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 一 历刧 扶风郡为佛门圣地,百姓民风纯朴,多笃信佛教。扶风郡王好仁义,惟三十时元妻亡故,又失了爱子,遂皈依三宝受五戒十善,自号清净居士。郡王遭逢巨厄,半身遁入空门以求灵台清净,避俗世之苦。却不知其爱子此番正在受难—— 于密州阁皂山下,郡王世子正被几个汉子押着上路。这地处偏僻,又是夜深人静之时,纵然在官道之上也是人迹罕至。这几个贼人受人财帛掳走世子,离开扶风郡后足足赶了个多月路方到得密州。此刻在官道上只听到马蹄哒哒作响,五名贼人均骑马而行,其中一人则把世子抱在怀中。 今夜月色正浓,月华犹如银光泻地。抱着世子的贼人就着月光一瞧,只见少年脸色如玉﹑眉目细致,竟隐隐然胜过妇人之美。因接了这一起单子,贼子已是整月未尝女色,这一眼看去腹中欲火骤然腾升,胯下之物已是蠢蠢欲动。 这人转脸便与身旁人戏谑道:“这世子细皮嫩肉的,像娘们一样。” 被他揽在怀中的少年听得这话,怕他对自己起了龌龊心思,顿时心头一震。只这一路上他的吃食中都被掺了软筋散,饶是神识清明,四肢却是疲软无力。 然那汉子说罢,另一人已知其意,“这货金贵得很,可不是你平时玩的窑姐儿。” 汉子哈哈一笑,伸了蒲扇般的大手摸了一把世子的脸,又道:“那主顾只要我们把他远远送走,不弄死便是。你我中如间何行事,主顾如何知晓?” 后头另一人原来便有押玩娈童之癖,早时见世子年少俊俏已然起了色心,遂也应和起来。 那原来反对的人见二人脸上急色之意,心中计较一番,也不再阻拦。抱着世子的贼人见众人默许,立马扯了缰绳,掉转马头往官道旁一槐树荗密处去。而那喜好娈童之人怕他独食,立时也跟在汉子身后策马追去。余人因不喜行旱路,便另寻一处就近地方稍事歇息。 那抱着世子的贼人寻到一大槐树下,一手揽着世子,一下翻身,便稳稳当当着地。世子被掳时已见识过这群贼人功夫。莫说他身中软筋散,纵然此刻他手脚方便,也是决计打不过他们。 扶风世子自幼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几时受过这等折辱?自知他们对自己的淫邪心思,世子便盘算着如何趁机夺刀伤人。尽管打他不过,然而能伤他一分也能泄心头之恨。 然而这二人虽瞧着是粗鲁汉子,却是粗中带细,行动之间无甚破绽。世子尚未想到自救之法,便被汉子扯了身子,压了在大槐树上。 贼人从他后背细看,见他宽肩窄腰,腰肢柔靱,双腿修长毕直,心中邪火已是难以自抑。 他猛地伸手按住他脖颈,另一手又去扯他腰带,“你乖乖地受了,此后路上便叫你少挨点苦楚。” 世子听得心中大恸,然而手脚无力,只好扯开嗓子大嚎起来。他多时未曾言语,原来少年清朗的声音竟已嘶哑。 世子内心悲愤绝望,这一大嚎竟如野兽悲鸣,震得周围夜鸟飞腾,不得安宁。 汉子见他不听话,手上一使劲便重重地捏住他喉头,叫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接着另一手便解了自己裤带掏出那勃发之物。 世子听他动静,心中便知大势已去,竟起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正当他衔了舌尖在齿间,待要用劲之际却听到一娇嫩女声从头顶传来。 “欸,你抓住他屁股蛋子作何?你没瞧见他不情愿么?” 目下四野无人,众人夜中陡然听得一女声幽幽,心中均是一惊。此时几人循声源看去只见槐树梢头竟坐着一个妙龄女郎。那女郎身形声线约莫十四﹑五年纪。因背了月色,只见她身穿雪白衫裙,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那贼人在办事之际,教她一吓已是萎了一半,忙把那物塞回裤中,大声问道:“哪来的野丫头,快滚边儿凉快去!若到了爷手里,把你一并办了。” 那女郎听了,问道:“办?如何办?”她语声刚落,身子一纵便已轻轻落在地上。这一纵竟如鸿毛坠地,翩然无声。 那两个贼子见她年纪小小竟有这般轻身功夫心中已是骇然。待见得她真容,更是一怔。 只见晈晈月色之下,少女一张鹅蛋小脸,丹凤眼微微上挑,琼鼻樱唇,肤色欺霜赛雪,端的是清丽无双。只少女那双黛眉却是斜斜入鬓,英气尽现。想那屈子诗中的姑射神人盖也不过如此。 这些贼人见世子少年俊俏已是动了淫念,眼下有如此姝色,岂能放过?二人交换了眼色便要向少女扑去。世子见贼人神态,心中已知不妙,遂哑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道:“快走!” 少女听了却是轻笑一声,与他道:“傻子,怕甚么?” 少女话未说尽,扶风世子便听得寒铁铮铮之声。两个贼人尚未及反应,便觉腿上一寒,待回了神,只见七寸之上已是血流如注。二人脚上一软便已跪了在地上,待抬头一看方见得少女手中正握了柄两呎长剑,剑刃寒气迫人,似有银光。 这几个贼人虽非正道,但在江湖上也是薄有名气。只他们行走多年,何曾见过这般鬼魅的身手,这般快的剑?此番再看她容颜只觉心胆俱颤,哪还能有半点色心? 那边厢少女见贼人垂首跪地,额上冷汗直冒,心中甚是痛快,便转头与世子道:“俺今夜心情甚好,帮你教训教训这两个狗腿子!” 众人听她声音娇婉,说话却甚是粗鲁,心下皆是大奇。 然世子尚未回应,此时少女又道:“说,你方才是哪只手抓人家的屁股蛋子?” 世子听她口口声声说的屁股蛋子,已是面红耳赤,却又不能出声阻止。 而跪在地上的贼子已是颤声道:“我俩有眼不识泰山,扰了姑奶奶清静,求﹑求姑奶奶放我两兄弟一条活路。” 少女出生至今还是头一次被唤作姑奶奶,心中觉得有趣,脸上便显了笑意。 扶风世子见她嫣然一笑,一双丹凤眼弯如弦月,心中蓦地一颤,只觉世间诸般色相也不过如此。 “是。俺只要你摸了人家屁股的手不就是要饶你一命吗?男子汉大丈夫,爽快些把手伸出来!” 那两贼人面面相觑,正是踌躇之际却听得世子有气无力地道:“恩人且慢……这两贼人尚有同伙在外……你决不能就此把他们放了。” 少女听这恩人名号比姑奶奶还要合意些,遂侧首看他,笑着问道:“你要俺杀了他们?” 扶风世子见跪在地上的贼人狠狠瞪着他,目光如淬了毒一般,心中却是半点不惧,反是朗然一笑,“正是……须得立时杀了。” 少女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却道:“哎……还是杀不得。” 贼子听闻少女所言,心中正是窃喜之时,耳边却又响起了那寒铁铮铮之声。 二 蓬莱 扶风世子尚未见剑影,便听得两个贼子大嚎一声,两道血泉分别从二人右手喷出。不过唰唰两声,两条壮硕手臂便被分筋断骨应声落地,且断臂上的指头仍兀自抖动。世子长成至今还未见识过这番阵仗,心中虽恨他们,仍止不住腹中酸意上涌。 那边厢少女出剑后,足尖一点,已跃到世子身旁。那雪白衣裙竟未沾半星血花,只有宝剑上滴落的鲜红血珠证明这两条断臂确是这稚弱貌美的少女所为。 此时她转脸看向世子,见他弯腰捧腹,脸色惨白,便靠近他问道:“小子,你怎的了?” 世子见她陡然贴近,转脸一看只觉她肌肤细腻,眉目如画,比远看时还要美上几分。只他未曾与年轻女子如此亲近,不意间人便退开了。 少女见他不应,手挽剑花,把剑上残血洒落了又使剑柄敲了敲扶风世子肩膀道:“问你话呢?” 世子听罢回过神来,自觉此番被她相救,已是十足窝囊,遂强忍了喉中酸意应道:“我……我中了他们的软筋散。” 少女听了竟未应他,突地抬头看向远处,说道:“……有人来了。” 世子虽未听得人声,但心忖她武功高强,定是五感过人,听声辨位已从远处察觉来人。 “方才……这两人大嚎大叫,定是把他们同伙引来了。” 少女转脸看他,细细打量一番,似是想了想方道:“你刚才喊俺恩人?” 世子不妨她有此一问,不知她话中之意,只好应道:“……是。” 少女灿然一笑,与他道:“好。记得俺是你的恩人,以后都要听俺的话。” 世子蓦地听得她说以后,心中不觉一动。只他尚未理清心中思绪,便觉身上一轻——少女竟是一跃而起,单手抓了他后腰带,便把他如小鸡崽一样提了起来。 世子被一个妙龄女郎如此相待心中又羞又恼,不禁向她喊道:“你﹑你干甚么?快放我下来!” “俺带你走了,吵嚷甚么呢?。”少女说罢,人便拎着世子腾空而起。 扶风世子自幼习武,他的武师父还曾赞过他筋骨上佳,是习武奇才。然而自他见识了这少女的功夫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少女看着不过比他年长几岁,且不论她剑招之快,只这轻身功夫已教他望尘莫及。 此际月上中天,一个雪衣少女手中提着个少年,在密州山岭间腾挪转移,远看竟是似仙似鬼叫人难以分辬。而被她提在手中的扶风世子原来便隐有吐意,又陡然被她领着在山林奔腾,只觉腹中已是五海翻腾,难以自制。 他不愿再在少女面前丢脸,便强自隐忍,有气无力地与她道:“恩人……你快放我下来。我﹑我要吐了。” 少女听得“哎呀”一声,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湖,湖边有大树环绕,便飞身而去。 世子双脚甫触地,便猛地甩了她抓着自己的手爬到一旁呕吐起来。他边吐边想,自己先是被她碰着被贼人猥亵,眼下又有如病君,她心中定然要看不起他吧。 未料他兀自颓丧之时,却有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啦,吐完便好了。”世子见她虽然武功高强,但言语行事却似孩童稚子,却又实在感到她的关切之情,心中不禁一暖。只他自知此时仪容不整,便依旧背着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待他把腹中秽物吐尽,便走到湖边,掬了几口凉水进口。许是刚刚把混在吃食中的软筋散也吐了,此番他竟觉比先前精神不少。 世子就着月色,看向如镜般的湖面整了整衣衫,方转身向少女道:“在下宋渊,多谢女郎相救。” 少女听他不喊自己恩人却唤女郎,觉得陡然降了身份,心中颇为不乐。只是见宋渊态度诚恳,便不与他计较。 此时宋渊心中暗忖,自己已报了名讳,按理她也应该自报家门方合礼数。然而少女听了却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宋渊转念又想,这少女行事不按常理,自己还是多问一句,“敢问女郎芳名?” 少女听了朝他走去,行到一半却又止了脚步。 “沈鱼。” 宋渊往她脸上一看,一时但觉沈鱼落雁,不过如此。 “沈﹑沈女郎。” “哎,甚么女郎不女郎啊?你不喊俺恩人也不许叫俺女郎。” 宋渊不愿惹她着恼,却又不知何故,心中隐隐觉着不想再喊她恩人,遂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鱼……鱼姐姐。” 沈鱼看他相貌确实是比自己要小些,虽觉姐姐仍不及恩人威风,也是勉强受了。 “俺瞧你面相三庭均称,眉目有神,应是矜贵之人,怎地会过得如此窝囊?” 宋渊听她当面说自己窝囊,原来热了的心蓦地便冷了几分。沈鱼处事虽少了些人情世故,又不是傻子,看他神色便知他着恼,遂道:“生气了?” 宋渊便仍是扶风郡金尊玉贵的世子也不一定会恼她,何况现下身世?他恼,只恼他父亲,更恼天道不公,竟待他如斯。 沈鱼看他低头不语,又有些心焦,“你﹑你莫忘了俺是你的恩人,可不许随便着恼。” 此时宋渊抬首一笑,“我不是恼了。只是未曾想到鱼姐姐不仅武艺高强,还通晓半仙之术,真是教人好生佩服。” 沈鱼自幼与师父待在云梦山上修行,少与外人打交道,更未曾有同龄玩伴。她师父在习艺上又待她向来严厉,此番陡然受宋渊称赞,她原来雪白的脸上竟是兴奋得起了红晕。 “你……真的觉得俺厉害?” 宋渊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甚是欢喜,便笑着点了点头。 沈鱼见了,开心得跳了跳,又走到宋渊身边拉了他的手道:“以后你跟着俺混,俺包你吃香喝辣,断不让你饿肚子。” 宋渊蓦地被她拉了手,只觉她的手微有凉意,小而滑腻,心中不禁跳了跳。他正是神思不属之际,又听得沈鱼道:“是了,你今年多大了?你父母呢?” 宋渊听她提及父母,顿觉胸中原来掩藏着的苦涩之意又破茧而出,便只应了句:“十二。” “哦,那俺比你大三岁呢。”沈鱼见他神色黯淡,似是有伤心之事,又想及他的遭遇,便说:“俺知晓了。你是不是跟俺一样,也是无父无母?” 虽然扶风郡王还活得好好的,但宋渊想到自己的际遇和没了父母也没甚么分别了,便苦笑了一声道:“是,我无父无母。”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你与俺既是一般,定能了解俺的心思。” “甚么心思?” 沈鱼一笑,“俺想要寻父去。” 宋渊听得一愣,想道这天大地大该如何寻去?遂问道:“你知你父亲身在何处?” 沈鱼不语,却拉着他的手离了湖边走向另一处空旷之地。她伸手遥遥一指,指着隔山而望的烛火通明之处道:“他就在那……你可知你眼下身在何处?” 宋渊此前尚未离过扶风郡,一路上又迷迷糊糊的,确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便向她摇了摇头。 “此乃密州地界,对面那山是道教名山之一阁皂山。那明亮之处是赫赫有名的隐仙教所在,蓬莱观。” 宋渊一惊,问:“你父亲是道士?” 沈鱼笑着点了点头,“是。宋渊,你帮不帮俺?” 三 隐仙 天下道教有两大正派,一为阁皂隐仙,二为三清龙门。扶风郡虽为佛门之地,然而这两大名派宋渊也曾耳闻。 “鱼姐姐,我听闻隐仙派与龙门派不同,门下弟子都可以婚娶的……只那些婚娶的火居道士大多并不居于道观之中。你父亲既生了你,说不定也不在蓬莱观中?” 沈鱼听了低呼一声,寻思许久,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师父恨毒隐仙道士,又从来不许俺来密州,俺父亲肯定还在蓬莱。” 宋渊听罢苦笑,“我听着鱼姐姐这是臆测居多……”他想了想,又道:“难道你师父并母亲从未提过你父亲是何许人?” “母亲因生俺伤了元气,未过几年便去了。长大后,俺每每问师父生父之事,都被师父教训一通,说道世上男子都是奸滑狡诈﹑负心薄幸之徒,其中又以臭道士为甚,生父之事也不许俺再提。” 宋渊听了这番话更觉这沈鱼去蓬莱寻父全无根据,十分渺茫。只他眼下孑然一身,不帮她也是无处可去,便问道:“你既不知生父容貌名讳,可有其他凭证认他出来?” 沈鱼听罢咦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探去并掏出一物交予宋渊。宋渊就月色一看,见是一枚白玉鱼佩。 “这是亡母遗物。师父最厌俺佩戴此物,却又从未教俺丢了,故而这定是生父所赠。”沈鱼沈吟半晌又道:“现下隐仙三辈之中,只有然字辈的年岁当得俺生父。既如此……宋渊,俺不便去蓬莱,你便代俺去查一查……你放心,不管查没查着,一个月之内俺便去蓬莱带你走。” “为什么是一个月?” “哎,这个麻……俺偷溜下山一般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师父抓着。”沈鱼说罢见了宋渊脸色又道:“嘿嘿,你放心。这次俺跑得挺远的,且师父尚在闭关,一时半会定然追不上。怎么着,俺也不会扔下你在蓬莱的。” 宋渊心里叹了一声,又瞧了瞧手中鱼佩却看出了些蹊跷来。 “鱼姐姐……这鱼佩首尾之处皆有榫位,我估摸着这原来该是块双鱼佩。” 沈鱼咦了一声,取过鱼佩察看。宋渊见此便与她细细解释,说这玉佩本应是双鱼互衔首尾成圆形,故首尾之处皆有榫位陷入。只这玉佩造工精良,榫位似是雕饰,不易发觉。 沈鱼听了喜笑道:“这更好了。谁有另一半鱼佩定是俺生父了。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也颇有见识啊。” 宋渊得她称赞,脸上不禁一热,正要跟她说几句客套话,腹中却传来鸣响。此时他脸上更红了,嗫嚅道:“……许是方才把胃都吐空了。” 沈鱼也不笑话他,嗯了一声就往小湖走去。宋渊见此,自然跟上。沈鱼到得湖边便抽出腰间长剑,又一下腾空而起飞向湖上。宋渊只见几道银光从沈鱼手中疾刺向湖面,等她收了剑势似要堕水之际却以足尖轻点湖面又跃回岸上。 这几下功夫看得宋渊目瞪口呆,对沈鱼来历更是多了许多好奇。他正是愣神之时,沈鱼已回到他身边。 “喏,俺说过不让你饿肚子的。”沈鱼说着把长剑递给他,剑身上已刺了几条银鱼。 许是这些时日来承了不少打击,宋渊听了沈鱼这话不知为何眼眶竟是一红。只他不欲在沈鱼面前再示弱,遂强自隐忍,接了她手中长剑,垂眼道:“谢谢。” 宋渊向来被侍候惯的,生个火来也有些手忙脚乱,沈鱼见了便上前帮忙。宋渊看她虽然行事无甚章法,但办起实事却毫不含糊,心中对她又多了许多仰慕之意。两人折腾一番,过了许久方烧好三条鱼。宋渊先去洗了手,回来便把烧得最好的那条鱼递给沈鱼。 沈鱼见了却道:“俺不饿。” 宋渊见此也不再客气,只他毕竟出身高贵,虽在危难之中,举止动静却仍有一番气度。 沈鱼默默瞧着他把鱼几乎都吃完了,方说道:“俺看你说话举止和别人很是不同。” 宋渊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见她问话,忙把嘴里的鱼肉吞了,回道:“别人是甚么人?” 沈鱼侧头想了想,“嗯……山野村夫﹑市井之徒之类?啊,读书人俺也瞧过的,还有和尚道士。” 宋渊闻言一笑,“鱼姐姐在山上习艺,就没个师姐妹之类?” 沈鱼听罢摇了摇头,脸上多了几分落寞之意,“云梦山上只有师父和俺。” 原来沈鱼跟师父在山上学艺,鲜少接触旁人。许多人情世故不是从书里看来便是偷溜下山在市井之中学得的,故此她说话行事便有些不得章法。 宋渊心思向来机敏,把她的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道:“鱼姐姐说话老是俺啊俺的,也是下山时学来的?” 沈鱼一笑,“俺看着在山下特别威风的人都喊自己俺的。” 宋渊听了不禁失笑。这段时日来他积郁在胸,已是许久未曾笑过。此番一笑竟是收势不住,一时之间林中都是宋渊略带沙哑的笑声。 只他分明在笑,沈鱼却偏生听出了些凄惨之意,遂忙劝他:“你莫笑了。方才那狗腿子把你喉咙捏伤了,你再笑成这般要把嗓子笑坏。” 宋渊却是未听,直笑到喉间生了一阵腥甜方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嘴,待咳嗽停了朝手心一看竟是满手血丝。沈鱼瞧着,从怀中取了帕子把他手心的血擦了。抬首朝宋渊一看,只见他薄唇间仍有笑意,一双桃花眼却已是泪盈睫上。 沈鱼哎了一声,却见那眼泪已从宋渊眼角落下。她见宋渊流泪的样子,蓦地想起师父也曾在夜里背着她独自垂泪。她看不得宋渊这般,又不会哄人,便默默拿帕子抿了他脸上泪痕。 二人静默许久,沈鱼方问道:“宋渊,你为什么这般伤心?” 宋渊默了默,才低声与沈鱼道:“我原来是扶风郡王世子,也是有父母的。” “那你……你是怎么被那些贼人抓去的?” 宋渊闻言,嘴角勾了一抹冷笑,“我并非为贼人抓去,是我父王不要我了。我母妃也是被他害死的。” Vρǒ18.Cǒм 四 泣血 沈鱼在云梦山长大,从来亲近的便只有师父。师父虽待她如亲女,但为人冷厉,甚少与她说心里话。这时却听得一个尚且陌生的少年郎与自己倾诉心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幸而宋渊这番隐秘心事已埋藏多时,此刻开了话头便没再收住。 “我父王向来只有母妃一人,从小我便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谁知……原来父王心中一直有旁人。约莫一年前,他从外地带了一名女子回府。未几,便纳了她为妾。” 沈鱼听到此,不禁问了一句,“妾?甚么是妾?” 沈鱼师父素来憎厌男子,人伦纲常只给她教了个大概,更未曾与她说过男女情事。故而沈鱼对此便落得个一知半解。 宋渊未料她有此一问,一时怔住,“这……男子明媒正娶的是为妻,其余纳的便是妾。妻为大妾为小,按理妾要听妻的话。” 沈鱼虽不知个中道理,但她素来觉着为大者威风,啊了一声便问道:“做小的?谁愿意做小?”宋渊尚未及答她,她想了想又问:“那么,世俗女子是否可以嫁夫嫁妾?” 宋渊初时不明她话中之意,待想通了与她笑道:“这世上并无男子为妾的,且女子嫁人须得从一而终……嗯,和离或寡妇再嫁也是有的,但断不会一女侍二夫。” 沈鱼听了这话甚是不满,“这是甚么道理啊?为什么女子得对男子从一而终,男子就可以左右逢源?”她说着哼了一声,“难怪师父说世间男子都是奸滑狡诈之人。” 宋渊怕自己教她想岔了,往后便如她师父一般憎厌男子,忙道:“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会纳妾的,也有人对妻子从一而终。” “是吗?有谁?” 穷的。宋渊心中如是想,却不敢回她。 沈鱼看他神色,不禁皱了皱眉,喃喃道:“……不知我父亲是否也有了旁人,纳了妾?” 这话宋渊却不好搭腔,霎时间二人皆是无言。 沈鱼不通世俗之事,只觉男子娶了妻子又去纳妾,一心二用实非良人。遂道:“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却又纳旁人为妾,果然不是好人。难怪……竟如此待你。” 宋渊听得,叹了一声,“从前我父王可不是这样的。自那女子进门之后……”他边说边想起父亲爱妾,一时却是怔住。之前尚且不觉,现下瞧着沈鱼竟发现父亲爱妾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只宋渊心中不愿拿沈鱼与那妇人相提并论,这念头一闪而过便又被他按了下去。 沈鱼见他顿住,追问道:“她进门后如何了?” 宋渊回过神来说道:“她进门以后,父王如被迷了心魂,待我与母妃不复以往亲厚。且自她来了,母妃便是大小病不断,终日缠绵病塌。然而父王知晓后,却也不来看她。母妃因此愈发伤心,身子更是好不了。直到今年初春时她得了一场风寒,已是许久未曾起身。那段时日里,母妃总是迷迷糊糊的。人纵是醒了,除了吃药便是流泪。” 宋渊说到此,已有些哽咽。沈鱼见了心中不忍,便拍了拍他的手。 “到了春末时分,母妃瞧着已是不成了……我知她心愿是见父王最后一面,便亲自去请他。岂料﹑岂料他竟忙着携那爱妾出门,我﹑我跪地求他,他也不答应……”宋渊说着似是陷入沈思,过了许久方又道:“我怕此事伤了母妃的心,未曾向她提起过。之后有日她蓦地从塌上起来,竟拿了针线说要为我的新春衫绣条腰带。当时我见她脸色红润,陡然有了生气,还以为她就要好了……” 沈鱼听至此,不禁道:“许是回光返照吧。” 宋渊苦笑,“是……彼时我未曾想到这一层,还满心欢喜。我记得,那日午后我坐在她塌前陪她说话,她一边缝着条白玉腰带一边问我:′你父亲在府中吗?’我当时对父王满心怨怼,一时冲动便与她道了实情。她刚听了并没有作声,只神色已是变了。我心中骇然,唤了她一声……谁知她刚张嘴就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那血就溅在我身上……”宋渊说着,双眼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彷佛那鲜血尚在,“我吓坏了,忙过去抱住她,未几她却在我怀中哭了起来。我拿了条帕子去擦她脸上泪痕,低头朝帕子一看,见上面是淡红色的……方知我母妃竟是泣了血。” 此时宋渊抬首,沈鱼见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眸子已是通红,似有说不尽的凄苦。 “她没有捱过去……府医还未到,她就在我怀里断了气。她临终前与我道,她好恨﹑好恨。”这时宋渊低了头,把自己抱住,喃喃道:“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这是宋渊心中跨不过的坎。这时日来他心里总想,当日他若非一时冲动,他的母亲是否就能多几日活命,或者不至于含恨而终? 秋夜渗凉,宋渊坐在地上,抱紧自己,却感觉如身处腊月寒冬,身体竟是止不住发抖。这时一只柔软的手却抚了抚他的头顶说:“……你是个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宋渊听了这话,那未尽的泪意又汹涌而出。他用力抿紧了唇,眼泪却仍是浸湿了袖子。过了一会,他却听闻一阵啪哒啪哒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似有甚么物事陆续落在他身旁的草地上。宋渊拿袖子擦了擦脸,看向身畔,只见草地上蓦然多了许多小珍珠。那些珍珠颗颗只有尾指指头大小,但在月华下微生暗光,如星屑从天上坠地。 宋渊心下微异,抬头看向沈鱼,唤她道:“……鱼姐姐?” Vρǒ18.C0м 五 珍珠 此时于密州山岭之间,除天上明月与地上篝火,四周乃是漆黑一片。然而宋渊看向沈鱼却见她身上竟是隐有星星柔光,把她一身雪色衫裙微微照亮。待他看向沈鱼脸庞时,只见她双眉轻蹙,眼角微红,泪水盈于轻扬的眼角上似落未落。 宋渊原乃扶风郡王膝下独子,从前虽也识得些高门贵女,但彼此交往有度,尚未曾有过年轻女郎在他跟前垂泪。如今见沈鱼因他落泪,一时之间竟是怔忡。与此同时沈鱼朝他一瞥,长睫轻眨,那原来挂着的泪水便从她眼角落下。 宋渊见此心中莫名一跳,正要开口,却见那泪珠滑过她细白的脸庞落在下颌之际竟成了一颗粉白珍珠。宋渊还道自己看错,遂重重眨了眨眼,然而那珍珠正明晃晃地落在沈鱼襟上,如同其他珍珠一般照亮沈鱼满怀。 宋渊看着她满怀珍珠,蓦地想到从前在书中看过:“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1)” 泣泪成珠。 “你……你是鲛人?” 沈鱼听了却不答他,只拿袖子抿了脸上泪痕,霎时间原来挂在她衣衫上的小珍珠便哗啦哗啦地滚落地上。宋渊看着满地珍珠,心中惊异——转念又想到,原来这少女确非凡人,难怪有这般身手,这般容貌。 此时沈鱼还用袖子掩住脸,宋渊却听得她小声道:“俺代你流了这许多眼泪,你莫要再哭了。” 宋渊难得哭了一场,心中郁结稍纾。然而他听了沈鱼这话,蓦地又是心跳如鼓,却不知该如何应她。最后只是嗯了一声,便弯腰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小珍珠。许是这时日来遭了多番变故,宋渊知了沈鱼或是鲛人,心中虽奇却并不慌张害怕。且这大周朝原来便崇尚道法,又流传着许多山精妖魅的传说,妖道斗法之事宋渊也时有耳闻。因此他眼下便是好奇多于怯怕,虽有许多话想问她,却又怕自己一不小心会犯了她忌讳,一时便未敢多言。 如此他一边斟酌,一边捡着地上珍珠,直捡满一手心方捧着唤沈鱼:“鱼姐姐?” 沈鱼此时才拿下袖子,宋渊见她耳根竟是微红,想来方才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心中也甚是尴尬。沈鱼不语,却从袖袋里抽出一物,那物什是一只画满了黄色符咒的玄色锦囊。 她口中默念了几句,方松了绳索,打开锦囊与宋渊道:“放进来。” 宋渊听话,把手掌斜着贴向袋口,颗颗珍珠便沿着他白晳的手指滑落袋中。然而珍珠甚多,待他手心空了,那小小的锦囊却半点未曾鼓起。原来宋渊见沈鱼刚才行事,已约莫猜得此物并非凡品,待得亲眼瞧见了,心中仍是掩不住惊奇。 二人虽只是初初相识,但宋渊已摸出沈鱼性子,与稚子幼童实也相差无几。因他有心哄她欢喜,便把六分惊奇表现了十分,“鱼姐姐……你竟有这等稀奇的宝贝!” 沈鱼听了这话果然十分欣喜,笑着与宋渊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乾坤袋,有甚么稀奇的?”说罢她又默念了几句,方把乾坤袋收了,放回袖袋之中。 宋渊见此计可行,又道:“鱼姐姐有此等宝贝傍身,方才在槐树林中又使了一手好剑法,想必道法也很是高深?” 宋渊这番半是哄她,半是探话,然而沈鱼听了却没有刚刚那般喜悦之情,只道:“……略识一些。” 宋渊见此,心下微异。但他不愿惹她不快,遂扯开话头道:“姐姐说自己不便去蓬莱……便因为你是鲛人么?” 这时沈鱼默了默方嗯了一声,“蓬莱观有隐仙教的祖师爷道法加持,俺怕未入大门便会显了真身。” “原来如此……” 沈鱼见宋渊知她是鲛人后,只是好奇却未见惊慌畏惧,便问他:“宋渊,你……你不怕俺吗?” 宋渊见她问这话时,神色甚是踌躇,与她之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大相径庭。于是便想起她提及云梦山时脸上的落寞之情。沈鱼虽是鲛人却也是个妙龄女郎,然而终日只与师父在山中修练,想来也很是寂寞吧。 思及此,宋渊便道:“我往日曾在书中看过,鲛人心性纯善,且姐姐又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不怕。” 沈鱼听罢一笑,“是。俺跟着师父修的是正道,得行善积德。你不必怕俺。”沈鱼说罢,想起师父终日耳提面命,与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凡与人类打交道切切要千万提防。然而她见宋渊年纪小小却这般深明大义,可见这世间之人也并非个个心怀恶意。 那边厢宋渊听到沈鱼提起修道之事也甚是好奇,遂问道:“这修道分正道邪道我也曾听过,只不知这正邪之间如何分辨?” “嗯……俺听师父说山精妖怪修道天赋各异,有些修得快的如狐妖之类,百年便能成人型,修得慢的兴许要几百年。行正道者便是勤加苦练,吸收天地间日月精华以养成内丹。至于那行邪道者……天道偏爱凡人,有些天资聪慧的凡人修几十年便能成了仙。故而一些欲走捷徑的妖精便去吸取人类精气。吸人精气不外乎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至于怎么个采法,师父却未曾同俺说过。” 宋渊虽尚且年少,但对男女之事却并非一窍不通,骤然听她提起这房中术脸上便不禁一红。 然沈鱼未留神宋渊反应,倒想起他说道曾在书中看过有关鲛人的事,便问他:“你在书中读过的鲛人是如何的?” 宋渊听她问话,敛了心神应道:“书中道,鲛人生于南海,模样长得……”他说着,看了看沈鱼被篝火映得微红的脸庞,又急急垂下了眼道:“长得十分好看,不但泣泪成珠,还能织出遇水不湿的鲛绡……” “这些俺也知道,可惜母亲去得早,并未教会俺织鲛绡。” 宋渊听罢又想起了别的事,忙与她道:“我还曾听说鲛人脂膏所点燃的长明灯万年不熄,那始皇帝地宫中的灯便是用此法点燃的。” 此前沈鱼未曾听过这事,甫听得心中便是怒不可遏,“可恶!宋渊!你告诉俺那皇帝坟头在哪?竟敢害俺族人性命来点长明灯?俺要把他掘地三尺,鞭尸示众。”沈鱼说罢便按剑而起。 宋渊见了忙扯住她袖子,“姐姐且慢,这不过……不过是个传说。且始皇帝地宫所在素来无人知晓。我同你说这事不过是想告诉你,于世人眼中鲛人通身是宝。你若碰上外人,万不可以再轻易掉泪,予人知晓你的真身。” 沈鱼闻言,知道宋渊一心关怀自己,便笑道:“俺不耐烦捡珍珠已是多年未曾掉泪。俺以后自会多加小心。”她说罢顿了顿,才道:“宋渊,多谢你。” (1) 出自干宝《搜神记》 六 下山 宋渊未曾想到还能得她一声谢,且见她说话时一双丹凤眼瞧着自己一瞬不瞬,不禁垂了眼嗫嚅道:“该是……我谢你才是。” 沈鱼听罢笑了笑,又提了剑四处巡梭。宋渊不知其意,便也起来在她身后跟着。沈鱼走了一圈后,立在一大树前问宋渊:“你可会爬树?” 宋渊从小修文习武,虽则眼下有些精神不足,但爬树也不过小事。于是便与她点了点头。 沈鱼见此拍手道:“那好!你也去挑棵树,今晚便将就在树上过一晚。” 宋渊未曾想沈鱼有这番意思,顿时失笑,“鱼姐姐睡在这树上?那我睡在树下好了。” 沈鱼闻言也不劝他,只道了声好,人便一跃而上坐了在树梢之上。宋渊抬首,见她身子半倚在树干上,抱着剑便合上了眼,他心中暗道:想来她刚刚在那槐树林中便打算睡了……多得那贼子挑了那大槐树,自己能承她相救实在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时日来宋渊被那群贼子绑了去,一路上免不了餐风露宿,如今竟是有些习惯了。晚上宿于野外,最怕有野兽蛇虫。宋渊先把刚拿来烧鱼的篝火堆移至树下,又寻了个干净之处躺下,才褪了外裳盖住头脸合上眼。然而眼下虽只是初秋时分,山上却比山下凉了许多。夜凉如水,一股寒意从他后背直窜胸间。宋渊不妨打了两个喷嚏,口鼻虽被外衫蒙着,在静谧的林间却仍是震天响。他心里正担心扰了沈鱼,已听得树上传来一阵窸窣。宋渊忙揭了脸上外裳,却见一大片白蒙蒙从树上兜头脸地砸向他。 “姐姐……?”宋渊不意间伸手一挡,却发现触手柔软,原来从树上掉落的竟是一件雪白披风。 “盖着。” 宋渊两手抱着沈鱼的披风,一时只觉心口间沈甸甸的。待他回过神,本想问一句“姐姐不冷吗?”,却又想到鱼大约能抵冷些。于是便小声道了谢,复又躺了下去,把那绵软的披风抱了满怀。他甫合上眼,鼻间便闻得一阵甜味,既似花香又似奶香。宋渊缩着脖子把头脸埋进披风里,只觉那股味儿愈发清晰。一想到这兴许是沈鱼身上的女儿香,宋渊便觉身上发烫,一阵热流不由自住地在腹间乱转。他心肝砰砰跳动,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方缓缓睡去。 岂料宋渊睡至半夜时,忽尔感到一温热之物探进了披风底下,贴在自己背上。他心下一惊,猛地便睁了眼。待清醒过来,宋渊便觉贴住他后背的物事温热柔软,不似飞禽走兽之类。他顿了顿,踌躇一阵,方喊道:“鱼姐姐?” “嗯。” 宋渊听得沈鱼应声,知道此时抱住自己的确实是沈鱼,顿时心头如要炸开一般,不能自持。 “姐﹑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宋渊问完这话,实在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算了。万一沈鱼以为自己不愿意被她抱……不,他希望她一直抱着自己,永远不要撒手。 “你不是冷吗?”沈鱼在他耳边回话,声音却似在百里之遥。 宋渊心中一慌,忙握紧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回道:“是,我冷呢……”宋渊说罢,咬了咬牙转过身去抱住沈鱼。 他怕沈鱼推她,便把脸埋在她颈脖之间,又小声道:“这般……这般更暖和些。” 此番沈鱼却没应声,只是伸手揽了他的背。宋渊见她默许,又朝她怀里靠过去,直贴得二人身子之间严丝密缝方停了下来。 沈鱼许是嫌热,这次并不顺着他,唤他道:“宋渊﹑宋渊。” 宋渊心中依恋,一时起了坏心,兀自闭眼不应,佯装睡了过去。 然而沈鱼却不依他,边用手拍他脸颊,边唤他名字。沈鱼手上愈发用力,宋渊终究装不过去,便从她怀里抬头。 岂知他一睁眼,分明已是青天白日。而他怀中只有那件雪色披风,哪有沈鱼的身影?正在他蒙然之时,却听得沈鱼道:“还不起来呢?俺快把你的脸给打肿了。” 宋渊听得,人便猛地起身。此时在日光下看着沈鱼清丽的脸庞,宋渊不禁想起方才那一场幻梦,心中羞愧便又垂下了头。 沈鱼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催他道:“你赶紧梳洗一番,俺这便带你下山。” 宋渊应是,先把抱了一夜的披风还了沈鱼,才去匆匆收拾了一番。 “准备好了?” “好了。” 沈鱼点了点头,却绕到宋渊背后,陡然便伸手抓了他腰带。 宋渊不明其意,回首问道:“姐姐……这是作何?” “带你下山啊。” 宋渊心念甫转,便知她又要像昨夜提小鸡崽那般把他提在手中。他心中不愿,自要挣扎一番。 “我用脚走不行吗?” 沈鱼摇了摇头,“太慢了。”说罢,她手上一拎,身子一跃,便又使了轻功起来。她向来修道习武便是在云梦山上,因此在这山岭之间用起轻功,便真正是如鱼得水。至于宋渊,许是有了前次经验,这次又被她提在手上在空中飞腾,却没了上次的吐意。此番他看着眼前山林起伏,自己似是身在云端,心中不禁叹道:想那御风而行约莫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渊便见昨晚贼人领他走过的密州官道。然而沈鱼脚下未停,又一阵飞腾,直见到不远处有一座小镇方止了脚步。 宋渊被她放在地上,刚稳了身子,沈鱼便与他道:“那是阁皂山下的蓬莱镇。俺先带你用些朝食,再打探打探如何入得蓬莱观。” 宋渊闻言便想到她说过要包自己吃香喝辣,此话果然不假。他笑着应是,谁知这时沈鱼却凑近他身侧,一阵嗅闻。 “哎,还先得让你洗个澡。” 宋渊被绑的这段时日,能吃上口饭已是不错了。那些贼子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哪理得他是香是臭?然而他被沈鱼说得脸上一臊,又不好意思看她了。 沈鱼却是不觉,径自上前拉了他的手,“来,俺带你吃好的,然后去买新衣裳。” 宋渊虽然年幼,但从前也是个金尊玉贵的世子,想到今后兴许都要洗用沈鱼钱财,心中便生了许多纠结。 他思前想后,方鼓足了勇气与沈鱼道:“姐姐救我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只我眼下落难,今日花用姐姐的,来日定然十倍奉还。” 沈鱼听罢却是哈哈一笑。因她的亲近之人从来只有师父,如今得了宋渊这么一个机灵称心的玩伴,真恨不得把好玩好吃的都分予他一半。 “俺又不欠这些,且你替俺去蓬莱已是还了救命恩情。如此咱俩便两清了。” 宋渊听了这话,想到沈鱼这人不过哭一场便能得一袋珍珠,确实有视钱财如粪土的本事。只他听到二人两清的话,心中却是不乐。 可眼下他也无话可辩,然而与她牵着的手却是紧了紧。 七 新衣 大周朝崇尚道教,南有三清山的龙门教,北有阁皂山的隐仙教,两者并立同为道教泰山北斗。故而密州虽非富饶之地,因有隐仙坐镇,便有许多修道之人慕名而来,这蓬莱小镇便也显得十分热闹。 宋渊与沈鱼,从前一个囿于扶风,一个困于云梦,均是初来乍到,对这地便是十分好奇。只沈鱼尚且记得不可让宋渊饿肚子,遂只在大街上逛了一阵,便拉了宋渊进一家面食铺子。 那店里的人见二人虽然年幼,但女的长得清丽,男的长得俊秀,遂招呼得比平时更殷勤了几分。 伙计给他们沏了茶,便问:“客人要点甚么?” 沈鱼一听,便拿手肘碰了碰宋渊。宋渊会意,问了伙计有何招牌面食,方点了两碗杂锦面。原来沈鱼几度偷偷下山,离云梦都不远。她对世俗所知多是从旁观察,到店里打尖更是头一遭。这些话沈鱼虽未同宋渊说过,但宋渊聪慧,自个却已领会了几分。 他想了想,与沈鱼道:“鱼姐姐在云梦多年,你师父难道从未曾带你下山?” 沈鱼摇了摇头。 宋渊又问:“你师父在山中十数年难道不气闷么?” 沈鱼笑了笑,“傻子,这山精妖怪修行百年甚至几百年方得人身,便在山中待十数年又算得了甚么?” “如此说来,修道一事着实枯燥得很。” “嗯,只你既为凡人已比精怪之类省了几百年功夫了。” 扶风好佛,宋渊既为扶风世子,多少便有些潜移默化,遂与沈鱼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兴许我也是做了十世猪狗方修得一世人身。既如此,我何不尽兴而活,缘何又去挨苦修道?”宋渊说罢又想,也不知他上辈子与沈鱼是否有过缘份,故而今世能得她相救。 沈鱼听了这话,怔怔地瞧了瞧宋渊一会方道:“俺还道你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呢,看来也并非如此。” 其实宋渊原为扶风郡王膝下独苗,也被惯得有些骄矜顽劣,与循规蹈矩这四个字向来沾不上甚么干系。只这一年来遭逢巨变,先是丧母后又被掳,他的性子便收敛了许多。且自打二人相识以来,沈鱼便见尽了他窝囊一面,教他如何摆从前的世子威风? 宋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她,想了想只好道:“……姐姐的话我自然会听。” 沈鱼爱听这话,便朝他宛然一笑。 二人用过朝食,自是要结账。此时宋渊见沈鱼从乾坤袋里摸索了一番,竟把他昨夜里捡的珍珠拿了出来,他忙拉了她的手问:“这珠子珍贵,姐姐身上就没有些碎银么?” 沈鱼虽知买卖要钱财,却不知去哪寻来。况她几次下山住的荒山野岭,吃的野果游鱼,偶有几笔花销都是拿珠子去抵的。 沈鱼如此与宋渊说了,又道:“俺之前下山碰巧见着些有趣的玩意儿,那时身上没带银钱,店家瞧见俺手上戴着的珍珠手串便教俺拿珠子去换。” 宋渊听罢,闭了闭眼,沉着气问:“姐姐都换了些甚么?” 这时沈鱼扳着指头数道:“石陀螺﹑九连环﹑七巧板……还有……” 沈鱼还在数,宋渊已是听得一口气哽在喉头,苦笑着道:“姐姐不必数了。”说罢便从她手里接过一颗小珍珠,指头不意间捏了捏,心中百般不舍——这可是沈鱼为他掉的眼泪。 宋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珠子给了伙计,“我姐弟两出来玩耍却忘了带些碎银,你拿这珠子去,给我们找些细碎银子来吧。” 宋渊说这话时神色冷然,很有些往昔的骄矜气派。然而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肉疼:这两碗杂锦面才值几个铜板?拿鲛人泪去换当真便宜他们了。 伙计见宋渊虽则一身狼狈,但言语举止颇有气度。复又仔细看那珍珠,见珍珠虽不大,但莹莹润泽不似膺品。遂与店东商量了一番,当真收了珍珠又找了些碎银给他们。 沈鱼未曾想到拿珍珠换物还能赚得钱财,心中很是惊喜,对宋渊更是另眼相看。那边厢宋渊却是想到沈鱼如此洗用,只怕他们还未上得蓬莱便要把昨晚的珍珠都浪掷了。于是便与沈鱼商量道拿些珍珠去当铺抵押了换些现银。 沈鱼并未识得这些,听得宋渊所讲也是跃跃欲试。谁知宋渊在沈鱼面前虽然讲得头头是道,但他堂堂郡王世子,去当铺典当着实也是头一遭,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二人到得当铺,便盘算着拿五颗珍珠去典当了,几番周折,终于换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到手。原来沈鱼还想多押一些珍珠,却被宋渊劝住了。 两人一出门,沈鱼便问他:“怎地不多换些银子呢?” 宋渊知她不在乎这些珍珠,便编了个由头道:“这是个小店,往后寻着些大当铺更能押得个好价钱。” “那你们方才说的生当死当又是甚么意思?” 宋渊想了想道:“所谓生当是日后有钱了,可以把物什赎回去。死当便是把东西卖断了。” 沈鱼听了哎一声问道:“那你怎地不把珍珠当断了?” 宋渊垂着眼,摸了摸鼻子说:“缺钱的人才会把东西当断……店家知你缺钱自不会开甚么好价。” 沈鱼听得一阵恍然,不曾想这典当一回,其中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想了想,便把刚刚才到手的银元宝塞到宋渊手里,与他道:“往后银钱便归你管了。” 方才宋渊心里正担心沈鱼陡然得了钱财会不会又拿去买甚么泥人儿﹑布老虎之类。此番得她这一句话,他也不推拒,拿了白银和当票便小心收了进怀中。宋渊那身旧衣服虽然金贵,但一路折腾已是见不得人。故二人甫得了现银,便先去了成衣铺子给宋渊买了些衣裳。沈鱼头次到成衣铺子也觉着新鲜,便催着宋渊在店里把衣衫换了。 沈鱼在外间等着,未几便见宋渊穿了一身靛蓝圆领长袍出来。那靛蓝深沈,衬得他皮肤白晳,更是清隽俊秀。 这时宋渊手里还拿着原来那身旧衣服。店家见衣衫虽是破旧,料子却是好料子,遂问宋渊:“这旧衣衫小郎君不要了么?” 宋渊长得肖似扶风郡王,郡王素来爱穿紫袍,是而王妃也给宋渊造了许多紫色衣衫,好教父子二人更相像一些。 宋渊闻言,垂眼看了看手里那素锦紫袍,想了会方朝店东笑了笑,“不要了吧。” 八 虫子 宋沈二人下山到蓬莱镇至今已过了两﹑三日。这几日来宋渊在旁瞧着,见沈鱼说是寻父,然而镇日里却是玩乐居多。不过几日光景客栈的厢房内已是堆了不少小玩意儿,幸而这小镇许多人都是靠着蓬莱观的名声营生,街上卖得最多的便是符咒法器之类,沈鱼买不了几天便歇了手。也亏得有宋渊在,他趁着沈鱼游玩之时在镇里也得了不少消息,首要的便是探听有无混入蓬莱观的方法。却说如今的隐仙掌教张真人乃教中第十七代传人,道行高深,颇负盛名,更曾两度被圣人召入京中讲道。而这隐仙教既为大周的泰山北斗,自是慕名者众,若要拜入门下,还须得有人引荐一番。 沈鱼知道后哎了一声,“俺本想着把你送上蓬莱便能成事了呢。” 宋渊苦笑,“姐姐当我是小猫小狗,丢在蓬莱大门便有道士来捡么?”他边说,边把面前一块枣泥糕放到沈鱼碗里。 原来这时二人正在茶肆中吃茶用点心。宋渊知沈鱼在山上吃用清简,为了教她欢喜,这几日便着意在蓬莱镇寻些好吃的,连着一日三餐竟没有重样的。 宋渊看沈鱼吃得滋味,心中却是烦恼,不知除却拜师一路是否有其他方法入观。他正自沈思,却听得沈鱼哎了一声。 “阿渊,怎的大街上的人挂起灯来着?” 宋渊抬首一看,心中恍然。细细算来,他离家已是一月有多,不觉间原来中秋已至。 “这是中秋到了。” “你们寻常是怎么过中秋的?” 宋渊听罢,给二人茶碗里添了茶,“寻常……寻常便是在街上赏灯猜谜,或是赏月吃月饼罢了。” 中秋讲究的分明是一家团圆,只宋沈二人都是离了家的孩子,宋渊便避重就轻地说了。 然而此时沈鱼却放下吃着的枣泥糕,侧首看他,“你……当真不回扶风了么?” 宋渊不妨她有此一问,一时怔住。 “俺记得你说过并非被贼人抓去,是你父亲不要你了,你怎知是他不要你呢?” 宋渊听了这话,垂着眼呷了口茶方道:“我母妃去的时候,他正带了爱妾出门,是以母妃的丧事便由家中管事领着我亲自打点……等他回得府中已是过了七﹑八日。我还记得他回来那天府裡早已挂了白灯笼,他那爱妾却正巧穿了一身茜红衣裙,”宋渊说着冷笑一声,“我一时气不过,上前推了那女人一把。我父亲当即便怒了,遂罚了我在房中思过……彼时我的小厮还劝我为了母妃脸面,便有多大怨气也该忍着。谁知﹑谁知他当真是被那女人迷了心魂。也不知那女人从哪儿寻来的高人,竟道我母妃命硬若葬入宋家墓地怕是对后人有碍。”此时宋渊又猛地往嘴里灌了口茶,咬了牙接着说道:“那女人一心雀巢鸠占,连母妃的墓地也不放过。我一知道这消息便去寻他理论。待去得他院中却听到他和那女人说话……那女人竟说道她已有了身孕。我听得这话便知多说无用,转身也便走了。往后那女人肚子果然大了起来,他……他对我也愈发冷淡,过了不久我便在府中被贼人掳了。” 沈鱼听罢,往桌面挑了一块芙蓉糕放到宋渊碗中,想了想问道:“你认为这事是你父亲所为?” 宋渊拿筷子拨了拨那芙蓉糕,“被掳走的时日我便在想,那些贼子是夜中直接到我房中掳人的。对府中情形显是了然于心……况且他们还说过主顾只要把我送走,并未要取我性命。既要把我送走自然是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路。”他说着叹了口气,终于咬了一口芙蓉糕,咽了下去才道:“这事大概是那女人的主意,就为了她腹中孩子铺路。我父亲……他们朝夕相对,这事他真是半点不知?” 沈鱼看他神色,心中后悔,好端端的怎地问了这话? “不回就不回呗,俺也不回云梦。” 宋渊听得笑了笑,这时却忍不住说起一件自识她以来便放在心中的事,“姐姐啊,实在这’俺’也并非威风的人才这么说,你往后要不要改了?” “不要。”沈鱼说着横了他一眼,“俺跟你说,俺带你玩可以,你可不许像师父一般管头管脚的。知道了吗?” 宋渊自是不敢管她,便笑着应是。 这时沈鱼却又说道:“俺有法子教你知道是甚么人要害你。” 宋渊听得抬眉看她。 “去问问那些绑你的贼子便是了。” “这……姐姐的意思是?” 沈鱼笑着道:“昨日起俺便觉着有人在身后跟着,俺猜是那些贼子去而复返了。” 宋渊想到自己对此一无所觉,心中不禁暗惊。 “原来俺不欲在蓬莱地界开杀戒,惹了道士的眼,他们倒是不知好歹。” 宋渊听罢,瞧了瞧她按着剑鞘的手问:“姐姐乃修道中人,不是要行善积德么?若是犯了杀戒……可会误了姐姐修行?”那几个贼人在宋渊眼中自是死不足惜,但他却不情愿沈鱼因他而损了修为。 谁知沈鱼却笑道:“剁了这几个贼子分明就是为民除害,怎会误了修行?况且俺下手比师父已是轻了许多。” 想到沈鱼那晚一出手便砍了两条手臂,这都算轻的?宋渊想了想,总觉沈鱼师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愿日后千万莫要碰上。 “那些贼人定是忌惮姐姐剑法不敢贸然出手,便只跟在你我身后,伺机而动……” 沈鱼听得伺机而动,朝宋渊笑着道:“阿渊,你说俺们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动手?” 宋渊看着沈鱼熠熠闪亮的眸子,纵然心中有所担忧也不忍拂她心意。是以这天晚上他们并未回客栈休息,却在夜半之时到了密州官道上。 今晚是八月十三,天上明月晈晈已近全满。宋沈二人就着月光走在夜道上,未几宋渊便按捺不住问道:“他们跟着吗?” 沈鱼嗯了一声,又转头握着他的手,“莫怕。” 过不了多时沈鱼却止了脚步,把宋渊扯到身后,手已按在剑柄上。 “出来吧。”沈鱼说罢未听得应声又道:“堂堂汉子却只会当跟屁虫,你们不嫌丢脸么?” 有人听了这话果然沈不住气,从暗中现身,“小娘们好大的口气,今日爷便教你知道厉害。” 这汉子声若洪钟,身形如山,比沈鱼高出半身,看来甚是吓人。宋渊见他身形还道他武功路数定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岂知他出手迅捷,语毕抽出腰间大刀,人已奔至沈鱼面前。 九 含光 宋渊分明站在沈鱼身后却仍旧没看清沈鱼出手,当下只见眼前银光一现,那高大汉子便往后一纵,原来他手臂上已吃了沈鱼一记。 高大汉子神色难辨,朝手臂一看,“含光剑?” 沈鱼听罢一笑,“哎呀,还挺识货的。” 含光是上古名剑,书中有云: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1)含光在夜中剑身不显,敌人初初被它所伤又不觉痛楚,如此敌人反应自然慢了一步。沈鱼剑法原来就是轻盈灵动的路子,这般宝剑握在她手中更是如鱼得水。 汉子见此,吹了个响哨,立时便有四人围拢过来。沈鱼未等那几人靠近,便飞身朝高大汉子扑去。她身影极快,汉子瞬时只见一道剑光朝自己眉心刺来。他心中一惊,头猛地向右一扭,虽堪堪避开了要害之处,然而含光剑尖却从他眉心一直向左划过,在他眉上破开了一道血痕。汉子初时尚且不觉,直至血帘垂在他眼皮上教他涩得睁不开眼才知自己受伤了。 汉子怒喝一声,拿袖子擦了擦眼皮便与同伙打了个手势道:“上!” 那人一声令下,五个高矮不一的汉子转眼便把沈鱼团团围住,几人瞬时在这密州官道之上打成一团。贼人虽是人多,然而却还是抵不过沈鱼手中的一柄含光剑。宋渊只见她虽被贼人围住,可她身形如电,几个贼子已被含光所伤,却仍未碰到她一片衣角。 当日掳走宋渊的贼子共有五人。然而宋渊并未认得开初与沈鱼交手的汉子,他心中生疑,复又凝神细看,只见正在厮斗的敌人中只有二人是他认得的。余人显是那伙贼子的援手。 宋渊见此,暗道了声不好,与沈鱼喊道:“姐姐不可恋战!” 岂知他语声刚落身后便有了动静,宋渊察觉,人未转身便抽了怀中匕首往背后刺去。那背后施袭的人不妨宋渊出手这般快,腹上不慎被他划了一道口子。宋渊见了待要乘胜追击,然而人才要往前,却骤然被人从后头捏住了脖子。他一时喘不过气,握着匕首的手便松了。被宋渊刺伤的汉子见他被同伙制住,上前先是一脚把匕首踢远了,又朝宋渊的肚子重重揍了一拳。宋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顿时只觉五脏都痛得移了位。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制服了宋渊,朝道上一看,只见原来围住沈鱼的五人竟已倒了三个。汉子看得心焦,呸了一声,朝道上大喊:“臭娘们!你情弟弟在爷手里,还不快住手!” 沈鱼听了汉子的话果然收了手,然而那群贼子畏惧含光,一时也未敢上前制住沈鱼。此时宋渊等人与沈鱼离得约莫三﹑四丈远。宋渊见月色下的沈鱼身影单薄,冷清清地持剑而立,而自己脖子却被架在白刃之上,一时心中砰砰乱跳,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那边厢几个被含光所伤的贼子互相扶持着往后退,沈鱼见了也迈开步子,朝宋渊方向走去。 制住宋渊的汉子见沈鱼有所动静,立时大喊:“不想爷伤他就站住!” 沈鱼听了,立时止了脚步。 汉子见此冷笑一声,“快抛了手中宝剑!” 不远处的沈鱼默了默,未几手上一掷,竟把那宝剑掷到宋渊跟前不远处——含光剑在暗中剑身不显,但宋渊仍瞧着了那森森寒光,教人不寒而栗。 这群贼人埋伏沈宋二人,一是要抓回宋渊,二是要报同伙断臂之仇。贼人此番见二人虽落了下风,沈鱼却仍敢在他们面前耍威风,自是怒火中烧。 其中一人刚在含光剑下吃了苦头,此时双眼盯着沈鱼一瞬不瞬,心中已是恶念横生,“这小娘们好大的气派!爷今晚就要废她武功,夺她宝剑!” 宋渊听了这话,也不管架在颈上的大刀便朝沈鱼大喊:“姐姐不要管我!快跑!” 贼子见宋渊脸上痛苦的神色,不怒反笑,与宋渊道:“世子这么喜欢这姐姐,待会爷教你亲眼瞧着爷怎么玩她,好叫你一饱眼福!” 贼子说罢,众人便是一阵哄笑,各自在心中想着待会如何折磨沈鱼宋渊。 那边厢沈鱼却是不耐烦听他们废话,遂问道:“你们要怎地才肯放人?” 说来也是好笑,这群贼子虽是擒了宋渊作人质。但方才一战已是教他们怕了沈鱼身手。一时之间竟未有人敢上前去捉拿沈鱼。 两方如此隔着官道相对,过了一会,其中一个矮汉子心念一转,竟朝沈鱼说道:“你要救你的情弟弟便先把你身上衣裳都脱光了,然后爬过来爷们跟前认错!” 这群贼人一边害怕沈鱼武功,一边觊觎沈鱼美貌。此时听得有人提了这话,众人无不附和,既急着要一睹美人春光,又想教她蒲团在自己脚下,好生折辱一番。 “你别管我!你快走!”宋渊喊着,人便要往前冲,然而身后的人却把他紧紧扣住。那刀锋压在宋渊白皙的脖子上,已是渗了血。然而宋渊浑似不觉,一味扯了嗓子大喊:“快走!” 此时不远处的沈鱼看着宋渊,嘴唇却是动了动。那群贼子心头亢奋并未听清沈鱼言语,只宋渊见她嘴上翕动,已知她所言。 傻子。 沈鱼说罢,便伸手解了腰带。她原来便是素腰纤纤,眼下没了腰带束着,更显得她身形苗条,弱不胜衣。贼子见沈鱼当真在官道上脱起了衣裳,只觉血都要沸腾起来。原来寂静的夜中,霎时响起了汉子轮番呼喊。 “继续脱!” “快!快!” “不许停!” 沈鱼不畏寒,身上衣衫本就不多。她解了衣带,复又褪了上衣下裳,这时身上只余下贴身的中衣中裤。月色穿透了她身上的薄衫,已是隐约见着里头的鹅黄色抹胸。这帮贼子瞧着沈鱼身子,只见她虽是妙龄女郎,然而身段玲珑有致,胸中欲火已是腾腾升起。 这时压着宋渊的汉子见他扭过脸不看,便伸手把他的脸扳了回来向着沈鱼。 “给爷瞧清楚了!” 宋渊被逼看着沈鱼,只见她抬手已是伸向了中衣衣带。 (1)《列子·汤问》 十 剑动 那群贼人眼见只余下一件单薄里衣便能见得美人肌肤,心中均是激动不已。然而偏生沈鱼白皙的手指缠着衣带来回不休,竟像是解不开似的。 其中一个贼汉子看得不耐烦,遂朝她怒道:“不许耍花样!”此话既罢,他便迈开步子走向了沈鱼。 宋渊心头无计,焦虑地看着沈鱼,却见她此时竟是顿了手上动作又闭上了眼。他看得心中微异,却陡然听得一阵寒铁铮铮之声。甫低头往声源看去,竟见那插在地上的含光剑正兀自颤动不止。 然他身旁的汉子只顾着沈鱼,竟是无知无觉。 宋渊屏息静气不敢作声。而正在汉子伸手去扯沈鱼衣衫之时,沈鱼却蓦地捏了个指诀,喝了一声“起。” 含光剑应声拔地而起,宋渊霎时只觉顶上一阵寒气拂过,然后咚的一声似有物什在他背后坠地,接着耳边又响起了一阵沙沙水声。宋渊骤然感到抓住他的双手一松,立时便滚到一旁。待他稳住身子定睛一看,才知刚刚滚落地上的物什竟是贼子头颅。而那失了头颅的身子一时并未倒下,在宋渊眼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才啪的一声跪在地上,项上鲜血如泉涌不止。 余下贼人见同伙骤然被飞剑断头,心中均是大惊。而那走到沈鱼面前的汉子此时再看她如玉容颜却似碰见了幽冥罗剎一般,一边后退,嘴中一边道:“你﹑你是何方妖物?” “妖怪?”沈鱼与他一笑,“俺是神仙。”她说罢又换了个指诀。宋渊抬头只见含光在空中飞舞,银光所至,鲜血涌现——接着含光飞了一圈又回到沈鱼手里。 宋渊虽知沈鱼真身,却未曾想她不止武功高强,更能御剑伤人。此时他心中正是一阵难言激动,却听得沈鱼的声音道:“阿渊……还不过来?” 宋渊应声,跑到沈鱼跟前。二人离得近了,方见她脸色比寻常苍白,鬓边更渗了汗珠。 “你来看看,掳走你的是哪些人?” 宋渊指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矮汉子道:“他是其中一人!” “好。”沈鱼应着,提剑前行。直走到矮汉子跟前,拿了剑尖抵着他眉心问:“说,是甚么人教你在扶风掳走宋渊的?” 矮汉子感到额上寒气迫人,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不稳,“是……是个贵妇人,约莫﹑约莫二十出头。”汉子说着看了沈鱼一眼,又嗫嚅着低下了头。 “接着说,不许隐瞒。”沈鱼说着,手上使力,剑尖已戳破了贼人额上皮肤。 汉子觉察额前有热血淌下,忙道:“那个……小人不敢隐瞒。小人可不知她名讳,只是……只是那妇人与神仙大人容貌有几分相似。”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跳。然而回头见沈鱼脸色着实不好,便不再多问,“姐姐,我们这便走吧?” 沈鱼点了点头,手腕向下一压一转,矮汉子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痕。这时沈鱼蓦地附了在宋渊耳边,与他小声道:“你来背我。” 宋渊知她身上出了状况,忙把她方才脱在地上的衣衫揣在怀中,又在她跟前弯了腰。未几他便觉着沈鱼柔软的身子伏了在自己背上。 “姐姐抱稳了。” “嗯。”沈鱼应着伸手揽了宋渊颈脖,在他耳边有气无力地道:“我方才动了真气,快要现出真身了……你﹑你带我去寻个有水的地方。” 宋渊未曾料到这层,也是一惊。他心念飞转,霎时想起二人相遇那晚曾在湖边待了一夜,立时便往山上跑去。至于那伙贼子,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此时见沈宋二人要走,心中均暗道万幸,再也不敢上前阻拦。 那晚沈鱼使了轻功,手上拎着宋渊上山不过几刻钟功夫。然而他轻功远不及沈鱼,眼下背上又多了一人,他怕迟则生变,拔了腿便拼命往山上爬,也顾不得林间纵横枝桠把他头脸手脚刮得满是伤痕。 倒是他背上的沈鱼觉着他不要命似地跑,便与他道:“阿渊……悠着些,俺还撑得住。” 然而宋渊听她这话说得气若柔丝,实在半点放心不下,只随口应了一声,脚下却是跑得更急。 “快到啦,俺闻着水味儿了。” 沈鱼语毕,宋渊确是瞧见了那处眼熟的地方。待他跑到湖边,伏在他背上的沈鱼又道:“把俺放进水里去吧。” 宋渊应是,把沈鱼从背上放下来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湖水里。只他松手时,见她脸上尽是冷汗,便禁不住拉了袖子给她把汗擦了。 此时沈鱼抬眼与他一笑,“俺没事,你快背过身子。” 宋渊听得这话,立时退开几步,转过身子背向沈鱼。只他心中忧虑,虽不敢多看,更不敢走远。未几宋渊便听得一阵水声传来,然后一物从湖面抛到岸上。他偷偷向那物事瞥了一眼,甫见是沈鱼的中裤,立时便低下头去,耳根却忍不住一阵发烫。 立在岸边的宋渊默默站了好一会,既不敢回头看她,又怕自己教沈鱼分心,不敢有所动静。此时他听得湖边传来一阵细碎呻吟,他心内一阵踌躇,终是喊道:“……姐姐?” 沈鱼不应。 此番宋渊再未听得湖中半点声响,心肝已是直跳上喉头,“姐姐,你应我一声可好?”他在心中默默道,若数到十声姐姐还未应声,他就转头看她。 宋渊在心里匆匆数了十下,终究是按捺不住回身去看沈鱼。甫回首,只见沈鱼双手搭在岸边,头枕臂上,竟似是睡着了。他缓缓走向沈鱼,弯腰跪在她身侧,原想唤她一句,然而待见得水中景象,宋渊却是咽住了。 沈鱼上身虽仍穿着中衣抹胸,然而那薄衫尽湿。宋渊垂首便见尽衫下春光,她颈上﹑腰际均绑着鹅黄色的抹胸带子,此时已是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肌肤之上。而在那中衣下罢之处,正是她那盈盈细腰。从腰际处开始便长了迭迭雪白鳞片,在水中映着珠玉光辉,教人只瞧一眼便是目眩神迷。 此夜月色正浓,然而湖中水波荡漾,那曼妙的鱼尾在水中只见得朦胧影子,盖有五尺之长,尾上有鳍落于湖底。纵然宋渊早知沈鱼是鲛人,但蓦然见得真像,仍禁不住心跳如鼓。他喉头滚了滚,探身上前欲看个真切,不妨一阵水花竟溅了在脸上。 宋渊霎时被水花弹得回神。原来半身伏在岸上的沈鱼已睁了眼,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脸似笑非笑。 沈鱼见他一副痴样,手指又沾了些水朝他脸上一弹,佯装怒道:“俺让你看了吗?” 十一 气杂 宋渊年少,尚未知晓何谓旖旎风情,只是懵懵懂懂地觉着此时的沈鱼一颦一笑都勾着他眼珠子似的。然而宋渊毕竟不愿违逆沈鱼,纵心中不舍,还是转过了身子。 “我……没听见姐姐应声,怕你出了岔子……才去瞧你的。” 宋渊说罢,听得沈鱼懒懒地嗯了一声,才背着她盘膝而坐。 二人如此默了会,沈鱼方开口问道:“俺与你父亲的小妾真有几分相似?” 这念头两人初识时宋渊已是有过,然而他心中不愿沈鱼与那女子有何干系。故而念头甫生便又悄悄压了下去。今夜得那贼子一提,宋渊不免回想了一番。 “脸型身段是有些相似……但神韵不大相同。”宋渊顿了顿又道:“约莫好看的人都有些肖似的。” “如今你知晓确是那小妾害你,你可要回扶风报仇?” 报仇。 宋渊骤然听到得这两字,心头便是一阵激荡——虽说掳人一事是那女子出面,但宋渊总觉父亲对此并非一无所知。若然害他以及生母的人是旁人,他自是可以快意恩仇。可如今他的仇人却是他的生父。这人对他有十二年的生养之恩,这恩﹑这仇要怎么算得清?且说他眼下孑然一身,这仇又该如何去报? 浸在水中的沈鱼虽未见着宋渊神情,然而只看他缩着的背影也能感知几分他心中失落。 只她尚未出声安慰,宋渊便先问道:“姐姐刚刚御剑伤人真是好生厉害……只是﹑只是此着是否会伤及身子?” 沈鱼哎了一声道:“这御剑一道只要修炼得当原来也不会伤身。只不过,”她说着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只不过俺娘亲是鲛,父亲是人,俺天生气杂不纯,在修行一途便生了诸多阻碍。” 说起来宋渊虽也听过不少志怪奇闻,但人妖终归殊途,妖生人子确是闻所未闻。 “难道﹑难道姐姐是天地间头一个精怪生的人子?” 宋渊说罢却不知为何竟引得沈鱼一阵大笑,“阿渊,这天地间第一个的名头俺真是喜欢……俺娘亲可是拼尽八百年修为才生得俺一个,这些年间除了俺的娘,便只听过一千年蛇精也生过人子。如此便知此事不易。” “那﹑那蛇精生的孩子怎么了?” “嗯……俺听说那孩子不过是个凡胎肉骨。”沈鱼说着笑了一下,“俺这般非人非妖倒不如一凡胎肉骨来得干净。” 此时宋渊想起她适才御剑后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由得劝道:“倘若御剑真有碍姐姐身子,日后还是少用为妙。” 沈鱼听了,难得柔顺地应道:“俺晓得了。”未几,她又与宋渊说:“你去把俺的乾坤袋拿来。” 宋渊应声起身,从沈鱼脱下的外裳袖袋中寻着了那乾坤袋。他把乾坤袋拿在手中,复又想到沈鱼此时在水中衣衫不整的样子,便不好回头把物件交予她。 “姐姐要上来了吗?” “嗯,俺的腿快要变回来了。” 宋渊听着,瞥了一眼被沈鱼抛在一旁的中裤,一时间已是面红耳赤。他未等沈鱼发话便把那乾坤袋放在靠近湖边某处,急急说了句,“我到外头转转。”人便往林中走去。他走后便随意在林里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边等着沈鱼,边想着这时日来发生的许多事。 宋渊母妃刚亡故时,他心中愤恨难当,镇日净想着如何把那女人从郡王府赶走。未成想人未赶走,自己倒是先被掳出王府。及至落到那帮贼子手上,宋渊才真正知晓过往十二年的荣华富贵都是来自扶风郡王。一旦失了郡王庇护,没了世子身份加持,他宋渊的性命也不过如同草芥。倘若那天没有沈鱼出手相助,他今日过的是甚么日子?一个供贼人玩乐的禁脔?宋渊思来想去,只觉眼下比起报仇更重要的却是寻一个安身立命之计。难不成……他真能一辈子依仗沈鱼? 他想着,闭了眼。甫一睁眼却见一指头大小的蜘蛛从树枝上垂吊而下,那蜘蛛背上有白纹,浑身是毛。他本来便是心头纷乱,看得更是一阵烦躁,抬手便要捏了那蜘蛛。正当此时,却有一只手拉住了他。宋渊看向来人,却是已经穿戴齐整的沈鱼。 “姐姐?” 沈鱼瞥了那蜘蛛一眼,伸指一拈便把牠捏在手中。后又取出乾坤袋,把蜘蛛收进袋中。 宋渊不知其意,低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沈鱼不答,却拉了宋渊的手,便扯着他跑了起来。二人跑了好一会,直跑得宋渊气喘,沈鱼才停了下来。 这折腾了一晚上,宋渊身上疲乏,遂扶着棵大树喘着问:“这是怎么了……那蜘蛛……可是有甚么门道?”他说罢看向沈鱼,见她脸色与以往大是不同,不禁也紧张了几分。 沈鱼听罢,看了看他,脸色又缓了缓,“俺眼下没力气回客栈,今晚便在这睡一晚吧。” 宋渊见她发梢尽湿,鬓边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衬得她雪白的脸似有病容。也不知为何,便想着伸手帮她捋一捋乱发,然而终究不敢,只兀自紧了紧手心。 那边厢沈鱼随意寻了处平坦的地方便要躺下,却见宋渊又去拾了些柴枝,燃了堆篝火。 待火烧得红了,沈鱼便与他道:“阿渊过来吧。”她说着扬了扬不知何时取出来的披风,示意宋渊到披风底下来。 宋渊见得,顿了顿脚步才又慢慢走到她身边躺下,却又不敢贴着她身子,最后身上只盖了半边披风。 沈鱼见他缩手缩脚的样子,倒是贴近了他一些,“怎的了?你不是冷么?” 二人的身子在披风下紧紧相贴,宋渊心中猛地一跳,又瞧了瞧她湿着的头发说:“是……我们靠近一点篝火可好?” 待两人安顿好,宋渊便逼着自己合了双眼。只胸口那声响太过吵闹,他怕被沈鱼察觉,便又问道:“姐姐……你见着那蜘蛛怎地这般紧张?” 沈鱼听罢,在披风下握了握宋渊的手道:“阿渊,明日你便上阁皂山吧。” “这……” “俺师父约莫快要寻过来了。” “姐姐是如何知晓的?” 沈鱼听得扭头看向宋渊被火映得忽明忽暗的脸,回道:“因为……俺师父是蜘蛛精啊。” Vρǒ18.Cǒм 十二 还骨 蜘蛛精。 宋渊听了悄悄吁了口气,心中既觉意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沈鱼侧着脸,看他神色复杂,笑着问:“怎的啦?你知道俺是鲛人的时候不是挺淡定的么?” “姐姐与旁人怎么相同……对了,那方才的小蜘蛛是?” 沈鱼见宋渊神色厌厌,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便伸出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道:“想甚么呢?俺师父有五百年道行,那小小蜘蛛不过是她老人家手下的小卒而已。” “既如此……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逃远点?”宋渊说着摸了摸被沈鱼弹得微痛的前额,“姐姐的师父不是最恨男子么?要是被他发现你跟我﹑跟我……”这几日来,他与沈鱼亲密无间。眼下不仅跟她睡在一处,还看过她身子。按理说要他娶了沈鱼也不为过,只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凭甚么求娶? 宋渊心中正是千头百绪,却听得沈鱼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师父总不至于对你狠下杀手。”她说罢,见宋渊蓦地合了眼也不应她,便追问道:“怎么啦?” 此时沈鱼听得他幽幽地应道:“我不过是个孩子……孩子还是该早点睡了。” “不高兴了?” “……哪有?”宋渊叹了口气,扯开话头道:“我只是奇怪姐姐既是鲛人怎会托了给蜘蛛精抚养?” “你之前也说过鲛人通身是宝,人类眼馋得很。俺听师父说,从前许多人去南海寻鲛人,结果累得鲛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便隐居去了。俺娘亲离南海后识得了师父,两人一见如故,感情十分要好。娘病重之时便去了云梦山把俺托了给她。” 宋渊听得,默了默方道:“姐姐的娘亲和师父都不曾与你提过生父之事……你﹑你可曾想过他确实寡情薄幸,对不住你娘?” “自然想过。”沈鱼说着垂了眼帘,原来飞扬的凤眸看来便有一丝落寞,“俺小时候便想,师父五百年修为已是如此了得,那么娘亲想必更是厉害。倒不知是怎样的男子竟能教她抛了八百年道行,只为同他做一对平凡夫妻……俺就想知道这人值不值得?” “要是不值呢?” 沈鱼笑了笑,“那俺便杀了他。”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一跳,“这……这弑父可是大罪。” “哎,从前不是有削骨还父的事儿么?俺杀他前便削骨还他好了。” 这话听得宋渊骨头都痛了,忙在披风底下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可千万别冲动,你身上发肤都是母亲血肉而来,为了那样的人可不值当。” 沈鱼笑着回握了他的手,“慌甚么?说不定俺看他顺眼便不杀了。” 宋渊又想了想,总觉得沈鱼去蓬莱寻父一事十分草率,不禁问道:“那倘若……他并不在蓬莱观……又或者他根本不是道士呢?” “俺只知师父恨道士,也曾问她原因,她却从不曾应过我……思来想去,只觉这道士跟俺生父该是脱不了干系。要不然她怎么偏生只恨道士,却不恨和尚呢?和尚也是男人呀,你说是不是?况且撇开道士这一条线索,俺也撬不开师父的嘴了。” 宋渊听得她这番话,心中暗忖:她为我动了真气,险些在人前现了真身。虽说去隐仙派寻父一事没半点儿根据,然而只要她欢喜,便是陪她一起犯傻又有甚么干系? 思及此,宋渊便与她笑道:“好,明日我们便上阁皂。” 沈鱼听得这话,一时心满意足,笑着合上眼睡了。倒是宋渊看着她,久久未能成眠。 到得翌日,二人早早便起来到蓬莱镇。途经密州官道时,宋渊尚且见得地上留着昨夜的斑斑血迹,已全化成深褐色,然尸首却已是被人移去了。沈鱼察觉宋渊目光,也朝官道上一看。 沈鱼见宋渊不语,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便与他道:“阿渊……要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俺也不至于下杀手的。”沈鱼语毕看着他,眼神竟是怯怯的。 宋渊难得见她一回低眉顺眼,料她大抵怕自己以为她是凶邪之人,遂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往后若不得不开杀戒,该由我来动手,免得误了姐姐修行。” 沈鱼自小所得关怀都是来自师父。除师父外,还未曾有人这般为她着想。此时听得宋渊的话,只觉心中浮起一阵暖意,便与他笑道:“若非迫不得已,俺往后再不会妄动杀戒。” 两人如此边走边说,不一会便到了蓬莱镇。因昨晚又在山中过了一夜,二人到了镇上便先回了客栈洗漱一番。沈鱼准备停当,便招呼了伙计,点了两碗素面并一些糕点作朝食。未几,沈鱼便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来人尚未开口,她只听动静便知是宋渊。 “阿渊快进来。” 她刚说完,宋渊便推门而进。她看了他打扮一眼,奇道:“你怎地穿了这身衣裳呢?” 原来宋渊盘算,他手上既无拜师帖,不若装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兴许能搏隐仙道士同情把他纳入门下。于是他便用几个铜板与店里的伙计讨了一身旧衣裳,打算装扮一番。宋渊把这番计较与沈鱼交代了,又挠了挠头上发髻,想着把自己捣腾得更落魄些。 “姐姐瞧我看着可怜不?” 沈鱼听得这话,皱着眉看了看他,最后却顺了顺他鬓边乱发道:“怎么无父无母就可怜了?这话俺不爱听。” 宋渊未曾料到沈鱼竟有这般心思,一时语塞,不一会又听她道:“俺还是喜欢看你穿新衣裳,那件靛蓝色的便很好看。” 宋渊不忍拂她心意,遂嗯了一声道:“等下我便把衣衫换了。” 待二人用了朝食,宋渊当真回房里换了前些天新买的长袍。他原来便生得风流矜贵,这一打扮便有了些从前扶风世子的风采,哪像个落魄的孤儿? 沈鱼见他换了衣衫,果然有些欢喜。她走上前,从怀里拿出那枚白玉鱼佩,把它系了在宋渊腰带上道:“俺把这宝贝交予你了,你好生带着。” νρо18.℃ом 十三 阁皂 密州阁皂山乃道教名山之一,而蓬莱观便建于半山之上。宋沈二人从蓬莱镇出发,途中只见山上郁郁葱葱,飞鸟走兽不绝。此次上山,沈鱼并未动用轻功,两人脚踏实地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方见远处有巍峨塔顶从一片翠绿中透出朱红色的尖角。 沈鱼抬手指了指塔尖道:“那便是蓬莱了。” 虽说来阁皂山前心中已有计较,但临到分别之际,宋渊心中仍是莫名失落。 沈鱼见此,捏了捏他的手心说:“也不知他们收你不收呢?” 宋渊听得,只垂着眼嗯了一声,想了想方道:“明日便是十五,不论我是否入得蓬莱……我们一起过节可好?” “好。”沈鱼点了点头,“听说十五那晚街上会有灯会,俺还未瞧过灯会呢。到时咱们一起去玩儿。” 许是有了憧憬,一时之间宋渊脸色便缓了些。 “姐姐不是入不得蓬莱吗?这便回去吧。若我今晚未曾回来,便是事成了。明晚……明晚我再想法子下山。” 沈鱼听了这番话也便应了他。然而宋渊转身走后,她却一直看着他往蓬莱的背影并未走远。 那边厢宋渊朝着那朱红塔尖走去,那塔看着分明不远,谁知竟也教他走了好一会儿。待到得蓬莱正门,宋渊只见道旁两侧俱插上了五色令旗,分别为青﹑红﹑白﹑黑﹑黄。这令旗为五行之色,分别代表了五营神兵。正门以旗示之,意为镇压鬼邪之用。 宋渊一路走去,耳旁只听得令旗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见正面的朱漆大门并未合上,便一手提了长袍下摆,跨了门坎而入。宋渊甫入内,只觉这朱门后悄然另有一片褒广天地。正殿前方的地面上镶嵌着一副盖有两丈之阔的八卦太极图。而四周正有几个穿着灰色道袍的童子正在洒扫,其中一个领着他们的人年岁稍大,似是十六﹑七岁左右,那人生得浓眉大眼,面目方正,看着十分可亲。 这人见宋渊是个生面口便迎了上去,拱手道:“今日蓬莱观不迎外客,这位小公子请回吧。” 宋渊还了一礼,应道:“小道长,我非来观中参拜的,我……我是来拜师的。” 那小道长听得哦了一声,“那小公子可带了拜师帖?要拜哪位师兄为师?” 宋渊听得,心中暗忖:这蓬莱观中几百口人,然而他识得的便只有当下的掌教张真人,难道要说是拜张真人为师? 他思前想后,又想了想沈鱼,终于咬了咬牙道:“我是来拜张了性,张真人为师的。”宋渊说罢,以为就要被这小道长当成个胡混的赶出去,心中正编另一套说。 谁成想那小道长却哦了一声,又把宋渊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欣喜笑道:“你定是代州来的徐公子!你怎的现在才到?却叫掌教好等。” 小道长说罢又与宋渊道自己是隐仙派第十九代弟子,名樊见纯。而宋渊见他把自己误认为甚么代州徐公子,便索性将错就错,由他领着去拜见张真人。二人在前去寻张真人的途上说起话来,宋渊不免试探一番。如此便约莫得知那位代州徐公子因是七星子,有些先天不足,故此其父便打算把他送到隐仙门下随张真人习武修道,把根基调正过来。原来这徐公子两年前便要到蓬莱的,许是好事多磨,三番几次都因事耽搁了。今年夏暑时分,张真人又收到代州来信道徐小公子今年初秋之时便会到密州。谁知转眼到中秋了却仍未见人影。 徐公子要来蓬莱拜师一事在教中也不是甚么秘密。故而今日樊见纯在道观门前见宋渊年岁正如徐公子相仿,通身气度又分明是个高门子弟,且他一开口便说要拜张真人为师,便理所当然地把宋渊当成徐公子。 二人如此且说且行,便到了蓬莱观中的玉皇殿。宋渊进了殿内,见殿中供奉着一尊玉皇大帝,其左右分别有金童玉女以及二十位天君配祀,确是威严赫赫。二人并未止步,待穿过玉皇殿方到了掌教私第。原来这便是张真人于观中的住处。 樊见纯把宋渊领到了书房门前,在门外唱道:“掌教,代州徐公子到了。” 此时宋渊听得一浑厚的声音道:“进来吧。”随即门便开了。樊见纯见了,示意宋渊进门,自己却留在门外把门关上了。 宋渊进得屋内便见书房中的小客厅内有一张罗汉床,床上有一中年男子盘膝而坐。那男子脸色青白脸型瘦长,下颔留有长须,虽然两鬓隐有青霜,然而瞧脸容约莫四十左右,浑不似是已届耳顺之年。宋渊从前未曾与道士方士之流打过交道,便以为道士许是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今日一见,却觉得这掌教真人看着斯文儒雅,颇有几分骚人墨客的韵味。 此时宋渊想到自己手上既无身份凭证,又无拜师帖,这谎实在不拆也穿。他心中计较一番,与其无耻诡辩,不若走哀兵政策,于是行前两步到张了性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首道:“在下宋渊拜见张真人。” “哦?你不是徐公子?” 宋渊闻言抬首,见张了性双目如电,心下微惴,“不﹑不是……在下本为扶风人士,因仰慕张真人,故不辞路遥千里到密州求拜真人为师。” 张了性听得也不怒,又仔细瞧了瞧宋渊方道:“你父母缘薄,此番到来也是你的造化。” 宋渊听了这话身子一震,原来打好的腹稿不敢再提,“是。弟子已是无家可归,纵然未能进得真人门下……也求真人看在弟子年幼无靠,收留弟子在蓬莱观中。” “你过来些。”张了性说着向宋渊招手,教他站在自己身旁,又叫他把双手伸出,看了看他手心方道:“今日见纯误认你为徐家公子,把你领到我跟前来,也是因为你与隐仙有些缘份。”他说罢按了按宋渊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你可是真心实意进隐仙教中?” 宋渊垂首,摸了摸腰间的白玉鱼佩,一时未有言语。 这时张了性又道:“师父求弟子,一如滚芥投针;弟子求师,便如水中捉月。(2)此事讲究两厢情愿,不可勉强为之。你虽与道学有缘,也得看你是否心甘情愿。宋渊,我说的话你可明白了?” (1) 建筑参考江西天师府 (2) 出自《龙门心法》 十四 晈晈 许是张了性与宋渊之间真有些因缘,宋渊初见张了性便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如今要他违着本心与张了性说自己当真一意拜入隐仙教,心中便不禁踌躇起来。正当宋渊低头思索之际,却见不远处的角落里结了一张蛛网。他甫见这蛛网便想到沈鱼师父不知何时便要寻到密州。当下也不再犹豫,掀了长袍下摆便跪了在张了性跟前。 “弟子愿拜入隐仙门下,求张真人成全。” 张了性见此,微微颌首,与宋渊笑着道:“如此甚好。那你今后便住在蓬莱观中吧。” 宋渊听他应了心中一喜,却又想到与沈鱼约好一同过中秋,故此便仍跪着不起,“弟子此次来密州全赖友人相送,今日有幸得真人首肯拜入隐仙教中,弟子想……想趁中秋佳节好生筹谢那友人,等过了中秋再回蓬莱观。” 宋渊提这要求原来也无甚把握,岂料张了性却又允了他,只嘱咐他中秋过后便要到蓬莱。宋渊未曾想到张了性为人竟如此宽厚,心中愧疚便又多了几分。因自己理亏,宋渊对张了性更是毕恭毕敬。 及后张了性又召了樊见纯进内,让他带着宋渊熟悉一下蓬莱。樊宋二人告辞了张了性,宋渊便与樊见纯交代了自个身份。樊见纯品性纯厚,也不怪罪宋渊,只道自己一时胡涂方搅混了,之后又客客气气地送了宋渊下山。 那边厢沈鱼目送宋渊去了蓬莱观,在山上待了一会便也回到蓬莱镇的客栈里。她回到镇上时虽是天色尚早,然而她却未有寻常那玩乐兴致。沈鱼与宋渊虽然识得时日尚短,但这几日来却是形影不离。如今她骤然失了宋渊陪伴,再瞧着那些与他一道添置的玩意儿也觉得无甚兴味,便是往日吃得有滋有味的芙蓉糕如今放进嘴中也是味同嚼蜡。 到得傍晚,沈鱼也无意用膳,心中只想着不知蓬莱的道士有没有收宋渊为徒,更不知他们有没有欺负宋渊。然而她正沈思之际,却听得屋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她认得来人是宋渊,心中暗忖:莫非蓬莱不收宋渊,他眼下便回来了?思及此,她立时便起身去开门。房门一打开,沈鱼便见分别半日的宋渊站在眼前。 她心中一喜,便拉了他的手道:“你这么快便回来了?是不是蓬莱的道士不肯收你……不打紧,咱们再想法子就是了。” 宋渊见她误会了,与她一同落了座便交代起白日里在蓬莱观中的诸般事宜。末了,宋渊笑着道:“幸好今日临行前鱼姐姐教我换了身新衣裳,不然樊师兄也未必会把我错认成代州徐公子。” 沈鱼素来爱邀功,听了这话却只是嗯了一声,未有答话。 宋渊见此,便问道:“姐姐怎地不高兴了?” 这时沈鱼正懒懒地托着腮,也不看他,“俺高兴着呢。只是往后没你陪着,有些不习惯罢了。” 宋渊不妨她有此一说,待抬眼瞧着她被灯火映得微红的脸庞,心口竟是不由自主地一阵砰砰乱跳。他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道:“待我在观中打探一番,再下山来陪你。” 沈鱼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几分,便笑着应道:“好,俺在山下等你。” 因宋渊回来时天色已晚,二人一道用了晚膳便各自洗漱休息了。 到得翌日,沈鱼一早起来,从客栈的窗户看向大街,便见街上已挂满了琉璃灯。好不容易捱到日落西沉,她便马上拉了宋渊到街上。此番灯会尚未开始,宋沈二人便商量着寻了家酒楼用膳,其间宋渊又与沈鱼说起蓬莱之事。 “姐姐,昨日我顺道打听了一番,原来然字辈的弟子也有二百来人。当中约莫一半是火居道士,并不住在蓬莱观中。”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那么……你可有碰见与俺眉目相似之人?” 宋渊细细想了一番,便道:“未曾。只我不过去得半日光景,哪能识得全部然字辈师兄?” 沈鱼听罢哼哼两声,手上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肉丸子道:“说不定他正是个火居道士,已另娶了娘子,生了许多孩子呢。” 宋渊知她不快,便扯开话头道:“昨日在山上听师兄说,蓬莱镇的中秋灯会尚有花灯游街,届时还有许多少年少女会打扮成神仙模样。” 沈鱼爱热闹,听了便催着宋渊同她到街上占个好位子。然而二人一到了大街,她又被许多花灯迷了眼。宋渊陪着她挑拣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手拿了盏莲花灯,另一手拿了盏兔子灯,问宋渊:“阿渊,你来瞧瞧哪盏更好看些?” 这时宋渊双手背在身后,正悄悄拿了一盏锦鲤灯笼,待要拿出来哄她却听到一个声音温温柔柔地喊道:“晈晈,你这番却叫为师好找。” 沈鱼听得这声音,手中一抖,原来握在手里的莲花灯便掉了在地上。宋渊看向来人,只见说话的竟是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女道士。这女道士生得眉目似画,婉约柔美,然而却穿着一身玄色道袍,有如一枝泼墨荷花。 宋渊待要开口问沈鱼,然而却被她挡了在身后。 “师父……来得好快。” 宋渊闻言,心中暗忖:这果然是姐姐的师父。她不是最恨道士么?怎么会打扮成一个女冠一般? 沈鱼师父走前,朝沈鱼背后的宋渊打量了一番,一时脸似寒霜,“你哪个生辰不是师父陪着的?玩够了,是时候回云梦。” “俺﹑俺还不想回去。” 宋渊侧首看她,见她说话时咬着嘴唇,可见寻常对这师父便很是敬畏。 沈鱼师父听得,哼了一声,拿手上尘拂的后柄敲了敲沈鱼的头顶,“你下山都学了些甚么?为师有教过你这般说话么?” 宋渊见沈鱼被敲了脑袋,心中一急,便似往常般去拉了沈鱼的手。沈鱼师父见了,神色陡变,她手中尘拂一扬,宋渊手臂便是一阵剧痛。然而宋渊却兀自忍着,并未松开握着沈鱼的手。 沈鱼见得,大喊道:“师父莫要伤他!” 沈鱼师父冷笑一声,也不看宋渊,“晈晈,这是甚么人?竟叫你这般护着。” 十五 等我 沈鱼被师父这般质问,一时垂了头,嗫嚅不语。 宋渊见了,却走上前去向沈鱼师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在下宋渊,沈鱼姐姐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沈鱼师父听了细眉一挑,却仍是不理宋渊,只对沈鱼道:“你救了他?” 沈鱼点了点头。 “也罢。”沈鱼师父说着扬了扬尘拂,“这也算功德一件。既无别事,这便随为师回去。” 宋渊听了这话,却是握紧了沈鱼的手。 沈鱼师父见得,霎时脸沈如水,拿了尘拂指着宋渊问:“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吧?”她声音轻柔,眼波似水,然而开口说话却似细水凝霜,教人不寒而栗。 宋渊明知面前的美貌女冠是有五百年修为的蜘蛛精,心中也不是不怕的,然而要他放手却是说甚么也不情愿。 正在几人僵持之际,道旁卖花灯的见他们占着花灯又不买,心中已是不耐。他冷眼旁观一会,走到沈鱼身旁把地上的莲花灯捡了,气冲冲道:“买不买?不买还来。”卖花灯的走近了,这才看清几人面目。此时见得男的俊秀,女的清丽便忍不住多瞥了几眼。待看到沈鱼师父时,见她虽然貌美,但神色冷厉,心下不禁微惴,遂接过了宋沈二人手上的花灯便急急地走了。 沈鱼师父看着二人尚且牵着的手不禁皱了皱眉。只此处人多不好发作,便朝沈鱼扬首道:“跟我来。” 沈鱼瞧她脸色,终究没敢再拂逆其意,遂拉了宋渊的手便随她身后离了大街。三人渐行渐远,直走到一河边僻静之处才停了下来。宋渊此时看向河面,只见上游飘来了星星火光,正是祈愿水灯,远看宛如人间星河。宋渊知沈鱼没放过水灯,原来打算与她一道放的,如今…… 宋渊正自分神之际,却听得沈鱼师父道:“我与我徒儿说话,你站在这作何?” 宋渊闻言,看向沈鱼,见她点了点头才松开她的手走到不远处等着。 沈鱼师父见他人虽走了,一双眼珠子却是盯着不放,便笑着与沈鱼道:“你救的这小子心眼儿多得很。” 沈鱼听得摇了摇头,“他是很好的。” 沈鱼师父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眼下还是个孩子,兴许有几分好,等他长大了便也不好了。” 沈鱼知她素来憎厌男子,也不与她争辩,只道:“他还是个孩子,可徒儿已经长大了,想下山玩玩也不成么?” 十五年华在五百岁的蜘蛛精心里不过一弹指,沈鱼这话也是托大。 “莫说你只得十五,你便是长到五十在为师眼中也是个孩子。” 沈鱼听得心里来气,挺了挺胸脯说:“俺﹑俺……我还是孩子么?” 沈鱼师父见了,又拿尘拂敲了敲沈鱼脑袋,“你在为师跟前少装疯卖傻。为师问你,你下山只为了玩玩,缘何来到密州?来到这蓬莱镇?” 沈鱼在师父跟前是绝不敢提甚么寻父的,便低了头不说话。 “你平时在山上胡闹也罢了。只你道身不稳,还到这阁皂山来,是不怕现了真身被那些臭道士捉去炼丹是吧?” 沈鱼知自己说不过她,想来想去最终只说道:“我不回去。” 因着今日是沈鱼生辰,沈鱼师父便比寻常耐着性子与她说话,这时听得她还说不回云梦,当下也便怒了。 “你就因为那孩子不回山上?” 沈鱼垂眼不答。 沈鱼师父冷眼瞧着她一会,说道:“你就不怕为师杀了他?” 那边厢宋渊看着二人说话,因隔得远,便只隐约看到二人神色。然而他见沈鱼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好。二人说了一会话,同时回首看他,这一看却把宋渊看得一阵紧张。未几,宋渊见沈鱼朝师父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往袖袋里搜索了一番。宋渊看着她翻了乾坤袋出来,一边翻找,一边走向他。 宋渊看着她走向自己的样子,心中蓦地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待沈鱼走到他跟前,却见她眼角竟已是微红。 宋渊一时看得心慌意乱,想伸手摸摸她的眼角却是不敢,嘴中断断续续说道:“……莫哭﹑你莫哭。”要是在人前掉了珍珠可怎么办? “俺要回云梦了。”沈鱼说着把一只锦囊塞进了宋渊手中,“你拿着。” 宋渊骤然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也没心思看手里的是甚么,只颤着声问:“我们﹑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么?” 沈鱼轻轻摇了摇头,靠向他小声地说:“等有机会俺便来蓬莱找你,你去山上等我吧。” 这话蓦地如曙光一般照向宋渊,只他不敢表现太过,便学她一样小声地问:“真的?” “真的,俺答应你。”沈鱼说着笑了笑,“俺之前没跟你说,今日是俺生辰……咱们都高兴些,你﹑你笑一个好么?” 此时宋渊手中无镜,也不知自个脸色有多难看。但他听得沈鱼这话,便也试着勾了勾唇角。 沈鱼见了他神色,叹了口气,“俺这便跟师父回去了。” 宋渊看着她,木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方道:“姐姐路上小心。” “你也是。”沈鱼说罢,终是背过身子向她师父走去。 宋渊瞧着沈鱼走了的背影,蓦地只觉这天大地大,如今真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沈鱼,然而终究咬着嘴唇,没有作声。他立在原地瞧着沈鱼被师父拉着走了,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块般空荡荡。 此时沈鱼却骤然回了头,朝他贬了贬眼,又说了句话。二人虽隔得有些远,但宋渊却明了沈鱼说的话。 她说:“等我。” 十六 七年 却说那日宋渊与张了性说好在山下过了中秋便上蓬莱。中秋后过了三日,张了性想起这事,便召了樊见纯来问宋渊是否到了蓬莱。樊见纯摇首答道未曾见过宋渊。张了性听得,沈吟半晌,便使了樊见纯带同弟子下山去寻宋渊。 这几个弟子在蓬莱镇寻了半天都未找着宋渊,最后还是樊见纯先在密州官道旁见着那穿着靛蓝袍子的少年身影。 樊见纯见了,心中一喜,朝那人影喊道:“宋师弟!” 宋渊听得,回头见是樊见纯,朝他微微颔首又别过了脸。 待樊见纯走到宋渊跟前,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中不觉一惊。此时的宋渊虽仍是那俊俏少年模样,然而脸色苍白﹑眼下带青,却是没了当日上山时的神采。 樊见纯见他神色似是彷徨,心中怜惜,便试探着问道:“师弟当日允了过得中秋便上阁皂,却是几日未曾见人。掌教心中牵挂,便命我等下山来寻师弟。师弟……你在这官道上作何?” 宋渊仿若未闻,过了一会才看向樊见纯道:“我在等人。” 樊见纯想起他说过下山是为了会友的,便问道:“是在等那送你来密州的朋友么?” 宋渊闻言点了点头。 樊见纯见得,挠了挠头,边想边道:“你们不是约了中秋见面么?这都过了三天了……要是你朋友不来了呢?” 宋渊听了这话,抬眼看他,眼里竟似有些恨。过了一会,他才捏了捏腰间的玉佩道:“她会来的。” “那你﹑你打算等多久啊?” 宋渊也没个打算。临别前沈鱼教他上蓬莱等她,只他却想到沈鱼近不了蓬莱,要她真回来密州却怎么寻他?故而他便没有上山。这几日来,他有时在这官道上等,有时在客栈里等,晚上便到那大槐树下等,想着沈鱼也许会像那个晚上一样,突然便从树上跳下来,喊他傻子。 宋渊想着闭了眼,一时也觉着有些累了,“我多久都等得的。” 樊见纯心性纯善,年岁又比宋渊长,对宋渊便生了些护幼之情。他知道宋渊年幼无靠,此番见他又是失魂落魄的,纵未有掌教之命,也想着带宋渊回蓬莱。 只是他素来拙于言词,思来想去,叹了一息道:“师弟,你朋友要是有心找你,这小小蓬莱镇定能寻得着的。”他说着,拉了拉宋渊手臂,“趁着天色尚早,师弟便随我上山吧。” 宋渊这几日睡不稳﹑吃不好,被他一拉脚下竟有些不稳。只他知晓樊见纯一心为了自己,也不忍拒人于千里。他听了樊见纯的话,抬眼看天,果见烈日当空。方才他在道上站了一会也未觉日头猛烈,此时正眼一看,却感觉被照得一阵晕眩。 “师兄有所不知,她﹑她……”她是鲛人这话是决不能告诉别人的。宋渊顿了顿,未曾把话说完,陡然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宋渊醒来时人已在蓬莱观中。他刚睁眼不久,樊见纯便已推门而入。 他进得门来见宋渊转醒,人虽仍是半卧床上,脸色已是好了许多。他满脸欣喜,亲热地招呼宋渊道:“师弟醒得正是时候。我让人做了些饭食,你这便趁热吃了吧。” 宋渊被他一说,也觉饥肠辘辘,便不推拒。许是刚晕了一场,他甫下地便觉脚下虚浮,待站稳了便与樊见纯施了一礼道:“这番实在麻烦师兄了。” 樊见纯不好意思受他礼,挠了挠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快过来吃饭。” 宋渊点了点头,落了座便开始用膳。 樊见纯却也不走,坐了在宋渊对面与他道:“你方才睡着的时候,掌教来看过你,给你把了脉。说道你这是郁结于心……师弟,你年纪轻轻的,怎地这么多伤心事?” 只在这短短一年间宋渊的伤心事确实不止一件半件。然他心知樊见纯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也不着恼,心中暗道:师兄倒是同姐姐一般,专挑人家吃饭时问话。 樊见纯见他笑而不答,这才想到他刚醒来,何必又挑起他的伤心事?思及此,樊见纯一阵后悔,便扯开话头道:“师弟今晚好生休息……明早起来须得拜谢掌教。” 宋渊闻言想到,自己失约在先,张了性却不计前嫌,先派了樊见纯寻他后又亲自来看望,确是应该好生拜谢。樊见纯见他点了点头,便也安了心。只他怕自己多说多错,遂与宋渊匆匆告辞了。 翌日宋渊醒来不久,樊见纯便来寻他去见张了性。宋渊甫见张了性便与他行礼认错。然而张了性并不怪他失约,反倒甚是关怀。末了,张了性才问宋渊:“昨日我听见纯道,你留在山下是为了等人?” 宋渊闻言垂眼应是。 张了性见此,笑了笑道:“你这是着相了,在官道是等,在蓬莱也是等。你以后便安心在蓬莱,只你与那人有缘,定然能见得着。” 宋渊听得这话,瞧了瞧腰间玉佩,心中想道:我和姐姐一个原来在扶风一个在云梦,千里迢迢也遇上了,我俩之间兴许是有缘份的。 如此,宋渊便安了心待在隐仙,一边修道,一边等沈鱼。 只他也未曾想到,这么一等便等了七年。 十七 茶碗 从前有人说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沈鱼不知山下如何,只她在山里的这七年却是度日如年——自她十五那回偷偷下山去密州被师父带回云梦后便再未离开过。这日一早师父特地喊了她去说话,沈鱼自是应了。待到得鬼谷洞中,沈鱼只见她的师父鬼谷大仙正盘膝坐于软塌上,而她的膝窝之中卷着一头黄纹野猫。 几年前这野猫闯进了鬼谷洞府。然而鬼谷大仙见了也不赶牠,却是圈养了起来,且对牠颇为宠爱。这野猫儿十分傲气,向来只亲近鬼谷大仙,对沈鱼却是不瞅不睬的。沈鱼瞧着那猫脸不禁想到:倘若这坏东西成了精怪,自己这鬼谷大仙的首徒之位怕是要让座了。 此时鬼谷大仙正闭目养神,那黄纹猫倒是先睁眼见着沈鱼。两者相目一对,猫儿却对她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沈鱼见惯牠的猫样,正要回敬一个鬼脸却听得鬼谷大仙悠悠道:“来了也不喊人?” 沈鱼听得马上敛了神色,喊了声师父。 鬼谷大仙应了声,又抬眼仔细看她好一会,直把沈鱼瞧得心中发毛。 “……师父?” “为师让你留在山上七年,你心中是否有怨?” 沈鱼尽管心中有怨也断不敢在师父跟前承认的,遂只回了一句,“徒儿不敢。” “不敢?那便是怨我了。如此,为师今日便放你下山吧。” 沈鱼听得一怔,待回过神来,一双凤目圆瞪,睇着鬼谷大仙问:“这……这话当真?” 鬼谷大仙见她双目熠熠放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遂点了点头道:“当真。” 沈鱼还道师父要把自己在山上留个几十年,如今骤然得其首肯下山,心中一阵砰砰乱跳,直欢喜得想要跳起来。 然她心中有疑,定了定神便问道:“师父为何突然让徒儿下山。” 鬼谷大仙拍了拍怀中的黄纹猫示意牠出门去。等那猫走了,方对沈鱼道:“你乃人鲛之子,天生气杂不纯,道身不稳。这些年来为师寻了许多法子来治你这病根子,近日始得了一条古方。” 沈鱼知这方子与自己性命攸关,也便凝神细听。 “从前有一白骨精,为着修得血肉之身便每日杀人,取心食之。这白骨精把人心食久了,不仅生了血肉,还吃出了些门道。” “甚么门道?” “那白骨精察觉若那人对她有情,吃得那人心便是事半功倍。” 沈鱼听得这“古方”,心念飞转,蓦地伸手掩了嘴说:“俺﹑我不吃人心。” 鬼谷大仙垂了眼道:“这事有亏功德,若非必要为师也不会教你如此。” “这……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鬼谷大仙闻言,拿了手边的茶碗,食指轻轻一弹,那茶碗立时生了裂纹。碗中茶水便从细缝中缓缓渗出。 “晈晈,这茶碗如你的道身,这茶水如同你的真气。若要把你这病根子治好,有两个法子。一是补完你的道身,二是调正你体内真气,”鬼谷大仙见沈鱼皱眉,又拨了碗中茶水道:“若这茶碗不放茶水,却来放糕点,便不怕碗上有裂纹了。” 沈鱼听了,想了想才道:“这……把茶水变成糕点似乎比修补茶碗要更难些。” 鬼谷大仙点了点头,“你既明白了,今日便下山去吧。待寻得对你倾心之人,再回来云梦。” “可徒儿怎么知道何人倾心于我?” “这世俗男子爱慕女子,不外乎花言巧语,或是表现得体贴关怀。你若遇上这样的人便传信予我,为师来试一试他对你是否真心。” 沈鱼听得这法子,心中并不情愿。只是难得师父主动放她下山,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如此,她面上便应了,想了会又问:“若是徒儿没遇上对我倾心之人——”岂不是不用回云梦了? 鬼谷大仙瞧她脸色便知她心意,嘴角一勾笑道:“你放心,晈晈长得这般好看,定然有人喜欢的。” 沈鱼闻言,心中暗忖:贪图美色,也算得上是倾心么? 然她正分神之际,又见鬼谷大仙向她招了招手。沈鱼应声,走到师父跟前。 待她走近了,鬼谷大仙方道:“你这番下山有几件事要谨记。第一,决不可予人知晓你鲛人的真身。” 沈鱼听了这第一件,想起宋渊,心中已是一跳。 鬼谷大仙接着又说:“第二,万不得已切莫动用真气。凭你现时的武功以及含光剑,想来也没有几个人为难得了你。第三,莫要再招惹道士。” 这一二三件,沈鱼上回下山全都犯了,她听得一阵心虚便只垂眼应了声是。 “还有……”鬼谷大仙说着,叹了一声,几不可闻:“不管那人面上待你多好,记着千万莫要动心。” “徒儿知晓了。” “你去收拾收拾,这便下山去吧。”鬼谷大仙说罢,却又喊了沈鱼回来身边,轻轻摸了摸她发髻道:“世途险恶,你千万小心。” 这七年来沈鱼日日念着要下山。如今蓦地得了师父首肯,心中却是一阵不舍。她想了想,上前拉了鬼谷大仙藏在玄色道袍下的一只素手,“徒儿长大了,师父莫要忧心。” 鬼谷大仙闻言,难得温柔一笑,“是,转眼就二十二年了,晈晈不是孩子了。”她说罢,推了推沈鱼的手,“别婆婆妈妈的了,去吧。” 沈鱼应了,朝鬼谷大仙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正式拜别师父方转身离去。她才步出鬼谷洞,便见那黄纹猫正卷在一大石上晒日头。沈鱼在牠身上碰多了软钉子,平常也不去逗牠的,这时却走到那猫儿跟前道:“坏东西,俺下山去啦。以后你便可以占着师父了,高兴坏了吧?” 那猫闻言抬眼,瞧着沈鱼一会,竟从石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轻轻蹭了几下似是不舍。 沈鱼见状,低头小声道:“你以后好生陪着师父,莫教她太孤单。” 那猫兴许听明白了,喵了一声算是允了她。 沈鱼收拾停当,便离了云梦山朝密州而去。 这七年来,每逢她生辰之际便会想起那个答允在蓬莱等她的少年。却不知他是不是还在蓬莱,会不会生她的气,或者早已忘了有沈鱼这人了? 十八 道士 沈鱼拜别了鬼谷大仙,独自上路,离开云梦约莫个多月后便到了密州附近。沈鱼多年未曾入世,这番下山却隐隐觉得世道与几年前有所不同。 这日她见天色渐晚,正想去前方的小镇寻间客栈入住,到了大街却见百姓聚拢,把街上来往处堵住。沈鱼见此,心下好奇,便凑前一看。然而那里围了几圈人,沈鱼虽听得声音却瞧不仔细。于是她足下一点便跃到了近处的屋檐上,如此方见被团团围住的是两个年轻道士以及一个中年汉子。沈鱼探首细看,始看清那两个道士的面貌。这两人一个生得浓眉大眼,面目方正。另一个皮肤白晢,面容俊朗,竟像个世家子弟一般。 那中年汉子扯了方脸道士的手臂不放,喊道:“你﹑你们这些臭道士把我女儿尸身藏在哪了?快把她还回来!” 那方脸道士长得一脸憨厚,被那汉子恶言相向也不着恼,尚且温言解释:“这……小道与师弟以为令千金遗体无人认领方送往义庄的,何来藏之一说?” 中年汉子听了还不愿放手,“我不信!我这好好的闺女就这样没了。人没了也没个清净,却被你们两个臭道士讹了去!你们﹑你们得赔我!” 这时旁边那个白面道士听得他言语不堪,怒极反笑:“阁下是想要怎生赔法?” “自然是赔银子!” 坐在屋檐上的沈鱼闻言哦了一声,心忖:老坏蛋,原来想要银子。她边想着边从腰间的囊袋里掏了一粒花生,剥了壳后却把壳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想着这老坏蛋再口出恶言就要把他的臭嘴弹歪。 “那得赔多少?”白面道士问。 中年汉子听得马上应道:“一贯钱!” 白面道士闻言脸色不虞却还是伸手探向怀中,正要把钱袋拿出来时却有一个声音道:“师弟,不许给。” 沈鱼乍听之下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但又隐隐有些陌生。待抬眼看去,看清了来人面貌,她心中却是猛然一跳,指上一松,花生壳便落了在檐上。却说来人也是一个年青道士。这人长脸容,桃花眼,挺鼻薄唇,说不尽的风流俊俏——分明便是长大了的宋渊。 “……阿渊?” 在往密州的路上,沈鱼便想了许多。不知长大了的宋渊会是如何,又不知他是否还在蓬莱,更不知他有没有生气。此时沈鱼定定地看着宋渊,心中觉得他分明没变但又似是变了许多。沈鱼正想得出神,又听得宋渊道:“师弟胡涂了,该是我们收钱才是,怎么还要给人银钱?” 那汉子正打着如意算盘,见宋渊出言制止,上前便要拉宋渊衣领。只汉子人未靠前,喉头便被一物抵住。宋渊这下出手极快,沈鱼尚且能看分明,然而道上百姓却觉这道士武功高强,出手如电。 沈鱼见识了他这般身手,心中暗笑:倒是长进了啊。只她再细看,却见宋渊手中所持的非剑非棒,看着有些古怪。 汉子原来便是个泼皮无赖,素来欺软怕硬,这时见宋渊来势汹汹,气势顿时便矮了半截。 他想着,退了半步,大声嚷嚷道:“你们是想要人多欺人少吗?来啊,大家来看看大名鼎鼎的隐仙道士是怎么欺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 宋渊闻言也收了手中兵器,笑着道:“欺负你?我们怎么欺负你了?昨日我与师兄弟路过镇外的池塘,见令千金沉塘自尽,遗体无人认领。原来想知会官府的,只彼时天色已晚方差人把令千金遗体送往义庄。如此,怎说得上是欺负?” 汉子听了,眼珠子骨碌一转,竟是扑的一声跪了在地上,扯了宋渊道袍下襬道:“我……我好命苦,辛苦多年才把这闰女拉扯大,她怎地这么狠心把为父抛了……道长心善,求你施舍些帛金,等我把闰女好生敛葬。” 那边厢沈鱼听得这汉子开口闭口都是银钱,分明把女儿当成摇钱树,便是死了也要多捞一笔。她心中恼怒,恨不得跳下去把他的脸打肿。 这时又听得宋渊说道:“你是想把令千金遗体接回去家中吗?” 汉子点头如捣蒜,“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我劝你还是莫把她接回家中。” “为﹑为何?” “昨日是癸已日,是为阴日。令千金又是沉塘而尽……况且……” 汉子看着宋渊脸色,心中骤然一阵害怕。 “况且令千金亡故时身上正穿了套红衣裳。” 原来人有三魂七魄。而活人的生魂属阳,朱色属火,亦为阳。故人死不以红衣敛葬,盖因死魂犹似生魂,乱了阴阳之故。 汉子听了这话,额上竟渗了些冷汗。宋渊见此,笑道:“令千金故去时约莫心中有怨,死后双目未闭,也不知她心中所恨何人?” “这……这……”汉子身子一颤,不觉间已松了宋渊道袍下襬。 “此番相遇也是因缘,”宋渊说着从怀里掏了几张薄纸,掷到汉子跟前,“我给令千金置了口薄棺材,还烧了些脚尾纸(1),这些都是单子且权当是帛金吧。” 汉子抓了那些单子,口中嗫嚅几句,终是不敢作声悻悻然离去。原来围观的人见汉子走了也便陆续散开。 至于檐上的沈鱼见到宋渊这番作为,骤然感到宋渊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从前总喊她姐姐的小孩子。如此思来想去,沈鱼心中竟有些近乡情怯,生了种既想见又不敢见的微妙心思。她心中烦乱,托着腮叹了一声,终于还是悄悄地从檐上跃下,隐身而去。 (1) 脚尾纸:传说人死后灵魂会乘轿赴阴间。故须在脚尾供脚尾饭,脚尾灯并烧脚尾香与纸,供死者做盘缠。 νρо18.℃ом 十九 仇人 原来沈鱼到这镇上是想寻家客栈入住的。然而这处地儿小,镇上竟只得一家客栈,且宋渊三师兄弟早已入住。沈鱼思前想后,觉着自己七年来杳无音讯,蓦地在宋渊跟前出现未免有些吓人。不若先差人予宋渊送个口讯,好教他心中有计较。是而这晚上她便随意在郊外宿了一夜。 翌日一早,沈鱼回到镇上先买了几样糕点,接着便往客栈去了。她在客栈外头等了一会,便见昨日那个方脸道士与白脸道士从楼上下来堂面用朝食,然而此番却未见宋渊人影。沈鱼好奇宋渊去向便藏了在客栈窗外,偷听这二人墙角。 沈鱼甫靠近,便听得一个温润的少年声音说道:“唉,昨晚我们三人分明说好今早一同出去打探消息,见源师兄却又自个先行一步。” 沈鱼认得这声音是那个白脸道士,听得一会,想道:见源师兄?难道说的是阿渊? 这时另一个声音答道:“这阵子车马劳动,见源是想着让你多休息些。”这答话的人自然便是方脸道士了。“ 白脸道士听得嗯了一声,未几却压了声线问道:“那沉塘的女郎……见源师兄怎地会疑心这事和悟真教有关?” 方脸道士闻言也小声回道:“昨晚你睡下后,我与见源又说了会话。原来他昨日寻访了那汉子的邻里,方知那汉子为了银钱要把女儿卖了……且那买家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 “那买家要寻十五六岁的妙龄女郎。还列了几样要求,要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细腻,声音清亮的……且最好是四阴之女。” 沈鱼听得二人默了一会,白脸道士方道:“这怎么听着……似是﹑似是要置炉鼎?” “正是。因而见源才会想到悟真教头上。” 方脸道士应罢,二人便说起这悟真邪教近年如何猖狂,如何害了许多少年少女。这些事儿沈鱼在山上半点未曾听过,她静静听了一会却未等到二人再提起宋渊,心中便有些不耐。 这时沈鱼心念一转,又想道:既然眼下宋渊不在,不若自个先去与这两道士通个声气,等宋渊知她来了,再去寻他?沈鱼心意定了,便往客栈走去,不一会便到了二人跟前。 方脸道士与白脸道士此番正在用膳,陡然见有人靠近,抬眼一看,却见是个容色殊丽的女郎。