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萌世子燃萌妃》 第1章 我另嫁,你另娶。 赵瑗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怀里有人。 片刻后,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这个死女人。 怀里的人是他的世子妃郭思谨。 郭思谨已经醒一会儿了。 没敢动,一动没动。 她准备等赵瑗出门后,悄悄溜回自己的寝殿揽月阁。 要是会七十二变多好,随便变个什么东西,只要别让他此时看到自己,哪怕是变只小老鼠呢…… 在她想到小老鼠时,身边的人动了一下,接着有手放在她脖颈处,柔韧的手指在她脖子上来回摸索。 她忍不住吐咽了下口水。 “醒了?”随着这声清冷的声音,颈间的手停住了。 “没有。”话脱了口,郭思谨想拧自己的脸,都在说话了,还没醒吗? 赵瑗把怀里的人推在一边,用一只手臂支着侧躺的身子,打量着她。低垂着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脸蛋通红,微翘的鼻尖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像只被人追赶得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他盯着她问:“很害怕?” 郭思谨抓了被边,往上拉了拉,挡在脖颈处,心虚地说:“我错了。” 赵瑗捞起她的下巴:“抬起眼,说说哪里错了?” 郭思谨的睫毛又抖了两下,才迟迟疑疑地说:“不该给你下药。” 赵瑗语调轻缓地问:“不是下给你自己的吗?” 明明是下在他茶碗里了,可是为什么会被自己喝到了呢?她也搞不明白啊?郭思谨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说:“以后不敢了。” “还想下次?” 赵瑗坐起身,冷哼了一声:“再有下次,自己滚回家别再来了,普安王府容不下你这样的妖精。” 昨夜的郭思谨就是个妖精。眼巴巴地望着他,想要吃了他。 这种情况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别人知道他的世子妃中了药?还是在他的书房里。太窝心了!昨晚的事情,不能仔细想,一想就要气炸。 拼了命的帮她解了药,她竟然说不知道自己是谁。 难道是谁都行? 赵瑗回头盯了一会儿那双怯生生的水眸。 在大白天里,看你知不知道是谁。 何况这事要做,也是自己主动才对, 想到这里,他扔下手里的衣服,扯开被子,就压了上去。 “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赵瑗气愤地说。 郭思谨咬紧了牙。 成亲五个多月以来,赵瑗就在新婚之夜呆了揽月阁半个晚上,礼服都没换。 五天前,她的表舅母王夫人告诉她,赵瑗与安国公的小女儿私下里有婚约。 她有些明白了,原来不与她同房,是在为别人守身呢! 若真是如此,估计用不了多久不要说是夫妻之实,连名都没了。还要给他的心上人腾地方呢。 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 然后…… 然后,就成现在这样子…… 郭思谨七想八想的分散着注意力,终于熬到结束,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刚刚抽身下床的赵瑗冷咧地对她说:“穿衣服出去。” 郭思谨拉着被子蒙上了脸。 这是自己的夫君。 知道要和他成亲,欢天喜地。成亲之后,小心翼翼。 她怕他什么呢?怕他不喜欢自己。 成亲前,她曾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笑脸,只为他掀开盖头时,给他最美的表情。含笑对上他的目光,她失望了,在他眼神里没找到一丝情绪。 她没有气馁,她想天长日久的,夫君自然会注意到自己。一日盼一日,她又失望了。 她在他眼里同一根木头,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看到她,不要说是笑,眼神都不会多晃一下。 不,有区别,她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如今,她这块没有存在感的石头,终于成功翻身,华丽丽地脱变成为一块令他厌恶的臭石头。 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她有这个觉悟,她已经做了被骂的准备了。可以骂她,可以继续无视她的感情。这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但,但不能侮辱她的尊严。 他方才的行为,算什么?惩罚她? 此举自己是过份了,可这过份,也是他有错在先。 她是没别的好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看来这马彻底被这剂药给医死了,死透透。 求不来,便不求了。 无所求,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郭思谨把被子拉回下巴处,坐起了身。 “夫君就这么讨厌我吗?” 赵瑗阴寒的目光扫来:“不许叫夫君。” 脸上有汗,散乱的头发,胡乱地贴着脸,郭思谨用一只手拢了拢。然后,平静地说: “你名媒正娶了我,不叫你夫君叫什么?难道夫君不喜欢我?不喜欢当初就拒婚嘛。既是成了亲,就该好好过日子。你这总又不同我行夫妻之事,是什么道理?” 赵瑗审视着她,他以为这只可怜的小东西经过他的惩罚,会变老实。呵,倒变得更精神了,准备挠人呢。 他眯了眯眼:“继续说。” “我还以为是你不行呢,就是试一下看到底行不行。早知道,是不想跟我行,我哪里会强求。”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知道的晚了,你已经是我的男人了,你不想我也得求。” 赵瑗:“继续。” “做了别人的夫君,就该尽到夫君的责任,以后每个月最少两次。”郭思谨看了看身下的床,继续说:“吃饭到饭厅,睡觉到寝殿,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下次要在揽月阁。” 赵瑗难得露出了恶狠狠地表情:“说完了吗?” 郭思谨呵呵一笑:“就订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吧。你要是不愿意,就休了我。”她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对了,皇帝赐婚是不能休的哦。” “还有吗?” 郭思谨望着脸色阴沉得要拧出水来的赵瑗,轻快地眨了眨眼说:“只要我活着,你别想娶侧室,你要敢娶谁,我就吊死到谁家门前。” 接着转口又说:“要是权贵之家,门口会有侍卫日夜值班呢,那便吊不成了。”皱了皱眉,坚定地说:“提前服毒。反正,就要死在她家门口。” 看着一张一合的小嘴巴,赵瑗后悔昨晚为什么没掐死她,早上为什么要犹豫。又思考,现在要不要去掐死她。 如果目光能杀人,郭思谨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赵瑗杀死了。她强打了精神,笑意洋洋:“前天我就写了遗书,我要是莫名死了,保管人便会把遗书拿出来。”她又眨了眨眼:“有备无患。” 赵瑗已经穿戴整齐,他走到床边,撩起她乱糟糟的头发,又摸上了她的脖子。手下湿粘,感觉很不好,像是捉住了一条新鲜的鱼。 “还有要说的吗?”他低头看着她,平静地说。 郭思谨干咳两声了,仰头望着她的夫君,英俊的五官棱角分明,锐利深邃的眼睛像是千年的寒潭。长的真好看,不愧是千里挑一的宝物啊! 她咧嘴一笑,:“你若肯待我好一些,兴许我哪天心情好,就会同你和离呢。”回了一口气,接着说,“然后,我另嫁,你另娶,皆大欢喜。” 第3章 今日初几? 凉亭屋顶墨绿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郭思谨倚坐在藤倚上,手臂支着下巴,看天边绯色的晚霞映衬着柔软的云朵。膝盖上放着一本页片有些发黄的书,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天,这十天里她再没见过赵瑗。 听府里的管家张伯说,他去了平江府。身为世子妃,赵瑗的消息,她一直都是从别人那里得知的。 有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头也没回的问:“张伯说世子什么时候回府吗?” 丫鬟秋葵走近了,才应话:“说是可能晚一些,回府的半道上被安国公拉走,非要世子去他府上用饭。世子妃,晚饭要给你摆这里吗?” 郭思谨抬头望着秋葵,迟疑了片刻说:“我再坐一会儿直接去饭厅里吃。” 瑗,大孔的璧。 宝物。 赵瑗,也是个宝物。 是当今圣上千挑万选出来的皇位备选人。 太祖皇帝戎马一生,统一了四分五裂的国家,崩世前把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太宗皇帝。 太宗一脉统治了这个国家几百年后,到了当今圣上这里,圣上没有子嗣,在太宗一脉实在找不出满意的继承人,便决定在太祖一脉里寻找。 上千少年中,挑来捡去,选了两个,其中之一,就是赵瑗。 这阵势比后宫选妃的声势还浩大,比科举考试还严格。选出来的人,相貌能差吗?品德能差吗?才干能差吗? 七岁选入宫,十二岁就授了官职,封建国公,十五岁封普安郡王。 圣上特意给他赐名为瑗。 这样的宝物谁不想要?有适龄闺女能嫁的爹爹们,谁不想让这个宝物成为自己女婿?闺女嫁得好暂且不提,指不定以后自己还成国丈了,满门的荣耀。 郭思谨叹了一口气,把书扔在旁边的石桌上。 安国公是一品武将,他的夫人梁氏因抗敌有功,被朝廷封了护国夫人。这样人家的闺女想打她夫君的主意,很麻烦啊。 ... 夜幕下的普安王府,宛如一只正在沉睡中的神兽,宁静却充满了威严。 赵瑗进府时,门口除了府卫,就只有张伯和秋葵二人,这让赵瑗有些意外。 白天他基本不在府内,晚上最多有一半时间住府里。 这一半时间,还大都是半夜回来。 不管多晚,在门口总能看到郭思谨。 按着往日的习惯,她远远地看到他,就神采飞扬地冲他挥手,然后跑出去迎接他,再陪着他从大门口走到书房,一路上同他讲些没用处的闲话。 到了书房门口,他通常会说,今日累了,世子妃也早些休息。 她就乖乖地回寝殿了。 好嘛,温顺听话都是装的,原来是个胆大的厚脸皮啊。 竟敢对他下药,说什么初一十五,哪有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赵瑗纳闷这个厚脸皮,怎么没接他的时候,秋葵迎上来说;“世子妃病了,今日歇下的早,让奴婢给您说一声。” 病了?入府五个多月了,从来没听说她何时病过,偏偏这时候病?把他当傻子呢?他就这么容易上当? 以为称病,他就会上门去探望她?就会原谅她了? 哼,怎么可能! 说不定此时在书房门口等他呢。赵瑗对跟上来的张伯说:“过一会儿到我书房里来。” 第4章 万里不挑一。 张伯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赵瑗一脸阴晴不定的样子。 “世子。”他反手关了门。 “这些天,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下午宫里来传太后口谕,让您和世子妃明日去慈宁宫一趟。” 赵瑗惊讶道:“有说什么吗?” “没有。传旨的是李德海,从神色里判断不出什么。” “您有什么看法?” “应该不是坏事。” 赵瑗情绪低落地说:“让带着她,能有什么好事。” 想到太后不喜郭思谨,赵瑗心里就郁闷。他有些烦燥地说:“不猜了,反正明日便知晓了。进宫的礼物备了吗?” “世子妃说她为太后做了件衣服。还做了些香囊和五彩绳准备给皇后及另外两位娘娘。” “半日能做好?” “应该是以前备的。”张伯接着说:“我们这里有的宫都有,灶上新招的面点厨子手艺很好,明早做几样点心带着,我觉得这样就成,世子认为呢?” “就依着你安排的办吧。”赵瑗用手指轻扣桌面,良久后才说:“梁夫人有些动摇。” 张伯急忙问:“怎么回事?” “真实原因,我还没弄清楚,今晚梁夫人说前几日见过她了。”赵瑗淡笑了一声,“说韩如意不是她的对手,不想把自己女儿往别人的事里掺和。”停顿了一小会儿,又说:“安国公的心意没变。” 张伯也跟着笑了笑说:“府里面争地位这样的事,谁输谁赢,还不是看世子想帮谁。”看赵瑗没搭话的意思,他便又接着说:“世子有想过,当初圣上为什么把世子妃赐婚给您吗?” “还不是因为秦奸相的举荐。” “备选女子十二名,有五名与他有关联,其中一名还是王氏的娘家侄女,论亲疏远近,世子妃与他最远。由此看来,最终结果是圣上的选择。” 赵瑗没什么情绪地说:“这事我听说一些,当是圣上拿着画像,对照名册时,秦奸相就在旁边,他把有关系的五名女子,各自赞赏了一遍,她是最后一名,估计是好话说尽,再想不到好词了,就说样貌生得好,万里不挑一,以后诞下小王子,肯定也好。” 张伯笑了笑说:“世子妃样貌出众,有目共睹,但圣上选她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我仔细琢磨了一段时间,有个大胆的猜想,也许是因为她的家世不高。” 赵瑗想了一会儿,才问:“舅父以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伯说:“我认为是好事。圣上吃够了受人制肘的苦,也许此举是不想让世子受强势外家牵制呢?” 赵瑗冷笑道:“她不是还有那个表舅秦奸相嘛,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谁比他势力更强。” 张伯笑了笑说:“亲戚之间是利益关系,是随时可以割舍的,何况又是远亲。”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与安国公联姻是能提升世子在朝中的威望,增加了那件事的酬码,但也许会为圣上所不喜。”最后又说了一句:“我认为圣上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赵瑗淡淡地说:“没有绝对的好事,就看哪种选择利大于弊了。” 张伯迟疑了一下说:“那世子妃的事,世子准备怎么办?” 赵瑗抚弄着手里的茶杯说:“以后再说吧。” ...... 赵瑗做了一个梦,他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扭打在一起。 在梦里,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在做梦,因为自七岁起,他再没同人打过架。 他掐着那人的脖子,那人搂着他的腰在野地里翻滚,浅浅的草丛里开满了素色的小花,黄的,白的,星星点点,眼花缭乱。 他觉得很累,不想打了,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坐下来吹吹凉风。 可是那人不依不饶。 他生气了,想掐死那人。 手下刚用力,便看到了一张明艳又灿烂的脸,傻傻地冲着他笑。笑得他心慌意乱,下不去手。 他说:你是不是想死。 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好吧,死前我成全你。 说着二人又滚在一起。 赵瑗在翻滚中醒来,恶狠狠地骂了句死女人。就知道她不会善罢干休,不敢明目仗胆的找他,跑到他梦里来了。 真可恶。 第5章 她应该去行走江湖。 初夏的阳光干净明亮,照着慈宁宫金黄色的琉璃瓦。 身着正蓝常服的太后,斜倚在屏风宝座上。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表情寡淡,不怒而威。 她正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向她问安的两个人。 立在右边的女子穿了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眉目盈盈,明净的妩媚里透着昂扬。这样的女子,不该穿这繁复的锦绣,应该简装绾发,行在山水间。一手牵马,一手持剑,肆意地笑傲江湖。 左边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的束腰锦袍,五官精致却不失大气,眸中带笑,看似温和的笑意里隐藏着凌厉。 太后收回目光,低头抚了抚袖子,问道:“大哥,最近很忙吗?” 太后和圣上在私下里,喜欢称赵瑗为大哥,称赵渠为二哥。小赵瑗两岁的赵渠,与赵瑗是同样的身份,也是从宗室里选出来的,记养在了吴皇后名下,由于还未成亲,仍在宫中居住。 太后的话不紧不慢,不喜不怒,赵瑗判断不出她所指何意,便老实地接话道:“爹爹吩咐臣去平江府协助推行经界法,昨日回的,准备后日再去。” 经界法是清查、核实土地占有状况,并适当调整的措施。 两年前,平江知府上书经界不正十害,建议实施经界法,以恢复民生。圣上批准,并调拨官员专门负责此事,从平江府开始实施。 一年多过去了,经界法的推行几乎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太后抬起了头,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你去了同里,慕容家同我有些旧情,有关他们的事能否先放放。” 太后的话,令赵瑗意外,她看似说的随意,若真是随意,又岂会同他开口提起。 经界法在平江府推广困难,主要原因在于慕容家。平江府的土地八分的话,慕容家占去了一分,而且这一分还是不纳税的。不从慕容家开始,别的豪家富户都观望着,不但不配合,还联合起来用尽了办法从中阻挠。 赵瑗说:“昨日臣呈表官家,因着慕容家情况特殊,建议以市价购其部分田地。官家允了。” 太后坐直了身子:“慕容家呢?也同意了?” “还未见到慕容家主。”赵瑗顿了一下,又说:“这是朝廷能给予的最大恩惠了。” 赵瑗公事公办的样子,太后也改了对他的称呼:“世子知道当初慕容家的田地购买价吗?” 赵瑗从容不迫地说:“臣未查看。近十年来,土地价格上涨将近两倍,怎样算慕容家都吃不了亏。” 太后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让站在赵瑗旁边的郭思谨心里颤了颤,生怕赵瑗接下来的话不合太后心意,惹她大怒。 赵瑗的脸色未变,坦然地接话道:“太婆可有指教?” “据我所知,至少是目前市价的十倍,而且承诺永不征税。买的时候,是无人耕种荒地。世子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官家,这事是官家经手的。” 太后又补了一句:“陈年旧帐,我本不愿再提。”语速比方才快了许多,明显透着不悦。 赵瑗脸色仍是未变,一字一句地说:“臣听说当年慕容家曾资助朝廷百万银子,以作军费,是否就是这笔钱?也许这就是不征税的因由。当年内忧外患,国库亏空,朝廷用地用税换钱也是无奈之举。当下正是安民之时,经界法势在必行。” 太后立即接话:“军费是十八年前的事,田地是十五年前的事,两者没有关系。” 赵瑗对太后的话很意外,他稳了稳神,问道:“慕容家的经手人是慕容叶青吗?” “是他二儿子慕容然。”说完了句,太后瞟了一眼,站在赵瑗旁边的低眉敛目的郭思谨,话题一转说:“大哥入宫十二年了吧?” 赵瑗正在回想关于慕容然的信息,太后冷不丁把他扯进来,他脑筋一时没转回来。 郭思谨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慌忙“嗯”了一声。 “十二年没在家里陪长辈过节了,往年单身一人,没什么讲究,现今成了家,是该回去瞅瞅,顺便让那边的人,也看看新娶的媳妇。” 太后的话,轻柔的落下来,像是炸雷一样在殿内散开,惊得郭思谨猛地抬眸,惊得赵瑗脑袋轰了一下,脚下浮沉,险些有些站不稳。 “今日初二,大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明日便出发吧。到秀州要一日路程,初三晚上到,初四好歇息一天。官家那边,昨晚我同他说过了,待会儿你再去说一声,看看他有其它吩咐没有。”太后淡淡地说。话里没有任何情绪。 赵瑗入宫十二年来,无论是圣上、皇后、太后,还是他的养母张贤妃在世时,都从未提过他原来家庭的事。就好像他本来就是宫里的孩子一样。 今日太后先是同他谈论平江府的事,接着主动提起他身世,还让他回去看看。不能不让他多想,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后厌他,想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十二年的宫庭生活,如履薄冰,不形于色的功夫,赵瑗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他抬手弯腰施了一礼,稳稳地说:“臣多谢太婆关怀,替伯父伯母谢谢太婆。” 第6章 想上天呢! 二人从慈宁宫出来,便朝着皇后的仁明殿方向走。 郭思谨入宫穿的是正装,裙子里有衬,迈不开腿,小碎步挪一会儿,她便落下赵瑗一大截。眼看着赵瑗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急喊道:“等等我。” 赵瑗没停,也没减速。 在宫里呢,两人一前一后算怎么事。 郭思谨提了裙子,一路小跑的朝前赶。 赵瑗从慈宁宫出来,喜忧掺半,喜的是终于可以见见双亲,忧的是太后对他的态度。他思索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一回神,想到那死女人跟他一起呢,就收住了腿脚。 郭思谨终于赶上了赵瑗,伸手去拉他,不料他却猛地停住了,她一个不留神就撞了上去。为了稳住身子,就势抱住了他的腰。 赵瑗回头拧眉望着她,这死女人胆子也太大了吧,想上天呢,在宫里都敢这样。 郭思谨仰着脸说:“你别走这么快。” “放手。” 看到赵瑗急恼的样子,郭思谨赶紧撒了手。 “我不是故意的,你走的太快我跟不上,喊你你又不应我。” “我怎么没听到你喊我?”赵瑗盯着她,小声严厉说:“这是你能耍花招的地方吗?规矩点。” 这话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是故意抱的?郭思谨笑了一下说:“你是我夫君,让我抱一下怎么了?谁敢说什么?要不待会儿见了母后,问问她,我能不能抱你,她可一直说我对你的关心不够呢。” 这个死女人,真是想上天了。赵瑗没心思跟她的胡搅蛮缠,抬脚继续向前走。 “你等等我啊。”郭思谨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松手。” “我一松手,你又跑了。” 片刻后,两个抱着花盆的小内侍从前面走来,看到扯着胳膊并排而行的二人,远远地站定了,躬身施礼。 待他们走远,其中一个年龄稍小的内侍说:“刚才是普安世子和世子妃吗?挺亲密的,为什么有人说他们感情不好呢?” 年龄稍大的踢了他一脚:“脑袋不想要了?这是你能议论的吗?” ... 吴皇后今年三十六岁,大眼肤白,由于很擅长穿衣打扮,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她摆弄着手里绣着“安乐吉祥”字样的香包,含笑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世子妃有这空闲,还是多关心世子,昨日世子穿那件衣服的袖子都磨损了。让外人看到,皇家的颜面何在。” 坐在她下首的郭思谨欠了欠身,慌忙认错:“母后教育的极是,是臣妾大意了,以后定会在世子的着装上多用心,日常衣物,早晚两次查看。”说完,她趁着吴皇后不注意,对着赵瑗递了个眼色。 赵瑗看到她求助的目光,想到她来时路上说的,若是皇后数落她,让他为她说句话的事。转头对吴皇后说:“世子妃年龄小不懂事,还望母后以后多指点。” 他这不是救她,是想把她往坑里推啊。郭思谨头皮一紧,慌慌中,听到吴皇后慢条斯理地说:“今年十八了吧,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十四岁就出嫁了。侍奉长辈,敬爱夫君,这是头等最重要的事,这都不懂?那她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个世子妃,吴皇后一直不满。看到她,总想教训她。每次教训的时候,吴皇后都盼着郭思谨能争辩,这样就能多说她几句。 可是郭思谨面对她的数落,总是说,母后说的是,母后教训的是,臣妾错了,臣妾以后注意,臣妾会改……等等如此乖巧认错的话。她伸出去的拳头,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这让吴皇后觉得无趣又烦心,不怎么想看到她。可是看不到她,连说她两句的机会都没有。她思索了一阵子,就给郭思谨规定,七日进宫请安一次就行。 于是郭思谨每七天,都要聆听吴皇后的谆谆教诲。 这个情况,赵瑗是不知道的。成婚以来,他同郭思谨一起进宫的次数,也不过是两三次,都是逢着宫宴。在人多的时候,吴皇后自是不会多说话,扫大家的兴。 赵瑗觉得皇后方才教导的话挺好。他瞟了一眼低着头的郭思谨,对吴皇后笑道:“等过了节,母后要是不忙,让她在此住几日,母后多教她一些规矩。” 吴皇后莞然一笑说:“好啊。到时候世子可别认为,世子妃会在这里受委屈,心疼舍不得。” 赵瑗笑道:“母后母仪天下,一字千金,一般人哪里有这个福分听到您的指教。臣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舍不得。” 郭思谨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老鼠,人人厌恶。有人挖坑,有人填坑,随时都想着灭她。这只老鼠笑得温婉乖巧:“多谢母后关爱,给母后添麻烦了。” 第7章 耍小性子呢! 同吴皇后告了辞,郭思谨便与赵瑗分路而行,赵瑗去紫辰殿见圣上,她去另两个宫里见张贵妃和刘淑妃。 整个后宫,一共就只有一后二妃。她们之中,数张贵妃的性子好,郭思谨每次进宫,就会在她宫里多呆一会儿。 从张贵妃的慈元殿出来,已近正午。在宫门口的马车内等了半刻钟,才看见步态从容的赵瑗。 郭思谨远远的就朝着他脸上看,希望能从他脸色里判断出,他同圣上谈话的喜忧。 面色及眼底依旧平静无波,同他平日清淡的样子,没什么区别。郭思谨松了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 赵瑗走出宫门,就感觉到郭思谨在看他,直勾勾地盯着看,要把他的脸盯出两个窟窿出来。 如此放肆的眼神,看得他走路有些不自在,但他装着没觉察,依旧慢慢悠悠,目不斜视。上了马车,吩咐一声车夫后,就靠着车厢闭了眼。从头到尾,就好像不知道有郭思谨这么个人存在似的。 郭思谨望着坐在她面前的人,这人是她的夫君,自己与他福祸相依。在皇后面前除了没给她添好言,还把她往火坑里又推了一把,这些她就不计较了,他本来就对自己不上心。 可是明日就要出发去他家里了,他不该说些什么吗?难道他不打算让她去?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马车里坐两个人,太挤了,压抑得浑身都难受。 “李伯,到沁园春酒楼门口停一下。” 赵瑗睁开眼,斜视了她一下,又闭上。过了一会儿,复又睁开,问道:“做什么?” “吃饭。” “回去吃。” “不想回。” 真是长胆子了啊!敢顶嘴了,这样可不行。赵瑗冷冷地说:“停车,让她下去。”接着又说:“不想回,就永远别回了。” 普安王府门口,张伯背手而立。看到印着王府徽记的马车,他快步迎了上去。 赵瑗冲他点了一下头。二人跨进门,赵瑗才开口:“太后说让我明日回秀州。” 张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什么事?” 赵瑗轻笑了一声说:“回家过节。” “世子一个人?” “和她一起。” 张伯这时才想到,回来的人少一个,满腹疑惑地问道:“世子妃呢?” “在外面吃饭。” “世子妃一个人?” “嗯。耍小性子呢,不管她。吃完饭,自己就回来了。” 张伯停下了脚步:“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瑗若有所思地说:“从太后那里来看,应该是坏事大于好事;官家那里如常,看不出好坏。” 张伯说:“我是指世子妃,她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赵瑗缓了口气,说:“皇后说了她两句。” 张伯迟疑了一下,才说:“皇后此举过份了,就是亲生父母,也不该隔三岔五的责备孩子。” 赵瑗侧转头,望着张伯:“经常这样?” 张伯笑得无可奈何:“七日一次,准时准点,老套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后宫琐事,我便没告诉世子。”张伯并不是因为琐事才没说,他是觉得赵瑗既是不关心郭思谨,便没必要告诉他,免得惹他烦心。 赵瑗面色不悦地说:“女人们就是事多。” 张伯“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时候万不能出岔子,世子去接一下世子妃?” 第8章 偏不让他如意。 郭思谨下马车的地方,离沁园春还有一段距离,待她小步轻移地走到沁园春门口时,朝着牌匾望了两眼,又继续向前。 下车她就后悔了。 穿着这身繁复的宫装,一个人去沁园春那样人多的地方,太惹眼了,不合适。可是,现在这样走在大街上也不合适。 郭思谨有些恼,要是嫁个普通人,哪里会有这么多讲究的。就是在街上翻跟头,也顶多是被人当猴子看一会儿,转身就忘了。 现在不要说是翻跟头,就是往街中间一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人叫进宫去,皇后训话那都是轻的,说不定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让太医扎针治疗。 这世子妃有什么好当的,一点自由都没有。若不是听闻普安世子貌若潘安,才比子建,她哪里会巴巴的想着嫁给他。 貌是有,才她不知道,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做为一个夫君来讲,才貌是锦上添花。 那首先得有锦才行。 是个好人,并且对她好,这是锦。 锦都没,花哪里存得着?虚的,看得见摸不着。 如是这样,是自己跟不是自己的,又有何区别呢? 赵瑗看到街上的人不断朝一个女子瞄,女子绷着脸,旁若无人的提着裙子行走。 这个死女人,还以为听了他的威胁,就不下车了呢。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答话:“小娘子准备去哪儿?” “回家。” 赵瑗嘲笑道:“就你这样儿,走到天亮,也到不了德清。” 郭思谨直视着前方:“我家在前面,马上就到。” 赵瑗哼了一声说:“不是说不让你回去了吗?” “他说不让,我就不回了?那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回。你去告诉他,不愿看见我,他可以走。” 赵瑗歪头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女子,他想不明白,以前那个温顺,又略带点娇羞的人哪里去了,那个小心地问他,她想回家一趟行不行的那个人哪去了?那个讪讪地对他说,她今天沏茶时打碎了一只茶杯的人哪去了? 他有些怀疑,今日他看到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的世子妃。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同样微翘的鼻子,黑漆漆的眼眸,和红润的小嘴巴。 赵瑗后悔出来找她。瞧这斗志昂扬的精神样儿,昨晚还在装病不等他呢,这像有病的样子吗? 郭思谨以为是和赵瑗偶然碰上的,她可没想着他会去找他。她还以为赵瑗同她答话,是不让她回去,看她笑话的。于是提着裙子,步子迈得更快了,一路小跑。 偏不让他如意。 府门口张伯和秋葵都在。 郭思谨对秋葵说了句:“把饭菜送到揽月阁。”说完,朝着院内快跑,好像后面有柴狼虎豹追着一样。 跟在她后面的赵瑗说:“不许送。” 秋葵看看近处的赵瑗,又望望远去的郭思谨,不知如何是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张伯。 张伯说:“你先去陪世子妃。” 秋葵如获重释,快步去往揽月阁方向。 张伯看着秋葵走远了,才说:“明日要回秀州,世子莫要置气,夫妻恩爱,欢欢喜喜的一同回去,二老看了才开心。” 赵瑗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跟郭思谨好好说话,可是看到她就来气,忍不住想找她别扭。 郭思谨踏进揽月阁,便开始脱衣服。世子妃,世子妃,简直就是个倒霉鬼。世子不把她放眼里,宫里人不把她放眼里,府里一大半人都没把她放眼里。甚至连吃饭的地方,都做不了主。 越想越觉得恼火。 本是要换便装的,接了丫鬟思思递上的衣服,又放了回去。 “我累了,先睡一会儿,你关门出去吧。去给灶上交待一下,给我留住饭,我晚一会儿起床了过去吃。” 郭思谨躺上床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决定甚是英明。 赵瑗不让送饭,她要是乖乖地去饭厅吃,太没面子了;要是不去吃,饿一顿,不但没面子,还受罪。 睡一会儿,再去吃,那算是下午茶,和午饭没关系。眼前的难题不是顺理成章的解决了? 秋葵赶过来的时候,看到思思正在关门。 思思冲她摇了一下头。走开了两步,轻声说道:“世子妃睡下了。” 秋葵在揽月阁门前站了半天,她不知道是该依着思思的话,去灶上交待,还是进屋劝劝世子妃,先去吃了饭再睡。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看到了阴寒着脸的赵瑗。 第9章 他的东西,都那么陌生。 这是自己的地方,却是那么陌生。 赵瑗扫了一眼宽大的寝殿,把目光落在了床塌那边,粉黄色的床缦敞开着,一袭一袭的流苏,随着微风摇曳。被面是水粉色的云罗锦,看上去柔软光滑。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站在塌前,审视了一会儿那张熟睡的脸,突然间觉得,她同这个房间一样的陌生。 刚压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子又旺了。 郭思谨是被赵瑗从床上拉起来的。 “起来收拾东西。”赵瑗怒气冲冲地说。 郭思谨才刚刚睡着,猛一惊醒,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她揉揉眼,回了回神,才抽动着被赵瑗拽着的手腕,坚定地说:“我不走。” “这事由不得你。” “这儿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郭思谨趔着身子,朝着床里面挣扎。 赵瑗原本很气,看到她绷着小脸惊慌的样子,又觉得好笑,还以为是撵她走呢。这个死女人,怎么没一点脑子,要撵她走,也不是这个时候。 “起来吃饭,吃完饭收拾明天去秀州的东西。”他松了手,又说道:“挑两套好看的衣服,别穿得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 郭思谨暗自松了口气,她用另一只手揉着有些疼的手腕,不满地说道:“你有眼光你挑啊。” 她什么时候穿着乱七八糟了?不过是穿得鲜艳了一些而已。每次见到他都是晚上,再穿得黑不溜秋淹进夜色里,才看不见她了。 雕花的红木衣柜,立在距离床头四五步的地方。赵瑗拉开柜门,一叠叠花红柳绿的衣服,整齐地摆放着。 他扭头问:“没有颜色素净一点的吗?” 郭思谨正在弯着腰穿鞋子,头也没抬的说:“另一边。” 这边的颜色果然没有那么刺眼,赵瑗抽出一套天青色的衣服,抖开一看,是男装,又抽出一套墨绿的,还是男装。 他没好气地说:“不能穿男装。” “左边。” “一次说清楚。”赵瑗猛地合上了手边柜门,又拉开一扇门,从里面抽了一件衣服,掷向郭思谨,烦燥地说:“就这吧。”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郭思谨从头上把衣服扯下来:“那是右边,你左右不分吗?” 秋葵提着饭盒进来,看到满脸怒容的世子,正拿着衣服砸向世子妃。她仿佛看到了四溅的火光,吓得不由得后面退了两步,生怕烧到自己。 世子这是怎么回事?刚吩咐她送饭的时候,脸色是不好,可说话还行啊,怎么转眼间就变化这么大?这阵式是要打架的么?秋葵站在门外,惶惶不安地想,难道男人每月也有几日烦燥期? 烦燥的赵瑗快步离开了揽月阁。 他太不了解这个死女人了,还以为她每天都穿得大红大绿的呢,居然有正常的衣服,还有男装。这些衣服,她什么时候穿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 纵然她早晚都得离开,但是在这里一天,就是他的人。不要说是个人,就是件东西,是他的,那就得让他了解。 赵瑗觉得自己为此生气,是理所当然。 室内一时安静。 赵瑗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郭思谨拿着手里的衣服,问进来的秋葵:“现在穿这个,是不是太厚了?” 秋葵摆着饭说:“明日去秀州穿的衣服吗?” “是啊。”郭思谨把衣服放在一边,往桌几边走:“在秀州端午节要穿夹衣吗?还是世子有什么特殊安排?” 秋葵犹疑地说:“没听说,要不我去问问张伯。” 半刻钟后的院子里,张伯听到秋葵的问题,稍想了想,说:“我去问问世子。” 小半刻钟后的书房。赵瑗问道:“什么时候有这规矩了?” 张伯说:“世子刚给世子妃挑的衣服是夹衣,世子妃以为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赵瑗:…… 第10章 看到她就烦燥。 赵瑗一夜未睡,先是同张伯说了一阵子话,接着挑了半晚上衣服,剩下的时间想了心事。 上次见到父亲的时候还是两年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鬓角的头发都灰白了。多久未见过母亲了呢?四年多了。想到四年多,他的眼睛有点涩。 自七岁入宫,这十二年来,仅见过他们三次,还都是偶然。此行回去,带着个贴心的媳妇该多好,也好让他们为自己欢喜。 样子好不好看,穿的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早晚要换人,好赖都是别人的。想到这里,赵瑗又开始烦燥。 他这个烦燥的情绪,直到出发前看到郭思谨时,达到了顶点。 郭思谨穿了件浅蓝色的织锦长裙,裙裾上粉白色的梅花点点,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把腰束得盈盈一握,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枝梅花白玉簪,虽是简单,却显得清新优雅。 昨日她向张伯问了秀州那边的情况,听说是住在乡下,便决定这样的打扮,普通又不失身份。 侍卫宋羿走向前,同她搭话:“世子妃,有别的吩咐吗?我们一会儿就出发。”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世子呢?”说着,朝着赵瑗站立的方向望去,他穿了件淡紫色的束腰锦袍,鲜亮的颜色,丝毫没夺走他的光彩。眉目似画,身姿挺拔,随便往那里一站,自成一道风景,周围的景物都成了他的陪衬。 究竟什么样的人,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来呢? 郭思谨不由得轻叹一声。 赵瑗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赶快上车。” 郭思谨和秋葵坐在车里,赵瑗,宋羿,还有两名侍卫骑马。 行到午时,太阳微微弱弱的露了脸。 宋羿在车外说:“世子妃,我们在此稍歇一会儿,吃些东西,午后再上路。”在他说话间里,马车停了下来。 郭思谨拉开车门,宋羿刚伸了手,又缩了回去,笑道:“要不要踩着小的背下来呀?” 郭思谨一挥手说:“让开。”接着一个跳跃便下了车。 宋羿往她后面瞅,笑嘻嘻地说:“秋姐姐,我抱你下来吧。” 秋葵探出了头,连声说道:“趴下趴下,让我踩你。” 宋羿抱臂大笑:“想的美,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能享受这个待遇。”他又嘿嘿笑了两声:“抱可以,背也行。” 秋葵哼了一声说:“想的美。” 郭思谨稍稍理了一下衣服,向秋葵伸手:“抓住我,往下跳。别怕,万一摔倒,在摔倒前我就抱住你了。” 车夫想说,车厢里有踩塌,看到宋羿的样子呆着了,话忘了出口。宋羿正挑起兰花指,理着鬓角的头发,捏捏扭扭的说着:“我也想做女人,我也想跳,我也想要抱。” 秋葵跳下车,便扯住了宋羿的耳朵。 “跳啊,跳个我看看,看你能跳多高。” 赵瑗站在马车前面三四丈的地方,看到他们嘻笑一团的样子,觉得十分的碍眼,宋羿啥时候跟她们这么熟了?他不耐烦地说:“你们在那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宋羿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冲他挥了一下手,转头对郭思谨说:“旁边就是寺院,我们去里面用斋饭。” 秋葵小声嘀咕:“路上不是有客栈嘛,为啥要去蹭吃?” 宋羿嘿嘿一笑:“世子在里面许过愿,估计是想去还愿的。吃饭只是顺道。” 郭思谨来了兴致:“很灵吗?” 宋羿说:“灵的很,不但拜佛烧香灵,里面有个算命先生,算的也准。”说完,对着远处的赵瑗说:“世子要是急,先行一步,我带她们过去,一会儿在斋厅那里汇合。” 赵瑗在原地又站在片刻,大步朝着路边的寺院走去。 第11章 我来测前程。 算命先生一般都是仙风道骨的老头,这个算命先生也是个老头,烟火气息很重的胖老头,光着个大脑袋,胖手胖脸的。此时,他耷拉着眼皮,慢言慢语道:“夫人是来问姻缘的吧?” 郭思谨看了眼右边的宋羿,又看了眼左边的秋葵,心道,还真准!她就是想看看,她这个世子妃还能做多久。可是当着这两个人的面,也不好直说啊。 “我夫君是个秀才,明年应考,我来测前程。” 算命先生一撩眼皮,扫视了他面前的三人,说道:“测字,还是测八字?” “测字。”郭思谨拿着面前的毛笔,沾了下墨汁,写了个:谨。 算命先生捏着写了字的宣纸,意味意长地说:“人生是一场修行,凡事当谨言慎行。夫人的夫君是谨慎之人,所求必中,前途无量。”他抽了口凉气,接着说:“可是,可是……” 算命先生欲言又止,让郭思谨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问:“可是什么?” “可是你夫君的风光,对你不利。”算命先生惋惜地说。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问:“陈世美中了状元抛下糟糠之妻,娶了公主,我夫君难道也会抛下我,娶公主?” 算命先生摇摇头:“非也非也,他会抛下你,但不会娶公主。” 秋葵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宣纸,怒言:“你这个死老头,胡说什么。” 郭思谨心里“突突”乱跳,不安地问胖老头:“为什么?” 宋羿嘿嘿笑道:“因为没有适龄公主啊,就一个公主还六十多岁了,是圣上的姑母。” 算命先生对着宋羿一竖拇指说:“明白人。” 秋葵把团成了一团的纸球掷在胖脸上,“你在这里等死吧。”挽了郭思谨的胳膊,说道:“我们走,听他胡咧咧什么。” 算命先生摸着被纸团砸中的鼻子,在她们背后喊:“有破解之法,你们要不要听听?” 郭思谨十分的想听,扭着头往后看,秋葵死命的拽住她继续向前走。 算命先生急喊:“刚才的卦钱,还没给呢。” 三人渐行渐远,蹲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男孩说:“师父,今天还没骗到钱呢,可惜了,我看他们像是有钱人。” 算命先生照着他光脑袋打了一下:“就你长眼睛了。” 小男孩捂着头说:“师父,万一她购买了破解之法,她夫君又抛弃了她,到时候她找上门,骂你的方法不灵怎么办?” “你有这么个好看的媳妇会抛弃她吗?” “我没有。” “假如呢?” 小男孩想了想说:“不会。” “那不就是了。” “是什么?” “啪”的一声,头上又是一下。 “你这个笨脑袋。” 良久之后,算命先生说:“我是不是太想我那有钱的朋友了?看见一个女人,都会想起他。” 小男孩提醒他:“刚那夫人测的是‘谨’,你是看到字想起他了。” “你怎么知道他名字里有‘谨’字。” 小男孩翻翻白眼:“只要有人测‘谨’字,你就要价高,说是跟‘谨’沾上边的都是有钱人。” 算命先生摸着胖脑袋说:“有吗?” 半天后,小男孩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她是想问姻缘?” “因为我是个郎中,看她气色就知道夫妻不睦。” 小男孩:“为什么?” “啪。” 第12章 我会卖了她? 赵瑗在斋厅等了半刻钟,才等到蔫头蔫脑的三人,情形与刚下车时的叽叽歪歪大相径庭。 他好奇,但不想当着郭思谨的面问。 当然蔫啊。从算命先生那里离开后,郭思谨觉得憋闷,浑身无力,走不动路,于是寻了干静的地方坐了。 自认为这个世子妃做不了多久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又是一回事。自己想想那都是不作数的,要是想的都能成真,肚子里早就有娃了。 别人说就不一样,被别人一说,好像立马就能成真一样。 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秋葵没敢再说话,低头默默数蚂蚁。宋羿看到她二人的样子,也不好再说话,仰头数太阳。 三人就这么沉闷了半天,才去了斋厅。 这种状态下,精神得了吗? 没精神便没胃口,清水煮菜的斋饭,没滋没味。大家随便挑了两口,就又上了路。 马蹄踏踏,溅起扬尘。 赵瑗催马与宋羿并排而行,随意问道:“在寺院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呀?”宋羿嘻笑道:“中午的事,跟你有关。” “你新认的干儿子,我这做爷爷的,关心一下?” “哦?爹爹想怎么关心?”宋羿收敛了笑意说:“也不用多关心,给十两银子,赏顿好吃的就行。” 赵瑗慢慢悠悠地说:“宫里内侍不错,有吃有住,不用满街跑着讨饭了。这趟回去,我就差人把小孙儿领进宫,再给他安排个好活儿。” 宋羿原名叫小叶子,五年前,是叫讨饭堆里的老大,破衣烂衫,威风凛凛,欺负弱小,明抢暗偷。 某日,他在街上打了一个孩子耳光,又指那孩子流着血的鼻子说:“你要有本势让我服你,不要说管你叫老大,叫爹爹都行。” 这时一位锦衣少年走向前去问:“请问英雄,你说话可算话?” 锦衣少年是赵瑗。 那日,宋羿和赵瑗比了三场,都输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仰着脸,对着赵瑗大声喊:“爹爹。” 当时赵瑗望着比他还高出一头的人说:“爹给你起个名字,叫宋羿。以后跟着我。 赵瑗的老师,告诫过赵瑗多次,宋羿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他的侍卫,口无遮拦,痞里痞气,没家没亲人,没什么可以拿捏的,没法控制。 赵瑗就是喜欢宋羿放肆的样子,才让他整日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其说是侍卫,不如说是朋友。既是朋友,说些出格的话也无妨。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跟老师解释的。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两个更重要的原因:一是宋羿观察敏锐,往往能看到一般人都会忽视掉的东西;二是宋羿能办成一般人都办不成的事。 至于说没法控制。谁没弱点呢?没弱点,那是没被旁人发现。 看,随便就找着一个弱点来。 宋羿当然知道赵瑗的话,只是说说而已。但既是说出来了,就说明他注意到这么个人了。 被他注意到,可不是好事。 当年自己就被他注意到,最后才会被算计。不是被算计,凭真实实力,怎么可能输他三场,一场他都赢不了。 于是咧嘴笑着说:“那个光头死胖子给世子妃算命,说你会害了她。” 话将落,赵瑗就冷哼了一声:“我是会杀了她,还是会卖了她?” 第13章 回家多丢脸啊! 车厢内。 郭思谨闭眼倚在软靠上,心乱如麻。 她虽然对赵瑗不抱希望了,但不等于对世子妃之位不抱希望。回娘家多丢脸啊!可是从现状来看,就有可能回家。 她想起德清的邻居小兰姐,出嫁一年多,夫君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又不肯和离。最后娘家出了三百两银子,才求到那个恶毒男人的休书。 这么一想,赵瑗还算是好的了。没骂过她,更没打过她。在那件事前,对她说话还很客气。 又一想,他这样的身份,也不敢对她打骂啊,总要顾忌脸面的嘛。 再一想,要是偷偷的拧她,背地里用针扎她,事后又不承认,她也是哭诉无门啊。总不能撩起衣服,让别人看。 唉……说的是皇帝赐婚不能休妻,他要真是铁了心的赶自己走,方法太多了。赶都不用赶,自己都要求着和离。 思及至此,郭思谨冷汗直冒,心里更虚了,她想的这些,赵瑗不会也能想到吧? 这可如何是好! 马儿没有烦恼,两匹毛色相同的马,拉着深红色的车撵,跑得十分欢快。天近黄昏,便到了秀州。 秀州城门外从中午就起,就有一个俊朗的年轻人,不断地朝着官道上张望。 此人叫赵伯圭,是赵瑗的兄长。 赵伯圭大赵瑗四岁,今年二十三,如果只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他与赵瑗年龄的差距,就是五官稍逊色。与赵瑗有两三分的相似。 昨日半夜里,他接到赵瑗派人捎过来的消息,当即就去乡下告知了父母,清早又去县衙告了假,上午和媳妇孩子一番梳洗,忙活到中午。午饭吃得慌慌张张,生怕错过了接人的时间。 从艳阳高照,等到日影西斜,又到彩霞满天,才远远看到鲜衣怒马的一行人。他低头激动对身边的两个小儿说:“二叔和婶娘回来了。” 当然激动啊!能不激动吗? 赵瑗是皇子,一品郡王,还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而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兄弟。 更重要的是,此趟是奉旨探亲,等于是昭告天下,赵瑗是他家里的人。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这个从九品的亭尉,从此以后是皇亲国戚,再也不用看那个草包县令的脸色了。 以前关于他这个弟弟的话题,可都是禁止讨论的。同僚们还都以为他没有兄弟呢,欺负他势单力薄,把不好办的事,都推给他。 兄弟多了又如何?我的一个,顶你们几千个。 赵瑗也是兴奋里带着激动。 两兄弟久别重逢,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聊了起来。 郭思谨听到车外面赵瑗的说话声,才发觉马车停了。 拉开车门,弯腰探出头。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正扒着车沿想上车。看到她,仰小脸儿奶声奶气地说:“婶娘。” 旁边稍大的孩子,拍了他一下脸说:“要叫世子妃,娘交待的话没记住嘛。” 小孩子咧嘴要哭。 赵伯圭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得不中止了与赵瑗淡话:“我过去看一下。”走过来,歉意地说道:“惊扰世子妃了,这是两个犬子。” 郭思谨排着摸了一下他们的小脑袋说:“真可爱。”看到赵瑗和宋羿他们都下了马,再加上眼前这人,与赵瑗有几分的相似,便想到此人应该就是赵伯圭了。便问道:“大哥,这是到了吗?” 赵伯圭说:“到秀州了。街里还有一段路,世子妃先不要下车。” 郭思谨坐回车厢内,说:“那让孩子们也上来了吧。” 第14章 想掐她的脸。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最后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住。 赵伯圭说:“照着世子交待安排的。”朝着站立在门口一位容色靓丽的女子招手,“快过来,世子妃在车里。” 这名女子是赵伯圭的夫人李氏。 李氏双手交叠,对着赵瑗略略弯了一下腰:“世子。”抬眼便看到了拉开车门的郭思谨。 她这一眼,就被惊到了。 一个多月前,赵伯圭告诉她,在杭州见到了世子妃。同为女子,最关心的就是长相,她缠问了半天,赵伯圭给她的答案就两个字:还行。 她当时觉得这个还行,是勉强凑合的意思,忘记了自家男人,评论什么都是还行。 此时一见,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想像。 这就好像,要去街上买只小鸡崽回家养,付了钱,人家拉着一匹大象给她,惊得她手足失措。心情稍稍平静后,又担心自家的房子太小,容不了这庞然大物。 她这一惊,竟忘了问候,看着郭思谨踩着脚踏落了地面,对她盈盈一礼:“弟媳见过嫂嫂。”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拉了郭思谨的手,笑得熟稔亲切:“妹妹一路辛苦了,我刚从城门口回来,看看晚饭准备的怎样了。” 晚饭在二楼的厢房里,赵瑗,郭思谨,赵伯圭,李氏,以及两个孩子。 李氏对郭思谨的第一印象,觉得她是天上仙,端坐在雪白的云朵上,同自己不是一伙儿的,没法相处。 但一想到她同自己是平等的妯娌关系,是一家人,不禁有些自豪。搭了几句话后,又自行推翻了最初的想法,弟媳妇温柔谦和,就跟领家妹妹一样。 没一点想像中的清冷和高傲。 是以,自豪中又添了几分欢喜,聊的就更热烈了。 李氏说话爽朗热情,兼顾到了在坐的每一个人,两孩子也很乖,还甜甜的叫了几声二叔和婶娘。 总之,这顿饭吃得十分融洽。到搁筷子的时候,已是相谈甚欢。 眼看着,宴席就要结束。郭思谨暗自琢磨,晚上她在哪里歇息,是她一个人,还是有人跟她一个房间。 这时,李氏侧着身,对她笑道: “婆婆给孩子们准备了四枚锁子,给了我家两枚,另外两枚一直给你们留着,明日过去,婆婆看到你们万一高兴得忘了,妹妹可要记着向她讨过来。” 郭思谨听了,有些拘谨,自己这个媳妇,还不知道能做多久,哪里有胆子,向别人要东西。她不好接话,只是看着李氏微笑,温和的笑意带着浅浅羞涩。 李氏见到此情形,转脸对李瑗说:“这事还是交给二哥,新媳妇头次上门,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 锁子是给小娃娃戴的,他们的娃在哪儿?现在毛都没呢。那以后呢?以后这个死女人,还不知道跟谁生娃去呢。 烦燥。 赵瑗装着没听见,低头同他旁边的赵伯圭说:“我们后日返程,直接回去,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你们哪日得闲,带着孩子们去杭州玩,那边地方挺大,多几个人住,也很宽松。” 赵伯圭还未来得及接话,李氏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说:“二哥听到我方才的话了吗?” 赵瑗笑了笑,温和的说:“听到了,谨遵嫂嫂教导。” 李氏又转回脸对郭思谨小声说:“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同他们说什么话,他们都心不在焉似的,我经常因此生大哥的气。其实交待的事,都在心里记着呢。” 郭思谨往李氏旁边凑了凑,俯在她耳边,羡慕地说:“嫂嫂,我看大哥很听你的话哦,嫂嫂真有福气。” 李氏哈哈笑了两声说:“那是自然,妹妹也看出来了?”她的笑声有点大,引来在坐四个男人朝着她们张望。 赵瑗的目光从李氏掠过,落在郭思谨脸上,她的眼角眉稍都是笑意,妩媚温柔里隐藏着一丝伤感。 这一瞬,他心里滑过一阵别样的情绪。 这个死女人。 赵瑗恶狠狠地想,在她白色透红的脸蛋上掐几下,她一准笑不出来了。 郭思谨感觉到对面有人盯着她看,抬眸看到赵瑗的眼神里带着不善的气息,赶忙敛起笑容,拿了桌上的杯子去喝水。 喝了一下,没喝到。 原来杯子里没水了,她咬了一下嘴唇,讪讪的又朝赵瑗瞟了一眼。 她的嘴唇红润,饱满有光泽,赵瑗想起了他吃过的樱桃,熟透的红樱桃,柔软香甜。一时间十分的想吃。 他吞咽一下口水,问道:“大哥,父母那里种的有果树吗?” 李氏接过话来:“有,这时候樱桃熟了,你们正赶上。” 第15章 来人啊! 散了席,把赵伯圭夫妇以及两个孩子送出门口,赵瑗对秋葵说:“今晚你跟世子妃住一起,免得你一个人害怕。” 话落了一会儿,秋葵才反应过来,她急忙说:“世子,我不怕,我都十六了,胆子大的很,老鼠都敢捏。不要说一个人一个房间,一个人住两个房间,也不怕。” 赵瑗朝不远处一个小伙计招了一下手:“带她们去房间。” 郭思谨很意外,还以为在这里见了赵伯圭就会继续赶路,没料到会留下来吃饭,更没料到吃饭了还不赶路,竟要就地住下来。 不急着见父母吗?要是换了自己,估计车都不会停,直奔目的地了。自己只是陪衬,在这里没有说话的份儿,只能遵从安排。 进了房间,秋葵望着郭思谨,可怜巴巴地说:“世子妃,我不该跟着来,要不我说病了,让宋羿把我送回杭州。” “你走了,他该说两人一个房间睡不着,还是一人一个房间好。”郭思谨自我解嘲的笑了一声,说道:“反正,想找理由,多的很。你在不在都一样。” 秋葵这才松了口气。开了门,冲外面叫伙计,吩咐再拿两床被子过来。 “天又不冷,够盖的了。” “铺一床盖一床,我睡在您床边,给您守夜。” “在外面没那么多讲究,我们一起睡床上。” “那可不行,做奴婢的就要有奴婢的觉悟。” 觉悟很高的秋葵,在睡意朦胧中,被人踩醒。她刚“啊”的叫了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老实点,否则杀了你。”黑暗中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郭思谨是被秋葵“啊”醒的。因着秋葵睡在地上,睡时床围便没放下来,无意之举,倒变成了好事,方便她此时观察屋内情况。 没有月亮又没燃灯的屋内很黑,窗外的灯光透过厚厚的窗纸,映照进来,微微弱弱,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她悄悄摸到枕边的簪子,又轻轻往床里面挪了挪,拉着被子坐起身。 “来人啊,有贼!”郭思谨大声喊。 一个黑影朝她扑来,她手持簪子朝着脸部的位置,猛地划了过去。随着“咝”的抽气声,郭思谨又大喊:“宋羿,宋羿,快来啊!” 黑影又扑来。 宋羿听到熟悉的声音,惊慌地叫自己的名字,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出房门,喊了声:“李逵,秦八。”就撞开了隔壁的门。 门开了,亮光从门外一泄而入。 两个黑布蒙着头脸的黑衣人,一个在地上蹲着,拿刀抵在秋葵的脖颈处;另一个一手抹着眼上的血,一手持长刀和手里抱了高脚凳的郭思谨对峙着。 在黑影又扑过去的时候,郭思谨把被子蒙在他头上,从床头跳下下去,跑到了桌几边,拿到了凳子。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事后,想起来,她都佩服自己的麻利。 她曾在这个凳子上坐过,当时还同秋葵说,要这么高的凳子做什么,坐着怪不舒服的。 没想到,还派上用场了。 宋羿看着屋内的情形站在门口没动,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退出的意思。在黑衣人疑惑时,门口出现了两个精壮的年轻人。 这时候,宋羿手里的短剑脱了手,插在了郭思谨对面黑衣人的脖子里。黑衣人闷哼了一声,捂着脖子跪倒。 “你们两个,一个在守前窗,一个去后窗,抓活的。” 他们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吗?咋能随便就敢要人性命?蹲着的黑衣人,一看势头不对,把秋葵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过来,过来我杀死她。” 第16章 世子去哪儿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店里的其他人,有人拿了风灯过来在门口照着,室内更亮了。 郭思谨喘着气,望着跪坐在地上的黑衣人,短剑穿透了他的脖了,汩汩地流着血。他战战兢兢地摸了一下剑,又急撒了手,眼珠子瞪得溜圆。这时,剑被人抽走,热血喷射而出,身体瞬间瘫倒在地。 “别怕,他已经死了。” 宋羿持剑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松松环抱了一下郭思谨,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 郭思谨推了他一下,急切地说:“秋葵,秋葵,救秋葵。” 秋葵吓晕了。 黑衣人一手抱着秋葵的腰,躲在她身后,朝着墙角退,另一只手拿着短刀放在她的肩膀上。 宋羿放开郭思谨,朝着他们走去。 “想活就放下她。她只是个丫鬟,用她威胁不到我,但是她如果死了,你手里有人命,肯定也活不成。” 黑衣人握刀的手臂有些颤抖,刀很锋利,出门前才磨的,稍一碰触,便有血痕。 “别往前走,你要用方才那招,你的剑到,我的刀也到了。大不了两个一起死,死前赚一个也不亏。” 宋羿停住了脚。 “你想怎样?” “让开道放我走,到安全地方,我放了她。”黑衣人恶狠狠地说:“你若是再往前走,或是半刻钟内不让道,我就把她杀了。” 宋羿刚抬脚向前一步,袖子被郭思谨拉住了,她用另一只手指着黑衣人,微喘着气厉声说:“秦太师是我舅父,安国公是我干爹。你手里的人是我表妹,她要有个意外,灭你三族算我仁慈。 就算你现在死了,死前把脸划花了,凭着尸身也能查出来你是谁。你现在把她放了,最多是你一个人死。否则,就算你跑到天边也能找到你,你的亲戚朋友,一个都别想活。” 门口看热闹的两个店伙计,和四名房客,惊住了。这个小客栈藏龙卧虎啊,还住着这么个大人物。秦太师那是什么人?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敢陷害盖世英雄的人,看这两个小贼也不怎么厉害,笨手笨脚的,应该只是普通货色,搞他个三族,也不是没可能的。 说话的女子,容颜绝色,一身普通白色中衣,生生被她穿出华贵的气度来。重要的是,临危不乱。不是一般人。不像是胡说。 观众这么想,黑衣人也这么想。 出价高,活好做的事,哪里会有?他暗叹一声,半生张狂,这趟被人坑住了。松开了抱住秋葵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观众中有人“啧啧”:“英雄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宋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郭思谨,原想抓活的,这下两个全死了,咋审问?等世子回来,一定会责怪他办事不周。 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应该想这个,不应该有别的想法。 小半个时辰后。 秋葵睁开了眼,自己这是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世子妃。她猛地坐起身,惊慌地问:“他们人呢?” 宋羿走过来说:“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秋葵不能置信地说:“那个人没死吗?刀扎进脖子了,还没死?” 郭思谨勉强笑了一下说:“还说自己胆大,看你这胆子,一个惊吓,看东西都不真切了。” 秋葵搓了搓脸,又揉了揉眼睛。 “吓死我了,吓晕头了。他们是想干什么?” 宋羿说:“偷东西。人已经查出来了,就是这街上的两个二混子,专干偷鸡摸狗的事。” 他这句没撒谎,拉了脸上的黑巾,看热闹的人中,有两三人都是认得他们的。 秋葵松了口气,思考了一会儿,拖着哭腔说:“世子妃,让我跟你一起睡床上吧。”又望着宋羿,可怜巴巴地说,“宋大人,今晚你就在这里吧,不然我们不敢睡了。” 说完这话,她才觉得脖子上有点疼。两手一摸,没摸到脖子,摸到了缠着脖子的布巾,大声失色道:“我受伤了?” “蹭破了点皮,让郎中给你上了药,两三天就好了。” 这时,秋葵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她忽略掉的人,不禁脱口而出:“世子呢?” “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我们这里的响动。” 第17章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郭思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天蒙蒙亮才有了困意。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进屋里了。 她撩开床帘问在房内坐着的秋葵:“看到世子了吗?” 秋葵走过来,一边绑着床帘,一边说:“清晨看到世子了,他说您昨晚没休息好,让您多睡会儿。这里离榕树园很近,不急着赶路。” “他人呢?” “刚还在楼下。” 郭思谨“噢”了一声。 “早上县令县丞捕头捕快都来了,胡胡拉拉一帮人。您没看见,县令和县丞吓得哆哆嗦嗦,再三保证,一日内,把那两个匪人的同伙统统都找出来,个个扔牢里治罪。“ 秋葵兴奋地说:”那个捕头真有意思,拉住赵大哥的手,一遍遍地说,您兄弟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我们也好来个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然后再把衙里的弟兄们都拉出来,站在城门口迎迎,多有气势。世子有面子,我们也有面子。” 秋葵这番话,说得突然,又讲得眉飞色舞。原本情绪低落的郭思谨,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有个奇怪的念头,要是这事发生在德清县,爹爹是不是也要看人脸色,跟人道歉。 她自小衣食无忧,爹宠娘疼,基本没受过什么委屈,两年前一个知府的少爷看上了她,直接把彩礼抬进了她家里。 她嫌那少爷长的丑,躲在屋里哭。 她爹爹去杭州找了她的表舅秦太师,第三天,往她家里抬嫁妆的人,又回来把东西抬走了。 后来她问,求人解围,是不是要跟人讲好话?爹爹哈哈大笑,这种小事哪里用求,去说一声就行了。当时还说,爹爹这辈子都不会看人脸色做事,不然早升官了。 爹爹看过人脸色,看过赵瑗的脸色。成亲后三天回门,赵瑗进了郭家,一个笑脸都没给,爹爹全程殷勤陪着笑,找话说。 郭思谨叹了一口气,若是嫁了那丑少爷,说不定爹爹也能像她二伯父那样,对着他那笨女婿指手划脚,摆足岳丈的派头。 可惜,时光不会倒回,只会向前赶。 半个时辰后,郭思谨才知道只有她和赵瑗两人去榕树园,其他人原地等待。 换了辆普通的马车,二人并排而坐。 赵瑗看了眼浑身紧绷的郭思谨,悠悠地说:“两个毛贼,有什么好怕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郭思谨望向窗外。 “秦太师是你舅,安国公是你爹。”赵瑗冷“哼”了一声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怎么不再加一句,你是世子妃呢?三重身份不是更厉害。” 说话这么大声,不怕被人听到,看来新换的车夫是他的亲随。郭思谨头也没回地说:“不给你留把柄。” “什么把柄?”赵瑗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有背着脸跟人说话的吗?小时候你家人没教你规矩?” 郭思谨转回脸,坐直了身子,垂着眼皮说:“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人看到,万一传出去,再传到世子耳朵里,世子认为失了颜面,指不定会以此为借口,休了臣妾。” 半晌后,赵瑗“哼”了一声:“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郭思谨:“呵呵……”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笑。” 如果说先前赵瑗的行为,让郭思谨的心凉了,那么昨晚的事,让她的心凉透了。她突然觉得这个世子妃的位置,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被遣送回家,也没那么可怕。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反过来讲,在家的时候,父亲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依靠;嫁了人,夫君便是自己的天,自己的依靠。自己惊惶失措时,他在哪里呢?如果当时他在,会不会安慰自己呢? 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居然是侍卫。她爱慕着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依靠。 这不是郭思谨第一次见死人,她小时候是在汴梁居住的,金国统治下的汴梁,白天在大街上死人,是常有的事。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带着腥气的血液,还溅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一个鲜活的生活就这么消失了。生命如此短暂,她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下的。 “昨晚我没在客栈。” 赵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她解释,也许是看到她害怕的样子,想安慰她一下? 是的,就是这样。 因为马上要到家里了,想让她表现得好一些。 第18章 你再说一遍? 日上三竿,风轻云淡。马车在一个小路口停了。赵瑗拉开车门跳下去后,转身向车里伸出了手。 “让开,我自己能下。” 向她示好,还不领情呢。赵瑗往一边退了两步,抄着手,凉凉地说:“可别摔趴下,把衣服给蹭破了……” 他的话还没落,郭思谨就趴在了地上。 裙摆有点长,落地的时候,绊着了。 在落地的一刹那,她捂住了脸,手背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疼。真够丢脸的,索性把脸埋在手掌心里,趴在地上不起来。 赵瑗对车夫挥个了手,说:“明日这个时辰来接。”看着车夫驾车离去后,他踢了一下地上的郭思谨,“还不赶快起来。” 郭思谨瓮声瓮气地说:“起不来了。” 赵瑗想拉她一把,又想到她刚才的拒绝,伸到半道的手又缩了回去。这个死女人,他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就没有遂他心意的时候。 “你继续趴着吧,我走了。”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郭思谨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了尘土,才去看手背。不严重,蹭破了皮。 “你等等我。”提着裙子小跑去追。 赵瑗停下脚步,扭头打量她。 浅蓝色的长裙,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勾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粉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怒放的桃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深蓝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清雅而不失华贵。 他走回两步,弯腰在她裙摆那里拍了两下,抓了她的手腕,边走边说:“上面的你自己拍。” 郭思谨低头看了看仍沾有尘土的前襟,又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手腕,一边轻拍着胸脯,一边朝前方张望。 “是那里吗?”她用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问。 赵瑗没应话。 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停下来松开手,站在郭思谨面前说:“笑一下。” 郭思谨绷脸仰头不解地望着他。 赵瑗抬起双手,左右捏住她两个脸蛋的同时,又掐了一下:“让你笑笑。” 郭思谨疼得“咝”了一声。 “平时不是挺爱笑的,让你笑的时候,怎么不笑了?”赵瑗阴晴不定地望着她说。 郭思谨挥开了捏着她脸蛋的手,冲他咧了一下嘴。 “笑聪明点。” 她把嘴咧得更开了。 “不会笑得灿烂一点吗?皮笑肉不笑,跟个傻子似的。” 郭思谨收了脸:“你笑个我看看,你都没笑呢,我一个人傻笑有意思吗?” 赵瑗往前走了一步,从后颈捉了她的脖子,轻淡地说:“敢顶嘴呢,在这儿把你掐死,就地埋了,拖都不拖。”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衣服上的皂角清香。郭思谨侧了一下身子,望了眼不远处的村庄,又抬脸望向赵瑗:“我不走了,除非你跟我道歉。” 赵瑗俯视着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冷冷地说:“你再说一遍?” 郭思谨犹豫了一下说:“你给我道歉。” 这个死女人,竟敢说不去了,还敢说两遍。赵瑗愠怒地瞪着她说:“好,你就站在这里吧,千万别跟上来。” 说完,松开手转身就走。 第19章 直接把她打死,拖着走。 赵瑗方才的眼神太毒辣,郭思谨觉得把她眼睛盯得酸疼,抬手想用手背揉揉眼,刚一挨着眼皮,才想起刚才蹭伤了。 她喘了口气,提着裙子往前跑。 “等等我。” 赵瑗又向前走了几步,才停住。等到郭思谨跟上来,斜着眼说:“不是不走了吗?为刚才的话向我道歉,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话,郭思谨抢过话来:“对不起。” 说声对不起咋了,不花钱又死不了人,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本想捞回些面子呢,脸面又丢一次。 郭思谨觉得老天从来不帮她。 在她思索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才会落得如此时,赵瑗伸手拉住了她提裙子的手。 拇指碰到了她的蹭破皮的地方,疼得她又吸了口凉气。 “有那么疼吗?”他转手握着了她手指,盯着她重重地说:“这两日,一定要多笑,多说好听话,否则就不用回去了。” “什么算是好听话?” “自己琢磨。” 他的个子比她高,离得太近,跟他说话的时候,就要仰着脸。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想做一件事,才会做得好吗?” 这个死女人。还用得着你说?我读了那么多书,什么道理不懂啊! 欲取之,必先予之。 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首先要给予别人好处。 赵瑗琢磨了一会儿说:“表现的好,我许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行吗?” 她眼神里的狡黠,一晃而过。 赵瑗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嗯”了一声。 郭思谨前后左右看了一下,四下无人,嘿嘿一笑说:“陪我睡一晚?脱了衣服睡那种。” 许愿望这种事,都是说说而已,她才不会当真。 她说让他别休妻另娶,他会答应吗?她说让他对她好一点,对她家人好一点,他会答应吗? 即使答应,她要是真信,那她就是傻子。 “你……” 赵瑗想说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厚脸皮,这些话在心里想过很多次,可说的时候,却出不了口。 看到赵瑗一脸憋闷。郭思谨笑得春风得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高贵的世子,去找四千匹马也不是问题,这话追得回来。” 赵瑗望着越来越近的村庄寻思着,明日回去,走到这里,把这个该死的女人就地埋了算了。再也不用看到她,再也不用听见她说话。 他又寻思把这么愚蠢,自找麻烦的自己也一并埋了算了。 郭思谨不知道赵瑗在想什么,她正在心里感叹,昨日还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的人,因为马上到家,主动来牵她的手,也委屈他了。 想到他心里不舒服,她心情瞬间愉快很多,笑嘻嘻地说:“现在这样,算你占我便宜,还是我占了你便宜?待会儿你是不是要洗洗手?还是直接洗洗澡?” 赵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许乱说话了。” “那就说正事。”郭思谨吃吃笑道:“我要是不追过来,你真会丢下我,自己回去?” 赵瑗想了想,她要是就不走了,他会怎样。 把她丢下? 怎么可能! 直接把她打死,拖着走。 第20章 她就想趁机抱一抱。 路口的榕树浓荫如盖。 树荫下,两位粗布衣的中年男女并肩而立。看到他们那刻起,郭思谨就感觉到二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这里。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赵瑗在不久前同他们见过。 郭思谨先看向了赵母,如她想的那样,是个美丽的妇人。岁月带走了她的年龄,却未带走她娇好的容颜,反而更添了优雅的恬淡风韵。 她旁边的赵父,相比起来就稍显普通一些,无疑也是出色的。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粗布衣都未能掩去他的周身的光华。 看着他们像是要拜礼,郭思谨挣脱了赵瑗拉住她的手,小跑了两步,先朝着赵父鞠了一躬,甜甜地唤了一声:“爹。”又朝着赵母鞠了一躬:“娘。”直起身后,冲他们笑着说:“儿媳回来看你们了。” 她这举动,赵父赵母始料未及,在他们晃神的时候,郭思谨向前几步抱住了赵母。 郭思谨对娘亲的记忆,停留在她十四岁。那个极温柔的女子,缠绵病塌了大半年,最终还是离开了她和爹爹。 娘亲去世后,她再没有跟人拥抱过。昨日秋葵从车上往下跳的时候,她甚至盼望她能摔倒,这样她就能在摔倒前抱住她。 看到赵母,她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娘若是活着,也该是这个年纪了吧。娘亲在二十六岁生下了她,今年四十四岁,赵母看上去,也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也是同样的温柔。 她就想趁机抱一抱。 赵母拍了拍她的后背,半天后,才说道:“家里的樱桃熟了,挂满了枝,一颗一颗的像是小灯笼似的,你们正赶上吃。” “听嫂嫂说了呢,她说过两天也回来的。” 这时路上有一老叟负手走来,看看拥抱着的两个女人,又看看傻站着的两个男人,开口招呼:“小七,这是伯琮?真是一表人才。” 赵父慌忙转身,对老叟笑着唤了句:“五叔。”又看了一眼赵瑗,才说,“是伯琮。” 老叟一扬下巴,又问:“那是伯琮媳妇?” 郭思谨听到旁边有人说话,松开手臂,对着老叟笑着施了一礼。 老叟“啧啧”了两声道:“儿子是天神一般的人,儿媳是天仙一般的人,将来生的小娃子定是天下无双,咱们这一脉的风水就是好,是该换天的时候了。” 赵瑗抱拳躬身一礼,唤了声:“五爷爷。” 老叟摆了一下手,说:“赶快回去吧,我去田里溜达一圈,午后去你家吃酒。” 往家里走的路上,赵瑗有瞬间的恍惚,觉得前面走的三个人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是那个外人。 赵母走在中间,郭思谨挽了她的手臂走在左边,两个人欢声笑语。右边的赵父,负手悠闲。 赵瑗仿佛又看到了他原来的那个世子妃,温柔乖巧,清水般透彻的语音里带着笑意。 赵母唤她世子妃时,她说,我是您的儿媳郭思谨啊,娘可以叫我小谨,娘若是把我当外人,我就生气了,坐地上不走了。 赵瑗走在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就能想像到她说话的样子,小小的任性里带着可爱,像是调皮的小女孩。 赵瑗又觉得,这不是她的世子妃。他的世子妃,是个大人,坐立行走,装的是成熟,端的是优雅。虽然也很乖,是小心翼翼的乖,不是这样的放肆。 他想到了五爷爷说那句换天的话,若是放在以前,听到此类的话,他一定心生忐忑,或是惶惶不安,或是心生欢喜。 此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却没多大的触动,仿佛换天的主角,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第21章 这人真是又别扭又讨厌。 田野里的暖风,带着青草香,轻袭行人。 快到门口时,郭思谨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里一紧,手下忍不住也跟着紧了紧。赵母看着挽她胳臂的小手,关切地说:“你的手背怎么了?” 郭思谨讪讪地说:“刚下车时,不小心碰到了。” 赵母扭头对赵父说:“称哥,你去找几棵铁苋菜。”又架起胳膊,把郭思谨的手臂从她臂弯了拿了出来,心疼地说:“马车那么高,怎么不让二哥扶你。” 郭思谨稍怔了一下,才想到二哥是对赵瑗的称呼。她把头往赵母肩膀上靠了靠,话带着几分娇嗔:“他说了,我没让。” 赵母笑道:“还怕累着他不成。” 郭思谨正不好回答,赵父说话了:“你们先走,我一会就回。” 赵瑗忙说:“我去找吧。” 赵母说:“你认不准,让你,让你伯父去找吧。” 郭思谨的目光在三人脸上快速掠过。见到赵父赵母后,刚刚那句是赵瑗第一句主动说的话呢,明明是他的亲人,他既不称呼,也不主动交流,甚至连句寒喧也没有。 此地又没有旁人,叫两声爹娘,怎么了?虽然赵母说话时,仍是伯母伯父自称,但是听了她叫爹娘,明显很开心嘛。 赵母同他说话,他就应一句,不同他说,他就一声不吭。有点拘谨,又有些笨拙。与他平时风轻云淡,镇定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 在郭思谨暗自寻思这人咋这么别扭时,三人已走到了门口,抬眼便看到堂屋门前的樱桃树,赵母推着栅栏门,说道:“你们先坐石板那边歇会儿,我去给你们摘樱桃。” 郭思谨笑呵呵说:“娘,您别忙了,我自己去摘,自己摘的吃着更甜。” “那我去沏茶,前几天五叔送的新茶,喝过一次了,味道很不错。”赵母说着便往屋内走。 郭思谨转身拉住赵瑗的胳膊,急切地冲他使眼色。 赵瑗清淡地问:“怎么了?” 郭思谨看赵母进了屋内,才小声说:“我们带的礼物忘车上了。”又赶快推脱自己的责任:“我一路被你威胁,紧张得头昏脑胀,都快记不起自己是谁了,哪里会想到别的事。” 赵瑗轻飘飘地说:“车夫已经送过来了。” “他不是直接走了吗?”郭思谨纳闷在问。 “还有一条大路通往这里,他从大路过来的。” 郭思谨想说,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不同她说一声,临到了嘴边,改了话:“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坐车过来?礼物当面送才更有诚意嘛。” “东西是你备的吗?” “不是。” “那你闲操什么心。” 郭思谨咬了咬嘴唇,片刻后一扬下巴,皱着眉指使道:“去摘樱桃,然后再洗洗。” 这个死女人,还真是忘了自己谁了。赵瑗想,要不要趁着母亲没出来,去掐她的脸。 看到赵瑗凌厉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郭思谨伸出了手:“我手受伤了,不能动,不能湿水,你要不做,那就等娘出来摘。” 赵瑗摘的第一颗樱桃,红艳艳的,又大又饱满,他把整颗放进了嘴里,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再用舌尖去舔,果然是柔软香甜。 “甜吗?” 赵瑗低头瞟了一眼颦眉的郭思谨,从枝上随便揪了一颗,朝她嘴边送。 还没洗呢!郭思谨赶快后退了两步。 赵瑗长臂一伸,搂住她的脖子,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把樱桃硬塞进了她嘴里,然后赶紧松了手。 郭思谨刚想要吐,看到赵母拿着茶具走出来,她咂了一下嘴,笑意洋洋地说:“娘,樱桃真甜。” 赵母冲她招手:“过来喝茶,让二哥一个人在那里忙吧。” 第22章 执子之手。 茶牙嫩小,袅袅清香直入鼻息。 “娘,您和爹爹在此住三年多了吧,当初怎么选在这里?” “你伯父原来是宣教郎,同一帮学子生员们打交道,吵吵嚷嚷了半辈子,卸了任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住,这里离官道近,离河也近,出行洗衣都方便。” 赵母笑着说:“你父亲住的地方也挺好啊,虽是离城里繁华地界稍远了些,但能图个清静,地方大,养花种菜,也是个乐趣。” 郭思谨微怔了一下,想到赵母说的地方,是她家里。她惊讶地说:“娘,你们去过德清?见过我父亲?” 赵母笑道:“岂止是见过,你父亲和你伯父可是一见如故,棋逢对手,都把我冷落在一边了。” 郭思谨更惊讶了:“上个月我还回德清,我父亲没告诉我。” 赵母说:“我们只说是秀州榕树园赵家,你父亲肯定想不到是我们。” 赵瑗也很惊讶,他没料到自己的父母,竟然专程去看望他那所谓的岳丈郭俭。 她们说的那个地方,他只在新媳妇三天回门时去过一次,一盏茶没喝完便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后来他去德清县办差,在县衙遇到郭俭,郭俭恭敬地拜见,称呼他世子,他略点了个头,简单回应了一句。 这门亲戚早晚不再是亲戚,何必给人希望呢。 他老师告诫过他,面对不喜的人,也要有礼貌,做到举止得体,言语得当。 这道理他明白,但有些人,他就是不想去应付。 他对郭家以及郭思谨的态度,他想圣上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他身边人多眼多嘴也多,希望他好的人多,希望他倒霉的人更多,难免不会有人说给圣上听。 他已经想好应对的话了,若是圣上责问起来,他就说同郭思谨合不来,所以她家里人也懒得搭理。他甚至盼着圣上知道后训斥他,把奏折掷在他的头上,大声的责骂他不懂事。 但是圣上从没提起过。 口里亲切地唤着他大哥,什么时候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待过呢? 他做了顺他心意的事,会夸赞;做了不顺他心意的事,他也只是说:大哥,你换换位置去想,你用其它方法试试,这件事先放放,你去做什么什么等等。 若只从说话里判断,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温和的人,是九五至尊,是当今的皇帝,是曾经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康王。 赵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声清亮的“爹爹回来了”,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看到郭思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笑得一脸傻气:“爹爹拿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赵父对她笑一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母,赵母接了,冲着赵瑗招手:“快来帮你媳妇敷上,铁苋菜凉血镇痛,敷在伤口上,舒服又能好的快。” 赵瑗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又丰润白暂,指甲泛着淡粉色的光,柔和里带着珠泽。 他先是抓着了她的四根指尖,犹豫了一下,把她整个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接着用另一只手捏了砸烂的铁苋菜,小心地放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又轻柔的摊开一点。 初夏的微风,夹裹着蔷薇花香,吹拂在脸上,热意里带着微甜。赵瑗想到了《诗经》的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柔软的小手在自己手里。可是要丢下她的念头,却从未改变过。只是迟早而已。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小时候,大哥动了父亲给他做的玩具,他生气了,把玩具丢进了水塘里。 自己明明很喜欢那个玩具的,在玩具落进水的一刹那,铺天盖的悔意朝他袭来。后来后悔了很久。直到入宫后,整日需要学习不同的东西,才渐渐把这事淡忘了。 今天又突然想起来,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悔。 那件玩具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纸叠的小风车。 她不是玩具,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什么想到要丢下她,心里就不舒服呢?这种不舒服,就像他拿着小风车,将要往水里丢时的心情一样。 布条缠裹了两圈,又把她的手翻过来,在手心里系了个死结。 郭思谨赞扬道:“二哥的手艺真好!” 这个称呼,是郭思谨听到赵母称呼赵父为称哥时,想到的。那时候,她寻思在这里该如何称呼赵瑗,世子不行,夫君不行,瑗哥更不行,那只有跟着这里的人称呼二哥了。 赵瑗听到这声称呼,觉得万分别扭,想喝斥她,不许这么叫,双亲在旁边,又不敢说,于是抬眸瞪了她一眼。 第23章 那个小可怜。 午后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照进来,斑斑驳驳地洒落在草地上。 草地上铺着一张纬席,纬席上躺着两个仰面朝天,光着脚丫的女人。 “闭上眼了吗?” “闭上了。” “深呼吸。” “嗯。” “闻到了什么?” “木叶香。” “还有什么?” “鸟叫。” “那是听到。” “不但听到,也闻到了。” “现在起开始什么都不要想,身心放松。” “嗯。” 郭思谨从来没这样躺过,而且是在外面。旁边还有人,那人是今天刚认识的,还是长辈。 虽然她的爹娘与普通人家的父母相比,算是对她很放任了,没给她裹脚,允许她随便去街上逛。可是娘从小就教她,在有外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否则会被人笑话。 本朝以小脚为美,大户人家的女子,十有八九都会裹脚。来秀州,她特意挑了衣摆稍长的裙子,就是想挡一挡自己这双自然脚。 她没料到,赵母也是双自然脚,非但没有对她嫌弃,还夸赞她的脚丫子长得好看,夸赞她娘当年的决定英明。 郭思谨躺在纬席上,风拂过她的脚趾,蹭着她的脚心,她觉得风是另一种水,温柔的水。 不知道躺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是瞬间,也许是大半天。郭思谨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轻飘飘的,好像躺在云朵上。 昨晚的惊恐远去了,那些讨厌她的人远去了,那个威胁她的人远去了,自己所在的世间祥和安宁。 “睡着了吗?” “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 “蓝天,白云,奔流的小溪,还有绿色的风。” “里面没有人吗?” “没有。” “我以前躺在这里,闭上眼,就看到二哥,看到他扭着脸朝我看,一步一回头。那是他走那天的样子,当时七岁,瘦瘦的,眼睛很大。”赵母笑了一声,又接着说:“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大了。” 随着赵母的描述,眼前出现了一个又黑又瘦,脑袋大眼睛大的小可怜,郭思谨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呵呵…… “当年圣上选子,同时选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二哥,另一个叫赵伯玖。赵伯玖胖一些,圣上更中意他,就把他记养在了皇后名下。把二哥记在了刘婕妤名下,就是三年前崩逝的刘贤妃。” 郭思谨不知道如何接应赵母的话,又想到她也许并不是要和她讨论,只是想讲给一个人听。就应了一个“嗯”,表示自己在听着。 “三年后,就是二哥十岁时,有次圣上叫他和赵伯玖问答,一只大黑猫闯进书房,当时二哥神色未变,赵伯玖吓得连蹦带跳的去踢那只猫。此举为圣上所不喜,便被送出了宫。” “嗯。” “于是圣上又一次选子,选到了赵渠,又记在了皇后的名下。” “嗯。” 过了很久后,赵母才又开口:“无论是他与赵伯玖,还是他与赵渠,圣上明显更喜欢别人,他却从未表露过不高兴。宫里人都说普安世子为人谦和大度,有容人之量。” “嗯。” “我了解他,大度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他心眼很小。当年在家里,只要给大哥的东西比他稍多,他就给我们脸色看。所以家里有了好吃的,或是好玩的,全都给他。然后,他会高兴地分一大半给大哥。” “嗯。” 赵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疼惜:“这十二年,他心里一定有不少委屈,我天天盼着他身边能有个人,眼里心里只有他,让他能享受到一个人全部的关心爱护。” “嗯。” 又过了很久,赵母接着说:“我每次见了大哥,都告诫他,要对媳妇好,别人养大了女儿给你做媳妇,给你生孩子,你要对得起她,对得起生养她的父母。要让着她,宠她。可是这话,我不想对二哥说。” “嗯。” “小谨,我想对你说,你能不能让着二哥,宠他,对他好,把你全部的爱都给他。” …… 树叶沙沙作响,郭思谨闻到了风声,它是绿色的,像是一位身着绿纱衣的姑娘,迷茫的姑娘。她站在那里,在树林外徘徊,踟蹰不前。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风。身披轻薄的绿纱衣,四处奔跑,四处追逐,她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就是不停的跑。 她希望有人把她捉住,不让她跑。 跑啊跑啊,很久之后,终于有人来捉她了,拉住她来往晃:“小谨,醒醒,太阳要落了,凉气上来了。” 赵母温柔地对着她笑。 她捂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太舒服了,睡沉了。” 第24章 小可怜长大了。 傍晚的天空,夕阳染红了天际。 村庄里炊烟袅袅。 院里没有人。她们出去的时候,有四五个人呢,除了赵瑗,赵父和被赵瑗称为五爷爷的人外,还有两个同族的长辈。 在郭思谨四处看时,赵母说:“他们走了,二哥和你伯父,大约是吃多了酒,去睡了。你去西屋瞧一眼二哥,我去东屋瞧瞧你伯父。” 这是郭思谨第一次看到赵瑗睡着的样子,他的睡姿极其慵懒,白皙修长的手轻搭在床榻上,头枕着散乱的黑发。原本就极为英俊的脸,因着多了份淡然的温润,比往日更加迷人。 食指划过他又黑又长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和弧度好看的嘴唇,最后在光洁的脸颊上轻抚了两下。 小可怜长大了呢。 她轻叹了一声,帮把他的手臂拿到床塌上。 晚饭只是赵母和郭思谨二人。 郭思谨突然想到,下午的人吃完酒席,应该有用过的碟子碗。她便问了赵母,是不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她回来过。 赵母说,应该是赵父洗的,每次他同人吃了酒,都不让她收拾残局。 看着赵母一脸幸福的样子,郭思谨觉得同为女人,她与别人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夫君,不要说对她没有爱护,甚至不想看到她,不跟她同房。 她又觉得赵母下午讲的那个可怜又可爱的人,等着她去关心呵护的人,同她的夫君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想问问赵母,今晚让她睡哪里,又觉得是明知故问。一共就三间正房,一间堂厅,一间赵父正在睡着,一间赵瑗正在睡着。难不成,她有选择在灶房里睡的可能? 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可怜人。 乡村的夜晚很黑,熄了灯,伸手不见五指。 郭思谨躺在床里侧,呼吸都极为小心。她想象着,明早若是赵瑗先醒,又看到自己跟他睡在一起,是个什么表情。 会不会还用一只手臂撑着身子,冷冷地盯着他,然后说: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还是又抓住了自己的脖子,阴气十足地说:“还有要说的吗?” 到时候自己说什么呢?郭思谨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肚子却开始疼了,一阵一阵翻滚的疼。 该不会是晚饭吃的太多,吃坏肚子了吧?在她暗骂了自己十几遍后,翻腾的肚子,催促她要去茅房。 小心地坐起来,轻轻摸了摸赵瑗躺睡的位置,从他的腿上翻过,下了床塌站在了地上,然后摸着向前走。刚走了两步,仿佛又看到有黑影向自己扑来,吓得她急退回床塌边。 站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郭思谨硬着头皮推床塌上的人,趴在他的耳边喊:“世子,世子。” 赵瑗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再加上喝了酒,眼皮很重,身子一沾着床,便不想再睁眼。正睡得舒服,感觉到有人用力的推动他,呼出的热气,扑着他的耳朵。 黑漆漆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他想了一下,才想到是在秀州的家里,才想到这个声音是那个死女人。 “有什么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郭思谨一边燃着灯,一边小声乞求:“我要去茅房,你能不能跟我一块儿?” “天亮再去。” “等不了了,再等就要弄脏裤子了。” 灯燃着了,橘黄色的亮光渲染了一室温柔。 “既是害怕,刚才怎么不燃灯?”赵瑗揉着眼睛说。 “你没醒,不敢,怕打扰到你。” “现在就不打扰了?” 郭思谨已经走到了门口,弯着腰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茅房就在院内,男女通用,白天里二人都来过,熟门熟路。 退了裤子,刚蹲下,在肚子里翻腾的东西,随着“噗,噗,噗……”的闷响,迫不及待的往外钻。 郭思谨捂住了脸,极力控制着,让东西慢慢出来,避免声音过大过猛。 她从指缝里朝茅房门口看,赵瑗背对着她,风灯昏黄的光晕里,身影朦胧而高大。 她闭紧了眼,又想到了七十二变,变只田鼠吧,一头扎地底下,再也不用出来。 “我到河边去洗个脸,一会儿就回。”赵瑗抚着额头说。 郭思谨刚回答一个“好”,急忙又说:“不行,看不到你,我害怕。” “那你快点,不然不等你了。” “好。” 丢脸与恐惧相比。郭思谨毫不犹豫地选了丢脸。 放开吧。 又一阵惊心动魄的“噗,噗,噗……” 赵瑗抱着手臂仰脸看天,漆黑的天幕上,几颗稀疏的小星星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像是在偷偷窥视着人间百态。 他想问问小星星,哪个女人会像这个死女人一样,这么不检点,晚饭黑吃,半夜闹肚子。 无论再美丽的女人,只要想到她也吃饭,也会出恭,美丽的程度就会大大折扣,就会沦为一个普通人。这话是谁说的?宋羿。他当时给出了个结论:距离造就了美。 说的太对了。 第25章 半夜不睡的人。 黑夜,无月,也无灯,一张床上躺着两个半夜不睡的人。 “你们白天去哪里了?都做什么了?” “先在河里洗了洗腿脚,又去了河边的小树林。” “在树林里做什么了?” “闲聊。” “聊什么?” “你。” 片刻沉默。 “都说了什么?” “一个很冷的冬天,你半夜尿湿被褥,不敢告诉家里人,睡在上面暖干了。” 一阵沉默。 “还说什么?” “一个秋天,你吃多了苹果,闹肚子,折腾得小脸苍白,半死不活。” 又一阵沉默。 “还有吗?” “一个夏天,你偷穿娘的裙子,被大哥发现后,在爹娘面前死不承认。” 郭思谨的脖子又被抓住了。她都很纳闷,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为什么他一下子就能找准她的脖子。 “还有没有?捡好的说。”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说道:“有次你帮娘洗碗,打碎了两只,想把它们拼好,划伤了手。” 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 “你没做好事,让别人怎么说?娘同我说的事中这件算是最好的了。” 她的呼吸逐渐困难。 “给我道歉。” “道,道什么歉?” “刚说我坏话。” “你……你有胆量就掐死我……” 如她想的那样,赵瑗松了手。 郭思谨觉得以前高估了这个人的智商。又不敢真掐死她,想威胁人,不能换个新花样吗? 赵瑗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他觉得应该换种方法惩罚她的不听话。他抓住了她的手:“缠的布呢?你自己解开了?” 他的声音平稳轻柔,就好像二人一直在心平气和的聊天。 强者从来都不是以声音吓唬人的嘛。 郭思谨喘着气说:“自己飞走了。” “好好说话。”他的语气依旧很好。 “你绑的是死结,解不开,用剪刀剪的。” “不一定咬掉,但肯定会疼。”赵瑗拉着郭思谨的手指,凑到了自己的嘴边,轻轻柔柔地说:“老实交待你们还说了我什么,只说好的。” “疼,疼,疼……” “说。” “我还要去茅房。”郭思谨紧张地说。 …… 时间在黑暗和灯光的交错中流逝。 另一间房里。 趴在窗户上的赵母嘿嘿了两声说:“称哥,我的办法好吧?” 躺在床上的赵父接话:“怎么不把药下给你儿子呢?” “二哥是男人,胆子大,不用人陪。” “万一小谨胆子也大,自己就能去呢?” “一晚上跑出去几次,二哥肯定得醒。” “二哥就是醒了,万一也不陪她呢?” “肯定陪,万一不陪,也能在小谨回房时聊聊天。人在深夜里杂念少,容易动情,多聊聊,就能聊出感情了。” “你为什么认为他们之间有问题,我看着挺好。” “如果二哥是你女婿,你是不是见人就想显摆显摆?我们在德清呆了五天,亲家公一句没提女婿如何,只说他女儿如何乖巧懂事,街坊领居人人喜爱。还有,昨晚二哥除了说媳妇跟他一起回来之外,也没说别的。” “人与人的性格不同,也许只是不喜欢说呢。” “不是,小谨有心事,是强作的笑脸,明显在应付。” “也许跟二哥没关系呢?” “我的判断,你还不信?他们之间疏离,没有恩爱夫妻的熟稔。” “二哥不中意她?” “二哥性格你是了解的,经常会对喜欢的东西,装着不在意,生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思。” “人和东西怎么一样?” “一个道理。” “今晚他们这是第几次出去了?” “四次?五次?嘿嘿,记不清了。对了,你给二哥讲为夫之道吗?” “没有。” 赵母不满:“怎么不同他讲,让他好好对待媳妇呢?家和才能万事兴。” “我看着他们关系挺好的啊。” “你……” 第26章 一只脏鬼。 郭思谨有气无力地爬上床,把头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再去,我自己一个人。” 赵瑗已经不想说话了,鬼知道今晚他经历了什么。站在茅房外听难以入耳的污浊声,还要忍受难闻的臭气。一次也就罢了,还五次。 他真想把这个死女人摁在茅房里浸死,然后埋到茅房旁边,让她做只永不超生脏鬼,跟他再没有关系。 他闭眼躺在床上,想着在哪个地方挖坑,坟上种上什么草,什么花,竖什么墓碑,墓碑上写什么字…… 对了,就写:此地埋着一只爱入厕的脏鬼。想到这里,他暗自笑了,觉得自己的想法,甚为妥当,甚有创意,甚妙。 他觉得应该把这个想法,告诉脏鬼,让脏鬼知道她有个好归宿,说不定还会夸赞他两句,还会感激他。他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唤他:“世子。” 脏鬼。 不理。 脏鬼伸出爪子,拉他的衣袖:“世子。” “说。” “你,你能不能抱抱我?我身子轻飘飘的,是不是魂魄要飞走了,快要死了?” 死?死了好,不用他动手了。 不,不能死。 赵瑗的话里不情意里还带着不耐烦:“你自己过来。” 没动。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 这个死女人。 赵瑗向床里侧靠了靠,用胳膊碰了她一下。 仍是没动。 咋了?真死了? 在他心跳停住的那一刻,胳膊被她的双手抱着了,接着还把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呼……这个死女人,吓唬我做什么。 赵瑗拉下她的双手,把她娄进怀里。蠢女人,胳膊被拽着,还怎么报?拿什么报?难道用脚趾头报? 黑夜幽幽,白玉兰的香甜萦绕着他,他低头凑在她的发间闻闻,好像又闻到了茅房里的味道。 脏鬼啊! 哼哼,知难而退可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做好事了,就要做到底,再脏再累也忍了。 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胳膊的着她,再把一只腿放在她身上,然后把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 赵瑗觉得自己很聪明,只要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很好,报个人,也能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还少了些什么。紧了紧手臂,复又松开,手掌贴上了她的后背。 柔软的棉布衣,小心而又轻柔地擦着他的手心。 有点碍事呢。 他把头低了低,拂开她脸上的头发,把脸贴了上去,这里没东西隔着。 温热的气息相连,耳边是她轻缓的呼吸声,他总觉得还少了什么。用脸颊轻蹭她的脸蛋,又慢慢把嘴巴游移过去。 她没动。 真是乖! 看来是喜欢他如此行事。 老师常同他讲,一个君王要有慈悲之心,要用温柔的心对待天下苍生,对待劳苦的百姓。 他是未来皇位的备选人,自七岁起学的就是孔孟之道,治国之策。 他觉得应该把学到的东西,运用到现实中去。 “你要亲亲吗?看你这么可怜,我可以亲亲你。”黑暗里响起起赵瑗暗哑哑的声音。 没有回应。 “嗯?想吗?” 还没有回应。 睡着了? 睡着了。 这个死女人! 赵瑗想把她从窗户扔出去,扔到茅房里,让她继续去蹲着。黑暗中,他仰脸长叹了三声气,左思右想矛盾了一会儿,决定先不扔。 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清楚呢! 那就是她和樱桃的味道,究竟有没有不同。 做学问要持之以恒,要找到最终的答案。 胳膊松开一点,把她轻轻翻了个身,让她仰面躺着。摸到她嘴巴的位置…… 片刻后,赵瑗想跳下床把这个死女人拉出去,扔到河里,让奔腾的河水把她冲得无影无踪。 因为刚刚又被她推开了,接着她翻身给了他一个背,继续呼呼睡去。 第27章 真是作精啊! 郭思谨被人捏着鼻子闷醒,她艰难地睁开眼,天才蒙蒙亮,刚想闭眼继续睡,想到是在秀州,猛地坐起了身。 赵瑗躺在床上望着她。 这个死女人,咋这么机灵,一醒就起来。 郭思谨迅速看了一圈房内,最后把目光落在赵瑗脸上。他紧闭着嘴唇,稍带冷意的目光,意味不明。 她掬起一个笑脸:“早啊!” 赵瑗没应她,甚至连眼都没眨。 郭思谨想到昨日赵母的交待,撑着身子,拿到放在床头的五彩绳,对他说:“绑手腕还是绑脚腕?” “哪儿来的?”赵瑗动了动眼珠说。 “我做的。” “不绑。”一脸嫌弃。 “娘说让给你绑上的。手腕怕被人看见,就脚上吧。” 赵瑗“哼”了一声说:“都是你找的麻烦事,不绑。” 郭思谨没听他的话,调转身在床另一头坐了,拿着五彩绳就往他脚脖子上绕。 这个死女人,真是想上天。不能多求他几句吗?竟然敢跟他来硬的。要不要把她踩住,再在床上磨擦几下?好让她知道,给他找麻烦事的下场,让她趴在床上求饶。 “别动。” 郭思谨的脸“腾”地红了。 方才,赵瑗一脚踩在她的凶脯上,脚丫子贴着腹部落进她怀里。 赵瑗没再动了,还闭上了眼。 不好意思了嘛。 他就是想把她蹬倒,哪里会想到碰到那里啊。趁机占人便宜这事,他可不会干的。 脚底踏过弹性十足的柔软,变得火辣辣的热。 另一只脚,要不要也来一下?一只凉一只热,算怎么回事?凡事讲求平衡才好。 先看看她在做什么,看准位置。 眼睛睁一个小缝。 郭思谨正低头在他的脚踝位置打结。 他的肌肤如上等的骨瓷,细腻光滑,彩色的丝线轻绕,形成了一幅简单而又艳美的图案。 好看呢。这个好看,自己参与一部分就好了。 郭思谨抬头去看赵瑗,浓密的睫毛覆盖了双眼,嘴角紧抿着。看上去,有几分的委屈,还有几分的可爱。 “那个愿望给你个选择吧。”她用食指指腹在他的脚踝处打着圈:“在这里纹个“谨”字。”她想像了一下,墨青色的谨字在上面的样子,接着说:“扣子大小正好看。” 赵瑗冷“哼”了一声说:“你哪里表现好了?昨晚给我添那么多麻烦,还没说让你报答呢。”说着把另一只脚伸在了她腿上,“既然绑了,两个都绑吧,免得一个轻一个重,走不成路。” 郭思谨忽略了后面轻重的问题,认真地问:“昨晚怎么了?我不是一觉睡到现在么?” 赵瑗睁开眼,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郭思谨坐着没动。 赵瑗起身,搂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床上,摸着她的脖子说:“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思谨闭上了眼:“好困,我再睡会儿。” 脖子上越来越紧。 “睁开眼。” 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如蝶羽一样的轻轻颤动。 赵瑗想把它一根一根的拔掉。因为,随着它们扑朔迷离的抖动,撩痒了他的心。痒的浑身难受,痒的想掐她的脸,想扑上去咬她。 “嘭嘭嘭……”敲门声。 赵瑗皱了皱眉,暗想道,要不是被打扰,他肯定就把她的睫毛拔光光了。证据是,他抓住她脖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她脸上。 敲门的是赵母。 她站在门外笑吟吟在说:“我用艾叶煮了水,二哥去把浴桶搬过来。端午节用艾叶水洗澡,去邪避灾,一年不生病。” 郭思谨忙说:“我去帮忙抬。” 赵母笑道:“二哥一个人就够了,小谨你来喝碗蔬菜水,先垫垫肚子,洗完澡再吃饭。” 郭思谨喝着胡萝卜水的时候,脸热得发烫。胡萝卜水是止泻的,小时候只要闹肚子,娘就给她煮胡萝卜水。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丢到别人家了。 关于脸面这个东西,郭思谨觉得老天爷安排她出生的时候,分给她的肯定少,以至于让她经常没有。 赵母说,她洗澡不方便,让赵瑗给她帮忙。理由是她的手受伤了,不敢长时间浸在水里。 为了让自己少失一次脸面,郭思谨站在浴桶旁边,撩水洗了把脸,对一边的赵瑗说:“我不方便洗,你洗吧。我背过去,保证一眼不看。” “怎么不方便了?” “那个来了。” “什么?” “癸水。” 这个死女人,不但脸皮厚,还爱撒谎。初一那晚秋葵说她癸水来了肚子疼,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可能又来。赵瑗走过来解她的衣服扣子。 “速度快点,我还等去吃饭呢。” 郭思谨拽住衣服说:“院子里有蔷薇花,你能不能帮我摘几朵。” “做什么?” “花瓣浴。” 真是作精啊!给她一会儿好脸色,就想上天,竟敢指使他干活。 干嘛要给她好脸色?应该掐她的脸。 对,待会儿就这么干。掐着她的脸,把她摁水里,等她道歉的时候,再捞出来。 想到这里,赵瑗心理平衡了,欢快地出门,朝着墙角边的两簇蔷薇花走去。 蔷薇花的香味很浓,还是白玉兰的味道更好,淡淡的幽香里透着神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那么多干嘛。随便揪几个花瓣,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赶。 门推不开。 里面拴住了。 “你去吃饭吧,我自己就行。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不给你开门,她不会怪你的。” “开门。” “扑嗵……”入水的声音。 这个死女人,他想把门撞开,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淹死在浴桶里。 第28章 不许说话。 还是昨日的车夫,他把车赶到了院子门口。 看到郭思谨手里搬的小竹椅,赵母从她手里接了过来,笑着说:“有现成的劳力不用,用这个做什么。男人都是孩子,是需要教的,你不教,他什么都不会。” 年轻的车夫垂拉着眼皮,站在车前面,他想扭头看看,又不好意思。他觉得主子一家人好有趣,来的时候,跟冤家似的,回去的时候,跟那什么似的。 他突然想起,他主子刚找上他的时候,说车上不用放踩塌,免得占地方。要是有踩蹋,哪里会生出这麻烦的事。只顾自己不顾别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看吧,现在轮到他自己为难了吧。 赵瑗站着没动,赵母上前推了他一把:“二哥快点,早上车早赶路。” 赵父说:“我去屋里看看,早上吃剩的东西还没盖。”说罢,转身进了院子。 郭思谨偷瞄了一眼赵瑗,他正用眼稍斜视她呢,眼神同前几日进宫马车上看她的样子一样,嫌弃里带着怯意。 她早上才洗了澡的好吧,即使昨夜去了几趟茅房,也早洗干净了。这么怕她染脏了他吗?她还觉得他脏呢。于是也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急忙说:“娘,我自己能行的,上车这种小事不用麻烦别人。” “二哥又不是别人,他是你夫君。”赵母说:“你们在这里磨蹭吧,我去洗衣服了。”又对着赵瑗笑道,“优秀的二哥,可别让大家失望了啊!” 车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什么?他看到他主子红着脸,走向世子妃身边,打横抱起了她。 他赶快回头向前看。这件事,好想讲给别人听啊!不敢不敢,他就是因为口风严,才会经常安排差事的。 差事丢了是小事,指不定小命不保了。 马鞭轻撩,骏马得了招呼,扬起四蹄开跑。 村庄越来越远。 郭思谨从车窗外缩回脑袋,看了一眼赵瑗的后脑勺,小声说:“那个,谢谢你啊。” 赵瑗坐在另一侧,继续望向车窗外。他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打击打击这个死女人,免得她张狂。 他直起身子,凉凉地望向郭思谨,口气不善地说:“昨日中午,为什么叫我烧火,那是我做的事吗?” 问题来得突然,又意外。 郭思谨迟疑一下,才开口:“你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的,难道不是想帮忙的吗?” 这个死女人,什么探头探脑的,自己那是正大光明的。 “我是去看你是不是在偷懒。傻站着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吃饭了。” “那是……” 赵瑗打断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说:“别解释,不想听。”片刻后,又嫌弃十足地说了一句:“还吃那么多,哪有女人吃那么多的,上辈子是饿死鬼吗?” “你……”又被他打断了:“不许说话。” 小孩儿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男人果然是孩子,说翻脸就翻脸。跟这样的人,无法沟通交流。她往车厢上靠了靠,闭上了眼。 郭思谨闭眼样子,赵瑗想到了几个问题,昨晚这个死女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是故意推开他的?还是睡梦中无意识推开的?问题不想的时候也罢了,一想就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郭思谨最初是在想她家养的那只叫小花的猫,迷迷糊糊中,看到小花出现在王府里,正在她担心被赵瑗看到,会不会被他扔出去时,有人在旁边猛推她了一下,一个激灵清醒了。 “马上到秀州,别睡了。”赵瑗不耐烦的看着她说:“昨晚没睡好吗?” 这话还用问?郭思谨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你昨晚都做了什么事,还记得吗?” 除了去茅房没做什么事呀?难道……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郭思谨眨了几下眼,迟疑地说:“难道我睡着时抱你了?还是摸你了?”她像是被火烫着似的,连连摆手:“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做梦,我不是有意的。” 赵瑗盯了她一会儿说:“你说让我抱抱你,也不记得了?”这句话,在车厢内飘飘荡荡,把郭思谨撞晕后,又挤了出去,撞晕了车夫小哥。 这是什么情况啊?懵…… 这是什么情况啊?好想知道。咦,主子今日很反常啊,咋变得婆婆妈妈的了?难道被鬼附身了?听说农村的野鬼多。想到这里,车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郭思谨懵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才十分确定地说:“可能是我做梦,梦到我娘了。” 赵瑗冷哼了一声说:“你娘的名字是叫世子?” 郭思谨:…… 良久后,郭思谨终于鼓足了勇气,于是问道:“那世子抱我了吗?” 赵瑗冷冷地斜了她一眼:“没有。” 看着赵瑗生气又冷漠的样子,郭思谨寻思了半天后,她把赵母给她的锁子掏了出来,递向他说:“给你,想要走就直说嘛。” 赵瑗的脸色更冷了,他不耐烦地说:“不想拿扔,小孩子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第29章 知道的太晚了。 在秀州换马车时,郭思谨把裙子提了提,才往下跳,起跳利索,落地平稳。王府的马车有踩踏,上车轻松,如履平地。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同来时一样,秋葵和她坐车,其他人骑马。中午在路边的一个小客栈用餐,郭思谨想到赵瑗嫌弃她吃的多,浅浅扒了半碗白饭,就搁了筷子。 “把碗里饭吃完。” “我吃好了。” “吃不了那么多,早说啊!农民种地容易嘛,让你这样浪费。”赵瑗严厉指责的话,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被邻桌的人听去。 宋羿朝秋葵递了个眼色。 “我不够吃,世子妃的饭给我吧。”秋葵眼巴巴的望着郭思谨的大半碗饭说。 赵瑗凌厉的眼神像小刀子一样,嗖嗖射出,秋葵哆嗦了一下,急忙转回了头。 郭思谨看着碗里的饭,都说吃好了,被他一威胁,又接着吃,也太没脸面了,别人都听到了呢。她抬头冲着店伙计招手。 “拿个油荷叶,我把饭包一下,带走回家晚上吃。” “好咧。”小伙计应了一声,朝着赵瑗扫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赵瑗想把这个死女人掐死,搞得他像个小气鬼似的。 客栈里的剩饭剩菜,那是店伙计们的福利,像他们这样点好菜好饭的富贵人剩的东西,一般店伙计都分不到呢。 看着郭思谨把碗里的米饭,扒在油荷叶上,又小心地包起来。他想把她丢在这里,不要了。 不能丢啊,她又不是个东西,想要就要,不想要不要。饭后上路,还继续带着。天黑后,到了杭州。 亥时初的街道上,商贩,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大家看到印有普安王府徵记的豪华马车,纷纷避路。 赵瑗下马把马缰绳递给侍卫,对着宋羿说:“你们散了吧,我到前面走走。” 郭思谨从马车内探出头,对着赵瑗喊道:“世子,世子。”赵瑗面无表情地朝她扫了一眼,没有应话的意思。 宋羿在旁边笑问:“世子妃有事吗?” “我找世子有点事。” 郭思谨又对赵瑗说:”很重要,你今日要是不听,说不定明日我就不想说了。” 赵瑗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行来。 “回府里说。” 郭思谨说了这话,就拉上了车窗。 这个死女人,事真是多,准没好事。若不是好事,今晚就把她掐死。赵瑗犹豫了一下,跟在了马车后面。 他猜错了,郭思谨说的话,对他来讲,还真是好事。 郭思谨郑重其事地说:“我想通了,你想娶谁就娶吧。让她做正妃也行,只要别让我出府。” 这是刮的那阵子风,她以前不是说,他要娶谁,她就死谁家门口的吗?赵瑗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其他条件吗?” “别总给我脸色看,对我态度好一点,一年陪我回两次德清,同我爹多说几句话。”郭思谨又添了一句:“德清又不远,大半天就到了。” 看来她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随便说说,像是思考很久下定决心的说法。赵瑗更觉得,她有所图谋。继续问:“还有吗?” 郭思谨从说第一句话时,就一直观察赵瑗的表情。如此重大的事,他竟然同以前听她说话一样,表情平淡。 她回了口气,说:“我什么时候想离开王府,就让我离开,并且不干涉我以后的生活。” “一次说完。” “就这些。” 赵瑗说话仍是淡淡的:“知道了,你出去吧。” 郭思谨试探地问:“你是答应了吗?” 她站在那里,绷着小脸,殷切地望着他,满眼的期盼。 期盼什么? 盼着他另娶?还是盼着他给她自由? 赵瑗又来气了,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说:“你拿什么跟我谈条件?我想娶谁,娶几个,娶过来的人,让她做什么?是我决定的事。还需要经你同意?你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吗?” 他越说越气:“以后少拿这些有用没用的话,同我说。出去。” 郭思谨在出去前,把手里用油荷叶包的米饭,拍在了书桌上。 她是想掷在赵瑗脸上的,不敢呐。他要是恼羞成怒捉着她的脖子,失手把她掐死,可就完了。这是在他地盘上呢,布置个上吊自杀的现场,容易的很呢。 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若不是听了赵母的说的话,她哪里会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这些。在去榕树园的路上,她就打定主意了,以后顺其自然。 他若一直让她做世子妃,并且不对她打骂,那就这样过下去。 他若是另娶了别人做正妃,那就和离。 降了位份,就等于告诉大家,他否定了她这个人,看不上她。也很丢脸的!即然脸丢了,索性彻底丢完。 赵母的那些话,让她觉得他也挺不容易,不想为难他。 不识好歹的家伙,白搭了她的心意。 她想不通,赵母性格那么好的人,怎么生出他这么坏脾气的儿子来。 太坏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坏人,他就是玉皇大帝,她也不稀罕,也不会嫁给他。不想嫁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轻则一哭二闹,重则装疯卖傻,再不行离家逃跑。 知道的太晚了。 悔啊! 更悔的是,还同他睡过觉了。 第30章 府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郭思谨出了书房没多久,张伯便走了进来,赵瑗正气急败坏地用布巾擦试桌面,地上还有撒落的米饭粒子。 张伯不明白眼前是发生什么事了,准不是好事,他装着不在意,问了别的:“世子,你们回来车上带的东西,要给安国公府里送一份吗?” 赵瑗这才发现门口有人,他把布巾掷在桌子上,深吸了两口气才说:“你挑两样,我一会儿就去。” 张伯说:“现在是不是有点晚了?” 赵瑗抚了抚额头说:“平江府的事,我想问一下安国公的意见。梁夫人娘家是同里人,看看从她那边,能不能想办法见到慕容叶青。” “前日,你不是说此事圣上不让你管了,他另指派人去吗?”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我去比较合适。慕容叶青只是布衣平民,派位高权重的老臣去办,有损朝廷颜面,一般的官员,他更是不会放在眼里。何况还有太后这层关系。我年轻,碰两壁也算不得什么,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们也不敢太过份。” “沁园春的老板李慕,世子跟他熟吗?” “知道这个人,不熟,怎么了?” “据我所知,他与慕容家有些源缘,与慕容然走的挺近。解铃还需系铃人,世子可以偿试着从慕容然入手。”张伯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世子妃同他交情不错。” 赵瑗抬眸问:“谁同谁交情不错?” “世子妃同李慕交情不错,她去沁园春吃过几次酒。”张伯接着又说:“除了此事,世子妃平日也没其他特别出格的地方,我想着哪天世子想找她错处,这正好是个由头。” “还有谁知道这事?” “守北路的暗十三、暗十一知道,秋葵应该知道,但不确定,府内其他人不知。” 赵瑗接来下的语调看似平静无波,却透着压抑不住的恼怒:“府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来回进出都发现不了吗?” “世子妃是从后园西北角出去的,那里树丛灌木杂乱,平时没人注意。墙外是死胡同,少有人过往。” “她怎么上下的?” “爬树。” 赵瑗一时想不起来,他们谈论着的人是谁。他深吸了口气说:“她去做什么了?” “喝酒,吃茶。” 室内昏黄烛火轻摇晃,晃得人心浮浮沉沉,一时间无人说话,隐约能听到后园子里青蛙肆无忌惮的叫声。 良久后,张伯问:“明日要入宫谢恩,世子妃知道吗?” 赵瑗抚着额头说:“不用告诉她了,到时候我就对宫里人说,她受了惊吓,病了。” “前晚的事,世子准备同宫里人说?” 赵瑗回了回神,被这个死女人气的,正事都忘了。他极力平复了情绪后,说道:“对方的目的,就是想让人发现我不在客栈里。我准备主动向圣上交待。” “世子想好怎么说了吗?” “就说晚饭时谈到他们,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就想赶快见见,于是连夜回去了。” 张伯担心地说:“世子安排次日再去榕树园,不就是想让宫里人知道,你对家里的感情淡薄吗?如实说,宫里人肯定会不喜。” 赵瑗叹了口气说:“是双刃剑。虽是伤了自己,但也能伤别人。别人伤的比我们重。” 张伯呵呵笑了:“也是,宫里因此会知道,有人时刻盯着你的动向,总想找出对你不利的事。” 赵瑗想了一下问:“我同世子妃关系不好,这也是不利的事,为什么圣上从未问过?” “也许是没人同圣上说。这事闹开了,谁都不好看,他们对秦太师还是有所顾虑的,毕竟大家都知道世子妃是秦太师家的亲戚,是秦太师保的人。” 赵瑗又气了。 “哪天告诉她,以后不许往秦奸相家里跑。” “世子决定了?” “什么?” “让世子妃一直住下去呀。” 第31章 韩如意来了。 郭思谨睡到半上午才醒,醒后又懒床了一会儿,直到秋葵说张伯在外面求见,她才起来。 “世子让告诉世子妃一声,韩如意今日来府上,可能要住一阵子。安国公和梁夫人外出几日,韩如意一个人在家里,他们不放心,就想到让她来跟世子妃做个伴。” 张伯说话还是像往日那样温和,不紧不慢,就像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 “那麻烦张伯给她安排个住处。”郭思谨笑了一下,然后问道:“韩如意什么时候来?” “已经来了,这会儿估计是在后园子里喂鱼。” “嗯,我知道了。”郭思谨又笑了笑:“待会儿,我用了饭,过去看她。” 郭思谨以为自己会气得吃不下去饭,没想到看见饭就想吃,还是吃的很香,新招的厨子油饼烙的很好,吃了一张,还觉得不够。 她吩咐秋葵去看看灶上还有没,秋葵离开了四五步,又折回来,小声说:“快到午饭时候了,世子妃要不要陪客人用饭?” 郭思谨眨了两下眼睛,说:“不用吧?来之前,就没知会我,看来是没打算让我招待她。”转而又说:“你提醒的好,不吃了,我去见见她。” 郭思谨与韩如意第一次见面,是在普安王府后花园。 烈阳高照,晴空万里。 韩如意依在凉亭的柱子上,侧扭着身子,望着渐行渐近的主仆二人,眯眼大笑道:“我叫韩如意,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韩如意的模样,出乎郭思谨的意料。 意外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张伯说她在喂鱼,郭思谨就想着是她是个抚花弄草的娇小姐。 再就是,她没料到韩如意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王氏只告诉她是安国公的小女儿,没说多大,她想着既是有婚约,那最小也有个十四五岁了。 眼前的绿衫少女,看上去顶多十四,半长的头发梳到了头顶,用一条绿色的宝带紧扎着,再没别的头饰。剑眉星目,朝气蓬勃。与小娘子相比,更像是个潇洒的小公子。 走在郭思谨背后的秋葵,向前两步说:“这是世子妃,你是何人,还不赶快见礼。” 韩如意扭正身子,后背靠着柱子,双腿交叉,两手抱臂。笑嘻嘻地望着秋葵说:“你是世子妃吗?” 谁是世子妃,稍微长点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不要说长相气度发型容易分辨,就是衣服头饰,都有很大的差别。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谁是世子妃。 秋葵是普安王府建府时,从宫里拨过来的丫鬟,接触的人即使在说难听话的时候,也是委婉含蓄的,哪里有见过这种明目张胆的刁民无赖啊。 她不知如何接话,才能压着对方的阵式。这时,听到了郭思谨温婉的声音:“我是。” 韩如意像是才发现郭思谨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轻漫地说:“今日是世子妃,明日是啥,还不一定呢。还是报名吧,免得以后见面不知如何称呼,还要再问,麻烦~” 麻烦后面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娇嗔。语调还没完全落下,郭思谨便接了话过来:“我叫郭思谨。” 韩如意咧着嘴笑,一字一顿地说:“郭,思,谨,那我叫你什么?大郭,还是大谨?你可以叫我小韩或是小意。比我老那么多,想叫你老郭呢,太难听了。” 秋葵站在旁边干着急,接不上话。 这个叫韩如意的,是食了熊心豹胆了吧,说话如此的嚣张。不要说她是安国公的闺女,就是帝姬,就是太后的闺女,也不敢如此张狂啊。唔,太后没闺女,就是这么打比方。 她寻思,要不要上前去抓韩如意的脸,以显示她忠心护主。这个念头在她脑袋里闪过,惊了自己,她所受的教导,是以理服人,不可出口伤人,更不可动手伤人。 这时候竟然想着去打架。 可是,除了抓脸,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指责几句完全不解气啊,她又不会骂人。 她瞪着韩如意的脸,想着从哪里下手,想着韩如意会如何反抗,或许也会反过来抓她的脸。在她犹豫不决时,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郭思谨对秋葵说:“你去灶上吩咐一下,中午有贵客,多做几个拿手菜。”她对着韩如意笑了笑,又接着对秋葵说:“先列个菜单拿过来我瞧瞧,另外再煮一壶茶端过来。” 秋葵问:“让思思或是静静过来,先在这边侍候着吗?” “不用,小意又不是外人。你也不着急,交待你的事,一样一样的来。” 秋葵看看郭思谨,又看看韩如意,走的一步三回头。 韩如意对她大笑道:“看这丫头不放心的,还怕我把你家大郭给吃了?要吃也是吃你,年轻肉嫩,味道好。” 出了后园子,秋葵一路小跑,到了灶上交待了一番后,又去找思思和静静,让思思去灶上等着拿菜单,让静静等着端茶水。自己又一路小跑的往后园赶。 秋葵想像中的场景有三种,根据可能性大小排序: 一、刁民韩如意继续说着过份的话,世子妃宽容大度,继续笑着应付她。 二、两个人大眼对小眼,谁都不理谁。 三、韩如意发现世子妃是个好人,道歉后,二人谈笑风生。 她看到的场景是:二人默不作声地扭打在一起。 秋葵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她们翻滚了两三圈后,滚进了水塘里。 第32章 谁打谁了? 午时,气温渐高,令人热燥。 赵瑗正在户部尚书一同查看,平江府历年土地归属变化以及赋税情况。门外进来一个清秀的内侍,对他弯腰一礼:“普安世子,您府上的人来寻您。” “是谁?” “他说他叫张清仪,是您府上的管家。” 张伯入宫找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赵瑗想不出会是什么事,这么急,但他想肯定不是好事。 好事一般都没那么急,坏事才需赶着时间处理。 他看到张伯的第一眼,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遇事不慌,处事不惊的张伯,看上去有些焦虑。 “世子若是走得开,现在回府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 “出了宫说。” 户部的院子到宫门口,还有长长的一段路。张伯的表情,令赵瑗很紧张,急切地想知道怎么回事。 “谁的事?” 张伯看了一眼左右并无其他行人,才小声说:“世子妃和韩如意。” 赵瑗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嘛。这两个人能闹出什么花样来,还能翻天?最多是吵几句嘴。虚惊一场。 出宫门,上了马车。张伯迫不及待地说:“世子妃和韩如意打架了。” 赵瑗看了眼窗外,才缓慢地接话:“她们俩个怎么了?” “打架了。” “谁打谁了?” “相互打。”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或许不信。张伯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他实在想像不出,这两个人在一起打的样子,舔了一下嘴唇后,问道:“受伤了吗?” “受伤了,还落了水。” 赵瑗又看了眼窗外,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旁边没人吗? “秋葵说,韩如意看到世子妃,说话很难听。当时,世子妃说话挺好,还吩咐她去灶上交待午饭的事。等她回来,看到两个人扭在一起,掉进了水池子里。 赵瑗不能置信地问:“怎样了?” 张伯又说了一遍:“两人掉水里了。” “伤的严重吗?” “不知道。”张伯停了一下,说:“可能不严重。” 赵瑗又望向了窗外。 韩如意他是了解的,自小看着她长大,再加上前几年议过同她的婚事问题,对她的关注就更多了。 那是个不受约束的女侠,下能捉鳖捞鱼,上能跳房揭瓦。就没她不敢干的事。她的两个武官哥哥,看见她都要靠边走。她大哥每次见他,都问:世子妹夫,什么时候把你媳妇领走?安国公府地方太小,容不下她了。 郭思谨是什么人?说大家闺秀就抬举她了,那是个小家碧玉。一句吓唬的话,就会立马跟人道歉的人。 这两个人在一起能叫打架吗?这叫打人。 赵瑗从窗外收回目光。 “伤在哪里了?” “我让秦嫂去看诊,世子妃死活不让看,说是太丢脸,现在揽月阁除了秋葵谁都不让进。韩如意倒是看了,她威胁秦嫂不让说出去。” “秦嫂怎么说?” “臀部和腰上受了伤,还喝了池子里的水,吐了半天。” “是什么伤?” “秦嫂说,看上去是棍伤,青一道红一道的,但没流血。” 半天后,赵瑗才接着问:“出事后,你看到她们了吗?” “没有。我赶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回房了。 “当时两个人有说什么吗?” “韩如意先出来,站在岸上指着世子妃说,‘你上来啊,继续打,今日一定要分出来胜负来。世子妃没说话。” “园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新招的厨子在,他说他在假山里睡觉,听到秋葵惊呼声,才出来看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情形是世子妃在水里,韩如意在岸上,秋葵在大声喊人。” “后来呢?” “韩如意大概是看到有男子出来,一身水淋淋的,形象着实不雅,就回了落星阁。世子妃看韩如意走了,才从水塘里出来,直接回了揽月阁。” 赵瑗无法想像当时的情景,也不敢想。 昨晚他去安国公府上,梁夫人说,让韩如意来他府上住几日。他明白梁夫人的意思,是想看看韩如意能不能同府里的人处得来。 安国公最初提结亲这事时,梁夫人有些担心,说韩如意性子太野,不适合做高门大户的媳妇。安国公说,那还要看是谁,说他性格好,与韩如意正好相配。他有个韩如意这样厉害的媳妇,后宅的事儿,不用操心了,反正跟女人们打交道,自家吃不了亏。 赵瑗也没觉得韩如意不合适,想着她还小,随着年龄的增大,性子自然就收敛了。有时候,他又觉得,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自七岁起,自己一直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坐立行走都有章程,想大声说话,想骂人,想打架,都只是想想而已,都不能做。 所以,他特别羡慕随心所欲的人。每次去安国公府上,看不到韩如意闹腾,他都觉得少点什么。 他此时觉得,闹腾可以,但不能在普安王府闹腾,更不能跑上门来欺负他的人。 虽然这个世子妃早晚是要换的,但只要她还在府里,那就是他的人。 第33章 一个比一个糟心。 赵瑗回到王府,先去了落星阁。落星阁与揽月阁一样,是个独立的小院子。与揽月阁不同的是,两个院子一个东一个西,落星阁离书房很近。 他还没看见韩如意,就听到了她银铃般的声音:“瑗哥哥,瑗哥哥,你家老女人阴狠歹毒,你去告诉她,让她小心着她那张老脸,我早晚得给她抓个稀巴烂。” 赵瑗问道:“你伤的严重吗?” 韩如意蹭地从床上跳下来,摸着屁股“哎哟”了一声后,说道:“那老女人,不愧是和奸人一伙的,太坏了,太坏了。” 赵瑗又问:“你的伤怎么样?问秦医官,她什么都不说。” 韩如意上前抱着赵瑗的胳膊,笑得春光灿烂:“你也别为难她,我不让她说的。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就伤了几根毫毛,不用你操心。” 照着秦婶所说,又青又红的话,肯定很疼,她却还装得跟没事一样。这事发生在自家府里,赵瑗觉得很对不起韩如意,摸了一下她的头顶,温和地说:“我明日要去平江府,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先回你家?” “我要在这里住下去,我要报仇,替你收拾了那个坏女人再说别的。”韩如意仰着脸,嘿嘿笑道:“瑗哥哥,你放心,等你回来,那老女人已经滚回她家里了。” “你午饭吃了吗?” “没有。” “我去叫人给你送饭过来。” “我不想吃,喝了塘里的水,恶心死了。”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让灶上专门为你准备。” 赵瑗从落星阁出来,急步朝揽月阁走。到了门口,却被秋葵拦住了:“世子,世子妃说不让人进去……” 秋葵话没说完,便被赵瑗冷冽的眼神吓得赶快让开了道。 窗户大开着,风吹动床缦乱舞,萧瑟之感扑面而来。赵瑗在门内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郭思谨穿了身淡蓝色的棉布中衣趴在床上,脸埋在臂弯里,潮湿的长发铺满了臂膀,像只刚从海里捞上岸的鱼。想逃回海里,自身又没有力量,孤单无助的等待着人类给她的判决。 赵瑗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了别的:“今天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没动。 “没听到我说话?” 床上的人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赵瑗深吸了口气,向前一步,拉起郭思谨的胳膊把她翻了个身。随着一声隐忍的闷哼,隔着散乱的湿发,他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他见过类似的样子。 是那个早上。 不同的是,那个早上,和头发混在一起的是汗水。 他确认此时是泪水,是因为泪水还在不断从眼睛里涌出来,怯怯的双眸在水光中忽隐忽现。 郭思谨僵着身子,咬牙翻了个身,恢复了先前趴卧的姿势。 赵瑗又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对秋葵说:“你去把秦医官叫过来。” “秦,秦医官来过了,世子妃不让她看。”秋葵费力地说完这话,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世子的脸色太冷了,像是结了层冰,她有点怕。 “现在去叫。” 看着秋葵磨磨蹭蹭地走了,赵瑗又回到了房里。 郭思谨一只手臂侧撑着身子,一手把沾在脸上的头发理到脑后,然后不时的用手背抹拭眼里的泪水。 赵瑗想不通一个人的泪水怎么会那么多,不停的流,把整个房间都染湿了,也染湿了他,浑身沉重,每一寸地方都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苦涩味儿的空气,平静地说:“一会儿秦医官过来,让她给你看一下。” “不让看。”郭思谨微弱的话语里带着倔强。 赵瑗此时特别后悔,为什么没在皇帝赐婚时,就拒婚。那样的话,哪里会发生眼前的事儿。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一会儿再来。” 第34章 当心你未婚夫嫌弃你了 赵瑗再次踏进落星阁时,韩如意光着脚丫子,在地上乱蹦,宋羿坐在一边闲闲地看她蹦。 韩如意看到赵瑗像是看到了救星,跑上前,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瑗哥哥,你快把宋羿拖出去,我不想看见他了。” 据说,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天敌,就是能制住他的人。 韩如意的天敌就是宋羿。 刁蛮,任性,那都是宠出来的。在宠你的人面前有用,在实力不如你强的人面前有用。在宋羿面前没有用。 韩如意是安国公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从一出生,就被众人呵护着。她说句什么话,你要是反对,当时她或许不会怎么样。但下次遇到类似的事,你一准不会再反对。 因为,自你反对那天起,你会遭遇各种麻烦的事,比如闹肚子,比如穿鞋被扎着脚,比如走到大街上发现裤子破了个洞,露着不该露的地方,比如睡到半夜被惊醒,一摸床上水湿……等等。 反正就是麻烦。 你想像得到的麻烦,和想不到的麻烦。 而这些,在宋羿面前统统都不管用。用他的话说,这都是他五岁时就玩剩的把戏。 宋羿曾惹着过韩如意,原因是,赵瑗陪韩如意在城外打猎,而宋羿刚好有事找他,赵瑗就撇下韩如意,跟宋羿走了。 韩如意觉得宋羿是不给她面子,没把她放眼里,很生他的气。宋羿给她解释,这事不能怪他,走不走的选择权在赵瑗那里。 韩如意才不去考虑那么多,这事因你而起,你就该受到惩罚。 于是想尽了方法报复,最后不但都以失败告终,还搞得自己狼狈不堪。从此以后,二人只要见面,周围总得鸡飞狗跳。 此时此地,赵瑗看到这两个冤家又聚头,原本就疼的头,更疼了。他费力地问宋羿:“事都办完了吗?” “都妥了,把那厮交刑部李侍郎了,不吐出幕后主谋,别想走到大牢。”宋羿笑嘻嘻地说:“走出来,也不怕。他妹妹和他老娘在我手里,刑部审不出来,我接着审。” 赵瑗还未来得及接话,韩如意又蹦起来,撒开了赵瑗的胳膊,指着宋羿,大声叫嚷:“这里不是你们办公务的地方,不许说公事。”扭脸望着赵瑗,把声音压低了两度,还带着几分温柔:“瑗哥哥你把宋羿撵走,叫人送饭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小如意,刚我说的话,看来你是没听进去。我那都是为你好,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宋羿站起身来,对赵瑗嘻笑道:“我找到见慕容叶青的办法了,等你忙完,着人去玉楼春叫我,我准备去那里吃花酒。” 韩如意双手扯住了宋羿的胳膊:“不许走,当着瑗哥哥的面,把话说清楚。” 宋羿挣着胳膊说:“又不关我的事,我掺合个屁啊。” 韩如意一边死命拉着他的胳膊,一边说:“瑗哥哥,刚才宋羿说那个老女人不是坏人,你才是坏人。”又对宋羿说,“有胆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啊。” “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了?我凭啥听你的话?”说着这话,宋羿拧住了韩如意的脸,:“你未来的夫君在这里呢,看到跟你别的男人有肌肤之亲,当心他嫌弃你,不要你了。” 赵瑗抚了抚额,他想说,你们在这里闹吧,我走。他哪里走得了,因他而起的事,等着他解决呢。他无力地坐在了方才宋羿坐过的椅子上。 韩如意看到赵瑗的样子,以为他生气了,赶紧撒了手,然后对着宋羿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赶快滚,滚得远远的。” 宋羿还没滚远,便听到赵瑗问:“他刚才都说什么了?” “他说你是霸着碗里,看着锅里,什么都想要,看着是身不由已,无可奈何,其实是自私,不为别人考虑。害了那老女人,也害了我。” 赵瑗咬了一下嘴唇,无力地问:“就这些吗?” “他说不让我在这里住,这样搞得我没身价又没脸面,会被人当作笑柄的。” “还有吗?” “他说,如果我想嫁给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别惹事,否则,你可能改变主意不娶我了;如果不想嫁给你,也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别惹事,否则这辈子可能嫁不出去了。” 赵瑗望着面前的韩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想嫁给我吗?” 韩如意毫不犹豫地说:“想。”然后,咧着嘴笑。 她穿了件米黄色的纱裙,头发用一条白色的丝条松松地绑着,像只快乐的小黄鹂。 没错,是快乐的小黄鹂。 同人打架的事,同人斗嘴的事,和她此时说着自己的话,好像丝毫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小脸微仰着,满脸的兴奋情绪。 赵瑗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那么的精力满满。他揉了揉眉心,低下头问:“为什么?” “大家都想让我嫁给你啊。”韩如意笑得如沐春风:“你也想让我嫁你,让大家都开心的事,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这个答案令他意外。 他以为,韩如意会说是喜欢他。 第35章 如果她提出和离呢? 赵瑗走近揽月阁的时候,心里仍想着宋羿说的话。他觉得宋羿的话虽然歹毒,但很有道理。 他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坏人。为了一已私念,明知道不能和她一直过下去,还与她成了亲。 揽月阁门外站着秋葵和秦医官。赵瑗还未开口,秋葵就不安地说:“世子,世子妃不让秦医官进去。” “你们走吧,这里不用管了。” 秋葵觉得此时的世子,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以前说话都是平白直叙的,不带任何感情,近些日子是烦燥加严厉。她以为府里发生这样的事,世子该大发雷霆了,竟然在他的话里听到了温和。 她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再听一句,好证实方才的判断,却看到赵瑗已经一脚踏进屋里,接着还关上了门。秋葵犹豫了一下,招呼秦医官一同离开。 赵瑗把窗户一一关上了,瞬间一室安静。 以前几个月不来一次的地方,今日半个时辰内来了两趟。赵瑗内心有些慌乱。原本应该熟悉的地方,他曾觉得很陌生,来过两次后,突然就熟悉了。 这种心理变化,令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里的一切。 郭思谨依旧在床上趴着,与先前不同的是,把头发挽了起来。赵瑗隐约看到了她脖子上有两道红痕。 他在床沿坐了,目光从她耳朵后面,滑到纤柔的后背,又移动过两条修长的腿,落在了两只赤脚丫上。须臾,调回目光,盯回她耳朵的位置。 “今天是怎么回事?她是个小孩子,还是客人,你不能让着她一点吗?” 郭思谨侧过脸面向赵瑗,委屈地眨了两下眼睛,半天后,怯怯地说:“我错了,我现在去跟她道歉。”她的声音原本清澈婉转,此时仿若浸了咸涩的海水,低沉浑浊,又有几分无力。 赵瑗望着她,脸蛋干了,眼睛仍湿漉漉的,潮红的眼稍随着眨眼跳动着,看上去可怜兮兮,像只被人踩了一脚的大眼青蛙。 真是自不量力,论打架,她哪里会是韩如意的对手,三个她也打不过韩如意。赵瑗没好气地说: “这是道歉的事吗?身为世子妃,跟一个小孩子打架。她才十三,你多大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在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跟安国公和梁夫人交待。” 赵瑗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死盯着他,而他紧张地在逃避着什么。 郭思谨把脸埋回被褥里,小声说:“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赵瑗觉得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半天后才缓了些劲来,无力地说:“都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郭思谨抬起头来,不安地望着赵瑗,身子慢慢往床里面移,小声地说:“你不用管我。” 赵瑗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让我看一下。” 郭思谨继续往里挣着身子。 赵瑗探身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就抬起了她的下巴。 雪白的脖颈上有四条张牙舞爪的血痕,是明显的抓伤。 赵瑗瞬间觉得脖子上生疼生疼的,刚想去摸一下,郭思谨把他的手挥开了,接着便推着他往外挣扎。 “别动,让我看看别处。” 郭思谨这时已经退到了床角落里,赵瑗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去拉扯裹着她身子的薄被。 “你怕什么?我就看看。” “不让看。”郭思谨死死地拽着被子,瞪着湿漉漉的眼睛说:“我不用你管。” “在这府里,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赵瑗深吸了口气,又去扯她身上的被子。 最初是他拉她扯,后来是他抱她推。 小女子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不多时,郭思谨的身子就动弹不了,她气恼地说:“你敢动我衣服,我跟你拼命。” “你哪里我没看过。” 赵瑗扯掉围裹着她的薄被,把她按在自己怀里,沉沉地说:“我会害你吗?”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裤子往下扯了一点。 他又闭了闭眼,想像中有伤痕的地方,完好无损。她僵着身子的样子,他还以为也是红一道,紫一道呢,还以为严重到流血了呢。 原来是蒙骗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想在上面拧两下,又想趴上去咬两口。让她真受伤,这样自己心理就平衡了,也算没白为她担心一场。 最终他什么都没做,抚了抚额,咬牙切齿问:“你伤在哪儿了?” 郭思谨不动了。 欺骗别人也就罢了,连他也一并骗了。赵瑗生气地说:“这就是不让医官看的原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受的伤,没你想像中受的严重,让你失望了?”郭思谨红着脸说完这句话,一把推开他,趴回床上,“你现在打回来,替她报仇。” “你方才哭那么狠,是觉得委屈?” “这点小事要是委屈,早委屈死了。快点打,现在不打,日后不能再算旧帐。” “那你哭什么?” “用辣椒抹了眼。” 赵瑗想打她一顿,还让她像个小猫儿一样的趴在床上哭,像条溺水鱼一样的可怜无助。那她肯定就不会像眼下里这样,理直气壮的倔强了。 他想的时候,手就伸了出去。还没接触及到目标,郭思谨一个激灵,提了裤子,坐起身,瞪着眼,不可置信地说:“你还真打啊?你是她什么人啊,你替她报仇。” 怎么可能会去打一个女人,他就想摸摸。赵瑗盯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心虚地说:“你做了错事,不该打吗?” 郭思谨像是不认识赵瑗一样,潮湿的目光在他阴沉的脸上扫来扫去,然后站起来走到床沿,跳下床,朝衣柜走。 “你不就是想娶她,让她做你的正妃嘛。大家都知道的事,干嘛还要做得拐弯抹角的。王府那么大,就不能多容我一个人吗?想着法儿的逼我。” 赵瑗看着她往外拿衣服,问道:“你要干什么?” “回家。” 赵瑗想了一下,才想到她说的家是德清。这个死女人,今天上午,他还同宫里人说她病了,卧床养病呢。现在去德清算怎么回事?明显他在说谎嘛。 早知如此,应该把她带进宫,让她在仁明殿呆几天,天天听皇后的训话了。 好心白费了啊! “走吧,你要今天走了,就别回来了。”赵瑗气呼呼地说。 玉楼春是所官伎坊。 宋羿喝到第八杯酒的时候,看到了赵瑗。他拍了一下身旁女子的大腿:“出去,别让人进来。” 女子扭着腰只出去了。 宋羿一只手撑地,侧仰着身子眯望着赵瑗,嘻笑道:“这是什么好日子,我们的普安世子也进玉楼春。” 他深棕色的头发散披着,发稍有些微微的卷,双目狭长,眼尾上挑,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坏坏的邪魅。 赵瑗没理会他的调笑,也席地坐了。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宋羿拿起桌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推给他,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你。” “如果呢?” 宋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呷了一口,然后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娶荣国公的女儿孙刘木兰。” 赵瑗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才觉得自己十分口渴,一杯水滑过喉咙,嗓子仍是干的。他又把空杯子推给了宋羿:“为什么?” 宋羿一边给他添着水,一边说:“实力说了算嘛,而且听闻刘木兰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国公名望是好,但那都是虚的。韩如意年龄尚小,懂事持家至少还需三四年。这三四年里,有些事,也许就定局了。” 赵瑗低下头说:“娶亲,是要在一起生活的,怎么能只讲利益呢?” 宋羿呵呵笑道:“你等韩如意,不就是为了利益吗?难不成是爱慕上她了。” 赵瑗沉思一会儿说:“四年前,她才九岁,安国公说,以后让她做我媳妇。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着,以后会娶她。” 宋羿不以为然:“既是认定她了,圣上为你选妃时,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话?那时候还没赐婚呢。不要说什么影响不好,怕圣上多想这些理由,这样说,就说明你心里有杂念。” “已经这样了。”赵瑗叹了口气,趴在了桌几上,无力地说:“如果你现在是我,你会怎么办?” 宋羿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回头路,只能向前走。把世子妃送走,把韩如意娶了。” 半天后,赵瑗小声说:“不送走,就不能再娶吗?官家赐的婚,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宋羿嗤笑了一声说:“那你就等着过不安生吧。” “她说了,她愿意做侧妃。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再娶侧妃。又不是养不起,也不在乎,府里多一个人吃饭。” 赵瑗这几句话里带有几分哀愁,还有几分无可奈何,宋羿听了,心里沉甸甸的,喝了口酒说:“你不是厌恶跟秦奸相有关系的人吗?府里整日蹲着这么个的人,依你的性格,是无法长时间忍受的。” 过了一会儿,赵瑗才接话:“我可以当她不存在。” 宋羿叹了口气,说:“如果她提出和离呢?” 赵瑗猛地抬起头,反驳道:“女子二嫁能有几个嫁得好的?她怎么可能主动提出和离。” 宋羿呵呵笑了两声说:“说不定哪天她醒悟了,不愿再跟着你受罪,就想着另寻良人了。” 赵瑗哼了一声说:“普安王府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占着我世子妃之位那么久,走可以,要给我个说法。”稍停了片刻,又添了一句:“放不放她走,还得看我心情好坏。” 第36章 手里有一宝 宋羿跟了赵瑗五年,认为自己对他有足够的了解。此刻他否认了先前的想法,他认识的赵瑗表面看来宽恕大度,实则小心眼,又记仇。 但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他都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即使讨厌哪个人,也不会蛮不讲理,更不会施阴招。可他眼下里说的话,丝毫不讲道理,是他嫌弃别人在先,又不许别人自行消失。 宋羿微笑道:“你这人不仅是自私、贪心,还是个无赖。”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她伤得如何?” 宋羿等着赵瑗说,很重。 赵瑗说:“不严重。” 他看了一会儿赵瑗,才说:“真动起手来,你在韩如意面前,都未必能讨到便宜。世子妃能打得过她?” ”当时情况没人看到,她们两个又都不说。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宋羿哂笑:“韩如意也有吃闷亏的时候,我看她的样子,伤得不轻,都没法坐了。” 想到韩如意是在自家府里受的伤,赵瑗话里带了几分歉意:“她还是个小孩子,以前没吃过亏,是没人跟她较真。” 宋羿呵呵笑了两声,半天后才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世子妃跟她计较了一样。是韩如意跑上门来主动找事的,好吧?“ 赵瑗没理会宋羿误会他的话,他直起身子,又把整杯水一口气喝了,然后问道:“怎么能见到慕容叶青?把你的方法说说。” “你猜。” “赶快说,心情太糟了,冲冲喜。” 换到这个话题,宋羿两眼放光,嘿嘿一笑说:“我手里有一宝。” 赵瑗催促:“快说。” “就是我那干儿子,他说只要他出马,一准能让我们见到慕容叶青。” 赵瑗塌下了身子,无力地说:“你真是退步了,一个小孩子的话,也会信。” 宋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给赵瑗添了添茶。 “他已经八岁了。” 宋羿喝了口酒说:“你不是见过他吗?那小子虽然坚持说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并且整日搞得灰头土脸的,可是谈吐做事,哪里像是叫花子?一般的世家公子都不及他。 还有,我见过他出手,用过‘秋风落叶’,这是‘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二式;还用过‘梁氏刀法’中的‘乱兵点将’。” “这能证明他说的话可信?”赵瑗轻淡地说。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江湖第一大侠吗?”宋羿没等赵瑗回答,继续说道:“旋爷,当年号称‘快剑小旋风’的慕容旋,也就是慕容叶青的三儿子,他的成名招式就是‘夺命十三剑’。梁夫人是同里人,听说和慕容旋是青梅竹马。” 赵瑗顿时来了精神,又坐直了身子:“你干儿子,是他私生子。孙子见爷爷,是能见到。” 宋羿哈哈大笑道:“怎么想一块了?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他没肯定,但也没否定。慕容旋是单身游侠,爱慕他的江湖女子众多,有一两个私生子,也不是没可能。” 赵瑗问:“他叫什么名字?” “荆小白。多难听的名字啊,我给他改个名字,他还不乐意。” 说完这话,宋羿把壶里剩的酒,撒在了自己身上,站起了身说:“走吧,下午你还有事。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今日醉了酒,别人拉不出去,没办法才来的。” 赵瑗坐着没动,又把额头低在桌面上,软绵绵地说:“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吧,我还没吃饭,好饿。” 宋羿哈哈笑道:“早说啊!” 第37章 你喜欢我什么? 整个下午,赵瑗都很忙碌,跑了户部,跑三司,最后又去紫辰殿与圣上谈了半天。出宫时,夜市已经起了,回府的一路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门口只有张伯在候着。 “她呢?” “在沁园春。” “什么时候去的?” “半下午。” “韩如意呢?” “在落星阁。” 赵瑗往府内迈的腿脚,有些费力,这是建府以来,从未有过的。他索性停下了:“她同你说要回德清了吗?” “说了,说让我帮她备车。我告诉她后日是李尚书的老母亲八十大寿,你不在杭州,需要她去送贺礼,她便没再坚持。然后,就去落星阁找了韩如意。” 赵瑗惊了一下:“谁跟她一起?” “她一个人,出来时,脸色不太好。回揽月阁呆了有半个时辰,就出门去了沁园春。” 赵瑗看了一会儿张伯,才说话:“墙外那几棵树,我不是告诉你,让砍掉的吗?离墙太近,府里不安全。” 话落了,赵瑗才觉他这理由说得太勉强,他这是对张伯说话呢,又不是旁人。府中暗卫的轮流值守是张伯安排的,不要说是个人,一只鸽子飞进飞出,都会被捉了查看。 张伯好像没在意他的话不合理,平静地解释:“上午就伐了。世子妃是从正门出去的。” 赵瑗咬了一下嘴唇,停了半天才说:“她要是想回,让她自己回,府里不给她备车。” “世子再考虑一下。” 赵瑗疑惑地问:“什么?” 张伯耐心地解释:“世子是下定决心,想要让她走的吗?若不是,别把人给逼急了。” 赵瑗更疑惑了,纳闷地问道:“我哪里逼她了?” 他只是不想让她这个时候生着气回德清而已。为什么别人总是喜欢误解他的意思呢?看张伯没有答话,赵瑗追问:”我逼她了吗?“ 张伯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世子要去看看世子妃吗?“ ”你说呢?“ 赵瑗推开包房的门,看见的郭思谨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又像个失意的酒鬼。 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摸索着酒盏,眼稍带着醉意,眼神藏着迷茫和落寞。 醉意是暖的,荡漾着春风。 落寞是凉的,仿佛她整个人处在四处空旷的冷夜,夜黑漆漆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无限的空虚和寒冷。 赵瑗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儿,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热辣辣地撩绕着他肌肤,又像一枚寒冷的冰锥刺疼着他的心。 他喘了两口气。 这个死女人。 不好好呆在府里,胡乱往外跑,还喝酒。 这是良家女子会做的事吗?这是一个世子妃能做的事吗? 赵瑗生气地去夺她手里的酒杯。一个拉扯,郭思谨支着的胳膊便倒了,头就势歪在了桌面上。 桌子上的菜基本没动,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小酒瓶。赵瑗举起手里的杯子闻了闻,又浅尝了一口。 没味道。 是水。 他更气了,店家这种行为是糊弄客人呢,还是关心客人呢? 哪种可能都令他生气,非常气。 他觉得应该让户部的人来查查,看看这家客栈究竟做过多少黑心的事。查出问题,直接关门结业,省得在这里碍眼。 想到这里,赵瑗心里轻松了一些,踢了一下郭思谨的腿说:“起来,回家。” “没有家。”郭思谨轻晃了一下头:“你不让我喝酒,那让我睡一会儿。”说着闭上了眼。 这个死女人。 平时疏于对她的管理,才让她胆子越来越大。早应该把不能做的事,不能说的话,给她一一列出来。 赵瑗定了定心神,去拉她的胳膊:“起来。” 郭思谨不耐烦地睁开眼,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两下,朦胧的醉眼里慢慢聚拢了笑意,迷离而妩媚。 赵瑗仿佛看到万千细碎的粉色花瓣,在他面前蔌蔌落下,恍神的时候,郭思谨突然站起来抱住了他。然后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喃喃道:“好想找个人抱抱,让我抱一会儿。” 醇醇的酒气混着白兰花的香甜,扑了个满怀。 赵瑗轻推了她一下:“知道我是谁吗?” 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娇弱地说:“知道。” “那我是谁?” “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会多付你钱的。”郭思谨的脑子是混的,身体是飘的,就想有个活人抱住,不让自己飞走。 不让抱?付钱不就行了。 此时,她意识里的想抱,就跟想要一枚漂亮的珠花,想吃饭,想喝水一样,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来的。 “郭思谨。”赵瑗怒了,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说:“知道你现在做的什么,说的什么吗?你抬起头,看看我是谁。” 郭思谨望着眼前这个人,想不明白,长得这么好看的,为什么会冷眉冷眼的。她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又按在了他的眉心,想把紧皱的地方抹平。 抹了两下,皱的更很了。她放下手,环抱着他的腰,仰头朝他脸上吹了口气:“笑一下嘛,笑起来更好看。” 此刻她的面色绯红,眉稍里都是迷离的笑意,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撩人的气息。 如果今天是别人在这个房间里,是别人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她抱着的是别人。呵,她居然想抱别人! 赵瑗抓住了她系着丝带的脖子,阴沉地看着她,掐死她算了,谁都看不到她了,自己也不用整日的都为她烦恼了。 郭思谨像是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对她的不善。她不安地扭了扭脖子,闭上了眼。 “你厌恶我什么呢?你告诉好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她抱得更紧了,话里带着绵绵的忧伤:“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讨厌我呢?” 赵瑗沉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郭思谨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夫君啊!” 他手下紧了紧,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暗哑:“你喜欢我什么?” 第38章 毛骨悚然。 郭思谨醒来的时候,是次日清晨。她躺在床上开始回想昨日发生的事。她先想的是最要紧的问题:为什么头疼? 是喝了酒,在沁园春喝了酒。 什么时候,怎样回来的?她想不起来,也有点不敢想,于是从午后开始回忆。 回忆惊心动魄的一日。 先是在后花园见了韩如意,被韩如意气得头晕,于是同她打了架,然后浑身湿淋淋的从水塘子里爬出来。 她捂住了脸,真够丢脸的。 后悔吗?不后悔! 她都说了,她愿意做侧妃!还不罢休。有什么想法,可以坐下来商量嘛,跑上门来欺负她。 至于脸面的问题,早就丢过八百回了,也不在乎多丢一次。光顾脸面了,说不定没被赶出府前,就被他们给活活气死。 她想不到除了打对方一顿之外,其它能解气的办法。赵瑗她又打不过,只能打能打得过的人了。 她想了,像韩如意这个骄傲嚣张的人,是不会把吃亏丢脸的经过告诉别人的。 告诉也不怕,她就咬死是和韩如意约定,轮换着打对方,谁最先承受不住,谁算输。韩如意输了还不服气,又来抓她的脸,她没办法,只好抱住她滚进了水塘里。 落了水,只顾着各自挣扎了,也就顾不上打架了嘛。 她是很被动的,她是不想和小孩子打架的,她很无辜。 半真半假, 在普安王府里,没人敢检查她的伤。 这事也闹不到宫里去,这府里的主子要保护韩如意呢,怎么会让消息出了大门。 她也想到了,赵瑗知道此事后的大怒。他若不肯原谅他,大不了就是和离。赵母你也别怪我,答应你的事没办到,不是我言而无信,是你儿子实在容不下我。 设想的很完美。 却没料到赵瑗会检查她的伤,更没料到赵瑗看了没受伤,还想把她弄受伤。 好嘛,一对坏心眼的狗男女,本姑奶奶惹不起你们了,我躲。 她准备回德清住一阵子,等这件事的风头过了,再回来。 张伯说府里有事,需要她出面,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一天世子妃,就要尽一天的本份,别人让她尽的本份。别人不让她尽的本份,不是她不想尽,是她没办法。 暂时回不了德清,就要面对那个小豹子似的死丫头。 郭思谨决定去给她道歉。 没办法啊,不道歉,万一她冷不丁的从哪窜出来,拿个棍子就闷向她怎么办? 丢脸不说,落到身上,多疼啊。 到了落星阁,她诚心诚意地说:“昨日打你是我的错,你还过来吧。但你只能还一半,因为是你有错在先。你住在我家里,吃我家里的饭,还说我难听话,是什么道理?你要不服,我们去宫里找皇后评理。” 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怎么可能主动去告诉皇后。 皇后知道了,批评教训那都是轻的。 她这是用皇后的名头,来压韩如意,让韩如意知道,她是有靠山的,而且大着呢,官家,太后,皇后都是她的靠山。 谁知韩如意翻了翻眼皮,轻蔑地说:“我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瑗哥哥不理你,就够可怜了,我再欺负你,万一你想不开寻短见,死在这里了,多不吉利,以后我还要住进来呢。” 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吗? 郭思谨一个字没再说,基本的礼节也没顾,转身走出了落星阁。 这话太伤人了,像一把把小刀子似的,“嗖嗖”地直奔她的心窝,伤得她鲜血淋淋,打人的想法都没了。 回到揽月阁,她趴在床上想,为什么别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为什么别人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为什么就她整日的小心翼翼? 而她这小心翼翼最终也没换来什么。 她决定也任性一回,大摇大摆地去喝酒。 郭思谨把昨日午后到晚上发生的事,细细地想了一遍,想到最后,也没有想到自己是如何从沁园春回来的。 她没打算问秋葵。 不是好事的事,不知道也罢。知道的多了,徒增烦恼。现在的烦恼多的都快压得喘不过气了。 可是,爱说话的秋葵为什么不主动跟她说呢?想到这里,她衣服下面起了一层小疙瘩。 情况确实不妙啊! 毛骨悚然。 郭思谨慢慢腾腾地起床,慢慢腾腾地洗漱后,又用丝巾围了脖子,才慢慢腾腾地去饭厅吃饭。 很意外,早饭还有一碗醒酒汤。 张伯走进来,稍稍低了一下腰说:“世子妃,世子今日去了平江府,估计十日左右能回来。” 郭思谨强装淡定地问:“韩如意呢?” “走了。” 郭思谨暗自松了口气,打起笑脸:“她家大人不是不在家吗?怎么不继续在这里住?” 张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她跟世子一起去了平江,她外祖母家是平江府同里人。” 哟,比翼双飞去了。 还找理由。 这对狗男女。 让他们淹死在江里。 阴天,河面上飘浮着淡淡的水雾。水雾里快速行驶着一艘大船,船头的栏杆上倚了三个人,坐了一个人。 宋羿抱着双臂,眉眼含笑地对坐在栏杆上的少年说:“儿子,你如意姐姐昨日跟人打架了,你要是能问出经过,等这趟回来,就把我那匹雪花骢送给你。” 被他称为儿子的人,叫荆小白。今年八岁,穿了件土黄色的短衫,赤着两只浑圆的胳膊,头发最多有两寸长,参差不齐。不看脸的话,还以为是哪家农户的泼皮小子。 他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就势抱住了宋羿的腰,然后趴在他怀里,拖着哭腔说:“我的好爹爹,二十一天前,你答应一个月内把雪花骢送我的哇,终于快盼到了,怎么又添条件了?” 旁边的韩如意打了个冷颤。 她以前觉得宋羿脸皮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山外有山呢,没想到有比他脸皮更厚的人。半路上认个干爹,叫得比亲爹还亲。一开口说话,就是我的好爹爹。 肤色白净的宋羿,脸皮确实厚,刚刚说的话,被人置疑,脸不红心不跳,依旧笑的坦坦荡荡:“东西还在我手里,给不给我说了算嘛。” 荆小白长叹了两声气后,松开了手,默默走在赵瑗面前,猛地抱住了他,唉声叹气道:“我的好爷爷,还管不管你儿子了?他说话不算话,不讲诚信哇。” 赵瑗像是被熊瞎子抱住一样的惊慌,高举双臂,急急地说:“宋羿,宋羿,快,快把你儿子拖走。” 韩如意又抖了一下冷颤,想着下一个抱的可能是她,快步离开:“我去房间里休息了,都别打扰我,谁敢打扰我,我捅他三剑。” 荆小白看了眼韩如意的背影,又仰起脸对赵瑗说:“我的好爷爷,你帮我弄个户籍身份吧,最好是举人的,我想参加明年的会试哇。” 赵瑗急切地说:“你先放手。” “你不答应,我不放手。” 赵瑗满脸怒容地对宋羿说:“再不把他拖走,我把扔他河里了。” 宋羿哈哈大笑:“扔啊,只要你扔得出去。” 赵瑗眼看求救无门,死盯着荆小白,同他讲道理:“快点松手。有话好好说,光天化日下,你一个小男人,抱我一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看着赵瑗惊惶失措的样子,荆小白无辜地说:“撒娇的嘛。” 赵瑗想赶快脱身,也顾不上言出必行这项处事原则了,急促地说道:“此趟见了慕容叶青,回去我就帮你搞。” 荆小白笑嘻嘻地松手后,又在赵瑗的腹部轻拍了两下:“好爷爷,谢谢您老了。”然后,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仰头对宋羿说:“我的好爹爹,快来坐哇。” 赵瑗缓了缓气,拍打了几下被荆小白碰到过的地方,蹲下身问:“你带的有什么信物吗?” “没有。” 宋羿挨着荆小白坐了,笑嘻嘻地:“他说他长得同他爹娘很像,慕容家老爷子,一眼就能认出他。” 赵瑗勾头审视着荆小白,一个臭要饭的,怎么能长这么好看呢?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呢。 “别笑。” 荆小白听话地绷着了脸,大眼睛忽闪忽闪。 赵瑗站起身走了。 荆小白扭脸望着跟他并排坐的宋羿,不解地问:“我的好爹爹,那个神经病怎么了?” 宋羿嘿嘿一笑:“他哪里神经了?” 荆小白靠在了宋羿身上:“抱一下就怕的要死,不是神经嘛。” 赵瑗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他方才看荆小白的时候,眼前居然浮现了那个死女人的脸。 昨日她像八爪鱼一样的抱住自己。 看在她醉酒站不稳的份上,抱就让她抱一会儿了,她却胡乱说话。他等着听的,想听的,偏偏不说;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 他生气了,去劲推她。 她拽住他的衣服,趴在他怀里“嘤嘤”地哭,压抑的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一直这样哭算怎么回事?好像自己欺负她一样。 不能让她哭。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就是堵上她的嘴。 赵瑗躺在塌上,想起昨晚的事,想起她的小脸蛋,想起她微闭的双眸,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染湿了,水蒙蒙的,让人心生爱怜。 唔,还有红润的小嘴巴,起初堵上去的时候,有一点点的咸涩,她还在一抽一抽的呼气吸气,他只得堵一会儿,离开一下,当时急切的心情,此时还能明显体会得到。 他咂了咂嘴,仿佛又感受到了白玉兰的香甜。 想。 第40章 勾心斗角的夫人们。 五月初九。 夜幕降临,灯火四起。 张伯站在门前,看到普安王府徵记的轿子,又看到郭思谨弯腰出来,才松了口气。 须臾,将将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因为,郭思谨对他说:“张伯,我明日回德清,麻烦你帮我安排一辆车。” 赵瑗特意交待他,她要是回就让她回,不准给她派车。他劝了。一向听他话的赵瑗,这次却坚持自己的说法。 张伯不好接话,只得慢言慢语地找其它话说:“世子妃今日顺利吗?去贺寿的人多不多?”话落后,他看到后面的秋葵朝他摆手,他心里又“咯噔”一下。看来是不顺利。 “挺多的,官员命妇们基本都去了。”郭思谨像是才想到什么似的说:“府里再备些金丝软线吧,过些天等我回来,要做件衣服。” “好。”张伯殷勤地问:“世子妃还有其它吩咐吗?” “没有了。” 待郭思谨走远了,身影消失在房屋的拐角处。张伯才迫不及待地问秋葵:“发生什么事了吗?” 秋葵气愤地说:“今日宴上,沈夫人说世子妃给太后做的衣服,她特别喜欢,问能不能也给她做一件相似的。” 张伯问:“王夫人没在吗?” “没有,听说是她娘家有事,回去了,没赶回来。” 张伯内心暗道,难怪。 男人们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女人们在宴席聚会上勾心斗角。朝堂上分主战派,议和派,主战派里又暗自分了两大阵营,女人们也依此划了小团体。 沈夫人是镇国大将军吴瑜的夫人,也就是皇后娘家嫂子。吴瑜是主战派,沈夫人也就是主战派。 王夫人是宰相兼太师秦会之的夫人,也就是郭思谨的表舅母,是议和派。 朝廷目前行的主张是议和,重用秦太师,王夫人便成了众夫人里的领军人物。再加她强势的性格,一般无人敢惹。 郭思谨的情况比较特殊,娘家势力是议和派,男人是主战派。要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别人自动把她划进了议和派里。 不受宠的世子妃,指不定哪天就换人了嘛。 至于大家为什么知道她不受宠,这个很简单,从未见过二人成双成对的出入,而且赵瑗婚前婚后一个样,仍是经常看到他和随从一起在外面吃饭。 瞧瞧人家新婚不久的崔侍郎,下班就往家里赶,同僚间的私下宴请基本不参加。夫人们若是有聚会,散了席必定能看到崔侍郎在门口候着,接人家娇妻呢。 郭思谨这个不受宠的小门小户之女,沈夫人对她很厌烦。除了不是一路人外,还有一个私人问题,她女儿也参加了普安世子选妃,落选了。 平日里,郭思谨参加的宴席聚会,她表舅母王夫人都在。沈夫人有心找她麻烦,也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正好是个时机,就拿出了做衣服这个由头,来打压她。 让她做衣服什么意思? 明显没把她放在眼里嘛!针线活那是下人们做的事。 张伯问秋葵:“世子妃直接就应下来了吗?” 秋葵丧气地“嗯”了一声后,又突然有了精神:“不过赚了钱的,九千八百多两银子。” 张伯追问:“什么意思?” “世子妃当时这样说:听闻吴家以前是生意人,富可抵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衣服收个成本钱,折算银子九千两。不劳沈夫人麻烦,明日我着府里的人上门去取。” 张伯平静地问:“沈夫人应下了?” “沈夫人说,贵了,看太后穿的衣服,也只有牡丹花的花蕊是用金线挑的,别的都是普通的材料。世子妃说人工成本,也是成本,她是世子妃,做出来的东西,自然要贵。” 张伯是个细心的人,问道:“你不是说九千多两吗?刚说的是九千两。” “这时沈姑娘说话了,她说,我们也不愿占世子妃的便宜,那就一万两吧,一千两算是辛苦钱。”秋葵眨了眨眼说:“扣去一百多两的成本,不就赚了九千八百多两吗?” 张伯连连点头后,问道:“世子妃答应什么时候给她交衣服?” “一个月内。这是最快的了,世子妃事务众多,只能忙里抽闲,给她做。” 秋葵与张伯道了别,走出几步后,回头说:“明日别忘了差个人去大将军府取银子,世子妃说先收钱的,收的钱以沈夫人的名义捐福田院。” 福田院是朝廷收留弃婴,孤儿的机构,由于是非盈利机构,衣物粮食时常短缺。崔侍郎的夫人曾在聚会时,张罗着让大家捐钱捐物,当时沈夫人捐了五两银子。 翌日午后,福田院的主事芳姑姑,去大将军府拜谢沈夫人。初时,沈夫人不知所以,待芳姑姑说是普安王府的人送去的银子,沈夫人才明白过来,气的三天没怎么吃饭。 第41章 世子很烦。 五月十一日,午后。 平江府,同里镇。 烈阳高照。 宋羿在慕容大院的门房处,一边与守门大叔东吹西扯,一边不住地朝着院子里瞄。 瞄了无数次后,看到了赵瑗。 他心下一沉。 没谈成,而且情况不妙。 宋羿心情忐忑地与守门大叔道别,轻步跟在赵瑗后面,出了大门。 “怎么说的?” “卖身。” “卖,卖谁的身?” “我的。” 宋羿挠了挠头,想接着问,没敢。因为赵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来方才在慕容大院时,是忍着的。 忍着的都能看出来脸色不好。 真生气了。 ... 时间从不因谁的欢喜或是悲伤而稍作停留,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十四日,晚。 杭州。 天气晴朗,月色朦胧。 赵瑗在普安王府门前下马,把马绳扔给飞奔过来的门前侍卫,清淡地吩咐道:“让张管家来我书房。” 接到通知,张伯有些意外,这才离开七日。走的时候说,至少十日呢。 看来此行顺利。 那世子妃的事,就好说了。 张伯从自己的住处到书房的路上,又把提前想好的说词,在心里过了一遍。 书房门大开着,赵瑗躺靠在倚子上。这疲惫又厌倦的神情,不像是顺利的状态啊!张伯心里紧了紧,他还未来得及打招呼,赵瑗先开了口:“她呢?” 他是谁?哦,是她。世子妃。张伯把门关了才回答:“回德清了。” 赵瑗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回的?” “初十。李慕帮她安排的车,世子妃没让秋葵跟着,她自己走的。” 此前回德清,都是天不亮就出发,夜里赶回来。成亲之后,从未在外面隔过夜。赵瑗用平静的口气问:“他们一起?” “没有,只有车夫,车夫有功夫在身,是沁园春里的人。” 张伯原计划说了这话,就劝赵瑗去德清一趟的。看他心情不好,估计不是他想象中的顺利,准备的话换了:“世子,此去见到慕容家老爷子了吗?” “见到了。”赵瑗低头嗤笑了一声说:“他说田地是给他孙女做嫁妆的,我若是娶她做正妃,所有的田地奉送。娶她做侧妃,送一半,另一半朝廷想收,就按市价算。” 张伯也想跟着笑,笑意刚露了个头,又咽下去了。 “见他孙女了吗?是谁的孩子?” “他就一个孙女,慕容然的,今年十七,叫慕容小花。” “世子见慕容然了吗?” “见了。慕容然说,慕容家的事,他管不了;小花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宋羿的干儿子,不是慕容家的人?私生子也是子,不要给他留一份吗?”张伯说了自己的疑惑:“是不是这只是他拒绝的理由?”转话又说,“不对,纳个侧妃对世子来说,不算什么。一般人都认为,会答应。” 赵瑗厌厌地说:“谁知道那只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过了片刻,张伯问道:“世子直接回府的?还没见到圣上?” “嗯。” “你们从秀州带回来的人,前日死在牢里了。” 赵瑗坐直了身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李侍郎在排查这几日跟他接触过的人了,还没结果。这事尚未公开,世子就当不知。” “那边最近有什么反应?” “皇后的仁明殿如常,大将军府的人曾去过刑部,不过是为一件公事,名正言顺。”张伯迟疑了一下说:“荣国公的人,前两日也去过刑部。” 赵瑗想起宋羿的话,于是问道:“刘木兰今年十七了吧。” 张伯说:“我们想到一起了,从眼下的情况分析来看,他们是要联姻。” 赵瑗叹了口气:“查不出来,就算了。追的太紧,反倒显得我们有所图谋。风口浪尖上,我们的人都静一静。” 张伯“嗯”了一声后,问:“平江府的事,世子明天准备怎样向圣上回禀?” 赵瑗没有直接回答张伯的话,而冷笑了一下说:“就像你说的,多娶一个侧妃不算什么。可是拿着田地当交换条件,这不是胁迫吗?我就这么好欺负?把我当什么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这跟卖身有什么区别。” 张伯不以为然地说:“要说卖,也是女方卖,是她想嫁到我们府里,以后生了孩子也是姓赵,你们赵家的人。” “可是……” 赵瑗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进了府,给不了她心,也得给她身啊,不然哪来孩子?不然对方肯罢休吗?说不定也会偷偷的给他下药。 一个都够麻烦了,再添一个,后面还有个不省心的韩如意呢。指不定,还会又有谁也这样打他的主意呢。 好嘛,自己什么事都不要做了,整日净在女人堆里忙活吧。 “经界法是目前圣上最关注的事,纳侧妃是最便捷的一条路,难题解决了,还为朝廷省了巨额银子。”张伯语气和缓地说:“圣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半天后,赵瑗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淡然地说:“不能走这条路。除了圣上之外,其他人提出的事,但凡带有强迫性质的,我都不能去答应。类似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能开这种先例。” 第42章 世子大驾光临。 五月十五日下午,德清县,阴。 郭思谨坐在院子里包饺子,猪肉韭菜馅的。包了一锅盖,馅还没包完,她进屋里又活了面。 天热,放不着,她准备给邻居小兰姐家送一些。 有脚步声,院子里进了人。 “小谨,小谨。” 郭思谨从灶房里探出头。 是徐县令的夫人张氏。 “今晚有贵客,晚饭摆在我家里,你爹要作陪,让你也过去。” “徐伯母,知道是什么人吗?” “传话过来的人没说,只说让你一定去。” 郭思谨望了一下天说:“还早,我晚一会儿过去,把饺子煮了,带过去,一起吃。” 换了衣服,又梳了头。 未出嫁前,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若是有级别高,关系又好的官员带了家眷来,晚饭会摆在县令家里。她爹爹是县丞,德清县的二号人物,少不了也要作陪,偶尔徐夫人也会叫上她。 那个知府的丑少爷,就是在吃饭时候见了她,看上她的。 出嫁后,这是头一次。 世子妃是命妇,品阶等同宫内的妃子,官员见了是要拜见的。谁有这么大的脸面,还指定她去陪。 看来是非同寻常的人物,也可能是徐县令的什么亲戚,徐县令此人特别喜欢招摇显摆,想让人知道他请得动世子妃呢。 郭思谨想到这里,苦笑了一声,不久后可能就不是了。趁着还在位,就去显摆显摆吧。 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贵客是赵瑗。 郭思谨进门,看到赵瑗坐在正位上,左右两边分别坐了徐县令和她爹爹郭俭。徐县令起身快步迎来,行了个拜见礼:“下官徐忠厚拜见世子妃。” 徐县令同郭俭私交甚厚,郭思谨是他看着长大了,尤其是郭母去世后,徐夫人对她是照顾有加。出嫁换了身份,还是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的,叫她小谨。 此时猛的来这大礼,让郭思谨措手不及。赶忙闪到了一边,惊慌道:“徐伯伯,您这是何意?是不是嫌弃侄女,不想让来吃饭了?” 徐县令直起腰,笑呵呵地说:“先公后私嘛。”然后朝着他方才坐的位置示意,“世子大驾光临,令寒舍蓬壁生辉,下官惶恐,生怕照顾不周。小谨你来了就好了,去坐那边,替我们照顾好世子。” 郭思谨抬眸看了眼上座,赵瑗垂着眼皮,一手端茶盏,一手用好看的姿势提着茶盏盖子,拨着茶叶喝茶,仿若不知屋内进了人。 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挨着爹爹郭俭坐了,温婉地笑道:“徐伯父,我先坐这里,一会儿好出去端菜。” 郭思谨内心对赵瑗是抗拒的。从秀州回来那个晚上与他发生了口角,还把米饭拍在了他书桌上,次日又和韩如意打了架,接着又不顾他的威胁,执意回来。 这三件事,哪件都不是小事,都是令赵瑗愤怒的事。此时躲他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想坐他旁边,离他八丈远都嫌近。 她这一举动,令徐县令左右不是,坐回去吧,觉得那位置上有针扎似的,硬是不想去坐。坚持让郭思谨去坐吧,她是世子妃,一个七品芝麻官当着世子的面,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勉强人家媳妇啊。 哎,为难。 平时的郭俭是个很风趣的人,常常在他难堪的时候,打圆场,今日明显话少,非常少。而且好像没看见郭思谨,只看见她手里的食盒一样。 食盒刚离了郭思谨的手,就跑到了郭俭手上,他打开盖子,直接用手捏了一个。 徐县令终于找着了救星,两眼放光似的问道:“好吃吗?” 郭俭点了点头,赞叹道:“好吃!” 徐县令双手捧了食盒,肥胖的身体像旋风一样的,飞到了一直垂着眼皮的赵瑗面前。 “世子,您尝尝?世子妃的手艺,在整个德清县都是数一数二的,一般人都没这口福。世子妃知道您今天要来,特意提前包的。” 第43章 金口玉言 当上县令容易,当个好县令不容易,那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做的虽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都是惠国惠民的实在事。 徐县令是个好县令,上能应付头顶各路上级,下得广大民心。如此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是因为他比较擅长察颜观色,洞察人心。 今日半下午,世子风尘仆仆地来德清县衙,说是圣上表扬德清县“种桑养蚕”这一利国利民的举措,特意指派他来慰劳大家,不日户部就会拨粮过来,补贴种桑户。 这则消息,户部的朋友,前两日就透露给他了,只是各级手续繁琐,还没有正式接到旨意。 赵瑗坐下来后,说到第七句时,徐县令就想通透了。 世子这是为私而来。 他媳妇在德清呢,估计是小两口闹别扭,世子想看他媳妇,又不好直说,就打着办公事的由头来了。 很明显嘛,一位官员没跟,一个侍卫没带。 赵瑗不待见郭思谨,徐县令早就有所觉察,在衙门里,没给过郭俭好脸色,除了公事外,一句家常话没聊。 对岳家不好,是看不上女人;对公婆不好是看不上男人。浅显的道理,一般人都懂,徐县令这种人情练达的人更懂。 但这种家务事,当事人不说,他只能当作不知。直到前日,郭俭找他喝酒,专门同他说了自己的心事,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要劝劝女儿,在那里过的不顺心,就在德清住下来,不用回去了。 徐县令当时打住了郭俭的话,悄悄而又慎重地说,小谨那是凤命,将来是要做皇后,母仪天下的。做长辈的万不能一时糊涂,毁了她的好姻缘。 他说这话,全然忘了,之前叫郭思谨来吃饭,是想让上司同僚家眷看人呢。他认为能有资格到他家里吃饭的人家,都是好人家,郭思谨嫁到谁家,都是上好姻缘。 什么是好姻缘?那就是才貌双全有前途。放眼整个国家,还有比普安世子赵瑗更好的人吗? 那肯定是没有。 所以,这门姻缘是万万不能毁掉的。 郭俭阴沉着脸嘘短叹道,咱们当宝贝的闺女,别人没当宝贝呢。这次一个人回来,都几天了,也没见杭州那边来人,连句话也没传过来。 徐县令说,那是相处的时间短,时间一长,世子自然就知道咱闺女的好了,就知道珍惜了。没来人,可能是世子的事情多,等他脱开身,自然就来了。 徐县令说这话的时候,半是心虚。郭思谨在他心里是个顶好的姑娘,人见人爱,这是实的。后面的话是想稳住郭俭,预防他生出什么想法,做出什么举动。 这两天,他正琢磨着寻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去杭州一趟探探消息呢。嘿,金口玉言,被他这么一说,世子果然寻上门了。 可是,寻上门的世子,端着架子呢。一盏茶,喝半天了,也没喝完,还垂拉着眼皮继续喝。听了徐县令的话,只是略点了个头,没接食盒,更没表示是否愿意尝尝。 徐县令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拿了一双新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在了一个小碟子里,搁在赵瑗面前。 “世子您先吃着,我去灶房里催催她们。”话一落,旋风一般的消失在门口。 你们自家的事,自家看着办吧,别为难我了。我已经尽力了。 第44章 心慌慌。 郭思谨未成亲前,郭俭曾认为赵瑗是个宝物,是郭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攀到如此才貌双全,又身居高位的好女婿。成亲后,他发现这个女婿其实是个废物。 对他闺女不好,在心里说他废物,算是好听的了。他本意是想说他混账,王八蛋的。人家毕竟是皇位备选人嘛,指不定以后是皇帝了,说未来的皇帝王八蛋那可是大罪孽。 对于从八品的县丞郭俭来讲,皇帝那是真龙天子,是个神圣的存在,万万不容亵渎。 郭俭内心非常的矛盾,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令他气愤却又不敢气愤的上级加女婿。自己为难也就罢了,不能让闺女也跟着为难,于是低下头问自家闺女:“出来时锁门了吗?” “锁了。” “会不会记错,要不你回去看看锁了没?” 郭思谨正纳闷爹爹何出此言,四间破草房,又没啥值钱的家什,啥时候这么关心家里了?郭俭又说:“家里没人看门,怪不放心的,要不你回去吧。” 郭思谨往上座瞟了一眼,赵瑗仍在端着茶盏,闲适而又优雅的喝着茶。 此时哪里能走啊?那不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吗?这尊大佛可是爹爹上几个级的上级,爹爹在他手里拿捏着呢。 他来这里肯定是公差,想在公事的挑毛病,还不容易?不用鸡蛋里面挑骨头,随便一抓就是一把。 郭思谨撒娇道:“我想在这里吃伯母做的饭。”说了这话,抬脸望着赵瑗,亲切地问:“世子,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路上顺利吗?” 赵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现在才看见我啊。论公论私,进门都应该先同我打招呼的,好吧? 这个死女人。 真是要上天了。 不想理她,装着没听见。 郭思谨咬了咬嘴唇,这样僵着,可是对我方不利。她没有在外人面前与赵瑗相处过,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他才会高兴。稍稍思索了一下,觉得徐县令是人际关系的高手,他的方法肯定是对的。 郭思谨站起身,绕了半圈,坐在了徐县令方才指的位置。 “饺子热着呢,韭菜大肉馅的。”郭思谨讨好地说:“世子不尝尝吗?新鲜的韭菜,新鲜的猪肉。我做的,味道特别好。” 这样的态度才对嘛,赵瑗“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应了。只是韭菜臭哄哄的,有什么好吃的?不吃。 郭俭瞟了一眼做小伏低的女儿,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也去灶房看一下。”说着,起身便走。 室内只剩下年轻的夫妻二人。 郭思谨不知道赵瑗那个“嗯”是什么意思,是吃,还是不吃。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两个人这么干坐着,挺不自在的。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往自己嘴里送。 好嘛,又当自己不存在。不知道他吃东西的喜好,就不同她计较了,还只顾她自己。赵瑗往桌下看了一眼,踩住了郭思谨的脚背。 郭思谨当然知道赵瑗不爱吃韭菜,因为他不爱吃,府上不但没有韭菜,连颗葱都没有。生怕有味道散到空气中,被他闻到了不高兴,虽然他在府里的时候很少,在府里吃饭的时候更是少。 此时又懵又紧张的郭思谨,把这茬事彻底给忘了。最后一次见面,闹得很僵,谁知道他这次来,会不会找她的事呀?会不会顺便通知她,不用回去了呀? 心慌慌。 第45章 哼,以后算总帐。 心再慌,该来的问题总会来,该面对的问题,总得面对。脚背越来越疼,郭思谨吃着咬进嘴里的半个饺子,呆怔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望向赵瑗,满眼的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瑗跟什么事没有似的,又端起茶盏,提着茶盖子喝茶。 郭思谨强行抽回脚,可是脚背上的力道更重了,抽不出来。 “你踩着我了。”郭思谨望着赵瑗心平气和地说。 赵瑗慢悠悠地把茶盏放回桌面上,扯出袖袋里的手帕沾了沾嘴角,又把手帕放回袖袋里,然后轻漫地斜视了郭思谨一眼,轻启薄唇反问道:“有吗?” 这种坏男人,装得真像啊!是非黑白不分的家伙,俗话说出手不打笑脸人,自己这样讨好他,除了丝毫没领情,还想欺负她。 既然对他是好是坏一个样,那为啥不让自己心里舒服?郭思谨望着门口,把手放在了赵瑗腿上。 闹起来,这也是她的地盘上,才不怕丢面子。她就不信了,身为堂堂世子,会让别人看到跟一个女人掐架。 手下用了力。 赵瑗咧了咧嘴,捉住了掐疼他的小手。低声说:“松手。” 郭思谨很后悔,平时应该练练手劲了,关键时候力道不够啊。她咬着牙加力。这个狗男人,竟然还想打她,见面就踩她。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再不松开,我捏你手了。”赵瑗抓着她的小手,沉声说道。 郭思谨把目光从门口转到赵瑗脸上,手下一点没有松劲,正气凛然地说:“你踩着我了。” 脖子上的伤好了,留下了四条浅淡的疤痕,真碍眼。前几代皇帝选妃时,身上有伤疤的都不要呢。 瞧她那脖子伸的,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不知道用去疤的药膏抹一下吗?说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他抓的呢。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对小女子动手。赵瑗抬起脚,在她脚上踢了一下,淡淡地说:“给我添茶。” 郭思谨瞬间松了手,弯腰去摸被踢的地方。 疼啊!疼啊! 踢到脚踝了。 徐夫人端了菜进来,看到的是赵瑗正襟安坐,旁边的郭思谨撅着屁’股,头扎在桌子底下。 她冲着赵瑗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小谨,在找什么?” 郭思谨直起身,强作笑颜:“刚一只死耗子撞到我的脚了,我想捉住打死它,拿回去喂我家小花。” 徐夫人觉得郭思谨说话有点奇怪,但是世子在呢,她也没心思多想,摆着菜,顺话说:“不好捉,明日我去街上买耗子药。” 赵瑗听到小花这个名字,想起了慕容小花,还准备让眼前这个死女人帮忙呢。来之前想好的,先不计较她的错处,赏她个笑脸。等过了这事,再找她算总帐。 可是看到她的样子,就想掐她,想踩她,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她的主宰,随时可以要她小命。 这个死女人也太上脸了点,自己只是轻轻的踩她了一下,她居然敢掐他,还那么用力。 疼死了,该不会流血了吧? 哼!走着瞧,早晚她会知道,惹着了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46章 老泪纵横。 屋内你掐我踩,屋外窃窃私语。 私语,都是徐县令在说。 大致意思是,要郭俭发扬以往无论面对何等柴狼虎豹,都要笑若春风的风格。并同他分析形势,这眼前不是旁人,是世子,既使对不起咱们小谨,咱们也要好好对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在人家地盘上讨生活,就要仰人鼻息。不然,还能咋的?还能搬回北边,金国管辖的地方去?那里更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更何况,世子也没有对不起咱们小谨啊。 啥叫对不起?休了才叫对不起。一个男子肯娶一个女子,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最大的赞赏。 最后总结:世子是咱们家女婿,自古以来一个女婿半个儿。儿子整日在外东跑西忙的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要对他好一些。 徐县令一番话说下来,郭俭连连点头。 两人进了屋,饭菜已经摆满了桌子。除了一瓦罐小鸡炖蘑菇,全都是素菜。 “这都是贱内烧的,手艺在德清那是数一数二的好。”徐县令搭手吟吟笑道:“世子食多了山珍海味,回家里了咱们清淡一些。” 想说服别人,首先要说服自己。方才讲的太投入,徐县令已经在心里把赵瑗当成半个儿子了。 话脱了口才觉得不妥。 这不是什么知府,巡抚,或是邻县县令,这是世子,未来的皇帝。 跟你一家人?你是哪颗葱?当官当烦了?活得不耐烦了。 不烦,不烦,都不烦。 徐县令急忙挽回失言,赶紧说:“刚那话是郭县丞说的,他心疼女婿的紧呢,天天盼着能和女婿坐在一起吃顿便饭,吃个小酒聊聊天。” 话落了,又觉得不妥。搞得郭俭像是巴结着这个宝物女婿一样。巴结也只能心里巴结,万不能表露出来,失了身份。 算了,不说了,多说多错。 徐县令双手端起酒杯,对着赵瑗说:“敬世子,祝世子事事顺遂,万事如意。” 赵瑗也拿起了杯子,清冷地客气道:“感谢徐大人款待。” 徐县令一边喝着杯中酒,一边在桌子下面,偷偷踢了一下旁边的郭俭。识相点嘛,论到你敬酒了。 郭俭经过徐县令的一番开导,也想开了。凡事往坏处想是对的,但也要做最大的努力争取。他也端了酒盏,向郭瑗说:“祝世子家庭美满,和谐幸福。” 无论徐县令多大年纪,与赵瑗相比,一个臣一个君,一个下级,一个高了好几级的上级。徐县令站,赵瑗坐,正常,无可非议。 可是郭俭不同啊!娶了人家闺女,那他就是你岳父。现在是下班时间,吃家常便饭呢,你媳妇称呼他什么,你是不是也该称呼他什么?这是寻常礼节。 赵瑗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憋了半天,才开口:“谢谢爹爹,祝爹爹身体健康。” 他的声音响亮而又清晰的声音,引来八只眼睛齐齐望来。原本就没有杂乱声音的屋内,更静了。此时若是掉下一根针来,估计都就听得清清楚楚。 郭俭的手臂颤了颤,杯中酒撒了一半。眼眶一热,差点老泪纵横。容易嘛,等了半年才等到这个热乎乎的称呼啊!而且还是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 第47章 今日高兴嘛 郭思谨仰头望着赵瑗,哟,还带着几分羞涩的笑意呢。这是发哪门子神经?刚还欺负自己,转眼转性了?变好了?她心情更加忐忑,难道是有啥阴谋? 徐县令一看,场面比想像中的还融洽啊!他这番费心安排,总算见了成效。于是开心地招呼大家:“都坐下,都坐下,吃饭吃饭,一家人嘛都随便点,不要太客气。” 徐县令是场面人,郭俭今天心里高兴,赵瑗有所图谋,三人你来我往的敬酒客套,吃喝得不亦乐乎。 说到兴奋处,徐县令站起身,跑到赵瑗身边敬酒,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家小谨,可是万里不挑一的人物,当年媒人踏平了郭家几个门槛,若不是在德清县我们是老大,在此说了算,小谨早在十三四岁时就被人抢跑了。 那个王嗣同你知道吧,就是湖州王知府的小儿子,诗词写得特别好那个,他一眼就看上小谨了,说是非她不娶,并且保证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还没娶媳妇呢,还眼巴巴地等着呢……” 郭俭不时的同徐县令打眼色,不想让他提这档子事。这事跟秦太师有牵连呢,普安世子赵瑗跟秦太师关系不好,是朝野皆知的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郭思谨也不想让徐县令提这事,当年自己还为此哭鼻子,想想都丢脸,长的丑的一哭二闹的不想嫁;长的好看,欢喜的跟个蚂蚱似的又蹦又跳,上赶着往上贴。 她急忙打岔说:“徐伯伯,你今晚喝的多少了?吃多了酒,明早该头疼了哦。要不要我给您端杯水过来?” 饭桌上同世子打得火热,徐县令兴奋得脸上像是炸开了花,连连摆手说:“不多不多,今日高兴嘛。” 郭思谨看徐县令仍没有回到座位上的意思,怕他再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她只得佯装关心旁边的人:“世子呢?杯里的酒喝得完吗?喝不完,我替你喝,免得你喝多了难受。” 第一次有人说替他喝酒,而且还是女子,还当着众人的面同喝一杯酒,这种被关心呵护着的感觉,令赵瑗心情荡漾,他轻飘飘地吐了个字:“好。” 呵呵,这个坏男人,客气一下,还当真了。哪有男人让女人帮喝酒的? 话出了口,不好收回。郭思谨犹豫了一下,把赵瑗的酒杯,挪到了自己前面。徐县令一看,世子已经不想喝了,再敬酒就是失礼了,赶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在下首的徐夫人见冷了场,赶忙招呼:“多吃菜,少喝酒。”话才落下,就见旁边“扑通”一声。回头一看,是徐县令倒在地上了。 “让世子见笑了,老徐一沾酒就醉,今日高兴,喝了这么多才晕倒,真是难得。”徐夫人一脸歉意地说完这话,就朝着门外喊人。 郭俭眼睁睁地看着徐县令被两个家丁抬出去,有些纳闷地想,老酒鬼今晚还没喝多少呢,咋就醉了?他这一醉,今晚安排赵瑗住宿的问题,不是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往上座一看,好嘛,赵瑗好像也晕了,在桌子上趴着呢。郭思谨正推着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赵瑗抬起头,醉眼迷离地看了一会儿郭思谨,又趴回了桌子上。 “世子,世子,你醒醒,你今晚准备住哪儿?”郭思谨又开始推他。 第48章 蛇蝎心肠,阴狠歹毒。 住徐县令家?不妥。 住到下官家里,传出去有损声望。再说万一照顾不周,惹恼了世子,不是给老徐添麻烦嘛。 住官驿?不妥。 醉着酒呢,半夜需要人时常照看着。 那,住到自己家里? 只能这样了。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把德清县城照得明晃晃的。 县城不比京都繁华,亥时初的街道上,基本没什么人了,四周空旷,显得郭俭的声音异常的响亮。 “稳一点,稳一点,里面的人醉着酒呢,坐的不稳,当心磕着了。” 一遍一遍的啰嗦。 轿夫们有点不耐烦,吃的就是这碗饭,还用特意叮嘱嘛。全县城也就这一顶四抬的轿子,四个轿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听从徐县令的差遣。 抬的个个都是贵人。不久前,还抬过巡抚呢。 一个小白脸,长的好看,就金贵了? 最擅长的事,被人质疑是件很烦的事。也不能怪轿夫们不高兴,他们哪里想到,抬的是娇客啊? 在县令家里吃了酒,准备住在县丞家里。 他们想的是,这俊俏的小白脸,应该是县丞的某个亲戚,来县令这里寻门路来了。县令都没出来送送呢,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但县丞的的身份特殊,轿夫们也只是心里不乐意,脸上还是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连连小声应着:得令,得令。 就这样,你交待我应和,一路慢慢悠悠,平平稳稳的把赵瑗抬到了郭家院子门口。 落了轿,轿夫们看到从门里走出来的郭思谨,立马就想到了,这小白脸可能是传说中的普安世子。 徐县令面子大嘛,还能请得动世子去他家里吃酒。 四人齐齐跑到郭思谨面前,见了礼后,才跑回来拉开轿门。然后,就杵着不动了。 上轿时,不知道是谁啊,就那么架着放在了轿子。现在知道是谁了,不知道手往哪里招呼的好。这里面坐的可能世子啊,论官阶是正一品,哪里能想摸就摸,想碰就碰的。 众人为难之时,赵瑗睁开了眼,虚晃着身子,一手扶住轿门,头就伸了出来。 郭俭的手伸到半道,又缩了回去,连声提醒道:“世子小心,世子小心。” 轿夫心下暗道,猜的不错,果然是世子,赶忙弯腰行礼,偷偷着琢磨着,那日后谈资就更多了,最高抬的可是一品官,而且还摸过,衣服的料子真好,丝滑丝滑的。 在这档口,郭俭向自家闺女招手:“小谨快来,扶一把世子。” 郭思谨后悔站在门口了,早些去烧水多好,也不用管这个狗男人了。从徐县令出门时,郭俭让她也一并坐在轿里照顾赵瑗,郭思谨说先行回家烧热水,吃过酒的人,肯定会口渴。 轿夫抬得稳走得慢,她这都到家半天了。 郭思谨的手将将伸出去,赵瑗就挽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把整个身子倚在了她身上。 死沉,死沉,死狗一样的沉。从大门口到屋门口,走得的磕磕绊绊,艰辛万难。郭思谨把赵瑗扔在床上后,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他就踢掉了鞋子,迷迷糊糊地说道:“洗洗脚。” 洗你的脸,洗你个大头鬼,把你整个人拉到河边,摁到大石头上,用棒捶捶着洗洗,洗成头破血流。 郭思谨恶狠狠的看了一会儿赵瑗,走出了门。 这是自己的床,床单被褥都是自己的,被他搞脏了不好洗。 水温正好。 用布巾给赵瑗擦了脸,擦了手掌手背一根根手指,又把他扶起坐着,脱了布袜,帮他洗脚。 郭思谨洗的是认真仔细,不厌其烦,把脚指缝都扣了扣。 哪个男人能享受自己媳妇这样的照顾,都会心里暖哄哄的。对方醉着酒呢,在可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么贴心,那是真的贴心。 待擦干了脚上的水泽。郭思谨直起腰,走到桌几边,拿了水杯,舀了盆子里的水,一手搂住赵瑗的肩膀,一手拿着杯子,凑到他嘴边,温言细语道:“世子,喝口水,免得一会儿口渴。” 赵瑗把脸别到了一边。 “乖,听娘的话,喝一口嘛。”郭思谨温柔得像个慈爱的老母亲哄她的小宝贝,轻拍着赵瑗的肩膀说:“二哥喝了水,好睡觉,喝了水,不生病。” 赵瑗闭紧了嘴巴。 要不要硬灌? 不行,搞不好会撒到床上,太脏了。 郭思谨怔了一会儿,松开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床上,又把杯子放回了桌几上。 “半夜里,你要是口渴,就喝桌子上的水。” 郭思谨端着洗脚水出了门,赵瑗睁开了眼。 这个死女人。 韩如意说的没错,蛇蝎心肠,阴狠歹毒。 …… 家里只有两张床,赵瑗占了她的屋子,郭思谨只得在另一间房里打地铺。 临睡时,郭俭交待,要多去看世子几次,生地方又醉了酒,万一半夜里起床,磕了碰了就不好了。 郭思谨口里称着是,心里却在祈祷,碰吧碰吧,让他眼睛碰瞎,鼻子碰掉,腿碰断。想到腿,才感觉到自己腿上疼。这个狗男人,太坏了。晚饭时,在桌子下面偷偷拧她的腿,拧疼了呢。 初时,她装着跟没事一样,好不容易看到爹爹那么开心,不想扫大家的兴。再说先前她也拧他了,让他还回来,这事也就过了。 哪里想到,他拧着不丢了,疼得她实在承受不住,只好去扒他的手。他松了她的腿,反手去捏她的手指,若不是她急中生智,赶快把手放到桌面上,说不定手指头都会被他捏断了。 腿上现在还疼着呢。 脱了裤子看。 一块青紫。 狗男人啊!郭思谨捂住了脸。怎么嫁了一个这样的人呢?这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多少坏事,得了这报应啊。 她揉了两下脸,思索着怎样才能出口气。 用针扎他? 不行,一扎就醒了。 要是白天就好了,可以出去买泻药,放他杯子里,然后再把茅房的门搞坏,让他捂着肚子没地拉。 唉……现在是晚上,这个好办法也只能想想。郭思谨琢磨着,必须在天亮前,想出办法来。天一亮,就没机会了。 想来想去,方法没想出来,她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有人绑架了她,拿破布塞住了她的嘴,然后拿着明晃晃的大针,要扎她。 惊醒。 嘴巴被堵住,身子被束缚住。 更惊。 不假思索,手脚齐上阵乱推乱踢。 “别动。” 熟悉的声音。 狗男人! “世子,你怎么进来的?”郭思谨喘着气问。 赵瑗没理她。 这个死女人,照顾他睡觉,不给他脱衣服,也不取发冠,更可恶的是,居然要他喝洗脚水,还冒充他娘。 坏人啊!坏人应该受到惩罚。 拧不行,拧着她都没感觉,掐脸也不行,小脸蛋掐烂,多难看啊!只有用那个办法了。他打定了主意后,就舒坦地躺在床上等。等等,等等,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 这个死女人,明知道他醉了酒,也不来照顾他。你不来,我就没办法了?我可以去嘛! 起床,轻手轻脚的开门。 若是被旁人发现在院子里晃悠,就说是找茅厕的。 后路提前想好了。 他不但会做事,判断力还很准,最东边那间屋肯定住着郭俭,中间是堂厅。那死女人估计在堂厅西边的小房间。 十五是个好日子,月亮亮的欢喜雀跃,在窗户外面就能看屋内。 怎么能看到呢?把窗纸搞破了嘛。 确定人在哪里,接下来就好办了。用随身的匕首,把门栓拨开,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 她侧躺着,微微弓着身子睡着了。溶溶的月光撒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他觉得眼前这一切,好像梦到过一样,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不真切。 在她面前坐了一会儿,又小心地躺下。把手臂放在她腰上时,他想突然到,她猛一醒,大叫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怎么才能让她醒来后,出不了声呢? 堵着嘴。 只要她醒来,知道是他就不担心了,她就不会叫了。夫妻睡在一起,很正常嘛,叫也没用。真叫起来,难堪的是她。 呵呵,自己咋这么聪明呢? 赵瑗紧了紧娄着郭思谨腰的手臂。 她无声地挣扎着,力气还挺大。真是一点都不懂事,动什么动,今天十五啊。不是说十五要他一起睡的嘛。 这个念头的突然出现,惊到了赵瑗。 这是什么想法? 算了,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了。 抓住她的两只手举到头顶,再用自己的腿压着她的乱蹬的双腿。自己还空出一只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嘿,真好。 把手放在她腰上,摸摸她细腻光滑的后背,摸摸弹力十足的前面,再往下摸…… “不行,今晚不行,我那个来了。” 噢,癸水。 这个大骗子!初一的时候来的好吧,当我没记性啊。 不理她,继续往下,摸到了什么? 死女人啊! 难道那个天天来? 激动到乱蹦的心情,瞬间转化成了愤怒,咬牙在她屁鼓上拧了一把。 早说嘛,都已经做了充足的身心准备了,又惩罚不成了。 这个死女人! 从来就没有顺他心意的时候。 第49章 以前有点对不起他呢。 翌日清晨,郭俭看到闺女从她的房里出来,随问道:“世子起床了吗?饭已经做好了。” “还没有。”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郭思谨撒娇道:“我想在家多住几日,王府里住着没家里自在,再说我也想在家里多陪陪爹爹。” 这都是理由呢,明显是和女婿闹别扭了,耍小性子。郭俭望着笑颜如花的女儿,由衷地说:“出嫁了,就是大人了,不要像在家里一样任性,要懂得忍让宽容。世子也就大你一岁,外面的事情又多,你多体谅他。” 长这么大,郭俭从未责备过她。郭思谨敛了笑意,气鼓鼓地说:“我哪里有任性了,爹爹不是常夸我懂事的嘛,嫁出去了,就把我当外人,开始嫌弃了?不行我做针线活拿出去卖了,付你饭钱。” “你这丫头,牙尖嘴利,一向得理不饶人。”郭俭负着手,呵呵笑道:“县衙的事,世子已经办妥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待会儿他起床,你再给他另做些吃的。你们今天若是走,不用同我说了,把门锁了,钥匙放在门前水缸下面。” 郭思谨朝着小屋看了一眼说:“我现在去把他叫起来,问他今日走不走。” “别,别,让他睡吧,我去县衙应个卯,待会儿再回来。”郭俭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又问:“世子在小屋里睡?他是娇客,你怎么不让他睡床上?”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我说了,他不听话,非要睡地上。” 郭俭更高兴了,女婿对闺女还是很不错的嘛,多知道心疼人。年轻人吵嘴闹别扭也正常,只要心里对闺女好,这日子就能长远的过下去。至于对自己的态度,好坏都没关系,反正又不跟他们一起住。 此时,赵瑗想着,岳父这人还是很不错的嘛,深明大义,以前真是有点对不住他呢。 他早醒了,用薄被蒙了头,一边装睡,一边仔细回忆成亲后的生活,想从中找出,自己对不起这个死女人的地方。 没有! 除了没与她同房外,再没对不起她的地方了。没少她吃,没少她穿,也没有明示或是暗示,让府里人为难她,更没在背后说过她坏话。 一个弱女子而已,自己即使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想找个好时机,把她送走罢了。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把她送走。 哼,不弱呢,打得过侠女韩如意,还斗得过吴瑜的老妖婆。想到这里,赵瑗有点后怕,要是圣上给他指婚的是吴家那个小祖宗,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呢。想和离都没门。 吴瑜是辅国大将军,手握朝中三分之一的兵权,宫里还蹲着个吴皇后。不好对付的一家人啊! 他又想起宋羿说的坏人,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坏人!这个死女人家里没有厉害人物。所以,在她即使没什么大错的情况下,自己才敢想着早晚跟她和离。 那个权倾朝野的秦奸相,只是个表舅,现在太师府的人对她好,是看了她世子妃的身份。 第50章 难道她恨我? 那个权倾朝野的秦奸相,只是个表舅,现在太师府的人对她好,是看了她世子妃的身份。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秦奸相那个老东西才不会为了她,跟自己明着闹翻。 秦奸相是什么人?看似阴狠手辣,什么事都敢做。其实做的事,都是百般掂量过的。很多人都说他,什么人都敢碰,敢找茬,要真是这样的人,能混到丞相兼太师这个位置? 自己亮明了讨厌他,并且极力避免跟他来往。他还不是一样的对自己说话客气有礼,也没听说他在圣上面前,说过自己什么不是。 眼前的事好判断,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那奸人在他选妃的时候,拼了命的在关系网中找合适人选,不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吗?怕哪一天,他得了势,把他全家灭了。 死女人真是愚蠢,还以为那是个好靠山,经常往太师府跑。她是世子妃的时候,秦奸相才是她的靠山;哪天不是了,在路上走碰面,王氏那个毒婆娘都会当没看见她。 一个从八品县丞的闺女,长的好看又有何用?在权贵圈子里面,向来看的不是脸蛋,看的那是背景。 赵瑗想到这里,心里不舒服了。死女人有点可怜呢,糊里糊涂的就被人推进了,这个看不见刀光的战场。在这个战场里,有人没把她当回事,有人想利用她,有人想把她踢出局。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就是想把她踢出去的那个人。想把她踢得远远的,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唉……别人成了亲,是想着好好过日子的,自己成了亲,就想着和离,想着哪一天把她送走,这算是什么日子嘛。 他有点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一门心思的就想着和离。刻意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原因有二: 一,她是秦奸相选派的人,他憎恨秦奸相,不想让秦奸相的谋算得逞。自己的目标若是达成,灭他全家都是少的,要灭他三族,他这个念头,不能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二,他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做正妃,与她相亲相爱的过下去。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贴心的人。自十四岁起,他就想着将来娶了亲,就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了,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同她说说。这个人当然不能与他厌恶的那些人,有半点的关系。 思绪混乱,心神不宁。突然间,赵瑗发觉自己想远了,在想这个死女人为什么对他不满呢。不是不满,是恨他。哄人喝洗脚水这事,只有恨着那人才干得出来。 前两天还说喜欢自己,不应该这么快就恨上了呀?她把饭撒在自己神圣的书桌上,他都没说什么;同韩如意打架,没说她很严厉的话;跑出去喝酒,也没责备她。 去哪里找像自己这样性格好的人? 她没理由恨呀? 难道,难道洗脚水有解酒的功效? 可是没听说过哦。 幸亏是装醉,若是真醉,可能就真喝了。 呸,太恶心了。 第51章 他觉得自己很善良。 风和日丽,艳阳天。 郭思谨吃了早饭,刚把爹爹送出门外,小兰姐端了一大碗煮熟的豌豆走来。 “早上去摘的,咱俩一起吃。” 男人在一起,不一定喜欢讨论女人;女人在一起,总是喜欢讨论男人,尤其是受过男人伤害的女人。 院子里的桐树下是个石板桌,两女人坐在石板前吃碗豆,吃到第三个豆角时,马小兰说:“小谨,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前些日,我见到王嗣同了,他说世子对你并不好。他说,他对你的心意没变。让我把这话捎给你。” 郭思谨心里惊了一下,好事不出门,坏人传千里啊!自己在王府里不受待见这事,外官都知道了?说不定爹爹也知道了。可是爹爹从来没表露过呢。 她叹了一口气,良久没接话。 “女人有个对自己好的夫君,日子才叫好。荣华富贵,权力地位,脸蛋身高,这都是虚的,我现在是算看透了。”马小兰吃着碗豆说:“王嗣同除了貌样差了些,人品,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好,听说王知府最喜欢他这个小儿子呢。” 郭思谨望着马小兰,若有所思地说:“小兰姐,你看上他了?你要是看上他,主动跟他说嘛。坏男人太多了,好男人不好遇着,遇着了就想办法把他搞到手。” 马小兰也叹了口气:“他哪里会看得上我。打他主意的潢花闺女都排成队了,轮也轮不到我这个二手货啊!” 郭思谨想说,自己也不是潢花闺女了。又想到这是用了手段的结果,长长地叹了口气。 躺在地上的赵瑗,想跳起来,一脚把门踢开,把自己的女人掐死,把另一个该死的女人砍死。 叹气是什么意思?后悔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呢?都是有男人的人了,还想着以前的相好。不,不是相好,就是个不要脸的死皮赖脸的臭男人。 什么知府?湖州知府。一个小小知府的小儿子,算个屁啊!把主意打到本世子头上了。 湖州,湖州,王知府,那个麻杆似的瘦货,再有半年任期就到了。把他调派到琼州算了,那里温度高。瘦人怕冷嘛。 琼州距离杭州两千多里,飘洋过海的,这个距离可以。 赵瑗想想,就觉得自己很善良,没有想着寻个由头,治他的罪,来个全家流放。然后在流放的路上,找人把那个王什么同做掉,让他到阴间里去打吊死鬼的主意吧,去和吊死鬼生生世世一双鬼去吧。 赵瑗把自己的善良想过一遍后,才发觉院子外面好像没了说话声。正在他寻思着,是睡在这里等,还是主动出去时,隐约听到了一个老婆子的声音。 他悄悄地站起身,扒着窗户朝外看,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神色猥琐的同郭思谨说着悄悄话。 猥琐这个词,是赵瑗形容她的。她说那话,用猥琐形容算是好听的了,应该用可恶来形容。 听听她都在说些什么。 “男人不能惯,不听话就打一顿。” 郭思谨揉了一下鼻子,声音也悄悄地:“打不过怎么办?” 第52章 不记得了。 郭思谨揉了一下鼻子,声音也悄悄地:“打不过怎么办?” 老婆子拔高了一节嗓门:“当然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打啊!” 郭思谨赶紧又问:“打一下,不就醒了?醒后,他要打回来怎么办?” “一棍子闷他个起不了床,拿什么打回来?用嘴?也就能骂骂人,过过嘴瘾。” 郭思谨吸了口凉气,摇摇头:“这个方法不好,万一打重了,还要花钱治病。” “小谨,你就是心太软了。下不了手打,那就吓唬他。半夜里拿着菜刀放在他脖子上,然后把他推醒对他说,以后不听话,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郭思谨悄悄地问:“除了打,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有。” “是什么?” 赵瑗把耳朵往窗户上贴了贴。 没听到。 这个老不死的死老婆子,关键时刻把声音压得太低了。 赵瑗在屋内急得团团转。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知道对方下一步动作,才能想应对措施啊! 他看到郭思谨紧咬着嘴唇,面颊绯红,目光闪烁。 难道老婆子说的方法,这个死女人觉得好用?想知道是什么!他换了个耳朵贴在窗户上。 “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赵瑗赶快换上了眼睛。看到院子里的二人站起了身,他快速躺回地铺,又用薄被蒙了头。 郭思谨把王婆子送走后,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才推开小屋的门。 地上的人仍蒙着头呼呼大睡。睡这么久,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郭思谨扯开薄被,就看到赵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坐起来,四处看了一圈,皱着眉头,冷冷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 赵瑗的话里透着强烈的不满:“我怎么在地上睡?” 郭思谨站在赵瑗面前,俯视着他,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都记得什么?” 赵瑗不耐烦地说:“在徐忠厚家吃饭。” “昨晚你是怎么进这屋里也忘了?要扒我衣服,你也忘了?”郭思谨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问。 赵瑗跳起来,就抓住了郭思谨的脖子:“你再说一遍,谁要扒谁的衣服?”低头看了一下穿戴完整,略有些皱的衣服,阴沉地说:“你又扒我衣服了?” 这人是装的,还是真不记得了啊?郭思谨无法从他眼神里判断出答案。昨夜被他的亲亲惊醒,接着,他就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接着倒头就睡。 这么大个人,她拖又拖不动,扛又扛不动,也叫不醒,只能由他继续睡了。 跟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怎么解释?解释得通吗?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她爹爹喜欢下棋,喜欢看兵法书,她也跟着看了不少。 “你昨晚拧我,你也忘了?” “再敢胡说八道。”随着他冷冽的话语,脖子捉的更紧了,郭思谨瞬间呼吸困难。 这个有证据。 “你……你自己看……” 她撩了裙子,坠着身子去脱里面的衫裤。雪白的大腿上,一块紫红色的印记,似是趴了一只笨拙的飞蛾。飞蛾眼巴巴的看着他,好像是在说:世子,我疼。 火辣辣的炙热,瞬间笼罩了赵瑗的脸。他松了手,弯腰摸了摸飞蛾肥胖的翅膀,皱着眉头问:“很疼吗?” 郭思谨拍开他的手:“让我在你腿上拧个同样的伤痕,你就知道疼不疼了。” “既然是疼,你为什么不动,也不吭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赵瑗理直气壮地说。 “记得了?你为什么拧我?”郭思谨仰头看着他,严肃地问:“还有,你踩我,你记不记得?” “好饿啊。”赵瑗说着,走出了门。 郭思谨在身后追着问:“渴吗?我先给你端杯水吧?” 赵瑗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说:“不渴。我要吃饭。” 这个死女人。还没死心呢,还想哄他喝洗脚水呢。 刚才应该掐死她! 第53章 有点怕她。 早上熬的粥还在灶上热着。郭思谨盛了一碗,又端了两个小咸菜,摆在了桐树荫下的石桌上。 赵瑗拿起筷子,递给了郭思谨。 “你先吃两口。” “怕什么?怕我给你下毒?还是怕我往里面吐口水?” “都怕。” “担心就不用吃了。” 在郭思谨将要收走碗筷时,赵瑗认命似地说:“应该珍惜粮食,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我吃。” 这顿饭,他吃得是万分的难受,总觉得有异味。吃了饭,又去门口的水缸里舀了碗水漱口,然后又喝了三碗水。 渴啊!渴得嗓子眼冒烟。 谁渴过酒,谁知道酒后渴的滋味。 待郭思谨收拾了锅碗从灶房里走出来。赵瑗坐在树荫下,对着她勾勾食指:“过来。” 郭思谨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有事?”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赵瑗望着她。 这狗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郭思谨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赵瑗被注视的有些不自在,以前,他看到她的样子大都是笑意洋洋的,发生了一些事后,她的表情或是委屈,或是生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锐利的目光,扒开了他的衣服,穿透了他的肌肤,站在他的心门前,探头窥视。他突然有点害怕,目光避开了她的眼睛,在她身上回来游移,于是看到了她的小手。 她手背白皙得近乎透明,肌肤下的青筋清晰可见,握着小拳头,拇指攥在手心里。 呵,紧张了吧,怕我了吧。 面对一个怕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瑗抱起双臂,抬眼望着郭思谨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别指望和离,你就等着休书吧。若是急要,我明天就差人送过来。圣上问起,我就实话实说,说你心里另有他人,不想跟我过了。” 赵瑗说得很平静。 郭思谨的声音也很平静:“我心里有谁了?” 赵瑗没接她的话,继续说:“身为女子,没有妇德,说明家教不好,你爹是有责任的,圣上为此罢官治罪,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去求个情。官罢就罢了,罪就免了。” 他淡笑了一声:“你不是会做衣服吗?以后做衣服,卖了换钱养活你们父女二人,也是饿不死的。” “我心里有谁了?” “有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丫鬟都不带偷跑回来,是想做什么?还用我说明吗?” 郭思谨想扑上去,用双手抓他那张平静的脸。 这个狗男人。想另娶,还找自己的麻烦。 赵瑗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儿,洁白的小脸通红,眼稍也跟着染红了,微翘的鼻尖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像只关进笼子里,等待被人宰杀的小动物,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他把手臂放下来,用手指扣着石板,愉快地问道:“你现在说回去也没用,前几日,我怎么说的?回来就不要回去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让人送休书时,顺便把你的衣物一并送过来。” 赵瑗对自己说的话很满意,别的夫妻分开了,都是鸡飞狗跳的,老死不相来,恨不得把对方撕了。 自己休了妻,不但大老远的跑来送休书,还体贴的送东西。 请问,还有比他更有风度的人吗? 郭思谨嘴唇掀了几掀,声音才出了口:“你想和离,我们可以商量。这样诬陷我,你心安吗?晚上睡得着吗?” 赵瑗眨了眨眼,这死女人,还真想和离了?他笑了一下,温和地说:“我刚不是说了嘛,别指望和离,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想也是闲想。白白浪费时间。” 哼,一个小女子,他还治不了? 方法多的是,信手拈来。 这次不趁机好好教育一下,以后还不吭不响的就往德清跑呢。出嫁的姑娘,老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好像虐待了她一样。 第54章 听爹爹的。 郭俭进了自家大门,看到坐着的女婿微仰着头望着他闺女,女婿的神情还不错,闺女看到的是后背,肯定也不错。 他心情愉快极了。 刚刚在衙门,徐县令一看见郭俭,上前扶了他的胳膊,把他让在坐倚上,小声说:“我的国丈大人,您来这么早干嘛,衙里有我们处理不了的事,我再让人去请您。” 他急忙说:“这话可不敢乱说,让人听到是要掉脑袋的。” 徐县令认真地说:“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怕什么?昨晚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世子的相貌,真龙气息逼人,绝对的天子相。 您是国丈这事,是迟早而已。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老弟一把,昨晚我都想好了,也不用多大的官,去刑部做个侍郎就行,我最喜欢审犯人这活了。” 郭俭听了这话,心脏嘭嘭跳,兴奋占胜了害怕。对升官不感兴趣,那是升的官小。从八品升到正八品,或是七品,甚至是六品,这个吸引力不大。但要是国丈那可就不一样了,一品官见了,都是要点头致礼的。 皇帝管自己叫爹爹,不敢想,一想就要晕倒。郭俭晕晕地问:“世子,吃饭了吗?” 赵瑗正专心欣赏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小脸蛋呢,听到郭俭说话声,才发觉院子里进了人。 “我吃过了,爹爹。” 这声爹爹出口的很利索,没有丝毫犹豫。 郭俭又晕了晕,一声爹爹暖人心呐。郭俭一颗火热的心,想再暖回去。看到自家女婿身上的衣服都是折皱,找到了可暖的地方。 于是说道:“小谨给我做的两套新衣服,我还没上过身,我拿出来,世子试试合适不?不合适的话,我去街上成衣铺子里买。” 赵瑗看着郭思谨紧抿着的小嘴巴说:“那麻烦爹爹了。” 深蓝色的衣袍,领口袖口和衣襟处用浅蓝色的丝线迁边,绣了云纹。乍一看普通,再一看,做工精细,针法讲究。低调里透着华贵。 这死女人,又会做饭,又会做衣服,像个农村婆娘一样。闲的时候,不能弹个曲,吟个诗,画个画什么的吗?高雅、轻松不费力。 赵瑗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同旁边的郭俭说话:“爹爹,杭州那边还有事急着办,我一会儿就要走。小谨若是想在家里住,就让她继续住吧,过几日,我挤出时间,再来接她。” 郭俭急忙说:“世子那么忙,跑来跑去的辛苦,今日让她同你一起走。” “我刚才同她说了,府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她去处理呢。她说,她想在家里多陪陪您。” 赵瑗温和地笑道:“爹爹,德清离杭州不远,轮到休沐时,您到杭州去玩,顺便在那里住上两日。类似的话,我跟秀州榕树园的伯父伯母也说了,他们也没去过。成亲时间短,很多家事都不懂,以前考虑得不周,还望爹爹不要见怪。” 赵瑗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很巧妙,把此前没有邀请郭俭去府上的事,给圆过去了。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没想到这档子事啊!我亲爹亲娘也没去过呢。 郭俭怔了怔问:“秀州榕树园赵称?” 赵瑗颌首道:“是我父亲。” 郭俭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担心郭思谨不受那边人的待见。担心哪天,她回来说,不回杭州了。 不要说一个闺女,就是三个闺女他也养得起,也愿意养。可是,如此以来,她本人不开心嘛。这几天,虽然她像没事似的,依旧天天笑呵呵的,但跟出嫁前的心花怒放,是天差地别。 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了,原来都是误会。亲家公亲家婆都是好人。世子也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考虑不周很正常。 郭俭把脸转到一边,抬起袖子沾了沾眼睛,深吸了口气说:“没别的事,这就上路吧,免得天黑前赶不到杭州。” “听爹爹的。” 赵瑗低头拽了拽袖子,有点短呢。 短也穿。 第55章 是个大人物。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炙热。 德清至杭州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路边的杨树荫里,站着一男一女一匹骏马。 郭思谨焦急地朝着马车的方向问:“师傅,要多久能修好?” “底梁断了,没法修了。” 趴在车底的马夫丧气地说:“好好的车梁怎么会齐齐地断掉呢,真是奇怪。对不起了贵人,您再想别的法子吧。” 赵瑗翻身上了马,冷冷地俯视着郭思谨,低声说:“看在郭县丞工作勤奋的份上,我饶你一次让你回去。我原谅你,天不原谅你呢。这里离德清也就一二十里路,你自己折回去吧。” 看着郭思谨又憋红的小脸,赵瑗心情愉快得想唱歌。 不听话的死女人,知道惹到我的下场了吧?以后老不老实了? 郭思谨看看马车,又看看来时的路,再看看落到半空里的太阳,伸手拉着了马绳。 “我跟你道歉,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让我回来,我就不回。”她微仰着脸,不知是天热还是急的,额头鼻尖上都是汗珠。阳光直射在她脸上,眼睛有点睁不开,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如同柔弱的蝴蝶。 “道歉就行了?”赵瑗趾高气扬地说:“把你打一顿,我再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郭思谨又看了看来时的路,此时额头的汗珠汇集在一起,顺着眉稍流了下来,滑进了眼里。她快速地眨了眨眼,接着用另一只衣袖抹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抓住马绳的细白小手。 赵瑗急忙说:“我想起来了,你还答应给别人做衣服呢。府里的人收了人家钱,东西交不出去,失的可是我的脸面。”他向她伸出了手,“上来,再收留你几日。” …… 车夫听到有什么东西“嘭嘭”地敲着车厢,他从车底爬出来。一个相貌普通的灰衣人站在他的车边,递给他一个钱袋。 “够买两辆车的,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否则……”灰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车夫呆住了。 “接着。”灰衣人把钱袋扔给他,翻身上了路边的马,绝尘而去。 半天后,车夫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钱袋,竟有些想不起来刚才扔给他钱人的相貌。长相太普通了,没有能记着的地方。 他又想了一下雇他车人的相貌,太耀眼了,一辈子都不会忘。 车夫跑车二十年,见过很多事,也听过很多事,他想了一会儿,有点明白了。 摇头一笑,年轻人呢,是大人物呢。 马是好马,驮着两个人依旧身轻如燕,跑得十分的欢快。 赵瑗一手拉着马绳,一手挽住郭思谨的腰。 “你别动,痒。” “你是不是想掉下去?” “……” “你拧缠什么?是不是想掉下去?” “你别摸我。” “要不你自己下去走?离那么近,难免会碰到。” “……” “头别动。” “你离我脖子远点,痒。” “就这么大的地方,是你下去,还是我下去?” “……” 第56章 一点都不上道。 半个时辰后,路边的桐树荫里站着一男一女一匹骏马。 “我们要在这里歇多久?” 赵瑗朝旁边斜一眼,没接话。 郭思谨有些焦虑:“还有三十多里吧,再歇下去,天黑前赶不到杭州了。” “一匹马驮两个人,多累啊!你有没有怜悯之心?要不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郭思谨闭嘴不说话了。 停停走走,走走歇歇。 天黑了,离杭州还有将近二十里。 郭思谨站在路边,望着初升的月亮,极是担忧,这狗男人在打什么主意的吧?该不会,想把她扔这里吧? 在她心慌慌时,听到了赵瑗悠悠荡荡的声音:“今天道歉的诚意不够,把你最近做的错事,一一说来,仔细认错,并且保证以后不再重犯。否则,我就自己走了。” 赵瑗早就想好了,郭思谨说了她自己的错处后,他大度地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也不同你计较了,以后别有事没事的往府外面跑,每晚在门口等我,向我回报这一天都做了什么。 尤其是最后一句,他觉得很重要。 规矩要一点一点的教,至于都有什么规矩,他一时也想不起来,等听了她的回报,再判决,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赵瑗正在暗自感叹,自己的决定英明时,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你走吧。” 他不能置信地问:“你再说一遍?” “你走吧。” 他咬着牙说:“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吧?” “知道。” 这个死女人!她不是怕黑吗? 赵瑗抬头看看悬挂在夜空里的月亮,月亮呲着牙冲他笑,他突然发觉,这个亮东西很讨厌。 赶快收工回去,搂住星星睡大觉不好吗? 照什么照。 伸手不见五指,她肯定害怕了。 …… 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更圆,毫不理会人间的喜怒哀乐,肆无忌惮地照着大地,把四周树木庄稼变得影影绰绰,恍恍惚惚。 郭思谨听到越来越远的马蹄声,靠着路边的一棵大杨树坐了,把头埋进了膝盖上。 不看就不害怕了,有什么害怕的?又死不了人。所有的害怕,都是自己吓自己。夏夜里,凉风习习,还怪舒服了,眨眼间天就亮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是,天亮之后,朝哪个方向走呢? 这个狗男人,一边对爹爹的态度大转变,一边欺负她。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道貌安然的人呢? 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路边的高梁地“沙沙”地响,原本就惊慌的心,更惊了。 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难道,难道是鬼? 想到鬼,郭思谨的汗毛竖了起来。并且感觉到有东西靠近了她,坐在了她身边。 “你想不想知道,被人宠着是什么样子?” 高高揪起的心,“扑通”一下子落在了地上。郭思谨抬起头,望着坐在身边的狗,不,是人。 呵,这是引导自己另嫁呢! 她不动声色地说:“不想。” “一个男人对你特别好,你想在他面前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让他往东走,他只会往东走,东北,东南都不会去。” “不想。” “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想让他抱你,他随时都会抱;想让他陪你睡觉,白天晚上都能睡。” “不想。” 第57章 去高粱地。 赵瑗想打死这个死女人,一点都不上道。 一个小可怜难道不想被人宠着吗?不想被人抱抱吗?不想有个好男人对她好吗? 方才他离开后,本想着过一会儿再回来,等她吓个半死后,自己救星一样的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准会扑到自己怀里,把自己的错处一一说出来,并且诚心诚意的道歉。 到那时,他再温和的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安慰她,并且象征性的说自己两句也有错,不该把她丢下。她还不得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大哭? 可是手就是不听使唤,马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自动的勒着了马绳。等他回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路边的月光里,冷清而又孤单的样子,特别想抱抱她。 所以,就把原本准备好的话,换成方才的。他想着,如果她说想,他就说,先让你体会一下被男人抱着的感觉吧。 然后,抱抱她。 这个死女人,真是没顺他心意的时候。 赵瑗有点生气地说:“那你想怎么样?想坐到天亮,再走回德清?想过你爹爹看到你回去,是什么心情吗?闺女被人抛弃不要了……” 月亮清冷的光辉里,以前常常对着他笑的小脸,此时忧伤而迷茫。赵瑗有点说不下去了,转话说道:“交换一个条件吧。” 这狗男人,果然是有所盘算呢。郭思谨转了转有些干涩的眼珠,半天后说道:“你说。” “你帮我办成一件事,我答应一年内不把你赶走,并且在这一年内,陪你去德清两次,去的时候给你爹爹带礼物。” 赵瑗顿了顿,欢快地说:“想像一下,你爹爹看到我陪你回去时的情景,他不是爱下棋嘛,我有一本珍藏的棋谱。”为了证明他话的真实性,又解释道:“棋谱是南越知府送的。” 郭思谨又把头埋在了膝盖上,事出反常必有妖,许下这么好的事,不知道会让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再说这个狗男人的话,也不可信。 她闷闷地说:“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赵瑗望了眼路边的高粱地说:“你是说上次的愿望吗?” 赵瑗搂住了郭思谨肩膀,平静地说:“我现在兑现给你。” 郭思谨直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向清冷的目光,灼灼生辉,在月色下有几分的迷离,又有几分热烈。 刚刚还对自己生着气呢,怎么突然的对她的态度就好起来了?郭思谨有些茫然,她不解地问:“怎么兑现?” “高梁地里。” 她更茫然了:“高梁地里怎么做?” “把高梁压倒铺地上。” 她连声问道:“你会纹字?带的有工具?月亮下面看得清吗?为什么非要去高梁地里?” 赵瑗咬了咬牙,仰脸望着天上的月亮,声音更加平静:“你第一次说的那个愿望。”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后,皱着眉头问:“我说的脱了衣服睡觉,是指你脱了衣服,睡在我床前的地板上,像只小狗一样的给我守夜。这跟高粱地有什么关系?” 赵瑗搂着她肩膀的手,挪到了她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说:“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思谨不解似的问:“我哪里说错了吗?” 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巴,赵瑗思索着,要不要把它堵住。从里面蹦出来的话,实在讨厌,实在不爱听。 在他犹豫地时候,郭思谨扒拉着他的手说:“不能是伤天害理的事,另外再加一条,我想什么时候走,你不许为难我,不许胡乱栽赃我。” “好。” 哼!说话算话不算话,那是由我说了算的。我想算就算,不想算就不算。 第58章 你讨厌我什么? 一刻钟后。 郭思谨问:“你为什么讨厌我?讨厌我哪里?讨厌我这个人,还是讨厌我跟太师府走的近? 赵瑗利索地回答:“我不讨厌你。”停了一口气的功夫,又说:“我是看你不顺眼。” 郭思谨侧着脑袋,望着走在她右边的人,又问:“我哪里不顺你眼了?是长的不顺眼,还是做事不顺眼。” 赵瑗利索地回答:“你哪里都不顺眼。”又停了一口气的功夫,“从头到脚,没一个顺眼的地方。”他稍想了一下后,说了心里话,“看见你,就想掐你。” 这个狗男人啊!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郭思谨站住了:“我走不动了,你背着我吧。”接着又说:“一个受宠的女人,他夫君舍得让她辛苦走路吗?” 赵瑗看着对方满含期待的小眼神,又想掐她了,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做戏,还没到戏场呢。” 郭思谨朝着路边走:“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先提前练练,免得到时候不适应。”说着,她坐在了地上:“累死了,走的有三四里了吧。你先回去,我在这里歇歇脚。” “起来。”赵瑗拉她的胳膊。 “走不动了。” 这个死女人,怎么就没顺他心意的时候呢? 方才他提建议说,如果不想走,就在高梁地里睡一晚,明早再想办法。她不同意,说是怕蚊子咬。 在高粱地里睡一晚,多好啊!她肯定害怕,说不定得死死的抱住自己才敢睡。那时候再趁机,让她讲讲自己的错处。 呵,这样美好的夜晚,说不定,多少年后,还会想起来。就像小时候的夏夜,他睡在外面,被野猫蹬醒,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圆月清风,又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竟然不知不珍惜,白白浪费了他制造的好机会。 当郭思谨趴在狗男人背上时,她觉得这个条件交换,还是值得去期待的。 “我真是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吗?我有点不信,让我先试一下。”郭思谨双只手同时拽住了赵瑗的耳朵,厉声说:“上午栽赃陷害我的事,给我道歉。” 赵瑗站住了:“松手。” “道歉。不道歉,就说明你刚说的话诚意不够。” 这个死女人,看她能耐的。 赵瑗呵呵笑道:“你知道恩爱夫妻之间,有一方生气了,另一个人是怎么求饶的吗?” 郭思谨在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不怀好意,她试探着问:“打一顿?” 德清那地方,不能让她再去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噢,那地方也不算穷,“种桑养蚕”搞得不错呢。 赵瑗温和地说:“你先松开手,我慢慢告诉你。” 郭思谨的手还没完全松开,就被他转身抱住了,然后,做了他心心念念想做两件事。 抱住。堵嘴。 不想听她说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堵住嘴巴。 没嘴巴了,看你还怎么说话。 方法绝妙! 一番激烈的动乱后,赵瑗捧着她的脸,喘着气,极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的歉,够不够?” 郭思谨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混入了他的气息。她彻底凌乱了,目光焕散,半天后才缓过神来,喘着气说:“你……” 赵瑗看着眼前人儿的傻呆模样,大赞自己方才的行为,这都是第三次了,还表现得这么新鲜,这说明自己的技巧好,每次都给她新感受。 不对,今天这是第四次。第一次第二次不想去想,想起来就生气,想起来,就想报复回来,就想用那个方法惩罚她。 赵瑗扯住郭思谨的胳膊,往路边走:“不够?那去高粱地里。” 这个狗男人,发神经啊!郭思谨挣着身子,往正路上趔,急急地说:“够了,够了。” 哼!一个小女子,我还治不了你。 赵瑗蹲下了身,畅快地说:“上来。” 第59章 怎么可能不行! “路远无轻载,一根稻草压死人。”意思是说,走的远了,拿根稻草,也会觉得很累。 如果驮的不是稻草,是个成年人呢? 赵瑗刚背上郭思谨时,表现得虽极为不情愿,心里并没有一丝不情愿。就当锻炼身体了,他有时候还在腿上绑个东西,跑步呢。 再说了,不背她,还能怎么办?要赶快回去休息,明早好启程去平江府啊。 可是,真的好累!说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吧,免得一心想着累。 “你为什么想嫁给我?” 没回答。 不好意思回答呢,想嫁给一个人肯定是喜欢他。 那换个问题。 “你除了做衣服,做饭,还会什么?会酿酒吗?” 没回答。 他抓了抓手里挽着的大腿。 没动。 睡着了? 这个死女人。他想把她扔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让她求饶说,不让你背了,今晚就睡高粱地里吧,明早我们再回去。 其实,其实这样也行。 他接下来想着睡在高粱地里,可能会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心情更加愉快,也不觉得很累了。 郭思谨看到西城门,渐渐近了,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一下睡着了?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累着你了吧,你应该早些把我叫醒的。” 赵瑗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你这个死女人,以后少吃点饭。” 他觉得这一背,还是有收获的,最起码在对待郭思谨的态度上,终于有了进步,可以把死女人利索地骂出口了。 翌日清早,普安王府的十名府卫,接到一条特别的指令:去找世子的马。 府卫甲悄声问侍卫乙:“世子的马怎么会丢了呢?是骑着丢了,还是栓到路边丢了?” 府卫乙:“你这个傻子,少说话。免得让别人听见,知道你是个傻子,这份活便干不成了。骑着能丢吗?马即使栓路边,旁边肯定有人啊,怎么会丢?” 府卫甲:“那是怎么丢了?” 府卫乙:…… 张伯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赵瑗不告诉他,只说让他派人找。 好找的很啊!汗血宝马,在整个杭州城也就只有两匹,那是蒙古国赠送给两位世子的礼物。 中午,便找到了。 偷马贼是个小老头,他颤危危地说:“在我家高粱地里发现的,我还以为是谁家不要的。” 傻子特别多,这么好的马怎么会不要?一百个你这样的小老头也换不来。 马是找着了,究竟为什么会丢马,张伯还是没弄明白。 正常情况下,赵瑗只要出王府,附近都有暗卫不远不近的跟着。昨晚,天刚擦黑,暗卫就回来给他交差,说是主子不让跟了。 张伯问了门口的府卫,他更糊涂了,府卫说,昨晚世子和世子妃二人走着回来的, 走? 张伯寻思世子的办事能力,是不是退步了?没马那都不是事!在路上随便遇个骑马的人,或是赶车的人,就把马或是车给征用了。堂堂世子啊,一品官,征用谁的马车,那是他们的荣兴。 可是,马为什么会丢呢? 第60章 生气的韩如意。 杭州距平江府三百余里,走陆路官道,要两日。若不是赶时间,或是中途想随意停靠,一般都坐船。一条大运河连通南北,三日可达。 赵瑗觉得某个人若是太会办事了,也不是好事。早上他交待张伯,去找两张船票,再要两间上等房。并体贴地说,若是不好办,就要一间房。 很多人以为越便宜的东西,越好卖。其实,这是穷人思绪。越贵的东西,越好卖。 但要是没有头脑的傻贵,肯定也卖不掉,要正常的贵。 什么算是正常的贵呢?物以稀为贵。 也就是说又好又稀少的东西贵,好卖。 船上的上等房不多,很贵。提前三天,都未必订得到票。张伯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拿了两把上房的钥匙回来,交给了郭思谨。 赵瑗上船的时候,寻思着要不要再找个管家,让张伯只管外务以及府卫暗卫的安排。 赵瑗想这事的时候,张伯也在想这事,他想着等赵瑗回来,他就建议他另找人管府里的杂事,最近事多,他忙不过来。 不是忙不过来,是府里的活干不成了。 目前府里就两位主子,两位主子不和睦,他夹在中间为难。 为什么把钥匙递给郭思谨?在讨好她呗。 身为一个管家,主子开口要辆马车,他都不办,这个后果不敢想。 未来的事谁预测得到!万一世子的最终目标达成了,而且世子妃一直没换,那是什么后果? 呵呵,卸磨杀驴,鸟尽弓藏,是常有的事。世子若是不护他,到时能保着命都是好的! 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看似柔弱的世子妃,可不是谁想惹就能惹的。 唉,怎么办呢? 要不撺掇撺掇世子,把这个世子妃赶快送走? 其实,张伯的眼光还不算好。 郭思谨根本就没生他的气。若是有人拿了棍子打她,她只会怨恨拿棍子的人,而不是棍子本身。 她站在船上二楼的房间门口,对最近时常拿棍子敲打她的人说:“世子事务繁忙,就不用管我了,等到下船时再叫我就行。” 忙个屁啊忙?在船上有什么可忙的?是要摇撸呀?还是要收帆呀?赵瑗没什么表情的斜了她一眼,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小,除了一个低矮的床塌外,就只有一张同样高低的茶几。 郭思谨进房间后,把随身携带的衣物安置好,就脱了外衣,躺在了床塌上。昨晚休息的晚,起的又早,刚躺下就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嘭嘭,嘭嘭……” 郭思谨揉着眼开了门,看到赵瑗站在外面,举着一把叶子牌说:“太无聊吧,打牌吧。” “我想睡觉。”她扶着门框说。 “现在睡,晚上就睡不着了。”赵瑗说着,强行推开郭思谨的手臂进入了房间。 历来都是客随主便,此时成了主随客意。 郭思谨只得在桌几的另一头席地坐了,无精打采地说:“我不会打,你教我。” 当赵瑗把规则讲完,郭思谨打着呵欠说:“两个人闲打着玩没什么意思,提不起精神,说个输赢怎么算吧。” “你说。”赵瑗拨弄着手里的叶子牌,目光闪闪。 “打到午饭时,谁输的多,不许吃饭。” 赵瑗爽快地应道:“好!” 阳光从房间的小窗里照进来,落在赵瑗含笑的眉目间,仿佛染上了金色的光晕。 这样的人,饿上三天,会是什么样的呢? 第64章: 五月二十日,傍晚,平江府同里镇,风满楼酒楼二楼包厢。 韩如意喝着甜甜的菊花茶,对坐在她面前的荆小白说:“那个坏女人来同里了,你要帮我报了仇,我就把与她打架的经过告诉你。” 荆小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怎么坏了?” “她哪里都坏,全家都坏,陷害忠良,无法无天,只要你能想到的坏事,她家人统统都做过。” 想起那个坏女人,韩如意就气愤,她此时只恨自己读的书太少,所知道的词语,不能完全描述出郭思谨的恶毒。 韩如意长这么大,认识的人中,她认为最坏的人就是秦太师,把她岳伯伯和云哥哥害死了。 她曾设想过种种对付秦太师的法子,可惜都没能实施。最靠近的一次,距离他轿子仍有十步远。 此事过去五年了,她才慢慢淡忘。这又出了令她恼怒的事。 她和她娘亲在老家住了大半年,回到杭州就听说她的未婚夫成亲了,而且成亲的对象还和秦太师有关系,气得她一蹦三尺高! 若不是梁夫人下了死命令,她早就跑普安王府收拾郭思谨了。 当梁夫人告诉她,让她到普安王府住几日时,她再三发誓,绝对老老实实,不惹事,看见坏女人绕道走。 发誓都是个屁!如果发誓能成真,这世上早就没人了。 我不动手,我可以动嘴,我气死她!万一没气死,再动手。韩如意把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谁知出师不利身先伤,着了郭思谨的道。 她原想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宋羿那番话点醒了她。 对呀,头等大事是把坏女人名正言顺的踢出府。 凭意气用事,那是莽夫所为,说不定正中对方算计。 韩如意换了换坐姿,阴狠歹毒的老女人啊,害得她现在还坐不住。 她觉得对荆小白说的话,一点没添油加醋,是实话实说。 荆小白把大眼睛瞪着圆溜溜的:“我爷爷也是坏人?” 怒气交加的韩如意,一时没反应过来荆小白说的是谁。她颦着眉额问:“你哪个爷爷?” 荆小白揉了一下鼻子说:“神经病爷爷嘛,那坏女人不是我爷爷的媳妇吗?” 韩如意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用不了多久,就不是了。我说的那些坏事,都是她和她娘家人做的,跟你爷爷没半点关系。” 一只脚将将踏进风满楼的郭思谨,完全不知,别人正商议着如何对付她呢。近来心情愉快,走路也轻快。 那日打叶子牌,赵瑗输了,她坚持说赌的是船上的饭。赵瑗不认,说赌的是一顿午饭不吃。 她无所谓似的说,就知道你说话不算话,不认就算了。被她这一将,赵瑗一咬牙说,不就是三天的饭吗?不吃又如何。这三天我就呆这里,让你盯着。 这三日内,他果真没去饭厅吃饭。今日下船时脚下空虚,走起路来都一摇三晃的,挽了她的肩膀就往码头的小饭馆里冲。 想到赵瑗饿得眼睛发绿,总想抓住她咬的样子,郭思谨就觉得神清气爽,走起路来都脚下生风。 第61章 你全家都是小孩子。 赵瑗同郭思谨交换的条件是,让她想办法破坏他金贵的姻缘。 并给她指明了方向,二人可以假装很恩爱,让别人断了插足进来的念想。必要的时候,拿出阴狠歹毒的本领,刁难那个叫慕容小花的女子。 装好人装温柔时常委屈,装坏人耍脾气还不容易?听说韩如意在这里,呵呵,一并收拾了。 想到这里,郭思谨心里美滋滋的,她向小伙计问了房间位置,就径直上了楼。 包厢的门被扣响,韩如意刚使了个眼色,荆小白就一蹦一跳的去开门。在窗户上都观察过了,那个坏女人,走在前面呢。 “奶奶好。”荆小白一个熊抱扑了上去。 郭思谨呆住了,啥时候生这么大个孙子啊?她连儿子都没有呢。 “奶奶,我要见面礼。”荆小白的大眼睛闪亮。 郭思谨朝着包厢内迅速地扫视了一圈,韩如意得意洋洋地坐在窗户边,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她摸了一下荆小白的刺猬一样的短发说:“乖孙儿,你等奶奶坐下来喝口水。” “不,不给礼物,不松手。”荆小白把脸贴在郭思谨胸口。 无赖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个小屁孩,我还拿你没办法了? 郭思谨仰头暗叹了一声,双手捧着了荆小白的脸,严肃认真地说:“我亲你一下吧。”说着,把嘴往他脸上凑。 荆小白一个撒手,推了郭思谨一把,连退三尺,坐在了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让一个女人亲,开玩笑,传出去,还有没有面子了?荆小白的脸腾了下红了,他觉得他要再晚那么一点点,这个坏女人的嘴巴,就碰着他的嘴巴了。 幸亏他反应快啊! 韩如意呆住了,这个坏女人,怎么没一点羞耻心?刚才那一幕应该让瑗哥哥看到了,让他彻底认清娶了个什么东西。 赵瑗没看到,郭思谨坐到位置上,他和宋羿才上楼。 郭思谨冲他一挥手:“赵瑗,去楼下给我们的乖孙儿买串糖葫芦,顺便给小意也带一串。”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韩如意的目光,从郭思谨的脸上,移到赵瑗脸上,又移到宋羿脸上,又移到荆小白脸上,最后又移到郭思谨脸上。愤怒地说:“我不要。” “不要。”荆小白尖厉地叫道。坏女人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万不能上当。 郭思谨笑呵呵地说:“不要客气嘛,反正又不贵,小孩子不都是爱吃甜的吗?” 宋羿看看赵瑗。 赵瑗阴着脸挨着荆小白坐了。 这个死女人,竟然叫他的名字。自从有了这个名字,还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呢,怪怪的。 郭思谨伸手叩了一下他面前的桌面,催促道:“怎么不去呢?两孩子等着呢。” “我去,我去。”宋羿嘿嘿一笑,快步下了楼。 荆小白一愣一愣的。 韩如意想说,谁是孩子啊,你才是孩子,你全家都是孩子,我早就是大人了。又想到不久前才以年龄小自居,嘲笑别人年龄大是老女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62章 我坐在一边看戏。 五月二十日,杨柳岸,夜风残月。 慕容家家主慕容叶青坐在秀水茶楼,贵宾区一号凉亭里同人下棋。正常情况下,前半夜,在这里都能看到慕容叶青。 当然,也有不正常的情况。 比如前些天,普安世子来同里镇的时候,慕容叶青就病了,而且是传染病,卧床不起,不能见人。 那便来不成了。 现在好了,精神十足,又每日傍晚都来,坐到子时才离开。 此时慕容叶青半倚着凉亭的护栏,正指挥着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落子。 一盘棋厮杀了半晚上,仍是胜负未分。慕容叶青不想结束这盘棋,结束了,对方可能就不同他下了。 找人下棋不容易嘛。 对方是个二三十岁的青衣男子,正颦眉苦苦思索。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慕容叶青望向入门处,一个灰衣小厮走来,朝他递了个眼色,随即离去。 来去一趟,坐在他对面的棋手,未曾发觉。 帮他执棋子的小男孩也未发觉。 他拍了一下小男孩肩膀,吩咐道:“横八竖六,横三竖十二,横十一竖七。”说完这些话,便望向了河面。 河水在惨淡昏黄的灯光下,深黑幽幽,看不见底。 不到一刻钟,青衣男子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渍,站起身微笑道:“我输了,多谢赐教。”扬长而去。 亭房的门是敞开着的,好像去的自由,来的也自由。 青衣男子刚走,门口就出现了一高一低的两个人。高的虽是穿的是普通的男式衣衫,但一看就是女子;低的是个八九岁的短发男孩。 郭思谨和荆小白。 荆小白大剌剌的坐在了青衣男子方才的位置,又不客气地拍了拍身旁的长椅:“大郭,坐这里。” 然后,对慕容叶青说:“这人是来向你挑战的哇。” 慕容叶青斜了郭思谨一眼,身姿未动,朝着荆小白亲切地笑道:“你的朋友挺多嘛,今日又想添啥麻烦呢?” 荆小白笑嘻嘻地说:“她不是我朋友哇,刚认识的熟人。你不用看我面子,给她好脸色,该咋的咋的。” 郭思谨冲慕容叶青点了个头,就拧住了荆小白的脸蛋子:“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荆小白没料到她突然会来这手,不然怎么也拧不住他。要是换了别人,他轻松可以脱身。可这人是女人,没法子明着的伤她。 他咧住嘴,向慕容叶青求救:“这婆娘是个坏人,趁着旁人不在,快收拾她。到时候,我们来个死不认账,让她有口难辩哇。” 荆小白想的很美,只要不是我亲自动手,别人动手跟我没任何关系。反正你们双方都有势力,我坐在一边看戏。 郭思谨手上加了劲:“脸不想要了?” “啊,啊,啊,”荆小白趔住身子,僵着嘴说:“慕容叶青,你不是想给我见面礼吗?这就当见面礼了。帮我收拾她,我管你叫爷爷。” 慕容叶青端起茶碗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垂着眼皮轻飘飘地说了两个字:“松手。” 郭思谨拧着荆小白脸蛋子的手,应声松开,接着她用另一只手捂上了肘部,望慕容叶青一眼,又快速环视了一圈室内。 “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暴躁,有话好好说。”慕容叶青放下了茶碗,对他脚边的小男孩子说:“这没你的事了。” 