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君非妖》 楔子 楔子 六界渊源 远古的宇宙洪荒之纪,盘古先神开天辟地后身崩体解形成神界,居于天,分为圣域四天,四梵天,无色界四天,色界十八天,欲界六天共三十六层。 沧海桑田,桑田沧海不断变换的数万年来,远古众神先后寂灭,神界凋零,主宰神界的天帝让位,玉皇大帝成为天界之主,坐镇天庭,掌管着天人冥三界,是为三界之主。其余三界多已不听玉帝的召唤,所以天界不得不组建天兵,招兵买马,时时刻刻以妖魔鬼怪侵犯自己的领土为名义收服不听调遣的其余三界,以削弱各界力量。 和神界完全对立的魔界,他们非神非人非鬼,是六界之中最难收服之众,纵使天界也奈何不得他们,但是他们寿命有尽头,必须经过六道轮回投胎。 茫茫天地之间,因灵光一现或是偶然的机缘,六界之中禽兽草木皆可修炼成妖,虽有善恶强弱,但最无秩序,所以天庭一时没有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最平凡也最不寻常的族群,一段纷争与杀伐过后,是一段平和无争的凡界,不知有其他六界,就狂妄的封自己为万灵之首。所谓鬼神,就在信与不信间,成为茶余饭后的消磨。然唯一能傲视六界的就是人间有至情,柔上而刚下,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六界轮回的终点和,便为冥界,一个鬼门关、一座奈何桥、六座曹官府、十座阎罗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层地狱。亡人为鬼,鬼入轮回而投身六界。 黄泉路上,多少人捧着一腔热血茫然而来,多少不甘愿只能化作一回眸。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六道轮回之后是冤屈的第一声啼哭,三生石上,又被刻下深深的一笔,记下了该了的债,该还的情...... 恶魔的温柔 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的又数万年,斗元十二万六千八百年的黄泉路上。 一位妙龄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纤秾得衷,修剪合度,花容月貌,眉清目秀,几行梨花带雨的泪痕更显潋滟含情。 幽暗阴森的黄泉路上风景惨淡,无甚颜色可以入眼,唯有忘川河畔那嫣红如血般盛开的曼珠沙华张牙舞爪出一条“火照之路”接引着远道而来的亡魂走向幽冥之狱。 俄而,风起水涌,舟摇帘招,飞沙走石,彼岸曼珠沙华婆娑起舞投射出光圈亮点,忘川河中的孤魂野鬼为之一振欢呼雀跃,大有鲤鱼跃上龙门之势呜呼哀嚎着穿梭在奈何桥上。 数万年如一日的孟婆面不改色伫立在斑驳的桥栏上,乌木碗端端正正卧于其掌中,上面还依稀盘绕着几缕见风即化的水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她眉眼倏忽一亮,因着那一片妖艳绚烂的彼岸花上空飘落了一场金光灿灿的雨。且雨点瞬入止息,旋转凝聚,汇成一道夺目的光珠打在花海之中缓缓熄艾。 随着狂风飘洒散落的雨滴所到之处焕然一新,唯有桥上的女子得到金雨滋润后瞬间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孟婆甩了甩空荡荡的袖管,端起那碗忘川水一饮而尽。 第一章 夜冷梦长,长不过沧海茫茫;花谢茶凉,凉不过青丝成霜。 来似飞花散似烟,烟散花落似沧桑。 没有前世的今生未免苍白了一点。 任光阴匆匆流淌,斑驳了彼此的时光;山高水流长,上天入地何妨,流离不过远方。 看月影朦胧易逝,模糊了彼此的记忆;天高淡云影,生离死别何妨,千年岂为时光。 ...... 三清境,涵虚殿。 “所谓九修:通,灵,静,觉,光,精,气,神......通天地阴阳造化,灵机敏惠识变通,静笃志不动如山,觉四方灵动变化,光色香味触法,精食日月星辰精华,气纳天地万物灵气,神自成神通......” 我以掌撑腮,掂着腿脚,斜挎挎伏在案几上,半是眯着眼睛打瞌睡半是竖起耳朵听师父与我们众弟子讲经论道时,忽而觉得一阵暖风带着人间四月的芳菲春意袭上脊背,好生惬意,正打算换个舒服的姿势时,剔透玲珑的云砖上赫赫然多了双泼墨的脚印,我一个激灵,哐铛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堪堪落在一双温润有力的手中。 这贻笑大方的姿势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可还解乏?”师父闪着如墨的瞳眸将我扶起还不忘关怀问上一句。 “师父......” 我揉着惺忪迷蒙的双眼很是羞愧难当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还有一众小徒儿或嘲或笑或怒或怪的目光已经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若是觉得经法枯燥无趣便去院子里走走,碧凫怕是等候你多时了。”师父说话时眼睛余光早已扫到那只小心翼翼跟做贼一样潜伏在梁上的青鸟,却很是和蔼可亲。 我摸了摸胸口,小心脏已经颇稳妥的落到了原位,再迎上师父那春风化雨的神情,简直一溜烟飞出了涵虚殿。 师父啊师父,师兄啊师兄,不能怪我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实实的我与这经法无甚缘分,每每一听就会困意重重。对于这点,师父从不对我加以指责,每每我犯困的时候要么与我输些真气提神,要么直接任我呼呼大睡。单凭这点,我已认定我的师父璇枢天尊乃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师父。 可是每每听经讲道时睡觉总觉得愧对师父的英明的,毕竟璇枢天尊,三清境的尊神,天上地下的一众天神天仙,地神地仙,妖魔鬼怪什么的,多少人挤破了头都难睹一睹师父的仙风道骨的英俊风姿,更何况听其讲经论道。 我拈手变幻出一根不大不小甚是合手的树枝,捅了捅紧致结实柔韧有余的淡金色结界,一如既往的坚不可摧,牢不可破,那树枝上几片青绿青绿的叶子甚不欢喜与我吊着脸子。三清境的景致虽好,可长长久久,日日复夜夜,月月复年年的看下去,早就没了什么新意。思及此,我是多么羡慕可以四处遨游的碧凫。 碧凫是三清境养的一只鸟儿,因得了师父璇枢天尊教诲点化早早的修成了鸟仙,并且十分引以为傲的整日东游西逛,南飞北落的,我俩虽差不多年岁,她却比我自在很多,可叹我却修习六千年仍是个低阶的精灵,不免惆怅的很。 “蜜猪,蜜猪......”一连串叠音咋呼呼的在我耳边想起,一只青色的鸟化了个妙龄少女落落然站在我面前。 我复摸了摸胸口,抚慰着那颗活蹦乱跳的小心脏。 “小蜜猪,许久不见,久违,久违,你可还安好?”碧凫扯了嗓子绕在我身旁。 我甚是无奈拍了拍这鸟儿的脑门子,提醒她道:“我们不是早上刚见过面么?唔,你怎么不记得了?还有,跟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蜜竺,不是蜜猪!”我非猪,乃是一颗正儿八经的蜜瓜菩提子,且是生于天竺山的蜜瓜菩提子。师父说我是西方佛祖手中的菩提念珠一颗,得日月之精华,受佛光之滋润,一不小心破壳而出修成了精灵,虽修成了精灵,但与佛法无甚缘分,且西方佛祖喜静不喜动,是以将我送来了三清境。不过我对这些前尘往事一点没有记忆,我只知道我自生出来就长在这三清境中,几千年来鲜少出过这三清境。 碧凫抖着她晶光闪闪的羽毛裙,“哈哈,是我忘了,天上半日人间数月,真是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啊!” 我隔着个淡金色的结界向外眺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希望能逢个下界仙山的童子来给师父送拜帖请师父下去讲道,这样我就可以跟着师父堂而皇之的出了三清境四处溜达溜达,不免觉得碧凫有些聒噪。 “蜜儿是不是思凡了?莫若我驮了你四处游历一番寻个如意郎君可好?” 这四梵天上的三清境什么都好,就是冷清了些,每日除了听师父讲经、修习术法、打坐......堪堪没有什么新意,彼时虽不晓得思凡和如意郎君有何干系,但听到出这结界,我仍旧捣蒜似的点着头,复又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师父有命不许我擅自出三清境,否则会把我扔进他红彤彤的丹炉炼成仙丹的。 碧凫很是同情的将我望上一望,携了我的手安慰道:“那厢太液池中的莲花开的正好,有个把莲蓬已经露出了清香油绿的莲子,我们去摘些来。” 青红交错的光线一闪,眨眼间我已被幻成了一颗溜圆滑实的菩提子被碧凫叼在口中动弹不得,真是一只说风就是雨的鸟儿。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触景生情,我看着满池傲然绽放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莲油然脱口而出凡界的诗来,几千来虽少出过三清境,但是六界之中的戏文话本子还是看了一摞又一摞的,不然天晓得我这六千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单调乏味的清修岁月。好在师兄们仗义,非但替我隐瞒着师父还不时搜罗些有趣的话本送我解乏,当然,不排除师父他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碧凫不疾不缓很是稳妥落在莲叶上,硕大的莲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鸟儿的口水粘呼呼沾了我一身,“噗!”我被她丢到了太液池中喂了莲花。 不仗义啊,不仗义,我包了两汪眼泪被周围水汽肆虐的说不出来话,那鸟儿却狼吞虎咽的吃着莲子,完全瞧不见在水中打转下沉的我,可叹方才出来的着急身边未带一件宝物防身。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未出得三清境先要被淹死在太液池,“师父,师兄,救我!”谁能听得到我的呼唤...... 下沉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我委屈巴拉的在心里咒骂着碧凫,“坏碧凫、臭碧凫......”这样一个淹死鬼不晓得来世能投个什么胎,无论什么胎,来世一定要通水性的,最好金木水火土,五行各通一遍。 等等,我这下沉的身体兀然好像是在往上升,睁了睁被水汽氤氲的眼,好像是一方甲光粼粼光滑的物什在托着我。 一股水柱由池底喷薄而出,我被噗通扔到岸上终于可以还现人形,莲叶上还立着张口结舌的碧凫,我以为她是在愧疚自责我这被水淹个半死不活的模样,直到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颇为轻盈的飞落到我身旁的黄衣墨发少年面前,我晓得了,我生生又自作多情了一回。 “不知这是哪家仙童,竟生的如此模样?咳咳......”大抵觉得这样有失庄重肃穆矜持淑雅,碧凫清了清嗓子,随即正色道:“这位仙友看着眼生的很,敢问如何称呼?” 有道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我抿着嘴似笑非笑看着情真真意切切且落汤鸡似的碧凫,等待那浓眉俊眼的少年答话。但见那少年非礼勿视一般,垂目抱拳道:“小仙燕鳐,居于洪泽湖,今日上达天庭乃是有事禀告璇枢天尊,不想尊上正在讲经,特特在太液池中等候时发现这位仙子落水。” 那燕鳐说着揖手向我拜了一拜,我很是受用的回了一拜,虽然我只一介菩提精灵,然终归是璇枢天尊坐下的弟子,沾着师父的光故而待遇提高了不少。 三清境于东方溟溟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气,育养天地,陶钧万物,凡天上、天下、三界、十方,登仙而得道者悉所掌焉。此番燕鳐前来,必然又是向师父禀报哪位仁兄得了道哪位仁兄飞了仙的,真是令人眼热羡慕的打紧。 燕鳐是尾会飞的鱼,居于凡冥交界的洪泽湖中,近些时日时常来三清境奏禀,我对他很是眼熟,不过他却从未见过我,这都赖师父,每每有外人求见时总要敛了我的音容,把我变成个男儿身,要么直接将我隐了神形活活当我是个透明。 我将将揖起手准备去感谢那燕鳐仙倌的救命之恩,不想那鸟儿却生生抢到我前面站住道:“此番皆因碧凫的失误害得蜜竺落水险些丧命,多亏燕鳐君出手相救,这个情,该由我承,这份恩,该由我报。”碧凫十分诚恳的奉上诚挚一拜。 “两位仙子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告辞。”燕鳐依旧垂着眼睛离开。 走,走了?我这救命之恩又该如何报呢?心里感慨,不愧是尾正气坦荡的好鱼。 想想在自家水池中被淹了一身湿漉漉的,还差点溺亡,若是被三位师兄知道了,不免又要将我嘲笑奚落一番,不若找个地方烤上一烤,理出个亭亭玉立的妆容这才不会失了我三清境的风范。 说到烤火的绝佳之处,莫过于师父的乾坤鼎了。 第二章 三清境,仙气浓重,道风醇厚,绝佳的修炼圣地,是个宝物一样的地界。师父的太清境,那更是宝物一般的存在,随手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便可称得上上古神器,像我这样修炼多年尚未升仙的精灵,对这些宝物可谓是甘之如饴,法力不足,法器来补嘛。 然这些宝物之中的宝物,可淬炼丹药、可降魔收妖炼化其内丹神元的乾坤鼎,并不在太清境,而在玉清玄都。 玉清玄都是先玉衡女神的居处,大概六千年前,呃,也可能是七八千年前,总之是在我降世之前,乾坤鼎中日夜炼化的太阳烛照异动破鼎而出,玉衡女神以毕生法力封印了烛照免去了一场后果未卜的浩劫,同时也香消玉殒、灰飞烟灭了。 嗳,想到玉清竹林里玉衡女神女神孤零零的坟头和低调简朴的牌位,不得不由衷感叹一番真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可歌可泣! 不过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真实与否有待考量,毕竟玉衡女神的往事在三清境乃是一大忌讳,譬如,师父,从来未开口提及过这位寂灭的女神,不知是私怨颇深还是怕提及过往伤心泪下。 然,这些事情大可往后再八卦,现在当务之急,是借那乾坤鼎中的三昧真火烤烤我这进了水的身体。大师兄白泽常与我说,当初我还是颗菩提子时,因顽劣成性总是从佛祖手中蹦跶出来,佛祖不厌其烦,便将我交给了璇枢天尊修习道法,然师父带我回来途中经过天河,我又贪玩蹦跶出来落入了天河,足足让师父在天河水中找了七七四十九日,也就是说,当我是未修成个人形时已经在天河水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末了,大师兄总是抚着我的额头忧戚同情道:“蜜竺小师妹,不怪你头脑不灵光,还时常犯迷糊打瞌睡,敢情是自小脑子就进了些水的缘故。”若是,三师兄少微还在场的话,还会笑着补上一句,“否则,在这清灵圣地,就是头蜜猪也该修出个所以然了。” 我大悲,所以此番定要好好烤上一烤,莫要将个蜜竺真的淹成个蜜猪了。 玉清玄都空旷寂静,无人把守,我戳了戳那层镀金结界,叹道:“师父设下的结界堪比西天佛祖坐下的十八罗汉般金刚不坏。”还好还好,我有破此结界的咒法。 我念了个诀,轻而易举,如入无人之境,师父的乾坤鼎除了我们师徒四人,旁人鲜少能近其身,更可况一睹其容颜,今日可要好好瞧上一瞧,省得日后碧凫向我打探时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落下一句“真真是头没带脑子的蜜猪呀!”的抱怨。 九尺落地青铜,四象神兽驻守,三才三足,阴阳双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各居一方,太阳烛照应该居于鼎中混沌央心,这乾坤鼎不过一个鼎而已,着实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这烛照不过是个闷声不响的哑巴神兽而已,几千年来并未听它发出过什么动静,很是安生。我托着下巴围着鼎炉绕了三圈,发觉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觉风搅得烟来,熏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于是得出一个结论:火候不够! 翼然的耳朵上挂着把扇子,白白的一团,乍看平庸至极,拿到手中沉甸甸的触感,才晓得这是师父专门用来扇火的七翎扇,扇一扇能出火,扇两扇生烟,扇三扇飞沙走石,简直是芭蕉扇的翻版,我暗喜,真是个宝贝物什,拿它扇风取火再妙不过。 是以,我晃着七翎扇本是想把炉火烧的旺些,不料只是轻轻一下,炉中的三昧真火竟像遇了干柴一般熊熊燃烧窜出三丈火苗,鼎中颇有沸腾之声,咕咕咚咚眼见就要破鼎而出。 我被迎头扑来的火苗灼烧的一瞪一呆一软一瘫,抹着额上汗水汗颜纳罕,这太阳烛照安生了许多年怎么突然如此威力四射。回神立即运功凝气,捻指招徕些太液池水灭灭这如火如荼的气焰,不料太液池水将将注入炉中便化了蒸腾的浓烟,将鼎盖哐当掀了起来。 两个耀眼夺目的火珠怒气冲冲向我飞来,与之而来炽烈如烤的火墙咄咄逼近,浑身衣物瞬间蒸发变干,四肢百骸快要被这金光流火融化一般,灼烧得无法动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来烤烤火而已。我惊瘫坐在地上,连呼救都喊不出来。浑身四肢好热好痛,逼人热气已经镇压了我的眼耳口鼻,无法喘息,无法出声,无法阖眼,只能眼睁睁目睹着火球的到来。 火球已经行至印堂,还差分毫就要焚烧我的脑袋,就在此时,身后突然金光竟现,透心的凉意迅速吞噬掉耀眼的火光,一双冰凉的手合着一个降温去火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生生用身体挡住了其中一个火珠,另外一个居然溜了,但见师父云袖一挥,鼎盖紧紧合上。