两人四目相对,均是一怔。 沈鱼笑了笑,与二人招呼道:“两位道长好。” 那两师兄弟见此,面面相觑,倒是白脸道士先起身拱手道:“在下隐仙徐见山,未知女郎前来所为何事?” 沈鱼进门前已在心中打了遍腹稿,此时便顺口道:“昨日俺来到这镇上碰见了故人,打探一番始知他住在这客栈。” “女郎说的故人是?” “宋渊。” 方脸道士此时也反应过来,与沈鱼拱手道:“在下樊见纯,是宋渊师兄。”说罢又请沈鱼落座,说道宋渊一早出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云云。 待樊见纯说完,徐见山便问了沈鱼姓名,又委婉问道:“这些年来未曾听闻宋师兄提起过故友亲朋,沈女郎可是多年不曾与宋师兄联系了?” 沈鱼听得,眼珠一转,说道:“是……俺是他远房表姐。” 二人听罢,心中均觉沈鱼说话行事透着些怪异。然而因她生得美貌,言行之间又似无恶意,两人便丢了些戒心。 那边厢沈鱼却是对宋渊这七年来在蓬莱的日子很是好奇,遂着意探问了一番。原来因宋渊天资聪慧,甚得张了性赏识。宋渊入教一年有余便被他纳入门下。宋渊正式拜张了性为师,本该是然字辈。然而张了性却说他与一众然字辈师兄年龄相差甚远,遂把他压了一辈,为见字辈,又为他起了法名为宋见源。 沈鱼听了又问:“俺昨日见他背了兵器,却非剑非棒,不知是何物?” 樊见纯应道:“那是硬鞭。” 沈鱼闻言哦了一声,“俺瞧你们配的都是宝剑,怎么只他一人学的硬鞭?” 这时徐见山笑道:“这事我从前也问过教师兄鞭法的那位师叔。原来当初习武时需选用兵器,师兄便问那位师叔:’我此时方来学剑,倘若对上使剑高手,能有几分胜算?’师叔答道:’剑乃百兵之君,易学难精。若二人比剑,怕你难以取胜。’师兄听罢又道:’我有一仇人,不但是个使剑高手,更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请师叔教我如何能出奇制胜。’后来师叔得知宋师兄那仇人的剑法走的灵动路子,便教他以刚制柔,遂传了他一套硬鞭鞭法。” 沈鱼听了这番话,心中猛然一跳——宋渊的仇人不但是个使剑高手,还有一柄宝剑在手中?这仇人能是谁?沈鱼一阵胡思乱想,顿感茫然,遂匆匆与樊徐二人告别,便离了客栈。沈鱼虽离了客栈,人却并未走远。她在客栈附近的茶肆寻了座位,远远地盯着客栈大门,等宋渊回来。沈鱼托着腮边吃茶边等着,直到午后时方见樊徐二人一同出了门。等她又用了一壶茶始见宋渊的身影从远处而来。 这番等了宋渊大半日,沈鱼甫见他的人影,心中一喜立时便从椅上起身,竟把茶碗都打翻了。沈鱼匆匆结了账单便跑到客栈对面候着,却见宋渊回来后又招了伙计来沏茶。她心中一动,悄悄招了个孩童到身边,交代了几句,又给了他几个铜板。 那小孩领了沈鱼的银钱,便听她吩咐,进了客栈去寻宋渊。 此时宋渊在外奔波了半日,正想回来歇脚,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 那小孩也不待宋渊开口,便把沈鱼给他的一包糕点交给宋渊道:“方才有个姐姐给了我银钱,让我把这些糕点给你。她说道与你许久不见,这回还要请你吃糕点。” 宋渊闻言,皱了皱眉,打开那包裹一看,见里面包着的有枣泥糕和芙蓉糕。他想了想,心口蓦地一震,便问那小孩道:“那姐姐……长的﹑长的甚么模样?” 小孩答:“漂亮得像个仙女。” 宋渊听罢额上青筋微跳,咬了咬牙问道:“那仙女姐姐如今何在?” 小孩侧着头想了想方道:“那姐姐刚刚说,若你看了糕点后很是欢喜,便让我告诉你她在哪里。若你生气了便跟你说她眼下有要事在身,过几天再来寻你。”小孩说着顿了顿,“我看你现在是十分生气的。” 宋渊听了这话只觉肝火直烧上脑门,只想到稚子无辜,他便敛了心神,勾了勾嘴角道:“我没生气,我欢喜得很。”他说着还伸手捏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来,告诉我那仙女姐姐在哪?” 那孩子瞧了瞧宋渊神色,一时未敢答话。宋渊见了,便从怀里摸了半吊钱,放到孩子眼前。 只那孩子尚未接得那半吊钱,宋渊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小坏蛋!收两家茶礼可没半点江湖道义。” 宋渊闻声抬首,见门外站着一个雪衣女郎。那女郎鹅蛋脸丹凤眼,肌肤欺霜赛雪,不似世俗中人,正是七年未见的沈鱼。 二十 生当 适才沈鱼就在客栈门外偷偷瞧着宋渊,待见得他听了那孩子的话后气得额上青筋直冒,心中已是悄悄生了退意,寻思着过几日再来看他。然而眼下却因一时冲动进了门,如今看着宋渊见到她之后微妙脸色,也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欢喜,她心中便有些后悔。 二人相隔七年未见,沈鱼不过脸容长开了些,少了些稚气。倒是宋渊,从前与沈鱼约莫的身量已是长成了昂藏七尺,再也不是沈鱼回忆里那个依仗她的少年郎了。 两人四目相投,沈鱼因看不透宋渊那莫测神情,先败下阵来,别开眼与那孩子道:“俺方才怎么教你讲话的啊?”沈鱼说着伸了食指轻轻弹了他额头一下,“乱说一气!” 小孩吃痛,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宋渊。宋渊却不理他,只是缓缓地把那半吊钱收回怀中。小孩见此便哼了一声,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待他走远了,宋沈二人一时间仍是无话。沈鱼想着毕竟自己理亏,便走到宋渊身旁坐下,与他笑道:“阿渊,俺来看你啦。” 宋渊闻言当下并未答应,却吃了口茶才抬眼问道:“……你是谁?” 沈鱼听了这话,明知宋渊故意不认她,仍不禁双目圆瞪着道:“俺﹑俺是沈鱼啊!就是在密州救了你……然后送你去蓬莱的——” 沈鱼话未说完,宋渊便哦了一声,悠悠地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在七年前的中秋,说很快会回来看我的沈鱼。” 沈鱼一听这话,心口顿时觉着凉飒飒的。她不敢看向宋渊,便盯着他的茶碗道:“这……俺也是没办法。谁让俺打不过师父呢。要是俺这胳膊拧得过师父的大腿,俺早就去蓬莱寻你了。” 此时宋渊见她看着茶碗却不看自己,哼了一声道:“你是同茶碗讲话还是同我讲话呢?” 沈鱼见他脸色如水,叹了一句,“阿渊,你从前性子明明是很好的。怎地当了道士心眼儿反倒是变小了呢?俺这般也是逼不得已的啊,你就莫要生气了吧?”沈鱼说着便想同从前一样去拉他的手,霎时却想到:阿渊不是小孩子了,这般拉他的手,只怕他更要生气。思及此,沈鱼伸了一半的手便要收回。 正当此时,宋渊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彷佛二人还是小时候那般。宋渊不仅个头长了,手也大了不少,从前两人双手交握,双掌大小相去并不远。如今宋渊的手掌却能把沈鱼的手完全裹在手心里。虽说二人以前不知拉过几回手,然而此时沈鱼觉着宋渊手心的温度厚实地贴着自己,竟教人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她暗里瞧了瞧宋渊,却见他一手握住她,一手又拎了茶壶去添茶,浑似没事人一般。她心中有些不平,便想把手抽回来,谁知宋渊却不松手,只问道:“你这回能在山下待多久?” 沈鱼这番下山是受师命寻一个对她倾心之人,然后挖心食之,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予宋渊知晓。且她素来觉着这病根子虽有碍修为,顶多她便不如寻常鲛人那般长寿。只她母亲也有八百寿数,便是打个对折,她也能活个四百年,也是尽够了。故而沈鱼从未想过真要去食人心,心中只是想着能拖则拖,教她能在山下多玩儿。 如此,她便应宋渊道:“俺这是学有所成……师父放俺下山历练的﹗” 宋渊挑了眉问:“不是偷溜下来的?” 沈鱼闻言呸了一声,从宋渊手底把手收了回来,“俺这趟是正正经经从鬼谷洞正门走出来的。” “鬼谷洞?你不是在云梦吗?” 沈鱼听得皱眉,“是在泉州云梦山的鬼谷洞啊。” 然而宋渊听了眉头却是皱得更深。 沈鱼见此,蓦地想起一事,拍案道:“是了。师父以前曾同俺说过,自几百年前有个名为鬼谷子的老道在云梦山得道后,外人便都叫云梦山为鬼谷山了。” 宋渊闻言苦笑了一下,“难怪﹑难怪……” “难怪甚么?” 此时宋渊已敛了神色,冷冷地睇了沈鱼一眼道:“难怪这些年来我问了许多人均无人知晓云梦何在?” 沈鱼听得,心中又是一阵凉飒飒。 因二人说开了话,这时沈鱼才好与宋渊说别的事,“阿渊,你在蓬莱这七年过得可还好?那些道士有没有欺负你?”她说罢,想了想又道:“啊,不对。你是张了性的入室弟子,他们自是不敢欺负你的。” 宋渊听她关怀自己,原来绷着的脸色不禁缓了些。 “你怎知张真人收了我为徒?” “原来俺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客栈寻你的,只你却出门了。彼时俺见你师兄弟俱在便跟他们说了会话。” 宋渊闻言,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们都说了些甚么,可要说与我听听?” 沈鱼应声,便与宋渊印证了一番樊徐二人的话,知晓宋渊在山上的大概。只他有个会使剑的仇人﹑因何习硬鞭却是不敢提起。 因说起在蓬莱观中的日子,宋渊便提道:“我在蓬莱七年并未碰着可能是你生父的人。只隐仙教中尚有许多火居道士散落大周各地,便是想查也不知如何查起。” 沈鱼听了这话也不意外,却想起另一事来,问道:“既如此……俺当日予你的白玉鱼佩呢?” 宋渊闻言先是默了会,然后朝沈鱼笑了笑。自二人重逢以来宋渊似乎是头一回与她笑,沈鱼一时竟是看得怔住。 然而她正分神之时又听得宋渊道:“当了。” “甚么?” “这七年间我也有需要银钱花用之时,有年因手头拮据便把那玉佩当了。” 沈鱼听罢问道:“这……俺走时不是给你留了一袋子珍珠么?” “这几年来各地天灾频生,物价腾升,那袋珍珠值得甚么?” 沈鱼闻言,一时无语。 宋渊瞧了瞧她神色,便拉了她的手问道:“姐姐生气了?” 他喊这一声姐姐恍若从前,竟教沈鱼心头一颤,“阿渊……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假的。” 沈鱼听得,心中一喜。 然而她尚未应声,宋渊又说道:“那时我久久未等得你回来,心中有怨,不欲赌物思人方把那玉佩当了,并不是因为花用不够。” 这两句“心中有怨,不欲赌物思人”说得沈鱼纵然有再大火气也消了一半。 因宋渊犹自拉着她的手,她便只好坐回去问道:“是生当还是死当?” “生当。” 既是生当便尚有机会赎回。 “当票呢?” “自然是在蓬莱观中——我与师兄弟此番下山是为了赶赴三清山去观摩龙门教掌教的布道大会,此后才会返还蓬莱。姐姐此次入世既为历练,不若与我们同行,总比一个人多些乐趣。” 二十一 太好 宋渊出言邀沈鱼同行,原来心中是十拿九稳的,只说罢却见她脸上有踌躇之意,遂又问道:“姐姐心中有何罜碍?” 沈鱼此番下山本是奔着宋渊而来的,甫听得他相邀,心中便想答应。只她瞧着宋渊拉住她的手,却又想起离开云梦前师父说的那番话:男子爱慕女子,不外乎花言巧语或是表现得体贴关怀……若遇上这样的人,为师便来试一试他对你是否真心——倘若师父知晓宋渊待她好,岂不是置他性命于险地? 沈鱼心中挣扎一番,方与宋渊道:“俺与你同行自是很好的,只是……只是有件事你须得答允。” “何事?” 沈鱼应道:“从今以后,你千万不可待俺太好,”宋渊听了,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相询又听得沈鱼急急道:“也不能太坏!” 宋渊听罢,正襟危坐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这个嘛……”沈鱼说着摸了摸鼻子,“俺下山时答应了师父不可招惹道士的。俺同你上路已是不妥,若被她老人家知晓咱们言行亲密,那便是罪加一等。你想想,俺这也是为着你好的。” 宋渊闻言嘴角一勾,细细打量了沈鱼脸色一番,良久方问:“姐姐可是有事瞒着我?” 沈鱼听得瞪了瞪眼,“哪有?俺句句肺腑之言。” 宋渊沈吟半晌,终是收了拉着沈鱼的手,缓缓道:“我知晓了。从今往后,我对你不太好也不太坏就是了。” 沈鱼得他许诺,虽是松了口气,但心中却又隐隐有些不快。只她正思索之时,却听得有人招呼宋渊,回首一看,便见是樊徐二人回来了。宋渊待樊见纯这位师兄甚是尊重,见他进门便已起身相迎。几人打过照面,樊见纯便道:“见源,你这位表姐早上便来寻过你了。你这番难得遇到故人,今儿便好好聚旧。” 方才二人说话时,沈鱼忘了交代宋渊自己冒充是他远房表姐。宋渊听得便抬了抬眉看着沈鱼道:“表姐?” 沈鱼只好笑着应道:“是,表弟。” 宋渊听罢,轻哼了一声,又与樊﹑徐道:“我这位表姐这趟出门是从泉州出发去探亲的,那亲戚正巧在三清附近。此番路途遥远,我怕她一个女子在途中诸多不便,望师兄答允带她一同上路。” 樊见纯心善,又见沈鱼生得美貌,确实怕招惹歹人。故未多思虑便答允了。宋渊谢过樊见纯便领了沈鱼去掌柜那处要了个房间。待进得房间,便与沈鱼道:“我这位樊师兄为人真诚,心地纯善,这一路上你不妨与他交往。”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你那位徐师弟呢?” 宋渊嗯了一声应道:“徐师弟也是良善之人,只他心思颇机敏,我怕你多说多错会露出马脚,故而你还是少与他亲近为妙。” 沈鱼听罢,皱着眉道:“胡说!俺哪有马脚!” 这时宋渊陡然垂首,挨近她耳边小声说:“不是马脚,是鱼尾吧?” 沈鱼蓦然被他的气息呼得耳上一热,不由捂了耳朵道:“你怎地靠那么近说话呢?” “这算近么?” “你都快碰着俺的耳朵了!” “我怕旁人听见。” “这里哪有旁人?” “隔墙有耳。” 沈鱼闻言,心中有气,不禁指了宋渊道:“你﹑你这是要气死俺!” 宋渊见她着恼也不急,只垂着眼笑了笑,“是你让我不要待你太好的。” “不成,你如今也太坏了。” 宋渊听得哼了一声,“那不好不坏的我还不太会拿捏,待过得几日你习惯了便好了,或者——” “或者甚么?” “或者你说予我知你瞒着我甚么事情。” 这时沈鱼听得宋渊又提起那荏,只觉宋渊长大了后着实难缠得紧。只她打定主意不会与他说那挖心之事,便咬了咬牙道:“俺没有甚么瞒着你的。” 宋渊听罢,沉着脸把她打量一番,终道:“这番是表弟鲁莽了。等晚膳时候到了,表弟再来请表姐用膳。” 沈鱼听宋渊这话说得疏离客气,分明把那“不好不坏”拿捏得分毫不差,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他,只点了点头便别开了脸。 宋渊看她脸色,便知她欲要发作,却兀自强忍,心中觉得好笑却不想笑出来。末了便与沈鱼拱手作别,退出了沈鱼的房间。 到得傍晚,宋渊果然上来请她下楼用膳。因大周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交际往来都甚为平常,故此樊徐二人也同在席上。只这地不过是个小镇,纵是他们有心宴客,也不过多点了几味荤菜。 沈鱼方入座,便见徐见山正拿了条帕子细细地把碗筷擦拭。 樊见纯见了沈鱼目光便笑道:“我这师弟有些爱干净,都要成癖了,倒是让女郎见笑了。” 徐见山确实是有些好洁成癖的,只他素来如此并不觉得甚么。此时被樊见纯在陌生女郎跟前提了,却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擦拭的手却是未歇下来。 沈鱼在山中长大,算是半个野孩子,并不讲究这些。只她见徐见山神色有几分尴尬,便笑道:“爱干净也没有甚么不好。” 徐见山闻言抬首,与沈鱼笑了笑。他原来脸色甚为苍白,此时一笑,脸上有了些气色便是玉面生晕,比不笑时好看多了。 在旁的宋渊见着便道:“表姐素来不拘小节,想来是不必擦拭碗筷的,我们这便用膳了吧。” 樊见纯与沈鱼并不顾忌“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吃了一会菜便说起话来。宋渊受二人影响,偶然也搭上几句。只有徐见山,因是代州名门世家出身,倒是守着这些规矩。 这时樊见纯问起宋渊今日出外之事,宋渊听得便放了碗箸道:“昨日我在这镇上打探了一番,只知确有人在暗地里搜寻四阴之女。虽是谣言甚嚣尘上,却未有人见过那买主真面貌。今日我又去寻那泼皮汉子,他却已是失了踪影。” 樊见纯闻言欸了一声。 宋渊又道:“怕是昨日他在大街上嚷道我们是隐仙道士,已是打草惊蛇。我怕这人已是凶多吉少。” 一旁的沈鱼听得似懂非懂,想起昨日樊徐二人也提到这四阴女,便问:“甚么是四阴之女?” 因这事涉及些房中之术,樊徐二人便不大好意思搭话,最后还是宋渊应道:“四阴女指的是女子出生之天干地支八字均属阴,这种女子称四阴女也唤作纯阴之人。这纯阴之人在炉鼎一派中便是可遇不可求的修炼良器。” Vρǒ18.Cǒм 二十二 招魂 “良器?”沈鱼听得皱眉,问道,“如此,便是不把人当人看了?那炉鼎派又是怎么回事?” 沈鱼愈问愈深,樊见纯更是不好搭腔,只好多吃两口菜。徐见山则是由始至终专心用膳,仿若未闻。 宋渊见得,便与樊徐二人笑道:“我这表姐也算是半个修道中人,并不忌讳这些。” 樊见纯听罢,问沈鱼,“原来沈女郎也是同道中人。敢问女郎师承何处?” 沈鱼听了这话,暗忖:俺往后行走江湖须得有个出处才是。 她心念一转,便应道:“俺乃泉州云梦派的,师承鬼谷大仙。 樊见纯闻言便客套了几句久仰久仰。 宋渊在旁听着,不禁一笑,后又与沈鱼解释:“道学博大精深,其中派别更是五花百门。所谓炉鼎派乃是以人为器,即以女子为炉鼎,取其阴元以滋补己身。女鼎一旦被取尽阴元,轻则体衰力竭,重则短命折寿。此法门虽于进境有奇效,却也损阴德,是而正教中人不屑为之。” 沈鱼听罢,想起今早听樊徐提过那悟真教,遂道:“莫非那悟真教便是炉鼎派?” 宋渊哦了一声,“表姐多年未曾出门也听过悟真?” 沈鱼此时不好与宋渊说自己偷听过别人墙角,便只得胡乱应是。 宋渊见此便道:“这悟真教为着寻鼎,偷抢拐骗无所不用,不知害了几多性命。因而这数年间不少名门正派欲对悟真出手,只悟真中人道行颇高,行事诡秘。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从未有人见过悟真人面目?” 宋渊摇头苦笑,“只有传言道悟真中人都生得十分美貌,且心口上都刺有莲花纹。”宋渊说罢转脸向樊见纯道:“师兄,今儿难得在此寻得悟真教踪迹,师弟有一事相求。” 樊见纯闻言放了碗筷,摇手道:“见源言重啦。你想师兄如何相帮?” “这镇中只有两个人见过那买主,一是那已沉塘的女郎,二是她没了踪影的父亲。我想让师兄帮忙把那女郎请回来。” 沈鱼听得啊了一声,“人死了怎么请?” 这时樊见纯尚未答应,沈鱼便听见徐见山应声道:“招魂。” 招魂乃道术一种,这三人中以樊见纯最为擅长。若能因此寻得悟真教线索,便也是功德一件,樊见纯自是应了。末了,师兄弟三人便说道如何行那招魂之事。待得了定案,几人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那边厢沈鱼刚洗漱了,尚未歇息,便听得门外有人靠近。她分辨出来人是宋渊,未待他扣门便开门相迎。 宋渊进了门便与她说道:“明晚我同师兄弟去招魂,姐姐便待在客栈等我们好了。” “为何?俺这次下山是为着历练的,躲在客栈里成甚么样子!” 宋渊听得,垂眼睇她,“可你不是怕么?方才听到招魂,脸都青了。也是奇怪了,姐姐的师父可是五百年蜘蛛精,怎地会怕鬼魂?” “你胡说八道!精怪又不是死人,怎能混为一谈!且俺也不是怕,”沈鱼说着,摸了摸自个的脸说:“俺不过是睡不好,所以气色有些差罢了。” 宋渊闻言笑着说:“好,既如此姐姐便早些歇了。明晚记得同我们师兄弟去观摩一番。” 这招魂一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然而也有诸多物什需要准备。因宋渊等人出门在外,手上并未有趁手之物,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各自外出准备,直到傍晚方回客栈与沈鱼会合。几人草草用了膳便往镇外池塘走去,那池塘正是女郎身死之处。 去镇外的路上,沈鱼与宋渊并肩而行,而宋渊正与她讲招魂之事。 沈鱼听罢问道:“你也会招魂么?” 宋渊摇了摇头,“术业有专攻,我不会招魂。” “那你会甚么?” 宋渊与她一笑道:“捉妖。” 沈鱼听得撇了撇嘴,也不讲话。几人这般走着,待走到镇外时,原来灰沉沉的天已是黑齐。因这地有一片池塘,甫入夜便是夜凉如水。沈鱼从远处看去便见池塘前设了一个祭台,台上有香炉﹑香烛以及各式祭品。祭台旁边的地上还插了一面黄旗,沈鱼走近了便见旗上写着“魂归来兮”四个大字,这便是宋渊方才与她说道的招魂幡了。沈鱼再仔细瞧了瞧,才见祭台上有一套女子衫裙,旁边放了一个四方木盘,盘上铺了细沙,中间堆成一座小山,小山上头插了一根木筷子。这时沈鱼见樊见纯从祭台底下取了一个麻包袋,然后把祭台前面到池塘的那块地都撤满了细沙。 沈鱼心中生疑,扯了扯宋渊衣袖问:“你师兄在做甚么?” 这时宋渊刚点亮了祭台上的香烛,回首看着沈鱼雪白的脸庞道:“师兄待会开始招魂,若沙子上现了脚印,我们便知招魂成功了。” 宋渊说罢,察觉沈鱼拉他的手似是颤了颤,便小声与她道:“倘姐姐真怕了便回去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沈鱼看着来路已是昏黑一片,便摇了摇头,站在一旁等宋渊。几人准备停当后,樊见纯便去了祭台前执起台上摇铃诵经。沈鱼﹑宋渊和徐见山则在一旁看着。 今夜乌云蔽月,这荒郊野岭便只有祭台上的一对香烛明晃晃地亮着。四周除了樊见纯诵经的声音,便再无其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鱼只觉一阵阴风略过,吹得她身子发颤。正当此时她却察觉有人在悄悄地勾她手指,这一勾,勾得她心口发凉,额上冒汗。 沈鱼犹豫了一会才敢低头去看,却原来勾她手指的便是宋渊。宋渊见她看向自己,朝她一笑,把她整只手握住,又把二人相交的手藏在道袍的衣袖之下。沈鱼觉着手心传来些暖意,心中稍定,正当她想开口唤宋渊,却听得一阵水声传来。 那水声嘀嗒嘀嗒地响,便似是水珠从衣物坠地的声音。那响声绵绵不绝——想来那衣衫定是湿尽了。 “阿渊﹑阿渊。”沈鱼低低地唤他,声音已是微微发抖。 “嗯?” 沈鱼摇了摇他的手,又指了指池塘前的沙地,“脚印……脚印。” 宋渊看向沈鱼所指,果见几个湿漉漉的脚印落在沙地上。那些脚印东歪西斜的,一直到祭台前才停住。这时陡然哇的一声响,那盛满沙的木盘动静大作,木盘里原来堆着的小山散开成一片,插在山中的那根木箸却是屹立不倒。 沈鱼看得一阵心跳如鼓,立时闭了眼,悄悄躲了在宋渊背后。 她方合了眼便听得樊见纯念了个名字,又问它道:“那要买你的是何许人?身在何方?” 这时木盘又传来一阵响声。 沈鱼抵不住好奇,偷偷睁眼一看,却见祭台前竟立了一个朦胧身影。那人影似是察觉沈鱼看她,便也转过脸来——那脸容便是个秀美的二八少女,只脸色青白,再未有青春的颜色。 沈鱼见得忙扯了宋渊手臂,“阿渊!” “怎么了?” “俺﹑俺腿软……” 宋渊见她脸色不善,忙抱了她的腰,只觉她果然身上无力,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宋渊心中一惊,抱紧她问:“姐姐怎么了?” “她……她看着俺,她说她不会写字。” 此时几人听得便知沈鱼是见着了,樊见纯忙又问了一遍那买主是谁?问罢,众人便都看着沈鱼。 过了一会才听得沈鱼道:“她说,那人是个道士。” 二十三 收惊 樊徐二人听得那买主竟是个道士,均是一怔。只抱着沈鱼的宋渊听了后眉头却是皱得更深。 宋渊正思索之时,又听闻他怀里的沈鱼道:“那道士眉上有道疤,是个断眉……他跟她父亲说,买了她之后要带她去南方。那道士要脱她的衣裳看她的身子……她不情愿﹑不情愿。” 宋渊低头看向沈鱼,见她原来雪白的脸已失了血色,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姐姐,别看她了。”末了,又朝樊见纯喊道:“师兄!快招魂。” 樊见纯听罢,复又摇铃诵经。待诵经完毕徐见山便走到祭台前,把原来摆在祭台上的那套女子衫裙打开来。这时沈鱼方见到那衫裙原来连着根细绳,吊了在一条杨柳枝下,徐见山把柳条挑在肩上,那套衫裙便垂在他身后,随风摇罢。 “见源,我与见山把她送往义庄。你便与你表姐回客栈去吧。”樊见纯说罢,一手挑灯,一手摇铃,便领着徐见山走了。 宋渊抱着沈鱼,直等到听不见樊见纯的摇铃声才拍了拍沈鱼的背道:“我们回去吧。” 沈鱼嗯了一声,却未有动静。宋渊见得,叹了一声,在她跟前半蹲下来。 这时沈鱼才回过神,问他道:“怎么了?” “姐姐不是腿软么?我来背姐姐回去吧。”宋渊说罢,还道沈鱼定然不依,却不料沈鱼并未作声,只默默地爬到他背上,揽紧了他的脖颈。 宋渊等她抱稳,便直起身,双手把她的膝窝揽了在腰间,“真怕了?” 过了一会,他才听得沈鱼在他耳边道:“她﹑她方才还跟俺说着话,突然便不见了,她是附了在那套衣裳上么?” 宋渊闻言嗯了一声,“那是她生前的衣裳。师兄弟把她领回去好生敛葬,如此她的人魂方不至于在荒野徘徊,成了孤魂野鬼。” “甚么是人魂?” 宋渊逗她说话,原来便是想教她分心,遂与她细细解释道:“人有三魂七魄,这三魂乃天﹑地﹑人魂。人死后,天魂归天路,地魂下地府,人魂则在人间受香火。待得轮回转世,三魂方能重聚。” “那怎么……只有俺瞧着她的人魂,你们没瞧见么?” 宋渊听了笑着道:“人鬼殊途,若是人人都见得,这世道岂不是乱了?许是姐姐天生有阴阳法眼,才能见着她。其实我隐仙门中有阴阳法眼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恰好我们三师兄弟都没有罢了。” 沈鱼闻言,在宋渊耳边叹了一声,“怎地只俺有呢?俺不想要啊。” “这次姐姐可是立了大功。我们一时疏忽,未曾想到她未必识字。亏得有姐姐在,我们才知晓那买主是个道士。” 那边厢沈鱼这般抱着宋渊,又与他说了会话,心中定了不少,便问道:“阿渊,你说那个要买四阴女的人真是道士吗?” 宋渊默了默方道:“许是……约莫是有人贪图进境,走那些采补的歪路子。” 这时沈鱼正有些倦意,在宋渊肩上闭了闭眼,忽又想起一事,便说:“她方才就要不见前问俺,她父亲去哪儿了?” “……她这是心中有怨。明日我们再去为她诵经作法吧。”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二人如此边聊边走,不一会便回了客栈。只到了大门,宋渊仍未把沈鱼放下,直把她背到屋里去。 他把沈鱼放到床上,又点了灯,回头看她,见她神色呆滞便笑道:“姐姐这莫不是魇着了?要不,等师兄回来,我让他替你收收惊?” 这时沈鱼正脱了鞋子,在床边挨着,“收惊?甚么是收惊?” 宋渊先倒了碗茶递给她方说道:“孩子容易被吓掉魂,掉了魂的或是神思不属﹑或是胡言乱语﹑或是发冷发热。这时便得替孩子收惊,把他掉了的魂喊回来。” “呸。”沈鱼扭了头道:“俺是孩子么?”只过了一会又问:“这收惊是怎么收的?” 宋渊问:“姐姐的小名是晈晈么?” “嗯,你怎么知晓?” “那回姐姐师父来时,便是这般唤你的……晈晈有月白之意,因姐姐是中秋生的,所以叫晈晈?” “是,且俺母亲生俺时掉了许多珍珠,俺落地时满室珠光,母亲便叫俺晈晈。” 宋渊笑着道:“那等会收惊时,师兄便给姐姐烧道宁神纸符,然后喊’晈晈回来咯﹑晈晈回来咯。跟师父﹑跟阿渊。’如此便能把掉了的魂喊回来。” 其实一般孩子收惊,都是唤孩子的名字,让孩子魂头回来跟阿爹﹑跟阿娘。但是沈鱼跟爹娘不亲,宋渊便把这两句话换了。 沈鱼知宋渊有心逗她,也笑了笑。两人这般说了会话,直说到沈鱼睡过去,宋渊才走了。正当此时,樊徐二人也从义庄回来。几人甫聚在一处,宋渊便与他们说起沈鱼方才跟他说的道士。 樊见纯听罢鬼魂所形容的道士,心中骤然一动,“这﹑这……断眉的道士我两年前也见过一个。” 徐见山问:“是谁?” “是龙门教掌教的师兄,申灵都师伯。” 龙门教与隐仙教齐名,同为大周的道门正宗。这位申灵都颇有道行,也是道门中一个有名人物。 徐见山听得皱了皱眉,“断眉道士也不一定只得申师伯……” 几人默了默,宋渊方道:“此次去三清山,除了为着观摩布道大会,实在师父也托了个任务予我——早前师父收到了消息,说道申帅伯与悟真教有所勾连……师父本着隐仙与龙门同为道门中人,便想让我带封信予龙门掌教,给他们一个警醒。” 申灵都是龙门教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若予外人知晓他跟邪教牵扯,龙门教的声誉怕是要蒙羞。 樊见纯听了不禁道:“此事着实非同小可。” “是。且那鬼魂还道那道士原想带她去南方,同我们去三清山是一道的。因这事关连龙门教名声,师父方要我守密。然而眼下我们可能与申师伯碰上了,我便不得不把这事揭出来……往后我们去三清的路上定然要多加小心。” 二十四寻亲 因招魂一事,众人折腾了大半夜,翌日便都起得晚了些。尤其徐见山与沉鱼,徐见山是七星子,天生体弱,后来上蓬莱观拜张了性为师才把根基调正过来,只身子骨仍比寻常人差了些。至于沉鱼却是整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故而沉徐二人起来时,宋渊同樊见纯已经去了义庄。樊宋临行前托伙计与他们道,他们先去义庄为那女郎诵经作法,回来后一同用了午膳便出发往叁清山。这二人本就没休息好,听得这话便都各自回房歇息了。 只二人上楼时,徐见山却问沉鱼:“昨夜可是睡不好?” 沉鱼暗忖,昨晚被吓得腿软已是十分丢脸,这番可不能再让别人知晓她做恶梦了。于是她便回徐见山道:“是,俺认床。” 及至午后,沉鱼再下楼,徐见山已上了席,正拿了他的帕子在擦拭碗筷。 徐见山瞧见了她,便招呼她坐下,接着竟从怀里摸了道叁角黄符出来与沉鱼道:“这是宁神符,有安神之效,沉女郎夜间若睡不安稳,可把它放在枕下。”徐见山说罢便垂了眼,接着擦他的碗筷,也不看沉鱼。 沉鱼想到宋渊曾道这徐师弟也是心善之人,便道了声谢把那黄符收了。 “俺听阿渊说过,你们师兄弟各有所长,你擅长的甚么?” 徐见山听得她问话,方抬眼答:“算命。” 沉鱼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给阿渊算过命吗?” 徐见山摇了摇头,“道门中人不轻易把八字交予旁人,只看见源师兄面相已知他命中富贵,非僧道之命。” 沉鱼听罢,心道:阿渊原是郡王世子,本是十分矜贵的,看来这徐师弟有些本事。如此想着,她便把脸挨近了徐见山道:“那你看看俺面相如何?” 徐见山不妨她如此,蓦然只见她雪白的脸上长睫微翘,如玉扇一般。他看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便别了脸道:“我看着……是很好﹑很好的。” “怎么个好法?是不是会名动江湖?” 徐见山听得,正想着该如何应她,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道:“表姐,你们在说甚么话呢?” 沉徐二人闻声回首,见来人正是从义庄回来的宋渊和樊见纯。然而他们身后竟还跟着一个穿着青色衫裙的陌生女郎。这女郎年约十七﹑八岁,长着一张瓜子脸,水杏眼。虽则身量娇小,然而她眉目妍丽,粉脸红腮,彷如山野蔷薇,十分明艳夺目。只这时她杏眼微肿,显是刚刚哭了一场。 沉鱼见得,便对她十分好奇,也不应宋渊的话便问道:“阿渊,这女郎是谁啊?” 宋渊听罢答道:“这女郎名为叶婉萝,是方才我和师兄在义庄碰到的。” 众人互相厮认了一番,便坐下来说话。原来叶婉萝非本地人士,她远从代州而来,寻到这密州地界是为了寻亲的。却说她有一胞妹,今年不过十五,生得十分娇美可人。只家中管束不严,早些时候她竟留信道与人私奔去了。父母得知后痛心疾首,然而叶婉萝却察觉那信虽是胞妹笔迹,但可能是受人胁迫而写。此后她明查暗访,始知那阵子曾有悟真教于当地出没。她追踪着线索,一路寻到密州。早前探听到有人在此地寻四阴女,便来到这镇上。谁知没找着那寻四阴女的人,却寻到义庄去了。 叶婉萝到了义庄,听得那女郎身死之事,一时感触便就地哭了一场。樊见纯见此,便与她道那寻四阴女之人许是往南方去了。叶婉萝得知他们是隐仙中人后,便想隐仙门人各有本事,不若与他们一同上路,不但有个照应,兴许多几分机会寻到胞妹。 待叶婉萝说罢,樊见纯便道:“我这徐师弟精通半仙之术,叶女郎不妨把令妹生辰八字交予我师弟,也许能参透令妹所在。” 徐见山闻言应了声,又让伙计拿了纸笔过来。待叶婉萝写了个时辰八字,徐见山便在纸上细细地算写起来。他边写边同叶婉萝印证了她胞妹长相性情,叶婉萝俱应了是。只他后面再算下去便皱了眉头,末了与叶婉萝道:“在下确实算到令妹命犯桃花刧,只这刧在两年前已是应了……”他说罢见叶婉萝脸色不善,便安慰她道:“既她两年前无碍,今后当是顺遂的。想来,你们姊妹还有重逢一日。” 叶婉萝听得心中稍慰,遂与徐见山道了谢。 那边厢沉鱼因从未结识过同龄女子,又见这叶婉萝不只生得貌美,且说话举止直爽大方,心中便生了些亲近之意。 沉鱼如此想着,便坐到了叶婉萝身旁与她道:“阿萝妹妹莫伤心了,你与俺们同行说不定很快便能寻得你妹妹的。” 坐在旁边的宋渊听得沉鱼一开口就认别人做妹妹,十分不要脸面,便朝她碗里夹了条青菜道:“表姐,食不言寝不语。” 沉鱼多数时候是不听宋渊管的,是而听了这话也没睬他,只顾着同叶婉萝说话。 二人说了会话,叶婉萝便道:“鱼姐姐与宋道长是表姐弟么?难怪都生得……”她说着便垂下了脸,竟是红了耳根。 沉鱼听了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怎地叫他宋道长啊?好似他已经七老八十一般。你叫他阿渊就好了。” 此时叶婉萝还未答话,宋渊便朝沉鱼哼了一声道:“不好。”他说罢又与叶婉萝道:“叶女郎唤我法名就好了。” 待几人膳毕,沉鱼便拉了叶婉萝去自己的房间歇息。这时楼下便只余下隐仙叁师兄弟。 二女一走,宋渊便问徐见山,“那叶女郎是否有甚么蹊跷?” 徐见山默了默方说道:“师兄也知晓我本是代州人士……这叶女郎的口音听着不像代州人。” “那她妹妹的生辰八字呢?” “倘这八字不假,八字命主十叁岁时应已遭了桃花刧……两年前怕是﹑怕是已经身死了。” (χгōцгōцщц).cōм 二十叁章收惊配图 νρо18.℃ом 二十五 试刀 因叶婉萝方才在义庄哭了一场,沈鱼便领了她去自个屋里,又让伙计打了水来给她洗面。叶婉萝梳洗过后先与沈鱼道了谢,又说道:“从前已听闻南有龙门,北有隐仙,未想到今日竟能得见真人。” 沈鱼想起昨晚招魂一事便点了点头道:“是,他们确有几分厉害……说不准他们便有法子寻回你妹妹。” 许是想到徐见山说的桃花刧,叶婉萝听得这话便未有作声。沈鱼见她神色颓丧,遂上前安慰了几句。叶婉萝应声,又扯开话头问道:“鱼姐姐一个独身女子怎会同几个道士一同上路?” 沈鱼闻言便拿了之前那套探亲的说词搪塞。 “我还道你跟宋……宋道长是约好的。” “自然不是。” 沈鱼见她听了这话后神色竟有几分欢喜,正欲开口问她却听得一阵扣门声,原来是宋渊上来催二人出门。几人准备停当,便离了这小镇出发往三清山。如此行了数日,一路无事。只离了那小镇后,众人连日来均宿于野外,颇为不便。宋渊知晓尚有几十里路便能进得城镇,遂催促众人赶紧上路,果然傍晚时分便进了城。 因此番天色已晚,几人甫进城便分头去寻个落脚处,这时宋渊便先拉着沈鱼走了。 待与余人离得远了,宋渊便与沈鱼道:“等下寻到客店,你可不能与那叶女郎住在一处。” 因沈鱼从未有过年龄相近的女郎做玩伴,自叶婉萝与他们一同上路后,沈鱼与她便愈发亲密。宋渊数日来冷眼旁观,此时方寻得机会把心中疑虑告知沈鱼。 沈鱼听罢,皱了皱眉道:“你是甚么意思?你要俺防着阿萝?” “是。我便是这个意思。我虽未探得她此番同行有何目的,但她确实有事瞒着。” “咱们也有事瞒着她啊。” 宋渊听得,哼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事要瞒住旁人。你眼下同她亲密无间,万一你不小心在她跟前掉了泪,或是露了个尾巴出来那可怎办?” “俺﹑俺……”沈鱼原想反驳宋渊几句,但想到从前便是如此在他面前现了真身,一时便失了底气,“……俺听你的就是了。” 宋渊闻言,心中稍宽。然而垂首见沈鱼脸色微愠便拉了她的手说:“人心难测,我只是怕你吃亏,才教你多提防一点。” “俺从前没提防过你,你也并未有对俺不好。” 宋渊听得这话先是一怔,才笑着道:“我是没有对你不好,可你也不见得知我心中所想。” 沈鱼一时顿了脚步,别过脸看向宋渊,却见他也正瞧着自己。 沈鱼被他看得愣神,过了会才问:“阿渊,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宋渊似是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得樊见纯的声音。他立时便松了沈鱼的手,只与她道:“……想来还不是时候,有些话来日再与你说吧。” 宋渊说罢便同沈鱼走向樊见纯那处。樊见纯见着宋沈二人便道,他们已先寻着客栈,徐见山和叶婉萝正在店里歇着。待到得客栈,沈鱼果然听了宋渊的话,另要了一个房间。因几人连日赶路,这晚上众人便都早早歇息了。 到了翌日,沈鱼梳洗过后便去寻叶婉萝说话,然而去了她的房间却并未见她踪影。待见了隐仙众人沈鱼便与他们道:“这一大早阿萝妹妹便不见了,你们可见着她了?” 宋渊听得便寻了个店里的伙计来问,这时始知叶婉萝今日一早已离了客栈。 徐见山闻言,立时便说了声不好。原来昨晚他与叶婉萝在店里歇息之际,叶婉萝曾问他道:“你说……一个道士若要在旅途中藏身起来,藏到哪里最好?” 彼时徐见山道:“若我要藏身定然寻个附近的道观挂单,住旅店客栈毕竟有些碍眼。” 叶婉萝听得便笑道:“我想的也是这般……倒是不知这镇上可有道观?” 徐见山如此把昨晚与叶婉萝说的话告知众人后,宋渊便道:“想来她这是到道观寻人去了。”宋渊说罢又去问那伙计,方知附近果然有座道观。众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一同去道观找叶婉萝。 往道观路上,徐见山不禁问宋渊:“见源,你以为那道长是否便是申师伯?” 宋渊听罢,默了默方道:“最好不是。要真是申师伯,此事便难办。他在龙门教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便真是犯了龙门教规,也轮不着我们隐仙中人来管。况且……” 宋渊话未说完,徐见山便接着道:“况且申师伯颇有道行,我们便是想管也不一定管得着。” “是。” 众人如此一路奔走,不一会便到了那道观。一行人以樊见纯为首,先报了家门,便问道观中人可有见过断眉的道士或是叶婉萝那般的女郎。那道人闻言便答道,前日确有一个断眉的道人到道观来挂单,今日一早便走了。只他前脚方走,后脚便有一年轻女郎来寻。然而这两人去往何处,这道人却是不知。众人听罢,便又分了两批人马在附近搜寻。 这时宋渊与沈鱼正到了道观后的一片杨树林前,二人尚未走近便听得一阵寒铁相击之声。沈鱼闻声,立时便使了轻功上前。宋沈二人赶至,却见林中打斗之人果然是叶婉萝以及一个断眉道士。此时叶婉萝手上正拿着一柄两尺长剑,她身法灵动,武功虽是不俗,然而与那断眉道士相比显是相距甚远。 一旁的沈鱼见她不敌,不禁唤了一声阿萝。叶婉萝斜眼见是二人来了,一时神色便缓了些。沈鱼见此,手中握了含光剑便要上前。 这时宋渊却拉了她的手,朝那道士喊道:“申灵都!你的徒弟﹑师侄来寻你了!” 那断眉道士闻言果然略略分了神。叶婉萝见得,手中长剑便要朝他腹上一刺,谁知断眉道士却似早已料到叶婉萝有此一着。他侧身一闪,单手擒了叶婉萝手腕,又反手用刀背朝她颈上一敲,叶婉萝便就地昏了过去。 沈鱼见了再也不能隐忍,足下一点便跃到断眉道士跟前。 断眉道士见了沈鱼,心中不耐,“你们这些小鬼打哪儿来的?一个接一个的,现在便滚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 沈鱼听得,竖了眉道:“你伤了人拍拍屁股就想走了?” 断眉道士闻言皱了皱眉,“你们究是何人?因何与我纠缠?” 宋渊不欲此时便揭露他与悟真教勾连一事,遂抢先道:“我们是隐仙门下弟子,原要去三清山拜会龙门教,此番扰了申道长实是误会一场。请申道长原谅。” 申灵都听罢却是冷笑,“你方才出言试探我身份,眼下却道是误会,当真是误会么?”宋渊听了正想反驳,申灵都却又道:“你道你是隐仙中人?”他说着朝沈鱼一指,“你既是隐仙中人,却是何故竟与这妖女同道?” 沈鱼被他指道是妖女,心中一怒,手已拿住含光剑柄。 申灵都瞧见沈鱼手中握得稀世宝剑,不禁问:“你究是何方妖物?” 沈鱼听得一笑,“你要知道?”她说着,手中含光已是出鞘,“拿刀来试吧!” 二十六 故人 宋渊与沈鱼分别七年,未曾再见过沈鱼身手。此时他见得银光乍现,便知含光已是出鞘。这些年来宋渊潜心修道习武,只为追上沈鱼。然而这番见她出手,方知沈鱼于这七年间剑法似又有了大进境。 那边厢申灵都察觉得沈鱼身上隐有妖气,手上又握有宝剑,心中已多了几分提防。却未曾料到沈鱼刚说罢“拿刀来试!”,一道银光便已劈至他的脸面。申灵都急急拿刀一挡,霎时只听得咣的一声,那刀口竟被生生斩出一道口子。申灵都见了,心下微骇,此时再对付沈鱼便也不敢掉以轻心。 若论武功修为,申灵都尚且高沈鱼一筹。然而沈鱼有含光护身,申灵都一时间竟未占得便宜。二人如此拆了十来招,申灵都却愈发觉着不对劲。虽则他习的是刀法,但对龙门剑法也很是熟悉——他初初与沈鱼过招,一时被含光震慑,待定下神来,竟觉沈鱼的剑法路子与龙门剑法极为相似。申灵都心中生疑,也不急着求胜,便只守不攻,但求引诱沈鱼与他多套几招,好瞧个仔细。 一旁的宋渊见着申灵都这打法,心道:姐姐剑法虽高,对阵经验却浅,若要取胜便要速战速决。 他心中一动,便朝申灵都喊道:“申道长这般放软手脚,是怕了我姐姐手上的宝剑么?” 宋渊这话原来想激他一激,然而申灵都听了却是不为所动。这番宋渊倒是急了起来,手往背后一捞,已把硬鞭抽了出来。 宋渊寻着机会,正要上前助攻,却听得申灵都喊道:“妖女!你为何会使龙门剑法?” 沈鱼闻言呸了一声,说道:“甚么龙门剑法?俺使的是云梦剑法!”她说罢挡了申灵都劈来的一刀,借力回转,又向他刺出一剑。 那边厢申灵都边接了招边道:“这分明便是回首望月!” 沈鱼听罢,心中不禁一跳,想道:他怎知这招叫回首望月? 她想了想,又朝他喊了一句:“仙人撩衣!” 申灵都听得,便似早已知她剑法来势,竟稳稳地接了她的剑。二人如此喂了两招,心中均觉诧异,一时便都收了手。申灵都与沈鱼拆了几十招已察觉沈鱼使的虽是龙门剑法,但招招精炼,反倒是他所知的龙门剑法落了下乘。 思及此,申灵都忽地冷笑道:“你可是识得一只五百年的蜘蛛精?” 沈鱼闻言一怔,申灵都见得,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这都二十几年了,我还道她早就死了。原来竟是未死,你是她的徒弟还是她的女儿?” 沈鱼听得,抿了嘴唇不答。 申灵都见了却也不怒,反是笑着道:“既是故人,我今日便不伤你了。你这便与那隐仙小子赶紧去三清吧,我那掌门师弟知道蜘蛛精未死一定高兴得很。”申灵都说罢,往后一跃便要走了。 沈鱼见得还要上前去追,这时宋渊却先拉了她的手道:“姐姐莫追了。” 沈鱼听了先是皱了皱眉,但回头见着倒在地上的叶婉萝,终是朝宋渊颔首归剑入鞘。及后二人察看了叶婉萝伤势,知她伤得不重,不过一时失了意识便商量着让宋渊背了她回客栈。两人甫到客栈大门,沈鱼便让宋渊先送叶婉萝回屋里。及后又吩咐宋渊要好好照顾叶婉萝,自个却寻大夫去了。 宋渊背了叶婉萝回房,便把她放了在塌上,正要起身之际却觉有人扯住了自己的道袍袖子。他垂首一看,便见叶婉萝已是转醒。 因她方才晕了一场,原来如敷脂般的粉腮便失了颜色。此时她似是神思不属,杏眼微瞇,问宋渊:“这……这是宋道长救了我?” 宋渊听得,把她拉住自己的手按回塌上,“是表姐救你的。” “可﹑可是那道士武功很是厉害的。鱼姐姐怎能……?” “表姐武功在我之上。” 叶婉萝闻言啊了一声,便再无言语。只她抬眼悄悄看向宋渊,见他竟似是欲言又止,便垂了眼说:“宋道长有话不妨直言。” 宋渊见她无事,原想走了,此时听她如此说道,便问:“你寻那断眉道人是为了找你妹妹的,你却是为何招招狠辣,似是要取人性命?” 叶婉萝未曾料到他有此一问,顿了顿方颤声回道:“那道士武功好生厉害。我若非全力抵挡……如何能在他刀下活命?宋道长,你为何疑心我?”她说着,眼眶已是微红,几要掉泪。 宋渊见了,似是不忍,又坐回她身旁问:“非我疑心你,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 “方才你可听见我喊那道人申灵都?” 叶婉萝听得,嗯了一声。 “这申灵都是当今龙门掌教王灵官的师兄,于龙门教中颇有威望,在整个道门之中也是一号人物。若被人知晓他私下寻四阴女……甚至与悟真教有所勾连……这滋事体大,稍一不慎,甚或会影响龙门与隐仙两派情谊。” “……是我冲动了。”叶婉萝说着垂了眼,神色已是十分愧疚。 宋渊见得便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刚受了伤,我本不该这般同你说话的,也是我鲁莽了。” 自二人识得以来,宋渊待叶婉萝向来客气疏离。叶婉萝如今骤然得他温柔相待,心中不禁一动,“宋……见源道长,我﹑我……”她心中有话已是隐忍许久,眼下寻着时机正要吐真心,却陡然听得砰的一声,门便应声打开——二人回首,只见进门来的却是沈鱼﹑樊徐二人与一个携着药箱的大夫。原来樊徐二人在道观寻不着叶婉萝便也折回客栈,回来时却正巧碰上领着大夫的沈鱼。 沈鱼进了门先喊了一声阿萝,待见得宋渊握住叶婉萝的手却是一怔。 那边厢宋渊见沈鱼来了却未放手,只是同她笑道:“姐姐来得好快。” 沈鱼听了,喃喃道:“快?这算快么?” 宋渊并没搭理她,只招呼了大夫去照顾叶婉萝,直等到大夫来到塌前方松了叶婉萝的手。待大夫察看过伤势,又开了药,众人方离了叶婉萝的屋子,留她自个歇息。 沈鱼见宋渊并未留下陪着叶婉萝,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松了口气。这时她看着宋渊走在她前头的背影,不觉间心中一动,便喊了一声:“阿渊。” 宋渊闻声,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她时却似很是欢喜,笑得眼睛都弯了。 沈鱼瞧见他春风满脸的样子,不禁撇了撇嘴问:“你高兴甚么?” 宋渊不答,反问道:“你生气甚么?” 沈鱼闻言,心念一转,回道:“俺气的自然是那道士!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俺使的……怎会是龙门剑法?”她说着,想到自己方才使的“回首望月”﹑“仙人撩衣”,招招在申灵都意料之中,不禁问宋渊:“阿渊……难道﹑难道师父真的识得龙门掌教?” 二十七 师徒 宋渊听得沈鱼提起龙门掌教,回头又见两位师兄弟已走远了,方同沈鱼回屋里去说话。 二人方落座,宋渊便说:“适才你与申道长对阵,我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剑法确是极为相似,只不过……” “不过甚么?” 宋渊细细回想了一番又说:“不过你使的剑法招招精炼,处处比他略胜一筹。” 沈鱼听罢笑着道:“俺学的自然比他强。” 宋渊见此,笑着嗯了一声,“其实这事也不难猜,姐姐的师父素来打扮成女冠,想必修的也是道法。只不过龙门教既不收女弟子更不会收精怪入门,故而你师父定不是遁正途习得龙门剑法的。” 沈鱼不爱听这话,遂撇了撇嘴说:“你意思是……那是俺师父偷学的?那怎么偷学的竟比那个正经弟子学得还好?” 这一节宋渊方才也曾想过,若龙门剑法是鬼谷大仙偷学得来的,为何所学却比申灵都更为精妙?只方才听了申灵都所言,宋渊便另有了一层想法,“若是有人偷偷教她呢?” “谁?” “龙门掌教王灵官——申灵都说过鬼谷大仙同他是认得的。且道门中许多秘法只授予嫡传弟子,若鬼谷大仙的剑法是由王灵官所授,这便能说通为何你所学的虽是龙门剑法却又偏偏比寻常的高出一筹。” 沈鱼听了这话,心中一跳,不禁问道:“那﹑那王灵官……为什么要传师父剑法?” “那你得问问你师父为何恨道士?从前姐姐以为你师父恨道士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我却以为是因为这个王灵官。” 沈鱼听罢心里便生了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只未及细想又听得宋渊说:“二十多年前,王灵官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你道你师父恨他甚么?”宋渊语毕,见沈鱼默默不语,便又道:“……她自己被道士负了,便道天下间的道士都是恶人。” 沈鱼方才虽想到了这一层,但却不欲宣之于口。如今宋渊一语道破,她竟是难得一回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宋渊见她不应,垂眼睇了她一会方道:“龙门与隐仙不同,龙门中人不可婚娶,想来你师父原来也是晓得的,既是如此,终得了苦果又何苦把旁人也憎怨上了?且喜欢就喜欢了,难道喜欢道士很丢脸么?” 沈鱼听得这话,抬眼看他,见他神色竟有几分认真,心中不禁一跳,遂辩解道:“俺没有这个意思呀,道士挺好的,又会招魂又会收惊的,不是挺厉害的么?” 宋渊闻言,脸色缓了缓,又问她:“那你喜不喜欢道士?” 沈鱼瞧着他眼色彷如昨夜,彼时他说有话要同她说,只尚且不是时候,难道现在就是时候吗?沈鱼被他紧紧盯住,一时只觉心口砰砰乱跳,一颗心似要跳上喉头。 她被他瞧得心烦意乱,低了低头,却蓦地想起师父同她说过,千万莫要动心。 如此便是动心么? 沈鱼心中千回百转,却终究不敢看向宋渊,只笑了笑说:“俺觉着除了那申灵都,其他道士都挺好的,就像你的师兄弟——” 她话未说完,便见原来坐着的宋渊陡然起了身。此番抬首看他,只见他已是脸沉如水。沈鱼见此,一时未有言语,却听得宋渊说道:“……原来是我想岔了。”他说罢,也不待沈鱼回话转身便走了。 如此到得傍晚,沈鱼方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初时她还道来的是宋渊,只听清了便知原来是徐见山。她一时懒得起来,直等门被扣响了才起身开门。 徐见山甫见她便问:“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不适?” 沈鱼听得,摇了摇头。 徐见山又道:“我听见源师兄说,你方才同申道长过了招,莫不是哪处受了伤?” 沈鱼听他提起宋渊,反问道:“他﹑他还与你说了甚么?” “我们正在说今日碰到申道长的事,叶女郎也起来了。” 沈鱼啊了一声,“阿萝好了?” “好了。你也下来吧。” 沈鱼得知众人都在楼下聚在一起,便点了点头,随徐见山下去了。因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候,沈鱼下去时见席上已摆了几样小菜。樊见纯自然到了,宋渊则同叶婉萝坐在一处。几人见沈鱼来了,都打了招呼。宋渊也喊了她一声表姐,似与寻常无异,只沈鱼却隐隐觉着有甚么不同。 待沈鱼走近,叶婉萝便拉了她的手,亲热地道:“方才我们已听见源说了,今日幸得姐姐出手,我始能在那道士手下逃过一刧。” 沈鱼听了这话,霎时怔了怔,过了会才道:“俺……也没有胜过他。今日不过侥幸而已。” 这时樊见纯却道:“申道长是我们师父辈的,沈女郎年纪轻轻便能与他拆几十招已是十分难得。” 这话沈鱼若是寻常听得,定然十分欢喜,只这时却不知为何有点高兴不起来,便胡乱应了。 那边厢叶婉萝与他们一同上路,原是为着寻那断眉道人。如今方知这人竟是龙门教的道士,此时徐见山便与她道:“虽说申灵都可能便是寻四阴女的道士,但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他与悟真教有瓜葛,更不知他同你妹妹失踪一事是否有牵连。” 叶婉萝闻言应声,“是……只是悟真教行事诡秘莫测。除了申灵都我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了,因而……因而我想同你们一道去三清,”她说着偷眼看了看宋渊,“希望你们莫嫌我拖累了。” 樊见纯本就怜她孤身寻亲,此时听了这话自是应了。 叶婉萝听得一喜,便与众人道了谢。待膳毕,叶婉萝又拉了沈鱼的手说:“姐姐,方才听得见源道长说你今日以一人之力与那道人对抗。我听了后真是好生羡慕。只可惜我当时却是晕了过去……”她说着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今夜月色正好,姐姐可否趁此良辰演练几招,好教我开开眼界?” 叶婉萝说罢,沈鱼尚未应声,樊徐二人竟先后附和。沈鱼见此也便应了,只她懒得去取含光,便走到园里,随意寻了根断枝捏了在手中。 沈鱼方捏了个剑诀,蓦地想起自己使的是龙门剑法,一时意兴阑珊,便只耍了几招自创的剑法。沈鱼心直剑快,她自创的剑招也是如此,这套剑法不过六式,走的也是迅捷灵动的路子,并无许多扰敌的花样,讲究的不过一个快字。 这六式剑法耍完不过一刻钟,待她收了剑,叶婉萝便上前与她道:“姐姐的剑法果然好厉害。” 这时樊见纯也道:“这套剑法质朴自然,但招式精妙,不知道是甚么剑法?” 沈鱼听得,笑了笑道:“不过是俺闲来无事,想出来玩玩罢了。” 旁边的叶婉萝听了,啊了一声,惊道:“这剑法竟是姐姐自创的?”她说着顿了顿,方又道:“姐姐,阿萝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此时叶婉萝看着沈鱼,那眸子中竟是溢满期盼之情,“我﹑我想请姐姐收我为徒,传我剑法。” 二十八 授剑 沈鱼虽然比叶婉萝年长,又自诩为姐姐,但心中实在当她是平辈一般看待。这时听她说要拜自己为师,也不禁一怔。 叶婉萝见此,便拉了沈鱼的手道:“姐姐,待到了三清,兴许我们便不是一道了。我不过想多学几招傍身,求个自保。” 沈鱼听罢心忖:既她如此说道,传她几招俺自创的剑法也不是甚么大事。 思及此,沈鱼便应了她。 然而沈鱼方答允,便听得宋渊同叶婉萝说:“你今日晕了一场,不宜动武,这习剑之事留待明日再说也是不迟。” 叶婉萝见宋渊对自己关怀,自是应了,之后又由着宋渊送她回屋里休息。沈鱼见得,心中莫名郁闷,却又无人可说,便悄悄留在园中,并不回去歇息。直等到月上中天之时,沈鱼竟听得有人靠近,待她听出来人是宋渊时,心中不禁想道:他为甚么来呢?他不是陪着阿萝妹妹么?难道是凑巧经过? 沈鱼如此思前想后,竟迟迟未回过头去。等宋渊唤了一声姐姐,她才转过身看他。 “你﹑你过来干甚么呢?” “我来是有几句话同你说。” 沈鱼见他神色仍有几分冷淡,便垂了眼不看他,“你说吧。” “你可知师徒一体?倘若你真收了那叶女郎为徒,往后她做的事,旁人都会把你算上一份。你同她认识多久了,就这般推心置腹?再说,你要收徒弟总得知会鬼谷大仙,这收徒一事实在不能轻率。” “俺﹑俺没打算收她为徒,也不会传她龙门剑法。俺本就打算只传她几招自创的剑法自保。” 宋渊听得她不收叶婉萝为徒,脸色稍缓,又问她:“你方才使的剑法叫甚么名字?” 沈鱼摸了摸鼻子道:“嗯……飞鱼剑。” 宋渊闻言笑了笑,想了想又正式道:“这剑法的最后一式莫要传她。” “你看出来啦?” 宋渊点了点头,“这最后一式是飞鱼剑的精妙所在。只是……只是使这一剑的时候中门大开,若你一击未能得手便会把自己置身险地。” “是,这招是俺想出来的绝招,叫鱼死网破。” 宋渊听了,暗暗吸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道:“总之你不许传她,自己也不可以随便使出来!” 沈鱼长成至今,除鬼谷大仙外,也没谁真正管束过她。此番听得宋渊这话不禁想道:小时候的阿渊可是很听话的。自打二人重逢以来,他却是愈发有些不同了,如今竟然还敢凶她?这定是蓬莱道士把他带坏了,想来师父说道士不好也不一定全错了……倘若此时顺了他的话,往后她在他跟前岂有立足之地? 沈鱼这般想着,原来忐忑的心思便换了。于是别过脸,斜眼看着他说道:“阿渊现下讲话很是威风啊?” 宋渊听得这话,一时怔了怔,过了会方软声道:“我……我这不是为你好吗?若予旁人知晓你这剑招的窍门,便无异于把自己性命交付出去。” 沈鱼见自己不依着他,他便放软了态度,心中不禁偷乐。 “这个嘛,俺再想想吧……要是俺心情不好兴许就传了。” 沈鱼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你再凶我,惹我心情不好,我就不听你说的——这一层意思宋渊还能听不出来吗? 于是宋渊便笑了笑道:“那姐姐要怎地心情才好?” 沈鱼闻言低头摸了摸鼻子,却未作声。 宋渊见了,走到她跟前,看着她顶上鸦青绵软的发髻说:“姐姐是不是只想我对你好,不想我对旁人好?” 沈鱼听得蓦地抬头看他,只她未料到宋渊靠得这么近,不其然地便退了几步。 “俺﹑俺不是这个意思啊。” 宋渊见着她这样,也不忍逼迫太过,便问道:“那你说说你现下为什么心情不好?” 沈鱼想了想,并不答他却反问道:“你方才怎地生那么大的气?” 宋渊听了这话,苦笑道:“原来在姐姐心里,我与我那些师兄弟是没甚么分别的,我知道了自然有些不快。” 沈鱼听罢,想了想二人白日时说的话,皱了眉道:“你不过问俺是不是喜欢道士,又不是问俺是不是——”她话说到嘴边,霎时觉得不好,后半句话便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去。 可宋渊兀是装作不知,只笑着等她把话说完。 沈鱼恨他平时明明百般机灵,眼下却偏偏不知好歹,只好自己搬了台阶下了。 她想着,伸了个懒腰道:“这都甚么时辰了?俺明天还要教阿萝剑法呢,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沈鱼说着,人便抬脚走了。只她察觉宋渊并未跟上,回首一看,见他还站在原地,便问:“你怎地不走?” 宋渊听得,笑着道:“姐姐忘了么?你不许我对你太好的,这么晚了我还送你回去就是太好了。” 沈鱼闻言,一时气结,“你不送就不送呗,俺还不会自己走回去吗?” 这晚上也不知是不是算得上不欢而散。沈鱼回到屋里,不禁想道:难道自己真的不想宋渊对旁人好?然而自己先前又不许他对自己好,如此是不是太霸道自私了? 她这般想着,翻来覆去大半夜方真正睡着了。 到得翌日一早,沈鱼起来对镜梳妆,心中想道:自己比阿渊和阿萝都年长许多,应该有些姐姐的气度才是。是而她梳洗好了便先去寻阿萝。 叶婉萝见沈鱼早早来见自己,便与她道:“姐姐一早来了,是要传我剑法吗?” 沈鱼生得高挑,叶婉萝人却娇小,此时她低着头,沈鱼垂眼见她可怜可爱的样子,便拉了她的手说道:“可惜俺师父管束甚严,俺断不能就此收你为徒的。不若……俺便教你几招昨晚的剑法傍身,你也不必把俺当作师父。” 叶婉萝志在学沈鱼的剑法,此番听了这话自是应了。 此后路上,沈鱼便专心教叶婉萝剑法。虽然叶婉萝习武天资不及沈鱼,然而也是个聪慧之人。如此过了三﹑四日已把那五招飞鱼剑学全了。这日几人又进了城,叶婉萝便道要趁此良机寻家酒楼,宴请沈鱼以谢她授剑之恩。 更新有變動的話會在文案提示:)(χгōцгōцщц).cōм 二十九 醉酒 宋渊一行人从密州出发,如此行了已约莫半个多月。龙门教同位处密州的隐仙教不同,是在南方的富庶之地。故而愈靠近三清,见得的城镇便愈是繁华。因众人进城时天色尚早,他们先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后又上了大街闲逛。 沈鱼从前虽几次偷溜下山,却未曾到过南方。此时见得南方水乡风情,笙歌处处,便也十分好奇。 徐见山这时正在她旁边,见着她的模样便笑道:“沈女郎从未到过南方吗?” 沈鱼摇了摇头道:“不曾。”她说着顿了顿,问徐见山:“怎么俺瞧着这地儿卖的东西似是比北地贵上许多?” 徐见山答道:“南方乃富饶之地,人口也比北地密集,物价自然高些。” 沈鱼听得这话,忽地想到自她碰到宋渊后,自个是一分银钱都没用过。她想了想便问道:“这一路上咱们的吃喝花用都是樊师兄付的?” “我们此番奉师命出门,教中自是给了盘缠的。至于沈女郎那份……见源师兄说道沈女郎不是隐仙中人,你的花用都是他垫了的。”徐见山说着,不禁笑了笑,“如此可见师兄对沈女郎是极好的。” 因宋渊在沈鱼心中向来是不吝钱财的,她听了这话便甚是不解,啊了一声问道:“这话怎说?” 徐见山闻言,垂了头低声笑道:“见源师兄这人甚么都好,就是……就是有点爱财。” 沈鱼听罢,蓦地想到宋渊曾说因花用不够便把她的白玉鱼佩典当了——这莫不是真的? 那边厢因叶婉萝说道要宴请沈鱼,以谢她授剑之恩。众人便如此随意逛着,顺道四下看看是否有合心意的酒楼饭肆。然而叶婉萝寻着的酒家不是太好便是太差,竟没一家是合意的。结果众人商量一番,还是打算回客栈用膳去了。只叶婉萝回去前却特意买了一坛好酒。 到得用膳之时,叶婉萝已命伙计备了好菜,又在众人跟前把酒开了封。她给各人添满了杯,便对沈鱼道:“承蒙姐姐不弃,传我剑法,今日便以薄酒一杯谢姐姐恩情。” 沈鱼只在偷偷下山时吃过酒,然而北地的酒颇辛辣,她并不喜欢。故而她接了叶婉萝递来的酒杯后,便先低头闻了闻。 “这是果香?” 叶婉萝笑道:“这是果酒,味甘甜,容易入喉,姐姐多吃几盏。” 沈鱼闻言,轻呷了一口,发觉这酒果然是香香甜甜的,便欢喜地添了几杯。只她回过神来却见席上众人中,得宋渊未动过他手边杯盏,便问道:“阿渊吃不得酒么?” 宋渊听得,见沈鱼因酒意已是两颊生晕,答道:“酒能乱性,表姐莫贪杯了。”他说着又别过脸与樊徐二人道:“两位师兄弟也是。” 话虽如此,这几人毕竟少年心性,又经不住叶婉萝劝酒,故而酒过三巡,众人便都有了醉意。这时宋渊见沈鱼已是醉得东歪西倒,便扶了她回房里休息。等安顿好她再下楼时,樊徐二人已各自回去歇息了,只剩得叶婉萝一人在此。 宋渊见了,便与她道:“大家都歇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叶婉萝听得,却摇头道:“方才姐姐喝多了。我怕她难受,让厨房给她煮了解酒茶,等煮好了我便给她送去。” 宋渊听罢说道:“你刚刚喝的也不少,还是回去歇着吧。那解酒茶我送给表姐便是了。” 叶婉萝闻言也不推拒,谢过宋渊便上楼去了。 那边厢宋渊等来了伙计送来的解酒茶,便捧了去沈鱼的房间。他去到沈鱼屋里时,先唤了几声姐姐,然而躺在塌上的沈鱼许是醉得厉害,只哼哼了两声,并未开口应他。宋渊听得,怕她实在醉得难受,也未点灯,仅就着淡淡月色便急忙捧了茶碗过去。 只他甫拉开床幔,便闻得里头传来一阵剌鼻香气。他嗅得这味儿,心中暗道声不好,人已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他方要抬脚,塌上却伸了一只白净的手腕来扯他的腰带,把他生生拉了回去。宋渊待要推拒,却发现身上已失了力气,他手上一软,那茶碗便应声翻倒在地。 床上那人听得,笑了一声,抱了宋渊腰身便把他拉了上塌。 “叶婉萝?” 那人嗯了一声,半身软软地伏了在宋渊胸口上道:“你甚么时候开始疑心我的?” 宋渊闻言,答道:“我师弟虽尚未出山,但算得出来的也是八九不离十。且你见了申灵都后,半字未提及你妹妹,可见你寻亲一事泰半是假的。” “你定已猜着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宋渊听着,叹了口气,“我原来只是怀疑……只你今晚既用了这香,那么,你定然是悟真中人了。” 叶婉萝听罢也随他叹了口气,接着却缠缠绵绵地唤道:“见源﹑宋郎,你这般聪慧教我怎么舍得离了你?” 宋渊听她认了,又想到申灵都与悟真勾连一事便问道:“你为何要杀申灵都?” 宋渊语毕,听得叶婉萝轻笑着道:“因这悟真教中只须得我一个四阴女也便够了。那道士为着讨好教主,便舍了身份去寻四阴女。这般厚颜无耻之辈,我杀了他也是免得你们正教中人蒙羞。”她说话间,一双手已摸到宋渊腰上去解他的腰带。 此时宋渊觉着自己身上无力,腰腹处却隐隐发热,心中已知不妙,遂又问道:“你要杀申灵都,为何又沾上我们?” “宋郎这般多话,是想着拖延时间么?可惜姐姐同你的师兄弟正睡得稳稳的。” 宋渊闻言闭了眼,“你怎知我不会吃酒……是了,药不是在酒里,是抹在酒盏上。” “是。” “你费了这般周折,就是为了﹑为了……”宋渊说话时尚且合着眼,耳边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双滑腻的手已贴在自己脸上。 “虽说悟真教中多的是俊俏郎君,然而像宋郎长得这般合我心意的却从未有过……况且,有甚么能比修道法的元阳更为滋补?”叶婉萝说罢,又垂首亲了亲宋渊的脸道:“你便遂我一次吧,便是把我当做姐姐也成。” 叶婉萝见宋渊兀是闭眼不应,抬了身便跨坐在他腰上,后又伏在他耳边道:“阿渊,你睁眼看看俺好么?” Vρǒ18.Cǒм 三十 心猿 宋渊听得叶婉萝模仿沈鱼说话语气,心中一跳,咬牙道:“……你下去。” 然而叶婉萝彷若未闻,手却往身后摸去,且轻轻抚了抚宋渊下身。宋渊骤然被她握住要紧处,不由睁了眼。甫睁眼只见她已解了衣裳抹胸,露出了雪白的胸脯,那心口上竟纹了一朵九瓣莲花。 宋渊曾听闻悟真中人都有莲纹为记,从三瓣而起,九瓣而止。叶婉萝身有九瓣莲纹便是教中极有地位的人物了。 她见得宋渊瞧着自己心口上的九莲纹看,笑道:“我是悟真的偃月大使,来陪你一场,也不辱没了你。你方才中了’心猿香’,强自隐忍也是无用,还是从了我吧。”她说罢,便抬手去解宋渊的裤子。 悟真教的心猿香,顾名思义便是叫中香者心猿意马,不能自持。此时宋渊被叶婉萝压在身下,脑中虽尚有一丝清明,然而胯间阳物已是勃发。宋渊正是年轻气盛,经这番折腾,也是难以自控,心中暗叹:姐姐啊,姐姐,你怎地还不来? 许是沈鱼命中便是宋渊的救星,他心里方念完沈鱼,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宋渊闻声,一时大喜过望,拼力朝门外喊道:“姐姐快来!” 叶婉萝闻言一怔,“怎么可能?她不是被药倒了吗?” “我既疑心你,又怎能不防你?方才我送她回屋时已给她喂了清神药。”经申灵都一事,宋渊对叶婉萝愈发不信任。他原先借意亲近,便是想要看穿她身上破绽。此番叶婉萝请众人吃酒,宋渊更是格外留神,因以在席上滴酒未进,及后又喂了沈鱼吃清神药。若叶婉萝并无算计,顶多教沈鱼夜不成眠。 宋渊语毕,大门已被沈鱼推开。宋渊见了她的身影,方真正松了口气,“你还不赶紧下去?上次摸了我的人可是被她砍了一条手臂。” 叶婉萝自知打不过沈鱼,只她实在舍不得宋渊,遂伸手往腰间一探又摸了一把心猿香。 宋渊见此,忙喊道:“姐姐小心。” 因屋里并未点灯,塌上二人并未看清沈鱼模样,过了一会方听得一阵跄踉脚步声——待沈鱼走近,始见她粉脸红腮,显是醉意正浓。 叶婉萝见了笑道:“宋郎,看来你的药能清神,却不能解酒。” 宋渊看她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扶她一把,嘴上却忍不住道:“让你莫贪杯,怎就不听我的?” 那边厢沈鱼却似是才瞧见他们,皱了皱眉道:“阿萝,你怎地压着阿渊呢?” 叶婉萝闻言,笑着抱住宋渊,“我们在玩游戏呢,姐姐快回屋去歇着吧。” “姐姐,你﹑你别听她的,我不情愿,你快赶她走!” 沈鱼见此,方要开口却打了个酒嗝,“呃﹑阿萝,你快下来,你……可不能欺负他。” 叶婉萝见她脚步轻浮,心中稍定,仍是抱着宋渊不放。 此番沈鱼却是有些怒了,“你再不下来﹑呃﹑俺要打你了。”她说着,手已往桌上摸了一只茶盏过来。 宋渊被叶婉萝抱着,说不出的难受,便喊道:“姐姐快打。” 沈鱼闻声,手腕一甩,那茶盏便打向了叶婉萝心口。叶婉萝未曾想到沈鱼醉得话都说不清了,手上准头却半分不差。她心口骤然捱了一记,也是着恼,手往塌上重重一拍,人便扑向了沈鱼。然而沈鱼虽醉,身上功夫却不含糊,她陡然见得叶婉萝朝她扑来,手上一挥便往她脸上搧了一巴掌。 沈鱼彷佛此刻才瞧清叶婉萝,奇道:“你﹑呃﹑怎地不穿衣裳?” 叶婉萝又恼又恨,拉了拉衣衫,抬脚便踢向沈鱼腰腹。只沈鱼拳脚功夫虽不及剑法,但要收拾叶婉萝还是绰绰有余。两人不过拆了二十来招,叶婉萝便被她打得压了在地上。 叶婉萝未曾想到沈鱼醉成这般,自己还是占不着便宜,心念飞转,便朝沈鱼哀哀道:“姐姐,我﹑我知错了……我不会欺负阿渊了,你放了我吧。” 沈鱼听得,歪了歪头看她,“你﹑你……不许你喊他阿渊﹑呃﹑你既知错了,便跟他道歉吧。” 叶婉萝闻言,咬了咬牙朝宋渊道:“宋﹑宋道长,是我错了,对不住。” “姐姐,叶婉萝是悟真教的人,不能放她!” 然而沈鱼听了却皱了眉道:“阿萝怎会是悟真人?”她说罢又摸了摸叶婉萝头发道:“听话﹑呃﹑就乖了。” 沈鱼语毕,竟真的松开了叶婉萝。叶婉萝忌惮沈鱼,一时得了自由,再也不敢恋战,只回头看了宋渊一眼,便朝窗外飞身而去。 沈鱼见此,一时怔住,回过神来方摇摇摆摆地走到宋渊塌前。她拉开床帷一看,只见宋渊衣衫半褪,脸上潮红,一双桃花眼在暗中亮得惊人。 “阿渊,你是不是病了?”沈鱼说着摸了摸宋渊额头,“俺﹑呃﹑给你寻大夫去……” 宋渊听得一急,勉力拉了她的手道:“大夫来了也没用,我是中了春药。” 沈鱼听了,似懂非懂,“中了春药会怎地?会死人么?” “若是不发泄出来,怕是会死人。” 沈鱼闻言啊了一声,拉了他的手道:“那要怎么办?” 宋渊看着她半醉半醒的样子,暗暗吸了口气,“你……你过来抱抱我。” 沈鱼听得,觉着抱抱他也没甚么,便把鞋子蹭掉,爬上了塌,侧过身抱住了宋渊。那边厢宋渊蓦地被她抱在怀里,闻得她身上香气又混和了酒香,只觉神魂俱醉,比那心猿香更叫人心猿意马。 沈鱼不知他心中所想,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问:“你﹑呃﹑好些了么?” 这时宋渊把脸贴在她额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方道:“我想亲亲你的嘴。” “啊。”沈鱼摇了摇头,“那可不成。” “那……亲亲脸吧。” 沈鱼听得,似是想了想,嗯了一声后抬脸迎向他。宋渊见此,垂首便把嘴唇贴在她额上,接着是眉梢﹑眼帘﹑脸颊﹑腮边﹑下颔,最后除了嘴唇却是把她脸上都亲了一遍。沈鱼原以为他说的亲亲脸便如同小时候被师父啄一下脸那般。 哪成想宋渊的嘴唇却似是黏在了她脸上,来回不去,沈鱼被他亲得心口一阵发烫,不禁问道:“你亲好了吗?” “没好……你再摸摸我。” “嗯?摸哪儿呢?” 宋渊听得,把下身贴着她大腿蹭了蹭,“这儿。” 那边厢沈鱼觉着有硬物抵在自己腿间,不意间便伸手去摸,此时却听得宋渊似是吃痛地嘶了一声。 沈鱼霎时吓得松了手,问道:“俺害你痛了?” 宋渊急急道:“不﹑不。你莫撒手。”他说着,把自己的裤子解了,又把那硬挺的肉物放了出来。 沈鱼闻得窸窣声响,低头看去,暗中只见宋渊胯间有一团紫红肿胀,心忖:原来方才自己摸到的便是这东西。 这时又听得宋渊道:“你再摸摸它。” 谁知沈鱼却撇了嘴说:“太丑了,不想摸。” 宋渊叹了口气,“……你﹑你合上眼不看就是了。” 沈鱼听得他话中有几分痛苦之意,问道:“不摸﹑呃﹑不摸它,你会死吗?” “许是……会的。” 沈鱼闻言终是心软,遂伸手把那丑东西握住。宋渊骤然被她这般肉贴肉地裹在手心,只觉比方才还要痛快。 “你﹑你动一下。” 沈鱼应声,手上轻轻抚摸,“咦?它变大了。” 宋渊不应,只垂首又去亲她脸面。过了一会,沈鱼只觉手中之物又硬又烫,那肉冠更是渗出了水,湿了她一手心。 沈鱼一边由着宋渊亲吻,一边抚摸着他,不知怎地腹下也悄悄地生了种莫名的痒意。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便轻轻喊道:“阿渊﹑阿渊?”沈鱼语声刚尽,便觉手中的肉物猛然跳了跳,接着似有甚么湿滑之物溅在自己手上。 沈鱼一时怔住,正手足无措之时却被宋渊抱了在怀里。 “阿渊,你好了?” 宋渊闻声,懒懒地嗯了一声,嘴唇却贴在她额上良久不分。 沈鱼被他紧紧抱住,心中砰砰乱跳,脑子却生了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阿渊好了,她自己却是有些不好了…… 三十一 忘情 宋渊气息稍定,低头看了看被他抱在怀里的沈鱼,只见她两腮生晕,双睫低垂,似是已睡了过去。 宋渊见此,便小声唤她,“姐姐?”然而语毕只听得她嗯了一声,却未转醒,宋渊便又唤道:“晈晈?”此前他並未叫过她小名,如今叫来心中既觉陌生又觉甜蜜。宋渊如此想着,兀自笑了笑,明知沈鱼睡着了,却仍唤了几声晈晈。未几,沈鱼似是听见了,竟随手扯了宋渊手臂压在自个耳上,又把头埋进了宋渊心口。 许是宋渊方才泄了一回,心猿香药力减了,他抬起手来已觉多了些力气,便扯了衾被盖在二人身上,抱着沈鱼睡了。 到了翌日,樊徐二人因受了叶婉萝的蒙汗药均是迟迟未醒。众人中惟宋渊起得早,他一醒来,便给沈鱼擦洗了。因他知晓沈鱼昨晚醉得厉害,遂又去备了解酒茶同一些早点方回去叫她起来。待他回转沈鱼屋里时,却见沈鱼已是起了。 宋渊同她打了招呼,却见她皱着眉轻轻敲着脑门,便问:“头痛得厉害?” 沈鱼长成至今从未尝过宿醉滋味,一时只觉十分难受,便只嗯了一声应他。 宋渊见此,忙走到沈鱼身旁坐下,又揽了她肩膀道:“先用碗解酒茶吧。” 沈鱼朝他手上的碗里看去,见里头乌漆抹黑,像苦药一般,便推了推宋渊的手道:“不喝。” 宋渊看着她皱着鼻子的样儿笑了笑,挨近她耳边道:“我带了些蜜饯来,你喝了茶便给你。” 因宋渊贴得近,他说话时热息便直扑沈鱼耳上。沈鱼察觉,蓦地推开他,捂着耳朵道:“你……俺不是讲过说话不可以靠那么近了吗?” 宋渊见她如此反应,皱了眉道:“这算近么?昨天夜里,”他说着,顿了顿,又问道:“昨晚的事……你都忘了吗?” 沈鱼听得,回想了一下,却觉头痛欲裂,“这……昨夜俺喝多了,然后你送俺回来的,不是吗?”沈鱼说罢,抬眼看向宋渊,只见他脸沉如水,便问:“这﹑这是怎么了吗?” 宋渊却只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沈鱼想着,又伸手敲了敲脑门。 宋渊见了,叹了口气道:“别敲了,敲傻了怎办?”说着又把那解酒茶送到她嘴边。 沈鱼偷眼看向宋渊,见他目光沉沉,一时莫名心怯,便依他把那解酒茶饮尽了。等她吃了茶,宋渊又捏了颗蜜饯放到她嘴边。 沈鱼嚼了嚼蜜饯,但觉口舌生津,不似刚起身时那般难受,便问宋渊:“昨晚怎的了?” 宋渊闻言,默了默方道:“昨晚……叶婉萝不慎曝露了身份,是你把她打走的。” 沈鱼听得,啊了一声道:“这﹑俺怎地半分记不得?阿萝又是甚么身份?”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想道:自己总不好说昨晚因中了春药,又乘她醉酒便同她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于是便道:“这事等两位师兄弟醒来,我们一道说了吧。”宋渊说罢又细细打量了沈鱼脸色,过了会方道:“你先用些早点,他们起来了,我再来寻你。” 沈鱼虽察觉宋渊今日行止有异,但她还犯着头痛,便胡乱应了。后来许是那解酒茶起了作用,待她用过早点,人便精神了许多。她在屋里歇不了一会,宋渊便过来喊她,沈鱼听得应声道:“俺洗洗手便下去了。” 沈鱼下楼去后,便见隐仙三师兄弟都到了。待沈鱼落座,便问宋渊:“阿渊,你适才说阿萝的身份是甚么?” 宋渊听罢便同三人讲了昨晚的事,只略去了中春药一节。 沈鱼听他讲完,说道:“这偃月大使听着很是厉害……只阿萝的功夫……” 宋渊听了她的话,接着道:“叶婉萝的功夫及不上你,只怕也打不过我。至于那偃月大使的名头……” 这几人之中,徐见山算得上久病成医,对道门中的歧黄之术便比众人多几分了解,“这偃月指的是人下丹田之处。然而在炉鼎派中又别有说法,有说阴炉名偃月炉,阳炉为朱砂鼎。她名为偃月大使,想必是某人练功用的阴炉。” 宋渊听罢,又道:“她既为四阴之身,便是可遇不可求的炉鼎,自然是供那悟真教主之用。” 沈鱼在一旁听着,不禁啊了一声道:“你们说过,女子被采补过度轻则体衰力歇﹑重则……” 徐见山闻言点了点头,又偷眼看了看宋渊,“为免成了弃鼎,她便要去寻些男子来吸取元阳吧。” 众人说至此,心中各有所思,均是一阵沉默。 未几只听得宋渊道:“只这次从她口中得知申灵都与悟真教确有勾连,也算有所得着。待去到龙门教,便把这事禀报王掌教吧。” 几人说罢昨夜一事,又商量着在客栈用过午膳便离开此处。因以说过话后,便各自收拾去了。沈鱼回得房中,把随身之物收进乾坤袋后,又试着回想昨夜之事。然而思前想后,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半点印象也无。 沈鱼想得叹了口气,正起身去洗了洗手,却又听见宋渊来寻她。 宋渊推门入内,见她又在洗手,抬了眉问:“你今日怎地总是在洗手?” 沈鱼得他一问,始察觉自己一早上似乎已洗了几次手,她皱着眉想了想方道:“……总感觉摸过脏东西。” 宋渊听罢,脸色沉了沉,把她打量了一番又问:“……你真的都忘了?” 沈鱼闻言,点了点头,过了会又问:“……俺昨夜打阿萝打得重不重?” “你昨夜先是用荼盏打了她心口,又搧了她一巴掌,后来还把她打翻在地上。” 沈鱼听得啊了一声,“竟打得﹑打得这么重?” 宋渊却冷哼一声道:“这算重么?你倒没砍她手臂。” 沈鱼知他指的是从前的事,笑了笑道:“咱们对可爱的女孩子总得宽容些。” 宋渊听了,一时为之气结,“你有心宽容,她却未必。往后若再碰着她,你可不许对她处处手下留情!” 沈鱼见他恼怒,侧首看他,笑着问道:“怎么啦?你恨得这么厉害,昨天夜里是不是真被她占了便宜,吃了大亏?” 宋渊方才见沈鱼洗了几次手,疑心她已把昨晚的事记起来却佯装不知。只眼下见她一脸无知,终究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亏大了。” 三十二 无常 隐仙一行人自离了叶婉萝后,一直向南而去,几日以来均是无事。只这晚他们未赶及在天黑前入城,便只得在野外露宿一晚。 是夜,沈鱼照旧宿于树上,宋渊守于树下,樊徐二人也在不远处歇下了。临睡前,樊见纯又特地在几人中间燃了堆篝火以驱赶野兽虫蚁。及至半夜,宋渊忽地闻得树上传来沈鱼声音,他睡得轻,霎时便醒了过来。甫睁眼,却见面前篝火已烧尽了,只得余烟袅袅上升,四周除了浅浅月色便是漆黑一片。 宋渊尤在半梦半醒之时,揉了揉眼,抬首往树上一瞧,喊了声:“姐姐?” 这时沈鱼又嘟嘟了两句,似是梦呓。宋渊听得心下隐隐不安,方起了身要上树一看,却见沈鱼竟从树上直直掉了下来。宋渊见得大骇,幸而他反应快,纵身向前一扑便把半空中的沈鱼揽了在怀里。 那边厢沈鱼原在梦里,骤然在宋渊怀中醒来,也是一阵茫然。 宋渊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抚了抚她的脸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这时沈鱼似是方回了魂,竟伸手抱紧了宋渊道:“阿渊,俺﹑俺见着牛头马面了……” 宋渊听得,还道她是做了恶梦,便拍了拍她的背细意安抚。那边厢,樊徐二人闻得动静也醒了过来。宋渊见此,也不好一直抱着她,便撒了手。 “见源,这是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表姐做了恶梦。” 宋渊应罢却听得徐见山的声音道:“沈女郎手里握着的是甚么?” 沈鱼闻言,始觉手上似乎拿着甚么,低头一看方见是一纸信笺。 原来宋渊同沈鱼离得近,反没见着,他听了徐见山的话便说道:“……师弟眼尖。”说罢,又从沈鱼手中把那信笺接了过来。 樊见纯在一旁听了几人的话,又把火升了起来。待得火烧紅了,众人便围拢在一处。 此时宋渊正要就火光把信读了,却听得沈鱼啊了一声道:“这﹑这是他们留给俺的。” “他们?”宋渊闻言皱眉,“你说的牛头马面?”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道:“是。俺方才睡着后……梦见两个身材高大的人,一个长了个牛头,一个长了张马面……他们同俺说,阳间将有祸事,酆都需得拉些生魂来替他们走无常。他们还道这是积阴德,走了无常,功劳都会写在生死册上。可是﹑俺不想走啊……他们是不是要勾了俺的魂去?” 众人听了这话,倒是樊见纯先开口道:“沈女郎不必害怕,这走无常……其实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人将死之时,有亲人围绕,阳气过盛,地府鬼差便难以靠近。且贵人气旺﹑君子气刚;武官有杀气﹑恶徒有戾气……遇着这种种情形鬼差也会拉生魂走无常。因生魂阳气重,不惧这诸般情况,待生魂将亡者魂魄请出家门后,再由鬼差带往鄷都。(1)此事一了,生魂自然归位。” 沈鱼听得要被勾了魂给死人带路,一时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径直摇首道:“不成﹑不成……俺做不来。” 宋渊听罢,皱着眉把信展开了。沈鱼在他旁边偷眼看去,见白纸上头尽是朱砂笔迹,那字如同道士画符一般,她竟是半个字都未看懂。 沈鱼见了,拉了拉宋渊袖子问道:“信上说的甚么?” “信上说道……酆都鬼差受十殿阎王之一秦广王之命请沈鱼走无常……沈鱼若应了便在阴日子时朝北方烧香,再把这信烧了。” “这……这秦广王是不是很威风的啊?他让俺走无常……俺是不是非走不可?” 此时徐见山听得,便接了沈鱼话头道:“秦广王是第一殿阎王,专司生死册。人死了便要到他殿上的孽镜台,照清在世时种种功过,秦广王再以此判定亡者善恶。” 樊见纯见沈鱼听了后神色惶惶便安慰道:“明日是阳日,我们尚有一日时间,定能想出法子来。且鬼差既留信予你,也不至于全无道理可讲。倘若真推搪不得……你便是走了无常也是功德一件。” 沈鱼听了这话,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又问宋渊:“阿渊,你说呢?” 宋渊闻言回头看她,应道:“我想的同师兄一般……只你既真怕了,我们想法子推了便是。倒是……” “倒是甚么?” “你方才说道阳间将有祸事……却不知又要生天灾还是人祸。” 沉鱼听得这话,想了想道:“眼下大周四海太平……莫不是天灾?”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你在云梦多时,不知俗世许多事。” 徐见山听了便问宋渊:“师兄担心的莫不是那伊王?” 因沈鱼不知伊王为何人,宋渊便同她说起这当朝之事。原来周朝太祖乃平头百姓出身,因顾念血亲子弟,登大宝之后便广封蕃王。这些蕃王许多并无才干,便只领个虚衔由朝廷供养。然而他们个个子生孙,孙又生子。久而久之,便成了大周朝的蛀虫。当今圣人早有削蕃之意,却被伊王为首的蕃王党多次阻挠。 宋渊同沈鱼说了一通又道:“伊王与其他蕃王不同,他手握十万大兵占领大周北地,如土皇帝一般,许多蕃王都以其马首是瞻。” 徐见山听了,又接着道:“听闻伊王近年沉迷丹道,早些年还曾使人上蓬莱要请师父下山,却被师父婉拒了。” 宋渊闻言点头说道:“这伊王本大着圣人十来岁,眼下来求长生……就怕他还想跟圣人争上一争,倘动了干戈,到时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宋渊说罢,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这无常倒是该走一走。兴许还能从那些鬼差口中探知一二,占得先机。” 沈鱼听了这话,瞪了眼说:“俺不走,要走你去走。” 宋渊听得,当下灵机一动,笑道:“是了,姐姐既不愿意走无常,倘让旁人替她走,不知成不成?” 宋渊此话一出,便同樊徐二人商量道如何通知鬼差让旁人替沈鱼走无常,直聊到沈鱼在旁边打起瞌睡,几人方散了。 此时宋渊见沈鱼迟迟不上树,便上前问:“姐姐怎么不上去?” 沈鱼听得却是支吾以对。 宋渊见此,便知她心里害怕,又不愿意说出来,遂拉了她的手道:“方才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我心里有些害怕,姐姐便在树下陪我吧?” 沈鱼听了这话自然应好,便在宋渊身旁躺了下来。因着樊徐二人便在不远处,宋渊拉了披风盖着二人牵着的手,方合眼睡去。 1.有关“走无常”引用自:《阅微草堂笔记》 ? 地府HR上线,适任者沈鱼:拒绝应聘。 ? 二千珠加更 νρо18.℃ом 三十三 鸡蛋 经了走无常一事后,众人又赶了一日路,这日终于抵达三清山所在的上饶县。原来鬼差留下的信上说道,若沈鱼应允走无常,便在阴日烧信示意。而今日正是阴日。 是以沈鱼便同宋渊道:“阿渊,今日便是阴日了,不知那牛头马面会不会又来寻俺?” 宋渊闻言笑道:“我同师兄弟已想了个法子应付。” “甚么法子啊?” 此时几人正在店里打尖,各自点了面食并几个小菜。 宋渊听得,指了指桌面上一碟炒鸡蛋道:“是这个。” “啊?” “表姐可知鬼差爱吃什么?” 沈鱼摇了摇头。 樊见纯见此笑道:“鬼差爱吃鸡蛋﹑米饭同酒。从前有人说道亡者头七时把煮好的鸡蛋放在酒坛底,把鬼差灌醉了,亡者便能还魂。” “难道请他们吃一顿鸡蛋就行了么?他们也得同阎王交差吧?” 宋渊与徐见山听了相视而笑,宋渊先道:“师弟出自官宦世家,这当中弯弯绕绕他自是清楚了。” 徐见山素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只一路上随了樊沈二人,也习惯了边吃边说。故而听得此话便接了话头说:“是,阳间有贪官,阴间亦然,这世道……阴间阳界不过类同。只要我们给了好处,那些鬼差自然好说话……况且我们盘算着让鬼差从我们三人中选一个替你走无常。阎王日理万机,哪理得其中枝节?只要有人顶了这差事便是了。” 沈鱼听得,拍手道:“那等会咱们便去买酒同鸡蛋!”这时徐见山正坐在沈鱼旁边,她一拍手,却不慎把他手上筷子碰掉。沈鱼见了,说了声抱歉,便从桌上把筷子捡来还他。 宋渊见徐见山接了筷子便又用菜,问道:“……师弟不先擦擦筷子么?” 徐见山听得,顿了顿方从袖里抽了帕子出来把沈鱼递给他的筷子擦了。 几人膳毕,便从市集上搜罗了所需物什。傍晚时分方回了客栈,准备宴请鬼差一事。众人回到屋里,樊见纯先叫宋徐二人在纸上写了名字﹑出生地及生辰八字。 沈鱼一时无事,只在旁看着,这时却问徐见山道:“咦?你原来叫徐玉山?” 徐见山闻言应道:“嗯。我本名徐玉山,见山不过是师父起的法名。” 樊见纯听了搭话道:“倘你日后听得人说起代州玉山公子,指的便是见山师弟了。” 原来徐见山出身代州望族,自小生得白净俊郎,人又机敏,便有人称他为玉山公子。可惜他从前身子骨弱,故并未走仕途一道。 沈鱼听罢说道:“玉山公子……这听起来很是风雅啊。原来徐师弟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徐见山闻言待要应声,却听得宋渊垂着眼道:“这生辰八字要紧得很,表姐可不要随意把旁人的瞧去了。”宋渊说罢便把写着自己八字的那纸条折迭起来,收在衣袖中,忙别的事去了。 沈鱼见此,叹了口气道:“阿渊小时候性子可好了,怎地长大了却有些别扭呢?” 樊见纯听得却摇了摇头道:“沈女郎说岔了。见源为人聪敏,办事又细致,教中上下都很得人心。我作为师兄倒有些及不上他了。就说叶婉萝一事,若非见源留了心眼,也不知会如何。” 徐见山听了也点头道:“是,我比见源还大着一岁,许多时思虑却不及他周全。” 原来樊见纯从小于观中长大,而徐见山自幼得家中庇护,宋渊却于年少时便遭逢种种变故,故二人便都比他少了个心眼。 “啊?你年岁长些,怎地反而成了师弟?” 徐见山听得便同沈鱼说道他幼年之事。徐见山小时候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方熬到七﹑八岁大。恰好他的一个表舅舅便是隐仙的火居道士,因可怜他自小缠绵病塌,遂牵针引线求张了性收其为入室弟子。只他总是见风便倒,去密州一事便一拖再拖,直至十四岁那年才上得蓬莱。彼时宋渊上山已有一年,刚好被张了性收入门下,故反成了徐见山师兄。末了,樊见纯又说起当年自己把宋渊错认成徐见山一事。 沈鱼听得,不禁说道:“啊,原来是你。” 徐见山抬眉问:“你知道这事?” 沈鱼闻言心忖:若不是俺当年让阿渊换了新袍子上山,樊师兄也不会把阿渊错认成你。 “嗯……俺听阿渊提起过的。” 众人如此说了一会话,沈鱼见宋渊尚未回来,便起身去寻他。最后却见他独自在厨下煮饭烚鸡蛋。 “阿渊,俺来帮你烚鸡蛋。” 宋渊听得,并未抬眼看她,却问道:“你会烚鸡蛋么?” 沈鱼闻言捋了袖子道:“你忘了从前谁给你烧鱼吃啦?再说了,俺若不会烧菜做饭,在山上难道吃风不成?”她说罢,揭了锅盖,把烚鸡蛋通通倒进凉水中,方问宋渊:“你适才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渊默了默方道:“……我没有不高兴。” 沈鱼仔细瞧了瞧他又问:“刚才咱们说道小时候的事,你……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宋渊听得,霎时便皱了眉,“我没有。” “想便想了。你长到七八十岁还想阿娘,俺也不笑话你。”沈鱼说着,白晳的手指正捏了个鸡蛋来剥壳。 此时宋渊也从冷水中掏了个鸡蛋,口中却问:“那你……你要陪我到七老八十吗?” 沈鱼闻言,心中一跳,手上一用力,竟把那光溜溜的鸡蛋捏破了。见此,她索性把鸡蛋捏成两半,又分了半边给宋渊,顾左右而言他道:“请你吃鸡蛋。” 宋渊见她不应,心中微恼,暗忖:难道玉山公子好威风么?他从前也是个郡王世子。宋渊心中如是想,然而垂眼看沈鱼时,却见她腮上被屋里热气蒸得泛红,便似是那晚吃醉酒时的样子。 宋渊见得,低声道:“我手上不干净,你来喂我。” 沈鱼心想大家都在剥鸡蛋,怎地你的手就不干净了?然而她怕宋渊又闹别扭,便靠前把半边鸡蛋凑到他跟前。 宋渊见她挨近,心中一动,低头便错开了鸡蛋,却亲了在沈鱼脸上。 沈鱼蓦然被亲了一下,人便愣住,“你……” 宋渊看着她愣住不动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又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鸡蛋,“我晓得你在想甚么。你想说,我答应过不能对你太好是不是?只我没得你同意便亲你,算不得太好。然而我只亲了脸面却没亲旁的地方,也算不得太坏。” 沈鱼心中想说的都被他说尽了,一时气结,便把手上两半鸡蛋都扔了。宋渊见得,笑着把鸡蛋都吃了,又把厨房的东西都收拾好方回屋里去准备夜宴鬼差。 三十四 鬼差 隐仙众人准备停当,戌时才过了一半。因时辰尚早,便商量着先各自回去歇息。 临行前徐见山同沈鱼道:“你要是害怕,待会在屋里等着就好了。” 沈鱼虽知徐见山是一番好意,但心中不禁暗忖:可是俺自个在屋里也挺可怕的。 她正想着该如何答应,却听得宋渊说:“我们三个都见不着鬼魂,有姐姐在倒是方便些。” 经了方才吃鸡蛋的事,沈鱼原来并不想理睬宋渊的。然而难得听到有人给她搬了下台阶,便只好接着说:“嗯……那俺待会在旁边看着好了。” 宋渊听罢笑了笑,从锅里拿了个鸡蛋出来给沈鱼,“表姐刚刚没吃着,现下趁热吃一个吧。” 沈鱼闻言,哼了一声却不答话,转身便回屋里去了。 宋渊见此并不着恼,却又拿了鸡蛋同徐见山说:“师弟吃鸡蛋吗?” 徐见山听得,皱了皱眉。 宋渊见了,笑道:“我差点忘了,平常师弟连旁人用手碰过的碗筷都不愿意用的。” 徐见山闻言,默了默方应道:“出门在外,有时疏漏些也是有的。”说罢,竟伸手接了宋渊手上的鸡蛋。 隐仙三人中,樊见纯自幼在观中长成,是见字辈的大师兄。然而见字一辈中惟宋徐二人是张了性的入室弟子。故而三人虽也交好,宋渊同徐见山相处却更多些,对他的性子也很是熟悉。 是以宋渊见他接了鸡蛋,也是一怔,过了会方说道:“年前闻说师弟家里也在议亲了……好像是灵州赵家?” “灵州离代州远了些,人家也不一定舍得女儿远嫁。” 宋渊听得哦了一声,“泉州也挺远的。” 宋渊同徐见山本都是出身高门,有些自矜自持的人。只宋渊经事多了,原来的性子便收敛了许多。 徐见山难得见他对自家人也有这咄咄逼人的样子,笑道:“只要人家愿意,那便算不得远。” 这二人都是聪慧之人,许多话不说尽俱已明了。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固然不喜,待要开口之时却见樊见纯过来道:“这晚上不知是否还有一番折腾,你们都回去歇一会吧。” 既樊见纯开口了,宋徐二人便也应了。然而宋渊人虽走了,却未回到自己房中。彼时沈鱼还在自己屋里生着闷气,听得宋渊脚步声,心忖:坏蛋,就不给你开门。 然而沈鱼回屋时并未落门闩,宋渊到来扣了门,见沈鱼不应,便径自推门而入。 沈鱼见得,气道:“俺还没应门呢。” 宋渊听了却笑道:“姐姐耳聪目明,只怕我还没到得门前你便晓得了。” 沈鱼心里骂了一句马屁精,问道:“你不在自己屋里等着,来干甚么?” “我担心你害怕,来陪着你。” 沈鱼听得扭了头道:“俺不必你陪。” 宋渊听罢,默了会方道:“那……我让师弟来陪你可好?” 沈鱼见他陡然提起徐见山,心道:这关你师弟甚么事? 然而她正想开口之际却又听得宋渊说:“姐姐可知师弟爱洁成癖?” 沈鱼听他愈扯愈远,心下甚奇,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中午时姐姐碰了他的筷子,他竟没擦一下就用了。你可知为何?” 沈鱼闻言,想了想,忽地啊了一声道:“……他定是瞧着俺最近常洗手,知晓俺也爱干净,所以不忌讳俺碰过他的筷子了。” 宋渊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不禁大笑起来。直笑得沈鱼要恼了,方强忍了笑意。 沈鱼看他笑得脸上泛红,指着他道:“猜错了就猜错了,你犯得着笑成这般吗?” 宋渊跟沈鱼说这番话,原是想试试她反应。眼下见她竟是这般想的,心忖:这事她不晓得便是最好了,见山性子素来有些骄矜,有些话他是断不会说出口的。他不说出口,我自然也不必点破。宋渊这般想着,倒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差点误事。 “姐姐猜得不错……我没想到你一来便猜对了。见山师弟这性子虽然有些啰嗦,但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你以后也记得要多洗手。” 沈鱼闻言,不禁皱了眉道:“你来便是同俺说这些?” 宋渊听得,敛了神色道:“我来是同姐姐道歉的。” “真的?”沈鱼原来就想着怎么叫宋渊知错方好,眼下闻得他是专门来道歉的,心中不禁一喜。 “是。”宋渊说着与她行了一礼,“适才是我失礼了,请姐姐原谅。” 沈鱼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便笑着点了点头问:“以后不敢了吧?” 宋渊见她点了头,也笑着应承:“不敢了……以后要亲,定然先问过姐姐的。”宋渊说罢,见沈鱼又要着恼,赶先一步道:“时间尚早,姐姐还是先歇一会吧。我在外头守着。” 沈鱼见他竟是愈发赖皮,心中虽有气,却也不去管他了。 如此这般,直至差不多子时,众人方又在客栈后头一方小园里聚集起来。沈鱼过去时,便见他们准备了一条案桌,上头放了一个香炉﹑一锅白米饭﹑一盘鸡蛋以及一大坛酒,且地上还有一个火盘。 子时一到,樊见纯便烧了香向北面一拜,接着又破了酒坛上的封纸。沈鱼闻得夜风中传来阵阵酒香,心中一跳,怕那些鬼差真的闻香而来,人便躲了在宋渊身后。因宋渊生得人高肩宽,沈鱼一躲便没瞧着前头的情形了。 众人等了一会,宋渊便感觉沈鱼悄悄扯了扯他后腰带。 宋渊察觉,扭了头问:“怎么了?” 这时他感到沈鱼整个人已几乎贴在他后背上,“……来了﹑来了。俺听着声音了。” 隐仙三人闻言,便朝案桌一看。未几,只听得酒坛传来沙的一声,许多酒水便从坛里溅了出来。接下来,盛着米饭和鸡蛋的锅盘也在微微震动,似是被人碰着了一般。 那边厢沈鱼听得前方动静愈发大了,便从宋渊肩后微微探了半张脸出来,只瞧了一眼又马上缩了回去。 “阿渊……他们﹑他们在吃鸡蛋……” 宋渊闻言,反手探了探身后,握了沈鱼的手道:“嗯,快好了,别怕。” 直等案桌上动静小了,樊见纯便朝前方道,沈鱼身弱担不得走无常之职,阁皂山隐仙弟子三人愿替沈鱼走无常云云。他说罢便把那封信连同写着三人生辰八字的纸条放进火盘烧了。 过了会,沈鱼闻得前头彻底没了声响,便问:“怎么了?” 这时樊见纯正与他们招手,几人便朝前去。众人方靠近,却见火盘中的火已烧得只剩下星星火舌。樊见纯接着又拿了条枯枝轻轻撩拨,此时方见得灰烬中尚有两张纸条完整无缺,并未烧去。 他弯腰捡来一看,方与众人说道:“鬼差已收了见山八字。” 三十五 恩情 lt;div gStyle1quot;gt; lt;divgt;lt;img src=quot;&amp;lt;div class=divimage&amp;gt;&lt;div class=&quot;divimage&quot;&gt;&lt;img src=&quot;<div class="divimage"><img src=".po18.city/read/18239/3226972/0.po18.tw/bc/94/708958/articles/8266385/202004170036241.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quot; border=&quot;0&quot; class=&quot;imagecontent&quot;&gt; quot; alt=quot;quot;gt;lt;/divgt; lt;/divgt; 沈鱼听闻樊见纯说鬼差已收了徐见山的八字,问道:“如此……徐师弟便要替俺走无常了?” 樊见纯听得点了点头。 “也不知这走无常甚么时候开始?” 徐见山听了沈鱼所说,笑道:“凡人寿数乃系天机,鬼差若用到我了,便会借我生魂,至于何时何地却是不知。” “那……你的生魂被勾了会如何?” 樊见纯听了,搭话道:“听闻走无常的人被勾了生魂时,便如假死一般,待生魂归位便会’复生’。” 沈鱼闻言心惊,啊了一声方道:“这﹑这……”她说着走到徐见山面前施了一礼道:“俺欠你一个恩情。” 徐见山见此,虚扶了她一下,“这走无常也是功德一件,于我有益无害,沈女郎不必多想。” “既如此,俺先欠着你的恩情。以后你若有事用得上,但说无妨。” 徐见山听得笑道:“一定。” 宋渊在旁看着,过了会方道:“想来这恩情今晚是还不上的,还是早点各自回去歇息吧。”接着又拉了沈鱼的手说:“我送表姐回去吧。” 此时沈鱼还没忘了日头的事,遂撇了撇嘴说:“不用你送。” “这香还烧着,表姐不怕路上还有旁的孤魂野鬼没走干净吗?” 沈鱼刚扭头喂了一声,却听得徐见山道:“要不我来送吧,劳烦见源师兄陪见纯师兄收拾一下。” 樊见纯听得,也应了一声,“是,这大半夜的,我们赶紧把东西收好吧。” 沈鱼知宋渊素来敬重樊见纯,这些微小事断不会违逆他。她难得让宋渊碰了根软钉子,心里正偷着乐,便同徐见山一同走了。 徐见山难得与沈鱼独处,心中正有不少话想问,却先听得沈鱼道:“记得你说过阿渊学硬鞭皆因有个仇人是使剑高手……那﹑他可有同你们说过那仇人是谁?” “不曾。见源师兄虽好说话,但从前的事却很少提起。是以当日听得你说是师兄的远房表姐,我同见纯师兄都很是惊讶。”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我与阿渊也是……许久未曾见面。那你上次说他爱财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山上修道可有银钱花用?” 徐见山点了点头,“观中的道士每月都能领得单费,品阶愈高,单费自然愈多。初入教中的小道士都是’鬼卒’,所领单费自是不多。只日常在观中修道﹑习武﹑学道法,原来也没有甚么地方需得花用。” “难道一年中就没有甚么下山的机会吗?” “有的,只机会不多罢了。一般道观收入自是香客的香油钱。然而好似隐仙﹑龙门这种百年大教,原就有许多田地私产,因而并不经常开放道观。只在秋收之时,一些小道士便会被师父赶下山去帮忙做农活,有时也会被派去镇上采买,或是随师父师兄去办事。因独自下山的时候不多,若寻得机会,我们定然托旁人买些零嘴或是小玩意上山。然而见源师兄却从不买这些的。” 沈鱼听得,不禁想到宋渊小时候也是个金尊玉贵的郡王世子,在蓬莱虽是不愁三餐食宿,但听起来日子也甚是清苦。 她想得心中莫名酸涩,默了会却听闻徐见山道:“因隐仙教准许教人婚娶,观中便住了些零散的火居道人,逢年过节他们便会离开道观回家团圆。” “你也是吗?” 徐见山嗯了一声,“我一年中若莫有三﹑四个月在代州……是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未曾来过南方吗?说起来代州就在三清附近,以后倘有机会,我带你去代州游玩一番如何?” 此时沈鱼心中有事,听得这话只胡乱应了。末了,徐见山又问:“我一直唤你沈女郎未免有些见外,我以后……叫你小鱼可好?” 这一路走来时日虽然不长,但所遇的事却是不少,几人之间也有些熟悉了。沈鱼听得,也觉这般称呼有些见外,便点头道:“那我叫你见山便是了。” 二人如此说着,不一会便到了沈鱼屋外。沈鱼回到屋里,却还是想着徐见山适才那番话。自她与宋渊重逢,见他不只人长得好好的,更多了许多本事,便觉着他这七年在蓬莱应是过得不错的。然而此番听来,始知在蓬莱修道的日子甚是克苦。思及此,沈鱼又对送他上蓬莱的事生了不少愧疚。是以到了翌日,她便想着不与宋渊闹别扭了。 因他们已到了三清山所在的上饶县,走无常一事又已经了了,樊见纯便与沈鱼说道,今日他们三师兄弟便上三清山去。 此前沈宋同他们说道沈鱼从泉州到此是为了探亲的,故而宋渊便趁机说:“待我送了表姐,再回来与你们一起上山。” 樊见纯听得自是应了,二人见此便回屋里把行李收拾了。 待回得屋里,沈鱼便问:“俺该去哪走亲戚啊?” “我待会把你送去别家客栈。龙门教的布道大会不过三日,三日后我便下山来寻你。接着我们便一同回密州。” 沈鱼听了,忽地想道自她下山以来已许久未曾一个人四处走走,遂笑道:“俺以前也是一个人跑来跑去的,你不必担心甚么。” 宋渊听罢,敛了神色说:“这里不比密州民风简单,你切勿随意乱走,也莫要走得太远。”他说着又从怀里摸了一个钱袋出来,“这些你带在身上。” 沈鱼见得却摇手道:“俺此番下山师父是给了盘缠的,”她说着给宋渊看了几锭银元宝,“你不必给俺银钱。” “你这些都是银元宝,地摊小店不一定受了,你便拿着这些碎银吧。” 沈鱼听得他如此说道,也不再推却。二人如此边走边说,不一会便到了客店门口。此时二人却听得徐见山喊了一声小鱼。 沈鱼应声回头,问道:“怎么了?” 徐见山见宋渊在旁也不避讳,只与沈鱼说:“上饶县便在代州附近,是以布道会完了,我会趁此回代州一趟。昨晚你不是应了我一同去代州游玩一番吗?不若……你便与我一起去代州吧?” 宋渊听得脸色一沉,“表姐。你贸贸然去代州,不必知会你师父一句吗?” 沈鱼闻言一怔。 徐见山见了虽心中有些失落,但也觉得如此相邀有些唐突了,便道:“嗯,只离我们下山尚有些时候。这几日里你不妨想想,我们游完代州,我再送你返回泉州也是可以的。” 沈鱼听罢,想到自己还欠着徐见山一个恩情,便道:“俺再想想吧。” ?附圖:路痴福音.《大周輿圖》 ?因為畫的人也是路痴,大家就隨意感覺一下好了,切勿仔細推敲 三十六 偏执 徐见山听得沈鱼说道须得再想想,本想再游说两句,此时却见宋渊笑着说:“代州一事……日后再说不迟,眼下表姐却不好教家中长辈来等。” 徐见山闻言,瞧了瞧沈鱼道:“好。小鱼,那我们下山再说吧。” 沈鱼听罢点头应了,终与宋渊一同离了客栈。原来宋渊与她一处时定有许多话聊的,只这一路上宋渊却无言语。沈鱼边走着边偷眼看他,见他脸沉如水,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末了还是把话吞回肚里去。 二人这般默默走着,过了会方到得宋渊另外寻着的客栈。这客栈并不在城中热闹之处,却颇为清静雅致,可見也是費了些心思的。待他送了沈鱼到屋里,便与她说道:“姐姐这几日便在此歇着吧,我这就走了。” 沈鱼未料到他这便走了,心中一急,不禁喊了一声,“阿渊。” 此时宋渊本已转身,听得她声音,一时顿了脚步回过身来,却是垂着眼并未看她。 沈鱼见他这样子,心中生涩,又有些着恼,“你怎地又闹别扭了……你从前的性子——” 只她话尚未说完,宋渊已抢了话头道:“其实我从小的性子便是这般,倒不是长大了才变的。” 宋渊原来是扶风郡王膝下的独苗,纵是郡王夫妇并无着意溺爱,也不免养出了些劣根性。旁的且不说,因府上得他一个孩子,只需他看得上眼﹑放在心上的,何时同别人分过?是以他骨子里不免有些偏执霸道,只在山上七年,这些棱角便被岁月磨了不少。 沈鱼闻言,吶吶道:“怎会呢?你小时候分明很听话乖巧的。” 宋渊听了这话,想了一会,方开口道:“彼时我无依无靠……怕连你也不理我了,自是要做出听话乖巧的模样。”他说着,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可是听话有甚么用?你答应过我的事也是不作数的。” 沈鱼听罢,蓦地想到他在蓬莱无亲无故地过了七年,别的一些小道士逢年过节兴许还能回家,他却只得一个人。她想得一阵心堵,霎时也不知如何应他,“阿渊……” 宋渊见此,走前了几步,诘问道:“方才姐姐为何不拒了师弟?你可是忘了答应过跟我回密州的?那当票﹑那白玉鱼佩你不要了?” 沈鱼有些受不住逼迫,又心中有愧,不觉退了几步,“自然﹑自然是要的……只见山对俺有恩……” 宋渊听得她唤师弟见山,一时怔住,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方道:“是,见山对你有恩,鬼谷大仙也对你有恩。我算得上甚么?” 他说罢,从怀里摸了个物什出来,走前两步,握了沈鱼的手便塞到她手里去了。沈鱼不知宋渊何意,低头一看,始见竟是当年自己予他的那枚白玉鱼佩。 沈鱼摸了摸鱼佩,方抬首看宋渊,“你怎地撒谎道把玉佩当了?” 宋渊闻言,垂了眼说:“我骗了你一个月,你却是骗了我七年……小时候我想着只要听你的话,你便不会走了。长大了便想换个法子,谁知……原来你要走我是从来都拦不住的。” 沈鱼听罢,急急道:“这七年来——”原来她想说自己在山上七年也没忘记他,然而正要说话,却碰着他的眼神,顿觉莫名心慌。 宋渊见得,接着道:“那时我记着你说很快便回来寻我。思前想后,怕你入不得蓬莱,便在镇上等你……想来你没等过人,不知道等人是甚么滋味。那年我在镇里等了三日,最后是师父让见纯师兄寻我回去的。你说,此番若不是大仙放你下山,我们是不是再不相见了?” 沈鱼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这世上宋渊最不愿意看她难受的人便是沈鱼。 此时他见了她神色,终是退了一步道:“方才一路上未曾同你说话,并不是因我着恼了,我只是想着怎么教你不同师弟去代州罢了。我现下是想通了。” 沈鱼听得一阵莫名,“想通了?” 宋渊点头应是,却不说想通了甚么。过了会,方笑着与她道:“我走了,姐姐自个保重些。过几日我便来接你。”他说罢便转身推门离了。 待宋渊走了,沈鱼握着鱼佩,心中不禁想:其实欠别人的恩情,也不一定便要如此还了。原来自己也并不想同宋渊分开,更不想看他难过。她一想到宋渊与自己说道“再不相见了”,便觉胸口沉沉,竟让人喘不过气。 沈鱼如此想着,不觉间听得骨碌一声响,原来自己竟是掉了泪,一颗白暟暟的珍珠正在她脚边滚来滚去。未几,她便弯腰把珍珠捡了,尔后又推门而去。她想寻了宋渊同他说,她也想通了,她不会去代州又教他等她的。 只沈鱼跑到大街上时却已失了宋渊身影。 三十七 认命 宋渊方才与沈鱼说的话虽有几分意气,却也是真心。二人初初重逢之时,沈鱼便说了这次师父放她下山是为了历练。既是历练,这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了?