。父王作为四海龙宫之首,对北海龙王及龙后屠戮魔蛟一族冷眼旁观,本就有错在先。所以,现在出来认错,也无可厚非。” “我以为你会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只是逼不得已呢。”花小肆失笑,一双眼睛明媚灿烂得像三月盛开的桃花,只是唇上没太多血色,又让这朵桃花有些蔫掉。 敖澈闻言,舒展着眉头笑笑,未再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雾越来越近时,他们要等的人就来了。 只是,与他们想的不一样的是,来的这个女孩杀伐果决,出手的第一下便是直接朝东海龙王攻去。 花小肆惊呼了一声“敖泧”,但却没有出手阻拦。她和敖澈站在城墙上,看着敖泧一言不发地掐着东海龙王的脖子升上天空,又摔至地下。 东海龙王发须斑白,也不是个年轻人了,落地的瞬间就侧头呕血,形容枯槁,狼狈至极。 一旁的龙族高喊着“住手住手”,可是敖泧并没有停下来,她仿佛在泄愤一般,一边攻击东海龙王,一边质问:“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阻止?你是东海龙王,为什么要纵容北海害死他们!”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敖泧打得倦了,她才停手,盯着灵力虚浮,站都难以站住的东海龙王:“为什么不还手?” 东海龙王被敖澈及其夫人扶着站稳,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天真烂漫,如今却黑气缭绕的姑娘:“因为……伯父错了,自然不会对泧儿出手。” “再说……”东海龙王笑得脸上皱纹紧在一块儿,“泧儿如今这么厉害,伯父也打不过了。” “看来东海龙王也是个识时务的人。”司簿不合时宜地站出来。 城楼上的花小肆便蹙紧了眉尖。 她讨厌这个男人。 东海龙王看着司簿,有些惊讶:“原来魔蛟一族不止只有泧儿一个人留下来,你也是的。” “怎么,让你失望了?”司簿开口说话,敖泧就闭嘴沉默不言。 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成千上万的“凡人”前,抬头凝视着刚刚喊她名字的人。 果然,最终还是走了。 并不会如承诺的一般,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花小肆自然也看见了敖泧,她没有避开对方的眼神,而是看着她,倚在墙边,弯着眉眼浅浅地笑。 发髻上的花铃铛就撞在一起,清越地响了一下。 若周边不是剑拔弩张的场景,她的样子便有些像抛绣球的姑娘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时的模样。 让人心软,又让人生气。 敖泧阴着脸,攥着拳头不去看她,把目光投向司簿。 司簿看着东海龙王摇头,极尽嘲讽:“你说不失望,你很欣慰还有两个人活着?哈哈,魔蛟一族七十四人,只有两人活着,也值得欣慰?” 龙王闻言,颤巍着声音道歉:“是龙族对不起你们。” “嘴上说说的对不起有什么用!”司簿听见“对不起”三字,一瞬间暴怒起来,“对不起有什么用?嗯?是我爹可以活过来,还是殿下可以不用死!” “你不是不知道殿下那时候备受龙后欺负,可你不管,你纵容她们,”司簿此时说的殿下指的是敖泧的娘亲,“你还对殿下说忍一忍就过去了,和睦最重要,不要生你四弟的气,可到头来呢,殿下就这样,因为温柔,因为忍一忍,被龙后那个恶毒的女人烧死了!” 第393页 “之前其他魔蛟被残害的时候,你看到了也不管,明明你可以管,你又为什么不管!”司簿吼道。 龙王喘着气,无话可说。 因为他确实想起,那些年来,魔蛟一族就是被他们把利益榨干后,又被他们抛弃的。 他们龙族,确实从不承认魔蛟,哪怕承认,也总是嘴上的冠冕堂皇。心底里,总是偏帮着自己的族人的。 “龙族有愧。” 龙王难言,敖澈便开口:“是龙族有错在先。” 他把头垂得很低,甚至把腰躬得与地面平行,来给站在面前的敖泧与司簿道歉。 司簿抱着手,冷漠至极:“不够。” “远远不够。” 连北海覆灭都没消除的仇恨怎么可能在鞠躬中烟消云散。 敖澈并不恼:“你待如何?” 司簿望着站在后面,排成一排互相搀扶的龙宫众人,又看着眼前的须白老人与敖澈,勾着唇笑了下,冷着声音开口:“跪下。” “跪下道歉。”司簿说。 像当年敖泧求北海龙后那般,跪下。 后面的龙族有些不满了,连躲在暗处的神仙都开始暗自捏拳。龙族,怎么说也算得上尊贵至极的神兽,向魔蛟一族下跪,简直闻所未闻。 花小肆立在城楼上,她听见了司簿说话,却没有看他,她看的是敖泧。 她想知道敖泧也是这么想的吗? 敖泧听到司簿的话,下意识地抿紧双唇,往后退了一步,但并没有出声表示反对。 敖泧也想看,自诩高贵的龙族会不会真的认错。 跪下比死去,更是一种屈辱。 敖澈没有皱眉,他只是看了眼司簿,又望了眼敖泧:“若跪下,魔蛟一族便会原谅龙族吗?” 司簿愣了一下,挑着眉道:“是,但龙族,敢跪吗?” 他笃定,不会跪。 所以,也不必原谅。 敖澈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背着手站在后面的敖泧:“泧儿,是哥哥不对。” 他撩起碧蓝色长衫,长衫在空气里划出刺耳的响声,然后噗通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去。 司簿惊得直接往后退了半步,神仙们也捂着嘴惊呼起来。花小肆沉着眸子,看不出喜色。 “澈儿都不对了,我这个老头子还有什么对的呢?”东海龙王大笑几声,末了,叹气,竟然也跪了下去,“是伯父错了!是你父王错了!是龙族错了!” 敖泧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脏一瞬间跳空,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攥紧了拳头。 龙王一跪,其他的龙族便一个个跪了下来。跪得整整齐齐,共一百零二人。 “是龙族错了,龙族有愧,龙族向魔蛟一族道歉!”他们齐声说,声音在空荡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司簿见状,愣了片刻,侧头望着敖泧,高兴得有些癫狂,他去抓敖泧的手,想让她抬头:“殿,殿下,快看,他们跪下了,他们跪下了!” “我知道。”敖泧说。 “殿下,殿下,他们都跪下了,你怎么不开心?”司簿咯咯地直笑,笑了许久,他才重新看跪下的一群人,笑容垮下来,眼中一片阴翳,“看到没?你们跪下也没用,殿下并不开心,所以,你们还是去死好了。” 他说完,一抬手,身后成千上万的“凡人”便癫狂地叫起来。 “反正总要死的对不对!”他大喊,命令这些中了魔毒极其狰狞的“凡人”立刻朝王城冲去。 “住手!”敖泧忽然按住司簿的肩膀出了声。 “殿下?”司簿惊讶得看她,笑容有些不满,“你原谅了?” 敖泧不说话,阴沉着脸,只是让他住手。 “我偏不。”司簿挥开敖泧的手,咬牙切齿地道,“全部给我冲!冲上去,攻破这座城池!” 他的眼里全是黑暗,所谓原谅,只不过是满足虚荣心,而非真的给死去的魔蛟一族以慰藉。 花小肆便一下子从城楼上飞下。 然而不待她出手,有人便先一步穿透了司簿的胸膛。 是一柄金光闪烁的斧头。 “不好!快进去!”花小肆高声大喊,“敖澈!” 敖澈和东海龙宫全族人站起来,飞身上楼,每一个人站在一个火炬旁,如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开始做自己的事。 “六界之中,本座不喜欢有同我一模一样癫狂的人。”天帝的声音从云端隐隐传来,金光映着鲜红的血,显得格外刺眼,“当然,本座更不喜欢既没用又不听话的废物们,自在快乐地活着。” 敖泧看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司簿,气得双手发抖,冲着天空怒吼:“给我滚下来!” “敖泧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碧心滴了。异化了,也不过只是一件小小的灵器。”天帝狂笑着,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来到敖泧面前。 “小心!”花小肆反应极其迅速地抱走敖泧,看着一记斧头劈下,地面便裂开一道长达数百米的鸿沟。 “很不错嘛,我的四季女神。”天帝笑着,像看中珍宝似的,看着花小肆,“当初留下你,便是觉得你是个厉害的丫头,可惜啊,你跟月神一样,都让我失望。” 他说完,眼中就起了杀意。 “你不配。”花小肆恶狠狠地啐他。 第394页 “唉,那你就下去陪祝致和长水吧。”天帝说完,握着斧头就朝花小肆劈去,“先杀掉你们,再杀掉那些讨厌的人,最后留下千千,让她亲眼看着我把这个六界毁灭。” “你做梦!”花小肆出手拦她,脚底的业火红莲开出一朵又一朵,然而这只是仅仅能让她躲避攻击而已,并不能伤害到天帝一毫一寸。 天帝冷笑了一声“废物”,扬起斧头,用尽力气就朝花小肆头顶劈去。 “没用的狗叫得才最凶。”