我蔫蔫倒了下来,没了方才那炙人的热气,意识尚且清楚。 “师父,您怎么样了?”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齐齐跑来关怀,这时我才发现师父周身一片火红滚烫,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平素清亮的眸子竟能生出火苗来,千万不要被这火球烧坏了才好,“师父您怎么样了?”我着急百赖但干哑的嗓子只能发出个张张阖合的口型。 师父后退一步抬手打住了师兄的脚步,左手一伸从灵台中取了件宝物道:“白泽,你速携此羊脂清静瓶追回逃脱的混元火珠,为免动荡此事不宜声张,你一个人速去速回。为师且需闭关几日,在此期间,由你们师兄照管门户......也......照顾好师妹......” “是!”三位师兄齐齐慷慨表态后,师父拖着热气蒸腾的身躯入了关门。 混元火珠?我身体一震,原来那火球是太阳烛照吞吐出来的至阳至热的混元火珠。 我虽懵懂糊涂,但也晓得,太阳烛照乃是洪荒诸天中强大尊贵的神兽,由两仪中绝对的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化生而成,不死不灭,出则燃天烧地,动则业火不止,远古诸神不得已将它捉入乾坤鼎中,历经生生世世,也只炼化成个巨大的黑球,不时吞吐些混元火珠为害生灵。至热至阳的混元火珠需要用极纯极阴的混元之气才能炼化吸收它的威力,否则只能被其焚化。 所以师父是用他的身体生生替我承受了那太阳日焰般的火球。 大师兄伸手将清静瓶纳入掌心,神色急迫面色怔肿出了三清境。而师父闭关前痛苦中带着忧伤,忧伤中带着无奈的神情让我懊恼自责不已,我跪在师父闭关门前,忏悔祈祷,“师父,徒儿不孝,总是给您惹来麻烦,以前惹些小麻烦,这次麻烦大了,您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否则徒儿只有一块陪您归西,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你呀,早知这样,平日里也该好好学习术法,增进增进本领,少惹些祸,师父平日里日理万机却还要为你操心个没完。”二师兄朱厌将我一顿训斥,我深以为然,更加鼻涕连连。 “放心吧,师父守了这烛照数万年,自然有炼化它的方法,只是要费些力气罢了,若是这次炼化了混元火珠,师父的法力必将更上一层楼,届时恐怕天上地下再无人能敌。”二师兄见我哭的凶猛,又安慰一番,说话时眼角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闻言,我才稍稍止了眼泪,记得大师兄说过,万年前,师父也炼化过一次混元火珠,虽然九死一生,危险重重,但最后还是成功了,我相信这一次师父一定也可以的。不过这厢刚止了眼泪那厢又想到逃窜的火珠会危害到生灵,大师兄的追捕之路凶险丛丛,又免不得惆怅一番,毕竟是我惹下的祸事。 踟蹰徘徊在那淡金色的结界前,不时眺望着外面翻腾的云海,希望盼得大师兄赶快回来,无意中碰到结界边缘,哇呀呀,今日居然轻而易举的将手肘伸到了结界外。这结界是师父设下了,现在师父元神闭关,法力受限,所以结界处有了破绽。我一阵欣喜,轻轻钻过了结界的薄弱处,随即念了个诀招来碧凫。 “我堂堂一个鸟仙,居然成了一介精灵的坐骑,传出去真是让人笑话。”碧凫一路上碎碎念个没完。 “我虽有些腾云驾雾的本领,怎比得上你绝云气,负青天,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垂天之翼,泰山之背。”我摸着碧凫头顶那嘬红翎毛大肆夸赞一番她那善于变换的身形。 只听得耳边风声更加猎猎,心中暗喜,显然那鸟对我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物极必反,反性相吸,混元火珠是至阳至火的物什,那应该到个阴暗凉快的地儿去找它,只是这六界中凉快的地儿实在太多,思来想去无果,还是掏出意念镜探一探大师兄的行迹。 “忘川,快往忘川去。”意念镜中出现了大师兄的身影,他现在在冥界,而那混元火珠似有投身忘川河的趋向。 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将忘川河搞得阴煞戾气极重,顾不得那么多,我俯身冲下鸟背抢在大师兄之前下水去捞那颗火球。 “危险!”大师兄在岸上厉声喝道。 混元的火光在水面上砸出个巨大的漩涡,黑黢黢的鬼魂稍稍触碰到火光即刻烟消云散,我以忘川水为介,掬水作盆,拖至半空。岂料,滞留在半空中的川水瞬间蒸腾,毒辣的火热气力将我向后一震。决不能让火珠落到忘川水中,我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到我与大师兄分开丝丝缕缕的忘川水寻找无果先被孤魂野鬼啃咬吞噬甚至神形分崩离析的悲惨画面。于是脚下一收,踩了半片阴森流云,复又凝神运力,掬起一捧盆状的水来承载炽烈的火珠。水分不断蒸腾,我亦不断施法招徕新的忘川水来圈固那火球的行迹。 “收!”大师兄施法高喊,羊脂清静瓶的白玉之光乍现,从小小的瓶口处射出蔓延至混元火珠上,但那火珠在半空中不停蹦来跳去的反抗,就是不肯投降乖乖被吸噬到瓶中。 夹杂着个把小冤魂的忘川水不断蒸腾出浊黑的冥烟,作孽啊,作孽,体力不济的我仍不忘念个宽心的符咒超渡那些灰飞烟灭的亡魂厉鬼,希望他们来世投个好胎,不要再坠入这倒霉催的忘川河中。 “收!” “啊!” 一声怒喊,白泽拼着全身法力施出背水一战的决绝,而我却因混元火珠强劲的抵抗力浑身一震,溃败难撑,向后退落下去。 眼见就要前功尽弃,隔着水岸我都能嗅到大师兄的无奈不甘,心中定会怨上一句:不怕混元一样的火珠,就怕蜜猪一样的师妹。 学艺不精、出师不济、流年不利...... 忽地,自忘川河中向上喷薄出擎天水柱,宽厚的水柱势如破竹将火珠合抱包围,原来,火能燃水,水亦能破火,二者狭路相逢,就看哪方更胜一筹。 混元火珠被个水球圈固的动弹不得,羊脂白玉光射过水球,终于将个火珠吸入了瓶中。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清静瓶瞬间炙热如火,几欲炸裂,但见大师兄盘踞凝神往瓶中不断注入清气以使那瓶子恢复白皙。 而我,大功告成,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落入河中被吞咬一番了。 只是,落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怎的还不见落入水中? 只觉得腰上揽上了个物什。 我一侧目,一双水目映入了眼帘。不知何时身边延伫了位傲然沉默的男子接了我正朝岸边缓缓落下,只见他似弱冠又束发年华,眉如远山,唇如勾勒,墨发半披,发梢丝丝缕缕随风摆动在胸前玄色的锦袍上,只是,傲然冷漠的眸中涔涔水烟雾气让人不解,恰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怎生的如此郁悒侘傺? 想来方才那股强劲的水柱便是拜此人所赐,我挤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多谢这位道友慷慨相助。”虽不知是鬼是神还是仙魔妖怪,毕竟有恩于我,还是要谦虚礼貌一番的。 那人身体明显一僵,如尊雕刻的石像,上面蓦地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但揽在我腰上的臂膀却加重了力道。 第三章 我心下一紧,看他如此痛苦悲郁,定是在气恼我用忘川水承载那火珠扰了河中鬼魂的清静,这样看来,身边站的竟是个鬼了,还是个道行颇深的鬼。“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那人突兀侧身,一双有力的大手禁锢上我的双肩,力道之大马上要将我捏成堆菩提粉末。“对不起......”饶是我痛到眼角湿润,那人依旧不依不饶,只不过,须臾片刻,眼中的霜雪突然化开个半壕春水甚至还载着几片飞花。 我默默的忍着疼痛,待他将寒霜化成春水,再将春水蒸腾桎梏,终于等到掌中力道稍稍撤回,凝神聚力,一个后退转身欲逃。 不料,身未转成,却被捉进一个跌宕起伏,狂热急切的怀抱,他拥紧了我并在我耳边颈后如泣如诉,“我终于等到了你。”言语真挚诚恳婉转,几度停顿哽咽。 平素只看那些生旦净丑表演戏文,今日仿佛自己上了场,且这路数比戏文尚要夸张个千八百倍。莫说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人,即便认识,按照戏文发展,两人之间也应该循序渐进,缓缓图之不是的吗?怎的突然生出一身汗涔津燥?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终于落到了岸上,搂着我的那个怀抱也终于由波涛汹涌跌宕成微波细澜,待那厢涓涓流淌时,我终于憋不住推开那个紧箍的怀抱,愠恼道:“道友可是认错人了!” 那人眸中神色一滞,好似一个趔趄,神形俱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颀长的双臂突兀的僵持不收。 见他神色哀婉欲绝,眸中氤氲婆娑,我暗忖此人许是沉浸在一段无法自拔的情愫里才将我错认。念他有恩于我,且我无意扰了他的清修,他无意将我认成个故人,如此一波还一抱,正好两平,于是正色揖手道:“多谢道友方才出手相助,扰了......” 砰砰砰......轰轰隆......身后河川突然惊雷四起,山石坠坠陨落,河水翻腾四溅,不远处的冥界地府在浩荡中摇摇晃晃,若是惊动了冥界,必然会上报天庭,到时候事情便闹得更大了,我正着急不可开交,那人却阖目运掌于胸前,而后将两掌心处孕出耀眼红莲,奋力一推,铺天盖地席卷开去,莲泽落处,河水山川、荒烟流云皆凝滞般一动不动,须臾片刻便恢复了方才的平静。 此红莲堪堪令人钦佩,师父曾给我一朵金莲,不过只是朵金色的莲花,着实没有这般的威力。 一声闷哼。 我低头,一尾黑黢黢的鱼奄奄一息趴在我脚边,似乎还有些味道,咦!烤鱼的味道。 “蜜竺!”白泽从对岸飞来,着急将我检查一番,“可有哪里受伤?” 我掸了掸绯红的衣服,指着脚边的黑鱼摇头道:“师兄莫急,我还好,就是这尾鱼太倒霉了些,差点被混元火珠烤成尾熟鱼!现在这样,只有五分熟!”我仔细辨别后伸着五根手指头比划道,这鱼不好,忒不好,半生不熟的东西怎么能下肚呢! 白泽蹙起浓眉,“六界万物,草木虫鱼皆是命,此番皆是我们捉拿混元火珠才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生灵。”很是悲悯。“对了,可知方才哪里来的一股山崩水啸的力量?怎的又突然止住了?还有,方才隔得远,我怎么隐约看到个黑影在这边?”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我头脑发蒙,环视一圈青冥空荡的四周,哪里有什么黑影?复又摇了摇头,“兴许是师兄看错了。” “嗯。”白泽端详着羊脂清静瓶浓眉蹙的更紧,“太阳烛照乃是存世久远的上古神兽,威力无穷,灵犀多变,难攻难解。想来混元火珠也是通了灵性的,焚天烧地,摧山沸水,布下点什么幻象也未可知。” 幻象?是幻象吗?明明肩上还有些酸痛。我又有些糊涂了。 风卷着残云飘开,忘川水流潺潺,空荡无恙的周遭,只剩下脚边黑黢黢的鱼张张阖阖着鱼嘴,像极了方才那黑影的如泣如诉。 我捻手取了旁边几支蔓草编成草藤,将那黑鱼提溜起来,又自眼中努力挤吧出几滴泪水滋养于它,记得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相濡以沫”,想想若是咳唾口水似乎不大礼貌,毕竟是我们弄伤它在先,所以只好滴眼泪了。 “你这是做什么?”白泽不明所以。 “这鱼好像伤的不轻,忘川水阴煞戾浊不利于养伤,不如将它带回三清境,放到太液池中疗养疗养,也好减轻我们的罪过。”我说的大义凛然,实则有另外一层深意,待到伤势好了,活蹦乱跳时,煲碗鱼汤也是好的。 “这......也好。”悲悯如大师兄,我就知道,定然会同意的。 如此我便将尾焦炭似的黑鱼纳入袖兜,还好我穿了件绯红耐脏的衣服,回去浆洗浆洗还是能接着穿的。 “走吧!”我与白泽说道。 谁料,话音刚落,远处天际又飘来个黑黢黢的物什,难怪这冥界叫冥界,入眼之物,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再不就是玄的。 迫而察之,才发现,此黑物什不同于彼黑物什,除却那黑黢黢的鱼,方才见了位俊俏的男子,这会便是位貌美的女子。此女子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袅娜翩跹落在我面前很是端详和蔼,手中还端了只乌木碗。呃,这碗怎生的这般耳熟? 手脚麻利如白泽突兀的挡在我面前,抱拳摆了个恭敬和顺的姿势,“小仙白泽,与师妹见过孟幽神,今因我师兄妹二人奉璇枢天尊之命捉拿混元火珠打搅了贵界安宁实在抱歉的很,还请幽神宽宏大量能够网开一面,莫生事端的好。” 原来是孟婆。 私以为大师兄这套谦逊有余又不失威严的说辞甚好,毕竟师父的大名屡卖不爽,果然那孟婆很是和顺一笑,“仙君气了,老身只是觉得与你身后的女子似曾相识罢了。无他,无他,二位请便。” 冥界的这位幽神很是长命,算来如今也有七八万岁了,然七八万岁的老幽神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司容貌出落得竟如个凡间花信年华的女子堪堪令我佩服,我遂探出个头想要向她寻个驻颜养容的法子,不想刚一伸头就被白泽挡了去。 “幽神缪爱了,蜜竺小师妹自小长在三清境从未涉足过冥界,现在混元火珠已经捉拿入瓶,我们告辞了。” 白泽说完便要拉我离开,好不容易出了三清境一趟,我一步三回头的将那孟婆望上一望,但见她微微颔首,轻摆云袖,独自灌了一碗乌木碗中的汤水,容颜居然清丽了不少。 “那乌木碗中可是使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的秘方?”我眼巴巴的向白泽问道。 大师兄猛的停下脚步定定站在我面前,犀利严肃的眼神让我一下想到往昔接连一二三次偷吃仙丹妙药引发的糗事,“我知道,这东西还是不要乱吃的好。” “你呀!”大师兄无奈摇头时还不忘在我的鼻头刮上一下,虽带着责备我却如沐春风,“你可知那只乌木碗乃是耗尽孟婆毕生心血锻造的,能够化忘川水成忘情汤,凡人饮后可忘记生前的回忆,孟婆喝了嘛,咳咳,确实可以焕发容颜。不过对你我这样的仙身却是没甚用处的。” 我甚失望。 “唯夫捷径必将囧步,蜜竺还是踏实修习术法的好......”白泽正欲借此机会将我训教一番时突然抓了我的两只手臂两眼放出狐疑之光,“莫非这是混元火珠的法力?不然你怎的接触了忘川水丝毫无恙,以你的法力定然......” 噫!我努了努嘴,我知道白泽那咽在肚子里的后半句话是,以我的法力定然不能承受住忘川河中孤魂厉鬼的吞噬伤害怎的就毫发无损呢?其实我也纳罕的狠。清静滋养的太液池水都能将我淹个半死不活,今日居然安稳平妥收了混元火珠,拿回去送给太上真人炼成个仙丹必是大补之物。 一番欣喜若狂,激动啊激动,私以为这是我近日来苦心修炼,法力增进的缘故。 “好在你安然无恙,不过违背师命,擅出结界,你可知后果?” “砰”,一盆冰水兀自浇在了我沾沾自喜的头上。 想起师父的炼丹炉,须臾,那冰水便沸了。 幸而,师父尚未出关。 经过此次教训,我悲恸大悟确实应该好好学习那些术法典籍的,是以,我在师父房中找了几本经卷跪在关门前,一边潜心学习术法,一边祈盼师父早早出关,哪怕出关后将我重重责罚一顿呢,我也毫无怨言。 道法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鸿蒙混沌,盘古先神开天辟地时,太阳之精与二仪中的至阳之气化生了至刚至阳的太阳烛照,然阴阳相守才能和谐,不知有何物什能与烛照相生相克一番? 翻遍古籍典册,寻来全不费功夫,我终于在一本经卷上发现,彼时,太阳之精与两仪中的至阴之气还化生了一神兽名叫太阴幽荧,幽荧至阴至寒,出能冻封六界生灵,动则冰天雪地,后被远古诸神合力捉入了炼妖壶中,日夜炼化,炼化过程中,不时吞吐些冰寒酷冷的含始冰珠以示愤怒抵抗。后来历经生生世世,这炼妖壶不知怎的辗转到了魔界手中,魔界是个利欲横流为所欲为的地方,七万年前,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魔界有人擅自打开了炼妖壶使得幽荧逃之夭夭,至今不知踪迹。 为此,六界皆惶恐不安。 百万年前,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反目成仇使得六界陷入冰火两重天,白昼时,天地极热,如炙火烤,黑夜时,乾坤酷冷,似临冰渊,六界苍生面临末日生死浩劫。六界诸神不得已合力将他们捉拿炼化。后来,偶然逃遁的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大概因为彼此同病相怜的遭遇言归于好,自知逃不过被捉拿炼化的命运所以合和相交化生了梼杌、穷奇、饕餮、混沌四大凶兽,至今都是六界的祸患。是以,不晓得下一次它们二兽相见会搞出什么毁天地灭鬼神的大事件。 七万年的沧海桑田,六界惶恐着惶恐着也就那么回事了,因为烛照一直安生的锁在乾坤鼎中接受炼化,而幽荧隐匿起来似乎不敢再抛头露面,总之,相安无事了许久,便逐渐的被淡忘了。譬如,我这样的年幼精灵,不是师父这册经卷记载,真是不知道这样一段渊源。 “含始冰珠,含始冰珠......”我对着史记窃窃自语,若是能得个含始冰珠阴阳调和一番,师父必然能早早出关。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三师兄少微探过头来,斜眼扫过我手中的史册,不免一番奚落,“六界诸神找了那幽荧七万年皆无所获,须臾黄粱之短可是又做了一梦?” 呔,不地道啊,不地道,连做个美梦都被他发现了,须知少微那一副好皮囊下怎生的如此不地道的心肠,每每我犯了个小小的错误,都是他毫不吝啬的将我嘲笑奚落一番。须知,他们凡界有句非常明亮的明言说,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呃,虽不太贴切,总归一个意思,但凡用心尽力,六界之大未必寻不得那幽荧的踪迹。 