虽说沈鱼甫下山便来寻他,可他也不是当年无所依靠的少年了,沈鱼自是不必留着照看他。是以当下宋渊便想到用那白玉鱼佩做借口骗她一起回密州。 只近日生了见山一事,却教他不禁想道:这事终究是要两厢情愿,他骗得沈鱼一时,难道还能骗她一辈子么?且说到底,纵是能骗她一辈子,他心里也不情愿。宋渊如此想着,不一会便回了客栈,与樊徐二人会合。三人收拾停当,便出发往三清山了。 徐见山见宋渊回来后脸色不虞,早便想要寻个空子与他说话。这时三人在山上走了半道,正在山腰处歇脚。樊见纯闻得附近有水声便要去看看是否有清净水源,宋徐二人便待在原地等他。 徐见山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见源。” “嗯。”宋渊应了声,又侧首瞧了他一眼,只看他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故而未待徐见山开口,宋渊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来也没有甚么。” 宋渊自己心思重,是以与沈鱼和樊见纯这般性纯之人处起来方能真正放宽心。然而许多时候与徐见山这种通透的人说话却别有一种舒服惬意。因为有些事本来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若真点破了,反失了兴味。 那边厢徐见山未料到宋渊会有此一说,过了会方叹了口气道:“我虽大着你一岁,但待人处事却是及不上你……你兴许不知道,从小我便有些羡慕你。” 宋渊听得不禁一笑,“你乃堂堂玉山公子,羡慕我甚么?” 徐见山虽则出自代州望族,然而他素来自觉除却出身一节,宋渊并没有甚么落后于他的。 “小时候在观中修道,我因身子弱总是被拘在房中。那时看着你跟其他师兄弟一道修道习武,我心中便很是羡慕。” 宋渊闻言哈哈大笑,“你却不知那时我们镇日在外面晒着日头,倒是羡慕你能留在屋里。” 许是自个没有的,总是教人心生羡慕,远远看着,便是苦的也觉着是甜。 过了会徐见山又道:“我因时常留在屋里学八字命理,与其他师兄弟并不熟稔。那时有别的师兄弟下山采买,我不好意思托他们替我买些物件……你为何知道了又替我开口?” “你整日趴在窗边巴巴地望着,有甚么不好猜的?况且我不过开句口,又不是替你付了银钱,你又有甚么好记着的?” 徐见山听得一笑,“这些现下想来都是小事,那时来说却是头等大事……只我眼下没忘,以后也记着。” 宋渊知他所言,便点了点头。只方才听他提起八字,忽地想到仍穿着昨日的袍子,遂伸手朝袖袋一探,果然摸到了那张写着他八字的纸条。 “从前没让你看过,今日正好让你瞧瞧我八字可好?” 宋渊说着便把纸条递了过去,徐见山听得也不推拒。然而他眼下并无纸笔在手,只得在心中默算起来。 过了一会宋渊方问:“你看我八字如何?” 徐见山默算了会,吁了口气方道:“你祖上根基厚重本应是出身高贵之人,然而父母缘薄……十二岁时命中当有一刧,若能遇得贵人,便能逢凶化吉。” 宋渊听了,点头一笑,“是遇到贵人。” “你非僧道之命,往后还有造化。” “那我夫妻缘份又如何?” 徐见山又仔细瞧了瞧纸上那八个字,过了会便把那纸条还了他,“你妻星健旺,以后的妻子应是比你年长些……且﹑且性纯貌美,你们二人中间虽有波折,但想来终能修得正果的。” 徐见山说罢二人均默了默,未几宋渊方问:“你可算过自己的命?” “算过。” “既如此,你可信命?” 徐见山听罢一笑,“信命但不认命。倘认了,这辈子只随着八个字走还有甚么意思?” 宋渊闻言,还待要说,却听得樊见纯的声音。如此二人便止了话头,三人歇了会又朝龙门所在白云观走去。 三人如此走着,上得观中已是中午时分。因这场布道大会是掌教王灵官主持,是以声势十分盛大。隐仙三人到埗时已见观中云集各派道门中人。因是晌午,龙门教人便先招待了各方来客用膳,众人稍事歇息后,布道大会才于观中正殿开始。 白云观正殿四周竖有飞龙四柱,中央供奉着三清祖师,气势宏大。然而这日来客甚多,便是这正殿也显得有几分拥挤。因隐仙系与龙门齐名的大教,故而这三人虽辈份小,却还占得前座。殿上众人等了一息,便听得殿侧候着的道人唱道:“龙门掌教到。” 因知晓王灵官与鬼谷大仙许是故人,宋渊对王灵官便格外好奇。未几他便见得一个男子从侧门而入。这人生得皮肤黝黑,高大挺拔,行止之间便能看出武人风范,同张真人那文质彬彬的气度却是全然不同。待他走得近了,宋渊便看清了他面貌,只见他高冠玄服,剑眉修目,甚是潇洒。宋渊见此,心中想道,这王灵官今年恰好四十,然而模样看来不过三十。尔后又细细回想了沈鱼师父的模样。那鬼谷大仙虽是性子冷淡,却生得婉约柔美。这二人若非一道一妖,站在一处却是一对难得璧人。 这大会以布道为名,其实也是个机会让道门中人多结识交流。这当中固然有不少人想要同王掌教攀些交情,是以宋渊向道人禀报了受张真人之命传信予王灵官后,仍等了多时方能与之碰上一面。 王灵官不过四十便已登上龙门教的掌教之位,不仅修为过人,性子也颇随和。他待人虽不似张了性那般亲和,但并不因着身份而拿腔捏调,很是叫人心生好感。 王灵官在书房里接见了宋渊,收了张了性的信后,又听他说路上碰上申灵都与悟真教勾连的事。 待宋渊说罢,王灵官方道:“这事关系龙门教声誉,还请隐仙上下代为守密。” 宋渊听了,心中有数,遂点头应了。 原来把事说完,宋渊自当退下,只他想到沈鱼会使龙门剑一事,终究忍不住问王灵官:“晚辈有一事想请问掌教。” 王灵官闻言抬眼,正欲开口,宋渊却忽地听得喵的一声。宋渊循声望去,始见一头老猫从远处摇摇摆摆地走到王灵官身边。 王灵官见此,边摸了摸那猫边道:“说吧。” “敢问掌教可曾听过泉州鬼谷山上有位鬼谷大仙?” 王灵官听罢皱了皱眉,似是想了想方道:“不曾。” 這是二千珠加更,明天下午有一更。 Vρǒ18.Cǒм 三十八 网破 因眼下还是春末时分,在龙门教的三日中竟有两日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这时日里宋渊被雨所困,镇日留在屋中,想起沈鱼的时候便愈发多了。是以三日布道会一了,宋渊便催着樊徐二人一同下山。宋渊一行人大清早出发,回到镇上已是中午。他与二人暂别后,便马上去安置了沈鱼的客栈寻她。 宋渊汲汲赶到沈鱼住处,先扣了门,一时却未得应声。只想到几日前二人不欢而散,他心中纵是焦虑,也不敢贸然推门入内。如此想着,他又扣了一遍门,在外头唤了几声姐姐。因眼下正是晌午,宋渊还猜道沈鱼是在外头用膳了,便想着暂且离去。然而宋渊正转身之际却骤然听得屋里传出一阵水声。 宋渊心中生疑,在门外说了一句,“姐姐,我进来了。”语毕便推门而入。只他甫入内便见屋里竖起了一道屏风,地上竟丢着沈鱼的鞋袜和罗裙。他看得心口猛然一跳,往屏风后头一看,却见地上尽是水迹。而他念着的沈鱼却是脸色苍白,半身正挂在浴桶边上。此时她身上只穿了件湖水绿抹胸,身后隐隐见得鱼鳍从水中冒出,原来已是现了真身。 宋渊见此,匆匆上前握了沈鱼的手,颤声唤道:“姐姐……”待他靠得近了,始见沈鱼右边肩胛之处中了刀伤,那伤口不浅,若莫五﹑六寸长,因被水沾着,看着似乎还是个新鲜伤口。 沈鱼许是听得宋渊声音,双睫轻颤,人便转醒过来。 她半抬了眼,看了看宋渊,方小声道:“你回来啦?” “是……”宋渊蓦然得她应声,只觉鼻子一酸,待敛了心神,始低声安抚她道:“我回来了,你莫怕,我现在去寻大夫来看你。” 沈鱼闻言,嗯了一声,宋渊方松了她的手,又唤了伙计过来。伙计过来后,宋渊便在门外吩咐他几件事,一是去寻个专治外伤的大夫,二是烧些热水送来,再备些好克化的吃食。宋渊吩咐完了,便又回屋里去陪着沈鱼。 他回头见沈鱼还是醒着,便喂她喝了些茶水,过了会方问道:“是谁伤的你?” “……申灵都。”沈鱼说着,微微吸了口气方道:“你走后连着几日都在下雨……俺道身不稳,遇水现形,是以昨日才有机会出门。谁知却在三清山脚下碰到了那坏道士。” “那﹑你们怎地打了起来?” 沈鱼听得轻轻哼了一声,“原来俺碰着他却不是巧合。他那日见了俺使的龙门剑法便十分眼馋,他昨日是专门寻着俺,要俺把剑法全写下来予他。” 宋渊闻言咬了咬牙,“你不愿意,然后便打起来了?” “是,那坏道士确有几分厉害……俺纵是手中有含光剑也没占得多少便宜。因他熟知龙门剑法,俺最后只得使了那招鱼死网破,又御了剑,方伤了他手臂,从他手下逃了。” 宋渊听罢,只是想想当时情势已觉心慌,“姐姐……你往后可不能再如此逞强了,那剑法难道还比得过你的性命么?” 沈鱼闻言缓缓贬了贬眼,“嗯,性命自是比剑法重要……那时正在危急之中,俺心里很是后悔……”她说着竟是握紧了宋渊的手。 “后悔甚么?” “后悔那天没追上你……同你说俺不和见山去代州了。” 宋渊听得,只觉身上不知哪处生出一阵痛,分明想要开声说话,却是如鲠在喉,最后只嗯了一声。 二人如此默了一会,却听得门外传来伙计扣门声,说道大夫到了。宋渊请了大夫入内,又与大夫说受伤的是他的表姐。因他表姐伤在身上,不便予他查看,便由宋渊口述一番伤势,再请大夫教他如何上药。 大夫走后不久,伙计便送了热水进屋。早些时候宋渊见地上尽是水迹,桶内的水只得半满,怕她难受,便问:“我现下先帮你上了药,待会给你添些热水可好?”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宋渊便把药贴了在白布上。然而沈鱼伤在肩胛上,若要把伤口包好,势必要碰到前胸。宋渊看着她裸露的雪白肌肤,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沈鱼见他迟迟未动手,皱了皱眉问:“你等甚么?” 宋渊闻言,心中计较一番,终道:“我﹑我总不能把你的衣裳也包进去了。” 此时沈鱼身上除却一件抹胸也没旁的衣裳了,听了这话自然晓得他指的是甚么。 是以她想了想便说道:“你……先闭上眼一会儿。” 宋渊听得马上便合了眼,不一息又听得沈鱼道:“你来吧。” 宋渊再睁眼已见得那湖水绿的抹胸被挂了在浴桶一旁。与此同时沈鱼已转过身子,那片白腻的肌肤上已是一丝不挂。 宋渊看得一阵心跳,手上药贴几乎拿不稳。他走到沈鱼身后,心中不禁想道:幸而姐姐背着我,倒没见着自己面红耳热的模样。 “姐姐,我﹑我给你上药了。”宋渊说罢便把药贴了在沈鱼肩胛伤处。待把药贴好便要用布帛缠起来。然而此番宋渊再是小心,也不免碰到沈鱼胸前肌肤。宋渊虽没瞧着,但碰得几下,便把沈鱼双乳形状摸了出来。 “宋渊!你摸哪里了?” 宋渊原来正是专心致志,蓦地听得沈鱼嗔怒,心中一跳,手上一抖便觉手心擦过了一尖尖处。待他察觉了自己摸着哪里,不禁慌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鱼蓦然被他碰到了心口娇嫩处,不觉身上一软,只好道:“……你﹑快些包好。” 如此这般肌肤相贴,宋渊便是无心,身下也不禁微微生了反应。他深怕被沈鱼察觉,只得匆匆把伤口包好,便马上退出屏风之后。 三十九 蜘蛛 宋渊人虽在屏风之外,但眼耳鼻舌身意却无一不念着几步之遥的沈鱼。他缓了缓呼吸,见身下兀是不消,只得默念起《参同契》。念了一会,只觉心中旖旎情思确实淡了不少。然而念到:人所禀躯,体本一无。元精云布,因气托初之时却又听得沈鱼唤道:“阿渊。” 沈鱼声音虽轻,然而此时落入宋渊耳中却似钟鸣。他听得心中一跳,慌忙应道:“姐姐怎么了?” 过了会他方听得沈鱼说:“……你去给俺拿件衣裳来,还要添些水。” 宋渊闻言啊了一声,几要忘了方才已吩咐伙计把热水送来。既得了沈鱼提醒,他便先把门外的热水提进屋里,然后又去衣柜里翻了一件中衣出来。 然而这次他再也不敢贸然闯到屏风之后,先在外头问道:“姐姐穿好衣裳了吗?” 其实那厢沈鱼手边只得一件抹胸并没有甚么衣裳,只宋渊想着,穿了总归比甚么都不穿好些。 “好了。” 宋渊听得,不禁吁了口气。因此时他身下也平复了不少,便抬脚走进屏风后面。入得屏风后,他先把衣裳交予沈鱼,又往浴桶里添了水,然而这次却是一眼也不敢再看沈鱼。 待他把事做完,却听得沈鱼道:“俺有些饿了。” 原来沈鱼昨日同申灵都打了一场,因御剑而动了真气。她知晓自己快要显出真身,连忙奔回客栈,好不容易撑到店里的伙计安置好浴桶方化了形。是以她从昨日至今已是颗粒未进。适才得宋渊打点了一番,她才稍稍回复了些精神,此番却已是饿了。 “姐姐稍等,我刚刚已经让人准备些吃食过来。”宋渊怕沈鱼饿着,说罢便去了厨下把已经备好的吃食拿回房中。 因沈鱼伤在右肩胛,不宜动手,宋渊便搬了櫈子在她旁边,喂她吃饭。 这时沈鱼正靠在桶沿上,见宋渊手上的食盘有一碗白粥﹑一碟酸菜和一只咸蛋便让他把蛋黄挖了出来,并酸菜一起拌到粥里。 宋渊听得依她吩咐办了,只喂她时却似是心不在焉,几次把勺子擦到她脸上。 几次以后沈鱼便没忍住了,“你﹑你在看哪儿呢?” 宋渊闻言始抬眼看她,见她脸上黏了些粥,忙拿袖子给她擦了,“看着粥啊。” 沈鱼听得,轻哼了一声。两人这般一来一往,好不容易方吃了半碗粥,沈鱼却道吃不下了。 宋渊见此皱眉道:“上次你现了真身,不过几刻钟就变回来了。怎地这次却是拖了一整日?” 沈鱼听罢,撇了撇嘴说:“对付那坏道士可是花了俺大力气……” 宋渊见她说着又合了眼,不敢骚扰她歇息,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如此折腾了一番,已近傍晚时分。宋渊不敢离了沈鱼,便使人送信予樊徐二人,说道因沈鱼家中生了事,需得耽搁几天。他陪沈鱼把事办了,方回去同他们会合。 宋渊把事情都理好了,才得空吃上一口饭。只他心中挂念沈鱼,隔不了多时便要去看她一回。直等得宋渊点上了灯,方又听到屏风后传来沙沙水声,以及沈鱼微微的呻吟声。宋渊闻声,心中想道:姐姐莫不是变回来了? 未几,他果然听得沈鱼哑声唤他。 “你﹑变回来了?” “……嗯。” 宋渊听了心中一喜,“我在屋外等你。” “你别走,俺……没力气了。你来抱俺。” 宋渊此时听得她这话说得气若柔丝,心中忧虑更甚。只想到她变回人身,身下却未着寸缕,要抱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着,回身便去翻看沈鱼衣柜。然而沈鱼素来穿得轻薄,那些纱衣罗裙倘浸了水怕是同裸身无异。 宋渊心念飞转,最后却是褪了身上长袍。他生得高大,那长袍把水里的沈鱼一裹,便从脖子到脚腕都包了个严实。宋渊把沈鱼襟前的衣带系好,便弯腰把她从水里抱了出来。 这时沈鱼半伏在宋渊肩上,却听得他嘴边低声念道:“刚施而退,柔化以滋。九还七返,八归六居……” 沈鱼闻声,皱了皱眉问:“你说甚么?” 宋渊听得一愣,小声回道:“参同契。”他说着便把她抱到床上,扯了床帷后,方让她把湿袍子褪下来。 沈鱼勉力脱了长袍,拉了被子盖着光裸的下身,与宋渊道:“好了。” 宋渊听她说好,才掀了床帷,又给她擦干了脸面手脚。 “姐姐歇着吧,我陪着你。” 沈鱼听他如此说道,心中稍安,合了眼便睡过去了。宋渊在旁看了她一会,见她当真睡得安稳,方让人拿了套被铺在旁边的地上歇下。然而宋渊在外素来睡得轻,他睡到半夜之时竟听得沈鱼低声唤他。 宋渊甫闻声便睁了眼,忙到沈鱼身边问道:“怎么了?” “阿渊……俺肚子疼。” 宋渊听得,心下微异,沈鱼分明伤在背上,怎地会肚子疼?宋渊想了想,便隔着被子把手放在她腹上,那手贴在被上竟觉隐隐有热意从底下传来。他心中一奇,又伸手探到被子底下,却摸得沈鱼腹中似有阵阵热息流窜。 “你﹑你是真气乱了。” 沈鱼听罢,嗯了一声却说道:“你方才抱着俺时念的,再念一遍……” 宋渊此刻心中慌乱,一时未想起自己念过甚么,反问道:“我念甚么了?” “那个……参同——” “参同契!” “是,俺听着心里舒坦些。” 宋渊闻言,便握了她的手,背起了参同契。直把参同契背了一遍,宋渊方问道:“你好些了么?”他说着,又拿帕子抿了沈鱼额上薄汗。 沈鱼听得,微微点头回道:“似是好些了,”说罢,想了想又与宋渊道:“你去把俺的乾坤袋拿来。” 宋渊听了,替沈鱼把乾坤袋取来,交到她手上。沈鱼接过乾坤袋,嘴中默念口诀,把袋口松开,竟是放了一只巴掌大的白毛蜘蛛出来。 宋渊见得,不禁问道:“姐姐是要作何?” 沈鱼不应,却把指尖咬破,又把血珠滴在蜘蛛背上,方把蜘蛛收回袋中。 “那是师父的分身……俺适才滴了血,师父便知俺有危险了。” 宋渊想到鬼谷大仙有五百年道行定能治好沈鱼,此时听闻她要来,心中便是稍宽。 “师父通晓神行之术,日行千里,想来不出兩﹑三日便能到此了。” 宋渊闻言一笑,“这就好了。” 岂料宋渊方放下心头大石,却听得沈鱼道:“阿渊,你明日便去寻你师兄弟,赶紧回密州去吧。” 四十 甘愿 宋渊闻言皱了眉道:“你才跟我说不去代州的,现下却来赶我?” 沈鱼听得垂眼不语。 宋渊见此,想了想便说道:“鬼谷大仙便是再恨道士,也不至于见了我就要杀了。这天下道士何其多,她一个人能杀得尽吗?再者,你我不说,她又如何知晓我是道士了?她来之前我换了这身打扮就是了。” 沈鱼听罢仍是不应,却只摇了摇头。又过了会方与宋渊道:“俺不必你陪着,你走吧。” 记得二人重逢之时,沈鱼已同宋渊说过不能对她太好,彼时宋渊已知沈鱼有事瞒他。此番他又想起这事来,便问道:“可是你师父不许男子对你好?莫不是她怕你被人哄骗去了?” 沈鱼因身上有伤,正是疲惫之际,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别的言词搪塞,便只点头嗯了一声。 “如此岂不简单?我在她跟前不待你好就是了。” 原来这也不失是一个法子,只沈鱼一想到一旦露出破绽宋渊或会被师父剜心,便觉心里慌得难受。 她合眼想了会,又与宋渊说:“俺是怕师父不假。只你心眼小又爱闹别扭,俺早就烦透了……要不是怕你生事……俺就同见山去代州了。” 宋渊听了,纵然情知八成是假的,脸色仍不禁一白,“姐姐,我十二岁时你用这激将法兴许还有用……只眼下﹑你说甚么我都不会抛下你的。” 沈鱼蓦地听得这话,心中一酸,低声说了句“傻子”便不再理他了。 宋渊见她神色疲惫,也不敢扰她,只说道:“你歇着吧,我在旁边守着。”说罢便合了床帷。 因这日里出了许多事,宋渊又担心沈鱼,整夜几未成眠。到得翌日早晨,宋渊起来先看了她一回,待备好了朝食方唤沈鱼起身。 然而他唤了几声仍未得沈鱼回应,慌忙之中便握了她的手,只在她腕间感到浅薄脉动时才稍稍安心。沈鱼不醒,宋渊也不敢走,便只好镇日守在她床边。直至第二日晨起之时,宋渊骤然想起沈鱼说道听得参同契心中会舒坦些,便伏了在她身边默背起来。只他靠在沈鱼身上,不一会竟是倦极而睡。 此番沈鱼原在梦中,却听得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缓缓转醒,察觉有人窝在她颈间,不觉伸手一摸便喊道:“阿渊?” 宋渊本在半醒之际,一听得沈鱼的声音便立时醒了过来,“你﹑你醒了?可知你已睡了一日一夜?我……你身上还痛吗?” 沈鱼见宋渊难得一回把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章法,蓦地眼中一涩,“俺没事……不过是累了。” “你饿了吗?” 沈鱼摇了摇头,见宋渊虽仍是那风流样貌,然而眼下见青,双眼微红,显是憔悴了许多。她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枕边,感到那处湿了一片,便问:“阿渊,你哭鼻子了?” 宋渊闻言,抬手便要擦眼却被沈鱼先了一步。 她伸手摸了摸宋渊脸面,指上沾得淡淡泪痕,喃喃道:“原来人掉泪是这样的。” 鲛人伤心了尚有明珠可证,人伤心了却只得自己心知。 沈鱼说罢,又同宋渊道:“未曾想俺这便睡了一日一夜,你快走吧,莫要被师父碰上了。” 宋渊守了她一日一夜,听得她仍要自己离开,心下微怒,握了她的手道:“不走。” 沈鱼闻言,心中苦涩,“师父来是要杀你的,你也不走?” “不走。” 沈鱼听了正想开口说他是傻子,窗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当真杀你也不走?” 沈宋二人陡然听得外头传来人声,心中均是一惊。 宋渊因不知来者何人,起身便把沈鱼护了在身后,此时却闻得沈鱼唤道:“师父!” 沈鱼话声刚落,宋渊便见窗外卷进来一个黑影。待那黑影定住,方见得一名年轻女冠,身披玄衣,眉目如画,分明便是当年的鬼谷大仙。 鬼谷大仙虽然貌美,但性子素来冷厉,此时忽地瞧着宋渊灿然一笑,却似春暖花开,教人心神荡漾。 “晈晈,你下山不足两个月便能寻得此人,为师很安慰。”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大惑,看向沈鱼,却见她脸色已是一白。 “师父,你想岔了。他不是的……” “哦?”鬼谷大仙听得挑了眉,“他方才分明说道便是被我杀了也要留下来陪你的。” 沈鱼闻言,心中大急,忽地拉了宋渊的手道:“师父难道忘了他吗?他是徒儿七年前救的那个孩子。他对徒儿好不过是为了报救命之恩,绝非……绝非喜欢徒儿的。” 鬼谷大仙听得哼了一声,抬了手上尘拂指着宋渊问:“小子,你可愿意为了晈晈去死?” 这时宋渊尚未应声,沈鱼已抢先道:“不愿意!他不愿意的!这人心眼小得很,徒儿当年分明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他却专门学了硬鞭来对付徒儿……且这一路以来,他遇上别的美貌女郎也是这般甜言蜜语,切切关怀的,”她说着又扭了头同宋渊道:“俺﹑我方才已说了,早就烦透你了……你﹑你还不滚出去?” 宋渊听了这些话,此时纵未猜得十成,也估摸得七﹑八分。 故而放软了声线同沈鱼道:“姐姐,你以为说这样的话鬼谷大仙便会信你吗?”宋渊说着握紧了她的手,“反正我是不走的。” 沈鱼恨他明明聪慧,偏生在关键时刻犯傻,她又急又恼,冲动之下抬手竟搧他一巴掌。宋渊被她打了,咬了咬牙仍不愿放手。沈鱼见得,一时气急攻心,竟晕了过去。宋渊见了忙伸手要去抱她,却陡然感到一阵猛风一刮,自己已被掀翻在地。 宋渊忽地被摔在地上,方稳了心神,却见鬼谷大仙已扶住沈鱼,冷声道,“出去。” 宋渊不敢违逆,应了声便退到门外。许是关心则乱,他在外头几刻钟却似是过了几个时辰。盼了多时,始见鬼谷大仙从屋里出来。她出得门来便向宋渊走去,只朝他含首示意,宋渊便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个空房间,鬼谷大仙便先问:“你是哪里人?叫甚么名字?” 宋渊不敢瞒她,老实道:“晚辈宋渊,阁皂山隐仙弟子……敢问大仙,姐姐如何了?” “暂时无碍……你可知是何人伤的晈晈?” “是龙门教的申灵都。” 此时鬼谷大仙听罢申灵都三字,已是脸如寒霜,“好啊,新仇旧恨我早晚同他算清。”她说着又别过脸看向宋渊,“晈晈已在你跟前现过真身了吧?” “……是。” 鬼谷大仙点了点头,“眼下晈晈有伤在身我也不与你转弯抹角了。晈晈乃人鲛之子,天生气杂不纯,道身不稳。要替她修补道身,需得寻个对她倾心之人,把心肝剜了来炼成丹药服下。” 宋渊霎时听得这事,心下大骇,颤声问:“若然……治不好这病根﹑她……” “活不过廿五。”鬼谷大仙说罢,轻轻叹了一声,“我想她活得自在些,从未让她知晓此事。” “是,”宋渊说着垂了眼,“姐姐只以为道身不稳不过有碍修为而已……”他说罢又想:原来姐姐不让自己对她好,是怕鬼谷大仙把自己当成对她倾心之人,便要来剜他的心。 “眼下我已把事同你说清楚了。”鬼谷大仙说着从怀中换了柄匕首出来,掷在宋渊面前,“你若是不甘愿,此刻走了我绝不拦你;倘你甘愿,便在此了结了——宋渊,你的命,她的命,你选一个吧。” 以下恰饭章,慎点。 νρо18.℃ом 四十一 留情 鬼谷大仙见宋渊默然不语,冷哼一声道:“你舍不得自己的性命也没有甚么,”她说着摆了摆手,“去吧,以后不必再来见她。” 宋渊听得,行前两步,弯身把地上的匕首捡了,后又掀了长袍下襬跪在地上,捧着匕首道:“大仙,蝼蚁尚且偷生,人本为求生非为求死的。我喜欢姐姐自是想与她长长久久,白首不离……晚辈无能,眼下确无法子救姐姐性命。求大仙给晚辈三年时间,若三年后未能寻得旁的法子,届时晚辈自把心肝双手奉上,决不食言。” 鬼谷大仙听了这话,默默打量宋渊良久,问道:“倘你变心了呢?” 宋渊摇首道:“不会的。” 鬼谷大仙闻言大笑,“人心易变,纵是你指天发誓,我也不一定信你了。”她语声刚落,手上尘拂一扬,那尾拂便勒住了宋渊颈脖,“三年之后?还是趁你眼下情浓把你的心剜了来用吧!” 宋渊忽地被她尘拂卷住,只觉几欲闷死,咣当一声,手中匕首便应声坠地。他挣扎了几下方哑声道:“我……我有一事相求。” 鬼谷大仙听罢,松了松手,“说。” “我死了后,你便同姐姐说是我贪生怕死趁机逃走了。如此她不过伤心一时……日子久了自然把我忘了。” 鬼谷大仙听得此话,把他细细端详一番,问道:“你求的只有此事?” “是。” 鬼谷大仙哼了声,陡然把手上尘拂收回,低声道:“倒是会说话……今日且不杀你,只你记着,我若要寻你却是不难。” 宋渊见她蓦地收了手,怕她反悔,立时道:“多谢大仙留晚辈一命。”他说着,瞧了瞧鬼谷大仙脸色,试探着道:“晚辈斗胆,有一事相询。”他见大仙微微颔首便問:“大仙方才说姐姐气杂不纯,道身不稳……想来除却修补道身,调正真气方是治本之法?” 鬼谷大仙听了,笑道:“有几分悟性。” 宋渊闻言心中一喜,“既如此,我们何不换个方向入手?” 此时鬼谷大仙却皱了皱眉,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喃喃道:“……法子……是有的。” “是甚么?” 鬼谷大仙闻言,终是顿了脚步,似是想了想方道:“双修。” “这﹑这……”宋渊骤然听得救沈鱼的方法竟是双修,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脸上却无端烧了起来,“这个……晚辈愿助一臂之力……” 鬼谷大仙见了他暗暗欢喜的样子,冷哼一声,嘲道:“你想得挺美的。你道男女交欢便是双修么?那你父母亲得道了没有?” 此番宋渊虽被她下了面子,却是半点不敢违逆,又恭敬说道:“请大仙明示。” “双修也好,采补也罢,自有一套窍门。前人有撰写经书一部传授采补以及双修之法,只那经书已经失传了。” 因鬼谷大仙说起采补之事,宋渊便不免想起那叶婉萝。叶婉萝身为偃月大使,既是悟真教主的练功炉鼎,想来定然通晓采补法门。若寻不着双修的法子,不知行采补一途是否有效? 思及此,宋渊便同鬼谷大仙说了。 鬼谷大仙听罢却道:“采补讲究只采不泄,进境虽快却落于下乘。且晈晈病根在于气杂,贪多无益。双修志在借外力诱导她体内的真气走回正轨,二人鱼水交融,方能达至阴阳和谐之境。” “如此说来,能寻得那部经书,再……再行那双修之法,姐姐的病便有希望了?” “是。” 宋渊听得,心想:隐仙乃百年大教,纵非行双修一途,说不定教中师伯师叔也略知一二,寻书一事并非渺然无望。 “请问大仙,可知那失传的经书叫甚么名字?” 鬼谷大仙闻言,沉吟半晌方道:“……我约莫记得那经书叫悟真妙经。” 宋渊听罢,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鬼谷大仙莫名,宋渊立时便与她说了几人在来三清山的路上遇到悟真教的叶婉萝一事。 “这悟真教分明便同悟真妙经有关。” 鬼谷大仙点了点头,“看来晈晈有些造化……只你说道悟真中人行踪诡秘,你自是不知那女子如今身在何方了?” 宋渊摇了摇头道:“不知。” 说到此处,二人均默了默。宋渊因牵念沈鱼,不一会便问鬼谷大仙道:“不知姐姐醒过来了没?晚辈想﹑想去看看姐姐。” 鬼谷大仙听罢却道:“你待在这。”语毕,她便离了屋子回转去寻沈鱼。 待鬼谷大仙返还沈鱼屋里,却见她已转醒过来,然而枕边却是落下了几颗圆滚滚的珍珠。沈鱼素来少泪,鬼谷大仙见得不禁皱了皱眉。 她走近沈鱼塌边,先探了她脉息方开口问道:“晈晈……你可是动心了?” 沈鱼听得,急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徒儿怎么会喜欢那种小白脸?师父把他赶走就是了,他的心……徒儿想想就倒胃口。” 鬼谷大仙哦了一声,“他方才想要动手伤我,我先砍他一条手臂,再把他赶走就是了。” 沈鱼闻言大骇,忙拉住鬼谷大仙的手道:“师父!不要!”因她动静大了些,原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便滑了下来。此时鬼谷大仙方瞧着她竟然只穿了上衣,下身却是裸着的。 鬼谷大仙见得,心中大怒,“你同那小道士独处一室,连裤子都没穿?” 沈鱼骤然受她责问,颤声道:“徒儿那日被人所伤……一时现了原形,方如此……” 想她当初下山时,鬼谷大仙千叮万嘱,一不可让人知晓真身,二不可动用真气,三不可招惹道士,四不可对人动心——这四条沈鱼却全犯齐了。 思及此,鬼谷大仙已是恼怒,复又想起宋渊说是申灵都伤的她,更是脸沈如水,“那姓申的道士因何伤你?” 沈鱼见她脸色不善,显敢有半点隐瞒?遂把前头在镇上相遇,后来又被他伏撃的事都交待得仔仔细细。 此番鬼谷大仙听罢却是不怒反笑,“狗道士贼心不死。” “那道士说徒儿使的是龙门剑法……师父,这剑法真的是那王﹑王甚么教你的么?”沈鱼心中虽然想知晓这龙门剑法的真相。但想到宋渊曾说道,龙门掌教王灵官与师父许是有过私情,终究没敢提起他的名字。 然而鬼谷大仙听得那个“王”字已知其意,遂竖眉道:“呸,他也配教我?” “那么……师父的剑法是如何学得的?” 鬼谷大仙闻言垂了眼,过了会方抬眼道:“从前没想让你下山,许多事便未曾说予你知。眼下你既碰着他们了,为师也不瞒你,你打小学的确实是龙门剑法。” 沈鱼听得啊了一声,偷眼看向鬼谷大仙问道:“那么这剑法是﹑是何人传予师父的?” 鬼谷大仙听得一笑,“若真计较起来,龙门教第二十代掌教黄真人算得上是我师父吧。” “师父这话何意?” “我学得龙门教的功夫,非有人传授,只因我原来就是生在白云观藏书楼中的一只蜘蛛。” 四十二 剖心 原来人有天地人三魂,这三魂不只悠关人死后去路,也主宰人生前所作所为。故而此三魂又称生魂﹑觉魂﹑灵魂。生魂主生识﹑觉魂主意识﹑灵魂主灵性。花草树木之类只得生魂,而飞禽走兽则有生觉二魂,惟有人三魂俱备,能辨善恶,懂情欲,故为万物之灵。 却说五百年前鬼谷大仙生于三清山的白云观中。彼时白云观并非白云观,却名为朱陵宫。鬼谷大仙于朱陵宫中听了四百年道法妙音,方修得第三魂,通了灵识。从此鬼谷大仙便不再是一只小蜘蛛,而是有喜有悲的灵物。 鬼谷大仙于朱陵宫中潜心修道,不问世事。这四百年来,她唯一晓得的大事便是朱陵宫易主,成了龙门教所有,从此朱陵宫便改名为白云观。而她修得灵识那年,龙门时任掌教乃百年不出世的剑法大家黄真人。那时日里,鬼谷大仙晚上于藏书楼中参研道法,白日则潜到黄掌教私邸里学习龙门剑法,故而她所学所知自然非一般龙门弟子所能习得的。 时光荏苒,匆匆又过了百年。经了五百年苦修,鬼谷大仙终于修成人身。那时她摸着自己的肉身,满心欢喜,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朱灵。 朱灵说到此处,见沈鱼神思不属,问道:“你可有听为师说话?” 沈鱼听得,蓦地回了神,说道:“自然有的。” 朱灵闻言,睇了她一眼方问道:“既如此,为师来问你,白云观从前叫甚么?” “那﹑那……叫朱……宫” 朱灵听罢,伸手扭了一把沈鱼脸颊,“朱陵宫。你道为师不知你想着那小道士么?” 沈鱼脸皮薄,被她捏了一下便呼痛了,“没想﹑没想。” 朱灵哼了一声,把手收回,“倘若不是看在他待你有几分真情,方才我已是把他杀了。” 此番沈鱼听得宋渊果然无恙,心中一松,又起了其他心思,“师父……那坏道士曾说道若他的掌教师弟知你未死一定很欢喜。他﹑他为什么欢喜?” 朱灵闻言,呸了一声,“狗道士,净会在小辈面前说三道四!” “那你们到底……” 此时朱灵微微出了神,想了想方道:“彼时我刚修得人身不久便识了王灵官。因我往日只专心修道习武,尚不知人心险恶,是以对他便很是信任。他虽然知晓我是蜘蛛精却装作并不怕我……且待我百般的好。” 沈鱼听得,低声问道:“怎么的好?” 朱灵想着,垂了眼,一时之间脸上似喜似悲,神色莫测。 过了会沈鱼方听闻朱灵道:“就似那小道士待你那样好。”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他虽然年少,但天资聪颖很得掌教青睐。然而那时他竟说道为了同我一起,甘愿抛了龙门弟子的身份,远走高飞。” 沈鱼听得,心忖:阿渊猜得果然不错。 “那他定是不守诺言了?” 朱灵闻言,一阵冷笑,“若他只是不守信诺,不同我走,那也罢了。未曾想他为了未来掌教之位,急于邀功,为了得到黄真人的龙门剑法,竟让他的师兄弟来施袭于我。” 沈鱼听了,不禁握了朱灵的手,唤道:“师父。” 朱灵轻轻回握了她的手,接着道:“他们这般逼我,我自是不情愿。那时我被伤得几乎打回原型,幸而被你母亲所救,我方能保住几百年修为。” “啊……原来你和阿娘是这般认识的。”沈鱼说着,想了想又问,“师父,徒儿有件事没想明白。” “甚么事?” “龙门剑法既是黄真人所创,为何竟不传予龙门后人?” 朱灵说着,从沈鱼塌边起来,在屋里边踱步边说道:“龙门创教比隐仙还要长些,龙门剑是龙门中人几百年来心血累积而成。只黄真人在剑道上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他在龙门剑的基础上又精益求精,便成了你今日所学的龙门剑。可惜黄真人之后接任的掌门却是个沉迷丹道的,于剑法之上无甚天赋,是以他虽然得了黄真人真传却并未学得这剑法的精妙之处。又因道门中许多门派机要素来只传嫡亲弟子,如此,黄真人的剑法便逐渐失传了。” 沈鱼听罢,人尚在沉思之中,蓦地却见朱灵走到门前,啪的一声便把门打开了。门一打开,沈鱼便见得宋渊站在门外,不禁欢喜地道:“阿渊!” 宋渊听得,抬脚便想入内,却被朱灵伸手拦了。她回过头却同沈鱼说:“你适才不是说道,最烦这个小白脸,见到他就倒胃口吗?” 宋渊闻言,脸色霎时一僵,只看见沈鱼神色又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刚刚鬼谷大仙已答允暂且饶我一命。鬼谷大仙这般的人物,自是一诺千金,万万不会欺负我这等小辈的。”他说着又向大仙行了一礼,“晚辈想同姐姐说几句话,请大仙准允。” 朱灵听得,回首看了看沈鱼,终让了道,却乘宋渊在她跟前走过时与他道:“甚么话该说,甚么不该说,你应是晓得了?” 朱灵曾与宋渊说过,若寻不着治病的法子,沈鱼便活不过廿五。眼下她指的自然是这一件事了。宋渊也不愿沈鱼过得不快活,遂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她。 朱灵见此便转身离了屋裡。 待宋渊走到沈鱼塌前,却见她枕边有几颗珍珠,他心念飞转,笑着道:“你哭鼻子了?” 沈鱼听他学自己说话,一时便抿了嘴不答。 宋渊见了,也不逗她了,问道:“身上还疼吗?” 沈鱼摇了摇头,默了会才说:“俺方才醒来见你和师父都不在,就怕……” 她话尚未说完,宋渊便接了话头道:“我都知道了。刚刚鬼谷大仙已说予我知晓了。” “你﹑你都知道?” 宋渊微微点头答道:“大仙说你道身不稳,得寻个对你倾心之人,把心肝剜了来炼成丹药……你怕大仙伤我性命,因此便要我答应不对你好,是不是?” “嗯。” 此时宋渊瞧着沈鱼雪白的脸庞,见她一双凤眼似是隐隐含情,不觉间心中一动便伸了手去抱住她。 沈鱼骤然被他抱住,呼了一声“阿渊”,想要推拒却是推不开。 宋渊静静地揽了她一会,直等得她再不挣扎了,方说道:“你刚才又打又骂的便是为了赶我走。” 沈鱼听了这话,想到自己适才搧他那巴掌甚是用劲,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这时宋渊却握了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说道:“我知你是为我好,不会生你的气……眼下事情都揭开了,那以后我是不是不必偷偷摸摸地对你好了?” 沈鱼听得,抬首道:“你甚么时候偷偷摸摸过了?” 宋渊闻言一笑,“原来姐姐也知我分明是对你好的。”他说着,又抱紧了沈鱼问:“那你可知我为何对你好?” 沈鱼听罢只觉心中一直以来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剎那间便明晰起来。只待她开口,那便成了一个千真万确的答案。 “你﹑你……”沈鱼嗫嚅了好一会,终究没说出来。 宋渊见她两腮生晕,耳尖通红,心中不舍,只轻轻吻住她的额头道:“嗯,我倾心于姐姐。”宋渊说罢,只觉怀中的沈鱼身子一僵,霎时间心里也生了许多忐忑,“姐姐……不应我一句么?” 宋渊把话说了,等了一阵,又似是过了许久。正是兀自心慌之际却蓦然被沈鱼抱住了头颈。 接着他感到一个柔软的吻贴在自己脸上,甫垂首只见沈鱼看着他,眸中似有微光。宋渊一时看得怔忡,蓦地却听得沈鱼的声音在他耳边道:“阿渊,俺也是一样的。” 四十三 咬人 宋渊听得沈鱼的话,一时既惊且喜,心中如一团脆麻花,又甜又别扭。然而他细细回想一下沈鱼方才的情状,只觉她刚刚亲得甚轻,仿然不觉。 于是他便垂了脸同沈鱼道:“……我适才没觉着,你再亲我一下。” 沈鱼听他说话没脸没皮的,一阵微愠。然而抬眼一看,却见他脸上竟是微微红着。 是以沈鱼便说道:“你先合上眼。” 宋渊闻言闭眼,想到沈鱼要亲他,心中顿时砰砰乱跳。 只等了一会仍未察觉着动静,便小声道:“姐姐……我好了的。” 宋渊语声刚落,便觉脸面被人抚了抚。原来还等着柔软的触感贴到脸上,不觉间脸上却是一阵痛楚。 他吃痛睁眼,见沈鱼竟是咬着他不放,又不敢使力推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他脸上的肉不多,皮被咬了却是比咬着肉更痛。 “……你再咬,留了印子鬼谷大仙等下便见着了!” 沈鱼一听,立时便松了嘴,又伸手揉了揉那微红的印子。 宋渊虽然还揽着她,却不禁抱怨道:“你不亲就不亲,干吗咬人?” 沈鱼哼了一声,“俺瞧着你现下脸皮挺厚的,就咬一口试试看呗。” 宋渊听罢心中暗忖:这算甚么?以后双修了,还有脸皮更厚的时候。因想及双修一事,宋渊便把适才同鬼谷大仙说的那番话说予沈鱼知晓。 七年过去,沈鱼也不似当年下山时那般懵懂无知,大概知道双修是怎么回事。是以她听了,立时便摇手道:“不修不修!宋渊,你还要脸面么?” 宋渊闻言笑道:“要的。” 沈鱼听得气结,别了脸道:“反正俺不修这个。气杂就气杂又不会死人。”因她扭了头不看宋渊,便未见着此时他的脸色已是变了。 过了会沈鱼仍未听得宋渊应声,便用眼角偷瞄他。 此时方闻得宋渊应话:“你这病根子虽无性命之忧……但拖着不治总归有些不好。” 沈鱼见他神色认真,遂撇了撇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况且阿萝走了,眼下该去哪儿寻她呢?” 宋渊听得,垂头想了想,他在蓬莱观自然见过蜘蛛,却不知悟真教会不会也有蜘蛛?此刻宋渊正是分神之际,忽地却被沈鱼推了一下,因他坐在床沿又无防备,被她如此一推几乎跌在地上。 “你﹑你这是怎么了呢?” 沈鱼小声回道:“师父回来了。”说着又赶紧躺下,伸手扯平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宋渊听得便从塌上起来,然而方起身又见沈鱼指着他的脸挤眉弄眼。宋渊知她怕被鬼谷大仙瞧见他脸上的牙印,原来不想理她,但见她脸色还白着,终究不忍拂她心意,遂拿手把牙印挡了。 未几,朱灵果然推门而入。她甫入内便朝宋渊道:“你捂着脸作何?” 宋渊还待应话,躺在床上的沈鱼却抢先说:“他牙疼!” 朱灵在一边冷眼旁观,见二人暗中眉来眼去,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晈晈,为师立过誓不会再上三清,也不想待在这上饶县。等你好些了便与我回云梦吧。” 沈鱼未曾料得朱灵有此一着,不禁啊了一声。 朱灵见此,睇了宋渊一眼,“怎的了,你不用回隐仙吗?” 宋渊默了默方答:“要的。” “听见了吧?他要回隐仙的,难道你要跟去?再说,你这身子也上不得蓬莱,还不如跟我回山上吧。” 沈鱼待在云梦七年,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时自由,自然不想回去。 “为师要你寻的人,你既寻着了便不必待在山下了。” 沈鱼听了这话,忽地灵光一闪道:“师父,不成。徒儿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么个人,那得好好看着他,以防他变心了。” 朱灵闻言勾了勾嘴角,“你道你看着,他就不会变心么?” “那……看着总归没看着的好。上回我们在路上碰着个悟真教的女子就﹑就想污他清白呢。” 宋渊不曾想沈鱼竟会在鬼谷大仙面前把这事揭出来,一时间脸都黑了。 先头宋渊与鬼谷大仙说话时并未提及这一节,眼下鬼谷大仙听得,打量了他一番,又冷哼了一声道:“晈晈说的可是真的?” 宋渊听得,偷偷剜了沈鱼一眼,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道:“真的……只晚辈当时是着了别人的道——” 宋渊这话尚未说完,朱灵便先摆了尘拂道:“罢了,你先出去吧。” 宋渊毕竟不敢违逆鬼谷大仙,听得这话便捂着脸退了出去。 待宋渊走后,朱灵又去给沈鱼把了脉,“想来再过两天你便能好全了,届时为师便回云梦。至于你,”她说着叹了口气,“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朱灵待沈鱼素来严厉,沈鱼也未曾想到她这般轻易便松了口,一时之间大喜过望,遂拉了朱灵的手道:“师父,徒儿往后不会再逞强了。” 因沈鱼眼下得鬼谷大仙照顾,趁此时机,宋渊便回了客栈同樊徐二人会合。宋渊此去原是接沈鱼一同离开三清的,先前已传了口信说沈鱼家中有事需耽搁几天。如今二人见沈鱼没跟着宋渊一道回来便问了沈鱼去向。宋渊听得便推搪说,因沈鱼家中有长辈患病,那长辈甚为疼爱沈鱼,她便留在长辈跟前侍疾。再过几天方同他们一道离开。 徐见山初时未见沈鱼人影,还道她那边生了甚么波折,现下知道她过几日便回来,心中稍宽。 宋渊见了他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想,一时间心中便生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正当此时,宋渊却闻得樊见纯说道:“见源,早几日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竟从驿站处收着了隐仙的传信。” 因驿站向来只供朝廷所用,宋渊听得这话不禁皱了眉。 “可是教中生了事?” 樊见纯闻言摆了摆手,“圣人下旨召掌教入京面圣,眼下掌教正前往西京,他来信让我们不必返还密州,两个月后在西京会合。” 四十四 新仇 从上饶县往西京,沿路便会经过代州。代州是徐见山熟悉的地界,是以樊徐二人便打算先启程往代州,在那边小住一段日子再前往西京。 宋渊听得也无异议,三人便如此把事情定下了。眼下只等沈鱼回来,倘她不急着回泉州,便可与他们一道去代州了。 而沈鱼那厢因鬼谷大仙来了,宋渊便不好再宿在她屋里,于是他只得在白日里寻个借口去见她。这日宋渊到得客栈之中,却见屋里只得沈鱼一人,鬼谷大仙并不在。 此时宋渊见沈鱼脸上气色好了许多,心中稍宽,遂拉了她的手道:“大仙果然厉害,姐姐看着精神大好了。” 沈鱼闻言点头,“嗯,昨晚师父又为俺调息真气,现下肚子也不疼了。”她说着,欢喜地笑道:“阿渊,俺有个好消息说予你知。昨日你走后,师父已允准俺留在山下,不必随她回云梦了。” 沈鱼还道宋渊知晓了定与她一般欢喜,却未料宋渊竟皱了眉问:“大仙素来把你拘得紧,怎地会忽尔松了口?” “嗯……”沈鱼想着托了腮,“俺这岁数也不少了,老拘在山上有甚么意思呢?又或许……” “或许甚么?” 沈鱼眼珠一转说道:“或许师父昨日听了俺说的话,对你也不甚放心,便让俺留下来吧。” 宋渊听得,却未接这话头,反问道:“大仙如今何在?” “师父早上来看过俺便说要出去走走。” “昨日呢?” 沈鱼听得,细细回想了一番才道:“昨日俺早就歇下了,半夜醒来时彷佛才听得师父进屋子的动静。” “姐姐有伤在身,大仙不在你身旁照看着却又去哪里了呢……” 沈鱼听了忽地啊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 “甚么不会的?” 沈鱼刚才听了宋渊的话,一时也疑心鬼谷大仙会否去龙门教寻仇。因宋渊不知就里,她便把王灵官与鬼谷大仙的往事说予他知晓。 宋渊听罢,愣了愣神,“未曾想白云观中竟养出了五白年的蜘蛛精……” 此时沈鱼想的却不是这些,她扯了扯宋渊的手问:“阿渊,俺忽地有些忧心师父是不是盘算着独自一人寻龙门教报仇,才不急着领我回去云梦了?可是她分明立过誓不上三清……” 宋渊闻言,心中暗忖:想来鬼谷大仙原来确实是想带姐姐回云梦的。然而一来姐姐不愿意,二来伤姐姐的又是龙门中人,这新仇旧恨的,说不准她真就打算去寻龙门教的麻烦了。 他如此想着,便回沈鱼道:“……大仙虽不能上三清,却能叫龙门的人下山。” 沈鱼听得也不禁如宋渊一般皱了眉头,“师父再是厉害……俺也怕双拳难敌四手。”沈鱼语声刚落,蓦地想起鬼谷大仙曾说过当年几乎被龙门中人伤得打回原形,一时只觉心慌意乱。 宋渊见此只得好言相劝,又留了在客栈陪她等着鬼谷大仙回来,然而两人直等到暮色四合之时仍未见着大仙人影。 沈宋两人却不知鬼谷大仙昨夜已探知申灵都打伤沈鱼后便回了三清山。得了这信息后,她又想法子传信予他,相约在城郊相见。 此际正是月上中天,在上饶县的一处郊野中,只得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女冠在暗中悄然而立。未几,便见一个同样身穿玄色长袍的道人汲汲而来。那道人身材高大,长了一张国字脸,五官周正,却有一道断眉,正是日前伤了沈鱼的申灵都。 这两人已是二十多年未曾见面,此番申灵都就着浓郁的月色朝朱灵侧脸一看,只见她脸如白玉,眉目似画,竟比从前还要美上几分。 申灵都看她冷着脸的样子,同以往倒是没甚么区别。只他也瞧惯朱灵的冷脸色,便笑了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很好。”朱灵微微颌首,“你倒是愈活愈回去了……想不到这些年来你不只争不着那掌教之位,眼下更是当了悟真教的走狗。” 申灵都听得这话,皱了皱眉,“是那小妖女跟你说道的?她果然是你徒弟吧。” 朱灵闻言哼了一声,“你既知她是我的徒弟却还敢伤她,那便留下伤她的那条手臂吧!”朱灵语声刚落,人便向前一扑,同时手上尘拂也向申灵都卷去。 申灵都见此,忙举了刀去抵挡。只朱灵尘拂的拂尾是用蛛丝所制,一般刀剑并不能断。是以一时间拂尾便把刀刃紧紧卷住。 “我伤你徒弟你便要来取我手臂,王灵官伤你如此,你怎地不去要他的命?” 朱灵骤然听得这话,心中大怒,手上一使劲,那刀刃竟被她的蛛丝勒得弯了,“你还敢提此事?” 申灵都见她眼中又怨又恨,不由一怔,过了会方道:“难道你以为从前的事我也有份?” “难道不是?”朱灵说着手中愈发用劲,未几只听得咣当一声,刀刃应声被她折成几片。 申灵都见此,忘舍了刀柄,伸手往腰背一探,却是从腰带上摘下了一束捆仙索。他手执捆仙素,口中默念咒法,只见那朱色的绳索便同活物一般朝前冲去。朱灵见得,也挥了尘拂,霎时间原来不过尺长的拂尾竟长了许多。它倏地向前一伸,便往朝朱灵扑来的绳索缠去。 因绳索与拂尾均是至柔之物,两物相触,一红一白纠缠在一处,一时间竟是没分出个高下。 二人斗得正酣,朱灵却又听得申灵都道:“朱灵,我当年就盼着你同王灵官一起离了三清山,又怎会来坏你二人好事?这二十年都过去了,你怎地还执迷不悟?难道你以为我那师弟是清清白白的,你俩却是被人捧打鸳鸯来着?” 此番朱灵被他狠狠揭了疮疤,一时怒不可遏,手上用劲一扯,竟把申灵都整个人都往前拖了几步。 “我自然早便知晓你们龙门教中人个个卑鄙无耻。” 朱灵说着,忽地抛了手上尘拂,五指成爪,往申灵都扑去。申灵都反应也不慢,朱灵一抛手,他便急急收了捆仙索要绑住她。只他终究晚了一步,捆仙索方勒了朱灵腰身,他的右手已被她抓住。 朱灵也不废话,抓住申灵都的手臂一提﹑一扭,只听得咔勒一声他的手臂已被朱灵卸了臼。 此际朱灵一手捏了他喉颈,一手捉了他的断臂道:“倘若你还想留着这条手臂,便说予我知悟真教何在?” 申灵都自打收得朱灵信函,便以为她是冲着龙门教而来,这时听得她竟是志在悟真教,不由一怔。 “你……你为何要寻那悟真教?” 朱灵听得哼了一声,“少管闲事。”说着又用力扭了申灵都的断手,“你说是不说?” 此时申灵都被她折腾得额上冒汗,也不禁软了声气道:“悟真教行踪莫测……你倒是说予我知你因何要寻悟真,说不得我还能给你想想法子。” 申灵都讲的这番话,朱灵是半分不信的。只她想到申灵都既与悟真有勾连,或许会知晓一些教中的隐秘事情,便说道:“我要寻的是悟真妙经。” 申灵都听了一愣,“你要那经书何用?” 朱灵闻言,冷冷道:“要你多事?”她说罢,手上又暗暗用劲正要把申灵都的手臂生生扯下来。 正当此时,朱灵却感到一道剑气从远方刺来。朱灵甫察觉便急忙松了申灵都,她抬头正要寻那用剑之人,却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比那锋利的剑气更刺人耳目。 “灵灵,快住手吧。” 四十五 旧恨 申朱二人循声源看去,只见暗中一个挺拔身影手执长剑,踏着月色,似是乘风而来,正是龙门掌教王灵官。这三人虽同是道袍高冠,却唯独他穿出一派潇洒气度,如此倒似是个江湖侠客多于一教之掌。 朱灵见是王灵官来了,立时执回尘拂,手上往空中一挥,拂尾便朝他腿脚卷去。只王灵官却似是早有所料,足下往拂尾一踩,空中轻巧翻腾便稳稳落了地。 他甫落地,便朝朱灵走近,然而灵灵二字尚未出口,却觉一阵急风在他跟前刮过,瞬时一道刻痕便深深地落在他脚下的地儿上。 “站住。” 王灵官听得,顿时便止了脚步。 “我有事请教王掌教。”朱灵说着,却始终侧着身子,并未看他一眼。 王灵官见她神色,顿了顿方说道:“……你说。” “你们龙门教素来自恃道门正宗,”朱灵说着指了指申灵都,“这人不止暗中与悟真教勾连,且为了黄真人的龙门剑,更平白无故伤我徒儿。我如今来取他一条手臂何错之有?” 王灵官闻言,皱了皱眉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查实申师兄确有违龙门教规,自当按本门教规惩处。” 朱灵听得这话,蓦地大笑几声。未几,方转了脸看向王灵官。此时王灵宫见她雪白的俏脸上,一双水杏眼仿若点漆,暗中瞧来似是隐隐有光……他尚且记得从前这双眼看他总是脉脉含情,如今却是有怨﹑有恨﹑有恼,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笑声刚止,王灵官便听得朱灵说道:“修道之人忌讳一个贪字。敢问王掌教一句,你龙门中人当年为了黄真人的剑法把我重创在三清山上,那些个门人子弟可按门规处置了?” “灵灵……” 朱灵听得冷哼一声,又道:“你为了剑法同我虚与委蛇,你王灵官又凭什么坐上这掌教的位置?” 她说罢,手中尘拂又是倏地扬起。王灵官当下还道她要杀向自己,然而那拂尾一摆,却还是朝申灵都扫去。王灵官一惊,手中长剑已劈向拂尾。只那剑势仍是慢了半步,只听得咔勒一声,申灵都手臂几要从胳膊处被扯落下来。 王灵官见申灵都受了重伤,足下一点便跃到朱灵跟前,把他护了在身后道:“师兄快走!”他说着手中长剑已是斜斜刺向朱灵手臂。朱灵原来熟知龙门剑法,自能避过王灵官的剑。然而她方要转身,始觉腰身被那捆仙索紧紧缠住。 王灵官见她身形骤然一滞,手腕使劲一转,剑刃才避开她皮肉,堪堪把她衣袖划破。 朱灵见了却冷笑道:“人多欺人少,倒是你们龙门中人惯会使的伎俩。” 王灵官听了,心中微怒,与他身后的申灵都说:“师兄还不快走?” 那边厢申灵都手臂几要被朱灵扯落,早已是痛不能忍,他听得王灵官的话也不再恋战,遂以一手捂了伤处便朝城中奔去。 申灵都一走,朱灵腰上的捆仙索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朱灵见此又要往王灵官扑去,此时王灵官却急急退出几步开外,说道:“灵灵,别打了。” “你斗胆来此,以为我会放过你?” 王灵官见她尚且不愿罢手,忙与她道:“我知悟真妙经下落!” 朱灵听得这话,一时间果然收了手。 王灵官见此,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走前几步与朱灵道:“同你说悟真妙经前,我尚有几句话要说。” 朱灵听了,只静静立着,仿若未闻。 王灵官见她虽未应声却也不推拒,便道:“灵灵,当年﹑当年师兄弟在山上伏击你的事,我确实毫不知情……你想想,我若存心想要黄真人剑法,彼时我只须向你讨要,你也不一定不愿意予我,我又何苦同师兄弟合计,却来伤你至此?” 朱灵听得,一时默了默,过了会方应道:“纵然你当下不知,过后却是知道的。你又做了甚么?”她说着哼了一声,“还不是当上了龙门掌教?” “师父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 “好一个养育之恩!难道你答应同我离开龙门之时,你师父对你未曾有养育之恩么?” 王灵官听得,一时垂了眼并未答话。 朱灵见了便道:“你的话说完了?” 王灵官听了只是无语,未几又听得朱灵道:“既说完了,便说予我知悟真妙经何在?” “灵灵,你有这五百年道法修为得之不易……却又﹑却又何苦行那采补双修之道?” 朱灵一听这话便知他是误会了,因怕他言语纠缠,便只好道:“这经书我别有用处,你只须告诉我悟真妙经下落便是了。” 这时王灵官却摇了摇头,“你先告诉我你要这经书作何?” 朱灵因念及沈鱼,想了想终说道:“我徒儿身有病根,若能按悟真妙经心法练功,或可有一线生机。” 王灵官听罢,似是松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灵灵,不瞒你说,悟真妙经便在三清山白云观上。” Vρǒ18.Cǒм 四十六 妙经 朱灵生于朱陵宫,长于藏书楼。虽说她在三清山上修了四百年才修得灵识,然而往后百年却从未曾听闻龙门教中有《悟真妙经》一书,倒是离了三清山后方隐约听闻过有此经书。 是以她听得王灵官的话,也是将信将疑,“我在山上多年,怎地从未曾听过《悟真妙经》?……这书同悟真教是否确有牵连?” 王灵官听了微微颌首,“这《悟真妙经》我也是接任掌教之位时从师父手中所得……你也知晓修道之途五花百门。原来龙门教创始之时,其中一派便是习那双修之法,这《悟真妙经》也是龙门前辈所撰……只人心易变,许多习那双修之法的弟子日渐耽于淫乐,彼时的龙门掌教见歪风渐长,便严令禁止门下弟子再习《悟真妙经》。” “禁了?”朱灵说着微微蹷了眉,“……想来那些已习双修之法的弟子心中定然不服。” 王灵官听得叹了一声,“是,彼时一个双修派的吕姓弟子因不满掌教所为,便带了许多修习《悟真妙经》的弟子一道离了龙门教,自立门户。” “看来那便是悟真教了。”朱灵说着,冷笑了声,“既如此,也难怪申灵都与悟真教有所勾连了,原来本是系出同门。” 王灵官听罢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且那吕姓弟子走时几乎毁了《悟真妙经》,又与当时的掌教结了大仇,龙门与悟真之间又岂会再有同门之谊?虽说自那时起本教便禁了双修法门,然而《悟真妙经》毕竟是前人心血,故往后经书便只传予历任掌教保管,是以你在三清山上多年也未曾听过此书。” 朱灵闻言,问道:“毁了?那你手中的经书……” “这经书原来分两册,上册说的是采补之法,下册说的是双修之法。这下册有半部在龙门教,有半部在悟真人手中。” 王灵官说罢,二人一时无语。 过了会,朱灵却先道:“申灵都伤了我徒儿,我本应取他一条手臂做抵偿。只你愿意把经书予我,我便既往不究。倘你不愿意……”她说着,秀眉一蹷,神色骤变,“我也不介意血洗三清山。” 朱灵原来生于道观,修的又是道门正宗,讲究的自是持身守正。然而自她当年被重创于三清山上,心中便不由生了魔障。便是她分明知晓执着旧事有碍她修行,却仍是抛不得﹑放不下。每每这魔障于心中横行,她胸中便不由得杀意腾升。 那厢王灵官忽地察觉她杀气陡升,怕又被迫得与她厮打起来,遂急急唤了一声“灵灵”。 此番朱灵听了,却是低喝了一声,“闭嘴。”她说罢,又微微敛了心神方道:“这里早没有甚么灵灵了……眼下此处只有鬼谷大仙。” 王灵官听罢一愣,不禁苦笑道:“鬼谷大仙……原来这些年来你竟是在鬼谷山。那年我知道你受伤后便去寻你了,可是——” “够了。”王灵官话未说完,朱灵便已打断了他,“那时我们约好一道离开三清山的,你既失了约,如今说甚么也晚了。” 王灵官蓦地听得这话,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难言。 “是,二十年……确是有些晚了。”他说着向朱灵施了一礼,“这二十年来午夜梦回,此中懊悔难以言述……我实在未曾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遇故人,是以今晚有诸多失礼之处,请大仙原宥。” 朱灵闻言,闭了闭眼却不应话。 王灵官见了却道:“大仙,申师兄伤你徒儿自是有错。然而我身为龙门掌教却也不能让你就此行了私刑。况且你方才已伤了申师兄,此事……” 朱灵听得这话,哼了声道:“只他不来寻我麻烦,我也不耐烦与他交手。” “他……师兄不会寻你麻烦的。难道﹑难道你没察觉从前他便总是让着你几分么?” 朱灵闻言,霎时皱了眉头,“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王灵官见得,只摇了摇头,又扯开话头道:“眼下我尚且未能按门规处置师兄,不若我便抄录一份《悟真妙经》予你,权当赔罪吧。” 朱灵未想到王灵官这般轻易便松了口,一时大喜过望,不禁问道:“当真?” 二人重逢以来,王灵官还是首次见朱灵脸色松动了些,便笑着点了点头,“是,只需大仙允我两个条件。” 朱灵听得,不禁剜了王灵官一眼道:“方才不说是赔罪么?又何来条件?” “大仙听了再驳也是不迟。” “说吧。” 王灵官说着,举了一指道:“第一条,除你﹑你徒弟以及与之双修之人,这《悟真妙经》不可再外传。” 朱灵听得这一条尚算有理便点了点头。 王灵官见此笑了笑,又举了两指道:“第二条更是简单得很,只请大仙随我上三清山一趟。” “不成。”朱灵闻言,摇了摇头,“我立过誓再不上三清山的,你若要予我经书送下山来便是,何需我上山?” “我请你上山实在不只是为了经书……有位故人在山上等你已是多年,因那故人身弱,吹不得风,方冒昧请你上山相见。” 朱灵蓦地听他提起故人,心头一阵莫名,不禁问道:“甚么故人?” “你上山便知晓了……鬼谷大仙法术神通,想来也是不怕上三清的,是吗?” 朱灵听了这话,自然知晓是王灵官激的将法,故而一时也不应话。 王灵官见此又道:“大仙今晚回去想想也未迟,明日辰时初我自在三清山下恭候。” 四十七 来世 lt;div gStyle1quot;gt; lt;divgt;lt;img src=quot;&amp;lt;div class=divimage&amp;gt;&lt;div class=&quot;divimage&quot;&gt;&lt;img src=&quot;<div class="divimage"><img src=".po18.city/read/18239/3226984/0.po18.tw/bc/94/708958/articles/8286892/202004301105001.jpg" border="0" class="imagecontent">&quot; border=&quot;0&quot; class=&quot;imagecontent&quot;&gt; quot; alt=quot;quot;gt;lt;/divgt; lt;/divgt; 这夜沈鱼因惦念鬼谷大仙,久未成眠。正在她辗转反侧之时,却听得外头传来人声。只她方要起身,便闻得守在外间的宋渊喊了一声“大仙”。沈鱼一听,知是鬼谷大仙回来了,忙扯了外裳披在身上,出了外间果见鬼谷大仙与宋渊站在一处。 沈鱼见她全尾全须的,心中稍宽,欢喜地喊道:“师父!” 朱灵朝她微微颔首,转脸却皱了眉问宋渊,“这三更半夜的,你为何还在此?” 宋渊听得答道:“因姐姐忧心大仙安危……” 只他话尚未说完,沈鱼便上前说道:“师父这两日早出晚归,可是去龙门——”她说着瞥见了朱灵上臂的袖子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时情急,便拉了她的手问:“师父,是那申灵都伤的你?” 朱灵闻言不语,转身往桌边坐下,抬手倒了碗茶方道:“他配么?”说罢便把碗中茶饮尽了。 沈鱼见了便上前给她添了茶,又问道:“那划破你袖子的人是谁啊?” 朱灵仍是不接她的话,却问宋渊,“《悟真妙经》的事你可有同晈晈说过?” 宋渊不妨鬼谷大仙忽地提起双修一事,耳根不禁一热。此时他偷眼看了看沈鱼,却见沈鱼也悄悄地看着他。只二人眼神方碰着,又马上分开了。 朱灵如此看着两人,过了会方闻得宋渊应道:“说过的。” 朱灵听了,微微颔首,“我已知《悟真妙经》下落了。” 这两日宋渊正苦恼如何寻这经书。此番听得鬼谷大仙的话,一时大喜过望,遂欢喜道:“请大仙指点迷津。” “这书分上下册,下册说的方是双修法门。然而这下册有半部在龙门教,有半部在悟真教。” 沈鱼听得不明所以,便问:“这龙门教不是道门正宗吗?怎地会有这经书?那悟真教同他们到底有何干系?” 她说罢,不觉间便望宋渊,却见他眉眼弯弯隐有笑意,似乎在说:不是说过不练这双修法门吗?如今又问起来了? 沈鱼见了他的样子,正要反唇相讥,却闻得朱灵道:“原来从前龙门教中有一派便是习双修一途,这《悟真妙经》亦是龙门前人所撰。”接着朱灵便与二人说道那吕姓弟子如何毁了经书,又如何自立门户,创了悟真一教。 宋渊听罢,心忖:这龙门教的阴私事定是王掌教说与她知的。只他尚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王灵官,遂绕了个弯说道:“这下册分成两半,要从龙门教中取得殊不容易,我们还是先从悟真那边入手吧。” 然而朱灵听得却摆手道:“明日一早我便上三清山取经。” 沈鱼闻言,心中一惊,忙摇首道:“不成。师父你老人家道行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怎能……” 朱灵见沈鱼忧心,默了默方道:“经书是龙门掌教答允予我的,你不便担心。” 沈鱼听罢啊了一声,忽又听得宋渊道:“晚辈明日无事,不若便同前辈一道上山?” 朱灵闻言,睇了宋渊一眼,却未应话。 宋渊见此,又劝道:“晚辈些微道行虽帮不了大忙,然而跟前辈去白云观也能侍候一二。” “是。徒儿也去。” “你又入不得白云观,上山作何?还是在山下歇着些。” 朱灵说罢,也不待沈鱼答应便起身回了内室,末了却与宋渊道:“我同王灵官约了明日辰时初在三清山下等,你也去歇了吧。” 宋渊听了这话便知她这是允了,便连忙去让人要了个房间,留了沈鱼师徒在一个屋子里歇息。 到得翌日,宋朱二人一早便起来往三清山出发。二人甫到山下便见一个身着玄衣道袍的挺拔身影远远地候着。那玄衣道士自然便是王灵官。他见朱灵从远处而来,心中不禁欢喜。然而见得她身后竟跟着一个隐仙小辈又不禁一愣。 王灵官认清他果真是布道大会上的隐仙道士,不禁问道:“大仙同这隐仙弟子有何关系?” 朱灵听得答道:“他便是要与我徒儿双修之人。” 宋渊未曾料到朱灵会如此说道,一时间便垂了眼不看王灵官。 那厢王灵官骤然听得这话,心中微异,默了默方道:“既如此,都跟我上山吧。”他说罢,当即使了轻功向山上的白云观奔去。 宋朱见此,也施了轻功在他身后跟着。只宋渊与二人尚有差距,一路上便颇为吃力。如此约莫奔了大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到了白云观。到得白云观,宋朱两人便默默跟在王灵官身后,他们穿过许多屋所朱门,终到了王灵官书房。 几人入得屋内,王灵官便让宋朱分别落了座。未几,他便捧了个锦盒来,与宋渊道:“这便是悟真妙经,”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间耳房道:“那屋里已备了纸笔墨砚,你便到那处誊抄一份吧。” 宋渊听得并不立时应话,见朱灵朝他点了点头方应了声。 待宋渊捧了锦盒离开,朱灵便开口道:“你昨晚说的故人何在?”她说罢见他只看着自己,笑而不答,便想到他素性胡闹,从前便爱作弄自己,不禁嘲道:“未曾想当了这些年的掌教,你竟是毫无长进。你这样的人也配当一教之掌么?” 王灵官听罢并不恼怒,“你说得没错……我性子本就配不得当这掌教之位。然而这些年圣人对张真人愈发看重,师父不愿看着龙门被隐仙压了一头,又见我在修道上有几分资质,才把掌教之位传予我。” 朱灵闻言,哼了声道:“修道之人却把这名声看得重于性命,这道岂不是白修?” 王灵官听了苦笑道:“人心易变,人性难改。这千百年来修道之人何止千万,可是能渡刧成仙的又有几人?师父是放不下名,”他说着顿了顿,“你放不下怨……我﹑我也放不下。” 朱灵听了这话抬首看他,只碰着他的眼神便觉一阵心慌意乱。她心下一急,别过脸便要起身,忽地却被一只手拉了袖子。 “慢着。”王灵官说着放了她袖子说:“这回我没骗你,那故人快回来了,你就多等一会吧。”他边说着边把一旁的和合窗(1)支了起来,窗户一开,融融晨光便轻轻洒了进来。 朱灵不知其意,朝窗外看了几眼,却见不远处有一个细小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朱灵眼神好,待认清那身影,心中不禁一窒,起身便朝门外跑去。 朱灵瞧着地上那黄纹老猫,不禁问:“牠……牠还在?牠今年该有二十五﹑六了吧?” 跟在她身后的王灵官闻言嗯了一声,“自你走后,牠便总是郁郁不乐。只外头天气还好,牠便要在从前同你一起待着的那地儿等上半日。” 这猫原是三清山上野猫诞下的猫崽,牠生来体弱便被母猫弃了。彼时却被朱灵碰着,便同王灵官一起偷偷喂养了起来。那时朱灵颇费了些力气才把牠养活了,不曾想如今牠倒是比别的猫活得还要长。 朱灵弯了腰,把猫抱在怀中,见牠双眼灰朦,便问王灵官:“牠眼睛怎么了?” “老了,早瞧不着了。” 此时那猫却低低喵了一声,又轻轻蹭了蹭朱灵心口——从前她只道龙门中人个个无情无义,未成想竟有头猫等了她二十年。 朱灵摸着牠,心中一颤,一时间似有口气喘不过来,“来世若有缘,我來陪你二十年。” (1) 附图和合窗,又叫支摘窗,可以支起来或摘下来。 看完別忘了投珠:) 四十八 童子 于书房旁的耳房内,宋渊正伏在案上抄写。他抬首往窗外一看,只见外头烈日当空,估摸着已是晌午时分。《悟真妙经》篇幅不长,只内里却有不少画儿乃涉及房中术。原来宋渊盘算着只把内容誊抄一遍便可。然而想到万一沈鱼读不明白,自个还要同她细细解释,岂不尴尬?因宋渊不擅作画,遂只好把书纸贴在经书上,把画儿临摹下来。如此费了一番功夫,方把《悟真妙经》抄完。 待宋渊把案上物什都收拾妥当了,便捧了锦盒回到书房中。他甫入内,便见王灵官同鬼谷大仙一左一右地坐在罗汉床上,鬼谷大仙腿上还窝着一头老猫。宋渊倒是记得上回见王灵官时也见过这猫。 此时王灵官原来正与朱灵说话,见宋渊来了,便道:“抄好了?” 宋渊点了点头,向王灵官拜谢道:“多谢掌教赠经。” 王灵官受了礼,先叮嘱了宋渊一遍经书不可外传,接着道:“经书上载的双修法门共有七层功法,把这七层功法练完了,方算功德圆满。而那头四层就在这上半部经书中。后三层却是在悟真手上的下半部中。” 宋渊心知往后总要与悟真交手,遂问道:“闻说悟真教从前与龙门教有几分渊源……不知掌教于悟真踪迹可有半点头绪?” 王灵官闻言摇首,“这些年来不少名门正派欲讨伐悟真均是无果。宋渊,你可知何故?” “晚辈不知。” 王灵官听得,又问:“方才你抄写经书时可有读到弃鼎一说?” 行采补之法时,被采补的一方为之炉鼎。弃鼎便是指炉鼎被吸尽元阳或元阴,无可再用,为之弃鼎。 宋渊答罢,王灵官便接着道:“被悟真选中的炉鼎全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女郎。倘因吸尽元阴便成了弃鼎岂不可惜?是以悟真人便会在把她们元阴取尽之前,调教一番,再转卖予权宦勋贵。这几年来悟真教害了不知几多少年男女仍能全身而退……原是因着朝中有人包庇之故。” 宋渊闻言,皱了皱眉道:“那申道长接近悟真……” “我这位师兄向来不甘屈于人下。他此番为了悟真教主而去寻四阴女自是另有图谋。”王灵官说着叹了口气,“眼下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往后若真碰上悟真中人,务必多加提防。” 宋渊听得,又向王灵官施了一礼,谢道:“晚辈晓得了,多谢掌教指点。” 此时朱灵见二人说完了话便把怀里的猫抱到一旁。末了又摸了摸牠头顶,方起身与宋渊道:“此事既了,这便下山罢。” 王灵官心知留她不得,只跟着起身道:“我送你们一程。” 朱灵听得也不推拒,三人便一同离了白云观。然而三人不过刚离了白云观大门,宋渊便听得一个声音喊道:“师父!阿渊!” 宋渊朝声源看去,只见林中走了一个雪衣女郎出来,正是沈鱼。沈鱼见二人平安无恙,心中欢喜,走到他们跟前便与朱灵道:“师父,徒儿来接你了。”沈鱼说罢,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玄衣道人,见他眉目疏朗,气度不凡,心忖:这莫不是那王灵官?然宋朱二人均未为沈鱼引见,她想了想,摸着鼻子别开了脸,只当不知。 朱灵见沈鱼来了,同她点了点头便与王灵官道:“这三清山我熟悉得很,你不必再送,”她说着顿了顿,才又说:“……牠年岁大了,我不好领牠走。以后你好好照看牠。”朱灵说罢,也不待王灵官答应,转身便走了,沈鱼见此也便跟上。 宋渊见了,忙与王灵官拜别。然王灵官初见沈鱼,已瞧出她非人非妖,正有几句话要问宋渊。只他尚未开口,便听得沈鱼又喊了声“阿渊”。宋渊见沈鱼等他,匆匆朝她走去,二人便一道走远。 王灵官知晓在隐仙见字一辈中,只得宋渊与徐见山是张了性的入室弟子。张了性收徐见山许是因几分故人旧情,然而他收宋渊想是真心赏识的。隐仙虽不拘门下弟子婚娶,可是宋渊要同妖精一处,怕也是不容于隐仙门下。 王灵官如此想着,抬首看着二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心中蓦地涌起一阵难言愁绪,许是懊悔,或是妒忌——因他二十年前原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只他却错过了。 那边厢宋渊与沈鱼师徒下了山,便先回了客栈。几人回到屋里,宋渊趁鬼谷大仙不在便与沈鱼说道三清山上的事,又提起王灵官养了一只黄纹老猫。 沈鱼听得欸了一声,“黄纹猫?师父在山上也养着一只的。”她说罢,不禁想道不知师父走后,只得那坏东西一人在云梦山上是否有几分孤单? 然沈鱼正分神之际,宋渊却拉了她的手道:“姐姐,眼下我们既得了《悟真妙经》……不若便开始修练了吧?” 沈鱼闻言一吓,忙缩了手道:“呸﹑呸。不练。” 宋渊早知她心中抗拒,遂好言相劝道:“且不说这半部经书是鬼谷大仙辛苦得来,你不练,岂不是废了她一番苦心?再说,待日后练成了你便不怕遇水,也能随意御剑,又有甚么不好的?” 沈鱼虽听他说得在理,然而心中毕竟有些抵触,便胡乱推搪说:“便是要练也不一定要同你练的。” 宋渊虽知她语出无心,但听了这话,脸色也不禁一沉,“那可不成。鬼谷大仙已答允了王掌教,这双修法门只能予大仙﹑你以及同你双修之人知晓——这书我在山上已看完了。” 沈鱼闻言还要反驳,却忽地听得吱哑一声,房门却是被推了开来,进门的便是鬼谷大仙。 朱灵在门外已听了二人对话,甫入门便与沈鱼道:“宋渊是同你双修的好人选,你也不必挑三拣四了。” 沈鱼不曾想朱灵竟会帮着宋渊说话,不禁瞪了眼问:“他﹑他怎地就是好人选了?” 朱灵入得屋内,先落了座始同沈鱼解释:“这双修道侣选的无非是年轻体盛,模样俊美。再多的便是瞧其骨相,闻其声相。若论皮相,比他好的只怕也难寻。” 宋渊听了这话,不其然朝沈鱼得意一笑。 未几朱灵又接着道:“他是隐仙弟子,你自小学的是龙门心法,俱是道门正宗。你二人双修,也比旁人便利些。”她说罢,忽地想起一事,朝宋渊问:“你自然是童子之身了?” 宋渊听得这话,陡然想起沈鱼醉酒之事——若与女子交欢,自是算不得童子身,却不知在女子手中泄身又算如何? 从这双修之道,首次的元阳元阴最为珍贵。朱灵自是盼着与沈鱼双修之人仍是童子身。是以她见得宋渊脸带犹豫,不禁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是做过甚么好事?” 因宋渊怕此事有碍二人双修,只得老实应道:“此前曾于女子手中……” 宋渊这话还未说完,沈鱼听得前半句已是恼怒,便指了他骂道:“宋渊!你这脏东西!”她说罢又转脸与朱灵说:“师父,徒儿不跟他双修。” 宋渊见此,忙解释道:“大仙,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姐姐。” 沈鱼自觉同宋渊一处,最多亲亲抱抱,哪做过这等事?她闻言大惊,心中又怒又委屈,忙扯了朱灵袖子道:“师父!徒儿没有!” “你有的。只那晚你吃醉了酒,醒来便忘了。你可还记得那几日你总是洗手?想来你脑子没记着,心里也是记着的。”宋渊边说边看着沈鱼,那目光沉沉,看得沈鱼一阵心慌。 朱灵听罢,分别打量了二人一会方道:“只用手,算不得。”她说着,又抽走了被沈鱼扯着的袖子,说了句“乱七八糟”便转身走了。 νρо18.cом_四十九 红线 因双修的事沈鱼一晚都没理睬宋渊。宋渊一时无计,便盘算着先回樊徐二人所在的客栈,明日再来哄她。宋渊回得住处,樊徐二人便又问了沈鱼去向,宋渊只好说家中长辈尚未痊愈,沈鱼还得留在府中几日。幸而众人此时亦无事在身,在上饶县多等数日也是无妨。 那边厢宋渊走后,沈鱼还在屋里生着闷气。只想到自己吃醉了酒便同宋渊做了这样那样的事,自个却半点记不得,心中便是又羞又恼。原来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有甚么法子好整治宋渊,蓦地却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听声辨人,心忖道:定是师父回来了。 因她刚刚被宋渊在鬼谷大仙跟前戳穿了二人情事,眼下正不想与她说话,便立时合了眼,假装睡了。 然而过了一会,沈鱼却觉有人捏了她鼻子道:“起来吧,为师有话同你说。” 沈鱼听罢仍闭着眼,兀是不应。 朱灵见了也不同她纠缠,松了手道:“方才我想好了,你不愿意双修那就罢了。为师绝不勉强你。” 沈鱼原来就恼怒宋朱二人沆瀣一气“对付”自己,如今听得朱灵不逼她同宋渊双修,心中一阵欢喜,立时睁了眼问:“真的?” “真的。”朱灵说着点了点头,“你不愿同他双修,我剜了他的心做药引炼丹便是,我却来逼你作何?” 沈鱼不知鬼谷大仙尚且记着剜心一事,闻言大骇,忙起身道:“不成!” “舍不得?” 沈鱼听得垂首不语,朱灵见此便道:“那便双修吧。” 然而沈鱼闻言仍是无话。 “晈晈,剜心或是双修,你选一样吧。” 朱灵说罢等了良久方听沈鱼问道:“师父怎地还是要逼我……你可是有事瞒着徒儿?” 朱灵听得,哼了声道:“你一下山便被申灵都伤成如此,若治不好你那病根,任你留在山下好教龙门中人任意羞辱吗?” “师父……” 朱灵对沈鱼素来严厉,在她跟前撤娇耍泼是半点用处没有。沈鱼一时别无法子,又听得朱灵道:“反正我回云梦前,这两样你总得选一样。” 沈鱼闻言,心中丧气,又躺回塌上,合眼不应。 许是这阵子生了不少事,朱灵见了沈鱼的模样,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晈晈,倘你心中当真半点不喜欢他……我绝不会逼你的。” 沈鱼听了这话,虽仍未睁眼,然而双睫轻颤,脸上已是红了,“……师父知道甚么?” 朱灵见沈鱼难得在她面前流露了些少女情思,便笑道:“为师不知,若有机缘便替你寻了月老问问。” 沈鱼听罢也不禁想道,不知自己尾指上是不是也绑着红线,另一端绑的是不是宋渊? 因连着几日得了鬼谷大仙调理内息,沈鱼身子已是大好。然而因她之前损耗过甚,这时日来她便总是起得有些晚。这日她甫睁眼,便见宋渊已坐在她塌边,拿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笑意盈盈似是心情甚好。 然而沈鱼心中余怒未消,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未几,她方听得宋渊道:“剛才我来得早些,碰见了鬼谷大仙……她说姐姐已﹑已答允了同我双修。” 沈鱼听得,忙扯过被子蒙了头脸道:“哪有!” 她语声刚落,便觉身边位置一沉。不一会宋渊已是连着被子把她抱进怀里,又低声问道:“那你要剜我的心吗?” 过了会,宋渊方听得裹在被子里的沈鱼闷闷地道:“师父说过,这‘药引’情意愈浓,功效愈大。我等着呢,等你最爱我的时候,就把你的心剜了。” 她说罢,却听闻宋渊笑了声道:“姐姐也忒贪心了些……这世上也没旁人比我更爱你了。” 沈鱼原来不过打算与寻常一般同他开玩笑,未成想宋渊却是说了这番话。一时间沈鱼只觉心肝几乎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然而她怕宋渊听见自个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便只得紧紧缩成一团。可她身子一动,却觉手上有甚么把自己扯着似的。她心下微异,朝手上一摸,竟觉自己指间绑着一根绳头。沈鱼推了推抱着自己的宋渊,从被窝里冒出头来,始见自己尾指上绑着的是一根红线。 “这是?”她摸着红线看向宋渊,只见他虽不答话,却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沈鱼循线头摸去,另一端绑的果然是宋渊尾指。 这时宋渊方握了她的手道:“昨晚鬼谷大仙已替你寻了月老,看过鸳鸯谱,上面写道你我有十世夫妻姻缘。她怕你不信,便求了月老施法把红线现给你看。” 且不说鬼谷大仙寻不寻得着月老,方才沈鱼可是亲手摸过红线的,那不过是寻常针线,岂会是月老红线? “呸,这一大早的你便来胡混。”沈鱼说罢,伸手便要把那红线扯断。然而事到临头,不知为何却是下不了手。 宋渊见此,便把她揽在怀中,“你想想,我们原来一个在扶风,一个在云梦,若不是红线所系,又怎能相隔遥遥千里仍得一见?” 沈鱼听罢,想了想方嗯了一声作应。 “姐姐,其实我也不愿意逼你……只你上次被申灵都打伤可把我吓坏了。你这病根虽说于性命无碍,但终究是个隐患。若有法子治好,又何妨一试?” 沈鱼闻言,默了默方道:“我虽未看过《悟真妙经》,但想来一旦双修,这双修之人便得时常在一处,是也不是?” “是。” 沈鱼听得,挣开了宋渊怀抱,看着他道:“那你不回隐仙了吗?我知道你素来敬重张真人,同师兄弟感情也深,你同我一起……就不怕……”沈鱼说着顿了顿方道:“阿渊,你不愿意逼我,我也不愿意逼你。” 宋渊听罢却是一笑,又垂首亲了亲她额头道:“姐姐倒是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去隐仙的?你可记得我同你说过,你走了那年我在蓬莱镇上等了你三日。师父把我接上隐仙后,与我说道我这是着相了。姐姐眼下岂不也是如此?师父师兄对我有情有义,来日我定当报还。难道我同你一起便是负了他们么?” 沈鱼闻言却是垂了眼,“我毕竟是妖。” “那又如何?若论害人性命,妖害的人还能比人害的多么?”宋渊说着又抱紧了沈鱼道:“你我之事不过事在人为。姐姐莫怕,我同你不会似大仙与王掌教那般的……” 沈鱼骤然被他说穿这时日来心中所想,一时之间也是无话。 宋渊见得便道:“倘隐仙真容不下我们,我们离了便是。且除了隐仙,我原来也有别的地方要去。姐姐陪不陪我?” “你﹑你要去哪里?” “扶风。” 別忘了投珠:) 五十 天池 沈鱼听得宋渊要回扶风也不意外,只答道:“好,我陪你回去。” 原来宋渊早便盘算着往后要回扶风。只如今想到要同沈鱼双修,若往后两个月与樊徐二人一道去代州,恐怕路上诸多不便。又因扶风离西京也不远,宋渊便想趁此提前回扶风去。 宋渊与沈鱼解释了一番,又道:“既如此,趁着鬼谷大仙尚未回云梦,你我便开始双修了吧?” 此番沈鱼听了只垂眼不答,但是再无推拒。 宋渊知她这是应了,心中欢喜,便抱了她说:“我等下便拿《悟真妙经》给你瞧瞧,你要是读不明白,便来问我,”宋渊说着见沈鱼耳根已是红透,又道:“……或是问大仙也是可以的。” “嗯。” 宋渊听她应声,立时便要起身去取那《悟真妙经》,然而想了想又留步与沈鱼说道:“姐姐,有件事……想你答允我。” “你说吧。” 宋渊心中一阵踌躇,终开口道:“我觉得姐姐这样说话就很好了,还是别改回去了,尤其是在双修之时……” 原来沈鱼在鬼谷大仙跟前向来不敢太放肆,说话的样儿也改了许多。只大仙不在的时候,偶尔还是俺啊俺地说话。 沈鱼一听,眉头轻蹙,瞪了宋渊道:“原来你挺嫌弃俺的啊。” 宋渊听得正要反驳,沈鱼却又道:“你要我改了也行,可你也得改一样,这才公道。” 宋渊虽自觉没甚么要改的,但沈鱼既如此说道,也便一口答允了。 “那姐姐想要我改甚么?” 沈鱼听了,眼珠一转,说道:“我听闻你爱财得很,小时候在山上修道也舍不得花用……这习惯你以后便改了吧。” 宋渊听罢脸色微沉,转了身背着沈鱼说:“这是见山同你说的吧?” 沈鱼见他约莫要生气了,怕他要走,便上前趴着,又把下颌搁在他肩上道:“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过了会,沈鱼方听见宋渊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鱼闻声,揽了他肩膀问:“这是为什么啊?” “当年你在密州救了我,那时日里我吃穿用度无不依仗你……彼时我便与你说过,欠你的要十倍奉还。我还记着你要回来接我呢,自是不敢胡乱花用。你虽是忘了,我可还记着。” 沈鱼不曾想过宋渊是因此才省吃俭用,不觉间心中一酸,便从后亲了亲他耳后那白净的肌肤道:“我不要你还的,这性子你改了吧,我同你一起改。以后我吃甚么,你便吃甚么,我用甚么,你也用甚么……可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宋渊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心忖:自己往后是要同姐姐一辈子的,慢慢还她就是了。 他如此想着,过了会方道:“好。” 二人说完了话,宋渊便去把《悟真妙经》手抄本交予沈鱼,之后又同鬼谷大仙说了沈鱼答允双修一事。 朱灵心知沈鱼早晚答允,是以也不意外,只同宋渊道:“你们既开始练这双修法门,我便再待几日方回云梦。只这几天我便不宿在此处了,若你二人双修途中遇上麻烦,再让晈晈传信予我吧!” 宋渊闻言应了是,又写了封信,命人送回予樊徐二人,信上说道因长辈家中有事,他要在沈鱼这边住上几天云云。待事情都准备停当了,宋渊便回去同沈鱼研究那《悟真妙经》。因书上说道,行双修之法前须得沐浴净身,又切忌大吃大喝。且行事之时最好在戍时与亥时之间。是以二人傍晚前便早早用了晚膳,又各自去了洗漱。 待两人洗漱了了,先后回到塌上,差不多已是戍时。宋渊待沈鱼在塌上坐定便伸手落了床帐。因此时二人身上均只穿了中衣中裤,宋渊甫靠近便见得沈鱼薄衫下那丁香色的抹胸。他看得心中一跳,忙转开视线,却见那昏黄灯光渗进床帐内,照得沈鱼脸如白玉,眉目细致,不可方物。 宋渊这一瞧,只觉身下似是微微有了反应,便忙合了眼,念道:“天地者,乾坤之象;设位者,列阴阳配合之位;易谓坎离,坎离者,乾坤二用……” 沈鱼听得始抬首看向宋渊,竟见他闭了眼,口中念念有辞,便问:“阿渊,你怎地又念《参同契》?” 宋渊叹了口气,勉强按下心中激荡,方道:“你知道双修讲究男女同时泄身为佳,我怕﹑我怕自个忍不住……” 沈鱼闻言脸上一红,只嗯了一声,过了会却道:“我方才读经时有一处不明白……你说与我知好么?” 宋渊见沈鱼两腮生晕,娇美难言,心生喜爱,便抱了她说:“你问。” “书中说女子身上有三宝……女子舌下津液是为天池水,胸中乳﹑乳汁乃先天酒,身下阴精是后天酒……可是我又没生孩子,怎会﹑怎会有先天酒呢?” 宋渊听了这话,心中一窒——原来鬼谷大仙早便与他说过,行这双修法门旨在汲取对方身上元气自补,不易受孕,且沈鱼身子本就非人非妖,是以更不容易成孕。 宋渊怕沈鱼知道后会难过,只胡乱说道:“那有天池水同后天酒也便够了。” 沈鱼听得哦了一声,又低下了头。谁知这时宋渊却捏了她下巴道:“那我先试试姐姐的天池水是甚么滋味吧。” 五十二 后天?上 (H) 沈鱼看着宋渊似醉犹醒的样子,不禁唤了一声“阿渊”。 宋渊闻声起身,却未言语。沈鱼见他肃着一张脸,双手却从她纤细的腰滑到胯上要褪她的亵裤。她心中一惊,不意间抬脚便要踹他。然而宋渊反应极快,沈鱼方动,细白的脚腕便被他握了在手中。 宋渊见她要踹人,微微皱了眉,指甲轻轻刮着她白晢的脚踝道:“姐姐别胡闹。” 此时沈鱼看他脸沉如水,眼神却是极亮,一时竟觉他有些怕人。然而她心中虽有几分怯意,仍命令道:“你先放手。” 宋渊听得,默了默方道:“先说好了,在塌上不许踹人。” “踹了又怎地了?” 宋渊闻言,勾唇笑了笑,“你踹人,我便吃人。”他说着,当真张嘴咬了咬沈鱼脚腕子,“我才尝了先天酒,现下再来试试这后天酒吧。” 沈鱼见他又伸了手来解她亵裤,呸了声道:“胡说!我身上哪有甚么先天酒!” “哦。那后天酒总是有的。”宋渊说罢,见沈鱼还要躲,便收了手,“姐姐若是实在害怕,”他说着瞧了瞧她脸色才又道:“那今晚就先不练了吧。” 沈鱼知他这是激将,遂哼了声道:“骗人呢,你那……你那丑东西都这样了。” 宋渊听了,垂首看了看自个半翘着的胯下,笑道:“这算甚么?我多念几遍《参同契》便是了。再是无用,我自己用手摸摸也成。” 沈鱼听得他要自己弄那丑东西,只想了想,脑子便似炸了一般,“你﹑这不要脸……”她顿了顿又说:“自己摸……也成么?” “嗯。”宋渊应声,似是怕沈鱼不信,人微微往后一靠,竟真在她眼皮子底下握了自己勃发的阳物,轻轻捋动了起来。 沈鱼未成想他竟是这般不要脸面,心中一急便想说他几句。但见他手上一边动作,嘴上一边喊着姐姐,原来想说的话却是如鲠在喉。 宋渊本就生得风流俊美,他陷在情欲之际,眉梢眼角更是含着道不尽的浪荡风情,如此情态,只教旁人瞧上一眼便是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沈鱼虽从《悟真妙经》上领略了几分男女情事,然而通通不过纸上谈兵。眼下同宋渊短兵相接,方知这风月之事如何教人心神荡漾……沈鱼看着那肉物在宋渊手中似乎愈发硬挺,且浑圆的前端更是渐渐有了水意。随着宋渊手上动静,一阵淫靡水声渐渐从他手心漫开,与那一声声“姐姐”混在一起。 沈鱼不过如此从旁瞧着听着,慢慢地竟觉身下似是湿润起来。她觉察后,心中不禁一惊,暗忖道:“阴液从穴中滑出”……这莫不就是书上说的后天酒?若自己尚未真正被阿渊碰着便泄了身,岂不丢脸?她如此想着,便悄悄地夹紧了腿。 正在她偷偷挪后之际,却忽地听得宋渊喊道:“姐姐。” 沈鱼还道宋渊察觉甚么了,心中一跳,急道:“怎么了?” 这时宋渊半睁了那泛满水意的桃花眼看着她道:“我想瞧瞧姐姐。” “这……不是一直瞧着么?”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此时他见沈鱼正曲着脚躺在跟前,心思一转,蓦地把长腿伸进沈鱼双腿之间,又把脚背抵在她腿心处,哑声道:“想瞧姐姐这里。” 沈鱼不妨他如此,原想要避开,却反而把宋渊脚背紧紧夹了在腿心。宋渊趁此便弓了脚背,轻轻磨蹭起来。不一息,宋渊便觉脚背起了湿意。他心中一动,又曲了趾骨,朝湿软处顶了顶。这时沈鱼果然生受不住,只轻哼了一声,人便软软地靠了下去。宋渊闻声抬首,见沈鱼原来紧紧拼拢的腿已是微微张开,而亵裤的腿心处已是湿濡一片。 宋渊心知机不可失,一起身便把沈鱼困在身下。 沈鱼原来一时分了神,蓦地见得宋渊压在自己上头,不禁惘然道:“阿渊?” 宋渊见此,边垂首吻了吻她,边抬了她的臀,终把那湿了的亵裤褪了下来。 此时沈鱼再不闪躲,却是回吻着他,嘴中含糊地问:“阿渊要进来了吗?” 二人亲吻良久,宋渊方松了手,又拉过被子垫在沈鱼身下,才把下身挤进她双腿之间。 沈鱼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腿心处,眼珠子一瞬不瞬,心中慌乱,便道:“别看了。” 然而宋渊听了,两手却是顶在她腿窝处把她双腿分得更开,“姐姐身上哪哪都好看。” 沈鱼受不住他如此注视,不禁扭了扭腰,嗔道:“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宋渊此番听得方回过了神,喃喃道:“要的﹑要的。”他说着,便挺了胯把那火热的前端抵在沈鱼玉户之上。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此时方真正肉帛相贴,两人都不觉轻轻叹了声。 沈鱼觉着那硬挺的肉物抵住自己,知宋渊快要入身,又提他道:“记着……轻轻地戳。” 宋渊此时再也隐忍不了,匆匆应了声,便按着她的胯,往前顶去。然而处子穴甚是紧密,阳物前端又硕大,宋渊一时竟是不得要领。他耐着性子,把肉物抵住穴口上下滑动,细细寻那泌水之处。 然而沈鱼被他撩拨得厉害,腿心已是一片水泽。宋渊无法,只得稍稍退了身,拿指头去试探。沈鱼腿间玉户紧闭,得宋渊手指轻轻翻开两片粉嫩唇瓣,方见着里头洎洎流水的穴口。此时宋渊拿中指与食指把穴口微微撑开,终于挺身把肿胀的前端顶进。 沈鱼忽地被入了身,不禁绷紧了身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宋渊怕她吃痛,只敢在穴口处浅浅进出。那厢沈鱼虽得他温柔相待,但觉身下似含着团火似的,烧得她周身发烫。她被烫得受不了,身下便渗出更多水来浇那火团。然而那火团不止滚热,却是又粗又硬,一直朝她柔软的肚子抵进,似是要把她身子烧成一片火海方愿罢休。 而宋渊身下肉物愈往前进,便愈是艰难。沈鱼玉穴虽已尽湿,但她穴内紧窄,那柔软的嫩肉像是他身上第二层肌肤似的紧紧吸附着他。他心中一发狠,腰向前重重一顶,便把肉物推进了大半,同时也把一层薄薄的肉膜顶开了。 沈鱼骤然受了破瓜之苦,只觉又痛又酥,便剜了宋渊一眼道:“说好轻轻地戳的!” 宋渊闻言,垂眼看向沈鱼,只见她原来清丽的脸庞被情欲浸染得如桃李娇艳,且那一身雪肤衬着三千青丝,便如画中神仙,却不似世俗中人。 宋渊看得心神激荡,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道:“姐姐……这不叫戳,这叫肏。” “肏?”沈鱼听得,皱了皱眉,“经书上没说这个。” 宋渊听着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她细腰道:“经书没教的,便由我来教姐姐。” 五十三 后天?下 (H) 言行身教,要教人,却没甚么比临阵实践更好。而宋渊教沈鱼,自是身体力行。 此时二人一躺一跪,宋渊微微抽身,便把推进了半截的阳物抽出,只余前端堵在穴内。他垂眼一看,只见沈鱼腿心两瓣嫩唇正随着她气息一抽一抽,痴缠地吮着那被浸得水亮油光的阳物。 宋渊看得眼热心跳,只觉腰间一麻,一阵快意隐隐而发。他心口一跳,猛地合了眼,又强自隐忍一番,才压下使劲挺腰深撞的冲动。待得气息稳了些,宋渊方朝塌边伸手,拿了早前备下的帕子,把两人相接之处的腥红之物轻轻拭了。 那厢沈鱼刚吃了一回痛,心中微愠,正庆幸宋渊把那可恶之物抽出。原以为那火团离了身子,她便会好受些。然而他如此半退不退地堵住穴口,却教她小腹间不其然生了股燥意。这时沈鱼又见得宋渊慢悠悠地拿着帕子擦拭,心下一急,抬了腿便朝他手臂踢去。可沈鱼身子被宋渊的肉物钉在身下,身手哪能施展开来? 是以她方抬了腿,便觉宋渊的肉物已就势滑入了几分,“不是说好了不许踹人么?”宋渊说罢,也不待沈鱼回应,便把她要踹人的腿扛了在肩上,同时身下用力一顶,已把阳物肏进了未曾触到的深处。 “姐姐,肏便是入肉之意……”宋渊说着,腰腹用劲前后摆动,阳物便在沈鱼窄穴里抽动起来,“我现下﹑便是在入姐姐。” 沈鱼受着他的顶弄,一时间只觉原来燥热的腹间已被宋渊密密地填满。随着宋渊一下比一下深的肏弄,她腹中的快意犹如被鞭打着的陀螺,一直疯狂转动,直至那抽打停止,一切方能静止下来。 “阿渊……阿渊。”沈鱼喘息着唤他,几要换不过气来,“入轻些﹑轻些。” 然而宋渊听了却并未停歇,他闭着眼,感受着胯下肉物被沈鱼穴里的嫩肉热情地依附﹑吸吮的快意。剎那间,他忘了他如此作为的目的,只依仗本心动作。他听着玉帛相撞的声响,混和他每一下肏弄时挤出的水声。纵然没亲眼瞧着,他也知道自己肏得有多深。 随着二人相接之处撞出了啪的一声,宋渊胯下的囊袋便重重地打在了沈鱼腿心处,同时他感到阳物已顶在一片软肉之上。此時他听得沈鱼急急地娇呼了一声,便知晓这是她要紧处。然而他不急着完事,遂也不再顶撞,却把肉物紧紧地抵在那软肉上,肆意研磨。 他听着沈鱼随着他的动静,婉转呻吟,终是睁了眼——仰躺在塌上的沈鱼原来雪白的肌肤已泛起了高热般的潮红,肌肤上面还覆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宋渊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肚皮,摸了一手湿滑。只他却知道沈鱼身上哪处比她身上的肌肤更湿润﹑更滑腻。 宋渊如此想着,又轻轻地按了按沈鱼的小腹——这皮肉下就是他肉身所在,是他的极乐之地,也是他真正的皈依。 他感受著里头的颤动,问道:“……姐姐学会了吗?” 沈鱼被他挂在欲望的勾子上,又痛又麻,她等着宋渊给她该有的痛快。可宋渊却坏心地不给她。 沈鱼早已被情欲折腾得神魂颠倒,哪还记得那些? “学甚么?” “肏。” 此时沈鱼听得这个字,身子不由一颤。她记得这意味着甚么,“学会了……” 于是她抬了腿,主动圈住宋渊的腰。然而他们身上都太湿了,她的腿一直在他身上打滑,直至宋渊抱住了她,这时他们才真正严丝密缝地贴在一处。 沈鱼喘了口气,只觉宋渊不止入了她的肉,更入了她的心,“……阿渊肏我。”她说罢,便觉肚子里含着的肉物猛然一跳。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宋渊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顶撞。 这一回他没再使花样,只是重重地把肉物杵在沈鱼穴内深处。沈鱼被他抱得半个身子都离了床塌,只觉身下只有宋渊腰间之物支撑着她。 未几宋渊便觉腰间窜起了巨浪般的快意,沿着脊骨直冲脑门。他蓦地俯下身,重重地吻吮沈鱼被肏得上下颠波的双乳,甫感到把他含紧的水穴猛地一抽,又张嘴咬了咬口中软肉。此番沈鱼再也生受不住,只听得她娇呼一声,腰肢便猛地弓了起来。宋渊情知她是快要泄身,不一息果然便尝到一股后天酒兜头浇在他的阳物之上。此时他也未再隐忍,又深深地撞了几下,便把元阳泄在沈鱼体内。 后面进入扶风前先休业几天,大概周六或周日再见:) 五十四 功法 二人刚刚泄了身,正是神思不属。宋渊勉力定了心神,把沈鱼扶起抱在怀里,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唤道:“姐姐。” 沈鱼听了,原来半瞇着的眼眨了眨,似是回过了神。此时沈鱼方觉原来自己已被宋渊面对面地抱坐着,且肚子里尚含着那肉物。因她觉着肚内被撑得慌,便不由自主地挣扎着扭了扭腰。 那厢宋渊受不住她如此夹着厮磨,那泡在一腔软水中的的肉物不禁又抬了头。 他被缠得叹了一声,心中暗道了声不妙,立时稳住沈鱼的腰道:“姐姐……别扭了。” 沈鱼听得便止住动静,却垂了头搁在他肩上道,“阿渊……我难受。” 宋渊闻言便抚了抚她的背,“眼下正是关键时刻,等运功完了,我便退出来。姐姐先忍一会。” 他说罢又同沈鱼覆习了一遍《悟真妙经》功法——这双修之法须借着男女交合以易体内元阳元阴,待事了,再按经上所载功法把从对方身上所得(2)之精元吸纳于体内。因功成前双修者交合处不可分离,是以二人便如此贴着下身,分别在怀中捏了个内狮子印(1)。内狮子印乃九字真言手印之一。手印之意为自由驱使万物之力,使之则经络畅通,身体健旺。沈宋二人捏住手印,便同时行那悟真心法,如此足足行了三个小周天,宋渊便觉有一股异气从二人交合之处腾腾升起,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此异气如暖水般于周身流转,然而它初初于经脉行走之时便同小儿走路般磕磕绊绊。但异气每次经气海之处,碍力便会少一分。行了三个小周天后,宋渊只觉那异气已能运转如意,化为己身之力,归于丹田之中。 此时沈宋二人不仅肉身相连,神识也似是融为一片。两人一呼一吸无不同步同调,因以宋渊运功了了便知沈鱼也是功成。 “姐姐?” “嗯。” 宋渊听得沈鱼应声,遂散了手印,从她体内退了出来。因两人下身处相连甚久,宋渊甫退身,便听得啵的一声响。二人闻声同时垂首,只见沈鱼身下嫩穴已被撑开一条细缝,因骤然失了堵塞之物,便有许多浊液从细缝处汨汨而出。 宋渊瞧得心口砰然一跳,怕自己又要把持不住,便忙别开脸道:“我去拿帕子给姐姐擦擦身子。” 宋渊语毕,也不待沈鱼应声便急急下了塌。原来他想着离沈鱼远些,便能压下心中旖旎情思。只他定性再好,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此番初尝情事,相好的又是意中人,纵然一时见不着了,仍是心猿意马,不能自持。是以他在外间踌躇多时,先净了身,穿好衣裳才捧了水回去寻沈鱼。 然而他回得塌前,掀开床帷便闻得一阵男女交欢的气息。因那气息宋渊复又想到方才种种,脸上便是一红。他吁了口气, 兀自定了定神才低头摸着沈鱼的脸道:“姐姐先擦擦身子吧。” 此时沈鱼身上正盖着条薄被,侧身假寐。她甫睁眼,便见宋渊已挽了发髻,穿好道袍,仿若无事——想到他方才在塌上种种言语,诸般作为,她不由得便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擦。” 宋渊瞧得沈鱼脸上微有愠色,忙把她扶起,又抱了她问:“姐姐怎地着恼了?” 沈鱼却是不答,只从宋渊手里接过热帕子便擦起了身子。只她帕子擦至胸前时,又不禁想到先前宋渊如何埋首在自己怀 中,吮吻双乳。 正在她分神之际,又听得宋渊低声问道:“难道……是我刚刚弄得姐姐不爽利吗?”他说着,想了想沈鱼方才在塌间的情状——脸泛潮红,气息紊乱,小腹收紧,肉穴抽蓄,如此种种分明便是经书上所述女子在情事中享乐之态。 虽说这事同经书能对照得上,然而宋渊仍怕自个初次莽撞,不慎弄痛了沈鱼。是以他便从后抱了沈鱼,又亲了亲她耳垂道:“姐姐,我毕竟是第一次……要是害你痛了,你可别生气。” 那厢沈鱼除却破瓜之时倒没吃甚么苦头,她听了宋渊的话便道:“你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你怎地会﹑会那些淫词秽语?” 宋渊听得这话,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气的是这个。 “我不曾有过男女之事,仅习那《悟真妙经》怕不能使姐姐快活,便又看了些旁的杂书。”他说着,把嘴唇贴在沈鱼颈侧 问道:“姐姐,你说我学得好不好?” 沈鱼颈项甚是敏感,此番被他说话间的气息哄得身上一阵骚痒,便挣了挣道:“呸,不务正业!这种淫词浪语不学也罢!” 宋渊同沈鱼好了一场,也隐隐察觉她身子敏感,经不住撩拨。此番垂首,从她肩头朝下看去,果然见她一双乳尖又微微翘 起,便笑道:“那算浪么?还有别的我尚未同姐姐说呢。”他说着便附了在沈鱼耳后,咬着她耳朵说了句话。沈鱼听得,脸上立时红了。甫回神,便推开宋渊,骂道:“臭道士!不要脸!” 宋渊见沈鱼身上还裸着,怕她着了凉,终不敢同她嬉闹太过,便让了道:“是,是我不要脸……姐姐分我一点脸吧。”他说罢,趁沈鱼不觉,又亲了亲她的脸方退身而出。 待沈鱼净了身又穿好衣裳,宋渊便挂好床帐,与她一同坐于塌上说话。 “我们初次练这悟真功法,姐姐觉着身子如何?” 沈鱼想了想道:“从前总觉丹田之中有两股真气交战,刚才……刚才得了你的元阳,又行了悟真功法。竟觉受你真气疏导……两股交战的真气平息了不少。待行了三个小周天后,你的真气便化于丹田之中,隐于无形。” 宋渊听了这话,喜道:“想来这悟真功法对姐姐气杂之症确实有效。” 沈鱼点了点头,“只是我这病根子是从胎里带来的,要完全治好怕是不易。” 宋渊闻言,笑着握了沈鱼的手道:“怕甚么?以后我们勤些练功便是了。”他说着又转了话头道:“明日我们同大仙交代好练功的事,便同师兄弟辞行了吧。” 沈鱼听罢,默了默方道:“你真的不回隐仙了吗?” 宋渊摇了摇头,“此间尚有两个月光景,我们先去扶风,再去西京同师父会合。不论我往后要走要留也总得同师父有个交 代。”—— (1)内狮子印:见附图。源自东晋葛洪所著的道教经典《抱朴子》,为九字真言手印之一。 (2)小周天:小周天有两个意思,其一是地球自转一周。其二是内丹术语(也是本文所指),意即“气”从丹田(小腹)出发经会阴 (下身)从脊背而上,再从头顶而下归还丹田。所以文中的小周天不是时间单位,指的是真气行走路线。 (3)双修内容虚构,部分细节参考唐人吕洞宾所著的《房中秘术》。 五十五 话别 从前宋渊虽也曾与沈鱼宿于一室,但均分床而睡。然而此时二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宋渊心里自是想同沈鱼睡到一处。可他怕若与沈鱼说了,她又有些稀奇古怪的原因推搪他。是以到得歇息时宋渊并未与沈鱼商询,只默默上了塌,躺到沈鱼身旁。 宋渊上得塌,又轻轻扯了沈鱼身上的被子,盖了一半在自己身上。待见她并无异议,心中始稍宽。此际宋渊与沈鱼同衾共枕,耳边听着她轻轻的呼吸,不禁觉着既惬意又满足。他心中一动便想要牵沈鱼的手。只指头方碰着沈鱼袖子,便听得她唤道:“阿渊。” 宋渊听了,心中暗道:果然来了。 “嗯?” “你这次回扶风有甚么打算?是要为你母亲报仇么?” 宋渊初时还以为沈鱼要同他闹,谁知她问的却是正经事,遂敛了心神道:“之前姐姐曾问我为何养了这爱财的性子……这其一是为了姐姐,其二却是为了我母亲。” 沈鱼闻言,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问:“为何?” “当年母亲亡故后,那小妾寻了个高人,道我母亲命硬不得葬入宋家墓地……上了蓬莱后我便想,扶风既容不下她,我便要亲自给她建座道观,好教她受众生香火,得享阴德。”宋渊说着顿了顿,方接着道:“在隐仙修道这些年来,我怕郡王府中无人惦记她,想那春秋二祭或许也无人供奉,于是我便在蓬莱观为她供了个牌位……是以这趟回去,我也盘算着把她的骨灰接走。” 宋渊说罢,只觉沈鱼重重握住他的手,道了一声好。 未几宋渊又道,“除却此事,还有一样……姐姐可还记得我在山上学的甚么?” 沈鱼记得宋渊曾说过,道门学问博大精深,他们师兄弟几人也是术业专攻——樊见纯学的治鬼,徐见山学的八字而宋渊学的则是捉妖。 “你学捉妖难道同郡王府有关?” 这事说来也是巧合。当年宋渊在蓬莱等不着沈鱼,便想着日后下山去寻她。只天大地大,要寻人又谈何容易?彼时宋渊想着知己知彼,要寻得沈鱼,自要对妖多些了解。故以他便专学了捉妖这一门。 “因学了捉妖,我才想起当年的事有许多蹊跷之处……彼时我尚且年幼,又遭逢大变,许多旁枝末节便都忽略去了。只事后想来却觉那小妾身上疑点处处。先说我父亲,从前在家中他同我母亲恩爱甚笃,相敬如傧。然而自打遇上那女子后先是宠妾灭妻,后又弃亲子于不顾,如此作为便说是鬼迷心窍也不为过。再者,我母亲向来少病,自那女子进府后却是缠绵病塌……如此种种却颇像是妖精惑人的手段。” 沈鱼虽然半人半鲛,又师从五百年道行的蜘蛛精,但说到妖魅惑人心智却是一窍不通。 她想了想便哼了声道:“那女子妖法再高,也未必打得过咱们……阿渊莫怕。” 宋渊骤然得她一哄,不禁失笑。然而转念想道,二人虽则重逢多时,或许在沈鱼心中一角尚记着那个只得十二岁的小宋渊。 思及此,宋渊叹了一声,侧身抱住沈鱼,便如多年前在密州山头那般。 “有姐姐在,我自是不怕的。” 沈鱼听得,也伸手回抱他。之后两人便这般抱着,又说了会话方相拥而眠。 到得翌日,因沈宋二人未有鬼谷大仙的行踪,商量过后便打算先与樊徐二人会合。樊徐二人多日未见沈鱼,此番相见均显得甚是欣喜。 二人见着沈鱼便先问候了一番她家中长辈情形,后又说到一同赴代州一事。 然而沈宋二人来前已先打好草稿要如何应对。是以徐见山甫问沈鱼是否同去代州,沈鱼便按着腹稿道:“原来……去代州游玩一番也是无妨。只此次探亲,家中却是生了许多事故,我﹑我须得赶回泉州一趟,怕是不能去代州了。”沈鱼说罢,瞧着徐见山失望的神色,不禁垂了眼。 徐见山在此处等了多时,原就估摸着代州之行怕要生变。只他与沈鱼识得时日尚短,眼下听着她因“家中事故”要赶回泉州,又不好同她仔细探究。是以他想了想,终是作罢。 “……这着实可惜了。”徐见山说着却转了话头问道:“怎地几日未见,你讲话却是不同了?” 宋渊知徐见山心细,来前连这一点也与沈鱼说好了要如何应对。故而沈鱼听得徐见山果然有此一问,便笑道:“因家中长辈管得严,我在他跟前侍候的日子久了,有些说话的小毛病便也改了过来。” 徐见山听得正要接话,宋渊却抢先道:“表姐此次独自回泉州,我放心不下,”他说着又转脸看向樊见纯,“师兄,我打算护送表姐回泉州。事了再回西京同大家会合。” 虽说樊见纯已知沈鱼武艺高强,但她一个妙龄女郎独身上路总归有许多不便之处。因而樊见纯听得也答允了宋渊。 那厢徐见山听闻宋渊竟是要陪着沈鱼一道回泉州,脸色却是不禁一沉。原来他想着,若要送人他们三师兄弟一道送也是可以的。只他如此想着,却见沈鱼偷偷扯了扯宋渊袖子,又朝他打了个眼色。宋渊会意,垂首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也不知说的甚么。只瞧着沈鱼听了,神色却甚是欢喜。 徐见山见了,顿觉自己想的不过一厢情愿。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一同送沈鱼去泉州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徐见山如此思前想后,最终只笑了笑道:“今日一别……也不知几时还能再见?” 那厢沈鱼却没有这许多离愁别绪,只笑着与他道:“我还记着欠你一个人情呢,他日有缘自当再见。” 別忘了投珠:) 五十六 起程 他日有缘自当再见。 徐见山听得这话,不禁黯然一笑。 俗语道百世修得同船渡——却不知来三清山这一趟是否已尽了他同沈鱼之间的缘份。那日徐见山在三清山上为宋渊算命,早已从那八字中窥得端倪。彼时他尚且不愿认命,眼下见得宋沈二人站在一处仿若一双壁人,却想道缘份确然早记在月老的鸳鸯谱上,轻易更改不得。 徐见山毕竟年轻,心中虽如是想,却仍有几分不甘。是以转念又想,幸而当日鬼差收了他的八字,他能代沈鱼走一趟无常,也好教她心中对自己有个念想。 徐见山一时想得分了神,待听得樊见纯唤他才回过神来,与沈鱼笑道:“小鱼……有缘再见。” 徐见山说罢,众人又说了会话,待约好两个月后于西京再会方各自散去。 沈宋二人与他们道别后便回了住处,其时鬼谷大仙正在屋里,两人见得便分别与她行了礼。 朱灵朝他们微微颔首,把二人打量了一番,又招了沈鱼到跟前。 “把手伸出来。” 沈鱼应声伸手,朱灵便替她探了脉,及后又点了点头道:“确然有了转机。” 沈宋二人闻言均是一喜。 “你好生修练……日后说不定也能结成妖丹。” 原来人修成半仙能结得金丹,妖魅得道也能结得妖丹。只沈鱼身带病根,年岁愈大,修行却愈发艰难。如今骤然听得自己或能结成妖丹,一时间不禁大喜过望。 宋渊见沈鱼欢喜,也笑道:“晚辈自当督促姐姐练功,不敢枉费大仙一番功夫才寻得经书。” 朱灵听得嘴角一勾,瞥了宋渊一眼方道:“你们现下才修习第一层功夫,须修得第七层方算大功告成。你们可别忘了还要把下半部经书寻来。” “晚辈不敢忘。” “如此最好。”朱灵说着哼了一声,“这两日我使了分身去跟着申灵都……那些蛛儿探听得悟真教原来便在西京附近。” 