小男孩站起身低头退去。 荆小白捂着脸,起身换到了慕容叶青的身边,大眼睛瞪得溜圆,气愤地对着郭思谨说:“你再敢碰我的脸,我让你滚到河里喝水。” 郭思谨没理会他,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伙计,上壶清茶,拿新杯子过来。” 荆小白狠狠地揉了一下鼻子,回头看了眼慕容叶青,然后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划出道道来哇,对弈要有彩头,不然那就是浪费时间。” 慕容叶青抚摸着他刺猬一样的短发说:“来者是客,由客人说。” 看到郭思谨想要开口应话,荆小白急忙说:“我来说吧,谁赢了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郭思谨眼珠转了转,温言细语道:“听说老先生棋艺非凡,晚辈是初入门的学生,让九子,才算公平的对弈。” 荆小白“嗤”笑了一声,轻嘲道:“你这是来打劫的哇,让九子,你好意思说出来,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郭思谨合了手里的扇子,用扇柄戳了一下荆小白的脸蛋:“别暴躁,不同意再商量嘛。” 荆小白双手捂着脸,扭着脖子问他旁边的慕容叶青:“让她几个子?” “现在年轻人毛病真多,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慕容叶青的脸色有些不悦:“没有让子一说。无论男女老幼,水平高低,我都会全力以赴以表尊重。” 荆小白开心的望向郭思谨:“我觉得老爷子说的有道理,你说呢?” 第63章 你个小兔崽子。 郭思谨看了看四周,把目光落在了深浅不明的河面上,抚额道:“头有点晕,难道是晕船?” 荆小白哈哈大笑道:“这里不是船哇,是凉亭,有一半建在河面上。”又转头望向慕容叶青:“要不让她执黑先行。” 慕容叶青爽快地说:“好!” 有句俗话叫“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郭思谨的打算是,通过一番讨价还价,让慕容叶青让她三子,只要让三子,就有信心赢他。 一子不让,还怎么下? 郭思谨站起身说:“改日换个地方吧,一路坐船而来,山高水远的,又累又晕,刚一看到水,更晕了。” “就今日,不许走。”荆小白说着这话,滋溜跑门口,拿了门旁的一条长凳举住说:“休想从这里走,想走,跳河走。” 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个死小鬼,真是坑她啊!郭思谨看看河水,看看得意洋洋的荆小白,又看看悠然喝茶的慕容叶青,重又坐下。 认命似的一咬牙说道:“开棋。” …… 风满楼。 赵瑗抚摸着茶盏上黛青色的花纹说:“你儿子办事牢靠吗?” “就让他带个人过去,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那里多留一会儿,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你也太小看他了。” 宋羿把一颗炒豆子扔得高高的,用嘴巴接住,嘠嘣嘠嘣咬了两下后,又说:“你这馊主意,行不行呀?男人办正事,把女人扯进来,总觉得不妥。” 赵瑗没什么表情地说:“女人的事,让女人去解决,不是正好?”他用手指扣了两下桌面,问:“荆小白是慕容叶青的孙子吗?” “十有八九是,但是不确定。毕竟当事人没承认。” 门外“踏,踏,踏……”的声音,由远及近,是脚踏木梯特有的闷响。 宋羿望向了门口:“荆小白一个人回来了。”话将落,门从外面推开,荆小白喘着气进来,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要输了哇。” “什么?”室内的二人齐声问。 “奶奶跟慕容叶青下棋,输家答应赢家一件事,奶奶肯定要输的哇。” 宋羿怔了一下,然后一拍额头,趴在了桌子上。 赵瑗离开的几日,他和荆小白一直在同里镇。通过各种门路,搜集有关慕容叶青的信息,其中一条就是他的棋技,在同里镇乃至平江府无有敌手。 赵瑗的脸色未变:“你回来的时候,开始了吗?” “开始了,奶奶执黑先行,第一手棋她下在了中间天元位置哇。”荆小白瞪着眼说:“看了这一眼,我就飞跑回来向你们报告情况,慕容叶青一子不让,奶奶是要输惨的哇。” 棋品如人品。第一手棋,正常情况下,是下在右上方,这是表示对对方的尊重。 赌输了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做为一个令人讨厌的输家,就可能算什么了。条件任对方提呢,万一对方要人头呢?万一对方让脱光了在大街上跑呢?万一……很多可怕的万一嘛。 毕竟没亮明身份嘛,不知者不为过。 宋羿思绪万千后,抬起了头,沉重地望着赵瑗说:“怎么办?” 赵瑗望向了荆小白:“先把这小子抓住。他孙子在我们手里,他敢提过分条件吗?” 荆小白躲在了宋羿身后,气恼地说:“你这个神经病,亏得我还想着帮你们。从今后,你不再是我爷爷了。” 赵瑗站起来朝他走来:“准是你在中间搞鬼了,你若是想阻止,此时就是你俩一起回来了。你个小兔崽子,亏得我还信任你。” 第64章 一对坏人。 同里镇很繁华,很多店铺都是十二个时辰营业。同里镇治安特别好,虽然在街上面看不到官府的人,但从没发生过激烈的打架斗殴事件,也没有小偷小摸。 甚至,漂亮姑娘半夜里走在街上,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郭思谨从秀水茶亭里出来,沿着河边溜达一阵子,买了串糖葫芦往风满楼的方向走。 去见慕容叶青,是她提出来的。 从赵瑗给她讲的信息中,她分析慕容叶青的真实目的,也许不是嫁孙女,当然更不会是霸着田地死不松手。 不想对田地放手,就不会提出当嫁妆这事,毕竟赵瑗是有可能答应的。 儿子都还年轻呢,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把家产都给孙女带走,也不太符合常理。 太后一向不问前朝政事,却说让把慕容家的事放一放,说明关系非浅。有了太后这层关系,把孙女塞进普安王府,做个侧妃,不难,没必要拿着田地说话。 这中间有矛盾。 她对这个矛盾好奇,也对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好奇。 荆小白自告奋勇的说,把她带到慕容叶青那里。 说好的呢,就说是他朋友,去请教慕容叶青棋艺的。这个小鬼子,到地方,就把她卖了。 那个狗男人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呀?个个都对她不怀好意,看来在背后,没少说她的坏话。 郭思谨啃着糖葫芦细细想着,嫁给那男人有什么好?王府有什么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多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还可以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吃东西。 等把这个件事了了,同他商议和离吧。 唉,爹爹怕是要失望了。 一路东看西看,胡思乱想的,不知不觉就走到风满楼门口。正要迈进门,有东西落在了头上,一抬头,看到赵瑗趴在窗口望着她笑。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男人。冷着个脸不好么,笑什么什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花儿也白搭,是花儿本姑娘也不想要了。 郭思谨上到二楼,原来坐的包厢门大开着,三个男人齐望着她。 “赢了?”是宋羿和荆小白惊讶的声音。 赵瑗没吱声,仍是看着她笑,笑得温暖含蓄。 郭思谨吃着最后一个糖葫芦进了门,平淡地说:“没赢。” “啊?” “平局。”郭思谨对着终于收敛了笑意的赵瑗说:“给我倒杯水。”然后四处看了一下,又问:“小豹子呢?” 赵瑗正倒水的手顿住了,又向她望来。 宋羿和荆小白一脸疑惑。 “韩如意。”郭思谨重重地说。 “她早走了。”宋羿立马换了表情,大笑道:“这名字太合适了。给我儿子起名字子吗?” 赵瑗似笑非笑地把茶盏放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郭思谨坐下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对面的荆小白说:“小鬼子,你怎么把我卖了?” 宋羿扭脸问荆小白:“儿子,今晚你真搞鬼了?” 荆小白皱着小脸,委屈地说:“我的好爹爹,怎么你也不相信我?我那是闹着玩的哇,就说让慕容叶青教训教训她,慕容叶青不可能动手的哇。” 郭思谨探身用扇柄他在头上敲了一下:“你个小鬼子,害了我,还不敢承认。当时你可是在情真意切的恳求他。” “我困了,去睡了。”荆小白捂着头,就往门口溜,出门后,又探回脑袋,愤愤地说:“一对坏人。”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65章 当我不存在? 宋羿把目光从门口收了回来,笑嘻嘻道:“你居然没输,真是厉害了。” 郭思谨没接下棋的话题,而是急问:“有两种快捷的方法,你们怎么没考虑呢?” “什么?”赵瑗淡然地问。 “你有办法?”宋羿惊讶地问。 “第一种,把慕容叶青绑了,威胁他;第二种,把荆小白绑了,用他威胁慕容叶青。” 赵瑗抚了抚额,这个死女人,就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这种阴谋能随便说出来嘛。 宋羿嘿嘿笑了两声说:“第一种方法,没来之前,我们曾经考虑过,进了同里镇,发现行不通。” “怎么行不通?” “同里镇就像是个小王国,慕容叶青居住的慕容大院守卫森严,一般的高手压根进不去。那个秀水茶楼也是,能进去的都是同里本地人。即便是硬来,把他捉住了,或是当场致死,我们的人也出不了同里。而且,这只是其一。” 郭思谨惊讶道:“还有其二?” “慕容家的背景复杂,现在我们知道的他与安国公,荣国公,大将军,太后这些人都有牵连,死一个老头子不当紧,把他们一起得罪,就麻烦了。” 郭思谨望了眼身边悠闲喝茶的赵瑗,又对着宋羿肯定地说:“慕容小花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宝贝。” “没错啊。”宋羿嘿嘿一笑,说道:“把她娶了,眼前的问题不但迎刃而解,还拉到一批强有力的支持者。” 赵瑗言语不屑地接话:“当你觉得是天大好事的时候,往往是深井,掉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郭思谨趔趄着身子,望着身边的赵瑗说:“你怎么总喜欢把人往坏处想?” 赵瑗冷哼了一声:“不往坏处想,早就喝饱水撑死了,还有命坐在这里喝茶?” 眼看场面要僵,宋羿赶快问郭思谨:“荆小白对慕容叶青的影响有那么大吗?” 郭思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荆小白和慕容叶青在一起的时候,你们见过吗?” 宋羿说:“没有。今晚是他第二次去见慕容叶青,第一次是他自己进的慕容大院。” “慕容叶青对荆小白十分亲切。”郭思谨看了眼赵瑗不悦的脸色,才又说话:“我当着慕容叶青的面,欺负了荆小白,慕容叶青不仅反感,还动了手。” “他怎么你了?”赵瑗猛一抬眼。 “他对你动手?”宋羿惊讶地问。 “我正拧着荆小白的脸,突然觉得胳膊一麻,手自动松开了。室内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我脚下有枚棋子。” 郭思谨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因一个孩子的玩闹,不惜对一个女子出手。这表明,荆小白对慕容叶青的影响,远比你们想像中的大的多。” 宋羿问:“你的意思是绑了荆小白,能令慕容叶青改变主意?” “还有一条好路,找到荆小白的父亲,许他一个高官,把田地换过来。”郭思谨望向了赵瑗:“官职这事的主动权在朝廷手里,想啥时候收回,寻个理由就收了。” 赵瑗把手放在了郭思谨腿上,说话的语气平直而又淡然:“这是一个世子妃能说的话吗?” 郭思谨没事似的,望向了宋羿:“你说呢?” “慕容叶青爱护一个见面不久的孩子,说明孩子的父母对他的意义重大。说不定能影响到他的决定。” 宋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也许不是老三慕容旋,是他的老大,传说中私奔那个。家主之位,原是要传给他的。” 郭思谨惊讶道:“私奔?” 宋羿嘿嘿笑道:“这个故事有点长,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 赵瑗手下加重了力道。好嘛,你俩聊的火热,当我不存在啊! 第66章 坏心思偷偷想。 风满楼是同里镇最大的客栈,饭食和住宿都贵的要命。 郭思谨站在天字号房间里,望着赵瑗挺拔雅直的背影,方才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讪讪地说:“两个人一间房睡不着呢,在船上一直没休息好。世子,再要一间房吧。“ 从包厢里出来,赵瑗就一路拉着她的手,一直把她拉到这个房间里。来之前说过的,要在外人面前表现恩爱。郭思谨就依他了。 赵瑗脱着外衣,慢慢悠悠地问:“为什么不想跟我一个房间?”这句话,他虽然说得很慢,也很轻,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口气。 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质问。质问的并不是她不想跟他一个房间的原因,而是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讨论这个需要花钱问题。 郭思谨抿了一下嘴角,望着她跟前的矮塌,细声细气地说:“这地方太窄,我睡觉不好,会掉下来的。” 天字号房是风满楼最贵的房间,最贵的房间住的客人非富则富,富贵人睡觉时也需要有人随时侍候着。 矮塌是丫头随从歇息的地儿。 郭思谨理所当然的想着,那是自己的地儿。不被重视的妃子也是妃子,不是随意就能差遣的丫头。 她宁可站一晚,也不睡他床前给他守夜。 赵瑗头也没回地说:“你睡床上。”说完,又加了句,“你一个人住不安全,我还要操心你。” 这狗男人咋会这么好心?难道他睡塌?郭思谨试探地问:“你呢?” “不用你管。”赵瑗拿了干净的衣服,就往外走:“我去浴房,你在房间里洗吧。待会儿有人把水送过来。” 郭思谨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然后赶紧上了床。听到敲门的声音,她又赶快把床缦放下。 反悔也没用,自己已经把床占住了。 赵瑗敲了两声门后,停了一会儿,才推门进来。 “睡了?” 郭思谨睡意朦胧地“嗯”了一声。 灯光透过床缦,床里面的光线微微弱弱,轻轻地把裤子褪下,看到腿上又多一个伤痕。 这个狗男人啊!上次的还没完全好呢。 郭思谨在心里暗叹口气,换了衣服,刚要躺下,床缦突然被撩开,赵瑗手里拿着布巾递向她,清冷地说:“帮我擦一下头发。” “你拉别人床帘,不要先说一声的吗?”郭思谨惊慌道:“你怎么知道,别人当时在做什么。” 是啊。要是早一会儿,她正脱衣服,换衣服呢。不打招呼,也没有脚步声,让人没一点心理准备。 赵瑗把布巾掷在她头上:“快点。” 郭思谨扯下布巾,仰着脸气鼓鼓地说:“说好的到了同里,让我做个受宠的女人呢,刚才又拧我。” “谁让你当着外人的面,说不该说的话。坏心思自己想想就行了,能说出来吗?” “宋羿不是你的心腹吗?类似的话,你们不是也讨论过吗?”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上不了台面的话?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赵瑗坐在了床沿,催促道:“快点帮我擦擦,头发湿着难受的很。” 呵呵,说得自己跟正人君子一样。不过,也是,不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有君子之风呢。 郭思谨气恼地说:“你刚才拧我算什么?既然你做的事,都是见得人的,我明天就告诉宋羿,等回杭州,再告诉府里的人。” 第67章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赵瑗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死女人,真是不懂事,两人之间私密的事,怎么能告诉别人。 不要说是真说出去,这么想想都不对。 他有点生气:“你再不快点,我把你的头发也弄湿。” 这不是赵瑗第一次有人帮他擦头发,小时候赵母给他擦过,张贤妃给他擦过,宫女也帮他擦过。可是感觉不一样呢,正在他琢磨着哪里不一样时,头皮又疼了。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别人的动作都很轻柔,挑起一缕发丝,一点一点的擦试。这个死女人拿着布巾,满脑袋的乱胡拉,又揪又拽。 赵瑗把手背到后面,摸到了郭思谨跪坐着的腿,语调平和地说:“你轻一点,弄疼我了。” 这狗男人,又要拧她了。郭思谨丢掉布巾,推了他一把,就朝床里面挪。 赵瑗回头看她,绷着小脸,嘴巴抿得直直的,三分的委屈,七分的愤怒。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你一个大男人,总欺负我,有意思吗?”郭思谨气呼呼地说。 赵瑗更加不解了:“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呵,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还装这么像。郭思谨瞪着眼,愤愤在说:“上次拧的地方还没好呢,今天又添新伤,现在还想拧我。” 这个死女人,哪里还想拧她了。 赵瑗望着她的腿说:“让我看看哪里有伤。”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男人若是想做一件事,一般都能成功。女人力气小嘛!反抗也没用嘛。 原来的飞蛾颜色浅了些瘦了些,在它旁边又添了一只胖飞蛾。比翼双飞。 赵瑗望着飞蛾的时候,觉得飞蛾也在望着他,好像在对他说,世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有意的,你就轻轻摸了一下。 “你是不是为了诬谄我,自己拧的?”话脱了口,赵瑗有几分不自在,忙不迭地又说:“既然你受了伤,是不是我造成的,我都道歉。” 想到他说的道歉,郭思谨挣扎的更厉害了。但挣扎的效果微乎其微,虽然她已经用尽了全力。 赵瑗把她的两只手绑了,两只脚也绑了,裤子褪到了脚腕处,下面只穿了条小裤,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望着眼前扭动着身子的人儿。赵瑗好像看到了一条趴在岸上美人鱼。他没有见过美人鱼,听说过那种极美的生物,人面鱼身,生活在海里。上岸后,如果没有遇到怜惜她的人,就会灰飞烟灭。 他瞬间觉得,眼前这个翻腾的人,怪可怜的。拍了拍她应该长着尾巴的地方,温和而又热切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那日在沁园春,说他喜欢呢。当时他问了,她没有回答。自那以后,他每晚睡着前,就把自己的优点想一遍,思索她究竟喜欢自己什么,最喜欢自己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优点很多,最大的优点就是性格好。他美滋滋地想,说不定,这个死女人,会说到自己想不到的优点呢。 郭思谨要气炸了,气得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停止挣扎后,恶狠狠地盯着他。 赵瑗捏了一下她通红的小脸,勾了勾嘴角:“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68章 偷听。 翌日清晨,赵瑗在床上醒来。 左看右看,床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两条蓝色的布带丧气地趴在他旁边。 这是他撕了床单得来的。 昨夜他把郭思谨的手脚绑了,准备等她求饶后,就帮她解开,想看看她求饶,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呢。 这个死女人,一直不求饶,一句话都没说。 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他就在睡下了。正做着美梦,被人拱醒,郭思谨说,我要出恭。 他说,你给我道歉。 她问,道什么歉? 他说,昨晚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还有在德清时,你把我的腿掐伤了。 为了证明他不是没事找事,脱了裤子,把腿伸到她面前给她看。结的痂才掉,腿上粉色的疤痕还在。 郭思谨笨拙地翻了个身,给了他后背,又不理他了。 他想等等,她肯定得求他。心情愉快地等着,等着等着,睡着了。平日里,他睡眠浅,房间里稍有动静,就会醒来。 这次有人在身边,竟然睡得很沉。离开杭州大意了,他狠狠地拍了下额头,床上什么时候少了个人,也不知道。 风满楼一楼大厅里,宋羿和荆小白吃着客栈的免费早点,看到赵瑗面色阴沉地从后院走来,热情地问: “夫人呢?” 赵瑗四处看了一圈,才说话:“可能是出去散步了。” 宋羿又问:“去哪儿了?早饭吃了吗?” 赵瑗原本就不悦的心情,更不悦了,没好气道:“这是你操心的事吗?内宅的事归你管吗?” 宋羿愣了一会儿后,笑嘻嘻地说:“您老的宅子在杭州呢,这是平江府同里镇。” 荆小白开心的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宋羿好奇地问。 荆小白瞄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赵瑗,小声对宋羿说:“你瞅他那脸色臭的,八成是他媳妇不要他,跟人跑了哇。” 荆小白烦赵瑗,就想说难听话膈应膈应他。声音虽小,但他敢肯定,赵瑗准能听得到。 赵瑗确实听到了,听到后,他有点坐不住了。 这个死女人,去哪里了呢?该不会回杭州了吧?想到这里,他无心等店伙计上饭了。 “我出去走走。” 赵瑗出了风满楼的门,就有个不起眼的灰衣人向他靠近,低声说:“世子妃在秀水茶楼的一号亭房。” 这是名暗卫。 此趟,赵瑗一共带了二十四名暗卫,暗卫中最精锐的力量,几乎全带来了。 他松了口气,没走远嘛。 来时,他没料到会和郭思谨闹别扭,只交待暗卫首领,保护的人多加一个,若是二人分开,立即分出一半人手去跟她。不用再向他请示。 很多事都坏在请示上,遇到意外,迅速做出对策,才不容易失败。 昨晚,他在窗口看到暗卫向他打手势,知道郭思谨顺利走出了茶楼,才把绑在椅子上的荆小白放了。 带着女人出来一趟,人不见了,或是伤了,那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可是奇耻大辱,是一辈子的污点。 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让发生的。 当时荆小白蹦哒的厉害,大叫道,以后不认他这个爷爷了,见面叫他赵瑗。 谁稀罕你这个孙子呀,想要孙子,我自己不会生啊,想要几个生几个。 赵瑗脚步悠闲地走到秀水茶亭的时候,郭思谨刚离开没多久。 昨夜她用牙齿把绑她手腕的布条,一点一点咬开了。解放了双手,脚脖子也就跟着轻松解放。 办完私事,不想回到床上睡觉,便穿了衣服出门。怕赵瑗醒了,又找她麻烦,一直轻手轻脚的。 同里镇是个好地方,没有京城所谓的宵禁,十二个时辰营业的地方很多。可是初来此时,除了风满楼,她就去过秀水茶楼。熟地方安心呢。 茶楼老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容貌十分的俊美,进来的时候,郭思谨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但又确定是没有见过的。 她的记忆很好,尤其是人,几乎是过目不忘。何况是这么出色的年轻人。 郭思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叫宫七。 郭思谨又问: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宫七说:十四年,十四年没有出过同里半步,之前我们肯定没见过。客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郭思谨问:慕容小花你认识吗? 宫七说:很熟。 郭思谨问:等天亮,你能把她约过来,一起喝茶吗? 宫七说:今日可能不行,她的心上人回来了。 郭思谨愣了愣,又问:别的客人来,你也是如此有问必答? 宫七说:看心情。 郭思谨嘿笑了一声说:看来今夜我的运气好呢。再问一个问题,慕容小花的心上人是谁? 宫七说:李慕。 李慕,乍听到这名字,郭思谨一时不敢和她认识的李慕联系在一起。慕容小花的心上人,居然是沁园春的老板李慕。 熟人呢,估计这事好办了。 天亮后,郭思谨按着宫七说的地址寻去。 走过三条街道两座桥,她在一个叫锦园的小院子门口停了。刚要抬手敲门,从院子传出一个温柔娇俏的声音: “阿翁要把我嫁给那个什么世子了,你也不管吗?听说他对媳妇很不好。” 郭思谨在门外抚了抚额,心道,这个声音应该就是慕容小花了。没听到说话的内容前,她想着听墙角是不雅之举,万不能干。 跟自己有关的,不雅也要听。 耳朵离门更近了,却听不到声音了,扒着门缝往里看。一堵爬满绿藤蔓迎门墙,挡了视线,啥也瞧不见。 正在郭思谨思索着,要不要敲门时,听到了李慕低沉和缓的声音:“你听谁说的?” “宫七。”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世子不是我的良人,不让我嫁给他。” 郭思谨又抚了抚额,瞬间对宫七好感又上了一个台阶,有眼光啊! 她认识的人中,提到普安世子,都是大为赞赏,说他才貌双全,豁达大度,做事沉稳认真有效率等等。 就是同他势不两立的秦太师,也说他为人可靠,有君子之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郭思谨有时候会想,传说中的普安世子,可能与她的夫君普安世子不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面对她的时候,那个卑鄙无耻下流阴狠喜怒无常不知好歹的小人就蹦出来了。 最初,她只是觉得这个人性格冷淡,不易相处,现在觉得他就是个有着神经病的狗男人。 “不愿嫁给世子,你可以考虑宫七,你阿翁不是一直想你嫁给他的吗?” “可我只喜欢你。”柔柔的声音里透的倔强。 半天后,李慕接话了,声音更加的低沉:“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会信的。你若是怕我阿翁阻拦,我跟你一起私奔,我们再不回同里。我大伯父跟人私奔后,就没回来过,我们也可以。” “都这么大了,还孩子气。别人听了,会被笑话的。” “这里只有你和我,又没旁人。” “门外有人。” 郭思谨一个激灵,站直了腰,抬手敲门。 第69章 世子心情很好。 郭思谨想象中,慕容小花是长大了的韩如意,是个天大地大,我最大,我行我素的小女侠。 不仅敢对男子表白,还要私奔永不回家呢,一般女子做不出来这样胆大的事。 面前这个温婉的淑女,郭思谨很难与方才说话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强势的人她不怕,再强的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弱点,就能对付她。可是如此温婉的小娘子,怎么好意思主动去招惹? 郭思谨打量慕容小花的同时,慕容小花也在打量着她,片刻后,她雪白的小脸渐渐红了,有些费力地说:“你是李慕的朋友?” 郭思谨颌首道:“嗯。” 慕容小花戒备地说:“你来做什么?” 李慕端了茶从屋内出来,温雅笑言:“她来同里有事要办,看朋友是顺道。” 慕容小花暗自松了口气,朝着旁边竹椅示意:“姐姐坐。” 院子不大,房屋破旧,杂草丛生。他们坐的地方,是院内西侧的凉亭里。 郭思谨看了一圈后,望向了李慕:“前几天,我去了你店里,你没在。” “听伙计说了。”李慕一边斟茶,一边笑道:“以后怕是去喝不成酒了,沁园春关了。” 郭思谨惊讶道:“准备转出去?生意多好,可惜了。” 李慕端了杯茶放在郭思谨面前,又把另一杯推在慕容小花面前,缓言道:“最近户部盘查店内经营状况,店开的久了,难免会有各种问题,一查就都出来了。” 郭思谨怔了一会儿说:“等回了杭州,我帮你问问情况。我跟户部崔侍郎的夫人还算熟,能说得上话。” 李慕笑了笑,不客气地说:“麻烦了。这事若是过了,以后再去喝酒,帐记到我头上。” 很多人都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一些。李慕恰恰相反,他不笑的时候,眉眼凌厉,很有气势,一旦有了笑意,凌厉不在,就成了普通的人。 不,不是普通人,是普通的仙。 温雅清淡的气质,像是常年修道,继而飞升的神仙。得到了自己想到的东西,享受着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郭思谨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的日子过得舒服自在,跟他在一起也很自在。 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某个姑娘热烈地爱慕着。 郭思谨把目光从李慕脸上移到慕容小花脸上,慕容小花五官清秀,气质恬静,典型的江南美人。 郭思谨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她往普安王府里推,不是害了她吗?即使没有自己,还有韩如意呢。 慕容小花对视上郭思谨的目光,转头对李慕说:“你还没介绍你朋友,也没给你朋友介绍我。” 她的话将落,郭思谨说:“我叫郭思谨,是普安世子妃。我知道你叫慕容小花,是同里镇的小公主。” 慕容小花刚落在郭思谨脸上的目光,又转向了李慕。 李慕冲她笑着点了个头。 慕容小花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的吗?” 郭思谨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你认识韩如意吗?” “认识。” “她与普安世子有婚约,前几天我同她打架了。”郭思谨无视面前二人惊讶的眼神,继续说:“你能打过她,还是打过我?” 慕容小花对着李慕毫不犹豫地说:“我都打不过。”接着又望向郭思谨,“韩如意在同里,你是来找她的?” 郭思谨笑道:“我找她做什么,我是来看着我夫君,免得有人打他的主意。过了门,我没办法,没过门前,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想接近我夫君,想都别想。” 赵瑗在锦园门口路过了一趟,刚好听到了郭思谨最后一番话。 他心里暗骂,这个死女人,都告诉她了,有些话只能心里想想,不能往外说了。 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还是啥都给别人说。 不过,这话听着挺顺耳的。感觉自己就像个宝贝,被人揣在怀里,看得死死的,不让别人摸,看都不让看。 想到这里,赵瑗后悔了。昨晚为什么要等她求饶呢?和一个爱慕自己的人,分什么高低。 卑微的爱慕着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就够可怜的了,还欺负她。 坏人啊! 宋羿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坏人。 可是,可是…… 唉……算了,今晚另想别的办法吧。 赵瑗一路心情愉快地走回风满楼的时候,才想起早饭还没吃。 一向人声嚷嚷的风满楼大堂,此时空荡荡的。除了宋羿,荆小白外,就只有平江知府李临江。 李知府大约四十多岁,清瘦俊雅,相貌堂堂。 经界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制度条律是好,可是推行困难。朝廷派来协助他的官员,换五轮了,收效微乎其微。 李知府曾头疼地说,平江府情况特殊,要不然经界法先从别的省推广? 有人反驳他,你说从哪开始?你找的事,你自己都搞不定,谁还能搞定,哪里情况不特殊? 南粤府占地最大的人家,是吏部尚书的亲哥哥;安庆府占地最多的是秦太师岳家;洪都府的是魏国公的连襟…… 他们加起来,还没慕容家的田地多呢,况且哪家的背景不比慕容家的深厚强硬? 把反驳人的很多话,用一句话解释:经界法在平江府推行不下去,别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李知府再无话可说。 这一年多来,原本白了一半的头发,白了净光。 他清了场子,是为了行拜见大礼。世子微服到此,他当着众人的面拜见,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是不仅要拜见,还要诚心诚意的拜大礼,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了,普安世子办不成的话,更没人愿意再来接这份差事。 自己这项奏呈也就等于是黄了。 经界法是和天下的富人做对,多少达官贵人恨着他呢。万一哪个御史参他一本浪费人力财力,劳而无获。其他人的折子一哄而上,自己脑袋保不住是小事,还会牵连到家人呢。 经界法若在平江府推广开来,再向全国推广,那就是名留青史的大事! 赵瑗看到满头白发的人,向他行大礼,快走了几步,上前扶了李知府的双臂,诚意十足地说:“李大人此举乃是为国为民,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晚辈荣幸之至。” 李知府听了这话,泪差点没掉出来。听京城里的朋友说,官员都派不动了。意气风发的来,灰溜溜的回去一两拨人,还有热血之人想着他们不行,我行。来来回回五拨了,谁还原意接这烫手的差事呀? 赵瑗这句为国为民,让他放下心来。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愿意去做。再加上那句晚辈自称,是对他的尊重,尊重就是肯定啊! 普安世子此时肯定他的做法,那就是圣上对他的肯定。 在大家都不看好的他的时候,圣上仍是信任他的。 李知府颤声道:“世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官以及平江府所有人马,随时听从您的差遣。” 第70章 矛盾呢! 新田书院。 慕容然席地坐在桐树荫里,知了在树上嘶鸣,蚂蚁在衣袖上散步,鸟鹊在枝叶间跳跃…… 外界的一切,好像丝毫未能打扰到他看书的兴致。 四十三岁的慕容然,温润儒雅的气质里,带着淡淡的疏离,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清高之人。 慕容然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确实都是在读书。年轻时的志向就是“状元戴红花,鲜衣驽马,一朝看尽汴京花。” 天不遂人愿,当年烽烟四起,朝廷左右扑火忙得手忙脚乱,春闱取消了。 国家动荡,家庭也动荡,阴差阳错,他接管了慕容家的生意,成了慕容家的家主。不喜欢的事,他做得尽心尽力,四处奔波着为了钱财忙碌。 后来,北方外敌入侵,国家彻底乱了。他逐渐收拢了各地的店铺,转化成了金银,拿出了五百万两银子,给了急需要用钱的人。他担心父亲万一知道了,会不高兴,对外声称是一百万两。 万一的事,往往都会发生。父亲知道后,斥责了他,说那是慕容家几代人的心血。 两年后,那个急需用钱的人,在三弟的陪同下,又找到了他。他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答应给他们资助。 这样的大事情,应该让父亲知道,可是父亲知道后,肯定会不同意。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用钱买地。 当年兵荒马乱,流民四起,很多田地无人耕种,他以高于市面十倍的价钱购进大量的土地,契约签的是永不征税,变相的把钱给了别人。 那是慕容家几代人的积蓄,当年富可抵国的慕容家,所有的现银,最终成了国家的。 千疮百孔的朝廷,在财力的支撑下,慢慢开始运转,并逐步稳定繁荣。 谁能未卜先知呢?签契画押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个朝廷能坚持几年呢。还好,慕容家的心血终是没有白费。 当年那个急需用钱的人,不是别人,是当今的天子。 为此,父亲同他决裂,罢了他的家主之位,十五年来,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 若有人问他,这件事,后悔吗? 他不知道答案。 现下里,朝廷要用市价收回田地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两个人能明白父亲当年的愤怒,他一定是其中之一。经营的辛苦,他有切身的体会,那是几代人的辛苦,成千上万的慕容家人努力奋斗的成果。 慕容然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仔细听近处朗朗的读书声,朝气蓬勃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 他想,如果大哥回来就好了,家里的一切也就会好起来了,钱财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然没有觉察。 一位穿着天蓝色学子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低下身说:“先生,有客来访。” 慕容然终于从思绪里走出来,仰头眯着眼问:“你认识吗?” “一位是李知府,另一位是位俊朗贵气的年轻人,前几天来过院里。”少年迟疑了一下,又说:“李知府对那年轻人很尊重,应该是从杭州来的。” 慕容然温和地说:“知道了,你先把他们带到会客厅,把茶泡上。我洗个脸,换件衣服就去。” 新田书院的会客厅不大,一张矮几苇席,几乎占了小半个的地方,另外的地方,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新旧不一的书册。 赵瑗席地坐了,看着李知府上下翻动着书架上的书。 “世子,您听说过慕容谨这个名字吗?”还没等赵瑗接话,李知府自顾说道:“是慕容家的老大,我同他还算熟。老二当年足不出户的,仅见过两次。说起打交道,也就是从去年才开始的。” 赵瑗来了兴致:“私奔那位吗?” “看来世子听说过。”李知府慢笑了一声说:“私奔次日,我还在平江府的客栈里见过他们。” 赵瑗兴致更大了:“跟他一起私奔的人,你也见过?” 李知府拿了一本书,坐在了赵瑗旁边:“当然见过,还说过话呢,是个少见的美人。二十年来,我再未见过像她那样美貌的。”他的表情似是在回忆,“眼睛很大,像是一汪清澈又深沉的湖水。” 赵瑗想说他形容的有矛盾,看到方才带他们来的少年,端着茶水进来,便换了话:“你家师母在书院里住吗?” 少年低眉敛目道:“不在。” 李知府纳闷世子问人师母做什么?听到赵瑗轻快地笑了一声后,说道:“他们家里离这里远吗?” “不远。” “我夫人也来同里了,有时间约你家师母一起吃饭。” 李知府更纳闷了,这话要说,也是同慕容然说呀,跟一个跑腿的讲什么讲。 赵瑗原本心情愉快,听到李知府夸赞别的女人长的美,心里有点小别扭,二十年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夸张了吧。 二十年未见,那是你没见过。 你若是见到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李知府不知道赵瑗正对他腹诽呢,便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问道:“世子,在这之前,您听说过慕容然吗?” 赵瑗第一次听到慕容然的名字,是在两年前的琼林宴上。 那年的状元出自建康王氏,榜眼是刑部尚书的儿子,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所在的坐席,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相比之下探花郎就显普通了。 赵瑗来到探花郎秦观席位前坐了,诚意地说了些赞赏以及恭喜的话。新晋进士们被人恭喜,通常会激动的感恩,譬如感谢朝廷,感谢圣恩。 当时探花郎说,秦观能有今日,要感谢恩师多年的照顾和栽培。 赵瑗觉得他这个人很特别,破例与他多聊了几句,知道他的恩师叫慕容然。 赵瑗见到慕容然,是第一趟来同里镇。在慕容叶青那里碰了硬壁,就想着找找其他门路,打听到有个儿子在附近开了家书院。 看到新田书院四个字时,赵瑗才把这个慕容然,与两年前秦观口中的慕容然联系在一起。 慕容然冷淡地接待了他,平淡地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进过慕容大院了,帮不了他。 当时赵瑗对他的印象很不好,对学生倾心倾力,对家里的事漠不关心,对国家政令漠不关心。 不是君子之道。 后来,赵瑗了解到慕容然更多信息后,为自己当初的想法,感到愧疚。再次来拜访,就颇为客气。 但慕容然的态度依旧是淡淡的。 今日刚见面时,慕容然表现的同以往一样,礼节到位,话语稀少。赵瑗仿若不会看人脸色似的,从李知府拿的那本书说起,侃侃而谈。 整个书院,学问最高的就是慕容然,平日里他的论语是对是错,都无人置喙,想找个畅所欲言的人都没有。 初坐下,赵瑗的话语,他虽然感兴趣,但也基本不接话,只有赵瑗特意问他的看法时,他才敷衍两句。 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赵瑗谈论的仍只是学问,半句俗事没提。 这种情形,对于慕容然来讲,就好比在他饿极了的时候,面前摆了一盆子红烧肉,赵瑗喊他一起吃,他以为赵瑗有啥图谋,便摇头拒绝。 赵瑗吃了半盆子了,仍只吃。他咂咂嘴,忍不住了,也掂起筷子戳几口。谁知,越吃越想吃,吃了也没啥不良反应,别人也没让他付钱,更没让他还肉,于是就放开了吃。 赵瑗自小读书,但凡读书人读的书,他都不同程度的读过,还有不同的老师给他讲解过,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在狭小的会客厅,不同年龄的两个人,经史子集,天南海北,谈论得热火朝天。一直谈到日上中天,仍是意犹未尽。 李知府年轻时是个纨绔,书没读多少,也插不上话,只是不停地给他们布茶,自己喝茶。 茶喝的多了,容易饿。饿得头晕眼花的李知府,在赵瑗端杯喝茶的空隙,赶忙说想体验一把学子生活,想去饭堂吃饭。 赵瑗才发觉饥肠辘辘,想起早饭还未吃。 没有腥荤的饭菜,三人吃的都很香。 阴天闷热。 饭后没再回会客厅,而是去了早上慕容然坐的地方。赵瑗依旧兴致勃勃,接了上午的话题,继续论道。 年纪大了,体力便跟不上了。半下午的时候,李知府实在撑不住,倒头在苇席睡着了,很久都没好好休息了嘛。 慕容然也是一摇三晃的,他有午睡的习惯,放下饭碗就困,强撑了这一个多时辰,困得已经听不见赵瑗在说什么了。 赵瑗看看躺着的人,再看看摇晃的人。 “先生,我去去就来。” 慕容然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等赵瑗从茅厕出来,慕容然已经躺在苇席上打呼噜了。 好嘛,三个人两个睡着了,我也睡吧。 “先生,您醒醒。” 赵瑗是被喊话声吵醒的,喊话的声音很轻,但他睡眠浅,稍有动静便醒了。 “老爷子在秀水桥头跟人下棋,开了大场子,很多人围观,院里的人都去看了。”先前领他们进来那个少年说。 才坐起来的慕容然淡淡的应了一个“嗯”,这时李知府也醒了,赵瑗便提出告辞,说是后面的时间,跟人另有约。 走出新田书院。李知府揉着眼睛,装着随口一说的样子: “世子,我看您和慕容然挺能聊得来,他有个闺女长得还不错,您要不要把她收府里?人生难得一知己嘛,亲上加亲。” 第71章 紧张啊。 李知府偷瞄了眼赵瑗,赵瑗背着手东看西看,脸色未变,他便大着胆子又说: “慕容然有几百门生,十多名进士,一名探花,明年说不定会出个状元呢。他本人也是举子出身,有这样一门亲戚,也不错哈,哈哈……” 赵瑗低头看了一眼李知府,叹了口气说:“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李知府激动地问:“可惜什么?” 当然激动啊!若是赵瑗成了慕容家的女婿,眼前的问题,不就好商量了?只要慕容家能拿下,别的小虾小蟹谁还敢与朝廷政令唱反调? 经界法,就顺顺当当的推行下去了。 慕容长青那番话,他不知道呢,知道了更要激动。 赵瑗又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说:“世子妃善妒,她说我要再娶谁,她就吊死在谁在门口。为了一己私利,惹别人伤心难过,也不太好嘛,做人要心存善念,做事应以善为本。” 李知府:…… 大老远跑这里,一通胡侃乱说,没有图谋才怪。身居高位的,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 过了片刻,李知府不甘心地问:“今日世子来访,所为何事?下官愚钝,一时没看出来。” 赵瑗长长叹了口气:“无事。近两日有些烦闷,想找个人聊聊天。” 李知府:…… 两人相处谈心,就好比鼓掌。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我热气腾腾的伸出手了,你把手藏袖筒里,还咋玩? 李知府无力再说话,二人一路沉默地到了秀水河,沿着秀水河又行一段路,远远便望见桥头边围满了人。 天很阴,感觉伸手一握,能从空气里抓出水来。 “世子猜猜看,会是什么人在同慕容叶青下棋?”李知府忍不住又开了口。 赵瑗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人,又立马把她否定了。慢言慢语:“猜不着。” “慕容叶青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心思缜密,又大开大合,他四十五岁学棋,半年后赢了他的老师,一年后,便再未输过。” 这条消息,宋羿告诉过赵瑗。 昨晚,他知道郭思谨顺利走出秀水茶亭时,没有多少意外。很多时候,赵瑗和宋羿得到的信息差不多,但判断却不尽相同。 就拿昨晚那件事来讲,赵瑗是这样想的,从年龄上来讲,郭思谨在慕容叶青面前是小辈,一个名望颇高的人,断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女子。 年龄大的人不可怕。年纪大的人思虑多,顾虑也就多,不会逞一时之快,而不去想后果。 但以防万一,还是把荆小白扣住了。 郭思谨说平局,这令他意外。这个死女人,居然会下棋,棋艺还这么好。 正在他寻思着要不要改变对她的看法时,她对宋羿说了怎么下的平局。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死女人。 郭思谨说,她执黑先行,接下来,慕容叶青下哪里,她也跟着下哪里,一模一样,不分胜负。 她这人咋这么坏呢? 赵瑗望向河岸上的柳树,树稍静止不动,没有一丝风,难怪这么闷。自己吧吧的说了大半天的话,身心疲惫。 也不知道那个坏心眼的死女人,这会儿在哪里凉快着呢。 他突然觉得暗卫还得多调教,没一点眼色,都快一整天了,也没人来向他报告。 “李大人,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的人就在前面。”赵瑗斜了一眼李知府说。 “他们在哪儿?” “右前方,大槐树上。” 宋羿选的位置特别好,能看到下棋的场景,又能看到从四方聚拢而来的人。 待赵瑗走近了,他低着头问:“我下去,你上来?” 不是他不想早些下去迎接啊,他一下去,位置就被人占去了,树上坐的都是人呢。 “你又看不懂,凑什么热闹?”赵瑗负手仰着头朝着树上说话。 宋羿的右侧探出个刺猬头:“你媳妇跟人下棋的哇。” 荆小白这一声有点响亮,树上的人看过来,树下的人也看过来,刚走出几步远的李知府停下了脚步。 慕容叶青跟谁在下棋,他对此是有些兴趣,但更有兴趣的是,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了,明日劝说世子与他一起去另外几家再谈谈。 嚯,是女的在和慕容叶青下棋呢,那看一眼吧。 李知府一回头,看到方才说话的小崽子正望着赵瑗呢。 什么情况?世子的媳妇?世子妃?彪悍的世子妃? 要看看。 李知府抬起手来,高声热烈地招呼:“赵公子,我带你去桥头茶铺二楼,那里观棋位置好,您在这里稍候一会儿,我先去让他们腾位置。” 一个地方的性格,往往取决于核心人物的性格。二十年前,慕容叶青迷上下棋后,同里镇就刮起了对弈风。 秀水桥南头那是摆擂的位置,桥头茶铺在这里看到了商机,专业培训了一批人。有人挤到前面看,然后把下棋的位置,通过手势传递出来。 坐到茶铺里,就能随时看到棋盘上的实时状况。 李知府带他们的这个包厢位置最好,能看到下棋的人。 郭思谨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男式长袍,长发梳髻,插了一枝没有任何装饰的白玉簪。既是如此打扮,也明显能看得出是一位女子。 怀里鼓鼓的嘛,再就是哪有男子这么白嫩的? 她白皙而精致的手指,宛若一枚枚上好的羊脂玉,中指与食指夹起一枚黑色的棋子,优雅地落在棋盘上。 赏心悦目。 周围一堆人里,有一部分是不懂棋的,但纯粹的看下棋,也觉得很美呀,也不耽误知道最终谁输谁赢呀。 反正到结束时,有人会说结果。 场外场内,都开了盘口下了注。 这是一场神奇的下注,目前押郭思谨赢的人占去了八成,图个乐子嘛,大都希望她能赢嘛。总看慕容叶青那老头子赢,都看烦了。 但是押慕容叶青赢的钱数是郭思谨的几十倍。想赚钱的,当然押慕容叶青了。 赵瑗踢了一下宋羿的座椅:“去把小鬼子押上。” 宋羿正在荆小白的讲解下,琢磨是咋算地盘大小呢,赵瑗的话,他没思索,直接问道:“咋押?” “给店家说,若是我们的人输了,就把小鬼子赔给他;我们的人赢了,今天的茶钱给我们免了。” 李知府看看赵瑗,又看看宋羿,忍不住的问:“小鬼子是什么?” 赵瑗从碟子里拿了颗炒豆,掷在了荆小白头上:“就是这个小崽子。” 宋羿站起身说:“我去把我押了吧。” 荆小白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对赵瑗说:“你这个人太坏了哇,棋盘都不看,对自己媳妇的输赢不关心,当心她真跟别人跑了。” 李知府惊悚地看了眼荆小白,把头歪在了靠椅上,我睡着了,我什么都没听见,恩恩怨怨与我无关。 赵瑗抄起手臂,不屑地说:“输怎么了?输了才正常。我们又不是输不起,慕容叶青敢提出过份的条件,我就把你摁河里淹死。” 荆小白望向宋羿:“我们另寻门路吧,跟着没道义的人混,没前途。” 李知府刚刚把眼睛闭紧了,听到赵瑗说:“李大人,下棋的人眼睛大,还是你说的人眼睛大?” 李知府犹豫了一会儿睁开眼,装着刚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问:“哪个下棋的?” 难怪经界法推不下去呢,这种不会察颜观色的笨脑袋能做好事吗?赵瑗有点不情愿地说:“女的。” “太远了,看不清。”李知府站起了身:“下官现在就去看。”说完,快步往外走。 赵瑗把头转回这边对宋羿说:“你站着干什么?快坐下。扰得我心慌慌的。” 荆小白撇了撇嘴。 赵瑗表面看似轻松,其实心里很不踏实。对于下棋这件事来讲,他看不懂过程,只看最终的结果。 过程煎熬啊!除了没话找话说之外,还有什么能消磨时光的?难不成把荆小白抓起来,吊打一顿? 是挑战,就有条件。 今天这场对弈是郭思谨提出的挑战,她的条件是,若是她赢了,请教慕容叶青一个问题。 慕容叶青赢了,她帮他办一件事。 私下里论输赢,赵瑗担心有万一提出过份条件的可能。这种公开的挑战,慕容叶青不会也不敢过份。 但是输了,总是不好听。赵瑗考虑的是,日后别人知道他的世子妃在同里公开输给别人过,影响太不好了。显得她这个人张扬,不知高低进退。 如果是赢了,那就大不一样了,将会传为美谈。 他需要一个名声没有任何暇疵的世子妃,最好什么都好,这样才能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赵瑗想到这些的时候,心惊了一下,慌忙坐直了身子,望向宋羿和荆小白。 两个人都专心盯着棋盘看呢,没关注他,更不会想到他此时的想法。 东瞄西看,心情似汪洋里的一叶小舟,起起落落的沉浮。不多时,赵瑗听到了外面的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李知府气喘吁吁地说:“下面的人在议论,我们的人要输了。” 第72章 我给世子开路。 赵瑗狠狠地剜了李知府一眼,什么我们的人,是我的人。 一路上李知府都在琢磨这句话,究竟怎样说。不能称世子妃,更不能直接叫名字,还能怎么称呼。谁能教教他? 宋羿指着棋盘说:“黑子还多的很呢,哪里要输了。” 荆小白挠挠头,问两个执棋小哥:“你们说呢?” 执棋小哥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小哥轻声说:“我们也不懂。” 荆小白望向李知府:“你懂吗?” 李知府理直气壮地说:“整日公事忙得脚不沾地儿的,哪里有闲心思琢磨这小玩意。” 荆小白叹了口气,敢情这屋内六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懂。 赵瑗不想谈论棋的问题,他问李知府:“谁的眼睛大?” 李知府觉得在上级面前,应该实话实说,这样才显得人诚实可靠。于是说:“私奔那位的眼睛大。” 荆小白猛地一扭头说:“你说谁?” 李知府指着荆小白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那位的眼睛像这个小鬼子的一样大。” 赵瑗不甘心地问:“那谁更好看呢?” 当面夸赞他媳妇好看,那不是明摆着拍马屁吗?世子也许这是借机考验他人品呢。李知府思索了一番后,才开口:“那位的。” 这个眼瘸的白头翁。赵瑗不想理他了,踢了一下荆小白的椅子说:“讲讲棋盘上是情况。” 荆小白眨巴着大眼睛问:“你们在说谁?” 赵瑗探身照着他的脑袋打了一下:“别废话,赶快说,怎么快输了?有什么办法救救场吗?” 荆小白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棋盘说:“慕容叶青一路烧杀抢掠,攻势很猛哇;你媳妇比较保守,每一步都很小心。” “说重点,讲直白一点。“ 荆小白挠挠头说:“就好比双方各领了一队兵打架抢地盘,你媳妇派出了九十八人,死掉八个人了,慕容叶青派出了九十七人,一个还没死。” 赵瑗说:“九十人对九十七人,也不一定会输。” 荆小白眨了眨眼,接着说:“人少霸占的地方就小了哇。” 宋羿望着棋盘说:“不一定,十个你,也抢不过我一个。”说完,转回头,寻求赞同,“你说呢?” 旁边没人。 赵瑗和李知府已经出了包厢。 荆小白看着一前一后的人影消失在楼梯口,回头对宋羿说:“我的好爹爹,如果今日是你媳妇,我有办法不让她输,慕容叶青还得向她赔礼道歉。” 宋羿阴晴不定地看了荆小白半天,才问:“什么办法?” 荆小白一脸认真地说:“我去把棋盘掀了,再把慕容叶青拖走。”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两个执棋小哥,同时咧了咧嘴。敢掀慕容叶青棋盘的人,已经出生了?同里人都认为,毕生都看不到有胆子掀他棋盘的人呢。 话说,这个直接又暴力的方法很好,不是吗? 可惜啊!这么好的办法,赵瑗没听见,他已经到了楼下。 “我给公子开路。” 瘦瘦的,满头白发的李知府冲进人群,两边的人顿时骚动起来。有翻白眼的,有低声唠骚的,还有人被踩了脚,小声咒骂的…… 难怪呀,知府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的。谁能想到知府大人像个无赖似的,不懂得先来后到的硬挤啊。 赵瑗抬起胳膊放在额头处,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另一只手抓住李知府的后衣襟,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艰难前行。 千辛万苦地越过重重人墙,终于挤到最里面,首先入眼的是慕容叶青的一张沟壑纵横的笑脸,再看他对面的人,郭思谨表情专注,中食和食指夹着一枚棋子,悬在半空里。 黑色琉璃石的棋子,映得执棋的手指莹白细腻,像是一幅优雅的水墨画。 一帮臭男人。 赵瑗想拉了那只手就走,管它什么输赢呢,我的人,是让你们当猴看的嘛,你们有这个资格嘛。一帮草民。 这时人群里又一阵骚动。 “大哥姐姐们让一下,借过,借过。” 赵瑗一抬头,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高举着一把荞麦花挤了进来。对着郭思谨说:“公子,公子,我家哥哥送你的,提前祝贺你心想事成,寿比南山。” 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能语,但能笑。 人群里一阵大笑。 穿了男装就是男人了,用一只眼,就能看出来是美貌的小娘子。还有啊,人家才多大,最多不过二十吧,还寿比南山,咋不说福如东海呢? 郭思谨对骚动的人群,视若无睹,接了花对小男孩嫣然一笑:“谢谢。”说完,又把目光放在棋盘上,须臾,指间的棋子落下。 “多谢老先生承让。” 慕容叶青低头看棋盘。 赵瑗瞄了一眼棋盘,又看向了郭思谨。我不懂棋,但我会看脸色,看这小女子的表情,应该是赢了吧? 只是,这把花是哪根葱送的?不对,这哪里能算得上花,明明是野草,没品味。 赵瑗朝郭思谨伸出了手,笑颜如花:“来,我先帮你拿着。” 此时,慕容叶青抬起了头,他笑得更灿烂了,满脸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坦然地说道:“我输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嘈杂之声大起: “不是胜负还未分吗?” “白子比黑子多呀。” “咱俩换换位置,让我看,刚才还是黑子占尽优势呢。” “再走两步,白子劣势尽显,再走五步,白字无路可走。” “哈哈,赢钱了,待会儿去喝酒。” …… 郭思谨把手里的花,递向赵瑗后,站起身,抱拳对慕容叶青施了一礼:“有个难题一直困扰着我们家,听闻老先生足智多谋,特意来讨教方法。” 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又静了。这么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肯定是大问题,跟着听听。 慕容叶青端了脚边的茶碗喝了两口茶,把茶碗放回地面上,才说话:“你说。” “我家有十亩水田,一直挂在了范举人名下。一个月前,范举人把我家的水田抵出去了,怎样才能把水田讨回来呢?” 第73章 那个神经病。 郭思谨的话刚落,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不少人伸着头,急等答案。这个问题,跟自家也有关系,自家的田,也在别人名下挂着。 李知府更是急等答案,世子妃家的田不可能挂在别人名下。杭州城里的重要人物背景,哪个他不知道?郭俭是进士出身,本身就不用纳税。 她这么问的目的,肯定是与经界法有关。 李知府不住的朝赵瑗打眼色,意思是,接下来要不要下官我帮什么呀?可惜赵瑗根本没看他,赵瑗的目光一直在郭思谨那里呢。 郭思谨比一般的女子略高一些,身材纤瘦而不失丰腴,白色的文士服被她穿得亦男亦女,别样风流。 此前,赵瑗虽然表现得对郭思谨漠不关心,看到她时,眼皮都不会多翻一下,但还是能看到她的。 而且赵瑗的审美观正常,他看到的郭思谨跟别人看到的基本相同,那就是郭思谨长得很好看。 但今天格外不同呢。 就好比他一直以为她是朵美丽娇弱的海棠花,现在突然发现她是朵华贵清雅的白玉兰,优雅而款款大方,有着一往无前的孤勇。 在赵瑗琢磨着这小女子也不像白玉兰,白玉兰没她看起来有韵味,更没她赏心悦目,听到慕容叶青淡淡地说:“找出人证物证,证明水田是你家的,到衙门递状子。” 郭思谨立即接话:“找不到人证,大家都不愿意得罪范举人。也没有物证。为了能减免税赋,去年县里清查土地时,把地契改成了范举人的名字。” 慕容叶青瞄了眼揪扯着荞麦花的赵瑗,又瞄了眼他旁边的李知府,接着问:“当初做这件事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郭思谨垂目说:“范举人的口碑在我们那里一向很好,田地在他名下挂了十多年了,从未有任何问题。” 人群又安静下来,地方不同情况却近似,去年到今年年初,平江府一直在清查土地归属情况。 李知府兴奋了,苦口破心的给你们讲,把田地挂在别人名下的坏处,就是不听。 看,有地方出事了吧。一帮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刁民。 慕容叶青抖了抖脸上的折子,呵呵笑道:“这个问题是你的一盘棋换来的,答案便只能告诉你。” 人群更静了,只要你开口,我们就有听到的可能。 慕容叶青的嘴唇动了动,然后看着郭思谨问:“听到了吗?” 郭思谨看了眼四周,随即变了脸色。人群里的眼神是等待的,神态是侧耳倾听的。而她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她和慕容叶青之间隔着棋盘,中间至少可以站三个人。 郭思谨神色稍怔了怔,换上了笑脸:“这三个法子,晚辈认为都不妥。我家有读书人,日后若是考了功名,朝廷到地方调查到家中有劣迹,会影响到仕途发展,得不偿失。” 慕容叶青笑了笑说:“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个规矩?” “这是条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形成条律,近两三年,却一直在实施着。”郭思谨望了眼李知府说:“不信可以问我们平江知府李大人。” 李知府连连点头称是,然后扫视了一圈伸长脖子的人群,清了清嗓子说: “但凡家中有恶性打架斗殴的,吃过官司的,日后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家中所出官员的发展。目前朝廷考核官员,风评这一项至关重要。” 慕容叶青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问:“看公子打扮气质,不是像小家小户的种田人,今日拿这问题来问,是有什么目的吗?” 郭思谨面不改色地说:“家父行商,生活富足了,不想再做那些投机的事。这不,要把挂在别人名下的地收回来嘛,谁知中间出了岔子。” 李知府赶忙直腰仰脸地对众人说:“谁家的地在别人名下的,回去好好掂量。尤其家里有读书人的,等哪天做了官,同僚们知道了家里曾为节省一点税银,做些耍小手段的事,那便不好了。” 慕容叶青站起身,对赵瑗颔首一笑,挥了挥手说:“都散了吧。” 这事若是两个普通人一问一答,大家肯定以为是在做戏,朝廷正在搞经界法,这明显是在做宣传。 但是有慕容叶青参与就大不一样了。在同里镇这个地方,说话不要说比知府管用,比皇帝都管用。 他要是出面说,不能把地挂在别人名下,早就没人挂了,没必要绕这个圈子告诉大家。 出了事,他都解决不了,看来难办啊,这田是不能再挂在别人名下了,回去赶紧给二伯大舅子三婶子们都说说。 尤其是新田书院的学生们,更是焦虑,寻思着赶紧把这个消息通知家里的人。 人**头接耳着,向四处慢慢移动。 慕容叶青指了指李知府,又看了眼赵瑗,才转身离去。 赵瑗把荞麦花丢在地上,踏着花枝走到郭思谨跟前,从袖子里扯出手绢,递向她:“来,擦擦脸。” “我有。” 郭思谨慌忙去掏自己的袖袋。 赵瑗走向她,一只手臂挽着她的肩,一只手提了帕子,就往她脸上招呼,声音温柔的能甜出蜜来: “以后不要再做这劳心费力的事了,去茶楼里喝茶闲聊,嗑着瓜子听评书,不好么?你若是喜欢下棋,我叫人来下给你看,你想让黑棋赢就让他们下黑棋赢,想让白棋赢咱就白棋赢。” 赵瑗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显得故意张扬,又刚好能被周围的人听到。尚未走远的人,频频回头,感慨万千。 一对璧人呢!原来听说男才女貌是完美的结合,今天才知道,男女双方才貌双全,又恩爱情深,才算得上是完美。 其中有两人曾以为这个小白脸是李知府娇客的,想打自己的脸,如此气度的人,怎么可能为了权势看上丑姑娘嘛。 当然,也有人听了无动于衷的,比如慕容叶青,他不但没有回头,脚步都未顿一下。 李知府就不一样了,他抖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目光别到一边,看人看树看风景。看你侬我侬之事,眼睛是要长针眼的,这双雪亮的眼睛,还要留着搞经界法呢。 不远处的荆小白,仰脸望着没什么表情的宋羿小声问:“那个神经病又发什么神经呢?他不是要休了大郭,娶如意姐姐的吗?” 第74章 世子说了算。 方才宋羿也想挤进来看,荆小白说是里面汗臭味太重,拖着他不让他往里走。 这时李知府发现了他们,快步向他们走来,低声说:“我要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待会儿你们同世子说一声。”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挂地这一项,算是好办了。谁要再不听,就说是慕容叶青说不能挂地了,出了事解决不了。 呵呵,传话这种事,历来都是越传越变样,越传越离谱。再加上他专门找几个人刻意宣传造势,还怕大家不信? 世子和世子妃忙着呢,他就不打扰,感谢的话,等把慕容家的田收了一并的说。 赵瑗拿着丝帕,先是轻沾了铺满细密汗珠的鼻子,又抚了抚潮湿的额头,接着把贴在脸蛋上的几根头发撩到耳后。最后把目光落在红润的小嘴上。 郭思谨仰头望着赵瑗呆住了,他手指揉捏着她的耳垂,指间帕子上的木叶香悠悠荡荡的萦绕着她。她皱了一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刚想要挣脱,赵瑗低下身,俯在她耳边说:“要表现恩爱的嘛。”两个人离得很近,脸颊贴在了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热乎乎的温度,闻到彼此特有的气息。 赵瑗咬了一下嘴唇,想再进一步做点什么。 他斜眼往天天瞟了瞟,唉,怎么还不天黑呢?或是下雨也行啊。 豆大的雨滴往下落,一滴,两滴…… 路上的行人,开始急步快跑。 赵瑗把头脸离开了一点,望着怀里的人,如他想的那样,有雨滴落在了她唇上。可恶,是你能呆的地方吗?起开。 俯脸下去咬着了水珠,顺便逗留了片刻,又蹭了两下,然后抬起了头,严肃认真地说:“听说雨水是咸的,我尝尝是不是。” 他咂了咂嘴,脸上的笑意如微波荡漾:“甜的。” 在赵瑗的背后不远处,荆小白拉了宋羿就往附近的桥头茶馆里跑。 四周是慌乱着奔跑的人群,郭思谨的心里也是一场慌乱。 赵瑗望着她迷茫中略带些受惊的眼神,心情好极了。牵了她的手,又用另只手里的帕子撩了一下她的脸,吃吃笑道说:“小娘子,你还在等什么?下雨了,走了。” 秀水桥头到风满楼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雨滴越来越急,啪啪的打在脸上,凉丝丝的,郭思谨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挣着手说:“跑啊。” 赵瑗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大声笑道:“跑什么,前面一样下着雨,跑不跑都是一样的淋着。”一起淋淋雨多有趣,雨中漫步这样特别的事,不是什么时候想做,就能做的。 此时郭思谨脑袋是混乱的,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暗卫首领夜飞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看着要下雨,就提前备了伞。准备在主子面前兜售,变相送伞呢。刚靠近,就被赵瑗一道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桥头茶厅的二号包厢,慕容然望着缓步行在雨中的两个人,又看了眼离他们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人拿了两把雨伞,似是在左右为难,不禁笑出声来。 桥头茶厅的三号包厢,慕容小花问李慕:“刚才的花是谁送的?” 李慕望着楼下两个牵着手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说:“宫七。”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幸亏我们选的是三号房,如果是一号,二号还要给别人让位置呢。”慕容小花的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娇嗔地说:“我还有个问题呀。” “嗯?” “我阿爹比他们上来的早,为什么他没有选一号房呢?” “你阿爹猜到和你阿翁下棋的人是她,世子必然关心,李大人必然会带他到这里。” 慕容小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我阿爹这么厉害。” 李慕淡笑道:“比你想像中的厉害。” 慕容小花继续惊讶道:“你也这么厉害。” 李慕笑了:“因为我是他的第一个学生,老师教的好。” “我们这样帮她,我阿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那我阿翁呢?他肯定会不高兴的吧?” “不会。”李慕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你阿翁不是谁想利用,就能利用得了的,他今天是有意帮他们。” ...... 赵瑗和郭思谨走到风满楼时,早就被雨水浇了个透。还好郭思谨头上顶了件衣服,否则夏日衣服单薄,一湿水全贴在身上,高高低低会被看个清楚。 衣服是赵瑗的,赵瑗此刻仅穿了件中衣。一路上,他都在想,落汤鸡又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人看到,日后若是有人认出来是他,会怎么想他。 还能怎么想,肯定想他是个好男人了。 赵瑗刚记事,就常听别人说他父亲是个好男人。父亲在他心里是高大完美的存在,他认为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莫过于好男人这个词了。 想到这里,赵瑗心情更加愉快。 风满楼大厅里站满了避雨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湿淋淋的二人,一步一个水印的穿过堂厅,上了后面的住宿楼。 店伙计跟在他们身后问:“贵人,房间里要送沐浴的东西吗?” “要。” “几个人的?” 赵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们现在是几个人?” “两个。” 店伙计退去后,赵瑗低下头去看郭思谨,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雾,小嘴紧抿着。 哟,被雨水一打,又变回一朵娇弱的海棠花了。 他咬了咬唇,又咂了一下嘴,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两把。嘟囔道:“都是水。”稍停了一下,又说:“你先?我先?还是我们一起?” 说话间里就到了房门口,郭思谨迷茫地望着赵瑗问:“什么?” 下棋本就是费脑筋的活,在围地攻地的世界里呆了近两个时辰,紧接着就面对的是殷勤备至的赵瑗,和噼里啪啦的一阵大雨。大白天里,又被男人搂着走。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赵瑗说的什么事。 “洗澡。”赵瑗又搂住了她,凑在她耳边说:“你今天累了,我帮你搓背吧。” …… 夏天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一阵大雨过后,又刮起了风,乌云吹散,晚霞满天。 秀水茶楼。 宫七倚靠在凉亭的护栏上,懒洋洋地对身边的人说:“你就眼看着小花姑娘,往人吃人的地方跳呢?” 李慕没有接话,而是感叹道:“你来这里十四年了吧,那年我十一岁。时间如白驹过隙,还真是啊。” “十四年六个月零九天,我四岁三个月零两天,来时是个冬天,寒气逼人。” 李慕拿了颗棋子,探出身子斜掷出去,棋子在河面上连跳了几下,落进了河里。 “不冷啊!那天艳阳高照,我穿了件橙黄色的夹衣,是师娘做给我的,当时我还嫌颜色鲜亮,不好意思穿。”李慕望着宫七笑道:“是你年龄小,记错了。” 宫七低下头说:“我记得没错,确实很冷,冻得太很,发起了高烧,缠绵了整个冬天,次年春天才好。” 李慕站直了身,来回向空中抛掷棋子,又接住,笑得更大声了:“你想去杭州看看吗?那里变化很大。”他瞄了宫七一眼,接着说,“也许出去走走,你就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宫七抬起头,望着李慕,良久后笑道:“在你看来,我与他谁更优秀?” 李慕手里停住了,勾了勾嘴角,若有所思的问:“普安世子吗?” “嗯。” 李慕转了个身,把手里的几枚棋子,扔进了棋罐内,拍了拍手。用胳膊支着护栏,望着宫七,认真地说: “各有千秋,你们两个的五官都很精致,让人挑不出缺点来,不同的是他端庄大气,不笑的时候冷冽威严,而你……” 他冲宫七眨了眨眼后,才接着说:“偏柔美,不笑的时候,让人心疼,惹人怜爱。”说完,哈哈大笑。 就知道,他不会认真回答。宫七绷着了脸,转了转幽黑的眼珠,轻轻慢慢地说:“心疼的话,多付点茶钱好了。” 话落了,二人同时大笑。 半天后,宫七收了笑意,叹了口气:“他比我更合适,是吗?” 李慕依然笑着:“你是自然出生的,他是照着模子选出来的。” 宫七又问:“那么他呢?” “恩平世子?” “嗯。” “他是只追赶羚羊的小豹子。” 宫七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豹子发了力,会把羚羊吃掉跑到前面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李慕望着西边的彩霞,沉沉地说说:“也许老爷子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想着去帮羊一把。” “有时候看着是好事的事,其实是坏的不能再坏的事;看着是坏事的事,其实是好事。”宫七抬头望着李慕说:“眼下这件事,对这位来说,看着是好事,其实是更好的事。” “但也许最终是坏事,就像你说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反正对小花来讲不是好事。”李慕苦笑了一下,“沁园春关门,才让我明白,我之前的判断是错的。” “哦?怎么关门了?”宫七惊讶道:“和这件事有关系?” “没关系。但和今天下棋的人有关,她去店里喝酒,这位知道后,生气了,指了人来查。”李慕淡淡地说。 宫七呵呵笑道:“慕哥哥,神通广大呀,内幕都能知道。” “户部的崔侍郎去年欠了我不少酒钱,他给了一个答案,我把他欠银免了。”李慕又有了笑脸:“李秋萍欠你的酒钱,还了吗?” 宫七从棋罐里捏了一黑一白两枚棋子,同时斜抛向河面,两枚棋子同时落水了,一个跟头都没翻。 他有点失望地说:“没有。” 李慕饶有兴趣的说:“李秋萍人很有趣,我从未见过,第二个如此有趣的人。她说的,在未来的某一天,人能在天上飞,你信吗?” 宫七想到了那个有趣的人对他说过话,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75章 胆子肥了啊。 晚饭的时候到了,风满楼二楼包厢,还是昨晚的位置,昨晚的人。 宋羿问:“慕容叶青说的答案是什么?” 郭思谨笑着说:“一,抓到姓范那家某个人,用性命威胁;二,天天往他家大门上泼粪水;三,天天坐他家门口骂。” 赵瑗哼了一声说:“都是无赖的法子。” 宋羿说:“但是很管用,不是吗?” 赵瑗没接宋羿的话,望着荆小白说:“慕容叶青深藏不露啊,没听说他有武功,竟然会隔空传音,我们还是小瞧他了。” 荆小白得意地说:“那有何难,我也会。”说完,动了动嘴巴。 赵瑗不自在地端了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说:“没听见。” 荆小白哼哼了两声,冲他伸了下舌头。 接下来,无人说话,终于做到了食不语。 吃完饭,荆小白嚷嚷着要去河边消食,并强行拉着宋羿往外走。待他们消失在门口,赵瑗问郭思谨:“你去吗?” “不去。” “那你先回房,我要出去一会儿,等我回来,你给我开门。” 郭思谨目光闪烁:“我要另开一间房。” 赵瑗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怎么睡,我说了算。” 两人一路拉扯,下了楼梯,穿过堂厅,又上了楼,开门进屋。赵瑗反手关上门,把人圈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为什么不想跟我一个房间?” “我今天累了,想好好休息。”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外面的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室内勉强看得见家具摆设。朦胧光影里拥抱的男女,窃窃私语。 此情此景,总觉得接下来,需要发生些什么,才不会辜负了这样令人遐想无边的场景。 “晚饭前,你说你不想跟我一起洗澡,我就老实的去浴房了。在船上打叶子牌,本来说好的只赌中午饭,你坚持说是三天,我就依了你,饿的头晕眼花,坚持了三天没吃。” 赵瑗声音又低了一些:“我多听你的话,今晚我也听你的。”想到心里的谋算,他偷偷吸了一口气,按下嘭嘭乱跳的心,接着说: “在同里这几天,我都听你的。” 郭思谨内心十分不安,今天的赵瑗太反常了。先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异常亲昵,回到客栈后,依旧对她很温和。 此时,又这样抱住她,说着甜腻腻的悄悄话。 昨晚还对她态度恶劣着呢。 郭思谨挣了挣身子,有点不自信地软声说:“你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我了?所以对我的态度变好了?” 她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腾的升空然后落下,想强行钻进他的身体里,想把他心里的各个角落都照一遍,去寻找她的答案。 我的心思岂是谁都能偷窥的?赵瑗立马哼了一声,未加思索的说:“你哪里值得我去喜欢,报报就是喜欢了?” 他双臂收拢了一下,嘴巴贴在她额头,温声说,“男人看见女人,想报报很正常,想做那件事也很正常,都是人之常情。” 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吐出了两个字:“懂吗?” 最后两字的尾音长长的,低沉里带着几分暗哑,又有几分的魅V惑。赵瑗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但又很满意。 他又觉得黑夜是上天赐给人类最大的礼物,在黑暗里,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 若是白天,亮堂堂的,难免会难为情。 而此时的气氛,做那件事自然而然,自然极了。 “什么事?”郭思谨不解地问。 赵瑗呵呵笑了两声,十分愉快地说:“我来告诉你。” 郭思谨嘴巴被堵上的时候,她以为赵瑗说的那件事是亲口勿。当她被激烈亲口勿着抱上床,衣服又被人扯着的时候,才明白那件事是那天早上的事。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着,连推带踢。 赵瑗十分不情愿地停住了手,小声幽幽地说:“看在你今天给我挣了面子的份上,奖励你呢,你不是喜欢做那件事吗?” 郭思谨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喘着气说:“不喜欢。” “你忘了你曾给我下药之事了?”揪到她的小辫子,令赵瑗很开心,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笑道:“不要说你忘了哦,若是这样说就是狡辩。” “没忘。那时候想,现在不想了。”郭思谨双手抵着他的臂膀,又开始奋力推他。 赵瑗在黑暗中皱了皱眉,这个死女人,稍微反抗一下表示娇羞就行了,用那么大力,他还怎么往下进行? 他抓了她的两只手,一起束住了。 “为什么?”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高兴里带着一丝急切,想把这个问题赶快问出来,然后解决掉。再然后,继续下面的事。 “不想说。” “胆子肥了啊,敢这样跟我说话。”赵瑗凑在她耳后说:“耳朵少一个可就不好看了。” 疼,疼……这个狗男人,还真咬啊!郭思谨急忙说:“我说,我说。” “说。” “你这样逼我,说出来的也是假话。” “快说。” “做那事,是可能有小娃娃的。” “那又怎么了?” “你只答应一个月不休妻,万一下个月把我休了,我又发现有了小娃娃……”后面的话,郭思谨说不出来了。 赵瑗想了一会儿,轻轻慢慢地说:“你表现的好,听我的话,我会考虑让你多住几年,王府那么大,多你一个,也是容得下的。即使你吃饭多,也养得起,大不了我少吃一点。” 随着他开口说话,潮湿的热气扑在颈窝,酥v痒的难受,郭思谨扭了扭脖子,有些不耐烦的说:“我说了,那是假话。” “真话呢?” “你再逼我,我就说刚才说的就是真话。” 赵瑗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愚蠢,这个时候,跟她谈什么心呢?她怎么可能不想,想得都要想发疯了,天天打自己的主意,深更半夜在大门口等他,敲他的门,赖在门口不走。 眼神火辣辣的盯着他,狠不得把他吞吃了。一次还不行,非要缠着要第二次。那时候,他矫情了吗?没有呀。 累死了,还是咬着牙坚持。 好嘛,他主动了,她却矫情起来,这是欲擒故纵呢!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搞那些弯弯绕做什么。 他又开始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听我说。”郭思谨急急地说。 “嗯?” “西边那条街上有栋两层高的小楼,叫莲花阁,里面有很多姑娘,如果你想做那件事,去找她们。我真的不想。” 赵瑗停住了手。 “你再说一遍?” 谁会想和不喜欢自己,又一心想把自己赶走的人,做那样亲密的事呢?做过之后,不知道又是怎么厌恶的看着自己的呢。郭思谨坚定地说:“我不想。” 赵瑗有点生气了,这个死女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矫情个没边了,就不知道她是谁了,竟敢把自己往外推。 小心思是用给外人的,不该用给他,更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自己真要是离开了,走不到门口,准会被她叫着。 赵瑗站起身,冷冷地说:“不用给我留门了,我去睡莲花阁了。”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然后生气的迈出了门。 宋羿和荆小白回到风满楼,看到赵瑗在大厅里坐着,面前摆着两个酒瓶子。 “喝的是啥酒呀?”宋羿笑嘻嘻在说。 “黄流酒。”赵瑗淡淡地说。 “不用看,一闻便知。”宋羿依旧笑嘻嘻的:“我问的是,喝的是喜酒,还是闷酒?” 荆小白在旁边愉快的哈哈笑:“明显是闷酒哇。” 宋羿看了眼荆小白,压低了声音,对赵瑗说:“我们去喝花酒吧,你不是想让那老爷子对你死心嘛,在他眼皮子低下喝花酒,找女人。那边的人,还没跟过来呢,不用怕消息会传到杭州。” 赵瑗看着荆小白说:“好。” 莲花阁是民伎坊,管事的叫小白莲,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她看到两高一低的三个男子进了门,急忙迎了上去,对着赵瑗说: “贵人,这里有认识的姑娘吗?” 赵瑗望向了宋羿。 小白莲也跟着转了目光,对着宋羿问:“公子呢?” 宋羿眨了眨眼,向前两步,凑在小白莲耳边低声说:“姐姐,安排两个清倌人陪这两位少爷,一定要清倌人,不能糊弄,我眼光很毒,能看得出来的。另外一位,要这里最漂亮的姑娘。” 他的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另外两个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荆小白揉了揉鼻子,然后打了个哈欠说:“我的好爹爹,我困了,想回去睡觉……”话未落,就顺着来时的路,快步溜了出去。 小白菜在莲花阁呆了三十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在看到他们第一眼,就知道这三人不是寻常人,所以亲自迎了上来。 听到荆小白的话,她暗叹一声,真不是寻常人呢。见过兄弟二人一起来的,见过连襟一起来的,甚至见过女婿和岳丈一起来的,但从未见过父子一起来的。 只是可惜了,走掉一个,白白少赚一个人的钱。眼光贼精的小白莲,看着另一位也想要走的神情,赶紧招呼:“贵人往里走。” 第76章 移情别恋。 宽敞的天字号房,一个住的时候,显得特别宽敞,也特别清静。很适合想心事。 郭思谨躺在床上,开始回想白天棋盘的情景,她从第一步开始想,想到第八十九手的时候,她意识到第九十手下错了。如果不是第九十手下错了地方,在九十五手的时候就可以赢的。 第九十手的错误,导致第一百零七手时,让她感到了绝境,下一手究竟是落在西边,还是东边,她犹豫了很久。多久是多久,她不知道,直到收到了那束荞麦花。正在西,东两个方向做斗争的脑海里,她只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南”。 关紧的时刻,她没去想是不是有人误导她,她当时想的是,谁来帮帮她。 她的眼光开始往曾经放弃掉的南边看,竟然在那里看到了生机。判断的没错,果然是帮助她的人。 这人是谁呢?这个问题,等天亮了,她要问问李慕。 白天在锦园时,李慕告诉她,慕容叶青是个很讲道义的人。让她主动去接近慕容叶青,让慕容叶青了解她,把她当成朋友。 朋友之夫,不可夺。 成为了朋友,也许慕容叶青就不会坚持让自己的孙女,去和一个朋友抢人了...... 郭思谨以为自己为睡不着,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用了早饭,正准备出去,看到荆小白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站在了她面前,大声说:“你相公昨夜宿在莲花阁,你快点找套他的衣服,我给他送过去,里外的都要。” 郭思谨左右扫了一眼后,对荆小白说:“你认错人了,我夫君在房里睡觉呢。” 荆小白不顾众人的诧异的目光,哈哈一阵笑,然后继续大声说道:“别装了哇,快点去拿衣服,送的晚,他发火了,我可说是你磨蹭了。” 郭思谨咬了下嘴唇,低声问:“宋羿呢?” “我爹也在莲花阁,他是侍卫哇,主子去哪里,就要跟到哪里。”荆小白欢快地催促道:“快点。” 大厅里,只要长着耳朵的人,都听到了荆小白的话,只要长着眼睛的人,此时两只眼睛都望着他们。 有人认出来了,眼前这位,不就是昨日下棋的人吗?唉,长的好看,甜言蜜语都是虚的。她男人前脚一往情深,后脚就迈脂粉堆里了。 郭思谨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回房拿了衣服,对等在门口的荆小白说:“需要我亲自送过去吗?” “不用,不用,你相公让我告诉你,今日没你什么事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最好离他远点。” 荆小白说完,拿着衣服,飞快地跑了。 一日之际在于晨,早晨的人们,一般都很忙碌。李知府匆忙的吃了早饭,走出客栈门就遇上了李大小姐,他闺女李秋萍。 李秋萍今年十九岁,自从三年前得了一场大病醒来后,性格大变,前一年痴痴呆呆,这两年疯疯癫癫。 她痴呆那一年里,李知府正忙着调查经界法实施的可行性,她疯癫的这两年里,李知府正忙着经界法的实施。 简单说吧,她大病醒来后,跟李知府这个父亲接触的不是很多。 李知府望着他闺女惊讶地问:“寻我何事?” 李秋萍捏扭了半天,才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等我挣钱了还你。”然后,嘿嘿一笑,讨好地说:“一定还,一定一定。” 李知府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闺女,又问:“何事要钱?” 李秋萍上前拉了李知府的胳膊撒娇道:“欠秀水茶楼的酒钱,再不还,宫七不让我去了。” 李知府皱着眉头,镇定地问:“欠了多少钱?” 李秋萍又是嘿嘿一笑:“不多,八千多两。” 李知府缓了几口气后,才说话:“你去告诉那个宫七,等我闲了,我亲自上门去还。” 后面的话,李知府咽回了肚子里。后面一句是,我要去看看他一个茶楼卖的是金酒,还是银酒。 ...... 秀水茶楼一天不间断的营业,啥时候去,啥时候都开着门。迎客小哥叫阿平,老板曾交待过他,客人的性别看衣服分就行了,不用你们去判断。他虽然不懂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听话照做。 他笑问漂亮的小娘子:“公子,有约吗?” 郭思谨反问:“你们老板在吗?” “他在一号茶房。” 茶房里,先来一步的李秋萍正摊着手掌,和宫七讲解纹路的问题,看到郭思谨,惊喜地说:“姑娘,你能让我摸一下你的脸吗?” 郭思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掐出水。”李秋萍咽了下口水,接着说:“遇到美丽的姑娘,我要不是摸一下,以后肯定会遗憾。” 郭思谨在长倚上坐了,眯眼笑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李秋萍认真地说:“你可以摸一下我的脸。” 宫七大笑了两声后,对郭思谨说:“我可以替她完成条件,我会看手相,可以免费帮你看前程。” 赵瑗从莲花阁出来,一名暗卫就迎了上去。 “世子妃在秀水茶楼。” 秀水茶楼其中四间贵宾茶厅,一半建在秀水河上,河对岸是大路。昨日赵瑗就从这条路上走过,今天又走,心情却截然不同。 他烦燥地抬起袖子闻闻,新换的衣服,感觉仍能闻到怪异的脂粉味儿。他皱着眉在身上拍打了几下,抬眼就看到了河对岸凉亭里的人。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俊俏男人眉眼含笑地拉着女子的手,女子一会儿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看对面的男子。 这个死女人,赵瑗想跳进河里,把她从凉厅里拖出来,摁到水里淹死她。 不,不直接淹死。 淹个半死后,拉出来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错了,然后不等她回答,再摁进水里,淹死。 好嘛,遇到个有共同爱好的小白脸,就移情别恋了,一把野草就心动了。原来不想与他做那件事,是心里有了别人。 可恶啊!大清早的就往这里跑,当他瞎呀,还是当他不在呀? 小白脸也是活腻了吧?什么人的主意都敢打。都给我等着,那间房里的人,无论是当事者,旁观者,还是目击者,一个都别想活。 女人是郭思谨,男人是宫七。 宫七拿着半截子柳条,划着她手心里的纹路说:“这条叫感情线,可以看出来一个人一生的感情。”他用眼稍朝着河对岸瞄了一眼,人已经走过了。 宫七坐直了身子,愉快地笑道:“你的掌纹,我都记住了,直接跟你讲吧。” 郭思谨心事沉重地说:“你方才讲的生命线,说得很准。这门学问,你从哪里学来的?” “李大小姐教我的。” 李秋萍端了托盘进来,呵呵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比师父厉害了。先不说了,吃水果。” 宫七扭脸对李秋萍说:“我方才看了郭公子的手相,发现她原本的夫君应该是我。” 宫七说的很认真,话里没有一点戏弄的意思。 郭思谨呆住了。 李秋萍摆着果盘,说:“哇,原来是她啊,难怪这么漂亮,那太可惜了。”她看着宫七,笑眯眯地说,“别的事不可惜,这件事怪可惜的。” 郭思谨更呆了,李秋萍也很正经,没有说笑话的意思。 刚刚,李秋萍自我介绍了,说李知府是她父亲。 一个是同里镇的名人,一个是知府的女儿,一起一本正经的说胡话? 宫七着着郭思谨愣呆的样子,哈哈大笑:“逗你玩,占你便宜呢,你还当真了?”说着,拿了一片苹果,站起了身,“这副棋子缺失了,我再去拿副过来,指点你下棋。” 郭思谨又呆了呆:“荞麦花是你?” 李秋萍撇着嘴,接话:“张老六家的荞麦地,被他差人拽去了一大片,拿着别人家的粮食,心安理得的送人,这事在同里镇除了他,还会有谁干得出来。” “是你说有女客来,让我送花的,出卖色相生意好。”宫七摸着下巴说:“有优势不用,浪费资源。” 他用手里的柳条敲着又撇嘴的李秋萍的脑袋,对着郭思谨说话: “你现在的水平,想继续慕容叶青很困难。今日只是侥幸,他没见过你的棋路,而你在小花那里先了解了他。”宫七嘻嘻笑道:“在同里镇,只有我能稳赢他。” …… 阿平在秀水茶楼迎客两年了,老板经常会有奇奇怪怪的事情交待他,刚刚交待的是:今日来客,一一问姓氏,姓赵的不许进。 赵瑗走到秀水茶楼门口,就被拦住了。 “公子,请问您贵姓?” “赵。” 阿平笑得一脸歉意:“对不住了,公子。一年三百六十日,我们这里每日都会禁止一个姓氏入内。” 阿平为什么能在门口迎客? 会说话啊! 老板只交待结果,至于怎么跟客人解释,你自己去想。 赵瑗没理会阿平,径直朝里走。一个破茶楼,行的什么坏规矩。赵乃是国姓,也敢禁? 阿平摆了个手。随即从楼上飘下来四名灰衣打扮的精壮汉子,挡在了赵瑗前面。 “行有行规,家有家规,店也有。公子不要为难小的,小的混口饭吃不容易。”阿平连连向赵瑗鞠躬道。 行为要硬,但话要软。这是服务行业的潜规则。 赵瑗后退了一步,仰头看了眼头顶金光闪闪的“秀水茶楼”四个字,转身离开了,身姿优雅。 京城杭州还没有敢不让他进的店呢,就是开了二十年的沁园春,他的一句话,就让它关门大吉了。一个小小的同里镇,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国家了? 赵瑗走过拐角,拍了两下手,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他后面。 “不用跟我了,去盯那个茶楼,看看进出的都是什么人。” 暗卫毫不迟疑的应了个声,又消失了。 第77章 世子急了。 慕容叶青经常出入的地方,肯定不寻常。赵瑗把这这个想法,告诉宋羿时,宋羿说:“前几天,我调查了,就是个寻常的茶楼,老板叫宫七,十几年前来这里的。一直在这里生活,跟他接触的也都是本地普通人。” 李知府在风满楼大堂里,等了一刻钟了,终于看到赵瑗,还没来得及问今日有何安排。赵瑗就和宋羿谈起了秀水茶楼。 李知府插话道:“北望月,南慕容。你们听说过吗?” 宋羿说:“略有耳闻。” 李知府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二十年前,望月宫在北边影响很大,南边的人知道的甚少,个别知道,也就是知道个名字。我姑丈的父亲是应天知府,我年轻时,去过几次。”他停了话。 赵瑗:“接着说啊。” 李知府又看了眼四周:“在这里说不方便。” 上楼,关门。 李知府迫不及待的说:“望月宫的宫主叫宫紫龙。”说了这句话,他望向了赵瑗。 赵瑗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李知府说:“下面的话,世子要恕我无罪。” 宋羿看到李知府神秘的样子,觉得下面讲的肯定是大事情,急切地催促:“快说,快说。” 李知府坐直了身子,慢悠悠地说:“十八年前,望月宫消失了,此后江湖上,再没人提过过宫紫龙这个名字,也再没出现过一个,自称望月宫的人。” 赵瑗转了转漆黑的眼珠问:“后来呢?” 李知府舔了一下嘴唇说,继续说:“圣上是在望月宫长大的,当年叫宫九。入宫时,改了名字叫赵构,封了康王。” 宋羿问:“你想说明什么?” 李知府说:“我在想,宫七会不会是望月宫的人,宫这个姓不多呀。”他转话又说,“北望月,南慕容。望月宫和慕容家势同水火,可如果宫七是宫紫龙的后人,慕容叶青会收留他?”感叹道,“这点想不通。” 宋羿问:“当年宫七来同里镇,是慕容叶青收留了他??” 李知府摆着手说:“不是这个意思。听说当年他家里遭了祸,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由一个长随领着来投奔他姨母。不管是谁收留,在同里镇这个地方安稳地住下来,没病没灾的活到现在,就等于是被慕容叶青收留了。” 李知府正说的起劲,赵瑗打断了他的话:“李大人,你今天没事了?在这里嘴碎说闲话。” 他愣愣地望着赵瑗,心想不是你们要听的吗? 其实,李知府是存有私心的,八千多两银子啊?他一年奉禄才多少!也不是他拿不出这八千多两。拿着八千多两付酒钱,这话传出去,积攒多年的良好官声还要不要了? 有多少人正瞪着双眼,寻他的错处呢。 他看赵瑗对宫七感兴趣,就想借机让赵瑗对更加感兴趣。这样一来,赵瑗或许就会同宫七来往,那他也就跟着来往,熟人好办事嘛。大家都是朋友了,说不定酒钱就给免了。 一个茶楼的老板,在他这个知府眼里算是个屁,可这茶楼开在同里镇,慕容叶青又经常去,就不一样了。 同里镇的水深,李知府的前任也是李知府,是他父亲。他父亲在世时,再三交待他,不许他趟同里镇这滩水,遇着同里镇的事,能躲多远躲多远。 他不想趟啊,世子要趟,只能跟着嘛。这样以来,也算没辜负了老父亲的嘱托。 李知府愣了半天,才应话:“听世子差遣。” 赵瑗看了眼宋羿说:“你跟李大人去秀水茶楼一趟,把世子妃请回来,我问她一些关于慕容叶青的事。” 李知府又愣了,去请世子妃?这种跑腿的活,不应该是他老人家干的事吧? 宋羿倒是二话没说,就站起了身:“走吧,李大人。” 唉,经界法啊,若不是经界法,我这四十多岁堂堂知府,何至于沦落致此啊。对付一个茶楼的老板,要耍心计,还要为一个小辈当跑腿的。 李知府在心里偷偷叹着气,脸上挂着笑问:“要不要叫顶轿子啊?” 宋羿拍了他的肩膀说:“几步路。” 二人还未走出门,赵瑗淡淡的又说了一句:“让她马上回来。” 李知府又偷着叹了口气。 在阿平说今日禁止“赵”姓入内时,赵瑗就知道,这是茶楼故意为难他。所以,他让李知府和宋羿一起去。 宋羿是外地人,他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李知府是当地官员,一个小小的茶楼大门,能挡得住他? 房间门被敲响时,比他预想的时间要长。赵瑗把阴郁的表情,换成了平淡的,然后说了声:“进来。” 走的两个人,回来的依旧是这两个人。 …… 李知府到了秀水茶楼,才明白赵瑗不是没把他放眼里,是相信他的能力,才让他来的。 迎门小哥阿平问他们:“有本店的贵宾凭证吗?” “没有。” “普通客人不能进后院。” 秀水茶楼坐北朝南,阿平所指的后院,就是河边上建的四个凉房,郭思谨在一号凉房里。 李知府平静地问:“不认识我吗?我是平江知府李临江,让宫七那小子出来。” “抱歉,不认识。还有人冒充皇帝微服私访呢,我们要是信,那我们都是傻子了。”阿平笑的谦和有礼:“我们老板不在。” 李知府压了压心里的怒气,又问:“帮我们给里面的人,捎个话行吗?就说外面有人找。” “不行,贵宾厅里的客人不出来招呼,我们的人不能随便进。” 李知府不甘心地问:“找人也不行?” “不行。” 宋羿抬头望望上面,听到了不少微弱的呼吸声,比一般人的呼吸声缓慢。都是高手,他打不过。于是果断地说:“李大人,我们走。” 走出一小段路后,李知府说:“后院的凉房,北面没墙是护栏,从河对岸都能看到房里的人,我们绕过去看看世子妃在不在。” 宋羿说:“今日看不到,挡了纱缦。” 李知府诧异道:“你什么时间看到的?” “来的时候。” 李知府朝他竖了个拇指,然后说:“可以划小舟过去,从河道上进凉亭。” “凉亭周围至少有十个高手,靠近不了。” 李知府快速地把方才看到的情况,向赵瑗复述了一遍。赵瑗脸色未变地问宋羿:“你儿子呢?” “一早就去了枫林寺,说是去找韩如意玩。”宋羿又解释:“这两天,韩如意在那里陪她外祖母礼佛。” 李知府接了宋羿的话说:“有一个办法,就是有些不雅。” 赵瑗:“你说。” “站在河这岸喊人。” 宋羿又接话过来:“世子妃要是在里面扣着呢?我看今天这个形势,他们是故意的。” 李知府笑了一声说:“宋大人是关心则乱,这怎么可能呢?给宫七七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一拍脑袋,望向赵瑗,“李慕,李慕在杭州开了家酒楼,最大那家。你们应该认识吧?他跟宫七交情深,这事找他准成。他正好回来了,就在同里呢。” 李慕?哼,我宁愿趟水爬到凉亭里,也不可能去找他。赵瑗边往外走,边说:“李大人,我们去找慕容然。” “还是世子处事不惊,世子妃肯定不会有事,在同里出不了事的。”李知府对着宋羿呵呵笑道:“我们先去办公事了。” 赵瑗回头乜了一眼李知府,脚步未停的向前走。 秀水茶楼。 郭思谨与宫七下了三盘棋了,第一盘在六十二手时输掉;第二盘八十七手时输掉;第三盘九十一手时输掉。 她边收棋子,边说:“我这次一定赢。” 宫七伸了个懒腰,说:“改时间吧,中午跟人约了饭。”他拍了拍睡着的李秋萍脸蛋:“醒醒,天亮了。” 李秋萍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不可置信地问:“一天一夜了?难道你给我水里下了药?” 宫七斜眼朝着她笑:“你这头猪,还用下药?不喊你,准能睡到明天早上。赶快去洗一下脸,我们去李慕那里吃饭。” 李秋萍揉着眼离开了。 郭思谨央求道:“再下盘,我争取速度快一点。” 宫七笑道:“李慕在那边等着呢,约的时间已经过了。” 郭思谨想同宫七聊聊棋,于是说:“我跟李慕挺熟的,带我一起去吧。” 宫七歉意地说:“要不晚上再叫你一起?中午有事。” …… 早饭时,慕容然接到从秀水茶楼递过来了字条,宫七写给他的。大致意思是说愿意上门陪他下三盘棋,条件是,让他午时前不能接客。 慕容然笑着把字条燃了,这小子,又在耍什么鬼把戏呢。 不接待客人,这简直不能叫条件。 慕容然是平江府的名人,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来十个,有九个半都见不着他。那半个也就是李知府这样的重要人物,来十次,最多见他五次。 早饭过后不久,跑腿少年来告诉他,昨日的两个人来访。慕容然若有所思的问:“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 “你告诉他们,我没在院里,最迟午时会回。若是愿意等,就让他们等着;不愿意等,让他们留个话,等我回来再登门回访。” 第78章 世子的报复。 一个上午,跑腿少年给慕容然汇报了五六次会客厅里的情况,说是客人依旧在等。 慕容然问:“他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少年回答:“年轻人拿了本书看,李知府在门外来回晃悠。” 对于赵瑗这个人,慕容然早有耳闻。他开的是书院,学生们奔的前程就是科举封官,他对朝中的动向还是十分关注的。 他最得意的门生秦观,特意向他提起来赵瑗,说得了他的帮助,不仅进了翰林院,还帮他指了位德高望重的老师。 正因为如此,慕容然虽是对朝廷收地一事极为反感,却依旧客气地接待了赵瑗。 岂今为止,慕容然见了赵瑗三次,三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日上头顶,又一次见到赵瑗时,慕容然对他又有了新的看法。 他没料到这个看似有些张扬的年轻人,这么能沉得着气。 会客厅里,赵瑗放下手中的书本,对他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讲了两三句他对手中书的见解,然后说: “昨日吃了先生的午饭,今日是特意来回请的,我夫人也在同里,一向仰慕先生大名,想拜见先生。” 如果不是接了宫七递过来的字条,慕容然一定以为,赵瑗今日是闲着无事,来这里消磨时间,并顺便请他吃饭。 赵瑗的神色安然,语气柔和轻缓,丝毫看不出是等待了一个上午。慕容然知道,他心里一定不是他表现出的样子。劳驾宫七那个小猴崽特意递了条子过来的事,不会是小事。 慕容然接话:“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去秀水茶楼吧,那里环境好。”并加了句:“我很久没去了。”想了想又说:“一年多没去了。” 他想帮赵瑗一把,又想和宫七撇清关系。 …… 赵瑗和慕容然、李知府三人到达秀水茶亭时,郭思谨离开不到一刻钟。 赵瑗笑问跟进来的伙计:“上午在这里坐的人呢?” 伙计觉得此人虽是生的俊朗,脑瓜却不大灵光,这明显是走了啊,至于走去哪里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客人出了门就和茶楼没关系了。 “客人,他们刚走了。”伙计恭敬地答话。 赵瑗依旧微笑着:“你们这里的环境挺好,午饭在你们这里用,你去安排一下。” “我们这里只有点心。” 赵瑗的问话,令慕容然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宫七搞的鬼,果然是和赵瑗有关,应该是和先前在这里坐的人有关。他对小伙计吩咐道:“把风满楼的厨子叫过来。” 风满楼是同里镇最大的酒楼,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了,它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食物不外卖。 你只要有钱,就能来吃,吃不完可以带走。但不能直接叫了饭带走,他们的理由是,菜带回去,味道就不好了。菜是出自他们这里的,他们得为菜的味道负责。 店大欺客,很任性。 菜都不让带走吃,你还想把人家的厨子叫走,客大欺店呢!伙计为难地说:“我怎么说呢?” 慕容然淡淡地说:“随你。” 伙计站着不走。 李知府对宫七是一肚子的火,所以看到这个茶楼的人,都不顺眼,不耐烦的对小伙计挥挥手:“你就说是宫七的爹来了,要在这里吃饭,厨子不来,你就站在门口骂。” 给茶楼找麻烦的事,打死他也不敢啊!小伙计站着还不动,脸色里带着窘意,小声说:“万一叫不来呢?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赵瑗出去了。他走出门口,暗卫便从他前面路过,留下了一句话:“世子妃回了风满楼。” 赵瑗看了看天,走回秀水茶楼,正好与出门的伙计遇上,看着伙计又红又白的脸色,他问:“知道新田书院吗?” 小伙计点点头。 “里面那位是院长,慕容院长。”赵瑗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亲切地说: “闲了多往书院跑跑,学点知识,又能和未来的大人物们接触接触,就是去书院里扫个地,也比呆在这家破茶楼里有出路,连你都知道,你们老板他爹来了,连个厨子都请不来。” 小伙计听完这话,一溜烟的朝着风满楼的方向跑了。 新田书院的院长啊,那是曾经的慕容家主,这两个身份随便拿出来一个,不要说是叫一个厨子过来,就是把厨子全叫过来,也是办得到的。 门口的阿平眨了眨眼,看看赵瑗,又朝门里望望。 赵瑗看着阿平说:“想去京城吗?京城的工钱比这里高,而且是天子脚下,街上随便就能遇着个三品官。” 又拍了一下阿平的肩膀,“想去的话,找户部的崔侍郎,他管着整个杭州的店面呢,想去茶楼去茶楼,想去酒楼去酒楼。” 赵瑗进了门,又折了回来,继续对着傻愣愣的阿平说: “你在京城安了家,生了娃,你娃长大了他的小伙伴们都是京城人,说不定是未来的尚书大人,太师或是知府,巡府。 说不定你的娃也成了尚书大人,知府,巡府,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比挣钱重要。” 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畴码不够。想到茶楼的伙计会离开这里,赵瑗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一个小小的茶楼老板,我还奈何不了你。走着瞧,我看着你关门结业。 赵瑗走回房门口,才想起此趟出来的正事还没交待。真是气晕头了。他又折了回来,走到大门口对阿平说:“差个你们的人,去风满楼通知天字房的郭公子,让她来这里吃饭。” 阿平又眨了眨眼,看着是贵客,果然是贵客,风满楼天字号房一日的房价,是他一月的工钱。还有知府和院长作陪,是贵得不能再贵的客人。他想不明白,这样金光闪闪的贵客,老板咋把他往外轰呢? …… 郭思谨离开秀水茶楼,才觉得身心疲惫,下棋真是伤神费心的活。回到风满楼,午饭没吃,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回忆四盘棋的经过。 在想到第二盘棋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站的青衣小哥她认识,见过三次面呢,秀水茶楼的迎客。 阿平看到郭思谨稍愣了一下,立马开口:“公子,有位姓赵的公子在秀水茶楼设了宴,让您过去。” 郭思谨揉着眉心说:“你就说敲门了,没人应。”说完话,就关上了门。 第79章 世子的诡计。 阿平又愣住了,今日这都是唱的啥戏啊?一出一出的。自己究竟该听谁的话呀?走回茶楼的路上,他打定了主意。 小心地叩了三声一号房的门。稍停片刻后,把门推开了一个缝,对着赵瑗招了招手。 待赵瑗走到门外,他才低声开口:“郭公子头疼,已经歇下了。她说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她就不来了,若是要紧,再让小的去通知她。” 赵瑗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不用了。”然后进了屋,对慕容然歉意道:“夫人刚听说请到了先生,十分激动,下楼时太匆忙,扭伤了脚,行动不便来不了。让先生见笑。” 这说法,慕容然当然不会信。 京城里什么样的读书人没有?想见谁见不到?就说那个秦观新拜的老师王子默,那是本朝出了名的大儒,是建康王氏的精神领袖。多少人想拜在他名下,求而不得。 赵瑗就做到了,何况是别人呢? 但很多时候,理由也要去相信,这样大家都自在。慕容然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我叫个郎中过去瞧瞧?” 赵瑗忙说:“不劳先生费心,此行我们带的有医官。” 李知府靠在护栏上,一会儿望望河水,一会儿看看慕容然,又看看赵瑗,他总觉得大家今天都不太对劲,好像有事在发生着,可他又看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劲,看不出来有什么事。 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 算了,不想了。 世子来这趟,还是有收获的,能把慕容然请出来,说明慕容然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那接下来,事情可就好办了。 就是有点想不通,两个人胡说一通,就能成朋友? 很多人看事情,往往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不知道的这简单的背后,别人花了多少的心思。 为了能和慕容然拉近距离,赵瑗特意去翰林院找了秦观,向秦观打听了慕容然性格,喜好,学术观点等等。 对于赵瑗这个曾给予他极大帮助的恩人,秦观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这对于老师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赵瑗看似随便的话题,其实都是挑了慕容然感兴趣的。他把自己的观点表达的,与慕容然近似而又不同。通过探讨后,又巧妙的认可慕容然的观点更胜一畴。 人生难得一知已,又是一个博学多才,认可自己的知已。 慕容然直后悔前两次的态度太冷漠,以至于浪费了大好的时光,没能和赵瑗早点论道。 如此种种,李知府不知道啊,他觉得他们说的话没啥用处,浪费口舌,有那功夫,还不如坐在一起喝个小酒呢。 午饭有酒,好酒好菜。 风满楼的饭菜对一般人而是那是上等美味,但对于赵瑗和慕容然来讲,也就是一般,对李知府来讲,顶多是二般。 是以,这顿饭吃的也只是平常。 加上三人各怀心事,除了等饭的时候,在赵瑗的话引下,聊了些同里镇的风土人情之外,整个饭局很安静。 午饭结束后,慕容然说:“我下午院里有些事,赵公子若是没什么安排,我就先回了。” 赵瑗微笑道:“无其他事了,就是想请先生吃顿饭。终于请到先生了,酒楼又不收钱。情怀难解。改日再请先生,我夫人做菜手艺极好,让她亲自下厨。” 一番客套后,相互道了别。 回风满楼的路上,赵瑗的心思千转百回,他不停地变幻着想法,按顺序记录如下: 一,让死女人立马滚回杭州。 二,质问她早上是怎么回事,不等她回答,就指责她,你一个有夫之妇,为什么要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三,以后不准再去秀水茶楼。 四,以后不准跟男的下棋。 五,以后不准随便离开风满楼,什么时候离开,为什么事,要提前向他申请; 六,可以出去,但不准随便跟男人说话,更不许接触。 七,以后就老实呆在房间,没他的吩咐,不准出去。 …… 后面还有,但后面的想法更乱,东一下西一下的,没法记录。 等到赵瑗站在天字号房门口的时候,他意识到以上想法都不可行。万一她面对自己的质问,坦白说遇到了知己,并爱慕上了他,求自己放她走呢? 走是绝对不可能!想都别想。 话也不能让她说出口。 想到这里,赵瑗很后悔以前对郭思谨冷淡。一个没有得到夫君关爱呵护的人,别人稍稍一对她好,就觉得那人是好人了。 哼,即使早晚要她走,也要让她知道,谁才是最好的人。赶她走的时候,要历数她的种种错处,让她为今日的三心二意悔恨莫及。 赵瑗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 郭思谨睁开眼看到赵瑗坐在床沿,情谊绵绵地注视着她,然后轻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温柔地问:“醒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了一点点甜糯的沙哑,仿佛有根细柔的羽毛在她心尖轻拂而过。 郭思谨眨了眨眼,慢慢坐起身,摸了摸赵瑗的脸,然后看了看指尖,有温度有感觉。 不是在想梦。 此时赵瑗微微歪着头,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乖巧,声音依旧很轻:“你想吃什么?我让店里人送过来。听说你午饭还没吃。” 手心有些痒。 郭思谨缓缓低头,赵瑗拉住了她的手,手背贴着他的手心,他另一只手在自己手心里来回揉捏着。 不寻常的亲昵举动,做得优雅自然,就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不安地问:“世子,有什么事吗?” 赵瑗抬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勾了勾嘴角说:“等你吃了东西,我带你去落风湖玩,那里是慕容家的私湖,听说风景很美,有大片的芦苇地。” 望着郭思谨迷茫的眼神,他继续笑言:“慕容然给了我一枚慕容家的银铃,可以去到同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郭思谨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问:“世子,没别的事吗?” “陪你就是最重要的事。”赵瑗望着郭思谨的眼睛说。 他的眼神深情而坚定,没有浮躁,没有浅薄,没有游离,有的是温温柔柔的笑意,一丝丝一缕缕,像春风一样撩绕着她。 郭思谨觉得有些窒息。 这种感觉就像,早上的时候自己赤着脚丫子,奔跑在干裂的光突突的田野里,四周荒凉,风也是干燥的。 她觉得自己渴得快要脱水了,可是为了某个目标,强打了精神继续前行。 在她迷茫无助之时,突然一场大雨自天空倾泄而下,浇得她缓不过气来。 这时候,只有惊慌和窒息的感觉,尚未体会到一丝喜悦。 第80章 我想跟你长长久久。 赵瑗一直都认为只要自己想做一件事,就可以把它做的最好,无人可比。他吩咐风满楼的伙计把吃的东西放进食盒里,又要了一张纬席,就牵了迷茫中郭思谨的小手,出了门。 赵瑗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能想像得到,画面是这样的: 一位眉眼含笑俊朗无比的贵公子,左臂下夹着苇席,手里提着食盒,右手拉着一位娇俏的小娘子,徜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羡慕小娘子福气冲天。 “哇,从来没见过她相公这么俊的人啊。” “哇,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相公啊,那么多东西他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愿让她出一点力。” “哇,这小娘子是几辈子行善事结善缘,才修来的福气啊。” “哇,你们看贵公子的眼神,没有一点旁人,全是他身边的小娘子。” …… 赵瑗心情愉快极了,自己是这场戏里的主角,路人统统都是看不见脸的陪衬。除了这个死女人外,他不去看其他人,甚至不去看路。 有两次,差点没绊倒。不过这点小插曲,不影响整体画面的唯美感人。 就这样优雅地穿过街道,走过人群,路过两座石桥,又走过一条林荫道,踩着柔软的青草地,到了落风湖边。 这里比慕容然描述中的更美。 夏日的芦苇,就像一个个衣着青衣的女子,有风吹来就翩翩起舞,漫天絮花;百年的老榕树,遮天蔽日;五颜六色的小花散落在绿草丛里。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湖边的景色。 赵瑗含笑看着正在咬食着春卷的郭思谨说:“你知道我看见你第一眼,想的是什么吗?” 赵瑗冷不丁的开口,让郭思谨一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摇了一下头。赵瑗第一次见她,是在新婚之夜,第一眼看到的是挑开她盖头时,她为他准备了很久的笑脸。 “我在想,这真是个傻姑娘。”赵瑗躺在了苇席上,头枕着双手,望着榕树浓密的枝叶,和和缓缓地说: “那日你穿了一件粉色锦锻小棉袄,小棉袄领口有一圈白绒绒的貂毛,看上去十分柔软,让人很想摸摸。“ 郭思谨往嘴里塞春卷的手,停在嘴边不动了,调整了一路的呼吸,又有点停滞。 那件棉袄放在德清,成亲后再没有穿过。 “你给了那对夫妻五两银子,嘱托他们回乡好好生活。真是个傻姑娘呢,他们明显是江湖骗子,说家乡遭了灾,出来骗钱。” 赵瑗翻了个身,望着傻愣愣郭思谨,柔声说:“不过,你走后,我警告他们了: 姑娘明知道你们是行骗的,还是给了你们钱,就想着万一是真的。你们万不能辜负了姑娘的心意,否则,就把你们抓起来关牢里。” 郭思谨惊着了,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想着万一是真受了灾呢?这事不仅被人看到,这人还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她迟迟疑疑地问:“那时候你就认识我吗?”声音有些颤抖,不可置信里又带了些许期盼。 赵瑗没回答她的话,深情地望着她,勾了勾嘴角,自顾说: “圣上告诉我,选的是德清县丞郭俭的女儿,是个好姑娘,让我好好珍惜。我就急着看看,将要和我生活一辈子的人是什么样子。若不是见过你,娶亲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会甘心接受圣上的安排。” 仅有的一点期待也破灭了,郭思谨松了口气,这个狗男人,又想图谋什么呢?这话说的也太假了些。 她把没吃完的春卷扔在了食盒里,拍了拍手上的油渣,平静地说:“成亲后,你从未正眼看过我。” “自四年前起,我就想着会娶韩如意,可是韩如意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把她当成心上人。” 赵瑗翻身趴在了苇席上,脸枕着手背,望向郭思谨的眼神有了几份的迷茫,话语仍是轻轻柔柔的: “我去年都十八了,听闻圣上为我选妃,还是很期待的。从德清回来,才知道你是秦会之举荐的人,就特别失望。” 他顿了顿,话里带了几分委屈:“但还是娶了你。” 郭思谨望着对岸摇曵的芦苇枝,不以为然地说:“你一心想把我赶出府。” 赵瑗往郭思谨的身边挪了挪,拉了她的手,捂在自己眼上,小声缓缓: “不要说是赶出府,就是不娶的方法都很多,比如出门被马车撞了,或是被人非礼了,跟某个男人有来往了…… 我那时就想着,把你娶到府里,看几天,再找机会送走。那样的话,我就算是拥有过你。在以后的日子,就能回忆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能回想起你的样子。” 他回了口气又说:“几个月过去了,你还在府里,不是没机会,是我不想。我就想着,即使跟你没有夫妻之实,让你呆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挺好。每次从外面回来,就能看到你,看到你心情就特别好。” 赵瑗的话,郭思谨是不信的,为了躲自己,他每次回来的都很晚。在门口接到他后,她想在他书房里坐一会儿,和他多相处相处,哪怕是不说话呢。 可是还没到门口呢,他就说累了,接下来两人说完了告别的话,才走到门口。 等她转了身,他才去开书房的门。好像生怕她进去,死皮赖脸的坐着不走了。 那天晚上,她离开后,又回来敲了他的门,说是有事。 他说累了,改天再说。 她说是急事。 然后房内就没声音了,她站在门外等了半天,等的手里的风灯都熄了,腿都站麻了,他才开门,而且一脸的不悦。 她进去后,小心地问,接了梁夫人的邀约,问他让不让去,不让去,她就找理由推了。 他说随便。 她又问,有没有什么特别交待的。 他说没有。 简短的话,好像是在催促她赶快走。她壮着胆子,厚着脸皮留下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傻哦。和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有了夫妻之实,又能改变什么呢?自取其辱罢了。 而现在这个人,又想戏弄她。 着实可恶。 郭思谨抽回了手,淡淡地问:“世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你直说吧,我能帮得上忙的,肯定会全力以赴。” 赵瑗用自己手捂了脸,声音更小了,微微弱弱的:“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想跟你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第81章 你要把心给我。 为什么很多聪明的女子,会被不是很聪明的坏男人骗到呢?坏男人会讲甜言蜜语嘛。 明知道他讲的可能是假话,还是幻想着,万一讲的是真话呢?并且自己费心的去找证据,来向自己证明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长长久久这句话,像是一阵激流在郭思谨心里掠过,溅起来无数的水花。那些水花包围着她,在她面前欢快的跳舞。 她收回一直望着芦苇地的目光,把赵瑗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圈,才淡淡的开口: “你昨晚还宿在莲花阁,当着自己女人的的面,大摇大摆的进清楼,次日还让送衣服过去,这样的男人,不多吧?” 赵瑗把捂在脸上的手移开了,郭思谨看到他的脸色有些微红,连带耳朵都红了,目光躲闪了两下,才望向她,然后又快速移开了。 接着他把身子朝她挪了挪,头枕在她腿上,搂了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她怀里。 有水鸟飞起,后尾掠过的湖面上,泛着一圈圈涟漪,慢慢地荡漾开来。 郭思谨觉得湖水漫延到了她心里,在心里接着又一圈圈的扩散,冲击得她的心有一点微微的胀疼,还有一点细细的痒。 四周寂寂,偶尔水鸟展翅的扑楞声,和清脆悠扬的鸣叫声,时近时远,恍恍惚惚。 良久后,赵瑗闷声说:“我喜欢你,想抱抱你,可你拒绝了我,我生气去了莲花阁,里面的姑娘抓了一下我的衣服,我都觉得难受万分。为了让你后悔,我强忍到天亮。” 他低笑了一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包了一个姑娘,只是她房间里坐了一晚,是不是吃亏了?要不,待会儿你去把钱要回来。” 郭思谨想到了那个早上,想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索,想到了他冰冷的话语,和他厌恶的眼神,和他发泄的怒火。 “你不用说这些,只要你对我稍稍好一点,不要总想着欺负我,故意向我找岔,我都会好好和你过下去。” 说到这里,心酸泛起,她叹了口气说:“不到万不得一,我也不想着和离,毕竟是很丢脸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要牵连到家里人和亲戚朋友。” 赵瑗仰起头去看她,她浓密的眼睫毛低垂着,挡去了大部分的眼神,透过微微的缝隙,他依稀看到了细碎的忧伤和无奈。 也许不是看到的,是感觉到的。 这令他想起从德清回杭州的路上,她紧抓住的马缰绳的小手,和犹犹豫豫想要松开,又不愿放下的样子。 突然有丝异样在心中泛起,赵瑗忍不住去细细的观察她的表情。想通过眼前这张脸,看到她的心。 她的眼尾线略有些深,以前觉得她飞扬的眉稍里,藏了无数的笑意。这个角度看上去,却是藏了无数的凌厉和清冷。 以前看她的时候都是俯视,此刻近距离的仰视着她,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份清冷,让他心生怯意,让他觉得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相距遥远。 赵瑗急忙把目光往下移,看到了她微闭的嘴唇。两唇之间的弧度,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上去特别美。 还是这里最好看。 赵瑗轻轻咂了一下嘴,又把脸埋在了她怀里,收紧了手臂,低低地说:“不,只在一起生活,这还不够。我的心给你了,你也要把心给我才行。不然我太吃亏了。” 他话里带着任性,又透着小小的撒娇。 男人真的都是孩子呢。郭思谨抚摸着他顺滑的头发,轻声说:“你突然这样,让我很不适应,觉得像是在做梦。我做梦,都没敢梦到你会对我如此说话。” 赵瑗立即接话,继续表白:“别的女子靠近我一点,我就厌烦,可我总想抱抱你。我以前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爱慕。 昨夜我坐在那里,想了一晚上,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就想赶快告诉你。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你,一直到中午,风满楼的人才告诉我,你回去了。” 郭思谨仰头望着头顶的枝叶,眨了几下眼,把湿润逼回了眼里。半天后,才和和缓缓地说:“我上午在秀水茶楼和宫七下棋,不知道你找我。” … 锦园。 凉亭里摆了茶具,清香袅袅。 李慕把手里的茶壶举得高高的,水流从细长的壶嘴里跳下来,欢快地落在茶碗里。 “你要小心,别一心想捉鹰,最后反被鹰啄。” 宫七哈哈一笑道:“这才刚开始,同里镇可是我们的天下,捉不到鹰,我让他急愣两下子,心情也畅亮。” 李慕放下茶壶,把茶盏推向宫七说:“圣上选中他,看的可不是脸蛋,据说他小时候特别怕猫,才过了三年,一只看上去很凶的大黑猫,在他腿边乱蹿,他眼都没眨一下。” 他重重的又加了一句,“那时候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宫七呵呵笑道:“这事我也有耳闻,本来是有人借机把他送出宫的,没想到把另一位送出去了。真是蠢货,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慕站起身,走出凉亭片刻,回来时,把手指间捏的一只毛毛虫放在了宫七手臂上。 “你怕不怕?” 宫七低头一看,立马跳了起来,小俊脸发白,甩着手臂,急声说:“你这个小人,怎么能突然袭击。” 李慕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开心地笑道: “你现在的日子多自在,想怒就怒,想怕就怕,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知道你的弱点。你说你好好的日子不去享受,去跟一个可怜虫较什么劲。” 宫七盯着被他甩落的毛毛虫,颤声危危地说:“赶快把它弄走。” “你把它踩死不就行了,一只小小的虫子而已,你踩死一次,下次见就不怕了。” 看李慕没有帮他的意思,宫七找了根长棍子,慢慢把毛毛虫挑起来,远远地扔了,坐回椅子缓了半天神,才不高兴地说:“哥哥,我是在为你报仇呢,他关了你的门,你居然无动于衷。” 李慕眯眼望着西斜的阳光说:“我又不是老板,赚的钱又装不了我口袋里,关门倒是清静了。” 第82章 世子妃的初见。 日影一点一点的西斜,夕阳染红了碧绿色的湖水。 郭思谨望着湖面的微波发呆,她的腿被赵瑗枕的有些麻了。 不想惊醒他,便没有动。 她第一次见到赵瑗也不是在新婚之夜。 仲夏的午后,金色的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斑斑驳驳的撒在地上,那日爹爹就是踩着枝叶的光影走回院子的。 爹爹告诉她,普安世子选妃,秦太师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了。问她愿不意愿意,若不愿意,另想办法。 并告诉她,普安世子他见过,品貌非凡,口碑极佳,本人倒是没什么缺点,就是身为世子妃,生活可能不会太安宁。世子身边是旋涡,各路牛蛇鬼神在周围虎视眈眈。 愿不愿意,要见了人才能决定。 晨曦微露的清晨,她坐在城外的马车里等着城门打开。这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远,伴随着一个清亮的笑声:“安国公夜不归宿,回家会不会被夫人打骂的?” 紧接着是一个浑厚中年人的声音:“普安世子莫要笑我,你也会有这一天。” 她从马车里探出头寻声望去,马背上的年轻人,身姿优雅挺拔,笑容明亮得晃晕了她的眼。她呆怔了片刻,坐回车内,催促车夫道:“不进城了,掉头回去,快快……” 进了院子,看到爹爹,她就迫不及待地说:“我愿意,愿意。” 爹爹叹了口气:“备选的有十几个人呢,听说其他女子的父兄,最低也是个四品官,我们的家世可能会拖累到你。” 她依旧笑得灿烂:“不会啊,她们的爹娘肯定没把她们生得像我这么好看。” 这件事过去八个多月了,郭思谨觉得像一辈子那样的漫长。漫长得,她快要记不起当时激动又兴奋的心情了。 太阳落了山,夜幕渐渐来临,青青的芦苇在昏黄的光影里晃动。 “世子,你醒醒。” 赵瑗正在做一个梦,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躺在秀州的院子里,枕着母亲的腿睡觉。母亲拿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给他扇风,风是清凉的,带着白玉兰的香甜轻拂着他,浑身舒坦,仿若躺在软绵的云朵里。 他想长长久久的睡下去。 有谁摸着他的脸声声唤他:“世子,世子……”他觉得很烦,这个称呼太讨厌了。 可这个讨厌声音却越来越大,他思量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人给踢得远远的。 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他眨了眨眼,还是看不见。他准备抬起手来揉揉眼,才发觉臂弯里报有东西,脸在什么地方埋着。 他暗骂了一声,这个死女人。 想起来了,这是在同里镇的落风湖。 赵瑗紧了紧手臂,脑袋在郭思谨怀里拱了拱,小声嘟囔道:“让我再抱一会儿,就想一直抱着你。” “我腿麻了,你让我活动活动。”郭思谨推着他说。 “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呢?”赵瑗坐起身,把手放在她腿上,小心翼翼的伸开了她的腿,低低的声音温柔似水:“我帮你捏捏,一会儿就好了。” “我自己来。” “给我个为你效劳的机会嘛。”赵瑗轻抓着她的腿,低笑道: “这样的力道行吗?上两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摸摸你,你没动我以为你没感觉,就失了轻重。” 他声音像以往那样偏冷,似是清凉的水,不同的是,此时带着无尽的温柔弥漫在朦胧的夜色里。 郭思谨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小时候吃了一颗糖,虽然甜丝丝的十分好吃,但她知道,这颗糖在嘴里,总有融化完的时候。 就如眼前的这一场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郭思谨收回了腿,手脚并用的从苇席上爬了起来:“我们回去吧,宋羿一下午没看到你,会不会找你?” “他去了枫林寺,估计明天才会回来。”黑暗中,赵瑗准确地拉住了她的手,低声祈求道:“你抱抱我,行吗?” “不是抱了一下午了吗?” “那是我抱你,你没抱我。” 湖边清凉的风夹着水汽,扑在脸上,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脸上抚摸,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呼朋引伴;萤火虫在草丛里飞动,像是在欢乐的舞蹈。 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自然,生动又那么真实。 郭思谨犹豫了一下,向前一步搂着了赵瑗。 这是她想像过无数次的场景,扑进他的怀里,双臂环绕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然后问他:你想我了吗?一天没见你,我想你了。 这时候,他会说什么呢?他会没什么表情的说:没想。 她说:不行,你重新说。 他哈哈大笑着,用双臂把她报紧,俯在她耳边说:这样的傻问题还要问,肯定是想了,非常想,非常非常。 有一次,她又想这个场景的时候,想到了门口有府卫,张伯和秋葵或许也在。 他们会看到呢。 看到就看到,这是我夫君,我想怎么抱就怎么抱。 她想,最大的幸福也莫过于此了。 她又想过,如果这样的场景需要用她的某一件珍贵的东西去换,她愿不愿意呢?愿意!毫不犹豫。 她接着想,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想来想去,除了美貌,也没别的了。美貌不行,不能用它换,没有美貌,或许他真会回答不想了。 “你想不想?”有人俯在她的耳边问。 “什么?” “亲亲。” “不想。” “这句不算,你重新说。” 松开紧搂在他腰上的手,环上他的脖子,她踮起脚尖,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第83章 真真假假。 秀水茶楼,十二盏风灯把厅室内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慕容叶青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给自己下棋。他旁边站了位相貌普通的灰衣人。 “知道了,你出去吧。” 灰衣人应声离开。 慕容叶青把棋盘上的黑白子一一捡起,刚捡完最后一颗子,门在外面被叩响。 “小阿七,进来。” 宫七推门而入,俊俏的小脸笑得春光明媚。 “为什么每次你都能猜到是我?” “你走路太重了,十步开外,就听到是你了。” “怎么可能,我今天穿的软底鞋,而且特意悄悄的。”宫七坚定地说:“你这次一定是瞎猜的。” “别闲扯,有事?” 宫七倚在了护栏上,笑嘻嘻地说:“我是来质问你,我哪里不如他了。让你变了心,把小花许给他。” “你听谁说的?” “李慕。” “李慕听谁说的?” “小花。” “小花听谁说的?” “他爹,还要问他爹听谁说的吗?” 慕容叶青把手里的棋子,“呼拉”扔在了棋盘上,不悦道:“你们这帮人,整日是闲着没事干吗?别人的事,你们闲操什么心?” “想阻止你。” 慕容叶青”嗤”笑了一声:“就你们。” 难得看到慕容叶青脸色难看,宫七收敛了笑意,坐在了他对面,缓声道:“韩如意和你孙子去了枫林寺,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 “韩如意是打着陪她外祖母礼佛的名义,去见老夫人,她想从老夫人那里打开缺口。” 慕容叶青的神色更加不悦:“我说了,谁都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没别的事,你出去吧。” 宫七又换上了笑嘻嘻的脸:“要不要我去把郭公子叫过来,陪您老下棋呀?” … 有些人总是很显眼,只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注意到。 风满楼,一楼大厅。 有人注意到靠窗位置的那对年轻男女,是昨日见过的,女子今早见过的。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年轻人的心啊,搞不懂。 今早从莲花阁的床上起来,晚上继续和人眉目传情。那个小男孩怎么说的?是她相公。唉,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赵瑗望着郭思谨的饭碗说:“够吃吗?不够我的拨给你一些。” 郭思谨抿了抿嘴角,头也没抬地说:“够了。” “从秀州回来那天,我是看你没吃饱,才故意说的。”赵瑗话里,带着满满的委屈: “你竟然生气了,还把米饭拍在了桌子上,撒的满书都是。你知道的,我是读书人,最爱惜书本了。” 郭思谨快速的瞄了一眼赵瑗,继续低着头吃饭。 “吃过饭,我们去河边转转吧?那里晚上很多卖东西的。有喜欢的,我都买给你。” 赵瑗伸手捏了一下他面前人儿的小脸,笑道:“跟你说话呢。” 郭思谨垂着眼皮,小声说:“我有点累,想早些睡觉。” 赵瑗呵呵笑道:“待会儿我要出去一下,回来你给我开门。” “你不是有办法进去吗?” “我想要你给我开门。” 看着赵瑗的身影出了门口,又消失在夜色,郭思谨才站起来回房。 心不在焉的洗漱,然后躺在床上。 黑暗中,郭思谨摸摸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炙热仿佛还留在上面。 如果把亲口勿用水来描述,从德清回来的路上那次道歉,是波涛汹涌的海洋,浪花高溅,海水涌流。 令她惊慌得喘不过气来,担心自己会淹没在无边无尽的海洋里。 而今夜这次,像是潺潺溪水,细细清流,寂静而热烈地流淌着。起初她觉得很美好,后来就些着急,像让溪流进入海洋,像体验大海的汹涌澎湃。 当她想索要更多时,他却离开了。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我们回去了。”并蹲下了身:“来,我背你。” 她当时说:“会被人看到。” 他说:“我就想背你,把你背到桥头,这段路上的人不多。” 她伏到他背上后,他又说:“在我后面你害怕吗?怕的话,我抱着你。” 她半天后才说:“不怕。” 其实,她心里是怕的。她怕这一切,是一场美妙的梦,一睁眼就不见了。 郭思谨翻了个身,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过珍惜眼前的时光吧。 人的感情是相互。 不论他现在对自己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要自己用心待他,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心意,相处久了,假的也会成真的。 到了那时候,这眼前的真真假假,又有谁能分辨的清呢?又有什么必要去分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蟋蟋窣窣的声音。 她来那天就听宋羿说,在同里,无论是住在客栈里,还是走在街上,都不用害怕,这里风气特别好,连小偷都没有。 风满楼是同里镇最大的客栈,更是安全。 她把薄被扯在身上,往床里挪了挪,翻身面朝里侧。 听到门开了,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进了屋,感觉到他轻轻慢慢拉开了床帘,感觉到他小心地坐在了床沿,感觉到他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还能感觉到他沉甸甸的心事。 良久后,又感觉到他站起了身。接着听到了脱衣服的声音,听到了不远处地塌的微响。 当室内又归于安静,郭思谨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心里空荡荡的。如同伸手向空中一抓,感觉满把的空气在手里攥着,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 地塌有些短,若是伸直了腿,脚脖子就得悬空。赵瑗只得微侧了身子,蜷着腿睡觉。 他心里沉甸甸的,觉得自己正在做着一件不应该做的坏事,而且这个小心思还是用在一个女人身上,这原是他十分不齿的行为。 可是,可是又想如此去做呢。 想对她好,想对她低声轻语地说着软绵的情话,想抱抱她,想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可这一切最初想的不是假装对她好的吗?好让她知道她夫君才是最好的人。 赵瑗的脑袋有些乱,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装。尤其是光明正大对她好的时候,心情是那么的愉悦。他在想,一直这样子下去,多好啊。 第83(2)章 不自由更开心。 黑夜寂寂,在人们或喜或忧或静或思中,来了又去。 次日清晨。 天还未大亮,郭思谨被人捏了鼻子闷醒。 赵瑗理着她鬓角的头发,轻声说:“我今日要出同里,先去枫林寺一趟,然后去平江府衙门里办公差,晚上可能回不来。” 郭思谨坐起了身。 “对我有什么安排吗?” “你要是闲着无聊,就去找朋友们玩。”赵瑗搂住了她,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小声说:“不用害怕,有十二名暗卫在你周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同我们一起出的杭州,一直跟着我们。” 郭思谨惊了一下,问道:“我们在船上时,他们也在?” “嗯。”赵瑗吃吃笑道:“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什么?” “你去吃饭的时候,他们给我送饭了。” 郭思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赵瑗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的又问出了口:“什么?” “船上的房间不是有窗户吗?你锁了门刚走,就有人把饭从窗口给我递过去了。” “那你还饿?” “装的,为了让你开心。”赵瑗凑在她耳边,低声说:“若不是这样,你肯定让我回自己房里去睡了,我想跟你住一起。” 郭思谨良久说不出话来。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变了,她眼前的一切,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 她不知道,究竟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都说了,不许生我的气的。”赵瑗摇了一下她的肩膀,恳求道:“告诉我,你没生气。” 郭思谨费力地“嗯”了一声。 “暗卫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宋羿。” 郭思谨又惊了一下:“宋羿不知道吗?” “他知道有暗卫,但不知道在哪里,有多少人。我的命不自己的,上面有很多人的希望。怎么能轻易地把它交到别人手里呢?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赵瑗直起身,把一枚用红丝线穿着的竹哨,套在了郭思谨脖子里,神色凝重地说: “你若是真有危险,一般情况下,在危险还未发生前,他们就会发现了。为了预防万一,遇着意外,你就吹两声哨子。只要他们有一个人还活着,你就会没事。” “这里有危险?”郭思谨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预防万一。”赵瑗捏着她的小脸,满眼笑意:“即使有,也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我们分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有危险。” 活着这个词,让郭思谨不禁联想到死,这令她心惊肉跳,嘴唇掀了几下,话才脱了口:“为什么?”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眦睚必报的人。他们敢动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对我们有威胁的人,都是了解我的人。” 说到这里,赵瑗想笑一下表示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却没笑出来。 郭思谨对着他眨了眨眼,笑得满面春风,探身抱了一下他说:“我知道了,你走吧。同里镇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我。万一真遇着事了,我也能应付得来。” 这是自昨日中午以来,她第一次笑。那枚竹哨在她胸口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此刻她却把灿烂的笑意显在了脸上。 “那我走了。” 看着赵瑗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郭思谨想到赵母同她讲的,那个七岁的小男孩牵着别人的手,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家和亲人,独自去面对未知的世界。 她冲他叫了一声:“小瑗瑗。”嗓音清亮而又深情,像是喊他留下,又像是鼓励着他向前走。 赵瑗脚步顿了一下。 “对不起。” 赵瑗打开门后,才回头看她。 天大亮了,她穿着件浅蓝色的睡裙,赤脚并立在床前,头发散披着,飞扬的眉稍里藏了无数的笑意。 “船上没让你吃饭,对不起。”她右手抓住左手搭放在身前,风从门口挤进屋内,轻拂着带着流苏的裙摆,飘飘荡荡。像一首灵动的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赵瑗嘴角勾了勾,拉门走了出去。 原本觉得有些拥挤的房间里,随着赵瑗的离去,一下子空了。 敞亮又寂静。 郭思谨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她觉得应该寻一些让时间过得快的事去做。 起床后,就去了秀水茶楼。 晨光下的河水,泛着细碎的粼粼波光,明媚而耀眼。 宫七推门而入,看到郭思谨趴在护栏上,望着河水发呆。 “昨晚邀请你来,为什么推掉了?这么高档的地方,又不收你茶钱,去哪里还能找这样的好事?”清脆的声音里含着暖洋洋的笑意。 有些人给人感觉很奇怪,明明才认识不久,同他相处,却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的亲切自然,还十分的有趣。 郭思谨转回头,微笑道:“我正在想理由呢,还没想好,你就来了。” “实话呢?”宫七的笑意更深了。 郭思谨明亮的笑道:“你的人过去时,我正和我相公一起用饭。我若是过来,就留他一个人在客栈里了。” “你可以带他一起来嘛。” 郭思谨又笑了笑,笑得温温柔柔:“他不喜欢下棋,在一边看,肯定会觉得无趣。“ 郭思谨最大的爱好就是下棋了,当她了解到赵瑗不爱下棋爱看书。她便把下棋这事丢在了一边。 每天都找些跟朝政有关的书看。想着哪一天,赵瑗提到某一件事,她能接得上话。 宫七也倚在了护栏上,他挑了挑眉,说道:“李秋萍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特别好,今天把它送给你: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郭思谨眨了眨眼说:“有时候,不自由更让人开心,不是吗?” 宫七失望似的说:“我还以为你未成亲呢,竟然有相公了。早知道你有相公,我就不教你下棋了。”他又挑了挑眉,“不喜欢和有夫之妇来往,免得让人误会。” “李慕没告诉你吗?”郭思谨惊讶地问。 宫七脸色自然地说:“没有。” 第84章 世子的迷茫 这一天中,去到了四五个地方,都不太顺利。 赵瑗回到同里镇的时候,子时已过,街上行人寥寥,偶尔路边有一两个摊位亮着灯。 有灰衣人跟在了他后面。 “世子妃今日上午,在秀水茶楼和宫七下了半天棋,中午和宫七一起去了锦园,在锦园用的午饭,还有李慕和慕容小花。下午,去了新田书院,宫七和慕容然下棋,她在旁边看。” 赵瑗头也没回地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上午在秀水茶楼,隔的距离太远,听不到。中午吃饭时,谈论到好男人这个话题,别的都是闲话。下午一直专注看棋,没怎么说话。在新田书院用的晚饭,饭后宫七把她送回了风满楼。” “他们说什么样的算是好男人?” “只娶一个夫人,把心思放在家里而不是外面各种事务上。” “还有其它事吗?” “京城那边来人了,具体人数不清楚,他们也盯上了秀水茶楼。看来宫七确如我们想的那样,和上面有牵连。” “继续让人盯着。” “慕容叶青的人发现了我们,但没和宫七说。” “我知道了。” … 室内的灯亮了。 原本就没睡着的郭思谨,探身拉开了床帘,看到赵瑗正拿着布巾站在屋中央擦头发。 在黑暗中躺了大半夜,一下子看到亮光,看东西有些模糊,她揉着眼睛问: “早上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赵瑗走过来,把布巾递向了她,轻声说:“帮我擦擦头发。” 郭思谨接了布巾,拍了拍床沿说:“你坐下来。” 纤柔的手指贴着头皮插进头发里,把头发蓬松了一遍,再把布巾蒙在头上,一顿乱揉。接着又用手指把头发轻抓了一遍,又一通乱揉乱搓。 同样是揉搓,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不疼了。他刚背过手,准备摸摸后面的人,郭思谨却跳下了床。 “你等一下。” 她把手里潮湿的布巾搭在了绳子上,又扯了旁边四角绣有绿叶子布巾,走回来站在赵瑗面前说:“你转一下头。” 赵瑗没听她的话,而是搂住了她的腰,把脸埋进了她怀里。 郭思谨犹豫了一下,环着他的脖子,双手伸向他后面,擦试头发下半段。 “你这个方法好,速度很快,我最烦湿头发贴着头皮了,感觉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上面乱爬乱动。” 赵瑗小声说:“小时候,别人一缕一缕的给我擦头发,我很着急却不敢说。生怕说了,下次就不给我擦了,或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多事。”声音贴着温暖的怀抱里出来,软绵绵的又有些闷。 郭思谨想问问他事的办的顺利吗?又怕他不好回答,于是说:“明天还要出去吗?” “嗯。”赵瑗的话里有些疲倦:“平江府那边的事还没办完,一早就要走,我走时,就不告诉你了。” “若是太晚,就不要回来了。”郭思谨停住了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头顶说:“这一天的奔波,还要面对那些人,很辛苦的吧?” 最后一句像是询问,又像是肯定;像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嘱托,又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安抚。 赵瑗吃吃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好了。”郭思谨轻推了他一下,笑得一脸明净:“早些休息。” 赵瑗报住她,转了个圈,把她放在了床上。 “不许动。” 郭思谨不解地望着赵瑗,看着他端了脸盆过来,放在了她脚下。 “下床要穿上鞋,那么急干嘛,脏了还要洗。”赵瑗蹲下了身,捉了她的脚丫子,就往水里放。 “这不是你用的洗脸盆吗?” 赵瑗没接她的话,低头轻挠了两下她的脚心,雪白的脚趾瞬间蜷缩在一起。 “呵呵,痒。” 赵瑗在她脚掌摸索了一会儿,捏住了她的脚趾,仰起头,紧皱着眉头说:“给我道歉,不然把你脚趾头捏掉一个。” 郭思谨的心“嘭嘭”跳起来,抿了抿嘴角,半天后,才问:“什么?” 赵瑗佯怒道:“在德清那晚,你让我喝洗脚水。” 郭思谨松了口气,片刻后,哈哈大笑,然后开心地说道:“你是装醉的呀?” “快给我道歉。”赵瑗揉捏她的小脚趾说。 酥痒令郭思谨忍不住又笑起来:“呵呵,我错了,我错了。” 散着的头发,遮了她的半边脸,昏黄的灯光在光洁的小脸上半明半暗,浓密而长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美丽的剪影。 一个人有很多面,如果你不用心去看她,就可能只看到一面。而且还是最没有灵气的一面。 赵瑗又有些烦躁,他把她的两只小脚从水盆子拿出来,扯了绳子上的擦脚巾,扔给了她。 “自己擦,擦干了,就睡吧。”说完端了盆子出去。 郭思谨把脚擦干了,把布巾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又在床上坐了半天,仍未看到赵瑗回来。 她望着自己的脚趾头,发了一会儿呆,拉了薄被躺下了。 赵瑗觉得脑袋很浑,他去沐房里又洗了脸,在外面吹了会儿夜风,仍觉得浑。就好像被一团浆糊糊住了,不会转动,不能思考,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了。 等他回到房里,看到床缦大开着,郭思谨面朝里,躺在床里侧。他长呼了口气,吹灭了灯,躺在了地塌上。 黑暗中,郭思谨瞪着眼睛,她也不会思考了,她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她咬住嘴唇,轻轻起了身,坐了一会儿,又用双手揉搓了一下有些烫的脸。 接下来,没有再犹豫。 下床,趿了鞋子,摸到地塌,摸到赵瑗,娄了他的脖子躺在他怀里。 赵瑗对声音比较敏感,在郭思谨坐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直到她和自己躺在一起,他才伸手挽了她的腰,闷闷地说话:“我要早起,怕明天扰醒你。” 郭思谨轻捏着他的后颈,嘿嘿笑道:“十五那天晚上,你怎么进到我房里的?” 带着一点坏意的笑,清脆而又明亮。赵瑗心里又突然亮堂起来,也嘿嘿笑了:“不告诉你。” “你想我扒衣服,你还记得吗?” 赵瑗毫不犹豫的答道:“不记得。”然后,紧抿了嘴,低低的笑。 “我心里的人是谁?” “我。” “那你为什么诬陷我?还威胁我不让我回家了。”郭思谨笑着说:“快给我道歉。“ “我想让你以后听我的话,没我的准许不许随便在外面。”赵瑗在她嘴角亲了一下,沉沉地说:“我到回家,看不到你,心里空荡荡的。“ 第85章 世子妃遇险。 赵瑗觉得应该收回他以前说过的话,比如,说她吃的太多了,让她以后少吃一点。 太轻了。轻到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屋子又太小,报着她还没走两步路,就到了床边。 再次躺在一起。 郭思谨紧张得呼吸有些缓慢了,忐忑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件她有些害怕的事。 赵瑗却没动了,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蛋,又在她颈窝里拱了拱,轻咬了两下,然后嘴巴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睡吧。” … 郭思谨觉得自己睡着了,又觉得没睡着,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事。赵瑗刚一动,她就醒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停了小会儿才起身。 郭思谨毫不犹豫的跟着坐起来,然后在身后报住了他。 “怎么不睡呢?又没什么事。”平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宫七说赵渠要和荣国公联姻了,加上吴大将军,朝中三大武将,有两名是他那边的人,兵力占去了三分之二。” “怎么了?”赵瑗的声音比方才清亮了一点,但仍是没有一点起伏。 “宫七说,慕容叶青和荣国公有恩怨,不想他如意。慕容家以前有恩于圣上,若是和你联姻,圣上就会站在你这边,这样才会势均力敌,才有公平竞争的可能。慕容叶青是想帮你。” 郭思谨的话说得很快,生怕一停下来,就说不下去了。 赵瑗慢笑了一声说:“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说是李慕告诉他,慕容然虽然被慕容叶青收加了家主令,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势力的,对朝中的现状很了解。李慕和慕容然关系很近。” “李慕为什么告诉他呢?” “宫七说,是李慕让他告诉我的。” “李慕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我问了,他没说。”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李慕是慕容然的学生,从七岁一直跟着他到十八岁,他是看着小花长大的。” “呵呵,你怎么不直接说慕容小花和李慕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呢?” 郭思谨没有回答。 赵瑗平静地说:“这么好的事,李慕几经辗转把话带给我,就不怕我娶了他的小花吗?” “宫七没说让告诉你。”郭思谨这句话,说得有点吃力。宫七告诉她这些时,问她是想和少数人分享一个男人,还是想和三宫六院分享一个男人。若是想和少数人分享一个男人,就让她尽力去破坏这门亲事。 她想了一晚上,最终的决定是想让这个男人如意。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嗯?”赵瑗低头看着紧搂着他腰的小手,双手覆盖在上面,握住了。 “你可以考虑一下娶慕容小花,她是个好姑娘。” 赵瑗又呵呵笑了:“如果你是吴瑜大将军,你会帮谁?”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暂时谁都不帮。” “为什么?” “赵渠在皇后名下,表面上来看,吴瑜是他的舅父,但毕竟是养子,从血缘上来讲,他们没有关系。若是赵渠没和荣国公联姻,吴瑜肯定会支持他。现在,吴瑜应该是观望。”郭思谨未加思索地说。 这个问题,以及相关的很多问题,郭思谨思考了一个晚上,把自己放在各种位置上去考虑。 赵瑗问她:“为什么?” “锦上添花这样的事,若是我,我不会去做。不若去另找人送炭,落个天大的人情。” 赵瑗拉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轻缓地说:“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即使吴瑜也去帮他,也没关系。圣上尚且年轻,三年以后,五年以后,十年以后,朝中会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赵瑗拍了拍她的头:“无论什么事,不要只看眼前。”他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在这里玩开心就行了。” “你不是让我来帮你的吗?” 赵瑗捏了一下她的脸,哼了一声说:“我一个大男人,何需你一个小女子来帮?” 郭思谨眨了眨眼说:“是你说的。” “我若不是找这个理由,你哪里有机会出来玩?在这里安全又随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瑗迟疑了一下,又说:“我谁都不会再娶,就我们俩个一起过到老,谁都不能来打扰我们。” 郭思谨有点晕晕的,像飘浮在空中一样的没有着落。 在她痴痴呆呆的时候,听到赵瑗又说:“至于韩如意,等办完了这里的事,我找机会向安国公解释。” 郭思谨此时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她想吃一颗糖,有人一下子给她了一座糖山,山又高大,一眼望不到边。惊慌大于了喜悦,呆呆地望着糖山,总是不能置信这座糖山真的是她的。 赵瑗走后,她也起了床,晨雾弥漫的街道,终于找到了一家糖果店。店还没开门,她就站在门口等。等到太阳出来,晨雾渐渐散去,店家才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开门。 在店家狐疑的目光里,她买了一包橙红色的糖果,走着吃着来到了秀水茶楼。 …… 慕容叶青一般都是将近午时才起床,慢悠悠地用了早饭兼午饭,然后开始四处走,把同里镇的的巷子小路都走一遍。 这时候若是个晴天,太阳也就将落了。然后,到秀水茶楼喝茶,找人下棋。若是没人陪他,就左手跟右手下棋。 今日他正睡的香,卧房的门被叩响。两声以后,外面的灰衣人推门而入。 “秀水茶楼有危险。” 如果在街上说秀水茶楼有危险,听到的人会反问:咋了?楼塌了?掉水里了? 只有这一种可能。 同里镇安全的很,只会有天灾,不会有人祸。一般人都不会想着,这是有谁在打秀水茶楼的主意,想把茶楼掀了,再把宫七那个整日贱笑兮兮的小白脸杀了。 同里人都知道,他是慕容叶青罩着的人。在慕容叶青每日都会光临的地方找事,那不是没把慕容叶青放在眼里嘛。 慕容叶青不是一般人,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秀水茶楼。 楼真是塌了。 一半建在河面上的四个凉亭,倾斜在水里,楼里面灰黑色的浓烟四处翻滚。伴随而来的,有刺鼻的火药味,还有“叮当”“咔嚓”的兵刃碰撞的声,柱子断裂的声,还有惊慌的乱叫乱喊声…… 迎客阿平惊慌失措地站在变了形的大门口,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此时,他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飞进了楼里,他揉了揉眼,不知道是花了眼,还是真有只大鸟冲了进去。 楼内黑烟缭绕,只能看清两三步远的地方。郭思谨用湿布捂着口鼻,喘着粗气望着眼前的暗卫们,都是灰扑扑的打扮,普通的庄稼人模样。 湿布是其中一名暗卫扔给她的。 赵瑗告诉她,有十二名暗卫跟着她,在接连几声低沉混浊的闷响后,她看到从河对岸腾空而起,冲进来几十个身影,其中几名,在脚刚落地的时候,就倒了。 宽敞的亭室内原本只有她和宫七二人,就好像在眨眼之间,一下子出现了几十个人,有冲进来的,有掉下来的,有从河底爬上来的。 有人把她护在了身后,有人把宫七护在了身后。更多的则是厮杀在一起,所有的人出手都很利落,不断有人倒下。 烟雾弥漫,周围的情景看不真切,衣着近似的人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见宫七了。 慌乱中,郭思谨高喊了一声:“宫七,你还在不在?” 先是一声“嗤”笑,接着是宫七特有的懒洋洋的声音:“你这是盼着我死呢?此时喊我,不是要我暴露吗?” “你不用管我,自己想办法先出去。”郭思谨说完这句话,趴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的朝着宫七的方向爬。 这是他的地盘,跟着他准没错。不能一直呆在这里,那样不被杀死,也会被呛死。 地上湿粘,一步一滑,抬手一看,鲜红的血。 此时她十分的后悔,后悔没有告诉赵瑗,她喜欢他。看到他第一眼,就把他放在了心里。 在遇到他之前,她从来就没有这样满心的去想着一个人,想着他的喜好,盼着他一切都好。 她又后悔,早上应该和他一起起床,陪他一起吃早饭,把他送到门外,然后告诉他,她在这里等他。 万一,万一,今天就这样死了… 不,不能死。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奋力朝着厅阁里面爬,再过一道门,就大堂,从大门口出去,就是生路。 眼看着门口就要到了,突然有东西猛地倒在她背上,一下子把她压趴在地。 她翻过身,发现是个人,此人胳膊断了,浑身颤抖着,不停地流着血,染了她半身。 她深呼了一口气,这是保护自己的人吧。面对将死的人,无能为力,也没有时间去伤感害怕,保着自己的命要紧。 烟雾比方才淡了一些,把人推到一边后,郭思谨看了一眼室内的情况,还有两个人在她前面。接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个人,软剑脱了手,缓慢地瘫软在地,他前面的人持刀向她挥来。 她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走。” 有人抓起她的胳膊,把她从满是血水的地上拉了起来。 第86章 柳暗花明。 枫林寺距同里镇六十余里,赵瑗赶到时,已近午时,宋羿在大门外等他。 “老夫人答应见你。” “是什么令她改变主意了?” “她昨日见到了荆小白。” 赵瑗若有所思的问:“荆小白有说什么吗?” “他说就问了他几句闲话,问他多大了,跟谁在一起,以前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宋羿从赵瑗手里接过马绳,嘻笑道:“也可能是他在撒谎。” 赵瑗看了宋羿一眼:“他告诉你,以前是在哪里,以及父母如何了吗?” “没有,他从不提以前的事,也不提父母如何。问急了,就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个没家没人疼的小可怜。”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在大街上,他偷我钱袋子。”宋羿嘿笑了一声说:“街上那么多人,他偏偷了我的。你说,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赵瑗又看了一眼宋羿:“是没眼光。”并解释道:“我是说那小鬼子,你这样的人,一看就个难招惹的主,一脸贼精的坏相。” 难得听到赵瑗对他的评价,宋羿想大笑,但意识到已经进了寺院门,他强忍住了。 “他说,他没钱吃饭了,在街上看了一圈,看到我长的最好看,和蔼可爱,提前打定了主意,万一被逮住就赶快认错,认我作干爹。”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这明显是谎话,要么就是,他想打你什么主意,故意为之,引起你注意,好跟你套近乎。“ 宋羿嘿嘿笑道:“他又不是小娘子,能图我什么?” 赵瑗一想也是,宋羿没官位又不存钱,除了他本人,也确实没啥可图的。于是转话问道:“不是你强迫他,让他管你叫爹的?” 宋羿“切”了一声说:“我哪里会跟你一样。起初,我还不乐意呢,他说自小没爹爹疼爱,让我可怜可怜他。” “你这么好心?就可怜他了?” “他给我做了半个月的晚饭,我觉得家里有个免费厨子也不错,就勉为其难的把他收了。”宋羿接到了一片从空中掉下来的枫叶,随手插在了自己头上,愉快地说:“他手艺还挺不错的,做饭挺好吃。” 赵瑗一下子来兴致了:“这事,此前怎么没听你说?” “嘿嘿,我怕你把我的宝贝拐跑。” 二个人说着话,便穿过了入门处的枫树林,走过一条石子小路,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小院子前面。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赵瑗上前叩了门,不多时,门便开了,里面站着一位五六十岁白净的妇人。 “普安世子吗?” 赵瑗晗首:“晚辈赵瑗求见慕容家老夫人。” “跟我来。” 判断的没错,此人不是她。虽然相貌姣好,衣着体面,但气质谦和,应该是日常服侍下人。 赵瑗来访前了解过,慕容叶青年轻时,常年在外,家中事务全由夫人操持。在十五年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开了同里,来到枫林寺修行。 此后再未回过同里镇,慕容叶青也未来看过她。 十五年不归家,并且与家中没有联系。慕容家的事自然不再归她管。对于这样的人,赵瑗没想着去接近她。 前天接了韩如意消息,说是听她外祖母说,从老夫人这里,也许能找到办法。 昨日他来了,并让梁老夫人传话,求见一面。对方拒了。 古有“三顾茅庐”,他想着多来几次,看到他的诚意,也许就会有机会。没料到,机会这么快。 宋羿看着赵瑗进了门,看着大门又关上。转回头,就看到韩如意和荆小白远远的走来。 “我的好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这里没有京城好玩哇。” 宋羿朝着眼前的院子,一使眼色:“看里面的情况了。” 接来下,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宋羿问了几次,也没问出这两个小鬼,急着回京城有什么事。 就这样,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院子的门又开了。 赵瑗从里面走了出来。宋羿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而他的目光在荆小白脸上扫来扫去。 宋羿像是看到答案了,又像是没看到。 赵瑗脸色平和,没有失望,但也没有喜悦。 不好判断。 韩如意看着打哑迷的二人,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赵瑗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意:“有门。”并一把扯着了荆小白的耳朵,亲切地望着他问: “小鬼子,你书读的怎么样?给你个举人的身份,能考中进士吗?” 荆小白捂住耳朵,咧着嘴,急叫道:“放开放开,不放开,我挠你手了。“ 宋羿看到荆小白焦急的样子,嘿嘿笑了:“我的好爹爹,您轻点儿,扯的我心肝肉都是疼的,一颤一颤的疼。” “别管小白弟弟了。”韩如意抱住赵瑗的胳膊,急声问:“瑗哥哥,快说门在哪儿?我们一起冲过去。赶快办完了,我们好回京城。” 宋羿瞄了眼荆小白,然后问韩如意:“急着回京城干什么呢?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瑗松开了荆小白,挣脱了韩如意的拉扯,去牵栓在不远处的马,愉快地说:“走了,去平江府。”又回头看了一眼荆小白,“小鬼子,你去不去?” 荆小白恼怒在说:“不去。”又恶狠狠地添了一句:“以后你去的地方,我都不去。” 赵瑗又回头看了一眼,一招手说:“小鬼子走了,听说你骑术了得,今日让我开开眼界。” “骑你的马吗?” “对呀。” 荆小白对身旁的韩如意,歉意地说道:“如意姐姐,不陪你玩了哇,咱们同里见。 韩如意一跺脚说:“我也要去。” “只要你不怕被你外祖母骂,就一起去呀,我带着你。”宋羿嘻笑道:“还要不怕你瑗哥哥看到,你跟别的男人拉扯。” “你们过河拆桥,当心掉河里把你们统统都淹死。” 平江府离枫林寺十二里路,今日这三个人都觉得太近,还没跑,路就跑完了。 在路上,赵瑗把与老夫人的聊天内容告诉宋羿后,宋羿很意外。老夫人说慕容叶青是个心胸宽广,向往自由之人,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都束缚不住他。 宋羿惊讶地问:“还说什么了?” 第87章 他说话会算话吗? 赵瑗把双手放在荆小白臂膀上说:“别的都是闲话,关于这个鬼子的,问他在京城的生活情况,嘱托我多照拂他一些。” “我原以为是慕容叶青看好你,认为你的胜算大,把宝押你这里。看来不是。” 赵瑗嗤笑了一声说:“还有人认为是,他不看好我,是想帮我一把呢。” 宋羿望向赵瑗纳闷问:“那他图谋什么?” “不好判断。” “你怎么打算的?” “等我再想想,想成熟一点儿,再告诉你。”赵瑗说着扯了一下荆小白的耳朵,凑到前面小声问: “小鬼子,你书读的到底如何?你要是能过得了会试,取得贡士的身份,接下来的殿试,我想办法让你明年中状元。史册上都会有记录,百年千年之后,还有人翻开书看到你,九岁的小状元。” 荆小白一只手拽着马缰绳,腾出一只手,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好好说话,别离我那么近哇,口水扑耳朵里了。” 宋羿哈哈大笑道:“儿子,这是好事。到时候戴着红花,骑大马,威风凛凛。将来到了成亲年纪,整个杭州城的姑娘任你挑选。” 赵瑗又接着说:“等到了京城,我给你找个最有学问的老师,依你的小聪明样,一年多的时间,考中进士,应该没多大问题。” 宋羿嘻笑道:“提前把题目弄出来,不用学习,一样能考中。” 荆小白抓住马绳子,只顾飞奔,谁的话都没应。直到在平江府府衙前,下马时,赵瑗问他:“我的话,你听到没?” 荆小白才又开口:“没有哇。” 赵瑗拍了拍他的臂膀说:“你好好想想,想起来了,我把我这匹马送给你。” 荆小白大眼一瞪,拖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好爷爷,我给你复述一遍吧,保证一字不少哇。”扭脸朝着宋羿问,“我的好爹爹,这人说话算不算?” 宋羿摸着下巴说:“不好说,有时候算,有时候不算。” 荆小白有片刻的失望,然后不死心地问:“什么时候算?什么不算?” “对外人都算;对自己人,他想算的时候算,不想算的时候不算。” 荆小白毫不犹豫地说:“我是外人哇,跟他没半点关系。” 赵瑗扒他的手,“你们先找个地方歇着喝茶,我进去交待几句,等出来,带你俩吃好吃的。” 赵瑗进了衙门,李知府正急的团团转,看到赵瑗,无心客套,直入正题道: “这帮可恶的乡绅土豪,说好的今天都来,就来了三位,在后院好茶招待着,还专门派了两个口齿伶俐的陪着聊天,生怕他们一甩袖子也走了。” 在门外时,还笑意满满的脸,转眼就变了颜色,赵瑗冷笑了一声说:“来的少,正好。最好一个不来,给朝廷省银子了。” 李知府听了这话呆了呆,试探地问道:“世子,我现在带你去见他们,中午一起吃饭?” 赵瑗稳声说:“让他们在衙里饭堂吃就行了,找其他人陪着,你也不用陪。几个土财主,有多大的脸?还要知府陪。 去告诉他们一声,京城来旨意了,今日到场的人,按之前谈的价格,多加半成收地,收走他们名下一半的地。 明日开始每隔三日,原价降一成,份数涨一成,三十日仍未换契的,朝廷无偿收回。” 李知府更呆了,小声喃喃地问道:“京城真来旨意了?慕容家那边呢?” 赵瑗没理他的问题,看着他不安的眼神,坚定说: “顺便告诉他们,经界法在平江府三个月内完成不了,知府另换他人,再透露给他们,新知府的老家是北边的,除了他本人,全家都在金贼南侵时遇难了,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稍顿了一下,又说: “还有县令,县尉,县丞谁要有消极情绪,都等着换人吧。圣上早就有意,挑选出一批年轻人出任县令。你要是拉不下脸跟他们说,下午把他们都叫过来,我亲自跟他们讲。” 李知府一肚子问题,还没出口,眼睁睁地看着赵瑗转身大步走了。 赵瑗这番话是在路上时想好的,以前没和他们说硬话,是他以为慕容叶青是他们的靠山,怕万一惹了众怒,联合起来明着反抗就麻烦了。 老夫人的话,让他意识到,以前的想法错了。也许慕容叶青压根跟他们没啥往来,一个视荣华富贵如烟云的人,哪里会和这帮土财主搅合在一起。 这世上,若是有一个人了解慕容叶青,肯定是枕边人。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不恩爱会生孩子吗? … 泗水酒楼里,饭菜摆上了,赵瑗不经意地问荆小白:“你此趟出来,你爹爹让你来看你祖母了吗?” 荆小白啃着一个大骨头说:“没有。”话脱了口,翻了翻眼皮,不高兴道,“诈我呢。” 宋羿看了看二人,觉得中间有猫腻,于是问:“怎么了?” “荣国公是老夫人的亲弟弟,那就是小鬼子爹的舅父,小鬼子在杭州呆了那么久,竟然没去过。”赵瑗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荆小白的表情。 荆小白没有表情,专心里啃着他的骨头。 赵瑗又想到郭思谨早上对他说的,荣国公和慕容叶青有过结,他把目光转向惊讶的宋羿,意味深长地说:“慕容家的矛盾,肯定不是我们表面看的那样,也许不是因为田地的问题。” 宋羿不可置信道:“老夫人说荣国公是她弟?荣国公的长姐不是未出嫁前就殇了吗?刘家的墓地里,可是有她的坟头。” 赵瑗说:“今日老夫人问起荣国公的近况了,是她自己说,她是已逝刘大将军的长女。” 在宋羿发愣的时候,赵瑗伸手拍了拍荆小白的臂膀问:“你爹娘现在在哪里?” 荆小白仍埋头啃着他的骨头。 赵瑗扯了他的耳朵说:“老实回答这个问题,吃过饭,门外的雪影就是你的了。” 雪影是赵瑗的马,是匹毛色雪白的汗血宝马,在雪地里,从你身边跑过,还没看见影,就不见了。贵重程度没法用银子去衡量,只能说是无价之宝。 荆小白不相信赵瑗的话,但又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他望着宋羿,救助似的问:“他这话,会算吗?” 宋羿想说,肯定不算,这话谁要信了,那肯定是傻子。他望了眼赵瑗,向荆小白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在大理国。” 荆小白给过答案后,赵瑗盯着他迟迟疑疑地问:“荆春秋?” 第88章 再等等。 荆小白瞪着大眼睛回望着赵瑗:“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哇,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可给的?。” “荆春秋是谁?”宋羿忐忑地问道。方才的问题上,骗了荆小白,他心中甚是不安。 赵瑗重重地吐了两个字:“国师。”这时,他突然觉得荆这个不是很常见的姓,身边还挺多。 还有谁呢?对了,厨子。 赵瑗又拍了拍荆小白的肩膀,温和地问:“一个小眼睛的大叔,你认识吗?像两个黑豆似的。” 荆小白猛地抬起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急切地问:“你在哪儿见他了?” 赵瑗摸着下巴,呵呵一笑,得意道:“你爹是不是慕容家的老大?是不是荆春秋?” “他在哪?”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嘭嘭嘭,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 随着赵瑗的一声“进来”,门口站了一位庄稼汉打扮的精瘦男子。暗卫首领夜飞。 来到来人,赵瑗心里惊慌极了,却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问:“什么事?” 夜飞喘着气说:“秀水茶楼被袭击,我们的人全死了,世子妃被宫七带到了慕容大院。” 赵瑗暗自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慕容大院那是同里镇最安全的地方。他语音平平稳稳地问:“宫七的人呢?” “也死了。” “对方的人呢?” “也死了。” 带着死字的话语,不论被谁说出来,总是带着冰冷的气息,撞击着人心。须臾,宋羿站起身,望向赵瑗,略有些紧张地说:“我们现在回去?” 赵瑗内心几经挣扎,半天后,咬着嘴唇,平静地说:“再等等。” 宋羿修剪得干净整齐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缓声问道:“等什么?” “等官方的消息。”赵瑗犹豫了一下,又说:“下午,我到府衙还有点事要交待,李大人肯定叫了人在等我。” “世子妃万一有事呢?” 赵瑗冷笑了一声说:“他们要一个女人的命做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借机生事,也许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完这些,他望向夜飞,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留了多少人在那边?” “加上我,十二个。我看情况不对,就没显身。”迟顿了一下,解释道:“当时的情形,多一个我也是送死。” 夜飞还想再解释,我想观察一下他们的身手,看看究竟是什么来路,以后好防备。又觉得在这个时候解释,显得多余。 当上首领的,不是武功最厉害的,是最靠得住的,是在最危机的时候,给主子寻找生路的人。 张伯告诉过他,主子生命高于一切,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可主子说要拨一半人去保护别人,他也只得听从。 半天后,赵瑗又问:“暗鹰几个在那边?” “全在这边。” 难怪会全死,真正的力量一个没在。 还以为对方有多强呢。 暗鹰是十名暗卫的统称,其中有三名是两年前圣上拨给他的,另外七名是在几千人中层层选拔脱颖而出的。 赵瑗掀了两下嘴唇,对夜飞挥了个手,说:“知道了。” 门开了又关了,室内又剩下了原来的三个人。 “我先过去看一下?”宋羿少见的阴冷了脸,“遇到人问起,就说是你今晚不回去了,我是帮你拿衣服的。” “拿个衣服回来跑一百多里路,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赵瑗怔怔地望着宋羿问。 “你说说得过去,就说得过去。” 同里镇,慕容大院。 宫七俊俏的小脸微笑迷人,他望着惊魂未定的郭思谨说:“今天这事,是你连累了我,是不是要给我补偿呢?” 郭思谨抱着茶盏喝了几口水后,细声细语道:“我刚要说,是你连累了我,免费茶果然不是好喝的。” “我在同里镇住了十五年,一直都是平平安安。你一来,麻烦事就跟来了,明摆着是你连累了我。” 宫七看郭思谨垂着眼皮,不接话,他继续笑言:“这是你相公找人做的。” 郭思谨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坚定地说:“不可能。” 宫七朝前探了探身,小声说:“今日若是你死了,从中得益的人,一个是你相公,一个是老爷子。老爷子今日救了我们,肯定不是他。” 他的话也很坚定,“那肯定就是你相公了,你相公进同里时是带了人的。这件事他得益最大,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要挟平江府那帮人。” 郭思谨想了一下,如果赵瑗没告诉她,有暗卫在保卫她,宫七现在说的话,她会不会信。 不信。 她缓声说:“若是我相公想要我的命,还用费这么大的周折?” “省事的方法是多,但那都难以摆脱自己的嫌疑。先派几个草包假装保护,再派一些人过来杀人。你死了更好,万一没死,就成了他的证人了。” 宫七嘻嘻笑了两声说:“这个法子,不仅可以把自己撇清,把地点选在茶楼里,又能把奸夫yin妇一网收了。” 郭思谨往躺椅上靠了靠闭上了眼。 “前日清早,我给你看手相时,他就在河对岸,从他那个角度看,会以为我拉住你的着手。当时,他脸色刷就白了。” 宫七笑得很愉快,“前日回去,他没让你解释?昨日我就想问你,一直憋到现在,憋的难受死了。” 郭思谨的睫毛抖了两下,低声说:“我要是睡着了,别叫醒我。” “杀手们全死光了,包括我茶楼里的护卫,都是没有身份的人,无从查起,干干净净。”宫七收了笑意说:“是谁做的,还真不好说。我觉得就是你相公,这时候,你睡得着吗?” 郭思谨把绑头发的绳子解了,潮湿的头发铺散开来,遮着了脸。 …… 宋羿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同里镇,他对慕容大院的门房说:“我来接我家夫人。” 门房认得宋羿,前些日子跟他闲聊过。由于宋羿说话有趣,对他印象很深。 “您在此稍候。”说完就快步朝院内跑去,留下宋羿一个人在门口不安地东张西望。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样子,门房跑着回来,微喘着气,对焦急的宋羿说:“郭夫人在起居室,宫老板也在那里,他说让您过去。” 起居室内有两个人,宋羿把目光落在郭思谨身上,她侧身躺靠在竹椅里,穿了身天青色的男式长袍,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雪白的小手搭垂在扶手上。 像一条从海里捞上来的美人鱼。 “你是谁呀?”宫七斜眼望着门口的宋羿,闲闲地问。 宋羿把目光转向郭思谨两步远的另一把椅子上,直视着宫七说:“我叫宋羿。” 宫七嗤笑了一声:“她相公不是姓赵吗?” 郭思谨听到有人说话,睁开了眼,看到宋羿便站起了身。急声问道:“世子呢?” “他在平江府。” 宫七嘿嘿了两声说:“我还以为你是世子,原来不是啊。” 宋羿没再理会宫七,而是对郭思谨说:“我们走。” 宫七望着离去二人人背影,捻了捻手指,蓦然一笑:“有趣了。” 第89章 你想不想离开王府? 宋羿离开后,荆小白看赵瑗脸色不好,急等知道答案,却没敢追问。倒是赵瑗又开了口:“你娘叫慕容明月?” 荆小白毫不犹豫地说:“不是。” 赵瑗微斜着头,面无表情地问:“和慕容家老大私奔的人,不是他的妹妹慕容明月吗?难道你爹又换了人?” 荆小白想说,你爹才换了人,想到汗血宝马,他没敢流露出半点不高兴,诚恳地说:“我娘叫祝东风。”然后,又眨了两下大眼睛,看着赵瑗问:“你听说过祝东风吗?快剑飞燕的徒弟。” 赵瑗没回答他,而是问:“你爹不是慕容谨吗?” 荆小白有点不耐烦了,皱着小眉头说:“多明显的问题哇,怎么还在问。” 此时赵瑗因担心着郭思谨脑中混乱,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他不假思索地问道:“什么明显?” “不是慕容谨,慕容叶青会对我那么好吗?”荆小白摇了一下头:“你们的智商不行哇。”他又摇了一下头:“也可能是情报信息不行。” 赵瑗缓慢地转了转漆黑的眸子,又问:“祝东风不是男的吗?” 赵瑗第一次看到祝东风这个名字,是在皇室秘档上。那年他十六岁,他的养母张贤妃刚刚去世,圣上身边的福全去唤他,说是圣上在御书阁,让他过去。 平日看守书阁的老内侍破天荒的立在门外。 书阁内只有圣上一个人,靠着书架席地而坐。看到他进来,拍了拍地面,然后把手里的书册递向他。 那本薄薄书册的封面,写着三个飘逸的大字:东风录。是圣上的笔迹。 翻开书,扉页写着: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他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圣上说,你母亲张贤妃,原是祝东风的侍女,小名叫小玉。 他更觉得奇怪了。带着满心的疑问,接着往下看。 这件事过去三年了,赵瑗依旧记得很清楚,据书上记载祝东风是明节皇后的儿子,为了躲避宫内纷争,生下来便养在了宫外,是一位仗剑江湖的侠客。 十九年前,金军在金国二太子宗望的带领下,攻进了京城,掳走了除当今圣上之外,几乎所有的皇室成员。 国家危难之时,还是康王的圣上,在应天登基为帝,领兵复国,却遭到金军的追杀,开始不断的奔波逃亡。 当年的安国公还是个小武将,同梁夫人一起率八千兵勇在黄天荡围堵金国十万大军,致使金兵不敢冒然渡江。让圣上得以喘息,把都城设在了杭州。 黄天荡之战,主要力量是祝东风的江湖朋友。那场战争结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伤亡殆尽。 六个月后,宗望也死了。死在金国的都城上京,死于祝东风之手。是他千里追杀,在异国辗转了几个月的结果。 你杀我打,乱世流民。 战争令两国的损伤巨大,于是开启了议和之路。这时候祝东风消失了,就像一滴水混入了大海,再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史书上也没有他的名字,那场以八千兵勇围堵十万大军的功劳,全部记在了安国公以及梁夫人的名下。 如果不是圣上特意拿出东风录让他看,以他读尽史书的阅历,也不知道有祝东风这个人。 十九年后,突然有个小鬼子站出来说,祝东风是我娘,荆春秋是我爹。 明节皇后的儿子祝东风,是大理国国师的夫人? 赵瑗拿起筷子敲了一下荆小白的脑袋,又问:“你娘是男人还是女人?” 荆小白趴在桌子上,没抬头。他觉得,自他的好爹爹宋羿走后,这个神经病就真是神经了,说话一点也不用脑子。男人能生出他来吗?难不成,还真当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神经病啊!跟个神经病又啥话好说的?不如睡大觉。 赵瑗又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态度十分和悦地问:“你是不是不想要马了?”说着,举起了双手,“我发誓,只要你好好跟我说话,回到同里,马就归你了。” 荆小白直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个神经病,一字一句地说:“我娘是女子,据她自己说曾经是个侠客,江湖上无人不知她名字的哇。荆春秋是男的,曾经是个奸商,还是个郎中。” “马归你了。”赵瑗站起了身,语速极快的说:“你在这里睡吧,我去府衙一趟,等走的时候,让人来叫你。” 荆小白急忙问:“那个小眼睛的人在哪?” “他是我家的厨子。等回杭州,我领你见他。” 荆小白听到这话,蹿到赵瑗身边,抱住了他的腰,仰着脸,讨好道:“我的好爷爷,我送你过去,我在衙门口等你。” 论起辈份和这个小鬼子还是表亲呢。赵瑗拍着他的脸说:“以后不许叫爷爷。” 同里镇,风满楼。 宋羿把郭思谨送回天字号房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席地坐在茶几边的地垫上。 “你不回房休息吗?”郭思谨问他。此刻她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就想好好睡一觉。 宋羿默不作声的低着头,半天后,才开了口,话里带了些许不安:“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普安王府?” 郭思谨原本是站着的,她准备等宋羿走后,好去栓门。看到宋羿像是与她谈心的样子,就在离他不远的地塌上坐了。 “这话是你问的?还是世子要你问的?” “有区别吗?”宋羿看着他面前的桌几说。 郭思谨咬了咬嘴唇。 宋羿与赵瑗在外面的时候,几乎是形影不离,大家都知道宋羿是普安世子的心腹,虽然无官无职,一般的三品官,见了他说话都很客气,都管他叫宋大人。 现在这个宋大人,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王府,让她怎么想? 郭思谨深吸了一口气,平淡地说:“这个问题让世子直接问我吧。” 出乎她的意料,宋羿说:“这是我问的,跟世子没有关系,他不知道我今天问你这个。” 郭思谨听到这个回答,她松了口气,拿起手边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后,说道:“我不知道宋大人的意思。” 第90章 谁成全谁。 宋羿听到这个称呼,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头发挽起来了,露着白皙小巧的耳朵,橙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棂,落在她轮廓清晰的侧脸上。 是那样的美好。 “你想不想以后的生活,都如现在这样自由?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大笑,想做什么做什么,走在大街上也一样能吃东西。 在家里做饭带孩子,不想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出去找朋友玩,玩到多晚都行,反正有人接。 什么时候想回德清了,随时能回。回了,也不用急着当天赶回来,想在娘家住几日,就住几日。 若是带的丫头仆随,没地方住,可以把德清的房子重新翻修,多盖几间房。” 郭思谨有些不认识似的望着宋羿。他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表情严肃,神态庄重,叙叙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她认识的宋羿整日都是笑嘻嘻的,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里只是暂时的,回到杭州,回到王府,你又被关进那个笼子里,没有自由,不被尊重。” 宋羿无奈地浅笑一下,接着说:“表面上,别人叫你世子妃,其实在心里,谁把你当成世子妃了呢?自己的份例,都要从一个管家手里领。普安王府里的大小事,都不归你管,甚至连换个丫头的权利都没有。” 宋羿说到最后一句,郭思谨惊讶了。她是想过把服侍她洗漱的思思换掉的,每次她起床晚了,思思就没有好脸色。为此她即使白日里没事,也起的挺早。 在那件事没发生前,只有两次在天大亮后起床,还是因为头天晚上睡的太晚,次日睡过了头。 可这心事,她从未对人说过。 郭思谨不由自主的连眨了几下眼,然后平淡地说:“宋大人,您有什么事就直说。绕来绕去的耽误大家的时间。” 宋羿深吸了口气,深望着她说:“你若是离开了王府,我会照顾你,让你过上自由的生活。”他又回了口气,“一辈子。”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现在挺好。” 宋羿颇有些费力地接话:“成全自己,也成全别人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别人是谁?世子吗?让他来跟我说。”郭思谨的心里虽然乱成了一团麻,语气却一直都很平静。非但没气没怒,话语里还带了几分温柔。 “还有我。你和离了,成全了我们三个人。” 郭思谨站起了身:“我说了,这个话让世子跟我说,宋大人若是没别的事,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宋羿坐着没动,定定地望着她说:“若是世子让你选择,你会选择离开吗?” “不会。” “为什么?” “他不会让我选。” 宋羿轻笑了一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两天他对你好一点了,就是接受你了吧?他这辈子不可能真正的接受你的。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想。” “岳将军是世子的恩师,还曾几次上书圣上,让立世子为太子的。一日为师,终为身父。你的靠山秦太师,把此人害了。这样的仇恨,怎么可能化解得了。” “我不想听你说了,你出去吧。” “现在有韩如意和慕容小花,以后还会有人。”宋羿脸色里带着明显的哀伤,语气也几分的无力:“为什么要留在一个眼里没有你的人身边呢?” “你出去。” “七年前的上元节,在杭州,你给过一个小男孩一串糖葫芦,你还记得吗?你跟随父母来的,那天你穿了身粉色的锦锻棉袄,绑着双丫髻,髻上簪两朵粉色的绢花。” “不记得。” “我以为你是杭州人,以为总还会见到,可后来再也没见到你。直到去年初冬,我跟随世子去德清办差,在街上又遇到了个穿粉色棉袄的姑娘,她又在给别人东西了。” 宋羿叹了口气,“那对夫妇是骗子,你走后,我告诉他们以后要好好生活,再出来行骗,让我遇到,把他们的腿打断。那时候,我知道了你郭县丞的女儿。 想着等回了杭州,备了礼物,再登门拜访。回到杭州,却得到圣上为世子选妃是德清县丞女儿这个消息。我不能相信就是你。连夜去到了德清,然后一早向旁人打探,确实是你。” 郭思谨怔了怔,问:“那天世子在吗?” “在。他还笑话我,怎么突然多管闲事。”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问:“前天上午,你们做什么了?” 宋羿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说了:“早上从莲花阁出来后,世子说你在秀水茶楼,让我们去找你。我和李知府去了,没进去门。然后,他们去了新田书院,我接了韩如意的消息,去了枫林寺。” 郭思谨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掉了一个大问题,于是问道:“世子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吗?” “知道,但他的事没办完,想等把事了结了再回来。” 平江府。 赵瑗和荆小白刚走到府衙门口,正遇着从里面冲出来的李知府。看到赵瑗,急急慌慌地说:“秀水茶楼出事了,世子妃出事了。” 赵瑗脚步未停的进了衙门,听了李知府的详细叙述后,阴寒着脸,厉声说道:“今明两日通知那些在册的人,从后日起,每晚一天换契,价格降一成,田地多收回一成。” “这……”李知府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赵瑗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竟敢联合起来,向朝廷示威,真是不要命了。” 李知府目瞪口呆,旁边站着的县令,县尉,县丞们面面相觑。 赵瑗咬牙切齿地继续说:“秀水茶楼的事,明摆着是他们干的,这杀鸡骇猴的是想做给谁看呢?是给我看,还是给圣上看?” 他用手一个个指着衙内的人说:“你们马上去通知,凡是半个月内换不了契的,家中三代人不准科考,凡一个月内换不了契的,田地全收,家主抓去坐牢。我今晚回杭州,再调些人过来协助你们,我倒要看看,哪个胆子大的敢与整个朝廷对着干。” 一屋子人呆若木鸡。 赵瑗冷笑了一声又说:“竟敢在同里镇动我的人,这是想把嫌疑推给慕容家,让慕容家站出来给朝廷抗衡呢?一群蠢货,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与小花在议婚吗?既然他们不想要命了,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最后,重重地说了句,“看到最后谁能活下来,谁会连累到全家人受死。” 他这一番言词激烈的话,让屋子里的人冷汗直冒,几十条人命的事啊,袭击世子妃,落到谁头上,全家性命不保,各级官员都等着问责吧,估计在场的乌纱帽谁的都保不住了。 更何况还有慕容叶青那边要交待呢。 李知府看到赵瑗转身,像是要往外走,急喊道:“世子,世子,您误会了,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在同里镇做这事。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赵瑗转回身,凌厉的目光扫来:“不是他们是谁?你说是谁?把主谋告诉慕容叶青,或是上书圣上。” 李知府哆嗦了一下,这事发生在同里镇,世子又没说他去查,他主动招惹,不是自找麻烦吗? 在他后悔到肠子发绿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条信息,又急声问:“世子与慕容小花有婚约?” “正在议,不信你去问慕容叶青。慕容家的田地,一半赠与国家,一半市价收回。”说着这话,赵瑗把手叉在了腰上。 李知府又呆住了,他看到了赵瑗腰带上系着的银铃。二十年前,凭慕容银铃可以在南方各条道上通行。现在虽说慕容家的风光不在,持慕容银铃,在平江府还是畅通无阻的。 他两天不在同里镇,发生什么事了? 在李知府发呆的时候,赵瑗向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换了平和的语调,对着他说: “李大人一向勤勉敬业,这是有目共睹的,在场的各位也一样,最近都辛苦了。等我回了京城,会一一向圣上禀明的。 并奏请圣上,今日之事,不论是谁所为,只要各位没参与,就不会受到连累。等全部换契结束,根据大家的表现,该升官的升官,该奖励的奖励。” 刚走出了一步,又回头,扯了一个笑脸说:“李大人肯定是要升官的,知府之位便空出来了,经界法刚实施,民心不稳,我私自猜想,圣上定然不会从别处调派官员过来。” 他的目光从各位的脸上扫过,“下一任知府,会是你们中的谁呢?” 片刻后又重重地说:“我后面说这些,是建立在全部换契的基础上,若是完成不了,那就等着新知府和新县令上任吧。“ 赵瑗走出衙门后,屋内一下子炸开了锅。 突然有个相貌清秀的县令,从人堆里挤到呆怔的李知府面前,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急声说: “李大人,李大人赶快去追世子,让他千万把同里镇的事压下来。这事兜不住,全部换契了,我们也是罪责难逃。御史会把我们骂死的。“ 说完,他又对着屋内的人说:“这事不能大面积的往外传,让个别人知道就行了。“ 赵瑗皱着眉从府衙里出来,慢慢吞吞的向路边牵着马的荆小白走去。 这帮蠢货,怎么没人想到最关紧的事呢。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回去,主动说出来时,李知府追了过来。 第91章 至少会失去一个人。 官道上,赵瑗与荆小白并驾而行。 “你真的要娶小花姐姐吗?” “以你这个小男人的眼光看来,世子妃和慕容小花谁好看?” “看人怎么只看脸哇。” “再加身材。” “加性格吗?“ “不加。”赵瑗扭头看了一眼荆小白说:“做人要诚实。“ 荆小白不情愿地说:“只看外表,当然是你媳妇更好看了哇。”他哈哈笑了两声:“若是加上德行,她就不如小花姐姐了。” “我看人只看脸,长的好看,看着心情舒畅。”赵瑗说的十分认真,话里还带有几分的得意:“我家里有一个好看的了,干嘛再领回去一个不如她的?还要管饭吃,多麻烦。” “你同李大人说话,我都听见了哇。” “我只是说议,又没说娶。议不议得成,还是两回事呢。” 荆小白撇了一下嘴,想到汗血宝马还未到手,他哈哈大笑道:“世子爷好聪明哇。“ 接下来,二人没再说话,策马疾行,到达同里镇时,已经上了灯。 赵瑗问:“你闻到火药味了吗?” 荆小白四处看了看,说:“没有。” 赵瑗揉了一下鼻子说:“我怎么闻到了呢?”接着又说:“你回风满楼吧,我先去一趟慕容大院。” 还没等荆小白答话,他就一扬鞭跑开了。 穿越长长的街道,过了两座桥,眼看着慕容大院就在眼前,却被一位黑衣劲装的人拦下。 看清来人后,赵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不是紧急又不能外泄的事务,张伯不会特意派人来。 听了报告后,他脸色更冷了。 “知道了,你现在就回杭州,告诉张伯不要妄动,一定什么都不要做,我最迟后日早上就到。”说完催马就走。 慕容大院的门房看到赵瑗,跑过去接了马绳,说:“赵公子,老爷在书房,让您直接过去。” 书房内,宫七懒洋洋地问从外面回来不久的慕容叶青:“有眉目了吗?” 慕容叶青淡淡地说:“没有。” 宫七嘿笑了一声;“这不是你的风格呀,事情没完结,就回来了。” “世子估计马上就到,他的人在我的地盘出事了,我不是要给他一个交待嘛。” “你怎么知道,他一会儿会到。” “从消息传到平江府,他接到消息,往这里赶,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半下午时,他的侍卫骑着他的马回来了,应该早就得了消息。”宫七皱着俊俏的小脸说:“这事说不定,就是他干的,想来个贼喊捉贼,栽赃给别人。” 慕容叶青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李慕呢?今日怎么没看到他?” “他昨晚去了杭州,说是帮二爷给秦观送封信,顺便买些笔墨纸砚。” 慕容叶青哼了一声:“院长现在架子大了,送封信还要专门派他的大弟子。”话里,明显带着不满,宫七不想惹他更不满,转了话说: “这次真是下血本了,四十多名好手啊,加上你放我那里的人,六十多条人命,转眼间没了。根据当时情形判断,是想顺路把我也给捎带着。” 迟疑了一下,放缓了声音说:“也许是针对我的。 慕容叶青对宫七后面的话未做评论,而是又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们算什么好手,充其量也就是专门派过来送死的小喽啰。” “你怎么没留个活口?” “一帮人乱打乱杀的,我到的时候,都死光了。” 宫七嘿嘿一笑:“骗我做什么,我看到最后几个人,明明是你杀死的。” 慕容叶青厌厌地说:“又审不出来什么,不想听他们乱说话,都死了干净。” “也是,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宫七收敛了笑意,难得一本正经地说:“深藏不露啊你,居然如此厉害,真是小看你了。” 这话落后,转瞬间又眨眨眼,俏皮一笑:“如果不是你赶过去,会怎样?” “全死。“ 宫七笑得更开心了:“我这媳妇还没娶,还没给宫家生个娃,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活了这十几年。“ …… 正值饭点,风满楼里人声嚷嚷,除了宋羿坐的靠窗位置外,座无虚席。他冲刚进门的荆小白招了个手,远远的就问:“他呢?” “去了慕容大院。” “你坐这里吧,我去叫她下来吃饭。” 郭思谨躺在床上,一直瞪着帐顶的浅紫色的流苏,直到室内暗下来,看不到颜色了,她才闭上了眼。 她一直在想,赵瑗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呢? 他没必要骗她,不是吗? 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并且也告诉过他,若是真是很讨厌她,容不下她,和离这事是可以商量的。 他说不讨厌。 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对她呢? 她翻来覆去的想,也没想到答案,闭上眼的时候,决定不想了,等他回来了直接问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叩门声。睁开眼,室内漆黑一片。 燃灯,开了门。 是宋羿。 她站在门内问:“有事吗?”丝毫没有让进屋的意思。 “他回来了,直接去了慕容大院。” 郭思谨看了眼走廊内来往的人,被外人看到了也不妥,就转身进了屋。 宋羿跟进了屋内,缓声说:“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先过来,看看你吗?” 郭思谨闭了闭嘴唇,没有接话。 “今晚我就向他坦白,告诉他我心悦你,让他放你走。”这句话,宋羿考虑了很久,此时说出来后,松了口气。 郭思谨拿了梳子,梳理着散乱的头发,平静无波地说:“宋大人,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若是他提出来和离,你也不走吗?”宋羿喘了口气说:“像今天这样的事,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为什么要掺合在别人的事情里?” 郭思谨把头发全部挽到头顶,简单束了个髻,放下木梳说:“宋大人,我准备下去吃饭,你去吗?” “他是要做大事情的人,不会把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他需要的是能给他助力的世子妃,韩如意有他需要的东西,慕容小花有他需要的东西,以后还会有其他女人。你呢?你能给他什么?你又能在他那里得到什么?” “今天你所有的话,我都会当没听过,你就当没说过。“郭思谨说了这话,直接走了了房门。 荆小白看着郭思谨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看着她向店伙计说要一碗鸡蛋面,又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挑着面条,大口的吃。 他想起昨日清早,他在这个地方大声说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一下鼻子,小声关切道:“吓着你了吧?” 郭思谨停住了正往嘴里送面条的筷子,看着荆小白,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荆小白老实的回答:“跟如意姐姐一起在枫林寺玩了哇,上午和你相公一起去了平江府。“ “韩如意也去了平江府?” “没有哇。”荆小白眨了眨大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你相公说你长的好看,说看见你就心情好。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问:“什么时候?“ “从平江府回来的路上。“ 荆小白的本意是想安慰郭思谨的,刚刚经历过一场危险,而且有危险的时候,从杭州来的人,一个都没在身边。 那个是她相公的人,回到同里了,还先去了别处。他觉得眼前这个被韩如意称为坏人的人,有些可怜。 郭思谨听了荆小白的话,把筷子放下了,她实在吃不下去了。今天她差点就死了,他居然有心思,同别人谈论长相的问题。 …… 赵瑗从慕容大院里出来,夜飞跟在他后面说:“世子妃在落风湖边,宋羿也去了。 赵瑗朝着落风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收回了脚。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向风满楼的方向走去。 荆小白在风满楼的门口,看到赵瑗远远的走来,小跑到他跟前说:“你媳妇好像被吓傻了,饭没吃完,就出去了哇。 五月二十四日,黑夜无月,郭思谨背靠着老榕树,听风吹芦苇沙沙的响。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个下午,在这里听到的每一句话。 那些话好像无数个温暖的小手,争无恐后的轻抚着她惊慌的心。 她有些惊讶,漆黑的夜里,自己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想起白天的事,也不害怕。 令她害怕的只有那一件事。 宋羿站在她的不远处,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她就在那里。他想起七年前的那个上元夜。 那年他十三岁。 十三岁是他自己估摸的年龄。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一个人,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年龄。 最初的记忆是在城外的一个破庙里,周围都是破衣烂衫的人。有人扔给他了半个馒头,对他说:吃吧,不吃东西会死的。 在那一年,他问了一个跟他差不多高孩子的年龄,那孩子说五岁。他想,自己应该也是五岁,于是就从那一年开始记年龄。 从五岁到十三岁,这八年里,他和那帮不同年龄,不同口音,同样破衣烂衫的人混在一起。什么事都敢干,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十三岁那年的上元夜,是他的转折。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粉嫩的女孩咬着糖芦,仰头看灯谜。 他整日在街上游荡,看见过各色各样的小孩,却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干净的。尤如雨后初晴澄澈的天空里,最洁白的云朵。 他踢了一脚跟着他的一个小崽子说:“去,把她的糖葫芦要过来。” 小崽子说:“跟的有大人呢。” 他又踢了一脚:“快去。” 他看着小崽子磨磨蹭蹭的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你的糖葫芦能给我吗?“说了这句话,回头朝他看来。 他赶快转身,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装着不认识那小崽子。 在他走出大约有三十步远的时候,小崽子扯了扯他的后襟,递给他一串糖葫芦,自己手里还吃着一串。 他狠狠地踢了小崽子一脚,把他手里的糖葫芦夺过来扔了。 次日,他洗了脸,洗了头发。忍受着寒冷,把身上穿的衣服洗了。 他那时候就想着,自己也要干净,即使是个叫花子,穿得破烂,也要干干净净的。 他对郭思谨撒了谎。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她,更不要说是去找她,甚至刻意的不去想她。他觉得自己很脏,去想她,会把自己的脏沾染给她。 在德清又遇上她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看到她的一刹那,有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我的好爹爹,你在哪儿呀?” 宋羿回过神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赵公子说爹爹在这里哇,他媳妇是不是也在这里?” 赵瑗在浴房里一边冲洗着,一边回想着过往种种。他突然想起,他的新婚酒宴上,宋羿不在。 那时候人很多,朝中的文武大臣,宗室远近亲友,来来往往,吵吵嚷嚷,客套恭喜声,听了又听,听得他头晕脑涨。 竟然没注意到,身边这么重要的人,竟然没在。 他又想起,开府后,他让宋羿住到府里来,专门给他一个院子。宋羿拒绝了,说是住到外面,可能随便往家里领女人。住在王府不方便。 据他所知,宋羿在外面找过女人,却从未往家里领过。 还有一个重要的,他有点不想去仔细想。 那就是每晚回府,宋羿都会把他送到王府门口,与他的世子妃打个招呼。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是他从平江府回来后的那个晚上,他在安国公家用饭,告诉宋羿不用跟了。从安国公家出来,却刚好碰上他。 离府门口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他就嘻笑着说:“世子妃今日没等你呢。” 次日他们一起去早市上吃东西时,宋羿问他:“昨晚听到秋葵说世子妃病了,好了吗?” 多么明显的事情,他却从未注意过。 那她呢? 她知不知道? 他想起了在秀州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后来秦八告诉他,她当时喊的是宋羿。 有危险的时候,不是应该先想到他吗? 这个死女人。 早就知道宋羿对她不一般了吧。 照这样发展下去,结果会怎样? 结果会令他至少失去一个人。 至少。 赵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个该死的,真是从没有顺他心意的时候。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脚脖子上的五彩绳。 颜色没有刚系上时鲜艳了,看上去像两条半死不活的花斑细蛇。 他咬着牙用给去力扯,一下子没扯断,靳进了肉里,鲜血瞬时渗了下来。 死女人,绑个绳子绑得这么结实,这是想套死他呢? 第92章 他是那样的遥远。 郭思谨问荆小白:“世子什么时候回到风满楼的?“ “他刚到风满楼,就让我来找你们了哇。”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哇。” “有说什么吗?“ “没有哇。“ 宋羿轻声说:“我来跟他解释。“ 长长的林荫道,郭思谨觉得有些短,她还没有想好,怎样面对从黑暗中走到光亮地方的场景。 但她还是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后来跑了起来。 她想和宋羿拉开距离,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要是知道宋羿也去了落风湖,她早就不在那些呆了。 好好的在风满楼等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出来呢? 从林荫道里走出来,影影绰绰的光影里,看不到郭思谨。 荆小白扯着宋羿的衣襟,仰脸看了他几次后,终于开了口:“我的好爹爹,这不是好事哇。“ 宋羿低头看了眼,一脸担忧的荆小白,心不在焉的问:“什么?“ 荆小白仰着脸说:“那坏男人原打算不要那坏女人了,被你一抢,他肯定又想要了哇。” 宋羿拍了一下荆小白的头:“你知道个屁。” 荆小白皱着小脸说:“真的,人都是这样的哇,自己的东西不稀罕,别人一抢又觉得好了。这个我有经验的哇。” 宋羿轻笑了一声说:“你个小屁孩子,有什么经验?” “我的衣服不想穿了,我娘拿去送人,我看到别人穿,又想要了。” 好像也有些道理。 良久之后,宋羿又拍了一下荆小白的头,目光望着远处风满楼的招牌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抢。” “她刚来同里那日,我就发现了。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哇。” …… 郭思谨一口气跑到风满楼,穿过大厅,又一口气跑到住宿的楼上,在天字号房门前站住了。 呼吸急促,感觉心快要跳出来。 她捂住脸,闭着眼睛,深喘了几口气,才去推虚掩着的房门。 赵瑗穿着白色的中衣坐在塌上,手里拿着四角绣了绿藤蔓的布巾,正在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看到郭思谨,他站了起来,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慢慢聚拢了笑意。 “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一路跑过来的?”他的笑意越来越深,话里也带着笑意:“这么急着见我?” 郭思谨傻呆呆地站在门口,刚刚在门外平息了一点的心跳,又急促起来。 赵瑗把手里的布巾递向她,笑意满满地说:“快过来,帮我擦擦头发。” 看着他紧攥在手里的布巾,郭思谨感觉像是攥着她的脖子一样,喉头发紧。她干干地吞咽了一下,费力地抬脚走向他。 两人之间,有十步的距离。 她走的有几分的艰难,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便伸出了手。 赵瑗丢开手里的布巾,抓住她的手,把她扯进了怀里。 屋子里幽幽暗暗,影影斜斜的灯光飘忽不定,郭思谨眼前逐渐模糊。这个她整日都在期盼的人,终于在眼前了,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一下,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会怎么样。”赵瑗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低声缓缓地说: “我想了一点点,太难受了,没敢继续往下想。我已经习惯了每日都能看见你,就像空气一样。有的时候,也不觉得重要,一旦没了,就不知道该依靠什么活下去。” 郭思谨眨了两下眼,溢在眼眶里的两滴泪水终于掉了出来。接着她又听到赵瑗带了一丝笑意的声音: “有危险的时候没在你身边,是我的错;知道你很害怕,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也是我的错。给你道歉。” 接着嘴巴便被堵上了。 赵瑗把原本搂在她肩膀的一只手,换到了她脖颈的位置。 现在看不见她的脖子,但那个样子一直在他脑海,不用想就能想得起来,白皙秀欣,婀娜优美。 比一般人的脖子要长一些,这令他在路边,看到一只笨拙的大白鹅,都能想起她来。 每每在那时,他就腹诽,很像嘛,脖子傻长,丑死了。 这么长的脖子,优点就是,比较好抓。一个用力,它就断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可惜了。 脖子被抓住,郭思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不住地抖动,轻扫着赵瑗的脸。 距离很近,对方的脸看起来有些变形,再加上冰冷幽深的眼神,显得十分骇人。 郭思谨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在她以为自己会因窒息而亡时,赵瑗松开了她。 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说: “道的歉,够不够?” 她双手支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赵瑗又想起了溺了水的鱼。把它直接踩死,还是把它踢进水里,让它自生自灭? 不能死。 就这样死了,岂不便宜了她。 赵瑗自看到郭思谨起,不同的念头在脑海里跳来跳去,一会儿这个占了上风,一会儿那个占了上风。 这令他的情绪阴晴不定,对郭思谨的态度也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的念头是,不想思考,也不想看到她。 擦过她的衣服,走到了门边,把门栓了。 转回身,拉了她冰凉的手说:“今日累了,我们早些休息吧。”声音平静,没有郭思谨初进门时的笑意,也没有一丝怒意,更没有方才说那番话时的深情。 就跟以往说过很多次的那句,‘今日累了‘的口气一样。不同的是,以前是世子妃早些休息,眼下里是,我们早些休息。 往床边走时,顺便吹了灯。 黑暗中,郭思谨感觉到手被松开,接着听到床轻微的咯吱声。 “我睡了。“ “笃笃,笃笃。”叩门声响起,宋羿的话也在门外响起:“赵公子在吗?” “我们睡了,你也去睡吧。今日没事了。”赵瑗的话里,又突然带着浓浓的笑意。 “我有几句话,给你说。”宋羿在门外说。 “明天吧,我已经睡下了。”赵瑗愉快的笑了一声后,说道:“今日夫人受了惊,我要陪她,不想出去了。”说着,站起身把郭思谨抱上了床。 第93章 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宋羿迟疑了一下说:“有点急。” 就在此时,他先是听到了一句带着宠溺的低低的“别动”,又听到一句任性而又开心极了的话语:“今晚就是外面失火了,也别再来打扰我。” 宋羿深吸了两口气,刚要再开口,听到了赵瑗吩咐:“你去订三张船票,明日你带着小鬼子和夫人一起坐船回杭州。那边出了点事,我骑马先行。” 赵瑗听到门口离去的脚步声,对郭思谨低笑道:“扣子太难解了,你自己来吧。” “杭州出什么事了?” 这是郭思谨进屋以来,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带着轻微的颤抖和明显的不安。 赵瑗搂了她的脖子,把她带倒在床上,轻快地说:“睡了,别的事明日再说。” 郭思谨试探地说道:“你不是还要再来的吗?我在这里等你吧。” 赵瑗呵呵笑道:“看到你只顾高兴,忘了告诉你,这边的事,基本办完了,下面的工作,让皇帝另派人过来。” 郭思谨的呼吸又停滞了一下,半晌后问:“慕容家的事,也解决了?” “嗯。”赵瑗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快夸我几句,夸我能干,夸我运气好,我就把解决的办法,告诉你。” “跟慕容小花有关吗?” 赵瑗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哼了一声:“你想哪里去了?男人们办正事,跟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郭思谨抬起手臂,想要环上赵瑗的脖子,摸到了他潮湿的头发,急忙说:“我帮你擦一下吧。“ “不用,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你不是不喜欢头发湿着吗?“ “这会儿,我更不喜欢放开你。“赵瑗紧了紧搂抱着郭思谨的双手,把脸俯在她的颈窝里,轻声说: ”给我笑一个,我回来以后,你还没对我笑过。是不是吓傻了?我在呢,不用怕了,快给我笑一个。“ 他的手在她腰间轻捏着,“快点,不笑就是不信任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今日这事是个意外,以后再不会有了。” 郭思谨摸着他的湿发,浅笑了一声说:“若是再有呢?“ 赵瑗吃吃笑道:“若是再有,以后我管你叫姐,你叫我小瑗瑗。“ 郭思谨轻推了一下赵瑗,低喘着气说:“快告诉我你的办法。“ 赵瑗松开了牙齿,在她颈窝里拱了拱,半天后,才缓声说:“荆小白是慕容家老大的孩子,就是当年私奔那个,他现在名字叫荆春秋。“他顿了一下,问:”你大胆猜测荆春秋是谁?“ 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了,赵瑗忍不住卖了个关子。没想着一个小家碧玉的郭思谨会给他回答,正要接着往下说时,郭思谨迟疑地说:“大理国国师荆春秋?“ 她回了一口气,接着问道:”那个号称‘鬼才‘,医术高明,对夫人极好的荆春秋?“ 赵瑗有些意外,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从太师府借阅的书里看到的。“郭思谨又急忙解释:”平日闲着无聊,随便看些东西,打发时间。“ 她不是随便看的,是专门挑了历史典籍,野史杂谈,这些与朝政有关的书籍看。 太师府的书阁很大,整整占了三间房。她第一次开口,说想借书看,绕了很大的圈子。 而且把话说得可进可退,生怕被王夫人拒绝了尴尬。谁知王夫人说的得爽利,让她直接去书阁里挑。 她看书很快,两三日就看完了。 还书时,王夫人热情地说,要看还去拿。在第四次借书时,王夫人专门拿了一摞书说,是她表舅秦太师专门为她挑选的。 传闻中的秦太师是个奸臣,为了避免被人暗算,轿子都是加了铁板,从自家院子里上轿,到宫门口才落轿。中途有几十名护卫。 这么个坏人,郭思谨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哪里坏了。给她挑的书,正合她意,不但有本国的人物传记,还有邻国的。而且许多内容,很隐密,一看就不是通过正当途径得来。 郭思谨说出太师府后,有些后悔,好像她往太师府走动很勤似的。在她有些不安时。赵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 “等回去,让张伯给你一把书房的钥匙,里面若是没有你喜欢的书,想看什么列个单子出来,我从御书阁里借,那里面什么野史秘闻都有。 “好!”郭思谨呵呵笑了一声:“小瑗瑗,接着说。” “说到哪里了?” “荆小白他爹是荆春秋。” “这个想法还不成熟,需要和皇帝商议。我先说给你听,你判断一下怎么样。” 赵瑗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从宋羿这些天在同里得到的信息来看,慕容家老大对老爷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从他对荆小白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 当年慕容谨应该是同家中有矛盾才离开的,不是因为私奔,这个矛盾应该是个大矛盾,让他抛弃了慕容姓氏,让慕容叶青收了慕容然的家主令,让老夫人离开了慕容家。“ 赵瑗说:“如果我们能让慕容谨回来,将是施大恩于慕容叶青,田地的事就迎刃而解。“ 郭思谨忍不住问:“你怎么让荆春秋回来?” “荆小白想要户籍身份,给他办个他本人身份,就是慕容叶青的孙子,给他封官赐宅,有官职在身,想走他都走不掉,不信荆春秋会不回来。“ 郭思谨追问:“封什么官?“ “封国公或是郡王。“ 郭思谨呆了呆才又问:“这么大的事,皇帝会同意吗?他还是个小孩子。“ 赵瑗坚定地说:“会。“ “呵呵,说不定大理的国师,也落户到杭州了,一举两得。“郭思谨轻拍了一下赵瑗的头说:”小瑗瑗,真棒!“ “我的话你相信?“ 郭思谨诧异道:为什么不信?难道你刚是说着玩的?” “荆小白能封国公或是郡王,这里面是有内情的,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不知内情,你居然相信我说的话,皇帝会同意。“ “传闻普安世子言出必行嘛。“ 赵瑗忍不住大笑:“那都是糊弄外人的。“又笑道:”慕容叶青已经给荆小白起好名字了,叫慕容白。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就说明愿意坐下来谈。这事基本算是成了。“ “你告诉他要给荆小白封官了?“ “没有,只答应他,让荆小白日后以慕容白的身份生活,并且离不开我们国家。“ “算计别人。“郭思谨扯了扯赵瑗的耳朵笑道。 “我不会算计你。“赵瑗把她搂得紧紧的,低沉着声音说:“永远不会。” 知道他说的假话,可还是想去相信。 想好的,见到他就质问他的,可在看到他第一眼就放弃这个想法。万一他承认就是骗她的呢? 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就好比一样食物,大家都说它好吃,自己没吃过,就不知道它的好,即使拥有过,也舍得放弃。 可是一旦尝了那个滋味,就不想放下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想要。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骗下去就好了。 如果,如果骗的没那么明显,就更好了。 黑暗寂寂。 赵瑗拍了拍她的背说:“睡吧。” …… 翌日清早,郭思谨在赵瑗怀中醒来。一抬头,便看到赵瑗在看着她,目光沉沉。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 赵瑗摸着她的脸说:“下面我告诉你的事,你听了不要急,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等我消息就好了。“ 郭思谨望着他眨了眨眼。 “你爹爹出了点事,现在在德清牢房里关押着。官方报的案由是,给种桑户分粮的时候,跟人起了冲突,不小心伤了人,那个人死了。“ 郭思谨的小脸瞬间白了,盯着赵瑗颤声问:“你什么时候得的消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天发生的,徐忠厚着人往王府送了信,张伯又派人来告诉我的。我是昨日中午得了消息,就想赶着把这里的事办完好回去。安排别人去办,我不放心。“ 赵瑗报了报郭思谨说:“听到你的消息,我就急着回来,但那边的事没办完,就让宋羿骑着我的马,先回了。 昨晚入了同里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了慕容大院。办完了这里的事,心里清净了,才能好好陪你。。“ 赵瑗想好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两行泪水自眼角眼尾流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刚要抬手去帮她擦。郭思谨扎在他怀里哽咽道:“对不起,昨日我在心里责怪你了,怪你不赶快回来,怪你回来了,不先来看我。你昨夜怎么不告诉我呢?“ 赵瑗的嘴角勾了勾。 “我告诉你的早,你肯定该一晚睡不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背说:“刚话脱了口,我就后悔了,应该等你下船时再告诉你。 这样,你就不用忍受这三天的忐忑不安。可我一想到,你会在这三天里,气我为了别的事不陪你,我就想告诉你。“ 下面的话,他的声音低了一点,“我不想让你生我的气,一天都不想。” 郭思谨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不会生你的气。” “若是哪天我因为别的事情忙碌,忽略了你,你也不生气吗?” “嗯。” “永远吗?” “嗯。” 赵瑗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你爹爹就是我爹爹,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你要相信我。” 赵瑗起床,郭思谨也跟坐了起来。接下来,她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他穿衣服,看他洗漱,看他把顺滑的黑发束冠,插上一枝墨绿色的玉簪。 唔,这是她的夫君。 找不出任何缺点的夫君。 郭思谨此时忘却了,赵瑗曾带给她的所有伤害和不快,满眼满脑都是他的好。 她觉得自己的上辈子,一定做了天大的好事,老天爷才会安排了一个这么好的夫君给她,在她惊慌失措时,坚定的站在她身边,给了她温暖的依靠。 赵瑗像是不知道有人看着他一样,举止优雅自若,不紧不慢。待他全部收拾完毕,准备出发,才向郭思这边谨望来。 她散披着头发,穿了件浅青色的睡裙斜坐在床上,嘴唇抿得直直的,曲线优美的颈项上,桃花点点。 赵瑗心里在笑,却做出了皱眉的动作,走到郭思谨面前,撩起她的头发,指尖轻划过桃花,语气极为怜惜地问:“疼吗?“ 郭思谨仰头望着他,眨了眨眼。 赵瑗转身拿了妆台上的铜镜,竖在她面前,委屈道:“我不是故意,你不能生我的气。“ 郭思谨望着镜中的自己,想到那是昨夜留下的印记,小脸腾的红了,嘴巴抿的更紧了。 然后,缓缓抬头又望着赵瑗,轻摇了一下头。 赵瑗把镜子扔在床上,松松的搂了她,小声问:“不疼,还是没生我的气?“ “都不。“ “不什么?“ “不疼,也没生你的气。“ “呵呵……“赵瑗轻轻抚摸着她垂散在后背的头发说:”我们在家里见。这几天,你什么都不要想,吃好睡好就行了。在船上,若是无聊,就找宋羿,小鬼子他们两个打叶子牌。赢的归你,输了算我的。“ 赵瑗走到门口,又回了一下头,对呆坐着的郭思谨,柔柔一笑说:“你若是在担心,那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能力。就是德清县所有的人,全都因爹爹死光了,我也会让他没事的。” 他看到郭思谨弯了弯嘴角。 心情愉快极了。 …… 宋羿一夜没睡,反反复复的想了很多事。赵瑗未成亲时,便告诉他,成亲后,找机会找理由把郭思谨送走。 当时说的很认真。 他对赵瑗是了解的,他心里想的和他说的是一样的。 于是,他决定等。 等她恢复了自由之身,他便向她求亲,告诉她这辈子都只有她一个人,会照顾她,照顾她家人。 那个下雨的傍晚,他看到赵瑗搂着她,给她擦脸,满眼的深情。他觉得等也许是错的。 五年的相处,他对赵瑗是了解的。他也许能容忍一个讨厌的人,在他的身边。 但绝对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去讨好她。 昨晚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向赵瑗坦白,并请求他放过郭思谨。 他觉得凭着他们这五年来,生死与共的交情,一个对他也讲,没有多大用处的女子,只要他开口,赵瑗一定会放手。 可是他听到赵瑗那句带笑的“别动”,他犹豫了,他是在万花丛中走过的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荒唐。 荒唐也要试一下。 毕竟这是机会。 反正对方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他和郭思谨在落风湖边,从慕容大院到落风湖更近,他没有自己去找,也没差别人,而是让荆小白去。 那就说明,他想到了 依着赵瑗小心眼的性格,即使他对郭思谨生出了好感,但知道了她和别人拉扯,是容忍不了的。 接下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是自己造成的,他要勇于承担这个责任。 当他下定决心,再次坚持要见他时。他却说出了,令他意外的话。让他陪她回杭州。 他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 是啊,他对自己那么信任,怎么会想到自己打他世子妃的主意呢。 宋羿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处于精神游离的边沿,一个个画面在他的眼前滑过,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他自己想的。 在他觉得很累的时候,听到了响门声。 睁开眼,看到同房的荆小白已经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赵瑗背着光影,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宋羿眯了眯眼,仍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郭俭出事了,我先回。世子妃就交给你照顾了,你们一路小心。”说完这话,赵瑗面向荆小白说:“小鬼子,你的马借我两天,到了杭州,我就还你。” 荆小白呆了呆,有点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问:“你的雪影,真的送了我哇?” 赵瑗清淡地笑了一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我有四千匹马,说出去的话,即使后悔死,也不会追。” 荆小白向前报住了他,兴奋地说:“你真是我的好爷爷啊。” 赵瑗拍了他的头说:“都说不准叫爷爷了。”他又对宋羿笑了一下说:“我走了,这边的事也基本办妥了。到了杭州,我详细告诉你。” 宋羿坐起了身,担忧地问:“郭俭怎么了?” “伤了人,那人死了。”赵瑗叹了口气,“这事有点麻烦,不说了,我走了。” 第94章 入宫。 五月二十六日,中午,德清县。 年轻的牢头张烈刚走出县牢门,准备去吃午饭,看到肥胖的徐县令,满头大汗的,一路急急的奔来。 远远的就冲他招手:“先别走,开门,开门。” 开了牢门,徐县令一挥手,嗓门哄亮地说:“张牢头,你到门口看着,我给兄弟说几句话。” 张烈伺候的不错,地面干净,墙壁干净,崭新的苇席,崭新的被褥。 郭俭听到有人来,睁开了眼。 “徐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徐县令没顾得理郭俭。把大脑袋探了出去,高喊:“张牢头,张牢头。” 张烈一路小跑而回。 “啥事?大人。” “把苇席,被褥换旧的,只要干净就行。”又了一挥手:“别的没事了,你走吧。” 待张烈的身影远了,徐县令缩回牢里,对着郭俭一摇头:“年轻人呢,不会办事。” 郭俭无心跟着他感叹,急问道:“徐大人今日来,有事?” 徐县令坐在了牢房内唯一的一条长凳好,伸着头,对坐在地铺上靠着墙的郭俭悄声说:“我把消息递到杭州了,你猜怎么着?” 郭俭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略有些惊慌地说:“不是说,先不让你告诉小谨,我们自己想办法吗?” 徐县令的胖脑袋又朝着郭俭伸了伸:“怕你担心外面的情况,我没告诉你实情,那个李老三当晚就死了。幸亏我当机立断,事情一出,就把你关牢里了,不然他们那一大家子无赖,非得堵着衙门闹事不可。” 郭俭清瘦的脸,瞬间腊白了,嘴唇动了几下,才把话说出来:“你,你刚才说杭州那边怎么了?” “把你关进来的当晚,我就派了李捕头快马加鞭的去了杭州,我还以为王府的大门不好进呢,门前守卫一听是从德清来的,当即上报了管家。” 郭俭紧张地催促道:“别绕圈子,直接说。” “管家说世子和世子妃去了平江府。”徐县令一拍腿,接着说:“李捕头回来,就给我了这一句话,我心里凉啊。” 郭俭闭了闭眼。 徐县令又急忙说:”我还没说完呢。今早,杭州那边来人了,说是世子得了府中送给他的消息,把皇帝交给他的事扔在一边,快马连夜赶回,现在小谨还在回杭州的路上呢。“ 郭俭颤声问:“杭州那边的人,还说什么了吗?” “说让我们稳住,不要乱来,世子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徐县令把声音压得二人将将能听见:“还说,让我们不要担心,一定会让你一根汗毛都不少的出去。” 郭俭肯定说:“最后一句,是你说的。” “就这个意思。我走了,一会儿张烈给你送饭时,顺便带笔墨进来,你把当时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写下来。 说着这话,徐县令站起了身,“你先回想着,我去找当时在场的人一个一个的再问一遍。“ 郭俭说:“就我告诉你那些,分粮时,李老三欺负一个女子,我上前说了他几句,他就说我难听话。我一气之下,拔了身边一个侍卫的配刀吓唬他,想让他闭嘴。哪里知道,他没站稳,直接扑在了刀上“ 徐县令走到郭俭面前,弯下腰说:“这是杭州那边的意思,你写的东西,是让自己人看的,不管对你有利没利的,都写上去,如实写,从你那日清早,穿衣服起床开始写。包括在哪里吃饭,在哪里喝水,在哪里小解出恭,都遇到了谁,跟谁说了什么话,都写上去。“ 郭俭仰着脸,和徐县令对望着问:“这有用吗?“ 徐县令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分析了,杭州那边不是想帮你减轻罪责,是想让你无罪释放。你想啊,皇后的父亲曾经犯过罪,坐过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事是不允许发生的。“ …… 赵瑗见皇帝之前,关于荆小白封爵的问题,准备了长长的一段话,包括利弊分析,以及可能会遭到朝中大臣的反对,种种阻碍如果对应对,都想好了。 他这番想法,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在他刚把情况禀明,并说出自己的建议时。皇帝当即答应了,立马着内侍去请秦太师。 并对他说:“这事你等结果就行了,对付朝中反对的声音,让太师去周旋,他最擅长这个。” 将近午时,赵瑗才走出皇宫,他心里轻松了许多。平江府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后面的问题,皇帝另从户部、吏部以及刑部各调了一名官员组成了支督查队,督促经界法的实施进展。 接下来,只等给荆小白封爵的旨意诏告天下,再由赵瑗去谈慕容家的问题。 关于秀水茶楼事件,皇帝也听从了赵瑗的建议,既然是发生在同里镇,就由慕容叶青去处理,有了结果,让他写密折经李知府上呈皇帝。 并把慕容叶青的处理方法也禀明了。 慕容叶青的想法是,暂且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不再往外扩散,不走公文,不让官府参与。 让赵瑗意外的是,皇帝对秀水茶楼的态度,他说什么,皇帝就听什么,一句话没问。 一下子死六十多人,其中还牵扯到世子妃的事。皇帝听了表情淡淡,就跟听说谁家中死了几只鸡一样。 总之,五月二十六日这天,除了郭俭的事情外,别的都挺顺心。 其实,有件很重要的事,赵瑗不知道,他安放在皇宫中的暗线也没有发觉。 那就是在他未进宫前,有人先一步把同里镇的情况,禀告了皇帝。 那人说的是普安世子赵瑗想与慕容家结亲,却遭到了世子妃的阻挠,并且执意同他一起去了同里镇。 世子妃在秀水茶楼受到外部不明身份人的袭击,茶楼内的护卫拼死相救,双方厮杀在一起。 在混乱中,世子妃被茶楼的老板宫七带出去,躲进了慕容大院。除了他们二人外,在场的人全部死了,其中有两人是咬毒自尽。 当时皇帝听后,问了句:“他们受伤了吗?” 那人说:“宫七被断裂了的木梁擦伤了脸,不严重;世子妃没有受伤。” 皇帝又问:“依你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人说:“草民不知,草民只是把情况如实禀告圣上。” …… 郭思谨上船后,便呆在了自己的房间内。她摸了摸脖子,虽然用手绢绑了一圈,耳朵后面的红痕依旧遮挡不住。 她清楚地感觉到,宋羿看到她脖子时,目光顿了一下。 好在他没在说什么,只是每到饭点会敲她的门,叫她一起去饭厅吃饭。 荆小白竭力的谈笑风生,并未能活跃多少气氛。宋羿是根本不应他的话,郭思谨偶尔应一句,也是淡淡的。 就这样过了三日。 五月二十八日,清晨,大船在杭州码头靠了岸。 走下船,脚下浮沉,郭思谨感觉呼吸都有些费力。秋葵扶住了她的胳膊:“世子妃,小心。”并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下来,递给了旁边的思思。 郭思谨像是才回过来神似的,看着秋葵问:“世子呢?” “世子去了德清县,交待奴婢今早来这里接您。” “他什么时候去的?” “前日下午去,昨日中午回来;今日一早又去了。” “走时候,有说什么时候回吗?“ “没有。“ 与宋羿和荆小白告了别,上了普安王府的轿子,一刻多钟便到了王府。 进了揽月阁,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便听到张伯在门口求见。 张伯进来后,略略低了个身,直奔正题:“世子妃,郭大人之事,有世子在,您不用担心。风口浪尖上,您要做的就是不要慌乱,一定要稳住神,不能落别人话柄。“ 郭思谨深吸了口气说:“父亲一向为人正直,为官三十多年,以权欺人之事,从未有过,这中间定是有误会,既是误会终有解开的一天。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坐船不习惯,有些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张伯松了口气,接着说了别的:“昨日下午皇后娘娘的人传话过来说,让您回来了,进宫一趟。我想大约是为恩平世子婚事,找您商议。“ 商议是客套话,顶多是通知她一声。张伯主动提起,应该是有话要跟她说。郭思谨端茶盏喝了两口茶后,才说:“张伯知道是哪家姑娘吗?” “大将军的女儿吴茉莉,荣国公的小女儿刘木兰,和您的表妹王昭雪。准备在这三位小姐中选,皇帝的意思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郭思谨想了一下,才想到王昭雪是她表舅母王夫人的娘家侄女,最近一直在太师府里住着。 “张伯,您觉得谁合适呢?” “皇帝中意王昭雪;太后中意刘木兰;皇后中意吴茉莉。” 张伯没有给她答案,郭思谨只得直接问道:“我应该中意谁呢?” 张伯笑了笑说:“世子妃肯定是中意王昭雪,一来这是皇帝的心意,二来王昭雪是您表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 这个问题,将近午时的时候,在仁明殿内里,又被提起。 面对郭思谨,吴皇后难得容颜和悦,她亲切地问:“世子妃身为长嫂,觉得谁最更适合恩平世子呢?” 郭思谨温婉地笑了笑,细声细语道:“三位姑娘皆是出类拔萃,品貌性情不分仲伯,臣妾看谁都觉得十分的好,真是拿不定主意呢。”她试探地问道:“要不,让恩平世子自己来选?” 吴皇后对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轻笑了一声说:“婚姻大事,自是要听长辈的意见。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就行了。” 郭思谨想了一小会儿说:“臣妾要听母后的,母后要听太后的。”她抿了一下嘴角,接着说,“臣妾选太后选的姑娘。” 这个回话,吴皇后更加不满意,她哼了一声说:“你知道太后中意谁吗?” 郭思谨如实说:“臣妾近几日未去过慈宁宫,不知太后的想法。” “太后中意的是刘木兰。”吴皇后嗤笑了一声说:“难怪外面都说普安世子和世子妃不和睦呢,你连自家男人在想什么都不知,能得他欢心吗?” 话脱了口,吴皇后才发觉不妥,真是被这个笨东西给气住了。她急忙转了话题,佯装关心道:“听说你父亲惹上了官司,你要回去看看吗?” 郭思谨微笑着说:“多谢母后关心,臣妾不打算回,父亲是皇亲,出了事倍受瞩目,负责本案官员定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终会还父亲清白。” 吴皇后盯着郭思谨问:“你认为你父亲是无辜的?既是无辜,等着其他官员查出结果就行,普安世子还跑那么快干什么?” “臣妾怎样认为的不重要,要看审案结果。”郭思谨浅浅地笑道:“俗语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父亲没有儿子,出了事,总要有家人出面照顾安慰的。” 郭思谨出宫没多久,仁明殿里的谈话内容便传到了慈宁宫。 内侍李德海垂手躬腰的立在太后身边,笑道:“普安世子妃的心思倒是挺单纯,看来宫内的消息,并未流到外面去。” 太后未置可否,而是淡淡地说:“选荣国公家的丫头是定好的,问各位的意见,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李德海惊讶地说:“官家不是想选秦太师的人吗?” 太后的话依旧淡淡的:“他是想讨好那个老鬼,我说刘木兰也是替官家说话。” 李德海笑呵呵地说:“太后英明,什么事都难逃您的眼睛。“ “少耍贫嘴吧,你的眼睛也是雪亮,故意在这里没话找话说。我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李德海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也低了:“请太后责罚,派出去三四回人了,他们下船时,就让小春子他们在码头上等。那小祖宗是软硬不吃,连哄带骗都不行,就差把他打晕扛过来了。太后请的人,给奴才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不意外,你们要是能顺利的把他请过来,才让我意外。“太后难得的露出了笑脸:”晚些时,你往普安王府跑一趟,明日让世子妃带他过来。他们不是相处过,有交情嘛。“ “奴才现在就去。“ “也让别人歇会儿,晚饭的时候再过去吧。“ ...... 德清县衙门后院,贵客接待室内或坐或站了四个人:赵瑗,徐县令,李捕头和刑部的刘侍郎。 刘侍郎今年三十七岁,外号刘法眼,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他的眼光很毒,一般的小动作都难逃他的法眼。 凡经他手的案件,没有搞不定的。 但这么个雷厉风行,外表精悍的人,却不会骑马。 马车晃晃悠悠比骑马慢了一半,天没亮就从杭州出发,到德清已近午时。 待他把所有的供词仔细的浏览一遍,饭点已过。 胖人不耐饿,徐县令感觉快要饿晕的时候,刘侍郎才终于从写满字的纸页上抬起头。 室内的另外三个,热切地望着他,等待他的高见。他咂了一下嘴说:“饿。“ 徐县令在琢磨这个“饿“字代表的含义时,赵瑗站起身说:”你们去吃饭吧,半个时辰后,我们这里见。“ 刘侍郎眨巴了一下他的小眼睛,惊讶地问:“世子不饿?饿字明显也写在你的脸上嘛。“ “我去牢里看一下。“赵瑗望向徐县令说:”我先过去,麻烦徐大人安排人送桌酒菜到牢里。“ 刘侍郎又眨巴了一下眼说:“世子急着赶时间?我不急,那边最近也没什么事,我在这里多呆两天,也没关系。“ 赵瑗用食指朝着刘侍郎指了一下,问:“知道你的外号叫什么吗?“ “跟嘴有关。“刘侍郎咂了一下嘴说:”你指的是我嘴的位置,眼看的也是我的嘴。“ “刘多嘴。“ …… 张烈坐在牢房里,一边看着郭俭慢条斯理的用着饭,一边拿着把破芭蕉扇给他打风。 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风进不来,闷热,坐着不动就是一身汗。 “郭大人,街上新开了一家饭馆,厨子是杭州沁园春的,据说味道好极了,今儿去晚了,等了半天也没排上。您先凑合着吃点,晚上的我订了四浑四素,到时候,咱俩偷偷的喝一杯。” 张烈的话将落,便听见“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看见,一个身着皂衣小狱吏出现在牢门口。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世,世子过来了。” 张烈停住了打扇子的手,郭俭停住了夹菜的筷子。 “走到哪儿了? “进院子了。“ 菜又摆上了,四浑四素,还有酒,当下最好的杏花村。 赵瑗看着郭俭意欲垂泪的脸,温言安慰:“爹爹不用担心,刑部的刘法眼来协助查案了,自会还您清白。“ 斟了杯酒,双手递给郭俭,清朗地笑道:”平日里,各自繁忙,若不是出了这事,我们哪里有机会,单独坐下来喝一杯。“ 郭俭接了酒杯,头也没抬的一口饮了,沉声说:“我活这般年纪死活都不当紧,怕为此连累了小谨,连累了你。” 他长长叹了口气,“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下子把刀拔出来了。早知如此结果,他就是骑在我头上骂,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跟他动手。” 赵瑗又给他斟了酒,轻声说:“人一天三迷,不知道哪儿迷了窍,就会说不恰当话,做不恰当的事,事已经出了,爹爹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赵瑗第二趟来看郭俭,第一趟是在昨日,由徐县令陪着,站了一会儿,说一些安抚的话。 当时走出牢门后,赵瑗就后悔了,觉得身为一个好女婿,做的远远不够。 是以,就安排了这顿酒菜。 原本计划着,半个时辰,就是两顿饭也该吃完了。谁知,看着挺利索的郭俭,提起女儿小时候的事,就叙叙叨叨的讲个没完。 说她自小就比别人聪明; 说她学什么都很快; 说她九岁时,下棋就能赢自己,十二岁,德清县就没人能赢过她; 说她的刺绣手艺,比宫里的绣娘都好; 说她做的饭,比沁园春的厨子都好; 赵瑗听着听着,忘了他们谈论的是谁了,他觉得郭俭讲的这个人,他不认识。仔细一想,唔,是他的世子妃。 话说,那个叫郭思谨的,难道最大的优点,难道不是长的好看吗?好看,听话就行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还要赶时间呢,赵瑗听的有些着急。话题打断了三四次,才终于打彻底打断。赶忙让着喝酒吃菜,又忙不迭的往郭俭碗里夹菜,才终于把这顿饭结束了。 走出牢门,赵瑗拍了一下张烈的肩膀说:“里面的是我岳丈,拜托你多照顾了,想吃什么就给他备,需要什么就给他找。一切花销记在我头上。”说着对身边的侍卫秦八递了个眼色。 秦八拿了张银票就递了上去。 张烈急摆着双手说:“饭菜都是我媳妇烧的,不花钱。郭大人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什么都没要求。住进来后,一分钱没花过呢。” “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晚上交了差,和这里的小兄弟们一起吃酒,大家平日里为国为民的做事,都挺辛苦的。” 县衙内,刘侍郎眨着小眼睛问徐县令:“世子和郭大人关系挺好的?” 徐县令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一个女婿半个儿嘛。不好,也不会在这大热天的里,每天都跑啊。” 刘侍郎指着徐县令的眼睛说:“你在说谎,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犹豫,犹豫就说明不确定。” 徐县令揉了揉眼说:“刘大人你这查案的,怎么不去牢里看看当事人?” 刘侍郎用指尖叩着桌面上的一叠子纸张说:“有这个就行了,反正是来给他脱罪的,又不是来分辨黑白是非的。” 二人正说着话,赵瑗迈着大步进了门。 “我回杭州了,有消息着人通知我。” 刘侍郎摸着下巴咂了咂嘴说:“世子,你今天什么活都没干,还没听我说话,怎么就急着走。” 徐县令说:“这会儿正热,世子不等太阳稍落落再走?” 赵瑗看着刘侍郎说:“你还没定论,我听什么?我这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明日我另派人过来协助你。” 又对徐县令说:“杭州那边还有事,有点急。” 接着对李捕头说:“这两天,辛苦你多陪刘大人跑跑。” 说完这番话,对着屋内的三人,挥了一下手:“你们继续探讨,不用送我。” 待赵瑗的身影消失在门头,刘侍郎笑吟吟地说:“看这心急火燎的,难不成杭州有美娇娘在被窝里等他?” 第95章 尽量走上策 赵瑗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杭州,宋羿和荆小白在西城门的茶蓬里等他。 荆小白远远的就手舞足蹈起来,高声喊:“世子爷,世子爷。”惹来其他茶客的目光齐齐望来。 对于外界的目光,赵瑗早就习惯了,他旁若无人似的,优雅的翻身下马,把马绳递给了荆小白,问道:“今日有人找你吗? 荆小白嘻嘻笑道:”宫里人来找,我没理他们的哇,准备把人情留给你。“ 赵瑗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个小鬼子,比你的好爹爹还机灵。“接着对宋羿说:”事情有些麻烦,刘法眼都没看出来什么,明日你去德清一趟,看看有没其他办法。“ “刘法眼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什么没说,才麻烦。“ 宋羿若有所思地说:“我见过郭大人,他不像是个鲁莽之人。” “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感觉这件事是有问题,可是从头到尾,又找不到不正常的地方。”赵瑗看了一眼宋羿,又说:“难道这一切真是巧合?是偶然?” 宋羿嘿嘿一笑,肯定地说:“所有的偶然,都是人为。” 半天后,赵瑗才又开了口:“尽量走上策,下策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 蓝天映衬着慈宁宫的红墙和黄色琉璃瓦,整座宫殿在夕阳下流露着沉稳庄重。 李德海站在太后身侧,轻打着扇子说:“奴才现在去普安王府吧?” “去吧。”太后的话刚落,大宫女翠玉走进来说: “普安世子带着一个小公子,在外面求见。” 太后把手里正吃着的葡萄扔在了碟子,招着手,急声说:“让他们快进来。”转头又对李德海说:“赶快着人去冷库里取回回瓜。”接着又说:“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都取过来。 李德海在门帘处与赵瑗和荆小白走了个正对面。 他对赵瑗行了个拜见礼,走到门后,不禁暗叹,太后要见的人就是非同一般呀,也只有两位世子小时候能和这位小公子一较高下。 赵瑗也在心里感叹,还以为这个小鬼子,就是个自然长大的野孩子呢,也有举止得体有礼的时候,一路上交待他的话,白说了。 也是,荆春秋是国师,在大理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身为他唯一的孩子荆小白,自然是见过世面的。 赵瑗看着荆小白对着太后,行了个布衣平民的拜见大礼,又得体应答着太后的客套问话。他才随松了口气说:“臣还有些事要去紫宸殿见官家,先过去一步。“ 太后挥了个手,笑得温和慈爱:“你去吧,待会儿,我让李德海把这孩子领过去。“ 赵瑗走后,太后屏退了宫女内侍们,拍了拍她旁边的软塌说:“来坐这里。“接着又迫不及待地问:“你娘好吗?“ 荆小白快步走到到太后身边,拿了扇子对太后一边扇,一边笑嘻嘻地说:“太婆,我娘可想您了哇,说您做的衣服好看,做的饭好吃。“又扁了扁嘴说,”我一来杭州,就想见您,可我进不了宫哇。“ 太后呵呵笑道:“上午让人去接你,你怎么不来?“ “我是想着给阿婆带个礼物的哇,还没找到合适的。“ 太后笑得更大声了:“那怎么又来了?“ 荆小白也呵呵笑:“世子说,我就是礼物,不用再另外带了哇。“ 普安王府。 郭思谨坐在揽月阁的绣架前,专注地勾绣着牡丹,秋葵走进来说:“世子妃,张伯说世子回来了,这会儿入了宫,捎话回来说,今晚在家里用饭。” 郭思谨停住了手,把针扎在了线棒上,站起身才说话:“我去灶房看看,今晚都安排了什么。” 话落了又改话说:“不去了,我先洗个脸。” 洗了脸,重又梳了头,上了腮红,抿了口脂。她拿了件粉底白花的纱裙,在身上比划着,问秋葵:“好看吗?” 秋葵觉得世子妃与世子一起出去一趟,变化很大,不但又恢复了以往晚上打扮的习惯,甚至比以前更用心了。 这件衣服,她午时的时候,就问过一次了。 秋葵笑容灿烂地连声说:“好看,好看,世子妃穿粉色的最好看了,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换了衣服,郭思谨对自己的装扮仍有些不满意。她想了一下,对秋葵说:“你去园子里剪两朵蔷薇花,挑大的。”等秋葵走到门口,她又加了句:“要粉红色的。” 赵瑗和荆小白出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没问你,荆无名是你什么人?” “我的好叔父哇。” “他以前也在大理国?” “对哇。” “他原来的名字叫无邪?” 荆小白仰脸望着赵瑗,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很好打听,前天他回来,就让张伯去查慕容谨身边一个小眼睛的人。昨日就回了信息,二十年前江湖上的第二杀手“快刀”无邪。 听了张伯的答案,赵瑗不禁打了个冷颤,府里竟然埋伏着一个冷血的杀手。 他问张伯从哪儿招来的。 张伯说,本来是去劳力市场上找个管理灶房卫生的,衣着整洁的小眼睛说,灶房里的什么活都会干,而且除了管吃管住外,没别的要求。 他又问,没身份怎么也用他了。 张伯说,有啊,不但有身份证明,还有户籍地县丞的介绍信。就是想着可靠才用他的。 张伯又说,身份和介绍信查了,都是假的。 如此种种,赵瑗犹豫再三,决定就当不知道,以往咋的,以后还咋的。 赵瑗没回答荆小白的问题,而是说:“你以后要不要也住在我那里,这样就可以跟你好叔父住一起了。” “不要哇,好叔父没有好爹爹有趣。”荆小白仰着脸,讨好似的望着赵瑗说:“世子爷,你府上的守卫太严了哇,我上午去的时候,观察过了,不好溜进去。” 赵瑗拍了一下他的刺猬脑袋说:“给你出入自由?” 荆小白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世子爷现在看起来像个好人了哇。你这样对我好,让我很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利用我?” 赵瑗嘿笑了一声说:“对你这些好,都是有条件的。” “什么?” “以后不管对任何人,都不许说我坏话,尤其是对宫里人。” “哈哈哈……” “你笑什么?” “这个条件好办哇,就当不认识你,不提你就行了嘛。” ...... 郭思谨在门口站的有些累了,才看到一个清秀小厮,一路小跑而来。 看衣着是安国公府上的,安国公是武将,府里下人也劲装打扮。 小厮看到世子妃在门口,低身见了个礼,亮声说:“世子妃,世子在我家将军府上用饭,特遣小的来报告一声。“ 郭思谨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转身走向院内。 秋葵跟在她身后,咬了一下嘴唇,才开口说话:“世子妃,把您的饭摆哪里?这会儿有风,外面凉快,要不要摆在后园子里?“ “不用那么麻烦,我去饭厅吃。“ 天热,再加上有心事,灶房精心准备的饭食,也没吃上多少。饭后,又回到揽月阁照了照镜子,脸上补了粉,重又上了口脂。 郭思谨未出嫁前,爱看一些民间的话本子,里面有描写皇宫里的故事。 一位帝王,三宫六院。 后宫女人们无事可做,除了吃饭,就是穿衣打扮,每天收拾得光鲜亮丽,等待君王的临幸。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故事里的女人。与她们不同的是,自己的期盼里有更多的不安。 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在同里对她说的软绵情话,还作不作数;甚至是,他还记不记得。 更让她不安的是,爹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会让爹爹没事。 分别那日,赵瑗说让她放心,他的语气和眼神是那样的坚定,让她觉得,即使天塌下来,他都会让她和她的家人安然无恙。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她越来越不安。她一遍遍的回忆他的话,和他的表情,越想越模糊,甚至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从揽月阁出来,又去到了大门口站了半天。张伯走过来对郭思谨说:“世子妃近日里在外劳累辛苦,要不先歇会儿,等世子回来我告诉他,您在等他。“ 她浅笑道:“那我到后园子里转转。“ 池塘的荷花开了,清香四溢。 她在凉亭里停了片刻,便又折回来,急步往院门口走。她担心,在她离开的这会儿,他回来了。 她想在第一时间看到他。 门前只有府卫和秋葵,她又折回身,往揽月阁走。进了屋子,在绣架前坐了,刚拿起针,随又放下。照了眼镜子,又急步往院门口走。 时光似流水,在她的焦虑,不安和期盼中慢慢流淌着。 她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几趟时,才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缓步行来。 她揉了一下眼,担心是自己期盼的心情太急切,以至于看花了眼。 “世子回来了呢。“ 听到秋葵这一声低低的欢呼,她抿了下嘴唇,抬脚迈出了门外,向前急走了几步,又收脚停下来。 第96章 盼郎归。 赵瑗今天穿了身浅紫色的珠光冰绸衣袍,他觉得自己穿浅紫最好看,显得自身高贵优雅,又让看的人,感觉舒适。 郭思谨看着他一步一步的与自己缩短距离,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他嘴角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她一直紧绷着的心,嘭嘭乱跳起来。 突然间,有些怕他。 怕他走到自己身边时,没有停留的擦肩而过。 赵瑗走到她旁边,停下了脚步,略颦了一下他好看的眉眼,缓声温言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呢?“ 他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倦怠,好像是劳累了一天,累的无力说话了,又尽量提足了精神,来面对眼前的人。 郭思谨仰头怔怔地望着他,掀了两下嘴唇,干干的声音才脱了口:“几天没见,想你了。“ 赵瑗对她这句话十分不满意,声音没有想像中的热烈,笑的也太假太僵硬。 更主要的是,在她眼神里没有看到,闪闪发亮的光。 那种光是激动的,喜悦的,是明媚的,还带一点小小的羞涩。 就像她看到他第一眼时那样的眼光,大红的盖头映红了她的脸,眼睛里像落了星星一样的晶亮。 赵瑗没什么表情地,松松拉起郭思谨的手腕就往府里走,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回去了。“ 郭思谨稍稍松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看他,挣脱了他的手,转手抓住了他的四根指,然后又往上移了一点,才握紧了。 赵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进了门,对立在门内的张伯说了句:“待会儿到我书房里来。“ 门口的府卫,不敢随便扭头,斜着眼追随着二个人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内,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了斜的有点酸的眼珠。 世子妃在门口接世子是常有的事,以往都是客气有礼,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手呢。还说什么,想你了这样的话。 单身的小伙子们寻思着,也要赶快成亲,成亲了,也要让媳妇在门口接,也要让她说想自己了。 想到这里就不禁眉开眼笑。 随着离门口的距离越来越远,里面的光线暗了一些,赵瑗也眉开眼笑起来。他低了身子,凑在郭思谨耳边说:“松手。“ 郭思谨怔了一下,抓的更紧了,生怕他跑了似的。 “你不松手,我用什么抱你呢?“温温柔柔的话里,带着软绵绵的笑意。 郭思谨抿着嘴角,望着他含笑的眉眼,迟迟疑疑的松开了手。一个不溜神,脚下绊了一下。 赵瑗一手搂住她的肩膀,扶正了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低声带笑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让我抱住你走?“ 郭思谨依旧仰脸着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府里人多嘴杂,被人看到,会被笑话的。“他低笑了一声说:”等进了屋,我补给你。“ 曾经觉得很短的一段路,郭思谨今日觉得有些漫长,她急等着知道爹爹的消息,赵瑗没主动提,她也不好问。 他说过,若是为此担心,就是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的能力。她要是问了,不就显得不信他了吗? 此时,除了他,还能相信谁呢?还能依赖谁呢? 表舅秦太师吗? 世子若是不管,秦太师会管吗? 开了门,反手扣上了门。 赵瑗转身报着了她,脸颊轻蹭了蹭她的额头,又轻柔地亲了一下,才开口:“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看郭思谨没有回话,他又说:“在门口说的那句。“ 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听,不想等她的思考,于是提醒她:“说想我了。“ 郭思谨双手环报着了他的腰,听话地说:“想你了。“ 这声“想你了”比在门外时说的温润了许多,但赵瑗仍是不满意。 “不行,刚那是我说的,你要自己说,多说几句。“ 郭思谨咬着嘴唇,鼓了鼓勇气,呵呵笑了两声后,开心地说:“小瑗瑗,我想你了。“ “都什么时候想了?“ “什么时候都想。“ “具体说说嘛。“ “吃饭的时候在想你,吃的什么饭;睡觉的时候在想你,有没有躺下,有没有在想我;出?的时候也在想你,想你在秀州的时候陪我去茅厕。“ 赵瑗低低笑了一声,郭思谨提到秀州,他有点小后悔,当时不应该催促她了,应该和颜悦色的等她。 这样,她每次回忆起来,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好。 他又想到,她下车摔倒时没去扶她,还威胁她,她说疼的时候,还十分的不屑,突然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幼稚,有些讨厌。 赵瑗把提前准备好的话,缓缓说了出来:“我原计划在家里用饭,出宫时遇到安国公,你跟韩如意打架的事,我要向他和梁夫人道歉,就去了他府上。”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不管是谁的错,这事发生我们府上,就是我们的错。” 刚刚调整好情绪,想要笑笑的郭思谨,听了这话,又笑不出来了。半天后,她才低声接话:“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轻吸了一口气,问道:“需不需我要去安国公府上给他们赔礼?” “不用,以后不许跟我说道谦的话。”赵瑗愉快地笑着:“也不许给其他人道谦,你说的做的都对的,既便是有错的,也不用你去承担负责,有我呢。” 郭思谨觉得耳朵嗡嗡的响,赵瑗的话她听得有些不真切,明明每个字都听见了,却不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敢相信。 湿润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然后移过眉毛,在她的眼睛上轻啄了两下,路过她的鼻尖,贴上了她的嘴巴。 她觉得自己沐浴在一场细密春雨里。 