我张了张口正要拿这话反驳他,但见他点漆的瞳仁一抖旋即化了缕轻烟消失在眼前,我知道,三师兄定是觉察有外人动了师父设的结界。 不过盏茶功夫,少微双手托盘,小心翼翼捧着个什么东西神色忧喜交加走来,随之而来一股清幽淡雅之醇香沁鼻入肺长驱直袭四肢百骸,近了一看,原是一株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绿萼碧梅,娇嫩欲滴的花瓣上还带着些许晶莹的露水,这天界果然宝物繁多,连个梅花都这么大排场。 只是我思忖一番,天上人间这个时节并非梅花盛开的时节,“却哪里拾得?” 少微铃目一瞪也不与我理论,径自伸出手掌并拢于胸前,指节分明的手掌所到之处形成一面水光莹润的镜子,镜中水雾缭绕,烟波浩渺,顺着微茫流转的波涛,烟霞明灭间显现一座不知名的仙岛,岛上碧梅竞相四绽,拥簇着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不知是哪路神仙的府邸。府邸嘛倒是个寻常的府邸,只这一片傲然独立的碧梅很是养眼,少说也有个百十亩地吧。 第四章 “水阔天空,百花竟放,风景优美,秀色可餐。”我中肯评道。 少微捏了捏额角,“我不是让你评价风景,我是想告诉你,这梅花来自苍灵之墟。” 顿了顿,我方想起来,是听说过这样一个地名的。 北天苍灵之墟,碧梅之中的九天水府乃是上古太微东霞扶桑大帝的居处,指挥着下三河、四海、九江、四渎、五湖、七泽、溪谷、川源、桥梁......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扶桑大帝身归混沌多年,想来现在只剩下个空空的府邸合着守门的梅花了吧。 “哦。”我不轻不重点头应承,以示我已知晓这株梅花的来处。 少微亦不轻不重袖手道:“现今的苍灵之墟,碧海之中,居住着扶桑大帝的苗裔羲和神君,因这位神君退隐三界,不问红尘,幽居府中几万年不曾出岛所以渐渐被外界遗忘。” 幽居,还几万年!对此,我这颗整日里被“幽居”在三清境的蜜瓜菩提子深表同情,九江水府地处空旷缥缈,周遭不过有些碧梅拥簇,仙鹤翱翔,真真想去请教一番,这位天神的后裔是怎么做到几万年隐居不出的。莫非,梅妻鹤子?嗯,我兀自点了点头,十分欣喜赞同自己的推断。 “苍灵之墟,碧梅之中,九江水府,羲和神君......”少微捧着那株碧梅念念叨叨,神色隐忧,搞得我很是惆怅。 梅花香自清寒来,况且苍灵之墟的碧梅得凛冽寒风的吹拂,寒冬残阳的照耀,残雪冰露的滋润,那可真是冰肌雪骨,滋阴去火的好东西,羲和神君费心相赠,正好给师父调补元气。是以我毫无犹豫接来那株碧梅,将将触手便有如铺天盖地的雪花袭来,透过指尖化作绵绵不绝的凉意直达丹田,我倒吸了口冷气讪讪放下道:“果然是株得道的梅花,冰凉的很,冰凉的很。” “羲和神君几万年不曾出苍灵之墟,此番突然送来碧梅之精,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他已知道烛照异动的事情?”少微似在询问我的意见,又似在自言自语。 烛照,异动,我心下一咯噔,完了,连退隐的隐神都知道了烛照异动的事情何况天界芸芸众仙?若是传到斗微天帝、鸾凰天后耳中,不定要治我个什么天雷地火然后灰飞烟灭的刑罚,说不定还要连累到三清境的安危。 听说这届天帝、天后看三清境很是不顺眼,不晓得三清境与他们结下了什么大梁子,就知道师父、师兄每次提及天宫总会脸色阴沉,闷闷不乐。若是给他们抓住了把柄,岂不是自毁门楣? “但愿是我多虑了!”少微一个巴掌重重拍在我肩膀上长舒一口气,“羲和神君虽是扶桑大帝的苗裔,但是归隐多年,不理凡尘俗世,没有显赫职位,只是一介无权无职的闲散神仙,与天庭那边关系并不亲近。况且,他只是托了只仙鹤送来株碧梅,并不见得就察觉出了什么。就算他察觉到了什么,以他的口碑也不会多嘴生事的!” 但愿如少微所言。 碧梅清香弥漫,此刻,我再看着那株熠熠生辉的碧梅却觉得十分扎眼。 后来,发现更为扎眼的事情还在后面,往后每日寅卯交界便有仙鹤衔着株清气四溢的碧梅送来三清境。 白日里守着师父的关门学习术法,每每学得了一个小把戏,便要在师父门前显摆一番,我知道师父他看不到,只是求个心理安慰。再顺道照拂那些扎眼的碧梅,希望它能多多散发些清气蔓延到师父鼻中。到了晚上月吐清辉,便携了鱼食到太液池喂那尾焦鱼,顺道祈求着它能养的肥肥壮壮,待师父出关那日能做成一道清蒸梅花鱼定然十分滋养大补。如此,平铺直叙的过了三五日,倒也安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直到第五日的晚上,整天介张牙舞爪的碧凫鸟居然坐在太液池边默默发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很是罕见,我估摸着应该是与人打架不过又不好言明。 “四处游历翱翔,见多识广的碧凫这是怎么了?可是打架时受了什么欺负?说出来,我,咳咳......我们师父定会为你做主,呃,虽然师父他尚在闭关,但是师兄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就白泽吧,只要你在他面前泫然欲泣诉苦一番,马上就会悲天悯人帮你出手打回来的;若是朱厌,朱厌就算了,整天守着菜园子不是浇水就是耕地的忙的腾不开手;若是少微,你只需在他面前挑衅一番,他肯定就会抡起法器叫嚣道:‘谁说我打不过他的,走走走,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若是我,咳咳.....我就算了,打架这事委实帮不了你什么忙,到时候受了伤还得劳你驮我回来。”我一边撒着鱼饵透着清辉梭巡那条红鲤的身影,一边关怀备至的帮碧凫头头是道的分析,突然听到“噗”的一声,但见翠绿如伞的莲叶下面微微动了一下,冒出三两个气泡,竟有一种被人嘲笑的感觉。 只是连尾红鲤都敢嘲笑我,我不免有些愤然。没错,五天前拾回来的那尾焦鱼因得了太液池水的滋养,褪去一身烧焦的鳞片,竟是尾长相红润的鲤鱼。 “若是你呢?”碧凫笃定问道。 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到太液池中,碧凫果然仗义,连打架这事都非我不可,我落落站定,拍着胸脯道:“你你你,你放心,哪怕是我,也会为你两肋插刀,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说吧,是谁欺负了你?” “燕鳐。” 燕鳐!碧凫拖着腮帮说的云淡风轻,我脑中却如一万头黑驴奔腾踢踏踩过,燕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下恩未报,却先要找人打架,“这样不太好吧?”我怯怯道。 那鸟儿一拍石凳引吭高鸣:“怎么不好,你方才还说会帮我的?” “好好好......”我被唬的连忙叠声应承,“你且先告诉我,你与燕鳐是怎的结下了梁子?” 碧凫停顿半晌,咬着红唇,吞吞吐吐,“还不是......因为......因为报恩嘛!可是那厮一直躲在洪泽湖里,我一只鸟儿又不通水性......不通水性便下不了水中,下不了水这恩该怎么报吗?” 我定力甚好的晕了晕,敢情就是为这个,“你既下不了水去,那燕鳐仙倌却可以上得岸来啊?” “可我这几日总是徘徊在洪泽湖上,并未见那厮上得岸来,如何是好呢?”碧凫焦急百赖,难得见她这样手足无措,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忍住,一定要忍住,不能笑出来! “呃,他们凡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归一个意思,就是教导我们修习术法要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唔,大道通行,都是一个道理......”我绞尽脑汁能把这些话本上学来的东西活学活用实属不易,想来用在燕鳐身上也是不会错的。 “噗~”微动的荷叶下面又吐出几个气泡,我黑了黑脸,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尾鱼炖了去。 碧凫一拍脑门,仿若了悟,“打明儿起我便去洪泽湖日夜盘旋,相信一定能守到那厮的!” 我颇为赞成的点头,果然聪慧一点即通,于是心情大好,遂将鞋袜褪去,把个脚丫子泡到清凉怡足的太液池中踢水踢的正是欢腾,耳边又传来碧凫黯淡迷茫的声音,“蜜竺,你可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有些纳罕,往日水光机灵的碧凫鸟儿怎的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了呢?“喜欢就是每日都想见到,见到后又想得到,得到后还想得到,如果得不到做梦也会梦到的。”我一脸真诚,摸着腰间只剩下三颗蜜丸的锦囊,无比忧伤道:“如果明里得不到,暗地只能偷抢拐骗了!”太上真人视丹如命,连些个蜜丸都如鸡拔毛,若不是师父出面,哪里会有我这么多蜜丸吃?师父再不出关,只能去那小老儿的丹房自己动手了!“唔!”脚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嘬了一下! “我亦是这种感觉!这就是喜欢了!”一只手舞足蹈的鸟儿咋呼道:“不知蜜猪喜欢上的是谁?” 我举着空荡荡的锦囊诚挚诚恳以及诚心道:“除了蜜丸还能有什么让我这么欢喜呢?”其实我是想告诉碧凫,我的蜜丸仅剩下三颗了,若是她能变成个麻雀大小的鸟儿飞到太上老头的丹房中为我取些,我会感激不尽的。事实上那鸟儿一点都不能理解我的苦心,而是黑了半张脸道:“我说的是人,不是个物什!” “那便是师父了!”我不假思索,除了师父,谁还能这样有求必应的为我取蜜丸? “唔!”又被嘬了一下,痛的我麻溜收回了脚,脚面上还有个淡红的痕印。 脚下翻动起层层的水花,红润的鳞背甫一露出水面,就见两只锋利的爪子俯冲直下,一把钳了鱼鳍准备丢到岸上,我愤愤然当真是被这尾红鲤嘬了一口!只是碧凫鸟这势如破竹万夫莫当的态势,莫非,莫非,是把这尾红鲤当成了那尾鳐鱼? 抬头但见一只忽闪着羽翮的青鸟爪下钳制着尾红艳的鱼直冲云霄,且目放精光,我默默闭了眼睛为那尾惨遭荼毒的鱼祈祷了一下,希望被摔下来的时候还能留口气,无论蒸煮煎炖,都是要讲究生鲜活猛的。 忽然,头顶红光一闪,眨眼间,怎么变成了一只青鸟与一尾血红龙在上空撕咬盘旋缠绕不休?不知我那条鱼去了哪里,但见红龙见招拆招游刃有余,青鸟好像来了兴致非要与其一较高下。璀璨的光泽将片太液池照的殷红如血,澄红见底,我用意念镜在池底梭巡一圈,丝毫没有红鲤的下落。 “嗷”的一声嘶鸣,随着两片羽毛的飘落,碧凫鸟扑棱着翅膀重重摔落下来,那血红龙潜水入池化作尾红润的鲤鱼向我摆着尾巴吐了两个泡泡。 “龙鱼?”我脱口而出,没想到那鱼听到后一个机灵没入水中不见了。 “这就是你养的鱼?”碧凫先是瞠目结舌,而后扶地而起,怒叱,“果然,他们做鱼的没一个好东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没空去理会虎虎生威、呼呼喝喝的碧凫与“香”和“玉”这样的字眼是否相符相称,只觉得这太液池真的是个清修圣地。据说,鱼修千年可化龙鱼,龙鱼再修千年可化龙,那尾红鲤仅仅用了五天,五天,就修成了一条移形换影的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六千年了,我修了六千年,非但只是个低阶的精灵,还是个能被太液池水淹个半死的精灵,我扼腕长叹:“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然,我这一声长叹不当紧,却招来了大师兄提着寒剑神情严肃的从天而降,“方才我在丹房照看乾坤鼎时,看到一抹红光闪过,匆匆忙忙追查出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啊,哈哈,不过是条稍稍得了道行的鲤鱼而已,大师兄太过谨慎了,等闲之人,莫说......就是三清境的大门也进不来的。”碧凫绞着手,大抵是觉着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有些讪讪。 “红鲤?”大师兄眉头一锁,打开天眼,对着太液池舒臂横扫,但见清亮如镜的水面下确实有尾红鲤摆着尾巴穿梭于莲杆之间,这才作罢。“笼鸟念旧巢,池鱼思故渊,我们这样将它拘泥于此对它而言或许是件束缚自由的事情,况且我看此鱼绝非池中之鱼,不如早日将它放还的好。”白泽一双瞳眸如同灌了两壶清澈纯净的太液池水,无私心少杂念,闪着忧戚悲悯的晶光,不愧是是师父座下的大弟子,这慈悲为怀、兼济苍生的态势都学得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 这下倒让我犯了难。师父闭关,大师兄殚精竭虑守护门庭,小心谨慎的连根头发丝都要翻覆检阅后才能放过,能让这尾红鲤在太液池中休养几天实属网开一面。可这红鲤将将修得道法,我尚来不及取他的内丹神元滋补就要放了他去,实在对不住我这几日的养育之恩,亏,亏的很。 第五章 思忖一番,也罢,兼济生灵乃是我三清境的一大美德,我乖巧的揖了揖手,“一切悉听大师兄的安排。不知大师兄要将它放生到哪?” “这......”大师兄复又皱起眉头,捻着手指很是犯难的样子,往常这事,他通常会说上一句“自然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这鱼是我们在冥界忘川河边拾得,再把它丢到忘川河里似乎不大仁道。 “下界的洪泽湖地处凡冥交界,深不见底,波澜壮阔,不如师兄将那鱼收到清静瓶中,明日我顺道将它丢到洪泽湖中,保证湖深凭鱼跃。”碧凫眸放诡异之光。 我与白泽不约而同怔了一怔。只听过一山不容二虎的,没听过一水不容二鱼的,且不知这红鲤与那鳐鱼那个更胜一筹,于是十分欣然期待点头赞成。 “不妥,适才凝神捻算,发现此鱼妖异冶炼,三界之内,五行之中,竟未发现其羽化得道的气息,真是诡异!”白泽眉头蹙的更加深刻,好好一张浓眉修眼俊俏的容颜,眼见就要拧成个倭瓜。 “去又何尝去,来又何尝来,往来皆机缘,凡事皆有定数。天地之大,超然物外的居多,若是防戒只恐防不胜防,无意之人,置之眼前坐怀不乱,有心之人,远在天边筹谋暗算。师兄你说是与不是?” 岂料,我一番空灵胡扯的话竟说的白泽蹙眉顿展,脸上旋即挂了两瓣朗月挂疏桐的笑容捏了捏我的脸道:“蜜竺这段时间觉悟愈发精进了,依我看,以前都是师父太过宠溺你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还要去将乾坤鼎处的结界加固一番,你们早些休息!” 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望着白泽健步远去的身影,我脑海中飘过一连串诸如此类的词语,然,这两片眼皮已经难以支撑目送大师兄的离开。碧凫奸计没有得逞,早就垂头丧气化了缕青烟飞回后山林中,如此我也只好有心无力的留白泽一人值守,回房会周公了。 “蜜竺?蜜竺!蜜竺......我终于等到了你......可是你却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便当这是个全新的开始......蜜竺,上天既让我找到了你,这一世我再也不会放开你!蜜竺,蜜竺,蜜竺......” 又是这个嘈嘈切切的声音,睡的正酣,只觉得耳边十分聒噪,很是不美,我翻了个身,触手碰到一个温暖细腻的物什,光光的,滑滑的,又闻到鼻尖有莲子的清香,甫一睁眼,但见一个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朝我张开。 “啊!”唬的我连连向后褪去一二三四五寸开远,然后咣当撞到塌角的墙壁上,痛的咬牙切齿。 然,这一撞,倒是清醒了不少,我定了定目,塌前竟坐了位面如冠玉的男子,身上着的玄袍倒是似曾相识。但也只是似曾相识。 “我长得如此面目狰狞?”那人锐目一扫,桀骜冷然伸出修长的手臂袭上我的脸颊。 这感觉比方才那血盆大口还要恐怖,我下意识又往角落里蜷了蜷,结巴道:“道道道......友安好,不知道友是何方神圣?君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要过来!”最后一句,我终于鼓足了底气不再结巴。 修长的手臂略一停顿,骨节分明的指头上跳动着点莹润点月辉,只须臾片刻,那只手还是毫不留情的落到了我瑟瑟哆嗦的额上。 唔,原来,他只是为了帮我拭去额头的汗水。 温暖柔软的指尖倒让我有些糊涂愣怔,不晓得此情此景是个什么说法? “怎么,不记得我了?”我俩相对无言半晌,他终是抚着额头开了口,冷然的语气中带着极大的无奈。 脑海中一阵翻箱倒柜,连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我只好摆了个谦和虚心的态势道:“不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与道友有过交集,还请道友明示!还有,不知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总要问清了名讳,若是一会发生什么不测也好死个明白。 “昭......明......”两次艰难的从其口中吐出来犹如千斤重,不过是报个名讳,至于吗? 招明?照明?朝明?不晓得是哪个字,总之是个很亮堂的名字,我抱拳奉承道:“道友好名讳,如此亮堂的名讳想是我仙家之人,不知道友仙阶几何?居住何处?来来来此地有何贵干?” 那人脸色一沉,眯着狭长的双目,幽然道:“我非神非仙,只是忘川河畔一介小妖。” 呃,呵呵呵呵......我在心里笑开了花,原来只是个蛮荒小妖。 六界之内,草木花虫鸟兽皆可修炼成善恶强弱不同的妖,既是小妖,那便是个不知名的草啦树啦修成的法力尚低的妖,想来不足挂齿。“不知妖君的真身是?”为保安全,忍不住问个明白。 那人脸色又沉了一沉扫了我一眼,便不再搭理我,私以为,这便是位卑言轻,心里盘算着定然是个难以启齿的小精小怪修炼而来,如此,便觉得安全了不少。 谁料,他突兀起身走开几步,把个傲然挺拔的身躯往我房间中央一杵,一个威风的拂手周遭红色烟雾喷薄而出,眨眼,一尾殷红如血的长龙在我房间蔓延盘踞,巍峨壮观堪堪难以逼视。