宋渊闻言,想到王灵官曾说悟真教因受权贵包庇方能避过正道耳目。却未曾想悟真教胆大如斯,竟然盘据于皇城重地,天子脚下。然而为着沈鱼,宋渊对这半部《悟真妙经》却是志在必得。 是以他便与朱灵道:“晚辈此番离了上饶县,便同姐姐去扶风,往后也是要去西京的。届时我们也可一探究竟。” 朱灵听罢说道:“好。既你们已习得《悟真妙经》,又有了去处,我也该回云梦去了。” 此时沈鱼听得朱灵要走,不由拉了她袖子,唤了声师父。 朱灵见了却是一笑,又伸指轻弹沈鱼额头道:“少作戏了,早就巴望着为师走了吧?” 沈鱼呼痛,摸了摸前额道:“徒儿哪敢?” 朱灵听得,觑了宋渊一眼,“你不敢,旁人却是敢的。” 此时宋渊正要开口反驳,却闻得朱灵先道:“你们既行这双修之道,我也不把晈晈拘在山上了。往后你便好好照看她。” 宋渊闻言,立时朝朱灵施了一礼,“晚辈自当护姐姐周全。” “好。”朱灵说着又看了看宋渊,目光沉沈教人心颤,“宋渊,你莫要教我失望。” 宋渊听罢,垂首应声,再抬头眼前已失了鬼谷大仙身影。 这日与樊徐二人并鬼谷大仙作别后,沈宋便打算在上饶县多歇一晚,翌日方起程前往扶风。之前从密州一路来到上饶县,宋渊同沈鱼都是分房而卧。眼下他们已是亲密无间,往后自当另有安排。 是以午后时,沈鱼见宋渊忽然换下了道袍,便问道:“你怎么忽地换了衣裳?” 宋渊听得,正了正许久未戴过的幞头道:“往后只得你同我上路,我一个道士带着个妙龄女郎甚是不便,以后便不穿道袍了。” 沈鱼因许久未曾瞧见宋渊作道士以外的打扮,一时间也不禁把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此时宋渊顶戴幞头,身着银底圆领长袍,腰缠玉带,正是个风流少年模样。 沈鱼看仔细了,抿着唇扯了扯他腰间玉带,低声道:“花俏。” 宋渊闻言抬眉,“不好看?” “孔雀公。” 宋渊见沈鱼神色不乐,想了想便从后抱了她道:“我便是孔雀,也只对姐姐开屏。”他说罢,见沈鱼脸色果然松动了几分,又与她道:“我有一正事要问姐姐。” “你说?” “姐姐从泉州而来……可有路引?” 沈鱼听得,侧首看他,皱眉问道:“甚么路引?” 宋渊闻言,心中暗道了一声果然,便与她解释道:“一般百姓出远门都会从县衙中开具一张路引作为身份凭证。” “要这凭证作何?” “旅途上投宿客店或是进城都用得上。” 沈鱼听了不禁咦了一声,“可咱们一路上从密州到此哪有用过路引?” “因大周近年经商的人多了,官府查证路引便宽松了许多。此前一路上投宿进城用的都是我们的度牒(1)。只我们往后去的扶风﹑西京却不能如此蒙混过关了。” “那可怎办?” 宋渊既开口问了,心中也有后着,遂与沈鱼说道:“既如此……便去买路引吧。” “这……也有人卖的?那得去哪儿买?” 宋渊闻言,贴在沈鱼耳边小声道:“买卖官府文书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得去见不得光的地方。” 沈鱼被他说话间的气息哄得耳后一痒,遂捏了他手臂道:“说吧,少吊人胃口。” 宋渊一时被她捏得生痛,哎了一声方道:“鬼市。”他说着,捉住了沈鱼作怪的手问:“姐姐想不想见识见识?” (1)度牒:僧侣道人的身份凭证。 Vρǒ18.Cǒм 五十七 鬼市 鬼市无鬼,只得生人。然名为鬼市只因其半夜而合,鸡鸣而散(1)。鬼市暗中而行,一是为避官家征税,二是因其买卖之物许多均是见不得光的。 只上饶县并无鬼市。沈宋二人离了此地,朝西京方向行了八﹑九日方到了西毫镇。这镇西靠皇城,东倚运河,是商家频繁往来之地,同时也是鬼市所在。 这日两人到得西毫已是傍晚时分,往常这时辰蓬莱镇道上已是人烟稀少,然而此刻西毫路旁仍是挤满了商贩掮客,人潮涌涌。宋渊见得人多,怕与沈鱼走散,立时便牵了她的手。 这时沈鱼却悄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子,问道:“那人高鼻深目,却不似大周人?” 宋渊闻言点头,“是西域人,都是来西毫经商的。”他说着又贴向沈鱼耳边道:“说不准今晚在鬼市也能寻得一两件西域货。” 沈鱼听得皱了皱眉,“你一个道士在蓬莱清修多年,怎地对这些商贩之事如此熟稔?” 宋渊听了哈哈两声,“我不是爱财么?只节流不开源可挣不着大钱……从前我跟着师兄们下山办事,有次便识得了一个商贩。这人专门买卖西域物什,为人十分灵利。只我们识得时他年纪尚轻,没甚么本钱,我便把省下来的银钱给他打本。这许多事也是他说与我知的。” 沈鱼听罢,不禁想道,这一路上宋渊花用起来是半点不手软,莫不成这西域买卖当真很火红?她心中如是想着,便也如此问了。 “这买卖利润不错,只他一年兴许也到不了密州一趟。后来我便拿了些本钱在蓬莱镇置了些铺子收租……可惜蓬莱镇地处偏远,铺子若是在西毫,怕是能日进斗金。” 沈鱼听他这些话说得头头是道,哪里像个清修道士?却似是商家之流。 “你眼下说话倒像是个财主老爷,这些年来莫不是已赚了许多?” 宋渊听得,笑了笑道:“不多,想来娶姐姐也是够的。” 沈宋二人于这一路上同食同卧,便在投宿之时宋渊都同人说沈鱼是他娘子。因两人年岁已是不小,便是姐弟也不能同宿一室。是以宋渊与外人说自己是他娘子,沈鱼也未曾辩驳。然今日蓦地听他提起此事,沈鱼却未应他,只朝他呸了一声便扭头走了。 宋渊见得,只笑了笑,又在沈鱼身后跟着。两人如此走走停停,花了些功夫方寻得合意的客店。待投宿之时,宋渊又与掌柜说沈鱼是他娘子。此番沈鱼听得,不禁在一旁撇了撇嘴。 因要去鬼市买路引,两人在店里用了晚膳,歇得一会便又出去了。原来沈鱼还道鬼市会落在甚么偏僻之地,未成想却在镇中心不远处。只大晚上的,这鬼市中虽是人群聚集,却几乎无人掌灯。 沈鱼见了便道:“这乌漆抹黑的,哪能看清买的甚么?” 宋渊闻言低笑,“有些人在此卖货,就是图个看不清。”他说着又握了沈鱼的手,“这儿乱事不少,姐姐别撒手。”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也捉紧了宋渊的手。二人如此随意走着,暗中只见摊上确有不少稀奇物什是白日未曾见过的。沈鱼瞧着甚是好奇,便四处挑拣着看。 此番沈鱼正拿了柄玉梳在手上翻看,却听得旁边有人掏了一个银盒子问摊主道:“这物件儿怎么卖?” 摊主答:“歪么瓜。” 那客人回道:“这是甚么宝贝香膏?不能便宜些么?” 幸而宋渊来前曾与沈鱼说过,为防外人听见,鬼市中议价都是用的黑话。是以他们念数字都换了个说法,瓜指的是“价”,歪代指“五”,么代指“十”或“一”。沈鱼想了想,猜得那盒子香膏约莫卖的五十两。 摊主听了客人的话,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香膏,这是鲛人脂膏!鲛人你可曾听过?若拿这鲛人脂膏点长明灯,便能万年不熄,保人长寿平安。这物儿先皇都没寻着,怎能算贵?” 客人听罢,揭了银盒盖子凑到鼻前闻了闻,却是咂了咂嘴又把银盒放回摊上。沈鱼见了便放下玉梳,把盒子拿到手中,又学那客人把盒子放到鼻端轻嗅。她才嗅了两下,便放下银盒,拉着宋渊走远了。 “姐姐闻出甚么门道来了?” 沈鱼听得一笑,“没甚么门道,一股羊味儿,还有些花果香气,”她说着顿了顿,侧首与身旁的宋渊道:“……原来老皇帝也寻过鲛人脂膏。” 这事宋渊也曾于隐仙师兄们口中听过,便点头道:“听说先皇晚年时身患顽疾,药石无灵。此时先皇从方士手中得了一道秘术,这秘术说道只需拿鲛人脂膏来点七星灯阵,便能化其灾煞,增其寿元。” 沈鱼听得要拿鲛人的命来延别人寿数,遂哼了一声,嗔道:“好坏的方士!” 宋渊见此便轻轻握住沈鱼的手,哄她说:“姐姐莫气。这方士献计不成,想来也活不久长。” 二人如此边走边说,不觉间已行至鬼市深处。此处不若前头有许多商贩聚集,却有不少客人围拢。沈鱼见眼前有七﹑八个人围成一圈叫嚷着黑话,心中一奇便拉了宋渊的手靠前看去。这聚在一处的七八个人均是男子。其中两人却是生得高挑修长,面容俊秀。这二人甫见沈鱼,眼色已是一变,后又盯着沈鱼交头接耳了一番。 宋渊见得心中不喜,便把沈鱼的身子挡在背后。二人见沈鱼是携伴而来,眼神虽略略收敛了些,但仍不时拿眼角偷看她。那厢沈鱼却浑似不觉,只朝众人围拢之物看去——那物是一个麻布袋子,内中似有重物,却看不清形状。 未几,聚集于此的客人又轮番喊了价,然而摊主似乎仍未满意。不一会他便拉开了那麻布袋的口子,他方把口子扯开,里头便掉出了几缕鸦青秀发。这时沈宋二人又靠前两步,方瞧得袋中竟是藏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生得脸如满月,面容白净,秀发如云。此时少女虽合着眼,似是酣睡之中,仍能看出她俏丽的容色。 (1)出自唐人郑熊撰《番禺杂记》 別忘了投珠☆ Vρǒ18.C0м 五十八 吃瓜 此番于鬼市深处之中,虽是灯影朦胧,然而众人借月色见得躺在地上的少女长得如雪似玉,玲珑可爱,一时间叫价声复又沸腾起来。沈宋二人冷眼旁观,听得众人中以那两名面目俊秀的男子出手最是阔绰。正在周围呼喊声最是热烈之际,沈鱼忽地扯了扯宋渊袖子。宋渊察觉,侧首看向沈鱼,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把脸靠向她。 “阿渊,我方才隐隐听得那两人说话……他们说道已是许久未曾碰到新鲜的美貌货色……还提到甚么偃月。你说,他们会不会悟真中人?” 悟真教最擅长以色相惑人,尤其看重门下弟子皮相,是以悟真人多是男的风流俊秀,女的娇艳动人。况且悟真教为求寻得美貌的少年男女向来不择手段,若说那二人是悟真中人倒也契合。 思及此,宋渊便与沈鱼道:“许是……只眼下切莫轻举妄动。” 宋渊语声刚落,四周人声也逐渐平息。最终果然是那两名男子从商贩手中把美貌少女买走。这两人中一个把银钱付了,另一个弯腰把少女抱在怀裡,也未待商贩把银钱点清便扭头走了。而沈宋二人见此,交换了个眼神,也在后头悄悄跟上。沈宋因不知这二人武功深浅,遂也未敢跟得太近。 沈宋如此跟着走了一段路,忽地从暗中约莫听得一人说道:“今日得了这好货色,想来……高兴……不知可能讨得……大使欢喜?” 另一人接着道:“自从……大使许久未曾……实在教人心痒。” “说起来方才那白衣女郎……不知是甚么滋味?” 沈宋因与那两人隔得有些远,许多话便听得零零落落。然而此番宋渊闻得这两人分明在觊觎沈鱼,心中不禁一怒,恨不得上前抽他们几个嘴巴。然而他心中虽怒,也不至于就此坏事,遂匀了匀呼吸,压下心中怒意。 四人这般走了一段,未几沈宋便随那两个男子走到一荒僻之处。此时宋渊越过前方两人,远远地看去,只见林木深处竟是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且愈是走近了宋渊便愈发觉着那人影眼熟。待二人走到那人影跟前,便见他们分别朝背影恭敬地施了礼,又喊了一声“偃月大使”。 那人闻声回首,便见得一张悄生生的瓜子脸上眉目妍丽,教人只瞧一眼便移不开眼光。而这人正是沈宋二人多日未曾见过的叶婉萝。 沈鱼自同叶婉萝认得以来,只觉她性情十分爽朗随和,很是讨人欢喜。然而眼下叶婉萝瞧着旁人的脸色却仿若寒霜,倒为她动人的容色凭添了几分冷艳之态。 叶婉萝见二人朝她行礼,坦然受了。后又把手伸到那酣睡少女的脸上,拨开了挡在她脸上的碎发方说道:“不错。” 抱着少女的男子得了叶婉萝的赞赏,似是十分欣喜,又与她说道自己如何喊价﹑如何在商贩手中买得这少女。 可叶婉萝显是不耐烦听这些,不一会便朝他们摆了摆手,又勾了嘴角笑道:“你道自己办成了件事,很是欢喜么?” 男子骤然听得这话,心中一惊,说话时便有些磕磕绊绊,“大使不是﹑不是说这货色不错吗么?” 叶婉萝闻言哼了一声,“你可知你们带回来的并不只是货,”她说罢朝沈宋二人方向喊道:“出来吧。” 沈宋闻言,一时面面相觑,却都未有应声。不一会宋渊却朝沈鱼打了个手势,让她待在原地,他自个倒是慢慢地从林里走出来,走向叶婉萝跟前。 叶婉萝也未曾想到会在此地碰着宋渊,不觉间脸上竟是流露了些惊喜的神色。然而下一瞬她便敛了心神,又换了副面色与宋渊笑道:“真是稀客,想不到还能见着宋郎。” “确是许久不见。” 旁边的两个男子未料叶婉萝与宋渊竟是识得,一时间便是怔愣。然而他们瞧着宋渊的模样,转念又想,这般风流矜贵的人物便是同叶婉萝勾搭上了也是不足为奇。 此番二人见叶婉萝巧遇“相好”,虽是暗生嫉妒,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同叶婉萝告退。 然而叶婉萝尚未应话,两男子便听得宋渊喊了声:“且慢。” 叶婉萝闻声抬眉,看了看宋渊,宋渊见了她的神色只道:“把那女郎放下。” 抱着少女的男子听得,看向叶婉萝问:“大使?” “宋郎这是要英雄救美?你不怕姐姐知晓了会吃醋么?” 宋渊闻言,一边解了背后的硬鞭一边笑道:“怕的,所以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宋渊这“好”字刚落,叶婉萝便见一条黑影在眼前掠过。她初初还道宋渊要向自己打来,心中一急,足下一跃已退到数步之外。然而宋渊目标却非叶婉萝,他手上暗使巧劲,硬鞭已戳在其中一男子的膻中穴上。男子骤然被打中任脉之会,只觉心口一震,四肢顿时发麻。他手上一松,那昏睡的女郎便要掉在地上。宋渊见此回身一抱,已把那女郎揽进怀中,后又把她置在地上。 此前叶婉萝还未曾见识过宋渊武功,眼下见门下弟子被宋渊手上硬鞭一戳已是动弹不得,不由叹了声道:“宋郎好俊的功夫。”她边说着边朝另一男子摆了摆手,那男子会意,便上前扶了被宋渊点了穴的人离去。 待那二人走远了,叶婉萝便笑了笑道:“宋郎要救人已是救着了,可别再为难阿萝了。” “叶女郎身为悟真教的偃月大使,哪是轻易能为难得了的?” 叶婉萝聪慧,知宋渊向来对她防备,然而此番却听得他说话有几分讨好之意,便问:“难道今日与宋郎见面却不是偶遇?” “是,也不是。” “宋郎这话是何意?” 宋渊瞧着叶婉萝,想了想方答道:“在下有一事想请叶女郎解惑。敢问叶女郎可曾听过《悟真妙经》?” 《悟真妙经》是悟真教中宝典,叶婉萝自是晓得。 “宋郎为何想知《悟真妙经》?” 宋渊听了并不答她这话,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道:“道门学问博大精深,我想同女郎借经书一看。” 叶婉萝闻言娇笑两声,又同宋渊嗔道:“宋郎好大的口气!你要看经书我便要给了?那我有甚么好处?” 好处?宋渊自是知晓叶婉萝想从他身上得着甚么好处,“叶女郎该知强扭的瓜不甜。” 叶婉萝听得却笑着道:“我不知强扭的瓜甜不甜,我只知有瓜吃总比没瓜吃的好。” 五十九 眷侣 眼下是初夏时分,夜里尚且乍暖还寒。然而叶婉萝身上早已穿着单薄夏裳。此时她脸上一双盈盈杏眼紧紧盯着宋渊,同时肩上轻轻一抖已把半搭着的披帛抖落,以后又伸了纤纤素手欲解腰上系带。 宋渊见着正要开口,却骤然感到后颈一痛。他哎了一声,伸手按那痛处,竟是接得一颗圆滚滚的珍珠。宋渊见了立时便知是沈鱼所为,遂默默把珍珠藏进袖中,也不作声。 然而叶婉萝听得他低声呼痛,腰上的手已是顿住,“宋郎?” 此番宋渊尚未应话,叶婉萝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动静。她抬首一看便见一个雪衣女郎从天而降,彷佛踏月而至,这女郎自然是沈鱼。 宋渊见她沉不住气,现了身,朝她怨道:“你打我作何?” 沈鱼听得,走到他跟前撇了撇嘴道:“人家要脱衣裳,你就伫着看,不该打么?” 旁边的叶婉萝见二人说话举止似是比从前又亲近了许多,脸色不禁沉了沉。然而不过一息她又挂了笑脸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姐姐来了,姐姐同宋郎当真是形影不离。” 适才沈鱼在树上听得叶婉萝左一句宋郎,右一句宋郎,心中已是不耐。这时也不压住怒气,索性竖着眉与她道:“你可不许再唤他宋郎!” “那姐姐要我怎么唤他?”叶婉萝说着,扯了扯半挂着的披帛,重新搭在肩头上。 沈鱼听罢,眼珠转了转,说道:“宋道长﹑宋公子﹑宋某人,反正——” “姐姐。”宋渊见沈鱼愈扯愈远,上前便拉了她袖子。然而沈鱼手臂一扭,把他挣开了,却走近叶婉萝道:“阿萝,不管你要吃甚么瓜,可不许吃我的瓜。” 叶婉萝尚记得自己走时,沈鱼对宋渊的态度还是懵懵懂懂的,如今却是换了个模样。 她心中计较了一番,与沈鱼说:“看来姐姐同宋……宋道长感情竟是一日千里。只不知姐姐可知宋道长为何寻我?” 沈鱼听得哼了一声,“可不是为了那《悟真妙经》么?”沈鱼方说罢,宋渊已急步走前,把她挡了在身后,“叶女郎想问甚么,问我便是了。” 叶婉萝性子素来聪敏,许多事一点便明了,此时已把事情猜出个八九分。 “我又打不过姐姐,宋道长这是急甚么?”叶婉萝说着,复又叹了口气,“我还道你怎地来寻我呢?原来宋道长想同姐姐修那《悟真妙经》,成一对神仙眷侣,真真教人艳羡。” 那厢沈鱼蓦地听她点破自己与宋渊双修一事,脸上不禁一红。叶婉萝见得,对心中猜想更是确定了几分。 “可惜你们也太瞧得起阿萝了。《悟真妙经》乃教中至宝,岂是我等教众轻易可以沾手?” 宋渊闻言皱眉,“你们行那……采补之法,自是要先学得经书所载功法。” “是,”叶婉萝一笑,“只想来宋道长也舍不得在姐姐身上使这些手段,是以你们想知的定是经书上所载的双修法门……我实话与你们说,教中弟子所习的均是采补之法。我入教以来也从未听闻有悟真弟子行那双修之道。不过……” “不过甚么?” “教主确然与我提过《悟真妙经》上载有双修心法。” 宋渊听罢一笑,“叶女郎玲珑剔透,知道的自然不止这些。” 这时叶婉萝嗯了一声,悠悠道:“虽说姐姐与我有恩。但我毕竟是悟真的偃月大使,又岂能把教中秘辛轻易说与外人知晓?” 此时沈鱼终是按捺不住,插话道:“那你要怎地?” 叶婉萝听罢,走到宋渊跟前与他道:“只宋道长与我睡一回,便算不得外人了。” 沈鱼听了这话,心中大怒,一手把宋渊扯到自己身边,另一手已摸向含光剑。然而她方碰着剑柄,叶婉萝的手也同时往腰间一探。宋渊见得,怕她已是摸着那“心猿香”。接着叶婉萝果然朝二人撒了一把粉末。宋渊见此急急把沈鱼拉回自己跟前,又回身把她护在自己心口。 “心猿香”药性猛也散得快,不一会宋渊便松开了沈鱼道:“我去追,姐姐在此等我,也护着那女郎些。” 沈鱼听得,却连忙拉住宋渊道:“不许追!” 然而宋渊立时便挣了她的手,急急道:“悟真难寻,此时碰得叶婉萝却是机不可失。姐姐听话。”他说罢也不再啰嗦,足下一点便往叶婉萝远处的身影追去。 沈鱼气恼,可是回首见那妙龄女郎仍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也不好就此把她抛下。她如此思前想后一番,终跺了跺脚,抱剑胸前,守在那少女旁边等宋渊回来。 那厢宋渊在林间施了轻功,跟在叶婉萝身后,不一会已短了二人距离。宋渊一边追着,一边往袖子摸索,把沈鱼方才拿来打他的珍珠捏了在指间——待觑准时机,食指一弹,珍珠便如弓上箭一般直直打向叶婉萝右腿膝窝处。 叶婉萝原在疾行之中,脚后忽地吃了一记,腿上一软,便从树梢掉下,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叶婉萝这一下跌得甚重,待见宋渊停在眼前,便边揉着腿边嗔道:“宋郎好狠的心。” 此时宋渊闻言,只垂眼看她,却未言语。 叶婉萝受不住他这般神色,冷笑道:“宋郎故意撇下姐姐来追我,存的是甚么心思,我难道还不明白么?眼下又何必给我摆脸色?” 宋渊听得微微合了眼,“我与你睡一回,你当真说与我知《悟真妙经》下落?” 叶婉萝听宋渊言语间似是有些松动,便勉力起身,往他身上靠去,“我不求似姐姐那般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只要你渡我一回可好?” 六十 杀人 此时宋渊见叶婉萝靠向自己,遂也伸手把她揽了进怀里,“你要同我好,总不能就在此处吧?” 叶婉萝闻言却是一笑,“为何不可?难道宋郎以为这床笫之事当真只囿于床笫之间?” 她如此说着便伸了手去扯宋渊腰带,然而她的手刚贴上去却被宋渊牢牢按住,“……你方才道悟真教众均沾不得《悟真妙经》,那你可曾见过经书真迹?” 叶婉萝听得这话,抬首看向宋渊道:“宋郎眼下问这些是不是急了些?”此时她虽仍靠在宋渊胸前,却是反握了他按住自己的手引至腰间,“你来替我把腰带解了吧。” 宋渊听罢垂眼看她,只见她一双杏眼脉脉含情,正痴痴地瞧着自己,“我不会解女子衣裳。” 叶婉萝听得这话,不禁一笑,抬手圈住他脖颈道:“你莫不是害羞了吧?”她说罢,踮了脚尖,把嘴唇轻轻地贴在宋渊脸上,亲了几下后挨住他脸面说:“既如此,我自己褪了衣裳便是。” 叶婉萝语毕便伸手探向自己腰带。然而她正要把腰带扯下来,宋渊却是出手如电,瞬时便点了她胸前的紫宫﹑玉堂﹑膻中等穴。 叶婉萝要穴被制,一时只觉胸口气闷,四肢发麻,“你不信我?” 宋渊听得,并未言语,却是伸手把她的腰带翻下来,露出了缝在里侧的暗袋,里头藏着的自然是“心猿香”了。 宋渊见此笑道:“你信得过吗?” 叶婉萝哼了一声,“那你眼下却要如何?严刑拷问么?” 宋渊不应,只从叶婉萝怀中摸出一柄短匕。他拔出匕首,说了句,“好刀。”接着便在叶婉萝眼前晃了晃那泛着寒气的刀尖,后又把它贴了在她粉嫩的脸庞上道:“你说,我若把你的鼻子割了,不知那悟真教主还会不会宠你?” 叶婉萝听得,先是恨恨地剜了宋渊一眼,后又哼了声道:“我早就盼着他嫌了我……宋渊,你割吧。只你休想从我口中知道《悟真妙经》下落。” 女子爱俏,尤其美貌的女子更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叶婉萝自然也不例外。 宋渊听她说得硬气,然而瞧她神色,双眼分明已是红了,想了想方说道:“你若想他嫌你,当初又何必阻止申灵都寻四阴女?我同你无怨无仇,也不是非要毁你容貌。”他说罢收了贴住她肌肤的匕首,“除却同你睡一回,你可有旁的要求?” 叶婉萝闻言似是不信,细细打量了宋渊一番方道:“……我要学飞鱼剑最后一式。” 宋渊听她提起沈鱼,不禁皱了眉,“为何?” 叶婉萝笑了两声,嘲道:“学剑,自是为了杀人。” “杀谁?” “……悟真教主。” 宋渊听得叶婉萝竟是想杀悟真教主,心中计较了一番问道:“那时你给见山的八字是真的?” “是真的。”叶婉萝说着合了合眼,脸上已是变了颜色,“隐仙弟子确有几分本事……我与我妹妹正是两年前碰上悟真中人。” 宋渊记得徐见山当日算了叶婉萝胞妹的八字,说道这八字命主命犯桃花刧,两年前应是身死了。 宋渊如此想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妹妹两年前不过十三……” 原来采补的炉鼎以十五﹑六的少女为佳,年龄太小的身子尚未长成,根本不宜行采补之法。 “我妹妹年岁尚幼,原非炉鼎之资,”叶婉萝说着咬了咬牙,“只那些禽兽见她稚弱貌美,便也不愿放过……当年我为了寻她,却是一道被绑了去悟真。彼时悟真教主相中了我,便把我带在身边。我妹妹却被分了给悟真弟子……她还那么小,哪里受得住这些?她在教中过不了几个月……便去了。” 叶婉萝说罢,二人均是默了默。 未几,她才接着说道:“你适才说我若不愿受宠,自不会去阻止申灵都寻四阴女。只是一旦他不宠我了,我要如何接近他?我近不了他的身,又如何杀他?” 宋渊听得这话,朝叶婉萝脸上看去,只见她眼中又悲又怨,双目已是泪光点点。宋渊看了看,终伸手解了她身上两个被封住的穴位。霎时间叶婉萝只觉心口一松,便急急地吁了口气,然而她的四肢仍是麻着,只未有方才那般厉害而已。 “要杀人也不一定要学飞鱼剑。” 飞鱼剑的最后一式毕竟是沈鱼剑中杀着,宋渊自是不欲予旁人知晓。 “我现下所学一招一式均是来自悟真教,你说我拿这套去杀那教主能行么?且鱼姐姐所传剑法凌厉,我学起来又格外地得心应手……” 宋渊听罢心忖:龙门与悟真系出同门。姐姐的飞鱼剑虽是自创,但想来当中也揉杂了龙门精粹,难怪叶婉萝觉着学起来份外称心。 然而宋渊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飞鱼剑不行。” 叶婉萝听了哼声道:“我瞧着你这套借物点穴的功夫也甚是不错……你既不愿姐姐教我,便由你来教我,如何?” 別忘了投珠☆ 六十一 击掌 一般点穴手法大同小异,被点穴者若有武功修为,纵未有旁人解穴亦可靠自身真气把受制穴位冲开。然而宋渊这手“仙人指路”乃隐仙绝活,不仅能借物点穴,因它点穴方式另有一套窍门,受制者亦难以自行以真气解穴。 是以宋渊听得叶婉萝要学这手点穴法,心中不免生了些踌躇。 那厢叶婉萝见了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遂朝他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宋郎这个舍不得,那个又不情愿,如何成事?” 宋渊闻言皱了皱眉,正待要开口,却听闻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道:“不许教!” 宋叶二人听得,循声看去,只见沈鱼已是从远而至。而她竟是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是拎着那尚在昏迷之中的女郎。沈鱼手上揪着那女郎的后腰带,待走近了,方把女郎安置在一旁。 宋渊见了,急急走向沈鱼,连忙扯了她手臂避到一旁道:“我不是让姐姐在那处等我么?你怎地又沉不住气了?” 因方才二人尚离得远,是以沈鱼眼下才看清宋渊面容。待她瞧仔细了,却忽地冷哼一声道:“凭甚么要我听你的了?” 沈鱼说罢便甩开了宋渊拉着自己的手,朝叶婉萝走去,却不理会在身后唤着姐姐的宋渊。 沈鱼甫站定,便与叶婉萝道:“我适才约莫听得你想杀了悟真教主为妹妹报仇,是也不是?” 其实叶婉萝自上次被醉酒的沈鱼痛打一场,心中便隐隐有些怕她。只提到为胞妹报仇,她便提足了胆气,咬牙应道:“是。” “可宋渊不能教你点穴。” “为何?” 这话问的虽是叶婉萝,然而沈鱼却是回首看向宋渊,抿着嘴唇道:“你要教她点穴,岂不是要在她身子上戳来戳去?” 宋渊见她甫到来便是怒气冲冲,心中正是忐忑。此番听得她原是醋了,便放宽了心,走到沈鱼跟前笑着道:“我有旁的法子。” “甚么法子?”沈鱼问。 宋渊拉了她的手说:“我把这‘仙人指路’教予姐姐,姐姐再教她便是了。” 叶婉萝听得也觉着这法子不错,正要开口附和之际,却见沈鱼把宋渊的手摔开,说道:“我不学。” 宋渊连着被她摔开两次手,不禁皱了眉,却仍是上前低声哄她道:“姐姐,经书要紧,你莫要闹别扭了。” 然而沈鱼听了只是冷笑,“这点穴功夫最磨性子,我不耐烦学。” 自二人相识以来,沈鱼从未曾对宋渊如此摆过脸色。宋渊只道沈鱼是恼怒自己撇下她来追叶婉萝,便想同她解释一番——虽则叶婉萝武功远及不上沈鱼,然而沈鱼却未有叶婉萝那般心眼。宋渊怕沈鱼碰上她要吃亏,彼时又得留人下来照看那女郎,因着这诸般原由,宋渊方撇了她独自去追叶婉萝。 “姐姐,你听我解释。” 沈鱼闻言却不搭理他,只同叶婉萝说:“你要杀人却来学甚么点穴手法?” 叶婉萝听得这话,也顺着她话头道:“鱼姐姐说得是。要杀人自是该学剑……那么,姐姐是否愿意教我飞鱼剑最后一式?” 沈鱼听罢,垂眼想了想,问道:“悟真教主武功同我比起来如何?” 叶婉萝忽地听闻沈鱼如此问话,心中暗暗思量了一番方说道:“悟真教主已是而立之年,比姐姐多了几年修为,想来武功也比姐姐稍胜一筹。” 沈鱼听得嗯了一声,“我从小习剑,你却是半路出家的。这飞鱼剑是我自创招式,若说我能使出飞鱼剑十成威力,换了你出手只怕顶多能使出六成……按你说的,那教主武功尚且高出我几分,你便是学了飞鱼剑当真能杀得了他?” 叶婉萝小时虽学过些拳脚功夫,但正经习武却是从入悟真教开始的。这两年来她凭着几分天赋,勤修内外功夫,方得如此修为。只她也心知沈鱼所言非虚,一时便垂了眼未有反驳。 然而叶婉萝转念又思及这两年在悟真所受种种,心中到底不甘。是以她便抬了头,红着眼眶,盯住沈鱼问:“难道姐姐是教我弃了这念头不成?”她说着又轻轻地笑了笑,“你们不要经书了么?” 沈鱼摇了摇头,回看着叶婉萝双眸说:“我要经书,你要人命……既如此,我来帮你杀他如何?” 沈鱼此话一出,宋叶二人均是愣住。悟真教水深,这些年来几多正道之士欲除之而后快,俱是铩羽而归,宋渊自然不愿沈鱼去蹚这趟浑水。 “姐姐……这事还得商量。” 此时沈鱼虽是听着宋渊的话,却并未应声。 那厢叶婉萝却似是不信,竟颤声问道:“你当真愿意助我?” “是。”沈鱼说着点了点头,“那厮害了这许多人性命,难道不应当杀他么?你若是不信,眼下我便与你击掌为盟。” 沈鱼说罢,双指并拢,暗暗运上真气便点向了叶婉萝胸前要穴。然而叶婉萝被她戳痛了,却仍未解得受制的穴位。 叶婉萝倒是记着宋渊刚刚已解了自个两处穴位,便提沈鱼道:“……剩下的是膻中穴。” 沈鱼闻言,正要指向她的膻中穴却被宋渊拦了下来。 “姐姐让我来吧。” 沈鱼听得哼了一声,然而见着叶婉萝吃痛的模样终是收了手,让道予宋渊。 宋渊心知沈鱼正犯着醋劲,是以也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徒手给叶婉萝解穴。因以他便拿了匕首尾端,轻轻敲了敲叶婉萝心口,彻底解了仙人指路所封穴位。 叶婉萝一时得了自由,只觉原来堵着的气霎时便松动了。她抚着自己胸口,咳嗽大作。 待她的咳嗽声消下,沈鱼方与她道:“来。”沈鱼说着便举了掌心,朝向叶婉萝。 宋渊见此番拦她不得,便也不再言语,只立在一旁等着。然而他心中却是想道:往后再想法子教姐姐反悔便是了。 那厢叶婉萝看着沈鱼竖着的手也慢慢地举起了手,往她手心拍了三下。 三掌了了,叶婉萝方收回手,低声道:“姐姐记住允了我甚么。” “不骗你。”沈鱼想了想又问:“那悟真教主现下在何处?” “悟真地盘就在西京附近。” 沈鱼闻言心忖:师父说的果然没错。 “正好,两个月后我也要前往西京,届时我们便在那聚头。” 宋渊原来还怕沈鱼临时起意,马上便要杀去悟真。此际听得她还记着二人要去扶风,心中方定了些。 “好,我在西京等姐姐。”叶婉萝说罢也不久留,只朝沈宋二人拱了拱手,一转身便施展了轻功,扬长而去。 待叶婉萝走了,宋渊便走到沈鱼跟前。然而待见得她脸上神色,也不敢再拉她的手,只沉声道:“刺杀悟真教主一事岂同儿戏,姐姐得再想想。” 沈鱼听得侧首看他,然而面色仍是淡淡的,“悟真害人无数,如今难得有阿萝作内应,何不试上一试?” “可是——”宋渊这话尚未说完,只骤然听得铮的一声,沈鱼竟是拔了含光指向自己。 宋渊见她举剑相向,心中猛然一跳,忙唤道:“姐姐!” 此时沈鱼却是笑了笑,原来指着宋渊的剑尖缓缓向上挪,又侧了剑刃拍了拍他脸颊道:“怎么了?杀人的胆子没有,同人亲亲抱抱的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宋渊闻言正要辩解一番,然而沈鱼却已是扭过头,骂了声“臭道士”便转身离去。宋渊看着沈鱼身影渐远,回过神来,摸了把方才剑刃拍着的地方。 待得往手心一看,始见中央一抹艳红,竟是叶婉萝留在他脸上的口脂。 六十二 星星 宋渊见了手心残留的口脂,心中便知不妙,一时情急便追上沈鱼拉住她的手道:“姐姐。” 沈鱼回首看他,见他原来印在脸上的一朵朵绛紅唇印已是花了,嗤了一声,“不准拉我的手。” 宋渊自是不听,反倒把她的手捉得更紧了,“姐姐生气了,打骂也是可以的,莫要不理我。” 沈鱼听得这话,抬眉看他,问道:“当真由我打骂?” “嗯。”宋渊点了点头,“……不过我也不是情愿让她亲的。” “不情愿?”沈鱼哼了声,“你明知阿萝想﹑想……你还巴巴地赶过来,要不是我追来了,也不知你们……”沈鱼说着说着倒觉说不下去了,只朝他呸了一声。 宋渊听罢一时也觉自己撇下她追上叶婉萝甚是不好。 “叶婉萝心眼多得很,我怕姐姐碰上她得吃亏……且那女郎人还晕着,你我总得有人留下。”宋渊见沈鱼并不应话,又接着道:“姐姐,我不想同她好的。” 沈鱼听得,却是默了默,过了会方道:“阿萝﹑阿萝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宋渊闻言再看沈鱼,只见她轻轻蹙着眉,脸上隐有忧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原来一个人再怎么要强好胜,只喜欢上了也逃不开种种患得患失,若即若离。思及此,宋渊心中蓦然便生了一股说不尽的怜爱之意。他一时冲动,也未顾及沈鱼怒意还在,便从沈鱼身后抱住了她。 那厢沈鱼余气尚且未消却忽地被他牢牢抱住,霎时便挣扎起来。只宋渊抱得紧,她又不愿真想伤了他,故以一时之间竟是挣他不过。 未几她却听得宋渊在她耳边道:“我只喜欢姐姐的。” 沈鱼素知宋渊不避讳说这些情情爱爱,只她每次听得仍觉心中一角软得似要塌下来似的。她此番听了这话虽是俏脸生晕,手上仍重重地捏了下他手臂,“谁要听你说这些!” 宋渊虽见不着沈鱼脸面,却见她耳尖已是红透,“姐姐真傻,我怎会同叶婉萝睡?”他说罢,竟垂首轻轻地吮吻她粉色的耳垂,含糊地道:“……我只想睡姐姐。” 沈鱼那块软肉蓦地被他衔在嘴里,顿时只觉腰上一软,人便靠了在宋渊怀里。 宋渊见此就势捏了捏她的腰,叹了声,“姐姐忽地答应叶婉萝去刺杀悟真教主,也没个商量,可教我担心坏了……为着事成,我们往后得勤加修练才是。” 此番沈鱼听得他话中浮浪之意,再也隐忍不能,回身抬了手便朝他脸上拍去,骂道:“练﹑练你个大头鬼!” 沈鱼手抬得虽高,下手却是甚轻。然而那啪的一声在静谧的夜中仍甚是响亮。 可宋渊被打了也不着恼,只抚着脸笑道:“既打过也骂过了,姐姐也该消气了。”宋渊说着,抬手便去抱沈鱼。 沈鱼见此忙按了他的手,“你﹑你要做甚么呢?” “练功啊。” “这都早过了练功的时辰了!” 宋渊虽无意在野外行事,但见沉鱼变了脸色,便逗她道::“今日同姐姐练别的。” 沈鱼闻言皱眉,仍是按着他的手,“别的甚么?” “耐力,姐姐在塌上耐力确是差了些。”宋渊语毕,垂首便要亲吻沈鱼。 只双唇方要贴住,宋渊却觉后脑勺一疼,他尚未转身,便听得一个少女声音道:“你快住手!” 沈宋二人闻声回首,却见开口的便是那原来昏迷着的圆脸女郎。这女郎圆脸大眼,双眸灿灿若星。她合眼时已是十分玉雪可爱,睁了眼更见灵动可人。 许是她正心头愠怒,双眼在暗中便是份外明亮,“淫贼!还不快放开那姐姐!” 少女说罢足下一点已跃至宋渊跟前,她手上虽无兵刃,然而掌出如风立时便要朝宋渊身上拍去。 沈鱼见了,心忖:除了自己,旁人可打不得宋渊!她如此想着,手上一扯便把宋渊拉到自己身旁护住,“快住手!” 少女看得一奇,“这位姐姐是怎的啦,那淫贼不是欺负你吗?” 沈鱼听得一愣,宋渊却是笑着问她:“是了,姐姐怎地还护着我?你倒是同人说我是不是在欺负你?” 沈鱼见宋渊嬉皮笑脸,原也不想遂他的意,只她见少女神色甚是认真,怕她要纠缠,便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他没有欺负我。” 那女少闻言眼珠子一转,“哦,原来是我误会了。姐姐是他娘子是不是?” 沈鱼听得立时应道:“不是!” 然而宋渊反应快,忙接了沈鱼话头道:“未过门的。” 少女听罢想了想,知晓是自个误会了,便同沈宋二人施了礼道:“原来是我误会了,险些误伤了两位恩人,真是对不住。” 待少女赔了不是,三人便互道了来历。原来这少女姓赵名星,是从北地来南方探亲的。她家中乃武人之后,因而她从小便习得些拳脚功夫,性子也比旁的闺秀顽皮些。她此番被恶人掳去,也是源于她瞒了同行家眷,独自夜探鬼市惹出来的。方才她甫醒过来,便见一个男子身影拉扯着个妙龄女郎,要与她亲亲抱抱。她初时还道这男子同那些掳她的人是一道的。如今自是得知是沈宋把她从人贩子手底下救出来的。 三人这般说了会话,便商量着后事如何。因此时已是夜深,沈宋便盘算着先领这女郎回镇上客店,明日再带她寻回家眷。几人如此说定了,便结伴沿途走回镇上。因沈鱼与赵星性子有些相似,甫识得便有些一见如故的味道。 沈赵两人边走边聊,不意间又说起宋渊,赵星想了想卻道:“我方才听得宋大哥的名字便觉隐隐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听过?” 一旁的宋渊听得抬眉道:“是么?我不过是藉藉无名的人物,你怕是记岔了。” 赵星听得摇了摇头,“不会的,我约莫记得就是早些时候听闻的,”她说着顿了顿,又转了话头,“鱼姐姐方才说你们要往哪里去?” “扶风。”沈鱼答。 赵星听罢忽地拍了拍手,“是了!就是扶风!近日我曾听闻一事,听说扶风郡王早年曾痛失爱子……也不知怎地事隔多年,他却又发散风声要把这世子寻回……我记得那扶风郡王世子便叫宋渊。” 六十三 桃花 沈鱼与赵星并行前头,二人说话之时宋渊却是跟在她们身后。赵星方说完扶风世子也叫宋渊,便转了脸去看他脸色。 赵星回首,只见夜色中的宋渊脸上笑意淡淡,“哦,倒是巧了,我竟同这世子同名同姓。” 赵星听罢,看了他两眼,眼珠一转又转向了沈鱼,“适才听鱼姐姐说宋大哥是修道中人,也不知是何门何派?” “是隐仙。”沈鱼答。 赵星听得,圆圆的眼睛蓦地一亮,立时便拉了沈鱼的手问道:“隐仙?是密州阁皂山上的隐仙?” 宋渊见了,不意间挤到二人中间,与赵星道:“这大周难道还有别的隐仙么?” “那宋大哥法名为何?”赵星说着,侧首想了想,“你也是见字辈的,对不对?” 宋渊听罢抬眉看她,“也?莫非你识得隐仙中人?” 然而赵星听了这话,一时并未答应,只低头摸了摸鼻子。 宋渊瞧她脸色,想了想方道:“我确是见字辈的,法名宋见源,教中见字辈的我都识得。” “哦。”赵星一边应着,一边故意踩了踩地上的枯叶,踩得道上一片沙沙作响。 正在宋渊觉着引不出赵星回话之时却又听得她低声地说:“那你﹑你可认得徐玉山啊?” 宋渊听得,心中暗笑:原来是见山师弟的桃花债。 “玉山?可是那位来自代州的玉山公子?” 赵星欸了一声,“徐玉山就是徐玉山,甚么公子不公子的?” 一旁的沈鱼听着,忍不住插话问:“你怎么识得见山的?” “谁和他识得啦,不过小时候见过几面。” 宋渊心思素来细腻,此番同赵星说了会话,心中便约莫生了个猜想,“方才你道自己是从北地来的……莫非便是灵州?” 赵星见宋渊猜着自个来历,微微愣了神,“你怎知我从灵州来的……”她说着又抬脚去踩地上的叶子,“他﹑他同你提过我吗?” 宋渊听罢一笑,“嗯……有次偶然听说他正要与灵州赵家议亲。只不知他那个赵家是不是你那个赵家?” 赵星闻言,霎时便是红霞飞面,“不要脸!他怎能同旁人胡说八道?我家还没答应呢。” “我与见山同为师父入室弟子,也算不得是旁人。” 这时沈鱼又笑道:“原来你是见山未过门的娘子,我们救了你倒是巧得很。” “姐姐!都说了我家还没答应的!” 宋渊见她神情便知她有心徐见山,不其然却起了些坏心,“你要是不愿意,与我直说便是,回头我碰着见山便好好劝他一劝,教他莫要强人所难。” 赵星骤然听得此话,却是扭过头瞪了宋渊一眼,“要你多事!”她说罢,自个便急急地迈步而去,然而走了没几步,又回头扯了沈鱼一道走了。 此番宋渊见得沈赵二人携手渐走渐远,觉着赵星确然是个麻烦,心中盘算着明日一早便要把她送走。 三人如此边走边说,从旁取道,绕过了鬼市,待到得客店已是五更天(1)。 赵星这几日来很是遭了一番折腾,回到客店时双眼已是睁不开来,只想往床上扑。待她听得沈宋二人同宿在一间,立时便偎了在沈鱼身边说:“我心里有点害怕,我想同姐姐睡一间。” 宋渊闻言心中嗤了一声:方才那活蹦乱跳的模样儿,哪里是害怕了? 然而沈鱼见赵星靠着自己,神色确有几分怯怕,便点了点头说:“阿渊,你去另外要个房间吧。” 宋渊见沈鱼竟帮着外人,一时气结,是以也不应她,背过身便走了。 赵星见宋渊负气而走,心中一乐,又朝宋渊身上泼黑水:“姐姐,我瞧着宋大哥心眼儿小得很,你还没嫁他呢,可千万不要把他惯坏了。” 沈鱼想了想,边推了门边应道:“他是心眼小没错,但他待我却是很好的。” 那厢赵星却没想到沈鱼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甫听见便愣了一愣。转念间她又把沈鱼的话想了一遍,心中蓦地却是生了些酸酸涩涩的滋味。 沈鱼见赵星无话,只道她是累了,便先把床铺好了。 说来也怪,赵星原来还觉着困,待上了塌却是没了睡意,便从被子底下捏了捏沈鱼的手问:“姐姐方才也提了﹑提了徐玉山的名字……你也认得他吗?” 沈鱼听得这话,便约略讲了自己如何从密州道上与隐仙三人碰见,又如何到得西毫。 赵星闻言,默了默方道:“那么他身子可大好了?是不是……还是从前那病恹恹的样子?” 沈鱼听罢,想了想徐见山的样子,方答道:“看着是好了的。” 赵星听得似是十分欢喜,侧身抱着沈鱼道:“那就好啦。”她这般抱了沈鱼一会,又靠在她耳边说:“他﹑他从小便是药罐子,只听说他去了隐仙学艺后身子便大好了……然而我娘总是不信,怕我嫁了过去要守活寡。” 沈鱼听了这话,心中转了转,笑着问道:“我晓得了,你这番从灵州而来不是去探亲的,是去代州寻见山的是不是?” 赵星一时被沈鱼勘破心事,抱她的手不意间便紧了紧,“姐姐别胡说,我确实是去探亲的。” “哦?去探亲顺道看看见山是吧。”沈鱼说罢侧首看着埋在她颈侧的小脑袋,又说道:“见山眼下正在代州,你也不算白来一趟……只灵州离密州却是近上许多,你怎么却绕了这许多远路?” “近有甚么用?我娘不许我去看他啊。”赵星说罢悄悄叹了口气,“你说他们怎么这么死脑筋?我就去看一眼而已,又不是立时便要嫁给他……姐姐,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甚么?” “羡慕你时时都可以与意中人在一处。”赵星这话刚出口便想到自己这不是认了徐玉山是她意中人么?是以她立时便求沈鱼道:“我方才与姐姐说的话你千万要守密,尤其不可与宋大哥知晓……他知道了定然要笑话我的。” “嗯,我不说。” “……我们拉个钩吧。” 沈鱼听得心中一笑,却仍是在被子下摸着她的手轻轻同她拉了钩。 赵星见沈鱼应了,遂宽了心,又缠着沈鱼道:“姐姐既见着他不久,不若多跟我说一些他的事吧?” 沈鱼听罢便挑了一些徐见山的琐碎事与她说,才说了一会便见赵星已是合着眼睡了过去。沈鱼见此也要入睡,然而她方闭上眼,却忽地听得窗外传来动静。 沈鱼闻声正要起身,却见床帷已被掀开了,探头进来的竟是宋渊。 沈鱼见是他来了,便问:“你怎地还不歇下?” 宋渊听了并不应她,哼了声道:“这小丫头好不要脸,她识得你多久了就抱得这么紧?” (1)五更天:凌晨3点5点 Vρǒ18.C0м 六十三 偷人(H) 六十四 偷人(H) 更多小说请收藏:xyuzhaiwu9.cOm 方才沈赵二人歇下时,沈鱼让了赵星睡在里侧。是以她抬首便瞧清掀着床帐的宋渊,此番他正皱着眉盯住赵星抱她的手,脸色微愠。 沈鱼见此却反而揽了揽赵星搁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我乐意让她抱着,你管得着吗?” 宋渊闻言脸色沉了沉,忽地执住沈鱼的手,把她的食指及中指捏住,然后在赵星身上点了几下。沈鱼见此一愣,正要问他作何,然而宋渊另一只手却已点向自己。 沈鱼长于剑法,擒拿功夫却稍逊一筹。况且她对宋渊又无防备,一时间竟是被他制住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宋渊弯腰把沈鱼抱在怀里,又扯了件外衣把她裹住,方应道:“没有姐姐陪着,我睡不着。”他说罢便把沈鱼抱回了自己的屋里。 宋渊的屋子就在原来的旁边。他把沈鱼放到自己塌上后,见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咬牙切齿,便摸了摸她的脸哄道:“姐姐不睡么?” “睡不着。”沈鱼说着合了眼,“被你气的!” “姐姐适才已打过我,”宋渊抚了抚刚刚被打的地方又接着道:“……也该消气了?” 沈鱼听得装作思索的样子,暗中却运起真气想要冲开身上受制的穴位。然而试了试却终究是撞不开,于是嗯了一声,说道:“……你把我身上的仙人指路解了。” 此时宋渊侧卧在旁,一手支头,一手却勾着沈鱼的里衣带子把玩,“这原来也不是不可以,可我怕……” “怕甚么?” “怕你又要同我打架。” 沈鱼听得却哼声道:“你不还手就算不得打架了。” 宋渊闻言叹了一声,手上却是扯开了沈鱼里衣,现出里头湖水绿的抹胸。 “你﹑你住手。” 宋渊没听她的,自顾自说:“姐姐总不成光着身子同我打架。”他说着又褪了沈鱼的抹胸﹑中裤和亵裤。 沈鱼霎时衣衫尽褪,咬了咬牙道:“你还不解了我穴道?” 宋渊闻言,一抬手,手指便点了在沈鱼雪白的胸口上。 沈鱼觉着膻中穴果然松动了,又催宋渊,“快些。”然而她一抬眼,只见宋渊痴痴地看着自己裸裎的身子,目光一瞬不瞬。 宋渊听她催促,却是不应,原来捏着的指诀也散了,反贴在沈鱼嫩乳上,轻轻揉搓起来。 沈鱼正要骂他,蓦地脸上软肉却被宋渊含了在嘴里啃咬厮磨,此时一阵酥麻之意缓缓随他动静散开,原来要说的话已化成软绵绵的呻吟。 宋渊听着沈鱼低低的喘息,知她没方才抗拒,遂亲了亲被他吮湿了的腮肉道:“姐姐身上真滑,我忍不住……”他如此说着,也坐直了身,把自个的衣裳尽数脱下。 沈鱼见宋渊裸了身子,胯下之物已是勃发,便别开眼道:“不许你进来。” 那厢宋渊听得倒是从善如流,“姐姐不说进得,我自然不进的。” 沈鱼听他如此爽快,心中正奇,却见宋渊拉了个软枕垫在她腰下,又跪到她双腿之间。沈鱼见他这情状,分明要入她,便嗔道:“宋渊,你说话还算话么?” 宋渊闻言却朝她一笑,“我不过想亲亲姐姐,没有要进去。”他语毕垂首,边托住沈鱼大腿,边把双唇贴在了沈鱼白腻的玉户上。 这时日来沈鱼与宋渊虽已是亲密无间,然而被他唇舌相侍,尚且是头一次。沈鱼未成想男女之事还能这般,那处方被宋渊亲着,便觉心头猛然一跳,身上已是不禁泛了层粉色。 沈鱼玉户紧合,细细的毛发下藏着一条幼缝。宋渊见着,埋首使舌尖从底端一直往前端舔开,直碰着翘着的玉蒂方顿住了,细细吮吸起来。 此处是沈鱼要紧处,往日被宋渊捏在手中把玩已教她不能自恃,何况眼下被他衔在嘴中? 沈鱼一时似是噎住一样,嘴中竟是吐不出半个字,待喘过气来方断断续续地道:“别吃那里……阿渊别吃。” 沈鱼说罢见宋渊抬首,却瞧着他下颌竟是沾了一片滑腻。她一想到那湿润之物是从何而来,脑子便如炸开一般,头晕转向。 宋渊见她神色,知她已是情动,遂侧首把面上的情液全蹭在她大腿内侧的嫩肉上。 他边挨擦着,还边抱怨道:“姐姐流了许多水……”待把下颔的湿腻蹭干净了,宋渊又抬了眼问沈鱼:“我不吃了,那我进得去么?” 那厢沈鱼觉着他竟有新招拿捏自己,虽已动情,仍倔着道:“不许。” “哦。”宋渊应声,却挺了腰把硬挺的肉物整个贴在沈鱼泌着水的唇瓣上。 此时沈鱼身子虽仍是麻着,却也不禁被烫得微微发颤。 “说好……不﹑不进的。” “我没进去……”宋渊确然没进去,然而腰身却缓缓地前后挺动起来,在那湿漉漉的嫩肉上顶来顶去。他如此动作了一番,便堆高了沈鱼身下软枕,又托起她细腰道:“姐姐瞧瞧,我没进去的。” 沈鱼便是闭着眼也知宋渊未肏进她身子,只如此肉贴肉厮磨,却教她玉壶内渐渐生了痒意,只觉得有甚么进去捣弄一番方能止痒。 宋渊见沈鱼合眼不应,又催她道:“姐姐快看看,我没撒谎……”宋渊说着,肉物重重往下一压,沈鱼霎时便听得一记淋漓水声——竟是更多汁液被宋渊压得从细缝中喷贱而出。 “……别压,别压。”沈鱼被他折腾得服了软,终是睁了眼。她甫张眼,只见自己腰身几乎被他对折起来,玉户上头正压着一根粗硕的肉物,那肉物前端正指向自己,也微微渗出些前液。 沈鱼见得眼前淫靡景象,只觉腹中一跳,也不再隐忍,“你﹑你先松了我的穴。” “嗯……现在来松。”宋渊应声,俯身便使阳物破开了细缝,直挺进温热的巢穴里。 沈鱼原是要让宋渊解了自个身上的穴道,眼下虽明知他故意曲解她话中之意,却也是无法。 “我﹑我身上麻了,你还不来解我穴道?” 宋渊方入了身,正被她的嫩穴吮得神思不属,便胡乱应道:“……来了,我不是在松姐姐的穴吗?”宋渊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只觉阳物几要被沈鱼体内热化。他如此肏弄了一会,只觉沈鱼穴内突地一抽一抽地绞实他,又猛然抽了身。 那厢沈鱼临到泄身之时,却失了那教她欢愉之物,只觉腹中一片空虚,“你﹑你怎地这么可恶。你这烦人精,给我滚远点……” 沈鱼正在情潮之中,骂起人来也是有气无力。宋渊见得遂笑了笑,终是把她身上穴道解开了。 “我不过想同姐姐长久些。”他说罢也未待沈鱼应声,一挺腰又进了沈鱼身内。此番他也不抱着沈鱼下身,倒是把前胸尽压在沈鱼双乳上,一边入她,一边任那两团绵乳在他胸前缠绵滚动。 “姐姐还要不要我滚远点?” 沈鱼听得一时并未应声,待察觉宋渊又要抽身,始抬腿把他的窄腰夹住,嗔道:“给我滚回来!” 宋渊闻言一笑又亲了亲她的嘴,“我都听姐姐的。”—— 最近更新不定时,我尽量争取日更。(合十) Vρǒ18.Cǒм 六十五送君 待床帷内的动静止了,星光已缓缓隐去,天边也透了一线白光。此时塌上的宋渊正从沉鱼身上翻下,躺好后仍把她抱在怀里。 宋渊侧卧着,伸手顺了顺沉鱼微微沾了汗的长发,说道:“我们明天把赵星送走。” 沉鱼听得,动了动眼皮子却终究没睁眼,只嗯了一声。然而过了会,她又与宋渊道:“……你快抱我回去吧。” “姐姐莫怕,”宋渊说着指间缠了沉鱼一缕青丝绕着把玩,“我方才点了她睡穴,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他说罢,抱住沉鱼晃了晃,又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道:“姐姐睡吧,赵星醒过来前我送你回去。” 沉鱼原来就困了,此番被宋渊揽在怀中轻轻摇晃,彷佛被温暖的浪潮慢慢地推送往黑暗静谧之处,不一刻也便睡过去了。 然而沉鱼再睁眼,身旁已没了宋渊的身影。因她觉着胳膊沉,不意间便动了动,谁料偎在她肩上的人察觉得动静,嘤了一声便要醒过来。而这偎在沉鱼身旁的人正是赵星。 方睡醒的赵星半瞇着眼,人犹在梦中。她抬手揉了揉脸,回了魂,方问道:“眼下是甚么时辰了?” 沉鱼闻言,掀了床帐,看了眼天色回道:“约莫过了已时。” 稍后沉赵二人先后起了身,又梳洗了一番便听得宋渊在外扣门。因此时沉鱼正在挽发,赵星便去迎了。甫开门,赵星便见身着一身月白翻领长袍,腰缠蹀躞的宋渊捧了朝食在外等着。 赵星经了一番折腾,腹中早已饥饿。此时见着宋渊手上的素面和小馄饨,不禁赞道:“宋大哥心眼虽小,可心思也细。” 宋渊闻言只瞥了赵星一眼便淡淡道:“你真会说话。” 赵星瞧了瞧宋渊脸色,怕他生气,回首又揽了沉鱼的手臂招呼道:“欸,姐姐快来用些朝食吧。” 待叁人各自落座,赵星边用膳边偷眼把宋沉二人打量了一番。这两人本就生得出众,一个清丽脱俗,一个俊美无俦,今日又都穿了月白衣裳,此番一看真如一对神仙眷侣。 这时宋渊却并未开始用膳。他先执了箸,把素面上的葱花都剔走,又盛了几颗小馄饨进去,方把碗放到沉鱼面前。一旁的赵星见得宋渊待沉鱼如此细致体贴,一时间心中又羡又妒,是以原来觉着有些香的素面顿时也是索然无味。 沉鱼见了,问道:“你不喜欢吃小馄饨吗?” 赵星闻言撅了撅嘴,“喜欢的……只忽地想起府中的咸蛋馄饨,可比这种好吃多了。” 赵星虽是性子活泼率直,但毕竟是高门贵女,从小又得家人疼爱,性子不免养得有些娇气。 宋渊听得哦了一声,“出门在外总得随便些……你若要吃好的,下回便好好跟着家里人,莫要再随意乱跑便是。” 赵星向来不太受管,且听宋渊这说话做派倒有些似家中长辈,便哼了声道:“他们让我去,我也不至于自个跑出来。” 宋渊听了这话,心知赵星性子如此遂也未再相劝。因沉赵二人起得晚,待他们用毕朝食已是午时。那厢赵星早早已撇了碗筷,一见沉鱼也吃饱了,又拉了她到一旁说话。宋渊见此,静待了一会方同赵星提道要把她送还予同行家眷。 宋渊原来心中还道这赵星得知要被送回去,许是要纠缠一番。谁知她听得宋渊的话倒是一口应了,又向宋沉二人报了个去处,说道先前她与家眷便是于西毫此地落脚。如此,众人收拾了一番便把赵星送到镇上另一客店。 待到得门前,赵星便朝二人摇手道:“好了﹑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送到此处便是了。” 宋渊听得也不勉强,只抬了抬眉看她,“这回可要跟紧了,倘又被卖到鬼市去,不一定有此番运气。” 那厢沉鱼也道:“你何不先探探看你家眷是否还在,若他们去了寻你,岂不是扑了个空?” 赵星听罢,却大声道:“在的﹑在的。况且这也不是我头一遭跑了,”她说着微微低了头,“我与家里人早有默契,他们定然等我的……唉,只我这次又跑了去,毕竟教人忧心。我是怕他们见着我不免有一番哭哭闹闹。倘被宋大哥和鱼姐姐见着了也忒失礼了些。” 宋渊闻言颔首,“既如此,我们便也不送了。” “是,不必送了。”赵星说罢又朝沉宋二人施了一礼谢道:“赵星在此谢过二位救命之恩。”赵星语声刚落,却上前拉住沉鱼的手道:“我同姐姐一见如故,交浅言深,我盼着来日再与姐姐相见。” 沉鱼闻言点头,“我也很喜欢你,有缘再见。” 赵星笑着应了,终松了沉鱼的手,朝客店走去。那厢沉宋二人目送着赵星身影从大门隐去,方离了此处。 然而他们二人走了才不久,赵星却又从客店中走了出来。只此时赵星手上却是比方才多了个包袱。她走到大街上,张望了一番,背好包袱便昂扬而去。可此番她要去的却非灵州而是代州。 六十六扶风 因两个月后宋渊还得赶赴西京与隐仙众人会合,是以送罢赵星,他们也未再耽搁行程。当夜沉宋二人便又去夜探鬼市,只这次再无旁生节枝,待买得伪造的路引翌日便离了西毫镇。西毫所在,倚旁西京,离扶风也并不远。故而沉宋走不了几日便到了扶风。 因扶风靠近天子之地,官府对往来人员盘查便要比其他州府严密些。想到入城得出示度牒,宋渊便先在城外换上了道袍,又卸了幞头,插上一根白玉簪把顶上发髻稳住。此时一旁的沉鱼见他髻上玉簪歪了,便伸手替他正了正。 宋渊见得,笑道:“明日我也来替姐姐挽发。” 许是近乡情怯,沉鱼早便觉着宋渊连日来有几分闷闷不乐。此番沉鱼听得宋渊同她打趣,也便笑着道:“好啊,那你给我梳个飞仙髻吧。” 沉鱼自幼待在云梦山上,并不精通梳妆打扮。如今随着宋渊探得大周富饶之地,见道上女郎莫不是锦衣华服,簪珠戴翠,心中便既有些好奇又有些艳羡。而她方才提的飞仙髻,正是在西毫时瞧见旁人梳过的。那发髻缀于脑后,形如飞天仙娥之姿,很是繁复,宋渊自是梳不来。 “飞仙髻?”宋渊说着便把幞头收进包袱里,“姐姐不怕耽误时间,我便试试看吧。”他说罢又贴向沉鱼耳边道:“要我说有这时候来梳头,倒不如勤些练功。” 沉鱼听了这话,先觑他一眼后又别过了脸。此时她视线正触及宋渊包袱,却见他衣物之中竟是裹了一面铜镜。 沉鱼见此,心中暗啐了一句:果然是孔雀公。她想着便伸手把那面圆形手镜摸了出来。那手镜造得小巧精致,背后刻了莲纹,手把之处还缀着朱红流苏,似是女子之物。 沉鱼拿了铜镜在手中把玩,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哎呀,你怎地有这么好看的手镜?” 宋渊瞧了瞧她神色,笑问:“姐姐喜欢?” 沉鱼听得却是抿了抿嘴,又把镜子抛到宋渊怀中,“我才不贪旁人的东西。” “我的东西便是姐姐的。”宋渊说着又把镜子递了给沉鱼,“这可不是普通的镜子。” 沉鱼闻言,拿镜子在面前照了照,却见分明与一般无异,遂问道:“怎地不普通了?” “这是照妖镜。” 此时沉鱼骤然听得手上握的竟是一面照妖镜,不禁啊了一声。 待她定了神,又拿镜子朝自己照了照,却仍是寻常模样,遂撇了嘴说:“骗人呢。”可沉鱼说罢又想到自己真身原就是人首鱼尾,便拿镜子往双腿映去。只这次还是没照出个分别来,沉鱼便把镜子掷回宋渊手上,“你的法宝不灵!” 宋渊稳稳地接了镜子,笑道:“不是法宝不灵,是姐姐照的法子不对。” “那该如何才对?” “妖物好化作人形,只在子时拿镜子照向妖物方能从镜中看破其真身。” 沉鱼听得皱了皱眉,嗔道:“不许你拿镜子照我。” 宋渊闻言边把物什收好,边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姐姐真身,拿镜子照你作何?” 二人如此边走边说,不一刻便到了扶风城门。沉鱼见城门外果有官府中人把守,入城者均要出示身份凭证,便从怀中把路引拿出来捏在手中。因宋渊走在前头,他便先沉鱼一步出示了度牒。 只那守门人见了宋渊相貌,又仔细看了看度牒,却问道:“你姓宋?你原名为何?” 度牒上记的是道士法名,这人问的便是宋渊本名。 宋渊听罢摇了摇头,“小道自幼在观中长成,只得法名。” 然而守门人听了并未作声,竟又从怀里摸了张图出来,朝宋渊脸面仔细打量。在后头的沉鱼倒是眼尖,见着那图纸上画的分明便是十二岁时的宋渊。沉鱼见得,心中暗忖:赵星说的果然没错,原来扶风郡王当真在寻阿渊。却不知他为何事隔多年才来寻人? 沉鱼思及此,回头见着守门人双眼在图纸与宋渊脸上几个来回,却是仍未放行。 这时宋渊也约莫猜得原因,便道:“我是隐仙掌教门下的入室弟子,眼下是奉掌教张真人之命来扶风办事的。张真人正领了皇命进京,还请官爷放行,莫教小道误事。” 此番宋渊借张了性名头说道,守门人也不好阻挠,终究是放了人。后头跟着的沉鱼被查了路引后也安稳地入了城。 待二人离了城门,沉鱼便扯了宋渊袖子道:“看来扶风郡王真是来寻你呢。” 未进扶风前宋渊心里倒是有许多想法,只人真到了扶风,他却是淡定了些,“嗯。虽未知他为何寻我,然而我方才瞧那守门人也无恶意……既来之则安之吧。” 沉鱼闻言,悄悄握住了宋渊隐没在宽大道袍下的手,问道:“我们今晚便去郡王府瞧瞧,如何?” 宋渊听得暗暗叹了声,想了想终应沉鱼道:“好,今晚便去。” 二人如此商量好了,便盘算着先寻个落脚之处。因宋渊离开扶风之时已有十二,对扶风也甚为熟悉。他虽是离了故地足有七年之久,然而此番回乡却见许多熟悉的物事尚在。 宋渊边走着,便同沉鱼指点哪些地儿是他幼时常去游玩,哪里又有地道吃食。两人这般边走边说,未几,沉鱼却听得宋渊咦了一声。 “怎么了?” 这时二人正伫立于一庙门前,只这庙宇却不是供奉菩萨的,而是一座狐仙庙。俗语道:“无狐魅,不成村”,原来大周朝中拜祭狐仙也不是甚么稀罕事。然而扶风素来为佛门圣地,上至郡王下至百姓无不诚心礼佛。而沉宋眼前的这座庙原来便是供奉观音的,谁成想如今竟成了狐仙庙。 沉鱼听得宋渊这番话,便问道:“狐仙拜来作何?” 宋渊答:“狐妖智多又善机变,拜狐仙者求青春美貌,人缘桃花最是灵验。” 沉鱼从前未曾听过拜狐仙一说,不禁又问:“当真灵验?” 宋渊听罢边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边笑道:“那端看是哪路神仙坐镇。” 补课时间: 扶风:宋渊老家。 密州:阁皂山蓬莱观隐仙教所在,宋渊学艺之处。 泉州:云梦山(鬼谷山)鬼谷洞所在,沉鱼老家。(附一张鬼谷洞图,灵灵侵犯私隐警告) 灵州:赵星老家。 上饶县:叁清山白云观龙门教所在。 代州:徐见山(玉山)老家,目前见纯见山于代州。 西毫:大周经商重镇,鬼市所在。 西京:大周首府,张了性受皇命赴西京,命隐仙叁人于两个月后在西京会合。 六十七夫人 这座狐仙庙虽说格局不大,但内中一事一物均可见不凡。只说立于正殿中央的狐仙娘娘像便是以白玉雕成,那玉白皙无暇﹑莹润生光,只瞧着便知并非凡品,怕是比那些金身佛像更矜贵难得。且那玉像面容端庄秀丽,盘膝而坐,手捏指诀,若非她身后有九条尾巴,右侧尚有一头白狐侍候在旁,乍看之下便如同瑶池仙娥一般。 因庙内香客众多,人头挤涌,甫进内宋渊便悄悄拉紧了沉鱼袖子,“姐姐别走散了。” 沉鱼因道身不稳,往日从未进过道观庙宇,此番入得狐仙庙也便十分好奇。她朝前头供桌瞧了瞧,见得上面竟是放了不少鸡蛋,便拉了拉宋渊道:“你看。” “嗯。狐仙爱吃鸡蛋。” 沉鱼听得,想起那些要拉她走无常的鬼差也爱吃鸡蛋,说道:“怎地他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吃鸡蛋呢?” 宋渊闻言笑了笑,“富人家也就罢了。许多家贫的,要拿出一筐鸡蛋也是不易。且狐仙也不只爱吃鸡蛋,他们爱吃各类糕点果子,还有山林野味,尤其爱吃鸡。” 沉鱼点了点头,见宋渊说的果然都在供桌上,另外还供着许多胭脂水粉,俱是女子喜爱物事。 宋渊见沉鱼好奇,遂问道:“姐姐可有事要求?” 沉鱼听罢想了想,“我想办的事自己办就是了。再说,狐仙说不定也没有师父厉害,我不如回去拜师父呢。” 然而沉鱼语毕,再瞧向宋渊白净的脸庞,却见他眼下黑青,显是睡不好。这路上渐近扶风,宋渊晚上便是辗转反侧,总梦着从前的事。他梦到那日母亲如何坐在塌上给他缝白玉腰带,如何心痛呕血倒在他怀中,最后又如何诉说恨他父亲。 “要不……我给你求道安神符吧?” 宋渊听得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说着拉紧了沉鱼衣袖,“姐姐陪着我就好。” 此番二人话声刚落,却闻得正殿外传来一阵人声,喊着要里头的人让道。 “甚么人来了?好大的威风。” 一旁的年轻女子听闻沉鱼所说,笑道:“我瞧着这位定是生人,竟连来人也不晓得。” 沉鱼不耐烦她卖关子,撇了撇嘴道:“你倒是说清楚来的是甚么厉害人物?” “来人可是扶风郡王的夫人!” 那女子说罢,沉鱼只觉宋渊身子似是一僵。沉鱼觉察遂侧首看他,却见他脸色如常,便轻轻唤了一声,“阿渊?” 宋渊闻声,朝她一笑,又把她拉到一无人之处,“……我从前还道那女人怎生厉害,原来这许多年了竟还上不了天家玉牒,当不成郡王妃,却还是个夫人。” 沉鱼听着他说话,见他眼中分明有恨,与平常神色很是不同。她看得心中一跳,便握紧了宋渊的手。然而宋渊那厢似无所觉,只盯着正殿大门。 未几,沉宋二人便见一高挑修长的女子迈步而入,身后并跟着四名侍女﹑两叁护卫。为首的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八﹑九,她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斜地簪了一碗朱色石榴,项上则戴着鲜红玛瑙衬得胸前肌肤甚是雪白。她身上穿了件银地绣金半臂,下身的绛红襦裙却正好与顶上石榴互相映衬。这女郎锦衣华服,身段玲珑,远远瞧着便如盛夏芍药一般妩媚妍丽。 伫在角落处的沉鱼忽地想到宋渊曾说过她与自己有几分肖似,便又把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女郎同她一般也是身段修长,又生了张鹅蛋脸庞。只沉鱼却是斜眉入鬓,衬着双丹凤眼,清丽中便添了些英气。那女郎则是眉如远山,眼似柳叶,十分妩媚婉转。若单论形相,沉鱼与她许有六分相似。只二人气质迥异,原来六分相像便只剩得四五分了。 此时沉宋两人虽躲了在正殿角落处,然而沉鱼素来耳聪目明,仍听得四周之人窃窃私语道:“自郡王得病以来,夫人便时时来求大仙庇佑”﹑“郡王与夫人真是鹣鲽情深”﹑“夫人尚且年轻,也不知郡王能否好转过来”…… 沉鱼正凝神听着,骤然听得身畔的宋渊哼了一声,“好一个鹣鲽情深……明明是鹊巢鸠占。” 正当此时,侍女轮番于供桌奉上许多丰厚祭品。待安排停当了,郡王夫人方朝着狐仙娘娘坛前盈盈下拜。然而祭拜完毕,那夫人并未离去,却是穿过侧门进了正殿后方。 沉鱼见此,转头又看向宋渊,却见他脸色沉沉,不知心中所思为何。自两人双修以来,沉鱼只觉与宋渊之间心意相通﹑亲密无间,然而见得宋渊如今的模样,心中却莫名生了些挂碍。 “阿渊?”沉鱼唤了宋渊一声,未得他回应便又去扯他袖子。 宋渊此时方回过神来,拉了沉鱼的手道:“我们走吧。” 自离了狐仙庙后,宋渊一直默默不语。待二人寻了客店,进到屋子里歇息,沉鱼方按捺不住问道:“阿渊,你心中有甚么计较,与我说说吧。” 宋渊闻言,抬眼看了沉鱼一会,又垂下眼皮,“……我也不知道。” 沉鱼听得,坐在他身旁问道:“你还想回郡王府瞧瞧吗?” “自然要的。”宋渊说着,抬了眼定定地瞧着沉鱼,“不只要回去……我还要堂堂正正从郡王府正门进去。” 沉鱼还道二人要偷偷夜探郡王府,未成想宋渊打的却是这个主意。 宋渊看沉鱼脸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嗤了声道:“这七年来他对我不闻不问,如今病重了,却来寻我……我倒要看看今日我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那女子是否当真要迎我?” 六十八世子 宋渊因不欲予王府中人知晓自己隐仙弟子身份,是以又去换了衣裳。而待在一旁的沉鱼只静静地看着他梳洗更衣,倒是再没笑话他是孔雀公了。 此时宋渊顶戴幞头,身上则着了件月白翻领长袍,显得矜贵俊秀,仿若沉鱼在西毫见过的那些世家子弟一般。 宋渊见她定定地瞧着自己,笑着问道:“姐姐看我像不像个世子?” 沉鱼闻言,蓦地想起当年在密州槐树林中碰见的那个紫衫少年——她尚且记得宋渊与她说过扶风郡王好紫衣,因他与郡王肖似,彼时郡王妃便造了许多紫衣予他。那时宋渊正落难,因缺银钱花用,便把身上的素锦紫袍给卖了。而自他们重逢以来,除却道袍外,他便似她一般常穿素白衣裳,偶或着靛蓝袍子,却再未穿过紫衫。 沉鱼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系了在宋渊腰上。罢了,方踮了脚轻轻亲在他唇上,“甚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是。” 宋渊听得这话,似是怔了怔,良久方回了神,又低头摸了摸沉鱼适才系在腰间之物,“我记得当年你送我去蓬莱时,也是这般亲手把白玉鱼佩系在我腰带上。”他说着顿了顿,又握了沉鱼的手道:“这回我不还你了。” 沉鱼闻言颔首,回握了他的手,“这次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沉宋二人如此说了会话,打定主意便朝扶风郡王府去了。宋渊离开扶风时年岁已是不小,故而只凭着印象也便摸到了郡王府门。待二人到得门前,宋渊便迈步上前,扣响了门上的兽首铜环。铜环在门上敲出沉沉响声,不一会便有下人前来应门。 那两个应门小厮抬首一看,便见门外站着一对少年男女,均穿着月白衣裳。然而待看清两人面容,小厮却是不禁一怔,“您﹑您们到郡王府所为何事?” 宋渊见得小厮脸色,笑了笑,回道:“我来是要见郡王的。” “那阁下可有拜帖?” “并无拜帖。” 小厮闻言顿了顿,“既无拜帖,那﹑那……” 那小厮的话尚未说完,宋渊便摆了摆手道:“回去报你家主人,是扶风郡王世子宋渊回来了。世子回府是否还要拜帖?” 小厮初看宋渊容貌,见他与郡王爷有八分神似,心中已是一惊。此番听得他说道自己便是失踪多年的世子,一时间脑筋竟是转不过来,不知如何应对。 宋渊冷眼觑他,见他并无动静,又道:“我与郡王这些年来骨肉分离……眼下郡王又是缠绵病塌,你难道还要教他好等?” 小厮原来见了宋渊那相貌已是信了七成,如今听得这话倒真怕自个误了大事,忙应道:“小﹑小人这就去报。” 这两个小厮去得快回得快。不一刻,果然便返还门前,迎了沉宋二人入内。宋渊跟在几个引路侍女后头,一边走着一边静静地打量府内环境,却未曾见到一个故人旧仆。想来从前侍奉他与母亲的早被打发走了。 待沉宋二人到了府中大厅,侍女便陆续奉上荼水糕点。然而沉鱼见得那些年轻侍女一个个都在偷眼瞧着宋渊,便伸手捏了捏他手背。 宋渊原来正分神,忽地被捏疼了,便皱了皱眉问:“姐姐怎么了?” “她们都在偷偷摸摸地看你呢。” 宋渊闻言,低头一笑,原来绷着的身子也松了几分,“是,只有姐姐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我。” 沉鱼听了这话正想呸他一声,却骤然听得有人声从远而至。未几,果然便见几个侍女垂首入内,后头却跟着一个红裙美妇。这美妇便是早些时候他们在狐仙庙中遇着的那位“夫人”。 那夫人甫入内便先看了看宋渊。许是因有小厮报信,是以她见得宋渊,神色尚能自制。然而待她转眼见到沉鱼,却显是吃了一惊,霎时间脸色也白了几分。宋渊瞧她见着沉鱼倒是比见着自己还要惊上几分,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这女子心中所想。 只宋渊不喜她这般看着沉鱼,便起身把沉鱼挡在身后,“多年不见,康娘子别来无恙?” 原来这夫人姓康,因宋渊不愿唤她夫人,便只喊她一句康娘子。 那厢康娘子见着宋渊,立时便认得他确是当年的小世子。复又听得宋渊如此称呼便知这世子确然不假。她先是愣了愣神,后来方缓缓地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轻轻抿了抿眼角,向宋渊屈膝施礼道:“妾身盼着世子回来,已是盼了许多年……”她说罢嘤了一声,已是哭了起来。 宋渊见她如此惺惺作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七年前我遭了恶人算计,被掳出府去,很是吃了些苦头……说起来,也是上天庇佑,竟教我能全须全尾地回到府中。” 康娘子听了这话,似是未闻甚么“恶人算计”,只哭道:“也是郡王爷宅心仁厚,积了许多福德才能保得世子平安。”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是,父王向来好仁义……可惜我多年未在他跟前尽孝,没学着他的好处。” 二人说至此,康娘子也逐渐收了泪,却仍是捏着帕子问道:“世子此话何意?” 宋渊听罢回道:“父王多年来行善积德,然而母妃身死在前,我失踪在后,他如今又是缠绵病榻……世事多变,我道人生一世,还是该快意恩仇,才不枉活了一场。” “快意恩仇”这四字宋渊说得特别重,然而康娘子听了却似是不觉,仍是红着眼看向宋渊,神色楚楚。 宋渊对她憎恶颇深,被她这般看了一会,便转开了眼。正当此时却听得康娘子道:“世子平安回来便是郡王爷莫大的福报,妾身等下便去通报郡王爷,好让他欢喜,”她说着顿了顿,又抬手指了指沉鱼问:“却不知这位贵客该如何称呼?” 宋渊听罢,把坐着的沉鱼牵到自己身旁,答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叫沉鱼。” 康娘子听得,先是微微皱了眉,后又把沉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宋渊见此,终是按捺不住冷哼了一声道:“康娘子瞧得好生仔细。” 康娘子闻言似是回过了神,又向沉鱼施了一礼道:“沉女郎生得仙姿佚貌,不似俗世中人。妾身便是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请世子和沉女郎莫怪。” 沉鱼虽知自己长得好,但身边素来只有宋渊捧她。此番听得康娘子一顿夸赞,竟是有几分羞涩,便垂首摸了摸鼻子。 康娘子见此又与宋渊道:“世子,眼下郡王爷尚在歇息……想必世子同沉女郎定是远道而来,两位不若先用些茶水,稍后我便着郡王爷与世子相见。” 六十九红梅 康娘子语毕,当即朝沉宋二人欠身告退。待她走后,大厅中便只剩得几名侍女并沉宋二人。 沉鱼见此,想了想方贴在宋渊耳边道:“这康娘子倒是答应得爽快……阿渊,你说这当中可会有诈?” 宋渊听得这话,眉头一挑,口中“哟”了一声,又伸手摸了摸沉鱼头发道:“姐姐这是长大了,心眼也多了,我心中好生安慰。” 那厢沉鱼闻言却是抿着嘴把宋渊的手拍掉,“我跟你说正经的!” “嗯。”宋渊边应声边点了点头,“……恐怕她还当我是往昔的无知小儿,可以随意在手中拿捏。” “那么,你方才可有瞧出甚么门道来?” “瞧出来了,确然是妖。”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又凑近他问道:“怎地我没觉着她身上有妖气?” 宋渊闻言,叹了声,“……姐姐沉迷御剑,对旁的道术向来没个耐心。此番这妇人又着意隐藏便把你瞒过去了。” “那你可看出她本尊为何?” 宋渊摇了摇头,压着声线道:“今夜子时拿镜一照便知龙与凤。” 二人如此边说着话边用了些茶水糕点,未几便等得康娘子返还。 康娘子进了门,又缓缓走到宋渊跟前,软声道:“郡王爷起来了,妾身刚刚已予他知晓世子回来了,他﹑他……”康娘子说着眼角已然飞红,又哽咽了道:“郡王爷当下喜不自胜,本要亲自来迎你。只他尚在病中,妾身方把他拦住。” 宋渊不耐烦她这般矫情作态,只嗯了一声便道:“我们走吧。” 那厢康娘子闻言,并不恼他无礼却是立时收了泪,回身领着沉宋二人便朝郡王院落去了。 宋渊自幼于郡王府中长成,对府中物事自是熟悉得很。此番他一边跟在康娘子身后走着,一边打量四周景物,心中只觉怨恨交加:我一家原是妻贤子孝,合家和睦……却因这妖魅作祟,落得个妻离子散的地步——宋渊思及此,暗中咬了咬牙,恨不得立时取了硬鞭把康娘子打死。 只他方起了杀意,沉鱼便已察觉,回首道:“阿渊?” 宋渊怕沉鱼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霎时敛了眉目应道:“无事。” 众人这般走了一会,未几便到了郡王寝室。 只进到外间时,康娘子却伸手虚拦了沉鱼一下,说道:“沉女郎,世子与郡王爷一别七年,定有许多话要说,要不……我同你便在此间稍候,莫要扰了他们父子团圆了吧?” 沉鱼闻言一愣,正犹豫该如何应答却听得宋渊道:“她同我一起。”宋渊说罢,也不待康娘子应声便拉了沉鱼的手进了内间。 康娘子见此,原来还要拦她,只瞧见宋渊脸色终究作罢。 沉宋二人携手进了内间,只见床前竖着一道红梅屏风,把郡王卧塌挡了在后头。宋渊见得,霎时便想起从前郡王常领着他到扶风野外游玩。而每到隆冬之时,那地儿便是遍地红梅。 正当宋渊思潮起伏,进退不得之际,却忽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阿渊……阿渊,是不是你﹑你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气若游丝,显是病中之人所言。然而宋渊蓦地听得这一声“阿渊”只觉多年来如蔓藤一般种在他心中的悲痛和不甘,瞬时竟如活物一般把他紧紧缠住,教他动弹不得。 直等沉鱼握住宋渊的手,他方回过神来,颤声道:“是……我回来了。” 宋渊应罢,抬脚便往屏风后走去。这时沉鱼却松了他的手道:“我在这等你。”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便转到屏风后。待走近塌前,他霎时便见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扶风郡王原来俊秀的脸已多了些风霜,而那双尚且灰沉沉的眼眸,甫见到宋渊的脸马上便亮了起来。 郡王见了宋渊,边抬着手招他边笑道:“真是你……孩子,真是你。过来,快过来。”郡王如是说着,一双与宋渊酷似的桃花眼已是泛红。 宋渊见此也便遂了他,默默走到塌前的矮櫈坐下。 然而他甫坐定,郡王便捉紧他的手道:“回来就好,为父寻你已是许久……你﹑你这些年在外可有吃苦?”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当年我被恶人掳出府外,偷偷送到密州。到密州后幸得贵人出手相助方逃得一刧……后来又被好心人家收养,他们对我很好,我没吃甚么苦头。” 郡王听得却是皱了眉,“既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回来?便是派人传信予我也好……这些年来……” 宋渊听了这话,却忽地把手抽回,“彼时母妃亡故,康娘子又有了身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若不是近日偶尔听闻你在寻我,我断不会回郡王府的。” “胡说!”郡王低声骂了一句,似是动了气,竟是不住地咳嗽起来,“阿渊,我只得你一个孩子,怎会不要你?” 宋渊闻言却是心中一沉,暗忖:那妖妇果然生不出孩子……若这二人有了孩儿,也不知他还会否想起我来? 他如此想着,摇了摇头道:“当年你坚决不予母妃葬入宋家墓园,我跪在地上给你磕头,你也不答应,你可还记得?” 郡王听得这话,愣了愣神,他似是想了想方应道:“不记得,我不记得了……我怎会不许你母妃葬入宋家墓园吗?怎么会?” 宋渊看着他这般喃喃自语,过了会又问:“那么……这些年来母妃可有受春秋二祭?” 郡王闻言,沉吟半晌方道:“我忘了……阿渊,这几年我记心愈来愈坏,许多事已是忘了。这次你回来,便莫要离开了。这偌大的郡王府我都交予你,好不好?” 宋渊听罢却不答应,反问道:“你说你已忘了许多事情,那你还记得甚么?” “我记得甚么?”郡王说着,双眼却向红梅屏风看去,“我记得,从前我常带你去山上玩,寒冬时山上便有许多野梅。那时你总想试着在山中狩猎。然而我不许,你回府便要闹腾一番,彼时总是你母妃把你哄好……阿渊,你莫要走了。你爱做甚么都成,我再不拦你。” 宋渊听着郡王说道从前琐事,忽地只觉鼻子一酸。他怕要掉泪,立时便合了双眼。 二人默了良久,宋渊方睁了眼道:“我今趟回府,还带了人回来。” “是甚么人?” “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郡王听得,笑道:“好,好。你不小了,是该有世子妃了。” 宋渊点了点头,起身便把屏风外的沉鱼牵了进去,与郡王道:“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只宋渊话尚未说完,忽地却见郡王白了脸,定定地看着沉鱼道:“你﹑是你,你怎地来了?” 七十柏舟 那厢宋渊见郡王似是识得沉鱼,遂皱了眉问道:“你认得她?” 郡王闻言,又细细看了沉鱼好一会方摇了摇头道:“不,不认得。我﹑我是认错人了。阿渊,你说说,这女郎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然而宋渊尚未答话,沉鱼便先应声道:“我叫沉鱼,是泉州人士。” 郡王听得沉鱼所言,又是一怔,“沉鱼,沉鱼。是个好名字……你﹑你家中有何人?可有兄弟姊妹?” “我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郡王听了这话竟似是不信,他兀自摇了摇头,又喃喃道:“……怎么会?” 而此时宋渊见郡王脸色苍白,神思恍忽,便立马上前扶住他手臂问:“可是累了?” 待听得宋渊问话,郡王始回过神来,又抬手拭了鬓边冷汗,“是有些累了。”他说罢却向沉鱼招了招手,低声唤道:“你过来些。” 沉鱼应声,走到郡王跟前。甫站定,郡王却执了她的手按在宋渊手上,说道:“你们两人是有缘份的,往后要好好地在一起。” 宋渊与沉鱼闻言,一时间面面相觑。待回首看向郡王,却见他仍是一瞬不瞬地看住两人,眼中竟已有泪意。宋渊自个虽觉沉鱼有千般好,也不曾想到郡王这般轻易便允了他娶来历不明的沉鱼为妻。 宋渊思及此,脑中约莫生了个念头,却是不敢确定,便只好应道:“……我以后和姐姐定然好好的。” “姐姐?” “嗯。”宋渊点了点头,答道:“鱼姐姐比我长叁岁。” 郡王听得啊了一声,忽地笑了笑,然而笑容却甚是苦涩,“是,她自然比你大些。” 宋渊听闻这话,眉头不禁皱了皱,未几又缓着口气道:“我看你是有些累了……不若先歇一会,往后我们再来陪你说话。” 郡王虽因病中而有些胡涂,但他也觉察自二人相见以来,宋渊并未唤过他一句“父亲”。郡王知宋渊面上温和,实质对他怨怼颇深,一时也不敢强留沉宋二人。 “好……你们路途辛苦,也去歇着吧。明日再来陪我。” 沉宋二人听得这话,遂同声应是,方携手告退了。待二人出得外间,便见康娘子仍在原地候着。只他们尚未出声招呼,康娘子便已迎了过来。 “你们出来了……郡王爷还好吗?” “还好,只是有些累了。” 康娘子听得点了点头,然而脸上却隐有忧色,“适才……适才沉女郎也见着郡王爷了吗?” 宋渊不喜她提到沉鱼,便蹙着眉问:“见着又怎样,没见着又怎样?” 此时康娘子见宋渊脸色不虞,似是怯怯地笑了笑,“这年来郡王已少见生人,妾身不过怕累着郡王而已。” “姐姐以后便是世子妃,也算不得外人。” 康娘子闻言,脸上霎时又挂了宽慰的笑,“世子说得是。郡王今日见得世子同未来世子妃,定然万般欢喜才是。” 接着宋渊与康娘子如此来回试探了几句,康娘子方请了他们去歇息。 宋渊本就不欲同她虚与委蛇,是以立时便应了她,又吩咐道:“我住从前的院子便好了,有劳康娘子再从主屋旁收拾个屋子给沉女郎安顿。另外郡王既抱病,今晚我们便在自个院子用膳吧。” 康娘子听罢宋渊吩咐,温顺地笑道:“郡王对世子日夜思念……寻常仍教下人打理世子住处。世子眼下便可去瞧瞧。” 此番宋渊闻言,也不劳康娘子相送,只拉了沉鱼的手便往自己从前住着的院子去了。 虽说宋渊离开郡王府时不过十二,但他既为府中独苗,住处内的各色装饰摆设便无不精巧贵重。那厢沉鱼到得宋渊幼年住处自是十分好奇,是以见着屋里物事都要摸一摸﹑问一问。 二人这般说了一会宋渊童年旧事,宋渊却忽地起身去寻了一口箱子过来。 沉鱼见得,问道:“这是甚么?” 宋渊闻言,笑着应道:“这是我打小藏着的宝贝。” 他说罢,便打开了箱子。沉鱼朝里头一看,只见内中物什虽只是孩童玩意,却都十分矜贵,当中有玉石陀螺﹑水晶九连环﹑描金七巧板…… 沉鱼见着有趣,遂把那水晶九连环拿在手中把玩,边听着叮当声响,边问道:“阿渊……你有没有觉着方才郡王看我的眼神甚是古怪?” 宋渊听得,点头道:“嗯,他好像识得你。” “他看着我好像挺高兴的,反而那康娘子……” “康娘子似是不愿让你见着郡王。” “是。却不知这二人因何如此?” 宋渊闻言,垂眸想了想,问道:“姐姐与母亲长得可相像?” 沉鱼听罢,放下手里的九连环应道:“娘在我两﹑叁岁时便去了,因以我心中只有个模糊的样儿。可师父曾提过我与娘生得颇为肖似。” 宋渊听得沉鱼所言,正要回话,却被外间人声所扰,原来却是下人传膳来了。待下人摆了膳,沉宋二人便各自落了座,又把众人屏退。 “姐姐快用些吃食,我们等会还有事要做。” 沉鱼闻言,想到宋渊要用照妖镜对付康娘子便笑道:“急甚么?现下离子时还远着呢。” 宋渊听罢却摇了摇头,“不,我们早些去听听墙角。” “谁的?” “自是郡王与康娘子的。” 沉鱼性子本就有些爱闹,此番听得宋渊所言,当即匆匆用了晚膳,又拉了宋渊朝郡王院落而去。谁成想他们方靠近郡王寝间,便听得那厢传来女子哭声。沉宋二人闻声,立时交换了眼神,缓下脚步,慢慢地走向声源。 待走得近了,二人便听得那正在哭泣的女子却是康娘子。他们正要凝神细听,却忽地听闻康娘子哭着喊了一句:“……钊郎,你当真铁石心肠!”她语声刚落,沉宋便见她从郡王寝间夺门而出,不一会便离得甚远了。 沉宋二人见她走远了,立时跃到寝间支着的窗边。他们悄悄从窗缝中看去,只见郡王半靠在太师椅上,手中却拿着一画轴。他在微光中看了良久,方把画收了,及又仔细藏好后才回到红梅屏风后头。沉宋在窗外静心等了片刻,等郡王气息缓下,始先后跳进窗内。 宋渊方站稳,立马便朝郡王藏画之处走去。他取画后,便同沉鱼一道走到窗前,就着月色把画展开。这卷轴一打开,沉宋二人只见纸上画着一个红衣女郎。画中女郎身形婀娜,容色照人,除却眉眼,其余却与沉鱼十分相似。 宋渊细细看罢红衣女郎脸容,又见画旁写着几句诗:“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1)” 沉鱼随宋渊眼神看去,喃喃地把诗念了一遍,“阿渊,这诗叫甚么?” 宋渊闻言,指了指第一句道:“就叫《柏舟》。” “柏舟﹑柏舟……”沉鱼说着顿了顿,方靠在宋渊耳边道:“阿渊,从前我没说予你知,我娘叫沉舟。” (1) 《诗经.国风.邶风.柏舟》 七十一照妖·上 宋渊闻得沉鱼生母名唤沉舟,只点了点头便把手中画轴卷好。 宋渊把画放回原处后又回首与沉鱼说道:“回去再说。”说罢便拉了她的手回自个院子去了。 在返程路上,沉宋二人均是各有心思,并无言语。 待到得屋里,沉鱼先按捺不住,轻轻扯了宋渊袖子问:“阿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画中女郎当真是我娘?” 宋渊听罢,沉吟半晌方说道:“虽说人有相似,但郡王方才种种情状分明是知道你的……想来你我父母从前确实有些渊源。” “因此他便说我俩有缘么?……也﹑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干系?”沉鱼说着,双眉轻蹙,脸上已是隐有忧色。 宋渊见了,伸手揉了揉她眉心道:“傻姐姐,郡王既私藏了画像,那画上又写了那般诗句,还能是甚么干系?再者,倘他们二人不过是旧友故交,又何必避而不认?这当中定有隐情乃郡王不欲你我知晓。” 宋渊语毕,见沉鱼忧色更浓,遂上前把她搂在怀中,“怎么了?姐姐是怕甚么?” 沉鱼闻言,身子一僵,过了会方应道:“你难道﹑难道就没想过我们许是姐弟么?” 虽说沉鱼自幼随鬼谷大仙长于山上,缺了些人情世故,然而姐弟相恋此等颠倒人伦之事,她又岂会不知? “想过。” “阿渊,你不怕?” 宋渊听得,笑了笑,摸着她头发道:“小时候我初初知道姐姐鲛人身份,姐姐也曾问过我怕不怕。我彼时不怕,现下也不怕。” “阿渊……”沉鱼听了这话,只唤了一声便紧紧地回抱了他。 “他们是他们的事,我们是我们的事。我不顾忌这些,姐姐也不必多想。再说,郡王适才也说了你我有缘,往后要好好地在一起。若你我真是姐弟,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经了宋渊一番安抚,沉鱼心中稍定。二人如此抱了一会,耳鬓厮磨,待临近子时方离了屋子朝康娘子住处走去。 康娘子的院子原就紧挨着郡王,宋渊熟门熟路地摸到她住处时刚好是亥时末。 此际夜色正浓,然而康娘子寝间却尚未吹灯。沉宋二人屏住气息,悄然靠近,才到得窗前便听闻屋内隐隐传来女子哭声。那哭声凄婉,断断续续,却终究未完全歇下。 未几,沉宋却听得一个年轻女郎的声音劝慰道:“……夫人莫哭了,再哭,怕要把眼睛哭坏。” 女郎语毕,屋内又传来一阵抽泣,过了会方听见康娘子回道:“我不哭一下怕是要憋坏……他﹑他怎地这么死心眼?这些年来我死心塌地对他好,他却﹑他却……他心中却终是惦记着旁人。” 女郎听罢,急急道:“夫人莫要胡思乱想,这些年来郡王身畔只得夫人一个,对夫人素来是千依百顺,心中又岂有旁人?” 康娘子闻言,又哇地哭了一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宋渊听至此处,偷偷从窗缝看去,只见康夫人正伏在软塌上啼哭。而那安抚她的女郎正是立在软塌前的一名年轻侍女。此番宋渊见屋中人均背朝向窗,正是个照妖的好时机,便从怀中把照妖镜摸出,悄悄把镜面映向康娘子。 沉鱼原就倚在宋渊身旁,甫见他使出照妖镜,也向镜中瞧去——此时二人借着屋中亮光,只见照妖镜中正映出一头白毛狐狸伏了在软塌之上。这狐狸周身盖有两尺长,身后竖着四条白白胖胖的尾巴。此际牠伏着的身子正伴着“康娘子”的哭声微微抽搐,约莫有几分可怜情态。那立着的侍女见着似是不忍,欲伸手拍拍牠项背,却被白毛狐狸扭闪着躲过去了。 宋渊如此朝镜中看了一会,方默默把照妖镜收好。只他听得康娘子兀是哭个没完便也无心守候,遂拉了沉鱼的手回院子里去。 待回得屋子,沉鱼便向宋渊怀中探去,把照妖镜摸了出来,“原来你的法宝真灵。”她说罢,想到子时未过,便拿镜往自己下身一照——铜镜中立时映出一条白鳞鱼尾,果真把她鲛人真身照了出来。 沉鱼见得,哎唷一声,忙把照妖镜还了给宋渊,“收好你的法宝!” 此时宋渊边接过照妖镜边问:“姐姐从前可有见过狐妖?” “见过的。我曾听师父说起妖狐每修得百年道行便会长成一条尾巴,除却天生一条,康娘子统共有四条尾巴,岂不是有叁百年道行?” “嗯,确是如此。” 沉鱼听得宋渊话中有几分低落,抬眼一看,见他脸带愁容,便说道:“康娘子有叁百年道行,许是不好对付……可是自我俩﹑我俩双修之后,你我修为也增进不少。阿渊,我们不必怕她!” 那厢宋渊闻言却是苦笑道:“我不是怕她,我只是……”他说着叹了一息,“妖狐善变化,又最会迷惑人心……想来这些年郡王确是受那妖妇古惑方做了许多胡涂事。”他说着又敛了神色,正经道:“若论硬功夫,姐姐自是十分厉害的。然而狐妖智多,姐姐切莫一味力敌,也得智取才是。” 沉鱼听得,虽知宋渊这话是一遍好心,但仍是不禁皱着眉问:“那你要如何智取?” “不急这些,”宋渊说着拉了拉沉鱼,先把她抱在自己怀中,又贴在她耳边道:“方才姐姐不是说道,自我俩双修以后功力增进了不少么?既如此……我们更应当勤加练习才是。” 沉鱼听得,却挣了挣道:“眼下早过练功时辰了!” 宋渊闻言却是在她耳后叹了一声,“来扶风的路上我心中有事,很是冷落了姐姐。纵非为练功,我也想补偿姐姐的。” “不必你补偿!”沉鱼说罢,只觉身后的宋渊忽地止了动静,她心下微异,遂低声唤了一句: “阿渊?” 宋渊听得,嗯了一声以后竟真就松了手。沉鱼见此,心中反倒有些不踏实,便上前拉了宋渊的手。 这时宋渊也回握了她的手,“歇吧。”他说着便引了沉鱼到塌前,待二人各自褪了外衣方一同躺在塌上。寻常二人睡前总会说上会话,此番沉鱼正要开口,却感到身旁的宋渊显是有几分低落。她想了想,便侧身抱住宋渊,接着又隔住中衣咬了他手臂一口。 宋渊微微吃疼,皱着眉用手指推了一下她前额道:“怎地又咬人了?” 沉鱼闻言,松了口,嘟嚷着说:“小心眼﹑小器鬼,我让你师兄来收了你!” 宋渊蓦然听得这话,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小鲛妖!我才要收了你呢。” 这时沉鱼听他笑了,又把他抱紧了些,“不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我是怕。” “怕甚么?” “怕姐姐把郡王的话放了在心上才不愿同我亲近。” 沉鱼未料到宋渊如是想,便反驳道:“怎么会?” “当真?” “当真。” 宋渊听得,抬眼定定地瞧着沉鱼,“你亲我一下,我便信了。”他说罢竟真的合了眼,似是等着沉鱼来亲他。 沉鱼闻言低头看向宋渊,只见朦胧月光下,宋渊脸色如玉,眉目风流细致,竟是说不出的惑人。沉鱼这般看了一会,方伸手抚了抚他高挺的鼻梁道:“阿渊才是狐妖变的吧?” 宋渊听得,唇角勾了勾却并未应她。此时他双眼虽仍是合着,鸦青的长睫却是轻轻颤动。沉鱼见了,心中一动,垂首便吻了在他的眼帘上。尚且闭着眼的宋渊还道沉鱼吻他一回便要作罢,谁知沉鱼双唇却是在他眉目间流连不去。 此时宋渊被她浅尝辄止的吻勾动了心火,便皱了皱眉道:“姐姐莫要惹我。” 沉鱼闻言,看了看宋渊,却见他双颊绯红,气息微喘,显是动了情。寻常二人欢好,向来是宋渊做主的多,此番沉鱼见宋渊被自己撩拨得不能自恃,心下竟是有几分得趣。 沉鱼心念一动,问道:“这算惹么?”她说着,手却缓缓探向了宋渊下腹,未几果然便摸得那硬挺肉物。沉鱼隔着中裤把肉物轻轻捏了在手心,揉了揉方道:“……这才算惹。” 那厢宋渊被她捏得喘了一下,又哑着声喊了一句,“姐姐。” 许是郡王的话真落了在沉鱼心头,此番沉鱼听得宋渊在缠绵之时唤她姐姐,心中竟莫名地生了种说不出的羞耻。 “别﹑别叫我姐姐。” 宋渊听得这话,终于睁了眼,却皱着眉问:“不唤你姐姐,却唤你甚么?” 沉鱼闻言,一时哑言。 宋渊见此笑了笑,喊道:“晈晈。” “嗯。”沉鱼应声,垂了眼。 “晈晈。”宋渊喊着,翻身把沉鱼压了在身下,又吻了吻她的唇道:“我要睡我的晈晈。” 《广异记》:“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 狐妖常见姓氏,以后在设定集再说说。 Vρǒ18.C0м 七十二照妖?下(H) 自二人认得以来,宋渊便唤沉鱼姐姐。眼下宋渊蓦然亲亲热热地唤了沉鱼几声晈晈,竟教她心尖痒痒,不自觉生了几分遐思。且适才宋渊一边吻她,一边说道“我的晈晈”……沉鱼听得,心中便是一动,遂微微张了嘴纳进宋渊舌尖,与他唇齿缠绵。待双唇分了,沉鱼方睁了眼,只见宋渊双眸在暗中隐生亮光,如月下暗潮,波光潋滟,教人迷醉。 沉鱼如此默默看了一会,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皮,喃喃道:“你就像海。” 宋渊知沉鱼自幼于泉州长成,泉州无海,沉鱼自是未曾见过海。 思及此,宋渊便握了她的手道:“我以后同你去南海。” 沉鱼听得,灿然一笑,先是应了一声,复又轻轻咬了咬宋渊嘴唇,“阿渊,你也是我的。” 她语声刚落,推了原来压着她的宋渊起身。二人便于塌上两股相迭,相对而坐。此时两人身上虽尚且穿着中衣,然而沉鱼隔着那层衣料仍察觉抵在她腿间之物已是滚烫不已。 在情事之上,宋渊向来比她会拿捏分寸。沉鱼觉着宋渊今夜似是格外动情,便握紧了他的要害处,轻轻抚弄,问道:“阿渊想到甚么了,怎地似是份外得趣?” 这时宋渊把沉鱼抱在怀里,一边揽住她的腰一边揉弄着她的臀尖,半瞇了眼任由沉鱼弄他,嘴里却不住叹道:“晈晈……姐﹑姐姐。” 那厢沉鱼见了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便故意拿虎口(1)往肉物前端挨擦。沉鱼好剑,手掌虎口之处便磨出了一层薄茧。而男子阳物前端却最是敏感,宋渊被那薄茧一磨,身子忽地绷住,前端竟是冒了许多滑腻前液,沾得沉鱼手心一片湿濡。 沉鱼闻得宋渊动情低喘,自觉也是情动,便把头靠在他肩上,逼问道:“你说呀。” 宋渊闻言,似是才回过神来,“……说甚么?” “你今晚怎地份外得趣?” 宋渊听罢,默了会方回道:“我从小便住这屋子……若无前事,想来这也该是我娶世子妃的新房。” 沉鱼听得一阵轻笑。此番她的头正枕在宋渊前胸,笑意便一波一波地传到宋渊身上,“可你这床塌也小了些。” 宋渊原来还有几分伤怀,听得沉鱼浅笑,便也笑着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道:“床虽小,用来睡晈晈也是够了。” 宋渊说着便挺了腰在沉鱼手心往上戳刺,直顶向她软绵绵的肚皮。然而沉鱼却是不依,拿另一只手挡了挡道:“不,今晚我来睡你。” 宋渊闻言,抿着嘴笑了笑才应道:“……晈晈姐姐轻些睡,莫要弄痛弟弟了。” 沉鱼忽地听得宋渊自称弟弟,心中一跳,脸上悄然生晕,“嗯……我轻轻的。”她说着,便褪了身上的中衣中裤,只余一个樱色抹胸裹住双乳。接着她又伸手解了宋渊裤带,把憋在亵裤中的阳物放了出来。 此番沉鱼见着那肉物前端吐着水,周身肉筋微绽,模样甚是狰狞,便叫她想到这肉筋寻常如何硌在自己的软肉上,教自个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思及此,沉鱼便轻轻嗔了句,“丑东西。”又转而去揉搓那垂在底下,沉沉的两个囊袋。 那厢宋渊原被她弄得舒爽不已,却忽地失了抚慰。于是他便焦燥地往上乱顶,直顶得沉鱼腹前的抹胸沾得一片暗色仍未停下动静。 沉鱼难得见了宋渊毛毛躁躁的样子,心中一动,伸手把抹胸掀了起来,却是把宋渊那根硬挺的阳物藏在抹胸之下。待藏好了,沉鱼便抱紧了宋渊,任由那阳物夹在她的肚皮与抹胸之间上下厮磨。 这回虽尚未入身,沉宋二人却都觉着如此作为别有一番快意。未几,沉鱼只觉宋渊身子忽地绷紧,一股湿濡之物便溅了在她肚子上。 沉鱼知宋渊是泄了身,伸手便把他推在床塌上,自个却骑在他胯间,缓缓地前后摇晃起来。宋渊虽是刚泄了精,但阳物还是半硬着。他如此卧着看沉鱼骑在自己身上扭腰送臀,不一息,刚发泄过的阳物又是蠢蠢欲动。 沉鱼察觉,轻轻抬了腰,伸手往身下探去,把微张的玉户撑开便吃进了一小截阳物前端。 宋渊未成想沉鱼手脚这般利落,敏感的前端忽地被那窄穴含住,不意间便喊道:“姐姐!” 沉鱼身下咬住宋渊,却不再深入,只轻轻扭着细腰问:“阿渊,要吗?” “……要﹑要的。”宋渊说着,待要挺腰刺入沉鱼,却先被她按了胯。 “姐姐?” 沉鱼听得,瞇着眼道:“你往后还许旁人亲你吗?” 宋渊未料她还吃着叶婉萝的醋,一时失笑,却也不敢惹她着恼,便乖顺地道:“……不敢了。” “还敢点我穴道吗?” “不敢了。” 沉鱼见了宋渊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一阵得意,腰肢微微往下沉,便任那粗硕之物顶进身下湿热的甬道之中。然而沉鱼于床笫之间向来甚少做主,前事便做得略为不足。此番那窄穴蓦地含进了半根粗物,二人均是一阵吃疼。 沉鱼被顶得腹中难受,不禁咬了唇抱怨道:“……好大﹑好大的坏东西。”她说罢,看向宋渊,见他也是有些难受,便又捏了捏他大腿,“以后还敢使坏吗?” 宋渊听得摇了摇头,求饶道:“姐姐轻些……要﹑要给你夹坏了。” 沉鱼闻言,伸手摸向二人相接之处,学着宋渊的手法轻轻揉捏玉户前端微突的软肉。不一息,那穴里便泌出更多湿腻,把宋渊的肉物完全浸泡在一汪暖水之中。沉鱼如此动作了一会,待得穴内松动了些,便当真骑着宋渊,上下肏弄起来。 这时宋渊再也不能隐忍,撑起了身,抬手便把沉鱼那樱色抹胸扯了下来。抹胸方扯落,宋渊便见得一双软乳上的尖尖已是又肿又翘,他情不自禁便捧了在手中把玩。 然而沉鱼那厢却已是不耐,竟挺了胸脯,把双乳往宋渊手心里送,催道:“阿渊来吃我。” “吃甚么?”宋渊问着,眸子却盯住那两枚红果,喉间也不觉滚了滚。 沉鱼知他明知故问,啧了一声,却是捏了一只乳送到他嘴边,又拿尖尖处轻轻蹭着他唇瓣嗔道:“吃。” 这时宋渊也不再拿矫,张嘴便把那雪白的乳含进嘴中,又舔又咬。 沉鱼被他吃得身子一紧,脚下一扫,不意间却踢到一冰冷之物。她低头看了看,却见那物什正是宋渊私藏的法宝,照妖镜。沉鱼心中一动,偷偷摸摸地拿了镜,映向正在欢好的二人——只见镜中的自己是人首鱼尾,那银光闪闪的尾巴正屈在宋渊双腿之间。而宋渊胯下的肉物竟似是肏进了细密的鱼鳞之中。 那厢宋渊原在忘情之际,眼角忽地见得一阵银光闪过。抬眼一看,却见铜镜里的自己正与鲛人交媾。只这一眼,便教宋渊心跳如鼓,不能自恃。 “姐姐!”宋渊粗喘着喊了一声,把沉鱼手中的照妖镜夺了过来抛在一旁,复又把她压在身下。 “阿渊。”沉鱼应着,双腿缠紧了宋渊的腰,让他的阳物入得更深。那厢宋渊也顺从着她,胯下用着劲,一下比一下深。 此时两人都合了眼,沉醉在癫狂的快慰中,然而镜中景象却终究在脑中徘徊,挥之不去。 (1)虎口:挴指与食指之间。 Vρǒ18.C0м 七十三真身 因昨夜里折腾得久了,到得翌日,沉鱼起来便晚了些。待她转醒之时,日光已薄薄地透进床帷之内。沉鱼抬手揉了揉眼,见塌前似有人影走动,便问了句:“阿渊?” 她语声刚落,帷幔便被掀开。 “姐姐醒了。”宋渊说着把床帷勾在一旁,又亲自去打了水给沉鱼洗漱。原来他早便吩咐了,这院子不用下人侍候。 沉鱼听得,边梳着头发边问:“为何不让人侍候?” “都是那狐狸精的人,也不必他们在跟前乱晃。” “嗯。”沉鱼颌首,放下手中玉梳,又问:“阿渊,眼下我们该当如何?” 宋渊闻言一笑,“既有妖魅惑人,自然要除妖。” “怎么除?” 宋渊听得,似是想了想方道:“我们先同郡王说会话,再去准备除妖一事。” 提到扶风郡王,沉鱼又想起昨夜见得的那张画。 宋渊见她双眉轻蹙,若有所思,已知她心中所想。只这事多说无益,便只同她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去了郡王院落。 两人刚进了院子二门,宋渊便向门前一个小厮问道:“康娘子何在?” 这些年来郡王府中内务俱由康娘子把持,府中众人对她无不敬重,此番小厮听得宋渊如此唤她,眉心不禁一跳,结结巴巴地应道:“回﹑回世子的话……因郡王与世子久别重逢,康夫人一大早便去了﹑去了狐仙庙还愿。” “哦?”宋渊听得,眉头一挑,“还愿去了,”他说着缓了脸色又问:“我小时候倒没见过这座狐仙庙,你说说这庙是甚么时候建成的?是否十分灵验?” 小厮听了宋渊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这庙是五﹑六年前有的。庙里供奉的狐仙娘娘法力无边,求签问事份外灵验……康夫人寻常便添许多香油到这狐仙庙。自打郡王得病,夫人去庙里便愈发殷勤了。” 那厢宋渊闻言笑着应了声好,便同沉鱼携手进了郡王屋子。待进得屋里,二人却见郡王已起了身,正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吃着茶。 郡王见沉宋二人到了,展颜笑道:“你们来了。” 沉宋应声,一同到郡王跟前施了礼,方各自落了座。 等二人坐定,侍女便上前奉了茶,此时宋渊先道:“父王今日气色好多了。” 郡王面上含笑,点了点头,“见你回来了……我心中欢喜,身子也觉通泰。”他说着又问起宋渊这些年来流落在外的事。 此番宋渊听了却并未应话,只摆了摆手,屏退了屋内众人。 待侍候的人散了,宋渊方道:“昨日我同父王说道,七年前我被恶人掳去,先得贵人相救,后又被好心人家收养——彼时救我的人便是鱼姐姐。” 郡王闻言啊了一声,后又安慰地笑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般因缘。” “是,”宋渊点了点头,又说:“……至于那收养我的人家,却不是普通人家。” “那是哪家哪户?他们于你既有大恩,我定当报还。” 宋渊听得,笑着应道:“收留我的是密州蓬莱观隐仙教……父王,我眼下已是隐仙教张真人的入室弟子,法名宋见源。” 扶风郡王哪想到,儿子丢了七年,回来竟成了道士,一时便愣了神。过了会方又问宋渊:“你﹑你说的张真人是张了性?” “是。” 郡王听得,合眼想了想方道:“大周道门之中,张真人算得当世名宿。你能拜他为师也是你的福份。”他说着顿了顿,又笑道:“幸而你拜的是隐仙门下,倒也没碍着你同沉女郎的姻缘……既如此,我便修书一封予张真人,与他道明前因后果。阿渊,你也不必回隐仙了,今后便留在府中吧。” 然而宋渊闻言,却摇了摇头,又把张真人受皇命进京,自己已应允与隐仙众人于西京会合一事约莫说了。那厢郡王得知宋渊原是去龙门参与布道大会,中间又有了西京之约才回来扶风——想到宋渊对自己分明有恨,才迟迟不回扶风,心中不禁又生了些苦涩。 宋渊瞧见他神色,默了会方问:“昨晚父王曾说,这些年来记心已是不大好,许多事已是忘了?” 郡王听得,犹豫着应了声。 “那我被掳走后,父王可有查过是何人所为?” “自然有的。” “那查得如何?” 郡王闻言伸手扶额,思索着道:“我只记得,掳走你的那帮人是绿林中人……在江湖中也是有名号的……” 宋渊见他脸色不好,心中也有几分难受,却仍是追问道:“那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后来……”郡王皱着眉想了想,终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叹了声道:“我忘了。” 宋渊见此也未再逼他,却是转了话锋,“父王可知我在隐仙所学为何?” 郡王虽曾听闻隐仙,但他素来笃信佛理,对道门中事所知不多,便朝宋渊摇头道:“你说说。” “捉妖。” 郡王蓦地听得捉妖一词,先是怔了怔,后来却匆匆瞥了沉鱼一眼又收了眼神。 “这……人分好人坏人,想来妖也是如此。只要那妖不作恶,你﹑你也不必把他收了吧?” 宋渊听了这话,笑着哦了一声,“原来在父王心中,妖物也有好的。” 郡王闻言,轻咳了几声,垂眼道:“倘那妖物于你有恩,难道你还要对他下手?” 郡王此言一出,宋渊立时与沉鱼交换了个眼神。 “若那妖物不止对我无恩更是有仇,那我自然要替天行道了。” “甚么仇?”郡王说着,握紧了椅上扶手,显是有几分紧张。 “她害得我母妃郁郁而终,又累我同父王多年来骨肉分离。这可不是大仇?” 此番郡王听了,从宋渊与沉鱼身上来回打量,又皱了眉问:“你说的究是何人?” 宋渊听罢哼了一声,“我说的是康娘子。” 郡王听得,手往案上一拍,怒道:“胡说。” “我没胡说,”宋渊说着,从怀中把照妖镜摸了出来,“此乃教中法宝照妖镜。昨夜我已拿镜照过,康娘子乃是有叁百年道行的狐狸精。” 七十四北斗 七年来旦夕相伴之人忽地被指说是百年狐妖,扶风郡王先是愣了神,后来却是叹了一声,“阿渊,我知你心中有怨,可﹑可是……她怎会是妖?” 郡王不信,原就在宋渊意料之中。 “狐妖智多又善化形,她把你瞒过去,又有甚么稀奇?再说,自她入得郡王府,母妃便缠绵病塌,我后来更是被人掳去。此番种种难道俱是巧合不成?” 郡王听得宋渊所言,似是想了想,未几脸上渐渐有了痛苦的神色。 “其实……你也疑心过她的,是不是?记得我被掳走之前,她已是有了身孕的。然而我眼下既无弟弟妹妹,那孩子定是出了‘意外’,”宋渊说着,眼见郡王已是眉头深锁,顿了顿方接着道:“父王,我实话同你说,妖生人子乃是千艰万难,就凭她叁百年道行是绝无可能。想来她当年定是想了法子把你诓骗过去。” “够了。”郡王说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再好也不过是空口白话,难道就凭这番话你便要我把她赶出去?” 宋渊闻言,垂了眼问:“若我能叫她在你跟前现出真身呢?” 郡王听得,抬眼看着宋渊,却是久久未发一言。一时之间,屋内叁人都未再言语。 良久,郡王方低声道:“阿渊,你要记得上天有好生之德——” 然而郡王这话尚未说完,宋渊已是冷哼一声,说道:“我只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妖狐害得我们妻离子散,倘我今日真放了她,却对得住谁?” 宋渊说罢,也未待郡王应声便拉着沉鱼的手,往自个院子走去。沉鱼知他心中难受,一路上也未曾开口扰他。 等二人回到屋里,沉鱼方从宋渊身后把他抱住,边伸手抚了抚他心口边说道:“别难过。” “姐姐,”宋渊应声,握住沉鱼放在他胸前的手道:“我在蓬莱跟着师父修道七年,虽是学了一身本事,却从未放下心中怨恨……适才与他说话,我便知他是舍不得的,倘我当真执意收那妖狐,是不是坏得很?” 沉鱼闻言,想到当年如何在那帮恶人手底下救出宋渊,心中霎时一阵不舍,便抱紧了他,说道:“旁人我管不上,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宋渊听得这番话,微微挣开了沉鱼的手,却又回过身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只你当我是好的,也便够了。” 二人如此抱了一会,又整顿一番始离了郡王府。 待出得大门,沉鱼便问宋渊:“我们现下往哪里去?” “狐仙庙。我猜想那庙另有蹊跷,我们先去探一探。” 沉鱼听得自是应好,是以二人便朝那狐仙庙去了。这日庙内依旧香火鼎盛,宋渊甫进庙中,便问其中香客,郡王夫人是否到此参拜了?答话那人却说郡王夫人一早便来,刚刚已是去了。 “欸,”沉鱼闻言,悄悄拉了拉宋渊袖子,“我们来晚了些。” 然而宋渊听得却笑道:“不晚。”他说罢,又贴在沉鱼耳边小声道:“我们到正殿后头瞧瞧。” 因着狐仙庙中香客众多,白日时庙祝都在前头办事,正殿后方倒是颇为清静。这时沉宋二人使了轻功,已跃到后方的房顶之上。 待上了房顶,沉鱼见得宋渊四处张望,似是在找甚么物事,便问:“你在找甚么?” “姐姐也来看看哪间屋子有人守着?” 沉鱼素来耳聪目明,凝神听了一会,便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朝北的屋子道:“那边有人声。” 宋渊见她所指,笑道:“是了,我怎地忘了妖狐拜的北斗星。” 原来闻说南斗管生册,北斗管死籍。狐狸成精便是超脱了一般狐狸命数。是以刚刚修得人身的狐妖,夜里便会戴了骷髅来拜北斗,倘骷髅不坠,妖狐便能化成人形。 “我们去瞧瞧。”宋渊说着,又拉了沉鱼飞身到那房顶之上。 此番二人悄然俯身,又偷偷揭了瓦顶,往底下一瞧,只见屋中朝北的位置竟是设了祭坛阵法,门边则有两人守着。 沉鱼见屋中竟有阵法,侧首问宋渊:“此阵要来何用?” “下去再说。”宋渊说罢,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捏在手中使劲弹出。霎时间沉鱼只听得两下破风之声,紧接着那两个守门的人已是应声倒地。 “你这手仙人指路又长进了些。” 宋渊闻言一笑,牵了沉鱼的手便进屋里去了。这间屋子不大,只拿了一面楠木屏风堪堪做成前后间隔。宋渊刚进门便朝屏风后走去,沉鱼见此也便跟上。 “姐姐方才问我此阵何用?” “是。” “那姐姐可知妖狐修道有何法门?” 沉鱼微微颌首,“那些好的便是吸日月精华,积十方功德。那些坏的便是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 “说得不错。然而除此以外,修道也还有别的法子。” “是甚么法子?” “设祭坛作法,受百家香火。”宋渊说着又指了指眼前阵法,“这狐仙庙便是康娘子用来受扶风百姓祭拜,增进修为的地方。” 宋渊语毕,从后背解了硬鞭下来,又与沉鱼道:“姐姐退开些。” 沉鱼应声后退,宋渊出手如电,手上硬鞭往供桌一敲,便听得嘭的一声响,紧接着那些丰厚的供奉便应声倒在地上。 沉鱼见得地上一片狼藉,问道:“如﹑如此,她便会打回原形?” 宋渊听得摇了摇头,“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你还有其他法子?” “是。”