带着清风的春雨,沾满了香甜的气息,吹起了梦的涟漪,吹散了阴霾的碎片,吹落了繁花串串,摇摇晃晃,悠悠荡荡。 她的心也随着在失落处恍惚,在恍惚中寻觅,随着寻觅,探索也就越来越深。 “是什么味道?”赵瑗微喘着气,捧着她的脸,咂了咂嘴说:“又香又甜。” 郭思谨回了回神,呵呵笑道:“口脂里面掺了蜂蜜和丁香。” 赵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又用手指搓了几下郭思谨的唇,不乐意地说:“以后不许擦这东西。” “好看嘛。” 赵瑗哼了一声说:“想给谁看呢?” “你。” 赵瑗开心地笑道:“你在我眼里,哪里都好看,不能再好看了。” 说着这话,他松开了郭思谨,一边去摸火石,一边说:“天色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找张伯还有点事,他可能快要过来了。” 屋内的大亮。 赵瑗回头笑望着满脸绯红,眼睛亮晶晶的郭思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看到你,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别的事忘了个干净。爹爹的事,你怎么不问我呢?一定很着急知道吧。” 郭思谨站在门后,弯着嘴角,笑意满满地说:“不急,反正会没事的。” 赵瑗走到她跟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笑道:“我让刘法眼去查这件事了,今晚宋羿也去了德清。爹爹无罪释放,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 郭思谨迟疑道:“若真是爹爹的责任呢?” 赵瑗又捏住了一个她的脸,这次力道重了些,郭思谨觉得有些疼。 “你怎么能不相信爹爹呢?他不是鲁莽之人,更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绝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去动手。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把问题找出来,就没事了。” 郭思谨从来没有像眼下里这样,疼痛令她心生欢喜。她居然对爹爹不信任,不敢完全相信他是无辜的。 她觉得赵瑗下手有点轻,应该狠狠的拧她的脸才对。 一颗叫做“欢喜”的种子,落在了她的心里,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抽枝长大,然后在她脸上开出了花儿。 赵瑗松开了手,他又看到了那个笑容,明丽的,阳光的,甜蜜的,没有丝毫保留的笑脸。 哼,他想做一件事,就可以把它做到极致。 郭思谨双手报着他的胳膊说:“我走了,你要快点忙完喔。”她想说,她在揽月阁等他,又觉得这句话,有些多余。 “我送你。” “不用,不用,不许送我,我们自己的院子,我熟的很。你忙一天也累了,坐下来歇着等张伯。” “那你小心。”赵瑗打开了门。 待郭思谨一只脚迈出门后,他又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额头,急声说: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中午我让徐县令要了桌酒菜,在牢里陪着爹爹喝了几杯。 饭菜味道挺好的,我问了才知道是沁园春的厨子,说沁园春因户部盘查关了门,他就回德清开了饭馆。 沁园春的老板不是你朋友嘛。我下午入宫时告诉崔大人了,若是没啥大问题,就让继续开着。崔大人应下了,应该这两天就能开门。” 第97章 我想你了。 张伯远远的看见书房门开着,世子拉着世子妃的手,禀报工作似的,认真的交待着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话。 他不是话没听懂,是没弄懂世子的意思。 沁园春关门那天,他就知道了,并且知道是世子所为。这现在又唱的哪一出,为的是哪般呀? 张伯看着二人依依不舍的分别,他又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才朝着书房走。 进门看到赵瑗阴沉着脸躺靠的倚子上,方才的笑意荡然无存。张伯原想先问问他和世子妃的关系如何了,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直奔主题的问:“德清的事怎么样了?” 赵瑗捏了捏眉心,才说话:“不好办。刘法眼都没看出来什么。” 张伯叹了口气说:“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世子以后会进退两难。” 赵瑗想也不想,就疑问似的“嗯?”一声。 “世子若是想世子妃过下去,有个戴罪之身的岳家是个麻烦;若是不想过下去,别人会说世子是嫌弃岳家拖累。而且这件事,世子出不出头管,都会落人话柄。” 赵瑗哼了一声说:“我不但要管,还要张扬着管,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在皇帝面前嚼舌根去吧。” 张伯笑了一声说:“世子是何苦呢?” 赵瑗转了转漆黑眼珠说:“以前他们不是爱在背后议论,说我和世子妃关系不睦,是嫌弃她家世不好吗?” 张伯呵呵笑了两声说:“也是,用行动打那些人的脸。” 张伯走后,赵瑗伸了个懒腰,他觉得疲惫一天了,应该去园子里吹一会儿凉风再睡。 从揽月阁门前绕过,里面亮着灯。 他嘴角弯了弯,若是此时有个镜子摆在他面前,他会发现眉稍都带着笑意,快要飞起来了。 走到园子门口,听到了有人窃窃私语,又往里走了两步,声音消失了。 凉厅里有微弱的灯光。 秋葵仰着脸,望着一步一步行来的世子,又看看坐在她对面的闷葫芦厨子。关于是站还是不站的问题,犹豫不决。 闷葫芦一定是不知道见到主子是要站起来,恭敬的打招呼的。她要是一站,不显得他很无理吗? 秋葵强迫自己的两条腿,继续坐着。直到赵瑗走近了,她才笑道:“世子,您也睡不着呀。”她瞄了眼对面,闷葫芦果然无动于衷。 心情颇好的赵瑗,没感觉到面前这两位的举止有什么不妥,也围着凉亭里的石桌坐下了。 他没理会秋葵,而是面对视线没落在他这里的荆无名说:“荆师傅,府里的人都在夸赞你。” 荆无名依旧没回头,赵瑗继续说,“有的厨子饭做的好吃,但不讲究卫生,爱干净的人吧,事又多。像你这样的,真是不好找。” 话落后,看向秋葵说:“是吧?” 秋葵急忙点头:“是是是,世子说的是。荆师傅人也很好呢。”她迟疑了一下,望着赵瑗说:“世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荆无名看了秋葵一眼,又望向了远处。 赵瑗指尖叩着桌面说:“无妨,尽管说。” “荆师傅不习惯跟别人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人,他睡不着。” 荆无名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秋葵,像是等待着她下面的话似的。 赵瑗看看荆无名,又望向秋葵:“往下说。” “世子能不能单独给荆师傅安排一个房间?这样,他就不用四处睡了,今天睡假山,明天睡树上的。” 赵瑗挠了两下头,说:“这事有点难办,单是一个人怎么都好说,安排一个院子都没问题。”他顿了一下,“可是,别人知道了,都要求单独一个房间怎么办?” 看着秋葵希望的眼神暗淡下来,赵瑗急忙又说:“我有个提议,你们听听是否可行?若是不可行,你们也不要告诉别人。” 荆无名终于发现赵瑗存在似的,也朝他望来。 赵瑗朝西北角的位置一指:“有风水先生说,那里地气阴煞,前几天,我着人把里外的树砍了,可地势仍没有改变。先生说,需要阳气足的人住在那里,镇住才好。 荆师傅若是有胆子,就在那里盖两间房。觉得进出不方便,可以在墙上开个后门,但有个条件,不能让外人从那里出入。” 秋葵丧气似地说:“我从不信这个邪,可是找人建房子需要不少钱的吧?” 赵瑗指点道:“城外大沙河两边有树,那是无主,伐了自己拉过来,还有沙子,石头,也自己拉,回来自己建,只要不怕若不怕累,花不多少钱。 到上梁的时候,去西市找几个人帮忙,给他们做碗饭吃就行了,钱都不用给。” 赵瑗拍了拍荆无名的肩膀:“你自己去市场上买菜,灶房免费借你用。墙外面是死胡同,没人来往,饭做好了把锅碗端那里,坐地上就能吃。” 荆无名的小眼睛对着赵瑗眨了眨,又对着秋葵眨了眨。 秋葵连连点头:“可行,我觉得可行。” 赵瑗站起来说:“你们自己琢磨吧,决定了告诉张伯一声,就可以开建了。” 赵瑗在心里哼着小调离开了后园子,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又觉得郭思谨是他的福星,若不是想看看她睡了没有,哪里会想着来园子里呀。 每个人都对自己付出的东西有感情,荆无名若是真把房子建了,那王府就是他的家了。 即使荆小白有了自己的宅子,荆无名也不会离开。 先不说他和荆小白的关系,江湖第二杀手免费给王府护卫,去哪里找? 北边一直是暗卫重守之地,就怕有不良居心的人潜进来。有荆无名在那里镇守着,谁还能进来? 而且他找的理由多好!对方还以为他要感谢自己改变风水呢。 为人着想,对人好,要不动声色,不能给对方增加负担,不能让对方以为对他有什么图谋。 赵瑗心情愉快地,从揽月阁门前又绕了一圈。 仍亮着灯。 更加愉快! 睡在书房里,做了半晚上的美梦。 说半晚上,有点多,因为夜已经过去大半了。 …… 郭思谨回到揽月阁后,挑了一会儿衣服,最后换了套细棉质浅蓝色的睡衣,上身是件宽松的对襟衫,下身是裤子。 他喜欢把手探进她衣服里,捏捏她的腰窝,然后抚摸着她的后背,若是穿的裙子,就不方便了。 想到这里,郭思谨的脸又红了。 她双手拍打了一下热烫的脸蛋,在绣架前坐了,拿针捻线,准备绣花。 有事做着,等待的时光就不会那么缓慢,也会显得很自然。 起初,绣一会儿,抬一下头看看门外,后来抬头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她抬起头,揉了揉脖子,才觉得浑身疲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倒到床上就睡着了。 天未亮,赵瑗就醒了。 他挑了身轻纱料子的浅紫色长衫,长发束髻,插了枝通体透亮的白玉簪,对着镜子看了两眼,感觉十分满意,才出了书房的门,准备去吃饭。 饭厅里空荡荡的,无人。 他问跟随他进来的一个小侍从:“世子妃呢?” “小的不知。” “去问问。” 赵瑗的饭还没有摆上,秋葵来了。 “世子妃还未起床,奴婢想着世子妃昨日休息的晚,没让静静叫醒她。世子有事吗?要不要我现在去请?” 赵瑗冲着秋葵一笑说:“小丫头做的不错,没什么事,让世子妃继续睡吧。” 他这一笑,令秋葵晕了晕。这是世子第一次对着她笑啊!世子居然也会笑,昨晚上,她还以为是灯光下看花了眼,他脸上才有笑意呢。 自从赵瑗猜想到宋羿的心思后,他只要看到男女单独在一起,就朝那上面想,这么一想,咋看咋像。 他觉得荆无名和秋葵之间有点什么。要真是有点什么,那就更好了。 荆无名是彻底落到他手里了。 最近的令人愉快的事比较多啊!赵瑗满心欢喜的用了早饭,满心欢喜地去上早朝。 第98章 不同寻常的圣旨。 五月二十九日,这一日算是个特别的日子。 早朝上,大内总管宣了三道圣旨,并注明了快马抄送了各州府县。 圣旨一,是关于荆小白的。 封平江府同里镇慕容叶青之长孙,慕容谨之子慕容白为平江郡王。 圣旨二,是关于恩平世子婚事的。 荣国公小女刘木兰德才兼备,配与恩平世子赵渠为妃。定于九月五日大婚。 圣旨三,选拔一名寄?官给事中,随侍皇帝左右,审读内外出纳文书。 三道不平常的圣旨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惹得众朝臣议论纷纷,当时就有两位御史站出来驳回,说是不附合祖宗规矩。 高高坐在御座上的皇帝,沉声说:“有议异者找秦爱卿细说,今日早朝暂议到此。” 一摆衣袖走了。 找秦太师? 两位御史刚一抬头,就看到前排站的秦太师正回头看他们二人,那张削瘦如刀刻的脸,似笑非笑的盯住他们。 两御史哆嗦了一下,那不是找死路的吗?皇帝不怕,但秦太师可怕啊。 赵瑗此时突然觉得秦奸相还是有用处的,有时候就需要他这样手腕强硬,不听解释的人。 处理事情干脆利落,后患都没有。 赵瑗走出大殿,正踩着汗白玉的台阶,走的欢快。后面有个厌恶的声音唤他: “普安世子,普安世子请留步。” 他又往下走了两三个台阶,才不情愿的收了脚,回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太师有何吩咐?” 秦太师快走了几步,与赵瑗并肩了,才用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个给事中的位置给是您侍卫准备的,品阶虽是不高,但是天子近臣,倍爱众人尊重。” 赵瑗颇有些不耐烦的,瞄了一眼离他很近的瘦驴脸说:“太师咋这么好心?” 秦太师悄声说:“平江郡王那是从一品,他干爹是侍卫影响不太好。”急忙转话又说:“地位再高的侍卫,终究还是侍卫。” 赵瑗虽然很想拒掉秦太师的提议,但这件事对宋羿来讲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他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皱着眉说:“好,我让他报名。” 秦太师又追着说:“宋侍卫若是不肯,还要劳驾世子说服他。” 赵瑗斜眼望着他说:“这是当官,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什么不肯?” 秦太师连连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赵瑗觉得在这件事,秦太师热情的有点过份。因为厌恶这个人,懒得去细想。反正对于宋羿来讲又不是坏事。 ...... 荆小白一早就骑着汗血宝马在城外飞奔了一通,然后又把马拉到大沙河里,给它认真仔细的洗了个澡。 刚忙活完,就看到荆无名提了把大斧头迈着大步,往河边的树林子钻。 荆小白上前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的哇?” “建房。” “往哪里建?” “地上。” 荆小白挠挠头,看着木屑飞溅,不一会儿一棵大树轰然倒地。 反正房子建好,自然就知道建在哪里了;反正也不用怕他会被人欺负。 这样旁若无人的砍树,待会儿被人发现,上来斥责就丢脸了。 荆小白想到这里,急忙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哇。” 说着跨马而走。 走得心安理得。 荆小白心安理得的到了他的住处,远远就看到门口停的五匹马,两顶有轿子。 而且是好马好轿。 他骑在马上,从门口过了一趟,朝院子里一张望。哇,院子里都是人。 咋回事哇? 这不是像是抓人的架式呀?难道是大家突然发现这是块风水宝地,想买呢? 还是突然发现他干爹,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盖世英雄,想请他出山呢? 一勒马?子掉头,两腿一夹,就往城外跑,上了官道,直奔德清。关键时刻谁都不能信任,万一是抓人的呢? 还是第一时间通知干爹是正经。 丝毫没有想到,一院子的人,是在等他呢。 下了早朝,秦太师急追赵瑗,说了一番话后,他刚想折回去,找那两个多事御史谈谈心呢,就被人围上了。 七嘴八舌,重点话题是问平江郡王现在何处的。 得了答案的人迅速散开,又把消息扩散。 就这样,宋羿的小院子,陆陆续续有人登门拜访。 安国公,梁夫人及随从;大将军吴瑜及随从;荣国公刘武僖及随从;魏国公及随从;户部尚书及随从…… 朝中大臣除了秦太师外,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关系的没关系的,大都来贺喜了。 有些人是不想来的,但不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反对? 反对一个秦太师就需要胆子了,看荣国公急慌着找秦太师问话的样子,看来与荣国公有关系; 还有安国公,他岳家是平江府同里镇,肯定也有关系。 新郡王又在是宋羿的家住着,那和普安世子也有牵连。 朝中的各个派系头目,都出动了,不跟着出动,难道自己想独善其身,另拉帮结派? 不敢,不敢。随大流的好。 秦太师没来,是因为他亲自督促他的老宅翻新去了。大门上已经挂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平江郡王。 这个牌匾昨日就已经做好了,只等圣旨正式下达后,挂上去。 大人物们忙碌着,小人物们也在忙碌着,各驿站的快马,撒开四蹄的跑,把消息传往各地。 此时此刻,一个关键人物,宋羿,他还一无所知呢。 他正和刘法眼坐在路边的茶蓬子里喝茶。将近午时,太阳火辣辣的炙热,喝下去的茶水,不久就变成汗水蒸发掉了。 宋羿忽扇着一把绸布扇子,低声说:“刘大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刘法眼的小眼睛向他横扫而来:“讲有趣的,不然不听。” 宋羿娓娓道来: “我想给普安世子添麻烦,又要做的天衣无缝,不被人发现。于是我想啊想啊,想到了郭大人。每天盯稍他,终于在郭大人下乡分粮时,等到了时机。 他在半路上喝水时,我在水里下了让人易燥的药。然后买通李老三在分粮时,调戏张寡妇,这时候以郭大人仗义的性格,必然上前阻止。 再买通跨刀的小侍卫,在郭大人面前晃悠。郭大人拔刀指向李老大,我再用暗器弹向李老大的某处关节,让他朝刀扑去。结果李老三没死透,为了怕他把此事泄露出去,晚上又把他弄死了。” 宋羿说完这些,嘿嘿一笑说:“刘大人,你觉得这个故事讲的怎样?” 刘法眼一口气喝了半碗茶,又抹了一下嘴巴,声调平和的说:“人证呢?物证呢?” “那天上午,郭大人就是在这里停留了一下,喝了一碗茶,店老板是人证之一;配刀的小侍卫是人证之二;李老大是人证之三;李老三腿关节处有伤,算是物证。” “直接凶手呢?间接凶手呢?” 宋羿把手中的扇子一合,攥在手里,声音压的更小了:“直接凶手我来安排,没等审出来幕后主谋,他就咬毒自尽了,这案也就结了。” 刘法眼瞄了一眼宋羿,也小声说:“假如这件事确有内情,而我是主谋。用在郭大人身上的谋算只是鱼饵,最终钓的是世子。 把饵抛出去以后,我就在一边看着你们在这里折腾,看着你们把郭大人无罪接出牢。等到某个时机,再出来翻案。” 刘法眼冷笑了一声,重重地说:“那时候普安世子就有人命在身,这一巴掌就把他打的再也翻不了身。” 宋羿嘻嘻一笑说:“要真到那一天,事实证明我家世子根本就不知情,没参与这事,这都是他的侍卫,我在背后搞的。” 他收了笑意,又说:“他本来就不知情嘛。” 刘法眼小眼睛眨了眨,望着宋羿说:“别人不会信。” 宋羿认真地说:“等回到杭州,我就辞了侍卫的差事,另寻门路,真到事发的那天,我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凡事有果,必有因。你这么做的目的呢?要有说服人的理由。” 宋羿嘿嘿笑道:“我就说我偷偷爱慕着世子妃,想替她做件事,不想这大热天的让她老爹在牢里受罪。” 他的话将落,刘法眼就哈哈大笑,然后指着宋羿说:“能行,说得过去。”咂咂嘴,又目光闪闪地对着宋羿说:“你这么阴损的人,不会找机会,也把我给灭口了吧。” 宋羿又嘿嘿笑了两声后,才说话:“你又不会说出去,灭你做什么,打死只鸡还要动动手呢,何况是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才懒得去算计。” 刘法眼哼了一声说:“万一别人以生死相逼我呢?” “你知道的真相就是我给你讲的故事。”宋羿严肃地说:“你要相信我的办事水平,绝对干净利索,不会让他们有翻供的可能。” 刘法眼叹了口气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问题究竟在哪里呢?要不再等几天找找看?” 宋羿嘻笑道:“不用等了。到时候万一仍是没找到,再这样办,就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了。” 刘法眼哈哈一笑:“也是,越是干坏事,越要速度麻利快。” 第99章 抓人呢? 喝了茶,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德清县南门。 已是午时,太阳正毒的时候,荆小白的小脸热得得红通通的。远远的看到宋羿,他翻身上马,奔到宋羿跟着,靳马回头和宋羿并排而行,急急地说:“我的好爹爹,现在家里围满了人哇。” 宋羿把顶上头上的帽子,伸手扣在了荆小白头上,漫不经心的问:“都是什么人?” 这才将将摆平两个人证,不可能这就败露了吧。 “不知道哇,看着像是大官,如意姐姐的爹娘好像也在。” 宋羿想要问,秦太师在不在,话还没出口。刘法眼拉了车门,朝着他大声问:“宋大人,没听说你成亲呀,儿子都这么大了?” 宋羿笑嘻嘻地说:“本郎君才生的,长的不错吧。” 刘法眼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对着荆小白仔细瞅了几眼,点点头说:“像,长得还怪像了,一样的贼精相。” 荆小白大眼睛瞪了刘法眼小眼睛了一下,没理会他。继续对宋羿说:“我们现在是回去,还是跑路哇?” “你去问世子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不相信他哇,万一他把我扣住,不让我给你报信,怎么办?” 刘法眼嘿嘿一笑说:“知父莫若子啊,小鬼头,你怎么知道你爹爹干过的坏事太多,别人随时会收拾他?” 他的话将落,马车便飞奔起来,一个冲力,让他直接蹲回了车厢内。 后面的荆小白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宋羿看着大笑的荆小白,有点笑不出来,他实在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惹得众人去光临他的寒舍。 这样大的事,世子也没给他送个信。 毕竟他自己心里清楚,是干过三五件,死不足惜的事。他在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哪件事败露了? 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颇为忐忑的到了县衙。进了门,徐县令就高声同他们说:“杭州那边有大事了。” 宋羿心里一惊,盯着徐县令看了片刻,才放下心来。徐县令说着大事,可表情淡淡,说明跟大家没多大关系。 走在他前面的刘法眼,催促道:“徐大人,别卖关子,直接讲。” 徐县令把手里的公文一递,低声说:“刘大人分析一下,他们在唱什么戏,这三件事,都哪件对普安世子不利?” “第一件事,肯定不利;第二件嘛。”刘侍郎回头问宋羿:“哪里冒出来个慕容白?你们去平江府一趟搞的事?” 宋羿扯了他手里的公文,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声音却没什么沉浮:“我儿子。” 刘法眼朝着他后面看去,想到方才他们在城门外的交谈,指着荆小白说:“慕容白?”接着便行了个拜见大礼:“下官刘全能拜见平江郡王。” 还没等荆小白反应过来,刘法眼拍着宋羿的肩膀说:“恭喜了,宋大人。”并朝着公文第三条一戳:“这个四品官是专门设给你的。” 这个时候,郭思谨才刚醒,外面发生的事,她一概不知,府内西北角有人在拿着铁锹满头大汗的挖地基,她也不知道。 她低头撩水洗脸,秋葵站在她旁边喜悦地说:“世子妃,世子在书房里,他说等您醒了,让您过去找他。” 郭思谨抬头望向秋葵,脸上的水珠滚了下来,滴落在她的前衣襟上,混然不觉。朱唇轻启,慢声问道:“现在吗?世子现在在书房里?” 没等秋葵回答,她抹了一下脸的水,急声说:“快让人送沐浴的东西进来。” 郭思谨觉得在洗过澡之后,人会显得更加好看。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赵瑗坐在书桌前,左手支着脸,右手扣着桌面上摊开的书。他的目光盯在一处很久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就一心等待着会等到的那个人。又好像想了很多,想她笑的样子,想她羞涩的样子,想她讪讪的样子,还有惊慌的样子…… 门外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他依旧能辨别出来。 赵瑗翻了一页书,纸张有些硬,划过他的拇指的一刹那,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划伤。 “世子。” 赵瑗看到书上写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句是什么意思呢? 用道德的力量去治理国家,自己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安然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 哼,都是假的,常把道德挂在嘴上,并常表现出自己很有道德的人,是最没道德的。 是谁说人在微笑的时候最美呢?郭思谨觉得神情专注的样子,才是最美。 她面前的赵瑗,微倾着脸,眉眼低垂,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了双眼,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一个男子,怎么能有这么好看呢?她静静地看了片刻,才又轻唤了声:“世子。” 赵瑗微微眨了两下眼,像是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唤他,迟疑了一下,目光才恋恋不舍的从书本上移开,抬眼看到郭思谨,又眨了两下眼后,急忙站起身,从书桌里走出来。 “吃过饭了吗?” 郭思谨仰头笑望着他,轻快地说:“吃过了。” 赵瑗走到她跟前,双手棒着她的脸,就贴了上去。一番辗转厮磨后抬起头,眼里盛满了笑意。 “骗我。走,先去吃饭。”说话间里,拉了她的小手就要出去。 郭思谨趔着身子,急切地说:“等等。” 赵瑗停下了脚,刚转身,郭思谨就扑在了他的怀里。搂紧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笑意然然地说:“想你了,让我报一会儿。” 赵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他个子比她高很多,站在一起的时候,郭思谨的头顶仅到他下巴处。他把双臂搭在她的肩上,十根手指全部插进了她潮湿的头发里,又凑上去闻了闻,才说话: “待会儿等你头发干透了,我帮你扎起来。” “嗯。”郭思谨笑得眉稍飞扬:“你下午还要出去吗?” “嗯。” “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要走。若不是想等你醒了,跟你说两句话,午饭前就走了。” “怎么不去叫醒我呢?” “坐船很累的,刚到家又往宫里跑一趟,昨晚又等我那么久,想让你多睡会儿。” 赵瑗俯在她耳后说:“昨夜张伯走后,我特别想去揽月阁,可你没说让我去。昨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我怕去了,你不高兴。” 郭思谨想要说的话,在心里翻腾了几下,却出口了别的:“这两日怎么了?” 赵瑗揉捏着她的两只耳朵,带点委屈的说:“你说初一,十五让我去揽月阁的。” 郭思谨想了一下,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她仰起脸,眨了两下眼问:“我说过吗?” 赵瑗捏住了她的脸蛋,往两边轻扯了一下:“你说女人也有需求,让我在这两天陪你。那意思不就是,别的时间需要经你同意,才能去吗?” 郭思谨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时候说过。她的脸腾一下子热了,含糊不清地说: “王府是你的,哪里你都能去。” “不对,王府是我们的,揽月阁是你的。”赵瑗呵呵笑道:“若是哪一天,我们吵架了,你就躲进揽月阁,不经你的同意,谁都不许进你的地盘。 “我不会跟你吵架。” 这是郭思谨此刻的心里话,她觉得以后无论是发现什么事,即使赵瑗真的又像以前那样欺负了她,她也不会计较。 对她如此好的人,偶尔对她不好,也没关系。 “你要记得刚说的话,不许忘。” “嗯。” “走了,去吃饭。” 郭思谨以前认为吃饭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所以她从小就学着做饭,一种菜她可以做出不同的花样来。 此时却想着吃饭真是讨厌,若不是吃饭,她就可以继续和赵瑗呆在书房里,呆在他的怀里。 赵瑗在心里偷笑,看我这水平,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令她晕头转向的。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今天穿的浅紫色的纱裙跟他绝配。 他松开了她的手,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去看她。 薄纱从她腰间一直垂落到脚边,如流水般顺畅的线条看上去分外迷人。薄纱的里面,叠着一层白灰色的布料,营造出一种裙子微微蓬松的样式,衬托得她就像一个美丽的公主。 随着她的走动,裙子下摆处微微飘扬起来,在空气中划过花型的弧摆,使得她看上去就像是行走在花丛中一般! 赵瑗想到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哼,都是骗人的,书中哪里会有这样的美人。 再往上看,腰部压了褶,用土黄色的丝线,简单的勾了树枝一样的图案。再往上看,是被他看得略带羞涩的白里透红的小脸。 裙子哪里好看了,还是脸蛋好看。赵瑗咬了一下嘴唇,小嘴巴最好看。 “裙子是你自己做的吗?” 郭思谨走到他身边时,他又拉起了她的手。 “好看吗?” “为什么不给我做件衣服?” 郭思谨犹豫了一下说:“做了。” 赵瑗斜了她一眼,有点小生气地说:“我没看到呢,是不是送给别人了?” “没有,在衣柜里。” 赵瑗停下了脚步,热切地说:“在哪里放?你先去吃饭,我去试试看合适不?”都没给他量尺寸呢,万一不合适,等她吃了饭,赶快改,还不耽误他下午穿。 这不是想穿她做的衣服,是她做的衣服着实好看,比府里的绣娘做的,好看多了。这不是要回家了吗?穿好看一点。 “你找不到,我去给你拿。” 赵瑗摸摸了下巴,轻快地说:“也行。” 说着,就对着从旁边走过的一个婆子招手:“去灶房说一声,把世子妃的饭,送揽月阁。” 赵瑗觉得揽月阁同他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比原来多了份生机。巡视了一圈,才发觉原来的空花瓶里都插上了花。 红的,白的,粉的…… 他想到了那个梦,报着她在野地里翻滚,四周也是开满了花。 “你先试一下这件。” 郭思谨手里拿着一件草绿色的衣袍递到他面前。 绿色,而且是青草一样的绿。 他讨厌这个颜色,看到这个颜色,又提醒着他,头上都是青草苗子,只待时机就迅速长大,长得他一头的绿。 他在心里骂了句,这个死女人,脸上却是笑容灿烂。 “这颜色真好,让人看着就觉得凉快。”赵瑗没接衣服,而是开始解腰带。 腰带扔在了地上,外衣扔在了地上,裤子也扔在了地上。 郭思谨把头别到了一边。 “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很难看吗?你不愿意看。” 随着这句话,赵瑗拿起郭思谨手里的衣服,也扔在了地上。接着抱住她放在床上,撩起了她的裙子。 第100章 抗旨呢? 赵瑗穿着青草一样的衣衫离开了王府,衣服还挺合身,大小胖瘦都正好。 穿衣服前,想做的事没做。 把她的小里裤拉到一半时停住了手,又把它拉回了原来的位置。把她从床上报起来,然后把她的裙子整理好,窘意十足的说:“对不起,看见你,就想报报,想做那件事。” 郭思谨对着他笑,笑得假装窘迫的他,真窘了,脸上热辣辣的,慌忙去捡地上的衣服穿。 郭思谨在背后报着他,吃吃笑道:“我愿意,我也想。” 他拿开她的手,把目光望向别处说:“你还没吃饭。” “我不饿。” “送饭的一会儿就过来了。” “我去把门栓了。”郭思谨松了他的手,就往门口走。 赵瑗趁机迅速的穿上了衣服,等她回头的时候,已经在系腰带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大笑。那一刻,他觉得特别美好,真像是好好过日子的一家人。 彼此之间,熟悉而又默契。窘迫的事被对方看到了,也不觉得丢人。 枣红色的健马撒开四蹄奔跑在去秀州的路上,赵瑗后悔把自己的马送给荆小白了,若是汗血宝马,比这速度快多了,连续跑一天一夜也没关系。 要想办法把马要回来,时间都浪费在路上怎么行。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看坐下的马,越来越不顺眼。这时,眼稍扫过草绿色的衣服,不颤打了个寒颤,这个死女人,在背后没少盯着他看吧。 衣服做这么合身,比府城的绣娘量了尺寸做出的衣服,穿着还舒服呢,哪个地方都正好。 郭思谨打了个喷嚏,刚喝进口里的汤,一下子喷洒出来。她拿了桌边的锦帕,擦了口鼻,咯咯笑道:“吃好了,收了吧。” 秋葵看到世子妃,才跟着也笑了,一边收拾着碗碟,一边说:“肯定是世子想您了,在心里念叨您的名字呢。” 方才秋葵提了食盒过来,看到门是关着的,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叩门。 刘婶告诉她,世子吩咐把世子妃的饭送到揽月阁。虽然刘婶没再说什么,但秋葵猜想,世子一定是和世子妃在一起的。 这大热的天,关着门,两个人在里面做什么呢? 在秋葵后悔叩了门时,听到了门栓响,接着门开了,一身草绿的世子红着脸,目不斜视的走了出来。 早上时,好像不是这身衣服呀。 喔,世子妃做过这样颜色的衣服,做的时候还说,没见世子穿过这个颜色。 秋葵看着世子妃用锦帕擦了鼻子,又擦手指,一脸的笑意,却不接话。不知方才的话,妥不妥,就转了话题:“世子妃,世子真是聪明呢,不花钱建房子的办法,他都有。” 郭思谨笑着点头:“嗯。” 厨子要在王府里建房子,这事赵瑗方才同她说了。说的时候,再三解释,说当时是临时起意,说了就后悔了。像这样的事,应该同她商量一下,再决定的。 这样的受重视,还不是令郭思谨开心的主要原因。 她开心的是另一件事。 赵瑗告诉她,大哥赵伯圭在街上制服一匹受惊的马时,绊倒摔住了腿。秀州那边捎话过来,让赵瑗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 当时她问,是准备带御医过去吗? 赵瑗说,不是,他认识一个比御医还厉害的郎中,就是在他们吃斋饭的寺院里,冒充算命先生的胖和尚。 她惊讶地问,他不是算命先生吗? 赵瑗说,他是个老顽童,喜欢捉弄人,专门测字说人坏话,然后让对方出财消灾。接着笑问她,那天出了多少钱让他消灾? 她抿嘴笑道,没给他钱,她根本就不信。 郭思谨在说谎呢,胖和尚说她夫君最终会抛下她,落到她心眼里去了,每次想起来,心里就沉甸甸的。 这下子好了,骗人的呢,再也不用纠结这事了。 漱了口,喝了茶。郭思谨刚想着到后园子里坐一会儿,顺便看看厨子的地基挖的如何了。 张伯过来告诉她:“世子妃,刚刚圣上身边的福全传了话过来,说让您下午有空了,去御书房一趟。” “张伯,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猜不到。应该是圣上临时起意,不然下朝的时候,就会让世子带话回来了。” 郭思谨这个世子妃,只有在哪个朝臣家里有婚丧嫁娶之事,或是哪个夫人举办了什么宴会,才显示出她的存在。 成亲六个月来,太后唤她过一次,还是作为赵瑗的陪衬去的;皇帝从来没找过她。也就皇后的仁明殿,雷打不动的七天去一次,还是去受训的。 郭思谨坐在入宫的马车里,左想右想,也想不到皇帝召她做什么。总不会是听说她会下棋,找她下棋的吧? 同是皇室人员,赵瑗和皇帝的区别很大 据她了解到的,赵瑗除了读书好,读的书多之外,好像没有别的爱好了。 皇帝就不同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剑法好,宫里的侍卫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传说当年曾得过武林大会的第二。 前几天,在同里镇时,听宋羿说他那届的武林大会第一是慕容旋,就是慕容叶青的三儿子。 自古以来,英雄相惜,再加上太后说的,当年的契约是皇帝和慕容然签的。 由此推断,皇帝应该是和慕容家的交情非浅。 郭思谨又想到,也许是皇帝想听听她在同里镇的所见所闻的? 她的想法都错了。 到了御书房,在偏厅里候了一会儿,福全就把她领到了正室里。宽敞的书房内,只有皇帝一个人倚靠在黄金盘龙椅上。 郭思谨正要行礼,他摆了一下手说:“免了吧。”又说,“福全给世子妃看坐。 她还没坐稳,皇帝就开门见山地说:“上午给二哥赐婚了刘木兰,圣旨已经颁下去了,荣国公午时的时候,急匆匆赶来,说是刘木兰有意中人了,反对的厉害。” 室里很静,皇帝的话落后,只有更漏旁若无人似的,滴嗒滴嗒的响。 郭思谨低着头,看着眼前地毯上毛绒绒的花纹,等着下文。话明显是没有说完嘛,皇帝不可能找她谈心,肯定是有事要交待。 “小谨,你和木兰年龄相仿,去劝劝她,别让闹出什么事来。” 第101章 皇帝也有为难。 小谨这个称呼,令郭思谨猛地抬起了头,朝着上座望去。想在对方脸上找些答案。 此前皇帝从未和她单独说过话,偶尔提到她,也是用世子妃称呼。 现在不但对她称呼亲切,还把这样私密的事告诉她,并让她去解决。 高高在座的人,面色平静,眼神无波,丝毫看不出正在讲着一件,令他烦心的事。 郭思谨突然意识和她对视的是皇帝,这样望上去,是大不敬的行为,忙又低下了头,轻声说:“臣妾遵旨。” “刘木兰的意中人是翰林院的秦观,秦观是慕容然的得意弟子,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前年的状元本应是他的。” 郭思谨咬着嘴唇,忍不住又迅速的望了一眼高位上的人,一时间心跳如鼓,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搁了。 高位上的人垂着眼皮,手指扣画着龙椅的扶手。 郭思谨接着又偷瞄了一眼,立在一边的福全。他的神色如常,好像听到的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叙叙地说: “官家的决断自有其中道理,臣妾曾听人谈起过秦大人,翰林院侍讲虽是五品官,却是个清贵的官职,将来前途无量。往年的状元能得这样的位置,也是上佳选择。” 郭思谨在方才皇帝的话里,听到了些失落,像是为了不能给中意臣子一个好位置而遗憾,于是就想着宽慰他一下。 而她说的这些,也是心里话。 翰林院除了掌管着科举、艺学、供奉之事外,翰林院学士还有起草诏书的职责,是个和皇帝的十分亲近的职位,历代丞相很多是由翰林院学士提拔上去的。 现任的学士是由太傅王子默兼任的,他一共有三名学生,秦观是其中之一,而且王子默放出话来,秦观是他收的最后一名学生。 综合种种,秦观虽是没有状元的头衔,实际得到的东西,比上一界的状元还要多一些。 上位的人淡淡地说:“他若是生出事非,我是保不了他的,不要说前途无量,小命都会丢掉。” 郭思谨稍稍思索了一下皇帝话里的意思,接话道:“臣妾尽全力去劝说他们二人。” 出了御书房的门,郭思谨转身看了眼,跟随她一起出来的福全。低声问道:“中贵人可有指点?” 福全嗓音细细地说:“这件事世子妃莫要再说与他人,若是有人问起今日入宫之事,世子妃就说是官家听闻您会下棋,刚好一份棋谱赐与您。”说着,把手中的一个细长的木匣子递了上来。 “劳烦中贵人了。“郭思谨接了下来后,犹豫了一下,又笑着开了口:“这件事来得突然,现在我是没有一点头绪,又没有可商议之人,中贵人能否指点一二呢?” 福全低笑了一声,又低了些身,细声细语道:“世子妃抬举老奴了,情爱之事老奴不懂。但世事大多是相通的,若是这条道行不通,便试试另一条。” 郭思谨沉思了片刻,略点了一下头,微笑道:“谢中贵人金言。” 天近傍晚,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变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光盘。万里无云的天空,蓝蓝的,像一个明净的湖。 郭思谨想到了同里镇的落风湖,傍晚的时候天水一色,带着水汽和木叶香的风微微吹动,轻撩着她的发丝,也轻撩着怀里的人。 不知道这会儿,他具体在什么地方,是站是坐,还在骑在马上奔跑。有没有看天空呢?有没有想起她。 太阳还没有全部落下山,牢房里已经显得十分的昏暗。 宋羿一手提灯一手提着食盒,跟在张烈后面,朝着东南角的牢房走去。 那个位置最好,关押的都是重要人物。 郭俭躺在在席地的被褥上,回忆郭思谨两三岁时的样子,小小的,瘦瘦的,头发像干草一样的毛糙。两只乌溜溜眼睛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他女人。 当时他女人怎么说的?对了,她说,一看就是他们的孩子。以前生错了地方,生在了别人家里。 “咔嗒。”开锁的声音。 郭俭从回忆里回过神,坐起身,对着来人打招呼:“宋大人。” 宋羿向张烈挥了个手,张烈识趣的对郭俭说:“郭大人,我那边还有点事,您有什么事,喊一声。” 张烈的走后,宋羿把食盒里的菜一一拿了出来,摆在破旧但很干净的桌几上。 “郭大人,晚上了也没什么事了,我们来畅快地喝几杯。” 郭俭站起来,朝着宋羿略低了一下身,讪讪地说:“给宋大人添麻烦了。” 这件事之前,在县衙里,郭俭见过赵瑗这个亲随两次。与赵瑗的冷漠态度大不相同的是,这个亲随对他说话极为客气。 这也是郭俭之前对赵瑗没有多想的原因。他以为赵瑗对他的疏离冷漠,是想在公务上避嫌。再可能就是赵瑗的性格问题,年轻人对外人客气,对自己人随便,也是常有的事。 若真是对自己有意见,对自家女儿不满意,他的亲随肯定是看主子脸色待人的,不会待他这么好。 宋羿这个亲随很好啊,跟着赵瑗来德清两次,一次带了坛杏花村酒,一次带了两只叫花童子鸡。 酒是好酒,肉是好肉。 身边人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 但上次郭思谨一个人回来,又是一住几天不走,他琢磨出味来了,再把过往仔细想了一遍,发觉之前的想法也许错了。 这个宝物女婿,是没把自己女儿放在眼里嘛。 送东西都是个屁,不代表什么,谁稀罕他的东西,要对自家闺女好才是正经。 后来赵瑗来了德清,他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小两口偶尔闹别扭也正常。再加上赵瑗一改往日的态度,说话极是亲切,又坦白了之前自己的各种不懂事。 郭俭彻底释怀了。 他觉得这辈子第三大幸事,就是当年去求秦太师,让秦太师出面,把王嗣同的彩礼退了。 若不是因为退亲这事,秦太师怎么会想到自家有个女儿呢。没有秦太师的举荐,不要说选上世子妃,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纵然别人说秦太师的万般不好,郭俭从不这样认为。当年,他去太师府求见,是没报太大希望的,毕竟是表了几表的表亲戚了。 他还以为面都未必见上呢。不但见了,这个表兄还很热情,当着他的面,立马着身边的人往湖州跑一趟,去告诉王知府,说他的外甥女还小,到了十七八岁再议亲事。 有这秦太师这句话,接下来的一年多,再没人上门提过亲。眼看着闺女大了,正在他有些着急时,秦太师送信给他说普安世子选妃,把郭思谨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份好姻缘就这么成了。 仔细想想,自己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还有什么奢望呢?除了让闺女过得顺心,再没别的期盼了。 郭俭举起酒杯,与宋羿碰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真心实意的说:“宋大人,这件事我也是糊里糊涂的,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说不清楚。若问题真是出在我身上,我一个人承担。” 第102章 世子妃是颗黄豆? 郭思谨上了马车,看到秋葵把手里的东西慌忙藏在衣襟里,微红着脸,冲她嘿嘿一笑。 “看样子是香囊,或是钱袋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第一件绣品,明明绣了一只猫,我娘非说只大耗子。”郭思谨笑道。 秋葵不想讨论这件事,她扒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又扭头对郭思谨说:“世子妃,听说沁园春的饭菜,比御厨做的还好。是真的吗?” 上午的时候,沁园春的管事送了张贴子过来,里面放了一张金色的卡片,说是贵客卡,凭卡可以带一人免费吃饭。 是送给世子妃的答谢礼。 秋葵对为啥答谢不感兴趣,她对免费吃饭感兴趣。 “等回到府上,我们换了衣服,我带你过来。” 沁园春可以重新开门营业的好消息,昨晚崔侍郎就告诉了李慕。李慕得到这个消息,当时就把门开了。 门刚开,就迎来了一个客人。 秦观。 慕容然的众多学生里,李慕和秦观走的最近。可能是身世近似,能够相互理解的原因。 秦观今年二十一岁,八岁时没了娘,十岁时没有爹。 当年在新田书院读书的李慕悄悄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求求慕容院长,来新田书院读书,吃住问题都不用发愁了。 秦观连连应好。 李慕在新田书院等了一日又一日,却没等到他。去他家里一瞅,在家里喂猪呢,五头小猪崽,在圈里跑的正欢实。 秦观看到李慕说;“再有五个月。”看着李慕不解的表情,他又说,“再有五个月出栏卖了钱,去交学费。” 李慕咬牙切齿的说:“你知不知什么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在秦观心里他最想感谢的人,首先是李慕,其次才是老师慕容然,可是李慕这个人背景复杂,在杭州城里很多人又都认识他。 新晋的官员,说跟这样一个与各路人马,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富商交情非浅,影响仕途那是一定的。 秦观曾为琼林宴上的那番话后悔过,还把这份后悔告诉了李慕。李慕淡笑道:“得亏你没提我,提了是害了我,客栈是江湖,是信息的聚散地,跟谁都不远不近是最佳状态,才是生存之道。” 秦观虽然不很理解李慕的话,但他因他的话释怀了。 此后,他们在杭州的时候,来往并不多。每年逢着中秋,除夕才会在新田书院见一次,聊聊各自的生活。 昨夜李慕看到秦观出现在沁园春,他很意外,更意外的是秦观是来喝酒的。 二楼李慕的专用包厢里,秦观一杯接一杯的喝,却什么都不说,快天亮的时候,终于举不起杯子,瘫倒在地上。 沁园春既是酒楼,又是客栈,能睡觉的地方多的是。李慕把秦观安排妥当后,开始打听秦观的近境。将近午时,终于打听到了一条有用的。 秦观和荣国公的小女儿刘木兰有往来。 刘木兰是要做恩平世子妃的,回旋的余地不大,在他叹息秦观有眼光,却不是件好事时。听到有人说皇帝给恩平世子赐婚了,是刘木兰。 杭州城里那么多好女子,为何偏偏是她呢?他想给秦观摇醒,立马告诉他,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秦观是半下午醒来的,自然醒。 李慕坐在他的房间里,没事似的调笑他:随意旷班,当心被翰林院扫地出门。秦观还是什么都没说,洗了把脸就走了。 他走后,李慕就一直坐在二楼包厢里喝茶,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人群里,会有多少人不如意和身不由已呢? 再聪明的人都猜不到,他更猜不到。 这时候,李慕突然看到两位衣着普通的女子一边说笑着,一边朝着沁园春的门口走,他眯了眯眼。 郭思谨问迎客小哥:“李老板在吗?” 迎客小哥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在二楼,送客人上去吗?” “我们自己上去,让人送一壶冰红茶。” 等到郭思谨上了楼,小哥才想起来她是谁。每次来都用丝巾围了半个脸的俊俏公子,原来是女的呀。 还以为是宫里的内侍。 二楼其中一间包厢门是开着的,李慕站在门外,浅笑道:“贵人怎么称呼?” “郭思谨。” “老朋友,那就不用客气了。”李慕说着先行进了包厢。 秋葵水灵灵的眼睛,四处乱瞄。虽然郭思谨来前同她说过,在某些地方自己是普通人,她们也不是主仆关系,是朋友,可她还是不太适应。 三人落了坐。 郭思谨朝着窗外面,望了眼后,呵呵笑道:“我家小姑娘想听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老板今晚能不能给安排一场?”她看了眼身边的正仔细研究茶盏的秋葵,“今天是她生日。” 秋葵急忙点头:“特别想听,尤其是‘十八里相送’。” 李慕拿起杯子呷了口茶,才说话:“这事不难,就是临时加场,需要收钱,还挺贵。” 一楼大厅里,有专门一个场子是讲书评的。 郭思谨对秋葵说:“你去听吧,我不喜欢吵闹,等结束了,你上来叫我,我们去东市的蜀锦铺子里挑些料子。” 秋葵蹦蹦跳跳的下了楼。 郭思谨摇了一下头说:“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明知道是悲惨的结局,中间再有趣,又有什么好呢?”转话去问李慕,“你喜欢这折子书吗?“ 李慕毫不犹豫的说:“不喜欢。” 郭思谨眨了两下眼说:“小花今年都十七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要不我邀请她来杭州玩,你们把生米做成熟饭。这样,你们的故事就有个美好的结局。” 起初,李慕是浅笑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 在郭思谨的印象里,李慕一直是温润淡然的,这哈哈的笑声,把她笑呆住了。 她迟迟疑疑地问:“哪里好笑了?” 李慕一边笑,一边说:“身居高位之人,做事说话不都要讲求道德脸面的吗?” 郭思谨看了眼自己坐的凳子说:“哪里高了?和你的一样高呀。” 李慕又大笑起来,笑的太用力,泪花都溅出来了。 清亮的笑声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空荡的寂寞。笑得郭思谨莫明其妙,她挠了挠头,像是没话找话说似的说:“假如梁山伯是你的朋友,在没有变蝴蝶之前,你会怎么劝他?” 李慕容拿了帕子擦试了一下眼清说:“没想过。”又抬着望向郭思谨:“你呢?如果祝英台是你朋友呢?” “我会劝她和马文才成亲,衣食无忧才是好生活,父母肯定不会害自家女儿。”郭思谨说完这话,又呵呵笑道:“就像你和小花,听说院长和夫人都是支持的。” 在李慕和慕容小花的关系上,慕容然是不问不管,他夫人性格内向,不怎么出门。郭思谨根本就没听说什么,她这样说,是为了话题愉快。 李慕浅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郭思谨看得出来,他今天像是有心事,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好日子,可是没办法呀,秦观和李慕出自同一家书院,肯定熟悉。她想从李慕容这里接触一下秦观,看看他的态度如何。 若是秦观主动退出,接下来她再去找刘木兰,这事就容易多了。 李慕心不在焉的样子,郭思谨觉得按照准备的话,往秦观身上绕需要费周折。 她改变了策略,单刀直入的问:“在同里,我听宫七说刘木兰是要做恩平世子妃的,说是你说的。”郭思谨眨了眨眼,显得十分好奇:“你是听说谁的?我都没听过呢。今上午,果然赐婚了。” 李慕呵呵一笑说:“猜的。很明显嘛。” “哪里明显了?” “适龄待嫁女子,荣国公家的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性格温婉,父母双全,还有兄长得力。杭州城里还能找出比她更好的姑娘的吗?这么明显一颗大珠宝,自然是非恩平世子莫属。” 郭思谨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有些不悦地说:“照李老板话,那我就颗黄豆?”又解释道,“刘木兰是大珠宝,慕容小花是金豆豆,我这家世普通的,就是不值钱的黄豆了。” 李慕眯眼笑道:“黄豆可以种呀,春播一粒豆,秋收万颗籽。” 郭思谨咬着嘴唇朝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转回头对李慕嘿嘿一笑,悄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皇帝赐了婚,结果婚事没成的?” 李慕依旧笑道:“没有。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若是这婚事黄了,就好了。”郭思谨把这个想法推给了李慕:“你都跟宫七说了,对我们不是好事。”她咂了一下嘴,“有这么个金贵的妯娌,我压力很大。” “难办。” “就是难办才有趣不是吗?”郭思谨又嘿嘿一笑:“婚事黄了,又别让上头的人太失面子,若是办成这样一件事,才说明有能力。”她总结道,“事砸了,又各自安好。” 李慕来回抚摸着手里的茶盏,半天后,语调和和缓缓地说:“值得挑战一下。”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我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你说的,难办的才有趣。这世间有趣的事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慕悠悠荡荡地说。 “十八里相送”说书先生不到两刻种就讲完了。 秋葵觉得为此花了三两银子,有些吃亏。 她让店伙计把面前桌几上的小吃食全部包了起来,还觉得不够,又讨了一些。 理由说得理直气壮。她说:“你们的东西太好吃了,我让家里的人都尝尝,少了,不够分。” 伙计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装了五大包。 秋葵刚立起身,准备上楼,看到郭思谨笑容和煦的向她招呼:“走了,我们去别处转转。” 秋葵看看郭思谨又看看包好的东西,问道:“这东西等回来再拿?”又添一句:“都是好吃的。” 郭思谨想到在秀州时秋葵带回来的一堆东西,她揉了一下鼻子,笑着对旁边的伙计说:“差个人,送到普安王府。” 伙计和秋葵都哆嗦了一下。 伙计是没料到这个贪便宜的小姑娘是普安王府的;秋葵是没料到郭思谨会暴露身份,她想的是自己扛走,别人肯定不会跟着看家在哪里。 出了沁园春,秋葵迫不及待的小声说:“奴婢方才丢世子妃的人了。” 郭思谨怔了一下,才想到秋葵话里所指的事,她笑道:“丢什么人?我们付了钱的,不付钱他会让你拿么?” 听了郭思谨这话,秋葵坦然了,接着问道:“世子妃的事办妥了吗?” 郭思谨吁了口气:“没妥,但有收获。”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郭思谨挽了秋葵的肩膀,又吁了口气说:“回府,这半天费心费脑的绕圈子,真够累的。 入了府,进了揽月阁。 郭思谨外衣的扣子解了一半,停住了手,她对秋葵说:“去把张伯叫过来,今天就没你的事了。” 第103章 五月三十日。 五月三十日,晴,微风,朝霞满天。 荣国公府。 荣国公刘武僖虽是个武将,年轻时却是个小白脸,如今六十二岁了,仍不喜欢蓄胡子,干净的脸依稀能看出当年的俊俏。 昨晚他一夜没睡,在思索白天的决定,是对是错。去向皇帝禀明女儿刘木兰不想嫁恩平世子,是他军师给他出的主意。 军师说,手握三分之一兵权的武将和世子联姻,是容易被皇帝猜忌的,普安世子选妃就是前车之鉴,选了最没势力的郭家。 刘武僖接话说,虽然我们在各方面都做了努力,但最终选到木兰是皇帝的决定。 军师笑道,皇帝为何会如此决定,外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吗?皇帝中意的是王家之女。选木兰,是太后的意思,皇帝不想驳回太后的话,又不甘心,就让皇后诏了普安世子妃,四人来决定,少数服从多数。他以为普安世子妃一定会选王女,没料到她依了太后。 经过一番掂量,他依军师说的话,天近午时,又进了宫。 他对皇帝讲的也是实话,女儿木兰确实反对的厉害。自家里得了旨意,就把自己关屋里,一通乱砸乱摔。 简直就像个波妇,哪里有传闻中半分德才兼备,秀外慧中的样子。 刘武僖打开书房门,问门口立着的亲随阿青:“那小子怎么样了?” “昨晚被普安世子府里的人叫去了,早上离开的。世子妃和他一同出的门,跟的人听到唤他师兄。” 刘武僖皱了一下眉,“他怎么跟那边扯上关系了?” “盯沁园春的人说,昨晚世子妃带丫环去了。世子妃上了二楼,丫环在一楼听书,走的时候带了不少吃的东西。” “那小子往沁园春跑,她也去了沁园春,接着就搭上了关系。”刘武僖的眉额皱的更狠了,“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属下再派人去探查。” 郭思谨和秦观在府门口分别后,上了轿子,吩咐了一声:“去荣国公府。” 刘武僖接到门前府卫给他的消息,对站在他旁边的夫人说:“你去别处避一会儿,我先跟她说几句话。” 郭思谨在会客厅等的有半盏茶功夫,看到荣国公刘武僖匆匆而来。她忙站起身说:“此趟吾不请自来,扰到国公了。” 刘武僖忙说:“哪里哪里,世子妃来的正好,我正为小女的事犯愁呢,夫人哭涕了一夜,刚歇下。” 郭思谨惊讶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昨日我入宫,官家特意嘱托,恩平世子和木兰小姐的婚事让吾多照看着一些。我去年准备了三个月,临到了时候还是有很多不足,这眼下里还不足三个月呢,时间更是紧迫,所以一早便来了。” “多谢世子妃的关心。此事难办啊,小女说嫁了世子便没了自由,不愿嫁。”刘武僖长叹了口气说:“皇帝的旨意都下来了,做臣子的岂能反抗,做不忠不义之举。” “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不当紧。” 郭思谨和和缓缓道:“以后我和木兰是一家人了,和国公便是一家人,家人面前,我也不怕说些丢脸的话,当初我也是不乐意,默默流了几日的泪。 怕世子不待见自己,怕入了高门在贵人圈里被人瞧不起,眼都哭肿了。现在不也挺好的。木兰与吾还不同,离家近,什么时候想回来,说回就回了。” 同一时间,山隐寺院,赵瑗焦急地催促胖和尚:“老先生,救人如救火,你能不能快一点?” 被他称为先生的胖和尚,就是曾给郭思谨测过字的算命先生,慢吞吞地洗着脸说:“急病慢郎中,医术越高明越慢,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说。” “急性子人易早亡,郎中们皆知这个道理,留着老命还要解救更多的人于水火呢,快不得。” 赵瑗急得想照他那大胖屁股上踹一脚,直接把他踹到门外的马车里。 赵瑗昨日傍晚到这里的,这个胖和尚死活不赶夜路,说是晚上要好好休息。 能怎么办呢?威胁他? 他这一个光棍和尚,没啥能威胁的。万一一个不高兴,不用心治疗就麻烦了。 那只有等了。 一晚上,赵瑗几乎没睡,等得心焦火燎。 同一时间,德清县。 宋羿对刘侍郎说:“都妥了,接下来就由你这副金光眼去查清真相了。” 刘侍郎望着宋羿眨了眨小眼晴说:“宋大人,一夜没睡?办事效率挺高嘛,我看四品官有些屈才。干脆你申请一下,来我们刑部得了。 好好干,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的老头子两腿一蹬,你就是尚书。刑部尚书多威风,不要说太师,皇帝都要让三分。给事中,说的是天子近臣,也就是个在宫里跑腿的。” 宋羿嘿嘿一笑:“尚书早晚是你的,我不给你争。”说着,冲他挥了挥手,“我回杭州了。等你到杭州,我请你喝花酒。” 门外边,荆小白骑在汗血宝马上,团团转,徐县令站在马下边,仰着脸跟着他团团转。 “荆王爷小心,骑马多辛苦,下官派辆马车送王爷?” 昨日荆小白骑着这匹白马,到衙门找宋羿,徐县令就觉得他这个人不一般。长得机灵可爱不说,骑的是世子的马。 他说是来找他爹,徐县令第一反应这是赵瑗的私生子,立马惊了一身汗。有这样一个儿子,小谨的生活可就不会安生了。 再一问,他爹是宋羿。 徐县令就想着,说不定是偷骑着世子的马来的,这么个波皮孩子,还是跟他离远点的好,就告诉他想尽快见到他爹,就到城门口等。 一路跑得满头大汗的小鬼子,一杯水都没喝上。还是在城门口的茶棚里,买了两碗大叶子茶。 我类个娘哎,竟然是新封的郡王啊,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有三位郡王,另两位是姓赵的,是世子。 这个异姓王爷背影究竟是怎样的强大呀?世子的马都送给他了。听他们和刘侍郎的谈话里,家里还有一堆的文臣武将等着拜见呢。 一向有眼光的徐县令,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候看走了眼,想尽力弥补。可这个小祖宗是油盐不进,跟他提啥议,都跟没听见似的。 徐县令很苦恼。 宋羿看到笑若莲花的徐县令,围着荆小白团团转,微皱了一下眉。对荆小白说:“徐大人跟你说话呢,你这么急着走?” 自从认了这个干爹以后,宋羿对荆小白一直是爱护有加,还没大声对他说过话呢?更别说是明显带着责备的话。 荆小白揉了一下鼻子,低头对徐县令说:“徐大人,我们回杭州有急事的哇,先走了,等您啥时候去杭州,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是荆小白接到宋羿后,对徐县令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徐县令连声应好。 宋羿也跨上了马。 “徐大人,我们走了,多谢这两日的款待。有情后补。” 两匹白马奔驰在德清到杭州的官道上,荆小白不高兴地说:“我的好爹爹,干嘛要对那个马屁精客气哇,我讨厌他。” “郭大人还在牢里,需要他打点呢。” 荆小白偷偷撇了撇,他想对他的好爹爹说,那个坏女人有啥好的。爹爹这样的品貌,什么样的好看姑娘找不来。 他没敢说。 因为,他看得出来,宋羿在这件事上,不但十分的认真,还十分的用心。 ...... 郭思谨从荣国公府里出来,回到王府里的时候,已近午时了。张伯在门口等她。 进了府,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张伯才开口:“世子妃此趟去的时间挺久。” “跟荣国公说了一会儿话,又坐着等了大半天,等到刘木兰终于同意出来见我。” “刘木兰态度很坚定吗?” 郭思谨抚着额说:“坚定,比想像中的还坚定。我跟她说了半天,她根本就不搭话。听说昨夜把她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张伯笑了一声,说:“荣国公肯定没料到会如此。” 郭思谨想了想,看着张伯问:“你若是荣国公,现在作何打算?” “拿秦观来威胁她,再闹腾不老实出嫁,秦观就没好下场。” 荣国公刘武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秦观同普安王府搭上了关系,不好下手了。他很后悔以前心软了一下,没有提前动手。 秦观午时下了班,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交给随身小厮阿来说:“你到普安王府找张伯,让他给你指是哪个院子,你下午在那里收拾一下,我晚上下了班也过去。最近半年,我们要住王府里。” 看着阿来不解的眼神,秦观给他解释:“普安世子说让我晚上给荆王爷授半年课,荆王爷在那里住。” 宋羿和荆小白一进城门,在城门里站的侍卫秦八便迎了上来:“宋大哥,世子留话说,让把荆王爷请到王府里,以后住落星阁,给他的老师已经找好了,翰林院的秦大人,秦大人已经搬进去了。” 秦八看到荆小白不耐烦的表情,急忙又对宋羿说:“世子说,荆王爷肯定不高兴,哄他高兴的事,就交给您了。” 荆小白想骂人。 宋羿更想骂人。我好好一个儿子,你们都想拐走啊? 秦八说的话,是张伯让他这样说的,也是张伯的主意。 但宋羿丝毫没怀疑,他长长叹了口气,对荆小白说:“儿子,从今以后,爹不但护不了你,还要拖累你了。” 荆小白立马换了笑嘻嘻地的脸:“我的好爹爹,住王府里多好哇,吃别人的省我们自己的,存钱娶媳妇。” 风水轮流转啊,不知道会咋转。宋羿曾想过,在某一天,荆小白会是他的弱点,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弱点。 在他感慨的时候,秦八凑到他旁边低声说:“宋大哥,有个好消息,我先透露给您。” 宋羿皱了一下眉,问:“我有好消息?” “听世子说,帮您找到父母了。” 宋羿听了这话,更想骂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父母冒出来了,这是给他弄清白身份呢。 看来刘侍郎还真说对了,那个什么给事中,是给自己准备的。 一个人不能选择在哪出生,不能选择父母,甚至不能选择让谁成为自己的名义上的父母。 他不耐烦的问:“是谁?” 秦八急忙说:“小的不知,世子说要把这好消息亲自告诉您。” 赵瑗不在杭州的这十二个时辰,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变化着。 五月三十日午时,他带着胖和尚赶到了秀州官舍。躺在床上的赵伯圭,看到他第一句就问:“新封的郡王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姓慕容?” 难怪赵伯圭急着知道啊,他担心兄弟又多一个竞争对手。该不会是皇帝有意选别的姓氏接皇位的吧。 赵瑗指着赵伯圭的腿说:“快把裤子脱了,让神医帮你瞧瞧。”接下来才回答他的话,“慕容家有功于朝廷,是皇帝赐予他们的奖赏。” 胖和尚摸着打理得光溜溜的胖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才问:“是同里慕容吗?封的是谁?” 自己的腿马上就要交给别人了,赵伯圭殷勤的回答道:“平江府同里镇慕容长青之孙,慕容谨之子慕容白。” 胖和尚看了眼赵伯圭后,死死的盯着赵瑗激动地问:“慕容谨在哪儿?” 赵瑗对着胖和尚,左看右看后,问道:“你认识慕容谨?” 胖和尚一拍大腿说:“认识啊,他是我师弟,治伤病他比我高明多了,我最擅长的是妇科,你怎么不找他呢?” 赵瑗又指向赵伯圭的腿说:“赶快治,认真仔细点,治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第104章 世子妃的谋划。 宋羿和荆小白还未到自家院子门口,便被韩如意拦下来,她看都没看宋羿,抓住荆小白的胳膊就走。 “如意姐姐,你这是强抢民男哇。” 韩如意冷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些没有道义的小人,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同里,亏得我还为了你们,在那个破寺庙里呆了几天,磨着老夫人说了一堆好听话。” 宋羿心情不爽,不想与韩如意斗嘴,对荆小白说:“把马给我,你随她去吧,肯定是安国公让她来叫你的。” 荆小白后悔的肠子惨青惨青的。 他原本以为什么郡王慕容白跟他荆小白没什么关系。到了杭州他才发现,有没关系,不是他说了算的。 随韩如意进了安国公府,梁夫人拉着他一番嘘寒问暖,安国公对他东问西问。好不容易脱了身,走出府门,就被两个黑衣劲装的人连拉带扯上了荣国公微记的马车。 这种不征求他意见的行为,荆小白很反感,准备反击。无奈对方两人都是高手,他这个一般的高手,根本不是对手。 马车一直赶进了府里,下了车,他正要发火。荣国公刘武僖笑呵呵的望着他说:“你知道了吧,我是你舅爷,当年你父亲一直是叫我舅舅的,这亲切的称呼,多年没听到了。” 刘武僖觉得对待小孩子的法子不能讲道理,讲道理太麻烦,浪费时间。二话不说,直接拉府里,再慢慢叙。 他这种法子对付普通小孩子还行,对付荆小白行不通。荆小白理都不理他,就朝大门口走。 走得目不斜视,雄纠纠,气昂昂。 你是哪颗葱,荆春秋从来没提过他有什么舅舅,慕容叶青也没提过京城有亲戚。 不知者,不为过。我才不认。 刘武僖的父亲曾是大将军,他出生就身份贵重,后来又凭着军功,封了一品国公,多少年未看过人脸色了。 荆小白这举动,他愣住了。缓过神来,就小跑过去拉他。 荆小白“嚓”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比划在他手背上:“拿开,不拿开我划下去了。”脸色阴似寒冰。 刘武僖急忙撒了手,再晚一点,刀子真扎上去了。 他看着荆小白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四十六年前,他的长姐刘家瑞离家追随了富商慕容叶青,慕容家主不得娶官家女子,长姐就和家里彻底脱离了关系,再未回过京城。家里人对外称是殇了。 三十三年前,姐姐的长子慕容谨偷偷找上门来,说是姐姐嘱托他来看这个舅舅的。这个主动寻上门的外甥,他很喜欢,两人处的不错,后来,一直暗中有来往。 二十年前,慕容谨私奔离家,找上了他,给了他很多帮助。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当年慕容谨在背后对他的谋划,如今还得不了这个国公的爵位呢。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天灾人祸的,他这个外甥再也没与他联系了。 他想不通哪里出问题了,也调查不出来。 再后来,听说他姐姐离开了慕容家去修行,他曾偷偷的去过枫林寺,当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执拗不认他这个弟弟,说现在的名字叫释空,跟刘家和慕容家都没有关系。并警告他,不许他过问慕容家的事。 刘武僖是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但摸着良心说,他从未做过对不起慕容谨的事。 正因为这样,他才敢吩咐下面的人对荆小白用强,他觉得荆小白是自己人,自己人没必要客气。 刘武僖叹了口气,从荆小白对他的态度来判断,也许真是如他曾多次想过的那样,当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一些他不知道,又影响了他和慕容谨关系的事。 … 荆小白走进普安王府,就有人飞跑着去报告张伯。张伯找到荆小白时,他正在揽月阁门前,顶着大太阳,鬼头鬼脑朝着里面瞄。 张伯在他背后,亲切地笑道:“荆王爷,我家厨子正在后园子里建房,您要不要去看看?” 突然有人说话,荆小白打个了机灵,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先向世子妃请个安的哇,这段时间要住在她家屋檐下了嘛。” 荆小白的打算是,给郭思谨添麻烦,给府里的人添麻烦,搅得府里鸡飞狗跳的,大家都烦他,自然就不会让他住这里了。 听了方才的话,想到了面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人,口中的厨子是他的好叔叔荆无名。 “世子妃这会儿应该是在午休。要不,您晚一会儿再来?” “那也好,我先去看看厨子吧,毕竟今后要吃他做的饭的嘛。” 荆小白随张伯走进后园子,看到荆无名满头大汗的掘地,西北墙角扒开了参差不齐的大豁子,他又想装着不认识他了。 内心里几经翻腾斗争,荆小白对张伯说:“张管家您不用管我了哇。” 看着张伯走后,荆小白才挠着短发脑袋朝着荆无名的方向走。 “我的好叔叔,谁让你把房子建在这里的?” 张伯和荆小白刚进园子,荆无命就觉察到了,为了不影响进度,直到荆小白对他说话,他才直起腰。 “没吃?” 荆小白咂了咂嘴,又摸了摸肚子。 “你怎么知道了哇。” “看脸。”荆无名把手里的掘头递向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继续,我去给你弄饭。” 刚还觉得别人做的事傻,接下来,自己也做着傻事。荆小白想把那个姓赵的骂一百次,肯定是那个坏人使的鬼主意。 没他的发话,好叔叔就是脑袋不灵光,也不会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理直气壮的建房子。 还旁若无人的伐别人家的树。 ... 荣国公府。 黑衣人站在刘武僖面前,侧低着头说: “查清了,昨晚那人去沁园春,和那小子没有关系。以后那小子要住到普安世子府里,指导新封的郡王读书。吏部林侍郎今日去看宅子,说是给他儿子买的。这会儿在东市上挑丫头小厮。” 林侍郎是秦太师的忠实追随者。 刘武僖咧了一下嘴,厌烦地说:“他家就五个闺女,哪来的儿子,昨晚刚生的?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有这能力?” “听说是他以前相好的给他生的,那相好的生下孩子后不久就死了。这事他一直不知情,两月前听人说了这个消息,暗查了一番,果然是他儿子,就开始为迎接他儿子回家做准备。” 刘武僖说:“这事跟我们有啥关系?” “他儿子是宋羿,就是新郡王的干爹。” 刘武僖又咧了一下嘴,这戏唱的好啊。姓宋哪里有半点和那个姓林的长的像了?当年还叫小豆子的时候,光着脚丫子满街的跑,怎么不想着去认? 呵,敢情给事中,是给他准备的。 刘武僖皱着眉头问:“这事有两个月了吗?” “打听出来的是这样子。” “都谁掺合了?” “林大人买的宅子是秦太师三年前置办下的。” “二十多年前,秦老鬼的一个妾室被王氏赶出去了。”刘武僖眉头皱的更狠了,缓慢地说:“王氏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呢,秦喜是他的养子。”他重重地说:“查那个小豆子,要快。” 宅子仆随都置办下来了,当事人还一无所知呢。 宋羿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看到蹲在院子里,站在院子门口等的人,他就像是没看见一样。 有人想上前问他,看到他阴森森的脸,都自动闭了嘴。 对于宋羿这个人,权贵圈子里,稍有耳朵的人对他都有耳闻。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草民,谁都不放在眼里,走在大街上,遇到太师的轿子,都不避,更别说其他官员了。 最初的时候,还曾有人私下里唠叨,甚至是说给赵瑗,让他的侍卫收敛一点。 赵瑗说,谁没个小个性呢?不就是见人没行礼没问好吗?正好,都省事了。 这么着久了,大家习以为常。 在此候着的都是某个官员的随从下人,哪里敢在他不耐烦的时候,上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宋羿进了院子,拴了马,洗了脸,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宋羿一觉睡到半下午才醒,打开门一看,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大家都得了消息,新郡王以后不住这里了,也就都散了。 小厮特殊,他是林府的下人,叫林小海。 “少爷,南市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离老爷府上只隔了一条街,下人们正在布置。您要不要先去看看?不妥的地方,马上改。” 你才是少爷,你他娘的全家都是少爷。 从宋羿嘴里蹦出了一个字:“滚。” ... 郭思谨正在睡梦中,听到“扑哒”“扑哒”一下一下的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扑着窗棂。 她趿着鞋子,开了后窗,就与窗外手握土块的荆小白对上了眼。 郭思谨温婉一笑,开心地说:“小鬼子,谢谢你叫醒我,下午我还有正事,睡过了头。”接着,抱怨道:“秋葵那丫头,怎么也不知道叫我。” 荆小白眨了眨大眼睛,笑得天真可爱:“什么事?带着我哇,太无聊了。” 郭思谨想了一下,对着他招了招手,讨好道:“你能不能我个忙?这事我想半天了,一直没想到合适的人。此时你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帮我的。” 荆小白觉得可能有诈,但忍不住想知道是什么事。他磨磨蹭蹭的向前走了几步,顺便偷偷丢掉了手里的土块。 郭思谨看着他问:“你知道什么叫一见倾心吗?” “不知哇。” “就是一男的,见到一女的,在电闪雷鸣之间,爱上了她,至死不渝。这就叫一见倾心,也叫做缘份。就像牛郎和织女,许仙和白素贞。” 荆小白揉了一下鼻子问:“让我帮的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郭思谨低声说:“我们安排一男一女见面,看他们能不能一见倾心。话本子上的故事都别人写的,眼下里这事,是由我们主宰,是不是很有趣?不但能看戏,还能参与。” 荆小白瞪大了眼睛问:“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哇?” 郭思谨呵呵笑了两声说:“你说你干不干吧,这么有趣的事去哪里找?干的话,要遵守道义,这事你谁都不能说出去。我是看你虽然有点坏,但能帮上忙,口风严,人又仗义可靠才找你的。” 还没有人这样夸过他呢。更何况,还把他当成大人一样的对待,需要他帮忙。荆小白听了心里有点美,他爽快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新封了官,是需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肯定会遇着恩平世子赵渠,你想办法把赵渠带到府里。下面你就等着看戏了。” 这个时候赵瑗在回杭州的路上,他没有骑马,和胖和尚一起坐在马车内。 “我一直担心我师弟那方面不行呢,居然生出了个儿子。”胖和尚看到赵瑗又闭上了眼,踢了他一下说:“别睡了,陪老先生说说话嘛,老先生睡不着,无聊寂寞着难受。” 赵瑗勉强睁开了眼,勉强扯出来一个笑脸,温和地说:“我都听着呢,您继续说。” 胖和尚悄声说:“到了杭州,吃的住的,你都给我安排上等的。日后你媳妇生不了娃,找我,我不但能治好你的病,还能想生啥想生。” 西斜的阳光照进了车厢内,赵瑗把车窗拉上了。温温吞吞地说:“我想生只小猫,或是小鹿行吗?” 你咋不说生个豹子老虎呢。 胖和尚只得又找了别的话题:“我当年经常进宫,先皇对我都很客气的,还专门给我安排了个院子,叫沁园春。” 赵瑗果然有了精神,转了转漆黑的眼珠说:“和杭州城里的酒楼名字一样。” 胖和尚得意一笑:“一个意思嘛,杭州的沁春园是小明月开的,名字就来源于宫里的沁园春,是明节皇后做才人时住的院子。” 他往车前面指了一下,悄声问:“可靠吗?” 赵瑗点了一下头。 胖和尚继续说:“小明月是明节皇后的女儿,就是曾在宫内盛宠一时的福月帝姬。” 赵瑗问:“慕容明月?和慕容谨私奔的那位?” 胖和尚一拍腿,指着他说:“聪明。还是和聪明人聊天轻松不费嘴。” 赵瑗不以为然地说:“福月帝姬我知道,史书上有记载,十岁时因病殇折了。” 胖和尚摆了摆手:“这事中间有些复杂,知道内情的人,基本都不在了。十四年前的宫变,你知道吗?” 第105章 会掉脑袋的秘密。 胖和尚提到这件事,赵瑗心里惊了一下,说话却同方才一样的平淡无波:“知道这件事,具体情况不清楚。那时候,我刚过五岁,七岁时又入了宫,宫里没人议论。” “宫变的是由两位大臣发起的,以皇帝失职为由起事,逼他退位,立皇太子为帝,准备以后协持新帝,待时机把皇位还给赵家。只可惜失败喽,臣子落了狱,砍的砍,杀的杀,诸三族诸三族,灭五族灭五族。” 胖和尚深叹了口气,接着说: “杭州城里四处都是血腥味,想起的人都禁若寒蝉,谁敢提。皇太子吓得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皇帝没了儿子,国不可一日无储君,迫于各方向的压力,只能在你们赵家宗亲里选继承人。从这方面来讲,那三位大臣也算是胜利了。” 胖和尚哼哼了两声说:“若不是因为此事,哪里会有你的机会。那些知情的老臣们都是坏的很,用着他的时候,千好万好。离开他能行的时候,就想卸磨杀驴。” 赵瑗摸着下巴问:“老先生认得圣上?” “小宫九嘛,当然认得。多好的娃,先帝原想把小明月许给他呢,却被我那有钱的无赖朋友抢先了一步。” 赵瑗心跳嘭嘭的加速了,慕容明月也就是祝东风,真是明节皇后的女儿的话。先帝想把自己的女儿许给宫九,也就说明,当今的圣上不是赵家人。 老先生方才说的很明确,把皇位还给赵家。 赵瑗拉开车窗望向外面,路边的树木庄稼慌乱的向车后奔跑。 “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胖和尚继续说:“二十年前,圣上被送到金国做质子,这事你应该知道吧?史书肯定会有录入。” 赵瑗依旧望着窗外,轻飘飘地说:“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金国把他放了,让先帝另派皇子做人质吗?” “圣上武功高强,骑马射箭样样出色,金国认为这样的人是囚不住的,看守麻烦。” 胖和尚连连摇头:“非也非也,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金国还不把他死死扣住?免得在外面有所作为。是有人找到了当时的金军首领,告诉他康王不是赵家血脉,是假皇子。金国要假皇子做什么?这才提出来换人。” 赵瑗眯了眯眼,回头望着胖和尚问:“是谁?” “祝东风,就是慕容明月。” 赵瑗不由自主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人质都是去送死的。不是死在异国,就是死在回来的路上,或是回来之后。五王爷当年是被放回来了,回来不到两个月就死了。” 赵瑗听得心惊胆战,犹豫了一下,说了结束的话:“当年若不是圣上独立支撑,这赵家江山,早在十八年前就不保了。” 胖和尚对他竖了个拇指:“是个有良心的,若有一日你黄袍加了身,别忘了你现在说的话。史书上,好好给他写上一笔,也不枉他把大好的年华埋在了皇宫里。” 胖和尚看到赵瑗又闭上了眼,踢了踢他脚说:“当年小宫九的风采,你都比不了咯。快剑小旋风慕容旋只是剑法好,小宫九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豁达仗义,又生得貌若潘安。” 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当年小明月见他第一眼,就要跟他走,还曾不顾生死的救过他,为此把我那有钱的朋友,气得七窍出血。” “有钱的朋友是谁?”赵瑗睁开了眼。 “慕容谨啊。” “你这口无遮拦的到处说秘闻野史,怎么能活到现在了?” 胖和尚嘿嘿一笑说:“我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有个能说的人。你让我说个痛快嘛。” “哦?” “这事说给你听,你不会说出去。让你多了解一些当年的内幕,日后你也好对他们好一些。我知道此趟是见不到我那有钱朋友的,但能见见他儿子,打听一些他的近况,也是好的。” 赵瑗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慕容谨不在杭州。” “他要是在杭州,就不会出封赏他儿子事。而且,这事他肯定不知道。他若是知道,这事你们根本办不成。” 胖和尚望着赵瑗没什么表情的脸,转话又说:“既然慕容白在你府上,不论你们是在搞什么鬼,肯定不是害他的。这世上,敢明目张胆害他的人,还没出生,或者是已经死了。” “就凭这些,你就能肯定慕容谨不在杭州?” “他要在杭州肯定找我了,他要在杭州,又如你说的是你朋友的话,我刚才说的话,你早就知道了。根本不会惊讶。” 赵瑗淡然地说:“我哪里惊讶了?” “我是郎中,就你这些隐藏情绪的小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赵瑗坐直了身子,心里几经翻腾,问出了他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我看你是百晓生呢,那我问你,你有什么根据说圣上不是姓赵?” “江湖人称能起死回生的‘半仙黎’听说过吗?那是我师父。当年小宫九入皇家玉碟,是在我师父的验正下进行的。” 胖和尚悄声说:“这件事是我那有钱的朋友搞的鬼,他为了不让小明月入宫恢复帝姬的名号,让宫九顶了她的身份。” 看着赵瑗原本就清冷漆黑眸子,突然如深渊一样的看不见底,胖和尚突然意识到,说的有些过了。心里有几分不安,一摆手说,“不说了,这事复杂,你最好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惹祸上身。” 赵瑗缓慢得转了下眼珠问:“圣上为什么对太后那么好?” “太后原是明节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当年是她带小明月离开了皇宫去了同里镇。她和小明月在慕容叶青的照顾下,生活了八年。 后来小宫九独自入宫,她觉得亏欠了小宫九,也入了宫,为了能给小宫九支持,可是什么事都做过,一个半老徐娘以侍女的身份,做到贤妃的位置,是踩了多少人上去的。”胖和尚叹了口气说:“还好小宫九没忘了她的情义。” 赵瑗觉得心跳得就要蹦出来了,以前很多不解的地方,看似有矛盾的地方,他一下子想通了。 胖和尚看到赵瑗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打了个哆嗦。琢磨着,要不要跳车。然后,离杭州越远越好。 这张破嘴啊,不能开口说正事,一开口就惹事。还是老实的呆在寺院里算命骗钱安全。 第106章 我说初几就初几。 马车晃晃悠悠,到达杭州城的时候,已过子时。 赵瑗递上了玉牌,沉重的城门,被六个精壮的守门官,吱吱扭扭的推开。穿过四条或长或短的街道,到了普安王府门前。 府门前日夜有府卫值守,看到世子从车厢钻出来,慌忙开了门。 赵瑗交待了一声:“给车里的人安排个住处,好茶好饭管着,别让出府。过几天,大哥的病若是没好,好拿他说事。” 胖和尚:...... 赵瑗跨入府门后,又退回一步,问:“今日初几?” “五月三十。” 赵瑗从揽月阁门前转了一圈,窗户是黑的。 他挠了挠头,然后去书房里挑了一套月白色的棉布衫就进了浴房。 洗澡,洗头,快速的完成了。布巾在手心里摔打了两下,琢磨片刻,决定头发自己擦干。 自己擦快啊,不用费口舌多说话,耽误时间了。 郭思谨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房内有人,也就没有守夜的丫头。 但是揽月阁有守院子门的大婶。 赵瑗在院外转了两圈,最后决定爬树。 敲门说不定要惊动其他人,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十几个人呢。 大家一出来,这个见礼,那个问好的。 不知道会耽误多少时间。 撩了衣摆掖在腰带处,脱了鞋子扔进院子里。 赵瑗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想做,都可以做到最好。爬树这事,虽然十几年没做过了,但毫不犹豫,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他坐在墙上时,不再这么想了。 爬是爬上去了,可是下不去了。 院子里没树。 翻墙这事,赵瑗虽然没做好,但他运气好。今夜巡逻的府卫远远看到墙上的人影,灵光乍现,想着抓活的。 悄悄的靠近。 然后,一个飞身上墙,就把他摁住了。 “是我。” 这两个字,是从赵瑗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想着等天亮,把府卫全解散算了,省得在这里碍事,最后一个月的工钱也不用给,钱也省了。 府卫们很兴奋,一人捉一个肩膀,把他摁得死死的。被抓了还这么镇定,说不定是大人物。 可以请功领赏了。 巡逻几个月,连只野猫都没抓过呢,很没成就感。 这一下子抓了个人,兴奋得都快晕了。 赵瑗挣扎了一下,胳膊扭的更狠,酸疼酸疼的。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你们没耳朵吗?是我。赶快把手拿开。” 普安王府一共七十二名府卫,跟赵瑗搭过话的最多不过十名,而且还是长得比较光鲜,在门口值守的。 夜里巡逻的,都是普通府卫,哪里知道世子声音是什么样的。 再说了,人与人说话都差不了多少。即使有人觉得跟世子的声音有些近似,不会朝上面想啊。 他们正为抓到贼人激动着呢,二话不说,脸都没看,推推搡搡的就来到了管家的院子里。 正常情况下,随便扫一眼也能看到脸的。 今天情况不正常嘛,赵瑗刚洗了头,头发没擦干散着等晾干呢。是以,遮了大个脸,头再一低,遮住整个脸。 四名府卫,两名摁着赵瑗,两名把张伯的院门拍得震天响。 灯亮了,接着门开了。 张伯披了衣服出来,看着赤脚散发,狠不得把头勾到脖子里的赵瑗,对着府卫挥了个手:“人留在这里,你们忙去吧。这事不准对外流露出一个字。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们喝多了酒,发酒疯。” 府卫一哆嗦,谁敢在王府里发酒疯?那不是差事不想要了,是脑袋不想要了。 张伯这么说了,他们也只得连应是。其中,一个机灵一些的府卫,招呼了另外三人,就想赶快溜走。 今晚的事有猫腻,刚抓到人时,只顾兴奋,根本没想那么多。 在世子妃的墙头上发现个男人。 是什么个情况? 其中一个资格稍老一些的府卫走的一步一回头,他觉得这个贼人背影有些熟悉,刚想回去确认一下,张伯又对着他挥了个手。 热闹的院子里,转眼间,除了赵瑗外,只剩下张伯一人。 赵瑗抚着额抬起了头,嘴巴张了两下,话依旧没出口。以机敏着称的普安世子,一时间想不出来,此时说什么话好。 倒是张伯开了口:“世子速度挺快,我还以为今日回不来了呢。” 赵瑗觉得一向精明的张伯,今日不够精明,这时候他不该是什么都不说,直接回屋里继续睡大觉吗? 免得他继续尴尬。 张伯觉得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讲话应该说重点,他方才那句是明知故问,所以世子才不接话。 他又关心地问道:“世子,今晚是怎么回事?” 赵瑗背起手来,坦然地说:“无事,天热睡不着,出来散步吹吹风,被这些蠢货当贼抓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便没吱声。” 散步?吹风? 墙头上的风是比地上的风大。 刚府卫都说了是在揽月阁墙上抓的人。 张伯原名张清仪,是赵瑗的表舅,他和赵母是堂兄妹。 二十年前,张伯是汴京那个皇宫里的小内侍,后来皇族人员都抓了,内侍们也就散了。他就四处跑着做些小买卖,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当今的皇帝在杭州建都后,他也没想着再回去。十二年前,他听说堂妹的儿子入了宫,就毫不犹豫就拿出所有的积蓄,走了些门路,又进宫了。 张伯是个机灵人,在宫里几经辗转,半年后就调到了赵瑗所在的永和宫。 人生在世,总需要做有意义的事,即使不被人记住,自己记住就行。这些年,无论大小事他都做得尽心尽力。 给了赵瑗很多的帮助。 赵瑗怕猫这事,就是被他治过来的。当年他告诉赵瑗,一个人的弱点,无论大小,万不能暴露给别人。 别人知道了你的弱点,就相当于被人攥在了手里,对方随时会掐着你的命门。 但一个能干的人,一个精明的人,不代表他什么都懂。 张伯理解不了一个男人想见一个女人,急切的心思。他也就想象不到,赵瑗为何要在深更半夜里,坐在墙上。 但他了解赵瑗,赵瑗想说的话,不用问就主动说了。不主动说的,就是不想说,问也问不出来。 张伯一脑袋疑问,无处开解。他有些不甘心,赵瑗就这么什么都不说的就离开。 在赵瑗转身要走时,朝他腰间指了一下,想借机再探讨几句话。 “世子,您的衣服。” 赵瑗低头一看,衣摆还在腰里掖着呢。 “凉快。” 然后转身挥手道,“你忙吧,我走了。” “世子,我帮您拿双鞋?” “天热,光脚凉快。” 赵瑗出了张伯的院子,站在黑夜里犹豫了一会儿,用手背狠狠地蹭了一下鼻子。 就这样算了,回去睡大觉,太不是他的风格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更何况,鞋子还在揽月阁里。万一明日一早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还以为哪个男人扒了世子妃的墙头呢。 这误会可不能有。 赵瑗搓了一把脸,又理了理头发。 坚定地朝着揽月阁的方向走去。 第107章 山水迢迢。 郭思谨一直没睡着,她隐约听到院子外面有人说话,但也没有多想。 只顾想她自己的心事呢。 下午她和表妹王昭雪,在后园子里摆了投壶,正玩的兴致勃勃,荆小白如约带了赵渠过来。 赵渠今年十七岁,和赵瑗相似的身份。 但他和赵瑗不同的是,他亲生父亲赵琤是御前副都指挥使,还有个舅舅是个四品的将军。 三品四品官朝中到处都是,也算不了很特别。 但请看重点,御前副都指挥使,这个是负责皇宫的安全职务,也就是说皇帝的安全问题,一部分在赵渠亲生父亲手里握着。 还有一项特别的,赵渠的亲生母亲姓王,建康王氏的嫡出,大儒王子默的亲侄女。 本朝重文轻武,文官很受尊重,而文官又一向尊崇王家。 赵渠过继给了皇帝,就是皇帝的儿子。要说是跟原来的家庭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谁信啊?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郭思谨的表妹,就是她表舅母王夫人的侄女也姓王,跟建康王氏是远亲。很远的亲了,王夫人的爷爷曾做过丞相,那时候和建康王氏搭上的关系。 无奈王夫人的父亲是个不作为的,她爷爷一死,聚在她家周围的亲朋们都散了。和建康王氏的关系,也断了。 尝尽了人情冷暖的王氏,立志要重新活出个人样来,就督促当时是私塾先生的秦太师读书科考。 秦太师也是个争气的,没有辜负了王夫人的心意,考中了进士,做了官,一路做到了丞相兼太师的位置。并且对夫人极好,言听计从。 现今虽然地位高了,但朝中以建康王氏为首文官,一向对秦太师那一派,不远不近的。 郭思谨到太师府一说,想邀请表妹到王府里玩,并且无意中提到,恩平世子可能也会过去。 王夫人立即赞同,并且亲自给她侄女上妆打扮。 王昭雪原本就是个清秀佳人,再经过刻意收拾,虽然称不得是倾国倾城,但也是个无庸置疑的美人。 赵渠的性格开朗,不但自己加入投壶游戏,还招呼了丫头们一起参与。一直玩到天近黄昏,秦观下班回来后,也加入其中。 少年男女们,玩得不亦乐乎。 郭思谨提出晚饭大家留下来,一起用,赵渠一句推辞的客气的话都没。 一切都很顺利。 待客人们各回各家,荆小白挠着他的刺猥头,悄悄的地对郭思谨说:“我看没戏哇。” “为什么这么说?” “恩平世子都没看你表妹哇。” “其他人呢?” “你表妹一直朝着恩平世子瞄,还故意和他靠的很近,秦老师谁都没看,恩平世子在看秋葵姐姐,秋葵姐姐时常往建房子那个方向张望。” 郭思谨想到这里,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敢情赵渠看上秋葵了? 宫内的女子坐立行走都有章程,基本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皇后对赵渠管的甚严,偶尔出宫,明着至少跟个五六个人,暗里不计其数。 郭思谨是想着,赵渠乍一看到王昭雪这么个灵动飒爽的女子,必然心动。为此,她还建议让王昭雪穿了身骑射服。 若是赵渠有了意中人,把赵渠也拉过来,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使力,这婚事不黄也得黄。 实在不行,来个生米做成熟饭。 最重要的是,这婚事万一黄了。赵渠因为有了意中人,便不会太在意,也就不会怪罪牵连到的人。 赵渠可是皇位备选人,得罪不得的,万不能和他明着结下梁子。 最最最重要的是,若赵渠娶了王夫人的侄女做正妃,那个位置就会离他远了。 秦太师是力主议和的,为此还以各种理由谄害多名主战的将军罢官入狱。赵渠跟这样的人有密切的牵连,就会失去所有主战派的支持。但北方迟早要收,未来的朝堂将是主战派的天下。 既然打算和赵瑗好好过下去,那夫君的目标,就是她的目标。她想为那个目标出一份力。 郭思谨又叹了口气,看上秋葵也没用啊,一个丫头顶多是个通房,做侧妃的资格都没。 何况秋葵早说了,不愿为妾室。 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听到门口悉悉索索的响,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谁要敢夜闯普安王府,是不想活了。 不要说有府卫,暗卫肯定也有不少,出门都带几十个呢,家里留的更多。 应该是耗子。 明天让人摆些耗子药。 没想到是赵瑗,也不能说是郭思谨不够聪明。 他是这个府里的主子,哪个院哪个门,都挡不住他。想去哪里,甚至不用自己叫门,在院子里随便遇着个丫头婆子或是小厮,让他们前面带路就行了。 “咔嗒”一声,郭思谨一个激灵,坐起了身。 这是门栓开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轻微的“吱扭”门开的声音。 “谁?” “我。” 郭思谨摁下嘭嘭急跳的心,迟疑的问:“世子?” 赵瑗暗骂了一声,这个死女人,明知故问。深更半夜的,除了我还想着是谁。 他一肚子火气,开门这项手艺,他是跟着宋羿专门学过的,在别处片刻功夫就能搞定的事,方才忙活了半天。 他想起张伯曾对他说过的话,揽月阁是女主子住的地方,安全第一,把门栓加了双重防护。 在王府里,除了自己偷,还有哪个食了熊心豹胆的敢偷?既然是自己人偷,就让好偷一点嘛。 想到偷,他火更大了。我偷什么偷,我来睡我女人,我正大光明,我只是不走寻常路罢了。 三十后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燃灯,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赵瑗踢倒了一个凳子,绊倒了一个花盆,又撞倒了一扇屏风,终于摸到了他记忆中,床缦飘荡,铺着水粉云锦的大床边。 “人呢?” 郭思谨坐在床沿,轻声应到:“在这里。” 赵瑗又在心里骂了句死女人,知道是他了,还不赶快燃灯,或是接接他。是她的地盘,她熟悉嘛。 郭思谨想去燃灯的。脚已经踩到鞋上了,又缩了回来。 她的脸热得发烫。 她想到赵瑗临走时,报着她说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但她懂他是什么意思。 赵瑗搂住郭思谨的一瞬间,脑袋里冒出了两个词:跋山涉水,风雨迢迢。 “今日初一,我晚饭都没顾上吃,就往家里赶,你开不开心?” “今天不是三十吗?” “初一。” 颈间的苏痒,让郭思谨笑出声来:“呵呵,要不要我给你找些吃的?” “我要吃你。” “我...”嘴巴被堵上的同时,赵瑗带着她滚在了床上。 第108章 圆满。 赤红着脸的大太阳懒洋洋地探出了头。 扫院子的郭大婶,捡到了一双白色绣着黑麒麟的男式鞋子,做工极是精细。 她看了看主屋紧闭的门,又看了一圈院墙,发现有一处瓦块掉了。她犹豫了片刻,决定先把鞋子藏起了,悄悄的禀报世子妃。 郭大婶是个极通透的人,她想了,若是把这事告诉张伯,这份差事她肯定是干不成了。说不定,还会因知晓了别人见不得人的事,而被灭口。 大户人家里的下人们,被悄无声息灭口的还少吗? 静静和思思站在屋门外半天了,听到屋内好像有动静,两人相视了一眼,又垂着眼皮看前面的地面。 有贵客上门,世子妃同她打了一架,然后就回了德清,有些人还以为,这一回可能就不回来了呢。 不但回来了,还是世子接回来的,而且世子对她的态度大变,一般的下人也许看不到。身为世子妃贴身侍候的丫头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照眼前这形势看,早晚有一天,世子妃是要在这府里当家作主的。那她们的工钱,甚至是是去是留的问题,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大家的心很慌。 尤其是思思,这两日她心更慌。 平日里虽然没人顶撞过世子妃,但对她的态度太一般了。在她面前说话随便,有时候还随便坐,还有时候,吩咐下来的事,办的磨磨蹭蹭的。 不能仔细想,越想越紧张。早些听秋葵的话就好了,不管主子们的事,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多好。 亡羊补牢,未晚矣。在这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做事,不管闲事。世子妃什么时候开门,就耐心的等到什么时候。 万不能因为等的时候长,就不耐烦了。 屋内的人早醒了。 赵瑗多年养成的习惯,晚上不管多晚休息,总会在天亮前醒来。他醒来后,在黑暗里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是睡在揽月阁的床上,那个女人触手可及。 这一刻心里满当当的。 就像刚做过一件十分满意的事,又像饿了很久,吃了一顿好饭那样的充实圆满。 可是,还想呢。 他把女人拉进怀里,连摸带啃了一会儿,又翻身而入。 难怪青楼的生意好,光棍汉想破头了,想娶亲啊。 这件事太美妙了,比渴了三天喝三碗清泉水还爽。 他万分后悔以前的决定,白白浪费掉了半年的美好时光。 管以后怎么样呢,先顾了眼前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时候的想法真是太幼稚了,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娶到我府里,就是我的人,至于什么时候不要,都是我说了算。 当一切又归于平静。 室内也亮了。 他拢着郭思谨额前潮湿的头发,略有些不安地问:“怎么样?” 赵瑗满是期待的望着郭思谨,她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眨了几下眼,才慢慢抿嘴笑了。 他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又听到后面的回答,终于整个心都落下来了。 郭思谨说:“很棒。” 她的嘴角是弯的,白里透红的脸蛋,因为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水,看上去更加透明,飞扬的眼稍撩起浓浓的笑意。 赵瑗也觉得自己很棒,很有能力,他可以凭实力,改变一个女人的样子。让原本就十分好看的人,更加的娇柔百媚。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她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还有比她更密的人吗? 两个人没有丝毫阻隔的睡在一起,口水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再没有比她更亲密的人了。 赵瑗又娄着郭思谨,把脸埋在她的颈窝,白玉兰的香甜,直入心肺。哪天不要了,怪可惜的呢。 赵瑗偷偷的叹了口气,即便我不要了,其他人也别想要。我要不要她,她都是我的。 磨磨蹭蹭,直到太阳隔着窗纸透了进来,赵瑗才十分不情愿的起身。 他看了一圈,在床头看到自己的衣服。慢慢腾腾的穿上,然后坐在床沿,对依旧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了半张脸的郭思谨,捏捏扭扭地说:“帮帮我吧?” “嗯?”郭思谨冲着他眨了眨眼。 她的眼睫毛一根根分明的墨黑,微微翻卷着,每眨一下,就像两把小扇子似忽闪一下。 隐藏在扇子下面清澈的眸子,幽幽深深的望着他。 分明是穿了衣服的,被她看的像是什么都没穿似的。 赵瑗的脸腾一下子热了。 “我的鞋在院子里,大概在东南角。” 昨晚他又坐在墙上后,先是伸下一条腿,接着用两只手扒住墙沿,准备两条腿同时坠下后,往下跳,手却滑了,屁股直接落在了地上。 疼得他咧着嘴坐了半天,才缓过来劲。走到房门口,拨门时才想起,光着脚。 当时气的想把这个院子砸了,哪里还有心情,在黑灯瞎火的地方摸鞋子。 郭思谨忍不住问道:“你放那里做什么?” 这问题搁谁身上,谁都好奇,谁都不会想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穿着鞋子太滑,不好爬树。” 赵瑗把前面一句说出来后,后面的就说得很坦然了:“我叫了两声门,没人应。大家都正睡的香,吵醒她们,她们在心里怨恨你就不好了,只好爬墙进来。” 他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妙。我是为了你好,才如此做的。 郭思谨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你把头转过去,我好穿衣服。” 赵瑗想说不用穿了,你哪里我没看过,却没说出口。 他也正不好意思着呢。 郭思谨把睡裙罩在身上,跳下床后,回头看了眼抄着手的赵瑗,又抿了一下嘴角,从衣柜里拿了件浅灰的衣衫递给了他。 “穿这件。” 赵瑗伸出胳膊接衣服,郭思谨笑出了声。 衣襟袖子上沾了不少土不说,手腕上还有擦伤。她捉住了他的手。低笑道:“小瑗瑗爬墙水平不行喔,改日我教你。” “我要节省力气办正事,不想在那些小事上花心思。” 赵瑗有些失落,他都浑身无力了,她居然还是精神抖擞的。他看了看窗户上的阳光,万分不情愿地想着,算了,等晚上吧。 太阳热烈地挂到了一杆子高的地方。 门口等着侍候的人,换上了秋葵。大约又过了一刻钟的样子, 门终于开了。秋葵看到满脸通红,又笑意满满的世子妃,微微有些诧异。 “世子在房里,送两桶洗澡水过来,再把世子的鞋子拿过来一双,昨日他穿的那双鞋绊了他一跤,他生气扔掉了。” 秋葵更诧异了,主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行了,什么原因,根本不用给下人们解释。 赵瑗听了,大赞自己女人就是不一般,会说话。 让人送鞋子是不用解释,但院子里的鞋,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别人会怎么想? 只是可惜了一双好鞋了。 第109章 六月一日。 五年来,宋羿第一次在清早的时候,不想起床。 昨日下午,他让林小海滚了之后,就去了普安王府见张伯。 张伯听了他讲述德清的事,深沉地说:“具体情况你我二人心里有数就行,不用给世子讲了,免得他烦心。” 宋羿本来就没有打算告诉赵瑗,他想好了,万一真出了事,他一个人担。 给张伯讲的原因是,张伯考虑事情比较周全,万一有哪里不妥可以给他指出来,他再想办法去弥补。 但张伯提出来这个要求,他心里有些异样。 这是有人命牵扯在里面的,当真让他一个人扛了。 宋羿又问了林家的事。 张伯说,世子想让他报名给事中的竞选,说是件难得一遇的好事,就帮他寻了个人家,不用多来往,寄挂一个名字而已。 宋羿想骂人的话,又在嘴边荡了荡。 他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主要推手,不是眼前说话的人,也不是赵瑗。但还是把所有的人都厌烦着了。 好事好事,大家都觉得是好事。有谁来问他,这是不是件好事?他是不是愿意? 自己的事,人都找上门来了,他本人还不知道。 他是没有感情的人吗? 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他都可以叫爹叫娘吗? 从张伯的院子里,走出来后。他在王府里转了一圈,听到后园子里的阵阵笑声,站在门口向里面探了探头,看到荆小白笑得前仰后合,看到她笑得花枝乱颤。 什么事这么开心呢? 不管是什么事,但肯定是与他无关的。 宋羿突然觉得,没有他,好像谁都可以过得很好,没有人在意他,没人需要他。这种不被需要的感觉,令他一点都不想动。 六月一日,晴。 郭思谨认为这一天,是值得她一生去记着的日子。 她和赵瑗一起起床,一起洗漱,一起到饭厅里吃饭。 饭也是她喜欢的小米粥和油饼。 张伯笑眯眯的立在一边说:“刚接了德清那边连夜送来的消息,郭大人的事已经查清了,是被人设计陷害,这两日就结案。” 郭思谨望向赵瑗。 赵瑗的表情淡淡,一点也没有意外似的。 “凶手抓到了吗?” “查到了,看到事情败露,衙役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提前服毒死了。” 赵瑗看了眼郭思谨对张伯说:“具体情况,待会儿我们在书房里议。” 张伯走出饭厅后,赵瑗低头微笑着问郭思谨:“没事吧?” 郭思谨眼睛眨了眨。 “什么?” 赵瑗略皱了一下眉:“刚说到死人,还吃得下去吗?” 郭思谨在桌子下面,摸了摸赵瑗的腿,喜气洋洋地说:“有你在的地方,蓝天白云,空气都是清新的,我还要再吃一张油饼。” 她又开心地笑了一声:“反正你能养得起。” 这笑脸真好看呢,比最好看的花还好看。赵瑗握住了他腿上了手:“你要是想知道详情,也去书房里听听。” “不听。又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结果就行了,余下的事你操心吧。” “还没来得及问你,昨日你都做什么了?闲了帮我做两个帕子吧,我也要四角绣花的,要跟你的一样,最好把你的名字也绣上去。” 郭思谨弯了弯嘴角说:“男人用绣花的帕子,不怕被人瞅见了笑话吗?” “笑话的人,那是羡慕嫉妒。” 真是一个明媚的早上。 饭后,赵瑗在书房里与张伯谈了小半个时辰,又去后园子里找到正在帮荆无名砌墙的荆小白,让他去告诉宋羿,让宋羿在宫门口等他。然后,就骑马入了宫。 荆小白得了赵瑗的马,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赵瑗的吩咐,他执行得十分利索。 宋羿是被他从床上拉起来的。 “你昨晚怎么没回来睡?”宋羿懒洋洋地问。 “我一晚没睡哇,帮傻叔叔建房子了。”他伸出了一双磨出泡的小手,扁了扁嘴说:“爹爹你看,我不想帮忙,傻叔叔拖着我不让我走。” 宋羿看着荆小白指肚上的血泡,一下子心里敞亮了。 “你这两天别去了,等他的房子建好了再去。” 荆小白“嗯”了一声说:“我去睡了。” “等等,我帮你把手指头处理一下。” …… 荣国公府。 刘武僖坐在书房的大圈椅上,他的军师坐在他三步远的对面。 军师是个五十多岁精瘦的中年人。 瘦长脸,黑黑的。 “无邪在普安王府建房子,看样子是要住下来。” “你跟他搭话了吗?” “答了,他没理我。” 刘武僖抚着额头,又问:“当年是不是发生过,我不知道的事?小谨怎么不打招呼的就走了?而且再没与我联系。” “属下不如。” “查出来他现在在哪里了吗?” “没有。” 刘武僖叹了口气,又问:“那里的事,如何了?” “无从查起,查不出结果。但上面的人会怀疑他。”军师呵呵笑了两声,原本温和的脸,被他这一笑,显得有几分狰狞。 “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做事也一样。最初怀疑的念头,哪怕只是一晃而过,日积月累,就成了山。” “哦?”刘武僖抬眼望向军师,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接着问:“上面的人不会怀疑是这边的人做的手脚吗?而且还有那个老头子,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个时候动手,大手笔又伤不到本人,弊大于利,又容易被怀疑上的事,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做。小世子身边,多少能人志士,会做如此愚蠢的事吗?” 军师又呵呵笑了:“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上面那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只看证据,更多的时候,是分析一件事,是否合常理。至于老头子,他只是同里镇的皇帝,出了同里镇,什么都不是,左右不了风向。” 这种搞阴谋的事,刘武僖不想再谈论。他又叹了口气,沉重地说:“木兰是个麻烦。” “不是有人在帮着我们吗?” 刘武僖惊讶道:“谁?” “普安世子妃。” 刚燃出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刘武僖又没了精神:“她来只是走走过场,对他们没有利的事,哪里会用心。” 军师冲着刘武僖摇了一下右手的食指,话里带着笑意:“不,她是奉了旨来劝说小姐的,必会尽力。里应外合,群策群力,没有办不成的事。” 刘武僖坐直了身子,一直阴郁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喜气。 “那个关节打通了?” 军师又是呵呵笑:“没有打不通的关节,就看舍不舍得使力。” 刘武僖冲他坚了一下拇指。 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跑来。 “老爷,普安世子妃来了。” 第110章 红颜祸水。 宋羿在宫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赵瑗便出来了。 “神兵出马,一个顶三。”赵瑗满脸笑意的挽了宋羿的肩膀,开心地说:“早上听张伯说了,事情妥了。早知道还是你行,我还多跑那两趟做什么呀,大热天,晒得头脑发晕。” “远点,远点。”宋羿皱着眉,推着他说:“一身汗臭。” 赵瑗抬起胳膊闻了闻,又举到宋羿鼻子下,一本正经地说:“你再闻闻,正宗的龙涎香,若不是想多染几次这贵重的香味,我哪里会往里面跑那么勤。” 宋羿呸了一声说:“草民享受不起。” 赵瑗嘿嘿笑道:“不高兴了?我打算亲自告诉你的,怎么向你说你好接受,我都想了半夜。” 赵瑗坚起拇指说:“先讲个故事。” 又坚起食指,“再分析故事里的人物。” 又竖起中指,“再结合现实。” 又竖起无名指,“扯到你身上。” 又竖起小指,“讲一番大道理。” 最后两手一拍:“这事就成了。” 赵瑗咬牙切齿地说: “是哪个大嘴巴的蠢货,我还没回来,就告诉你了?我想了半夜的话不是白准备了吗?你告诉我是谁给你说的,我非打死他不可。” 赵瑗看宋羿仍是没什么表情,又挽了他的臂膀,还把头靠了上去,委屈地问:“你要生气生多久,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或者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会不生气。” 宋羿说:“你亲我一下吧,亲我一下,我就不气了。” “滚。”赵瑗推了他一把,又哼了声说:“滚一边继续去气吧。” 话落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宋羿对赵瑗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时候他觉得赵瑗是他的长辈,有时候觉得是他的兄长,有时候又觉得像他的弟弟,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赵瑗是他的知已。 就像现在这样。 赵瑗理解他,理解他的不高兴,对于一般人来讲的好事,知道他不喜欢。然后,会去哄着他,给他讲道理。 他常说自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能走直路绝对不走弯路。不喜欢听别人罗里八嗦的解释,看见谁在他面前说话罗嗦,就想拍死他。 他却喜欢听赵瑗给他讲道理。 若是有人问宋羿,你愿不愿意为了赵瑗去死? 他回答是肯定的,是毫不犹豫的。 赵瑗赏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活得光鲜,而又自由。 二人一阵大笑过后,宋羿低声问:“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他知道赵瑗知道他说的那边,是什么事,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很多时候,话不说的那么明白,对方也能准确的理解。 赵瑗一指路边的马车,问:“你备的车?” 宋羿又恢复了以往常见的笑脸,嘻笑道:“方便说悄悄话嘛。” 两个人先后上了车。 “经界法倒是顺利了很多,今早得的消息是已经有十二家换契了。那件事没有进展,说是找不到线索。”赵瑗和和缓缓地说:“我准备明早起程再去一趟,找慕容叶青谈田地的事。” “我要去吗?” “你去秀州再把上次的事,调查一下。我原想着不再追查了,看来这样不行。出了事不了了之,别人会以为我们好欺负,总想搞事情。” 赵瑗顿了一下说:“对外就说,我大哥碰伤了腿,行动不方便,让你去帮忙照料的。” 宋羿颦了一下眉眼说:“早知道不放那对母女了,她们肯定手里有什么,不然那人也不会那么放心的去死。现在再抓,容易引起注意。” 赵瑗接话道:“这次不管那对母女,从捕头那里入手。自古官匪一家,我不信那个李捕头一无所知。 … 郭思谨在荣国公府呆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便离开了。她和秋葵去沁园春,喝了壶茶才回普安王府。 张伯告诉她,昨晚赵瑗从秀州带了个和尚,安排在了春园,可能要暂住几日。郭思谨又向张伯问了几句话,得知原来是那个算命和尚。 回揽月阁的半道上,她停住了脚,对秋葵说:“我们去找那个和尚算算命。” 秋葵瞪着眼说:“算命都是骗人的。” “你不觉得他骗的比较高明吗?”郭思谨爽朗的笑道:“走了,去春园,去看看他。” 胖和尚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及着鞋子四处看了看自己所处的院子,恼怒的心情,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胖和尚第一次见到赵瑗,是在两个多月前,也是算命。他说赵瑗是大贵之人,贵气冲天,但在他生命中有一个福星,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然后,问他要不要破,破解之法,只需二十两银子。 赵瑗说没钱。 胖和尚不信。二十两银子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但他坚信眼前这个人,随便就能拿出来。 为了赚到这笔钱,他说,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名字其中一个字。当时脑中灵光乍现,说道:“谨,谨慎的谨。” 二十两银子果然赚到了。 拿到二十两银子后,他想到他那个名字里带谨的朋友,万一出现在杭州,被人盯就不好了。于是说:“那人是女的。” 末了又添了句:“很漂亮。” 红颜祸水嘛,他算命也不是凭空乱说的,也是用了脑子的,讲良心的。 名字里带谨,是女人又漂亮,这种机率不多,不会连累到无辜的人。 二十两银子,他赚得心安理得。 在赵瑗又找上他,问他一个女子测谨字,他说的话可是真的。 郎中都是察颜观色的高手,胖和尚心下嘀咕,这么巧?这贵公子该不会和那女子是一家吧。 骗钱可以,惹别人家里不和睦就不好了。 于是急忙说:“我是个郎中,算命都是瞎说骗人的。你不信,去问问寺院里的人,给皇帝治病的御医,跟我比都差远了。胳膊腿只要没掉,我都能给治好。” 就这样招惹上了这个贵人,并且知道了他是传说中的普安世子。 在这个小地方断断续续的住了十多年了,住腻了,想挪挪窝,他还以为是抱了棵大树,重新出山呢。 结果把他给囚禁了。 怎么一个恼怒了得。 郭思谨踏入春园,看到胖和尚正躺在桐树荫下的竹椅上,剔着大板牙。 她对着身后的秋葵和静静一挥手说:“把茶摆上,这里就不用侍候了,你们忙别的去吧。” 胖和尚斜了她一眼,慢慢吞吞的坐直了身子。 “夫人看着眼熟,可曾见过?” 郭思谨往一边一站,他看到后面那个小丫头,冲他呲了个牙。 胖和尚嘿嘿一笑指着她说:“小丫头,我看你满面红光,这是要走桃花运征兆,恭喜恭喜。”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最关心什么? 当然是姻缘了。 胖和尚能摆摊算命十几年,不是见人就胡说的。这里面包含了许多学问。 秋葵又冲他咧了一个嘴,才和静静一起出了春园。 “老先生,我来跟你探讨一些问题。”郭思谨坐在胖和尚对面,一边沏茶,一边说。 “慕容白在哪儿?带他来见我。”胖和尚塔着眼皮说。 “这会儿在睡觉呢,下午我带他过来。” “我见过他之后,再跟你说话。” 郭思谨眨了两下眼,笑道:“你还是算命先生呢,应该算出来我是谁了。在一个地方,跟内宅当家的较劲,会有什么好处呢?说不定没饭吃要饿肚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坏人啊。 ... 赵瑗和宋羿一起进了沁园春,对跟在后面的店伙计说:“给我们安排最好的包房,上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酒。” 这是赵瑗第三次进沁园春。 第一次是两年前,头名状元的答谢宴,刑部尚书的儿子几乎把朝中有头脸的官员全请来了,赵瑗是其中之一。 第二次是郭思谨喝醉酒那次。 虽是不常来,店伙计还是认出他了,更何况还跟着宋羿,宋羿那是杭州城的名人,经常在街上混的,没人不认识他。 是以,把二人安排到二楼雅座后,就跑去告诉了他的老板李慕。 李慕听了伙计的报告后,淡淡地说:“这是不付钱的主。上四个素菜,把我们去年冬天酿的酒送上去就行了。” 伙计为难地说:“客人要是不高兴呢?” 白瓷酒坛,水墨色的纹理在坛肚位置,勾靳出了房屋和树木的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李慕告诉伙计的方法,用店里最好的酒坛装酒。 宋羿轻轻缓缓的揭开坛封,深吸了口气,又对着坛口闻了一下,脸色有些失望,对立在旁边的伙计说:“这是去年的酒,用的杏花村的方子,但跟杏花村比,少了最关键的一味灵魂,有点烈。” “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酒,我们老板亲手酿的,一般不外卖,你看酒坛就知道。” 宋羿与赵瑗对视了一眼。 “知道了,你出去吧。” 待伙计走出门,宋羿哈哈大笑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应该指明要什么菜,什么酒了。这样,他们想赖也赖不掉。等着看吧,说不定上来的是这里最便宜的菜。” 赵瑗扒着酒坛子,往里面看了看:“不会往里面吐口水吧?” 宋羿望着赵瑗有些铁青的脸,闷笑道:“这还不至于。” 第111章 世子的心事。 没多久,青青素素的菜也端上来的。 店伙计满是歉意的说:“还没到饭点,这半晌子里,肉还没买回来。不过,菜是我们这里手艺最好的厨子炒的。” 赵瑗冲伙计挥了个手,不然还能咋的?还能站起来跟他吵?背后之人,说不定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虽然不是好酒,但一样能喝。对于经常喝好酒的两个人来说,新酿的酒,竟然喝出来别样的风味。 赵瑗为宋羿满了一碗酒,推到了他面前说:“林家既是给你安排了宅子,你就去住呗。不要白不要。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们。” 宋羿迟疑了一下,嘻笑着说:“姓林啥时候转风向,听从你的召唤了。” “秦奸相安排的。” 宋羿十分诧异的样子:“你居然能同意他的提议。” 赵瑗叹了口气说:“人生多艰难,有时候也得适当的妥协,反正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一时间里,我还真想不到,比林家更合适的。圣上又想让快点办,也认为林家合适。” 宋羿沉思了一会儿,问:“世子妃呢?”他望着窗口说,“同里这一趟,我看你们处的不错。” “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打算先留她在府里,等娶亲时,把她降为侧妃。”赵瑗抚摸着手里的酒盏,慢慢地说道:“我考虑了,既然是我的人了,和离另嫁也不妥。” 宋羿猛一回头:“哦?” “一个月前,你问我的,书房里的人。就是她。”赵瑗愤愤地说:“她给我下了药。”又补了一句,“幻情。” 半天后,宋羿才接话:“‘幻情’五千两银子一滴,一般人还未必买得到。它的优点是没有副作用,而且无色无味,不易被人觉察。” 赵瑗猛地抬眸,接着眯了一下眼,话没加思考就脱了口:“这么贵。” “她哪里来的药?” “没问。不说她了,影响心情。”赵瑗转话,入了正题:“等你入了职,搬了新宅子,看上哪家姑娘了,也成亲吧。”他嘿笑了一声,“成亲多好,睡姑娘不花钱。” 宋羿不以为然地嘟囔道:“娶亲又不是为了睡。” 赵瑗由衷地说道:“不是为了睡觉,谁还成亲?娶媳妇就为了睡觉的。就像你以前说的,那物件长时间不用,会坏掉的,会变小。” 宋羿轻笑了一声后,迟迟缓缓地问:“你现在也觉得那件事好了?” 赵瑗咬着下唇,点了一下头,然后小声说:“等你娶亲,一定要找清白女子,不能只看漂亮。” 他又解释:“女子都对她第一个男人感情深,念念不忘。媳妇是自己最亲的人,不能娶回来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宋羿淡淡地说道:“你这歪理论是哪里来的?” 赵瑗嘿嘿一笑说:“你告诉我的。在蜀州的时候,月亮亮堂堂的,我们睡在屋顶上聊天,你忘了?” 宋羿想了一下,好像是说过。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瞎说呢。”宋羿叹了口气说:“要娶自己喜欢的,这样的话,她就是自己活着的动力。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事,而且不会觉得厌,更不会觉得累。” 他看着赵瑗说:“你追求的东西多,体会不到这种唯一想要感觉。” 赵瑗一口气喝了半碗酒,然后望向别处,接话道:“熄了灯,都一个样。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宋羿呵呵笑了两声后说:“既然都一样,清白不清白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爱慕一个人,无论她是什么样的都喜欢,哪怕带着几个孩子呢,也愿意替她养。” 赵瑗是想趁机让宋羿打消掉那个不该有的念头,绕了半天,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要表达的是,娶亲不要打别人媳妇的主意,那是有男人的人了;又想开导他,天下女子都一样,不要老盯着一个看。 好女子多的是嘛,除了我家的,你娶谁都行,我都大力支持。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口才退步了,还是因为宋羿的观点是对的,在这个问题的讨论上,让宋羿占了上风。 “你宰相肚里能撑船行了吧。”赵瑗哼了一声说:“反正我小心眼,我的人不能跟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碰一下手都不行。” 他又想到了在秀水茶楼的那一幕,脸色阴沉地说:“谁要碰一下她的手,我都不要她了。我不要她,她也别想好过。” 高兴而来,沉闷而归。 两个人都有心事,都不相继续面对彼此,随便找了个理由,便结束了这次劣酒素宴。 到了楼下。赵瑗对店伙计说:“我府上有金卡,你若是不信,跟我一起去看。去的时候,顺便把楼上那两个酒坛带上,我拿回去插花,我夫人最近喜欢在房里摆些花草。” “客人,我们的酒坛不让带走。”李慕交待过伙计,就当不认识他们。 “你们这里最好的酒,都让我们喝了,一个破烂坛子都不让带走,是什么意思?难道酒还不如坛子值钱呢?你们这是做的什么生意?欺瞒客人呢?要不你随我去衙门,把这话讲给官老爷。” 楼下有人认出此时讲话的是普安世子,看到他跟伙计有纠纷,原本想上前打招呼的,扯袖子挡脸,赶快溜出了门。 丢脸的时候,被人看到,可不是好事。 … 赵瑗回府的一路上,都在想关于孩子的问题。若不是宋羿提到孩子,他都忘了这档子事了。做那事,是可能有小娃娃的。 这时候怎么能让有小的。 还没等到她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呢。她若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还敢狡辩。那就,那就…… 算了,这个问题,到时候再想吧。 他走到门口,对府卫说了句:“让世子妃来书房。” 府卫以为听错了,追着问:“世子,您说什么?” 赵瑗回头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不能怪府卫啊,以前都是说,让张伯来书房的。 关于来书房,还是他直接去揽月阁,或是问了别人世子妃在哪里,然后去找她。 赵瑗琢磨了一路,选择了前者。 他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话底气足一些。 第112章 生个孩子吧。 进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感觉嗓子眼还是干的,又喝了一杯。 烦躁又紧张的时候,时间跑得很快,赵瑗还没有准备要说的话,郭思谨就来了。 “从揽月阁过来的吗?”赵瑗开口问话的时候,脸是僵着,没缓过来劲呢。 “春园。”郭思谨笑意盈盈的迈步入门:“和老先生聊了一会儿。” “聊的什么?”赵瑗走上前去拉了她的手,把她牵到椅子上,按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晚一会儿再告诉你,有点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郭思谨仰望着赵瑗,满目的笑意:“找我有事吗?” 瞧她开心的样子,有事没事的闲笑什么。哼,听了他的话,就笑不出来了。赵瑗蹲在她面前,抓住她的两只手,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会儿,把脸枕在了她的腿上,小声闷闷地说: “我们现在不能要孩子,有了小娃娃,就做不成那件事了,等孩子生了,你肯定没空理我。我不想这样子,我们还没好好相处呢。” 赵瑗觉得这些话不够有说服力。正在思考着,再找些理由时,郭思谨愉快地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要告诉你,怕说出来,你生气呢。一年以后?还是两年以后?” “什么?” “孩子呀,等三年以后也行,那时候我二十一岁,我娘生我的时候,三十三岁了呢。把我生得多好看,是吧?” 过了一小会儿,赵瑗抬起了头,仰望着她,沉沉地说:“我以为你会不高兴,会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郭思谨双手捏住他的脸,嘿嘿笑道:“你若是不想要我了,有了孩子一样能撵走呀。万一孩子也不想要,让我带走的话,那就麻烦了。带拖油瓶,很难嫁到好人家的,谁愿意替别人家养孩子?” 赵瑗皱了皱眉。这个死女人,生了孩子还想着另嫁,她不是应该信誓旦旦的保证,此生只有他一个男人吗?会永远跟他在一起,赶也赶不走吗? 若是这样说,那他就再考虑考虑。对于一个爱慕自己的人,他也不会狠心的赶尽杀绝。 不但想着自己会走,还想把我的孩子带走?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我皇家血脉怎么可能让流落在外? 好吧,即使不是皇室,也是皇家宗室。 赵瑗突然变了脸色,目光寒寒,郭思谨松开了捏住他脸的手,不安地问:“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赵瑗想说,孩子不准带走。转而又想到,孩子在哪儿呢?屁影儿都没呢。 “现在就要吧,生个我们的孩子,多有意思,不知道长的是像你,还是像我。”他想了一下,严肃地说:“最好像我,我比你好看,那孩子也好看。” 郭思谨吃吃笑道:“好。你生吧,我没意见。” 赵瑗又把头落在她的腿上。郁闷了半天后,低缓地说:“你发誓,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另嫁人。” 郭思谨摸着他的头发问:“任何事是什么事?比如呢?” 赵瑗沉闷地说:“比如我死了。” 郭思谨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赵瑗内心里不安,好像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似的。 郭思谨笑过后,轻轻慢慢地说:“你要死了,我就另嫁人,把你忘了,好好活着。”说完,又笑了,“你还敢死吗?” 这个死女人,真是没有顺他心意的时候。随便应一句,让他开心一下,不行吗? 赵瑗气恼地说:“我要吃你做的饺子,你亲自下厨,不能让别人帮忙。” 从摘菜,洗菜到和面包饺子,全程只有郭思谨一个人在做。吃到皮薄馅足的饺子时,赵瑗心里的郁闷,荡然一空。 这个死女人,手还挺巧呢,做事干净利索。灶房里的大婶一直夸赞她,说谁娶了这样的媳妇,那是天大福气。 赵瑗为什么知道这话? 因为,中间他去看过几次,他要盯着她,免得她偷工减料让别人帮忙。 放下筷子的时候,赵瑗才想起来,回来之前,在沁园春吃过饭了。不过这点小事,影响不了他愉快的心情。 他满怀期待地问:“你下午做什么?” “去荣国公府一趟。” 死女人呐,他把下午要做的事都推了,想着在家陪她呢。 什么时候,她会顺着自己的心意? … 郭思谨又去了荣国公府。 刘武僖和他夫人都没在,管事婆子赶忙把她往小姐住的寒烟阁里领。这是老爷交待下来的呢。普安世子妃来了,要热情客气。 其实下人也盼着她的来。 原来小姐在屋内又是摔又是砸的,还把送的饭给扔了出去。世子妃在时,明显好多了。虽然依旧是没啥好脸色,但总是能消停一会儿啊。 毕竟有外人在嘛。 这次,郭思谨呆了半个时辰便走了。 她走后,管事婆子听到了从寒烟阁里传出来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的。婆子招过来一个小丫头问究竟,听了丫头的叙说,婆子的脸色阴阴晴晴,喜忧掺半。 郭思谨又回到王府时,下午的时间还没过半。 她喝了杯凉茶,就让秋葵去请春园的胖和尚。胖和尚正在睡午觉,被强行叫醒,有些不太乐意,哼哼叽叽的。但一想到,以后的自由问题,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就跟着秋葵出门。 郭思谨是带他入宫的。午饭前,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瑗,赵瑗说按着她自己的想法做就行,不用特意告诉他,她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府里的花花草草,小猫小狗什么都归她管。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郭思谨坐在入宫的马车内,想到赵瑗当时说的话,不禁笑出声来。 “你们要说话算话,这件事帮你办好了,就放我走,并且给我五千两银子。”胖和尚扒着车窗朝外看着说话。 郭思谨敛了敛笑意,清朗地说:“人活着总要有些作为,你这一身的好本领,窝在一个小寺院委屈了,做个御医什么的,不好么?当今圣上颇具慧眼,不会让你这颗宝珠蒙尘的。” 胖和尚哼哼了两声,没再接话。他知道,他自由的决定权不在她手里,也就再懒得跟她废话。 眼看着,马车到了宫门,郭思谨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对着胖和尚交待:“你先在外面候着,记住,以后无论见了谁,都不许再说胡话,否则谁都保不了你。” 胖和尚哼了一声说:“小夫妻和好了,相互之间真是没秘密呀。你知道我说什么话了?” “不知道。肯定不是好话,否则世子也不会把你关起来。” 慈宁宫。 李德海一边给太后轻打着扇子,一边说:“小王爷现在在宋侍卫那里,此前有几拨人请,他只去了安国公那里。” 太后厌厌地说:“一个小孩子,正是活泼爱玩的年龄,搞个鸟什子王爷束住他,老鬼也真能想得出来。” 李德海接话道:“听说太师已经把王府拾掇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小王爷只身入住就行,什么都备齐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小算盘打的倒是好。” 李德海看到太后不太高兴,转话说:“奴才刚听说了一件新鲜事,给太后讲来听听?” “说。” “吏部的林大人,就是家里有五个闺女那家。突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了,叫林一飞,给他儿子在东市最好的地段买了处宅子。” 太后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新鲜。” 李德海嘿笑了一声说:“新鲜的是,林一飞是宋侍卫,宅子是太师三年前置办下的,就在我那小院隔壁,这事奴才知道一些,建房的砖瓦,屋内的家俱都是上等材料,当时开建时,挑的精细着呢。” 太后瞟了一眼李德海,若有所思的说:“就是大哥身边那个侍卫,小白的干爹?” “正是。”李德海笑得一脸灿烂:“我入宫时,宋侍卫正由林家的人陪住,进那院子。这么个奇葩的人,以后是奴才的邻居了,想想都觉得有趣。” 太后又冷哼了一声:“那老鬼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只要是有利的事,跑得比谁都快,这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正在这时,宫女青霞打帘了进来。 “太后,普安世子妃在外求见,说是带了个郎中,医术了得,给太后请个平安脉。” “我这没病没灾的,都活腻了,巴不得早死呢,请什么脉呀。就说我今天身体不适,让她改时间再来。” 青霞正要转向出去,李德全停下了手中的扇子。 “等等。”然后,呵呵笑道:“太后身体不适,郎中正在门外候着呢。” 这随口的理由找的,真是,都是被这帮人气的。太后也忍不住笑了。 “算了,让她进来吧。” 第113章 六月一日晚。 赵瑗整个下午都在自家后园的凉亭里看书,微风抚面,荷花清香。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悠闲坐在这里。 王府是去年九月份建成的,十一月他就成亲了。 成亲前的一个多月,由于王府很多地方需要修缮,他仍住在永和宫。至到成亲的前十天才搬进来,那时候一直为了成亲礼忙碌,从没有静下心来在这个园子里坐坐。 成亲后,为了躲那个死女人,整日的不在家。 不出外差的时候,有时在永和宫看书,有时在御书阁看书,有时在紫辰殿陪圣上聊天,有时在户部,有时在刑部,有时在某个官员家里,或是在街上的茶蓬子里喝茶,或是在城外的树林子里睡觉。 躲她干什么?难道她还能吃了自己? 要吃,也是他吃她。 赵瑗把书本放在了石几上,仔细想了一下,为什么要躲她。 因为不想面对她,不想去考虑的她问题。 对,就是逃避。 在家庭这个战场上,他是个逃兵。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是我家,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我有什么可逃的? 以后,我想在家里,就在家里。 他眯眼瞅了瞅西斜的太阳,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一动不动似的?把放下的书本又拿起来,还是看书吧,这样时间过得快一些。 目光落在书页上,眼前看的却不是字。 赵瑗在想若是此时,那个死女人也在。 她会做什么呢? 会坐在他旁边绣花,郭俭说她绣的花比宫里的绣花娘都好呢。让她给自己的中衣袖子上绣朵红蔷薇,嘿嘿,多有趣。 赵瑗转念又想,也不一定会绣花,也可能会看书。 哼哼,看书肯定是装样子。 趁他不在意的时候,偷偷的看他。 也不一定看书呢,她那厚脸皮的样子,想做什么,根本不用打掩护。说不定直接坐在他跟前,趴自己怀里了。 赵瑗咂了一下嘴。 这样,也行。 就把书本放在她脸上,翻书页的时候,趁机捏捏她的脸。 他又一想,不对,那死女人哪里会有这么老实的?她肯定直接坐自己腿上,再搂住自己脖子了。 这时候,自己不高兴说她,大白天这像什么样子,会被人看到呢。 她会怎么样呢? 她肯定会拖住自己的胳膊往揽月阁里去。然后说:“进屋,关门,别人就看不到了。” 张伯在府里转了一圈,本想看看厨子的房子建的怎么样了,却看到赵瑗正对着一本书,呵呵的笑出声了。 “世子,您下午没出去?” 赵瑗仍旧在笑着,张伯提高音量:“世子。” 赵瑗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仰头望向张伯,有些怔怔地问:“有事?” “您下午没出去呀?” 这还用问吗?我要是出去了,现在在此坐的是谁?难不成是鬼?要是鬼,早就把你吓跑了,还心思在这里没话找话的打断我思路。 赵瑗微皱了一下眉,又问:“有事?” “您不是要去平江府吗?晚上有船,刚跟您订了间上等房。” “我骑马去。” “您今晚坐船走,和明早骑马出发,到地方的时间差不多,而且坐船还能休息。” “我骑雪影。” “您不是送给荆王爷了吗?” “我借几天。” “雪影可以跟您一起上船,在船上睡一夜,就可以走几十里路。省时省力。” 瞧他能的,显示自己会办事呢。赵瑗觉得这个管家真该换了,还是让他只管外事吧。我想在家里睡一晚,难道就不行吗? “我答应世子妃,跟她一起吃晚饭的。” “船要亥时中才开呢,吃过饭不耽误。”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啊?赵瑗用手指扣着桌面问:“秀州那事,刑部查的怎么样了?” “没有眉目。您说不让追,我就没再让人问了。” “湖州那件事呢?” “消息还没传过来。” “沁园春呢?” “没有眉目。” “同里那边呢?” “仍没有进展。” “慕容旋联系上了吗?” “没有。” 看看,这么多正事放着不去干,老盯着我的私事做什么。赵瑗望着张伯呵呵笑道:“别的都不急,找慕容旋的人,再增派些人手。”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舅舅,给您找个媳妇吧?太后宫里的赵德海娶了三房媳妇了。冬天暖个脚什么的,多好。您要是觉得住在府里不方便,我在附近给您买处宅子,您和舅母单独过。” 张伯觉得世子今天说话很奇怪,这一句,那一句的。不过,他还是认真接话了:“现在是夏天。” “冬天总会到的嘛,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张伯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他说:“我那边还有点事,世子有什么事叫我一声。” “去把船票退了吧,今天初一,算命先生说初一要在家里过,一个月之内平安顺遂。” 看着张伯离去的背影,赵瑗心里愉快极了,跟他闲聊这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在天边了。 两个人进宫,一个人出宫。 郭思谨到了马车上,秋葵说:“那个老骗子还挺能唬人呢,居然把太后也唬着了。” 郭思谨开心地笑道:“骗人哪有那么容易,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说着,对着前面吩咐道:“胡伯,到沁园春停一下,我去拿两个菜,上午订下的。” 荆小白正睡的香,被宋羿摇醒。 “我去秀州,一会儿就走,明日世子去同里。你呢?” “皇帝不让我离开京城哇,他说刚封了王,不能随便乱跑,否则会被御使骂死的。”荆小白揉着眼说:“我的好爹爹,我是不是上你们的当了?那个姓荆的知道我在这里闹的事,会借这个理由趁机打死我的哇。” “哪个姓荆的?” “荆春秋。” “那不你亲爹吗?你怎么直接叫他名字。” “那坏人才不是我爹,从小就对我不好哇。好几次差点没把我送人,我都离开两个多月了,也没派人找我。” “你娘呢?对你好吗?” 荆小白扁了扁嘴说:“我娘对我还行哇,不然我早跑了,哪里会跟他们一起住那么久。就是我娘对好,那个姓荆的才讨厌我。” 宋羿搞不懂荆小白的理论。 “我走了,你这几天住哪里?普安王府吗?” “是的哇,皇帝说让我跟着秦老师,好好读书的。”荆小白小声说:“他说明年让我中状元。” 宋羿叹了口气,摸了摸荆小白的头。 荆小白到普安王府的时候,郭思谨正在吃饭,和赵瑗一起。 荆小白看到这两个坏人,一边吃着饭,一边眉目传情,烦的很,没好气地说:“以后,我不来这里吃饭了哇,一日三餐给我送到落星阁。” 赵瑗像是才发现有他这么个人似的:“今天书读的怎么样?” 你才读书,你全家都读书。 他一天都没在王府里,好吧?居然没发现。 荆小白觉得这世间的坏人,太多了。他把筷子扔在了桌子上,站起身说:“我吃饱了,去睡了。” 当他吊着心走出了饭厅,发现身后居然没人叫着他。若是在大理,那个姓荆的,一准揪着他的耳朵,就他摁到椅子上,不把碗里的饭吃完,别想走。 赵瑗哪有心思理他,他的心思,都在郭思谨身上呢。 “晚饭后,你要做什么?” “困了,我想早些休息。” 郭思谨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前他哪次不要快子时才回来睡,现在天刚黑呢。 “你待会儿就要睡?” “嗯。” 郭思谨小声问:“你今晚准备歇哪里?” 赵瑗也压低了声音:“今日初一,我在揽月阁陪你。昨晚记错日子了。” “我亮着灯不影响你吧?吴夫人衣服还差一点没好,一个月时间快到了。” 这个死女人,啥时候能顺一次他的心意呀?她不睡,他去揽月阁睡什么?难不成是睡床?哪里没有床,还用跑到她那里去睡? 赵瑗刚要说话,张伯走进来说:“世子,宫里刚传过话,让您进宫一趟。” “什么时候?” “现在,说是急事。同时也通知了安国公,荣国公和大将军。” 赵瑗搁了筷就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又走回来,凑在郭思谨耳边小声说:“等我,给我留着门。”说完,又大步出去。 张伯追在他后面问:“世子,骑马还是坐车?车、马都在门口了。” “坐车,你也来。” 张伯觉得世子变了,若是以往,接到宫里消息。他第一句话就是说,备车,或者是备马。 刚入夜,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虽然马前面挂了响铃,速度依旧很慢。 “世子,知道会是什么事吗?” “应该是和北边有关的,上午的时候,圣上提了一句,说是那边的朝堂基本稳定了。” “我们在那边不是埋的有人吗?” “半个月没再过来消息了,圣上得的这条消息,还是从别处来的。” “被发现了?” “说不准。”赵瑗望着张伯,眯了眯眼问:“你若是金国皇帝,现在腾出手了,会怎么对付这边?” 张伯慢吐吐地说:“不敢说。” 第114章 意外来临 赵瑗用手指扣了扣坐椅,又眯了眯眼说: “如果我是金国皇帝,会想办法把两个世子除了,圣上的身份一直存有争议,皇位又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没了储君,人心不稳,朝政必然动荡。到那时,来个趁虚而入。” 张伯沉沉地说:“想到一起了。”他停了片刻后,又说:“世子是否考虑不要再去同里了?前几次,事出突然,很多人不知世子行踪。通过上次的事,不但朝中,江湖上应该也有很多人知道了。” 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赵瑗恼怒地说:“这个蠢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去干。难怪慕容叶青不跟他来往呢。” 张伯呵呵了两声说:“这个新加入的对手,跟那两位比可是差远了。那两位最起码,还讲些道义,不会胡来。” “这门亲事真是不能成,赵渠早晚会被他坑了。” “圣上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呢?” “猜不透。” …… 夜色深沉,张伯在宫外的马车内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看到安国公和吴大将军低声交谈着,一起出了宫门,紧接着荣国公和魏国公也出来了。 又过了一茶盏的功夫才看到赵瑗。 上了马车,张伯看着赵瑗的平静的脸色,他欲言又止。 “明日不去同里了,圣上暂时不让离开杭州。” “发生什么事了?” 赵瑗皱了皱眉,从车窗伸出头,前后望了一下,才调过头来看向张伯,没带什么情绪的说: “完颜亮准备派一队使者过来,做文化交流,八十五人。这是官方报的数字,实际可能远比这个数字多。由完颜滚领队。” 完颜亮曾经是金国的尚书右丞,兼都元帅,喜欢汉文化,力主打到南方去。当时的金国的皇帝是他的堂兄完颜亶,完颜亶安于现状,想与赵氏朝廷分江而治。 去年完颜亮弑兄造反,取而代之。 自完颜亮当了皇帝,就开始大规模的屠杀他的反对派。 大家都以为金国的内部争斗会持续个几年,在这几年里,继续积草屯粮,壮大实力,好与金国抗衡,并寻机收复故土。 没料到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完颜滚是完颜亮的弟弟,是一个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走出来的杀将。派这样的人来文化交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良久之后,张伯接话道:“大概什么时候会到这里?圣上有说需要世子准备什么了吗?” “国书还没到,也就这两天了。这消息是我们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从各方全面推测,使者会在十日左右到达。” 赵瑗原本就紧锁的眉头,皱的更很了。话语却是仍是淡淡的: “迎接的事由秦奸相全权负责,圣上说不用我管。特意嘱托让增加护卫,府里的下人,全部筛查一遍,以后早晚出入府的,全部验身。” 张伯原本凝重的脸色,更加凝重了:“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赵瑗嗤笑了一声说;“那边来的消息是说,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两位世子。”重重的又说了一句,“主要目标是赵渠,他们认为赵渠是圣上中意的人选。” “这是圣上说的话吗?” “嗯。” 张伯听了这话半喜半忧,他想与赵瑗分析一下圣上的意思,又觉得此时不是时候,便没再说话。 “我向圣上提议,同里的事,让世子妃去谈,让秦观陪她去,圣上同意了。” 张伯脱口而出:“世子妃吗?” “嗯,她对慕容叶青了解一些,那边也有熟悉的人。”赵瑗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朝中一时也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原想着让李知府去找慕容叶青的,又考虑这件事牵连太多人也不妥。其中一些内情,不便对外说。” “这边的底线,圣上说了吗?” “原价收地,收一半。”赵瑗叹了口气,“大家都有地可种,有日子可盼,才能安稳。内里安稳了,才有精力去对付外面的。” 张伯突然想到了个重要的事:“船是亥时中才开,现在还来得及,我去拿票?” 赵瑗把脸扭向窗外看了半天,头也没回地说:“好。” 张伯跳下车后,赵瑗急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等等。” …… 天蓝色的蜀锦,粉色的莲花,郭思谨剪掉最后一个线头,把衣服摊开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然后,小心地折叠起来,用一块丝布包了,放在桌几上。 一室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的噼叭声。 她扭了扭有些酸的脖子,站起身子来,打开了门。 凉风入室,冲起了她的长发乱舞。 揽月阁的院门大敞着,赵瑗觉得这才是回家的样子,负手缓步迈入,一抬头看到了背着光,立在屋门口的郭思谨。 衣袂飘飘,身段优美。 他想大步快走,腿抬起,又慢慢放下,向前缓行了两步,笑言笑语道:“想去外面走走吗?” 郭思谨先是愉快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清亮的答了一个:“好。” 六月初一,没有月亮,黑色的天幕上的点点繁星,调皮地眨着眼睛,窥视着人间。 赵瑗牵着郭思谨的手,走过府里的石子路,又绕过两处院子,最后到了后园子里。 园子里很黑,好在路熟,一路顺利的穿过凉亭,在池塘边上停下来了。 郭思谨感受到身边的人,心事沉沉。 “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嗯。” 由走着,变成站着,又并肩坐了,两只手一直没有分开。 “你觉得慕容家的事,能谈下来吗?”赵瑗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另一只手里,然后搂了她的肩膀问。 “要看朝廷给什么条件,想得到多少了。” “你觉得什么条件能谈下来?” “不知道。” “你认为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慕容叶青把所有的田地都给国家,并且不收钱,还把他存的钱也给国家。” 赵瑗不动声色地问:“还能更好吗?” “把房屋院子全部卖了,换的钱给国家,然后他来到杭州,做教习。”郭思谨稍停了一下说:“他武功很高。” 真是个大胆的厚脸皮啊,给她个梯子都敢爬上天,去和玉皇大帝争宝座呢。赵瑗哈哈大笑后,得意地说: “你可真敢想,让你去和他谈果然是对的,会朝最好的方向努力,畏畏懦懦的李临江可没这个气魄。” 郭思谨惊讶地问:“我吗?” “嗯。我这边有点事,走不开,一时又想不到更合适的人去。”赵瑗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愿意吗?” 郭思谨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好。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子时开船。”赵瑗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问:“你怎么答应这么快?” “既然你决定让我去,自然是考虑过的,觉得我可以。”郭思谨呵呵笑道:“你考虑过的,我就不用再琢磨了,只用去做就行了。” 半天后,赵瑗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今日初一呢,说好陪你的。不想让你走,可是这件事又要紧的很,能早一天,就早一天。下趟船要三天后了。” 郭思谨嘿嘿笑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 “嘿嘿。” 第115章 世子的思念。 日出日落,三天时间过去了。 船在平江府靠了岸。 李知府早已接到杭州快马送来的消息,带人在码头等候着。虽然他知道此趟来的是世子妃,但看到从船上下来的人,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组合啊? 两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一个小眼睛的中年男子,还有个俊秀的书生。 书生他认识,秦观嘛,慕容然的得意弟子,新田书院众学子的榜样。 李知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朝着他们身后瞅瞅,然后问:“郭公子坐车还是骑马?” 郭思谨朝旁边的秋葵示意道:“我和她坐车,他们二人骑马。” 在这里出过一次事了,这次来怎么连个护卫都不带的?幸亏他早有准备,带着二十几个捕快呢。 郭思谨上了车,往车后张望了一眼,对着李知府大声说:“李大人,让你的人都回吧。你跟着一起来就行了。” 李知府也是机灵人,他立马向荆无命望去,只有他可能是护卫了。 那天晚上,赵瑗找到正在摸黑运石头的荆无名说: “交换个条件吧,我找个人帮你运材料,你跟随世子妃和秋葵出去几天,帮她们拿个东西什么的,我看你力气大,话少能保密,看到什么不会对外说出去。” 荆无名没犹豫就应了。 赵瑗坐在自家的后园子里,问他面前的荆小白:“你的好叔叔和你爹,谁更厉害?” 荆小白说:“你指的是什么?” “武功。” “不知道哇,他们两个没打过。” “你认为呢?” “荆春秋。” “为什么?”赵瑗迟疑了一下,委婉地说:“他不是行动不方便吗?” “荆春秋狡猾啊。” “你有没有听说过七夜飘雪?” “没有。” “有人说可能是慕容谨。”赵瑗用手指扣了扣桌面,意味深长地说:“二十年有个杀手联盟,里面的第一杀手是叫七夜飘雪,第二杀手叫快刀无邪。我已经查过了,快刀无邪就是荆无名。” 荆小白翻了翻眼皮,不高兴地说: “难怪你让我好叔叔跟你媳妇出去,你这人也狡猾哇,肯定是把他骗出去了。你要是说让他做护卫,他肯定不会去,他最不喜欢用武功了。” 赵瑗拿了旁边的柳枝,敲了一下他的头说:“我是你老师,尊师重道你懂吗?什么这人那人的。” 这三天里,赵瑗除了上午去早朝,别的时间就呆在家里教荆小白读书。 每当荆小白想玩的时候,他就嘲笑,难怪家里没人稀罕他,出来这么久,也没人找,不听话又不爱学习的孩子谁喜欢啊?若是他,他也不会要这样的孩子,早在小时候就扔了。 荆小白为了向他表明,自己也是坐得住了,韩如意来找他玩,都不随她出去。 韩如意气得直跺脚,指责他:“你说等到了杭州,我们一起去城外射猎的。” 荆小白又翻翻眼皮:“天太热了哇,不想动哇。” 关于射猎这事,他早玩够了。再说了,带一个女娃子出去,有什么好玩的。 荆小白是想跟韩如意混熟了之后,让她带自己进皇宫呢。见面第一天,韩如意就无意中说过,她可以随便进宫。 当初接近宋羿,就是想着他是普安世子身边的人,有机会进皇宫。为什么没选别人呢?别人都不好接近嘛。 荆小白突然有点烦自己了,他觉得自己变得和荆春秋一样狡猾了。 不过,还好,收获挺大的哇。 宋羿这个爹,还是很好的。 …… 四匹马拉的大车,跑得飞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同里镇。大中午,夏日的阳光烈烈的照着,街上行人廖廖。 郭思谨对秦观说:“秦大人回新田书院看看吧,有需要,我差人去叫你。”又对李知府说:“李大人带秋葵和荆无名去风满楼先休息,我去找宫七。” 说完这话,没等李知府回应,就拿了顶帽子扣在头上,冲他们一行人挥了挥手。 李知府想问,知道去哪儿找他吗?倒塌的茶楼还没修。 话没说出口呢,郭思谨已经走出几步远了,喊也不妥,追也不妥。算了,由她去吧。鼻子下面就是嘴,不知道就问嘛。 宫七这样的同里镇名人小白脸,随便逮个人就能问到。 郭思谨站在半边倒在水里的秀水茶楼,呆了一会儿,问树荫下的两位下棋的老叟:“阿伯,知道宫老板在哪里吗?” “慕容大院。” 在船上时,秦观告诉郭思谨,宫七和慕容长青看似来往不多,慕容长青去茶楼,十天半月也不会和他打个照面,更甚的是,宫七不买慕容叶青的帐,无论慕容叶青怎么请求他,这个下棋高手,从不跟慕容叶青下棋。 但其实二人关系很不一般。 宫七无论对慕容叶青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应。秀水茶楼就是慕容叶青出钱建的,茶楼里的护卫,也都是慕容叶青的人。而且慕容叶青有意和他结亲,想让小花嫁给他。 郭思谨的打算是,先见见宫七,在他那里混一顿免费的饭,听听他的建议,再去找慕容叶青。 她凭感觉,觉得宫七会帮她。 郭思谨站在树荫下,拿着帽子扇了一会儿风,不大情愿的朝慕容大院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房前说找老爷子。门房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说:“老爷可能还没起床。” 她又问:“宫七呢?” “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 “小花呢?” “去书院了。” 郭思谨朝院子里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路上。下决心似的说:“找个人带我去饭厅吧,我还没用饭。” 还真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 门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慕容大院看了将近三十年的门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说:“郭夫人,请随我来。” 慕容叶青像以往那样,睡到午时不慌不忙的起床。拉开房门,随从站在门外告诉他,有人找他,这会儿在饭厅吃饭。他又多问了几句后,对随从说:“把我的饭送到起居室。” 郭思谨用完了饭,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决定到起居室里等。 第116章 好厉害世子妃。 门开着,慕容叶青正低着头趴在桌几吃饭。 郭思谨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站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进了屋,笑着打招呼: “阿翁好。” 这个称呼是她一路琢磨出来的,去到别人家里再叫老先生,太见外了。此时跟他套近乎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自己先客气。 慕容叶青像是才发现她似的,抬头向她望来,表情淡淡,接着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回忆她这个人究竟是谁。 郭思谨揉了一下鼻子,径自进了屋,坐在了距离慕容叶青大约七八步远的竹椅上,然后呵呵笑道:“慕容白管我叫姐姐,我叫您阿翁没错吧?” 慕容叶青没应她的话,又低下头,用手里的勺子去盛碗里的小米粥。 郭思谨见过慕容叶青三次,一次是在秀水茶楼,一次是桥头对弈,另一次还是在秀水茶楼。 慕容叶青拉起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宫七面前,对宫七说:“你们去慕容大院。”然后,头也没回的给了袭击他的人一刀。 一刀毙命。 在那一刻,郭思谨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也是一把刀,凌厉森寒。她为曾经在他面前耍过的小聪明感到后怕。 惹他不高兴,是会死人的。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荡了很久。 那日她一身血污的跟随宫七到了慕容大院,宫七把她领到浴房门口说:“进去洗洗吧,脏死了。”看到她立在门前不动,又说:“你的衣服马上就有人拿过来。” 她刚进去没多久,就有个婆子在外面敲门说:“夫人,您的衣服拿过来了。” 是她自己的衣服。 宫七告诉她,风满楼的幕后老板是慕容家。 她有一种一进同里镇就被盯上的感觉。 后来,她把这个告诉了赵瑗。赵瑗说,进了同里镇,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一举一动都是别人的眼皮子低下。 想到这些,郭思谨有种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光的的感觉。看慕容叶青没有应话,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垂着眼皮,用食指在竹椅的扶手上画圈圈。 时间缓慢的行走着,终于等到慕容叶青放下勺子,端了碗出去,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又进来,接着开门见山地说:“有何事,直说。” 郭思谨停下了画圈圈的手指,坐直了身子,望着慕容叶青笑道:“我来谈田地的事。” “京城的男人都死光了?让个女人过来。” 这大逆不道的话,把郭思谨惊愣了,在她傻愣的时候,慕容叶青没什么情绪的又说:“接着说,把要说的话,一下子说完。” 郭思谨揉了一下鼻子,谈判谈判,你来我往,循徐渐进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让一个人唱独角戏,不好唱啊。 但她看慕容叶青不耐烦的架式,好像她此时要是不说,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庆幸今日来的是她。 堂堂的一品郡王,在这里看别人脸色说话,太不好了。 郭思谨稍想了一下,把原来准备的开场白全部隔过去,直奔主题道: “近几日金国那边来使者,世子对他们不放心,想在京城亲自盯着。圣上原本是派两位文臣来和您谈的,当日我正好在场,就自请而来。”郭思谨呵呵笑道:“我是想趁机再来同里玩几天,这是个好地方。” “说正题,说朝廷收了田地,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慕容叶青皱了皱眉说:“在谈判里,打感情牌是没有用的,要给对方他想要的东西,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说:“我先说,你有可能失去什么吧。” “说。” “假如改朝换代了,您可能什么都没了;假如金军来了,您更是什么都没了。”郭思谨正了正脸色说:“个人所有的财富,都是建立国泰民安的基础上。” 慕容叶青不以为然道:“不论哪个人当政,总是要拢络一部分人,一部分富人的支持。” 郭思谨接话道:“好,就算您说的是对的。您要这么多财富做什么呢?给后代留的吗?您儿子孙子有能耐,不用您给他们留一两银子,他们一样能过得,风光无限,众人敬仰;若是他们不争气,守不着家,留财富多了是会招灾难的。” 慕容叶青淡淡地说:“我即使不想要了,可以送人,还可以落些人情。为什么要给国家呢?国家是谁的?他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然后问:“您了解恩平世子赵渠吗?” “不了解。” “恩平世子是个仁义之人。” “这和田地有什么关系?” “假如是恩平世子得了那个位置,他必定会善待我和普安世子。”郭思谨接着又说:“身为世子妃,若是想要保某个人,或是某家人,这不难事。 女人不同于男人,男人有太多的想法,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女人不一样,她若是想做一件事,就会一心去做。假如我承诺要保慕容家,那在我有生的年月里,慕容家的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慕容叶青冷哼了一声说:“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你自己都是自身难保。” “前两天的事,只是意外。世子是想着在同里镇不会有事,才放松了警惕。” “我是说,普安世子或许会把正妃换了。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郭思谨愉快地笑了笑说:“不会的,我相信他。” “你凭什么相信?” “我了解他。他做事的时候,是很有决断,敢于取舍。但他很重情义,不会为了某些利益就轻易的把我抛弃了。”她又说:“圣上是极聪慧之人,世子若是这样的人,圣上也不会看上他。” 慕容叶青说话仍是淡淡的:“就算是这样,你又能给我什么保证呢?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说的,会保慕容家的话。” 对方心动了,郭思谨心中暗喜,话里也带了些激动:“您若是不信我,我可以认二爷为义父,慕容家若真是有事,会牵连到我。这样我们就荣辱与共了。” 听了这话,慕容叶青又厌了,转了一圈,是为自己做打算呢。普安世子妃家世普通,在朝里人尽皆知。想拉慕容家做靠山,脑筋转的也真够快的。 郭思谨看慕容叶青没有接话的意思,稍稍思索了一下,又说: “慕容白现在是平江郡王,不能轻易离开这个国家。一品官的位置,多少人眼红。一个小孩子独自担着这份名号,就像一块无主的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他在朝中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您放心吗? 慕容家是有些势力,但毕竟不在朝中。前几日的事件,您应该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慕容家放在眼里。” 这些话令慕容叶青十分不悦,但又无话反驳,郭思谨说的事实。与这个世子妃扯上关系,是相互有利的事。 他忍下了心里的不快,冷笑了一声:“你们能成为他的靠山?” 郭思谨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天下没白食的肉糜,除了解决眼前的收地问题,你们又能得到别的什么好处呢?” 郭思谨没有正面回答慕容叶青这个问题,而且同分析当前的形势: “您也知道,与恩平世子有文臣武将的支持相比,世子在朝中势力单薄,一品官员中,除了安国公鼎力支持外,其他人既便没在恩平世子那边,也只是观望。 世子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说无心更上一层楼,那一定是说笑了。可他自身势力不强,我家又不能给他助力。若是这时候有人站在他身后,成为他的后盾,我坚信这份恩情,定会永世不忘。 抛开所有的因素,普安世子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不是吗?北边虎视眈眈,我们这里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百姓,有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想要收复故土,南北一战是迟早的事,世子力战的态度坚决,大势需要他。恩平世子的支持者们,虽然也是力战,但他本人性格温良,不适合做战场上的领导者。” 这番话说下来,郭思谨把自己都说激动了。她回了口气,趁热打铁地说道: “慕容家经营了几百年,改朝换代都没有影响到它的发展,其中定是有过人之处。每任家主眼光,一定是非同常人。一个思想狭隘没有眼光的人,支撑不了这么大的生意。我相信,您会认同我的观点。” 慕容叶青嗤笑了一声说:“这些你应该去和坐在九龙椅上的皇帝说。” “皇帝有皇帝的无奈,各方势力都需权衡,有很多的身不由已。我认为皇帝是倾向于普安世子的,您不这么认为吗?” “哦?” “若不是圣上有心护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宫中的十二年,能平安到现在吗?” “护他的人不是皇帝,是太后。”慕容叶青哼笑了一声说:“他养母张贤妃是太后带入宫的,这点消息你都不知道,还大谈什么朝政。” 郭思谨坚定地说:“最终还是圣上,是圣上把世子放在了张贤妃名下。在皇后名下看似是嫡出,但同为养子,嫡庶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紧接着又说:“我假设一种生活。” 慕容叶青此时肯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传闻中除了美貌,没其他优势的普安世子妃,不会真如众人说的那样,是个花瓶。 从见她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对荆小白的举动,看似是无礼,其实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明知道对方在拭探,却又忍不住出手制止。 慕容叶青有些期待,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平静地应话道:“你说。” “假如您去了杭州,和慕容白住在平江王府。慕容白读书,您在朝廷里寻个适合自己的职位,宫七在杭州开家茶楼。 上班时间,做您擅长的事,下了班去喝茶下棋,或是陪着小孙子看看书。”郭思谨望着慕容叶青叙叙地说:“说不定哪一天,老大就回来了。” 她看慕容叶青情绪仍是没有丝毫的波动,轻声问道:“我若是给大夫人写封信过去,说她儿子在这边挺想娘的,您说她会不会回来看看呢?大爷会不会一同跟来呢?回来以后,会不会就此住下了?儿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何况这里是他们的国家。” 慕容叶青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杯茶。 郭思谨的目光追着他,继续说:“人生不过百年,您今年六十四岁了,还能有多少时光呢?人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人活着,总要留下些什么。若是自己没有,也就罢了。明明有,却偏要浪费掉,真是太可惜了。 现下内忧外患,多少人为此失去了生命。我们活着的人,何苦要斤斤计较。慕容家的祖训是不与官家来往。祖宗也是人,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也许,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是对的。 可是现在环境改变了,历史上没有哪个朝代像现下里这样的,慕容家这一代的儿子孙子,也不是前几代的儿子孙子。” 慕容叶青垂着眼皮喝茶,像是在认真的听着,又像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郭思谨深切地望着他,继续说: “大爷是国师,二爷经营书院,三爷在召集武林志士,他们都在为国为民奔忙着。想要和他们有共同语言,就要和他们有着共同的志向。”她稍稍停顿了一下,重重地说:“我若是您,会把慕容家的所有财富全捐了。” 郭思谨看到慕容叶青冷了脸,慌忙说:“您听我讲完。” “这样以来,压在二爷心上的那块石头,将会彻底搬开,他不会再一直愧疚当年散了家财。还有三爷,他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有家不归呢?那是怕面对您,他也像二爷那样,觉得对不起您。还有大爷,他知道您一生的心血全化为乌有,会不关心您吗? 能看得到的财富,是没有了。但您得到的更多。当然,这样的大事,是需要给您时间去思考。您若是最终决定了,不是因为我这些话让您动摇。是您敢于面对现实了。” 第117章 他的甜思思。 夏日的午后,酷热的令人烦燥。 午饭摆在后园子的凉亭里,荆小白吃过饭后,钻进假山里去睡了。赵瑗仍是坐着发呆,他猜算不到同里那边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郭思谨临行前,他把知道的信息,大略的同她讲了些。 那日把她送到码头,送到船上,又带她到房间里。抱着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想松开。特别想改变主意,想跟她一起去同里。 在她出发后,他又用三百里加急给李知府发了信,再三嘱托他,世子妃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可以缓缓。 赵瑗清楚的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危险。一个无关轻重的女子,在这个时候,大人物们没心思打她的主意。 一般的匪寇在一个成名的杀手面前,像个小鸡娃似的,十个八个一起上,毫不足惧。 至于官道上的人,她手里拿着自己的郡王玉牌呢。 他总还是吊着心,只要她不在自己面前,心里就空落落的不安宁。 此时的李知府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他安顿了荆无名和秋葵,就带了两名随从,在慕容大院前河道上的小篷船里等。 直至今日,离赵瑗离开的时间已经十天了,还有三分之一的豪绅的地契还未换,这些观望的,都是大户。 在短时间内能取得这个成绩,李知府本来是该大喜的。可是赵瑗的话,令他心生不安。半月内换不了契,家中三代人不准科考,这是把人往死处逼的啊。 到了规定的时间,换不了契的还真是照着他的话执行吗?那还不得拼死抗争,但若是就此算了。世子的话岂不像是一阵风,想刮就刮,刮过就算了? 进退两难。 李知府有些后悔当初上书圣上,陈述经界法势在必行这事了。那时候,哪里会知道这么难搞啊? 待他坐的有些困时,旁边的随从轻推了他一把:“郭夫人出来了。” 李知府揉了揉眼,站起身远远的就朝郭思谨招呼:“郭公子这里,这里。走水路近。” 郭思谨上了小篷船,拿了小竹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一口气喝完后,望向李知府问:“宫七在哪儿?” 李知府慌忙回答:“刚在下官派人寻他了,这会儿在落风湖,他在那里搭了间茅屋,在里面睡觉呢。” 郭思谨站起身说:“我去找宫七。” “需要下官一起吗?” “不用了,我先自己去,有时候两个人话好谈一些。李大人差人去新田书院找秦大人,告诉他按原计划行事。”说着,就要往岸上跳。 “船快船快,有水道直通落风湖。”李知府又对旁边的一个随从说:“赶快往书院跑一趟,越快越好。” 随从也是个身手敏捷的,李知府的话刚落,便飞身跳上了岸。 待郭思谨又坐下,李知府迟疑地问道:“郭公子的计划是什么?” 此时,郭思谨沉浸在思绪里,回忆方才的话,哪里不妥,哪里没有说到位。看上去傻呆呆的。与方才和慕容叶青谈话时侃侃而谈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像是思索了一下,才接话:“让秦大人去说服老爷子。” 李知府迷糊了,这事怎么能轮到秦观?又不好直问,于是说:“老爷子真愿意把一半田地交给国家,一半市价回收?” 郭思谨抬眼问:“你这话这哪儿听来的?” “世子说的。”李知府迟疑了一下又说:“世子说他正在和小花议婚。您这次来不是跟他谈婚事问题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话?郭思谨抚了抚额,赵瑗把她在哪里住,住哪个房间都交待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居然一句没提。她不知道赵瑗是怎么跟李知府说的,又不愿驳他的话。只得含糊说道: “正在议,正在议。” 李知府嘘了口气,没变化就好。只要把慕容家的田地收回一半,就可以保证到平江府的流民,人人有地种了。 有地有家就安稳了。 … 日影一点点的西斜,半下午的时候,赵瑗收到了第一封来自于同里的书信。信是李知府发的,内容很简单:已接到世子妃,诸事安好。 赵瑗琢磨了一会儿诸事安好的意思。 没有晕船,吃的饱,睡的好? 他心情愉快了一小会,就有点气了,我没在,怎么能一切安好呢?又有点烦那个白头翁,不能多写几句话吗?比如那边的天气是阴是晴,是不是也很热?她有没有戴帽子? 应该把接到她的场景描述一下嘛。 这么个猜不透上级心思的官员,到时候把他升了官,调到京城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发展。 尤其是帽子,究竟又没有戴呢?这是他千叮咛万嘱托的。因为这趟从同里镇回来,他发现她没以前白嫩了。 晚饭过后,他又接到了第二封信。是平江府官驿发来的,说是有人动用了世子的令牌,用八百里加急,往大理国发了一封信,并把信抄誉了一遍,附在后面。 赵瑗把信的内容扫视了一遍,看了落款:郭思谨。六月四日亲笔。 他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皱,难道不应该是世子妃郭思谨吗?他又觉得这三个字,不顺眼。 看上去太不美了。不像她的人。 他突然又想到,在两个人都清醒的情况下,还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呢? 想到这里,赵瑗心里更不舒服了。居然没叫过她的名字!好嘛,竟然没叫过她名字。 那,该叫什么好呢? 小谨?不行,太难听。 思谨?更难听。 那,那叫思思? 呵呵,这个名字好。 思思。甜思思。甜丝丝。 人如其名。 就这么定了。 赵瑗把书信收了,站起身,大步朝园子门口走。然后在揽月阁门前转了一圈,又向着大门口走。一只脚将将跨出门,与从外面回来的张伯正碰上。 “世子去哪里?” “街上转转。” “待会儿若是有人找您,去哪里寻您呢?” 赵瑗想了想说:“刺青坊。”看到张伯探寻的目光,他又说:“我去找胡老板有些事问。” 张伯松了口气。 自五年前那件事以后,刺青坊的生意就特别火爆,很多热血小青年,喜欢往背上刺字,比如精忠报国,报仇血恨,还我山河等等。 他担心,世子万一冒出来想刺身的念头。 有什么想法,埋心里就行了,没必要烙在身上嘛。 第118章 私生子。 黑暗的夜色笼罩了荣国公府。 刘武僖和他的军师坐在书房里,书房只有一扇窗,又没有开,十分的闷热。 “秀州那边暴露了。”刘武僖揉搓着紧皱的眉头说:“那个私生子有点麻烦,什么事到他手上就迎刃而解了。” 黑瘦的军师轻哼了一声说:“担心他做什么,他有命案在我们手里呢,随时可收他的小命。” 刘武僖望着一脸轻松的军师,他的心里没有一丝轻松,深叹了口气说:“这个人万不能动啊,会招来大敌的。” “他不是马上去宫内做事了嘛。”军师愉快地笑了一声说:“那位还以为是好事呢,不知这是自断臂膀。我本来还在琢磨用什么办法,把他的身份给露出去呢。看来是不用了,那老鬼把这件事做这么明显,稍有脑子的人都会多想。” 刘武僖没有一丝喜色,他望着沾沾自喜的军师说:“秀州的事,我们怎么开脱?” “不用开脱,他们用这种手段查,就说明不想把这事给捅出去,给我们一个警告罢了。” 刘武僖沉吟了一下,也觉得军师的话,有几分道理,便放下这个话题,问了别的:“德清那边的事,什么时候动?” “暂时不动,那是埋的杀手锏,不到非常时期不用它。” 刘武僖坐直了身子,轻笑了一声说:“那小娘子,还真是有些手段,木兰这两日消停多了。” “宫里那位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人用在什么地方。”军师呵呵笑道:“她去同里这一趟,兴许还真把那件事给解决了,这可是好事。” “哦?” “那位说不定发现她有用处了,不打算换正妃了。安国公我是了解的,如果不是为了切身利益,他不会力挺别人。这些年,他坚定的站在那边,不就是想着那是他的好女婿吗?” …… 宋羿在刺青坊找到赵瑗时,赵瑗正咧着嘴坐在软椅上和胡老板说话,赵瑗看到宋羿,咧嘴笑道:“挺快的嘛。”说着站起身冲胡老板挥了个手,便扯了宋羿的袖子走了出去。 “查到了?” “刘跑跑的人干的。” 刘跑跑就是荣国公刘武僖,曾在一次与金军的作战中,带着部下逃跑过一次。那是一次意外加巧合,也是形势所逼,仅有那一次。 非常时期,正是用人之际,圣上也未作惩罚。刘武僖自知那件事有些丢脸,后来的作战中,加倍的英勇。 荣国公的封号,虽然有父荫和别人的帮助在里面,但最终还是依靠他自己在战场生死搏杀挣来的。 但别人不管这些,很多人在背后依旧管他叫刘跑跑。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手中的兵权加上他两个儿子的兵权,在朝中将近占去了三分之一,一些大员,甚至后辈,仍不愿与他为伍。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武僖一心想与恩平世子结亲,恩平世子背后能言擅写的文人众多,他期盼着那段不光彩的经历,不会被史书所记载。 赵瑗低声问:“你动他们没有?” “没有,按照你的意思,给了他们警告。” 将近子时,宵禁快开始了,街上的人大都一路小跑。 赵瑗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又看向宋羿,灯光昏暗,他的表情朦胧,看的不真切。 “我不信。” 宋羿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把那捕头老娘的腿打断了,然后告诉他,一日内不说真话,全家腿断,两日内不说真话,全家死完。” 赵瑗觉得很疼,忍不住“咝”了一声。然后说:“这不是逼良为娼吗?” “我的大才子,这叫刑询逼供,你的心思飞哪里去了。” 赵瑗又“咝”了一声。 “万一不是他,你这不是冤枉了好人?” “我查到是他,没有证据,他又嘴硬,我才出此下策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动手。老太太挺可怜,年纪大了,伤了筋骨很难好的。” 宋羿看到赵瑗皱着眉,抚了抚额。他又嘿嘿一笑说: “她生的儿子,连累到三个人丢了性命,还有人为此受了惊吓,替他受点罪也是应该的。我办事一向公平,这已经算是很宽容了。她儿子很孝顺呢,哭得一脸泪,立马全招了。” 同里镇,夜幕下的落风湖边,蛙声一片。 一盏风灯高高挂在榕树上。 榕树下,一张宽大的苇席,或坐或躺了四个人:郭思谨,宫七,秦观和慕容小花。 宫七趴在苇席上,口里咬根狗尾巴草,呜呜拉拉地说:“京城有什么好呢?那里没有同里镇的人悠闲,开茶楼生意不会好。” 坐在郭思谨旁边的慕容小花接话道:“你可以开酒楼,喝酒的人肯定多。” 宫七哼了一声说:“那不是抢你慕哥哥的生意嘛。” “对呀,就是要抢他的生意,开到他对面。你们俩竞争一下,看看到底谁更有能耐。” 宫七又哼了一声:“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想用这个方法激我呢。你以为我和你阿翁去了,你也能跟着去了,是吧?” 他把口里的草茎抽出来,掷向慕容小花:“我偏不去,我不去,你阿翁就不会去。他当年对我承诺了,会管我一辈子的。” 慕容小花对着郭思谨呵呵笑道:“他明明大我一岁,却从来就没一点做哥哥的样子。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是我我弟弟呢,他这是在等着我求他。”说完又对着宫七吐了一下舌头,说:“等着吧,我才不求你。”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观开了口:“明年就要科举了,各地学子都会聚拢到京城,肯定有不少的寒门子弟。这时候若是有家干净的客栈免费给学子们提供食宿,口碑一下子就上去了;若是其中一两人中了进士,再在门前放放鞭炮,摆一场宴席为他们贺喜。往后的生意,想不火都难。” 郭思谨接话道:“可以在店内布置上花些心思,比如开出一面墙壁,文人学子们可以把自己得意的诗词见解题在上面,落上自己的名字。再比如专门隔出一间大房,给大家一个谈经论道的场所。” 秦观把话又接了过来:“说不定哪个大人物,去到店里,看到墙上的诗词,就会看中某个人;众人聚散的地方就是江湖,武人有武人的江湖,文人有文人的江湖。说不定那个客栈就成为了一个江湖。” 慕容小花兴奋地说:“我已经开始期待了,再有八个多月就开考了。他们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去的吧。” 秦观说:“有的人提前半年就去了,甚至一年的都有,想早些到地方,结识朋友,与同行的人讨探学问,开阔自己眼界。我那时提前了一个多月是因为没有钱住客栈。” 在船上相处了将近三日,对秦观了解了不少,知道他是心胸开阔之人。郭思谨呵呵笑道:“秦大人说起自己没钱,还理直气壮的,不觉得害臊吗?” “君子不问出处,谁都有难处的时候。雪中送碳这样的事,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我那时候若是有人提供免费的食宿,我想我肯定会记得他一辈子。人活着,不就是想在别人的记忆里留下痕迹吗?” 旁边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慕容小花伸手在宫七头上打了一下:“小阿七,别装了。你若是不想去,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李秋萍了,她可一直想找赚钱门路呢。等她做的红红火火,你就只有给她帮忙的份了。” 宫七一个挺身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望向秦观问:“下午你去大院里,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说小少爷是个读书的好材料,有天赋,又特别喜欢读书。” “只说了这个?” “对他说出身寒门会被世家瞅不起,纵使有一身的才学,也一样的被人小瞧。” 秦观简单两句话回答了宫七的问话,其实他对慕容叶青说了很多。说圣上私下里告诉他,他本应是状元的,可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只给了他一个探花。 说他爱慕一个女子,那女子的家人因看不上他的身份,不但极力反对,还想致他于死地。 他说,身为走仕途的人,想要一个政治清明的环境,可以和大家有公平的竞争。他说,国家内忧外患,需要有人站出来,构建这个清明的环境。 说到激动处,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 慕容叶青脸色未变地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已经算是幸运之人,还这要求那要求的。说了半天也累了,喝口茶该干嘛干嘛去吧。” 秦观出了大院后,丧气的去了风满楼。那时候郭思谨刚从落风湖回来,听了秦观的复述笑道:“他能听完你说的话,就说明心动了。等我休息一会儿,晚饭后,我们再去找宫七,接下来让宫七去做最后的努力。” 秦观问:“能成吗?” 郭思谨说:“十有八九能成,就看宫七了。” 而此时的宫七,伸了伸胳膊又扭了扭腰,又打了个哈欠说:“我回大院里睡觉了,你们自便。” 昏黄的灯光下,坐着的三人相视了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了喜色。 第119章 八百里加急。 夏夜里天热得睡不着,很多人都在街上闲晃悠,夜市的生意比其它季节好了不少。 秋葵扭着头对跟在她身后的荆无名说:“我们要是多带些钱就好了,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说要不要待会儿问主子借点钱?这里很多有趣的东西,杭州都没有呢。” 荆无名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小眼睛直直的望着不远处,在茶蓬子里喝茶的满头白发的慕容叶青。 慕容叶青感觉到有人看他,懒洋洋的朝着荆无名的方向斜了一眼。 荆无名的小眼睛一下子更小了,呼吸也慢了下来,接着对秋葵说:“你先回去,不要出门。” 来的时候,郭思谨告诉过他,同里镇很安全,风满楼更是安全,那是慕容家开的。 秋葵放下手里正在翻看着的一枚竹钗,看了一会儿荆无名,说道:“好吧。” 直到秋葵走远了,荆无名才迈着缓慢的步子,向慕容叶青走去。慕容叶青依旧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对面一位同样白发的老叟扯着闲话,仿佛没有注意到一道冷冽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并且越来越近。 “主人?” 慕容叶青终于抬起头,眯眼望着立在他跟前的荆无名,半天后说:“他还好吗?” “谁?” “你师兄,我儿子。” 小眼睛眨了眨。 慕容叶青对面的老叟站起身说:“我回去了,让你朋友陪你聊吧。” 老叟走远后,慕容叶青也站起了身,对着荆无名说:“要不要去落风园看看?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还是原来的样子。” 六月五日,阴,闷热。 紫辰殿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闷,还要阴。 两天前收到的国书,金国使者将于六月五日从上京出发,三日后可抵杭州。 文化切磋都是小问题,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可以有合适的人选去跟他们交流。 对方列的十二条行程中,有一条是武艺切磋。国书中殷殷恳求,希望能与中原的高手一较高下。 当眼遇到的问题是,究竟派什么人合适?派谁合适? 首先一定要是顶尖高手,不能输,其次是不能伤了对方,再其次是身份不能太低。因为提出这个条件的是金国皇帝的异母弟弟完颜滚。 还有一种会发生的可能,万一对方借着不敢伤他的机会,趁机把高手除掉了。 总之,这个人选很难找。 以往遇着难办的事,大家还会交头接耳,议论议论。此时,都怕被高位上的人点着名,就缩着脖子,默不作声的呆立着,尽量减少存在感。 一时间,气氛压抑得尽乎窒息。 就在此时,大殿外响起了急步快跑的声音,接着一声清脆的嗓音:“报,平江府八百里加急。” 有人一惊,又有啥坏事了?难不成那里的豪绅们,联合起来造反了?也有人暗喜,喜的是,什么鸟什子经界法,以后再也不用提这档子事了。 立在众人前面的赵瑗双唇紧闭,面无表情扭头望着,内侍一路小跑的把信件双手递向福全,福全接了,又双手递向上位的人。 他身后的安国公,向前伸头小声说了句:“不会是秦观在那边出事了吧?” 此时,盯着赵瑗的还有秦太师,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赵瑗身上扫视了两圈,又把目光望向上位九龙椅上的人。 皇帝皱着眉单手拆开了信件,又皱着眉粗略的看了一遍,看到落款秦观李临江两个名字后,又从头把信件看了一遍。然后漫不经心似的搁在了面前的桌几上,接着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 “以前曾经有人说过,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没有办法,不等于没有,而是你没有找到。” 他用食指和中指扣了一下案几上的信件说:“平江府的事算是解决了。”说完这句,望向秦太师说:“秦爱聊,接下来经界法在哪个地方推广呢?” 秦太师低头说:“南粤府和蜀州。” “请问各位爱聊,若是你们中的某一位去平江府和慕容家谈,你们能想到的最好结果是什么呢?” 皇帝朝着户部尚书刘册一指问道:“尚书大人对这件事比较了解,你来说。” 刘册走出列,稳声说;“市价收地,十成收走八成。” 赵瑗在心里骂了一声,收八成呢,你去收一成试试,看能不能收过来。慕容大院的门,你能不能进得了。 他本来对这个尚书印象还算一般,此刻立马恼火了。 与赵瑗同样心理的,还有曾经去过平江府的几位官员,在心里骂的更狠,狠不得把刘尚书的祖宗八辈拿出来一晒遍。 他们就是大门都没进去的人,其中还有一位三品的侍郎,一向以手腕强硬,办事效率高着称的。 他是第五批派过去的官员,正因为他也没把这事办成,接下来再派不动人了。皇帝只得让赵瑗去,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在众人腹诽之时,上位的人又扣着信件,朗声说:“慕容家所有的田地无偿归于朝廷。” 众人一片哗然,知情者更是震惊,那是相当于一个小县的土地啊,还是承诺不征税的地。 封他孙子一个空名头的郡王,能换来上万倾不征税的田地?先不说征不征税的问题,只说市价,那是国库两年的收入。 当时打的主意是,按市价收地,银两分批给,至于分几批,分到什么时候,那是另议的问题了。 赵瑗在心里骂,这个死女人,该不会是把自己给卖了吧。把她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 那天难道不是说说而已?还真敢想啊。 此时,上头的话又响起了。 “不过,有条件。” 大殿里一下子静了。 “慕容叶青要求在杭州最繁华的位置,给他寻个铺面,要上下两层的小楼,再要一所宅子,另外。”皇帝顿了顿,说:“他还想要份差事。” 秦太师慌忙出列,高声说:“臣在南市有处宅子,愿意捐于朝廷。”那是给慕容白准备的,人家不领情,不去。转一圈,还是送出去了。 户部的崔侍郎也出列,高声说:“春安大道有家客栈,开不下去了,店家正在转让,是座两层高的小楼,就是稍有些破旧。臣明日去谈价格,再着几个人收拾一下。” 大将军吴瑜出列问询:“他想要什么差事?我那里正缺个文书。” 赵瑗又在心里骂了,让个将死的老头子,去做什么文书?还能不能看得见字啊? 他觉得此时,自己也应该表示些什么,脑袋里乱哄哄的,又想不到有什么可表示的。 皇帝又说:“慕容叶青说,他有功夫在身,想做个教习,训练新兵,在余生里,为国为民做点贡献。京都的护卫不是才进了一批新人嘛,就把他安排给赵琤赵大人那里吧。” 第120章 扰心。 平江府,同里镇。 沉闷了一个上午,将近中午下起了雨。 风满楼二楼包房里,郭思谨对慕容小花说:“宫七挺厉害哦,我还是低估他了。不但能说服你阿翁当场应下,而且情况比我们预估的更好。” 慕容小花笑呵呵地说:“是世子妃更厉害,说服了七哥。他这个人很难打交道,除了李秋萍和慕哥哥,对其他人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怎么还叫世子妃?”郭思谨笑意满满地说:“上午我已经给你阿爹敬过茶了,以后就是你姐姐。“ 慕容小花稍怔了片刻,开心地感叹道:“真好啊,终于有姐姐了。”转而悄声说:“姐姐,你有没有不要的东西?“ 郭思谨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有钱人家的小姑娘也会这么想?我小时候就常想,有个姐姐多好,可以穿她的衣服,戴她的珠花。或者有个妹妹,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统统都塞给她。”她愉快地说:“跟我一起去杭州吧,我的东西随便你挑,有很多漂亮衣服。” 慕容小花的脸色由喜悦,逐渐变成了失落,双手捧着茶盏,低声喃南地说:“阿翁不会让我去的。” “老爷子已经决定要去杭州了,宫七也去。昨日半夜里,宫七送出来这个消息后,秦大人和李大人当即又去大院里谈,敲定了的。估计这时候消息已经到了杭州。”郭思谨望着慕容小花说:“这事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阿翁不想让我跟慕哥哥走的太近。”慕容小花的情绪更加低落。 “院长和夫人是什么意见?” “我娘听我爹的,我爹听我阿翁的。” 郭思谨有些想不通,差不多的背景,同样是没有家人寄居在同里镇。做为夫君人选,李慕明显比宫七可靠得多。宫七除了长相更秀美一些外,性格远不如李慕的温润随和。 “那日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都想到私奔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郭思谨呵呵笑道:“我家里挺大,你去了也算帮一下你师兄。” 慕容小花略有些惊讶道:“哦?” “秦大人和荣国公家的小女儿刘木兰两情相悦,刘木兰赐婚给了恩平世子。为了让刘木兰死心,荣国公府上的人把主意打在你师兄身上。” 慕容小花的眼睛亮了亮:“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你去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府上一住,勤与他来往,一些有心之人,自会多想。万一有一日,刘木兰的婚事黄了,也不会怪到你师兄头上。”郭思谨嘿笑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说:“正好试探一下你慕哥哥态度。” 看到慕容小花不解的表情,郭思谨解释道:“两个人的感情里,只一味的对他好,他就习以为常了。要让他知道,我们是爱慕过他,但不意味着会一直爱慕他。倘若付出的爱慕没有得到回应,是会变的。他若是无动于中,咱就趁早死心,他若是急了,两个人一同想法子同你阿翁坦白。” 慕容小花直直地看着手里茶杯,片刻后,坚定地说:“好。”然后抬头又望向郭思谨问:“我找什么理由对我阿翁说去你家里住?” “妹妹去姐姐家里小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亲戚之间要多多来往才会亲嘛,何况还有你弟弟慕容白也在那里。” 郭思谨原来和李慕商议的是,让李慕物色个差不多的女子,来和秦观议亲,把他从别人的婚事里脱离出来。 这边都铁了心的不与刘木兰来往了,是是非非都是你们的事了。 起初秦观不赞同。 郭思谨说,你若是狠不下心,木兰一心想着你,天天闹腾不吃不喝,早晚得出事。有时候看似无情的事,其实是为了对方好。 秦观默认了。 但毕竟是要利用到别的姑娘,郭思谨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这下好了,现成的人选。 一箭双雕。 ... 早朝结束,赵瑗被皇帝留下来说了会儿话,大致意思是说世子妃有功于朝廷,看看给个什么封赏。赵瑗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脑袋有些恍惚,望着满脸喜色的皇帝问道:“信件是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丑时。”说着把信递给了赵瑗。 端正的小楷,出自秦观之手。 赵瑗稍稍松了口气。 经界法长时间推不下去,李知府求成心切,若是他的信件,赵瑗会有些不能十足的确信。秦观就不一样了,他做事向来谨慎。 赵瑗快速的看了下去,信中最后有一条所求,皇帝未公开说。 秦观写着,慕容叶青求圣上御赐免死金牌一枚,日后无论慕容家走向何处,都要保慕容氏性命。并附上了慕容叶青的一句原话:草民携家人叩谢皇恩,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瑗的心“嘭嘭”跳了起来,这句寻常的山呼贺词,此时写出来,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要表明某种心迹一样。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经界法是国策,也是我们的家事,家人们为爹爹分忧理所应当。” 皇帝接话说:“那也是要赏的。世子妃家世一般,为此常被大家小瞧,给她个封号吧,封福国夫人。” 他捻了捻手指,又说道,“吾知道你对她有些不满,年轻人心高气傲,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这很正常。你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表现,我就一直没有过问。 前些日子,我就想着给她个封号的,又担心你多想,以为是我给你施加压力。我今日说的是,即使她有了封号,甚至有了孩子,你若仍是不喜她,就找个合适的理由另娶。但前提是,你用心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好好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就不是你想要的。” 这是皇帝第一次主动和赵瑗谈起郭思谨,他话语谈谈的,不像长辈,更不像帝王,倒像是位温和的兄长。 赵瑗听了这话,内心有些郁结,闷闷地说:“是臣不懂事。” 这个郁结直到他走出宫门,仍没有散开。宋羿像往常那样,在宫门外树荫里等他。 看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世子妃又去同里了?” 赵瑗深叹了口气,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宋羿嘿笑了一声,说:“慕容小王爷呀。” 赵瑗望了眼宋羿后,没什么情绪的说道:“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估计这几日就回。一会儿你着人去查一下,平江府那边什么时候会发船。” “这还不容易,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发船,就什么时候发。”宋羿又带了些惊讶地问道:“这棘手的事,一个女人家能谈妥?” 赵瑗望着远处问:“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下棋吗?” “无聊没事干,消磨时光呗。” “棋盘是战场,里面包含了形形色色的你杀我打和人情事故。一些闲人在现实中没地方施展才智,就寄情于棋盘之上。赵瑗又叹了口气说:”棋艺好的人,都是能洞察人心,走一步看几步的人。让这样的人去谈判,再合适不过了。“ 宋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半天后,他说:“若是我的女人,绝不会让她去做这样的事。” 赵瑗看着宋羿阴沉的脸色,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小声说:“你找媳妇万不能找这样的,什么时候被她算计了都不知道。媳妇还是要找单纯可爱的,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完全不用担心,她会生出什么不良的心思。” 宋羿望着了赵瑗一眼说:“你可是说过,媳妇要找志同道合,可以一起策马江湖的。和你这样的人并肩,没一点心思的傻单纯,能行吗?” 赵瑗立马接话道:“喜好会变的嘛。” 宋羿皱了皱眉:“你这个人真够坏的。一边利用着别人,还一边嫌弃着。” 赵瑗嘿嘿笑道:“她又不是别人,是我娘子。身为世子妃,难道只管吃我的饭,花我的钱?为夫君分忧是份内之事。” 宋羿问:“你不是一直打算另娶的吗?” “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做一天世子妃,她就得为这个身份付出。”赵瑗拍了拍宋羿的肩膀说: “多谢你了。今日德清那边来消息,郭俭已经放出来了。我同圣上说了,还在原来的地方任职也不太好,把他调到杭州来,去昭文馆做个编修。他不是进士出身嘛,听说文采不错,也算学有所用。” “编修是最无趣的官职,他未必会喜欢。” 赵瑗笑道:“六品官呢,他原来才是从八品,一下子官升五级,去哪儿找这等好事。” 自同里回来后,赵瑗每次看到宋羿都笑嘻嘻的,其实他心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看到宋羿就别扭,一方面想表现出他和郭思谨的亲密关系,一方面又想在宋羿面前说郭思谨的坏话,想表现对她的不屑。直接或间接的告诉宋羿,这么个人,不值得你去惦记。 以前宋羿在赵瑗面前,都是笑嘻嘻的,自他向郭思谨坦露心迹后,他就对赵瑗笑不起来了,尤其是强装笑意的时候,心里烦躁的要爆炸。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该去怨赵瑗,那是他的明媒正娶的人。对她好,或是不好,都跟自己没有一毫的关系。 可就是怨他。 怨他不知珍惜,怨他对她凉薄。 这种怨常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宋羿闷闷地说:“给事中,我已经报过名了。那个位置特殊,若是被选上,怕是我们以后来往就少了。”他又添了一句,“我倒是无所谓,担心影响到你。” 赵瑗望了眼宋羿,然后慢悠悠地说:“这么一想,真不是件好事呢。” 晚上的时候,赵瑗又把这话,说给了张伯。 张伯犹豫片刻后,望着赵瑗说:“我总觉得宋大人对世子妃的态度有些特别,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在同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次回来,他变得有些忧郁。” 张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含蓄。在赵瑗听来,却是十分的刺耳,就好像张伯暗指,在外面二人有机会接触,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他抚了抚紧皱的眉额说:“宋羿应该是之前就认识她。” 张伯试探道:“难道他有什么想法?” 张伯想的是,万一如他想的那样,再被有心的人传出去,影响可就太不好了。世子妃与侍卫有私情,赵瑗会被人当作笑料的。 张伯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拿出来慎重的讨论一下,并尽早解决掉。 赵瑗眉头皱的更很了,悠悠荡荡地说:“无论有什么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件本不是我该过问的。”说到这话,张伯心里有些紧张,但语气依旧像平日里那样淡淡缓缓,“世子不是打算找机会把她送走的吗?怎么最近对她的态度反倒好起来了,还宿在了揽月阁。” 赵瑗没应他的话,而是说:“今日圣上也提到这件事了,说是如果想另立正妃,就找个恰当的理由,把她降为侧妃。” “做过正妃的人,哪里还会甘心做侧妃,何况又有了封号。真到那时候定会有怨气,那难免就会生出事非来。”张伯顿了顿又说:“同里之事,是世子的功劳,是您把路铺好了,她去走而已。世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她还有些用处,不舍得让她走了?” 赵瑗哼了一声说:“我最讨厌心思多的人了,让人琢磨不透她的真实想法。等她回来,就找个理由,让她走。” 此时此刻,这是赵瑗的真实思想。 张伯提到同里,让他想到她和别人拉着手,怨气一下子冲了上来。 跟她有牵扯的人,一个又一个。反正这个死女人早晚都是个麻烦,早走早心净了,免得一天到晚的想着她,操她的心,搞得他心神不宁,整日的无心做事。 张伯看到赵瑗脸色一下子阴寒起来,意识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急忙说:“过一段时间看看,她若是安守本份,世子再重新考虑,留她做个侧妃也行,毕竟她也没什么大过错。” 赵瑗赌气似的说:“不留了,不要她了。” 第121章 私会。 六月八日,雨后的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船管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跟船十多年了。这趟遇到了两件特别的事,第一件是还未到起航时间,就接了上头的命令让开船。 第二件事,就是今日,有人从水里爬出来扒上船,拿了官府令牌,让船在秀州靠一会儿岸。 船管事犹豫不决时,来人拿了软刀放在了他脖子上,怒喝:“耽误了贵人的大事,你一个脑袋可是不够赔的。” 天近黄昏,赵瑗拉了拉头顶的斗蓬,挡住了大半脸,低头上了船。 先前拿刀那人凑上说:“贵人在一号房。” 一号房里,郭思谨、秋葵、慕容小花和荆无名四个人正在打叶子牌。 谁输了,用头绳扎一个小辫子。荆无名头上的辫子将要扎不下了,郭思谨头只有两个。 秋葵和慕容小花的差不多,扎了半个头了。 他们的晚饭还没吃,想一鼓作气,再接再励,把荆无名的头发扎满,让他顶着一头小辫子去饭厅。 赵瑗走到门外,听到了一阵开怀的大笑,三个声音里,他清楚的分辩出哪个声音是那个死女人,她的声音最特别。 就像是一下子钻进了他耳朵里似的。 有那么开心吗?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抿着嘴笑呢,笑得含蓄温婉。 赵瑗心里烦燥极了,他把头蓬取下来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理了理头发,又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抬头准备敲门,在手指将要碰到门的一刹那,他改成了推。 不能让她有准备,看看她此时是什么样子。 郭思谨用手里的叶子牌挡着脸,笑得前仰后合,她听到门开的声音,把叶子牌拿开了。 眉稍飞扬,花瓣似的嘴唇轻启,露着八颗洁白的牙齿。乌黑的眼眸里,刹那间,敛入了万千喜悦的繁华。 赵瑗突然觉得自己是外人,没有他的时候,她是如此的灿烂,肆无忌惮的灿烂着。 在他想要退出去时,秋葵最先反应过来,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欢呼道:“世子来了。”然后,又朝着他的背后看,“船已经靠岸了吗?” 赵瑗抬脚跨入了窄小的房间。 “尚未,我在这边办些事,正好赶上这班船,听说有贵人在一号房,来看看是何方的贵人。竟然是你们。” 秋葵惊讶地说:“我们上船的时候,船伙计说直达杭州,买到中途的人,都退了票啊。” 这时大家都站了起来。 慕容小花看向郭思谨,她正抿着嘴角望着赵瑗,带着羞涩的笑意,明亮如春日的阳光。 房间太小,坐的时候还不觉得,一下子都站起来,感觉满满的都是人。 荆无名最先做出了赵瑗盼望的行动,他一个招呼没打,顶着一头小辫子,从赵瑗旁边挤身出去了。 秋葵眼看等不来答案,对慕容小花说:“大小姐,我们去吃饭吧。” 转眼间,屋内就剩下了两个人,郭思谨先是咬了一下嘴唇,然后闭紧了嘴巴,继续无声地笑着。 赵瑗两只手摸索着手里的帽子,平平淡淡地问:“哪个是你的房间?” “就这个。” 赵瑗四处看了一圈,深吸了口气,眉头皱了起来,话里十分不悦:“怎么能让男人进来呢?” 郭思谨没有回答他,而绕过案几,来到他身旁。然后抱着他的胳膊,冲着他笑,笑脸如春花绽放,明媚了他整个视野。声音似是春日里第一缕暖洋洋的风:“你是不是想我了?” 赵瑗低着头,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然后有些平淡地说:“没有。” 郭思谨眨了眨眼,笑得更愉快了,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我想你了。” 赵瑗把脸别到了一边。别别扭扭地说:“没听见。” 郭思谨伸手把门关了,接着抱着了赵瑗的腰,把头脸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胸前闻了闻,又抬头在他的颈项周围闻了一圈。 赵瑗抓住了她的脖子,幽深的眼眸,浮浮沉沉,低低的声调里带了些暗哑:“你这是在干什么?” 郭思谨嘿嘿一笑:“检验一下,是不是我夫君。我夫君肯定特别想我,你居然说不想我。怀疑你是假的。” “是吗?” “是。” “用鼻子判断吗?” “嗯。” “你闻到了什么?” “你的味道。” “是什么味道?” “不告诉你。” 她说的话让他烦,这张笑脸,更让他烦。赵瑗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掐她的脸,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赵瑗的手就拧上了她的脸,刚一用力,郭思谨就咧着连声叫:“疼,疼......”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动手,也能让你哭。 赵瑗在拧的地方揉了两下,然后抱着了她,低了一下身子,把下巴放在了她肩上,清冷地说道:“我若是不要你了,你会不会哭?” 郭思谨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不会。” “为什么?” 郭思谨轻轻柔柔地答道:“因为你不会不要我啊。” “为什么?” 郭思谨反问道:“你为什么会不要我呢?“ “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心烦。”赵瑗烦燥地说。 郭思谨嘿嘿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口是心非,在说谎话。” “哪里说谎了?” “明明是想我了,特别想见我...”她后面想说,所以才赶着来,难道不是吗? 话落在了口里。 赵瑗堵上了她的嘴。 她说对了,就特别想见她。 圣上嘱托赵瑗,不让他随便离开京城,为此他放下了和慕容叶青重要的谈判。可是朝中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得委托一个女子。 这种情况下,他都愿意听从圣上的旨意,老实的呆在杭州。 有生以来,赵瑗第一次有了比政务更想做的事,而且这个念头还特别的强烈。 就好像自已不受自己控制了一样,一门心思的就想着怎样才能更快地见到她。 想得坐立不安。 于是稍作安排,偷偷出了杭州。 可是,看到她,比在家里想着她的时候,更烦燥。 这个死女人,自己若真是不要了,也不知道会落到谁手里。 在路上碰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理他。 不,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像她这样死皮赖脸的人,肯定会赖在府里不走,然后耍小心思,想办法留下来。 她曾经拥有过自己这样一个好男人,再也不会看上别人了。对他死不放手,是肯定的。 郭思谨觉得要被闷死了,推了推赵瑗,却没起到一点用处,他仍然热烈的啃咬着。 快要不行了,她只得手上使了劲的掐他的腰。 赵瑗喘着气满是忧怨地望了她一会儿,又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掐我,掐疼了。”他深吸了口气,悠悠荡荡地说:“等到杭州下了船,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回德清吧。不要你了。” “好。”郭思谨爽利的回答后,又嘿嘿笑道:“你也是我的,我要把你也带上。” 赵瑗先是心跳快了两下,接着又连着嘭嘭的跳。哼哼了两声后,说:“我以前跟你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郭思谨推着他,笑道:“我们去饭厅吃饭吧。” “不去。” “我给你带回来?” “你也不许去。” “那,那我们坐下来?你这样抱着我,不舒服。” 赵瑗松开紧搂着她的手臂,站直了身子,望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人,皱着眉问:“你以前不是很担心我不要你吗?现在怎么不担心了?” 郭思谨拉了他的手,席地而坐,靠在了他的肩上。 “以前我不知道你的心,现在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赵瑗冷着脸说:“没有。” 郭思谨笑呵呵地说:“你骗不了我,我能感受得到。” “什么?” 郭思谨垂下眼皮,摆弄着他的手指,低声说:“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情谊,就像我对你一样。” 等了半天,也没等天赵瑗的答话。郭思谨抬起头望着他阴寒的脸问:“杭州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我的气了?” 赵瑗突然意识到这种状态太不好了,这让他很难受,一点也不愉快。 他决定说些让自己开心的话。什么话开心呢? 骗她的时候最开心。 看着她听了自己的情话,傻傻的相信着,喜悦着,他就特别开心,认为自己凭几句就可以搞定一个女人,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没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郭思谨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怎么了?” 赵瑗深情地望着她,认真地说: “这几日,我天天想你,看见什么都能想起你。想得不能安心做事,连书都看不下去了。想到你没那么想我。就觉得吃亏了,就气自己太想你了。”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子呢。 不仅自己是个小孩子,还把她当成小孩子。 又开始骗她了。 郭思谨弯弯了嘴角,站起身,双手拉住赵瑗的胳膊说:“走了,去吃饭了。我饿了。” “先蹲下来。” “怎么了?” “我把你头上的小辫子解开,丑死了。” 第122章 深夜私语。(明月) 大理国,国都,国师府,。 说是府,其实就是一个三间半房的小院子。一间正厅,两间卧房,另一个半间是灶房。 府里只有两个人,国师荆春秋和他的夫人祝东风。 此时二人正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数星星。 “大哥,我们去看看荆小白吧?顺便看看沁园春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去。他终于不在我们面前碍眼了。”荆春秋搂了祝东风的肩膀,开心地说:“普安世子这件事做的漂亮啊,让那个烦人的小东西短时间内,想回也回不来了。” “他是你儿子。” “儿子也是外人。” “呵呵,哪有像你这样的爹。” “小黑豆在那里呢,你不担心他。” “我不担心他。”祝东风笑道:“我就是想去杭州看看,听人说比我们在的时候,繁华多了。” “你是想他了。”荆春秋把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拿开了,不满地说:“你去吧,反正我不去。你走了,就让我在家里饿死吧。” 十五年前,也就是他们来这里的第二年。祝东风曾经出去过一段时间,在她走之前,特意去请了干净利索的小伙计在家照顾他。 那时候,荆春秋说:“你走了,就让我在家里饿死吧。” 祝东风出去了十五天。她回来看到荆春秋,差点没认出来。又蔫又瘦,头都要直不起来了。小伙计抹着泪说,这十五天,他只喝水,一口饭没吃。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一天离开过他。 不管多离谱的话,只要他说出来,就表示他一定会去做。 祝东风摇着荆春秋的手臂撒娇:“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在外人眼里神秘高冷的国师荆春秋,只要进了这个院子,就变成了一个任性而又蛮不讲理的孩子了。 偶尔任性也行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任性,因为他很少出门。 最长的一次是两个月没离开院子半步。 有时候皇帝有事请教,都要主动登门来找他。 十七年了,十七年如一日的给他洗衣服,做饭,把饭端到他手边。早上帮他穿衣服,晚上帮他脱衣服,帮他擦脸洗澡,把他抱到床上。 他说怎样就得怎样,否则就生气,就给她脸色看。荆小白不到一岁,就和他们分床睡在了另一间房里。 祝东风曾说要不请一个丫头来帮忙照料,他不允许,说是不想让家里有外人,要是忙不过来,就把那小东西送人。 祝东风觉得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了。 她想让荆春秋理解她的心情,荆小白是他们的孩子,不是外人,希望他能对自己的儿子好一些。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什么都依着他,只有这一件事,想让他有所让步。 他是让步了,他的让步是让荆小白跟着他们长大。 若不是再三求他,荆小白在刚生下来当天,就送人了。 想到这里,祝东风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荆春秋抽出被她挽着的手臂,又搂上了她的肩膀。 “我想荆小白了。” 祝东风说出了这句话,心里轻松多了。 她想荆小白,从他离开的第一天就想他,想他在哪里睡觉,吃的什么饭。想他又没有饿着,有没渴着。她以前闯江湖的时候,常常渴得嗓子冒烟。 可她从来不敢说。 因为荆春秋听了这句话会生气。 暗夜幽幽,她等着荆春秋对她发火使性子。她打定主意了,这次不再去哄他。 即使重头来过,十七年,也该长大成熟了。 破天荒的,荆春秋居然没有吱声。 从一介草民坐上国师位置的人,不会是一般人。号称“鬼才”的荆春秋心思超出常人的敏锐,他在那一声叹气听到了她的心声。 他正要说,既然你想他,在家里不开心,我陪你去找他。 这时他听到了有急步快跑的声音,直奔他们所在的院子。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大门被敲响。 “我去看看是谁。” 祝东风站起了身。 国师府方圆三里之内不准骑马,这段路只能用跑了。门外穿着官差服饰的年轻小哥,举着一个木匣子,气喘吁吁地说:“夫人,您的八百里快件。” “我的吗?”祝东风不太确信的对着灯光,看了一下匣子上的字:大理国国师夫人祝东风亲启。 她抬头对着来人,说:“是我的,麻烦你了。” 荆春秋远远的望着她问:“谁给你的?” “不知道。” 看着她打开了匣子,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去看上面的字。 看着她的脸色渐渐变了,接着两行泪流了下来,再接着捂了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荆春秋推着坐下的轮椅,缓缓向她靠近,从她手里抽出了信件。然后,万分紧张的去看。 清秀的簪花小楷。 【祝夫人,夏日安好。 此时此刻,吾在同里镇慕容大院的书房里,执笔沾墨,满怀期盼给您写下了这封信。老爷子在距吾十步远的地方喝茶。 他的姿势很奇怪,是右手执碟,左手提盖。 他这个人也很奇怪,明明是白发苍苍,跟他在一起聊天,却觉得仍是少年,清雅绝尘,而又朝气蓬勃。 吾猜想,他的这份精神大约是因为看到了慕容白。 慕容白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眼睛很大。据他自己说,他的眼睛长得像您。每次提起您,他都会嘀咕,离开大理这么久,不知您是否想他。 此时慕容白不在这里,他在杭州普安王府,普安世子请了老师教导他读书。老师名字叫秦观,是二爷慕容然的得意弟子。 二爷开了家书院,有一百二十八名学子在读。 前些日,在书院里用晚饭,有清蒸鱼,二爷未动筷子,他说当年吃鱼吃够了。他有个妹妹,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日至少送四条鱼给他。 这是吾第二次来同里镇,听这里的人说,同里镇二十年几乎没有变化,桥还是那座桥,湖还是那湖,树还是那些树,只是比以前粗壮了不少。 吾还去了锦园,在锦园的凉厅里喝了茶,折了一朵蔷薇花插在发髻里。 如果您在,一定会说很漂亮。 是很漂亮啊,一簇簇的蔷薇花开了满园,清香四溢。 夫人,您想回来看看吗? 众人盼望您及大爷归来。】 荆春秋草草的扫视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特别。他把目光从纸张上移开,看了片刻哭得肩头耸动的祝东风。又把信仔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到了末尾。 六月四日,郭思谨亲笔。 思谨,思谨,荆春秋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在哪里听过呢? 想起来了,在城安县的那个小院子里,她说,如果生个女孩就叫思谨,生男孩就叫想谨。 荆春秋的心一下子沉了,难道她又想起当年那件令她委屈的事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 近二十年里,一直都是祝东风围着他团团转。让他忘记了,怎样才能讨一个人开心。 荆春秋是个聪明人,他稍稍想了一下,就有了主意。 顺着她的心意,做她想做的事,准能讨她开心。 他把轮椅又推近了一些,抚摸着她的头顶说:“我们去看那个小东西吧,我也挺想他的。” 看到祝东风仍是在哭,他又说:“现在就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 秋葵和慕容小花用过饭,在甲板上慢走消食。 慕容小花悄声问秋葵:“传闻普安世子对他世子妃极是冷淡,我看着不像。今天这样子,明显是特意来的。” 秋葵笑道:“都是闲人嚼舌根子,说我家世子坏话呢。世子对世子妃好的很,我是世子妃的丫环,这事再没谁比我清楚了。” 慕容小花想到自己和李慕的相处,不知道什么样子,才算好。她问:“怎么好了?” 秋葵说:“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好。”说着往前面不远处的船栏边指了指。 赵瑗和郭思谨并肩坐在甲板上,面朝着河水。 “见面这么久,你还没问我同里的事。”郭思谨把头往赵瑗肩头靠了靠,笑着说:“不想知道吗?” 赵瑗缓声道:“秦观和李临江的书信里,写的很详细了。好不容易见到你,不想说别人的事。” “你不好奇,慕容叶青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 “你说服了他。” “为什么这么说?” “秦观和李临江没这个能耐。” “这次多亏了宫七,若不是他肯帮忙,不会有这么顺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慕容叶青讲的。” “那也是你先说服了宫七。” 郭思谨呵呵笑道:“说服别人,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你不担心,我可能会私下里答应对方什么吗?” “他又没有适龄的孙子,有什么可担心的?”说到这里,赵瑗想到了宫七,他忐忑地问道:“有吗?” 郭思谨好奇地问:“什么孙子?” 怎么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打她的主意呢?有适龄孙子,慕容叶青也不会想着让世子妃去做他孙媳妇。 难不成是让慕容小花嫁入王府?对了,慕容小花跟着呢。 赵瑗急忙问:“你答应他什么了吗?” “嗯。” 赵瑗歪头去看他身边的人,朦胧的光影里,他觉察到郭思谨有些不安。 “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说了你不要怪我。” 赵瑗捏住他手里的小手,催促道:“快说。” “我认了慕容然为义父,给他敬过茶了。” 赵瑗松了口气,接着坐直了身子,望着眼前奔流的河水,半天后才说话:“你不信任我。” “什么?” “你觉得我不能成为你的依靠,就想着另找依靠了。”他捏着她手心里的软肉,不高兴地说:“你这是自贬身价,一介草民,他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义父。” 郭思谨想说,这是为了好和慕容叶青谈,但又想到自己说这话时,确实是存了私心的。于是和气缓缓地说:“我不想让别人提起你的世子妃时,说她的家世不好,对你没有用处。” 赵瑗更加不高兴了,歪头盯着她说:“我有嫌弃过你吗?谁的家世是生来就好的?安国公早年还不是西北的穷娃子,大将军也只是个生意人,我父亲原来只是九品官,现在九品官也不是了,抛去宗室的身份,和草民没什么两样。” 赵瑗看到郭思谨越来越不安的样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在权贵圈子里,我媳妇的家世是普通了些。”赵瑗一眼不眨的看着郭思谨,坚定地说:“但我可以让她变得不普通。” 郭思谨好像明白赵瑗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么变?” “爹爹已经出来了,我准备调他来杭州,先在书阁,做个正六品的编修,这是个闲差,别人不会眼红。 等个半年一年的,再把他调户部,他原来在德清管的不就是户部的那些事嘛,老本行,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这......”郭思谨刚要说话,赵瑗打断了她: “听我说完,爹爹的调令已经发下去了,估计再有两三天,就会到德清。等他把那边的事安排妥当,就来杭州任职了。他来后,让张伯陪着他到处转转,看他喜欢哪里,就在哪里给他买处宅子。 我的建议是在东市买,那里距宫里近,阴天下雨时候,上下班也方便。反正我们年轻,去看望他时,多走几步路也无妨。找机会再把徐忠厚调过来,有老朋友在一起,闲了扯扯家常,回忆回忆往事。未来的日子逍遥自在。” 赵瑗温和地笑了笑说:“另一件事,是关于你的。借着眼前这件事,封你为福国夫人了。诏书等金国使者走后,再颁下来。那时候有心思好好庆贺一下。若是再过个几年,郭家人就是权贵,哪里还用依靠别人。” 准备了一路上的话,终于说完了。赵瑗愉快地做了最后的总结:“和我们相仿年龄的,多是因为父母兄长才身份高贵,我们要让家里人,因为我们身份高贵。” 郭思谨刚才是想说:“这样的事,别人会不会在背后议论你以权谋私。”听了赵瑗后面的话,这句话,她却不想说了,不想打断他此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郭思谨摸了两下赵瑗的胸口,撒娇道:“我的好夫君,你的小娘子,让你操心了哦。” 第123章 世子不见了。 夜风微凉,潮湿的空气里仿佛带了丝甜意。 赵瑗歪头笑望着郭思谨,低声轻唤:“甜思思。” 郭思谨眨了眨眼问:“什么?” “我给你起的名字,叫甜思思。” 郭思谨怔了怔,继而把头扎在赵瑗怀里,哈哈大笑:“这是娇小姐的名字,我哪里有娇弱的样子了?” 赵瑗扶着她的两个肩膀,把她推开了一些,正色道:“不许笑。” 郭思谨急忙闭紧了嘴,笑意却仍在胸腔里闷闷作响。 赵瑗看着她小心地说:“那天早上,你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不是一般的娇弱。我还以为一吓唬,你就怕了以后就老实了。没想到,居然威胁我。” 郭思谨终于收敛了笑意,她咬了一下嘴唇说:“你太讨厌了,快给我道歉。给我道了歉,我就算原谅你了。以后提起,也不再生你的气了。” “好,正想道歉呢,你倒是主动送上门了。”赵瑗说完,朝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凑了上去。 … 杭州,夜色深沉。 紫辰殿内,福全躬腰垂手立在皇帝面前,低声说:“普安世子未在府里。” 皇帝头也没抬地问:“他府里的管家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张清仪说,世子走的时候,没有交待。” 皇帝猛地抬头:“让人去找,告诉赵琤一声,让他派一部分羽林卫出去。” 六月六日晚,也就是在金国使者到达的前一夜,杭州城里,一共出动了五百七十一人去找赵瑗。 城内城外,找了个遍,至到天将亮,才看到他策马从北边官道上,一路疾驰而来。 第一个看到赵瑗的是荆小白。 半夜里,他被宋羿从床上揪起来。 宋羿惊慌地告诉他世子不见了。 二人骑着马,在城里转了四五圈后。宋羿突然说:“我想到了一个地方。” 刑小白打着哈欠说:“那我就回去睡了哇。” 宋羿说:“你沿着去秀州方向的官道走,我沿着河道走,你若是见到他,把城里的情况告诉他一声,让他提前想好应对的话。” 荆小白兴奋说:“别告诉他,让他丢丢脸哇。” 宋羿刹时阴了脸:“我们自己人之间,怎么样都行。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全力维护世子。” 马背上的赵瑗,意气风发。 荆小白见着他就不高兴的嚷嚷:“你这个害人精,害得全城的人去找你。” 赵瑗对着荆小白哈哈大笑道:“我有一把短剑,不沾血污,据说‘半仙黎’曾配戴过二十多年。你爹是‘半仙黎’的徒弟。你要不要把它送给你爹?” 荆小白立马压低了声音说:“世子爷,天亮后我入宫,告诉皇帝,就说昨晚我缠着你,让你陪我在树林子里看星星了哇。” 赵瑗又哈哈大声起来:“我去办正事了,为啥要说谎跟你在一起?” 荆小白大眼睛眨了眨问:“什么正事?” 赵瑗嘿嘿笑:“这是机密,不能随便对外说。” 荆小白刚撇了一下嘴,想到他有好东西,又急忙换上了笑嘻嘻的样子,讨好道:“世子爷,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赵瑗哈哈大笑道:“暂时没有。”看着荆小白不可置的样子,他笑着说:“你是我内弟,我以后要好好对你,多照顾你。” “内弟是什么?” “妻弟。” 荆小白瞪着眼问:“你要娶小花姐姐了?” “世子妃认慕容然为义父,她不就是你姐姐了?你不就是我妻弟了?”赵瑗扭头望着荆小白说:“你要不愿意认她这个姐姐,就算了,不强求,反正又不是亲的。” 荆小白在心里,稍稍把关系梳理了一遍,又掂量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急忙说:“认啊,认啊。我的好姐夫,您是先回府上,还是先去皇宫?我送您哇。” 入了城,赵瑗直奔皇宫。进入紫辰殿时,早朝已经进行将近半个时辰了。 他在后面,寻了位置悄悄站了。 高位上的皇帝远远扫视了他一眼:“恩平世子,把刚才的议题重复一遍,让普安世子也参与讨论。” 众朝臣先是伸头向前方张望了一下,继而四处瞧,终于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看到了赵瑗。 与此同时,赵渠清朗的声间响彻在大殿里: “金国使者昨日到了湖州,预计今晚会抵达杭州。据得来的消息,金国皇帝听到有人唱词‘千秋桂子,十里荷花’便对朝臣们说,此生一定要统一天下,在杭州西湖泛舟共饮。 是以,有人提议在使者来的这段时间内,把我们好的地方遮掩起来。文化交流力求低调。除了武功之外,诸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要表现得要略逊色于他们。 让他们认为,南方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他们想像中的华美富饶,好让他们暂时断了来杭州的想法。” 大殿里静悄悄的。 这个话题,是秦太师私下里向皇帝提出来的。皇帝对大家说时,没有提名字。 当时皇帝的话刚落,刘法眼就站出来反对。可惜反对的话,还未说完,就让吏部的林侍郎给驳回去了。刘法眼不甘示弱,又驳了回去。就这样,二人你两句,我两句的僵持不下。 林侍郎那是秦太师的人,大家一看这情形便明白了几分。 官位低一些的,不敢和秦太师唱反调。敢同他唱反调的个别人,又因为所支持的世子不同,不想得罪他。 比如荣国公,他认为林侍郎说的都是狗屁,可又不想得罪秦太师。万一把他得罪了,死老鬼站到普安世子那边就不好了。 朝中的派系很是奇特,大致为分四派: 秦太师为首的主和派; 普安世子赵瑗为中心的主战派; 恩平世子赵渠为中心的主战派。 王子默为首的文人学子派。 当然还有很多,跟谁的关系都不远不近,只埋头做自己事的。 秦太师对两位世子的态度差不多。两位世子的人,都不愿意拉拢秦太师,但也不愿得罪他。 至于两位世子本人,赵渠性格温和,若是和秦太师碰面,偶尔还会主动和他搭个话。赵瑗是直接对他无视,有事相商时,只说事,闲话家常一句不提。 前不久秦太师同他提起宋羿的事,那是五年来第一次私下里交流。 不同部门的两位侍郎正在互不相让时,赵瑗进殿了。 赵渠把皇帝那番话一说,众朝臣都屏心静气支着耳朵,等赵瑗的回答。 第124章 世子妃不换了。 有人喜,有人忧。 安国公在前面,有心和赵瑗递个眼色,可惜隔着很多人头,千山万水的,有心无力。 这时皇帝又说话了:“普安世子,你的看法呢?” 赵瑗未加思索的说:“臣认为,此提议甚为不妥。” 皇帝又说:“理由呢?吾觉得这个提议还是错。避其锋芒不失为上乘策略。” 赵瑗坚定地说:“在敌人面前,示弱是没有用的,只会令对方肆无忌惮,生出更大的觊觎之心。” 他稍稍的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扭头看着他朝臣们,又接说: “完颜亮此人一向野心勃勃,自小就与汉人打交道,钻研汉文化。狼子之心已久。‘千秋桂子,十里荷花’之说,只是话由而已,没有这个,他亦会有别的理由。” 皇帝捻了捻手指,平静地说:“普安世子的意思是,我们依照此前准备的应对?” 赵瑗说:“臣认为有两个地方,有待补充。据臣得的消息,他们中间一部分有功夫的人,已经在路上散开了。 此次前来的,多是些文人。其中有一位需要多加关注,名字叫唐哲,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完颜亮却尊称他为老师……” …… 议来议去,吵吵嚷嚷。 赵瑗出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在宫门外等他的是林小海。 林小海怯怯地说:“世子,我家少爷请您去府上用午饭。”像是怕他不去似的,又说:“酒菜已经备好了。” 赵瑗看了一会儿同他说话的清秀小厮,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此人是谁,他家少爷又是谁。 还少爷呢,老爷也没有敢这么对他说话的。 这杭州城里,除了宫里人,谁会蹲在家里,等着他亲自上门去。 赵瑗好奇地问:“谁呀?” 林小海缩了缩脖子说:“林一飞林少爷。” 名字好像听过。 赵瑗一拍脑袋,宋羿。 林一飞是林家给他起的名字,寄期望于他能一飞冲天,给林家光祖耀祖。 “带我去见他。” 宋羿的新宅子挺大,二十多间房,丫头仆随十几人,而且个个模样周正。 赵瑗东看西瞧了一番后,侧着脑袋望向走在他旁边的宋羿,若有所思地问:“姓林的这是发哪路子财?他自己的宅子,也没这么阔气吧?” 他嘿嘿一笑,又说:“还真把你当宝贝儿子了,这个爹认的可以。有这等的好事,我也想再认个爹。” 宋羿淡淡地说:“秦奸相的宅子。” “秦奸相啥时候对他门人这么好了?”赵瑗对着一处假山仔细端详着,说:“特级花冈石,从平江府运过来的。” 他又望向宋羿,略皱了一下眉头说:“这里面有问题,秦奸相准备的平江王府从外面看同此处差不多,摆设可差远了。” 宋羿惊讶的问道:“你去看了?” 赵瑗嘿嘿一笑说:“让人翻墙进去看了,不但有书房书桌,给你儿子的笔墨纸砚都备齐了。秦奸相其人虽然是个混蛋,不可否认,他办事还是可以的,大小事都办的妥当。” 宋羿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昨日你去哪里了?找了你一夜。” “你儿子没告诉你?” 宋羿“切”了一声说:“你这理由,骗别人可以,能瞒得过我?” “知音难寻啊,后悔让你去做那劳什子给事中了。”赵瑗叹了口气说:“后悔也晚咯,你这都走马上任了。” 散朝后,赵瑗主动留下来,向皇帝解释说,他有一名暗人在金国,现在就使者团里,担心在杭州见面有风险,就选在途中碰面。 由于此事隐密,怕万一走露消息,这事他谁都没讲,带了几名暗卫秘密出了城。 赵瑗把话讲的半真半假。暗人是真,同暗人见面的是他的暗卫首领夜飞。临行前,他们约了城北三十里处一个小驿馆附近汇合,让夜飞把得的消息告诉他。 说了这些后,向皇帝详细禀报了自己所知道的金国使者动向。 皇帝听后,未做评论。 而是告诉他,宋羿为人机敏,又一向不和其他官员拉扯,很适合给事中这个位置的。特殊时期,一切程序简化,让秦太师把手续办妥了,昨日下午,宋羿已经入宫就职。宋羿原是他的人,本是要提前告知他一声的,但没找到他。 赵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宋羿办事是不错,但以他的综合情况,放在给事中这个位置上,也就是一般。 皇帝就这么需要他? 这么急着办入职,就像是怕谁反悔似的。 谁会反悔?自己吗?还是宋羿? 赵瑗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这时,宋羿说:“我原来那宅子也卖不了多少钱,等郭大人来杭州了,让他住吧。” 赵瑗忙说:“我付你钱。郭俭怎么说也是我岳父,来这里,我总要表示些什么。” 他呵呵一笑又说:“我想好了,世子妃暂时不换了。韩如意那边,我找时间和安国公说一声。一个可爱的小女侠,跟着我也不太合适。还是另寻良人,他们一起笑傲江湖,自由自在的好。” 宋羿怔了一下,随即也跟着呵呵笑了:“你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良人了。” 自己说自己不好,那只是说说而已。被宋羿这么一说,赵瑗心里不舒服了。立马接话: “我哪里不好了?是性格不好?还是长的不好?” “身为一个夫君,你除了长相还算凑合,再没别的好了。”宋羿给赵瑗分析道,“你肯定还会再娶,几个女人去分一个男人。这男人若是对大家都好,也行啊。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用心去对待一个女人的。” 赵瑗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人好?” “首先你这个人小心眼,与人相处上,又不肯吃亏,不愿先付出。再就是,你从心底就没把女人当回事,觉得她们不过是娶过来生孩子的。没有把自己放在与她们同等的位置上。即使给她们好脸色,也是报着施舍的心理,高高在上的端着架子。” 赵瑗拍了一下宋羿的肩膀,哈哈一笑说:“后面你说的,我认了,男人不都是这样嘛。可我哪里有小心眼了?我是出了名的宽容大度有涵养,对谁都真心真意的。”又盯着宋羿的眼睛问,“我对你不好吗?”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朋友吗?我心无杂念,死心塌地的对你好了一年多,你才肯对我用真心。” 赵瑗眨了两下眼,斜眼看着宋羿问:“有吗?我一开始就对你挺信任的,为了你,我可是搅尽了脑汁去赢你。” 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没什么意义,依着赵瑗的性子,一定会想法设法的去给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相信,从一开始就对他很好很信任。不达到这个目的,绝不罢休。 宋羿叹了一口气,望向远处说: “既然你不准备把她打发走,就对她好一些。一个女人嫁给了你,你就是她的天。这方天地,能给她遮风挡雨,她会安心的过下去。 你不把她当回事,时间久了,等她对你死心了,你就再也得不到她的心。你娶个女人回去,难道就只是让她给你生孩子的吗?” 说到这里,宋羿又叹了气,“你身边是围了很多人,可有几个人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普安世子,才对你好的?又有几个人,把你的生命和荣誉当成他的生命和荣誉一样的重要,甚至更重呢?” 赵瑗在回府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宋羿说的这些话。他越想越郁闷,因为他想不到,谁会这样对他。 他对谁都不敢肯定。 他觉得自己若不是世子,别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了。他的目标若是失败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也随之会散。 直到走到府门口,张伯同他说话时,赵瑗仍沉浸在这个思考。 张伯问:“世子,昨日去哪里了?” 赵瑗想了一会儿,反问道:“我不能有自己的自由吗?去哪里都要和你们交待?” 在宋羿府上时,宋羿换着问法,问了两三次,他都没有回答。 他不想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别人。 张伯说:“大家都很着急。” 重要的事不说,总搅缠这个问题做什么。赵瑗淡然地问:“世子妃回来了吗?” “快中午时候到府的,还带位了客人,把客人安排到梅园了。” “这会儿在哪儿呢?” “和客人一起去了荣国公府。” “什么时候去的?” “午饭后。” 赵瑗犹豫了一下说:“你来一下书房。” 郭思谨带慕容小花去到荣国公府上,刘夫人听闻慕容小花是从同里来的,极是热情。嘘寒问暖的一番,便把她们二人领上了寒烟阁。 彼时,刘木兰正斜靠在榻上发呆。看到她们,木呆呆的转了一下眼珠,姿势未变的继续发呆。 刘夫人想要责怪她没有礼貌,看到郭思谨朝她递了眼色,犹豫了一下,便退了下去。 郭思谨坐在刘木兰的对面,笑着说:“这是慕容小花,从同里镇来的,新田书院院长的掌上明珠,秦大人的小师妹。“ 见刘木兰仍是没理会她们,郭思谨又说:“木兰妹妹这样闷下去,会闷坏身子的,不若去我家住玩几日?我们那里的人多热闹,荆王爷和秦大人在那里住,小花妹妹这阵子也住那里。“ 第125章 感动到哭。 从荣国公府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到了半空里。 慕容小花回想方才自己在寒烟阁的表现。看看这里,摸摸那里,然后拐弯磨角的扯上秦观,喜悦地说,秦师兄喜欢这个,喜欢那个。 又有意无意的,提起秦观小时候的事,好像真和他有什么似的。刘木兰初时不理不睬,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冷眼扫向慕容小花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敌意。 慕容小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她越想越不安,低声说:“姐姐,总觉得我们是在做坏事呢。” 郭思谨笑着问:“你想不想让秦师兄被人绑了,或是被人下了药半死不活,或者每天都会遇到不顺利的事?或是这辈子都不开心。” 慕容小花毫不犹豫地说:“不想。” “你想不想让木兰这辈子都不开心?” “不想。” “你想不想让秦师兄娶到他的意中人,他意中人的父母又能接受他?“ 慕容小花热切地望着郭思谨说:“当然想,想的很。“ 郭思谨笑道:“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就不重要了。” 慕容小花说:“我不太明白呢。“ “要让秦师兄从这件事里,彻底摆脱出来。这样的话,等圣上解除木兰婚事之后,荣国公才有可能接受秦师兄。 若是荣国公认为是秦师兄影响了木兰的婚事,他会把怨气记在秦师兄头上的。婚事就不好谈了。 还有,要让荣国公知道,秦师兄也不一定是他非的女儿不娶,想攀附他似的。有好姑娘等着秦师兄呢,他们再嫌弃,等秦师兄成了亲,他们后悔也来不及。“ 慕容小花感叹道:“姐姐,你考虑的真周到,难怪能说动阿翁。”接着低声说:“看到木兰姐姐这个样子,我挺难过的。能不能偷偷的,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不能。“郭思谨坚定地说:”荣国公是何等的聪明之人,木兰知道了真相,假装的悲伤,是逃不过他眼睛的。“她又神秘地说:”我后面另有安排。“ 二人一路悄声的说着话,便到了府门口。门口的府卫说:“世子妃,世子在书房等您。” 张伯走后,赵瑗又在思索宋羿说的话,看着郭思谨款步姗姗的进来,他坐着没动,剑眉微颦,不悦道:“回来就往别人家里跑,怎么不在家等我。” “我以为你白天不会回来了,听张伯说金国使者今日就会抵达。”郭思谨说着这话,走到他背后,揉捏着他的肩膀,笑问:“跑来跑去的,一夜没得休息,夫君辛苦了,这个力道行不行?” 这句辛苦是郭思谨发自内心说的,昨夜赵瑗在船上跟她说了一阵子话,就下船走了。说是骑马的速度快,要赶在天亮前回杭州。 赵瑗走后,郭思谨趴在她小房间的塌上,狠狠的哭了一场。她觉得赵瑗说的很多话,虽然是骗她,但对她的情意是真的,是真的想见她才会来的。 对她以及爹爹的关心也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 等了半年,终于等到了夫君对她的回应,内心的激动加感动,只能用哭来表达。 至于赵瑗为什么要骗她,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因为这不重要,对她好就行了。 她只要安守本分,不去做错事,他就没理由把她赶出府,那就能永远这样下去。 他偶尔对她说那点谎,与美好生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赵瑗不知道她千回百转的心思,捉着了他肩上的小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郭思谨歪头看着他低垂的眼帘,毫不犹豫地朗声说:“长的好看。” “还有呢?” “长的好看。” 赵瑗抬眼望着她,不满地说:“再没别的优点了吗?” 郭思谨呵呵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好看还有哪里好。” 郭思谨望着赵瑗漆黑的眼眸,欢快地说: “好看就包括了所有呀。只有喜欢一个人,觉得他什么都好,才会觉得他好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想看。 若是不喜欢一个人,既使他鼻子眼睛嘴巴都很好看,也不会觉得好看。你想想看,是不是?”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赵瑗回忆似的说:“很明亮,整条街都被你浅浅的笑容照亮了。” 他略扭了头,抬眼望着郭思谨问:“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明白。”郭思谨嘴角上扬,满眼的笑意:“就像我第一眼看到你,初升的太阳都让你给比下去了。” 赵瑗徐徐展开的笑意,僵住了:“骗我,晚上哪里有太阳。” “九月八日清晨,在西城门外,你穿了身天蓝色的骑射服,右手的拇指用白色的布条裹着。”郭思谨望着他的拇指,轻声缓缓地问:“怎么受伤了呢?是打猎时碰着了吗?” 这个死女人,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半天后,赵瑗哼了一声说:“你来杭州做什么?来看我的吗?” “嗯。” “如果没在城门口碰到,你准备怎么见我?” “去东市胡家包子铺门口等,听说你早晨喜欢和侍卫一起去那家吃饭。”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请人来杭州调查了。”郭思谨嘿嘿一笑说:“花了五十两银子呢,就为了打听你能在哪里碰到你。” 赵瑗把郭思谨从他背后扯到了他面前,眯眼望着她问:“长的不好看,你就不愿意了?” 郭思谨哈哈大笑道:“对呀。” 这个死女人,看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呢?现在是好看,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会变老啊。 赵瑗不高兴地问:“哪天变难看了,还喜欢吗?” 郭思谨紧抿着嘴角,连连点了几下头。 赵瑗转了转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又问:“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死?”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摇了一下头。 “为什么不愿意?” 赵瑗望着郭思谨紧绷的小脸,急等着答案。 郭思谨目光闪烁,一直不开口。 二人正僵持之际,被张伯打断了。 张伯远远看到书房的门大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一只脚跨入门,抬头便看到两个人,一站一坐,手拉着手,两两相望。 一时间进来不是,退出不是,最后硬着头皮开了口:“世子,宫里传话过来说,使团快进城。圣上让您这几日称病在家,莫要出门。” 赵瑗松开郭思谨的手,站起身问:“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全说,圣上刚得了消息,完颜亮的堂妹完颜贞也在使团里,想在我们这里找如意郎君。” “跟我有什么关系?” “圣上怕那姑娘,万一看上您,留下来不走了。” 赵瑗嗤笑了一声说:“马上给宫里传话过去,就说我是娶过亲的人,况且已经发过誓了,要同世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另娶不纳妾,让那些女人们都趁早死了心。这样总能出去吧?” 张伯看了眼赵瑗旁边的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世子,这样说,是不是不妥?万一这话传到安国公那里呢?” “算了,我去宫里一趟,直接找圣上说。” 赵瑗在御书房见了皇帝,把在家时话,又说了一遍。末了,加了句:“爹爹,您觉得臣这样的说法,能糊弄住那些人吗?”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若真是打你的主意,我们另想法子,这点小问题就解决不了,那还真是朝中无人了。这倒是小事,我主要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全问题,你既是打定了主意,随你了。” 接着又说:“估计这会儿快要入城了,在湖州逗留那一日,是由王嗣同陪同接待的,此次他也跟着来了。你找机会私下里见见他。” 赵瑗听皇帝说出王嗣同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在他刚想问时,皇帝又说:“王知府的小儿子,那首《清莲》就是他做的词,是个人才。” 杭州城的文人墨客,无人不知《清莲》,词中描述了一名宛若莲花般纯洁高雅的女子。自然清新,沉香袅袅,而又生动静谧。 一年前,有个叫做牡丹的官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清莲,并且日日吟唱《清莲》。一时间大火,一跃成为头牌。 赵瑗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王嗣同是谁。 他心情沉闷地走出御书房,宋羿也跟了出来。在他身后,低声说了一句:“你要小心。” 赵瑗负手,扭着脖子,斜眼望着身穿藏青色官服的宋羿,话里带笑的说:“你也要小心,别被人看上,把你拉去金国去做上门女婿。” 宋羿无视他的调笑,郑重地说:“你要注意安全。秦八有点木呆,府卫里有个叫段子青的,人挺机灵,身手也好,你注意注意,看能否看得上。” 赵瑗掏了一下耳朵,眯眼望了下天空,清淡地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把这差事辞了,还跟着我?” 宋羿转了笑脸:“好不容易得了这美差,我才不会辞。看到那些整日耀武扬威的达官贵人,在这里低眉垂眼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赵瑗对他挥了个手说:“走了。” 第126章 最大的情敌来了。 赵瑗是了解宋羿的,随侍皇帝身边,虽然有诸多的好,但有个最大的不好,就是不自由。不要说随口说话大声笑,不问着你,就没你说话的份。 而宋羿最喜欢的是自由。 赵瑗之所以忍着反感,放弃了不和秦奸相私下里打交道这项原则,是无奈之举,也是有私心的。 他觉得目前这个状况,宋羿再日日的跟着他,也不太合适。 再就是,像秦奸相说的那样,侍卫终究是侍卫,如果是自己给宋羿安排份差事,肯定不会有这个官职大。 以宋羿的性格,把他放在别处,也不放心,他肯定同上下级都处不好。 给事中随侍皇帝左右,主要工作是帮皇帝整理来往奏呈,皇帝要见谁了,偶尔跑个腿去通知。 品级不算高,但是一品官见了,也得客气两句。你是一品,看不起他这个四品?说不定,皇帝忙累的时候,跟他聊闲话,话赶话的,说你两句不好,皇帝可能就有什么想法了。 宋羿外表俊朗,现在有了清白的家世,又有这份光鲜差事,哪天想成亲了,杭州城的姑娘随便挑。 好事不能全让一个人占完了,有得到就有失去。这件事对于宋羿来讲,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为了宋羿有个好前途,自己心里那些不舒服,也就忍了。 赵瑗在御书房见到宋羿,心情十分沉闷,经过这一番自我开导,在他出宫门的时候,已经彻底释怀。 准备把这件事抛一边,不再去想,反正已经定局,眼前也改变不了。 还是思考当下的正事吧。 王嗣同,王嗣同,这只赖蛤蟆。 这阵子只顾忙的,把他给忘了,不安心在湖州呆住,跑杭州来干什么,来找死呢? 瞧他能的,没他,难道还办不成事了? 赵瑗让马车赶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换了身普通的灰布衣,又戴了顶凉帽便朝城北门方向走。 街道两旁相较于以往,整洁干净很多,爱在树荫里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喝茶的人都没了,衣衫不整的乞丐也没了。 杭州知府王益昆是个利索人,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朝会上赵瑗反驳了示弱一说后,说了自己的建议,要让整个城市,展现出蓬勃的生机和活力,把最好的一面,给他们看。 让他们知道,我们丝毫不但心别人觊觎我们,我们有能力扞卫现在有的东西,还有能力卷土重来,收复河山。 他的话落后,翰林院学士王子默第一个站出来附和,后面陆陆续续有四五人跟着附和。 这时候,皇帝问了恩平世子赵渠的意见。 赵渠说:“臣十分赞同大哥的说法。”接下来附和的人更多了。 最后皇帝说:“少数服从多数,就这么定吧。”并着了杭州知府立马去办。 虽然皇帝很多时候的决定,会受秦奸相的影响,但每逢大事件,都会有这样的情况,或是那样的情况出现,推翻了秦奸相的建议。 赵瑗又想起了胖和尚说的话。 现今沉稳得近乎有些懒惰的皇帝,当年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在未即皇位前,还曾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他变化如此之大呢? 赵瑗一路心事的走到北城门,看到一队人马正在入城。 在奇形怪状,服饰各异的人群里,他看到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人。 那人穿了身极为普通的棉布衣衫,衣衫上没有一点装饰花纹。肤色是健康的麦黄色,鼻梁较于普通汉人稍高,眼窝略深,从赵瑗的角度看的是侧脸。 侧脸好不好看,是评价一个人是否算得上相貌好的一个重要标准。因为侧脸好看的人,都是五官轮廓清晰。 而轮廓清晰,会让人在哪个角度上去看,都好看。 那人吸引赵瑗眼光的并不他英俊的相貌,而是他的此时的状态。 在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里,只有他懒意洋洋。 那是一种睥睨众生的懒意,仿若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似的。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人一马走在荒野里,马蹄下践踏着没有反抗之力的野草,和草丛中卑怯的弱虫。 赵瑗猜测这个人应该是传说中,完颜亮的汉人老师唐哲。虽然此前接到的信息中,说是个年轻人。 这么年轻,还是很出乎赵瑗的意料,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就在这时,那人另一侧的骑者放慢了速度,与他错开了身,回头对后面的人大声笑着说话:“五哥,好饿啊,我要去找东西吃了。” 是个英姿飒爽女子。 “驿馆里定是备了吃的,何苦要出去花钱。”被她称为五哥的人,哈哈大笑着应话。 是个彪悍精瘦青年男子。 赵瑗微眯了一下眼,把头顶的凉帽向上扶了一下,望向他不远处的夜飞,对他招了一下手,问道:“他们是谁?” “完颜滚和完颜贞。” “另一个人呢?” “哪个?” “与完颜贞并骑的。” “王嗣同。” 赵瑗猛的望向夜飞,接着又朝着不远处的人马看了一眼,才又低声问:“穿布衣骑马那个。” “王嗣同。” 骑马的人,只有一个人是穿的布衣,土黄的棉布衣,不知是没洗净,还是就染的这个颜色,黄不拉几,灰突突的。 这么难看的颜色,丝毫遮挡不住他的光彩。 赵瑗问:“哪个王嗣同?” 夜飞答:“王知府的小儿子。” 传闻不是长得很丑吗?这叫丑? 赵瑗觉得自己的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问题。 丑是一定的。 他迟疑着问:“你觉得他长的怎么样?” 夜飞答:“还行。” 赵瑗又追问:“还行是什么意思?” 夜飞答不上来了,还行就是还行,还能有什么意思?女人才注重长相,男人谁会在意这个,男人靠的是拳脚和脑袋。 好在赵瑗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把眼前这队人,大致看了一遍,除了五辆马车外,别的都骑马。 唐哲应该是在马车里面。 这只赖蛤蟆冒充别人瞎张扬什么事。 王嗣同很冤枉,不要说故意张扬。若不是他爹再三恳求他,说他对金人了解一些,又和里面的几个人熟悉,万一他们在杭州生出什么事了,他好周旋一下。 杭州这个伤了他心的地界,他才不想来。 王嗣同这个人很特别,今年二十二岁,没娶夫人,没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也没有官职,平日里喜欢写个诗,画个画什么的,无拘无束,潇洒自在。 要说他这不务正业的行径,长辈是看不惯的,尤其是身处官场上的人。但他父亲王知府是个少见的开明人士,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家里不愁吃穿养得起。 当今的皇帝曾无意中听到一个宫女哼唱的小曲,觉得很不错,便问出处,宫女说,听说是王郎写的。 皇帝又向其他人打听,知道了王郎便是王嗣同。 王郎这个名字在花街柳巷很是出名,因为他写的曲子,清丽深婉,情意绵绵,很适合吟唱。 那个叫清莲的头牌,曾重金求他专门为她赋词一首。 求而不得。 他这个人很随性,他高兴的时候,什么都好说,路边的小乞丐求他,也会应。不高兴的时候,皇帝求他,也未必成。 这只是个比方,皇帝当然不会求他。才高八斗,又听话的人多的是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不算什么事。 皇帝是个懂情趣的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听了那词曲后,便对王嗣同印象极好,曾向王知府问起过他,说翰林画院有空缺,书房里也缺个侍奉笔墨的。 天子近臣,不是谁想就有机会的。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王知府当即说犬子相貌粗陋,难入圣上的眼,不要说是做书房,就是在宫里行走,也有碍观瞻。 能有多丑?难不成长了两个鼻子,一个眼? 君子不为人所难。 皇帝虽然认为这是王知府推辞的话,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别人怎么琢磨他,当事人都一无所知。 此时,王嗣同心不在焉的穿行在人头攒动街道上,他一心在思考着自己的心事。那就是既然来了杭州,要不要寻个机会去见见那个人。 此时,郭思谨和慕容小花在沁园春二楼,和李慕在一起喝茶。 “你办成了这么大一件事,不用去宫里领赏吗?” 郭思谨笑着应李慕的话:“这是秦师兄的功劳啊,中间启关键作用的是宫七,关我什么事?我去是有些私事。” 在船上时,赵瑗特意告诉郭思谨,回到杭州不用进宫向皇帝回禀同里的事,由秦观出面就行了。 并且向她解释,朝臣们知道这中间有一个女子参与,定会引起诽议,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以后再和慕容家有往来,就有很多不便。 他已经把这个意思告诉圣上了,圣上也允了。 郭思谨当时立即说,本来就是秦师兄谈的,我去是有私事要办,刚好与他同行罢了。 赵瑗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娘子怎的这么通透呢?真是聪明的可爱。 郭思谨想到聪明的可爱,这句话,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李慕看着满眼笑意的郭思谨,淡笑道:“你这礼物送的可以,至少能让你秦师兄官升一级,说不定还会有重金赏赐。他正缺钱呢。” 他又调笑道:“你也吃不了亏,若是没有意外,以秦观的品德才能,将来定是前途无量,说不定到哪天,这个大人情,他就加倍给你还回了。” 慕容小花笑意盈盈的接话:“姐姐,秦师兄什么时候回杭州呀?几天不见挺想他的。” 李慕扫了一眼,坐在他前面的慕容小花,沉声说:“在杭州不比家里,跟人说话来往,都要注意点分寸,免得让人误会。” 慕容小花不解似的问:“误会什么?” 李慕无视慕容小花灼灼的眼神,望向郭思谨,问:“你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人一直在宫里,听说很得太后和圣上的赏识,但没有消息递出来。“郭思谨有些担忧地问:”我这个方法行吗?圣上会信命相不合的话吗?“ 这个问题,郭思谨把胖和尚送进宫那日出宫后,就以在沁春园订了菜为借口,来问过李慕了。当时她很激动,虽说是问话,其实就是告诉李慕一声,让他分享自己这个高明决定的喜悦。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去的琢磨,越想越认为,当时的决定太草率了。求成心切,只要能想到的法子,就想赶快试一下,没有仔细考虑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李慕的回答,跟上次基本无二。 他说:“这要看圣上的心意了,圣上愿意相信,就会信;不愿意相信,就不信。“ 郭思谨问:“你认为圣上愿意信吗?“ 李慕说:“我又没见过圣上,对他不了解,无法判断。“ 慕容小花说:“圣上会信。“ 郭思谨和李慕同时问:“为什么?“ 慕容小花望向李慕,犹豫了一下说:“前几日,七哥说你判断力退步了,他说皇帝不会让恩平世子娶荣国公家的姑娘。“ 李慕问:“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皇帝年纪大了,不会再冒险。“ 郭思谨看看慕容小花,又转头对着李慕说:“什么意思?“ 李慕没回答郭思谨的问话,而是笑了笑说:“我和小阿七打赌从来没赢过,可能他是对的。“接着问慕容小花:”他什么时候来?“ “他说看心情,哪天心情好就来了。“ 郭思谨追着问李慕:“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慕想到宫七就要来杭州,近几日一直郁结的心情,瞬间明亮了许多。他笑道: “等小阿七来了,你亲自问他。你要提前想好,给他什么好处,他做事说话,从来不吃亏。你不主动给他好处,他即使告诉你了,说不定哪天就你制造一件令你糟心的事,好让他自己心理平衡。。“ 郭思谨刚要接话。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李慕朝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忽地站起了身,扒着窗户向外望。 “王郎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谁?”郭思谨站起身也朝楼下望去,接着就变了脸色。 第127章 奈何缘浅。 慕容小花也凑了过来,看着正在进门的几个人,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李慕沉沉地说:“金国使者。” 慕容小花“呀”了一声后,低声说:“那人长的好奇怪。” 楼下的王嗣同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闲闲散散地抬起了头。窗口的三张面孔,有一张是万分熟悉的。 他眨了一下眼,没错,是她。 那个如清荷一般的女子。 王嗣同第一次见到郭思谨,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他随着父亲王知府去德清办差,徐县令很热情,午饭安排在德清最大的客栈里,叫了几个人作陪。郭俭是其中之一。 那日饭刚摆上,一位十一二岁,身着浅青色纱裙的小姑娘,在他们所在的包房外,探头探脑的张望。 小姑娘看到他在看她,对他甜甜一笑。他想到了一句词:莲叶何田田。 小姑娘叫郭思谨,是郭县丞的女儿,来问她爹爹,下午什么时候收班,别忘了早上答应她的话。 那顿饭快结束时,他忍不住的问郭俭;“答应你家姑娘什么事?” 郭俭笑道:“带她去采莲蓬,今日是她的生辰。” 半下午的时候,王嗣同说回家里有事,一遍遍的催促父亲。并且不耐烦的对他父亲说:“你要是今天忙不完,我自己先回去了。” 父亲对他极是宠爱,自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个人回去。于是就匆忙结束了公务。 回去的路上王嗣同很开心,他们走了,郭县丞肯定就会提前收班回去陪他家姑娘了吧。 君子应成人之美。 王嗣同少年时,以君子自居,爱做些对别人有利的事。这件对于他来讲微不足道的事,回去不久后,就忘了。 直到五年后,他父亲对他说:“郭县丞的女儿他见过,是个不错的姑娘,要不去见见?” 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二十岁了仍未成亲,父亲母亲看到谁家姑娘,都觉得不错。他甚至觉得,他母亲看到一只母鸡或者是母鸭,都会觉得很俊,跟很他般配。 他毫不犹豫地说:“不去,反正我也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我。” 他母亲在旁边叹了口气,对他父亲说:“听说半仙黎的二徒弟,得了师父的真传,医术极是高明,要不想办法找找他,让他给同儿看看?” 他父亲说:“有什么看的?我觉得王嗣同这样子很好,丢到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他了。万一哪天丢了,也好打听。”接着又说:“你觉得他很难看吗?我从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子了。” 