饶是如此,龙鳞上斑斑驳驳的瘢痕还是竟现无余的投射到我瞪的圆溜溜的眼中,真是条面目狰狞的妖龙。 许是注意到我凝滞的目光落到了他的瘢痕处,那妖猛地收了真身,复化作个倨傲不逊的男子坐到我塌前,撩起袖子,露出臂膀的伤疤,目露寒光道:“蜜竺,你可知我因何受的伤?” 我端详一番,这伤像是烧伤。 烧伤?焦鱼?玄袍?黑影?红莲?混元火珠!一连串的影子在脑海中不断的浮现串接,我幡然忆起来,那日在忘川帮我和大师兄收取混元火珠的竟是此妖,还是个法力高强的龙妖,完了完了,这下,就是白泽出手,也未必能敌他一二! “咳咳,多谢......多谢妖君当日出手相救,虽然,妖君因为收复混元火珠受了伤,但我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将妖君带来了太液池休养嘛!否则,妖君的烧伤怎么会这么快就结了痂呢?”我反为主,借此邀功,欲盖弥彰。 “知恩图报?”那妖冷冷扫我一眼,“清蒸梅花鱼、乱炖鲤鱼汤也是为了报恩?”威严架势颇压人一头。 我胆战心惊,莫非这妖还会读心术?转念一想,当日那妖被烧的半死不活,得了我几滴眼泪才得以苟延残喘,后又在太液池恢复痊愈,虽然留个伤疤,但是好过丧命,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滴泪之恩大可一笔勾销。思及此,我又不免喟叹,幸而当日滴的是泪,不是唾液,否则,恐怕今日我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酝酿一番,我强装作副坦然的样子哈哈干笑两声道:“妖君说哪里话,这里是三清境,清修圣地,自然无为,无所不容,滋养陶钧万物生灵,不尚杀生,不尚杀生的!蜜竺师出三清境,自然秉着兼济苍生、救死扶伤的法旨为人处世,不过几滴眼泪一汪太液池水,还有几日的养育之恩,妖君不必挂怀,如此权当报答妖君出手相救之恩。” 此番话一来说明他虽帮了我,我亦救了他,虽然我的本意是为了救活了他将他吃了,不过殊途同归,殊途同归;二来提示他,我这几日的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那妖脸色青白交变,“不知你这几日都是拿什么养育我的?”颇带些怒意。 我脸色的笑容有些发僵,断然不能让他知道,我将些残羹冷炙、破菜烂叶和着春泥搓成的泥丸子扔进的池中,“自然是调养滋补的丹丸,不然,你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好了吗?”我头一扭,心一横,掏出囊中仅剩的三颗蜜丸与他,“不信,你且尝尝!” 那妖突然璀璨一笑,虽然绚烂堪比漫山桃李迎风盛开,却也生出几分不胫而走的凉意,幽幽开的口来,“仙子仁善,这份养育之恩我定会铭记于心,想来尽善尽美,从一而终也是三清境的准则,仙子善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待将我这伤完全养好了之后,在下一定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妖君气了,乐善好施,不求回报,亦是我三清境的一大美德,报恩之事不足挂齿,如此,就算我们之间扯平了!”两相相抵,十分和谐妥当。 “扯平?”那妖起身居高临下睥睨于我,“仙子说的可真是轻巧,须知,这身上的伤好了尚且落下了瘢痕,心里的伤又是三五天就能长好的?” 这下我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这身上的伤我倒可以去太上老头那里寻摸着去疤化瘀的丹丸,那心上的伤该如何医治呢? “你且过来与我倒被茶水。”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那妖盛气凌人下了命令,我抬眼看到,那茶壶杯盏就在他手边不出三寸开外的地方,作何要使唤我与他倒水?奈何,真是无可奈何,他法力比我高强,我又伤他在先,只好委屈吧啦的起身下榻。 扑咚一声,因在床角蜷缩太久,将将落地脚下一软,响亮亮的摔了一跤,真是贻笑大方的紧。那妖冷眼旁观,也不说扶我一把。 讪讪起身,掸了掸衣摆,倒了杯茶水与他,“妖君请用茶。”恨意暗涌,却佯装带着桃花春风般心甘情愿的笑。 修长莹润的手接了杯盏,薄唇轻抿一口,令道:“凉了,取些热的来。” 我愤愤然拈手欲施法招徕些三昧真火给这水加些火候,却听那厮悠然道:“业火分八十一级,若是煮茶,只需用低级的柴禾薪火即可,文火慢煮方能丝丝入味道,醇香绵绵。”随后给了我一个陶然沉醉的眼神,我品了品,这醉态不像沉浸在煮茶的乐趣中,到像是沉浸在把颗菩提子丢进炉子里。譬如,太上真人,总会捋着他那长长的胡须笑容可掬道:“若是将颗菩提子放进丹炉煅烧煅烧,效果定然不错。”实则,笑里藏刀的很。 “你且等着!”我勉力维持着风度去院中折了几根梧桐枝回来。 那妖见了脸色哐当直落,叱道:“你可知桐木对你有何意义?这个,不好!” 我望着区区几根树枝费解,桐木对我有何意义我岂会不知道,开花散叶,纳阴乘凉,但,他说不好就不好了,谁让我伤他在先。转身将个梧桐枝丢到一边,抱了几根杨柳枝回来。 那妖悠然摇头道:“不好。” 无法,我只好抱了堆藤蔓,那妖又摇头扶额道:“藤蔓多烟,不好。”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饶是我这好脾气也忍不住问上一句,“不知妖君有何高见?” 但见他捻手变出堆杜蘅丢到我的红泥小火炉中,瞬间,满室清香,确是个好柴禾,可惜了那么一堆香草,焚灭成灰烬只为妖人煮上一壶好茶,暴殄天物啊! 炉上壶水在芳草小火的烧烤下发出咝咝响声,我正等着品品这杜蘅煮出来的茶水,那妖又道:“与我做些宵夜来!”威严逼人,架势十足。 忍住!忍住!我活了六千年从来没被人这样使唤过!就连师父都不曾。我黑着脸询道:“不知妖君想吃什么?” “随便。”垂目侧坐,气势不减。 我含泪饮恨出了房去,碧凫长叹,如今这世道仙术不娼,道风不正,江河每况日下,看来却有其事,不然怎的连个妖都当得这么威风凛凛理直气壮的? 乘着木筏在池中深一脚浅一脚捞了几个莲蓬,然后一个一个剥出来一捧油绿滚圆的莲子。 待我好不容易将碗莲子羹端到他面前时,那妖脸色又哐当落了下去,嫌恶一推,“这就是你煮的宵夜?” 我低头看看一碗水中浸泡的油绿莲子觉得无甚不妥,“入夜不食,入夜不食,如果一定要吃,也要吃的清汤寡水一些。” 第六章 那妖望着有理有据且振振有词的我好像有些头疼道:“你自己吃吧!” 方才是他说随便的,现在又这般挑剔,枉费了我冒着溺水的危险去捞的莲子,我愤然正欲说教一番,那妖却念了个诀将我现了原形,我一个没站稳,顺着桌腿滚了一圈半后被两个指尖夹起。 “原来是颗菩提子,可惜了,这么好的仙胎生出个如此不灵光的精灵。”两片薄唇在我面前开开合合,我欲辩无言,欲哭无泪,果然不该开罪于他。 那妖转脸将我放下,自灵台取出些锅碗瓢盆果蔬食材,霹雳咣当似要开灶做饭,不消多时,方才那些东西纷纷消失不见,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饭陡然摆在我面前,任我牟足了劲蹦来蹦去也只看到个碗底,只闻到香味甚勾肠引肚,然后甚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灵芝佛手汤,尝尝!”虽是邀请,亦带着几分冷傲。 寂静无声回应,那妖这才意识到忘了将我变回来。 指尖轻触,如银瓶乍金光四溢中我歪歪斜斜落在凳上,呵呵干笑两声再假意套一番,遂抱了碗汤喝的正香。 汤鲜味美,质嫩爽口,口齿留香...... 我连喝三碗尚不见那妖明动口,捉摸不透,方才是他说要吃宵夜的,怎又纹丝不动?如此,正好便宜了我的五脏庙了。 茶饱饭足,两只眼睛困的直打架。 待我酣畅淋漓睡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怎的天还没有亮?莫非入了那妖的五脏庙,听说妖魔修炼随性恣意,不管三七二一,但凡是个活物都可拿来增长法力,悲叹啊悲叹,我道是白捡了尾鱼回来,不想是引来头披着鱼皮的恶狼。 话本上常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饿死不屈,困死不屈,宁死不屈......不屈,不屈,待我变回人形与他殊死不屈。 “变!”咒诀一念,咦!豁然开朗。 原来,我方才躺在了那厮的玄袍下睡了一夜。原来,那厮将我变成个不占地方的菩提子就是为了霸占我的床榻。原来那厮睡觉时亦是这般威风倨傲,堪堪不能令人直视。谁让人是尾修成龙的鱼呢?法力高就是能这么胡作非为,我长叹一声,自惭形秽,自愧弗如,自怨自艾...... 将将走出两步准备开门打些水来洗脸,便听得身后一个佩玉流泉的声音,“一大清早,叹什么气息?”却是那妖醒来,慵懒的倚在塌旁责问。 “蜜竺,开门!开门!” 我尚未来得及回答妖明的问话,外面却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叫门声,听这个有些紧迫急躁的声音好像是朱厌,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到声响,那妖很是自觉遁形不见,我复长叹,这厮终于走了,然就在我暗自感叹时觉得头上发髻一沉,我摸了摸,簪上莲子珠处好像多了个物什,来不及细看,我且先开了门。 甫一开门,一个拧眉毛、瞪眼睛、眸带寒霜、手持洒水壶的高大身影握拳而立,不是朱厌却是哪个?我心下一咯噔,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显然跟他的菜园子脱不了干系。 “二师兄,早!”我狐疑着打了个哈哈。 朱厌仰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天空,脸上一黑,敛了三两分怒意道:“昨晚有人动了我的玄芝香草,我将三清境寻了个遍,大家都说不知道,现在就剩你这里了,可是你又在师兄不注意的时候偷的?” 我心下又一咯噔,想起昨晚妖明用的杜蘅、灵芝直觉大事不好。朱厌平素里喜爱摆弄花花草草,所以主动请缨照管后山的玄芝人参兰草,闲来无事时还会窝在田地种些瓜果蔬菜。此人平素沉默寡言,谦虚有礼,就算见了我这个小师妹亦会工工整整道上一声“师妹好!”让人无比受用,但若有人动了他的灵芝仙草则另当别论,记得上次去后山刨了他两颗人参去太上老头那儿换蜜丸,被他发现揪着不放闹到师父那里,后来硬是被师父处罚抄了五百遍的经文,还是梵文的。其实,不过是两颗人参的事,就拿这次来说,不过是一颗灵芝,十来颗杜蘅芳草的事情。 “不知道哎......兴许是境外之人偷了也不一定......”虽然这次做贼的并不是我但还是有些心虚的。 “不可能,后山的结界丝毫未动。” “后山还有结界?我怎么不知道。”我脱口而出。 “后山的结界是对外人设下的,三清境的人皆可自由出入,你当然不会察觉。”朱厌解释完若有所悟的看的我直发毛。 “真的不是我偷的!我发誓!”我三指并拢指天言辞凿凿,心道:“那妖明居然法力高强到连二师兄的结界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那会是何人呢?”朱厌垂目沉思,慢慢拖着思索的步伐离开,走着走着突然被根藤蔓绊了一跤,又看到旁边的梧桐枝、杨柳枝,若有所悟问道:“你弄些树枝做什么?” 我一脸黑线,正在想着如何作答,那厢的二师兄却跟个猎犬样吸着鼻子开始四处寻嗅,口中还喃喃有语,“方才来得及没有闻到,这会儿静下心来,杜蘅草的味道更加浓烈了。” 饶是我打着哈哈强拖硬拽道:“哪有,哪有,定然是师兄思草心切,出现了嗅觉障碍。”二师兄已经吸溜着鼻子嗅到我房中的小火炉前。 “蜜竺!”平地惊雷一声怒叱,吼得我后背突地挺直,“是你!是你!果然是你!又是你偷了我的玄芝香草!”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极力辩解着。 “哼,香灰在此,你还敢抵赖!”朱厌抓了把香灰拉了我便往外疾步走去。 我头上顶着片乌云被拖拽到涵虚殿,白泽正在累牍的经卷中埋头苦读,只看到个月白如华的身形。听到声响,漫不经心搁下了笔,只抬眼轻飘飘道:“看来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 朱厌重重“嗯”了一声。 看这一个淡云逐水的闲然,一个笃定无疑的坚信,怎的怎的我就成了个罪魁祸首了。“这个,真的不是我!二师兄怎的就凭把香灰认定我就是凶手的?”虽然那茶我也喝了、宵夜我也吃了,但始作俑者始终不是我,我压着对那妖的满腔愠怒,欲做最后的辩解。 “哦?”这下白泽倒提起了兴致,跨过殿心走到我这边,勾了双水波微澜的眉眼似笑非笑道:“看来我们的小蜜竺很是不服气啊!”眼尾的余光却不经意扫向朱厌。 “此树是我栽,此草是我种,就是烧成灰化成烬我也难辨认出来。”朱厌抱手而立,自足自信简直自骄自满。我觉得,作为一个种菜种草的上仙,能修炼到这般通过灰烬识别花草果蔬的境界实在是出神入化,以前竟是我小看这个浇水种草的行当了。 两张挥舞着翰墨笔迹的宣纸重重落到我手中,白泽端着个大师兄公正严肃的神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证据确凿,师兄也爱莫能助了。这是我列的经单,每样抄写百遍,十日内交与我。”顿了顿,捏着我头上的发髻补充道:“这簪子倒是精巧别致!” 桫椤诀、无极咒、大罗经、乾坤三十六悉......我看着密密麻麻的单目手脚发软,随口应承了句:“还好,还好。”旋即抬头,努力的自眼眸中包了两汪精光闪闪的水汽欲向大师兄讨价还价。 “天宫仙使到!”门外一声通报,硬生生将我那水雾气息憋了回去。 手执宫灯的仙娥,怀抱仪杖的仙侍,并肩架着云雾远道而来。 待两人盈盈落下,我定睛数了数,乃是十二位仙娥、十二位仙侍排成了两列,只是这队列排的也忒整齐了! 二十四位仙使皆清一色水白纱衣,端庄严肃的垂目站立在三清境正门外,将个宽敞的门庭占据了大半。我道是三清境崇尚洁净朴素的白衣,不想天家更是将这种朴素无华的美修发扬的淋漓尽致。 领头的一位年资颇长的仙侍将次第迎在正门外的师兄三人一番打量,有些失望不悦道:“我等来向璇枢天尊传达天帝陛下旨意,不知可否拜见尊上一面?” “璇枢天尊闭关多日,尚未出关,请恕无法亲自前来接旨。小仙乃璇枢天尊座下大弟子白泽,这是两位师弟朱厌、少微,若是有什么我等师兄弟可以代劳的,我等定然在所不辞。”三位师兄俱揖手恭恭敬敬向那仙使拜了一拜。悄悄躲在门楣后的我虽看不到白泽的表情,单从这恭谨的姿势、不卑不亢的语气便能感受到满满的套生分。 无怪乎大师兄套生分,三清境与那厢天宫关系确实不大走动,师父设下了结界不许我随意外出三清境,他自己也很少出门,所以,虽在这天界活了六千年,居然从未到天宫走过。天宫那边若是有个什么旨意总会吹棵墙头草来传达游说,搞得太上老头每每都要对着我们泫然欲泣抱怨一番,一边是天帝陛下,一边是璇枢天尊,他这棵草做的亦是好生辛苦。今日,不知吹了哪门子风,天帝竟派来这么大的阵仗? “既是如此,那便由你们做徒弟的代劳吧。”那仙使踟蹰犹豫一番,终是做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自袖中掏出个金芒闪闪的帖子,“这几日天后娘娘寿诞在即,天帝特意命我等送来请帖,万望天尊能赏脸赴宴。若是到时候尊上仍未出关,还望几位仙上能够代表三清境前来走一趟,免得引起外界猜忌我们天庭内部不和谐团结。” 金闪闪的帖子可怜巴巴停在空中半晌,白泽才伸手接了过来,显然,这个决定做的也很是艰难。 见帖子被接下,那仙使才微微舒颜,“如此我等任务也算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顿了顿,似想了什么兴趣盎然的事情,将个严肃的态度收起来,一副八卦状问道:“对了,对了,璇枢天尊座下不是四名弟子吗?今儿怎么少了一位?” “呃......那位身体有恙,不便出门见。”白泽略有些吞吐,如此千遍一律的说辞,一听就不是个扯谎的高手,连我都为他汗颜。 果然,那陶然期待的仙使听了掩嘴笑道:“都说几千年前,璇枢天尊在西天佛祖那里得了颗菩提子,很是宝贝的紧,从不轻易示人,天界纷纷猜测,这该是怎样一颗风华绝代,冠盖古今,通灵慧悟的菩提子啊......不巧的很,看来今日我等也无缘一睹这神秘的宝贝满足一下好奇心了。” 少微身体剧烈一抖,连忙揖手斩钉截铁,“仙使有所不知,并非是师父刻意不予示人,实在是这菩提子迷糊混沌,灵窍未开,且贪劣成性,粗鄙浅薄,难登大雅之堂!倒让仙使谬赞了。” “嗤。”不知哪来一声太息入耳。 那仙使瞬间黑了半边脸,扼腕叹息道:“原是这样,看来,传言毕竟是传言,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啊!” 我心拔丝凉了一半。好言传不动,恶语传千里,况且还是璇枢天尊座下颇具权威的弟子亲口所言,想到此话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一波浩大的八卦洪流,我心拔丝又凉了一半,尚未出师身先臭! 由此我也得出一结论,举凡皮相生的太过漂亮的人,都容易物极而反,滋生一颗恶毒的内心,譬如总是恶语相向的少微,譬如压人一头的妖明,当然,师父是个例外。 白泽接完帖子回到大殿时,我已经提前退回来伏在师父关门前,很是安静乖巧的抄写经诀。其实内心活动欢腾的很:天后寿筵肯定热闹非凡,意趣不俗,天帝既派了这么大阵仗来送请帖,我们也不好博了他的去,若是能出去走走,也能抚慰抚慰我这深居简出的心。 然我这一番心里活动都做完了,大师兄却还在面对着师父关房发呆,其实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师父这次闭关不同于往常的潜心修炼,皆是因为承纳了混元火珠被迫所致,混元火珠火性至炎,威力强大,不知道师父在内里可还受得住? 第七章 “师父曾经吞噬过一次混元火珠......以师父的法力,按说,现在......也该出关了!”大师兄对着些凋败枯萎的梅花惆怅费解。 如果师父不能用体内的阴阳之气吸纳滋养混元火珠,便会被其所伤,甚至灰飞烟灭。 “唔!”失神中一个用力,一滴饱蘸的墨透纸散去,氤氲出个大跌眼睛的墨疙瘩,好比是雪肤花貌的美人脸上长出个硕大的黑痣,很不美观和谐。