宋渊说罢颌首。 “那是甚么法子?” “请神。” 七十五雄黄 沉宋二人离了郡王府不久,康娘子便从狐仙庙回到府中去见郡王。 因此时已是盛暑,为着透气,窗户都是开着的。是以康娘子刚踏进院子,便从窗户中见得郡王。此时郡王正坐于案前,双眉轻蹙,两眼含愁,定定地看着案上摆着的一幅画——郡王这模样康娘子是见过许多次的。第一次见得却是在七年前,而那时她还是一头初出茅庐﹑不知世间烦扰的小狐狸。 康娘子进门前先等了会,后又故意弄了些声响。待郡王察觉,把画收好了,她才悠悠地进到屋子里去。 那厢郡王远远地见着康娘子进来,朝她微微颔首,“你回来了。” 康娘子应声,先行过礼,才款款移步,走到郡王跟前。 “云霞,你方才去哪了?” “还愿。” 郡王听得,想了想,又问:“还甚么愿?” 此时康云霞笑着,执住郡王白皙的手道:“自你得病以来,对世子更是日夜思念……也是上天见怜,我们才放出风声,世子便平安归来了。此番你们父子久别团圆,妾身感恩狐仙娘娘庇佑,自当还愿。”她说着又轻轻抚了抚郡王鬓边,柔声道:“世子回来后,你气色也好多了。” 郡王由着康云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看了她好一会才问:“这些年来我因病着,总是记不住事……我问你,阿渊生母是否葬在宋家墓地?” 康云霞听得这话,先是微微怔住,后又敛了神色道:“这﹑这……想来事隔多年,钊郎确是忘了。当年先王妃故去,原来确是葬于宋家墓地的。可此事不久后,世子便被恶人掳走,妾﹑妾身又失了腹中孩子。彼时得一高人指点,说道先王妃命硬……若葬在宋家墓地于后人有碍。为着后人福荫,钊郎方把先王妃陵墓从墓地移走。” 郡王闻言,似是隐约记起确有此事,然而细细想来又觉有些旁枝末节似乎并未对上。他如此思来想去,竟想得一阵头疼,眉头便皱得更深。 康云霞见得,起身绕到郡王背后,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道:“这事是世子问起的,是也不是?” 郡王听罢,只闭了眼却未应声。 康云霞见此,也并未追问,只道:“眼下世子既回来了,莫论从前如何,我们也应当将先王妃陵墓迁回宋家墓地,也免得世子多心。” 郡王听得此话才睁了眼,先是叹了一息,方对康云霞道:“阿渊对你成见颇深……你﹑你受委屈了。” 康云霞听了,从后抱住郡王,也似他一般叹了口气,“只你心中有我,我便不委屈了。” 然而郡王闻言,却是轻轻拍了拍她揽住自己的手,“云霞,你尚且年轻。我若走了,你便改嫁吧。” 康云霞忽地听得此话,抱住郡王的手更是攥得紧了,“宋钊,你同我说这话,岂不是诛我心么?” “我原来就比你年长,这些年来身子愈发不好了,便是走在前头,也不是——”宋钊这话尚未说完,嘴巴却已被康云霞捂住。 因被捂了嘴,他便回首看向康云霞。甫回首,只见康云霞正痴痴地瞧着自己说道:“若你我当要死别,也是我先走。”她说着,垂首吻了吻宋钊,“如此,你也会记着我一辈子。” 许是因宋钊适才说了那番话,康云霞只觉一顿心绪不宁。于是她便歇了手上的事情,在宋钊身旁陪了他大半日。直到得日落时分,二人方闻得侍女传信道,世子邀郡王与她一同到府中的花园用膳。 康云霞知宋渊恨她,此番相邀,定是别有图谋。然而她自恃有叁百年修为,这些年来在扶风也未曾被人识破真身,是以也并未把宋渊放在眼内。倒是沉鱼却叫她有几分忌讳。 那厢宋钊听得宋渊相邀用膳先是一喜,后来想了想却与康云霞道:“你忙了半日,眼下不若好好歇息,不必相陪了。” 康云霞见了宋钊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想,反倒劝宋钊道:“世子往后是要留在府中的,妾身眼下只避得一时,却非长久之计。再说,世子头次相邀,妾身便藉词推搪,只怕世子更要着恼。” 宋钊听罢,一时也无可辩驳,终遂了她的意,一同朝府中后园走去。 宋康二人到得后园,便见宋渊与沉鱼已在席上候着。他们见宋钊到了,便起身施了礼,待宋钊入席,众人方各自落座。 这时日天气正热,待天色晚了,有了些凉风才舒服些。是以这晚宴上,宋渊便特地命人多做了几道冷盘。待冷盘上齐了,侍女又捧了酒壶为众人添上。 那酒刚倒出,康云霞便闻着一阵刺鼻的味儿,“这是甚么酒?” 捧酒的侍女听得康云霞问话,正要开口,宋渊却已抢先道:“是雄黄酒。因端午将至,便想凑个趣,也吃些雄黄酒应节。” 盛暑之时,虫蚁增多,疫病萌发。是以百姓好于端午前后用这雄黄酒,因这酒能驱蚊虫,解邪毒,甚或辟邪避妖——康云霞在山下多年自是晓得这些。 一旁的宋钊默默地呷了两口雄黄酒,转脸却与康云霞说道:“这酒味道重,要是不喜欢就换上别的吧。” 宋渊听得此话,忽地冷笑一声却未言语。 那厢康云霞见此,已执了酒盏道:“吃一杯也是可以的。”她说罢,素手轻抬,酒盏已挨近唇边。然而见着那酒就要吃进嘴里,她却是顿了顿,问沉鱼道:“这酒既是世子备下的,沉女郎不尝尝么?” 康云霞此言一出,宋渊尚未应声,宋钊便先皱了眉道:“她还小,吃甚么酒?” “是么?”康云霞说着,脸色沉沉,“沉女郎不是比世子还大着几岁吗?” 对面的宋渊见着二人反应,忽尔笑了笑,“姐姐吃了酒会忘事,还是免了吧。” 康云霞闻言一笑,看向宋渊,“……妾身没这毛病,便尝一盏吧。” 不经不觉写了快叁个月,估计七月可以写完。 《泉客》成员年龄一览: 宋渊:十九 沉鱼:二十二 张了性:六十七 宋钊:四十一 王灵官:叁十九 申灵都:四十五 叶婉萝:十七 樊见纯:二十叁 徐玉山:二十 赵星:十六 七十六惊雷 康云霞本真虽非蛇虫之类,但那雄黄酒灌进喉中,也自有一番难受。她双眉轻蹙,强自隐忍,然而心中已是把宋渊骂了一遍——扶风郡王素来心地仁慈,却不知怎地生得宋渊这般咄咄逼人的性子。 此时康云霞还要进酒,宋钊却伸手按住她的手道:“既不喜欢便把酒撤了吧。” “妾身怎好拒了世子一番心意?”康云霞说着,手中酒盏却已是顺势放下。 宋渊见了正要应声,宋钊却先转了话头道:“阿渊,你离家多年……今朝父子得以重聚,这酒当你我共饮才是。” 待在一旁的侍女听得宋钊所言,遂上前把二人酒盏都添满了。宋渊见得,又想了想,方把酒盏握在手中,举案于前。宋钊正要回礼,却见宋渊竟把那酒缓缓地洒在地上。 康云霞看到宋渊如此作为,脸上的笑早已挂不住,竖眉恼道:“世子这是何意?” “奠酒。” 因着宋钊今日一番话,康云霞已是心绪不宁,此时听得宋渊所言,心中更是恼怒,几要拍案而起。 “世子这是甚么意思?”康云霞说着咬了咬牙。 “你道是甚么意思?”宋渊边回话边笑了笑,及后又把手中酒盏放回桌上,“我与父王团圆,母妃泉下有知,定然安慰……我适才不过奠酒一杯,聊表心意罢了。” 那厢宋钊听了这话却是一愣,过了会方垂眼道:“既你已平安归来……不日便把你母妃陵墓迁回吧。” 在蓬莱修道之时,宋渊便惦记着要把他母妃陵墓移回宋家墓地。原来他还想着,要成此事怕得费上一番周折。谁知他尚未有动作,宋钊便先把这事提出来了。 “如此甚好,”宋渊说着点了点头,“只我怕……” “怕甚么?” “怕母妃不愿意。” 宋钊听得这话,脸色已是微微发白,“阿渊,你……”他说着,嘴唇已是颤了颤,“她去时你是否在她身旁?” 宋渊听罢微微颔首,“彼时母妃病重,然而父王又凑巧同康娘子出门在外,是以母妃身旁只得我一人。” 宋钊骤然听得这话,初时似是不信,然而凝神细想确未有宋渊母亲离世时的印象。 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待回过了神,又问宋渊:“那她最后同你说了甚么?” 此时坐在宋钊身畔的康云霞见了宋钊神色,心中不舍,遂扶了他手臂道:“郡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妾身先同你回去歇着吧?” “不必。”宋钊说着挥落了康云霞的手,仍看着宋渊问道:“你说﹑你说予我知。” 这些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宋渊还能见着其母在他怀中伤心呕血,说她心中有恨的模样……宋渊如是想着,合上眼正思索之际,却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只他尚未睁眼便知握他手的人是沉鱼。 宋渊暗中回握了沉鱼的手,心思甫定,对宋钊道:“母妃去时与我说府中有妖魅害人,不仅教她与父王夫妻离心,更要夺她性命……她临终时要我千万记着这个仇。” 宋渊此话既罢,一时间席上众人均是无言。 良久,宋钊方摆了摆手,屏退一干人等,又问宋渊:“你说的是真的?” 宋渊听得,默了默,却反问道:“你信不信我?” 此时一旁的康云霞倒先急了,拉了郡王袖子问道:“……信甚么?” 宋渊见了康云霞焦燥的模样,冷笑道:“我问父王信不信你便是那害人妖魅?信不信你乃叁百年修为的狐狸精?” 康云霞未料到本真被宋渊一语道破,拉着郡王袖子的手更是紧了紧,“郡王,你﹑你要信妾身。” 此时宋钊尚未应话,宋渊已先道:“康娘子,自我得知你本真后,我便时常想着,不知何时竟教我郡王府招惹了一头狐狸精……只那日见得父王屋里的红梅屏风却使我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宋渊说罢见宋钊并未阻拦,又接着说道:“我幼时经常缠着父王领我到山上游玩。有一年正是红梅初绽之际,父王又带了我上山。彼时我十分顽劣,瞒着父王偷偷带上了弓箭狩猎……好巧不巧竟真让我打中了一头白狐。我尚且记得那狐狸皮毛油光水亮,我拎着牠,原要领回府中去给母妃做一件新皮风。可是父王向来不好杀生,便教我把那野狐放了……” 宋渊语毕又看了看康云霞脸色,便知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是以他又接着道:“想来那白狐后来定是起了歪心,遂化成人型,来到我郡王府中犯下诸般恶事——康娘子,你便是那野狐,对不对?” 康云霞未料到宋渊一下便点破前尘种种,心中也是一惊。 然而她面上却并不睬他,只朝宋钊道:“钊郎,你莫要信他!” 此时宋钊终是回头看向她,却哑声道:“云霞,我记得阿渊说的,你﹑你到底……” “我不是……这七年来你我朝夕相伴,我是人是妖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宋渊见康云霞仍是不认,手往怀里一探,便摸出了一道黄符,“你既不认,我便只得请来雷神,把你的真身劈出来。” 原来但凡精怪修道,若想成仙便须受九重雷刧。渡了雷刧,方能从阎王手上的生死册除名。如此便能跳出叁界外,不在五行中,无须再经受轮回之苦。是以山精妖怪最怕雷劈,尤其旱天雷。 此番康云霞听得宋渊要请来雷神,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她暗中提了真气,正要发难,却觉真气不似寻常运转如意,待她察觉许是狐仙庙出了事,眼前已是闪现出一道银光。 康云霞举手欲挡,却见一柄长剑正悬在半空,直直指向自己眉心。她心中正是慌乱之际,却闻得宋钊道:“阿渊,手下留情!” 宋渊听罢,只是一笑,手中却已捏了黄符道:“叁天育元,景霄正刑。发生号令,上应列星。救尔雷神,运动风霆。太一帝君,召汝真灵。一召即至,来降帝庭。(1)” 宋渊语声刚落,黄符便应声起火。此时众人抬首,便见一道道闪光从远而至,猛烈得似要把夜空劈开。剎那间闪光已落在眼前,打向康云霞身上。 (1) 《太上叁洞神咒卷》天雷神咒 七十七钟情 电光火石之间,康云霞勉力捏了个不动明王印,又急急催动了真气环于身周抵御。只那天雷震震,势不可挡——众人只听得一阵轰然雷呜,一道紫电已是破空而出,劈在康云霞身上。紫电甫碰得康云霞身周真气,忽地发出滋滋声响。响声不久,刺人眼目的白光便猛然迸发,一时间暗夜之中竟是亮如白昼。 宋钊见此,喊了一声“云霞!”便要上前。然而他刚抬了脚,便觉后心被人抓住。他匆匆回首一看,却见抓住他的人便是宋渊。 “阿渊!你饶她一命!”宋钊说罢,回头去拉宋渊的手,却是教他避了过去。 二人拉扯之际,白光已黯然退散。而那余光之中,只见一红裙妇人伏在地上,她身上还散着热气,似是被烫着一般,裙下竟是窜出了四条白皙的尾巴。 原来康云霞适才几乎用尽真气才扛住一道天雷,眼下无以为继,便露出了真身。 宋钊虽已料到宋渊所言不假,但他骤然见得七年来朝夕相对之人竟真是狐妖,心中也是一惊,“云霞……” 然而伏在地上的康云霞听闻宋钊唤她,竟是别开了脸,喃喃道:“你﹑你莫要看妾身……” 宋渊见此,松开抓住宋钊的手,往前一探,却是把沉鱼御在半空的含光剑握了在手中。 他缓步上前,拿了含光剑指着康云霞道:“抬起头来。” 康云霞不应。 宋渊手上一送,剑尖已划破她脸上肌肤。只含光剑有奇效,素来伤物而物不觉。是以康云霞忽地感到脸上一阵湿濡,抬手一摸,始知自个脸面已被宋渊划伤。 “还不抬起头来?” 女子爱俏,美女更甚。于康云霞而言,毁她容貌甚或比夺她性命更教她畏惧。况眼下就在宋钊跟前,她如何能让他看到自个血流披面、倒霉狼狈的样子? 然而眼前宝剑寒气森森,康云霞心中一阵迟疑,终是抚着脸,抬首看向宋渊。 此番宋渊瞧清了她脸面,不禁嗤了一声道:“原来这才是你本来面目。” 宋钊闻言,朝康云霞一看,见她原来的鹅蛋脸竟成了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柳叶眼却成了水杏眼,且眸子中隐隐见得淡色竖瞳,形如山野走兽。如此看着……康云霞虽也是个娇俏的美人儿,却与前头已是截然不同的样貌。 那厢康云霞察觉宋钊正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阵酸楚,遂默默地别开了脸。 宋钊此人虽是心地柔软,却也非蠢钝之辈。此番种种揭在眼前,还有甚么不明了? “云霞……你是不是瞧着我的画了?” 尚且伏在地上的康云霞听得此言,身子一僵,颤了声道:“是,妾身瞧着了。”她说着,避开宋渊手中的含光剑,勉力撑起身来,看向宋钊说:“钊郎,宋渊说得没错……妾身便是那红梅山上的野狐。那年你在山上让宋渊放了妾身,妾身心中对你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是以当晚妾身便悄悄摸入郡王府来寻你。” “嗯……你是那时见着的。” 康云霞闻言点头,又痴痴地瞧着宋钊,“是,妾身来时你正在书房里瞧着那画……只一眼,妾身已是忘不了你瞧着那画时的神色。此后妾身回到红梅山头,日思夜想,竟对那画中人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一旁的宋渊听至此,冷冷地道:“是以你便化成画中人的模样来迷惑我父王了?” 原来沉鱼与沉舟生得盖有八分相似。只康云霞是按着画像化形的,如此,那八九分便只剩得五六分了。 那厢康云霞听得宋渊所言,却恍若未闻,兀自朝宋钊道:“妾身从前并未问过你……你、你可否告诉妾身那画中人究是何人?” 今夜生了这诸般事情,宋钊原就有些神思不属。此番忽地听得康云霞问他画中人身份,他竟不禁朝沉鱼看去。 康云霞原就觉着沉鱼与画中人十分相似,此时察觉了宋钊视线,也随他一般看向沉鱼。 因沉鱼昨夜便晓得此事,心中也并不意外,只问宋钊道:“我娘是沉舟,你是不是识得她?” 事隔多年,宋钊忽地听得旁人提起沉舟,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良久,宋钊方垂了眼应道:“是……我识得她。”他说罢又抬眼问沉鱼道:“她﹑她还好吗?” 那厢康云霞在旁,见了宋钊只听闻沉舟的名字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钝痛,忽地一跃而起,要朝沉鱼飞身而去。 宋钊见得,连忙喊道:“住手!” 康云霞听了,身子霎时顿住。 此番她一回头,竟已是脸色苍白,双目通红,“你……宋钊!你怎地这般铁石心肠?我陪在你身边这许多年,难道还及不上画里的人?” 这时宋钊见康云霞受了伤,又是心绪激动,怕她当真要伤了沉鱼,便喊道:“云霞!你莫要伤人!” 可康云霞听得此话,心中怒火却是更盛,“你舍不得?你连她的女儿都舍不得?” 她语声刚落,忽地见得沉鱼手中捏了个指诀,又念念有词,原来被宋渊握着的含光剑已是飞脱而出又指住自己眉心。因适才事出突然,康云霞只道是宋渊一边御剑一边召雷神。如今方看得清楚御剑的竟是沉鱼。 “是你?” 从前康云霞对画中人是十分羡慕的。然而日月推移,这羡慕却是逐渐变了味。此时她一腔怒火早已掩了双眼,再看沉鱼,只觉她便是沉舟。 “你﹑你凭甚么?”康云霞说着,咬了咬牙,双手成爪便要去擒沉鱼。 只她原就有伤在身,此刻又是气急攻心,哪里是沉鱼对手? 沉鱼心中御剑,挡在身前。那厢康云霞赤手空拳,攻了十数招仍是沾不得沉鱼身。 然而这般交手下来,康云霞却隐隐察觉沉鱼身上有异,是以她便收了攻势,问道:“你是妖?” 沉鱼闻言,顿了顿,看了宋渊一眼方道:“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娘也是妖?” 此时沉鱼却抿了唇不再答她。 沉鱼纵未答话,但康云霞看她神色,只觉事实便是如此。她如此想着,忽地大笑几声,又回首向宋钊道:“她是妖?枉我装成人样这许多年……原来你念着的人竟是妖!” 康云霞说罢,只觉一道浊气涌至喉头,蓦地哇的一声,便吐出一口瘀血。 宋钊见了,心中钝痛,忙唤了一声“云霞”,便要上前扶她。 然而他方抬脚上前,便听得宋渊的声音道:“你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母亲?” 宋钊骤然听闻这话,只觉双脚沉沉,如灌重铅,竟是半分移动不得。 此时宋渊又走上前与康云霞冷冷地道:“我倒是要多谢你,当年只让人把我送走,并未直接取我性命。” 康云霞看着宋渊走向自己,已察知他身上杀意,此番听得这话,心已死了半截。她想了想,抬头再看宋钊,待见得他脸上痛苦神色,一时只觉又怜又疼。 “你不必为难……我来,本不是叫你为难的。”她说着,捏了衣袖轻抿了嘴角血污。 当年康云霞从红梅山下来,只是想化作宋钊意中人,与他长长久久,教他时时欢喜。只事与愿违,一念之差,如今已是恨错难返。 康云霞语毕,双手忽地于腹间捏了个手印,霎时间她丹田之处竟是显出淡淡幽光。 “我走了,也不知你会不会像念着她那般念着我。”她说罢,那淡光竟是从腹中缓缓升至心口,及又走至喉头,最后只见一颗金丹从她口中吐出。 “你母亲确是我害死的!如今,我便用这叁百年修为赔予你!” 康云霞说着,抬手一掷,便把那金丹掷向了宋渊。 宋渊伸手接了,只觉手中之物暖融融地在他手心绽着微光——这便是狐妖毕生心血,叁百年修为精炼而成的妖丹。 Vρǒ18.C0м 七十八忘源 宋渊捏紧了手中妖丹,心中忽地一阵踌躇。 ……杀还是不杀? 他心思尚且未定,又抬眼看去,却已然失了康云霞身影——原来那袭红裙下空荡荡的,中间却鼓起了一团。宋渊远远地凝神瞧着,不一息便见一头白狐从裙下冒出。这白狐模样分明便是昨夜从照妖镜中见得的那只,只牠身后四条尾巴此时只余下一条。 宋渊见得,抬脚朝白狐走去。 “阿渊。” 此时宋渊与白狐听闻宋钊作声,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去。宋渊瞧着宋钊脸色,顿住了脚步。只此一瞬迟疑,白狐蹬脚一窜,往暗中走去,未几便没了踪影。 宋渊见此,垂眼想了想,终是松了袖子下捏紧的拳头。他甫松手,便觉有人前来握住他的手。宋渊侧首朝来人一笑,除却沉鱼又能是谁? 沉鱼见宋渊脸上带笑,心中稍宽,低声与他道:“没事,你做得对。” 宋渊闻言,看着白狐消失所在,喃喃问道:“……她会怨我吗?” 此时沉鱼却是紧了紧握住宋渊的手,应道:“你娘亲定然盼着你好,不会怨你的。” 宋渊听罢,默了默,终应了声,后又牵着沉鱼的手走到宋钊跟前。 宋钊原在病中,今夜又经历了许多事,看上去只觉失魂落魄﹑神情委顿。宋渊见得,一时也无话可说。只上前把他扶住,送回院子去了。 待叁人回得宋钊院落,宋渊便要把他扶到寝间歇息。 然而宋钊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他说罢便径直朝一旁的小书房走去。沉宋见此,也随后跟上。 入得书房,宋钊便在案后落了座。宋渊不放心,遂拉了沉鱼一同在旁边坐着。此时在夜灯之下,宋渊静静地看着宋钊与他肖似的脸庞,却见一夜之间,他鬓边竟是多了些星霜。宋渊见状,心中蓦然竟生了许多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了想,叹了一息,方与宋钊道:“你受了狐妖古惑,是以心智迷乱……眼下她既去了,明日我再来予你作法驱邪,以后也便好了。” 那厢宋钊听得,笑了笑,那形容却甚是苦涩,“阿渊,你心里是怪我的,是不是?” 宋渊闻言,垂首不应。 “虽说妖魅惑人,然而若非我心有旁骛……又岂能教人趁虚而入?”宋钊说着,抬手去拈了一张宣纸过来,复又取来砚台,却忽尔问宋渊:“阿渊,你明年该有二十了?” “……是。” 宋钊嗯了一声,一边磨着墨一边喃喃道:“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幸而能拜入隐仙门下,得张真人教导。真人对我宋家大恩也不知该如何报还?” “隐仙对孩儿的恩,自当由孩儿报还,父王不必挂心。” 自父子二人重逢以来,这还是宋渊头一次在他跟前自称孩儿。 宋钊闻言一笑,眼中竟有些湿润,“好,你挺有出息。”他说着,执了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末了,把纸交予宋渊。 宋渊把纸摊开,就着灯火一看,只见纸上写着“忘源”二字。 “父王这是何意?” “你明年已是及冠之年,该有表字……倘你愿意,明年开春之时便回来扶风行及冠礼,往后这郡王府便交予你了。” 宋渊听得此话,垂眼看着忘源二字,低低地念了两声。 那厢宋钊见状,缓缓道:“我忘不了从前的事,成了心魔……此番种种虽非我本意,却终究因此害了许多人,”他说着,声音已是颤了,“阿渊,你长大了。我盼你往后忘了从前的仇,能活得自在。” “那你呢?” 宋釗素来信佛,自宋渊丢了,他便已皈依叁宝受五戒十善,“我以后为你母亲诵经念佛……她有我记着,你﹑你也不必再自责。” 宋渊蓦然听得此话,忽地长长吁了口气,只觉从前压在心口上的巨石似是失了踪影。他如此想着,鼻子一酸,几欲落泪,然而终是忍住了。 及后他便敛了心神,却把“忘源”二字捏在手中,弯腰朝宋钊一拜,说道:“孩儿谨遵教诲。” 宋钊见得一笑,尔后却起了身,往背后书架子走去,似是要寻什么物事。沉宋二人虽不知其意,仍在一旁等着。未几,二人便见宋钊去了昨夜藏画之处,把那画轴棒了出来。 宋钊取了画,却走到沉鱼跟前,说道:“给你。” 沉鱼未料到他有此一着,愣了愣神,方把画轴接了。 “你﹑你怎地把这画给我?” 宋钊回身到案后落座,想了想方应道:“这……你展开看看。” 沉宋二人原来早已偷看过这画,但如今既得了宋钊的话,便顺势把画轴展开来看。灯光下,画中女郎红衣似火,灼人眼目。她眉眼虽然生得柔美,但神态却十分灵动。 沉鱼看了看画上与她相似的女郎,问宋钊道:“这画是你画的?” 那厢宋钊却是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识得我娘的?”沉鱼说罢,未待宋钊应声又追问道:“那你是否认得我父亲?” 宋钊闻言,不禁抬了眉问:“她﹑她没告诉过你?” 沉鱼听得摇了摇头,“我还小的时候,她便去了。她从未告诉我父亲是何人。” “她不在了?”宋钊说着,一时间神情竟有些恍惚,“……原来她早便不在了。” 沉宋二人见此情态也并未追问。 良久,二人方听得宋钊说道:“……昔年先帝病重,药石无灵,宫中御医无计,有人便向道门中人求助。此时有道人献了一法,说道只要寻得南海鲛人,杀之取其脂膏,来点万年不灭的长生烛。再以长生烛摆七星灯阵,便能为先帝续命。” 沉鱼记得之前在鬼市中便曾听闻此事。只彼时她与宋渊都把这些话当成闲闻逸事,并未较真。然而此番听宋钊语气却是真的。 沉宋二人听至此均是屏息以待,未几又闻宋钊说道:“当年的叁皇子,即是如今的伊王……奉命去南海寻鲛人,我们便是在那时识得你娘亲的。”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你﹑你们,那我父亲……? “当年除却我,还有位将军随伊王去南海,”宋钊说着指了指那画道:“这画是你娘亲画的。她原是要把画送那位将军,可惜当中又生了许多事端,这画便没送出去。” 沉鱼闻言,急急问道:“那将军是何人?如今何在?” “他早已不是将军了……他眼下是灵州大都督,名唤赵从炎。” 七十九嫁衣 赵从炎。 沉鱼不禁在心里念了念这个名字——往日她时常想着要寻得生父,未成想今日竟会在宋钊口中得知其身份,是以一时间但觉心神激荡,不知如何应对。 一旁的宋渊见沉鱼神思不属,便握了她的手,轻轻地唤道:“姐姐?” 沉鱼闻声,乍然回过神来,又看向宋钊,“你﹑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那个﹑赵从炎为何没跟我娘在一起?” 宋钊听得,想了想方说道:“当年我们一行人出发往南海寻鲛人,途中伊王遇险,是你娘亲沉舟出手相救的。那时沉舟自称是道门中人……她得知我们来南海目的后,便自荐一同寻鲛人。因她对伊王有恩,法术又甚是了得,伊王便同意沉舟同行了。” 沉鱼听闻此话,先是啊了一声又问:“我娘自然不是真心领你们去寻鲛人的?” 宋钊闻言颔首,笑了笑方道:“你娘亲主意多得很……我们也是后来才晓得当日伊王遇险原是她一手促成。因她听闻伊王要来捕鲛人便想用计把我们吓退。只伊王此行与立储一事干系重大,自然不愿就此退却。沉舟见此,便将计就计,救下伊王,取其信任再混入我们一行人当中。” 沉鱼听得,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你们后来……?” “后来,”宋钊说着顿了顿,却伸手取了柄剪子把一截长长的灯芯去了,“后来你娘亲不慎暴露了鲛人真身。伊王得知后勃然大怒,立时便要杀了她。只是……” 宋渊听至此,接着道:“只是那位赵将军自然不愿意了?” “是。”宋钊应罢放了剪子,叹了一息方道:“彼时我同赵从炎商量着要把沉舟偷偷送走。因他功夫了得,便由他领着沉舟逃出,我则留在原地拖延伊王等人。” “那他们后来定是逃出去了?” 若沉舟逃不出来,后来也没沉鱼的事了。 “是……他们走后不久,我们便得了先帝驾崩的消息。伊王因要赶返西京,便未及再追究他们。只伊王终归晚了一步,待他回得西京,如今的圣人已登大宝,而他则被封为伊王。” “那我娘亲呢?” “因先帝驾崩,我一时也被困在西京脱不开身,是以再见你娘亲已是许久之后的事……那时我见她只孤身一人,赵从炎并未在身边,便问她今后要去哪里?她与我说道要回南海去。我听得此话自是晓得她与赵从炎之间定是生了事端。”宋钊说着又指了指那画,“这画便是她那时落下的。” 沉鱼见此,不觉间又看向画中人,然而此番她却想起一事来,“我……印象中却从未见过娘亲穿红衣裳。”且沉舟故去后,沉鱼也未从她旧衣箱中见过半见红衫,故而她初初见得这画便隐隐有一种违和之感。 此时宋钊听罢一笑,“是,我也未曾见过她穿红衣裳。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他说着叹了一息,“想来这画的许是嫁衣吧。” 沉鱼闻言,复又细细看了看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原来沉舟当时是怀着待嫁之情写画的,却不知后来是因何变了心意?沉鱼如是想着,一时间只觉心口沉沉。 最终她默默地把画收好,然而正要把画交还宋钊时,宋钊却是摆了手道:“这画原是沉舟无意落下的……本非我所有,如今交予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沉鱼听得,先是愣了愣,后又朝宋钊行了一礼道:“多谢。” 此番宋渊见得宋钊倦容,便劝沉鱼道:“眼下已是深夜了,有话明日再问也是不迟。” 那厢沉鱼霎时间得知这许多往事,也是心绪紊乱,便胡乱点头应了,又由着宋渊把她牵了出门。 待二人回了屋子,宋渊先出门吩咐府中下人把方从一番乱事都收拾好了。待把事情安排停当,回到屋里,却见沉鱼又展了画,怔怔地看着。 宋渊见得,低低叹了一声,又走近沉鱼身后把她抱住。 “……姐姐别看了。” 沉鱼闻言,默了会方把画收了起来。 “姐姐为何伤神?” “只想到我娘亲一腔情意,最终却……也不知他们二人当年是怎么了?” “姐姐何必多想?”宋渊说着,吻了吻她发顶,“待西京之事了了,我陪姐姐去灵州,会一会赵都督就是了。” 沉鱼听得此话,欸了一声,又转过身来看着宋渊,“……也不知他眼下是否娶了妻,又有了儿女?” “这……他既是一州之主,我们打听打听也是不难的。” “不﹑不!”沉鱼说着忽地摇了摇头,“别打听了,我还是得亲眼瞧瞧。”她说罢,又吁了一口气,此时方明了当日宋渊回扶风时的忐忑之情。 那厢宋渊见沉鱼犹自眉头深锁,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眉心,“过往既成事实,姐姐也不必多想了……倒不如多想想我?” 沉鱼虽知宋渊有意哄她,然而听得此话仍是撇了嘴道:“我们成天见着,想你做甚么?” 宋渊见此,却是敛了神色,正经道:“此事事关重大……方才你已听着郡王的话了?他想我明年便回扶风,接管这郡王府。” 沉鱼闻言点了点头,转念又问:“你不情愿?” 宋渊一时间不置可否,沉吟半晌方道:“……我却是想问你。” 沉鱼不解,遂问:“问我甚么?” 宋渊听罢,并未言语,却是执了她肩上一缕青丝在指上绕来绕去。 此番沉鱼再仔细看着宋渊,却见他耳尖竟是微红。自二人好了,沉鱼已是难得见到宋渊这般情状,便又追问:“你想问我甚么来着?” 宋渊听得,并未看向沉鱼,却仍是盯着绕在指间的发丝。 未几,宋渊方吶吶道:“我是想问姐姐……你﹑你是想当道士夫人还是当世子妃?”宋渊说罢,心中猜想沉鱼定是呸他一声,说道谁要嫁你。 岂料沉鱼闻言,却忽地抱住了他,又在他耳边道:“我想﹑我想当宋渊娘子吧。” 宋渊听闻此话,忽地只觉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不禁紧紧地把沉鱼抱了起来,揽住她原地转了转,尔后又大声应道:“好!”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抱实了对方,却又在彼此怀中咯咯地笑了起来。 此时二人只觉方才心中踌躇霎时间已是烟消云散。 番外镜花(H?三屁) 更多小说请收藏:po18h.vip [试验车,不影响正文剧情,稍后调整章节顺序] 虽说沉宋二人早已是亲密无间,然而今夜宋渊得沉鱼允诺,一时间只觉喜乐无已,难以言表。 那厢沉鱼梳洗过后,正褪了外衣要上床歇息。回首却见倚在床沿的宋渊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刚得了称心玩意,心满意足的孩子。 沉鱼见状,走上前捏了捏他鼻子,随他般笑着问:“高兴坏了?” “是。”宋渊应声,顺势把沉鱼揽进怀里。 沉鱼这般被宋渊抱了一会,不一息便隐隐有了睡意。然而微微抬眼看向宋渊,却见他若有所思,遂含糊问道:“……想甚么呢?” 宋渊闻言,伸手顺了顺她散在肩上的长发,“我方才在想……该给姐姐下甚么聘礼才好?” “嗯?”沉鱼听得抬了眉,似是想了想方说道:“……我﹑我要那个水晶九连环吧。” 宋渊听罢,轻笑着应了声好,接着又道:“我还想到,倘姐姐当真与赵都督相认了,也不知他许不许我娶姐姐?” 沉鱼原在半睡之际,霎时间听得这话,不禁轻轻地呸了一声,“我要嫁谁,自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他真敢拦我,我就﹑我就……” 那厢宋渊正等着沉鱼后话,然而低头一看,却见沉鱼已是睡了过去。他见状一笑,也便抱着沉鱼合了眼。 如此睡至夜中之际,沉鱼尚在梦中,却忽地察觉脸颊被人用手轻轻抚摸。她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只道摸她的人便是宋渊,遂伸手捉住他,轻声唤道:“阿渊?” 那人闻声,似是愣了愣,方应道:“姐姐。” 此番沉鱼听得果然是‘宋渊’声音,嗔了句:“……别作怪。”便不再理他了。 然而不一息,沉鱼便觉‘宋渊’已把手伸进她抹胸之下,只那手却甚是冰凉,竟冷得她不自觉颤了颤。 “冷。”沉鱼抱怨着便要推开胸前的手。 然而‘宋渊’听了却是不愿撒手,反倒把另一只手也探进她衣衫底下,两只手各自捧了她胸前嫩乳在手心里揉搓。 ‘宋渊’手上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叹道:“……姐姐好软。” “嗯哼。”沉鱼身上受用,嘴中不禁哼了一声。她被‘宋渊’揉捏得动了情,正要贴上去把他抱住,却忽地察觉自己腰上也搭了只手。 然而‘宋渊’双手分明在她心口上,那腰上的手又是从哪儿来的? 沉鱼如此想着,心中不解,遂伸了手去拉搭在自个腰上的手臂。只她方动手,便有一副温热的身躯贴了在后背之上。 这人夜夜与她交颈缠绵,纵未回头,她也晓得身后人是谁。 “阿渊?” 身后的宋渊听闻沉鱼唤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却又把嘴唇贴了在她耳根子上。 沉鱼被那唇舌扰得心神一乱,待回过神来,不禁想到:怎地眼下有两个阿渊,一个暖的把她抱在怀中,一个却是冷的就卧在她跟前。 她心中一阵疑惑,便犹犹豫豫地唤道:“阿渊?” 沉鱼语声刚落,两个宋渊都应了她一声“姐姐”。沉鱼听得,心中不禁一跳,正想要理清头绪,却觉身后那个宋渊已是伸手把她的亵裤褪到了大腿根上。 “等等。”沉鱼如此喊着,身后的宋渊却已是轻轻用手撑开她紧夹着的腿缝,把那烫人的肉物抵进了她腿心。宋渊胯下肉物紧紧挨着沉鱼玉户,方磨蹭了几下,便觉着上头渗出一阵水意。 那厢冷冰冰的‘宋渊’见沉鱼与宋渊如此亲密,便伸手捏了沉鱼下颔扳向自己,“姐姐看看我。” 此时沉鱼双眼正对着‘宋渊’,只见他眼中寒气森森,与寻常那个宋渊别是不同。 “你﹑你是谁?” ‘宋渊’听得沉鱼问话,先是一怔,后又皱了皱眉,神色间竟是有几分伤感。 “我……姐姐,我也是阿渊。” “也是?” ‘宋渊’垂眸嗯了一声,又忽地贴上前轻轻地吻了吻沉鱼脸颊。 “……好凉。”沉鱼低喃着,正欲别过脸躲开‘宋渊’的吻。‘宋渊’见此,却是着了恼,牢牢地捧了她的脸,从眉梢眼角到琼鼻朱唇通通亲了一遍。 此时另一个宋渊似是才见得塌上尚有一人,便抱紧了怀里的沉鱼沉声问道:“你是谁?” ‘宋渊’听得,也拉了沉鱼的手道:“我是宋渊,姐姐也是我的。” 宋渊闻言,勉力睁眼瞧了瞧,见面前的果然是自己,想了想方应道:“不成,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他说罢,胯下用力一顶,已是把肉物前端喂进了沉鱼身下。 沉鱼蓦然被入了身,不禁娇喘一声,捉紧了‘宋渊’的手。 此番沉鱼脑中虽似梦还醒,但被那‘宋渊’瞧着自己与人交媾的情状仍是压不住心中羞耻。 “阿渊,别……”沉鱼说着,伸手便要去挡那夯进穴内之物。 然而宋渊哪会依她?他窄腰一使劲,半截肉物已是把水穴完全顶开,深深地撞了进去。 贴在她背后的宋渊,一边动作一边哑声道:“他要看便让他看去,倒让他看清姐姐是我的……不会让予旁人。” 而另一个‘宋渊’听得此话,心中一动,竟当真坐起身来,跪坐至沉鱼腰间。 沉鱼见得,不禁颤声问:“你﹑你要做甚么?” “我要‘照’清楚他如何入你。”‘宋渊’说罢,伸手便托住沉鱼小腿,扛了在自己肩上。 此时沉宋二人均是侧卧着,‘宋渊’甫扯开沉鱼腿心,便清楚见得那粗长肉物如何把她身下嫩穴顶开——原来严丝合缝地闭着的玉瓣已被撑成一圈,那相接之处随着肏弄的动静更是漫出一波波滑腻水声。 ‘宋渊’看得心动,正要伸手去摸,此时沉鱼却用手把二人交接之处遮了,“别看﹑别看了。” ‘宋渊’见此,一手捉住沉鱼,又皱了眉道:“你昨夜也让我‘照’的,怎地今夜就不成了?” 他说罢,另一手便探向了沉鱼腿心,来回抚弄。不一会,他便听得二人气息愈发急喘,那在沉鱼身下来回的阳物也是愈撞愈深。‘宋渊’如此看了一阵,心念飞转,便把方才摸得湿透的五指探向自个勃发的肉物,缓缓地上下捋动起来。 ‘宋渊’一边痴痴地看着浸染在情欲中的沉鱼,手上一边动作。然而将发之际,眼珠一转,却又看到抱着她的宋渊,心中蓦地竟是生了从未有过的不甘和不舍。 “姐姐。” 此番沉鱼正被宋渊入得失魂落魄,乍然听得有人唤道姐姐,只道是宋渊,遂应道:“阿渊。” ‘宋渊’闻言,叹了一息,垂首悄悄亲了亲她嘴唇,骤然只觉能当宋渊一时也便够了。 Vρǒ18.C0м 八十度己 虽说沉宋二人早已是亲密无间,然而今夜宋渊得沉鱼允诺,一时间只觉喜乐无已,难以言表。 那厢沉鱼梳洗过后,正褪了外衣要上床歇息。回首却见倚在床沿的宋渊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刚得了称心玩意,心满意足的孩子。 沉鱼见状,走上前捏了捏他鼻子,随他笑着问:“高兴坏了?” “是。”宋渊应声,顺势把沉鱼揽进怀里。 沉鱼这般被宋渊抱了一会,不一息便隐隐有了睡意。然而微微抬眼看向宋渊,却见他若有所思,遂含糊问道:“……想甚么呢?” 宋渊闻言,伸手顺了顺她散在肩上的长发,“我方才在想……该给姐姐下甚么聘礼才好?” “嗯?”沉鱼听得抬了眉,似是想了想方说道:“……我﹑我要那个水晶九连环吧。” 宋渊听罢,轻笑着应了声好,接着又道:“我还想到,倘姐姐当真与赵都督相认了,也不知他许不许我娶姐姐?” 沉鱼原在半睡之际,霎时间听得这话,不禁轻轻地呸了一声,“我要嫁谁,自是我自己说了算的……他真敢拦我,我就﹑我就……” 那厢宋渊正等着沉鱼后话,然而低头一看,却见沉鱼已是睡了过去。他见状一笑,也便抱着沉鱼合了眼。 到得翌日,宋渊一早起来见沉鱼犹在梦中,便独自去了郡王住处。只一路上见府中婢仆个个垂首噤声,想来皆因昨夜康云霞骤然失踪,他又急急处理了她身边几个亲信之故。 宋渊想到这七年来康云霞把持府中内外事务,他走后也不知郡王是否理会得来,心中不禁一叹。他如此边走边想,待到得郡王院门外,便问门外小厮道:“郡王可起来了?” 自宋渊回郡王府后,府中仆婢也有人精早猜到郡王府兴许要变天。然而众人也未曾料到宋渊年纪尚轻,行事却是雷厉风行,不过一夜之间康夫人连同其亲信已被逐出王府。更有人传道,昨晚忽地有旱天雷劈至郡王府后园,却不知是否先王妃显灵。 是以小厮此番见了宋渊,心中便不免发怵,颤声回道:“回﹑回世子爷,郡王一大早便起来了。眼下正在佛堂当中。” “佛堂?” “是。当年失了世子爷踪影,郡王痛心不已……彼时已皈依叁宝受五戒十善,因而府中也建了座佛堂。只是郡王近年身体抱恙,方从佛堂里迁了出来。” 宋渊听得,嗯了一声便吩咐小厮带路,把他领到佛堂里去。原来佛堂便在郡王院中一僻静之处。因宋渊回府不久,尚未摸清府中状况,始不知佛堂所在。 到得佛堂门前,宋渊便扣了门,待宋钊应声方推门入内。宋渊抬脚入室,走至宋钊跟前,便见他伏在案上抄写,且案头已放着薄薄一迭。 “父王。” 宋钊闻声,只微微颔首,却未抬头。此时宋渊朝纸上看去,隐约见得纸上写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宋渊小时长于扶风,耳濡目染,自是认得宋钊眼下写的是《地藏经》。而《地藏经》便是最常用于水陆法会,超度亡魂之用。 宋渊见此,遂问道:“父王写《地藏经》是为了超度母亲?” 宋钊听得,手上的笔顿了顿,一点墨便从笔尖落到纸上,“……我度不了人,”他说着垂下了头,“不过是度己。” 宋渊听了这话默了会,方又听到宋钊问道:“你之前说道你母妃去时,已知……康云霞真身,可是真的?除此以外,她可曾再说过甚么?” 宋钊语毕,抬起头来。此时宋渊才瞧清他脸上神色,似是一夜未睡,显有倦容。 宋渊闻言,自是想到母亲去世时伤心吐血,含恨而终的模样。只他低头想了想,复又抬首,只应道:“她……她去得急,并没有说甚么。” 宋钊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回过神后又抄起经书来。宋渊见了他埋首抄经的模样,一时也无话可说,只静静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宋钊几乎镇日留在佛堂之中,足不出户。宋渊见此,也便随他去了。因他有西京之约在身,离府在即,时间紧拙之下便只办了两件事。其一是整顿了府中人手,其二是把他母亲牌位请回府中。 供奉牌位那日也是宋渊离府之时。这日一大早,宋渊便按规矩把他母亲牌位请上神楼。待一切安排停当,又拉了沉鱼的手,一同跪在牌位前道:“母亲,前事种种今日已是明了。那害你的妖精已道行尽失,打回原形,你可安息了,”宋渊说着,与沉鱼相视一眼方又道:“孩儿如今已长成,便带了未来娘子来看你。”他说罢,便与沉鱼一同朝神楼拜了叁拜,方起了身。 此番诸事尽了,宋渊与沉鱼便收拾了行装往佛堂去与宋钊辞行。沉宋二人携手到了佛堂,只见眼下的宋钊穿了一袭灰袍,气色虽是好了些,但人也消瘦了不少。 宋渊见此,不禁想到当年那个红梅山上,着了一身紫袍风流无限的扶风郡王。然而彼时的郡王,如今已是个长伴青灯古佛的居士。 思及此,宋渊已是不禁红了眼。只他不愿教宋钊瞧着,便垂了眼道:“父王……我们走了,你以后自个保重些。” 宋钊听得,应了声好,复又看了宋渊良久方道:“你们也保重……记得明年春天,我在府中等你。” 一旁的沉鱼见宋渊一味垂着头,心中微动,便先宋渊应了声“好”,后又与宋钊道:“郡王,多谢你的画……也多谢你告诉我娘从前的事。” 宋钊霎时听得这话,终改了多日来的神色,温和地笑了笑,“不必谢……我盼着你明年与阿渊一同回来。” 众人如此道别了,沉宋便离了扶风往西京出发。 只二人却未理会得,前头那座狐仙娘娘庙因失了康云霞加持,香火日渐零落,不久后便在扶风百姓口耳相传中彻底没了踪影。 八十一红丸 因扶风与西京相距不远,是以沉宋二人离了扶风后,不过八﹑九日光景便到得西京城外。 西京乃大周首都,城中繁华热闹自是不让西毫。只天子脚下之地又别有一番森然气度,却是别的地界未曾有的。 沉宋二人初来乍到,便先寻了一家旅店打尖。因此番已是用晚膳的时辰,宋渊遂命店中伙计在二楼开了个雅间,同沉鱼一道用膳。二人进了雅间,只见窗边生了一棵梧桐,景致正好。 因沉鱼从未到过西京,宋渊有意教她开眼,便特意点了许多京中才有的美食。二人落座后刚说了会话,伙计便捧了两碗荷叶汤进来。 那伙计走后,宋渊便把汤接道沉鱼跟前,轻声道:“眼下快要入秋,姐姐来喝些荷叶汤,清凉润喉。” 沉鱼闻言,笑着回道:“你也喝。”她说罢,正要朝桌上拿调羹,然而伸出的手却忽地顿住了。 宋渊见她神色有异,沉声问道:“怎么了?” 只沉鱼听罢,却是皱了皱眉,尔后又伸手往案上一探,竟是摸了一粒花生。她暗中运劲,指上蓄力,花生便朝窗外弹去。那花生借着沉鱼手劲穿窗而出,一记惊呼亦随即响起。宋渊见此,起身看向窗外,却见一道翠绿身影陡地翩然掠过。 那身影受惊,从窗前的梧桐坠下。只她人尚未落地,足尖往树梢一点便向雅间窗户跃来。沉宋二人抬首一看,便见那翠绿人影身段娇巧玲珑,一张小脸明艳夺目,正是多日未见的叶婉萝。 有了上回种种,叶婉萝此番也不敢造次。她进得屋内,先朝宋渊招呼道:“宋道长好。”说罢,又走到沉鱼身边,施了个礼道:“多谢姐姐手下留情。” “你来了,我正想起你。” 原来沉鱼一直记着与叶婉萝击掌之约,是以方入得西京,便把她想起来了——沉鱼自幼被拘于云梦,朱灵性子又冷淡,她从小便盼着能有个知己玩伴。彼时她初初识得叶婉萝,便十分喜欢她的爽朗大方的性情,只觉她便是自个幼时在心中想象得来的手帕交一般。故而沉鱼明知叶婉萝觊觎宋渊,也舍不得当真对她下狠手。 那厢叶婉萝听闻沉鱼想起她,便顺势道:“有劳姐姐惦念,”她说着,便坐到了沉鱼身旁,“巧了,我眼下也未曾用膳……说起来,我在西京也算得上是东道主,这一顿便权当为姐姐洗尘了吧?” 宋渊听得这话,不禁皱了眉,正要开口婉拒。 然而沉鱼却先道:“既如此,便一道用膳了吧。” 宋渊见状,心中暗暗怄气,但他总归不愿拂了沉鱼心意,便又往外去招来伙计,命人多添碗筷。 正在宋渊外出之时,叶婉萝蓦地叹了一息,说道:“姐姐好手段……竟把宋﹑宋道长调教得这般服服帖帖。” 沉鱼听得却是摇头,“我没有。”她说罢,心中想了想方道:“他听我的话,不过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喜欢你,珍惜你,便不愿教你伤心难过……是也不是?”叶婉萝语毕,双眸低垂,竟似是有几分失落。 沉鱼瞧得她神色,便只糊乱了含糊过去。过了会,她才又说道:“阿萝,你﹑你是不是还想着阿渊?” 叶婉萝听罢,霎时回过了神,但笑不语。 沉鱼见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帮你杀那教主,你莫要再惦记阿渊,好么?” 叶婉萝闻言,待要应声,却恰好碰上宋渊推门而入。是以她原来要说的话只得生生咽回喉咙里。 待叁人坐好,外头又陆续上了几味小菜,分别有香蕈银杏﹑胭脂鹅脯﹑红袍大虾。 众人如此边吃边喝,过了会叶婉萝便说道:“我今日来,除却要同你们商量行刺教主一事,还有一个消息要说与你们知。” 沉鱼听得,心下好奇,问道:“是甚么?” “是那个龙门道士,申灵都。” “啊?”沉鱼听罢,手中微顿,一片胭脂鹅脯已是掉落在案上。 宋渊见此,把案上的鹅脯拨开,又重新夹了一片放到沉鱼碗中,“这人又是怎么了?” 此时叶婉萝听得,已是放下碗箸,说道:“你们可记得申灵都早前便是为了悟真教主去寻那四阴女?” “记得。”沉鱼应声又点了点头。 “原来当初倒是我捉错用神了……申灵都寻四阴女虽也是投教主所好,然而他真正想讨好的却是伊王。” 这短短几日,沉宋二人已好几次听着伊王名号。此番再从叶婉萝嘴中听来,二人也不禁相互看了一眼。 之前在叁清山上,王灵官也曾告知宋渊,悟真教几次叁番从正教中人手下逃脱,便是因为悟真教朝中有人依傍。是以眼下宋渊闻得伊王与悟真有所勾连,也并未十分讶异。 “申道长一心攀高枝,向那伊王投诚也不足为奇……只那四阴女同伊王又有甚么关系?” 叶婉萝闻言,忽地鼻子一皱,竟似是想起了甚么教人倒胃难受之事—— “四阴女这事不过其次。只我因四阴女一节顺藤摸瓜,竟是查出教主与伊王过从甚密。而申灵都为着巴结伊王,更是帮着他制那‘红丸’。” “红丸?” 叶婉萝应声,又皱了皱眉,“这红丸是以‘红铅’制成……所谓‘红铅’便是以少女初潮经血干燥后制成粉末,再行入药。” 沉鱼忽地听得以经血入药,心中一跳,原来握着的一根筷子便落了在桌上。 宋渊见得,摇着头帮她捡起筷子,擦了擦,又放回沉鱼手上。 “这‘红丸’的名号我也曾听闻过……然而要取得红铅这药实在太麻烦,故而一路以来真正把红丸炼制出来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那厢沉鱼只想了想便觉反胃,“这药可是有奇效?” 宋渊听罢,沉吟半晌方回道:“据说此丸能教男子壮阳补肾,更甚者便能长生不老。” “那……要采‘红铅’自是得寻来许多少女?” 叶婉萝听得沉鱼所言,点了点头,回道:“伊王要制红丸,自然得抓不少妙龄女郎当药材……而说到掳人拐卖,又有谁比悟真更懂行?” 八十二计谋 道门学问博大精深,内外丹道不过是其中一种说法。隐仙与龙门既为道门牛耳,自有门人习外丹一途,是以宋渊也曾听过红丸一说。然而不管隐仙还是龙门,讲究的均是内外双修,不仅修身也要修性。故而一味以外丹补足自身,终归不为道门正宗所推崇。 因近日两次叁番听旁人提起伊王,宋渊不免想起之前沉鱼走无常一事。记得鬼差曾说过,大周不日将有祸事,死伤枕藉。彼时宋渊与徐见山均疑心伊王因圣人意欲削藩而闹事,眼下听得伊王要制红丸,宋渊一时间便思虑更甚。 那厢叶婉萝瞧见了宋渊神色,心中也有了些想法,“宋道长是否有头绪了?”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我不过想到圣人当年登大宝时不过一十叁岁,伊王比圣人年长足有一轮……如今圣人正值壮年,伊王却已是年近半百,眼下又听得他要服食红丸,怕是……” “怕是他死心不息,还妄想那天子之尊是吧?” 宋渊颔首说道:“申灵都素来不服王掌教。若要把龙门掌教踩于脚下,又有甚么比当上国师更好?如此想来,他向悟真献媚便说得通了——只伊王要逆天而行,怕是不易。” 叶婉萝听得此话,却是一笑,“逆天?何谓天?胜者为王,赢了的就是天。” 宋渊虽是年纪小小便离了郡王府,然而毕竟是天家血脉,是以听了叶婉萝的话便不禁皱了皱眉。 那厢沉鱼在旁听了一会方与宋渊说道:“我前几年下山看着老百姓过得还容易些……记得早些时候你便说过近年天灾不断,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倘那伊王当真要闹事,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叶婉萝因早年被悟真教掳去,亲眼见得胞妹亡故,几年来耳濡目染,自不然便服膺于弱肉强食的道理。而宋渊自个虽在蓬莱修道多年,但终究挣不开出身的桎梏。叁人中倒是沉鱼品性纯一,心怀悲悯。是以宋渊听得沉鱼所言,心中便不免暗暗有些惭愧。 只宋渊尚未应话,便又听沉鱼道:“听起来这伊王同悟真教主也十分该死,我们这番先结果那教主,再——” “姐姐!”原来沉鱼要与叶婉萝行刺悟真教主已教宋渊十分忧心,眼下听得她又要同伊王对上,立时便打断了她。“伊王一事牵连甚广,我们还是先说回悟真教主吧。叶女郎,你既想着行刺教主,心中定然有了底蕴。只我怕得我们叁人行事终是势单力薄,不若……容我把这事与教中商量一番?悟真素来与正教为敌,想来隐仙中人晓得,定当支持。” 叶婉萝听罢,却是摇头,“若论实力,悟真教同隐仙﹑龙门相比不过是萤火比之日月。只悟真能屡屡于正教手中逃脱,自非侥幸。你道龙门教能出一个申灵都,隐仙便不能么?故而此事只能你二人知晓,旁人我是信不过的。”叶婉萝说着,瞧了瞧二人面色,方接着道:“悟真教主戒心颇重,要在本舵下手怕是不易……只教主这几日要到城郊一处别宅会客,这便是你我难得机会。” “会客?客为何人?” 叶婉萝摇了摇头,“不知。” “你是想让我们先潜进别宅里去?” “不必。”叶婉萝说罢,嘴角轻扬,“宋道长同姐姐倒是可以正大光明从大门进去。” 宋渊甫听闻这话,转念已是知叶婉萝心中所想,立时拒道:“不行。我便罢了,姐姐绝不可用此法。” “阿渊,你们说的是甚么法子?” 叶婉萝原就猜得宋渊兴许不愿意,眼下见他脸色不虞,立时转了脸同沉鱼说道:“姐姐,你与宋道长均生得年轻俊美……我只需同悟真弟子说道你二人是我掳来教中便是了。哪需要费心潜入?” “这法子甚好,就如此办吧。” 宋渊知沉鱼性子向来有些胡闹,本就料着她知晓后定会答允。此番听得果然如此,不禁肃着脸道:“不成。要装成俘虏,定然要假扮受制于人的模样。倘那些禽兽见色起意,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沉鱼听得当即摇了摇头,“不会的,阿萝定会护着我。” 宋渊闻言,心中暗暗嗤了一声,只他晓得沉鱼吃软不吃硬,便又换了脸色说道:“那倘若有人对我动手动脚又怎么办?” 宋渊在叶婉萝跟前向来正经,此时叶婉萝见得他竟然向沉鱼撒娇,一时便愣住了。 那厢沉鱼倒是习惯了,便放了手中筷子,悄悄扯了扯宋渊袖子道:“那我也会护着你的。” 宋渊听罢,打量了沉鱼一会,见她神色坚定,终是叹了口气道:“那我们潜入去后又当如何?” 叶婉萝闻言,回过了神,“你们潜入别宅后,我自会把你们安顿好。届时你们只需静候时机。” “甚么时机?”沉鱼问。 叶婉萝听得,笑了笑道:“宋道长,你道男子甚么时候神智最为放松?戒心最轻?” 宋渊听闻此话,霎时皱了皱眉。 此时沉鱼却道:“睡着的时候?” 叶婉萝听罢摇了摇头,“姐姐说差了。姐姐既是习武之人定当晓得武功高手便是睡着了也是十分警醒的。若说男子甚么时候心神最为放松,自是男女交媾,泄身之后。” 沉鱼听了这话,啊了一声,脸上不禁红了起来。 那厢宋渊听得,却是微微颔首,“你说的法子……兴许可行。” “是。”叶婉萝见宋渊难得附和,便笑着说道:“待你们二人安顿好后,我自会把教主勾上塌。等我俩事了,教主精神最为散涣之时,我们叁人同时出手,教主纵是有叁头六臂怕也是抵挡不住。” Vρǒ18.C0м 八十三有志 宋渊听罢叶婉萝心中盘算,默默拿了案上茶杯呷了一口,过了会方问道:“合我叁人之力或能诛杀悟真教主,只事成之后又当如何?虽说行事之处不在悟真本舵。然而教主出行,势必带同教中子弟卫护,你又能否保得我同姐姐全身而退?” “能。”叶婉萝语毕一笑,“宋道长以为教中只我一人恨那教主吗?教内几多少年少女都是被悟真子弟或拐或骗带至悟真教里……这些人中,资质好些的尚能成悟真子弟,资质不成的便沦为练功炉鼎,一旦成了弃鼎更会被卖予官宦权贵。不论旁的,就为着自个一线生机,这些人也得支持我去杀教主。” “悟真教主把弃鼎卖予外人,难道就不怕泄露悟真底蕴?” 叶婉萝闻言,脸色霎时沉了沉,“他们把弃鼎送走之前会喂他们服那无涯散……这无涯散是教中助兴的淫药,长期服食便会教人神智涣散,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悟真除却卖人,更会卖药——至于那些买主不过待弃鼎为玩物,只要得了趣味,自不会管弃鼎死活。而那些弃鼎受不得无涯散煎熬,面上是离了悟真教,暗里还是被悟真拿捏在手中。” 沉鱼听得悟真如此行事,胸中气闷,手朝案上一拍,怒道:“这淫贼当真猪狗不如,我们甚么时候去杀他?” 那厢叶婉萝见得沉鱼义愤填膺的模样,脸色倒是缓了缓,“姐姐莫急,教主别宅之约就在五日之后。况且这时日里,我尚有许多事情得准备。” “甚么事?我同阿渊可帮得上忙?” 叶婉萝听罢,摇了摇头,“俱是教中之事。” 宋渊听得,不禁瞥了叶婉萝一眼,问道:“看来你不止要杀了悟真教主,更要把悟真教搞个天翻地覆。” 叶婉萝闻言正要应话,沉鱼却先问道:“阿萝,你杀了那悟真教主后有可盘算?难道你不同我们一道走吗?” “同你们一道走?”叶婉萝说着垂了眼眸,“我有我要办的事,怎会同你们一道走?再说……我们本就不是一道的。” 沉鱼见了叶婉萝神色,还要再劝。 只她方开了口,宋渊便先说道:“姐姐,人各有志,你大可不必强人所难。” 叶婉萝听得此话,蓦地勾唇一笑,彷佛喃喃自语道:“有志?……我不过是不想被人踩在脚底下活着而已。”她说罢抬了眼,又恢复了寻常神色,“今日得姐姐与宋道长相助,为着他朝功成,眼下便以茶代酒,先干一杯吧。” 沉宋二人见叶婉萝一抬手,茶盏已见底,便分别与她干了杯。此后叁人,边说话边吃喝,倒似是之前叶婉萝与隐仙众人一同上路时的情状。 待膳毕,叶婉萝便起了身与沉宋二人辞行,“我现下得走了。时候一到,我自会传音诉予你们。” 宋渊听得,颔首示意,二人便目送着叶婉萝走了。 只叶婉萝刚走了不久,沉鱼却猛地站起身,与宋渊道:“不成!我有话要问阿萝。我现在便去追她!” 宋渊见此,忙拉了她的手道:“我们五日后自然再见,姐姐却是急甚么?” “不行。”沉鱼说着拨开了宋渊的手,“这事我记在心中,怪难受的。我须得同她说清楚。”她说罢便朝门外走去,临行前还特意说了句,“你不许跟来!”如此方施展轻功去追叶婉萝。 此番虽已是入夜,然而西京街头却正是华灯初上,与白日相比,别有一番繁华景致。纵然道上人多,只沉鱼眼尖,不一会便寻得叶婉萝身影。 “阿萝!”沉鱼见得,立时朝那翠绿色人影大喊。 叶婉萝闻言回首,见是沉鱼,微微笑道:“姐姐因何来寻我?” 沉鱼听罢,上前拉了她的手道:“方才我们的话还未说完。” “哦?” “我帮你杀了教主,你莫要惦记阿渊了,好不好?” 叶婉萝未曾想沉鱼竟因此事追来,一时失笑,“姐姐过来就为了此事?” 沉鱼听得点了点头。 叶婉萝见此,默默垂首,“姐姐难道以为我不惦记宋渊,你我便是朋友,便能一道了?” 沉鱼听了这话,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仍是拉住叶婉萝的手,“我从前总是待在山上,也没半个朋友,是以我也不知朋友该当如何。眼下你答应是最好,你便是不答应,我也还当你是朋友。” 叶婉萝闻言,仍是垂着头,并未看向沉鱼。 过了会,沉鱼方听得她低低地道:“姐姐有恩于我……原来姐姐有所求,我自当无所不应,”她说着,终是抬眼瞧着沉鱼一笑,“只旁的事,我均可应你。然而我心里惦记着谁,我自己也是做不得主的。” 叶婉萝说罢,见了沉鱼神色,便扯开话头道:“姐姐是否同宋道长在练那《悟真妙经》?” “欸?”沉鱼不防叶婉萝有此一问,霎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胡乱说道:“怎﹑怎么会?甚么《悟真妙经》,我看都没看过。” 宋渊原是隐仙中人,忽地来求那《悟真妙经》原就教叶婉萝心中生疑。且悟真教也别有一套相人之术,教子弟从男女体态神色来分辨其人是否童子之身。自叶婉萝与二人重遇,她便细细观察了一番,早便觉着沉宋二人似是已非童身。后来又知他们要寻《悟真妙经》,心中便有了这般猜想。如今再见得沉鱼反应,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宋道长心思颇多,想来在塌上姐姐是制不住他的。”叶婉萝说着,靠向沉鱼,又附了在她耳边道:“既然姐姐于我有恩……我便教姐姐两招,好教你杀杀他威风如何?” 八十四戏假?上(H) 宋渊一个人在客店里候着沉鱼,心中自是忐忑。然而沉鱼素来擅于听声辨位,倘他当真跟上去,怕是未能近得了身便已教她知晓了。他后来又想及叶婉萝要杀悟真教主,还须得二人出力,想来她对沉鱼也未会起甚么坏心。如此思前想后,宋渊终是未曾追去。 他如此在客店里等了一会,方见得沉鱼回屋。 甫见沉鱼进门,宋渊便上前迎道:“姐姐。”他说罢,见沉鱼神色有异,便又拉了她的手道:“姐姐有甚么要紧的话,立时便要与她说了?” 沉鱼闻言,垂首摸了摸鼻子,“我要问她甚么?”她说着抽开了被宋渊牵着的手,哼了一声道:“我问她上回是不是当真只亲了你脸面,还有没有亲旁的地方。” 宋渊未曾想沉鱼还恼着那次与叶婉萝在鬼市相遇之事,心中不禁一慌,遂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你问她倒不如问我。” 沉鱼听得,却是哼哼两声,反驳道:“谁知你会不会扯谎呢?” “你﹑你要怎么才信我?” 这厢宋渊问得诚恳,沉鱼那厢却是唉了一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一想到你抱过﹑亲过旁人就觉得有些脏了……” 自二人认得以来,沉鱼几时与他这般说过话?是以宋渊听得,一时竟是语塞。 然而沉鱼见了他呆愣的样子,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你去洗洗吧。洗了才许碰我。” 此番宋渊听了这话,脑子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来,遂木然地点了点头,便去命人安排澡桶并热水等物事。待他把人泡进水中,心思稍定,不禁暗忖:莫非叶婉萝当真在沉鱼跟前搬弄是非,好教二人生了嫌隙?只现下是紧要关头,倘他与沉鱼当真闹了别扭,于叶婉萝而言却无好处…… 宋渊如此想着,却忽地闻得外头传来动静。原来屋子里放有一道屏风把澡桶挡在里间,此时宋渊一抬眼便见沉鱼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 沉鱼听得却似是未闻,待走近了澡桶,方俯视着宋渊道:“我来瞧瞧你有没有洗干净。” 泡在水中的宋渊听罢又是一愣,“自然洗干净了。” “哦?”沉鱼挑着眉,伸手抬了宋渊下颌,似是仔细瞧了瞧。如此打量了一会,却伸手摸了摸宋渊耳后那块皮肤道:“这儿没洗干净。” 宋渊听闻这话,心中一阵尴尬,忙拿了浴巾去擦。然而他才刚抬手,却被沉鱼按住了,“我给你洗。”她说罢便垂首靠向宋渊,咬住他耳后软肉,轻轻地吮咬起来。 那块肌肤本是人敏感之处,如今这处蓦地被沉鱼衔在嘴中啃咬,宋渊只觉心尖一阵骚痒,泡在水底下的阳物已是翘了起来。此际宋渊分明觉着沉鱼举止有些怪异,但又舍不得,便伸手抱住她脑袋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这时沉鱼终是松了嘴,转过脸来与他四目相对,“我怎么了?我给你洗干净呀。” 宋渊见她说话时双眸如水,眼中神彩熠熠,又有些调皮狡黠,心中便约莫猜得她如此行事乃别有一番心思。然而宋渊转念又想到只要沉鱼并非当真着恼,顺着她又如何? 是以他也不当下拆穿,只顺从应道:“好,你帮我洗。” 那厢沉鱼似是也未想到会如此顺利,先愣了愣,又摸着鼻尖说:“那﹑那你先合上眼。” “为什么要合眼?” 前头沉鱼还奇怪宋渊怎地如此乖顺,这时听得他果然又要问话,便伸手朝他脸面拨了些水,嗔道:“叫你多话!” 宋渊一时被浴水涩了眼,只得把双眼合着。未几,他却听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来又察觉沉鱼用了帕子之类把他双眼蒙了起来。 “姐姐这是作何?” 沉鱼听得哼了一声,却是不应。过了一会,宋渊方听得一阵哗啦水声,随着大波浴水从澡桶漫出,尔后一身温香软玉便往他怀中贴了过来。因这澡桶甚大,沉鱼拉开宋渊双腿,便把半个身子偎进了他怀里,另一半身子却是未碰着他。 “……姐姐?” 宋渊问了一声,便要伸手把蒙住双眼的帕子扯下。 然而沉鱼却握了他的手道:“方才不是说了吗?给你洗干净。” 沉鱼说罢,手已探向宋渊胯间,把那半勃的阳物拿捏在手中缓缓捋动。宋渊忽地被她拿住要紧处,呼吸不禁一窒。待缓过了神,宋渊便想要伸手抱抱沉鱼。 可此番沉鱼却仍是推拒道:“你身上还脏,不许碰我。” 宋渊心中难耐,手心也惦念沉鱼肌肤,便不禁皱了眉道:“姐姐别胡闹。” 沉鱼闻言,低笑道:“我不听你的就是胡闹了?你好大的架子啊。”她说罢,见宋渊喉头滚了滚,心中一动,便探首轻轻吸吮那微突之处。 此时宋渊似是受不住似地“呃”了一声,被沉鱼包在手中的阳物更是激动地跳了一跳。 沉鱼察觉,便用拇指抚了抚那圆润的前端,果然隐约摸得顶上小孔似是有些滑腻之物渗了出来,“嗯,许是湿了……在水中没摸得真切。” 宋渊被她折腾得心中猛跳,终是按捺不住,在水下使劲挺胯,狠狠肏了几回她柔嫩的手心,“姐姐﹑姐姐,快让我进去。” 沉鱼一时被他肏得手心发烫,先松了松手,复又把他握紧,“进那里去?” “自然是姐姐身子里。”宋渊哑声应道。 沉鱼听罢,一阵低笑,“你是忘了我们眼下在哪里了?” “……没忘,在客店里。” “不对,是在水中。”沉鱼应着,放开被宋渊顶得发软的手腕,手往下探去,却是把底下两只囊袋轮番捏在手中把玩。 宋渊蓦地听得这话,霎时想起沉鱼气杂,遇水现形。如今,她却是在水中…… 此时沉鱼抬眼见了宋渊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是以她便侧了头挨在宋渊肩上悠悠问道:“阿渊,你来猜猜……我眼下是有尾巴还是没有尾巴?” んǎǐΤǎηɡSんùωù.℃óм 八十五 戏 算上照妖镜那回,宋渊自识得沈鱼起不过见得她三次真身。然而彼时情态却似是烙在他心间,历历在目。此番宋渊只想到沈鱼一丝不挂地曲着鱼尾偎在自己怀里,便觉下腹闷火腾腾升起。 那厢沈鱼尚且伏在他肩上,听得他气息喘喘,禁不住暗里笑了笑,又问道:“猜着了没有?” 宋渊闻言,待气息缓了,方答:“……我不知道。” 沈鱼听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不问有没有,”她边说着边松了正在水下折腾宋渊的手,却是环住他脖子道:“阿渊,我只问你……想不想?” 宋渊胯下一时失了抚慰只觉难受,当下便未曾回过神,“……想?想不想甚么?” 沈鱼见得他呆怔的样子,心中欢喜,遂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傻子,你是想我有尾巴还是没有尾巴?” 沈鱼此话似要勾起宋渊心底隐秘的愿望——他不禁想起上次在照妖镜中映得他抱着鲛身的沈鱼交欢的情状——宋渊兀自想得心中一阵猛跳,嘴上却始终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未几,沈鱼始闻得宋渊哑声道:“姐姐别折腾我了……”他说罢,抬了手便要把蒙着眼的帕子扯下来。 沈鱼察觉,立时便捉了他的手按在澡桶上。沈鱼本就力大,宋渊又未真要反抗,是以一时间便被她制住了。 然而眼下宋渊阳物还硬着,多少失了些耐心,便皱了眉道:“姐姐怎地才玩够了?” “嗯……”沈鱼闻言想了想,笑道:“倘一刻钟内我便能教你泄了,就算我赢了。” 宋渊闻言,咬了牙道:“若我坚持得了一刻钟呢?” “那便是我输了。” “好……我胜了,姐姐便依我一件事。我输了便听凭姐姐处置。” “成。”沈鱼此番作为不过是想就叶婉萝教的挫挫宋渊锐气,是以也没有把这赏罚十分放在心上。 然而宋渊那厢被戏弄了半夜,心中想着总归要振振夫纲,便盘算着怎么也要坚持住一刻钟。沈鱼刚应了他,宋渊便闻得一阵水声。他才要问话,却觉两团绵软贴了在自己脸上。原来是沈鱼上身离了水,把他抱了在怀中。 此时宋渊脸面都埋在沈鱼乳前,一阵韾香骤然扑来,心中欲念已是难以自抑。若换了寻常,他早已手口并用,搓磨一番。 可如今他却是强自稳了心神,念起了《静心咒》来,“冰寒千古,万物尤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 沈鱼虽不谙符咒之法,但听得宋渊嘴中所念,也隐隐知晓其意。她垂首见得蒙了眼的宋渊虽被她揽在胸乳前,然而却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儿,一时不禁气笑,“臭道士,真会装!” 宋渊听闻沈鱼骂他臭道士,倒觉她如此行径有几分魅惑人心的妖女味道。是以他便正经道:“妖女!还不放开?” 沈鱼听得哈了一声,却低头咬了咬宋渊脸皮说:“我还没吸你的元阳,怎能放人?” 沈鱼如此说罢,宋渊便觉她原来咬他的嘴却换成了细密的吻,这些吻从他脸面一直到颈脖,又落在他胸前。从前沈鱼也不知男子胸前也是十分敏感的,因今夜得了叶婉萝指点,便试着以双唇轻轻挨擦宋渊乳首。她的嘴方碰着,便觉宋渊身子忽地已是僵了。沈鱼知晓叶婉萝所言不假,小嘴微张便把那敏感之处含进了嘴里。只她非但含着,还学着宋渊从前待她那般,伸了舌尖上下拨弄。 不一息沈鱼便听得宋渊又念起《静心咒》,只那咒文却念得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假道学!”沈鱼笑着松开了嘴,又问宋渊:“真不想要?” 宋渊闻言,咬牙切齿地应道:“不想。”然而他的手已是攥牢了澡桶边缘,握得发白。 沈鱼听罢,手又朝他胯间探去,只摸得那肉物比方才又硬了几分,上头青筋怒涨,显然已是情欲勃发。 “撤谎精,不怕憋坏么?” 沈鱼语声刚落,宋渊又听得一阵水声,忽地便觉有甚么柔软之物贴在他肉物上挨擦。那物如玉户一般也是两瓣肉唇,细滑丰满。初时宋渊只道沈鱼并未化鲛,便拿了他的肉物在腿间研磨,然而细细品来,便觉身下之物并不在沈鱼腿间——宋渊脑子一转便知沈鱼是在用嘴弄他——只想到沈鱼伏在他胯下,低了臻首以唇舌相侍,宋渊便觉一阵麻意从尾椎传来,几要泄出。 只宋渊毕竟有几分好胜,又强自隐忍,喘着道:“姐姐……别吃了。” 在水里的沈鱼自不听他的,此番不仅以双唇挨擦,更是一手捏了肉身上下捋动,另一手却探至囊袋底下,摸着宋渊会阴处轻轻地揉按起来。 此前宋渊几时被人碰过会阴处?如今这处忽地被沈鱼如此拿捏,他腰间忽地一酸,咬着牙嘶了一声,终是泄了出来。 沈鱼见此,忙从水下冒出头来,快活地抱着宋渊亲了亲,“宋渊!你输了啦!” “嗯,我输了。” 沈鱼闻言,瞧了瞧宋渊脸色,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唷,输不起呢?” “哪有?”宋渊说着,先扯了帕子朝水中一看,见沈鱼分明还是人身,便又往水里探去揉搓她双臀,“姐姐既赢了,要我办甚么事?” 原来沈鱼自修了《悟真妙经》后,体内真气渐稳,现下不只能御剑,便是在水中泡得久了也不易现形。 只她先头在宋渊身上如此施为,自己也已是动了情。如今听得宋渊要依她所言办一件事,便拉了他的手摸向自己腿心。宋渊的手指方碰着那幼嫩处,便熟门熟路地划开紧密的细缝,任穴内的软肉把他的指头当成阳物一般吸吮。 那厢沈鱼被他抱在怀中,不禁扭着腰身,把手指尽根吃入。末了,方抱了宋渊头颈道:“我……我罚你在我身子里再泄一回。” 宋渊闻言不发一语,却是猛地把她的身子按在澡桶上。沈鱼方在水中跪稳,宋渊已从后头捏住她腰身撞了进去。 沈鱼腿心蓦地被宋渊肏开,一波波浴水便随着宋渊动作涌入,“……阿渊。” 宋渊被逗了半夜,此时把阳物埋在沈鱼身子里,方觉一阵心满意足。他垂眼见沈鱼似是有些受不住,便问沈鱼道:“姐姐看我这领罚的诚意够不够?” 此时沈鱼正被他入得失魂落魄,身子也快要跪不稳了,只得伏在澡桶沿上受他肏弄,哪还有心思应他? 宋渊见此,腰上劲头更猛。二人如此来回,直弄得桶中浴水凉透了方真正歇了下来。 3W点n屁哦壹八点c噢м 八十六玄池 因隐仙之约未至,宋渊同沉鱼这几日除却在西京游玩便是等叶婉萝音讯。及至第五日终是等到了叶婉萝传讯,二人便各自提了剑﹑鞭按指示赴约。 一路上宋渊吩咐沉鱼道:“姐姐,刺杀悟真教主非同小可,你我定当要谨慎行事——” 只他话尚未说完,沉鱼已点头道:“嗯﹑嗯,我晓得了。” “欸?”此时宋渊见沉鱼分明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便又拉了她的手说,“此行吉凶未知,姐姐记住切勿逞强。” 沉鱼听得宋渊絮絮叨叨,侧首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沉沉,便抱了他手臂道:“我不怕的,要我们真打不过他,你招个天雷来把他劈死好了。” 宋渊听罢叹了一声,虽没绷着脸了,却捏了捏沉鱼脸皮道:“你道这天雷是甚么啊?一招便至?这得讲天时地利。再说,上回我两先毁了狐仙庙又用了雄黄酒方把那狐狸精制住了。这教主活蹦乱跳的,我往哪里劈啊?” 那厢沉鱼边呸了一声边把他贴在自个脸上的手打开,“你跟我客气甚么啊?我知道你藏着的招儿多着呢。” 宋渊听得,收回了手,看着沉鱼似笑非笑地问:“姐姐此话何意?” 沉鱼哼哼两声道:“我那日在你包袱底下见着你还藏了许多符纸呢?说吧,你是不是还有甚么后招?” 宋渊闻言,哈哈两声,又伸指点了点沉鱼额头,“我的招是对付妖的,可应付不了悟真教主这种恶人。” “真没招了?” 宋渊摇头。 沉鱼见得却只是笑了笑,又像安抚孩子一般拍了拍宋渊心口道:“阿渊别怕啊,有姐姐在,姐姐还有招。” 宋渊蓦地听闻此话一时也不知是气是笑?两人如此边走边说,未几便到了与叶婉萝相约之地。二人甫到,便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马车旁边候着的一个青衫女郎便是叶婉萝。 沉鱼远远地见着她,便招呼道:“阿萝!”她说罢,人已走至叶婉萝跟前。 宋渊见了却仍是在后头不急不缓地走着,只他见得沉叶二人一见面竟是说起了悄悄话,眉头便不禁一皱。待宋渊走近,沉叶二人便分开了。 宋渊见状,打量了两人一回,悠悠问道:“姐姐同叶女郎刚才说甚么来着?” 沉鱼闻言正要应话,叶婉萝却已抢先道:“自是说待会要如何行事。” “哦?既如此我也该听听的。” 叶婉萝听得一笑,“按照前头说的,宋道长同鱼姐姐便装成我新带进教中之人……入夜前我会把你们藏到我下塌之处。今晚我自会想法子勾教主到我屋里,届时你们只须伺机行事,等我暗号再出手。” “暗号?”沉鱼问。 “是,我说了暗号便是时机已至。” 宋渊闻言点了点头,“那暗号为何?” “玄池。悟真教主姓吕,名玄池。我素来唤他教主,偶尔才叫他名讳。彼时他听了也不会起疑。” 沉宋二人听罢点头应是。 叶婉萝见此又道:“稍后我们便坐这马车去别宅,”她说着又指了指马车,“不过此前尚有一事须得准备。” “甚么事?”宋渊问。 “悟真教中人身上均有莲纹为记。我今日特意带了笔同颜料,这颜料画在身上如纹身一般,且轻易不褪色,以此便可瞒过旁人耳目。” 叶婉萝此话说得甚是周到,然而宋渊却不禁想起当日叶婉萝勾他时也曾在他跟前赤身露体。彼时宋渊便见得那莲纹是描在她心口之上。 思及此,宋渊不禁皱了眉道:“那莲纹记号该是在胸口处……难道你教中人会来检查吗?”莫说是沉鱼心口,便只是脸面宋渊也不欲予悟真人瞧着。 “自然不会,”叶婉萝说着摇了摇头,“我既请了鱼姐姐来帮忙定会护她周全。画上那莲纹记号不过是以防万一。” 宋渊听了这话仍是皱眉。 叶婉萝见得还要再劝,沉鱼却道:“不要紧,画吧。” 叶婉萝听罢,回头又瞧了瞧宋渊脸色,一时间还不敢动手。 沉鱼见此忙拉了宋渊到一旁说:“你我既答允了阿萝便不要再思前想后,那莲纹该画就画——我信阿萝会护着我们的。” 宋渊闻言却像之前那样点了点她前额道:“人心隔肚皮,你知道甚么?” “哎,”沉鱼说着,压了声线道:“我便是信不过阿萝也信得过你啊!难道你还会让旁人看我心口不成?” 宋渊听罢,也沉了声道:“不会。” “这就是了!”沉鱼应着便扯了宋渊的手到叶婉萝跟前道:“来,画吧。” 叶婉萝闻言一笑,问道:“好,那你们谁先画?” 谁知沉宋二人听了却是异口同声应道:“我先。” 宋渊见状,侧了脸同沉鱼说:“我先画了,过后我再来给你画。” 沉鱼听了,笑着道:“你倒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那厢宋渊闻言却是默了默,一时并未应声。 一旁的叶婉萝见二人竟是有些争持不下,便劝道:“宋道长,我先给鱼姐姐画上吧。有劳你稍候了。”她说罢也不等宋渊答应,立时牵了沉鱼的手朝马车上走去。然而她的手方碰着车门,便见宋渊也跟了上来。 沉鱼比叶婉萝眼尖,一见宋渊抬了脚要上马车便喊道:“不许你上来!” 叶婉萝见此,便劝宋渊道:“姐姐还得宽衣,请道长在外间守着,莫教些不长眼的闯了过来。” 宋渊听罢也觉着有几分道理,便点头应了好。 沉叶二人在车厢内安置好后,沉鱼便褪了外裳,底下抹胸半褪,露出心口一片雪白肌肤。 叶婉萝见状,提笔醮了醮那朱色颜料,又把笔尖点了在沉鱼心口。她凝神描了几笔,忽地压了声音道:“我上回教姐姐那几招可有用?” 沉鱼听闻此话,不禁想起当夜与宋渊在水中缠绵时的情态。 思及此,沉鱼已是羞红了脸,又垂着眼道:“……有的。” 叶婉萝听罢一笑,“那就好了——如此,也不枉姐姐把飞鱼剑最后一式教予我。” 八十七悟真 叶婉萝平常惯于描眉点妆,且刚入教之人,身上纹的不过是叁瓣莲纹,样式简单,是以她画起这莲纹来也十分得心应手。待叶婉萝收了笔后,沉鱼也便转过身把衣裳收拾好。 然而正当沉鱼背了手系着颈上的抹胸细带时,却听得叶婉萝问:“姐姐当真要亲自替宋道长画么?” 沉鱼听得,顿了顿方应道:“是。” 她刚应了却听闻背后的人轻轻叹了一声。 “……原来姐姐还是信我不过。” 沉鱼听了这话,边想着边正了衣襟,终转过脸与叶婉萝正经道:“我信你。但阿渊是我的男人,我不要旁人瞧见他。” 那厢叶婉萝不过想着逗逗沉鱼,未成想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是以她一时间竟是怔了怔,须臾方笑着道:“……难怪他喜欢你。” 沉鱼听闻此话,默了默,又问道:“阿萝,其实……你喜欢他甚么?” 叶婉萝闻言一笑,“自然是喜欢他长得好看。” “可悟真教里好看的人不是多着吗?” “是,”叶婉萝听得垂了眼,似是想了想方小声道:“……也兴许是喜欢他不喜欢我吧。” 这话说得沉鱼似懂非懂,她正要追问,却听见车厢外传来细细的扣门声,随后便是宋渊的声音。 “姐姐好了吗?” 此番沉鱼尚未答话,叶婉萝已应了声好,接着把门拉开了。之后宋渊同叶婉萝便换了位置,由叶婉萝在外守着。 宋渊上了车,把门合上,边解了衣带松开衣襟边问道:“姐姐学会了吗?” “嗯。”沉鱼应着,手已是执起了叶婉萝搁在一旁的笔。 那厢宋渊见她神思不属,便握了她的手小声问道:“在想她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 “是。” “阿渊,你说她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不喜欢她的人?” 宋渊闻言想了想方应道:“叶婉萝生得好,虽然年纪小小便遭了磨难,但到了悟真也颇得那吕教主看重……想来在男女之事上她是一贯顺风顺水的——” 沉鱼听至此,心中顿然明了几分,遂接着道:“然而却在你这处碰了钉子,因而﹑因而……” “嗯,求而不得总是好的。” 沉鱼听得,却是皱了皱眉,“那你呢?” “我?”宋渊说着,捏了捏沉鱼鼻子道,“你倒是忘了谁在蓬莱等你七年了?” “我﹑我……” “姐姐,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宋渊说罢拉了沉鱼握着笔的手送到自己胸前,“她早晚会想明白的。” 沉鱼闻言,一时无语。良久,她才垂眼应了一声,终是提了笔依样画葫芦般在宋渊胸前画了叁瓣莲纹。之后待宋渊收拾齐整了便招了叶婉萝回来。 叶婉萝从远处走来,与沉宋二人道:“既好了,我们便出发吧。” 宋渊见此问道:“谁来驾车?” 叶婉萝听得,一跃而上坐到二人身旁道:“再等一会就是,我的人快来了。” 宋渊想到叶婉萝曾说过她早已在悟真暗中招揽人手,便问:“你手下的人有多少?” “不多,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不能予许多人知晓。”叶婉萝语声刚落,又指了指一道从远而至的人影道:“来了。” 她说罢转身合了车门,又与二人说道:“不论今晚事成事败,只怕都有一场乱子。你们记得我的人以绿腰带为记,腰带上俱绣了蔓陀萝花。” “你想得倒是周到。” 叶婉萝听得笑了笑,“性命悠关,我自然要想多些。” 叁人说自此,忽地听得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大使”。叶婉萝应声,马车随即缓缓前行。想来那别宅与叁人相约之地本就不远,马车行了不久便停了下来。 临下车前,叶婉萝又吩咐二人道:“兵器先放在车上。等下入了别宅你们垂着脸,跟在我后头便是。眼下在这别宅里,除却吕玄池其他人还使唤不了我。” 沉宋二人听得,按叶婉萝吩咐把兵器落在车上,方随她下了车。待二人下了地,始见刚刚驾车的也是个妙龄女郎。这女郎生得稚嫩貌美,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她见众人下了车,便走在前头开路,叁人从后跟着,不一息已到了别宅所在。 此时宋渊悄悄抬眼打量,只见这别宅朱门绮户,看着不过是一般富贵人家住处。然而正门却有不少人守着。一路上沉宋二人均依了叶婉萝吩咐,垂着脸乖顺地走着。而沿途碰着的悟真子弟对叶婉萝均似是十分敬重。 直走到别宅深处时,原来领路的少女方回转身与叶婉萝施礼告退。叶婉萝微微颔首,接着把沉宋二人引到自个屋子里去。叁人进了屋子里间,方真正宽了心。 “阿萝,那些人瞧着很是怕你呢。” 叶婉萝听得,嘴角微勾,“现下教中无涯散发配由我掌管,他们自然怕我。” 宋渊听罢说道:“看来那吕教主对你果然十分爱重。” 叶婉萝在沉宋二人跟前向来尚有几分少女品性。然而如今蓦地听得宋渊所言,她脸色却是骤变,眸中杀意已是毕露。 宋渊见状,也知自己戳了她痛处,不禁叹了一声道:“只他多信你一分,今晚成功的机会也大了一分。” 叶婉萝闻言,与二人一笑,只那笑意却未至眼底,“你说得是。若非如此,也枉费了我两年心血。” 叁人如此说了会话,叶婉萝又指点了先备好的藏身之处——原来里间的塌边有一幅假墙,墙后堪堪可藏得沉宋二人。 “这地儿想来是从前宅子主人用来安放贵重之物的,如今倒是给了我便利。” 叶婉萝说着又向沉宋演示了一遍机关操作,待演练熟了,方说道:“今夜我得与教主陪客,你们子时前便须藏好。” 八十八暗藏 叁人如此在屋里商量了一番,末了,叶婉萝便先退了出去。待得她再返还,竟已是画了浓妆,换过衣裳,且手中尚拎着沉鱼的含光剑与宋渊的硬鞭。 此时叶婉萝头梳高髻,身着绛红齐胸襦裙现了心口前的九瓣莲纹。她臂上且挽着披帛,额前又缀了一枚红玉华胜,衬得一张小脸十分明艳套目。 “阿渊,”沉鱼看着叶婉萝,同时扯了扯宋渊袖子道,“是飞仙髻。” 宋渊听了尚未应声,叶婉萝已是说道:“倘姐姐喜欢,我以后便给你梳一遍。” 沉鱼闻言一喜,然而眸中方露出笑意又马上敛了神色,“阿萝,今夜之事以你所行最为凶险……”她说着上前轻轻握住叶婉萝的手道:“你记住万不得已切莫用那招。” 叶婉萝听得,先是怔了怔,待回过神来也握了沉鱼的手说:“我知晓了。” “你现下便要走了?”沉鱼问。 叶婉萝点了点头,“嗯,适才吕玄池已命人来传我,说贵客已至别宅。”她说罢先把兵器奉还沉宋二人,又与他们施了礼道:“多谢姐姐同宋道长相助。只我……我还有一事相求。” “甚么事?你尽管说。” 叶婉萝闻言,却是垂首从袖袋中摸出了一枝银钗。此时沉宋二人抬眼看去,只见那银钗造工精巧,上头镶着一只翠鸟,那翠鸟双翼以绿玉砌成,而两眼则是以玄珠所造,看着很是可爱灵动。 叶婉萝手上拿着银钗,走到宋渊跟前道:“这是亡妹遗物。若我今夜出不去……有劳道长替我妹妹起个衣冠冢,把她的魂魄招回来,莫教她成了孤魂野鬼不得轮回。” 原来叶婉萝自从听闻隐仙的人能招魂一事,便把这记在心头,眼下终是等着时机便把这心愿与宋渊道了明白。 那厢宋渊倒未想到叶婉萝有这番要求,他想了想方把银钗接了过来道:“好,我应承你。” 叶婉萝听得,婉然一笑,只笑中却有几分苦涩,“……她叫叶婉荞。” 宋渊闻言颔首,“我记住了。” 末了,叶婉萝又与二人道了谢始转身离了里间。待她走后,此处便只剩得沉宋二人。然而两人不过枯等了一会,沉鱼便有些失了耐性。 宋渊见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便拉了她的手,安抚道:“姐姐坐着定定神吧。” 沉鱼听得,勉强坐住,但嘴里还是止不住地长嗟短叹。 “姐姐要记得习武之人最忌心浮气燥。” “可我﹑我怕阿萝……” “叶婉萝脸上镇静,心中忧思想必比你我更甚。姐姐要知道只你多一分冷静,叶婉萝便有多一分胜算。” 沉鱼听了这番话,心知宋渊说的在理,终嗫嚅道:“我知道了。” 二人这般说着话,好不容易熬到亥时末,宋渊便按叶婉萝所言,与沉鱼一同藏到那暗格之中。想来这地儿原来并非供人藏匿之用,是以只堪堪藏得住沉宋二人。两人一同进去后便是转身的余地也是没有。因宋渊想着若外间有何异动,他在外侧还可抵挡一二,故此他便让沉鱼立在身后。二人站好位置,宋渊便引动机关好使二人隐在墙后。 原来他们在屋子里便未点灯。此番那假墙一合起来,里头霎时间便是伸手不见五指。沉鱼被宋渊压着前胸,后背紧紧抵在墙上,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这般待了一会,沉鱼便把那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搭了在宋渊肩上,如此动作倒似是从后把他抱住似的。 然而沉鱼双手才放好,便听得宋渊压着声音道:“……别动手动脚。” 沉鱼听着,也学他那般压了声音道:“……我哪有?”她说罢又移了移手上位置。 宋渊那厢却觉着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十分不正经,“让你别乱动了!” 沉鱼闻言正要反驳,却隐隐从远处听得人声传来。她听见了,立时便敛了心神与宋渊道:“安静。有人来了。” 宋渊听罢也是屏息静气。未几,果然便听闻男女调笑之声传入耳中。 尔后随着一下缓慢的推门声,二人便听见叶婉萝柔声道:“教主今夜吃了不少酒,我让人送些解酒茶来可好?” 叶婉萝方说罢,一个低沉的男声便接着道:“不用。” 那男子话刚说完,叶婉萝便娇呼了一声,接着却是一阵缠绵的水声。 “我……我去把灯点了。”叶婉萝说着,气息已是乱了。 过了一会,宋渊果真见得丝丝微光从墙隙之间漫入。然而因那缝隙太细,宋渊纵是凝神细看也不过见得外间一阵影影绰绰。 那灯方亮了,男子又与叶婉萝道:“你身上我哪里没瞧过,又何需点灯?”男子语毕,随之而来便是衣物坠地之声,以及二人愈发粗重的喘息。 “教﹑教主……去塌上吧。” “嗯。”男子应了声后,沉宋二人便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近。 因外头二人离得沉宋近了,他们动静之间的声响便更是清晰。藏在暗间的沉宋虽未能把他们看得真切,然而听乎其声也能想象得了他们在塌上种种作为。 宋渊与沉鱼虽已经了人事,但如此听闻旁人欢好也是头一回。二人此前心中虽已有预备,但当下听着了仍是既觉着别扭又感到羞耻。两人暗地里各自天人交战,外头塌间动静却是愈来愈猛烈。过了一会,床塌便响起了闷闷的撞击声,那之间更是夹着叶婉萝的喘息以及一阵阵滑腻水声。 沉宋二人听着此情此声,脸上俱是一热。此时,宋渊却忽地觉着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把自己双耳捂住——这人除了沉鱼还能是谁?因沉鱼手上甚是用劲,宋渊只觉耳朵都要被她捂热了。然而他也怕自己在紧要关头分了心神,也便由着沉鱼把声音挡了。 宋渊凝神在心中默念着《静心咒》,也不知念到了第几遍,沉鱼方松了手。而外间此时便只剩下男女低低的喘息声——宋渊听得,心知时机就至,忙伸了一手按住机关,另一只手却去握了硬鞭。与此同时,他背后的沉鱼也把含光剑执了在手中。 二人如此等了一会,果然听得叶婉萝柔柔地喊了一句,“玄池。” νρò18.còм 八十九杀机 叶婉萝这一声唤得虽是轻柔,但在暗中传至沉宋二人耳里却似是午夜惊雷一般,教人听得心中一跳。二人闻得暗号,提了真气就要往外冲。宋渊立时按下机关,假墙便咔嘞一声缓缓移开。 此时沉宋二人方瞧着微光,便听得男子一声呼痛,接着又哑了声喊道:“……阿萝!” 男子此番听起来既惊且怒,沉宋二人相视一眼,料得叶婉萝已是动了手,也连忙冲到外间。他们奔至外头,只见叶婉萝身上仅披了件外裳,手中已是提着剑朝男子猛刺——而这男子自然便是悟真教主吕玄池了。这吕玄池身材高大,肌肤黝黑,五官深邃,模样看着十分英气威武。然而他眼下赤着上身,不过套了件中裤,便有些形容狼狈。只他对上叶婉萝的攻势,腾那转移之间却是从容自如,显然未把她放在眼内。 二人方才情事了了,正是神思不属之际,叶婉萝便趁他不备要拿匕首刺破他喉咙。只吕玄池毕竟身经百战,他心中虽是惊异,身手却快,侧身一闪便避开了叶婉萝全力一刺。 “阿萝,你道你是第一个想在塌上杀我的女人吗?” 叶婉萝听得,咬牙道:“可我定是第一个杀得了你的女人!”她说罢从床塌暗处掏出预先藏好的长剑,一手披了外裳,另一手便提了剑朝吕玄池刺去。 叶婉萝的功夫俱是吕玄池所教,她有几多斤两,吕玄池自认最是清楚。 此际吕玄池一边避她,一边道:“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那厢叶婉萝招招拼命,然而除却塌上用匕首划破他肩上肌肤后竟再未沾得他身。 她听了吕玄池的话,恨恨地道:“废话少说。” 正当此时,沉宋二人已是现了身。 吕玄池见暗里忽然多了两道人影,自然猜得是叶婉萝安排,“原来寻了帮手。” 他话才说完,长臂一伸便打了在叶婉萝肩上。叶婉萝吃痛,人被打退了几步,手上一麻几乎握不住剑。沉鱼见了,忙上前要把吕玄池挡住。 这里间狭小,若在此以一对叁,便如同瓮中捉鳖。吕玄池心知叁人盘算,故而他方把叶婉萝推开,足上一点便要往窗外扑去。 叶婉萝见得便大喊道:“快拦住他!” 沉宋二人一见吕玄池动静便要拦阻,只他人高腿长,身手却十分迅捷。两人捉不住他,立时跟在他身后往窗外跃去。 “姐姐快围住他!”他们叁人之中以沉鱼轻身功夫最好,是以宋渊便让她把吕玄池拖住,莫教他离了这院子。 沉鱼会意,使了轻功堪堪赶在吕玄池前头。 适才情势危急,吕玄池并未瞧清在暗处的二人。此时在月色下见得沉鱼脸面,竟是笑道:“好俊的小娘子。”Vρo壹⑧.coм 一旁的宋渊听了,心中微愠,手中硬鞭已向吕玄池打去。与此同时沉鱼手中的含光剑也劈向了他。吕玄池霎时被前后夹攻,竟是无路可退。电光火石间,吕玄池心念飞转,却是纵身一扑迎向了沉鱼。 沉鱼未曾想到他竟会向自己扑来,眉头不禁一皱。然而她手中剑招却未停下,仍是朝他心口刺去。沉鱼出剑如电,眼看就要刺着吕玄池了,却见他忽地双掌交迭挡在胸前。沉鱼见了,手上用劲,立时便要把他手心刺穿。然而她还要使劲之时,却觉那皮肉如泥沼一舨把剑尖拖住,一时间竟是难再有寸进。 原来吕玄池练的是外家功夫,彼时他见宋渊与沉鱼一人提剑一人提鞭朝自己袭来,心中便立时有了盘算。因这硬鞭功夫最为刚猛,他不欲与宋渊硬碰硬,便迎向了沉鱼的含光剑。 吕玄池一身铜皮铁骨,才敢以掌挡剑。只他却未曾想到沉鱼年纪虽轻,武功却高。且她手中的含光剑锋利无匹,纵是他运了真气抵挡仍是被刺穿了半只掌心。 此番他见沉鱼剑尖凝滞,立时双手成爪,空手握住了剑刃。沉鱼未料到他有此一着,手腕一转便要避开那虎爪。只吕玄池反应也快,手上用劲,竟是生生把沉鱼的剑夺了过来。沉鱼忽地失了剑,心中也是一慌,这时却听得宋渊喊了一声姐姐。 吕玄池空手入刃,手上鲜血淋漓,却仍是握稳了含光剑转身迎向宋渊。宋渊一鞭兜头打下去,吕玄池自是抬剑去挡。二人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含光剑竟是在宋渊的硬鞭上划了一道剑痕。 吕玄池见了,手上使劲一掷,往宋渊项上掷去。宋渊反应虽快却也被剑气擦破了脸面。 吕玄池瞧得宋渊脸上一道殷红,嘴角一勾笑道:“好厉害的宝剑。” 沉宋二人一击未能得手,叁人霎时间便是僵持不下。 这时吕玄池见得叶婉萝扶了肩头从屋中出来,竟与她道:“阿萝,你替我把这两人杀了。我便不怪你今晚如此莽撞。” 叶婉萝听了却是冷笑,“你休想。” 吕玄池闻言,脸色一沉,“……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好?”叶婉萝哼了一声说道:“这偃月大使也不过是你一个练功炉鼎,你道我当真稀罕?” 吕玄池听得,默了会又道:“你还记着你妹妹的事?” 此番叶婉萝却是大怒,“呸,你也配提她!” 她语声刚落,众人便听得院子外头传来人声。原来吕玄池心下正奇,为何他们打了这许久,外间护卫竟毫无知觉。此时听得扰攘之声心中也便稍定。 “阿萝,你杀得了我,也打不出去。” “出不出得去也是未知,你当真以为教中上下个个都对你忠心耿耿么?” 吕玄池十八岁时已接任教主之位,这些年来也经了不少事。此番听得叶婉萝所言,心中也便有了计较。 “你能说动教中甚么人帮你?想来也不过是些怕成弃鼎的鼎炉而已,乌合之众,何以成大事?” 吕玄池方说罢,便听闻有人闯入院中,大声喊道:“教主!” 宋渊闻声看去,见来者身上均无绿腰带,立时道:“我去挡住,快动手。” 方才沉鱼原就暗中运了真气御剑,是以宋渊刚说罢,含光便同叶婉萝手中的剑一道刺向了吕玄池。 νρò18.còм 九十承影 电光火石之际,吕玄池只见两道剑光分别朝自己刺来,一道来自叶婉萝,另一道却是从半空飞至。他虽有些阅历,然而也未曾见过飞剑伤人,霎时间心中也是大骇。 吕玄池自恃对叶婉萝知之甚详,并不惧她,然而待那不明来历的飞剑却是十足提防。因他使拳脚胜于兵刃,此番见得那飞剑渐近,便提了真气想要先发制人,如前头那般空手入刃把含光截下,再来对付叶婉萝。 只他从平地一跃而起,手方碰着剑柄,那含光却是凌空打了个转。吕玄池见那剑仿如活物一般,正吃了一惊。谁知那厢沉鱼已捏着指诀,剑随心走,又指使含光往他胸膛刺去。 此番吕玄池正在半空坠下,身无所依,眼看着就要被含光穿膛破肚——暗中却忽地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沉叶二人朝声源看去,只见得一缕红影骤然而至,及又把含光紧紧缠住。 沉鱼定晴一看,立时便认得这红影便是捆仙索。 “申灵都?” 沉鱼语声刚落,陡然闻得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沉声笑道:“小妖女,你竟是好了?” 沉叶二人听了,抬首一看,只见月影下竟是站着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一高一矮。那高个的头束高冠,身着玄袍,眼上一道断眉,正是多日不见的龙门道士申灵都。原来当日申灵都伤了沉鱼,累得她乱了真气,露出真身后便遭了朱灵寻仇。朱灵这些年来潜心修行,功夫又精进不少。那日若非王灵官出手相助,怕他已是被朱灵夺去一条手臂。 而立在申灵都身旁的那矮个男人却是长得甚妙。沉鱼自下山以来,也是见识了不少美男子——宋渊风流﹑徐见山俊朗﹑王灵官潇洒﹑吕玄池英武,可说各有各的风仪。然而这男子虽也长得好看,却与她从前见过的不尽相同。 月华映照下男子肌肤如玉似霜,眉目秀丽,面若好女。然而此时他却是双眉轻蹙,脸上肃杀之意甚盛,把他原来秀美的面貌衬得如八部众的阿修罗一般既妖魅又慑人。 而此番沉叶二人瞧着他们的同时,这男子却是盯着沉鱼一瞬不瞬。 过了一会,男子方朝沉鱼问道:“你识得沉舟,是不是?” 沉鱼闻言一惊,心中暗忖:沉舟?这人竟也是识得娘亲的?她如此想着,皱了皱眉,却并未言语。 一旁的申灵都见状便应道:“这小妖女名唤沉鱼,并非人也,却是一妖物。”νρo壹⑧.coм 因有申灵都与这男子中途杀出,原来斗得正酣的叁人均是住了手。此时吕叶二人乍然听得申灵都说道沉鱼是妖,各自心中俱是一惊。 这二人中却是吕玄池先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嗤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妖,难怪会妖术。” 沉鱼自下山以来,身旁除却宋渊并无人知晓她的鲛人真身。眼下蓦地被申灵都当着众人的面说破身份,她心下一急也未及反驳,只转头看向了叶婉萝。沉鱼方转过了脸,便见叶婉萝也正好瞧着她,二人四目相对间,沉鱼只觉她神色莫名,也不知她心中所想。 “妖?”男子听得勾唇一笑,“鲛人是吧。你手中既有含光剑,又长成如此模样,想必是沉舟女儿。” 却不知为何,沉鱼尤其不喜这人提起沉舟的样子。是以她便竖了眉驳道:“哪来这许多废话!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分明威仪颇盛,只他听得沉鱼出言顶撞,却未曾着恼,只脸上带笑地看着她,一时并未言语。 却说这男子原来便是吕玄池来别宅私会的贵客。叶婉萝此前虽未从吕玄池口中得知他来历,但适才先是同吕玄池陪了他大半晚上,如今又见申灵都陪伴在侧。种种蛛丝马迹勾连起来,叶婉萝心念甫转便知晓眼前人身份为何。 “伊王殿下。” 那男子听得微微颌首,“有些脑子……可是却没有眼色。”他说罢深深地剜了叶婉萝一眼,又转脸向吕玄池道:“弃我去者不可留。吕玄池,你还不把这女人杀了?” 吕玄池听罢又瞧了瞧叶婉萝。此际只见她手中剑若寒光,身上薄衫却犹如蝉翼,衬得她真真如带刺蔷薇,教人想爱不敢爱,想恨不敢恨。 那厢伊王见了吕玄池情状,嗤了一声,不再看他,却是指了指沉鱼又与申灵都道:“把她拿下。” 申灵都闻言,先是皱了皱眉却终是应了声。 然而他方要动手,伊王却又把他喊住,缓缓说道:“她手中既有宝剑,你也不能落下。”他如此说着,便摘下了腰间长剑,抛到申灵都手中。申灵都双手稳稳地把剑接住,手中拔剑一看——剑身星星白芒,寒气迫人,一看便知是吹毛断发的宝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这是承影剑,记住,莫要教它输给含光了。” 那厢沉鱼一边听着二人所言,一边乘申灵都分了心,又悄悄捏了个指诀把含光从捆仙索的纠缠中挣开来。含光剑一离了捆仙索桎梏,立时便飞回沉鱼手中。沉鱼夺回含光剑,心中稍定,再看向申灵都手上的承影剑,只觉这两柄宝剑不仅名号相似,便是剑形也十分肖似。 伊王看了沉鱼一眼便已猜着她心思,遂笑了笑道:“含光承影本是一对,”他说着却忽地顿了顿,脸色竟有些僵了,“那含光剑是沉舟从我手中骗去的。眼下已是过了这许多年,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νρò18.còм 九十一飞鱼 原来当年沉舟使计令伊王遇险,后又救了伊王,取得其信任。伊王也便因此把含光剑赠予沉舟。却未成想多年未曾得沉舟半点音讯,眼下却是在此遇着其后人。 那厢申灵都虽未知伊王同沉舟之间种种恩怨,但既得了令便只好提剑而上。而沉鱼曾在申灵都手下吃过大亏,此番见他携了宝剑上阵也便不敢轻敌。只他们剑法本就源出同门,且沉鱼除却御剑并不精于道术,是以比起斗剑,沉鱼心中更怕要与他斗法。 谁知这时申灵都却是把捆仙索收起,大喝了一声便拔了承影刺向沉鱼。 那厢沉鱼见申灵都面上凶神恶煞,手上却是先使了一招“仙人撩衣”,后又使了一招“回首望月”。她初次与申灵都比剑,二人互探底蕴之时试的也是这两招。沉鱼此番见他竟又使了一般招数,心中出奇,却仍是稳稳接住了。 此时不知就里者还当这二人斗得激烈,只沉申心知他们眼这下打法面上似是拚命厮杀,实际却似是同门喂招多一些。 二人这般又过了十几招,申灵都忽地趁机挨近沉鱼身边低声说道:“这浑水不该是你淌的,还不快走?” 沉鱼骤然听得这话便是一愣,转念却想道:难不成这坏道士怕又伤了我会被师父寻仇? 正思及此,沉鱼却闻得伊王哼了一声,紧接着申灵都身子便猛地退了几步。她定神一看,竟是伊王一跃而上,抓了申灵都背心往后一拽。 “你既不会使剑就在一旁看着吧!”伊王说罢便夺了申灵都手上的承影剑朝沉鱼杀去。申灵都见了,一时无计,只得又使出捆仙索助阵。 νρo壹⑧.coм 因伊王作为,当下形势遽变,沉鱼一人同时要对付伊王与申灵都,霎时便落了下风。 此时伊王见她雪白的脸上已是泛了一层冷汗,不禁笑道:“只你说予我知沉舟下落,我也不是不能绕过你。” 沉鱼听得心中一怒,正要出声反驳,却忽地听得宋渊的声音道:“你要知道便来问我吧!”他语声刚落,沉鱼便见宋渊不知何时竟赶至身旁,紧接着他便使劲一敲把重鞭打在承影剑上。 “叶婉萝的人来了。” 沉鱼闻言,朝外头一看,果然见得方才宋渊所在之处又聚了许多人打成一团,此番却多了好些系着绿腰带的人。 那厢伊王忽地挨了宋渊一鞭,抬首看去却见来者是个面目俊美的少年郎。 他定神一看,不禁皱了眉道:“宋钊?”他说着又把宋渊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他儿子?” 宋渊听得微微颔首。 伊王见状先是一怔,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宋钊可知道你同沉舟的女儿勾搭起来了?也不知他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渊闻言并不着恼,只笑着回道:“他挺高兴的,怎么着也比殿下这般孤家寡人的好。” 伊王听了宋渊的话,先是一怒,后又冷笑道:“你倒是比你父亲会说话。”他说着抬手一剑便刺向了宋渊。 宋渊学硬鞭本就是奔着克制剑法而去的。且伊王剑招同沉鱼一般也是走的轻灵路子,是以宋渊同他打起来也并未落于下风。一旁的申灵都见此,也不敢怠慢,手中成诀又唤了捆仙索扑向沉鱼。 这四人斗得正酣,宋渊分神往叶婉萝那处一看,见她与吕玄池也已是打了起来。他怕再拖又要生变,手中握稳了硬鞭,攻势也愈发凌厉。 宋渊手上的硬鞭形如棍棒,盖有两尺之长,但却重逾十斤。这硬鞭原就常见于行军之时,有破重甲之效。是以硬鞭出招讲究的是雷霆万钧之势。 那厢伊王虽已是使了承影猛攻,把硬鞭划得剑痕斑驳,然而一时却也未能把硬鞭完全砍断。倒是他连接以剑抵挡宋渊鞭法,身上竟有些乏力。未几,伊王手上一震,几要握不住剑。他心中一急,使了个虚招,足上一点却是退到远处,抚着心口猛地咳嗽起来。 此时申灵都见了,忙收了攻势奔至伊王身旁把他扶住,“殿下保重。” 伊王却未领他的情,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撇开,“去。务必把沉鱼擒住。” 一旁的宋渊听得,自不会让他们把主意打到沉鱼头上。他先一步奔至申灵都跟前,笑道:“申道长的厉害还是由晚辈领教吧。” 沉鱼见伊王不敌宋渊,也不再同申灵都纠缠。此番回头见叶婉萝处于下风,便提了含光要上前助阵。 然而叶婉萝在众人之中功夫本就最弱,她一心应付吕玄池已是无暇顾及旁人。 因而就在她将将力歇之际,竟是问吕玄池道:“我若把那二人杀了,教主当真愿意饶我一命?” 吕玄池听得,手上未停,只笑着应道:“是。” “好。”叶婉萝应罢,当真收了剑招。 此时叶婉萝回首看向沉鱼那处,却见她已是提剑而来。只她话已出口,又岂能收回? 那厢吕玄池见叶婉萝止了剑招,忽地使了轻功腾空而起,还道她是要扑向沉鱼出招。谁知叶婉萝跃起后却是凌空翻了个身向自己刺来。 叶婉萝在他跟前向来小心翼翼,从未敢在他跟前使出半点旁人教的武功,为的便是要让他看轻自己,以为她不管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他手掌心。 而不远处的沉鱼刚见着叶婉萝蓦地平空而起,便知她要使出飞鱼剑中的“鱼死网破”。原来沉鱼这一套飞鱼剑以轻灵迅捷见长。只有最后一招“鱼死网破”为了补足女子力弱的缺点,便要出剑者使轻功跃起,再借下坠之势增加剑招威力。这只一招须得全力而发,倘一击未能得手,只怕也会丧于对方剑下。 沉鱼见了,心中大急,忙向叶婉萝奔去。 那厢吕玄池从未见过此等招式,一时也是无计。他方感到胸前被一道寒气划过,真气已蓄于指尖——霎时间吕玄池掌如利刃同时往叶婉萝心口劈去。 彼时叶婉萝感到手中长剑已触得吕玄池皮肉,心中顿然惊喜交加。只她脸上尚未及露出笑意,已觉心口剧痛。然而纵是痛彻心扉,她仍是未敢松开手中长剑。直至有人抱住她腰身,喊了一声“阿萝”,她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νρò18.còм 九十二九莲 彼时叶婉萝心口挨了吕玄池一劈,只觉如撕心裂肺,痛不可支。只她合眼前见得吕玄池当胸受了她一剑,也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想来也是活不长久的。思及此,叶婉萝只觉胸中一口气尽散,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鲜血,晕在身后之人怀中。 当夜合眼之时,叶婉萝只道自己小命休矣。然而此番神识回笼,却觉四肢乏力,喉咙如火燎一般,心口处更是隐隐作痛。 叶婉萝回过神,抬手想摸摸痛处,却忽地听得一个声音欢喜地道:“阿萝!你﹑你醒啦?” 叶婉萝闻声,勉力睁了眼,见是沉鱼握着她的手,却往外喊道:“阿渊﹑阿渊!阿萝醒过来了。” 沉鱼语声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动静。须臾叶婉萝始见得进来的竟是宋渊以及许久未曾见面的徐见山。那厢沉鱼见徐见山来了,立时便让了位置予他。 原来徐见山久病成医,因而略通歧黄之术。他替叶婉萝把过脉,便与众人道:“叶女郎眼下既醒了,以后只需好生调理便无大碍。” 沉鱼听罢徐见山所言,又朝塌上的叶婉萝瞧了瞧,只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双目有神,几日来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些。 此时叶婉萝把眼前众人打量了一番,似是想起了甚么,哑声道:“吕……吕玄池呢?” 沉鱼见状,忙去倒了盏热水,又按徐见山吩咐沾湿了棉巾,拿来轻轻滋润叶婉萝双唇。 “你已是昏迷多日,身子正虚,待你缓过来方能饮水吃食,”沉鱼说着手上未停,又接着道:“那日我见你使出鱼死网破,眼看你同那吕玄池便要落得个两败俱伤……我心中一急,便在你出招之后抱住了你。吕玄池当下确然受了重伤……只后来伊王却同申灵都把他带走了。” 叶婉萝正专心听着,待听得吕玄池竟是被伊王救走,不禁啊了一声。 此时一旁的宋渊见状便安慰道:“他虽是被带走了,但伤得极重,能否活下来也是未知。”νρo壹⑧.coм 叶婉萝闻言只低低嗯了一声。 沉鱼见此,默了默方接着道:“伊王同申灵都走后,我与阿渊便想着把你带走。幸而途中碰到那叫青鹂的女郎……这几日她也来看你了。” “有青鹂姐姐在,我便放心了。” “姐姐?” 原来青鹂便是那日驾车送众人到别宅的妙龄女郎。沉鱼记得她生得美貌稚嫩,看着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却未成想叶婉萝竟会唤她姐姐。 叶婉萝见了沉鱼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遂解释道:“青鹂姐姐不过生得脸嫩,其实比我大着两岁……她素性稳重,定能把事办好。” 沉鱼闻言微微点头,“听她说,别宅中的悟真子弟见吕玄池为你所伤,又失了踪影,已是树倒猢狲散。眼下还留在别宅里的悟真教众已在她掌控之中。” “嗯,”叶婉萝听得吁了口气,良久方接着道:“那……我们如今又是在何处?” 此时一旁的宋渊应道:“这是徐家在西京中的一所宅子,我原来便同师兄弟约好在此地会面。那日你受了伤,我同表姐便把你带来了。” 原来因叶婉萝受了重伤,宋渊怕居于客店有诸多不便,遂把叶婉萝带到了这私宅之中。因着隐仙几人原就相约于此聚头,是以徐见山早已来信命府中婢仆准备应客。 叶婉萝听得,知自己的性命是托沉宋二人救回,合了合眼方缓声道:“……多谢。” 众人如此说了会话,便等来了从外头请来的大夫。这大夫已照料了叶婉萝数日,此番见她醒来也是欣喜。他把过脉后说的也如徐见山一般,此后又写了药方﹑煎了药才离了私宅。 因叶婉萝受的是外伤,那药便分外敷内服。既她伤在胸口之处,自然便是沉鱼为她上药。众人见叶婉萝要用药,当下便各自告退了。 只宋渊临行前却走到叶婉萝跟前,又从袖袋中掏出一物交到她手中。叶婉萝垂眼一看,始见得那是当晚她亲手交予宋渊的翠鸟银钗。 “待你好全了,我便同师兄弟替你妹妹设坛作法,”宋渊说罢低头见叶婉萝双眼已是微红,叹了声方道:“你快些好了,莫教你妹妹好等。” 叶婉萝闻言,也不抬眼看他,只手中握紧了银钗,低低嗯了一声。 待宋渊走后,沉鱼便替叶婉萝褪了外衣,解了前头敷在伤口上的布帛。此番叶婉萝朝自己胸口一看,方见得中间似是被人剜去了一片皮肉,倘这伤再深几分,怕她当场便要丧命了。 而这伤口也正正在从前纹了九瓣莲纹之处,如今蓬纹被剜了,便只见得皮下血肉。 “没了……没了正好。” 此时沉鱼听得叶婉萝喃喃自语,便问她,“甚么没了正好?” 叶婉萝闻言却是摇头,“幸好姐姐当时抱住了我,若被那吕玄池再伤得重几分,恐怕我已是死人了。” 沉鱼听罢一笑,只上手给她把药敷好。须臾,沉鱼方嗫嚅道:“阿萝……你﹑你会怕我吗?” 那厢叶婉萝听得却是一怔,“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她说罢方想到当夜申灵都曾说道沉鱼乃鲛人之身,便接着问,“那申灵都说的是真的?” 沉鱼垂首想了想,始抬眼看着叶婉萝道:“是,他说的是真的。” 叶婉萝见状却是一笑,“姐姐紧张甚么?”她说着又握了沉鱼的手道,“我只被人害过,却未曾被妖害过。我为什么要怕你?” 沉鱼听了这话,只觉心中一阵欢喜,又不知该如何说好,便也回握了她的手。 正当沉鱼欣喜之际,却听得叶婉萝问:“那宋渊自然是晓得了?” “……是。” 叶婉萝见此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姐姐,我真羡慕你。”她说罢见沉鱼似是有话,却又抢在她前头问道:“你们之后有何打算?” “打算?阿渊来西京本是与师兄弟约好的……他们要在此等隐仙掌教入京面圣。” “是张了性真人?” 沉鱼闻言颌首,“早两日他们已收到来信,想来张真人不日便至西京。” 九十叁丢脸 却说那日叶婉萝与吕玄池斗了个两败俱伤,彼时宋渊心中还道伊王与申灵都恐怕又要使坏。谁知伊王见了这般情状,竟只是让申灵都把吕玄池带走。宋渊倒是后来才想到伊王素来盘据伊州,拥兵自重。若无王命便擅自离藩,落到有心人耳中也是罪状一条。且伊王那晚使剑后便咳嗽不止,也不知是否身有顽疾,方不欲与他们多作纠缠。 当夜沉宋二人救走叶婉萝后来到别宅不过两日,樊见纯与徐见山也便到了。宋渊与樊徐二人自从于上饶县一别,已是多日未见。