他母亲迟迟疑疑地说:“可是,可是陌生人不会这样想。” 他父亲呵呵笑道:“这样更好,免得一些肤浅的人,图我家王嗣同样貌,才想嫁给他。” 王嗣同长的很特别,单看右脸,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若是站在他左边,乍一看有些骇人,整个左脸布满了暗红色的胎记。 小时候,他曾为此特别苦恼,不愿意与小伙伴们一起玩,不愿意进学堂。 后来,他父亲领着他走到大街上,指着一个断了腿的人说:把你的腿打断,我就帮你找人把脸上的胎记去掉,你愿不愿意? 他摇头。 他父亲又指了一个傻疯子,说:把你的脸治好,但你会变成他这样的人,你愿意吗? 他摇头。 他父亲说:老天爷给予每个人的东西是一样的多,就看你是怎么去看待了。你若是心胸够宽,便能容得整个天下,若是心眼小,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人与人是不同的,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赞同你,就像你也会讨厌某个人一样。总在意别人的眼光,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后悔,为什么没在年轻的时候,敞开胸怀的笑几回呢? 那时候他虽然不能全懂父亲话里的意思,但他想明白了,自己好胳膊好腿的,又没偷没抢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自那以后,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平常人。 他觉得他很平常又正常,可别人不这样认为。别人十六七岁都是娃的爹了,他二十了,还没摸过姑娘家的小手呢。 伐柯人把适龄待嫁的姑娘都扒拉几遍了,高的,低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活泼的,文静的,都向他提过亲,没一个看上的。 伐柯人问他,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他说,看着顺眼的。 啥样的叫顺眼呢?问他,他也不知道。 父亲母亲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王嗣同听的有些不奈烦了,说道:“好,我去看。” 王嗣同看到十六岁的郭思谨,终于知道了什么样的,才算是顺眼。 就是她这个样子。 像是一朵从清水探出头的芙蓉花。 更让他欣喜的是,她看到他时一刹那的眼神,初时是震惊,接着是怜悯,最后是平常。 三种情绪的转换,不过是在眨眼之间,若不是王嗣同特别注意看她的眼神,可能会以为,她面对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像是对其他普通人一样。 他觉得这个姑娘既善良,又善解人意。 他最喜欢别人对他的态度,就是平常了。 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普通人看待,不要觉得他是知府家的少爷就看高他,也不要因为他的那些个薄名就夸赞他,更不要因为他的长相而厌恶他,或是小瞧他。 在郭思谨的眼神里,王嗣同看到了她懂他,懂他的心意。 那顿饭他吃的十分欢喜。在回家的路上,他就告诉母亲:“明日着人来提亲吧,她家人若是提条件,一并应下。”接着又改口说:“把彩礼也一并带过去吧。” 他母亲高兴地应他:“是是是,但东西需要准备呀,总不能空着手上门提亲。” 他问:“一天时间够吗?” 他母亲说:“最少得七天。礼物要备,装礼物的箱子要新做。” 他说:“三天,不能再长了。” 他以为她是愿意的。 他还特意交待伐柯人,对那姑娘说,他一生只娶她一个,她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若是她说,想让他读书,考科举做官,他也愿意。 若是她说,不想现在成亲,想在父母身边多呆两年。没关系,他等她。 伐柯人回来后,他急问情况如何。 第128章 情敌见面。 伐柯人回来后,王嗣同急问情况如何。 伐柯人说:“郭大人说他很乐意,还要问一下他家姑娘的意见。姑娘现在在杭州,要等她回来再决定。” 他问:“在杭州哪里?谁家?” 伐柯人说:“没问。” 他说:“去问呐。” 等了两天,没等到姑娘的消息,却等到了父亲的消息,父亲叹息道,太师府里来人了,郭俭居然跟太师是亲戚。太师插手,这亲事就难成了。 他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他父亲说:“以那姑娘的品行姿色,太师既然出面管这事,定是留有大用。” 他想,只要她本人愿意,就会有办法。下人去抬回彩礼时,他也跟着去了。 找机会问了那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姑娘红着脸,目光闪烁道:“我听舅父的。” 不愿意。 唉...... 王嗣同看到郭思谨,一刹那间,思绪万千,呆怔在门口。旁边的完颜贞推了他一把:“赶快进去了。” 门外的人进了店里,楼上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李慕望着神色拘谨不安的郭思谨,好奇问道:“有你认识的?” 郭思谨端起桌子上的杯盏,猛喝了几口茶,略带些惊慌地说:“我走了。” “等等。”李慕急忙制止:“等他们安顿好,我们再下去,免得同他们碰上,还要多说话。”接着又问:“你是认识王郎?” 德清县是属于湖州管辖,两人的父亲都是官员,又都是勤于政事,很容易想到他们是认识的。 郭思谨又是一惊,这次是意外的惊讶:“王郎在楼下?” “王郎就是王嗣同,你不知道?” 郭思谨不由自主地把李慕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王郎是王嗣同?” 慕容小花也惊讶,她的惊讶里带着兴奋的喜色: “那个长得奇怪的人就是王郎?《清荷》就是他写的?前年时,书院的人都在偷偷传抄,还有他写的《江南明月》和《芙蓉花》,我都极喜欢。” 她小声祈求道:“慕哥哥,你能不能去帮我过去求他,给我题个字?” 李慕没有一丝考虑的接话:“会写诗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当茶喝?天底下最没用的事,就是吟诗作对了。” 慕容小花微怔了一下,望向郭思谨。郭思谨根本没注意到她寻求帮助的眼神,她正又惊又慌着呢。 王郎她知道的,居然,居然是王嗣同!那些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的词赋,居然出自王嗣同? 郭思谨曾经想象过很多次王郎的样子,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形象: 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在水墨画里烹茶煮酒,笑淡风月。 那是她少女时期的一个梦。 王嗣同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丑恶霸。 这两个人,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当年看到有人把彩礼抬到了家里,说是王知府家的小少爷,她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是气愤,第三反应是委屈,接着就跑回自己房里哭。 那天徐伯母告诉她说,家里来了客人,让她过去帮忙做菜。饭菜上了桌,徐伯母又说客人是王知府的夫人,不是外人,让她也一起过去。 在饭桌上,她见到了王嗣同。 二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相视了一眼。 王嗣同这样的相貌,做为一个普通朋友,她是不介意的,做为夫君肯定不行。 她想像中的夫君可以是个手握折扇子的俊俏书生,可以是手持长剑的潇洒侠客。但不能是这样一个奇怪,又蛮横的人。 事先没有征求她一句,就把彩礼抬来了。 难道因为他父亲的官职大,他就认为,她该二话不说的嫁给他吗? 这不是求亲,是逼婚。 她觉得她这辈子是完蛋了,落在一个丑陋的坏人手里了,把眼睛都哭肿了。 后来,王嗣同又找上她,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她。若是愿意,他另想办法。并且说,若是肯嫁给他,他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再娶。 她觉得他脑筋不正常,可笑极了,好不容易退了亲事,怎么可能愿意。 直到成亲前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再没想过王嗣同这个人。曾经在街上遇到过他两次,她远远的避开了,然后转眼间就把他抛在了脑后。 成亲两个月后,却时常想起他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 多么美好的语言啊! 和一个人相敬如宾,一生一世,没有旁人。 当她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再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这种可能,就越发的想念这句话。 想起这句话,就会想起说这句话的人,就觉得对不起他。 这么有情义的一个人,即使是拒绝,也应该好好说话,而不是把他当成洪水猛兽,急着要摆脱他。 李慕看到郭思谨由惊慌到失神的样子,他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清荷》写的还真是挺好,挺贴切的。 “你要不要下去,跟王嗣同打个招呼?免得一会儿,他们这帮人在这里生出是非来。”李慕意味深长的笑望着郭思谨问。 “姐姐,帮我要幅题字,最好把我的名字也题上去。”慕容小花也凑上来,满眼期盼地望着郭思谨。 “我,我跟他不熟。” …… 赵瑗远远地尾随着完颜滚,完颜贞,王嗣同等一行七人,看着他们进了沁园春,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他朝二楼最大窗户那个房间望了一眼。 窗户关着。 稍松了口气。 在家里和郭思谨分别时,她说来沁园春的。 赵瑗拉了一下帽沿,对他身边的夜飞说:“想办法,往里面传个话,让王嗣同出来见我。等王嗣同过来以后,你再去二楼看世子妃在不在,若是在,让她赶快回家。” 他觉得不放心,又对夜飞说:“重复一下我的话。” “先让王嗣同出来,再让世子妃回去。” “对。顺序千万不要搞错了。”说着进了沁园春对面的满园春。 满园春也是家酒楼,和沁园春同样大小,因为没有沁园春的名气大,生意差了很多。 赵瑗在里面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夜飞回来了。委婉地说:“王公子说在杭州没有朋友,不愿出来。” “你没告诉他,是我吗?” 夜飞只得说实情:“说了,他不相信。他说普安世子不可能找他这个草民。” 赵瑗把他腰间的玉牌解下,递给夜飞说:“拿这个给他看。” 夜飞离开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把玉牌递还给赵瑗:“王公子说,玉牌是假的。”接着又说:“世子妃在沁园春。” 赵瑗眯了一下眼问:“你看到她了?” “没有,慕容小花在向王公子要题字,这会儿正在大厅里,不然这趟我也没这么顺利的见到他。” “你怎么知道世子妃也在?” “慕容小花拿了题字,就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喊姐姐。” 躲避不是好办法,说不定哪里就见了,还是趁早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的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见面,也放心。赵瑗紧皱额头了半天,下定决心似的说: “现在把世子妃叫过来,就说她男人在找她。” 夜飞怔了怔,看赵瑗没有改口的意思,只得领命而去。 慕容小花拿着题了名字的宣纸,小心地摊在桌面上,兴奋地说:“姐姐,王郎诗词作的好,字写得好,声音也很好听。除了长得奇怪了些,真是才貌双全呢。” 李慕接话说:“既是长的奇怪,还怎么才貌双全。” 慕容小花想到郭思谨此前对她说的话,让她故意在李慕面前表现出自己仰慕别的男子,看他有什么反应。 于是她轻快地说:“方才我站在他右边,从那个方向看去,是个少见的英俊公子呢。” 郭思谨迟疑的问:“他英俊?” 郭思谨只看过王嗣同一眼,觉得相貌十分的骇人,后来再相见,特意的不往他脸上看。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些想不起他的样子来了。 李慕不想听她们讨论别的男人的好,他带着些不悦的口气说:“王郎身为一个汉人,怎么和金人混在一起。不是君子行径。” “或许是为了公事?”郭思谨不确定地说:“他父亲是湖州的知府,使者团路过湖州。”接着问慕容小花:“他们这会儿在哪儿?” “那些金人在后院的花厅里,我下去的时候,王郎在楼下大厅同帐房说话,隐约听到好像是在问老板在没。帐房没接话,只是摇了一下头。” 郭思谨望向李慕:“他找你做什么?” 李慕轻笑了一声说:“打听人。” 慕容小花好奇地问:“他想打听谁?” 正在这时,敲起了微弱的敲门声。 三人相视一眼,最后李慕前去开门。 夜飞站在门外说:“世子在对面的满园春,让世子妃过去。” 主子请原谅我,改了您的原话。你男人这粗俗的话,属下是实在说出不口。我虽然是暗卫,但也是要脸面的。 郭思谨看了一会儿夜飞说:“我不认识你。” “我跟着您去过德清县,还去过同里镇。”这些话说出了口,夜飞想到,这好像不能证明什么,要说些私密的。于是他说:“您从德清回来的路上,马车坏了,我还赔了他钱。” 郭思谨又说:“我没见过你。” 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物件啊,夜飞挠了挠头,说:“我去问世子要玉牌。” 也不能怪郭思谨不相信他。赵瑗即使要找她,也不会约满园春,更不会派个不认识的人。 赵瑗真是火大,换了身衣服,都不认他了。去找自己的媳妇,还要拿玉牌证明?他不耐烦地对夜飞说:“去告诉她,再不过来,我去拧她脸了。” 夜飞硬着头皮又敲开了门。 他还未开口,郭思谨问:“那些金人还在楼下大厅里吗?” 方才郭思谨在窗户口,看到夜飞进了对面楼上,她想到了,赵瑗可能是跟着金人过来的。 “没在了。” “大厅里还有谁?” “王嗣同。”夜飞急忙问:“世子妃相信小的话了?“ “嗯。 夜飞跟在郭思谨后面,走到楼梯的半道,他突然灵光一闪,也想到了李慕想到的问题,于是低问:“世子妃认识王嗣同吗?” 郭思谨回头望向夜飞,平静地答道:“认识。” 眼看着就快要到楼下,夜飞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世子想请王嗣同过去一趟,他不认得世子的玉牌。” 清凉的竹叶茶,未能去除赵瑗内心烦燥。 当他看到出现在房门口的三个人时,烦燥达到了顶点,却露出去了一个清淡的笑容,先是对着郭思谨说:“娘子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家,我晚上要吃你包的饺子。” 接着望向王嗣同笑意又深了些,话里也带着笑:“王公子一路辛苦了,那个美人郡主很难侍候吧。” 赵瑗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他看到了王嗣同的左脸。 一片赤红,触目惊心。 究竟还是只赖蛤蟆,传说果然都是真的。 赵瑗说的话,很有技巧。 他要明确的让王嗣同知道,这株清荷是我的,夫妻恩爱着呢,我知道她做的饺子好吃,经常做给我吃。又想在王嗣同面前表现出,对于你来讲高不可攀的人,听我话着呢。 对郭思谨说的那番话,是让她知道,这个俗人王郎在抱美貌郡主的腿,早就移情别恋了。我这不是背后说人坏话,这是事实,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郭思谨没有这么想,她想的是王嗣同真是个不错的人,为了大局,甘愿搅合在这些俗事里。越发觉得当年对不起他,极是善意地浅笑道: “王公子,您在杭州若是有不便,或是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告诉世子。世子非常欣赏您,常夸您文采非凡,是位难得的人才。” 王嗣同淡笑着应了句:“没有。” 接着对赵瑗说:“草民方才出来,跟他们说的是找茅厕,在外面逗留太久也不妥。世子找草民的事,若是不急,改日再召唤草民。”说着揖了手,转身走了。 呸,会写两首破诗词就是有才华了?那些东西有用吗?是能为国出力,还是能为民造福。我要是有那闲心,文人墨客圈子里仰慕的就是我赵郎了,哪里有他什么事。 赵瑗咬了一下嘴唇,轻快地对仍立在他面前的郭思谨高声说: “娘子,我送你回家。” 第129章 青梅竹马。 沁园春。 李慕看着眼里盯着宣纸的慕容小花,似是不经意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小花头也没抬地说:“玩。” “同里那么热闹,还不够的你玩的吗?” 慕容小花放下手里的宣纸,反问:“你能来杭州,我还不能来了?” 李慕容淡然地说:“明天就回去吧,想来玩,过段时间再来。这阵子,杭州城里有些乱。” “我在普安王府里住,还能被人欺负了去?” 就是住在王府才不妥,那里就是个是非窝。今晚就不要过去了,以后离他们远点。” 慕容小花不满地说:“你和姐姐不是朋友嘛,怎么能这么说他们。” 李慕说话的语调仍是淡淡的:“以前是,现在和以后都不是了。 慕容小花怔了一下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在同里知道她是普安世子妃的时候,就不是了。” “以前你不知道吗?” 李慕不想与慕容小花谈论,这个他极为厌烦的问题,转话问道:“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他坐直了身子,望了慕容小花一会儿,又说:“你来这里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慕容小花眨了眨眼问:“有吗?” 李慕盯着慕容小花看了一会儿,冲她温柔地笑道:“没以前乖了,也没以前可爱了。” 慕容小花追问道:“以前是多久以前?” 李慕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意深深:“来杭州之前。” “反正你又不喜欢我,在你眼里,可不可爱又有什么关系。”慕容小花望向窗外说: “我应该早些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跟同里太不一样了,这里的生活忙忙碌碌,眼花缭乱,面对新鲜的东西,会让人忘了伤心难过的事。” 李慕收了脸上的笑意,低声问:“你有什么难过的事?” 慕容小花望向李慕说,幽幽淡淡地说:“在同里镇时,整日无所事事,心里满满的都自己的心上人,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想他有没有想我。一想到他或许没有想我,就难过;想到他不愿意娶我,就很伤心。” 她轻叹了口气:“现在我明白了,以前那都是闲的,如果有事忙着,有事需要思虑操心,就不会太想那个人了。时间久了,也许就会忘了他。” 李慕的脸色阴阴沉沉,最后大笑了两声后,开心地望着慕容小花说:“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样子吗?”他抬起两只手,比了个一尺长短的距离,“就那么大一点儿,脸上皱巴巴的,头发也没几根,丑死了。” 慕容小花拿起桌子上的宣纸,挡在了脸上,瓮声瓮气地说:“不许说了。” “那时候是夏天,师娘给你裹了个小被子,我怕你热,趁他们不注意,把被子给你拿掉了。”李慕吃吃笑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慕容小花尖叫道:“不许说,再说,我不理你了。” 李慕自顾笑道:“我看到你在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的小手,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望着我,像是在说,你要吃吗?也给你尝尝?” 过了一会儿,慕容小花躲在宣纸后面,含糊不清地说:“嘴巴的位置不用把被子拿掉,就能看见的吧?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没等李慕回答,她拿掉了挡在脸上的纸,望着他问:“那个时候你几岁?” 李慕仍在笑着:“八岁。已经抱得动你了,到了冬天,我就抱着你坐在南墙跟去晒太阳。师娘说,小时候晒得多了,长大会黑。” 慕容小花哼哼了两声说:“难怪我没有姐姐白,都是因为你。” 李慕没理会她的报怨,只顾说:“两三岁的时候,只要我抱着你,嘴一动,你就伸着小手扣我的嘴巴,我若是闭紧嘴,你就哭。 后来我知道了,你是想吃我吃的东西呢。”李慕闭了一下嘴说:“我就把正吃的东西,分给你。” 慕容小花皱着眉头问:“正吃的?” “嗯。” “恶心死了别说了。”她又用宣纸挡了脸。 “五六岁的时候,晚上非要跟我一起睡。我都十四了,很多人在这个年龄都娶亲了,我怎么能让你睡我床上。你又是哭。”李慕忍着笑说:“你猜,后来怎么了?” “不知道。” “我把你打了一顿,以后你再也不说跟我睡的事了。” 慕容小花扔了手里的纸,瞪着眼说:“你居然打我。”说着,站起身走到李慕面前,双手去掐他的脖子,“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李慕搂了她的腰,把脸靠在她怀里,沉重说:“我本来就不是你哥,我姓李,你姓慕容。” 夕阳把杭州城温柔的笼罩在它巨大的怀抱里,街道,房屋染上了一层玫丽的色彩。 郭思谨走出满园春,仰头望了一下沁园春二楼的窗户,独自上了候在门口带着普安王府徽记的马车。 赵瑗望着马车走远后,对夜飞说:“去安国公府。” 夜幕降临了,紫辰殿内的灯火明亮如白昼。 秦太师立在皇帝下首,缓声说:“今日见了唐哲,确实是个非凡的人物,谈吐口才,一等一的好。臣跟他浅聊了几句,他无意入宫拜见圣上,理由是布衣草民登不了大堂。” 皇帝捻着手指,淡淡地说:“见到王嗣同了吗?” “见到了,确实如王知府所述,相貌欠佳。据臣所观,人倒是不错,甚为沉潜,不喜不怒的,是个靠得住的人。” 秦太师缓了口气,又说:“那个完颜贞对他很特别,入城后未去驿馆,直接去了沁园春。与他们同去的还有完颜滚和四名文官。” 皇帝又问:“王嗣同去过金国?” “臣听闻是这样。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四处游历,去过很多地方,包括金国。” 皇帝说:“秦爱聊对很他关注嘛。” “他有一手极好的字,诗词歌赋皆是上乘,品行也端正。臣原想让他入太学,教导学子们。” “国家让爱卿操心了。”皇帝话里带笑道:“那个完颜贞会不会看上他?有个这样的人做了金国的附马,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好事。湖州王大人对国事一向尽力,他钟爱的儿子,相必也不差。” “需要臣从中搓合吗?” 皇帝犹豫了一下,说:“顺其自然吧。” 第130章 什么时候娶我? 饺子是茄子馅的,没有葱,放了鲜肉和香菜。郭思谨和秋葵二人,已经包了九十多个了。 “世子妃,慕容大小姐回来吃晚饭吗?” “不回来了,她在沁园春。” “小王爷走的时候也说要在外面吃饭。”秋葵舔了一下嘴唇说:“外面的饭有什么好吃的,错过了美味的饺子,他们肯定后悔。” 郭思谨笑道:“你怎么知道美味?” 秋葵嘿嘿笑了一声说:“亲自动手肯定美味啊,这是我第一次做灶房里的事,还挺有意思,难怪那么多人去做厨子。” “待会儿煮好了,叫荆师傅一起吃。” “好咧。” 郭思谨笑意满满地问秋葵:“你有金珠吗?“ “有,我去拿。“秋葵说着就站起了身。 郭思谨仰脸呵呵笑着说:“你怎么不问做什么用的?” “世子妃,要金珠做什么用的?“ 秋葵可爱的样子,令郭思谨哈哈大笑起来。 “把金珠包在饺子里,谁吃到让他赔你两颗金珠。“ “哇,太好啦!“ 秋葵正要出去,张伯走进来。 他缓声说:“世子说今晚不回来用饭了。” 郭思谨有些失望地问:“世子现在在哪里?” “在安国公府,今日是韩如意的生辰,小王爷也在那里。” 秋葵朝张伯挤了几下眼。她想打住张伯的话,慕容白下午出去时,就说了今日是韩如意的生日,安国公府准备了宴席。 她故意没说详情。 韩如意同世子妃打过架呢,那就是普安王府的敌人,所有的人都该同她划清界限,不理她才是。 大热的天,忙活了半天,都不回来吃倒罢了,还是去敌人那里。 秋葵暗自生气。 几十盏风灯,在安国公府的后园子里,无忧无虑的燃烧着。原本就很热的天,感觉更热了。 韩如意今晚穿了件白色的纱裙,昏黄的灯光下,十几个人里,数她最抢眼,像只白色的蝴蝶,在两张大桌子之间来回穿棱。 两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桌前都安排了她的位置。 一张桌子左边是赵瑗,右边是荆小白; 另一张桌子,左边是安国公,右边是梁夫人。 此时此刻,韩如意正坐在赵瑗身边,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满眼期盼地问:“瑗哥哥,从现在开始,我十四岁了。可以成亲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旁边的荆小白,大眼睛忽闪忽闪,等待着答案。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急等答案,尤其是韩如意的两个哥哥,狠不得天亮,就把这个妹妹打发走,好让府里清静清静,把私房钱拿出来当妹妹的陪嫁也愿意。 安国公更是心急,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韩如意长大了,而且还愿意嫁给赵瑗,他一直有些担心韩如意不乐意。 十几双眼睛,热切的望着赵瑗。正在这时,有小厮小跑而来说:“普安世子妃来了。” 郭思谨提了两个食盒,一个食盒里装着她亲手包的饺子,另一个食盒里是荆无名刚刚做好的四样点心。她身后的秋葵,抱了一大束火红色的蔷薇花。 “傍晚时候,我才得知如意妹妹今日生辰,礼物准备的有些仓促,希望妹妹喜欢。”郭思谨笑意盈盈地说:“若是不满意,我明日再准备。” 韩如意把赵瑗的胳膊抱得更紧了,还把头依靠在他肩膀上,笑嘻嘻地望着郭思谨问:“你什么时候成我姐了?我怎么不知道?” 在坐的除了赵瑗,韩如意和荆小白,其他人都站起身来见礼问好,都装着没听见韩如意的话。 梁夫人上前接了郭思谨手里的食盒,交给随侍丫环,吩咐道:“世子妃的心意,摆到桌子上,让大家都尝尝。”又指挥了个丫头接了秋葵怀里的蔷薇花。 接下来梁夫人就犹豫了。 让郭思谨坐哪里好呢? 她自己坐的那桌是安国公,以及另一位夫人,还有两位长辈和三个儿媳妇,以及一个小孙女。 赵瑗在的那桌上,此时坐着韩如意,荆小白和她的两个儿子和四个孙子。 梁夫人那桌上有韩如意方才坐过的位置,现在空着。可是,让自家女儿和世子坐一起,世子妃坐在她和安国公之间,明显不妥。 一伙子人直愣愣的傻站着。 郭思谨后悔不请自来了,她是想借机主动向韩如意示好,以后好多往安国公府里走动。 当然也有私心,想着自己的夫君在同他有婚约的人家里,心里就隐隐的不安。就想来看看。 在她思考着,要不要寻个理由回去时。荆小白站起身,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拉了她的袖子说:“姐姐坐我这里哇,我去看看我爹爹走到哪里了。” 荆小白从一见面就对郭思谨没好感,可是看到这样的局面,他那颗侠义之心就膨胀了。再说了,都管赵瑗叫姐夫了,这个姐姐不想认,也得认啊。和她之间的恩怨,那是自己的事,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能看着她丢脸的。 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笑道:“世子妃和世子坐一起。”又对荆小白说,“小王爷您坐我这里,我让下人去迎迎宋大人。” 众人也松了口气,各自落了坐。 站站坐坐,韩如意一直没动,梁夫人只当没看见。 要不然,还能怎样? 斥责她? 韩如意是个有主见的,她若是不想做的事,说她也没用。净搞得大家难看。 随侍丫环搬了椅子过来,准备放在梁夫人旁边。 荆小白急忙说:“这里,放这边,我要跟我姐姐坐一起。” 梁夫人急忙招呼大家,继续吃喝,还故意在那桌上谈笑风声。好像这眼前的一切,很正常似的。 眼稍的余光却不时的朝另一桌上瞄,耳朵也支了起来。 “饺子好吃吗?”韩如意松开了一只手,捏了个饺子,递到赵瑗嘴边说:“瑗哥哥,你先替我尝尝,免得让我吃着难吃的东西。” 自从郭思谨出现,赵瑗的脸就热腾腾的,好在灯光昏黄,一般人也发现不了。嘴边的饺子张口就能吃到,却在犹豫不决。 “张嘴,张嘴。”韩如意催促道:“烫着我手了。” 第131章 你让谁做正妃? 郭思谨拿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递了过去,温婉地说:“如意妹妹,放这里,醮点菜汁更美味。” 一桌子人,除了荆小白,都低头吃自己碗里了饭。尤其是韩如意的大哥,狠不得把头扎到桌子低下。另外四个小孩子是想看的,被他们旁边的父亲摁着头吃饭了。 这样僵持着,大家都不自在,一个饺子而已,妹妹拿东西给哥哥吃也正常。赵瑗费力的张开了嘴。 “好吃。” 随着赵瑗这句话,大家又都抬起了头。 韩如意嘻嘻笑道:“那以后,让姐姐经常做给我们吃。” 这个死丫头,怎么一点脸面也不顾,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值多事之秋,惹出事来也麻烦。梁夫人朝着这边喊:“韩如意,你奶奶叫你,问你点事,快过来。” “我方才的问题,瑗哥哥还没回答我呢。”韩如意双手又抱上了赵瑗的胳膊,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赵瑗,殷切问:“瑗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句话落后,后园子里一下子静了。原本和孩子们没话找话说的,两个哥哥闭上了嘴,直愣愣地望着赵瑗。 另一桌子上的人齐齐望向了郭思谨。 梁夫人悄悄地踢了一下安国公,意思是让他阻止韩如意。在这个家里,韩如意就在她爹爹面前,还有些收敛。 世子妃还在位呢,今日又是带来礼物过来的,无论自家女儿如何作精,人家一直没说什么。 平时里,安国公与梁夫人是很默契的。此时,像是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向旁边那桌望去。 等待着赵瑗的答案。 安国公虽是武将,但他并不是武夫,不但读过书,诗词写的也错。写诗的人,一般都有颗细腻敏感的心。 最近两年,眼看着赵瑗一年长一年,而自家女儿还是个孩子,就有些着急。情爱这种事,不好说。也许在某一天,某个地方,看到某个女子,就心动了。就想拥有她,想和她一辈子。 关于这事,他自己是有亲身体会的。当年在潇湘馆,看到梁夫人一袭红衣持剑舞蹈,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万分后悔自己娶亲早。官伎身份又如何?戴罪之身又如何,就想把她带走。 没钱赎人?可以借嘛。只要想做一件事,所有的困难都不再在困难,因为都有解决的办法。 安国公担心赵瑗会像他那样,在韩如意没长大前,看上了别的女子。 他想让赵瑗做自家女婿。 非常想。 一来是,赵瑗这个人性格好,又是看着韩如意长大的。这么多年里,韩如意不管做多过份的事,赵瑗从来没烦过她。是真不烦,还是假装的,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二来是,他了解赵瑗,以他的判断,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朝政如何变换动荡,赵瑗都会善待韩如意。 再就是,他与赵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的志向是一样的。他今年将近六十岁了,还能有多少年活头呢?三五年内出兵北方,也不现实。在未来的某一日,赵瑗是他心愿的达成者。 如此种种,放眼整个杭州,甚至是整个国家,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赵瑗都是他最中意的女婿人选。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赵瑗曾找他说,想去向圣上表明自己的心意,要娶韩如意。 别人看不明白,安国公是明白的。 如果赵瑗是实意的想去和圣上表明,根本不会来征求他的意见。来征求意见,就说明犹豫不决。 这件事的主导方,不应该是他,况且韩如意还未到成亲年龄,即使这个时候圣上同意选妃这事,暂且缓缓。 中间那么长时间,每一天都可能有变化。 不能为了未知的事情,去使全力。 所以他阻止了。 说是圣上耳目众多,若是有意让赵瑗和自家结亲,自会成全。既是大张旗鼓的选妃,就是没有把韩如意考虑进去。 选妃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要十六岁以上。那时候韩如意的十三岁的生辰刚过。 当选妃的结果公布后,安国公先是暗喜了一下。家世不高又和秦奸相有牵连,出府是早晚的事。 有人先占住这个位置也好,免得有心人都想打主意。 一个多月后,在除夕宫宴上,他看到赵瑗的世子妃后,心又沉了。 温婉明亮里又透着昂扬,这样一个女子,整日在赵瑗面前晃悠,会一直不动心吗? 一个男子爱慕上一个女子,是无关其他条件的。 若是赵瑗接触的女子众多,他可能不会这么担心。一样东西接触的多了,就有一定的抵抗力,和分辨能力了。 就不会轻易的被外表所迷惑,就能明确知道最想要的是什么。 在最想要和一般想要之间,会放弃那些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去保最想要的东西。 当今皇帝对女人之事,不太上心,整个后宫目前也就只有一后二妃。宫女们都是普通姿色,而且皇后把她们看管得很严。 赵瑗未成亲前,除了韩如意,对其他女子,几乎没有说过话。 突然有一个女人闯进他的生活里,他会不注意吗? 安国公很担心。 他打算等韩如意过了生辰,就把亲事提一提。 还没等他开口呢,韩如意就提出来了。 机会难得,怎么可能去阻止她。 四周静静的,赵瑗低头望着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的韩如意,轻淡地笑了一声后,低声说: “你才刚十四,正是好玩的年龄,成亲那么早做什么。成了亲,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要面对很多家务事,会很烦心的。” 梁夫人看了郭思谨一眼,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面前的桌面,仿若现在谈论的事,跟她没有关系一样。 “你府上的事,不都是张伯在管吗?现在的世子妃除了出去吃饭,还不是什么事都不做。东市包子店的李菊花,不到十四就成亲了。” 韩如意眨了两下眼说:“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你要不想娶我,就早说,免得我一直想着你。” 赵瑗若是说,你还年龄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嫁什么人,等过两年再议。这样公开的说出来,就等于是拒绝了。这话是不能让他说出口的。安国公斥责道:“韩如意,你这样说话成何体统?有没有一点家教?” 韩如意立即接话,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满:“从小你们就说,我长大了要嫁给瑗哥哥,可他已经娶亲了。这样对我不公平!过两年,他要是不娶我了,我不就白等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你这话没道理,是世子一直在等你,不是你等他。”安国公坚定地说:“既有约,必守诺。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事。” “我要听瑗哥哥对我说。”韩如意又望赵瑗,笑颜如花的问:“你什么时候娶我,给我个时间,我好做准备。” 赵瑗快速看了郭思谨一眼,午后的时候,还说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这谎言拆穿的也太快了些。 他的脸更热了。说出的话,有些坚难:“你想什么时候?” 韩如意雀跃着反问:“瑗哥呵,你想什么时候呢?” “我听你的。” “明年春天吧。” “好。” 安国公松了口气,大声说:“韩如意不许再提这事了,你一个姑娘家,把成亲挂在嘴上臊不臊?” 韩如意嘿嘿一笑说:“等我说完嘛。” 她看了郭思谨一眼,又望着赵瑗说:“侧妃是妾,我不要做妾。死后,妾是不能和你葬在一起的,孤零零躺到一边的多可怜。“ 韩如意笑意盈盈地说:“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可以让她继续呆王府里,并且不找她麻烦。” 就在此时,荆小白拉了拉郭思谨的衣角,低声对她说:“姐姐,你陪我去门口,看看我的好爹爹来没来。” “好。”说着郭思谨就站起了身,对着赵瑗微笑道:“世子,我出去一下。”又朝着安国公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夏日的夜里,没有风,沉闷得令人窒息。 荆小白和郭思谨出了安国公府。 “我去找我爹爹了,你呢?” “你去吧,天还早,我在街上逛逛。”郭思谨摸了摸荆小白的头笑道:“有个弟弟,还挺好的呢。” 荆小白走出几步后,回头去看郭思谨,她仍在原地站着,昏暗的夜色笼罩着她,像是要把她淹没了。 他跑回去,站在她面前,仰着头对她说: “你不要怪如意姐姐,是世子爷太坏了哇,他答应娶如意姐姐的,又娶了你。要不你别跟他过了,好男人多的很,不行就重新找。” 他想说,像我爹爹那样的就很好,却没有说。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可怜,但不能因为可怜,就把她塞给他爹爹。 荆小白是觉得郭思谨配不上他的好爹爹,他爹爹应该给他找个更好的女人做他干娘。 郭思谨努力扯出了一个笑脸:“你这小鬼子,不许说世子坏话。男人娶几房媳妇很正常,是我告诉世子,我想做侧妃的。做侧妃多好,再不用出去应酬了,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也是个神经病,白担心她了。荆小白对她挥了个手:“我走了。” 第132章 谁是谁的良人。 宋羿疲惫地走出了宫门。 人人羡慕那个至尊之位,可又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位置的辛苦呢? 五年前,宋羿看上去至少要比赵瑗大三岁;五年之后,赵瑗看上去至少要比宋羿大三岁。 明明是同样的时光,可在赵瑗的身上走过的,明显比宋羿多了许多。 宋羿曾嘲笑赵瑗,那是他劳心费神的原因。 今日之前,宋羿觉得赵瑗是杭州城里最忙碌的人,他们认识五年来,赵瑗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忙了这事忙那事,没做事的时候,也在想着事。 今日他才知道,赵瑗的那些忙碌,跟皇帝比,真是算不了什么。 宋羿天未亮,就入了宫。那时候早朝已经开始了。下了早朝皇帝开始接见官员,一个又一个。 中午用膳的时候,还有人在殿外候着。终于把人送走,宋羿以为皇帝会小憩一会儿。不料却吩咐他,把奏呈拿来。 批阅奏呈中,又被人打断两次。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宋羿终于觉得可以出宫时,皇帝说:“一会儿太师会过来讲金国使团的事,你跟着听听,普安世子说你观察敏锐,明日接待使团你多注意一下,有什么想法告诉我。”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秦奸相来了,又讲个没完没完了的。大到国事安排,小到问答应对,以及明日午宴要摆的菜品。 他又知道太师这个位置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不只是耍心机,拍马屁,打压同僚就能坐稳的。 一天下来,头昏脑胀,走出宫门,才想起今日是韩如意的生辰。早两天,韩如意就再三交待他,一定要去参加她的生辰宴,并且等着他礼物的。 能去一趟,就给够她面子了,还礼物呢。 宋羿腹诽韩如意时,荆小白从路边窜了出来。 我的好爹爹,我等你半天了哇,饿得头晕眼花。” “不是说让你在韩如意家等我吗?” 荆小白挠着他的刺猬头,不乐意地说:“我不想去他家了。” 宋羿歪头看着荆小白的脸说:“发生什么事了吗?早上你还求着我,要我去呢。” “没事,就是不想去了哇,我发现他们都是坏人。”荆小白皱眉头,仰脸望着宋羿说:“我的好爹爹,这杭州城里,就你最好哇。” 宋羿哈哈笑道:“这是夸你自己有眼光呢,街上那么多人,一眼就看中了我。” “我们去西市吃骨头肉吧。”荆小白拖着宋羿的胳膊,急急地说:“走快点,去的晚了,人家就关门了。” “我答应韩如意了,不能食言。我们先去安国公府上一趟,不在那里吃饭,就去看一眼。” “他们一家人吃团圆饭,我们这外人去做什么哇。”荆小白松开了手:“我不想去,我在东市大槐树底下等你。” 宋羿指着他的鼻子,笑嘻嘻地说:“老实交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不说你自己去吃骨头肉。” ...... 荆小白离开后,郭思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是此时回去,府里的人肯定会胡乱猜测。 秋葵把蔷薇花交给了安国公府上的人,就回去了。就是想着,等晚宴结束,世子会同她一起回去呢。 她决定吃些东西再回府。 西市的夜市很热闹,郭思谨在一个面馆前坐了。对着里面的老板喊:“来碗油泼面。” 她这一声喊,招来附近吃客,齐齐朝她望来。 在京城摆摊的老板,无论大小都是见过世面的。 可面馆老板还是很惊讶,衣着光鲜的女子,来吃面的有;相貌非凡的女子,来吃面的有;独自来吃面的女子也有。 可是衣着光鲜,相貌非凡,又独自来吃面的女子。 今晚这是第一回见。 不管啥样的人,来就是客。老板朗声应话:“得了。” 低矮的饭桌有些油腻,郭思谨用食指在上面慢慢滑过,又抬起来,看了一会儿,和拇指一起搓了搓。 如此往复,大约搓了有四五回的样子,有人坐在了她桌子的对面,也朝着老板喊了声:“来碗油泼面。” 郭思谨抬起头,开口说的话里,略带了些许惊慌:“王公子。” 王嗣同像是才发现她似的,对着她浅笑了一下,问道:“这家的面好吃吗?” 郭思谨如实答道:“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好吃的很,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掉。”面馆老板端了一大碗,覆盖着一层油辣子和蒜沫的刀削面,放在了郭思谨面前:“姑娘要不要再来点醋?” “不用了,谢谢。” 看着面馆老板离开了,郭思谨把碗朝着王嗣同的方向稍推了一下,说:“您先吃,反正都是一样的。” 王嗣同把碗端到自己面前,拿了筷子搅拌几下,又推向了郭思谨:“你先吃吧,我下午在沁园春吃过东西了,不是太饿。” 郭思谨吃过很多次油泼面,这是第一次有人帮拌。还是个男子。她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面,感觉像是个火盆一样的烫眼。 “要不我换个位置?”王嗣同看了一圈摆在门外的几张桌子,又说:“都有人了。” 郭思谨偷偷缓了口气,在旁边的盒子里拿了筷子,头也没抬地温声说:“不用。” 裹了一层油辣子的面条安然地窝在白瓷蓝花碗里,蒜香扑鼻,郭思谨用筷子挑了两下,又把筷子放下,抬起头望向王嗣同,迟疑了一下,轻言轻语道:“对不起。” “怎么了?”王嗣同温和地笑道:“先吃饭还要向我道歉吗?” “有人直接把彩礼抬到家里,我被吓着了,以为是个恶霸,仗着官位比我爹爹的高,来抢婚的。”郭思谨坦然看着王嗣同的脸,轻声说:“我们就见了一面,一句话尚未说过。如果多了解一些,也许我会同意的。” 郭思谨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了,这样子说话不太妥。可她就想把自己的歉意表达给他。 这也是她的心里话,如果时光重来,在赵瑗和王嗣同之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 她也想让王嗣同知道,当初拒绝了他,不是他相貌的原因。 在秀州那个晚上,郭思谨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因相貌丑陋,被人哭着拒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一定是非常的伤心。 相貌是爹娘给的,不能选择。伴随自己一生的东西,被人嫌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抹平这道伤痕。 “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王嗣同淡淡一笑说:“我以为你认识我,能接受我才去徐大人家里吃饭。是我鲁莽了。” 王嗣同就是这么想的,看到郭思谨时,他想到了那个夏天,穿着绿色纱裙的小姑娘对着他甜甜一笑。 他父亲是知府,他曾随父亲去过德清县很多次,他的样子这么特别,小姑娘应该见过他一次,就会记着不忘。 郭思谨努力做出了一个轻快的微笑:“下次再见姑娘,可不能这样了,被会吓跑的。” “油泼面一碗,来了。”面馆老板把手里的白瓷大碗放在王嗣同面前,又对郭思谨说:“姑娘赶快吃,坨了味道就不美了。” 郭思谨摸了一下袖袋,手顿了一下,对王嗣同说:“我忘记带钱袋了,王公子一并帮我的面也付了吧。”又对他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没办,我先走一步。今日多亏遇到你,谢谢了。” 说着站起了身,又冲他点了个头,才转身离去。 王嗣同拿起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条,大口朝嘴里塞。 这时,有人坐在了他面前。 “她就是你的清荷吗?”完颜贞呵呵笑道:“有眼光,姑娘不错。” 王嗣同头也没抬地瓮声说:“别胡说,她是成了亲的人了,你这样说话,会给她惹祸的。” “哦?”完颜贞好奇地问:“她男人是谁呀?比你更好吗?”接着又好奇地问:“你吃面不用拌一下的吗?”说话间里伸出了手,“我帮你。 ... 郭思谨觉得今日是个不适合吃饭的日子。一碗馄饨才吃了两口,宋羿和荆小白就坐在了她面前。 还未等他们开口,她就站起了身,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脸:“我吃好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哦。”然后朝着店里面喊:“老板结帐。”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排在了桌子上,“不用找了。” 荆小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对宋羿说:“我的好爹爹,我觉得她也不是很坏哇。” “她哪里坏了?” “如意姐姐说她是坏人。” “她知道个屁。” “她不是那个大坏蛋家的人吗?” “谁?” “太师哇,秦奸相哇。” “秦奸相做的坏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秦奸相的儿子,你也会觉得我坏?” 荆小白瞪着大眼睛,望着一脸阴寒的宋羿说:“当然不会的哇,爹爹是坏人,那我也是坏人了。我是多好的人哇。” 宋羿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那就是了。走了,去吃骨头肉了。以后不许再说她坏,知道了吗?” 第133章 你是我的。 夜色沉沉。 赵瑗远远看到,六名府卫精神抖擞的立在王府门口。 除了他们之外,再没其他人。 没人等他回来,没人盼他回来。 这感觉实在不好。 走到门口,他问:“张伯呢?” 府卫迟迟疑疑地说:“小的不知。”接着又说:“没出院子,需要小的去找吗?”是哦,我在门口站着,怎么能知道院子里的人,都在哪里,做什么。不过,应该很好找,这都半夜了,肯定是睡了。 “不用了。” 赵瑗慢慢吞吞地冲了澡,又慢吞吞的擦了一会儿头发,走出浴房后,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决定去揽月阁。 将近子时,院子的门,已经上了锁。 他抬起手,举了一会儿,才轻扣了两声。不一会儿,自门内传出问话:“谁呀?” 赵瑗稍想了一下,回答说:“赵瑗。” 郭大婶一时间没想起赵瑗是谁,但声音熟悉,是世子。她急忙穿戴整齐,又赶快对着镜子梳了头发。 入府之前,宫里的训教嬷嬷,告诫过大家,不论任何时候,在主子面前都要手脸干净,衣冠整齐。 赵瑗想转身回去时,门开了。 郭大婶搞举着灯,殷殷问道:“世子,需要把大家叫起来吗?” “不用。” “要我叫世子妃的门吗?” “不用,你去睡吧。” 看着郭大婶仍站在原地,赵瑗问:“有事吗?” “没事。” “没事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郭大婶狐疑地举着灯走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黑暗。 赵瑗走到主屋门前,右手敲门的姿势举了半天后,换成了手掌贴在门上,又是半天。 最后,他决定拨门。 这次很顺利。 门很快就开了,从门口到床边的这段路,也是畅通无阻。 其实,他希望能有什么绊一下,弄出点响动来,这样睡在床上的人,就会惊醒了。 醒了,她就会说出第一句话。 这样,他就不用思考,第一句话究竟怎么说了。 床帘大开着,赵瑗坐在床沿,摸到了床上的人。 “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没应他话,也没动。 他把鞋子脱了,躺在床上,摸到人,抱着了。 热气萦绕在耳边,郭思谨背过手,摸了一下她后面人的脑袋,迷糊地问:“世子?” “嗯。” 她想翻个身,却翻不动。后面的人抱的太紧。 郭思谨低笑了一声说:“你松开一点。” “不松。” “我想翻个身。” 赵瑗吊起的心,刚落了一点,怀里的人,转了个身,把他抱住了。意外令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回抱她。 “你今晚吃的什么?” 郭思谨嘿嘿一笑说:“不告诉你。”然后,轻声问:“我做的饺子好吃吗?” “嗯。” “嗯是什么?” “好吃。” “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改日我再做给你。” 赵瑗在她颈窝里拱了拱,沉声说:“对不起。” “什么?” “今晚的事。” “安国公家的事吗?”郭思谨呵呵笑道:“是我该说对不起的,我不应该事先不打招呼,就冒然的前去。” 她摸着赵瑗的头发,说:“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你,我担心死了,担心你万一说出拒绝的话。安国公和梁夫人一向待你甚厚,你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也不想让韩如意当众失了面子,是吧?。” 赵瑗的声音更低沉了:“别人都有面子了,只有你没有。” 郭思谨拍了拍他的头说:“我们是自己人。” 半天后,赵瑗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韩如意最后那个问题,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我以前说过的,我愿意做侧妃。” “你愿意我再娶别人?你不想这王府里,只有你我二人吗?你不想死后,跟我葬在一起吗?” 郭思谨笑道:“有得就有失,嫁给了你这样的男人,就注定了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稍稍缓了一口气,稳声说:“做人不能太贪心嘛。” 赵瑗低声问:“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 心情慌乱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回答。赵瑗追问道:“是不是?” “嗯。” 赵瑗摸着她的后颈,语气沉重地说:“重新说。” “不后悔。” “你这是骗我。”赵瑗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说:“反正我也不吃亏,我也骗了你,我......”郭思谨打断了他的话:“睡吧,困了。” 赵瑗很气。 气郭思谨没生气,气郭思谨对他的理解。这样的事,怎么能理解呢? 当初她怎么说的?说他若是另娶,她就吊死在别人家门口。这么快变卦了,还说后悔了。 赵瑗摸索着她的脖子,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我一次见到你时,不知道你是谁,当时宋羿也在,他向人打听你。我听到了,那人说你是郭县丞家的闺女,叫郭思谨。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我也没找你半天。那天早上,我看到宫七拉着你的手.....”他的话又被郭思谨打断了:“我困了,睡吧。” 真是不在乎他了啊。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在意,听都不想听。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恢复原来的样子,于是开始脱她的衣脱。 片刻后,他被推开了。 “累了一天,我想睡了。明天还有事,你也早些睡吧。” 赵瑗又把她扯进了怀里。 “为什么不愿意?”看郭思谨没有回答他,停了小一会儿后,他又问:“你今晚吃的什么饭?” “饺子。” 赵瑗出了安国公府,夜飞便跟上来告诉他,世子妃去了西市。 赵瑗说,谁让你跟她了? 夜飞答,跟王嗣同的人来报告的。 赵瑗问,她都做什么了? 夜飞答,在秦家面馆要了一碗面,王嗣同刚好也在附近,世子妃没吃走了。又去了张家馄饨,宋羿和荆王爷路过,世子妃没吃完,就回府了。 赵瑗迟疑了一下说,现在的派出去的人手,做事就这么粗糙吗?既是让跟,就是重要的人,一举一动就要盯仔细。 夜飞答,王嗣同和完颜贞在西市上闲逛,他看到世子妃后,同完颜贞说几句话,就独自离开,然后跟世子妃坐在了一起。油泼刀削面上来之后,王嗣同帮世子妃碗里的面搅拌了几下。两人说了几句话,世子妃便走了。 赵瑗问,他们说了什么? 夜飞答,声音小没听见,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世子妃说忘带钱了,让王嗣同帮她付钱。 赵瑗又问,她跟宋羿说了什么? 夜飞答,王嗣同没见宋羿。 赵瑗问,世子妃跟宋羿说了什么? 夜飞答,离的远,没听到。您没说让跟世子妃,派出去跟王嗣同的人,是远远看到他们的。 赵瑗说,现在派出去的人手,做事怎么这样死板,不懂灵活吗?看到世子妃独自在外面,不知道分出来一个人在后面跟着吗? 夜飞:...... 赵瑗又问,宋羿帮她付的馄饨钱吗? 夜飞答,世子妃自己付的。 赵瑗在心里暗骂,这个死女人,一个晚上要吃几顿饭?跟不同的人一起,点不同的饭。不同的人,还不同的对待。 他问:“从安国公府里出来,你直接回来了?你走后,宋羿去了,他说没见到你。” 郭思谨“嗯”了一声后,低声说:“我困了。” 无月也无灯的夜里很黑,睁开眼,也看不到东西。赵瑗揉捏着郭思谨的后颈说:“在沁园春,你跟王嗣同怎么说的?夜飞第一次去请他,可是没请动。” 下午的时候,郭思谨下了楼,就与王嗣同对上了眼。 她浅笑了一下,刚犹豫怎样开口,王嗣同声调平稳地说,姑娘是要对去面楼上吗?我送您。 直到看见赵瑗,她也没对王嗣同说一个字。 “夜飞没告诉你吗?” 赵瑗低笑了一声说:“你的事,我为什么要问他。” “什么都没说。”郭思谨顿了一下说:“可能是王嗣同看到我,相信了夜飞的话。”她又解释:“他认识我。” 哼哼,怎么可能一句话都说,明天问了夜飞,就知道你又说了什么谎。赵瑗突然明白了,她这是知道有人还在等着她,又心动了,所以后悔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方才已经散去了一些的愧疚感,散了个干净。 这个死女人,难怪对今晚的事不生气,还说理解。 午后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晚上当着她的面说娶别人。发生这样的事,正常情况下,她不是该质问他吗?该跟他大吵吗? 居然表示对他很理解。 若是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怎么可能会理解? 就像自己,若是这个死女人敢说要嫁给别人,什么理由,他都理解不了。根本不听她解释,直接就把她掐死了。 赵瑗越想越气,真是个养不熟的鸟,对她这么好都没用,白跟她说了几天的好听话。 他又开始脱她的衣服。 郭思谨抓住他的手,急急地说:“你说话还算不算话?” “什么?” “你说揽月阁是我的。不经过我同意,谁都不许进。” “怎么了?” “我困了,想睡觉。” 赵瑗迟疑了一下说:“这是撵我走的吗?”说完,他就把怀里的人推开,坐起身抬腿下床。 脚踩到鞋子的时候,又坐回了床上。 “揽月阁是你的,但你是我的。” 第134章 丧萌世子。 这个时候怎么能走?若是走了,下次还怎么来? 我的人,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怀里的人,没再反抗他,但也没回应。完事后,赵瑗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我困了。” 这个死女人,难道一次不行?以前做了这样的事,两个人亲密得像一个人似的,有什么恩怨都烟消云散。 再来。 在赵瑗咬着牙又问四次“怎么样“后,郭思谨终于不再说困了,而是说:“不怎么样。”然后又说:“再来。” 郭思谨说了两次再来后,赵瑗小声弱弱地说:“我困了。” 郭思谨犹犹豫豫地问:“困了?你是不是累了?”接着又担心地说:“你这样的体力,若是娶三五房媳妇,怕是应付不来吧。” 她长叹了口气,幽幽深深地说:“我看还是把府卫再增加一些,把院子看严实,免得到时候红杏们争着要扒墙。” 这个死女人,原来是故意的。 赵瑗想跳起来,把她踢下床,可是浑身无力,不要说跳,爬都觉得爬不动。 郭思谨推了推他说:“庄襄王的夫人赵姬,就是不满她的夫君,才与他人私会的。”她低声悄咪咪地说,“由此可见,在这件事上,只分男女,不分相貌,更不分地位。” 脖子又被人抓住。郭思谨急声说:“我发誓,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爬墙出去。我是担心别人,担心后面入府的妹妹们。” 哼哼,这还差不多。 赵瑗的胳膊无力的搭回了床上,无力地说:“困了,睡吧。” 郭思谨推着他说:“这两日在船上睡多了,我还不困,要不你先歇会儿?你要是觉得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赵姬的。” 歇会儿是什么意思? 难道歇会儿以后还要? 这个死女人。我已经睡着了,没听见你说什么。 郭思谨没听到回答,听到了呼噜声。她使劲推了他几下,呼噜依旧,又踹了两脚,呼噜声更响了。 装睡是吧? 郭思谨把手放在了他月要上。 赵瑗的咬牙忍着月要窝里传来的疼痛,死女人呐,居然趁着他睡着偷拧他,手劲还这么大。 他瞬间开心了。 原来生气了啊! 实在太困,没开心多久就睡着了。 赵瑗觉得刚合上眼,就被唤醒。费力的睁眼一看,天光大亮了。 郭思谨穿戴整齐的坐在床沿,低眉浅笑道:“世子,刚才宫里传话过来说,金国的郡主完颜贞今日游西湖,想要您这个佳郎陪着。” 赵瑗用胳膊支着床,坐起了身,搭在身上的云锦薄被顺势滑落。他急忙扯住挡在了自己前面,马上又松了手。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害臊的,随便看。 郭思谨笑意深深道:“夫君好身材啊,是先沐浴,还是先喝补汤?” 赵瑗的目光闪烁不定:“我吗?我身体好好的,补什么?” “过劳伤身不补的话,三十来岁就不行了。当年兵荒马乱的,没这个条件,那谁不就不行了吗?” 说到这里,郭思谨的脸色有些沉重,话里也没有笑意:“不补吗?那我跟灶上交待一下,把汤药倒了。” 赵瑗知道郭思谨所指何人。 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当今皇帝只有一个孩子,还是皇室没遭难前,播下的种子。后来一路逃亡,过了一年多朝不保夕,睡不解甲的日子。传闻因为受了惊吓,加上疲劳过度,自那以后失了能力。 普通人家还想多子多孙呢,何况皇室。在文臣武将的不断劝谏下,一批一批能人医士入了宫,汤汤水水,瓶瓶罐罐的没少倒腾,一后四妃的肚子却丝毫不见起色。 于是有人建议选秀。 皇帝说,问题在于自己,已经是这样了,不能耽误别人的大好年华。 有适龄姑娘待嫁的大臣立马附和,大赞圣上仁德。这时候有人提议可以在宗室中选优秀子弟,过继给皇帝。 皇帝拒绝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祸事并未因某人的仁德而不降于他。十四年前的宫变,皇帝失去了唯一的皇子。 国不能一日无储君,于是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选皇位继承人。 赵瑗就是在这个情况下选中的。 由此可见,身体不行,是件非常严重的事。 赵瑗迟迟疑疑地说:“既然已经备下了,就不能浪费,着人端过来吧。” 乌漆麻黑又酸又涩的一大碗汤,喝得赵瑗头晕眼花。他皱眉咧嘴的问:“怎么这么苦?” 郭思谨温温地笑道:“我让多加了一味黄连,去湿去燥的。” 这个死女人,他哪里湿哪里燥了?算了,没时间也没心情跟她计较。 赵瑗抚着眉额问:“是谁过来传的话?” “福全。”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病了,起不来床。让换个人去陪。” 既然已经推掉了,就早说嘛,他实在不起床。赵瑗按下心里的不满,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你刚不是说,圣上我要去的吗?” “福全说,完颜贞昨日见到您了,装病怕是不成。” “她在哪儿见我了?” “没问。” “把脸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不沐浴吗?“ “要你管,给我拿衣服。“ 装病?根本不用装。 赵瑗出门前,吩咐张伯安排马车。 张伯看着他病秧秧的样子,关切地问:“世子,身体欠安?让府里的医官帮您瞧瞧?” 赵瑗阴着脸说:“不用,昨日吃坏了肚子,跑了半晚上茅厕。” “可是,早上世子妃说您......” 赵瑗不耐烦地说:“我走了,有事就差人寻我。” 赵瑗一路上都在琢磨,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圣上原本不想让他露面呢,在他执意的坚持下,才松了口。现在别人指名让他陪,怎么会应下。想要推掉,理由多的很嘛。 在宫门口,遇到了与他迎面而来的宋羿。 “使团刚入宫,圣上正在朝见他们。圣上让我告诉您,不用担心被完颜贞看上这回事了,让您好好陪她玩两天。据太师说完颜贞看上了王嗣同。这次来杭州就是为了见他,在湖州逗留一日,也是为了他。“ 宋羿这番话没带任何情绪,一口气说完后,望着坐在马车上,强打精神的赵瑗问:“世子怎么了?“ 赵瑗觉得宋羿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大,客气里带着疏离。 昨晚宋羿去到安国公府,与安国公客套了两句,对韩如意说了祝福的话,就领着荆小白走了。 自头到尾,没理他,甚至没朝他看一眼。 宋羿走后,韩如意问赵瑗,你们吵架了? 两个大男人,吵什么架?有矛盾也是打架。赵瑗当时说,可能他没看到我。 韩如意说,不可能,我还说让他坐你旁边呢。 赵瑗不知道宋羿这句问话,是随便客气一句,还是像以前那样真的关心他。他敷衍了一句:“昨晚吃坏了肚子。“ 不提昨晚也罢,提到昨晚,宋羿把目光看向了别处,他实在不想看见赵瑗。若是换了旁人,估计这会儿他都不可能好好地站在杭州城里,会被吊在城外的树林子里,或是被大沙河冲走了。 宋羿听了荆小白讲的场景,当时的心情,不能用生气或是愤怒来形容。因为还有一种情绪,更占上风。 那就是失望。 赵瑗太让他失望了。 一男人可以杀人放火,甚至可以欺负弱小,但不能故意去欺负一个女人。 赵瑗告诉他,不准备休妻另娶后,宋羿翻来覆去的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自己放下。 只要她过得好,自己远远的看着也行。为此,他还劝赵瑗,希望赵瑗对她好一点。 赵瑗说,不打算娶韩如意时,宋羿还挺高兴。韩如意可不是好相处的,她身边的人,谁看见她不是躲着走? 这还没过几天呢,赵瑗却当着众人和她的面,又说要和韩如意成亲,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还有,赵瑗为什么要骗他呢? 吃坏了肚子?真是报应。听到赵瑗的回答,宋羿心里稍舒服一点,换上了笑嘻嘻的表情:“世子用饭一向节制,看来昨日心情好,喜日子订了吗?我好提前备礼物。“ 赵瑗的胳膊支在车厢窗口,情绪低落地说:“怎么你也笑话我?“ 宋羿好奇地问:“您这堂堂的普安世子,建国公,谁敢笑话您?“ 赵瑗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把戏演砸的丑角,那个死女人虽然没有拆穿他,却在一边冷眼旁观,看他的笑话。 他哼了一声说:“宋大人今日不忙吗?在这里说闲话。“ 宋羿也换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秦大人一早回来了,这会儿在御书房候着,世子您要不要先去见见他?“ 赵瑗突然想到,好像没看到秦观的学生慕容白。 “小王爷昨晚在你那里?“ “是的,他说以后不住普安王府了,下官劝了,他不听,下官也没办法。“ 赵瑗在马车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顺手的东西,他取了腰上的一块玉坠子掷向宋羿说:“下官你个脸啊下官,我看你脸长的像下官。“ 第135章 你们都做梦去吧。 赵瑗离开王府后,郭思谨让秋葵去告诉张伯,着人来给主屋里的门上多加三道锁扣。 主子吩咐的事,无论再稀奇古怪,不用问什么,只管去做就行了。秋葵没有像往常那样,应声就办,而是神秘兮兮说:“荆师傅是个机关高手,要不让他来试试?“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 “那让他装吧。“ 西北角的房子已经建了一人多高了。 荆无名做事很麻利,之前的进展慢是要运材料,一来一回的,耽误不少时间。 他离开的这几日,赵瑗只是着人把材料全备齐了,地基他走的时候啥样,回来还是啥样。 这件事,荆无名特别满意,他正不想让人插手帮他垒墙呢。 秋葵告诉他,让他去帮主子的房门加锁,荆无名放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就去了。 这家人不错,好好在这儿干。 荆无名的手指细长,十分的灵巧,不到一刻钟就搞好了。他从头到尾,就说了一句话。 “在外面谁都打不开。“ 郭思谨十分的满意。 她对秋葵说:“我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躺在床上,身子像是散了架似的。这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行为。 赵瑗昨晚的行为,她不生气吗?不伤心吗?不失望吗?不想发火吗?不想大骂他一顿吗? 可是这些有用吗? 她想用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想和一个人坦诚的过日子。不想对这个人用心计耍心眼。 看来这样不行呢! 这样只会让对方无所顾虑的去欺负自己。 郭思谨被秋葵叫醒的时候,正在做着一个熟悉的梦。梦里她披着绿色的纱衣奔跑,四周都是风,她跑得停不下来。低头一看,自己也是风。 梦的场景,在秀州枣树园的树林子里梦到过。 这让郭思谨想到了赵母,想到了赵母讲的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小男孩。 郭思谨告诉自己,不能再对他心软,不能再心疼他。她对他心软了,谁对自己心软?谁又会心疼自己? 她又想到自己曾经想过的,以后无论赵瑗对她怎样,她都不会生他的气。 这个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他尊重自己。在他尊重自己的基础上,可以容忍他任性,可以容忍他欺负她。 昨晚她对赵瑗说那些理解的话,也是真心话。但理解不等于原谅。他若是尊重她,把她放在心里,害怕失去她,断不会应了韩如意的话。 还想另娶呢。 还有人想着做正妃呢。 你们都做梦去吧。 在撒了蔷薇花瓣的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 认真仔细的擦了头发,擦了身子,挑了套淡白色的百褶纱裙,又寻了一条翠绿色的宝带束腰。 镜中的自己,淡雅里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郭思谨问站在旁边的秋葵:“韩如意的白裙子好看,还是我的好看?” 秋葵咯咯笑着不答话。 郭思谨被秋葵笑得有些心虚,她又拿着镜子照了照,扭头问:“我觉得我的更好看,尤其是被这条腰带一点缀,整个人显得很灵动,不是吗?” 说完这话,郭思谨满是期待地看着秋葵,等着她的附和。 秋葵的笑声更大了。 郭思谨略有些紧张:“不许笑,快回答我。” 秋葵一边笑,一边说:“韩如意怎么能跟您比,她连您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了,您不穿衣服也比她好看。” 她突然觉得这话不妥,急忙改口:“叫花子的破衣服穿到您身上,都比她的白裙子好看。”又解释道:“衣服好不好看,那要看穿在谁身上了。” 秋葵的回答,让郭思谨很满意。 “你也换件好看的衣服,我们出去转转。” 她的话刚落,站在门外的静静,走进来说:“世子妃,张伯要见您。” …… 御书房的偏厅里,秦观满脸喜色的对赵瑗说:“李知府这两天正忙着转铺面,等那边的手续办完,他就来杭州面圣禀报详情。” 赵瑗倚靠在室内唯一的软塌上,心不在焉的问:“转什么铺面?” “慕容家的,平江府有三个,同里镇一个,还有风满楼。” 赵瑗皱着眉额问:“慕容叶青呢?他这是仗着有功于朝廷,看不清自己是谁了,想上天呢,让知府大人给他跑腿。李知府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了,整日操心劳力,头发都白了。” 秦观在赵瑗前半部分话里,听出了卸磨杀驴的味道,略有些失落。心还没落下去呢,后面的话,又让他的心热乎起来。 原来是关心爱护下官呢。 秦观瞬间有了被人罩着的感觉。虽然关心的不是他,但意义却是一样的。若有一天,自己被某个权贵欺负了,世子也会这样为了他去斥责他们。 他开心地回话:“慕容叶青说,转的钱,又不归他,他不想再过问了。” 赵瑗换了换坐姿,又有右手食指,划拉了两下眉毛,声音比方才低了一半:“你在信里,没提这事。” “李知府暂不让提,他怕慕容叶青万一反悔了。”秦观又笑道:“李知府总觉得是在做梦,一日问我几次。” 他仿着李临江的音调,低声悄悄地说:“秦大人,我们不是在梦里吧?或者是老爷子精神不正常了?不但撒了自己的家财,还帮我们去收拾那帮不听话的家伙们。” 秦观把李临江的表情,声调仿了个五六分的像。赵瑗哈哈笑了两声后,对秦观赞赏道:“这趟差事办的不错,远超众望,等着圣上的封赏吧。” 秦观急忙说:“这都是世子妃的功劳,是她打了头阵去找的老爷子,下官说的那番话,也是经了世子妃的点拨。”他又愉快地笑道:“老师也一直夸赞世子妃,说圣上有眼光,选了她来辅助您。” 听到这里,赵瑗不高兴了。 什么辅助我,我需要她相助吗?娶媳妇是用来睡觉生孩子的,外面的事都是男人们干的。 秦观看到赵瑗逐渐变了脸色,不知道是哪句话说的不好。难道是觉得他显得太高兴了,不沉稳? 秦观是个文人,没入职前做的是学问,中了探花入翰林,还是做学问。第一次接大差事,还办的很顺利,兴奋的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觉得身为男人,就是要做这些实实在在为国为民的事,才是活着的价值。 整日埋在书堆里,伤春悲秋的,虚度光阴。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收敛了笑意说:“世子,给小王爷授课的事,能否另请他人呢?下官想向圣上申请去别的地方推行经界法。” 赵瑗斜了他一眼,轻轻慢慢地说:“下个地方是南粤府,那里田地最多的,是吏部李尚书的亲哥哥,年轻时做过海盗,领着一帮亡命之徒,烧杀抢掠,啥事都干过。” 秦观正了正脸色说:“老师说过,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没办成那是没有找到方法。” 赵瑗想到皇帝也说过这句话,于是问道:“你老师是听谁说的?” “大爷慕容谨。” 这时宋羿走了进来。 “秦大人,官家已经下朝了,让您过去。” 这声“官家”赵瑗觉得有些刺耳,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官家”是宫里人对皇帝的称呼,一般的臣子都是尊称圣上。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了?有了好差事,转眼就背叛了自己。赵瑗抬眼望向宋羿:“你没说我也在这里等吗?” “说了,官家想先听听同里镇的事。” 赵瑗心里更不舒服了。我的人去谈成的事,让一个跟班的去表功,还不让我跟着听。 他有些后悔当初的建议,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以后的事,是以后,与慕容家来往不方便,正好了。 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一只拔了毛的突尾巴鸡,有啥好来往的。还要他管慕容然叫义父,那慕容叶青来了,不是该叫义祖父了? 都是这个死女人找的事。 哼哼,等着吧。 宋羿坐在赵瑗的斜前方,笑着说:“世子,要不您先去陪完颜郡主?刚在前朝,我听了一些,郡主又特意提到您,说您‘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是天下女子心中的“佳郎”。她急着想见您,这会儿估计蹲在宫门口急等您呢。” 赵瑗无比的讨厌这个“等”字。他想一巴掌把宋羿拍死,或者是把他的嘴撕烂。 “等”字让他想到昨晚韩如意和安国公说的等,又想到没人等他,再又想到在德清时,偷听到的话,有人等着那个死女人。 他把头别到一边,决定不搭理宋羿。 “世子,您是骗韩如意呢?还是骗我?”宋羿问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什么?”赵瑗把目光放在一边问。烦宋羿了,不想看见他。 “前两天,您才说不打算娶韩如意了。听韩如意说,昨晚上您说明年春天迎她入门呢。” “你什么时候见韩如意了?” “这是下官的私事,不便告知。” 宋羿没见韩如意,他不想说是他儿子告诉他的,免得赵瑗对他儿子有意见。 赵瑗愉快地笑了一声,说:“我也不便告知,这是我的私事。” 第136章 太扰心了。 赵瑗心里一直很矛盾,他单纯的想起郭思谨的时候,尤其是看到她的时候,就想跟她一直这样下去。 在外面忙碌着,想眼家里有人等他,心里甜丝丝;晚上躺到床上抱着睡觉,心里甜丝丝。 可在他深思熟虑的时,他又觉得有这么个扰心的人在身边,很麻烦,早晚会是他的障碍。 他什么情况都考虑了,也想过把她降为侧妃后,府里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尤其是晚上,她和正妃一起在门口等他的场景。 到那时候,他先同谁说话?先拉着谁的手?拉别人的手,她肯定会生气。生气了,怎么办?只能哄啊。累了一天,回家还要哄女人,还不得把他累死。 拉她的手吗?那更不行。正妃才是妻,侧妃是妾。宠妾灭妻,这大逆不道的事,不能发生在口碑极佳的普安世子身上。 赵瑗装着愉快的样子,其实心里烦燥的要命。 红颜祸水啊! 自看到她第一眼起,心里就没安宁过,每天都是乱糟糟的,这样想那样想。恍恍不安,患得患失。 尤其是想到昨夜的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若是每天都要,怎么办?还另娶呢,她一个人,都招架不住了。到那时,又要在外面晃到半夜,有家不敢回了。 那怎么行,哪还有精力干正事。 算了,还是不要她了。 赵瑗扶着手边的茶几站起了身。 “我去永和宫休息一会儿,官家忙完了,你去叫我。” 普安王府里,张伯看到郭思谨的装扮,稍怔了一下问:“世子妃这是要出去吗?” 郭思谨理了一下衣袖:“听说西湖画舫,是避暑消遣的好去处,不但清凉舒适,又有歌舞杂耍可供欣赏。” 张伯会心一笑道:“世子妃思虑周全,我让段子青和胡成跟着您,让他们先探了世子在何处,你再过去。省得大热的天,让您多走路。” “我不是找世子。来杭州这么久了,还没去过西湖呢。今日正逢着空闲,带小花妹妹去看看。” 张伯忙说:“此事非同小可,世子妃还是莫要带着旁人的好。万一遇着意外,人多添乱子。” 张伯的话,让郭思谨一头雾水。问话随即出了口:“什么意外?” “世子没告诉您吗?”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他就提了一句,没细说。” “金国使团来此的最大目标,是想除掉两位世子,皇后已经禁了恩平世子的足,使团一日不离开杭州,就不让恩平世子踏出皇宫半步。” 张伯的话像滚雷一样在郭思谨头顶炸响。半天后,她迟迟疑疑地问:“这,这段时间不能让世子也呆在宫里吗?” 杭州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无庸置疑那就是皇宫。不要说日夜值守的八千羽林卫,个个身手不凡。只说那高墙厚门,一道道的哨岗,二般的人都混不进去。 张伯缓声说:“一位世子找理由不露面,已经是很牵强了。两位世子都这样,难免让人起疑,会暴露我们那边的人。” 郭思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这是圣上说的话吗?” “世子说的。”看到郭思谨紧张的样子,张伯说:“世子妃莫要太过担心,世子周围有不少高手,最近杭州城出入盘查极严,不会出什么事。各项准备也是防患于未然。” 郭思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低头揉了一下眼晴后,对张伯笑道:“我家以前在汴梁居住,曾在街上见过金兵杀人,现在提起来金人就有些紧张。 世子吉人吉相,自是不会有事。”像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似的,又说道,“那个算命的老先生说,世子是大贵之人,而且吉星高照,福寿绵长。” 张伯呵呵笑了起来。 郭思谨也笑了:“张伯,您今日找我来,有何交待?” 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张伯没了笑容,语气带了些许沉重:“世子陪完颜郡主游湖,其他人跟的太近也不妥,世子妃若是在一旁,就有个照应了。” 郭思谨稍想了一下,照应的意思。 照应什么呢? 肯定不是端茶倒水。 那就只有一种情况,赵瑗有了危险,自己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挡在他前面。 郭思谨点了一下头,又笑了一下说:“张伯,您备车吧。不让秋葵跟了,让段子青和胡成送我过去。” “世子就交给您了。” 张伯转了一半的身,又回过头,郑重地说:“世子不仅是您的夫君,他还是赵氏朝廷的未来。” “明白。” 郭思谨看张伯仍是不放心的样子,她也用了郑重的语气:“风来了,我替他遮风;雨来了,我替挡雨;刀剑来了就我扑上去。” …… 微弱的阳光撒在沁园春屋顶的琉璃瓦上,明亮里又带了些昏沉。 客房内。 李慕望着正在低头梳发的慕容小花,缓声说:“待会儿让人送你回同里。” 慕容小花头也没抬地说:“我不回。” “这里不适合你。” “那么多姑娘都能在杭州,我为什么不能?我同她们有什么不同吗?慕容小花仰起脸,望向李慕坚定地说: ”我要在杭州住下来,你说普安王府不好,我就不去了。我住在你这里,反正我有钱,你这里有那么多客房,把我当客人好了。“ “一个姑娘家,整日在外面算什么样子。“李慕走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肩膀上说:”听我的话,过几年我也回去,在同里住下来,就不出来了。“ “几年是几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李慕没料到一向听他话的小花,在这件事上会这么倔强,昨夜她说不回时,他没当回事。 他以为只要他坚持,她肯定乖乖的就回了,然后像以前那样乖乖的呆在同里,默默地盼着他回去。 “我尽快把这里的事处理完。“ “尽快是多快?我要是有了身孕,你会回去吗?“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慕容小花的脸红了。 李慕把脸搁在了她肩上,费力地说:“三年,最多三年,回到同里,我再不出来了,一直陪着你。” 第137章 是美人啊。 郭思谨在西湖边下了马车,才想起赵瑗嘱咐她的,出门要戴帽子。她望了一眼路边卖帽子的摊点,决定买把纸伞。 帽子戴头上,会把梳好的头发压变形,待会儿上了画舫取掉帽子,就没那么美观了。 和赵瑗一起游湖的是金国的郡主。 郡主肯定长的好看。 因为她爹娘好看,生出来的女儿自然好看。 她娘长的不好看,嫁不了王爷;她祖母长的不好看,嫁不了她祖父。由此推断而来的。 郭思谨原来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自从成亲以后,赵瑗对她不理不睬的,这信心就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她仔细思索了,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目光。把眼光吸引到自己这里,再让他看到自己的各项优点。 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赵瑗知道,他见过的女子中,她才是最好看的。 你家世好又如何?没我好看。 你娇俏可爱又如何?没我好看。 你们认识的早又如何?没我好看。 想到这些,郭思谨心情又好起来,愉快地站在路边的树荫里,等了一刻钟,段子青就回来了,对她说世子和一个女子一起从西岸上了画舫。 “去找一条小舟,我一个人乘舟过去。你们在岸上等着就行。” 临上舟时,郭思谨又买了一顶大斗蓬,戴在了划舟的渔娘的头上。 “日光烈,别晒着了。” 渔娘感动的连连点头。 郭思谨想的是,当一叶小舟在湖上轻缓的划过,说不定就有人会觉得晒的黑黑的渔娘,摇着撸的样子,看上去很美。 要让她减少存在感。 自古文人最多情,因为文人有颗敏感细腻的心,容易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并感动于那份美好。 赵瑗是个文人。 他看到了一幅美丽的画: 碧绿色的湖面上,一叶小舟缓缓而过,舟头亭亭玉立着一位白纱裙的女子,乌黑的头发披了一肩,发间系了条翠绿色的丝条,腰间束了同样翠绿色的宝带。 青山绿水美人如画。 可惜看不到脸,被头顶的水墨画的伞面遮挡住了。但这不影响,把她定义为一个美人。 关于美,它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和定义。 因为那是一种感觉。 穿白裙子的女子很常见,却从未见过白裙子搭配这么鲜亮的绿色。这让赵瑗想到了家里那个,不走寻常路的死女人。 看似简直,却是大胆。 “世子在欣赏美人?”完颜贞端着酒盏递向赵瑗,好奇似的说:“听说世子妃就是个美人,有人还为她赋了一首词,叫《清荷》。” 赵瑗淡笑道:“传说都是骗人的。”说话间里接了酒盏,放在了他前面的案几上。 “世子怕我在里面下毒?”完颜贞轻摇着她手里的酒盏,望着赵瑗笑得意味不明。 吾向来酒量差,若是醉了酒,接下来怎么陪郡主呢?郡主是贵客,又是美人,吾不想失了礼节。” 画舫内不要说没有舞伎歌者。跑腿侍候的小厮们,都被完颜贞赶到了最下层的船仓里。 原本不是很大的画舫,因为只坐两个人,空荡荡的,这让完颜贞的笑声显得异常的响亮。 “想要一个人命的方法很多,把毒掺在酒里,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我是不会去干的。” “哦?”赵瑗挑了一下眉问:“有什么好方法,郡主说来给吾听听。” “我若是扯上一个人跳进湖里,再把他摁到水底。”完颜贞环视了一圈画舫四周,然后眯眼笑道: “世子,您说等人发现赶过来的时候,那人会不会被淹死。就像我们此时这样,在湖中央。” 赵瑗微笑道:“那个人是别人,会不会死,吾不知。但若是吾,肯定会活得好好的。” 完颜贞盯着他问:“为什么?” “吾死了,郡主便活不成了。”赵瑗的笑里带了几分坏意: “吾是成过亲的人了,死了也没什么遗憾。郡主还是个姑娘,这世间最美妙的事,还未领略过呢,怎么可能舍得去死。更何况,我们之间又无恩怨情仇,郡主怎会为了吾去死。” 赵瑗的表情,让完颜贞意识到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她又想知道美妙的事,究竟是何事。于是假装不屑道: “本郡主五岁跨马射箭,十二岁踏遍我大金的山山水水,十五岁横行蒙古草原,就差南方这片土地不熟悉,现在也已经站在这里了。什么东西没见过。“ 赵瑗嘿嘿一笑,未应她话。 “你笑什么?” “郡主今年十九岁了吧,在我们这里十九岁就是老姑娘了,早过了成亲的年龄。”赵瑗斜眼看着她说: “在你们那儿若是不好嫁出去,就留在我们这里别回了,普安王府很大,有三五个郡主这样美丽的姑娘,也住得下。世子妃整日闲得无聊,正好陪她说话解闷。” 完颜贞一头雾水,这个传中说才高八斗,机敏善辩的普安世子,自从与他见了面后,说话东一句西一句。 刚才那个问题,还没弄明白呢,又跑题了。而且他一口一个吾,吾来吾去的,吾的她浑身难受。 完颜贞懒得再绕圈子,于是直接问:“你方才所指是何事?” “方才?”赵瑗转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非笑非笑地问说:“美妙的事么?” “是。” 赵瑗哈哈笑了两声后:“这个话题,不适合此时谈论,等郡主成了亲自然就知晓了。” 完颜贞思索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俊脸腾的红了,恼怒道:“你……” 赵瑗拿起他面前几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呷了两口,垂眼淡笑道: “郡主特意指明让一个男人陪游西湖,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男人能有什么好话。更何况吾又是无趣之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通,除了男女这话题,难道郡主想谈论经史子集?这个吾倒是擅长的很。“ 完颜贞嗤笑了一声说:“传闻普安世子是你们赵氏朝廷最佳女婿人选,有‘佳郎‘的美誉,照你这么说来,也不过如此嘛。“ “郡主知道东坡居士吗?“ 完颜贞笑意洋洋:“当然知道,你们汉人学会骑马射箭的不多,我们金人个个都懂对汉文化。‘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就是他写的,很不错。“ 赵瑗轻抚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手臂撑在几案,缓言道:“他还说过一句话,叫“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郡主若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吾可以解释给你听。” 第138章 佳郎。 郭思谨很郁闷,赵瑗终于看到她了,刚看了两眼,就扭回头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说话去了。 还自称读书人呢,读书人不是就喜欢,这个清清淡淡的调调吗? 别问为什么被伞面遮了脸,还能看到画舫上的人。 把伞面挖个窟隆不就行了。 方法总是很多,只要去想。 郭思谨吩咐渔娘:“靠近那艘画舫,我上去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舫里的人,正聊的不愉快。 完颜贞看着赵瑗那张欠揍的脸,她在想,若是把他踢到湖里。回到官驿,那个鸟什子老师会嘲笑她多久,这里的皇帝佬会不会找她的事。在接下来的这几日,这个弱鸡似的小白脸,会不会伺机报复她,找她麻烦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渔歌自舫下传来。 顺着声音探头望去,方才的白衣美人,把伞柄放在了肩上,微仰着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坐在她对面的人。 赵瑗也看到了。芙蓉花一样的笑脸,令他恍了一会神,接着暗骂,这个死女人,可真是会作精啊。这是不放心他跟女子在一起,专门来看着他来了。 把脸扭到另一边,装着没看见她。 “相公。相公。”郭思谨温温柔柔的朝着他呼喊。 正在唱歌的渔娘止着了声。 “世子,是在叫你的吗?”看赵瑗不应话,完颜贞站起身,走到船栏处,对郭思谨喊话:“哪里来的泼妇。世子嫌吵,让你滚远点。” 赵瑗赶快扭回了头,冲着郭思谨招手,惊喜万分地呼喊:“是娘子啊,赶快上来。我下去接你。” 画舫上下两层,赵瑗和完颜贞坐的地方是二层的厅阁。自赵瑗上来之后,一直坐着没动,浑身酸软能撑着和人聊天,就已经十分尽力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来回跑腾啊。 但是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下到底层,去迎接一下那个死女人。 泼妇?我看你才是泼妇。 我娘子若是泼妇,全天下的女子都是泼妇。 心中有屎,看人即屎。说的太好了。 完颜贞看着赵瑗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呵呵笑道:“那是世子妃?你们汉人女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她怎么不守妇道,独自出来,招摇过市?” “给我送点心呢,没看到她手里提的食盒吗?我娘子手艺极好。”赵瑗得意的说。 时间证明,他的话错了。 赵瑗艰难地下到底层,接了郭思谨手里的食盒,一边掀盖子,一边满是期待地问:“什么好吃的?” 盒里摆了一碗乌漆麻黑的汤水。 赵瑗立马觉得满嘴都是酸不叽叽的苦涩,咧嘴皱眉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踩着木梯下到半道的完颜贞,伸着头,朝他们这边张望。 郭思谨冲着她略点了一下头,低声对赵瑗说:“相公中了暑气,要一天三顿吃药才行。不能为了国事,而不顾自己的身体。” 说着又把食盒接了过来,放在地上,挽着他的胳膊,就往不远处铺有毡毯的地方走。 “快坐下,病了就要多休息嘛,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你呢。” 这话听着真美,正不想站着呢,话还未落,赵瑗就一屁股坐在了毯子上。 郭思谨回头准备去拿食盒,看到完颜贞正端着碗凑在鼻子上闻,接着皱着鼻子,把脸别到了一边。 “是完颜郡主吗?”郭思谨笑着把碗接了过来,“世子近两日身体不适,医官说最好在府里休养,少出门的。世子得了郡主的邀约,不听劝说,执意要来。说郡主是贵客,万不可怠慢了。” “倒真是巧。我们一来,两位世子都病倒了,都是得了出不了门的病。”完颜贞大笑道:“难不成我们瘟神?还是因为他们听闻金人来了,吓破胆子。” “恩平世子的情况,我不清楚。你也看到了,我家世子是确实病了。”郭思谨把药碗递给了赵瑗,又对着完颜贞笑言: “为了不扫郡主的兴,我特意前来陪郡主。西湖这边我常来,每个地方都熟悉,郡主是喜欢苏堤的美景,还是曲院的荷香,亦或是断桥的故事?” 说完这些,还未等完颜贞回答。郭思谨转身走回赵瑗身边,温柔含笑的低声说:“世子,喝了药躺下休息一会儿。女子之间好说话,郡主肯定更喜欢我陪着,您莫要操心这事了。” 这个死女人,终于做了件顺自己心意的事了。来的真是时候,表现的也恰到好处。让这个鸟什子完颜看看,说我不过如此? 我若是不优秀,会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对我好吗?跟我娘子差十万八千里的货色,有什么资格小瞧我。 你爱慕的人,我娘子对他不屑一顾呢,中间差十万八千里,还算是说少的了。 赵瑗愉快地喝了药。 “相公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这样药力更好,好的快。身体好了,接下来的几日就能好好陪郡主。” 郭思谨这话说得太合赵瑗的心意了,想躺下的很,出生十九年来,再没有哪一日像今日这样想睡觉了。 在客人面前,尤其还是女客,一个男子躺下睡觉这是极无礼的行为。身为一国的皇位备选人,他居然像是小孩子似的,真是听话的躺下睡了。 最初,完颜贞认为他们这是在一唱一合的演戏,为了不陪她,装病装的可真够逼真的。认为郭思谨同她那些婶婶嫂嫂们一样,男人在前面争斗,她们在背后玩心眼,耍诡计。 在西市上,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不简单。 身为世子妃怎么可能一个人独自去街头吃饭。西市不比东市是权贵聚居地,铺子摊点都井然有序。 在西市居住的大都是平民,鱼龙混杂,吵吵闹闹,权贵们是不屑踏足的。 昨晚王嗣同对她说,有朋友在附近,要她自己回去时。她好奇他的朋友是谁,就这么重要?把她这个贵客都抛在一边了。 看到王嗣同坐在一个女子对面,完颜贞知道了,那是他的清荷。王嗣同表现的太明显了,平日里懒散洒脱的样子,荡然无存,变得小心而拘谨。 清荷?除了外表像清荷,内在里哪有一点像清荷的,出污泥而不染的清灵干净。 看到她让王嗣同帮她付钱。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真是个心机女。估计是打听出来王嗣同陪她逛西市,故意在此出现的。 完颜贞是个聪明的姑娘,不然也不会在金国皇帝的十几位堂姐妹中,脱颖而出,最得皇帝喜爱,地位最高。 若是不想让一个男人讨厌,就千万别否定他的眼光。她违心的夸赞王嗣同:眼光不错嘛,是个好姑娘。 完颜贞是在一年前认识王嗣同的,在蒙古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策马驰骋的潇洒身影,一下子就闯入了她的视野。 在没认识王嗣同前,她最讨厌文人,认为文人都是惺惺作态,无病申吟的货色。 王嗣同改变了她对文人偏见,让她理解了才子佳人的含义,让她知道文人也是有肆意不羁的。 她觉得那些诗真美啊,生活就应该是风花雪月,那一段时间她把常配戴的短刀都扔得远远的,骑射装换成了长裙,害得她骑马的时候,都要把裙子撩起来。 不为其他,就想要做个如他诗中那样飘逸温婉的江南女子。 完颜贞暗自感叹,聪慧机敏的王嗣同,眼光却不行,不会看人。 她看着郭思谨低眉顺眼跟赵瑗说话,恭敬的递给他药碗,温言温语的哄着他喝药,然后又劝着他睡觉。 完颜贞实在站不着了,她准备赶快下船,让这对狗男女独自在这里表演恩爱情深吧。没观众,看你们还演个什么劲。 这时郭思谨叫着了她。声音由面对赵瑗时的温柔低婉变成了清脆响亮: “郡主难得来一趟杭州,好好在这里玩玩,尤其是西湖,是番国使者的必游之地。郡主第一次来,若是没有特别想看的地方,我来给您安排路线。” 完颜贞是抱着看郭思谨究竟是要做什么的心态,应下她的。 答应她的提议,就够给她面子了,她却又笑意盈盈地说:“世子睡着了,我们去二层吧。” 真得寸进尺啊。她是贵客,反倒要给东道主行方便了。 这是完颜贞最后一次对郭思腹诽。 因为接下来的时间,对她的看法一点一点的改变了。 郭思谨下到船仓里对船伙计吩咐了几句,就同她一前一后上到了二层。 先前她和赵瑗坐的案几上,还摆着喝了一半的茶盏酒盅,郭思谨熟练的把它们收了,放在了一边,摆上了跟上来的伙计拿的青花陶瓷茶具。 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把四方的小竹几,摊满了。 煮水,冲水,沏茶…… 完颜贞虽然极不情愿,但也不能否认,眼前这个白衣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上去极美。 “郡主若是喜酒,等傍晚彩霞铺满了湖面,再开怀畅饮,一直喝到夜幕降临,湖面变得平静幽深,会在别样的感受。白日里更适合饮茶。” 声音也很美,尤如大珠小珠轻落玉盘。 完颜贞有些自惭形秽,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大了,破坏了眼前的景物,她轻声问道:“世子妃经常来这里吗?” 第139章 天定的缘份。 郭思谨抬头望了完颜贞片刻,然后俏皮一笑说:“方才怕郡主拒绝,所以说了谎。此前,我只来过一次,还是十二岁的时候。眼巴巴的看着爹爹喝酒,我只能喝茶,就急盼着快点长大。” 转话又说,“不过,郡主放心,我对西湖很了解的。”接着开心地笑了两声,“今晚我要陪郡主喝酒。”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奇怪,尤其是不熟悉的人之间。 会因一句或一个眼神去讨厌一个人; 也会因一个细微的动作而喜欢上一个人。 就这么几句话,完颜贞一下子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了。 最起码她是坦诚的,是真实的。 这其中原因,主要归功于方才赵瑗的表现。 完颜贞刚刚与一个端着架子,言语恶心,对她有着强烈敌意的人打交道。换上一个说话正常的人,她立马就心生好感了。 水汽携带着茶香袅袅,画舫在如诗如画的山水间缓行。 郭思谨实在是个好导游,懂的多,语言生动有趣,再加上二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子,很容易沟通交流。愉快的气氛,恍然不觉时光在悄悄地流逝着。 完颜贞去了一趟茅房回来,才意识到腹中空空,探出头去一看,日上头顶了。 “叫个朋友一起来吃午饭?” “好。” 完颜贞盯着郭思谨问:“王嗣同你认识吗?” 郭思谨微笑道:“认识。他父亲是我父亲的上级。” 完颜贞松了口气,真怕她说不认识,那这朋友便没法做了。 “我叫他一起来,你介意吗?” “人多热闹有趣嘛。” 画舫靠了岸,完颜贞对守在岸边的护卫交待了两句,又回头看了一会郭思谨,然后轻声道:“你不讨厌我吗?” “你觉得自己很讨厌吗?我没觉得。”郭思谨呵呵笑道:“人都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我就喜欢你这样策马江湖,四处闯荡的女侠。” 这个女侠称呼,让完颜贞很受用。她又问:“我是金国人,还是皇族。金国侵略了你们,掳走了你们的皇帝,难道你不怨恨金国人吗?” 郭思谨收敛了笑意,正了正脸色,说话的语气带了些沉重: “当然讨厌。听到或是看到那些因金军入侵而妻离子散的家庭,就恨不得也能像男人那持刀跨马冲到战场上,去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她看着完颜贞说,“我讨厌的是金军,但不是你。你又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杀过人。” 她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更应该讨厌的是当时的皇帝和文武大臣,是他们没有把国家管理好,积贫积弱才让别人有机可乘。有能力者,谁不想一统天下。 赵氏朝廷够强的话,也一样会出兵周边的国家。 若是哪一天,我们的皇帝收复了失去的土地,还带兵攻到了上京。你也会觉得我是坏人吗?” 后面的那些话,虽是假设,完颜贞听了还是极为不舒服,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后,哈哈大笑道: “国家之间的恩怨,与我们无关。现在不是言和了嘛,两国皇帝都说我们之间是朋友呢。” 郭思谨也笑了:“这都是男人们的事,是是非非,不影响我们做朋友。” 半天后,完颜贞长叹了一声说:“难怪王嗣同会爱慕你,你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她这句话,让郭思谨心头一震,怔了一下,急忙接话道: “什么爱慕啊,就是以前伐轲人去我家里提过亲,女子到了年龄,哪个没被三五家提过亲的。”她嘿嘿一笑说:“我这样的好女子,被人看上不足为怪嘛。” 完颜贞望着她的眼睛问:“你当初为什么拒绝他了?” 郭思谨稍稍想了一下说:“谁跟谁是一家人,那是天定的缘份。我和王公子缘份没到,与我有缘的人,在前面等我;与他有缘的人,在前面等他。” 她眨了眨眼,又说:“我找到了那个与我有缘的人。估计他也快找到了。” 完颜贞又一阵大笑。这番话,真是说到她心窝里了。 看到完颜贞开怀的样子,郭思谨松了口气。完颜贞提到王嗣同,令她想到昨日赵瑗说的话,她猜测完颜贞是不是爱慕上王嗣同了。完颜贞的问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惹完颜贞不满,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情谊又消失了。 由于方才的话题,有些深闷。接下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着,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完颜贞说:“王嗣同怎的这么慢。” 郭思谨说:“按最快的速度来算,至少还要一刻钟。” “我们不等他了,让他们送吃的上来。”话刚落,便看到王嗣同策马而来。 …… 御书房内的茶香和龙涎香,幽幽地散着香气。 皇帝问:“慕容旋找到了吗?” 坐在他不远处的荣国公,低头敛目的说:“尚未。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有另一拨人也在寻他。” “是哪路的人?” “目前还不清楚,看作派像是官面上的人。” “哦?” 荣国公解释道:“官面上的人行事小心,大都不想惹事。” 皇帝叹了口气说:“再没消息,时间上就来不及了。除了赵琤,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赵琤也就是恩平世子赵渠的亲生父亲,御前副都指挥使,今年三十六岁,十四时就上了战场,一把弯刀砍人头像割韭菜似的。不怒而威的样貌里,夹裹了凌厉的杀气。 荣国公和吴瑜大将军推举他与完颜滚切磋武艺。 荣国公试探着说:“大将军?” 皇帝毫不犹豫地接话道:“他不行,他还不如赵琤。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我们要考虑的不是赢了怎么样,而是万一输了的影响。赵琤管着八千羽林卫,万一输了皇宫的尊严何在。吴瑜是大将军,万一输了,还拿什么震慑三军。” “臣突然想到一个人。”荣国公放低了声音说: “‘快刀无邪’圣上还记得吗?他现在是普安王府里的厨子,名字叫荆无名。一个江湖客,输了不当紧。至于身份的问题,可以给他安个名号,什么舵主,庄主的。十天半月里,金人也查不出来。等他们走了后再知晓,那就是另说了。” 第140章 幸福的日子(明月出现) 皇帝坐正了身子,问:“那个人我知道,性格怪异,能请得动他吗?完颜滚的刀法是宗望传给他的,无邪见过宗望出手。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荣国公有些为难地说:“难就难在不好说动他。”他瞟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宋羿,“要不让慕容小王爷去试试?” “他还是个孩子。这事不让他掺合,你另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就让赵琤上,若真是输了,副都指挥使另换他人。只能这样了。” 荣国公退出去后,皇帝对宋羿说:“唤太师进来。” 秦太师带来了三个消息。 一个是好消息,中午的宴席已经安排好了。 另一个更是好消息,他从王嗣同处得知,唐哲不主张金军南下。 还有一条消息不确定是好是坏:完颜滚在沁园春看上了一个女子。 中午的接待宴,本来早就安排好的,为了彰显对使团的重视,计划摆在皇宫的御花园。 完颜滚却提出了不想在宫里用餐,理由是把唐老师一个人丢在官驿里不妥。 只得另改地方。 使团加接待他们的官员,一百多号人一下子也不好安排啊。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 最后选在了杭州最大的酒楼沁园春,以及它对面的满园春。两个酒楼是能装下他们,但人家本身是有客人的。 要把客人们赶走,又不能让他们生气抱怨,暗地里说朝廷的坏话,只能交涉协商。 这虽不是件大事,但却是比较关紧的。 安排妥以后,大家都松了口气,皇帝也松了口气,急忙确认另一个好消息:“唐哲什么时候给王嗣同说的?” “闲聊的时候说的,没明确的说,是王嗣同从与他的谈话里分析出来的。” 皇帝又说:“当时聊的是什么话?” “臣问王嗣同了,王嗣同没说。” “什么时候聊的?” “他也没说。” 皇帝笑了一声。 父亲身在官场的一介草民,太师问话,居然没回答,够胆子,有个性。 “秦爱卿信王嗣同的话?” “臣认为此话可信。”秦太师顿了一下说:“这是臣问王嗣同其他事情的时候,他主动说与臣的。” “什么时候?” “今上午,臣第一趟去沁园春的时候。” “王嗣同现在在哪里?” “臣正与他聊天的时候,被完颜贞身边的人叫走了。” “完颜贞不是和普安世子游湖去了吗?又叫王嗣同干什么?”皇帝嗤笑了一声说:“这个郡主谱倒是摆的挺大,还要两个男子陪着。” 秦太师迟疑了一下说:“世子妃也去了。” 正说着王嗣同呢,皇帝不明白秦太师怎么突然提起世子妃,他不由地“哦?”了一声。 “两年前,王嗣同向世子妃提过亲。” 半天后,皇帝笑了一声。然后问:“这事爱卿参与了?” “当年郭俭郭大人上门求臣出面拒绝这桩婚事。” “王嗣同不该记恨你吗?” “臣没感觉到他记恨,也正因如此,臣觉得他说唐哲的那番话,应该是可信的。”他又解释道:“王嗣同是少见的通透之人。” 这真是个好消息。皇帝开心地问:“爱卿方才说完颜滚看上了一个女子?完颜滚我们还是了解一些的,不是随便就招惹女子的人,家里就只有一个正妻。若他是真心喜欢,愿意娶进门,爱卿给他们搓合一下。我们多一个人在那边也不是坏事。” 秦太师缓声道:“慕容然的女儿。” 皇帝怔了一下,有点失态地说:“没事她往沁园春跑什么跑。” “臣倒觉得是件好事,历朝历代都有和亲公主。慕容然是深明大义之人,臣觉得他会同意。” 让你老婆王氏去和亲,你愿不愿意?这话在皇帝心头滚一遍,他却笑着说:“还是要问一下姑娘的意见,若是姑娘坚决不同意,寻死觅活就麻烦了。” 秦太师告退后,皇帝问宋羿:“慕容白的爹娘接了书信,你觉得他们会来看他吗?” “臣不知。” “我认为会。”皇帝叹了口气说:“距离太远了,八百里加急,也要三天时间,普通马车至少要走一个月。慕容谨出行肯定不会是普通的马车,那至少也要二十天,不可能再快了。 “官家是想让慕容谨劝说荆无名?“ “若是慕容谨在,还用劝说别人吗?再没比他合适的人了,稳赢。“ 宋羿缓声问:“听闻他行动不便。“迟疑了一下,又说:”有腿疾。“ 皇帝哼笑了一声:“他治伤病的水平,不要说同徐先生比,比他师父半仙黎都要更胜一筹。只要腿还在,他想让它什么时候好,就能什么时候好。“ …… 一辆豪华马车驰出了大理国都。 之所以说豪华马车,因为,它实在是太豪华了。皇帝出行的马车,都无法与之相比。 车厢是用金丝楠木做的,流畅悦目的水滴纹理,普通人外观就知道非同凡品。 拉车的四匹枣红色的健马一般无二,毛色均匀,油光发亮。 赶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锦衣男子,剑眉凤眼,气宇轩昂。 宽敞的车厢内不但有软塌、桌几、果品点心、棋盘,还有烧水的小炉子,木炭,盛水的木桶,米面粮油...... 简直就是一间流动的小房子,坐在马车里,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前天晚上荆春秋说马上就出发后,祝东风仍未止住哭泣。哭声如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子,争先恐后地钻入荆春秋的心脏,令他难受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小半个时辰后,祝东风大约是累了,终于止住了哭声。 荆春秋急忙说;“我们现在就去看那个小东西吧,我实在太想他了,想他想的想哭。” 祝东风沙哑着声音说:“我不想去了。” “我想去,你能不能陪我?” 荆春秋实在想不到,祝东风除了自己和那个小东西外,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自己就在她眼前,只有拿荆小白哄她了。 可是这个方法也不管用,祝东风坚持说不去,并且洗了脸就去睡了。 把他忘在了院子里。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荆春秋一向以为,祝东风虽然有时候迷糊,但对他是一万个上心,就是把她自己忘了,都不会忘了他。 太不正常了。 他独自坐在院子里,思考到天亮,从他见她的第一眼开始想有关于她的一切。想她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肯定不是他最初猜想的因为那件委屈的事。 委屈的事,顶多是小哭一下,不会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 哭得如此伤心,他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十四岁落水;第二次是她十七岁中箭时昏迷;第三次是枫林寺的后山上。 前两次都是昏迷的时候哭,二十年前他就想到可能是她跟十岁前的记忆有关。 忘却的记忆,有时候会出现在梦里。 惹她伤心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不好的东西,就不用记起来了,永远忘掉的好。 于是他请出了已经剃发的二师兄,为她配了药。骗她说是对身体好的补汤,一连喝了三天。二师兄打保证,已经忘掉的事,这辈子就别想记起来。 第三次是因为他。 把这三种情况都排除,他聪明的脑袋快想破了,也没有想到,她为什么这么伤心。 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倒背如流了,也没看出端倪。 因这封信而起,在信上找不到线索,就去找发信的人。找出她伤心的根源,并把它解决掉。 早晨祝东风在床上醒来,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惊慌地下床,拉开门,看到荆春秋坐在院子的轮椅上,顶着黑眼圈对她小声弱弱地说:“我想那小东西了,想的睡不着觉,我们去看他吧。” 祝东风惊喜地连声问:“你能下床了?自己出来的?” 荆春秋望着她,缓慢而又认真的对她点了一下头。 祝东风跑出来,搂住他的肩膀欢呼道:“大哥,太好了啊!说不定,以后能走路呢。” 还有比她更迷糊的人吗?荆春秋拧着眉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忘了你曾经说过,自那日以后,你就是我的腿,还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嫌弃我,不会离开我。” 他推开祝东风说:“去把段玉叫过来,让他安排车马,我要回杭州。” 祝东风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回杭州做什么?” “我要去找我儿子,还是儿子靠得住。媳妇都是外姓人,早晚会变心。” 祝东风哈哈大笑道:“现在知道有儿子的好了?” 日上三竿,太阳烈烈地照着,祝东风拉开车厢门,对坐在前面赶车的人问:“小玉,你喝红茶,还是清茶?” 段玉扭头抗议道:“师娘,您叫我小段,或是段段都行啊,叫小玉跟个姑娘似的,都提醒过您多少次了。” “玉儿,你喝红茶,还是清茶?” “您还是叫我小玉吧。” 荆春秋开心地大笑:“在这世上,除了我,没谁能让你师娘改变她决定了的事。” “荆春秋。”祝东风绷着脸说:“不许笑,并且用双手把脸捂上。” 荆春秋立马止着笑,捂上了脸。 祝东风大笑道:”小玉,我们来喝茶,三道茶的味道最好。“ 第141章 娘子的话是要听的。 赵瑗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去秀州枣树园的那条乡间小路。 她瞪着眼,对他说:我不走了,除非你给我道歉。 他说,好,你就站着吧,千万别跟过来,正不想让你去呢,我正想着换个媳妇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支着耳朵,也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他记得,她是跟上来了啊。还在他后面喊:等等我。 怎么没一点声音呢? 他回头一看,后面没人了。把四周看了一圈,依旧没看见人。这时空中传来她的声音:你去找你的媳妇吧,我去找我的郎君。 这算什么傻话。他不耐烦地说,快出来,否则真不要你了。 在他急燥的时候,又有了她的声音:那正好了,以后你行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他说,你先出来,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看看家产怎么分。 她说,才不稀罕你的东西,揽月阁的衣服我也不要了,送给你的新媳妇了。你新媳妇不要,就扔了。 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怎么行。 他急切地说,我收回我说的话,你出来吧。 她说,我不相信你,你总骗我。 他说,我保证以后不骗你了。 她说,你发誓。 他说,好,我发誓,我若食言,将会五雷轰顶。 她说,不行。你发誓,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能再娶亲,只能有我一个。食言的话,就得不了那个位置。 他说,这个不行,换别的。 等了半天,声音再没出现。 在他心急火燎,四处找她的时候,一下子醒了。 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 赵瑗发现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头上罩着一把纸伞,伞上搭着一条薄毯。 这是想热死他的吗?热的难受,能会有好梦嘛。 他坐起身,捉着伞柄远远地扔了,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还在画舫上,他还是躺在甲板的地毯上。 这个死女人,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走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头顶传来一阵笑声,有男有女,有那个死女人。 没走嘛,若真是走了,等回去掐死她。 赵瑗一下子跳了起来。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胳膊,浑身轻松了很多。 他又不是真有病。又困又累,没精神而已。 连着几个晚上没休息好,加上一个晚上没合眼的奔波,接着劳累一天,又费心地在安国公府上应付到半夜,又折腾半个晚上。眼刚闭上,又被叫起来。 在御书房等候的时候,想着去永和宫休息一会儿,还没走到地方,被人叫回去了。 这些事,搁在谁身上,谁能有精神? 他这已经算是身体强壮的了,想到这些,压了赵瑗心上的那块石头,稍稍移开了一些。 轻手轻脚的走到上二层的木梯口,又停着了脚步。摸摸头发,发髻歪了。 这个样子,怎么能体现出他佳郎的美好的形象?怎么能配得上他芙蓉花般的小娘子? 对了,还要洗洗脸。 夏日的午后,太阳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 六月九日,这大半日,对于完颜贞来讲,总体还是比较愉快的。 王嗣同下马,上了画舫,冲着郭思谨点了个头,然后左右瞧了一下,问她,你约的不是普安世子吗? 完颜贞想了一下,才回答,楼下睡着呢。 她把这个令她不愉快的人给忘了。 有了王嗣同的加入,完颜贞心情更好了。饮酒这事不想等晚上,就又摆了酒,玩起了猜枚。 谁输了回答赢家一个问题。 图个乐子而已,问题都很简单。比如你最喜欢吃什么,最想去哪里,你今年多大了等等,无关隐私感情的话。 刚刚王嗣同赢了郭思谨,他问的问题是:“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木梯响了。 完颜贞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口,她第一个看到赵瑗,她觉得这个小白脸有点脸熟,琢磨了一会儿,才想到是谁,又快把他忘了。她迟迟疑疑的话,像是不确定似的:“普安世子?” 这一声,让背对着赵瑗的郭思谨和王嗣同一起扭头。 “世子醒了?”郭思谨急忙站起身。 赵瑗暗骂了一声,这个死女人,这不是明知敌问嘛,不是醒了难道还是梦游。 郭思谨接着又问:“饿了吗?来坐这里,先吃点东西。” 原本坐着的三个人,只有一个人站起来了;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别扭起来了。 赵瑗像是感觉不到气氛的不好。不客气地坐在了郭思谨的位置上,然后仰着脸,笑得春光灿烂:“娘子你坐哪里?要不坐我腿上?” 完颜贞看看郭思谨,又看看赵瑗,她有点想不明白,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看上这个欠揍的小白脸。 估计当时是以权欺人,逼婚硬娶的。肯定是这样的。完颜贞这么一想,对赵瑗更反感了。 不过还好的是,他不再自称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吾”了。 “世子,你事务繁忙就不劳烦你陪了。”完颜贞的意思是,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赵瑗像是才发现她似的,挺了一下腰杆,脸上心花怒放似的笑容,变成了淡漠疏离:“郡主玩的可还尽兴?下午还有什么安排?。” “不用听某人的污言秽语,当然尽兴了。”完颜贞说完,就招呼郭思谨让坐在她旁边。 “普安世子,不要回去看一下的吗?草民来的时候沁园春里发生了点事。”王嗣同浅笑了一下说:“跟世子多少有点关系。” “何事?”赵瑗接了郭思谨递给他的茶水,用眼稍瞄了一下王嗣同问。 “在湖光水色之间,不适合谈俗事,世子去到沁园春自然便知。” 这一男一女,一个狼子一个野心,赵瑗不要说跟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看都不想看人们一眼,他巴不得立马站起来走人。 不行啊,他娇滴滴的娘子还在这里呢。他走了,他们打她的坏主意怎么办? 赵瑗浅呷了两口手里的茶后,缓言道:“还是陪郡主更重要。“ 郭思谨望了眼完颜贞,对赵瑗说:“世子回吧,我和王公子陪郡主。“ 在外人面前,娘子的话还是要听的,赵瑗放下茶杯说:“也行。你把我送回去,再过来。“又对着完颜贞愉快地笑道:”郡主不介意吧?“ “世子不知道回去的路吗?“ 赵瑗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说:“我回去要换身衣服,我的穿戴一向由娘子经手的,别人不知道在哪里。“ 王嗣同端着酒杯站起了身:“祝世子妃生辰快乐,幸福安康。“ 第142章 世子妃的反击。 回去的马车内,赵瑗斜着眼问:“今日是你生辰?” 郭思谨扒着车窗朝外望着应了声“嗯。” “知道我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三月初九。” “你怎么知道的?” “赐婚时合了生辰八字的。”郭思谨转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庚贴上面有,在秀州时,我又问了伯母。” 听到伯母这声称呼,赵瑗更不高兴了,原来可是叫娘呢。 想斥责她,一时间又找不到理由。 他本来想说,她怎么可以把生辰随便告诉别人,又不想提那个人。稍想了一下,语气不善地说:“我生辰那日,你怎么没给我备礼物?连句祝贺的话都没。” “那日你不在杭州。” “是吗?”赵瑗捉住了她的小手,慢悠悠地说:“我在哪里?”她要是说不上来,就责怪她不关心自己,好好训她一顿。 “你和宋大人一起外出射猎了,晚上没回来。” “回来以后,也可以说。” “次日你回来的很晚,在门口你叫张伯去你书房,接着就对我说,今日有事,你早点休息。说完这句话,就扭头对张伯说话去了。我又不好插话。” “再次日呢?” “天未亮,你就走了。” “晚上呢?” “你晚上没回府。” 赵瑗又斜眼看她:“过去这么久,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郭思谨轻笑了一声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为什么要说谎,说谎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呢?可以讨我开心嘛。 哼,我有什么好开心,记着我的生辰的,我就开心了? 怎么可能。 随便问问而已。 这叫以攻为守,先找她的麻烦,免得她抱怨自己不知道她生辰。 可是听她这么一说,以前好像对她很冷淡啊。赵瑗更不安了,侧了身子,低头看着郭思谨问:“你喜欢我什么?” 郭思谨仰头回望着他,目光淡淡:“你说呢?” “长的好看?” “好看的人多了,又不只你一个。” 昨晚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死女人果然变心了。赵瑗清冷地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郭思谨略有些不耐烦的反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喜欢?” 然后,轻笑了一下说:“除了好看和高贵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而这些是最不实用的东西了。” “昨日午后你是怎么说的?”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人都是会变的嘛。昨日午后你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晚上不就变了,当着我的面说娶别人。高贵如世子还是这样呢,更何况一个小女子。” 赵瑗眯了眯眼说:“敢顶嘴了,你这是不想跟我过了吗?” “想啊!夫君长的俊俏,又有地位,为什么不想跟他过。”郭思谨灿烂地笑道: “不但想跟夫君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我还要做正妃,你要是再娶侧妃,提前告知我一声,让她先唤我一声姐姐,再往下谈,否则别想进门。” 赵瑗松了口气,把她的小手扔在了一边,哼了一声说:“普安王府是我的,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以后府里的事,我说了算。”郭思谨看着赵瑗坚定地说:“回去让张伯把府里钥匙和帐册都交给我,嫁给一个人总要有所图,图不了夫君的心,就要图身份地位。” 这个死女人,这是知道他心虚,想趁虚而入呢?怎么能让她猜到自己的心思。 赵瑗对着前面喊:“停车。” 超车的是个好手,话刚落,车子就稳稳地停了下来。 “下去。” “我吗?”郭思谨惊讶道。 “不要你了,回德清图你的身份地位去吧。”赵瑗抄手,望着窗外说:“没有妇德的泼妇,做我的世子妃不合适。” “你再说一遍?” 赵瑗回头望着冷着的小脸的小女人,哼一声说:“我再说一遍怎么了?” 郭思谨清声朗朗地说:“我回德清就活不下去了吗?就是不让我爹爹继续做官,又能怎样?就像你说的,给别人做衣服,也能养活两个人。” “那你就回啊,回了就永远别再来杭州,我要是再去找你,我就不是男人。” 赵瑗气极了,对这个死女人的好,真是都喂了鸟了,除了没得到她的感恩,还想着不跟他过了。自己什么时候想过不跟她过?只是想趁机调教她而已,免得以后不听话。 郭思谨盯着他,冷冷地说:“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刚才的话。我要是下了车,就再不回来了,府里我的东西也不要了,不用劳驾你差人给我送。” 她的眉毛不像一般的江南美人那样柳叶弯弯,而是又直又长,这让郭思谨在不笑的时候,看上去神态凌厉里透着清冷的淡漠。 赵瑗的心嘭嘭跳了起来,再怎么样嚣张,也是个小女人,怎么能让这个小女人占上风,传出去,他还有没脸面了。 他才不信,她真会回德清,她爹刚升了官呢。 “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也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今天所有的话,并且给我道歉,否则从这里下去,直接回德清,反正府门你也进不去。我一会就着人通知府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 郭思谨没有丝毫犹豫的拉开车门,下了车。 这个死女人呐,真是不能再要了,太犟了。车厢内的赵瑗捂上了脸。就让他这一回不行吗?他还生着病呢。 无情莫过女人心。 白裙子仿若云朵似的,在官道上飘飘荡荡,越飘越远。赵瑗探出车门,拍了两下手,夜飞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 “派两个人跟着世子妃,别让她出杭州。” “需要安排一辆车吗?” “不用,多晒一会儿,她才会后悔,才会长记性。” 夜飞离开后,赵瑗又吩咐道:“走了。” 车夫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吩咐,就立即扬鞭,而是回头望了赵瑗一眼。 这一眼意味深长。 “你看什么?” “没什么。”车夫说着话,扬起了鞭。 “等等。” 车又停了。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车夫在得这份差事的第一天,张伯就告诉他,赶车时间要把自己当聋子当哑巴,否则就把他变成哑巴。 不要说是聋子哑巴,让他当傻子都行,工钱是别处的一半还多,而且平日里又清闲。 现在主子问着了,不能装哑巴啊。 “没什么。” 连个车夫都跟他作对,不听他的话。赵瑗火气冲冲地说:“你说不说?” “不敢说。” “说。” 车夫壮了壮胆子,低声说:“哪有这样欺负媳妇的。” 半天后,赵瑗拧着眉头说:“我有欺负她吗?” 看车夫不答话,他追问:“有吗?” 车夫仍是不答话。 赵瑗又问:“你有媳妇吗?” “有。” “她不听话时,你怎么对她的?” “我听她的。”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车夫低声说:“媳妇没了,就做不成男人了。” “这世上又不是没别的女人了,再重新找。” “再找的,没她好。” 赵瑗想把车夫一脚踹下去,我堂堂世子,是你能比的吗?你找不着更好的,不等于我找不着更好的。 “走。” …… 午后的太阳,彻底躲在了云层里,云层越来越厚,大地昏暗。 秦观站在沁园春二楼包房里,神情激奋地对坐着的慕容小花说:“我去找圣上说,就说我和你早有婚约,谁要敢抢我未婚妻,我跟他拼命。我不信圣上会放任此事不管。” 慕容小花呆呆地看了半天秦观,又望着她对面的李慕:“慕哥哥,这样行吗?” 与秦观的激动的样子相比,李慕显得有些平静,他声音低沉地说:“就怕圣上也是支持的。” “慕容家把全部家产都给了国家,不能再把人也搭进去吧。” “过河拆桥的事,还少吗?为了所谓的大局,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这事若是放在五天前,或许能和圣上谈谈。现在拿什么跟他谈?目前这种状况,不要说是个平民女子,就是公主帝姬也难以逃脱联姻的命运。” 秦观愤怒的脸都红了:“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若是拿一个女子去讨好饿狼贼子,这个朝廷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效命的?我们不如扯旗造反算了。” 慕容小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对着李慕微微弱弱地说:“我只能嫁到金国去了吗?” “世子妃呢?”秦观眼睛亮了一下:“怎么把她给忘了,我们去找她想办法。” “找她不如找宫七。”李慕阴寒着脸说,“我已经派人往同里送信了。” “宫七那点小聪明管用吗?”秦观急得坐立不安,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了不少:“即使在路上换马,来回最快也要三日。这三日里,会发生多少事。” 李慕阴着脸说:“这事只能靠宫七了,其他人都指望不上。” 第143章 大人物的想法不一样啊。 官驿。 完颜滚走到院子西头,在最僻静的那间房门前敲了两下。 “老师,给您带了沁园春的点心。” 门自里面开了,室内站了一位三十来岁相貌普通的布衣青年。 “五王爷遇到什么喜事了?满面春色掩不住。” “嘿嘿,老师真是神机妙算。”完颜滚把提的食盒放在了案几上,人也不请坐。 “哦?真有喜事,何喜?” “你们不是常说江南有美人嘛,我以前还不信,再美能美过我们那里的霸王花?还真让我遇着一个美人。借着您的名号去沁园春吃饭,就是想看她。” 完颜滚卖关子道:“老师猜猜看,是什么样子的?” “五王爷眼光非同常人,草民无法揣测。” 完颜滚嘿嘿笑道:“就是你们说那什么‘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我专门记了这句。” “别人美不美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想把她带走?” 完颜滚一拍桌子,兴奋地说:“正是此意。”他又嘿嘿笑,“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见这些无聊的人,说无聊的话,不就是想找个江南美人带回去吗?就她了,也不用再麻烦去西湖边寻了。” 唐哲缓缓地说:“这事要两情相悦才有趣,要看那女子愿不愿意。” “不用问。” “嗯?” “肯定不愿意。一人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别国,要是痛快的应了,那就是傻子。既然找谁都是不愿意,就她了。” 唐哲呵呵笑道:“把她带回去,你整日面对个哭丧脸,会顺心吗?” 完颜滚嘿嘿笑:“过上两年就好了,相处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我的好了。” “你不怕夫人跟你闹腾?我可是听说五王爷的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岳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敢反对,我立即迎娶十个金国女子入府,让她们跟她闹。看她还有没有闲心跟我闹。” “那女子的家世如何,打听了吗?” “太师说是同里慕容,叫慕容小花。嘿,名字也美。” 唐哲呵呵笑道:“杭州城里多少美貌姑娘,要一个小家碧玉做什么。据我所知,秦太师的夫人王氏,有个侄女就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赵皇帝原想着配给恩平世子的,中间出了些岔子,选了荣国公的姑娘。” “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把她带走?” “来一趟不容易,自然要带最好的,回去向别人提起来,也有面子。” 完颜滚嘿嘿笑道:“不换人了,就她了。我就看她顺眼,娶女子是自己看的,管别人怎么想。” “你已经告诉那姑娘了?” “是啊,我把配刀送给她了。”完颜滚又是嘿嘿笑,“她没收。这是小事,待会儿从先生这里出去,我再去找太师,让他马上准备。” 唐哲呵呵笑道:“你又不是娶秦太师家里住的那位,他有什么好准备的?” “姑娘的家里人肯定不同意,还需要太师去周旋。我堂堂金国大将军,不能把哭着的姑娘扛回去啊。”完颜滚哈哈笑道:秦太师是我们的老朋友,议和这样的大事都能办,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你初来此地,没有见过几个江南美人,我建议你还是看看太师家的姑娘再决定。” “不看了,就她了。” ... 普安王府的马车从郭思谨的身边轻快的跑过,又消失在她前面。 天气闷热。 郭思谨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距离主城区大约还有四五里路。衣服没有袖袋,那就更不用提一般放在袖袋里的钱袋子了。 要用个什么办法,找辆车。这样走下去可不行, 狼狈的被抛下,她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她是小猫小狗,还是样东西了?还说不要了。 就像对慕容小花说的那样,一味的对对方好,是不行的,要用方法,要耍心机。 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门心思的,就要跟他过下去,也是会变心的。 会真的离开他。 当然,这个方法不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能用的。 以前他不在意自己,那这个方法就没用。反正在他心里也是没位置,是走是回一个样。 现在不一样了,他在意自己。 只在意也不行,她回了德清,他万一一气之下,不去找她了,那就麻烦了。 金国使者在这里呢,皇帝交待的事,也还没办妥。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主动惹事,让自己离开。 只要不离开,能继续在他面前晃悠,就能制造机会让他主动给自己道歉。 想到这里,方才升腾起的怒火,消散了一些。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不能气。 “嘚嘚嘚......”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郭思谨站在路中央,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张望。 一马一人越来越近。 她卖力地挥动着双手。 …… 赵瑗在沁园春门口跳下马车,他望望头顶越来越浓重的乌云,迟疑了一下,对已经掉了头的车夫说:“你去西湖边买把伞,若是遇到世子妃就捎她一程。” “要纸伞还是油布伞?” “你说呢?” 西湖的纸伞的很出名,水墨画的纸伞是姑娘们的最爱,尤其是夏天,既能挡阳光,又是件天然的饰品。 遇着想见的人了挡一挡,半遮半掩,娇态尽显。遇到不想见的人了,挡一挡,把脸挡严。 再好的物件,也得分时候啊,这马上要下雨了,谁再撑把纸伞不是傻子吗?没买家,就没卖家,摊位肯定都收了啊。 雨伞吗? 雨伞这附近就有卖的,何苦舍近求远。 赵瑗心情不佳,看谁都不顺眼,面对车夫询问的眼神,他声调缓缓地说:“买错了,明天就不用来赶车了,杭州也不用呆了。” 车夫之所以没想到,赵瑗买伞只是个借口,是因为赵瑗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是个车夫吗?就是因为你这种怯弱的性格。前怕狼后怕虎的,连个媳妇的脸色都要看。 凡是能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干脆利索有决断的?媳妇的脸色都要看,还能成什么事?只能赶车了。” 车夫虽然不赞同赵瑗说的话,但觉得这话有道理。他以为大人物的思想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不能用自己的心思,却猜度主子。 看着自家的马车,又朝来路跑去,赵瑗才放心的踏入了沁园春。 第144章 我娘子来了。 御书房内,秦太师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完颜滚方才找到臣,让臣安排他的婚事。” 皇帝右手支着脸颊,望着垂目立在他不远处忠心敬业的臣子,声调也一样的没有任何起伏:“爱卿准备怎么办?” “用八百里加急往平江府发书信,让慕容然来杭州,臣和他谈。” “慕容然若是反对呢?” “臣去说服他。” “若是旁人反对呢?比如她的祖父慕容叶青。” “婚事由父母作主。” “你准备怎么说服慕容然?” “臣自有办法。” 皇帝话里带笑说:“我们如此行事,是不是不太地道?慕容家毕竟有大功于朝廷。” 秦太师声调缓缓地说: “有功于朝廷的人不止他慕容一家,比他家功劳更大的也不止一家。有些人落了骂名,那些人甚至失去了生命,这只是远嫁一个闺女而已。抛开国家之间的仇怨,完颜滚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爱卿说的极是有理。国家的强大,和百姓的安乐,总是要有一部分人做牺牲的。”皇帝摸了摸下巴说:“爱卿的牺牲也很大。” 秦太师的头又低了一些:“圣上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皇帝沉稳地说:“历史自会还太师公道。” 看着秦太师后退着离去,皇帝问:“若你是太师,这件事你怎么处理?” 宋羿说:“臣不懂政务。” “普安世子会怎么处理?” “以臣对世子的了解,他会阻止。” “哦?”皇帝淡笑了一声后,说:“那你认为,他们谁的决断,更正确呢?” “决断不分对错,要看最终结果,是否让双方都满意,让双方都满意的决断,才是正确的决断。” 皇帝仰头望了一眼立在他旁边的宋羿。 “你跟普安世子的性格差别很大。”皇帝又笑了一声:“你们竟然能成为朋友。” 很多时候宋羿对赵瑗的处理风格,很了解。 就如现下这件事。 赵瑗对秦观说:“把你师妹带回普安王府,你们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秦观急燥得快要爆炸的心,听到这句话,霎时平息大半,拉了慕容小花的袖子,催促道:“我们走。” “慢着。”李慕站起身制止,沉沉地说:“世子准备怎么处理?” “你说呢?” “草民不知世子心思才会问。” 秦观急忙说:“世子肯定是反对的,怎么能让妻妹去做贼人的小老婆。如此以来,世子妃的脸面何在?世子脸面何在?这是要记入史册的,千千万万的人都会知道的事。” 聪明人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没什么心思的聪明;第二种是心思多的聪明。 第一种人平时想法也许不甚多,但在关键时候,总能立即找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第二种人,看似心思百出,做事圆满。但想法多,顾虑多,就会失去稍纵即失的机会。 秦观这番话说出来,赵瑗即使有意把慕容小花推出去,也会再掂量掂量啊。 有时候信任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李慕沉声说:“请世子给我们一个保证。” “我要是不给保证呢?就不让他们去了吗?”赵瑗看着李慕,眯了一下眼,不悦地问道:“你想等谁来处理这件事?宫七吗?宫七掺合进来,你觉得妥吗?” 看着李慕惊了一下的眼神,赵瑗盯着他说:“宫七再聪明,他也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草民。” “那我们应该信任世子了?” 赵瑗嗤笑了一声说:“不信任我,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看了一眼被秦观拉到门口的慕容小花,又对李慕说: “我若是你,立马关了店门,带着自己的心上人去浪迹江湖了。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地,何苦非要呆在京城权贵堆讨饭吃。 难道这里有李老板舍不下的东西?它比自己的心上人还重要吗?还是说你的小花妹妹,在你心里根本就无足轻重。”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四个人的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秦观犹豫了一下打开房门,拉住慕容小花出去了。 慕容小花走得一步一回头。 脚踏木梯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听不见了,李慕才开口:“世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瑗坐在茶几前坐了,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又一口饮了,才缓声缓语地说: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古语有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我劝你还是离小花远点,自己陷在深坑不愿出来,别把一个好姑娘也拖进去。” 李慕冷笑了一声说:“即使你是世子,话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我开酒楼赚钱纳税,做的是正当生意,世子若是看着不顺眼,还让户部的人来把门关了就是。” 赵瑗想到以前李慕总是一幅风轻云淡欠揍的样子,又看着现在气急败坏模样,开心地笑道:“我娘子喜欢来这里吃饭喝茶,为什么要关?谁敢说让关了,我跟他急。我可不像某些人,只想自己利益,不顾别人感受。” 说完这句,转头望向窗外,看到楼下站着说话的三个人,声音更加愉悦了:“我娘子来了。” 他站了站身,复又坐下,语重心长地对着李慕说: “不管遇到什么事,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而不是首先想着去依靠谁。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没有办法是你没找到。” 李慕阴沉沉地盯着赵瑗说:“世子已经找到应对的办法了?” 赵瑗轻快地说:“没有,正在找。” 李慕走到门口,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式说:“坐在这里能找到吗?” “我还没吃饭,李老板把这里最好的饭菜送上来,下去时顺便告诉我娘子一声,她夫君在这里呢。” 楼下。 秦观两三句话,便把情况向郭思谨说清楚了。然后说:“我们先去普安王府,您这会儿回去吗?” “姐姐去哪里了?”慕容小花问。 秦观这才发现,眼前的人跟往日不太一样。满脸通红,额头上汗殷殷的,白裙子下摆沾了不少尘土, 郭思谨这时才想起自己的事,于是问道:“你们俩个谁带的有银子?”转头一看,带着她过来的骑马人不见了。 第145章 我还急着赶路。 慕容小花和秦观走后,郭思谨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进沁园春。正好与李慕碰了个对面。 李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声调没有什么起伏的开了口:“世子妃是从何处来的?” “这鬼天气,闷死了。”郭思谨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我去后面洗把脸再说。” “世子在楼上,他说让你立马滚上去,迟一刻后果自负。”李慕似笑非笑地说。 “好。”郭思谨不想为难传话的人,爽快地说:“你着人给我备上水,我跟世子说句话,一会儿就下来洗脸。” 二楼的门是开着的。 赵瑗斜眼看着提着裙子快步行来的郭思谨,轻轻慢慢地说:“你不是回德清了吗?” 郭思谨没理会他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世子找我?” “没有。” “李老板说你找我。”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赵瑗哼了一声说:“想上来见我,跟我道歉就直说。夫妻之间说话,还用拐弯磨角的找理由吗?” 郭思谨呵呵笑了,撩了一下额前湿发说:“是你不讲道理,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赵瑗迟疑地问道:“去哪儿?” “从今后,你我就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管你小花妹妹了?” “世子神通广大,一诺千金,已经答应管了,我还闲操心什么。” 看着她转身离去,又听到“嗒嗒嗒”脚踏木梯声,赵瑗想站起身,把那个死女人拖回来,摁到怀里掐死。给她个道歉的机会,居然不把握。 哼,难不成还真想回德清呢? 还德清呢,我不发话,你连杭州城都出不了。 话说,她是怎么过来的?没看见马车啊。瞧她这副鬼样子,看上去还挺让人心疼呢。 赵瑗隔着窗口朝外看了半天,没看见人,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这个死女人,在楼下做什么?是在跟那个虚伪的坏人聊天呢? 李慕端着托盘进来时,正看到赵瑗焦躁的样子。他一边摆着饭菜,一边淡漠地说: “世子妃让草民帮忙给她备马车,她说要回德清。草民思索了一下,决定告诉世子一声,免得沁园春又被莫名其妙关了门。” 赵瑗平静地说:“我让她回的,你给她备吧。”看到李慕走到了门口,他又说:“让她再上来一趟,我有两句话跟她交待。” 郭思谨再次站到他面前,赵瑗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温和地说:“在船上时,没吃好饭吧?”朝着他对面的位置示意:“坐啊,我们一起吃饭。” “世子有什么交待的?”郭思谨摸了一下头顶刚刚挽好的发髻,微笑道:“赶快说,我还急着赶路,免得天黑前到不了家。” 赵瑗挑了一颗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说:“我还没吃饭呢,怎么走?那么远的路,你想让饿死我?” “什么?” 赵瑗斜眼望着她,带着懒洋洋的口气说:“你不是说回德清了,带着我的吗?” 郭思谨皱着眉头,像是不信的样子:“我什么时候说的?” “船上的时候,你还说我是好夫君。”赵瑗盯着她说:“每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别想耍赖。” “你自己当时说的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郭思谨走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吃吃笑道:“我说的话,我也不记得。不记得的话,就等于没说过。” 这个死女人,吓唬我干什么,吓死我了。赵瑗把筷子掷在了桌子上,生气推着她说:“滚。” “看着我。”郭思谨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 “以后不许对我说类似撵人走的话,我也是有尊严的,你动不动就说让我走,哪天我就真走了。 即使你是世子,在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也是平等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难听话,撵过你走? 我们两个的位置换一下,你想想看,你是怎么对我的,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若是我,你会一直受你这样人的气吗?” 赵瑗把她推到一边,抹了一下脸,不耐烦地说:“不许再说了,口水喷都到我脸上了。”接着更不耐烦地说:“你衣服哪来的?” “这里的,他们给客人备的有衣服。” “赶快去脱了。” “脱了穿什么?府卫不让我进你家的门。我也是没办法,才在这里找衣服。今日出来没带钱,还欠着账呢,一会儿你去把钱付了。” 赵瑗皱着眉问:“谁不让你进了?” “你说的,给门口的府卫交待了,以后不让我进去了。” 这个死女人,我说那么多甜言蜜语,怎么不去记,专记这不好听的。赵瑗不高兴地说:“过来。” 郭思谨看看她和赵瑗的距离,中间一个人都站不下。 “我不是在这儿吗?” “再往前走一步。” 李慕端着两碗清汤走到门口,看到坐着的人头扎在站着的人怀里,站着的人正在说: “你发誓以后不会再撵我走了,否则我今日就走。与其天天提心吊胆的在你家屋檐下讨生活,不如早些回到自己家心里安生。” 坐着的人瓮声瓮声地说:“谁让你不听话我呢。” “我什么时候不听你话了?你说井掉桶里,我都会跟别人解释,那是写了井字的纸掉桶里了。” 李慕转身端着汤碗又下了楼。他想他可能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小时候不应该在同里继续呆下去。长大了不应该来京城,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有些失神,一向很轻的脚步,变得和常人一样的沉重。 郭思谨听到木梯的声音,轻推了一下赵瑗说:“开着门呢。” “不管,你跟我道了歉,再说别的。” “我哪里有错,明明是你错了。” “我错了,也是你道歉。你是我娘子,你替我道歉。” 郭思谨没理会他撒娇的话,推着他,平静地说:“你吃饭吧,我先回去了,我看这天马上是要下雨了,免得一会儿下大了,不好出门。” “去哪里?”赵瑗又惊了,抬起头望着没一点笑意的郭思谨说:“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今日不是你生辰吗?我要陪着你。” “王府。” “我陪你回去。”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轰隆隆……”传来了雷声。 大雨敲打着湖面,水花飞溅,宛如无数颗晶莹的珍珠,乱纷纷地,跳进画舫的甲板上。 完颜贞大笑道:“诗里描写的都是真啊。” 王嗣同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什么?” “白雨跳珠乱入船啊。”完颜贞扭头看他:“我不想走了,想在杭州住下来,这里的生活就像是诗。” 王嗣同呵呵笑道:“你在草原上时,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是你要走嘛,我只好走了。你说接下来去金国,我还以为你是金人,就跟着你回了金国。” 王嗣同没有接她的话,淡笑道:“你五哥看上了一个这里的女子。” 完颜贞哈哈笑道:“真的吗?太好了,五哥和皇帝哥哥都是受你们汉人的影响,总想着江南的姑娘。” 王嗣同收敛了笑意说:“当时我也在,看那姑娘像是不乐意。” “我几个哥哥里,五哥和皇帝哥哥性格最像,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手。” 完颜贞看到王嗣同一向淡然的脸色,有些阴郁,赶忙又说:“若是我五哥愿意娶她,就会对她好的。” “你五哥不是娶过亲了吗?” “男人有两三个妻妾很正常啊,在我大金国很多权贵家的女子想入我五哥府里为妾呢。” “我要回城里了,郡主你呢?” 完颜贞望了一小会儿,被大雨击打得枝离破碎的湖面,又望向王嗣同,迟疑地问道:“现在吗?” “嗯。” “我也回。” “稍等一会儿这阵雨就会过,郡主可以再等等。” “你怎么不等等?” ...... 梅园内,慕容小花望着门外的瓢泼似的大雨,神色迷茫:“秦师兄,你觉得慕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回答,又接着说,“你们两个关系非同一般,肯定会说他好。”她收回目光望向秦观,“如果你只是一个跟他认识的普通人,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观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因为我是我,不是别人。” “你呢?你认为呢?” “一个好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恩情的好人。” “为什么阿翁不喜欢他?” 秦观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你喜欢他呢?” 慕容小花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哥哥呀。” 秦观笑道:“我也是你哥哥。” “你和他不同,你一向不怎么理会我,只知道读书。慕哥哥自小就对我好。” “怎么想到这个问题?” 慕容小花叹了口气说:“方才在沁园春,突然觉得慕哥哥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靠。”她又望向秦观,“还没你可靠。” “这只能说性格不同,考虑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不代表我比他更关心你。”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慕容小花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阿翁说,若是遇到意外,慕哥哥是靠不住的。他说,看一个人是不是好夫君,不是看日常怎么样,要看在关键时刻,他会不会舍弃一切给我保护。” “宫老板会吗?”秦观呵呵笑道:“我觉得他最靠不住,性格也不好,说话阴阳怪气的,难以相处。” “我阿翁说会,我也觉得他会。” 第146章 后悔是没有用的。 突如其来的大雨,并未带走多少热气。潮湿加闷热,让整个人都非常不舒服。 御书房内,也是闷闷的。 皇帝问福全:“徐先生是在太后那里吗?” “午后过去的。落雨前,太后宫里人去昌平宫请了恩平世子。这阵子雨又大又急,徐先生和恩平世子应该还在。要奴才把他请过来吗?” “不用了,我正想在雨里走走,拿把伞给我。”皇帝又对旁边的宋羿说:“待会儿雨小了,你出宫一趟,去西湖看看普安世子玩的可还开心。回来以后,让他来这里。” 宋羿琢磨了一下皇帝的话,这是让他找理由把人叫回来的意思。 什么理由合适呢? 还没想到答案,便在宫门口看到了普安王府的马车。 宋羿的心急促地跳了起来,这么大雨入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待马车近了,看到是赵瑗。 “宋大人,去哪里?要不要让车送你一程?”赵瑗把车门拉了一个小缝,望着撑着大油布伞的宋羿问。 宋羿合了伞,拉门进了马车:“你一个大男人,充什么女人。” 赵瑗嘿嘿笑道:“贵体欠安嘛。” “那个完颜呢?” “王嗣同陪着。” “听说世子妃也去了?” “她已经回府了,有事吗?” “官家让你去御书房等他,应该是说慕容小花的事。你想好对策了吗?” “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 赵瑗趔着身子望着坐在他旁边的宋羿,沉着脸说:“有下官跟一品官这么说话的吗?” “秦奸相准备从中掺合,我看官家也是赞同的。” 赵瑗继续沉着脸说:“给事中这么做可不行,嘴巴要严不懂吗?知道上一任给事中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调任密枢院了吗?” 赵瑗哈哈笑了两声,搂了宋羿的肩膀说:“吓不住你啊。”他稍稍停了一下,又笑道:“不过,以后听到的话,不能再对我说了。官家是极聪慧的,有些消息我是不是提前知道,他察觉得到。” 宋羿认真地说:“他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想让我给你传递消息的吗?” 赵瑗皱眉思索了一下的样子:“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啊。” 宋羿哈哈笑道:“这话你都信。我两天没在你身边,你判断力退步到如此境界了。” “那你说官家为什么进宫做这个差事?” 宋羿嘿嘿笑道:“我以前做的坏事太多,怕东窗事发了连累你。放到这个位置上,别人不敢轻易动。” “有道理。” 普安王府,梅园。 秦观看到门外撑伞而来的郭思谨,朝着她背后张望:“世子呢?” “他把我送到府门口,就进宫了。”郭思谨把伞合了,立在屋檐下,问道:“小花妹妹呢?” “在内室换衣服,她想等雨停了回同里。” 郭思谨看了一会秦观说:“我记得落星阁有套青花瓷茶具,秦师兄你去拿一下。” 这个时候喝什么茶,这是支他走呢。秦观会意道:“好,我去找找看。世子妃若还有别的吩咐,差人告知我。” 秦观刚刚走出梅园的门,慕容小花就从内室打了帘子出来。一身普通的男式灰布衣,长发束髻,要出门的装扮。 郭思谨对着她笑道:“整日里看你穿长裙,扮成小书生,还挺俊呢,难怪被人看上。” 慕容小花听了此话,扑到她怀里,就哭了起来。 “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郭思谨搂着她,轻声说:“应该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去同里镇,我们就不会认识;若不是我执意让你来杭州,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拍了拍慕容小花的后背说:“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这后悔的时间,我们还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姐夫说,这件事让交给他来办。” “那我们也不能干坐着等。有些事,别人都是靠不住的,要靠我们自己。” 慕容小花抬起了满是泪的小脸,望着郭思谨问:“姐夫也靠不住吗?我看他还是挺关心我的。” “这件事非同寻常,不是普通的权贵逼婚的事,这是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和睦。况且完颜滚武功高强,他此次前来,讲明了要和我们这里的高手切磋武艺,当下还没找到合适的人与他对决。” “是担心惹怒了他,他会趁机报复吗?”说到这里,刚止了哭声的慕容小花,又哭了。 郭思谨拍着她的后背笑道:“告诉你难办是让你别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并不是没有办法。你去洗一下脸,我们仔细分析一下。” 慕容小花听话的松开了郭思谨,走到门口,伸出双手接了屋檐流淌下来的雨水,抹了两下脸,望着郭思谨问:“姐夫也是外人吗?” 郭思谨在塌上坐了,拍了拍她对面的位置,示意慕容小花坐下,缓声说:“世子待我甚厚,但在某些方面,他也是外人。” 她倒了两杯茶,其中的一杯推给慕容小花,“他是做大事的人,有时候,亲情是要为大事让路的。” “我觉得世子不会把我推出去。” “万一呢?我们不能冒险。”郭思谨喝了半杯茶后,问道:“你是怎么碰到完颜滚的?” 慕容小花望着门外渐小的雨滴,缓缓地说:“我和慕哥哥去南市吃宵夜,在茶坊里遇到他的。” “当时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名字。” “你告诉他了?” “当时我不想理他。他说,我不说,他也能打听出来。怕他胡乱问别人,就告诉他了。”慕容小花叹了口气说:“他又问我是慕哥哥什么人。” “你怎么说的?” “他是问慕哥哥的,慕哥哥说,我是他妹妹。” 郭思谨想说,他怎么不说你是他娘子呢,这样说或许就没事了。一个陌生男子在大街上去问一个女子的名字,意图多明显。 唉......已经过去了,埋怨他也没有用。 “他又说什么了吗?” “没有,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快中午的时候,他却去沁园春找我,拿了一把短刀送我,说是给我的定情之物,告诉我,他是金国的五王爷完颜滚。”慕容小花轻喘了一口气说:“他的东西我没收。” “他又说什么了吗?” “他说,不收也没关系,先替我保管着。说完就走了。”慕容小花望向郭思谨说:“慕哥哥也在。” “李慕没说什么吗?” “他说让我回同里。”慕容小花叹了口气说:“早上他就说让我回同里的,我听他的话就好了,就不会再次遇到那人了。”她又叹了口气,“我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秦师兄来了。他说,已经是这样了,回不回同里都一个样。回去净给家里添麻烦。” 郭思谨点头道:“你秦师兄说的对。” “姐姐,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就在这里,暂时先别出去,有事就找你秦师兄商议。没来这里之前,我派人去了官驿,完颜贞回驿官,他会回来告诉我,我先从完颜贞那里探探话。” 第147章 此计甚妙。 御书房。 皇帝从外面进来,看到赵瑗开门见山地问:“大哥相信命相之说吗?” 赵瑗毫不犹豫地答道:“若是关于国运国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关于个人,臣不信。” “徐先生说,恩平世子五行中的火气太盛,最好娶个名字中带水女子,这样就能调和平衡。” 赵瑗笑了一下说:“这有何难,让刘木兰改个名字就行了。” 皇帝说:“凡事讲求天缘,刘木兰原来的名字里有木,木能生火。”转话又说:“大哥觉得二哥和刘木兰合适吗?” 赵瑗如实答道:“臣没见过刘木兰,听闻她是杭州城最有才情的女子,品貌俱佳。” 皇帝笑道:“皇室娶亲,我认为性格比才情更重要。大哥说呢?” 若是普通人说性格比才情更重要,那可能是自己什么都不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皇帝就不一样了,他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自己热爱又擅长的事,又说它不重要,那是他觉得真不重要。 赵瑗望着皇帝眨了两下眼说:“臣对这方面不太懂。” “那问你一个熟悉的问题,你认为普安世子妃性格好吗?” 赵瑗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假如现在让你自由选妃,你选谁?” 这次赵瑗想的时间更长一些,最后仍答的是:“不知道。” “不选韩如意吗?” 看见赵瑗躲闪的目光,皇帝示意他坐下,他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淡淡地说: “不管是看人,还是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目光还要长远,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面去想。 假如韩如意是你的正妃,二哥坐了我这个位置,韩如意的性格和背景都会给你惹祸的,而刘木兰的性格不适合做中宫之位。 就说现在的皇后,她是爱在小事上找别扭,说话随便了些。逢着大事,她处理的都还算妥当。刘木兰这事,若是放在皇后身上,皇后定然不会大闹,她会四处求能帮她把婚退掉的人。” 说完这些,皇帝望着低着头的赵瑗问:“大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 赵瑗实话实说道:“此时臣不太明白,无事的时候,会思量您这番话,好好体会官家的良苦用心。” 皇帝呵呵笑了两声说:“话说远了。完颜滚的事,大哥知道了吧?有什么看法?” “臣今日来就是要说此事,这是件好事,慕容小花却不是好的人选。” “哦?” 赵瑗稳声说:“完颜亮大肆屠杀宗亲,定然会有很多堂兄弟们不满,完颜滚是他最有力的支持者,若是完颜滚转而另支持他人,他的皇位便不稳了,哪里还会有心思谋划天下。 俗语说:枕头风是最强劲的风。完颜滚此次前来,是我们安排人的最佳时机。慕容小花为人单纯,没有心机,担当不了此任。” “可是谁合适呢?完颜滚是否会接受我们的安排呢?” “听闻王夫人的侄女王昭雪,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太师又是力主和议,是金人眼里的朋友,再合适不过了。” “完颜滚若是看不上她呢?” “太师足智多谋,定然有办法让完颜滚看上。” 皇帝扭头对立在另一边整理奏呈的宋羿问:“你认为世子的话有道理吗?” 你们已经把这事定下来了,再问我是什么意思?宋羿微笑道:“臣觉得世子的提议,甚妙。” “去着人把太师叫过来。” 福全是在官驿找到秦太师时,他正同完颜滚相聊甚欢。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雨中的西湖,更胜晴日。将军可约佳人,荡舟于朦胧的烟雨里,美人美景,多少年之后回忆起来,仍不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完颜滚最喜欢别人唤他将军了。王爷的称号是与生俱来的,将军却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挣来的。 他嘿嘿笑道:“小花姑娘肯定不愿意与我同去,太师可有好主意指点小弟?” “主意要自己想,才显得有诚意。将军是从千军万马里走出来的英雄好汉,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这点小主意不在话下。 兴许,这几日相处的好了,将军回去时,不想带她走,她还哭着闹着拉着将军的衣服,不肯松手呢。” 秦太师说着此话站起身,“圣上的人在外面等我了,先去一步,将军慢慢想。老哥等将军的好消息。” 秦太师入宫的时候,赵瑗坐的马车刚刚驶出宫门。 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西边的彩霞染红了天际。 望着明净的天亮,赵瑗想到了一件得要的事,于是召了夜飞说:“把中午跟世子妃的两个人叫过来。” 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几眨眼的功夫,便站在赵瑗面前。 “世子妃怎么到的沁园春?” “小的带的她去的。” “怎么带的?” “骑马。” 赵瑗皱了一下额头,又问:“你不怕她骑着马跑了?” “小的正是有此担心,世子妃威胁小的要借马,小的没借给她。” 赵瑗纳闷了:“你刚不是说她骑马吗?” “小的骑马,带着她。” 赵瑗稍怔了一会儿,平静地说:“讲讲过程。” “小的看世子妃站在路中间,前后看像是等车的样子,就想着往前面跑跑,看看有没有马车经过。世子妃拦着了小的马,说她是普安世子妃,有公务在身,需要征用小的马。 小的起初没理她,她说若是耽误了她的大事,小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小的还没理她。她又说,她就到沁园春一趟,到地方给小的二两银子。小的仍是没理她。 她抓着马绳子说,你不让征用你的马,你也一样走不掉。这样熬下去,耽误大家的时间。小的只得带着她,把她送到了沁园春门前。” “知道了,你走吧。” 暗卫消失后,赵瑗平静地对立在一边的夜飞说:“把他送到训练营训六个月。” “他就是从训练营里出来的,得的还是优秀,不然也不会留他跟着世子妃。” 赵瑗的话语淡淡:“再训六个月和他的小命之间,让他自己选。” “主子,我替他选了,再训一年。” “半年就行了,然后把他调到别处,我不想看到他了。” 夜飞挠了挠头说:“他的身手,百里不挑一。” “死了张屠夫,我还要吃连毛的猪了?没了他,我还出不了门了?” 第148章 世子初次反思。 赵瑗走到府门前,问了句:“世子妃出去了吗?” “一刻钟前出去的。” 这个死女人,不老实在家呆着,下雨天也往外跑。赵瑗就是想到她了,随口一问,没想到她还真出去了。 “让张伯到我书房里。” 开了书房的门,走到里间看了看自己的床铺,被褥叠在一起放在床头,这是昨日中午赵瑗自己收的。当时他想的是,以后要睡在揽月阁,不睡这里了。 有了这个念头,就想着人立即把床抬出去。 把人叫过来,抬床的话却说不出口,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下人打发走了。 但一想到书房里摆着个床,就难受。好像这里才是他该宿的地方一样。 揽月阁才是正经的睡觉地方。 是以,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就把被褥收了。 此时赵瑗觉得黄梨木的床板特别的扎眼,好像冲着他笑一样。 笑,是嘲笑,笑他可笑。 眼看着又快到睡觉的时候了。 今晚睡哪里呢? 这张床实在不想再睡了。 书房的门大敞着,张伯先伸长手臂叩了几下门,直到听到自里间传来“进来”来的声音,他又稍停了一会儿,才抬脚迈进去。 “杭州城里的这些女子,若是你为我选妃,你会选谁?” 赵瑗冷不丁的问这个问题,让张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片刻后,他笑道:“世子的大事,是由圣上操心的,哪里会轮得上下人说话。” “假如让你选呢?宋羿说过,他会选刘木兰。” “我会选韩如意。” “理由呢?” “世子没发现这几日往安国公府上走动的人,多起来了吗?我以前的想法错了,以为安国公没实权,只是空有尊位。 事实证明不是这样,金国稍有动作,众人就望安国公。他是抗击金军的一面旗帜,把所有力战的人,都联系在了一起。那些平日里没有依附任何一方的人,也在往安国公府上走动。” 赵瑗平淡地说:“圣上说韩如意不适合做正妃。” “今日说的吗?” “嗯。” “圣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瑗又把皇帝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张伯后,又说:“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张伯沉思了一会儿说:“恩平世子这桩婚事,怕是难成了。” 这回答,赵瑗有些不满意,恩平世子的婚事,那死女人是打算搅黄的,那黄是早晚的事。还议它做什么。 他等着听张伯说他自己的婚事呢。 你不说,我说。 赵瑗皱着眉说:“圣上既是不赞同韩如意做正妃,韩如意也不可能做侧妃,等这些人走了,我找个机会跟安国公谈谈,这件事就算了。” 他没等张伯开口说话,又接着说:“我考虑了,外在的因素都是会变化的,只有人是不变的。世子妃人还不错,相处这么久,也有感情了,就留在府里吧。” “世子......” 张伯的话,被他打断了:“就这么定了,今晚开始,我就住揽月阁了。待会儿找人把这里的床抬走,这样书房也亮堂一些。” “高位之人,可以多情,但不能专情。专情会影响对大局的判断,是会坏事的。世子对谁好都无可厚非,但要适度。” 赵瑗转了转漆黑的眼珠问:“我对世子妃好吗?自从她进了门,我就没对她好过,一天都没有。”接着又说:“交给你一件任务。” “世子请讲。” “你现在开始想,假如世子妃是你女儿,你会怎么样。” “我没女儿。” “那就把她想像成你妹妹或是姐姐。” 说了这话,赵瑗也开始想,假如郭思谨是他妹妹会怎么样。 他没妹妹,他就想,假如她是韩如意。 当想到从西湖回来的路上,他对着她说那两个字“下去”时,赵瑗有些庆幸,幸亏她没兄弟,她若是有兄弟,这会儿八成已经找上门来了。 这个死女人,脸蛋看着怪聪明,考虑事情一点也不周全。 既然去认义父,就找个好人家嘛,找个有兄长的,或是父亲厉害的。慕容然那个整日窝在家里不出门的斯文人,有什么用。 有个妹妹,还是个笨脑袋的惹事精。再就是慕容白,人是聪明,年龄还太小嘛,要他有什么用?早晚也是个惹事精。 瞧她找的什么人家。除了给不了她帮助,还要受他们的拖累。 赵瑗对沉思中的张伯说:“想好了吗?有什么感受?” 张伯抬起眼皮,不急不速地说:“假如她是我妹妹,我会以她为傲。”赵瑗还没来得及高兴起来,张伯又接着说: “嫁给了世子这么优秀的人,全家人以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因为她是普安世子妃,而骄傲和自豪。” 赵瑗不想听张伯说话了,他说:“近些日有些累,晚饭我就不用了,直接去休息。你现在就着人把这里的床拉出去。” ...... 完颜滚换了身衣服,让随从把他原来撒披着的头发,用木杈束了个髻。木杈是管唐哲借的,完颜滚以前从不用这玩意,太麻烦。他的头发要么是散披着,要么是用个绳子随便在后面一绑。 他认为秦太师说的话很有道理,姑娘不愿跟他,是能把她带走。若是心甘情愿的跟他的走,不是更好吗? 要凭自身的魅力,把她征服。 收拾到他自己满意,才出门。 雨停了,南方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清淡的香气。 完颜滚四处瞧香气的来源。 一顶轿子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轿帘掀开,先是迈出了一只白色绣鞋的脚,接着一位身姿优雅的年轻女子探身出来。 嘿,美人。 江南的美人真多。 完颜滚看到她的脸后,停下了脚步,回走了两步,歪头看了她片刻,问:“你叫什么名字?” “郭思谨。” 完颜滚又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是姓慕容?” 郭思谨迟疑地问:“你是金国五王爷?” 完颜滚点头道:“对,完颜滚。小娘子,你是来找人?” “我找郡主。” 完颜滚朝她背后的轿子瞄了两眼后,报拳笑道:“噢,是普安世子妃,我以为你是小花姑娘的姐姐,就多看了两眼,失礼失礼。” 郭思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就是小花姐姐,五王爷有事吗?” 完颜滚将要迈走的腿,又收了回来。 “贞贞刚回来,我带你去见她。” 郭思谨走在完颜滚另一侧,仔细的想了一下,也没想到要跟他说什么。昨日在楼上朝下看,只注意到了王嗣同,今日初一见面,看到穿着汉人服饰,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的人,没想到是传说中沙场之鹰的完颜滚。 等到他开口说话,才想是他,除了别人,也没人敢这么对她无理。 “姐姐,不对。”完颜滚急忙摆手,又嘿嘿一笑:“世子妃,小花姑娘这会儿在沁园春吗?” “在普安王府,五王爷有事吗?” “我想邀请她去游西湖。” 郭思谨笑道:“真是不巧,小花刚刚淋了雨,身体不舒服,已经休息了。” 完颜滚原本是看着前方的路说话,听到郭思谨的话,扭过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然后问道:“严重吗?” “前面就是郡主的房间了吧?”郭思谨朝着完颜滚点了一下头说:“多谢五王爷,您忙吧。已经到了,这几步路我自己过去。” “已经走到这里了,我来给您叫门。” 完颜贞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回想着和王嗣同在草原上的那些日子,也逢上过大雨,两个人躲在破旧的帐篷里。王嗣同告诉她,江南的雨都是细如牛毛,江南的姑娘都喜欢撑着伞走在烟雨里。 骗人。 哪里都有大雨。 听到两快一慢的拍门声,这么粗野的举动,肯定是她五哥。 看到完颜滚旁边的郭思谨,完颜贞惊讶了一下,随即招呼人进屋。 “无约自来,打扰郡主了,突然有件要紧的事,想要请教郡主。”郭思谨又对已经进了门,席地坐在案几前的完颜滚笑道:“五王爷能否暂避一会儿,女子间的私房话,当着男子的面,羞于启口。” “好。”完颜滚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郭思谨关了屋门,对惊讶中的完颜贞,开门见山地说:“五王爷看上了我妹妹,但我妹妹已经有了心上人。郡主有没有办法,让五王爷打消这个念头。郡主若是肯相助,尽管提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妥。” 完颜贞手持木梳,轻敲着着自己手心说:“若是别的事,世子妃开了口,不用提条件,我也会帮忙。 举手之劳,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但牵扯到五哥的事,就比较难办。”她看着郭思谨,真诚地说:“他这个人,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听任何人的劝说。” “他们也只是匆匆见过两次,话都没说上三句,谈不上有了感情。江南女子众多,我妹妹也称不上绝色,比她好看的女子,大有人在,不能换个人吗?” 完颜贞笑道:“别的女子,也是别人的妹妹。” “可慕容小花不一样,我义父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她这一个妹妹。”郭思谨坚定地说:”我不想让她远嫁。“ 第149章 傲娇世子再次反思。 郭思谨走出官驿的大门,天色已黑。 普安王府徽记的轿子,四角挂起了风灯,昏黄的光影,把完颜滚的影子拉得欣长模糊。 郭思谨装着没看到他,径直走向轿门。 “世子妃姐姐。”完颜滚笑嘻嘻的迎上来。 “五王爷可以唤我世子妃,或是郭夫人,直接叫郭思谨也行。”郭思谨浅笑道:“五王爷二十九了吧?我刚十八岁,怎敢以姐姐自居。” “你是小花姑娘的姐姐,早晚是我姐姐。”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听说了,五王爷看上了我家小花,这是小花的荣幸。但毕竟婚事还未办,为了姑娘家的清誉着想,五王爷还是暂且把她当成普通姑娘的好。” 说着这话,她便上了轿子。 “五王爷若是没其他事,我先行一步,家里还有急事等着。” “明日上午,本将军去拜访普安王府,麻烦世子妃告知世子一声。”完颜滚换上了公事化的口气,却仍是一脸的笑意:“听闻你们这里的习俗,去家中拜访是要提前递贴子。本将军是个粗人,不会写汉字,只能用嘴说了。” 普安王府的轿子刚刚离开,完颜贞就敲开了唐哲的门。 待她把来意讲明,唐哲微笑道:“郡主是受了他人之托吗?” “我只是觉得五哥这样行事不妥,就这么随便的领回去一个女子,五嫂若是闹起来,生出了是非,大家都要跟着受牵连。” “郡主所言极是。可这件事,草民无能为力。” “恕我直言,先生这一趟跟着所谓何事?整日的窝在屋里,能知道外面什么事?皇帝哥哥让你跟着,不就是让你看着五哥,别让他胡来的吗?” “王爷和郡主都是贵人,草民哪里有资格对你们的行为有所指点。一个男子爱慕上一个女子,怎么能叫胡来呢?草民此次前来,是来学习的。郡主的问题,草民还有哪里没有回答全面吗?” “窝在这里,跟窝在上京你那间破房子里,有什么区别?” “草民明日就出去。” “你的事不用跟我说,那我问你,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我五哥断了这个念想?不告诉我办法,给我指个能告诉我答案的人也行。” “郡主去找秦太师试试。” “他正上赶着讨好我五哥呢,会听我的话吗?” “那就要看郡主怎么跟他说了。” “我怎么跟他说?” “这个问题,你自己想。不能事事都问别人。” ...... 轿子一直抬进了院子里才落。 秋葵迎上来,悄声说:“世子妃,世子已经歇下了,在揽月阁。” 郭思谨眨了眨眼,呆了一会儿,才接话:“什么时候?”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了。” 在郭思谨犹豫不决,是先去梅园找慕容小花,还是先去揽月阁时,秋葵又开了口,这次的声音更低:“世子让人把书房的床抬出来了。” “抬哪儿了?” “不要了啊,说是以后就宿在揽月阁。”秋葵的低声悄悄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喜气:“世子还让林嫂把把他的衣服都收拾了一番,一部分不要了,一部分让交给我放在揽月阁。” 郭思谨又眨了眨眼,思考了一小会儿说:“你去跟大小姐说一声,我晚会儿过去,今夜就宿在她那里了。” 一向毫不犹豫执行主子指示的秋葵,这次没有立即去办,而是低声问道:“在自己的地方,睡得香啊,世子也在呢。” 郭思谨笑道:“今晚想陪陪妹妹,你告诉她一声吧,我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揽月阁看看世子。” 揽月阁的窗户大开着,大雨过后夜风,清凉里带了淡淡的荷花香,愉快地充盈了一室。 赵瑗躺在宽大的床上,瞪眼盯着室内唯一亮着的小风灯,听更漏滴嗒滴嗒的响。他觉得有些饿了,却又不想起床,云锦被面摸上去像肌肤一样的光滑,让他更加觉得时间过的太慢太慢十分的慢无比的慢。 不敢闭眼,闭上眼就睡着了。 娘子还在外面,就已经睡着的夫君可不是好夫君。应该等她回来,两个人抱着说一会儿话再睡。 至于那件事,今晚就算了,她跑了一天挺累的。自己的媳妇还是要自己疼惜。 床帘上的流苏在夜风里荡漾,赵瑗的心也跟着荡漾。没有回答皇帝的那个问题,此时他在心里悄悄地告诉了自己,若是让他自己选妃,他就选这个死女人。 至于理由。 嘿嘿,白天里看着的好看,夜里睡觉抱着舒服。 性格也好,乖巧可爱。 以前为什么总是认为她不听话呢? 今日郭思谨反问他,什么时候不听他的话了。他竟然想不起,刚才又想了一会儿,仍没想起来。 根本就没有不听话的时候嘛。 让她回去休息,她就乖乖的回去了;自己随口一说想吃饺子,大热的天,她就蹲在灶房里给他包;去秀州的时候,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不顾他的冷脸色,继续跟她走;让她道歉,她就道歉;让她去同里,什么都不问就应下了。 尤其是最后一件事,当时她说什么? 对了,她说,只要是他考虑过的事,她就不用再考虑,只用去做就行了。 那是对他多么的信任。 仔细回忆她当时说话的语气,就仿佛他指着前面的刀山火海,让她从上面跨过去,她都会不有丝毫的考虑。 真是个傻女人。 万一他坑她呢?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找机会把她送走的吗? 说什么她都信。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鬼话也会信。 他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呢?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当今的皇帝对女人不上心,原来还有一后四妃呢。 更傻的是,竟然想着同韩如意处好关系,韩如意若是做不了正妃,她把好话说到天上,关系也好不了。 赵瑗想到韩如意,原本愉快的心情,变成郁闷了。 原来他认为的娶亲,就是家里多一个人,一个亲人。和她一起吃饭,睡觉,晚饭后同她一起在园子里走走,说说话,讲讲今日遇到了一件什么有趣的事,或是郁闷的事。 他潜意识里的睡觉,就是睡在一个院子里,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这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若真是这样,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难道活着就是一心想着朝政,想着黎民百姓吗? 那都是别人的事,只有这件事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现在的生活要是让他安排的话,吃过晚饭就睡觉,去什么园子,什么话不能在床上说。 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床上的人不能是别人。 换谁都不行。 床上的人,若是除她之外别的女人,一脚就把她踢下去了,不让占他睡觉的地方。 还好之前没狠下心,把她撵走。 呵呵,都是说说而已,哪里有真心想让她走。都管郭俭叫爹了,爹是随便叫的嘛。对哦,从把郭俭叫爹的时候起,就下定决心把她留下来了。内心不愿承认而已。 赵瑗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感情上特别不成熟,若不是这个死女人,一直忍让着自己。恐怕这会儿她已经在德清了。 这么好的媳妇,落到别人手里,可是亏大了,哭死也晚了。去哪儿再找个她这样的? 长的好看的没她性格好,性格好的没她聪明,聪明的没她听话,听话的没她好看…… “郭婶,先别关门,我一会儿还要出去。” 赵瑗一下子坐起了身,伸头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又赶快躺下。 死女人终于回来了。 不不,是甜思思,我的甜思思终于回来了。 哦?她刚才说什么?出去?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出去做什么?别想出去,这事我说了算。 主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微弱的光线从门内挤身出来。郭思谨有些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 屋内有人,那人盘腿坐在床上等她,俊美的小脸笑得湿润可亲。 这让她想起了在德清时,邻居家的小狗,看到她手里的肉包子时的表情,无尽的乖巧里带着期待的讨好。 在装睡和坐起来做出等她的姿态之间,赵瑗选择了后者。 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真实的想法,怎样想的就怎样做,这样多舒心,这才是君子之风。他拍了拍床沿,语气轻柔得像细雨绵绵的春风:“来,坐这里,我帮你把发簪取下来。以后少戴这些东西,多沉啊。娘子这么好看,不用再打扮了。” 赵瑗望着眼前的人,等待着她含羞带笑的坐在他面前,他已经想好了,先从背后搂住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几句想她的话。 然后再帮她取发簪,再凑在她发间闻闻。然后说,以后少往外跑,外面脏死了,头发上都沾了异味。 他看到郭思谨的又黑又直的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接着听到她带着明显意外的话:“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赵瑗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子,有事吗?” 没听错。 这个死女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她什么意思。 赵瑗仍然笑得很温柔:“我以后就宿在揽月阁了。”接着又补充道,“好陪你,夏天过去就是冬天了,一个人睡,挺冷的。” 第150章 世子的神秘礼物。 郭思谨咯咯笑了两声,纠正他:“世子,夏天过去是秋天。”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了,时间过得很快的,我觉得我们是昨日才成的亲。”赵瑗又拍了拍床沿:“快过来。” 郭思谨斜坐在床沿,却摁住了赵瑗伸过来的双手。 “世子,今日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刚不是说了嘛,以后我就宿这里了。” 郭思谨收敛了笑意,望着他说:“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说过,揽月阁是我的,不经我同意,你也不能进的。” 赵瑗咬了一会下唇,满是期待地望着她,轻声说:“我今晚想在这里过夜,行吗?” 郭思谨浅笑道:“不行,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这个死女人啊,赵瑗把脸别到一边,又急忙转过来,冲着她温温柔柔笑道:“夫妻之间只讲情份,不讲规矩。” 郭思谨皱了皱眉,这次很明显,不用仔细看,就看得清楚。 “你对我说过的话中,究竟哪些是骗我的,哪些是真话,哪些话算,哪些话不算呢?” 郭思谨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告诉我吧,我好分清楚,免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若是站起来就走,还要下床去拉她,那多没面子。赵瑗伸手抱住了她的胳膊说:“只要我说过的,都算。” “眼前这件事,就已经不算了。” “夫妻之间哪里有分开睡的?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 “那是普通人家。世子不是普通人,以后还会再娶,而且不止一个。若是世子的心愿达成了,娶十个二十个,也是有可能的。那时候要雨露均沾,只宿在一个女人那里,就会出大问题了。” 赵瑗想说不娶了,就只有你一个,又想到这是骗人的话。 唉…… 不能再骗她了。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不是只有你吗?” 郭思谨对着他淡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臂,温婉地说:“臣妾要学着适应,农人有句话叫,总吃白馍馍,就不想吃黑馍馍了。这也是为世子好,家宅安宁,世子才能安心的在外面做大事。” 赵瑗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低声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说,我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想早点睡,你也赶快上来睡吧。我都等你一晚上了,好几次差点睡着。” “今日事今日毕,勿将今事待明日。凡事都要从眼前开始,否则永远执行不下去。”郭思谨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你若是不想动,我帮你穿衣服?鞋也帮你穿上。” 这是不把他赶出去,不罢休啊。赵瑗的声音更小了:“书房里的床,我已经着人抬出来了,衣服拿过来了,再回去睡,会被下人暗地里笑话的。你也不想我被人当笑料吧。” 郭思谨把赵瑗推开,站起了身:“以后世子宿在揽月阁,明日让人把荷园收拾出来,我搬出去住。今夜就跟小花妹妹先凑合一晚。” 这个死女人啊,真是作精,给她好脸色就想上天。这么过份的话也能说出口。 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子拒绝她夫君的?宫里的嫔妃们哪个不是天天盼着皇帝去她宫里? 赵瑗俊美的小脸,笑的依旧灿烂,朝着郭思谨招了招手说:“过来,让我抱抱,你再走。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没跟你好好说话呢。” 昏暗的室内,凉风习习。 郭思谨抚摸着搂抱在她腰间的两只手,关切地问:“世子今日入宫顺利吗?” 赵瑗把头靠在她后肩上,嘟囔道:“在床上不想提别人。” 郭思谨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给世子搬张椅子过来,坐椅子上说?小花妹妹肯定正忧心,想知道你同圣上怎样讲的,会不会帮她。” “我建议让换换人。” “换谁?” “王昭雪,你表妹。入王爷府里做妾,这等好事,怎么也该先考虑劳苦功高的太师大人。乡野里的小花哪里有这种资格。” 赵瑗叙叙缓缓说出的话,郭思谨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没有别的办法吗?” 还真把那秦奸相当亲戚了,赵瑗不高兴地说:“你心疼了?” “哪个女子我都心疼,暂且不要说是入府为妾,只远嫁敌国这一条,落在谁身上,都是残忍的行为。” “完颜滚我见了,人还是不错的。是妻是妾都是小事,要看他的心在那里。以王昭雪的姿色,抓住一个男人的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郭思谨叹了口气说:“你不用安慰我。你此刻的心思,恨不得把完颜滚剁了喂狗。” 赵瑗低笑了两声后,缓声问:“你怎么知道?” “看你对完颜贞的态度就知道了。”郭思谨又解释:“你基本没看她,这说明你讨厌她。完颜贞这个人本身不讨厌,那你讨厌的就是她的身份。她只是个女子,你就这样了,若是上过战场的男人,可想而知。” 半天后,赵瑗幽幽地说:“若是能够随意行事,我会把金国使团的八十五人全灭了,一个不留。”停了片刻,他又说,“我这样心胸狭窄的人,是不是不适合当家做主?” 郭思谨把手背到后面,拍了拍他身子,轻声说:“适合适合,再没比你更适合的人了,这不是狭隘,是属于男人的血性。你是有理智的,想法也只是想想,又不会真的去做。” “今晚别走了,就今晚好不好?嗯?”赵瑗轻咬了一下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我心情不好,想让你陪着我,想抱着你睡觉。今日是你生辰呢,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成。” 郭思谨呵呵笑道:“你就当我被你撵回了德清,或者是一个月前,你讨厌我,想避我远远的时候。” 这个死女人,晚上睡觉的美好时候,提这些糟心的事做什么。 赵瑗松开了手:“你走吧。” 郭思谨立即站起了身:“我看世子也困了,早点休息,别的事明日早上再说。” “你还真走啊?”赵瑗仰着脸望着她,不悦地说:“你是不是担心那朵小花,所以才想着去陪她,安慰她?” “不是啊。她知道你这个好姐夫会把事处理好,一点都没担心呢。你占了我的地方,我只能去找她睡了。难不成,让我在院子里逛一晚上?” 这个死女人呐,给他个台阶下不行吗?赵瑗用手掩着了脸。 “我走了,你不用下床。门关着就行,不会有人进来。” “等等。” 郭思谨回头问:“世子,还有事吗?” 赵瑗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然后冲她招手:“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当是你十八岁的生辰礼物了。” 郭思谨犹豫了一下,又走回了床边。 赵瑗仰着脸,又眨了几下眼,赧然一笑道:“你猜猜是什么?” “猜不到。” 郭思谨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看看就能当礼物使了。 赵瑗拉了她的手,低声缓缓地说:“端午节的清晨,你说让把你的名字纹在我身上的。“ 郭思谨看了他一会儿,不太确信地说:“世子去纹了?“ 赵瑗望着她眼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他希望能在她眼里看到满满的激动和欢喜。到那时,自己再深情款款地说,这不算是什么事,以后不但把她带在身上,还放在心里。 郭思谨哈哈笑了两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世子是君子,一诺千金,是我华夏好男儿。“然后急切地问:”我的礼物是什么?快拿出来让我看看,世子的礼物一定很特别。“ 赵瑗开心不起来了。 这个死女人,这时候不该激动地又抱又亲,说不走了吗?咋表现这么平淡。 还要礼物,这就是礼物。 此时赵瑗连伸出腿,让她看的力气都没了,自己可是咬牙忍着疼痛,让针在脚踝上胡乱扎的。 想当初那是鼓了多么大的勇气,担心刺青店的老板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刺青店的老板没问,而是一边纹刺一边抹眼泪。 他纳闷的问哭什么哭,别把泪珠子掉到针扎的地方了。店老板哽咽地说:世子的心思志向,草民明白的。 虽然他不明白店老板为什么哭,但当时疼痛令他没心思去琢磨别人的想法。过了两天后,又扒着腿看脚踝上的字,他才想到原因。 大男人都能感动到声泪俱下,一个小女子心肠咋这么硬? 看着赵瑗垂下去的头,郭思谨呵呵笑道:“难道这就是世子说的礼物?挺好的。“又拍了拍他的头,安慰似的问:”疼吗?“ “不疼。店老板的手艺好,一点都不疼。“ “那就好,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郭思谨走出揽月阁前,对赵瑗说的最后一番话是:“世子如此说话算话,我说出去的话,也算。世子只用初一,十五陪我就行了。其余的时间,世子想陪谁陪谁,臣妾都不会生气的。” 在去梅园的路上,郭思谨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赵瑗为什么最近不提出跟她一起沐浴了,早上穿衣服时,还要让她把头扭过去 呵呵,怕她看到呢? 她早看到了,只是当时没明白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而已。 原来是她的名字啊! 思。 思思。 甜思思。 一丝丝的甜蜜在心间荡漾。 这个礼物,还算凑合! 第151章 独宠是大忌。 天未亮,赵瑗就醒了,睁开眼意识到是在揽月阁,心情莫名的愉快,左右看看两边没人,又失落了。 醒来之后,有个人抱抱多好,凑到她颈间闻闻白玉兰的香甜。 这个死女人真是变心了,不在意他了。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依旧对他温婉地笑,依旧关心他,言谈举止像以前那样的无可挑剔。 赵瑗却感觉到她变了,变得不在乎他,不在乎他对她的态度了。 身为一个世子妃怎么能这样没追求? 难道不想得到夫君的心吗?难道只要让她呆在府做个正妃就行了吗?难道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什么事都没有绝对。 坐着不动,天上是不会掉肉包子。 其实,其实她可以说服他,让他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什么难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没找到办法,是你没找到而已。 同里的事,那么难办,她都能办事。说服他,这点小事,她只要想,肯定是能办到的。 死女人呐,心思不在他身上了,懒得对他动心思了。 昨晚临到走,她也没看到纹字。 她没提出看。 他也没好意思再提出来让她看。 一颗火热滚烫的心,就这么不被珍惜,打了水漂。 哼哼,我是谁呀?这世间就没我办不成的事。走着瞧,早晚会让你回头。可惜的是暂时不能住在一起。 初一,十五,今日才初十。 漫长的五天啊。 呵呵,怎么可能照着她的说法去做。昨晚依了她,是想同她有个良好的开始。 赵瑗抱着被子滚到床里侧,又滚到床沿,如此往复,翻滚得头昏眼花,才停下来。这是自己的地盘,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的。 更漏滴滴嗒嗒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萦绕着她气息的宽大床塌是如此的舒适。 实在不想起床,躺到天蒙蒙亮,也没人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说好的帮他穿衣服呢? 死骗子。变心变得这么彻底吗? 不情愿的坐起了身,拿了整齐摆在床头的衣服,不情愿的套在头上。拉门出去时,天基本大亮了。 赵瑗对立在门口的静静和思思摆了摆手,负手走出了院子。 早餐是清粥油饼。 “世子妃呢?” “梅园的门还没开,大概是还未起床。需要奴婢去请世子妃吗?” “不用,去把张伯叫过来。” 碗里的粥还有大半碗,张伯就来了。 赵瑗用木勺子又盛了两口吃,才缓缓开了口:“今日把荷园收拾一下,我以后住那里。”稍稍停了一下,又说:“房间里有人,我睡不着。还是一个人的好,清静,睡的安稳。” 府里的大小事张伯都知道,郭思谨宿在梅园的事,当然也知道。他想了一下说: “要不世子还住在书房里?晚上看了书,或是写了字,也不用跑了,抬脚就是床,省时省事。书房的位置好,偏僻清静;荷园离大门近,经常有行人,有些吵闹。 世子一向提倡节俭,出门在外都住普通的客栈。现在多收拾一个院子,就要多安排人。近些日府里客人多,就有些忙不过来了,我正想着要不要再去市上寻两个使唤的人。” 赵瑗暗自唏嘘,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啰嗦呢。这都是因为做管家做的时间长,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这差事,不能再让舅舅做下去了,否则就是害了他,害人的事万不能干。 赵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仰脸对着张伯笑道: “让舅舅操劳了。要不这样,府里这些小事交给世子妃吧,她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舅舅好多腾出一些时间来管大事,今日就给她分派活,我住哪里的问题,让她安排。前期她哪里做的不好,您找我说,我来教训她。” 赵瑗没等张伯应话,又说:“您现在就把段子青叫过来,让我看看他是谁。” 张伯刚想开口,又被赵瑗打断了:“现在就去叫,我还急着出去。” 张伯郁闷地走出了饭厅,这是想让他把府里的管事权交出去呢,还拐弯磨角的说。生怕他反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张伯很担心,世子这样可不行,满心的装着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对他都这样子了,若是换上别人呢?岂不是逢着世子妃的事,什么原则都不顾了? 什么哪里没做好,找他说。生怕他会说她什么似的。难不成,还以为他会给她脸色看?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老主意,我就当没听出来你什么意思。 别人因为她,在你来我往的耍心思呢,郭思谨丝毫不知情。她一边帮慕容小花梳着发,一边平静地说: “完颜滚上午会来府上,应该冲着你来的。金国人也是人,不是豺狼虎豹。就像是大理国,前几十年,我们也经常和他们打仗,现在大伯父不但在大理国,还做了他们的国师。 人和人都是差不多的,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你不用怕他,我们平常态度对待他就行。” “姐夫会在府里,是吧?” “世子是皇族,他与金人有仇,我不想看他心里明明厌恶的要命,还要陪笑脸,特意没告诉他。估计他已经去上朝了。”郭思谨望着镜子中的二人,问:“好看吗?” 慕容小花摸着头上插的流苏玉簪,担心地说:“我要不要故意打扮难看一些?” “不用。”郭思谨笑道:“那样就明显是我们怕他,想要摆脱他。说不定他会想出什么对策,生出歹意来。 有些人越是躲着他,他就越想得到。我们要是上赶着想跟他走,说不定他会觉得姑娘看上了他的身份,如此俗不可耐,就失了兴趣。” “嗯。” “妹妹不用担心,若是所有的方法,都行不通,我还备有大招。” 慕容小花扭着脸惊讶地问:“是什么?” 第152章 将军登门。 “前朝的杨贵妃你知道吗?据说她并没有魂丧马嵬坡,而是渡海去了东瀛。有一种药,喝了之后会气息全无,但几个时辰后会自然苏醒。我认识一个医术极高明的先生,他肯定能办到。” 慕容小花更惊讶了:“姐姐怎么知道的?” 郭思谨笑道:“书上看的。这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不用这个。 告诉你,是让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去金国的,大不了就是隐名埋姓。那正好了,跟你慕哥哥双宿双飞去。” 提到李慕,原本脸上有了喜色的慕容小花,脸色又阴郁了。半天后,她问: “姐姐,你说情人之间的相处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每天都很不安,猜测他在想什么,担心他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每天每天都生活在忧伤里。” 郭思谨稍稍想了一下说:“我也不太懂,但我想好的感情,应该是让人感到甜蜜幸福,让人有生活的动力,每天都精力满满,愿意去做更多的事,为他,也为自己。 “姐姐和姐夫在一起感觉到甜蜜吗?” “嗯。”郭思谨笑道:“虽然也有伤心的时候,但更多时候是甜蜜。” 天气晴朗,紫辰殿里却依旧沉闷。 秦太师把昨日与金国使者的交流情况公布了一下,除了秦观的行书之外,曾经没有丝毫担心的琴棋画都略逊于他们。 说交流是友好的说法,谁都知道,这是比试,是变相的向对方展示自己的人才国力。 皇帝沉声说:“平江府一事,尚未封赏。朕和太师商议的是,等送走了金国使者,与此次获胜者一起赏,一起庆祝。 朕改变主意了,现在就赏。 翰林院秦观官升三级为从三品,加赏银两千,暂任原职。 平江知府李临江官升两级为正三品,赏银五千,调户部任职,平江府的其他官员,由太师和吏部尚书共同商议后,另拟旨意。” 大殿里依旧静悄悄的,无人赞同,也无人反对。 普能的官员都是熬个十年八才升一级,这一下子就是两级三级的。 御史中有想站出来说几句,以示自己存在的价值,正在犹豫时,听到皇帝又说: “哪位爱卿若是想反对,可以亲身去体验一下经界法的推广情况;也可以自选项目和金国使者交流切磋,只要能赢,当天官升两级。 特殊项目,官升三级,比如武艺切磋。”略略顿了一下,又说:“主动提出来的,若是输了,官降一级。” 大殿里依旧静悄悄。 看来这帮人,也指望不上了,皇帝懒懒地说:“散了吧。”说罢,站起身朝后殿走去。 准备站出来叩谢皇恩的秦观,傻愣在原地。 大殿里一下子嗡嗡声四起,三五一堆的交头接耳。 要说同僚升级,于情于理都要上前客套恭喜两句。 此时,谁还有这心情啊。 只有秦太师远远的说了句:“恭喜秦大人。” 人声太嘈杂,秦观也没听见,他向前走了几步,隔着秦太师拉了一下赵瑗的衣襟,低声说:“普安世子,借一步说话。” 殿外烈阳高照。 “老爷子的棋技在平江府没有对手,宫七更胜于他。昨日跟金使手谈者是李瑞敏,他的棋路我见过,太拘泥谨慎,缺乏机敏灵活,不及宫七半成。” 赵瑗听了这话,没有一点喜色,缓声说:“他是草民,没有资格。” “多年前北方不是有个望月宫吗?就说他是望月宫的少主。下官曾听人提起过望月宫,当时所在的应天府,繁华程度仅次于汴梁。这样的身份对他们对弈,金使应该不会觉得看低了他们。” 赵瑗看了看左右,低声说:“待会儿你去后殿,直接向圣上说。别的不要提,就说他是同里镇茶楼老板,慕容家之事,他帮过忙,是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 秦观忙说:“昨日我向圣上提起过他,并且特意说,这次多亏了他的热心帮助,慕容叶青要铺面也是给他准备的。圣上没有接话,下官私自猜测是不是圣上不喜官家的事,有草民掺合进来。所以,先征求世子的意见。” “不用想那么多,非常时期,只要是用得上的人,我们只管向圣上推荐,至于用不用,由圣上决定。” 赵瑗看到秦观欲言又止的样子,随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秦观迟疑了一下说:“关于琴艺,下官有个看法。” “这有什么犹豫的,有想法就说出来。” “在乐曲弹奏中,情感是灵,指法是体,灵比体更重要。一般人喜欢弹奏欢快的曲子,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其实悲伤的曲子,更能触动人心。” 赵瑗稍微琢磨了一下,盯着他问:“你是指刘木兰?” 秦观的脸色渐渐红了:“世子聪慧。”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瑗摸着下巴问:“他们弹琴的是什么样的人?” “年轻男子。” 赵瑗沉思了片刻说:“让刘木兰女扮男装,就说是个哑巴,不开口说,你觉得能蒙混过去吗?” “若是能找到个会易容的人就好了。”秦观望着赵瑗说:“你暗卫里有易容高明的吗?” 赵瑗斜眼望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有暗卫?” 秦观眨了眨眼说:“下官看到了。” 普安王府。 张伯听到府卫一路小跑禀告的消息,大步快跑到了门口。远远就看到一位身穿月白文士服的青年男子,大大咧咧地站立在正门口。 张伯第一个想法是,这人真是奇特。 能不奇特么? 完颜滚相貌英武,肌肤黝黑,搭眼一看就是个放荡不羁的粗野之人。 文士服被他穿得不伦不类的。 完颜滚看到方才同他说话的小哥,领着张伯疾步而来,他嘿嘿一笑,歪头问门口的府卫:“这人是普安世子?” 府卫扭头看了一眼,声调平稳地说:“是张管家。”心里却在嘀咕,这人眼真够瘸的,传闻中相貌俊美的普安世子,会是大脸腰粗的,光脸中年人吗? 完颜滚朝着门里笑问:“世子没在吗?” 此时张伯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略略低了一下身,朗声问道:“您是金国五王爷?” “正是本将军。”完颜滚说着话,弯腰提起了他身边不远处,用麻绳捆绑在一起的两摞木盒子,大步朝院内走,又问:“世子妃在吗?” 张伯跟在他身后,急忙说:“请将军赎罪,世子不知将军前来,一早上朝去了。” “世子妃在吗?” 张伯犹豫了一下说:“世子妃在。但她是位深宅妇人,不懂礼节,请她出来迎客,怕冲撞了将军。” 张伯又疾走了两步,走到完颜滚的旁边,伸出双手道:“让小的来拿。将军在客厅里稍候,小的立即着人去宫里请世子。” “不用。昨日我跟世子妃打过照面,让她出来一下,我把礼物亲手交给她。” 直到把完颜滚迎到客厅里,又指挥了小厮上茶,张伯仍没有想到不让郭思谨迎客的借口。 “管家速去请世子妃来,本将军接下来还有紧急的事。” 张伯应声慢步走到客厅,拐过屋角,便大步跑过来。 这时候,郭思谨正在指挥两个小厮和两位大婶在往书房里抬床。早上张伯告诉她说,世子临出门前交待,把他晚上睡的地方安置一下。 当时,郭思谨听的愣愣的,怎么把这事专门交待给她? 难道小瑗瑗生气了?昨晚她从揽月阁出去的时候,没生气哦,笑成温婉可亲的小模样。 张伯告诉她后,她思索了一下,还是让他睡在书房里的好。 揽月阁是府里最大的院子,是他们的婚房。男主人不同女主人一起睡在婚房里,也只有睡书房说得过去了。 日理万机嘛,忙嘛,忙得没时间走路,只得留宿书房了。 郭思谨觉得这个理由挺好,是他以前自己找的理由。由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床抬来抬去的,至于下人们会怎么看。 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成亲五个多月,男主人宿书房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下人们怎么看了? 这样一想,她这种行为,一点也不过份,合适的很。 郭思谨拿着一把新崭崭的芭蕉扇在地上划拉着,让他们把床放在她指的位置。张伯急匆匆而来,气喘吁吁地说:“金,金国五王爷来访,在,在客厅里。” 郭思谨“哦”了一声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又对着抬床的人说:“别靠墙,别靠墙。” “世子妃,刚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郭思谨扭头看了一眼张伯,平谈地说:“我这就去。昨日我见到他,他说上午来拜访世子的,我忘记告知世子了。” 当郭思谨把忘记了的话,又笑着说给完颜滚时,完颜滚摆着手说:“无妨无妨。今日主要来送礼物的。” 他分别拍了拍两摞木盒子,愉快地笑道:“这是给世子妃的,这是给小花姑娘的。” 郭思谨呵呵笑道:“五王爷,我把小花妹妹唤过来,让她当面跟您道个谢?她看到了肯定高兴。” 完颜滚嘿嘿一笑:“也成。” 第153章 被算计了。 御书房里,各路大臣进进出出,秦太师却独自出了宫。 昨晚他随福全入宫后,皇帝把赵瑗的那番枕边风的话,略作改动说给了他。秦太师一听就知道这是被人算计了,可他也不好辩驳。别人家的姑娘可以,为什么自家的姑娘就不可以? 若是从策略上来看,王昭雪确实更适合。 秦太师回到家里后,提心吊胆的,尽量用委婉话语,把这个想法稍稍向他夫人王氏提了一下。 说这是他自己的想法,说完颜亮当了皇帝,还不知道光景会什么样子呢,说不定这两年金军就来了,那时候有个自己人在金国王爷身边,全家人都有条后路。 每个人都有弱点,秦太师的弱点就是他夫人,朝堂上的豺狼,到了家里就变成了小绵羊。 这番话说下来,秦太师自己都觉得脸红。他以为,王氏会对着他破口大骂,已经做好了晚上跪搓板的准备了。也已经想好,既使跪三天,他也不改口。 这点小事就办不成,还怎么做天子跟前的第一臣。 出乎意料,王氏淡淡地说:“只要那个劳什子王爷能看上雪儿,我没意见。” 最大的难题解决掉了,说服一个男人换换女人,他觉得这是轻易而举的事。但不管多大的事,牵扯着金国,就要做漂亮。 秦太师是出去找唐哲的。他准备向唐哲请教如何处理这件事。 能做上太师的人,不是一般人,先不说智商,情智那肯定很高的。 想同一个人处好关系,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求他帮个忙。人们都对自己付出的东西有感情。 不信,你想想看,你若是帮了一个人的忙,你就会认为对方会感激你,有了这个想法,就会对对方生出有好感。 唐哲那是完颜亮的老师,秦太师太想同他处好关系了。 “先生可听说五王爷看上了一位汉人女子?” “昨日听郡主说过。” “那女子叫慕容小花,家人都是无官无职的草民,还有江湖人。这样的人家最难控制,惹急了他们,闹到京城都是小事,扯旗造反的可能都有。 说句难听的,追到上京也不是不可能的。俗语说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 秦太师摆了一下手说:“大家整日国事忙碌,为了不添麻烦,这种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唐哲淡笑道:“太师这话,应该说给大将军听。” “拿刀弄棍的人向来看不上耍嘴皮的,我是担心将军根本不等把话说完,就撵人送客了。所以来求先生帮忙劝劝将军。” 就在这时,完颜贞探头进来。 “我五哥去哪儿了?”看到屋内有人,立马换了音调,还带了分惊喜:“秦太师。” …… 完颜滚看看郭思谨,又看看慕容小花,然后嘿嘿笑道:“你们二人没有一点像,昨日将军居然会觉得你们是姐妹。” “大约是江南女子都是这般相貌平常,没有特色,不像郡主那样的五官分明。”郭思谨微笑道: “五王爷中午在这里用饭吗?我家厨子的手艺极好。” 慕容小花附合:“比沁园春大厨水平还要高。” “李慕,慕容小花。”完颜滚好奇道:“你们怎么是兄妹呢?” “慕哥哥是我阿爹的学生,书院的学士们都管我叫妹妹。” “青梅竹马。”完颜滚恍然大悟道:“难怪看起来,你们之间有点怪。” 郭思谨又说:“五王爷若是在这里用饭,我就让灶上准备东西了。” 完颜滚本来就不是个会聊天的,尤其是面对两位美人,更是有些拘谨。好不容易把话题绕到慕容小花那里,不是被这样打断,就是被那样打断。 在别人地盘上,果然是说话不便啊。他只得单刀直入地问:“本将军准备去游湖,想找个当地人作陪,小花姑娘愿意吗?”又接着说:“世子妃家务众多,本将军不好打扰,让小花姑娘一个人陪就行。” “怎会不愿意呢?能陪王爷这是我的荣幸。”慕容小花温温柔柔地笑道:“只是今日身体不适,浑身无力,不想走动,能否待明日或是后日呢?” 早上时,慕容小花和郭思谨商量好了,若是完颜滚提出来出府,就推掉,等赵瑗和完颜贞的消息。 她们也想了,完颜滚若是执意要她出府,就走到门口装晕,而且跟府里的医官也交待好了。 完颜滚对着慕容小花打量了一番后,说:“我看你气色还好。” 慕容小花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一下,又伸出手让完颜滚看:“擦了官粉的,姐姐府上人来人往,亲朋之间常有走动,一副病容出来待客,是对客人的不尊重。” 完颜滚立马站起了身,抱拳施了一礼:“本将军告辞,不打扰小花姑娘休息了。”又对郭思谨施了一礼。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大步出了客厅。 室内的二人相视一眼。 这就走了?这么好打发? 一直守在客厅外面的张伯看到完颜滚,“将军”两字还没脱口,完颜滚已经走出去五六步了。张伯小跑追上去说:“将军,有话留给世子吗?” “没有,管家止步不送。” 正不想送呢。张伯一转身,看到郭思谨从门里出来。 “张伯,备车,我现在入宫。” “去见世子吗?我刚已经送消息过去了。” “不是。” 第154章 讨打呢。 郭思谨先去了仁明殿。 虽是隔了多日未去,由于皇后心事沉重,没兴致数落她。马上到午时了,也不想留她用饭,草草的应付了两句,就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打发她走了。 郭思谨接着又去了她此趟目的地慈宁宫。 太后看到她,态度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郭思谨说了请安的话后,声调缓缓地说:“太婆,我妹妹身体不适,吃了府里医官开的药,仍不见好。能否让徐先生过去瞧瞧呢?徐先生曾同臣妾提起过,他擅长妇科。” 太后轻轻淡淡地问:“家中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吗?哪来个妹妹?是堂妹吗?” “是臣妾义父的女儿。” 太后抬眼看了郭思谨一眼,稍停了片刻说:“徐先生在官家那里,官家最近头疾比以往重了,他的按摩手法很管用。” “徐先生为妹妹诊了病,臣妾就送他回来。” “你过去吧。”太后接着又说:“这件事办的不错,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但赏也是要赏的,大小是个心意。” 又对旁边的宫女翠玉吩咐:“把檀木匣子里那枚金钗拿给普安世子妃。” 郭思谨听到前面说要赏,本想说这是份内之事,推辞掉的。后面听到说是金钗,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改了话,极是喜悦地说: “谢谢太婆,臣妾正想要副金钗呢,徐先生说臣妾在十八岁这年,戴金钗会有喜事降临。这才说过几天,太婆就赏了,可真是天意,臣妾会好好佩戴的。“ 太后淡淡地说:“徐先生是郎中,又不是算命先生,这话你也能信。没希望,就没失望,还是安生过日子的好。“ 郭思谨呵呵笑道:“既使徐先生的话不可信,有了太婆的照拂,就是喜事。“ “哦?“太后抬眼看着她说:”哪里有照拂你了?“ 郭思谨欢喜地说:“金光普照,万事兴旺,这是太婆恩赐臣妾的福气。“ “你这丫头,小嘴倒是挺会说的。“ 待郭思谨出了殿门,太后对立在她旁边的赵德海说:“去问问,她义父是谁。” 赵德海刚应了个“诺”,太后又说:“顺便打听一下,她在搞猫腻。” 赵德海陪笑道:“奴才没听出来,话里有别的什么呀。” 太后哼了一声说:“若真是她的什么妹妹病了,她便不会说这个理由了。” …… 御书房里,议来议去,站在院子里的一个清秀小厮急得团团转。准备去茅厕的宋羿,看了他一眼,转了方向朝他走来。 “找世子吗?” “是宋大人呐,王府里找世子有急事。” “怎么不让人往里面通传?” “不敢呐,不知道找谁。” 宋羿朝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又回了御书房。不一会儿,赵瑗就出来了。 “何事?” 小厮急急地说:“金国五王爷去了府里,张伯让来告诉您。” 赵瑗皱眉道:“我要回去吗?”他的意思是,我不在,他不就走了吗?那我就不用回了。 小厮一副被屎憋住的表情:“小的不知道呐,张伯只说让告诉您。” 赵瑗把头扭到了一边,往宫里派人,也不派个机灵,这是来丢人显眼的吗? 平日里肯定是派入过宫的人来。当时张伯正急的火燎火燎的,哪里有心思想多余事,直接把入宫的金牌给了他旁边的一个随从。 能进得了宫,摸到御书房,就算是机灵的了。还指望他有胆子,跑进御书房打断皇帝的话,喊人?拼上性命他也不敢。 宋羿看着眼前这张欠打的脸,问:“那人走了吗?” “没呐,世子妃陪着呐。” 他的话刚落,就被扭过来脸的赵瑗狠狠地踢了一脚。急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多久呐,小半个时辰。” 这还不叫时间长啊?赵瑗又踢了他一脚,接着就急步朝外走。 御书房门口的小内侍不明白这边发生什么事了,说话的声音小,也听不见。 就看到方才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年轻小厮,刚被宋大人踢了一脚,又被普安世子踢了两脚。 难不成是专门来领罚的? 宋大人也倒罢了,可是从来没见过,普安世子对谁动手的,更不要是动脚了。 踢两脚算是轻的了,赵瑗想把来人踢死。完颜滚这个狼崽子要是看到他的世子妃,还不得动心啊?那什么小花跟他的芙蓉花相比,差的可是太远了。 当然不是怕他看上,看上也是白看。 是不想让他看。 赵瑗想到这会儿他的芙蓉花,在陪着那狼崽子说话,心里就极不舒服。 最好别有什么邪念头,否则就死在杭州吧。我打不过你,可以下药毒死你,或者指使人下黑手弄死你。 赵瑗只顾埋头大步快走,差点没与对面垂目急步快走的人撞上。抬眼一看,心里的话就脱了口:“你这个死女人,从哪儿钻出来的,吓死我了。” 郭思谨微怔了一下,略带担心地问:“世子,发生什么事了吗?赶这么急的路。” 赵瑗前后看了一下,反问道:“我方才走的急吗?是你走的急。”接着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完颜滚还在府里吗?” “已经走了。我准备去向圣上说一声,让徐先生出宫一趟。” 赵瑗刚落的心,就揪起来:“谁怎么了?” “小花妹妹肚子疼,让徐先生看看。” 说话就不能一下说完吗?一惊一乍的,这是想吓谁呢。赵瑗不悦地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快到用膳时辰了,饭食摆上桌子,就不好再去找圣上说话,又要等到下午。” 赵瑗低声说:“肚子疼肯定是理由,来这儿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赵瑗牵了她的手说:“那就不用急着回去了,在这里用午饭吧,我们去永和宫。” 郭思谨十分纳闷的连声问:“去永和宫做什么?那是什么地方?有饭吃吗?” 赵瑗更加不悦了:“你说呢?”走出几步后,他又说:“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带你过去看看。” 第155章 世子妃生气了怎么办? 永和宫与御书房隔了一处院,不一会儿便到了。 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白净内侍迎上来,对着赵瑗问:“世子,中午是在这里用饭吗?” “嗯,还有世子妃。” 内侍慌忙又低身问好:“奴才李贵见过世子妃,世子妃可有吩咐?” 郭思谨瞟了他一眼,稳声说:“无事。”接着,仰头对着赵瑗说:“以前去翠华轩时,路过这里,还以为没人居住呢。” 这个死女人,原来对自己的关心都是表面,其实一点都没用心。他在杭州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来永和宫休息一会儿,有时候晚上还宿在这里。 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成亲以来,有一半时间没在府里住,她都不想一下,他睡在哪里了?难不成睡大街上了?睡别人家里了? 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有人没主动向她问安,还知道生气。对夫君的事这么不关心,身为夫君的我还没生气呢。 赵瑗内心翻江倒海的,表面却是若无其事,看到李贵仍躬腰立着,温和地说:“李内官去叫人送果盘到起居室。” 李贵如释重负,急忙退下。 看着他走远了,赵瑗低笑着解释:“李内官不喜走动,很少出院子,他可能不认识你。” 郭思谨也跟着低笑:“那就不能怪他了。”然后又仰着头俏皮地连声问赵瑗: “你说他把我当成了谁?难不成是想和你偷情的小宫女?宫女不会穿我这样的衣服吧?” 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是这里的管事吗?这人的脑袋是不是笨了点?不看人,只看梳妆打扮,也该猜到跟你一起的是世子妃。” 又开心地笑道:“即使什么都不看,也该猜到是你的世子妃,普安世子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会拉着别的女人来这里。” 这句话正好被蹲在小花园里,给花浇水的一个小内侍听见,他把头低了低,生怕被主子看到。这样的话,被下人听了可是极为不妥。 花丛就那么深,藏不住啊,赵瑗还是看到了。 有人听到又怎么样?主子斥责下人是常有的事,这只是埋怨两句而已,算是最轻的了。 这个李贵也真是,太没眼色了。现在惹着她不高兴了,还得要我哄,净给我添麻烦。赵瑗搂上郭思谨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说: “宫女哪里及你半分好看,他们只会以为我是从哪里拐来了个小仙女。知道为什么他想不到你是世子妃吗?” 没等郭思谨回答,赵瑗接着说:“他是没料到圣上会选这么美貌的小娘子给我,你想嘛,府里若是有美貌的娘子等着,我哪里还会经常呆在永和宫。” 郭思谨呵呵笑道:“世子的心思非同寻常,哪里是下人能猜度得到的。” “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嘛,傻嘛。现在长大了,懂了嘛,知错就改嘛。”赵瑗轻晃了一下她的肩膀说:“我给你道歉。” 这时刚好走到了起居室门口。 赵瑗把郭思谨推向门内,接着转身关了门,还没等郭思谨反应过来,便又搂着她,嘴巴贴上了她的花瓣似的小嘴。 白兰花的香甜,在唇齿间荡开,让他感到无限的甜蜜,他觉得这样不够,还想要的更多。 赵瑗十分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想到去卧房。 没去也不当紧,只要想到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起居室里有塌,塌上也可以。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门在外面叩响。 “世子,果盘来了。” 送果盘的阿彩没听见有人应声,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小了,里面的人没听到,又大声说了一遍。话将将落,门在里面开了。 果盘不是接走的,而是被夺走的,接着门嘭地又关上了。 赵瑗把果盘搁在桌子上,黑着脸对抿着嘴笑的郭思谨说: “哪日你闲了过来认认人,看谁没眼色,直接撵走。我不经常在这里,他们变得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还没等郭思谨答话,他突然问:“你头上的金钗哪里来的?以前没见过。“ 郭思谨笑意盈盈地取下来,递给了他:“刚刚太后赏的。“ 金钗的款式普通,做工倒是很精细,两朵并蒂的莲花,其中较大那朵莲花的中央镶了一枚晶莹透澈的珍珠。 “这叫东珠,是宫里才有的东西,如此硕大又圆润的不常见,皇后冠顶的那颗也没这颗成色好。” 赵瑗来回翻弄着看,在钗身的地方,看到了四个字:中御省造。他接着说:“应该是原来宫里的东西,价值不菲。” 郭思谨微怔了一下说:“太后对你还真是挺好的。” 赵瑗不以为然道:“这是赏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郭思谨笑道:“不是你,她那里知道我是谁。女人的身价,看的是她的男人。” 赵瑗把金钗又小心地插回出原来的位置,然后坐在了郭思谨身侧,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调缓慢地说: “太后更喜欢赵渠,小时候,我跟赵渠在一起,她眼里一向没有我。就近两年,她才略略顾了些面子,在众人面前对我们二人相差无几了。”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问:“张贤妃对你好吗?”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好。” 郭思谨摸了摸他的脸说:“既然张贤妃对你好,太后就没理由对你不好。可能是你误会他了。” “为什么这么说?” “张贤妃是太后带入宫的,你不知道吗?” 赵瑗十分意外,不敢确信地问:“你听谁说的?” “慕容叶青,他还说圣上把你放在张贤妃名下,是想让太后保护你。” 赵瑗怔了一会儿,缓声说:“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什么?” “太后。依着太后和慕容家的关系,她不会不管慕容小花的。” “我已经告诉她了。” 赵瑗捏着郭思谨的脸说:“真是个聪明的小娘子。你托老和尚那个法子,还挺管用,圣上昨日向我提起了此事,听他话的意思是有些动摇。” 郭思谨惊喜道:“太好了,我可以安排下面的事了。”然后就连声叫道:“疼,疼……” 赵瑗急忙松了手,在她脸上揉了两下说:“真娇气,我就轻轻摸摸。” 郭思谨扭头望着他笑道:“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我没怨你,也没生气。你怎么像个斗鸡似的,别人还没表示什么呢,你就先炸毛展开攻势了。” 这个死女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他若是鸡了,她难道是鸭?那肯定也是鸡!赵瑗看了她一会儿,把她的脸扭到了前面,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准备接下来安排什么事?” 郭思谨笑嘻嘻地说:“先不告诉你。” 赵瑗哼了一声:“估计下午刘木兰会进宫,准备让她和金使交流琴艺,你要不要趁机见见她?这样不用再去荣国公府上了,他府上邪气太重,还是少去的好。” 郭思谨比方才更加高兴,十分开心地感叹道:“天遂人愿啊,不用我再另想法子制造机会了。”然后惊讶地问:“什么邪气?” 瞧这喜形于色的样子,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不就是想把刘闹闹领到圣上面前弹曲的吗?随便一想就知道了。但郭思谨不主动告诉他,赵瑗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斜眼看着她说:“不告诉你,这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 郭思谨哈哈笑道:“谁小了?你就大了我一岁。”她稍稍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说道:“有件关于王嗣同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王嗣同这个名字,让赵瑗的心揪了一下,但表现得很平静:“什么事?” “我答应完颜贞,找神医帮王嗣同把脸上的胎记去掉。” 赵瑗迟疑了一下,快速地说:“挺好看,去掉做什么?多有个性啊,我想有还没有呢。爹娘给的东西,去掉不好吧? 听说红色的胎记是福气,王嗣同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指不定就是沾了胎记的福。 把好好的肉割掉,多疼啊,针扎一下就疼得要命呢,割掉半个脸,不得疼死啊? 我觉得这事还是算了,你这是好心办坏事……” 郭思谨:…… 第156章 这是我的世子妃。 完颜滚回到官驿,便被完颜贞拖了胳膊往唐哲居住的方向走。 “老师找你有事。” “什么事赶快说,我还有要紧的急事。” “老师找你。” “别搞这花花肠子,若是老师找我,你会这么热心?”完颜滚站住了脚:“不说我就走了,正忙。” “真是老师找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完颜贞双手拖着完颜滚胳膊,踢了两下唐哲的门。 门应声开了。 “我准备下午去游西湖,王爷去吗?”唐哲把一直散披的头发,在后面用丝巾松松的绑了,看上去利落的不少。 完颜滚挠了一下头说:“山山水水的,哪里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有江南美人相陪,而且她的琴艺了得。” “不想去。” “白天有美人弹唱,和讲话本子的,晚上还可以看皮影戏,很有趣。” “不想去。” 唐哲轻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说:“就知道王爷不会去,那草民便去不成了。” “先生自己去嘛。”完颜滚又低头看着完颜贞说:“贞贞去陪先生。” 唐哲没等完颜贞答话,便缓言道: “与金人相比,这里的人更痛恨草民这样的汉奸,怕是生吞活剥,刮骨炼油都不解狠。 草民独自走出官驿,不是给他们制造刺杀的机会吗?若是有武功高强的王爷相伴在侧,那些三脚猫功夫的江湖草莽,便不足为惧。” 说完又叹了口气:“官府的人讲规矩,大小官都不用怕,那帮鲁莽的江湖客哪里管什么后果,只图一时痛快。” 完颜滚爽快地说:“我陪先生便是。”接着又说,“我进宫一趟,向赵皇帝讨点东西,快马加鞭一会儿就回。” 荣国公府。 荣国公对趴在窗台上刘木兰,语重心长地说:“国家的事,就如我们自家的事,甚至比自家的事更重。看似是我和你娘养大了你,其实是国家养大了你。 没有国何谈家呢?国家让你生活安定,锦衣玉食,让你学会了弹琴。现在需要你了,你就该挺身而出,这是你的荣幸,也是我们刘家家门的荣耀。” 刘木兰头也没回地说:“你让皇帝佬把赐婚旨意收了,我就去。”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那是我们的天子,你这话出了门,是要掉脑袋的。” “不把赐婚旨意收了,我去了也是惹事,把脸丢到外面去。” 荣国公有些急了,话语极快地说:“你想嫁什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还在想着那个穷酸呢。 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整日在家哭天抹泪的,人家该干嘛干嘛,什么事都没耽误,刚又被升了官。 现在住在了普安王府里,伐柯人可是往那里跑过,除了是张罗他的亲事,还会有谁?你现在不嫁恩平世子,谁还敢要你,谁还会要你。” 刘木兰没接话,把头扭到了一边。 荣国公更急了:“我的祖宗,你就应了吧。婚事还早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另想办法。万一你赢了那金狗,封赏时趁机向圣上提出退婚。” 刘木兰直起了身,盯着荣国公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当众提出退婚,皇帝责怪下来,我就说是你出的主意。” 先应付了眼前的事再说,不等封赏就把你关屋里了,还会有机会让你跟圣上说话?荣国公一咬牙说:“好。” 出了寒烟阁,有灰衣人跟上来说:“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完颜滚看上了慕容家的姑娘,秦太师准备搓合,说是要用八百里加急往同里镇发信,让慕容然来京城议亲。” 荣国公呲了一下牙,想暴一句粗口,临到嘴边,又改了话,怒气冲冲地说:“让军师到书房里。” 一身黑衣劲装的军师刚踏进书房门,还未开口问好,荣国公连珠炮地说: “这个死老鬼,真是活到头了,我外甥女的主意也敢打。等金狗一走,我就拉下脸去同那边的人讲和,联合起来对付死老鬼,我还不信了,把他拉不下台。以前就是因为你争我争的,让死老鬼钻了空子。” 军师呵呵一笑,慢声说:“跟那个老东西置什么气,他是早晚要死的人,不仅自己会死,还会连累全家受死。 你我都知道,只要开战,必会先拿他全家祭旗。先让他呆在那位置,当皇帝身边的一条疯狗吧,反正又不敢咬我们。” 接着又说:“你的人传递消息的速度太过缓慢,据草民得的消息,已经换人了,换了王氏的侄女。” “哦?”荣国公停下了团团转的脚步,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晚上的,而且上午的时候,老东西去了官驿,就是和那个唐汉奸密谋这事呢,约了下午西湖游船。” 荣国公这时才发现军师在大白天里,一身潜身夜行的打扮,若有所思地问:“你也准备去?” 军师嘿嘿一笑说:“当然,有美人嘛。说不定趁机能摸一把美人的脸蛋,这等好事怎能少了我。” “会去多少人?” “我这边有十一个,别处的不知,应该不止一两路人,说不定三爷也会出现。秦奸人、唐汉奸和完颜狗都在,西湖远离城里,来去自由,多好的时机,知道的人,谁不想试一下。死一个,少一个,也算为我那些兄弟们报仇了。” “昨日圣上问我慕容旋消息了,我说没找到。刀剑无眼,又不能伤着那野狗,这等捞不到好处的事,不想给他找麻烦。” 军师没接荣国公的话,而是说:“若是能说动无邪就好了,杀人这事,目前在这里,再没比他出手更利落的了。” “你不去试一下吗?” “试,肯定要试。我正在思索用什么办法说动他呢,你的人去叫我了。” 荣国公叹了口声说:“他无牵无挂的,威胁不了,逼迫不了,能用什么办法呢?” “报仇,仇恨的力量是强大的。”军师解释道:“主子的腿就是被金狗所伤,他自己也曾受过重伤,我不信他不想报仇。” 军师从后门出了荣国公府,七拐八拐到普安王府北边的胡同里,拿了颗石子执向正在砌墙的荆无名,然后对着他招了个手,又然后对着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地说了一大番话,说得军师自己心潮澎湃,热泪盈眶的。 荆无名冷淡地说:“师兄不准我报仇。” 军师仰起挂着泪珠的黑瘦脸问:“为什么?” “他说,向个人报仇是弱者行为,好好活着,等时机成熟,灭了他们的国家才是正道。” …… 午后,永和宫。 赵瑗牵着郭思谨的小手,对院子里站的十几个人说:“这是我的世子妃,以后在宫里见面,不要低着头傻站在一边,要主动上前问好。” 众人齐声应到:“是。” “这里以后我来的少了,可能偶尔会来歇息片刻,留两三个人日常打扫就行,有愿意去普安王府的,跟李内官说一声。 那边有点缺人手,薪奉比这里差一点,但比这里自由,没那么多的规矩。有想去其他贵人宫里的,也跟李内官说,只要要求不太过份,我尽力安排。” 赵瑗和郭思谨出永和宫的时候已经午时末了,在御书房里见到皇帝,郭思谨把想带徐先生出宫一趟的话,大略一说。 皇帝当场应下,并说宫里也没什么事,在外多呆几日也无妨。并立即着人去太医院请人。 郭思谨独自出的御书房,慢步行在撵道上,与她所想的那样,与荣国公府的轿子走了个对面。 轿子旁边跟的绿衫丫环,低声在窗口说:“小姐,普安世子妃在前面。” 轿内传出清冷的声音:“直接走过去,就当没看见。” “她在冲我们招手。” 轿子落后,刘木兰打了轿帘,却坐着没动。 “小女几日没进食,体虚动弹不了,世子妃有事赶快讲,我还赶时间。” 郭思谨走到跟前,低声浅笑道:“木兰妹妹会弹《化蝶》吗?” “不会。” “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每逢想到这句,不懂音律的我,都不禁潸然泪下。我想懂音律的,更能深切感触到梁山伯和祝英台爱而不得的悲伤。” “那又能如何?你们这种贵人,大事都管不完了,哪里会有心思理会别人的死活。” 郭思谨放低了声音说:“圣上精通音律。”她稍顿了一下又说:“机会难得,木兰妹妹万不可赌气。” 郭思谨走后,绿衫丫环轻声说:“小姐,化蝶您弹的多好啊,奴婢每次听到都想大哭一场。” “会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听她这个多事婆娘的话。” 第157章 世子很可靠的。 待郭思谨走出宫门,看到算命先生已经在自家马车里坐着了。 她坐在了对面,笑吟吟地说:“老先生,腿脚挺麻利嘛,我还以为要等您半天呢。” 胖和尚哼了一声说:“我乘撵,刚从你身边路过。” “哦?那怎么没同我打个招呼?” “君子不扰他人。你正沉在心事里,不便打扰。我可不像某些人,限制他人自由。”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方才正在思虑,怎样说服老先生高抬贵手,解救别人于水火之中呢。” “有什么好处?” “你以前骗我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害得我难过很久。这事我没跟世子提过呢。你说,我要是跟世子说,你说他是个会抛妻弃子的混蛋,世子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胖和尚瞪着小眼睛说:“我何时说过?” “我测‘谨’的时候,你说他早晚会抛弃我,那不就是抛妻弃子吗?当时圣上身边的宋大人和府里的丫环都在。” 胖和尚哼哼了两声,把脸扭向了窗外。 马车内的气氛很不愉快,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话到普安王府。 郭思谨对门口的府卫说:“让张伯到揽月阁一趟。”接着把胖和尚领到春园,屏退了侍候的下人后说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先生是信佛之人,自然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胖和尚一屁股坐在竹藤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哼哼了两声,才开了口:“你说,我先听听看。” “我想向您求能让人假死的药。” “做什么用?” “有位可爱的小姑娘要被恶霸抢娶,我们来个置死地而后生。” 胖和尚猛地坐直了身子:“早说嘛,这种事没好处,也是要帮忙的。我写个你单子,你去寻药材过来。” 郭思谨立即喊人备笔墨纸砚。 这时胖和尚摸了摸溜光的脑袋,望着郭思谨问:“你这是骗我的吧,哪个恶霸敢在贵人面前称霸?” 郭思谨凝重地回望着他说:“你知道的,城里来了外人嘛。外人连我们的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呢,更何况区区一个世子妃。” 胖和尚稍怔了一下,一拍椅子站起了身:“这事是铁定要帮的。” 笔墨纸砚很快就拿来了,最后一个字落笔后,胖和尚说:“别拿着这个单子私配啊,这里面有没用的东西,也有斤两多写的。多一点,少一点都可能是会死人的。” 郭思谨回到揽月阁,把单子交给了张伯,叮嘱道:“要快,府里没有的去街上买,不要在一个地方买。” 张伯走后,郭思谨问在旁边侍候的静静:“怎么没见秋葵呢?” 秋葵在后园子呢。 她看着荆无名双手捧着茶碗,喝着她煮的凉茶,神色跟往常相比,略有些不太一样,她轻声问:“你今日有心事?” 荆无名把头别到一边,说出的话,像往常一样的清淡:“没有。” “为什么骗我?”秋葵盯着他说:“明明就有。” 荆无名快速的看了一眼秋葵,又把脸别在了一边。 “把脸过来,看着我的眼睛。”秋葵向前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脸是转回来了,小黑豆似的眼睛躲躲闪闪。 “还说没有心事,快告诉我是什么事,不然以后我不理你了。” 荆无名舔了一下嘴唇,把茶碗放在石几上,目光转向了别处,不太情愿地开了口:“有人有危险,你会去救吗?” 秋葵毫不犹豫地说:“我救得了他吗?”接着又说:“若是我自己救得了他,就自己救;若是我救不了,就告诉你,让你去救他。” 半天后,荆无名把目光缓缓地转向了秋葵,声调依旧清淡地说:“我要是救不了呢?” 秋葵呵呵笑道:“你要是救不了,肯定是人多,一个人忙不过来,那就告诉世子啊,世子是大官,可以派兵。” 看着荆无名犹疑不定的目光,她又说: “世子是个很可靠的人,前年城里发生过疫病,听说世子亲自带人去了,圣上知道后,把永和宫里的人大骂了一顿,所有人罚了三个月的薪奉。” “别人受他连累,叫可靠?” 秋葵瞪着眼说:“疫病啊,会传染,不顾生死去救别人这还不叫可靠么?” “鲁莽。” 秋葵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盯着荆无名说:“如果那时候发病的人里面有我,你会不会去救我?” “会。” “这就叫可靠。”秋葵说着站起了身,“既是要做事,益早不益迟,我现在就去告诉世子妃。” 梅园里,郭思谨一边翻看着完颜滚中午时送来的补品,一边说:“这个完颜滚还挺上心啊,若不是……” 秋葵进来神色不安地对郭思谨低说:“世子妃,我跟您说件事。” 秋葵从来没打断过她说话,应该是急事。郭思谨看了眼慕容小花说,笑道: “小姑娘长大了,有小秘密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来找妹妹手谈一局,看看我们谁的水平更高。” 出了梅园,秋葵看看前后左右,又把郭思谨拉到一个行人不常路过的角落里,悄声说:“有人要在西湖刺杀金国使者。” 郭思谨惊了一下,急问:“你哪来的消息?” “荆师傅告诉我的,快中午时,有人来找他。” “他为什么告诉你?” “我追问他的。他说这事是会死人的,在犹豫要不要去救人。” “他有说行刺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要刺杀的是谁?” “他就说是金国使者,我没多问。”秋葵急声说:“我现在去问他。” “等等,让我想一下。”郭思谨拉住了她,稍停了片刻问:“他还告诉你了什么?” “他说有很多人去。”秋葵仰脸望着郭思谨说:“我对他说,人多他救不过来的话,就告诉世子,让世子派兵。” 郭思谨低头看着秋葵,迟疑地问:“派兵救谁?” “当然是行刺的人啊,金国人都是坏人,那刺杀他们的肯定就是好人。听说金国人很厉害,万一那些人杀不死他们呢? 让世子派兵趁乱把金国人统统都杀了,再把那些人放走,然后回来对皇帝说是那些人杀的。”秋葵嘿嘿一笑说:“来个死无对证。” 郭思谨呵呵笑了两声说:“这主意不错。” 秋葵眼睛放光,欢快地说:“荆师傅也说这主意可行。” 郭思谨收敛了笑意说:“世子若是带人过去,只能是保护金使,捉拿刺客,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秋葵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央求道:“世子妃就当今日没看到我,也没听到我说什么。” “你去把张伯叫到凉亭里。”郭思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去找荆无名。” 第158章 聪明的世子。 若是没有意外的事,下午是皇帝批阁奏呈的时间,这时候赵瑗通常会坐在一边看书。 皇帝看到特别又不算大的事,就会同他商议几句,因为大事一般要唤太师过来共同商议。 今日赵瑗刚坐下来一刻钟,皇帝便对他说:“我总觉得不太安心,完颜滚和唐哲万一在我们这里出了事,不好向那边交待。 他们正愁找不到出兵的理由呢,我们现在不足以同他们抗衡。你去同赵琤说一声,让他把羽林卫派过去一些。” “多少人合适?” “太多了招眼,二十来人吧。挑精干的,换普通衣服,混在人群里,尽量别让人发现。”皇帝说了这些,又补了一句:“不想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怕他们有什么闪失。” 赵瑗又问:“太师安排了多少人跟着?” “五十人,是从城防军里挑的,也都是好手。太师一向是谨慎的,尤其是对待金国之事。” “他们自己有八个人,七八十人差不多了。完颜滚自己就是高手,即使有打他们主意的人,也成不了事。” 皇帝嗤笑了一声说:“没一个护卫,完颜滚也是丝毫不用担心,就是被众人围了,他打不过,也是能跑掉的。 我是怕唐哲,手无缚鸡的汉奸书生,不老实的在屋里呆着,往外跑个什么事,人多慌乱时,踩都能把他踩死。” 赵瑗也跟着笑了一声:“他这样的人,脸皮够厚,胆子够大。一个不要脸的汉奸,还有脸跟着使团来。” 皇帝缓缓地说:“我想完颜亮的意思,应该是让他来探看我们这边情况的,毕竟汉人更了解汉人。太师跟他聊过,确是个人物,你不要小瞧了他。” 赵瑗在羽林监找到赵琤,把皇帝的旨意传达给他后,又多说了几句话,叮嘱赵琤道: “赵大人不用亲自去,几个金狗,派皇家羽林军就已经够给他们脸了,再让首领也去,像什么话。保卫工作做这么周密,真是万一死了,那只能说是天意。我们是凡人,左右不了天意。” 赵瑗说圣上让派羽林军保护金使,赵琤像吃了只苍蝇一样的恶心,羽林军是天子护卫,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铁血男儿,让他们去保护敌人? 听了后面这些话,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二话没说,爽快地应了。 一向清高自豪的赵琤,破天荒的把赵瑗送出去老远。他觉得赵瑗这个人,很有思想。 把羽林军看的重,把他看的更重,而且痛狠金狗。 这三条中,能占其一者,赵琤就会觉得这人不错;能占其二者,能当朋友;若是三条全占了,那就是知已。 御书房里,皇帝问宋羿:“方才的事,你猜普安世子会对赵琤怎么说?” “臣猜不到。” 皇帝笑道:“普安世子有时候看似鲁莽,对旁人说话偶尔还有点不着调,其实是极聪明的。”他看了一眼宋羿,又说:“你也一样,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你懒得动用你的聪明。” 没等宋羿答话,皇帝又低头继续批折子。 赵瑗不知道皇帝是这么评价他的,他一直认为,他给皇帝的印象是憨厚老实。 皇帝问他的话,知道的就如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从不为自己的无知或是失误找借口。 与赵琤道别后,赵瑗又去翰林院找秦观聊几句,问他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南粤府推行经界法。 秦观回答的很肯定。 赵瑗郑重地说:“你走之前,去找荣国公谈谈,把你的心意表达给他。”然后又说: “记着,不要私自去见刘木兰,见荣国公也要寻个合适的理由,不可提婚事。说正事时,顺便透露一下你对他的敬重之意,说你恩师慕容然常常向你提起他,赞赏他不仅是位英雄好汉,更是识时务的俊杰。” 秦观想了片刻,躬身致了一礼,激动地说:“多谢世子指点,大恩不忘。” 赵瑗呵呵笑道:“秦大人这样客气,就见外了,你恩师是我义父,一家人嘛。世子妃很操心你们的事,我也想帮帮忙。” 走出翰林院,赵瑗去了户部,与崔侍郎闲谈了片刻后,问他一个私人问题:“你夫人生辰,你送她礼物了吗?” 崔侍郎愉快地反问道:“送礼物这事,还用分时间吗?” 赵瑗欣喜道:“你的意思是生辰那天若是忘了送礼物,次日再补也行?” 崔侍郎哈哈笑道:“我聪明的世子哎,下官的话说的多明白,礼物是要天天送,一天几送的,哪里还要分什么日子?” 赵瑗惊讶了:“天天送?皇帝也只是在逢着皇后生辰,或是过年节的时候,给她赏赐。一天几送,哪里来那么多珠宝首饰,把我卖了也换不来。” “谁说礼物一定要送珠宝首饰?”崔侍郎压低了声音说:“写首情诗念给她听,或是写在纸上偷偷的塞给她,或是帮她捶个背,洗个脚,或是给她讲个故事,唱首曲......” “打着打着,崔大人不是在说笑吧?这是男人们干的事吗?” 崔侍郎嘿嘿笑道:“自已家里关了门,哪里还是什么男人女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然后又惊讶地问:“难道这些事,世子都没有做过?难怪别人都说世子妃不受世子待见呢。” 赵瑗看着他,眨了两下眼,想否定又想肯定,最终却是哑口无言。 这时崔侍郎又说:“打个比方,世子天天吃好的,别人给您一个白馍馍,您看都不会看;若是把白馍馍给了城隍庙那里的小乞丐们呢?让他们叫声爷,都会叫。这是一个道理。” 赵瑗眨了眨眼问:“怎么一个道理了?” “您把一个女人宠上天,别人再对她好,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您要是整日对她横鼻子瞪眼的,别的男人一个微笑就把她的魂给勾走了。” 赵瑗哂笑了一声说:“这道理谁不懂?” 他不但懂,还做过呢,在同里时假装对郭思谨好,不就是这个心思吗?好让她知道离开他,再找不到他这样好的人了。 一个道理。 只不过,当时的思想没有这么明确罢了。 不对,什么假装。是真想对她好,又放不下身段,拉不下来脸面。假装的心思,是说给自己的。给自己对她的好,找个理由呢。 以后想对她好,就对她好。对她好的时候,心情多愉快。费尽心思的找理由,找的太烦了。 就这么决定了,不再胡乱想了。 只用去想,怎么做一个好夫君就行了。 第159章 危险啊。 写诗?念诗?酸,排除掉。 捏背?洗脚?麻,排除掉。 帮她洗澡倒是可以考虑的,最近本来是有机会跟她一起洗澡,怕她看到脚踝上的字,东躲西藏的,白白的浪费了好时机。 赵瑗步态轻盈地回到了王府,跨进大门,走出两步后,又退回来。 “世子妃出去了吗?” “半个时辰前出去的。” “去哪里了?” “小的不知。” 这个死女人,还真是不在,不老实在家等他回来,跑出去做什么。难道去秦奸相府上了?心疼那个王什么的表妹呢? 哼,人家去游湖去了,不但有人陪,还有很多护卫。 赵瑗的心情实在太好,这小小的不悦,丝毫没影响到他欢快的心情,他又问:“张伯呢?” “张伯把世子妃送出门,他没出去。” “让张伯到我书房。” 赵瑗在书房里看了一圈,还是自己的地方,但摆设全换了位置。 这样一换,感觉还挺好呢,我的小娘子真是会持家。 看了外间,他探头往里面一瞧,立马抚上了额。 这个死女人,你夫君我明明不想宿在书房,躺在这张床上了,又把它拉进来了。 待他打量了一番后,又喜又气。 喜的是把他原来惯用的,深蓝色的床单薄被都换掉了,换成了色彩明快的天蓝色。 对他用心了,把他的床铺打理的这么舒适。 可气的是加了床围。 这是让他长住的架式。 哼,最多住十天。十天内摆不平一个小娘子,以后让她叫自己小瑗瑗。 若不是金国使者在这里闹心,两天就把她收服了。 赵瑗直身躺在了床上,摸了摸被面,明明是同样的云锦,却感觉没有揽月阁的光滑细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张伯听到这声满含失落的叹气,站在里外间的交隔处,轻声问道:“世子有心事?” “无事。”赵瑗坐起身说:“世子妃呢?” “她去游湖了。” “啥湖?” 张伯说出了赵瑗不想听到的两个字:“西湖。” 赵瑗立马跳了起来,拧着眉毛,急声问:“她跟谁一会儿去的?” “秋葵。” “让人快马通知她,立即回来,府里有急事等她。”然后,朝外走着说:“不用叫人了,我去。” “世子,不急这一小会儿,有段子青和胡成跟着世子妃的。我还有点要紧的事,给您汇报。 ”张伯说着坐在了茶几边,斟了两杯茶,放在他对面位置上了一杯,另一杯拿在手里,饮了两口后,说:“有慕容旋的消息了,说他准备来杭州。” 赵瑗犹豫了片刻,也坐了。 “是他主动来的,还是我们的人同他接触过,让他来的?” 张伯迟疑了一下说:“我们的人让他来的。”说着把茶盏又朝着赵瑗推了一下,“夏季天干易燥,世子多喝水。” 茶水的温热正好,赵瑗一口气饮了。 “有说什么时候会到吗?” “就这一两天。” 赵瑗问:“你说的急事是什么事?” “荆无名说有人行刺金使,可能慕容旋也在内。” 赵瑗急声问:“刚不是说慕容旋是随我们的人来的吗?他现在在哪里?” “我骗了世子。我们的人是找到慕容旋了,慕容旋没理会他们,后来他们又跟丢了。” 赵瑗站起了身:“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 “荆无名说的,说是以前一个熟人找到了他,想让他也加入。” “他说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他就说,以前大家都管他叫军师,是‘杀手联盟’的人,不知道现在是干什么的。” 赵瑗的话有些严厉:“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世子妃去西湖,你怎么不阻止。” “世子妃就是因为这事才去的。不过,请世子放心,荆无名也跟着去了。” “这......”赵瑗想说,这么大的事,是你能决定了的吗?为什么不告诉我。话没说出口,他抚上了额。 他觉得头有一些晕,紧接着混身软绵无力,顺势跌坐在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世子冒犯了,世子妃让出此下策的。她说您知道了,必定会去阻止,她不想让您去冒险。”张伯又急声说:“您只要出现在那里,无论做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都会落人话柄。” 赵瑗抬起头,愤怒地瞪了张伯了一眼,可惜这一眼,比较微弱,丝毫没有震慑力。 ...... 宽大的马车内,郭思谨问秋葵:“你怕吗?” 秋葵兴奋地说:“不怕。” 郭思谨低声笑道:“是没什么可怕的,万一真出了乱子,你就躲在马车内,车厢上有王府的徽记,眼下里,哪路人都不会打普安王府的主意。” 秋葵点了点头后,扒着车窗向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说:“看不到荆师傅在哪里,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上来。” “他肯定能看见我们。” “世子妃,您怎么对荆师傅这么信任?” 郭思谨呵呵笑道:“因为他做的饭好吃啊。” “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把本职工作做得好的人,都是有责任心的人。”郭思谨冲秋葵眨了一下眼,说:“如果他是没责任心的人,即使知道了这事,他也会当是没听到,不会去纠结要不要管他们。” 秋葵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世子妃说的有道理。”然后认真地说:“世子更是有责任心的人。” “为什么?” “世子做什么事都好啊。” “你怎么知道?” “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大家都夸他呢。” 郭思谨来了兴致,望着秋葵问:“你从来说过自己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原来在哪个宫里?” “奴婢以为世子妃永远不会问呢,主子不问的事,我们是不能主动说的。”秋葵开心地说:“七岁就入宫了,被人卖进去的。前三年在花坊,给慈宁宫送花时,太后让我留下了。” 看秋葵没有隐瞒,郭思谨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不说自己事的人,都是有秘密,不能强人所难嘛。”又看着她问:“那你怎么来王府了?” 秋葵没有犹豫地说:“太后让来的。” 稍停了片刻后,郭思谨又问:“来之前,太后又说什么吗?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来,是不是看着你机灵干活利索,王府新建需要你这样的人?” 秋葵嘿嘿笑了:“奴婢没问原因,太后让出宫来王府,奴婢就来了。” 第160章 世子妃的谋算。 西湖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军师对他面前的十个人说:“你们的目标是一位穿蓝衫的青年人,中等身材,头发用深蓝色的巾帕绑着,那人叫唐哲,是个汉奸,是金狗皇帝的老师。” 一位清瘦的少年,嘻笑道:“军师,我们先把秦恶人给解决掉吧,我看他最不顺眼,天天烧香,盼着他喝水呛死,吃饭撑死。” 有人在旁边笑道:“应该盼他饿死,撑死太便宜他了。 “这次先不管他,来日方长,秦恶人早晚会死在我们手里。” 一个中年男子,沉声说:“那个完颜狗呢?应该先把完颜狗的脖子抹了。” “我们不是完颜狗的对手,另有人对付他。”军师扫视了一眼众人,严厉地说:“首先要保护自己和伙伴,其次才是收拾他们,知道了吗?” 在军师的注视下,才稀稀拉拉的有人应:“知道了。” 军师又说:“万一受了重伤被捉,也要想办法活着,只要不供出同伙,后面自会有人救你们出来。这是义举,想帮我们的人哪里都有。” 回应的声音又齐又亮:“是。” “散开,各自隐蔽,谁找到机会,就以竹哨告知大家。” …… 清脆悠扬的曲子,自西湖最大的画舫里传出。 唐哲笑问:“王爷觉得此曲如何?” 完颜滚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了,用宽大的衣袖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嘿嘿笑道: “这里的衣衫不错,既能当抹布,又能做帕子用,偷个什么东西,往里面一塞,谁都发现不了。” 秦太师为完颜滚斟了酒,然后说:“将军喜欢什么样的曲子?要不让雪儿换一首?” 五丈远的地方,白衣胜雪,乌发垂肩的王昭雪微侧着头拨弄着琴弦,动静之间宛若行云流水。 完颜滚朝着她望了一眼,哈哈笑道:“好曲好曲,姑娘辛苦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秦太师正在接话,王昭雪手指未停的说:“小女不会饮酒。” “那就算了,姑娘去一边歇会儿吧,吵吵闹闹的,心发慌。” 唐哲呵呵笑道:“王爷不是一向爱热闹?” “老师不是正在和太师谈话嘛,影响你们。” 秦太师急忙摆着手说:“无妨无妨,你们暂时又不会离开,谈话哪里不能谈,非要跑到西湖美景里谈。” 唐哲接话问:“王爷计划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完颜滚侧身望着他旁边的唐哲说:“老师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皇兄说在这里的一切,听你安排。” “再有五天,我看差不多了,时间太长,给他们添麻烦。”唐哲望向秦太师问:“太师的意见呢?” 秦太师呵呵笑道:“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什么技艺切磋都是小事,输赢都是我们自己人,让那些人忙活去吧。没事我们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享受这里的美好。” 唐哲望向远处的山水风景,叹了口气说:“确是个好地方,我主也能来看看就好了。”转话又说: “太师这几日能否请个画师,把这里的山山水水都画下来,回去也算是给我主带份礼物。” 秦太师急忙接话:“没问题,到时候再用金边裱了......” 秦太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接着是严厉的呵斥声:“你这活腻的小厮有没有长眼睛?往哪里撞呢?”说着又踢了他一脚。 说话的是个船工打扮的中年男子,被呵斥的清秀少年低头不语。 中年男子推桑了他一下说:“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下去。” 秦太师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着他们走,一边怒斥道:“这里有贵客,你们俩个都滚下去。” 清秀少年低头,捂着被打的脸,小声喃喃地说:“我来问问客人们要白莲须吗?我姐姐今年晒的,泡茶喝,清心益肾。” “不要。”二字脱了口,秦太师又说:“给荣国公府里送去,他那里需要,而且他是个大富户,你们也好趁机多赚钱。” 秦太师站在木梯旁边看着二人下楼,走远了。才回身又坐回了原地。 唐哲呵呵笑:“荣国公要白莲须做什么?” “他肾虚。” 唐哲哈哈大笑:“太师真不愧是赵氏朝廷第一臣,这私事就能知道。” “这事当然不知。”秦太师平静地说:“他那张茄子脸,老弟早看够了,恶心恶心他。” 唐哲和完颜滚同时大笑,笑声传到了隔壁的画舫上,郭思谨听到声音,站起了身,走到船栏处,朝这边张望了一番后,大声唤道:“太师,您也在啊,方才弹琴的是表妹吗?” 秦太师是郭思谨表了几表的表舅,她一直管他的夫人王氏亲切的称呼舅母,却一直称秦太师为太师。 王氏曾问过她,为什么称呼不同。 郭思谨说,舅父在甥女眼里,首先是一位有功于国,有功于民,位高权重的太师,其次才是甥女的舅父。 王氏把这话转给了秦太师,当时秦太师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仰脸对着天空,长叹了一声。 此时,秦太师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船栏处才应话:“世子妃怎么想起来游湖了?跟普安世子一起来的吗?” “我自己来的,想在这里看影子戏。昨日也来了,没看成。”郭思谨伸头朝着秦太师背后瞧:“太师,您那边是有客人吗?” “是。“秦太师应话后,又说:”这大热的天,在外面受罪,世子妃若是想看什么,我让他们去王府。“ “谢谢太师关心。”郭思谨呵呵笑道:“看戏要在外面才有趣,在家里就没意思了。” 秦太师身后的唐哲低声问完颜滚:“普安世子妃郭思谨?” 完颜滚嘿嘿一笑,也低声说:“老师对赵皇帝这里的人马了解的真透彻,有一样你却不知。” “哦?”唐哲饶有兴趣的问:“是什么?请王爷赐教。” “她是小花姑娘的姐姐。”听到这里,唐哲扭着头朝郭思谨望去,然后对完颜滚说:“仿佛哪里是有点像,应该是属于江南女子的气韵相似的。” “老师也觉得二人有一点相似吧?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完颜滚呵呵笑道:“不是亲姐妹,小花的父亲是世子妃的义父。” 秦太师走过来插话道:“世子妃听闻唐兄是布衣入朝,十分好奇,想来这边跟唐兄交谈几句,唐兄可介意?” 唐哲清淡地说:“跟一个女子有什么可聊的。” 完颜滚哈哈笑了两声说:“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又不赶时间,在这里也是闲谈。聊两会儿又何妨?” 他没等唐哲接话,就仰头对秦太师自作主张道:“太师,请世子妃过来吧。” …… 赵瑗费力地睁开眼,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想揉一下,胳膊却抬不动。他突然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时,张伯站在旁边温和地说:“世子醒了?” “赶快给我解了。”重重的话语,别人听起来却是微弱。 “刚才已经给世子解过了,这个程度的药量,世子可以清醒,却动弹不得。这样一来,世子有什么想法尽可以吩咐,我一定照做。” “给我解药。” “除了这个之外。” 赵瑗用尽全力地扭转了一下头,目光对向张伯问:“过去多长时间了?” “世子昏迷半个时辰了。” 骂人的话,在脑海里荡了荡,想到这人是张伯,是长辈,是守他护他十年的人。 赵瑗把涛天的怒气压了下去,准备斥责他几句,临出口,却微弱平静地问:“有消息递回来吗?” 这个时候不能急,越是急,张伯越是担心自己会冲动,会不考虑后果的,想要去西湖。先要让他相信,自己是冷静的。 假装这事自己最擅长了,瞒一个管家,还是绰绰有余。 “刚刚收到的消息,世子妃上了那艘画舫。” 赵瑗忍不住又急了,连声问道: “她去能干什么?是她自己能打架,还是能阻止别人打架?谁会听她的话?她是想帮谁呢?你们究竟是怎么计划的?” 他没等张伯回答,又立马说:“再给我点解药,最起码能让我坐起来,有力气说话,喝口水。” 这番话几乎用尽了赵瑗所有的力气,刚想喘口气,又担心张伯不信他,急忙说:“你,你把我往屋里一关,我就出不去了,还用下药吗?”他忍不住咬牙骂了句:“笨脑袋。” 张伯稳声说:“我先把计划告诉世子,世子听听哪里有不妥,我再派人给世子妃传话。” 赵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直接,直接说重点。” “世子妃除了有荆无名跟着,我还另派了五个懂水性身手又好的人。我们计划的是,用尽一切办法保住完颜滚、秦太师和唐哲,重要程度按我说的顺序。” “这是谁的主意?” 第161章 舍生取义的信念。 张伯缓缓地说:“世子妃说的,我的想法是,保住唐哲,兼顾完颜滚,给人制造机会把秦太师灭了。” 赵瑗不太相信地问:“你听了她的?” 相处了十年,赵瑗太了解张伯了,他是个十分不好说服的人,很多时候,自己都糊弄不住他。。 “世子妃说的话,我想了一下,还算有道理。”张伯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这事是她去做,只能依了她。” 张伯的话有些矛盾。 起初他想的是,世子不在家,跟世子妃商议的事,虽然最终拍板的世子妃的主意,但他觉得既是同他商议了,他就该担起一部分责任,所以说的是我们的计划。 接下来世子又详细问,看着赵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有点怯了。 他觉得这个主意,赵瑗一定是不赞同的,所以就有些退却了,最后索性把责任全部推给了郭思谨。 “先给我解药,再告诉我,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伯去外间端了杯水,扶赵瑗坐起身,又把杯子放在了他嘴边。 “你说你的。” “世子妃说完颜滚若是死在我们这里,会激怒金国人,即使金皇帝暂时没有打算南下,也会迫于武将们的压力,而考虑出兵。现在发动战争,对我们不利,我们现在只有半壁江山,退无可退,不是稳赢不能出战。” 赵瑗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然后问道:“秦奸相呢?” “世子妃说现在是议和阶段,朝廷需要秦太师去和金人周旋。” 赵瑗哼了一声说:“唐哲死在这里了,就不怕金皇帝发怒吗?” “我也这么问了。世子妃说,唐哲是文人,在金国又是外人,他死了只会惹怒一个皇帝。秦太师的命与金皇帝的怒相比,秦太师的命更重。” 赵瑗又哼了一声。 张伯接着说:“世子妃说,秦太师的行事是有些过份,但他的议和策略是对国家,对百姓最有利的。什么事都相辅相成的,若不是秦太师当时强硬的手腕,议和之事便难成。 即使成,也要再拖些时日。拖一日,国家便多一分损伤。而且最终的决定者是皇帝,若是怪罪,最应该怪罪的是皇帝......” 赵瑗打断了话:“这是你们能议的事嘛,以后不许说类似的话。”接着又问:“荆无名提出这事时,不是说去救那些所谓的义士吗?” “世子妃说顺手能救更好,但主要目的不是他们。这三个人若是没事,逃脱掉的人便不会有事;这三人若是其中一人有事,会连累到更多的人,到时候来个大搜捕,不仅仅是十个二十个人的事了。” “你们没想过,要把此事禀告杭州府或者是宫里吗?” “世子妃说,官府的人若是派的人多,那些义士可能一个也跑不掉。她说,最好的结果是,少伤人少死人,这三个人又没事。” 赵瑗冷哼了一声说:“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以后此类的事,不许告诉她。”喘了口气,又说:“这事怎么不让段子青领头去?我看他挺机灵。” “我也是此意。世子妃说,她去的话,一是不容易被别人猜测普安王府提前得知此事;二是,她坐马车去,万一有跑不掉的人,也能藏几个。” 赵瑗又怒了:“还想着藏人,胆子还能更大吗?” “世子妃说,别人不敢搜她的车,真是被官府的人看到,他们也会当作没看见。我们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恨着金人,盼着他们死。更何况那些普通的兵勇谁敢得罪普安王府。” 赵瑗抬起手揉了一下眼睛问:“我这什么时候能恢复?我想去洗个澡,浑身汗臭,难受死了。” “一刻钟后,世子除了无力走动,坐着看书,跟人聊天都没有影响。世子您觉得哪个地方需要纠正的?” “考虑的挺周到,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刺客和官府的人,都不会把她怎么样。”然后平静地望着张伯说:“快把我完全解了,我要去洗澡。” 真是如他想的那样得寸进尺啊,张伯说:“这里就那么大的剂量,我去找徐先生再要。” 