可惜可叹我这抄了半晌的一张纸上将将爬上的两行龙飞凤舞的字。 心浮气躁揉了一团往窗外扔去时,抬起的手却被那株的苍劲青翠的石竹顿住。 想起以前我们犯错惹祸的时候师父总会罚我们闭关面壁修炼,而我总是那个最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的,师父无法,只能亲自与我一道打坐修炼以作督促,而有师父在身边,每每不出三日,愈加觉得无趣难熬。 彼时我会觉得,西天佛祖将我这个扶不起的菩提子交托给璇枢天族诚然是个明智的选择,但凡沾着些修炼打坐经法符咒,我都一如既往的糊涂混沌,甚无慧根。 不过为了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我每每都强打着精神十分配合着师父的步法,他打坐时我悄悄在他身后打瞌睡,他修炼时我亦不甚娴熟的跟着师父比划,他写字时我早早将星辉泼墨研好,他要抚琴我便沏了白露香茗,焚了心香洗耳聆听......这样一番下来,竟不像是师父陪我修炼,倒是我陪着师父修炼了。然则,饶是这样好的条件,奈何我法力不足,又无慧根,即使师父在我面前毫无避讳的倾心所授,六千年来也只学个皮毛。 起初三位师兄还颇有微议,觉得师父独独指导我一人修炼不免太偏心了些,但见我跟着师父研经修法这么些年竟无一点长进,才晓得师父一番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 后来师父见我无趣的打紧,便允许我看些戏文话本,我如得了个宝贝一样,在师父修炼打坐时来了兴头的挺着腰杆子一块看戏文。 戏文中时常有凡人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觉得甚好笑,若是如我这样日日复夜夜,月月复年年的活上个万把年,不知又该作何感叹?就如这九天上的一众神仙,整日里守着天宫,按部就班应个子丑寅卯,处理个日常事务,闲暇之余斗酒饮茶聚散相依,静水无波,单调乏味,好生没个意趣。 盼望着,盼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情,好让我纾解纾解这如太液池水般清泠静彻的光阴。 一次正在我远看像磨墨,近看像磨墨,实则灵魂出窍心猿意马时,静静地,我觉得有一道白色柔和的光落在身上,顺着那光线,这才发现砚中饱满的墨滴已然溢溢而出,透到半透明天蚕宣纸上,散开抹不掉的丑态。 我连忙收手去抹掉那些偷跑出来的墨滴,师父倒很闲适,温和摆了摆手,而后执笔蘸墨在姿态甚丑的墨迹上妙手挥毫勾皴几笔,巧夺天工的磐石应势而生,且那磐石上还生了棵翠绿的竹子。 我不解了,这竹子虽苍郁,但长的也忒不是地方,“这么硬的石头上怎生的出苍翠的竹呢?” 师父淡然一笑,挥手施法,那宣纸上的浓墨重彩眨眼无存,远处庭院中却多出一块长了竹子的磐石,“就叫它石竹吧。为师愿你日后能如这石竹一般坚韧不拔。” 我了悟,又是趁着作画,将我教导一番。 是以,我将那团纸平铺开展,有样学样,挥动水晶狼毫加上我巧夺天工的几笔,三颗石竹呼之欲出。 “你这几枝槎桠参差的树枝倒是画的惟妙惟肖的,精进不少。”白泽探头过来由衷发自肺腑的赞上一句。 “嗤......”一声太息入耳。 我撇着嘴弯了白泽一眼。大抵看出我面色不太好,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他又蹙着眉天人交战一番,“这一颗小小的豆子上竟能生出三颗豆芽着实高产。” 我晕了晕。 “嗤......”又是一声太息入耳,我拧着眉毛,怎的最近老出现幻听? 大概想宽慰我的心适得其反,白泽讪讪道:“你画这作甚?” “种竹子!”我坦然道,于是食指中指并拢立于额前,念了个诀,意念一闪,纸上墨迹缓缓蒸腾环绕,在我念完诀的刹那,终于落地生根。 目瞪口呆如我,看着一枝三杈的槎桠上挂着几片稀稀疏疏的叶子,又听到白泽抚额掩面矜持的窃笑,很是惆怅愤然,天道不公,不公至斯。看在许久以来,夙兴夜寐、忧愁不断的大师兄终于露出展颜一笑,且不与他计较了。 “蜜竺,快看!”白泽突然收了笑容,严肃且激动的喊我。 快看!看什么呢?这一看不当紧,我惆怅的心立马跌宕起来。但见那枯干的枝丫上抽出点点新芽,鹅黄嫩绿,生机勃勃。 呼呼......这就意味着,师父终于化险为夷,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哎呀呀......我们的小蜜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苦用功发愤图强了?以后定然大有可为,吾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啊!” 说话时,太上真人如瀑的花白胡须在我案几上蹦的很欢快,顺手扯下来一根,结实紧致,柔韧有余,若是拿此编织成个网子,这世上或可又多件网鱼的宝物。 “呜呀呀......小蜜猪越来越淘气了!”那老儿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指着我呜呼哀嚎,“待你师父出关,我定然讨了你丢到丹炉中炼上一炼!” 可叹,神仙上了年纪,感觉也是会变得迟钝的,虽然感觉迟钝,这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却不见丝毫衰退。 “太上真人这厢可好,不知今日来访有何贵干?”我托着腮饶有兴致问道,天帝请帖前脚送来,这老儿后脚就踏入了三清境,可见今日风神十分默契,将棵墙头草不偏不倚恰好吹到此处。 那老儿脸上一紧,旋即捋着胡须哈哈笑道:“闲来无事,便来串串门子,这样方显得热络一家亲不是?” “正是,正是!”我一把扯了那老儿的胡须,“既是亲近一家,太上真人可莫要吝啬,将你的蜜丸与我一瓶。” 那老儿脸上又是一紧,吹胡子瞪眼道:“哪有蜜丸?哪还有蜜丸!我这三百年才炼出来的一锅‘打老儿丸’,竟被你们徒弟几个拿来当蜜丸吃,可叹我那些仙草仙药还有那产自西灵山的大弩蜂蜜,你们,你们......你们几个真是暴殄天物,糟蹋我的仙丹啊!”说着斜眼往师父关门的方向觑觑,更加有些愤然道:“哼,护犊心切!” 我汗了汗,实在不敢恭维那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打老儿丸,紧了手中的胡须耍赖道:“你给是不给?” “不给!”还蛮有气节! “给不给?” “哎呦,好好好!给......给.......”太上真人捂着下巴终是吐口投降,我稍稍松了手中的胡须。 “哎呦,天尊出关了!”太上老头一个惊呼,我连忙朝关房望去,不想竟让这老儿的胡须从手中溜走,还带落我一头秀发。 那老儿退避三舍,手中还把玩个簪子,“金克木,木克土,前日我从下界仙山得来的仙草土性太强,正需要些润金来克化一下,若是你能拿此金簪来换,我便与你几颗。” 修道之人一向低调节俭,我并不曾有什么金簪,然这簪子确实是打我发髻上拔下来的,故而我定睛仔细瞧了瞧那个眼熟的青莲珠上卧俯的金色物什,洒然道:“一瓶蜜丸!” “十颗!”那老头较劲道。 “半瓶!”我不甘示弱。 “二十颗!” “好,成交!”我手一伸,光亮亮落到那老儿面前。 那老儿抖了抖嘴唇,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在袖兜中掏啊掏,终于掏出个紫金葫芦,一粒一粒数了二十粒丹丸与我后,连忙将个葫芦和金簪都纳入袖兜,生怕被人抢了去。末了还不忘叮嘱我一句:“你可慢着点吃!” 我亦抖了抖嘴唇,一个随身携带仙丹的人,分明是自己也拿它当了蜜丸来吃。 “见过太上真人!”身后传来一个温润有礼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定是白泽虚虚抱了拳见礼,我三清境对太上真人翩翩有礼的人不多,白泽当属凤毛麟角中的一个。 “哦呵呵......免礼,免礼,还是我白泽大侄子最懂礼貌!比那些不懂事的小娃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说着不免心有余悸的收着自己的胡子剜我一眼。 “不知太上真人今日前来......哦.......可是来给师父送仙丹的?”白泽见我向他抖了抖右边的袖管,立马会意改口。 然,那老儿一把捉了自己袖口面色直落,“你们师父尚未出关,休要打着璇枢的名号来祸害我的仙丹!咳咳......此番我来呢,是有要事与你商量,你且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俩好好说道说道!” “仙上可是要与我说天后寿筵的事情?”白泽一针见血。 “呵呵.....”那老儿干笑两声,估摸是觉得被人洞察了心思,面色有些讪讪道:“正是正是!不知我大侄子可想出了合适的人选去赴筵啊?” 呔,不就是个赴筵的事情吗?干嘛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商量?须知,我修了几千年,在这三清境,还没有我蜜竺听不到的壁脚。你看还是白泽深明大义,直接在此处落落道:“仙上最清楚不过,我三清境一心修道,不理红尘紫陌,师父清静自适,并不愿意赴这样的酒宴聚会,况且是天后的寿筵。” 况且是天后?我悄悄伏在案上抄写经法的手一停,觉得白泽此话很有深意。 “你你你......”太上真人居然会语塞,“你这个冥顽不化的!昔日我与你师父说话已经费了许多口舌,今日又碰到个同样冥顽不化的徒儿,真是令人头疼。六千多年前的事情了,也该释然了,玉衡女神天外有知,也不希望三清境与天庭那边的关系如此僵化,以天帝天后的脾性,长久下去对三清境定无好处。况且现在,璇枢得了颗......” “咳咳......”白泽冷不丁打断了那老儿的话道:“我三清境行的端坐的正,自问并无逾矩之事,何须对天庭唯唯诺诺的?” “你你你......你这话虽不错,可那边毕竟是天帝陛下,天帝陛下既派人送了请帖,又派我来当这个说,怎么好搏了他的去!”太上真人脸上褶子跟着拧巴到一团,突然一把抓了白泽无赖道:“时下,反正璇枢在闭关,你作为大徒弟,正好代他走一趟,两全其美!反正,你那师父,就算不闭关,也未必请得动!” 这太上真人说的在理,天上地上,天帝老儿算是最大,确实不好搏了他的去,如此,我也能跟着白泽去那厢天宫走上一遭了。 白泽推了那老儿的手,依旧虔诚有礼道:“乾坤鼎日前异动,师父因此闭关,我虽加固了封印、结界,终究是不放心,怎么能离开去天宫赴天后的寿筵呢?” 我心里一沉,大师兄尽职尽责,可歌可叹! “那便派朱厌!”太上真人自作主张,我内心跟着赞同。 “后山玄芝兰草日渐成熟,需要一人悉心照管浇灌,朱厌最擅长侍弄花草,且这事一直都由朱厌在打理。”白泽坦然应承。 我心又一沉,大师兄知人善任,令人佩服。 “那就派少微!”太上真人锲而不舍。 “前日,蓬莱仙岛一众地仙递了拜帖,希望三清境能够派一弟子下去讲经论道。少微见经识经,伶牙俐齿,最适合不过,我已经把这事交给了他,不巧,这讲经的日子正好与天后的寿筵冲突。” 我心又一沉,沉到底兀地被弹了上来,如此,便剩我一个人选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手臂兀地被那老儿气呼呼的抓起来,“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所幸我便带个菩提子去参加天后寿筵,总归是璇枢的徒儿,多少是个交代!” 正合我心意,是以,我对着太上真人开怀笑道:“好啊,好啊!如此我便随你走一遭,不知天后的寿筵是那一日?” “不可!”白泽大声叱道,“旁人都可以,唯独蜜竺不可。” 太上真人依旧抓着我的手冷哼一声。 我纳罕,委屈道:“怎的就我不可?” 第九章 “师父有命,不许你单独出三清境,皆是......皆是担心你的安危,况且,天后寿筵气派隆重,太上真人就带个菩提子赴筵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这事就派少微去吧。” “那讲经的事儿?”太上真人将信将疑的追问。 “朱厌不喜热闹,到时我会派朱厌下界讲经,至于玄芝兰草,由我代为照看一日。” 抓着我的手倏地松开,那老儿旋即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师兄,师兄,还有我呢?”我殷勤向白泽抛着渴切的眼神,“若是我与少微一道,便不算单独出三清境了!” “可是......”白泽眉头一蹙,很是犯难的样子,搞得我十分惆怅,不过是参加个寿筵,怎么都觉得像是赴刑场样。 “蜜猪可是也想去赴天后的寿筵?”那老儿一脸笑意问道。 这不明白的吗?我重重的点头示意。 那老儿一捻胡须郑重道:“这事,我做主答应了,后日你且随我一道去天宫走走。不过天后寿筵空着手总归不太好,东南桃都盛产仙桃,若是你明日能去桃都摘些仙桃......” 但见大师兄点头同意,我连忙道:“仙上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东南的桃都,上有一棵大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食之,可提升法力,延年益寿。想想都能流下口水。 如此说定,我便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少微,省得他到时候一个大意将我落下独自去了天宫。我兴个啷当将将跑出涵虚殿,与凭空而降的碧凫撞了个电光石闪,两片羽毛飘飘然落在我的额顶、脸颊。轻嗅,上面还有些火药的味道。 “许久不见,怎么驾云还这么没个准头?”碧凫痛惜捡着她的羽毛。 赤裸裸的反咬一口,“许久不见,怎么你们飞禽类的准头也愈发不靠谱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今日心情甚好,并不与她计较,省得被她灼灼的火药味灼伤。 那鸟儿兀自对着两片羽毛惆怅出神,见过爱惜羽毛的,没见过这样爱惜羽毛的,“不过是扯掉两片羽毛,你不用这样失了神吧?须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你的法力,区区两根羽毛,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便能焕然一新的。” 我十分诚挚的将她安慰一番,孰料那鸟儿哇呀一声扑倒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我绯红的衣服上蹭着鼻涕眼泪,搞得我脑海中仿若扑棱棱有万千羽毛在飘落,凌乱无比,正如一个虎虎生威的汉子转身变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梨花带雨的扑倒你的怀中,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约摸哭了一炷香的功夫,碧凫终于将个嚎啕大哭酝酿成涓涓细流,这样方可以腾出来嗓子抽抽搭搭的说话,“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她说的抽抽搭搭,我听得断断续续,从这既抽搭又残缺的话语中我勉强推断出一件事情,原来这两日不见,碧凫很是听话的日夜盘旋在洪泽湖上,只是为了等那鳐鱼仙倌一见,左等右等,每次见到尾飞出水面的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衔将上岸,发现抓错了之后再将他们送到水中。如此来回反复了多次,终于等到了燕鳐露面,可那仙倌甫一上岸,就绷着一张脸怒意四溢的质问她,身为一个鸟仙为何总要跟洪泽湖中弱小的飞鱼过不去? 这话把碧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本意是为了将燕鳐捕上岸的,跟这些飞鱼实在什么冤仇,可叹燕鳐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我日日守在这里不过是想见你一面,每次有飞鱼跃出水面我都会以为是你飞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帮你上岸。”碧凫坦诚如斯。 然那燕鳐却黑了一张脸道:“你可知,我已修成仙阶是不用上岸换气的!况且,你那样振翮展翅,闪着精光的眸子,挥动着一双锐利的爪子把我那些同类捉上岸的方式,还真是令人动容,看在仙子又把他们放回水里的份上,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还请仙子以后不要在此逗留了。” 我长吁短叹,这样说来,燕鳐对我的救命之恩也算是被碧凫稀里糊涂的报完了?不,事情还不算完,谁让燕鳐君遇上碧凫这样一位执著的鸟儿呢! 碧凫坚定不移向燕鳐下了“命令”,让他每日清晨必须上岸来见她一见,否则她就守在这里只要有飞鱼跃出来便将他们捉来烤着吃。其实,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想法,鲜香爽口的烤鱼也是我的最爱,遥想当日,若是早些将那尾龙鱼烤了来吃,都不知我这法力增了几何呢? “那就休要怪我不气!”燕鳐背对着碧凫,头也不回,只冷冷的留下这句话游回了湖底。 事情大致如斯,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碧凫可是准备在洪泽湖边烤鱼呢?若是,不妨带着我一起......”我话未说完,迎上碧凫凌厉逼人的眼睛立马将后半句憋在了肚子里。 “你这样一头猪呀只记得吃!虽然有弱肉强食这一说,湖中那些没有得道的鳐鱼合当被放在刀俎上烹调美味,可爱屋及乌,我既欢喜燕鳐,怎么会舍得残虐荼毒她的同类呢?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捕鱼了!”碧凫按地而起,一副慈善悲悯的样子堪堪散发着菩萨般的光辉。 我禅了禅,忽地遥想起当年碧凫遨游回来悄悄将我带到后山,把一条扭来扭去的物什丢到桌子上,说要与我一同共享美味。