当下相会,宋渊正要同二人叙话,却忽地听得一个娇嫩女声道:“宋大哥!” 宋渊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衫裙的圆脸少女笑意盈盈地立在徐见山身后。那少女妙目灵动,顾盼神飞,正是沉宋此前在西毫鬼市遇见的赵星。 宋渊颌首以应,又朝赵星同徐见山身上来回打量了两眼,始笑道:“你果然没回去灵州。” 徐见山那厢见宋渊竟是认得赵星,咦了一声道:“师兄识得她?” 一旁的赵星见此,忙走上前抢先说:“可不是有缘吗?我前头在西毫便与宋大哥并鱼姐姐碰过面,”赵星说着,又悄悄与宋渊挤眉弄眼了一番才道,“啊,我鱼姐姐呢?她可是来了?” 宋渊见赵星如此做作,便知她不愿予徐见山知晓她在鬼市遭悟真教众掳走一事。宋渊既会意,也便顺着她话头道:“她也来了,只我们有个朋友受了伤,她正照看着她。” 此时徐见山乍听得沉鱼来了,一时间竟是神色难辨,“她来了?她不是回泉州了吗?” 当日隐仙叁人于叁清山下作别,樊徐一同回了徐见山于代州老家,而宋渊则托词送沉鱼返还泉州,实质却是回扶风去了。 故而宋渊闻言只笑了笑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厢樊见纯听得有人受伤,却是眉头一皱,问道:“你那位朋友是谁?我们可认得?” “认得,”宋渊说着点了点头,“是叶婉萝。” “怎﹑怎会是她?她不是悟真中人么?” 宋渊听了此话,先让众人落了座,才把几人分别后的事略去扶风一节,粗粗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樊见纯先道:“见源,你与沉女郎此举也太鲁莽了,你二人无恙也是亏得祖师爷庇佑。” 徐见山闻言,也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听来此战甚为凶险……那﹑那小鱼可有受伤?” 徐见山此话一出,宋渊与赵星均不约而同抬了眼看他。 然而赵星看了看徐见山却并未言语,只宋渊先应道:“表姐无碍,倒是叶女郎伤得颇重。” “请大夫看过了吗?”徐见山问。 “看过了。说是因伤及心脉,损耗颇多,故而仍在昏迷之中……” 徐见山因略懂医术,听罢此话便自动请缨去看望叶婉萝。此番进了屋子,众人便见得沉鱼正候在叶婉萝塌侧。 此时屋里的沉鱼也早就听得外间动静,她一抬头便见着樊徐二人,后方还有赵星跟着。 沉鱼见此,心中一喜,笑道:“你们都来了!”她说着转脸与赵星道:“星星,你竟没回家,当真碰着见山了?” 徐见山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赵星却是撅了嘴道:“欸,不就是恰好碰上的吗?”她说着走向沉鱼拉了她的手问:“这位就是叶女郎?” “嗯。”沉鱼应声点了点头。 “我们都听宋大哥说了,她为了报仇在那悟真教主身边忍辱负重……”赵星说罢朝徐见山招手道,“玉山哥哥,你快来瞧瞧她吧。” 徐见山过来一则是为着见见沉鱼,二则是探看叶婉萝情形,眼下自不会拒了赵星的话。他走到叶婉萝塌前给她把了脉,正好见着旁边放了一碗药渣。他把碗端在鼻子前闻了闻,又伸手拨了几下,正要从袖袋里抽出帕子擦手之时却见赵星已递了条丝帕过来。 “擦擦吧。” 徐见山见状却是摇了摇头。 “你﹑你不是爱干净么?”赵星说着,伸出去的手愣是没收回来。 徐见山听了,只扫了那丝帕一眼又低下头去,“不好弄脏你的,”他说着已拿自个的帕子擦了手,扯开话头道,“那大夫断的症没错,用的药却不对……我家在西京倒是有相熟的大夫,我这就去请来吧。” 赵星讪讪地收了手,见徐见山起身便要走,却又说道:“我同你一道去。” 徐见山闻言止了脚步,回身与她道:“你留下……”他这话刚出口见赵星脸色有几分不好,遂缓了口气说,“你一路从灵州过来,舟车劳顿,还是先歇着些吧。” 那厢赵星连接被他当着众人面前拒了两回,心中也有些丧气,便只“嗯”了一声退回沉鱼身旁。 一旁的沉鱼见此牵了她的手道:“你我许久未见,你陪我说会话吧。” 赵星听得,点了点头坐回沉鱼身边。接着樊宋二人也退了出去,只余沉赵两人留在屋中陪着叶婉萝。 此番沉鱼闻得樊宋二人脚步渐远,方笑着捏了捏赵星的手道:“你那时当真骗了我们!” 那日沉宋二人亲自把赵星送回同行家眷所在的客店,赵星却迟迟不愿进门,原来那时她便又盘算着偷偷溜走,去代州寻徐见山。 赵星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沉鱼又低头去扯着手中的丝帕道:“鱼姐姐……我方才那样是不是有些丢脸?” 沉赵二人虽识得不久,但赵星素性活泼开朗。此番沉鱼见了她失落的模样,心中不忍,便摇了摇头道:“怎么会……你喜欢他自然想待他好,这有甚么好丢脸的?” “可是﹑可是……他却不喜欢我。” 沉鱼在山上多年,真正识得的人怕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自下了山方认得宋渊等人,再经了许多事才通得情窍。在这情之一字,她所经受的都是来自宋渊,是以她听得赵星所言,也只拿了宋渊做对照。 “兴许……他是害羞了?阿渊从前也有些喜欢闹别扭的。” 那厢赵星听罢却是一笑,“这怎能是一回事呢?宋大哥待你可亲热了,”她说着顿了顿,小声地道,“他不用我的丝帕,也不让我陪他出去,他叫我的名字都是连名带姓的……姐姐,我见他对你很是上心又听他喊你小鱼……他﹑他是不是喜欢你?” 九十四喜酒 沉鱼素来只把徐见山当成朋友,在她心中徐见山与樊见纯着实差不了多少。是以此时忽地听得赵星有此一问,沉鱼霎时便愣了神。 待回过神来,她才笑着与赵星道:“你这是想岔了。不过因我们这一路上经了些事,他们待我才多几分亲厚,”她说罢见赵星仍是神色郁郁,便哄她道,“你这么好,纵然他现在还没喜欢上,以后也会喜欢的。” 赵星闻言,似是来了精神又眨巴眨巴了眼,问沉鱼:“姐姐觉得我好?” “是。” “哪里好了?” 沉鱼听得,似是认真想了想,“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会武功。” 赵星原来听了沉鱼的话尚且有几分欢喜,但转念却想,若论武功相貌,自个怕是越不过沉鱼去的。论性子,两人倒是有几分相似,却不知为何徐见山偏偏不喜欢她。 思及此,赵星又泄了气,“谁说人好便能得有情人的?月老又不是按着功德牵姻缘线的……我就知道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却是孤家寡人了大半辈子。” 沉鱼听了正要问此人是谁,却听得樊见纯在外头喊人。原来此番已是晌午,府中仆婢已备好午膳,樊见纯便是来唤沉赵二人用膳的。 众人在饭厅聚了,用膳时不免又说起剌杀吕玄池以及巧遇伊王一事。 “我们几师兄弟下山以来几次听得申灵都名号……他原来在龙门教中也是一号人物,未成想竟为了权位去向那伊王谄媚讨好。” 赵星得知申灵都为伊王献药方﹑制红丸,心中十分不耻,呸了一声道:“做的如此阴损之事,真真枉称道门中人。” 这千百年来修道之人多如牛毛,然而当中能修成正道的不过凤毛麟角,皆因人受七情六欲蒙蔽,舍却了本心。宋渊思及此……想到申灵都不甘屈于王灵官之下,既嗔且贪。而自己因前尘旧事,心中埋恨多年,徐见山则约莫有些痴,几人中倒是樊见纯道心最为坚定。 “要顺天而行,无为而无不为,谈何容易?” 赵星听了宋渊的话,眉心轻蹙,反唇相讥,“什么为不为的?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心里都没数么?倘真如此我看也不必当道士,只怕连人也是做不好的。” 宋渊听得,正要反驳,沉鱼却已抢先道:“星星说得对。” 一旁的樊见纯见状,不禁笑道:“听来两位女郎倒是有几分道心,不修道却是浪费了。” 宋渊闻言,霎时便想起那一贯玄袍高冠的鬼谷大仙……一想到沉鱼也打扮成个女冠模样,活脱脱便是一个小鬼谷大仙,宋渊如此想着竟不觉打了个冷战。 “师兄别胡说。”宋渊说着瞥了樊见纯一眼,然而他却浑似不觉。 “对了,那日我见伊王动武后便咳个不住,你们可有听过伊王身有顽疾?”因彼时伊王曾提起过沉舟,沉鱼对他便多留了几个心眼,此番便趁机把心中疑虑问了,“莫非他让申灵都制红丸便是为了这回事?” 樊见纯闻言点了点头,“据说伊王不止母族高贵,且生得天资聪慧,文武双全,原来也是天生的帝皇之才。可惜他出生便有喘鸣(1)之症,久治不愈,因而失了帝心……这些事也是早些时候我跟见山去徐州时,听他家里人说起的。” “活不长?”沉鱼说着想了想,按宋渊父亲年岁估摸出伊王的,说道:“他眼下怕是快过半百了……你们可知红丸是否能治得了喘鸣?” 宋渊听得摇了摇头,“要制这红丸可说是千艰万难,历来真把药造出来的,不过寥寥几人。且素来只听过服这红丸能延年益寿,却未曾闻得可治喘鸣……只他早年也曾几次请师父下山不果,如此想来极有可能是为了治病。” 沉鱼听罢,唉了一声道:“我那夜把他的样子瞧得仔细,看着顶多叁十出头罢了,哪像是年近半百之人……如此看来那红丸还是有些用处的。” 众人如此边说边用膳,直至饭毕,徐见山方带了位西京名医回来。许是这名医真有些本事,叶婉萝用了他的药不过几日当真转醒过来。这期间,那名为青鹂的女郎日日来探看叶婉萝。到得第叁日,叶婉萝便要与沉鱼一行人作别。这日一大早青鹂已亲自驾了马车来到徐家别宅。隐仙叁人同沉赵二女便去送别叶婉萝。众人之中以沉鱼与叶婉萝最为亲厚。几人话别后,沉鱼便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因叶婉萝伤得颇重,且眼下才将将养了叁日,沉鱼心中不舍,便又劝道:“阿萝,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叶婉萝知她心思,遂拉了她的手说:“我们才连手打伤吕玄池,教中骤然失了龙头,正是大乱之时,可容不得我在这慢慢养伤了。” 那厢沉鱼听得她这是赶着回去处理教中之事,忙道:“你此番回去,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叶婉萝闻言摇了摇头,“你同宋﹑宋……”她说着忽地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你同宋渊已帮我良多,往后的事我自个理会得。” 沉鱼听过叶婉萝唤宋渊作阿渊﹑宋道长﹑宋郎,却未曾听过她唤他宋渊。此番“宋渊”二字入得沉鱼耳中,似教她隐隐明了甚么。然而一时间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阿萝!”沉鱼心中一急,愣是喊住了她,然而思来想去最终只说道,“你要多保重。” 叶婉萝闻言先是一笑,后又敛了神色道:“吕玄池还没死,我自然要活得好好的。”她说罢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朝远处的宋渊看了一眼,然而只匆匆一瞥便又马上收了眼神,“姐姐也保重。我等着吃你和宋渊的喜酒。” (1)喘鸣:哮喘 九十五进宫 叶婉萝走后,几人在徐家私宅倒是过了两天安生日子。然而因他们早前已收得张了性进京讯息,便不敢四处走动。这日宋渊进得沉鱼屋子,见她一脸闷闷不乐便上前握了她的手问道:“姐姐有甚么烦心事?” 沉鱼见是宋渊来了,并未起身招呼,过了会方道:“我听你见纯师兄说道待张真人进了京,你们便会随他一同入宫面圣,是不是?” “是。” 沉鱼听得,唉了一声,似是抱怨道:“我也未曾进过宫﹑见过皇帝呢。” 宋渊闻言一笑,伸手挽了她鬓边碎发,低声道:“其实这皇帝也不过一寻常人……那天你是见过伊王的,他同圣人可是兄弟,却也不是七手八臂,有甚么好瞧?”宋渊说罢见沉鱼似是有些不甘,又敛了神色说,“虽说皇帝亦是凡胎肉骨,但这禁宫之中能人异士众多,你可千万别想着悄悄混入宫中。” 沉鱼未曾想到宋渊竟是一下说破她心中所想,立时便闪开了眼神道:“我没有这样想。” “是吗?” 那厢沉鱼经不住他探究的眼神,遂挣开了他的手,扯开话头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不是,”宋渊应声,又把她甩开自己的手握回掌中,“自来了这私宅,我们已是许久未曾练功……我来是问你自个可有按真经心法练气?” 因这宅子不大,眼下住的又都是熟人,且赵星不缠着徐见山的时候又时常来寻沉鱼,宋渊便未寻着时机与沉鱼双修。 “欸,”沉鱼蓦地听他提起双修一事,脸上不禁有了些热意,“自﹑自然是有的。上次我对付申灵都时你不是见着了吗?如今我纵然使那真气御剑也不会难受了!” “嗯,那你平常练气时可还顺当?” 原来沉鱼体内两股交战真气乃自娘胎而来,修习《悟真妙经》虽能助她把相争的真气融为一体。只二人双修时日毕竟尚短,要把这病根完全祛除却不是朝夕之事。 沉鱼听得,沉吟半晌方应道:“如今偶尔发作,我按妙经心法运气也便好多了。”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唉,可惜……” “可惜甚么?” 宋渊如此说着话,却忽地挨近沉鱼耳边小声道:“可惜这宅子人多口杂,我同姐姐已是许久未曾双修……想来这进境又落后了许多。” 沉鱼此时瞧着宋渊,只见他双眼水光流动,显是动了情欲,然而嘴上却说得道貌岸然,不禁呸了一声把他推开。 只沉鱼方动手,宋渊便把她往自己怀里扯。因沉鱼不想闹出动静,教赵星等人看了笑话,便顺势坐到宋渊怀中,与此同时却伸手重重地捏着他脸皮说:“你敢?” 宋渊吃痛,摸了摸面皮说:“不敢的……我就想亲亲姐姐。” 沉鱼听得,往门边看了一眼,见宋渊进来时竟是上了门闩,分明是居心叵测﹑早有图谋。然而沉鱼心里虽如是想,但见宋渊巴巴地看着自己,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于是便闭着眼把香腮凑向他。 那厢沉鱼正等着宋渊亲她,一时不察,竟被宋渊捏住下颔往唇上亲去。宋渊初初只是贴着她嘴唇来回挨擦,未几却把她嘴唇衔在嘴中,轻轻吸吮。沉鱼两片唇瓣被他啃咬吸吮,不多时便觉身上一软,牙关渐松便要张嘴迎他。 宋渊方觉着沉鱼也动情了,正要把她揽进怀里,却不妨被她猛地推了一把。 “有人来了。” 宋渊听得,眉头一皱,却还是走到沉鱼身旁替她整了整衣襟以及腮边几缕碎发。待他收了手,外头正好传来人声,来的却是徐见山。 沉鱼闻声,便上前解了门闩。那门一开,徐见山便见着沉鱼以及在屋里坐着的宋渊。他双眼在沉宋二人身上打量了两回,最后却是定在了沉鱼双唇之上。 “小鱼,你……” 那厢沉鱼被他看得不自在,正想别开脸去,此时却听得宋渊道:“师弟是来寻我么?” 徐见山听得此话,终是敛了神色,“是……在宅中四处未曾见着你,便来这里看看。” 宋渊闻言颔首,走到沉鱼身畔,问徐见山,“可是有师父消息了?” “嗯。”徐见山应着,见眼前的宋渊沉鱼站在一处有如璧人一双,不禁垂了垂眼,“师父已进宫了,我们刚收到他命人送来的腰牌,让我们师兄弟叁人在申时前进宫与他会合。” 徐见山此话一出,倒是沉鱼先应道:“这么快?” 此时徐见山见沉鱼边说着话边扯了宋渊衣袖,只觉心头一酸,却还是安慰她道:“圣人召师父入宫讲道,从前也是有过的,一般也不过七﹑八日的事。” 宋渊听得,也附和徐见山道:“赵星也是进不得宫的,这时日里你们便好好在京中玩玩。” “我晓得了……”自沉宋双修以来,二人早已是亲密无间,眼下忽地要分开七八日,沉鱼心中便隐隐有些失落。 宋渊见状,也知晓她心思,只得劝道:“我们很快便回来。” 因如今已是未时,既要赶在申时进宫,隐仙叁人便赶忙分头收拾去了。 然而临别之前,宋渊却又悄悄折回了沉鱼房中。 沉鱼见此,撇了嘴道:“怎么了?是怕我偷偷跟着你们去皇宫吗?” 宋渊听得却未应话,只走上前伸手把沉鱼揽进怀里,抚着她的发髻道:“此番进宫见得师父,我便会同他禀明一切。” 沉鱼闻言,蓦地心中一跳,“……禀明甚么?” “我要同他老人家说,我要成亲了,不回蓬莱当道士了。” 沉鱼听罢,嗯了一声,把脸埋进宋渊胸膛,忽地只觉心头不舍霎时又浓了许多。她如此想着,复又收紧双手,使劲回抱了宋渊,后又踮了脚尖在宋渊唇上落了一吻。 “阿渊,我等你回来。” VipYzw.c0m 九十六地动 隐仙叁人离了徐家别宅,收拾好细软又带上进宫的腰牌便朝禁宫方向奔去了。这叁人打小虽也跟着教中长辈外出做事,颇有些见识,然而此番见得皇宫巍峨矗立,法度森严,心中亦不免有些惴惴。幸而他们进宫之事早已安排妥当,是以他们进得宫门,按规矩报上名号﹑出示腰牌,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宋渊叁人方随着领路的内宦入了内廷东路(1),那内宦便低声叮嘱道:“入得禁官内廷,兴许会碰着各路贵人,叁位小道长可得多留神。” 叁人听罢应了声,又走了好一段路,经过仁祥门,始抵达斋宫门。 “此门后便是斋宫,这时日张真人便是在此歇息。”内宦语毕便领了宋渊等人进内。 宋渊虽未进过深宫禁苑,却曾听闻这斋宫是皇帝于祭拜天地前斋戒沐浴的留宿之处。叁人入了斋宫,朝宫内正殿而去,远远便见得高冠道袍的张了性正端坐于大厅上座。旁边跟着的尚有几个然字辈的隐仙道人,其中一个名唤陆然机的便是樊见纯师父。几人进得大厅,便依次朝张了性以及其他师叔伯施了礼。 因叁人离了蓬莱观在外已是多时,几个师叔伯自是慰问了一番。众人如此寒暄了一会,张了性便单独领了宋渊以及徐见山入内间。张了性坐稳后便示意宋徐二人落座。 “师父,弟子有要事禀明。” 张了性闻言颔首,“是关于龙门教申灵都的?” “正是。” “我让你送予王掌教的信可送到了?” “送了。”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张了性听得嗯了一声,“你说吧。” 宋渊应罢,便把途中如何碰得申灵都寻四阴女﹑又如何识得叶婉萝以至后来助叶婉萝刺杀悟真教主,识破申灵都与伊王勾结等事细细同张了性说了。虽则宋渊离了蓬莱观不过几个月光景,然而这当中碰着的事却比在山上一年都要多。待他把话说完,已是口干舌燥。他转眼见桌上放着茶盏,便顺手添上茶水尽了。 “你助那叶女郎行刺吕玄池虽是古道热肠,却也太鲁莽了些。” 宋渊听得,忙把手上茶盏搁了,起身拱手道:“弟子知罪。” 张了性见状却是一笑,“虽是有错,也算不上罪过,”他说着摆了摆手道,“坐着吧。” “师父,那申灵都……” “王掌教素性机敏,我们又已给他报了信,想来申灵都与宋连城之事也瞒不了多久。” 宋徐二人听罢,却见张了性兀自眉头深锁,徐见山见此不禁问道:“师父因何愁眉不展?”他语声刚落,想了想又接着说,“师父是否为那伊王忧心?” 张了性闻言嗯了一声,与徐见山道:“徐家朝中有人……你自然晓得近年大周天灾不断,国库空虚,圣人早便有意削藩。” “是,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许多人闻得风声早已向伊王靠拢意图阻挠朝廷削藩之策。” 宋渊听至此,也有几分明了张了性心思,遂问道:“师父是怕伊王欲以削藩一事为借口,要大动干戈?” 张了性听得这话,难得在两个年轻弟子跟前叹了口气,“宋连城一直不甘失了帝位,在伊州多年从未安分过。这些年来便是靠灵州赵都督把他压着。” 此番宋渊骤然听得伊王宋连城与赵从炎原来竟是多年相斗不止,心中不禁暗忖:也不知这个中恩怨与沉舟又有几多关系? 宋渊如是想着,抬眼却见张了性仍是忧心忡忡,遂转眼看向徐见山却见他也是一脸狐疑——原来张了性素性豁达且颇有道行,又早已过了耳顺之年,这些年来宋徐二人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是以当下两人心中均是甚奇。 宋渊见状,心中盘算了一番,斟酌着劝道:“师父心怀天下教弟子好生敬佩,然而这朝廷之事却不好叫我等道门中人插手。” “是……原是不该叫我们插手的。” 此际宋渊听得张了性话里有话,正要开口相询,然而张了性却先说道:“明日一早圣人便会驾临斋宫,你们二人先下去歇息,再跟你们师叔伯学些宫中规矩免得御前失仪。” 因张了性已如此发话,宋徐便只得应下,二人各自向张了性施礼后便从里间退了出去。 待两人脚步离得渐远,徐见山便说道:“适才师父如此模样,怕是遇上甚么为难之事。” 宋渊听得,沉吟半晌方应道:“你说,这世上还有甚么人能教师父为难?” 宋渊说罢,二人随即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低声道:“皇帝。” “只怕圣人此次命师父进京,并非真为了听道。” “嗯,”宋渊闻言附和点头,“然而天心难测……师父这趟既让我们一同入宫见驾,想来早晚也会同我们说个明白。” 宋徐二人如此说着,未几便到了西配殿歇息。因明日一早隐仙众人便要在斋宫接驾,是以宋徐二人便按张了性所言赶紧学了些宫中礼仪后便早早歇下。 到得翌日,斋宫众人一早便起来准备见驾。辰时方过半,宋渊等人便听得外间有内宦唱道:“圣人驾到。” 屋中众人闻声,立时屈膝于地,稽首跪拜。直等得有人喊道免礼,宋渊才隐约见到有一赤黄衣袍的男子走到张了性跟前伸手把他扶起。 “张真人多礼了。” 宋渊闻声,偷眼看去,只见那扶起张了性的男子顶戴幞头,身着赤黄圆领长袍,脚踏六合靴,而衣袍上还绣有五爪龙纹,一看便知来人正是当今圣人宋连庭。宋渊难得见着皇帝,悄然细看一番,只见他生得面目俊秀,虽与伊王有几分相似,却无伊王脸上戾气。 宋连庭待张了性十分温和亲厚,他在厅中落座后也便请张了性入座。接着二人等得内侍奉上茶水,便一边用荼一边谈起道法。宋渊在阁皂山上已足足听了七年道法,此时二人讲的又是些入门之道,是以不过听得一阵,宋渊便分了心。如此过了一会,宋渊忽地感到立在他身旁的徐见山竟是一阵摇晃,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宋渊见状,正回首看他,却见徐见山竟是一声不哼地直直往前倒去。幸而宋渊手快,立时把徐见山抱住,才不至叫他人前失仪。然而此番屋里除却宋张二人语声,正是一片静谧,屋中众人自然察觉得徐见山动静。 宋连庭闻声看去,见宋渊抱着徐见山,奇道:“这是怎么了?” 宋渊听了,只得应道:“禀圣人,小道的师弟身上不适晕了过去。” 宋连庭闻言,哦了一声,说道:“既是不适便下去歇着吧。” “是。”宋渊应罢,又谢过圣人方带了徐见山往后头的内间。 待安顿好徐见山后,宋渊便请内宦带御医来察看。只徐见山幼年体弱,宋渊放不下心,便伸手探了探他脉息。然而如此一探,宋渊始觉着徐见山脉息平稳有力,分明不似作病,倒像是睡了过去。 宋渊如此在徐见山身旁守了一会,尚未等着御医前来,已见徐见山悠悠转醒。 “见山?”宋渊见他醒后气色尚可,然而双目无神,似是还未回过神来,便又摇了摇他肩膀道: “见山﹑见山。” 此时徐见山听了,身子却骤然一震,似是回了魂。他兀自愣了一会,才转过脸看着宋渊,缓缓问了句,“见源师兄?”然而那声音却似犹在梦中。 “是。你可记得我们眼下是在皇城内的斋宫里头?” “皇宫?”徐见山喃喃地重复了一回,尔后又道:“是了,我们在皇宫。” “见山,你刚刚在御前晕了过去。” 然而徐见山听了,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晕了。” 那厢宋渊见他神色大异,心中也不禁紧张起来,“那是怎么了?” “我﹑我是去走了一趟无常……”徐见山说着,忽地紧紧抓住了宋渊手臂,“见源,大事不好了!” “到底生了何事?无常要你领的是谁的亡魂?” 徐见山听罢,哑了声道:“我方才被鬼差勾了生魂……原来灵州地动,死伤枕藉,它们要我带走的是灵州都督赵从炎的亡魂。”—— (1)建筑参考故宫。 九十七千金 大周是年灵州地动,生灵涂炭。圣人感召于天,拟于禁宫天坛颁下罪己诏以息天怒,诏书上云:“朕御极以来,孜孜以求,期于上合天心,下安黎庶,然是时也,地忽大震,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朕心惶恐,于此立言。(1)” 朝廷因徐见山走无常一事竟是早一步得了灵州地动消息。圣人知晓后,首先便留了张了性于宫中助他开坛祭天,后又立时派人远赴灵州赈灾。自圣人驾临斋宫后已匆匆过了两日,这时日里不只大周朝廷上下,便是这斋宫中的隐仙道人个个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这日张了性难得寻了个空,便召了宋渊与徐见山相会。 二人方入内,徐见山便先施礼道:“师父,弟子有一事相求。” 张了性见状,摆了手让二人落座,说道:“你说。” “弟子此次进京前回了代州一趟……且入京之时带同了一位世妹,”徐见山说着抬首看了张了性一眼方又道,“这位世妹也是灵州人士,弟子估摸着外头尚未有灵州地动消息,是以……” 张了性听至此,微微颔首道:“你想出宫,亲自告知她这个消息,是不是?” “是,求师父允准。” 然而张了性闻言,却忽地叹了口气,“不必求我,我原来便打算放你们出宫。” “师父?” “因祭天之事,我同你们几个师叔伯一时均脱不开身。眼下我有件要紧的事要你们去办。” 宋徐二人不防张了性有此一说,二人相看一眼均是面面相觑。 此时宋渊先反应过来,便说道:“师父请说。” “你们兴许已约莫知晓圣人召我入京并非为着求道……” 宋徐蓦地听得此话,便知张了性接下来所说恐怕牵扯了朝中之事,遂各自缓缓地点了点头,未有多言。 “圣人召我入京为的是隐仙教中经典《千金翼方》(2)。” 宋渊听罢,立时便想起伊王制红丸,求长生一事,“难道……圣人也想求长生不死的仙丹?”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张了性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早些时候我已说过,圣人为了削藩之事一直与宋连城僵持不下。只宋连城坐拥十万兵马,伊州又是易守难攻之地,圣人惟恐战事延长要把整个北地拖垮,是以一直按兵不发。然而年前有人向圣人献计,说道我教中经典《千金翼方》上载有一硫磺伏火法。此药虽有奇效,然而也十分危险。从前便有道人按此法制药,却落得鼎灭人亡的下场。” “这丹药也委实霸道了些,”徐见山如此说着,却忽地啊了一声道,“圣人莫非是想要把此丹药用在行军对阵之时?” “嗯,”张了性皱着眉捏了颔下长须道:“虽说宋连城无道,然而他手底下十万兵士总归是我大周子民。倘真把《千金翼方》交出去,只怕……” 宋徐二人听至此,自是明了张了性不欲朝廷以隐仙经典上的秘法做成杀戮之器,如此也难怪他入京以来便愁眉不展,似是未曾有半刻开怀。 “既如此,莫非师父要我们办的事便跟那《千金翼方》有关?” 张了性听罢,点了点头,“宋连城早已在京中广布线眼,因而也得知经书之事。如今赵都督身死,北地更是无人压得住他。圣人见灵州骤然失势,便以祭天之名留我于宫中。他如此作为,不过是想劝我早日把经书交出来。” 那厢宋渊听了这话,心中一急,忙道:“这经书若落在圣人手上倒还好,若是落入伊王手中……” “若如此,恐怕北地又要有一番乱事。现下圣人已打定主意把我同你们几个师叔伯留在宫中。只你们尚年少,且见山背后又有徐家庇护,我便想藉词让你们回代州筹措脤灾米粮……” “实际自然是回密州阁皂山上,把经书护好了。” 张了性听得,朝宋渊点了点头,“正是。今日我会想法子送你们出宫。你们几个出得宫门,赶紧离了西京赶回密州。” 徐见山听罢圣人强留张了性在宫中,心中忧虑,不禁问道:“师父,我们几个走了……那你同师叔伯们可会有危险?” 此时张了性却轻轻扯了嘴角笑道:“我于圣人尚有用处,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张了性如此说罢,又向二人细细说明了《千金翼方》藏在蓬莱观中何处。待吩咐罢了,便道:“你们现下便去收拾收拾,等下我便会安排人来把你们送出皇宫。” 宋徐二人既得了令,也便起身告退。只要转身离开之时,两人脚下都颇为踌躇。 此番徐见山先按捺不住道:“师父千万保重。” 张了性闻言一笑,说道:“我早年曾算过八字,彼时算命之人说道我的命数乃寿比彭祖。我不担心,你们也不必担心,”张了性语毕,又吁了口气,“然而你们此行去密州却怕是波折重重。见源,见山,你们也要千万保重。”—— (1) 康熙于平谷地震时颁布的罪己诏。 (2) 《千金翼方》:唐代着名道士孙思邈所着,孙世称“药王”亦是火药发明者,不过火药配方是出自他另一本着作《丹经》。 VipYzw.c0m 九十八伯父 且说自宋渊等人离了徐家别宅,府中又无拘束,沉鱼与赵星镇日便于西京大街小巷耍乐。沉赵二人一个入世未深,一个在灵州养在深闺,此番真正得了些自由便有几分乐极忘形了。 此间正是晌午时分,沉赵二女方用了午膳,各自打扮妥当便打算出门去昨日的戏园子看新戏目。只二人才出了二门便见得远处有几条人影匆匆而至。 沉鱼眼尖,那人影尚且远着,她却已瞧得分明,“阿渊,”她如此喊了一声便朝来人迎了上去,“不是说要在宫中待个七八日么?怎地现下便回来了?” 宋渊闻言,见得跟在她身后的赵星,一时语塞,须臾方道:“教中有事,师父便让我们提前出宫。” 沉鱼听得,打量众人一眼,见个个脸色沉重,不禁问:“你们教里生了何事?” 沉鱼语声刚落,赵星已是走至众人跟前。她性子向来伶俐,方见着徐见山便觉有异。 “赵星。”徐见山说着,走向了她。 那厢赵星听得他如此叫唤,也不知为何心头竟是蓦地一震,瞬时只觉慌得瘆人。 “怎么了……玉山哥哥?” “我有一要紧事告诉你,”徐见山说罢竟上前拉了她的手,“我们去屋子里说。” 若是寻常时候,徐见山主动来牵赵星的手,她不知该有多欢喜。只眼下她却微微挣开了徐见山的手道:“你不过进宫几日,怎地话也说得故弄玄虚的?你有话……在此说了便是。” 徐见山听罢,定定看了她一会方道:“赵星,我们在宫中得着消息……叁日前灵州地动,死伤枕藉……赵都督也﹑也遇难了。” 徐见山此话一出,沉赵二人霎时便愣住了。 沉鱼倒是先回过神来,立时转脸问宋渊:“灵州赵都督……莫不成是赵从炎?” 宋渊闻言,看着沉鱼点了点头。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沉鱼见状,不禁啊了一声道:“怎﹑怎么会……?” 而此时赵星也反应过来,却忽地大声问徐见山道:“你骗人!灵州离西京千里之遥,叁日前的事你怎地现下便知?徐玉山,你骗人!”赵星说罢,紧紧盯着徐见山,却见他眼中竟有些悲悯之意,半点不似作伪。 “我没骗你……我们得知灵州之事皆因鬼差勾了我的生魂去走无常,它们要我领的亡魂正是赵都督。” 徐见山说罢又要去拉赵星的手。然而他才碰着赵星的衣袖,她已用力把他甩开。 “谁说你的鬼话?甚么走无常……我不信,”赵星说着倏然哦了一声,“我知晓了,你是厌烦我跟着你,想骗我回灵州,是不是?” 徐见山听罢,原来要拉她的手已是垂下,只低声道:“你别怕……我们陪你回灵州。” 然而赵星那厢却仿若未闻,忽地朝宋渊问道:“宋大哥,玉山哥哥是骗我来着的,是不是……?” 宋渊见赵星嘴上不认,然而双目已是通红,叹了一息道:“是真的……过不了几日圣人便会在宫中祭天,下诏罪己。” 此番赵星听了宋渊的话,才似是明白过来,“是真的﹑是真的,”她如此喃喃着,豆大的泪珠已从眼眶滚下,“阿爹阿娘……我﹑我……” 沉鱼见着赵星伤心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喊了一声“星星”便要上前。谁知沉鱼尚未走近,赵星却蓦地脸色一白,双目朝上一翻,人便往前栽倒。此时徐见山正立在赵星跟前,伸手一捞便把她抱了在怀里,顺手又捏住她手腕。 “星星怎样了?” 徐见山探了赵星脉息,把她衣袖扯好,应道:“无碍,这是气急攻心方晕了过去。”徐见山说罢便要把赵星抱到屋子里歇着。 沉鱼见此正要同樊见纯一同跟上去,然而人方转身,宋渊却喊住了她。 “怎么了?” 宋渊听得,走上去牵了沉鱼的手说:“姐姐,赵从炎的事……” 沉鱼闻言自是晓得宋渊心思,因不愿他忧心便笑了笑道:“这事也太过巧合……当日若非见山替了我去走无常,眼下岂非要我去领他的魂?” 那厢宋渊听罢沉鱼所言,握住她的手却又紧了几分,“你若心里难过,定要予我知晓,千万别忍着。” 沉鱼此时却是微微垂了头,“我﹑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从未见过他的……可如今忽地听得他去了,心里却是﹑却是……” “我知道,”宋渊说着,手一伸便把沉鱼抱住了,“姐姐总归有我陪着。” 沉鱼听了,侧首埋在宋渊胸前,只觉闻得那沉沉心跳,原来自个飘忽的心绪似是定了几分,“那么,我们往后如何了?去灵州?” 宋渊听罢,又抱了她一会方松了手,尔后便把宫中之事一一告知沉鱼。 “密州离西京近些,我们先回密州,再想法子送赵星回去。眼下形势紧急,你先回屋里收拾,待赵星醒来我们便出京。” 因众人来到京城时日尚短,沉鱼按宋渊所言匆匆把细软收好便到赵星屋子里陪着她。赵星毕竟身子好,如此躺了一会也便醒了过来。 塌上的赵星方转醒,便见着守在她身边的沉鱼。她睁着眼,静静地看了沉鱼一会,又回想适才种种,霎时间只觉又害怕又委屈。 赵星如此想着,忽尔呜了一声,低低地哭了起来,“鱼姐姐……” 沉鱼见状,便弯腰抱住了她,柔声劝道:“你别怕﹑别怕。” 然而赵星得了她安抚,哭声却是更大,“我阿爹阿娘还在灵州呢。阿娘﹑阿娘……” “你别总想坏的,兴许你家里人没事。” 赵星听了却是抽泣着道:“可是我伯父去了啊,是玉山哥哥说的,他﹑他……” 沉鱼闻言一怔,过了会方问道:“……那赵都督是你伯伯?” 赵星听罢点了点头,“他是我伯父,他武功可厉害了,可是他也……我阿爹可是个文弱书生,我娘寻常连杀鸡的力气也没有……他们……呜呜……” 此番沉鱼听至此,心中不禁忖道:倘赵从炎真是我生父,那星星便是我堂妹了。 她如是想着,又抚了抚赵星头顶道:“我们说好了要陪你回灵州的,你若真挂心家里人便振作些,他们都在家里等着你的。” 因沉鱼这话,赵星便似是寻着了主心骨。她默了会,始抬首与沉鱼道:“嗯,是好是坏我总要回灵州见他们的。”她如此说罢,便翻身从塌上而下,准备与众人一道出发离开西京。 VipYzw.c0m 九十九赠别 因灵州一事,自离了西京以后,赵星几乎未见欢颜。幸而这时日有众人陪伴在侧,赵星才不致太惶惑无助,但与从前相比总归是寡言少语了。 由于隐仙叁人赶赴密州系有任务在身,故而他们离开之前便在京中买了几匹马。这一行人中只有沉鱼一人未曾骑过马,然而她素来好武,得宋渊点拨了几下,很快也便上手了。可宋渊念及沉鱼上马不过两日,行走之时便驱马在侧好护着她。 此时赵星见徐见山骑的马也不远不近地在自己身旁走着,她眉头一皱,扯了缰绳便往沉鱼身边靠去。 然而一旁的宋渊见着,立时朝她喊道:“莫挨太近,仔细碰着了。” 赵星听得,默了会始垂着眼道:“……那边有些挤。” 这时樊见纯在前头领路,她左侧的便是宋渊沉鱼,言下之意自然是徐见山挤着她了。 若换了从前,宋渊少不得要调侃赵星几句,只眼下见她神色郁郁,便叹了一声道:“这偌大的官道……怎地会挤?” 沉鱼听至此正要说话,却忽地闻得赵星哼了一声策马而去,走了在樊见纯后头。沉鱼见状也便夹了马肚,从后跟上。然而沉鱼那厢前脚刚走,徐见山的马立时便填了她的位置。 宋渊侧首瞧了瞧徐见山面色,猜得他心中所想,便劝道:“赵星年纪尚小,骤然遭逢巨变,不知该如何自处……因而闹些别扭也是有的。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徐见山听了这番话,却是皱了眉道:“我﹑我就是怕她想岔了……才特意对她关照些,”他如此说着,忽尔苦笑了一下,“未曾想反倒是惹人厌了。” 论起妙龄女郎,宋渊只年少时作为郡王世子与一些高门贵女有过来往,若说交往多些的却得沉鱼一人。然而沉鱼性子通透,素来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是以宋渊此番也没想明白赵星因何如此作为。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沉鱼忽地扭过头来朝宋徐二人唤道:“有人来了!” 沉鱼如此叫唤,原来是因她听着不远处有几人骑了快马正朝他们目下所在奔来。由于此间已是傍晚,官道上来往人马渐渐地便少了许多,故而沉鱼甫闻得远方传来动静,立时便觉着这群人定是冲着他们而来。又因前头经了吕玄池与伊王一事,沉鱼如今待人处事便多了几分警戒。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而其余众人听了此话,均伸手取了兵刃。 那厢樊见纯见状,不禁朝为首之人喊道:“来者何人?” 却说那为首之人,身上穿着玄色劲装,半张脸拿了面纱挡住,然而单看身段也能看出是个女子。那为首的女子听得樊见纯所言,转脸嘱咐了旁人几句,便拉了缰绳往前走。可那女子才走了几步,原来在赵星身旁的沉鱼竟是策了马上前迎她。 女子见状,莞然一笑,扯落了面纱道:“沉女郎。”却原来这劲装女子便是叶婉萝身旁的青鹂。 “你怎地来了?可是阿萝她……?” 青鹂听得,朝沉鱼笑着道:“非也,大使无碍,沉女郎不必挂心。”她如此说着,又垂首从挂在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一物,末了才双手奉予沉鱼。 沉鱼见青鹂交付之物是一木制长盒,想了想便问道:“这是阿萝予我的?” 青鹂闻言点了点头,“大使说道沉女郎于她有授剑之恩,恩同再造,又说当日撃掌之约,不敢或忘。是以日前大使忽尔得了消息,说道女郎已离了西京,便心急火燎地把此物寻来。可惜大使眼下教务缠身,只得使我来完约。” 那厢沉鱼听罢青鹂所言,心中已约莫得知置在木盒中的乃系何物。沉鱼如此想着,便伸了手轻轻推开盒盖,果不其然,那盒中霎时便有“妙经”二字映入眼帘,沉鱼见此连忙把盒盖关上。 “你﹑你替我同阿萝道声谢。” “好,”青鹂应着,又朝沉鱼拱了拱手,“大使让我祝沉女郎一路顺风,无灾无难。” 沉鱼听罢正要应青鹂一句,然而此时青鹂已是转了身,策马而去。 沉鱼如此怔怔地看了一会,直听得宋渊唤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宋渊问着,与此同时已是垂了眼打量着那盒子,“里头的可是《悟真妙经》? 沉鱼听罢使劲地点了点头。 宋渊见此立时笑了,“得了这半部经书,我们也不算白来西京一趟。” VipYzw.c0m 一零零地缚 自于西京官道上与青鹂作别后,众人便骑了快马朝北而去,此番一路无事,算来再过几日便能到得密州。只众人愈近北地,所得灵州音讯便愈多。虽说因徐见山走无常一事,朝延早便得了灵州地动的消息。然而西京距灵州不啻千里之遥,远水难救近火,目下灵州便只得靠邻州支持。 这日里一行人又赶了一天路,因此间已是入黑,众人进得城镇便匆匆寻了一间客店歇息。待各人安顿妥当了,便又聚在一处准备用膳。 却说这时日里赵星茶饭不思,已是消瘦不少。席间各人正劝赵星用饭,她却忽地搁了碗筷道:“之前听着你们几人回蓬莱观是有事要办的……再过两日我们便分道而行吧。” 隐仙叁人原来领了张了性密令回观去护住《千金翼方》。虽说此事事关重大,然而几人心中均觉此时容赵星一人回灵州,甚是不妥。原来众人之中徐见山与赵星本应亲厚些,只一路上赵星待徐见山却是忽冷忽热。徐见山那厢只道她心中不安方如此反复无常,便只得容让她几分。 此时徐见山听了赵星所言,暗自斟酌了一番方说道:“虽说灵州离密州不远,然而让你单身一人回去总难教人安心,”他说着便转了脸朝樊见纯道:“见纯师兄……不若你与见源师兄先上蓬莱观。待我把赵星送返灵州便回隐仙同你们会合。” 樊见纯听罢,点了点头正要应好,然而赵星却抢先道:“我不过返家而已,不必你送!” 一路上徐见山对赵星已是容让多时,此番听得她如此说道,心中积怒已是遏止不住,“灵州地动,北地一带已不甚太平……赵星,此事由不得你任性妄为!” 席上各人知徐见山所言有理,一时也并未相劝。 然而赵星那厢听了却是微微垂首,低声地道:“我知你教中有事,不想扯你后腿才不要你相送……我﹑我怎地又错了?” 徐见山听得赵星语带哽咽,侧头朝她一看便见她眼眶已然通红,他心中一软,唤道:“赵星……” 然而赵星觉察徐见山视线,头一扭便把脸转了过去。 此时沉鱼正要劝赵星几句,却见她猛地起了身,未发一言便往楼上厢房去了。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星星。”沉鱼见状,立时便想要起身去追赵星。 然而宋渊见此却是扯了她袖子道:“表姐,见山师弟说的不错。我们也实在放不下心让她单身一人回灵州,你待她好好想一会自会想通的。” 沉鱼听宋渊说得在理,点了点头也便回了座。 “两位师兄,我方才想道,倘赵星真的不愿意我送她回灵州……”徐见山说着顿了顿,“可否请两位师兄代劳?” 樊见纯听罢微微颔首,“我原来也有这个意思,”他说着伸手挠了挠头,“只是不知赵女郎是不愿有人送她回去抑或单单不愿见山去送?” 樊见纯语出无心,然而徐见山听了已是脸色沉沉。 一旁的宋渊见状便打圆场道:“这一路上赵星总是喜怒无常……她眼下心情正坏着,待明日我们再来与她商量也是不迟。” 众人听闻此话也便应了。待膳毕,尚在席上的几人也各自回屋里歇下了。 虽说席间几人都允了宋渊所言,然而沉鱼思前想后总是不放心。是以入夜后,她便寻了个空去见赵星。然而沉鱼方披了外衣推门而出,便见徐见山手上棒着一只托盘立在转角之处。 那厢徐见山自然也见着了沉鱼,他唤了一声,“小鱼。”人已是向沉鱼走去。 “见山,你是来找星星的?” 徐见山听得,默了默才点头道:“是,她方才也没吃甚么……我刚刚去下厨寻了些吃食与她,”他说着似是想了想方问道:“小鱼,我瞧你这一路以来也有些心神恍惚……你﹑你可是有烦心事?” 沉鱼那厢不防徐见山有此一问,可同时又觉着此番正是良机,便问道:“我﹑我确然有一事想问你。” “你说。” “之前听说你替我走无常时要勾的魂是那灵州都督赵从炎的,却不知﹑不知你勾着他的魂了没?” “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事,”徐见山说着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几分失落,“没勾着。其实这一路上我也被鬼差勾了一回生魂,只是恰好在晚上,你们便并未知晓。” 沉鱼听罢啊了一声又道:“你前后见了那赵都督两回,那你可曾看清他相貌了?” 原来沉鱼想知赵从炎相貌如何,问赵星便最是妥当。只她不欲惹赵星伤心,多日来便把此事压在心上。且她心中又惦记着走无常一事,此番方一并问了徐见山。 徐见山不知就里,忽地听得沉鱼有此一问,心中虽有几分诧异,仍是应道:“我每回走无常都如堕梦景……我只隐约记得他长了一双丹凤眼,”徐见山说着,彷佛回想起甚么,“那双眼倒是与你十分相似。” 沉鱼闻言,急急地垂了眼又道:“竟是如此……我还想问你,怎地总是领不着他的魂?” “我只知他不情愿却不知他为何不情愿。” “若他的亡魂一直不愿意随鬼差去酆都……又会如何?” “亡魂不愿离了阳世去阴间,一般都是心愿未了或是怨气太盛……只不管如何,亡魂若于一地徘徊不散,只怕最终便会成了地缚灵,不得超生。” VipYzw.c0m 一零一包子 沉鱼虽然从未见过赵从炎,但此际听得他竟是落得如此境地,心中顿时便生了股说不出的滋味。 而徐见山见她对赵从炎似是十分上心,遂问道:“小鱼,难道你认识那赵都督?” 这事说起来千头万绪,沉鱼霎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是以想了想才摇头道:“……未曾见过。” 此番沉鱼语声刚落,二人却忽地闻得一阵吱哑声响。他们循声看去只见是赵星半推了门探头而出,然而几人视线相触,她又匆匆把门阖上了。 徐见山见状叹了一息,与沉鱼道:“眼下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安歇吧。我去跟她说会话。” 沉鱼听得,心中忖道:见山是星星心上人,他来照看她,她心里总归是欢喜的。思及此,沉鱼便应了徐见山所言,回屋子里去了。 待沉鱼走后,徐见山便到赵星门外喊了几句。只他等了一会,房中人却是浑然不应。徐见山见两扇门并未合紧,显然里头没有落闩,遂也不待赵星相迎,说了句“我进来了”便推门而入。 此际已是月上中天,然而赵星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似尽未尽,勉强得半角昏黄。徐见山把屋里扫视一圈,又把手中食盘置在案上,才向床塌走去。 “赵星。”徐见山喊罢,只见塌上那团被子似是动了动,但是被子里的人却没有应声。 “你饿了吗?我给你带了几个肉包子。” 徐见山语毕,只见那团被子再无动静,便索性去把食盘上的肉包子拿到床边,又擦了擦手,方把包子扒开两半。这包子还是热呼呼的,一扒开,里头亮晶晶的肉汁便渗了出来。赵星隔着被子也嗅着了肉包子的香气,心中暗怒,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 徐见山听着,忍了笑意道:“何必和肚子过不去?” 他这话才说完,赵星猛地便掀了被子起来。因适才闷得久了,赵星一张圆脸竟是潮红。 徐见山见她两颊生晕,拿袖子给她搧了两下,又把包子递过去说:“吃吧。”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此番赵星也不推却,接过包子便吃了起来。 徐见山见此,心中稍宽,直等她吃完了半个包子才说道:“你若真不愿意我送你……我拜托见纯﹑见源师兄送你可好?” 赵星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后又从徐见山手中把余下的半个包子拿走,放到嘴边啃了起来。 徐见山虽然自恃有几分聪慧,却也料不着赵星心思。他想了想,终是直接问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然而赵星听了依旧默默地吃着包子。须臾,徐见山才闻得隐隐的抽泣声,他心中一惊,凑前去看,方见得赵星双目暗中生亮,竟是眼眶中含满了泪水。 “你﹑你是怎么了?”徐见山说着便想要把她嘴边的包子拿走。 然而赵星一转脸却是闪开了他的手,哽咽道:“你走!我不要你留下来看我笑话!” “我知道你是家里生了意外,心中难过才会如此……我又怎么会取笑你?” “是!你就是因为我家里有事你才理睬我的,若不然你早把我赶走了。” 徐见山听至此,才真正明白赵星心思,然而当真明白了反倒不知如何劝说。 赵星见他当下并不言语,分明便是默认了,霎时间只觉心中苦涩难言,遂一手把那半个包子掷在床铺上,气道:“你不喜欢我便不必待我好,我用不着你施舍同情!”她说罢双手掩面哭了好一会,再睁眼过来,见眼前空无一人,徐见山竟当真走了,心中气结,哭得更是厉害了。 赵星由着性子哭了好一会,须臾竟又听得徐见山唤她。她哭得头昏脑胀,还道是自个听岔了。然而抬首一看,真见着徐见山手捧一物立于床前,遂颤声问道:“你﹑你怎地又回来了?” 徐见山闻言,拍了拍手中被褥,“你床铺都脏了,怎么睡人?” 赵星听得一时愣了神,忽尔只觉适才心中苦涩又夹了一丝丝甜蜜。她想了想,终是按捺不住往前抱紧徐见山手中的被子哭道:“我﹑我方才说的是气话……你别走……” 徐见山见了她如此情状,心中一软,便拍了拍她的背道:“别哭了……” 刚刚赵星已是哭了好一会,此时得了徐见山安慰,便当真收了泪,然而人仍是抱着徐见山手里的被子不放,“玉山哥哥我有话问你。” 徐见山就怕她哭,眼下见她心绪平静了些,便顺着她道:“你说。” 赵星听得,看着他的双眼忽闪忽暗似是踌躇许久方道:“你……你是不是喜欢鱼姐姐?”她说罢,抬眼看了看徐见山神色,也不等他答话又道:“你可知她和宋大哥——” 赵星嘴中那“两情相悦”四字还未出口,徐见山已抢先道:“我知道。” “那你……”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与她喜欢谁没关系。” 赵星听罢,也不知是怨是恼,只咬了咬牙道:“你怎么就这般死心眼!” 徐见山那厢听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道:“嗯,你就不死心眼。”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滋味赵星最是清楚不过,是以此时见得徐见山脸色淡淡,一时间也不知该心疼他还是该心疼自己。 尔后赵星便待在一旁,直等得徐见山帮她铺好新被褥才说道:“玉山哥哥,你送我回灵州吧。” 徐见山听了,手上动作一顿,应道:“好……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赵星闻言,点了点头,重新爬回塌上。只她见得徐见山仍守在她塌边不走,心中蓦然生了些勇气,又唤了他一声。 “嗯?” “我还有件事想同你说,”赵星说着,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扯了扯徐见山衣袖道:“你虽然教我心中难过,但我还是最喜欢你……若有日你忘了鱼姐姐,便同我成亲可好?” 徐见山听得此话先是怔了怔,良久方低声应道:“……好。” 他应罢,见赵星一双杏眼又是水光盈盈,不禁叹了一声道:“怎地又落泪了?” 塌上的赵星听了,忙伸手拿袖子抿了抿眼角道:“……我这是高兴的。” 徐见山见此,一时也未走开,待见得赵星合上眼,气息渐缓,才离了赵星屋子。 一零二慢慢(H) 且说沉鱼与徐见山说过话便要回到屋子里,然而她尚未推门便听得屋内似是有人。 果不其然,她一脚才踏了进去便听得宋渊的声音道:“姐姐哪里去了?” 这屋子本就不大,沉鱼一眼看去,便见脱了鞋袜的宋渊,以手支额,侧着身子看她。 “方才想去看星星来着。” 那厢宋渊闻言,哦了一声,挑着眉问:“可是碰见师弟了?”此话方毕,他便起了身,尔后又从备好的热水中捞起条帕子,扭干了才递给沉鱼擦脸洗手。 沉鱼边接了帕子擦脸边道:“是,你怎会知晓?” “我方才见着师弟朝后厨那边走去……他小时候身子不好,饮食有度,断不会吃夜宵的。这吃食自然是要给旁人的。” 沉鱼听罢点头应是,又将适才与徐见山说的话告知了宋渊。 宋渊听得赵从炎亡魂不愿归落阴曹地府,兴许还会成了怨灵,便知沉鱼定有几分不忍,遂劝她道:“既如此……待教中事了,我便陪姐姐去一趟灵州吧?” “好,”沉鱼边说边洗了手,又推了推宋渊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着吧。” 然而宋渊此时却是顺势握了沉鱼推开自己的手说:“我不走。” 沉鱼听得,抬眼看了看他便知他心中所想,“你回去。”她说罢也不理宋渊,兀自解了外衣,翻身便上了床塌。可沉鱼方拉好被子,便觉宋渊也随她上了塌,还钻了进被窝,就躺在她身后。 “姐姐。” 沉鱼听了却是不应,宋渊不死心又唤了一声。 “……嗯?” 那厢宋渊见她总算应了,便自顾自劝道:“难得从叶婉萝那处得了半部真经,我们不抓紧时间练功岂不可惜?” 原来这一路上宋渊都没寻着机会亲近沉鱼。直到了此处,因能挑的厢房不多,这几人的屋子便隔得有些远。宋渊趁此机会,便偷偷摸进了沉鱼屋里。 “练功……须得看时辰。”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宋渊听着沉鱼语气有些松动,立时便抱了她道:“眼下才亥时中,时辰还没过!” 此时沉鱼却忽地转了身,捂住他嘴巴道:“你声音小些!” 宋渊闻言,知她这是允了,便笑了笑道:“嗯,我慢慢的﹑不弄出声响。” 只沉鱼那厢听得他说要“慢慢的”,也不知想到哪了,脸上竟是悄然一片晕红。宋渊见此,情不自禁便朝她粉腮亲去,那嘴唇甫碰着她脸上肌肤,只觉既暖且软,教人爱不释手。 沉鱼合着眼,由他亲了一会。未几便闻得一阵窸窣声。她听着动静便知宋渊已解了衣裳,又等了一会却是隐约听得皮肉磨擦的声响。她心中一动,睁眼看向宋渊,只见他双目熠熠,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然而手里却是握了胯下阳物轻轻捋动。 “阿渊,你怎么……” 宋渊听了,原来盯着沉鱼的眼珠已是悄悄溜开,须臾才道:“我们许久不曾……我怕我等会太快……” 宋渊这话尚未说完,对面的沉鱼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只她甫见得宋渊脸色不虞,立时又敛了笑容,拿出几分体贴道:“可要我帮你?” 然而宋渊见沉鱼虽是抿住了唇,但那眉眼弯弯,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一时便负气道:“不要。” 那厢沉鱼难得见他如此模样,倒是想逗他一逗,便偎到他身旁问:“真不要?” 宋渊此时正起了情欲,又有温香软玉贴在身上,哪还有原则可言? “……姐姐脱了衣裳予我看看吧。” 沉鱼闻言,抬眼见宋渊气鼓鼓的样子,心中一软便遂了他的意,把身上衣衫都褪去了。沉鱼衣衫尽解又躺回宋渊身旁。因她此时正与宋渊侧身相对,是以那饱满的软乳中便成了一条深深的肉缝。宋渊见了,手上一边动作,一边朝那道雪色的肉缝靠去。只他的鼻子才贴住沉鱼肌肤,便觉一阵熟悉的馨香传入鼻中,他心中一突,手里的肉物也跟着跳了跳。而沉鱼被宋渊在胸前又拱又闻,也觉一阵酥麻直直地往心窝钻去。宋渊鼻骨高直,鼻尖挺翘。沉鱼胸前柔嫩处被他的鼻尖来回顶弄,不一回便有些受不了。 因沉鱼被他弄得有几分难耐,心中一急,遂禁不住嗔道:“宋渊,你是小狗么?” 那厢宋渊听罢,先是顿了顿,后又从沉鱼胸前抬了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 沉鱼见着,还道他是恼了,未曾想他竟是作戏似的“汪”了一声。 “你﹑你……” “我便是小狗也只是姐姐的小狗。”宋渊语毕,忽尔便张了嘴把面前的软肉叼了在嘴里,轻轻啃着。 沉鱼被他磨得动了情,也不禁伸手把在她胸前作乱的脑袋按住,“阿渊……你好了么?” 宋渊闻言,终是离了沉鱼怀抱,下一刻却已把她揽住,又伸手朝她腿心摸去。待宋渊探得沉鱼玉户一片滑腻,便抬了她的腿,腰往前一送已把肉物揳进她腿心。沉鱼敏感处忽地被那肉物烫着,低喘一声便夹紧了双腿。谁知宋渊此际也正是要紧的时候,此间忽地被她一夹,只觉腰腹一紧便泄了出来。 那厢沉鱼情欲正浓,按捺不住便往宋渊靠去与他缠吻,与此同时双腿又把那软了几分的肉物夹住磨了磨。那厢宋渊才刚泄过身,正是神思不属,然而那命根却又被沉鱼如此厮磨,霎时间只觉魂都要被磨散了。 二人如此吻了一会,宋渊却忽地松了手,与沉鱼道:“姐姐,我们换个位置。”他说罢,便教沉鱼伏在床上,又拿了软枕垫在她腰腹下。 沉鱼虽在书中见过这般姿态,此前却未曾试过,是以便转了脸问宋渊:“怎地要我背着你?” 宋渊听得,垂首吻了吻她肩胛处微微突起的蝴蝶骨,“我看着你的样子怕忍不住。”此话方毕,宋渊便压了在沉鱼身上,而那胯下又重新勃发的阳物已是从后抵住沉鱼腿心。 “姐姐,我进去了。” 此番宋渊倒是没忘了前头的话。把脸埋在被褥间的沉鱼,只觉那烫热之物一寸一寸地深入自己。而阳物上纠结的肉筋正缓缓地把穴肉层层翻开,似是要在绵软潮热的甬道中留下印子。 沉鱼未曾想“慢慢的”竟是如此煎熬,不觉间便往后顶了顶,蹭着宋渊道:“你……你快些。” 宋渊听闻却是不为所动,“我怕弄出声响。” 沉鱼听得,知他有心调弄,便朝他撒娇道:“阿渊……”她喊着,又摆了摆腰肢道,“宋道长?” 此时宋渊听了,果然有些按捺不住,腰往前一撞,便听得啪的一声,那肉物已是尽根没入。 VipYzw.c0m 一零叁围山(H) 因宋渊正是半身压在沉鱼身上,是以沉鱼只觉他动静似是比平常更重。此番沉鱼被撞得难受,一声低吟不觉间便从唇边溢出。 宋渊听得,蓦地从后伸手捂住她的嘴道:“姐姐注意些……”他说罢,半撑起身子,寻了个好使力的地儿又缓缓把阳物从沉鱼腿心处抽出,只他动作仍是慢得很。然而他愈慢,身下触感便愈发清晰。随着他抽离的动作,那层层湿热的嫩肉便颤抖着从阳物上剥离。宋渊耐着性子施为,直退得下身只余前端被包裹着,才又挺身而入。如此不过四五个来回,他便觉沉鱼腰身竟是颤得厉害。 宋渊见状,立时止了动静,又松开捂住沉鱼的手,问她道:“难受?” 如此缓缓肏弄便如钝刀子割肉,便是死也不痛快,沉鱼岂能不难受?是以她甫觉宋渊松了手,一转脸便朝他前臂咬了下去。 宋渊吃痛,却隐忍住不发声,只他身下倒是使劲向前一撞,撞得肉贴肉地响了声,几要把沉鱼魂都撞飞了。沉鱼忽尔被他拿住要紧处,差点喊出声来,幸而她嘴里还叼着块肉,便又使劲咬了咬,终是忍住了。 宋渊虽被沉鱼咬痛了,然而心中并不着急。他收回心神,又伏在沉鱼背上轻轻摆着腰,使那硕大的前端在她体内深处抵死研磨。此时沉鱼后背已是泛了一层薄汗,二人腹背紧紧相贴,那湿意便从体内一直漫至周身肌肤。纵然两人均强自压了气息,然而那靡靡水声仍然如风暴前的浪潮那般,一波接一波,未曾停歇。 宋渊如此动作了一会,待那玉户深处又被他磨出一股水意,才低声问沉鱼:“还不松嘴?” 眼下沉鱼虽未泄身,却也离得不远了。正当此时宋渊又朝她耳后吹了一口热气,直把她身子都吹软了。 沉鱼坚持不住,松了嘴,复又侧着脸朝她身后的宋渊瞥了一眼,哑声唤了他一句,“阿渊。” “你痛快些。” “不慢了?”宋渊说着笑了笑,垂首吻走她鬓边的汗。 沉鱼闻言,收回视线,闷着声道:“不要了。” “我都听姐姐的。” 宋渊话声刚落,便从沉鱼背上撑起身,在她身后跪直。待双手握稳了沉鱼细腰,宋渊身下便又动作起来。只这次动作却是又重又急,猛烈得老旧的床塌也被晃出吱哑声响。 如此不过几十来回,宋渊便觉沉鱼身子忽地一僵,那肉穴便抽搐着把他下身吸紧。宋渊知沉鱼将将要泄,也不再强忍,任由一阵酥麻快意从尾椎窜升——最终也不知谁先谁后,待二人回过神来均已是泄了身。 “姐姐,”宋渊见沉鱼情事过后一直合着眼,怕她当真睡了过去,便捏了捏她手臂道:“待练了功方能安歇。” 沉鱼闻言,悄悄叹了声,方勉强睁开眼应了宋渊一声。宋渊见状,忙把她扶了起身,又把二人身上都理干净了,才按《悟真妙经》所述运功练气。待功成,二人便真正歇下,相拥而眠。 到得翌日,沉鱼醒来时宋渊已不在身旁。只她梳洗方毕,便闻得宋渊脚步声从远而至。不一会,门外果然响起了宋渊扣门声。沉鱼应了,宋渊也便推门入内。此时沉鱼抬眼一看,便见宋渊一大早已是笑意盈盈。 沉鱼还道他是得意昨夜之事,遂撇开脸道:“你高兴甚么?” 宋渊瞧着她神色,便料得她心中所想。他一时也未答话,却是走到沉鱼身后,接过她手中玉梳,边替她梳发边道:“这件事姐姐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沉鱼闻言,默默地把最近的事在心中捋了一片,遂问道:“可是星星应了见山?”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宋渊听得,立时在沉鱼腮边亲了一口,“姐姐真聪明——赵星已答应了由师弟护她回灵州。” “这倒真是件好事。” 宋渊听着点了点头,“是以再过两日,我们同见山与赵星便要分道扬镳了,”他说着,忽尔把双手搭在沉鱼肩上,正式道:“姐姐,你从前道身不稳入不得蓬莱,虽说你眼下已是好了些……我怕……”他说着,又顿了顿,“此番回得密州阁皂山,你便在山下等我好吗?” 沉鱼听了这话,心中有几分不愿,便似嗔非嗔地与宋渊道:“谁稀罕去了?” 宋渊那厢自是知晓沉鱼不过嘴硬,只他也不点破,两人如此说了会话,便一同下楼用朝食去了。 一切便如宋渊所言,众人离了此地甫进得密州地界,徐见山便领了赵星回灵州。而宋渊便与沉鱼﹑樊见纯一同往蓬莱镇去了。 自从七年前一别,沉鱼已未曾来过蓬莱镇。此番旧地重游,过往种种瞬时便涌上心头,比如她如何在槐树下遇见宋渊﹑二人如何在官道上遭恶人埋伏,还有她如何被宋渊见得真身……沉鱼尚且记得当年在山上,她曾与宋渊说道若得知她父亲是个负心人,她便要亲手把他杀了——如今她许是寻着生父了,然而还未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二人已是阴阳相隔。 宋渊那厢当年在山下等了沉鱼叁日,到得蓬莱观又待了七个年头。原来他也曾以为二人此生约莫相见无望,谁知此番下山一趟,不只能寻着沉鱼,更成了白首之约。此时更是与沉鱼携手重返故地。 当下沉宋二人均是各有心思,竟未觉樊见纯已是走远。待二人回过神来,走到樊见纯身边,却见他正与镇上一老者说着话。 二人走近之时那老者正说道:“你们莫不是隐仙道士么?怎地却在这骨节眼回来了?” 樊见纯闻言心下一奇,问道:“这骨节眼?老人家是甚么意思?” 老者听得啊了一声,“你们定是刚刚从外地回来,竟不知阁皂山已是被人围住了,隐仙道人俱不得下山。” 老者此话一出,叁人均是一惊。 宋渊忙问道:“围山?老人家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这……”老者说着,左右看了看,忽地压了声线道,“围了阁皂山的便是那伊王殿下。” 一零四非人 叁人得了阁皂山被围的消失后,又从那老人家口中得知,因隐仙一派并无犯事,倘伊王无故围山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以伊王竟是寻了个由头道:因灵州地动,北地甚是动荡。隐仙掌教留于京中主持祭天仪式期间,蓬莱观安宁便由伊王维护,好叫掌教无后顾之休。 伊王竟使了这般名目,隐仙子弟眼下暂且便是安全无虞。既如此,樊见纯与宋渊也稍稍宽心。叁人既知阁皂山被围,也料定蓬莱镇中已是布了伊王线眼。是以入镇前宋渊便盘算在镇外的农舍人家处买几套旧衣裳,稍作一番乔装以避伊王耳目。 卖衣衫予宋渊的人家只得夫妇二人并一个女儿。故而宋渊便买了两件汉子的短袍以及那闺女的粗布衫裙。樊见纯原就生得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眼下虽穿了一身短袍也是别有一番精神。 因那汉子个儿不及樊见纯,衣裳便短了些。此番樊见纯刚换上短袍,低头一瞧,不禁扯了扯衣袖喃喃道:“哎,实在不大合身……”然而他语声刚落,便见换好衣裳的宋渊走了过来。 “见源,”樊见纯唤了一声,又把宋渊上下打量了一番,竟忽地指着他的脸道:“你这脸皮也太好看了些,莫不……涂些泥巴遮一遮吧。”二人在山上七年朝夕相对,原来再好看的皮相也习惯了。只眼下二人穿着同样衣裳,两相对比,樊见纯才又生了宋渊果然是个俊美少年郎的感慨。 宋渊闻言,正要推拒,转脸却见沉鱼荆钗布裙,款款而出。沉鱼肌肤原就生得白皙细腻。往日她常穿白衣裳倒是隐了几分,如今换了套靛蓝衫子,却是显得她脸色如玉似雪,不可方物。 樊见纯见得,不禁叹了声,问宋渊:“……这衣裳不是白换吗?” 沉鱼从远而至,见得他们面露难色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渊听得,笑了笑,回道:“师兄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沉鱼听罢待要应声,樊见纯已是回道:“见源,你也是的。”及后樊见纯又同沉鱼说了心中顾虑。 “若如此,我倒是有个法子。”沉鱼说。 宋渊那厢听得沉鱼有计,不禁奇道:“表姐有甚么法子?” “欸,说起来也是多得星星。”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原来沉鱼在云梦多年,并不通晓山下女子如何梳妆打扮。是以沉鱼与赵星在西京待在一处时,便让赵星教她施粉画黛。 沉鱼如此说着,却忽地垂首摸了摸鼻子说:“可惜我总是画不好——星星说旁人都是愈画愈好看,我却是愈画愈难看的。” 一旁的樊见纯听了,啊的一声说道:“你这手艺现下却是能派上用场了。 宋渊闻言,却是忍俊不禁,然而转念想到不好落了沉鱼脸面,遂强忍了笑意附和道:“是,有劳表姐了。” 沉鱼见此便应了他们,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又拿了好些胭脂水粉出来。 宋渊见了如此阵仗,笑着指了指樊见纯道:“师兄先来。” 沉鱼闻言,点头走到樊见纯跟前。 然而樊见纯见得沉鱼手里捧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心中却是莫名一慌,“沉女郎斟酌些,我原就长得没你们好看。” 沉鱼听罢,边笑边取了螺子黛在樊见纯眉毛上描画起来。原来樊见纯五官中以眉眼长得最好,双目有神,眉若刀裁。只沉鱼才画了几笔便把那规整的眉型乱了。 宋渊在旁不过瞧了两眼,便按捺不住笑道:“表姐,成了。有点味道就好了。” 樊见纯听得宋渊所言,心中莫名一慌,返身便回那人家处去借镜子。 “姐姐,该我了。” 说到要画宋渊的脸,沉鱼兴致也便高了几分。她想了想,最后竟从乾坤袋中摸出来一把假胡子。 宋渊见了,奇道:“你﹑怎地有这种东西?” 沉鱼听得,边顺了顺胡子边回道:“在西京去戏园子时,他们便宜卖我的。” 沉鱼打小便喜欢买些乱七八糟的无用之物,宋渊素来知她性子,明了多说无用,索性便不说。 那厢沉鱼应了后,见宋渊并未作声,便动手给他“打扮”起来——她先调了些深色水粉替宋渊敷面,再寻了些米糊把假胡子黏上。待沉鱼画好,宋渊便从包袱里掏出照妖镜。当下一照,只见从前十分容貌,如今只剩得五﹑六分。 “……姐姐好手艺。” 一旁的沉鱼见宋渊愁眉苦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看你以后怎么招蜂引蝶?” 宋渊见沉鱼调皮,一手把她扯到怀里,正要捏捏她,却忽地听得樊见纯喊道:“见源。” 沉鱼一时疏忽,并未注意到有人走近,甫想到竟被樊见纯碰见二人如此亲密,身子便不禁一僵。 宋渊察觉,忙撒了手把沉鱼扶好,又转脸回樊见纯道:“师兄回来了?” 樊见纯听得,一时并未应话,须臾始回道:“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宋渊闻言点了点头,与沉鱼说了句“表姐在此稍候”,方随樊见纯离去。 宋渊与樊见纯并肩而行,然而过了一会尚未见樊见纯开口,便先说道:“师兄,我和表姐……” 只宋渊此话未完,樊见纯已嗯了一声道:“我知道的。” “师兄既知道……” “隐仙与龙门不同,原就允许门中弟子婚娶,你若要娶妻本来也没甚么。” 宋渊听得樊见纯话中之意,眉头忽尔一皱,“师兄是甚么意思?” 此时樊见纯又默了会,方问道:“我之前不过隐隐有些察觉……只相处时日多了,便觉着﹑觉着,”樊见纯说着,忽地挠了挠头,“我问你,沉女郎是否﹑是否……并非人也?” 宋渊本就想过若隐仙中人知晓了沉鱼真身该当如何,此番真就被樊见纯点破,便点头说了声:“是。” 樊见纯见状,想了想方问道:“此路艰难,你可想清楚了?” “清楚,”宋渊说着,定定看向樊见纯道:“甘之如饴。” 樊见纯与宋渊多年同门,早知他是外冷内烈的性子——宋渊面上与人交往总是冷淡疏离,然而内里性子却十分倔强。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在蓬莱镇中等人等了叁日。 樊见纯既知宋渊性子,此番又见得他神色,便知他心意已定。是以他也未再多言,只拍了拍宋渊肩膀,“回去吧。” 一零五势众 樊见纯与宋渊话毕便回到原地去寻沉鱼。只适才沉鱼见樊见纯煞有介事,还道是隐仙教里又出了甚么要紧要。然而沉鱼待二人回来,却见他们神色如常,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是以叁人收拾停当,沉鱼便趁机扯了宋渊袖子问:“刚刚你师兄同你说甚么来着?” 宋渊听得,先瞥了她一眼,蓦地唉了一声道:“师兄﹑他……” 沉鱼见宋渊支吾以对﹑面有难色,不禁急道:“他说甚么了?” “他……训斥了我。”宋渊说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为何训斥你?” “师兄说……男女授不亲,”宋渊说着顿了顿,又抿了嘴道,“他还说我与你如此扭扭抱抱不成规矩。” 方才沉鱼在心中生了许多想法,却未成想樊见纯说的竟是这么一回事。沉鱼当下听了,双眉轻蹙,一时并未言语,须臾方又追问道:“你们去了那么久,只说了这些?” “不止,”宋渊说着摇了摇头,尔后又挨靠沉鱼耳边道,“师兄说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既亲了……那我何时娶你?” 沉鱼那厢蓦地听得宋渊所言,只觉心中猛地一跳,不禁啊了一声。然而待回过神来,沉鱼复又侧脸向宋渊看去,此番却见得他神色狡黠,分明是在糊弄人。 思及此,沉鱼便呸了声道:“不说就不说,谁当真稀罕了?却来编话唬我!”她说罢也不多看宋渊一眼,兀自拉马走了。 此后叁人与那镇外人家作别,便各自牵了马进蓬莱镇。 待入得镇内,宋渊见沉鱼边走边看,便问她:“七年未曾来过,你可还认得?” 蓬莱镇虽有隐仙教加持,往来游客不少。然而北地毕竟偏远,是以虽是过了七年,镇上面貌变化却不甚大。 故而沉鱼听得宋渊所言,便点头道:“认得。” “我们小时候吃过的那面食铺子也尚在。”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当年沉鱼可是用珍珠结两碗杂锦面的账,宋渊自然未忘。那厢沉鱼听得他提起面食铺子,心中也颇怀念。又因此时已届用膳时辰,宋渊便提议一同去那面食铺子用点吃食。 待叁人于铺子坐定后,宋渊先压了声线道:“你们可有留意镇上竟是多了许多官兵?” 樊见纯闻言颌首,问道:“这些莫不都是伊王的人?” “按理说……藩王未得皇命,是不可擅自离藩的。若伊王似上次那般偷偷摸摸进京也就罢了,眼下他如此铺张,只怕……只怕他志不止在蓬莱。” 樊见纯听至此,也不禁皱了眉,“难道他如此作为,当真是为了《千金翼方》?” “一时之间我也未曾想明白。” 沉鱼听着樊宋二人你来我往,却未曾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朝二人说道:“既想不明白,眼下便莫再想了,”沉鱼说着把店里伙计刚端到她跟前的杂锦面推至案中,招呼二人道:“等吃饱了我们便去阁皂山一探究竟吧。” 因当下樊宋二人也是别无他法,是以他们甫听见沉鱼所言便应了。尔后叁人膳毕,果然便直奔阁皂山而去。蓬莱镇是樊宋二人地盘,他们领着沉鱼,不一刻便到了阁皂山地界。只叁人如此顺当走着,沉鱼却忽地施了轻身功夫,一跃而上,却是立了在一棵老松顶上。樊宋二人见状均觉诧异,可那老松颇高,又无甚落脚之处,这二人纵然有一身轻功,也只得在树下干着急。结果樊宋二人在树下等了一会,沉鱼也便从树顶跃下。 二人待沉鱼稳稳落了地,宋渊方上前问她:“表姐何以忽地上了树?” 沉鱼那厢闻言答道:“我们愈近阁皂,我便愈发闻得人声嘈杂。是以我刚刚便跃到树顶,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 樊宋二人听得沉鱼所言,霎时间便是面面相觑,其中倒是宋渊先问道:“那姐姐可见着了?” “见着了。”沉鱼应了又同他们说道该朝哪个方向看去。说罢,樊宋二人便先后上了树。他们按沉鱼所言站于树顶,往阁皂山以北去看,只见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营账,一时间却是数不过来。 樊见纯见了,不禁喃喃道:“我教中弟子不过几百人,伊王缘何如此兴师动众?” 沉鱼听得,应道:“我们去阁皂山看看便知了。” 此话既毕,叁人又朝阁皂山而去。众人到得山下,果然便见阁皂山山脚下已被伊王重重包围了起来。 沉鱼见状,问身旁二人道:“这阁皂山难不成只得一条路上山?” 宋渊听罢,应道:“阁皂山陡如剑锋,难上难下,确然只得这出路。” 沉鱼那厢听了,正要叹气,然而抬眼一看,却忽地瞧着某个熟悉的身形——“臭道士。”沉鱼边说边朝那背影撇了撇嘴。 宋渊听得,循沉鱼视线看去,便见得一道人兀立在伊王麾下兵士之中。这道人身形高大,眼上有一道断眉,正是龙门道人申灵都。 申灵都原就叁番两次朝沉鱼出手,上回伊王更是想要逮住沉鱼,故而宋渊见得申灵都在此地现身,便忙把沉鱼拉到身后,又小声与她道:“这人不好对付,姐姐还是避着他好些。” 然而沉鱼听了却挣扎着从他后背窜出头来,又急急嘘了一声。宋渊见沉鱼似是在凝神细听,一时也未敢扰她。 良久,宋渊却见沉鱼忽地变了脸色。他心中一急,问沉鱼道:“姐姐到底听见甚么了?” “我听见﹑听见那些士兵说道,他们围山已有一段时日,隐仙道人却仍是守着蓬莱观不出,”沉鱼说着,抹了那些人辱骂隐仙之语,又接着道:“他们还道今晚就放火烧山,要把隐仙道人通通从蓬莱观里烧出来。” VipYzw.c0m 一零六谈判 宋樊二人骤然听得伊王竟是意欲火烧阁皂山,脸色均是一沉。 宋渊心中暗暗盘算,又问沉鱼:“他们可还说了甚么?” 沉鱼听得摇了摇头,“方才说话的人已走远了,”她说罢,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千万不可!”宋渊说着已拉了她的手,“伊王人多势众,岂能让你犯险?况且那边尚有个申灵都在……” “只他们今晚便要放火烧山,见源,我们须得想个法子。” 宋渊听得点了点头,回樊见纯道:“是,可阁皂山地界已被伊王占了,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回到镇上再说。” 叁人如此说好,便又打算沿路返还蓬莱镇。 待走得远了,樊见纯已按捺不住道:“我们方才从树上已瞧得阁皂山以北遍地均是伊王兵马,那么灵州……” 大周北地主要有伊州﹑灵州﹑密州。从前伊王势力便是由守着灵州的赵从炎压着。眼下赵从炎身死,伊王人马又已是兵临城下,想来这片北地早晚便成伊王囊中之物。 “伊王如今种种举动只怕是要在北方割地为王,”宋渊说着,眉头已是深锁,“因圣人意欲削藩,朝中已有许多势力向他靠拢……眼下他围了我阁皂山,定是为了《千金翼方》上的硫磺伏火法。此丹药威力惊人,能杀人毁鼎。谁能掌握了这硫磺伏火法,谁便能在战场上占得先机。” 樊见纯听罢不禁咬了咬牙,“就为了这经书,他便要毁我隐仙教?” “《千金翼方》素来由掌教保管,教中知情者怕是不多。况且纵是有人知晓,也断不会就此交予伊王。伊王明知圣人留师父在西京也是为了这经书……若把整座蓬莱观连同经书一同烧毁,圣人与他都得不着——这倒是十足伊王作风。” 宋渊语毕,叁人一时之间也未言语。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良久,沉鱼方道:“远水救不得近火,眼下你们隐仙教有难却是迫于眉睫。我们还是先想想该如何阻止伊王烧山吧。” 自隐仙众人聚于西京以来,先是灵州地动,后来是张了性被困京中,如今伊王又要火烧阁皂山——这桩桩件件一浪接一浪,着实教人应接不暇。樊宋二人正是心绪紊乱,此际听得沉鱼所言也觉着救得一个是一个,当务之急还是要解救山上弟子。 思及此,二人正要应好,却忽地听得有人道:“你们竟还有心思来救旁人?” 众人听得此话先是一愣,后来闻声看去,便见高冠道袍的申灵都正从远而至。 申灵都边走边来回打量叁人打扮,最后却与沉鱼道:“也亏得你身上妖气,不然我也未曾留心你们。” 沉鱼骤然听了这话,心中自是不快,只她尚未开口宋渊已抢先道:“我们几个虽是晚辈,但申道长孤身前来也未免太宽心了些。” 申灵都听闻宋渊所言,大笑两声,问道:“你道我是来擒你们的?” “难道不是?” 申灵都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原来他方才察觉附近有妖气,遂暗中查探。后来方发现是宋渊等人,然而他不过远远跟着,是以并未把他们的话全听进去。 “你们可知隐仙教中有一经书名《千金翼方》?”申灵都问罢,见叁人均未言语,只道张了性并未把此事告知这些小辈,“因此书于殿下有用,日前殿下已派人上山取经,可惜隐仙教中一些长辈不识时务,竟是把殿下来使婉拒于门外……故而殿下方会有围山之举。” 此番叁人听了申灵都所言,心中均是不耻。 樊见纯见他一口一个殿下,似个官府中人更甚于道士,不禁怒道:“隐仙﹑龙门原来也算得上同气连枝……申灵都,你如今为了逢迎权贵,不惜为虎作伥就不怕日后受天下人唾骂?” 申灵都听罢,也不着恼,反倒笑道:“你这不是孩子话吗?只要你有权有势,别人心中纵是恨你也得跪在你跟前听你的话。这道理张真人没教你,便由我来说予你知。” 樊见纯闻言,心中一怒,呸了声道:“你以为掌教同你一般?” 申灵都见了樊见纯脸上神色,哼了声道:“我来,非为了与你们做口舌之争。伊王殿下已明令,今日隐仙教再不交待《千金翼方》下落,他便要命人放火烧山……只你刚刚说到龙门隐仙同气连枝也是不假。是以我眼下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甚么机会?”宋渊问。 “蓬莱观的人一直不肯迎见伊王来使。既如此,我便放你们其中一人上山去告诉隐仙子弟:只须交出经书,殿下便会保蓬莱观上下平安——经书与人命孰轻孰重,便端看你们作何想了。” 宋渊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说道:“此前与申道长几次碰面,却不知道长竟是这般心慈手软之人。” 申灵都闻言一笑,“倒不是我心慈手软,若你们都死光了,却有谁好让我踩在脚下?” “你!” 宋渊见樊见纯要怒,忙拉了他的手道:“师兄稍安勿燥,”此话方毕,宋渊又转脸朝申灵都说,“我们得想想派谁上山。” “得,你们尽管想。想好了,今日寅时正来山脚寻我,我便放人上山。”申灵都说罢,一摆手便转身而去。 待见得他走远,樊见纯便先道:“既如此,便由我上山吧。见源,你同沉女郎来想法子把此番种种传信予掌教知晓。” 宋渊听得却是摇头,然而他尚未言语,樊见纯已正色道:“见源,你虽是掌教入室弟子,但你须记得长幼有序。今日你尚且喊我一句师兄,此事便得听我主意。” 一零七神君 宋渊见樊见纯心意已定,遂也不多劝,一行人便决定先回镇上客店再细细商量。 叁人甫回得客店,宋渊便与樊见纯招手道:“师兄既决意上山,我眼下便把《千金翼方》藏处告诉你吧。” 樊见纯知经书所在乃隐秘之事,出京时便是由掌教亲自告之宋渊与徐见山的。是以他见宋渊招手便朝他身旁走去。 宋渊见他走近,又低声道:“师兄再过来些。” 樊见纯听得,自是向宋渊靠去。只他身子方挨近,宋渊竟忽地抬手打向他头顶百会穴——樊见纯不防宋渊有此一着,只觉一道气骤然从百会穴打入,两眼一翻便昏睡过去。 一旁的沉鱼见此,惊道:“阿渊,你这是怎么了?” 宋渊扶了樊见纯上塌,始回首与沉鱼道:“师兄为人耿直,若由他上山,只怕他要领着隐仙上下同伊王拼个你死我活。” 沉鱼闻言,明了宋渊是要亲自上山,立时便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我陪你一道上山。” “不可。你眼下修《悟真妙经》不过略有小成,这般上山也不知你是否受得住……况且,我适才点了师兄百会穴,他还有一阵好睡,总得留个人来照看着他。” 沉鱼听得,瞧了瞧塌上人事不醒的樊见纯,终是勉强应了。宋渊见沉鱼允了,便嘱咐她在此相候。倘山上有何异动,即带着师兄向鬼谷大仙求救。 此番乃二人临别之际,沉鱼心中自有许多话与宋渊说,然而思前想后终不成语,末了只说道:“你﹑你快些回来。” “这个自然,”宋渊说罢又上前抱了抱她,“过不多时便是中秋了,这次我们一道去放水灯好吗?” 原来二人重逢之时正是浓春,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入秋,很快便是沉鱼生辰。 沉鱼听了此话,知宋渊还记着自己生辰,顿觉心中一暖,也便回抱了他。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宋渊因不欲沉鱼泄露行藏,便不许她陪着去阁皂山。二人于客店作别后,宋渊便孤身前去与申灵都会面。 寅时正甫到,申灵都已见着身穿道袍的少年郎从远而至。此番宋渊洗了脸上伪装,已见本色。 申灵都见了,笑道:“幸好来的是你。” 宋渊闻言,拱手道:“晚辈上得山了么?” “记住,今晚亥时须当奉上《千金翼方》,否则便要火烧阁皂了。”申灵都语毕便吩咐围着阁皂山的人马给宋渊让了路。 宋渊见此,说了句“多谢”,转身便朝阁皂山而去。 只他方抬脚,申灵都却喊了一声“宋见源”。 “申道长有何指教?” 申灵都听得,说道:“方才等人的时候,我就想着若来的是你,隐仙便尚有一线生机,”他说着,又朝着宋渊打量了一番,“我看你是个聪明人,自是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晚辈不过是个方外之人,如何谈得上俊杰?”宋渊说罢见申灵都脸色有几分凌厉,又道,“只经书与几百条人命,孰轻孰重,晚辈心中自有分寸。” 申灵都听了宋渊所言,似是甚为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好,你上山吧。” 宋渊见状,也不再多言,立时运了轻功往山上奔去。宋渊自修习了《悟真妙经》,修为又有了一番进景。此番他拼力奔跑,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蓬莱观。 至于山下的申灵都,待见得宋渊上了山便回营中向伊王宋连城复命以及侍候他服药。宋连城因有喘鸣之症,久治不愈,多年来不知寻了多少名医方士为他断症献药。申灵都便是因着献红丸有功,方能在短时间内成为他心腹。只宋连城心机深沉,对人疑心甚重。是以他每回服用红丸,都要申灵都侍候在侧,且看着申灵都服下一角红丸,他才放心用药。 此番申灵都回到营账时,便见宋连城面前放了一只银盘,而银盘上已是放了红丸一枚﹑小刀一柄。申灵都先朝宋连城施了一礼,后又上前拿小刀把红丸挖了一小角服下。 “上山的是谁?” 申灵都咽下红丸,回道:“是张了性的入室弟子,宋见源。” “哦,是他,”宋连城说罢,待了一会方执了银盘上的红丸服下,“上回在西京同他一起的鲛女可在?” 申灵都听得,默了默方道:“……不在。” 宋连城闻言,似是想了想才吩咐道:“隐仙之事一了,你便带同人马去寻那鲛女。” “这……殿下寻那鲛女就是为了夺回含光剑?” “此其一,”宋连城说着,指头于案上轻敲,“其二,若非她母亲当年使计,本王也不至于在南海多时……骗了本王的人总归要有代价。” 申灵都听罢,抬眼一看,见宋连城脸上恨意颇深,心知多说无用,只得应下寻沉鱼之事。 因宋连城已下令,若今夜亥时仍不见隐仙道人出山,便要放火烧山。是以一入黑,宋连城手下已备好柴火等物在山下等着。戌时将过,众人已把手中火炬点上,准备烧山。 然而申灵都见了,却喊道:“等等,亥时还未到。” 那为首之人闻言应道:“道长既如此说了,我们便再等上一等。” 山下众人如此等了一会,直至亥时到了,立马便点燃了早先泼洒在丛林之间的桐油。因眼下正是初秋时份,风干物燥。是以这火被夜风一吹,火屑便于林中飘荡,颇有燎原之势。众人见状,也未停下手脚,仍往火里泼油添柴。直见得浓浓黑烟重重围住阁皂山,方住了手。 此时申灵都抬眼看着被浓烟抱住的蓬莱观,脸色沉沉,却不知作何想。不一会,申灵都竟听得有人喊道:“道长!这是何物?” 申灵都回过神来,朝那人手指之处看去,只见竟有一巨物于夜空中盘桓,那物身长百尺,宛如灵蛇。众人正是惊呆之际,一下巨响却是砰然而发——似龙吟,似雷鸣。随那响声落下,夜空便如裂开一般,骤然下起了倾盘大雨。 此时有人终是回过神来,朝空中大喊:“是龙!是龙!” 申灵都听得,却是喃喃道:“……是水府神君。” VipYzw.c0m 一零八上山 龙起生云,虎啸生风——此时阁皂山尖上,乌云迭迭,龙影游戈,雨水如瀑布倾泻。宋连城命人点起的山火早也被浇灭。这场雨来得如此离奇,宋连城听得风声自是召了申灵都入帐问个究竟。 申灵都入得帐内,方要抬手施礼,衣袖上的水痕便滴滴嗒嗒地落到地上,圈了一大股水渍。 宋连城见状,摆手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 申灵都闻言,垂首应道:“殿下……看来是隐仙道人开坛作法召来了密州地界的水府神君降下甘霖。” 申灵都语毕,还道宋连城要恼,然而他却是哈哈两声道:“如此说来,隐仙道人尚且有几分本事,”他如是说着,忽又变了脸色,“这些个隐仙道士既未成仙,便终归是凡胎肉骨。然则既是人,便会有弱点……申道长,本王说得对吗?” “……殿下说得是。” “灵州未定,本王不能在此久留,隐仙之事便暂且交托予你。”宋连城说罢又与申灵都交代了几件事,只说得一半却有人来报,说道外头竟是有人硬闯上山。因此番已是二更天,加上大雨淋漓,众人于暗中几乎不能视物。是以传讯之人只报,硬闯上山的是个白衣女郎,而那女郎使的武器是一柄隐带银光的长剑。 宋连城听得,哦了声问道:“一个女子便能硬闯上山?本王养你们何用?”他说着,手忽地用力一扬,竟是顺手把案上一件碧玉纸镇掷到报讯之人额上。 那人虽是吃痛,却不敢出声,只得咬牙忍了,颤声回道:“因有这场怪雨,山上泥泞倾落,不易于行……况且……”这人说着,却是顿了顿,似乎不敢细说。 “况且甚么?” “况且那女郎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是会使飞剑!” 宋连城听至此,忽尔一笑,转脸与申灵都说道:“道长好运道,看来你不必费功夫寻人了。”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正在传讯人报讯之时,那硬闯上山的白衣女郎已突破山下守卫,隐没于野林之中。而这冒了大雨,朝蓬莱观奔去的女郎正是沉鱼。沉鱼原来道身不稳,遇水现形,眼下虽因着修了《悟真妙经》而有所改善,但她一路使足真气冒雨上山,到得蓬莱观已有些疲惫不堪。且说蓬莱观前一道上尚插着两行五色令旗,这五色令旗原就有辟邪镇妖之用——沉鱼从道中走去,只觉身上愈发乏力。待走到那朱漆铜门前,沉鱼已觉两腿发软。她勉力使劲拉了门环,等了好一会才听得门里有人问道:“深夜叩门,所为何事?” 沉鱼听得,稳住精神,朝门内喊道:“我要见宋渊……宋见源。”沉鱼语毕,微微合了眼便半倚在门边候着。似乎等了许久,方听得一阵脚步声夹着淅沥雨声从远而至。这脚步声沉鱼听过不下百次,早已了然心中,她心中一喜,抬眼看去果然见那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跟前走来。 “姐姐!”宋渊来到沉鱼身边,见她神色萎靡,也不顾身后有人跟着立时便把她抱在怀中。 “阿渊。”沉鱼应了宋渊一声,又仔细看了他一回,见他果然好端端的,全须全眉,方真正放下心内。 宋渊见状,朝身后人吩咐了几句,便把沉鱼背在身上,问道:“姐姐可有力气撑伞?” 沉鱼嗯了一声,接过宋渊递来的油纸伞,便把伞支了在两人头顶。此番沉鱼一手抱住宋渊,一手执伞,伏在他背上,觉得心中安稳,身上似乎也有了力气。 “……我们去哪?” “蓬莱观有祖师爷加持,非你久留之地……我带你去别处歇着,”宋渊应罢,又侧了脸问沉鱼,“姐姐怎地贸然上了山?师兄呢?” 沉鱼闻言,揽住宋渊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他的衣襟,“你走了之后,我便在客店等着……谁知夜里忽地听得雷鸣大作,我猛地起来朝窗外一看,只见得阁皂山被黑烟环绕,而天上竟似是裂了道口子一般下着大雨……阿渊,我以为蓬莱观出事了……我怕你出事了。” 因宋渊此时正背着沉鱼,便看不着她神色。但宋渊听她说到后来声音竟是有些哽咽,连忙拍了拍她的腿道:“没事﹑我没事。伊王限我们在亥时交出经书,否则便要放火烧山……我上到观里便与教中前辈商量着,要开五行祭坛请来水府神君施云布雨,如此便能拖延伊王烧山之计。” 沉鱼闻言,啊了一声道:“你们连神君都请得?”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是了,上次你还使过旱天雷。” “嗯,不过是借了祖师爷的面子。”宋渊说着又转了话锋问道:“姐姐走时师兄如何了?” “还睡着呢,你这一手仙人指路也太重了些。我走时请了个店里的大娘照看着他,想来也无大碍。” 两人如此说了一会话,未几便到了一座院落之前。 “这是甚么地方?” “这是蓬莱观供外来女客住的地方,此际无人,正好给姐姐歇息用。” 宋渊说罢,把沉鱼背到了院里厢房之中,把她安置好后,又问道:“还难受么?” 沉鱼闻言摇了摇头,宋渊便给她褪了身上衣裳,又拿了床干净的被子让她盖着。 此时安定下来,沉鱼方瞧着宋渊脸色也是十分疲惫。想来他今日匆忙上山,回到观里又有诸多事务,眼下还要看顾着她,也很是奔波劳碌。 思及此,沉鱼不禁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拉住宋渊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宋渊见她神色不安,心中一软,垂首亲了亲她微凉的脸颊,说道:“来就来了,你在山下我也不全然放心……对了,你刚才是如何上山的?” 沉鱼听得,心中正想着该如何避重就轻,说得轻巧些。 只宋渊见她目光闪烁,已是了然,“硬打上来的?” 沉鱼知瞒他不过,便垂眼应了声是,“适才天有异变,外头甚是混乱,我御了剑便硬闯过关……” 宋渊原来还心存侥幸,但闻得沉鱼使了飞剑,便知她的身份定然藏不住,“姐姐好好歇一会,过后我再寻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为什么?” 宋渊听了,叹了声道:“此番伊王定已知晓上山的人是你……上回他就要把你擒住了,这次有大好机会他自是不会错过。” 一零九别后 沉鱼听罢宋渊所言,见他脸带愁容,心里已是后悔没听他的话贸然上山。 “阁皂山原就陡峭难行,外头的雨又大得很,一般人轻易上不得山的,”沉鱼说罢,看了看宋渊脸色又劝道,“……你回蓬莱去吧,不必陪着我。” 宋渊听得此话,低头看了看沉鱼,却是抬手揉了揉眼道:“可我也有些乏了,我陪姐姐歇一会才回去吧。”他说罢,也不待沉鱼答应便蹭脱了靴子,爬进被窝,抱住了她。 沉鱼在宋渊怀中抬眼一看,见他长睫下隐隐泛青,知他是真累了,是以也未言语,只抱住宋渊便合上了眼。待听得沉鱼气息渐稳,原来合着眼的宋渊便睁了眼。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后,又帮沉鱼拉好被子,才收拾了一番回蓬莱观中去。 待到得蓬莱,便有几个年纪小的弟子问宋渊,方才深夜叩门的女郎是何许人也?然而宋渊听罢,只是一味笑着,却不应话。那几个小道士见此,也不相逼,只由他去了。而宋渊离了那些个弟子后,复又回到掌教私邸的书房之中。他一进书房,便见他走前已是埋案奋笔疾书的人仍在写着。 宋渊见此,先是拱手道:“辛苦各位师兄弟了,”他说罢,想了想才又问道,“你们估摸着还要抄多久?” 其中一个道士听得宋渊问话,回道:“恐怕最快……也还得半个时辰。” 虽则外间仍似是在暗夜之中,然而宋渊却心知过不了多久这场雨便要停了,天也快要亮了。 是故宋渊闻言,也便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提笔书写起来——却原来宋渊白日时回得蓬莱观中,便把圣人以及伊王觊觎隐仙经书一事开诚布公。及后,宋渊按张了性所言寻得经书,便又与众人商量道:伊王兵马众多,隐仙不宜与之硬碰。因以隐仙便集众人之力请了水府神君降雨,拖延伊王烧山。眼下宋渊又是请人誊抄经书,意欲借假经瞒过伊王耳目。因要骗过伊王,宋渊寻来抄写经书的人,字迹也须得十分类同。故而正在抄书的人为数并不多。 “抄完经书,还得等墨迹干透方能装书,”宋渊说着,又喃喃道,“再过一个时辰这雨便要停了,想来届时伊王便要派人上山了。” 此时阁皂山上大雨未有半刻停歇,那厢沉鱼再醒来时,耳边仍是滂沱雨声连绵不绝。 “阿渊?”沉鱼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被褥,觉着已是凉了,便知宋渊走了已有些时候。她收回手,半撑起身,朝窗外一看,只见外头一片乌黑抹漆,也不知当下是甚么时辰。 因适才冒雨上山,后又近了蓬莱观,此番沉鱼便觉体内真气似又有些紊乱。是以她穿好衣裳,便于塌上盘腿而坐,按《悟真妙经》上所载心法运起气来——沉鱼双目紧闭,从丹田中运气,顺流而下,经了会阴﹑命门﹑玉枕又回归丹田。她催动体内真气如此来回行了两个小周天,方觉气息稍顺。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只沉鱼正从丹田提气,意欲行第叁个小周天之时,耳边却忽地闻得一下响声。沉鱼心中一突,猛地便要把真气压回去。然而她才捏了个指诀,便听得有人大喝一声,紧接着便有一股凌厉杀气扑面而至。沉鱼心知此乃要紧关头,遂也不待真气回笼,立时便以意御剑,使了含光挡在自己身前。 沉鱼方御了剑,便觉体内叁股真气如脱缰野马一般四处奔腾,教人苦不堪言。她勉力把真气稳住,睁眼一看,待看清眼前人面容,也不禁惊道:“你……还活着?” 那人闻言一笑,说道:“不把你们几个小贼杀光,我怎能去死?” 原来这偷袭沉鱼的人便是那悟真教主吕玄池。当日吕玄池为叶婉萝重创,得宋连城出手始能死里逃生。只他伤得甚重,是以好了后也未曾直接杀回悟真,却是一直蛰伏于宋连城身侧。这时日来,吕玄池每每想起当日之事便是恨极。除却叶婉萝,他心头最恨的便是宋渊以及沉鱼,所恨之深便是杀之而后快。因吕玄池知宋连城原意要活捉沉鱼,是以他甫从宋连城口中得知宋渊沉鱼二人均在阁皂山,也不待宋连城下令,便瞒了他冒险上山。 吕玄池应罢沉鱼的话,双掌成爪又朝她脸面袭去。这时沉鱼也不再御剑,伸手握了剑柄,拔出含光便挥剑朝吕玄池双手劈去。只吕玄池对沉鱼怨怼甚深,当下纵有宝剑当前,仍未退却。沉鱼见状,手腕一转,剑尖已朝吕玄池心口刺去。 自被叶婉萝所伤,吕玄池叁番四次午夜梦回见的都是叶婉萝朝他心口一劈。此时吕玄池见着沉鱼这一刺有着几分“鱼死网破”的影子,心中怒意已是汹涌而出。吕玄池吼了一声,手心向前撞去,立时便被含光刺了个对穿。 沉鱼见他神色癫狂,心中一骇,正要把含光从他手中抽出,只她待要发力却察觉含光已是被吕玄池牢牢地攫了在手中。沉鱼一时未及反应,想要伸手去挡,只吕玄池却已先她一步,把她的脖子狠狠地捏了在手心。 VipYzw.c0m 一一零无计 为着《千金翼方》上的硫磺伏火法,宋连城已是费了不少心思,如今更是亲自来了密州。是以宋渊也晓得这场大雨只能拖延一时,要解隐仙之困还得另想法子…… 待雨歇了,众人已把经书抄完——此时张了性书房内尽是晾着一页页写得满满的书纸,好些隐仙弟子还伏在地上拿着蒲扇在搧风。好不容易墨迹才干透,众人又把书纸一张张捡起来,拿去装裱成书。 等得经书装裱完成,外头天已是大亮。 此时一位教中长辈把经书交到宋渊手中,问道:“……可瞒得过?” 宋渊听得,点头道:“瞒得过。” 这《千金翼方》原来便是隐仙教中秘典,纵是教中子弟所知之人亦不多,宋连城以及申灵都等外人更是一知半解。且他们连夜抄的这本经书原来便有九成真,其中那一成假便是硫磺伏火法。因伊王手下有一个申灵都熟知道门中事。宋渊想道,若要把他们骗得十拿九稳,定当要真真假假掺合其中。是以他便在硫磺伏火法一条上略略做了修改,倘不跟着书上所写炼丹,只怕是龙门掌教王灵官来了也瞧不出破绽。 宋渊接过《千金翼方》,才要把经书收好,却听得有人来禀报:龙门教道长申灵都来访。 此时大雨方休,申灵都竟已来到门前了,宋渊笑道:“来得好快,”语毕又问报讯之人,“只有申道长一人?” 报讯弟子听得回道:“只得他一人。” 那长辈听罢,便问宋渊:“见源,此事非同小可。若不,就由……” 只他话尚未说完,宋渊已先道:“弟子受师父重托,不敢推辞,此番就让弟子去会一会申道长吧。” 宋渊说罢,朝那长辈拱手施了一礼便随报讯弟子转身离开了。待出得蓬莱观正殿,宋渊便见半身尽湿的申灵都正端坐着吃茶。 宋渊见状走上前,与申灵都笑道:“这好大的风雨……道长此时上山当真劳累了。”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申灵都听得,摆了手道:“这点苦头于我等修道之人算得甚么?倒是辛苦了伊王殿下的子弟兵。” 阁皂山原就陡峭,此番下了一场大雨,伊王兵马上山更是艰难。是以申灵都便作了先锋,先行到了蓬莱观。 “哦?”宋渊闻言抬眉问道,“这日子蓬莱观并不开门迎客,道长还是让他们原路返还罢。” 申灵都听闻此话,却是冷笑一声道:“宋见源,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道你召得来水府神君便好生厉害么?你非要护着那经书,难不成真想让阁皂山生灵涂炭?” “晚辈岂敢?”宋渊说罢,敛了神色道,“晚辈虽是掌教入室弟子,只在教里还有这许多前辈长者,晚辈说服他们也须得费一番唇舌。如此,方误了与道长约好的时辰。” 申灵都闻言,朝宋渊脸色打量了几回也没看出甚么破绽,只道他当真想明白了,便点头道:“好。既如此,你现下便把经书交出来吧。” 此时宋渊点了点头,当真把众人抄了一夜的经书双手捧到申灵都跟前。申灵都见此大喜,只他正要伸手取过经书,宋渊却是避开了道:“请道长代为同伊王禀报:若想得《千金翼方》便退兵叁百里。” 申灵都听得,默了默,须臾才道:“我此番既是亲身上了山,便不得空手而回……”他说着又笑了一声,“再者,若你们再召来哪路大罗神仙挡路,我更不好同殿下交代了。” 宋渊闻言颔首,喃喃道:“确是不好交代。”他如是说着,把经书拿了在手中翻了翻,却忽地扬手,接着唰的一声竟是把经书撕成对半。 申灵都不料他有此一着,惊道:“宋见源!” 宋渊见状,笑道:“道长莫慌,”他边说边把半边经书抛到申灵都手中,“如此,便算不得空手而回了吧?” 申灵都那厢把经书稳稳接住,垂首一看,见宋渊撕开的地方正留有硫磺伏火法开首一段。他默默地念了两回,方把经书收到怀中,问宋渊:“剩下的半边经书呢?” “只要伊王守信,退兵叁百里,我们自当命人把半边经书奉上。” 申灵都听得,沉吟半晌方应了声好,“宋见源,记着隐仙安危就在你们一念之间。可切莫再耍小聪明,触怒殿下。” 宋渊听了此话,心中转了转,抬眼见申灵都当真要走,不禁问了句:“道长如此作为,日后怕是难容于龙门教中了吧?” 约莫申灵都也未曾料到宋渊会有此一说,他愣了愣神方回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回不了龙门便去朝堂吧。”他说罢也不待宋渊应话,摸了摸怀中半边经书便转身朝山下去了。 宋渊看着申灵都身影渐远,回到掌教私邸,便把适才与申灵都所言告知了教中长辈。如此,众人便说好只须伊王退兵,他们便会把半边经书奉上。与此同时亦要派人报讯予身于西京的张了性。待把教中事务都商量好了,宋渊便同众人告退,盘算着去探看沉鱼。 那待客的院落离蓬莱观本就不远,宋渊不一刻也便到了。然而待到得沉鱼歇息的厢房门前,宋渊见那厢房竟是门户大开。他心中一奇,喊了句“姐姐”,却是无人应答。 入得屋内,宋渊始见里头一片凌乱,地上﹑塌上更是血迹斑斑。宋渊看得心中一突,一时间只觉有些头昏脑胀。待回过神来,他便跑到塌前,只见他原先放在一旁的沉鱼衣衫以及含光剑都不见了踪影。 宋渊见此,勉强稳住心神,想要寻着有何蛛丝马迹能察觉沉鱼去向。然而他瞧着屋内血迹却觉心头如巨石压着一般,脑子昏昏沉沉竟是有些转不过来。 他想了想,缓缓地吸了口气正要往门外走,却忽地听得一个声音冷冷地唤道:“宋渊。” 一一一剜心 宋渊正是失魂落魄之际,骤然听得有人唤他,心口不自觉便是一阵砰砰乱跳。待回过身去,却见高冠道袍的鬼谷大仙正沉着脸冷冷地睇着他。 宋渊见状,忙喊道:“大仙!姐姐她——” 朱灵听得,摆手截了他话头道:“我都知晓了,你跟我来。” 宋渊闻言立时跟在她身后,却被她领到院落内的另一间厢房。 二人到得门前,朱灵便推了门道:“晈晈就在里头。” 宋渊点了点头,急步入内,却先见得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端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而此人便是龙门掌教王灵官。宋渊也未料到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得王灵官,只他心头牵挂着沉鱼,遂只朝王灵官颌首示意便匆匆往里间去了。 宋渊走到塌前,掀了床帷,便见沉鱼合着眼躺在床上,若非她此时脸色苍白,前襟更有血迹斑斑,乍一看便似是睡了一般。宋渊如此怔怔地看了她一会,似是不信,伸手捻了捻她襟前点点血花,良久才唤了声“姐姐”。他这一声唤得甚轻,心中既想她应却又怕扰了她。 然而沉鱼自是没应。 宋渊见此又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却摸得她肌肤冰凉,没有从前一般的暖意。宋渊攫紧了沉鱼的手,霎时间便只觉心中钝痛,不能自持。 “宋渊。” 宋渊听得是朱灵来了,却未抬头,只问道:“大仙,姐姐……是怎么了?” “我日前收到晈晈来讯说道你有生命之危,求我来密州解救。只我上得阁皂山便见着晈晈与人打了起来。”原来宋渊临上山前同沉鱼说过若他下不了山,便让她带同樊见纯去寻鬼谷大仙求助。只那晚沉鱼见得天有异像,心中抛不下宋渊,便先向鬼谷大仙报了讯又独自上了阁皂。 朱灵话毕,又同宋渊说了与沉鱼打斗的人外貌身型如何。 宋渊听罢,啊了一声,转念又咬牙道:“是悟真教主吕玄池。” 朱灵闻言皱眉问:“晈晈怎会同他结怨?” 因朱灵有此一问,宋渊便略略把他们与吕玄池之间的事说了。末了,宋渊又问:“姐姐这伤……” “外伤倒也罢了……只那厮却是在晈晈运功时偷袭。原来她那气杂病根得《悟真妙经》心法疏导本已好多了,只目下运功走火,体内又多了你那股真气在,却是比先前更难办了……” 宋渊记得沉鱼先天气杂﹑道身不稳,解救之法有二,一是修正体内真气,二是补完道身。原来因这气杂之症,朱灵便说过她活不过二十五,眼下她体内有叁股真气相战,只怕—— “大仙,”宋渊思及此松了沉鱼的手,朝朱灵道,“晚辈敢问一句,眼下姐姐这气杂之症是否再无根治之法?” 朱灵听得宋渊所言,默了会方摇了摇头。 二人说至此,却忽地听得塌上的沉鱼嗯了一声。宋渊一急,回身去握住她的手,却觉她肌肤一时滚烫似火一时寒凉似冰。 “大仙!” 朱灵见状立时拨开宋渊,把沉鱼抱在怀里朝她背心几个要穴指了指。这时沉鱼才缓缓睁了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宋渊,才开口唤了声“阿渊”,却又哇的一声呕了血。 宋渊看得心中一突,忙倾身扶住沉鱼,然而垂首一看,却见她已是晕了过去。宋渊见此,忽地想起《悟真妙经》上有给道侣渡气之法,忙提了真气想要渡给沉鱼。 然而朱灵那厢察觉宋渊用意,忙挡住他道:“不可!晈晈此番体内真气交战,再不能给她渡气了。” 宋渊闻言,看了看沉鱼,见她脸色雪白,嘴边尚挂着血丝,木然地挽袖给她抿了血迹,喃喃道:“那我们就﹑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朱灵听得,抬眼看向宋渊只见他双目通红,抱着沉鱼的手微微颤抖,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二人如此默了会,宋渊方把沉鱼放回塌上。 待把沉鱼安顿好了,宋渊才又问朱灵:“大仙从前说过手中有一古方,须得有爱慕姐姐的人为她剜心炼丹,便能补完她道身……不知道这事还成不成?” 可朱灵听得,脸色却是沉了沉,“倘晈晈对你无半分情意也就罢了。眼下你们……你真为她剜了心,你﹑你教她知道了又怎么好活?” 宋渊闻言却是垂了眼道:“大仙莫要让她知晓就好了。” 此番朱灵见了他这般模样,没来由的为之气结,她心中一急,指了指他骂道:“疯子!”只她看着宋渊挨了骂仍是木着一张脸,一时也是无计,遂甩了衣袖便从内间退了出去。 宋渊见朱灵走了,便坐回沉鱼身旁守着她。未几却听得又有人过来了,他抬眼一看见来人竟是王灵官,愣了愣方道:“王掌教。” 王灵官闻言微微颌首,须臾方道:“你说你要为这小女郎剜心可是真的?” 宋渊听得,默了默才回道:“人为求生而非求死,我心中自是想同她白首偕老……可若我俩之中得一人能活,我是断不会让她死在我跟前的。” “痴儿。”王灵官说着摇了摇头。 可此番宋渊听了也无甚反应,然而过了会却是想起一事,遂问王灵官:“王掌教方才同大仙可是一道?你们可有抓着吕玄池?” 原来王灵官在叁清山也得了申灵都与伊王勾连,围堵阁皂山的消息。他此次来密州便是来寻申灵都的,却未成想会在阁皂山上遇着朱灵。 王灵官与宋渊说明上山原意后又道:“我同朱灵来到时,沉鱼已被那吕玄池重伤。我俩为着救人便未及追捕他。” 宋渊听得吕玄池已逃逸,脸色便是一沉,须臾始与王灵官说道早先与申灵都在蓬莱观会面之事。 王灵官听罢事情始末,不禁叹了一息,“申灵都当真被权势迷了心窍……如此作为又怎对得住龙门教祖师?” 此时宋渊忽地听得王灵官说道“龙门祖师”,却犹如醍醐灌顶,他心头一震,忙问王灵官:“龙门教兀立于叁清山上几百年,时日比隐仙还要长些……晚辈敢问王掌教,龙门教中可有教人无心而不死之法?” 王灵官此前倒未想到这一层,此番经宋渊一提,想了想竟是点头道:“如此说来,确是有位神仙位登仙班前曾是无心之人。” 宋渊听得此话,心中忽尔又有了希望,遂问道:“是哪位大罗神仙?” “是财神爷。” 一一二扶鸾 宋渊先前因牵挂沉鱼,心慌意乱,脑子便有些转不过来。然而眼下被王灵官一点,立时便明白了——原来财神分文武(1),武财神为玄坛真君赵公明,文财神则为守财真君比干。而王灵官此番指的“无心之人”自然是文财神比干了。比干封神前原是殷商重臣,因纣王昏庸而被剜去了七窍玲珑心,这故事道门中人自是耳熟能详的。 “守财真君被剜心前曾于姜太公手上得一救命符箓,原能保真君无心而不死……这﹑这可是真的?” 王灵官听得,默了一会方道:“符箓孰真孰假,倒要问一问守财真君方知真伪。” 此时宋渊听闻王灵官口气似乎有些转机,忙起身朝他施了一礼道:“求王掌教指点晚辈一条明路。” “龙门教中的扶鸾之法,你定是听过的。” 所谓扶鸾亦称作扶乩,是道门中的降神之术。原来鸾鸟为西王母娘娘信使,有传神谕之责。因扶鸾有请神明下凡示意之用,是以此术便名为扶鸾。行这扶鸾仪式主要有正鸾以及副鸾二位,正鸾会被神明附身,再以鸾笔(2)于沙盘上记下神谕。而副鸾则负责唱出鸾书。隐仙与龙门同为大周道门牛耳,宋渊自是知晓龙门教中人尤其擅于扶鸾之术。 是以宋渊听得王灵官所言,便垂首应道:“听过的。” 王灵官闻言颌首,“我尚有弟子在山下,等他们上了阁皂,我便与他们行此扶鸾之术来请守财真君吧。” 宋渊听罢,不禁大喜过望,又向王灵官施了一礼道:“多谢王掌教成全。” 此时王灵官却摆了手道:“此番若非得你居中斡旋,只怕申灵都便要犯下大错。我现下所做的不过弥补一﹑二。” 二人说至此,忽地又听得有人声传来。却原来朱灵方才虽是拂袖而去,但并未走远,在外间已是把宋王二人对话都听进去了。 宋渊见朱灵进内,却是脸色沉沉,一时摸不准她心中所想,只恭敬道:“大仙,姐姐性命许是有救了。” 然而朱灵听得,脸上却无甚喜色,“我适才都听见了,”她说罢又默了会,才看着宋渊道:“此事与性命尤关,你可想得清楚明白了?” “明白。”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朱灵见此,细细打量了宋渊一会,始应了声“好”又转身离去了。只她出门不过几步,却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朱灵”。这人自然便是王灵官了。 因王灵官先是赠了《悟真妙经》,后来又助她救过沉鱼,是故朱灵现下予他虽仍是疏离冷淡,却已不似往日那般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 此时朱灵闻得他呼唤,便顿住了脚步,“何事?” 王灵官见状走前几步,问朱灵:“你并不想宋渊剜心炼丹,是不是?” 朱灵听了,沉吟半晌,才抬眼道:“倘宋渊无情无义,负心薄幸,杀了也不可惜……只他们二人用情甚深,若只救得其中一个,却不知另一个往后又会如何。” 王灵官与朱灵少年相识,自是知晓她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是以此时听得这番话也不意外。 “宋渊心志坚定,剜心之事已是势在必行。现下只盼守财真君显灵能传我等救命符箓,好挽回宋渊一命。” 朱灵听罢,点了点头,复又问道:“你余下的龙门子弟何时上山?” “此番山下尚有伊王兵马守着,想来你也同我一般,是乘昨夜那场大雨迷了众人耳目,悄悄上山的。”王灵官语毕又与朱灵转述了宋渊如何以半边经书要伊王退兵叁百里,末了才说道:“待伊王退了兵,我门下弟子便能上山助我行那扶鸾之术了。” 朱灵听罢王灵官所言,却未言语,抬脚便要走了。 