强压的怒火,又压不住了,赵瑗烦燥地说:“瞧这不死不活的算什么样子,你做事不想后果吗?下药前不知道先把解药备足吗?” 张伯低声说:“是我大意了。” 赵瑗吃力地抬起胳膊,挥了一下说“别说了,赶快去,快去快回。再多一刻忍受这窝囊的样子,我就得少活十年。” 张伯出书房后,又轻轻在外锁了,然后去了春园。算命先生正在指挥着两个下人熬药,看到张伯负手悠闲的样子,随问道:“管家无事了?无事帮我看着火,就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大了,也不能小。我去小憩一会儿。” “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 小画舫上,秋葵低声问荆无名:“你刚才去哪里了?有发现什么?” “看人了,周围人很多。” 秋葵瞪着眼睛问:“什么人多?” “什么人都多。” “什么人是什么人?” “官府的人和来行刺的人。” 秋葵眨了几下眼,疑惑地说:“我看了一路,都是普通人,没看到像刺客的人,也没看到官兵。” “改装了。” 秋葵又围着船栏看了一圈,然后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岸上,水里,船上。” “哪条船上?” “那条船上。” 秋葵推着荆无名,急声说:“赶快去让船家接近那条船,我上去装着肚子疼,把世子妃唤过来。” 荆无名眨了眨小眼睛问:“唤她干什么?” 秋葵急得直跺脚:“有危险啊,万一误伤了世子妃怎么办?” “不会。” “什么不会?” “他们现在不会动手。” “你怎么知道?” “现在不是好时机。” “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他们三个人散开的时候。” “为什么?” “各个击破。” 秋葵想了一下,觉得荆无名说的很有道理,松了口气,双手合十,低声说:“求老天保佑,他们一生一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老天听谁的?” 秋葵仰头望着荆无名,不解的问:“什么?” “有人在祈祷老天,让他们赶快分开,好动手。” 秋葵望了一会儿荆无名后,突然激动地说:“我们去找他们吧,告诉他们,官兵太多了,即使杀了人,也逃不出去。” “他们不怕死。” 秋葵怔了怔说:“为什么?” “信念。” “什么信念?” “为国为民,舍生取义的信念。” 秋葵眨了眨眼,两行泪流了出来,然后抱了荆无名的胳膊,哽咽地说:“我们一定要救他们,这些坏人们的死活,先不管了。” “不行。” “为什么?” “世子妃说的有理,只有他们活着,才有更多的人活着。” 秋葵抹了一下眼泪说:“平时看着你是个死脑筋,原来不是啊。” 在他们不远处的乌篷船里。 慕容白问韩如意:“你想好怎么上船了吗?” 韩如意今日穿了件利落的深蓝色男装,两只袖子紧扎着,裤腿也紧扎着,头发全部梳到头顶绾了个髻,插了一枝桃木发钗。 一副行走江湖的打扮。 此时,她却坐在四方竹案前,悠闲地煮着茶,悠闲地说:“不用想,直接上就行了。” 慕容白坐在她对面,瞪着大眼睛问:“船在湖心,我们游过去?” 韩如意伸手拍着慕容白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哪有人不吃饭?哪有船不靠岸,早晚会靠岸的嘛。他们的船一动,我们就跟上去,只要秦恶人一上岸,我们就寻机扑上去。” “万一没杀死他,我们被捉,怎么办哇?” 韩如意啧啧了两声道:“我的小白弟弟,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常行走江湖。”她嘿嘿一笑道: “暗杀我最有经验了,首要考虑的是退路,我们先把退路观察好,找到了脱身之计,再开始无所顾虑的杀人。” 又嘿嘿一笑:“这样即使刺杀失败,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杀人”二字让慕容白打了个冷颤,他杀过鸡,杀过狗,还从来没杀过人。 不要说杀人,连伤人都没有过。 他跟人打架都是用拳脚,顶多是在别人屁股上踢两下。 慕容白有些后悔跟着韩如意来了,更不想再继续这个血淋淋的话题。于是问了别的: “如意姐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是不是要是武功高强的英雄,比如武林盟主,江湖帮主,山庄庄主这样厉害的人物哇。” 韩如意咯咯笑道:“小白弟弟你真是没闯过江湖。” 慕容白揉了一下鼻子,又眨巴了两下大眼睛,不甘心地说:“这跟闯江湖有什么关系哇?” “一个人的能耐,从来依靠的就不是功夫本身。” 第162章 世子的初见。 慕容白不喜欢练武,可又想成为厉害人物。不练武就成不了厉害人物,这很矛盾。为此,他常常苦恼。竟然有不用练武的能耐,他热切地说:“那是什么?” 韩如意敲了敲头说:“依靠这里。” 慕容白大失所望:“头脑哇,打起架来,别人把你摁倒一顿猛揍,再有头脑能如何?早被打晕头了,哪里还有心思想脱身的办法哇。” 韩如意不屑地说:“你小孩子,跟你说你也不懂。” 慕容白平静地问:“你瑗哥哥答应你做他的正妃了吗?” 他猜想肯定是没有,如果赵瑗答应了,韩如意肯定一见面就告诉他了。必竟这是件能令她在仇人面前扬眉吐气的事。 慕容白最烦别人说他是小孩子。 你让我心里不舒服,我也让你心里不舒服。 韩如意“切”了一声说;“谁稀罕做他的正妃,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那样的弱鸡小白脸了。” “那你还逼着问他,什么时候娶你哇?” “既有约,必守诺。既是有约,我就不能先反悔。” 慕容白瞪着眼睛,好奇地问:“现在毁约了?” “没有。” 慕容白哈哈笑道:“我知道了哇,他没答应你做正妃。” 韩如意极不情愿地说:“是皇帝赐婚嘛,不好改,我也不稀罕。这两日,正在想什么办法,让他先开口毁约呢,这样他就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可以要挟他一辈子。” 她又悄声说:“万一他做了皇帝,我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想想都威风,激动得睡不着觉。” “如意姐姐好聪明。世子爷不是好夫君哇,还是把他留给那个坏女人吧。要找个对你好的,像荆春秋那样的。” “你亲爹吗?他是什么样?” “对媳妇特别好哇,连亲儿子都烦,除了媳妇之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韩如意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那样冷血没爱心的。”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要找,也找对儿子好的,就像你干爹那样的。” 慕容白想到宋羿心情就愉快,呵呵笑道:“对的哇,这杭州城里,我的好爹爹是最好的人哇。” 突然他想到什么,揉了一下鼻子,瞪着眼睛问:“你不是看上我爹了吧。”然后坚定地说:“不行,我才不要你做我娘。” 韩如意一边饮着茶,一边垂着眼皮问:“为什么?” “我干娘不能是你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我娘那样的。” 韩如意把茶盏放在竹几上,看了一会儿慕容白问:“你娘是什么样的?是我娘那样的女侠吗?她们是好朋友。” 慕容白摇了摇头。 “跟谁比较相似呢?就是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慕容白想了一会儿,迟迟疑疑地说:“跟那个坏女人有点像哇。” “谁?” “世子妃啊。” …… 赵瑗靠着床头,伸着脖子朝门口处张望,深切地体会到了香山居士那句“青眼望中穿”的含义。 他想用凌厉的眼神把挡着视线的屏风,嗖嗖地盯出个窟隆,这样就可以直接看到门口。 脑袋的混乱,让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有时候觉得很长,有时候又想着应该是不长,是自己太心急了,才会觉得时间漫长。 因为,他坚信,张伯是不会不回来的。 赵瑗一向认为,相信的力量很强大。坚信的东西,一定能出现;坚信的事情一定会实现。 就比如去年,他去德清办差,那日的事情不太顺利,再加上选妃的事压在他心头,让他觉得异常的沉闷。 于是叫了宋羿一起去街道上散步。 县城本来就不是很繁华,那日走的那条街道上,行人廖廖。 赵瑗记得很清楚,那条路两边种着遮天避日的梧桐树,这让街道在大白天里,显得有些阴沉昏暗。 在昏暗的街道上,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位穿着粉色锦锻小棉袄的姑娘。 她分明是没有笑的,可他就是觉得她在笑。 那种笑是内心的笑,好像是她心里在灿烂地开着花。 这令她显得惊人的美丽。 宋羿看到他一直扭着脖子,朝路对面看,笑问:“世子看美人呢?” 他“嗯”了一声,轻言道:“你看那个女子,多明亮。” 宋羿哈哈大笑了两声,调笑道:“世子长大了,终于知道思春了。”赵瑗以为接下来宋羿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好好戏弄一番,却没听到他继续说话。 他扭头一看,宋羿也在呆呆地朝着那个姑娘张望。 他问:“你认识?” “不认识。”宋羿平静地说:“以前不认识,以后可以认识。”接着就拦了个路人,指着那女子问是谁。 “郭县丞家的姑娘嘛。” 这个答案让赵瑗在心里惊了一下,他极力用平常的语调问:“郭县丞几个姑娘?” “就这一个。” 赵瑗慌乱中,听到宋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郭思谨。” 赵瑗感觉有点喘不过气了。 湖州府德清县县丞郭俭之女郭思谨,是皇帝为他选妃的备选人之一,推荐人秦会之。 十二个备选人,每一个人的背景他都了解,甚至记住了她们的名字。在无事时候猜测,究竟是哪个名字,最终会跟他联系在一起,住进他的府里,此后的日子里跟他朝夕相处。 会是她吗? 赵瑗的心跳加速了,他对宋羿说:“你怎么随便向人打听。”话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宋羿嘿嘿笑道:“这么出色的小娘子,杭州城都找不出一个来,莫要说是在小小的德清县了。 这般姿色,人人都会过目不忘,在街上随便拉个人,问不出名字,只能说明这个人孤陋寡闻,不配在街上溜达。” 赵瑗更加不悦了:“我是说,你怎么能随便向人打听一个姑娘。别人会胡乱猜测的。” 宋羿嘻笑道:“还不是因为主子在关注,小的自是看眼色行事。”接着扭头张望了一眼,又说: “世子在这里稍等,那姑娘已经走了,我去问问她跟那两个人说了什么。” 宋羿去了对面,他却不敢朝那边看了。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看到,她离自己的距离更远似的。 当时他想,如果选中她就好了。 第163章 纠结。 当时他想,如果选中她就好了。 转念又想,一个从八品的县丞之女,能入选,已经是圣上给足了秦奸相的面子,不可能选她。 这个念头升起后,赵瑗立马又否定了,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既然入选,就是有资格做他的世子妃。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瑗望着满天的星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圣上一定会选她的。 一定会。 次日散朝后,福全叫住了他,说圣上有请。 皇帝说:“大哥,把你的世子妃定下来了,是德清郭县丞的女儿,名字叫郭思谨,我打听了,是个好姑娘。” 半天后,他应话:“谢谢爹爹,臣会同她好好相处的。” 走出御书房,赵瑗便十分的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多看她几眼。 他甚至有点记不起来她的样子,只记得穿了件粉红色的锦锻小棉袄,领子上有一圈白绒绒的貂毛,看上去十分的柔软,想起来就想伸出手去摸摸。 棉袄明显有点小呢,看上去也很薄,天一日比一日的凉,再过几天,肯定就穿不成了。 等成了亲,再着人给她做一件同样的,也同样的在领子处缝上一圈白绒绒的貂毛,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 赵瑗兴奋了大半日后,才想起来郭思谨的举荐人。 他在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闪电似的想了一下秦奸相这个人后,后面就自动把他隔离出了自已的思想。一件美好的事,怎么能让一个奸人掺合进来。 这,这是一个必需要面对的问题。 而且很严重。 秦奸相的人可以娶,但不可能跟她长久,最多过个两三个月就想办法把她撵走。这是他知道有五个备选人是秦奸相举荐后的想法。 当时,没有具体到某个人身上。 那个人的喜怒哀乐,便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现在具体知道是谁了,赵瑗矛盾了。 娶,还是不娶呢? 选择娶,很简单,婚事自有人操办,他只用等到大喜的日子,跟她拜堂进洞房就行了。 不娶,也是有办法的。 娶与不娶之间,矛盾挣扎了五天,赵瑗下定决心不娶了。 即然跟他不能长久,娶了她,不是害了她吗? 坚定了这个想法后,他觉得应该再去看她一次。 连她长的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呢,不要说多年以后,回忆她的样子了。 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赵瑗单人单马的跑到了德清,在那条路上走了五六趟后,依旧没看见他寻的人。 于是他去了县衙,一番客套的寒喧,七拐八拐的问出了郭俭家的地方。 赵瑗是独自走着去的,因为骑马太显眼了。 路上他还特意买了顶笠帽。 接下来,他走的很慢。他有点后悔来了,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自己的人。 他期盼着这一趟看不见她,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人,管她以后如何呢,等娶到府里再看长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又想看到他,也许那天是看花了眼,她本人其实很普通。一个从八品县丞的普通闺女,根本配不上她。使个法子,不娶她。 一路上无数个念头,在赵瑗心里跳来跳去。 他站在院子外面,隔着栅栏朝里望了半天,没看见想看到又不想看到的人。 天色渐晚,要回去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没有缘份吧。回去想办法,把婚事拒了,她过她的日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一转身,却看到了她。 她端着一个盛满衣服的木盆,脚步轻盈地款款而来。 晚霞染红的天空,是她的背景;影影绰绰的房屋和树木是她的背景;唧唧啾啾的鸟鸣是她的背景…… 她自如诗如画里的美景里,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 眉梢带着笑。 嘴角带着笑。 赵瑗觉得,她一定是因为他才笑的,已经过去五天了。被选中普安世子妃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这里来了。 在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和她成亲。 拒婚多麻烦,圣上赐婚呢,若是不娶圣上肯定会不高兴的。 在这个天底下,圣上是最不能忤逆的人。 就这样了,省事。 过几个月,再想办法,找个理由把她送走。 只要不跟她睡觉,也不影响她另嫁。嫁过世子呢,说不定以后是天子。天子曾经娶过的人,谁敢嫌弃她,谁敢嫌弃直接拉出午门砍了。 说不定和离之后,她若是另嫁人,甚至会嫁得更好。 这对她也是好事。 赵瑗想到这里,更加坚定了,同她成亲的念头。 从最初的第一眼,到最后真的成了亲。赵瑗一直觉得,是他的坚信,主导了这一切。 由此可见,坚信的力量是强大的。 往事如烟尘滚滚,在赵瑗的脑海里滚过,这让他更加不能确定,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翻了个身,决定不去看门口的方向。 没什么可担心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只要坚信,那个念头就一定会实现。 不行,万一呢? 万一有事呢? 赵瑗又急忙翻过身,盯向了门口。 …… 微风吹来,西湖湖面上水波粼粼,画舫在湖面上缓缓滑过。 唐哲问:“方才王爷说,世子妃是慕容姑娘的姐姐,世子妃去过同里镇吗?听说那是个特别的地方,被誉为国中之国。” “去过两次。”郭思谨笑道:“唐先生这话,在坐的人听听无妨,万不可再说出去了。国中之国可是大逆不道之事,万一传了出去,是会给慕容家惹祸的。” 唐哲急忙说:“唐某失礼了。”又向旁边的秦太师揖了个手,恳求道:“太师就当没听到此话,就当唐某什么都没有说。” 还未等秦太师接话,郭思谨呵呵笑道:“太师听了无妨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唐哲笑道:“只是唐某有些不明白,太师可是赵皇帝面前的第一人,为什么不怕他听到呢?” 郭思谨在秦太师和完颜滚的注视下,缓缓地说:“太师是大智之人,心思非同常人可比,不会因为某些人故意散播的消息,而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治罪,或是添油加醋向上禀报。” 秦太师略带了些激动的情绪接话:“多谢世子妃的夸赞。” 郭思谨晗首道:“这不是夸赞,是论述事实。” 完颜滚看看这个人,又看看另一个人。 唐哲看了一眼秦太师,呵呵笑道:“据唐某所知,谈太师色变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把他称为奸相,世子妃却认为太师是个好人。究竟谁对谁错呢?” 郭思谨坦然道:“这个问题没有对错之分,要看在哪个位置去看待了。就比如在我国很多人眼里,金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侵占了我们的土地,毁坏了我们的家园,让无数个家庭妻离子散。“ 她看到完颜滚渐渐变了脸色,急忙又说:“可在你们眼里,金人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不但能够保家卫国,还可以开疆扩土。这是同样的道理。“ 唐哲晗首笑道:“听起来是这样。“ 郭思谨又接话:“在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或是坏人。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就把他当作朋友,反之则是敌人。“ 她笑望着完颜滚说:“五王爷没来这里之前,想必对他国之人也是报有敌意,当您面对具体的某一个人,您就会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而已,也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完颜滚嘿嘿笑着点头。 “我家世子近两日身体微痒,昨日完颜郡主说是听闻你们来了,吓出病了。“ 郭思谨展颜笑道:”你们来了说明两国在友好相处,世子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是怕五王爷跟他比试不成?五王爷找人对决,也是找武功高强的单挑,哪里会把一个书生放在眼里。“ 完颜滚嘿嘿笑道:“普安世子不是普通的书生,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说,笔杆子可以杀人于无形。“ 郭思谨给她面前的三位男人各自加了茶后说:“那就是另说了。反正,你们在这里期间,我家世子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害怕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唐哲微笑道:“世子妃何出此言呢?“ 郭思谨浅笑盈盈: “使团领队的是五王爷,没有五王爷的发话,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五王爷既光明磊落,又是聪慧之人,即使想打我家世子的主意,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完颜滚收敛了笑意,看着郭思谨说:“说来听听。“ “五王爷和世子没有个人恩怨,有的是背后国家之间的仇怨,想要一较高下,在战场上见嘛,这才是英雄所为。“ 郭思谨呵呵笑道: ”假如这个时候其中一个世子出了事,不论是何人所为,肯定会把责任推向使团。必竟你们是外人。 使团来访是大事,是要记入史册的,若真是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五王爷将会落得千古骂名。人活一世,不就是想有个好名声吗?“ 说完这些,未等其他人接话,郭思谨又说:“这是深宅妇人的浅见,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五王爷和先生莫要介意,太师也莫要责怪甥女。“ 秦太师面色平静地浅笑了一下,未作答话。 唐哲呵呵笑道:“有几分道理。既然提到了两位世子。一直在唐某心里徘徊的一个问题,想问太师。”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太师,接话道:“先生,请问。老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位世子的品貌才干都是千里挑一,又自小养在宫里学习治国之策,是皇位的备选人。既是备选,就有一个选上,一个落选。太师更中意谁呢?” 唐哲说这番话,虽然带着一贯温润的笑,郭思谨却感觉到了尖锐的冷意。她不安地望着秦太师,害怕他回答,又想听他的答案。 秦太师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话道:“先生对我们这里,了解甚多,又同是汉人,容易相互理解。”他顿了一下,反问道:“先生觉得谁更合适呢?” 唐哲笑答:“唐某就是不知,才请教太师的。” 秦太师又转头望向完颜滚,笑问:“将军呢?您觉得哪位世子更合适?” “恩平世子赵渠。”完颜滚嘿嘿一笑说:“让我选,我当然选对我大金国有利的人继承大位。” 唐哲把话接了过来:“王爷这话若是传出去,大位必定是普安世子的。他们怎么会选对我们有利的人,当皇帝呢?” 完颜滚又是嘿嘿一笑:“这话传不出去。你不说我不说,太师不会说。世子妃说,别人不信。”说完,得意的哈哈大笑。 唐哲又呵呵笑了,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几口,然后又望向了秦太师,语调仍是平稳无波:“太师还没给答案呢?”又看向郭思谨,笑意更深,接着说:“要不世子妃先回这个问题?” 郭思谨立即接话:“当然是选恩平世子赵渠。” 在座的三个男人,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的给了答案了,齐齐望向了她。 第164章 世子的盼望。 “当然是选恩平世子。” 郭思谨温温婉婉地说:“哪位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百事缠身?哪个女人不想独占她深爱的男人?” 她略带羞涩的低了头,声音比方才略低了些:“我是女人,我的心思亦是如此,希望夫君能日日陪着自己。” “看来世子妃对普安世子是一往情深呢。”唐哲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探究似的问道: “普安世子究竟哪里好,让世子妃宁愿舍弃母仪天下之位,也想和他独自厮守。” 郭思谨没有丝毫考虑的接话道:“不知道他哪里好。有时候也会生他的气,但气过之后,还是觉得他很好,什么地方都好。” 说到这里,她瞄了一眼秦太师后,又说: “我家世子只要想做,什么事都会做的很好,若真是天降大任于他,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若上天随了我的愿,那他一定会是个好夫君。” 话落之后,一时间静悄悄的,能听到远处水鸟清脆的鸣叫。 一个优秀的美貌女子,掷地有声的当众赞赏她的夫君,这让在座的人有些动容。 尤其是完颜滚,在心里骂那个汉人小白脸,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钟爱。他嘿嘿笑道: “这是问太师的问题,怎么在我们之间绕来绕去。下面由太师表个态,不能含糊,要明确的给出个答案。” “我当然是说选普安世子。”秦太师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普安世子妃在这里,我说选恩平世子,不是把普安世子给明着得罪了吗?” 完颜滚哈哈大笑道:“滑头。若是普安世子没在呢?” “凡事没有假如。”秦太师笑道:“假如出来的答案,也没有意义。” 此时此刻,赵瑗在想假如的问题。 假如那个死女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会怎么样。 首先要把这个多事的管事,一脚踢出城外,让大沙河冲走,这辈子不再见他。 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准他进杭州城。 这是他堂舅,给了他十年照顾的亲人,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的人,比养爹娘亲爹娘都要亲的人。 若是换了别人,让他直接撞到门前的石狮子上去死,让所有的人都看看,踩到主子头上多管闲事的下场。 真是反了天了,敢在他喝的茶水里动手脚。 而且胆敢不给他解药。 这个人真是脑子出了问题,谁的命不是命?难道世子的命就比世子妃的金贵? 有事的时候,应该是男人出头,让个女人出去算什么事?女人就是搂着睡觉,生孩子的。 这点问题都搞不明白,真是脑袋不正常。不正常的人,不适合当管家。 那死女人一根头发没少的回来,也不让他呆府里了。对世子就这个样子了,那岂会把世子妃放在眼里? 不把世子妃放在眼里,那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对了,昨日还在叙叙叨叨什么专情的话。肯定是看那个死女人不顺眼,才会如此的。 这样的人,指定是不能再呆在府里了。自己一恢复正常,别的先不说,让他交钥匙走人。 想到钥匙的问题,赵瑗想起来了,钥匙已经交给那个死女人了吧,早上不是给他交待过了嘛。 最好没交,就找这个由头,让他走。 赵瑗越想越气,又急又气,他深呼吸了几下,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没等那死女人全须全尾的回来,自己这边已经神经错乱疯掉了。 要想点开心的事。对对,高兴的事,让心情恢复正常。 反正现在急也没用,不会因为自己的着急,门就自动开了。 什么事最开心呢? 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第一喜,跟自己没关系,他没有故知。 第三喜,跟自己更没关系,他根本就不用科考。 那就只剩下第二喜了,洞房花烛夜。 腊月十二,宜嫁娶、沐浴、普渡;忌破土、安床、开仓。 赵瑗一早就穿了上新郎倌的大红礼服,礼服上的四爪吉龙是宫里最好的绣娘绣的,栩栩如生,他很满意。 于是心情颇好的走到铜镜前,准备看看英俊潇洒的自己。 赵瑗看了半天镜子,镜中那个穿着笨拙红衣,木着个脸的人,越看样子越傻。他转身问正在帮他整理着衣服的李贵:“可以不穿礼服吗?” “就这一日功夫,世子忍耐一下。” “紫色呢?跟红色差不多的。” “圣上、太后、皇后以及文武百官都会参加世子的婚礼,穿普通衣服不是让人笑话吗?不是明显的在召告大家,世子不中意圣上选的世子妃吗? 让圣上的颜面何在?世子还是忍耐一下,也就几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把新娘子送入喜房,世子就可以把礼服换了。” 赵瑗松了口气说:“好。把她送进去,我就去换衣服。” “挑了盖头,喝了同心酒,世子才能换礼服。” “先换衣服,后挑盖头,不行吗?”赵瑗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想让她看到,我穿礼服这个傻样子。” “世子妃有没有看到您穿礼服的样子,您都是她的夫君。”李贵温和笑道:“难不成世子以为不让她看到您穿礼服,她就不会把您当成同她拜堂的新郎倌了?” 赵瑗回头盯着李贵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李内官,你有被人误会过的时候吗?” “没有。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讲清楚,怎么会误会呢?” “为什么你总认为,我不想成亲?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李贵慌忙回答道:“世子放心,您的行为举止都很得体,不知内情的人,不知道您的心情。” “什么内情?什么心情?” “世子不满这门亲事,不愿意成亲。” “李内官为什么这样猜测我的心思?” “奴才跟了世子十二年,这么明显的事,哪里还用猜测。” 赵瑗索性转过身,正对着李贵问:“你为什么这样想?依据呢?” “圣上、太后和皇后更喜欢那位世子,是众所周知的事。宫里的安全,在那位世子亲生父亲手里; 朝里的言论,在那位世子亲生娘舅家手里。世子本来可以通过娶亲,来强大自己的势力,可圣上赐婚的却是普通人家的闺女。所以,世子的心情,奴才理解。” 赵瑗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李内官,这类的事,此后不许再议论,也不要再去瞎想乱琢磨。我考虑了一下,你还是回永和宫吧,现在就过去,把那里的门看好,成亲以后,我还会经常去。别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李贵感动得热泪盈眶,熬了十二年,终于成了世子的心腹,得到了重用。 赵瑗身着大红喜服,站在普安王府的门前,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来贺喜的宾客。 他一遍遍的在心里思索,若是有一天,他继了大统,一定要把皇室的婚礼规矩给改改,改成和民间的一样。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去新娘子家里迎接,然后一路把她领进府里。 这才是成亲应有的样子。 他又想了,若是把这个规矩给改了,皇室子弟肯定都对他感激涕零,夸他体贴仁德。 冬日的阳光明亮,温度却很冷淡。 赵瑗愉快的心情,随着越来越冷的寒冷,一点一点的流失。 为了不显得那么臃肿,清晨他穿好礼服,又脱了。那时候李贵已经回了永和宫,他对身边侍候的人说,今天肯定忙,来回跑腾的,穿这么厚肯定是热。 于是在下人诧异的目光中,脱了里面的棉衣,才又小心地把礼服穿上。 没了棉衣的阻挡,冷风穿过礼服,轻松的路过内衣,一阵一阵的扑在肌肤上,赵瑗直想打哆嗦。 婚礼应该订在春天了,春暖花开的多好,新娘子还可以偷偷的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看路两边的野花。这样,就不会觉得路太漫长,太寂寞无聊。 尤其是春天暖和,不会冷。 也不知道迎亲的队伍走到哪里了,她冷不冷? 有没有穿棉衣? 还有,她那件粉红的小棉袄是否随着嫁妆带来了? 唉,带也没有用啊,肯定在柜子里。 就在这时,张伯走过来低声说:“世子脸色实在太难看,铁青铁青的,哪里有一点成亲的喜气,多笑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说:“笑不是很容易吗?把嘴角往两边扯扯。” 脸冻僵硬了,赵瑗费力的扯了扯嘴角后,不安地问:“这么冷的天,新娘子会不会因为太冷,觉得成亲不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 张伯说:“就是天下下冰雹,把轿子砸扁了,自己走到杭州来,她也是喜悦的。” 赵瑗搓了搓脸,满是期待地问:“为什么?” 第165章 世子新婚 赵瑗搓了搓脸,满是期待地问:“为什么?” “因为要娶她的人是普安世子赵瑗。” 赵瑗稍想了一会儿,忐忑地说:“看景不如听景,也许她看到我本人,就会失望了。” “失望什么?” “我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张伯呵呵笑着,小声说:“世子是不是在幻想着,那姑娘会主动提出和离呢?凡事往最好处想是对的,但这个想法是错的,世子在她眼里就是丑八怪,她也不会想着和离。” 张伯本意是夸赞赵瑗,即使抛开他出众的长相,别的方面也是极优秀的。 赵瑗听了,却十分的不悦。 但他常年积累下来的,不形于色的本领,让他高兴或是不高兴,都很少有人能看出来。赵瑗看起来十分平静地问: “她看上的是我的地位?不是我这个人?‘貌若潘安,才比子建。’赵氏朝廷的‘佳郎’抵不过一个世子的称号?” “世子,那是胡尚书的轿子。您在这里迎吧,我进去招呼了。” 张伯话未全落下,便抬脚跨入了府门,留下了赵瑗独自在冷风中凌乱。 难道答案是肯定的吗?所以张伯才给他留面子避而不答。 简直就是肯定的。 这番谈话导致了赵瑗心里不舒服了几天,后来出外差办别的事,一忙碌,才把这事给淡忘了。 太史局推算的吉时是巳时三刻。巳时一刻的时候,赵瑗回院子里,用热水洗了脸。太早的话,又冻僵硬了;太晚那更不行,新娘子下了马车,新郎没在门口候着,像什么话。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赵瑗远远地看到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过来,他步态潇洒而又缓慢地下了几个台阶,站在了路边。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子跑到他旁边,喜气洋洋地问:“普安世子,你的新娘子长的好看吗?” “你说呢?” “肯定很丑。” “嗯?” 小男孩指了远处围观的另一个小男孩大笑道:“他说,俊汉没好妻,丑汉取花枝。”又仰了小脸望着赵瑗说:“新郞倌这么好看,新娘子肯定是丑。” 赵瑗快速地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轻咳了一声,弯下腰低声说:“不丑。” 小男孩不相信似的仰头望着赵瑗,仿佛在说,你骗人,新娘子还没下车呢,你还没看见她呢。 赵瑗低了低身,俯在他耳边说:“我见过她,好看的很。” 赵瑗对郭思谨的印象,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第一次是:明亮。 第二次是:明媚。 第三次是:明艳。 铺天盖地的红色,填满了揽月阁。她一身大红嫁服,头顶大红的盖头,静静地坐在大红床缦,大红床单的床沿。 在那一瞬间,赵瑗仿佛看到那个明亮的姑娘,被鲜艳到放肆的红色,给淹没了。他手持象征“称心如意”的秤杆,挑开了压在她头顶的红盖头,便看到了一张明艳的笑脸。 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啊。 尤其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好像有万千的星光落在了里面,璀璨得刺痛了他的眼。 读破万卷书的赵瑗,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或是句子来描述此时郭思谨的笑脸。 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最美的花儿,还要美丽; 比秋日的月亮,还要明净。 赵瑗稍怔了一下,把手里的秤杆递给旁边下人,然后转身拿了桌子上备的酒杯,递给了她一只。 看着她犹犹豫豫地接了,他举着手里的酒杯说:“同心酒。” “叮”清脆的碰杯声,悦耳动听。 赵瑗一口饮了,又把目光望向她。 郭思谨更犹豫了,半天后,低声说道:“我,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空腹喝酒,我怕醉了。” 旁边的喜娘立马接话:“新娘子从清早到现在,粒米未进呢。” 这个时辰,夜幕已经降临好大一会了,普通人一日三餐都已经用过了。 行的是什么破规矩。 赵瑗把手里的空杯子搁在了桌面上,轻声说:“我还有事,出去一下。” 他想的是,若是他在旁边,姑娘一定放不开,不好意思大口吃东西。一天没吃东西了,多饿啊。 夜幕下的星光暗淡,一轮朦胧新月挂在广阔的天空中,显得孤零零的。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赵瑗踏着清冷的月色又回到了揽月阁。 新娘子仍是穿戴整齐地端正地坐在床沿。 他往桌子上瞄了一眼,两只酒杯并肩靠在一起,都盛着酒,满满当当。 女子十有八九,都不喜欢喝酒,又涩又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喝也罢。已经进了屋里,就是他说了算。 他径直走到郭思谨面前,站在那里稍停了一会儿,坐在了她旁边。 既使不跟她有夫妻之实,在新婚之夜,也要在这张床上睡一晚。否则真就是白担了,这个新郎的名头。 新郎在新娘子的注视下,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 洞房花烛夜,什么都不做,再什么都不说,那太不正常了。 装醉吧,这样就不用说话了。 迷迷糊糊中,赵瑗感觉到有人脱了他的鞋子,接着把他的腿抬到了床上,接着他感觉到身边坐了个人,再接着这人悉悉索索的解着他的扣子。 他捉着了那双手。 柔软的小手是冰凉的,赵瑗忍不住睁开了眼。 小手的主人似是没料到,醉得倒头就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她惊了一下。然后抿了一下嘴角,对他柔柔一笑。 “夫......” 在她的话脱口之前,赵瑗又闭上了眼,同时松开了手。 半天后,他听到了低微细小的声音:“夫君,你要不要喝水。”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他说的,不如说是她对自己说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如果不是赵瑗闭着眼,支着耳边听身边的响动,估计都听不到。 接下来半天,没有响动。在他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时,她又开始解他衣服的扣子。 赵瑗只得又捉住了她的手。 小手仍是凉的,触感却很细腻。 他想起第二次见她时,她端着一盆子衣服,那个方向有一条河,应该是去河里洗衣服了。 郭俭好歹也是个县丞,请两三个粗使的丫环还是请得起的,怎么能让姑娘去干粗活?关于这个问题,赵瑗在回杭州的路上,想过几次。 这只小手经常干活呢。不过,以后就不用干了,王府里的丫头们很多,不要说洗衣服,手绢都不用洗。 赵瑗感觉不到手心里的凉意时,才松开了手。 深冬腊月的夜晚,冷风扑着窗棂,室内虽然生了炭火,却仍是寒气四溢。 这个傻姑娘,大冷的天,不赶快盖上被子睡觉,老想脱我衣服干什么。 赵瑗松开手后,往一边滚了滚给她腾开了位置。 如他想的那样,新娘子又开始悉悉索索,这是在脱她自己的衣服。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没有拉了床里面的被子自己去睡,而是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挨着他躺下了。 赵瑗十分后悔,当时应该脱了鞋子,好好地躺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新婚之夜里,两个人并排斜睡在婚床上。 唉,还是走吧。 反正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洞房花烛夜,在睡这一下,也算是没遗憾了。 赵瑗掀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了眼,四处看了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身边的新娘子身上。 她的眼睛紧闭着,又密又长的眼睫毛,像两把美丽的小扇子镶嵌在白净的小脸上。 鼻尖有一点微微的翘。 赵瑗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可爱的小鼻子,让她的整张脸带着天生的喜气。 秦奸相说的很对,万里不挑一。 只是这么可爱的人儿,为什么要跟那个奸人有关系呢?哪怕是出身普通的农家,也比跟秦奸相有关系的好啊。 没有强势的岳家又如何,顶多前面的路,他走得更加艰难一点罢了。人不可太贪心,有得到就有失去。 大红的蜡烛,烈烈地燃烧着,大概是疼了,泪水流了一身,又流在了灯台上。 赵瑗仿佛觉得,流在了自己的心里,把心烧灼得滋滋啦啦的疼。 他站在蜡烛前看了一会儿,然后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揽月阁。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又去了,接着夏天来了。 一日一日的过到了现在。 赵瑗躺在书房的床上,他有点想不起来,新婚次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只记得入宫的情景,那日她穿了件大红的锦缎棉袄,头发挽成了结椎式,少了几分初见时的娇俏,多了份蕴藉持重,温文尔雅。 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一夜之间,由一个伶俐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妇人。 那日他穿了一件深紫色滚金边的锦锻长袍,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特意交待了负责衣物的林嫂,不要用惯用的黑丝边,要金线迁边。 金边会显得更加的华贵亮丽。 当时林嫂问:“以后的衣服都要用金线吗?” 他想了一会儿说:“就这一件。” 让她看一眼,自己是很好看的就行了,每件衣服都用金线,那得多少银子花。 从府门前碰面开始,赵瑗就感觉到她不时的在看他,这令他很不自在。入宫的马车里,他们相对而坐。他听到了她的第二句话,也就在那个时候,赵瑗确定了她第一句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第二句话是:“你昨晚休息的好吗?” 她用的称呼是“你”,而不是“夫君”。 赵瑗没给她答案,而是探究似的朝她望去。 他看到了她的不安,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两只展翅的蝴蝶。 第166章 世子妃救韩如意。 画舫缓行在碧绿色的湖面,渐渐朝着岸边靠拢。 郭思谨环视了一下,她面前的三个男人后,笑道:“我们一起回城里用晚饭吧,我跟沁园春的李老板是朋友,我带你们去,能喝到他们那里最好的酒。” 她把目光落在了完颜滚脸上,“最好酒的是老板的私藏,不外卖。老板很有风骨,就是天王老子去了,也不卖。”她又呵呵一笑:“朋友去了,却可以免费畅开了喝。” 郭思谨想的是,如果他们答应下来,就邀请他们坐自己的马车,理由是可以继续聊天。 大家在一起,护卫就集中在了一起。 虽然她看到护卫模样的人,只有三四个,但肯定不至这些。没有几百号人,几十人肯定是有的,而且肯定都是高手。真是有刺客窜出来,围也能把他们围在中间,外围的人将无懈可击。 还未等完颜滚开口,唐哲先说话了:“饮酒不在于好坏,而在于环境以及对饮的人,世子妃的好意,唐某心领了。 岸边有一家西湖酒肆,上船时就和王爷说好的,晚上去那里。世子妃是留在船上,还是返回你原先的船?” 这是明显的逐客话。 郭思谨笑道:“我同你们一起下船,在你们说的地方用过饭了回城里。” 秦太师低声问:“世子妃不是要看影子戏吗?碧水酒楼里的影子戏最好,我让人带世子妃过去?” 完颜滚此时内心里想骂人,汉人就是事多,不爽利。喝酒时,旁边有个漂亮小娘子陪着,不是更好吗? 这两个酸文人,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想把她撵走。这是他未来的姐姐呢,借此机会,多联络联络感情。从这里一走,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上。 完颜滚虽然外表看起来精糙没心眼,其实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也做不到大将军的位置上啊,在无数次的战斗中能活下来,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 他嘿嘿一笑说:“一起嘛,喝了酒我们一起回城。叫上雪儿姑娘,人多热闹有意思。” 这时候王昭雪在画舫一层。完颜滚执意不让她弹曲后,说是有姑娘家在,聊天放不开让她下去了。 郭思谨来后,秦太师说她的茶艺好,让她上来布茶。完颜滚说,怎能让千金大小姐做这粗活。 秦太师说,在家里经常都是她泡茶,她喜欢做这个。完颜滚说,我们大男人在这里胡乱说话,一个姑娘坐在这里多无趣啊,还是让她歇息一会儿的好。 秦太师也只好做罢。 现在又提到让王昭雪也作陪,秦太师左右掂量了一下,应了。 ...... 先一步上岸的韩如意和慕容白二人,头上各戴着一顶灰褐色大笠帽。 慕容白低声说:“我们这样的装扮太显眼了哇,太阳都快要落了,谁还戴帽子哇?” 韩如意也低声说:“一看你就是不经常闯江湖的,经验稀少。不戴帽子,难道用黑布蒙脸啊?那更显眼了。明摆着就是图谋不规,我们这样只能算是发神经。” 慕容白说:“不戴帽子呢?” 韩如意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戴帽子,就看到我们的脸了,跑了和尚跑了不庙,在这里抓不住我们,会去家里抓。” 慕容白叹的气,才叹一半。韩如意立马说:“不许说后悔,是英雄好汉,既然决定的事,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也不能退缩。” 慕容白小声说:“没有后悔,我就是饿了。” 韩如意搂着他的肩膀,俯在他的耳边说:“先忍忍,等杀完人,姐带你回沁园春大吃一顿。” 慕容白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既然上了贼船,就要做一名合格的贼。 这话是他亲爹对他说过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原话是: 不管你选择做什么,都要尽全力去把它做好。 做厨子,你要把饭菜做的好吃; 做杀手,你要干净利落的完成雇主给的任务; 做学问,你要读万卷书; 做农民,你要把庄稼种好; 做屠夫,你要把刀磨利....... 没等他亲爹说完,慕容白接话道: 做别人夫君,就要对媳妇好,你对你媳妇好过吗?都是我娘照顾你; 做别人爹爹,就要对儿子好,你对你儿子...... 他的话也没说完,他亲爹拿了手里正吃的李子掷向了他。 像以往那样,他没能躲过去,吃了半拉子的李子击在了他的额头上。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亲爹的出手有点重,令他的额头先是红,后来鼓起了个包。 慕容白终于大怒了,忍无可忍了,于是离家出走了。 他虽然极讨厌他亲爹,他觉得亲爹的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慕容白拉了拉韩如意的衣襟说:“我有不戴帽子也能隐藏的好办法。” ...... 御书房里,皇帝问宋羿:“如果你是刺客,你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 宋羿没有片刻思考地说;“傍晚。” “为什么?” “动手的时候,能看清目标,收手的时候,在夜色的掩护下容易撤退。” “你会把谁当做首要目标?” “秦太师。” “为什么?” “他陷害了一个英雄,而且容易得手。”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呈,看了宋羿一会儿,淡笑道:“你去恩平世子那里借他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西湖。无论发生什么事,首要任务是保护太师。” 宋羿没有片刻迟疑地应到:“臣听命。” 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等等。”然后又问:“你为什么愿意保护他?” “官家旨意。” 宋羿骑着汗血宝马奔跑在去西湖的路上,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那么人想当官,还想当大官。 官大可以拥有的东西更多,就比如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的速度很快,到达西湖边上,圆圆的大太阳离山顶还有一点距离。 宋羿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看到了两个乞丐打扮的少年,灰扑扑的衣服又脏又破,个子高的少年,长发乱蓬蓬的;另一个子稍低的少年是短发。 相隔八丈远,宋羿就看出来了,是韩如意和慕容白。 在他琢磨,这两个孩子在搞什么鬼把戏时,他看到距离他们二人不远的画舫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郭思谨,后面是并排而行的完颜滚与王昭雪。 慕容白看到先出来的郭思谨,一把拖住了准备冲上去的韩如意。他怕韩如意突然改换目标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今天下,无论男女皆蓄发。短头发的人,十分的少见,不要说是短成慕容白那样只有两三寸长的人了。 郭思谨看到路边立着叫短发叫花子,就多看了两眼,第二眼就看到了一双略带惊慌的大眼睛。她又看向了旁边的人,看身量应该是小豹子韩如意。 不以真面目示人,肯定是干坏事的,忍着一身脏臭改装,肯定是大坏事。目标肯定不是自己,若是自己,机会多的是,犯不着把地点选在这里,慕容白也不会参与。 郭思谨为后面的人让了道,站在了韩如意和慕容白的方向,并用眼稍的余光,去注意他们。 韩如意低头去咬慕容白拖着他的手,机会太难得了,他们距离秦恶人只有两三丈的距离,而且附近没有官兵模样的人。 逃跑路线又特别好。韩如意的计划是从秦恶人身边快速经过时,用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捅他的左胸心脏位置,然后弃刀飞速的跳进湖里。 她的水性极好,只要入了湖,如水滴入了大海,别人便找不到她了。 最差的结果,是捅不死他。但也搞能他个重伤。 慕容白吃疼松了手。 韩如意将要窜出去时,郭思谨指着她,对完颜滚急喊道:“快帮我抓住这两个泼皮孩子。” 宋羿准备先看了周围的环境,再上前问他们,就这片刻的功夫,听到了这一声喊。 他看到的是完颜滚一手抓了一个人的后领子。慕容白个子低,直接被他提起来了。 在他们不远处,秦太师和唐哲低头交谈着刚刚下船,他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韩如意可是不止一次的行刺过秦太师。 宋羿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在他思考怎么替他们开脱时,看到郭思谨抄着手,呵呵笑道:“两个小屁孩子,知道什么叫高手了吧。你们两个也就能欺负欺负没有武功的我。” 完颜滚扭着脸问:“世子妃认识?” 韩如意恶狠狠地盯着郭思谨,荆小白在空中乱踢腾。 “安国公家的大小姐和慕容小王爷,他们两个在跟我打赌呢,赌三天之内能否伤到过我,若是伤不到,以后看见我就绕道走,不许再跟我添麻烦。“ 慕容白一听这话,一边踢腾,一边大喊道:“姐姐快让他放我下,弟弟认输,以后再不敢了。” 第167章 那日那晚。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室内已经显得昏暗了。 赵瑗开始期盼着短时间内,门不要开。 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已经放弃了,在郭思谨回来之前,张伯会给他解药的可能。不给他解药,那就没必要去看那张该打的大饼脸。 时光蹒跚,行走的极为缓慢,赵瑗觉得应该回想一下那件特别的事,而不是想过去那些平常的日子。 四月二十一日,晴,微风。 宜:祭祀、开光、订盟; 忌:动土,迁徒。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这日都很特别。 白天他从外地赶回来,交给皇帝了一份奏呈,首页用端正的行文小楷写着:收中原策论。 皇帝翻开首页看到那五个字,便没再往下看,合上后,随手丢在了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大哥,这不是你眼下里该考虑的事。时局一时一变,一天一变,三年就可能令一个人改头换面,这个十年计划没有任何意义。 你若是最近无事,去平江府一趟吧,经界法在那里推广困难,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赵瑗出皇宫后,独自策马出了城。 这份奏呈是他用了将近一年空闲时间,走访各路将领,查看往年战事文档,整理出来的。一共二十一页,从兵将,财政收入等方面分析了,十年左右出兵北方的可行性。 自己的思想和心血成果,不被肯定,不被重视,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失落。 他准备让自己任性一回,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老老实实地去搞《经界法》。 汗血宝马的速度很快,他跑到了秀州城门口,又折回来,入杭州城的时候,将近子时了。 赵瑗很喜欢普安王府,它与宫内最大的不同是,普安王府是他的,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只要他捎信回去说,晚上回去。不论多晚,门口总是不至一个人在等他。 那个顶着他世子妃名号的女子,那晚穿了身翠绿色的长裙,看到他,提了裙子就跨出了门槛,然后快步走到他身边,灿烂地笑道:“世子辛苦了。”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沐浴的热水已经备下,刚让秋葵通知人往浴房里送了,世子千万不要用凉水,还没到顶热的时候,夜里还有些寒气。” 说着这些话,便到了门口。 赵瑗用袖子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扭头对立在门内的张伯说:“到我书房里来,有些事要跟你交待,明日我要去外地,可能要呆个几日。” 张伯说:“我晚一会儿过去?” “现在吧。” “世子明日要去哪里?”小女子走在他的右侧,歪头仰着脸望着他问。 他目视着前方,言语平淡:“有事吗?” 她开心地呵呵笑着:“没事。现在是一天热一天。若是时间久,让林婶给你备两身单衣。” 赵瑗扭回头对着张伯说:“你走快两步,我有点事问你。”然后,又对右边的小女子说:“天色不早了,世子妃早些休息。” 她仿佛觉察不到赵瑗态度冷淡似的,依旧笑的很开心:“我把世子送到书房门口就回去,午后休息了,我现在还不困。” 书房是距离大门口最远的院子,平常的速度大约需要一刻钟。 这一日,赵瑗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想法错的,做法也是错的。什么都是错的。特别的不想面对她,就接话说:“我跟张伯有些事要谈,世子妃早些去休息吧。” “好。”她笑意盈盈地冲她摆了个手:“世子,晚安。” 赵瑗和张伯一起进了书房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闲话。最后,实在找不到话说了,赵瑗说:“夏天来了,府里添些布料吧,每人做两套衣服,夏天单裙子也不贵。” 张伯诧异地问:“男的也做裙子吗?” 赵瑗揉了揉眉心说:“太累了,脑袋有些浑。府里男人们,若是有媳妇的,给他们的媳妇添两身裙子,没媳妇的,给他们自己添一套单衫。” 张伯问:“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赵瑗皱着眉额说:“有什么不公平的?哪个单身汉觉得不公平,赶快娶媳妇。家宅安宁,才有心思好好干活。别的没事了,你也累一天了,去休息吧,我去冲一下澡也睡。”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赵瑗问侍候的人:“水抬进来多长时间了?” “将近三刻钟了。” “怎么还这么热?”这是赵瑗一直纳闷的问题,他每次来冲澡,水都是温热正好。 “世子妃吩咐让把水烧热一点,说您可能不一定及时过来。” “我要是过来的早呢?” “那就添凉水。” 是哦,凉了一下子加不热,热了可以加凉水。多简单的道理,居然没想到。 走出浴房,赵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顺便路过了一下揽月阁,里面亮着灯。这么晚了不睡,在干什么?什么事不能白天做,非要晚上闲熬油呢? 虽然浑身又累又困,回到书房里,却不想往里面那张床上躺。赵瑗刚拿了一本书,在书桌前坐下,就听到叩门声。 会是谁? 她吗? 因为不是张伯,张伯敲门不会这样轻。 “世子,我有点事跟你说。”优美圆润的声音响在门外。 赵瑗深吸了口气,半天后回答道:“今日累了,改日再说。” “有点急。” 赵瑗把手里的书本放下,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了书桌上,猜想她深夜里找他会是什么事。 来跟他谈心的吗?会同他谈什么?谈晚上睡觉的问题?要求他去揽月阁睡? 赵瑗不想面对这个问题,这是他晚上经常不回府的主要原因。每次回来都是在深夜里,他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可每次快到府门前时,总是忍不住地想,她有没有在等他。 每次看到她,先是开心一下,接着就是烦燥和担心,担心顶着他世子妃名号的小女子,两句话打发不掉,执意要随他去书房,然后坐下来不走,要跟他谈心。 有什么好谈的。 她的目的肯定是让他以后宿在揽月阁,这是不可能的。 那谈话的结果就僵了。 她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了,说不定会吵闹。 他将必须直面这个问题。 解决的办法就是,遵照成亲前所想好的那样,让她走。 所以,不能给她机会找他谈心。 第168章 知道我是谁吗? 深夜寂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瑗抬头一看,外面的灯光熄了。 他吁了口气,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仰着白净的小脸温婉地笑道:“打扰世子了。” 赵瑗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开口:“进来。”然后,松开了撑在门框上的手臂,转身进了屋。 郭思谨在他身后说:“昨日梁夫人送了名贴过来,邀我后日去云林寺赏花。来问问世子,我去合适吗?若不合适,我找个理由推掉。” 这就是她说的急事?整日的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向他请示。身为一个世子妃,这点主意都拿不了? 赵瑗曾经想过,会不会到某一日,她连自己要不要吃饭的问题,都会跑来问他。 正常来讲世子妃是这个王府的女主人,是要管家的。怎么能像个小孩子似的,事事都来问他。 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要学着遇事自己决定。 像以往的回答那样,赵瑗说了两个字:“随你。”然后转过身望着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赵瑗没给她让坐,自己也没有坐。 郭思谨笑着望了他一会儿,抬起胳膊,两只小手张了张,轻快地说:“世子一脸倦意,是不是累了?我手艺很好,要不要给你按捏一下?” 虽然她在极力掩饰,阅人无数的赵瑗,还是看出来她有些紧张。甚至,在她轻快的话语里,听到了微微的颤抖。 原来她也跟他一样的紧张,这让赵瑗放松了一些,用清淡的声调说:“不用。还有别的事吗?” 郭思谨向前走了两步,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坐了,望着他,眨眨眼,低声轻语道:“想你了,想到又要几日见不到你,就想来看看你。”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说着软绵的情话,难免令人浮想联翩,想像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赵瑗定了定神,心道,把她看成一件摆设好了。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则适合看美人。 坐在他面前的他的世子妃,面色温润如玉,白日里看起来略有些冷冽的眼神,不知是灯光晕染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羞涩的神态,显得妩媚而神秘。 赵瑗有些微微的窒息,吃力地说:“你要坐多久?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郭思谨看了一眼面前摆的茶具,仰脸对着他浅笑道:“晚上吃的东西太咸了,让我在世子这里喝杯水。喝了水,我就走。” 她说着拿了暖壶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放在了她对面的位席上。 “初夏易燥,世子多喝水。” 赵瑗站着没动,淡淡地说:“我不渴。” 她像是不知道这是对她的拒绝,仍然笑的很开心的样子:“世子,帮我燃灯好吗?里面没油了。”说着朝门口瞟了一眼,“风灯在门外。” 自她进门,就急盼着她走。真准备走了,赵瑗却有点失落。在门外等半晚上,就为了说想他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不太情愿地抬脚朝外走。 等拿了风灯回来,赵瑗在心里笑了,就知道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瞧她闪烁不定的眼神,一定是做了坏事。 他用眼稍扫了一下她面前的茶盏,有些明白了。 若是她再提出来让他喝水,就说明她在水里动了手脚。 会是什么? 泄药?毒药? 即使是毒药,也不会致命,顶多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她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她还不会傻到,想要把他毒死。 风灯放在茶几上,赵瑗说:“帮我把书桌上的宣纸拿一张来。”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赵瑗把两杯水的位置调换了。 灯里加了油,又引着。 郭思谨笑盈盈地说:“我回去了,祝世子好梦。” 真要走了?还是以为他会挽留她? 也许她不是要谈心的,就是想他了,想来看看他。 方才可能是他多想了。 赵瑗有些懊恼,怎么能这样猜测她呢? 瞧她那一脸毫无心机单纯的样子,哪里会想到在茶水里做手脚。 想到这里,赵瑗开心起来,也冲她笑了一下。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对着他说:“世子以后多笑笑。”说完,伸手去提风灯。 赵瑗又笑了一下,缓缓地说:“不再坐一会儿吗?回去又睡不着。”说话的时候,把她手里的灯杆,接了过来,“不急,喝完茶再走。” 此时,赵瑗万分期盼着,她在水里真的放了东西。若是这样,等她难受的时候,趁机抱抱她,自然而然。成亲这么久,还没抱过她呢。 是抱着她去找府里的医官呢?还是把她抱到里面的床上,他去把医官叫过来? 在赵瑗思考这个问题时,郭思谨咬唇望了他一会儿,端了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另一只杯子的边沿,一饮而尽后,笑道:“终于和世子对饮一杯,很开心。” 赵瑗在她热切的注视下,笑着端起另一只杯子,也一饮而尽。 灯光辉辉。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再喝一杯水。”说着,她就去拿水壶。 捧着暖壶的双手,有些微颤。端茶杯时,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喝的又太猛,水流顺着嘴角滚下,滑落在她的脖颈里。 赵瑗看着水珠滚落,看着她放下杯子,又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像只美丽的夜蛾。 铺天盖地的悔意,刹那间袭来,就为了想抱抱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不知道掺了什么东西的茶水吗?赵瑗收敛了的笑意,急问道:“刚你在杯子里放了什么?” 郭思谨用手背拭了一下脖颈里的水渍,又用手背贴了贴脸蛋,接着揉了揉眼。哭笑不得地说:“椿药。” 椿药两个字像是烟花在空中炸开,带着烟雾的暧昧在四周漫延。 赵瑗抚额,把脸扭在了一边。 是椿药! 这是想和他…… 良久后,赵瑗放下手,望着热烈望着他的世子妃,颤声问:“解药在哪里?” 郭思谨嘟着红润的小嘴说:“你!” 赵瑗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狠狠地说:“解药。” 她摇了摇头,然后开始解扣子。解到第二颗的时候,歪头对着赵瑗讪讪一笑:“太热了,要热冒烟了。” 眼看着外衣就要被她脱下身,赵瑗向前两步,捉住了她的手,再次问道:“解药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而是挽上了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踮着脚在他的脖颈处乱拱乱蹭。 平日里看着温柔乖巧的人儿,竟敢做如此大胆的事。 赵瑗闭了闭眼,双手抬起又放下。他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郭思谨,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慢慢仰起头,迷离的眼睛眨了眨,手臂用力勾下挽着的脖颈,小嘴巴就贴了上来。 白玉兰的香甜,熏得赵瑗有点头脑发晕。他费力地抬起手臂,准备把她推开,双手按上柔软纤细的腰肢时,却搂住了她。 有更好的办法吗?难道让府里的人知道他的世子妃中了椿药? 还是在他的房里。 这个死女人。 当赵瑗喘着气瘫倒在床上,刚想要睡去时,身边的人又搂上了他的脖子。 “知道我是谁吗?”赵瑗双手撑着她极力想凑过来的身体,望着她迷离的眼睛问。 昏黄的灯光下,蝶羽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等了半天,等到的不是她说出的答案,而是小脑袋轻晃了两下。 “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次没让赵瑗等,郭思谨没有一点迟疑地摇了摇头,伴随着红润的嘴唇轻启,软绵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是谁,就想着又搂又抱? 难道换了谁,她都会这样子? 那他算什么?做了一个女人的解药?被人利用的工具? 赵瑗坐起身,双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个该死的女人,掐死她算了,再也不用为她烦心,天天躲着她,有家不能回了。 手下的她水眸迷离地望着他,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渴望。 赵瑗把脸别向了一边,看在你做了这么久我娘子的份上,让你再活一个晚上。明日早上就掐死你,早晚得死到我手里。放在脖子上的双手,变成了拥抱。 第169章 你这个惹事精。 西湖酒肆里,唐哲望着慕容白,缓声问:“你是荆春秋的儿子?” 慕容白坦然地回答:“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哇。”然后反问道:“你是汉人吗?” 唐哲回答了与他同样的话:“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他以为会在慕容白脸上看到近些年,他最常见的鄙视表情。 慕容白冲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安慰道:“那一定是汉人让你伤心了哇,你不用难过,天下很大,哪里都是可以是家。谁对你好,你就跟谁哇。” 唐哲哈哈笑了两声,对他旁边的完颜滚说:“这小鬼,有点意思。” 慕容白趁机问:“待会儿,我如意姐姐出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我回城还有急事要办哇。” “又没人栓住你俩的脚,怎么不能走?” 完颜滚摁住了将要站起身的慕容白:“既然出来,就别急着回去,等喝了酒,我送你。” 慕容白挣着身子说:“我不会喝酒。” “那就喝茶。”这是小花姑娘的正经弟弟,也要交往一下,在他面前讨个好印象。完颜滚热情地说:“男子汉要慢慢学着喝酒,今日先少喝一点。” 这时候韩如意正在后院的浴房里冲洗。郭思谨站在她身边说:“待会儿出去,就带着慕容白回城。自己寻死,别拖着别人。” 韩如意要气炸了,好好的机会被这个老女人破坏掉。她没应话,一瓢一瓢的水,往自己头上冲。唉,真是脏死了,这次下的本钱真够大的,还扑了个空。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冲不到他身边,就被人逮住了。这还算是好的下场。” 郭思谨抄手望着恶狠狠地瞪着她的韩如意说: “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的手脚比我想像中的麻利,把他刺伤,或是刺死了。伤了还好,顶多是你没命,安国公因教养不利,名号被褫夺。若是死了,你全家都跟着陪葬吧。这种愚蠢的事,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机会难得,郭思谨决定好好教训她一番。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呢,韩如意不顾湿淋淋的头发,扑过来把郭思谨向前推了几步,摁在了墙上,咬牙切齿地说: “我死之前,先把你杀死。” 郭思谨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说:“知道害怕了?不敢听我把话说完了?” 韩如意松了手,呼吸急促地说:“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郭思谨拍了一下,被她抓湿的前襟,轻轻缓缓地说: “先不说四处都有暗藏的护卫,就那个金人就让你跑不掉。你不要小看了他,不要说你爹你娘,现在整个杭州都找不出一个稳赢他的人。” 郭思谨又冷笑了声,接着说:“知道吗?你要刺杀的那个人,比你全家人的命加起来都值钱。” 看着韩如意又要抬胳膊,郭思谨急声说:“先别动手,听我说完。” “你知道为什么朝中那么多人恨着他,皇帝还一直让他当丞相吗?”郭思谨也没指望她能回答,继续说道: “因为议和之策是他主导的,撤换丞相就意味是我们这边不走议和之路了,准备起兵。北方正找不到理由发动战争呢。你父亲是抗金的领袖,你当着金人的面刺杀,这是挑衅,这等于举着双手把理由给别人奉上了。 看你们这准备充足的样子,是提前就得了消息他们要来这里。这消息是哪儿来的?你以为这是你一个人的事?死你一个就结案了? 朝廷为了向金国证实绝无起兵之意,死一个你不足以表明态度。不要说一个没了兵权的安国公,就是大英雄又如何?在国家利益面前,所有的人都要让道。 五年前你九岁,大家都以为你是闹着玩,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今年都十四了,十四岁是可以嫁人的年龄。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先不说别的。” 郭思谨呵呵笑道:“居然想着杀死我。世子妃品阶等于是宫中的妃位,是一品命妇,你爹才是从一品。” 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都说将门无犬子,你家怎么出你这么个惹事精。赶快擦了头发,领着慕容白回去,别在这里添乱子了。” 说完,郭思谨扭头拉开房门快步出去了。她要是晚一步,韩如意估计又扑上去了。 韩如意何曾受过这窝囊气啊,她想冲出房门,把郭思谨的嘴撕烂。 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韩如意虽然刁蛮,但并不傻,这番话如一把把小尖刀一样的刺在了她的心里。她不禁有些后怕,双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安国公和梁夫人一向把她当成小孩子,朝政的事从未向她提过。她知道的也就是两个世子,争夺皇位,如果是她瑗哥哥能当上皇帝就好了。 为此,虽然赵瑗那个弱鸡似的小白脸,不是她中意的情郎。她也愿意为了大家都如愿都开心,而委屈一下自己。 没料到会差点闯出滔天大祸啊。 郭思谨心情颇好的走回到前店,正看到宋羿和秦太师从外面进来。 “韩如意呢?”宋羿的问话惹得几个人朝他看,这话搭得也太随便了些。 “她还在洗头发,一会儿就过来。宋大人有事吗?”郭思谨试探道:“没事的话,送他们回去?“ “我找的人这会儿没在,待会儿还要过去看一下。让他们坐你的车,跟你一起回去吧,天快黑了,一会儿路不好走。” 慕容白站起了身:“我们自己走哇,我们有马,在湖北岸栓着。” 郭思谨走过去,把他拉开了一点,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那让他们自己回去,来都能来,回去还能找不路?赶快让他们走,这些泼皮孩子,看见他们就头疼。” 酒肆被包了场子,原来的客人打发了个干净。 大厅中央摆圆形的大桌子。 当前桌子边坐了唐哲、完颜滚、秦太师、王昭雪和郭思谨。 完颜滚感觉方才发现的事里面有古怪,但太师、世子妃和皇帝身边的人都在,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插话,就只顾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这里的酒味道很淡,对于他这样经常喝烈酒的人来讲,跟喝水没什么两样。他现在只期盼着,要走的人都赶快走,然后好好喝几杯。 就在这时候,外面骚动声起,接着听到兵戈相撞的声音。 第170章 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夕阳铺满了落风湖,宫七侧躺在榕树下的苇席上,看风吹芦花飘飘荡荡。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他突然听到了马蹄声。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 一位锦衣青年打马冲到了他身边,又一下子把马勒着了。 此时,宫七心里冒出了四个字:骑术了得。 除了这四个字,再没别的感受,因为他觉得,骑马的人,跟他没什么关系。 十五年来,他没有离开过同里镇半步,不要说是朋友,就是认识的人,也都在同里镇。 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李慕。 李慕是他的朋友。虽然李慕极少对他讲外面的事,但据他的判断,绝对不是一个酒楼的老板那么简单。对了,上次回来,李慕说他不是老板,赚的钱落不到他的口袋。 听到这不寻常的话,宫七也没问究竟。 谁没个秘密呢? 别人愿意说就听听,不主动说,那就当不知。 朋友也一样。 这些个念头也就在刹那之间晃过,与此同时,锦衣青年跳马急步走到了他身边,急声问:“宫老板吗?” 宫七躺着没动,一只手臂支着脑袋咧嘴笑了片刻后,缓声问:“你说我是不是很英俊?是不是同里镇最俊的美男子?”他看着有点傻呆的锦衣青年继续说,“如果是,那我就是宫七。” 没错,是要找的人。出发前,他问李慕,他不认识宫七,万一搞错人了怎么办? 因为,李慕交待他,一定要亲手把封交到宫七手里。 李慕这样告诉他:很俊的嘴贱小白脸。 锦衣青年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了上去,沉声说:“杭州沁园春李慕的急件。”话刚落,宫七就跳了起来,从他手里扯走信打开看。 宫七看东西很快,扫了一眼,就看清了内容。他问来人:“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昨日清晨,本来半下午就该到的,路上出了些岔子。” 宫七没问岔子是什么岔,他这个人懒,做事喜欢直奔主题,跟主题无关的,他才懒得理会。 “我怎么去呢?我不会骑马。” “三十里外,备的有马车,这段路我带你。” “好,我跟我岳祖父说一声就随你走,你在慕容大院门前的桥头等我,最长一刻钟。” 宫七在风满楼二楼的包厢里找到的慕容长青,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我要去杭州了,马上就走。” 慕容长青望着坐在他对面,嘻皮笑脸的宫七问:“怎么说走就走。” “你了解我的,想做的事,就要立马做;不想做的事,打死我,我也懒得动。” “你要改一下装吗?” “不改。” “不怕有人认出你?” 宫七嘻笑道:“李慕跟你大儿子长的很像,当年连你都怀疑他是你孙子,事实证明,他跟你家没半点关系。 长的像不代表什么,还有你那义孙女跟李慕的眉眼之间,冷清的样子多像啊,她既是跟李慕像,是不是跟你大儿子也有几分像?难不成她是你亲孙女?。” 慕容叶青微皱了一下眉头说:“若不是知道,我儿媳妇不会有这么大的女儿,我还真是怀疑她是我亲孙女。” 慕容叶青的表情似是在回忆,“她眉前之间像我儿子,侧脸又有点跟我儿媳妇有点相似,尤其是爱笑的样子,总让我想起那丫头。” 宫七笑嘻嘻地说:“你应该查一下嘛,说不定就是你亲孙女。你说过的,凡事没有绝对。” 慕容叶青肯定地说:“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理由呢?” “按她的年龄推算,她娘怀的时候,前五个月,那丫头在战场上,后五个月,在追杀别人的路上。 她的生辰是六月初九,宗望死的时间对外公布的是六月二十一,这个时间只会是推后的时间,很可能在这个日期之前,就死了。宗望当时可是金国第一高手,一个大肚子孕妇能杀死他?” 宫七难得的没有笑,他严肃地说:“也可能她告诉你的生辰日期是假的呢?就是她的养父母随便定的日子。郭思谨,慕容谨,名字都带谨字。长的像,名字也像。” 年龄再往前推不可能,再往后推两年,更不可能,那两年他们一直在到处奔波。她不可能是十六岁以下。不说她了。”慕容叶青搓着手里的黑色棋子说:“你的身份怎么说?” “望月宫宫主宫紫龙的私生子。”宫七说出这话,立马又说:“不许反对,不想再改名字了,改来改去的,别人不知道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慕容叶青嗤笑了一声说:“宫紫龙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败坏他的名声,你不怕他知道了,拿着棍子撵着打你。” 宫七嘿嘿一笑说:“正想呢,这辈子还没挨过打,不知道挨打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心情。可能再不回来了,也可能十天半月的就回。你什么时候去杭州?” 慕容叶青把棋子扔进了盒子里,缓声说:“我不去。把家财搭进去了,不能再把我自己也搭进去。说去寻个差事,逗逗他们而已,看能把我安排在哪里。” 宫七急着走,不想多追问这个问题。他问:“一直呆在同里吗?这里除了几处宅子,也没什么了。” “你都走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慕容叶青伸了个懒腰说:“我要去浪迹江湖,做一名真正侠客,若是遇到宫紫龙,和他比试一场,看究竟谁更厉害。”然后哈哈一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时候梦想的生活,就是做一名四海为家的浪子。” 宫七嘻嘻笑道:“早说嘛,看来是我拖累你了。”说着站起了身,挥了一下手说,“我走了,不用送,江湖路远,我们后会无期。” 第171章 心酸的回忆。 赵瑗猛地睁开了眼,室内更暗了。 方才他睡着了,在醒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过了很久,因为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从天色判断,最多过了半刻钟。 那不能叫做梦,应该叫做回忆,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也不能叫做回忆,在梦里,他看到了曾经忽略掉的东西,那是原来记忆中没有的。 也可能有,是他忘了。 那日是元夕夜。皇帝召了几个重要臣子入宫一起用餐守岁。 郭思谨穿了一身深紫色的云锦宫装,头上插了枝凤凰图案的金钗。在入宫的车撵里,夕阳照在她的头上,一道亮光闪到了他的眼。 他看着金钗皱了皱眉,郭思谨急忙摸着那枝金钗说:“不好看吗?不好看我回去换。” 已经走到半路里了,为了一枝钗,就要折回去?他问:“没了它,头发会散开吗?”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收起来吧。”赵瑗又解释道:“凤凰不能随便用。” 民间普通人家的姑娘可以用凤凰。 但在宫里就不同了,那是一个品阶森严的地方,凤凰只有后宫之主和皇帝的女儿能用。 郭思谨微低着头,慢慢的把发钗取下来,然后小心地用手帕包了,放在了袖袋里。等做完了这一切,她抿了一下嘴角,垂目道: “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我原想着在元夕夜里戴着守岁,不知道今日要入宫。刚不久前才接了消息,催的急,只换了身衣服,没来得及重新梳妆。”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不知道宫里不能戴凤凰。” 她这些话前半部分像是为自己的失误争辩,后面像是她自己意识到是在争辩,于是索性承认了事实。 赵瑗给她的通知,确实有些晚。他以为张伯是知道的,因为往年的元夕夜,皇帝也是叫人一起吃团圆饭,一起守岁。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万一张伯不知道是需要叫着她一起呢? 想到这里,他决定亲自回去一趟,若是差其他人去办,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入宫的人里面,他们的年龄最小,其他人都是丞相、太傅、大将军以及众国公这些年龄大他们一半还多的人。 他自己经常在宫里行走,什么时候出现,引起不了注意。她就不同了,去的晚,虽不会有谁说什么,但终归给别人印象不好。 赵瑗对门口的府卫说:“去告诉世子妃一声,今晚要入宫,让她麻利一点,我在院子里等她。” 大约有两刻钟左右,她就出来了。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她最多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准备。赵瑗当时很满意,他还以为要等上半天。已经打算亲自去揽月阁催了。 此时看着她一副做了错事,手足无措的样子。赵瑗不禁有些自责,这不是她的错,是自己一时失误造成的。于是他轻声问:“宫里的规矩你懂吗?” 郭思谨抬眼看了一会儿赵瑗后,低声说:“懂一些,成亲前宫里的嬷嬷去教过。”话刚落,又接着说:“世子有特意交待的吗?” “没有。” 可能是赵瑗回答的这两个字,听上去有些冰冷,郭思谨又垂目看着自己放在膝盖的两只小手。 其实赵瑗想交待几句的,比如要向圣上、太后、皇后和两个贵妃说些祝福的话。看她这拘谨的样子,交待的多,只会增加她的压力。索性也闭口不言。 在赵瑗以为,入宫前她不会再说话时,郭思谨理了一下耳边的方才因为拿发钗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然后仰起脸,望着他浅笑道:“我们要到天亮才回吗?” “过了子时,就能回了。” 她的笑意更深了,话里带了份喜悦:“世子出宫时,别忘了叫上我。” 赵瑗心里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把她忘了?既使成亲十八天以来,只见过她八次,但他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成了亲的人。带着世子妃入宫,走时把她忘宫里,这种事怎么会发生。 他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她这是让他回王府里呢。 赵瑗左右看了一会儿她光洁的小脸蛋,又看了一会儿微翘的鼻尖和一湾秋水似的眼睛。 看着挺聪明一个人,咋是个傻姑娘,元夕夜怎么可能不回府?一早还要给府里的下人们发赏钱呢。 “你有心愿吗?“ 赵瑗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谁没有心愿呢?他这样一问,就好像是想帮她实现愿望一样。 万一她提出想跟他生个孩子呢?虽然他没有经验,这件事还是懂的,只有男女同房,才会有孩子。 哪个女人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就在府里站稳了脚,既使想着送她走,也要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是孩子的娘嘛。 赵瑗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把脸别到了窗外,又觉得不妥。我一个大男子,还怕一个小女子的小小要求不成? 他心虚的望着面前坐的小女子,他娶进府的世子妃。郭思谨在他不安的注视下,抿着嘴角,微笑着轻摇了一下头。 “没有吗?“赵瑗有点失望,一个人怎么能安于现状到如此?没一点追求,没一点上进心。 他看着她认真的说:“我有愿望。“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希望能早日收复北方,希望能国泰民安,希望能五谷丰登,希望……“ 后面的话,赵瑗没出来,他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希望家宅安宁,子孙成群。 接下来,二人无话,直到在宫门前递了牌子时,郭思谨低声问:“世子备礼物了吗?“接下来声音更小了:”我不知道要入宫,没有准备。“ “下午的时候已经送到各宫里了。“赵瑗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有些不解,难道是期待他也送她礼物?于是问道:“你有想的东西吗?“ 郭思谨又抿嘴笑了,这次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府里什么都有,暂时没什么想要的,等有了想要的东西,再告诉世子。“ 接着又说:“各宫里都送的什么礼物,世子知道吗?知道的话,告诉我一声。她们万一提起来,我好应话。“ 赵瑗望着她眨了眨眼,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想着告诉她一声呢?难道在心里,从来都没把她当做普安王府的女主人,自己的世子妃? 在他思量这个问题时,郭思谨又笑道:“是不是世子也不知道?我看府里的事,都是由张伯打理的,往谁家送礼也是由张伯备的。“ 这是为他不想回答,帮他找理由呢。赵瑗觉得眼前这个人儿的思想古怪,怎么什么事都先替别人着想。 赵瑗对郭思谨说出了各宫都送的什么礼物之后,又说:“你想到要什么了,就告诉我。” 当时他想着,只要是他能办得到的,不是很过份的要求,都会答应她。 并且期盼着,她早些告诉他。 赵瑗经常送人礼物,大大小小的礼物不知道送出去了多少,有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送了些什么。 还好有张伯这个贴心的管家,什么都帮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否则,但送礼这一个事,就把他烦死了。 他从来没有过盼着送人礼物的心情,这种给予的感觉,令他感到十分的愉快。 赵瑗以为要期盼很久,没料到他的话刚落,郭思谨殷切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等过了节,世子能陪我去一趟德清吗?” 又急忙解释道:“我老家在汴梁,我们那里习俗,过了年节,出嫁的闺女要回家看看爹娘。” 赵瑗看出来她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提到汴梁这个地方,她觉得不妥,所以不安。还是因为她提出的要求,怕他不答应,令她不安。 他没有犹豫地应到:“好。”接着便在她湖水一样幽深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笑意。 第172章 元夕夜。 赵瑗躺在床上回忆到这里,不禁心酸涌来,他没有陪她回去。理由说的很牵强,说是年节期间,怕杭州城里出乱子,所以走不开。 赵瑗当时以为郭思谨会不高兴,会强逼着他跟她一起回去,必竟是答应过的事。那他也只有陪她去了。 她依旧温温婉婉的笑着:“那我自己回去了,让张伯一早给我派车,晚上就能赶回来。世子有别的交待吗?” 赵瑗不自在地说:“府里也没什么事,你在家里多住几天也行。” 郭思谨没有答话,只是冲他笑道:“我去准备要带的东西。” 次日赵瑗想到这件事,十分后悔,他应该表示关心,问问都带了些什么,有没有想带的,而府里没有的,那就着人去街上买。 转念又安慰自己,不关心是对的。这样她就知道所嫁非人。离府的时候,也没什么可留恋,可伤心的。 这个念头升起片刻后,赵瑗开始烦燥,而且是越来越烦燥。 在她眼里,自己是个混蛋,不值得珍惜的人呢。那,会不会一气之下,就住在德清不回来了? 这样一想,烦燥里又添了份担心。烦燥加担心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令他坐立不安。 赵瑗去问张伯:“世子妃走的时候,说什么时候回了吗?” “她说当天回。” “天马上黑透了,怎么还没回呢?” “世子是在盼着她回呢?还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了?” 赵瑗反问道:“你说呢?” 张伯不确定地说:“我看世子的样子,是在盼着她早些回来。” “我不是盼她回,我是怕她路上出事,黑灯瞎火的,多在德清住几日不行吗?非要当天回来。真是个不省心的。” “跟了十来个护卫,穿着官府的衣服,马车上还有王府的徽记,哪个全家不要命的敢动?”说了这些,张伯又说:“可能是跟的人多,德清那边不好安排食宿问题,所以赶着当天回。 赵瑗没理会后面的话,而是问:“万一呢?万一出事,我的颜面何在?” 张伯呵呵笑道:“万一有事,我把我的脑袋押上,世子尽管放一万个心。今晚街上有花灯,世子不去与民同乐吗?” 赵瑗想到这里,觉得想远了,正在回忆宫宴的事呢。 宫宴是在紫辰殿举办的。用饭时,男女分开坐。整个用饭过程,赵瑗朝着太后那桌张望了几次。 隔着一个个攒动的人头,总能一眼就看到那个叫做郭思谨的,顶着他世子妃名号的女子。 她落落大方,笑颜如花,一会儿对着太后说话,一会对着皇后说话,一会对着两位贵妃说话。 那是赵瑗第一次觉得她有些陌生,这些日的相处,让他忘记了成亲前看到她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中,顶着他世子妃名号的女子,是低眉顺眼的,天生一副温婉的、讨好的、笨笨的笑脸。 原来只是在他眼前是那样子啊。 这一刻,赵瑗心里愉快极了,像是发现了一个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小秘密一样。 赵渠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襟,低问:“大哥,西北角有什么?你一直往那里看?还这么开心,是在看嫂嫂的吗?” 赵瑗收敛了笑意,对着赵渠小声说:“我在看她们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去敬酒。” “不是先要给爹爹敬酒的吗?” 赵瑗眨了眨两下眼说:“给爹爹敬过酒,就要去给太婆敬酒了。” 赵渠冲他嘿嘿笑。 赵瑗不自在地问:“你笑什么?” “最多再有两刻钟就能结束,守岁时你就可以跟嫂嫂坐一起了。” 赵瑗回忆到这里,心“嘭嘭”跳了起来,因为接下来的事,是他当时忽略掉,又在梦里清晰地记起来的。 宫宴撤掉以后,紫辰殿两边摆起了长型的桌几,桌几上摆满了各色的果品点心。 大家陆陆续续的又落了坐,赵瑗左看右看,仍看不到他寻的人。直到身着五彩衣的宫女入场翩翩起舞了,郭思谨才匆匆赶来,在他的身旁边坐下。 在宫里乱跑什么,既是去茅厕,去十趟也早回来了,他有些不悦地问:“干什么去了?” 郭思谨端了面前杯子里的水一口喝了,接着便大声咳起来,声音有些大,不但临座有人朝这里张望,惹得跳舞的宫女的步子都乱了。 待好不容易止着了咳声,她拿着帕子沾了一下嘴角,低声讪讪地说:“我不知道是酒,还以为是茶。”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我常用的帕子丢了,找帕子了。” “一个帕子而已,丢了再做嘛。在外面胡乱跑,万一冲撞到别人怎么办?” 赵瑗本意是担心她的,入宫的这些命妇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次宫宴,都会有人惹出些是非来。 前面那些话,说出去后,赵瑗觉得口气硬了些。于是温和地问:“找到了吗?” “没有。” “别找了。” 他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了,结果中途郭思谨告诉他,要去一趟更衣室。 更衣室是文雅的说法,就是去茅厕。 赵瑗当时也没多想,结果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回来,这个不省心的,又跑哪里去了。 就她那个软软弱弱的样子,跟谁起了冲突,都会是她吃亏,于是便出去寻她。 赵瑗看到她,火气就上来了。他万分担心着的人,正低着头,稳稳当当坐在去茅厕路上的花廊里呢。 郭思谨看到她,欣喜地站起身说:“世子,有件事想请教你。” 第173章 世子的执着。 郭思谨仰着头,望着赵瑗低声说:“我的东西掉了,刚向一个宫女打听出来了,是被李尚书的夫人捡了去,我怎么开口向她讨回来,又不伤和气呢?” “帕子吗?不要说是个棉帕子,就是金帕子也不要了。”赵瑗一头的火气,他要是不出来寻她,她还去问人找帕子呢?他低沉的话语,冲冲的: “你有没有脑子?竟然还想着去要。不管怎么开口,都把她得罪了。是吏部尚书的夫人,不是德清的街坊邻居,以后不来往就不来往了。你知道我跟一个官员处好关系,需要花多大的精力吗?” 郭思谨愣愣地望了他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说:“那不要了。” 方才一番严厉的说词,让赵瑗自己也愣了,他有多少年没对人发过火了? 记不清了。 即使他派出的事,别人把它做得错误的离谱,他也能忍着内心的火气,跟人心平和气地指导。 更甚的是,他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想同人处好关系这样的事,他常常做,但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对张伯也没说过。 赵瑗暗自吁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人,带着无限失落的可怜样儿,破天荒地牵了她的手,“进去了。” 小手是记忆中的冰凉。 寒冬腊月为了一个帕子,在外面坐半天,真是个傻子。 接下来,直到出宫,郭思谨都没再单独出去。出宫的马车里,看着她略有些失神的样子,赵瑗认为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严厉,把她吓着。 于是讨好似的问她:“想去城楼上玩吗?在那里能看到各处燃的烟火。” 她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对着他迷茫地眨了几下眼睛,又密又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撩得赵瑗心里一阵激流掠过。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不能对她心软,关系处的太好,以后怎么提出和离?赵瑗又说:“若是想看,上元节我带你来。今日太晚了。” 郭思谨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对着他徐徐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赵瑗把头别向了窗外。 这是骗她的。 城楼看烟火的话,说出去就后悔了。 只要不是说当下就去,以后的事,以后随便找个理由就塞搪过去了,或者是装着忘了当晚不回去,这事也能过。 赵瑗回忆到这里,暗骂了自己几句。然后去琢磨帕子的问题,帕子肯定是拖词,当时她明明拿着帕子沾了嘴角。就是一个金帕子,她也不可能这么稀罕。 之所以,赵瑗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以他这段时间对郭思谨的了解,她不是任性的人,更不是不懂事的人。 肯定那个东西比较重要,极为舍不得。 是什么呢? 赵瑗很容易就想到了答案:金钗。 对,是入宫时戴的金钗。 说是她娘留给她的,想要在元夕夜里戴戴。 此后,再没见她戴过呢。 一定是。 如果不是自己让她取下,就不会丢失。 就是戴着又如何?顶多是被皇后看到了不高兴,但也不会明着说什么,大不了以后进宫时不戴就是了。 明明丢的是金钗,怕他内疚,却推说是帕子。 赵瑗想到这里,用手臂支着床,费力地坐起了身。 他想立马下床,拉开门出去,然后去尚书府上问那个爱贪便宜的老女人,是不是捡了我家的金钗? 敢不承认?去找人证,把当天值班的宫女一个一个拉出来问问。 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尚书而已,得罪了又如何? 若是老实交出来,就罢了。若是抵死不承认,那就等着下狱吧,哪个官员是清白的?想找麻烦还不容易。 媳妇德行不好,夫君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德行不好的人,做官也是早晚会害人。 总之,只要不把金钗交出来,这事就没完。 在赵瑗想的一头火气时,门外传来啪嗒一声响。他的脑袋随着开门声,“嗡”一下更热了。 是有消息了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张伯推门进来,他先是在外间燃了灯,端着灯走向里面,对着床上说话:“世子。” 床上没人! 再一看,赵瑗坐在地上,身子软嗒嗒地靠着床,斜眼望着他。 “世子您怎么在地上?” “这还用问吗?”赵瑗恼怒地问:“西湖那边怎么样了?” “最新过来的消息是,宋大人过去了,慕容小王爷和韩如意也在。”张伯没有如实说,后面还有。 后面的消息比较惊人,大批的人围了西湖酒肆,粗略估计有两三百人乱杀乱打混战在一起。 张伯派了五个人传消息,给他们交待的是,有不寻常的事,就回来一个人说一下情况。 从西湖到普安王府,快马要两刻钟。 这就意味着,此时此刻,西湖那边已经厮杀了两刻钟了。 酒肆的窗户紧闭,由于燃了几十盏风灯,室内亮堂得如同白昼。室里的人除了唐哲和王昭雪仍坐着悠闲地喝茶之外,其他全都站着。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外面的厮杀声丝毫没有减弱,完颜滚说:“我出去看看。” 一直站在他左手边的郭思谨,又一次双手抱着了他的胳膊,颤着声音说:“王爷留步,这里您最厉害,您出去了,谁来保护我们?” 完颜滚看着一脸惊慌的郭思谨,略皱了一下眉头,不大情愿地说:“我出去,他们就进不来。” “万一呢?”郭思谨环视了一围后,不顾韩如意鄙视目光,仰着脸向完颜滚哀求道:“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除了您,没一个武功好的。” 此时室内除了四五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店伙计外,还有站在完颜滚右边,神色凝重的秦太师、站在门口,一脸平静的宋羿、与韩如意并排站在一起的慕容白,坐着喝茶的唐哲和王昭雪,以及站在唐哲身后的五名金人护卫。 完颜滚拧着额头没接话,郭思谨探出身,望向他另一边的秦太师:“太师,我们怎么办?外面还能撑多久?” “他们刚动手,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城里,最多再有一刻钟,大批整装待命的城防军就会赶过来。听声音再撑一刻钟是没问题的。” 郭思谨“哦”了一声,同时松开了完颜滚的胳膊,并拉着慕容白,硬扯到他面前说:“王爷,这是我弟弟,交给您照顾了。” 然后又对慕容白急声说:“不要乱跑,一步不许离开王爷,王爷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完便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奔向上了二楼。 第174章 世子妃的决断。 夜幕已经降临,朦胧的光影里,勉强能看清四五步远的地方。 西湖酒肆不远处,普安王府的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 马车旁边站着段子青等五名府卫,还有拉扯着荆无名胳膊的秋葵。 “他们应该再等等,等他们散开了再动手,这样强攻,人都要死完了。”秋葵急得直跺脚,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仰脸望着荆无名说:“你快想想办法。”又扭脸对后面的五个人说:“你们也想想办法。” 段子青向前走了一步低声说:“荆师傅,你不是有个朋友在里面吗?去告诉他,让他带人撤出来。这样子下去,一会儿万一再增兵,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们中间最厉害的还没露头,这两百多人是打头阵送死的,他们以为一涌而上能冲进屋内,没料到护卫的身手这么好,三对一也没攻进去。” 荆无名难得一下子说这么长的话,秋葵没顾得上惊讶这个,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送死啊?怎么能这样死?” 段子青听到还有厉害的人,立刻慌了,急声说:“世子妃是让我们来保护里面的人,我们是不是现在进去?” “再等等。” “等什么?” “等完颜滚出来。” “什么?” “完颜滚出来,这边最厉害的人才会出现。等他们两个打起来,别的人就停手了。” “为什么?” “看高手过招。” 段子青更急了:“你那是江湖人思想,别的我不知道,就说羽林卫,亲人朋友死在一边了,都不会去管,保护主子是第一位的。真到那时候,这帮人一停手,就被人当作高梁秆子等着被砍吧。” 荆无名望身段子青,小眼睛眨巴了两下后,迟疑地说:“现在你说怎么办?” “去找你朋友,让他们撤,来日方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告诉他们以后再寻机会嘛” 就在这时,酒肆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个女子背光站在窗口,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全都停手,我是普安世子妃,待会儿我喊一二三,到三,全部停手。听我说几句话,再考虑要不要继续打。” 女子的高呼声在纷乱中显得十分微弱。 秋葵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认出人了,惊呼了一声:“是世子妃。”然后推了一把荆无名,又对旁边的段子青说:“你们快过去,别让人伤着她了。” 荆无名扭着头问:“你呢?” “不用管我,我坐在车里不动,不乱跑。” 空气中血气弥漫,兵刃相撞之声,没有丝毫的迟疑。 “嘭”的一声,一只大花瓶自二楼窗口掷了下来。随着这一声响,昏暗的夜色里,飘荡了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 “刺客们听着,城内派出的增兵马上就到,一刻钟内你们连屋子都进不了。屋内屋外还有没出动的高手,这些高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与你们交手的。到最后,你们死的死,没死的一个也跑不掉。“ 郭思谨吹了一声竹哨,继续高声说: 你们是来刺杀的,不是和护卫打架的,护卫跟你们一样也是有家,有父母兄弟。也许就在昨天,他们还在城头上执勤,在街上巡逻,甚至曾上过战场。你们手里的刀能砍得下去吗?” 郭思谨喘了口气,声音提高了一些:“护卫兄弟们,你们面前的,不是敌人,是一腔热血,想为国为民,舍身取义的义士。他们的心同你们一样是鲜红的,只是方法错了。我们手里的刀是保家卫国的,不是砍同胞们的。我喊一二三,到三全部停手。有什么要求,可以派人进来谈。” 兵刃的相撞声,好似比方才弱了。 “现在注意,一、二、三......” 神奇的一幕就这么出现了,厮杀在一起的人,就真的停了手。 夜幕里瞬间清静了许多,映衬得空气中的血气更加的浓重。 护卫是有职责在身,迫不得以;进攻的人,是觉得此次得手无望,想退出去,待时机卷土重来。只要对方停手,自己也愿意停手。 秋葵松了口气,伸在外面的脑袋往马车里面缩了缩。就在这是,有人喊:“让唐汉奸出来。” 接着又有人喊:“让秦恶人出来。” 这两种喊声此起彼伏,呼声震天,各种打扮的护卫,直挠头,与其这样吵闹,还不如继续打呢。他们是不可能出去的,早晚还是要打。 “让完颜滚出来单挑。”杂乱的呼喊声里,这一声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听到的人,都自动闭上了嘴,四处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 浑厚清亮的声音,像是一位沉稳的中年人,又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声音好似响在你的耳边,你却不知道声音发自哪里,你觉得就在你身边,又觉得很遥远。 屋内的完颜滚也听到了,他毫不犹豫的向前走,慕容白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急声说:“世子妃让你保护我的,你要去哪里?” 机灵的慕容白这时候已经明白了,敢情这个人才是高手,此前世子妃是想拖住着他。 唐哲依旧在喝着茶,仿若眼前的一切,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秦太师担心地望着完颜滚,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完颜滚若是真想出去,他是阻止不了的。 宋羿扭头着望着完颜滚问:“五王爷,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吗?” 还没等完颜滚回答,唐哲沉声开了口:“南方这片弹丸之地,目前有这等气魄的,也只有‘快剑小旋风’。”他顿了一下说:“慕容旋,就是慕容小花的三叔。” 这个答案像是出乎完颜滚的意料,他回头望向唐哲,心中的疑问不由地脱了口:“是吗?” “不信你去问。成名剑法是‘夺命三十剑’,王爷要小心他的第十二式‘秋风落叶’那是拼命的打法,能与高出他的对手,同归于尽。” 自己的亲叔叔在外面啊。慕容白听了这话,蓄了全身的力气抱着完颜滚的胳膊,然后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大喊:“世子妃姐姐快来啊。” 郭思谨噔噔噔地下了楼,对宋羿说:“开门,让他们两个比,把地点设在画舫上,把画舫开到湖中央。”然后对秦太师说:“为了不多生事端,放外面这些闲杂人离开。” 接着又对完颜滚说:“王爷有意见吗?” 完颜滚嘿嘿一笑说:“这是你们的事。” 郭思谨最后看向唐哲:“先生呢?” “没意见。” “那就这样决定了,慕容白松手。这是属于武者的信仰,无关国家或是个人恩怨,让他们放开了比。” …… 御书房里,皇帝焦虑地来回踱步,他问旁边的福全:“你觉得赵琤用多长时间能赶过去?” “赵大人的马号称‘闪电’虽然不是杭州城里最好的马,却是最快的。一刻钟内必到。” 这个情况皇帝比一个内侍更清楚,他是不放心,想让人肯定一下。 “还是小看这帮人了啊,短时间内,竟然集结了二百多号人,我最高估计的不过五十人呢。有这志向,怎么不去参军?”皇帝气恼地骂了句:“一帮蠢蛋。” “官家息怒,自古以来,草民都是愚蠢的,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皇帝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福全问:“普安世子呢?没出去吧?” “今晚派出去盯普安王府的人,还没回来。这说明普安世子没出门。” “他终于长心眼,让我省心了一回。哪次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前面跑。再派人过去,看到他出门,让他立即进宫。” 赵瑗想出门啊,都快想疯了,可他出不了。 张伯正对他说:“世子,已经到这个时候,您即使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您真要是去,世子妃的谋划,可都全白费了,她会怨你不理解她,对她不信任。” 赵瑗把喝过药的碗,扔在了桌子上,用力过猛,药碗打了个转,“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屋内的两个人,仿若不觉似的,谁都没去看一眼。 “我多长时间能恢复正常?” “最快也要两刻钟。” “去收拾你的东西。” “世子有事?” 赵瑗把脸别到了一边:“收拾你的东西,回秀州。” 张伯怔了怔说:“等世子妃回来,我把府里的帐务交给她,就走。” 赵瑗扭过头,仰脸看着立在他面前这个讨厌的人说:“昨日早上,我不是告诉你,让把府里的管事权,交给她了吗?” “世子什么时候说的?昨日不是只说让她安置世子的床铺吗?” “你出去。” 说完,赵瑗又把脸别到了一边。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以后身边再也不要亲戚了。出了事,把人拉出去暴打一顿,再问话,看他还会不会装迷瞪。 听脚步声,那个讨厌的人,像是到了门口,赵瑗又不情愿地扭过脸,不情愿地说:“给我备轿。” 张伯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问:“世子要去哪里?” “吏部李尚书府。” “要备礼物吗?” 我去讨要我家东西,还备礼物,把你这个讨厌的东西送他们算了。 如果把思想也定罪的话,那人人都是杀人犯。很多话,很多想法,只是心里想想,不可能说出来,更不可能去做。 赵瑗没好气地反问:“你说呢?” “家里还有几包茶叶,一过夏就不好了,世子带着吧。” “马上备轿,我现在就去。” “世子的身体......” “找俩个人扶着我上轿。” 第175章 世子妃的劝说。 酒肆的大门“吱吱吜吜”的开了,室内的亮光倾泄而出,完颜滚迈着大步跨出门,高声喊道:“我是完颜滚,方才说话的是不是慕容旋?“ “是。“随着这一个字的应话,院子里骚动声起。 就在这时,二楼方才说话的女子,又开始大声喊:“其他人都不许动,听我把话说完。不知道我是谁的,我再说一遍,我是普安世子妃郭思谨,有一半的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的这句话,很有震慑力,很多人都呆住了。 一部分人是因为皇后这个称呼,江湖侠客,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对皇帝还是很敬畏的,那是天子,是国家的象征。 另一部分人是被她所说的话,惊住了,皇帝还在呢,一个世子妃敢称皇后。 两位世子虽然都是皇位的备选人,但关于谁继承皇位这个敏感的问题,都是避而不谈的,从来没有人公开的提过,更不要说是讨论了。 郭思谨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大声说:“皇子争位,历来惨烈。前朝有血溅玄武门,前前朝有皇子为了早日上位而残害父皇。大家再看一下,当朝的两位世子是什么样的。 他们与历代的皇子不同,是皇位备选人,是为皇位而生,为皇位而活的人,竞争本应该是更为惨烈。可你们谁听说过,两位世子为争皇位自相残害的事? 恩平世子的亲生父亲统管八千羽林军,普安世子自小到大,没有受过一次伤; 恩平世子的娘舅家是建康王氏,是文人的领袖,谁听到过要立恩平世子为太子的声音? 恩平世子在皇后名下,大将军是皇后的亲哥哥,大将军什么时候表态过要支持恩平世子?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没有人应声。但这并不代表,大家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太感兴趣了啊,刚才有想移步跟着完颜滚去看决斗的,也收回了迈出半步的脚。 这等秘事,要听听。 “因为我们当朝与其它朝代不同,我们有国耻家恨。强敌环伺,文臣武将谁都不会把精力放在内斗内耗上,他们想的是怎样把兵练好,怎样让百姓过得更好,怎样让更多的读书人金榜题名,为国出力。 他们没有把眼光放在自己的利益之上,他们想选的是一位有能力担当至尊之位的那个人,想选的是,不会让大家失望的那个人。 金国使团一共八十五人,把他们全部灭了是举手之事。可这样又能如何?这样只能让我们落个卑鄙无耻的名声。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现在是议和期间。 大家不要以为,这是你个人行为,与国家无关,与其他人无关。你站在这片土地上,你的行为和言语就代表了我们赵氏朝廷,你就是赵氏朝廷的脸面。 文能报国,武更能报国。有为国为民的想法,为什么不去从军,不去战场上名正言顺的杀个痛快?现在天黑,两步远的地方,就看不清谁是谁,明日洗了脸,去募兵处报名,没有人知道你今晚曾在和朝廷对着干。 秦太师就在楼下,他会向大家保证,在场的各位不管之前杀人也好,放火也好。三日内参军的,一律既往不咎。 报名当日,朝廷会发三两响银,拿着响银,去喝个一醉方休,然后提刀跨马去驰骋沙场......” …… 赵瑗在两名下人的搀扶下,费力地坐上了轿子。这种窝囊的举动,气得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在轿子里坐了半天,平息了一会儿将要爆炸的火气,才冷喝了一句:“起轿,去东市李尚书府。” 起初,赵瑗为自己这个强烈的念头惊着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揪着一个小小钗子不放。 在上轿前,他就想明白了,他是想为自己的女人做件事,哪怕是把她丢失的钗子讨回来呢。有了这个念头,就想快点去做,一刻也不想等。 天不遂他愿,前面的两位轿夫刚跨出门,后面的两位轿夫还在门内,就有人拿着令牌迎上来了。 “圣上有旨,宣普安世子即刻进宫。” 赵瑗“嚓”的把轿帘拉开,盯着来人问:“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的不知。” “那你宣什么宣?” “官家交待,看到普安世子出门,就让进宫。” 张伯在门内听到这句话,双手捂上了脸,早知道圣上有这招,何必冒着惹怒这个小祖宗的风险,走下策呀? 赵瑗的嘴角往两边扯了扯,挤出了一个笑脸,温和地同来人商量:“看来事不急,路过东市时,顺路让我去李尚书府上办点私事,可行?” “圣上说立即。” 立即你个脸啊立即,一个小内侍,给脸还不要了。赵瑗想上去踹他两脚,双手扶着轿门也没站起来,只得咬牙切齿地说:“起轿。” 能为普安王府效力的人,即使是一个轿夫,那也是训练有素的。方才传旨内侍的“立即”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约而同的脚下生风。一路小跑到宫口时,才用了一刻钟,比平时速度快了一半。 御书房里,皇帝接到从西湖边送来第四次消息了,最近两次都是仍在交战。皇帝有些恼怒,同样的消息还送什么送,催命鬼似的。 安排的送信员都是快马,从西湖出发,到入皇宫,再到皇帝手里,需要两刻钟,这是两刻钟前的情况。 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想到赵琤快到了,皇帝稍松了口气。赵琤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普通的江湖客,有十个八个一起上,也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个可能比他武功更高的完颜滚。 可这种感觉太不好了,为了敌国的人提心吊胆。窝囊啊! “我出去走走,朝御花园的方向,有消息及时递过去。” 皇帝刚走到门口,看到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落下。接着赵瑗双手扶着轿门,颤危危地走了出来。皇帝惊了:“你这是怎么了?” 赵瑗想用手捂上脸,手占着呢,捂脸就站不住了。他憋红了脸说:“被人下药了。” 皇帝更惊了:“徐先生不是在你府上吗?” “解过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皇帝扭头唤福全:“快把普安世子扶进屋。” 四名轿夫终于松了口气,不是他们不想扶啊,皇帝面前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敢伸手。 待赵瑗坐稳,大略说了情况。 皇帝笑道:“皇家不比民间,一定要守孝三年。在皇家三个月就足够了。早知道如此,前两年就给你娶亲,也不用我又多操了你这两年的心。” 赵瑗迟疑地问:“爹爹不担心他们吗?” “有无邪在,现在叫荆无名。他不是普通的高手,有他在那里,多撑一刻钟是很轻松的事,在这一刻钟里,值守的城防军就接到消息赶过去了,紧接着,赵琤就赶过去了。再接着大批的人会到,他们有天大的能耐,也成不了事。” 皇帝的话,说得有理有据,那几个人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可是御书房里的气氛却仍是沉甸甸的。 半天后,赵瑗沉声问:“他们会全部死在这里吗?” “谁知道呢,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每个人都要为他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他们是不怕死的,也算成全他们了。明日一早,让人去收尸,好好葬了。” 话刚落,皇帝又恶狠狠地说:“我的本意是想让他们暴尸荒野,让那些不听话的刁民都看看,这就是跟朝廷做对的下场。” 他长叹了口气,沉声幽幽地说:“可是这样不行,会惹民怨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向那些愚蠢的人们妥协。” 良久之后,赵瑗接话道:“圣心良苦,几人能知呢?”片刻后,又说:“爹爹,臣想出宫一趟。” “就你这样子,还想爬上马背往西湖跑呢?” “臣去李尚书府上一趟。” 皇帝盯着他问:“何事?” 路都走不成了,还要出去,肯定是大事。看他的表情,也不会是好事。皇帝近两天,坏事听够了,可又不能不问。 赵瑗迟疑地说:“李夫人捡了我家东西,我去讨回来。” 皇帝有些不悦了,探究似的问:“啥金贵的物件?” “金钗。” 皇帝的目光在赵瑗脸上,扫来扫去,这是他千选万选出来的继承人,在这人心慌慌的时候,要去一个尚书府上讨要金钗。而且他自身还不能利索的走路。 若不是赵瑗一向在他面前说话老实,皇帝都不敢置信他方才的回答,一定会觉得他想出去的理由找的太烂。 “不许去。”话刚落,外面传来嗒嗒急步快跑的声音。 “西湖来消息。” 第176章 秋葵的报复。 马车四角挂起了风灯,照亮了周围很大一片地方。 秋葵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表。一方面,她为自己的主子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她也想发挥一下,自己来这趟的价值。 可她又不敢下车,万一出事,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 秋葵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厢窗户,望着在她面前走过的一个又一个的人。想喊着哪个人,同他交谈两句,问他们要去哪里。 方才秦太师站在二楼的窗口处向大家表了态,此前不管是干过烧杀抢掠,还是偷鸡摸狗,只要是从军的,一律不翻旧帐。某一天被人举报了,只要是从军前的,一概不追究。 接着郭思谨又说,比试一有结果,就会在杭州城内外张榜公布。在场的除了官府以及重伤的人之外,其他人立即全部离开。身亡的,自有官府的人收敛安葬。生的时候四海为家,死了以后哪里都可以是家。 她的话落刚落,自远处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大批的城防军赶来了。 宋羿站在大敞着的门口,看着院子内移动的人群,他想他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呆在他身边,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那个天空是世子才能给的。 想到他以前说的照顾,宋羿在心里笑了。一向认为自己是极有眼光的,看人的眼光比世子还要好,可还是看错了人。她不是只脆弱的小鸟,也不是一朵娇嫩的花,她是一阵风。 有时候像春风一样的温柔,有时候像夏风一样的火热,有时候像秋风一样的凌厉,也有时候像冬风一样的无情。呵,对他无情,面对自己一颗火热的心,没给他一丝的回应。 慕容白走到门口,扯了一下宋羿的衣襟,仰着脸小声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羿没有立即回应慕容白,寻着声音向身后望去,郭思谨和秦太师正在一前一后的下楼。他朝着两个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秦太师望向一直坐着喝茶的唐哲,缓声开口道:“先生说呢?” 唐哲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后,应话:“挺饿的,在这里没心情吃东西了,现在就回吧。” 秦太师笑问:“先生不担将军吗?” 唐哲反问道:“在你们地盘上,担心有用吗?”接着他呵呵笑道:“虽是被人扰了兴致,但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也算是不亏。” 秦太师低身施了一礼说:“草民们愚昧,不知深浅高低,让先生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国家需要这样的人,他们提醒着当政者,莫要忘了国耻,莫要忘了初心。” 唐哲对着有些呆愣的秦太师说:“太师辛苦了。”又看着他身后的郭思谨说:“世子妃回城吗?” 郭思谨笑道:“我坐马车来的,宽敞舒适,里面备的还有果品,赶车人是有二十多年经验的好手,要一起吗?” “这帮人吓得我腿软,不想骑马了,世子妃若是不嫌弃,就捎我一程。”唐哲又问:“太师呢?” 郭思谨说:“太师也一起吧?我还有个问题要向太师请教。” 唐哲又探出头朝着韩如意问:“小女侠呢?” 韩如意此时穿的是酒肆伙计给找的衣服,是件土灰色的伙计装,说是个跑堂的还差不多,哪里有女侠的样子。她面色铁青,头也没转地朗声说:“我骑马。” 宋羿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跟你如意姐姐一起坐世子妃的马车,外面太乱了,你们单独走,还要人操心。” 秋葵都想好了,回城时顺手救两三个人,把他们藏到府里,然后向他们打听一些江湖事迹,然后劝他们去从军。 她看着同世子妃一起走过来的人,心里不禁嘀咕,这不是要坐她们车的吧?他们坐了,还怎么救人? 秋葵从车上跳下来,看了一圈四周,在黄昏的光线里,看到了不远处段子青他们五个。接着眼睛一瞪,那不是仇人韩如意吗?怎么她也在这里? 秋葵上岸的晚,韩如意被捉的一幕她没看到。但她看到了世子妃去送生辰礼物时,韩如意坐着没动的事。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有仇不报非君子,虽然我是小女子,我也想做君子。你让我家主子难堪,趁着人多,我也让你难堪。 秋葵朝段子青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叉上了腰,冲着韩如意说:“你是不是想坐我们的车?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第一个上车的是唐哲,听到此话,他又从车里探出了头。仍在车下站着的郭思谨有点好奇秋葵会说什么话,便没有阻止。 “想想你自己都做过什么事吧,跑到我们府找世子妃麻烦,就暂且不提了。你生辰那日,我们包了饺子,专门去花园里挑了九十九朵最好看的蔷薇花,当礼物送给你。担心花刺扎手,我还和另两个丫头一起一枝枝的把刺修掉了。 你是拿什么回应我们情谊的?你看到我家世子妃坐着不动,还嘲笑说哪里跑出来的姐姐。” 郭思谨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小丫头报复心还挺强,她说过你两句,你就要逮着机会还回来。赶快上车走了。” 唐哲呵呵笑道:“你看这小丫头急的,还有话没说完呢。”又对着秋葵说:“再准你说两句。” 秋葵得了令,立马又对着韩如意说:“你是不是在想我一个小丫头,哪来的胆子跟你一个大小姐说话?你一个无官无职的草民,哪来的胆子向世子妃挑衅?论罪的话,我顶多是被罚工钱,打一顿。你那是大逆不道,是要砍脑袋的。” 郭思谨哈哈笑道:“是你说的罚工钱,那就罚六个月吧,打就算了,打伤了还要花钱治病。”又对韩如意说:“上车了,两个小孩子斗嘴,都不要计较啊。” 面对一个小丫头的指责,韩如意非但没有接话,还听话的跟着上了车。 这让秋葵比较意外,她还以为韩如意会扑上来跟她打架,她跟段子青说的是,如果韩如意扑上来,让他赶快拉住。好汉不能吃眼前亏啊! 第177章 皇帝的责问。 马车行在去杭州城里的官道上,前后左右都是护卫。 赵琤看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向走在最前面的人问究竟,得了答案之后,赶到了马车边。 宋羿远远的看到他,搭话道:“除了完颜滚,人都在这里了。” 听到外面的人说话,郭思谨从车窗户探出了头,对赵琤说:“赵大人,完颜滚和慕容旋在画舫上对决,您快点赶过去,千万别让出什么岔子,现在荆无名在那里,我担心他照看不住。世子一直在找慕容旋,好像是有重要的事。等他们结束了,把慕容旋带回杭州。” 赵琤听了这话,没顾得上问荆无名是谁,就催马跑开了。 郭思谨不担心完颜滚,她担心的是两个人决战结束,万一慕容旋受了伤,万一他有仇家,他的仇家又在这些人里面,那人来个趁虚而入。 待郭思谨坐正了身子,唐哲问:“世子找慕容旋做什么?” 郭思谨坦然地说:“我刚说谎,世子没找他。” 唐哲没再追问这个事,而是问:“我好奇,为什么今天来的这些人,那么听话呢?你那一番话,他们居然真的退了。” 郭思谨微笑道:“靠实力说话嘛。” “什么?” “太师没上二楼前,荆无名在那里,他是从院子里上去的,像只鸟一样轻盈地飞了上去。” 唐哲呵呵笑道:“之前商量好的?” “也算是。之前约的,有需要他时,我会吹竹哨。”郭思谨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秋葵,嘿嘿一笑说:“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高手,就会对刺杀之事,彻底死心了。” “我想起来了,你说跟着的很多高手还没动手呢,那时候,我听到了竹哨声。” …… 御书房。 土黄色的宣纸有些厚,这让赵瑗从背面看不到字。 他非常急,但不敢问。 在皇帝方才的话里,明显听出有点生气了。我去讨回我家的东西,多正常的事啊。为什么要生气? 不能问,只能从表情里判断了。 一个世子都能练出喜形不露于色的本领,更何况是一个大他十九岁的皇帝。 急啊,从脸上什么看不出来。 皇帝把目光从写满字的纸上移看,看着眼前这张急巴巴的小白脸说:“刘木兰果然如传闻中那样的才情出众,下午赢了,对方心服口服。我听过无数次《化蝶》,没有谁比她弹的更好。简直是绝了。你出宫了,没听到有点可惜。” 赵瑗哪有心情听这个?他没有答话,仍眼巴巴地望着皇帝。 “下午,我跟王嗣同见了个面,跟他提起让他明年参加春闱的事。他当时没应,但也没拒绝。你找机会跟他聊聊,让他务必参加春闱,国家正值需要人的时候,这么个人才放在一边不用,是天大的浪费。” 皇帝看着赵瑗想开口,又立马说:“徐先生的师傅‘半仙黎’曾为一个孩子去除过脸上的痣,徐先生是他的得意弟子,这点小事应该是不在话下,你找机会跟王嗣同委婉的提提这事。” 稍顿了一下,又说:“一定要委婉,免得他不接受,最好......” 赵瑗心急火燎,决定打断皇帝的话,红着小脸开了口:“爹爹。” 皇帝诧异地问:“大哥何事?” “西湖,西湖的事怎样了?” 皇帝的表情更是诧异:“你不是不关心吗?还没你家的金钗重要。我说的这两件事,都是国家大事,可比你家的金钗重要多了。” 赵瑗低下了头:“臣错了。” “西湖暂时消停了。” 赵瑗猛地抬起了头:“这么快他们就死光了?” 西湖打起来的消息,在赵瑗入宫的半道上,张伯又追过来告诉他了。消停了,不是死光了吗?难道还会自动停下来? 皇帝把手里的宣纸掷在了他的头上:“你整日里脑袋都在想什么?凡事不能往好的地方想吗?” 赵瑗快速浏览了内容,才开口应话:“爹爹说过凡事要往最坏处打算。”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都已经成过亲了,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韩如意。还承诺明年娶她,你以为这是你的私事,别人都不知道? 杭州城里,当晚至少有三个以上的人知道。谁家府里是干净的?就你那府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双外人的眼睛。” 皇帝此前从来没对赵瑗说过硬话,今晚他太窝火了,为了两个不老实呆在屋里的金国人,大动干戈。 正想找个人发火呢,赵瑗在他心急得坐不着的时候,去讨什么金钗。这不是找骂的吗? 提到韩如意,皇帝更是气。上次的消息里,他一看就知道她是想干什么。 刺杀过太师几次,当太师不知道,还是当他不知道?太师没计较,是大度。安国公还真当别人都是瞎子白痴了。 赵瑗不知道韩如意闹出的事啊,只知道她也在西湖。还以为皇帝是在为她担心呢,也没做多想,看着皇帝难得流露出的恼怒神色,他迟疑地问:“爹爹,您觉得他们会再次动手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跟你知道的同样多。” 正在这时,又“嗒嗒嗒”的急步声,接着是说话声:“西湖的消息。” 皇帝看了信后,望向赵瑗幽幽地说:“现在来谈谈你的世子妃吧,反正你也看不上她,准备什么时候休了另娶?二哥的婚事,我看还是算了,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选妃。” 休?圣上的意思是,要他把那死女人赶走?赵瑗惊慌了,急声说::“爹爹,臣不打算休妻。” 皇帝惊讶道:“你不是对她不满意吗?普安世子成亲后,一直宿在书房里,问问朝中大小官员,哪个不知道?这等趣事,只要一个人得了消息,全都会知道了。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呢!“ 赵瑗红着小脸,急急慌慌地说:“以前是臣不懂事,今晚就把书房里的床撤了,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皇帝斜了他一眼说:“这个小事先放一边,先说说你和二哥之间的争斗。你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的人又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赵瑗更惊了,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皇帝,半晌后,才开口说话:“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皇帝摁住他的肩膀说:“你身体不好,坐下来说话。” 赵瑗看了看屁股下方的软塌说:“已经好了。” “好了也要多休息,身为一个世子身体多金贵,那不是自己的,是大家的。”皇帝说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摁坐在榻上。 不要说是个几乎没有武功的赵瑗,就是一般的高手,皇帝想让他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皇帝在十七岁时,得过武林大会的第二,第一是慕容旋。二人的武功差之分毫,皇帝一时走神才输了,从此二人成为了朋友。这是另话了。 此时,赵瑗仰脸望着皇帝,内心是惊恐的。他猜测不到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会让皇帝说出让他休妻的话。难道那个死女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他费力地说:“爹爹,是臣平日管教不周,才让世子妃不知天高地厚的乱出头,她的本意是好的。她去西湖,是想着保护金使和太师的。” “先不说她,先说你。你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对二哥的,不是你亲自做的,你的人做的也要算在你头上。” 皇帝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我回来之前,不准出去,好好在这里反思。” 然后又对一直立在一边的福全说:“我去昌平宫,有消息及时送过去。 昌平宫里,皇帝同样的话问向恩平世子赵渠。 赵渠的反应比赵瑗还大,他直接就惊呆了,半天后颤声说:“臣,臣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别人做的,臣不知道。臣再三告诫过他们,不许对大哥使坏。” 皇帝说:“想,好好想,从你入宫后第一天起,开始想。” 第178章 世子上门讨金钗。 赵瑗没有听从皇帝的话,去想自己曾经都做过什么坏事。 他的思想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自主的去想西湖究竟都发生什么事了?那个死女了究竟捅出了多大的搂子,而这大搂子,他要怎么替她开脱。 休妻是绝对不可能的。 已经娶到府里了,那是他的人,就是他说了算。 皇帝也别想管。 赵瑗想不到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就无从想对策,后来就只想着怎么跟皇帝说不休妻的事。 跟她相处那么久了,深情意重,舍不得她。 不行,太弱。 她性格好,温柔善良又不惹是非,太适合做他世子妃了。 太弱了。 世子休妻对名声不好。 太弱,太弱。 她有身孕了,怀了皇家血脉,不能让血脉流落民间,那可是对不起祖宗的事。 这个还差不多,最起码能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去说服皇帝。 皇帝虽然待他宽和,却是一向说一不二的。没有十足的理由,无法令他改变决定了的事。 赵瑗想到这里,想把自己暴打一顿,哪来的身孕啊? 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事,想着教训她,想让她认错,不想让她要那么早的孩子。想着有了孩子,她就有恃无恐了,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这个蠢脑袋,当初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想让一个人对自己好,方法有很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她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嘛。 哪有威胁着别人对自己好的道理? 赵瑗急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皇帝走进了御书房。 “想了几件事了?” “爹爹,不能休妻。” 皇帝盯着他说:“我问你想到几件对不起二哥的事了。皇帝随便一句话,就是圣旨。这道理,你不懂吗?” 赵瑗站起了身,话语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西湖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基本结束了,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入了杭州城。”皇帝坐在塌上,懒意里有带着不耐烦说:“你回去吧,跟你世子妃商量一下,是和离,还是你休妻,最好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二哥的事,你继续想。” 赵瑗直面望着皇帝问:“她有什么错?” “女子干政历来是大忌,再加上她当众口无遮拦。你是世子,若你继了我的位置,那她就是皇后。她这样的人不但会搅得后宫不稳,前朝也一样不得安宁。” 皇帝语调平稳地说:“如此是非之人,如何能母仪天下。“ 赵瑗急声追问道:“她在西湖怎么了?” 皇帝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信纸掷向了他:“你自己看。” 赵瑗快速的扫过之后,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望着皇帝问: “世子妃哪里有错?她这是在为爹爹分忧,为众人解难。无论是结果,还是过程,臣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妥。这明明是大功劳,爹爹怎么反倒责怪于她?” 赵瑗话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只要不是真闯祸,这事就好办多了。 “我刚才说什么了?你没听到吗?”皇帝盯着赵瑗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说:“做为一个普通人的妻子,她这样的是没什么。可你是世子,是皇位备选人,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做了皇后,那将是大祸。” 接着又说: “你回去吧,然后仔细考虑一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皇帝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赵瑗听出来了,他怔了一会儿,沉声说:“臣告退。“ …… 吏部尚书李田锋是个敬业的官员,他刚刚加班办完了一天的差事,进到府里衣服才换了一半,小厮来通报:“普安世子来了。” 李田锋站在原地稍稍想了一下,赵瑗会找他什么事。来府上,应该是私事。但从来没和赵瑗私下里接触过,不是李尚书不想与世子可能还是未来的天子,多来往交流啊,是赵瑗不爱搭理他。 因为李尚书是秦太师的同期,二人关系比较好。 他把脱了一半的衣服重穿上,觉得不妥,又换下了,才出去迎接。 赵瑗站在待客厅里,很有些不满,世子来了,就这么磨磨蹭蹭的,换别人不更磨蹭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深吸了几口气。 “下官不知世子深夜来访,来的有些迟,还望世子赎罪。” “这天才刚刚黑,算深夜吗?” 李尚书愣了,忙的晕转向的,又来得慌张,口误口误。不纠结这个问题了,直奔主题吧:“世子,可是有事?” “你夫人呢?” “她没在府里,大约是出去逛夜市了。世子,可是有事?” “我有些事问她,速去着人传她回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是赵瑗心急如焚的一刻钟,李夫人急步回府。 赵瑗无心客套,直接说:“元夕夜里夫人在宫内捡的一枚凤凰金钗,现在在哪里?” 他想好了,若是她不承认,他就说自己看到了。思思说是她捡到了,那一定就是她捡到了。 “是世子妃的吗?”李夫人温和地笑道:“因为是凤凰金钗,皇后又一向不喜欢金首饰,妾身怕惹出事端,捡到后便没有声张。但现在不在我这里......” “在哪儿?”赵瑗急问道。 李夫人满是歉意:“将近半年,也没听谁说在宫里丢了东西,上个月侄女来这里看到,拿去了。” “她在哪儿?” “她自称江湖女侠,到处跑,妾身也不知现在去哪里。”李夫人急忙又说:“她每年都会来一次杭州,下次来,我一定向她讨回来。真是对不起了。” 赵瑗抚额的半天后,抬起头甚是期待地问:“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吗?听闻夫人画技甚高,能否画下来?” “世子是想重做一枝吗?”李夫人叹了口气道:“记倒是记得,就是制做起来,可能有些难度。” 接着解释道,“钗的款式普通,难得的是凤凰的眼睛用的是金刚石,金刚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切成了很多面,看起来璀璨无比。还有就是钗身上有字。” “是什么字?” “妾身没注意,是侄女说有字。就是因为上面的字,她看了甚是喜欢,才拿了去。” 第179章 我想买这枝金钗。 大理国镜内的客栈里,荆春秋拿了面前碟子里的一颗炒豆,掷向了隔了三个桌位的一女子后脑勺。等女子回头,他冲她招了招手。 江湖装扮的女子,先是一脸不悦,待看清人,以及他身下坐着的轮椅后,立即展开了笑脸,起身走了过来。 “姑娘头上的金钗很特别,能让我看一下吗?” 金钗还未到荆春秋手里,他接着又问:“姑娘,这金钗是你从哪里来的?” “我婶娘送我的。” 荆春秋接到江湖女子递给他的金钗,没有低头看,而是仍望着她问:“我想买这枝金钗,请姑娘开个价。” “不卖。” “随便开价。” “不卖。”江湖女子说着就去他手里夺,但一连夺了四五次,都没得手。 荆春秋淡淡地说:“你开条件。” 江湖女子气恼得涨红了脸,怒声说:“我什么都不缺。” 就在这时,祝东风和段玉从外面走了进来,祝东风一眼看到了荆春秋手里的东西,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样儿:“这是从哪里来的?” 荆春秋把金钗递给了她,望着江湖女子温和说: “钗身上有一行小字: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她的名字就叫祝东风,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是我亲手做。东西你肯定是拿不回去了,还是开出个条件吧。不开条件,也是拿不走。” 这世上,每日都有很多人开心,也有很多人不开心,同时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 杭州城里也一样,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普安王府的马车刚入城,宋羿便对车里的人说,要离开一会儿,慕容白立即提出他和韩如意要下去。 又行了一段路后,秦太师提出要下车,唐哲也跟着说要下。 原本坐了六个人的车厢,转眼间只剩下郭思谨和秋葵。 “我们去西市吃东西吧,那里有一家油泼面馆,看上去特别好吃。” “好呀好呀。” “今日小丫头表现得不错,奖你六个月的工钱。” 秋葵兴奋道:“啊?哈哈,世子妃真好啊!钱什么时候给?” 郭思谨呵呵笑道:“与罚那六个月的抵平了。” “啊?” 这个时候赵瑗刚从李尚书府上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家里。说不定这个时候,他的甜思思已经回去了,即使没回去,也是在家里等稳妥,出门乱找,万一走岔路,白耽误时间。 张伯隐身在府门内的角落里,他也急着想早些见到郭思谨,又怕赵瑗看到他。 这件事麻烦了,他以为赵瑗顶多是冲他发一顿火,这样的话,低头听着就行了。 药没解之前,赵瑗是发火了,药解了之后,反倒很平静。 尤其是从宫里回来,看到自己跟没看见一样。已经不屑于跟自己讲道理,发脾气了,这说明他打算让自己离开。 一向稳重的张伯,恐慌了。 离开王府,他能去哪里?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赵瑗是他忙碌的价值,活着的价值。 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奔来,在府门前停下了,赵瑗向前迈了两步急问:“世子妃呢?” 段子青跳下马说:“在后面马车里。马车进城后,我先行了一步,赶回来给世子报平安。” 半天后,马车终于晃晃悠悠的回来了。 “世子妃呢?” “下车了。” “去哪里了?” “不知。” 赵瑗刚要开口骂,听到段子青问:“世子妃呢?” 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说:“去西市吃饭了,世子妃不让人跟,宋成和李湖暗中跟着。” ……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带着蒜香的油泼面端了上来,郭思谨深吸了一口气,对秋葵说:“我来帮你拌。”说着,把秋葵面前的碗,拉到了自己跟前,一边搅拌着,一边笑嘻嘻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被人呵护照顾着。” “是的呢。”秋葵双手捧着脸蛋,开心地问:“世子妃以前是不是来过?是不是也有人帮你拌面?” 郭思谨仿着秋葵的语调说:“是的呢。”说完,哈哈大笑。 此时郭思谨的心情特别好,既有做了一件好事后的充实愉悦感,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当欢喜时亦欢喜吧。 “秋葵回府里吃,府里给你们备着饭,没人吃浪费了。”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响在头顶。 目光齐盯着油泼面的郭思谨和秋葵一起抬起了头。 “世子。”秋葵急忙站起了身。 “你回去吧,我方才看到荆师傅已经回府了。” “他没受伤吧?” 赵瑗没应她的话,而是对不远处的夜飞说:“送她回府。”说完坐在了郭思谨的对面。 “世子晚饭用过了吗?”郭思谨把拌好的那碗面移到了旁边,又去拌另一碗。 “没有。”赵瑗拿了筷子,把拌好的那碗面端到了自己面前,垂着眼皮问:“好吃吗?” “看起来很好吃。”郭思谨呵呵笑道:“世子怎么了?好像有些不高兴。” 赵瑗凑在面碗上面,闻了一下,原本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狠了。他讨厌辛辣怪异的味道,比如韭菜、葱、蒜等等。 郭思谨忙说:“世子不爱吃放在那里吧,我饿了,能吃得完,不会浪费。那边有卖馄饨的,味道挺好,要不你去那边。” 赵瑗又用筷子在碗里戳了两下,抬了眼皮,没什么表情的望着郭思谨问:“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赵瑗看着她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又抿了一下嘴角,然后才开口应他的话,但出口的并不是答案,而是反问:“我哪里错了?” 赵瑗接话道:“明知道我在担心你,在等你,为什么不先回府。想来吃东西,可以再出来嘛。” 郭思谨反应平淡,既没有被关心的喜悦,也没有被责备恐慌,话语也是淡淡的:“不是有人回去禀了吗?” 认不清自己的错误,给她指出来了还顶嘴,尤其是完全不在乎的态度,令赵瑗更加不悦了:“那能一样吗?他们回去,我能看到你吗?” 赵瑗说的话,再加上他生气而又委屈的神态,让郭思谨忍不住笑了,低声说:“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如果是来让我看你脸色的,等我吃了饭再说。” 第180章 神奇的小女子。 赵瑗坐着怔了片刻,把筷子掷在桌子上,拿了屁股下面的小板凳,转了半个桌子,挨着郭思谨坐了,然后把手放在了她腿上,盯着她的眼睛小声说:“谁没好好说话?” 郭思谨微侧着脸斜了他一眼,嚼着面条,垂着眼皮含糊不清地道:“我错了。” 此前赵瑗最喜欢她可怜兮兮求饶的样子,为此还故意欺负她,就是想听她这句话:我错了。 他觉得当她说出这句话,就表示她臣服于他,整个人包括看不见的心,他拥有全部的控制权。让她怎样,她就怎样。 此时,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刺耳。 有哪次是她真的错了呢?即使她有错,这些小事又能算得了什么?为什么要强逼着她认错呢?为什么她总能轻易的就向他低头呢? 属于自己的问题以后慢慢想,是她的问题就直接问。赵瑗低声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我怕疼。” 尖锐的疼痛在心中划过,然后荡漾开来,把整个心脏撑得涨疼涨疼的。这种感觉让赵瑗喘不过气来,想好的,以后要温柔的待她,不再给她脸色看的,跟她好好说话。 可看到她,却又生气了。 尤其是坐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吃该死的油泼面。 瞧她方才那个高兴样子,没心没肺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一个多幸福的人呢,是一个多么受宠爱的人呢。 在这世上有几个人,真心的关心她?真心为她着想的? 给她拌个面就是呵护了? 同她多搭几句话就是对她好了? 喝酒不要钱,就是朋友了? 下半天棋就是知己了? 都不知道他们是想打她什么鬼主意呢。小恩小惠谁不会?漂亮话谁不会说?当她面临天大麻烦的时候,那些人都是不会露脸的。 赵瑗的手没有立即拿开,而是又在她腿上摸索了几下后,说道:“我没用力。” “前两次,你把我拧得青紫,几天都没好。”郭思谨直起头,望着他低声说:“不要说你不是故意。你不想让我疼,会拧我吗?” 赵瑗看到她略带了些凌厉的眼神,目光不由地躲闪了两下,然后看向了别处:“我那是提醒你,让你注意我。不拧你一下,你都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郭思谨依旧望着他,语调缓缓地说:“有什么事,等我吃完饭了,再说行吗?” 赵瑗心嘭嘭跳了几下,看着她问:“什么事?” “那没事,我吃饭了。” 她低着头,用筷子夹了裹着油辣子的面条,送到了红润的小嘴巴里,然后闭着嘴唇,快速地咀嚼着。由于一口吃下去的比较多,脸蛋撑的鼓鼓的。 粗鲁的吃相,跟周围短衣旧衫的食客们,没什么两样。 赵瑗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子,是个神奇的人。丢在平民堆里,就是一个粗人,丢在权贵圈里,又是极得体优雅的。 对待下人们宽容温和,对他温柔顺从,面对皇后的无端指责,从不争辩。 可对于外来的恶意,她没有半点退缩,甚至敢于直面而上。比如大将军家那个恶婆娘和小豹子似的韩如意,哪次她都没有吃亏。 这些还不算令赵瑗很意外,包括同里镇的事,虽是意外,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结果会那么好。 他不知道郭思谨究竟怎样说服慕容长青的,赵瑗仔细想过这个事,最后他的定论是,各种巧合,加上慕容长青本身的性格,才出现了如此超出众望的局面。 一件事处理得好,也许是巧合,多件事都是如此,那就是自身的智慧了。 皇帝派出的报信人,报告事情极是详尽,郭思谨讲了什么话,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这让赵瑗感到震惊,尤其是后面说两世子争位的事,真是大胆又聪明的做法,太会借势了。 那些话被她当众说出来,此后大将军,建康王氏想要支持赵渠,也要重新掂量一下,尤其是说赵琤的话,比他无数次刻意在赵琤面前讨好,更管用。 她不但对朝政了解,还能轻易的就抓住了人心。 赵瑗理解了皇帝说的,这样的女子坐了皇后之位,是要惹大祸的因由。她若是有不良的心思,真是会掀起大风浪的。 而此时,这个令皇帝心生顾忌的人。就是一幅普通小女子的模样,一碗油泼面,仿佛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吃的全神贯注,旁若无人。 不知道是因为吃的太快,还是因为辣,令她微翘的鼻尖和光洁的额头,都铺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赵瑗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想要帮她擦擦,却一下子捂在了她的脸上。因为郭思谨发现有东西向她脸边凑近,转了一下头。 “瞧你的吃样,是饿死鬼吗?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辣子都跑到脸上了。真是丢我的人。”赵瑗把手帕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皱着眉说:“赶快擦擦,把额头和鼻子都擦擦。” 郭思谨把帕子塞到他怀里,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嘿嘿笑道:“省事。”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你看,别人都这样。” 赵瑗想说,你是别人吗?你是世子妃,你夫君普安世子我在旁边坐着呢,别人不认识你,可是有很多人认识我的。 宿个书房就被人津津乐道了,两个人蹲在街头,把头埋在大海碗里黑吃,继续等着那些嘴碎的人津津乐道吧。 想到这里,赵瑗心里有点乐了,说不定明日起,这家面馆的生意,开始火爆了,世子妃来吃过呢,吃的香的要命,差点没把碗吃了。 他看着一大碗面慢慢的在碗里消失,又看着她拉了另一只碗继续吃,赵瑗对着站在远处的店老板招呼:“结帐。” 一块碎银子拍在了桌子上,接着拉了郭思谨的胳膊说:“走了,不吃了。” “我还没吃饱。” “那也不许吃了。”赵瑗顿了一下,又说:“那么多辣子吃到肚子里不难受吗?”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太生硬了,这不是他真实的心意。迟疑了一下,又酝酿了一会儿感情,才叙叙地展开了个笑脸,声音欢快地说: “我带你去城楼上玩,那里能看很远。前面有买小吃食的,我们买一点带着,坐在上面吃。你现在吃的太饱,就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 第181章 城楼夜谈。 六月十一日夜,微阴,月色朦胧,城楼之上凉风习习。 “元夕夜那日就说带你来的,一直忙没抽出时间。”赵瑗挽着郭思谨的腰,低声说:“我没有骗你,当时说的时候,真的是想带你来。” 郭思谨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题:“圣上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赵瑗轻松地笑着反问:“什么?” “一个女子在男人堆里出风头,会遭人诽议的,明日上朝肯定会有御史弹劾你,骂你没把后宅管好。圣上没跟你商议这件事,怎么应对吗?” 赵瑗哼了一声后,捏着她的脸说:“你知道啊?你知道这件事不妥,还往男人堆里跑。” “当时的情形,我出面最合适了。牵扯到秦太师,他出面的话,众人更怒,根本不会听他说话。护卫人员官职太低,压不住场。 我是女子,没做过坏事,又对他们没有威胁。世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是天子身边的人,对一般百姓来讲,那是神圣的存在,本身就带着威慑力。” 赵瑗又哼了一声:“你也就是能糊弄远离朝堂的人,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赵渠的可能更大。” 郭思谨没接这个话题,而是追问道:“圣上怎么说?” 赵瑗嘿嘿笑了两声说:“夸你聪慧又勇敢,夸他自己有眼光,给我选了这么好的世子妃,让我感谢他之类的话。” 生怕她不相信,他又解释道:“圣上是大智之人,一心为国事操劳,这样利国利民的事,还是自家人办的,他能不开心嘛。 你是个小女子,你要是男人,官升三级,赏银万两就算奖励的少了。人的生命是无价的,你救下了那么多人,不但圣上和文武百官,包括今晚派出的护卫,以及那些江湖人士,都会感激你。” 郭思谨惊喜道:“没怪你就好。”接着又说,“你这一幅不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被斥责了。” 赵瑗把头搁在郭思谨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是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 郭思谨担心地问:“世子怎么了?” “娘子这么能干,显得我很窝囊。窝囊的夫君,是会被嫌弃的。”他迟疑了一下后,又说:“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我?” 郭思谨转脸看了他一眼,望着远处的万家灯光,缓声问:“要听真话吗?” “嗯。” “四月二十二日之前,没有想过。” “那日以后想了?” “后来我看不到希望了,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在秀州那晚坚定了这个想法。不过,在榕树园时,又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郭思谨呵呵笑道:“伯母同我讲了你的很多事啊,让我觉得你也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坏,再继续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这话让赵瑗郁闷了,不是那么坏?那就是曾经想过他很坏了。自己觉得以前对她不好是一回事,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就严重了。 他不安地问道:“后来呢?” 郭思谨侧身望着赵瑗问:“现在吗?” “嗯。” 她又呵呵笑了:“现在怎样都行。” “什么意思?” “继续在王府里呆下去也行,回德清也行。”郭思谨又望向了远处,开心地笑道:“我现在想开了,人生苦短,恍若云烟,凡事不要太认真的好。” 她又解释:“世子是个好人,以后即使另娶,把我降为侧妃,也不会苛待我。回德清了,我这么年轻,另嫁还是很容易的,嫁个书生,在家里相夫教子,或是嫁个侠客,跟他一起浪迹江湖。” 以前赵瑗最喜欢别人说他是个好人,现在却觉得“好人“一词,是无比的疯刺和嘲弄。更令他生气的是,这死女人还想着另嫁呢,另嫁后的生活都想过了。 不不,不是死女人,是他的甜思思。在皇帝说出让他休妻另娶后,他就告诉了自己,以后再也不叫她死女人了。 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还有人想找她麻烦的小可怜,是他的甜思思,是他的人,以后谁都别想再欺负她。 可是甜思思说的话,实在让人生气啊。赵瑗摸上了她的脸:“你发过誓,这辈子只有我一个的。” 郭思谨忍受着脸蛋传来的隐隐疼痛,半天后说:“你拧死我吧。” 赵瑗松手后,来回抚摸着她的脸蛋,叹了一口气问:“你有什么愿望吗?特别想要的东西,特别想做的事。” “没有。” “再想想。” “没有。” 赵瑗有些伤感地说:“只要你说出来的,我都帮你实现。我今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曾经为你做过什么事。” 郭思谨依旧说:“没有。” 赵瑗也像郭思谨那样望向了远处,幽幽地说:“你对我失望了。” 他的话落了很久后,郭思谨也没有应话。 远处的灯火渐渐的变得稀少,夜风更加清凉,赵瑗拿开了一直挽在郭思谨腰部的手臂,仰面躺在了地上,头枕在她怀里。望着她,小心地问道:“你还喜欢我吗?” 郭思谨不想跟他谈论这个话题,笑问道:“你猜猜完颜滚和慕容旋,他们两个谁会赢?” “慕容旋吧。” “为什么?” “完颜滚不是看上小花了吗?如果我是他,我肯定放水,输的人会得到同情,不是吗?最好受伤。那样意中人就会亲自照顾自己,你来我往的,就生出感情了。 其实仔细思量一下,一时的输赢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可是感情就不一样了,错过了,可能就真的错过了,再也挽不回。即使挽回,也难以回到当初。” 郭思谨呵呵笑道:“什么事都是说别人轻松。若是你,你肯定是想着如何去赢,为国争光。”顿了一下,语速极快地说: “明日开始,我打算学武功。我觉得再没有比一身好武功,更可靠的事了。权势、地位、夫君、侍从在有些时候,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最靠得住,要自己变强才行。” 赵瑗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她怀里,低声说:“你都大多年龄了,学武功费时间又辛苦。我小时候也想过学武功的,可是需要做的事太多,没时间去练习,就放弃了。” 第182章 她是他的,却又不是。 “三十不学艺,我才刚过十八岁生辰,在家里整日闲着也无事,就当消磨时间了。” 郭思谨今晚说的话,一次比一次的令赵瑗难过。不但对他不在乎,连信任都没了。这话听起来,像是已经打定主意。 赵瑗回答的话有些艰难:“难道你真想过,有一天会嫁个侠客,和他一起去闯江湖?” 郭思谨嘿嘿笑道:“成亲前想过,成亲后没这样想了。” 赵瑗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小时候也想过,背一把长剑,白衣飘飘,骑在马上哼着歌,遇到一个可爱的小娘子,把她拉上马背,和她一起,踏遍这天底下的山山水水。” 郭思谨接话道:“小时候是多小,难不成你四五岁的时候,就想着娶娘子?你七岁入宫,就应该知道这辈子不会有这样生活了。 即使你得不了那个位置,也不可能再做个平常人。圣上请一众老师教了你那么多学问,不是让你浪迹江湖,做个潇洒剑客的。是让你治国平天下的。” 听了这话,赵瑗更加伤感。他缓缓地说:“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想像中的娘子,就是你这个样子。鼻子有一点微微的翘,特别爱笑,对我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对自己说,我娘子原来在这里啊。” 接着他又嘿嘿笑道:“怎么是在德清这个小地方呢?该不会是个养蚕的姑娘吧?她愿不愿意跟我到京城去啊?她父母会不会看上我啊?万一看不上我,我该怎么办呢?“ 郭思谨哈哈笑了两声后说:“当然相信,因为我好看嘛。谁会把自己的娘子想像成一个丑八怪。”然后望了一圈四周后说:“我们回去吧,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赵瑗搂紧了她的腰说:“让我宿在揽月阁,不然我不回,也不让你回。反正,我在书房里也是睡不着。” 郭思谨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昨晚就没休息好。” 赵瑗迟疑了片刻,极不情愿的松开手,站起身后,把郭思谨也拉了起来,然后看着她的头顶,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说: “太后送你这个金钗还挺好看的,我记得你也有一枚金钗,好像是凤凰,是吧?怎么没见你戴了?” 郭思谨摸着头上的金钗,笑呵呵地说:“怕别人说闲话,收起来了。我不太喜欢这种光灿灿的金饰,这是太后赏的,没办法,先戴几日,过些时,也收起来。” 心中的酸楚再次涌来,赵瑗喉头滚动了一下,良久之后,轻声问:“你娘的忌日是什么时候?” 郭思谨不解地说:“怎么了?” “我们成亲这么久了,她还没见过我这个女婿呢。”赵瑗得意地笑道:“我这么英俊,她见了一定欢喜。”接着又说:“不等忌日了,等金使一走,我们就去。她生前最喜欢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我娘最喜欢我。她生病的时候,每日都会同我絮叨,猜测我会嫁个什么样人家,夫君会不会疼爱我,公婆会不会喜爱我。你对我好就是给她最大的礼物了。” 赵瑗怔了片刻,从身后抱着了她,低声说:“那先不去了,现在觉得没脸见她呢。”接着又说,“节后你那次回德清,我答应陪你,却食言了。你走之后,我特别后悔。” 他嘿嘿笑道:“你想不到吧,我去接你了。” 郭思谨也嘿嘿笑了,坚定地说:“我才不信。” “你出发的很晚,我一直跑到德清你家门口才看见你,当时你正上马车,小脸笑的跟太阳花似的,对你爹说,等天暖和一点了,还回来。马车出了德清县就开始哭,起初是抽抽嗒嗒的,后来放大了声音哭,哭得跟着的护卫都很不自在。” 郭思谨回过脸去看赵瑗,笑着问:“是护卫告诉你的吗?” “我就在马车后面呢,戴了笠帽,护卫起初还一直防着我,段子青上来跟我搭话,发现是我,但没说破。我装着自己没被他看破,后来偶尔在府里看到他,也装着不认识。” 赵瑗嘿嘿笑道:“那次真是丢脸了。乔装打扮,做贼似的偷偷的跟在娘子的马车后面,你猜别人会怎么想我?该不会以为我脑筋不正常吧?” 郭思谨嘿嘿笑着,连声问:“这些话,你是不是跟段子青串通好的?你怎么突然又对我这么好了?昨日还想着撵我回德清呢。你是想打我什么主意?还是怕娶亲时,担心我闹事?” 没等赵瑗答话,她又接着说:“忍着瞌睡,跟你说半个晚上的话,都白说了,我真的不介意,前晚上说进门前先叫姐姐的话,那是气话。 世子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后宅,若是对我不放心,我先回德清也行,等你娶了亲,我再回来。不让回来,我就不……“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嘴巴被堵上了。 夜风撩起长长的发稍,抚过滚烫脸颊。赵瑗觉得这个人明明是在自己的怀里,和他气息相连,可是距离却是那么的遥远。 就像是她坐在那个山头,自己站在这个山头。能看到她对着自己笑,能听见她的声音,却摸不到。 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 他开始想,最初为什么总想把她往外推的原因。 她和秦奸相有关系,而秦奸相全家早晚要死在他手里,为了不在未来的某一日,令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其实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罢了。 能找到借口,是因为那个欲望不够强烈。 若是想做一件事,想要一个人,所有的理由都不再是障碍。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若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所有的事情,都要为这件事,这个人让道,不是吗? 那件事呢?那件事会为她让道吗? 不会。那件事不行,除了那一件事,别的都行。 可是圣上的意思,不就是她和那位置只能选其一吗? 哼哼,明明是他错了,我会让他知道他今日说的话是错的,让他收回他的话。 第183章 出乎意料。 张伯站在府门前,看到赵瑗拉着郭思谨的手,远远走来,他想退回府里,犹豫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浅笑道:“灶上还热着绿豆粥,世子妃要来一碗吗?” “麻烦张伯着人送到揽月阁。”郭思谨又问赵瑗:“需要往书房里送吗?” “我不用。”赵瑗像是没看到张伯似的,从他面前走过时,眼都没斜一下。 “都备下了,吃一点嘛,你晚上没吃东西呢。”郭思谨说完,回头望着张伯说:“让人往书房送两碗,我也在书房里用。” “是。”张伯应了话,便朝灶房方向走,他准备亲自去送,顺便主动交出钥匙,来个以退为进。 赵瑗既是说出了让自己走的话,就是他打定主意了。现在能令他改变主意的,就是世子妃。 张伯是人际关系上的高手,察颜观色的水平,一般人都不及他。据他判断,世子正对世子妃新鲜热乎着,一准会听她的话。 张伯相信,世子妃是不会让他走的,不但不会让他走,还会劝说世子,府里的事仍由自己继续管着。 这件事必竟是因她而起,更重要的是眼下里,府里离不开自己。世子妃是聪明人,因为她让府里变得一团糟,这样的事她肯定不会让发生。 管家哪里是谁都能做得了的,大大小小的事,每日都有几十件需要处理,大到迎来送往,管理下人,小到买菜种花,哪一种事,不需要管家最终拍板决定? 张伯全都猜错了。 郭思谨和赵瑗走出一段路后,她低声问:“世子在生张伯的气?”没等赵瑗回答,她又接着说:“你生张伯的气,就是生我的气了,这是我的主意,你不能怪他。我是世子妃,我决定的事,他自然要听我的。” “不是因为这件事。” “还有别的事?” “今日早上,我让他把府里的管事权移交给你,到现在还没行动。做事这么拖拉的人,怎么能做好管家?” 赵瑗心里想的是,一个没把世子妃放在眼里的管家,还管什么家。管家是来帮他们管家的,可不是请个祖宗,看他脸色的。 但他不能这样说,说了怕他的甜思思难过。她自己没感觉到别人对她的恶意呢。这样更好。 郭思谨做恍然大悟状:“因为这件事啊。这怪我,上午张伯告诉我了,我当时正忙着,就说改时间再说。他怎么没向你解释一下?” 然后,她呵呵笑了:“张伯肯定是担心你说我做事磨蹭,怕你责怪我,所以才没告诉你实情。关于这件事,我另有想法。” 赵瑗不禁在心里感叹,怎么能有这么傻的人呢?别人看她不顺眼呢,自己一点没有感觉。不但没有生气,还傻乎乎的替别人打掩护。 这让赵瑗更加生张伯的气了,他问道:“什么想法?不论什么想法,让他走是肯定的,我不想看到他了。” 赵瑗真是不想看到张伯了,他觉得看到张伯,就仿佛看到了以前他对郭思谨冷淡的那段日子。 张伯是那些日子的见证,所以看见他心里就不舒服,就想把他踢得远远的。 赵瑗明白,与其说是生张伯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但总不能把自己踢出府吧,那只能找个替死鬼了。 “大事要缓,张伯是走是留的问题,世子五日后再决定吧。如何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决定,跟我没有关系,但我都遵从。“ 郭思谨接着说:”府里的事交给秋葵可行?五日后,世子若是让张伯留下来,就让他帮你管外面那些事。”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到了书房门前,赵瑗开着门说:“府里的事,让谁管,由你来决定。最好你管,我看别人的府里,大都是女主子当家。耀武扬威的多好啊,谁不听话,轻则扣工钱,重的打一顿撵出去。” 郭思谨抱着赵瑗的胳膊,吃吃笑道:“我要照顾世子的嘛,世子才是这个府里的重中之重,那些粗话就让别人做了。” 这是目前为止,今晚上赵瑗听到的开心的一句话了。虽然在心里乐开了花,却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哼哼了两声。 当郭思谨又把方才的那番话告诉张伯,张伯没有立即应话,他把目光望向了赵瑗。 赵瑗沉声说:“不论是什么原因,下人都不能擅自替主子做主,更何况我的身份特殊。这事若是传到圣上耳中,让你离开就是最轻的处罚。我的本意是让你立即就走,既然是世子妃发话,那就依她的意思吧,明日起你就开始教秋葵。” 这时候秋葵在书房的不远处,正朝着这边探头探脑呢。她看到张伯走出来,迎上去悄声问:“我想问世子点事,这会儿能进去吗?” “他正找你,进去吧。” 秋葵进了书房,还没等屋里的人开口,她的疑问就脱了口:“世子,荆师傅呢?我没找到他。” 赵瑗坦然地说:“可能他又出去了。” “府里的人都说没看见他,门口的府卫也说没看见他......” 赵瑗打断了她的话:“待会儿你再去找找,先不说他了。世子妃说你聪明伶俐,管家由你来做。” 秋葵眨了眨眼,看了看立在赵瑗身边的郭思谨,又望向赵瑗问:“世子,您方才说什么?” “你姓什么?” “奴婢不知,奴婢原来叫小蝶,秋葵是太后给起的名字。” 赵瑗皱了皱眉,抬头望着郭思谨说:“管家是半个主子了,没个姓怎么行。” 赵瑗第一次说管家的时候,秋葵不是没听到,她是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看来是没听错,可还是不敢相信,于是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我,让我做管家吗?” 郭思谨温和地笑道:“是的。你觉得姓郭怎么样?我爹爹就我这一个孩子,就当他又了一个闺女。等我爹爹过几天来了,你以后多孝敬孝敬他,你也算有个爹了。” 秋葵更惊了,怔了一会儿,扑通跪下了,额头抵着地,哽咽地说:“谢谢世子妃大恩。”仰起头,满脸泪水的看了他们一眼,又说:“谢谢世子大恩。郭秋葵会舍身相报的。” 郭思谨向前扶了她的胳膊说:“赶快起来,你又不会武功,舍身也没用啊,还是以后把府里的人管好,帐算好。明日起,好好跟着张伯学。” “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走路也别蹦蹦跳跳,鬼头鬼脑的,摆出端庄大方的样子来,尤其是眼睛,别滴溜溜的乱转。好好想想宫里的嬷嬷,别府的管家是什么样子,照着学。”赵瑗慢声说: “我本是不同意你做管家的,世子妃执意说你可以,你不能丢了世子妃的脸面,丢了普安王府的脸面。” 秋葵又哭了,泪眼朦胧的望着郭思谨说:“我,我,我差的太远了。” 郭思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相信你自己,还不相信我?我说你行,你肯定是行。” 秋葵呆怔了一会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 朦胧的月色下,西湖最大的画舫,残破不堪。 完颜滚站在船头,喘着气说:“不打了,我认输。” 站在船尾的人说话也喘着气:“你还没输。” “那歇一会儿。”说着完颜滚坐在了甲板上。 “你不怕这个时候,我去偷袭。” 完颜滚哈哈大笑道:“这条船上除了你我之外,至少还有三名高手在场,他们是不会让我死在这里的。” 荆无名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的脚步极轻,若不是看到他的人,完全感觉不到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走到完颜滚的面前,站着了,沉声说:“我只是看热闹,你们谁的死活都跟我没关系。” 一直坐在船沿的赵琤也走了过来。 “我是来杀死你的。” 这时,一个人从船底破水而出,吐了一口水说: “我也是来杀死你的。” 第184章 朝堂风波。 六月十二日,阴。 这一日,杭州城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大人物的紧张和忙碌,平民百姓不知道,也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该卖包子卖包子,该卖稀粥卖稀粥。 菜市场的布告栏历来是消息的集散地,一大早就围了人。识字不识字的人都有,不识字也没关系,反正有人念。 站在前面念布告的人,刚念了一半,人群里就炸了锅。 “金狗就这么厉害吗?” “怎么可能。” “慕容旋怎么可会输?慕容旋啊,难道不是江湖人称‘旋爷’的慕容大侠吗?” “金狗跑到我们地盘上比试,我们还能输给他?我们的人也太菜了吧,” “不服你去跟他比啊。” ...... 更多的人,则不是不吭声的,看了之后,扭头就走了。 不吭声的人里,一部分是觉得这打打杀杀的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别一部分特别的人,是为这个结果震惊,一对一的单挑,慕容大侠居然会输。 慕容大侠都输了,他们这些虾兵虾将,闯江湖还有什么意思?不再犹豫了,还去从军吧,驰骋沙场,换一种活法。 这个消息,天未大亮,赵瑗就知道了。是皇帝派人传信给他的,除了一句慕容旋输了,没别的话。 由于一晚上基本没睡,赵瑗的精神看起来十分不佳。 夜飞看着软蔫蔫的主子问:“要不要小的去打听打听,当时的战况?” “不用,不让我们知道我们就不用知道。” 赵瑗是骑马上朝的,他从十二岁起就开始进朝堂了,从来没有哪一日如今日这样觉得有些厌倦。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朝堂不是个好地方,是个颠倒是非黑白的地方。 这令他感到压抑。 一个女子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挽救别人的性命,结果却是要夫君把她休掉,这还有天理吗? 不久后,他的压抑感转化为了愤怒。 因为,在朝堂上,宋羿把昨晚在西湖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之后。还没等众朝臣议政,高高在上的皇帝平平稳稳地说: “普安世子妃不守妇道,当众胡言乱语,妄言朝政,罚奉三个月,禁足十日;普安世子教管不利,禁足府内三日以思已过。” 这番话落之后,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两个准备站出来,参奏女子议政,好比牝鸡司旦的御史,收住了迈出了一半的脚。 紫辰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赵琤想出来说句话,又觉得当众与圣上辩驳,有些不妥。他只是个四品的武将,勉强够资格进来听政,议政的事,还轮不上他。 郭思谨说的那些话,昨晚他就知道了。终于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而且还是另一个世子的妃子。不禁令他感慨万千。 恩平世子赵渠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第一个孩子。第一次抱他时候,已经三个月零五天了,看着襁褓里的幼儿,激动的心情无法言表。他把赵渠看成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他认为此生自己若是有完不成的心愿,就由他来替自己完成了。 圣上选子的消息传出后,他夫人很担心自家的孩子被选中,他却是盼着能够选中。 位置越高,可以做的事,就越多。男子汉大丈夫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如他所愿,赵渠被皇帝看上,养育在了宫中。更加如他所愿,五年后,自己做了羽林卫,偶尔可以在宫中看到自家的孩子;八年后,做了羽林卫的首领,在宫中行走自由,几乎日日可以看到自家孩子。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在赵琤眼里,赵渠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干学识,那是绝对的出类拔萃,是同龄人比不了的。 既是如此,赵琤从来没有对儿子的竞争者赵瑗有任何恶念,从来没有一刻,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念头,想着去做对赵瑗不利的事。 赵琤的这种思想,很多人是不信的,也不能理解。曾不至一个人对他明示,或是暗示,对赵瑗做些什么,比如摔断腿了,碰着脑袋了,丢了一个手指头了等等。 天子那是一个国家的脸面,身体残缺不全肯定是不行的,就是脸上有一道治不好的疤,可能就与这个称号无缘了。 赵琤每次听到这类的话,他心里都很生气,这是对他,也是对他儿子的侮辱。 难道不通过这些方法,他儿子就得不了那个位置了吗?男子汉行事当光明磊落,这样得来的位置,坐得着吗? 可是这些情绪又不能表现出来,说这些话的人,都是赵渠坚定的支持者。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渠若是坐了那个位置,还需要他们的继续支持。 为此赵琤常常很郁闷,偌大的杭州城,偌大的朝廷,除了自己的夫人之外,别人都不解释他。以为赵瑗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不是他没有搞过动作,是他没有机会,或是搞过失败了。 现在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当着他二十来个弟兄们的面,提到这个问题,而且是坚定的相信着他。这让赵琤感到欣慰,他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坚持还是有很多人看到的,只是那些人没有说出来罢了。 在赵琤思绪万千的时候,听到有人高声激昂地说话。 “圣上如此决定是否有失公允?在宋大人的叙述里,臣听到的是一个人解了众人之危,挽救了上百人的性命。城防军赶到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刺客给剿了。 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人命。刺客有两百多人,杀死两百多人,我们的人会有多少为此而身亡?而刺客也是圣上的臣民,他们也是在为国为民的在流血,甚至不顾生死。世子妃不但救了他们,还给他们另指了道路。 也许此刻就已经有人在募兵处候着了,也许将来的他们就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其中的某个人会站在这个朝堂上,思考着怎样才能为天下苍生谋福谋生。” 是翰林院的秦观。 说起来同赵琤多少也有些关系,是他岳家大伯父的关门弟子。 赵琤在心里不禁为他的这番话叫好,昨晚派出去二十名羽林卫,只回来了十六名,其中两名还是重伤。如果能令那四位兄弟醒过来,不论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会接受,就是管对方叫爹,他也愿意。 如果双方的厮杀再继续下去,回来的人可能更少了。 更何况普安世子妃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那是极好的好。能让人活下来,还有什么话,比这话更好? 高坐上位的皇帝,扫视了一众臣子后,朗朗开口:“还有谁有什么要说的吗?” 刑部号称“刘法眼”的刘侍郎出列说:“臣认同秦大人说的话。” 皇帝问:“还有人吗?” 吏部的林侍郎出列说:“臣认同秦大人说的话。” 这一声,出乎众人的意料。秦观现在在普安王府里住着呢,替他们说话在情理之中,刘法眼一向跟赵瑗走的近,这个姓林的那是秦太师的人,怎么也替普安世子说话了? 林侍郎特别不想掺合,对自己没有什么益处的事,但没办法。昨日半夜里,宋羿把他从床上揪起来,告诉他,明日若是有人弹劾世子妃,让他站出来反对。 他连连称是。宋羿是他儿子啊,名义上的儿子也是儿子。 皇帝问:“还有人吗?” 众人相视一眼,再无人说话。 皇帝说:“秦爱卿明日启程去南粤府协助当地知府,推广经界法;刘爱卿继续查证去年未结的‘水井案’;林爱卿近几日把这三年的官员调动情况整理出来。你们都是见解独之人,能者多劳,多为朕分忧解难。” 这是明显的惩罚。三人立即跪地叩谢:“遵旨,谢主隆恩。” 皇帝问:“还有人有异议吗?” 朝堂上更加寂静,看再没人说话。皇帝接着说:“没有的话,我们进行下一个议题。” 至到辰时末散朝,赵瑗在朝堂上一句话未说。 他同众官员一起离开紫辰殿,在大殿前站了一会儿,准备去御书房时,安国公走来对他说:“昨夜之事,多谢世子妃了。” 赵瑗问:“什么事?” “还不是韩如意那个不省心的。”安国公唉声叹气道:“以前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缺了管束,差点闯了大祸。以后再不能这样了,现在让她在家里抄书呢,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赵瑗又问:“韩如意怎么了?” 赵瑗不是故意问的啊,他是真不知道,张伯没告诉他,皇帝没提,郭思谨也没同他说。赵瑗一直以为韩如意是去西湖玩,刚好与昨晚的人碰到一起的呢。 安国公低声咬牙切齿地说:“昨晚她去刺杀秦奸相了,还差点得手,幸亏世子妃阻止并解了围。” 赵瑗惊住了,急问道:“她在哪儿得的消息?他们去西湖是临时决定的,没多少人知道。” “她在荣国公府上偷听到的。”说到这里,安国公低沉的声音更怒了:“她潜进了荣国公的书房,准备偷他那本《孙子兵法》。当时,荣国公正与人议这件事。 书房啊,里面藏了多少秘密,这件事要是抖出来,怎么收场。说韩如意别的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荣国公会信吗?“ 第185章 为世子妃选护卫。 驿馆。 躺在塌上的完颜滚问唐哲:“先生有没有经历过死亡。” 唐哲轻缓地答道:“经历过。” “先生当时想到的是什么?” “恐惧。” 完颜滚望着屋顶上的木梁说:“是的,就是恐惧,万念俱灰的恐惧。” 唐哲十分惊讶:“王爷的大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也经历过死亡的威胁?” “昨夜经历了。” 唐哲呵呵笑了:“王爷说笑了,在这里比在金国还要安全,明的暗的,有多少人在保护着王爷。王爷的命在赵皇帝眼里,比他两个世子的命还要金贵。” “我也是如此想法,昨夜不要说两百多人,就是有两万多人,我们也丝毫不用惧怕。自有人比我们更担心我们的安危,但昨夜他持剑着对我说,我是来要你命的。那一刻,我真是怕了,我觉得自己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唐哲好奇地问道:“谁?当今天下,还有谁能稳赢王爷,他一出现,就能把王爷吓趴?” “赵皇帝。” 唐哲哈哈笑道:“我英明神武的王爷啊,他是在吓唬你。” 完颜滚叹了口气说:“现在知道了。当时,我真以为他要杀我。” 唐哲收敛了笑意问:“是怎么回事?” “起初先生是知道的,我和慕容旋单挑。慕容旋的武功的确不容小瞧,我拼了全力,与他战了一百多个回合,将近一个多时辰,也没分出胜负。我俩都受了伤,再比下去,就要有人重伤,或是丧命了,我就收了手。” “后来呢?” “我收手后,才发现船上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两名高手。” “世子妃的侍卫一个,赵琤一个。” 完颜滚惊讶道:“是世子妃的侍卫?虽然我没见他出手,但从气息上判断,他才是最厉害的,我打不赢他。” “那人原来是个杀手,你二叔曾经找他比武,但半路被人截了。那时候他的武功就相当厉害了,现在更胜从前。” “快刀无邪?” “就是他,是个心无杂念的人,年龄对他来讲没有障碍,这是一般人所不及的。”唐哲接着问:“赵皇帝出现后,怎么了?” “他把剑抵在我脖颈处,周身杀意四起。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要死在传中的西湖美景里,江南女子的小手还没摸一下呢。” “后来呢?” “他说:百胜将军,你知道死的滋味了吧?上百上千的人,就是这样在你刀下恐惧着,他们和你不同的是,他们想求一条生路,但最终还是死了。”完颜滚又叹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赵皇帝就收了剑,转身对慕容旋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就放了他吧。” “慕容旋呢?” “他走了。” “世子妃好像吩咐让把他带回城里的。” “我听到赵皇帝对旁边的一个人说,给他马,让他走。” “那个姓宋的?就是后来进屋里那个?” “就是他。” “赵皇帝好计谋啊,宋大人昨日骑的是汗血宝马,即使慕容旋受了伤,骑上马,一般人也追不上,连续跑两三日,马都没问题。赵皇帝这是提前就想好了,让慕容旋和你比,然后放他走。没想到阴差阳错,各种事赶在了一起。” 完颜滚翻了个身,哼哼叽叽道:“我这次伤筋动骨了,快让赵皇帝派过来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帮我穿衣服,喂饭。” 唐哲呵呵笑道:“王爷不关心张榜的是谁输谁赢吗?” “人都差点死了,还管它输赢呢。” ...... 赵瑗出宫后,从募兵处绕了一趟,对班头说:“世子妃要找两名护卫,有面相和善身手好的,留一边,待会儿我让人过来挑。” 正趴在桌子上填名字的清秀少年听闻这话,扭着望着赵瑗,满眼期待地说:“公子,您看我这样的行吗?我武功好,会洗衣服会做饭,还会唱曲,耍把戏。文能吹拉弹唱,武能舍命保主子杀敌。给一分工钱,能干几份活,吃的还不多,超划算。” 赵瑗盯着他看了半天后,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少年摸了一下额头上了一道新刀伤,嘿嘿一笑说:“我自己割的,听说新兵入伍会被老兵欺负,我先给他们亮亮狠劲,看他们谁敢欺负我。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保证不碍主子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 “主子让我叫啥名字,我叫啥名字。” 赵瑗嘴角扬了一下,轻笑道:“进王府先要......,你愿意吗?” 少年看看赵瑗,在他脸上看不到答案,又把脸扭到旁边的班头。 班头抖了抖腿,看少年仍是一脸的迷茫,又夹了夹腿。少年腾一下脸红了,转脸又望向赵瑗,吭哧了半天,红着脸说:“除了这个,别的都行。” 赵瑗斜眼望着他说:“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会被爹娘揍的。” “你爹娘在哪儿?” “死了。” 看着赵瑗一幅无语的样子,少年急忙又说:“我早晚会去见他们的嘛,缺胳膊少腿都是小事,爹娘会认不出来的。” 少年瞪着眼睛说:“听说到了下面,人都是不穿衣了的。我爹娘明明记得生的是个儿子,一个闺女站在他们面前,认不出来啊。” 班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瑗抚着额着说:“算你一个,再挑一个,下一个要个话少的。” 少年激动地一蹦老高:“谢谢世子。” 赵瑗又盯着了他:“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少年哈哈笑道:“果然让我猜中了,英俊潇洒,又对世子妃的事这么上心,除了普安世子,还会有谁?” 听了这话,赵瑗一直阴郁着的心情,有了一丝的亮光。对少年说:“这就跟我走吧。” 回府的半道上,赵瑗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道:“你武功怎么样?” 少年挠了挠头说:“跟世子妃身边的人比差了点,与普通人比还是很高的。” 赵瑗扭头惊讶地问道:“世子妃身边的什么人?” 又说漏嘴了。少年望着赵瑗面色不改地说:“大人物们不都是有护卫的嘛,世子这么关心世子妃,肯定给她安排的都是顶尖的高手。” 第186章 滚。 外面的是是非非,郭思谨全然不知,她正在和慕容小花下棋。 “妹妹想去哪里玩儿吗?刘木兰的事,我们不用再操心,后面就看他们自己的了。”郭思谨抬眼看了一下慕容小花:“徐先生配的药,今日就能好。” “昨日下午慕哥哥来过了,他还是想让我回去。他说让我等他半年,他就回同里。”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呢?” “原来的生活,我一天也不想过了。不想等了,一天都不想等。” 郭思谨呵呵笑道:“不要委屈自己,在不伤害别人和自己的情况下,你想怎样,就怎么去生活。”然后又说:“完颜滚昨夜和三叔比武,受了伤,还挺严重,估计近两天,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三叔呢?” “也受伤了。荆师傅说没有性命危险,昨夜就离开了杭州。” 慕容小花叹了口气说:“我就见过三叔两次,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前。他今年三十八岁,别人这个年龄早有孙子了,他还没娶亲。阿翁和阿婆没一个人说他,就知道管我。” “他是男人,是侠客,来无影无踪的,想管也管不了呀。” “昨夜那些刺客,都是他带的人吗?” “不是,听说他还劝住了一部分人没参加,否则人更多。” 慕容小花又叹了口气:“我要是男人,我就跟着三叔去闯江湖。” 这个时候,赵瑗进了府门,他对门口的府卫说:“让张伯到我书房里一趟。”立马又改口说:“让他到大院子那个槐树下,让世子妃到我书房里。” 赵瑗不想面对张伯,又有事要跟他交待,就想到了这么个快速简洁的办法。 赵瑗在槐树下等了片刻,张伯就又到了。 “外面的事,不经我的允许,一律不准在府里说。” 张伯低头应:“是。” “世子妃说要学武功,给她辟一块地方。” “是。” 看赵瑗转身要走,张伯瞄了眼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问:“要给世子妃寻个师父吗?” “不用。” 一刻钟后,书房里,赵瑗笑着对郭思谨说:“娘子,我给你寻了个练武师父,你闲着无聊了,他还能给你逗个乐子。看我多贴心,找了个文武双全的。” “他吗?” “嗯。” 郭思谨打量着喜气洋洋少年问:“师父叫什么名字?” 少年咧嘴笑道:“等主子给起名字。” 赵瑗在郭思谨不知就里的目光中,缓缓地说:“姓宋,名字你起。” 郭思谨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徒弟给师父起名字,有这道理?她犹豫了片刻后迟疑地说:“叫小宝行吗?宋小宝。” 少年的脸蛋抖动了一下说:“行。” 郭思谨大笑道:“我以前常想着,若是有个弟弟,我就叫他小宝,他不愿意,我也这样叫。”转话又问:“你多大了?” “十三岁。” 正朝着门外张望的赵瑗,立马接话道:“你就这样子,至少十五。” 宋小宝低下头说:“宋小宝今年十五了。” “老实说话。” “真十五了,再有七个月才到十六岁生辰呢。我的身份,世子早晚会去查的,我说谎也没用呀。” 赵瑗呵呵笑道:“挺聪明啊,知道会查你身份。你出去吧,找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换身衣服。” 待宋小宝走出书房,赵瑗把立在他旁边的郭思谨拉在了怀里,低头看着她,缓声说: “这个人是昨晚你救下来的,若不是你,他就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他们伙伴们胡乱地堆放在一起,等着官府的人去草草埋了。” 赵瑗的话,令郭思谨打了个寒颤,半天后惊讶地问道:“他告诉你的?” “他怎么可能承认。”赵瑗得意地说:“我这看人的眼光,瞄一看就知道了。”然后又说,“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遇到合适的再找两个。平日里对他们稍微好一些,一准会对你死心踏地的,你就不用学武功了。” 郭思谨低声说:“我还是想学。”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练武场了。”赵瑗说完这些,不等郭思谨表示惊喜,接着又说: “圣上还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这几日,不让我出府了。我打算悄悄出去,你想去哪里呢?我们出去玩儿吧。” 在宫里,赵瑗和安国公分开后,就去了御书房,刚走到门口,被福全挡了路。福全还是以往的笑脸,说出的话却很冰凉。他说,官家说让普安世子立即回府,没有召见不得入宫。 赵瑗平静地说,我跟官家说几句话就走。 福全说,官家说知道您要说什么,您不用再找他说了。 这事做的绝啊。 赵瑗临走时,对福全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以后不许进普安王府,官家若是传旨,另派他人。 我不能对皇帝发火生气,却可以对他身边的人发火。 还有,让我老实呆府里三日?怎么可能!我又没错。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能明着出去,可以偷着出去。 郭思谨觉得在这个时候,赵瑗不可能有心思出去玩,但在他开心的笑脸上,又判断不出什么。 “你想去哪里?” “我听你的。” “带着小花妹妹吧?” “不行。”赵瑗的笑脸立马不见了,不高兴地说:“就我们俩个,不能有别人。” “护卫也不带吗?” 赵瑗摸上了她的腰,低声说:“你是个杠精吗?好好说话。” “疼疼疼。” 赵瑗应声松了手,郭思谨哈哈笑了两声后说:“我们去秀州榕树园吧,那里的生活挺好的。” “不行,万一被人知道,多惹麻烦。” 郭思谨眨了眨眼睛说:“我觉得圣上更中意你。赵渠的亲爹就在宫里呢,天天能见着。你这几年不让见一次,明显圣上把你当成自己儿子了。” 赵瑗斜眼看着她说:“你还真想当皇后了?” “想啊,当然想,我夫君要是做了天子,我就是个侧妃,依着我先入府的资历,怎么也能混个贵妃。” 赵瑗皱了皱眉额说:“你是想一直做世子妃,还是想做贵妃?” 郭思谨呵呵笑道:“当然是贵妃啊,贵妃的份例高,可供差遣的丫头多。” 赵瑗推了她一把说:“滚。” 第187章 早晚会死在她手里。 下午的阳光不是很明亮,却依旧热烈。杭州至德清的官道上,马车愉快地奔跑着。 赵瑗觉得自己的决定甚为英明。 哼哼,不让我跟你一起睡,那晚上换个床少的地方。 昨晚在书房里谈过话,喝过粥后,郭思谨准备回揽月阁,赵瑗也要跟着去。理由是,书房这张床实在不能再睡了,身体一挨着床就噩梦连连。 郭思谨说,给你换张床。赵瑗说,不行,曾在书房里被下药昏迷过,一进书房就头昏。 郭思谨知道是他在找理由,又不好反驳他。最后,想了一个好办法,让他住揽月阁。赵瑗的惊喜才一喜了一半,郭思谨说揽月阁还有一间厢房空着,但里面没床,把书房的床抬过去。 赵瑗稍想了一下,不情愿地答应了。做事要循序渐进,进了揽月阁的院子,等于向前迈了一大步。更重要的是,外面的人不知道他跟世子妃是分开睡的。 他想到圣上说那句,朝里的官员都知道,就觉得毛骨悚然,就后悔的想吐血。难怪那个丑八怪说他的甜思思过的不好啊,敢情外官都知道他嫌弃他的世子妃,每晚都宿在书房里。 别人会怎么想他的甜思思? 赵瑗换位想了一下,假如他不是普安世子赵瑗,他只是某一个普通的官员。看到普安世子大张旗鼓的选妃,最后选中了一个县丞的女儿,又十里红妆把她娶进了府里。 接下来,本该是普通姑娘鱼跃龙门,从此过上了人人羡慕嫉妒的幸福生活。 可结果呢? 长的好看又如何?世子不正眼瞧她。 乖巧可爱又如何?世子不正眼瞧她。 智勇双全又如何?世子不正眼瞧她。 ...... 赵瑗不想继续想了,他想把自己掐死,然后暴尸荒野。在他气愤难耐之时,郭思谨抓住他的胳膊急喊道:“疼疼疼......” 赵瑗赶快松了手,不知不觉中,把怀里的人当成自己了,手里下了狠劲。 他机智地装着迷糊的样子说:“唔,刚睡着了,做了个噩梦,梦到了一个人渣败类,我准备掐死他。” 郭思谨皱着眉额,把他推到一边,摸着自己的腰说:“肯定又紫了。” 赵瑗拉住她的手,就放在自己腰上,一脸严肃地说:“你还回去吧,拧的不够疼,咬也行。” 郭思谨抽出了手,望向窗外说:“我们出宫,圣上会知道的吧。”转话又说,“应该也带着小花妹妹了,她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 提到圣上让赵瑗心里不舒服,提到小花更让他不舒服。两个人的时候,怎么总想着别人呢?而且这一路上,无论赵瑗说什么,郭思谨都心不在焉的,一点没有夫君陪着回娘家的兴奋和喜悦。 “等到了德清,我们先去街上买些东西,再去你家。多买一些,把整个车都装满。”赵瑗倚靠在郭思谨身上,讨好道:“之前跟你提过的棋谱,我也带着呢,准备送给岳父大人。他一准会高兴。” “不知道他这边的差事,交接的怎么样了。”郭思谨轻叹了一口气说: “若不是出了那样的事,爹爹还是德清的好,街坊邻居是熟悉的,同僚是也是相熟的,即使哪一天这份差事不做了。院子后面还有一片地,可以种。杭州有什么好呢,说不定哪天又要回德清。等再回来,什么都要重新收拾。” “你对我不放心么?” 半天后,郭思谨说道:“这世上,除了自己和爹娘之外,别的人,都是靠不住的。说不定哪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会撵我出府了。” 赵瑗望着她,迟疑地说:“你原来不是这样的。”然后双手捧了她的脸,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说:“这还是我娘子吗?我娘子对我很信任,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被骗的次数多了,慢慢就变聪明了嘛。说不定,你现在也是在骗我。”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脸蛋被挤压,嘴巴掬的翘起,令郭思谨说出的话有些模糊不清:“这个要问你自己。” 赵瑗松开手,搂住了她的脖子,把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说:“我们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前日从西湖回来,郭思谨做出了回德清的样子后,赵瑗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尤其是昨日从西湖回来,郭思谨更是感受到了赵瑗了变化。这并未让她心生喜悦,相反有点忧伤。 她不知道这种忧伤来处何处,可能是为以前的自己感到忧伤,也可能是为她和赵瑗之间的感情感到忧伤。 因为,她知道,她的心是回不去了。回不到当初,那个一无反顾,毫无保留对待别人的自己。 ...... 驿馆内,完颜滚看着慕容小花低声弱弱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郎中说我失血太多,不知道能不能抗得过去,我想在临死前再看看你。” 慕容小花搅动着药碗,微笑道:“听说是我三叔伤了你。我很久没见过我三叔了,挺想他。过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顺便跟你打听,我三叔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完颜滚扒着衣服说:“过来看吧。” 慕容小花不明白他这举动,是想干什么。于是问道:“王爷是想换衣服吗?” 完颜滚停住着手,纳闷地说:“你不是想看看你三叔砍在我身上的剑伤吗?我浑身疼动不了,你过来帮忙把绷布解开。” 看他一幅认真的样子,慕容小花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来看望你,不是真的要看你的伤。” “仵作验尸从伤口就能判定刀势,甚至能判定是何人所为。我以为你是想念你三叔,想看看他是怎样举剑砍人的。”完颜滚嘿嘿笑道:“原来是关心我。” “远来是客,王爷是客人,我们做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多关心王爷的。”慕容小花温婉地笑道:“再说,我只是一介布衣草民,官府的人去召唤,哪里有抗命不来之理。” 未等完颜滚接话,她又接着说:“此前告诉过王爷,我是有心上人的。也希望王爷像昨日中午说的那样,把我当成妹妹,或是一个普通朋友。” 完颜滚看了一会儿慕容小花说:“你知道我二叔是怎么死的吗?” 慕容小花如实说:“不知道王爷的二叔是谁。” 完颜滚一改先前嘻笑的神态,沉重地说:“他叫宗望,完颜宗望,是我们家族中最矫健的雄鹰,最烈的马,最凶的狼。就是他带着金人杀进了汴梁城,掳走了你们的皇帝和宫妃。可他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对外说是病死,其实是被刺杀,不治身亡。” 慕容小花在心里说,这样的恶人死的好。可口里却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请王爷节哀。” 完颜滚盯着她说:“将他刺死的人,与你有点关系。” 慕容小花惊了一下,说出的话却很平静:“是我三叔吗?他都好多年,没有回家了。跟家里早就没了来往。” “不是,是个女子,叫慕容明月,还有个名字叫祝东风。我二叔说,她是个帝姬,是先皇后的女儿,却是在你们同里镇长大的。” 慕容小花更惊讶了,那是她大伯母,就是慕容白的娘。她竟然去刺杀过金国的人?为了不给大家惹麻烦,她努力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完颜滚又嘿嘿笑了:“你不要怕,我二叔说了,不让我报仇。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则谁都杀不死他。” 慕容小花内心的疑问,不由的脱了口:“为什么?” “刺杀他的人太执着了,他觉得早晚会死在她手里,早死早解脱。”完颜滚叹了口气说:“你们江南女子看着软软弱弱的,真想做一件事,什么都阻挡不了。” 看着仍在呆怔着的慕容小花,完颜滚温和地说:“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在金国只有我知道。今日终于能同人讲讲这件事,我哪一天死了,这个世上,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知道我二叔是自己想死的。” 同一个院子内。唐哲问王嗣同:“你知道前朝为什么有女子能当上皇帝吗?“ 王嗣同应话道:“请先生赐教。“ “那是有人支持她。再厉害的人物,再好的决策,没人听她的指挥,都是枉然。就说当朝,辽国最辉煌的时期,就是萧太后当政的那段时间。很多事,无所谓对错,要看支持的人有多少。 今日朝上,若是有大半的官员站出来为世子妃说话,你们的皇帝既使想责罚,也会重新考虑。或许,他就是考虑到有人会参她,才先声夺人说出要禁足的话。“ 王嗣同叹了口气说:“我是觉得圣上处事明显不公,可这种话又无人可说,所以来先生这里报怨两句。“ 唐哲呵呵笑道:“这点不公,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家世不高,没有依靠的世子妃来讲,不公的事还在后面呢。若是普安世子得了那个位置,现在的世子妃是坐不稳皇后宝座的。“ 第188章 男人的宠爱是靠不住的。 唐哲的这番话,令王嗣同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说:“是啊!男人的宠爱是靠不住的,在利益面前,太微弱了。更何况……“他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不妥,便咽了下去。 唐哲说:“普通人为难,做皇帝的更为难。有时候,不是他不想那样做,是他没办法。打个比方,若是有一天敌军压境,而另一位女子的父兄是领兵的将军,皇帝会不重新考虑这个女子吗? 若是该女子的父兄立了赫赫战功,他们会不谋划让自家女儿坐上皇后的宝座?“ 看到王嗣同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唐哲转话又说:“但如果朝中有鼎力支持皇后的重臣,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方才打的那个比方,就不成立。 因为没人敢打皇后之位的主意,谁要提一句,立马多半的官员站出来说话,口水都能把他淹死。立个妃嫔是皇帝的事,皇后可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废立都是要众朝臣决议的。“ 说到这里,唐哲笑了:“前前朝的开国皇帝,在皇后活着的时候,六宫虚设,不是他不想纳妃,是皇后的势力太过强大,他不敢。“ 王嗣同沉声说:“无论什么事,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唐哲一拍面前的桌子说:“王兄说的极是。“然后又说:”问题考虑明白了吗?“ “什么?“ “入朝为官呐。“唐哲哈哈笑道:”去做一件不想做的事,那就给自己找个必须要做的理由。王兄是风雅之人,不愿趟朝堂这滩浑水。你就想着,你去做官,是让那滩水变清亮一点的,这样某些人在里面,就不会太艰难。“ 此时此刻,德清县。 郭俭正在酒肆里与徐县令喝酒,有人看到他,走过来说:“郭大人,刚看到有辆马车停在你家门口,好像在往下卸东西。” “看到是谁了吗?” “远远的看了一眼,是两个年轻人。” 郭俭与徐县令对视了一眼,站起了身。 “我回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瞧瞧,看看带的啥好礼物,我去挑两样。”徐县令说着也起来身。 徐县令这是想去帮郭俭解围呢。自从郭思谨成亲以后,以前常来往的,不常来往的亲戚都走动起来,隔三岔五的就有人来送东西,顺便委婉地拐弯磨角地提出个什么小小要求。 尤其是最近两天,人就更多了,可以说来往不断。 出了人命案,不但安然无恙地出来,还升了官,调到了京城里。 郭大人的世子女婿得有多重视这个岳丈啊。大家都是这么感叹! 以前曾在背后悄声议论过,郭俭的闺女攀了高枝也白搭了,可惜啊不得宠,早晚得回德清的那些人都自动闭了口。 郭俭低声对徐县令说:“早知道如此,我们不该这么张扬了。” 徐县令说:“张扬什么?我们够低调了。人前人后,从来没提过普安世子如何,世子妃如何。你瞧瞧管仓库的李大人,他闺女不就是做了一个尚书儿子的妾嘛,整日尚书长尚书短的挂在嘴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自己是尚书呢。” 郭俭浅笑了一声说:“这个世子女婿还挺合我意的,此前,我一直担心小谨嫁过去会受气。半年来,没睡一个踏实觉,常梦到有恶婆婆叉着腰骂她。” 徐县令呵呵笑道:“小谨的婆婆是皇后,母仪天下,哪里会骂人。听说皇后说话都跟唱歌一样好听。” 二人一路说着话,便到了家门口。 郭俭隔着删栏一看,院子里没人,灶房里的吹烟袅袅。 徐县令悄声说:“嘿,这次来亲戚诚意十足,还下厨做起饭来了,不好打发啊。” 郭俭心里嘭嘭直跳,难道是自家闺女回来了?这没马车没侍卫的,难道,难道是自己回来了? 万分紧张的走到灶房前,探头一看,果然是自家闺女,再一看,好嘛,坐在灶前烧火的,鼻子脸上都是灰的,那不是女婿吗? 紧张的心情,立马变成了激动。 徐县令的反应比较快,不但在短时间内决定不行拜见礼,还比郭俭更先一步说话:“小谨回来了?”几步快走到了赵瑗身边,“世子,我来我来,您先到外面歇着,烧火这活我经常干,最拿手了。” 郭俭也赶快开口:“要不,我们出去吃饭?这一路挺辛苦的,回来就要忙家务。” 赵瑗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说:“麻烦徐大人看着点火。”然后又对郭俭说,“爹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都在堂屋里,我带你去看看。”说着拉了郭俭的胳膊,就出了灶房的门。 徐县令望着正在忙着炒菜的郭思谨,呵呵笑道:“小谨真是有福气的人,看到世子待你甚厚,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 大理国边境的客栈里,祝东风对坐在她面前的荆春秋和段玉说:“明日我骑马先行,你们两个慢慢赶路。等我见了荆小白,再回头接你们。” “你若是先行,我就不走了。”荆春秋慢条斯理的说。 祝东风看了他片刻,爽利地说:“好。那你们在这里等我。” “不等。” “你去哪里?” “回大理国,然后饿死在院子里。” 段玉看着师父一副无赖的样子,急忙说:“我去街上买点小吃食。”话未落,就一溜烟的出了客栈。 祝东风拔出斜跨在腰间的短剑,放在了荆春秋面前的桌子上:“你现在死吧,一会儿我去把你埋了,继续赶路。这里正好是两国交界,死后变成了孤魂野鬼,想朝哪个方向望,就朝着哪个方向望。” 荆春秋揉了一下鼻子,又眨了几下眼睛。这不按套路来啊,不该是哄他,然后答应不先走了吗? “用刀血淋淋的,多脏啊,饿死的干净。” 祝东风望着他的幽深的眼睛说:“明日我骑马先行,你想怎么样,你自己决定。” 荆春秋没有丝毫考虑地说:“马车日夜赶路,和骑马昼行夜宿,需要的时间差不多少。我们到一个地方,换一次马。就这样决定了。” 然后开心地笑道:“反正我们有的是银子,一日买四匹马算不了什么。” 接着又说,“被你拿刀吓晕了,还有不花钱换马的办法,说不定能多赚四匹马的钱呢。” 第189章 郭家的宝物。 御书房内,皇帝问:“普安世子没在府里吗?” “回话的人说,世子身体不适,需卧床静养。”福全躬身答道:“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官家的旨意。奴才猜想,普安世子是没在府里。” 皇帝惊讶了:“盯普安王府的人,没回来报告他出府啊?“ “或许是改了装,没走正门。“ 皇帝犹疑了一会儿,问道:“身体不适这话是谁说的?世子妃在吗?” “说是一个自称管家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说,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打扰她家世子休息。差的人没见世子妃。” 皇帝嗤笑了一声说:“主子胆子大,下人胆子也跟着肥了。这次你亲自过去,病得动弹不了,连床一起抬过来。我看她还能怎么说。” 福全离开后,皇帝问宋羿:“荆春秋来了之后,你觉得如何安排妥当呢?太师原来给你儿子准备的宅子,我去看过,布置的挺细心。到时候再把平江王府的牌子一挂,说不定他们觉得住着舒服,就不走了。” 傍晚的时候,皇帝收到了从大理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国书,说是国师荆春秋携夫人,以及六王爷段玉前来杭州拜见赵氏皇帝,协商边境有关事宜。 这封国书,是皇帝近几年来收到的,唯一一件令他无比开心的国书了。他把这个消息,急忙差人送给了慈宁宫的太后。 又想到慕容白这事,是由赵瑗出主意操办的,荆春秋找上来门,可不是那么好搪塞,说不定会找他麻烦。 又着人去了普安王府,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瑗,顺便让他来宫里一趟,商谈后面的事。 非常时期,禁足这事,先往一边放放。 人居然不在。 这个小崽子,能跑哪里去?难不成领着媳妇抗旨私奔出逃了?他要这种爱冲动,不考虑后果的人,当堂就反驳他明显是责难的话了。 由于皇帝心情极好,这点意外,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他看宋羿仍在思索,未立即应他的话。于是又问:“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住下来不走?“ “臣判断不出来,臣方才在想,按照国书到达的时间推算,应该是他们接到了世子妃的书信,立即决定要来。世子妃的书信内容,臣不知详情,但也不外乎就是些叙感情的话。臣想的是,这不足以令他们立即回来。“ 皇帝沉思了片刻说:“你说的有理。荆无名明显是跟着慕容白来的。他们原没有打算回来,这次也许另有因由。“皇帝叹了口气,”将近十六年了,这个地方,就那么令他们厌倦吗?“ “听说荆春秋在大理国做国师十二年,近十年来,我们大理边境,没有大规模的冲突。“ 皇帝难得呵呵笑了:“你还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当心他们来了,把你儿子拐走。“ 宋羿不紧不慢地说:“官家若是执意要留,他们是走不掉的。“ 皇帝敛了笑意说:“你没有见过慕容谨,就是荆春秋。你若是见过他,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他是我目前见到的人中,最难对付的人。还有你儿子的娘也是,若是惹上她,她跟你不死不休。这样的两个人,是去是留,谁都无法左右得了。“ 宋羿笑着说:“听官家这么说,臣倒是对他们十分期盼了。“ 皇帝想到了一件事,不禁笑道:“他们若是有一个女儿,女儿受了婆婆家的气,依着他们两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能把那家人给全灭了。“ …… 六月十二日夜,月色朦胧。 赵瑗胳膊支在石板桌上,斜眼望着郭思谨问:“我今日表现得如何?哪里不够好,提出来,我下次改正。“ 赵瑗嘴上说着哪里不够好,心里可没这么想,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好到不能再好了。 傍晚的时候,他把郭俭拉到堂屋,把带的礼物一件一件的拿给他看,并同他讲,这是做什么用的,那是做什么用的。末了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牛皮纸裹了三四层的棋谱说: “知道爹爹爱下棋,这是我听闻南越知府有份珍藏的棋谱,特意向他讨来孝敬您的。“接着又嘿嘿笑着,小声说:“他还不大乐意,我揪住了他的小辫子,令他不得不忍痛割爱。” 他的这一番热情,让郭俭摸不着头脑,颤声问道:“世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小谨的事?“ 接着又问,”还是我们郭家有什么东西是世子想要的?只要世子提出来,我有的东西,尽管拿走。没有的,我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来,让世子带走。“ 赵瑗眨了眨眼问:“你们郭家除了你闺女,还有什么稀罕的物件吗?“ 郭俭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指的意思。于是兴奋地悄声问:“这些年来,徐县令一家一直对我们颇为照顾,世子带的这些东西,我能否挑两件让他带回去?“ 赵瑗急忙说:“爹爹自己决定,送给您就您的。都送给他也行,反正过几天,您就要去杭州,到时候我再置办,省得来回拿着麻烦。 那边院子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什么都是齐全的,锅碗瓢盆,被褥都是现成的,您只用带着衣服就行。“ 还没等郭俭答话,赵瑗又接着说:“院子离王府挺近,离宫里有些远,您要是觉得阴天下雨的上班不方便,等您去了,到东市看看,喜欢哪处宅子,让府里的管家,着人去收拾。“ 说到这里,赵瑗又想到了一件事,开心地说:“现在府里的管家是您闺女,您有什么事尽管支派她。 赵瑗的这番话,郭俭本是喜悦的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管家是他闺女,呆住了,原来真是对不起我家小谨了啊,由世子妃降为管家了。 赵瑗看到郭俭变了脸色,思考了片刻,急忙解释道:“秋葵,您见过的,随小谨来过这里。小谨给她赐了郭姓,以后算您的半个闺女。”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一个丫头,跟世子妃攀亲,我本是不同意的。想着让小谨在王府里,有个贴心得力的人,就由她了。“ 第190章 世子急切的盼望。 赵瑗回想起,傍晚时对郭俭说的那番话,就大赞自己。去哪儿找他这样殷勤备至的好女婿? 饭桌上表现的也极好。 晚饭摆在院子里的石板上,他一趟又一趟的跑灶房端菜端饭,郭思谨对他说,放在托盘上,一起端不烫手。 他说,我这大男人不怕烫。把手烫得直摸耳朵,一句话没吱声。 长这么大,啥时候干过这跑腿的粗活。 呵呵,不过挺开心的。 无酒不成席,女婿孝敬岳丈的日子里,当然有酒,还是特意从杭州带过来的杏花村。 整顿饭,郭俭和徐县令二人,就没摸到酒坛子。杯子里的酒刚喝下,赵瑗就站起身添酒。起初,大家不习惯。争了几次后,看赵瑗执意的很,实在拗不过他,也就由他了。 郭俭的喜悦的心情,用言语表达不尽,只能表达在酒盏里,他和徐县令二人,一杯接一杯的喝。 徐县令也很兴奋,因为赵瑗问他,想不想去杭州当差。 想,非常想,想的很。 徐县令摁下激动的心情,稳稳地说:“我这般年龄,早已看淡功名利禄,只有情谊是唯一的挂怀,能与老哥晚上坐一起喝一杯,这人生还有什么可图的呢?” 赵瑗问:“户部郎中有一空缺,是从六品,比县令高一级,徐大人觉得如何?以大人的资历,官位有点低了,但那是个肥差,一般人放上去不放心。” 徐县令已经喝兴奋了,再加上这件事本身,也让他兴奋。上下级之礼,全抛在了一边,连连摆手说:“皇帝之位给我,我也不稀罕,我就想去刑部,查案审犯人,这个我擅长,又极喜欢。” 赵瑗沉思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刑部当前是满员,而且很多人盯着那些位置。”转话又说,“你等我消息吧,等金使一走,我就着手办这件事。” 得了这话,徐县令兴奋啊,差点就手舞足蹈了。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这事对于郭俭来讲,比听说自己官升三级调杭州,还高兴。老哥俩又是一顿推杯换盏。 若不是郭思谨阻止,估计得喝到倒头趴下才会停止。 徐县令一步三晃的走后,郭俭的头也直不起来了,晃晃悠悠的进了屋。 院子里剩下了极为清醒的年轻的夫妻二人。 郭思谨是一杯没喝,赵瑗只喝了两杯。 赵瑗在心里窃喜,碍事的人喝多睡去了,那这个院子,就是他的天下。 他斜眼看着郭思谨说:“我今日这表现无可挑剔吧?是不是给你夫君我些奖赏?” 郭思谨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说:“在榕树园,伯母说,每次伯父吃完酒席,都不让她收拾残局。”她轻摇了一下头,“伯母若是知道,你在宫里长成这么娇气,一准后悔当初把你送进宫。” 赵瑗赶忙站起身,把手边的碗放在郭思谨拿的盆子里。低声说道:“偷偷告诉你,当年我一点也不想进宫,哭成了一个小泪人挣着身子不走,宫里的人又坏又凶,硬把我拖走了。我若是在秀州长大,一准比你爹爹还好。” 郭思谨嘿嘿笑道:“你这个撒谎精,伯母告诉过我,你虽然走得一步一回头,但根本没哭。” 赵瑗抱着郭思谨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说:“装可怜,求安慰的嘛。” 郭思谨琢磨了一下方才他说的话,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爹爹是谁?” 赵瑗理所当然地说:“你榕树园的爹爹啊。”接着又问出了他一直纳闷,又有点生气的问题,“原来你叫爹爹,为什么现在叫伯父?” 郭思谨笑道:“以前小不懂事,以为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世子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现在懂了,世子还会再娶的,若是世子另立了正妃,我这样子称呼不妥。” 哼哼,到睡觉的时候了,说这糟心的话做什么,小思思太不懂事。赵瑗伸手去夺盆子:“我去洗,你先去把床铺收拾了,我困的很。” “你净添乱子,我自己洗的快。” 赵瑗本来还想再争争,听到快字,他立即松开了手。连声问道:“在哪里冲澡?一会儿你把我晚上要穿的衣服,给我送过去。” 人一旦有了目标要追求,速度便会很快。 赵瑗冲了澡,擦着头发出来时,郭思谨才收拾完。 “我在床上等你?太困了坐不着了。” 月光透过窗棂撒在小床上,赵瑗躺在床上不禁感慨万千。时间过得真快呢,一晃快一个月了,上次睡在这张床上时,是五月十五,月亮比这还亮。 那时候在想着怎么教训她。 自己的小娘子,怎么要想着去教训,疼着还来不及呢。赵瑗美滋滋地想着,待会儿甜思思来了,就假装睡着。趁她一个不注意,把她抱在怀里,然后装着梦游,脱她的衣服,再然后那什么...... 那什么以后,再装着迷迷糊糊的醒来,并表示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不记得跟谁在一起做了那事。 让她也生气,然后,再把那晚上的事,拿出来问她。问她,把自己当成谁了。若是不好好说话,就拧她的脸。 赵瑗突然觉得,自己又想偏了。想好的,不再欺负她了。 这不是又欺负吗? 他开始想,为什么自己总有暴力方面的倾向,想了半天,想了个半明白。之所以说半明白,是他不确定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答案就是,因为他内心恐慌。 他担心,他的甜思思说的话,不是他想听的,他要威胁她,让她说自己爱听的。 追根求源,是因为他在意,他太在意她说的话,太在意她的想法。 生怕她心里没有他。 想到这个答案,赵瑗觉得有些委屈。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全部太难了,不要说是心,身也不容易得到。 昨夜他睡下后,听到院子里没了动静。又悄悄地起了床。 他想的是,没了院墙的阻拦,要进到女主子的卧房很容易嘛。 反正抬脚就能进,出门也就不用再穿戴整齐了。散着头发,及着鞋,躬腰在门前捣鼓了半天,也没把门给拨开。他当时急得一头火,想把门一脚踹开,缓了半天的气,决定继续拨门。 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小小揽月阁主卧房的门都搞不开,又捣鼓了半天,结果仍是没开。 赵瑗是个不服输的人,他信奉的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捣鼓一会儿,坐在门前歇着气一会儿,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极不情愿地回了自己的房里。 这一天忙的,竟然忘了问她,是不是最近门栓换了机巧。要是问出来,是谁搞的事,非把他拉出来,打死不可。不打死,也得撵出杭州城。 赵瑗躺在床上东想西想,想得快睡着了,他的甜思思也没来。 他出门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 一定在另一间房里。 哼哼,一个小破院,跑哪里我找不着你? 扒着窗户一看,没人。 难道是在照顾喝多酒的岳丈了?轻手轻脚的去看另一间房。 仍旧没人。 不,有人,不是他要找的人,郭俭一个人趴在床上。 赵瑗方才的一点困意,立即跑没影儿了。 这深更半夜的,死女人跑哪里去?难不成是跟谁私会去了? 赵瑗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郭思谨从外面进来。 “世子,怎么没睡?” “你去哪里了?” “刚去了一趟徐大人家里,给伯母送了些东西。” 赵瑗上前拉了她的胳膊便往屋内拖:“马上天快亮了,赶快去睡觉。” “早着呢,戌时还没过,有的人家晚饭还没吃。” 男人的力气大啊,即使他是个小白脸,也比女子的力气大了许多。赵瑗不想再跟她废话,连推带抱,就把郭思谨拖进了屋,摁在了床上。 “你先睡,我去冲个澡。” “我不嫌弃你。” “刚才走的急里面的衣服都湿了。” 赵瑗虽是极不情愿,摸着郭思谨被汗水湿了的后背,只得让她出去。 为了防止找不着她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在浴房门口等。他观察过了,只有这一个门,虽然有窗户,又小又高,是爬不出去的。 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又想着她现在的模样,赵瑗十分后悔,方才应该执意进去帮她洗澡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郭思谨对他提出搓背的建议拒绝后,他立马不再坚持。 赵瑗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会儿,又支着耳朵听一会儿。等待的时光,缓慢得如同步履蹒跚老人,让他急得直跳脚。 等到水声终于停止了,看着擦着头发拉门出来的郭思谨,赵瑗上前一把抱着了,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赶快去睡吧?” “我们这里出嫁的姑娘,在娘家与夫君同房,会被笑话的。你也不想让我被人笑话吧?” 赵瑗哼哼叽叽道:“你家就只有一张床。” “可以打个地铺。” 都行的什么臭规矩,有这规矩,女婿们谁还来岳家。 这点难题,难不倒足智多谋,英明神武的普安世子。他低声悄悄地说:“陌生的地方,我睡不着,你先陪我一会儿。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还未等郭思谨答话,他又说:“你要不同意,我就在院子里坐到天亮,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数星赏月,熬过这漫漫长夜。” 第191章 谋算。 终于又躺回小床上,搂着他的女人。 赵瑗觉得外面就是杀人放火,也别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他低头在郭思谨的发间闻了闻,熟悉的皂角清香;又凑到她脖颈间闻闻,是自己极喜欢的白玉兰的香甜。 用拇指描摸了几下她的眉毛,惹得眼睫毛在他的手掌下,像是夜蛾一样的扑愣扑愣…… 赵瑗兴奋极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位捕蝶的少年。小蝴蝶啊小蝴蝶,我不会伤害你的,手指轻抚蝶羽,顺着光滑的脸蛋,摸到小嘴巴。 刚要凑上去,郭思谨开口说话了,语调里带着软绵绵的懒意:“赶快睡吧,好困。” 赵瑗现在有了经验,关于他想的那件事,困的时候,是不行的。 先聊聊天吧,聊一会儿她就会忘了困这回事了。 赵瑗语气不善地说:“你的药是哪里来的?” “什么?” “幻情。” “向李慕要的。” 赵瑗闭了闭眼,这个死女人,不,是他的甜思思,这样的事怎么能跟外人讨论?还是个不知深浅的男人。 赵瑗说话的语气更不好了:“付他钱了吗?” “他没要钱,很贵吗?” “至少要五千两银子。” 郭思谨惊住了,半天后说:“早知道这么贵,我就想别的法子了。朋友欠个小人情可以,这,这钱太多了些,等回杭州我还他。” 赵瑗暗自笑了,聊天这个选择果然是对的。刚才还说困呢,瞧她现在这个精神样儿。 赵瑗在她耳边低声慢语道:“你想用什么法子?”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拿个大棒藏在身后,趁你不注意,把你打晕。” 这个笨女人,人都晕了,还能做什么事? 突然赵瑗想到了,他心里一直扎着的那根刺。于是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那天晚上,你都说过什么话,你记得吗?”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就记得敲你的门,进屋之后的事,全不记得。” “你说你第一眼看到我,就特别想嫁给我,想给我生个娃娃。最好是个男娃娃,这样男娃娃长大了就又是一个男子汉,这样就有两个男子汉来保护你。” “不可能。” “你就是这样说的,当时还发誓,说既是占了我的身,就会对我负责,这辈子,就只有我一个男人。” “那是椿药,又不是迷药,哪里会胡言乱语。”郭思谨推了他一把说:“赶快睡吧。” 赵瑗摸着她的脸,低沉地问:“对呀,又不是迷药。你应该一直都是清醒的,那晚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郭思谨坚定地说:“什么都没说。” 赵瑗觉得这样迂回绕圈子,是不行的。于是直接问道:“那你知道,你当时抱着的谁吗?” 郭思谨不明白,他突然提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但应该不是秋后算帐。 “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时我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说不知道。” 赵瑗终于把憋在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他感到无比的轻松,突然间觉得,她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知不知道的谁,反正,以后就只有他一个。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轻轻缓缓地说: “未成亲前,我常常想我未来的夫君,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他吃我做的饭,穿着我做的衣服,喝我泡的茶,把挣的银子都交给我保管。 不论他白天有多么的忙,晚上都会回家,躺在一张床上,同我讲他这一天,都遇到了什么事。若是开心的事,我会同他一起开心;若是烦恼的事,我就开导他。”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不知道你这样的,算是我什么人。说是夫君吧,又不像;说是朋友,朋友不会睡在一起。就只好说不知道了。” 赵瑗原想着,若是说的话,是他不爱听的,就拧她的脸,让她收回重新说。 听了这些话,他又摸了一会儿郭思谨的脸蛋,然后紧搂着她,沉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一定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你要相信我。” “你还会再娶吗?” 赵瑗低沉着声音说:“我若是说不娶了,那是骗你的,未来的事,我也不能确定。我只告诉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以前是,以后也是,这辈子都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舍下你不管。” 郭思谨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这就行了。” “你呢?” 赵瑗等着怀里的女人回答,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男人。 “我保证是你世子妃的时候,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天不是了,安静的离开,把你忘了,去过自己的日子,不给你添麻烦。” 怎么还是说这样的话?赵瑗不高兴了,摸着她的脖子说:“你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我的鬼。别想着离开。我不发话,你想走也走不掉。” 郭思谨平静地说:“等你再娶了,或是遇到了事,你就会知道,我这样子对你来讲是最好的,不会令你为难。” 赵瑗对自己骂道,真是个蠢货啊,聊的是什么嘛。再聊下去,哪里还有心情做那件事? “我们生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郭思谨紧抓着衣服说:“在这里不行。” 赵瑗吃吃笑道:“你想哪儿去了,生娃娃的事那是件神圣的事,肯定要在你的揽月阁了。让我抱一会儿,你就去隔壁,这个床太小,你在这里,我睡着不舒服。” 没等郭思谨答话,他接着又说:“你知道吗?天上的神仙都是男女是一体,有动了凡心的,被老天强行分开丢在了人间。所以人一出生,就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找到了就想和她重新合在一起,想和她亲密无间。” 郭思谨催促道:“别说话了,赶快睡。” 赵瑗暗笑,真是个傻姑娘,也太好骗了些。深更半夜,成过亲的人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做,这样的事,也会信? 欲擒故纵这招,果然是对的。好了,还差一步就达到目的。赵瑗激动的小心脏,兴奋的快要跳出来了。 “哒哒哒......” 叩门声响起。 第192章 紧急啊。 赵瑗铁青着脸坐在回杭州的马车上。 在敲门声响起时,他决定不理会,紧接着叩门的人低声说:“世子,府里捎信过来,让您速回。” 箭搭在弦上急的都快要疯了,不让发了?就是皇帝驾崩了,也不赶这一会儿的时间。 赵瑗俯在郭思谨的耳边,悄声说:“我来了。”接着便长驱直入。 郭思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不禁一声惊呼,但声音消失在了腹腔里,因为嘴巴被堵住了。 门外的是夜飞,听到没人应话,他以为屋里的人睡着了。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耗子。农村耗子多,这县城的效区,跟农村没什么差别。 于是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声后,声音提高了一些:“世子,宫里人在寻您,府里来人说,急的很,让您立刻回去。” 外面有人催着,怀里的人又不太配合,五六个来回便偃旗息鼓。 赵瑗又急又气的时候,听到了拨门的声音,他气冲冲地应道:“在外面等着。” 夜飞听到这一声怒斥,手里的短刀,啪的一声掉了。明明是看到主子进这间房了,这么大的声音,没人应,他担心万一屋内的人出什么事。 夜飞在心里暗叹一声,完了。主子在屋里睡觉,他想着开门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像旁观?夜飞虽然未成亲,但他经历的事情多。屋里有人,却不应,那就是不想被打扰。 他觉得他这个暗卫首领要做到头了。 赵瑗坐在马车上,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把这个该死的暗卫给狠揍一顿。想到这里,他从车厢窗户探出头,拍了一两下手。 夜飞像只幽灵一样的,出现在他面前。 “我觉得有点冷,去给我找件棉衣,粉色云锦,领子上带白貂毛的。一刻钟内找不到,自领三十棍。” “主子,小的无能,自愿认罚。” 赵瑗斜眼看着他说:“再加十棍。有你这样做侍卫的吗?主子的吩咐,不做一点努力就认罚。好像是我故意为难你似的。” 郭思谨拍了拍赵瑗的后背说:“我这里有。” 赵瑗缩回了头:“在哪儿?” 郭思谨从包裹里抽出件粉色的小棉袄,递向赵瑗说:“给你。” “大夏天,你拿棉袄做什么?” “夏天过去就是冬天了,拿棉衣准备着。” 赵瑗更气了,自己的女人不是该同他一起,对付那个该被死揍的货吗?竟然帮着一个外人。他觉得是今晚表现不好造成的。于是搂了郭思谨的脖子说:“我们去高梁地吧?皇帝又没驾崩,府里能有什么急事。” 府里的事急啊。 宫里第一次来人传赵瑗,秋葵以世子身体欠佳,起不了床打发了。 第二次来的是福全。福全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内侍,啥人都见过,秋葵他也见过。他领着太医进了普安王府,就被秋葵拦下了。 福全一看,这不是原来太后宫里管花草的小姑娘吗?什么时候混成管家了? 秋葵也认得福全,但她装着不认识。 “世子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世子妃陪着。他们吩咐没有召唤,不准进屋,我们也不敢进去。” 门都进不了,不要说让太医诊病了。皇帝说的抬床也行不通,说着世子妃也在床上呢,谁敢进去? 福全说:“官家有急事找世子,不急也不会派我来。” 秋葵瞪着眼睛说:“你除了比方才那个年龄大点,和他有什么不同吗?” 福全想说,我比他的级别高。不能说啊,皇帝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会被人关注,越是级别高的,越要谦虚。更何况是在普安世子府上,这家主子正瞧着他不顺眼呢。 第三次是福全带了一个宫女,男的不能进,女的总能进去吧。 秋葵说:“我家世子妃善妒,不能让女的看到世子衣冠不整的样子。” 第四次是福全自己来的,他拿了皇帝的令牌。 秋葵翻看了半天后,盯着福全说道:“我就知道今晚的事有问题,说吧,你究竟是哪路人?第一次来人,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哼笑了一声说:“皇帝禁了我家世子的足,不让他出府。你们再三的来找世子,是不是想害他?你这金牌一看就是假的。”说完吩咐了两名府卫说:“把他请到客厅里喝茶,等天亮世子来处置。” 张伯十万分的庆幸,他现在不是管家了。听到第二次宫里来人后,他就没再露头。不过,他给秋葵指了条路,让去落星阁请教秦观怎么办。 秦观对秋葵说了三件事: 一,世子和世子妃被皇帝下令禁足了,不是皇帝亲自来,谁传话,你都别信。 二,这事世子不让世子妃知道。 三,想好万一宋羿来了,怎么对付。 宫里的皇帝左等右等不见福全回来,对宋羿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秋葵看到宋羿,开心极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拉着他的胳膊亲热地说:“宋大人,你来得真巧,我正要着人去找你呢。你先坐下,喝杯茶,我给您说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宋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后,咂了一下嘴,但还是把它喝完了。 “宋大人,不是我找你,是世子找你。我去告诉世子,你来了。”秋葵走到门口,挠了挠头,转身苦着脸说:“宋大人,隔壁房里放的有马桶,草纸在右手边。”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秋葵急啊,赵瑗走的时候,告诉她,万一有人来找,不管是谁都不见。 她原来以为是简单的不想见,原来被皇帝禁足了。这要是让人发现,是抗旨。虽然当今皇帝为人宽和,但抗旨毕竟是重罪啊。 赵瑗和郭思谨在秋葵快要急晕的时候,从后院西北角,荆无名建房子的地方入了府。当他听说,秋葵说给宋羿下了泻药,忍不住捂上了脸。 这些偷鸡摸狗,对人下黑手的事,宋羿若是能上当,他就不叫宋羿了。 赵瑗看了看天色说:“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呢,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先睡会儿,等天亮再叫我。” 第193章 入朝为官。 天色微亮,赵瑗穿戴整齐,去客房里叫宋羿一起去上朝。 宋羿趴在床上无力地说:“帮我告个假,叫顶轿子送我回林府。” 赵瑗很纳闷:“你去林府做什么?就在这里休息吧,你这是虚脱,睡一觉休息休息就好了。”接着一拍脑袋,“你家就是林府。” “福全是不是还在你府上?这会儿你最好别见他,另找人寻个好理由把他打发走。”接着,宋羿咬牙切齿地说: “今日不把秋葵那丫头打一顿,这事不能算过。” 秋葵在门口探头探脑道:“宋大人,世子妃说让我把你背回去。” 这话还真是郭思谨说的,秋葵哭丧着脸,向她求救。郭思谨同她说了这个方法。 秋葵惊讶道,这样宋大人就消气了? 郭思谨说,气肯定是不会消的,逗他一乐嘛。但她没料到,秋葵会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此时提到世子妃,让赵瑗心里极不舒服,一刻也不想让宋羿在这里呆了。他对着秋葵一招手说:“你现在是管家了,说话要算话,快进来把宋大人背回去。” 还真让背啊,秋葵快哭了:“我找个人替我背行吗?” “找谁?” “荆师傅。” 宋羿皱着眉额挥手道:“赶快去帮我找顶轿子。” 赵瑗在东市上吃了早饭,入宫后刚好下朝。走到御书房的路上,有两个官员跟他打招呼,提醒他道:“圣上不是禁您的足了吗?”禁足这事,是从未有过的。他们以为是赵瑗忘了,好心提醒他。 赵瑗开心地答道:“我又没什么错。兴许是圣上觉得他的决定错误,所以知错就改,这不又召我来。” 同他搭话的人,赶紧溜了,打算三日内不再同赵瑗搭话,看见他躲着走,免得连累自己。 皇帝登基十八年,公开说他有错的人,不但全家老少死绝,三族都被灭了个干净。 赵瑗脚步轻快地走到御书房门口,对门口立的小内侍说:“去传。” 小内侍刚进去,福全就从里屋出来。赵瑗看到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中贵人,昨晚对不住了,新任的管家年龄小,没见识,不知道您是圣上身边的人,过几日我让她登门向您道歉。早上刚把她打了一顿,现在正罚她在太阳底下跪着呢,外加三日不准吃饭。” 福全躬腰揖了个手说:“普安世子说笑了,咱家只是个奴才,哪有主子给奴才道歉之理?奴才还有事,先去了。” 赵瑗见了皇帝,不要说赶快低头认错,昨晚之事,只字未提。还是皇帝先开了口:“生病了?” “没有,臣昨晚去了德清。”赵瑗平静地说: “爹爹禁了臣的足,臣想着这大好的时光不能浪费在府里,趁此机会去德清一趟。反正又无人知晓,也不算违逆圣上的旨意。臣若是知道爹爹会召唤臣,肯定会在府里候着了。” 宋羿当晚没回去,皇帝就知道赵瑗不在府里,但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现在他能老实的承认没在府里,已经不容易了。皇帝不想跟他纠缠这个事,就说了别的: “今日朝上太师举荐了王嗣同,你看把他安排哪个位置合适?” 赵瑗在心里骂了句,丑人多作怪,老实呆在屋里作个诗的不行么?非要出来丢人现眼的做官。然后喜气洋洋地说: “圣上仁德,万民景仰,天下归心,王嗣同这样的清高之人,都愿意为圣上所用,可喜可贺。” 他稍顿了一下说:“听说他的诗文、书法和绘画都很好,把他放在国子监?” “太师原来也是这个意思,王嗣同说既是入朝为官,就想做点实事,不想再和笔杆子打交道。” “放在吏部?吏部主管官员任免,现在就尚书还算得力,两个侍郎资质平平,几个清史司和郎中也没有太出色的。李尚书眼看着年纪大了,没有合适的接替人选。 让王嗣同先做个七品的员外郎,熟悉一下情况。明年春闱,他若是能脱颖而出,就把他放到翰林院里两年,再调吏部,直接就可以任侍郎。” 皇帝欣慰地说:“我以为你会对他有偏见,看来没让自己的情绪给左右嘛,还是以国事为重的。” 赵瑗眨了眨眼,装迷糊道:“面相问题吗?爹爹说徐先生可以解决。” “听说他曾向你的世子妃提过亲。”皇帝转话又说:“也是。反正你也要另娶了,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刺耳的讨厌!赵瑗忍着掉头就走的想法,笑意盈盈地说: “小谨的品貌性格,人见人爱,不要说王嗣同见了喜欢,就是爹爹当初看了也是极为喜爱,所以才会在众女子中选她做臣的世子妃。这只能说明王嗣同是一个有眼光的人,臣对他没有别的偏见。” 皇帝问:“我后面的话,你没听到吗?” “另娶之事?”赵瑗心里忐忑不安,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欢快地说: “圣上乃真龙天子,一言九鼎,就是给臣赐个傻瓜丑八怪,臣这辈子也认了。爹爹说休妻是想教育臣,要知珍惜,臣理解爹爹的良苦用心。以后会万分珍惜的。” 皇帝黑着脸说:“不要在这里狡辩,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糊弄不着我。有这时间,还是考虑用什么办法,不惹是非的休妻吧。” 第194章 惊人的事。 不要说休妻,禁足的事,郭思谨都一无所知。此时,她正在梅园里和慕容小花下棋。 “昨日我去驿馆见完颜滚了,他的伤还挺重。” 郭思谨担心地问:“他有说什么吗?” 慕容小花笑道:“他说男女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我既是有了意中人,他便不在勉强。” 听到这话,郭思谨也开心地笑了:“前日我的话没说完。我想说的是,如果完颜滚不是金国人,还真是个不错的朋友,性格爽朗,又热心。” “我待会儿想再去看看他,医师说他要静养几日,一个人在屋里挺闷的,有人去了,也能陪他说些闲话,解解闷。” 郭思谨想到昨晚赵瑗在城楼上说的那番话,收敛了笑意说:“他这该不会是欲擒故纵吧?故意这么说,让我们放松警惕。” “我觉得他这是实意说的。” “李慕知道吗?” “知道。他反对我跟他来往。”慕容小花执了一颗黑子悬在半空里,望着郭思谨说: “我不想听他的,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欢喜去生活。秦师兄明日启程去南粤府,我准备过些天,去南粤府玩一阵子。” 接着她开心地说:“我先去问问刘木兰去不去,去的话,我俩一起。” 郭思谨笑道:“出去玩儿些天也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跑,学问都是在路上。外面天高云阔,心情也会好起来,最近事多,让人闷闷的。” 慕容小花把执着棋子的胳膊,收回来,看了郭思谨半天后问:“姐姐,大伯母的事,你知道多少?” “慕容白的娘吗?” “嗯。” “第二次去同里前,世子同我提起过她。说她是在同里长大的,叫慕容明月,当年与大伯父私奔后,改了祝东风这个名字。 金军入侵时,上过战场。朝廷开始议和,她就随大伯父去了大理国。阿翁也提起过她,说同里的锦园,就是她以前住的院子。”郭思谨看着慕容小花,若有所思地问: “既然她不姓慕容,她家人在哪儿呢?怎么没人提起过?” 慕容小花说:“她有个娘,当年跟她娘一起住在锦园。她娘名义上是阿翁的姨娘,所以那时候她姓慕容。“ “她娘呢?“ “她跟大伯父私奔后,她娘也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在家里,没人说她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慕容小花迟疑地说:”昨日完颜滚提到大伯母。“ 郭思谨盯着慕容小花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大伯母追杀过他二叔完颜宗望。“慕容小花压低了声音说:”他说大伯母那时候怀有身孕。“ 郭思谨惊讶地连问道:“孩子呢?生下来了吗?现在在哪里?慕容白没说过他有姐姐,或是哥哥。“ “我问了,完颜滚说他也不知道,说就见过大伯母一次,很瘦,眼睛很大,短头发,大着肚子。“ 这消息太惊人了,郭思谨忍不住又问:“什么情况下,见到她的?“ “他说,和他二叔一起吃饭的时候。” 郭思谨更惊讶了,接着问道:“大伯母不是去刺杀完颜宗望的吗?” “是啊。他说,那日晚上他们三个一起吃饭,次日,他二叔就重伤了,当天就死了。” 聊的话题惊人又十分的伤感,二人一时间没再说话。 半天后,慕容小花迟迟疑疑地说:“完颜滚说大伯母是帝姬,是先皇后的女儿,这话我不太信。皇后的女儿怎么能在同里镇住呢?当时跟她一起在锦园的娘,又是谁?” 郭思谨思索了一会,眨了几下眼,说:“难道是太后?”接下来,她说的话有些快:“太后跟慕容家关系非浅,阿翁还提起过太后。” 第195章 三件烦事。 赵瑗入宫时,心情不大愉快,出宫更是不愉快。 皇帝给他交待了三件事,一是让他最近多与王嗣同接触,看看他是否有特别要求,尽量满足他,最好带他去拜见一下吏部的李尚书。 二是让赵瑗提前想好荆春秋来了,如何应对,不行就提前秘密出城,去迎接一下。礼多人不怪,或许荆春秋看他诚意的份上,就不会在意在意慕容白之事。 三是问赵瑗喜欢哪家姑娘,等金使走了,先纳侧妃,然后再寻机会,把侧妃扶正。 王嗣同的事,金使入城那天,皇帝就交待了。赵瑗虽然没怎么同他接触,但让人调查了他。 赵瑗觉得这些了解,就足够应付皇帝的差事,没必要亲自面对那个阴阳怪气的丑八怪。以后要同朝为官呢,或许每天都会见到呢。赵瑗心里郁结。更郁结的是,皇帝让他去和王嗣同说,把脸上的痣去掉的问题。 皇帝的话刚落,赵瑗立马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看上了王嗣同,相貌非凡。这么好的相貌,不必要在脸上动刀子吧?还是赶快让他上任。换半张脸,至少要恢复半年一年的。” 皇帝惊讶地连问:“难道你是怕他抢了你的风头?‘貌若潘安’的普安世子,也有对自己的相貌不自信的时候?” 怎么可能!他是觉得王嗣同那个样子,确实挺好的。 为了向皇帝表示自己绝无此意,赵瑗保证,三日内把这事搞定。赵瑗觉得王嗣同就是他的霉星,自从他出现在杭州城里,自己心里就没敞亮过。 赵瑗心情郁结地出宫后,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宋羿。进了林府,就看见慕容白举着个布袋子在捉知了。他冲慕容白招了招手,然后把他领到树荫下的石墩子坐了。 慕容白一看这促膝长谈的架式,满是期待的问:“世子爷,你还有啥好东西吗?”他想的是,没好东西就不用听他说话了。他不喜欢赵瑗,甚至有点讨厌他。 “我有一张好弓,圣上赏赐的。”赵瑗接着便直奔主题,连问道:“你亲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娘看上他什么了?” 不能怪赵瑗对最后一个问题好奇啊。祝东风的身份和她做过的事,他是了解一些的。 她是先皇后的女儿,宫里最得宠的帝姬。因特殊原因十岁以后,在同里长大。后来曾经领着一帮江湖朋友和金军拼死作战,还追杀了当时金国号称“二太子”的宗望。 这样一个传奇的女子下嫁给了一个没有功名的商人,商人还带她带开了自己的国家。 虽然荆春秋,也就是慕容谨现在是大理国的国师,赵瑗还是觉得荆春秋配不上她。 赵瑗一向认为,只有入赵氏朝廷为官,才是正途,别的都是歪门斜道。 慕容白在赵瑗的话里,明显听出了对他亲爹的不屑,他立马对赵瑗生出了一丝好感。诚心诚意地说:“荆春秋就是个神经病哇,很难相处的。世子爷不用打探他的喜好,反正你也跟他处不好。” 我跟他处不好?只要我想跟谁拉好关系,就不可能处不好。赵瑗斜眼看着慕容白问:“为什么?” 慕容白惦记着赵瑗的好弓,好心地提醒他:“荆春秋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离他远点还好,若是他对你了解了,说不定会坑你的哇。他的坏主意很多。” 赵瑗坐直了身子,盯着荆小白问:“为什么?” “荆春秋讨厌对媳妇不好的人哇,在大理国有个县令当众骂了他夫人。被荆春秋知道了,那人不但乌纱帽丢了,媳妇也没了。” 赵瑗好奇地问:“他媳妇呢?” “和离另嫁了。”慕容白揉了一下鼻子,瞪着眼说:“嫁给了知府。在大理国都知道的哇,那知府对她特别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白看了一会赵瑗后,才接话:“你对媳妇不好嘛。” 一个小屁孩懂个屁啊。赵瑗觉得跟他没什么聊的,站起身后,指着慕容白的鼻子,严肃认真地说:“你说我坏话,我不跟你计较,出去可不许胡乱说。” 慕容白急问道:“弓呢?” 赵瑗哼了一声说:“就你刚才的话,把你暴打一顿,就算是轻的,还想要东西?” 赵瑗不再理睬慕容白,进了屋,气哼哼的把宋羿从床上叫起来,问他关于荆春秋的事,有没有好主意。 宋羿给的答案很简洁:“没有。” 赵瑗又说:“你的鬼主意多,怎样才能让王嗣同坦然地接受治疗呢?” “治什么?” “脸啊。” “你去说不太妥吧?” “谁去合适呢?” “这种私事,最好是熟人。你去找找完颜贞,完颜贞跟他熟。” 赵瑗想到郭思谨说的,完颜贞托付她的事,原本郁结的心情,更加郁结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就像被一只大手紧抓着,缩成了一团,酸疼酸疼的。 在他心里万分不舒服的这时候,宋羿说:“怎么只说别人的事。世子妃的事,你不打算管了吗?” 赵瑗缓了缓神说:“圣上不听我解释,我准备等过上几天,圣上没那么大情绪了,再找他理论。” “那她这几日就要呆在府里,不能出去了吗?半年的薪奉就这么没了?” 普安王府里,秋葵摸着热辣辣的耳朵,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谁在背后骂她。 管家不好当啊!容易得罪人不说,有的差事太难办。 清早,赵瑗又特意交待了她,世子妃出门,用尽一切办法拖着,再拖九日就行。 是以,世子妃的动向,就需要时刻留意着。看着她进了梅园,秋葵远远的埋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在她盯得有些无聊的时候,看到了郭思谨和慕容小花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东西,这是要出门的样子。 秋葵壮了壮胆子,迎上去期期艾艾地说:“世子妃,那些帐务我看不明白,您能不能教教我?” 郭思谨温和地笑道:“这个事不急,等我回来。” 秋葵惊恐地问:“您要去哪儿?“ “去驿馆。“ 出不得门啊!被皇帝禁了足。 秋葵憋红了脸,接着用袖子抹着泪说:“有不明白的问题没弄明白,太折磨人了,我想现在就弄明白。” 第196章 世子妃闯祸了。 郭思谨和慕容小花在驿馆下了轿,慕容小花去了完颜滚房里,郭思谨去找完颜贞。 因着慕容小花之事,郭思谨曾求过完颜贞。完颜贞帮慕容小花解围,而郭思谨任完颜贞提条件,当时完颜贞说,她没什么可求的。 郭思谨说,同为女子,郡主的心思,我明白。哪个女子都想求长长久久的一份感情,而长久的感情,是需要家人同意并支持的。那个人的相貌,郡主不介意,不等于完颜家族不介意,毕竟郡主嫁的人,那是完颜家的附马。我认识一位神医,他可以去除这个烦恼。 完颜贞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交换条件,并附带了一个要求,让郭思谨去和王嗣同说。 这事已经过去三日,其间不断有事情发生,郭思谨一直未见着完颜贞。今日来就是要和她商议这件事的。 完颜贞的样子,让郭思谨很意外。 面色阴沉呆痴。 “郡主遇到什么事了?”坐下来后,郭思谨关切地问。 完颜贞无限伤感道:“王嗣同准备留在杭州,入朝为官,已经跟秦太师说过了。” 郭思谨微怔了一下,呵呵笑道:“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他不走,你可以留下。这里到到你们最近的国土,不足千里,你的骑术又好,什么时候想回北边了,快马几日的路程。或者走运河,更是方便。” “我是金国的郡主,留在你们这里算什么。” 郭思谨收敛了笑意说:“那就看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你若是觉得他重要,就留下;若是觉得家国更重要,就回去。” 完颜贞望着郭思谨,慢言轻语道说:“我当然是觉得他更重要,可是我在这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他若是不在意我,那真是一无所有了。” 郭思谨接话道:“同样的道理,他若是随你去了金国,也是什么都没有,更何况他是男人,怎么甘愿寄人篱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喜欢的事,怎能强加于他呢?” 半天后,完颜贞叹了口气说:“我再考虑考虑。”接着问道:“世子妃今日来找我何事?” “上次我们说的事,我回去问了徐先生,他说换面之后,十多日便可愈合,二十多日基本可以长好,最多一个月,就与正常人无异。” 完颜贞又叹了口气:“你妹妹的事,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给我五哥寻了名女子,听说我五哥就没正眼瞧她。他现在受了伤,我们可能要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看看我五哥会不会把这个心思消了。” “郡主有想帮忙的心意,我和妹妹就很感激了。” 完颜贞犹豫了一下说:“王嗣同这会儿应该就在房里,要不世子妃现在就去同他说说?”她面色微红道:“我不敢同他提这件事,怕他误会以为我嫌弃他。” 一刻钟后,郭思谨在完颜贞隔壁的房里,与王嗣同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还未等郭思谨讲明来意,王嗣同语调平静地问:“听闻世子妃被圣上禁了足,这才刚过去一日,旨意就收回了?” 郭思谨惊讶道:“禁足?” 她和慕容小花出门前,秋葵再三找理由想让她呆在府里,最后装肚子疼,说害怕想让她陪着。 郭思谨还以为是近两日的事,秋葵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安慰她了一番,并给她喝了安神的茶水,待她睡着后,出了门。 王嗣同的话依旧很平静:“看来世子妃不知此事。抗旨是大罪,莫要说会惹得龙颜大怒,就是言官,不把人给骂半死也不会罢休。” 听了此话,霎时间,郭思谨额头上的汗就流了下来。她费力地低声说:“我不知道。” “你出门多久了?都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人?” “有小半个时辰,直接来的驿馆,刚从郡主房里出来。” “你现在就入宫请罪。”王嗣同望着惊慌的郭思谨,停顿了一下,温和地问:“知道怎么说吗?” “请王公子指点。” 王嗣同缓慢地说:“见了皇帝你就跪下,说思考了两日后,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大逆不道。虽然官家体恤家人,处罚甚微。但不能因此,轻恕自己的罪责。为了给其他女子做表率,于是便入宫请罪。因考虑到,不知会被大宗正司关多少日,在请罪前,路过官驿,把唐先生此前所托之事,交予了他。” 王嗣同说完后,问道:“听明白了吗?” 郭思谨点了一下头说:“明白了。”又问道,“唐先生托的什么事呢?” “你绘制的棋谱。”王嗣同说着站起了身,从书桌上拿了一张纸递给了她,“就这是份,一会儿你拿着给他。” 郭思谨迅速看了一眼问:“是你绘的吗?” “嗯,这事我和唐先生交待。”王嗣同又问:“刚我说那些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王公子是想让我以退为进,让圣上解了禁足令?” 王嗣同点了一下头说:“记着,不要被人欺负。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第一次,别人没有得逞,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就会掂量一下再做决定了。” 第197章 自请下堂。 赵瑗从林府出来,已经日上头顶。虽是到了饭点,宋羿并没留他用饭。留也不会在他那里吃,他一刻也不想多看见宋羿。 面对宋羿,令赵瑗想起小时候,他拿着赵母做的小吃食,被街坊孩子看到的情景。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垂涎三尺的躲在角落里偷看。 搞得他心里毛毛的。 好吃的东西多了,老盯着我的东西干什么。 可恶的人! 赵瑗心神不宁地去募兵处转了一圈,看了班头挑出来的五六个人,没一个顺眼的。便对班头说:“算了,我去别处寻吧。” 接着去西市买了一包雕花蜜饯,便直接回了府。 赵瑗像前几日一样,对府卫说:“让世子妃到书房里来。” 他是想着,把蜜饯给她,同她说一会儿话,然后再拉着手,一起去饭厅吃饭。 雕花蜜饯是他特意一个一个挑的,专门挑的荷花图案。虽然赵瑗很讨厌王嗣同,对那首《青荷》还是很认同的。 不知道这首词的意之所指时,赵瑗就觉得简直描述的就是那个穿着粉色棉袄姑娘嘛。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世子妃出去了,没在府里。” 赵瑗把跨入门的脚缩回来,盯着府卫问:“你说什么?” “世子妃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去哪儿了?” “听谈话,应该是去了驿馆。” “把张伯和秋葵都叫过来。”赵瑗接着又厉声说:“不用了,把马给我牵过来。” 赵瑗还未跨上马,便看到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朝这边飞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世子妃在御书房门前跪着......” ...... 夏日的正午,烈日炎炎,室外的热气,不断地从门口扑入室内。 皇帝隔着窗户望着跪在门前的女子。 她穿了身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裙,盘叠式的发髻上,插了一枝金钗。一副民间普通女子的打扮。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猜测不到她的真实想法,这让皇帝无法决定,应该怎样处理。 思索了一番后,决定这烫手的事,还是交给那个小崽子自己解决的好。去通知赵瑗的小内侍,是皇帝派出去的。他叮嘱小内侍,不许提到他。 养个别人的儿子,还要事事为他操碎了心。 此时皇帝深切的感受到,这大半辈子过得极为憋屈,不是为这个人着想,就是为那个人着想,唯独替自己着想的时候少。 世子选妃是大事,当时皇帝想的是选一个家世不高的,最好跟秦太师有点关系。这样赵瑗便不会受岳家的左右,等自己退了位,也能给太师留一条生路。 十二个备选人里,刚好就有这么一个人符合条件。 看了宫廷画师画的小相,皇帝当即派人去了德清,回来的人说,相貌出众,性格上佳,很有决断,就是才艺方面,略有欠缺。大家闺秀具备的琴艺、书画、诗词歌赋、插花弄草等等无一精通,甚至没有接触过。 皇帝说,我们是在选世子妃,又不是选秀,要那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什么,就她了。 皇帝曾想过,赵瑗会反对这门亲事,说不定还会在背后搞小动作。所以提前在郭思谨身边安排了人。没料到他安安分分的成了亲,更没料到成亲后,一直宿在书房里。 这是在搞什么把戏呢? 皇帝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赵瑗不讨厌她是肯定,相反对她还几分上心,他们在一起时候的眼神,能明显的看的出来。皇帝想着,日子久了,等他自己想明白,自然就会安生的过日子。 平日里挺聪明的小崽子,在感情上就是个白痴。半年了,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还在想着那个韩如意。韩如意那样的无法无天的小女侠,能做世子妃吗?做得了皇后吗?目光短浅的东西。 西湖的事,令皇帝更加坚定了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多灾多难的国家,不但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君王,也需要一个有能力的皇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现在还不是她崭露头角的时候,朝中没有支持她的中坚力量,言官的口都堵不住,出众对她来讲是祸事。 皇帝决定先声夺人,不等众人议论,就把责罚定下来。如此以来,谁再弹劾,那就是落井下石。能进紫辰殿听政的,个个都最聪明人,对自己不利的事,谁都不会干。 趁此机会,也敲打一下那个小崽子。让他知道失去的滋味,就知道珍惜了。 皇帝暗自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如此境地了呢?如何收场是好呢?难道她真的对这场婚事死心了?不想跟那小崽子过了? 皇帝烦燥得想找个人痛骂一顿的时候,赵瑗急匆匆赶来,他看了一眼低头垂目的郭思谨,没等门口的内侍通报,便直接入了御书房。 “爹爹,这是臣的错,臣没有告诉她,被您禁了足。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出门。” 皇帝看了一会儿神色慌张的赵瑗。慢声道:“你知道你的世子妃,方才说了什么吗?” 赵瑗急声说:“一个内宅妇人,目光短浅,缺乏见识。若是顶撞了爹爹,看在她年龄尚小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回到府里,臣会重重责罚她。” “她说她知道被禁足后,思考了两日,深知自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并且仔细思考了犯错的源由,不是一时兴起,是由自身莽撞的性格造成的。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性格的人,不配为世子妃,为了以后不给皇家惹麻烦,自请下堂。” 自请下堂?这四个字把赵瑗的耳朵,炸得嗡嗡响,他不能置信地问:“这是她说的吗?” 皇帝反问道:“难道你以为,这是我逼她说的?我是想让你换世子妃,但不能因这个理由。”他顿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后人若是知道世子妃因救人,而被废除,是要落骂名的。” “爹爹也知道昨日的旨意不妥了?” 面对赵瑗的责问,皇帝平静地推托责任:“一个女子会因为被禁足,便自请下堂吗?她是一直就对自己的生活不满,这件事,只是引子。” 他又望向赵瑗,“这就要问问你。这六个多月,你是怎么待她的?让她对你极为失望,世子妃都不想做了。” 赵瑗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又急切对皇帝说:“外面太热了,爹爹先让她进来说话。不然一会儿若是晕倒,您想骂她,她也听不见了。” “我方才已经说了。她说,我不准她,就长跪不起,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跟你过了。” 面对赵瑗的责问,皇帝平静地推托责任:“一个女子会因为被禁足,便自请下堂吗?她是一直就对自己的生活不满,这件事,只是引子。” 他又望向赵瑗,“这就要问问你。这六个多月,你是怎么待她的?让她对你极为失望,世子妃都不想做了。” 赵瑗走到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又急切对皇帝说:“外面太热了,爹爹先让她进来说话。不然一会儿若是晕倒,您想骂她,她也听不见了。” “我方才已经说了。她说,我不准她,就长跪不起,看来是铁了心不想跟你过了。” 皇帝这句话,像重锤擂进了赵瑗的心里。上次他意识到,郭思谨会离开自己,是三天前看到她换了装,让李慕找马车的时候。 那时候,他想到了,她也许真的会离开自己。那是也许,不确定。他不敢冒险,不敢赌她只是吓唬他。万一真走了呢?即使走了,也一样能让她回来,但感情就变了样。 现在她这是在做什么?跪求皇帝,自请下堂?真是不想跟他过了? 正午的阳光亮得刺眼。 赵瑗急步走出门,在郭思谨面前蹲下,看着她满是汗水的小脸,颤声问:“你知不知道,圣上若是应下,你我这辈子就再没有可能在一起了?”