彼时,我尚未见过鱼这个物种,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是个能吃的物什,直到碧凫三下五除二将那物什剥皮刮鳞架在火上烤出了香味,我才第一次开了荤腥,就这样,我的荤戒被碧凫无情的破了,以后,躲在后山的小树林中蒸烤煮煎炸的鱼着实吃了不少。然则,自从上次太液池遇到燕鳐仙倌,碧凫确实再没带回鱼来与我一同分享,否则我也不会一时口馋将尾焦鱼捡回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蜜猪,以后你也不许再吃鱼了!”那鸟儿突兀喝道。 “啊?哦!”凡属同一物种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心理,但闻燕鳐仙倌对洪泽湖中鳐鱼的照拂,又想起那尾血红龙张起血盆大口的样子,我就能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煮鱼来吃,是以,只好咬着牙从善如流。 “如此,我便放心了!”碧凫长长舒出口气,脸上风云散去霁出片阳光,双臂舒展,扑棱两下,又没了白茫茫的云天看不见! 呔,我不得不感慨一番,碧凫什么时候才能像我这般稳重,像我这般安生,像我这般默默无闻...... “碧凫,碧凫......”饶是我掐着嗓子一阵乱喊,那声音只徒然飘在空荡荡的空气里,不见碧凫折返回来。罢了,我只是想起来明日一早去桃都,少个坐骑,若是自己腾云驾雾,免不了费些力气。 说起坐骑,嘿嘿......我又有个好想法。 三清境的后山有一片田地,遍布玄芝兰草。 寅卯交接,芝兰敛眠,二师兄回房小憩,是个空当,我左右审视无人后,飞上水沚,于湍急流水冲刷过的岩石上采得一捧油绿壮实的水草,够那头葵牛食饱饭足一顿的。 葵牛是头脾气古怪性情暴躁的青牛,天上地下只认师父一个主人,虽然忠心不二,但身为师父的坐骑却总喜欢与师父唱反调这一点很让我头疼,譬如师父夸我时,他总会拿双眼睛斜眼睨我;师父觉得我传绯红的衣服很为三清境增添色彩,他总会扯着嗓子一蹦三尺高的去撞墙......是以,若要骑他一骑,还是要费些力气贿赂一番的。 湛青色的苗圃里,湛青色的牛身与之混为一体,我摇着水草散发出馥郁芳柔的香味作为引诱,听得“哞”一声响,那牛蹄踩在湛青色的野草上响亮亮站起身来,我只得抬头仰望讨好,将捧水草一股脑送到嘴边,“牛兄,牛兄,跟你商量件事情,今日可驮我到桃都走一遭?” 那牛儿一个转身,拉下一张牛脸。 我锲而不舍道:“牛兄,牛兄,这上好的水草,吃了可增长法力,比你整日吃的杂草优渥许多,你看你,在二师兄的照顾下瘦了不是一圈两圈啊!” 还是不买账。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气了。 我捻手变了朵红彤彤的云彩挂在天边,顺道吹了口仙气将那红云做成个母牛的形状,太上真人总说太极、两仪、阴阳和合相交最是调和,果然,这葵牛对着个红艳艳、娇滴滴的母牛目瞪口呆哈喇子默默流了一地,顺着张开的牛嘴,我一把将水草送进牛嘴,然后甚满意看着它吧唧着嘴嚼服咽下。 “牛兄,你可晓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你既吃了我的草,那就是答应与我坐骑了。” 牛兄没有反应。 我挥了挥衣袖,扇出阵风,那红云转瞬散开。 “哞”的一声呜呼哀嚎,粗壮的牛腿毫不留情踢踏出来,眼前红光一闪,一个暗红黑魅的身影突然冲出去挡在我面前,结果就是,我与那黑影一同被牛蹄踢开了八九十来步远。 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聚来几缕月光才瞧清眼前有个熟悉又惊骇的人形。 “救!”我刚一挣扎出声呼喊,口鼻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无情的覆盖上,密不透气。 身上被压着,口鼻被堵着,我登时有些憋闷晕胀,他们做妖的果然都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动不动就要残害生灵,可怜了我这样一颗菩提子,眼见马上要被个妖憋死了。 如果难逃一死,索性来的干脆些,我眼一闭,头一横,腿一蹬。 死了。 “蜜竺!蜜竺!”慌乱无措的声音传来,身体好像被人抬了起来。 身上重物、口鼻大掌一移开,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气海丹田四肢百骸,头脑也随之清醒许多,这厮不是要杀我来着?怎么见我死了又这么焦急无措好像失了三魂七魄一样。 一股温润绵力自印堂穿入百会、风府、印池......而后与我身体融为一体,他这是在传我法力? 缓缓睁开眼睛,迎上一双焦灼的目光,倒叫我生出几分暖意,“妖君刚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厮面色一怔,径直站起身来,冷冷道:“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怎么能手屠恩人呢?” 唔,原来他还记得我是他恩人!“既然如此,你方才是要做什么?”我对这喜怒阴晴变幻无常的妖君很是拿捏不准。 “方才虽然是我失了会儿神,但是你这法力不济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令人叹服,难怪璇枢天尊将你养在三清境六千年不轻易见人!”他说话时手轻轻抚上葵牛的后背眼中却别有幽怨暗恨生,倒让人觉得是他被幽居在三清境六千年一样,“牛类与红色乃是天敌,你有求于葵牛,非但穿了件红色的衣服,还变幻出红色的母牛作为引诱,难怪葵牛会对你大打出手,若不是方才我及时出现,以你的法力不知可否抵得过葵牛这一脚?”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我法力低下的不屑。 我撇了撇嘴,委屈道:“不是说滋阴壮阳、采阳益阴,阴阳相交最是调和吗?我看这葵牛脾性火气大得很,这才给他变出头母牛调和一下,哪里知道他与红色天生为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就是见不得我穿红色的衣服,哪里知道,他连红色的母牛都不待见。”我拉了拉那妖明的袍子遮挡绯红的衣服,对着葵牛点头哈腰,“牛兄,对不住,对不住,我下次一定会为你寻觅一头湛青湛青的母牛与你阴阳调和的!” “阴阳调和?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那厮兀地撤掉我身前的袍子厉声叱问于我,语气虽严厉,怎的脸颊却染上些丝丝缕缕的红晕? 我忙闪到那厮身后,生怕葵牛一个生气再踢来一脚,“太上真人总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坦诚如我,这话确实是太上老头经常挂在嘴上的! 第八章 “师父有命,不许你单独出三清境,皆是......皆是担心你的安危,况且,天后寿筵气派隆重,太上真人就带个菩提子赴筵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这事就派少微去吧。” “那讲经的事儿?”太上真人将信将疑的追问。 “朱厌不喜热闹,到时我会派朱厌下界讲经,至于玄芝兰草,由我代为照看一日。” 抓着我的手倏地松开,那老儿旋即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师兄,师兄,还有我呢?”我殷勤向白泽抛着渴切的眼神,“若是我与少微一道,便不算单独出三清境了!” “可是......”白泽眉头一蹙,很是犯难的样子,搞得我十分惆怅,不过是参加个寿筵,怎么都觉得像是赴刑场样。 “蜜猪可是也想去赴天后的寿筵?”那老儿一脸笑意问道。 这不明摆的吗?我重重的点头示意。 那老儿一捻胡须郑重道:“这事,我做主答应了,后日你且随我一道去天宫走走。不过天后寿筵空着手总归不太好,东南桃都盛产仙桃,若是你明日能去桃都摘些仙桃......” 但见大师兄点头同意,我连忙道:“仙上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东南的桃都,上有一棵大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食之,可提升法力,延年益寿。想想都能流下口水。 如此说定,我便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少微,省得他到时候一个大意将我落下独自去了天宫。我兴个啷当将将跑出涵虚殿,与凭空而降的碧凫撞了个电光石闪,两片羽毛飘飘然落在我的额顶、脸颊。轻嗅,上面还有些火药的味道。 “许久不见,怎么驾云还这么没个准头?”碧凫痛惜捡着她的羽毛。 赤裸裸的反咬一口,“许久不见,怎么你们飞禽类的准头也愈发不靠谱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今日心情甚好,并不与她计较,省得被她灼灼的火药味灼伤。 那鸟儿兀自对着两片羽毛惆怅出神,见过爱惜羽毛的,没见过这样爱惜羽毛的,“不过是扯掉两片羽毛,你不用这样失了神吧?须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你的法力,区区两根羽毛,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便能焕然一新的。” 我十分诚挚的将她安慰一番,孰料那鸟儿哇呀一声扑倒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我绯红的衣服上蹭着鼻涕眼泪,搞得我脑海中仿若扑棱棱有万千羽毛在飘落,凌乱无比,正如一个虎虎生威的汉子转身变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梨花带雨的扑倒你的怀中,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约摸哭了一炷香的功夫,碧凫终于将个嚎啕大哭酝酿成涓涓细流,这样方可以腾出来嗓子抽抽搭搭的说话,“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她说的抽抽搭搭,我听得断断续续,从这既抽搭又残缺的话语中我勉强推断出一件事情,原来这两日不见,碧凫很是听话的日夜盘旋在洪泽湖上,只是为了等那鳐鱼仙倌一见,左等右等,每次见到尾飞出水面的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衔将上岸,发现抓错了之后再将他们送到水中。如此来回反复了多次,终于等到了燕鳐露面,可那仙倌甫一上岸,就绷着一张脸怒意四溢的质问她,身为一个鸟仙为何总要跟洪泽湖中弱小的飞鱼过不去? 这话把碧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本意是为了将燕鳐捕上岸的,跟这些飞鱼实在什么冤仇,可叹燕鳐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我日日守在这里不过是想见你一面,每次有飞鱼跃出水面我都会以为是你飞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帮你上岸。”碧凫坦诚如斯。 然那燕鳐却黑了一张脸道:“你可知,我已修成仙阶是不用上岸换气的!况且,你那样振翮展翅,闪着精光的眸子,挥动着一双锐利的爪子把我那些同类捉上岸的方式,还真是令人动容,看在仙子又把他们放回水里的份上,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还请仙子以后不要在此逗留了。” 我长吁短叹,这样说来,燕鳐对我的救命之恩也算是被碧凫稀里糊涂的报完了?不,事情还不算完,谁让燕鳐君遇上碧凫这样一位执著的鸟儿呢! 碧凫坚定不移向燕鳐下了“命令”,让他每日清晨必须上岸来见她一见,否则她就守在这里只要有飞鱼跃出来便将他们捉来烤着吃。其实,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想法,鲜香爽口的烤鱼也是我的最爱,遥想当日,若是早些将那尾龙鱼烤了来吃,都不知我这法力增了几何呢? “那就休要怪我不气!”燕鳐背对着碧凫,头也不回,只冷冷的留下这句话游回了湖底。 事情大致如斯,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碧凫可是准备在洪泽湖边烤鱼呢?若是,不妨带着我一起......”我话未说完,迎上碧凫凌厉逼人的眼睛立马将后半句憋在了肚子里。 “你这样一头猪呀只记得吃!虽然有弱肉强食这一说,湖中那些没有得道的鳐鱼合当被放在刀俎上烹调美味,可爱屋及乌,我既欢喜燕鳐,怎么会舍得残虐荼毒她的同类呢?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捕鱼了!”碧凫按地而起,一副慈善悲悯的样子堪堪散发着菩萨般的光辉。 我禅了禅,忽地遥想起当年碧凫遨游回来悄悄将我带到后山,把一条扭来扭去的物什丢到桌子上,说要与我一同共享美味。彼时,我尚未见过鱼这个物种,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是个能吃的物什,直到碧凫三下五除二将那物什剥皮刮鳞架在火上烤出了香味,我才第一次开了荤腥,就这样,我的荤戒被碧凫无情的破了,以后,躲在后山的小树林中蒸烤煮煎炸的鱼着实吃了不少。然则,自从上次太液池遇到燕鳐仙倌,碧凫确实再没带回鱼来与我一同分享,否则我也不会一时口馋将尾焦鱼捡回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蜜猪,以后你也不许再吃鱼了!”那鸟儿突兀喝道。 “啊?哦!”凡属同一物种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心理,但闻燕鳐仙倌对洪泽湖中鳐鱼的照拂,又想起那尾血红龙张起血盆大口的样子,我就能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煮鱼来吃,是以,只好咬着牙从善如流。 “如此,我便放心了!”碧凫长长舒出口气,脸上风云散去霁出片阳光,双臂舒展,扑棱两下,又没了白茫茫的云天看不见! 呔,我不得不感慨一番,碧凫什么时候才能像我这般稳重,像我这般安生,像我这般默默无闻...... “碧凫,碧凫......”饶是我掐着嗓子一阵乱喊,那声音只徒然飘在空荡荡的空气里,不见碧凫折返回来。罢了,我只是想起来明日一早去桃都,少个坐骑,若是自己腾云驾雾,免不了费些力气。 说起坐骑,嘿嘿......我又有个好想法。 三清境的后山有一片田地,遍布玄芝兰草。 寅卯交接,芝兰敛眠,二师兄回房小憩,是个空当,我左右审视无人后,飞上水沚,于湍急流水冲刷过的岩石上采得一捧油绿壮实的水草,够那头葵牛食饱饭足一顿的。 葵牛是头脾气古怪性情暴躁的青牛,天上地下只认师父一个主人,虽然忠心不二,但身为师父的坐骑却总喜欢与师父唱反调这一点很让我头疼,譬如师父夸我时,他总会拿双眼睛斜眼睨我;师父觉得我传绯红的衣服很为三清境增添色彩,他总会扯着嗓子一蹦三尺高的去撞墙......是以,若要骑他一骑,还是要费些力气贿赂一番的。 湛青色的苗圃里,湛青色的牛身与之混为一体,我摇着水草散发出馥郁芳柔的香味作为引诱,听得“哞”一声响,那牛蹄踩在湛青色的野草上响亮亮站起身来,我只得抬头仰望讨好,将捧水草一股脑送到嘴边,“牛兄,牛兄,跟你商量件事情,今日可驮我到桃都走一遭?” 那牛儿一个转身,拉下一张牛脸。 我锲而不舍道:“牛兄,牛兄,这上好的水草,吃了可增长法力,比你整日吃的杂草优渥许多,你看你,在二师兄的照顾下瘦了不是一圈两圈啊!” 还是不买账。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气了。 我捻手变了朵红彤彤的云彩挂在天边,顺道吹了口仙气将那红云做成个母牛的形状,太上真人总说太极、两仪、阴阳和合相交最是调和,果然,这葵牛对着个红艳艳、娇滴滴的母牛目瞪口呆哈喇子默默流了一地,顺着张开的牛嘴,我一把将水草送进牛嘴,然后甚满意看着它吧唧着嘴嚼服咽下。 “牛兄,你可晓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你既吃了我的草,那就是答应与我坐骑了。” 牛兄没有反应。 我挥了挥衣袖,扇出阵风,那红云转瞬散开。 “哞”的一声呜呼哀嚎,粗壮的牛腿毫不留情踢踏出来,眼前红光一闪,一个暗红黑魅的身影突然冲出去挡在我面前,结果就是,我与那黑影一同被牛蹄踢开了八九十来步远。 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聚来几缕月光才瞧清眼前有个熟悉又惊骇的人形。 “救!”我刚一挣扎出声呼喊,口鼻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无情的覆盖上,密不透气。 身上被压着,口鼻被堵着,我登时有些憋闷晕胀,他们做妖的果然都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动不动就要残害生灵,可怜了我这样一颗菩提子,眼见马上要被个妖憋死了。 如果难逃一死,索性来的干脆些,我眼一闭,头一横,腿一蹬。 死了。 “蜜竺!蜜竺!”慌乱无措的声音传来,身体好像被人抬了起来。 身上重物、口鼻大掌一移开,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气海丹田四肢百骸,头脑也随之清醒许多,这厮不是要杀我来着?怎么见我死了又这么焦急无措好像失了三魂七魄一样。 一股温润绵力自印堂穿入百会、风府、印池......而后与我身体融为一体,他这是在传我法力? 缓缓睁开眼睛,迎上一双焦灼的目光,倒叫我生出几分暖意,“妖君刚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厮面色一怔,径直站起身来,冷冷道:“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怎么能手屠恩人呢?” 