王灵官见此,不禁伸手扯了她袖子问:“你去哪?” 朱灵那厢却是皱了皱眉,甩开他的手,说道:“去隐仙教的炼丹房瞧瞧。” “哦,原来如此,”王灵官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接着又道,“我行那扶鸾之术也须得桃枝柳笔以及沙盘等物……要不,我同你一道去隐仙吧?” 然而朱灵听了却忽地冷笑一声,“我助宋渊是为了我徒儿,你助宋渊却是为了弥补龙门过错。王灵官,你我此番虽然同为助宋渊行事,但总归不是一道的。”她说罢也不待王灵官应答,便扫了扫刚才被他扯着的衣袖,又使了轻功腾空一跃,瞬时便没了踪影。 朱灵去了隐仙教的这阵子,宋渊自是守在沉鱼身边,寸步不离。待朱灵又回来了,宋渊方知原来她是去了探隐仙的炼丹房。 是以宋渊便说道:“大仙何必如此周折?但凡有所需物事让我来安排便是了。” 朱灵此番听了,却是看着宋渊握着沉鱼的手道:“我知道你想陪着晈晈。” 宋渊骤然闻得此话,也不知为何只觉鼻子一酸,又有了泪意。 朱灵那厢听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是微带哽咽,再看一眼,却见他双眼已是通红。朱灵见状,叹了一息便转开脸不再看他。 此时宋渊匆匆拿袖子抿了眼角,朝朱灵道:“晚辈得回蓬莱一趟,看看伊王是否已退兵了。姐姐便由大仙照看了。” 朱灵听得自是应了。只宋渊走时又遇上了王灵官,王灵官得知宋渊要回蓬莱观便欲与他同去以寻扶鸾时所需器具。 然而宋渊听得却是摇头道:“此事系关大仙同姐姐,她们终究并非人身,为免多生枝节,我们还是暗中而行吧。” 王灵官听罢,也认同宋渊所言。且这院落甚大,二人便盘算着在此地行那扶鸾之术。待宋渊回了蓬莱观便得了伊王已退出阁皂地界消息。现下只等兵马退出叁百里开外,隐仙便会派人把余下的半边经书送予伊王。此后宋渊又按王灵官所言,备下了扶鸾所需物事。如此过了半日,几人便等来了龙门弟子上山—— (1)文武财神:普遍来说文财神有叁位,分别为比干﹑陶朱公及范蠡。而武财神有赵公明以及关公。另外也有五路财神的说法。 (2)鸾笔:因古人认为桃﹑柳有灵性,所以鸾笔必须以桃木或柳木制成。 VipYzw.c0m 一一叁有梦 幸而朱灵原先便把沉鱼安置了在这座院落的僻静处,是故余下的龙门弟子上得山来,也不必怕会扰着沉鱼。而朱灵原就不喜与龙门中人碰面,且沉鱼又需得有人照看,因以龙门子弟上了阁皂后,朱灵便未再露面。 王灵官那厢当下接见了门下弟子,首先便与众人介绍了宋渊,后又问道:“如今山下情况如何了?” 此次上山的龙门弟子统共六人,为首的一个长得眉目隽秀,是教中“明”字辈的大弟子,法名为白明河。 白明河听闻王灵官所言,应道:“回掌教师叔,弟子等人上山之时,伊王兵马已拔营退开百里之遥,”他说着,顿了顿才试探着道,“不知……不知掌教师叔可曾见着师父了?” 一旁的宋渊听得白明河所言,心中暗忖:他称呼王灵官为掌教师叔,又问他可曾见到师父……难道他师父便是申灵都? 那厢王灵官闻言,想了想才道:“没见着……你师父的事尔后我再同你细说。”末了,王灵官便同众人说道要在此地行扶鸾之法,请守财真君显灵,后又命白明河为其副鸾。因王灵官定了于今夜戌时扶鸾,是以龙门弟子得了令,便各自下去准备了。 待众人散了,宋渊便问王灵官:“那位白明河可是申灵都亲传弟子?” 王灵官听得微微颌首,“申灵都倒是好运道,明河不仅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与他更是情同父子。” 宋渊听得王灵官话中对白明河的嘉许之意,也便明了他为何选了他当副鸾。二人如此说了会话,宋渊便与王灵官告辞,说要回蓬莱观给众人准备些吃食。宋渊此番回了隐仙,也便与教中长辈交待了王灵官上阁皂寻申灵都一事。说起来此事原是龙门教阴私,且申灵都又得罪了隐仙上下,这些个长辈对王灵官便不免有些抵触。宋渊见此也便顺水推舟,说道暂且招待一众龙门子弟宿于观外院落之中。如此既未失了两派情谊,隐仙也不必牵扯到龙门纷争里头。各隐仙长辈听罢,觉着宋渊所言在理,也便允了他。宋渊当下得了明令,便光明正大从观中挪用所需物事。 而白明河那厢领了弟子安排好扶鸾一事,宋渊也正备好了众人晚膳。因各人要于今夜行扶鸾之法,宋渊便只预备了些清淡斋菜。尔后众人用了吃食又各自梳洗一番,待得戌时便齐聚于院落中的一座香堂之前。原来扶鸾也是道门中常用手段,只龙门教尤擅于此,自是有个中窍门。宋渊不好窥视龙门稳秘,遂行扶鸾之时便只在门外候着。然而适才众人入内之际,宋渊也见着厅堂中央放着一条长案,而案上则放了沙盘同桃笔。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宋渊如是等着,不一刻便听得里头有唱念咒文之声。须臾过后,屋里又传来了一阵沙沙声响——宋渊料想这声响定是鸾笔于沙盘上写字时作成的,如此听着,心中倒是一阵比一阵紧张。未几,那沙沙声响便歇了,宋渊又闻得白明河在唱鸾书,而他唱的不过是四个字:“子时有梦。” 此番宋渊正在原地思索“子时有梦”之意,王灵官却已是推门而出。宋渊见状,立时便迎了上去。 “你方才可听见鸾书了?” “听着了,是‘子时有梦′……请问王掌教可知这四字是何用意?” 王灵官于扶鸾一道上确然比宋渊多许多经验,是故他听了宋渊所言便笑道:“这四个字再简单不过了,守财真君意思是此事梦中可解。” 宋渊闻言一愣,想了想又问道:“那﹑那晚辈现下……” 王灵官见状,伸手拍了拍宋渊肩膀道:“去睡吧,睡着了自有答案,”王灵官说罢见宋渊尚有踌躇之意,便又劝道,“眼下离子时不远了,莫要误了时辰。” 宋渊听得,木然地点了点头,及又想了想方与王灵官告辞,动身返还沉鱼所在去了。宋渊回了厢房,便见朱灵正合着眼守在沉鱼身边。 只宋渊甫入得里间,朱灵便睁眼问道:“扶鸾一事如何了?” 宋渊闻言,遂与朱灵说了鸾书一事,末了又道:“王掌教让我回来睡觉。” 朱灵听得,看了他眼下青黑一眼,“他这回说的倒是没错。你去睡吧,晈晈有我照看着。” 宋渊想了想也怕自己误了神谕。是以他走近塌前看了看沉鱼方就近寻了间空置的厢房睡下去了。宋渊自回了蓬莱镇后可说是一刻不曾安歇。是故他方沾了枕头不久,也便当真睡了过去,待得他再转醒过来天色已是半亮。宋渊在床上乍然清醒,抬首朝窗外一看,始觉已是晨光熹微。他揉了揉脸,又细细回想了一番,才觉着自己昨晚似是一夜无梦。然而甫想到“子时有梦”四字,宋渊心中又是一急,是以他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寻王灵官去了。 到得王灵官厢房门前,宋渊才举了手要扣门,已闻王灵官的声音道:“进来吧。” 宋渊闻言,立时推门而入,此番却见王灵官分明才刚刚起来,中衣外只披了一件薄衫。 “王掌教。” 王灵官此时抬眼看了宋渊一眼,却是脸色沉沉。 宋渊见状便问道:“掌教,晚辈昨夜并未做梦?” 王灵官听得,轻轻勾了嘴角笑道:“这个自然,昨夜有梦的是我不是你。” “啊……”宋渊听了一时按捺不住内心惊异,又问道:“如此……王掌教是否已得了救命符箓?” “是,”王灵官应了声,又说道:“去替我拿纸笔来吧。” 宋渊闻言立即点头应是,转身又去寻了纸笔回来。 王灵官接过纸笔,笔尖在纸上如行云流水,不一刻便画了一道符箓样式。待画好了,王灵官便把纸递给宋渊道:“宋见源,这就是守财真君昨夜传我的符箓了。” VipYzw.c0m 一一四难圆 自上回沉鱼在宋渊怀中呕了血,她便再未醒过。是以宋渊此时见得王灵官递来的太公符箓便犹如见着暗中燃起的半点星火,剎那间便有了微末的希望。 只王灵官垂眼见得宋渊伸出来的手微微颤着,不禁叹了一声道:“你坐下。” 宋渊闻言一怔,却还是取了符箓坐在王灵官身旁。 须臾王灵官方问道:“守财真君被挖心之后的故事你定然听过的?” “听过,”宋渊说着点了点头,“是那卖无心菜的妇人……” 王灵官听罢却是摇了摇头,“那些旁枝末节不过是后人穿凿附会……昨晚梦中守财真君与我说道,这太公符箓虽能保人五脏衰而不亡,但人力终究有限,此法不过有九九八十一日之效。” “九九八十一日?如此……尚不足叁个月。” “宋见源,你仔细想好了?” 宋渊听了,只默默地把描着符箓的纸对折收入怀中,“叁个月时光……在这期间晚辈性命尚有转机也未可知。可姐姐却没有叁个月了。” 王灵官与宋渊虽只见过寥寥数面。然而王灵官见他人品才貌上乘,也生了些惜才之心。此番见得宋渊决意剜心炼丹,也不禁皱了眉,还待要劝上两句。只王灵官见得宋渊神色,嘴唇几次翕张,想要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宋渊此时抬眼见得王灵官脸色肃然,倒是笑了笑道:“掌教莫不又要说我是痴儿了?” 然而王灵官听得只叹了一声并未言语。 因宋渊心意已定,此番却比早时松快了些,竟是与王灵官玩笑道:“若非有我等痴儿,又怎能衬得旁人会拿捏分寸?”宋渊说罢,见王灵官脸色一滞,蓦地想起他与鬼谷大仙的旧事,便又道:“……其实晚辈想说的是各人有各人造化,此番种种俱有前因。” 王灵官闻言,知晓心中所想被宋渊堪破,不禁苦笑着摆手道:“你去告诉她吧,此事还须得准备一番。”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此际沉鱼尚中昏迷之中,王灵官说的“她”自然是朱灵了。宋渊会意,遂与王灵官施了礼方转身离去。 待回得沉鱼厢房,宋渊便见朱灵正闭了双眼在沉鱼塌边盘膝而坐。 “大仙。” 朱灵嗯了一声,睁眼过来见宋渊脸上竟是难得有了几分喜色,便问道:“得着符箓了?” “是。”宋渊应声,又与朱灵说了种种有关太公符箓之事。 朱灵闻得符箓不过八十一日之期,也不禁一窒,良久方回神道:“……既有八十一日,我们再来想想法子。” 宋渊听罢朱灵所言,敛了神色道:“多谢大仙成全。” “只我眼下尚有一事忧心。” 宋渊闻言,正要问话却听得外间有声音道:“你忧心何事?” 朱灵见来人是王灵官,遂问道:“你还在?你不是要去寻申灵都么?” 王灵官闻言微微颔首,“申灵都那厢,我已派了白明河去寻他……你们虽得了太公符箓,但剜心一事毕竟非同小可,多一人相助,宋渊性命也少一分凶险。” 王灵官当年得前龙门掌教器重,原就因他天资聪慧。倘能得一个道门高手相助,对宋渊沉鱼确是百利而无一害。 此时宋渊见朱灵脸色有些松动,立时朝王灵官拜道:“晚辈与姐姐的性命便托予大仙与掌教了。” 王灵官闻言,自是顺势而为,先是点了点头,转脸又问朱灵:“你适才说有一事忧心,是何事?莫非是那炼丹之物十分难得?” 朱灵那厢听得,却是摇首道:“此丹药最难得的便是以一颗真心为药引……其余的,我先前去隐仙炼丹房看过,倒也齐全,”她说着顿了顿,才与宋渊道:“太公符箓虽能保你性命,然而你毕竟是凡胎肉骨,我忧心的是剜心之痛非常人能受,就怕你扛不住。” “用蒙汗药如何?”王灵官说道。 朱灵听得嗯了一声,“……只怕未必见效。” 立于一旁的宋渊默默地听了一会,忽地说道:“晚辈想到尚有一物可用。” “何物?”朱灵问。 “是姐姐的含光剑。含光剑锋利无匹,且经物而物不觉。若对手被含光剑所伤,便是无知无觉,有麻痹其神智之效。如今用在我身上,倒是正正好。” 朱灵先前未想及这一层,此时听得不禁颔首道:“可以一试。” 叁人如此商量好了,朱灵便同王灵官一道出了外间去研究那炼丹之法。宋渊看着二人走了便行到沉鱼塌边坐下。待掀了床帷,宋渊又探手到被子底下握住沉鱼的手。沉鱼肌肤本就白晰,如今失了血色更显得她脸色苍白。 宋渊这般默默地看了一会,待听得朱王二人离了屋子,方与沉鱼说道:“姐姐,大仙同掌教都问我是否想明白了。我想得自然明白,可我心中也并非半分也不怕……我怕那符箓无效,也怕那丹药无用,更怕我们就这样阴阳永隔。你再也见不着我,或者我再也见不着你。”宋渊如此说着,又松了沉鱼的手探去自己腰间,却是把腰带上的白玉鱼佩解了下来,放到沉鱼枕边,“记得我上叁清山之时,见山给我看过八字。彼时见山说过,我命中妻星健旺,妻子比我年长些,且性纯貌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将来娶的一定是你。况且除了你,我也未曾想过要娶旁人。他还说道我们之间虽有波折,但最终定能修成正果,同偕白首。”宋渊此时边说边低头,亲了亲沉鱼,“等丹药炼成了,我便去西京寻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兴许能救我一命。姐姐,这玉佩先还予你。等你醒了,记得再亲手给我带上。” 此后倏忽又过了叁日,朱灵因得了王灵官相助,早早便备妥炼丹一应物事。这时日里宋渊见着沉鱼气息渐弱,再也不敢有所拖延,便催朱灵替他剜心。朱灵见此,择了时辰,又让王灵官予宋渊服下了太公符箓,便准备剜心了。 此时蒙汗药与含光剑已齐备。朱灵把那药碗送到宋渊面前,手上一顿却是问道:“你﹑你可有话要说?” 宋渊闻言,沉吟半晌方道:“若那符箓无用,请大仙帮我传两个口讯。” “传予何人?” “一则传予我师父,大仙便与我师父说道宋见源已回扶风当郡王世子了。” 朱王二人倒是不知宋渊身世,此时听得俱是一愣。 “还有呢?” 宋渊说着,接过了朱灵手中药碗,“我原来答应了扶风郡王,来年开春便同姐姐回去的,大仙便与他说道我在隐仙有事,不回去了。”宋渊语毕,顿了顿又道:“此事切莫予姐姐知晓。” 朱灵闻言,脸色一滞,默了默才点头应了。 宋渊见她允了,笑着抬手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好了?” 宋渊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待听得含光离鞘声响,却又道:“……尚有一事。” “你说。” 宋渊听得朱灵应话,便伸手解了衣衫,说道:“大仙记得……出剑快些。” VipYzw.c0m 一一五归期 从沉鱼被吕玄池所伤那日算起,她昏迷了已有半旬之久。是以这日朱灵见得沉鱼终是转醒过来,素来冷淡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喜色。 “晈晈。”朱灵念着,伸手顺了顺沉鱼鬓边几缕乱发,转身又去倒了些茶水喂予沉鱼。 沉鱼昏迷多日,此番蓦地醒过来,不免生了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待呷了几口茶水后,沉鱼方忆起那日被吕玄池所伤之事。 “……师父,是你救徒儿的?那吕玄池呢?” 此时朱灵听得沉鱼声音嘶哑,便耐着性子与她说道:“那日我收到你用蛛儿报信,才赶来阁皂山的——谁知方寻着你,便见你被那恶人所伤……只你当时伤得颇重,我便未及把他擒住。” 因脑子混沌已久,沉鱼尚有些昏昏沉沉。然而眼下骤然听得朱灵提起“阁皂”二字,她立时便想起宋渊来了。 “师父,”沉鱼说着抬手拉住朱灵衣袖,问道:“阿渊呢,你可有见着他了?” 朱灵虽已料定她会有此一问,然而此番听得,脸色还是微微凝滞,“隐仙有事,他才没陪着你。”她说着又顿了顿,“早几日他还看你来着。” “嗯……师父可知隐仙之事如何了?” 朱灵现下最怕沉鱼问的便是宋渊去向,眼下见沉鱼换了个话头便顺势把隐仙现状与她细细道来。 那厢沉鱼不知朱灵心中所想,只听得伊王已是拔营退兵,想到宋渊少了一个心头大患,不禁欣喜道:“这就好啦……”沉鱼语毕便想要支起身来,只她方抬手竟觉腿脚酸软,身上乏力,便问朱灵:“师父,徒儿这是睡了多久了? 朱灵听罢,沉吟半晌方道:“……许是有半旬之久了。” “啊,半旬……我昏迷了这许久,阿渊定要着急了。他可有说何时归来?” 朱灵性子率直,说话做事素来不擅拐弯抹角。现下要她瞒住沉鱼这许多事已教她十分为难。偏偏沉鱼叁句不离宋渊,朱灵更是不知如何应对。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正当此时,二人却听得外间传来一个声音道:“宋见源去了把经书奉予伊王,送完经书自会返还阁皂山。” 沉朱听罢,循声看去,只见来人高冠玄袍,自然便是那王灵官。此番沉鱼尚记得朱灵同此人之间的种种恩怨,一时间只怕朱灵立时便要同他在阁皂山大动干戈,遂伸手抱紧了朱灵。 朱灵见得沉鱼动静,约莫知她心中所想,便解释道:“你被吕玄池所伤,他也有出力相助。 沉鱼听罢,点了点头,才松开了手。 王灵官见状,垂首问沉鱼:“你觉着如何了?身上可难受?” 因王灵官如此问了,沉鱼倒是想起那日她是在运功之际被吕玄池偷袭的。彼时她控制不住体内真气,只觉真气于体内横冲直撞,苦不堪言。然而当下她虽感到身上疲乏,却未有之前痛苦情状。 “好多了……我体内真气似乎没有作乱了。” 王灵官那厢听得,却是伸手探了探沉鱼脉息,过了会方说道:“确是好多了。” 沉鱼闻言,立时便想提了真气试试。只她甫有动静,王灵官便按住她肩膀道:“你大伤初愈,切莫胡乱运功。” 王灵官说罢与朱灵打了个眼色,朱灵会意,立时便出手封了沉鱼身上几处要穴。 “师父,你怎么……” 朱灵眼下被沉鱼瞧着便觉有几分心虚,遂别了脸应道:“为师是怕你乱使真气,才暂且把你体内真气封住。待你好些才解了吧。” 沉鱼素来听朱灵的话,至多是阳奉阴违,此时有外人在,她更不会落了朱灵面子。是故她听得朱灵所言,便垂首应了是。沉鱼心中虽作如是想,却不知朱灵原来是怕她动了真气便会察觉自己道身已稳,从而想到宋渊身上。 此番沉鱼已是醒了好一会儿,脑子也渐渐清明起来,又同朱灵道:“这……我上山前把阿渊的师兄安置了在蓬莱镇的一间客店里,也不知﹑不知他如何了?” “可是那叫樊见纯的?”王灵官问。 “正是。” “你不必担心,”朱灵说罢松开抱住沉鱼的手,让她靠在床边,“伊王退兵后,他便回蓬莱观了。” “他无事便好了。” 朱灵知沉鱼同樊见纯也有几分交情,怕她好了些便去寻他,故而便想着先断了她念头,“眼下隐仙正乱着,你又是道身不稳,近不得蓬莱观的……这时日里你便待在此处养伤,”朱灵说着却忽地起了身,背着沉鱼道,“等你好些了便随我回云梦山。” 之前朱灵分明说过不会再把她拘在山上,沉鱼骤然听得此话,心中微异,问道:“师父!为何……” 她们师徒二人在山上多年,熟知彼此脾性,朱灵因怕被沉鱼瞧出破绽,仍是背着她道:“你﹑你本就有气杂之症,这次伤得又是不轻……此番便回山上好生调养。往后要下山,再说不迟。” “可是阿渊——” “我已同宋渊说了,他是知道的。”朱灵说着,回过身来,手却是从沉鱼枕边摸去。沉鱼瞧着朱灵动静,只见那处竟是放着她送予宋渊的白玉鱼佩。 朱灵把鱼佩交回沉鱼手中,与她道:“他怕自己赶不及回来,你就要回云梦了,故而走前便把鱼佩留了给你。他说道等隐仙事了便去泉州看你……”她说着,顿了会才又接着道,“他还说,到时你才把鱼佩亲手给他带上。” 虽说隐仙之事要紧,但沉鱼总觉着朱灵这番话听起来甚是蹊跷。然而朱灵方才说的最后那句,听着又很像是宋渊说的话。沉鱼如此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收好了鱼佩,应了朱灵的话。 这日虽是被朱灵这般蒙混过去。但朱灵总怕中间还要生枝节,是以她便在沉鱼的汤药中混了些宁神药,好教她总是嗜睡。开始时沉鱼还道自己是重伤初愈,才至精神不济。然而几日以来,她便愈发觉着这事有些怪异。 却说今日朱灵又给沉鱼送来汤药。她在朱灵眼皮子底下装着灌了几口药汁,却都是悄悄含在嘴里,待得朱灵离了屋子便全都吐了出来,而碗中余下的汤药她也拿去倒了。 沉鱼弃了汤药后,便回塌上躺了一会。如此静待片刻,果然不似日前那般困倦。因此番种种,她心中疑虑更甚,便悄悄披了衣裳,从窗边跃了出去。 一一六骗人 之前这个时辰沉鱼吃了药便要睡下,她料着朱灵也是这般想的,便大着胆子从院子的后门翻了出去。幸而她原来便不是一味依仗术法,是以眼下虽未能动用真气,但凭着身上功夫仍是来去自如。 这座院落离蓬莱观本就不远,沉鱼凭着记心一路前行,不禁想起那晚上便是宋渊背着她走来的。沉鱼这般走着,不一刻便到得蓬莱观正门。那朱门铜环前依旧是两排五色令旗。只那夜雨大,令旗都被雨水淋得蔫蔫的。然而眼下却是满山秋风呼啸,把令旗吹得猎猎作响。此际沉鱼觉着凉风刮面,倒是想起她与宋渊刚到密州时不过初秋时分,如今却已是过了中秋。宋渊在蓬莱镇时还说过今年要在中秋同她放水灯,谁成想,这水灯终究没放成。 沉鱼原来道身不稳,近不得道观庙宇。她上次上山寻宋渊时,便被这五色令旗压得难受。是以她不禁想到自己此番重伤初愈,若贸然前进也不知是否扛得住。只朱灵近来把她看得甚紧,沉鱼思来想去,又怔怔地瞧了瞧道旁两侧的令旗,终是怕错过时机,想了会便抬脚而去。 然而沉鱼朝前走了几步,却未似上回那般难受。她心中微异,脚下生风,愈走愈快,须臾便奔至门前。 “开门!开门!”沉鱼边扣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边朝里边喊门。 只她在门前相待之时,心中模模糊糊地便生了个念头。然而这意念甫生,她便是一慌,又匆忙地把它压了下去。 沉鱼那厢正是心神意乱,不一会却等得个小道士前来应门。那小道士一推门,便见门外立着个妙龄女郎,竟似是姑射仙人。 小道士看得一愣,回过神来才问道:“你﹑你扣门所为何事?” 沉鱼听得,默了默才道:“……你们张真人门中的嫡亲弟子,宋见源可在?” 小道士见沉鱼貌美,又识得宋渊,也便不敢怠慢,“宋师兄不在,你是——”閱渎絟呅請椡:xROùROuωù.COm 然而小道士的话还未说完,沉鱼已抢先道:“那樊见纯在吗?” “在﹑在的。” 沉鱼闻言,颔首道:“你跟他说,沉鱼来见他。” 小道士听罢,点头应是,又迎了沉鱼入内相候。沉鱼见此,犹豫了一会,终是迈步跨了门坎而入。此时小道士回首一看,却见沉鱼竟是面冷如霜。他看得心中一突,便再也不敢同她搭话。沉鱼那厢看着小道士渐走渐远,转而抬眼看那巍峨正殿,瞬时便忆起宋渊说过蓬莱有隐仙祖师加持,她本是进不得的。沉鱼这般寻思着,却是愈想愈慌,只觉胸中似有重石把她的一颗心沉沉地往下拉…… “沉女郎!” 沉鱼闻得这声呼喊回过神来,抬眼便见樊见纯的身影从远而至。沉鱼此时虽是脸色沉沉,樊见纯见着她却似是十分欢喜。 沉鱼那厢见得他脸上笑意融融,不禁微微垂了眼道:“对不住……那日我把你一个人撇了在镇上。” 樊见纯听得先是一愣,后来却是挠了挠头笑道:“我回到教中已是听闻见源这时日来的所作所为了……他啊,主意向来大得很,你定是拦不住他的,是以也不必愧疚。” 樊见纯说的本是实话,然而沉鱼此时闻得“他主意向来大得很,你定是拦不住他”,只觉心口仿若被锤子沉沉地敲打着一般。 此时樊见纯见沉鱼脸色苍白,嘴唇微颤,不禁上前虚扶了一下,问道:“之前见源说你被吕玄池打伤……我方才见到你,还道你是好全了。你怎么﹑怎么……” 沉鱼听罢此话,陡然握住樊见纯手臂问道:“阿渊现下在哪里?是不是去把经书送给伊王?” “伊王?”樊见纯听得,皱了皱眉道,“他没去送经书……见源不是同你一处吗?他早先同我说道因你伤得甚重,要陪你回泉州养伤来着,他﹑他……” 沉鱼听罢,原来抓住樊见纯的手便是一紧,“他骗人,他是骗人的……” 樊见纯见沉鱼脸色遽变,身子微微颤抖,还道她尚在病中,忙扶住她问:“他怎么骗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沉鱼听得,却是使劲把樊见纯的手摔开了。樊见纯见状,还要细问,然而沉鱼却提了轻功,双足于壁上轻点几下,便翩然越墙而去。 却说朱灵那厢给沉鱼送过药后便出了屋子。只她在自个屋里打坐不久,却忽地觉着心中一突。她寻思半会,终是起了身朝沉鱼屋子里而去。朱灵一进屋子便朝里间走去,待到得塌前,果然不见沉鱼身影。朱灵见状,匆匆把这座小院翻了一遍却仍未见人,遂又寻了王灵官一道分头去寻沉鱼。朱灵想到沉鱼牵念宋渊心切,定然会去蓬莱,便也动身前往。只朱灵到得蓬莱观,始知自己与沉鱼竟是错开了。她得了消息后又急急返还院中。此番甫踏入沉鱼厢房前院,朱灵便见沉鱼手提含光剑,腰缠白鱼佩,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晈晈,你﹑你这是去哪?” 沉鱼闻言脸色一沉,皱眉道:“师父,阿渊呢?” 朱灵听得也不知沉鱼是否识破了甚么,只得如先前那般应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他是去了送经书么?” “你骗人!” 此时朱灵见沉鱼白着一张脸,鬓边冷汗涔涔,似是几欲晕倒。她心中一急,便问沉鱼:“你是不是身上难受?快过来,师父给你瞧瞧。” 然而沉鱼听罢,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好了,我好了……师父,徒儿适才经了那五色令旗,还进了蓬莱观,也没觉着难受。徒儿是好了,是不是?”沉鱼说着,抬眼紧紧地盯住朱灵又问道,“师父,你说,徒儿是怎么好了的?” 朱灵闻言,心中钝痛,正想要上前抱一抱沉鱼,却听得她大声喊道:“你说!你是不是让阿渊剜心炼丹了?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晈晈,你听师父的,宋渊……他没事,他还活得好好的。” 沉鱼闻言,默了默,才又问道:“那他现下在哪里?” 朱灵听得,咬了咬牙道:“我不知道,宋渊怕你知道了便要去寻他……他没说要去哪里。” “你骗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沉鱼说罢这话,脸色骤变,竟如红霞升面。朱灵见状便知沉鱼是想要强行冲破被她制住的要穴。她心中大急便要上前制住她。此时却忽地听得沉鱼啊的一声大喊出来。沉鱼这喊声仿似用尽周身力气,声嘶力竭,听得人痛彻心扉。 只沉鱼喊罢,竟觉体内叁股真气瞬时便要破茧而出。此时沉鱼心随意动,抽了含光出鞘,便朝朱灵脚前狠狠地劈了一剑。 此番朱灵只听得一下巨响,待回了神便见她脚下青砖已被沉鱼劈碎。 然而沉鱼使了这一剑后,便似换不过气一般喘着。只她见得朱灵要靠近,心中悲怒交加,又强自隐忍,朝她怒道:“你们都骗我!” 沉鱼说罢,也不待朱灵反应,脚下一点便朝院墙外飞去了。 一一七八字 沉鱼刚刚强行冲开了受制要穴,霎时间之觉体内叁股真气如脱缰野马,难以自控。是以此番她也不理朱灵叫唤,使了轻功便扬长而去。只她走不甚远,便觉察一个人影朝她扑来。沉鱼不意间举剑一挡,复又挽了剑花向来人刺去。 只那人却是大喝一声:“住手!”,同时堪堪避开了含光剑尖。 沉鱼得悉来人是王灵官,顿然便想起是这人骗自己说宋渊去了送经书予伊王。思及此,沉鱼脸色不禁一沉。 王灵官那厢见沉鱼神色不妥,约莫猜得她已知晓宋渊之事,只他脸上仍佯作不知,问道:“沉鱼,你这是要去哪里?” 沉鱼闻得,垂了眼不看他,冷冷地道:“管你甚么事?” 王灵官知她现下正是心神激荡,故而并不着恼,只是缓了口气道:“你听我说——” 只他话才说了一半,沉鱼已是喝道:“你给我闭嘴!”她语声尚未落下,人已跃到王灵官跟前,手腕一抬,含光便斜斜地朝他顶上高冠劈去。 然而沉鱼武功原来便是出自龙门教,王灵官一眼瞧去便看通了她七成路子。是以他身子向后一仰,闪开沉鱼攻势,同时脚尖已朝她手腕踢去。沉鱼见得,忙向后退开,然而王灵官那一脚仍是踢了在含光剑上。剎那间,沉鱼只觉一波强震从剑身传来,把她震得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剑。 只王灵官见沉鱼身形不过一滞,复又握稳了剑,遂立时朝她说道:“宋渊未死!” 沉鱼听得此话,闭了闭眼,须臾方哽咽着道:“阿渊不过是凡胎肉骨……岂能剜心而不死?你﹑你是不是又要骗我来着?” 王灵官此番见得她如此情状,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遂摇头应道:“我没骗你。”他说罢,便把他们如何请示守财真君,如何得了太公符箓之事与她交代了。 沉鱼听了,知晓宋渊当真为了她剜心炼丹,霎时只觉心口如被猛兽利爪撕裂一般,痛得似要喘不过气,“八十一日……才八十一日。” 正当沉鱼喃喃自语时,却又听得朱灵的声音道:“晈晈,宋渊说过会回来寻你的。我……我同王灵官一道想法子,说不定便能求得为宋渊续命之法。” 沉鱼闻声回首,见得朱灵身影,不禁皱了眉问:“寻我?若他赶不及回来呢?若你们没找着法子呢?”她如此说着,忽地摇了摇头道:“……不成,我要去找他。” 此番朱灵听得她还是要走,急道:“晈晈,你听为师——” “我不听,我再也不听你们的!”沉鱼如此说着,使了轻功便如风一般从王灵官身边掠过。 朱灵见状,立时便要跟上。然而这时王灵官却拉住她的手道:“别追了,沉鱼眼下心神激动。你便是追上了,她也不会听你的。” “可是……” “她身上不是还带着你的蛛儿吗?如此,你也用不着担心把人丢了。” 自沉鱼下山以来,但凡有要紧事,沉朱二人都是以蛛儿互通消息的。许是关心则乱,适才朱灵却是忘了这一节。如今得王灵官提点,朱灵复又想到沉鱼悲痛神色,终是点头妥协了。 沉鱼那厢撇下了朱王二人后,便提了真气一路朝山下奔去。然而下得山来,沉鱼看着天地褒广,四野无人,顿时便想:眼下只得八十多日时光……这天大地大,我该去哪里寻阿渊? 沉鱼如是想着,又暗暗催动体内真气运行——她原来先天气杂,生来便有两股真气在体内,后来与宋渊双修又添了一股。而那《悟真妙经》便有把真气融合的窍门。眼下她虽未功成,体内叁道真气尚未融合。然而她道身已稳,便再也不怕自身为真气交战所伤——她默默运了一遍心法,察觉有此番进景,心中忖道:我好了……当真好了……只沉鱼转念又想到,自己性命是宋渊剜心而得,一时又觉痛不可抑。 沉鱼这般失魂落魄地走着,不一会竟是走至蓬莱镇上。蓬莱镇处在密州这种遍远之地,原是比不上西毫那等经商重地繁华。然而因隐仙之故,这镇上倒是有许多商店摊贩售卖那辟邪祁福之物。沉鱼此际自是无心于外物,遂也未及留神,只她走着走着却听得有人出声招呼。沉鱼回身一看,却见招呼他的是个老道人。 那老道人笑道:“这位女郎,贫道瞧着你印堂发黑,鸟云罩顶,你近来是不是处处碰败,过得很不如意啊?” 沉鱼闻言一怔,却并未言语。 老道人在街上讨生活,最是善于观言察色。此时见得沉鱼面色,便知自己说中了,是以又朝她招手道:“来,你我在此相会便是有缘人,待我来看看可有法子给你消灾解难。” 沉鱼虽不擅长术法,但说到相人之术也略通些皮毛。她睇那老道人两眼便知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无甚修为。 原来沉鱼想着转身便走,但不意间却问了句:“我想寻人,你会么?” “会的会的,你可有那人的生辰八字?”老道人说着顿了顿,“……若没有的话,贫道来给你起支挂也是可以的。” 此番沉鱼听他提起“八字”却是一愣。她尚且记得宋渊说过他们叁师兄弟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其中徐见山便善于八字算命。当初他只得了叶婉荞八字便已算得她命犯桃花,在刧难逃,后来叶婉萝也印证了徐见山所批的一字不差。眼下沉鱼虽无宋渊八字在手,但她知晓徐见山是给宋渊算过命的。若寻得徐见山,兴许也能算出宋渊目下所在,乃至往后如何。 沉鱼思及此,只觉骤然又有了希望。当下她也不理那老道人纠缠,盘算着往灵州去寻徐见山与赵星。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一八灵州 此番心意已定,沉鱼便在蓬莱镇买了匹瘦马,朝灵州出发。灵州与密州相邻,沉鱼估摸着不过六﹑七日光景便能入得灵州地界。因灵州地动之故,这一路上沉鱼便遇着许多难民往密州而去。如今留在灵州的人民就靠着旁边的州府支援,好捱到朝廷赈灾队伍来到。 沉鱼骑着那瘦马穿州而过,一路无事,很快便到了灵州边陲。却说七年前沉鱼从云梦出逃,也曾游走于北地之间,这地儿偏远,州县之间人流往返素来管辖不严。然而此番灵州竟同西京等地一般设了关卡,凡入灵州均须出示路引。幸好沉鱼手上还留着早先在鬼市买的假路引,如此方能平安过境。 因沉鱼入得灵州已届暮色四合之时,是以她下了马,便四处搜寻可以入住的客店。原来沉鱼也不怕走夜路的,只她自从靠近灵州以来,便常常在半夜闻得有人啼哭之声。这声音凄然,似远还近,总是把沉鱼搅得不得安宁。如此过了几夜,沉鱼寻思,许是下山以来她总是同宋渊他们一处,纵有鬼邪也不得近身。然而眼下只有她孤身一人,许多她以前见不着﹑听不着的便都现了形。因此沉鱼甫入城镇便先去寻那下塌之处,然而这小镇旅客本就不多,沉鱼绕了半圈竟只见着一家旅店。 沉鱼进了店,店家便与她道:“眼下家中有些钱财的灵州百姓都往外跑……或是投靠亲戚,或是去密州暂居。今儿这店早已客满了。” 从前沉鱼偷偷下山时,多露宿于荒山野地,原来住不得客店于她也无大碍。然而她最近总是在夜中闻得鬼魅之声,若当真要宿于郊外,怕那鬼邪作祟更是厉害了。只她在镇上走了一圈,竟是个打尖的地方也不多见,如此来来回回却又走到原先的客店门前。此时沉鱼才走近,方才那店家竟是亲热地招呼了她进门。 “先头你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要赶路退了客房。”店家说着,又客客气气地问了沉鱼还住不住店。 沉鱼听得自是应了,尔后又托他把门外的马儿喂好。待她上了客房,安顿好后,便听得一阵扣门声响。原来扣门的是店里的伙计,来问她可要准备晚膳。 这时日里沉鱼同宋渊也可以说是跑了半个大周,既多了见识,人情世故自是有一番长进。这家小小客店,招呼得这般殷勤周到,确认出乎沉鱼意料之外。 “……你这店有甚么招牌小菜?” 伙计听罢便报了几个菜名,那些菜竟都是沉鱼爱吃的。沉鱼听了微微觉着有异,但一时未想明白,便由着那伙计给她打点去了。待伙计走了,沉鱼便把这路上种种,细细想了一遍。原来她从蓬莱镇出发以来,类似今日之事不时发生,如此想来倒似是有人暗中照应一般……思及此,沉鱼心中猛地一跳,不意间便走到窗前,眼神在四周巡梭来回。然而片刻过后,终是一无所获,沉鱼便索性把窗关了。 到得翌日一早,沉鱼匆匆结账,牵了瘦马便朝回乐县而去。昨夜沉鱼已向店家打听过,这灵州有四县,分别为回乐县﹑临河县﹑怀远县以及建安县。此番地动波及的主要是回乐及临河,而灵州赵氏便是落根在回乐县。说起灵州,沉鱼自然便问起那灵州都督赵从炎。而店家提起赵从炎则既是钦佩他为官清正又是惋惜他在地动中遇难。后来二人又说到不知为何赵从炎一直未娶,膝下并无子女,听得沉鱼心中也别有一番戚戚然。 回乐县离沉鱼所在也不甚远,沉鱼走了两﹑叁日便到了。待到得回乐,沉鱼便盘算着先打听赵家所在。只她甫下了马,尚未见着人影便听得一阵打斗之声。沉鱼循声而去,只见就近处有几个青年汉子打成一团,其中两﹑叁人均着了军服。 沉鱼见得一阵讶异,待凝神细听,便听得其中一个汉子骂道:“你这懦夫!赵都督尸骨未寒,你便腆着脸去当伊王的走狗!” 另一个被骂的汉子也怒道:“咱们如今吃上一顿也艰难,你要去打伊王,你去啊,别拖上其他兄弟!” 因众人七嘴八舌,吆喝声有,劝架声也有,沉鱼听得最清楚的便只得这两句。虽只有两句,但沉鱼约莫也领会得这些人都是灵州弟子兵,就因伊王之事意见不和,继而动武。提起伊王,沉鱼同灵州百姓倒是同仇敌忾。只她复又想到,伊王尚未出手,这些个弟子兵便先内哄起来,心中便有些着恼。 思及此,沉鱼手挽含光剑,提了轻功向前一跃,又拿剑鞘分别敲了二人脚上七寸。那两人吃痛,腿上一软,霎时便跪了在地上。沉鱼此番身法极快,众人来不及细看便见两个汉子跪倒在地。待回神一看,始见一个面生的美貌女郎立在跟前。 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的汉子见来人出手如电,却是个年轻女郎,心中又羞又愧,仍是强自镇地道:“你﹑你是甚么人?竟敢来灵州撒野?” 沉鱼听得,皱了眉道:“我来让你们别打架的,这也算撒野么?” 众人见沉鱼生得美貌,说话又有几分稚气,一时间便少了些戒心。 然而那个被打了的汉子总归丢了脸,遂撑起身又驳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轮得到你这个外乡人插手么?” 沉鱼闻言,心中暗忖,若赵从炎真真是她生父,她倒也算得上半个灵州人。 她心中如是想,便开口道:“你怎知我不是灵州人?”沉鱼语毕,又举剑指了他,“你若真是个汉子就打欺负你们的人去,自己人打自己人,打赢了又算得甚么?” 沉鱼说罢,旁边却又有个声音啧了一声道:“自己人?这自己人谁分的啊?伊王也是大周人民,难道就算不得自己人么?” 沉鱼听得此话,却是沉了脸怒道:“伊王残忍自私,谁要同他是自己人了?既敢说得这话,为何又要藏头露尾?” 沉鱼说罢,正要上前去寻那说话的人,这时却忽地有人从后拉了她的手。 “小鱼!” 沉鱼闻声回首,却见身后那人正是分别多时的徐见山。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一九离间 却说众人见来者是徐见山,竟然显得颇为恭敬,都喊了他一声徐道长。待见得沉鱼同他认识,便悄然散去了。 “小鱼,眼下灵州正乱着,你怎地来了?” 沉鱼听得徐见山所言,不禁又想起与宋渊种种。她心中一酸,微微垂了眼,几欲掉泪。只她转念想到自己落泪成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便只得把泪意忍了回去。 徐见山见了沉鱼神色,便是一愣,须臾又问道:“这是怎么了?师兄呢……可是隐仙有事了?” 沉鱼闻言,吸了吸鼻子道:“隐仙暂且无事……可是阿渊不见了。见山,你可否用八字算一算,他现下身在何处?”她说着,顿了会又问道:“星星呢?她可是同你一处,她的家人如何了?” “赵星家人无恙,”徐见山说着又打量了沉鱼一番,“这些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徐见山说罢,便领着沉鱼往赵家如今暂居之地而去。一路上徐见山与沉鱼说道,原来赵星以探亲之名,悄悄去代州寻他。同行家眷一时失了赵星踪影,自然派人传讯回灵州了。赵星父母滕下有两子一女,待赵星素来如珠似宝。此时乍闻赵星失踪,二人便想亲自去寻人。只一行人离了回乐县不久,便生了地动大难。虽说赵星行止有差,但也因这番乱事,赵星父母才得以逃过一场灾刧。 徐见山说罢赵星之事,又与沉鱼说道:“因赵都督遇难,伊王盘算着要把灵州围堵起来。灵州如今已是四分五裂……伊王只须守住几个出入要道,截了物资补给,届时不费一兵一卒想来也能把灵州拿下。” 沉鱼听得徐见山提起赵从炎,便问道:“你﹑你来了灵州后可还有走过无常,还见过赵从炎没有?” 徐见山闻言摇首,“因灵州大乱,我为赵星寻着父母后,便留在此地帮忙处理赈灾之事……早前也曾为赵大都督行过一场法事,可惜我修为尚浅,又或是赵大都督心有挂碍,终是未能渡他,”徐见山说着叹了一息,“隐仙那边现下如何了?” 沉鱼听了,遂把伊王围山﹑隐仙请神君降雨﹑宋渊用半部《千金翼方》让伊王退兵叁百里之事一一与徐见山说了。 徐见山听罢,笑道:“幸亏有见源师兄——”他说着见沉鱼神色不好,又转了话头道:“伊王先是对付隐仙,现下又要围堵灵州……待等得朝廷人马到来,怕也是晚了。” 沉鱼听得灵州如今境况若此,方才又见着那些汉子殴斗,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伊王图谋,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地我方才竟听着有灵州民众要维护伊王?” “若伊王只是个武夫,明刀明枪还好对付些……”徐见山说着,苦笑了一声,“自灵州地动以后,都是靠邻近州府支持。一开始伊王倒是不遗余力,不少灵州百姓便对他改了观。再加上赵都督身死后,至今也未寻得调度叁军的虎符……是故现时灵州军中竟是分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降。” 沉鱼闻言,不禁啊了一声,“这﹑还没打起来,就要降了?” “是,”徐见山说罢又摇了摇头,“莫说地动一事已损了灵州根基,现下军心散涣……我怕灵州早晚是伊王囊中之物。” 沉鱼听罢,似是想了想又问道:“若能寻得虎符又如何?” “嗯……倘能寻得虎符,便能先稳了军心。” “既如此……何不去问问赵都督?” 徐见山闻言,啊了一声道:“小鱼!你﹑你是想?” 沉鱼听得点了点头,“是,旁人见不着他,我却是见得着的。” “可是……虎符贵重,也不知赵都督会不会把虎符下落说予你知晓?” 沉鱼听着,不意间摸了摸腰间鱼佩,“反正现下也别无他法,何不试一试?” 二人如此边走边说话,不一会便到了一座院子门前。 此时徐见山指了指大门道:“赵家现时就住在此处。” 沉鱼闻言便随徐见山进了屋内。二人到得正厅,沉鱼却见屋里竟是建了许多灶头,灶上又围了许多妇女正在生火烹调。 沉鱼看得一怔,未几又听得一个声音道:“鱼姐姐!”沉鱼闻声看去,竟见分别多日的赵星一边朝她招手一边跑来。然而赵星眼下却是包了头巾,又穿了一身粗布衫裙,像是个烧火丫头一般。 “姐姐你怎地来了?宋大哥呢?” 沉鱼霎时听得此话,脸色便是一沉。一旁的徐见山见状,忙打圆场道:“小鱼刚到灵州,你先带她去歇息吧,有事待会再说。” 赵星向来伶俐,此番见得徐见山脸色也领会了几分,便点头应了。 然而沉鱼此次来灵州,一心便是寻徐见山来着,她心中一急,便道:“见山,我尚且有话要与你说。” 徐见山见此,点头答应:“我回头便来寻你。” 如此说定了,赵星便领了沉鱼去后院,最终却是招呼沉鱼进了间耳房。 “姐姐,你大约也知晓灵州眼下情况了。这院子里还住了许多女眷……可这耳房只得我一人宿在此,晚上我们两人就挤一挤吧。” 沉鱼知灵州境况艰难,自不会挑剔这些。她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赵星头巾问:“你怎地打扮成个小厨娘一样?” “可不就是小厨娘么?因回乐县现下许多人民食不裹腹,阿娘便带着女眷一同赠粥,如今所余米粮……一日还煮得上两回,却不知还能捱多久?”赵星说着又握了沉鱼的手道,“姐姐,你同宋大哥是怎么了?你脸色看着也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沉鱼闻言,看向赵星,只见她人虽是消瘦了些,但双眼灿灿,甚有神采。转念又想到自己自得知宋渊剜心以来终日郁郁不乐却也无补于事。沉鱼思及此,却听得一阵扣门声响,而来人便是徐见山。 一二零夫星 待赵星应了门,徐见山也便推门入内。他见沉赵二人一同坐在塌上,便从旁拉了一把矮凳,坐在塌边。 “小鱼,你适才说师兄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此时沉鱼还未应话,赵星已是惊道:“宋大哥不见了?” 沉鱼闻言,嗯了一声,从他们入了蓬莱镇开始说起,后来便说到她冒险上阁皂,又被吕玄池所伤。 赵星听至此,啊了一声道:“鱼姐姐……难怪你脸色不好,那恶贼下手定是不轻。” 然而沉鱼此时却是摇头道:“……我无事,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她顿了顿,接着又转述了宋渊如何借王灵官之手得了太公符箓,如何为她剜心炼丹。除却她是鲛人一节,把事情都和盘托出。 此番徐赵二人听闻这剜心之举,俱是一骇。 赵星更是吓得捂了心口道:“这……鱼姐姐,此事当真?” 沉鱼倒盼着这事是假的,“千真万确,我师父同王灵官都认了的。” 徐见山那厢听了沉鱼所言,沉吟半晌方道:“道门学问博大精深,有教人无心而不死之法也未可知。” “许是。只王灵官已与我明言那太公符箓只能保阿渊性命八十一日……却不知他眼下人在何方?见山,你可否用那八字之法算出他如今所在?” 徐见山闻言却摇了摇头,“算不着这么仔细的事,”他说罢见沉鱼脸色不好,又道,“记得此前我便替师兄算过命,师兄绝非短寿之人……这次肯定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沉鱼听得徐见山的话,只笑了笑,一时并未言语。须臾她却又转脸问赵星:“可有纸笔?” “有的。”赵星应着,起身去寻来文房四宝交给了沉鱼。 沉鱼接了,在纸上写下自个的八字,交予徐见山。 “我从前未曾算过命,你给我看看如何?” 徐见山应声,从沉鱼手中把那八字接过,又在纸上细细算了起来。 沉鱼见他把半张纸写得满满的,问道:“你说,我未来夫婿如何?” 徐见山听罢,沉吟半晌方道:“你明年官星明现,想来是婚期将至。你日元这一支,天干地支为有情之生,夫妻情深,不在话下。你夫星坐桃花,未来夫婿长得定然好看,且约莫比你小两叁岁——” 此时徐见山话尚未说完,沉鱼已打断他道:“我自然知晓我未来夫婿是谁,除了他我也不会嫁予旁人……我只想知道我同他能否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徐见山闻言,纸上的笔尖一滞,末了才道:“能的。你与你未来夫婿鹣鲽情深,幸福美满。我决不会断错。” 沉鱼听罢一笑,低声与他说道:“我信你。”只沉鱼语毕,叁人却都各有心思,遂一时无话。 如此待了一会,赵星方道:“姐姐刚到埗,定是有些乏了,”她说着又扯了扯徐见山袖子,“玉山哥哥,你陪我打些热水来给姐姐梳洗吧。” 一旁的沉鱼听了,还待婉拒。然而赵星却已拉住徐见山出了耳房。 徐赵二人一走远,赵星便问:“玉山哥哥,你当真从八字看出姐姐和宋大哥会成为夫妻吗?” 徐见山听得嗯了一声道,“他们日元互为对方夫妻星,往后命势又十分相似,从八字来看是极有夫妻相的。” “……姐姐方才说的剜心炼丹,你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赵星此话原意倒不是信不过沉鱼,只是以人心制药于她而言太过于匪夷所思而已,是故才有此一问。 此时徐见山叹道:“自古以来以人入药也曾有过……这剜心之事许是真的。我只是不曾想到师兄竟然……” 赵星那厢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瞥了瞥徐见山,见他神色始终郁郁不乐,知他忧心沉宋二人,遂轻轻拍了拍他手臂道:“你方才说过姐姐会同未来夫君美满幸福。我也信你不会算错,宋大哥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如此。” 此时赵星听得徐见山语中尚有几分失落,待了一会,方摸着鼻子问:“那你﹑你可曾给自己算过?” “自然算过。” 赵星听得,一时垂了眼并不看他,“那你八字中妻星如何啊?” 徐见山闻言,却是默了默方道:“我命中无妻星。” 赵星听着先是一愣,后又跺了脚道:“你骗人呢,怎么会没有?”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皆会婚娶……女子以官星为夫,男子以财星为妻,我八字里头并无财星,却来骗你作何?” “你﹑你……”赵星说着指了指徐见山,见他脸色淡淡,又道,“我﹑我……那你帮我算算看。” 此时徐见山听了,既不答允,也不拒绝,“你的粥煮好了么?等下赵夫人怕是要来寻人了吧?” 原来大厅里那边人手本就紧张,赵星此番离了灶上多时也有些不放心,是以她棒了水盘给徐见山便道:“我回去了,你去把热水端给姐姐!”她说罢也不等徐见山应声,便急急朝前厅去了。 徐见山见状,只得把热水送去给沉鱼。 沉鱼谢过,又朝徐见山背后一看,却未见赵星身影,遂不禁问道:“星星呢?” “回去煮粥了。自从有了这差事,她便十分上心。” 原来赵星父母为着她而离了回乐县,逃过一刧,如此赵星失踪一事也算得上错有错着。只她终究是教父母家人忧心不少,是故赵夫人现时便把她拘得甚紧。赵星那厢,乍然闻得灵州死伤者众,以为与亲人再无相见之期。如今失而复得,赵星对父母自是少了许多违逆之意。 沉鱼听得,心中暗忖:有了正事,也不致于老是胡思乱想。 “这是好事……要不,我也来帮忙好了。” 见山随笔: 八字人出生的年﹑月﹑日﹑时的天干地支便是八字。 日元假设一个人是甲子年﹑辛丑月﹑丁已日﹑己已时出生,出生日中的丁就是代表日主,也是所谓日元。丁五行属火,命主就是火命人。 有情之生五行有生克有阴阳,木生火虽然是生,但是阴木生阳火或者阳木生阴火,这种阴阳互生才算有情之生。 夫星女命以克己者为官星(夫星),假设日元为丁(火),八字中属水的就是夫星 桃花八字中的子﹑午﹑卯﹑酉是四大桃花。假设子是夫星就是桃花坐夫星。 一二一老屋 徐见山听得沉鱼要去帮忙赠粥,却是皱了皱眉道:“你舟车劳顿才到得灵州,还是歇着些吧。” 沉鱼闻言只是摇头,“我不累。见山,事不宜迟,今晚你便带我去赵都督亡故之地吧,”她说着又默了默方道,“灵州事了,我还要去寻阿渊。” “天大地大你要往哪里寻去……小鱼,你这是何苦?” 此时沉鱼听了却是笑了笑,“我这算苦么?若说苦,怕是怎也抵不过生生剜心之苦……阿渊不止剜了心,还教师父﹑王灵官一同骗我。一开始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自我晓得那太公符箓不过有九九八十一日之效,才想明白了……阿渊是怕自己捱不过八十一日,更怕我知道后会难过一辈子。”沉鱼说着缓缓地垂了眼,长睫不意间在脸上落下暗影绰绰,“见山,若有人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就盼着你平安喜乐。你说,这算苦么?”沉鱼语毕,见徐见山兀自不语,又道:“我信你的。你方才说的,我都相信。刚刚听了你的话,我心里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此时沉鱼又抬眼看向徐见山,却见得他脸色竟是有些恍惚,不禁喃喃道:“倘若你也是骗我的……可切莫让我知道。” “是真的,”徐见山听了沉鱼的话,忙道,“我是依书直说,绝无半点虚言。” 沉鱼闻言,嗯了一声,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如此说了会话,徐见山始觉着兴许有人陪着沉鱼比她独自一人好,故而把她送回正屋的厅堂中。 沉鱼见徐见山把她送到就要走,问道:“你去哪里呢?” “我略通些医术,去帮忙断症施药。” 原来因这个缘故,许多灵州兵士都识得徐见山,有些更曾得过他恩惠。是故方才闹事的人一见沉鱼同徐见山认识,立时便住了手。 沉鱼闻言颌首,又道:“记得今晚带我去见赵都督。” “好,我傍晚时刻便回来。” 沉徐二人这般说好了,沉鱼便进了厅堂帮忙。这处的活本就缺人,赵星本来尚顾虑沉鱼心情,因此未曾想到让沉鱼来搭把手。然而当下见得沉鱼毛遂自荐,赵星自不会推拒。 此时沉鱼正蹲在灶前添柴加火,赵星刚拿了柄大勺子在锅里搅拌。 不一会,赵星状似不经意地问沉鱼,“我方才瞧见玉山哥哥送你来着呢,你们﹑你们在聊甚么?” 沉鱼听得,低头抿嘴一笑,因她蹲在地上,赵星便见不着她脸色。她想了想才回道:“嗯……是说了不少话,还说到你了。” “啊!”赵星闻言,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几乎握不稳,“说﹑说我坏话呢?” “是好话才对,”沉鱼说着,悄悄敛了笑意,“我们说星星看着是长大了,都不怎么吃醋了。” 赵星听得沉鱼话里笑意,忙弯了腰去看沉鱼,见她果然嘴角带笑,又佯装恼怒道:“你骗人吧!” “我说实话呢。你从前明明喜欢围着见山团团转的,刚才竟撇了他一人。” “我﹑我……”赵星踌躇一阵,方开口道,“从前我缠着他,也没见他欢喜。自来了灵州后,他倒是夸了我几次。” “哦?”沉鱼听得,靠在赵星身边问,“他夸你甚么?” 然而赵星听了,却是红着耳朵把头垂下。 沉鱼见状,也不逼她,只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这么好,他总会知晓的。”沉鱼说罢,见赵星仍是垂首不语,便接着道:“星星,有件事也不瞒你……”她如是说着,便把与徐见山的傍晚之约告知了赵星。 赵星此前却是不知沉鱼能见鬼,眼下听了不免有几分惊讶。 “这﹑能行吗?” 沉鱼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复又说道:“事在人为。” 赵星听得,忽尔眨巴着大眼看了看沉鱼,须臾方道:“我也一起去,成么?” “方才还道你不吃醋了呢。” 此番赵星听得,立时把手中勺子抛了,抱了抱沉鱼道:“我哪是吃醋?我是担心姐姐。” 沉鱼闻言,笑着道:“你不怕的话,今晚便一道来吧。” 待到得傍晚时分,沉鱼便同屋中一众女眷一起用膳。徐见山毕竟是男子,便单独在外用了些吃食才回到宅子里去接沉鱼。 只徐见山等着沉鱼之际,却见赵星也跟在一旁,两人手上更各自挽了一只灯笼,“你也去?你不怕么?” “那是我伯父,我怕甚么?”赵星说着,又勾了勾沉鱼手臂道,“况且还有姐姐陪着!” 徐见山见状,挑了眉笑道:“待会真怕了,可莫要求人救你。”他这般说罢便转过身朝前走了。却不见赵星正偷偷朝他后背做了个鬼脸。 沉鱼看着赵星的样子笑了笑,又问走在前头的徐见山:“我们现下往哪里去?” “赵家从前的宅子,”徐见山说着顿了脚步,“我之前两次走无常都是去了那处,想来赵都督亡魂便在那里。” 此时一旁的赵星握了沉鱼的手道:“可那屋子已是塌了大半……姐姐待回到了,记得脚下留神。” 沉鱼听得,笑着应是。 叁人这般边走边说,沉鱼只见一路上俱是颓垣败瓦,这片地儿显然比他们先前待的地方受灾更为严重。如此走了一会,叁人终是到得一座大宅跟前。只想来当初建这宅子的匠人颇有门道,是故这屋子虽也有坍塌之处,但大体轮廓尚在。 此时沉鱼抬眼见梁上写着“赵府”两字的牌匾已是掉了一半,心中不知为何也忽地有些空落落的。 立在一旁的徐见山见沉鱼似是神思不属,便问了一句:“进去吧?” 沉鱼应了,叁人便先后跨进门坎。说到灵州赵府,叁人当中最熟悉的自是赵星。此番原该由赵星领路的,只她环视四周一片漆黑,心下不禁惴惴,遂一手握紧了灯笼,一手抓紧沉鱼道:“姐姐可别撒手。” 赵星只知沉鱼能见鬼,却不知沉鱼也怕鬼。然而事过境迁,沉鱼从前怕的时候,尚有宋渊可依傍。眼下身畔那个却是比她还胆怯几分。 是故沉鱼倒是壮了胆,回握赵星的手道:“莫怕。” 叁人接着依次穿过垂花门,入得内院,到了正房,不久便到得一间厢房前面。 赵星此时止了脚步,朝沉鱼道:“这就是伯父的书房了。” 沉鱼闻言颌首,推门入内,待举灯一看,只见这书房内物件被翻倒一地,但屋脊梁瓦瞧着倒还结实。而沉鱼身旁的赵星此时却紧紧地贴在她身旁,悄声在她耳边问:“姐姐见着伯父了吗?” 沉鱼听了,正欲摇首,却蓦地闻得一个声音飘飘渺渺地道:“小舟?”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二二认父 沉鱼乍然听得这一声“小舟”,只觉心头一跳。待循声看去,便见一条人影立在远处,却是似远还近,疑幻疑真。沉鱼定了心神,又仔细瞧了瞧那人影,见他长得一副长脸容,修眉凤目,虽是清隽俊朗的模样,却甚有威严,教人不敢亲近。 沉鱼与那“人影”四目双对,那人影先是一愣,后又喃喃道:“你﹑你瞧得见我?” 然而沉鱼听得却没回他的话,只道:“我不是沉舟,我叫沉鱼。” 此番在旁的徐赵二人听罢俱是一惊,赵星更是立时抱紧了沉鱼,颤声道:“姐﹑姐姐……我伯父来了?” 从七年前下山至今,沉鱼不知经了多少周折,才从泉州云梦山来到灵州。原来她也曾想过若当真见得生父,该同他说甚么话﹑做甚么事。小时候她尚且与宋渊道,倘她父亲是个负心人,她便要亲手斩了他……然而许是二人真少了些父女缘份——谁成想,真见了面时二人已是阴阳相隔。 思及此,沉鱼心中便是五味杂陈,只胡乱点头应了赵星。 赵星见得,顺着沉鱼目光看去,虽未见着赵从炎,却仍是大着胆子道:“伯父……我﹑我们是来寻虎符的。” 那“人影”睇了赵星一眼,并不理她,仍是问沉鱼:“你……你识得沉舟?” 沉鱼点头,应道:“沉舟是我娘。”她说着便走前几步,又执起了腰间鱼佩。 此时赵星不知沉鱼何意,忙拉了她的手道:“姐姐,你同伯父说甚么啊?” 只她才问完,徐见山便把她带到一旁,又小声与她道:“我们等着,别做声。” 那“人影”闻言,先是看了看沉鱼手中鱼佩,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沉鱼眉目,“你与她长得十分相像……除了这眉眼。” 沉鱼垂首嗯了一声。 那“人影”见状,默了会方道:“你同星儿一起来的,自然知晓我身份?” “我知道,你是灵州大都督赵从炎。” 赵从炎闻言颌首,顿了顿才道:“也是你父亲。” 虽说在扶风之时,沉鱼已略略从宋钊那处得知父母辈的旧事。只眼下亲耳听得赵从炎认了此事,沉鱼心中仍免不了一番激荡。 沉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啊了一声便喃喃道:“我从前还以为生父是道士来着……” 赵从炎听得,抬了眉问:“怎么会……你﹑你娘亲呢?” 沉鱼闻言,复又抬首看向赵从炎,只见他提起沉舟时脸上既是期盼又是惶恐。思及此,沉鱼默了默才道:“鬼差派了生魂来走无常,要领你去酆都鬼府。你不去……是不是﹑是不是在等我娘?” 赵从炎听了,点头道:“是。” 原来沉鱼从未与赵从炎见过,真论起来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但此番听得他身死后仍在阳间浪荡徘徊只为等一个在二十年前已故去的人。沉鱼霎时间便想起与宋渊种种,鼻子一酸,双眼已是红了。 赵从炎那厢见沉鱼与沉舟神貌俱似,此时察觉她泫然欲泣,心中钝痛,不意间便想抬手摸摸沉鱼的脸。只沉鱼蓦地却觉着一阵阴风刮面,待得定神一看,便见赵从炎的手从自己脸上掠过。 赵从炎见状,讪讪地收回手。 沉鱼忙敛了心神,吸了吸鼻子道:“你﹑你不必等她了……我还小的时候,阿娘就去了。” 此番赵从炎闻言,先是一怔,未几却低低地笑了两声。然而那笑声听起来却比哭声更为苦涩。 “她去了……这些年竟也不给我托个梦,她一定还恨我,是不是?” 沉鱼听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着顿了顿才又道,“我本来也不知道你的。阿娘故去后,是师父把我养大的。”沉鱼如此说着,便同赵从炎说起自己幼时由鬼谷大仙抚养以及后来在扶风识得宋钊之事。 “宋钊,竟是他。那么……你是知道我同你娘亲的事了?” “只知道一些,”沉鱼说着,想了想方道,“你适才问阿娘是不是还恨你,那你是不是做错了甚么事才招人恨?” 赵从炎闻言,叹了一息,应道:“正如宋钊所言,我与你娘亲是因宋连城寻鲛人才识得的。彼时宋连城欲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我与宋钊便都投到他麾下。宋连城才智俱备,却因打小有喘鸣之疾,先帝便未曾看重过他。彼时宋连城以为先帝点长生灯之名去寻鲛人……暗里也盼着能得鲛人肉好治那顽疾。原来你娘亲救过宋连城一命也颇得他看重,只他得知她是鲛人之后,怒不可遏,更把她囚禁起来。后来我同宋钊合计把你娘亲救走……只经了这许多事,她便觉着这世道是人心不古,尔虞我诈。是以她便劝我不要再为宋连城做事,与她一道回南海避世。” 沉鱼听至此,不禁说道:“那你定是不愿意了。” 此番赵从炎听了,却是沉吟半晌,思海似仍沉浸在旧事之中,“……我让她等我叁年。” “她不愿意等你?” “她不见了,”赵从炎说罢长叹一声,再开口已是语带哽咽,“后来我遍寻大周也没再见到她,原来她早已经……” 沉鱼见状,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乾坤袋,然后把一画卷取出,又在赵从炎眼前把画展开。 “这画是扶风郡王予我的。他说阿娘本来想把这画送你……后来也不知何故,终究没送出,却落在他那里了。” 赵从炎闻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画里的红衣女郎,良久才喃喃道:“她从来不穿红衣裳的。” 许是如宋钊所言,这画的本是沉舟彼时待嫁之情。沉舟画中寄意,宋钊领略得,赵从炎自然也晓得。 此时赵从炎见得画像旁边提的那几句《柏舟》,只觉心口剧痛,似死还生,不禁颤声道:“你心意未改,我也未变……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不是不愿意等你,许是怕自己等不着了。”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二叁团圆 沉鱼听罢赵从炎所言,默默地把父母旧事在心中转了一遍——想来沉舟离开赵从炎时已有了身孕,只鲛生人子便是千艰万难﹑命悬一线。沉舟当初离了赵从炎许是心中有怨,也许是自知命不久矣,不欲与之生死别离。若沉鱼仍如离云梦之时那般不识情滋味,怕是未必能想到这一层。然而眼下她与宋渊经历了许多,心境比之当初已是判若两人。 思及此,沉鱼便把心中所想告知赵从炎。 赵从炎闻言,脸色陡变,良久方道:“……是我害苦了她。” 此时待在一旁的徐赵二人虽只听得沉鱼言语,但两人本都十分聪慧伶俐,是以凭那片言只语约莫也能猜出前文后理。赵星原来不过盘算着来取虎符的,哪成想竟会听得如此秘辛?倘赵从炎当真是沉鱼生父,沉鱼便是她亲堂姐了。赵星如是想着,心中一阵激动,自是不在话下。 只这事事关重大,赵星惟恐自个想岔了,便悄悄扯了徐见山袖子问:“玉山哥哥,你﹑你都听明白了?你说,鱼姐姐是不是我亲堂姐?” 徐见山听得,压了声线,附在她耳边应道:“兴许是。” 赵从炎那厢听闻赵星之言,忽尔便想到:因自己从前膝下空虚,是以待亲弟的二子一女犹如己出。此番见得赵星活泼烂漫﹑亭亭玉立的模样,赵从炎便不禁想起沉鱼自幼无父无母,也不知那位教养她的师父待她怎样? “……你师父待你可好?” 沉鱼先前虽恼朱灵瞒她宋渊之事,可眼下听闻赵从炎之言,仍是点头应道:“师父待我很好。” 赵从炎闻言颔首,转念又想到沉鱼出生至今已是二十有余,可自己却未曾教养过她半分。他如此想着,心中对沉鱼便愈发愧疚。 他想了想,问沉鱼:“你今年二十有二了?” “是。” 赵从炎嗯了一声,又问:“可有婚配?” 沉鱼听得一怔,须臾方应道:“有的。” “他……是哪里人氏?你们可曾见过面?他待你如何?” 沉鱼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扶风郡王儿子,叫宋渊。” 赵星那厢听得沉鱼所言,低呼了一声,又同身旁的徐见山说:“我就说过,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我头一回碰见宋大哥的时候,就疑心过了。他果然是郡王失踪多年的世子!”她说罢见徐见山无甚反应,又道:“玉山哥哥,你早就知道了?” 徐见山听得却是摇了摇头。 宋渊在山上七年,平日练功修道便如寻常弟子一般。徐见山心忖,宋渊虽贵郡王世子,却不曾提及半句,定有其难言之隐。 思及此,徐见山侧身吩咐赵星,“此事乃师兄隐私,你切莫予旁人知晓。” 赵星虽有些顽劣,但也知晓分寸,此时听得徐见山所言便点头应了。 至于赵从炎听闻沉鱼婚配竟是宋钊儿子,不禁啊了一声,“竟是他的儿子?”他说着顿了顿,又追问,“他待你可好?” “好的,”沉鱼因不欲提起宋渊之事,便微微垂了眼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待我更好了。” 赵从炎听闻此话,心中稍宽,然而见得沉鱼神色又隐隐觉着不妥。 只沉鱼怕他又要问起宋渊,便抢先道:“我今晚来是想寻那虎符的,”她说罢又把灵州眼下情势通通说予赵从炎知晓。 赵从炎听得,点了点头,“虎符就在这屋子里。你拿了虎符便把它交给赵星父亲……也﹑也就是你叔叔。他得了这虎符,自会晓得如何处置。”赵从炎说罢,便同沉鱼说道该如何引动屋里机关,好使那虎符现出真身。 沉鱼听完了,回身与徐赵二人道:“赵都督已告知我虎符所在了。” 虽说虎符为重,可徐赵二人现下心中都在想着赵从炎同沉鱼之间的关系,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沉鱼见了二人神色,也约莫知道他们所想,遂缓了口气道:“我们先取虎符,其他事之后再说。”沉鱼语毕便从屋子里一隐蔽之处寻来一个木盒。 此时徐见山接过沉鱼手中灯笼,提灯一照,却见那木盒上有一凹陷处,且那造型十分独特,竟是鱼状。沉鱼见此,便解了腰间鱼佩置入。她带着的白玉鱼佩果然与那凹陷处十分吻合,待得用力一按,忽尔咔嚓一声响,盒盖已然松开。 赵星见得,禁不住低呼道:“幸好来的是姐姐!” 然而徐见山却是心下甚奇,“小鱼,这鱼佩一直在你手上?” 沉鱼听得,应道:“这本是双鱼佩,另一块便在赵都督手上。”沉鱼说罢,蓦地又想起当年宋渊虽小,然而只一见这鱼佩,便已瞧出这本该是枚双鱼佩……又幸得宋渊走时却把这玉留了给她,否则她纵是来了灵州也开不了这盒子。 此番沉鱼想起种种前事,不禁又有些恍惚。 “……沉鱼。” 沉鱼听得这喊声,回过神来,却见唤她的是赵从炎。 沉鱼侧脸看他,见他脸上竟有踌躇之意,心中不解,便“嗯?”了一声。 “你明日还来吗?” 沉鱼听罢,默了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赵从炎见此开颜展笑,又与沉鱼温声道:“你能把那画留下吗?” 沉鱼颔首以应,把卷轴放在案上。只心念一转,想到赵从炎碰不了这画,是以又把画轴展开,挂了起来。 “挂在此处可好?”沉鱼瞧着赵从炎问。 赵从炎那厢见她看着自己,忽地竟显得有几分不自在,须臾方问道:“你可有小名?” 沉鱼倒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方说道:“晈晈。” “……何意?” 沉鱼小名晈晈乃因她生于中秋,且沉舟生她时掉了许多珍珠,映得满室光华之故。只沉鱼眼下不欲提起沉舟生产之苦,免得二人又一阵伤怀,是以只答道:“我是中秋生人的,有明月晈晈之意。” “原来是中秋……”赵从炎说着,叹了一息,“今年中秋已过了。” 中秋佳节本应人月两圆,只他们一家却从未团圆。 一二四血亲 这夜沉鱼一行人虽是得了虎符,但从赵宅出来后都是各有心思。是以叁人一路无话,未几便返还了住处。因那宅子是女眷宿处,此番又已是夜深,徐见山便只把二女送至正门。 赵星见徐见山要走,忙把手上灯笼递予他,“天晚路黑,玉山哥哥注意脚下。” 徐见山听得,道了声谢接便过灯笼,末了却同沉鱼道:“小鱼,这虎符你先保管着,明日我们再来处置。” 沉鱼本就心事重重,无心于虎符之上,如今听得徐见山所言,立时点头应了。徐见山走后,沉赵二女便回到白日到过的那间耳房内。因宅子中寄居之人甚多,沉赵怕扰人清梦,遂只随便梳洗了一番便先后上塌歇息了。 此时沉鱼尚无睡意,便侧过身,合眼假寐。然而她合眼不过一息,便觉有人靠了在她背上。 “姐姐?” “嗯。” 赵星心中虽有种种疑问,然而沉鱼身世毕竟牵涉长辈私事,且赵从炎在生时又待她极好,是以她思前想后终究没有问出口。最终只是对沉鱼道:“姐姐,我上头只有两个兄长……故而我自小便想要有个姐姐,同我一起梳妆打扮,说说心里话。” 赵星如是想,却不知沉鱼也是一般。沉鱼在山上长大,从未有过同龄玩伴,因此她识得叶婉萝与赵星后,对二人都十分上心。 沉鱼此番听了赵星的话,待要应声,赵星却先抱住她道:“虽不知旧事如何……但知道你是我亲姐姐,我是很欢喜的。” “我也是。”沉鱼说着,把手搭了在赵星的手上。 赵星原来见沉鱼从赵宅回来后便脸色沉重,颇为忧心,此时听得她如此应答,心中稍宽,又道:“我阿爹阿娘……也就是你叔叔婶婶,人都是很好的。我阿爹性子十分软和,阿娘倒是厉害些,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我阿爹都得听她的——” 此时赵星话尚未说完,却见沉鱼翻了身向着她,又伸手捏了捏她鼻子道:“那你阿娘听谁的?听你的,是不是?” 赵星闻言却是拍开沉鱼的手道:“她要是听我的,早先我也不必悄悄溜走了。她就爱管着我!” 然而沉鱼听得,却轻轻地笑了笑,“有人管着,也未尚不是好事。” 赵星见她神色,知她许是又想起赵从炎,待要开口却听闻外间有人嘟嚷道:“都甚么时候了?明儿再说吧……” 沉赵二人听了,互相比了个噤声手势,相视一笑,也不再说话,便各自睡去了。 到得翌晨,赵星起了个大早,待回到耳房才对沉鱼说:“姐姐,我同我爹娘说了,说……你是伯父流落在外的女儿,还替我们寻回虎符。他们听了正急着想见你。” 若换了从前,沉鱼骤然闻得要与血亲相见,兴许会有几分忐忑。只这时日来沉鱼经了种种事情,心境已是变了样。是以此时沉鱼听得要去见赵星父母,只觉也无不可,便随赵星去了。一路上,赵星又与沉鱼说道,赵家只得赵从炎与赵从荣两兄弟,而她的娘亲是从代州嫁到灵州的,名唤苏玫。 因正屋的大厅被当成了大厨房,赵星此时便领了沉鱼去后罩房的一个屋子里。二人推门而入,沉鱼便见一男一女端坐屋中。这二人看着约莫叁﹑四十的年纪。男的与赵从炎长得有六分相像,皮肤白净,十足的白面书生模样。而那女的也是圆脸大眼,十分俏丽,一看而知是赵星母亲。只她神色淡然,却不似赵星那般爱笑。 那边厢赵从荣一见沉鱼,便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又拉住旁边苏玫的手道:“玫娘!你瞧这双眼睛﹑你瞧这冷淡淡的神色!这﹑这不就是大哥吗?”赵从荣如此说着,许是又想起了赵从炎,霎时间竟是双眼微红。只想到此间尚有生人在此,便连忙别开了脸。 坐在他旁边的苏玫似是也见惯丈夫如此模样,遂递了条帕子予他便招呼沉鱼先行落座。 “我听星儿说你是泉州人氏,是你师父把你带大的?听闻你娘亲也早已……” “是,”沉鱼说着点了点头,“阿娘生下我不久便去了。我打小便在云梦山上修道习武。” 此时赵从荣本已敛了情绪,待听得沉鱼所言,连忙安慰道:“在山上修道?这可苦了你了——”原来赵从荣还要再说几句,但见得苏玫从旁飞来一记眼刀,立时便闭上嘴。 接着苏玫又问了沉鱼一些旁事,包括她母亲是何人,缘何会到了灵州等等。沉鱼听得,除却自个的鲛人身份,都斟酌着交代了。 末了,苏玫又指了沉鱼腰间的白玉鱼佩问:“听说这便是大伯留予你的信物,可否借我一看?” 此番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赵星悄悄看了沉鱼一眼,便与苏玫道:“阿娘,鱼姐姐定是伯父的女儿,你又何必——” 然而赵星话未说完,沉鱼已站起身来,走到赵从荣跟前道:“你们信不过我也不打紧,我来灵州本不是为了认祖归宗的,”她说着,又把装着虎符的盒子交予赵从荣,“昨夜我从赵都督那处得了这虎符,他让我把虎符交予你。”沉鱼语毕,方把鱼佩从腰间解下,把锁开了。 赵从荣接过盒子放到一旁案上,伸了手似是想拉沉鱼一把却又不敢,“我们怎会不信?我们信的。我听星儿说道你是姓沉的就信了大半,待见得你这模样……”他说着,又转脸劝苏玫:“玫娘,你信吧。这双眼睛﹑还有这鱼佩……他分明就是大哥的女儿啊。” 苏玫听得,默了默,抬眼却问赵从荣:“你听大哥提起过?”她见赵从荣点头应是,又问沉鱼,“请问你母亲名讳?” “……沉舟。” 赵从荣此番听了,激动地一拍手道:“沉舟!就是沉舟!玫娘,她就是大哥的孩子!” 然而沉鱼见得苏玫仍是若有所思,并不言语,便先道:“我原来便无意在灵州久待,”她说着,复又想道答应过赵从炎今晚再去见他,遂说道:“我明日便离开灵州。” 一二五不见 赵从荣听得沉鱼说要离开灵州,心中一急便要挽留。 只苏玫见了赵从荣神色,岂能不合他心中所想?是以她便抢先应道:“如此也好……近日有风声,朝廷人马已抵北地边境。想来星儿也同你说过灵州情势,如今不管灵州百姓是降是战都免不了成为伊王与朝廷之间的磨心。” 赵星闻言,却走去拉了苏玫的手,嗔了一声,“阿娘!” 苏玫见惯赵星撒娇耍泼,不为所动,兀自与沉鱼说:“是以趁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对你也是好事。” 沉鱼听了也不再多言,告辞后便转身离去。 赵星见此,自然要追,她一直跟着沉鱼离了后罩房才道:“姐姐……我娘就是疑心病重些,你﹑你别听她的。” 沉鱼想了想方应道:“赵都督同我娘都已亡故,此事本就没有凭证……况且我能见鬼一事于寻常人来说许是有些匪夷所思。你娘亲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姐姐……你真没有生气?” “没有,”沉鱼说着摇了摇头,又与赵星笑着道:“我来灵州本是想看见山能否帮我算出阿渊所在。此事既了,我也不必留下。” 此时赵星见沉鱼神色坚定,心知再劝无益,便说道:“那么……今晚我让玉山哥哥一道来给你饯行。” 沉鱼闻言,点头应了,又与赵星约定见面时辰。因沉鱼才抵灵州不过几日,也没甚么好收拾的,是以她去照看了一下从蓬莱镇买来的那匹瘦马便独自去了赵家旧宅。 许是因仲秋已过或是人去宅空之故,眼下虽是白日,沉鱼到得赵宅仍有一种萧瑟之感。接着沉鱼辗转到了赵从炎书房,推门前想了想,才伸手扣门道:“我来了。” 沉鱼说罢,推门而入,只见昨夜那人影立在画前,在日光映照下如烟似霞,似乎一息便散。 赵从炎那厢见得沉鱼似乎十分欢喜,笑道:“我还道你晚上才来。” 沉鱼闻言,一阵踌躇才道:“……我明日便要离开灵州, “这么快?” “嗯,”沉鱼说着垂了眼,“我本是有事方来灵州的,眼下事了……” 此时赵从炎见沉鱼脸色有几分为难,便缓了脸色道:“灵州正乱着,你走了也好。” 沉鱼闻言又嗯了一声,一时间只觉无话可说。 二人这般默了会,须臾方听得赵从炎问:“是了,你昨日提起的宋渊,如今人在何方?可是同你一齐来了灵州?” 因沉鱼不愿多说宋渊之事,故而只摇首以应。 “他没同你一起来?”赵从炎说着皱了皱眉,又问,“这宋渊是否与宋钊长得十分相似?”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蓦地心中一突,连忙问道:“是,他们很是相像,你﹑你怎地问起这个?” “昨夜你们走后不久,我忽地闻得外间传来人声……此处自地动后便是人迹罕至,我听得人声还道是你回来了。谁知出去一瞧,竟是见到个少年站在月下。” “他﹑他……”沉鱼听得心中一急,本要走前两步到赵从炎身旁,谁知不意间脚上一绊,几乎跌在地上。 赵从炎看得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只那手却从沉鱼身旁无声掠过。 沉鱼那厢只觉一阵凉意拂过,稳住身子后又立时问道:“他可是长脸容,桃花眼,皮肤白晢,做道士打扮的?” “是,”赵从炎应罢,又问,“那真是宋渊?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怎地——” 沉鱼听得他昨夜见着的人十之八九便是宋渊,霎时间只觉心口如要炸开一般,砰砰乱跳,因而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语不成句,“你﹑你说……你见到他了,是不是?他待了多久,人还在吗? 赵从炎见了沉鱼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紧,缓了口气问:“他只留得一阵便走了,晈晈,这到底怎么了?” 此时沉鱼听罢却不应他,回身便推门而出,往外跑去,同时又喊道:“阿渊,我知道你在这里!一路从蓬莱跟着我来灵州的就是你!你出来呀,你怎么不出来?”沉鱼一边喊着一边把见着的门一扇扇推开。 赵从炎见了自是不明所以,只他放心不下,又拉她不住便只好在她身后默默跟着。 这院子本也不大,沉鱼不一刻便把门都开了,可终究见不着宋渊的身影。此番沉鱼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只觉才抓住的些微希望,一下子又掉落了。 她如是想着,只觉腿上一软,便跪倒在地,“……阿渊﹑宋渊!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跟前,你敢瞒着我剜心炼丹,怎地就不敢见我?” 此时赵从炎立在沉鱼身后,忽地却听得一阵珠玉之声。他垂眼一看,便见沉鱼跟前滚落着一颗颗洁白圆润的珍珠。 赵从炎看得心中钝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良久方唤了一声“晈晈”。 “你说他为了你剜心炼丹,到底……” 此番沉鱼听得,虽仍是低着头,却也应道:“都是为了我。”沉鱼说着,便把自己本有气杂之症﹑后被吕玄池所伤,再后来宋渊为了自己剜心之事一一说了。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便避而不见。我来灵州原是想让他师弟替我算算他人在何方……原来他一直在我身旁,却是不愿意来见我。” 赵从炎听得这前因后果,叹了一息,劝道:“他从密州跟着你到灵州,对你百般牵挂,早﹑早晚会来见你的。” 然而沉鱼闻言,却是微微合了眼,“若他与阿娘一般呢?当真生死不见了么?”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二六锁关 早上赵星与沉鱼约定了时辰,转头便把饯行之事告知徐见山。徐见山想法倒是同苏玫一般,觉着沉鱼此时离开灵州也不是坏事。时间倏忽而过,然而到得约定时辰赵星却仍未见着沉鱼与徐见山。 赵星久久等不着人来,暗忖道:玉山哥哥也便罢了,可鱼姐姐在灵州却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知是否生了甚么意外?赵星这般想着,心中焦虑更甚,如此等了一会便要上街去寻沉鱼。然而她才抬脚出去,便见徐见山正汲汲而来。 赵星见此,忙迎上前去,说道:“玉山哥哥,你来得正好。鱼姐姐不见了,我们这就分头去寻她。” “不见了?”徐见山说罢,眉头一皱,“甚么时候不见的?” 赵星闻言,便把白日的事与徐见山交代了一遍。 徐见山听了,应道:“小鱼不通灵州,有甚么地儿可去?你我也不必分头寻人了,先一同去赵宅瞧瞧吧。” 此番赵星听得自是应了。二人如此说定后便一同往那大宅前去。因赵徐两人心中甚急,脚下飞快,不多时便到了赵宅。待二人赶至赵从炎书房门前,甫推门一开,果然便见沉鱼在屋里坐着。 “姐姐!”赵星喊着,便朝沉鱼走去,“姐姐,你来了这里怎地不同我说一声?可真是急死人了!” 沉鱼原来支着额,似在假寐之中。此番听得赵星说话才睁了眼,说道:“我﹑我原想着待一会便回去的……眼下是甚么时辰?” “差不多戌时了。”徐见山边说边从门外走内。 沉鱼听罢,似是才回了过神,“啊,竟是这么晚了……” 赵星见沉鱼此番脸色苍白﹑神不守舍的样子,忙牵了沉鱼的手问:“姐姐是怎么了?” “无事,”沉鱼说着,摇了摇头,“……只眼下倒是用不着为我饯行了。” “为何?你不走了?”徐见山问。 沉鱼听得,颔首以应,顿了顿才说:“我已寻着阿渊了,故而也不急着离开灵州。” “莫非师兄如今人在灵州?” “是。” “这却是不好——我来前才得了消息,伊王现下只待五万大军集齐便要封死灵州了。想来也没几天时间了……” 赵星听得徐见山所言,心中一突,忙问徐见山,“你方才迟来,就是为了此事?” 徐见山听罢点了点头,又与沉鱼说,“小鱼,趁着伊王尚未锁关,你﹑你还是快走吧。” 然而沉鱼闻言,一时并未言语,须臾方问:“灵州地动之后,可点齐兵马了?” “姐姐……?” 沉鱼见赵星一时转不过来,又重复道:“赵都督问灵州地动之后,可点齐兵马了?” 赵星那厢听得竟是伯父要问话,立时敛了神色回道:“我听阿爹说……是点过的。” 沉鱼听得,再问:“灵州叁万兵马如今剩下多少?” “这﹑阿爹只略略提过……兴许是两万吧。” 此时沉鱼听了,却是默默起了身,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寻来了文房四宝。徐赵二人初时尚且不解,待见得沉鱼不一会便写满了半张纸,都不禁凑前去看。 徐见山往纸上看去,见上头写的都是军中之事,心念一转,问道:“这都是赵都督让你写的?” “对,”沉鱼说着顿了笔,又把信迭好,装了信封便交予赵星,“星星,赵都督嘱咐要把这信交给你阿爹。他让你阿爹把信上的问题都说清了,他收到信后再来安排对策。” “此计甚好,”赵星闻言,拍手一笑,“伯伯向来是伊王克星,有他来对付伊王,我们也不必愁了。” 沉鱼听了,忽尔一笑,说道:“你连死人马屁都拍么?” 赵星蓦然听得此话,脸色便是一僵。 沉鱼见状,忙拉了赵星的手道:“这话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 “啊,伯伯在听着我们说话,”赵星说罢,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末了又朝沉鱼道:“我有几句话……想同伯伯说。” 沉鱼听得,点头应道:“你说,他正听着呢。” “嗯,他在哪个方向?”赵星说罢,见沉鱼往旁边指了指,便提了裙襬,朝那方向盈盈下拜。 沉鱼见状忙让开了身。 赵星一拜了了,说道:“伯伯,我从前顽劣不堪,叫家人为我担忧……我﹑我再也不会了。我往后都听爹娘的说话……”赵星如此说着,霎时间声音已带哽咽,“我们一家都挺好的,你﹑你以后也莫要再为我们忧心。” 赵星语毕,又拜了叁拜,方从地上起来。此时待在一旁的徐见山见着了,便伸手去扶。 “他说,你的话他记住了,” 赵星点头应了,却忽地觉着有人在自己发髻上轻轻抚摸。 沉鱼见赵星定定地瞧着自己的手,便说道:“他让我摸摸你的头。” “嗯,”赵星应声,又把头低了低,“那你多摸两下。” 沉鱼听得,一边拍了拍赵星头顶一边道:“星星,事不宜迟,你快同见山带了那信回去。” “啊,那姐姐你呢?” “我就在此处住下,暂且不回去了。” 赵星闻言,心中一急,又拉住沉鱼道:“我阿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你莫要生她的气。你还是同我们一道回去吧?” 然而沉鱼听了只是摇头,“我在这里挺好的,你若想见我,来寻我便是。” “可是——” 赵星听得,原来还要再劝。然而此时徐见山却道:“小鱼心意已定,你我也不必多说了。灵州事态紧急,我们还是赶紧把信送回去吧,”末了,徐见山又与沉鱼道:“赵世伯与赵伯母看了这信怕是有更多想法……说不准明日便来寻你。小鱼,今晚你便好好歇息,我们明日再碰面吧。” χyùSнùωù⑦.còм 一二七信使 赵徐二人离了赵家宅子,立时便赶回住处,把沉鱼写的信交予赵从荣。 赵从荣接过信,匆匆念了一遍后,不禁颤声道:“这﹑这世上除了大哥,谁又能对灵州子弟兵了如指掌?”他说着,便把信递给坐在身旁的苏玫。 此番苏玫拿了信,却是从头到尾细细地念了几遍。 赵星见状,悄悄撇了嘴问道:“娘,你可信了?” 苏玫听得,点了点头:“且不说信中内容,只这说话语气﹑遣词造句……感觉确实是是大哥手笔。” 赵星闻言立时便有了底气,朝苏玫嗔道:“我就说了,鱼姐姐定是伯伯的女儿。” 一旁的赵从荣听了也附和赵星,“是,玫娘,你今早这般待人,可教人伤心。”他说罢便长长叹了一息。 苏玫见这父女二人沆瀣一气来对付她,挑了眉勾唇笑道:“我怎么待人了?我是打人还是骂人了?灵州眼下时局紧张,四处都是伊王埋下的暗桩。如今忽地来了个妙龄女郎,不只能见鬼,还要把虎符交予我们,我能不多想吗?”苏玫说着,见这父女俩抿着唇的模样,分明是敢怒不敢言,遂缓了口气道,“今早沉鱼走后我又仔细想了一回,她还虎符一事,于我们确是有利无害……况且她若是伊王派来的,怎地也得编个比见鬼象样些的借口。” 赵星听得这话,心知苏玫是服软了,不禁得意一笑。 只苏玫那厢还道她是笑自己,遂剜了她一眼道:“你阿娘年龄大了,想事情自然慢些,又有甚么好笑?” 她这话才刚说完,赵星便要反驳。 然而赵星才张了嘴便见赵从荣已握了苏玫的手道:“哪里?你还年轻得很。” 一旁的赵星却是不耐烦看父母恩爱,连忙说道:“那我明天去接姐姐回来。”她如此说罢便立时退了出去。 到得翌晨,赵星便盘算着要去赵宅接沉鱼回来。谁知她前脚刚离了二门便被苏玫喊住。赵星蓦地听得苏玫唤她,心中一突,还道她要反悔了。然而苏玫却说要与她一道去接沉鱼,赵星闻言,虽有几分踌躇,终是不敢拒便点头应了。 待赵星母女到了赵宅,便直直朝赵从炎从前住的院子而去。只她们尚未推门,远远便见着一道白色身影,手执宝剑,在园中挥舞。 苏玫见得,心下微异,问赵星:“你鱼姐姐会武?” 赵星闻言颌首,应道:“可厉害了。”她说罢便朝沉鱼跑去。 沉鱼那厢听得人声,挽了个剑花便止住剑势,问:“你怎地一早就来了?” 赵星听得沉鱼招呼,上前亲热地拉了她的手道:“我来接你回去。” 沉鱼见状,却未应她,只看着缓缓走来的苏玫道:“赵夫人也来了。” “是,”苏玫说着点了点头,“我是同星儿一道来接你的。” “这……这是为何?”沉鱼说着顿了顿,“就因为昨日那封信?” 苏玫听得,便把灵州目下情势说予沉鱼知晓,末了又道:“……你来得太巧恰了些,确实教我想多了。只我眼下已信你是大哥的女儿。你既决定暂时留在灵州,不若便回去与我们一处,如此也能有个照应。”苏玫说罢,见沉鱼面色有几分为难,连忙问道:“你是否怪我?” 沉鱼闻言,摇首道:“不是……我不过觉着在此处过得自在些,”她说着,似是想了想又道,“再者,想来伊王一事,赵都督还有话要交代。我待在这,倒是方便代笔。” 沉鱼这话说得虽是有理,但苏玫不知她底蕴,总觉她独居于此有些危险。赵星那厢更是舍不得沉鱼,待要劝上几句,却被苏玫喊住了。 “你在外头等一会,我有些话同你鱼姐姐说。” 赵星听得虽是不情愿,但想到苏玫办事向来有法子,终是退了开去。 “沉鱼……我唤你鱼儿可好?” “嗯。” “你可是心中有些怪我,才不愿意跟我们回去?倘真如此,婶婶在此向你赔个礼。” 沉鱼原来就没有怪苏玫,此时听了忙摇手道:“不是,你不必……我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苏玫听罢,又仔细瞧了瞧沉鱼脸色,见她不似作伪,想了想方说道:“有些话只星儿不在我才同你说……你昨日是见过你叔叔的,约莫也晓得他性子了。常言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若他能多担当一些,你父亲也不至于苦了一辈子。如今难得知道他尚有个闺女,我们又怎么忍心教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 苏玫此番前来,倒不是专门教沉鱼为难。是以说了这话后见她垂着眼,不发一言,便妥协了道:“你当真不愿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只你一人在灵州我与你叔叔放心不下,我们派些人来照看着可好?” 先前住在那大宅时沉鱼便知他们人手紧拙,又怎会答应苏玫再拨人来守着她。只沉鱼知多说无益,索性提了含光剑走向院子中央的一棵老槐树。 苏玫那厢见得沉鱼动静,一时不解,正要开声问她,却忽地见得一道银光闪过——原来沉鱼已提剑劈向槐树树干。沉鱼此番出手极快,苏玫尚来不及看她收剑,便见槐树枝叶已被震落了大半,而树干上却并无伤痕。苏玫虽不会武,但也知道沉鱼这一手剑气伤人殊不容易。 须臾,苏玫方赞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当真虎父无犬女。” 沉鱼闻言只笑道:“你们大可放心了。” 此番苏玫见沉鱼心意已定,便不再劝,却是从袖中取出信件来交予她道:“这是你叔叔的回信,还有劳你转交大哥。” 一二八教主 因沉鱼担了这信使之责,连日来赵从炎便以书信交代军中诸事。 这日沉鱼又从军中得了回音,她拆了信函,在赵从炎跟前念道:“……原来伊王集齐兵马便要锁了灵州。只近日得了大哥指点军中事务,外间竟有传闻大哥不过诈死以瞒骗伊王耳目,是以伊王人马竟是按兵未动。” 且说行军布阵有如下棋。赵从炎与宋连城乃多年对手,是以只观棋路,宋连城便察觉出是何人手笔。然而任凭宋连城机关算尽,只怕也未曾想到此番在暗中指点的虽是赵从炎,却已是一缕亡魂。 赵从炎闻讯一笑,说道:“宋连城素来疑心重,他这样想倒是不足为奇。”他说罢又按赵从荣信中提问,让沉鱼代笔一一回了。 沉鱼把信写好,收入袖袋,便要同赵从炎告辞。只她才说道要走,赵从炎却忽尔喊住了她。沉鱼闻声回首,只见赵从炎垂了眼,神色间竟似是有几分为难。沉鱼与赵从炎相处时日虽短,也约莫知晓他的性子。赵从炎于公可说是雷厉风行,然而于私却是优柔寡断,全无战场上的作风。说起来他这性子倒是与赵从荣恰恰相反。 思及此,沉鱼便问道:“怎么了?” 赵从炎听得,斟酌一番方说道:“……此处离军营甚远,你每日如此来回也太劳累了。你送完这回,明日便让你叔叔派人来收信便好了。” 沉鱼听罢,定神打量了赵从炎一会。只二人眼神方碰着,赵从炎却又闪避开去。沉鱼见状,心念飞转,问道:“你是不是听见了我昨日同婶婶说的话?” “啊,昨日……我不过恰好经过,并不是有意﹑有意偷听的。” 沉鱼见赵从炎一脸羞愧,倒觉好笑,“听了就听了,我们也没有说甚么见不得人的话。” 原来因送信一事,沉鱼几乎每日都到军中。这军营里头本就全是汉子,便是见着寻常的女郎都要多瞧几眼。何况沉鱼生得这般貌美,她在军中走动便显得十分惹眼。况且赵从荣虽未曾明言,但众人见着他对沉鱼爱护有加,又闻得沉鱼唤他叔叔……军中众人便揣测沉鱼乃赵从炎流落在外的遗孤。如此一来二去,有些人便暗地里生了求娶之意,遂托人去寻苏玫问媒。而昨日苏玫前来便是问沉鱼婚嫁之事。 “我已经同婶婶说清楚了,你不必多虑。” “我晓得,只是……” “只是甚么?” 赵从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军中大都是些粗鲁汉子,我怕他们扰了你清静。” 然而沉鱼闻言却是噗嗤一笑,“就凭他们?”她说着又敛了笑意,“我昨日去营里时,他们正好在演武场练武……就凭他们的功夫,只怕再练个十年也碰不着我衣袖。” 赵从炎是见识过沉鱼武功的,也知她这番话并非托大。只沉鱼却不知,于一些父母而言,子女不管长多大,在他们心中总是个孩子。况且这些年来赵从炎从未教养过沉鱼半日,因着愧疚,赵从炎的护犊之情便更厉害了。 虽则赵从炎心中有许多想法,然而思前想后,终是未说出口,末了只道:“既如此……你速去速回,莫要久留,”他说着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也莫要同生人说话。” “欸,那可不好办。”沉鱼边苦笑着边道。 “甚么不好办?” 沉鱼见赵从炎神色颇为紧张,心中挣扎了几回,方与他说道:“我适才不是说道昨日碰巧见着他们练武么?我经过时见到一个小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因为使剑手法不得劲,被打得厉害。我看着他有几分可怜,故而……趁旁人不察之时,便指点了他几招。” 赵从炎听得啊了一声,心里虽不乐意,但也知沉鱼此举出于善意,是以也不敢过于阻拦。 “指点就指点吧……你记得点到即止就好,”赵从炎说罢,似是想到甚么,又问,“那之后他可还有纠缠你?” 沉鱼闻言一笑,“纠缠倒不至于,他却是想拜我为师。” 赵从炎蓦地听得此话,心中一沉,脸色已不太好看,“晈晈……你﹑你是拒了吧?” “是拒了。” 赵从炎听得沉鱼说拒了,才松了口气。只此番听闻此事,赵从炎便更不愿意沉鱼去军中送信了。 然而沉鱼那厢见他久久未曾语言,便道:“那我走了。” 赵从炎听得立时回过了神,踌躇一会终道:“你﹑早去早回吧。” 沉鱼见赵从炎一脸忐忑不安,不忍拂他心意,遂也点头应了。可沉鱼却未曾想到,只因她昨日一时心软,却在军中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却说沉鱼辞别了赵从炎便往军营而去。待到得营中,沉鱼便见昨日那少年从远而至,只他身后尚且跟好些人。 “沉﹑沉女郎。”少年说着,朝沉鱼拱手一礼。 沉鱼见此,颔首以应。 那少年接着便道:“沉女郎,我身后的都是军中的兄弟……他们﹑他们都想向你请教剑法。” 沉鱼未曾想到昨日分明已拒了他拜师一事,今日他竟还带了其他人前来。是以沉鱼听得一怔,又把少年身后众人打量了一番。沉鱼来回看了一遍,只见他们都较年长,有些似是已及冠。 众人见沉鱼并不答话,以为她不情愿,其中一个性子鲁莽的,便朝沉鱼道:“你能教他,为什么不能教我们?” 指点几句又非拜师传艺,沉鱼原来觉着也无不可。只她想到自己答应过赵从炎得早去早回,当下便有了几分迟疑。然而此时听得这汉子口气不好,沉鱼心中顿感不喜,便道:“我不爱教就不教,哪有为什么?” 却说这些人当中有些确是眼纔沉鱼的功夫,然而有些却是早前求娶不得,来借故亲近的。后者觉着机会难寻,此番听得沉鱼出言拒绝,却也不退却,兀自厚着脸皮道:“要是女郎不耐烦教我们许多人……不若便教我们其中两﹑叁人好了。” 这人如此说道,自然是想沉鱼教的自己。旁边有人猜得他心思,立时喊道:“这两叁人要怎么选?” 此话一出,另一人又道:“那自然是选功夫不差,悟性高的!” 这时那少年倒是不乐意了。原来沉鱼只教他一人的,此番争来抢去,竟是选个功夫不弱的,这哪轮得到他头上? “这﹑这……沉女郎原来便教我的,这两叁人中应当有我。” 只少年说罢,自然又有人不服。如此你来我往之际,霎时间这群人竟是七嘴八舌﹑争持不下。沉鱼见得,一时颇为头疼。然而就在她想乘乱跑开之际,却忽地听得赵从荣唤她。 原来赵从荣见时辰到了,沉鱼却未见人,遂出了营账探看情况。只他甫出来便见沉鱼被群汉子围着,心中已是大怒。而众人见得赵从荣亲自来了也不敢造次,当下齐齐噤了声。 有人要求娶沉鱼之事,赵从荣已从苏玫那处听过。此番见得如此情状,还有甚么不明白?是以他听罢沉鱼说词,便以扰乱军纪之名,命了众人去领罚。 沉鱼虽不喜那些人作为,但听得“领罚”二字,不禁问道:“叔叔罚得可重?” 赵从荣闻言摇首,“不过做些重活,小惩大戒。” 沉鱼听得,心中稍宽,点了点头便跟着他进了营账。 二人入得帐内,沉鱼便把信交予赵从荣。然而此番赵从荣也不急着读信,却同沉鱼道:“鱼儿,以后这信我派人去取便是了,你不必再来军中。” 沉鱼听罢,待要开口之际,却忽地闻得外头有人报信。那人掀了帐帘便道:“报长史,外间有人求见……” 赵从荣听那人说话支支吾吾,皱眉道,“外间何人求见?你怎地讲话吞吞吐吐?” 那人闻言,却是偷偷瞥了沉鱼一眼方道:“来人是求见沉女郎的。” 赵从荣听罢,还道不知是哪来的野汉子觊觎沉鱼,还斗胆登堂入室,他一时心中大怒,又问:“来人可有报上名讳?” “有,来人自称悟真教教主。” 一二九招亲 “悟真教主?”赵从荣说着皱了皱眉,问沉鱼,“这教主是甚么来头?”此时他方转脸看向沉鱼,却见她忽尔间竟是脸若寒霜。沉鱼一双凤眼本就极似赵从炎,此番眸中隐有杀意,更与其父肖似。 然而赵从荣从未见过沉鱼这般神色,心中一惊,问道:“鱼儿,你怎么了?” 沉鱼闻言一笑,却笑得教赵从荣心底发寒,“那悟真教主是我的仇人。”当日若非吕玄池施袭,沉鱼也不会身受重伤,宋渊更不会剜心炼丹。此后沉鱼每每思及吕玄池,便觉心中恨意翻腾,不能自抑。 “那﹑你待要如何?” 沉鱼回过神来,敛了杀意,手中却握紧含光剑道:“既然有仇,自然要报仇了。” 赵从荣见沉鱼语毕,便抬了脚向帐外走去,一时间心中大急,却又喊不住沉鱼,便只得从后跟着。沉鱼掀了帐帘,便由那报信之人领路。未几,沉鱼却见得一道青碧身影远远地立着。那人影身形娇小,这般从后看着那纤腰秀项便如弱柳扶风,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 沉鱼看得一怔,正自愣神之时,那人影已回过身喊道:“鱼姐姐!” 此时赵从荣听得,忙回首看了看沉鱼,却见她笑意融融,哪还有半分杀意? “……不是仇人?” 沉鱼闻言,摇首笑道:“是朋友。” 赵从荣见来人是个妙龄女郎,看着和赵星年岁相仿,只道所谓教主一事不过是她同沉鱼开的玩笑。转念又想到这女儿家碰面,他一个长辈在旁待着,倒是教人不自在。是以他与沉鱼辞别,便先行回到帐内。 此时叶婉萝到得沉鱼跟前,便拉了她的手道:“姐姐,自西京一别,你我已多日未见,你近来可好?” 沉鱼闻言,顿时只觉心中一紧。然而这时日来生了这许多事,当真千头万绪,纵然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是以沉鱼一时间并未应她,却反问道:“你怎地这么顽皮,竟说自己是悟真教主?” 叶婉萝听得,哈了一声道:“难道姐姐以为我在开玩笑不成?” “难道不是?” 叶婉萝此时得意一笑,“自然不是。教中大势已定,我眼下便是悟真弟子推举出来的代教主。” “代教主……那待要如何才能真正当成教主?” “嘿,待得把吕玄池杀了,我便是真真正正的教主了。” 沉鱼晓得当日一场暗杀后,吕玄池便跟着伊王。此番听得叶婉萝所言,也猜得她来灵州目的了。 “你是为了杀吕玄池才来灵州的?” “是,我早先得了消息,说道吕玄池那厮竟是躲到了灵州。是以待教里大局平定,我便赶来灵州了。却未成想姐姐竟也在此。” “原来如此……” 叶婉萝素来机敏,眼下同沉鱼不过说了一会话,已隐隐觉着不妥。因她有心哄沉鱼欢喜,便拉了沉鱼的手笑道:“我方才在外候着,隐约听得军中有人因仰慕姐姐,借故亲近,被人以扰乱军纪之名责罚了。这可是真的?” 沉鱼此时闻得叶婉萝提起此事,也有几分尴尬,遂垂了眼道:“嗯,是真的。” 叶婉萝听得哈哈一笑,说道:“这事若被宋渊那醋坛子知晓了,岂不是要气得直跳脚?”只她才说罢,当下便见沉鱼脸色不好,想了想才问道:“姐姐,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宋渊出了事?” 沉鱼闻言,苦笑着回视了叶婉萝一眼,“我们回去再说。” 因沉鱼尚要等赵从荣回信,是以她便让叶婉萝在军营外等着。待沉鱼收了信,便接叶婉萝一同往赵宅而去。此番一路上,沉叶二人虽是有说有笑,然而叶婉萝那厢却是未敢再提起宋渊。叶婉萝来灵州之前已约莫得知灵州眼下情势,是故见得沉鱼竟是住在这破败宅子之中也未觉讶异。 沉鱼领了叶婉萝回赵宅,并未带她到赵从炎的院子,二人信步而行却是到了赵宅原来的后园。因地动之故,园中的亭台楼阁早已坍塌,只那红花绿草经了一段时间竟又有了些生机。两人走不一会,叶婉萝便见得不远处有一块平滑巨石正好在树荫之下,遂拉着沉鱼一同坐下。 叶婉萝不敢一下子便提起宋渊,便旁敲侧击道:“姐姐,我听闻徐见山和赵星俱在灵州,你怎地不同他们在一处?” 这众人之中,除却宋渊便只得叶婉萝知晓沉鱼鲛人身份。故而沉鱼也不瞒她,当下便把自己身世说与叶婉萝知。 叶婉萝听得啊了一声,环视四周一眼,又贴在沉鱼耳边道:“世伯亡魂就﹑就在这宅子之中,那他如今可在?” 沉鱼闻言摇了摇头,“不在……你若是害怕,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话。” 此时叶婉萝却拉了她的手说道:“我适才听了是有些意外,若说害怕却是没有的,”她说着顿了顿才又道,“……倒是有几分羡慕。” 沉鱼听闻此话,自然晓得叶婉萝是想起妹妹了。如此说来,自己同赵从炎虽已是阴阳相隔,但眼下二人尚能这般相见也是他们父女缘份未尽之故。却说赵家虽是认了沉鱼身份,沉鱼也喊赵从荣与苏玫叔叔婶婶,然而至今沉鱼仍未唤过赵从炎一声父亲。思及此,沉鱼忽尔只觉心中一阵戚戚然。 因眼下二人各有心思,故而默了一会,叶婉萝才问道:“姐姐,你同宋渊是﹑是怎么了?你们怎地没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沉鱼说着便把她在阁皂山被吕玄池所伤,宋渊剜心炼丹之事一一告知叶婉萝。 沉鱼语毕,抬眼看向叶婉萝,却见她已是泪流满面。沉鱼看得一急,忙捏了袖子轻抿她脸上泪痕。 “阿萝,你﹑你……这次我倒是没掉泪,你怎么……” 此时叶婉萝听得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又抱住沉鱼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你们又怎会同吕玄池结怨? 沉鱼自识得叶婉萝以来,见过她偶尔爽朗大方,偶尔机伶狡黠,却从未见她像个孩子的模样。沉鱼此番听得叶婉萝哭得快喘不过气,遂赶紧回抱了她,说道:“阿萝……你﹑我从未这样想过的。” 然而叶婉萝听得此话,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沉鱼见状,再不敢劝她,只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如此过了一会,叶婉萝哭声渐歇,方抬首问:“你﹑你方才说宋渊就在此地,却是﹑却是不愿同你相见,是吗?” “嗯。” “姐姐,我来帮你想法子好吗?” 沉鱼听得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法子?甚么法子?他是狠了心不来见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叶婉萝听了,从袖中抽出帕子把泪抹干了,笑道:“说到男子,姐姐自是没有我在行。却不知你愈是追他,他愈是要跑。” “那﹑那我在这等他也不行么?” “不行,”叶婉萝摇了摇头,“你得让他来寻你。” 沉鱼听罢,只觉似懂非懂,又问:“他不愿意见我,我如何教他来寻我?” “这事办起来也不难……”叶婉萝说着,眼珠子一转,笑道:“在灵州大营中不是有许多人对姐姐有爱慕之意么?既如此,便给他们个机会争上一争好了。” “这……” “宋渊本就爱吃醋。若知道姐姐要嫁予旁人,想来他纵有天大的苦衷,也是要现一现身的。” 沉鱼听至此,不禁啊了一声,“可我不要嫁予旁人啊。” “我自然不会让姐姐真嫁了,不过是想走个过场。” “这该如何走?况且我也不知阿渊在哪,要是他并不知情,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叶婉萝听得点头道:“对,是以这事我们得闹大一些。” “如何闹大?” “姐姐,我们来比武招亲吧。” Nρо18.cом 一叁零比武 沉鱼骤然听得比武招亲,不由怔了一怔,须臾方道:“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就不信宋渊得知姐姐要比武招亲还能忍住不现身。” 沉鱼听罢,心中转了转,又道:“可军中那些人,哪能是我的对手?这一层阿渊自然想得到。” “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们,”叶婉萝说罢又靠在沉鱼耳边道:“我此次前来尚有教中弟子随行,届时我让他们之中武功好些的上场就是了。”叶婉萝语毕见沉鱼脸色又有几分踌躇,便抱了她道:“姐姐就听我的试一试吧。倘此计当真不成……我答应你,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找宋渊。” 沉鱼听闻叶婉萝所言,顿觉鼻子一酸,又有了泪意。只想到叶婉萝才止了泪,沉鱼怕教她伤怀,忙忍住眼泪,嗯了一声应她。 叶婉萝那厢见沉鱼答允,立时便要去办事。只她方起身,又回首问沉鱼:“这事儿毕竟与灵州子弟兵有关,姐姐是否须得同你叔叔婶婶打声招呼?” 沉鱼也觉叶婉萝所言有理,是故二人当下便兵分两路,一人去筹备比武之事,另一人则寻苏玫去了。只离开赵府之前,沉鱼却先去见了赵从炎。 赵从炎听得沉鱼要比武招亲,原来尚且有几分不情愿,但想到沉鱼为情所苦,又无计可施,便敛了神色笑道:“你这朋友倒是有些小聪明,竟让她想到这种法子。” “嗯,虽不知此计是否可行,但如今……总算是有些希望,”沉鱼说罢便与赵从炎辞行道,“事不宜迟,我现下便寻叔叔婶婶。” 赵从炎闻言颌首,“好,你去吧,”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晈晈,你同宋渊定能相见的。” 沉鱼听罢,与他笑了笑便转身去了。待到得赵从荣等人住处,已约莫是用晚膳之时。沉鱼趁着这叁人同在,便把那比武招亲的主意说了。 这叁人听了,一时间便是面面相觑。当中倒是赵从荣先回过神来,他笑了笑,拍掌道:“这却是个好主意。我先前怎地未曾想到呢?”原来赵从荣并不知晓宋渊之事,总想着沉鱼孤苦无依,又怕留她不得,是以他之前便想到若沉鱼能嫁到灵州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玫也是懂得赵从荣心思的,是以她立时便附和道:“是,他们总为了鱼儿的事来烦我。来一场比武招亲倒是能了结干净。” 赵星此番不知沉鱼盘算,心中不解,遂握了沉鱼的手问:“这……姐姐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的。”沉鱼应声,只盘算着回头再同赵星解释清楚。 而赵从荣那厢见苏玫也答应了,心中大喜,立时便说道要如何安排这场比武招亲。 因有赵从荣及叶婉萝两处助力,这招亲一事不过几日光景便风风火火地办了起来。到得招亲那天,叶婉萝还备了一套绛红衫裙予沉鱼。 沉鱼见得,怔了怔道:“怎地还要换衣裳?” “今天这日子不适合穿素白衫裙。”叶婉萝说着,拉了沉鱼把新裳换上,又替她梳妆挽发。末了才对铜镜中那雪肤花貌的美人道:“姐姐放心吧,宋渊但凡见着姐姐这般模样,怕是走不动路了。只他人到了,便叫他跑不掉。” 沉鱼闻言,瞧了瞧自己镜中模样也觉着同寻常颇不相同,心中只盼宋渊当真来看她一眼才好。二人准备停当后,便按约定时辰往演武场去了。只沉鱼虽知叶婉萝能耐,却未成想她当真号召了这许多人来比武招亲。 沉鱼眼下见得这人山人海,不禁问叶婉萝:“这﹑这其中有多少是你悟真弟子?” 叶婉萝听得哈哈一笑,“不过几人罢了。” “那怎地来了这许多人?” 叶婉萝此时便挽了沉鱼的手说:“自然是因为我姐姐长得好啊。” 却说赵家众人与徐见山虽已同沉鱼颇为熟稔,只并未曾见过她盛妆模样。此番沉鱼身着绛红衫裙更衬得她脸上肌肤雪白,乌发红颜,看着便似是画中人一般。 赵星见得,走上前来拉了沉鱼的手,“姐姐今天真好看,”她说罢又小声道,“姐姐放心,宋大哥见着了肯定要上台的。” 沉鱼听得,只低声叹了一句,“但愿如此。” 接下来几人互道了招呼,这场比武招亲便要开始了。台下众人有些本已见过沉鱼,有些却是来凑热闹的。然而不管从前是否见过,眼下众人见得沉鱼真容,都觉惊艳不已,自有一番神思荡漾。是以比武招亲一开始,便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上台。 赵从荣见此,命人排了个先后顺序,便让为首之人上台报了名讳。这为首之人长得身高体长,面容端正,年岁也同沉鱼相同。 赵从荣听罢点了点头,转脸问沉鱼:“你可准备好了?” “好了,”沉鱼说着又同叶婉萝道,“阿萝,把你的剑借我。” 叶婉萝闻言一笑,“是,倘用姐姐的宝剑,怕他是走不过叁招。”她说罢,便把配剑递上,末了又嘱咐沉鱼,“姐姐记得收着些,莫要把这些人都吓跑了。” 沉鱼听得,嗯了一声,转身提剑便跃到台上。因她这一跃身法极快,众人便只见得一团红云翩然落下。 叶婉萝见了,暗中叹道:“不是让你收着些么?” 却说台上那男子只知沉鱼会武,可也未曾想到她功夫如此料得。现下见得她这一记轻功,原来信心满满,一下子竟只剩得泰半。然而方才远远瞧着时已觉沉鱼美貌不可方物,如今就近见了更觉她美得不似世俗中人。 男子见此,哪里舍得就此下台? 是以他一鼓作气,走前几步,与沉鱼道:“请女郎赐教。” 沉鱼听得微微颌首,心中记着叶婉萝说的“收着些,不要把人都吓跑了”,故而只握了剑按兵不动。然而习武之人但凡有一定修为,只观人身法﹑察其气息,尚且不必动手已知其武功深浅。是以沉鱼打量了对方一会已约莫知其底蕴。 二人于台上对峙不一会,男子便沉不住气提剑而上。沉鱼想着给他留些余地,也不出剑,侧身一闪便把男子攻势让开了。男子一击不中,收了剑势又朝沉鱼刺去,这下自然也教沉鱼避过了。二人如此过了四﹑五招,沉鱼手中剑虽未出鞘,然而她腾挪转移间,身形如电,也教原来想上台的人心中一阵哗然。 男子几番攻势都被沉鱼轻轻化解,心中一急,大喝一声便朝沉鱼扑去。沉鱼觉着时候差不多了,遂抽剑而出。男子听得寒铁之声,忽地只觉手上一疼,原来是沉鱼拿了剑鞘把他手中剑打掉。只待他回过神来,沉鱼手中长剑已是直直指住他眉心。 男子见状,心中一突,嗫嚅着道:“我﹑我输了。” 台下众人此番见识了沉鱼功夫,原来轮着要上台的人一下子竟是少了一半。 赵星见了哎呀一声,同徐见山道:“那些人都被鱼姐姐吓跑了。” 徐见山听得应道:“如此倒不至于累着小鱼。” 赵星听罢,隐隐觉着他话中有些心疼之意,便抿了抿嘴唇道:“你﹑你这是心疼了……我却是忘了,你也能上台的。你怎么不上台?” 徐见山闻言,垂首打量了她两眼,沉吟半晌方笑着道:“我自然知道我也能上台……你倒是想想我为什么不上?” 赵星听了,抬首看向徐见山,只觉他瞧着自己时眼光明亮,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她看得心中一跳,忙垂了眼,不敢再看,“我﹑我怎么知道?” 徐见山见状,待要应声,却忽地听得前方一阵轰然,原来第二个上台的人已被沉鱼从台上打了下来。 