不知道什么来到天帝身后的敖泧,用尽力气将他一脚从空中踹到地上,她的掌心泛起黑色光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朝地上的人袭去。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开天斧的金色巨光弹飞了出去。 “没有人告诉你,开天斧是排名第一,可开天辟地的神器吗?”天帝慢悠悠地爬起来,抚摸着开天斧完美的刀身,“用麒麟心补完整的开天斧,你们两个区区灵器拥有者,想打赢?”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飞起到空中,眼神阴鸷地盯着弹飞出去,躬腰吐血的敖泧:“北海的九公主吗?先拿你的血开路好了。” 他阴恻一笑,横亘在面前的金色开天斧便瞬间化成无数把,密密麻麻地,齐齐朝敖泧劈去。 “不要!” 花小肆大喊一声,胸前盛开瑰丽明艳的三清莲,瞬间挡在敖泧身前。 三清莲包围着她们,一下接一下地抵挡着劈下来的开天斧。 花小肆站在三清莲下,捏着佛指,默念着仙法。 “小肆啊,你确定要用胸口开出的这朵莲花来抵挡我?”天帝见状,哈哈大笑起来,“那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挡多久!” 胸口开出的莲花,和平时开出的莲花都不一样。 这一朵,是佛祖座前最纯正的青莲。 是始祖带回须弥山的那朵青莲。 “小肆?收手!收手啊!”敖泧陪了花小肆这么久,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朵青莲,是花小肆自己,是花小肆脖颈后那朵青莲图纹的模样。 她着急地喊,可是花小肆只是看着她,艰难地笑出来:“敖泧,我们现在还不能收手啊,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他们。” 敖泧顺着花小肆的目光,看见了城墙上化成龙形的龙宫众人:“在,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敖泧,你原谅他们了吗?”花小肆答非所问。 “我不管你们做什么!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你会撑不住的!”敖泧也答非所问。 花小肆抿着唇,摇头。 她看着城墙的方向,看着他们化龙盘旋在王城,看着王城开始耸起一座座高墙,看着神仙一个个冲进去,看着神龙一条条地消失。 “敖泧,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有骗你。” 敖泧抓着花小肆的手叫她停下来时,花小肆就这样突然地猝不及防地说道。 敖泧睁大眼睛,正要吼“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个干什么”,就听见咔嚓一声,三清莲一瓣一瓣地裂开来。 “给我去死!” 天帝看见了神龙化城,意识到不对劲,立马召回开天斧,一跃而起,再次朝两人劈去。 移动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闪。 敖泧眼睁睁地看着花小肆又拖着残破的身躯,以雷霆之速挡在自己面前,盛开出一朵美得惊心动魄、沾了血的青莲。 她的脑袋空白了几秒,她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她惊醒时,三清莲的花瓣便“轰”的一声,与开天斧在空中碰撞,炸裂开来。 十五瓣青莲花瓣一片片地反弹回来,扎进花小肆的胸口。 花小肆就那样捏着佛指,嘴角流血,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小肆!” 风一吹,凋零的花便落下来。 敖泧飞身过去接住她,哭喊她的名字,然而怀里的人呆呆地、傻傻地望着天空,好像听不到她说话。 “花小肆!花小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敖泧摇着头,眼泪一颗颗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落在花小肆的脸上,落在花小肆的胸膛,“醒一醒!求求你,醒一醒!” 为什么要挡在她前面! 为什么要这样子,她不要。 她不要! “花小肆!”敖泧拼命地输灵力,控制不住地哭,当一滴泪不小心落进花小肆的眼睛里时,花小肆才终于动了动手指。 敖泧激动地惊呼,这才意识到要把人抱起来,要趁着天帝爬起来之前带她走。 可是她抱不动她的姑娘。 一朵不染不妖的青莲盛开在空中,盛开在她们身下。她们走不掉。 “敖,敖泧。”花小肆喊她,血便从嘴角流出,把漂亮的粉色衣衫弄脏了。 敖泧眼泪没擦干,喉头还哽咽,回答不出,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你,原谅,龙,龙族了吗?”花小肆颤抖地说着,扎进胸膛的莲瓣竟然长出花苞,像要开出花来。 敖泧想掐掉花苞又不敢,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只能颤巍巍地立即开口回答:“原谅了,原谅了,你别死,小肆,你别死好不好。” 她皱着眉,一开口,眼泪就往下掉。 落在花苞上,花苞就逐渐盛开来。 她立即不敢哭。 花小肆便笑了:“真原谅,了吗?” 第395页 敖泧点头,拼命地点头。 她不知道花小肆问她这个干什么。 她原谅了,她原谅龙族。在龙族跪下的那一刻,她就突然间原谅了。 她往后退,以为碧心滴会折磨她。 可是碧心滴没有,碧心滴原谅了她对龙族的原谅。 “那,敖泧,不恨了,心中还有爱吗?”花小肆神手擦敖泧的眼泪,“敖泧,我爱你,你爱我吗?” “你别说话了。”敖泧看着她说一句话,吐一口血,完全束手无策。 “你,爱我吗?”花小肆坐不起来,可她还是固执地用手触摸着敖泧的脸庞,郑重无比地告诉她,“敖泧,看见你哥哥了吗?他们,要用龙躯化一座金汤之城,但仅仅是这样,没有用,因为,城里的人,他们病……” 花小肆话还没说完,便痛苦得再难开口了,她看着自己胸膛处的三清莲越开越盛,将她淹没。 她没来得及问敖泧愿不愿意。 她们要输了吗…… “我爱你。” 最后一片莲花瓣快要遮住她的面庞,敖泧忽然俯身亲吻在花小肆的唇畔:“我愿意。” 空中便又炸开一道响声。 像春日的惊雷,看见一颗莲心回到一朵青莲的胸膛。 敖泧在最后的刹那,其实仍然有想,她在设计骗我还是真的爱我? 可是,当怀里的人阖上眼,她便觉得一切皆无必要。 哪怕她喜欢的姑娘最后仍不是真心诚意地爱她。 她爱她,是事实。 她愿意,也是事实。 她不知道说出这六个字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因为那时,她已化作一颗莲心,与她心爱的姑娘永远地离开了这苍茫六界。 她在说话前,最后看了一眼王城。 碧心滴没有折磨她,所以她在心中念一句实话,她想,她的朋友们能够好好活着,无论她们是不是还认她这个朋友。 天帝握着开天斧正要劈向还差一点就化好的城池,便见一道冲天光芒照亮了整个人间。 那是一道柔和的粉色灵光,像春日草原上的微风一般,把王城外的“凡人”送进金汤之城,然后,像一层轻纱,把整座城池笼罩起来。 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可是任凭开天斧用尽所有的灵力去摧毁它,它还是纹丝不动。 “疯了!疯了!”天帝大吼,他不相信。 可是死去的人正是坚信,才会这样做的。 一如敖泧真心诚意地偷偷爱慕她。 她也是真心诚意地爱慕敖泧。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信。 两个人都没等到确定的答案,因为,她们已经长逝。 可是,坐在屋子里的人都看见了。 月神将自身拥有的,连同两绝琴和灵蛇鞭的灵力都传给天安,便揣着怀里装着戈依魂魄的玉瓶走出大门。 屋外,粉色轻纱像一片瑰丽的晚霞。 月神顿住脚步,想起什么,多说了一句话:“天安姑娘,千晛姑娘,我们的事情做完了,也该走了。” 她说完,不待天安回应,便同那些被送进城的“百姓”一起进入躲避之阵。 她们会在碧心滴的净化下忘记一切而长眠。 她们不知何时会醒过来。 因为不知道天安会不会成功,成功后又会在何时重创一个六界。 不过都没关系,她相信,总会有这一天的。 白泽踱着步子从城墙处回到皇宫,天安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小狐狸。”白泽在屋外喊她。 天安坐在屋子里,身前是帮她疏通灵力的千晛,她还没有应声,眼泪就先一步流出来。 呜呜呜的,戳在人的心窝里。 白泽听到了,但他不愿进去抱抱那只小狐狸,因为刚刚为了一只小青龙,他已经落过泪了。 他站在屋外,掏出自己体内的灵丹和轮回镜,颤抖着送进屋内,笑嘻嘻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一边扯着嗓子,强忍着痛楚高喊:“千千,再见啦。” “小狐狸,再见啦。” “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龙瑔和熹微没能来,因为他们要用鲜血将落霞剑与孤鹜剑融合在一起,打造出一把不会被开天斧一劈就碎的宝剑,送给天安。 