唔,原来他还记得我是他恩人!“既然如此,你方才是要做什么?”我对这喜怒阴晴变幻无常的妖君很是拿捏不准。 “方才虽然是我失了会儿神,但是你这法力不济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令人叹服,难怪璇枢天尊将你养在三清境六千年不轻易见人!”他说话时手轻轻抚上葵牛的后背眼中却别有幽怨暗恨生,倒让人觉得是他被幽居在三清境六千年一样,“牛类与红色乃是天敌,你有求于葵牛,非但穿了件红色的衣服,还变幻出红色的母牛作为引诱,难怪葵牛会对你大打出手,若不是方才我及时出现,以你的法力不知可否抵得过葵牛这一脚?”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我法力低下的不屑。 我撇了撇嘴,委屈道:“不是说滋阴壮阳、采阳益阴,阴阳相交最是调和吗?我看这葵牛脾性火气大得很,这才给他变出头母牛调和一下,哪里知道他与红色天生为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就是见不得我穿红色的衣服,哪里知道,他连红色的母牛都不待见。”我拉了拉那妖明的袍子遮挡绯红的衣服,对着葵牛点头哈腰,“牛兄,对不住,对不住,我下次一定会为你寻觅一头湛青湛青的母牛与你阴阳调和的!” “阴阳调和?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那厮兀地撤掉我身前的袍子厉声叱问于我,语气虽严厉,怎的脸颊却染上些丝丝缕缕的红晕? 我忙闪到那厮身后,生怕葵牛一个生气再踢来一脚,“太上真人总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坦诚如我,这话确实是太上老头经常挂在嘴上的! 第十章 余以为,此刻时辰正好,早一刻,树上的桃子经历一夜黑暗未得光露滋润难免带些寒浊冷怨,晚一刻,那只看守桃树的天鸡见到日出就要爬上来打鸣,天鸡一叫天下白,天下鸡皆随之而鸣,到时候摘个仙桃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实在不好。 一个,二个,三个......个个大白蟠桃皆被我稳准的投入葵牛背后的筐笼里,但见葵牛流着口水围着自己尾巴打转,就是够不着个一二,很是令人啼笑皆非。 “哪里来的小妖!”一声尖细怒吼,响在这晨光熹微,晨风和煦,绿粉曼妙的树下很是惊悚刺耳。 我手里拿着个桃子正要回话,来者怒目持锤已经飞上枝头朝我袭来,脾气暴躁,态势野蛮,真真不讲道理,随手扔出那个白胖桃子以作阻挡,生生被他一个侧身闪过,径直落到葵牛口中,听得一声高“哞”,那牛儿兀自鼓动着腮帮吃的欢快,完全不顾被来者追来躲去的我。 “这位仙君有话好说。”我左躲右闪。 “你这小妖竟敢偷摘我桃都仙桃。”来者不依不饶。 “我是光明正大,怎么能说是偷?”我上蹿下跳。 “真是胆大,光明正大来偷。”来者怒目欲裂。 ...... 个把时辰后,我还尚有体力,那追在身后的小仙已经气喘吁吁卧倒在树下,须知在被他围着桃都追来躲去的空当,我已将三千里的枝叶梭巡个仔仔细细,哪处枝叶峻茂,哪处硕果累累尽收城府,又趁他喘气的空当,早就摘满了一筐肥美甜大。 正欲骑了葵牛扬长而去,又听得背后一个呼呼喝喝的声道:“贼人留步!”。又听到一声高亢的叫声,六界之内,上天入地,千家万户的雄鸡随之引吭,一时间,音声相合的打鸣声绵延不绝。 我转身回头,一只头戴红冠、五彩翎毛的雄鸡忽闪着翅膀坠落,随即化身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模样,圆眼尖嘴,鬓覆华羽,与那卧倒在树下的男子一样打扮,想来是同属,都是看守桃都的鸡。很是纳罕,多年不出三清境,看守桃都的天鸡由一只变成了一对? 然那鸡仙甫一落地,不由分说便抡了对宣花斧气势汹汹朝我劈来,态势紧急我只好施了法力来挡,但这只鸡仙法力要比刚才那位高上许多,我与他围着桃都树缠斗了足足一个时辰,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捉襟见肘,而后一个不留神被对方无情砍落坠地。 只听得“噗通”一声坠落在地,我的心肝脾胃肾俱向上位移了一番,而后再重重的落下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本仙奉命看护桃都,凡有无故擅自偷盗仙桃者立即就地正法!”朝阳照射下,两把宣花斧头迸发出冷冽渗人的光照在鸡仙来回颤抖的脸上。 我大悲不解,昔日少微、碧凫都曾来桃都摘过仙桃,怎的到了我就要被就地正法?这是谁下的凶残命令?唔!那么大的斧头就要砍下来了,我下意识捂了脸。 头顶好像一阵强劲的风疾疾而过,吹得我头皮隐隐作痛,而后哐铛铛落地的声音,嚎啕痛苦的呻吟,我辨别了一下,不像是斧子落到我头上的感觉,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刚才威风赫赫的鸡仙并两把逼人的斧子零落倒在地上,面前负手立了一位飘逸神仙。 “你是何人?竟敢扰乱本仙执法!”鸡仙怒不可遏,抹掉口角的血迹站起身来,一副誓死守卫桃都的公正样子。 背对着我的那位神仙淡然从容揖了揖长袖,“小神羲和,方才腾云路过此处,被一股残虐戾气吸引到此,正好看到仙上对位柔弱仙子痛下杀手,忍不住出手阻拦,不知仙上何故如此?” 唔,原来是羲和神君! 鸡仙瞅着羲和愣怔半晌,收起宣花斧摸着头讷讷道:“羲和神君几万年不出门的人今日怎么会......”顿了顿忙揖手回礼道:“小仙见过羲和神君。小仙也是奉命执法而已,还请神君不要插手!” “不知这位仙子犯了何事?”羲和神君和风细雨。 “不知这位仙子何故?擅自偷取我桃都仙桃,贻误天鸡打鸣报晓的时辰,还出手打伤我徒儿?”鸡仙转而对着我抱拳揖手,貌似恭敬中带着斥责愤恨不满。 一二三四双灼灼的眼睛都落在我身上,俨然像是在审视一个小偷。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就听得羲和神君率先开口道:“这位仙子不过是摘了些桃子并未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且不说天后娘娘这道法令太过于严苛,仙上又怎么断定三清境的弟子会来偷仙桃的呢?”羲和神君语气和煦,态度森然,委实仗义执言啊! “三清境?”那鸡仙目光一转定定瞧着我宛如失了一半的魂魄,我亦瞧着他面上的颜色青红皂白交接转换一遍,半晌,见他有所缓和,我才转了目光去关照一下方才追我追到喘息的另外一只鸡,呃,观其法力应该和我一样,是个尚未成仙的精灵,那便是鸡精了,那位鸡精经过运气调神显然气色好了许多。 我不禁抚额作内疚自责状,“仙上误会了,在下并未出手伤人,想是这位仁兄方才追我追的打紧,累着了。”噗,强忍着没有笑出来,接着道:“在下确实是三清境的弟子,怨不得仙上不认得我,着实是因为在下只是一位外门门生,此番因为明日天后寿筵,白泽仙上不得闲暇这才命我来摘些仙桃作为寿礼!” 此话一落,羲和神君与鸡仙眉间俱是一蹙,我心中一紧,难不成撒个小谎又被发现了? 但见那鸡仙紧皱的眉头蓦地舒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树下,手掌贴上另一位鸡精的印堂探了气息后为他渡了许多法力,而后态度关切将其扶起身来与我道:“仙子仁善,确实没有伤到我这徒儿半分,方才是我太过着急了。只是,仙子既是三清境弟子怎么不知道若要摘取仙桃需去蟠桃洞找小仙报备一声?” 我一脸黑线有些哑然,想起方才来时葵牛确实要驮我去一处洞府的,奈何我不通此事,遂拽了牛鼻铁环径直来摘桃子。如今闹出来个笑话,自然是要解释清楚的,不然日后顶着个贼子伤人的名声怎么出去混迹? 一道灼灼的目光如正午冉冉升起的烈日照在我身上愈渐发烫,一道期待的目光如水样滋润嬴荡在周遭,诚恳将我一望,水火交融啊! “咳咳,这个......”思来想去,脑海中竟想不出个说辞,正在犯难,又听得葵牛一声抑扬顿挫、起伏有致的长鸣堪堪引起众人的注意。 “此乃璇枢天尊的坐骑,仙使当真是三清境之人,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鸡仙态度突然发生阴阳至极的转变,对着葵牛,对着我十分诚意十分恭敬的两拜,那葵牛摇摆晃动尾巴,精亮的牛瞳闪着邀功的眸光,臭葵牛,坏葵牛,不知道早些出声叫唤!我汗流浃背的回了一拜道:“仙上多礼了,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得规矩,所以闹出这么大个笑话,不仅耽误了仙上的正事还丢了三清境的颜面,实在过意不去,这两粒丹药是天尊悉心所炼,还请笑纳拿去补养身体。”我伸手变出两粒丹药捧在二人面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作证,除了师父所炼有待商榷,其余句句属实。 “多谢仙使,多谢仙使。”鸡仙对着我的仙丹叠声道谢,随即将两粒仙丹放到方才因追我内力受损的那位嘴边,伸展翼掌,采集凝露,缓缓注入他口中,看其服后容光焕发才怜惜一笑,眉眼舒展。 看来方才的误会妥妥烟飘雾散,云销雨霁。鸡仙携了他的小徒儿告辞回府休息。 “仙使怎么样了?还有哪里受伤?”羲和神君温和从云袖中掏出块澄水帛不偏不倚落在我的唇角,原来是为我擦去嘴角的血迹,而后又毫不嫌弃的纳入袖兜。 我有些怔然,其实就是摔了一下,况且血迹都干了,算不得什么伤,“叫羲和神君见笑了,在下已无大碍。” “仙使体质柔弱,以后出门还要多加小心才好!”羲和神君对我洒然一笑,顺道将我额前散发帮我别到耳后。 我呵呵回之一笑。 然,“咝”的倒抽一口冷气,远处悠悠然却飘来一句“真是仙术不娼,道风不正,如今神仙也都搞起了断袖!”正是那位鸡仙悲天悯人的低叹。 羲和神君直了直背,好像对着些流言蜚语习以为常的样子,可我却不淡定了,想起凡界戏文中提及过的断袖对象乃是两位男子,现下怎么用到我和羲和神君身上了呢?转念一想,师父现在度过了危险期,法力回升,故而在三清境设下的结界也恢复了它的玄妙奇特,就是我每每过了结界容貌身量就会发生变化。想来,我眼下这份容貌让那鸡仙误会了,旋即释然。 “多谢羲和神君出手解围,还好你方才恰巧路过这里,不然我可就要遭殃了!”我抱了抱拳对羲和万分感谢。 羲和浅浅一笑,“苍灵之墟并不在这个方向。” “哦!”我郑重应承一声,其实,苍灵之墟在哪个方向鬼才知道? “这两日因为天后的寿筵,六界中来往的仙神妖魔繁杂,各有混迹,我见仙使一人独自出门,有些......有些......咳咳......方才听说,仙使采摘仙桃是为了明日天后的寿筵?”羲和突然有些吞吐、讶疑。 “正是,正是。”我坦然回答。 “嗯......”羲和轻叹一声看着葵牛背上一筐白胖桃子若有所思。 朝霞冉冉,云雾缭绕,和风送暖,我看着那筐白胖桃子顿生出几分惆怅,大师兄好不容易大发慈悲准许我独自出三清境一趟,只摘了些桃子便要返回,委实有些不划算。是以我念了个诀想招来碧凫,奈何半晌没有动静,绕着桃都树百无聊赖转了又转,也没想到个有趣的去处。 羲和看了看我的手,唇边泛起一片笑纹,我顺着他的视线,见自己手上捏了枝桃树的槎桠,那槎桠的叶子被揪的七零八落的,只剩下最后一片孤零零的迎着风挣扎乱摆,我赶忙扔了它,搓搓手干笑两声。 羲和收回眼光,淡淡掩了笑,“想来蜜竺仙使常年不出三清境,对境外的地方不甚熟悉,小神不知可有荣幸请得蜜竺仙使到苍灵之墟小坐片刻?不知这样,蜜竺仙子可会觉得唐突?”羲和静静站在树下对我盈盈躬身,碧梅绣纹雅致的匍匐在他白绢的衣襟上,随着和风起起伏伏,宛如九畹梅花颔首荡漾。羲和神君诚然是个善解人意且礼貌周全的神仙。 “哪里哪里,今日正闲散的很,羲和神君相邀蜜竺欢喜的很,欢喜的很!”我赶忙气了两句,然后做了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只是,蜜竺若是去神君的苍灵之墟叨扰不知妥否?” 羲和一个失笑,“蜜竺仙使光顾苍灵之墟,蓬荜生辉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不妥?” “那我们走吧!”我跨上葵牛的背,羲和牵了牛绳,轻轻巧巧携着我们飞上了云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能将葵牛牵着鼻子走,我愈发觉得羲和是个法术不错的神仙。 数不清的细碎梅花汇聚水中便成了梅岛,羲和神君牵着葵牛踏入岛屿拾阶而上,一片梅瓣坠落枝头,悄悄轻舞无声无息。四下里除了在水边悠然喝水的仙鹤连个聒噪的虫儿都不曾有,静谧一片。 我骑在牛背上,顺了顺它水润润的毛,省得他一声高叫扰了岛上清静,而后转头对羲和神君道:“羲和神君的这个住处,论环境来说尚且不错,若论气息,蜜竺以为不若蓬莱、阆苑那般热闹生气。” “哦?愿闻高见。”羲和神君停下脚步将我一望。 “蓬莱、阆苑终日里神来仙往,香火鼎盛,到底热闹生气一些,似苍灵之墟这样的居所,只有一只仙鹤、一片播散香气的哑巴梅花作伴,未免太清寂了些。” 羲和神君抬头仰望头顶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轻轻扬臂为我和葵牛拨开枝丫,“我生来如此,独自长在这片梅花中,总是一个人用膳、一个人就寝、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修炼,从来没有热闹过,又怎么会觉得清寂?” 第十一章 我偏头与他道:“蜜竺的日子过得倒是与神君有几分相似,我虽在三清境,终日里被师父看着吃饭、看书、修炼,长年累月亦是鲜少出门的。以后神君若是觉得冷清的慌可以来寻我,或者我来寻你,两个人一起冷清着也好有个伴。” 羲和神君回头凄然将我一望,淡淡笑道:“三清境乃是六界中的重地,天界之人尚不可随意出入,更何况我这样我权无职的散神,蜜竺仙使的盛情恐怕羲和无福消受了。若是蜜竺仙使能出得三清境,这苍灵之墟的大门倒是随时为你打开。” 我亦凄然叹了口气,心中祈祷,但愿我能早日修成上仙,若是破了师父的结界,这普天之大便能到处游玩了。 三四碧梅桠,两株珊瑚架,一挂扇贝帘,说话时,我们已经到了碧梅簇拥中的府邸,不想,羲和神君的府邸和三清境的装扮一样简朴典雅,真真是个专心隐居修道的神仙,若是,把他和师父璇枢天尊放到一起,那效果,简直就像两尊立如松,坐如钟的石像,能岿然不动个上把年吧? 门外梅树下有一汪洗砚的清泉,我把葵牛栓在树下,顺道让他喝些泉水,现下,自己入得院子,喘了口气,拉过来一只木凳子靠着南边墙壁坐了下来。 石桌上,一张宣纸被一只水晶狻猊匍匐镇压着,微风中上下翻飞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终究逃脱不掉,既然逃脱不掉,不如断了这份念想,我善心想把狻猊兽移了移,想把那宣纸压的结实一些,好叫他安生一些。然,待我移开时无意中浏览到宣纸上的内容,唔,这不是天后寿筵的请帖嘛,原来羲和神君也在受邀之列,如此,明日一行,又多了个熟人。 我把宣纸压好,觉得有些不对劲,复又移开,拿到手上仔细瞧了瞧,这请帖上的日期分明,分明,就是今日!我大惊大骇! 明媚的日光散落下来,被院中的梅花筛成零散的光影,投在羲和神君的脸颊,泛出一种朦胧的温暖,“这便是天后寿筵的请柬!”温言中充满了抱歉。 我哐当坐下来,捏着宣纸透着光线瞧着很是生气,“少微骗我就算了,连我最敬重的白泽都开始撒谎了!师父再不出关,这日子没法过了!” 羲和笑了笑,把些点心往我面前推了推,又给我倒了杯茶,“素闻白泽仙上为人正直,宽厚仁善,颇有璇枢天尊的风骨,是三清境最受器重的大弟子,因此我猜想白泽仙上不愿意你去参加天后的寿筵一定有他的用意和苦心在里面,所以,羲和不好拆穿,只好将错就错下去了。” 待我回过神来,但见对面羲和神君一手香茗,一手棋子正在缓缓布施棋盘,觉察到我的视线,抬眼对我菡萏一笑,“蜜竺仙使可还未消气?” 礼尚往来,饶是我内心对白泽、少微怨声载道,遇上羲和那样碧梅花样的笑容后也只能挤出个甜甜的笑容道:“我一颗专心修仙的菩提子怎么会跟他们一般见识!” “那就好,否则我也成了推波助澜的帮凶了,反倒叫蜜竺仙使更增愠恼。”羲和神君托着茶壶将一只空杯盏斟上八分,道:“今日风和日丽,时候正好,不知蜜竺仙使是否有雅兴与我对弈几局?” 我不气端了羲和神君为我斟的茶水,执了颗黑子坐下,随意丢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 羲和神君蹙眉犹豫一下,我估摸着他是在思索这步棋莫不是个什么奇特路数,手指捻转半晌后将颗白子啪嗒一声下在我的黑子旁边。 如此,我又要百转千回的思忖下一步的对策了。 不过是个寿筵,我是那么没见过场面的人吗?少微就算了,连白泽都故意隐瞒我,对了,把我支来摘仙桃的主意还是太上老头出的,为老不尊! 啪嗒,神游之余,一颗黑子又随意落到了一处甚古怪的地方。 羲和神君从棋盒中取出一颗白子思忖捻转片刻,又将颗白子又落到了我的黑子旁边。 一盏茶过后,我望着棋盘上条理章法不甚分明的局面开始疑惑了,难道这是羲和神君的奇特对策? 羲和神君见我迷惘的眼神噙了丝笑静静看着我。 我一拍脑门,恍然悟道:“今日天后寿筵,羲和神君也收到了请帖,难道不去赴筵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听太上老头说,天后这次寿筵不同往常,大概是因为魔界尊主魔诘也叫嚷着来赴筵所以天界格外重视,天上地上只要能请的神仙全都被请了去,就连十殿阎罗的几个冥神都被下了帖子。所以,一向不与天宫那边走动的三清境都派了弟子前去赴筵。 羲和神君从棋盒中取了颗白子闲闲夹在两指中间,若有所思道:“天上地下六合十方的神仙又岂止百千,少我一个并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若去了,反倒会惹得天帝天后不高兴。” 呔,这是个什么说法!“只是天后这次寿筵不同寻常,羲和神君身为扶桑大帝的苗裔,若是不去赴筵,恐被人猜忌成与天界生了二心,这样对神君日后的发展恐怕不大好。”有样学样,我将太上老头说服白泽的话拿来用之,总之,天帝天后这次为了提防魔诘,可谓是大动干戈,如果不给他们二位尊神面子是真的不太好。 