接着又急声说:“你跪的人是皇帝,是天子,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人。” 郭思谨抬眸看向赵瑗,眉稍的汗水顺势滑落,流进了眼里。她眨了眨眼,水雾迷蒙,睫毛被染湿,粘在了一起。仿佛是两只在雨中拼命挣扎的蝴蝶。 再加上她不知所措的迷茫表情,令赵瑗心里的愤怒渐渐被酸疼所代替。 看着她的嘴唇掀了几下,暗哑的声音微微弱弱地脱了口:“我,我不想做世子妃了。” 赵瑗紧盯着她的眼睛,想在她眼睛里找出答案。水汽迷漫的眸子,如清泉一样的澄澈,看不到忧伤,也没有怨恨,清清淡淡。 赵瑗仿佛看到了她的内心,也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视若云烟。没有一丝的欲望,无关失去。 愤怒之意,又滋滋地升腾起来。赵瑗压低了声音问:“你以前对我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郭思谨咬了一下有点干的嘴唇,望了赵瑗半天,除了眼珠滚动了两下外,再没有别的表示。 “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以前是对你不大好,我现在不是在慢慢的改吗?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呢?” 话说出后,赵瑗便十分后悔。语气太不好了,带着明显的质问。 第198章 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郭思谨抬眸看向赵瑗,眉稍的汗水顺势滑落,流进了眼里。她眨了眨眼,水雾迷蒙,睫毛被染湿,粘在了一起。仿佛是两只在雨中拼命挣扎的蝴蝶。 再加上她不知所措的迷茫表情,令赵瑗心里的愤怒渐渐被酸疼所代替。 看着她的嘴唇掀了几下,暗哑的声音微微弱弱地脱了口:“我,我不想做世子妃了。” 赵瑗紧盯着她的眼睛,想在她眼睛里找出答案。水汽迷漫的眸子,如清泉一样的澄澈,看不到忧伤,也没有怨恨,清清淡淡。 赵瑗仿佛看到了她的内心,也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视若云烟。没有一丝的欲望,无关失去。 愤怒之意,又滋滋地升腾起来。赵瑗压低了声音问:“你以前对我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郭思谨咬了一下有点干的嘴唇,望了赵瑗半天,除了眼珠滚动了两下外,再没有别的表示。 “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以前是对你不大好,我现在不是在慢慢的改吗?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呢?” 话说出后,赵瑗便十分后悔。语气太不好了,带着明显的质问。 他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喘了几口气,从袖子里抽子帕子,先擦了擦她的微翘的鼻尖,接着轻抚了热得红通通的脸蛋,又在额头下沾了两下后,轻声温柔地说道: “你听我的话,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向圣上解释。待会儿我就带你回去。” 赵瑗将要站起身时,被郭思谨拉着了袖子,她正色道: “谢谢世子好意,求情就不用了。这次圣上饶过,再有下次呢?难道还要世子求情?圣上和世子都是做大事,日夜忙碌的人,臣妾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说的是什么傻话。赵瑗急乎乎道:“这样的事,又不是经常有的,哪里还有下次。” “在其位谋其政,臣妾身为世子妃,夫君心系天下黎民,臣妾的心里装的是夫君,为夫君忧而忧,为夫君喜而喜。日日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为他分忧解难。在需要之时,臣妾为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万死不辞。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 她喘了一口气,望着赵瑗,坚定地说:“但若臣妾的夫君是普通百姓,那臣妾心里装的就是一个普通百性,不必为国为民忧心,想的是怎样持好家,把孩子养好,把地种好,把饭做好,把屋子打扫干净。 臣妾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世子妃,以后还会惹祸的。为了不给他人留下话柄,令圣上和世子为难,臣妾还是自请下堂的好。” 郭思谨这番话,令赵瑗又喜又怒。喜的是,原来她心里日日装着自己;怒的是原来他是她的夫君,她才会这样。换了别人,她也会这样。 可他不是这样啊!并不是因为她是他的世子妃,才日日的都想着她,是因为她是她。 赵瑗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气愤,连声问道: “你不能为了我,改变一点吗?受这一点委屈,你就想着不要我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没等郭思谨回答,他又说:“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他们死活呢。朝政都是男人们的事,你在府里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了。” 第199章 你愿意为了我改变吗? 皇帝站在御书房里,望着外面的一对年轻小夫妻。他想到很多年前,有人对他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对我这么大的恩,无以为报,让我以身相许吧。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自己说:我不是好相公,你应该去找更好的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考虑那么多的事,没有拒绝她,而是直接带她去了汴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 没有如果,因为最初,身负重任的自己,没有想过要为谁去改变。 在这个身不由已的世间,谁会为谁改变?谁又能为谁委屈自己? 皇帝想听听郭思谨的回答,赵瑗更是急切地等待着。 郭思谨的抿了抿嘴角,睫毛颤抖了两下后,望着赵瑗轻声问:“你呢?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改变?” “我已经在为你改变了。我管你爹爹叫爹,去思考他会喜欢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你不让我宿揽月阁,我想的要命,还是依了你。 你跟别人拉扯,我快气死了,却佯装不知;为了你,我居然想着如何拒掉韩如意的婚事,这是很多年前,我和安国公约下的,我曾以为这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事。” 郭思谨望看赵瑗微微涨红的脸,她眨了几下眼,缓声问:“你愿意为了我,不再另娶吗?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世子之位吗?” 皇帝听到赵瑗那番话,把目光转向了别处,郭思谨这句话,令他猛地转头,紧盯着蹲着的那个人。 汗水从额头到脸颊淌出一道道水痕,赵瑗用袖子又试了一下,扭头从窗口处朝屋内望了一眼后,低声坚定地说:“不能。” 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答案,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郭思谨淡淡地笑了,她抽出袖筒内的帕子,拭了一下将要滚进眼里的汗珠,低下头轻声说: “虽然臣妾的身份普通,但也有要坚持,不想改变的东西。”说完,她抬起了头,沉沉地说:“世子就让圣上成全了臣妾的心意吧。” 赵瑗看到她的眼角红了,眸子里盛满了悲伤。霎那间,胸口处像被撕裂一样,扯扯拉拉的疼。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好。” 驿馆内,唐哲浅呷着茶,漫不经心地对王嗣同说:“你的方法,太危险,万一你们的皇帝应了呢?” “不会。” “你只见过他一次。” “先生若是这里的皇帝,会因此让世子休了世子妃吗?” 唐哲呵呵笑道:“不会。”他转话又说:“但这相当于在逼迫皇帝,他当时或许没有这个意识,事后一定会想到。他会因此对世子妃有成见的。” 王嗣同平静地说:“皇家有几个人是真心的,真心又有什么用?最靠得住的还是实力。” 慈宁宫里,太后问赵德海:“世子妃还在那里跪着?” “刚送来的消息,普安世子过去了。” “大热的天,别让晒出毛病了。去告诉官家一声,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赵德海笑吟吟地说:“太后昨日还说,官家这是好意。” “他是怕麻烦,如果不怕麻烦,还是有办法的。”太后对赵德海挥了挥手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世子妃过来一趟。” 赵德海走到御书房前,正看到赵瑗起身,大概是蹲的久了,步态有点蹒跚。不久之后,从屋内传出了他低缓暗哑的声音:“爹爹,让她走吧。” 皇帝慢走了几步,坐在了塌上。看着他面前低垂着脑袋的人,他在上千人中选出来的世子,继承自己志向的人。他觉得以前对他判断不准确。 在皇帝眼里,赵瑗是极聪明的,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对付;什么样的人,放在哪个位置能更好的发挥作用。 尤其是最后一点,让皇帝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帅才。 但皇帝最欣赏他的,却不是这些。最欣赏他的是,他的执着,他对想要东西,锲而不舍的追求。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从没有放弃过。而且每一次,最后都成功了。 眼前这件事,皇帝认为赵瑗一定会想出方法,把郭思谨劝回去。在他说出让赵瑗休妻时,赵瑗的焦虑是那样的明显。 他竟然这样,轻易的就放弃了。 “你考虑好了吗?”皇帝捻着手指,语调缓和地说:“天子无戏言,今日让她走了,她跟你再也没有关系。她是生是死,又嫁了谁,你都没有权利去干涉。” 赵瑗又用袖子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望着皇帝,缓慢地说:“爹爹不是说让臣休妻的吗?臣这是在听爹爹的话。” 皇帝换了一下坐姿,把手放在鼻子下面,轻咳了一声说:“我是这样说过,但不是这个时候。”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们虽是皇家,我是天子,但你我毕竟是父子关系,有些事,也是能商议一下的。” 赵德海在外面站片刻,对一直立在门前勾着头的小内侍说:“往里面传一下,就说太后请世子妃过去一趟。” 赵德海的声音略高,屋内的皇帝和赵瑗都听到了。 皇帝松了口气,待小内侍把话转述过来,他说:“母令大于天,让她去吧。” 慈宁宫里,四处都置了冰,炎炎夏日里,也是清爽宜人。 郭思谨被人从撵上扶下来,入了大殿,一猛的清凉,令她呼吸稍稍滞了一下。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从正座那边,轻轻缓缓地传来:“历来跟官家作对的,令官家为难的,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郭思谨抿了抿嘴角,望了太后片刻,哽咽地开口:“我只想帮一下我夫君,哪里有错。若这是错的,那我整个人都是错的,不适合做世子妃。不适合,我便自请下堂,又哪里有错了。 官家一言九鼎,一句话可以令无数人生,无数人死,我何来胆子敢和他作对,我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罢了。 难不成,还要禁足在府里,整日心惊胆战地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圣旨,又指出了我哪里有错,直到最后褫夺了我的封号。” 面对郭思谨激烈的质问,太后的话依旧是轻轻缓缓的:“方才你在官家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两行泪水自郭思谨脸上流了下来,哽咽之声更大了,说的话却理直气壮:“官家是皇帝,太后是太婆。在无情的皇帝面前,孙媳不敢说过份的话;太婆是长辈,又是同为女子,会理解孙媳愤怒。” 第200章 你求什么? 郭思谨走后,赵瑗对皇帝说:“臣有些累了,告退。”未等皇帝发话,他便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从御书房到宫门口,长长的一段路,他顶着烈日走得平平稳稳,其间有人同他搭话,他没应声,甚至连头都未扭一下。 皇宫在城东,到西市,步行需要两刻钟。在这两刻钟里,赵瑗什么都没去想,就是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的靠近。 饭点刚过,油泼面的摊点上,依旧有三三两两的吃客。赵瑗寻了个位置坐了,对老板喊道:“要两碗油泼面。” 油泼面摊很简陋,锅支在了路边,简单地搭了一个篷,摆了几张桌子。 夜市上,光线昏暗,大概能从长袍短衫上分出穷人,或是富人。穷人讲求舒适,富人要体面,即使在夏天里,也穿的十分齐整。 白天就不一样了,穿的衣服是什么布料,上面有什么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瑗坐在低矮的小凳上,月白色的锦袍下摆,扫着了油渍斑斑的地面。他一只胳膊支着方桌,托着腮;另一只胳膊放在油腻的桌面上。 整个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的吃客,不断的朝着他这边瞄来。从服饰上,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富贵人,再看相貌,精致的五官冷漠,深遂的眼眸寒气逼人。 待看清了他的模样,吃客们都不禁缩了一下脖子,准备赶快吃完离开,免得招惹是非。富贵人的脾气都不好,这位贵公子的神态,也像是随时会掀桌子,掂凳子砸人的主。 店老板不但面做的好,帐算的清晰,认人也很准。这不是前天晚上来过的客人吗?还有个极漂亮的小娘子。 店老板把滋滋地冒着热气的两大碗面,放在赵瑗面前说:“客官,一会儿夫人要来吗?” 这叫生意技巧,和客人拉拉家常,一来二去的熟了,就可能多来几次。 赵瑗眼皮都没抬一下,用筷子在面碗里拌了几下,又拉了另一碗,也拌了几下,然后抄起一筷子面条,就塞进了嘴里。 面条有点长,他吸溜了一下,才闭上嘴巴快速的咀嚼。 店老板看客人没理他的意思,讪讪的退到一边的树荫里,用眼稍的余光,观察着这个不寻常的客人。他吃的很快,一大碗面,很快见了底。用袖子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又拉了另一碗吃。 这次吃的比方才慢了一些,后来越来越慢。最后,店老板看他吃得实在艰难,走上前去,小心地问:“客官,来碗面汤吗?” 赵瑗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说:“好。” 面汤上来了,赵瑗喝了一口,急忙伸着舌头哈哈。 店老板不安地说:“有点烫。” 赵瑗想把面汤泼在店老板脸上,但理智让他从袖袋里,摸出来了几枚铜钱,放在了桌子上,哈着嘴巴,站起身走了。 大约走出了七八丈远后,他觉得刚刚吃的东西,在肚子里面挤挤抗抗,而且越来越剧烈。 赵瑗走到路边,扶着一棵大槐树站了一会儿,便开始翻江倒海地吐起来。胃部痉挛带的全身都是一抽一抽的,刚刚吃的东西一点不剩的都吐了个干净。 夜飞悄无声息地出现,端了一碗水,递向赵瑗说:“主子。” 赵瑗接过来,漱了漱口,又把碗还给了他。用袖子拭了额头和嘴角,朝着普安王府的方向走去。 ...... 慈宁宫的厢房内,郭思谨躺在塌上,大宫女翠玉拿了条沾了冰水的帕子搭在她的额头上。 “世子妃想用点什么,太后吩咐小厨房熬的绿豆粥,给您端过来一碗吧?” 郭思谨费力地睁开眼睛说:“好,再帮我放一点糖。” 翠玉刚走出去不久,太后手持了一把水墨山水图的团扇进来,在床塌对面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了,和和缓缓地说: “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前面会有数不尽委屈和无奈,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真是不适合做世子妃。” 方才郭思谨说出了那番话后,就晕倒了。 这是她进了慈宁宫后,太后说的第三句话。 第一句是劝诫她不要同皇帝作对;第二句是指责她说话前后不一,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嫌弃。 郭思谨扶着床塌坐起了身,直视了一会儿太后,然后低下了头。 “普安世子是仁义之人,他既是娶了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休妻的,你如此做法,对得起他吗?”太后叹了口气说: “此前,他是待你冷淡了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需要一个过程,夫妻也一样,你不能指望着,他看你一眼,就会发誓和你白头偕老。 我不知道,你最想求的是什么。但做为一个女人,难道最想求的不是一个人的心吗?自请下堂,你这是在伤他的心。” 郭思谨抬起头,望着太后,低声问:“太婆呢?太婆像孙媳这么大年龄时,最想求的是什么?” 太后拨弄着团扇,嗤笑了一声说:“说了你也不信。” “太婆还未说,怎么知道孙媳信不信呢?” “时间太久了,忘了。” 郭思谨抿了抿嘴角,清亮地说:“不信。” 太后瞄了她一眼后,问道:“官家若是准了你的自请,你有何打算?” “收拾衣服,离开普安王府。” “以后呢?” “隐名埋姓,离开这里。” “哦?”太后盯着她问:“想去哪里?” 郭思谨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家。既是离开了王府,就离得远远的,把这里的一切全部忘掉,重新开始生活。” “若是官家不准呢?” “官家会准的。” 太后冷哼了一声说:“还在嘴硬。你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我从一个半老丫头,坐到贤妃位置上时,你还没出生呢。” …… 赵瑗进了普安王府,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走到半道,想到书房里已经没有床了,便收着了脚。站了半天后,向揽月阁的方向走去,走出七八步后,又收着了脚,朝着后园子的方向走。 午后的花草,被烈日晒得蔫头蔫脑。赵瑗走过曲折的花间小道,穿过凉亭,进了假山,与躺在苇席上睡觉的荆无名正看了个对眼。 第201章 世子昏迷了。 秋葵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喝了安神汤后,躺平身子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半下午。她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世子妃呢?” 当她知道世子妃不但出了门,还进了宫。傻呆了半天后,去找张伯。走到半道,才想起张伯一早就去了秀州。 管家确实不好当的啊! 秋葵欲哭无泪。准备差人去宫里找赵瑗时,荆无名悄无声息的站在她面前说:“世子在假山里睡觉。”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午后。” 秋葵吁了口气,那世子妃肯定没事,世子都能安心地睡大觉呢。 赵瑗睡得很不安心,零零星星地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梦到他往湖里扔纸叠的风车; 梦到他被人拉着胳膊,从家里带走; 梦到一只大黑猫在他腿边乱窜,他吓得要命,却硬撑着眼都没眨一下; 梦到他的养母张婕妤拉着他的手说:二哥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听爹爹的话,听太婆的话; 梦到一个穿着粉色锦锻小棉袄的姑娘,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小瑗瑗,我要去策马江湖,倚剑踏歌,你要不要一起? ...... 赵瑗在每一个梦里惊慌着,恐惧着。中间被惊醒了几次,醒来后,睁一下眼,又迷糊了,继续做梦。 他知道只要坐起身,就能从梦里彻底走出来,却不愿动。因为,他觉得清醒的时候,也是一场惊慌的梦。 直到夕阳渐渐西沉,晚霞映红了天空。秋葵听人报告,世子还在假山里。她意识到不对,世子从来没在大白天里睡过觉,还睡这么久,而且世子妃一直没回来。 她站在假山的入口处,伸着头朝里面喊:“世子,世子……”半天后,回应她的是一个字:“滚。” 秋葵惊了一下,呆怔片刻后,急步朝园子外面走,并对跟在她身边的静静说:“我入宫一趟。” 秋葵原本就是宫里出来的丫头,在宫里熟门熟路。她先去了慈宁宫,打算找以前相熟的小姐妹,打探情况。没料到,扑了个正着。 宫女告诉她,世子妃就在这里呢,并把情况同她讲了个大概。 天近黄昏,热气依然没有消散。 太后望着一脸汗水焦急难耐的秋葵,淡淡地说:“回去吧,把府里照看好,你主子在我这里住两日。” 待秋葵将要退出门外,她又说:“让徐先生去看看世子,这么热的天,别郁结中了暑气。” 秋葵回到府里,天已经黑透了。她把算命先生带到假山里,算命先生肥厚的手掌往赵瑗头上一摸,急忙说:“架出去,架出去。” 赵瑗发烧昏迷的消息,四散开来,传到了宫里。 太后对正在食用着冰粥的郭思谨说:“你要回去看看吗?” 郭思谨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还在禁足,于是说:“孙媳听太婆的。” “大哥没那么娇弱,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早就不是世子了。大概是府里的人,想让你回去,才这样传过来的话。” 赵瑗没昏迷也没发烧,他是睡的头脑昏沉,被人架出来,踉跄了几步后,就恢复了正常。在他去浴房冲洗时,秋葵着了人向宫里报告了这个消息。 她看着穿戴整齐的赵瑗,精神不错的要出门,有些急了。 “奴,奴婢对外说您昏迷了。您要不要装昏迷,吓吓他们?这,这是算命先生出的主意。” 赵瑗头也没回地说:“是昏迷,又不是死了,总有醒来的时候。” 对呀,确实昏迷了,这是又醒了嘛。 皇帝是在皇后的仁明殿里得到赵瑗昏迷的消息,当时他正陪皇后用晚膳。待来人退下后,他问皇后:“皇后觉得普安世子妃如何?” “臣妾一向不大喜欢她,瞧见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来气。”皇后笑道:“臣妾的看法不重要,要看官家和普安世子的。” 皇帝皱了一下眉说:“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相貌有点似曾相识?” “侧脸低头的样子,跟姐姐有点像。”皇后哼了一声说: “她若是有半分姐姐风采,我也不会这么讨厌她。姐姐何曾受过别人的气。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是姐姐,直接就走了,哪里还会跟你们闲掰扯。” 皇帝望着气哼哼的皇后问:“你也觉得这件事,对她不公平?” “公平是属于强者的,就她这个样子,官家如此决断,就是对她最大的公平。”皇后转话问道:“官家不去看看大哥吗?” “你相信他昏迷了?” “不信。”皇后笑道:“他的人还在宫里呢,这个时候会有心思昏迷?” “你不信,我会信吗?” 关于赵瑗昏迷这件事,很多人不信,但也有很多人相信。相信的人,越传越多,越传越变了味。 宋羿得到的消息是,世子妃受到了责罚,不服前去和皇帝争辩,皇帝一怒之下罚她跪在御书房前,说她不配为世子妃,要世子把她休弃。世子大怒,拂袖而去,因着急火攻心,回到府里就昏迷了。 慕容白说:“一听就是假的哇。” 宋羿沉着脸问:“为什么?” “世子爷正想把她休掉的,昏迷肯定是做戏的哇。我告诉他了,荆春秋最烦对媳妇不好的人。他想在荆春秋面前讨好,所以就装成好男人。” 宋羿盯了慕容白半天后,说道:“你怎么把世子想那么坏?” 慕容白瞪着大眼睛说:“爹爹,你的眼光不行哇。荆春秋说,凡是对媳妇不好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即使好也是假装的。” 宋羿皱着眉说:“世子对世子妃挺好,你这小孩子不懂。” 慕容白悄声说:“如果是我娘被皇帝罚跪,皇帝今晚就死了。”后面的话,他加重了语气:“这才算好嘛。” 赵瑗不要说想着杀死皇帝,跟皇帝顶嘴,今日也是破天荒头一遭。而且,他还后悔了。后悔在御书房里,跟皇帝说话时语气不善。 他觉得最有利的方法是,心平气和地跟皇帝聊聊,摆事实讲道理,去说服皇帝收回旨意。或者装乖卖可怜,让皇帝跟他指条明路。 现在走皇帝的路子,暂且是指望不上了。都已经撂了脸色,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再去求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第202章 求人。 赵瑗走出普安王府后,先去了安国公府,接着又去了大将军府。待他把来意讲明,大将军审视了他半天后,惊讶道:“难得你主动登门,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赵瑗低着头,热着脸喃喃地说:“外甥不想看着自己的女人委屈,外甥虽然是个书生,但也有着男子汉的心胸。” 大将军嗤笑了一声说:“讹我家一万两银子的事,我可是知道的,这才过了几日。我的女人,可是想起来就心口疼。” 赵瑗的头低的更狠了,声音也更低了:“等外甥回去,封了银子亲自送上门来。” “算了。”大将军叹了口气说:“当年我撒出去多少钱,没一家收回本的。个个都是白眼狼。” 赵瑗从大将军府出来后,用双手搓了一下脸,觉得滚烫的脸皮比先前厚实了许多。 他站在街上,长长出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去了魏国公府上。 这次用的时间不长,因为魏国公一口拒绝了他,说自己当的是闲差,说话没什么份量,有心无力。但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找翰林院学士兼太傅的王子默。 赵瑗不想找王子默,他觉得让一个清高的文人,在朝堂去和皇帝争辩,还不如自己跪在御书房直接求皇帝呢。 他坐在街上喝了碗叶子茶,缓了缓气,准备去荣国公府上。 这时有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远远地冲他喊道:“世子,普安世子。” 浅色的长衫,头发有些乱。宫七一边绾着头发,一边快步朝赵瑗走来。 “我家小花是在你府上吗?” “是。” “多谢这段时间世子和世子妃的照顾了,我现在去接她。等我的茶楼开张,让你们免费去喝茶。”宫七扭着头左右看了两眼后,笑嘻嘻地说:“杭州城真热闹啊。” 赵瑗从腰间解了一块玉牌,递给他,淡淡地说:“你先去府上吧,我在外面还有些事要办。” 宫七这才发觉他的脸色不佳,热情地问道:“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我在同里镇号称‘解忧小王子’。” 赵瑗盯着宫七看了一会儿,笑嘻嘻的小俊脸上写满了真诚,跟在同里时阴阳怪气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缓声说:“那我就请教你一个问题。” 赵瑗三两句话,把问题讲了大概。 宫七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 “这个问题简单嘛,找那个姓秦的就行了。只要他在朝堂上发了话,他的人必定附议,你的人也会附议; 那个世子的人,绝不会反对。反对的话,等于把你和姓秦的同时都得罪了,这不是把你们捆在了一起吗?言官怕姓秦的,不敢吱声。剩下的人,少数服从多数,这不就解决了。”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这个法子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 “找除了姓秦的之外的人。” “解决问题,讲求干脆利落快,走最近的路。你那是绕圈子,找来找去的,不嫌累啊。”宫七嘿嘿一笑说: “我知道,你不想跟那人来往,认为跟他有了交情,以后麻烦。成大事者,需要翻脸不认人,今日称兄道弟,明日想杀就杀,想埋就埋,有什么关系嘛。” 看他也讲不出什么好主意。赵瑗淡淡地说:“你先去府里吧。” 宫七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凡事要考虑自己最大利益,别人都是你的棋子,管他是黑棋子还是白棋子,有用就下,这才是王者气概。”他摇了一下头,“小家子气,难成大事。” 赵瑗又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宋羿调解一下心情,不然实在往荣国公府上迈不动步子。 在林府门前,刚好与宋羿碰上。还未等他开口,宋羿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刚去找秦奸相了,这事是由他引起的,让他去解决。” 赵瑗愣了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一个四品官,他会听你?” “我说,他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明日晚上,我就把他家房子点了。只要他不怕没地方住,丢脸。”宋羿愤愤地说:“若不是他领着人,胡乱跑,哪里会出这样的事。” 半天后,赵瑗喘了口气说:“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人心胸狭窄?” “哪个方面?” “眼前这件事,找秦奸相是最好的办法,对付朝堂上不同的声音,他最擅长了。我宁愿腆着脸,去找曾经不止一次陷害我的人,也不想去跟他搭话。” 宋羿把目光望向别处说:“这不叫小心眼,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慈宁宫内,郭思谨问太后:“太婆若是遇到孙媳这样的事,会怎么办?” “我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对自己没利的事,从来不去做。”太后抚了抚袖子说:“我这两日心情好,就帮帮你,你要好自为之。官家有官家的为难,我们身为后宫之人,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郭思谨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问:“孙媳什么时候能出宫呢?有些担心世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等新的旨意下来之后。官家是天子,一言九鼎,需要一个妥善的名目去更改先前的旨意。”太后轻飘飘地说:“他有什么好担心的,最好的郎中在府里住着。” 郭思谨摸了摸头上的金钗,笑吟吟地说:“徐先生说的很准,金光普照,逢凶化吉。” ...... 皇宫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紫辰殿里面的消息,却总能通过各种途径,迅速地传递到宫外。 六月十五日,阴,天气沉闷。 驿馆内,唐哲笑着对王嗣同说:“没想到,王兄这个王,是健康王氏。太傅王子默居然是你祖父。” “家父年少时游历四方,在湖州遇到家母,外祖父家只有家母一个女儿,家父便留在了此地。祖父觉得家父丢了王氏子弟的脸面,便把他从家谱中除去,从此断了来往。” 唐哲好奇地问道:“王大人既是随性,怎么又想着做官了呢?” “是家母所愿。” 唐哲稍稍思索了一下说:“恩平世子的亲娘是王子默的侄女,这样算来,那你不是和恩平世子是表兄弟了?” “正是。家父中了探花之后,外放做了县令,后来又升的知府。这其间极少来杭州,朝堂上知道他身份的人甚少,还望唐兄暂时保密。“ 第203章 封皇子。 皇帝下朝后直接去了慈宁宫。 “关于西湖之事,今日在朝上又重提起,王太傅说非常时刻需要非常手段,普安世子妃之举,理当封赏,以鼓励更多的臣民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国出力,为民效劳。” 太后不动声色地问:“都谁附议了?” “太师、大将军、安国公、荣国公以及各部尚书侍郎们,今日参政的,几乎全部附议。” 皇帝没带什么情绪地,又继续说:“王太傅又趁机提了立皇子的事,说是两位世子品貌俱佳,是国之栋梁,有资格做帝王之子,建议早日正式册封。”顿了一下,“全部附议。” 太后像是听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说:“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齐心过。还有人想战,有人想和呢。看来是我多操这个心了。”转话又说:“那个王老头子不是最近很少上朝,在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吗?” 看到太后没有太介怀这件事,皇帝笑道:“他说,听说普安世子晕倒了,来看看情况。。” 太后又冷笑了一声:“那也是去普安王府里看。” 皇帝呵呵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再去劳心费力的考虑这件事。” 太后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抚了抚袖子,慢声问:“是大哥去找了王老头子?” 皇帝意味深长地说:“昨晚王嗣同去了太傅府上,宋羿去了太师府,皇后着人去了大将军府,大将军府上的人,去了荣国公府,大哥去过大将军府和安国公府。六部尚书,只有刑部和吏部没动。” 太后笑了:“皇城司的人,是越来越有能耐了,照这样下去,谁家的耗子串门,都难逃官家的法眼。” “这还不是听了母后的指导,才如此行事。“皇帝笑着转话道:“皇后的举动,挺令我意外的。” “皇后是聪明人,她什么时候令你为难过?只是爱耍小脾气罢了,谁还没个短处呢。你以后待她好一点儿,多去仁明殿几趟。” 有件事在皇帝心里盘横了很久,直到出了慈宁宫,也没说出来。 那就宫七来了杭州。 杭州最繁华大道上的一栋两层小楼里,宫七正指挥着几个伙计拆拆装装。 昨晚他去了普安王府,茶都没喝一口,就催着慕容小花随他走。说是,咱有的是钱,住不完的客栈,干嘛住别人家里。 慕容小花说,你一个草民,又没武功能保护我? 宫七笑嘻嘻地说,横的怕不要命的,谁敢打你的坏主意,我跟拼命。反正,我死了,会有很多人替我报仇,也亏不了本。 只要是宫七决定的事,从来没人能让他改主意。 慕容小花随他去了沁园春。宫七依着自己的名义,开了间上房,把慕容小花安顿了,又跑到户部尚书府上,说是同里慕容家的女婿,来收铺面了。 户部尚书打量了他半天,刚提出疑质,宫七就把赵瑗给的玉牌扔给他说,不信你去问普安世子。 当晚顺利的拿到了房门钥匙,连夜就忙活起来。 伙计哪来的? 护卫啊! 他离开同里镇,慕容叶青派了七八个人暗自跟着他。起初,宫七就当不知道。快入城时,他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其中一个人上来搭话。宫七不耐烦地说,让那几个都滚出来,别鬼鬼祟祟的跟着,以后光明正大的来。 那人说,怎么不早说呢,主子怕您不让跟,只能偷偷的了,暗处跟人的活最累。 宫七哼了一声说,我早说,不得早管你们吃饭。什么主子主子的,以后叫我小爷,我就是你们的主子。 慕容小花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小哥,慢慢来吧,这么赶时间干什么?” “你去把楼上的房间收拾一个,待会儿把我们的东西,都拿过来,就没你的事了。”宫七严肃地说:“记着,这杭州城里,除了我,都是外人。你慕哥哥暂时也是。” 慕容小花撇了一下嘴,小声说:“你才是外人。” 宫七的到来,李慕并没有想像中的喜悦。这些天来,他除了去普安王府看了慕容小花两次外,几乎没出沁园春。外面的风风雨雨,也懒得再听。 他是半上午的时候,才知道郭思谨的事,还是听到店里的客人议论,说是两位世子因普安世子妃的祸事,得了福气,要正式封为皇子了,时间订在六月二十九。 早得了消息的,兴奋的讲着,听的人也是很兴奋。朝中很久没有喜事了呢,猜测着到时候应该会大赦天下,说不定会减税减赋。 皇家的喜事,通过议论分析,渐渐演变成了大家的喜事。一时间,街头巷尾,茶厮酒楼全都在聊两位世子。 这件事的发源地皇宫,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有些平静。下朝后,赵瑗先是听了一番众朝臣的恭喜贺喜之声,接着去了仁明殿向皇后问了安,又去昌平宫看望了假装病中的恩平世子赵渠。 与赵渠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去慈宁宫。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午时,皇帝早离开了,郭思谨也离开了。 此时此刻郭思谨正在府里,听秋葵一惊一乍,声泪俱下的讲世子昨日如何,昨晚如何,强烈自责自己的能力不够,没把府里的事安排好。 当她讲到,赵瑗让把揽月阁厢房的床抬到了荷园,郭思谨插话问道:“世子昨晚宿在了荷园?” 秋葵点了点头说:“世子交待,让把荷园旁边那条路改道,晚上不许从那里经过,这样不会影响到他休息了。” 这是打算长期住在荷园了,小瑗瑗生气了呢。郭思谨琢磨了一会儿,对秋葵说: “跟所有人交待一下,以后府里的事,无论大小,就是鸡毛蒜皮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撵出府。另外,每个人的背景都查一下,查入府之前十年内都在哪里做过什么事,证明人是谁。并一一核实。” “以前张伯查过。” “再查一次。”郭思谨顿了一下问:“那个宋小宝的身份问出来了吗?” “奴婢问了,他说老家是秀州人,爹娘在杭州做生意,四年前死于疫病。张伯亲自去秀州查了。” 第204章 世子妃急着回家。 赵瑗在慈宁宫里用过饭后,去了御书房,皇帝看到他说:“看你精神不太好,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这边也没别的事了。” 这是明显赶人的架式,赵瑗没再多说什么,反正要说的事,也不在乎早一日,还是晚一日。走出御书房,犹豫了片刻后去了永和宫,在永和宫里睡到半下午才出了皇宫。 没心思做事,也不想回府。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府里的那个人。也不敢去想,那个人会如何面对他。 成亲后的前五个月,赵瑗觉得过得很快,好像觉得才成亲,才见了她几次,还没有跟她熟悉,就将近半年过去了。 近一个月,却好似过了几年一样,心里有着历经风雨沧桑的沉重。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会是什么样子,他和她的相处,又会是什么样子。她还会不会恢复对自己低眉浅笑的温婉。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实的。 那就是,走是绝对不可能的,想都别想。 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想走? 哼,等着吧,除非我死了。 即使我死了,死前也要留封遗书,不许离开普安王府,不许改嫁,更不许去死。要好好的活着,记着我。 赵瑗满腹心事的在街上胡乱逛了一阵子,去了给慕容家准备的那两层铺面,这时候招牌已经挂上了,用块红布蒙着。 “叫什么名字?” “五湖四海。”宫七得意洋洋地说:“脑袋为帆笔作舟;五湖四海任遨游。” 赵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不是开茶楼?” “是啊。”宫七笑呵呵地说:“三日后正式开张,世子一定要赏光来一趟,给我们拉拉人气。” “有什么需要,你差人去跟府里的管家说。”赵瑗朝着红布蒙的匾额看了一眼,温和地问道:“明年春闱,你要不要试一下?你若是有意,我帮你补个举子身份。” 宫七急忙摇头:“我读的书少,茶楼的名字是世子妃给起的,诗也是她说的。我看见书本就头疼,还是对赚钱感兴趣。” 赵瑗装着不经意地问:“她来过了吗?” “在同里时说的。” “杭州不比同里,你要小心,别想着把脑袋作帆,老实地缩着脖子开店赚钱。”赵瑗迟疑了一下说: “要不要我给你派几个人?世子妃让你过来了,万一出了事,没法跟慕容叶青交待。” 宫七不以为然:“我这安分守已的良民,能出什么事。” 没来之前,赵瑗就对自己说了几遍,要宽恕大度,不计前嫌。毕竟在这里,自己算是东道主,他是新来的。 说上几句后,赵瑗忍不住了,斜眼看着宫七,沉声说:“像你这样的小白脸,最容易被大户人家看上,拉去做上门女婿;像你这样一肚子鬼主意的人,最容易招人厌,当心晚上有人闷你黑棍;像你这样.......”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宫七抢话说:“世子,慢走不送,小爷我要去忙了。” 赵瑗站在原地,没任何表情地眨了两下眼后,转身回府。 走到府门前时,他顿了一下脚,看了两眼侍卫,朝着书房方向走。侍卫扭头冲着他的背影说:“世子,世子妃出去了。” 赵瑗回头看了一会府卫,阴寒着脸说:“我问你了吗?” ...... 郭思谨从驿馆里出来,与改了装的皇帝走了个对面,她目不斜视地与他错身走了过去。上了轿子后吩咐道:“去沁园春。” 李慕坐在沁园春的二楼,远远的就看到了普安王府的轿子,他快步下了楼,走出门口,迎上郭思谨说: “小花刚走,去了宫七那里,东西也拿走了。” “我去宫七那里找她,你去吗?” 宫七看到从轿子里下来的郭思谨和后面的李慕,没有丝毫客气地说:“快来帮忙,早一日开张,早一日赚钱。” 郭思谨看着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灰的宫七,诚意十足地说:“我去府里叫几个人来。” “不用,不用,这活自己干,等以后营业了,才有感情。世子妃身份贵重,不想帮忙的话,在旁边歇着,等我忙完,晚上一起用饭。”宫七望着郭思谨,有点委屈地继续说: “把我骗来了,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能不管我。昨晚李慕也没在店里,你家的府卫不让进门,我一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半夜,心中荒凉无比。幸好遇到了普安世子,不然得露宿街头了。” 李慕像是没听见这话似的,径直上了楼。郭思谨犹豫的了片刻,对轿夫说:“你们先回去,告诉郭管家一声,我在外面有些事,晚一会儿回。” 宫七的小俊脸,开心地笑成了一朵花。 “棋品见人品,姐姐你人真好!下次见了阿翁,我会告诉他的。告诉他,果然没看错人。” 郭思谨笑道:“我去找小花换身衣服,一会儿下来帮忙。” 待换了身利索的衣服,又用丝帕蒙了半个脸,郭思谨便像宫七雇用的伙计一样,热火朝天的抹抹扫扫。 一直忙到天近黄昏。 宫七兴高采烈地说:“为了表达我心中对兄弟姐妹们的感激之意,今日亲自为大家做的饭。 郭思谨急着回去,想说不饿,晚上不想用饭了。 宫七又说:“谁不留下来吃,就是没把我放眼里。” 好不容易等到摆齐了饭,郭思谨心急的快要坐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吃,急扒了两口后,歉意地说:“最近胃口不好,医师说晚上让少食。没别的事,我就先回了。” 雷声伴随着郭思谨话滚滚而来,沉闷了一天,终于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有时候酝酿的时间长,说要来,脚步很迅猛。片刻功夫,噼里啪啦下紧了。 郭思谨不顾宫七的执意挽留,想要冲进雨里时,看到从雨里冲进来一个人。 四目对望了一会儿。她扬着嘴角笑道:“世子,来找我?” 赵瑗没答她的话,拉了她的手说:“走了。”说完又冲进了雨里。 自始至终,没朝屋内看。 屋内的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 慕容小花苦笑道:“小哥,你太坏了。明知道姐姐急着回去,还换着花样强留她。” 李慕淡笑道:“当心户部来关你的门,说不定找个名目,把你的店又收走了。” 宫七敞亮地大笑了几声,然后说:“想到那个小白脸急得团团转,我就开心。” 慕容小花上下打量了宫七一下说:“你的小脸也不比他的黑。姐夫人挺好的,以后你不许欺负他。看在你刚来的份上,不拆穿你。下次可由不得你胡闹了。” 李慕收敛了浅浅的笑意。 宫七拿了筷子敲着慕容小花的头说:“以后不许叫姐夫,人家马上是皇子了,你不许去拍马屁,丢我的人。” 赵瑗拉着郭思谨的手,一路快跑。 雨点胡乱拍打在二人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和紧握的双手上。 赵瑗觉得什么东西都在跟他作对,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些,是想把他们分开,于是他手抓的更紧了。 手上越来越疼,湿透的裙子缠裹着了双腿,郭思谨忍着疼痛跑的磕磕绊绊,最后觉得实在不行了,停着脚挣着手说:“你慢点。”一开口雨水便侵入嘴里,令她的话含糊不清。 小女子在雨雾中挣扎着,试图挣开他的手。赵瑗收着脚步,抹了一下眼上的雨水,看她在雨中蹦蹦跳跳。 不想跟他回家吗?就这么不想做他的世子妃吗? 瞧她那头上身上脏的,哪里有半分世子妃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农妇。 这是要给谁看呢?想跟谁混成一伙呢? 郭思谨疼的直跺脚,用另一只掰扯着他的手说:“疼,疼,疼,松手,松手。” 白雨落在地上,树叶上,房顶上,唏唏哗哗的响,赵瑗没听清她说什么,实在不想看见她又蹦又跳,一幅不想走的样子,于是松开手毫不犹豫地抱起了她。 第205章 今日十五。 身边都是在雨中奔跑的人,这对抱着行走的男女,有人视若无睹,有人好奇的看了几眼,有人认出了这是普安世子。 有人一直在他的不远处,想递把伞给他,又一直在犹豫。 在大街上,被男人当众抱起,郭思谨的脸热腾腾的。还好有雨水不断扑在脸上,也没人看见。 虽然有些羞,但感觉太美好,不想挣扎着下来。 她把脸往赵瑗怀里扎了扎,又觉得这个样子不妥,抱的人太费力。犹豫了一下,把脸抬起来,双手挽上了赵瑗的脖子。 反正也没人看清是自己。 看清也没什么,就当自己是扭伤了脚,无法走路。 想到这里,郭思谨抿着嘴角冲赵瑗羞涩地笑了笑。隔着杂乱无章的雨帘,她看到雨水不断从赵瑗脸上冲下来,睫毛被冲击的瑟瑟颤抖着。 她松开了一只手,抹了一下他脸上的雨水,又抹了一下自己脸。 “让我自己走吧。” 赵瑗的嘴唇紧绷着,没有给她答话,目光也直视着前方,没去看她。 郭思谨心里窃喜,反正我也说过了。她又双手挽上了他的脖子,并且期盼着路更长一些。 赵瑗在八九岁的时候,跟着宫里一个会拳脚的小太监,练过一段时间功夫。小太监要求他早上跑步。 他大清早要读书,早饭后要听老师讲课,午饭后要休息,下午还要听课,晚上要把白天听讲的东西,思考一遍,还要习字。 哪里有那个时间跑啊练啊的,便不了了之。 所以,抛却世子的身份,他就是个书生。 书生赵瑗抱着一个成年女子,起初还能昂首挺胸,气息平稳的大步走。后来越来越慢,等艰辛万难地走到府门前时,早已经气喘吁吁了。 身为一个男人,抱个小女子,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十分丢脸。 于是,进府门,就松了手。然后气恼地推了郭思谨一把,头也不回的朝浴房走去。 在浴房侍候的下人,看到水淋淋的世子,急忙说:“世子稍候,我去抬热水。” “就用凉水。” “这......” “是你洗还是我洗?” 赵瑗心情差极了,从记事起,他觉得没有哪一日如今日这样狼狈。 对,就是狼狈。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感觉。 七岁的一日,赵母告诉他,因为他聪明可爱又很乖,皇帝认为他长大了会是一个大人物,想让他到宫里去,那里有最好的老师,最华丽的衣服和最美味的吃食。 当他知道爹娘和哥哥都不去时,便坚定地说不去。 赵父赵母各种劝说的话说了个遍,他仍是没有改口。直到赵父说,养一个孩子就够累了,还要养你们两个,大哥还能给家里帮点忙,你洗个碗,都能把碗打碎,要你有什么用处。。 他扁了扁嘴,半天后,问道,他们把我买了,会给很多钱吗? 赵父说,一挑子钱,能建大房子,丫头仆随买一堆。 在他的记忆里,离家那日,他一直是哭着的。赵母和赵父一人拉了他的一只手,把他交给了宫里人。走出了四五丈远后,他还在回头看,盼望着大家能改变主意。 赵父赵母舍不得他了,或者是宫里人看不上他了。 入宫半月后,他的养母张婕妤问他,想家吗?他摇摇头。半年后,又问他,他仍是摇头。三年后,再问他,他还是摇头。 五年后,也就是他十二岁那年的上元节,张伯说今年的花灯样式新鲜,世子不去看看吗? 他说,灯能有什么好看的,再怎么花哨,还是个灯。张伯又说,身为世子,是要与民同乐的。深入到百姓中间去,才能体会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在拥挤的人群里,他看到赵父和赵母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看赵伯圭是不是也跟着。 前后左右都没有。 那么喜欢他们的大儿子,出来看灯,怎么没带着呢? 算了,不计较了,原谅他们了。 他开心地同他们招手,赵母冲他笑了一下,却拉着赵父转身走了。 他要追上去,张伯拉着了他,对他说,世子是圣上的儿子,这五年来,圣上为世子花了多大的心思,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好的。世子心系着宫外,会令圣上失望。 他最怕失望这个词,因为失望就意味着,别人会不要他,会抛弃他。再也不想尝试一次被抛弃的感觉。 他认为所有的惩罚里,不要最可怕。所以总想用此吓唬那个小女子,好让她以后乖乖的听他的话。 没料到,她真的要走。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在皇帝面前说,自请下堂。 赵瑗认真仔细的洗了头脸,认真仔细的洗了全身。他觉得出去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不如把眼前的事做好。 待他终于从浴房里走出来,服侍的人说:“刚郭管家过来了一趟,问世子在哪里用饭。” “不用。” 秋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郭思谨,并说:“世子回荷园,直接休息了。” 郭思谨惊讶道:“睡了?” 秋葵点点头。 郭思谨望望镜中,唇红齿白的自己,在心里说:今日十五。 赵瑗躺上床,才突然想起,今日是十五。 下雨天,没有月亮。但不影响日子,是十五就是十五,它不会因谁而改变,也不会因某件事而改变。 但可以因为记忆而改变。 比如忘了今日是初几。 比如忘了此前的约定。 赵瑗很矛盾,是不是要忘呢? 荷园的大门敞开着,主屋的门却是关着的,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郭思谨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食盒进了大门,对迎上来的门房说:“帮我把门打开。” 还未等走到门口,门自里面开了,赵瑗穿戴整齐的立在黑洞洞的门内。 “给世子送饭来了。”郭思谨笑意盈盈地举着食盒说:“都是你喜欢吃的。” 门房是个有眼色的,进屋燃了灯,又悄声退去。 郭思谨摆着饭,面带春色地问:“世子准备去哪里?” “饭厅用饭。” 宫里的规矩很多,讲求食不语,赵瑗觉得这个规矩真好,不说话,也有理由。 这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不知不觉中,把几个菜全吃完了。 郭思谨去叫人进来收碟子,这时候,赵瑗才觉得吃得有些撑。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到院子里走走。 雨小了很多,赵瑗拿了把伞,想了一下,又提了盏风灯。 “世子要去哪里?”郭思谨笑吟吟地问。 赵瑗瞥了她一眼,走出了门。 第206章 世子妃掉下去了。 下雨天,空气潮湿,令人很不舒服。 御书房里,皇帝对坐在他不远处的秦太师说:“下午我微服去驿馆,见了唐哲,顺便看望了完颜滚。” “圣上以为他们二人如何?” “唐哲确实是个人物,知识渊博,心思又颇难揣测;完颜滚戾气没以前那么重了。” 秦太师接话道:“我以为唐哲是圣上秘密安排的人。” 皇帝微怔了一下,嗤笑道:“我手里要是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把他送到金国去。” “会不会是别的人安排的?” 皇帝盯着秦太师,带着期盼的语气问:“你怎么这样想?如果真是就太好了。” “在西湖时,他有几句话,让臣一时间有了这个想法,当时完颜滚没在场。”秦太师转话又说:“可是除了圣上,没谁能做这样大的安排。” 接着,带了些遗憾地说,“或许是臣多想了,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几经筛查的。能让他随着使团来,足见完颜亮对他的信任。” 皇帝听了这话,感觉十分沉闷,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凉风徐徐而来。 “爱卿,把王嗣同放在吏部,你觉得如何?吏部是你的人,也好安排。我去唐哲那里时,王嗣同也在,与他聊了几句。” 秦太师急忙说:“圣上说笑了,文武百官都是圣上的臣子,臣与李尚书是同期,与别人相比,自然走的稍近了些。” “若是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皇帝转话又说:“恩平世子的婚事,爱卿有何意见?” 秦太师不慌不忙地说:“圣上原本想为恩平世子选个家世普通的世子妃。无奈一些人逼的太紧,不得不定了荣国公的姑娘。圣上若是有意重选,臣建议这事先放放。有了合适的机缘,再行商议。” 皇帝叹了口气说:“婚期剩两个多月了。” “寻个由头往后推一年。恩平世子今年十七,明年才十八,年龄方面不急。天子是金口玉言,岂能容他们想改就想改。” “什么理由合适呢?” “眼下里不是要册封皇子吗?皇子与世子的身份有差别,婚事的议程,当然就有差别。” “这个理由......” “圣上说什么话都有道理。谁敢反对?” 皇帝笑呵呵地接话:“昨日说的话,今日不是就有人反对吗?还是众臣附议。” “责罚普安世子妃,不是圣上的本意,臣是跟着圣上顺水推舟。” “那他们呢?” “臣不知。” 皇帝又呵呵笑道:“爱卿跟礼部交待一声,皇子册封按章程走,册封皇妃暂且缓缓。”接着又说: “我倒要看看,这次是谁站出来说话,又是以什么名目反对。” 秦太师问:“理由怎么说呢?” 皇帝收敛了笑意说:“让胡尚书自己找,这点理由找不到,尚书就不用做了。交给他的事,就没办利索过。” 夜风微凉,蛙声阵阵。 赵瑗坐在后园子的凉亭里,觉得池塘里的蛙们都在嘲笑他,或是在同情他想安慰他,所以才叫得这么起劲。 规模庞大的王府,上百间房,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地方,没有一个安稳睡觉的地方。 一张床搬来拖去的。 赵瑗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个府里,每一间房都是我的,我想宿哪里就宿哪里,更何况今日是十五。 雨虽然停了,云层依旧很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屋内很暗。郭思谨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两日的事。听到王嗣同说皇帝禁了她的足,她慌了,一心想着怎样才能脱去这个罪名。 王嗣同说出办法,她当即就觉得是个好主意,不但能避免抗旨这个罪名,还能令皇帝收回先前的旨意。事不宜迟,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入了宫。 她对皇帝说出那些话后,依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皇帝不可能因为此事,让世子休妻。那就只能认定她的行为是对的,赦她无罪。 在她看到赵瑗的时候,后悔了。 这会伤了他的心。 成亲半年了,前五个月里,赵瑗虽然一直对她很冷淡,她却认为他不讨厌她,甚至有几分好感。 所以,她才那么执着的在他面前讨好卖乖,在知道他有婚约后,想办法与他同房。 次日清早,他冰冷的言语和粗鲁的行为,改变了她的想法。她觉得她此前的想法都错了,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既是这样,就算了吧。 后来又接二连三的经历了一些事,有令她失望的,也有燃起她希望的。在希望和失望交错中,各种念头明明灭灭,最终决定跟他好好过下去。 太后问她那句,难道不想要一个男人的心吗? 哪个女子不想要他夫君的心呢?郭思谨曾经一度想过,只要保住正妃的位置就行了,夫君的心意是奢侈。有了更好,没有也行。 可是面对赵瑗对她的质问,面对他失望中带着忧伤的眼神。她觉得只有正妃的位置是不行的。 过去的那些日子,他虽然有诸多令她失望的地方,但也有暖心的时候。 郭思谨想起成亲次日,她和赵瑗一起进宫去给皇帝、太后和皇后敬茶。 他穿了身月白底带紫色暗花的锦袍,锦袍是金线迁边,显得华贵无比。她在心里感叹好一位翩翩佳郎贵公子啊。 但如果是穿红色衣服就好了,若是嫌大红太招眼,绛红色也好。成亲三天穿红色是规矩。 这是对她不满意吗? 既然接受了旨意成亲,就表示愿意接纳她,可是洞房花烛呆了半个晚上就走了,又明摆着是对她不满。 入宫的马车内,她想问问,昨晚宿在了哪里?她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告诉她了她好改正。 却不敢问,怕得到的答案,是她害怕听到的。于是她问道:“世子昨夜休息的好吗?” 半天后,赵瑗冲着她点了个头。接下来一路无话。直到从慈宁宫里出来,他才开口对她说: “太后不让你日常请安,这是好事。太后一向疼爱晚辈,她是怕你每日来回奔波辛苦。你不要多想。” 那一刻,郭思谨都要哭了。她还以为太后是讨厌她呢,原来不是啊。 后来,当她知道皇后是每日去请安,她想到了太后也许是不喜欢她,不想看到她。 不过那时候心里已经坦然了,明里暗里,太后又没为难过她。喜不喜欢,也没什么关系。 郭思谨一直以为赵瑗不知道太后不喜欢她。 在永和宫,赵瑗说太后一向不喜他时,她明白了,原来当初那些话是安慰她的,是怕她伤心难过。 夜深人静,更漏声嗒嗒的响,不知不觉中,已经子时。 郭思谨翻了个身后,又坐起了身。 小瑗瑗怎么还不回来呢?不会在凉亭里坐一晚上吧。 看来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院子里的说话声。 “把门锁了吧。” 没多久,听到开门的声音。 郭思谨赶快又躺回了床上。 赵瑗进屋关了门,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脱衣服,接着躺在床沿,面朝外睡了。 仿若不知道床上有个人一样,郭思谨在背后搂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惊了一下。 “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郭思谨把脸蛋贴在他的后背上低声问。 “园子里。” “一个人吗?” “嗯。” “有什么好玩儿的?“ 半天了,也等不到赵瑗的答话。郭思谨又问道:“从同里回来时,你说想要个帕子,最近一直忙没顾上。你想要什么花纹的?我明日就给你做。“ 依旧没有答话。 郭思谨在他腰上抓了两下后,欢喜地说:“世子再过几日,就是皇子了哦,大家要叫你殿下了,恭喜恭喜。明日中午回来用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回。“ “晚上呢?“ “不回。“ 郭思谨把搂在他腰间的手,朝上移动,最后捏住了他的嘴巴说:“刚才说的不算,重新说。“接着一个翻身,滚到了床外侧,搂着赵瑗的脖子,落在了他怀里。 “快说,我好一早准备。“ “困了,睡吧。” 郭思谨琢磨了一会儿,急急地说:“快,快,快拉着我,我要掉下去了。”看赵瑗无动于衷,她寻了个姿势后,松开手说:“再不管我,我真要掉……” 这句话还未落,“扑通”一声,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第207章 委屈。 郭思谨在黑暗中咧了咧嘴,虽然屁股先着地,还是有点疼啊。 “快上来。” “我,我动不了了。”郭思谨拖着哭腔说:“该不会把腰摔断了吧?” 赵瑗想说,摔断了正好,再也不会胡乱跑了。他又想到,小时候他摔倒的时候很疼。于是探出身子,摸到她的胳膊,拉着她说:“快上来。“ “真的动不了。“郭思谨低声弱弱地说:”你不用管我,我就睡这里,兴许到早上就好了。“ 不能找个更好的理由吗?床就这么高,头朝下也摔不坏。真把他傻子了,自己就这么好糊弄? 看到他,应该把自己的错处,老老实实的都讲出来,然后发誓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这才是正理。 她倒好,装的跟没事一样,没有一点犯了错的自觉。 更可恼的是,居然没想着他会去慈宁宫接她。回到府里,还不好好呆着等他,跑去看那个小白脸。 看到那个小白脸,还不想回来了。 赵瑗越想越气,却又不能放任她不管,尤其是在今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个好法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瑗继续拉着她的胳膊说:“快上来。“就势也掉下了床。 会办事的人,什么事都办的好。掉的位置刚刚好,紧挨她躺在了她面前。 “你自己想睡地上,把我拉下来做什么?“赵瑗气冲冲地质问。 郭思谨搂了他的脖子,软糯地说:“想你了嘛,想抱着你。“ 她的回答大大超出了赵瑗的意外,他以为,她会说,明明是你自己掉下来的。 暖暖的激流在心中荡起。 这个自己担心着的人,时时想着的人,伤了自己心的人,想把她拉到怀里揉碎了的人。 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呼吸可闻,触手可及。做亲密事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这时候生什么气嘛。 夜晚已经过半,再继续生气就天亮了。 赵瑗快速站起身,抱起地上的人儿,放到床上,二话不说就解她的衣服。 郭思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抓着衣服,急急地说:“不行,不行。“她看赵瑗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急忙说:”我那个来了。“ 赵瑗手下顿着了,上次是什么时候?五月十五,在德清。 今日也是十五,六月十五。 看吧,什么都跟他作对,不顺他的心。 赵瑗咬了咬牙,摸到她的脖子,恼怒地说:“那你来做什么?“ 郭思谨搂了他的腰,笑呵呵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你了,想抱抱你,跟你说说话。今日是十五,你答应过我,十五陪我的。没主动去找我,我自己送上门。“ 赵瑗轻推着她说:“想说什么快说,说完回你的揽月阁。“ 郭思谨不慌不忙地连声问道:“世子好像在生气?生什么气呢?圣上没有责罚我,你就生气了吗?我的错处有那么大吗?“ 这么愚蠢的女人,刚才怎么不把她掐死呢?赵瑗使劲推了郭思谨一把,然后翻身给了她一个后背。 郭思谨搂了她,咯咯笑道:“让你生气,气死你。“然后拍了拍他说: ”我知道,我说自请下堂,你生气了。你以前动不动就撵我走,甚至当着别人的面说不要我了,大热的天把我赶下车,让我自己走。知道我的感受了吧?相比之下,你比我过份多了。“ 赵瑗闷声接话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是认真的。“ “你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你每次撵我,我都以为是认真的。每次都要难过很久。“郭思谨又立即说: “以前的事,不论谁对谁错,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计较了,好不好?仔细算帐的话,你对不起我的事,可是太多了。 我只有这一件事对不起你,还是无奈之举。 圣上先是禁足,接下来不知道会怎么刁难我呢,说不定哪天让你休妻了。与其这样每日担惊受怕,不如主动请求下堂,还保留点尊严。“ 郭思谨这些话,每个字都落在了赵瑗的心里,让他把自己也一并气着了,但还是为自己争辩道:“你不信任我。“ “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等着我就好。“ “你前几个月不理我,前几日还在想着赶我走,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看,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郭思谨接下来的话,声音放的低了些: ”说好的初一十五你陪我的,又不算话。“ 半天后,赵瑗头也没回地沉声说:“睡吧。“ “你没原谅我,我睡不着。“郭思谨搂着他轻摇道:”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原谅了。“ “没有。“郭思谨低笑道:”你抱抱我,才算是原谅。“ 赵瑗转过身,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有点想哭的冲动。他觉得自己令自己委屈了。 别人都想着不要他了,他还要逼迫自己原谅她。 可是不原谅她,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一直这样僵持着吗?那太难受了。 “昨晚圣上急着找你,是什么事?“郭思谨小心地说:”下午我去驿馆看到圣上了,他是微服,周围有别的人,我便没有搭话。“ 赵瑗最讨厌在床上的时候,谈论别人。可他又想同她说一会儿,于是闷闷地问:“你去做什么了?“ 郭思谨半真半假地说:“完颜贞托付我的事嘛,关于王嗣同的。“ ”脸?“ “嗯。“ “他同意了?“ “嗯。“ 赵瑗迟疑了一下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府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要跟一个孩子换脸,那孩子害怕,非要看到有人做过,并且好了,才肯做。就想到他,问他愿不愿意给那孩子示范一下。“ “这么假的话,他会信?“ 郭思谨嘿嘿一笑说:“一个草民的智慧哪里能及世子半分,根本没听出来是我编的慌话。还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赵瑗不动声色地谦虚道:“是我提前知道了这事。“ “王嗣同说他明年准备科考,以后做了官,世子若是看他不顺眼,可以在官场上为难他。“ “我岂为跟一个小民一般见识。“赵瑗哼一声说:”我跟他又没有什么过结,有什么顺不顺不眼的。“ 郭思谨暗自松了口气,带点不屑的口气说:“他不是跟金国人走的近嘛,世子厌恶金国人,自然也就瞧他不顺眼。“ 这个傻妞,看着脸长的机灵,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想到她的问题还没回答,于是说:“荆春秋要来了。” 郭思谨恍然大悟道:“难怪圣上这么急着催你进宫,他是怕荆春秋来了,因为慕容白的事,对你不满是吧?”转话又说, “这事是我办的,要怪也是怪在我头上。我一个小女子,他应该不会跟我计较。大不了,他一来,我就去登门认错。” “他一个外来的国师,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许再去想。“赵瑗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说:“睡吧。“ 次日早饭后,郭思谨回到揽月阁,看门的郭大婶迎上来歉意地说:“昨晚世子来过,听说在屋里等了您很久。当时我不在,让别人替我值了一个时辰的班。回来后,我就赶快告诉世子,您说要宿在荷园。” “什么时候?” “我回来的时候,将近子时。当时世子应该是歇下了,灯都熄了。”郭大婶低着头说:“我就让别人替了这一回,是想着世子妃昨晚不宿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郭思谨笑了笑说:“没事。下次再让人替班,把我交待的事,都交待给她就行了。” 第208章 都在说谎。 驿馆内,王嗣同对唐哲说:“小弟今日回家里一趟。唐兄计划何时离开杭州?” “原计划再过十日就离开,那时候王爷的伤也好的差不了。昨日跟王爷商量了一下,等观了皇子们的册封礼之后再走。使团的人,也想在这里多留几日。” “那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王嗣同笑道:“此趟最长五六日,快的话三五日就又来了。” 唐哲犹疑了一下,呵呵笑道:“昨日正聊着,赵皇帝来打断了我们。我有些好奇,世子妃是怎么跟你讲的。王兄的心胸广阔,令是人钦佩。若是换上了我,我可能不太能接别人指出我某一方面不好,并让我改正的话。” 王嗣同淡然地说:“一般人提出来,我也难接受,但她话说的好。” 唐哲更好奇了,追问道:“很委婉,很有技巧?” “不,很真接。” “哦?”唐哲大笑道:“王兄快说,急着知道。” “她先是说,她认得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可以替人修饰面部。没等着我接话,接着又说,世人皆重外相,皇帝选子,两位世子样貌是千里挑一;官家贵族穿的是绫罗绸缎;女子喜欢戴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甚至为了展现女子弱柳扶风的美,自小裹脚。这些都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夺目。 有郎中看中了世人的需求,专门习得这项手艺,就是想赚大钱。若世人都是像你这样不注意外在,医术怎么发展?服饰怎么发展?那些做女子生意的人,岂不都要饿死。 百年千年之后,男女也不用分了,反正穿的衣服都一样,也都一样的不洗脸,看不出黑白美丑......” 还没等王嗣同说完,唐哲便哈哈大笑起来,半天后好不容易止着了笑,说道:“她这是在指责你。若你不接受她的建议,你就是祸乱社会,祸乱历史的罪人。” 王嗣同正色的说:“谁说我不在意相貌了?此前是不知道有人会这手艺。早知道,早去四处借钱求医了,哪里还用别人跑来说服我。” 唐哲又大笑起来,指着王嗣同说:“俗人,俗人。” 御书房里,赵瑗对皇帝说:“王嗣同的事,已经办妥。等这几日他交待了家里事,就来换脸。” “普安世子果然口才非凡,这事交给你办是对的。”皇帝好奇地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赵瑗淡然道:“我就说有郎中能治他的病,他就欣然接受了。”接着他笑了一声后说:“是个心胸宽大之人。” 赵瑗的原意是讽刺他,不料皇帝点了点头,接话道:“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短处,并能接受别人的建议,此人难得。”转话问:“方才听户部尚书说慕容家的人来了,向他讨了铺面的钥匙。” 赵瑗面色平静地缓声说:“叫宫七,是同里镇一个茶楼的老板,慕容叶青很喜欢他,一直把他当成孙女婿看待。他本人也以慕容家的女婿自居。” 皇帝漫不经心说:“秦观同我提起过,说他的棋艺甚高。当时我思虑着杭州有那么多人不用,让一介外地的乡野草民掺和朝政的事不太妥,便没有表态。你见过他,觉得他怎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瑗早就想好了,但他装着思索了一番的样子说:“臣跟他不熟,在同里时偶然遇上过两次,因为长相俊俏,印象颇深,但没有来往。前日晚上,在街上碰到他,说了几句话。性格挺随和,不是个惹是非的人,开茶楼还算合适。” 皇帝追问道:“哦?适合开茶楼是什么意思?” “酒楼茶楼皆是是非之地,他在杭州又没什么靠山,若是性子张扬,难免会有祸事找上门。”赵瑗顿了一下,又说:“小谨跟他是棋友,曾在臣面前提过他两句,说宫七是个极好的人,既聪明又很善良。” 皇帝有兴趣了,又问道:“哪里看出来他善良了?” 赵瑗老实地说:“臣不知,臣没看出来他哪里善良了,相反看见他那张笑嘻嘻的小白脸,还觉得有点讨厌。但小谨的眼光好,对他又了解,说他善良,准是没错。” 皇帝笑呵呵地说:“世子妃身边稍出色的人,你就看着不顺眼。好在讨厌归讨厌,你是有分寸的,不会为此做出格的事。” 赵瑗涨红了脸,争辩道:“爹爹误会臣了。谁都有喜欢和讨厌的人,爹爹若是笑话臣,臣以后便不敢说心里话了。” 赵瑗走出御书房时,宋羿也跟着出去了。到了人少的地方,宋羿压低了声音说:“世子方才的戏演的不错,官家是相信了你的话。尤其你说他善良这一点,好极了。善良的人不会做坏事,世子知道他善良,就不会防着他了。” “他要是善良,全天下就没坏人了。赵瑗背过手拍了拍后背,笑呵呵地说:“说谎话心虚,紧张得我的衣服都湿了,不信你摸摸。” 宋羿若有所思地说:“以前就知道你口是心非,爱糊弄人。没想到在官家面前,也是如此,甚至把世子妃都搬出来说话。” 赵瑗无可奈何道:“间接的夸人,更让人信服嘛。” “为什么要说自己讨厌他呢?世子明知道他的身份,还在官家面前说这样的话。” “还是跟着我吧,在宫里呆几天,变傻了。”赵瑗拍了拍宋羿的肩膀说: “在皇帝面前,我们都是小孩子,要有任性的一面,这才是真性情。样样都出色,没有缺点,让皇帝猜不透心思,他是会反感的。” 宋羿思索了一会儿说:“此言有理。你把讨厌他的话说出口,避重就轻,官家就不会再多想别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赵瑗淡淡地说:“因为你没有想过要去讨好他。”接着好奇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不会是专门送我的吧?” “去礼部。刚礼部传话过来,说是胡尚书找我。” “他找你会有什么事?” 宋羿笑嘻嘻地说:“可能是向我打探大殿下喜好的,争取把典礼搞得热热闹闹的又令两位皇子满意。” 想到过几日,可以盛装牵着她的手,接受众人的朝贺,赵瑗心情愉快起来,开心地说:“跟胡尚书交待一下,在皇妃服饰上多用些心。” 第209章 世子想生娃。 荣国公府。 军师半躺在竹椅上,望着荣国公刘武僖问:“大小姐的婚事,经营了这么长时间,你准备放弃了?” 荣国公丧着脸说:“木兰性子太犟,真是强逼着成亲,她也会早晚闹出事来。我看姓秦的那小子,也还行。再观察一段时间,没意外的话,那就他了。” 军师眯着眼说:“就是能坐到丞相之位,又如何?” 荣国公叹了口气说:“未来的事,还说不准呢。万一败下阵来,说不定性命难保了,把身家押上去不值得。” 军师坐直了身子,缓言缓语道:“国公怎说出如此丧气的话?那么多年的努力就真放弃了?” “昨晚大将军的人来过,说是让支持一下那边。这虽是小事,却是一件不好的讯息,说明他开始同那边接触。如此以来,原本稳当当的事,就不确定了。“ 军师笑道:“他一介商人出身,怎么能跟国公在朝中的影响相提并论,放眼整个朝廷,只有国公是出自将门,门生故旧无数。” 荣国公无奈地摇了一下头:“现在的人,谁还念及这个。都是看眼前的利益。” 军师叹气道:“我们这帮人,本指望着依靠国公,显显身手呢。” 荣国公不想提这事了,抬眼盯着军师说:“近几日也没见你,你那些兄弟怎样了?” “丧命两个,伤了一个。”军师嘿笑了一声说:“一个入了那边府里,做了女主子的师父。” “军师放进去的?” “一个爱胡闹的小孩子,自己跑去的,由他了。” “慕容旋呢?” “据说去了北边,皇帝佬待他还是不错的,送他了一匹好马。” 荣国公遗憾地说:“他大哥要来杭州了,国书上说的是十日,这次兄弟俩还碰不了面呢。” 军师惊讶道:“慕容谨吗?” 荣国公也惊讶:“你不是有人在里面吗?没得到这个消息?” 军师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消息没递出来。” “那可能是里面的人觉得这个消息对你来讲不重要。” 因为荣国公在支持恩平世子的事上,有了退缩,让两个人没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无话可说。 半天后,军师长叹了一声:“这次还多亏了普安世子妃,若是不然,去的兄弟们要全部丧命西湖了。” ...... 整个上午,郭思谨都很忙碌,先是跟着宋小宝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又练习了半个时辰的挥剑。 累得腰酸腿麻,手臂无力。好不容易结束后,郭思谨到浴房里冲了凉,头发没干,就准备描花样,给赵瑗做帕子,手臂颤抖的捉不稳东西。 看来是描不成了,她开始想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又没做的。 要去太师府看看表舅母,以往都是三五日一趟呢,这都好几日没去了,最近一次,还是半月前,去叫王昭雪来府里玩。 要给太后做身衣服; 要给小瑗瑗做两套中衣,两套外衣; 要去宫七的店里看看,他初来乍道的,需要朋友多支持。 福田院也很久没去了,前日芳姑姑还托人送了绿豆糕过来。 怎么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呢?以前整日闲着无所事事,用看书打发时间。 在郭思谨感叹的时候,秋葵从外面拿了贴子进来,撇着嘴说:“梁夫人的贴子,说是得了些好茶,明日下午在安国公府上举办茶会,邀世子妃参加。” 郭思谨接着粉色的贴子问:“问了吗?都邀了谁?” “送贴子的是他们府上的管家,说是众夫人和一部分小姐都会参加。专门提到给慕容大小姐也送了贴子。”秋葵哼哼了两声说:“奴婢觉得她这是想要感激世子妃,又没脸提出来。顺便把大家也请了。” 郭思谨把贴子放在了桌几上,望着秋葵问:“去,还是不去呢?。我这刚被圣上责罚过,又跪了半日,估计大家都知道了。想想都觉得丢脸。” “不但要去,还要打扮得光彩照人。让那家人看看,什么样才是世子妃的派头,就他们家里那位疯丫头,当丫头都没人要。” “你们在说谁呢?”赵瑗背着手,大步迈进了屋里,东瞧西望了一番后,对着秋葵说:“坏话要憋死在心里,不许说出来。你是管家,是世子妃的脸面。” 秋葵看赵瑗态度温和,于是壮着胆子争辩道:“我哪里有说坏话?我说的是实话。” 赵瑗对着她挥了个手,说:“去给我端一碗冰粥过来。”又问郭思谨:“你要吗?” “我不要,近两日不能食凉的。” “为什么?” 已经走到门口的秋葵,回头不满地说:“世子,你太不关心世子妃了。”说完,快步溜了。 “她什么意思?”赵瑗在郭思谨身边坐下,用手臂支着脸颊,望着她认真地问:“快告诉我。” 郭思谨微红着脸小声说:“女子那个时候不能吃凉东西。” 赵瑗好奇地问:“什么时候?”然后,试探地问:“那个时候吗?”接着搂了郭思谨的脖子说:“把日子换换,不要初一十五。” “为什么?” 赵瑗没理会她的问题,只顾自己说道:“只换十五也行,换到十七?还是十八?”他眨了眨眼睛低声问:“明日后日行么?” “什么?” 赵瑗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小声嘟囔道:“十五生不了娃啊,我想生个娃娃。” 郭思谨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装着大惊失色的样子道:“你,你要生娃娃了?” 赵瑗摸着她的肚子,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没这个能力,但有能力让你生。” 郭思谨推着他,笑嘻嘻地说:“男人的情绪也这么不稳定,前些日,你特意跟我交待,现在不想要孩子呢。” 上午下朝后,皇帝对赵瑗说,要封皇子了,准备给你选两名侧妃,若是有中意的女子,可以提出来,优先考虑。 赵瑗说,二哥的正妃还没娶,侧妃的事不急。 皇帝说,怎么不急,身为皇家人,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按理说,你们有了孩子才能册封皇子,这已经破例了。只是先立侧妃,又不是让你马上把正妃换掉。 赵瑗无话应答。他的打算是若是郭思谨有了身孕,侧妃的事就可以缓缓。 他开心地对郭思谨说:“我考虑好了,你把他生下来就行,到时候找两个乳母来养。我们还是两个人。” 第210章 宫七入宫。 六月十七日,微阴。 郭思谨起了个大早,在府里绕着几个院子跑了五圈,然后蹲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才去用早饭。 早饭后去浴房里冲了澡,换了身天青色锦锻宫装,梳了盘叠式的发髻,插了太后赏赐的金钗。接着又涂脂抹粉了一番。 待一切收拾完毕,已经辰时中了。 “好看吗?像不像高贵典雅的皇妃娘娘?” “什么像不像的,本来就是。”秋葵骄傲地说:“我家主子天生就是该做皇妃的人。” “我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好的。”郭思谨笑吟吟地说:“今日带宫少爷一起入宫,要见金使,不能失了我朝女子的脸面。” “宫少爷的棋技比世子妃还好吗?” “他是我师父。”郭思谨问:“他人呢?来了吗?” “在客厅里候着呢。” 宫七看到郭思谨,先是啧啧了两声,接着说道:“今日我才是角,你这是要抢了我的风采。”他拍了拍身上绛紫色的衣衫,“特意找了最好看的衣服,白准备了。” 郭思谨呵呵笑道:“要不然,我们换换衣服?” 宫七原是想逗趣两句,听了此话,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好像他这个男子汉要跟女子一争高低似的。 斗嘴落了下风的事,可是没在他身上发生过。他笑嘻嘻地说:“你又不是我娘子,怎么好穿你的衣服嘛。” 秋葵在旁边喝斥道:“不许胡乱说话。” 宫七这时才注意到,旁边一个小丫头目光不善的紧盯着他。他走到秋葵面前,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她是我娘子?” “你......”他这轻佻的行为以及说的话,令秋葵急红了脸。 郭思谨笑道:“在这里说什么都无妨,到了宫里,可不能乱说话。否则,我会被你连累受罚的。” 郭思谨以为这样说,宫七就会收敛一些,并在入宫的马车上,再次同他讲了宫里的规矩。 在御书房拜见皇帝时,她才知道先前的交待都如大风刮过,刮过就无影无踪了。 宫七是跪了,是直愣愣地跪着,并且直愣愣地望着皇帝。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草民今日得见吾皇,激动万分,诚意祝吾皇万岁。” 一见这情形,郭思谨急忙在旁边跪了,并拉了一下宫七的袖子,额头叩地急声说:“官家饶恕臣妾的失误,宫七是博学多才之人,臣妾以为他懂礼仪,便没有与他交待。忘了乡里富主难进城之理。” 半天后,坐在上位的皇帝缓声问:“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皇帝没有责怪之意,郭思谨不慌不忙地说:“乡下的聪明人,到了城里会如傻子一般摸不着头脑。因为不懂城里的规矩,处处遭难。” “听起来有些道理,不知者无罪,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得了旨意,郭思谨松了口气,拉了宫七的袖子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皇帝对立在一边的宋羿说:“把他们带到棋馆。” 待三人离去之后,皇帝问坐在他不远处的赵瑗:“你觉得他能赢吗?” 赵瑗淡然地说:“人心无算处,国手有输时。赢了更好,输了也正常,我们的国手都输了,不能把赢的盘算,压一介草民身上。” 皇帝点了点头说:“希望大家都是如此想法,不能因为从外面请一个人过来,就一定得要他赢。待会儿你去看一下,若是结束的晚,午饭留他们在宫里用。赢就不说了,自是要赏的;输了安慰他几句,让他知道我们皇家的风度。” 赵瑗将近午时去的棋馆,屋中央的棋盘黑白字交错纵横,棋盘周围静静地围坐了二十几个人。 在这十几个人头,他一眼就看到了郭思谨。 因为除了下棋的两个人之外,只有她坐在了宫七的侧身背后,其他围坐的人,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下棋是文人雅士的事。金国的棋手却是个例外,身材结实威武,头发蓬乱,赤红色的大脸盘,看不出真实的年龄。 像个武夫,像个屠夫,像个猎户。 文弱的的宫七在他面前,单从块头气势来看,弱的不只一点半点。 让郭思谨带宫七进宫,是宫七本人的坚持,他说去到森严的皇宫里,没个熟人领着,害怕走不动路。 去通知他的赵瑗说,你认识的人中,没谁比我对皇宫更熟悉。 宫七翻了翻眼说,不行,算命先生说,我跟姓赵的人相克,你跟着我一准会输。再说,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万一寻机会故意坑我呢? 说来说去,除了郭思谨,宫七是谁都不放心。 有关国事,又在皇宫里,料他也翻不出什么个花样来。赵瑗咬牙同意了。 宫七在御书房的作派,赵瑗极为反感。若不是皇帝在旁边,真想上去踹他两脚,让他在那里七装八装的。 此时,赵瑗不仅是反感,还生气了。 瞧瞧他们俩个坐在一起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远远的看过去,还以为是两个人斗一个人呢。 郭思谨就是这样想的,她故意坐在宫七旁边,就是想着给他壮壮阵式,让他面对眼前这个壮硕的强敌,别那么怯场。 普通人下棋比的是棋技;高手下棋,比的是心理。谁能做到心里平静,不受外界干扰,谁的赢面就大。 三局两胜,这是第三局,已经下了一百零八手。 郭思谨的心思全放在棋盘上了,什么时候屋内进了人,也未发觉。 赵瑗心焦气燥。 因为他刚刚设想了一下,假如坐在宫七位置上的是一位皇子,甚至是皇太子,而他身后坐着他的皇妃,这场面不能再好了。 身居高位,又有佳人相伴,输了又如何?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宫七少见的神色沉静,腰杆挺立,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风流文侠。郭思谨则是娴静如花照水,优雅如诗恬淡。 郎貌女貌,如诗如画。 赵瑗看到周围某些人的目光,根本不在棋盘上,而是在他们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他憋着气走出棋室,问外面候着的内侍:“坐在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大部分都生脸。” “有几名国子监的学子,还有三名金使。” “他们知道与金人对弈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官家交待,不介绍棋手的身份。” 第211章 借钱的条件。 赵瑗正与内侍在外面说话时,棋室内骚动声起。 内侍急忙说:“应该是结束了。” 赵瑗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说:“普安世子,请问册封典礼时会大赦天下吗?” 说话的人是个略显羞怯的少年,他对着的人是宫七。 少年的话落后,棋室里霎时安静了。 观棋的人里面,有一部分是喜爱下棋的官员,是认得赵瑗的,而就在此时,看到了赵瑗进来。 其中包括负责此次对弈的礼部侍郎,他往人群里缩了缩,想装着没听见。 不知道少年说错话的人,是想听听回答。 是以,都住了声。 宫七刚从一盘厮杀里走出来,脑袋有些迟顿,面对这个离谱的错误,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少年大概意识到气氛有些诡异,他四处看了一下,看到一位身着藏青色云锦衣袍,玉冠束发的翩翩贵公子。 少年的脸腾一下热了。他看到宫七时,心想如此俊美之人,一定是传说中貌若潘安,才比子建的普安世子。 但若是把此人同门口的贵公子相比,明显后来者更像是普安世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大气,和长期身居高位者不怒而威的神情。身后还跟着一位躬身而立的内侍。 郭思谨在思索怎么解解围时,顺着少年的目光,也看到了赵瑗。她笑呵呵对着少年说: “瞧你那胆子,跟世子说话,不敢走近一些吗?你幸亏对着说话的也是位公子,若是我站那个位置,你如此说话,我可是要伤心的。我会以为自己是蒲柳之姿,让人误以为是位男子。” 说着话,她向赵瑗走去,挽了他的手臂,又接着说,“是否要大赦天下,是圣上决定的事,世子即使知道,也不能在圣上公开之前,私自向外透露。还望诸位理解。” 礼部的侍郎一看这情景,大笑了两声,从人群里挤出来,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难得见世子一面,傻杵在这儿干什么,快到世子面前混个脸熟。” 礼部侍郎此举虽有些不妥,但大家都明白,这是在解围,都跟着哄笑起来。 这件尴尬的事就算是过了。 接着各种拜见、客套、寒喧,忙做了一团。 待赵瑗、郭思谨和宫七三人走出棋馆,正值中午。 “宫老板喜欢什么吃食?”赵瑗斜眼看着宫七问。 “送我出宫吧,茶楼还没收拾好。”宫七伸着懒腰说。 赵瑗慢慢吞吞地说:“圣上特意交待留宫老板在这里用午饭的,宫老板若是现在回去,圣上会责怪我们待客不周。” 宫七没有丝毫考虑地说:“这个地方规矩多,给这个作揖,那个跪的,浑身难受。” 看这两个人争执不下,郭思谨说:“世子去忙吧,我正要出宫,顺便送宫老板回去。”接着又说:“下午要去安国公府里赴梁夫人的茶宴。” 赵瑗从臂间把郭思谨的小手拿下来,牵在手里说:“我送你们出去。” 这时候,礼部侍郎早已小跑到了御书房,喜气洋洋地把赢的消息禀了皇帝。 皇帝问:“朝臣们赢了,可以加官进爵,他一介草民赏什么好呢?” 这个问题,礼部侍郎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他毫不犹豫地说:“问他愿不愿意入朝为官?该人相貌甚佳,谈吐风趣,放在礼部,迎来送往的,也是个脸面。” 皇帝说:“听说他是个开茶楼的,怕是不想入官场。你去求王太傅给他的茶楼题个字,王太傅一字千金,算是给他此次的奖赏了。” 等礼部侍郎退到门口,皇帝又把他叫着了,轻声的笑道:“哪家有好姑娘,给他保个媒。听说还未成亲呢。做官员的都是老百姓的父母,多关心关心他们。” 礼部侍郎犹疑道:“臣听说他是同里慕容家未来的女婿。” “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多娶几个也无妨嘛。” 礼部侍郎走后,福全低声问:“官家是否觉得这个宫老板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皇帝心不在焉地说:“不觉得。” 宫七出了宫门,便与赵瑗和郭思谨分路而行。 待他走远了,赵瑗不高兴地问:“你为什么要跟他坐那么近,让别人误会。” “你知道的,我喜欢下棋嘛,看着看着,就想凑近了看。我错了,下次再不会这样了。”郭思谨摇着赵瑗的胳臂,笑着问:“我们吃什么?我不想回府里用饭。去沁园春行不行?有话要跟你讲。” 午饭是在满园春用的。 满园春的生意稍显冷清,正值饭点的时候,二楼包房依旧有空位置。二人坐定后,赵瑗问道:“什么事在家不能说。” 郭思谨嘿嘿笑道:“没有事。怕你不肯在外面用饭,骗你的。我自己来,又要自己付钱。现在要存钱嘛,节省一点。” “你存钱做什么?” “还别人钱啊,现在才存了一千九百五十多两,离五千两银子还差得远。” 赵瑗想了一下,才想起五千两银子是什么事,脸色阴晴不定地说:“去找秋葵,名目就记花在我身上了。” 郭思谨又嘿嘿笑道:“这是私事,不好意思嘛。” 赵瑗转了转他幽黑的眸子问:“一千多两的银子哪来的?你一个月才八十两的俸?。” 郭思谨眨了两下眼说:“赚的,存的。” “仔细说。” “说赚得最多的一次吧。在同里镇,我们住风满楼普通的房间,回来报账时按天字号房的价格报的。” “还有呢?” “娘娘们赏的首饰,普通款式常见的,拿去卖了。” “你存钱做什么?” 郭思谨嘿嘿笑道:“哪天你把我撵走了,我还要过日子的啊,开个茶馆什么的,比做衣服赚钱。” 赵瑗盯着她问:“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说的事?” 郭思谨双腮渐渐浮上了红晕,迟疑地说:“不是。”接着又说:“想跟你借点钱,早些把李老板的钱给还了。” 赵瑗盯了一会儿郭思谨的眼睛,又看向窗外说:“不借。”话落了半天,没等到郭思谨再接话。赵瑗扭脸看她,她的脸蛋比方才更红了,咬着下唇不安的朝着门口看。 “你在看什么?” 郭思谨嘿嘿笑道:“饿了,看看饭什么时候送过来。” 赵瑗又转了转眼珠,慢慢悠悠地说:“要借也行,要有个条件。” “什么?” “以后让我宿在你的床上。” 赵瑗对自己这句话很满意,若是说揽月阁,揽月阁的床多了。况且此前曾发生过,他宿在揽月阁,郭思谨去了别处的情况。 不管你晚上宿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212章 梁夫人的茶宴。 夫人们之间的宴请,是常有的事。赏花赏草,酒宴诗宴什么的,哪个月都会有一两场。 既是普通的事,接了贴子的,寻个理由不参加也正常。发出去的贴子,大半人能来,就算是主人家的召唤力比较强的。 梁夫人没料到会来这么多人,请到的人除了慕容小花之外全来了,有两三个没发贴子的,也来了。 什么地方消息灵通? 人多的地方啊! 不但能得消息,听别人讨论,还能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要封皇子了。 普安世子妃犯了错圣旨禁足,次日解了。。 大理国要来使者了。 这三件事,无论哪件,都想听听别人怎么说。 有些人并不是爱八卦,是想在夫人们的谈话中,探听到她们男人的看法。 男人们官位高,夫人们知道的内情就多。知道内情多的人,好奇梁夫人会不会请普安世子妃,普安世子妃会不会应邀而来,来了场面会是什么样。 郭思谨刚进安国公府的后园子,便收获了众人的全部的目光。 “世子妃来这里坐,给您留着位置。” 说话的是户部崔侍郎的夫人。温婉爱笑,甜甜糯糯。自她第一次在宴席上张罗着为福田院捐钱捐物,被一个夫人说了风凉话,郭思谨帮她解了围后,就把郭思谨当成了朋友。 “这边靠水池近,更凉快。世子妃来这边。”荣国公的夫人招着手说。 郭思谨冲着她们笑着点了头后,含笑的目光扫过众人,又一一点了头。 “我先坐舅母这里,有些事向她请教。” 园子有两条溪流,六处人工小瀑布,水哗哗地流着,再加上天色微阴,夏日午后的树荫里,也不算太热。 郭思谨在王氏的身边坐了,笑意盈盈地说:“表妹怎么没来呢?” “她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王氏低声问:“世子妃有什么事?” 郭思谨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笑意:“无事,今日来的人多,我担心惹麻烦,坐在舅母身边,别人不敢轻举妄动。” “世子妃是不跟她们一般见识,认真起来,今日在坐的哪位都不是世子妃的对手。” 郭思谨急忙接话道:“我打架不行。” 王氏呵呵笑了。 茶宴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中途旁边的人离开时,王氏低声说:“患难知真情,你家原来的侍卫人还挺不错的,前晚上去找了太师,让帮你在朝堂上说话。” 郭思谨惊讶道:“宋羿吗?” “是他。听说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同太师说话时,我去添茶,看到他在太师面前低眉顺眼的。”王氏笑道:“为了原来的主家能做到如此,实为难得。” 半天后,郭思谨说:“我以为是太后帮我求了情。” “太后求情哪里会有这么快,太后求圣上,圣上要同太师商议,太师要跟下面的人交待,又要制造时机,最快也要两三日。” 郭思谨更惊讶了:“不是太师吗?” “太师是附议,提议的是王太傅。” “是谁求了王太傅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世子没同你讲吗?” 这两日,郭思谨是想问赵瑗,朝堂上是究竟怎样议这件事的,又觉得这是件不愉快的话题,而且赵瑗的情绪又不大好,就作罢了。 虽然赵瑗表示不同她计较,郭思谨仍是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对她没以前那么热烈,那种看到她发自内心的开心也没有了。 自己也是,不再一心想着对他好,开始对他撒谎,开始对他用心思,不再完全的信任他。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两个人表面上看似近了,两颗心却越来越远。 这样的日子,真是不让人愉快呢。 一阵笑声打断了郭思谨思索。 “今日请姐妹们一起聚聚,是想求大家帮个忙。”梁夫人对着众人开心地说:“当然忙不是白帮的,有大回报。” 立马有人七嘴八舌的接话。 “快说啊!” “一直想为护国夫人效劳,苦于没机会,夫人快讲。” “这世上,还有护国夫人办不了的事?” “就是啊,护国夫人办不成的事,我们更办不成;夫人没有的东西,我们更没有。” 王氏轻哼了一声说:“瞧这帮女人,男人们的脸都被她们丢尽了。” 郭思谨抿着嘴笑。 “我最好的朋友就要来了,准备在杭州停留十日。谁有办法,让她愉快地多留五日,我的珠钗首饰,随便捡一件;多留半月,随便捡,全部拿走也行;若是能留三个月,那就随便提条件,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一定办到,办不到的,想破脑袋也办到。” 梁夫人的话落后,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中大部分是赞扬梁夫人为人重情讲义气的。 在一片和谐的议论声里,刑部刘侍郎的夫人满是期待地问:“要你那把秋水剑呢?” 梁夫人毫不犹豫地说:“你要是有办法,三个月后,秋水剑就是你的。”接着又笑道:“我们女子一言,也一样驷马难追。今日当众说出来,若是不兑现,到时候,我哪里还有脸面在杭州呆下去。” “真的吗?”刘侍郎的夫人大笑道:“这几日,我不吃不喝不睡,拼着命,也要想出个法子来。” 秋水是一柄三尺七寸的长剑。 三年前曾丢失过一次,丢失的次日清早,为了查窃贼,城门都没开。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先不说剑本身的价值,只说剑柄上镶着五颗宝石,传说每颗至少价值一万两银子。 园子里一下子沸腾了,开始议论安国公府里有什么好东西,自己最想要什么。 王氏低声对郭思谨说:“世子妃闲了想想办法,若成了,就向她提出,她家那个小祖宗让她自己养着吧,别总想着往你们府上塞。” 郭思谨眨了眨眼,稍稍思索了一下说:“舅母说的是,还真是个好机会。可这事,肯定是难办呢。” “不难办,她也不会如此说话。”王氏哼了一声说:“她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她是想着,没人能留下她朋友。这是既落了情谊,又少不什么东西的话。“ “少了啊。”郭思谨笑呵呵地说:“她家的好茶少了,云雾茶可是贡品,一年得不了多少。” “她这朋友是哪路神仙,世子妃知道吗?让眼高于顶的梁夫人如此讨好。” 王氏的问话说出口时,正好也有位夫人在问梁夫人。 梁夫人自豪地说:“她现在叫祝东风,小名叫明月。就是新封平江郡主慕容白的母亲。是我闺中密友,我们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她啊!自己要管她叫大伯母呢,还跟她写过信。郭思谨觉得有了希望,开始思索着有什么办法,留她五日十日的,至于三个月,那就不用想了。 若是能得了梁夫人的首饰,欠李慕五千两银子,就可以轻松解决。 午饭时,赵瑗说可以借给她钱,但有条件。 郭思谨毫不犹豫拒绝。 她义正辞严的说,初一十五的问题,除非你答应不另娶,否则不会因其它的任何原因去改变。 也就在那时候,郭思谨深刻体会到了,夫君有的东西,不要说不是她的,借也不容易。 首先,她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去向他开口;其次,决定之后,又思考了很久,怎么向他开口。 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赵瑗一向节俭,担心他为花出去这么多钱心里不舒服,就说借。以后慢慢还的话,他也不损失什么。 最后,当自己忐忑不安的开口之后,却被他拒绝了。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午饭吃的很不愉快。 在满园春门口分别时,赵瑗对她说:“不许再向别人借钱,谁都不行。这么丢脸的事,丢一次就够了。也不许再去卖东西,让别人知道世子妃拿着自己的首饰换银子,这是让我跟着你丢脸。” 赵瑗想的是,你没有别的法子了,还要来求我,那我再提提宿一起的事。即使不改初一十五的规矩,最近几日,让我跟你宿一起也行。 自十四岁,赵瑗开始决定自己的衣食住行起,什么都是普通的,除了宫中惯例添置的衣物,和皇后以及另外两位娘娘赏的,他自己从没有另外添置过。衣服穿的袖子磨损了,也舍不得丢掉。 但他从来没为钱发过愁。 从来没有想要什么,又买不起的,更没有想过去借钱。 借钱人的心理,当然也就想不到。 他体会不到郭思谨的忐忑和窘迫,他觉得自己是她可以随便开口讨东西的人。 他为郭思谨说的借,而生气。 一家人,他的就是她的。说借,那是把他当外人。更可气的是,郭思谨说,她会慢慢存钱还他。 自己一心一意的对她好,可她从来都没把他当成过自己人!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赵瑗是生着气离开满园春的。 走出去十几步后,回头去看她,她走得没有一丝留恋,直至转了弯,也没有回一下头。 她若是回一下头,哪怕只是一眼呢,他就不跟她计较了,把她送到安国公府。 下午,赵瑗在御书房看书的时候,又想起这件事,越想心情越低落。皇帝同他说话,也没听见。 第213章 接娘子。 皇帝走到赵瑗面前,用手指叩了叩桌面,又问:“慕容白的事,你想好怎么向慕容谨解释了吗?” 赵瑗回神想了一下,才想到慕容谨是大理国国师荆春秋。 “尚未。” “马车最快的脚程,要二十日,他们是初九出发的,下个月月初能到达。他们在路上得到册封皇子的消息,若是加快速度,说不定能赶上册封大典。”皇帝接着说: “册封的旨意,用八百里加急往大理方向的各州府送了,他们应该明日就得知。接下来按骑马的脚程算,五日左右就能到杭州,也就是二十四日。” 赵瑗提醒道:“慕容谨能骑马?他们在赶路,能及时得到消息吗?” “慕容谨的信息网是很厉害的,否则你以为整日足不出户的人,能做得了国师?“皇帝又回答了他的另一个问题:”只要他想,不要说骑马,不骑马也能在五日内赶过来。” 赵瑗好奇地问:“还有什么和骑马速度差不多的?” 皇帝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从未赞赏过你的节俭吗?”接着他自己答道:“金银的问题,会限制你的思想。考虑一件事,先考虑银子的问题,就会把一部分答案给排除在外了。” 赵瑗想了一下说:“马车不停,每日买马换马。” 皇帝又说:“完全不考虑银子的问题,也会让你把一部分答案排除在外。” 看着赵瑗求知的眼神,皇帝说:“等慕容谨来了,你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赵瑗觉得皇帝对他的看法变了,看什么人都比他强。转念一想,最近自己的确是没干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爹爹,若是慕容谨能赶在金使走之前来到杭州,我们不妨在金使面前,表现出和大理国关系匪浅的样子来。让他们知道,金国若是出兵,大理国会派兵援助。” “主意是好,却难以令人信服。”皇帝缓慢地说:“金国在我们正北,大理在我们正南,中间隔着两三千里的路。即使金人的铁骑冲进杭州来,也未必会继续向南。” 赵瑗说:“那就看找的理由了。” 皇帝笑道:“和亲?除了姻亲,还有什么更能拉动关系的?可惜我们没有公主可嫁。他们的公主,若是愿意嫁,就好了。”皇帝沉吟道:“是你收了好呢?还是二哥收了好?” “臣有世子妃了。” “即使公主来,也是侧妃。我们怎么能让外邦女子做正妃。二哥的正妃还没确定,那就只有你收了。”皇帝愉快地笑了:“你这个主意出的好。” 赵瑗郁闷了,本想表现一把,结果把自己套了进去。 皇帝却高兴了,屏退了御书房里的人后,兴致勃勃地问:“金使来那日,你说有暗人在里面,是谁?再让他在中间推动一把,让完颜亮信了我们和大理是兄弟之国。” 皇帝满心期待地等着赵瑗回答,是唐哲。 “臣不知。” “怎么联系的?” “半年前有人递了金国消息给我。” “完颜亮有南下之意的消息,就是他递的?用的什么方法?” “派的人。来人说,我们那边的人,会想办法阻止完颜亮,若是阻止不了,金军会在三月末南下。” “后面这话,你当时没说。” “臣是想做最坏的打算。” 皇帝叹了口气说:“你信了,可是朝臣们不信。现在提到这事,还有人在说风凉话,说我们的消息不准。” 赵瑗笑道:“也有值得高兴的事,让我们知道,有能力强的人在那边。” “这次是怎么跟他接触的?” “对方派的人,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皇帝望着赵瑗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唐哲?” 赵瑗反问道:“若是他,会是谁派过去的呢?” “也许没谁派,是他自己有这个为国为民献身的觉悟。” 二人聊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由于皇帝心情极好,于是热情地留赵瑗在宫里陪他用膳。 赵瑗十分自然地说道:“臣答应世子妃,今日去接她。” “去哪儿接?” “安国公府。” 赵瑗拒绝了他的好意,让皇帝心里不舒服,于是说道:“你不是要娶韩如意吗?还想当众左拥右抱呢?当心她们又打起来。 你拉架的时候,可要小心,千万别让谁抓到你的脸。马上是册封大典,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赵瑗:…… 赵瑗去到安国公府,茶宴已经结束,梁夫人正热情的招呼大家入席用晚饭。他走到后园子的时候,有一刻的恍惚,觉得韩如意的生辰宴是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 就是这个地方。 只是增加了一些人。 赵瑗在安国公府历来是来去自由,不用通报的。 他将要走到的郭思谨身边时,有人跟着打招呼,梁夫人才看到他。 “世子要在这里用饭吗?”梁夫人满脸笑意地说:“若是嫌这里吵闹,我让人把饭摆在客厅里。” 赵瑗和安国公走的近,是人尽皆知的事。听到梁夫人说的这么熟稔,还是有些意外,这熟的程度,跟一家人有什么区别?知道内情的人,把目光投向了郭思谨。 王氏低头悄声说:“世子若是应下,你立马起身,说有事找世子,把他拉走。既然她不顾念我们的脸面,我们也不用顾忌她。” 赵瑗说:“府里有事找世子妃,我来接她。” 众人的目光,在梁夫人、赵瑗和郭思谨三人之间,晃来晃去。看戏似的等待着接下来的进展。 “世子,您来接娘子就直说嘛,干嘛要找理由。”崔侍郎的夫人笑呵呵地说: “听我家大人说,前些日子,您去向他问询怎么讨好娘子。我家大人是个笨脑袋跟您讲不出什么道道,这事来问我,我最懂女人心思。” 众人的目光又添了一个人,路过一个个的人头,落在了崔夫人脸上。 崔夫人笑的自然,不像是说谎。这当着面说事,给她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啊。 众人不解了,传闻不是世子妃不受宠吗?眼前这情况,是宠的不能再宠了吧? 先前的传闻是假的?还是世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态度了? 在众人猜测的目光中,郭思谨站起了身,对着梁夫人笑道: “家中有事,我要先行一步,谢谢梁夫人的好茶。”又对众人点头道:“大家好好享用梁夫人准备的美食吧,很遗憾我今日是没这个口福了。” 梁夫人的笑脸灿烂依旧:“若是不急,世子和世子妃用过饭再走。” 赵瑗说:“有点急。” 崔夫人清脆含笑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世子,我最喜欢做好事了,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上门服务,不收费。” 赵瑗冲她淡笑了一下,拉了郭思谨的手,温柔地说:“走了。” 此时此刻,直到赵瑗和郭思谨的背影消失不见,这一段时间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安静到了诡异的感觉。 最后还是大嘴巴的崔夫人,又开了口,笑呵呵地说:“传闻都是不可信的。” 王氏接话道:“我听说,崔大人在外面纳了房小妾,是真的假的啊?” 崔夫人依旧笑呵呵的:“传闻不可信嘛。” 梁夫人没理会她们二人的一唱一合,笑着问:“哪位姐妹有特别的饮食喜好吗?我家厨子南北的菜式都会。” 出了安国公府,赵瑗问:“你想吃什么?” 郭思谨反问道:“府里有什么事?” “无事。”赵瑗望着远处的街景,斯斯文文地说:“晚上不想一个人用饭,想找个好看的小妞陪着。” “韩如意嘛,她在府里呢,听说在书房抄写。”郭思谨停着了脚,“要不我们回去,你们在客厅用,我还去后园子。” 赵瑗斜眼看着她说:“我厚着脸皮,当着众人的面同你表现亲密,就是借此向你表明心意,你还在生我的气。”说着低身伸着脸说,“你摸摸,都羞得滚烫滚烫的。” 郭思谨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急忙甩着手说:“烫死了,烫死了。”接着笑嘻嘻地问道:“崔夫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丢脸的事,赵瑗想说没有,话将要脱口时,机智的改成了一个“嗯”。 “崔侍郎怎么说的?” “他说无论外面的事有多忙,晚上都要赶回去,宿在夫人床上,然后睡前搂着她,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赵瑗觉得这些还不够,又急忙补充:“上床前,帮她沐浴更衣。” 五湖四海茶楼,宫七问从外面回来的慕容小说:“去哪里了?” 慕容小花笑嘻嘻地说:“我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出门都要报告。” “不说我也知道,去了驿馆,进了完颜滚的房间。”宫七冷着脸说:“你出门,我就让人跟着你。” “你......” “说,去做什么了?说什么了?交待清楚了再吃饭。” 慕容小花红着脸说:“小宫七,你别太过份了,我阿翁也没这样对我。” “那是同里,这是杭州。” “在哪里,我都应该有自由,有去见朋友的权利。” “别人可以,金国人不行。” “前日你还说,不让我跟普安王府的人打交道呢。” “没说。” “你说,不让我拍普安世子的马屁,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宫七不想和她争辩,上前一步,拉着慕容小花的胳膊就往楼上扯,“金国人没走之前,别想下楼。” 宫七刚把慕容小花关进房间,郭思谨和赵瑗就走到了茶楼前。 “小花呢?” 宫七没好气地说:“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就说,她不在,你还不信,非要来这里瞧瞧。”赵瑗低头对郭思谨说:“我们俩个去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 郭思谨毫不犹豫地说:“油泼面。” “晚上吃这个不好,换一个。” “就想吃油泼面。” 西市依旧像往日那样的热闹,只是少了油泼面的摊位。 郭思谨失望极了:“这么好吃的面,老板怎么不摆摊了呢?” 想到油泼面的味道,赵瑗胃里就翻江倒海的,他强忍着难受说:“那日你不是说馄饨好吃吗?” “我们再往前走走,兴许他是换了地方。” 在不远处的夜飞,看着又继续向前走的两人,心想,往前也没有。不要说原来那个老板,整个西市都没有油泼面,以后也不会再有。 这事是他瞒着赵瑗偷偷干的,准备过几日装着无意的样子在主子面前提起。准能讨个好。 郭思谨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灰麻麻的招牌,开心地说:“吃骨头肉吧,喝茶喝的好饿,想吃肉。” 慕容白正抱着一个大骨头塔着眼皮啃得欢快,有人敲了一下他面前的桌面。 “你干爹呢?” “出城了。” 不在这里就好。赵瑗松了口气,拉着郭思谨坐在了慕容白对面。 “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帮太师办事。还不是为了你媳妇哇,让我好爹爹去求别人。”慕容白翻了翻眼皮,不高兴地说:“求人当然要交换条件了。” 赵瑗拍了一下他的头说:“不知道的事别胡说。” 慕容白朝着店里面喊道:“老板,我姐夫来帮我付账了哇。”说着话,一溜烟的跑了。 第214章 世子觉得很幸福。 赵瑗看着大口吃肉的郭思谨问:“很好吃吗?” 郭思谨点头道:“嗯。” “要蒜吗?我看别人一边吃蒜,一边吃肉。” 郭思谨冲着他嘿嘿一笑说:“你不是讨厌那个味道吗?” 赵瑗揉了一下鼻子说:“不讨厌,不太爱吃而已。”说着,拿了桌面上的蒜头扒了外皮,又揪干净了里面的一层薄皮,递到她油乎乎的小嘴边说:“张嘴。” 普安世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剥的蒜头,片刻间落在了某人嘴里,接着就从小嘴巴里传出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真的不要尝尝吗?好吃的很。” 被蒜味熏得头晕恶心,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哪里会吃得下去东西。赵瑗愉快地说:“你吃吧,我不饿。” “那我快一点。” “不着急,你慢慢吃。看着你吃的香,比自己吃到好吃的东西,还觉得幸福。“ 赵瑗把心里话说出来后,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再加上郭思谨冲他嘿嘿笑,这令他十分不自在。 于是把屁股下面的小凳朝前拉了一下,转话问道:“茶宴上,遇到有趣的事了吗?” “有。”郭思谨点了一下头,低声问:“世子对祝东风了解多少?” “怎么了?” “梁夫人说,谁能把祝东风留下来一段时间,重重有赏。” 赵瑗给她出主意:“这事找慕容白商量,把奖励分他一半。” “没那么简单,找慕容白能成,梁夫人还用兴师动众的请大家喝茶,说重赏?”郭思谨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又不怕花车马钱,十多年没回,其中必有特别的原因。说不定这次回来,带着慕容白又走了。”接着又问:“世子往同里镇送信了吗?” “接到国书那日,就送了。”赵瑗轻哼了一声说:“说不定过几日,慕容然就来了,我可是不会管他叫爹。爹太多了,已经有三个了。” “三个?” “你爹、我爹、皇帝爹。” 郭思谨扑哧笑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嘛。” 这顿饭,赵瑗觉得无比的漫长,好不容易等到郭思谨放下手里的最后一块骨头,他急忙向店老板喊:“结帐。” 这一声很响亮,旁边有人认出了他,这不是前日吃油泼面的冷脸贵公子吗? 判若两人啊,判若两人。 瞧这喜气洋洋的样子,像是要做新郎倌似的,再一看,唔?原来是成过亲的人,娘子在旁边坐着呢。话说,这小娘子也真够漂亮的,比画里的人儿还好看。 赵瑗早就习惯了别人惊艳的目光,他把几枚铜钱放在店老板油腻的大手里。殷殷嘱托道: “好好开店,我娘子喜欢吃你家的肉,别动不动的就关门。” “好咧,谢谢世子老爷,谢谢您的赏钱。” 店老板这一声比赵瑗的声音更大,不要说吃骨头肉的人,在隔壁铺子吃馄饨的人都听到了。 西市是普通百姓和贫民的杂居地。 赵瑗认识的人里面,没有普通老百姓。就是在府里打杂的人,也是普通人里面有头脸的,也不会住到西市。 再加上他极少来此,没料到在昏暗的灯光下,真会有人认出他来,更没料到店老板认识他。 店老板故意张扬的行为,令赵瑗有点不悦,但看到眉梢都是笑意的郭思谨,立马又开心了,抽出袖筒里的帕子,擦了擦着她两边的嘴角轻声问:“还想吃什么?” “世子妃要吃馄饨吗?”扎着新围裙的隔壁老板,躬着腰讪讪地笑道:“世子妃前些日子多付的钱,够买十碗的。今日就不收钱了。” “今日吃不下了。”郭思谨笑意盈盈地问:“世子呢?” “世子,世子妃要吃烧饼吗?刚出炉的。” “世子,世子妃雕花蜜饯今日要带些吗?都是荷花图案的。” “世子,世子妃......” 转眼间身边围满了人。 西市里很少出现大人物啊,这两位不但是大人物,男的俊朗女的貌美,还吃他们吃过的饭。 这让众人觉得,他们跟自己有关系似的,个人都兴奋极了。 “谢谢大家的美意,改日再来,府里有事,我们要先一步。”赵瑗拉了郭思谨的手,就挤出了人肉围墙。 不挤不行啊,都不愿意让道,之所以能挤出来,是有两名暗卫也混在其中,装着无意的样子,把几个强占道的人挤到了一边。 “世子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啊......”卖烧饼的小伙子是个大胆的,冲着二人的背影大声喊话。 二人头也没回的急步快走,不一会儿便出了西市。 郭思谨咯咯笑道:“怎么像做了坏事,逃跑一样。” 赵瑗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西市,开心地说:“下次再想来,我们改装,暗卫中有个会易容的,能把你变成爹爹都认不出。” 四匹马拉的马车,奔跑在夜色里。 慕容谨靠在软塌上,对着坐在他旁边的祝东风笑道:“我的方法好吧?比你骑马的速度还要快,瓢泼的大雨天,也没耽误赶路。” “还要几日能到杭州?” “照这个速度,再有三日。” 坐在马车前面的段玉回头对着车厢内说话:“赵氏朝廷做事很随意啊,从决定册封皇子,到册封日不足一个月。” 慕容谨说:“看来是想让我们加快速度。” “以为我们会从典礼上判断,谁可能是未来的皇太子?”段玉笑嘻嘻地说:“以师父的智慧,不用看,就能判断出来。” 祝东风连声问:“怎么判断?谁会是皇太子?会是普安世子吗?” “你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慕容谨理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说:“赵皇帝从一开始中意的就是赵瑗,更重视另一个,是吸引别人注意力的。” “为什么?” “万一哪天有人想打世子的坏主意,首先想对付的是,最有可能是成为皇太子的人。” “明白了,赵渠是替死鬼。” “也不能这么说。中意归中意,想法也是会变的,赵渠若是表现得好,或是支持他的势力过于强大,赵皇帝也可能选他。”慕容谨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些了?” 第215章 世子妃来历不明。 祝东风答非所问道:“皇位有什么好呢?每日成堆的朝政要处理,每晚都要考虑睡在哪个嫔妃床上。” “就是如此,男人们才人人都想做皇帝。”段玉扭着头,嘿嘿笑道:“处理的事情多,说明权力大;嫔妃多,让她们为自己争风吃醋,想想都觉得美了。” 祝东风叹了口气说:“可是嫁给皇帝的女子就惨了,即使是皇后,也要每日巴巴的等着皇帝多看一眼自己。” “不是皇帝的人,也一样会娶多房妻妾呀。师娘你现在知道了吧,这天下的女子,您是最幸福的,师父从来没想过再娶。” 夜风带着阴天特有的湿气,在城楼上悠悠荡荡。月亮在乌云后面,时隐时现,像是在跟谁捉迷藏。 “我特别喜欢这里,你呢?” “嗯。” “你为什么喜欢?” “这里没有旁人。” “是啊,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真好。”赵瑗搂了郭思谨的肩膀,低声说:“还有一个地方,也是只有两个人。” “哪里?” “床上。”赵瑗的声音更低了:“今晚让我同你宿一起,好不好?” 原本十分开心的郭思谨,听了他的话,轻叹了口气说:“你若是另娶了,宿在别人房里时,我差人叫你,你会离开吗?” 郭思谨有时候会气恼自己,觉得自己矫情,夫君终于开始在意她了,她却在把他向外推。 可她心里有道坎,那个坎随着赵瑗对她的好,日益加深。 那就是赵瑗会再娶的现实。 她的夫君,不是她自己的。 终归还会有别的女人来分走一部分,会被他牵着手,会被他搂在怀里,会同他宿在一起。 她想用这个方法逼迫赵瑗同她说,以后不娶了,就我们俩个一起到老。 哪怕是暂时骗她的呢。 那她也会相信。 他连个让她相信的理由都不给她。 郭思谨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些幼稚。 这个方法是在德清时被人称作“疯婆子“的邻居告诉她的。 赵瑗在的那日上午,疯婆子最后悄声对她说:男人不听话,不让他上床;他想和你上床,自然就老实了。 郭思谨在犹豫要不要改口时,赵瑗说:“如果我得不了那个位置,我就不再娶。”他也叹口气,接着又说: “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但要肩负着国事,还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当今圣上就是先例,类似的事,朝臣们是不会再让发生一次的。 圣上也是特殊原因,朝臣们才没有强逼他四处寻医、广纳后宫,而是想到了从皇族宗亲里选继承人。” 郭思谨心中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什么原因?” “你是不是想我若是有了某个原因,即使得了那个位置也不用多娶了?”赵瑗苦笑道:“当初圣上选子,从我这里,一直追朔到太祖皇帝,每一代的人都查了个仔细。这种问题,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郭思谨从赵瑗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她震惊道:“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不说这个了。我们二人的时候,扯别人干什么。”赵瑗把头依靠在郭思谨的肩膀上,轻声问:“若是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嫁给我吗?” 郭思谨尚未从方才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未加思索的说出了心里话:“不会。” 赵瑗轻轻慢慢地问:“为什么去年的时候愿意?” 郭思谨回了回神说:“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嫁给喜欢的人,可以跟他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没考虑到他会再娶。” “什么时候想到这个问题了?” “听说你和韩如意有婚约的时候。”郭思谨自我嘲笑道:“连着三个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的想关于你的一切。” “以后不许乱想了,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赵瑗直起身子,双手捧了郭思谨的脸,看着她说:“也许,就我们两个一辈子了,你现在的纠结不是白纠结了吗?” “嗯。” “以后我们好好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嗯。” “今晚让我跟你宿一起吧!” 等了半天,没等到郭思谨的”嗯“,赵瑗急忙说出了准备好的话:”今晚让我宿在你床上,明早给你一万两银子。五千两你还别人,留五千两你日常零花。“ 次日清晨,赵瑗在荷园醒来。宽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连着两个晚上睡觉前,跟郭思谨软磨硬泡,最后还是被拒绝。 每晚能搂着睡觉,日子该多少美好啊!所有的烦恼,都不再是烦恼。 尤其是早晨,醒来后,还可以搂着说一会儿话。 像现在这样,若是中午不回府一趟,漫长的一天,就只有晚上才能见着面。 早朝在卯时,天蒙蒙亮就要出发,这个时候,她还没起床呢。总不能去揽月阁敲门。 赵瑗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穿衣服。 早知道有今日,新婚夜里,就老实的宿在婚房里了。或者经过那晚的事以后,自己别那么嘴贱的说难听话;或者韩如意的生辰就当忘了不去参加;即使去了,韩如意的话也果断地拒绝掉;或者从西湖回来的路上,自己没赌气的赶她下车。 有那么多可以挽回的机会,生生的都错过了。 到中午的时候,赵瑗才知道,他这些郁闷和烦恼,都不算什么;皇帝让他纳侧妃也不算什么;让他把正妃换掉也不算什么;昨日给自己挖的娶大理国公主的坑也不算什么。 因为,这些事他自信,自己终会解决掉的。 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刚刚得知的消息,令他懵了。 礼部的一个官员告诉他,皇妃怕是封不成了,礼部在册封典礼前例行审查,查到世子妃不是郭俭的亲生女儿,是从一个农户家抱来养的。 世子选妃,其中有一条规定是,在家世清白的六品以上官员家中筛选。 郭家本是没资格参选的,郭俭是从八品的县丞,算上他父亲,也只是曾做过从六品的奉直大夫。 还是秦太师亲自扒了郭家的族谱,上溯了五辈,查到郭家曾出过一个皇后。 虽然那皇后是继后,中宫宝座也只坐了两三年,但总归是皇后。再加上秦太师的坚持,郭思谨这才算是勉强有了资格。 赵瑗颤声问:“这消息听谁说的?” “礼部的人都知道了,胡尚书刚才小跑去了御书房。” “礼部的人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下官不知,这要问胡尚书。” 此时此刻,胡尚书正满心喜悦,又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向皇帝禀了他得来的惊天消息。 “这事都谁知道?” “消息是封不住了,礼部的人全都知道,而且这样的消息散播的很快。” 皇帝拿了手边的奏呈狠狠地掷在了胡尚书头上:“滚!”接着又急声对立在旁边的人吩咐:“速叫太师过来。” 胡尚书不是滚着出去的,他是垂头耷拉脑的出去。他想不明白,此事办的如此漂亮利索,皇帝为什么会大怒。 前日,秦太师把胡尚书叫了去,悄声对他说,寻个理由,暂时不封皇妃。胡尚书大惊失色道,这事不敢乱来,敢在皇字头上动脑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任秦太师怎么说,他是死活不听。秦太师懒得再跟他啰嗦,只得告诉他,这是上面的意思,务必办好否则乌纱不保。 秦太师的上面,是什么?皇帝啊! 胡尚书瞬间就想通透了,皇帝是不喜这个世子妃。皇帝的旨意,就是错的,也是对的,也要谢恩。她竟敢不服气,跪在御书房门前,惹得众朝臣为她鸣不平。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皇帝是岂能容她。正好借着封皇子之时,找她的错处。 胡尚书想明白后,就四处找人打听寻法子,找来找去,竟然找到了身世的问题。后来,又经人点拨说,这事要先斩后奏,把真相散播出去,不给普安世子封口的机会。 胡尚书很认同这个说法。何况这是事实,让大家知道真相而已,又不是他造的谣。 此时胡尚书突然脑筋一亮,也许皇帝是生气郭家的人糊弄皇家,并不是生他的气。想到这里,他又把腰杆挺起来了。 但未挺多久,因为赵瑗气势汹汹的赶来,拉了他的胳膊就往御书房里拖。 沁园春是杭州最大也是最贵的酒楼,是达官贵人常常光顾的地方,甚至有几个官员的午饭定点设在里面。趁着午休的时候,跟同僚们聚聚,联络联络感情。 所以朝堂上的事,最迟当天中午会到达沁园春。 李慕乍听到普安世子妃身世不明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嗤笑了一声。 身世不明这种事,原来不只是发生在小人物身上。 大人物们也有身世不明的时候。 李慕在幸灾乐祸之后,想到这件事的主角,曾经是他的朋友,至到如今她仍把他当成朋友。又有了几分伤感。 但也仅仅是伤感,皇家的大事件,小人物们是无能为力的。 当他把这件事,和自己的想法,告诉宫七的时候,宫七第一反应是上楼把房间的门打开,对慕容小花说:“去把你姐姐叫过来,我有些事同她说。” 慕容小花站在窗户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姐姐做不了世子妃了,你把她叫过来,我开导开导她。” 慕容小花猛的转过身,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快去。去的晚,别人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她肯定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事我来跟她讲......” 宫七的话未讲完,慕容小花便噔噔噔地下了楼,在李慕诧异的目光中,旋风一样的跑出了门。 “你整日不着调,没想到小花竟然这么听你的。” 宫七阴着脸说:“因为我从没让她失望过。” 御书房内,胡尚书垂着头默不作声;皇帝坐在塌上,用手支着额头默不作声。 赵瑗指着胡尚书的鼻子,冷言厉色的质问:“说,这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你都问了些什么人?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胡尚书悄悄地把脚往一边挪了挪,又瞄了皇帝一眼。 这一眼,正被皇帝瞄他的时候看到。 “老实的跟普安世子交待。” 胡尚书得了皇帝的指令,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说:“问了郭俭和郭俭的二哥郭广直,还问了徐县令。” 在赵瑗凌厉的目光中,胡尚书后面的话说得颤颤危危:“他们说郭俭的夫人不能生育,在十六年前,买了个农户的孩子,当时两岁多。” “哪户人家呢?” “都死了。”胡尚书喘着气说:“他家大儿子和一名金人兵士起了冲冲突,失手杀了对方,连累了全家。这件事过了三个月后,郭俭带了家人离开汴梁到了德清,两年后,他二哥和徐忠厚也去了德清。” “他们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有什么目的?这是欺君之罪,他们知不知道?” “微臣不知。“ 五湖四海茶楼的一个房间内。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郭思谨笑望着宫七说:“小花说你不想活了,想不开要跳楼,让我劝劝你。” “难怪你来的这么快。”宫七忧伤地说:“我是有点想不开,想跟你谈谈心。” 慕容小花急急慌慌把她叫来,宫七看到她,就把她往楼上拉,接着关起了门。只是找她谈心?宫七会找她谈什么心?郭思谨实在想不到。 宫七慢悠悠地问:“你听说过赵敷这个名字吗?” “元懿太子?” 元懿太子是个追封的封号,是曾经的皇太子,就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十四年前两位大臣联合起来,以皇帝错失过多为由,软禁了皇帝逼其退位,协持五岁的赵敷登基,史称“苗刘兵变”。 当时驻守秀州的安国公,得知此事,同梁夫人一起带兵昼夜行军,迅速围了杭州。 叛逆大臣被擒后,以安国公为首的众臣,重新扶持皇帝登基,赵敷恢复为皇太子。 不料,皇太子因受了惊吓,不久就死了。 皇帝只有这一个孩子,对他极其宠爱,为此大哭了三日,以帝王之礼葬了。 宫七说:“我就是赵敷,曾经的皇太子,还做了二十六日的皇帝。当年不是死了,而是被皇帝送出了宫。” 第216章 把最好的女子留给世子。 半天后,郭思谨从震惊里缓过神来,望着宫七俊俏的小脸,终于想到为何第一面,觉得他有些眼熟了。 “这,这事都谁知道?” “你是我告诉的第三个人,第一个人是李慕,第二个是李秋萍。”宫七平静地说:“慕容长青知道。当年我爹爹把我托付给了他。”接着又说: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普安世子了吧?他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管我的爹爹叫爹爹,受我爹爹的照顾,还有着我爹爹为她选的世子妃,这马上又要封皇子了。” 圣上因为没有亲生儿子,才会在宗亲里选继子。反过来讲,如果亲生儿子还活着,那就没必要选继子了。 皇子争位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事,是派系之间的利益相争。 郭思谨想到了在同里镇时的刺杀,更惊了。难道知道此事的人很多?宫七最近又受到了威胁?还是他有什么想法? 她缓了缓神,盯着宫七问:“你为何今日突然同我说这些?” “我觉得这世道待我不公平,让你来安慰安慰我。” “这有什么好安慰的。”郭思谨强装镇定,笑呵呵地说: “像你这个自由自在的多好,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续睡三天三夜,也没人管。 喜欢哪家姑娘,就提了礼物就去求亲。你若是皇太子,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一句话说的不妥,就有人参奏。 想跟喜欢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没办法做到,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呢。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不要陪着睡一晚?一辈子都无法得知,究竟哪个人是真心爱着你,而不是爱着你的权势地位。” 郭思谨这番开导他的话,把宫七说得一愣一愣的。 反应也太快了些吧? 宫七拍了两下手说:“说的甚好,我这做过皇帝的人,现在是个开茶楼的,这茶楼还是沾了慕容家的光。 所以,那劳什么子皇妃,做不做有什么要紧的,那个小白脸也没什么好,不行就离开他,另寻良人。” 又嘻嘻笑道:“万一实在没人要,跟着我也行。李秋萍这几日肯定来,我们一起赚钱,然后去浪迹江湖。” 御书房内。 赵瑗盯着皇帝问:“为什么礼部突然查世子妃?查出来问题,为什么不先禀报,而是把消息散播出去,想让坐实这事。 官家对世子妃不满,不想让封皇妃,可以另寻理由,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让一个女子隐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这样好吗?” 面对赵瑗的连声质问,皇帝揉搓着额头说:“我同你知道的一样多,也许消息是假的,这事你不要插手,我派人去德清。” “那个姓胡的是笨了点,但他不是傻子,没有真实的凭据,怎么敢拿出来说。” 刚刚进门的秦太师,若有所思地说:“用养女参选是欺君,既是瞒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说出来?” 皇帝接话道:“胡尚书说,他去德清向郭俭询问世子妃生辰八字时,郭俭说不清楚,在他的询问下,听出了破绽,又追问到的。” 秦太师阴沉地说:“情况若是属实,不要说是皇妃,侧妃也无法封,能继续留在府里不问罪,就算是圣上最大的宽仁了。” 皇帝心里说,也不是全无办法,过一阵子,这件事平息了,再给她安个权贵的家世,这事还是有转圜余地的。但他没法说,前几日还让赵瑗换世子妃呢。 瞧这小崽子恼的,明显意指这事是他指使人干的。 他只是想为难为难她,顺便看看朝堂动向。哪里会想到演变到了,现下的局面。 这都搞的什么破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这么来的。这个烂摊子,还是要自己去收拾。 皇帝很郁闷。 “没别的事,臣告退。” “你干什么去?”皇帝急声说:“不许去德清,不许去找胡尚书的麻烦,这事你要避嫌。你若是四处问询,说明这事是真的,你心虚了。” “回府总行吧?” 赵瑗走后,皇帝恼怒地说:“册封大典之后,礼部尚书换人,当年护驾之恩,这些年足够还清他的了。” “圣上息怒。”秦太师语调和缓的说:“这事是可气,胡尚书却是有功。民间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地洞。 郭家近几代虽没有太出色的人物,但却是书香世家,郭俭中过进士,祖上还出过皇后,以世子妃的品貌,说是郭家的孩子还勉强说得过去。若说是普通农家的孩子,臣是不信的。” “爱卿是什么意思?” “臣在想世子妃的身世,或许另有隐情。万一是有人刻意安排呢?万一是别国的公主郡主呢?世子妃有可能成为未来皇后,皇后生子,有可能继承大统。” “照爱卿的话来分析,她是不能为皇妃了。” “守江山不易,即使暂时查不到什么,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 “爱卿当时怎么想到推荐她为备选?” “臣五年前就认识王嗣同,王嗣同能看上的人,定是非同寻常。臣想把我们这里最好的女子留给世子。” 赵瑗回到府里,直奔揽月阁。 揽月阁里外的门都大开着,郭思谨正在收拾衣物。 赵瑗紧张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郭思谨笑嘻嘻地说:“我想回德清看看爹爹,正准备着人入宫告诉你一声呢。” “有人告诉你了?” “嗯。”郭思谨依旧笑着:“虽然是谣传,我怕爹爹知道了伤心,回去宽慰宽慰他。” 赵瑗走上去,把她手里的东西,搁在了一边,搂紧了她。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不会让耽误册封的。” “你不会是信了吧?”郭思谨仰脸望着赵瑗,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呢?你不知道爹爹和娘待我有多好。他们什么都依着我,从没有责备过我一句。” 接着又嘿嘿笑道:“爹爹还曾为我求过人,我们未成亲前,他还说若是不想嫁世子,他也有办法。一心只想让女儿过的好的爹娘,怎么可能不是亲爹娘。别人家的亲爹娘也没这么好呢。” 赵瑗听了此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郭俭在他面前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同他说话也带着明显讨好。 他还以为是自己身居高位的缘故。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想要他人对自己好,首先要对他人好。 原来是想让女婿对自己的女儿好,才会如此低头。 赵瑗又想到,郭俭在汴梁的时候,已经做到了四品的承宣使。汴梁被金国占领后,很多官员携家南迁,去户部报到,继续任职。 郭俭却一直留在汴梁,做着无官无职的平民。过了三年后,才迁到德清,在县衙里谋了个抄写文书的职务,直到十年前做了县丞,再未升过职。 这样的一个人,岂会是趋炎附势之辈。 以前一直想着,早晚同他不再是亲戚,从未关心他这个人。做过承宣使这件事,还是他刚刚在户部翻阅郭俭的履历查到的。 想到以前自己对这个岳丈的态度,赵瑗哑着嗓子说:“这话是爹爹亲口说的,还有证人,应该是真的。” “怎么可能!”郭思谨争辩道:“是不是圣上因为前日的事生气,不想封我皇妃,让人逼了爹爹说谎。” “不是。” “那爹爹为什么会这样说?” “其中内情,我也不知,让段子青去德清问了。”赵瑗沉声说: “你要相信我,即使查出来你是金国人,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也不会不管你爹,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你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永远都是。” 郭思谨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什么?” “今晚让我宿在你床上吧。” “好。” 郭思谨哈哈笑了两声说:“我刚说的话,是你想要说的。你说好听话的时候,准是有所图谋。昨晚没达到目的,今日又开始努力了。” 第217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慕容然接到皇帝给他的书信中说慕容谨要回来,他当即启程赶往杭州。虽然他知道,大哥不会那么快到达,却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他觉得在大哥会出现的地方等,这样子将不会那么心急。 到杭州城外,他下马,寻了个茶蓬子喝茶。在茶蓬里听到人议论,普安世子妃身份来历不明。 慕容然第一反应是,她会不会是大哥的女儿? 在一个人身上,能同时看到两个人的影子,而且这人还是抱养的,也太巧合了些。 这个问题,慕容然曾经想过无数次,又无数次的被自己推翻了。若真是有这样一个女儿的存在,以着大哥的能力,就是生活在一个犄里旯旮的小山村里,也能把她找到。 但是,万一呢?想到这里,慕容然茶没有喝完,就拉马进了城。 驿馆内,完颜滚问唐哲:“普安世子妃的祖籍是哪里的?” “汴梁。” “她家为什么搬到南方来?” “汴梁被金国占领后,有些人不习惯金人管辖,就跟着赵皇帝南迁了。” 完颜滚嗤笑了一声说:“赵皇帝哪里值得追随。”接着说:“汉人的花花肠子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坑。“急忙又说:“这不包括先生,先生是坦坦荡荡的。” “这次世子妃是被人坑了,封皇妃的路艰难。” 由于郭思谨给唐哲和完颜滚留下的印象极佳,出了如此祸事,二人都为她婉惜,一时间气氛沉闷。 半天后,完颜滚突然问道:“先生知道祝东风吗?” 唐哲稍怔了一下说:“荆春秋的夫人?” “对,她还有个名字叫慕容明月。” 唐哲不动声色地问:“王爷怎么突然提到她?” “我想起世子妃和小花有点像这回事。”完颜滚嘿嘿笑道:“也许我们有好戏看了。” 唐哲没心思去猜测完颜滚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有人会伤心的戏,就不能叫做好戏。“ 安国公府里,梁夫人对着正在抄写的韩如意说:“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想到什么就去做,你十四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 韩如意不想听到嫁人的话,她头也没抬地问:“你要说什么事?快点说,说了出去,我今日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梁夫人面带喜色地说道:“郭思谨封不了皇妃,这样正妃之位就空出来了,你不是一直喜欢你瑗哥哥吗?他也待你也好……” 韩如意打断了梁夫人的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韩如意放下手中的笔,抬脸望着梁夫人问:“她为什么封不了皇妃?” “她是郭家抱养的,来路不明。这消息都传遍了,估计街上的小叫花子都知道。正妃这事,她是不用想了,说不定会全家治罪。” 韩如意追问道:“那她就和那个秦恶人没什么关系了?” “跟你说多少次了,大人的事,你不要掺合。”梁夫人指着韩如意的鼻子说:“老实的再在屋里呆几日,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去和太后提这件事。” “什么事?” “你和你瑗哥哥的婚事。前一阵子,我不太乐意,是因为他家里有正妃,我若是没一点意见,好像是闺女嫁不出去,非要塞给他似的。” 韩如意不耐烦地说:“不许去说,我不要嫁给他。” 梁夫人盯着韩如意说:“不嫁的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别的事由你,这事由不得你。” 昌平宫。 赵渠急切地问:“母后,嫂嫂的事,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搞的鬼?” 刚进门的皇后,收敛了笑意。 “让人急着把我叫过来,就是问这事的?” 赵渠追问道:“是,还是不是?”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皇后在椅子上坐了,不悦地说:“我讨厌谁,直接就骂到他脸上了,哪里会在背后做见不得人的事。” “儿子没说是母后,是问是不是想帮我的那些人干的?”赵瑗红着脸说: “母后告诉那些人,他们做的事,我知道的,都一一记下了。哪天我真坐上了皇位,第一个先治他们的罪,都是小人行径,不配为官。” 皇后站起身,沉着脸说:“还有别的交待吗?没事,我走了。“ “母后能不能着人去安慰安慰嫂嫂?她肯定在难过。“赵渠急忙又说:”让我悄悄出宫一趟行不行?我去看看大哥,大哥肯定是又急又难过。“ “不行。“皇后嗤笑了一声说:”大哥难过什么?正好如他的意,可以另娶了。“ “你们知道什么啊。“ 皇后没理会赵渠的话,边往外走,边说:“没有我的话,不许离开昌平宫半步。“ 风尘扑扑的慕容然站在普安王府的待客厅里,对赵瑗说:“我来接我女儿郭思谨。” 接着又说:“不管她是谁家的孩子,都是我认下的女儿。皇家既是嫌弃她,我带她走。” 赵瑗上下打量了一下,前不久还同他热烈讨论学问的慕容然,平静地说:“看在世子妃给你敬过茶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否则你现在就已经被府卫哄出了大门。“ 慕容然虽然现在是位足不出户的书院院长,但年轻时候曾担过几年的家主,也是走南闯北过的人。 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慕容然料定赵瑗不会让他带人走,他这是要亮明态度,让皇家的人知道,这个家世普通的世子妃,不是你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经过一番唇舌之争,结果是各有退让。 慕容然如他先前计划中的那样,在普安王府住下了。 此时,他对正指挥着丫头们收拾房间的郭思谨说:“女儿不用担心,皇家不敢为难你,大不了就是爹带你走。” 这声女儿,让郭思谨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她抿嘴笑道:“是的呢,有爹爹在,女儿有了靠山,自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慕容然到来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进了宫里。 “这件事越来越麻烦。” “即使他是荆春秋的兄弟,也左右不了我们国事。” 皇帝叹了口气接话说:“慕容然手里有我当年的亲笔信,在我有生之年,会帮他完成一个心愿。那时候你知道的,国库空虚,只要他愿意出银子,不要说一个心愿,十个心愿也会答应。” 秦太师安稳地说:“十多年过去了,手信也许早就没了。既使有,天子一诺万金,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用掉这个诺言。” “你不了解慕容然,他生性淡泊,又是大义之人。”皇帝又叹了口气说:“他住在普安王府里,就表明,他要管这件事了。” 秦太师试探着问:“想办法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皇帝摆着手,急声说:“不可不可。这个国家亏欠慕容家太多了,我们不可再做这无信义之事。“ “世子妃封皇妃之事,是不可能了,这势必要和慕容然之间起矛盾。“ “我们另想解决办法。”皇帝顿了一下说:“不行就让郭俭改口,另找理由把世子妃降为侧妃。以防后患,不让她有孩子。侍会儿你就去找胡尚书,把郭俭的口供收过来,毁了。“ 说完这些,皇帝叹息道: “我挺中意这个世子妃呢,真是天不遂人愿啊!“ 段子青是半夜里从德清赶回的,如之前约定的那样,半夜里敲开了荷园的门。 “郭大人先是什么都没说,后来说确实如此。” 赵瑗仍抱有一丝希望:“也许他是受人胁迫说了谎呢?” “小的认为不像是说谎。” “他说了什么?” “他说刚抱来的时候,小女娃又黄又瘦,比同龄的孩子要小,头发也是稀稀拉拉的,身体很弱,当年冬天着了凉,高热了几天,差点救不过来。病好后,就搬到气候比较好的南边。” 段子青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说到这些的时候,郭大人还掉眼泪。“ 想到这个可怜的小女娃是他的甜思思,赵瑗原本低沉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哑着嗓子问:“是原来那家自己的孩子,还是抱养的?” “郭大人说,是那家自己的孩子,是双生,另一个是男孩,那家人知道惹的是天大的祸事,想给自己留个后,就把孩子送了人。” 听到此话,赵瑗心里又升腾起了一丝希望:“要送也是送男孩。” “小的也这样问了。郭大人说,街坊邻居都知道那家女娃三天两头生病,送给郭大人家后,对外称是夭折了。” “无疑中说漏嘴,这是不可能的。你问出来,他突然提起这事的原因了吗?” “怎么问,都不说。”段子青顿了顿,又说:“郭大人看起来挺伤心的。“ 嗓子堵的说不出话来,赵瑗缓了半天的情绪,才问:“我交待你的话,你跟郭俭说了吗?” “说了。告诉他,从现在起,任何人问他任何问题,都不让他再说一个字。说的多,只会是害了世子妃。” 赵瑗想了一会儿说:“你去查一下,近期有谁去见过郭俭。你的行迹,不要告诉任何人。“ 第218章 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次日赵瑗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没去上朝。 在家里却并不清静,不时的有人登门探病,然后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世子妃的身上扯。 他实在觉得烦,就告诉门房,除了皇帝和太后,外人一律谢绝。 郭思谨仍是不信她是抱养这回事,认为是册封大典前,有谁想故意找她的麻烦。 真相也许会暂时被掩盖,但真的终归是真的。 早晚会有大白的一天。 她对自己是否能封皇妃,丝毫没有担心。 至于爹爹,赵瑗一早告诉她,生活如常,圣上不发话说欺君,这事就没定论,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郭思谨像往日那样,清早的时候跑步加蹲马步,早饭后,去梅园里和慕容然下了一会儿棋。 然后回到揽月阁绣花,准备做衣服。 普安王府里,除了赵瑗在之外,跟往日没什么不同。 赵瑗也在揽月阁里,他坐在郭思谨旁边看书。书在手里,目光却鲜少在书页上停留。 他曾经想过,他看书,郭思谨在一边绣花的情形。 在他的设想里,郭思谨是不可能真的去绣花,一定是装样子,心思全在自己身上。 或者是样子都不会装,直接坐在他怀里,挽着他的脖子,跟他悄声聊些没用的情话。 赵瑗现在看到的郭思谨,安静地坐在绣架前,全神贯注地扎针提针。微风撩动发丝,扑打着她的额头脸颊,也仿若未知。 这让赵瑗觉得,虽然他们在同一个房间内,伸手可及。却是处在不同的空间。 他的空间里,有她;而她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还有她手里绣着的画布。 这种感觉很不好。 赵瑗伸手去摸她的修长白皙后颈,想提醒她,自己在呢。 没料到,郭思谨惊了一下,一个不小心针尖扎在了手指上,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赵瑗急忙丢了书本,蹲到她身边,捏住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郭思谨冲他嘿嘿笑道。 半天后,赵瑗把手指拿出来,看到止住了血,皱着眉问:“疼吗?” “疼。“ 赵瑗揉捏着她的指腹说:“以后别做这些了,你把活都做完了,让府里的绣娘做什么?“ “给你做的。“郭思谨另一只手描摸着绣架上的红蔷薇笑道:”你不是想要在中衣的袖口绣两朵花吗?“ 赵瑗犹豫了一下,搂了郭思谨的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大男人要什么花,不做了,我的衣服多的很呢。” “那我们去凉亭里坐坐?” “不想去。”赵瑗又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让郭思谨坐在了他的腿上,“那里经常有旁人。“ 郭思谨挽了他的脖子,笑呵呵地说:“我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让我去同里镇谈慕容家的事。“郭思谨低头看着他问:”因为宫七,是吧?“ 赵瑗怔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了?” “我猜的果然是对的,你担心朝中其他人去同里,知道宫七的身份。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跑来杭州了。”郭思谨摸着赵瑗的头说: “你虽然很多时候表现得像个小心眼,其实是个心胸宽广又善良的人。” 赵瑗刚要反驳小心眼的说法,听到后面的话,又开心起来。 “我就是个小心眼,看到你跟宫七在一起,就生气。”赵瑗绷起了脸:“以后不许再去他的茶楼。” 郭思谨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说道:“宫七的存在,对你来讲是个威胁,你却从来没有要害他的心思。虽然不喜欢他,却希望他能过得好。宫七是极聪明的人,他了解你,所以才敢对你不敬。” 赵瑗斜眼望着她问:“宫七告诉你的?” “他哪里会说你的好话,我自己想明白的。”郭思谨拍了拍赵瑗的头,感叹道:“如果是你得了那个位置也不错呢,对大家都好。” 赵瑗轻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好的,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要惹你不高兴。” 郭思谨呵呵笑道:“你高兴的事,我就高兴。” “真的吗?” “嗯。” “今晚让我宿在你床上,我就高兴。”赵瑗开心地说:“让我宿在你床上,好不好?“说着话,抱着她站起了身。 “不等晚上了,就现在。” 傍晚的微风,似是情人的手。 荆春秋坐在前面看暗线刚递的消息。 祝东风和段玉在车厢里饮茶。 “我就知道册封大典不会那么顺利,一定会出点岔子,没想到是出在普安世子妃头上。” 祝东风伸头望着荆春科手里的纸条,急声问:“她怎么了?” “普安世子妃身份来历不明。”慕容谨笑道:“这样就封不了皇妃了。看来是有人想打赵瑗正妃的主意。” 段玉兴奋地说:“师父,你说会是哪家女子?” “还真猜不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杭州?”祝东风急急地问:“骑马最快什么时候能到?”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前面勒住了荆春秋手里的马绳。 疾驰中的四匹马,猛的被勒紧僵绳,惹前蹄扬起,连带马车在路中央转了半个圈。 “你要做什么?” “分我一匹马,我骑马先行。”祝东风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跳下了马车,用腰间的短剑,砍断了套着在马背上的僵绳,跨上没有鞍座的马疾驰而去。 慕容谨望着尘土飞扬中的背影,抚着眉额说:“她这急切的样子,我还以为是我在前面被人追杀,她要去救我呢。”接着朝着段玉问:“方才我们说什么了?” “普安世子妃。” “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您儿子的干堂姐。”段玉可怜巴巴地说:“师父,您不会坐在这里不走了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不往前走,也得找个镇子啊。” “我先行一步。”话落的时候,荆春秋已经坐在了光溜溜的马背上。 “师父,您的腿......”段玉望着远去的人,看看近处断了僵绳的两匹马,又想到马车需要四匹马来拉,又望望西边只留了一线红光的太阳。欲哭无泪。 第219章 原来她是这个模样。 六月二十日的清晨,来得好像格外迟。 祝东风拉马在城楼下仰头张望了几圈,她在琢磨,要不要想办法爬上去。 城楼上也有人注意到了她,他们想的是,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没来过京城,没见过这么高的城墙。 谁会料到有人单人单马的想着翻墙啊? 在急切的盼望中,朦胧的月亮,终于隐在了西边的半空里,城外的摊点也熄了灯,路边或坐或躺的人,开始站起身。 开城门的时间快到了。 这个时候,祝东风才想起,自己没有路引。 她朝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走到一位年轻女子的身旁低声说:“我把马给你,你的路引借我一用,可行?我的行囊丢了,路引在行囊里。待我进了城,再让人把路引给你递出来。” 年轻女子是完颜贞。前日她送王嗣同回家,一直送到湖州,在王嗣同的再三催促下,才返回来。 完颜贞上下打量了一下祝东风,满头满脸的灰尘,一看就是个急赶路的。再看她腰间的悬挂的短剑,和修长有力的双手,行走江湖的。 完颜贞对江湖女子,有着天生的好感。 “你跟随我进城,不要说话。”接着,完颜贞又交待道:“腰杆别挺那么直,下人哪有像你这样气势的。” 祝东风低了低身说:“多谢多谢,姑娘怎么称呼?改日定当重谢。” “不用你谢。你若是在城里犯了事,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祝东风诚恳地答道:“姑娘放心,我是良民。” 这时候天光大亮了。 完颜贞又打量了她一下,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看不出肤色,但也掩饰不住是个美人,尤其是眼睛。 完颜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从来没有见过三十多岁的人,能有如此纯净的眼神。若是只看眼睛的话,说是十八岁,也不为过。 “你来杭州做什么?” “探亲。”祝东风接着问道:“姑娘知道沁园春在哪个位置吗?” “亲戚在沁园春?” 祝东风笑道:“先找地方洗个脸,换身衣服,这个样子没法见人。” “你行囊丢了,怎么有钱住店?” “我把马抵给他们。” “你的马抵给我了。” 完颜贞不是想要她的马,一匹普通的马,没什么稀罕的。她是好奇,对方没钱怎么住店。她觉得祝东风很特别,就想多了解她一些。 “我把剑抵给他们。” “拿来我看看。” 完颜贞接了祝东风手里了短剑,看了片刻后说:“你要多少钱?卖给我。” “沁园春两日的住宿钱。” “成交。” 祝东风觉得有点对不起眼前这位恩人,最迟两日,荆春秋就会到杭州,这柄剑不论在哪里,最终还会回到她手里。 完颜贞阴沉了几日的心情,终于晴朗起来。新得的这柄好剑,太适合女子用了! 入了城,与祝东风分别后,便策马朝驿馆跑,她准备向唐哲请教一下,这柄剑的来历。 完颜贞认为,这肯定是一把名剑。 “你从哪里得来的?”唐哲抓住剑柄,缓缓的拔出剑身问。 “一个江湖女子卖给我的。” 唐哲淡淡地说:“很普通的剑,样子好看了点而已。” “不可能!” 夏日清晨的阳光,笼照着杭州城,笼照着普安王府,王府如往日一样的静谧。 “今日怎么又没去上朝?” “想跟你一起用早饭。” “你早说,我早些起床嘛。” “现在也不迟,到宫里刚好下朝。” “我上午想去宫七的茶楼看看,行吗?明日就要开张了,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昨日晚饭后,郭思谨把赵瑗送到荷园,坐在床沿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虽然未能得偿所愿,宿在她的床上,赵瑗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能勉强称得上你侬我侬。再过两日,说不定她就留在自己床上了。 是以,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 他捏了一下郭思谨的小脸,笑道:“腿在你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中午之前要赶回来,我要在府里用饭的。” 赵瑗走后,郭思谨问秋葵:“我哪件衣服,看起来最精神?” 秋葵毫不犹豫地说:“哪件都精神。” 郭思谨呵呵笑道:“外面的人肯定在传我这个世子妃做不了太久了。我要打扮精神一点,堵住他们的嘴。” 郭思谨想的是,关心她的人,看到她精神状态很好,就不会再担心她。 昨日下午,不但小花来找她聊了一会儿天,连慕容白也来了。 慕容白趁着赵瑗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对她说,世子妃也没什么好当的哇,别跟那个坏男人过了。我考虑了一晚上,让你做干妈也行。我的好爹爹人多好,我帮你打探过了,他不嫌弃你嫁过一次人。 郭思谨现在想起来慕容白的话,仍觉得心里暖暖的。 太后也着人捎了话过来说,让她不要多想,别人说了不算,此事自有官家定夺。 平日里不觉得,出了事才发现,身边很多人都在关心她。 秋葵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葱绿色的裙子,对发愣的郭思谨说:“我觉得这件不错,清爽又亮眼。” “白天穿会不会太招眼?“ 秋葵笑嘻嘻地说:“这是莲叶的颜色,世子妃是芙蓉花,正般配。“ 换了衣服出门。 轿子路过沁园春时,郭思谨想到慕容小花可能会在这里,于是吩咐道:“停轿。“ 郭思谨探身下轿,向前走了两步后,又猛地回头。初升的阳光照着凤凰图案的金钗,凤凰的眼睛晶亮得耀眼。 “姑娘留步。” 前面的人步伐匆匆,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郭思谨提了裙子,大步跑上去,拉了那人的肩膀,又急声说:“姑娘留步。” 祝东风感觉到有人拉她的衣服,日常警觉让她想都没想,拉了那人的手,就把她扯到了自己面前。 “有事快说......” “你的金钗是哪里来的?”郭思谨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头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祝东风的神情。 在这一刻,祝东风不但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而且根本没听到眼前这个姑娘,对她说了什么话。 在这一刻,祝东风对自己说:原来她是这副模样啊!似是一朵刚从清水里探出头的芙蓉花。 第220章 往事。 祝东风曾无数次想过一个人的样子,在她三岁的时候想她三岁的样子,五岁的时候想她五岁的样子,十八岁的时想她十八岁的样子。 十九年前,尸骨遍野的战场上,当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惊喜只存在了一刹那间就消失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孩子呢? 若是让慕容谨知道,一定会不容分说,就把她送到一个安稳的地方。 她不想丢下他,自己走。 医师说三个多月了,过了最危险的阶段。祝东风心存饶幸,天气越来越凉,穿的衣服厚,不轻易被发现,拖一个月是一个月。 不久之后,金国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驻扎在了长江北岸。若是渡了江,接下来是一马平川,金军的铁蹄将会没有任何阻挡的一路南下。 长江南岸驻守的是安国公,那时候还不是安国公,是名手里只有八千兵士的小将军,是祝东风朋友梁红玉的夫君。 八千对十万。 虽然有一百多名杀手联盟的人加入,敌我力量悬殊,每一个环节都是拼了命的抵抗。 有着身孕的祝东风,身法比以前迟顿了许多,面对对方汹涌的攻势,她有些招架不住。这时候慕容谨出现在她身边,也就在这时候,一直在远处观望的完颜宗望出手了。 这是敌方的计谋,要的就是让慕容谨分心,然后来个雷霆一击。慕容谨倒了,他的人也自然不会再拼命。 这几千个兵士不足惧,最难对付的是那些曾做过杀手的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杀死一个,要付出数十条人命的代价。 完颜宗望得了手,长长的铁鞭缠着了慕容谨的双腿,但他随即又松了手。因为祝东风使出了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二式“秋风落叶”。 完颜宗望领教过这个招式的厉害,还曾伤在这一剑之下,知道那是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 那场战斗的惨烈,存活下来的人,从不去回忆。 慕容谨和荆无名都受了极重的伤,送到了慕容谨的师父“半仙黎”那里治疗。祝东风安顿了他们之后,开始追杀完颜宗望。 长江天垫虽然暂时攻破,由于八千兵士,令金军折损了近半的兵力,阻挡了他们四十多天,大伤其士气,紧接着又遭受到岳将军率领将士们舍命的攻击,最终又退守到了北岸。 完颜宗望回国复命。 祝东风跟着完颜宗望的脚步,一路辗转,追到了上京。 她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伤了慕容谨的人一定要死。 祝东风在她十八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是帝姬,还入宫见过那个是亲生父亲的人,见过她的两个哥哥。 当她听闻完颜宗望率军攻占了汴京,掳走了她的父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她悲怒交加,但没想过去报仇。 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杀死一个人又能怎样呢?说不定,自己的小命也要赔进去。 但她看到昏迷中的慕容谨,和他血肉模糊的双腿,什么掂量都没了,满脑子想的只有报仇血恨。 完颜宗望死后,她抑制住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哪里有时间哭,要赶回去,赶到日思夜想的人身边。 日夜奔波,快到汴梁的时候,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婴。郎中对她说,不足月,怕是难养活。她问,有什么办法吗?我还要赶路。 郎中说,附近有户人家,刚生了孩子,你去求求,看能不能收下你的孩子一起养了。 看她有些犹豫,郎中又说,你连奶水都没有,怎么养?那家人为人良善,他们若是答应了你,有他们一口吃的,决不会饿着你的孩子。 祝东风给那家人跪下说,我会回来的。并把身上最值钱的金钗留了下来。 她三年后才回。 慕容谨的伤势已好,却站不起来了。 祝东风看到慕容谨看到她时,满眼的悲伤,决定不告诉他,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她怕他知道自己曾大着肚子奔波,会伤心难过。 她怕告诉他了,回去找了,那孩子已经不世了。 她怕把孩子找回来了,因为要照顾孩子,冷落了他。 害怕重重的压着她的心,让放弃了立即回去找的念头。 接下来的两年,新登基的皇帝不断被金人追杀,各地不断有人扯旗造反。她和慕容谨又开始奔忙起来。 至到有一天,慕容谨对她说,朝廷开始议和,后面的事,让他们慢慢处理。你做了十年的帝姬,这三年的付出,足以对得起那个身份。然后带她离开了这个流过血泪的是非之地。 生活安稳了,她却越来越惦记着那个孩子。 当她重回汴梁,街坊告诉她,那家人出事全不在了。她又问,他家那个小女孩呢?街坊说,早在出事前,就夭折了。 她当时万分后悔去找。 若是没来找,还能心存幻想。 不过这个念头在离开汴梁的次日,就消失了。 她不相信那个孩子不在,她坚信那个孩子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一日一日的长大着。 三月初九之后,祝东风开始想那个孩子十八岁的样子。 虽然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面孔都是模糊的,但却是耀眼的。无论是走在街头,或是黑暗的夜里,她觉得,若是让她碰见,她一定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孩子似是朵芙蓉花一样的绽放在她的面前。 祝东风是一位女侠,她的师父曾在她十七岁时说过,她在江湖女子排名中,能占前五,最大的优势是反应快。 此时,她在震惊中,怔仲了片刻,就回过神来。忍着急促呼吸和心跳,哑着嗓子问: “姑娘何事?” “您的金钗是哪里来的?” 祝东风松开了抓着郭思谨的手,从头上把金钗拔下来,递给她说:“一个江湖女子没钱吃饭,抵给我的。”接着又说:“她说是她婶娘送给她的,姑娘认得这钗子?” 郭思谨把金钗拿在手里,飞快地看了一眼,望着祝东风激动地问:“她婶娘是不是杭州人?” 祝东风暗哑的声音,低了一些:“她婶娘是尚书夫人,同姑娘你有关系吗?” “这是我丢的东西,被她捡了去。”郭思谨急声问:“您能把它卖给我吗?我在您买的价格上给您加价。” 祝东风迟疑了一下说:“当时花五万两银子。” 第221章 世子借钱。 赵瑗正在御书房与皇帝争辩郭思谨身世的问题,小内侍走进来说:“普安王府来人找世子。” 赵瑗立马止住了声,转话说:“爹爹,臣出去一趟。” 来人是段子青。 “世子妃让您回去,最好现在就回。” “什么事?” “带了个人进府,好像是要买她的东西。” 赵瑗刚刚吊起的心,落回了原处,立即高兴起来。他的甜思思终于开窍了,有需要的时候,能想到他。 当他看到郭思谨的时候,高兴就落了大半。 郭思谨站在大门口,满脸喜色地对他说:“借给我三万两银子行吗?” 赵瑗吱唔了一下,问:“你问过秋葵了吗?” “她那里只有三千多两。” 赵瑗惊讶道:“只有三千多两吗?” 府里的钱财一直是由张伯打理的,每个月领了傣?,或是额外得了钱,直接交给了张伯。他虽然知道可能不会太多,但万把两银子还是有的。 “嗯。” “要买什么东西?我先看一下,再去永和宫里拿。” “金钗。”郭思谨急声说:“我的凤凰金钗前些时候丢了,被人捡了去,又卖给了她。” 祝东风坐在客厅,喝着秋葵泡的茶,和秋葵有一答没一答的聊着些看似闲话的话。 “你家主子身为世子妃,三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吗?” 秋葵不以为然地说:“世子妃从来不操心这些俗事。” “你是管家?” “对呀。” “一个王府的管家,三万两银子都没有?还是怕私自花钱,世子回来了会责怪?” 秋葵哼了一声说:“整个王府,一个月也用不了三百两银子,备那么多钱干嘛,还要操心。开府半年多,从来没人敢上门讹钱,您这是头一遭。” “我又没逼着你们买。当初我是花了五万两银子买来的,看你家主子说话好听,主动降了价。”祝东风转话又问:“你家世子对世子妃好吗?会舍得花三万两银子,为她买枝钗吗?” 秋葵头一扬说:“自然是好,只要是世子妃开口,十万两也会买。” “那还是五万两吧。” “你......” 祝东风随郭思谨来府的路上,就开始想她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闻中貌若潘安,才比子建的普安世子,祝东风把他想像成了年轻时的慕容谨。她觉得男人最好的模样,就是慕容谨的样子。 看到赵瑗的那一刻,祝东风有些失望,原来是个文弱的小白脸啊!除了身高和她想的差不多之外,别的地方无一处令她满意。 尤其是肤色,身为一个为女人遮风挡雨的男人,怎么能这样白净? 又想到他没有武功,更失望了。 祝东风一直认为,什么好,都不如有一身好功夫好。你再身居高位,敌人来了,可不管谁是谁。 越是担的官职高,越是容易被人追杀。生死关头,护卫是不管用的,还是要自身有能力躲得过。 当年若不是宫九武功好,有多少个他,也活不到现在,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呢,这朝廷还不知道姓什么呢。 赵瑗从大门口走到客厅里的这段时间,他在心里琢磨着,究竟该用什么方法,让对方同意一万两的价格,或是威逼利诱,让对方一两银子都不用收了。 这东西本来就是自家的,不花钱收回自家的东西,在情理之中。 他看到祝东风的时候,这两个念头,同时打消了。 在赵瑗认识的人中,同她相似年龄的人,论长相和气质,毋庸置疑是宫里的皇后。但眼前这个人,皇后站在她面前也要逊色。 她就像一轮秋日的明月,晶莹剔透,高贵典雅;又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青翠、傲然,不畏任何风霜。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贪图三万两银子的人。既是别人花了钱买的,照数付别人钱,也是理所当然。 “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取钱。” “需要多久?” “两刻钟。” 祝东风想趁此机会和赵瑗聊聊,于是说:“管家不能去吗?” 赵瑗坦然地说:“三万两不是小数目。” 赵瑗出了普安王府的门,直奔最近的钱庄,把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柜台上说:“借三万两银子,十日内结清。” 守柜的小伙计拿了玉佩,上下翻看后说:“公子,这确实是枚好玉,但最多值一千两。”又加了句:“顶天了。” “看到上面的字了吗?” “我们不看字,只看成色。”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小伙计打了帘子,从柜台里面进了后院。不多时,出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稍胖的中年人。看见赵瑗,急忙拉了小伙计行拜见礼。 赵瑗挥了个手,急声说:“先给我支三万两银子,最迟十日内还。我的世子令押这里,再给你打个条子。” 掌柜的开着箱子说:“我们这里有两千三百二十一两银子,世子尽管拿去用。” 赵瑗以为是掌柜的嫌他借的时间太长,占资本。于是又说:“说不定到晚上,我就送过来了。利息按你们的规矩算。” 掌柜往外拿着银子说:“世子高看我们了,我们这里只是分店,平日里,也就备千把两银子,今日的多些,还是因为有人刚刚还了钱。世子若是不急,我告知大掌柜的,让他往这边调银子。” 急啊!怎么不急!人在府里等着呢。 “算了。” 赵瑗拿了玉牌急步出了钱庄。 他本是想着两刻钟足够,这一磨蹭,就过了一刻钟。 三万两现银,谁家会有呢?谁会借给他呢?有三万银现金的官员,可能不少,可是谁会承认啊!还是世子问着。说不定对方以为是朝廷里要探查是不是贪污受贿。 赵瑗无比的想念宋羿,若是宋羿在,这事根本不用他操心。 借钱这事真是麻烦。 是绝对不能向皇帝开口的,一问原因,说要买金钗,说不定他的甜思思要被骂成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赵瑗快速地想了一遍,有三万两现银,又不惧他查的人家,安国公、荣国公和大将军。 安国公家不能去,婚约是一定要吹的,不想再欠他们人情。 前不久,才厚着脸皮求过大将军。 荣国公坑过他几次了,尤其不能饶恕的是竟然想刺杀他的甜思思。坑他也就罢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可以原谅他。打他甜思思的主意,绝不能原谅。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求他。 在赵瑗犹豫不定的时候,夜飞牵了马过来,递给他,“主子。” 面对赵瑗不解的眼神,夜飞只得把话说明:“去沁园春借,敢不借,关他的店。” 两刻钟过去了。 郭思谨又为祝东风斟了杯茶,笑吟吟地问:“姐姐初次来杭州吗?” 刚才聊的话题是,祝东风去过什么地方。 祝东风说的几个地方,郭思谨都没有去过,只在书上了解了个大概,加上祝东风的话少,只听她说,没过多久,她就没了新词。 祝东风如实说:“十五年前,来回路过了两趟。” “呵呵,这几年变化挺大,街道也干净了也许多。”郭思谨热情地问:“姐姐一个人吗?住在哪里?府上的地方大,姐姐不嫌弃的话,住我们这里吧。我正在学武功,给我指点指点。” 祝东风端了面前的茶,又一口饮了。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太辛苦了。有这时间,不如出去找朋友玩。”祝东风接着又问:“你有朋友吗?” 郭思谨边斟茶边说:“有的有的。有开酒楼的,也有开茶楼的,姐姐若是去了,我让他们在价格上给您优惠一些。” 祝东风四处看了一下说:“能不能来的吃的?好饿。” 自从昨日和慕容谨分别之后,直到沁园春才猛喝了一大瓢水。实在太渴了,喝饱了,还是觉得渴。刚去了两趟茅房,才觉得饥肠辘辘。 秋葵不情愿地接话道:“灶上只有包子。” 她不明白世子妃为什么要对一个讹钱的人,毕?毕敬的。她想不到,郭思谨是想着与对方混熟了,说不定价格能再让一些。 金钗还在祝东风的发间插着呢。 第222章 笨东西。 半个时辰过去了,赵瑗仍未回。 客厅内只有郭思谨和祝东风二人,秋葵刚被郭思谨寻了个理由,打发走了。 “姐姐,我们能不能商量件事?” 祝东风望着脸颊微红郭思谨,轻声问道:“什么事?” “除了银子,您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这里还有一枚金钗。” 郭思谨从袖袋里掏出她刚从揽月阁拿过来的钗子,递向前说:“这颗珠子叫东珠,据说价值连城。用这枚换您那枚行吗?” 祝东风又一次把金钗从头取下,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世子不愿意花这个钱吗?” “不是,不是。”郭思谨压低了声音,讪讪地说:“我看姐姐面善,合眼缘,才同您讲实情。我家府上没这么多钱,世子一定是出去借了。三万两现银,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来的。” “他刚说是去宫里取。此地到宫里,骑马的话,来回两刻钟足够了。“ “这里是世子的家,永和宫只是他歇脚的地方,谁会把钱放在外面,不放家里呢?他那样说,是不想让我担心。“ 祝东风看着郭思谨越来越红的脸蛋,不动声色地说:“一枚金钗而已,你就这么想要。” 郭思谨声音更低了,还带了几分哽咽:“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我娘离开四年了......” 郭思谨想到临去世前还不放心她的娘亲,还担心她嫁到有恶婆婆家受气。又想到最近传闻中,她不是郭家的亲生女儿的话,嗓子堵得令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不是娘的女儿!她相信皇帝不是赵家人,甚至赵瑗不是赵家人,也不会相信,她不是爹娘女儿这样的说法。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滑过的是郭思谨的红通通的脸蛋,似是滚烫的沸水落在了祝东风的心里,滋滋辣辣的疼。 祝东风缓了缓气,接了郭思谨手里的金钗,又把自己手里的钗子放在她手里,哑声笑道:“我看这枚更值钱,换了可不许反悔。” 郭思谨听了此话,抹了眼泪,半天后,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姐姐上当了吧,我是装可怜,哄你答应呢。姐姐是心善之人,这招果然有效。” 再多呆一会儿,泪就难以忍住了。 祝东风站起了身。 “以后我能偶尔来你们府上吗?这次来杭州,我会住一段时间。”她想了一下,寻了个理由:“你家的包子很好吃。” “当然可以啊!大多时间,我都闲着无事。”郭思谨也跟着站起了身,热情地说:“我去灶上看看,有的话,你带着。”转话又说,“姐姐明日就来吧,我家厨子油饼做的特别好,明日让他做油饼。“ 祝东风当即应下了,二人又客套了几句,一起出了客厅。 赵瑗看到并肩行着,又说又笑的两个人,竟然觉得二人的气韵有几分相近。 同样的身材高桃,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同样是温婉里透着昂扬。 赵瑗在心里琢磨,这杭州城里的女子,也只有自己的甜思思的样貌能胜过这位夫人了。 待距离近了些,他歉意地说:“刚才入宫,临时有事,被圣上留下来说了一阵子话。”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六张银票,“每张是五千两,秦氏钱庄的通兑,只要是秦氏钱庄,都可以取现银。” 在祝东风没有说话前,郭思谨开了口,喜气洋洋地说:“姐姐说不收钱,赠予我了。” 赵瑗点了个头:“多谢夫人美意。”然后把银票递在郭思谨手里,淡淡地说:“钱是你省下来的,归你了。” 皇帝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 一个时辰内,接到三个地方的秘密禀报。 秦氏钱庄:普安世子来借三万两银子,没借到,走了。 沁园春:普安世子来借三万两银子,没借到,走了。 玉楼春:普安世子来借三万两银子,没借到,走了。 这个丢人的小崽子,身为一个世子,想要钱还用四处借嘛。 借不说了,还没借到。 笨东西,找个钱都找不到门路。 皇帝对宋羿说:“去看看普安世子回府干什么去了,一个上午了,不见过来。” 皇帝是想着让宋羿去帮帮赵瑗,免得一个皇子为了区区三万两银子,瞎摸乱撞。 赵瑗刚走没多久,又有秘报送进来。 普安世子来借三万两银子。 皇帝盯着字条看了半天,也没判断出,赵瑗有没有把银子拿到手。 若是没前面的消息,肯定不用考虑啊,肯定会理解为把钱给他了。 沁园春二楼,李慕蔫蔫地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刚不久,坑过别人的舒畅感,一瞬间就过去了,又恢复了先前空洞失落。 赵瑗提出借钱,李慕没有思考地说,最近经营不顺,先是交了户部的罚银,后又因为一个伙计出了点事,出了一大笔钱。宴请金国人的费用,户部还没拨过来;猪肉大涨,菜价却卖不上去...... 如果不是赵瑗打断他的话,他能诉上半天的苦处。 赵瑗不耐烦地问,李老板直接说,借还是不借? 李慕苦着脸说,想借啊,没钱。世子说的对,还不如把店关了,去浪迹江湖。 李慕虽然没借钱,但他给赵瑗指了条路子,去玉楼春借,那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 赵瑗听了此话,想都没想,直奔而去。 杭州城里有两大江湖,一个是沁园春,一个是玉楼春。 沁园春是最大的酒楼兼客栈;玉楼春是最大的官伎坊。 人多的地方,是消息聚散之地,那就是江湖。 这两大江湖的背后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当今的皇帝。 赵瑗非但从玉楼春里借不出来钱,还会令皇帝知晓,因为玉楼春的负责人看似不问朝政,其实是另一位世子坚定的支持者。 李慕感到深深的厌倦,厌倦了在别人的事情里忙忙碌碌,厌倦了被别人威胁控制。 他想不明白,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因为自己的欲望,还是被周围的人逼的。 李慕觉得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活得自由自在,敢爱敢恨,没有解不开的烦恼。 烦恼的事,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难解。赵瑗趴在书房的桌子上,思考着有什么可以赚钱的门路。 没钱是万万不行的,不但要有钱,还要多。 像今日这样的事,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身为一个世子妃,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买枝钗都要着人去宫里喊他。 想到答应地下钱庄,三日内要还钱,赵瑗无力地趴在了书桌上。 还的时候可不止要三万两。 赵瑗捉住了抚摸着他头顶的小手,抬脸笑道:“脚步这么轻,居然没听到你进来的声音。” 郭思谨把五张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我留下了五千两,别的世子拿回去吧,这里放太多钱还要操心。” “那就交给秋葵,你什么时候用了,管她要。”赵瑗又说:“钱财本来就该放在府里,不再往永和宫里拿了。“ 郭思谨正要接话说,宫里安全,赵瑗立即又说:“不许反对。“说着这话,望着她头上的金钗说:”取下来我看看,看起来挺别致。“ 郭思谨把金钗从头上取下来,递给了赵瑗。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赵瑗连声问:”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她是从哪里来的?今日那位女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先回答哪个?“ “挨着回答。“ “金钗是我十二岁生辰时,我娘送我的礼物,我没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姐姐说她是从一个江湖女子手中买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 郭思谨“呀”了一声说:“我一直管她叫姐姐,忘了问名字。“顿了一下,又说:”她住在沁园春,下午我出去时,顺便走那里,问问她。“然后,望着赵瑗问:”你有没有觉得她这个人很特别?“ “哪里特别了?“ “长的好看啊!“ 赵瑗笑道:“跟我娘子相比,差得远呢。“ 郭思谨若有所思的问:“她有没有可能是荆春秋的夫人?就是祝东风。“ 赵瑗立马否定了:“不可能。“ “为什么?“ “今日二十,他们最快的速度,也要二十四日才会到。时间是死的,她又不能飞过来。“ “可是……”郭思谨瞪着眼睛说:”如她这般姿色的人极是少见,又跟慕容白有点像,尤其是大眼睛。“她望着赵瑗问道:”你不觉得,有点像吗?“ “好看的人都长的差不多,我还觉得你跟她有点像呢,难道她真是你姐姐?” 郭思谨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我觉得她很亲切,看见她就想叫姐姐,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就是我姐?我娘今年四十四岁,有个她这么大一个女儿也正常。还有金钗上含有祝东风这三个字。” “没可能。” 郭思谨追问道:“为什么?” 赵瑗在心里说,因为祝东风帝姬,是先皇后的女儿。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他的甜思思也是帝姬?是先皇掳到金国时,与同去的嫔妃生下的孩子?然后几经辗转到了郭家? 普通人家哪里能生出这样的芙蓉花来,如此美貌,就该是个公主。 赵瑗为这个想法惊住了,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坏了,他们是一家人,是不能成亲的。 当务之急是赶快生个娃娃,有了娃娃,你们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此处,赵瑗把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望着她满是期待地问:“晚上让我宿在你床上好不好?“ 第223章 一点小事。 默默流淌的泪水,染湿了枕头。 祝东风曾想像过无数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情景,每次想的时候,就是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告诉她:“我是你娘,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补偿你的,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 真的见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孩子长的是那样好。 祝东风想像中最好的样子,也没有她真实的样子好。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所有美好的词语全部用在她身上,也不能描述出,郭思谨在祝东风心目中美好的样子。 看来她的养父母是很好的人。 祝东风原来认为,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在十岁时出宫,去了江南同里镇,在那里生活了八年,认识了大哥慕容谨。 现在她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让那孩子遇上了好人家。 想到那家人,祝东风心里又一阵酸疼,她的孩子管别人叫娘,为了娘留下的一枝金钗,不计成本的想要赎回。 五万两银子,是随口说的。 若是直接给了,或是说的价格低,就一下子成交了。 还要另寻理由,和她来往。 五万两银子,势必会说价格太高,然后可以讨价还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同她多说几句。 祝东风没料到三万两银子,她也拿不出来,更没料到整个王府,没有三万两银子。 祝江风自十八岁起,就再没操过钱的心。 她觉得慕容谨就是个宝库,无论说多少钱,都会说有。 当年太后和皇室人员一起被掳到金国,对方要求赎金五十万两银子,加帛一万匹。慕容谨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下了,并在十日内备齐银子和绢帛。 太后是祝东风的养母,一向不喜欢慕容谨。 为了一个不喜他的岳母,能做到如此,当年祝东风抱着慕容谨大哭了一场。 今日看到赵瑗,原本是对他不满意的,听到郭思谨说,是去借钱。去了很久后,回来又爽快的把钱给了。这让祝东风推翻了先前的看法。只要对那孩子好就行,管他黑白美丑呢。 没钱也没关系,反正慕容谨有钱,可以给他们;没武功也没关系,她和慕容谨不去大理国了,把他们邻居的宅子买了,住下来。 有个风吹草动,自己立马就能知道,可以第一时间去保护他们。 祝东风想着想着,高兴起来。 那孩子过的很好呢,父母好,夫君也好。 过两日,等慕容谨来了,和他一起去她家里一趟,见见她的养父,把身份挑明了,同孩子相认。 这时候祝东风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她忽略掉的问题,也是她急急奔来的原因。 那孩子的身世不明,可能封不了皇妃。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呢? 难道这件事被她夫君解决掉了?封住了众人的口? 再次想到赵瑗,祝东风又想到了一个被她忽略掉的问题,他是世子,马上封皇子,还可能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 祝东风猛地坐起身来,狠狠拍了一下脑袋,看到她,脑袋全乱了,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事全忘了个干净。 那孩子的夫君,将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不但整日要忙国事,还要再娶嫔妃。 哪里还有时间陪娘子啊? 想到此处,祝东风跳下了床。 她准备出城去找慕容谨,让他想办法让那孩子的夫君做不了皇帝。 祝东风快步跑下楼时,又想起了一个人。 荆小白。 她把三个多月没见的荆小白,给忘了个干净,以前每夜每夜想他,有时候想的睡不着觉。 现在竟然把他给忘了。 …… 宋羿听了赵瑗的叙述后,抚了抚额。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常去玉楼春?” “找姑娘。” 宋羿刚放下的手,又抚上了额。 “我告诉你那么多隐秘的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 “你没告诉我。”赵瑗理直气壮地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小秘密,我也不好问。” “经常混青楼,酒楼打探到的。”宋羿又解释:“进青楼不找姑娘,只吃酒,会被人注意。” “这同借钱有什么关系?” “沁园春和玉楼春的背后之人是圣上。” 赵瑗连眨了几下眼,半天后气恼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让户部关过沁园春的门。” “你自己说过,有些事,是否知道表现是不一样的。你若是知道这些内情,难免对他们有所防备。圣上没有告诉你的事,你最好是不知道,免得让他们防备你。” “你为什么又告诉我?” “再不知道,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赵瑗想想宋羿说的话,也有道理,叹了口气说: “回到府上,我就意识到此举不妥。直接去内藏库或是杭州府打条子,拿出来就行了。理由都不用讲。当时心急,想着是私事,不想走官面。” “圣上肯定是知道了,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赵瑗入宫的时候,皇帝刚用完午饭。 “用过饭了吗?” “尚未。”赵瑗坦然地说:“宋大人去府上说爹爹有事找臣,就急着赶来了。” “上午做什么去了?” “一点小事。” 小崽子开始不说老实话了,皇帝急着知道答案,只得主动提出来:“听说你去秦氏钱庄借钱了?” 赵瑗装着十分惊讶的样子问:“爹爹怎么知道?” “秦氏钱庄有宫里三成的份额,三万两银子是大事,世子去借钱也是大事,他们不要跟主子禀报吗?” 赵瑗想问,这杭州城究竟哪家跟宫里没关系?他低下头轻声说:“臣错了,不该去四处借钱,应该去内藏库取。内藏库是爹爹的,是爹爹的就有臣的一份。” 皇帝不动声色地说:“你当时怎么想的?” “臣想着是私事,不应该动用库银。” “皇家无私事,这个道理你不懂?你在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是这皇宫里的人,没把自己当成我儿子。我若是你亲爹,你会不向我开口,而是四处去借吗?” 赵瑗抬起头,满脸无辜:“爹爹,您儿媳妇的事怎么办?她正在家里哭呢。” 这小崽子反应还真够快的。皇帝听了他的话,想笑,却平静地说:“正在说三万两银子。” 赵瑗笑呵呵地说:“您儿媳妇的事在前,尚未解决。这件事在后,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第224章 思谨。 皇帝问:“怎么解决的?” “臣方才去内藏库取了三万两现银,着了四名羽林卫给人送去了。”赵瑗又追问道:“您儿媳妇的事怎么办?要不臣去德清一趟?” 皇帝正要接话,福全急步进来,递了一个火漆封的信笺。 皇帝拆开看后,随即变了脸色。站起身,又坐下。对立在旁边的宋羿说:“让平江郡王来这里一趟。” 宋羿尚未想起来平江郡王是谁,皇帝又说:“不用了,我出宫。” 皇帝前脚离开御书房,赵瑗后脚就走了。回到府里,问到郭思谨不在,他去春园找算命先生。 “慕容谨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无情。” 这糊弄人的回答。 赵瑗轻轻慢慢地说:“我着人查了你的情况,你有十二房媳妇,其中五房已经改嫁了;有二十一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你的孩子里面最争气的那个,明年要参加科举。” 算命先生肥厚的脸皮抖了两下,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二十年没回家了。” “好好说话,明年你儿子若是考中,我让他进翰林院。” “我一向只说实话。”算命先生坐直了身子,详细解释方才的答话: “我们师兄弟四人,我跟慕容谨的关系最好,就因为多说了他几句,两年多没让我见到他,后来还是他有求于我,才又去找我。 因为一个女子,跟家里决裂,家主不做了,父母兄弟也不要了。 跟随他上战场的那帮江湖人士,十个有九个不但小命丢了,尸骨大都找不到。偶尔有一两个活下来的,也是残缺不全。 去了大理国,一去十几年不回。 再说那个小白,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待见。” 算命先生压低了一点声音,接着说:“以前做过杀手,手起刀落,没一点迟疑。在用刀上,我师父都不如他。” 赵瑗问:“半仙黎不是号称神医吗?怎么还是个杀手?” “拿起刀,郎中和杀手是一样的,刀下都是人命。慕容谨心狠,刀下不管是什么,都能心不颤手不颤的割下去。”算命先生说到这里,摆着手说:“这点我不行,所以外伤我不擅长,我擅长妇科。” 赵瑗问:“黄天荡之战中的江湖人士,不是祝东风领的吗?” 算命先生望着赵瑗说:“问这话,说明你的判断力不行,一个小丫头哪里来那么多死士追随,‘七夜飘雪’在杀手联盟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所以能一呼百应。” 原来慕容谨真是‘七夜飘雪’,这样一个冷血杀手,还真是不好打交道啊。 赵瑗殷切地向算命先生请教:“怎么样才能同他做上朋友?” 算命先生的手摆的更快了。 “世子趁早消了这个念头,他会令你失望的。”最后他下了一句定论:“慕容谨就没有朋友。” ...... 郭思谨听到李慕给他的回答,呆住了。 方才她对李慕说,今日这里一位客人所花费用,她来付,又问是否店里的客人,都会登记名字。 李慕说,是。 她问,一位相貌出众的女客,她叫什么名字。 郭思谨刚要描述所问之人穿的什么衣服,看上去有多大年龄,李慕先一步给了她答案。 “祝东风。” 郭思谨结结巴巴地问:“是慕容白的母亲那个祝东风吗?” 李慕平静地说:“是。” 郭思谨不可置信地问:“你认识她?” 李慕淡淡地说:“五岁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叫慕容明月,还没有私奔。” 郭思谨缓慢地点着头说:“也是,你是在同里镇长大的。”接着又急声问:“她人呢?” “去林府找她儿子去了。” 慕容白正在书房里习字,门房来报,有位自称是叫祝东风的人找他。 哪个食了熊心豹胆,活得不耐烦的敢冒充他娘?自从知道爹娘要来杭州的消息,他每日都会算一下时间。按他算的时候,最快也要到后日才会到。 慕容白坐着没动,手里握的毛笔也没颤动,他塔着眼皮问: “是男的女的?” “女的。” “长的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非常好看。” 慕容白扔了手里的笔,就往外跑。 女子非常好看,又敢跑到他干爹府上行骗的人不多啊! 慕容白想到了,也许是娘太想念他,把那个叫荆春秋的扔在路上,骑马先行来找他。 一定是这样的。 慕容白一路狂奔到了门口,看到祝东风,不顾下人诧异的目光,二话不说,抱着她的胳膊就往府里拖。 祝东风一边磕磕绊绊地跟着慕容白的脚步走,一边望着他微红了的眼稍,轻声问道:“小白的个子又长高了,想我们没有呀?” “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书房。” 在林府里,书房是属于慕容白的私人领地,就是宋羿也不许进。虽然人小,但是官职大啊,没人敢不听。 “去书房做什么?” 慕容白紧闭着嘴不说话。到了书房,扑到祝东风怀里就开始大哭,边哭边说: “荆春秋太坏了哇,他骗我说天下的爹爹都是他那样子。原来不是哇,我现在的爹爹,对我可好了。” 隐身在屋檐下的慕容谨,想跳下去把这个小兔崽子踩死,竟然在他媳妇面前,说他的坏话。 十二岁的男人了,还哭。 他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开始独江湖,接管家里的生意了,十五岁的时候轻松得了武林大会的第一。 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孩子,真是不成器,比女娃娃还要娇弱。 在慕容谨想着,使个什么方法,让慕容白闭嘴时,听到祝东风哽咽地说:“小白,你已经是幸运的了。你姐姐,你姐姐直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亲爹亲娘。” 慕容白止住了哭声,扬起脸,看到满脸是泪的祝东风,惊慌地连声问道:“娘你怎么了?我姐姐?哪来的姐姐?” “你,你亲姐姐,也是我生的孩子,是个可怜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 酸涩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了,祝东风瘫坐在地上,抱着慕容白大哭起来。 十八年的忧心和思念化成了泪水,初见的激动和喜悦化成了泪水…… 哭得全身抖动,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有人站在了她背后她也没有察觉,哭得没听到慕容白说话。 慕容白抹着脸上的泪,哽哽咽咽地问站在他面前的人:“你,你,你的腿什么时候好了?你是荆春秋吗?是我爹那个荆春秋吗?” 慕容白从未见过慕容谨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颤着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难,难,难道你死了,这是你的鬼魂?” 慕容谨也没有听到慕容白说话,他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 她生的孩子? 她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那孩子是谁? 在什么地方?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慕容谨的脑海里跳跃。半天后,有了一丝神志,立马想到了是谁。 她方才去见的人,普安世子妃。 郭思谨。 思谨。 十八岁。 十八岁前,她在干什么呢? 慕容谨混沌的脑袋,又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又想到了他时隔几个月后,看到她第一眼的样子。 瘦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 分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却冲着他笑得满脸开了花似的:“有没有想我啊?趁着你不能动,我终于有了机会一个人去闯江湖。” 在那一刻,他知道了,有一种笑,比哭还要令他难受。 在那一刻,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让她离开自己。 两次离开他,一次比一次的模样凄惨。 他不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里,究竟都发生过多少他不知道的,而又是艰难的事? 竟然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思谨。 慕容谨慢慢蹲下了身,从背后搂住了他的女人,男人的泪水汹涌而出。 ...... 慕容小花听了郭思谨的话后,惊呼道:“姐姐告诉阿爹吗?大伯父回来了吗?” “尚未,从沁园春出来,我直接到的这里。听李慕说,只有她一个人。”郭思谨望着慕容小花问:“大伯母有过身孕的事,你没再告诉别人吧?” 慕容小花摇了一下头说:“没有。” “我们不要再告诉别人了。那个孩子应该是没了,知道的人多,万一提起来,再传到大伯母的耳朵里,难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郭思谨和慕容小花回到普安王府,得到赵瑗在府上的消息,她去找赵瑗,慕容小花则朝慕容然居住的梅园飞奔。 赵瑗刚从算命先生那里出来不久,正坐在书房里发呆。 “上午那位夫人是祝东风。” 赵瑗没有表情的眨了两下眼睛。 郭思谨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摇晃道:“上午来府里那位夫人是祝东风,慕容白的娘。”接着哈哈笑道:“居然让我猜着了。” 赵瑗回过神。 “你钗子上的字是什么?”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郭思谨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我跟你说祝东风呢,你有没有听到?” 赵瑗望着满脸笑容的郭思谨,迟迟疑疑地说:“你亲娘有没有可能是她?”接着又语速极快地说:“祝东风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杭州城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皇帝换了寻常服饰,走出宫门后,又折了回去,与将要出宫的宋羿走了对面。皇帝一直沉浸在回忆里,看着宋羿想不到要说什么,刚刚明明是想着回来找他的。 迟疑了半天,最后问道:“你这时候出宫做什么?” “府里有点事。” 皇帝终于缓过神了,皱头眉额说:“让平江郡王到宫里来一趟,我有点事要问他。” 宋羿回到府里,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动静,又敲了敲门,没人应话。他问跟在身后的管家:“里面的人出去了吗?” “没人看到他们出去。” 西市一处寻常的院子,前几日还住着卖雕花蜜饯的一对年轻夫妇。此时慕容谨挽了祝东风的肩膀,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眼睛红肿的慕容白。 “你奔波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好好吃东西。我让人送一碗热汤面过来,吃完躺床上歇一会儿。等你再醒来,她就在你身边了。” 祝东风哭得晕忽忽的,不知道身在何处,却清楚的明白慕容谨话里指的“她“是谁。 她拉着了慕容谨的衣袖,抽抽嗒嗒地说:“不行,不能就这样告诉她,要先见见那家人,他们把她养了十多年,也不容易。” “我们用别的补偿那家,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我。” 慕容白傻呆呆的站到一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他迟迟疑疑地问:“我姐吗?她在哪儿?” “你去洗个脸,待会儿跟我一起去把她叫过来。” 祝东风在大小男人的监督下,吃了小半碗鸡蛋面,刚躺在白床单,白被褥的床上,就睡着了。 慕容白仰脸愤怒地对着慕容谨说:“你这个大骗子,是想做什么坏事哇,在我娘面里放了迷药。” “不是迷药,是安神的。”慕容谨难得对慕容白态度和悦地说话:“普安世子妃在这里生活得好吗?” “自己儿子都不关心哇,还假惺惺的关心别人。” 慕容白太生气了,他娘照顾了几年的人,居然是个正常人,自己会走路。 “她是你姐。”慕容谨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养你了十二年,没让你饿着冻着,没让你生病,没让别人欺负你。我们没管过你姐一天,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因为身世的问题,还被人嫌弃着。” 两日以后,慕容白开始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此时此刻他对慕容谨说了两件关于郭思谨的事。 一件是在同里镇被刺杀;一件是韩如意的生辰宴。 接着又说:“那个世子一心想把她休了哇,你们走时,把她带走吧。以后你对她好点,别像对我一样,再给她找个好夫君。“末了又说,”反正你们有女儿了,我就不回大理了哇......” 慕容谨没把话听完,就对慕容白说:“你在这里看着你娘,我一会儿就回。” 慕容白急忙说:“我们不是去找姐姐的吗?“ 慕容谨没接话就出了门,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带着昏迷的郭思谨。 然后,四人改了装出城。 第225章 国师女儿祝小月。 郭思谨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在黑暗里奔跑,四周除了风声,还是风声。她惊慌失措,拼命的跑。跑得身心疲惫,汗水淋漓。 她知道这是在做梦。 她蹦她跳,她捏自己的脸。 却怎么都不醒。 突然眼前亮了,面前出现了一座高山,山上有花有草,还有鸟叫。 她无心理会这些。 因为她知道这还是在梦里。 她要醒来。 于是她开始爬山,准备从山上跳下。 她有经验,这样就能醒了。 她曾不至一次的梦到过,从屋顶掉来的情景。 当时怕的要命,掉到半空里,发现是在床上,所有的惊恐都是一场梦。 她手脚并用,爬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山腰。 突然她停住了手脚。 因为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爬山。 风在耳边呼呼的刮着。 她站在满眼是绿色的山腰里,不知何去何从。 “姐姐,姐姐,姐姐......”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声声呼唤,急切而又热烈。 是在叫我吗? 我是谁的姐姐? 郭思谨抱头蹲下了身。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风刮的更猛了,紧接着地动山摇...... 郭思谨猛地睁开了眼。 “姐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一个大眼睛的少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望着她急急地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郭思谨看了他半天后,试探地说道:“弟弟?” 慕容白用力地点着头:“嗯!”然后十分委屈地的样子说:“姐姐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郭思谨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 一位气势凌厉的俊朗男子,正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看,探究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看穿似的。 她打了个冷战,望向了他旁边的女子,女子的眼里噙着泪水,与她对视的一刹那,转身走了。 男子随即也跟着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呢? 脑海一片空白。 郭思谨冲着慕容白笑了一下,然后低声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你是祝小月,是我姐,刚出去的两个人,是我们的爹娘,你不会把他们也忘了吧?” 郭思谨急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是不是个好弟弟?” 慕容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郭思谨笑望着慕容白,极是亲切地说:“好弟弟不许告诉爹娘,我忘了他们哦,要替我保密。”又悄悄地说:“他们知道了,会伤心的。就是把自己忘了,也不能忘记爹娘啊。” 慕容白缓慢地点了点头。 郭思谨伸手揉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十分开心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好弟弟告诉姐姐,姐姐怎么了?” 她收回手抚在自己的额头上,:“除了你是我弟弟,别的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说了这话,郭思谨的脸渐渐热了起来。她在说谎,她觉得当着一个人的面,说把他忘记了,会惹别人不高兴。 她盯着慕容白,希望能看到他开心的样子。 慕容白低头揉了揉眼睛,没有一点被姐姐特别对待的喜悦,而是小声说:“马受惊,你从马车上摔下来,晕倒了。” 郭思谨赶快往身上摸。 “姐姐你已经睡两天了哇,该好的地方早好了。” 郭思谨“噢“了一声后,环视了一圈屋内,:”我们这是哪儿?是我们家吗?” “我们家在大理,这是杭州城外。” 仍是没一点印象。 郭思谨双手捉住了慕容白的胳膊,低声祈求道:“好弟弟,趁着爹娘不在,快跟我讲讲我的事,否则......” 慕容白眨巴着大眼睛问:“否则什么?” 郭思谨看了看他的身高,头一扬说:“否则我打你。” 慕容白:...... 六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普安王府上空却是阴云密布。 世子妃从前日下午便不见了,直到现在没有一点消息。 秋葵哭得眼睛快肿成了一条缝。 “荆师传,求求你,你也帮忙出去找找吧。” “不用找。” “为什么?” “找也找不到,你是白操心。” “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荆无名知道是谁带走的,还是从他的屋里经过的。 不能说啊! 御书房内,赵瑗急燥地说:“无论他是谁,都不能一句话不说的,就把人带走。再说,万一不是他们呢?臣要求全城挨户搜查。” 皇帝强作平静地说:“祝东风和慕容白都不见了,还能是谁。” “他们既是到了杭州,不露面是什么意思?把世子妃带走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了嘛,小谨可能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亲人见面,先叙叙旧,不想让人打扰。”皇帝心平气和地说:“小谨在他们手里,安全又没有问题,你急什么?” 皇帝说完,又扭脸对宋羿说:“你说,是吧?” 宋羿说:“他们会在什么地方呢?要不臣出去找找。” “你不是已经找过两晚了?”皇帝制止道:“我说了三日,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内不见人,我派人找。” 又对赵瑗说:“让你的人停下来。慕容谨不自己出来,你找也找不到,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四个城门的人,前晚就交待过。在这之前,没有可疑的人出城。尤其是慕容白特征明显,出城的话,一定会被注意到。” 皇帝哼了一声说:“你那是多此一举,带个人都能在普安王府自由出入。城门的人来来往往,不要说是一个短头发的,就是个光头瘸子,也能混出去。” “依着爹爹的话,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等着了?“赵瑗急躁得口不择言:“若是母后凭空不见,您能坐得着吗?” 皇帝原本就心绪不宁的,赵瑗的话,令他不耐烦了:“你不就是怕慕容谨直接把人带走吗?你若是早这么关心她,还会这么心虚?” “我……’ “慕容谨肯定是要露面的,趁这时间,还是想想见了他,怎么应对。一个招呼不打的把人带走,肯定是对女婿家不满。”眼看着这两个人要吵起来了,宋羿急忙插话。 这话很管用,赵瑗闭了嘴,皇帝也没再说话。 众人焦虑,气氛凝重之时,福全走进来,细声细气地说:“南城门的消息,大理国国师荆春秋和段玉段王爷到了。” 赵瑗急声问:“他在哪里?几个人?” “被人领驿馆了,礼部胡尚书刚刚赶了过去。马车上一共五个人,荆国师、段王爷、国师夫人、慕容小王爷、国师女儿。” “国师女儿是谁?” “叫祝小月。” 第226章 震惊。 祝小月扒着车厢窗户朝外看了一会儿,转回车内,对着慕容白感叹道:“杭州城真繁华啊,好像在梦里见过似的。” 慕容谨平静地接过话:“城市都差不多的,都是房子多、人多、轿子多、马车多。大理不也是这样吗?” 祝小月笑望着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爹爹,开心地问:“我们要在这里多久?” “十日。” 这个回答,祝小月有点不太满意,她抱着祝东风的胳膊低声道:“娘,你跟爹爹说说,我们多留几日吧。” 段玉抢着说:“十日是不是太长了?听说杭州城里俏郎君多,万一小师妹看上了别人,我这些年对她鞍前马后,掏心掏肺的付出,岂不是要化为云烟。” 祝小月嘿嘿笑道:“师兄又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我是要跟爹娘一辈子都住在一起的,所以你趁早打消掉这个念头。” 段玉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可以住隔壁嘛,再在墙上留个门。” “那以后生的娃,能让随我爹爹的姓吗?我随了我娘的姓,生的娃要跟我爹爹。”祝小月朝他翻了个白眼,肯定地说:”你是皇族,生的娃不会让取旁的姓。“ ”你这未成亲的姑娘,把生娃挂在嘴上,臊不臊啊?“ ”臊什么?谁家不生娃?为什么不能说?“祝小月扭头问:”娘,这话不能说吗?“ 祝东风微笑道:”能。大家都知道的事,当然能说。“ 慕容白的目光,从祝小月笑意盈盈的脸上,移到祝东风喜忧掺半的脸上,又移到段玉痛心疾首的脸上,又移到慕容谨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祝小月懒得再理段玉,她拍了一下慕容白的肩膀,好奇地问:“弟弟,你进过皇宫吗?皇帝长的好看吗?” 慕容白头也没回地答道:“好看。” “那是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肯定不及我半分。”段玉的话出了口,又急忙说:“中年男子如师父这般的有几个,那是凤毛麟角,不可能刚好落在他们杭州。” 祝小月望着慕容谨呵呵笑道:“爹爹是很好看,尤其是眼眸,明如秋水,灿若寒星。” “那不是夸你自己的嘛,你们父女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了。”段玉向祝东风寻求认同:“是吧?师娘。” 祝东风浅笑不语。 祝小月从口袋里掏出小铜镜,看了看自己,抬头对着慕容谨柔柔一笑,把铜镜递了上去:“真的很像哦。爹爹,你看。” 慕容谨接了镜子,当真左右照了一番,然后徐徐展开了笑意:“你是我女儿,自然是像我。” 段玉拍着慕容白的后背说:“师父又在对着你姐笑了,他从来没给过我们俩个笑脸。”接着又说:“快看,他还当众照镜子。” ...... 胡尚书先是听到悦耳的银铃声,紧接着看到四匹马拉的大车缓缓驰来,马车左右两侧分别跟着四位城守服饰的人,赶马车的人,他认识,是城防李守备。 就是他们了。 “李大人,国师大人和段王爷在车上吗?” “在。” 胡尚书怔住了,他看到从车厢的窗户上探出的一张笑脸,阳光明媚,而又肆无忌惮的笑脸。 世子妃。 可又不像,世子妃的笑,一向是温婉内敛的,而且这位朝气蓬勃的女子是少女的装束。 “您是来接我们的官员吗?” 胡尚书惊了,声音和世子妃的一模一样。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 慕容谨轻拍了一下祝小月的胳膊,待她坐直了身子后,他探出头说:“胡大人是吗?”没等胡尚书应话,他又说:“我们驿馆里见。” “爹爹,我不想跟着你们去驿馆,你来我往的客套,不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我想和娘下去转转,等太阳落了,我们再去,正赶上晚饭。” 祝小月把下巴支在祝东风的肩上,吹了一下她耳边碎发,“娘,你说呢?” “好。”二人齐声回答。 慕容白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望着祝小月说:“姐姐,要我陪着你们吗?” 祝小月伸手捏着了慕容白的脸蛋,笑呵呵地说:“弟弟怎么能这么乖的?这时候应该是我要求你陪着,你死活不同意,然后我威胁你,你委屈地同意了。再然后,我们一起开心的去逛街。” 慕容白大眼睛眨了眨,拍掉了祝小月的手,哼哼了两声说:“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想去,还不是看你生病的份上让你着。我以前生病的时候,你都是让着我的。” 祝小月用手指抬了他的下巴说:”在撒谎吧?“ 慕容白心惊的时候,祝小月扑哧笑道:“弟弟长这么壮实,还会生病?” 王嗣同是昨日下午得到普安世子妃身世来历不明的消息,他当晚回了杭州。天亮后就寻了理由进了普安王府。 从管家的各种塞搪中,他猜测到了,世子妃不在府里。 王嗣同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直到晚霞映红了天际,他决定亲自去德清走一趟。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然声音很低,他还是听到了。 “娘,你看那个人多特别。” 粉色纱裙的少女亭亭玉立,一部分头发用粉色的宝带扎着头顶,另一部分随便散披着,宛若一朵刚出清水的芙蓉花。 她发现正被她谈论的人,听到了她说的话,随即笑了。 浅浅的笑意挂在眉稍,灵动而又恬然。 王嗣同抬步向她走去。 “姑娘是在说我吗?” 祝小月看了眼被她挽住胳膊的祝东风,又望向王嗣同,好奇地问:“你脸上的蝴蝶,是在哪里纹的?纹的时候疼不疼?” 她摸着自己的脸蛋,说:“我也想要一只,不要那么大,要稍微小一点。” 王嗣同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平静地说:“你觉好看?大家都说很丑。” 祝小月惊讶地反问道:“怎么会丑?多有趣啊!”她又望向祝东风,“娘,你说是吧?” 祝东风点头笑道:“女儿说的是,这世间,人和人都一样了,还有什么乐趣?” 王嗣同望着这对特别的母女,他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他用仍摸着左脸的手,掐了一下脸。疼! “姑娘,可以问一下芳名吗?” “祝小月。”祝小月把头往祝东风肩膀靠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我姐姐叫祝东风,你想认识的是哪位姑娘?” 急急赶来的赵瑗看到这一幕,震惊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第227章 忘忧。 赵瑗回过神后,快步走向前去,颤声问:“祝夫人,还认得我吗?” “普安世子。”祝东风把头侧向祝小月,低声说:“在路上时,同你讲过的,在这里有‘佳郎’美誉的普安世子。” 祝小月朝他点了一下头,又把目光望向旁边的王嗣同。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是本地人吗?” “王嗣同。”王嗣同平静地问:“姑娘是大理人?在杭州的几日,可需要向导?在下近日在此地等人,正闲着无事。” 祝小月笑意盈盈道:“王公子怎么知道我们是大理人?” 王嗣同坦然地说:“杭州城里没有这么美丽的姑娘。” 被人夸赞,祝小月十分开心,她扬了扬嘴角,接着大笑了两声,对祝东风说:“娘,他说话真有趣。这几日,让他陪我们吧?” 祝东风瞄了眼呆立在一边的赵瑗,低声浅笑道:“我们应该先问问他有没有家室,若是有家室,让他夫人误会,那就不好了。” 王嗣同接话说:“尚未娶亲,在下的父亲是湖州知府。”接着看向赵瑗说:“普安世子认得草民。” 赵瑗的目光一直在祝小月的脸上扫来扫去,蔷薇色的嘴唇,微翘的鼻尖左侧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像两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脸上每一寸地方,都是那样的熟悉,可是眼神却是陌生的。 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波动。 明媚的、惊喜的、快乐的、失望的、忧伤的...... 统统没有。 祝小月附在祝东风的耳边低声说:“娘,我和王公子去别处转转行吗?不想站在这里了,这个世子总看我。” 祝东风浅笑着“嗯”了一声,然后轻拍着祝小月的胳膊说:“我先回去,女儿玩累了,让王公子把你送到西市槐树胡同十二户。”又对王嗣司点了下头,“给王公子添麻了。” “夫人不住驿馆吗?”赵瑗问。 “西市有一处前些年置办的院子。” 赵瑗慢步跟在祝小月和王嗣同后面,看着她拿起一个红色的风车,鼓着脸蛋去吹;看着她一口气喝掉半碗糖水;看着她捏着一枚绿色的糖果,缓慢地含在嘴里,然后转头对王嗣同嫣然一笑:“好甜啊!” 看着她蹲在地上,同一位卖槟榔的讨价还价...... 赵瑗有些怀疑是不是时光倒流了,回了半年前,或是一年前。那时候他们还未成亲,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他们还不认识。 再过几日,或是几个月,他去德清县办差,会在树荫浓密的街道上遇上了她。 他们会成亲。 然后,一切重新来过。 不,不要重新来过。重新来过的人,不是他的甜思思,是一个叫祝小月的,同她很像的女子。 面前的女子,像是一位无忧无虑,又精力十足的少女,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对什么都有着极大的热情去了解。 他的世子妃不是这样的,他的甜思思也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心事沉重,即使是在开怀大笑着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是看不见的。 这个叫做祝小月的女子不是。 她整个人如风一样轻快自由,不受束缚;又如山涧的泉水一样透亮,一直能看到她的心底,她的心底是纯净的,没有杂质,也没有他。 这不是他的世子妃。 他的世子妃是为他存在的,她所有的追求,是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瑗快走了几步,靠近了正在大口吃着包子的祝小月。 “姑娘,去普安王府玩吗?我家厨子做的包子,味道特别好。” 祝小月把手里的小半个包子全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今日已经吃饱了。”接着朝他背后张望了一下问:“你一直跟着我们?” “我来买雕花蜜饯。” “噢。”祝小月冲他笑了一下:“不打挠世子了,我们去前面看看。” 走出几步后,王嗣同向后瞄了一眼,看到赵瑗仍立在原地。他低声问:“小月好像不大喜欢普安世子?” “没有啊!”祝小月笑呵呵地说:“理会他太多,他以为我对他有意怎么办?” “哦?” “两国相交,以和为贵。我爹爹和师兄此趟出使杭州,就是为了两国的友谊。”祝小月也放低了声音:“万一你们这里的皇帝看到我跟普安世子有来往,生来联姻的念头,就不好了。” “这是谁告诉你的?” 祝小月得意地说:“我自己想到的。”又嘿嘿一笑说:“王公子,我说的有没道理?” 王嗣同不动声色地说:“别人可以提议,你可以拒绝。” “不想给爹爹添麻烦嘛。”祝小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走了。大概看出来,我懒得理他。” 赵瑗折身回府,直奔春院。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把以前的经历全忘掉。” 算命先生摇着大蒲扇慢悠悠地说:“忘忧。” “那是什么?” “‘忘忧’是一种药,吃的人会忘记很多事,没有忧愁,所以叫忘忧。” 赵瑗脸上有了一丝喜色,急问道:“这种药你会配吗?” 算命先生得意地说:“当然。现在这世上,会配制忘忧的人只有我一个,师父当年只教会了我。” 赵瑗急急地问:“你会配制解药吗?” 他的这句问话,是对一名神医的侮辱。算命先生不悦地说:“一种毒药出世前,身为一个合格的神医,首先要做的就是它的解药。” “那你快快配出来,解了毒,我去求圣上,让他放你走。”赵瑗举起双手说:“我立誓,若是违了此言,天打五雷轰。” 算命先生摇着蒲扇的手停住了。 “有人中了‘忘忧’?谁?” “世子妃。” 赵瑗未进来之前,春院是寂静的,此时又静悄悄了。 算命先生明白了因由,他长长叹了口气:“小明月在十岁出宫时,饮过‘忘忧’,直到现在,她都记不起在皇宫中生活的十年是什么样子,记不得她亲娘是什么样子。” 赵瑗变了脸色。 “不是有解药吗?” “解药还需配药人。给小明月配药的人,是我师叔。当年慕容谨找到我师父,我师父都没把握配出解药。” 第228章 可惜啊! 唐哲立在门前,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安国公、梁夫人、荣国公、大将军、改了装的皇帝和皇后...... 唐哲回头对坐在床上的完颜滚说:“比我们来的时候热闹多了,我们那时候跑的欢快的就一个秦太师。” 完颜滚满不在乎的说:“我们是敌人,他们是朋友。” “王爷不可如此说话,大家都是朋友。” “我们是自己人嘛,说话无需遮掩。”完颜滚笑嘻嘻地转话又说:“先生说有道理,这样的话,以后不说了。” “多谢王爷抬举草民。” “我要多谢先生,若不是先生极力劝阻,带来的另一批人,已经生出了事端,那个时候,可没有现在的时机好。” 唐哲走回屋内,在完颜滚的床头坐了,缓缓地说: “王爷带的人即使有一两个入得了皇宫,也无法靠近昌平宫,那便奈何不了恩平世子。 在普安世子身上得手,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准,会惹起众怒。他们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人潜入上京就麻烦了。 你来我往的复仇,将会没完没了。当年若不是你二叔被刺身亡,金国也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刺杀赵皇帝。” 完颜滚脸上了笑意不见了,冷哼了一声说:“上京岂会是他们想去就去的,去了也是送死。二叔之事是个意外。” “王爷不要只看这些人,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让大家看到的。”唐哲转话问道:“听闻城里,近两日在搜查找人,王爷知道吗?” 完颜滚转了脸色,幸灾乐祸地说:“世子妃不见了。” “王爷消息灵通。”唐哲感叹道:“杀人容易,捉人难。普安王府暗卫重重,一个大活人,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之后还能躲过搜查。王爷的人能做到吗?” “做不到。” “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为上。” 五湖四海茶楼新开张,前三日全场免费,惹得爱喝茶的,不爱喝茶的人都跑去占便宜。这已经是第二日了,门口依旧排着长队。 “楼下都忙作一团了,你怎么也不去照看着?” 宫七懒意洋洋地说:“做老板不就是看着别人忙活,自己悠闲的收钱吗?跟大家一样忙碌,谁还去做老板。” 李慕说:“平日可以这样,前几日,还是要多注意的好。” “我在同里镇的茶楼一直都是那样。” “这里是杭州。” “都一样。”宫七笑眯眯地说:“你总是爱多操心。” 半天后,李慕才又接话:“听小花说,世子妃不见了。你这自称她朋友的,这也不操心?” 宫七拉长了声调说:“岳父在普安王府里,稳如泰山,他都不急,我们自然也不用急。” “他为什么不急呢?”李慕接着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应该是他知道在哪里。” 宫七接话说:“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 “普安世子妃是慕容谨的女儿。”把猜测说出了口,宫七哈哈笑道:“普安世子要麻烦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坛好酒庆祝一下。” 祝东风坐在西市院子里。 这处普通的农家小院,同二十年前城安县那个院的布局相似,三间正房,半间灶房。床上是白色的床单,正厅里摆着竹制的桌椅。就连西南角的鸡窝,都是同样的位置。 二十年,悄然已逝。这两日的生活,却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令她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 夕阳照在祝东风的脸上,昏黄的光晕令她的脸色显得无比柔和。 慕容谨的腿居然好了,是什么时候好的呢? 在林府的书房里,自己被他从地上抱起来,居然没有一点惊讶,好像本该是如此一样。 他一直在她身边,为她擦眼泪,为她解决困难,陪她聊天,陪她数星赏月,为她遮风挡雨。 昨日中午,她在白色的床铺上醒来,慕容谨笑对她说:“我们的女儿马上就回来了。” 她猛地坐起了身,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在哪儿?” “她在另一间房里睡着了,最迟明日早上就会醒。我擅自作主给她起了名字,叫祝小月。你不许生我的气。” 不论多么离谱的事,只要是慕容谨说出来,就表示他一定能办到。 她的女儿真的回来了,甜甜的又十分自然的管她叫娘。 就像是如此叫了十八年一样。 让她觉得二十年前,从那个院子里走出去的是另一个人,而自己一直生活在这里。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活泼的儿子,一家四口人,平静又安稳的生活。 她想一直这样下去。 那些人失去的东西,再用别的东西去弥补吧。 …… 祝小月好奇地问:“王公子对谁都如此友善吗?” 王嗣同笑道:“君子应成人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祝小月扬着嘴角,点了点头:“说的真好!”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在这里呆十日就要回去了,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回大理吗?” “嗯。” “大理好玩的地方多吗?” 祝小月歪头想了一会儿,笑呵呵地说:“多!” “有什么好玩的。” “不告诉你,王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对别的男子说了。” 祝小月望着王嗣同,眨了两下眼睛问:“为什么?” “听到的人,会误以为,你爱慕他,想让他陪你去大理。” “噢......”祝小月好奇地问:“王公子会这样想吗?” “不会。” “为什么?” “你只是对这里所有的东西好奇,包括人。” 祝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脸,望着王嗣同,满心期待地问:“我们之前就认识的,对吧?所以,你才对我这么了解。” “我们是刚刚不久前才认识。” 祝小月边思索边说:“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曾经梦到过你。你坐在一间木屋里,木屋的门大开头,前面是黛青色的山栾,你对着烟雾撩绕的大山,吟诗煮茶。” 她哈哈一笑又说:“脚边放一把破旧的芭蕉扇。” 这听起来,确实不大能让人相信。王嗣同却认真地问道:“里面还有别的人吗?” 祝小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吟的什么诗,你听到了吗?” “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梦到的呢?” 祝小月迷茫地说:“就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想起来以前梦到过你。” 王嗣同不动声色地问:“你看到普安世子,想到了什么?” “‘佳郎’果然很俊啊!” “没有别的了吗?” “可惜啊!可惜这么俊俏的人儿,注定要让某些女子伤心。”祝小月轻声说:“他是世子,是会娶很多媳妇的。”末了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我师兄说的。” 当夜飞把祝小月一路说的话,全部复述给赵瑗。赵瑗眯着眼慢声说:“去着人通知他,晚上神医要给他换脸。” 第229章 遇见。 晚宴摆在御花园里。 入宴前,赵瑗对皇帝说:“小谨身体不适,来不了。”还未等皇帝答话,他又说: “前些日,爹爹说让臣收大理国公主为侧妃的事,臣考虑了,收公主不如收国师的千金。荆春秋的千金也来了杭州,议了亲立马就能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皇帝关切地问道:“在哪儿找到的?让徐先生看了吗?”又迟疑地问:“不是慕容谨的女儿吧。”后面这句,像是问话,又像是陈述。 “不是。臣猜测错了。”赵瑗平静地说:“小谨是回了德清,怕我不同意,谁都没说。今儿下午回来的。没大碍,心情郁结加上累,休息几日就好了。 皇帝虽然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由于心里的事儿多,也未作多想。 “能与慕容谨联姻,那是最好的了。”他叹了口气说:“但他不会让他的女儿做侧妃的。” “那就正妃,小谨身世有问题。臣也考虑了,还是听爹爹的话,国事为重。”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赵瑗,表情正常,人看着也正常,可他就觉得哪里不正常。 “你见过慕容谨了吗?” “尚未,臣准备去驿馆时,听人来报,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臣觉得去别人家里不太妥,就先来见爹爹。” “他们马车在城外翻了,女儿受了点伤,就停了两日。祝东风急着见儿子,入城找到慕容白,又出了城。” 赵瑗点了一下头,然后问:“爹爹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吗?” 想到可能会和大理国联姻,又是慕容家的孩子,皇帝十分开心地说:“他们这会儿在太后那里,你现在也过去吧。慕容谨是个话少的人,跟他说话要注意分寸。” “爹爹见过祝小月了吗?” “尚未。” “荆春秋突然有个女儿,爹爹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除了多个媳妇之外,他家里多出来什么都不令人意外。认个干女儿,或是收养个女儿,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接着又说:“段王爷在谈话中,提到了祝小月,听起来感情很深。”末了,又补了一句:“段王爷尚未成亲。” 赵瑗问:“段王爷的品貌如何?” “千里挑一,可惜了非嫡非长,否则皇位一定是他的。”皇帝感叹道:“慕容谨是他的老师,把他教的好,心胸豁达开阔,从话里分析,没有要争皇位的意向。”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没有公主,可以从重臣之女中选名优秀的女子,封为公主。秦太师家的王昭雪,就不错。” “和段王爷联姻?” “对,亲上加亲嘛。” “好主意。”皇帝笑呵呵地说:“防碍你路的人,你总有办法,把他一脚踢开。看来以后还是要多为难为难你。” 赵瑗淡然地说:“臣是国事为重。” 宋羿终于逮到了独自一人的慕容白,当时他正在坐在皇宫外的桥头望着夕阳发呆。 “你怎么一句话不留,就随你娘出了城,害得我满城的找。”宋羿有些生气地说:“给我个理由。” 荆小白揉了一下鼻子,不耐烦地说:“你别问了哇。问也不会告诉你。” 宋羿发现了荆小白的不寻常,认识他几个月来,还没见他过如此忧郁而又困惑的神色。 宋羿歪头望着他问:“做坏事了?”接着又问出了他急切想知道的问题:“世子妃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慕容白从桥栏上跳下来,快步朝宫内跑去。 赵瑗在慈宁宫门口,遇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慕容谨和祝东风。 还未等他开口,祝东风就笑着介绍:“普安世子,这是我夫君荆春秋。” 传闻中的慕容谨就这样出现在赵瑗视野里。 赵瑗设想过多次,他与慕容谨见面的情形。 比如,笑容满面地说:久闻国师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甚是荣幸,希望能有机会,向您讨教一二。 比如,笑容满面地说:国师一路行来辛苦,既是来了,就多在杭州停留几日吧。杭州近些年变化很大,晚辈陪您到处看看。 此时在门口没有心理准备的面对慕容谨,他却一下笑不出来。 这人强行把他的人带走,还让她忘记了自己。 即使这人是他岳丈,也不能原谅。 赵瑗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学武功。会武功的话,就可以向他提出挑战,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认错。 四只眼睛对视,四只眼睛里除了冰冷再没别的情绪,仿若看到的不是一国的国师,不是一国的世子,而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这个无关的人还有些讨厌。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间。 一刹那之后,赵瑗撑了笑脸说:“国师大人果然如传闻中那样的风采非凡,圣上一直夸赞您,再三嘱托我趁此机会,多向国师学习。” 赵瑗想的是,慕容谨肯定会如自己一样,装着没什么事似的,笑着搭话。 毕竟二人的身份特殊,牵扯到两国的立场,表面关系还是要维持。 再说,慕容谨也没理由对自己不满啊? 是他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他应该愧疚才对。 慕容谨此时在想,若不是在皇宫里就好了,就当不认得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一脚把他踢得远远,不让他在面前碍眼。 此时没法踢啊!他在轮椅里坐着呢,腿有毛病,站都站不起来。 慕容谨回应了一个字:“走。” 这个“走“,像是对他背后祝东风说的,让推他走。 又像是对某人说”滚“。 某人仿佛听不出来,别人对他的恶意,他朝着慈宁宫的门口瞟了一眼,然后跟上去,伸出手说:“夫人近日辛苦了,让我来吧,能为国师效劳是我的荣幸。” 面对赵瑗,祝东风是有些心虚的,她正在犹豫着怎么委婉的拒绝,慕容谨冷冷地开口:“世子千金贵体,不敢劳驾。” “他这两日身体不适,心情不大好,世子莫要介意。”祝东风温婉而又疏离的笑道:“世子公务繁忙,不用管我们了,有宫人带我们过去。” 赵瑗对跟在后面的李德海说:“李内官去侍候太后吧,这里交给我了。”又对祝东风笑道: “前日之事多谢夫人了,世子妃对夫人的恩情念念不忘,再三嘱托我,若是见了夫人,一定邀请您再次到府上坐坐。世子妃的手艺甚好,在府里给夫人做衣服呢。” 赵瑗拍了一下衣袖,“这件衣衫就是她做的,合身吧,比宫里的绣娘做的还要好。” 这个女婿怎么是个油嘴滑舌,瞎话连篇的人。 不不不是女婿。 他跟自家没半点关系。 祝东风想看看女儿做的衣服是什么样子,又不敢看赵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好。于是倾身朝前,低声问:“我们要不要抽个时间,去普安王府瞧瞧?” 慕容谨哼了一声说:“去瞧什么?传闻中嫌弃世子妃,一心想着另娶的高门女子的普安世子,已经看到了。” 赵瑗还以为,对方会死不承认,世子妃就是他们的女儿呢。那跟他们争辩也没有结果,净浪费时间,不如另想办法。 听慕容谨说这话,人家根本没回避这回事,那就好办多了。 赵瑗急忙解释道:“那些不负责任的胡言乱语,令伯父误会了,我跟小谨关系一向很好。不信,可以去问我府里的管家,或是问小谨的妹妹慕容小花。” “我不记得我何时有你这么大的侄子。“慕容谨的话仍是冷冷的:“别人的事,我懒得问。接待有礼部,恰谈边防事宜有兵部,若是没别的事,世子不必在这里应付我。” 别人说着讨厌他的话,赵瑗听后像是被人夸奖了一样,不但没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背起手,笑呵呵地说:“晚辈一见到伯父就觉得亲切,莫名的想亲近,想多聊聊。” 祝东风心中恍恍不安,脑袋里又乱成了一团麻,找了半天,才找了个话题打断了二人的话:“听说普安世子跟安国公的关系不错?” “是不错,要做安国公的女婿了,他不是要娶那个韩如意吗?”慕容谨又说:“你待会儿见了那对夫妻,不许跟他们搭话,攀强凌弱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是说红玉吗?” “哪里来的红玉,红玉早死了。待会儿不许理她,理她以后就不要理我了。” 祝东风看了一眼走在旁边的赵瑗,低声讪讪地说:“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还给了她不少帮助。” “我一直都讨厌她,以前是看你的面子才理她。” 祝东风的话里,带了祈求:“大哥现在不能再给我点面子吗?” “她把你的面子用完了。” 赵瑗脸上笑意未减,心里却在颤抖着,这个岳丈可是没德清的岳丈好相处啊。 温柔可爱、善良人意的甜思思,怎么能有如此蛮不讲理的父亲呢?还不如身世不明呢。 唉......看来心平气和的是谈不成,还是用先前想的办法吧。 第230章 赵瑗,你太让我失望了。 安国公和梁夫人难得坐马车一次,他们是想在路上多叮嘱一下韩如意。 “见了姐姐,一定要好好说话,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不许挑她的毛病;对姨母说话要客气尊重;和姨父也要打声招呼。” 韩如意皱了皱鼻子。 “听到没有?”梁夫人盯着韩如意说:“这次若是再敢目无尊长,你自己去闯江湖流浪,不要回国公府了。” 韩如意面带喜色地问:“真的?” “走的时候把剑、衣服和银两,凡是属于府里的东西全部留下,也不许叫韩如意这个名字。” 韩如意撇了撇嘴。 安国公若有所思地望着梁夫人问:“夫人有没有觉得,慕容谨这次来有些冷淡?就对圣上的问话,答了两句,还有些敷衍。” 梁夫人笑道:“他一直都是这幅冷冷清清的样子,我认识他那么多年,见他笑的时候屈指可数,还都是明月在场的时候。” 安国公又问:“你好朋友既是来了杭州,怎么也不来看你?” “你不是也听到段王爷说的话了,在路上翻了马车,她女儿受了伤,姑娘都是娘的心头肉,她肯定是在陪她女儿。” 官驿。 完颜滚笑道:“没想到先生会赴宴。” 唐哲淡然地说:“人多嘴杂,正是探查风向的好时机,错过岂不是可惜了?” “他们若是想到先生说的联姻,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王爷还是莫要轻举妄动,这里的人要看咱们脸色,大理的人可是不会。” “他们的武功高又如何?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残废、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白脸,还不是时常在一起。我们有五十多名身手好的人,来一趟,什么都不做,大伙都不甘心。” 完颜滚嘿嘿一笑说:“我们准备趁此机会,给他们找点麻烦,然后推给这里的人。给他们制造矛盾。” “王爷带这么多人啊!”唐哲想了一会儿说:“试一下也行,势头不妙就果断的收手。” “把谁当成首选目标呢?” “慕容谨。”唐哲淡笑道:“他不是跟王爷家有仇吗?也算是报仇了。” “先生觉得把地点选在什么地方好?” “做这样的事,王爷比草民在行。”唐哲又说:“反正不能是今晚,宫里是不行的。” 完颜滚嘿嘿笑道:“我觉得今晚最好,宫里最好。谁都料不到,会有人下手这么快。” 夜幕下的皇宫,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凡是宴会,大部分都会踩着点到,一部分人会迟到。皇帝的举办的宴会也一样。 你觉得天大的事,在别人眼里也就是普通;你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跟你无关的人,也不会把你放到眼里。 距离开宴的时辰,不足一刻钟,人还未到一半。 御花园正中央草地的东西两侧,摆起了长桌长椅。 北为上首,是皇帝皇后的位置,目前还空着。 慕容谨坐在皇帝座位下首左侧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上的是祝东风。 原本慕容谨在第一个位置,赵瑗坐在第三个位置上,慕容谨说不方便,与她调换了。 赵瑗纳闷究竟什么个不方便。 虽然赵瑗一直在显示自己的存在,慕容谨却一直当他不存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没觉得说出去的话不妥,也没担心,被人听去了麻烦。 赵瑗想,不方便自然是借口,是不想让祝东风同自己坐一起罢了。 不久之后,赵瑗知道了,不方便不是借口。 慕容谨拿了面前的核桃捏开了,把核桃仁放在了祝东风面前的碟子里;又剥了几颗瓜子,把瓜子仁挨着核桃仁放了...... 若是他坐在祝东风的右侧,还要伸着手臂去放,可不就是不方便。来来往往的,又不是一次。 赵瑗心里不是滋味了,自己的甜思思,没享受过这样的照顾呢。甚至想不起来,他们一起参加宴席时,她有没有吃过核桃或是瓜子。 就记得她把酒当成了水喝,呛的直咳,那时候只顾生她的气,也没想到给她递个帕子,或是端杯热水。 就是极力展示自己好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些好听的话,没有实际的行动付出。 在众人面前表现最好的一次,是在梁夫人的茶宴上,拉了她的手。那时候还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赏一样,足以把之前对她的伤害一笔勾销。 酸涩的波涛在赵瑗心里涌动,原来一直想着,自己对她挺好的。这样一比,还真是差点。 又想到这是岳父岳母,赵瑗如坐针毡。岳父这么矫情,肯定会觉得他不够好嘛。 当看到慕容谨拿起一颗葡萄时,赵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轮到自己吃了。 结果他把剥了皮的葡萄放在了小勺子里,又用案几上的小刀把里面的籽剔出来,然后连着小木勺一起挨着瓜子仁放了。 整个过程,祝东风非常的坦然。 这说明此时表现的恩爱不是偶尔如此,是日常。 赵瑗有些窒息,觉得自己跟个傻瓜似的。以前对媳妇的行为是;现在呆坐在这里也是。 赵瑗实在不想看这样的场景,他一直瞅着时机,只要慕容谨停下来,他就搭话。聊着天,自然没法再继续忙活了。 修长的手指很灵活,剥了这个,抠那个。祝东风面前的小碟子里,不一会儿就堆了个半满。 赵瑗看得头晕。 终于等到慕容谨停下了手,赵瑗刚想要同他说句话,安国公、梁夫人和韩如意一行三人朝着这边行来。 “伯父伯母,我先离开一会儿,去那边同人打个招呼。” 刚才慕容谨说不让祝东风理会安国公一家呢,接下来有可能的尴尬局面,赵瑗可不想看到,也不想让慕容谨看到他和安国公一家人说话。 关键时候队是要站好的。 再说了,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呢。 赵瑗避着人群,离开御花园,夜飞就跟上来,递给他两屉食盒。 他飞快地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你在这边盯着,我岳父岳母若是中途去慈宁宫,你让刘法眼或是宋羿想办法拖他们,你去给我报信。若是直到宴席结束才离开,就按原计划的行事。” 夜飞觉得这事有些好笑,却不敢笑,丧着脸装着忧伤的样子,连连点头。 赵瑗一手提一屉食盒,健步如飞,正走的急,从旁边闪出一个影子,截住了他的路。 “鬼崇崇的,想要做什么?” 是韩如意。 赵瑗吁了口气,一边从她的身侧经过,一边说:“你爹娘在御花园,正在到处找你。” 韩如意飞身两步,便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赵瑗有点头大,这个小祖宗,既是跟过来,便不是好摆脱的。 “我有急事,回头再告诉你。” “世子妃不见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急的?”韩如意不满地说:“这是去慈宁宫的方向,你是要给太后送吃的。” “知道了,还不让开。开宴前让长辈先吃,这是孝道。” 韩如意拖住赵瑗,不让他走了。 “不对,你这是在说谎。以前宴会,都是打发宫人去送,现在两国的使者都在,你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这个小祖宗啥时候这么脑子,会思考了? 赵瑗深呼吸了两下,声音和缓地问:“你有什么事?”接着又说:“你先到御花园等我,我办完了事,第一时间去找你。” “你把世子妃弄哪里去了?” “什么?” “不是你贼喊捉贼的话,你怎么不去找?讨好太后,比自己媳妇的命还重要吗?”韩如意愤愤地指责道:“赵瑗,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第231章 慈宁宫里相遇。 慈宁宫。 祝小月一边揉捏着太后肩膀一边笑呵呵地说:“阿婆,孙女的手艺好吧?在家里的时候,我常常给娘按捏。您还不相信我的话,非不让孙女做。” “我是想让你歇一会儿。”太后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刚帮我剪了指甲,又修了眉,一刻也没歇着呢。” 祝小月俯在太后的耳边,悄悄地说:“我娘在路上交待了,说您是她的亲娘,让我好好孝敬您。” 太后回头看了一眼祝小月,淡淡地说:“你娘这么说的?” “嗯。”祝小月低声说:“在大理时,我娘日日都在想您呢,想起来就抹眼泪。”又加重了语气说:“儿在千里,牵挂娘。” 太后呵呵笑了。 “阿婆,我们这次走的时候,您跟我们一起去大理吧?在那里住个两三年再回来。我们的马车舒服的很,连坐几日,也不会累。就是为了让您坐,我爹爹才准备这么豪华的马车。” 祝小月笑嘻嘻地说:“我爹爹也常念叨您的好呢,说您生个那么好的女儿,给他做媳妇。” 太后低头抚弄着手指,缓缓地说:“你跟你娘小时候,还真是像,都是小嘴巴抹了蜜一样的甜。听到你们说话,什么烦恼事都散了。”她长叹了口气,低声说:“时光催人老,一晃就四十多年。” “阿婆哪里老了,我们一起走出去,别人会以为,您是我娘。”祝小月停住了手:“明日我们一起去西湖吧?我们比赛划船,看谁更厉害。听说西湖的水像是明镜似的,到时候,娘我们三人坐在一起,看水中的母女三人,呵呵,想想都有趣。” 太后又回头看了祝小月一眼,没接她的话,而是轻声问:“你想留在这里吗?” “想!”祝小月嘟着小嘴说:“可是我爹爹说大理那边,很多事在等着他,最多在这里住十日。” 太后想说让他们在此多住几日,别人的事,有什么当紧的。又知道这只是慕容谨的拖词,而他决定下来的事,很难改变。 太后有点心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时候,李德海在门口打着帘子说:“普安世子来了,提了两个食盒,说是给您送吃食。” “让他进来吧。” 李德海走出去后,太后似是随口问道:“小月见过普安世子吗?” “在街上见过一面。” “待会儿他进来,你招呼他一下,我去一趟更衣房。”太后对殿内唯一的侍女翠玉招了个手说:“你陪我过去吧。” 宽敞的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赵瑗快步走过去,放下食盒,端起桌子上的茶饮了,对着祝小月笑道:“是你沏的茶吗?味道真好。” 祝小月放下茶壶,轻缓地走到软塌前,转身后两膝并拢的同时上身前倾,优雅地落座。然后才微笑道:“是白水。” 瞧她这样子,真是把自己当成陌生的异国世子了,全身上下都透着疏离。 赵瑗思潮翻滚,却面不改色:“太婆这里的水是从城外拉的山泉水。”接着又说:“小月姑娘怎么不参加晚宴?有节目表演。” 祝小月看到对方的目光,只在自己这里停留了片刻,有些放下心来,礼貌的接话道:“表演什么?” 赵瑗逗着旁边鸟架上的鹦鹉,漫不经心似的说:“唱曲,跳舞,还有杂耍,杂耍是最有趣的。” “过几日就要走了,我想在这里多陪陪阿婆。” 说出这话之后,祝小月有点遗憾,有点想去看看呢。她的记忆里有杂耍的场景,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蹦来跳去。 她想看看,是不是如她记忆中的一样。 赵瑗飞快的瞄了她一眼,然后“噢”了一声,急忙说道:“我爱妃和小月姑娘同岁,最喜欢交朋友,小月姑娘若是有空,去我家里玩。她对太婆也很孝敬,太婆很喜欢她。” “世子妃?” “嗯。” “今日来了吗?” 赵瑗宠溺十足的说:“没有,她今日出去玩儿了,有些累,我让她在家里休息。人多,吵吵闹闹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也罢。反正杂耍她看过很多次了。” 看来这个世子同世子妃感情很深,那便不会随便就打其他女子的主意。祝小月完全放下心来,笑呵呵地说:“世子真是个好夫君。” 赵瑗笑道:“我爱妃也常常这样夸我。你们两个长的很像,所以我一见到姑娘就觉得亲切,就想多说几句话。“ 祝小月好奇地问:“哪里像?鼻子?还是眼睛?“ “哪里都像。“ 竟然有同自己很像的人,祝小月兴奋起来:“真的吗?“ “不信你问太婆。“ 珠帘响动的声音飘来,太后迈步室内。 “大哥不要陪客人的吗?开宴的时辰已经过了,还在这里扯闲话。” “母后想见见小月姑娘,让我顺便把她带过去。”赵瑗坦然地说:“人在太婆这里,把人带走总要跟太婆见上面,说一声才好。” 祝小月插话道:“阿婆,我跟世子妃有些像,是吗?“ “好看的小姑娘基本都是你这个样子。“太后坐在了上位,没什么情绪地说:“大哥先回吧,待会儿我让宫人把她送过去。” 赵瑗望了一眼跟着太后进来的翠玉。 “天色已黑,小姑娘胆小出门不方便,待会儿还要独自回来。” 没等太后继续反对,赵瑗笑看着祝小月说: “小月姑娘若是不喜欢热闹,同皇后说了话,我让韩如意送你过来,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侠,急着要见你。刚刚非要跟我一起过来,梁夫人怕她一来不复返,把她拉住了。” 赵瑗一来,太后就想到,他可能找理由把人带走。给他留一会儿单独说话的时间,已经是给了他面子。本想着,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不会让去的。 听到他这番说词,有点半信半疑。 别人倒罢,皇后从太后这里请个人,迟迟请不过去,那些个爱说小话的,又要说太后才是后宫之主,这种生事惹非的话了。 赵瑗看太后有些动摇,又急忙说道:“太婆是了解臣的,臣何事做过出格的事?说过出格的话?” “小月是贵客,大哥要一路小心照应着,万不可让出岔子。”太后略想了一下,又说:“凡事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你自己小心。” 第232章 祈福宝塔。 风灯昏黄的光影,映照着青石砖的地面,斑斑驳驳,飘飘忽忽。人影跟随着光影,缓慢的移动着。 每经一处,赵瑗都会低声同祝小月讲这是地方,有什么来历,曾经发生过什么趣事。若是三言两语讲不完,就索性停下脚步,讲完了再走。 赵瑗干净温润的音调偏冷,刻意压低的声音,轻轻缓缓,似是山涧的溪流,不急不速的流淌在夜色里。 跟在他们身后的李德海第一次发现,宫中的景色,竟是如此的多彩而有韵致。 中间他特别快走过两步,去祝小月的表情。 她一直听的很认真。 祝小月醒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身边的人给了她足够多的善意和关心,可她仍觉得,自己跟周遭的一切隔着一层山雾。 通过稀薄的山雾,她能看到人和景物的存在,却觉得触碰不到。自己被孤零零地隔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赵瑗的叙叙叨叨的话语,似是让那层雾更薄了一些。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就想听他一直讲下去。 先前她是沉默着,后来她意识到如此默不作声,对方会不会以为她听烦了,就绞尽脑汁的想了两个问题去问他。 赵瑗非常有耐心的一一解答。末了极是温柔的问:“听明白了吗?” 李德海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不是两个成年人在一问一答,而是一个大人哄着一个小孩子,在细心的教她学问。 这个世子去做个私塾先生,倒是不错的。正在他内心唏嘘不已时,赵瑗回头对他说:“你回去吧,前面不远就到了。” 李德海刚转回身,走了四五步,韩如意从路边跳出来,直勾勾地看着赵瑗身边的人:“她就是祝小月?” “是,她就是你祝姨母的女儿。”赵瑗装着样子问道:“不是让你在御花园里等吗?” 韩如意歪头看着祝小月,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认识我吗?” 几乎是在同时,赵瑗抓住了韩如意的手腕,厉声说:“松手,你要干什么。”方才温柔的样子,荡然无存,像是一个炸了毛的母鸡,在护着他的小鸡。 韩如意松开手,不满的瞪了眼赵瑗,歪头去看祝小月。 祝小月目光闪闪地问:“我跟世子妃很像吗?“ 韩如意哼了一声说:“什么像不像的,你就是那个坏女人。“ 祝小月闪身到了赵瑗背后,扯掉了扎头发的宝带,快速地把头发抓在前面,盖住了脸,又站出来,双手搭在了韩如意肩上,幽幽荡荡地说:“我...是...女鬼...”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气。 韩如意吓得大叫一声,猛地推开她,抱着赵瑗的胳膊,躲在了他的身后。 而这时候,赵瑗拉住了往后退了两三步的祝小月,急声问道:“小心,没吓着你吧?” 祝小月拢开了额前的头发,对着韩如意哈哈笑道:“这点小把戏,都能把你吓着,以后还敢捏我的脸吗?还敢说我是坏人吗?” “被吓住的人是我!“韩如意捶了一下赵瑗的胳膊,接着跳出来,气恼地指着祝小月说: “我好心求了皇后,不让你去御花园那个无趣的人堆,说带你找更好玩的地方呢,你反倒吓唬我。哪里有一点做姐姐的样子。” “难道做姐姐一定要让着妹妹?”祝小月扬着头,冲着韩如意说:“那以后我管你叫姐。”接着又笑呵呵地说:“姐姐,快说哪里好玩儿?” 御花园里。 皇帝左看右看,没看到赵瑗的身影,等了半天仍没见着人。他对福全招了招手。 “看到普安世子了吗?” “开宴前来过,在国师旁边坐了一会儿。” “去把宋羿叫过来。” 宋羿在席尾末端的阴影坐着,他旁边坐着低头剥瓜子慕容白。任他如何问话,慕容白一直不吭声。 他有些生气了,低声说:“亲爹娘来了,就不把干爹放在眼里了,既是这样,你去坐你亲爹身边,他那里正好有个位置。” 慕容白终于抬起了眼皮,他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小声说:“我的好爹爹,你不觉得今晚的人都怪怪的吗?” “先答了我的问题,再说别的。” 慕容白只顾小声说:“金国的王爷和大理的王爷聊的热火朝天;金国的国师和大理的国师却没搭一句话;荣国公四处看,像是在找人;秦太师一直和金国的国师说话;安国公和梁夫人有些不安;皇帝看起来也有些不安......” 宋羿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先回答我。” 那说他最关心的人吧,慕容白小声惊呼道:“普安世子没在哇,该不会被绑票吧?” 宋羿不耐烦地说:“别总想引开话题。” 慕容白又耷拉了下脑袋:“你别总关注我,行不行啊?我的好爹爹。” “宋大人,官家有请。” 宋羿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立在一边的福全,对慕容白说:“不许乱跑,在这里等我。” 宋羿刚走,慕容白也站起了身。 皇宫内最高的地方是祈福宝塔,一共五层。一到四层是藏书,五层是露台。 脚踏木梯声音响在夜色里,像是一位老和尚在敲打着沉闷的木鱼。 赵瑗提着风灯走在前面,每走两步,就会回头看跟在后面的两个人,生怕其中一个人,再次凭空消失。 祝小月挽着韩如意的手臂,低声说:“你们这里的人都很热心呐,世子更是热心。” 曾经的仇人变成了朋友,又同自己如此亲昵,还谈论着她们相争过的男人,韩如意心里有点别扭。不由的想反对她的话,哼了一声说:“一个小白脸而已。” 祝小月低声笑道:“听说他是你们这里的‘佳郎’,很多女子都爱慕他,爹爹们都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韩如意不屑道:“那是因为他是世子,那些女子是想着将来能做皇后,妃子,那些女子的爹娘是想跟着封王封爵。 他若是有一天沦落为一个普通的草民,没武功,又不会干农活,找个这样的夫君,跟着他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打死。” 韩如意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她以前也不是十分的想嫁给赵瑗,可是知道了赵瑗一心想着别人,就极不舒服。 韩如意是个女侠,是个不会给人斤斤计较的人,这些话散落在祈福宝塔内,心中的郁结也跟着散了。 赵瑗却郁结了。 就知道这个死丫头说的愿意帮忙,一准是帮倒忙。 他回头对着祝小月说:“她这个人爱胡说八道,你不要往心里去。” 祝小月咯咯笑道:“世子是不是没有听过此类的话?小如意说的话,还蛮有道理的。”转话又说:“我们的看法不重要,只要世子妃觉得世子好,不嫌弃世子就行了。” 赵瑗骄傲地说:“那是当然,她觉得我什么都好。” 韩如意冷哼了一声。 祝小月对跟自己长的相似的人十分好奇,于是问道:“她觉得你哪里好了?” “长的好看。” 祝小月追问:“还有呢?” 赵瑗说不出来了。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郭思谨,郭思谨接下来的回答是,长的好看就包括了所有。 当时他听了,十分的认同这个答案。说给别人的时候,却没有一点说服力。 此时他觉得跟他的甜思思长的一模一样的这个女子,就是别人。 这个叫祝小月的,不是他的人,他要从她这里找回自己的人。 赵瑗没有去想,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没有办法,是因为你没找到。 在找到办法之前,要把这个跟甜思思长的像的人,变成自己的人才行,这样才万无一失,才安心。 赵瑗的心里,像有千万匹马同时在奔腾。 祝小月心里,象一潭湖水一样的清澈,泛着层层涟漪。 她对什么都好奇。 当韩如意说祈福塔是整个杭州最高的楼,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皇宫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同她一起来。 至于赵瑗这个人,她虽然觉得身为一个世子,不去陪客人,反倒热心陪着两个姑娘的行为,有些怪异。 但也没去琢磨其中古怪。 只要不打她的主意,管他想什么呢。 有个话多的人陪着,也不错。 踏过一个又一个的木梯,想法不同的三个人,终于到了宝塔五层。 “我去拿几个鸡爪子过来,好坐在这里啃,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许走。” 韩如意说着话,转身跑回了黑暗的楼梯间,紧接着噔噔的声音,越来越远。 第233章 你在做什么? 慕容谨日常不喜欢出门,主要原因是他喜欢呆在家里,次要原因是出门在外入厕不方便。 虽然他不太乎别人的看法,但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抱到茅房这样的事,他还是不愿被别人看到。 “我要去茅房。” 祝东风立即站起了身。 “我自己去。” 祝东风不放心地问:“自己行吗?” “我什么事不行过。”慕容谨的话里带着三分的骄傲,和七分的自信。但从语气里判断,好像让他生个孩子也能生出来一样。 慕容谨的风格一向如此,他觉得这样才能让自己女人安心。有他在,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一样可以高枕无忧。 看到祝东风把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他又利索地说:“你不用跟。”说着,自己熟练地转着车轮子,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去。 祝东风突然想到他这是假装,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回了座位。 不远处的皇帝对福全递了个眼色。福全放下手里的筷子,闪身在阴影里。 慕容谨在小内侍的指引下,到了最近的茅房,他看了一眼后,问道:“有单独房间的吗?” 御花园的茅房是为宴会准备的,宴会人多,一人一个房间,那得有多少房间。有单独房间,那是帝后专用,不要说你是国师,就是番国的皇帝,也没资格。 小内侍笑道:“稍远一点的翠华轩有单独的房间,贵客若是忍得住,小的推您过去。” “你在前面带路就行。” 宫内的灯光如繁星点点坠入人间,站在祈福宝塔上,把这样的美景尽收眼底。 祝小月兴奋地说:“我梦到过这样的场景,溶溶的夜色,微风袭人,我坐在高处,俯视人间,看万家灯火。” 赵瑗站在她的旁边,满是期待地问:“梦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接着又说:“景物是否美丽,要看陪着看风景的人。” 这个角度,赵瑗看到的是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只翩飞的夜蛾,鼻尖微翘,嘴角上扬,整个人洋溢着热情的喜悦。 她觉察到赵瑗在看她,把脸朝这边转了一点,歪着头回答道:“只有我一个人。” 随着她开口说话,红润的小嘴巴一张一合。 赵瑗抑制住了,凑上去的冲动,未加思索地说:“下次再做梦的时候,把我梦进去。我会给你带小吃食,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我给你剥核桃和瓜子,还为你斟茶倒水。你若是累了,我给你捶背捏腿……” 祝小月打断了他的话,好奇地问道:“这些活都是丫头们做的,世子是做够了主子,想体验做下人的感受?” 她笑呵呵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在现实中不方便做的事,就盼着在这梦里实现自己的愿望。” 赵瑗抚着额头,朝着远处看了一会儿,看着她红润的小嘴巴,温柔地说:“你这样想也行,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话出了口,又觉得此时说这话,有些不妥。 