他们来不了,来的便是陆岐、狐水迎、鸡老板和狗妹。 他们捧着神剑,乖乖地放在门槛处。 “印儿姐姐,千晛姐姐,再见啦。”六人如是说,冲着屋内的两人郑重地鞠了一躬,便一道离开。 后来又来了一些神仙,他们学着月神和白泽的样子,把灵丹掏出悄悄送进了屋内。 所有的人都睡去了。 好安静。 静得连哭都不敢哭。 千晛坐在榻檐,无声地亲吻天安脸上淌满的泪痕。 冰蓝色的启明珠在天安的胸前熠熠生辉。 “姐姐,也要走了吗?” 天安在千晛起身时,死死地攥住对方的手,空流泪,直摇头。 她想说的其实很简单。 不要走。 不要留下她一个人。 千晛回身,低头捧着天安的脸颊,在她的眉间落下又轻又浅的吻:“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姐姐先给你熬一点粥,等你吃完。” 千晛说完,又弯着眉眼笑起来:“你放心,一定比你在船上生病那次煮得好吃。” 第396页 空无一人的御膳房升起炊火。 金汤之城外,天帝发了疯般的用开天斧劈砍着,天一块块儿地塌,地一块块儿地陷。 天安喝完最后一口粥,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内沉思良久,捧起放在桌上,周身笼着红光的神剑,在它的剑柄落下一个浅吻:“姐姐,进步很大啊。” 她笑完,孤零零站着,长叹了一口气,走出殿门。 她一个人,走完了一条漫长又孤寂的路。 然后在路的尽头,她把一座城池温柔地收进她的启明珠中。 “天帝,来战。” 天安盯着震惊不已的天帝,闭目,缓缓祭出长剑。 剑身流光。 是耀眼的红,是纯净的白。 是她的千晛姐姐,化身剑魂。 要给万物以生生不息的希望。 ※※※※※※※※※※※※※※※※※※※※ 明天应该是正文大结局~辛苦各位了,鞠躬 第166章 与子成说(终) 东方净琉璃, 药师佛正在同西天如来讲经说理。 座下, 十方诸佛、各路菩萨、五百罗汉正在凝神谛听。 烟雾袅袅,莲香怡人, 数万年来常常如此。 说因、说果、说生、说死、说贪、说欲。 若是以前,久到想不起来的那种以前,天安总是觉得枯燥无味的。但是如今,她总会在聆听一番后, 再将佛祖所讲内容仔细记下来。 不过,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佛法有趣。 她仍是觉得佛法无聊,但是,可以打发时间。 可以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于是, 每当三天三夜的讲经释法结束时,她总觉得难过。因为她又要独自回到须弥山。 但这也只是以前了,如今, 听了数万遍, 抄了数万遍,烂熟于心, 已无法使她排遣愁绪了。 不过, 数万年, 竟还是个被愁绪困扰的俗人。 她不禁摇头失笑。 佛祖也渡不了她。 她果然还是该走了。 “创世神, 留步。”有人喊她, 她听出了声音是谁, 于是回头, 客气礼貌地望着对方, 做阿弥陀佛,“尊者,有事?”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着一身金色袈裟,眉间印着红色的朱砂痣,跟小辫子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如今已是日光照遍菩萨座下童子,前尘了却,修得正果。 “没,没什么事。”他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嗫嚅了一声,“创世神半道离去,药师佛和菩萨让我来送送您。” 天安闻言,便弯着眉眼无奈地笑起来:“谢谢佛祖和菩萨,不过,不必如此。” 她抬眸,望着远处的讲经殿,日光照遍菩萨正遥遥凝视着她。见此,心中虽有不舍,但她还是低头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替我告诉菩萨,我要走了,以后也不会过来了,让她以后好好的。” “您要走去哪里呢?”男孩拉住天安的衣袖,皱巴着水嫩白皙的一张脸,“菩萨会很想您的,药师佛也会,当然,我也会,虽然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要去哪里呢? 天安望着空寂的佛国,净河数万年来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河旁,古老的菩提树还未开花结果,绿叶正盛开得繁茂。 她第一次撞见那个人,就是在树下。 “创世神?”男孩拉了拉她的衣袖,又小声地喊她。 天安垂下眸,眼神温婉又苍老:“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兴许,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如果还是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话,我可能会睡一觉。” 她说完,翘着唇角苦涩地笑了下。 那个人啊。 男孩闻言低头,有些难过。 药师佛和菩萨说,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于是,创世神就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六界欣欣向荣,所有的人都回来了,那个人还是没回来。 “还有事吗?”天安看见男孩难过失落的眼神,被逗笑,像个大人一般,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菩提子永远长不大,而她,已经永远苍老。 “创世神,要睡多久呢?”男孩抬头,依依不舍。 天安唔了一声,琢磨半晌,笑着缓缓开口:“可能一阵子,也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男孩睁大眼睛,泪水就在眼眶打转:“如果那个人回来了呢。” 天安蹲下身,抱住男孩,轻轻吻在他的眉心:“如果她真的回来的话,一定记得叫醒我。” 可是她知道的呀,那个人回不来。 六界重创三万年,所有人的都回来了,那个说要陪她走到最后的人,还是没回来。 男孩木讷地点头,看着天安松开手,背对着他,落寞地走向净琉璃的尽头,直到再也感受不到眉间残留的温度,他才回头,自言自语地道:“菩萨,创世神离开了。” “她让弟子告诉您,以后您要好好的。” 菩萨有着和离开的神祗七分相似的面庞,她垂眸,叹息一声“阿弥陀佛”,把眼泪藏起来。 * 人间大地,正值春试之季,京城热闹非凡。 赶考的学子背着包袱,争先恐后地落脚在九州大地分店最多、小二最上道的同悦客栈。 “哎呀哎呀,别急!排队给银子,一个个的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立在柜台前,招呼从他乡而来的考生,“弯月,你们磨蹭什么呢!出来接客!” 第397页 “接客什么接客,搞得我们这店多不正经似的。”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赶忙从楼上窜下来,腆着脸笑,“四位客官,一起的吗?请跟我来。” 她们话音刚落,后脚又进来两位考生模样的人,于是只得朝楼上喊:“忙不过来啦,陆岐大哥,不要跟阿迎姐姐卿卿我我啦,快下来。” 堂下满座的熟客看着风风火火从楼上红着脸跑下来的少年,一阵哄笑。 “您两位,分开住还是……”陆岐看着进来的两位客官,目光正落在其中一个柳眉杏眼的“男子”身上,便被另一位男子挡住了视线,“分开住,天字一号,挨在一起的两间房。” 陆岐咳了一声,明白明白。 “打哪儿来,姓甚名谁?”鸡老板拨着算盘,人间现在管的颇严。 “自江南安城来,胥伯言。”略高一点的男子说,“这是我的表弟,解灵。” 表弟? 噗……陆岐忍着没笑,好吧,既然鸡老板忍着没笑,那他也忍着不笑好了。 只是,这位“表弟”自己都已经羞红了脸,紧张得忍不住去拉心上人的手了。 一番住客忙活,天都竟然要黑了。 外头估计要下雨,应是没什么人来了。 陆岐收拾桌椅,要关店门,这才瞧见了一直坐在角落处喝酒喝得睡着了的女子:“姑,姑娘……天黑了,您是打算住店吗?我们这儿天字一号……” “阿嚏——”醉酒的姑娘打了个喷嚏,迷蒙得睁开眼睛,看着身前认,傻傻地笑了下,“陆岐。” 作为一只大白虎,陆岐吓还是了一跳:“姑,姑娘,我不,不认识你,你,你别喝醉了随便喊我名字,让,让我师姐听到了,她,她会吃醋的。” 一遇到狐水迎就怂,真是……唉。 醉酒的姑娘揉着眉心叹气,把女儿红撂在桌子上,酒没有白泽以前说的好喝:“走了。” 陆岐哆嗦地接过扔到他怀里的银子:“姑,姑娘,天黑了,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身着白衣的姑娘顿住脚步,侧头笑了笑:“算啦。” 然后一转眼,就消失在空气中。 