柔柔的风轻轻摩挲着贝壳的帘子发出灵动悦耳的响声,一瓣梅花悄然落在棋盘上,覆在白色的棋子上几欲浑然一体,羲和神君和煦的眸光掠过棋盘时不经意晃神了片刻,叫人分不清他是对着棋子发呆,还是对着梅花发呆。蓦地,凄然一笑,“蜜竺仙使一番高论十分在理。” 我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顿觉太上老头这么多年的墙头草全然不是白当的,这劝慰人的话总是十分让人信服。“此时距离寿筵开席还有......”我看了看院子里刻漏,还好天后的寿筵摆在晚上,“呃,还有两个时辰,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不知去天宫的路哪个方位便捷一些?我们是走南天门还是北天门呢?”我思索一番,想来今日仙多杂,那个门都是一样的。 羲和哑然将我一望,慢吞吞道:“蜜竺仙使莫不是要去赴天后的寿筵?” 唔!难不成,他要和白泽、少微一样,独独把我撇下来?我遂诚恳点了头委屈吧唧回之一望。 “一张请柬只能入一个仙上级别的神仙,若是蜜竺仙使跟着小神一起赴筵,免不了要委屈仙使,化成我的......咳,便化成我的书童吧。”羲和淡淡道。 呔,不过是个书童,我当是什么呢,“好说,好说。”私以为,羲和神君的书童着实要比师父那颗受人非议揣度的菩提子要好的许多。 又斟酌一番,羲和神君终是站起身来开口道:“走吧!” 出门后,我骑上青牛,颇有些求人的口气对那头正气定神闲的葵牛好言相劝,“牛儿,牛儿,我们下一站去天宫!”然那终究是一头趾高气昂的牛儿,将个牛脸一甩,兀自把鼻子插到水中咕咚咕咚喝水去了。 我晕了晕,喝了这么半天的水竟还没喝饱,不知朱厌平日里是怎么对它不薄的?“别喝了!快走了!”我硬着头皮拽了拽牛绳。 羲和神君见状抿嘴一笑,自葵牛脚下聚来一片水雾,而后不紧不慢踩上来,流袖一挥,水雾载着我们两人外加一头越来越喝不到水的牛儿缓缓升腾朝天宫飞去。 葵牛对着我干瞪着幽怨的眼睛,我忍了忍,盼望着有朝一日,我修成个仙上、神上的时候,看这只犟牛还敢不敢对我处处违逆? 南天门外,各路神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驾了云头往天宫奔来,门外两排虬髯天将手持长矛殚精竭虑的守卫着,对往来之人盘查的那叫一个一丝不苟,想来今日连只多余的幺蛾子都甭想飞进去。 我怯了怯,牵着葵牛紧紧跟在羲和神君身后。 果然,那打头的天将执了长矛虚虚将我们一挡,“二位道友可有请帖?” 羲和洒然一伸手,金芒闪闪的帖子便乖乖跃然手上。 靠近右手边的那位天将顺手接下帖子仔细浏览一番,岂料刚一打开帖子就怔怔道:“羲......羲和神君......”顿了顿,旋即像捡了个大便宜样眉开眼笑打量羲和一番道:“哎呀呀,原来这便是羲和神君,小人幸会幸会,百闻不如一见,羲和神君果然如传言那样,品貌气质独一无二的好啊!” 那守门的天将定着眼睛陶然沉醉将羲和望得略有些不自在道:“奎木星君过奖了。” 唔,原来这位虎背熊腰的便是奎木星君了,今日真是不同寻常,连个堂堂的奎木星君都来看守大门了。不过,诚然这位憨厚星君说了几句大实话,也诚然,羲和神君确实是位谦逊温和的神仙,但这独一无二确有些失实,君不见我在太液池中养的那尾修成妖的血红龙,啧啧啧,那可真是,非但和羲和神君有着如出一辙的容颜,气质上更是压人一头的妖冶傲然。 “这位?”奎木星君老练的眼神将我打量一番,对着羲和神君试探询道。 “哦,这位是我苍灵之墟的书童,今日赶来为天后祝寿,因携了些仙桃,特命小童一道跟来。”羲和从容解释道。 我见那星君打量的眼神丝毫不减,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遂灵机一动往筐笼里掬了一捧仙桃分与守门的天将道:“诸位辛苦了,我家神君请大家吃桃,不要气,吃桃吃桃!” 奎木星君抱着个灵力四溢的粉润桃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与肤色截然相反的大牙道:“多谢羲和神君,那我们便不气了!” 如此便可通行了! “天宫重地不许私带宠物进入!”将将迈开腿脚,又听得另一守将弱弱喝道。 “不得无礼!什么宠物?此乃璇枢天尊的坐骑葵牛。”奎木星君瞪眼一扫,将那守将弱弱的底气扫的荡然无存,而后对着我们熊掌一挥摆出个“请”的姿势。 然后,然后,我就目瞪口呆看到葵牛仰着牛鼻子摆着尾巴雄赳气昂过了南天门,天道不公啊,不公至斯!连头牛都比我有面子,嗳,谁让吾只是一颗修了六千年都未修出个名堂的菩提精灵呢,可悲可叹。 过了南天门老远,身后好似传来一声纳闷道:“咦?这璇枢天尊的坐骑怎么跟着羲和神君来了天宫呢?”像是刚才那位星君发出来的。 紧接着另一咋呼声音道:“哎呀呀,奎木星君好久不见,这是我的拜帖,快快查了放我进去!”倒是有些耳熟。 快至筵席大殿,我找了个背角嘎达的地方,将葵牛拴在那里,自己则吭哧吭哧抱了筐桃子进去,羲和倒是十分细心的来帮我抬筐笼,然,我现在是他的小童,这些事情怎么好劳烦主上动手呢,遂往侧边趔了趔道:“嘘!注意逼真,逼真。” 羲和左右打量一圈过路者的目光,为了逼真起见,终究不情愿的空手走在了前面。如此我便抱了筐笼吭哧吭哧走到了大殿,将筐仙桃交给殿外的仙使,这才算了事。 “羲和......”我将将喘口气息,便听得一个娇羞无限的女音不偏不倚朝我们这边吹来,但见羲和神君面不改色心不跳与那接桃子的仙使交代了两句之后才优雅转过身去,我便觉得来者来者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然,当我随着主上的目光转身观望时,却被眼前的阵势惊艳了,一队浩浩荡荡的神仙,为首的仙姑十分的扎眼,身上的一件锦羽霞帔更是扎眼,只见那仙姑在左右莺莺燕燕的簇拥下镜子分花拂柳的走来,更显得气派十足。我正估摸着这仙姑的来头,她已然近了,向着羲和微笑颔首道:“洛宓见过羲和神君!”眼神掠过我头顶时微微一怔。 唔,这便是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了洛宓公主喔,怪不得这么气派! 第十二章 “公主多礼了,应该是羲和给公主行礼请安才是!”羲和虚虚揖手行礼,却有些不卑不亢的笃然。 “羲和,你我之间就不要如此多礼了!说起来我们本是同宗一家,这样倒显得见外了。今天能在这见到你我真是太兴奋了,难得见你出苍灵之墟来参加天后娘娘的寿筵,父帝母神见了你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我们一起入席吧!”洛宓绞着手满面春风吹桃红,一双美目顾盼含情。 谁料,那羲和又是一个恭谨揖手道:“公主地位尊贵,理应先行,羲和不敢簪越。”礼貌是礼貌,但这礼貌的也忒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有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幽怨了。 无怪乎那公主神色一暗,脸上勉强还挂着矜贵的笑。 “哎呀呀,洛宓公主许久不见,真是越发圆润了。”突然从侧面咋呼出个声音,好生耳熟。 唔,难怪耳熟,原来是太上老头正捋着胡须十分诚恳的打招呼呢。我见状,忙往羲和神君身后躲了躲,但愿那老儿老眼昏花不要认出我才好。 但见洛宓公主高高云髻上的花钿一抖,连着额前的流苏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咬着红艳艳的唇回了句“太上真人真会说笑。”连忙走开。走开便走开呗,还不忘深切将我望上一眼,活活让我生出几分不友好的凉意。 呔,曾几何时,天界盛行以瘦为美,故而,太上真人那句亘古不变的“越发圆润”早就过了时俗,若是不能与时俱进,免不了要伤了许多美人的芳心,以后有机会定要与他说道说道。 洛宓公主走后,羲和向太上真人揖手一拜,那老儿只一颔首便捋着胡须入席了。还好还好,老眼昏花如他,没有发现我。 偌大的紫泉宫正殿被一众神仙挤的四面八方水泄不通、持杯端盏仙气腾腾,幸而,羲和神君一入殿便悄无声息的寻了个朴实的背光僻角处落座,我亦在他身边捡了个蒲团坐下,然则,即使这样朴实的座位也免不了引起一众八卦神仙朝这边探寻的目光以及略略可闻的窃窃私语。 有仙龄较低的小仙姑以扇半掩面便率先开口问道:“那边那位好看的神仙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一仙资较长的仙姑压着激昂的心情八卦道:“那位便是苍灵之墟扶桑帝的苗裔羲和神君了,啧啧啧,可惜这么好看一神仙总是隐居不出,真叫人思念的牙根痒痒。人都说当今天帝风流倜傥是这一众男神仙里的表率,依我看,实在是有失公允,须知,那些真正的美人美男都是喜欢隐匿不出的,譬如这位羲和神君,竟连身边的书童也都那么不同凡响。”说着满目春溪水涨的朝我一望。 啧啧,我身上抖了一抖,侧目看了看身边的羲和,一副超然物外旁若无人的气定神闲,正举着茶壶缓缓往一只空杯子里斟着茶水,对他这份淡然顿生出几分佩服。 又一疑窦重重的声音道:“传说扶桑帝的这位苗裔是位顶顶清心和善的散神,自小隐居在苍灵之墟,鲜少出门,怎么今日竟出现在这样觥筹喧闹的场合?” 旁边摇着蒲扇的大肚子神仙忍不住答道:“天后这次寿筵,天上地上一个神仙都没有落下,就算那位苗裔再清静遁世也不好推辞。你瞧那边,连平素一心修道不闻窗外事的三清境都派了弟子前来。” 那仙龄较低的仙姑一个激动扇柄碰倒了手边的杯盏发出“叮铃”的响声,“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虽然未能一睹璇枢天尊的真容,但见到尊上座下这位面如冠玉的弟子,想来尊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就是不知这位仙上可有婚配?”那小仙姑说着又拿扇面一掩将个含羞带怯的表情掩去一半,剩下一半直勾勾朝少微那厢飞去。 我身上又抖了一抖,天上仙姑的品味怎么这么不济?岂料这一抖正碰上羲和为我递来的杯盏上面,啪嗒一杯茶水倒洒了不止半杯,且悉数洒在了羲和白净的衣袍上,我连忙拿袖子去补救,羲和神君却一摆手,温言道:“无妨无妨。”然后一挥衣袖了然无痕拂过袍子,霎时,不禁衣上茶水渍荡然无存,整件袍子更加焕新整洁。 瞠目如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才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居然干燥无余,“羲和神君的法术真是高超!”我生来便能轻而易举招来水雾冰雪这些水系的东西,但却不能像羲和神君这样去掉它们,若是,那日也不会因为烤火动了乾坤鼎,害得师父闭关到现在,否则,也不会让少微白捡了个好位置,坐在殿中的上座接受一众仙姑的颠倒膜拜。 “雕虫小技罢了。”羲和盯着我的手有些别扭笑道。 我想着但凡这些清心修行的神仙都有些洁癖的,遂赶紧撤了手嘿嘿一笑,端起那仅剩的半杯茶水兴致盎然的听四周相互攀谈的神仙拉家常。 正竖着耳朵听着,忽然殿内直直闪过一道剑光,进来一位仪容清隽两耳垂肩的神仙,那神仙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收起额间第三只眼睛在对面落座。 “这位便是二郎真君的孙儿小二郎君。”羲和见我好奇的打紧泯了口茶淡淡道。二郎真君一家倒也怪异,都生得三只眼睛,这么一想,方才闪过的根本不是什么剑光,而是那小二郎君如炬的目光! 不消一会,又进来个羸弱彬彬的男神仙,“这位是东海龙王的小儿子,前段时间与人打架被人抽掉了一根龙筋。”羲和淡淡道,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弱柳扶风,虽说,甭管男神仙女神仙,柔柔弱弱的最惹人怜爱,可这一根龙筋不晓得几时才能修复好呢?想想,还是英挺健硕一些比较好。 正想着英挺健硕,白光一闪,门口跨来一位腰佩斧子的精悍神仙,浓眉倒竖,衣襟半敞,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呃,英挺健硕中还带着几分风流放诞。“这位原本是南天门的守门将军,因犯了过错被罚去月宫斫桂。”羲和如水的声音泛起涟漪。唔,这个神仙我知道,这位名唤吴刚的伐木仙事迹可谓轰动六界,连凡界的戏文话本都在乐此不疲的传颂着,说其学仙有过,被罚去月宫砍斫桂树,然月宫中的那棵高五百丈余的桂树却砍斫即愈,如此只能年年复岁岁的砍下去,好生悲惨。 “不知这位伐木仙犯了什么过错?”我托着杯子作同情悲悯状向羲和问道。 “这个......” “就因为吴上仙对嫦娥仙子用情至深,才被天帝罚去月宫斫桂,可叹,在月宫砍了这么多年树,依然没有得到嫦娥仙子的芳心!”旁边一位仙者忍不住插道。 “怎的用情至深就要被罚吗?”我不解。 “嫦娥仙子冷清避世,饶是当初天帝陛下网尽天下桃李花,风流一笑无闲暇,对着嫦娥仙子也无可奈何,可叹这位上仙公然与天帝陛下为情敌追求嫦娥仙子,能不让陛下醋意大增吗?”旁边那位仙者往我身边靠了靠做贼样小声翼翼。 我点头,看来确如太上老头所说,情之一事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天帝驾到!天后驾到!公主驾到!”殿外小仙侍拂尘一甩大着嗓门喊道。 话音未落,殿中高谈阔论声、窃窃私语声、推杯换盏声、放诞不羁声......一时间声声俱熄,落发可闻。但见一众神仙皆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整顿衣裳起敛容,恭恭敬敬拢着双手垂手相。羲和心细为我挪开了些身前的案几,我便只好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半垂着头站好,不过,一双眼睛辛苦辛苦还是可以左右瞟掠些景什的。 只是我斜着眼睛觑了半天,还未瞅见天帝天后,一双好端端的眼珠子快要被闪成了眯眼瞎,率先打头阵进来的两列聘聘婷婷的仙娥,个个托了个琉璃空心灯盏,灯盏中央皆热烈蹦跶着七彩太阳光蕊,透过琉璃灯罩晃的人头晕眼花,难怪众仙不敢抬头,眼睛一阵刺痛,我终是支撑不住,遂乖乖低了头。 “诸位仙友且都免礼入座吧。”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寂寂无声的大殿头顶终于响起一个威严气派的赏座声音。 呜呀呀,终于可以坐下了!我们三清境从来没有这么多规矩,无怪乎师父不大欢喜往天宫这边走动,光这礼节都能将人冗繁的索然无味。是以我此番垂头垂的久了不免有些肩硬脖酸,迫不及待想要舒展一下筋骨,岂料一个后退没有稳住,便头重脚轻根底浅的歪了下去,这一歪正好歪在身边手疾眼快的羲和神君臂弯中,待我坐定身子稳定身姿,一抬头,还未瞧清天帝天后,倒是一双眼睛对上洛宓公主一双细长的凤目。这眼神,啧啧啧,怎么形容好呢?灼灼烈焰中带着几分期盼,期盼中带着几分哀婉,哀婉中又生出些寒冰,如此寒来暑往,轮番交替,扑朔迷离,十分令人费解。 我想了想,我与这洛宓公主并不相熟,大抵这一片芳心似水激情如火的眼神是冲着我身旁的羲和神君来的,莫要自作多情才好,遂往一旁侧了侧,巧妙的避开了那公主的视线,迂回的将注意力放到殿首两位尊神身上。 洛宓公主右上端的那位,一身曳地撒花金彩绣绫袍,满头点金戴翠,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翼翼垂下,与红翠滴珠的耳坠交相辉映,生生衬托出无法让人逼视的高贵威严。一双细长的凤目危危上挑,凤临天下似的看着满殿神仙譬如看萝卜白菜,唔,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洛宓公主倒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今日本神寿诞,难得诸位神仙都肯抽空赏脸,齐聚于此,顿时叫这紫泉宫蓬荜生辉,本神不胜欢喜感激。”话虽如此,但那满面高傲的神气叫人丝毫觉不出欢喜感激之意。 “应该的,应该的。”“能参加天后的寿筵是我等的荣幸。”“天后气了!”殿下一干神仙积极应和道。 说话时我仔细观了观旁边那位头戴紫金冠,腰束白玉带,穿着灵兽呈祥云锦袍的大神,便是天帝陛下,但见他面目不似天后那般凌厉,也没有天后那般喜悦,平静如溪的脸上透出些许疏离,晶亮的眸中不自觉的微微眯起,打量一圈殿中的神仙,大概因为并未见魔界的人出现,略有些放松道:“开宴吧!” 像是得了个特赦令,殿中一种神仙开始舒展手脚口舌,发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拉了拉身边云游天外的羲和神君,示意他可以不用一直杵着了。 “女儿洛宓恭祝母后福泽绵长。”但闻殿中一个娇柔贵气的声音响起,抬头,洛宓公主已经举了只酒樽开始祝寿了。洛宓公主乃天帝天后掌上明珠,宠冠天宫倾尽天下,理应从她哪里打头。 天后端起面前酒樽深饮一口,挑起眼尾,甚是满意的样子,道:“好好好,还是宓儿知道孝顺。”转头,对天帝道:“宓儿现在能干又懂事,依我看,倒比那些整日不务正业的男子要强上许多!” “天后说的是。”天帝附和道,似有些言不由衷。 洛宓饮尽杯中酒,满意一笑,回道:“多谢父帝、母神夸赞,洛宓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多为父帝、母神分忧的。” 天帝听闻嘴角终于噙了丝笑纹对着洛宓微微点头,这一笑颇有些春满清溪桃李花开的韵味,怪不得底下神仙论起来天帝陛下的风流韵事皆是那么喋喋不休。 洛宓公主干练一拜,英气落回自己座位。可叹,这一届天帝天后膝下无子,天帝又没什么侧妃,好好的一个女娇娃硬是被当成个男娃来使唤,终是有些让人感慨。 “璇枢天尊座下三弟子少微代师父及三清境恭祝天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春辉永绽,天伦绵长!”这一侃侃而谈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到底是大师兄知人善任,派这么一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人来给天后祝寿很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