于是又说:“你是贵客,让贵客对我们有好感,是一个世子应该做的。” 赵瑗想起了,前几日和郭思谨一起在城楼上的情景,把她搂在怀里,或是躺在她的怀里。 吃什么东西嘛,要么你侬我侬的讲些情话,要么抱着亲亲。 究竟要多久,才可以这样啊? 想到这里,赵瑗有些心急了,放弃了多聊聊,增加感情这个念头。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伸直了腿去勾风灯,一下,两下,三下...... 灯终于倒了,“轰”的一声火苗大起。 赵瑗没去看灯火,而是望向祝小月急声问:“没吓到你吧?” “哇,好美啊!感觉就像是在野外燃起的篝火。”祝小月兴奋地说:“好久没见过篝火了,明晚我要让我爹爹带我出城。”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我带你去……” 他的话还未落,灯火熄灭了。 四周一片黑暗。 祝小月先是打了个冷战,接着抱住了双肩,方才琢磨赵瑗这个人有些奇怪的念头,瞬间消了个干净,兴奋和喜悦也消失了个干净。 满眼是黑暗,满脑是恐惧。 赵瑗走到放风灯的位置,蹲下身,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失望地说:“油耗尽了。小月姑娘在此等着,我下去给灯里添油,一会儿就来。” “别,别去。”祝小月颤声说:“我,我有点怕黑。“你,世子你能不能过来一点。” 赵瑗急忙说出了准备好的话:“别怕,我在呢。” 说着站起身走回了方才站的位置。稍停了一下,往祝小月的方向又靠了一步。 温温柔柔地说:“害怕的话,抱着我的胳膊,韩如意一会儿就上来,等她上来陪着你,我去给灯里添油。” 祝小月想到了最近做的一个梦,四周一片黑暗,睁开眼是空旷的原野,四周没有一个人,紧接着是地动山摇。 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身边的人和东西都是陌生的。这种感觉令人恐惧。 祝小月迟迟疑疑的伸出手,抓住了赵瑗的衣袖。 “你不要离开。“ 赵瑗把她的小手,从衣袖上拉下来,握在了手心里。 看来是怕极了,手都凉了。 赵瑗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挽了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低声说:“我不会离开,我不会让你有事。” 白玉兰的香甜,直入鼻息,柔软的温暖充了个满怀。 赵瑗这才感受到了真实,这就是他的甜思思,是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世子妃。只是她生了病,暂时把他忘了。 没有他的记忆,她是多么的孤单啊! 要把自己对她的深深的思念和情谊传递给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是她熟悉的人。 嘴唇印在她的额头,又一路直下,路过微翘的鼻尖,快到小嘴巴时,被推开了。 祝小月虽然忘了很多事,此时又很惊慌,男女有别还是知道的,她推着面前的人,不耐烦的说:“你不要这样。” 赵瑗哑着嗓子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哥哥,你不是没有哥哥吗?” 第234章 刺客来了。 祝小月试探地问:“哥哥不会亲亲的吧?“ 赵瑗轻咳了一声说:“没亲啊。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那你刚才想做什么?“ 赵瑗轻抚着她的后背说:“我闻到你脸上有甜味,我喜欢甜食,忍不住多闻了两下。“ 这是在胡说八道,祝小月挣扎着说:“你放开我。“ 赵瑗灵机一动:“你把我想像成一位女子,这样想就不会觉得这样不自在了。把我想像成韩如意,或者是你娘。“ 极度的害怕会令人失去正常的思绪。祝小月此时觉得,这话好像也有道理,被他抱着没那么怕了,而且还挺舒服。 她停住了挣扎,把脸靠在了赵瑗的肩膀上,接着又抬起头在他脖颈处闻了闻。 熟悉的味道。 在黑间里,有熟悉的东西在身边。 瞬间安心许多。 怀里的人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前,赵瑗暗自欢喜之时,眼神的余光,瞄到两条黑影从楼下窜上来,停在他们的不远处。 不愧是羽林卫啊,速度这么快。 这样的安排,真是天衣无缝。 赵瑗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出声,也不要动,有刺客上来了。待会儿万一被他们抓到,就说你是宫女,我是侍卫,我们两情相悦,在这里偷情。” 就在这此,两条黑影向他们靠近,硬朗低哑的声音传来:“谁?” 赵瑗感到有些不对,按着他的计划,他和祝小月搂抱在一起,赵琤带着羽林卫赶来,灯光大亮,众人看到了他们。 为了双方的清誉,接下来开始议亲。 赵瑗能想像得到,慕容谨肯定是不同意,甚至气急败坏。同意的话,不会一声不吭的把他的人给带走,还消了她的记忆。 接下来就死缠烂打,反正是有了正当的理由。他抱过又亲过的人,就是他的人了,他要负责。 再顺便把今夜之事,添油加醋的传出去。 眼前这两个黑影,明显不像是羽林卫。羽林卫不会这么磨蹭,上来半天了,才开口说话,更重要的是没有提灯。 “你们是什么人?”赵瑗装着害怕的样子问。 同时一只手臂又紧了紧,捂住祝小月嘴巴的手,移到了她的脖颈,制止了她将要扭过去看的头。 低声说:“别看。” 其实,这话是多余的。 黑灯瞎火,除了两条模糊的影子,什么都看不到。 人影越靠越近,赵瑗搂着祝小月慢慢向后移动。 赵瑗觉得他安排的这场戏,因为出了意外,非常的逼真。 他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宫里的内侍,要么找个清静地地儿吹夜风的,或者是密谋个什么坏主意。宫里的主子虽然不多,大小事却是多的很。 内侍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使是做了坏事,想灭口,依着自己的身手,应付一会儿没什么问题。何况已经听到木梯声响。 赵瑗突然想到,这两个人出现之前,没听到任何声音。 不是内侍。 难道真是刺客?武功高强的刺客? 他的心跳加快了。 “我是永和宫的,你们是哪个宫的?” 楼下传来了脚踏木梯的闷响,很急促,越来越近。 赵瑗心中一喜,羽林卫上来了。就在这时,黑影晃动,瞬间就到了他们跟前,脖子上被冰凉的东西抵住。 “老实听我的命令,否则一刀下去,脑袋就换了地方。你过来这边。” 话落后,祝小月被另一个人硬往一边扯。 赵瑗怕伤到她,急忙松手的同时,又急声说:“放开她,她只是一个小宫女,要人质,我一个就够了。” 就在此时,亮光乍现。 赵琤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 普安世子和世子妃的脖子上各架了一把弯刀,制住他们的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里,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腿上在流血,一个肩膀上在流血。 世子惊慌地望着世子妃。 少女装扮的世子妃,微颦着眉,低头望着脖子下的刀,像是在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不久前,皇帝告诉他,赵瑗不见了,让他带人去找。 找人这事,赵琤很有经验,他先是问了夜飞。然后从慈宁宫门口出发,兵分几路,往各个岔路口走。 而他自己静静地想了一下,若自己带一个女子离开众人的视线,是想做什么? 打她的主意。 会去哪里? 一个清静又浪漫的地方。 祈福宝塔。 “让他们退到楼下。“黑衣人望着刚刚上来,高举着风灯的赵琤喝斥道。 他们看出来了,这个人不但有武功,而且不弱,二人联起手来,也不一定能制服。 况且木梯还继续”噔噔噔“的响,还有人在上楼。 “你们应该一个人挟持人质,一个人在前面开路。带两个人怎么走?”赵瑗嗤笑道:“江湖好汉逼着一个女子,传出去了,不怕被人笑话吗?” 一连串的变故,让祝小月有点懵。有了亮光,不害怕了就恢复了正常思维,她回了回神,弄明白眼前情况。 是真有刺客。 “命都没了,还怕什么笑话?肯定是保命要紧呐!他是男子,你们不好带走。”祝小月仰头望着黑衣人,认真地说: “不如挟持我,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也没什么价值。” 赵瑗急切地想,自己要有一个重要,而又不重要,又没有仇家的身份。能吸引到刺客,又不至于被刺客立即想杀死。 谁呢?谁呢? “我是皇帝的亲儿子。” 赵瑗缓慢地说:“我叫宫七,是皇帝的亲儿子,在碧水大道上开了家茶楼。” 两个黑衣人相视了一眼。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普安世子吧?那个蠢货这会儿正御花园里参加宴会。” 赵瑗的话里带着厌恶:“前两天在棋馆就有个蠢货,把我当成那个蠢货了。” 其中一名黑衣人瓮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偷情嘛,你们都看到了。他想要江山,我就要他的美人。”赵瑗嘿笑了一声说: “他们要脸面,我不要脸面,不怕大家知道。都知道了正好,你手里的人就是我的了。” 第235章 谢谢你。 赵琤身为恩平世子的生父,他自己没有过害赵瑗的心思,此时也就没有去想这是他儿子的人安排的。 看到赵瑗被刺客制住,第一反应这是金国人干的。若是他们知道手底下的是世子,还不立马就把头给割下来啊。 赵瑗这番话,不但黑衣人听的有点呆,祝小月和楼梯口的赵琤,以及后来赶上来羽林卫,都听呆了。 赵琤大为赞赏普安世子的机智,虽然话说的难听又离谱,对方若是相信,这下子性命算是暂时无碍了。 看刺客仍没有放人的意思,赵瑗又说: “她是我爱慕的女子,你们若是拿她做人质,无论她有没有受伤,我都会尽我所有的力量,追杀你们。 你们若是拿我做人质,是死是活,她一个弱女子,都不会为我报仇。但你们也别想着跟我同归于尽,你们即使不怕死,只要尸体在这里,就能查到你们的主子。“ 赵瑗满不在乎的笑着反问道:“也许你们的主子这会儿在御花园?皇帝的亲儿子死了,皇帝会轻易的放过今晚来参加宴会的人吗?” 黑衣人有些心虚了,当时安排的是万一失手,就藏身于祈福塔。这个地方高招眼,一般人不会想到刺客会藏这里。 从他们目前站的位置过去,是个蓄水池,在池子下面,有人提前放置有内侍的衣服,换了衣服,在宫内躲两日,再混出宫。 当时他们问主子,直接穿内侍衣服多省事啊。主子骂道,穿内侍衣服被人看到,第一步就是查内侍,躲都没处躲。 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当场被杀死。 虽然每一个杀手都有必死的觉悟,但在生机面前,还是想抓住它。 谁都不想死啊! 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料到此时,这个地方会有人。 两个没什么价值的人,弄死也没什么用,不如搏一搏,搏出条活路来。 其中一个黑衣人恶狠狠地说:“别耍花招。“ 赵琤急声说:“宫少爷,别怕。圣上身边的高手,正在往这里边。” 赵哂瑗笑道:“我怕什么怕?身为曾经的皇太子,现在沦落为一个开茶馆的,这种没名没姓的生活,我早过够了。” 他收敛了笑意,看着祝小月认真说:“只要她没事,什么事没有。她要有事,我就跟你们拼命。” 此时,祝小月也看着赵瑗,他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的不太分明,却分明的感受到了他对她真切的爱护。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怕死。 人在生死关头,不是首先想的是自己吗? 她愿意为质的话,是迫不得已。身为国师的女儿,在危机的时候,不能丢爹娘的脸,他们还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 弯刀森森的寒意,令她觉得整个脖子都觉得凉嗖嗖的。 客随主便,不给他争了。 祝小月抬头看了眼,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黑衣人,小声说:“大侠,把我放了,你们赶快跑路。一会儿万一围上来的人多,有人想让宫少爷死,你们就走不掉了。“ 虽然此话给赵瑗留了生路,但她还觉得有些歉意,说完这些,安慰似的冲赵瑗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在暗淡的灯光下绽放,柔和美妙,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眼睛,宛若传说中的夜明珠,在寂静的黑夜里幽幽的散发着温柔的光。 赵瑗觉得从未有这一刻,深切地喜爱着这个女子,喜爱她的笑容,喜爱她柔软的头发,和她特有的白玉兰的香甜,尤其喜爱她此时的话语。 他觉得她懂他的心,而且尊重他的选择,成全了他的心意。 赵瑗想对她说谢谢,谢谢她是郭思谨的时候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谢谢她对他的包容和爱意,谢谢她给予他的一切。 也谢谢她是祝小月的时候,陪他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谢谢你“在心里翻滚了几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赵瑗催促道:“皇宫里有什么好呆的,还不赶快把她放了,我们走。” 福全急步走到皇帝身边,俯耳说了几句话。皇帝当即变了脸色,站起身,拍了两下手,对席间的转来跳去的歌妓说:“你们退下去,其余的人切勿离席。” 面对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皇帝接着说:“皇宫里混入了刺客,祝夫人、大将军随我来。”话落后,就匆匆而去。 被点着名的二人,快步随他而去。 唐哲朝他对面的完颜滚望去,完颜滚正端着酒盏饮酒,宽大的衣袖,遮着了半个脸,看不到表情。 唐哲低声问他旁边的秦太师:“难道是国师出了事?” 秦太师环视了一圈后,说道:“席间少了普安世子、荆国师、慕容小王爷和宋大人,应该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 “为什么叫上大将军?” “除了赵大人之外,大将军的武功最好,而且和荆国师是旧识。” 唐哲没什么情绪地说:“看来是国师了。” 慕容谨坐在轮椅里,左手臂受了伤,鲜血津透了半个袖子,把浅蓝的衣衫染成了深褐色。 急赶来的太医,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缓声说:“国师不要担心,本医师最拿手的就是伤病,保证过些时候,连个疤痕都不让你留。” 慕容谨担心地问:“血流干了,会死吗?” “看着流的血多,其实伤的并不重。”太医安慰他道:“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你帮我多缠几层,我最怕见血,万一再渗出来,我看到会晕。” 袖子被齐肩剪掉,倮露的胳膊,遵照慕容谨的指示,被缠裹了一层又一层。 皇帝带人赶来,看到的是慕容谨一只胳膊的袖子,被厚厚的绷带代替。 皇帝急声问:“胳膊断了?” 太医正要说没有,皮外伤,两三天就好。慕容谨赶在他面前,冷哼了一声说:“差点。还好太医跑的快,手艺好。不然,这条胳膊真是要废了。” 太医闭紧了嘴。 皇帝又问:“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就知道是两个人,看起来挺厉害。”慕容谨瞄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两个小内侍说:“幸亏他们发现的及时,吓跑了刺客。”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小内侍也闭紧了嘴。 看到话说的差不多了,祝东风扑了过来,摸着他的左臂,连声问题:“大哥,你没事吧?这下不会胳膊也动不了了吧?” 接着又扭头朝着皇帝厉声说:“一定要抓到刺客,查出幕后主谋,并且交给我处理。不论是谁,我要让他拿命来偿。” 慕容谨用右手抚了抚额。 哪次演戏,只要她在场,一准得演砸。 看到他受伤,不是得立即过来查验伤口吗?即看出来他是有话要说,第一时间没扑上来,后面就要表现得强忍悲伤才合理,而不是半天后,又急了。 皇帝看到祝东风的样子,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伤的不重。 他对旁边的福全吩咐道:“通知宫门处,出去的马车,轿子挨个搜查,谁的都不例外。” 话刚落下,一个羽林卫疾步跑了过来,急声说: “刺客在祈福塔,世子在他们手里。” 第236章 救人。 祝小月在赵琤的拉扯下,一步一步踩着木梯往下退,眼睛却紧盯着刺客手里的刀。 祝小月觉得此时自己的表现很好,虽然我没事了,但我很关心被继续劫持的人。 她又向赵瑗望去,赵瑗也刚好在看她,四目相对,他对她笑了一下。 神情坦然。 赵瑗真的很开心。 终于有机会让她知道,虽然他不能答应,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以前对她不够好,但在生死的选择面前,他愿意把生的机会留给她。 这是一个男人的选择,更是一个夫君的选择。 自从开始向后退,赵琤就在纠结要不要把世子妃敲晕,太碍事了。又帮不上忙,多看两眼有什么用?闲操心。 在他看到赵瑗向他递的眼神时,终于做了决定。 抬手朝她后颈砍去。 “把她抱下去。”赵琤的眼睛一直盯着刺客,把瘫软在他怀里的人,往后递。 后面的是羽林卫,多年的相处,很有默契,他递下去的东西,自会有人接着。 赵琤眼神的余光,瞄到了一双细白的小手。 他快速的瞟了一眼。 是安国公家的小祖宗。 又来一个添乱的。 “你们快下去。” 祈福宝塔下面站满了人。 祝东风看到一个小姑娘抱着粉色衣裙的姑娘,从塔里跑出来,她松开推着轮椅的手,急步走上前去。 “她怎么了?” “没事,被赵大人敲晕了。” “上面情况怎么样?”皇帝看到祝东风接过来的人,又问:“世子妃怎么在这里?” 韩如意“哼哼”了两声,不情愿地说:“她叫祝小月。” 皇帝这才注意到了女子是少女的装束。 他看了眼慕容谨,又看了身边的大将军,又看了看远处的宋羿,慕容谨目光在祝东风以及她抱着的人身上;宋羿和大将军早已经从祝小月那里,转向了宝塔出口。 难道就自己一个人关注世子妃?就他一个人觉得意外?为什么就他一个觉得意外? 顾不得考虑这件事。 皇帝大声吩咐道:“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走。”然后又低下身子,悄声对慕容谨说:“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你也养过孩子,你知道的。” 皇帝虽然对慕容谨很欣赏,却不愿意求他。可是在场的人,慕容谨暗器用的最好。再加上,皇帝也想让把救人的机会留给他。 人都是对自己付出的东西有感情,慕容谨救下了赵瑗,就会对他生出好感。 救命之恩比天大,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就生出了感情,恩恩怨怨也就放一边了。 慕容谨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冷声说:“吃了皇家十二年的饭,还没做什么实事就死了,是挺可惜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人是指望不上了。皇帝只得去问大将军:“有好办法吗?” “要看里面的情况。” 祝东风把祝小月抱到了慕容谨面前:“快看看她怎么了?” 慕容谨摸了一下祝小月的手腕:“最长一刻钟就会醒了,你们先去慈宁宫。” 祝东风离开后,韩如意凑了过来,低声说:“圣上的意思是,让你救救世子。你是没这能耐,还是不想救?我听我娘说,你武功很高。” “你是韩如意?” “是。” “你本势大,你怎么不去救?” 韩如意立即反驳:“女人把事做完了,要你们男人做什么?” 慕容谨冷声说:“吃软饭。” 韩如意气得想把他屁股下面的轮椅推翻。在她想的时候,手已经伸出去了,还没摸到扶手,皇帝叫住了她:“小如意,你也去慈宁宫,去陪你小月姐姐。” 韩如意狠狠地瞪了慕容谨一眼,快步走到宋羿跟前,拉着他的胳膊附耳说道:“祝小月是世子妃,她失忆了。“ 宋羿就站在楼梯口处,他是楼下第一个看到祝小月的人,又看到祝东风惊慌,想到慕容白的表现,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刹那间的震惊后,立即让自己恢复了常态。 赵瑗小时候经常来祈福楼上玩,从未觉得楼梯是这样的漫长。 他不知道接下来,他会面临着什么? 会不会死? 想到死,他后悔方才对赵琤递眼色。 如果没有递眼色,还能看到他的甜思思,看到为他担忧的眼神,那是他熟悉的,端午节前站在慈宁宫里对太后说话的时候,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快速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的眼神,她在担忧他。 哼,我怎么可能死到这两个屑小手里,前面还有大好的日子,在等着我呢,我的甜思思等着我给她剥瓜子呢。 “大侠,你把刀稍挪远一点,万一一个不小心你绊倒的话,就把我的脑袋带掉了。” 弯刀正扣着脖子,赵瑗连同刺客一起走出宝塔的时候,皇帝断了要救人的想法。 即使用暗器精准的击中刺客的命门,在临死的那一刻,也足以把手里的人杀死。 死前找个垫背的,大多人都会这样想。 “退后,全都不许动手,违令者诸三族。宫门打开,放他们走。” 黑衣人窃喜,这小子果然没有说谎,是皇帝的亲儿子。 “城门也要打开,备两匹快马,三十里后,我们放人。”接着又说:“发现有人跟着,这小子立马没命。“ “好。” 慕容谨眯眼望着赵皇帝,低声说:“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皇帝慢声说:“他们没伤着我,我又不用报仇。” 慕容谨不甘心地问:“你养大的儿子呢?也不要了?还是可以试着救一救的。“ 这是想把他儿子弄死的啊,皇帝冷声说:“我儿子要是没能耐从他们手里逃脱,就不是我儿子了。“ 祝小月又梦到自己在黑暗里奔跑,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有人在她耳边喊:“思思,思思……” 是喊她的吗? 她这次没有忘,她的名字叫祝小月。 这是谁的声音呢? 她想仔细听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焦急的脸。 祝小月伸手挽住了她的脖子。 “娘。“ 祝东风拢了拢她额前的头发,低声说:“娘在,女儿不要怕。“ “普安世子呢?“ 祝东风避开这个话题问道:“你们怎么上了祈福宝塔?“ 出了意外,不能把别人牵扯进去。祝小月小声说:“我想站个高的地方看看皇宫的夜景,小如意说祈福宝塔最高,就央求了普安世子带我们上去。“ 立在远处的韩如意松了口气。 祝东风担忧地问:“普安世子有对你说什么吗?” “说我跟他的世子妃长的像。”祝小月挣扎着坐起了身:“他人呢?” 祝东风只得如实说:“出了宫。” “那两个刺客呢?” “他们一起出了宫。” 马车出了宫,唐哲低声问完颜滚:“得手的是王爷安排的人吗?“ 完颜滚嘿嘿笑。 唐哲又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完颜滚轻踏了两下车厢地面,悄声说:“藏在这下面,如果不是先生入宫,还真不好把他们带进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坐车不像那回事。” “他们出城后会放人吗?” “已经跑出去了,人在手里,怎么可能放掉?平日里他身边都是暗卫,找个下手的时机不容易。“完颜滚得意地说:“本想捕只麻雀,闯进来了一只鹰。” 半天后,唐哲又问:“他们认识普安世子吗?” “看过画像。” “画像上的人,若不是有特别的特征,看上去都差多。也许他们不知道带走的人是普安世子。” 完颜滚不以为然道:“莫要说是宫中,就是杭州城俊成他那样的小白脸,也没几个。参加宴会的多是中年人,想也能想到是普安世子。” 皇帝听了赵琤讲述的经过,急问道:“他说的话,你信吗?” “臣自然不信,不知情的人听了肯定会信。” 是啊,哪里有人骂自己的。赵琤想到赵瑗骂自己蠢货时,厌恶的表情,就佩服他戏演得逼真。 “刺客若是信就好了。”皇帝不安地感叹道:“宫七来这里一趟,还真是件好事。” 赵琤常年在宫里行走,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 “圣上放心,羽林郎个个都是口封紧的,臣已经交待他们不可把普安世子迷惑刺客们的话,说出去。免得不明真相的人,胡乱猜测。” “普安世子若是没事,宫七也算是大功一件,他一介草民也没什么好赏的。改日你去他那茶馆里坐坐,照应他一点,别让街上的小混混们欺负他。” 第237章 怎么是你? 慕容白离开宴席后,就出了宫,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在城内胡乱转了一圈,又出了城。 心里太闷,需要个清静的地方,清醒清醒脑袋。 赵瑗没认识慕容白前,慕容白就开始讨厌他了。 慕容白第一次见到赵瑗是在大街上,瞄了他很久后,准备从后面去偷他的钱袋子。不料,离他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审他了两天,才把他放走。 虽然这件事,赵瑗可能不知道。 但这是因他而起的,就该讨厌他。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看他什么都不顺眼,总想看他的笑话,希望他倒霉。 慕容白奔驰在宽阔的官道上,开始想那个讨厌鬼的各种讨厌。好让自己坚定的认为,那个讨厌鬼活该没了媳妇,活该以后受慕容谨的欺负。 他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不知不觉中,跑出了四五十里。看到前方的亮光,他才意识到跑远了。 那是纱草驿站。 慕容白下了马,准备到驿站讨碗水喝,就返回去。 这时候他听到“咝”的一声,紧接着又两声:“哦,哦……” 声音有点熟。 慕容白丢下手里的马僵绳,轻声轻脚的朝路边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微弱暗淡的光线下,赵瑗正拿着一柄匕首往自己胳膊上比划。 这个神经病不想活了?不想活拿刀子往脖子抹嘛。 死了也挺好,就不用想这个姐夫的事了。 慕容白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他时,赵瑗手里的匕首往胳膊上猛扎了一下,然后拔出来撒手扔了,接着就往驿站跑。 慕容白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又在草丛里摸了半天,摸到了凶器。 他对着光亮看了看,忍不住感叹道:“哇,好刀。”然后在自己身上擦了擦血,收了起来。 在驿站里值班的三个人,叶子牌正打得火热,闯进来一个胳膊上带着血的人。 为首的一个人,正要骂。赵瑗举着令牌,急声吩咐道:“快让医官帮我包扎,再找个人在路口截人。” “截,截什么人?” “截住来寻我的人,骑马的。” 驿站值守不认得赵瑗,也没听明白要截什么人,但看到他手里刑部的令牌,还是小跑出去了。不多时领了慕容白过来。 赵瑗正忍着难忍的疼痛,咬牙咧嘴的让人给包扎伤口,看到慕容白,急忙换了平静的脸色。 “怎么是你?” 慕容白假装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一刻钟后,二人同乘一匹马往杭州的方向跑。 “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慕容白不安地问:“为什么送我礼物哇?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因为你是我妻弟,我先拉拢拉拢你,等这事过了再找你算帐。 跑到我府上说我的坏话,以为我不知道? 普安王府里,到处都是我的耳朵。 想都不用想,在这件事里,准没添我的好言。 赵瑗笑嘻嘻地说:“我看你长的好看。圣上有一柄七星宝剑,你听我的话,明早就是你的了。这是男子汉的约定,不能告诉别人。” “好。” 赵瑗刚把交待的话讲完,便听到远处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已经来了。”赵瑗说着话,便趴在了马背上。 “普安世子被慕容小王爷救回来了。” 这个消息,飞快地传开。 当事人一个被侍从扶进了自家府里,另一个回了西市的槐树胡同。 祝小月得到这个消息,抱着慕容白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夸赞了一句:“弟弟你太棒了。”便往外跑。 “姐姐,你去哪里?” “普安王府。” 慕容白看看在轮椅里坐着的慕容谨,又看看一边站着的祝东风,还未等他们开口问话,也旋风一样的出了门。 “我去干爹那里住了。” 慕容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慕容谨站起了身。 “我出去一趟。” “去找那两名刺客?” “嗯。” “我也去。” 慕容谨搂着祝东风的肩膀,轻拍了两下说:“你在家里照顾女儿,天亮的时候你出城,把那两名刺客交到给刑部,趁机来个大搜查,他们带过来的人,一个都别想走掉。还有宫里,肯定也有他们的人。” 赵瑗躺在荷园的床上,床头放着一碗药汤。 坐在不远处的算命先生抠着鼻孔说:“王公子不愿意换脸了。” 赵瑗用一只胳膊撑了床面,利索地翻身坐起:“为什么不愿意?” “他说现在这样子挺好,我也劝说了,没用。”算命先生摆了摆手:“那不管他了,换脸是大手术,很麻烦的。” “正因为麻烦,别人不会,这才能显出你的价值。等天亮,你继续去说服他。这是圣上的意思,这点小事就办不到,显得我们很没能耐似的。” 没等算命先生接话,赵瑗又说:“就这么定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了。别忘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伤的挺严重。” 算命先生抠着鼻子,刚出门,张伯走了进来。 “她来了。” 赵瑗眨了眨眼:“世子妃?” “祝小月。这会儿在客厅里,让她过来吗?” “快快快......”说着,端了床头的药汤饮了。 没料到人会来这么快,药汤尚有些烫,赵瑗吸溜着气,快速把它喝完了。 张伯说的是去秀州查宋小宝的背景,其实他是心里不舒服,走几天,让他们看看没他的时候,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是前日回来的。 果然府里乱成了一团糟。 连世子妃都没了。 若是他在,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张伯暗自寻思,要让大家看看,他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变化。 回到客厅里,他对焦急等待的祝小月说:“世子失血过多,身体虚弱,神医嘱托要多休息,姑娘少跟他说几句话。” 失血过多,那是大伤了。这情况出乎祝小月的意料,她急忙问:“人还齐全吧?” “什么?” “胳膊、腿都还在吧?” “在在,在的。”张伯一边把祝小月往荷园里领,一边慢声说:“世子惦记姑娘的安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姑娘在何处了,可有受伤。” 第238章 太弱了。 祝小月进屋,走到赵瑗的床前,仔细观察他的样子。 头发散乱着,双眼微闭,两腮赤红,一只裹着厚厚绷带的胳膊搭在外面。 祝小月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准备看一下,是不是在发热。 手尖刚碰到额头,就被赵瑗准确地捉住了。他缓慢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小月姑娘?” 张伯轻轻地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祝小月惊讶地说:“你发着热,居然没把我当成世子妃。”然后又惊讶道:“世子妃呢?没在这里照顾你?我来看看,跟我长的像的人,是什么样子。” 接着放低了些声音说:“你没回来之前,大家都心慌慌的,我不好意思来看。” 赵瑗把小手拉到自己跟前,贴上了自己滚烫的脸,有点委屈地说:“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刚还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死前,见你一面。” 祝小月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只好使了力的抽。没料到,此时赵瑗松了手。她一个没防备,后退了两三步。 “世子,要帮你叫医师过来吗?” 赵瑗把头半扎在被褥里,无力地说:“不用,刚吃过药了,药碗还没端走呢。医师嘱托不要睡着,这样药效更好。小月姑娘既然来了,就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在门外的张伯,猛拍了一下额头,走出了荷园的大门。 他离开几日,府里的主子都变傻不按套路来了,刚才他对祝小月说不让说那么多话,是为了表现出赵瑗真的生病了。 这究竟是谁在说谎啊?明显是主子在说谎。 祝小月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了,望着赵瑗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琢磨,韩如意说的话,很对呀。这个人是空有其表,除了世子的身份外,还真没什么好的。 两个刺客对付不了,还是她弟弟把他救了。 连个十二岁的孩子都不如。 身体也很弱,就胳膊受了点伤,就成这样了。 想到此人曾照顾过自己,祝小月好心地给他建议:“世子,等你好了,平日里多锻炼锻炼。要不然,即使你当了皇帝,也做不了几年。” 赵瑗抬起了头。 “为什么?” 因为死了啊!祝小月觉得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但既然给他提出来了,就要把话说到他心里去。 “你知道司马懿为什么能当上皇帝吗?”她自己答道:“因为他身体好,熬死了他的主子,熬死了他主子的儿子,又熬死了他主子的孙子,又把他最大的敌人熬死了。所以什么好,都不如身体好。” 被她嫌弃了? 话里明显带着嫌弃。 赵瑗翻了个身,仰面看着房梁说:“我身体非常好,有个小病小灾的,好的很快。小月姑娘能给我打盆水,擦擦脸吗?降降热,发发汗,天亮估计就好了。” 祝小月又惊讶了:“你们府上没丫环吗?”接着又说:“世子妃在哪里呢?我去看看世子妃。顺便帮你叫丫环过来。” 说到这里,她觉得有点不对,试探着说:“难道府里是世子妃当家,她自己不管你,也不让丫环管你?”又连问道: “你不是说,她很喜欢你吗?怎么能不管你呢?难道你说的都是谎话?是不是因为你爱说谎话,她趁机惩罚你,所以不让大家管你?” 祝小月暗叹自己的机智,一看情况,就能把原因推算个八九不离十。 赵瑗闭上了眼。 还是装晕吧,这些问题,一时间想不起来怎么回答。 祝小月看到床上的人,不接话,也不动。她走向前去,轻推了一把。 “世了?世子,世子......” 没应声。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的同处一室,影响不好。祝小月转身拉开门走了。 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很多人都没有睡,或是睡不着。 慈宁宫内亮如白昼。 皇帝低着头,闷声说:“母后认为眼前这事,该如事解决?” “我这里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慕容谨的性格,你我都了解,他如此行事,就是不想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听说今晚在御花园里,他让红玉夫妻很难看?” “我过去的时候,安国公和梁夫人已经回自己席上了。我也是听人讲述的,说是梁夫人笑言笑语了半天话,他们二人一句话也没应。” 太后缓缓地说:“这事也不能怪红玉那丫头,谁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不知者不为过。他们若是知道小谨是身世,哪里会同她争。” “慕容谨一向对我没什么好感,还事还要母后去周旋。小谨是世子妃,这事若是传出去,再被人记下。不但被现在的人嘲笑,还会被后人嗤笑。笑我们皇家无能,连个小国的国师都奈何不了,任由他把我们皇家的人掳走。” 二人各怀心事,话说的有一塔没一塔的。 半天后,皇帝又说:“母后是怎么想的?” “我自然是希望小谨能留下来,若是明月他们也能留下来,就更好了。” “母后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皇帝又说:“宫七的事,今晚被大哥提出来了。母后认为,他是真知道了,还是随口说的?” “宫七的事,不止他知道。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说而已。” 皇帝惊讶道:“大哥真的知道?” “若不然,他怎么会想着让那丫头去同里谈慕容家的事。” “母后目光如烛。”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说:“同里镇那件事,母后认为会是谁做的呢?” “除了二哥的人,还会有谁。大哥的人,他自己能管住。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他们背后的那些人,总想生事。” 皇帝叹了口气说:“现在是进退两难。按母后方才说的,慕容谨是不会让女婿另娶的。那现在就是两条路,大哥只能二选一。” 太后淡淡地说:“也没什么难的。我看二哥挺好,只是年龄小了点,皇后又把他管的太死。官家应该考虑让他分府另住,早日独立起来。” 安国公府。 梁夫人盯着韩如意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们不愿意信,就别信。” 梁夫人又望向安国公,半天后又说道:“难怪慕容谨的脸色不好,明月也躲躲闪闪的。” 安国公轻哼了一声说:“她哪里是躲闪,她是不想理我们。“ “她是怕慕容谨,你没看到她的脸都红了。“梁夫人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这桩婚事是成不了,依慕容谨和明月的性格不会让女儿嫁给三妻四妾的人,普安世子是皇帝中意的继承人。“ 梁夫人说到这里,惊了一下,又望向了安国公:“你说世子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世子妃,放弃皇位了?“ 安国公毫不犹豫地说:“怎么可能。“ 梁夫人点了一下头:“那就好。“ 韩如意插话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不讨论一下,怎么帮帮瑗哥哥?” 梁夫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没去想韩如意说的帮是什么意思,随口问道:“什么?” “让世子妃醒过来啊!这两个人太可恶了,尤其是慕容谨,怎么能这么武断……” 没等她把话说完,梁夫人喝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哪里论得到我们去掺合。明日起,你不许再出去了。” 荣国公府。 荣国公问军师说:“方才我同你说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军师问:“这消息你从哪里来的?” “刚才普安王府的人来过,他说世子受了伤,行动不便,让他把话转述给我。“ “普安世子妃竟然是慕容谨是女儿。“军师笑了一声说:”难怪会有如此的风采。“转话又说:”他说的这个法子,能暂时留住慕容谨吗?“ 荣国公慢声说:“只要朝中无重臣反对,这个法子就管用。我们府上,他都来求了,别家更不用提,肯定都打了招呼,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军师好奇地说:“他的人是怎么说的?“ “说世子妃是我的亲外甥女,我便是普安世子的舅父,让舅父帮忙调和家里的矛盾。不能让慕容谨此时走了,走了,就不好办了。“ “国公应下了?国公别忘了同里镇的事,可是我们的人做的,世子妃可是差点挂掉。“ 第239章 嫌弃。 六月二十三日。 早朝过后,皇帝把昨夜参加晚宴的官员单独留了下来,大略讲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吩咐刑部尚书和杭州知府排查所有城内人员,出入城的除了仔细核查路引,身上也要搜查,尤其是携带兵刃的。 大理国国师重伤,需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皇帝把赵瑗受伤隐去没提,怎么回来的,也没提。 只是悄悄地问了慕容白,想要什么奖赏,并嘱托他,此事莫要再说出去了。 世子被劫持,被一个小孩子救了,显得朝堂上没人似的。 慕容白连声应好,拿着了七星宝剑,欢快的出了皇宫。 皇帝问宋羿:“你儿子能从两个刺客手里,把人救出来,这事你信吗?” 宋羿淡然地说:“刺客出城,放松了警惕,更何况平江郡王还是个半大孩子,他们歇息时,趁着不注意,把人拉上马就跑,臣觉得可信。他骑的是汗血宝马,他们追不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刺客是两个傻瓜一样。” “在皇宫里行刺,本身就是傻瓜做的事。” 皇帝说:“藏在车底下进来,再藏在车底下出去,怎么叫傻?只是没料到,刺客没有得手;更没料到慕容谨是个不按套路来的人,什么都不顾的,吵着要捉拿凶手,谁的车都要查。” “可惜让他们跑出去了。” “慕容谨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受了伤,怎么会让他们跑,我们不用管了。” 就在这时,福全走进来说:“祝夫人抓到两名刺客了,刚刚送到了刑部,刘侍郎接管了这个案子。” 宋羿和皇帝,相视了一眼。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还能抓住活的?” 两个晚上没睡,加一个晚上半夜才睡,赵瑗依旧是天未亮就醒。 他挑了一件浅紫色的锦锻衣袍,由于胳膊受了伤不方便,在宋小宝的服侍下,半天才把衣服穿齐整。 “这身衣服怎么样?” 宋小宝挠着头,迟疑地说:“是不是有点热?” 赵瑗用右手抓了抓衣摆,又照了会儿镜子。转身看着宋小宝说:“我是去找你主子的,找不回来,你这差事也不用干了。你跟着我,要机灵一点,讨她开心。” 生米做成熟饭,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凡事只可再一,不可再二再三。第二次,别人就有防备了。 不是别人,是他的甜思思。 既然绕路走不过去,还是直路的好,免得浪费时间。 赵瑗坐着马车到了西市槐树胡同十二户。 ?敬的呈上礼物后,低声软语道:“皇后让我这两日,带小月妹妹在杭州城里到处看看。” 祝东风笑着说:“这要问小月自己的意见,她昨日约了人。” 昨夜祝小月回来后,大笑着同祝东风讲赵瑗的种种可笑。说传闻中的'佳郎'也不过如此,连个普通人都不如。难怪韩如意嫌弃他。就他那样子,若是个普通人,怕是连个媳妇也难讨到。 当祝东风问她,既是讨厌他,为什么跑那么快去看他? 祝小月笑嘻嘻地说,才不是去看他,我就是想看看,同我长的像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可惜没看到,人家根本没把世子放在眼里,也没把他的朋友放在眼里,面都没露。 祝东风以为,祝小月会拒绝掉赵瑗,毕竟看起来,她对王嗣同的好感很明显。 祝小月从里间走出来,笑吟吟地说:“世子介意多带一个人吗?我还约了王公子。” 赵瑗坦然地说:“王公子今日来不了,他要换脸。” 祝小月摸着脸惊讶地说:“多好看啊!我还想找个刺青的地方,给自己也刺一只蝴蝶呢。” 赵瑗叹了口气说:“他喜欢的姑娘,嫌弃他长的丑。他也是为了讨好姑娘,迫不得已。” 赵瑗想要告诉祝小月,那个丑八怪是有心上人的人了。有了心上人,还在招惹别人,是个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 不料祝小月感叹道:“王公子人真好啊!为了喜欢的人,愿意去做不喜欢的事。”她转头对祝东风说:“娘,这么好的人,居然有喜欢的人了。我还想着问问他,愿不愿意随我们一起去大理呢。” 接着又说:“那姑娘既是嫌弃他,我劝劝他,看能不能跟我们走。” 话题跑偏了,老谈论别人干什么?对促进感情没一点用处。就这水平,难怪自己的媳妇会弄丢。 宋小宝促道:“世子我们早些出发吧,赶到西湖正好吃午饭,我们自己捞鱼,然后烤了吃。吃完了看杂耍,还有皮影戏,小姑娘们最喜欢看那个。” 三人走出门后,祝东风去找荆小白,准备让他也去西湖,照看着一点祝小月。 她没法拒绝赵瑗的提议,祝小月是她的女儿,但也是他的妻子。她看到过赵瑗对自已女儿的宠爱,也看到过自己女儿对他的信赖。 昨夜她想了半个晚上。最后决定,给赵瑗一次机会,如果自己女儿仍是喜欢他的,那就再和慕容谨商量一下。 马车里坐了两个人。 车厢门在出发前改装过的,外面有个锁扣。宋小宝在前面赶车,并把锁扣扣上了。 为的是防止祝小月没听赵瑗把话说完,就要跳车跑掉。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害怕。听我把话说完。”赵瑗收敛了笑意,深沉地望着祝小月,说出了憋了两天的话:“你就是世子妃,是我娘子。你爹抹了你的记忆,准备把你带走。” 祝小月眨了眨眼。 赵瑗焦急说:“你不信吗?” “你不是说,让我把话听完吗?我在等你继续说。” 赵瑗一眼不眨的盯着祝小月说:“我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我一一回答你。” 祝小月嘿嘿一笑说:“没什么要问的。” 赵瑗伸手捉住了她的小手,热切地说:“你没听清我说的话吗?你是我娘子,我的爱妃。” “我是大理人,从小生活在大理,这是第一次来杭州。”祝小月一脸嫌弃地看着赵瑗手说:“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他们是骗你的,你从来没有去过大理,你家在德清县。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赵瑗急急地说::”听来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祝小月思索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既是不可信,你的话,也不可信。”接着又说: “我最不喜欢跟人争论是非,你不要再继续说这个。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忘记的东西,肯定是不好的。所以,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过几日,我会随爹娘离开杭州回大理。” 她神态淡然,语气平缓冷静。 “你怎么不惊讶,也不问一下,我们之前相处的如何?”赵瑗讪讪地缩回了手,沉声问道:“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忘,只是不想跟我过了?” 祝小月看了一会儿赵瑗,又恢复了笑嘻嘻神色:“我只是不喜欢你,所以你说的话,我都不相信不在意,也不去考虑。” 赵瑗毫不犹豫地问道:“我哪里不好,让你不喜欢?” “哪里都不好,从长相到说话,到做事,无一处是我喜欢的样子,看见你装模作样的说谎话,就想踩你两下。”祝小月微颦着修长的眉毛,嫌弃地说:“还喜欢趁机占人便宜。“ 赵瑗急声争辩道:“我哪里有说谎?我哪里有占你便宜?” 祝小月目视前方,和和缓缓地说:“你一直都在对我说谎,没一句实话。” 赵瑗不甘心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跟我一起出来?” “看场杂耍还要抛几枚钱币呢,看你各种逗乐表演,我又不用花钱。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两声“嘿嘿”的笑声,从车厢前面传来,宋小宝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快用手捂上了嘴巴。 第240章 蓝色的蝴蝶。 车厢里安静了。 赵瑗的脸上没一丝笑意,他专注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子,她今日穿了身天蓝色的纱裙,头发梳成了飞仙髻,髻左边插了一朵蓝色的绢花。 脸上大约是施了粉黛,看上去更加白皙,额头上还粘了一个雪花状的蓝色花钿。 似是一只清雅美丽的蓝色蝴蝶,。 但这份美丽,不是为了他。 她在想着同另一个人的约会,她会随时飞走。 赵瑗的心,一点一点的下沉。 难道当初没有圣上的旨意,她就不会嫁给他吗?可她明明说过,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 对,她说过,比初升的朝阳还要明亮。 怎么重新来过,非但不喜欢他,还讨厌起他了? 没道理啊。 一定是有误会。 赵瑗温言细语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谎了?你举几个例子?” 祝小月收回望向前方的目光,看着他。 貌若潘安,这句话名副其实。 他有着完美的五官,眼睛虽然不大,却深遂有神,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弧度优美。 一身浅绿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挺拔,举止优雅,如芝兰玉树,从内到外都透着尊贵雅致。 祝小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要穿绿色的衣服呢?” 说是他爱妃做的,她肯定又以为他在说谎。赵瑗缓声道:“我喜欢这个颜色,像是绿油油的麦苗子,看着心里就舒服。” 祝小月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你会说,这是你世子妃做的。这么难看的颜色,只有特别的人制做,才会穿。” 赵瑗沉闷地问:“你认为我昨晚说的全是假话?” “难道不是吗?”祝小月咯咯笑道:“骂自己蠢货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你这人真是太逗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过来。后面她想说的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封为一国世子? “除了我不是宫七,别的都是真话,也是心里话。”赵瑗说:“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蠢货,娘子在身边时,没有好好珍惜,没有对她好,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 祝小月笑呵呵地说:“宫七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有亲儿子了,为什么还要收养子?这样的事,你也敢胡说。” 赵瑗对着前面吩咐道:“调头,去泉水大道的五湖四海茶馆。”然后,又对祝小月说:“宫七是五湖四海的老板,他亲口对你说过,他是曾经的皇太子。” 官驿。 唐哲问完颜滚:“人落在他们手里,而且他们还在搜查,王爷准备怎么应对?” 完颜滚气愤地说:“两个笨蛋,人都被他们掳出去了,又放回来。被人逮住了,怎么不当场去死。” “王爷没想过,他们或许放的是假消息,人其实已经死了?”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完颜滚脸上有了喜色:“先生有什么好办法,把这件事躲过去吗?” “现在城里有多少人?” “城门查的严,才混进来了十几个人。” “让这些人找机会出城,王爷再找秦太师想想办法,慕容谨受了伤,这事不会善罢干休。” “秦太师是又不是我们的人,能信他?” “秦太师是想和,现在又没出什么大事,就是知道是王爷做的,也会帮忙遮掩。” 想到要找这里的人帮忙,完颜滚又阴了脸:“查到我头上,他又能怎样?” 唐哲慢悠悠地说:“他会跟你拼命。”接着又说:“他若真跟你拼命,这里的人,是拿他没办法的。晚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安国公是一品大员,又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他都一点面子没给。” 完颜滚更加气愤了:“单独一个人去茅厕,去的地方又僻静,多好的机会,两个人都没制住他。” 唐哲没再接这个话题,而是问道:“王爷跟段王爷聊了什么?” “都是些闲话,顺便探听一下,他们此趟的目的。” “段王爷怎么说的?” “他说要看国师的意思。据我判断,联姻的情况,应该不会。”说了这些,完颜滚又嘿嘿笑道:“先生等着看吧,后面还有好戏呢,我做事向来留有后手。” 五湖四海。 宫七对着祝小月左看右看了一番后,下了定论:“跟普安世子妃长的很像,但你不是她。” 祝小月哈哈笑道:“又一个撒谎鬼。” “哦?” “我从你眼神里判断出,你方才说的是谎话,你第一眼看到我的眼神很亲切,这是看朋友的目光。” “因为你长的好看嘛,我看见美人就觉得亲切。”宫七笑嘻嘻地说:“你知道五湖四海的来历吗?” “不知道。” “我说你不是吧。这个名字,是世子妃给起的。” 祝小月不想说自己失忆了,她咬了咬下唇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子妃么?”宫七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赵瑗,温和的说:“她是个傻瓜,一心爱慕着一个心里没有她,又不值得去爱慕的人。” “世子?” 宫七嘲笑似的说:“猜对了。” 祝小月点了点头:“他这个人很自私,确实不值爱慕。” 赵瑗腊白的小脸,更白了。 他以为在大是大非面前,宫七是靠得住的,没料到除了没帮他,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祝小月没去看赵瑗,继续对宫七说:“他只想自己,不去考虑别人的处境。他说我是谁就是谁了?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而不去相信我爹娘、弟弟和师兄。” “小月姑娘说的很对,你爹娘又不会坑你。”宫七笑嘻嘻地说:“那些胡言乱语,你不用听。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朋友。” 赵瑗又一次体味到了不存在的感觉。 小时候宫人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有一种衣服叫隐形衣,穿上它,别人就看不见你。那时候十分盼望自己有件隐形衣,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时候,就看不见。 他觉得这两日,像是穿上了隐形衣。 别人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着他的坏话。 赵瑗朝祝小月靠近了两步,腊白着小脸,亲切地问:“小月想去哪里玩儿?我们现在去西湖,还是找个地方先用饭。” 第241章 都跟傻子似的。 祝小月像是才发现这个人还在似的,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眼睛,然后说:“你说呢?” 这个回答,让赵瑗缓了缓气,还以为她要拒绝呢。 “去西湖吧。”赵瑗又急忙说:“你就是祝小月,从大理来的姑娘。我是这里的世子,陪远来的客人玩。前几日,我还陪金国的郡主去了西湖……” 宫七打断了他的话:“世子大人,昨晚你把我说的那么不堪,这事怎么算?还给我胡乱安置身份。“ 祝小月看了眼赵瑗,探究似的盯着宫七问:“你不是告诉过世子妃,你是皇帝的儿子吗?“ 此时是在茶馆的二楼,屋内只有他们三个人。 宫七惊讶道:“我要是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敢在杭州?两个世子的人不早把我打死了。我若真是皇帝的儿子,想瞒大家还瞒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把这事告诉别人?“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小月姑娘,你觉得我像是个傻子吗?“ 祝小月点点头说:“也是。“接着又看了一眼赵瑗,眼神表达的是:看,你又在说谎。 御书房里,刘法眼向皇帝汇报他初步的审查的结果。 刺客面部下垂,牙龈发黑,这是长期咬槟榔的特征,而且在他们身上也搜到的槟榔。从身形和长相判断,也像是南方人。 皇帝问:“他们说什么了吗?” “舌头没了,说不成话,这两个人均不会写字。”刘法眼又补了一句:“祝夫人说是她担心刺客会咬舌自尽,所以把舌头割了。” 皇帝觉得有点疼,不由的摸了一下脸,然后又问:“刘大人有什么看法?” “从物证暂时查不到什么,只能从推测的结果上,去找物证。但推测又不是负责的说法。” “这里没旁人,刘大人尽管说。” “因为牵扯到普安世子,就有四种假设。 假设一,是普安世子的人,刺杀自己,栽赃给别人。这个假设不成立,普安世子在办他的正事,没心思再弄这个; 假设二,是恩平世子的人,这个假设也不成立,他的人,肯定认识普安世子; 假设三,是金国人,故意装成了南方人的样子,栽赃给大理人; 假设四,是大理人,先刺杀他们自己人,好摆脱嫌疑,让我们怀疑是金国人。” 皇帝问:“刘大人,认为哪一种可能大?” “第四种可能。刺杀了普安世子,栽赃给金国人后,再来个大搜查,把金国人在杭州的人一网打尽。既报了仇,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哦?” 刘法眼说:“凡事有因就有果,慕容谨对普安世子有敌意,为了解决后患,除了干净。慕容谨因金国人伤了胳膊,借此机会报仇。而且大理使者是刚来的,还没时间去了解普安世子的长相。” 接着又说:“一个行动不方便的人,去个茅厕,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像是送上门,让别人刺杀一样。”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皇帝沉声说:“这个话先不要告诉别人,凡事要讲证据,你再找找看。” “要不要把他们都监视起来?” “也行,依嫌疑人的名义,把他们双方都看紧了。再过两日就要册封皇子,杭州城里,不能再出乱子了。” 今日的谈话,基本达到了目的,刘法眼揖手弯腰道:“没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世子是怎么回来的?” 刘法眼又站直了身子:“臣听说是慕容小王爷救世子回来的。” “实话。” “世子料定是番国之人,就对刺客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人,此时死了也没多大价值,皇帝还会因为大怒,派人追杀他们,两位大侠为了他而惹祸上身,不划算。活着兴许还会有人支持他争皇位,给大家添些乱子,朝政乱必然国弱。是对他们有利的事。“ 皇帝盯着刘法眼说:“别有没事没事的往普安王府跑,你这大清早从他那里出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处理事情,是得了普安世子的授意。” “听说世子受了重伤,臣是担心。“刘法眼满脸正色地说:“臣一向秉公执法,这是有目共睹的。 “那也要避嫌。“ 鱼终于烤熟了。 赵瑗招着手,急声说:“放我这里,放我这里。” 宋小宝瞄了一眼,坐在船仓里饮茶的祝小月,不情愿的把鱼放在赵瑗面前。 说好的讨好世子妃?看他急的,不就是午饭吃的晚了点嘛。 “姐姐,下一条马上就好了,下一条更好,这个烤的有点糊,先让世子吃。” 赵瑗没空搭理宋小宝,正鼓着腮帮子吹荷叶上的鱼呢,刚捏鱼刺时,有点烫手。 祝小月弯腰从舱里走出来,坐在了火炉边。 赵瑗急忙拿了身边的一顶大莲叶递给了她:“顶头上,别晒黑了。”看祝小月没伸手,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莲叶搭在了她头上。 “要听话,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第242章 那些事。 赵瑗说着又坐回方才的位置,拿了筷子拨下鱼腹的一块肉,又仔细的把鱼刺剔干净,另放在一片莲叶上,递给了祝小月,笑意洋洋地说:“给你。” 看祝小月迟迟不接,他急声说:“小刺都没一个。” 祝小月皱着眉眼说:“我一直盯着你,你上船后就没洗手。刚才吹来吹去的,口水都喷上去了。不想让别人先吃,还假惺惺的。” 宋小宝把脸扭向了一边,无声的发笑。传说中的才比子建的普安世子,原来是个幼稚鬼啊。 “那你吃中间的。”赵瑗放下手里连小刺都没有的鱼肉,拿起筷子拨开了鱼皮,把剩下的鱼肉放在了祝小月面前。 “你先吃着,我去洗手。” 当赵瑗趴在甲板上,祝小月又说:“杭州人爱西湖,别处的人也爱西湖,爱西湖的水清景美。若是人人都如世子一样在湖水里洗手洗脚,那用不了多久,湖水将混浊不堪了。” 赵瑗急忙爬了起来,望向宋小宝问:“你方才在哪里洗的手?” 祝小月拿起手里的鱼叉,指着他说:“你不但是个撒谎鬼,还是个笨傻子。” 她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如春日的柳枝在赵瑗心间拂过。 赵瑗的脑袋里更乱了。 想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鱼是宋小宝跳到湖里抓的。 他踢了一下宋小宝的屁股:“舀碗水,浇着我洗。胳膊疼,趴不下去了。” “世子,胳膊上流血了。”宋小宝一声惊呼。 草绿色的衣袖上,一块潮湿的褐斑。赵瑗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你会包扎吗?” “会,世子把衣服脱了。” “你会个屁,整日毛手毛脚的。问你会不会上天,你也说会。”赵瑗向祝小月哀求道:“小月姑娘帮帮我吧。” 祝小月自己也说不清楚对赵瑗是什么感觉,觉得他很讨厌,却又喜欢跟他在一起。 就像她对赵瑗说的那样,看他哪里都不顺眼,看见他就想打击他,想说他的坏话。 昨晚她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会这样。得出的结论,也同她对赵瑗说的差不多,她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还会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出什么荒唐的话。 就像是看一出折子戏,或是看一个话本子,看里面的坏人究竟能蹦哒成什么样子。 “男女授受不亲,世子另想办法吧。”祝小月果断的拒绝,执着叉子继续烤鱼。 赵瑗低声喃喃地说:“很疼的。” 祝小月目视着烤鱼,正色地说:“你是世子,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你的子民你的战士,此时在前方风餐露宿,甚至可能在不顾生死的与敌人拼搏,你在后方享受着他们的胜利的成果,锦衣玉食,一点小伤就叽叽歪歪个不停。” 说完,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飞快地看了赵瑗一眼,像是观察的他表情。 她的唇色太过饱满,轻轻一咬,下唇间便泛出些许白印,像是初春时节,蔷薇初放,刚刚露出的粉色花瓣。 赵瑗无比的怀念过去的日子。 若是以往,即使是刚与她闹了不愉快,即使是在闹市里,也能找个理由,挽了她的肩膀,低下头去亲亲。 嘴巴堵上了,看你还怎么说风凉话。 赵瑗舔了一下嘴唇,又坐在方才的位置上。 “小月姑娘教育的极是,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赵瑗对着祝小月亲切地笑道:“小月姑娘在大理时,都做些什么?” 祝小月立马接话:“女孩子家的私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你说话,就知道是读过不少书的。前朝的上官婉儿知道吗?”赵瑗没等她回答,只顾往下说:“是个女丞相。小月姑娘要不要考虑留在这里,做官呢?” 祝小月来了兴致,目光闪闪地问:“我能做什么官?” “我看你懂得道理挺多。你爹爹是国师,你也可以是国师。”赵瑗急忙又说:“你没来之前,我觉得我什么都好。你来了,我发现自己满身都是缺点。我现在有四个老师,还差一个德行老师。你要不要考虑了一下?” 祝小月看见一条小船飞快地朝他们驶来。 “姐,你爹让我来接你回去,说是有急事。”慕容白站在小船在舞着双臂朝着他们喊。 祝小月放下手里的烤鱼就站起了身。 赵瑗坐着没动,斜眼看着满脸不自在的慕容白,慢声问:“小王爷新得的剑用的怎么样呀?“ 慕容白挠着头说:“还行。“接着一个跳跃到了这条船上,盯着烤鱼说:”也没那么急,咱们吃完再走吧。“ 由于慕容白的加入,气氛活跃了不少。 初时,慕容白有些不自在,呆了一会儿后,发现赵瑗并未提他姐的事,也未说他的事,随放下心来专心的烤鱼吃鱼了。 正吃的欢快,祝小月盯着他幽幽地问:“普安世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白惊得把刚吃到嘴里的鱼肉,直接咽了下去,咳了几声后,低声说:“就那样。“ 祝小月紧追着问:“哪样?“ 刚得了赵瑗的好处,不好意思再说他坏话,可也不敢和他亲爹对着干。慕容白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有点傻。“ 连问了两个人,都说同她像的人傻,祝小月更好奇了,一个世子妃怎么能是傻子呢? 她又追问道:“怎么傻了?“ 慕容白内心激烈的争斗了一番,觉得他姐已经是这样了,又马上要走,世子妃是什么样,都跟她没关系。 趁这个机会,把他想对赵瑗说的话,说出来。 他勉强扯出了一点笑意,说道:“傻得可爱哇,是个挺好的人。“瞄了一眼赵瑗,接着说:”对世子爷好的很,一心只有世子爷,世子爷欺负她,还不许别人说世妃爷的坏话。“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祝小月眨了眨眼睛说:“是挺傻的。“ 想到那个人跟自己长的很像,她又望向呆怔的赵瑗说: ”烤鱼要不要给你世子妃带两条回去?不要总想着讨好这国郡主,那国千金的。也对自家娘子好点,免得她总被人笑话是个傻子。“ 赵瑗没接祝小月的话,而是盯着荆小白问:“你见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她和韩如意打架了,你还理韩如意哇;你当着她的面去逛青楼;你当她的面说要娶别人;她被人刺杀,你还只顾办别的事;她出了事,你不管她,让她到宫里跪……’ 赵瑗打断了他的话:“打架两个人都有错,韩如意是小孩子,跟她计较什么?韩如意就像是我妹妹一样,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理她了?“ 慕容白瞄了一眼祝小月,低哼了一声说:“若是荆春秋,根本不会问对错哇,把对方打死了,也是别人的错。没打死,他把她打死。“ 那是个脑筋不正常的人,我怎么能跟他比。赵瑗说:“刺杀那事,她去了慕容大院,已经安全了。我回去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一个样。 慕容白瞪着大眼睛问:“她在害怕哇,你是她夫君,难道不该赶快出现在她面前安慰她吗?” “我也想啊!我也是心急火燎的。可是有当紧的事,没办完。那事早一天办完,可能就会少饿死几个人。“赵瑗望向祝小月问:“你说呢?” 祝小月轻摇了一下头:“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不懂。”然后好奇地问道:“她出什么事了,你不管她?” 慕容白抢着说:“她救了人,被皇帝责罚,罚了奉?还罚跪。” “这个我懂。“祝小月对着赵瑗说:”这个时候,你应该据理力争,如果皇帝不听你的,你跟她一起跪。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变成蝴蝶双双飞。“ 赵瑗沉声说:“这是不负责任的方法,一个人活着,他不但有娘子,还有父母,还有朋友,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怎么能为一点小事,就不顾生死。“ 慕容白说:“陪她跪可以的吧?“ “那样不是让圣上为难吗?我娘子是我的亲人,圣上也是我的亲人。“ 慕容白哼哼了两声说:“你是怕皇帝对你不满。” 赵瑗坦然地说:“即便就是我怕圣上对我不满,这有错吗?我是普安王府的天,只有我好了,大家才能都好。我这个天塌了,整个王府的人,包括外面的人,都会被砸死一片。” 祝小月笑道:“我来总结一下,普安世子没错,是世子妃错了。”面对三个人质疑的目光,她望着赵瑗: “她当初的选择错了,她不该嫁给你,或者说她不该爱上你。假如她心里没有你,心里装的是你的权势地位,那些事都不是事。” 第243章 两日。 刑部以查案为由,派了人将驿馆围了,为示公允,大理的使者也要住进驿馆里来。 慕容谨对祝东风交待道:“你和女儿住到慈宁宫,没事不要出去。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如此行事,我们明日就走。” “再有三天就是皇子册封礼了,再多住两日吧。” “有什么好看的,就这样决定了。” “女儿的事,大哥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我们应该征求一下她本人的意愿。” “小孩子哪里懂得好坏,这事没有商量。“ “她已经十八岁了。“ “你十八岁时候,还觉得小宫九好,觉得吴瑜好呢,现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吧?” “他们挺好的呀。” “你……” 大理使者要走的消息到了刘法眼那里,他对人吩咐道:“每个门口都派上人值守,两个时辰一换班,没有查到刺杀世子的幕后之人,谁也不能离开驿馆半步。” 回城的马车慢悠悠的,马车里依旧是两个人,慕容白骑马先行了。 “今日没玩尽兴,午饭也没正经的吃上,你爹是担心你在外面不放心。城内很安全。我们入了城,去西市吃油泼面吧。” 赵瑗忍着难受说:“把滚烫的热油泼在蒜末上,香味四溢,味道特别好。 祝小月看着他的袖子说着:“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不麻烦姑娘了,马上就进城,我府上......”赵瑗脱着衣服说:“那麻烦姑娘了。” 宋小宝在前面赶着车,他有点替主子着急,追姑娘哪里有这样的,总想麻烦别人怎么成。 他不懂得他主子的心。 赵瑗觉得自己的心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需要某个人的照顾,才能充实起来。 要不然,空的就快要死了。 没有力气做事,呼吸都觉得沉得。 “你这伤口,怎么看上去像是扎伤?刺客捅人怎么捅胳膊的?“祝小月望着伤口问。 赵瑗望着她说:“我自己扎伤的,想让你心疼。“ “哈哈。”赶车的宋小宝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把祝小月送回槐树胡同,赵瑗就急忙赶回府里。 张伯告诉他,算命先生入了宫,临走时说,没能说服王嗣同。慕容然走了,还带走了小花。 “慕容然去哪里了?” “回同里。他和慕容谨也见过了,慕容谨明日就走,世子妃又不在府里,他也没再留下去的必要。” 赵瑗哼了一声说:“不把我的人留下,别想走。” 次日慕容谨没走成,甚至不能正大光明的走出驿馆。他向皇帝提出抗议,皇帝表示很无奈,下面的人按章程办事,也不好干涉,何况也没朝臣说如此行事不妥。 慕容谨很恼火,自己掉进了自己设计的坑里,别人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困住了他。 赵瑗开始正式上朝。 下朝到慈宁宫转一圈,再回御书房议事,午饭在慈宁宫里用,小憩的地点也改成了慈宁宫,晚饭又在慈宁宫里用。晚饭后,又赖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聊天。 他觉得若不是甜思思记不得他,这种生活还挺好,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虽然大部分时候,祝小月都不理他,但不影他的心情惭惭好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两日。 在这两日里,王嗣同忙得不可开交,在户部入了职,各种交接,大小事一件接一件,几年没处理好的事,都扒出来交给他做,忙得吃个午饭,都是匆匆忙忙的。 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暂时也没好的理由推托,再加上这些事确实都是该处理的,只得一一应承。 在这两日里,祝东风的短剑,又回到了她手里。 在这两日中,祝东风去了一趟德清,回来的时候双眼红红的。 她是在郭家的小院子里,见到郭俭的。待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慕容谨的名字,郭俭瞬间嗓子堵得说不出话来,这是他女儿亲娘。 祝东风去的时候,还不到午时,一直坐到太阳西落才离开。 其间郭俭基本没说话,祝东风临走时,他才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六月二十五晚,赵瑗出宫后,祝东风对太后说:“娘,能不能别让那个世子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他。” 太后叹了口气说:“他是世子,马上是皇子了,又是我名义上的孙子,有什么好理由阻止他来看望祖母呢?明日是册封大典,忙起来自然就不来了。” 祝小月在睡梦中,感觉鼻子有点痒,她抬手揉了揉,翻了个身。鼻子还痒。她不情愿的睁开眼,看到穿着绿纱裙的,绾着发髻的赵瑗侧躺在床上,拿了根鸡毛,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揉了揉眼,定睛看看,是他,没错。又看了看窗户,天还未亮,室内燃着一盏小灯。 看她要开口说话,赵瑗“嘘”了一声小声说:“别叫人。我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你来多久了?” “半个时辰。” “在这做什么了?” “看你。”赵瑗低笑道:“看到床上有男人,你怎么也不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听到这话,赵瑗放下心来,胳膊支的太久了,有些酸,他仰面躺在了床上。 “昨晚你娘在这里,今晚好不容易把她支走。” 祝小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望着赵瑗问:“我娘陪太婆去睡了,怎么是你把她支走的?” 赵瑗也翻身趴在床上,与她对视着:“我说了,你不许告诉你娘。” “嗯。” “我求了太婆。” 祝小月眨了眨眼。 “怎么求的?” 赵瑗低声说:“我告诉太婆,如果她不答应,我今日就不参加册封典礼。” “你什么时候求她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去更衣室的时候,我在更衣室门口等她。” 更衣室是宫里人文雅的说法,就是茅厕。 祝小月想象了一下,赵瑗站在更衣室门口等人的情形,捂着嘴角吃吃的笑。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再请求你陪我参加册封典礼。”赵瑗把头扎在了被褥上,小声说:“我有些紧张,怕出错,你若是跟着我,时时提醒我,我就放心了。” “我才不要去,再说我娘也不许我去。”祝小月扯了薄被挡在了鼻子上面,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幽幽地望着赵瑗问:“你的世子妃跟宋大人熟吗?” “宋羿吗?” “嗯。” “他原来是我的侍卫,每日晚上都能同我爱妃碰面。”赵瑗轻声解释道:“晚上我爱妃会在门口接我,侍卫会把我送到府上才回去。你什么时候见他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祝小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前日下午,他送来了两本话本子,一枝竹钗,还有一串红玛瑙的项链。送我娘了一对玉镯,送太婆一本佛经。”稍停了一下,又说:“昨日也来了。” 赵瑗轻笑了一下说:“他是你弟弟的干爹,也就是你干爹,亲戚之间,自然是要经常走动的。”转话又说:“你们年纪相仿,私下里还是少来往的好,免得被不知情的人说闲话。” 祝小月歪着头对赵瑗说:“你走吧,我要睡了。” “让我抱抱你行吗?就一会儿,抱抱我就走了。” 赵瑗绷着脸,眼巴巴地望着祝小月。 祝小月想起了一条小狗,毛有些卷,是花白色的,当时她手里拿着肉包子,它望向她就是这个表情。 她手里没包子啊,不要说是肉包子,没肉的包子也没有。 赵瑗看着她轻咬了咬下唇,又连眨了几下眼睛,没等她回答,就向她身边移动两下,然后伸手搂住了。 豆颗大的灯光摇摇晃晃,室内安静得只有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赵瑗轻轻凑在她发间闻了闻,又把手慢慢移到了她的脸蛋上,描摸她修长的眉毛,微翘的鼻子,最后手指落在了湿润的唇瓣上。 祝小月把头扭在了一边。 “脏死了。抱过了,你走吧。再不走,我喊人了。” 赵瑗往旁边滚了一点,掀了被子,贴身抱住了她。 “我不走了,你喊人吧。让别人看到我在你床上。” 第244章 是是非非。 祝小月没料到赵瑗会突然如此,她怔了片刻,气恼说:“你还是个无赖。” 哪里敢喊人。 喊了岂不是正中他意。 让人看到她和世子睡在一个床上,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终于又把她贴身抱在怀里,而且还是在床上。赵瑗哑声说:“我哪里有无赖,你是我的女人,我们以前经常这样拥抱着睡在一起。”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探到了她的衣服下面,“还经常做生娃娃的事。” 赵瑗原来的计划是来跟祝小月说一会儿话,说服她明日跟他在一起。 抱着她的时候,他想要的更多。 这种想似是被蓄在湖里的池水,在他的身体内翻腾着,想要找个出口。 “你再不走,我咬你了。”祝小月死命的推着他说。 女子的力气是有限的,眼看着衣服就要离了身。 又急又怒,祝小月照着赵瑗的肩膀狠狠地咬去。 疼痛自肩上阵阵传来,传遍了全身,心也跟着疼了。 在祈福塔抱着她的时候,多乖啊。即使她忘记了他,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也应该是喜欢他的。 初时的疏离是女子的矜持。 对他说着讨厌的话,是口是心非。以前自己就是这样,明明在意对方的要命,想亲近她,却觉得她哪里都不顺眼。 这种不顺眼,不是真的不顺眼,是看到她关心别的事情,心思不在他这里时不顺眼,是想让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对于这种小别扭的解决办法,就是同她亲密无间。 当初,她不就是这样对他的吗? 那时候自己虽然不是太乐意,但也是满心的欢喜,后来又生气,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才气的。 疼痛令赵瑗清醒过来,这个人不是他的甜思思,不叫郭思谨,不是他的世子妃。 他的甜思思满心都是他,哪里会舍得他疼。 赵瑗松了手。 祝小月也随之松了牙。 满口的咸腥,让祝小月觉得有些恶心。她从床上爬起来,朝着盆子里吐了血水,又喝了两口茶漱口。 赵瑗望了一眼被血湿透的肩膀,趴回了床上。 长这么大,他这是第二次流血。 三次疼痛都是因为她。 “你走不走?不走,我去别处睡了。”祝小月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是要侵犯你,你真是我的世子妃,看到你,我就想抱抱你。”说着话,赵瑗坐起床,拉起裙摆,亮着脚踝说:“思,郭思谨的思,甜思思的思。”他又伸出另一条腿,“这里也有。” 白皙的脚踝上纹了一个指肚大小,黛青色的“思”。 祝小月凑近了一些,左右看了一下,感叹道:“你不但是个撒谎鬼,无赖,还是个幼稚鬼。做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你给你世子妃端盏茶实在呢。” 赵瑗没理会她的嘲笑,而热切地望着她说:“郭思谨,慕容谨,我打听了,你娘生你的时候,慕容谨不知道,给你起了个名字叫思谨。” 祝小月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我是祝小月,我们即使做不了朋友,也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相处。如果我是世子妃,那我们就是冤家仇人。 “你是世子,我是他国国师的女儿,我爹爹此时的身份大理使者,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仅是个人的事,还牵扯到两个国家,我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你现在立刻离开。” 赵瑗疑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非要她把话说明才行。 “你娶了家世普通的世子妃,你嫌弃她,又利用她,一心想跟她和离。你派杀手刺杀她不成,又把她身世来历不明的消息散布出去。” 祝小月歪头看着他继续说:“你假装对她好,好摆脱自己的嫌疑。原来口碑极佳的普安世子,是靠虚情假意和不择手段得来的。” 赵瑗皱着眉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即使你忘了,没了记忆,可以向普安王府的人打听,我对你是什么样子。你去问秋葵,她是你的丫环。 今日你爹也会来,还有德清的县令,你问他们,我是怎么对你的。”赵瑗拍了一下头,又懊恼地说:“问你爹没用,你爹听信了别人的鬼话,不想让你跟我过了。” 接着又急声追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他是何居心?” “大家都知道的事,还用特意问谁吗?” 赵瑗哀声说:“是慕容谨告诉你的,是吧?他是自私想把你带走,没征求你的意见,就让你失去了记忆。好让你彻底变成他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没征求我意见呢?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有很多方法,让你见不到我。让我没有机会知道我就是世子妃,他这样放任我继续留在杭州,就是没有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我知道了,我也不会选择继续走原来的路。” 想到别人告诉她的那些话,祝小月有些烦燥,她吸了口气说:“你原来嫌弃我,现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就后悔了,想挽回我的心。” 赵瑗郑重地说:“慕容谨没来之前,我们关系很好。虽然你因为身份的问题,礼部提出来封不了皇妃,但我一直在说服圣上,只要圣上觉得没问题,那些流言就不算什么。” 祝小月没理会慕容谨这些话,而看着他问:“世子妃是不是一直宿在揽月阁?而你一直宿在书房里?” “我现在在荷园,是你不让我跟你宿一起的,给我规定了初一十五,这两日才让我陪你。” 祝小月忍不住笑了:“你真是爱说谎。哪有女子不想跟夫君在一起的?还提出初一十五这样谎唐的话。” 赵瑗坐在了床沿,定定望着离他只有两步远的祝小月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要赶快把他打发走,才行。祝小月冲着他笑道: “行,我相信你。我要跟爹娘回大理,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你愿意天亮后不要参加册封大典,跟我去大理吗?若是愿意,那就证明别人说的都是假话,我一句也不会去信,只信你。” 看到赵瑗没有答话,她又继续说:“我不会嫁给皇族的人,无论我是祝小月,还是郭思谨。” 第245章 有因有果。 赵瑗毫不犹豫地说:“别的事可以,这件事不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圣上养育了我十二载,我不能辜负他,不能辜负了众人的希望。” 祝小月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方才说,太婆不答应你的要求,你不参加册封典礼,那不就是不要做皇子了吗?” “我那是骗你的。” 祝东风在门外听到这里,轻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室内安静,灯火盈盈。 赵瑗从床上下来,翠绿色的裙子皱成了一团,头上的发髻斜斜的歪在脸颊上,看上去滑稽可笑。 他把头发向后拢了一下,望着祝小月坚定地说:“我不会放你走。” “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掉呀。“祝小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人太自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居然把那晚行刺的事,栽赃给了我爹爹,还不让他随意走动。” 祝小月的笑容,令赵瑗喘不过气来。他宁愿她对他生气,发火,也不愿意看到她笑。 她笑,说明她没把他当回事,没把他的行为当回事。 赵瑗缓了缓气说:“没有栽赃他,是为了便于调查,金国的人也不能随意走动。这是刑部办案,跟我没关系。” 祝小月无奈地笑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说谎,金国的郡主昨日已经走了。我虽然没有出宫,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女子。” 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祝小月懒得再理他,躺回床用薄被蒙上了头。 最初的时候,她还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赵瑗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一觉睡到天亮。 睁开眼,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昨晚的对话,仿佛是众多梦境里,其中一场怪异的梦。 祝小月知道她曾经就是普安世子妃,是宋羿告诉她的,也知道了以前过的并不好,在普安王府没有什么地位。 她对赵瑗说的那些,都是宋羿告诉她的。 祝小月虽然失忆了,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大略一想,就把整个事件想通了。 不过,她并没有难过。 她没有关于普安世子妃的任何记忆,也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若硬要说上有关系,那算是自己的前世吧。 佛家有云,人有前世后生,有因有果。 上辈子的自己卑微爱慕着一个人,大约是上上辈子欠他的,说不定是虐待了他。更甚至是上上辈子,他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卷毛小狗,她不但没给他肉包子吃,还把他剁了包了包子。 这么一想,上辈子的赵瑗没把她弄死,就是额外开恩了。 祝小月十分庆幸,自己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有对她很好的爹娘,有可爱的弟弟。衣食住行都不用她操心,也没有人会欺负她,给她眼色看。 对了,还有个人心思百出的讨好她。 祝小月心情很好,央求着祝东风同她一起去观看册封典礼。 六月二十六日,微阴,宜:祭祀;忌:破土,上梁。 这是一个万民同庆的日子。 两位皇子的册封大典。 此前虽然赵瑗和赵渠私下里,管皇帝叫爹爹,但身份是世子,相当于是某个王爷的儿子,不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若是此时死了,不会入皇陵。 但从这一日起,他们正式成为皇家的人,他们的名字记录在皇家玉碟里,昭示着国有储君,后继有人。别人也不再称呼他们为普安世子,或是恩平世子,改称为大殿下,二殿下。 皇帝颁旨大赦天下,除谋逆、通敌、叛国罪之外,一律免五年刑罚;免丁税三年,田租三年,市税一年。 这一日,杭州城里所有的酒肆、茶馆、酒楼、客栈统统免费,以示与国同庆。 尤其是最大的酒楼沁园春,天未亮众店员就开始忙碌,粮油菜肉堆了半个后院。虽然是免费,但老板叮嘱了,量要比以往更足。 宫七穿了身簇新的月白色长袍,头发难得打理的一丝不乱。 李秋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调笑道:“有你什么事呀?搞的跟新郎倌似的。” 宫七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才应话:“今日街上的人多,我要亲自去街上发‘传单’。” 传单这个名字,是李秋萍起的,也是她的主意。昨日宫七亲手写了三百份,累的他手腕疼。 上等的宣纸上写着:五湖四海茶楼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应考举子可以暂欠吃住费用,三年内还清。每日午时于茶楼前发放一百个馒头。另:明年的六月二十六日,持此单者,当日费用一律减免。 厚厚的一叠宣纸搭在宫七的臂弯里,他正准备出门,普通衣着戴着笠帽的赵瑗进了茶楼。 宫七稍怔了一下,立即扯着李秋萍的袖子笑嘻嘻地说:“赶快把这事记下来,六月二十六日,晨曦微露之时,大殿下在百忙中抽空来五湖四海喝茶。过两日就拿这个事宣传。” “得了。”李秋萍应声就往楼上跑,并对厅里的两个伙计挥了下手。 大厅里只剩下了赵瑗和宫七二人。 赵瑗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环视了一圈店内后,说道:“被你收拾的还挺明亮。原来这里是一家客栈,每次从这里经过,看到里面都是灰蒙蒙的。” 宫七依旧笑嘻嘻的:“大殿下有事快说,草民还急着出门发传单,再晚一会儿,街上的人都走不动了。这好日子,谁还在屋里呆,都想仰望一下两位殿下的风采。” 赵瑗没什么表情地说:“无事。就是突然想到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特来向你道谢。” 宫七收敛了笑意,哼了一声说:“前几日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若不是我来杭州,你去哪里找样貌这么出色的人来冒充他。若不是我,你说不定真没命了。你说吧,带了什么谢礼?最好是银票”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礼物到就行了,人来不来都行,大喜的日子挺忙的。” 赵瑗喘了口气说:“二哥那里有册孤本的棋谱,过两日皇后管的松了,他出宫过来送你。”顿了一来说:“本来我想拿给你的,他不同意,非要亲自给你。” 宫七嘿嘿笑道:“哥俩关系好啊!哥哥欠的人情,弟弟来还。” 赵瑗又环视了一圈室内,戴上了帽子:“我走了,你多保重。” “怎么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宫七冲着他的背影,笑嘻嘻地说:“大殿下以后常来啊!给我们茶楼添点生意。” 李秋萍趴到二楼窗口,看到赵瑗离开后,才下了楼。 她咂咂了两声后,说道:“大殿下还是不错的嘛,这时候还能想起你。你们谈话的我听到了,什么感谢救命之恩,话外之意,就是那个啥,他来那个啥的。” 宫七斜眼看着李秋萍说:“那个啥是啥?” “这话还用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嘛。”李秋萍嘿嘿笑道:“你也不要太失落,当皇帝那是一时威风,放眼整个历史长河,什么都不算,没有谁记得谁。 像我这样的好学生,也就只知道是老大当了皇帝,亲自带兵征讨金国,最后还失败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开开心心,随心所欲的过一辈子。” 宫七又斜了一眼李秋萍:“这话不许说了。你说的也不一定对,说不定你们那里,跟这里不一个地方。你说的太子妃是郭氏,她父亲还封了王。现在姓郭的变成了祝小月。慕容谨不可能让她再姓郭,他做过大理的国师,也不可能在这里被封王。。” “也许大殿下另娶了个姓郭的姑娘呢?” “你怎么是个死脑筋。”宫七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说:“走了,去发传单。” 赵瑗从茶楼里出来,回了普安王府。他已经两日没回了。 秋葵听闻赵瑗回来消息,就往书房飞奔。到了书房一看门锁着,又朝荷园跑。 这几日,她听从张伯的话,一直呆在府里。急得她每日的哭。 赵瑗进门直接去了揽月阁,花瓶里插着新采摘的红蔷薇,粉黄色的床缦随着微风晃动。似是这里的主人,刚刚离去,一会儿就要回来。 他走到床边站了一会儿,用金黄色的勾子把床缦两边勾了起来,然后坐在了床上。 被褥换了颜色,是浅绿色的绸缎。摸上去和记忆中一样的柔软光滑。 赵瑗脱了鞋子上床,平躺了一会儿,又趴在床上闻了闻,味道很淡,但仍能辨别出白玉兰的香甜。 伴随两声“叩叩”的敲门声,夜飞在外面催促道:“主子,时辰快到了。到宫里还要换衣服,再晚就来不及了。” 赵瑗“嗯”了一声。翻身起床时,手臂碰到了床内侧的木匣子。 木匣子是深棕色的,外面的的漆有些斑驳。看来不是王府里的东西,应该是是她从德清带过来的。 赵瑗抱着木匣子看了一圈,一把精致小铜锁牢牢的系在花瓣型的锁扣上。 他抱着摇了一下,里面哗哗的响。 会是什么东西呢? 赵瑗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向小腿处,摸了两下没摸到。 他才想到匕首被他丢掉了。 那是十二岁时,圣上送他的礼物,他极是喜欢,一直带在身边。 竟然把它丢了。 赵瑗叹了口气,冲着门口喊:“拿把小刀过来。” 第246章 一枚玉扣子。 一枝金钗,一叠带字的纸,一颗小石头,一枚玉扣子,两张窗花。 金钗是前些时丢失的那枝。 玉扣子有些眼熟。 赵瑗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他衣服上的。 那件衣服是他的养母张贤妃去世那年给他做的,特意做大了一些,直到现在他还偶尔穿。 整件衣服一共有三枚扣子,是用上好的鸡血玉石打磨而成。 春末的一天,负责衣物的林嫂告诉他,把他夏天的衣服,拿出来整理,发现少了一枚扣子,府里没有这样的,街上也没见有卖,问他在哪里能配到。 他说,随便配个同色的吧。 新添的扣子缝在了脖颈处,是用红线盘的。底盘是针绣的梅花,扣子的红线里面夹杂了黄丝线,像是花蕊。 为此,他还特意夸奖了林嫂两句,说她手艺好,有想法。 赵瑗想起当时林嫂略有些不安的神色。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扣子是他的甜思思为他做的。 赵瑗又想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那件衣服。 成亲后就穿了一次,在他们关系变化的那天晚上。 难怪她进屋后,一直朝他脖子边瞧。 这枚扣子是怎么到她手里的呢? 难道她帮林嫂整理他的衣服了?那时候偷偷抠下来的?要他的扣子做什么? 赵瑗再去看别的东西时,有了答案,她这是想留一件自己的东西。这样一想,他才发觉,成亲这么久了,他还没有送过她礼物。 送过,送过。忍着疼痛在脚踝上纹了她的名字。 没送过。那件事不算,那是她提出来的,那是对她在枣树园表现良好的奖赏。 崔侍郎曾经说过,女人都喜欢收礼物,尤其是她爱慕的男人送的礼物,哪怕是一枚廉价的珠花、一首小诗、甚至是捡的一片树叶。 送出去的不是东西,是心意。收到的也是心意。 红玉石的扣子躺在掌心里,像一颗小小的心脏。赵瑗感受到了它的火热,而且还在嘭嘭的跳动。 他把扣子攥在手心里,拿起纸张来看。 娟秀的簪花小楷,字体有点微斜,上面的墨迹似是被打湿过,韵染开了。 赵瑗仿佛看到了写字人当时的样子,懒洋洋地依在桌面上,一只手臂支着脑袋,一只手漫不经心的落笔,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水杯。然后,她急忙跳起来去抢救她正写着的字。 想到这里赵瑗笑了,写字的时候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呢,这是她那日喝醉酒的样子。 他有些懊恼,因为他想不到她写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他没有见过。 赵瑗定了定神,仔细去看字的内容。 【今日是我的生辰,又想娘了,非常想。她说带我再去西湖一次的,这个心愿,永远也无法实现。小瑗瑗在陪一个女子游西湖,我也想去。】 别人都是珍藏自己得意的诗稿,或是词曲。她珍藏的是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大白话。 赵瑗摸了摸略有些皱的纸页,是泪水吗?当时是哭了吗?他凑到鼻端闻了闻,墨香和纸香,好像还有似有若无咸涩。 那日自己在做什么? 把她赶下了车。 赵瑗揉了一下鼻子,把这张纸放下,去看下一张。 【终于回到家里了,等我的小瑗瑗回。等。我很想他,他有没有想我呢?有没有呢?一定是有。】 没有日期,赵瑗略一思索就想到了,是她从同里回来的那日。毕竟她离开府里,又需要等他的时候,就只有那一日。 那日自己在做什么? 故意在外面磨蹭,让她等。 【他今日就要回来了。】 只有这一句。 【唉】 只有一个字。 【他居然有婚约。那那那为何当初还要娶我呢?我该怎么办呢?】 赵瑗根据纸张的位置猜测,一个字那日应该那晚之后;一句话那日,是他第一次从同里回来,她第一次没等他。 【他今晚对我笑了一下,看了我四次。】 【他今晚居然主动跟我说话了,他说:府里会给每人添置两条裙子,你喜欢什么颜色去挑。】 【杏花开了,他此时在哪里?】 【他今晚看起来有点累。】 夜飞又在叩门催,剩下的赵瑗快速扫了一眼。零零琐琐的过去,每一页上面都有他,一个字的时候有他,满张纸的时候,更是有他。 赵瑗觉得手里的纸张有千金重,这曾经是她的全部的生活,他曾经是她的全部。 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在躲避着她。 就如此时的他和他,他满心的想着她,而她把他当成了一个无足轻重,一言一行都对她没有影响的人。 不,不一样。 那时候他心里有她。而此时,她心里没有他。 纸张上面的字,变得朦朦胧胧。赵瑗仿佛看到自己的新娘子,站在一场雾蒙蒙的春雨里,冲着他笑。 他分不清是嘲笑,还是爱怜的笑。 秋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了眼门口立的夜飞,直接推门冲了屋里。 “世子妃去哪儿了?” 赵瑗抬起手背试了一下眼睛,把东西收拾进木匣子,放回了原处,又用薄被盖了一下。淡淡地说:“她在别人家作客,过几日就回来。” 秋葵脱口而出道:“你撒谎。” “撒谎”二字,让赵瑗的心颤抖了一下,最近他最怕听到撒谎,说谎,谎话等等跟谎有关的词。 他站起了身,话语仍是淡淡的:“你老实在府里呆着,不要出去添乱子。” “我不能去观看册封典礼吗?”秋葵的眼里又有了泪,硬咽地说:“世子妃回来若是问起我,你穿的什么衣服,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话,我都答不上来。” 接着又急声说:“世子妃一定会问的,只要你晚上宿在府里,次日的衣服,都是她帮你准备的。” 夜飞再次急声催促:“主子,要来不及了,街上的人多,不好走。” 祝小月今日穿了件丝绸白袍,外罩了层金色的纱衣,腰间用了条淡蓝色的软纱轻轻挽住,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发绾成了风流别致飞云髻,鬓里插着水晶蝴蝶镂空的步摇。 整个人好似随风飞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她轻抚着步摇垂下的蓝水晶吊子,欢喜地说:“这枝步摇好漂亮啊!是不是就归我了。” 太后淡笑着反问:“已经在你头上了,谁还敢抢了去?” 祝小月笑吟吟地说:“太婆,今日是皇子的册封礼,我如此盛装打扮,会不会不妥?” 太后抚了抚明黄色的朝袍袖子说:“你今日要跟着我去宣明楼,不打扮岂不是想要失我的脸面。”她看了眼立在旁边的一身粉蓝色宫装的祝东风说,“你瞧瞧你娘,比你打扮的还要俏,倒像是你的姐姐似的。” 祝东风微笑道:“娘都是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在我眼里,我尚不及小月一半。您瞧她立在那里,像不像一株盛放的白玉兰?” “娘,不许打趣我。”祝小月挽了祝东风,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仰头望着她,笑呵呵地说:“爹爹也会入宫吧?” 巳时三刻,是钦天监推算的吉时。 紫辰殿里,从未有过如此多的人,莫要说一月上不了两次朝的王太傅在场,就是九十多岁高龄的老太傅也被两个儿子架着胳膊,颤危危的立在朝堂上。 皇帝是赐了座。 他本人非要坚持,说是自己活不了几日了,希望能被未来的新君看到自己站立的样子。要亲口嘱托两位皇子,莫要忘了国仇家恨,争取早日收复故土。 喜庆的时候,听到老太傅话的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沉闷而悠长的钟声,响了十六声。 赵瑗和赵渠着通天冠,绛纱袍,在紫辰殿叩拜皇帝皇后,福全宣皇帝令: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昭垂,付托至重。今有皇族子弟赵瑗、赵渠二人,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绍兴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授赵瑗、赵渠二人以册宝,立为皇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赵父赵母刚接到赵瑗被皇帝选中的消息,就再三的叮嘱他,入宫后,要好好读书学本领,听老师的话,听皇帝的话,这样就可以成为皇帝的儿子。 七岁的赵瑗尚不懂得,成为皇帝的儿子有何意义。他知道的是,爹娘不要他了,他若表现得好,就可以有新爹娘。所以他很勤奋,天不亮就起床读书习字,一举一动都严格遵照宫中的礼仪。 十二岁的时候,同他一起入宫的另一个孩子,因被黑猫惊吓,殿前失仪,送出了宫。这个时候,他已经懂得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要在某一天成为皇子,皇太子,最后继承赵家的江山,继往开来,励精图志,收复故土。告慰祖宗,告慰天下万民。 此时此刻,入宫十二年的目标,终于实现了一个,他却没有一丝激动和喜悦。相反,乌黑镶金的通天冠像是巨大的山石压在他的头顶。 殿内站满了朝臣,上首坐着皇太后、皇帝和皇后。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为什么没有多一个人站在这里呢? 赵瑗感觉到有人拉了他的手,他心猛跳了几下,侧头一看,是赵渠。才惊觉,殿内静悄悄的,原来皇帝令已经宣读结束。二人对视了一眼,俯地再次叩拜。 “谢陛下恩典。” 第247章 遇见。 祝小月推着慕容谨走在去宗庙的路上。 按照典礼流程,皇子们在紫辰殿听诏令、接宝册,然后随皇帝一起乘撵到宗庙拜祖敬香,接着在宗庙前接受众臣的朝贺。 这一切结束,正是午时,最后去杭州城里最高的地方宣明楼照见百姓,与民同庆。 祝小月听说街上前所未有的热闹,吃喝玩乐,什么都有免费的。就想让慕容白带她到街上看看,于是告诉太后,她会算着时辰,在明宣楼下等他们,然后陪太后登楼。 但被太后阻止了。 太后说皇子册封是大事,身为大理使者不去观礼祝贺是对朝廷不敬。 祝小月说,我又不是使者,我是家属。 太后说,你不去,你爹就不去。现在能说动他的,就只有你。 祝小月俯身低声问慕容谨:“爹爹,我不来,你真的也不来了?您若是觉得无趣,我们看一眼就走,也算是来过。” 慕容谨歪头望着她,笑道:“没有不想来,是觉得出行不方便。现在有你跟着,这唯一的不方便也没有了,当然愿意。” 祝小月笑呵呵地说:“有娘啊!您去哪儿,她都愿意陪。” 慕容谨微笑道:“不想让她这时候来这里。” 祝小月惊讶道:“为什么?” 祝小月这两日在慈宁宫,没事的时候,就缠着祝东风问这问那。对祝东风年轻时候的事,了解了不少。 还未等慕容谨回答,她嘿嘿一笑说:“爹爹不自信了。” 慕容谨揉了一下鼻子说:“我只是不想让她对着这些人拜来拜去的,还要说烦琐的客套话。”接着又解释道:“这种场合,见了皇帝和皇子都是要行礼的。” “怎么行礼?说什么话?爹爹快告诉我,免得我失仪。” “你就是个小跟班,跟在我后面就行了,谁都不用理会。” 祝小月“噢”了一声后,前后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问道:“师兄呢?今日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慕容谨答道:“他跟礼部的人在一起,他是使者,事情多,国事商谈好了,我们好早些回去。” “那我们以后还来吗?” “小月什么时候想来,我们就再来。这次要先回去,这边谈的事,要向段皇帝复命。” 祝小月声音更低了些:“爹爹,我究竟是不是普安世子妃?” 慕容谨脸色未变,缓声说:“你是我的女儿祝小月,在大理长大的。” 祝小月低笑道:“我知道我就是普安世子妃。不过,爹爹这么说我很安心,让我觉得,我就是跟着你们一直生活在大理。身边还有个整日围着我转的师兄。” 祝小月又歪头去看慕容谨,悄声说:“与郭思谨相比,祝小月更让我感到真实。谢谢爹爹。” “爹爹应该谢谢你。”慕容谨笑道:“等回到了大理,你想学什么,我找人教你。”转话又说:“不想学,就不学。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有钱,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也不愁吃穿。” 祝小月坏坏的笑道:“我找两个小相公行不行,一个武功高强的保护我;一个心灵手巧的捶背捏腿。” 慕容谨毫不犹豫地说:“三个也行,再找个会唱曲的。” 祝小月忍不住直起腰来哈哈大笑,接着又低下了身,悄声说:“那边有两个人在盯着我看,笑的太大声引人注意了,丢爹爹的脸了。” 慕容谨的声音高了一些:“他们是觉得我女儿长的好看,惊为天人。羡慕我有个好女儿。” 祝小月急急地说:“爹爹,你小声点,别人听到了会笑话的。您觉得女儿好看,别人可不会这么认为。脸都看不见,哪里能看出来好看不看的。” 这话确实被人听了去。 徐县令和郭俭一直在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看父女二人低声交谈,笑语晏晏,接着又开怀大笑。 依着他们二人的级别是没有资格入宫朝贺的,赵瑗特意让张伯拿着他的手令,把他们带了进来。 “我去跟他说句话。”徐县令板着大脸沉声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郭俭拉住了他,想说,世子交待了,不让当众同他们说话。张了几下口,话都没说出来。 徐县令扯下他的手,快走了几步,到了慕容谨的左侧,没带任何情绪的说:“大理国国师大人?我是德清县的县令徐忠厚。” 然后又对祝小月说:“小谨,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向郭俭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记得你爹了吗?” 祝小月向郭俭望去。 一位清瘦儒雅、面色惨淡的中年男子,腰杆很直,崭新的深蓝色衣衫非常合身,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潇洒飘逸。 祝小月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眼前晃动出一名女子的脸,脸色苍白病弱,却极是柔美。 “徐大人何事?”慕容谨客气地说:“这是我女儿,叫祝小月,徐大人认错人了。” 徐县令盯着祝小月,对慕容谨说话:“她五岁的时候,我就领着她去街上买糖葫芦;七岁开始穿着男娃的衣服去上学堂,我就时常去接她;十四岁开始给她张罗着找好婆家。我怎么会认错。不要说只是把脸遮着了,就看根头发丝,我都能认出来。” 这是他该做的事,别人替他做了。慕容谨温和地说:“此地不是聊天的地方,等典礼结束,徐大人若是有事相求,可以到驿馆找我。但你确实是认错人了。” 徐县令准备再驳斥,看到皇帝的撵车从旁边路过。车上的人还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他当即闭紧了嘴。 不管她身边有多少人,她身边有谁,总能在人群里,第一眼就看到她。 “停下。” 赵瑗在从撵上迈步下来,走到郭俭身边,低声说:“爹爹,待会儿典礼散了,您和徐大人一起随张伯到府上,午饭在那里用,下午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让您干女儿跟着付钱,我到晚上能回去。” 郭俭把目光从祝小月那里收回来,望向赵瑗,眼眶又红了。掀了几下嘴唇,才说出话来:“谢谢大殿下,臣下午还要回去,家里没人。” 赵瑗说:“爹爹,您看这可行?德清那边,我派人过去收拾,您就不用回去了,忙完这两日,我就带您去书阁接差,那边也在催。” 身着绛纱袍的赵瑗,低眉顺眼的立在中年男子身边,神色温和淡雅又透着诚挚。这一刻,祝小月有些心动,原来他在别人面前这个样子的呀。 在祝小月的印象中,赵瑗一直是滑稽的,装模样的,幼稚的,可笑的…… 慕容谨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走了。” 祝小月走远后,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赵瑗已经上了撵。那个自称徐县令的人低头对那个传说中的爹爹说着什么。 慕容谨轻声问:“小月是想跟他们说话吗?等典礼散了,再去找他们。” “没有,女儿就是觉得那个瘦一点的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祝小月吸了吸气,缓声说: “不用理他们,那个胖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想在爹爹面前找个存在感呢。”接着又呵呵笑了:“拍马屁呢。” 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郭俭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让女儿离开世子,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真的如此了,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就像整个世界又坍塌了一次,上一次是四年前,那时候还有女儿陪着自己,安慰自己。给他做饭,沏茶,一惊一乍的给他讲趣事逗自己开心。 几日前,宋羿找到他,跟他聊了很久。 大致意思是说,皇家的事情复杂,一步走错,就会有性命危险,并把同里镇、西湖和宫里发生的事,同他仔细的讲了。 宋羿还给他分析了赵瑗坐上了那个位置,他女儿是什么处境;没有坐上那个位置,被那个位置上的人忌惮,又是什么处境。 普安世子本人虽然是个靠得住的人,对他女儿也不错。但他心里装的是天下,装的是百姓,一个女人的位置在心里只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当这个女人和朝政有冲突的时候,就要给朝政让位置了。 现在竟然连皇妃也册封不了,礼部正在四处寻她的错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为什么不趁年轻,感情还没有那么深,退出皇家那滩浑水。 郭俭并不听信了宋羿的话。是宋羿的话,让他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 他思量了半天后,问道:“可有什么办法?” 宋羿说:“有,您之前说过她是抱养的。这个消息若是被礼部得了去。便很难留在府里了。等她出了府,就恢复了自由。” 郭俭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宋羿说:“我希望她重新选择的时候,能考虑我。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祝福她。” 宋羿走后,郭俭又思量了很久,终于在礼部寻上门的时候,下定了决心。 只要女儿最归有个好归宿,短时间内被人当作笑柄,又算得了什么。 郭俭抓住徐县令的胳膊沉沉地说:“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日后若再碰面,她若是问今日之事,你就说认错了人。” 第248章 皇帝出意外。 撵车的速度很慢,长长的青石砖撵道,赵瑗起初看到的是祝小月的摇曳生姿的背影,他觉得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她在他触目可及的地方,真实的存在着。 后来自前方急步跑过来了个小内侍,对他说:“圣上让大殿下加快一些速度。” 撵车路过祝小月身边时,赵瑗垂下眼眸去看她。 她脸上敷了一块白色的锦帕,在右脸颊的位置上,绣了一只红色的蝴蝶。 那日在街上对王嗣同说的,原来不是安慰人的话。是她真觉得好看。这个女子,总是那么奇特,什么都与众不同。 祝小月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在盯着她,她侧脸抬头看到了赵瑗。 唔,绛纱衣还挺衬他,跟个新郎倌似的。只是表情太过清冷,嘴角也绷的紧,像是被哪家山寨的女魔头抢来的小郎君。 想到小郎君,祝小月想到方才慕容谨说给她找个会唱曲的。此时,她立马联想到了,赵瑗甩着水袖咦咦呀呀的情形。 还挺不错的。 祝小月冲他友善的笑了一下,心里想着,他若是再来纠缠,就问问他,愿不愿意随她一起去大理。 若是愿意,就让爹爹请个音律老师来教他。 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不再提了,爱撒谎也忍他了,谁让他长的好看呢。 祝小月又瞄了一眼,赵瑗搭在扶梁上的手,修长白皙。唔,翘起兰花也一定好看。 这么一想,方才的短暂沉闷又涩涩的感觉,荡然无存,心情又好了起来。 李秋萍拉着宫七奋力地在拥挤的人群里钻来钻去,传单早就不发了。 因为他们发现,街上的人虽然多,却不是个好的宣传日,大家的心思,全在不久后的皇子照面会,没心思去贪图一点小便宜。 “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宫七在后面跟的极为不情愿。 “我没见过这么隆重的场面啊。”李秋萍突然停住了脚,热烈地望着宫七说:“你有办法入宫吧?你一定有办法。我想进宫里看。” “没办法。” 李秋萍挽住了他的脖子:“再说没办法?没办法我就亲你了。” 李秋萍和宫七到达宗庙前的时候,皇子们已经上过香拜过祖宗,正在接受众臣一一的朝贺。 “哇,普安世子这身打扮,好有皇太子的气势啊。”躲在角落里的李秋萍,扯着宫七的胳膊悄声说:“明明跟另一个皇子穿的服装一样,怎么出的效果相差甚远呢?” “那是你心理作用。”宫七挣着胳膊说:“在这里别拉拉扯扯的,引人注意。” “这个时候谁会扭着脸朝后看。”李秋萍抚了抚头上了帽子,低声说:“坐在轮椅里的就是慕容谨吧?瞧他那脸色,谁欠他钱似的。他闺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男人那里,估计他生气了。“ 她咂咂了两声,“这么好看的小妞,把脸遮着干什么,露出来让大家欣赏嘛。“ “你看皇帝,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宫七急声问:“他一直抚着额头,情绪也不对。 “看什么皇帝,今天皇子才是主角……”李秋萍的话未落,皇帝支着额头的手臂倒在了一边,整个人跟着瘫倒在盘龙椅上。 “官家。” “圣上。” “快传太医。” “速去传太医院传徐先生。” 众人声起,表情各异,场面刹那间乱作一团。 李秋萍拽着宫七的袖子说:“我们也过去看看?这会正乱,别人注意不到两个小内侍。” 宫七后退着冷声说:“出宫。” 正在这时候,穿着钦天监服饰的两位官员,飞快的往宗庙附近赶,一个人高声喊:“天生异象,停止册封礼。”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秦太师指着他们二人,对不远处的羽林卫说:“把他们二人拉下去,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接着又高声说:“四品以上官员到紫辰殿等候消息,其他人等立即离开皇宫。” 皇帝被慕容谨指挥着的人,平放在了地上,此时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身体急剧喘息着,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滑下。 赵瑗和赵渠二人跪在他身边喊:“爹爹,爹爹......” 皇帝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个字:“疼。” 皇后颤声问把手搭在皇帝脉搏上的慕容谨:“官家怎么了?” 慕容谨飞快地看了眼太后,沉声说:“要等太医过来珍断,在下仅会一点皮毛医术,无法准确判别。” 他把两手食指按在了皇帝太阳穴处,转动了几圈后,说,“圣上应该是头痛。”接着对跪趴着的福全说:“去查圣上从今日早上,至到现在进食了什么,详细的列个单子,给太医院的徐先生。” 当今皇帝有功夫在身,而功夫不弱,身体素质一直很好,除了没让后宫娘娘们生出皇子来,别的地方都很正常且健康,这让太医院的医师们毫无用武之地,整日都战战竞竞的,生怕哪天皇帝想着把太医院给裁撤了。 这突然就倒下了,而且是在册封皇子之后,不能不让人多想。 还有人想的更多,更深远。 当然,这些心思只能暗自琢磨,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议论的。 谁议论谁就是居心叵测。 紫辰殿里站满了人,却无人说话。偶尔有闷闷的咳嗽的声,显示出这里立着都是活人,而不是木桩子。 秦太师从关押两个钦天官的房间里走出来,衣摆上沾了血迹。候在门外的林侍郎低声说:“圣上已经醒了,让您过去。” “福全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 秦太师一边走,一边问:“这会儿谁在圣上的寝殿里?” 林侍郎低声答道:“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两位殿下、王太傅、大将军、安国公,还有徐先生。” “慕容谨呢?” “去了慈宁宫。” 祝东风得了皇帝晕倒的消息,急步往兴庆殿里赶,迎面遇上了祝小月和慕容谨。她松了口气,看来已经清醒了。 “圣上怎么了?” 慕容谨看到祝东风这么紧张,十分不悦,阴着脸没接话。 祝小月俯下身子,低声在慕容谨耳边说:“娘是帝姬,她关心的是皇帝,关心的是他们赵家的天下。” 慕容谨的脸色立马阴转晴,笑望着祝小月说:“你是帝姬的女儿,你不担心?” 祝小月笑呵呵地说:“女儿才不担心,女儿是大理人,赵家的天下没了更好,没了太婆就能陪我们一起去大理了。” “说的对,江山社稷,与我们何干,我们只管吃饱穿暖。”慕容谨望着走在他身侧,没有一丝笑意的祝东风低声说:“他是中了毒。” 祝东风惊了一下。 “会是谁干的?” “不好说。” 宫七和李秋萍出了宫,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奔茶馆。进了门,就向二楼冲。 李秋萍跟在宫七后面,一同进到二楼他的房间里,反手关上门后,笑道:“你不要急,你老子一定会没事的。” 宫七头也没抬的自顾收拾衣物。 “我准备出城,你呢?” “你去哪儿?做什么?” “还没想好,这个地方是不能侍了。就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 李秋萍从未见过宫七如此凝重的神色,迟疑地说:“你该不会以为,你那皇帝老子会就此驾崩了吧?”她拉住了宫七的手腕:“不会,他长寿的很,做了很久的太上皇。具体多大岁数,我不知道,就知道他驾崩的时候,他养子悲痛万分,无心政事,因此退了皇位,传给了他儿子。” “你以前说的,很多人事都跟这里的情况不一样,也许不是一个地方。”宫七沉沉地说:“皇帝在的时候,他们有所忌惮,皇帝若是不在,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是把我除掉。” 李秋萍不以为然道:“你又没什么想法,这么多年,安安静静,没人没实力的。” “秦太师曾经找过我。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他们任何一方知道,就会告诉另一方,然后联起手来对付我。” 李秋萍惊声说:“那个奸臣找你做什么?”接着又说:“你不要被他利用了。我说的事跟这里实际情况有出入,可能是编写历史的人,故意错记。但皇帝不会搞错人。” “别的先不管,先出城。”宫七急声说:“过几日,若是一切正常,再做打算。” 皇帝的寝殿内,只留下秦太师。 “臣方才处死了两位钦天官,现在把钦天监封了。”秦太师立在床头,轻声说:“他们说自巳时三刻起,仿天室里的星相异动,危害到了紫微星。” 皇帝弱弱地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信这些。设立钦天监,是他们观察四时更替,推算节气,记录在案以备后人查阅。” 秦太师说:“方才徐先生的话,圣上也听到了,饮食是没有问题的。” 皇帝费力地抬起手臂,揉了揉额头说:“只有你我君臣二人,爱卿有话,直说。” 秦太师缓慢地说:“钦天官说,大皇子与圣上的命相不合,不宜伴君侧。圣上是紫微星,他是护极星,但他的光亮太强,遮挡了圣上光芒。” “选子的时候,就查过生辰八字。为什么当时无人反对,偏偏这个时候又提出来。我这事,也许是巧合。医师曾说过,平日里强壮的人,会病来如山倒。” “钦天官说,没有入玉碟前,不算是圣上的儿子。”秦太师沉声说:“事关国计,还请圣上慎重考虑。” “已经赐了宝册,入了玉碟。” 秦太师沉思了一会儿说:“臣对星相也是半信半疑,这却是个极好的借口。普安世子目前的情况,不宜为皇子。 慕容家的势力太过强大,若是普安世子和世子妃重归于好,普安世子继承大统,则后宫清静。 皇族本就凋零,子嗣是头等大事,这需要广纳后宫。 若是恩平世子继承大统,普安世子的势力再加上慕容家,将会是大患。“ 午时早过了,紫辰殿的朝臣们也已散去。 寝殿外室,赵瑗坐在软塌上低头敛目,他旁边的赵渠不安的四处张望。皇后和大将军低声交谈着,王太傅静静地坐着,目视前方的一片方寸之地。算命先生心不在焉的端着杯子饮茶。 赵渠看了一圈众人,然后走到赵瑗身边,低声说:“大哥,爹爹不会有事的吧?” 赵瑗抬眼温和地看着赵渠说:“自是不会有事,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像是让赵渠相信,也说服自己相信,赵瑗又说:“爹爹怕热,一入夏室内便置的冰。今日太闷了。” 赵渠挨着赵瑗坐了,声音更小了些:“要不要让他入宫来看看?” 赵瑗知道赵渠所指的他,是谁,低声说:“这事我们不要掺合进来。” 赵渠“噢”了一声,停了片刻后,又说:“他长的跟大哥很像吗?大哥居然能冒充他不被发现。” “无一处像,刺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我。”赵瑗顿了一下说:“跟爹爹有两分的相似。” 秦太师打了帘子出来,对王太傅说:“圣上唤您。” 王太傅走到龙床前,还未站稳。皇帝虚弱着声音问:“册封皇子的典礼已毕,太傅认为两位皇子如何安排是好呢?最近宫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不是安排大皇子,出去历练一段时间?” 王太傅应话道:“两国使者还在,局势尚未安稳,圣上的身体也欠佳。”接着又说:“此时圣上需多休息静养,等明日身体恢复些了,再议朝政。” 皇帝说:“徐先生说无大碍,最近的事情多,忧心加上天气闷热所致。吃几剂清热解毒的药就好了。” 第249章 愿意随我走吗? 不好的消息,总是像扎了翅膀一样的,传得飞快。 起初是个别人悄悄的传播,皇帝在册封礼上晕倒,生死未卜。随着午时过了,围集在宣明楼下的人们,仍不见皇帝皇子们的身影,就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 待祝小月和慕容白出了宫,街上看热闹的人,已经所剩无已了。 城门失火,秧及池鱼。 十五年前,有人拘禁皇帝,立皇太子为帝,当时杭州城里一片混乱。后来,皇帝重新登基,当事人和稍微有牵连的人处死无数,其中也有不少无辜之人。 大家得了教训,宫内有变,赶紧躲进自家屋里避是非。 祝小月左右看看冷清的长街,问道:“什么地方好玩儿呢?” “杭州城里,没什么地方好玩哇。城外倒是有。” “爹爹交待不许出城了,我们去普安王府里看看吧?”祝小月搂了慕容白肩膀说:“不许告诉爹娘,也不许告诉太婆,我们悄悄的去。” 慕容白不高兴地说:“只要是在城内,无论去哪儿,不久之后就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哇。” 祝小月轻快地眨了眨眼说:“姐自有办法。” 驿馆。 完颜滚高兴地说:“老师让我去找秦太师,这法子还真是管用。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全在皇帝和两个皇子那里,顾不上我们了。” 唐哲说:“王爷以为今日之事是秦太师所为?” 完颜滚说:“除了他,谁还敢算计到皇帝头上。” 唐哲说:“秦太师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事。” 完颜滚惊讶地问道:“还会有谁?” “说不准。”唐哲感叹道:“朝堂上要有大动静了。” 完颜滚笑道:“汉人的事就是多,我们的任务也基本算是完成,这两日就回去。只是可惜了宫里的线人,被查出来一个。这是费了很多周折才放进去的。” “王爷带的那些人,都出城了吗?” “尚未,暂时安全,是太师安排的地方。我们走后城门不会查那么严,他们晚两日再走。”完颜面带喜色地说:“等到了湖州,我们分路而行,你们先回国不用管我,我去办点私事。” “王爷要去哪里?” “同里镇。” 秋葵在后园子的凉厅里摆了绣架准备绣花,坐了半天,才下了三针。 不能出府,又没人告诉她,世子妃究竟出了什么事。 等待的时间,特别难挨,想找件事消磨时间,却什么事都无心去做。 她把绣花针扎在绣架上,准备再去求求荆无名,让她从他的屋里悄悄经过一趟,让她去街上看看,不说定就能遇上世子妃。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位敷着面巾的灰衣女子,从园子的西北角走出来。手里拿着笠帽,东张西望。 世子妃。 祝小月进来之前,荆无名对她说后园子里没有人,她可以随处转转。她还是有些担心会被人看到,此时她还没想好被人发现后,编个什么理由塞搪过去。 在她提心吊胆的时候,听到一句哭喊:“世子妃。”接着看到一个绿衫子的丫头向她跑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秋葵就扑在她怀里抱住了她。 “世子妃去哪里了?怎么这幅打扮。” “姑娘认错人了,我叫祝小月,是大理人。听说你们的园子里的荷花开的好,进来采两朵。”祝小月推住呜呜哭的秋葵,急声说:“你别哭啊,你再哭,我就走了。” 秋葵松开胳膊抹了一下眼泪,哽哽咽咽的说:“世子妃您怎么了?” “我不是世子妃,只是跟她长的有点像。” 祝小月有些头疼,怎么刚进来就遇到个难打发的,看小丫头这个样子,应该是同世子妃关系比较好。 她心平气和地说:“你再如此,我真要走了。我走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秋葵是个机灵的丫头,刚看见主子一时激动失了思考。待缓过神来,想到赵瑗再三叮嘱不让她出去。抹了一下眼泪,急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姑娘你来做什么?” 这就糊弄住了?祝小月眨了两下眼,问:“你是世子妃的妹妹?” “我叫秋葵,是世子妃的丫环,也是世子妃收的义妹。” 秋葵,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噢,是他提过。 说是让她问府里的丫环,以前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赵瑗半下午的时候回的府,张伯告诉他,郭俭和徐县令回了德清,祝小月在府里,来的有半个时辰。 “怎么不着人去宫里叫我?” “我以为在这个时候,殿下今日不会回府。” 赵瑗边往府内走,边说:“圣上已无大碍,让我去南粤府协助推广经界法。” 张伯惊讶道:“什么时候?”接着又说:“不会是有人以为,今日之事是殿下做的手脚吧?难道想趁机把殿下调离京城?” 赵瑗沉声道:“说是尽早,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弄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邢部的人全部从驿馆里撤出来了,刘法眼说是圣上的授意。圣上醒来之后,没有召见我和赵渠。去南粤府的事是王太傅传的话。” 张伯担心地问:“邢部的人一撤,慕容谨肯定要走,殿下有何打算?” “若是想留,也有办法。”赵瑗叹了口气说:“这次预感不好,让她先走吧。” 张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了别的:“宫七出城了,派了人跟,跟丢了。不知道是不是回了同里。” 祝小月本想进来看一圈就走。遇到了个爱说话的丫头,东扯西扯的说个没完。从她怎么入府的开始讲,讲到了她跟随世子妃一起去同里镇,在那里世子妃办成了一件大事。 秋葵正讲的眉飞色舞时,赵瑗进了后园子。 他把典礼时的衣服换下了,穿了件浅紫色的冰料衣衫,显得年轻了许多,像是一位失意的少年。 “世子,不,殿下。”秋葵站起身说:“我去沏茶。”说完,飞快地跑了。 祝小月坐着没动,轻抚了一下面巾,笑意盈盈道:“不请自来,大殿下欢迎否?” 赵瑗坐在了她对面。 “听说你们明日启程回大理?” “我和爹娘先行,师兄过几日再走,我弟弟暂时就在杭州,拜托大殿下对他多照顾。” 说话的时候,祝小月一直看着赵瑗的表情。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很疏离。 “路上多保重。”接着又说:“等有空了,我去大理看你。” 祝小月呵呵笑道:“听起来,像是客套话。” 赵瑗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 “不是客套话。” “随我们一起走吧?”祝小月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些,热烈地说:“做皇帝有什么好?哪里有普通人自由自在的好。我家很有钱的,养得起你。” 她大半张脸都被面巾蒙着了,只露出湖水一样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看到了她满眼的期待和笑意。 赵瑗不动声色地问:“你爹会同意你带我走?” “愿意啊!我问过了。”祝小月以为赵瑗是在考虑她的提议,兴奋地说:“不要说带一个,三个也行。” “让我去做什么?” 祝小月理所当然地说:“唱曲啊!我再找个会武功的,找个捶背捏腿的。”她放低了一些声音,“如果你愿意捶背,我就暂时先少找一个人。” 赵瑗抚了抚额头说:“姑娘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什么女人不能多找几个小郎君?”祝小月开心地说:“我爹说我是他的公主,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我家有钱,养得起。” 赵瑗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想了一下,是自己说过。当时她和韩如意打架后,他对宋羿说,准备把她留在府里,降为侧妃,反正也养得起,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 今日听来,才感受到,这话里带着施舍的意味。 他对宋羿说的时候,是想把她留下,是找个理由。 赵瑗又快速地想了一下,他曾在宋羿面前提到郭思谨时,都说过的话。 瞬间想通了,一定是宋羿去找过郭俭。 “宋大人有说跟你们一起去大理吗?” “他说这边还有事没有办完,等了结了,随我弟弟一起回去。” 赵瑗问:“你还邀请了谁去?” “王嗣同。”祝小月有些失望,“他拒绝了。” 赵瑗把目光望向了不远处满塘的荷花,轻淡地说:“还没问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爹娘知道吗?” 祝小月“呀”了一声说:“我要回去了,我弟弟肯定在茶楼里等着急了。” 第250章 有人想造反。 六月二十七日,阴。 皇帝病倒了,早朝取消了,其他人继续做着想做的事,或是必须做的事。 金国的使者递了辞呈。 大理国的国师递了辞呈。 皇帝在安庆殿里一一签署了放行令。 将近午时,赵瑗终于弄明白皇帝对他态度变化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也在悄悄地流传着。 赵瑗得了这个消息后,站在原地怔仲了片刻,就去户部调看南粤历年的税收情况。 与此同时,四匹马拉的马车驰出了杭州城,由于段玉仍有国事未办完,皇帝派了宋羿赶车送他们。 祝东风看到祝小月一直扒着窗户朝外面张望,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说:“是不想走吗?” 祝小月坐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说:“是觉得这一趟太匆忙了,来回要用一个多月,只在这里呆了几天。” 慕容谨笑道:“我们去同里镇玩几日,带你见识一下家家临水,户户通舟的地方。” 祝东风问:“大哥和我们一起吗?” “你们先走,我随后去找你们。”慕容谨又望向祝小月,笑着说:“把你娘照顾好。” “爹爹去要去哪里?” “去见朋友。” 皇帝寝殿。 皇帝懒意洋洋的靠在软塌上,神色萎靡。 安国公不甘心地问:“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 “他们不走,抓不到其他人。”皇帝懒懒地说:“这事我们不用管了,慕容谨不会让他们走掉。” 安国公说:“他行动不方便。” “他是装的。”皇帝不想再说这个话,问道:“王勉你看怎么样?” 安国公问:“翰林院的王勉?” “对,王太傅的孙子。”皇帝缓声说:“小如意今年十四,该到婚嫁的年龄了,适龄男子,我仔细想了一遍,无论身世、长相、才能,王勉都是其中的娇娇者。” “谢圣上对小女的关爱。小女顽劣,配不上王勉。”安国公幽幽地说:“再等两年,等她懂事一些再议。” 配不上王勉,就配得上皇子了吗? 皇帝懒得再说话,闭上了眼。 安国公看皇帝体力不支,未再出声,便出了寝殿。 正在这时候,一名小内侍拿着一封火漆信件,与他擦肩而过,急步奔进了门。在外殿候着的福全问:“哪里来的消息?” “同里镇。” 平江府,同里镇。 李知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刑部派来这里协助经界法推广的陈侍郎说:“不知此时圣上有没有收到急信。” 陈侍郎仰头看太阳判断时辰,才发觉是阴天。 “现在午时了吧,差不多了。” “这里距京城,将近四百里,最快也要明日这个时候,派的人才会到。”李知府说:“明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帮刁民,怎么一下拉起了这么多人。” 陈侍郎笑道:“李大人莫急,天塌下来,有大官顶着,我们跟着壮壮声势就行了。” “陈大人觉得圣上会让大皇子来吗?” 赵瑗上次在同里镇时,下了半个月内不换契,家中三代人不准科考,一个月内换不了契的,田地全收,家主抓去坐牢的口头命令。 前期推行的挺顺利,一些小富户争先恐后的换契。但有一家例外,也就是平江府的第二大户,同里秦家。 由于秦家一直跟慕容家私下里有关系,虽是早过了半月的时限,李知府与京城的几个官员商议后,擅自把这事压下来了。他是想再用些时间,慢慢和秦家协商,免得把对方逼急了。 眼看着经界法在此地已进行到尾声,昨日上午趁着册封皇子这个大日子,李知府再次登门去和秦家谈,准备与他分析利弊,说出这话的是大皇子,不是普通人的戏言。是说到做到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早些换契的好。 到了同里镇,才知道秦家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不在同里,去了距离同里镇五十里外的穹山,不但秦家人全不见,同里的人也跟着走了一大半。 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消息传了去。 李知府拉了个本地的人,稍微一打听,便得知了因由。 秦家在同里镇散言说,朝廷背信弃义,不但收了慕容家的全部家产,还逼得慕容叶青离家出走,而慕容然心中不平,亲自去京城找皇帝质问,皇帝不但面都未见,还扣押了他。 近百年来,同里镇大部分人家都受过慕容家的恩惠,近四五十年来,同里镇的大大小小的纠纷,都是在秦家的调解下解决的。 若说同里镇是国中之国,慕容家便是这里的皇帝,那秦家就是第一办事大臣。 是以,秦家一呼百应,很多人追随他入了山。放出的话是,让大皇子收回他的妄言,让平江府恢复原样,否则就拒受朝廷管辖。 新田书院的学子们,也应声支援,四处说服同里镇的人,反对经界法。 李知府再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人去学院激昂游说了一番的结果。 那人大致意思是说,读书中举考进士,就是为了加官进爵,多纳田地过上好日子,让子子孙孙都不愁吃喝。别的都是虚的,只有田地是实的。 如果今日你们不反对,等你们做了大官,或是成了乡绅,朝廷早晚也会收你们的田地。 李知府气晕了,打马就回平江府,却被本地的一个官员截了道,那官员说,穹山里已经进驻了几千兵勇,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看来是铁了心的要跟朝廷对抗了。 李知府问,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每年征兵都征不到年富力壮的。 那官员答:听口音,很多是外地的。 李知府快马跑回平江府,心里便想清楚了个大概。 这是别区域的土豪乡绅来支援了。 平江府若是因经界法的问题,一时间大乱,无法收场。经界法便会被朝廷暂时搁下。于是他急忙修书,八百里加急,往杭州送了信。 此时,陈侍郎没给李知府答案。 李知府突然想起,他闺女李秋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让他别整日忙活这种跟天下富人作对的事,初期如何轰轰烈烈,最终都是惨淡收场,而且没一个好下场。 并且重复跟他说一句话:搞改革的,没一个好下场,谁都不例外。 第251章 偶遇。 赵瑗看了同里镇的急信,声调平和地说:“爹爹,臣去。” “有对策了吗?” “到地方看了详情,再决定。”赵瑗接着又说:“爹爹再另派人去平江府周边的几个州府探查一下当地的情况,尤其是安庆府、南粤府和洪都府。” “需要谁跟随你,你点个名。” 赵瑗说:“安国公和梁夫人。”他解释,“梁夫人是同里人,对当地熟悉;安国公曾在平江府驻过兵。”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皇帝没什么情绪地说:“慕容谨的马车朝北走,应该是去同里。” 皇帝的意思是,别在慕容谨的眼皮低下,和安国公一家拉扯。 赵瑗没有接话。半天后,皇帝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即刻。我同安国公快马先行一步,在驿站换马,估计明日早上就能到,其他人随后。” “事情已经出了,也不急这一时,几个刁民成不了气候。” 傍晚的彩霞铺满了天空,四匹马拉的马车到达了秀州。 宋羿扭头朝着车厢里问:“夫人,晚上要宿这里吗?已经赶了一半的路程,明早从这里出发,晚上就能到同里镇。” 祝小月从车厢窗户伸出头,前后张望。 “听说大皇子的家就是秀州的。” 就在这时,自后面的官道上,两个骑马的人急奔而来,所经之处扬起了一路的灰尘。 祝小月觉得左侧之人,身姿有些熟悉,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马车又宽又大,远远就能认出来。 赵瑗对安国公喊话道:“前面是荆国师和祝夫人,我跟他们搭句话。” 急奔中的马被靳住僵绳,前蹄扬起原地转了半圈。 祝小月忽闪了两下眼睛,笑嘻嘻地说:“大殿下是来追我们的?” 慈宁宫。 太后问算命先生:“先生,官家的身体如何了?” “体内尚存有余毒,再有两日可清除干净。” “先生认为是何人所为呢?” “草民是郎中,只知治病救人,不会审案。”算命先生说:“毒应该是下在茶水里的,这种毒无色无味,饮食的人很难觉察。” “昨日经手官家饮食的人,全部关起来了,至今没问出什么异常。” 太后说的“问”听起来简单,其实个个都经历了一遍宫内的刑具。其中有两个,因为经受不住,已经死了。 “草民听闻钦天监被关了,也听了些传言。”算命先生笑了一声说:“那都是无稽之谈,他们难不成是神仙,大白天能看到星相。” 太后淡淡地说:“听说是在推演室内看到的。” “那更是荒唐,推演本身就是人为。”说完这话,算命先生嗤笑了一声。“这明显是在针对人,朝中居然无人站出来说句话。” 算命先生退下后,李德海也对太后说了类似的话。 太后的话语仍是淡淡的:“朝中鼎力支持大哥的是安国公,安国公不发话,下面的虾兵蟹将都在观望。” “上午安国公进了安庆殿。” “没提大哥的事。” 李德海感叹道:“最近大皇子那边接连出事。”他的话外之意是,大家都不看好赵瑗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说:“这是好事。” 秀州。 赵伯圭因伤了腿,不能行走,急的他一脑门子的汗。 方才赵瑗过来,大略讲了郭思谨的情况,并说她们今晚宿在城内的鸿茂客栈,让大嫂李氏去偶遇她们母女。赵伯圭听了此话,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爽快的答应了。 待赵瑗走了,他望着又是梳头又是换衣服的自家媳妇问:“你知道说什么话吧?” “你对我还不放心?”李氏笑问:“二哥是让我们帮忙敲边鼓,赢取弟媳家人好感的。要不要通知爹娘也过来?二哥既是开了口,就说明弟媳在他心里挺重。” 赵伯圭毫不犹豫的说:“让小六骑马去,在枣树园找马车。这样子快。”又添了一句:“别让孩子们跟着碍事。” 鸿茂客栈 晚饭后,宋羿问:“夫人,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国师?同里镇在动乱中,不安全。” 还未等祝东风答话,祝小月抢着着说:“我娘武功高强,哪里会怕几个小贼。”然后又笑呵呵地说:“宋大人若是怕了,就在这里等,我和我娘骑马过去,我会骑马的。” 她生怕祝东风会反对,于是又说道:“大理国那么远,下次再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听说同里镇和杭州一样的繁华。” 李氏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大厅的窗户边坐着的三人。其中一人,正对着门口。 李氏快走了几步,伸手拉着了祝小月的手,惊喜地连声问:“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给我们通知?二哥来了吗?”没给她们答话的机会,又说道:“今日是娘的生辰,我在这里订了席面,为她庆生。” 李氏接着向宋羿问了声好,然后亲切地看着祝东风说:“这位姐姐挺面善,哪里见过似的。待会儿我们一起用饭,大哥伤了腿动不了,二哥又不在家,娘的生辰宴只有我们三人,挺冷清。” 她拍了拍祝小月的手,激动地说:“老天爷开眼呐,让妹妹来了。这下子爹娘肯定该高兴坏了。” 李氏连珠炮的一番话,把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祝小月想到了,这女子可能是赵瑗的家的人。她想说你认错人了,面对这么个热情洋溢又极为和善的人,她有点不好意思拒绝,家里老人生辰呢,一年也就一次。她把目光投向了祝东风求救。 祝东风望向了宋羿。 “这是大殿下的大嫂。”宋羿望向李氏,温和地说:“大嫂认错人了,她们是大理国国师的夫人祝东风和千金祝小月。” “怎么可能。”李氏用手指点了一下祝小月的鼻尖说:“上次见面,我还夸这颗痣,让妹妹显得俏皮可爱。当时妹妹还不好意,羞得脸都红了。” 祝东风接过话说:“夫人认错人了,我们之前从未来过秀州,小月是在大理国长大的。” 李氏失望的“噢”了一声,松开了祝小月的手,喃喃地说:“姑娘长的还真是挺像我妹妹的。也是,昨日是册封典礼,府里肯定忙作一团,赏赐下人,迎来送往什么的,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回来。” 接着,李氏的眼睛一亮,又拉着了祝小月的手,祈求道:“姑娘,能不能帮个忙?姑娘一定要帮这个忙。” 李氏意欲垂泪道:“姑娘能不能假装一下是我妹妹,让我爹娘今晚高兴一下。”说着抬起另一只手臂沾了沾眼泪,“老人家年纪大了,没什么过高的念想,也就是盼着偶尔能见二哥和妹妹一面。” 祝东风打断了她的话:“抱歉夫人,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第252章 再会同里镇。 热情满满,又伶牙俐齿的李氏,是个不好打发掉的人。 半个时辰后,祝东风、祝小月、李氏、和赵父赵母坐在二楼的包房里。 酒菜摆满了桌,还有用面粉蒸的寿桃馒头。 赵母的坐位挨着祝东风,她低声浅笑道:“二哥是在宫里长大的,虽有众人呵护,却未有贴心之人,与他最亲近的张贤妃又薨世了。 我同他伯父,每日都会猜想,不知他这一日过的是否顺心,遇到不顺心的事,可有人倾诉。自他成了亲,有知冷知热之人,才想的少了。” 她看了眼对面的李氏,继续与祝东风说话:“有孩子不在跟前的人,才能切身的体会到这种挂念和不安。像她这样两个孩子日日在身边,是体会不到的,常说我偏心,说我想二哥的时候多,想大哥的时候少。” 李氏笑着接话:“娘,您可不就偏心嘛,帮我做的衣服,绣的梅花;帮妹妹做的衣衫绣荷花,那荷花可是比梅花大多了。对了,那件衣服做好了吗?” 赵母笑道:“没呢,花还没绣好。那是冬衣,又不急着穿。” 祝小月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目光在三人之间,不停的换来换去。 秋葵告诉过她,世子妃去过秀州,见过赵瑗的爹娘。 那就是她曾经来过,见过这对相貌非凡的中年男女,见过这个极度热情,又爱说话的年轻妇人。 曾经的公公婆婆?嫂子? 这家人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嘛。 祝东风此时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她特别能体会到赵母的心情。那时候的自己,每晚睡觉前,就会想一下,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已经躺到床上了呢?这一日过的是否顺心呢?不顺心的时候,可有人安慰? 此时她的身份,是郭思谨的姨母。她笑着接话:“姐姐说的极是。” 宋羿回到客栈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朝门口走;到了门口,又转回身走到床边坐下。如果往返了三次,最后抚额坐在了床沿。 赵母的生辰是在冬天,自他认识赵瑗后,赵瑗每年都会让他帮忙选礼物,让张伯带回秀州。 这三个赵家人,明显就是冲着祝小月来的。 宋羿很不安。 那日礼部的胡尚书找他,他原以为是向自己打探赵瑗喜好的。不料,胡尚书悄声问他,世子妃可有什么,足以明正言顺封不了皇妃的错处。 宋羿以前虽然没有官职,却因为跟着赵瑗,经常同官员们打交道。这个胡尚书才能平庸,却是个铁杆的皇党,跟谁都不是一个派系。除了皇帝,谁的话都不听。 胡尚书敢这么来问他,就说明是皇帝的授意。 宋羿当时没有答复。 他想了两日两夜后,去了德清。从德清回来,找了胡尚书,并提醒他,这事要先办后奏,否则被人封住了口,真事也变成假的了。 流言传出去后,他曾很心疼,却没有后悔。 短暂的疼痛过去,结果是对大家都好的。 赵瑗另娶了对他有利的皇妃,她有了自由,而自己有了希望。 慕容谨和祝东风的到来,令事情发生了惊天逆转。 这个结果,就如今日的局面一样,始料未及。早知道如此,怎么也不会在秀州停歇。 席上的酒菜基本未动,诉说情谊的话,总也说不完。 从赵瑗小时候讲到他们的成亲礼,又讲到他们一起来秀州过端午节,讲得祝东风如坐针毡,直后悔没有早点硬下心肠离开。 祝小月听的津津有味,对她们口中的二哥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莫名生出了些嫉妒之意,嫉妒嫁给他的女子。 “娘,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次日的马车上,祝小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祝东风瞥了一眼装了半个马车的蔬菜瓜果,沉默了半天,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半车东西,是今早赵父和赵母送的,说是自家种的。等到了秋天,核桃和栗子卸了,再往德清送。 祝东风的沉默,令祝小月很不安,令她觉得自己离赵瑗口中的爱妃又近一些。 此前慕容谨和祝东风一直坚持说,她就是祝小月,是大理人。 虽然她明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却相信着自己一直就是祝小月,跟那个叫郭思谨的没多大关系。 这种感觉奇怪又微妙。 祝小月开始盼望着,再次见到赵瑗。 马车的速度起初并不快,后来在祝小月的不断的催促下,速度越来越快,太阳未落便到了同里镇。 这一路上,祝东风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到了同里镇更沉了。 记忆中那个繁华的地方,冷清而萧条。 祝小月仰头望着门楣上“锦园”两个字,问道:“这是娘以前住的地方?” “嗯。” 开了门,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蔷薇花比记忆中的开得旺盛。 “娘,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吧,不久前有人在这里住过。”祝小月看了卧房,又跑去看灶房,“还可以做饭,我们带的有食材,也不用买了。” 宋羿接话道:“沁园春的老板李慕曾在这里住。” 祝东风想起李慕的样子,问道:“他是同里人吗?他家人也是同里的?” 宋羿说:“听说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父母。七八岁的时候开始跟着二爷慕容然。” 哪个孩子都有父母。即使现在没有,也曾经有。 李绮罗,慕容谨。李慕。 原来是那个孩子啊!难怪看着眼熟。 二十年他还管她叫姑姑。 那个时候,祝东风还没有同慕容谨成亲,也没有私奔,甚至不知道她大哥偷偷的爱慕着她。她正一心想着如何从慕容家,从同里镇逃出去,独自去闯江湖。 李绮罗领了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来了同里,说是慕容谨的孩子,叫念谨。 祝东风还很高兴,既然慕容谨的女人和娃寻上了门,他肯定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 谁知愿望落了空,慕容谨非但没把他们当回事,还想着悄悄的把他们处理掉。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和慕容谨离开同里镇的时候,李绮罗带着小念谨仍住在同里镇。 祝东风只知道小念谨不是慕容谨的孩子,是别人特意寻来的。至于什么原因,她没问。 二十年物是人非,小念谨长大了,还接管了她原来经营的酒楼。 那个叫李绮罗的美丽女子去了哪里? 祝东风对自己感到惊讶,也为对慕容谨的信任程度感到惊讶。慕容谨说念谨不是他的孩子,她居然很相信,并自此,再未去想过他们母子二人。 此时站在这个院子里,想到慕容谨,想到当年私奔的情景,祝东风再次觉得自己很幸运。庆幸当年出了宫,来到了这个地方,遇到了她的良人。 看着女儿在院子里好奇的东摸西看,仿佛看到了十岁的自己。在初来此地的半日内,把这个院子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了遍,包括都种了什么花,有几棵树都数了个清楚。 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良人在哪里呢? “夫人准备在这里停留几日?”赵瑗看到锦园的门大开着,直接走了进来。 此时祝小月正坐在树杈上,伸着手摘梨子;祝东风目中空茫的站在院子中央;宋羿早不去了何处。 祝东风回了回神,看了赵瑗半天,才应话:“最多两三日。” 赵瑗“嗯”了声,仰头对着往怀里放梨的祝小月说:“扔到这里来,我接着。”说着撩起了衣衫前襟。 祝小月冲他急摆手。 但已经晚了,祝东风已经看到了她。 “快点下来。” 祝小月对着赵瑗瞪了一眼,又对祝东风笑嘻嘻地说:“不会掉下去的,我经常爬。” 祝东风望向了赵瑗。 赵瑗回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又继续对祝小月说:“你拿着梨不好下来,我接着,一个一个的来,不会摔坏。” 祝小月大笑道:“万一砸到你的鼻子怎么办?我手头不准的。” 赵瑗笑望着她说:“砸掉了,也不让你赔。” 待赵瑗接了一个梨子后说:“等一下。”他把怀里的梨拿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继续扯着前襟去接。祝东风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一个一个的来是什么意思。 她方才还奇怪,不一个一个的扔,还要一下扔几个的么? 待祝小月开始小心的爬着下树,赵瑗又站在树下,张起了双臂。 祝小月扭着头嘻笑道:“你是想接着我的吗?那我跳了。” “别,别,我可能接不住......”赵瑗急声说。话未落就红了脸。 “那你这个架式,是干什么?” “怕你万一掉下来。” 太阳隐没在院墙的后面,院子的光线渐渐暗淡,映得他的脸色分外的柔和。 “大皇子用过饭了吗?” “尚未。”赵瑗答着祝东风的问话,目光却一直在祝小月身上。 “晚上在这里用饭吧,我做的面条很好吃。” “娘,我也会做饭。” 第253章 姑母和小表妹。 祝东风在屋内擀面条,祝小月在井边洗菜。 趁着这个机会,赵瑗蹲在祝小月身边,低声笑言:“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给你带过来了,猜猜看是什么?” “猜不着。”听到是有趣的东西,祝小月惊喜道:“快拿出来我看看。” “绿蜻蜓。” 赵瑗从袖袋里小心的拿出一坨绿草叶似的东西,把将要出口的“是不是跟真的一样”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虽然压扁了,因为他提前说出了答案,还能勉强看出来两分蜻蜓的模样。 祝小月“哇”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接:“还真像。”然后,哈哈笑道:“死蜻蜓。” 她十分不解的样子,望着赵瑗问:“为什么要编死蜻蜓呢?编个的活的多好。”又恍然大悟道,“蜻蜓多了,泛滥成灾,还是死的好。” 赵瑗在祝小月背后伸出了手,快要挽着她的腰时,他朝灶房门口看了一眼,又不情愿的缩了回去。 他看到这个小女子,就想抱抱。不论她是郭思谨,还是祝小月。她总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善解人意,为别人着想。 “我考虑了一下,你的提议还不错。等我忙完了这里的事,就去大理国找你。”赵瑗也把双手伸进了洗菜的水盆子里,“那里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到时候,你不能假装不认识我。” “真的吗?”祝小月稍怔了一下,盯着他小声问:“你这个撒谎鬼是不是又在撒谎?” “真的。”赵瑗拿一片青菜叶子的时候,顺势在水里捉住了她的小手,“你家那么有钱,跟着你这辈子不用愁吃穿,这天大的好事,去哪里找。” 天快要全黑了,院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表情。握住她手的手掌,是有力的,像是在传递着他坚定的心意。 祝小月迟疑地说:“在秀州时,我见过伯父伯母了。大理国在千里之外,回来一趟快马也要十多天,他们会更担心你。” 从祝小月的话里,赵瑗判断出,应该是父亲母亲不仅同她见了面,还聊过天。 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母亲也不爱跟陌生人多说话。赵瑗无法想象出,他们和祝东风在一起时的场景,也想不到,他们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赵瑗说:“只要我过的如意,他们就不会担心。”然后,又说,“天下的父母的心情是一样的,不信你问你娘。” “娘,只要我过的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吗?” 做饭的时候,祝小月问。 祝东风装作没听到这句问话,望着往灶膛里熟练添柴的赵瑗,岔开话题:“你以前烧过火?” “烧过一次,在德清的时候。”赵瑗炫耀似的笑着说:“我学东西很快,炒菜也会了。先把锅烧热,再放油,油热了放葱姜蒜,最后放菜。” 锅里的油热了,祝小月放蒜时,顿着了手,问赵瑗:“葱姜蒜你讨厌哪一样?” 祝东风以为是祝小月忘记了怎么做饭,于是接过话:“葱姜蒜是调味的,就是大家喜欢它们的味道,炒菜时才要放。” “我好像记得有人讨厌这种辛辣的味道。” “我......”赵瑗的话还未说完,随着锅内“滋啦”一声,蒜入了锅,紧接着蒜香四起,他随即用手背挡了一下鼻子。 “你不喜欢啊。”祝小月急忙用铲子去锅里捞。 祝东风望了祝小月一眼,说道:“待会儿洗了锅,另外给大皇子炒,车上的菜很多。”又对着赵瑗说,“是你家里的种的菜。” 四样菜,炒了八次。 饭菜上了桌,祝小月笑嘻嘻地道:“你这么挑食,若是头猪,会被同伙拱出窝的。” 赵瑗是皇子,极大可能是未来的皇帝。是头猪这话,十分的不妥。祝东风正要开口责备,看到祝小月抬脚踏在赵瑗屁股下的椅子上,一个用力就蹬翻了。 “就像这样。” 话落的时候,赵瑗已经蹲坐在了地上。 祝东风急声说:“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说着,站起身,就要去扶赵瑗。 “无事,无事。”赵瑗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祝小月笑道:“真是小傻瓜,哪有这样骂自己的。” 祝小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的确是骂到自己了,气得双手直拍桌子。 “哈哈…… 祝东风和赵瑗齐声笑她。 一场小小的闹剧,令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赵瑗拿起筷子的时候,诚挚地说:“谢谢姑母。”接着又说,“不单是指这一顿晚饭。”他顿了一下,“圣上给我看过《东风录》。” 祝小月急声问:“《东风录》是什么?是关于祝东风的吗?“ 面对眼前二人探询的目光,赵瑗望着祝东风缓声说:“是皇家秘录。圣上亲自编写的您的生平,详细记录了黄天荡之战,以及接下来的两年里您为国为民的付出。” “娘吗?”祝小月惊讶地问道:“娘,您上过战场?您不是一直在大理国吗?” 提到往事,祝东风内心波动,她端了面前的茶水饮了几口,才答话:“后来去的。” 祝小月又问赵瑗:“你为什么突然管我娘叫姑母?原来一直叫伯母的。” “从我这一辈往上数六代的祖父,和姑母这一辈往上数五代的祖父,他们是亲兄弟。按辈分来算,你是我表妹。” 祝小月“哦”了一声后,若有所思地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 “嗯。” 大约是因为赵瑗提到,三人之间有着血缘亲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其间祝东风还劝赵瑗多吃菜,多喝汤,吃了饭早些休息。说是跑了一日一夜,肯定是又饥又困。 祝小月嘻笑道:“娘偏心,有了侄子,不要女儿了。女儿是又累又困。” “我们是来玩儿的,大皇子是有事要办。”祝东风说着话,又为赵瑗添了勺汤。 待搁了碗筷,赵瑗说:“一会儿有人送新被褥过来,你们早些休息。我还要出去一下。” 祝东风关切地问道:“很麻烦吗?” 赵瑗把事端的起因和结果,大略讲了一下后,又说:“院长和和慕容小花是二十三日骑马离开的杭州,算时间应该早回到了这里。可同里人最近没人见过他们,我让李知府派人沿途去寻了。” “秦家是在造谣。”祝小月望向祝东风说:“我爹不是慕容家的老大吗?我爹来了同里,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祝东风心道,你爹未必管这事啊,何况还牵扯到眼前这个他想打死的人。 祝东风笑言:“女儿说的有道理。” 慕容谨在北城门等了两日,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一共十四人。跟了他们半日后,在路上将他们逐个击杀。 他本来想留一两个活口问话的,急着赶往同里,不想浪费时间。 完颜滚派出的杀手至死也没想明白,安排的这么周密,怎么会被人发现。 金国在北。秦太师说,即使有想找他们的人,肯定会在南城门,或者是东城门和西城门埋伏,肯定会以为他们装扮成当地农人的样子,一个一个的出城。然后,绕上一大圈后,再向北走。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扮成显眼商队,大遥大摆的走北门。 这叫出其不意。 比聪明人的聪明办法,更聪明的办法是,用智商低的头脑去破解。 这叫大智若愚。 月末的夜晚,没有灯的时候,总是很黑,因为没有月亮。 宋羿回到锦园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亮光,漆黑一片。 敲了几声门,无人应声。 翻进院子里看,四下无人。 晚饭前,他把祝东风和祝小月送到锦园后,就去找赵瑗。 到了在路上时约定的地方,只有宋小宝一人。 宋小宝说,殿下一会儿就回来,在无数个一会儿后,宋羿终于不再听信宋小宝一会儿的说法,急匆匆地走了。 宋羿想到了两个地方,新田书院或者是慕容然的家里。 风满楼天字号房里,祝小月梳着头发说:“娘,今日幸亏遇到了表哥,那破院子太可怕了。” 当时赵瑗说了送被褥后,又说,这里很久没人住过,说不定床上会有小虫子,院子里草丛这么深,说不定会有蛇,不如宿在客栈。 对于女子来讲,即使是武功高强的女子,蛇和小虫子都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她们没有去宋羿想的地方,是因为赵瑗告诉她们,慕容然的夫人最近和老夫人住在枫林寺。 赵瑗曾经想过,在未来的某一日,会对宋羿用心思,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你见到她们母女了吗?” 次日早晨,宋羿终于在平江府衙里找到了赵瑗,急声问道。 赵瑗坦然地说:“没见。祝东风武功高强,一般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你不用操心她们。既然来了,今日随我进山吧。你观察仔细,有你在身边,我安心。” 宋羿不在他身边,赵瑗肯定不安心啊!说不定又去在表妹面前讲他的坏话了。保险的法子就是,自己不在她们身边的时候,把宋羿栓在身边。 当初为什么要招惹这个人,让他在街上继续流浪,一直做小豆子多好。 不,不是小豆子,是个坏豆子,奸豆子。 是秦奸臣的奸崽子。 前日下午,赵瑗想到是宋羿在祝小月面前说的他坏话后。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宋羿是个坏人。在想他的各种坏时,想到了以前从未朝那个方向想的问题。 秦奸相为什么对宋羿的事,这么关心? 难道是坏味相投? 突然灵光乍现,是那奸人的私生子。 这么一想,越想越是。 最后的答案是绝对的肯定,赵瑗气啊!恨啊! 引狼入室,形容的就是这种情况。 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恨不得立马着人,把宋羿打死。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瑗看宋羿一直不应话,又说道:“算了,你不要去了,进山挺危险的。万一出了事,我不好向圣上交待,你现在是圣上身边的人,身份贵重。” 这不是明摆着说,换了新主子,立马不认老主子了吗?宋羿虽然对赵瑗的很多行为都不认同,但他对赵瑗的情谊是实实在在的。 截止到目前,赵瑗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比他的亲老子秦太师都重。再说了,他担心的人,毕竟是赵瑗的女人。他也没理由,比赵瑗更操心。 “我们换衣服,我装扮成你。这里没几个人认识你,你没有我机灵。” 在距离穹山大约还有四五里路的时候,宋羿对赵瑗说。 赵瑗朝着他斜了斜眼,没带任何情绪的吐了一个字:“行。” 穹山不算是个很大的山,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因为它三面都悬崖绝壁。 这一面不是绝壁,却大部分地方都是荆棘遍布的灌木丛。 是以,穹山是个避世的好地方,每逢战乱,是方圆百里内的人们,首选的避难之地。也是历朝历代,附近扯旗造反的人,选择的根据地。 秦老大站在半山腰里,背着手对身着文士衫的人说:“你说那个大养子会真的来吗?“ 文士衫说:“会来。因为他是养子,此时正是他在他老子面前表现的好时候。“ “他会同意我们的条件吗?“ “他若是来,就会同意我们的条件。“ 山口树木郁郁葱葱,宋羿骑在马背上,一边眺望远方,一边问道:“我们不同意他们的条件,他们扣下我们怎么办?“ 赵瑗看了一下他身后不远处。 那里悄无声息地跟着三十多名暗卫。可再暗也是人,也不能变成一只苍蝇或是蚊子跟随他们一起入山。 身旁的李知府眉头皱成了一坨:“大殿下,要不我们回去,另派其他人来谈?一帮土包子刁民,哪时值得身份尊贵的殿下前往。“ “你们在这里等,我和宋大人、李县令三人进山,若是午时未回到这里。你去风满楼天字号房找一个叫祝东风的。“ 赵瑗的话落后,宋羿紧接着就问:“你不是说,没见到她们吗?“ 赵瑗坦然地接话道:“我早上是没见她们,昨晚见的。“ 待赵瑗迈了大步朝山里走,李知府在他身后大声问:“是慕容明月吗?慕容谨回来了吗?“ 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和不可置信。 第254章 我来了。 夏日的午时,天虽然有些阴,却依然燥热。 李知府身量颇高,此时他却嫌自己不够高,看的不够远,不时的踮着脚尖,朝着山口张望。 半个上午都是如此。 他的心情也随着每一眼的结果,在希望与失望中穿棱。 “李大人,午时到了。” 陈侍郎提醒他。 李知府扯起袖子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说:“山路难走,大殿下娇生惯养的,许是走的慢。再等片刻。” 陈侍郎嗤笑了一声,凑到李知府跟前说:“等到明日午时他们也不会出来,还赶快去搬救兵吧,免得晚了,我们只能收尸了。” 李知府眼睛一瞪,极是不满道:“陈大人怎可如此说话?咒骂皇子是死罪。” “实话难听。”陈侍郎负起手,也朝山口张望了一眼,然后又低声说:“他们敢往山里跑,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放出话,让大皇子出面谈,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式。空凭一张嘴就能把人给糊弄着?” 陈侍郎摆了摆手,“不可能的。” 李知府哼了一声说:“那他们也不敢把大殿下怎么样。” 陈侍郎把头往李知府旁边凑了一下,悄声说:“你也听到了,大殿下的立场明确,态度坚决,誓死也要把《经界法》推广下去的。逼得他们没活路了,他们还不得拼个你死我活?人落到他们手里了,岂会再放出来?” “大殿下在时,你怎么不说此话?还夸赞他勇气可嘉,值得我们学习。”李知府又冷哼了一声:“他们哪里没有活路?朝廷是用钱收地,只是收了一部分,这一部分还是他们趁着战乱,贱买或是直接占有的。” 李知府说着话,转身从一名侍从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陈侍郎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还是去营地通知安国公,直接派兵围山。” 穹山距同里镇五十里路,李知府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当他心急火燎的赶到了风满楼,却扑了空。不但祝东风和祝小月不在,留在同里镇的宋小宝也不在。 “你们两个进山干什么?”坐在树荫里的陈侍郎,问两个灰布衣的少年。 其中一个推了推头顶上用槐树枝叶编的帽子,露出古铜色的小脸,吊儿郎当地说:“回家,我家就是山里的。军爷,这也要管吗?” 陈侍郎咧了一下嘴角说:“小小年纪不干正事,往山里钻什么钻。几千人能成个啥事,一把火放下来,全都得变成烤肉。” “好怕哦。”少年双手抱臂,做了发抖的样子,然后哈哈笑道:“我进山把军爷的话,传给他们......”他的话还未说完,旁边的少年抬腿踢了他一腿,继续朝山口走。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一个衙差服饰的人凑到陈侍郎跟前说:“这半天进去有一二十个人了吧,我们是不是把路截住,只许出不许进?” “上面的大官说暂时不用,我们听从命令。” 衙差摸了摸下巴说:“也是。撑着他们随便进,多千把号人少千把号人,一样的结果,早晚都是死。” 午饭不仅有馒头有粥,还有两个小菜。 李县令伸手捉了一个馒头:“我先吃,半个时辰以后没事,你们再吃。” 李县令今年二十四岁,肤色白净,相貌清秀,也是文弱书生。 秦老大要求最多三人进山。 当他看到三个白净的年轻人,两个不会武功的,一个武功不高的,不禁喜出望外。 朝廷这是要妥协。 当他同宋羿假扮的赵瑗,交谈了几句后,立马气愤了。 宋羿的一番话,可以归结成一段话:领着你的兄弟们下山吧,谋逆罪就不说了。趁着现在期限不满一月,按半月的算,也就家中三代人不许科考而已。 秦老大气得想把这三个小白脸吊到树上活活打死。 这是人话吗?没一点诚意,还怎么谈? 若不是他认识李县令,还以为是三个江湖骗子活得不耐烦了,来调戏他,找死的。 秦老大把他们三个人关进了柴房里,准备饿上他们两天,再同他们说话。 文士衫劝着了他:“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现在还未交战,不能惹急了他们,我们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经界法》,不是为了争斗。有他们在这里,不怕朝廷不松口。” 秦老大今年三十八岁,被人称呼了十几年的老大了。生得相貌堂堂,高大威猛,武能开弓射箭,文能调解邻里纠纷,是同里镇的实际管理者。在他之前的秦老大,是他父亲。 他一直看不上他父亲的行事作风,同里镇发生的事,三日一小报,七日一大报的向慕容家汇报。 自他做了秦家老大,这种汇报自动取消了。起初,他还想了应对的说词,若是慕容叶青找上门责问他,他就说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不给主子添麻烦。 慕容叶青不但没责问过他,甚至在街上碰面时,还客气的跟他打招呼。 秦老大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十分的英明。 这十多年来,随着他势力一日一日的扩大,地位在平江府也是逐日提升。 时代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同里镇属于慕容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朝廷的一纸公文都能吓的半死,双手奉上地契商铺的人家,不配再主宰同里镇。 秦老大想趁此机会,让同里镇的人知道,究竟谁才是这里的皇帝。 自古以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把家小钱财往山里一搁,没了后顾之忧,他一个人坐镇同里镇,看谁敢把他往监牢里拉。 他手底下养的人,明的就有一千多号呢。再摆出拼命的姿态,不信真有人来硬碰。 秦老大是个聪明人,他认为自己不但对同里镇了解,对国家大事也了解。他认为,在这个时候,朝廷和大皇子肯定是宁事息人的态度。 真是闹大了,大家都知道因为经界法有人造反,在别处就推广不下去了。 做什么事都需要人。无论是好事坏事,没人去办,啥事都办不成。 朝廷不是个人,不会冲动,只会衡量得失。 大皇子需要的是好名声,不会让自己的行为,导致某人扯旗造反。 秦老大想象中的结果是,他的地没收,他本人得到了同里镇乃至平江府人的敬畏。 至于朝廷回头来报复他,这个根本不用担心,反正他家里近两代人,都没有参科考的。离京城几百里地,天高皇帝远,不怕他们。平江府的官员,不敢报复,往年历任知府都是看慕容家的脸色呢。 秦老大原本是打了个小算盘。从外地来的文士衫给他打了个大算盘。让他把事往大里闹,让朝廷把此前收众人的地退回去,让朝中的人彻底断了推行经界法的念头。那就他成了全国富人的恩人,成为了一个拨乱反正的人,一个被历史记着的人。 因为经界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决定,有大部分的同里人跟着上山,这就是证明;学子们的抗议也是证明。 并给秦老大分析,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占山为王,做个绿林好汉,草莽英雄。 人活一世为的什么? 留名啊! 秦老大这几日一直热血澎湃的等着上门来谈判的人,等来等去,等的宋羿那番话,能不气吗? “他们把饭吃了,一起吃的。” 一个圆脸小厮向他报告柴房里的情形。 秦老大咧了咧嘴说:“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想要他们的命也是乱刀砍死,怎么会做在饭菜里下毒这样的龌龊事。” “刚从山下上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自称叫秦歌,说是您的远房亲戚,拿了秦家的牌子进的山。” “说什么事了吗?” 圆脸小厮回答道:“他们说是想做大人物,投奔您干一番大事业的。” 秦老大得意的笑了两声,说:“诸葛先生说的不错,把队伍拉起来,自有人前来投奔。把他们带过来,我看看成色如何。” 柴房里很净,三人用了简单的午饭,靠墙坐了。 “比预料中的待遇好啊!我还以为他们扔三个馒头给我们。”赵瑗望着门口低声叹息道:“不知道慕容谨啥时候能来。” 宋羿问:“你的计划是什么?” 本来不想理这个坏豆子的,想着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赵瑗缓声说:“原计划的是带兵封住山口,再派杀手入山往他们饭菜里下毒,把秦老大打个半死。等他们自己主动出来谈。我们的条件是,灭秦家全族,其余的人一律无罪。” 旁边的李县令打了个冷战。 宋羿问:“遇到我们,你改变主意了?” “嗯。”赵瑗愉快地笑道:“我刚说的方法劳民伤财,能兵不血刃的解决更好。” “慕容谨会插手这事?” 赵瑗收敛了笑意说:“如果我没进山,他也许不管。祝夫人得了我被秦老大扣着的消息,一定会想要救我,而慕容谨一定不会让她涉险。” 李县令接话道:“那只有亲自出马了。” 赵瑗又接着说:“慕容谨号称‘鬼才’,又武功高强,等他来了,我再用法子把他套进这件事里。” 宋羿不知道祝东风帝姬的身份,以为赵瑗依仗的是郭思谨这层关系,觉得祝东风对不起他,所以才想着会救他。 宋羿失望地说:“你为什么总想着利用一个女人。” 如果利用一个人,就可以少死一些人,为什么不能呢?赵瑗没接他的话,而是仰脸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窗口处幽幽地探出一个戴着树叶帽子的脑袋。 赵瑗猛惊了一下,立即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假装没看到她,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她。 片刻之后,他又望向了窗口。因为,他想到了,即使他不看,别人也会看。 窗口的脑袋冲他笑了一下,明媚的笑容晃得他头晕。赵瑗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窗口处只看到窗棂和灰蒙蒙的天空。 赵瑗朝着窗口望了半天,那个脑袋再没出现。 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她是什么装扮,总能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虽然肤色是古铜色的,鼻子还有点大。 这个小傻瓜,这是有趣的事吗?这是危险的事。 赵瑗转头去看柴房内的另外两个人,李县令正在闭眼小憩,宋羿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现在不是同他置气的时候。赵瑗往宋羿身边靠了靠,俯在他耳边轻声问:“你的主意多,有什么办法悄无声息的下山吗?” 宋羿头也没抬地说:“没有。” “她上山了,我们要想办法下去。” “这么快?” “是祝小月。” 宋羿猛地抬头四处看,“在哪儿?” 天色越来越阴,祝小月仰头看看天,然后才低声对宋小宝说话:“他们的确在柴房里关着,没受伤。”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只听声音辨不出男女。 “不许再去看他们,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引你爹来。”宋小宝拿了个荆树条子敲打着手心说:“我带你去我们的房间里看看,刚才秦老大让人腾地方了。” 祝小月由衷的赞赏他:“秦歌你太厉害了,不但能进山,还能分到一个单独的房间。” “那是当然。”宋小宝的得意的应话。 宋小宝是跟着祝小月他们一起出的城。快到秀州的时候,听到了赵瑗同宋羿约定见面地点。是以,入了同里镇,先一步见到了赵瑗。 赵瑗很意外,当听了宋小宝的解释后,对他说,偷偷的跟两位大侠,就你那功夫早晚会跟丢,正大光明的跟他们在一起。 宋小宝说,没理由啊。 今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宋小宝就蹲在风满楼的门口等,看到祝小月,迎上去说:“大殿下说您想招个会唱曲的小厮,我不但会唱曲,还会跳舞,还会易容......”巴拉巴拉一通。 不收下我不行,不收下我就代表看不上我,我要表现给你们看。接着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了。 走哪里跟哪里,跟着她们母女二人到了枫林寺。 祝东风和慕容老夫人聊天叙旧时,祝小月把宋小宝揪到门外问:“你怎么不跟着你主子呢?老跟着我们干什么,再跟我对你不客气了。我可不会像我娘一样的心肠软。” 宋小宝当时想说,你就是我主子,出口时,变成了赵瑗:“他进山了。” 祝小月望着宋小宝的小脸,思索了片刻说:“我们也进山吧?” 宋小宝直摇头:“我主子知道我带你进山,会打死我的。” 祝小月说:“不去,我现在就打死你。”说着,抽出了腰间的短剑放在了他脖子上。“一个对主子不好的人,还是早些去投胎的好。” 宋小宝急声说:“他是办大事。我们去了会给他们添麻烦。” “我知道啥事,只身进山太危险了。”祝小月把剑刃往他脖子上靠了靠:“我进了山,我爹就会去救我,顺便也能救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是会易容吗?我检验一下你的水平如何。” 第255章 快来。 李知府找祝东风的时候,祝东风也在找他。 祝东风和太后在同里镇住的十年,身份是慕容叶青的女儿和姨夫人。在此期间,慕容老夫人对她们母女二人照顾有加,祝东风也一直亲切的管慕容老夫人叫母亲。 现在还是母亲,婆母。 婆媳二人见了面,最初有些疏离,一刻钟后,客套的话说完,谈到以前的往事,逐渐熟悉起来。 祝东风关切地问老夫人,为何独自住进了枫林寺,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犹豫了半天后,对她道出了内情。 往事漫漫,诉不尽的恩怨情仇,老夫人讲得泪眼模糊,听得祝东风也是泪眼模糊。 待话题讲到尾声,二人试了眼泪,才发觉,午时已过。 祝东风走出老夫人所在的厢房,在外面候着的仆妇递给了她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娘,寺院着实无趣,女儿跟宋小宝去穹山玩,勿担心,女儿看看就回。 伤感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焦虑和紧张。 我的心肝宝贝闺女啊,那里在造反,都是些亡命之徒,你这是想要娘的命呐。 祝东风和老夫人匆匆辞行,快马加鞭就往平江府赶。 如果这事放在二十年前,以她此时急切的心情,肯定直奔穹山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也会增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哪条路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要万无一失。 李知府和祝东风心急如焚的,相互找来找去,折腾到天近傍晚,才终于在同里镇碰了面。 “大殿下辰时末上的山,至今没有消息。本官六神无主,听闻夫人在此,特来请教,可有好办法?” 李知府上一次见到祝东风,是她私奔的次日。那时候她叫慕容明月,还是大小姐。他是知府家闲散的风流公子,还假装不认识,出言调笑她。 转眼之间,就二十年了。再次见到,自己变成了油滑的官场之人,要恭敬的称呼她为夫人。 祝东风用衣袖试了一下快要流进眼里的汗水,颤声说:“我女儿,我女儿也进了山。李大人可有好法子,把人安全的带出来?” 两个人都在找救星,找到了,才发觉对方却把自己当成了救星。 李知府急声问:“老大呢?他没回来吗?” 此时慕容谨在距同里镇一百多里的地方,正在与完颜滚激战。 二人都改了装。 他认出了完颜滚,完颜滚没认出他。 别的都好装,一个瘸子装正常人不好装嘛,完颜滚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和他交手的是慕容谨。 他在心里直感叹唐哲的话果然正确,高手确实在民间。 完颜滚持刀,慕容谨持软剑,在刀光剑影之中,二人力战了五六个回合后,完颜滚明显处于下风。 慕容谨急着赶往同里,他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如果在十个回合内,杀不了完颜滚就另寻机会。 完颜滚没给他第八个回合的机会,拼全力接了慕容谨第七剑之后,飞身上马跑了。 上了马,拼的就是马,不是人了。 慕容谨骑的是普通的好马,完颜滚的马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一跑就追不上。 慕容谨直后悔,没对他用毒,或是用暗器。经久没跟人放开了动手,只想着看几个回合能把他杀死,竟然忘了阴毒的法子。 傍晚的夕阳,把穹山映照得温馨平和,再加上炊烟袅袅,仿若是一幅山里人家风情画。 祝小月无心看风景,她缠着宋小宝,让他想办法给她调动差事。 他们目前的差事是秦老大亲自安排的。 跟着秦老大上山的人很多,要么是粗人,要么是普通百姓,要么是文士衫带来的人。 如宋小宝一样机灵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同是姓秦,又是知根知底人家的孩子,秦老大对他大有好感,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亲卫。 在宋小宝的恳求下,给祝小月安排了端茶倒水的轻松活。 当然,不是叫祝小月,叫郭谨。 祝小月不想干这个活,这个活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看见。 她想去灶房里烧火。 风水轮流转,不久前还厚着脸皮缠人的宋小宝,被她缠的招架不住,只得又去求秦老大。 秦老大大手一挥说:“先让他在这里适应几日,想好了究竟喜欢做什么,再决定。” 祝小月得了这个消息大喜。立马开始四处溜达,瞧瞧这里,看看哪里。待她再次将要靠近柴房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咦?这里是做什么的?房子建的周正。”祝小月悠哉的背着手,自言自语道。 “关的人。”背后有人回答她。 “关谁?”祝小月回头问。 来人是个六七十岁,身量不高的瘦老头。一手提了盏尚未点燃的风灯,一手提了个荆条编的筐子,筐子里放着几个馒头。 祝小月认得,是管灶房的老李头。 老李头没回答她,而是侧了一下身说:“把我腰上的钥匙拿下来,把门打开。” 祝小月站住没动:“现在里面关的有人?你能打过他吗?” “谁?” “里面关的人啊。万一一开门,他把我俩打晕,跑了怎么办?” 老李头哈哈笑道:“跑哪儿?让他们跑,他们也不会跑。跑出去这间房,也出不了山。山里毒蛇遍布,还有狼,瞎摸出去,是自寻死路。” 祝小月取了钥匙,开着门说:“那为什么还要锁门?” “这是我的习惯,归我管的房间,就要上锁。” 祝小月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想到马上近距离看到里面的人,她心里嘭嘭跳,脑袋嗡嗡叫。深吸了口气,推开门,惊呼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哇!” 她这一声,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赵瑗坐着没动,心却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上,在他惊慌中,听到老李头问:“小郭认得他们?” “肯定是大皇子和李县令他们嘛,山下都传开了。”祝小月得意地说:“一猜便知。脸这么白,衣服穿得这么光鲜。”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进山时,外面候了不少官府的人,还被他们抓住问了一通。” 老李头对外面的事不感兴趣,搁下筐子,对着屋内的人招呼道:“开饭了。” 赵瑗盯着他厉声说:“让那个姓秦过来,这样对待我们殿下,他是不是不想谈了。这柴房白天蹲一会儿还行,晚上怎么睡。” 老李头笑呵呵地说:“知足吧,年轻人。你们算是好待遇了,大部分人在野外呢,瞧这天阴的,半晚上他们就得挨雨淋。干柴是金贵的,没有干柴烧火,大家都要吃凉的。整个山上,就这屋子不漏雨。” 宋羿一直望着祝小月,紧闭着嘴角不说话;李县令也望着祝小月。他们的架式,好像赵瑗给老李头争议的事,跟他们无关似的。 祝小月挠挠头说:“李叔,我去给他们烧点热水吧?他们是贵人,秦大表哥早晚要放他们走。” 原来这小子是打这个主意啊!自己怎么没想到!秦老大杀了他们,这辈子都得龟缩在这山里。 评书里常讲,贵人落难受了别人恩惠,日后报恩的故事。 老李头立即说:“你地方不熟,还是我去,灶上还有些咸菜,我一并拿过来。山里天黑的快,你把灯燃了。”说着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祝小月燃了灯后,挨个扫视了一下坐在干草上的三人,然后背对着门口在赵瑗面前蹲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时候,她拉起了赵瑗的手,在他手里划拉着:“我爹会来救我们的。” 祝小月在窗户外说第一句话前,赵瑗正在琢磨,怎么说服慕容谨同他一起对付这帮刁民。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的心和脑袋里盛放的东西,一下子换成了祝小月。 她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她是怎么进来的?说话这人会不会就是她? 啊?她的嗓子怎么是哑的? 不是她,不是她,不能是她。 门开的那一刹那,紧张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赵瑗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是的,即使在这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她,仍是满心的欢喜。她就像是一道光,可以赶走阴郁,照亮他整个人。 这人莫不是被人关傻了吧?祝小月掐了一下赵瑗的手掌心,又把那几个字写了一下。在她要松开手的时候,赵瑗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 祝小月等着他回字给他,等来的却是他的拇指在她手心里轻轻的揉捏。 宋羿把脸别到了一边,李县令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看看他们的脸,又瞄他们的手。 大皇子是断袖?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李县令心知不该看,但又忍不住想看。 这个大鼻子,塌眼皮,肤色暗淡,嗓子沙哑,还有些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哪里好了?就是同他们关在一起宋大人也比他强多了啊。 好奇。 祝小月看赵瑗迟迟没回字,强行抽出了手,白了他一眼,往宋羿面前挪了挪。然后快速的朝门口和窗口看了一眼,轻声问:“你怎么也在?” 宋羿转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缓缓的从她背后照射过来,在她的头发周围形成了半圈形的金黄色光晕,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蹲在黑暗里的猫。柔弱而又倔强。 他想说,快回去。话在嘴边又强行吞咽下去,接着又强行把目光从她沉没在黑影里的脸上,移向赵瑗。 赵瑗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朝他这边靠坐过来,对着祝小月嘻笑道:“小公子可是看上我家殿下了?” 祝小月又往赵瑗的方向挪了挪。 “看上你了。” 李老头还未到柴房,就听到了屋内热烈的谈话声,他特意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想着知道道贵人喜欢谈论什么了,他进去之后好插话。听了半天,都是谈论京城的事,哪个地方好玩了,哪里的东西好吃了。 全都是他不懂的。 李老头进屋摆着茶碗说:“贵人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赵瑗哼了一声说:“说了也是白说,你们又不会同意。” 李老头笑呵呵地说:“只要不是提出把你们送出山,别的尽管提。” 赵缓轻轻慢慢地说:“给我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让这个小兄弟陪我睡,成吗?” 秦老大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了两声后,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随即对立在旁边的宋小宝说:“秦歌今晚住我房里,你的房间让给郭谨一个人。” 宋小宝急声说:“不行,表弟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我要为他负责到底。” 秦老大伸出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那个人才是大皇子,看上你兄弟是好事。” “他刚才说是宋大人。” 秦老大耐心的跟他解释:“看人不是只看衣服,也不是看脸,看的是气度,自称姓宋那人,虽然极力在掩饰自己,但天生的贵气是掩盖不住的。” 做戏也做足啊!宋小宝恼怒地说,“就是大皇子也不行。” 秦老大好言相劝道:“今日说话的不是大皇子,这表明还有谈的余地。谈成了,我们就放他走,让你表弟也跟他走,这就叫飞黄腾达。”接着又补了一句:“你想跟他走也行。” 宋小宝死活是不同意,蹦跳着给秦老大争辩,说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出来干大事,不是靠出卖色相换福贵的。 秦老大不耐烦了:“他有色相可卖吗?除了眼睛小机灵点,别的无一处好。他们这叫王八看绿豆对眼了,你表弟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你不许扰乱。”说着对旁边的另两名近卫使了个眼色,“把他送到柴房,把大,宋大人换出来。” 山上的人忙碌着,山下的人焦虑着。 祝东风和李知府互换了信息后,思索片刻便决定让李知府派人在风满楼里等慕容谨,她先上山。当她快马跑到了山口,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山口等慕容谨。又让李知府差人到风满楼重新留话。差的人刚走没多久,她急的站立不安,又决定先进山。 山里的夜晚,没灯光的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山腰的小山洞里有灯光,无奈灯芯太细,豆子大的小火苗散发出的盈盈亮光,山洞都填不满。 赵瑗坐在唯一的石床上,冲着背靠着门的祝小月招手;“快来睡,灯里快没油了。” 第256章 逃亡。 赵瑗对祝小月招手道:“快来睡。” 睡?怎么睡?石床那么窄,只能躺下一个人吧?孤男寡女共处一方小室,祝小月局促不安。她下意识的想揉鼻子,手背将要碰着鼻尖之时,突然想到鼻子上粘有厚厚的一层软胶。 她背起手,不自在地说:“你睡吧,我帮你守门,反正我也睡不着。” 赵瑗从床上跳下来,点着脚尖轻步走到祝小月身边,附耳在门上听了一小会儿,对着她轻“嘘”了一声,接着用胳膊挽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道:“外面有人,你若是不睡,会被他们发现的。” 山中最好的房屋门楣上,悬挂着三个大字:仁义堂。 此时仁义堂内聚集了以秦老大和文士衫为首的几位豪杰,豪杰是他们自己的说法,赵瑗那边的官府之人,称他们为刁民或是匪寇。 “老大,要不要我去他们门外窃听一下,他们会说什么?”有人嘻笑着提议。 文士衫慢悠悠地接话道:“你是想听柴房,还是小山洞?” 那人还未来得及表态,秦老大说:“不能去。下午把他们关在一起,就是让他们商议的。万一被他们听到门外有动静,说话不方便没法争论了。” 文士衫说:“知已知彼,百战不贻。听听他们怎么谈论,抓住要害,一击必中。” 秦老大坚决反对:“我们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当众被秦老大驳回,文士衫不大高兴,“他们给不了我们想要的结果呢?” 秦老大毫不迟疑地说:“没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就一直关着,关到他们同意我们条件为止。我们储备的粮食,加上山里的野味野菜,撑个半年不是问题。” 眼看着听人墙角的打算就要落空,先前提议那人问:“小山洞呢?那个宋大人看上去很可疑,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当然可疑啊,宋大人是他假装的身份。但这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免得中间另出岔子。秦老大摆手道:“更不能去,既是送人情,就要把人情送得彻底。以德服人,这是我秦老大为人处事的原则。” 那人在心里呸了几呸。 石床又窄又长,两个人并排躺着,其中一个人的半边身子悬空。 祝小月僵着身子低声说:“我去睡那头吧。” 赵瑗幽幽地说:“这是山洞,里面潮气很大,潮湿的地方可能会有蛇。”说到蛇,赵瑗的心里紧了紧。软塌塌,光溜溜的东西,他也很怕。 祝小月更怕,她又往里面的石壁上挤了挤,小声糯糯地说:“那睡吧。” “嗯。” 赵瑗应声后,准备转身吹灯,岂料身子稍一倾斜,直接掉到了地上。 丢脸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掉床。赵瑗是个反应极快的人,他声音平和地说:“床太小了,我睡地上吧。” 祝小月感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她伸头和仰面躺在地上的人对视着,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知道你要掉下去。”转话又说:“不对,是我看到你曾经这样睡在地上。” 想到可以自己一个人睡在石床上,祝小月高兴了,她愉快地说:“既是你喜欢,那你就在地上吧。”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请问这个时候,他接什么话才能顺理成章的睡回床上呢?就在这时候,一道亮光在门外闪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在头顶。 天助我也!赵瑗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吹灯上床搂着了祝小月,热烈地说:“别怕,有我在。” 赵瑗的速度实在太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祝小月被人紧搂着时,才意识到此种状态不妙。跟一个男子睡在一起那是迫不得已,搂搂抱抱的,算是什么事啊。 一室安静,显得外面的动静格外的大。 “轰隆隆”的雷声在山谷里翻滚,阵阵回响,绵延不绝,像是老天爷的暴怒;又像是老天爷派了天兵天将来抓深山里的妖魔鬼怪。 可怕啊。 祝小月放弃了推开赵瑗的想法。 赶快睡着。 睡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跟睡在客栈里没什么区别,跟同她娘睡在一张床上没什么区别。 祝小月小声盈盈道:“困了,睡吧。” 脸蛋贴在他的胸膛,鼻尖盈绕着熟悉的味道,黑暗中的电闪雷鸣,突然变得好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似是雷公电母携手欢快的畅游人间,所经之处留下了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 祝小月觉得这次上山的决定,非常正确,既可以救人,又经历了一番特别事情。 想到在柴房里,自己和赵瑗做戏的情景,就觉得有趣极了。 居然把这里的人给糊弄着了。 唯一令祝小月不安的就是,不知道娘是不是正在着急的寻她,也不知道爹爹有没有来到同里。 祝小月想着想着,困意真的来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搂在她腰间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的后背上游走着,先前在她头顶的下巴,触碰着她的下巴,嘴巴贴着嘴巴,对方呼吸的热气还扑在她的脸上。 祝小月一个激灵清醒了,刚想要推对方,又立马决定假装睡着。 嗯,反正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做什么事就跟自己无关了。 请别问她这是什么心理,她自己也不明白。 祝小月假装熟睡的决定,给赵瑗创造了极好的条件,终于可以好好抱抱她了。 起初赵瑗真的只是想抱抱,重温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可是抱住了,又想么么,么了想亲亲,最后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面对一个睡着的人,赵瑗忙得不亦乐乎,把自己折腾得浑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同时啃噬着他,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才能把那些蚂议驱散。 可是,可是怀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硬着来?偷着来? 不行不行,万一她醒了,一气之下跑出去,或是怨恨他,麻烦就大了。 唉...... 再说地方不好啊,时候也不好。 最后赵瑗万般无奈的松开了怀里的人,起身开门,站在了大雨之中。 雨声哗哗,肆无忌惮的冲洗着大地,也冲洗着在户外的人们。 慕容谨赶到同里风满楼的时候,子时已过,他听了祝东风给他留的口信,急促地说:“给我备马。” 衙差望着浑身湿淋淋的人,试探地问道:“现在吗?这场雨可能一时半天停不了。” 慕容谨厉声说:“快点。” 风雨飘摇的夜晚,在外的人睡不着,室内也有很多人睡不着。 此时此刻风满楼的后院某个房间里,梁夫人问:“这件事,你真要管?” 安国公沉思了一会,长叹了口气后,轻“嗯”了一声。 梁夫人不乐意地说:“办成了,功劳会算在他头;万一真打起来,圣上肯定会想这是你的主意。你也明白,圣上虽然常说硬气的话,不到万不一已,他是不想动干戈的。” 安国公闷闷地说:“此时我们不站出来帮他,朝中那些人更是在观望,说不准还会趁此时机,对他使坏拖后腿。” 梁夫人呵呵笑了一声,说:“让他真正的陷入困境一次,他就知道没有我们的支持,他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否则,等他一日一日的翅膀硬了,我们的年龄又渐长,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安国公没再接话。 半天后,梁夫人下定了决心:“我现在上山。” “现在吗?什么事?” 梁夫人冷声说:“一点私事,你不用管,我明早就回。” 安庆殿内,皇帝对御前总管福全说:“不知道大皇子那边的事,办的如何了。他这个人但凡出事,总喜欢跑在最前面。”顿了一下,重重地说:“强出头。” 福全跟着皇帝十多年了,对他的心思颇为了解,他躬身答道:“有安国公和梁夫人跟着,官家不必忧心。” “今非惜比。”皇帝面色阴郁地说:“去把赵琤给我叫过来。” 时光不等人,即使一夜不睡,白天还是依旧会来。 “待会儿我会跟秦老大说让你下山。”赵瑗对刚睁开眼的祝小月说。 “你.......” 赵瑗打断了她的话:“不许反对。你爹娘肯定正四处找你,你在这里也会给我添麻烦。下山后,跟你爹娘在一起。等我办妥了这里的事,就去大理找你。” “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祝小月好奇地问。 赵瑗严肃地说:“这事随后我再同你解释,方才的话记着了么?用了早饭你就下山。” 祝小月坐起身,靠着石壁定了定神,才说话:“我是郭谨,是秦歌的表弟,跟着他闯江湖的,听说你们是京城里的大管,就想攀攀关系,给自己留一条路。没料到你是个断袖,更没料到你看上我了。” 祝小月对他呲牙一笑说:“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嘭嘭地被拍响,紧接着外面有人说话:“该起床了。” 雨停了,天阴沉沉的,随时会再下雨的样子。 仁义堂的破门紧闭,室内昏暗。 秦老大坐在仁义堂正中央的竹椅上,抚着眉额,对他旁边的文士衫低声说:“昨夜上来的两个人,我都认识。他们说是来找人,我琢磨了一下,找的人肯定是郭谨那小子。可那小子已经被大皇子给办了,这可如何是好?” 秦老大在撒谎,但他撒谎的时候跟说真话的时候,表情一模一样。文士衫真的信了,接话道:“我再三跟你交待,上来的人要仔细排查。谈判的关头,一切都要按着我们定的方向走,不能让人横插进来,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秦老大想到那个人同他说的话,扬了扬粗黑的眉毛,稳声说道:“这也未必是坏事。” “哦?” “把慕容谨拉到我们这边来,共同来对付朝廷。我已经让人把大皇子他们二人转移到别处,暂时不让他们找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我们全不知道。” 文士衫反问道:“那么多人知道,尤其还有会说话的郭谨本人,我们怎么假装不知?” 秦老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大雨过后,山路泥泞难行,尤其是路两边挂着雨水的枝枝叶叶打在身上,没走多远,衣服基本全湿了。 “还是你走前面吧。”赵瑗转过身,对跟在他后面的祝小月说。 此时祝小月的脸上是花的,鼻子歪在了一边,脸上一块黑一块白。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脸,笑嘻嘻地说:“我才不要走前面,前面万一有蛇,可以先咬你。” 他们两个人此时在逃亡。 早晨敲门的是老李头,老李头悄声告诉他们,昨晚半夜山下有人上来,说自称宋大人的其实是大皇子,郭谨的真实身份是,慕容家老大慕容谨的掌上明珠,叫祝小月。 秦老大得知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惊慌之中生出了歹意,准备把赵瑗他们全部灭口,然后谎称他们早就下了山。 赵瑗不动声色地问,上来的人是谁? 老李头说,不知道名字,就知道是个女的,会武功。 赵瑗又问,你一个煮饭的怎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又冒险告诉我们? 老李头咧嘴一笑道,富贵险中求,有追求就会多留意。 老李头的这些话,赵瑗半信半疑,但因为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即使有一分的可能存在的危险,也不能冒这个险。他寻思若是他们走掉,宋羿他们就会安全。慕容谨找到他们,接下来就会找他和祝小月。 在暗处总比明处要安全的多。 只要被慕容谨找到,祝小月安全了,下面的事就好办了。 其实上面那些都是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在他心里最隐密的地方是想着,他可以跟祝小月一起逃亡,生死相随,增深感情。 于是赵瑗说,给我指条下山的偏僻小路。 危险的地界,路径通常有许多条。穹山也一样。听完老李头的指点,赵瑗毫不犹豫的带着祝小月下山了。直到看不到老李头的身影,他立马拉着祝小月的手,折身低着身子上山。 起初是赵瑗走在前面开路,让祝小月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后,他发现后面的人会被他拨开的枝条打到身子,他小心再小心,可是小心的时候速度太慢。 这条被灌木丛掩盖的小山路一侧是高高的陡坡,坡下不时的看到从山上冲下来的碎石和泥土。太危险了,万一山体刚好滑坡,可能会被砸到的,要加快速度,尽早离开这段路才行。 第257章 找人。 时光回到多日之前,慕容然和慕容小花出杭州就被人盯上。晚上投宿客栈时,盯着他们的人,引开了宫七给他们安排的两名护卫,利索的把慕容小花劫走了。 慕容小花被关在了一个农家院子,除了不能出门,吃穿住用安排的妥妥。负责给她烧饭的是一位壮实的中年大婶,任凭慕容小花说什么,她都不搭话。 慕容小花无法从周围的环境里,判断出这是何人所为,心情忐忑的过了几日。直到六月三十日的清晨,完颜滚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这事是你做的?我阿爹呢?” 慕容小花怔忡了片刻后急声问。 完颜滚嘿嘿笑道:“岳丈回同里镇了。” 闺女不见了,做爹的不管不问,就继续赶路?哄小孩子呢!慕容小花气冲冲地说:“你说谎。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带你去金国。” 看到慕容小花生气了,完颜滚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话:“我让人仿你的字给岳丈留了字条,说你要回杭州,让他不用管你。他们看着岳丈朝同里的方向去了,才离开。” 完颜滚一口一个岳丈的,让慕容小花又羞又气,她激动地说道:“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把我当朋友。” 完颜滚看着慕容小花的面颊上浮起的红润,实在可爱,又忍不住笑了:“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先礼后兵。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就是一定是我的。商量不通,那只好硬来了。” 慕容小花是慕容家的大小姐,书院院长的千金,自小在众人的呵护中长大。除了李慕没有顺着她的心意留在同里,别的事情,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甚至慕容叶青想让她陪着下盘棋,都要看她的心情好坏。 在慕容小花眼里,世人都是和善的。 离开同里,去到了杭州,她才知道外面不但有诗词,还有恶人。那个大恶人还看上了她。 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慕哥哥毫无办法,天姿聪颖的秦师兄也无办法,甚至是身为世子妃的姐姐,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安排她死遁。 起初慕容小花很害怕,对完颜滚是满满的敌意,与他接触了两次后,敌意慢慢的变成了好奇,好奇渐渐演变成了好感。 一个女子对某个男子生出了好奇和好感,就想对他了解更多,想跟他谈天说地。 为了应完颜滚的邀约,梁夫人的茶宴,慕容小花都未参加。 完颜滚这个人,对于慕容小花来讲,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个崭新的世界,深深的吸引住了她。 她曾想,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去金国看看,看看完颜滚生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传说中凶残的金国人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如完颜滚一样,其实是个有趣有挺好说话的人。 她甚至想过,完颜滚若是此次执意把她带走,她就跟他一起去金国。 慕容然扼住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严厉的对她说,不回同里,此生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慕容小花极不情愿,却又毫无办法。 随着离杭州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就越来越难过,难过自己又要回到那个虚假的地方。 慕容小花认为,有好人有坏人的地方,才真实,才有趣;有争斗的地方,才会想着办法努力。 同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慕容家在那里构建的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生活在那里的人不是不思进取,夜郎自大;就是一心读书,想走出去,盼着科考,盼着金榜题名。 她宁愿在外面整日的提心吊胆,也不想回到同里镇,去过静如死水的生活。 慕容小花在农家院子里住的几日,她猜想的几种可能中,最大的可能是李慕所为。她的慕哥哥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同她私奔。 虽然她对李慕很失望,但反复的思索后,下定了决心,若真是慕哥哥,她就跟他走。 慕容小花看到是完颜滚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有惊喜、有恼怒、还有担心...... 众多的情绪里,却没有失望。 “你想怎么样?”慕容小花紧张地握着小拳头,仰脸望着完颜滚问。 完颜滚坚定地回答她:“我要带你走。” 慕容小花绷着脸问:“你想让我跟你走,可以直说,为什么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完颜滚心中一喜,急声问道:“那我现在问你,慕容小花愿意跟我走吗?这一生,我都会保护你,会对你好。” 慕容小花心绪起起伏伏,如大海的波涛一样翻腾着,半天后,低下头,捏着衣角轻声说:“我要先回同里镇,看到我阿爹无事。告诉我娘,我的去出,好让她不要担心。” “好,我陪你。”完颜滚盯着她说:“你不能反悔。”接着咧嘴一笑,“你若反悔不走,我会另找机会把你掳走。掳不走,你嫁给谁,我就把谁杀掉。” 六月三十日在慕容小花的一生中,都是个特别的日子。这一日,她下定了决心,要跟完颜滚走。 也就是这一日的清晨,慕容谨在穹山的半山腰里找到了祝东风,那个时候祝东风已经搜遍了大半个房间。慕容谨对她说,这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慕容谨直接去找的秦老大。 “我女儿来了你们这里,让你们所有人都去找,她若是有事,整个山里的人,都等着陪葬吧。” 秦老大面对慕容谨飞刀一样凌厉的眼神,喏喏的连声应了。 慕容谨不知道秦老大见过祝小月,也不知道在他未见到秦老大之前,秦老大已经知道他进了山,并且刚刚做了安排。 慕容谨只是想让秦老大帮忙找人。 秦老大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已经被慕容谨绑了。 “半个时辰内,见不到人,你小儿子会少根指头;中午之前见不到人,你小儿子会少一只手;傍晚之前见不到人,你小儿子会少条命;两日之内,见不到人,你媳妇会少条命;三日见不到人,你们全家在阴槽地府里相聚。” 慕容谨冰冷的言语,令高大威猛的秦老大不由自主的直打哆嗦。 秦老大是认识慕容谨的,甚至还称得上熟悉。 主子家的大少爷嘛。 秦老大印象中的慕容谨虽然少言寡语,却是个十分精明之人,甚至有些胆量,竟然家主不做,带着妹妹私奔。 眼前这个慕容谨却是他陌生的,浑身上下都是杀气。这种杀气像是看不见的藤蔓缠绕着他,令他有近乎窒息的感觉。 秦老大手里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知道这种杀气从何而来。有自身的实力,更多的则是收割过众多的生命,生出的一种对生命的阴冷漠视。 秦老大虽然心里直打哆嗦,但他并未因此丧失思考。因为慕容谨触到了他的逆鳞。 秦老大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就是自身的威严。 若不然,他也不会反抗朝廷的政令啊! 还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嘛! 慕容谨的一番话,跟打他的脸没什么区别。岂能忍受。先前打算的把慕容谨收拢过来的心思,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二人的对话是在仁义堂中进行的,在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立在秦老大背后的七名亲卫。 秦老大退后几步,硬着脖子左右一递眼色,七名亲卫如狼似虎似的一扑而上。 秦老大的计划的是,等亲卫将要把慕容谨收拾住了,自己再来个最后一击。捆绑结实后,对他进行批评教育一番。若是态度良好,可以考虑放他一马,必竟曾是主子家的大少爷。 以德报怨,以德服人。 至于慕容谨要找的人,自己去找。找不到,是他自身能力的问题,就不能怪谁了。 整件事,秦老大盘收里算的很明白。他却没有看明白眼前发生什么事了,一阵眼花缭乱的搏斗后,七名近卫都在地上躺着,或是趴着,他们手里的大刀在旁边整齐的堆放着,他们嘶声喊着:“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慕容谨没看地上的人,他飞刀似的目光,变成了毒蛇信子滋滋的缭绕着秦老大。 秦老大后悔的要吐血,近卫应该找武功最高强的人了,而不是首先考虑样貌是否周正。七名手持大刀的,打不过一个空着两只手的。空着手的跟他们打着架,还有时间把他们的刀夺过来,码得整整齐齐。 而且这是发生在转眼之间。 喔类个娘哎,这人究竟是不是慕容谨啊?啥时候武功这么高强了?这次脸面是要丢尽了。 没时间琢磨这个。秦老大哆嗦着急声说:“大少爷有事好商量,还是找人当紧。” 六月三十日的清晨,赵瑗和祝小月开始了在山中的逃亡之路。踩着泥泞碎石,拨着灌木枝条艰难前行。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离开了悬壁徒坡的危险地段。 祝小月双手撑扶着膝盖,喘着气说:“你听到水声了吗?我想洗个脸,如果有河,最好能洗个澡。”她哭笑不得道:“我脸上肯定不成样子了。” 赵瑗脱了鞋子,手脚并用的爬到了身旁的一棵大榕树上,眺望了一圈说:“在西南方向有个小瀑布。” 瀑布从高高的悬崖上飞流直下,冲击在山石上,在山石下面形成了一条清可见底的河流。 祝小月解着扣子说:“你不许看,我要洗个澡,身上都是汗水,难受的要命。” “我也要洗。” “我洗完你洗。”祝小月憋红着小脸说。 赵瑗开始脱衣服,“我们随便洗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拧干,就得走。天比方才更暗了,估计一会儿又要下雨,要在下雨前,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祝小月停住了解扣子的手,急声说:“不行。” “我不看。”赵瑗说着背过脸去,“人身上最复杂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脸蛋,脸蛋能天天摆在外面让人看,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看?你想一下,看到你的胳膊,你的腿,甚至是腿和胳膊中间那些地方,那又能怎样?” 祝小月感觉好像说的有道理,顾不上再多想,脱了衣服,就跳进了河水里。 随着“扑通”一声,赵瑗立马又有了端午节在秀州时,准备看美人沐浴时的心情。抓耳挠腮的急切。 那次的愿望落了空。 这次呢? 赵瑗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看,就已经转过了头。 长长的头发在河水里铺开,顺着河水流动。 我没有看别处,只看了头发。 没看到雪白的肌肤,也没看到优美的曲线轮廊,也没看到艳红的肚兜。 赵瑗飞快的大走几步,拿了岸上祝小月刚脱下的衣服,就跳进了水里。 “我帮你洗衣服。” “你......” 祝小月迅速在齐腰深的河水里蹲下了身子,只露了头脸在外面。清澈的水流荡漾,能看到水底的细白沙子。 “为了节省时间。”赵瑗揉搓着衣服,用眼稍的余光瞄着她,快言快语道:“等你洗好,我把你的衣服也洗好了。” 不是争辩的时候啊,祝小月顾不上跟他理论,又开始搓自己脸上的软胶了。 赵瑗虽然是一心二用,虽然是第一次洗衣服,速度却很快。匆匆搓了两把,在水中冲了几下,就捞出来拧干,抖了抖水,放在了岸边的石头上。 这时候,祝小月的脸还没洗好。 “我帮你洗头发,还是搓背?”赵瑗催促道:“我们要快一点,万一有人过来......” 祝小月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衣服还没洗吧,你自己的头发还没洗吧?” 唔?也是。 “我一个大男人,来人也不怕。”说话的时候,赵瑗已经用手指理着她的头发了。 “要赶快去找避雨的地方啊,刚才你说的。” 唔?也是。 那,那好吧。来日方长。 二人快速的洗了澡,穿上了半干的衣衫,顺着河流的方向,继续赶路。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进去一看,里面不但堆的有干苇草和木柴,还有火镰子,和一堆烧过的木碳灰。 “这里有人住过,他们很快会找来的吧?”祝小月查看着山洞内的摆设问。 “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在往山下走。” 赵瑗拿了块石头,对着石壁敲敲打打。 祝小月额头紧锁着又问:“下雨天,有脚印,他们会顺着脚印找的吧?” 第258章 速去找人。 秦老大从仁义堂出来,直奔柴房,途中有名家丁跑来告诉他,他全家十三口,被圈在屋子里,有个武功高强的在门口守着。已经打伤十来个去营救的壮士了。 秦老大在心里大骂慕容谨是土匪行为,走到柴房门口又改道去找老李头。 “小的遵照老大吩咐放他们走了。” “哪个方向?” “西山后路,他们上山去了。小的告诉他们阴雨天,会有泥石流,下山危险。让他们往上面走,找地方暂避几日,等风头过了,再想法子出山。” 老李头邀功似的说:“小的担心,他们往下山方向走,万一跑掉了。” 老李头对赵瑗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放他们走其实是秦老大的授意。 秦老大的打算是,让老李头偷偷的把他们放走,然后他再派人装着山里的人家,把祝小月抢走作掉,栽赃给别人。来个死无对证。 他本想着,反正在自己的地盘上,早一会儿派人,晚一会派人都一样。晚一点,戏做的更真,更能向赵瑗表明确实跟他没关系。 哪里料到,慕容谨找上来的这么快。 老李头对秦老大说的话,也是一半真一半假,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到最后双方谈妥了,他就是大皇子的恩人。 反正,我告诉他们让他们上山,至于为什么在山上没找到他们。那是他们改了道。腿在他们身上,他也管不住啊。 老李头哪里会料到,赵瑗他们还真是朝山上的方向走了。 秦老大听完了老李头的话,大手掌一挥砍在他的后颈上。四下看一圈,确定没被人看到后,拉住老李头的一条腿,把他拖到灶房角落里,用柴草遮挡了,又奔向柴房。 柴房里的三个人斗草斗的兴致正浓,看到秦老大黑紫着的一张脸进来,宋小宝一蹦三尺高的跳起来,指着他大骂道:“传闻中以德服人的秦老大是个狗屁,其实就是个小人,为了讨好朝廷的人不择手段。” 这个死小子装的还真像啊!如果不是他把人带上来,哪里会惹着这棘手的事。真想把他乱刀砍死。 “大皇子不见了,郭谨也不见了。”秦老大强忍怒火,捉着宋小宝的后颈,向他确认:“那个郭谨是不是叫祝小月,是慕容谨的女儿?现在慕容谨上来寻人......” “你又耍什么花招?”宋小宝急声问。 “你把他们藏哪里去了?”宋羿从地上跳了起来。 “大皇子呢?”李县令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秦老大的话,令大家都很紧张。 秦老大顾不上理他们的问题,急等着他自己关心重点问题的答案:“郭谨是不是慕容谨的女儿?” 宋小宝连声说:“是是是,她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大家都等着受死吧。她亲爹是国师,她男人是未来的皇帝,她是未来的皇后。” 秦老大一头雾水:“她不是慕容谨的女儿吗?怎么又扯到皇帝皇后了?” “她男人就是大皇子啊。” 秦老大的大眼一瞪,颤声问:“皇太子定下来了?”又问,“不是还未定吗?”接着又懊恼地说:“早说嘛。” 秦老大恼怒极了,早知道他们本来就是两口,他还怕什么啊?男人睡自己女人,是天经地义。他还用担心慕容谨知道自己女儿被睡,而怪罪于他嘛? 等等,突然冒出来的慕容谨怎么又是国师了?他女儿咋变成大皇子的女人了?关系真乱!难怪慕容家以前的家训是不跟官家的人打交道呢,事多的理不清。 宋小宝右手背到脑袋后面,掰扯着秦老大的手,反问道:“大家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吗?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跟着他们混。” 秦老大头上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那个死娘们是在为当年的事报复他啊!原来不是对他余情未了,给他指明路来了,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哎,想他半生英明仁义,竟然沦落到前狼后虎的局面。 “你们也赶快去找吧。”秦老大丢下这句话,又奔向他家人住的单独小院子。院子是前几天才用石头砌起来的,有半人高。他还未入门,就看到一身男装的祝东风手握短剑坐在正屋门口。 门在外面锁着,窗户是封死的。 与慕容谨相比,秦老大与慕容明月,也就是现在的祝东风更熟悉一些。都是同里镇长大的嘛。 他知道祝东风有武功,而且还不弱。 她师父是“快剑飞燕”,她师兄曾被江湖人称“快剑小旋风”。先不说别的,只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断出她的剑一定也很快。 “大小姐来了。” 秦老大的话刚落,门窗就被屋内的人拍的震天响,什么爹爹爷爷的一片呼救声。 “秦小闹你不去找人,来此是想听惨叫声的吗。”祝东风扬起手,剑刃就插进了门缝里,接着自门内传出一声惨叫,和一阵惊呼。 剑是好剑,拔出来后,一点血迹都未沾。祝东风又扬起了手,“还不快去。” 秦老大高举着手,急身后退,“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 秦老大从他院子里出来后,并未立即安排人去寻人,而是飞步奔向文士衫所在的山洞。 二人碰面,阴冷着脸的文士衫先开了口:“再怎么有能耐,他们毕竟人少,老大不用怕他们。” 秦老大心急如焚,忍不住爆了粗口:“我怕他个卵,若不是我家人在他们手里,不要说是两个人,就是两千个人,我一个人也跟他们拼了。” 文士衫不慌不忙地说:“我手底下有四五个会使暗器的,刚已经派他们去了,寻机把守在门口的人干掉。” 秦老大急摆着手说:“不可不可,那娘们武功很高的。” 文士衫不屑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加上她此时心绪不宁,两个飞镖过去,她就得下去见阎王。” 接着又说:“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人了,找到了就地解决。”他冷哼一声道:“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只有死人才是最靠得住的。没了活口,接下来,对外面的人,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初你上山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山上的所有人物,都听我的调遣。”秦老大掐住了文士衫的脖子,厉声说:“你这是给我们找死路,皇太子死在这里,我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山了。” 这时候自门外冲进来一个瘦高个,嘶声说:“他们四个都死了。” 秦老大急问:“谁?” “诸葛先生派出去暗杀的人啊,那娘们眼疾手快,我一看形势不妙,就没出手,跑回来给你们报.......” 秦老大没听完,就飞身窜了出去。走了四五丈后,又折身回来,对揉着脖子的文士衫下死命令:“重新通知你们的人,要活的,全须全尾的活着。否则,我家人出事前,我先把你给剁碎了。” 秦老大的身影消失后,瘦高个又呆了半天,苦着脸,颤抖着声音问:“诸葛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文士衫淡然道:“主子让我们来,就是送死的。早死一日,晚死一日而已。” 瘦高个听了此言,声音更加的嘶哑:“您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说是带兄弟们打天下,出人投地的。” 文士衫嗤笑了一声,“越是歪瓜裂枣越看不清自己,就这些货色还真敢想着成气候。”他拍了拍袖子、衣襟,接着说: “我走了,你要不要跟我走?等秦小闹反应过来,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瘦高个大吼一声:“走你娘的头。” 半山腰里一片兵荒马乱。 没有马,是想形容一下大家都很慌乱。 秦老大吩咐完小头目们,小头目们又吩咐下面的歪瓜裂枣。将近两千号的男女老幼,迅速四散开来朝着山下冲。 之所以往下山跑,是因为文士衫带来的千把人去往的是下山方向。当务之急,不是找人,是找到那些人,给他们重新下命令。 秦老大看起来是个粗人,其实关键时候还是蛮细心的,他吩咐小头目之前,先去了西山后路查看。那条几乎看不见路的山路,有明显的下山脚印,上山的脚印一个没有。 该死的老李头在骗他?秦老大用水泼醒了老李头,再一问,果然。 秦老大最恨背叛,抽出腰间的大刀,把那颗花白的脑袋砍了,鲜血喷溅了一身,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秦老大提着带血的大刀,去吩咐小头目们的,吓得众人飞快的去找人。 上山的足迹是文士衫派人抹去的,他另拨了一队稍精干的人上了山。 山腰以下,人仰马翻。山腰以上,十分的平静。 山洞内更是清静。 祝小月问:“下雨天有脚印,他们会顺着脚印找来的吧?” 赵瑗惊慌似的反问:“你怎么现在才说?” 祝小月笑道:“你就装吧。明明你是故意如此,是想让他们找到我们,又不想让他们那么快找到我们。” 赵瑗顿着了敲着石壁的手,歪头望着祝小月,挑眉一笑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娘子。万一他们都是笨家伙,迟迟找不上来,我们就要在这里多遭几日的罪。”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祝小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嘻笑道:“说说你的计划。” 赵瑗的手下又快速的啪啪嗒嗒的敲起来,“先看看这里有没有隐藏的山洞。” “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情节。” “故事里的事,往往都是真事。这个山洞,明显经常有人来,但山洞里却什么都没有,连个躺下来歇息的地方也没。”赵瑗把手中光滑的石头,递向祝小月:“你继续。” “你做什么?” “我把柴草换个地方。” 两个人一边忙碌,一边聊着天,丝毫没有逃亡的觉悟。 “你对你娘子很好吗?在家里时,经常给她洗衣做饭?” “不好。”赵瑗编着苇草说:“好的话,她也不会离开我。” 这个答案让祝小月手下顿了一下,接着又快速移步,敲向别处,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她爹娘呢?听说是杭州附近县里的人家,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未见过岳母,听说长的美丽,人又温柔,临去世前还在担心我娘子,怕她嫁的不好。”赵瑗语调平稳说:“我岳父是个极好的人。我娘子小时候身体弱,北方的冬天太冷,就举家搬到了德清县。” 他缓了口气,“刚成亲时我对岳父很冷淡,他在我面前总是很小心,生怕惹我不高兴,怕我对他闺女不好。” 祝小月抿了一下嘴角,笑呵呵地说:“刚结亲不熟悉嘛,冷淡也正常。” 赵瑗沉闷地说:“那时候我是想着早晚要与他女儿分开,不想同他有太多牵扯。” “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什么?” “想跟你娘子过下去呀。” “停。”赵瑗放下手里的苇草,站起了身,惊喜道:“这里果然另有乾坤。” 祝小月面前的潮湿石壁,乍一看上去,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赵瑗俯身仔细瞧了一会儿,顺着一条不太明显的棱角摸下去,“门在这里。”说着用力推了一下,接着又使满力推一下,石壁稳丝不动。 “这么重的石头,应该是用机关开的吧。”祝小月手掌按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说:“在这里。” 赵瑗担心里面有机关暗器,把祝小月扯到一边说:“你让开,先到洞口。” “你小心。”祝小月退后着说。 随着赵瑗手下使力,面前的石壁吱吱嘎嘎的向里面开去。 里面居然有光。 赵瑗顺着发光的地方望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摆放在一人多高的石壁的内槽里,盈盈地发着浅蓝色的光。 宽敞的石室内不但有石床,石桌,石柜,床上还有被褥,石桌上有笔墨纸砚,石柜里有衣服。 赵瑗稍稍翻看了一下,就退了出去,对着洞口说:“我们暂时在这里落脚,里面有衣服,你换一下。” 祝小月进去后,赵瑗又继续编着先前已经编了一部分的苇草席。 “你这是做什么?要我帮忙吗?” 祝小月换了件天青色的男士衣衫,擦试着头发问他。 “这么大就可以了。”赵瑗站起身,向她伸了手:“把你换下来的衣服给我。” 第259章 各路人马聚在一起。 慕容小花和完颜滚到达同里镇时,将近午时。待她听了书院跑腿少年说的话,急声说:“秦老大在蒙骗人,我爹好好的,跟我一起出的杭州城。” 少年脸上露出了喜色:“院长现在哪儿?” 慕容小花望向了跟在她后面的完颜滚。 完颜滚连连摇头:“若是我所为,我怎会同意跟你一起来此。” “会不会是在秦老大手里?” 少年的话提醒了慕容小花,她跨上马说:“我去找李知府问问情况。” 少年冲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喊话:“李知府应该是在穹山脚下。” 此时李知府的脸和天空一样的乌云密布,先前说风凉话的陈侍郎也已经两个多时辰没言语了。 进去的人,除了李县令之外,谁出了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罢官那都是轻的。 “我去兵营,让安国公带人来把山围了。”李知府对陈侍郎说:“给他们摆出阵式,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早就该如此。”陈侍郎抱怨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是为大皇子好,又不是害他的。违了他的命令又如何。” 李知府叹气道:“大殿下仁义爱民,不到迫不得已,不想动干戈。” “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说别的都没用。”陈侍郎急摆着手说:“李大人速去速回。” 李知府接了侍从递过来的僵绳,正准备上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远远看到两个身影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 待看清来人后,李知府又把缰绳递给了侍从,大声招呼:“大小姐从哪里来的?” 慕容小花跳下马,急声问:“李大人见我阿爹了吗?” “我派人去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据推测应该是秦老大所为。”李知府急急地说:“你姐姐在山上,你大伯父大伯母去寻了,目前也没有消息。” “那你这里有什么消息?”慕容小花满是期待的问。 李知府丧地气说:“没有好消息。” 慕容小花快急哭了:“李大人,您快想办法啊!不能干等。” “我正准备去请安国公调兵过来围山。” 旁边的侍从,极有眼色的把马僵绳又递给了李知府。 “别的话改时间再说,李大人快去。” 慕容小花想到安国公认识完颜滚,对完颜滚说:“你走吧,在那个院子里等我。等他们平安的下了山,我见到阿爹,就去找你。” 慕容小花不但愿意跟他走,还为他的安危着想,完颜滚心情极好,迫切的想为她做些事,来表明自己把她当成家人的心意。 他没接慕容小花的话,而是问李知府:“派兵是谁的主意?大皇子的?还是慕容谨的?” 李知府已经跨上了马背:“我的。” “你这是打乱大皇子的计划。”完颜滚没流露任何情绪地说:“你们国家缺钱缺壮丁,打起来又要死伤一批,这是其次。真打起来影响就大了,流传出去,就成了朝廷暴政,官逼民反。你们那个什么法还要不要推了?” “你是......”李知府原本就很犹豫,听了这话,急忙下马,“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金国完颜滚。”完颜滚自报家门后,对着拉他衣襟,示意他不要说话的慕容小花俯耳低语道:“报出名字,他们就不敢打我的坏主意。” 李知府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金国完颜四字,让他心中一惊。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同完颜滚靠的很近的慕容小花,又望向陈侍郎寻求答案。 “金国的大将军。”陈侍郎轻飘飘的吐出了沉重的答案。 大将军,是个大官,官大人聪明。管你是谁呢,只要肯帮忙,那暂时就是朋友。李知府急声问:“请完颜将军指教,当前我们该如何行事?” 天色阴沉。 文士衫派出的二十个壮汉顺着西山后路上山,寻着足迹找到了先前赵瑗他们洗澡的小瀑布。 衣服里面出着汗,外面被枝叶上的雨水打湿,浑身上下湿嗒嗒的,十分不舒服。看到有水,一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走了。 少数服从多数,一起跳进河里洗澡。 待神清气爽的从水里出来,究竟朝哪个方向走,却犹豫不决。 因为没脚印了。 一人说:“肯定是沿着河道了,只要沿着河道,才看不到脚印。” 一人问:“朝着上面走了?还是顺着下游走了?” 小头目说:“兵分两路,十人上,十人下。” 一人问:“有人找到怎么办?一直找不到,又怎么办?” 对呀,没有传信的东西啊!一帮乌合之众,配备除了大小厚薄不一的刀,就没什么了。 小头目想了半天,下定决心道:“两日为限,两日后,我们还在这里碰头。找到了算是大家的功劳,找不到我们再商量。” 文士衫给他们下的是死命令,必须要找到那对男女。找到了,打死就地掩埋;找不到不许回去,一直找。 小头目带着九个人,往上游走,走走看看,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看到不远处有烟雾从山洞里飘出来。 走近了一看,一个头发蓬乱,脸上手上都是灰,身着灰布衣的年轻人,正蹲在火堆边烤地瓜。 看到有人来,赵瑗仰脸呲牙一笑:“大侠会抓鱼吗?”接着可怜巴巴地说:“一个多月未见腥味,嘴里要淡出鸟了。” 大半日没有吃东西,看见地瓜都觉得很香。小头目指挥跟在背后的兄弟们:“你五个去抓野味,你四个去抓鱼。” 等到他们收获而归,小头目已经和赵瑗混熟了,赵瑗还慷慨的送了他一套干衣服。 吃饱喝足后,小头目拍着赵瑗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要跟家里赌气,等过几天,山下消停了,赶快下山跟媳妇好好过日子。” 赵瑗也热情地说:“到了晚上,你们要是找不到人,就回来这里住,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什么都有。” 小头目挥着手说:“小兄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晚上回不到这里。” “老大,外面又下了,等雨停了吧。” 小头目踢了一脚说话的人:“总想找理由歇着,差事办不妥,到阎王处报到后,就可以一直歇着了。” 大家不情愿的随着小头目,顶风冒雨的继续顺着河道朝上游走。 突然一个人说:“老大,刚才那小子,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另一个人立即反驳:“就你能,别人都是傻子,逃跑路上,还生火冒烟引人去察看。” 小头目也接话:“那女的呢?我进了内室的,趁着换衣服,每个角落都看了。” “没烟,看见有山洞,我们也会去看。”那人又回答小头目的问话:“怕跟着他是个拖累,打死埋了?” “自己常干坏事,看别人都是坏人。”小头目皱着眉头说:“我们是要干大事情的人,要有宽广的胸怀,不能再像以前揣着偷鸡摸狗的心,总想着杀人灭口。”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杀人灭口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杀人,也是明刀明枪的来。” 赵瑗站在洞口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身影了,走到柴草堆边,扒着苇草说:“可以出来了。” “刚才你们烤的是什么肉?真香啊!急死我了。”祝小月探出了头,嘿嘿笑道:“幸亏你编了个草席,往身上一裹,躺在上面,跟床上差不多。” 赵瑗理着她的头发,疼惜地说:“晚上你还要睡在这里。” 祝小月有些不情愿:“不能睡里面吗?关上石壁,别人也不一定会发现。” “进来的人,也许会有我们一样的想法,乱摸乱看一通,万一发现就麻烦了。敞着门,他们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室里。” “我们要这样多久?” “刚才那些人说话,带着南粤府那边的音调,应该是外来的。我们要等你爹娘找过来,或是秦老大找过来。也许晚上就会找来,也许要两三日。”赵瑗搂了祝小月的肩膀笑道:“最危险的人已经来过了,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秦老大不危险吗?” 想到老李头的话,赵瑗心惊肉跳,却沉声说:“秦老大不会要我的命。” 祝小月迟疑地说:“我上山给你添麻烦了,是吧?” 赵瑗把她按坐在火堆旁边,十分轻松的样子笑道:“给我帮大忙了。你爹娘找上来,见不到你,肯定会给秦老大施加压力让他找。 秦老大一定不会轻易就范,那就会和你爹娘起冲突。当他领教了你爹娘的手段,又怒又怕,想报复又没能力。我就趁机跟他谈收归朝廷的事。” 赵瑗又站在了洞口,“我看着外面,你吃点东西吧。” 祝小月捏了一片烤鱼放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老李头说的会武功的女人是谁?就是向秦老大透露消息的那人。算上杭州城里的人,知道这么清楚的人,也不多吧?” 这个答案很明显。 赵瑗轻声说:“可能是梁夫人,她怕秦老大不内知情,危害到我们,所以把这消息透露给了他。没料到秦老大生出了歹意。” 祝小月嘿嘿一笑。 “生出歹意,也是对我有歹意。没到彻底和朝廷翻脸的时候,他不会蠢笨到想着去杀一个皇子。”她好奇道:“梁夫人不是我娘的朋友吗?她怎么想到要害我?” 赵瑗坚定地说:“他们在山下的人,只知道你上了山,具体情况是不清楚的。她是想要救你。” 此时的梁夫人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她的本意是救人。无论秦老大把事情搞成什么样,和她都没有关系。万一秦老大把事办砸了,又把她给供出来。她就说是秦老大想报复她。 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想到报复她呢?那得看到她的人才会想到啊! 梁夫人想到这个问题,急忙对安国公说:“我上山一趟,秦老大和我是旧识,我们都是同里人。看他能否看在街坊邻居的情份上,帮忙找找祝小月。”又补充道:“慕容谨再有能耐,人少路不熟,不好找人。” “你昨夜不是上去了吗?” 梁夫人撒谎道:“当时话没说清。” 没等安国公再应话,她就快步出了门。待她快马加鞭赶到穹山脚下时,慕容小花正立在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避雨。梁夫人听说完颜滚进了山,二话没说,又打马往回赶。 杀死完颜滚是大功一件啊! 以她和安国公的武力,足以对付得了完颜滚,大不了就是受重伤。 穹山唯一的坦途入口,里面有秦老大的两三百号人持弓箭守着,需要拿秦家发的牌子才能进。除此之前,还有三处可以进山,两处是悬崖,一处是荆棘灌木丛,轻功一般好的,根本进不去。 以梁夫人的身手,勉强能从悬崖的地方上去,一次还不一定成功。 若不是如此,带几名护卫一起进山的话,十拿九稳的能把完颜滚拿下。 安国公听了梁夫人的分析,果断地说:“我来和守山门的人交涉,我们带四个人进去。” 梁夫人担心地问:“他们会相信我们说的话吗?” “即使带几个人,我们在山里和秦老大的人起冲突又占不了光。他们不会傻到以为我们进去是想和他们打架。”安国公感叹到: “他们因为误会,对朝廷有敌意,但是大义还是有的,我们和金国人有着灭国辱国的血海深仇,谁不想让金国人去死。” 而此时在穹山山腰的营地,一只血淋淋的手掌躺在秦老大面前。 “傍晚找不到人,你儿子的命都没了。” 这是来真格的啊!秦老大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哆嗦着说:“大少爷,你也看到了。我的人全派出去找了。” 慕容谨早上那番话是吓唬秦老大,他以为只要秦老大诚心的去找人,不出一个时辰,准能把人给找到。 在他从宋羿口中得知,祝小月是和赵瑗在一起的,而且赵瑗也不见了,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慕容谨不关心赵瑗,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二人会在一起。反正秦老大的家人在自己手里,他不敢花招,肯定会尽力的去找。 居然找了几个时辰还未见人。 慕容谨厉声问:“你是不是有别的事瞒着我?” 不能再心存侥幸了,再迟些,说不定找到的就是两具尸体。秦老大冒死说了实情,“在我派人之前,诸葛先生也派了人,他,他是想杀死他们.......” 慕容谨从腰间拔出了软剑:“他人在哪儿?” “已已已经死了,被他自己的人杀死了……” 听了这话,慕容谨声音变了调,嘶声说:“我们上山去找。” 第260章 吸蛇毒。 山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阴冷的山风,掠过山谷,掠过树稍,发着奇怪的声音。像是幼兽在嘶叫,又像是小娃娃的啼哭。 好在山洞洞口正朝着背风处,外面风雨交加,洞内还挺清静。也许,这正是原山洞主人选在这里安身的原因。 “有人来就踢醒我。”赵瑗抱着被子铺在了距离洞口两三步远的地方。 头顶着绿枝叶的祝小月说:“你去里面睡吧,这里地势高,一旦有人靠近,就能发现,我去叫你来得及。” 她走到室内,他再出来,要用去不少时间。关键时刻,一瞬间都是珍贵的。赵瑗笑道:“我想离你近一点。”说着话,就躺在被子上,接着闭上了眼。 昨晚一夜没睡,今晚不能睡,赵瑗想趁着天黑前赶快咪一会儿。 躺下了,却总也睡不着。 起初赵瑗是思量着,倘若秦老大的人先找过来,他怎么说;慕容谨先找过来,他又该怎么说。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仍是没有睡意,他又想到了宫里的流言。 关于命相之说,赵瑗是不信的。 他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更不代表圣上不信。 圣上是信了吗?要不然怎么会在醒来后,没有立即召见他。 这是不寻常的举动。 朝中每逢大事,圣上总是先同他说了,才着人去请秦太师,三人商议之后,再通知其他人,最后才是在朝会上众议。 册封典礼上发生意外,如此大的事,直到次日,赵瑗也未见着圣上,甚至派他去南粤府还是经他人之口。 明显是不想见他。 他是圣上的灾星?想让这颗灾星离开杭州,离皇宫远远的? 这是被抛弃了吗? 赵瑗自七岁入宫,几乎没有天亮起床的时候,读书、习字、对讲……每一样,他都做到了优秀。就是怕被宫里的人嫌弃,怕被圣上抛弃。 同他一起进宫的赵伯玖离开皇宫那日,他蒙着被子偷偷的哭了好久,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总是被噩梦惊醒。梦到自己被赶出皇宫,梦到自己回到秀州,家里人不让他进门。 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了。他不但没有被抛弃的恐惧和伤感,甚至还有一丝轻松和喜悦。 不是我不想再继续努力,是我本人对皇帝有害,皇帝不但是个好皇帝,还是个好爹爹,为了他的康健着想,我要离他远远的。为了不受别人猜忌,连累到一众的支持者们,我要彻底离开这里。 嗯,这样对大家都好。 赵瑗又把这个想法想了一遍后,心情又开始愉快了,不久就睡着了。 赵瑗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子中央,院子很干净,墙角的蔷薇花正开得娇艳。明媚的阳光暖暖的照着他,也照着院子中的一切,舒服极了。 正在他思索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时,自花丛里,探出了一个小女孩的笑脸。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小裙子,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跳动,像是两只活泼的蝴蝶。 “你是谁?这是哪里?”他问。 “我是小小月呀,这是我们家呀。爹爹。”小女孩哒哒哒的跑向他,抱着了他的腿。 我什么时候做上爹了?赵瑗顾不得理会这个问题,而急忙问:“你娘呢?你娘是谁?” “祝小月呀,爹爹是傻了吗?”小女孩咯咯笑道:“娘在灶房里包饺子。” 赵瑗稍怔了一下,随之大喜,弯腰想要去抱小女孩,却扑了个空,人不见了。 赵瑗急了,大声喊:“小......”刚出口一个字,他被自己惊醒了。 “做梦了?”祝小月笑意盈盈望着他问道。 山洞里又生起了火,外面黑了,雨也停了。 赵瑗揉了揉眼,没错,是蛇。 在祝小月的身后,一条拇指粗细菜青色的小蛇,撑着细长湿滑的身子,高扬着头朝着她吐信子。 赵瑗忍着嘭嘭急跳的心,盯着她,音调平缓地说:“怎么没叫醒我?” 说着话他缓慢的站起,急走几步,猛地踩向蛇身。青蛇吃痛,扭转了头就要攻击他。就在此时,祝小月回了头,她没有任何思考的伸手抓住了蛇的脖子。 “快松......”赵瑗的话,还未落,青蛇朝着祝小月的虎口处咬去。 “松手。”赵瑗一手捉着蛇身,一手去掰祝小月的手腕。 祝小月干着嗓子,急声说:“你松手,我把它扔了。” 两人相持了片刻,赵瑗看祝小月没有一点让步,只得松开手脚,祝小月急速的抬手一甩,青蛇腾空,接着坠落在黑暗里。 与此同时,祝小月晕了过去,赵瑗一只手臂挽着了她正在瘫倒的身子,一只手捉住了被蛇咬着的小手,向嘴边凑。 赵瑗的众多老师中,其中一位教在野外遇险后,怎么应对。他曾经讲过,若是被毒蛇咬了,首先要做的是把毒吸出来。 赵瑗急急的吸了几下后,更加着急。老师只先了怎么操作,并未详细讲要吸出来多少血。而此时祝小月虎口上的伤口很小,吸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赵瑗盯着伤口周围的一块浅红,脑袋吱吱嗡嗡乱叫。 最后在他决定把伤口弄大一点时,想到了祝小月会很疼,征求她意见时,这才发现躺在他臂弯里的人是昏迷的。 这个他会。 赵瑗丢开小手,就去掐祝小月的人中。轻轻掐了一下没有反应,只得又加重了力气。祝小月先是皱了皱眉,接着睁开了眼。 “蛇呢?” 赵瑗颤抖着声音说:“你扔下山了。” 祝小月吃力地抬起手腕,幽幽的朝着疼痛的地方看,干哑着嗓子问:“我的手怎么了?” “别怕,我会治蛇伤。”赵瑗又捉着了她的手,送到了嘴边。 随着赵瑗用力的吸咬,原本不是很疼的伤口,钻心的疼。祝小月推着他,急声说:“你在干什么?” 赵瑗吐了一口带着微黄的口水,坚定地望着祝小月说:“别怕,我会治蛇毒。” “那是菜青蛇,没有毒。” 赵瑗听了这话,低头看他手心里的小手,先前那块触目惊心的浅红,颜色更深了。他迟疑地说:“没没毒,你怎么昏了?” “我害怕,我最怕蛇了。” 祝小月用另一只手,摸着虎口处的一块紫红色,颤着声音说:“这是被你吸的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再不醒,难道你要把我的手给剁掉么?” 赵瑗急声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就想着找个什么东西,把伤口弄大一点。” 祝小月“哇”的一声哭了,哭了一声后,又急忙捂着了嘴。 泪水簌簌而下,流淌到手指上,又顺着手指滴落。 她这时候才有了清晰的恐惧之感,手里的软滑,仿佛还在,在恶心而又恐怖的缠绕着她的手指,缠绕着她的脖子。 听到老李头说秦老大要把他们二人灭口时,她没有怕;在柴草后面,看到十来个手持大刀的人,进了山洞,她也没有怕;甚至看到那条蛇去攻击赵瑗的时候,她也没有害怕。 当这一切都过去了,回想起来时,却怕的要命。 蛇啊!那是世上最可怕最恶心的东西。她竟然和它亲密接触了。 赵瑗摸着她的头,低语道:“别怕别怕,它已经死了。我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长长的睫毛沾了泪水,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一样的颤颤巍巍。赵瑗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一定要远离朝堂,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再也不要有如此提心吊胆的经历。 赵瑗觉得语言的安慰有些乏力,不由地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眼角,向她传递自己的感情,他是跟她在一起的。 这时候,祝小月抬起双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哽咽着说:“你居然趁我昏迷,偷偷的害我。老实交待,你以前做过多少对不起我的事。” 赵瑗:“......” 秦老大不顾被灌木枝叶划伤的危险,提着气跟在慕容谨的后面,在雨中的西山后路上狂奔。老李头没骗他,他们就是上山了,脚印被那该碎尸万段的死诸葛的人给抹了。因为他们奔出七八丈远的地方,看到了杂乱的脚印。 秦老大顾不得为老李头惋惜,一心向前奔。顺着脚印奔到小河边时,脚印消失了。慕容谨正站在河边焦急的前后望。 要把难事留给自己,秦老大喘着气说:“大少爷您朝下游走,我朝上游走。” “不许停。”慕容谨片刻也不想浪费时间,说着飞身顺着河流下山。 身为同里镇的实际管理者,十多年来把同里镇管理得风调雨顺,秦老大虽然很多时候的想法很奇怪,但总的来讲,还算是个聪明人。他略一思索,如果是他带个女人在逃亡,会选在哪里落脚。 山洞啊!山洞安全啊。 在雨天的黑夜里,要燃上一堆火,不然会有野兽跑到山洞里歇息。 想到此,秦老大有了目标,速度就更快了。当他看到远处的一点亮光时,内心的狂喜,比他媳妇生第一个孩子时还要喜。 亮光的地方,就是赵瑗和祝小月所在的山洞。 祝小月掐着赵瑗的脖子,手下并未使力。二人对望了片刻,同时笑出声来。 虽然气氛温馨又暧昧,赵瑗并未忽视到可能存在的危险,他松开搂着祝小月的手臂,站起来朝着柴草走去。在祝小月不解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把柴草换了个位置,检查没有异物,又把草席铺在了上面。 “来睡吧。我在门口看着,有东西露头,我就把它踢下去。” “什么东西?”祝小月瞪着眼睛问。 “老虎、豹子、狼,还是小蛇。”赵瑗忍着心里的颤抖,笑道:“我不怕蛇,小时候我还养过两条。”他比划了一下,“有手臂那么粗。” 祝小月打了个冷颤。但想到赵瑗不怕,她也没那么怕了。又想到夜里有亮光,自己没看到别人的时候,或许别人就能看到她。于是听话的躺靠在赵瑗给她铺好的草席上。 赵瑗又抱了苇草轻轻地遮盖了,上面交错着压了几个干柴。这一切做完,他退到洞门口看了看,又把树枝挪了几下,让显得自然一些。 “我把地瓜拿给你吃吧?” 祝小月犹豫了一下,应声道:“好。” 躺在草垛里,窸窸窣窣的吃着东西,吃完了又喝了几口,赵瑗递给她的水。 祝小月觉得这一切还挺不错的。 多住几日也行。 她的愿望落空了,一日也没多住。 秦老大奔来了。 当时赵瑗正在往火堆里加柴,火堆很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山洞口。 野兽怕火。他想的是万一在远处呜呜呜嘶叫的野狼跑过来,他就快速把火堆移满洞口。他手边还准备了个大棒子,准备随时与野兽搏斗。 赵瑗改装换了样子,陈老大一眼没认出来。他往山洞里扫视了一眼,见没有要找的人,瞬间身子就有点软,这时候赵瑗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大你终于找来了。”递了半碗水给他,“先喝口水?” 陈老大迟疑道:“大皇子?”又急声问:“郭谨呢?祝小月呢?” “她不在这里。” 陈老大哑着声音又问:“她去哪儿了?” 祝小月隔着柴草,看到赵瑗拿了根木柴捅了捅火堆,慢慢悠悠地说:“不是被你派的人掳走了吗?” 陈老大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喘了几口气后,才结结巴巴的问:“朝哪个方向走了?走多久了?” “半下午的时候。”赵瑗说的很详细:“来了十个人,手持大砍刀。其中一个人是瘦高个,黑脸盘,别人管他叫锋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陈老大急红了脸,连连摆手道:“那不是我的人,是那个该死的死诸葛的。”接着又惊喜道:“不对,你在吓唬我。那是你的皇妃,人若真被他们掳走了,你哪里会坐得住?以大皇子的仁义道德,早就跟他们拼命了。” 祝小月在柴堆背后,偷偷地眨着眼睛。暗自琢磨,自己被掳走,赵瑗会不会真的同人拼命。又一想,自己不是皇妃,自己是祝小月。瞬间有些失望。 这时候,赵瑗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盯着秦老大厉声说:“秦老大,你的死期到了,你全家的死期都到了,竟然想着谋害皇子、皇妃,这是比造反罪还严重的罪,你知不知道?你的心肠比金人更歹毒。 改朝换代的时候,新朝廷还会善待皇族呢。你这是什么行为?是大逆不道,是无父无君,弃国弃家,是无仁无义,无廉无耻......” 赵瑗批讲得正激动,秦老大仰着紫红的脸,打断了他的话:“大,大皇子,误会,误会草民了,草民不才,却一直信奉的是以德服人。” 赵瑗用食指指着他的眉心说:“你知道什么是德吗?” 第261章 收服和追杀。 赵瑗用食指指着秦老大的眉心说:“你知道什么是德吗?” 秦老大翻着眼皮,看着他眼前如剑一样的指影,听赵瑗自己答道:“为国尽忠,叫德;为父母尽孝,叫德;为民谋福,叫德;为子女谋个好前程,叫德。” 赵瑗接着又反问:“你哪一样占着了?” 秦老大吭哧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秦家的土地是几十年积累来的,凭什么要让朝廷收回。” 赵瑗收回手负在身后,走到洞口,背对着秦老大,面对幽黑清冷的山谷,沉声说:“范文正曾说过,身为官员,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是草民,不用做到如此。 但你身为朝廷的子民,就该为国家着想。没有国,哪里有家?即便良田万顷,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一切都将会化为乌有。 先秦时,就有人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福贵不是天生的,你想做富人,别人也想做富人。你这还没走投无路,就想造反。那些没田没饭吃的人,不会想着造反吗? 他们造反成功了,不要分田地吗?田地哪来里?不会凭空而来,是要分你们的田地。到那时候的分,就不会是拿着银子,来跟你谈怎么分了。” 德重要,命更重要啊。十三条人命还在别人手里呢。没心思听赵瑗大篇大论。秦老大趁着他停顿的功夫,急忙接话道:“祝小月呢?皇妃呢?”他从腰间掏出一只竹筒,“大少爷还等着我给他放信号。” 赵瑗转过身,盯着他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把祝小月交给慕容谨之后呢?”接着又问,“慕容谨极为护短,你令他女儿受了惊吓,还差点没命,他会放过你吗?” 秦老大微怔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他说只要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就会放人。” 赵瑗明白了,情况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慕容谨制住了秦老大的家人。那就好谈了。 “慕容谨放了你家人,然后呢?大家都知道你动了曾经主子,这还算是小事。最大的问题在于,这辈子你都不用再想着能和慕容家和睦相处。慕容谨是国师,他儿子是一品郡王,慕容然开的书院门生无数,慕容旋是武林高手。得罪了这样的人家,你觉得你还能在同里镇混得下去吗?” 赵瑗转话又问:“慕容然在哪里?不会被你派的人杀死了吧?” 秦老大急忙否认:“我多日未见过二少爷了。” 这个问题,自有慕容谨去问,用不着他操心,提醒秦老大一句而已。赵瑗追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秦老大略一思索,闷声说:“大不了,我就一直住这山里。” 赵瑗呵呵笑道:“你以为你住在山里,别人就拿你没办法了?慕容谨进得了山,朝廷有数以万计的人,能轻松进山,轻松能制着你以及你的家人。 现在朝廷和你谈,因为你是秦老大,在同里镇,乃至平江府是有威望的。朝廷也想以德服人,所以不跟你硬来。你不再是同里镇的老大时,朝廷会拿出什么手段,你自己想。 山上的这些人,若是知道秦老大因为得罪了慕容家的人,而不能下山。他们还会追随你吗?待他们下了山,你还能在这里住多久?即使能住下去,你的子子孙孙都要做山里的野人吗?” 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听起来也有些道理。秦老大垂下头,无力地说:“请大皇子指路。” 比计划中投降的快呀,准备的话还没讲完呢。赵瑗不动声色地说:“把秦家的地,全部捐给国家。你的家人,去杭州生活。你把年富力壮的人召集起来,去募兵处报到。” 秦老大张了张口,赵瑗看到他要接话的样子,急忙说:“听我把话说完。你在同里镇再横行霸道,有能耐,也不过是个镇。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再过几十年,说不定换了张家,李家。 谁还记得你秦家。真正有能耐的人,是安国公,梁夫人这样,能保家卫国青史留名的。新田书院的学子们,整日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进京赶考,高官厚禄,光祖耀祖。 即使没有今天的事发生,你也就是个土财主,到了京城里照样要跟达官贵人们让道。当你做了将军,那就不一样了,骑着高头大马,在杭州城里扬鞭横行,无人敢吱声。” 赵瑗说了结束语:“最重要的是,你有了一个强大的靠山,慕容谨不敢动你的家人了。” 说那么多干什么呢?直接说最后一句不就行了。秦老大仰起脸,满是期待地问:“靠山,谁是我靠山?” “朝廷啊!皇帝啊!谁敢无缘无故的动官家的人?动官家的人,那是和皇帝作对。”赵瑗笑呵呵地说:“走出去,你就知道了,同里镇这个地方太小,不是一个满怀报负的人,应该呆的地方。你看慕容家的人,个个都出去了。你要是走出去,定会比他们强,未来的大将军之位,兴许就是你的。” 祝小月听的有点想笑,这不是连哄带骗么?还踩着慕容家的人说话。正在她思索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时,听到赵瑗又说话了:“你给慕容谨发信号吧,让他来领他闺女。” 秦老大只顾想自己的事呢,暂时把火烧眉毛的事,给忘了。听了赵瑗的话,他一跃而起,拿了一根带着明火的柴棒燃着了手中竹筒的信捻,随着一声长长的竹哨声,带着火光的竹筒升了天。 手里空了,秦老大才意识到,还没看见人呢。 “大小姐在哪儿?不不,是皇妃,皇妃人在哪儿?” “慕容谨人一到,她就出来了。”祝小月听到这句话,缩回了将要推开柴草的手。 秦老大又看了一圈石洞,确定没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大皇子救我,救我全家。老秦的后半生,誓死追随大皇子,生死不负。” 赵瑗急忙搀他的胳膊:“我对秦老大的口碑是深有耳闻,早就有结交之心,无奈一直忙于公务,抽不出时间。 老大千万不要说誓死追随的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你我是兄弟,是相互扶持的关系。你放心,我一回杭州,就给你家安排宅子。还有什么要求,想好了,等天亮一并提出来。” 跟皇太子是兄弟?想都不敢想的事啊!秦老大哽咽道:“草民没有条件。” “这样,等你参了军,直接封你为正六品的骁骑尉,分管三千兵马。精兵强将,可比现在领着这一帮散兵游勇威风多了。” 这君臣和睦的样子,看来姓秦的是不会生出害人之心了,祝小月推开身上柴草,探出了头:“好饿啊,烤个地瓜吧。” 秦老大立即用宽厚的手掌,遮挡了半边脸,这里有第三人啊!丢人了,方才下跪的情景,被人看了去。 女人的声音?女的? 秦老大又急忙望向从柴草里探出的脑袋,迟疑地问:“你,你是慕容谨的女儿?” 祝小月摸着脸问:“不像吗?” “像。”秦老大怔了怔,又问:“你是郭谨?” “不像吗?” 秦老大这次没回答,而是反问道:“说话的声音怎么也变了?” 祝小月笑嘻嘻地说:“这个独家秘籍,不告诉你。” 赵瑗走向前去,摘掉了她头上的一根苇草,又理了理她的衣服,轻声说:“你爹一会儿就来,你跟他走。” “你呢?” “我等天亮。” 祝小月眨了眨眼,问:“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想在这里睡一觉,你走了,我就可以去里面睡。”赵瑗转话又说:“你爹不会让我跟你们一起。” 想到慕容谨面都没见,就把他的甜思思抢走,还消了她的记忆,赵瑗就很讨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也不想跟他一起。” 秦老大一会儿看看男的,一会儿看看女的。弄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这不是两口子吗?慕容谨不是他岳父吗?怎么听话,像是仇人似的? 秦老大心下暗喜,这下好了,他们不是一伙的。以后跟着皇太子混,寻机向慕容谨报仇。喜意将将涌上心头,转念又想到,眼前这女子可能是太子妃啊,慕容谨是她爹啊。 秦老大又丧气了。 祝小月没再和赵瑗继续争辩下去,而走到秦老大面前,满是歉意地说:“老大,对不起了啊,我爹没对您做什么吧?” 秦老大想客套地说没有,灵光一闪,低身对祝小月施了个礼,瓮声瓮气地说:“我家人一十三口人,都在大少爷手里,还望娘娘给帮草民美言两句,让大少爷放了我家人。” 祝小月自动忽略了娘娘这个称呼,装着惊讶的样子问:“真的吗?”接着又说:“你放心,我爹爹一来,我就让他把人放了,让他给你道歉。” 这下轮到秦老大惊讶了:“道歉?” 祝小月点着头,诚意十足地说:“对呀。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最崇拜的就是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的英雄好汉,老大你就是我崇拜的英雄。怎么能让我心目中的英雄受屈辱,道歉是一定要的。” 赵瑗心中大叹,不愧是他的娘子啊,真会帮他说话。这下子把秦老大给套死了。 秦老大连连低身点头:“谢谢娘娘,谢谢娘娘,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冷的山风夹着零星的雨雾,扑着夜行的人。 此时此刻,完颜滚在幽黑的深山里狂奔,安国公和梁夫人在后面死命的追赶。安国公带的四名护卫已经死了,完颜滚的背部、腰部和左臂受了伤。 完颜滚有些懊恼,你们的人生死不明,不赶快去找人,总追我干什么,想打架有的是机会嘛。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帮你们的忙,倒是给你们制造了刺杀的机会。 完颜滚进山没多久,就不断的看到有人急匆匆地从山上往下走,他拉住一个人问情况,那个人不理他。当完颜滚抓住他的后颈,一把把他提了起来。那人才惊慌地说,主子说让找人。 完颜滚放下心来,看来是慕容谨他们进山,擒住了山大王,山大王指挥小兵小将四处寻人来了。 既是进了山,就不能匆匆而返,这样会显得没有诚意。完颜滚不慌不忙的继续朝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琢磨慕容谨这个人。越琢磨越觉得他这个人有问题,双腿有疾的人,往山上跑?那是累赘! 只有一种可能,他的腿根本就没问题,是假装的。这就解释得通,他派出的两名高手,为什么会失手了。 汉人狡猾啊! 完颜滚一路腹诽,到达山腰的时候,那里基本没什么人了,他匆匆巡视了一圈,看到祝东风手持短剑,立在一个小院子里。完颜滚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我确实是来帮忙,都不顾生死的跑到敌人的老巢来了,有人为证。 祝东风心急如焚,没心情客套,随便应了他一句话,就看向了别处。 完颜滚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会儿,对祝东风说:我二伯父不是你杀死的,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还特意嘱托我,不许告诉别人,不许为他报仇。 完颜滚在祝东风微怔的目光中离开小院子,准备下山。