怀里的银子还沾着酒香,陆岐愣神半天,疑惑地回头,望见同样趴在栏杆处愣神的众人,不由失笑:“人家走了,你们看什么呢。” 众人疑惑地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只是好像有一点莫名的难过。 * 天下雨了,月亮隐进云层中。 官道旁,茶棚处的老板娘急急忙忙地收摊:“小姑娘,醒酒茶喝了,赶快回家吧。虽说如今世道太平,六界互不侵扰,晚上也无什么妖魔鬼怪,但是你一个人,总要当心着点。” 天安点头,连连称是:“帮老板娘您收完摊子,我就走了。您放心,我不是一般人。” “哈哈,我肯定看的出来呀,你头上那麒麟簪子就不是个普通玩意。”老板娘把东西装上小二的马车,“不过还是当心点,我走了啊,多谢你这个小神仙。” “嗯,再见啦。”天安立在原地,看着“孟婆”在马车哒哒声中奔远。 雨落下来。 * 落进大海里,雨水便悄无踪迹。 “敖泧,别这样好不好,我错了,你别一生气就回北海嘛。” 乌云之下,一条金龙从九天之上游下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穿藕粉色仙裙的少女。 金龙在海面化成人形,像在生气,但又有些不舍,所以说起话来委屈巴巴的:“你哪一次不是说你错了,平时就算了,今天也这样。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生辰吗?敖澈哥哥和白泽大哥,他们都知道要送我礼物。” “我,也知道呀。”跟在后面的粉衣姑娘道。 “你知道,那你去哪里了?我一天都看不见你的人影!”金龙真的很生气。 “我这不是,这不是……”粉衣姑娘扁着嘴,委屈地摊开手,“我去找月神啦,月神冷冰冰的,好烦哦。” “但是,戈依上神帮忙,我还是求到啦。”她说着,又笑起来。 白皙的手掌中,躺着一段红绳。 “可以把一端系在你的手指上吗?”粉衣姑娘小声地、满怀期待地说。 “唔……”金龙咬了咬下唇,脸颊有些绯红,半晌,抬起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可以。” 说完,她就一跃潜入深海。 粉衣姑娘气愤地抓着红绳,苦巴巴地喊了声“敖泧”,又跟着飞进深海中。 坐在海岸上的白衣姑娘托着脸颊,便兀自笑起来。 * 等笑完,雨就下大了。 她也该回家了。 须弥山安安静静的,六界中除了她,无人知晓它的存在。 嗯,连白泽大哥都不知道。 哈哈,其实白泽大哥也不知道世间有她。 因为她不想六界之上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是在她决心劈开混沌天地,砸碎启明珠,给予六界生存之地与生命时,同时决定的事。 她要六界真正的平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幸好,三万年过去,一切都如她所愿。 除了那个人没有回来。 她把“生”都抛了出去,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白泽跟她说好,七滴红尘露聚集,所有的人都会回来。 第398页 唉。 其实也不怪白泽,毕竟白泽和那个人当时确切的话是“可能回来”。 是她,想得太久了,又等不到人,才把“可能”变成“一定”。有个人可以责怪,她心里就好受一点。 不过,到底是自欺欺人,没有用。 该清醒的时候总会清醒的。 就像她知道,走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阶,无人会在尽头等她。 是呀,都没人等她,她还走什么呢。 反正无人知晓须弥山,她睡在明月楼也是睡,睡在地上也是睡,有什么区别呢。 这样想着,她便躺下来,躺在天阶上。 睁着眼,望着天空。 安安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 真孤独。 真孤独啊。 她感受着冰凉的地面,慢慢阖上眼睛。 什么都不要想,睡着了就好了。 睡着了就什么都忘记了。 小小的人就这样蜷着身子睡在冰冷的石阶上。她闭着眼睛,双唇抿紧,一动不动。 慢慢地,变成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狐狸。 须弥山之外的雨停了。 被雨水冲刷,腐烂的泥土树叶中有东西动了动,一只只提着绿色灯笼的小东西出来,扑着翅膀飞向天际。 一只只,亮晶晶的,宛若满天的星星。 星星落到白毛小狐狸的身上,照亮她系在小爪子上的红线。 “咳咳——”有老人家背着药筐上山采药,在静谧的四下咳了一声,“千千,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啊?” 背着竹筐的小女孩头上还有着未消去的、一对短短的麒麟角,她打着灯笼,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眼:“爷爷,好像是只小狐狸,是不是受伤了呀,我去看看她。” 她提着灯笼,小跑着奔向石阶,把光亮照上去。 小狐狸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嘤咛了一声。 轻轻的,软软的,却砸在小女孩心头上。 小女孩赶忙放下灯笼,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抱起来,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幸好没有受伤,小狐狸不怕,姐姐来啦,小狐狸乖。” “千千?”老人家喊她。 小女孩握着小狐狸的爪子,正要应声,却见小爪子忽然也紧紧握着她。 红线在刹那间连起来,四野传来风声。 天地浩荡,山高水长。 背着药框的女孩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眼泪就兀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千千,”老人家小声地又喊,“出什么事了?” 小女孩呆呆站着,半晌,吸着鼻子笑起来:“爷爷,这只小狐狸,千千很想带回家。” [正文完] ※※※※※※※※※※※※※※※※※※※※ 居然正文完结了……有点像做梦哈哈哈。 好像有点不舍,但是写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终于完结啦! 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你们想看番外吗?想看番外就评论好嘛~想看谁的想看哪种情节,我都尽量满足你们~(我自己有想两个番外,嘿嘿,天安和千晛的,以及小肆和敖泧的) 番外嘛,肯定是甜的啦,绝对是!!! 以及小妙同志还想卑微地说一声:没收藏作者的可不可以收藏一下作者呀~作者专栏的两个预收文可不可以收藏一下呀~小妙给各位读者大大九十度鞠躬,心疼一下孩子吧嘤嘤嘤 第167章 千晛x天安 1 把小狐狸带回家, 原以为会是个可爱的、牵着她手卖萌、蹭着她脖子撒娇的小妹妹, 结果居然是个身负异瞳的狐仙姐姐。 千晛很恼火。 也不是狐仙姐姐不好,狐仙姐姐很漂亮, 她常偷偷打量,只是狐仙姐姐总是很温柔地看着她、教她仙法、晚上还哄她睡觉,这让她很没威风感! 她可是须弥山万兽林中人见人怕的天地火麒麟,怎么可以被人当作小年糕软趴趴地对待。 所以她决定一段时间不理这只叫“天安”的小狐狸, 以显示自己的高傲冷漠。 可是为什么每次醒来, 都会蹭在天安姐姐的怀里呢?千晛鼓着腮帮子看着仍侧身睡觉的人,唔,眼睫毛可真长, 脸蛋也真白,像书上说的白玉豆腐。 这样想着,她便凑近了些, 伸手轻轻撩了下对方的眼睫。睡着的人动了动, 眼睫轻颤,吓得千晛捂着嘴不敢出声。 差点把天安姐姐吵醒了呀。 不过她还没碰下对方的脸蛋呢, 她再碰一下就起床, 于是又大胆地凑上去, 用手背轻轻地挨了下。 冰冰的、滑滑的。 有点舒服, 也有点想咬一口。 天安是实在受不了才不情不愿地醒的, 因为这只自诩高傲冷漠的天地火麒麟很明显不会咬人, 小舌头舔得她心猿意马。 2. 太生气了, 居然被嘲笑了。 千晛背着药筐指着倚在门框处瞧她的人:“别跟着我, 你自己做饭烧水,我不管你了。” 说完,扭头很是绝情与潇洒地跑开。 天安抱着手挑着眉梢,眼里全是无奈的笑意。 以前,她从未没见过的,很小很小一只的千晛姐姐,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如果是的话,她可真感谢……她也不知道该感谢谁,好像六界间没谁比她更厉害了。 那反正,无论是谁,就是感谢。 第399页 感谢把这样天真烂漫的千晛送到她身边,感谢给她机会,陪伴千晛姐姐永不孤独。 3.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孤独的千晛采药时忽然担心起来,爷爷出门拜访友人,那个姐姐看起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会不会一不小心把炉灶炸掉。 于是她立马跑回家,没想到半路下雨了。 