赵星看得心焦,不禁问道:“宋大哥还未见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见山那厢倒是淡定,“放心,叶女郎早有后着。” 此后沉鱼又打了五﹑六个人下台,叶婉萝此时便喊了停,说道要让沉鱼歇歇。沉鱼听得便自台上下来,回到叶婉萝等人身边。 “姐姐可累了?”赵星见沉鱼来了,便给她递了茶水帕子。 然而沉鱼虽是活动了一番,但脸上滴汗不见,气息也十分平稳,遂只接了赵星茶盏道:“不累的。” 待她歇好了又要上台,临行前叶婉萝却拉了她的手道:“等下上台的是我教中弟子,姐姐记着手下留情。” 沉鱼闻言点头应罢,便提了轻功跃至台上。待她站稳了,一个青衣男子也翻身跳到台上。这青衣男子身材颀长,眉目疏朗,长得颇为潇洒。 远处的赵从荣见得,不禁微微颔首:“这才象样些。” 这男子见识过沉鱼功夫,也不多废话,甫报了身世名讳便拔剑而出,向沉鱼扑去。沉鱼见他功夫高出之前众人不止几筹,当下也不敢轻忽,遂举剑去挡。只若论武功,这悟真弟子尚且及不上沉鱼,然而沉鱼记着叶婉萝说的“手下留情”,是以一时之间二人竟似是打得难分难解。 二人这般过了十来招,那男子却忽地往腰间一探,似是从怀中摸出一物。沉鱼见得已是暗暗留神,却不防那男子一撒手竟是朝天撒了一把白色粉尘。 沉鱼见此,心中暗道:心猿香?思及此,她连忙以袖掩面扭头避过。 青衣男子见状,立时提剑向沉鱼攻去。只他身形方至,却忽地见得一状如长棒之物斜斜地打来,挡在他同沉鱼之间。男子一急,抬首看去,只见那手握长棒的竟是个身着道袍的美少年。 赵从荣那厢见忽尔有第叁人上了比武台,忙朝台上喊道:“来者何人?” 那少年闻声,远远地朝赵从荣施了一礼道:“在下隐仙门下弟子宋见源。” ρǒ①八.cǒм 一叁一九连 赵从荣听得台上少年自称是隐仙门人,记起徐见山也是隐仙弟子,遂转脸问道:“玉山,你可识得他?” 徐见山闻言,笑道:“他也是张真人入室弟子,是我师兄。” 赵从荣听罢,又细细打量了宋渊一番,始点了点头道:“长得倒是与鱼儿般配,但看着脸色苍白,似有病容……玉山,你师兄身子是不是不好啊?” 此时徐见山苦笑了一下,只待要应声之际,却忽地闻得台上又有了动静。 却说台上的宋渊朝赵从荣报了名讳后,便转脸看向沉鱼,然而待见得她脸色一阵发白,嘴唇微颤,一时之间心中竟是踌躇许久,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沉鱼那厢分明在心中盼了许久,然而此番蓦然见得宋渊当真现了身,却是别有一番五味杂陈——只想到他骗了自己许久,胸中恼怒便难以消歇,当真恨不得打他咬他好发泄一顿。然而看到宋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又觉心中钝痛,只想抱他亲他教他不要再离开自己。 因此番思绪翻腾,沉鱼霎时只觉一口闷气积郁心中。然而待闻得宋渊喊那声“姐姐”竟似是如听雷鸣,此时沉鱼才提了气,开口道:“你﹑你敢来见我了?” 宋渊闻言,怕惹怒沉鱼,更怕教她伤心,一时间是想应又不敢应。此时那悟真教的青衣男子早已悄悄下了比武台。因二人间已无人拦阻,沉鱼待见得宋渊支吾以对的模样,胸中怒火顿时腾升,是以她握稳了手中利剑便飞身朝宋渊刺去。 宋渊见状大急,喊了声姐姐尔后便举了手中硬鞭去抵挡。沉鱼一撃未能得手,霎时便换了攻势。然而宋渊哪敢还手,是以只一味退让。 沉鱼那厢出手凌厉,然而过得十来招却见宋渊毫无还手之意,不禁一边出手一边怒道:“你怎地不还手?” 宋渊闻言,暗中叹了一息,却欺近她身旁低声说道:“……我怎么舍得?” 沉鱼听罢,陡然想到前事种种,胸口一酸,双眼已是红了。 此时宋渊见状,却是忽地把手中硬鞭掷到台下。硬鞭本就沉,是以他如此一掷,骤然便闹得一下巨响。沉鱼听得,身形一滞,回过神来竟已被宋渊揽了在怀中。沉鱼眼下仍是悲怒交织,是故她忽地被宋渊抱住,心中不满,抬手便要挣扎。 然而此时宋渊却愈发抱紧了她,又伸手捂住她眼睛道:“姐姐莫要掉泪。” 沉鱼原先还强自隐忍,然而此际听得宋渊所言,双眼却是禁不住在他掌心下轻轻一眨。如此,一颗珍珠便凝了在眼角,复又被宋渊手心兜住。 宋渊觉察,忙把那珍珠藏在手中。只他甫松开捂住沉鱼双眼的手,却见她眼中水光潋滟,泪意未尽,遂忙劝道:“别哭。” 然而沉鱼那厢竟似是未闻,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走了?”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不走了。” 沉鱼听罢,嗯了一声,又挣开宋渊抱住自己的手。只她站稳后,回身却是朝宋渊脸上重重地搧了一巴掌,“你再敢骗我,下次就不只一巴掌了。” 宋渊本来脸色苍白,被搧了巴掌后倒是添了些血色。他听得沉鱼所言,不禁伸手摸了摸脸颊说:“……不敢了。” 却说台下的赵从荣见得宋渊竟敢抱住沉鱼,本就恼怒。只眼下见得沉鱼挣开了他又搧了他巴掌,才稍稍顺气。 然而赵从荣远远见着二人说话间似是颇为亲密,心中大急,便朝台上喊道:“鱼儿,你快下来!” 沉鱼那厢听得赵从荣叫唤,遂回首应道:“叔叔,”她说罢却是学宋渊那般把剑掷到台下,“我打不过他。” 赵从荣见状,一时竟有些转不过来,“打﹑打不过?甚么意思?” 台上的沉鱼听了,忽尔脸上一红,垂眼应道:“我……我输了。” 待在赵从荣身旁的苏玫见他似是还未开窍,便压了声线道:“甚么意思?鱼儿选中你侄女婿了!”她说罢见赵从荣仍在愣神,又扯了他衣袖道,“他们是认得的,你还瞧不出来么?” 赵从荣听得,此时才回了神,又问徐见山与赵星:“他们认得?” 赵星听了,忙答道:“认得!阿爹你可别胡来,折散鸳鸯了。” 原来赵从荣见宋渊竟敢在比武台上轻薄沉鱼,心中尚且有几分不耻。然而眼下听得众人所言,也只得认了,是以他便当场宣布了宋渊将是沉鱼夫婿云云。 虽说宋渊同沉鱼在台上不过比了十来招,只他适才把那硬鞭朝台下一掷,已教众人看出他的功夫。再加之他容貌出众,又是隐仙弟子,是故台下余人见此也未有异议。 此时宋渊听得赵从荣所言,便走到沉鱼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问:“……姐姐真要嫁我?” 沉鱼闻言,却是回身盯住他问:“你不娶我又上台比武做甚么?” 宋渊听了,一时无语,沉吟半晌方道:“我的事……姐姐是知道的。” 沉鱼听罢,默了会方伸手贴在宋渊心口处,与他说道:“阿渊,你能活叁个月﹑叁天还是叁个时辰我都嫁给你。” 宋渊听得,骤然只觉那无心之处竟似是被溢满了一般,不再空空荡荡。他如是想着便握住沉鱼贴在自个胸前的手,又从怀中探出一物,交予沉鱼。 沉鱼接过那被布包裹之物,问宋渊:“这是甚么?” “聘礼。” 沉鱼闻言,打开那包裹一看,只见布上躺着的竟是一串水晶九连环。记得他们同去扶风之时,宋渊曾予她看过他小时候的物什,这水晶九连环便是其中之一。沉鱼彼时瞧着欢喜,宋渊便说道他日迎娶之时当以此为聘。原来她说的话,宋渊一直记在心里。 一叁二神行 沉鱼瞧了瞧那水晶九连环,仔细包好后收进怀里。末了,又拉起宋渊的手道:“跟我来。” 虽说二人之间宋渊向来主动些,然而此际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鱼忽地牵住他的手,竟也教他脸上一红,“……姐姐。” 然而沉鱼那厢却是浑然不觉,她转脸见得宋渊兀自不动,又扯了扯他的手问:“还不随我来?”她说罢也不待宋渊应声,握紧他的手同时足下一点,人便腾空而去。 宋渊无计,又不好挣开她,只得也施展轻功跟上了。此时台下众人目送沉宋二人携手走了,瞧着也没热闹可看,便陆续散去了。 只众人中却得赵从荣一个见着却是大急,一直盯着渐去渐远的两个小黑点,喃喃道:“欸……怎﹑怎地这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旁的苏玫见了丈夫情急的样子,笑着安抚道:“鱼儿一身功夫,断不会被那小道长欺负了去的,你怕甚么?” 赵从荣听罢,心中却是腹诽:男子欺负人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二人这般走了,教人怎能安心?他心中虽作如是想,但在场毕竟有诸多晚辈,是以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此番徐见山见他脸色不善,也劝道:“师兄同小鱼久别重逢,不过想说些话,世伯不必过虑。” 只赵从荣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心忖道:原来他们都晓得这二人早便相识的——思及此,他便朝徐见山招了招手,寻思着要好生盘问一番。 却说沉鱼与宋渊走后,二人便信步而行,待见得一荒野无人之处才歇了脚步。 沉鱼此时听得身后的宋渊有些喘气,回头看他,只见他苍白的脸上尚且留着淡淡红印,鬓间还冒了丝丝冷汗。沉鱼见状,心中一酸,走上前便捏了衣袖给他抿了脸上汗水。 宋渊那厢见得沉鱼脸色,已知她心中所想,遂也不提自己剜心后身子如何,只笑道:“姐姐轻功好生厉害,我都有些跟不上了。” 然而沉鱼闻言,却垂了眼道:“你从前跟得上的。” 宋渊见了她这般情状,心中一紧,伸手便把她抱进怀中,“我……我本来就怕见你这般愧疚模样。” 沉鱼听了此话,缓缓地从他怀里抬首,问道:“难道我瞧不着你,心中就不愧疚么?”她说罢又侧首贴在宋渊胸前——从前她偎在他心口,总能闻得一阵脉脉跳动,可如今却是甚么也没有了。沉鱼思及此,心中一酸,不禁颤了声道:“你﹑你分明是个聪明人……怎地要紧关头才犯傻了呢?” 宋渊此番听得,垂首亲了亲沉鱼额头才道:“但凡有旁的法子管用,我自然不会……”他说着却是语不成句,只抱着沉鱼的手又紧了紧。 因二人贴得紧,沉鱼便觉着腰间玉佩微微硌人,此时她挣开了宋渊,又把白玉鱼佩摘下来道:“你给了我水晶九连环,我便给你这个。”她说罢,便把鱼佩重新挂到宋渊腰带上。 “再不许摘下了。” 宋渊闻言,垂首摸了摸玉佩道:“生死不离。” 生死二字本是沉鱼眼下最不想听到,又偏偏最是绕不开的。 她默了会,终是不敢问,只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悄悄陪着我是么?” 宋渊听得,拉着沉鱼在树荫底坐下才道:“原来我是盘算着待你醒过来便去西京寻师父,看看他老人家可有法子救我。只你服下丹药后并未立时转醒,我心中不安便又拖延不走。待等得你醒来后,又见你因与大仙他们闹翻了,决定独身一人去灵州……那地儿四处都是伊王的人,我又怎能放心?是以﹑是以便在往灵州路上暗中跟着。” 沉鱼听了,挨在他肩上,喃喃道:“我就说……怎地我去的店总有房间,饭菜尽都是和我胃口,原来都是你暗中打点。”她说着,伸手抱了宋渊的腰,待摸得他瘦得腰上只剩一把骨头,只觉心如刀割。 此番宋渊却是未觉,只低低地笑了两声,“本来还想把那瘦马换了的,却怕有些显眼,终究没换。” 然而沉鱼听得,却未应他,只抱紧他腰身道:“你﹑你是不是吃不好?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别想这些,”宋渊说着伸手拍了拍沉鱼的背,然而见得她倔强着摇头,便叹了一声道:“自……自那之后确然没甚么食欲。不过瘦了些,可我身上半点不难受。” 宋渊语毕见沉鱼还是垂着头不说话,便道:“姐姐莫怕,大仙已去了西京,替我寻师父救命。” “师父?” 原来宋渊迟迟未出发去西京,除却心中放不下沉鱼,也因为北地与西京遥遥千里,此去一程约莫得两个月光景。然而这太公符箓不过八十一日之期,若张真人有法子救他自是极好。倘张真人无计,他怕是回灵州见沉鱼最后一面也是不能。 “因我放心不下便在你身后跟着,谁不知……原来大仙与王掌教也是这般想的。” 当日沉鱼与朱王二人闹翻后便孤身前往灵州。因彼时朱灵见沉鱼以真气强行冲行被她封住的穴道,怕她又要出乱子,是以便在沉鱼后头默默跟着。却不知人同此心,原来宋渊也如是想,故而入了灵州不久,朱王二人便察觉了宋渊踪迹。 因朱灵通晓神行之术,能日行千里。是以朱王二人商讨后,便由朱灵先回龙门教藏书楼看看可有为宋渊续命之法。若未能在龙门教寻得法子,她再去西京见张了性。 “大仙也把一只传信的蛛儿给了王掌教,早几日她已出发往西京去了……想来很快便能见到师父了吧?” 一叁叁以后 宋渊说罢,见沉鱼双眉轻蹙,轻声问道:“怎么了?” 沉鱼闻言,忽地握了宋渊的手道:“师父毕竟是妖……你道张真人他会不会……?” “我师父虽然厉害,你也莫把大仙小瞧去了,”宋渊说着捏了捏沉鱼鼻子,才又道:“况且我在大仙临行前还写了封信予她……想来师父念着这师徒情谊,也不至于对大仙出手。” 话虽如此,只宋渊同沉鱼都是父母缘浅﹑师徒情厚,是故沉鱼心中虽觉着宋渊所言非虚,仍免不了有几分忐忑。 宋渊那厢见得沉鱼神色,自然知她心中所想,遂只得扯开话头道:“我们已是走了许久,怕你叔叔婶婶要忧心了。” “嗯,”沉鱼闻言应声,“走,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只她说罢却见宋渊兀自垂首讪笑,便问道:“笑甚么呢?” “方才我在台上当众抱了你……想来叔叔已把我当成登徒浪子了。因而﹑因而刚刚宣布我胜出这比武招亲时才这般不乐意,”宋渊语毕便笑着与沉鱼道,“等下若真见面了,姐姐记得为我美言几句。 然而沉鱼听得,却是定眼看了看宋渊,后又摸着他脸上淡红的印子道:“他虽是我叔叔……但我嫁谁只凭自己乐意。” 宋渊听罢一笑,“姐姐这样说,我倒是有些底气了。” 沉鱼原来神情真摰,待见得宋渊笑脸,却是按捺不住,嘴角一弯与他一道笑了起来——如此,霎时间二人似乎都忘了符箓之事,得了半刻开怀。 尔后沉宋二人边行边说,不一会便到了赵家住处。待到得后院便见赵从荣等人俱在屋中,只叶婉萝并未在此。 赵星那厢远远见得他们来了,忙上前招呼道:“宋大哥,鱼姐姐!” 二人闻声便颌首应了,然而赵从荣见他们竟是旁若无人,携手而来,心中又隐隐生了些不满。 宋渊见得赵从荣眼神,忙松了沉鱼的手,朝屋中长辈施礼道:“晚辈宋渊见过赵世伯﹑赵伯母。” 赵从荣嗯了一声,又抬眉问道:“听闻你是张真人的入室弟子?” “是。” “今日见你在台上……倒是有几分本事,”赵从荣说着点了点头,“只鱼儿自小在云梦山修行,想来也捱了些苦头。倘以后嫁了你又得留在阁皂山上未免有些可怜。” 宋渊听闻,心中暗忖了一声“果然”,又垂了眼试探着道:“那么,赵世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与鱼儿成亲后便留在灵州吧。” 宋渊那厢还道赵从荣意欲捧打鸳鸯,谁成想,他竟是要自己陪沉鱼留在灵州?却原来方才沉宋二人从比武场上失了踪影后,赵从荣便把赵星﹑徐见山敲打了一番。因知晓沉鱼对宋渊情根深种,是以赵从荣心中虽有不满,仍劝宋渊道:“以后你们二人在灵州成家,我这个当叔叔的也能照拂一二。” 此时宋渊见赵从荣待沉鱼颇为疼惜,心中宽慰,几乎便要答允。只他却不知沉鱼眼下最不愿意听那“将来”﹑“以后”之事。 沉鱼听罢,果然皱了皱眉道:“叔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宋渊听得沉鱼话中有几分冷淡,自是知她心中所想,一时也不好答话。 幸而苏玫最善观言察色,便同赵从荣道:“虽说今日已为鱼儿择得佳婿,然而要行那问媒下聘﹑叁书六礼之事却需得些光景,后来的事我们逐件安排上,急不得……”她说着又拍了拍丈夫的手道:“况且眼下灵州大局尚未定下……”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赵从荣先是从沉鱼手中得了虎符,后又有赵从炎亲自指点,一时间灵州便很是有了起色。因着朝廷援军将至,伊王便愈发疑心赵从炎之死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好骗得他贸然进犯,赵从炎再与援军连手对付。因有了种种原因,本来踌躇满志的伊王便兀是按兵不动。 灵州少了伊王暗中作乱后,也便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平静。赵从荣那厢一时松乏了,才生了让沉宋二人留在灵州的念头。然而此时听得苏玫所言,赵从荣也觉着自己太着急了些,便转脸同苏玫道:“是,灵州如今局势尚且不明……怪我急了些。”他说罢向宋渊看去,只见他面容白净,相貌风流昳丽,同沉鱼站在一处确是十分般配。再者赵从荣此番听得宋渊说话举止有度,又颇有些大家子弟风范,原来对他的抵触之情又淡了许多。 宋渊那厢听罢赵从荣所言,立时便顺了他话题道:“赵伯母说得是……婚姻之事马虎不得,待灵州之事摆平了,我们再安排也不迟。” 此番赵从荣听罢自然应下。尔后众人说了会话,便各自散去了。 Nρо18.cом 一叁四造梦 众人散去之后,赵从荣却留了宋渊,多问了一句他眼下在灵州的落脚之处。 宋渊听罢应道:“不过寄居在就近的农舍人家里。” “你远道而来,本该好生相迎。可这宅子住的多是女眷,却是不方便留人。若你不嫌,可随我宿在军营中。” 宋渊听得却是施礼谢道:“多谢世伯关顾,只我此番前来却是有长辈在侧,此事还得与他禀明一番。” 赵从荣一听宋渊身边有长辈,想到正是时机说道这门亲事,忽尔便有了精神,问道:“是你哪位长辈?” “是道门中的一位前辈道长。” “哦?可是你隐仙中的师叔伯?” 宋渊闻言摇首,“是龙门教的。” 赵从荣虽非江湖中人,但也知江湖水深,是以听得那长辈并非隐仙中人,便不再深究。 只沉鱼那厢自是不愿意同宋渊分开的。故而二人一出了门,沉鱼便问:“你……真要等王掌教?你不跟我回去么?” 宋渊闻言一笑,悄悄把沉鱼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说道:“傻姐姐,我诓他的。我自然要同你一起。” 沉鱼原来以为宋渊真要走,不禁暗暗生怨。只霎时听得此话,顿觉心满意足,遂也在袖中回握了宋渊的手。二人这般走着,虽是一路无话,只两手交握之际,却都觉着心中一片安宁喜乐,难以言喻……不意间二人便回到赵家老宅。 沉鱼住在此处也有几天光景了,是以一边走着一边同宋渊说道宅中布局。 直走到赵从炎所在院子,宋渊方问道:“姐姐,赵都督亡魂可是在此?” “是,”沉鱼说着,顿了顿又道:“他还与我说曾在园子里见过你。” 宋渊听得啊了一声,竟是连忙收回了握住沉鱼的手。 沉鱼见状,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然而她方说罢,便见宋渊耳尖微红,遂不禁笑道,“他是知道的,这又有甚么不好意思?”沉鱼语毕,又伸手去拉宋渊。此时宋渊见她坚持,也不再挣扎,只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我是瞧不着的……倘赵都督来了,姐姐记得给我提个醒。” 然而沉鱼听得却说道:“不必麻烦,我这就带你见他!”她说罢也不待宋渊应声,便拉着他走进赵从炎的书房。 上回宋渊偷摸寻到此处时也曾入过书房,而彼时挂着的沉舟画像,如今依旧挂着。 “我回来了,我和宋渊一道回来了!”沉鱼甫开门便见赵从炎已现了身,倒似是已在此地守候多时。 屋里的赵从炎闻言,先是把宋渊细细打量了一番,尔后又点头道:“我就说你们定能相见的。” 此时宋渊虽未闻得赵从炎所言,却顺着沉鱼眼光看去,又朝那处拜了拜,“晚辈宋渊见过赵都督。” 赵从炎那厢见他人材风流,行止有度,心中甚慰,遂笑着与沉鱼道:“晈晈,让他不必多礼了。” 沉鱼闻言应声,照样把赵从炎的话朝宋渊说了一遍。尔后赵从炎又借沉鱼之口,问了宋渊几句闲话。宋渊听得均如实以对。 末了赵从炎又道:“你年纪虽然小些,但瞧着却比晈晈沉稳,”他说着忽地默了会,瞄了瞄沉鱼脸色才说,“她有些孩子气……你以后记得多让着她﹑多哄她一些。” 原来赵从炎尚记着宋渊为沉鱼剜心一事,自然想知后事如何。只他见得沉鱼此番一扫多日阴霾,难得露了欢颜,故而一时间并未敢开门见山,直接问宋渊眼下可有性命之忧。然而他思前想后,到底心中不安,便想了个法子旁敲侧击。 宋渊因见不着也听不着赵从炎,便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是故他想了想方应道:“便是要我让她一辈子也是无妨的。”然而这一辈子有多长宋渊却是不敢说。 赵从炎听了这话,又见得沉宋二人神色,多少领悟过来。然而他才开口唤了声“晈晈”,却见沉鱼眉头一皱,竟忽尔一言不发便越过宋渊夺门而去。 宋渊见状,立时便往沉鱼身后追去。 “姐姐!”宋渊见沉鱼渐近,唤了一声,又把她拉住。 只沉鱼此番却是倔着不愿意回首看他。宋渊见此,立时便绕到了沉鱼跟前。然而沉鱼也是手快,宋渊才过来,她已经拿袖子挡住了脸面。 此时宋渊不禁叹了一息,拽着沉鱼袖子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们难得见着了,我不想你总是瞧见我哭哭啼啼的样子。” 宋渊听得此话,蓦地心中便是一痛……只他想起赵从炎方才所言,便哄沉鱼道:“你便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大仙与王掌教……况且见山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贵人,此番定能化险为夷﹑遇难呈祥。” 沉鱼闻言,待要应声,却忽地听得一个朗朗之声从远而至,“宋见源,你的贵人来了。” 沉宋二人听得一惊便循声看去,此时只见夜空中一道人影于空中飞腾,竟似是飘渺仙人,踏月而来。 宋渊那厢反应倒是快些,待会意过来,便朝那人影喊道:“王掌教!” 沉鱼见是王灵官来了,想到许是远在西京的朱灵有了消息,忙敛了神色,静候王灵官。可上回沉鱼因宋渊剜心之事,对王灵官发了好一顿脾气。因以此番再见,沉鱼便觉着有些别扭,便只垂着眼与他招呼了。 只王灵官那厢自不会把这微末之事放在心上,是以他瞧了瞧沉鱼面色,便笑着与她说:“你气色不错。” 然而沉鱼尚未应话,宋渊已按捺不住道:“掌教可是有大仙消息了?” 王灵官闻言,颌首应道:“朱灵到了西京,已把你的亲笔书信交到张真人手中。适才我得了朱灵传信,说道张真人要见你。” “见﹑见我?可是……”西京与灵州相距不啻千里,且宋渊又是时日无多,二人要相见,却是谈何容易? 王灵官那厢见得宋渊神色,已料得他心中所想,“我道门法术千变万化,要让你与张真人相见虽有些难,却并非全无可能。” 宋渊听至此,自然晓得这几个人定然有了法子,遂垂首道:“请掌教指点。” “你可曾听过造梦之术?” 宋渊听得,啊了一声,霎时又喜道:“听过!此法可行。” 原来道门中有一造梦之术。造梦之人以法力请来氲氤使君,然后摄人神魂到自个梦境之中。如此,二人纵是距千里之遥,也能于梦中相见。 “本来二人离得愈远,这术法便愈难成。只这次施术的却是张真人,”王灵官说着笑了笑,“宋见源,你只需乖乖躺下睡觉便是了。” 此时待在一旁的沉鱼听得不禁问道:“张真人甚么时候见阿渊?可是今晚?” 王灵官听着点了点头,应道:“对,事不宜迟。张真人便是约了今晚亥时正与宋见源于梦中相见。” Nρо18.cом 一叁五机缘 因此番得了王灵官传信,是故亥时将至之际,宋渊已解去外裳,倒卧塌上,静候千里之外的张了性摄魂入梦。沉鱼知后,自是心焦,遂坚持在宋渊塌边守着。 宋渊见了,与她笑道:“行此造梦之术,需得黎明方能转醒,姐姐也去歇着吧。” 只沉鱼听着,却摇头应道:“我不困。” “那……你去做些旁的事吧” 沉鱼此番仍是摇头,“我没旁的事可做。” 宋渊闻言,无可奈何,苦笑道:“你这般瞧着我,我睡不着。” “那你闭上眼睛吧,”沉鱼说着,又伸手拽住被角道:“反正,我是不走的。” 宋渊听得,暗里叹了一息,也不勤她,却把被子掀开,拍了拍身畔的地儿道:“那你上来吧。” 沉鱼见宋渊不再赶她,遂解了外衣,蹭掉鞋子,爬到宋渊身旁躺下。宋渊见此,伸手抱住沉鱼,转眼看了看她搁在一旁的绛红衫裙,说道:“姐姐穿红衣裳真好看。” “嗯,这是阿萝给我备下的……”沉鱼说罢,想了想又道:“你觉着好看,往后我天天穿红裳。” 宋渊那厢听得此话一时间心中只觉又甜又苦,只他怕沉鱼瞧见自己神色,便索性把她在的脸按在怀里,“可是你穿白衣裳也很好看的。” 沉鱼不知宋渊此时所想,只觉被他这般抱住,不意间便觉双目沉沉,四肢疲乏。她脑子混沌,想了会宋渊适才说的,方应道:“那我白天穿红的……晚上穿白的。” 宋渊听沉鱼说话含糊,似有困意,遂拍了拍她的背道:“好,还得画今天的妆。” “我……明天让阿萝教我。” 宋渊闻言,垂眼见沉鱼强撑着精神,不愿睡去,不禁笑道:“姐姐睡吧。” “不,我得陪着你……” “你现下不就陪着我么?” “早……早知如此,便教张真人把……我的魂也……” “嗯?”宋渊听至此,悄悄看了眼怀里的沉鱼,见她果然睡过去了,便也合上了眼。他这般听着沉鱼气息缓缓,不一会也随她一同睡着了。 宋渊入睡不久,只蓦然觉着眼前一阵微亮。他睁眼过来,却见自个竟是走在一条青砖道上,而原来尚在怀中的沉鱼已不见身影。宋渊见此心中微异,转念间却隐隐记得有件要紧事要办。然而他思来想去却仍是想不起来,也便把这事撇了开去,只沿那青砖路信步而行。 宋渊这般走着,未几便见得路尽处竟是朱墙绮户,大门正上方还悬着一牌匾,写着“斋宫”二字。宋渊见得这两个字,霎时间只觉心中一跳,忽地便想起了自个是被摄进师父梦中,与他千里相会。 思及此,宋渊立时便推开宫门往内闯,又直直朝斋宫的正殿走去。待他走到正殿,果然见得张了性早已在殿中候着。 自西京一别宋渊与张了性已是多日不见,故而此番虽然只在梦中仍教宋渊欣喜。 “师父!”宋渊喊了一声,走到张了性跟前,便朝他一拜。 张了性见此,与他摆手道:“起来吧,”他说着,又把宋渊招到身旁道,“过来坐着。”待宋渊坐下了,张了性又拍了拍他肩膀道:“伊王围阁皂一事,为师已经知晓了。见源,你做得很好。” 宋渊闻言,微微垂首应道:“师父谬赞……今夜得与师父梦中相会,弟子有两件事向师父相求。” “你说。” 宋渊应罢便把早前伊王围山,眼下又封锁灵州之事一一同张了性说了,“师父,伊王无道,不知害了几多大周百姓性命——是以弟子求师父把那《千金翼方》中的硫磺伏火法献予圣人,好制衡伊王。” 张了性那厢听得,沉吟半晌方道:“见源,你可知倘若硫磺伏火法真用于行军打仗,届时……” “弟子晓得。可弟子也知道圣人手下奇人异士者众,尽管没有我隐仙献经,圣人早晚也能礸研出硫磺伏火法要义。”宋渊说罢,见张了性脸色沉沉,一时也察不出他心意,便低着头道:“阁皂之围一解,弟子便命人把《千金翼方》送往西京。”宋渊说至此便住了嘴,言下之意,自然是那经书是送是留,但凭张了性决断。 张了性此番虽是心中有事,但见宋渊年纪轻轻,办成件大事却是不骄不燥,心中颇感宽慰。只他转念想到那五百年的蜘蛛精与他传信,说道宋渊竟是剜心炼丹,累得自己性命堪忧,便问宋渊:“我收到你托那鬼谷大仙送来的信,信中写到你剜心炼丹,却不曾说道为何?现下你便告诉为师吧。” 宋渊听得,默了默方道:“当年我冒认是见山上阁皂拜师……虽得师父怜悯纳入门下,可我却是失约了,师父可还记得?” 张了性闻言颔首道:“记得。后来我问你为何失约,你彼时应我是在山下等人。” “是,”宋渊应罢,却忽尔掀了下襬跪在张了性跟前,“师父,弟子在山上等了七年,等着了。” “你是为了那人方把心肝剜了?” 从前张了性只知宋渊身世,却不知扶风郡王与狐妖纠葛。眼下宋渊便把康云霞以及沉鱼之事一并与张了性说了。末了,宋渊又与张了性道:“弟子现下乃无心之人,不过依仗那太公符箓活命……弟子自知剜心炼丹乃莽撞之举,可她若死了,弟子也﹑也不能苟活……师父神通广大,弟子敢问师父可有法子救弟子一命?” 宋渊这般说着,仍是垂着头不敢看张了性。只一会却听得张了性缓声道:“你起来说话。” 宋渊闻言,抬首一看,见张了性脸色平和,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 此时张了性又拍了拍他的手道:“莫说你我之间师徒的情份,就为着你解了阁皂之困,化隐仙险难于无形。为师也断不能见死不救。是以自收到鬼谷大仙传信,为师便寻思替你续命之法。今夜入梦前,我又为你起了一挂。挂象道你命中有贵人相助,只你良心未泯,当能有解救的机缘。” 宋渊听得此话,心中一突,忙问道:“机缘何在?” 张了性闻言,却是以食指指向宋渊胸怀,“机缘在此。” 宋渊啊的一声,朝怀里探去,却摸得一温软之物。他低头一看,只见沉鱼还卷在自个怀里熟睡,霎时便想起自己现下乃身在灵州赵家老宅,哪里还有西京斋宫? 造梦之术能教人千里一室,然而黎明俱醒——宋渊思及此,撩开床帷一看,果见天色泛白,已是微亮。他看罢,又收了床帷,躺回沉鱼身边。这时却不禁伸手摸了摸沉鱼的脸面,喃喃道:“你就是我的机缘吗?” 沉鱼那厢仍在熟睡之中,忽地觉着脸上微痒,便愈发往宋渊怀里蹭去。因二人偎得紧,宋渊便觉怀中之物硌肉。此时他又想到张了性说的机缘,忙伸手探去,把素来收在怀里的锦囊取出。 宋渊此番把锦囊捏在手中,摸得一滚圆之物,待松开囊口一看,便见康云霞舍予他的叁百年内丹正在锦囊中微微放亮。 一叁六殊途 因宋渊多番动静,本来熟睡的沉鱼也便醒了。 她睁眼过来,见宋渊盯着手中锦囊,若有所思,便握了他的手问:“阿渊,这是怎么了?你见着张真人了么?” 宋渊听得沉鱼呼喊,才回过神来,又扶了她起身说道:“见着了。” “那﹑张真人可有解救之法?” 宋渊闻言,便把与张了性于梦中相见的种种情状俱说与了沉鱼知晓。 沉鱼听罢,从宋渊手中取过锦囊,看着那内丹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有些路子霸道的妖怪,确实能吸取旁的妖丹以滋养己身……可你却是人,又怎能……” 宋渊醒来后想的也是如此,此番听得沉鱼所言,不禁叹了一息道:“这事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不若去问问王掌教吧。” 沉鱼听得应了,便同宋渊一道梳洗了再去见王灵官。 王灵官原来也挂心宋渊之事,故而早就在外等着。此番见沉宋二人携手而来,却分不清二人是喜是忧,遂问宋渊:“如何了?” 宋渊听得,先把梦中之事说了,又把康云霞的内丹交予王掌教。 王灵官接过内丹,却是未发一言,兀自站起身来在屋里缓缓地踱着。沉宋二人知他正在想事,一时也不敢扰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王灵官面露喜色,说道:“宋见源,想来你还是命不该绝!” 宋渊闻言一喜,忙起身同王灵官说:“请王掌教指点迷津。” 王灵官摆了手,与宋渊一道坐下,说道:“人无五脏六腑,便没了生机。可妖却不同,妖化人形全凭一颗内丹。你虽则没了心,但有了这颗内丹想来也能保你不死。可是,你若用了这颗内丹,今后就算不得是人,约莫……”王灵官说着,却是指了指沉鱼道,“约莫同她一般。” 沉鱼听得,啊了一声道:“那……阿渊他可会同我一样有气杂之症?” “岂止气杂?”王灵官说着笑了笑,“人妖本殊途,宋见源修的是道法,要取妖丹为用,谈何容易?幸而他本就同你修过《悟真妙经》,能化他物为己用。是故眼下有这妖丹在手,尚且有一线生机。只人用妖丹终是闻所未闻,也不知他用了后会如何……眼下不过是放手一博。” 沉鱼这厢一时听得这法子原来并无十足把握,禁不住便有些忐忑起来。 只宋渊那厢却想道:若我当初狠下杀心把康云霞打得形神俱灭,今日就不能以此妖丹续命,这大约便是师父挂象中所说的良心未泯了吧?师父彼时又说道机缘在怀中,想来除了指这妖丹,说的也是姐姐……若非同姐姐修习了《悟真妙经》,自己纵是得了妖丹也是得物无所用。 宋渊思及此,转脸见得沉鱼神色焦虑,便把心中所想同二人说了,“……想来有种种前因,方有今日的果。此事虽非万全,然而晚辈甘愿一试。” 王灵官听得,沉吟半晌终应道:“好,既如此……你把那妖丹服了,我来替你护法。” 宋渊闻言正要应了,此时沉鱼却抢先道:“等等!” “姐姐?” “这……阿渊,这事关重大,我们不得多想一想么?” 宋王二人听了沉鱼的话,知她这是关心则乱,一时未能立定主意。是以二人匆匆交换了眼色,王灵官便退出去道:“你们想定了,再来寻我不迟。” 等王灵官走了,宋渊便握了沉鱼的手道:“姐姐别怕,这可是师父亲自起的挂象,断不能出错。” “可是……王灵官也说过人用妖丹闻所未闻,我﹑我不放心。” 宋渊听得,抬眼见沉鱼愁眉深锁,便摸了摸她的脸道:“姐姐从前说过人妖产子也是极罕见的。《悟真妙经》既能解你的气杂之症,于我定然也是有用的。” 沉鱼那厢见宋渊十分笃定,不禁问道:“你﹑你当真半点不怕?你要是用了妖丹,就是半人半妖了……这事可不能回转。” 此时宋渊却是叹了一息道:“有些事情,我从前未敢同你提起。眼下如此,也不妨与你说了……方才听王掌教说道我用了妖丹许会成了半妖……其实我不但没有害怕,还有点欢喜。姐姐说过岳母可是有八百岁寿元的,如此算来,便是打个对折姐姐也该有四百岁。只我却是凡胎肉骨,哪能陪你四百年?倘我眼下真能承了那叁百年修为,同你长长久久,却是再好不过了。”他说罢见沉鱼还是面带犹豫,便劝道:“这事我前前后后想得清楚明白,倒觉着是命该如此。如今,我只担心一件事。” “甚么事?” 宋渊听得,捏了捏沉鱼脸颊道:“我怕我成了妖怪,倒没有原来这皮相好看。姐姐可别嫌弃我。” 沉鱼那厢自是晓得宋渊有意逗她开心,便拍了他的手道:“山精妖怪中就数狐狸精最好看,你成了狐狸精还能不好看吗?” 此番宋渊见沉鱼神色松快了些,便抱住她道:“你说的却是不对,我觉着鲛人比狐狸精好看多了。” 二人如此玩笑了一番,沉鱼原来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末了,也同意宋渊去用康云霞的妖丹。二人既说定了,便起身一道去寻王灵官。 王灵官见着二人神色,便知他们已是立定了心意,遂点头说道:“你们既想好了,眼下便行此事吧。” 沉宋二人应罢,叁人便一道挑了个干净的屋子去了。入得屋内,王灵官便嘱咐宋渊吞了内丹后如何以《悟真妙经》引动内丹,又如何把内丹中的真气化为己用。王灵官虽未曾修习《悟真妙经》,但他于道法上本就极有悟性。是以适才沉宋二人说话之际,他已把这借用妖丹之事,细细捋了一遍,再把心得教予宋渊。宋渊这厢本就聪慧,且又一直修习经法,此时便是一点即透。二人这般交换了一番心得,都觉此事可行。 宋王二人准备停当后,王灵官便与沉鱼说:“宋渊化用妖丹乃要紧关头,我在此护法。你也帮忙守着,莫要让旁人扰了我们。” 沉鱼听得王灵官所言自是应了,连忙执了含光剑在旁守着。 宋渊那厢在屋中盘膝坐稳,抬首见沉鱼握着剑,脸色绷紧,遂与她笑道:“姐姐莫怕。”他说罢,见沉鱼朝他点了点头,便从锦囊里掏出内丹,张口服下。 此时沉鱼亲眼看着宋渊吞了狐妖内丹,一颗心已是紧张得砰砰乱跳,似是要从胸中跳出。沉王二人这般提着心眼等了一会,却见宋渊腹间似是生了隐隐光华从衣衫透出。 沉鱼看得一惊,几要喊出声来。只她深怕扰了宋渊运功,又连忙伸手把嘴捂住了。王灵官那厢倒是镇定,只见他当下忽尔伸手往宋渊背心一探,又提点了宋渊几句。不一息,宋渊腹间光华便慢慢淡了下来。沉鱼如此在旁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见宋渊头顶处却是冒出淡淡紫烟。 此番沉鱼立时便察出那紫烟便是妖气——沉鱼修为虽不及王灵官等人,但眼下见得这般情状也知约莫事成了。果然等不一会,沉鱼便见宋渊睁眼过来,朝她笑道:“姐姐。” 沉鱼听得,定神一看,只见宋渊原来湛湛双目竟化为金色竖瞳。此时宋渊虽是笑意盈盈,却是掩不住眼中千般愁思。 一叁七化形 沉鱼见得宋渊虽是脸上带笑,然而双眸却隐有忧思,还道他运功时出了岔子,心中一急便扑到他身边喊道:“阿渊!” 宋渊见状,笑着安抚道:“姐姐,我没事。” 此时坐在宋渊身后的王灵官也伸手过来,捏住宋渊手腕,探他脉息,未几却是松了口气道:“看着已是成了一半。” 宋渊听得,不禁抬眉问道:“只得一半?” 王灵官闻言,拍了拍宋渊肩头,“这叁百年修为岂是容易克化的?”他说着便起了身,又朝沉宋二人道,“本来沉鱼得你剜心炼丹,也不必依仗《悟真妙经》缓解那气杂之症……谁成想这回却是轮到你了。” 宋渊此时听了灿然一笑,转脸又握住沉鱼的手道:“我就说了,命该如此。” 然而王灵官却是摇首道:“……若你非有心人,纵是命中有此机缘怕也会错过。” 沉宋二人听得此话,抬眼看去,却见王灵官神色郁郁,也不知心中所想何事?须臾,才又闻得王灵官道:“宋见源眼下既无性命之忧……你便传信把此事告知你师父罢。” 原来要沉鱼与朱灵传信也不是甚么大事。只因宋渊之事,沉鱼上回却是同朱灵大闹了一场,此事于她们师徒而言便是从未有过。眼下宋渊无事,沉鱼蓦然回想起当日种种,心底不免暗暗发怵。 “王掌教手里不是也有师父的蛛儿吗?我﹑我在这陪阿渊说说话……”沉鱼如此说着,又朝王灵官施了一礼道,“还是请掌教代劳吧。” 王灵官见了沉鱼神色,猜得她心中所想,失笑道:“随你吧。”他说罢便抬脚离了屋子,只留下沉宋二人在内。 此时宋渊听得王灵官走远了,方与沉鱼笑道:“大仙为了我俩的事情东奔西走。倘她知我有了续命之法,想来也是欢喜的,哪里会怪你?” 沉鱼听罢嗯了一声,转念又想起王灵官适才神态,便问道:“你真好了吗?为甚么我瞧着王掌教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此时宋渊闻言,却是抱了沉鱼道:“……他啊,他也是怕大仙怪罪。” “啊?你说的是从前的事?” “嗯,王掌教放不下从前的事,你没瞧出来?” “他放不下又有甚么用?师父这样的性子是断不会原谅他的,”沉鱼如是说着,忽尔从宋渊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金瞳道,“怎么你现下眼里总有几分愁思?” 宋渊听得,不禁抬手摸了摸眼皮,喃喃道:“……是么?” 因宋渊也不知自己化用妖丹后成了怎么个模样,是以他便同沉鱼一道回去昨夜歇息的屋里,寻了面铜镜来照。待那铜镜一照,宋渊始见得自己竟是得了一双竖瞳,乍一看来当真状如妖兽。只他再细细一瞧,果然察觉自己双眸隐有忧色,却是有一番欲语还休的情态。 沉鱼那厢见宋渊对镜叹息,还道他不喜自己半人半妖的模样,遂劝他道:“阿渊,你现下的样子同寻常也没甚么不一样,只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宋渊此时未待沉鱼说完便先道,“姐姐难道不觉有些似曾相识么?” 沉鱼闻言,又把宋渊细细打量一番。只觉他虽是面貌未改,然而原来双目湛湛,如今却是两眼含愁,比之从前竟是多了些道不尽的勾人情态。沉鱼同宋渊虽已是亲密无间,可眼下这般瞧着,竟也看得心中一跳,有些不能自恃。 宋渊心中有事,见沉鱼垂了眼不看他,只道她正自寻思,不禁笑道:“姐姐……我现下的眼神不正正像康云霞看我父王时的眼神么?” 沉鱼听得又抬起头来,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她!” “可不就是她……”宋渊说罢,不由自住便叹了一息——康云霞是他从前心心念念恨着的人,只如今自己身上却是与她有了断不开的牵连。 沉鱼此番见宋渊有些低落,想了想便扯开话头道:“阿渊,你好了便是天大的喜事。我还得把这喜讯告知星星还有阿萝,”她说着伸手便去拉宋渊起来,“你同我一道去好吗?” 宋渊虽知沉鱼是有意哄他,只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终是摇了摇头道:“我才刚化用妖丹,尚未能把其中真气运转如意,是以才露了真身。我这般模样走在街头,怕是有些吓人……姐姐,你去把我的事与见山他们交代了吧,也免得他们为我俩的事情挂心。” 沉鱼听得他竟不与自己一道,遂问道:“那你呢?” “我要在此修炼……总得把这狐狸模样藏好了,才好出去见人。”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叁八离愁 沉鱼与宋渊几番波折才得了这一时安稳,是以沉鱼心中自是不欲与宋渊分离的。只她一则怕众人忧心,二则怕扰了宋渊练功,如此思前想后,终是遂了宋渊的意,独自去寻赵星等人。然而她离开赵家老宅之前却是先去了赵从炎书房之中,待见得赵从炎,立时便把宋渊之事同他说了。 赵从炎那厢听得宋渊无事,果然大喜,笑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此事便有了这般转机。晈晈,你二人往后定能平安喜乐,白首不离。” 沉鱼闻言,心中欢喜。然而正要应声之际,却见赵从炎竟是变了脸色。沉鱼见得,心下微异,问道:“你……你是怎么了?” 赵从炎听罢,经了一阵踌躇,方问:“宋渊既好了……你们﹑你们是不是就要离开灵州?” 此前沉鱼心中尽想着宋渊之事,也未及想到往后。眼下听得赵从炎所言,沉鱼想了一会才应道:“许是要走的……只灵州如今被伊王重重围住,想来一时叁刻却是走不了。” 沉鱼语毕,彷佛听闻赵从炎幽幽地叹了一息,须臾方道:“是,眼下尚有伊王……然而灵州之围一解,该走的还是要走。” “那你﹑你是不是……” “自然是的,”赵着炎颌首应了,“你与宋渊本是人妖有别,如今却是殊途同归。然而我同你到底是阴阳相隔,去那黄泉路前能见你一面已是上天见怜。待你同宋渊离了灵州,我自然——” 赵从炎此番话未说完,沉鱼只觉心中一紧,遂抢先应道:“我还没走呢,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她说罢,也不待赵从炎答话,便与他匆匆辞别,只道要赶着去见赵星。 因赵从炎之事,沉鱼原来满心的欢喜便淡了不少。只想到离了灵州,今生与赵从炎再无相会可能,沉鱼心中不免生了许多离愁别绪。她如是边走边想,未几便到得赵星住处。只沉鱼在屋中寻了几遍,却未曾见着赵星人影。因在宅中也不见苏玫等人,沉鱼又怕前去军营会与赵星错过,她便盘算着待在二人之前同睡的耳房中相候,等赵星回来。яομzんāìщμ.οяɡ 接着沉鱼于耳房中等不一会,果然闻得人声。她想到是赵星来了,立时起身相迎。未几便见徐见山与赵星一道来了。 “姐姐,你来了!” 沉鱼闻得赵星招呼,先是笑着应了,只见她神色有异,又问道:“怎么了?你看着似是有事?” 赵星那厢听得,却是立时敛了神色。只她待要开口之际,徐见山已笑着道:“最近米粮紧张,她才有些担心。刚刚我们已商量着从别处调些米粮过来,并无大碍。” “哦?”沉鱼闻言,见赵星眼光闪烁,又拉了她的手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赵星应罢,又问沉鱼,“姐姐与宋大哥久别重逢,怎地得空来见我?” 沉鱼此番听见赵星提起宋渊,便把宋渊于梦中得张了性指点,已有了续命之法等事说予徐赵二人知晓。因宋钊与康云霞纠葛毕竟乃长辈阴私,沉鱼说道之时便把这节略去了。 徐赵二人听闻宋渊眼下已无性命之忧都是大喜,赵星更是笑道:“宋大哥经此大难,定有后福……姐姐,原来有这喜事,我们该好好聚一聚的。只如今宅中事多,过两天我和玉山哥哥再去寻你和宋大哥好么?” “事多?”沉鱼听得,皱了皱眉问,“就是那米粮之事?我与阿渊一时半会也离不得灵州,倘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但说无妨。” “没有的!”赵星这话应得甚急,沉鱼这厢见她神色紧张便更觉奇怪。 只沉鱼尚未说话,徐见山已道:“米粮调度之事自有大军应付……方才听你说师兄大功未成,你还是陪着他,多照看几分吧。” 沉鱼此番听得徐见山所言,也觉有理,是以当下便与二人相约叁日后再于赵家老宅碰面。此事一了,沉鱼便沿路返还赵宅。沉鱼到得赵宅门前已是暮色四合之际,待回了歇息之处,便见宋渊仍是闭着双眼,盘膝而坐。 宋渊那厢闻声睁眼,见着沉鱼,立时笑道:“姐姐可回来了。” 沉鱼听得,走至宋渊跟前,只见他双目仍是暗光流动,虽则色若琥珀,却已非竖瞳之状。她见宋渊不过用功半日便有了这般进景,心中一喜,抚了抚他眼皮道:“当真好了些。” “是,”宋渊应着,却是忽地伸手把沉鱼揽到怀里,“虽是好了些,还须得姐姐助我。” 宋渊说罢,揽住沉鱼的手又紧了几分。沉鱼察觉,自是明了他话中之意。只她当下心中尚且有事,便推了他的手道:“你先听我说件事。” 宋渊闻言,便微微松了手,却把她抱在自己腿上道:“你说。” “适才我见了星星……她似是有事瞒着我。”沉鱼语毕,便把先前与徐赵二人说话情状转述与宋渊知晓。 宋渊此番听罢,想了想方道:“听起来确是有几分蹊跷……”他说着又握住沉鱼的手,“他们瞒着的事想来同灵州有关。明日我便陪你去见他们,总能看出其中端伪……只眼下姐姐却要先陪我。” “陪你甚么?”沉鱼问罢,不禁垂了眼皮,脸上已是悄然生晕。 “自然是陪我练功。”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叁九首尾(H) 因此番已是日暮时分,宋渊拉得沉鱼上塌又合了床帷,塌间蓦地便是一片昏昏沉沉。 沉鱼躺在宋渊身下,只见得影影绰绰,遂扯了他衣襟道:“阿渊,我瞧不清。” 宋渊听了,却是说道:“我瞧得清。”他说罢,便伸手解了沉鱼外衫,又俯身与她唇舌交缠。 自从于阁皂一别后,沉鱼已多时未曾同他这般亲密。是以宋渊舌尖甫与沉鱼勾缠时,她便觉着那湿热触感剎那便从两腮蔓延,又热辣地烧到耳后,引得她后颈一阵发麻。 沉鱼被宋渊亲得几要喘不过气,伸手想要推他。只她睁眼之际,却见宋渊竟似是一直未合眼,兀自于暗中瞧着她。沉鱼看得心中一跳,只觉宋渊那琥珀双瞳犹如玉液流淌,暗光浮动,教人多看一眼便要倾倒。 宋渊见沉鱼呆怔,遂躺在她身旁,与之侧身相对,又抚了抚她的脸问道:“姐姐是怎么了?” 此番沉鱼却是不敢同他四目相对,便垂了眼皮道:“我们许久……我不过有些不习惯……” 沉鱼说罢,却听得宋渊轻轻哦了一声,竟有几分轻挑。沉鱼听了正要应声,却觉宋渊已探手到自个腿心处。 与此同时,宋渊伸手轻捻,便觉沉鱼亵裤上已是一片湿腻,遂笑道:“我看姐姐眼下便习惯了。” 原来方才沉鱼同宋渊缠吻之时已是动了情,沉鱼此番被他一语点破,心中一阵羞恼,伸手便要捏他。只她才抬臂,宋渊置在她腿心的手已轻轻揉搓起来。如此不过一息,沉鱼便觉着亵裤那一片已是尽湿。 “还习惯么?”яομzんāìщμ(rouzhaiwu).οяɡ “你﹑你还说?”沉鱼听得,抬脚便要朝宋渊腰上踢去。只她被宋渊揉弄得身子发软,是以这一脚也是软绵绵的。宋渊见此,顺势把她的腿勾在臂间,另一手便把她的下裳同亵裤褪了下来。沉鱼下身没了遮掩,一时便觉阵阵沁凉。只不一会她便听得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尔后便有一滚烫肉物贴在她滑嫩之处。 此番宋渊也不急着入身,只轻轻挺腰,把那阳物在沉鱼腿间来回辗磨。宋渊这般动作了几个来回,便觉沉鱼原来严丝密缝之处已被微微肏开,半翻开贴在他的肉物之上。 因二人许久未曾亲密,宋渊心中便想着多缠绵一刻便是一刻。是以他甫觉着有了泄意便立时退开身来。 然而沉鱼那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离了身便十分难受,遂喊道:“阿渊?”沉鱼如此唤了宋渊一声,便抬了腰,把双腿朝他腰上缠去。 宋渊见沉鱼主动,心中虽是欢喜,可他怕自己入了身却是坚持不久,便又翻身把沉鱼压在身下,把她身上的抹胸掀开。因宋渊眼下也不过强自隐忍,遂也没耐烦去解那细细的抹胸带子。 沉鱼那厢只觉宋渊使劲一扯,已把后背的带子松开。尔后宋渊又伸手胡乱一推,便把那团丁香锦绣堆了在她心口处。宋渊此时一手托住沉鱼细腰,把那勃发之物贴在她后臀上,另一手已是把一只巍颤颤的嫩乳拢了在掌心。沉鱼被宋渊抚得动情,腰肢向上一拱,便把胸乳更往他手里送。 宋渊见了,安抚她道:“姐姐别着急。”他说罢,却是抬了沉鱼的腿压在她心口上,任她腿上肌肤与那细腻乳首相互厮磨。另一边却是被他两指紧紧捏住,然后喂进嘴里,用肉舌拨弄,又用齿尖轻啃。 沉鱼如此被他含弄了一会,只觉乳肉微微发麻,那尖尖处似是要化在他嘴里一般。她一时生受不住,抬起手来便要把宋渊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推开。只沉鱼的手才摸上去,方碰着一毛绒绒的物事,已听得宋渊呜了一声,猛地从她身上起开。 沉鱼见得,立时撑起身来,拉住宋渊的手。然而沉鱼才靠近宋渊身边,便觉着他身周也围了一圈毛绒绒的物事。沉鱼心下大奇,朝那团物事摸去,待摸清楚了,不禁惊道:“阿渊!” 此时宋渊回首看向沉鱼,见她眼中带笑,忙捂了她的嘴道:“笑甚么?” 宋渊语气虽是凶狠,沉鱼却不怕他,又伸手朝他头顶摸去——原来宋渊因化用了狐妖内丹,一时未谙化形之道,动情之际便不慎露了首尾。他原就怕被沉鱼瞧着自己这般摸样,是以刚刚才故意不点灯,又趁昏暗之时合了床帷。 “这耳朵﹑这尾巴……不也挺可爱么?”沉鱼说着,先是摸了摸宋渊顶上的狐耳,后又抚了抚他身后的四条狐尾。 宋渊那厢被她摸得没了火气,心中虽有几分恼怒,也发作不起来。待沉鱼摸够了,宋渊才盘膝坐好,把沉鱼抱在怀里,又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下道:“这里也可爱的……姐姐也摸摸吧。” 此番沉鱼听得宋渊话中有几分可怜之意,是以也不拒他,握了他的肉物在手中,便轻轻捋动起来。方才宋渊在沉鱼腿心磨蹭时,已把肉物沾得油光水亮。故而一阵阵隐约水声便随着沉鱼手上动作一波波地流出。 尔后沉鱼又弄了一会,便觉那阳物在自己手心重重跳了几下。沉鱼还道宋渊是要泄在自己手里,然而此时她忽地听得宋渊唤了一声“姐姐”,便被他从后按倒在塌上。 “阿渊?”沉鱼边问,边回首看了宋渊一眼,却见他已跪直在自己身后又伸手把她的腰肢揽了起来。沉鱼见状,领会他的意思便顺势跪起身来,抬臀往后靠去。 此番宋渊见得沉鱼雪白细腻的身子跪伏在塌上,细腰如柳轻送,再也按捺不住,挺腰便把阳物往她腿心处撞去。只宋渊这下虽未入身,却是重重地撞了在穴缝前端轻翘的肉蒂上。 沉鱼被他这般一撞,只觉魂都要掉了。她随着宋渊的动作啊了一声,一股软水便从嫩穴中汨汨流下。宋渊见状,握了沉鱼高抬的臀,用力揉弄了一把,挺腰便要入身。只沉鱼身下湿得厉害,宋渊眼下又急,那肉物竟是在玉户处频频打滑,不得入门。 这般几个来回后,二人均被磨得燥动不已。此番宋渊先是按捺不住,软声同沉鱼道:“姐姐帮帮我。” “怎﹑怎么帮?” 宋渊听得,便拉了沉鱼的手按在微肿的肉瓣上,“姐姐合得太紧了,撑开些我才好进去。” 若是寻常沉鱼兴许不情愿,只眼下他们折腾了许久,沉鱼也是难耐。是以她便遂了宋渊的意——伸了两指把那软肉翻开。 “这样……好了么?”沉鱼如此边说边动作,只她语声刚落便觉那粗硕的肉物已顺着她指尖肏了进去,直入得没了根才停了下来。 因二人方才缠绵许久,沉鱼早已动情。是以宋渊甫入身,便觉肉物似是入了一团温热软水之中,教他舒爽得尾巴都翘了起来。只宋渊顾虑着二人多时未曾欢好,便强忍了冲动,俯身贴在沉鱼耳边问:“姐姐还好么?” 然而沉鱼此时听得,却是扭了腰把宋渊绞紧,说道:“肚子里撑得慌……你动一下。” 原来《悟真妙经》也有教男子如何呼吸吐纳,如何在床事中持久不泄。只宋渊见了沉鱼这般媚态,哪能记着经书所言?至于练功之事也早已抛诸脑后。 宋渊听得沉鱼如此说道,也不再怜惜,伸手按实她不安份的腰,便挺腰在湿热的蜜壶中抽送起来。眼下宋渊也没顾着往日学来的那些技俩,只由着心中欲念驱使,每一次挺动都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宋渊的胯骨一记一记打在沉鱼臀肉上,不一息已把那嫩肉撞得通红。 未几,宋渊便觉着沉鱼紧吸着他的穴肉随着顶撞愈发紧凑,渐渐竟有些寸步难移之感。过不一会那层层嫩肉竟是一阵抽搐。宋渊知沉鱼快要泄身,便探首与她亲吻,又抱紧了她道:“我和姐姐一起。” 沉鱼听了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腰身一拱,便泄了出来。尔后沉鱼身子微颤,啊了一声便伏了在塌上。此时宋渊见状,便紧贴着她,也伏下身来,只那肉物仍是黏在她臀上抽送不止。沉鱼被弄了这许久,早已有些生受不住,回首看去却见宋渊身后的尾巴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挪动。 沉鱼见得,心中一动,遂伸手捏紧了其中一条尾巴道:“阿渊快给我……” 宋渊不妨沉鱼此举,眼下忽地被她抓紧了尾巴,只觉腹中一股快意再也隐忍不住。他低吼了一声,又用力顶了几下,终是泄了在沉鱼体内。 一四零密函 翌日一早,沉鱼醒来时便见身旁已没了宋渊身影。她伸手摸了摸被褥,觉着微有凉意,便知宋渊已起了好一会。沉鱼见状,轻唤了两声“阿渊”却没听得宋渊应声,也便撑起身准备起来。只她方抬手,原来合着的床帷却蓦地被掀开——此番宋渊却是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塌前。 “把衣服换上吧。” 沉鱼闻言,抬眼看向宋渊,见他神色闷闷,似有几分不快。她忆起昨夜塌间情状,轻笑着拉了宋渊的手道:“被我见着又怎么了?你生甚么闷气呢?” 宋渊昨夜因一时情动,失了自控便在塌上露出狐狸尾巴。虽说他与沉鱼已是亲密无间,但事后回想起来总觉有几分丢脸。是以一早起来,他也不恋栈怀中温香软玉,却是练功去了。 沉鱼那厢见宋渊兀是无话,便又道:“你也瞧过我的尾巴啊,现下我也瞧过你的……不是挺好吗?” “这能一样么?”宋渊说着却是展开手中衣衫,披了在沉鱼身上。 沉鱼拉过衣裳穿上,抬眼见宋渊尚且脸色沉沉,又笑道:“有甚么不一样……我不管,你若还是这样子我就不同你出去了。” “去师弟和赵星那里吗?”宋渊问着,顺手把沉鱼压在衣领底下的长发撩了出来。 “嗯,他们定是有事瞒我,我不放心。” 宋渊闻言,点头应了,尔后二人梳洗过后便朝赵星等人住处去了。 只临近到埗,沉鱼却兀自绕在宋渊身后跟着。宋渊心下微异,回首看向沉鱼,又拉了她的手问道:“姐姐是怎么了?” 沉鱼听得,眼珠一转,朝他笑道:“我怕你不小心露了尾巴,跟在你后头好帮你看着些。” 宋渊此番听了,心中一气,便甩了她的手径直朝大宅而去。宋渊虽是先沉鱼一步到了大厅,但见得厅中尽是女眷,也不好贸然入内。 只宋渊生得惹眼,赵星远远见着了便与他招呼道:“宋大哥!”她说着,人已走至宋渊跟前,问道:“鱼姐姐呢?” 宋渊闻言,也不答话,只往身后一指。赵星见得,朝他身后看去,始见沉鱼从远处缓缓而来,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春风满面,更显得姝色无双。 此番赵星抬首打量了宋渊一会,方唷了一声道:“宋大哥可是同姐姐闹别扭了?”她说罢,也不待宋渊应声,又压低了声线道:“自来灵州以后,我却是许久不曾见她这般快活的模样了……你可不许惹她伤心。” 宋渊听得,想及之前种种,便嗯了一声应道:“我们不过玩笑来着。” 二人说至此,沉鱼也到了。她一来便与赵星说道:“你们说甚么悄悄话呢?” 赵星听了,瞥过宋渊一眼后说道:“我方才问怎地一日不见,宋大哥又变得好看了些?” 宋渊那厢知晓沉鱼已把他化用妖丹之事与他们交代了,便开门见山道:“这也亏得那妖丹。” 因提及妖丹之事,此处又是人多口杂,叁人便寻了个僻静之处说话去了。此时沉宋二人在赵星身后跟着,沉鱼便悄悄扯了宋渊袖子问道:“不生气啦?” 宋渊听得却是恶狠狠地剜了沉鱼一眼,尔后又偷偷探手到她臀上重重捏了一下。沉鱼不妨他在赵星跟前也这般猛浪,心中一跳,便低呼了一声。 赵星闻声,回首见得沉鱼垂着脸,耳尖泛红,奇道:“怎么了?” 宋渊见状,笑道:“她踩着石子了,”他说罢见赵星又转过了脸,便附在沉鱼耳边道,“还敢不敢顽皮了?” 沉鱼倒是怕他教自己在赵星跟前丢脸,哪还敢开他玩笑,便啐了句:“谁敢惹你这块臭石头了!” 宋渊听得,心中满意,便拉了她的手跟上赵星。 待寻得一僻静之处,宋渊便与赵星道:“得这妖丹之助,我身子已无大碍,你同见山也不必为我挂心。倒是你们……” 赵星那厢见宋渊一脸欲言又止,不禁避了他眼神问道:“我们怎么了?” 宋渊听得,忽尔长叹一声,“你还打算瞒我甚么?朝廷援兵将至,伊王已是失了耐心,你们盘算着去对付伊王的事见山已同我说了。” 宋渊此话一出,沉赵二女心下俱是一惊。沉鱼吃惊是因为原就一无所知。赵星吃惊却是另有一番原由。 “他﹑他同你说了?”赵星说罢,回心一想,才警醒徐见山断不会与宋渊透露此事。思及此,赵星已是后悔不迭,不禁跺了脚道,“玉山哥哥怎会同你说?宋渊,你诓我!” 原来昨日宋渊听得徐赵二人有事瞒着沉鱼,便想到此事定与灵州局势有关。只这时日以来,沉鱼本就担了赵从炎兄弟间的信使,灵州军中要务可说无有不知。既如此,他们又有甚么好瞒着她?宋渊思前想后,便猜着赵从荣等人许是要派人刺杀伊王。 沉鱼原来也非愚钝之人,眼下听了前文,也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星星,你们要对付伊王,难道我……” “鱼姐姐别说了,我们本也无意瞒你的……只依着你的性子,若是知晓此事又怎会袖手旁观?可是你同宋大哥经了这些事,好不容易才在一处了……我们又岂能教你以身犯险?” 宋渊那厢听了却是笑道:“我自然也不会让姐姐涉险。只我们既身在灵州,断不能就此置身事外。从来都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把这事说与我们知晓。我们一道来想想法子,却是比你瞒着我们好多了。” 赵星听罢,默了会,抬眼见沉宋二人神色坚定,便把这事与他们说了。原来宋渊猜得也差不离了——先前因得了赵从炎指点排兵布阵,又传出了赵从炎假死传闻,伊王惟恐有诈,便一直按兵不动。只眼下朝廷援兵将至,伊王便又有了动静。原来赵从荣等人得了消息,尚在商量计策应对之时却忽尔得了封密函。而信上写的竟是伊王日常行踪。赵从荣甫收了密函自是命人去排查密函来源。往后他们虽未寻着传信之人,却印证得信上所言大多确准。 此后不过数日,赵从荣又得了密函。如此,他们便生了派人刺杀伊王的念头。 一四一计策 宋渊听罢赵星所言,沉吟半晌,说道:“你们可曾想过眼下双方都是按兵不发﹑伺机而行,只因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出师有名。倘若我方行剌失败,倒是给了伊王一个名头来攻打灵州。” 赵星听了点头应道:“阿爹自是想过的……可是伊王围了灵州许久,对这北地已是势在必得。然而灵州因地动之故已是元气大伤,若两军对垒,恐怕我们是没甚么胜算的。不瞒你们说,阿爹之前早就﹑早就动用了军粮赈灾……不都说叁军未动粮草先行么?这场仗只怕我们已是输了泰半。” 沉宋二人虽知灵州局势不明,但眼看着百姓逐渐过回寻常日子,只道灵州早晚能恢复过来。然而眼下听得赵星所言,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赵星说得心中一酸,抬眼见着二人神色,忙别过脸,拿袖子轻抿了眼角。回头又拉了沉鱼的手道:“你们可别做出这副样子来……姐姐,若非得你居中传信,教伊王误以为伯伯尚在,只怕那厮早就对灵州动手了。也是多得你相助,灵州百姓方能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往后的事你们可别操心了。” “不行!此事我不知便罢了,如今晓得了,我还能袖手旁观么?” 赵星原来瞒住沉鱼此事,就是怕拦不住她,眼下见沉鱼如此,便忙向一旁的宋渊打眼色,盼他帮忙劝住沉鱼。只宋渊那厢却是若有所思,并未搭理她。 沉鱼说罢,见赵星不应,又道:“你们要派何人去剌杀伊王?你先让他来同我打一架,若我输了便让他去吧!” 赵星听得正要应声,此时却有一个声音先道:“是我要去。” 叁人听了,俱回首朝声源看去,此番便见徐见山正从远处走来。待他走近了,又与沉鱼道:“是我要去,你也要同我打一架么?” “怎么打不得?” 赵星哪想到事情竟会成了这般境况?原来徐见山要去刺杀伊王已教她忧心,如今听得沉鱼与他却要先打一场,霎时间心中大急,忙制止道:“姐姐!” 沉鱼那厢听了却是笑道:“别急,我们点到即止便是了。” “我……你们哪个去我都不放心,你们又何苦先打一场?”赵星说着跺了跺脚,回首又朝宋渊道,“宋大哥,你也说句话!你难道真要让姐姐去刺杀伊王么?” 宋渊听得赵星所言,并未应她,却问徐见山:“师弟,你也赞成去刺杀伊王么?” “是,”徐见山闻言,点头应了,“伊王手下五万兵士也是大周子民……不管这仗因何而起,只打起来,苦的也是老百姓。如今得此良机,有人把伊王行藏报上,我们何不放手一搏?” “你们可知朝廷援兵何时方至?” “……约莫十七﹑八日。伊王定然赶在援兵抵埗前动手。师兄,我们时日不多了。” 沉鱼听罢徐见山所言,忽尔便应了声“好”,接着又道:“既然时间迫切,我们也不必拖延了——” 只沉鱼话未说完,宋渊已闪身拦在她和徐见山之间道:“姐姐,慢着!” 沉鱼见状,看向宋渊道:“你也想让见山去么?” 此时宋渊却是摇首道:“你们都不该去,我去吧。” “不许!你才刚好了怎么能去?” 宋渊原就料得沉鱼心思,是以眼下听了只朝她笑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要同我打一架么?你可别忘了,当日在那比武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你是认输了的。” 沉鱼未曾想到宋渊会与她这般翻旧帐,心中一急,恼道:“宋渊!你不要脸,那是我让着你!” “姐姐别急,”宋渊说着握了沉鱼的手道,“我去是要智取,不是力敌。” 一旁的徐见山听得,不禁问道:“如何智取?” “伊王行踪隐秘,又时刻有人护着,要杀他自是不易。若我化成他牵念之人,与他相见,教他少些提防之心,倒比暗中行刺多了几分胜算。” “化成?师兄你……难道是那妖丹?” 宋渊闻言颔首,说道:“我化用的那枚妖丹是来自有叁百年修为的狐狸精。狐妖向来善于化形惑人,我挪了狐妖修为作己用,也便承了这一道。” 此番沉鱼听得宋渊所言,想到他半狐的情态,不禁啊了一声,“这﹑这当真行得通?” “可行。我……我那样子你是见过的。只我才化用妖丹不久,尚未熟谙化形之道,还须得些时日来修炼。” 徐见山听了,约莫觉得此计可行,便道:“道门中也有幻术之类,想来与化形之道也是殊途同归?” “此事你不必担心,今日我便去求高人指点。” “高人是谁?” 沉鱼听闻宋渊要向高人求教,还道他指的是王灵官,只此时宋渊却道:“是鬼谷大仙。这位大仙是姐姐的师父,不仅颇有修为,且涉猎甚广。想来于这化形一道,也甚有见地。” 徐见山与赵星虽不知朱灵原身为五百年蜘蛛精,只见沉鱼武艺出众,又通晓御剑之术也便对朱灵修为多了几分信心。 然而众人说至此,赵星却皱了眉问道:“这听起来虽是可行……只你们可知伊王牵念之人是谁?” 宋渊闻言,便把伊王与沉舟往日纠葛略略说了。 沉鱼听了,不禁啊了一声道:“你﹑你要化成阿娘的样子?” “是,那日在西京你与伊王碰面之时,伊王便想把你捉了去好问得你娘亲下落……可见他对昔日之事十分耿耿于怀。” 赵星那厢听得不禁抢先道:“可是你又不曾见过伯娘,又如何化成她的样子?” “但凡见过她的,都说姐姐与她肖似……我依着姐姐的模样化形,想来也能得八分精髓。余下两分我去问问当年与她亲近之人便是。” 沉鱼此番听了,却是惊道:“我小时候阿娘就去了,你问我,我也……” 只宋渊闻言竟是笑道:“我问的不是你。” “那是谁?” “说到亲近之人,自然是赵都督。” 一四二还剑?上 宋渊等人如此说定了,立时兵分两路行事。赵徐二人决定先赶赴军营,把这化形之计告知赵从荣。只宋渊先是剜心,后又化妖,众人怕如此种种过于骇人听闻,便商量着只与赵从荣道宋渊通晓道门幻术便是。而沉宋二人则是赶回赵家老宅,向鬼谷大仙求教化形要诀。 却说沉宋二人回得老宅,甫到赵从炎的院落便听闻有人声隐约传出。沉鱼素来耳聪目明,远远便听得院中传来的是两个男子声音。沉鱼认出其中一人便是王灵官,遂立时拉住宋渊,守在一旁并未入内。 须臾,沉鱼听得王灵官沉声道:“……眼下灵州局势紧张,你可知你如此作为可能牵连甚广?” 王灵官说罢,一个年轻男子应声:“师父不过一时被权位迷了心眼,如今已是幡然醒悟……师父既回了头,弟子却是不能不帮。” “痴儿!”王灵官听得,低骂一句,又道,“我认识你师父多少年了?你师父的性子我还不清楚?” 二人说至此,沉鱼忽地却闻得扑的一声,接着年轻男子又道:“弟子求掌门师伯再信师父一回。” 沉鱼听罢,偷偷拉了宋渊离去,又把方才二人对话转述与他。 宋渊听得,立时便道:“那年轻男子约莫便是申灵都的弟子白明河。”他说罢便把白明河当日如何帮忙扶鸾,尔后又被王灵官派去寻申灵都之事与沉鱼说了。 沉鱼听了,说道:“如此听来,王灵官待他却是颇为看重。” “是,只他也太愚孝了些……”宋渊如此说着,忽地抬了眉问沉鱼,“姐姐可有猜着白明河为申灵都办了甚么事?” 沉鱼闻言,沉吟半晌,蓦地啊了一声道:“莫非那密函……” “嗯,那密函大抵便是申灵都手笔。这白明河是为了师父,才帮着把信捎到军中。” “这……阿渊,你说那申灵都可信得过?” 此时宋渊听了,却摇首道:“我也不知。当初他可是把你打得显了原形的。然而后来与吕玄池一战中,他又分明对你手下留情……这人心思多变,我一时也想不透。” 沉鱼听得,叹了一息,“眼下如此,那密函我们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宋渊那厢见沉鱼甚是苦恼,遂伸手抚了抚她头顶道:“我们先去向王掌教问个清楚。” 沉鱼闻言应了,便与宋渊一道进了院子。二人入内之时,王灵官同白明河已说完话。只此番王灵官仍是脸色沉沉,显然气得不轻,而白明河却是一脸愧疚,一语未发。 宋渊见了,先携沉鱼同王灵官施了一礼,尔后便笑着道:“我同姐姐适才不知院中有人,不巧把掌教与白道长的对话听了进去,还望见谅。” 白明河听得宋渊的话,不禁一愣,接着便垂下了眼不再看沉宋二人。 而王灵官却是沉声道:“宋见源,你有话直说便是。” 宋渊闻言笑道:“王掌教快人快语——晚辈刚刚得知有人秘密把伊王行藏传信至灵州军营,敢问此事是否申道长所为?” 王灵官听了,瞥了一旁低着头的白明河一眼,应道:“是。” “那我再问白道长一句,你可知申灵都如此作为却是为何?” 此番白明河听得才抬首道:“师父不忍见两军对垒,伤及无辜百姓。因此﹑因此——” “因此才暗中传信,好引灵州人去把伊王杀了吗?” 白明河听罢宋渊所言,神情一滞,蓦地却是合了眼,神色似是十分疲惫。 宋渊见状,便道:“白道长聪慧,自当晓得申灵都倘若真心助灵州人民却是有旁的法子的。他眼下行这般诡秘手段,却似是另有图谋。” “师父他……” “姑勿论申灵都是否另有图谋,我却是有话想托白道长告知他。” 白明河听得,睇了王灵官一眼方应道:“你说。” “请白道长告知申灵都,有故人想与伊王见一面。” 此时一旁的沉鱼听了,惊道:“阿渊,你——” 宋渊见状,却是朝沉鱼笑道:“我原来还担心该如何知会伊王此事,如今白道长来了却是正正好,”他说着又转脸看向白明河,“昔日有人借了伊王手上一柄名为含光的宝剑。这故人知晓伊王为此耿耿于怀,如今特来还剑。” 白明河原来还有几分疑心,此番听得宋渊言之凿凿,不禁奇道:“那故人姓甚名谁?” “沉舟。” “这……我却不知伊王是否愿意见他?” 宋渊听罢笑道:“伊王定然愿意的,为着那含光剑,他已寻这故人多年了。” “既如此……” 此时王灵官见白明河尚且有几分犹豫,便说道:“明河,你便替宋见源传信吧。” 白明河那厢听得王灵官发话,立时垂首应了。 宋渊见得却又道:“多谢白道长。只这位故人尚有几日方抵灵州,待我得了消息,自然把见面时日告知。” “好。”白明河应罢,便与众人告辞,退了出去。 尔后王灵官待白明河走远了,方叹了一息,问宋渊:“说吧,你们打的是甚么主意?” 宋渊原就未曾想瞒住王灵官行刺之事,是以眼下便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 王灵官听罢,默了会方道:“你这计策也太大胆了些。” 宋渊闻言却是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白道长与申灵都师徒情深,申灵都眼下却是敌我未明……这行刺之事还望王掌教保密。” “我晓得,”王灵官说罢,又问宋渊,“你才化用妖丹,尚未谙化形之道……你莫非是想向朱灵求教?” “是,大仙博览群书,又身有五百年修为,想来对这化形之术定有一番见地。” “嗯,”王灵官颌首应了,忽地伸手从袖中一探,却是摸出一只蛛儿来,“我也来助你。”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四叁还剑?中 因着朝廷援兵即至,行刺伊王之事便再也拖延不得。是以自那日后,宋渊当真潜心与朱灵及王灵官学那化形之术,竟是整整两日也没搭理沉鱼。沉鱼那边厢也怕扰了宋渊用功,便也未曾去寻他。 到得第叁日,沉鱼便有几分按捺不住,寻思着去偷偷瞧瞧宋渊学得如何。只这日她才离了屋子,便听得院子外传来赵星的声音——“姐姐!” 沉鱼闻声看去,见赵星边招呼边走至自个跟前,便与她笑道:“你怎地来了?” 赵星听得,却是环视四周一眼,问道:“宋大哥呢?我来是看看宋大哥是否已习得那化形之术。” 沉鱼闻言,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道:“他还学着呢。” “还学着……”赵星说着,忽地垂了眼皮,又抱了沉鱼道,“姐姐,我有些担心。伊王那厢已是蠢蠢欲动,要是宋大哥学不好,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沉鱼见赵星面有忧色,遂伸手揽了她进怀里道:“别怕,阿渊素来聪慧,他定然学得会的。” 赵星听了沉鱼的话,却是从她怀中抬了头,眨巴着眼看她,“要是他真学不会呢?” 沉鱼见状,心中一软便抚了抚赵星脸颊道:“便是学不会,他也能想出旁的法子来。” “姐姐就这么相信宋大哥?” “这个自然……前些时候伊王下令围了阁皂山也是阿渊想了法子来解围的。”яομzんāìщμ(rouzhaiwu).οяɡ 赵星听罢,似是想了想,尔后喃喃道:“……姐姐说得是,宋大哥确是聪慧,”她说着,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说起来……他除却心眼小了些,又有些爱记仇,也没有甚么别的毛病了。” 此时沉鱼却忽地噗嗤一笑,“他的小毛病可多着呢。” “哦?”赵星闻言,一下子便来了兴致,竟是挑了眉问,“真的吗?他毛病这么多,姐姐怎地还喜欢他?” 然而沉鱼听得,却是伸手捏了捏赵星的脸,笑道:“谁还没有些毛病啊?我自个的毛病也多得很。” 只赵星听了却似是不甚满意,又晃了晃沉鱼手臂问:“那宋大哥还有甚么旁的毛病,你说予我听听?” “你知道这些做甚么?” “我﹑我就是好奇。” “不成。” “为什么?” “他好不好只我知道便好了。” 赵星此番听了,先是瞧着沉鱼微微愣神,忽尔却挨上前,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姐姐真好。” 沉鱼寻常虽也习惯与她亲近,然而此时蓦地被她亲在脸上,也不禁一惊。 “星星﹑你……你怎么了?” 只赵星那厢见得沉鱼吃惊的样子,竟是笑得更欢,接着又抱住沉鱼,把嘴唇贴了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沙。沉鱼蓦然被她这般对待,一时只觉头皮都麻了。 然而沉鱼正要抬手把赵星推开之时,却是福至心灵,忽尔唤了一句,“阿渊?” 她说罢,只觉眼前一晃便闻得宋渊的声音道:“哎呀,姐姐总算认出来了。” 沉鱼听得心中一跳,立时把身上的赵星推开,又重重地捏了捏她脸皮道:“你﹑你是阿渊?你学成化形了?” “赵星”虽是被沉鱼捏痛了,却也不恼,只拍了拍她的手道:“可不是学成了么?” 沉鱼得知宋渊学法有成,先是一喜,然而回首想到他才学了法,便化成赵星来戏弄自己,不禁恼道:“你还不变回来?” “赵星”听得却是摇首,“不成,我还穿着女子衣裳呢,变回男身可伦不类,”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先去把衣裳换了吧。” 然而沉鱼那厢听罢,心中一急,却是喝道:“不许!你﹑你这般模样换衣裳﹑可不是……” “赵星”听了,料得沉鱼心中所想,笑道:“姐姐可是不愿我把旁人身子瞧去了?” 沉鱼闻言,见着她嬉皮笑脸的样子,心中一恼,啐道:“无耻!” 此番“赵星”见得沉鱼恼怒的样子,也不哄她,却是哈哈一笑,便背过身去。沉鱼见状,伸手去拉“赵星”,只她一回头却已是化成了“沉鱼”的模样。 沉鱼看着与她四目相对之人,犹如把镜自照一般,霎时间也不禁愣住了。只另一个“沉鱼”此番却是摸了摸她的脸道:“好姐姐,我学得像不像?” “沉鱼”问罢,见沉鱼微微怔住的样子,便拉了她的手与她说道这两日学法之事。原来宋渊因化用狐妖内丹,承了她叁百年修为,是以也通了化形窍门。故而宋渊得了王灵官同朱灵悉心指点,不过两日便掌握了化形要旨。 “沉鱼”如此说了,又道:“其实这两日我化得最多的便是姐姐的模样,想来再稍加修饰,也能像了岳母……”她说着顿了顿,忽尔啊了一声道,“要不,我便以这番模样去见见赵都督,看他如何反应?” 然而此时沉鱼听得,却是扯住了她的手道:“不许你戏弄他!” 宋渊本就是随意一说,此番见了沉鱼脸色,更不敢嬉闹太过。只他要学沉舟神韵,却不得不问赵从炎。是以二人商量过后,宋渊仍是以这般模样同沉鱼一同去见赵从炎。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四四还剑?下 这两日来宋渊潜心学法,赵从炎未见他踪影,便问沉鱼宋渊所在。沉鱼听罢,自然把众人行刺之计说予赵从炎知晓。是以赵从炎此番见得有两个沉鱼进来屋里,起先虽是吃了一惊,转念也便想明白了。 赵从炎看了看两个沉鱼,接着朝那个穿着雪色衣裳的沉鱼问:“她是宋渊化成的?” 沉鱼闻得,颔首应是。赵从炎啊了一声,便又把“沉鱼”细细打量了一番——因宋渊原是化作赵星模样的,而沉鱼却比赵星略高一些,故而“沉鱼”眼下穿着的衣衫看着就不大合身。 赵从炎看罢,笑着与沉鱼道:“除却衣饰打扮,她与你的模样倒是半分不差。” 沉鱼听了,心中甚喜,便把话转述与宋渊知晓。 “好,”宋渊闻言应声,又指了挂在屋中的画道,“那我按着画上的模样化形,至于余下细节再请赵都督指点。” 沉鱼与沉舟本就肖似。除却一双眼睛,沉鱼却是似了赵从炎。是以宋渊按着画中沉舟那柳叶眼又行了一重变化,便与沉鱼道:“姐姐,你问问都督,我这模样可还行?” 原来沉鱼那厢早就悄悄留心着赵从炎。待宋渊化形以后,她便见得赵从炎怔怔地看着宋渊,神色似喜还忧。 沉鱼见状,心中自有一番五味杂陈……一句“阿爹”几要脱口而出。然而临到头来,沉鱼心里那句“阿爹”终究没说出来,“阿……阿娘就是这般模样么?” 赵从炎闻言,回过神来,指点了宋渊几句,俱是沉舟面貌声线﹑性情神韵之类。宋渊按沉鱼转述,又仔细调整了一番。末了,又问道:“现今如何了?” 沉鱼听了,见赵从炎却已是垂了眼,并未看着宋渊。良久,沉鱼方应宋渊道:“像的。”яομzんāìщμ.οяɡ 宋渊虽未见着赵从炎,但见得沉鱼神色,也约莫猜着几分,是以说了一句“多谢赵都督后”,他又化回沉鱼的模样。 沉鱼那厢见赵从炎仍是未发一言,若有所思的情状,一时间也不敢扰他,只与他辞别了便拉着宋渊一同退出去。 然而二人到得门前,沉鱼却忽地听得赵从炎喊道:“慢着,”待见得沉鱼回头,赵从炎便问,“晈晈……你﹑你也要去行刺伊王么?” “是。” “你一定得去么?” 沉鱼听得,只稳稳地点了点头。 赵从炎见状,默了默才垂着眼道:“晈晈,我本就亏欠你一场养育之恩。身死后才见了你一面……如今却让你蹚进了这淌浑水,我﹑我……” 沉鱼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却轻轻笑道:“伊王欺负过我,我本就同他有仇。原来我有没有认回你,也要去寻他的。” 赵从炎那厢自然晓得沉鱼这话是在哄人,只想到她与宋渊经历几番生死才能在一起,沉鱼定然不会由着宋渊单独涉险的……思及此,赵从炎也不再劝,只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多久都等得。” 沉鱼听了这番话,蓦地想到赵从炎生前就等了沉舟一辈子,霎时间便觉心中一酸……如今她又怎好教他再等?只她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两人一鬼俱是无话。 须臾,倒是宋渊开口道:“赵都督放心,晚辈定然同姐姐平安归来。” 沉鱼抬头见赵从炎颌首应了,终是拉了宋渊的手一同转身而去。 如今宋渊大功已成,他便先同赵家众人把事情交代了,尔后又请了王灵官招来白明河传话。其中无非是要申灵都托与伊王知晓,沉舟已到了灵州要见他一面。 因势态紧急,宋渊为免夜长梦多,遂约了伊王明晚相见。明面上宋渊只带了沉鱼同去,只赵从荣暗中已派了一支兵马随行,倘有异动,便带着沉宋二人杀出重围。 此番宋渊按赵从炎指点,穿了一身水蓝衣裳,便同沉鱼各乘一骑往伊王阵营出发。许是伊王早已发话,故而“沉舟”报了名号后,二人在伊王军中竟是畅通无阻,未几已到得主帅帐前。 守在帐外的人见了“沉舟”二人,便往帐中传道:“殿下,沉舟来了。” 待得帐中人传令,“沉舟”便携同沉鱼一同入帐。二人甫进内,便见宋连城盘坐于主位。 他见得二人走来,抬首定定地看住“沉舟”好一会,只见她眼波盈盈﹑雪肤花貌一如当年,而自己虽是风华不减但毕竟是老了些。宋连城这般想着,双目未曾移开,直把“沉舟”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方冷笑道:“沉舟,真是你,你竟然敢来见我,”他说着哼了一声,又道:“还带着他的女儿。” “沉舟”闻言一笑,朝伊王施了一礼,说道:“听说小女无知,冲撞过宋公子,我此番特意带她来向宋公子请罪的。” 当年沉舟隐瞒了鲛人身份,宋连城也隐瞒了皇子身份。是以二人初识之时,沉舟便一直称呼他宋公子。只二十年时光悄然而逝,当初唤他宋公子的人早已是走的走了,死的死了。 宋连城眼下忽地听得这称呼,不意间便是一怔,待回过神来已是换了个随意的模样,“我同你总归是旧识……算起来我也是她半个长辈,我自不会与小辈计较,”他说罢又转向沉鱼道,“我同你娘亲叙话,你且下去吧。” 一旁的沉鱼见着宋连城看“沉舟”的眼神,早已隐隐察觉些甚么。此时听得他要独留“沉舟”于帐中,不禁扯了扯她袖子问,“阿娘……” “沉舟”听了,却只是一笑,“不妨事,把剑给我,你下去吧。” 沉鱼闻言,脸上虽是不愿,仍是从了沉舟所言,把含光剑交予“沉舟”便退了下去。 只她待要掀开帐帘前,却听得“沉舟”道:“记得莫要走远了。” 沉鱼听了,先是一滞,尔后便乖乖点头应是。 待沉鱼走了,宋连城方从案后起来,走至“沉舟”跟前道:“说吧,你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沉舟”听得,双手把剑奉上,说道:“还剑。” 然而宋连城听罢却是大笑不止,待笑声歇了,竟蓦地伸手捏了“沉舟”下颔道:“我二十年前被你骗了一回,你道我如今还会上当么?”他说着猛地撤了手,咬牙道,“说,你来是不是为了赵从炎?他是不是还未死?” “沉舟”听了,神色骤然一变,接着便垂了头,哀声道:“他死了,是真的……我知你恨我多年,如今来还剑是盼着多少能消弭公子心中恨意,好教你对灵州百姓手下留情。” 宋连城听得,却是冷哼一声,“你倒是悲天悯人。” “沉舟”闻言,高举含光剑,说道:“含光承影本是一对,求公子把含光收了,莫教承影剑形单只影。” 宋连城原来出身高贵,人才俱绝,本应是俯视众生的天之骄子。只因他生来带疾,便不被先帝看重——是以旁人虽觉着宋连城得天独厚,然而只他心知他一生中真正想要的却是半样都没得到过。 含光承影原是一对,宋连城当初把含光剑赠予沉舟的心思,这些年来他自己也从未细想,便是想到了也从未敢认。然而此番听得“沉舟”一语点破,宋连城顿时只觉心头大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沉舟”那厢见得宋连城神色,便抬了眼,劝道:“请公子接剑。” 宋连城闻言垂眼,见“沉舟”看着自己,眼波柔柔,不意间心中一动,问道:“你可知……要我收了含光是何意?” “沉舟”听罢应道:“是。” 宋连城见状,只觉心绪紊乱,伸出去接剑的手竟是微微颤抖。待他把剑接稳了,却忽地听得“沉舟”无故唤了一声“晈晈”。 宋连城心中微异,待要问话,却见手中含光剑竟已出鞘。 一四五蛰伏 却说自沉鱼出了帐后,帐外守卫见她并不走远,一时也未拦阻,只命人暗中看着。这看守之人见沉鱼忽地手负背后,口中念念有词,心中不禁微异。待要上前察看之时,众人却听得帐中竟是传来寒铁之声,尔后又是一记男子呼喊。 适才宋连城与“沉舟”说话时,已是把众人屏退,是故帐中眼下只得宋连城同“沉舟”二人。如今帐内忽尔传出男子呼号,自然便是来自宋连城的。 帐外一干守卫听得,立时便奔至帐前,问道:“殿下?” 众人问罢,待要闯帐,却又听得宋连城的声音传来:“无事,你们不必进来。” 外间守卫此番闻得宋连城语气淡定,心中虽疑,却也不敢贸然闯帐。众人不知就里,一时间俱是面面相觑。然而过了好一会帐帘竟是被掀开,出来的便是宋连城。 宋连城往帐前一站,环视四周一眼,忽地朝沉鱼道:“沉晈晈,过来。” 此时守卫见得宋连城当真无恙,始真正宽心。而沉鱼那厢听闻他喊自己“沉晈晈”,脸上却是不禁露了几分欢喜之意。只她勉强稳住心神,敛了神色,方应了宋连城,又随他进了帐中。待沉鱼入得帐中,便见真正的宋连城已是倒于血泊之中,而他身旁站着的却是许久未见的申灵都。 原来宋渊化形成沉舟便是要乱宋连城心神,至于带上沉鱼则是要趁其不备,让沉鱼使御剑之术,好杀他个措手不及。然而适才含光剑骤然离了剑鞘,虽是剌中了宋连城,可真正教他丧命的却是来自申灵都那背后一刀——却说先前宋渊以沉舟形相迷惑了宋连城。是以他甫见宋连城分神,便唤了沉鱼动手。宋渊声音虽然不大,帐外的沉鱼却听得分明。她闻得宋渊口令,立时便以意御剑,命得含光出鞘。只眼下沉鱼人在帐外,御剑之时仅能听声辨位,是以她一撃未能得手,却教宋连城喊出声来。然而宋渊自不会坐以待毙,他的手向前一伸握住了半空中的含光剑,瞬时便要朝宋连城刺去。可宋渊才握稳了剑柄,便见一身影忽尔现了身,竟是先于他从后一刀把宋连城结果了。 彼时宋渊见着来人竟是申灵都,也不觉一惊。 申灵都那厢只道眼前人当真是沉鱼生母沉舟,便举刀指着她,压了声线道:“你只乖乖听我行事,我便饶你一命。” 宋渊见申灵都亲手杀了宋连城,转念想到白明河当日与王灵官所言,心中不禁暗忖:难道这申灵都当真要弃暗投明? 因眼下情态危急,宋渊不欲与他多作解释,立时便化成了“宋连城”的模样,匆匆与他道:“申道长,我是宋见源。” 申灵都见得,先是一怔,后又想到宋渊许是不知从哪习得这化形之术,以此古惑宋连城心智。这般想明白了,申灵都便收了刀,啧了声道:“你的鬼主意倒是多得很。” “宋连城”听得一笑,忙弯了腰,把宋连城身上的衣衫解了。他手上边动作,便与申灵都道:“道长快些来帮忙。” 申灵都想到宋渊若能化成“宋连城”外貌倒是能教自己轻易脱身。是以此番听得宋渊要帮手,立时便蹲下去,与他一道解开宋连城身上衣衫。 然而先前帐中种种情形,沉鱼却是不知。是以她如今见着了申灵都,不禁愣了愣,待回过神来便转脸向一旁的“宋连城”问道:“阿渊,他﹑他怎会在此?” 此时宋渊尚未应答,申灵都已是笑道:“小鲛女,我来助你们杀敌。” 只宋渊闻言,却是哈了一声道:“申道长乃凤凰之资,向来无宝不落。今日我等承了道长恩情,也不知能如何报还?” 申灵都听罢,又是一笑,“这个容易,”他说着,却是指了地上的宋连城道,“我要他的首级。”申灵都说罢,见宋渊皱眉不语,便劝道:“宋见源,你不必疑心我。我同你们暂且算是同一阵营。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出手。” 宋渊闻言,脑中闪过前尘种种,忽地想到当初围阁皂之时,申灵都便与他说过: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回不了龙门便去朝堂吧。 思及此,宋渊不禁问道:“你……你背后的莫非是圣人?” 申灵都闻言,脸色先是一滞,尔后才缓缓道:“良禽择木而栖,若要走上朝堂,又有哪棵良木比得上当今圣人?宋见源,眼下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蚱蜢,我也不同你绕圈子。我受圣人之命,蛰伏于伊王身边,为的便是铲除伊王势力。我知你不放心,才把底蕴同你交代仔细……如今帐外尚有五万伊王兵马,只需你我连手,定能保住各自平安。” 原来当今圣人意欲削藩,却多番受宋连城阻挠,早已欲除之而后快。可圣人忌惮宋连城麾下五万兵马,不欲妄动干戈,便多方使计除之,而申灵都不过其中之一。申灵都这厢一贯不服屈居于王灵官之下,此时得了这番机遇,能为圣人效力,便不惜为悟真教寻四阴女,又向宋连城献红丸,以博取其信任。申灵都原来盘算着于丹中渗毒,好毒杀宋连城。只宋连城为人多疑,每每服用红丸都要申灵都侍奉。且用丹之时更要申灵都先试药,方纔安心。申灵都被逼得无计可施,而灵州一战又迫在眉睫,恰逢白明河从叁清山寻人至此。申灵都便让白明河代为传信至灵州军中,意图诱使赵家人行刺宋连城。 申灵都得了白明河口信,便知这“还剑”一说定然有诈。本来申灵都搜索枯肠,便是为了寻个由头,在二人会面之时守在一旁,好伺机而行。谁知宋连城忌惮沉舟鲛妖身份,竟是主动命申灵都守护,若沉舟有何异动,立时便把她收了。倘宋连城未命申灵都守卫,沉宋二人能否成事并未可知。然而他召来申灵都却是给自己递上了送命的一刀。宋连城一生多疑,从未真正信过旁人。谁成想他最终却是败于自己疑心之上。 宋渊听得申灵都所言,瞬时把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只他却是沉吟半晌方道:“申道长莫非想取了首级便走?” 申灵都闻言,眉头一皱,“你不愿意?” 宋渊听罢一笑,“你道圣人想要的只是宋连城的首级?” 申灵都那厢一时未想明白,不禁有些心焦,“宋见源,眼下是打哑谜的时候么?你有话直说便是。” “圣人要的自然是国泰民安,四海太平,”宋渊说着,顿了顿又道,“晚辈心中有一计,只须得道长助我方有机会成事。此计若成,怕那国师之位也是道长囊中之物。” 申灵都听得“国师之位”四字,眸中暗光骤生。宋渊见他果然心动,立时便把心中计策与他说了。叁人商量妥了,便把“沉舟”的衣裳换到宋连城身上。幸而宋连城身量不高,倒是同高挑的“沉舟”约莫相近,那身女子衣裳也能勉强套上。待整好衣饰后,宋渊又取了件披风来把宋连城尸身裹住。末了,宋渊便与帐外之人说道贵客身体违和,命人安排一辆马车到帐前把贵客送走。 叁人在帐中等不一会,马车便至。宋渊见状,便掀了帐帘,着申灵都抱了宋连城尸身上车。 待申灵都下车后,“宋连城”便与沉鱼道:“同你娘亲回去吧。” 因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鱼也不便多说,只朝“宋连城”施了一礼道:“殿下保重。” 沉鱼说罢,转身跳上马车,马车便缓缓从军营驶远,朝灵州城内去了。 一四六成双?上 自沉舟同伊王会面后的第叁日,灵州众人却是得了个消息,因伊王旧疾复发,病情堪忧,原来围了灵州的五万兵马竟是陆续启程返还伊州。 赵星甫得了消息,立时便同徐见山赶至赵家老宅与沉鱼报喜。 赵星见得沉鱼,拉了她的手喜道:“姐姐,宋大哥成功了,他已带着伊王麾下五万兵马回去伊州了!”她说罢,一时欢喜过甚,不禁伸手抱住了沉鱼,“太好啦,我们不用打仗了……”赵星说着,几要喜极而泣。只她勉强忍了泪意,抬眼见得沉鱼脸上隐有忧色,便问道:“姐姐,你是怎么了……你在担心宋大哥吗?” 沉鱼闻言摇首道:“阿渊有化形之术傍身,又有申灵都助他,想来……定无大碍。” 原来当初宋渊化成沉舟,深入敌阵,早就盘算着功成后再假冒宋连城带沉鱼脱身。只他们遇上申灵都后,宋渊便又心生一计——因宋渊于宋连城所知不多,是以他起先并未敢化成宋连城模样留于军中。然而申灵都蛰伏于宋连城身畔多时,对他却是知之甚详。因此宋渊当下便计划与申灵都连手,瞒骗军中众人,使伊王兵马退回伊州,往后再寻法子脱身。 赵星听得沉鱼所言,问道:“既如此,姐姐忧心甚么?” 一旁的徐见山听至此,说道:“小鱼,你可是舍不得赵都督?” 沉鱼闻言,眉头轻蹙,却是垂了眼并不答话。 赵星见状,转脸看向徐见山问道:“难﹑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没有,”徐见山说着摇了摇头,“人死自有归处,倘强留赵都督亡魂于阳世,对他只是有害无益。” “我﹑我知道的。” 赵星此番见得沉鱼双眼微红,便拉了她的手说道:“姐姐,其实我也舍不得伯伯的。可是……” 此时赵星话未说完,沉鱼已先道:“你们不必劝了,我早已想明白的。那夜我从伊王营中回来,已﹑已同他说了阿渊的对策。他彼时听得大喜,说道灵州大定,他也可以安心走了……”她说着,声音已是微哽,“见山,你可不可以帮他?” “嗯,只你们想定了……我便替赵都督开坛作法,请来鬼差把他的亡魂领走。” “好,”沉鱼闻言点头应了,尔后又与徐见山道,“见山,多谢你。” 徐赵二人见沉鱼说罢,仍是有些恹恹不乐,也便不扰她,自赵宅离去了。 徐见山送得赵星回去,见她脸有愁容,不禁问道:“你也舍不得赵都督吗?” 赵星听得嗯了一声,说道:“从前伯伯膝下无儿无女,向来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她说着默了默,忽又说道,“见山哥哥,我听说这八字不只能堪破命主之事,便是命主六亲也能看出些蹊跷,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徐见山应声,又点了点头。 “那么,你可否给我算一算八字?” 徐见山听得,想到赵星许是因着沉鱼之事,想到自己父母。他见得赵星脸上殷殷期盼的神情,一时也不忍拂她的意,遂应道:“你去拿纸笔过来。” 赵星闻言,知徐见山这是应了,便连忙拉了他进屋,又去取了纸笔予他。二人坐定后,赵星便把自个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尔后徐见山从她手中把笔接过,在纸上行云流水,便把她的命盘开了。 徐见山瞧着纸上的八个字,心中默算一会,与赵星道:“你命中父母星健旺,又居于长生之地……赵世伯同伯母定能长寿,你不必担忧。” 赵星此番听得徐见山所言,心中略宽。只眼下听闻他说的甚么“父母星”﹑甚么“长生之地”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便逐一细细问起来。 徐见山见此,也耐心同她解说。二人如此说不一会,徐见山更开了自己的八字命盘,与赵星的比对。赵星默默地听了一阵,便约莫领会得其中一些窍门。此时她复又想起徐见山当日曾与她说过,男子以财星为妻星,而他命中却是无财的。 此际赵星得徐见山教了安星之法,便把他的八字细细瞧来。原来八字中,被命主日元所克的便是财星。徐见山本命属木,土受木克,故而八字中属土的,便应是徐见山的财星。只赵星看来看去,的确未曾在他命中看到属土的字,遂不禁喃喃道:“怎地一个土都没有……” 徐见山听得,知赵星心中所想,面上却是装作不知,问道:“你在看甚么?” “我﹑我看你这八字五行有缺,不太平衡……得补补才是。” 徐见山闻言一笑,挑了眉道:“想不到你在八字一道上竟是有些天份,你倒是说说看我要补甚么?” 赵星听了,抬眼看向徐见山,只见他双目含笑,显是在笑话自己。只她素来也不隐讳自己的情意,是以此时便夺了徐见山手上的笔,在他的八字旁边写了好几个“土”字,末了才笑着与他道:“你命中缺财,我怕你讨不着媳妇,我给你加点土上去。” 然而徐见山见状,却又把笔从赵星手中取回,把纸上那几个“土”字删了。尔后他又点了点日柱的地支说道:“此处是夫妻宫,我命中虽无妻星,但我的夫妻宫却是甚好。” 赵星听罢,心中好奇,忙问道:“怎么个好法?” “落于这夫妻宫位的星与我自身是相生关系,是故日后我与妻子定是相处融洽,鱼水交融。” 赵星那厢骤然听得“鱼水交融”四字,脸上不禁一红。只须臾又按捺不住问他:“这落于你夫妻宫的星不是财星,那有甚么名堂?” 徐见山此番闻言一笑,却未言语,只在那夫妻宫位写下“赵星”二字。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四七成双?下 这夜月明星稀,银光漫漫,月圆一轮恰似中秋。赵家老宅后园一改先前萧条情状,其中来来往往的不只赵家人,更有许多灵州军中人士。 沉鱼因与外间的人并不熟稔,此番便留在赵从炎的书房中剥鸡蛋。她手上未停,却忽尔听得赵从炎的声音道:“晈晈,你在做甚么?” 沉鱼闻言抬首,笑着指了指地上开了封的酒埕道:“我们等下不是要招鬼差来么……你前头拒不入酆都,我怕它们要为难你。现下给你备些酒和鸡蛋,这两样都是鬼差最喜欢的。” 赵从炎听罢一笑,垂首看那酒埕甚满,埕底果然铺满了鸡蛋,不禁笑道:“这酒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的。” “也不知那些个鬼差酒量如何?倘若吃醉了酒,忘了回酆都的路就不好了。” 沉鱼听得此话,手上一顿,原来捏着的鸡蛋却是咚的一声响掉进了酒埕里去。 赵从炎那厢见得沉鱼脸上被酒水溅湿,不意间便想抬手替她擦拭,只那手方抬起,却又按了回去,“晈晈,擦擦脸。” 然而沉鱼那厢却是恍若未闻,兀自弯下腰去,想要捞那只掉进酒中却还未剥好的鸡蛋。 赵从炎见沉鱼抱着偌大的酒埕,衣袖尽湿,又温言相劝:“没关系的,别捡了,莫湿了衣裳。” 他说罢,并未听得沉鱼应声,却见她忽地呜了一声,伏在酒埕上,哽咽道:“你﹑你为什么急着走?阿渊﹑阿渊也还未回来……” 赵从炎见得沉鱼如此,心中一痛,想了想方低声道:“他又见不着我……晈晈,鲛人眼泪珍贵。你﹑你莫要轻易掉泪。” 沉鱼闻言,伸手抿了眼中泪花,终是抬首看着赵从炎道:“可是你要走了……”她说着,声音一滞,一句凝在心头许久的话,终是说了出来,“阿﹑阿爹,你不能再等等么?”яομzんāìщμ.οяɡ 二人重逢以来,这却是沉鱼第一次唤赵从炎“阿爹”。赵从炎听得,只觉心中一酸,原来强忍着的离愁别绪一时间便如浪潮翻涌,直扑心头。此时他看着抱住酒埕抽泣的沉鱼,当真恨不得摸摸她的头或是抱抱她,只二人人鬼有别,终是不能…… 赵从炎这般想着,良久方道:“晈晈,若你长在我身边,我一定待你如珠如宝。你小时候就哄你睡觉﹑陪你玩耍﹑教你说阿爹阿娘,教你走路……等你长大了,再以十里红妆,送你出嫁。” 沉鱼听得,抬首看向赵从炎,含在眼框的一颗泪珠终是满溢着掉进了酒中。 “可惜这辈子我是错过了……晈晈,若来世有缘,你还愿意当我的女儿吗?” 沉鱼听罢,一时间只觉心中酸楚难言,她怕自己一答应便要嚎啕大哭,是以只咬着唇,嗯了一声。 赵从炎那厢见得她如此情状,心中也是难受,只待她缓过了气,便说道:“起来吧,我有一物予你,”他说罢,便指点沉鱼从书房中寻出只锦囊,沉鱼甫上手便约莫得知此物为何。 待解了锦囊一看,果然见得一枚白玉鱼佩藏在袋中,且与她赠予宋渊那枚却是一模一样。 “这原是一枚双鱼佩,当年我送了半边予你娘亲。可我等了二十年终究没让这玉佩还原,等宋渊归来这鱼佩便能成双了。” 沉鱼听得此话,不禁握紧了手心玉佩,良久,方把那玉佩系在腰上。 赵从炎凝视着沉鱼低垂的侧脸,不禁想起二十年前沉舟带这玉佩时约莫也是这般情态,“晈晈,我活着时没等着你娘,如今我先行一步寻她,你﹑你莫要怪我……” 沉鱼听罢,只觉鼻子一酸,又要掉泪。正当此时,门外却响起赵星的声音道:“姐姐,玉山哥哥说道万事俱备了。” 此番屋中一人一鬼听闻此话,脸色俱是一滞。 如此默了一会,沉鱼方朝赵从炎拜道:“我怕我忍不住在人前掉泪,便不到外头相送了……女儿在此祝阿爹阿娘早日重逢。” 赵从炎闻言,敛了神色,与沉鱼笑道:“我也祝你同宋渊美满幸福,白首不离。” 沉鱼听得,忽尔只觉心头一片空荡荡,遂只垂首再朝他一拜,却不敢再看他。然而待她缓过气来,再抬头,已是不见赵从炎身影。 众人送别赵从炎之后,如此又匆匆过了数日。这几日以来沉鱼却是有些神思不属﹑浑浑噩噩——直至从伊州及西京传来两个消息:伊州那边传言宋连城旧疾复发,原是命不久长,只有幸得了高人指点,眼下已是远赴南海求药。而灵州大定,圣人也放了张了性返还密州。然而圣人敬重张了性品德高尚,道法深厚,遂于张了性离京前,封其为国师,敕赠太清演教妙道真君(1)封号。 (1) 太清演教妙道真君:正一祖师爷之子张衡封号 яǒцzんāìωц.ǒяɡ 一四八南海?上 沉鱼自得了宋连城远赴南海的消息后,便知宋渊已是有了脱身之计,此后便日日盼着他归来。只宋渊迟迟未见踪影,沉鱼却是先等来了叶婉萝。 那日比武招亲过后,叶婉萝便未再现身,此时二人得见,沉鱼不禁喜道:“阿萝,这些日子以来你去了哪里?” 叶婉萝得沉鱼招呼,登堂入室,走至沉鱼身旁与她说道:“你忘了我因何来灵州了?这时日里,我便是同教中弟子去寻那吕玄池。” “那……你可寻着了?” 叶婉萝闻言,笑着应道:“不曾。” 沉鱼知叶婉萝对吕玄池恨意颇深,此时听得她未寻着人,却仍是笑意盈盈,心中微异,不禁问道:“你﹑你没寻着人,怎地还挺高兴的?” 叶婉萝那厢听罢,忽尔勾唇一笑,说道:“我虽没寻着,却是有人把那厮送到我手上了。” 沉鱼听得,心念飞转,蓦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是﹑是阿渊,对不对?”她说着,又急急摇了摇头,“不对,是伊王!” 此时叶婉萝听了正要应声,只她尚未答话,外间已传来一个熟稔的声音道:“姐姐说的没错,人是我送的。” 沉鱼听罢,立时反应过来,朝外间看去。只见不远处竟立着个人影,这人影长身玉立,正是与她分别多日的宋渊——沉鱼此番见着宋渊平安归来,心中大喜,起身便奔至他身边,拉了他的手欢喜道:“你回来了!” “姐姐,”宋渊笑着应了,尔后又细细打量了沉鱼一番,待见得她腰上缀着的白玉鱼佩,不禁低声问道,“赵都督走了?” 沉鱼听得此话,先是一顿,接着才“嗯”了一声应了。 “既是见山送他的,他定能一路平安,姐姐……” 沉鱼那厢自与赵从炎重逢以后,早便料得会有此一日,只每每想到当晚离别之时,心中却免不了有几分难受。 宋渊见了她神色,原来还要再劝,只他尚未开口,叶婉萝已笑道:“姐姐,今日难得宋渊归来,又送了我这份厚礼,你应当欢喜些才是。” 沉鱼听罢叶婉萝所言,也觉着自己如此情状太过败兴,便敛了神色笑道:“是,你方才说阿渊把吕玄池送了给你,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日宋渊得申灵都相助,顺利伪装成宋连城,尔后便顺水推舟,令围堵灵州的五万士兵退回伊州。灵州之危一解,宋渊便同申灵都寻思脱身之计——这赴南海求药一事,听起来虽有几分蹊跷。但宋连城为解喘鸣之症而沉迷丹道却是人所共知。是以宋渊把这由头说了,宋连城身边的人也不得不信。яομzんāìщμ.οяɡ “只我离开伊州之前,却想起吕玄池那厮还缩在伊王身边,”宋渊说着,蓦然握了沉鱼的手道,“他昔日伤你至此,我又岂能把他轻易放过?” 沉鱼听罢这前因后果,叹了一息,转脸问叶婉萝道:“那人已被你杀了吗?” 叶婉萝那厢听得却是摇首,“他害了这许多人,如此轻易死了,也太爽快了些。” “那﹑那你打算如何?” “姐姐还是别问了,没的污了你的耳朵。” 沉鱼闻言,抬首看向宋渊,只见他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遂也不再细问,却转了话头道:“阿萝,那你以后如何?继续当那悟真教主么?” “这个自然,”叶婉萝说着,肆然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当上教主,不把这教主之位捂热了就走,岂不可惜?再者,我刺杀吕玄池时也拉拢了不少教中子弟……若我此时就撒手走人,却是有些不讲道义。” 沉鱼原就喜欢叶婉萝爽朗大方的性子,眼下听了这话,不禁笑道:“倘你教中有事,记得寻我同阿渊帮忙。” “事自然有的,而且还不少,”叶婉萝说着,偷眼看了看宋渊脸色,又转了口风道,“纵然有天大的事,也得喝了你同宋渊的喜酒才办。姐姐别忘了,当日那比武招亲的主意可是我出的,这喜酒你们断不能欠着。” 宋渊听得此话,点头笑道:“不欠你的。” 叶婉萝见此,上前拉了沉鱼的手问道:“眼下如此,你们打算何时成婚?” 沉宋二人听得此话,相视一眼,宋渊先说道:“宋连城就此失踪,伊州怕要生乱。尔后我们还得把宋连城遗体送返伊州……如此,朝廷才好名正言顺把伊州收回。” “如此听来,倒是要费些时日。” 沉鱼听罢,只道宋渊才回来又要去伊州,不禁皱眉道:“你才回来,又要走了?” 宋渊见沉鱼分明舍不得他走,心中得意,遂笑道:“不走,我帮着你赵叔叔安排就是,这趟伊州我是不去了。”他说罢,瞧得沉鱼神色松快了些,又道:“宋连城之事一了,我们便回密州,把你我婚事禀报师父吧。” 一旁的叶婉萝听闻沉宋二人这般行程,便道:“看来这杯喜酒我还得等上一阵。既如此……我便先回西京,只你们摆宴之时可别把我落下了。” 沉鱼才见着叶婉萝,霎时听得她这就要回西京,不禁问道:“阿萝,你这就要走?” “我眼下已是一教之主,事务繁重,可比不得往日那般潇洒了。” 宋渊那厢见沉鱼舍不得叶婉萝,便安慰道:“姐姐,你想见阿萝,以后我们去西京看望便是。” “是,往后你们记得来西京探望我。你们不来,我也是去寻你们的。” 叶婉萝如此说罢便要告辞,只她尚未开口,宋渊却先道:“有一件事已欠你许久,你若能多耽搁些时日便在灵州办了吧。” 叶婉萝听得宋渊所言,霎时便想起昔日叁人刺杀吕玄池之前,宋渊曾答允她要为叶婉荞办一场招魂法事,免得她死后在阳间流离浪荡,不知归处。 思及此,叶婉萝便朝宋渊施了一礼道:“如此便有劳了。” 宋渊见状,也不拖延,立时便着手筹备起来,故而一时间便只余沉叶二人一处。 此番沉鱼侧首看向叶婉萝,见她看着宋渊的神色,心中一动,嗫嚅道:“阿萝,你……” 叶婉萝那厢见得沉鱼神色,约莫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姐姐别乱想,我不过觉着宋渊比从前竟是又好看了几分,才多看了两眼,”她说着轻笑几声,方又道,“只悟真教中最不缺的便是俊俏儿郎,我一旦回了西京马上便把他忘了。” 沉鱼知叶婉萝有心逗她,遂笑道:“你忘了他可以,可千万别忘了我。” 叶婉萝闻得此话,却忽尔轻轻地叹了一息,“当日若非得你仗义相助,我又岂能有今日风光?你我虽不能时常见面,但我心中早把你当成亲姐妹一般,”她说着,又缓缓握了沉鱼的手道,“手足情深,不敢相忘。” 终章南海?下 却说宋渊办好叶婉萝之事,又与沉鱼送她离了灵州,便一同去见赵家众人。众人早先得了宋连城去南海求药的消息,便知宋渊计策已成。是以此时见得宋渊平安归来,俱是大喜。 待宋渊把正事交代了,赵从荣便说道:“宋连城之事由我们打点便好。见源,你准备停当便回蓬莱观复命,”他说着又转脸与沉鱼道,“鱼儿,你便留在灵州待嫁吧。” 沉鱼与宋渊此时正是小别胜新婚,分明如胶似漆,自然是不愿分开的。是故在场众人听得赵从荣所言,心中都暗暗觉着他不知趣。只赵从荣毕竟是长辈,几个小辈一时间也不好开口驳他。 只苏玫那厢瞧着各人神色不妥,想了想便说道:“鱼儿的师父于她有教养之恩,她要同宋见源成婚又岂能不与恩师通报一声?”她说着又问沉鱼,“鱼儿,你师父如今在何方?” 沉鱼听得,自是知苏玫有意把她放走,遂立时点头应道:“师父在泉州!” 苏玫听罢接道:“此乃终身大事,绝不可假托于人。鱼儿,你便同宋见源一同上路,由他护你回泉州去吧。” 沉宋二人听得苏玫如此安排,心中一喜,立时便应了。赵从荣那厢虽有几分不乐意,却又不敢当众驳了苏玫的面,是以终究是如了沉宋之意。 众人如此话毕,便各自退了出去。此时宋渊却喊住徐见山道:“师弟。” 徐见山闻声顿住脚步,又听得宋渊问:“我同姐姐的事定了,你与赵星又如何?” 徐见山听得,回首看了正与沉鱼说话的赵星一眼,说道:“不急。灵州方定,她定然舍不得离开……况且,我也等得。” “嗯,”宋渊闻言应声,垂首想了想又道,“眼下如此,你当初可有算出来?” 徐见山听罢一笑,“约莫知道些。只人力毕竟有限,譬如……师兄这般造化我便未曾算出来。” “是,”宋渊说着,想起自己此番已是半妖之身,又叹了一息道,“我如今是不能长留阁皂了,你也早晚要走。见纯师兄以后在蓬莱观怕是有几分寂寞吧。” “师兄多虑了。”徐见山说着竟是笑了笑。 “嗯?”宋渊听得眉头一挑,心念飞转,遂问道,“难道你给见纯师兄算过命?” “算过的。” “师兄往后如何?” “师兄命中官星建旺,日后威权隆重,乃栋梁之材。” 原来论资质,宋渊与徐见山俱在樊见纯之上。倒未曾想叁人中却是樊见纯在这道门一途走得最远。思及此,宋渊忽尔便想起申灵都为着国师之位汲汲营营,然而临到头来这国师梦终是落了空。 只约莫两个月后,沉宋二人竟又得了申灵都消息。却说王灵官从灵州返还叁清山之后,便卸了龙门掌教之位,而接任掌教一职的便是申灵都。 沉宋二人知晓申灵都为新任龙门掌教之时,灵州已是早早迎来了凛冬。原来因着等张了性从西京返还密州,且沉鱼又舍不得赵星,于是二人便继续于灵州盘桓。如此拖延了两个月,不经不觉已在灵州过了冬至。 然而泉州气候不及北地严寒,沉鱼初初在此过冬,略有些不惯,便不时让宋渊露出狐狸尾巴来予她抱在怀里取暖。此番沉鱼听得申灵都竟是接任了掌教之位,手上一紧,便捏住了宋渊的尾巴。 宋渊被她捏得痛了,不禁啧了一声道:“姐姐又不是龙门弟子,紧张甚么?” 沉鱼见宋渊当真吃疼,便抚了抚他痛处,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学的也是龙门剑法,是以我也算得上半个龙门中人……阿渊,你说王灵官怎地会让他当教主?” “他看中的不是申灵都。”宋渊说着,一手把沉鱼揽到怀中,由着她为自己顺毛。 “那他看中的是谁?” “白明河。申灵都与白明河师徒情厚,王掌教此举不过是为白明河铺路而已……”宋渊说着,顿了顿,转而喃喃道,“只不知他撇下了龙门教却是去了哪里?” 此时他怀中的沉鱼闻言,却是扭头朝他笑道:“我知道的,你怎地不问问我?” 宋渊听得,立时便是心领神会,不禁啊了一声道:“他去了泉州云梦山?” “嗯,”沉鱼应罢,想了想,一时失笑道:“前些日子师父用蛛儿传信予我,说道王灵官不知何时竟是在云梦山下结草为芦。” 宋渊闻言,哈了一声,“大仙见得,自然要赶他?” 沉鱼听罢,点了点头,“原来是要赶的。只王灵官却不是空手而去……他竟是把从前与师父一同养大的一头老猫也带去了。” “这……留猫不留人,不就成了?” “师父原来也是这般打算的。谁成想那老猫原来早已生了许多子子孙孙,这些大猫小猫都被王灵官一并带去云梦了……师父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是以一时间也并未把王灵官赶走。” 宋渊听至此,又是一笑,“这些子子孙孙拢共是多少?” 沉鱼闻言,想了想,说道:“二十来只怕是有的。” “如此想来,眼下云梦山该是十分热闹了?”宋渊说着,把手探进被子底下,握住了沉鱼被皮毛捂热的手道,“待我见了师父,我们便先去扶风,再回云梦。” “好,”沉鱼应了声,又贴进宋渊怀里道,“反正我以后不在北地过冬了。” 宋渊听得,抱住沉鱼的手紧了紧,“以后我们春夏之期便到北地避暑,秋冬之时却是可以去扶风﹑去泉州……” “还要去西京﹑代州,”沉鱼说着,忽尔又啊了一声道,“还有南海,我早便想去瞧瞧了。” 宋渊闻言嗯了一声,伸手替沉鱼顺了鬓边碎发,应道:“成,你想去哪里都行。” 沉宋二人如此说定了,待得初春之时便离了北地,不久之后便在扶风结了亲。却说若干年后,有传言道扶风郡王与王妃原系神仙,并隐居于南海之地,只传闻属真属假,已不可考。 圆 圆了!谢谢陪着我连载的大家,尤其是守到最后的各位。 太难了。虽然写文的门坎低,但是能坚持写圆真的太难了。虽然没真正想过放弃,但中途确实有过“觉得写不下去”的时刻,感谢在那个时候给我留言,让我又有了力气继续写下去的人们。基本上《泉客》这个故事完成了我当初90%的构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没有甚么遗憾。不过为了“来po是想吃吃肉,但是看了一堆剧情的人”,我决定写个肉番补补:) 肉番cp候选: 1. 鱼渊 2. 灵灵 3. 山星 番外大概过段时间才会写,到时再见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