万兽林里下起雨是很一件很糟糕的事,因为这预示着有野兽死去。 果不其然,森林里就开始“嗷呜嗷呜”传起狼嚎。 爷爷不在,她要当家。 来不及思考,小小的人忙不迭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等拨开狼群,瞧见寒池里的场景,一时傻眼。 鳄鱼娘亲居然在生完宝宝后,灵力不支,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没学过起生回死之术啊。千晛忙问周围的人,周围的人亦摇头,没有办法。 要是爷爷在就好了。 啊,狐仙姐姐兴许也有办法! 千晛激动地正要去寻人,转身就与天安撞个正着。 天安顺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有办法,会救活她的,不用担心。” 千晛就看着天安走进寒潭,轻抬手指,便拉起鳄鱼娘亲身上铺满一层柔和的金光。 纤细孤寂的白衣背影,却温柔爱抚着死去的人。 像熟稔多年一般。 千晛看着寒潭,眼眶忽然就发酸。 4. 天安不明白一向不喜欢在白日里拉着她的千晛,为什么今天忽然转了性子。 小小的手固执地扣着她的掌心,到家了也不松开。 “这是怎么了,被吓……”天安正想安慰,可话还没说完,便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完蛋,她成神之后,什么都行,就是怕雨和怕蛇。 这两样东西,常让她身处噩梦,半夜惊醒。以至于一遇到雨,她就会不自觉地变成一只小狐狸,找个地方缩起来。 千晛看着浑身湿漉漉蜷在地上发抖的白毛小狐狸,吓了一跳,这是灵力受损了还是生病了? 生火生火。 千晛支起火,帮小狐狸取暖,然而小狐狸还是有轻微地发抖,像是多年顽疾久治未愈。 有办法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千晛立马开始准备药浴。 爷爷说像寒毒这种病,用药浴热敷最为有用,正好,她今天去采了许多仙药。 天安本疲倦地打着盹,忽觉四周热气来袭,顿时清醒。两只漂亮眸子一转,见自己身处药池,顿时挥着两只前爪,嗷嗷叫着,企图爬出浴桶。 然而千晛把她两只爪子一握,她就出不来了:“乖,小狐狸,这样病好得快。” 呜呜呜,她这不是病啊,快放她出去,这浴桶太小热气太高,她受不了要变回人形啦! 千晛以为小狐狸舒服呢,结果没想到“轰”的一声,浴桶在一片金光中炸开来了。她手忙脚乱地去拉小狐狸,踩中水渍,反而一个趔趄拽着对方摔下去。 天安也是在打滑中托住千晛差点撞地的后脑勺的。 只不过场面有点尴尬。 千晛的脸正不小心埋在了她两团软乎乎、若隐若现的东西之间。 “那个!那个……”天安睁大眼睛立即扶着人站起来,望见从脖子红到耳后跟的千晛简直无地自容。 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带歪小麒麟。 千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长衣扔给天安,嗫嚅了一句“别着凉了”,就低着脑袋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屋子。 完了。天安扶额。 按照这小女孩的性子,估计会讨厌她。 千晛站在屋子里,背抵着门,心跳如鼓。 她刚刚其实看见了天安姐姐隐在衣衫下的全部,跟平时穿着衣服不一样,白净如瓷的肌肤上带着水珠,湿漉漉的头发,充满雾气的眼睛,让她有一点……一点口干舌燥,想……想碰一碰。 天呐,怎么会这样? 千晛小姑娘郁闷了,杵在门后许久,鬼使神差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惊叹:“居然比我大那么多。” 5. 千晛果然讨厌她了。 看见她就绕着走,连笑都不笑一下。更别说大早上在她枕畔醒来这种事了。 天安郁卒。 躺在稻草堆上,无聊地听着拜访友人归来的爷爷在百兽学宫里讲学。 那坐在窗边的小姑娘听得可真认真。 天安盘腿坐着,细细欣赏。 还没彻底长大,脸上都还有点肉嘟嘟的,但是眉眼嘴唇的轮廓都已经生得极好,等再过几百年,再长大一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就是她记忆里那人的模样。 其实她一直不清楚,这样子的相遇算什么,究竟是不是那一个人,还是说,只是模样相同的另一个人。 所以,她常常也距这人三尺有余,远远看着,听着,念着,却不妄加干涉。 “你怎么在这里?” 天安正出神,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她,她低头一看,讲学已散,千晛抱着一摞书和手中的披风从里面走出来。 今日披风下居然穿的是红衣。 天安望着眼前的人,一瞬间,痴痴怔住。 “天安姐姐?”千晛仰望着坐在稻草堆上再次愣神的人,蹙着眉尖无奈地跳上稻草堆,半跪着凑向她耳边,“天安啊。” 天安一个激灵清醒,下意识偏头:“千晛姐姐!” 第400页 千晛看着与她鼻尖相碰的天安,攥着拳头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相闻,不知是不是听到一声“姐姐”,竟然得逞满意地翘起嘴角,轻声温柔地道:“是我。” 四野长风顿时喧嚣涌起。 一朵花挨着一朵花在刹那间开得漫山遍野,姹紫嫣红。 6. 活了几万年了居然被一只三百年的小麒麟逗得脸红心跳,真是太没脸见人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究竟跟谁学的。 不仅会说“是我”,还会问她“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想要我”。 这绝对不是千晛。 天安把人从稻草堆上带下来,严厉质问对方,这些天都去哪儿了,见了些什么人。 千晛不理她,又冷下脸来,你管我。 这可真是……脾气有够大的。 天安说行,不管就不管吧。 于是开始了一场拉锯战。 两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愣是不说一句话。 千晛论冷战自然是没输过,但抵不过万年狐狸的心机啊。 天安说她生病了,于是在屋子里就是不出来。 千晛起初以为是假的,但后来发现连续两天对方真没出来,急了。 来不及犹豫,委屈巴巴地去敲天安的门:“我交代,你出来好不好,别生气了。” 7. “就是他给我支招的。”千晛望着同悦客栈里衣冠楚楚的鸡老板,不情不愿地小声告诉天安。 狗妹三人咬牙切齿:“鸡老板,你还不快点把人带到后院去说,你一天都在干什么啊!” 陆岐也忙宽慰眼前这有几分眼熟的白衣女子:“姑娘,别动怒别动怒,这一定是误会,误会。” “误会什么啊误会,人间不是禁止给少男少女阅览某些书目吗?” 同悦客栈楼上,一位正在与好友品酌女儿红的白脸公子探头凑热闹:“哎呀,瞧瞧,这小姑娘应是还未及笄。” 坐在白脸公子对面的蓝袍公子抿尽一口酒,摇头失笑:“都不是人间客,还个个要讲人间规矩。” “凑热闹不好玩吗,天帝大人?”白泽给敖澈又续一杯酒,眯着眼瞟着楼下的动静,“那穿白衣服的姑娘,你可识得?” “天外天,仙外仙。”敖澈对上天安清澈如许的目光,微笑着点头致礼。 “就是嘛,”鸡老板耳朵尖,闻言立马凑到白衣女子身边,小声道,“这位神仙,咱有话好好说,鄙人真不知道您不允许您家妹妹看,我只是当时瞧她对某些问题太迷惑了,才给她指点了下。” 天安望着千晛纯净无辜的一双眼,盯着鸡老板:“实话?” “当然是实话啊,”鸡老板抓狂,觉得祸从天降:“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思都深得很,喜欢啊什么的都藏在心里,您不能光看外表啊。” “就是就是,这位神仙姐姐,你别生气啦。”狗妹三人也凑上来,齐声安慰。 “那她对什么问题有迷惑之处?”宁愿说与别人听都不说给她听,天安看着鸡老板,“你且说……” 天安话还没说完,千晛就转头跑出客栈。 “哎!小麒麟跑了!” 楼上凑热闹的又喊起来。 8. 时逢花朝盛会,京城里热闹至极。 花枝上粘着五色彩纸,少男少女们在蝴蝶纷飞间携伴出游。 天安到处找着,然而始终未瞧见跑出来的人。这是跑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刚刚似乎也没说她什么呀。 天安埋怨自己,早知道就不带这人出来了。 不就是说了几句戏谑的话吗?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千晛!”她在街头巷尾找人,“千晛!” 然而人人望向她,却无人回应。 算了,还是用灵力找一找吧。 “兴许跑到皇宫里面去咯。” 瓦檐上折扇一响,天安抬头,便看见了笑眯眯的白泽和静默伫立的敖澈。 白泽蹲下来,歪着脑袋盯着天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们?” 他的千秋扇指向皇宫。 天安弯着眉眼朝他笑了笑:“你说呢,白泽大哥。” 白泽啧了一声,笑着目送天安离开。 9. 庭院深深,红墙黑瓦,比人间其他地方都要清净寂寥许多。 尤其是这慈宁宫。 小太后曾经住的地方。 天安摇头叹气,轻轻推开宫门。她当初也不是没有私心,她有私心的,她怕那个人回来,所以须弥山、雪山之巅、公主陵、慈宁宫……统统不会有人打扰。 “千晛?”她小声喊着,知道对方在里面。 对方没有吭声,只是移了下椅子,发出响声,表示她在。 看来,也不是真的不想见她。 只是刚刚客栈里人多,害羞了或者害怕了。 庭院里的桃花逢三月,在旭日阳光下,一簇簇的,娇艳得不可方物。 天安伸手接住被风吹落的一朵,小心握在手掌,朝屋内走去。 千晛一个人坐在窗子边,背对着她,看上去,有几分少年人的未名愁绪。 “在看什么呢?”天安走过去,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把落英摊在她面前,“好看吗,外面的花儿开了。” “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千晛没看花,而是看着天安掌心干净清晰的纹路。 第401页 天安失笑:“那你不喜欢如此?” “不喜欢,”千晛抬头盯着天安,眼神坚定万分,“我跟需要怜爱与呵护的花儿不一样,我会长大。” 天安愣了一下,蹙起眉尖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面颊:“怎么这么想要长大啊?” 千晛拂开她的手,踮着脚站起来:“因为我想跟你坦白一下让我迷惑的问题。” 刚刚那么多人,她不好意思说。 天安瞥着踮着脚的姑娘,忍着眼中笑意,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你说,我听着。” 千晛咬了下唇角,脸颊有些绯红:“我迷惑的是,我为什么老是想看着你、想抱你、想亲你,怕你生病、怕你难过、怕你不理我。” 天安的脸开始变得比千晛还红。 千晛继续说:“鸡老板指点后,我思考了大半个月,在刚刚明白了我的疑惑。” 天安要打断她,千晛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少年人的掌心馨香,目光炽热。 “我喜欢天安姐姐。” “喜欢你,才会想看你,想抱你,想亲你,怕你生病,怕你难过,怕你不理我。” 天安眨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刚是在说喜欢她吗?她没有听错吧。 “不过鸡老板也告诉我,这样子有可能不是喜欢,而是小孩子对姐姐的依赖。” 天安脸上的表情在瞬间有些凝固。 “所以,天安姐姐能等等我吗?”千晛蹙着眉尖,既害怕又期待地看着天安,“等我长大一点。” “等我长大,不像个小孩子了,再跟姐姐表白一次,那时候,姐姐再接受我,好吗?” 好吗?好不好呀。 天安已经怔得说不出话了,她只听得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天安姐姐应该很喜欢千晛吧?” 千晛松开捂着天安的手,退后一步,抬起小鹿一般澄澈的眼眸,重新叙述了一遍:“天安姐姐其实很喜欢千晛吧。”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起来,花瓣和着柳絮漫天飞舞,飞上屋檐,飞进支起的窗子,飞落在面颊绯红如霞的白衣姑娘发间。 是啊,像花瓣喜欢春风,像鱼儿喜欢小溪。 天安最喜欢你了。 ※※※※※※※※※※※※※※※※※※※※ 可是长大了就不好欺负了 第168章 千晛X天安 关于长大这件事,第一次意识到是因为想要保护一个人, 第二次意识到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不下。 “是有点短了。”天安拎着千晛的衣裙看了半天, 才转头看着身后的屏风,“你穿好了吗?” 屏风后的千晛支吾了一声, 才探出个脑袋, 提着衣裙看着天安,双眼无辜:“我觉得你的衣服也短了点。” “?”天安顿时惊讶起来, 放下衣物朝屏风走去,“让我看一下。” 这一看, 心里便瞬间五味陈杂。 是真的长高了, 原本对方踮着脚才及齐她鼻尖,现在反而比她高了几厘。袖子短了半截, 肩与胸两处绷得也有些许紧。 天安歪着脑袋, 咬着下唇,望了半晌,接受事实:“好吧,的确是长高了。” “是吧,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每百年蹿一回个儿,你不相信, 现在知道了?”千晛笑着摸了摸天安脑袋, 正想当面把衣服脱下, 瞧见对方惊愣的表情, 又忽地羞赧起来, “你出去呀,别看我换衣服。” 天安站到屏风外,脸红扑扑的,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千晛刚才的动作。 已经长大了吗? 是的。 “我未时便要随白泽去神界了,”千晛换完衣服,从屏风里站出来,望着天安,张开双手,转了一圈,“这样,好看吗?” 火红的麒麟袍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姿,两片薄唇微微上翘,勾勒出好看的弧形。鼻梁挺直,与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一起雕琢在白皙嫩滑的脸上,淡雅的眉毛温柔地展开,霎时像极了北国冬日里最凛冽的红梅。 “啊,我觉得不行。” 还没待天安开口,千晛便坐到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的模样,微微摇头:“会否太没气势了,我入神界可是要当牵制诸神的天地之神诶。” 白泽那家伙,自从和天安见过一次面后,便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全部记忆,非要缠着闹着把她和千晛一起从静谧的无人之境拉入喧闹的六界繁华,说,这样才有意思。 有意思吗? 好吧,天安承认,的确是挺有意思的。 要不是他们那一箩筐人记不得了,她又怎么会觉得这个由她开创的新六界没意思呢。 况且,千晛姐姐都回来了。 去哪儿都很有意思。 只不过,有意思归有意思,白泽把千晛姐姐拉入神界,叫她去当“天地之神”,又算怎么回事。更恼火的是,千晛姐姐居然也愿意。 唉,千晛姐姐都愿意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知道的,守护安宁,就是千晛姐姐无论何时都会想去做的事。因为世间只有她配叫天地火麒麟。 “天安姐姐,你觉得呢?” 千晛回头,打断了天安的沉思:“我是不是应该像人间的小姑娘那般学一下妆容。” “你只要不笑,看着就挺叫人害怕了。”天安想起须弥山历练那段日子,她是真怕麒麟大人啊,天天冷冰冰的一张脸,觑她一眼,她就要开始回忆自己当天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现在的千晛,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常常对她展开笑颜罢了。 第402页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再添点什么。”天安绕到铜镜跟前,食指轻轻抬起千晛的下颌,咬着唇端详了好一会儿,笑开来,“第三次给人妆面,应该……能行。” 第三次吗? 千晛看着天安去屋外舀水,喊道:“第一次是给谁啊?” 天安回她:“一个朋友。” “你有朋友?我认识吗,见过吗?” “你认识,也见过。”天安把木盆端回来,撒了几片花瓣进去,将手帕放在里面浸湿,“是只美丽的凤凰,要去见心上人,结果被我和一条金龙化得人不人鬼不鬼。” 千晛闭着眼睛,感受着天安帮她擦拭面颊,痒痒的,但是舒服:“那条金龙也是朋友吗?” “是朋友。”天安说,“兴许你们以后会碰上,到时候再告诉你?” 千晛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天安又去换了一盆水回来:“那第二个人呢?” 天安一点点擦拭着千晛的双手,抬起头,看着对方清亮的眸子,弯着唇笑起来:“你想知道?” 千晛立马点头。 “不告诉你。”天安逗她。 千晛顿时不乐意了,手一抬,搂着对方的腰,令对方坐到了自己腿上:“快点说。” 语气凶凶的,那就不说,天安摇头。 千晛撇嘴,握着天安的腰:“说嘛,让我听一听那个人是谁,也是你的朋友吗?” 天安摇头,眼里却下意识地藏了笑意。 “那是谁啊?”这笑意,让千晛心头一惊。活了这么久的天安姐姐,从来没说过她以前的事,是不是除了朋友,天安姐姐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呢。 不行!不能喜欢其他人!过去和现在都不可以。 千晛搂着天安,一边用食指轻轻挠对方的腰,一边用脑袋轻轻蹭对方,像以前撒娇般:“天安姐姐,跟千晛说一下,好不好呀。” 心上人的触碰一定是世界上最难忍的东西之一。 天安的耳朵有点红:“你让我起来我就跟你说。” “不行,你骗人。”千晛听见声颤,不经意抬头,望见对方通红的耳朵,顿时咽了咽喉咙。 她们两人的动作好像的确有些亲密,她一只手环着对方的腰,一只手压在对方腿上,腰间的系带因为坐姿有些松散开来,裙摆也被拉到了小腿处。当然,更关键的是,她的面颊还紧紧挨着对方的胸口,闻得到对方昨夜的浴香。 天安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也感受到了这份尴尬,于是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见对方忽然拉开了她的腰带。 仙裙外罩着的薄衣便顺着肩头落下来,留下露在空气里的玉肩和齐胸襦裙。 “千,千晛。”天安哆嗦了一句。 “下一步怎么办?”千晛红着脸问。 “啊?”天安没听清。 “我可以吗?”千晛舔了舔唇角。 “啊?”天安一瞬间有些心慌。 “那我开始了?” 天安“嗯”了一声,疑惑的尾声还没来得及翘上去,便瞬间挺直腰板,颤抖着拉长声音变了调。 千晛勾着唇笑了下,把人抱到床上去。 — 天安在床上说的第二个人是谁,其实严格来说,那一次不算,因为成为鬼新娘被送去冥界那次,主要还是喜婆帮忙化得妆,她只是帮千晛姐姐把唇上的口红抹开了些。 千晛听完,沉着眼眸没吭声,只是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劲儿,于是等天安再醒来时,屋外的日头早已落了下去。 身上重换了新衣,床畔放着披风,天安蹙着眉心,不自觉地笑了下,才趿拉上鞋子,系上披风,朝屋外走去。 “千晛?”她喊对方,她知道虽已是晚上,但对方肯定没走。 院子里飘着许多提灯笼的萤火虫,明月也高高挂在天上。四下安安静静的,除了竹林里传来杯盏相碰的声音,一派静谧祥和。 有人来了? 天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朝竹林深处去,路至半途,听到老人家咳了一声,大笑起来:“白泽,虽然千千现在年纪小了点,灵力不及你,但你在神界可别欺负她。” 天安忽地愣在原地,便听白泽不满地嚷嚷:“始祖,你好偏心啊,以前最喜欢千千,现在也最喜欢她,连回来,都是化成个老头陪在她身边。” 有人笑了一声,轻轻的,像微风一般,却让天安心里忽然四海潮生。 “可别胡说,”老人家说白泽,“老头子我回来的当下可是去岐山寻的凤凰,见那小孩被那姓胥的带走,才去寻的千千。” “那我还不是最后一个,更过分啦!”白泽把酒杯重重搁在石桌上,很生气的样子,但半秒不到,又哼着悠扬的小调大笑起来。 有人在白泽面前招了招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竹林,没有半点撒娇的音,唤她的名字: “天安。” 天安的心便漏空了一拍。 “千晛姐姐?”她问。 竹林尽头,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女朝她走来。 天安看着她的墨色长发柔软地垂落在肩头,眉心的金纹与衣裙上的踏火麒麟熠熠生辉,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不高兴吗?”千晛捧着天安的脸,一点点帮她擦眼泪,见对方越哭越凶,忍不住笑起来,“天安姐姐,该不会是因为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小朋友弄了,不服输吧?” 第403页 这人! 天安一下又皱着眉笑起来,她看着眼前人的双眼,抚着眼前人的眉心和嘴唇,和着泪,踮着脚去吻对方。 千晛伸手托着对方的腰,一点点地温柔回应。 不是说过了吗?我的小狐狸。 等我长大,我就回来。 那时候,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白泽抱着手站在远处直摇头:“没意思,这很没意思,得多追一会儿才有意思。” 老人家呵了两声:“某些人追不到就说没意思了。” “我会追不到他?开什么玩笑!”白泽怒。 “是不是自己心里有数,不是有句话叫天道好轮回嘛。”老人家抚着胡须大笑,慈爱地望着远处两人,满脸皱纹地笑笑,“走了,跟我一起烧点吃的醒醒酒,你们再一同离开。” 去哪儿呢? 去这广袤的三千世界,去看这世上无数的美景。 和朋友一道,和心上人一道。 管他人间多歧路,共赴山高与水长。 ※※※※※※※※※※※※※※※※※※※※ 拖更一时爽,一直拖更一直爽~ 下一个番外,是 第169章 知交 神界每千年会举行一次蟠桃宴, 盛邀四海仙山八方神仙前往品蟠桃、尝佳酿。须弥山自然也会前去。只不过, 每次去, 都只是为了给当时的天帝一个面子,毕竟这蟠桃仙酿, 须弥山数不胜数。 所以,没什麼值得惦念的。 但是这一次,却跟以往都不一样。 “凤凰, 怎的又在出神?”创世神走到凤凰身边,轻轻敲了下小姑娘的桌子。 凤凰抖了抖肩, 明显地被吓到。见始祖提醒,又顿时尴尬地红了脸,咬着下唇“哦”了一声。 然而, 话是这么应着, 思绪还是忍不住纷飞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姑娘还微微红了脸。 ——白泽软骨头一般靠着窗子,摸着下巴偷瞥着凤凰, 逐渐眯起眼睛,噙起嘴角,有情况啊一定有情况。 千晛坐在身后,用脚轻轻踢了下白泽的椅子, 冷着脸示意对方坐端正。 白泽扬了扬眉,不情不愿地坐好。 接下来的几天, 白泽都有悄悄观察凤凰。这不观察倒好, 一观察, 便发现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平日里不是在修文阁便是在无涯阁的小凤凰,现在居然时不时地偷偷往神界跑。 平日里脸上从无愁容的凤凰,现在居然会托着脸颊在窗户边忧愁地发呆。 ………… 白泽坐在屋顶上,扇子僵在手中,一脸严肃,明白了——这丫头有心上人了。 “有便有,与我何干?”千晛坐在藏书阁,抬眸看着窗外的人,顿了下,弯起一边唇,“只要不是你们两个,我不觉得有什麼好惊奇的。” “嘿你这人!”白泽被千晛的玩笑气到,趴到窗子边上将对方的书合上,“认真的,小凤凰绝对有心上人了,你不担心吗?万一她喜欢的是哪个道貌岸然的神仙,骗得天天流眼泪,可怎么办?” 千晛闻言,手中的笔微微顿住:“你要做什么?” 白泽嘿嘿两声,笑起来。 文曲星君胥伯言是在回星君殿的路上被两道黑影拦住,蒙着眼扔进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这真是……真是…… “不知二位神兽绑了伯言做甚?”胥伯言深深叹气,凭借那极力掩藏但还是汹涌澎湃,又和六界都不相同的灵力猜到了绑他的两人是谁。 白泽瞥了眼千晛,心想这人聪明是聪明,应当没那么快知道他们是谁吧,一定是诈他们。 于是,白泽低咳一声,换了个声,粗里粗气的:“文曲星君胥伯言是吧?” 胥伯言皱着眉点头,不知道这两只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须弥山小神兽是想干什么。在他印象中,那个叫千晛的姑娘,年纪虽然尚小,但应当是一个稳重的人。至于白泽,他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难道无意中得罪两人了吗? “不知二位有何事……” “星君大人别说话,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白泽霸道地打断了胥伯言说话,抱着手,一副年少轻狂、相当不屑的样子。 千晛站在一边,默默蹙眉,见白泽这架势,她有点怀疑当时答应他帮忙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我问你啊,有不有喜欢的人?”白泽话不多说,问得坦荡而直接。 胥伯言“啊”了一声,大抵是没反应过来,白泽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听清楚,无奈失笑:“这是在下的私事,与二位何干?” “问你你说就行了,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找死吗?”白泽恶狠狠的,一时间像极了人间占山为王的绑匪头子。 胥伯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说得实诚:“有的,伯言已有心悦之人良久。” 他话音一落,白泽的话就顿时卡在嗓子里,然后转过头看了眼千晛,千晛抿了抿唇,轻轻开口:“那个人也喜欢你吗?” 胥伯言答:“想必也是喜欢的,虽然那姑娘还未以真面目示我,但是这也无妨,我可以等着她彻底敞开心扉。” 白泽咽了咽口水,看着千晛赔了个不是,走出山洞,自己也只好收了胥伯言身上的灵力,赔了个不是,一溜烟跑了。 这可真是……他们尴尬也就算了。 可怜小凤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404页 白泽和千晛一道坐在屋檐上,看着小凤凰从神界回来一趟,便连着三天默默垂泪,实觉心痛。想来是去一趟神界,目睹了胥伯言和他的心悦之人在一起,绝望心碎了。 不过,等凤凰哭了三天又三天,白泽就忍不住了,胥伯言那厮,他必须得找对方打一架! 千晛拦他,说这是胡闹,白泽指着小凤凰的屋子,说了句“她还在哭”,叮嘱他撒气就行了,不要把对方真伤着。 小凤凰哭了许久,终于不哭后,高兴地去了一趟神界,回来又哭了。 这次哭,跟以往都不一样,哭得眼里冒火,抬手就要杀人的样子。 白泽吓得不行,问她怎么了,凤凰没说,只说等明日她查出是谁,便让那个人死无全尸。 远处的千晛皱了皱眉,隐隐觉得大事不好。 第二日,白泽还在睡觉,便听“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凤凰手里举着一把刀,凶巴巴地砍在了白泽窗边:“你有病啊!” 白泽衣服还没穿好呢,裹着薄被,哆哆嗦嗦:“我我我我怎么了?” “你干什么打伯言哥哥!” “谁?” “胥伯言!” “谁?胥……胥?”白泽猛地睁大眼睛,这居然被发现了,“哎呀,凤凰你别生气,我就是见你整天为他哭,生气嘛。” “我不是为他哭!”凤凰觉得要气死了,她一去神界,便看见胥伯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问胥伯言是谁打的,胥伯言不说,说闹了个误会。她是傻子才会信,循着伤口一看,便知道是谁干的,她太熟悉对方的招式了。 “那你干什么哭啊,我以为你是看到了他和他的心上人,才……”白泽越说越小声,最后听到凤凰一句“我就是他的心上人”,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这……这他妈的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简直是在戏弄他身为兄长的一番好意嘛! “小灵,你听我说,我,”白泽话又没讲完,便见凤凰瞪他一眼,哭着跑了。 千晛扶额,深深叹气。 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 — 深夜,寒星点点。 古兽山山脚下的泥泞地里,白泽和千晛弯着腰,正捞着一把一把的泥浆。 白泽一件雪白的衣袍已经被泥巴脏成了土棕色,他抬头看着不远处裙摆全浸到泥泞里的千晛,哈着气小声喊她:“千千,你有摸到吗?” 他们在摸的是一种会开花的石头,这种石头只生存在这一片地区,随着泥泞四处游走。如果用灵力捕捉,那永远只能捉到一团泥巴,但若在它浮出泥泞,用手去抓时,它就会因着你手心的温暖,而变成一块漂亮的石头。 凤凰之所以哭,就是因为石头开出的花死了。那朵花虽然不会化成人形,但是她有生命,她会每天听凤凰说烦心事,安慰凤凰。 在那朵花快死时,凤凰在蟠桃宴上碰见了同样有石头花的胥伯言,两人便因石头结缘。后来,胥伯言便想方设法地帮小凤凰救石头花,可终归只是延长了些许时日的生命,后来还是死了。 凤凰哭的就是这茬。 “还没有,溜的太快了。”千晛弯着腰回答白泽。 白泽嗯了一声,下意识抓了抓头发,结果唯一的一寸干净地儿也脏兮兮的了,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模样不模样,他只想着赶紧找到一颗,他要拿去给凤凰赔礼道歉,当然,还有胥伯言,他也是要好好道歉的。 “白泽,有一颗朝你那边去了。”千晛一直专心致志地盯着泥泞地,见一处冒了点光,顿时小声喊白泽,“小心点,别让它溜了!” 她也着急自责啊,这事说来还是她纵容的白泽。 白泽弯着腰,双手就位,屏气凝神,目不转睛,见那团泥巴在自己眼前一跳,当即奋勇扑了过去。 “啪”的一声,溅起好大一团泥花。 千晛用袖子挡着脸,等声歇,才放下,看着趴在泥泞地里,近乎四脚朝天、一动不动的人,蹙着眉尖:“白泽,捉住了吗?” 无人动弹。 千晛立马睁大了眼睛,拖着一鞋子泥跑过去,以为对方一头磕死了:“白泽?白泽!” 还没靠近,便见白泽又如鲤鱼打挺般嚯的一下跳了起来:“捉到了!捉到了!” “……”千晛立在原地,盯着对方握紧的拳头,抿了抿唇,还是开口提醒他,“你手里捉的好像是你刚刚扔的那颗糖葫芦?还剩半截签子呢。” “???”白泽颤巍巍摊开手,望着里面化了一层红糖,只剩下青山楂的糖葫芦,愤恨地、直挺挺地朝泥泞地里倒去。 太欺负人了。 千晛也无奈摇头,转身正打算再去远处摸摸,一抬眸,便看见了提着灯笼过来的凤凰。 — “我说你们两人,真是的,”凤凰一边用干手帕帮千晛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瞧着不远处抱着小火炉、盘腿坐在榻上的白泽,“为了找个石头花,大半夜地擅离职守,至于吗?明儿要是让始祖知道你们两人同时离开须弥山,你们两人都得受罚。” “尤其是你,白泽,罪魁祸首!” 白泽侧卧着,瞥着凤凰又拿着药罐子来给他上药,知道对方多是原谅他了,顿时又笑得没皮没脸:“嗐,小凤凰,其实这事真不能全赖我,谁让你这丫头有心上人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么,你想想,为兄看着自家妹妹伤心落泪,多难受啊。” 第405页 “你净知道贫。”凤凰翻了个白眼,叫对方别说话了,等在脸上敷完草药,才又道,“不过说真的,白泽,明日一起受完罚后,咱们得去跟伯言哥哥道个歉。” 去自然是得去,不仅要赔礼道歉,还要让对方别因此对凤凰生了隔阂。 见白泽和千晛都点头,凤凰才叹着气无奈地笑了下:“那我也跟你俩道个歉,白日凶你们了,之前又没把这事跟你们说清楚,闹出这么大个误会。” “唉呀,没事的,小事情,哥哥不记仇的,”白泽一听凤凰此话,顿时来了八卦精神,从榻上爬起来,把千晛拉过来坐到凤凰那边,小声撺掇对方跟自己一块逼问。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在一起多久了?谁先跟谁说的喜欢啊,定情信物是什么啊,”白泽笑着,微妙地咳了一声,“你们有没有……” “白泽。”千晛适时打断了白泽的话,一脸无奈。 始祖都不会问这么详细的。况且,凤凰是女孩子,脸皮很薄的。 凤凰果然早就被问红了脸,她万分感激地看了千晛一眼,又送了白泽一记白眼。 她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啊! 两个小姑娘一起欺负他这个小男孩,实在是太委屈了。 白泽扁了扁嘴,瞄两人一眼,还是忍不住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在静谧的夜里,在光亮的烛火下,小声地问道:“那,凤凰,你开心吗?” 他问这话时,紧紧盯着对方的脸,生怕对方皱一点眉。 “开心啊。”凤凰抿着唇,又笑开,有些羞赧,又有些情不自禁,她仔细回想着,是她先喜欢的胥伯言,谦谦君子,有斐如玉,后来发现,竟是对方先喜欢了自己很多年,“虽然也会有争吵的时候,但那都是因为太为对方着想。” “……”白泽看着凤凰眼的温柔,低头灌了一口茶,他这是嘴贱嘛,干什么要问这个。 开心就好啦! 哼,不要告诉他了。 见着白泽愤恨地躺下,凤凰就摇着头笑起来。 千晛也笑,想着凤凰开心就好。 她和白泽担心的,也无非是凤凰不开心。 “说完我了,你们两位呢?”凤凰咳了一声,轻轻拍了下白泽,“别装死,问你呢,不是自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嘛,白爷,在人间可有喜欢的姑娘?” 白泽翻了个身,装没听到:“睡了睡了。” “嗐,知道了,看来是没有。”凤凰笑他。 “你怎么不问千千呢?”白泽转移话题,指着千晛,笑得一脸奸诈,“千千,有不有喜欢的人啊?” 千晛心如止水,实诚地摇头。 “那你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啊?”比起白泽,凤凰确实更关心家里这个不太爱笑的冰美人。 “我吗?”千晛指了指自己,见两人齐齐点头,便歪着脑袋想了想,良久,皱着眉缓缓开口,“想不出来,所以应当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漂亮的!”凤凰帮她想。 “可爱的!”白泽补充。 “会撒娇的!”凤凰又说。 “嗯……”白泽摸了摸下巴,“没你厉害也愿意奋不顾身会保护你的!” 千晛疑惑地眨了眨眼:“你们在说哪个小姑娘吗?” “……”白泽和凤凰两人顿了下,挥手,齐齐开口,“这个没所谓,最最重要的是!希望你喜欢的这个人,也能非常非常喜欢你!” 窗外的寒鸦还在哑哑叫着。 屋内的烛火明亮。 千晛弯着眉眼,轻轻颔首。 如果生命中,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的话。 她也希望,在烛火下,同她漫聊彻夜的朋友们,都能如此。 ※※※※※※※※※※※※※※※※※※※※ 这章原本是打算写朋友合集的,后来发现自己废话太多了。番外我都有标写谁或者写什么,大家要是看到,有不喜欢的,可以跳过。掐指一算,应该还有最后一章或者两章番外。 这章就是讲了点须弥山以前的事吧,最后那句话,也是祝福你们的,希望你们有知交,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你们~晚安米娜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