刚走出大约半里路的样子,遇上了杀气腾腾的安国公、梁夫人以及四名侍卫。 六个人二话没说,就一起上了。 一对六,最初还勉强打个平手,后来越来越吃力。眼看着赢不了,决定跑路。 完颜滚的一只鞋子跑掉了,也来不及找,乌七麻黑的,想找也找不到啊!光脚踩过乱石,踩过杂草,踩过灌木丛,脚底板乱扎乱磨得生疼。 这样下去,不被杀死,也得跑死!不跑死也得把两只脚跑废。 当完颜滚看到远处的亮光时,心中大喜。他加快奔跑的速度,最后一个冲刺,飞身进了山洞。 嗬,不至一个人呢。这下好了,可以挑选,免得大小不合适。 这时候赵瑗刚刚洗了脸,把头发理平顺。虽然他不待见新岳丈,但也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随着祝小月的惊呼,赵瑗眼前一花,看到一只大鸟飞了进来,接着大鸟变成了人,弯腰摁倒了洞口的秦老大,就往他脚上摸。 赵瑗凑近了一看,不敢相信地问:“完颜滚?五王爷?” 完颜滚猛一回头,眼前两张熟悉的面孔,直愣愣的盯着他。 继续脱鞋子,穿上跑呢?还是向这个养子寻求保护呢?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又一只大鸟飞进了山洞,落地也变成了人。 慕容谨来了。 第262章 救命啊! 慕容谨进入山洞的那一刻,里面的五人形态各异。 躺在地上的秦老大; 脱掉秦老大一只鞋子的完颜滚; 蹲在火堆旁,吃着烤地瓜的祝小月; 祝小月身边,正要站起身,还未完全站起来,半蹲半站的赵瑗; 慕容谨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虽然是站着,形象却不佳,湿透的衣服贴着身子,发稍滴着水。 像一个萧瑟而又落拓的流浪侠客。 祝小月最先反应过来,她把地瓜丢在地上,上前拖着慕容谨的胳膊就把他往石壁边拉,然后抬手按那块凸起的石头。 “里面有衣服,还有布巾,爹爹擦擦头发,再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 没等慕容谨应话,祝小月就把他推进内室,又按了机关,石壁在众人的视线里,又吱吱嘎嘎的合上。 完颜滚把手里的鞋子扔在地上,拍拍手,站起身,对着赵瑗嘿嘿一笑道:“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是受慕容小花和李知府之托,来解救你们。你们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慕容谨双脚落进山洞的一刹那,完颜滚就从气息和身形认出他来了。这不是先前同他交手的人么?原来是这厮啊,装的挺像,隐藏够深的啊! 完颜滚知道今晚是跑不掉了,他唯一的活路就是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自己是生是死,要看这个小白脸的想法,或者说是他的能耐了。 小白脸对他的态度,决定了他有一半生的可能。即使小白脸想保他,能不能挡着这些人,他有一半生的可能。 完颜滚抚了抚额,生的机会有点小啊!一半的一半。 小白脸赵瑗已经站直了身子,他低头看着完颜滚血肉模糊的双脚,没什么情绪的答话:“你这是遇狼了,还是遇豹子了?” 完颜滚又是嘿嘿一笑:“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豹狼,而是人。”说着话,他用血淋淋的脚丫子踢了一下已经坐起身,正在穿回鞋子的秦老大,“这是谁?”他略一皱眉额,低头对着秦老大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造反的?” 看秦老大没有出言反对,完颜滚接着说:“就你这货色,还想造反?还想把皇子扣下来?我看非但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九族的人也活够了。大皇子身边的暗卫无数,我想打他主意,还寻不着机会呢。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加上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在强者面前连蚂蚁都不如,别人踩都懒得踩你们。赶快带着你的兄弟下山投诚吧,兴许大皇子仁慈,能放你家人一条生路,你本人是活不成了。” 完颜滚给很多人留下的印象是直来直去,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这只是他自己塑造出的一个形象而已,其实完颜滚是个极聪明的人。 不聪明也做不了大将军啊! 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武力本身。 完颜滚这番话是他思考过的,他要向赵瑗表明,他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因为立场不同,我会想着杀死你,但我不能看着这些小人欺负你。 这叫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也叫潜规则。 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我要帮助你。我的话说的漂亮吧,帮助你把这个小山贼收服。礼尚往来,所以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也要帮助我。 在完颜滚说话的时候,秦老大已经穿好了鞋。瞧你这一身落魄的样子,还有脸说我。在完颜滚长长的一段话里,秦老大精准地捕捉到了,打大皇子的主意这句。 原来跟大皇子是仇人! 秦老大站起身的同时,抽了腰间的大刀就往破衣烂衫,血迹斑斑的完颜滚身上招呼。 秦老大的武功和完颜滚武功的差距,这么着打比方,如果秦老大是泼皮孩子堆里的孩子王,那完颜滚就是个壮硕的庄稼汉,即使身上有伤,面对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脚把他踢的远远的。 秦老大白天的时候,见识过一次高手,此时在这个阴雨夜晚的山洞里,又见识了一次。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感到手腕剧痛,大刀脱手飞出山洞,没听到一点响动,就看不见了。他本人在地上坐着。 若不是手腕疼,屁股疼。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梦里。娘蛋的,一个半死不活,浑身上下都是伤的人,仲么这么厉害。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呢? 答案马上就来了。 又两个身影飞入了山洞,安国公和梁夫人。 也是破衣烂衫,血迹斑斑。 刀剑无眼嘛,不要说双方厮杀,刀尖剑刃会划着衣服。碰不到衣服,凌厉的杀气也能把衣服吹破。 这就是高手过招的境界。 看到这两个人,完颜滚滋溜躲在了赵瑗身后。也顾不上七绕八拐的玩虚的了,直接求援:“大皇子救我。” 生死面前,脸面都是个屁!活着要紧。 完颜滚和秦老大二人过招的时候,赵瑗正低声和祝小月说话,劝她随慕容谨一起走,而祝小月执意让他跟他们一起下山。 此时完颜滚在的位置是赵瑗的身后,也是祝小月的身后。完颜滚的身后是方才打开又合上的石壁,石壁后面是前不久想杀死他的慕容谨。 如果能看到自己的肠子,完颜滚看到自己的肠子一定是惨绿惨绿的,后悔啊!逞什么英雄好汉,今日怕是要栽到这个什么穷山上了。 美人的手指头还没摸到呢,就为她死了,亏死了。 祝小月打量着这个身材健壮,相貌英气,看起来很厉害的大侠,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郭思谨认识完颜滚,祝小月不认识。 完颜滚愣住了,这位姐姐找到亲生父母就变傻了?还是故意的装着不认识,也想把他弄死?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间,又立即朝山洞口看去。正赶上梁夫人提着长剑,对赵瑗说话:“大殿下让开,他方才已经杀了我们四名高手了,今晚必须血债血偿。” 完颜滚暗骂,你这老娘们,说话有没道理,你们要杀我,我不反抗难道站着不动,等你们把我杀死?我这是自卫,懂不懂?搁到平时,我才懒得跟他们动手。 秦老大听了此话,靠边挪了挪,把方才伸着的腿也收的紧紧的,尽量减少在这里的存在感。大皇子的话,果真没错啊,同里镇确实是个小地方,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好呢。好嘛,这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能轻松上山,轻松撂倒几个高手。 别人他不知道,梁夫人他是了解的,武功高不说,那是抗金的英雄,是同里镇的骄傲,在镇东头供的有她的石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鸡犬是她老娘。她老娘因为有个厉害的闺女,在同里镇倍受尊重,每天都会有人去看望她,陪她聊天解闷什么的。 此时秦老大由衷地升腾出了一种自豪感,为这个晚上,与一帮高人同处一室而自豪。 秦老大也看出门道来了,这些人里,最关键的人物是大皇子这个前不久跟他称兄弟的准皇帝。 赵瑗没有立即接梁夫人的话,而是回头看了一会儿完颜滚。 完颜滚对上赵瑗阴冷的眼神,心缩成了一团。这个也是想要他命的主啊! 要不要抓着这个姐姐当人质脱身呢?完颜滚冒出这个念头后,又立刻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若是如此举动,即使活下来,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没脸了。 完颜滚极力做出了乖巧温顺无害又无助的神态,可怜巴巴的看着赵瑗。我类个祖宗啊,发发慈悲吧。我一没抢你女人,二来刺杀你又没成功,你凭什么想要我死啊?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精神是错乱的,想法也是不合常理的。 凭什么?凭心啊!凭心而论,赵瑗是恨着完颜滚的,他这种恨是纯粹的,先不说国与国之间的仇恨,单就说完颜家族和赵家,那是血海深仇。赵家皇族有多少人死在完颜家族人的手里,或是受过完颜家族人的侮辱。 就凭这个,逮到一个姓完颜的,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再说这个完颜滚本人,他是大将军。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踏着累累白骨上去的,而这些白骨多半是赵氏朝廷的子民。 该死一万次的完颜滚如果此时死了,神不知鬼不觉。即使被金国怀疑也没有切实的证据。 人的死有很多因素,其中最可怕的是防不胜防的偶尔死。比如,喝水呛死了,吃饭噎死了,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死了,晚上睡觉被毒虫咬死了,更甚至是跟女人在床上搞事情时,过分的激动,大脑溢血而死...... 总之死法很多。 有一百个理由,能证明完颜滚的死与这个国家的人无关。 以前怕他死,那是在杭州城里。人死哪儿,哪里的人就要负责。现在是在与朝廷对着干人的地盘上,顶多是把秦老大以及他全家拉出来抵命。 总总之,完颜滚此时死了,对于朝廷来讲无后顾之忧。 在赵瑗犹豫不决时,梁夫人又开了口:“大殿下,完颜家族的人不是人,都没有人性的畜牲,是柴狼虎豹。只要他们活着,我们就不能安生。他们多活着一个人,我们就可能多死几个人。” 梁夫人穿的是束腰的男式长衫,此时腰带断了,水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手臂受了伤,鲜血津透了月白色的锦锻衣袖。 这原来极为狼狈的样子,可是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一丝的狼狈。正气凌然的神态,和坚定的话语,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位英姿飒爽,而又视死如归的大侠。 梁夫人的英勇事迹,赵瑗都是听来的,或是在史册上看到的。在皇帝没给他看《东风录》之前,梁夫人是他最敬重的女子,没有之一。 今日亲眼看到,赵瑗内心还是有些震动,那些应该男人们做的事,却让女人持剑流血的出头。 梁夫人看赵瑗既没有让开,也没有表态,又继续说道:“大殿下若是怕圣上责怪,今晚之事,您就当没看见。”说着她看了一眼,立在她身旁的安国公,语气沉重地说,“若是因此惹出是非,我一人承担。” 躲在赵瑗身后的完颜滚暗自咬牙,这个老女人,说话歹毒啊!好像赵瑗不同意杀他,是怕事似的。激将法,对大多数男人来讲,都非常的管用,更何况还当着一个一品国公,一个邻国的国师,一个待收服的小贼,还有一个美貌的女子。 龟缩在角落里的秦老大,越来越兴奋,有好戏看了。他看了大半辈子的戏加起来,也没这场戏大。 一直观察完颜滚的祝小月,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这个姓完颜的是金国的五王爷,也是金国的大将军。皇子册封礼上见过的嘛,难怪看起来有些眼熟。 不能怪她没眼光,一般人都不会把这个衣衫不整,赤脚散发,浑身是伤的人和金国使团领队的五王爷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多风光啊,锦衣华服,英明神武,当朝的太师兼丞相,朝中第一臣,鞍前马后的跟着他。 祝小月走到赵瑗左侧,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掂起脚,对他俯耳道:“救救他嘛,活人早晚能用得上。” 这是个浅显的道理,尤其是对于身居高位有所图谋的人来讲,看到一个人,首先想的是,这个人有没有用处,用处有多大。有多大的用处,就给他多大的好处,把他收归已用。 仇恨会蒙蔽人的心智,赵瑗方才一直想的是这个人死了,会不会连累到大家,连累到国家。面对金人的汹汹质问,究竟怎样解释才能更完美。而没有去想,他活着的价值。 祝小月的话惊醒了他。 赵瑗有过多个老师给他授课,不同的老师,都对他讲过两个字:忍耐。 身为一个君王,最大的本领,应该是忍耐。 无法做到忍常人所不能忍,就无法成为了一个好的君王。 赵瑗低头看了一会儿祝小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完颜滚,终于开了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爷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应礼貌待之。” 完颜滚最讨厌酸文人,此时赵瑗略显文绉绉的话,如同天籁之音在他耳边流淌,浇灌了生命之花,这一半的一半算是活过来了。 接下来就看,这个小白脸的能耐,能否顺利的说服他们。 第263章 埋下一颗种子。 安国公是西北人,肤色粗糙黝黑,再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修炼的不形于色。失望之色在脸上短暂的滑过,随即恢复了先前的沉稳平静。 梁夫人就大不同了。 赵瑗的话落后,她又急又怒,脸色红白交错。因为追逐奔跑,原本就有些气喘,此时呼吸更加急促。 秦老大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脑袋,无法判断出接下来的走势。 梁夫人是一幅不杀死这个人不罢休的样子啊!当年挺婉约的一个小姑娘,怎的现在动不动就想要人的命? “杀人者偿命。此前的事不提,刚刚他杀了我们四个人。按国法论处,他也得死。”梁夫人声色俱厉道,“安国公有当场处死犯人的权利。” 秦老大把目光从梁夫人脸上移向了赵瑗,准备听他的长篇大论。 先前,对自己这个小人物都说了那么多呢。 面对大人物与大人物之间的较量,岂不是要说的更多。 对,自己就是小人物。 秦老大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后再也不称老大了,就是个小人物。 小人物秦老大看到赵瑗抬起手,从前襟处插到了衣服里面,摸出一枚玉牌,亮给梁夫人:“在这里我的官阶最高,要听我的。” 他像是觉得这话,份量不够,不足以压着面前这两个势在必行的人。赵瑗稍顿了一下,又不急不缓地说:“想要他的命可以,除非我死了。” 就在这时候,从赵瑗身后传来了吱吱嘎嘎石壁找开的声音。 赵瑗没回头,一个讨人厌的岳丈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不搭话又不妥;搭话又无话可说。此时只要他不再挑事,就是大吉。 祝小月回头了,她望着慕容谨惊喜道:“爹爹穿这件衣服真合适啊!像是个潇洒的书生。你看我穿的样子。”她抬起往上挽了两个折子的衣袖,又踢了踢腿,“哪里都大,好难看啊,是不是啊?爹爹。” 那边有人危在旦夕,有人怒气冲冲,这边为衣服是否合身郁闷。 祝小月不是郁闷,她是没话找话说。她怕慕容谨责备她,所以抢先掬出个笑脸撒娇。 “我们回去。”慕容谨温和地说。 完颜滚听了这话,悬得高高的心,落了大半。只要慕容谨不出手,在这里跟这两个人硬拼,谁死在前面,还不一定呢。先前他跑,是因为地形不熟,什么都看不到,被两个配合默契的人,前后夹击。自己就吃了亏。 洞口的安国公和梁夫人,对于慕容谨站着出现,意外又惊讶了一下后,不约而同的把他放在了一边。四只眼睛又迅速的转移到赵瑗和他背后的完颜滚。 而秦老大听这四个字后,立即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准备跟慕容谨他们一起走。 祝小月却不想走,他们一走,山洞里就剩下四个人了,那三个人还都是会武功的。万一打起来,赵瑗也许会跟着受伤。她不放心。 救人救到底嘛,既然来救他了,就要把他彻底救出来。 这不是关心他,这是做人的道义。毕竟是她表哥。 祝小月打定了主意,她咬了一下下唇,低声说:“外面在下雨,爹爹我们等天亮吧。” “已经停了。” “我怕黑,又看不见路。” “我背着你。” 祝小月边往内室走,边说:“我困了,想睡觉。”在她走到慕容谨身边的时候,慕容谨向她伸出了手,与此同时,她的身子瘫软下来,眼睛也跟闭上了。 慕容谨施出了他最拿手的招式,点睡穴。 赵瑗看到慕容谨打横抱着祝小月从他身边走过,急声问:“她怎么了?”在他话落的时候,慕容谨已经消失在洞口,秦老大也跟急步跑了出去。 赵瑗松了口气。 当他看到昏迷的祝小月,一时着急,什么都没想,问话就出了口。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慕容谨用了手段。慕容谨又不会害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深山中的夜晚,没有星星的时候,天上地下一样的漆黑。 秦老大磕磕绊绊的朝着来时的路,跑了几步后,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把石壁内的那颗夜明珠拿过来。” “是,大少爷。” 秦老大应声就往回跑。 若是今日之前的任何一个日子,遇到山洞内的类似场景,谁敢把秦老大喊走,他敢把打扰他的人,一刀给砍了。太想知道,接来下他们会怎么啊? 折回去的速度,比出来的时候快多了。 秦老大猜想了三种可能:第一种,安国公和梁夫人听了赵瑗的话,放弃追杀,走了。山洞里,只剩下了赵瑗和完颜滚。 第二种,打起来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山洞里,三个武功高强的人,你来我往的追杀,赵瑗站在中央手足失措。 第三种,完颜滚挟持了赵瑗,令安国公和梁夫人不敢动手,双方对峙着。 秦老大看到的场景是,赵瑗身边多了几位相貌普通,却极为精壮的庄稼汉。 赵瑗没什么表情,完颜滚咧着嘴笑。 秦老大瑟缩着脑袋在众人交错的目光中,低头弯腰的小跑到内室,抱了夜明珠,赶紧离开了。当然,在离开前不忘迅速地看一眼安国公和梁夫人。 梁夫人的脸色暂且不提,安国公是一改先前的冷静,脸色是阴晴不定,恼怒交加。 秦老大的脑袋虽然偶尔会锈住,但总归不是个傻子,不可能以为这些像庄稼汉的人,真是庄稼汉。这些人明显是赵瑗的人,而赵瑗进山除了那个姓宋的和李县令之外,是没带其他人的。 不走正门能进山的,会是庄稼汉吗? 当然不是。 是夜飞带领的十名暗卫。 夜飞身为暗卫首领,他不仅仅是武功高强,更重要的是人聪明,会衡量,有眼色。该出现的时候,在哪哪都能看到他,不该出现的时候,一根头丝都埋得严严实实的。 慕容谨他们走后,梁夫人盯着赵瑗说,这就是大殿下思考之后的决断吗?是不分黑白是非呢?还是胆小怕事,抑或是为虎作伥。大殿下您这样做,知不知道,这会寒了一众追随者的心。 梁夫人话外之意是,今日你若执意挡在完颜滚前面,你会失去最大的支持者。 如果没有祝小月的事,或是册封典礼上出的意外,梁夫人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而决绝。她想要赵瑗明白,如果赵瑗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的立场会改变。 利益是相互的。 赵瑗不能带给他们同等的利益,他们就没有必要一味的对他付出。 安国公觉得她这话,说的有点过,他对赵瑗的支持虽然也有一部分利益在里面,更多的则是他看好赵瑗这个人。于是立即用眼神制止她,梁夫人直视着前方,根本没有看到。 赵瑗温和地说,请夫人说话前三思。王爷现在的身份是使者,使命是两国之间的友好邦交,他此时是我们的朋友。对待朋友,我们应该捧出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而不是举刀弄剑。 梁夫人终于把头扭向了她旁边的人,她与安国公对视了一眼,又对着赵瑗说,请大殿下注意自己的安全。在她举起剑的时候,再二连三的人飞身入了山洞。 也就在这时候,秦老大上来了。 秦老大不知道,是他的出现,打破了箭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因为有外人的扰乱,梁夫人冷静了一些。 待秦老大离开后,她把剑“呛”的一声掷在地上,奋然离开。安国公弯腰捡了地上了剑,深深望了一眼赵瑗,也离开了。 赵瑗没仔细去想,安国公这一眼里代表了什么。他急忙转身去看他身后的完颜滚。完颜滚在赵瑗关切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们谁带的有伤药?帮帮这位老兄。” 一个暗卫走过来查看完颜滚的伤势,另一个暗卫去烧水,另八名庄稼汉齐齐望向了夜飞。夜飞明白他们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赵瑗:“主子,能让他们在山洞里休息一会儿吗?外面怪冷的,大家都两日没休息了。” 赵瑗斜着眼说:“我也两日没休息了。” 骗人,你明明睡了半下午。可是不敢说啊!夜飞嘿嘿笑道:“就一会儿。” 看赵瑗没再言语,夜飞急忙对大家说:“主子准了,原地休息。” “我说让休息了吗?该抓鱼的抓鱼,该打猎的打猎,吃完再休息。”赵瑗的话一落,另八名暗卫瞬间消失无影踪。 好久没吃热乎东西了,抓只野鹿烤烤,美吃一顿,明天死了也值了。 完颜滚懒得说话,今日太丢脸。他想装着睡着,一觉醒来,这里的人全不见了。 最好再给他留一双鞋。 你不说话,可以听话啊! 待烧热水,擦洗伤口,上药包扎,这一切利索的完成后,赵瑗对两个暗卫说:“把王爷抬内室放床上,让他美美睡一觉,明早我们再走。” 完颜滚暗喜,前半夜虽然不如意,后半夜尽如他意了。 他的欢喜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赵瑗也跟着进了内室,并把石壁合上了。紧接着外面的暗卫们听到自室内传出嗡嗡的说话声,石壁散音,虽然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清内容。 不过他们也不关心这个。他们关心的是鱼什么时候烤好,地瓜什么时候熟,鹿肉什么火候最香。待他们吃饱喝足,准备席地而睡时,石壁内的声音才消失。紧接着石壁门又吱吱嘎嘎的打开。 赵瑗对夜飞说:“分五个人跟我一起下山,另外五个人明早陪着王爷一起下山。” 夜飞问:“我呢?” 赵瑗反问道:“你说呢?” 若是以往,夜飞肯定是跟着主子啊!现在不同嘛。这完颜狗跟主子的命一样金贵,这里可是有人要他死的。秦老大已经服贴了,不会再有人再打主子的主意。 夜飞稍稍思索了一下,决定跟着主子一起下山。 别人重要的事,跟自己不重要的事相比,还是自己的事更重要。 黑灯瞎火,虽然燃了火把,下山的路,仍是非常不好走。 但赵瑗的心情非常愉快。 只身上山,是想逮只小虾呢,没料牵到了一头肥牛。 秦老大是只棘手的毛毛虾,完颜滚是头肥牛。 如果有人问皇帝,为什么他看中的是赵瑗? 在众多的优点里,皇帝会给出两个字的答案:聪明。如果是一句话答案,那就是:不露声色的聪明。 赵瑗懂得怎么去赢得人心。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能拢络到别人为你做事,就有了无限的能力。 赵瑗对完颜滚说的一大堆话,有对当前周边国家形势的分析,有对各国皇帝重臣的分析,有对完颜滚的夸赞。 最终的指向是,金国皇帝完颜亮不是个好皇帝;对于完颜家族来讲,残害叔伯兄弟子侄功臣,不是好皇帝;对于百姓来讲,横征暴敛,无节制的征兵,不是好皇帝;对邻国言而无信,说打就打,不是好皇帝。 完颜家族人才倍出,为什么要让这么个凶残的人,当皇帝呢? 皇帝应该是由完颜滚这样德才兼备的人来当,这样才能给大金国一个光明的未来;才能长治久安;大好的江山,才能在完颜家族手里一代代的传下去。 末了,赵瑗又叹气自怨道,自已空有一腔学识热血,可惜无用武之地了。被皇帝忌惮,被兄弟攻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才识就是一种罪过,老兄你万不可步我的后尘。 十二岁建国公能如何,十五岁封普安郡王又如何,十九岁封皇子又又如何?在一些臣子眼里,只有皇帝一人。在关键时刻,根本不会把一个皇子放在眼里。 起初完颜滚对赵瑗的话不以为然,当听到在一些人眼里只有皇帝时,深深触动到了他。情况不同,境遇近似。在金国还不是一样?自己流血流汗的打出了江山,可一些人,眼里只有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 但完颜滚依旧装着睡着了,没去接话。 有些念头,就如一颗冬眠的种子,没人理它,也许几十几十年的沉睡,沉睡到生命的消失,随之跟着消失。 但如果给了这颗种子温度,给了它土壤,给它浇了水。它就会慢慢苏醒,发芽,长大,直到长成一颗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如果完颜滚回去和完颜亮争皇位就好了,内乱一起,哪里还有心思打邻国的主意。 最好的结果是一心想着杭州的金国皇帝完颜亮被完颜滚给杀了。这边趁机起兵,收复失地。 想到这里,赵瑗的脚步更加轻快。 第264章 下山。 赵瑗走到他曾担心山体滑坡的那段小路上时,问在前面开路的夜飞:“你们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夜飞犹豫了一下答道:“跟在锋哥他们后面。” “不是说不让你们跟吗?”由于赵瑗心情颇好,这两句问话语气平淡,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夜飞仍是不敢怠慢,急忙解释:“那几个人拿着大刀上山寻人,杀气腾腾,看着怪吓人的。” “不相信我的能力?” “不是不是,主要是兄弟们站的太累,想活动活动走走路。” 赵瑗又问:“真的是跟在他们后面?” “真的,谁说谎娶的媳妇丑。” 赵瑗这才放心了。夜飞迷信,他认为经常说的话,和发的誓,都是会实现的。他最怕别人说他以后娶的媳妇丑。他认为面对一个丑媳妇,比偷偷地跟在主子后面还遭罪。 秦老大发现上山路上没有脚印,他以为是文士衫的人干的。其实是夜飞领的人干的。 赵瑗听了老李头的话,带着祝小月逃亡前,去了趟茅厕,借此机会见了夜飞,告诉他不许跟着,把他们的踪迹消了就行,不听话,就把他的腿打断。 跟着一帮暗卫,还咋英雄救美,你侬我侬呀? 赵瑗没料到,另有人追杀他们!他想的是,秦老大的人,这时候又不会要他的命。只要在秦老大的人找上他前,把祝小月藏好就万事大吉。 看到锋哥那帮人,他后悔死没让暗卫跟着。看见梁夫人要杀完颜滚的样子,更是后悔。 谁知道都是白紧张白担心了,暗卫一直跟着呢。 赵瑗没好气地说:“以后跟着的时候,露个头。暗卫是干什么的?是跟主子壮胆的。你们偷偷跟着是什么意思?跟没跟有什么区别?你们是不是想偷听我会不会说你们坏话呢?” 夜飞经常跟着赵瑗,对他太了解了,这是嫌大家听去了他说的情话。于是急忙否定:“是想让兄弟们见识见识主子能力的,虽然没有武功,照样击退敌人。” 夜飞不提他们经历的事还罢,一提起来,让赵瑗想到了,他吸蛇毒的事。他狠狠地照着夜飞的屁股踹了一脚:“看到女主子受了伤,那么危机的时刻,怎么不现身?” 现身?当时现身了,估计腿真要被打断了。他不就是想在女主子面前,表现的么?给了他空间表现了,反倒挨骂。夜飞急声说:“小的错了,下次有风吹着主子,小的们都赶快出来挡风。” 当暗卫难啊! 谁不难?难道当官就不难了? 李知府已经几夜没睡了,坐在临时搭建的草篷子里。前半夜的时候,同慕容小花和陈侍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三个人观点大不相同。 慕容小花坚信着进山的人,绝对不会有事;李知府是不确定,但抱了极大的希望;陈侍郎已经做好了受连累的准备,与李知府感慨十年寒窗如何的辛苦,终于金榜题名,入朝做了官,这怕是又要打回老家耕田。 李知府没吱声,慕容小花善意的提醒陈侍郎,也不一定耕田啊!你不是有学问么,可以做私熟先生。 陈侍郎说她,你不是说他们不但能完好无损的出来,还能把事办妥了嘛。 慕容小花说,你不是不信嘛。 陈侍郎说,我不信,我也想听好听的话。 陈知府早已是身心疲惫,呼吸都觉得累,但在这里他是头,只好强撑着精神。听着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李大人,李大人,有人从山上下来了......” 听到“下山”二字,李知府一个机灵就醒了,没有任何迟疑的就窜到了草篷外面。 朝着这边走来的是一队人,前面是慕容谨,祝东风,祝小月,秦老大和李县令,在他们后面跟着三四个壮汉子。 最关心的人没在里面。 “大殿下呢?”李知府急问道。 “完颜滚呢?”慕容小花急问道。 秦老大快走了两步,应话:“殿下明早下山。”又朝着小花说,“他和殿下在一起。” “你是谁?”陈侍郎提出了重点问题:“山上的事,怎么说了?” 秦老大没理会这个不认识自己的人,而是对李知府说:“这事老秦做错了,已经通知了山上的人,在山门内集合,打开山门,接受官府的安置。” 李知府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真的?”此时他看的是李县令,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的话可信。待到李县令点头,李知府才敢心花怒放。 激动地对慕容谨说:“你交待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转身朝着左后面一指,“在那里。” 祝东风对慕容小花说:“小花,我们回去,你阿爹就在同里。” 慕容小花吱吱唔唔的说道:“你们走吧,我等天亮再走。” 慕容谨对着慕容小花说出了下山后,唯一的一个字:“走。” 但这一个字,并没有说动慕容小花,她头一扭又回了草篷子里。 这整个过程,祝小月一句话没说。直到坐在慕容谨赶的马车上,整个车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她才委屈开口: “娘,这件事是女儿错了,但爹爹不该这么对我。我是大人了,有人身自由。他怎么能强行把我带走,当时还有那么多人,太让我丢脸了。” 祝东风拉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轻拍着她的手背说:“是你爹爹太过份了,一会儿到了客栈里,让他给你道歉。” 祝小月是在半山腰,秦老大的院子里醒来的。醒来后,弄清了身在何处,就生气的说要回到自己原来呆的地方,要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下山。 这是理由嘛,她想看看赵瑗怎么样了,又不好直说。 当时慕容谨一句话,让她闭嘴乖乖的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了。慕容谨对着她笑道:“不跟我们走,还把你敲晕,像扛稻草个子似的,把你扛下山。” 祝小月立马老实了。 祝东风说的道歉,没让祝小月有一丝的高兴。她沉闷地问:“等到了大理,他也会这样管我吗?我不能出去和朋友一起玩吗?” “能,只要不是危险的地方,随便去。” “那要看危险如何定义了。有人会认为,走出自家院子,都是危险呢。” 祝小月接下来想说的是,与其这样,我就不回大理了,我跟弟弟一起在杭州玩儿。又觉得眼前这事,自己做的是有些过份,对不起爹娘。 没等祝东风接话,她又说:“我困了,咪一会儿。”说着话,靠在了祝小风肩膀上。 祝东风看到祝小月情绪低落的样子,有些失落。前十八年,没有他们在身边的时候,她也一样长得好好的。 自己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这个想法难道错了吗? 祝东风闷闷地低下了头。这时候,她看到祝小月虎口处的淤血,她轻轻的用拇指在上面轻拂了一下,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疼不疼。却没敢开口,怕惹她不高兴。 赵瑗他们到达半山腰里的时候,那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秦老大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决定要干什么,立马就要干。他把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了去山门口集合,没有通知到的,让通知到的人,去通知。 小儿子失手之事,令他心如刀绞。慕容谨的一句话,令他开怀了。慕容谨说,丢一只手换来全家的性命,这是幸事。 也是啊!白天还意气风发的诸葛先生,现在已经暴尸荒野了。 若不是慕容谨来这么一搅合,大皇子被诸葛先生的人先下了手,说不定他全家人的性命不保。 穹山不是个好地方。所以领着一家老小,连夜离开。 秦老大在半山腰里根据地,基本没什么人,说明还有人。宋羿在那里等着。 宋羿、宋小宝和李县令得了赵瑗和祝小月不见的消息,宋小宝决定上山去找,李县令也要去,被宋羿劝住了。说是没武功对山路又不熟,万一走失了,还要给别人添麻烦,去找他们。 宋羿看到赵瑗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六个人,嘴唇紧闭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们现在下山吗?” 赵瑗先是反问,祝东风她们是不是下山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才说等天亮,和完颜滚一起下山。 还有多少令他意外的事呢?宋羿心里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赵瑗带了暗卫,更不知道完颜滚也在这里。他在为赵瑗的安危心焦如焚的时候,别人在众人的保护下,带着她游山玩水。 有暗卫在暗处,以秦老大的能耐,根本伤不了人。他居然可笑的怕别人出事,跟别人互换身份。 别人赵瑗躺在昨晚他躺过的狭窄的石床上,心情仍是很愉快。他知道宋羿心里不舒服了。你不让我心里舒服,我也不让你心里舒服。 若是做了别的对不起他的事,都可以原谅的。 唯独这一件事不行!竟然在他的甜思思面前说他的坏话,不让暗卫把他打死山上,弄个失足落崖的现场,就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其实还有个更悲催的人,宋小宝。这个时候宋小宝还在山上满山的跑着找人。主子没想起来他。 翌日,完颜滚被暗卫做的简易担架抬到了半山腰处,和赵瑗汇合。 赵瑗看着完颜滚沾着血迹的破衣烂衫说:“那里面不是有衣服吗?怎么不换一下。” 完颜滚嘿嘿一笑:“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赵瑗又问:“昨晚跑那么快,休息了一晚,反倒走不成路了?” 完颜滚又是嘿嘿一笑。 众人下了山,当赵瑗看到慕容小花朝着他们飞奔,又扑到担架前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受伤。昨日他若是受了伤,甜思思不是也要这样的担心他么? 想到此,赵瑗突然惊住了,慕容小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爱慕上完颜滚了? 换成别人,赵瑗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打到敌人内部去的嘛。 他妻妹啊! 这事不成。 赵瑗上前拉了慕容小花的胳膊说:“走,我们回同里。” 慕容小花正在泪眼哗哗地问:“你哪里受伤了?” 完颜滚有气无力地说:“哪儿都受伤了。除了露出来的脸和手是好的,别处都坏了。” 在他们不远处,一夜未合眼的李知府和秦老大正在拿着名册,清点人数。慕容小花站起身,冲到秦老大身后,厉声质问道:“你怎么能把他伤那么重?” 你们解释吧,完颜滚赶紧闭上眼装昏迷。 秦老大正准备说,不是我干的。灵光一闪,改变了主意,坦然地说:“一个金国人,跑到我们地盘上,饶他不死,就算是对他宽容了。给他一点小教训算是轻的。”他急忙又说,“这时候你不去关心你阿爹,关心这个外人,像话吗?他又没死,你急什么急。” 秦老大的声音很响亮,面前站着的一千多号基本都听清了,立刻投来的钦佩的目光。老大果然是个人物,此时收归朝廷,并不是怕他们了,是想让大家有个更好的前途。 慕容小花呆愣了一下后,对赵瑗说:“姐夫,完颜滚麻烦你照顾了,我先回同里。我们在同里见。”说着奔向路边,解了马绳,跨马而走。 这时候祝小月刚刚醒来,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祝东风笑意盈盈地说:“我去隔壁看看你爹爹,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回来,给你梳头。” “我们什么时候去大理?”祝小月头也没回的问。 “原计划在这里呆两日。我去问问你爹爹,今日走不走。” “我想再停几日,父亲知道了我们的消息,或许会回来看我们。”慕容谨的神态有些黯然。 祝东风迟疑道:“我们今日去枫林寺吧?母亲在那里。” 慕容谨没接她的话,而是自顾说道:“父亲曾在穹山的一个山洞里,住过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也可能是偶尔去。” “你怎么知道?” “山洞里面有他的手稿。” 祝东风惊讶地问道:“写了什么?” 慕容谨漫不经心地说:“一些回忆。” 第265章 对呀,我表哥。 祝小月对赵瑗最初的印象来自于她的师兄段玉。 未入杭州城前,段玉悄悄对她说,师妹这般美貌,当心被赵皇帝看上,同他的养子和亲。并向祝小月透露了两个养子的情况,重点说了赵瑗,“貌若潘安才比子建”,被这里的人誉为“佳郎”。 祝小月满脸喜色的说,这是好事呀。 段玉说,他已经有世子妃了,后面还有几个侧妃,排队等着入府。 祝小月失望地说,那他挺忙的。 你若想让一个人对另一个未见过面的人失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捧他,把他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仅此一只。 那听的人,就会在心里把他想像得完美无缺赛神仙。 由于定位太高,等到见面时,一准会失望。 也不过如此嘛,顶多算是一般。 祝小月见到赵瑗,脑海里蹦出来的是这句话。不能怪她的眼光高啊!她醒来后,看到的中年男子是慕容谨,年轻男子是大理国第一美男子段玉;小男子是慕容白。女子是祝东风。 都是相貌极出色的人物,赵瑗放到这些人堆也就是一般。而且他还缺了练武之人特有的阳刚之气。 说他一般已经是留了面子的。 赵瑗在祝小月眼里就是路人甲,远没有王嗣同特别。再加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和段玉说的可能会被和亲的话,祝小月对赵瑗第一面的印象,没生出厌恶,仅是不喜欢,这还是态度还保留了一部分。 祝小月虽然不喜欢赵瑗,却愿意听他说话,愿意跟他在一起。看不见他的时候,盼着见到他,见到他,又觉得他十分别扭,总想打击她。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尤其是爱撒谎。 一个男人怎么能说谎呢?还不止一次的说谎话。 这让赵瑗在祝小月眼里在形象有些猥琐。 后来赵瑗告诉她,她是普安世子妃,是他娘子。 祝小月很反感。 这次的反感,不是因为他又撒谎,是为这个猥琐的人可能是她的夫君,而对他反感。 自己以前嫁了这样一个人?还差点跟他生活一辈子?不不不,那是不可能的。 祝小月虽然在心里,极力去找自己不是郭思谨的证明,但她又明白,赵瑗不会撒这么大的谎。若是个谎言的话,太容易拆穿了。 后来,又有人告诉她,她就是普安世子妃,以前在普安王府的处境不好,甚至不能封皇妃。 内心经过短时间的剧烈震动后,祝小月打定了主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可当她坐在马车上出了杭州城,心里却空荡荡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留在城里,而且是件重要的东西。随着离杭州的距离越远,心里就越不安。 在秀州城门外,看到赵瑗的时候,她心一下子满了。 因为这个人? 有了答案,祝小月开心起来,等到了同里镇,再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大理。 有了这样的想法,祝小月就把赵瑗当成了她的人。听说他只身入了山,就逼着宋小宝也带她上山。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不走也得跟她走。 “娘,我想把表哥带去大理。” 祝小月对正给她梳着头的祝东风轻飘飘的说。 祝东风想了一下,才意识到祝小月说的表哥,指的是赵瑗。她手下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辫着手里的发辫,轻声笑语道:“他是皇子,怎么可能跟我们走。” “他说了,等这里的事办完,就去大理找我。” 祝东风依旧笑着说话:“他即使去,也是在那里停留几日,不会长久的住。”迟疑了一下,又说,“你爹爹不大喜欢他,不会让他跟你在一起。” 祝小月笑呵呵地说:“爹爹说我可以找几个小郎君陪我玩,至于找谁,应该由我自己选的吧。” 祝东风有些担心地说:“小月爱慕上他了吗?” “哪里有。”祝小月急忙否认道:“赵瑗说话好听,长又好看,懂的又多,女儿觉得还不错。若是找长的难看的,带着出去玩,多丢脸啊。” “不是有宋小宝了吗?” “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祝小月催促道:“娘你快点,我去问问宋小宝在哪儿了。” 赵瑗是在平江府衙里想到宋小宝的,那时候他刚刚往京城发了信件,并对后面的事,给李知府做了安排。李知府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城。他说视情况而定。 这个情况,是祝小月的情况。他准备等祝小月他们走了,再离开。 半上午的时候,赵瑗在锦园里找到的祝小月,祝小月他们一家三口,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 “宋小宝没在这里吗?” 赵瑗觉得把宋小宝安排在祝小月身边,真是英明的举动,有了很好的上门理由。 祝小月直起腰,抹了额头上的汗水,笑嘻嘻地应话:“我打听了,听说还没下山。不用操他的心,他人机灵的很。” 赵瑗往身后看了一眼,把前衣摆掖在腰间,躬下身就去撸眼前的草,“人多干活快。”接着又对离他不远的祝东风说:“昨日给姑母添麻烦了。” 祝东风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慕容谨,不自在地说:“大皇子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了。”赵瑗的话里带着满满了感激之情:“多亏了姑父姑母,否则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摆平。” 祝小月接话道:“你们想不到派高手,把秦老大的人逮起来吗?” “不到万不得一,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祝小月很好奇。 “朝廷要顾忌声誉,担心惹民怨,即使把秦家人抓起来,也不敢真动手。不动手,秦老大就不会害怕。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在山里,双方起了冲突,对我方不利,传出去影响也不好。” 祝小月继续问道:“如果我们没有进山,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慢慢说服秦老大。” “说服不了呢?” “继续说服。”这才是赵瑗对付秦老大的真实想法,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一定能说服他。在山上的柴房里,跟宋羿那是胡说八道呢。 “我请教你一个问题。”祝小月嘿嘿一笑道:“我想说服你,让你这次跟我们一起去大理?有办法吗?” 慕容谨终于听不下去了,在赵瑗没回答前,下了逐客令:“大皇子忙正事去吧,这里无需帮忙。” 这个岳丈真是讨厌啊!赵瑗低头看看被草茎勒红的手指,低声对祝小月说:“同里镇有个特有趣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吧?”看祝小月有些犹豫,他高喊了一声:“都过来帮忙。” 话刚落,一二十个灰衣人相继落在了院子里,一句话没说,拔了腰间的大刀就去砍割地上的野草。 在祝小月愣神的时候,赵瑗对夜飞说:“拨三四人去河边拉沙子,把院子垫高一层。” 接着又极为熟稔地说:“姑父姑母,你们也歇会儿,指挥他们干就行,中午也不用管饭。”说着对祝小月递了个眼色,“我们出去了。” 慕容谨想阻止啊!被祝东风及时的制止住了。气愤又无奈地看地看着二人洗了手出门。 “我们去哪里?”祝小月兴奋地问。 赵瑗稍想了想说:“这附近有个新田书院,有一百多名学子,他们经常会在一起论道,争论某个论题,很有趣;街上有一家叫江湖的赌房,听说千里之外的人,都会来玩;有一家叫莲花阁的民伎坊,里面的歌舞不错。你想去哪里?” “都去?” “好。” “先去哪儿?” “你选。” 赵瑗从未想过,在某一天,会带着娘子进赌坊。他自己都没进过呢。 听管事的讲了几种规则后,赵瑗选了最简单的,押大小。 同里镇是个民风开放的地方,哪里都能看到女子的身影。但赵瑗和祝小月进了江湖赌坊,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因为秦老大搞事情,原本生意火爆的赌坊,有些冷静,三三两两客人,稀稀拉拉地在分散在不同的赌桌前。 赵瑗和祝小月往头等桌前一站,附近的人立即围了过来。 掷骰子的是个七八十岁的干瘦老头,须发皆白,说话倒是字正腔圆的。 “请客人们下注,最低五百两。” 赵瑗愣住了。 这是黑店吧?明着打劫呢! 赵瑗在做事前,往往会做最坏的打算,进门前,他想好了,花二十两银子,每次一两,最多玩二十次,输赢都收手,大不了就是连输二十次。 他们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想赢钱的。输赢都无所谓。 哪里知道价格高得离谱啊!赵瑗环视四周看究竟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看着他。 “价格咋这么高?”祝小月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瘦老头和悦地笑道:“楼上还有五千两起价的房间,这是楼下的最高位。” 赵瑗急忙站起了身。 赵瑗虽然没进过赌坊,但对赌坊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里汇集了三教九流之人。 他以为既是什么样的人都有,那就不分高低贵贱,大家一律平等。带着自家女人嘛,自然选个相应清静又干净的地儿,哪里知道坐着金贵的位置了。 谁不想在女人面前摆阔气,显潇洒? 但有个前提,那就是量力而行。 这个力就是钱。 口袋里有钱,才能摆阔啊! 赵瑗袖袋里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夜飞带的多,可这会儿他在锦园忙着拔草。话又说回来,一掷五百两这事,口袋里有钱,他也不想干,太不划算了。哄女人玩的法子很多,不一定非要用钱。 五百两,够多少人一年的吃穿住用。 赵瑗硬着头皮说:“你们最便宜的位置下一注多少钱?” 众人哄一下笑了。看二人衣着光鲜,相貌非凡,还以为是阔气的主呢,就跟着凑过来看热闹。 原来是空有其表。 “既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不下一注就不能走,这是规矩。”旁边一脸富态相的中年人说着话的同时,拍到桌面上了一张银票,“三千两。我押大,翻六次,六六顺。” 哇! 众人惊了,骰子还没掷,就报出了压的庄,还是翻倍,三千两根本没放到眼里嘛。 倾刻间,掌声如雷,叫好声一片。 中年人笑吟吟地望着少女装扮的祝小月说:“姑娘看着脸生,外地来的吗?” 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祝小月对着这个豪人,点了下头,喜悦地问:“我们不下注,跟着看看行吗?” “无规矩不成方圆,跟你一起的公子既然已经坐下,就表示接受这里的规矩,至少要押一注。”中年人又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这五百银算是我借你们的,何时有钱何时还,我叫张富贵,建康人氏。” 立马有人惊呼:“原来是张老板啊!久爷大名。大家都说,不久的将来,建康张家就是第二个江南慕容。 大伙的目光齐齐望向了中年人,满眼的钦佩之意。在赌场里,只认钱,在这里有钱的就是大爷。就是知府来了,没钱,照样不欢迎。 生意做的稍大一些的都知道,建康张家几乎在江南的每个城市里都有铺子,日进万金。 这个名字,赵瑗也有耳闻。他快速地瞄了满脸喜色的张富贵一眼后,望向瘦老头说:“我已经站起来了,这也要算吗?” 瘦老头轻摇着木碗中的骰子,抖着脸上的褶子笑道:“张老板说借了。” 还未等赵瑗开口,旁边有人大声笑道:“这位公子最近走霉运了?五百两都付不起。一个月前,我在风满楼见过你们两位,当时住的是天字号房,一日要九十九两银子吧,押一注也就是五晚的房钱。” 又有一人说话:“我说这两位怎么看着面熟,这小娘子不就是跟慕容老爷下棋那位吗?” 旁边的人应话:“就是她,当时穿的男装。好像家里也是做生意的。” 立即又有人显摆见识广,急声说:“对对对,因为挂地的事,跟别家有纠纷,来请教慕容老爷。“ 张富贵没见过赵瑗和祝小月,听了众人的话,觉得心里想的事,可能性更大了。他温柔地看着祝小月满面春风地问:“这位公子是你哥哥吗?“ 祝小月笑道:“对呀,我表哥。“ 第266章 输了输了。 得了答案,张富贵拖着缓慢的腔调说:“俗话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生意场上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在赌坊里,是昨日河东,今日河西。变故时常都会发生。有变故不怕,有资本就可以东山再起。”他对着瘦老头一招手,“掷骰子,他们输了算我的,赢了让他们带走。” 话还未完全落下,瘦老头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哗哗哗的开始猛摇骰子了。 在瘦老头手中的木碗扣在桌面上的一刹那,赵瑗把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取下,放在了桌面上,“我押小。”又冷脸对张富贵说,“谢张老板好意,无功不受?。” “我们不玩。”祝小月飞快地拿回了玉扳指,嚷嚷道:“哪有这样强逼人下注的规矩。” 赵瑗轻搂了她的肩膀,低眉浅笑道:“入乡随俗嘛,若是输了,待会儿拿了钱来赎。” 祝小月扭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迟迟疑疑的把白玉扳指放回了桌面,对瘦老头说:“你收好了,我们有钱,会来赎的。” 瘦老头脸上的褶子抖的更厉害了,呵呵笑道:“还没开呢,兴许是你们赢了呢。”又对赵瑗说,“看公子是第一次来玩,再给您一次选择的机会,究竟是押大还是押小?” 祝小月抢着说:“刚不是说了嘛,小。我们即便没钱,说出去的话也不会改。” “好。”瘦老头环视了一众人,高声问:“还有人押吗?” 围观的人急切等着看结果,齐声催促:“开,开,开......” 张富贵手摸着下巴,看着祝小月说:“开吧。” “财源滚滚来。”瘦老头猛的启开了木碗,“开。” “大。” “哇,大。” “大啊!” “恭喜张老板......” 在众人的惊呼与恭喜声中,瘦老头对立在旁边的青衣小厮说:“妥善保管客人的物品。” 接着对赵瑗说,“按百两银子算,一日一两的利息,五百两一日就是五两利息,公子若是存心收回,还是尽早的好。” 青衣小厮把白玉扳指放在手心里,看了一眼,又照着光看,“师傅,您还没看呢,这值五百两嘛。” 瘦老头笑道:“来者是客,第一次嘛,好坏我们都认了。” 祝小月听了这话,不高兴了,这么小看她的人。想到爹爹曾说过,家里的银子随便花也花不完,她拿掉赵瑗搂在她肩膀上的手臂,拍着桌面豪气地说:“再来,不就五百两嘛。” 张富贵笑得风轻云淡:“钱财是身外之物,是让人开心的。既是想玩,就玩尽兴。我暂借给姑娘五万两,输了算我的,赢了姑娘拿走。” 赵瑗从衣襟里掏出了块玉佩,放在了桌面上,缓声说:“秦氏钱庄鉴定过,值两千两银子。”接着又说,“收好,我们回头来赎。” 秦氏钱庄鉴定的是世子令,当时说是值一千两。赵瑗不懂玉,但他想着,这是皇子令,应该比世子令的材质更好些吧。 “最多五百两。” 皇子令已经到了张富贵手里,他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原处,“上面若是没有字,或许更值钱一些。” 这时旁边伸出了一只手臂,“我是做玉器生意的,我来看看。” 是个瘦高的年轻人,他把皇子令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番,轻声说:“玉是普通的玉,单看玉的成色,一百两都不值,但胜在工艺好,纹路雕的精致,值五百两。若是卖对了路子,遇着对眼的,一千两也有可能。” 他望向了赵瑗,“玉佩是公子哪里儿来的?” 赵瑗没什么情绪地说:“家里给的。” “皇姓倒是少见,公子是东阳郡人?在下知道,离此地三百多里的东阳郡有姓皇的,是个富户,家大业大,做的丝绸生意。” 皇子令?祝小月皱头鼓腮地仰头望着赵瑗,意思是,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押?赵瑗在桌下,拉着了她的小手,歪头一笑,“会赎回来的嘛,我们只是没带钱,又不是没钱。” 为了陪她玩,把皇子令都拿出来了,祝小月心里美滋滋的,笑逐颜开道:“也是。”说着扭转了脸,对瘦老头说:“继续继续,我要赢回来。” 瘦老头又哗哗哗摇起了木碗。 小手被他拢在手中,指腹轻轻触摸着她的手心,在哄闹的人群里,仿佛两个人在偷偷的独享着隐秘的清静。 祝小月内心微动,却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笑呵呵地直视着前方冷嘲热讽:“暴发户才会随身带银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真正富人,谁会带那么多钱,需要什么,自是有随从买了送过来。” 张富贵后面一个人立马接话:“哟,这小娘子话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家随从呢?咋没跟着你们付钱呢?” “他们在......”祝小月把铲草二字咽了下去,哼了一声说:“我干嘛要告诉你。”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张富贵站起身,看了一圈众人,稳声说:“都笑什么笑。姑娘说的得对,私事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别只知道笑话别人,你们谁有钱,也往上押。”接着对瘦老头说:“这次番十次,依旧押大。” “你们呢?”瘦老头把木碗扣在桌面上后问祝小月。 “小。” “几次?” “一次。” “玉佩给你们算一千两。” 初进来时,祝小月觉这游戏挺有趣的。看到这帮人不友好的样子,玩的兴致一下子没了。她不耐烦地说:“一次。我们是想赢回来自己的东西,又不是要赢你们的钱。” 有人嘻嘻笑道:“来赌场不是想赢钱,难道是来找输的?” 张富贵扭头扫了一眼说话的人,那小伙子立马闭上了嘴巴。 “财源滚滚来。开!”瘦老头迅速地抬起了手。 “大,大,大......” “哇哇!还是大,张老板厉害,张老板厉害。” ...... 众人感叹的时候,青衣小厮收起了皇子令。 “我们不玩儿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钱赎。”祝小月说着扭身就要走。赵瑗拉着她的小手没丢,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刚庄家不是说值一千两嘛,还有一次机会。” 祝小月仰脸看了一会儿赵瑗,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眼睛,又咬了一下下唇,下定决心似地说:“最后一次,输了,就不玩儿了。” 赵瑗松开她的手,挽住了她的肩膀,愉快地笑道:“以后想玩,我找人陪你玩,你想押什么,就让他们开什么,次次都让你赢。” 在众人的哄笑声,有人尖着嗓子说:“你若喜欢下棋,我叫人来下给你看,你想让黑棋赢就黑棋赢;你想让白棋赢就白棋赢。” 祝小月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望向说话的人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找岔呢。” “小娘子多忘事啊,这不是你表哥对你说过的话嘛。”那人嘻笑道:“看来是你表哥没向你兑现诺言,这样的表哥不要也罢,要不跟我.......”他的话没说完,就急忙闭紧了嘴巴。 因为赵瑗一道冷冷的目光,如冰棱一样嗖嗖地直射过去,让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待赵瑗收回目光,那人又在心里暗骂,一个文弱的小白脸而已,虚张什么声势。 “大家安静,让胡叔开局。” 财大气粗,张富贵的话非常好使,方才还乱哄哄的赌坊,瞬间静了下来,只有骰子飞快撞击木碗的哗哗声。 “啪”的一声,木碗扣在了桌面上,瘦老头亮声道:“哪位客官要押,速速报来。” “我喜欢大,依旧押大,翻二十个。”张富贵笑道:“总赢心里过意不去,也给胡叔送回去一局。” 翻二十个,输的话,就是一万两银子啊!他这话说的,好像是这局稳输一样。 有钱人真是拿钱不当回事。 祝小月想说押小的,但又觉得这样赢了,不够畅快,于是说:“这局我放弃,我不喜欢猜别人猜过的局。” “还有人押吗?没人的话,我就开了。” “开开开.......” “财源滚滚来,开。” 随着瘦老头启开木碗,祝小月后悔了,早知道押小啊,总是能拿回来一样东西,跟这帮人谈什么光明磊落嘛。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张富贵从怀里掏出了四张银票,递给青衣小厮,笑得跟赢了一百万似的:“这是两万两,先放你这里,你帮我算着局,什么时候输完了,提醒我,我再付你们钱。” 由于这局张富贵输了,加上赵瑗一脸的霜寒,众人没再多说话。 瘦老头又继续哗哗地摇动骰子了。 祝小月抢先说:“我押小,翻两次,赢了,把我们的扳指和玉佩还给我们;输了,我回去拿钱。” 青衣小厮开了口:“你们现在只有五百两在这里,翻不了。” “把我押上去,算五百两。我家主子输了,我在这里给你们干活。”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模样的机灵的少年正扒着人堆,往里面挤。 “宋小宝。”祝小月惊喜道:“你去找我娘拿钱。”迟疑一下又说,“拿两千两,剩下的钱,一会儿我们去风满楼吃好吃的。” 宋小宝好不容易挤了过来,“你娘在哪儿呀?” “锦园。” 瘦老头听到锦园二字,摇骰子的手慢了两拍。 祝小月催促道:“快去快去,你跟我娘说,钱拿来的晚,她闺女的衣服都要输给别人了。” 宋小宝望了眼赵瑗,正要重新挤出去,赵瑗在他背后说:“让夜飞送过来。” 张富贵越看祝小月越顺眼,无所顾忌说话的样子,也是他喜欢的。于是亲切的问:“姑娘家母怎么称呼?”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生意,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要出的价格够高。 赵瑗冷声回答张富贵:“这不是你该打听的问题。” 看赵瑗的态度倨傲,张富贵心里暗笑,年轻人呐,稍有些家底,就想目空一切,不知道这江湖上的水有多深,深得足以淹得了人。不是淹一个人,是淹全家。 一枚玉佩都反复的押出去,能会是什么好人家,会有多少钱。 张富贵豪爽地笑道:“既是马上有人送银子过来,你我二人对赌如何?小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我出十,你出一。你赢了,按十算;你输按一算。玩到一方投降为止。” 人群里有一阵哄笑和叫好声。 祝小月稍稍一想,接话道:“比如,你出一千两,我们出一百两;我们输了就是一百两,赢了就赢一千两。可是这样?” 张富贵笑着点头:“姑娘聪慧。但你们赢的十,只能拿走一,其余的九成捐给新田书院。”他感叹道,“年轻人是朝廷的希望,让他们改善改善伙食。” 祝小月两手一拍桌子,急声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瘦老头仍在摇着手里的木碗,朗声道:“这局还开不开?” “开开开,等他们拿钱过来,再由他们双方对赌。”人群中有人提议。 “啪”的一声,木碗扣在了桌面上。 “都谁押?”瘦老头问。 “这次我弃权,把机会留给大家。”张富贵笑意洋洋地说。 这两位年轻人是霉星,只要押他们对面,准能赢。 “我押一个。” “我跟一个。” “我押两个。” ...... 宋小宝的腿脚飞快,再加上江湖赌坊距离锦园本就不远,不到半刻钟,他已经站在锦园院子里了。在路上,他打好了主意,钱要让夜飞出。 “我没那么多钱。”夜飞理直气壮的说:“主子一向小气,这次出门带的银子算是最多的,也就一千两,还花出去了一部分。” 宋小宝催促道:“你没有私房钱吗?快点,快点,江湖救急,再晚你主子的衣服都要输给人家了。” 训练有素的暗卫们,都停下了手,齐齐朝这边看来。心思出奇的一致,输给人家了才好。看他光着屁股满街跑的样子。 祝东风也看了过来,轻声问:“他们在赌坊?” 宋小宝急忙笑道:“夫人您不用操心,这点小事,他们主子能摆平。”乖巧的宋小宝在祝东风面前,清楚的与赵瑗划了界限。 欠钱怎么摆平?有钱就能摆平嘛。可是没钱呢?夜飞直起了身:“还是用我们拿手的路子吧。” “什么?” “把输的东西抢回来。” 第267章 报仇血耻。 慕容谨七岁离开同里镇后,一年偶尔回去一两次,也极少出门。在他私奔前的大半年里,才在家里呆的多了些。但仍是极少出门。是以,同里镇中年以上的人基本是不认识他的。 年轻人就更不用说了,他走的时候,都还没出生,或是几岁,更没可能认识。 慕容谨这个名字,在同里镇来讲,是一个传说。他踏入江湖赌坊,坊内几十个人,只有瘦老头认出他了。 瘦老头人称张伯,是赌坊的老板,平日很少亲自坐阵。 今天特别嘛,秦老大领人下山了。他怕人多有人闹事。 张伯没开赌坊前是慕容大院的管家,当年慕容明月,也就是祝东风从京城里来同里镇,就是他亲自去接的。提这么一句,表达的是,张伯跟慕容家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主仆。 十五年前,慕容长青说,没什么生意了,家里也没人,没什么要管的。让他自己出去找别的事干。 张伯就开了这家赌坊。 张伯看到慕容谨,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怔住了。 慕容谨看到他,心里也是翻腾了几翻腾,脸上却没任何起伏,甚至没多看张伯一眼。他站在祝小月背后,低声说:“输了?”像是问话,又像是肯定。 祝小月回身看到慕容谨就抱住了他的胳膊,欢喜道:“爹爹来的正好,你要替我们报仇雪耻。”朝着桌子对面的张富贵扫了一眼,气鼓鼓地说,“他太嚣张了,仗着钱多,欺负你女儿。” 慕容谨微笑道:“你想要怎么报仇?把他哄出去,还是把他的钱抢过来?还是想把他打死?” 赌场里什么样的横人没有? 哇,没见过这么横的! 还有啊。 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嘛? 看到闺女进赌坊,不是二话不说,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扯回家吗?即使不是这样,也该是黑着脸瞪着眼,闺女一看急忙溜啊。 还有人在想,怎么自己的父亲,不是这样的呢?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进赌坊,就扬言要把他的腿打断。 或兴奋或失落的围观人群,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就是等着看新鲜戏。 祝小月急忙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不用,把我们刚才输的钱赢回来就行。” 坐着的赵瑗,非常识时务的站起身了,清淡地说:“姑父请坐。” 瘦老头趁着这边说话的时候,探了身子,小声对张富贵说:“张老板,赶快认输吧。” 管慕容谨叫姑父,那就是他媳妇的娘家人。他媳妇是帝姬,帝姬的侄子是赵家,再加上皇字玉牌,和大皇子来平江府的事,张伯很容易就猜到了赵瑗的身份。 财大气粗的张家,也许敢不把一个失了势的慕容家放在眼里,但不能不把刚封的皇子放眼里。开门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张富贵是他这里的老主顾,张伯不想让大家在他的地盘上,闹的不愉快。 但张富贵丝毫不领情,也没在意这边父女谈话的内容。他依旧笑的满面春风,站起身冲着慕容谨客气而又亲切地说:“这位老兄怎么称呼?” 慕容谨是什么人?别人一个眼神,就能看穿对方心思的人。 张富贵的举动太明显了啊! 慕容谨坐在了赵瑗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没看张富贵,而是微侧着头,轻声问祝小月:“是什么规矩?” 慕容谨是个非常直接的人,讨厌哪个人直接把踢远;厌恶哪个人,直接把他杀。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觉得把他杀了,太便宜他了。 祝小月小声讲了规矩后,声音更小的说:“已经输他五百两银子了。” 慕容谨轻淡地说:“这位老板方才送了你人情,现在我们还他。”他这才看向张富贵,“我十你一。” 人群里除了接连几声猛烈的咳嗽声外,再没别的声音。 祝小月咬着下唇,飞快地眨了几下眼,接着伸手扯了一下赵瑗衣襟,冲他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赵瑗回了她一个微笑。 其实赵瑗心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这是他的女人,从看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人,自皇帝赐婚那日至到现在,九个多月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带给她任何荣耀,没有为她出过头,没在众人面前宠爱过她。 做得最好的一次,是在众人面前牵了她的手。他还把这当成莫大的奖赏。 今日之事,若是放在从前,如果来赌坊的是她一个人,而自己是后来寻过来的人。他会怎么样?他会冷着脸对她说两个字:“回去。”回到府里,再把她骂一顿。 在赵瑗思绪翻滚的时候,张富贵仍是站着的。他今年四十八岁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跟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他看出了慕容谨这个人有些不寻常,但并未把他放在眼里。 拼银子,他不怕。 至于拼别的,他也不怕。 行走江湖的张富贵有武功在身,而且不弱,能看得出一个人是否有武功。慕容谨在他判断里,是没有武功的。有武功,也不惧他呀。有钱人谁出门不带几个随从保镖的? 有钱人向来大度,张富贵没把慕容谨不礼貌的举动放在心上,他笑呵呵地追问道:“相见既是缘,兄台怎么称呼?” “不用问了,免得你以后想起来这个名字,就做噩梦。”挤进来的宋小宝笑嘻嘻地应他的话。 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慕容谨对瘦老头吩咐道:“开局。”又对张富贵说,“第一局你先押。” 瘦老头双手捧起木碗,又哗哗哗的开摇。 “夜飞呢?”赵瑗问宋小宝。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在洗手,晚一步。” 他们是什么意思?拿个钱来,还要人护送押运,怕丢了?还是他们想趁机偷懒? 赵瑗对祝小月低声说:“我出去一下。”接着又对青衣小厮招了一下手。 青衣小厮的目光随着瘦老头捧着木碗的双手在晃动呢,没看到。赵瑗只得往他身边挤了两步,扯住他的袖子往外面挤。青衣小厮一脸的不高兴,被挤住的人,也一脸的不高兴。 有两个人还趁机踩了一下赵瑗的脚背。 他们气啊!宋小宝走时开的那局,开的是小,他们输了。 赵瑗咧着嘴挤出了人堆。疼!不信,你用右脚穿着鞋踩你左脚的脚背试试。 挤出去后,赵瑗低声问:“我的扳指呢?”玉佩赢的那局已经赎回来了。 青衣小厮翻了个白眼:“钱呢?” “来了。”赵瑗冲着刚进门的夜飞一招手,“先拿五百两银子。” 夜飞冲着赵瑗呵呵笑了一声,大步走到青衣小厮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扯。到了门口处,掐住他的脖子,俯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青衣小厮高声喊:“放手,放手。”惹得围在赌桌前的一部分人往这里看,另一部分不看的,是不想错过桌上的好戏。 夜飞低声阴冷地说:“再喊我掐死你了。”看青衣小厮老实了,夜飞继续说:“秦老大见了他都要磕头作揖,来你们这小破店,是你们的荣兴,还敢收钱?把押的东西拿出来。” 青衣小厮又要喊,夜飞捏住了他的嗓子。 赵瑗一看这架式,挠了挠头,对夜飞说:“我常戴的玉扳指,你把钱给他,东西收回来。”说完又往人群里挤。 我说用钱赎了,怎么赎,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开。”瘦老头一声大喝。 无人喝彩。 慕容谨平静地说:“继续,这一局,我押十万两。” 祝小月看到赵瑗,对他扮了个鬼脸,笑眯眯地说:“赢了。”又张了张小手,悄声说:“五万两。” 赵瑗本是不想和慕容谨打交道的。 慕容谨就像是一面镜子,每见他一次,赵瑗对自己的厌恶就增加一分,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这种情绪,令他觉得慕容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因慕容谨正在替他们报仇,又有祝小月在旁边。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赵瑗调整了一下情绪,低了身子,讨好似的问:“姑父要喝水吗?” 慕容谨想把这个小白脸一脚踢得远远的,看他还敢姑父姑父的称呼,看他还敢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往赌坊里领,让人欺负。他冷哼了一声:“没能耐就少出门。” 赵瑗立马闭上嘴巴站直了身子。 祝小月笑嘻嘻地指着张富贵说:“我爹爹这是说你呢,就你这样的,以后少出门知道吗?” 在场的其他人,除了张伯外,对祝小月的话都不以为然。 一局输赢不代表什么。 虽然慕容谨看着像是个不好惹的人,但他对面坐的也不是一般人啊!是建康张家的张富贵。 但也只是在心里腹诽,没一个人表露出来。 都绷紧了脸瞪着看戏呢。 一刻钟后,大家都不这么想了。 由于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开局的速度很快,开了八局,张富贵连输八局。 不论是他押大,还是押小;不论是他先押还是后押,总是他输。 “我要求换人开局。”张富贵终于收敛了笑容。 按着慕容谨押十,他押一的算法,已经输了二十万两银子了。 是赌,就是有赢有赌。正常来讲,没道理连输。张富贵觉得一定是瘦老头在里面做了手脚。 木碗到了一个精壮的汉子手里。 他是张富贵带的人。 可是出了邪了,还是张富贵输。又连输了八局,一共输了八十万两银子。 “再来。”张富贵铁青着脸说。 祝小月扬着手里的银票,哈哈笑道:“你已经欠了四十三万五千八百两,这钱我们可是要收的哦,还来吗?” 赌坊内静得落针可闻,显得祝小月的笑声异常的响亮。 张富贵沉声说:“开局。”哼,钱能不能收得走,还要看你们的本势了。 慕容谨有点烦,他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最后一局,我押一千万两银子。” “先把银子摆上再说。”这回张富贵变聪明了。 慕容谨看着装骰子的木碗,清冷地说:“去把你的玉扳指拿过来押上。” 赵瑗的反应很快,这是对他说的?只能是他了,不可能是祝小月。这个难说话的岳丈对他闺女,那是不笑不说话,说话又轻又软的。 赵瑗刚要往外面张望,夜飞就把玉扳指塞在了他手里。 无赖啊!这能值一千万两?当赵瑗硬着头皮,把白玉扳指放在桌面上。张富贵嗤笑了一声,但未等他开口说话。慕容谨抢先说了:“这枚玉扳指用的材质是和田软玉,跟和氏璧同属于一块原石,但主要价值不在这里。” 话锋一转,“它的价值在于,它是望月宫的信物,凭这枚玉扳指,可以拿到望月宫的财富。一千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众人的目光刷的聚集在白玉扳指上。方才还觉得再普通不过的小东西,此时觉得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天外之物,散发着莹莹的无法描绘的美丽的光。 很多人不懂望月宫意味着什么,但慕容谨说的话,给人感觉一个宝藏在等着这枚白玉扳指去开启。 张富贵知道望月宫。 北望月,南慕容。 建康张家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尤其是望月宫,那是皇商。 “皇” 张富贵变了脸色,这是望月宫的人? 张富贵的目光在赵瑗脸上扫来扫去,令赵瑗极为难受,像是被菜青蛇舔着脸似的,他不耐烦地说:“要不要继续?不继续我们就走了,我妹妹等着用午饭呢。” 赵瑗在话出口前,把表妹换成妹妹了。他想对她好,想宠她。可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宠。 先从称呼开始吧,妹妹比表妹亲切啊! 他的妹妹欢快地说:“我还不饿,等这一局开了,再去也不迟。” 慕容谨站起了身,催促道:“这局轮到我先猜,我押小。” 瘦老头没去看张富贵,直接捧着木碗哗哗的开摇了。双方是不死不休的架式!既是要得罪了一方,张老板,那就对不起您了。毕竟这边是我看着长到七岁的孩子。 “啪”的一声,木碗扣在了桌面上,接着掀起。 小。 第268章 惊喜。 在木碗启开的那一刻,张富贵也站起了身,并喊了一声:“来人。”接着冷着脸子扫视了一圈众人说:“这人使诈。” 张富贵这个人讲究而又节制。 虽然他经常进赌坊,但给自己立了规矩,每次最多输一万两银子就收手。而且不许他的随从进赌坊。他认为赌不是好事,一个人若是迷上赌,早晚会出事。 今日是个意外。 张富贵走南闯北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娘子。前半辈子,他想要的东西,几乎都到了手。这种想要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他就想来个一掷千金,搏得美人青睐。 家里有十九房妾室,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最小的才十四岁。个个都盼着他能在她们房里多停留半宿。 只要银子使足了,再美的人都是他的。 前半场,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举止宽和潇洒,而又气势如虹。 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是程咬金,是她爹。 张富贵看到慕容谨时,还挺高兴,这下更省事了。直接用银子把她爹砸晕,漂亮的小娘子,今日就能跟他走。 什么样的刺头,张富贵没见过?最后,还不是摆平了? 按规矩走,不行是吧?那就来硬的。 张富贵冷着脸等他的人上来,把慕容谨摁住。摁住了,他来拷问,怎么使的诈。还有这个赌坊的老头,说不定他的木碗或是桌子有猫腻。 这么多人都是证人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赢呢? 平江府衙的刑房张捕头是他远房表弟,亲戚关系不重要,张捕头每年在他那里领三千两银子的茶水钱。同里镇再怎么富裕,或是特别,也就是镇。况且这里的灵魂人物慕容家早已衰落了。 张富贵等等不见人上来。 “剩下的钱怎么结算?你送过来,还是我上门去拿?” 祝小月听慕容谨这么一说,知道今日是到此为止了,伸手拿了桌上的白玉扳指递给了赵瑗,喜滋滋地说:“一千万两呢,收好了。” 形势不妙啊,估计得动手。瘦老头挥着手对大伙说:“都散了吧,下午不营业了。” 围观的人里,有一小部分怕事的迅速离开了,一大部分是动了动站的位置,想继续看。 张富贵伸头又喊了一声:“来人。” 宋小宝笑嘻嘻地说:“别喊了,在别人手里呢。” 张富贵拨开众人往外走。 没在手里,在地上坐着。 他一共带了八个人,齐齐刷刷地靠着外墙,歪头闭眼的坐着。张富贵忍着心惊,往他们鼻下探手一摸,没死,会呼吸。于是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 没人应话。 此时慕容谨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赵瑗和祝小月。 赵瑗没有走别人身后的习惯,此时却愿意走在慕容谨身后。这样可以偷偷的牵着祝小月的手。 当众被男子拉着手,祝小月怪不好意思的,但她怕被她爹发现,就没反抗。 这家三口,在众人斜视的目光里,走的挺和谐。 为什么是斜视?不敢正眼看嘛。 但也有人例外。 立在门内的夜飞,直视着赵瑗,希望收到赞赏的目光。而赵瑗的表现,就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这时慕容谨回了头,冷声对赵瑗说:“把余下的钱,收回来。”接着又对祝小月温和地笑道,“我们回锦园,叫着你娘,一起出来用午饭。” 赵瑗犹豫了一下,不情愿的松了手,“我下午再去找你。”顿了一下又说,“妹妹不要乱跑,在锦园等我,我带你去有趣的地方玩。” 慕容谨没再理会赵瑗,伸手挽住了祝小月的肩膀,“走了。” 祝小月扭了两次头,想对赵瑗说句话,最终什么的都没说的,在赵瑗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同她爹一起离开了江湖赌坊。 赌坊内还有很多人在,大家有些失望,就这样走了?走了?不过没走完,小白脸还在呢。戏还没完全收场。 赵瑗回头问瘦老头:“他欠多少钱?” “一百四十三万五千八百两。”宋小宝抢着说。 赵瑗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立即就去锦园。大好的时光,跟这帮人耗个什么劲。于是说:“你负责收回来。” 张富贵挨个查看了坐着的八个人,都有呼吸,就是不醒。打了几下脸也不醒,摇也摇不醒。他望向准备离开的赵瑗,冷声说:“先别走。” 赵瑗好看的眉额一颦,不悦地问:“什么事?” 张富贵眯着眼,阴森森地问:“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你就是望月宫的人,我也一样不怕你。 赵瑗背起手,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你,我就认栽。现在有能力,现在把余下的钱老实的拿出来;现在凑不齐,就跟人商量,看能否宽限几日。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生意做了这么大,浅显的道理,怎么不懂呢?” 淡笑了一声又说,“我这个人比较虚伪,在意的东西多,一般不会把人往死路里逼。依照我的本意,午饭你都吃不上了。” 瘦老头也跟过来好言相劝:“张老板,这事算了吧。” 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那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张富贵看准了路径,飞身朝赵瑗扑来,准备把人制住,交官府处理。 商人之间的事,由官府处理是下下策,既使官司赢了,也要花掉一大笔的钱。是顶不划算,耗时间、费银子的事。 荣辱之时,谁还算计银子得失。 人影在眼前晃动,赵瑗还没反应过来,张富贵在他面前扑通跪下了,接着“啊......”了一声,捂着膝盖歪倒在地。 赵瑗忍不住“咝”了一声,低身望着他不解地说:“你这是要干什么?不用行这么大的礼,道歉也不用,把钱结清就行了。” 宋小宝蹲在了张富贵面前,兴奋地问:“钱啥时候给呀?我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 豆大的汗珠从张富贵额上滚下,双膝的疼痛令他口不能言。 “拿到银子,别想着跑路啊,否则找回来,碎尸万段;银子拿不回来,也碎尸万段。” 没等宋小宝接话,赵瑗直起身走了。夜飞当然也跟着走了。人群里十几个庄稼汉模样的暗卫,也走了。 看热闹的人,很多都打了个冷颤。 人不可貌相啊!这个看着文弱的俊俏小白脸,原来是个狠角色。钱拿不回来,就要碎尸万段了,惹到他不给钱的,要怎样呀? 先前说风凉话的,踩过他脚背的,都往别人后面缩了缩。没做过亏心事,说过亏心话的,依旧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宋小宝挠了挠头,在张富贵疼痛的呻吟声中,他看了一圈屋内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瘦老头身上:“给他找个郎中吧。”在别人以为这个机灵的少年是个难得的善心人时,他又说,“万一疼死了,我找谁去要钱啊。他家是建康的吧,那么远,去一趟多麻烦。” 好嘛,人死了,还要跑别人家里要钱啊。 众人:...... 赵瑗大约走出去两三百米后,回头说:“今日做的不错,赏你们去风满楼吃一顿吧,不要跟着了。” 夜飞不放心地问:“主子是去锦园吗?” “你说呢?” 赵瑗还未到大门口,远远就看到锦园里吹烟袅袅。他有些后悔没让夜飞他们跟着了。大门关着呢,若是在里面栓上了,慕容谨又不让他岳母和媳妇给他开门,进不去啊! 这是赵瑗思考问题的习惯,凡事往最坏处打算。 在他轻推了一下门,没推开时,决定不叫门。 武功高的人,对声音很敏感。灶房里,祝东风顿着了切菜的手,对祝小月说:“你去院子看看,” 祝小月正讲赌坊里情形讲得兴奋呢,有点不情愿停了话题,问题:“看什么?” 慕容谨在烧火,立马站起了身,“我去看。” 慕容谨刚出门,祝东风就对祝小月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快去。” 祝小月是个聪明的姑娘啊,立即会意,并急忙往院子里冲。 “爹爹住手啊!” 祝小月看到慕容谨抓住赵瑗的前襟已经把他提起来了,像是要往外扔的样子,而赵瑗死死的抱着他的手臂。 趁着慕容谨朝她这边看的时候,她飞快跑过去,抱着了赵瑗的腰,继续大声喊:“娘,娘你快出来救人啊!你侄子要被人摔死了。” 随着话出口后,祝小月眼前出现了他爹摔赵瑗的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一笑,慕容谨就丢了手。 赵瑗扭身抱着了祝小月,趴在她肩头,呜呜呜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得亏妹妹来救我了。”丢脸算什么,能当着慕容谨的面正当光明的抱他闺女,丢两次脸也值了。 这个死小子,还是把他扔出去的好,省得在这里碍眼。慕容谨皱着眉头,又伸出了手。 父女心灵相通啊!祝小月把赵瑗的腰搂的更紧了,嚷嚷道:“爹爹,你把我也一起扔出去吧。” “大哥,还不快回来烧火,火从灶膛里掉出来了。”祝东风手持菜刀,站在灶房门口喊。 待慕容谨走后,祝小月扭着脖子看着大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瑗头也没抬地小声说:“爬树,上墙,再爬树。” 祝小月看了看院墙内外的两棵老榆树,恍然大悟,然后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叫门呢?” 赵瑗用脸颊蹭了蹭她光滑的脸蛋,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想给你个惊喜。” 祝小月推着他惊喜地问:“给我带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快让我看看。” 赵瑗想说,这个礼物就是我自己,你惊喜不惊喜,又觉得这话太矫情,灵机一动,小声道:“我把礼物放在落风湖了,等用了午饭,我带你去拿。” “小月快过来帮忙。” 祝东风在灶房里喊。 是慕容谨让她喊的。 父亲这个角色太难当了,不想让那个死小子跟闺女在一起,又不想让闺女不高兴;看到他们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心里火死了,又只能当作没看见。 要不然,还能咋的?总不能,当着闺女的面说,不许跟他拉扯。 慕容谨哪里敢这样说。 这不是让闺女没面子吗?不是让她难堪吗? 哎,长这么大,从没这么窝囊过!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小月,你来烧火。” 慕容谨看到两个人肩并肩的进了灶房,没什么情绪地说。 待祝小月磨蹭的走到他身边,他站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又对赵瑗说:“你跟我来。” 祝小月急忙问:“爹爹,你们要干什么?” “跟他说两句话。” 赵瑗跟在慕容谨身后走到了凉亭里,还未站稳,慕容谨就阴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赵瑗眨了两下眼,理直气壮地说:“找我媳妇。” 慕容谨又想把他扔出去了。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阴冷地说:“再有今日这样,把她私自带出去,后果你自己想。” 赵瑗皱着眉,左右看看,下了下决心说:“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 没等慕容谨接话,他自顾说道:“棒打鸳鸯的大棒子,你不但打疼了我,也打了你女儿。有这样做父亲的吗?” 接着紧皱着眉眼,问道:“你有什么资格?” 资格这两个字,让慕容谨心脏缩了一下,原本阴冷的脸,瞬间铁青了,“你是不是活够了?” 赵瑗轻哼了一声,直视着他冷箭一样的眼神说:“我又不是被吓着长大的,看在你是我岳丈的份上,我才一直没跟你计较。若真是来硬的,你以为你能走出杭州?” 接着又说,“你敢把我扔出去,不就是想着外面会有暗卫接着吗?他们这会儿在风满楼吃饭,外面没人接。把我摔残了,你能走出这个国家?即使走出去,你还回得来吗?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杭州呢。你父母兄弟都还在这里。” 就知道这不是一只无害软弱的小白兔,真是小白兔在皇宫里也活不到现在。但赵瑗撕破了脸皮跟他说话,慕容谨还是挺意外的。他气极反笑,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今日来是说这些的?” 第269章 愿意么? 赵瑗轻快地说:“我是来吃饭的。”话外之意是,若不是你先找事,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 “祝你用餐愉快,大皇子。”慕容谨大步回了灶房。 午饭还算愉快,祝东风专门给赵瑗单独炒了两个菜,祝小月在饭桌上叽叽喳喳,一会儿跟这个说话,一会儿跟那个说话,气氛热烈,这让整顿饭时间慕容谨没理赵瑗一句,也不显得尴尬。 饭后还喝了祝小月亲手泡的青茶。 不能示弱,对任何人都一样。赵瑗越发觉得反击慕容谨是对的。这让他的胆子更大了,偷偷的在桌下拉着祝小月的小手,在手心里划拉了三个字:落风湖。 祝小月忍着笑,抽了手后,伸了个懒腰说:“我出去转转消食。” “我陪妹妹。”赵瑗立马站起了身,满心欢喜地说:“姑父姑母,也休息一会儿吧,院子不用管了,交给夜飞他们就行。他们哪里做的不好,给他们指出来。” 赶快滚,滚得远远的。慕容谨浅呷了口茶,漫不经心似的问:“正事办好了?” 这样的说话口气,只能是对他说话啊。赵瑗稍想了一下,想到了问的什么事,于是答道:“我交给宋小宝了,他一准能办好。”接着又为自己没有亲自去办找了个理由,“一个人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要适当放权。” 宋小宝真还办的很妥当,没等郎中给张富贵包扎好,他已经让张富贵保证一百四十三万五千八百两银子,一分不少的交出来了。 方法很简单,宋小宝悄悄的把慕容谨和赵瑗的身份告诉了张富贵,并卖了个人情给他,让他假装不知道,老实把钱拿出来,来个亡羊补牢。并开导他,不打不相识,自此和慕容家和皇宫里有了关系,前面就是金光闪闪的光明大道。 宋小宝在张富贵耳边悄咪咪的话,把他的脑袋震得生疼。膝盖上的疼都感觉不到了。前半生一心想结交贵人,四处寻门路,无门可寻,只得依靠自己努力一点一点闯。当终于放弃走捷径这条道时,贵人就这么从天而降了。万幸中的不幸是,掉下来的人,砸中了他。 真砸啊!差点没砸残。 包扎完毕后,郎中直感叹遇着了高人,正骨疗伤,这么难忍的疼痛,居然有人没喊一声疼。 郎中料理了张富贵,再去看那八名侍从时,他们已经醒了。 张富贵问他们怎么回事,八人一致摇头,口径也十分的一致,颈间一麻,两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张富贵也没再纠结这个,派了其中四个人拿了他的手信,快马加鞭的去建康取银子。 张富贵原是说自己坐马车去取的,宋小宝不让他走。呵呵,人不在这里,万一生出外心,不是还要麻烦嘛。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三日后收钱。 宋小宝跑到锦园,准备给主子回报他的胜利成果。得到的是慕容谨不耐烦的两个字:“不在。” 阴天的午后,凉风习习,湖边的芦苇在微风里摇曳,空气里荡漾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 一切都很么的美好。 “要给我什么惊喜?”祝小月在赵瑗刚铺好的苇席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赵瑗微皱了眉额说:“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来。” 当赵瑗在芦苇丛里蹲下,把慕容谨骂了十八遍。想到了他可能会在饭菜里做手脚,赵瑗一直对自己的饭菜盯的很紧,慕容谨不但没碰他的两盘菜,别的也没碰,端菜端饭都是赵瑗和祝小月跑来跑去。 喝茶的时候也一样,慕容谨一直坐着没动。 祝小月坐在榕树下,好不容易等赵瑗回来,还没走到她跟前,他又说:“等我一下,我还有个事。”如此了三四次,后来直接不见人了。 第一次蹲的时候,赵瑗一边骂着慕容谨,一边还想着可能是别的原因。当他抱着一棵老柳树,站不起来的时候,万分确定了是慕容谨所为。 如此可爱的女儿,怎么有个这么坏的爹呢?跟郭俭相比,差十万八千里啊!赵瑗再一次觉得,自己会武功就好了,一定把他教训到,认识自己的错误为止。 “表哥,表哥......” 祝小月在远处喊。 赵瑗内心经历一番斗争后,提足了气应话道:“你把夜飞叫......”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赵瑗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夜飞趴在床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有些诡异。 “这是哪里?”赵瑗的声音极是虚弱。 夜飞一下子跳了起来,“主子,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想要吃什么?” “这是哪里?” “客栈。”该不会是跟女主子一样失忆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夜飞心一下揪起来了,“同里镇的风满楼。” “你刚才在想什么?笑什么?” “没笑啊。” “刚刚你明明在笑。” “没笑,谁骗人,谁娶的媳妇丑。” 夜飞信誓旦旦地说。 他刚才想的是,在落风湖看到赵瑗的那一幕。 打死他,他也不敢如实说啊。 赵瑗扫视着他的脸问:“你女主子呢?” “在锦园。” 赵瑗听到这个答案,扯了一下身上盖的薄被,低声弱弱地问:“你告诉她,我病了吗?” 主子是什么意思?是想让说呢,还是不想让说?男子汉不都是喜欢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高大威猛,身体健康吗?夜飞琢磨了半天后,说道:“就是女主子去叫我把主子拖回来的。” “哪儿?” “落风湖。” 赵瑗完全清醒了,他把被子扯到了头上,“你出去吧,我还想睡会儿。”半天也没听见出去的脚步声,拉开被子一看,屋内已经没人了。 赵瑗这才意识到,屋内燃着灯,再一看窗外,漆黑。斜眼看更漏,子时刚过。 丢不丢脸,都已经过去了,改变不了了。啥也不想,继续睡吧。 几天没好好睡了。 深更不睡,能干啥?啥也干不了啊! 今日可是初一,哎。 初一这两个字,插着粉红色的小翅膀,泡着粉红色的泡泡,在赵瑗的脑袋里飞来转去,令他难以入睡。他把被子团了团,搂在怀里,把脸埋在被子里,开始数绵羊。 数到第九只绵羊的时候,绵羊也变成了粉红色;数到十九只时,绵羊的脸变成了粉红的小脸蛋。似睡非睡中好像闻到了白玉兰的香甜。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或者是在做梦。可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他想继续下去......。 最后一刻的美妙,一下子醒了。 赵瑗用双手捂了半天脸,大声喊道:“来人。” 夜飞探头进来问:“主子,什么事?” “抬水进来,我要沐浴。”接着又为半夜里洗澡,找了个理由:“怎么照顾我的?睡觉前不知道要清洗的吗?” “洗了。” 没印象啊,什么时候的事呀?赵瑗怔了一下问:“怎么洗的?” 丢脸的事,是不能跟当事人说的!还是不回答的好。夜飞急声说:“我叫人送水过来。” 赵瑗再次醒来的时候,明亮的阳光照在天蓝色的窗纸上。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阳光,是人。祝小月坐在床沿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终于醒了?” 这是来照顾他来了。赵瑗往薄被里缩了缩,垂着眼皮低声答道:“我病了,难受的很。” “那你继续睡吧。”祝小月笑道:“没别的事,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们今日要走了。” “去哪儿?”赵瑗猛地坐起了身。 祝小月赶快把脸扭到了一边:“回大理国,爹爹说那边送了信来,要他赶快回去。原本昨日下午就要走的,你一直未醒。” 赵瑗立马拉住了祝小月的胳膊,“你是不是要等我醒来,问我是不是跟你一起走?” 想到她娘说的赵瑗不可能跟她走,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祝小月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笑呵呵地说:“我刚还在想,你要再不醒,我就只好把你掐醒了。”接着又说,“对了,你昨日说的惊喜是什么?” 赵瑗昨日计划的是,把她带到落风湖,然后同她详细描述一下,上次他们来这里的情景,趁机抱抱她,再亲亲。至于惊喜么,就是亲亲。 如果祝小月说这不算惊喜,他就说这是他自己的惊喜,能亲亲她,就是惊喜。论嘴上功夫,没几个人争辩过他。 什么事都没办成,一觉醒来,她又要走了。 哪里有惊喜,是噩耗。 这是圣上赐婚给自己的世子妃,是曾经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娘子,是刚刚在梦里,还跟她抱在一起的甜思思。 这是他的人。 她马上要离开自己了。 双手瞬间不受脑袋控制。 赵瑗探身搂了她的腰,把她抱到了床上。 “我送给你一个小娃娃。” 紧急的时刻,还不忘把抬手把床帘放下。 一阵兵荒马乱。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时,赵瑗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哑着声音,热切地问:“你怎么不反抗?是不是你愿意?” 祝小月吃吃笑道:“送惊喜不能穿着衣服的吗?小娃娃在哪里?”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挽上了他的脖子,咯咯笑了两声,探究似的眼神,在赵瑗的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两层的床帘,只放下了一层浅绿色纱帘。床里的光线并不是很暗,能看清她一根根细密而翻卷的眼睫毛,看清她鼻子右侧的一颗不太明显的小灰痣,还有脸蛋上浮起的绯红色。 两层的床帘,只放下了一层浅绿色纱帘。床里的光线并不是很暗,能看清她一根根细密而翻卷的眼睫毛,看清她鼻子右侧的一颗不太明显的小灰痣,还有脸蛋上浮起的绯红色。 她的眼神眼神清亮而澄澈,似是春日里绿柳拂动下的湖水。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赵瑗浑身不自在,他悄悄拉了薄被搭在二人身上,把脸扎在了她的脖颈下,沙哑着声音,含含糊糊地说:“我想你了。” 祝小月好奇地问:“我不是在你跟前么?” 赵瑗低声说:“我想跟你在一起。”顿了顿,又说:“行不行?” 祝小月又咯咯笑起来。 “不许笑。” 祝小月依旧笑:“我还没给你回答呢。” “什么?” “你问我的,愿不愿意呀。做那件事,要你情我愿的吧。” 赵瑗仰起脸,望着她春水似的眼神,低哑着声音问:“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祝小月扬了扬嘴角,然后小声说:“会生小娃娃的事。”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自己的心思,被祝小月说出来,赵瑗有点难为情,他又把脸埋回了她的颈窝里,不安又满怀期待地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 “我,我还没说完.......呜呜......” 嘴巴被堵上了。 像是眨眼之间,又像是过了千年。 赵瑗拢着祝小月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望着她水汽朦胧的眼睛,喘着气问:“感觉怎么样?” 祝小月轻咬了一下嘴唇,脑海里蹦出了一句话,随即说出了口:“不怎么样。” 赵瑗微怔了一下,闭紧嘴巴,把脸埋她耳边的被褥上,声音低得勉强能听得到:“我病了,状态不好。以前你都夸我做的好的。” 半天后,也没等到祝小月答话。 赵瑗嘭嘭跳的心,跳的更剧烈了,他迟迟疑疑地问:“刚才,刚才你要说什么?” 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祝小月轻轻揉摸着他的头发,笑嘻嘻地说:“现在说晚了。” “什么?” “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今日跟我一起去大理。你若是愿意,我就愿意跟做这件事;你若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她又咯咯笑了,“都已经做过了,再说不是晚了么。” “不晚。” “嗯?” “我跟你去大理,你会对我好吗?”赵瑗含糊不清地说:“你爹讨厌我,你娘不愿意跟我说话。你若待我不好,那我的日子也太悲惨了。” 祝小月惊喜地问:“你愿意是吗?” “嘭嘭嘭”随着三声叩门声,夜飞的话在门外响起:“主子,早饭您是下去吃,还是给您送过来?” “滚。” 第270章 一起走啊。 晴朗的夏日,太阳刚露头,四周就热气腾腾的。 自北向南的官道上,一辆四匹枣红大马拉的豪华马车跑得欢快。 祝小月沏了五盏茶,先给了祝东风一杯,又给了慕容谨一杯,接着又给了宋小宝一杯,她面前还摆了两杯。 祝小月拿了芭蕉扇,哗哗地扇了几下,又端起来,用嘴唇碰了碰。然后,躬腰去了前面。 “表哥,我来赶车,你快进去喝茶,温热正好。” “我不渴,你进去吧,别晒着了。” 赵瑗对她笑道。 初升的阳光斜照着他湿殷殷的脸,上面浮着一层淡黄。 祝小月抽了袖筒里的帕子,擦了一下他的额头,垂眼一看,一片黄渍。 “到有水的地方,我们停一下,去洗个脸吧,热死了。”说着回到车厢里,用木勺子舀水浇在帕子上,又坐回赵瑗身边,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手一点一点的擦他的眉毛、眼睛、脸颊和下巴。 笑嘻嘻道:“再过几天,小白脸就变成小黑脸了。等回了秀州,伯父伯母怕是要认不出你了。” 车厢内,祝东风不安地与慕容谨对视了一眼,低头端了面前的青黄色的茶水饮了。 三日前,赵瑗告诉祝小月,愿意跟她走,但要等到下午。祝小月欢喜的回到锦园,告诉祝东风这个消息。并坚持要等他。 傻姑娘不到最后不死心呢。祝东风觉得这个世上的男人,除了慕容谨之外,其他人的话,都是靠不住的,再坚定的话,都要打打折扣。她等着赵瑗来讲,不能同他们一起走的理由。 在这个时间里,赵瑗去了平江府,给宋羿和李知府交待了一番,又写了书信给皇帝。 大致是说,为了以示朝廷对大理国的友好之意,他代替宋羿去送大理国国师云云,至于回的时间,回还是不回,暂不确定。末了祝皇帝身体康健,万岁万岁万岁。 为了防止宋羿再次见到祝小月,赵瑗同宋羿和李知府交待的话里,没有说要去大理。只是说有事,要离开两日,让他们把秦老大的事处理妥当,以及把张富贵的钱收回来。 自从下了山,宋羿的事就忙个不完。赵瑗以他跟秦老大有交情,又有眼光,会处事为由,把秦老大的事交给了他,让他查明那些外来的人,究竟是谁的人。 起初宋羿不肯接,说他是皇帝派出来送大理国国师的。赵瑗说,他们要在同里镇住一阵子,这段时间你闲着也是闲着。 宋羿很信赵瑗的话,因为赵瑗从不对他说谎。 公事处理干净利落后,赵瑗又去新田书院看慕容然,顺便看完颜滚。他没见着完颜滚。稍稍一问,便得了内情,原来完颜滚中午的时候已经走了,慕容小花也跟着他走了。 赵瑗心里五味杂陈,有着说不清的滋味,用了一声叹息表达。 了结了这一切后,他对夜飞说:“你们回京城吧,以后不用跟我了。” “万一.......” 没等夜飞的话说出来,赵瑗斜眼一笑说:“放心吧,我跟慕容谨在一起呢,他可能会虐待我,但肯定不会让我死。有这么强势个保镖,想死也死不掉。” 夜飞泪眼花花地问:“主子还回来吗?” 赵瑗说:“不知道。” “那我们的工钱,还有吗?谁给呀?” 赵瑗没给他这个答案,夜飞带着这个问题到了京城,见到了皇帝。 皇帝的身体早已经大好了,他没什么情绪地说:“你带着你们的人去南粤府吧,一边照看着秦观,一边帮他做些事,也算替你们主子干活了。他应下了去推广经界法的,就这么不吭不声的撂挑子跑了。” 顿了顿说,“看在他这趟差办的漂亮的份上,就不追究他的责任了。” 夜飞急忙替赵瑗辩护:“主子说,他给您写了书信,说明了原因。” 皇帝的话依旧没什么情绪:“先斩后奏,决定了再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你现在还真是彻底的把自己变成了他的人。” 夜飞说:“主子五年前说过,以后让小的把大殿下当主子的。”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看安国公和梁夫人好像对大殿下有成见。” 皇帝说:“这是一个暗卫该操心的事吗?” 夜飞想说:“推广经界法是一个暗卫该去做的事吗?”不敢啊!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顶嘴。只敢说跟自己有关的,“大殿下以前安排了五个人跟着宫七,让保护他。以后还用跟吗?” 皇帝明知故问道:“宫七现在在哪儿?” “册封皇子那天出了城,前日回来了,继续经营着他的茶楼。”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是你主子交待给你的事,就还按原来的办吧。不能人刚走,茶就凉了。” 夜飞想说,主子都不在这里了,回不回还不一定呢,工钱都不发了,他的话还要听到何时。终究没说,垂头丧气,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 五湖四海茶楼的生意很好,李秋萍在楼下忙得团团转,宫七却在楼上逍遥自在。也不算逍遥自在,就是没干活而已。 此时,他正紧锁着眉头看从同里镇来的书信,他盯着看了半天后,“嚓嚓嚓”的撕了个粉碎后,又踩了两脚。接着拉开房间的门,趴在楼梯口大喊道:“李秋萍,李秋萍......” 待李秋萍“噔噔噔”的跑上楼,宫七拉着她进了包房,关上门,急红着脸说:“小花被那个金国狗拐跑了。” “然后呢?”李秋萍眨了两下眼说:“难不成你要去把她找回来?” “正有此意。” 李秋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语重心长地说:“爱情是不分种族国界的,你要真找了去,你就是分离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逼死梁山伯祝英台的马文才,拆散许仙白娘子的法海......” “等等。”宫七赤红着小脸说:“这能比吗?我们和金国人有仇,那是我们的仇人。” 李秋萍哈哈笑道:“什么这国人哪国人的,到最后都是一家人。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管它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自己过好就行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李秋萍拍了拍宫七的肩膀,笑呵呵地说: “李慕的事,让他自己解决,谁让他当初不好好珍惜呢。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坐着不动,等着老天赐福。那要靠自己的努力。他自己不努力,我们闲操什么心。” 宫七垂头丧脸的问:“我们中午吃什么饭?” 李秋萍揉了揉他的头顶说:“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宫七气鼓鼓地说:“我最烦吃饭要自己选了。” “表哥,中午你想吃什么?” 祝小月头顶着用柳枝编的帽子,坐在赵瑗身边问。 “我还想喝早上的江米甜酒,主食想吃馒头,菜嘛就吃菠菜了。” 慕容谨又想把这个死小子踹下车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有个热饭吃就不错了,还挑。馒头,你自己变个馒头出来看看。 祝小月甜甜的应到:“好咧,我去准备了,看到有河,你就停下车,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赶路。” 宋小宝又一次极为乖巧地说:“公子,我来赶车吧。”这个称呼经了几选的,殿下是不能再叫了,慕容谨不让他叫主子,少爷也不行。就让他叫名字。 宋小宝多聪明的人啊!哪里会听慕容谨的话,在他再三力争下,保住了公子。 还没等赵公子应话,慕容谨冷声说:“再说你去赶车,把你踢下去。” 宋小宝把他单薄的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了。哼哼,正不想去呢,除了正午烈日当头那一会儿,上午下午都要被太阳晒着。 赵公子那小白脸都晒成小黄脸了,何况他本来就不白。 少年人还是很在意自己长相的。 好在南方多水系,基本行个十来里路就能遇到河。马车在一条大沙河附近的树荫里停下了。赵瑗熟练地解下马僵绳,和宋小宝一人拉了两匹马到河里饮水。 “我先去河里洗把脸,爹娘你们歇着,等我回来做饭。” 祝小月跳下车,把做饭所需的东西,拿到地上后,小跑去追他们。 看她跑到河边,夺了赵瑗手里的僵绳,又仰着小脸,笑哈哈催他洗脸。祝东风小声说:“大哥,我看这孩子也不错,女儿又喜欢他,他若是愿意留在大理,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慕容谨冷哼了一声说:“我还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有我在,他别想得逞。” 祝东风望着撩着河水戏闹的两个人,哀求道:“你别老给他摆脸子,行不行?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女儿小心翼翼的,什么事都抢着做,生怕你不高兴。你让他赶车,女儿跟着晒。这比让我自己赶车还难受。” 慕容谨更不高兴了:“是他自己说他来赶车送我们的,他不赶车,谁来赶?我赶车,你就不心疼了?” 祝东风轻叹了口气说:“我们急着走,就是想摆脱他,因此父亲都没等。现在倒好,除了没摆脱,日日在一起了。” 慕容谨气哼哼地说:“你以为我想让他跟着来?我都想一脚踩死他。不踩死他,也有千种办法,让他来不了。还不是怕女儿不高兴,怕你不高兴。” 突然他眼睛亮了,“要不把他弄死在路上吧?给他下药,慢慢让他病死,女儿想不到是我所为。兴许她难过一阵子,就忘了。就像你以前养的小狗死了,你不才难过了两个多月吗?” 祝东风急忙说:“不可不可,你就当他是女儿养的一只小狗吧,留着给女儿逗乐子的。只要女儿开心,我们就暂且忍忍,等女儿腻了,或是他自己呆不下去了,自然就走了。” 慕容谨又哼了一声,“他想跟着来就跟着来,想走就走?女儿不说让他走,他就别想走。” 咋听着这么别扭呢?祝东风眨了两下眼,然后闷闷地说:“我去洗脸了。” 马饮了水,赵瑗把马牵到岸上,递向了宋小宝,“让它们吃一会儿草。” “我一个人牵不着四匹马。”宋小宝红着小脸,不伸手接。再有一匹,就可以来个五马分尸了。 “这世间没有办不成的事,就看想不想去做了。”赵瑗把马绳子扔在了他身上,转身朝着祝小月欢喜地问:“妹妹,要不要把菜拿河里洗洗?” “不用了,我早上洗好的。”祝小月在河里洗着手脚笑嘻嘻的说:“你往下游走走,去洗个澡,再躺树荫里凉快会儿,等做好饭,我喊你。” 赵瑗走到祝小月身边,把她的袖子往高处挽了点,“我想看着你做饭。”转话又说,“你把衣服换了,我把你穿的这件洗洗,背上都湿了。” “不用,换了一会儿又要湿,等晚上一起洗。” 祝小月说着话,又洗了两把脸。待她直起身,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前襟上。 “别动。” 赵瑗拿着刚洗了两下的帕子,稍稍拧了水,就去帮她擦。祝小月仰着小脸,笑嘻嘻地问:“你以前是不是帮我擦过脸,我觉得这个样子,有点熟悉。” 赵瑗用拇指揉搓着她红润的小嘴巴,瞄了一眼在旁边洗脸的慕容谨和祝东风,飞快地在上面亲了一下,才扬着嘴角笑道:“以前天天这样帮你擦,可惜你忘了。” 祝小月哈哈笑道:“你这个撒谎精,难道一天不撒谎就难受吗?” 慕容谨郁结的很。 他一边洗着脸,一边琢磨着用什么办法,能让赵瑗说不成话,又动不了手脚。 实在太碍眼了。 又想到,不光是他碍眼,另外三个人都碍眼。害得他不但跟祝东风没办法摸摸抱抱,连个私已的话都说不成,甚至因为他们还生出了嫌隙。 孩子们有什么好,都是碍事货。这么一比,荆小白那个小兔崽子还是省心的。 “到下个集镇,我们再找一辆车吧?” 慕容谨把祝东风额前的一络头发别到了她的耳后。 祝东风瞪着大眼睛问:“大哥,你嫌车慢,要先走一步?”小纠结了一下,接着说:“行,你先走吧,让小宝帮你赶车。车上的东西,要不要分给你们一点?” 慕容谨:“……” 第271章 不要他了。 昼行夜宿。 晚饭后,慕容谨趁着去柜台前拿房间钥匙的时候,低声对祝东风说:“一会儿去我房间。” 祝东风扭头看了眼坐在窗边喝茶的三个人,红了脸说:“女儿一个人,我不放心。” “那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是在隔壁,稍有动静,就听到了。”慕容谨接着又说:“几日未能同你好好说话了。你不答应,我往你们房间放迷药,把你偷出来。” 祝东风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无奈地说:“我们去外面走走,到时候你想说什么,赶快说。” “我们去散步吧。” 这边,赵瑗对祝小月说。 宋小宝笑嘻嘻地说:“要不,我去散步?” 这三日里晚上住宿安排是:慕容谨自己一间房;祝东风和祝小月一间房;赵瑗和宋小宝一间房。 赵瑗要求自己一间房的,慕容谨不同意。而赵瑗自己没有钱。在出发的时候,应慕容谨的要求,把钱以及值钱的物件,全部上交了。连头上的簪子,都是木的。 提起住宿的问题,赵瑗就生气,他在桌下踹了宋小宝一脚,“小孩子家正长身体,早睡早起长的高。” “我已经十五了,别人这个年龄,都当爹了。”宋小宝抹了一下鼻子,不以为然道。 赵瑗又踹了他一脚,“我十九了还没当爹呢。”顿了一下,歪头盯着他问道:“你不是十六了吗?” 宋小宝看到慕容谨和祝东风走过来,急忙站起身,“我回房间了。”伸出双手,冲着慕容谨一脸讨好的笑,“伯父,我们的房间钥匙。” 夏日的夜风,似是情人的手,细软温柔。 “宋小宝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呢?”祝小月纳闷地问。 赵瑗揉捏了一下握在手里的小手,答道:“因为他是你的人,你救过他的命。有段时间,你想学武功,这小子的身手不错,就让他来当你的师父。对了,他的名字,还是你给他起的。” “哦。” 祝小月有点小小的失落。这么特别的事,她没有一丝的印象。 “你的记忆是可以找回来的。”赵瑗垂下眸子说:“解药在你爹那里。”他说的很平淡,就像陈述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比如你爹的名字叫慕容谨如此一类的。 祝小月咬了两下饱满的下唇,嘿嘿一笑道:“我不想记起来。”稍停了一下,又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赵瑗停下了脚步,挽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说:“你是不是担心以前,你过的不好?”赵瑗看到她的眼神晃了晃,然后轻快地眨了两下,又嘿嘿笑了。 他望向了远处,挽着祝小月,慢步向前走,“我以前是对你不太好。但你以前的生活中,不只有我。还有你爹你娘,你的朋友们。你娘我没见过,听你说,她对你很好。你爹还有那个徐县令,他们对你都很好。还有那个王嗣同,他曾向你家提过亲,你特别讨厌他,拒绝了。” 王嗣同多特别的人啊,原来还想让他一起去大理呢,怎么会拒绝呢?祝小月迟疑了半天后,问道:“我爹为什么要消了我的记忆?难道不是曾经发生过特别不好的事?” 提到慕容谨,赵瑗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准备以后找时机要说的话,现在说出了口: “他脑袋有问题,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装瘸子,装了十几年,连你娘一起骗;他讨厌你弟弟慕容白,你弟弟有家不能回,独自在外流浪,流浪到了杭州,才算落了脚;他知道有你这个女儿,就想利用你稳固在大理国的地位,打算让你嫁给你师兄,所以把你的记忆消了......” 武功高的人,听力都很好啊!不远处的慕容谨听到这里,挣脱祝小月的手,就要上去踩死这个说话的。 被祝小月死死抱着。 “撒谎精又开始撒谎了。”祝小月仰着小脸,笑呵呵地说:“我爹没说让我嫁给师兄,他还愿意让我找几个小郎君,陪我玩呢。你这个人不但撒谎,还是个小心眼。我爹从来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你反倒经常说他坏话。” “他把坏事做绝了,不用说了。”赵瑗的话里,愤怒里带着委屈:“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他把我媳妇抢走。我说他几句坏话,是宽宏大量,他要不是你爹,早下药把他毒死了。” 赵瑗赶快又把话题转回来:“你能想像得到,一个人坐着不能动,让另一个人伺候十几年是什么样子吗?” 祝小月迟疑地摇了一下头。 “每天早上要把他抱下床,晚上抱上床,中间端吃端喝就不说了,去茅厕也要抱他去,还要帮擦洗。”看到祝小月像是要接话,赵瑗快声说:“你想嘛,他装的是腿有毛病,站都站不住,咋蹲茅厕?” 赵瑗叹了口气,“十几年呢,你娘是帝姬,一个帝姬的年轻时光,都这样荒废给一个假装有病的人了。你说他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慕容谨假装腿上有疾,祝小月以前觉得很平常,没什么特别,也从未考虑过他的生活问题。听赵瑗这么一说,觉得好像有道理。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也许爹爹是有苦衷,也许家里有人帮忙照料呢。” “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什么时候听到他们说家里有人?看你娘做饭那么利索,就知道天天在做饭。你再想想,你的手是什么样子,她的手是什么样子。” 祝小月想到她娘手中的茧子,又叹了口气。 赵瑗趁热打铁说道:“你跟你娘长的有点像,名字又特别。他们若是早点去找你,找早找到了。肯定是你爹不是让你娘去找,不准她离开自己,所以才假装行动不便,好把你娘拴到自己身边。” 赵瑗恶狠狠地说:“这种人太坏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还假惺惺的装着对你娘好,剥个瓜子就叫好了?端杯茶水就叫好了?说两句好听的话就叫好了?” 他自问自答道:“这不叫好,这叫矫情。对一人好,是给她最大限度自由,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去做有意义的事......” 不想听他说爹爹的坏话,祝小月打断了他:“你呢?你对你娘子这样了吗?” 赵瑗又牵着了她的手,低头望了她一眼后,慢声说道:“经界法在同里镇推行困难,将近两年了没有进展。她去说服了慕容叶青。这是能让上千流民有田耕,有饭吃的事。她曾阻止了一场厮杀,救了几百人,宋小宝就是其中之一;她帮朋友摆脱了圣上的赐婚,让两个人开心幸福。她让宫七从同里镇去到了杭州,做上他喜欢的事。” 赵瑗又望了她一眼,“还有很多。你呢?你现在能做什么?你爹会让你做什么?他就想让你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什么都不用干,找几个人陪你玩。这样生活就叫好吗?他这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了你。” 赵瑗的话,让祝小月心里闷闷的,她喘了口气说:“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为什么要跟着来?” “因为你在这里,我想跟你在一起。” 话题跑偏了,要拉回来。赵瑗轻声说:“其实,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嗯?” “假如没有你爹。你、我、你娘、你弟弟,我们生活在一起,多好的一家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弟弟一起读书,或是绣花做衣服,找朋友玩。你娘也一样,她要是觉得寂寞,可以给她找件事干,她武功高,让她去训练羽林卫,或是城防军;她要是想嫁人,我们帮她选个好夫君......” “停停停,我爹呢?” 赵瑗咬牙切齿地说:“不要他了。” 慕容谨虽然一直对祝小月很好,又常常对她笑。但这种好,不是祝小月喜欢的。相反,她还有被束缚着的感觉。她也不想去大理那个陌生的地方。相比之下,赵瑗描述的生活,更好一些,又能和弟弟在一起。祝小月迟迟疑疑地说:“他武功很高,甩不掉的吧?” “你要是同意,我找人废了他的武功。”赵瑗打保证道:“你放心,不会伤他性命,到时候找个院子,再找两个下人伺候他,他活多大年纪,管他多大年纪。我们还可以经常去看看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他也不喜欢动。如此以来,大家都过上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祝小月两眼亮晶晶,欢快地说:“我今晚跟我娘商量一下。” 赵瑗急忙说:“不能跟你娘商量,万一你娘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就完了。等得了手,再告诉你娘,就说慕容谨死了,让她彻底断念想,没有心理负担的去过好日子。” 慕容谨的手腕,快要被祝东风捉断了。她生怕,稍一松手,慕容谨上前一剑把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给劈了。 听前两句时,慕容谨是想把赵瑗劈成渣渣。又听了后面的,慕容谨反倒不想让他死了。这个混帐王八蛋,死了太便宜他了。 更重要的是,此时把他打死了。不是显得自己心虚吗? 有什么可虚的? 他对祝东风的心是日月可鉴。 可是日月可鉴,人不一定能全部看见啊。慕容谨不安地低声问:“明月,你不会以为那死小子说的有道理吧?” 祝东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此时慕容白在做什么,他能回大理就好了,若是慕容谨能接受赵瑗,就更好了。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她没听到慕容谨说的话。 慕容谨看祝东风心神恍惚的样子,心慢慢沉下去了。同时耳边一遍遍的响着赵瑗方才说的话。突然地,他也觉得赵瑗说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以前的自己是有些可恶。 十几年以来,把祝东风死死的拴在自己身边,一刻也不让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不不,不可恶。这是为了她好! 可是,她觉得这是一种好吗? 慕容谨忐忑不安。 “前面有家豆花店,你要吃吗?”他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祝东风紧攥着他手腕的手背问。 祝东风回过神来,看慕容谨脸色平和,不像生气的样子,小心地问:“要不要去问问他们?多一个人吃,也花不多少钱。” 好不容易单独在一起清静一会儿,让他们掺合个什么事?慕容谨转念一笑:“好。” 心里的盘算,提前实现。赵瑗内心愉快极了,他把手里的小手,抓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低声说:“我们回去吧,免得晚了,慕容谨小刀子似的眼神,又嗖嗖的朝我飞来。” 赵瑗说的话,以及他纠结又郁闷的神情,令祝小月咯咯笑了起来,“他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当没看见。或者他再那样看你,你就躲在我身后。”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慕容谨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赵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转身看到慕容谨,又不由的后退了两步,费力地掬出了个笑脸:“姑父姑母,也出来玩儿?” 祝小月的目光在慕容谨脸上扫来扫去,琢磨他这个人,是不是真的脑袋不正常。 慕容谨亲切地对她说:“我们去吃豆花,你们也一起来吧?” 豆花店的老板,是个精明的青年女子,看到一同进来的四人,立马就看出了是什么关系,而且精准地判断出,谁才这些人中的关键。 她笑吟吟地对祝东风说:“这位姐姐是外来的吧,真是好福气,相公和女儿女婿,都这么出色,能光顾我家小店,真是小女的荣幸。” 祝小月立即接过话来:“他是我表哥,不是我娘的女婿。” 店老板呵呵笑道:“小妹妹这是害羞了。别的不敢说,论眼光,这条街上无人能及得我。搭眼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是你相公,即使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 赵瑗在袖袋里摸了摸,摸了半天,仍是只有一方帕子。想打赏一下,也没钱。这个该圈在小院子里的慕容谨。 赵瑗笑的乖巧可爱:“姑父,豆花您是要咸的还是甜的?姑母呢?”又侧头温柔地问:“妹妹是要甜的是吧?” 第272章 野鬼附身了? 由于四人各怀心事,各有盘算,这顿豆花吃的表面还算和谐愉快。 赵瑗想到不久的将来,会把眼前这个讨厌的人,喂了药打断腿,圈在一个小院子里,就觉得他有些可怜。 再看他,也就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 出了豆花店,慢悠悠地行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慕容谨突然问:“小月,你一个人一个房间,害怕吗?” 赵瑗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还是抢着回答:“不怕。” 小狗崽子又没问你。慕容谨眼神里的小刀子又嗖嗖的飞了过来。 县城里人少铺子少,路边稀稀拉拉的光亮,仅能看到路。不要说是眼神,对面走来一个人,面孔都是糊模的。小刀子直射出去,对方根本接不到,旁边的人更是感觉不到。 祝小月抓着赵瑗的衣襟,笑嘻嘻地说:“爹爹和娘要去哪里?” “你娘今日身体不适,怕打扰到你休息,我来照顾她。”慕容谨心里嘭嘭直跳,话却说的坦然。 没同赵瑗他们打招呼前,慕容谨跟祝东风讲好的,今晚他们住一起,以后他就对赵瑗和颜悦色。此时听到慕容谨这个理由,祝东风瞬间不自在了,吃了晚饭,还能吃一大碗豆花,还谈笑风声的,哪里有一点病的样子? 她不安地说:“也没多严重的病,就是最近睡眠不大好。” “娘你跟爹一起睡吧,我喜欢一个人一个房间,屋里有其他人,我也睡的不好。”祝小月笑呵呵地说。 翌日,天还未亮,赵瑗就醒了。 这是他的习惯,虽然昨晚几乎一夜没怎么睡。 他又一次把祝小月摇醒。 “还记得我交待你的话吗?” “嗯。”祝小月迷迷糊糊地把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困死了,让我再睡会儿。” 赵瑗捏住了她的鼻子,“白天可以在车上睡。睡着了,你就不知道你旁边睡的是谁了。” 无法呼吸,祝小月彻底醒了,一看窗外已经有了微光,急推着赵瑗说:“快走,快走。” 赵瑗得意的一笑:“我已经观察过了,两个后窗离的很近,外面有人敲门,我就从窗户翻到我房间里。” 这一日,大家起的都很晚。 上路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 “娘,前面就是南粤府吧?听说这里有最大的港口,最大的轮船,坐船可以直达大理,我想坐船。”祝小月目光闪烁不定道:“不坐船,让我去看看大海船也行啊。” 小狗崽子的计划开始实施了。哼哼,就你这点小能耐还想干一番大事呢? 撑着你,看你能蹦达成啥样。 慕容谨抢着答道:“今日是初九,再过六日,是中元节。南粤府的中元节最热闹,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停几日,等过了节再走。” 祝小月压着内心的喜悦,迟疑地问道:“爹爹不是有事急着回大理吗?” 慕容谨呷了口茶,看了眼不安的祝东风,又温和地对祝小月笑道:“昨晚收了信,你师兄已经出杭州几日了,让他回去办。” 原本坐在车前打瞌睡的赵瑗听到这话,忽的有了精神,撩起马鞭,加快了速度。中午的时候,已经距离南粤府不到五十里了。 “娘,你喜欢爹爹什么?他哪里好?” 做饭的时候,祝小月问。 祝东风笑着反问道:“我看你挺喜欢赵瑗,他哪里好了?连武功都不会。” 祝小月望着远处正在河边洗衣服的赵瑗说:“我没喜欢他,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还挺开心。”转话又说:“可能换了别人,这么听话,又愿意跟我们去大理的,我也会喜欢。” “我刚认识你爹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大哥。”祝东风回想起年少时,那段在慕容谨面前小心翼翼的日子,笑意笼上了脸,“他总是欺负我,我一心想着离开同时镇,去闯江湖。” “后来呢?”祝小月追问道。 “后来家里人找到我了。为了不让我重回皇宫,你阿婆让我逃走。你爹就跟我以私奔的名义,一起了离开同里镇。家里因为此事,把他从祖谱上除去了。” 想到她和慕容谨在一起的过往,祝东风轻叹了口气,“他为我牺牲了很多。” 祝小月翻炒着锅里的菠菜说:“他为什么要装病呢?娘照顾她十几年,不觉得累吗?” 躺在树荫下的慕容谨支着耳朵,等祝东风的回答。他之前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说的不累,她乐意。 “我告诉你了,你不许告诉你爹,也不许告诉旁人。” “嗯。” “当时不觉得累。知道他的腿其实早好了,那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傻,觉得自己多年的付出没有意义。”祝东风笑道:“好在找到了你,只顾开心,把他的事放在了一边,没仔细去想,也就没在这件事上多计较。” 还有比这更坏的答案了吗? 慕容谨觉得没法更坏了。 这个答案透露了三个信息:一、祝东风对他装病之事,是极为不满的;二、现在心里没他了,或者是说他不再重要了;三、开始对他不说真话了。 女人真是善变又爱说谎,不论她多大年龄。 昨夜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这十多年从来没有烦过,愿意在他身边。在他身边没有风雨,衣食无忧。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饭菜更可口,对身体更好之外,再没别的需要操心的事。 说了很多,总之一句话,这些年过得既开心又幸福。 慕容谨听后,前半个晚上的郁闷一扫而空,非常卖力的回报祝东风对他的情谊。因为心情愉快,还同意了宋小宝替赵瑗去赶车。 白欢喜了啊! 午饭吃的没滋没味。另外四个人有说有笑的,也没人注意到慕容谨的情绪不高。 “我来赶车。” 启程的时候,慕容谨坐在了车前面。 由于少了爱给人脸色看的慕容谨,车厢内和谐极了。 赵瑗“姑母姑母”的叫的欢快,跟她们讲他以前在皇宫里的生活,讲皇帝曾经出过的糗事,讲太后对大家的关心,讲他的养母张贤妃对他的爱护。 尤其是讲到皇帝有一日起的晚了,穿反了鞋子,等到下朝在御书房里才换过来时,祝小月哈哈大笑。 “皇帝穿衣服不是都有专门的人侍候吗?” “圣上不喜欢人随侍,日常洗漱穿衣,都是亲自动手。” 祝东风感叹道:“圣上如果没有做皇帝,会是一名逍遥自在的侠客,或是富商的家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睡到日落西山,也没有人管。” 祝小月给她面前的杯盏里添了茶,好奇地问:“娘和圣上是双生吗?那圣上岂不是我的舅父了?”接着又点着头说:“你们两个是有些像,眼睛都很大。” 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呢。赵瑗把这个问题岔开了:“南粤府正在推广经界法,这是圣上心里的大事。既是要在这里多停留几日,等到了地方,我去府衙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到时候,可能不能一直陪你们了。” “表哥,表哥,我也去。”祝小月望向了祝东风,笑嘻嘻地说:“我是帝姬的女儿,理应为国分忧。” 慕容谨的事,赵瑗不想让祝小月参与进来,他笑道:“你又没有享受过帝姬的待遇,不必操心这些事。让自己玩开心才是你的正事。”伸手轻捏了一下祝小月的脸蛋,“这样姑母高兴,我也高兴。” 我呢?我呢?火气蹭蹭直往外蹿,慕容谨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对着车厢内温和地轻声说:“小瑗,你来赶车。” 这个称呼是随着祝小月喊的,令赵瑗受宠若惊,毫不犹豫地躬身上前。 “姑父去喝茶,刚沏的青茶,您最喜欢的毛尖。”坐下去后,还把慕容谨遗落在车板上的巾帕递了过去,“姑父,您的帕子。” 昨晚没睡好,再加上午后容易困,赵瑗走后,祝小月没了说话兴致,躺靠在了软塌上,“都不许理我了,我要睡一会儿。” 祝东风说:“我也睡一会儿。” 慕容谨:“......” 难道是我磕睡虫?还是催眠曲? 车上的银铃“叮叮当当”的悦耳动听,天将黑的时候入了南粤城。马车很大,一入城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是夜飞他们到南粤的第二日。 没了主子的暗卫,像是放飞的小鸟,准备自由自在地,尽情地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地的饭菜淡出个鸟来,没滋没味的。 人生中最大的享受就是口福。 吃都吃不好,还谈什么享受生活! 昨晚众人商议了一宿,最后决定找一个小馆子,专门给他们做饭,这样既多花不了太多钱,又能吃个正常的饭食。 这个馆子的位置就在入了北城门,大约七八丈远的地方。 赶着车的赵瑗,被一个胡乱张望的暗卫看到了,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兄弟:“你看那个赶车的,是不是跟主子长的有点像?” 被碰的人胡乱瞟了一眼,应付道:“是有点像。” 夜飞在心里骂道:“什么有点像,就是啊!还暗鹰卫呢,菜鸟队还差不多,换个地方看到主子就不认得了。” 暗卫做事的风格是什么? 凡事悄悄的进行。 夜飞跟在马车后面走到三江客栈的时候,他狠狠地挠了几下头。都不发他工钱了,就不是他主子了。还跟什么跟啊?职业病!尤其是还受他连累,来到这又穷又热,饭又难吃的地方。 在临调头走之前,夜飞成功的说服了自己留下。算了,就当友情赠送了。这个主子虽然有些讨厌,毕竟跟了那么多年,有感情了。 夜飞在门外大概等了一刻钟,就看到赵瑗独自出了客栈。 “公子,要什么服务?” 尖尖女子声音在赵瑗耳边响起,同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赵瑗正要怒斥碰触他的人,回头一看是夜飞快笑成菊花的一张脸。脸上瞬间阴转晴,“平日里没看出来,你还多才多艺啊!” 夜飞嘿嘿一笑道:“如此文武双全的下人,主子是不是觉得以前的工钱付少了?” 赵瑗摸了摸只放着一方帕子的袖袋,点点头:“我都跟你存着呢,等你成亲时,添份大礼。”接着又问:“秦观呢?这里的经界法推广的怎么样了?” “最近海盗闹的厉害,官府应接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搞经界法。” 秦观看到赵瑗意外又高兴,一提到经界法却蔫了。当初抱着干一番大事的心态来的,到了这里,却发现有力使不上。 海盗来了,怎么办?打啊!他一个书生怎么跟人打,拿笔杆子打? 文才再好,口才再好,思路再清晰,这些统统用不上啊!打架是要靠武力的。 赵瑗心里却亮堂了,呵呵,好时机来了。利用慕容谨把海盗赶走,趁机把慕容谨搞瘸搞哑搞残了,栽赃给海盗。 瞒天过海,一箭双雕。 慕容谨知道赵瑗在打自己的坏主意,但也没心思去琢磨分析他什么时候下手,以及会用什么手段。慕容谨一门心思的在想,怎样才能改变祝东风对他的看法。 他的初步计划是从祝小月入手。 现在祝东风眼里几乎都是祝小月,如果祝小月每日在祝东风那里说他的好话,就事半功倍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本人是坏人,就怕身边有坏人。 在没有让祝小月对他的印象改观前,不能让她们两个在一起相处。这时候祝小月是可能说他坏话的。昨晚她不是同那个小狗崽子合谋不要他了么。 还有那个小狗崽子,也得拉拢一下。 慕容谨在心里暗自叹气,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是不是还没用晚饭?” 慕容谨抢先关心的问道。 赵瑗回到三江客栈的时候,他们已经用过晚饭了,正在悠闲地喝着茶。 没钱用什么饭,凭脸吃饭啊!赵瑗笑呵呵地说:“晚饭要一家人一起的,所以就赶回来了。” “小二过来一下。” 慕容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声调平缓地对赵瑗说:“他们这里饭菜的口味有些淡,要不要吩咐他们炒菜时,多加一点盐?”然后又说,“早知道你回来,我们就等你一下了。” 祝小月与祝东风对视了一下,抬手抚上了慕容谨的额头,用另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热冷差不多啊?她又用摸过慕容谨额头的手,摁在自己额头。仍是差不多。 难道被野鬼上身了?祝小月绷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273章 宝贝们。 祝小月绷着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貌似有些幼稚的问题,慕容谨却回答得很认真,他深情地望着祝东风答道:“她的郎君。” 赵瑗的嘴角抽了抽。 祝小月憋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爹爹怎么突然对表哥好了?是不是觉得表哥人挺好的?” “你喜欢的东西,以后爹爹都要学着去喜欢。你就是喜欢上一坨臭狗屎,爹爹也要试着去想它是香的。实在闻不出来香,就去想它也许是一坨大有用处的臭狗屎。” 赵瑗瞬间觉得,自己散发着热哄哄的味道。 与此同时,祝东风欢喜地拍了拍慕容谨的手背,表示对他赞赏;祝小月也拉了他的胳膊把头歪在他肩膀上,撒娇道:“谢谢爹爹,你真是我的好爹爹。” 笑意浮上了慕容谨脸。他欢心地想,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以后要忍着内心的厌恶,对这个小狗崽子好一点。 “昨晚你说的事,就算了吧。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爹爹除了装瘸子之外,也没别的错处。娘喜欢他,他也试着接受你了。” 睡到床上时,祝小月对赵瑗说。 “嗯,听你的。” 赵瑗心道,反对的话,不是扰了此时的情趣么?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好,对,听你的。至于是不是真听,那是天亮以后的事。这个烦人的家伙是一定要踢走的。 最最重要的是,踢走前,把解药逼交出来。 祝小月是个好姑娘,但我更喜欢那个叫郭思谨的甜思思。那个眼里只有我的傻姑娘。 翌日是个响晴天,热浪扑面。 南粤知府钱云书得了大皇子来了此地的消息后,一早就在三江客栈的大厅里候着了。见了赵瑗,一番拜礼、客套后,切切叮嘱: “最近城里不太平,大殿下出门要小心,一定要多带几个人跟着。” 赵瑗抚了抚有点褶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去府衙的路上,钱知府便把城内的情况,讲清楚了。 南粤府临海,离京城远,曾是个又穷又偏僻的地方,历朝历代常有罪臣流放于此,一些罪臣眼看着归家无望,又不甘心过清贫的耕种打鱼生活,就造了小船,出海谋生。 个别混的好的,乘了大船归来,宣扬别处沿海的地方,生活是如何的富足,召集了一部分年轻人,跟着他们出海一起干。 世外桃源是人们想象出来的。 战乱连连,哪里有净土啊!他们干的其实是海盗的营生,打劫海上过往商船,以及岸上的渔民、村民。 出海最大的障碍就是船的问题,出去死的人,大半是死在海浪里。一个大浪过来,船小的,船破的,真接卷走,或是拍散。 随着人们对船的要求越来越高,一部分人不愿出海的人,就想到了造船。造大船,造好船,一样的能赚钱。 是以,南粤府有了最大的海船,慢慢成了最大的港口。 年纪大的,赚着大钱的,有人不愿意再在海浪刀尖上寻生计,就在岸上买田置办房产,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李家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南粤李家,家主李本福是吏部尚书的亲哥哥。 曾经最大的海盗头头安居于此,前几任的知府都是心惊胆颤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怕哪天府衙被洗劫一空。 南粤府在南边,又临着茫茫大海,不用操心会有邻国来攻,也就没有驻军。府衙内除了有职务在身三十多名官员外,还有捕头捕快两百多人,常规配备的府兵一千多名。 所有的人加起来,还没李家的看家护院人数多。 担心归担心,两个月之前的日子过得倒还算安稳。一些小打小闹的流蹿犯,远不是训练有素捕快们的对手。在你偷我捉,你藏我找的搏弈中,南粤府的治安,总体还算太平。 近两个月以来,这个状况却突然改变了。 沿海的几个村庄,开始出现几十人一起登岸,有组织有计划的抢劫,过往的船只,也常有被抢的事情发生。百姓们的怨气很大,钱知府会同捕头制定了几个方案,没日没夜的埋伏在沿海的几个村庄,以及港口抓人。 能用的人少啊!埋这村了,哪村出事了。两百多个人,最多分两处嘛。 劳劳碌碌,无功而返。 就在这种时候,秦观以及另外两名户部的官员来推广经界法。 还推广经界法呢,人没被海盗掳走就不错了。 “这个情况,怎么没上报朝廷呢?” 踏着入府衙的石阶,赵瑗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报了,给京城修了三四次书信,一直没有回音。”钱知府叹着气说:“下官还以为,朝廷里的大事还忙不完,这里的小事,不足以引起大人们的重视。” 赵瑗瞄了钱知府一眼。这个瘦巴巴的老头,再有两个月任期就到了,是想拖到九月,拍屁股走人的吧。 南粤府这地方,大多官员都不愿意来。极个别想来的,都是抱了别的想法。地方官三年一任,知府位置上安稳的混三年,回京就能官升一级。 不是好地方,却是一个很好的跳板。 进了府衙,赵瑗喝着茶说:“钱大人,平江府的李临江你认识吗?” 钱知府不知赵瑗说这话是何意,但老实的回答了:“去年回京述职时,见过一次。前几日,在秦大人那里听说,经界法在平江府推广的很成功。” “他最近官升了两级,调户部的文书已下,任左侍郎。”赵瑗不紧不慢地说:“现在的户部尚书身体不好,几次上书圣上,要辞官归田。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接替人选。” 官场上的人,都是人精。何况赵瑗的话说的很明显,钱知府没有任何思考地,就听出了赵瑗话里的两个意思,尚书空缺,人选待定;李知府因为经界法成为了热门人选。 这么大年龄了,官高一级还是两级,对于本人来讲不算什么事。但对家族与孩子们来讲,就不一样了。若是本人成了尚书,那他钱家就出了个尚书,他的孩子们就有了尚书的爹。小儿子还没未成亲呢,说不定能在京城找个权贵家的嫡女。 钱知府言词恳切:“就是拼上这身老骨头,下官也想把海盗赶走,把经界法推广下去。为官一任,谁不想有所作为。只是人手实在有限,大殿下能调兵过来吗?先把海盗给缴了。下官带人去缴。” “姑父,您有什么好建议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瑗把南粤府的情况大致讲述后,虚心地向慕容谨请教。 你们的事,关我屁事啊!因为你这个狗崽子的挑拨,我的时间哄我女人女儿还不够用呢。一上午陪她们东看西看,看了胭脂看水粉,看了布料看成衣,看珠钗首饰,又看船模型,看得头晕眼花。 可是面对祝东风和祝小月期待的目光,慕容谨态度和悦地说:“要看是想治标,还是治本了。” 自从赵瑗答应跟她一起去大理国,祝小月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人,觉得他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想要人帮自己,就先要夸夸别人。 不是别人,是她爹。 祝小月望向慕容谨的目光,满是崇拜,“爹爹方法这么多啊,难怪娘喜欢你。治标怎么治?治本又怎么治?” 这句话极大的鼓舞到了慕容谨,他稍稍一想,便说了对策。 “治标就是眼下里让临海的几个村庄内迁,让登岸的海盗偷无可偷,抢无可抢;在港口驻兵维持治安。治本就把海盗缴了。” 这不是白说嘛。谁都知道把海盗们都砍死,能治本啊!砍人是需要人来砍的,那就要调兵。 调兵要经朝廷,这样一来一回,又要花去不少时间,没有三个月以上办不成。 其中最重要的是费用问题。这个穷地方,来个万把人,若是朝廷那边的军需不能及时的跟过来,时间一长,吃饭都是问题。 肚子都填不饱,谁还愿意卖命! 赵瑗说出了心里的顾虑。 慕容谨问祝东风和祝小月:“大宝贝和小宝贝有什么看法?” 这个称呼是慕容谨跟在她们后面一上午,琢磨出来的。以前他和祝东风很少出门,对祝东风的称呼,他是胡乱喊,娘子媳妇之类普通的称呼就不用提了,什么小黄鹂,小蚂蚁,小猪猪的都叫过。 出门在外不行啊!尤其是当着女儿的面。祝东风这个名字,他一次没有叫过,叫原来的名字明月,也生疏,不能表达他内心的感情。 于是他就往珍贵的东西上想。 最后就想到了宝贝这个词。 宝贝在嘴边转了几转,当着女儿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有外人的时候,真是烦人。 当慕容谨鼓足了勇气对着走在他前面的祝东风,低声喊了小宝贝后,祝小月回了头。正在讨女儿欢喜呢,不敢说不是叫她的,将错就错,祝东风就成了大宝贝。 第一声叫出口后,后面就自然了。大宝贝小宝贝喊了半上午。 两个宝贝早就适应了。此时这一声,二人都表情都很自然。赵瑗是第一次听到,他木着脸,目光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来回扫了两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赵瑗懊恼极了。 怎么半天不在一起,关系就变了样子? 尤其是小宝贝,理所当然觉得自己是别人的小宝贝一样,笑容满面的应着别人的话:“捉着海盗,抢他们身上的东西嘛。若是不够就抢大海盗的,与经界法一起搞,一举两得。” 慕容谨在桌下面,拉着祝东风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满眼带笑地说:“真不愧是我们的小宝贝啊,这么聪明。这么好的主意,是怎么想到的呢?”又望向祝小月,宠溺十足地说:“小宝贝你是我和你娘的骄傲。” 赵瑗打了个寒颤,也想伸手去摸摸慕容谨的头,是不是有病。 这时候祝东风对着他说话了:“小宝贝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也觉得是好主意。”顿了一下又说:“也不一定非要调兵过来才行,你可以试着借力打力。” 祝小月抢着说:“借李家的兵去打海盗么?李家原来就是大海盗,怎么样他才能愿意去打小海盗呢?”她轻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准,就是李家在背后搞的鬼。” 慕容谨拉着祝东风站起了身,“路子给你指出来了,具体办法自己想。我们去房间午休一会儿。” 管你什么海盗经界法的,单独跟我大宝贝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晴朗夏日的午后,什么都是蔫的,花草树木被晒蔫了,人被热蔫了。 风从海上吹来,带着涩涩的咸味。 祝小月头顶着一片大莲叶,眯眼蹲坐在李家大院门前一棵大槐树下的阴影里。 赵瑗和秦观进去大约有半个时辰了,祝小月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内,他们不出来,她就进去瞅瞅。 “小姑娘是等人,还是找人?” 祝小月站起来寻声望去,不知何时,她旁边站了位个子很她差不多高少年,瘦瘦的,古桐色的肌肤映衬得他的牙齿格外的白。不知笑的太很,还是眼睛本身就很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等人。” 祝小月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少年往一边走了几步,踮脚朝着门内张望了一眼,又走过来对祝小月说:“进了这个院子?”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带了八分的肯定。 祝小月点了点头。 少年拢了一下他前额的碎发,咧嘴笑道:“我叫李怀斯,这是我家,去里面喝杯茶吧。” 大海盗的家人?海盗?祝小月悄悄往一边挪了两步。 “院子里太闷了,我想在这里等。” 说着话,她又往一边挪了两步。为了显得自然,就势靠在槐树上,又仰头看了一下,假装不经意地感叹道:“这棵树真茂盛啊!藏个人也发现不了。” 李怀斯挠了挠头,看了片刻祝小月后,问道:“我见过你。在沁园春酒楼,你穿的男人衣服,扯着衣领挡了半个脸。” 他又歪头看着祝小月,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你。”说着,又笑了:“我还跟人打赌说你是女的,我四叔非说你是宫里的小内侍。” 他朝祝小月大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走,去我家。”嘿嘿笑道,“你不去,我把你抱进去。” 第274章 撒谎? 还没等祝小月反应过来,头顶飘下三个字:“请放手。”紧跟着一道人影从树上飘下,平凡的脸上平静无波,“她是皇妃,大皇子在你家。” 看到突然出现的人,笑意又在李怀斯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好姑娘怎么都有主了。” 祝小月抽出手,背在身后,嘻笑道:“好姑娘多了,多出去走走,才能看到。一直呆在这个小地方,肯定是很难遇到的了。我弟弟就喜欢四处跑。“转话又说,“最近不跑了,留在了杭州。他说杭州的山水好,饭好吃,人也长的好看。” 晚饭时,赵瑗同慕容谨聊到他在李家的所见所闻,祝小月接话:“他兄弟不是尚书么,全家能搬去杭州多好啊。走的时候,把他家的护院留下。” 赵瑗暗笑,净想秦老大那样的好事呢。秦老大怎么能跟李本福相比,秦老大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土财主,一番威胁利诱,就晕了头。李本福是上过山下过海,年轻时四处跑荡的大海盗。 下午赵瑗从李家出来时,正看到祝小月、李怀斯和夜飞三人站在一起。往客栈走的路上,问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一听祝小月的话,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打什么鬼主意了。 主意虽是不靠谱,赵瑗却很高兴。她现在是叫祝小月,忘了他们的过往,但对他的情谊,仍满满的。他有了事,她就会想着帮他。 酸酸甜甜的情绪涌上心头,赵瑗含笑望着祝小月说:“是好主意,明日我再去谈谈。”想到祝小月跟着他会有危险,赵瑗接着又说,“这几日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忙正事呢。你跟姑父姑母一起四处转转,你不是想看大海船的嘛。” 祝小月趴在了桌面上,嘟囔道:“我爹不想让我跟他们在一起,你也讨厌我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自生自灭吧。” 慕容谨惊慌地看了眼正端着杯子喝茶的祝东风,抬手抚摸着祝小月的头顶,轻声微颤:“小宝贝,爹爹哪里让你误会了?爹想时时刻刻都能跟你在一起。可你现在是大姑娘,有些时候不方便。” 祝小月抬起头,假装生气地对着慕容谨哼哼了两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认为我就是个拖油瓶,跟着你们碍事。” 慕容谨急急地否定:“没有没有没有,绝对非常的没有,我发誓我发誓。” 祝小月转动了一下乌溜溜的黑眼珠,绷着小脸说:“为了显示你的诚意,你给我三百两银子吧。” 坐在一边的宋小宝,听到这里,急忙把脸扭向了别处。 这个主意是宋小宝给她出的。 晚饭前,祝小月悄悄地请教宋小宝,怎么才能问她爹要钱。宋小宝告诉她,装可怜装生气,让对方生出愧疚之心,趁机再提出条件。 “这是三千两,花完了,再管我要。” 慕容谨拿出了三张银票,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家钱多的很,看到什么尽管买,不用考虑价钱。” 祝小月接着银票开心地问:“要是看中哪个人呢?“ 慕容谨立即接话:“买。谁要是不卖,你跟我说。“ 赵瑗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在心里估量慕容谨究竟有多少钱。然后又想,这些钱都是自己的就好了。 接着再想,等把他圈起来,他的钱就是自己的了。以后小宝贝再用到钱,就要管自己要。到那时候,自己也豪气的对她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光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祝东风看到慕容谨对女儿这么重视,也很开心。 祝小月看着银票,开心地对慕容谨说:“谢谢爹爹,爹爹的心意,女儿知道了。” 慕容谨看到祝东风的笑容,高高吊起的心,慢慢放下了。犹豫了一会儿,对自己狠了狠心,“今晚让你娘陪你,明日也没事,想什么时候起床都行。你的房间置了冰,不会再热了。” 赵瑗在桌下,偷偷扯了一下祝小月的衣襟,她立即会意,甜笑道:“女儿大了,一个人不怕的。” 在赵瑗忐忑不安中,双方或真心或假意的争执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的是祝小月自己一个房间。 赵瑗大喜。等各自拿了钥匙,他看到慕容谨在祝小月的房间门口捣鼓,便喜不起来了。 荆无名的机关术是慕容谨教他的。 换句话说,慕容谨是机关术的高手。 这晚,赵瑗的心情由大喜,变不喜,到郁闷,到气愤,又到恼怒,最后崩溃...... 祝小月只知道他郁闷。赵瑗在外面开门的时候,悄声告诉她,不用她管,让她先去睡。 祝小月听话的去睡了,并且没多久就睡着了。跑了一天,比较疲惫,屋内的气温凉爽,一觉睡到了天亮。她还以为赵瑗捣鼓了两下没开,就回了自己房里。 “昨晚没休息好吗?” 早饭时,慕容谨看着赵瑗的黑眼圈,关切地问道。 赵瑗低头扒着碗里的清粥,厌厌地说:“天太热了。”他不敢抬头啊,他怕看到慕容谨那张脸,会忍不住把碗里的粥扣他头上。 赵瑗是个执着的人,只要他想办的事,一定要办成。整个晚上,一会窗户一会门的,捣鼓来捣鼓去,哪个都没捣鼓开。 “爹爹,今晚给表哥的房里也放些冰,行吗?” 祝小月笑眯眯地说。 大夏天的,你以为有钱就能有冰啊,冰都要比银子还贵了,我们房里你娘还死活不让放呢。但女儿说的话,就要听,慕容谨笑道:“好。” 养女儿有什么好的,净是给别人养的。 早饭后,赵瑗出客栈,祝小月就追了上去。 “表哥,看到什么喜欢的,你自己买。” 祝小月悄声说着话,把三张银票往他袖筒里塞。 仍坐在客栈内的祝东风,眼皮跳了两下,急忙望向她对面的慕容谨。看他表情平常,偷偷松了口气。 “我有钱,你自己拿着,买好吃的。” 赵瑗热着脸把银票又掏了出来。 “你不拿,我生气了。”祝小月绷紧了小脸说。 赵瑗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她眼眸中浮浮沉沉,伸手把她带入怀,下巴放下她肩上,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以后要靠娘子养了。“ 祝小月担心他不好接受,安慰他道:“你既跟了我,出发前,我也答应了会对你好。我自然是要管你的嘛。养只小猫,不是也是要给它饭吃的。”顿了一下,又说,“偶尔还要投喂几条小鱼。“ 赵瑗:“……“我是你男人啊,能跟小猫小狗相提并论吗? 宋小宝站在赵瑗身后,东张西望,思潮翻滚。啥时候也能找个这样的娘子?西天如来,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宋小宝也找个这样的娘子吧,长的难看也行,男女都行,记不记得我都行,把我当成什么都行。 “皇妃怎么管殿下叫表哥了?怎么好像不认得下官了?” 在去府衙的路上,秦观终于找到了单独的机会问赵瑗。他没见过慕容谨,对郭思谨变祝小月之事,更是一无所知。 赵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简单几句把情况给秦观说后,秦观大惊。 “殿下准备怎么办?” “这个以后再议。”赵瑗打了个哈欠问:“去过李家之后,你对此地情况,有何想法?” 秦观缓了缓神,答道:“李来富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从他身上,怕是难以借到力。要缴海贼只能调兵过来。钱知府的任期又到了,兵没来,他就要走。新来的知府,对当地情况不熟悉......” 秦观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难办。” “这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办不成是没有找对方法。”赵瑗丧着脸说。 秦观眯眼看看天,又望向赵瑗,低声说:“有什么办法能让男人生孩子?”顿了一下,又说,“让公鸡下蛋也行。”跟在他们不远处的暗卫们,憋红了脸,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碧蓝色的大海,拍着小浪花来到岸上。 天空也是蓝色的。 白云如絮。 祝东风和祝小月各撑了一把黑布伞。 布伞是慕容谨做的。 他说,黑色虽然不好看,但是遮阳的效果最好。 反正撑伞的样子,自己又看不到,管它好看不好看呢。 两个宝贝都很满意。 慕容谨帮大宝贝撑一会儿伞,趁机说几句悄悄话;又帮小宝贝撑一会儿伞,哄她开心。忙忙碌碌。 “我们找个人少的岸边,下海洗澡吧。” 他们在港口看过大海船后,祝小月兴奋地说。 给她的回答,肯定是好了。 小宝贝不论说什么都要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欢快的去执行。 慕容谨说:“你们在此地等我,我去给你们买两套衣服,上岸时穿。“ 日影移动,沙漏循环。 是忙碌,还是玩乐,时间都是不多不少的伴随着每一个人。 但有时候,同样的时间,在每个人身上的呈现出的效果却各有不同。 李来富今年五十二岁,由于身型清瘦,又没有白发,看上去,比他在杭州做吏部尚书二弟还显年轻。快到午时了,他又为面前的二人,斟了一遍茶。 “李老板有什么想法,或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赵瑗浅呷了一口茶,看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又接着说:“我是有私事路过此地,中元节过后,就要走。若是考虑的时间太长,此事我怕是管不了了。” 旁边的秦观飞速地朝赵瑗瞟了一眼。 李来富很热心的样子,问道:“大殿下要去何地?需要草民派人护送吗?” “大理国,送我岳父岳母回去。”赵瑗笑道:“谢李老板好意,我岳父岳母皆有武功在身,以一抵百也不在话下,护送就不用了。” 对京城人事物的了解,李来富的消息,全是来自于他的二弟。他知道赵瑗封了皇子,甚至知道皇妃是德清县丞的女儿。 至于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此地相距杭州近千里,最新消息还没传来。比如世子妃封不了皇妃这些与大事关系不大的事,也用不着专门给他送信。 “大殿下的岳家在大理?”李来富明知故问道。 “爱妃是亲生父母在大理生活。”赵瑗呷了一口茶,犹豫了片刻,问道:“李老板知道明节皇后吗?” 李来富笑道:“听说当今圣上是明节皇后之子。” 赵瑗点了个头,然后说:“岳母是明节皇后的女儿,跟圣上是双生。十岁那年明节皇后崩逝,为免她太过伤情,太后带她离开汴梁,去了同里镇。” 接着呵呵笑道:“这是皇家秘事,官居高位的李大人也可能不知。我跟李老板一见如故,谈到这个话题了,不想说谎,只好道出实情。还望李老板莫要外说。” 李来富坐直了身子,看了赵瑗一会儿,又去看秦观的表情。 秦观急忙点头道:“本官知道,本官的老师是新田书院的慕容然,福月帝姬当时的身份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本官小时候就见过福月帝姬。” 李来富观察秦观的时候,赵瑗在观察他。 看到李来富的脸色变了,赵瑗把话接了过来,伤感地说:“赵家的天下,被金人侵占了一半,岳母身为帝姬,不愿坐视不理,跟岳父一同去了大理国,经过这十几年的经营,和大理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个可靠的盟友。” 话说到这里,秦观有了几分激动,接话道:“大理国国师荆春秋,就是慕容谨,也就是大殿下的岳父。同里慕容一家,这些年为国为民做了诸多贡献,所以圣上封了慕容谨的儿子慕容白为一品郡王。” 李来富端起面前的茶水,一口把饮了。慢慢放下茶盏后,说道:“同里镇是个好地方,十多年前,我去过一次。” 赵瑗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秦观说:“秦大人和秦老大同是姓秦,你们有关系吗?” 秦观答道:“一个秦,几代下来,关系远了。同里镇姓秦的人挺多。” 赵瑗漫不经心似的说:“还没来得及给秦大人详说,前一阵子同里镇闹了点事,我们这次就是从同里镇过来的。” “什么事?” 秦观惊讶地问。 第275章 小宝贝不见了。 秦观的惊讶不是表演的,是真惊讶。 在府衙里,赵瑗对秦观和钱知府说,用吹大话骗李来福,让李来福认为下任皇帝一定是他。 既使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朝堂很难影响到。李来福为了他二弟的前途着想,也必定会关心朝政,必定想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好好表现。 听了赵瑗的详细计划后,秦观和钱知府二人面面相觑。 人们常把大谎话叫弥天大谎。大殿下谎话用弥天大谎来形容,还是有点弱,该叫顶天大谎。 二人不敢反对。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赵瑗比他们大了好几级。 不敢反对,却可以不参与。 精明的钱知府寻了个借口遁了,只有秦观一个人舍身冒险的陪赵瑗来李家大院。 其实,赵瑗只把他的想法和计划说了一部分。关于同里镇的事,保留了下来。有些事,他拿不准,又但心秦观知道的太多,戏演的不够生动。 赵瑗想的是,投奔秦老大的人,也就是想杀死他的人是南粤府的人。很可能就是李来富的人。他假如了一下,假如李来富的背后之人支持的是赵渠。那同里镇的事,就解释得通了。 那人不想让经界法推广下去,因为在同里镇推广开了,下一个就会是南粤府。这只是其一。同里镇的事闹大,等于把赵瑗之前在同里镇的作为,全部否定。 倘若他真依着秦老大开的条件,去了同里镇,趁乱被他们弄死。两个皇子剩下一个,那一个就是不用选择的皇太子。 李家兄弟二人各有所得。 李尚书成了拥护赵渠的第一人,李来富继续做着南粤府最大的地主财主。 这些秦观是不知道的。 赵瑗回答他:“秦老大造反了,拉了一帮兄弟上了穹山。” “啊?”秦观大惊失色。 赵瑗慢悠悠的说:“已经下山了,我们离开时,秦老大正和李知府商议以后同里镇的管理问题,等一切了结,他准备参军。”他看了眼仍是一脸笑意的李来福,对秦观说,“秦大人若是想知道详情,等闲了我们再聊他。李老板不认识秦老大,旁听着无趣。” 李来福对赵瑗这些话半信半疑,他派出去的人,没有消息递回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送死的人,还没死,小诸葛那个滑头,以前风里浪里,刀光剑影里都能溜掉。怎么也不会在同里那个小山头上栽倒。 李来福自我安慰了一番,心里还是慌慌不安。暗自琢磨,要不要给自己和兄弟留条后路呢?这时他的管家趋步靠近,对他附耳了一句。 “大殿下以及秦大人先喝着茶,草民有件家事,过去交待两句,一会儿便回。”李来福站起来身,笑容满面道,“两位贵人一定不许走,走也不放人。” 李来福走出客厅,脸便阴沉了下来。低声问:“怎么消息才传回来?他们坐的马车,前日就到了。” “那边查的严,下山的人挨个清查,不让随便离开。阿锋等了几日才寻到机会溜出来,一路几乎没下马的往家赶。” 李来福抚着紧皱的额头说:“让他好好休息,别多想,胜败是兵家常事。小诸葛人机灵,不一定会挂掉,说不定是提前溜走了。” “死了。”管家肯定地说:“阿锋说,他专门把尸体扒出来看了,胸前和背上,各纹着一只海鸥。” 李来福迟疑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帮蠢材,去送死也没死出价值。”接着又说,“你去安排一桌好酒菜,我留他们吃饭。” 主家再三挽留,客人再三推辞。最后李来福说:“用了饭,咱们一起分析海贼的事。” 假意推辞的客人们,立即坐下。 午饭极是丰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个一个的往桌上摆,又一个一个的往下撤,桌子再大就那么大,几十个菜摆不下啊。 有的压根没吃,甚至没来得及看。 赵瑗大为高兴,李来福要往他这边靠了。哼哼,本公子轻易不骗人,这次非骗死你不可。还想着来抱粗大腿呢。别说粗,也许马上腿都没了。 对哦,腿的主人正被圣上嫌弃着呢。 赵瑗举了金酒樽,遥遥对着李来福笑道:“李老板是不是有个女儿叫李婉贞?” “大殿下见过婉贞?”李来福急忙也端起了酒,“她每年都会去杭州她二叔那里小住。” “我没见过,我岳父岳母见过。”赵瑗半真半假地说:“他们喜欢江湖儿女,看到侠女打扮的令千金极有好感,就多说了几句话。”稍顿了一下说,“五王爷对她很赞赏,还专门问我,认不认得李尚书的侄女。” “哦?” “大理国的五王爷段玉,我岳父的徒弟。”赵瑗对自己说的话很满意。等把海贼缴了,把你拴死在这里。你再想见我就难了。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啊。 李来福想的就多了。 难道......难道自家女儿,有可能成为王妃?大理国挺好的,离南粤府快马四五日路程,很少打仗。到时候,缴了海贼有功,又和大皇子攀上交情,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退一步来讲,成不了大理国的王妃,成为大皇子的侧妃也不错。大皇子一旦登了皇位,最低也是个妃位,说不定会成为贵妃。皇后虽是身份高贵,但自小长在普通家族,想必也是好相处的。 李来福越想越激动,豪爽地说:“国师他们在哪里?晚上叫他们一起,去船上用饭吧?在海浪声中,喝酒饮茶,别具风味。” 此时慕容谨和祝东风在找祝小月。 半个时辰前,祝小月说去茅厕。一刻钟前,二人才发现,女儿好像去了很久。 一人留在原地,一个急忙去找。 找了附近的四五个茅厕了,依旧没见人。 “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小瑗,让他派人一起找。”祝东风的话里带着隐隐的哭意。 从海边到李家三十多里路,祝东风用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赵瑗给李来福构画了一个未来的南粤府。 农人有地种,渔民有小舟。不愿意种地,又不愿意打鱼的,可以在码头上摆滩做买卖。个别年轻人实在不安分,呆不住,分一部分让他们去内地收丝绸瓷器,另组织一部分人造大船让他们出海,把丝绸瓷器往吕宋、柔佛那一带卖。 只要管理好,大家的日子都能过好。家家富足,多给朝廷纳贡。官民和乐。 人活一世图什么?图一世那个目光短浅,要往长远的看,多做对大家有用的事,积德积福,被活着的人们记着,被后人从史书上看到。 金银不叫财富,因为无名无姓,随时可以变成别人的。 口碑才是财富。先人积下了福气,有了好口碑,子子孙孙都能跟荣耀。还担心他们会过的不好? 赵瑗末了又说,天时、地利、人和全被南粤府占着了,别处的人们生了此意,也无法效仿。 旁听的秦观激动地脸颊热烫绯红,“朝廷目前的国策是休养生息,鼓励生产,这是天时;此地临海出行方便,这是地利。”他望向赵瑗问:“大殿下指的人和是什么?” “李老板啊!这事非李老板不能为。钱知府行不能,派别的官员过来,更不行。”赵瑗浅笑道:“既使是圣上亲自来此,这事也非必办得妥。” 李来福早已听得热血澎湃。 “大殿下此话怎讲?” 赵瑗一拍桌子说:“我上书圣上,南粤知府你来做。这事由你来全权主持。” 此话一出,李来福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地上。他素来胆子比较大,胆子不大也做不了海贼啊。 即使他胆子大,也没敢想过,有一天能当官,而且还是知府。李来福认为,能当官的都是读书人。 李来福一向高看读书人,想当年,他二弟也要跟着他出海,他是连打带骂的,把二弟关在屋里读书,逼他科考。当官才是正途,衣食无忧,没危险又受人尊敬。 秦观也惊,来的时候,赵瑗只说,说服李来福帮忙缴海贼。这眼下里,岂不是把经界法的着问题给解决了? 秦观迟迟疑疑地附合赵瑗的话:“再有两个月,钱知府的任期就到了。” 李来福直直地看了半天赵瑗,才颤声问:“草民没正经的读过书,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字,折子都不会写。” 赵瑗呵呵笑道:“这不当紧。专门请位先生,每日抽出来半个时辰教李老板学字,两个月时间足够了。只要能认得字,别让有心之人蒙骗就行。上折子,让文书来做,发出去前,你过目,按章。” 赵瑗微敛了笑意,说:“李老板做知府,是有条件的。” 有条件不怕,就怕没条件。有条件的好处,得了才安心。李来福急声问:“殿下,您尽管提。” 赵瑗缓声说:“先要散了家财,土地金银一律交予国家。没有包袱拖累,破釜陈舟,一身清正,给其他人做出表率,才能做好百姓的父母官。” 秦观接话道:“北望月南慕容,当年的慕容家富可抵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反倒威望更胜从前。” 赵瑗轻点了头说:“李老板也不一定一直呆南粤这个地方,待一切安稳就序,若是喜欢杭州,可以调过去。至于这里嘛,另寻其他人接管。平江的前一任也是李知府,现在李知府的爹。当今朝廷,任人唯贤,只要能挑起一方大梁,不论是身份。现在的科举也是一样,没有身份限制。” 李来福思索,这件事做好了,光宗耀祖的就不只有二弟一人了。待来日,自己也去了京城,兄弟二人相互扶持。日常走动也方便。他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草民感谢殿下的抬爱,草民竭尽所能。” 赵瑗起身挽扶他的胳膊,“朝廷要感谢李老板,解决了一方百姓的温饱问题。” 待李来福站起了身,赵瑗说:“回府衙我就用八百里加速往京城发书信。”他看了眼秦观,“让秦大人在此地留两年协助李老板。” 赵瑗笑道:“不,是李大人了。” 李来福说出了最后一点顾虑:“圣上会同意殿下的提议吗?”立即又说,“不是不信任殿下,一介草民直升知府,草民闻所未闻。” “您不是普通的草民......” 赵瑗的话还未落,李府的管家匆匆而来。他看了眼赵瑗,对李来福说:“一个女子闯门,说是找大皇子。” 应该是小宝贝,看他中午未回客栈,担心他,寻上门来了。赵瑗立即站起了身,“我去看看。” 李来福也往外走,“说是什么人吗?” “她说她叫祝东风,还跟了一个叫宋小宝的少年。” 眼睛被蒙了黑布,嘴里塞了布,双手捆绑。不知道身在何地,也无法呼救。祝小月在心里琢磨着,这是要卖她,还是绑票向她爹娘要钱的啊?还是表哥想把她抢回杭州? 祝小月没有害怕,只是郁闷,为什么要塞她的嘴,塞嘴的布又涩又咸,太恶心了,令她反胃。 她从茅厕里出来,遇到了李怀斯。 李怀斯呲着白牙向她招手。 祝小月犹豫了一下,决定过去跟他说句话。毕竟算是熟人了么,还是李家少爷。 哪里知道她刚走到李怀斯跟前,还未说话,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就没了知觉。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醒来就是目前这个样子。 祝小月根据声音推测,自己所处之地,大概是条小船。耳边的海浪声十分清晰,身下摇摇晃晃。她上过大海船,大船稳,不会晃得这么厉害。 “......呜呜......呜呜......” 没人理会她。 周围没人? 祝小月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慢慢往前走。走了三四步的时候,她停下来了。她怕小船上只有她一个人。万一走了出去,一脚踏空,掉海里就完了。 别人没想要她的命,结果自己把自己淹死了。 那也太倒霉了。 祝小月试着倒退了几步,准备坐回方才的椅子。 椅子呢?怎么没了? “小娘子,以后你就是我娘子了。” 有人在身后抱着了她,笑嘻嘻地说话。 是李怀斯。 “......呜呜......呜呜......” 祝小月想说的是,你先把我放开,这事咱们慢慢商量。 第276章 被海贼掳走的女子。 马车朝着海边飞奔。 骑马比马车快,但坐马车可以说话。 赵瑗和祝东风坐在马车上,宋小宝赶着车。夜飞领着暗卫们骑马去了港口方向,秦观去通知钱知府,李来福在召集各路人马。 “姑母有什么想法?” 赵瑗问不断伸头朝前张望的祝东风。 祝东风轻摇了一下头。她除了女儿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之外,什么都没想。甚至没敢去想,女儿会不会是遇到了坏人。 “姑母不要着急。表妹极是聪慧,即使落到坏人手里,也会想办法脱身,定然不会有事。”赵瑗安慰自己,也同时安慰祝东风。 祝东风掀了两下嘴唇,干哑的声音才出了口:“小,小月她那么单纯,若真是被人拐去了,起,她该多害怕......” 话没说完,两行泪便从脸上滚了下来。 鼻子酸涩,赵瑗轻吸了一下,从袖筒里扯出帕子,递向祝东风,轻声说:“她是表面看着单纯,其实聪明的很,凡是惹过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的。” 为了让祝东风相信,也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赵瑗又说:“韩如意那么机灵,也没在她面前讨到便宜,她还把韩如意的屁股打烂了。” 祝东风接帕子的手顿住了,仰着满是泪的脸问:“什么时候?” 赵瑗尽力的扯出了一点笑意:“两个月前。” 祝东风拿着拍子捂在了脸上,“昨晚我还在跟她爹爹商量,让她恢复记忆。”接着哭出了声,“如果我们没来杭州,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她原本过的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来打扰她......” 赵瑗没再接话,车厢内只有抽泣的声音。 如果不是他告诉祝小月想来南粤府,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他想来这里借用秦观的名义,往京城发快信,让夜飞去大理国找他,然后一起商议,给慕容谨下药。得手后,让暗卫们把慕容谨偷运出大理回国,找个院子养着他,再逼出解药。 平日里昼行夜宿的,除了晚上睡觉时,基本都在慕容谨的眼皮子底下。独自离开他们,很容易被怀疑他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在一个搞经界法的地方停下来,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他们了。 这是身为皇子时刻为国为民的责任心么。 当然,赵瑗心里也确实想看看经界法搞的怎么样了。 若是知道因此会让小宝贝遇着危险,说什么也不会去打慕容谨的主意。他即使比现在更讨厌,也会忍他。 至于他的甜思思,记不得他,就记不得了,以后对她好,重新培养感情,反正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慕容谨坐在海边的岩石时,也想了很多,前半时间想的最多的是,找到是谁把他的小宝贝拐跑了,一定将劈成十八半。不论他是谁,是男是女。他的大宝贝多少年没有这样惊慌过了。 若是小宝贝自己溜去哪里玩儿了,找到她,就把她的饮过的“忘忧”给解了,让她恢复记忆,回她的杭州去吧。孩子们都是麻烦。 以后天天跟着他们,大宝贝不得每日为她提心吊胆,日子还怎么过。 以前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有个乖巧的女儿同他们一起生活,给大宝贝增加一些欢乐,也算是好事。 她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啊,长的有腿,一眼看不见,就可能消失不见。 麻烦麻烦。 说不定是溜回去找那个狗崽子去了。若是在附近遇上了危险,是会吹竹哨的。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找不着人的事,出同里镇的时候,慕容谨就给祝小月了一枚竹哨,挂在她脖子里。竹哨是特制的,在方圆三里内吹响,他都能听见。 去找那狗崽子了,一定的。慕容谨后来一直这样想。 同样是一颗找人的心,不同的人,想法大不相同。 此刻的李来福气极败坏,他正给大家分派任务,让找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时,他家小厮凑过来告诉他,小少爷留话说,出海了,让大家不要找他。 不声不响的出海? 以前出海至少要提前十几天告诉他,让他准备船只,所需物品,以及配几十个人跟着。 出海是好玩的?那可是比上山难多了。只身上山都饿不死,吃不上肉,也能吃上草。出海的话,淡水和吃食都要精心的准备。只身出海,就等着饿死渴死吧。 李来福颤抖着心肝想到的一种可能,死小子把贵人带走了。他见到了祝东风,从祝东风的相貌推断,祝小月既使有她娘七八分的姿色,,那也是少见的美人。 知子莫若父。李怀斯这个小儿子,他太了解了。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占为已有。有主的怎么办?拐走嘛。 李来福越想,觉得这种可能越大。万一的可能,也要全力去解决啊。 他把能召集到的人,兵分两路。一路找贵人;一路找他儿子。 李来福的打算是,万一贵人真是跟他儿子在一起,找到了,就派人把他们送远。 别再回来了,隐名埋姓,在外面过日子吧。 不是李来福想成全他儿子的心意,是实在没别的好办法。你想嘛,一个妙龄女子被一个男子拐跑了,既使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别人会怎么想? 她爹娘还不得为女儿出气?她男人还不得怀疑女子已经不干净了? 她男人是皇子啊,未来的皇帝。 还有她舅父,那可是现在的皇帝。 李来福的脑袋嗡嗡作响,快要炸掉。直后悔,当年这个死小子生病时,不该救治,早些死了,也没这事了。 别怪当爹的心狠啊!万一真是你搞的事,我们全家保不保得住还是其次,你二叔家都要受连累。我们能跑掉,你二叔家跑不掉。 岸上鸡飞狗跳,心焦火燎,小船上却是一片祥和。 李怀斯拿着竹哨瞧来瞧去,往嘴边凑了两次,最后还是把它抛到了海里。然后望向正在往嘴里扒饭的祝小月,嘻笑道:“老实的跟着我吧,没人会想到你出海了。那些傻子们,肯定在岸上找。” 祝小月一直把碗里的饭吃完,才说话:“你准备去哪里?” “先不告诉你。”李怀斯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道:“放心好了,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祝小月朝着船仓外面探了一下头。 “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万一大雨来临,你一个人能收帆吗?” “三日内不会下雨,下雨前,我们就上岸了。” 祝小月望了一会儿李怀斯,说道:“看着你挺聪明,做事怎么不讲后果的?” “什么?” “在海上,我没办法。等上了岸,寻着机会,我就会跑掉。你总不能一直看着我。”祝小月稍想了一下,又说:“你长的这么好看,又有钱,愿意跟你的女子多的是了,干嘛要找我这样不愿意跟着你的。” 李怀斯站起身,走到祝小月身边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你看看天色,太阳要落了,我们已经离开了港口三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会对你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还给她做了饭吃。喔,抱过她,现在还拉着手。祝小月站着一动没动,浑然不觉自己的小手在一个男子手里有什么不妥似的。 其实她难受的要命,汗毛都是竖着的。 她心里想的是,不能让对方知道,她怕什么,要表现的平常。这样对方就无法用她怕的东西威胁她。 “我们做什么与我不愿意跟着你,有什么关系?” 李怀斯看握着手,看对方没感觉,又去捏她的脸蛋,收了笑容说:“我们这里的女子,若是被海贼掳去,都不愿意再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不是你们这里的人,哪里会知道。” “被人掳走,就会失了清白。清白对一个女子来说,那是比性命还要得要的东西。 嫁过人的,她男人就不会要她了;没嫁过的,这辈子别想能嫁出去。呆在家里,家人嫌丢人,不待见她。 无路可走,生不如死。 不回去,跟着海贼或许还能活着;回去早晚都是死活一条。” 李怀斯说完这些,没去看祝小月的表情,他大走了两步,躺在了船仓里唯一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等着祝小月的哭声。 祝小月摸着刚刚被李怀斯握过的手,想着赵瑗对她说过的话。那是在同里镇的时候,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她说带赵瑗去了大理国后,再找几个小郎君,陪他们玩。赵瑗抱着她说,跟别人玩可以,但不许让别的男子拉她的手,更不许抱抱亲亲,这些事只能跟他一个人做。 那时候她笑嘻嘻地问,她若是不答应他的话呢?赵瑗说,那他就不跟她一起去大理国了,这辈子都不想见她了。 表哥会生气呢。想到赵瑗不笑时候的样子,祝小月有些郁闷。笑起来多好看,嘴角微微的上扬,浮浮沉沉的眼神里,似是蕴藏着无数个灵动的小浪花。在他的注视下,内心又柔又甜,仿若整个人就要融化在他的目光里。 祝小月暗自叹了口气。虽然爹娘对她极好,但她觉得表哥才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或许,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夫妻的缘故? 这个刻意回避的问题。此时祝小月不得不去思考。是的呢,她是有夫君的人。虽然她忘了,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是不存在的。 祝小月偷偷吸了一口气,笑意盈盈走向李怀斯,坐在了床沿,笑嘻嘻地说:“我是大理人,我爹娘不在意这些。我爹爹还说让我养几个小郎君的,你若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大理,我愿意养着你。” 李怀斯睁开眼扭头看她。 半天后才说话:“那人说你是皇妃。” “现在还不是。”祝小月歪头看着李怀斯的表情说:“大皇子想纳我为侧妃,我爹娘还没同意。”看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祝小月继续说:“他是护送我们回大理的。我爹叫荆春秋,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他是大理国的国师。” 春秋冬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子还未成亲。李怀斯“忽”地坐起了身,挠着头懊恼地说:“你早说嘛,早知道你还没嫁人,我就去求亲了。你要是不愿意离开大理,我可以做上门女婿。” 有可能说动他,祝小月心里瞬间亮堂了。她用食指点着李怀斯的眉心,哈哈大道:“你这个傻子,你没看到我的头发是散着的吗?已婚女子都是盘发挽髻。昨日那人是大皇子的侍卫,他是想让你趁早对我死心。” 祝小月站起身,哼哼了两声,做出了气愤模样,“他们太讨厌了,只要跟我搭话的男子,都会想办法支走。” 鲁莽了鲁莽了。李怀斯望着祝小月的背影,狠狠地挠了两下头。 “你真是太傻了。”祝小月走到船仓口朝外望了望,太阳半隐在海面上,天马上就要黑了。 她急急地说:“我若真是皇妃,你想嘛,南粤府就那么大的地方,倾两国之力去查,早晚得查到你头上。你全家都得跟着你遭殃。既使查不到,你难道这辈子都不回去了?还真带着我隐名埋姓一辈子?” 她摇了一下头,“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夕阳透过船仓的缝隙照在李怀斯的脸上,红红的。他喃喃地说:“我喜欢你,看见你欢喜的要命,拼了性命也要得到你。” 祝小月咬了一下嘴唇,回头对他灿然一笑:“不用拼了性命,只要你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去大理。大皇子早晚是要回去的,我才不要做侧妃,皇妃也不做。皇亲贵胄都是会娶很多媳妇。” “那,那你爹娘会不会怪我掳了你。” 祝小月咯咯笑道:“你真是傻,我们可以说,海贼掳了我,是你找到救了我。” “让船靠岸,我们回去。” 李怀斯从小床上一跃而起。 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祝小月心里嘭嘭直跳,“让船调头不就行了?” 李怀斯挠着头说:“回去是逆风,我们上岸......”他的话被外面的高喊声,打断了:“少主,少主,少主有没有在船里?停船让我上去,我是你锋哥。” 第277章 逼供。 太阳坠入霞光似锦的大海,天色渐渐变暗。 祝小月看到扒船上来了人,瑟缩了一下。这个人她在穹山上见过,当时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寻她和赵瑗。 他领着的几个人,管他叫锋哥。 锋哥上下打量了一下祝小月,对李怀斯哈哈笑道:“少主子好眼光,绝色小娘子,搭条命也值了。” 李怀斯挠着头说:“我们正准备靠岸,锋哥你要去哪里?” “靠岸做什么,继续往前走啊。”锋哥咧嘴一笑说:“主子不让我呆南粤了,让我找到你,就跟你一起走,找不到你,就自己走。” 李怀斯惊讶道:“阿爹知道我要去哪里?” 锋哥嘿嘿笑道:“带个官家女人还能去哪儿?肯定是往大理方向走。主子说了,你带的人是大理人。不让你在大理多停留,遇着商船,就跟着商队去吕宋岛,在那里安家别回来了。” 李怀斯看了眼祝小月,天色已经黑,看不清她的表情。 “锋哥,岸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小娘子是皇妃。他们找不着你,啥事没有。找到你,你可是要拖累大家的。”锋哥在船仓里四处看,“带的有灯吗?把灯燃着,继续前行。” 半天的努力,眼看着已经成功了,半路里杀出一个坏事的。祝小月有些不甘心,气愤地说:“我哪里是皇妃了,鼻子是皇妃,还是眼睛是皇妃。我看你长的像皇妃。” 被人怒怼,锋哥一点也没恼,他一边燃着灯,一边嘿嘿笑道:“我听主子说的。整个南粤府的人都在找你,不是皇妃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祝小月正气凛然地说:“我爹是大理国的国师,大皇子护送我们回去。我丢了,他们自然全都急着找我。” 锋哥燃着灯后,转身看着祝小月说:“你说你是大理人,你家住什么地方?大理是什么样子?你爹是大理国的国师,肯定是进过皇宫的吧,皇宫是什么样子?” 祝小月哼哼了两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不信我的话,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我就是详细告诉你们,大理皇帝坐的椅子有几条腿,你也不会信。” 她大走了几步,坐在了船仓内唯一的小床上,扯了被子躺下了。 “只要你们不怕死,不怕家人跟着你们受连累,就把我带走吧。” 午后的海岸上,慕容谨看到赵瑗,心就沉到了冰窟窿里,冰凉刺疼。小宝贝没跟这个狗崽子在一起啊!大宝贝该多着急啊。 慕容谨当机立断,让祝东风原地等待。他和赵瑗分别带人,沿着海岸左右骑马快行三个时辰,然后乘船往回走,遇到船只就查看。 岸上则由秦观和钱知府带人找。 赵瑗把跟的暗卫分了五人给慕容谨,招呼夜飞,跨马就往大理的方向奔。 慕容谨本想说他往那里走的,看十几个人已经跑出了七八丈,他又安慰了祝东风几句,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 赵瑗在路上想,这个岳父的脑袋还是管用的。不声不响的人不见了,若真是有人把小宝贝掳走,肯定是熟人趁其不备。 赵瑗想到了李怀斯。 没有准备的乘船离开,不会跑太远,两三天内肯定要靠岸,那就是顺着海岸线走了。 普通的船速是快马的一半,从人不见的时间推算。快马三个时辰,肯定跑到船的前面去,往回找,就可能遇上。南北方向来推测,往南的可能更大。 赵瑗又肯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撩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并对身旁边的夜飞喊话道:“你带两个麻利一点的人先行一步,到前面雇船。” 锋哥正做着在山上四处跑的梦,被人踹醒。几个晚上没好好睡,本想着到了南粤府自家地盘上,睡他个十天十夜的,刚合上眼,就被管家叫醒,让他出海。 找到少主子,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又被人踹醒,锋哥虽然气得想打人,但实在太困了,还是睡觉当紧。他皱眉骂了句:“再打扰我睡觉......” 话没说完,又一脚踹在了心窝子上。这下子彻底醒了。 “别的人呢?”面前站着十几个人,为首的俊朗小白脸目光能杀人。 锋哥揉了揉眼,坐起身,四处看了一下船仓。 李怀斯和祝小月都不见了。 在他犹疑时,一个人拖着他的胳膊往船仓外拉,另一个人拿了根绳子跟在后面。 “不说话,把你绑着扔海里,让你自己游。运气不好,被鲨鱼咬。” 锋哥听了大惊,急急地说:“这船上就我一个人。” 夜飞正拿着草绳子往他身上套时,赵瑗拿着一条宝蓝色的发带,冲出了船仓。 “不用往海里丢了,皇妃在这个船上呆过。狠狠的打他,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打人审人啊?暗卫们最拿手了。因为他们经常在主子附近遇着可疑的人。只要可疑,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抓起来审问,久而久之经验丰富。 不到半刻钟,锋哥就说了实话。 原来在一起,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大家不信呢,一条船上,两个人不见了,没一点知觉?继续打。 眼看着人奄奄一息了。赵瑗蹲在他面前问:“你们在一起都说了什么?”锋哥费力的吐了一口血沫,抖了抖嘴角说:“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们更找不到了。” “打死你是小事的,皇妃若是找不到,把你宗祖八代的坟扒出来晒,南粤府一个活口不留。” “我说,我说.......” 赵瑗后悔把这个该死的人,打的太狠了,说个话断断续续的,要把他急死。心急火燎的听完了锋哥的话,赵瑗急声说:“把他扔海里,我们靠岸,快快,都找东西划船。” “女主子他们上岸了?”夜飞惊讶地问道:“主子你怎么确信,他们上岸了?要不然,送主子上岸后,我们分几个人继续在海上找?”然后又问:“上岸之后,往哪里方向走?” “往回走。他们回去了。”找的人有了方向,赵瑗更急了:“先别扔他,让他也找个东西划船。” ...... 天空晴朗,繁星点点。 自南而北的马车上,坐着祝小月和李怀斯。 “你会说话算话的吧?” “当然。是你救了我嘛,是那个叫锋哥的坏人要把我拐走的。” “不是这件事。” “什么?” “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大理啊。” 祝小月嘿嘿一笑道:“好。” 这时,从后方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还没等祝小月伸出头去看,马匹已经飞奔过去,堪堪停在了马车前,挡着了去路。 李怀斯扶稳祝小月,然后躬身出去就要破口大骂。夜飞从马背上探身出来,像抓小鸡一样的把他提起来,急声朝着马车内问:“主子,主子在不在车里?” 李怀斯准备再次张口说话,夜飞看到了祝小月从马车里探出了头,他胳膊一抡,把李怀斯扔到了远处。一声“噗”后,接着是撕声裂肺的“哎哟,哎哟......” 赶马车的是个小老头,一看这势头不对,从车上跳下来,伏身埋头跪在了路边。 夜飞吩咐身边跟的两个人:“你们一个去回去通知主子,告诉他女主子找到了。另一个去南粤告诉夫人。”说话的同时,下马蹲在了马车边。 祝小月正准备跳下马车,看着这个碍事的人说:“你往一边让让。” “踩着小的背下车。”夜飞殷勤地说。 祝小月转了个身,从另一边跳下来,飞快地往李怀斯掉落的方向跑。 暗卫的听力都能强啊,速度又快,直起身,又拿了先前插在地上的火把,还先她一步到了。 李怀斯直躺在玉米地里,嘴里哎哟着,身子却不敢动。他担心骨折了,怕一动骨头错位残了。 “快救救他。”祝小月急急地对夜飞说:“是他救了我。” 夜飞看着痛得脸都变了形的李怀斯,慢悠悠地说:“你应该感谢我,你现在重伤,主子也许暂时不会搭理你了。若是被他先看到你,一刀把你砍死,都算是轻的。你在这里闭紧嘴巴好好躺着吧,等我们走了,你再悄悄的找个地方疗伤。南粤府别想着回去了,回去就是死。” 祝小月正想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恶毒。听到夜飞又说:“回南粤府死的更惨,夫人都快要急疯了,泪都流了一盆,国师会轻饶了你?不凌迟处死不够解心头之恨。” 祝小月一想也是。因为这个人,大家都跟着担心。对他心软,就是对不起大家。 她往后退了两步说:“李少爷对不起了,我救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吧。”对夜飞招了个手,“我们走,不许告诉我表哥,他在这里。” 夜飞的话其实是说给祝小月听的,担心她执意让救这个死小子。能不杀生的时候,他也不想杀生啊,今天已经搞死一个了。 可这人被主子看到,那是必死无疑。暂时救他,那是害他的命。弄他个伤残,给他个教训就行了。 二人走回官道上,夜飞扔给赶车老头了一锭银子:“走吧,你的车马,我们买了。”老头拿了钱,就要走。祝小月叫着了他:“你把玉米地里那个人背走,把他的伤治好。”又对夜飞说,“再给他一锭银子。” 说完,祝小月爬上了马车。 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晃动惊醒了她,睁开眼一看,赵瑗坐在她旁边,对着她笑道:“太调皮了,跑这么远来玩儿。” 看到熟悉的人,祝小月想扑到他怀里哭一场,想到李怀斯说的被掳走女子被家人嫌弃的那些话,她缩回了手。 表哥会怎么想呢? 赵瑗得到祝小月不见的消息,就不断的安慰自己,会没事的,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不让自己去想她可能会遇到危险。因为一想到,她在坏人手里,就不能呼吸。 在他得到暗卫给他的消息,祝小月安然无恙,他才敢多想。往她身边赶的路上,才想了可怕的可能。如果她就此找不到了,他会怎么样呢? 会没有力气活下去。 赵瑗又想到了同里镇的那场刺杀,那时候他得了消息,等事情办完了才回去。回去的时候还没有直接去看她,而是去了慕容大院。 他那时候想的是,反正她已经安全了,等他把所有的事都了结,去到她身边好好安慰她。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不用考虑,他会没有丝毫犹豫地丢下手边的事情,奔到她身边。告诉她,他在,要她不要害怕。 然后亲自追查凶手,不论查到谁头上,一定让他惨死,死得透透的。 那场刺杀的幕后之人荣国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赵瑗越想越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全心全意的想着她,还是在知道她全心全意的对自己之后。 穹山山洞中,看到有蛇,害怕的要晕了,还敢捉着蛇的脖子。幸亏是没毒的蛇!万一有毒,也许她就因自己丧命了。 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会对他这样吗? 有,多的很。 但他不稀罕。他就稀罕他的甜思思对他的好。 今日的事今日毕,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用迂回的方法,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应该直面的去争取。 赵瑗打定了主意,心里敞亮了许多。看到祝小月的时候,想到她可能会觉得自己连累了大家,就想告诉她,就是出去玩了一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祝小月看着赵瑗一脸轻松的表情,紧张的心慢慢放下了。她双手抱了他的胳膊,笑嘻嘻道:“你有没有担心我?” “没有。”赵瑗强忍着想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摸着她的小手慢声说:“知道的你会没事的,只是想你了,想赶快看到你,就出来找你。” “动用那么多人找我,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你又不是故意如此。肯定李怀斯那个死小子骗你出海。”赵瑗摸着她的头说:“我要是逮到他,非把他打个半死不可。” 祝小月笑嘻嘻地说:“是他救了我。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怪他家人。更不要告诉我爹娘。” 第278章 醒来。 “她是我娘子,我要跟她住一起。以后都要住一起,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赵瑗拉着祝小月的小手,站在慕容谨面前说。 在路上,他已经把祝小月说服了。至于说法么,嗯,不是很光明。 不要说是住一起,把她带走,我也没意见,前提是我娘子同意。愉快的同意。慕容谨把目光望向了祝东风。 祝东风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扁桃子。之前是圆桃子,被慕容谨用冰袋冷敷了半天,才消成这样。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集在了桃子上。 慕容谨是疼惜。 赵瑗是不安的探究,他等待着名义上的姑母,实则岳母的判决。 这件事的主角祝小月,此时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自己的大意闯的祸,让众人惊慌了,她很心虚。 祝东风望向了慕容谨,在他深邃的眼神里,半天也没找到答案,只好低声说:“......好吧。” “还有解药。” 赵瑗乘胜追击:“你们武断的抹去了她的记忆,有没有问她的想法?跟你们走,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在她过去的十八年里,有多少美好的过往,就这么成了空白。没了朋友,没了亲人,不知道会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好。” 慕容谨的话,赵瑗时常会以为是自己的错听,这次也一样。 他垂眼去看祝小月。 祝小月的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神被低垂又微微抖动的睫毛覆盖。 “别怕,我在。” 赵瑗搂住着了她。 祝小月做了一个熟悉的梦。起初是站黑暗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后来周围一下子亮了,她发现自己站在山腰里。满眼的绿色,郁郁葱葱的绿。 一朵绿色的花,探出头上,触摸她的手,轻声问道:知道你是谁吗? 是谁? 我是谁? 我是...... 我是郭思谨。 绿色消失了。 四周又陷入了黑暗。 在她惊慌的时候,有人拉着了她的手,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我在。” 郭思谨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六只急切的眼睛,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在三个人不安的相互看来看去时,郭思谨悄悄的抽回了被祝东风和赵瑗一左一右握着的手。 赵瑗又把她的小手拉回来,捉在手里,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困,我想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郭思谨闭着眼说。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响,半天后,她又眼开了眼。 赵瑗对她扬了扬眉,悄悄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就知道,你是在装睡。你已经睡了十几时辰了,哪里有那么多瞌睡的。” 郭思谨朝门口看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想回家,我要去看看我爹。” 啊?赵瑗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好的好的。” 这两日,李福来都十分的不安。皇妃找到了,他儿子却没有消息。对于大家的说词,李福来是不信的,皇妃失踪时,阿锋在睡大觉呢。 好在大皇子并没有找他的麻烦,钱知府和秦观又找他商议了安置海贼的详细方案。治理海贼很容易嘛,只要他放了话,谁还敢在南粤府这地界上闹腾。但赵瑗的意思是,不是要赶走,是把他们收拢安置。这就有些麻烦。 钱知府满腔热血和两条腿,都觉得不够用,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的四处跑着通告大家,南粤府新制订的条律。这时候,赵瑗向他提出告辞。 “行程有些变动,我们要先回杭州。这里的事,我亲自向圣上禀告,李老板等着我的消息。” “草民派马车送殿下。” “行,那就五辆马车吧。” 暗卫们都坐马车,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心情好的时候,大家都跟着舒坦。 “娘,您和爹爹也住杭州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自南向北的马车里,郭思谨像只藤蔓似的抱着祝东风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说。 祝东风比先前还要开心。以前的女儿总觉得是偷来的,心里沉沉。现在好了,女儿恢复了记忆,仍是甜甜的叫她娘,甚至比以往更亲密,晚上闹着跟她一起睡,要她以前的生活。闹着让她讲怀她时都在做什么。 祝东风笑着说,太久了,都忘了。郭思谨就抱着她说,娘没忘,是那段日子太辛苦,不愿回忆。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了,女儿也好好的,又没失去什么。其实想想,那些辛苦也不算什么的,娘会武功,练武功也很辛苦,就当是练武功了。 被她这么一说,祝东风突然觉得那段往事,也没那么辛酸,叙叙的同她讲,在路上时遇到的什么人,遇到了哪些事。 郭思谨搂着她的肩膀说,这世上的苦都被娘吃完了,连女儿的那份也被娘吃了,我们以后生活都是甜甜蜜蜜的。 祝东风的心暖的都快要化了。 慕容谨既开心又郁闷。开心的是,每天都能看到祝东风发自内心的笑;郁闷的是,他和祝东风的关系,好像比以前更远了。不但晚上不能在一起,白天几乎所有的时间,也被这个女儿占了去。 从南粤府出发的第四日,他终于忍无可忍,中午停车做饭时,他把赵瑗叫到了一边,悄声质问:“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这是岳父啊,虽然很少叫爹,但实事上还是爹。自己还曾想过把他弄残圈起来。被慕容谨拉去单独谈话,赵瑗很忐忑:“什么?” “你不是说要跟你娘子在一起吗?怎么说说就算了。” 我是想啊!你这老奸巨猾的人,还想不到办法分开她们母女二人,我能分开嘛。赵瑗理直气壮地说:“娘子为大,我听我娘子的。” 慕容谨想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婿一脚踹死。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哪方面的?” “所有的。” “你们呢?” 慕容谨又想把他踹死了,有这么跟岳父说话的吗?问他的问题不回答,还反问起来了。 “看你的打算,我们再做打算。”慕容谨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们的赵皇帝是不想让你呆杭州了,你准备去哪里?”转话又说:“不论在哪里,你都不能再娶,若是再娶我就把女儿带走。” 接着又说,“若不是赵皇帝改变了主意,我是不会让你跟过来的。做了皇帝的,哪个不是后宫成群。” 赵瑗纳闷了:“什么?” “赵皇帝此前一直看好你。现在他把你排除在外了。” 赵瑗更纳闷了:“你怎么知道他看好我?” 这个死小子,又蠢又啰嗦。慕容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浪费时间,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赵瑗想了一下说:“看圣上的安排,他把我安排哪里,我带娘子去哪里。” “你不是跟我女儿说,愿意留在大理吗?此次难道不是回去看看,就跟我们一起去大理的?” 那时候我娘子没恢复记忆呢,我只能跟着去。今非昔比了,哼哼,自己的国家地方那么大,干嘛跑去番国。但是岳父的话,又不能当面驳回。赵瑗说:“我向圣上申请。” 马车还未到杭州,皇帝便得了赵瑗带郭思谨回的消息,以及南粤府的消息。他派人通知了普安王府,又召了礼部胡尚书,安排封皇妃的典礼。 世子妃换了名字,又差点去了大理国,这些事,胡尚书一概不知啊,他还以为世子妃一直在府里养病,所以没出门呢。于是小心地问:“若有人问起皇妃身世的问题,臣怎么回答呢?” 皇帝稳声说:“自己去想,想不到好理由,尚书就不用做了。” 郭思谨她们是在入杭州城的前一日晚,才知道七月二十三日是皇妃的册封日。 还有四天时间。 七月二十,晴,微风,烈日炎炎。 普安王府的门大敞着,府门前的地面上不但打扫的十分干净,还撒了水。秋葵早饭都是在门口吃的,生怕错过了第一时间看到想念的人。 她本来要到北城门接,张伯说万一他们没有走北城门呢?虽然她想不明白,大殿下从同里镇回来,为什么不走北城门,但还是听了张伯的话。 将近午时,秋葵看到一辆四匹马拉的大车停在了府门前,她飞奔去看。这是今日,她第四次跑出去了,只要有马车从门前经过,她就往外跑。 第一个下来的是赵瑗。秋葵往车里面看了一下眼,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世子,世子妃呢?”忘了主子现在该叫殿下了。 郭思谨从祝东风的里侧探出头来,笑吟吟地说:“秋葵,中午准备的什么饭?多添一份鸡蛋面,我娘爱吃面条。” 慕容谨想把这个满脸是泪的小姑娘往一边踢踢,别人正下车呢,她往车上爬。又突然想到自己的腿脚不方便,往车厢里缩回半个身子,准备重回坐位。 郭思谨在后面,双手推着他说:“爹爹快下车。” 慕容谨回头看到祝东风正对他着笑,无奈从另一侧跳了下去。这时候秋葵已经爬上车了。抱着郭思谨时,哭得更厉害了。惹得从路上走的人,频频的朝着她们这边看。 赵瑗站在下面,等着抱娘子下车呢。这个碍事的小管家。他伸手揪着她的后衣襟说:“快下来。再哭,把你卖了。” 慕容谨绕过来,拍了一下秋葵后背,哭声立马止住了。人也由车上,变成了在地上坐着。 门口的府卫,还以为看花了眼,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换了地方? 慕容谨隔过郭思谨,向祝东风伸出了手:“满头的汗,赶快下车,去洗洗。” 西南边的墙角处,有人看到了这一切,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皇帝听了他的报告,哈哈笑了两声说:“怎么不装瘸了?”接着对旁边的福全说:“去普安王府传旨,让大皇子和皇妃入宫。” 圣旨到达普安王府时,饭刚摆上,厨子荆无名也坐在了饭桌上。 “让小瑗先去,你用过饭再去。” 慕容谨对郭思谨说。 秋葵很讨厌这个人。哪里跑出来个野蛮货,成了主子的爹了,主子的事八成就是他搞的鬼。还有这个主子叫娘的人,不是卖金钗的人吗?当时装的多像啊! 哼哼,只要敢在这个府里住下,就会让你们知道做坏事的下场。借刀杀人这事,谁不会。 郭思谨入宫后,先去了趟慈宁宫。 “太婆,我想用郭思谨这个名字。” “和你娘说了吗?”太后的话里满是喜悦。 “还没有。我想让太婆帮我说。”郭思谨揉捏着太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思谨,这个名字多好啊!寄托着爹娘浓浓的情谊,也能让女儿时刻惦记着他们恩情。” 太后想到她养了八年的女儿,轻拍了一下她的小手,笑道:“你的心意,太婆明白。郭家养大了你,你对郭家的感情更深。太婆能理解。”顿了一下又说:“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有情义的。” 郭思谨趁机说道:“我想明日回德清一趟,把爹爹接来。” 七月二十一日,微阴。 普安王府徽记的马车,奔跑在去德清的官道上。 “我要睡你房里,爹娘在府里呢。” 马车内,赵瑗枕在郭思谨的腿上,搂抱着她的腰说。 昨晚赵瑗从宫里出来,郭思谨已经休息了,主屋的门自里面栓着。秋葵对他说,他在荷园的被褥衣物已经收拾到了揽月阁,的偏房。 赵瑗气哼哼地在主屋门前站了片刻,就去落星阁找岳母诉苦,未待他岳母说话,他岳父说,我就说你之前待我女儿不好,你还不承认,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瑗更气了,顶嘴道,是你女儿更厉害,府里什么都是她当家,我晚上宿哪里都不能自己决定。 他岳父说,就你这点能耐,完全配不上我女儿嘛。我还把她带走吧,免得她惹你生气。 没气没气真没气,我这是撒娇。赵瑗乖乖的回去睡了,今日一早看到郭思谨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还跑去跟岳父岳母请了安。 此时,他们都不在跟前了。这事要提提。 郭思谨轻抚着他的头发说:“大殿下以后还要娶侧妃呢。” “不娶了。” “继了皇位也不娶了吗?” “圣上能让我们留杭州就是仁慈,那个位置是不用想了。” 郭思谨呵呵笑道:“我觉得皇位一定是你的。” “娘子放心吧,坏爹爹是不会让我坐那个位置的。他要让他的女儿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赵瑗接着又开心地说:“你猜猜好爹爹看到我们一起回去接他,会是什么样子?” 第298章 回德清。 郭俭身为县丞,要说家里养两三个仆随丫头的钱还是有的,但他这个人仗义疏财,郭母和郭思谨喜欢什么,都会不考虑价格的去买。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富裕。郭思谨一出嫁,家里唯一的做饭洒扫婆子,也被他辞了。 自册封皇子那日,郭俭回到德清后,没事就在家里喝酒。徐县令生怕他这样日日喝闷酒,有个闪失,不顾郭俭的反对,找个两名小厮住进了郭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日,徐县令又抽出空来,陪老哥们喝酒。边喝边聊以前的事,聊来聊去,都是围郭思谨转。徐县令不想让郭俭说伤心事啊,可他把话题变不成别的。说别的,郭俭像是没听到一样,根本不接话,只顾说他女儿小时候如何,说他夫人如何。 人家已经不是你女儿了,有了好身份,就要封皇妃了,跟这边彻底是没了关系。徐县令开导他: “你就当养了只小猫吧,养了十几年,不想养了,送了人。收养的人家,善心又富裕,对她极好。你看你家的小花猫,你只给它吃米粥吃,要跟着别人家,说不定顿顿有肉粥,冬天还给它做几身小衣服穿。” 郭俭哀伤地问道:“那小猫要是不喜欢吃肉粥,就喜欢米粥呢?” 这问题让徐县令挠头。他想了片刻,立刻有了主意,差了个小厮去抱小花猫。把盘子里的肉,扔它面前了一片。准备现场给郭俭演示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花猫没给徐县令面子,闻了闻,走了。 “你看,它不喜欢吃肉。”郭俭拭了一下泪花说。 旁边立着的小厮想说,这是咸肉,猫不喜欢吃咸味的东西,何况上面还沾撒了酒。他觉得大人们说话,轮不到他发言,嘴巴闭得紧紧的。 徐县令捏着肉片,甩了老远后,用别的方法安慰郭俭,“你想想,你这个人接济过多少人了,给过多少人钱了,哪个人回头报答你了?你自己都说过,对别人好的时候,根本没指望别人报答。你就当养了白眼狼,翅膀硬了,飞出去不回来了。 那个张满仓的养子不就是吗?娶了媳妇就闹着分家,跟养父母仇人似的。你还算是幸运的,小谨顶多是不理你了,既没把你当仇人,也没问你要钱花。” 郭俭又抹了一下眼泪,“小谨若是不理我,也就罢了。我心里还没那么难受。可她是忘了。万一过几年,她记起我们呢?” 总算自己想明白了。徐县令一拍大腿说:“对呀,也许过几年,她就想起你了,又回来认你这个爹。” “她记起我们的时候,想到几年没理我们,该多伤心......” 徐县令举起杯子说:“喝酒,喝酒......”还是喝醉吧,喝醉了,啥都不知道了。跟这样的死脑筯谈心,谈不明白。 “叮”郭俭端起杯子,二人碰了一下。 “有人来......”小厮的话还未落,郭思谨从马车里探出头,就高声喊着:“爹,爹,女儿回来接你去杭州。” 徐县令拍了一下郭俭正在掏耳朵的手臂,站起身,惊喜道:“小谨回来了。” 郭俭听见了,他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幻听,怕自己失望,也没敢朝门口望。 看他仍坐着没动,郭俭探身狠拽了他一下,“你女儿女婿回来了,还不赶快接。” 郭俭站起身的时候,郭思谨已经被抱下了车,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就大哭起来。 赵瑗傻傻的站着,手脚都没地方放。 徐县令急忙上前拜礼:“恭喜大殿下了。”接着指挥院子里的两个小厮,“再弄几个好菜来,葱姜蒜都不要。” 两个小厮进灶房前,不住地对徐县令递眼色。 挤眉弄眼什么呀,在大人物面前丢脸,得叮嘱他们几句。徐县令对赵瑗说:“我再去给他们交待一下。” 徐县令到了灶房后,高一点的小厮急忙关了门,然后低声说: “我跟帅元这两天还在商量,若不是郭大人,我们两人的小命怕是早没了,郭大人身边也没个贴心人,我和帅元想认在郭大人名下,给他养老送终。” 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世子妃又回来了,现在提出来,好像是想攀高枝似的。可是再不提,郭大人就要走......” 低一点的小厮叫帅元,他接话道:“这是前日,我和禹哥商议的事,还没来得及跟郭大人说。徐大人,您看这事,现在还能提吗?” 徐县令打量二人一番,点了几下头说:“能提,你们不好意思,待会儿我来说。”说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句富贵,勿相忘。” 众人吃上饭的时候,午时已经过了。 无酒不成席,又摆了酒。 这次郭俭一点没喝,说是最近喝了太多酒,看见就难受。没喝却很忙碌,不住的给大家添酒,连郭思谨都喝了四五杯,小脸喝红红的。 赵瑗怕她喝多了难受,凑在她耳边说:“趁好爹不注意时,把杯子里的酒倒给我。” 郭思谨把手放在下面,拧了一下他的腿悄声说:“你这人太差劲了,喝个酒都跟我抢。” 大家俱是开心。 待收了席,摆上茶,徐县令把帅元和禹的话,非常委婉的给大家讲了。 郭俭摆着手说:“我自己能行,不用你们操心。以后坚决戒酒。” 郭思谨扭头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小厮,低声问赵瑗:“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家里人多热闹。你说呢?”接着又说,“他们俩个我认识,父母都不在了,以前常来家里帮着干活。” 赵瑗拉着她的小手,朗声说:“都听你的。” 由于郭思谨的声音比较低,其余的四人,没听到她说什么。两个小厮的小心脏“嘭嘭”的跳,世子妃没回来前,这个提议多半能成。现在不一样了,若是同意就是皇亲国戚,皇亲国戚岂是谁都能当了的? “以后你们不能再叫大小姐,要管我叫姐。”郭思谨扭头冲他们笑,接着又对郭俭说:“爹爹,这事我来做主,待会儿就摆香案认亲,下午我们一起走。” 两个小厮齐声喊道:“姐。”向前了几步,跪在郭俭面前,伏地叩头道:“爹。” 郭俭还没愣过神,徐县令说:“这里还有姐夫呢。” 二人对着郭俭叩了三个头后,又膝行到这边,对赵瑗叩头道:“姐夫。” 一团的忙碌欢喜。 待两人起身,站在了一边。赵瑗对着徐县令说:“最近大理寺寺正空缺一人,昨日下午我见吏部尚书时,跟他提了你,估计不日公文就会到这里,你这边也安排一下,看看县衙有没能接替你的合适人选,没有就上书,让王知府安排。” 大理寺那是复审案,审重案的机构。自己都没敢想过,一心想的是进刑部。徐县令喜出望外,内心的欢喜不知如何表达的好,对着郭俭拜了个礼:“老徐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认识老哥你了。” 郭俭还在愣神呢。 “徐伯伯不要客气。”郭思谨笑道:“我们下午就要走,殿下的意思是,明日上午让我爹去书阁入职,后日参加册封典礼,徐伯伯和徐伯母你们也一定要去。” 徐县令连连点头:“要去,要去,一定要去的。后日我让县衙的人都休息一日,大家同乐。” 五湖四海茶楼。 “姓郭的又回来了。我说的没错吧,皇后姓郭。”李秋萍喝着茶说:“皇帝就是老大。” 宫七不以为然道:“你没听流言嘛,钦天监说大皇子的生辰八字,与当今圣上相克,对圣上不利。” 李秋萍呵呵笑道:“那都是胡说八道。” “圣上要是信呢?”宫七的脸色有些忧郁。 “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对圣上不利。这是迷信。迷信,你懂吗?”李秋萍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爹是不想你像他那么累,想让你自由自在的生活,才让你出宫的。” 宫七哼哼了两声后,说:“不说他们了。你爹要来杭州了,你要做好准备,他来了肯定骂你。” “他骂我什么?欠债还钱理所当然,我欠你酒钱,没钱还,就以身做抵,为你干活。”李秋萍喝了口茶,又嘿嘿笑了,“除了怕没钱,别的我都不怕。” 普安王府落星阁。 慕容谨从外面进来,对院子里侍弄着花草的小丫头说:“去把那个绿衫子的丫头给我叫过来。” 小丫头眨眨望着慕容谨不明所以。 “爱哭那个。” 小丫头仍是没弄明白这位大人说的是谁。 “说话有点快那个。” 不明白。 祝东风听到慕容谨在外面说话,走了出来,“他说的是秋葵管家。”接着问慕容谨:“你找她何事?” “你不觉得中午的菜太咸了?” “和那个小丫头什么关系?你应该去问你师弟。”祝东风抱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屋内扯,“客随主便,在别人家里有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刚就是去问他,他小黑豆眼眨眨,什么都没说。我一想就知道是那个爱哭丫头搞的鬼,瞧她那满是怨念的小眼神。” 进屋后,慕容谨又说:“什么客人,这就是我们的家。女儿在的地方,就是家。” 看到祝东风笑的极开心的样子,慕容谨想,最后那两句,果然说到她心里了。哎,好想做她的女儿。不不不,刚想的不算,还是要做夫君。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啊。 赵瑗和郭思谨入杭州城时,天色已黑。 “好爹爹今日先住王府,让两位兄弟先去你们的院子收拾东西。” 赵瑗不小心把好爹说出了口。 郭俭知道自家女儿亲生父母在那里住,有点不想去,但想到以后难免要常见面,就应了赵瑗的话。 晚饭摆在后园子里。 慕容白和宋羿也加入了。 郭思谨看不见秋葵,就问她去哪儿了。思思应道:“秋葵姐说她头疼。” “府里的医官去看了吗?”郭思谨关切地问。 慕容谨接话:“她装呢,怕我收拾她。” 郭俭又把头低了低,秋葵可是他的义女,这两尊大神在这里住,这个女儿难道要受气了吗?不行的话,还是明日把她带走吧。 “那丫头怎么惹到父亲了?” 自到了杭州,郭思谨就改了对慕容谨的称呼。慕容谨对这个不关心,他只关心祝东风的脸色,看祝东风依旧笑的开心,便欢喜的接受了这个新称呼。 宋羿五日前便到了杭州。到杭州后,才从皇帝那里得知赵瑗去了大理国。他没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整日忙忙碌碌的找事做。昨日就听说他们回来了,也没时间来他们。 今日还是夜飞去府里请他,说是殿下让他一同去用晚饭。 热闹的宴席,宋羿觉得像是一场戏,而自己只是看戏的人。 慕容白夹了一只油焖大虾给他,悄声说:“好爹爹,我打算明日开始,也叫荆春秋为父亲,不让他跟你一样的称呼。”接着又夹了一根青菜,“赶快吃,吃饱了,我们就走。” 赵瑗趁别人不注意时,低声对郭思谨说:“看我今日表现这么好,让我宿在你房里吧?” 赵瑗自认为表现的是很好啊!又是父亲,又是爹娘的,叫得慕容白直打哆嗦,做为自己的姐夫,看他低声下气的样子,觉得丢自己的脸。暗自打定主意,以后再不来这里了。 嘿嘿,其实,慕容白主要是心虚,怕赵瑗找他算帐。 饭后,郭俭执意要回赵瑗给他安排的院子。慕容谨在祝东风的低声催促下,极是热情地说:“我送大哥回去。” 夜风清凉,行人匆匆。 “女儿还是你一个人的,我最讨厌孩子们了。”慕容谨顿了顿,鼓足勇气说:“先前是我做的不对,还望大哥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郭俭急忙接话道:“要谢谢你们,不是你们,我哪里能来这么可爱的女儿。不是你们,封皇妃都困难。” 慕容谨安慰他道:“这个女婿还是靠谱的,他会想办法解决。我们不来,也一样能封皇妃,皇帝和太后都很喜欢我们女儿。” 这意外的事,是自己搞出来的。郭俭心里又难过了,长长的一声叹息落在夜风里。 第299章 封皇妃。 郭思谨回到揽月阁,发现床上有人。 “殿下,殿下......” 赵瑗侧身面朝里躺着。我睡着了,没听见。 郭思谨在床前站了片刻,把挽床帘的金勾放下,轻步走了出去。 赵瑗睁开了眼。 走了? 哼哼,目前整个普安王府,除了揽月阁,别处哪里的门,我都进得去。 可他忽略掉了一个地方。落星阁。 大晚上的,敞着门,他也不敢进啊! 在丫环那里得到郭思谨的去处后,赵瑗垂头丧气的,又回了他的偏房。 郭思谨同祝东风说着些闺中密话,越说越兴奋,直到慕容谨从外面回来,她仍没有离去的意思。 晚上要宿这里?阴魂不散的,这怎么行。慕容谨说:“我出去转转。” 赵瑗刚睡着,就被人从床上提起来。 “去把你娘子叫回来,你一个大男人睡偏房,传出去丢不丢脸?” 丢脸算啥,只要娘子不丢。赵瑗揉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岳父说:“在这王府里,是你女儿说了算,她让我睡哪儿,我只能睡哪儿。” 这个不成器的。英明神武如慕容谨,杀人留有后手,做别的事也一样。他捏开赵瑗的嘴巴,填进去了一颗药丸。 “死不了人。” 扬长而去。 赵瑗急忙去咳。无奈药丸填的太深,除了嗓中感到一阵清凉,啥都没有。 洗没洗手?脏死了。他拿起枕边的杯子漱了漱口,又大喝了几口水,寻思慕容谨给他吃了什么东西时,突然脑袋一阵眩晕,浑身发热直冒冷汗。 对别人善良,就是对自己的背叛。早些对他下药,他哪里有机会对自己下药。赵瑗撑着微弱的身子,费力大喊:“来人......” 郭思谨比医官早到一步。 “殿下怎么了?怎么突然病了?” 说是坏爹干的坏事?此时说出来,好像是向娘子告状啊!这可不是男子汉所为。 府里的医官很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说:“殿下只是劳累过度,多休息就好了。” 这么严重,没病?郭思谨不放心地问:“你再仔细看看?” 医官肯定地说:“没病,好好睡一觉,明早就好了。”顿了一下又说,“若是出虚汗,用个冷毛巾帮殿下擦擦身子。” 夏夜的微风带着蔷薇花香,充盈了一室。赵瑗如愿以偿的与他的甜思思宿在了一起,与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自己无力的躺在床上,郭思谨给他擦了几次汗后,趴在床沿睡着了。 赵瑗想起身把她抱上床,抱着一起睡,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暗自骂了慕容谨一万遍,最后骂累了,睡着。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成功的错过了送郭俭入职。 赵瑗去到书阁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一应交接安排已经结束,郭俭着手开始工作了。 赵瑗示意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厮把带的点心放下。 “府上的厨子点心做的好,半晌里若是饿了,大家垫垫肚子。以后每日都让人来送。” 赵瑗对书阁里的七八个人说道。 书阁的总编修秦大人,想客气一番,但想到又不是送他的,这是殿下送他岳丈的呢,笑了笑,没吱声。郭俭想说不用,但赵瑗是对大家说话,又不是对他一个人,也不好推辞。 大家就这么愉快地默认了。 上午的点心,一送就送了三年多,直到郭俭离开书阁,大家真心实意的十分不舍得他走。好吃的点心,以后是没有了,也没法偷偷的跟小孙子或是小儿子往家里带了。 街上卖点心的很多,都没普安王府的好吃啊! 这是后话。 翌日是个晴天。 七月二十三日,宜:祭祀,祈福;忌:安床,安葬。 天色微明,揽月阁内,赵瑗望着厚重的盛装华服,满头金饰的郭思谨,左看右看了一番,皱头眉说:“丑死了,礼仪一结束,就赶快随我回来,别在宫里呆太久。” 秋葵在一旁欢笑道:“殿下是怕旁人多看了娘娘?”接着感叹道:“娘娘今日真是太美了。”转话又说:“还是皇妃好啊,娘娘这个称呼多好听。” 谁稀罕封皇妃啊,还要被人当猴子似的围观。不管世子妃还是皇妃都是这个人,不会因为封了皇妃,就会对他的态度更好一些,更不会因此,让自己宿在她床上。封不封的有什么区别? 你说没资格就没资格,说有资格就有资格了? 封皇妃的旨意,是赵瑗未到杭州前就颁了的。若是皇帝同他商量,他一准极力请辞,说谣言未息,等无人置喙再行商议。 我们不稀罕,你们想封谁就封谁去吧。 关于封皇妃这件事,赵瑗心里是有怨念的,不但伤害了他,更是伤害了他的甜思思。 他收敛了笑意,对秋葵说:“出了门不许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跟着皇妃就要摆足摆头。”稍想了一下,又接着说:“目空一切。” 看着秋葵不解的神情,赵瑗又说:“目空一切,就是谁都不用把他放在眼里。” 这是赵瑗此时的真实想法。他觉得既然是跟那个位置无缘了,就没必要再顾虑那么多人的看法。 高兴怎样就怎样,再也不用想着去讨好谁,要跟谁留个好印象。既使是在册封典礼这样重要人多的场合,也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 这种感觉很爽。 为此,赵瑗穿了自己喜欢的绛紫色衣衫,而没去穿难看的绛红色。 他觉得自己穿紫色最好看,才能配得上美貌的小娘子。 皇妃的册封仪式与皇子相比,要简单得多,先是去宗庙上香,敬告祖宗,后到紫辰殿谢恩。 整个过程很顺利,没人晕倒,也没人头疼,更没人明里暗里说风凉话。 紫辰殿上位坐的太后、皇帝、皇后和另外两位娘娘都笑吟吟的,下面站的礼官们也是满脸春风。 全然忘了,不久前还在议论这个皇妃资格不够。 郭思谨出了紫辰殿的时候,已经巳时末了。她打算去慈宁宫看望早上同她一起入宫的祝东风。秋葵在旁边悄声说:“殿下交待我们早些回的。” 郭思谨双手扶了扶沉重的凤冠,也悄声说:“他不是还在紫辰殿里吗?” “进殿的时候,殿下又交待,让娘娘改日去慈宁宫。” 秋葵有点想哭,殿下你让奴婢很难做啊,哪里有管娘娘的奴婢。不是奴婢,是管家。管家是管下人,不是管主子的。 马车快到沁园春时,停了下来。郭思谨正要探出头看究竟。门从外面被拉开了。赵瑗站在车下,对秋葵说:“去跟沁园春的管事交待一下,菜量要比平时的少些。” 昨日就嘱咐过了,菜的种类多,怕量多了吃不完了浪费嘛。这时候沁园春的厨子早就进了普安王府,怕是菜都配好了。 秋葵正要解释。赵瑗上车,坐在郭思谨旁边,催促道:“快去快去,把他们的小吃食,往府里送一部分。” 这个昨日也嘱咐过了。 秋葵突然明白过来,殿下是不想让她在这里碍眼。有话就直话,干嘛这么拐弯抹角的。在心里撇了个嘴,下车。 “傻姑娘,不嫌重吗?出了皇宫就可以取掉。”赵瑗帮她取着凤冠说。 “一取头发就乱了,让人看到了不妥。”郭思谨双手捉着赵瑗的前襟,垂着眼皮,任他翻动着自己的头发取头饰。 “看见怎么了?谁敢说闲话,把他嘴巴封死。”赵瑗把凤冠取下来,放在一边后,又说:“中午不许喝酒,谁劝都不能喝,知道了吗?” 郭思谨扬了扬嘴角,“我十三岁就开始喝酒了。” 赵瑗摸着她的腹部说:“万一里面有小娃娃了呢。” “你......”郭思谨打掉了他的手。两腮瞬间绯红。失忆的时候,真是太傻了,轻易就被他骗上了床。若是没有恢复记忆,就那样生个跟他共同的孩子? 郭思谨把手放在赵瑗腿上,惨叫声立马冲出了车厢。 车夫暗自发笑,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两个月不到,主子就认输了。当年的自己还坚持了一年多在家中的领导地位呢。 想到主子当时斜着眼看他时不屑的样子,车夫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皇妃册封的仪式远不如皇子册封那么隆重,在普安王府里,却隆重得多。摆了十几张大桌子,送贺礼的,全都留下来用饭。 李秋萍夹了一筷子清拌蟹肉,仔细品味后,对旁边的宫七说:“比沁园春的好吃。” “沁园春的厨子。” “卖力程度不一样,出来的味道当然不一样。”李秋萍转话低声说:“好久没见李慕了。” “他去了金国。” “找小花去了?怎么没听你说?” “声音小点,园子里可都达官贵人,大声喧哗,惊扰着他们,可没好下场。” 李秋萍不以为然道:“我也在官家小姐,我爹是户部侍郎。” 同桌坐着徐县令。 徐县令是个察颜观色的高手。他还以为到了京城在普安王府里吃饭,满桌都是高官呢,随便搭上一个,将来就有用处。是有高官,平江郡王慕容白。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子不说,还不愿搭理他。 宋羿心情厌厌的,极少说话。 一对青年男女,只顾抵着头说悄悄话。刚坐下来介绍时说是茶楼老板。 徐县令有些失望。 这跟在家里吃饭,有什么两样?还是老哥俩说话。他暗自嘀咕管家对这个爹和他爹的朋友不重视时,听到李秋萍说户部侍郎的话,又让他有了精神。 户部侍郎的女儿被一个茶楼老板责备,看来这个茶楼老板不寻常。 “公子是哪里人?” 徐县令热情地问宫七。 宫七问李秋萍:“我算哪里人?” 李秋萍恭敬地替宫七答道:“祖籍应天府人,在同里镇长大,现在在杭州。” 同里慕容。徐县令心里瞬间亮了,这是皇妃亲爹娘那边的人,果然是重要人物。就是嘛,不是重要人物,不可能跟他们安排在一桌的嘛。 “姑娘呢?” “平江府人,我爹原来是平江知府,现在是户部侍郎。”李秋萍爽快地回答后,递了个小纸片给徐县令,“徐大人有空去茶楼喝茶啊,给你一张打折的卡。” 又把纸片翻转了一下,“这里写的有地址,你们县学有来科考的,介绍来我们这里吃住,没钱的可以赊帐的哦。”接着悄声说:“两位皇子经常光临,皇帝也偶尔微服去喝茶。哪个有才能的,被他们看上,一路平步青云。” 难怪说话那么热情,想着推销呢。丢他的脸。宫七把脸扭在了一边。 “七哥。” 赵渠端着酒盏,从远处走过来,笑吟吟地说:“用你说的方法泡出来的茶,味道果然不同。” 宫七急忙站起了身,低声说:“大庭广众之下,您这样称呼,是这想要草民的小命啊。” 赵渠四处看了一下,笑呵呵地说:“你们这个位置最好,清静又凉快,说个私房话,别处的人也听不到。”说着,对远处站的小厮大声喊:“把我坐的凳子搬过来。” 徐县令侧脸望着这个阳光灿烂的少年。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他琢磨的时候,赵渠看着郭俭的方向问宫七:“这位就是郭伯父吧?跟嫂嫂有点像。” 你嫂嫂是谁呀,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这是皇妃的爹,随便跑出来个人,就能叫伯父?徐县令不乐意了。 慕容白也不乐意了。这是个假爹。他跟赵渠混的比较熟,说话也随便,把话抢了过来:“你嫂嫂跟我长的像不像?” 赵渠转了半圈桌子,来到他身后,捏着他的耳朵,笑道:“跟你最像,一模一样,行了吧。”接着对挨着慕容白的郭俭说话,“郭伯父,我叫赵渠,是大皇妃的二弟。” 郭俭反应过来这是谁了,急忙起身拜礼:“书阁编修徐俭见过二殿下。” 赵渠扶郭俭的时候,徐县令也来拜礼。 客气的话说了一团。 好在小厮搬了凳子过来,赵渠坐下,大家也跟着坐了。 郭俭和徐县令在皇子册封礼的时候,是见过赵渠的。那时候他们混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距离太远,看的比较模糊。如果赵渠不是上来就叫宫七为七哥,估计他们也能想起是谁。 宴席有了赵渠的加入,气氛热烈起来。 等到赵瑗和郭思谨来道谢时,在坐的几人,已经熟络到,下次约饭在五湖四海茶楼了。 第280章 皇妃有了身孕。 次日,慕容谨和祝东风离开了杭州。 他们在杭州的几日,没有公开露面。一般人不知道,皇帝假装不知道。 所以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 甚至慕容白都没去送他们。 郭思谨哭得泪涟涟的,他们离开了小半个时辰,还坐在后园子的凉亭里,呜呜咽咽。 赵瑗想不明白,刚认识不久的爹娘,哪里值得她挂心了。 “我娘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头......” 当郭思谨讲到祝东风在寒冷的冬天,短头发,削瘦的脸颊干红粗糙,整个人看上去只有两个大眼睛灵动时,又大哭起来。 赵瑗抚摸着她的头顶,轻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你娘告诉你的吗?” “完颜滚说的,他告诉的慕容小花。” “小花这会儿估计正骑在马背上,肆意的奔跑。也不知那丫头想没想我们。”赵瑗顺势把这个伤感的话题扯开了。 “妹妹怎么没送信回来呢?”注意力果然转移。 此时的慕容小花没有骑在马背上跑,她在距离杭州两千里之外,金国都城中都府的一处宅院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完颜滚带她回到中都府,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直未纳妾的大将军,不但纳了番国女子为妾,还专门给她安置了宅院,并给大将军府的人下了严令,不许以任何理由去探望。 完颜滚的正妃乌古梨若是金国大族。 十年前的完颜滚只是个不起眼的宗室庶子,乌古梨若对他一见钟情,吵闹着非他不嫁。十六岁的完颜滚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是契丹族的一个小仆女。 乌古梨若知道后,让那个叫金莲花的仆女,做了自己的漱洗丫头。 即使这样,完颜滚仍没有答应乌古氏的婚事,并明确拒绝了上门说亲的伐柯人。 也就是自这日起,完颜滚无论做什么事,都障碍重重。他的职务是大理司直,七品官,掌参议疑狱。不管是几品管,管什么,上级分配差事,才有活干啊。 因为婚事的问题,完颜滚过上了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工钱照发,不用干活。 完颜滚不是普通人。他请辞了这份差事,准备去参军。名字是报上去了,可是没人愿意接收他。 想要自由吗?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支持。前提条件是,你要娶了我女儿。 娶,娶,娶。你有几个女儿?我一并娶了。前提条件是,自己带干粮,吃住自己管自己。 成。 乌古氏不但为完颜滚建了大府邸,还丫头仆随的配带了一堆。但没带金莲花。在他们成亲的前三日,乌古梨若把金莲花许给了自己的哥哥做小妾,并且圆了房。 完颜滚想的是家里多一个女人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一月陪她睡两晚,就当是为自己甜蜜日子做牺牲了。当他牺牲自己的次日,知道金莲花并没有跟来时,气得想把新宅子拆了。当他知道金莲花在谁手里时,又把冲天的怒气给生生的吞了下去。 完颜滚此后的生活,除了失去金莲花外,别的基本都很如意。如愿以偿的参了军,参军就是统领两万人的正四品壮武将军。 婚后的第五年,乌古梨若为了让完颜色滚常回家,就把金莲花换了身份,改了名字接进了府。 这时候的金莲花已经有个四岁的儿子了。 当然儿子是不能一起带过来的。 闷热的夏夜,完颜滚抱着金莲花时,欢喜的想这辈子算是圆满了。他喜的有些过早。金莲花面对他温柔的爱|抚,身子僵硬;行事时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完事了,也不愿跟他说话。 完颜滚独自欢喜激动,半夜睡不着,又一次摸索心上人的小脸时,摸到一手的泪水。 喜极而泣? 完颜滚没去想别的,更没去问。 世间所有的烦恼都来自的思索,没有思索就没有烦恼。 这次休沐,完颜滚在家里呆了二十二天,有二十天宿在金莲花房里,那二天是回报乌古氏的。完颜滚返回军队的时候,突然的,就觉得心里了无牵挂。原来那个娇俏的身影,在心里淡去了。 半年后,完颜滚又回府。金莲花先前圆润的小脸,变得削瘦暗淡,记忆中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毫无神采。 完颜滚问,大妃欺负你了?金莲花摇头。 完颜滚问,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是你男人,我会保护你。 金莲花扑通跪倒,额头伏地大哭道,爷,你放我走吧,金莲花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完颜滚仍是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想放她走,是成全别人的心愿。 一年后,完颜滚在闹市里见到金莲花。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风车。衣着光鲜,小脸圆润,眉笑颜颜。 完颜滚从此安生的跟乌古氏过日子,不再去想别的女子,直到遇见慕容小花。 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办不到,是你没找着方法。 虽然完颜滚对大将军府的人下了死令,乌古梨若在一个炎炎的夏日,还是见到了外宅的慕容小花。 她看到慕容小花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还不是她哥哥妾室的金莲花。 同样的清澈灵动,同样的安静温婉。 “我是完颜滚的朋友。”慕容小花这样介绍自己。 十年的光阴,令乌古梨若由一个娇纵的女孩,彻底蜕变成了一位城府极深的女人。她淡笑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是大将军的外室。” 慕容小花把指间的白子落在黑子旁边,回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大妃放心。我在你们这里玩一段时间,哪天烦了,我就走了。” “大将军是位值得爱慕的男人。姑娘何不留下?我们金国不比你们宋国嫡庶那么分明。侧妃,庶子的身份不比大妃和嫡子差多少。大将军是庶子,当今的皇帝是庶子的庶子,太祖皇帝的庶孙。” 慕容小花从棋罐里,摸出一枚黑子,浅笑道:“谢大妃好意,小花心领了。”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女子。你是外族,除了这个男人,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我是诚心想让姑娘留下,最好能搬回王府居住。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侍候的丫头婆子里面,有两位是汉人。隔壁老王爷的侧妃,也是汉人,还是位帝姬,他们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年龄。住的近了,方便来往走动,免得姑娘一个人寂寞。” 乌古梨若离开之后,慕容小花也出了她居住了五日的院子。 她去找了唐哲,中都府唯一的汉人熟人。 “先生,给小花指条路。” “既来之则安之。大将军是个能依靠的人。” “小花不想让众人为难,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就随完颜滚来了这里。听说男人不稀罕得到的东西,小花是想跟着他来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就不再把小花放在心上。那我就可以找机会离开。” “你把路想好了,来问我什么?”唐哲低眉摆弄手里的棋子。 “我的判断也许是错了,完颜滚好像没有要放我走的打算。”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唐哲缓声说:“小花姑娘对将军有一定的情谊,但这个情谊,不足以让小花姑娘为了他抛却亲人朋友,留在异国。” 慕容小花接话道:“差不多是这样。” 半天后,唐哲说:“如果,如果我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呢?” 七月二十五日,也就是册封皇妃第三日的夜晚,赵瑗顺利的潜进了揽月阁。他问出了是谁改造了主屋的门,并威胁他说,以后这府里的门,不经我允许,哪个都不准一个手指头。敢再动,房子拆了。 荆无名眨眨眼。 赵瑗以门的颜色不好看为由,把揽月阁的门全换了,顺便换了主屋的门。 自然而然。 浓郁的蔷薇花香,混合着清淡的荷香,飘进屋内。赵瑗在黑暗中,摸到床的位置,掀了床帘抱着床上的人。一气呵成后,心里愉快得想唱歌。苦心甘来,属于我的神仙日子开始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的尊重我的意愿呢?” “坏爹骂我不是男人。被别人笑话可以,不能被你爹笑话。”赵瑗闻着郭思谨长发上的清香,轻声喃喃地说:“你再赶我走,我给娘发八百里加急告状。让她评评理,谁对谁错。” “痒......” 阳光出来了,门还没有开。 思思和静静端着飘浮着花瓣的水盆,低头敛目的站在揽月阁主屋门外,隐约听到屋内的切切私语,和低笑声。 秋葵在大门外朝院内张望了一下,又离开了。 此后的一个多月,俱是如此。 “一般官员成亲,也就七日的假期。就算是小别胜新婚,你这多少日了?” 御书房里,皇帝问赵瑗。 赵瑗理直气壮道:“臣每日都来宫里处理政务。每隔十日有一日的旬休,没有多休呀?” “将近两个月没见你上早朝。”皇帝顿了一下又说:“以前是随叫随到。现在是太阳出来了,还不见你来;太阳没落,又不见你了。” 赵瑗起身,给皇帝的杯子里添了茶,恭顺地说:“臣听闻钦天监有言,臣的存在不利于爹爹。臣就想,尽量少在爹爹面前晃悠。爹爹身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才是百姓之福,才是臣子们的福。” 皇帝把手里的奏呈放在一边,盯着赵瑗说:“今日又有人上折子,提到立太子一事。大哥有何想法?” 赵瑗把手里的茶壶放下,退回自己的坐席,才缓声应话:“二哥的婚事还未定。” “你的意思是等二哥的婚事定了,再商议立太子的事?” “立太子之事,臣没有资格参议。臣是想,现已经入秋,过了冬天,就又是一年,二哥马上就十八岁了。民间男子大多十五六岁就成亲,二哥的婚事,不能再往后拖。” “他现在有赐婚在身。” “让刘木兰寻个理由出家。” “婚事自然就不做数了,这倒是个好主意。”皇帝沉吟了片刻说:“王氏的侄女王昭雪,你觉得如何?” 九月九日,重阳节。 京城第一才女刘木兰出家到京外的净慈寺修行,为天下老人祈福,皇帝赐法号慧安。 也就在这一日,普安王府的医官诊出郭思谨有了身孕。彼时,赵瑗正在参加宫中为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摆的宴席,他准备等大家坐定,皇帝讲完祝贺词后,悄悄的离开。 郭思谨原本也要来的,赵瑗看她困倦的样子,强行把她留在了府里。 赵瑗坐在宴席末端,听着皇帝冗长的贺词,琢磨着等明日,要不要以此为借口,把胡尚书再骂一顿。管他是谁写的贺词,只要和礼部沾边的事,就去骂礼部的头头胡尚书。 “殿下,殿下。” 赵瑗回头一看,没什么表情的宋小宝,啥时候猫腰立在他的身后了?赵瑗心中“咯噔”一下,急问:“何事?” “秋葵管家让您回府。” “何事?”赵瑗站起了身。 “娘娘有喜了。”宋小宝伸头凑在他耳边说。假装得好辛苦,笑脸实在憋不住了。 “啥喜?”赵瑗看到宋小宝灿烂的笑脸,吊起的心,往下放了放,扯着他的胳膊便往外走。全然不顾皇帝在上座正讲到动情处。 宋小宝直视着赵瑗的表情,拍了拍小腹。 赵瑗立马就反应过来,“有娃了?” 宋小宝连点了几下头,赵瑗只看到了一下。 看见一下,就撒腿跑开了。 跑出紫辰殿,一口气跑到宫门口,又接着往前跑。 “殿下,殿下,骑马。” 宋小宝坐在自己刚刚骑过来的马上,手里还牵着赵瑗入宫时骑的马。 赵瑗顾不得搭理他,继续往前跑。 “骑马快啊!殿下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 宋小宝把马僵绳扔给了赵瑗。三日后,赵瑗又想起了这句话,让宋小宝在午时的烈阳下,站在两个时辰。拿马跟我比,不打死你,那是看我娘子的面子。反正以后我娘子是不再学武了,也用不着你这个小师父了。 赵瑗骑着马擦着立在门外的张伯,直冲进了院子。到了揽月阁门前,没等马停稳,就往下跳,一下子摔坐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往里跑。 “娘子,娘子,我回来了......” 第281章 纳侧妃。 赵瑗冲起屋里的时候,郭思谨正躺靠在床头,吃秋葵剥好核桃。她不想躺的,不躺着,秋葵说个没完。 “娘子......” 赵瑗在床边刹住了脚步。 秋葵知趣的出了房门。 赵瑗对着郭思谨傻笑了片刻,慢慢坐在床沿,一只手撑着床面,一只手轻搂了她,把脸轻贴在她的胸前。 半天后,哽咽地说:“我......我......我真是非常的太高兴了。”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反正就是极高兴。是哦,有了娃,媳妇就跑不掉咯。 当晚赵瑗就张罗着找稳婆、奶娘。 张伯提醒他:“是不是通知宫里一声呢?” 竟把宫里的人,给忘了。赵瑗挠挠头,又摸摸耳朵,迟疑了一会才说:“这会儿恐怕宫门关上了。” “拿着殿下的令牌。” 殿下是兴奋糊涂了,宴席未开人就不见。不主动去禀报是什么原因,难道还要等着皇帝主动问?更重要的是,皇妃有身孕,这是皇家大事,理应第一时间告诉家长。 马车跑得飞快,秋葵赶到皇宫门前时,大门正吱吱嘎嘎的合上。 亮牌入宫。 遵照张伯的嘱托,秋葵先去了兴庆殿。 皇帝不在。 值夜班的小内侍听说是普安王府里的管家,不敢怠慢,领着她去了皇后的仁明殿。望着已经熄了灯的主卧房,仁明殿的值班大宫女心蓝不悦地说:“什么当紧的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秋葵喜滋滋道:“我家皇妃有喜了,特来禀告。” 自家的主子还没喜过呢。心蓝心中更加不悦:“知道了,我明日一早禀告官家和皇后娘娘。”看秋葵仍不愿意离开,她不耐烦地说:“又不是生孩子,这么急干嘛。就是生孩子,也不急这一晚上。” 秋葵到慈宁宫时,太后仍在诵经。她连问了几个问题后,说道:“我还是出宫去看看她。” 秋葵急忙说:“皇妃专门交待,夜深了,不让太后出宫,等明日她入宫让您好好看。” 太后心急啊,吩咐翠玉:“拿件外衣给我。” 翠玉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说:“这时候皇妃说不定已经歇下了,您现在过去,不是惊扰了她吗?” 次日皇帝下早朝后,去慈宁宫请安,没见太后。一问才知道,天未大亮就出宫看望有身孕的大皇妃了。 皇帝望向身边的福全,福全一脸无知的表情。 皇帝心里不是滋味了。把我当成了外人?养了只白眼狼啊!这么多年的饭,白让他吃了,在心里就没把他当亲爹。 回到御书房,拿起奏呈,看哪哪都不顺眼,喝个茶,还差点烫着嘴。正要发火时,福全趋步进来,低语了几句。皇帝的表情瞬间多云转晴。 “把什么蓝的,调到御前来。” 皇帝说完,又继续看他的折子。 福全直叹皇帝的手腕高明,责罚皇后的人,不是落了皇后的面子嘛。皇帝看你机灵,看上你了,把你放在眼前,不出十日,准能找着错处。没有错处,咱家也给你制造个错处。让你哪凉快呆哪儿去。 三日后。 大理国国师府收到了八百加急的快件。 “我要回杭州。” 慕容谨烦听这句话,更烦祝东风用的“回”字。在她心里,难道从来没有把这个家当成家? 祝东风哪有心思给他这个答案,她正在想着,要带什么东西回杭州?回杭州后,住多久?还要不要来这里? 她下定决心后,对慕容谨说:“大哥想我了,就去杭州看我,也不用太频繁,一月一次就行。“ 你当是八百里加急啊!那是跑死马的跑,中间还不停的换人换马。 大理到杭州,快马一来一回至少要二十日。 去看她,马能换,人能换吗? 慕容谨要气晕。后悔给女儿解药了。养个拖油瓶再加个狗崽子,也比眼下的情形强。 “快冬天了,杭州冷,让他们来大理吧?”慕容谨拭探着说。 祝东风立马反对:“那怎么行,这时候女儿不能来回奔波。我去收拾东西了。” 孩子们都是讨债鬼!真想一个个的把他们都捏死。 “等我五日,我安排了这边的事,随你去杭州。”慕容谨温柔地说。 “最长等你一日。” “三日。” “两日。后日我就出发。”半天后,祝东风迟疑地说:“我这次回去,四年内不打算来这里了,把女儿的小宝宝带到三岁再来。” 慕容谨要疯了,“奶娘丫头婆子一堆,哪里轮到你管?你嫌少,我们就从这里挑三十个带过去。” 祝东风坚定地说:“我要亲自带三年,把他当成女儿养。” 慕容谨要窒息了,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要是男娃呢?” “那也把他当女儿养。”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把他捏死吧。 九月十五日,微阴。 “殿下别在我面前晃悠了,看见你,我压力很大,心神不宁。” 郭思谨颦着眉额说。 她觉得除了有些嗜睡,和胃口不太好外,别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赵瑗在跟前,她什么都做不成。吃饭把碗举到嘴边,吃葡萄扒皮,凑到嘴边,这都不算什么。过份的是,吃石榴都要把里面的籽剔出来。 用赵瑗的话说,一直想这样照顾她,对她好,又不太好意思做这些琐碎的小事,现在正好有了理由。要把之前想做,而又没做过的事,全部补上。 做这些事的人,心中的欢喜的不要不要的。对她的深深的爱意,终于找到个出口来表达出来了。矫情?什么矫情,这是爱情。 被照顾的人,烦的非常非常的。还能不能好好吃个东西?把瓜子放在两齿之间,随着一声轻微细碎的“咯嗒“声,仁蹦出来,皮扔掉。这个过程,多么有趣啊! 郭思谨特别怀念以前的日子。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过问。 “我去外面。你有事,就唤我。”赵瑗十分不情愿的放下手里正剥着的瓜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郭思谨看到窗外,一会儿一伸的脑袋,起身去把窗子关上,接着把门也关上了。 瞬间清静。 光线暗淡的屋内,无事可做。郭思谨转了几圈后,想到了床里侧的木匣子。 啊? 钥扣的方向扣的好像不对?仔细再看。有撬过的痕迹。郭思谨忍着心中的疑问,打开匣子,拿出一枚金钗,一叠带字的纸,还有一枚玉扣子。 接着再看纸上的字。 往日的生活一幕幕的在眼前飘过,仿佛看到卑微的自己盈盈地立在跟前。 每日都在傻傻地等别人的一个笑脸,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身影。 当时不觉得什么,此时却是心酸泛起。 傻姑娘啊!怎么别人对你好几日,你就把他的过往种种全忘了?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失忆时在慈宁宫里,宋羿曾对她说,赵瑗以前对她不太重视,近期虽是好些,但这不代表永远会这样。他是皇帝选中的人,即使以后做不了皇帝,也有重任在身,也会妻妾成群。男人的情爱是靠不住的,他不会是个好夫君。让她不要重蹈覆辙,跟他牵扯。 宋羿说的话太委婉了,何止是不重视啊,那是冷暴力。对她冷淡,逼着她说和离。 郭思谨极力思考赵瑗为什么突然对她好了,最后想到的答案是,一,她长的好看,她若是相貌普通,或者是个丑八怪,他会改变心意吗?二,他觉得她有用处,不是他最初想的那样的一无是处。 郭思谨越想越心酸,若不是亲生父母找来,皇妃都封不了。自己连个合适的称呼都没。世子妃是不能叫了,没世子了,哪来世子妃? 皇妃没册封之前,府里人是怎么称呼她的?噢,称呼的主子。 赵瑗看不到屋内的情形,急得团团转。手伸出几次,想推房门,又缩了回来。最后,实在等的心焦,就去找秋葵。死丫头也不知道钻哪个地缝里去了,找了半个院子,也没找到她。 赵瑗又回到揽月阁时,房门已经开了。他小跑进去,看到坐在桌前喝茶的郭思谨,立马蹲到她旁边,轻轻揉捏着她的右腿,仰着小白脸轻声问:“我的小思思,想吃什么东西?核桃、葡萄?还是酸梅?” 郭思谨把茶盏搁在桌上,目光焕散地望着门口,平淡地说:“臣妾有孕在身,不方便侍奉殿下,给殿下选几房侧妃吧。” 赵瑗直了直身子,小心地问:“爱妃怎么了?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离谱的心思?”立即又坚定地说:“我谁都不娶,要跟我的甜思思一生一世一双人。” 郭思谨扭头看看更漏,“快到午时了。上次说这话,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她顿了一下,低眼盯着赵瑗问,“你今晚准备去谁家?” 这是翻旧帐啊。赵瑗急红了脸,“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寸步不离。” 次日,赵瑗和郭思谨一起入了宫。 郭思谨不让他陪的,他执意要跟。说是把她送到慈宁宫,他就去御书房请示圣上,有没有要他做的事,以后照常上班,不在她面前惹她心烦。 到了慈宁宫,赵瑗却磨蹭着不愿走,一会逗鹦鹉,一会修花枝的,忙的屁股不沾塌。 “阿婆,关于殿下纳侧妃的事。是在宫女里选品貌较好的女子呢?还是在京城贵女里选?孙媳的意思是,先在宫女里选两名采女,两日就能选好。再在贵女里慢慢选两三名,这样就不着急时间了。” 赵瑗听到这话,手一抖,一枝开的正好的紫色菊花跌落在盆外。 太后怎么应的话,他没听见。赵瑗满脑想的是,他的甜思思这是来真格的啊,昨日不是说的气话,自己那番信誓旦旦也是白说了。 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道不想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吗?竟然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难道他在她心中,没有一点位置?说着纳侧妃的话,一脸的笑意。 难道她当真只要正妃的位置就行了? 怎么能如此对待他呢?自己双手捧出一心一意的真心,别人却毫不珍惜。 翠玉看到太后最喜欢的一盆菊花,被赵瑗一剪一剪的剪掉了花,剪掉了叶,剪断了茎......想上去制止,看到他阴沉铁青的脸色,又不敢近前。 正谈论给他纳侧妃的喜事呢,大殿下在想什么呢?假装不高兴?这装的也太像了些吧。 赵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慈宁宫,只记得郭思谨对他笑道:“殿下不去御书房了吗?” 不去,都要死人了,还理什么政务。 回到府里,赵瑗想跟郭思谨好好谈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真的不想再娶,更不打算再娶。才说了两句,郭思谨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是不是在担心我父亲?殿下请勿操心,我来向他解释。”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府上的丫头,你有看着顺眼的吗?除了秋葵,别的任你挑。”又解释道,“秋葵不愿做妾室,这事还是要女方也情愿的好。” “我有点头疼,先去床上躺会儿。”赵瑗不想听这个话题了。 赵瑗在傍晚时分醒来,橙黄色的霞光打在淡蓝印花的床帘上,柔和而美丽。床边站着的青衫女子,两手搭在腰间,朝他一福,软软地问:“殿下要喝水吗?” “你是谁呀?” “奴婢名叫香草,原是刘淑妃宫里的大宫女。” “你来这里干嘛?”赵瑗皱紧了眉头问。 青衫女子浅浅一笑:“太后说皇妃有了身孕,王府里的人手不够,就调拨了奴婢前来侍候。” “去灶房里烧火吧,缺个烧火丫头。” 晚饭后,趁着赵瑗去茅厕的机会,秋葵向请郭思谨请教:“灶房里的人员正好,殿下派过去了一个人,用不上,怎么安置?” 次日早饭,赵瑗看到立在饭桌边的粉衫丫头,又皱起了眉,“你杵在这里干嘛?” “奴婢香草,侍候主子吃饭。” 名字听着有点熟。赵瑗定睛一看,这不是昨日那绿衫子吗? “去灶房烧火吧。” “饭已经做好了。” “那去洗碗吧。” 眼看着香草要退下。郭思谨笑着接话道:“饭厅里也缺个端茶倒水的。这么水灵的丫头去洗碗可惜了,让她留在这里吧。” 香草顿住了脚。 赵瑗忧怨地问:“娘子,是嫌弃夫君我做的不够好吗?是准备的茶水太热,还是太凉?” 第282章 小宝贝好难哄。 “崔大人准备再娶吗?” 赵瑗不得不离开了王府,去请教京城里的模范夫君崔侍郎。 崔侍郎头摇得不郎鼓似的,“殿下万不可提此事,下官的夫人正因纳妾的事,不理下官。” “怎么了?” “下官的一个姨表妹一直养在家母身边,家母想让她做下官的妾室。下官是绝无此意,可是夫人不能理解下官的心。”崔侍郎意欲垂泪。 “你准备怎么办?怎么向你夫人解释?”赵瑗急等答案。 崔侍郎叹了口气说:“目前臣还未想到良策。” 失望。赵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想好了告诉我。” 崔侍郎不解。 “关心同僚。” 赵瑗走出八丈远后,又快步折回来。 “你夫人呢?前些日子,还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最近怎么不见她了?” “在生气。”殿下脑子出问题了?刚不是告诉他了。 “让我见见你夫人,跟她说几句话。” 这是趁火打劫啊!崔侍郎立马变脸,“听说殿下在选侧妃,不是看上我夫人了吧?想都别想,下官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就你那肉包脸小眯眯眼叽叽喳喳的小媳妇,连我的甜思思半根头发丝都不如。我会看上她?自己眼睛瞎了,还当别人都瞎。 “我就问她个问题。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懂。”赵瑗和悦地笑道。 早说嘛,虚惊一场。 赵瑗满怀希望的见到了崔夫人,彼时崔夫人正低着头在自家院子桐树荫里描花样,听了他的简单、忧伤而又无可奈何的描述,她淡淡地说:“一只碗把它打碎了,还能恢复原样吗?” “能,南瓷窑的云师傅手艺好,不但能复原,还能顺着纹路绘上图案。”赵瑗毫不犹豫地说。 “一面镜子打碎呢?描上图案,就看不清人影了。” “回炉重造。” 说出这个答案后,赵瑗扭头走了。告辞客套的话,也没说一句。 他想到了办法。 地上的路有捷径可走,感情的路却没有捷径。要一点一滴的积累。小思思不信任他,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短,不了解他。 语言都是空泛无力的,让她看到自己的实际行动。反正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娃,一时半会的又跑不掉,他有足够多的时间表现自己。 赵瑗兴冲冲的走到王府门前时,又收住了往门内迈的脚。 挠挠头。 转身对刚接走马绳的府卫说:“把马牵过来。” 答应她了,白天少在她面前晃悠的。 男子汉说话算话。 “最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你多在府里陪陪小谨。听徐先生说,有了身孕的人容易胡思乱想。这事你一定要上心,哄小谨心情愉快。徐先生说,心情好,将来的娃娃好看。” 赵瑗刚到御书房,皇帝从奏折里抬起头,满脸喜色的对他说话。 我究竟该呆哪里?到哪儿都被人赶。赵瑗撑起了一个乖巧的笑脸,“您儿媳妇说,让臣多替爹爹分忧。”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天也不太热了,爹爹可以带着母后出去走走。闻闻从山上飘下来的瓜果香,看看农人丰收的喜悦......” “秋高膘肥,我们出城去玉皇山围猎。”皇帝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小谨出去透透气。” 赵瑗不想去。按着以往的贯例,围猎时,要跟在皇帝左右,应付那些朝臣的子弟们。哪还有时间陪他的甜思思。 “让二哥陪爹爹,臣在留宫里,小事臣能处理的,就不打扰爹爹。决定不了的事,再派人禀告。” 皇帝看了眼坐在一边想要开口说话的赵渠,“二哥留宫里,让秦太师辅佐他,趁机让二哥锻炼锻炼。” 再争好像是不想让赵渠独自处理政务一样。赵瑗闭了嘴。 留在宫里多好啊,把小思思接到永和宫,白天可以几次的回去看她。至于理由么,很好找,就说办公累了,活动活动,四处走走。 “什么时候出发?” 郭思谨听了赵瑗说要出城围猎后,惊喜的问。 “后日。” “这么快?”郭思谨急忙对秋葵说:“去拿一块绛红色的布,我要做身骑射装。记住是绛红色,去野外红色好看。” 赵瑗把将要说出口的“你不能骑马”咽了下去。对走到门口的秋葵说:“让府里的绣娘做。”又对郭思谨笑意盈盈道:“娘子若是担心不满意,让她们在你眼前做。出发前,做不出来,让她们跟着也去,在路上做。” 用过晚饭,喝了茶,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又在后园子的凉亭里听了一会儿蛙叫,才回去休息。 躺在床上的时候,郭思谨问:“殿下有骑射服吗?” 现在才想起我。还有,你第一次看到我时,我穿的不就是骑射服吗?这么快就忘了? 赵瑗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有。这些小事,娘子不用操心。” “天真热啊。”郭思谨把他推的远了一点,欢快地说:“出去围猎,不但世家公子会去不少,估计小姐们也不少。殿下看见哪家女子,不要害羞,一定要告诉臣妾。”顿了一下,又说:“韩如意肯定也会去。小丫头懂事不少,昨日来府里,还带了一大捧小野菊。” 赵瑗:“......” 郭思谨自顾说道:“原来是有误会,她才对我有恶意。韩如意这丫头,其实挺好的。敢做敢当,敢爱敢恨,臣妾最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了。说话也极有趣,懂的又多。我还说让她常来玩呢,今日也没来。” 上面那些话,赵瑗没听。他在努力思索说个什么话题,非常自然的把他不爱听的话岔开。 “梁夫人不是说谁把祝东风留下,重重有赏么?”赵瑗想到了个话题,十分的高兴,“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娘肯定要来看你的,到时候多留她一些时日。把梁夫人的秋水剑讨过来。” “你又不让我练剑。”郭思谨不高兴了。 赵瑗想把自己的嘴缝着,提什么不好,非要提剑。他急忙往远处扯,“秋水剑价值连城。它上一任主人是咱三叔慕容旋;上上一任主人是‘快剑飞燕’胡飞;上上上......” “它怎么到了梁夫人手里?”郭思谨来了兴致。 为了让娘子高兴,赵瑗像长舌妇一样开始八卦:“传说咱三叔和梁夫人是青梅竹马,当年咱三叔少年侠气,执剑江湖,辜负了梁夫人情谊。多年之后重逢,佳人不但有主,而且生了娃。咱三叔黯然神伤,就把他的爱剑送给了梁夫人。” “安国公知道秋水剑来历的吧?他怎么不生气?若是我,一定把秋水剑投到火炉子里化成铁水。”郭思谨咬着牙说,“让你定情。” 这样子才对,别人肖想你夫君,你就该生气。赵瑗喜滋滋地说:“也许是因为秋水剑比较贵,安国公舍不得。听说剑柄的五颗红宝石至少价值五万两银子。” 郭思谨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激动地说:“那是慕容家的东西,应该收回来。”接着叹气道,“我娘啥时候来啊?” 赵瑗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低声问:“小宝贝你想要什么礼物?夫君想送给你件既特别又是你喜欢的东西,让你看到这件东西,就能想起我。” 郭思谨推了他一下,“你想辜负我呢?” 赵瑗:“......” 郭思谨:“你刚不是说,辜负了某个人,会送她价值连城的礼物吗?”接着又兴奋地说:“你要送我什么?” 赵瑗:我与礼物相比,还没有礼物重要? 赵瑗直到睡着,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值钱又特别的东西。他所有的东西里,就皇子玉牌像是值点钱,可这东西不能当礼物啊。 次日,赵瑗在沮丧中醒来。 昨晚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到他的小思思背着秋水剑,牵着一匹白色的马,笑得春机盎然:“我要仗剑江湖,做一名如风一般自由的女侠,再也不要被你困在王府里那一方宅院里。” 他双手拉着她的衣袖说:“你等我,等我回去跟圣上说一声,跟你一起走。” 她咯咯笑道:“谁闯江湖还带着夫君啊!路上的夫君多的很,等我捡到了新夫君,就把秋水剑送给你。” 赵瑗扭头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儿,万分庆幸,那是一场梦。 他小心地往外挪了挪身子,又侧过身去看她。天还未大亮,面孔有些模糊。两把小黑扇把眼睛遮住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 赵瑗轻轻慢慢地把头发拨到她的耳后。大约是碰到了脸,有些痒,郭思谨摸了一下脸,翻身面朝里面。 赵瑗用手臂撑着床面,往里侧靠了一点,又靠了一点,直到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又没把她惊醒,他才松了口气。轻轻的挽着她的腰,把鼻子和嘴巴埋在她的头发里。 白玉兰的香甜,是这世上最美的味道。 不由自主的想靠的更近,当嘴唇贴着了她的后颈。郭思谨醒了。背过手,摸到赵瑗的头,迷迷糊糊地说:“痒。”赵瑗双手同时撑着床面,翻身到了床里侧,面对她,轻声问:“小甜甜,昨晚睡的好吗?有梦到我吗?” 郭思谨揉了揉眼,转身平躺后,朝着窗户望去。窗台花瓶里的小野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梦见小花了,还有李慕。” “他们在做什么呢?”赵瑗假装感兴趣。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是冬天,下着雪。我和小花去沁园春喝酒,李慕从窗口探出头,问,两位姑娘要不要上来喝一杯?” “那是你第一次见李慕的场景,那日喝的酒是梨花白。”赵瑗用手指绕着她胸前一络头发说。 “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赵瑗得意地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担心这个问题,换不到一个主动的亲吻,又说:“再告诉你李慕为什么会跟你有点像。” 赵瑗目不转晴地看着郭思谨咬了一会儿下唇,接着扭转身,搂了他的脖子,在脸颊上“啾啾”了两下。 “这里。”赵瑗噘了噘嘴。没等红润的小嘴巴靠近,他便凑了上去。 一番辗转,赵瑗主动停下,并坐起了身。 “我起床了。”赵瑗喘着气说。娃很烦,跑来这么早干啥,等个两三年的再来嘛。想做的事,做不成。前些日得知有娃的喜悦,忘了个干净。 郭思谨拉着他的中衣,“话还没说呢。” 天已经大亮了。 一双黑亮的眸子,深邃透明,如柔美月光一样的快乐,睫毛随着一眨一眨的,扑朔迷离的抖动...... 赵瑗忍着难受,又躺回了床上。 “那日是上元节。”赵瑗顿了一下说,“元夕夜时,我答应你上元节那日,带你去城楼看烟花。为了怕你看到我提起这事,一整日我都呆在永和宫,没敢回府。” 跑题了。“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沁园春?” “午后的时候下了雪,你从后园子里爬树翻墙,溜了出去。有两名暗卫看到,其中一名跟着你到了沁园春。就是那个大眼睛,在南粤府回来的路上,你还给了他一个鸡腿吃,说他的眼睛好看那个。” 郭思谨眨了眨眼,“你当时就知道?” 赵瑗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不知。后来问的。” “我和李慕为什么会长得像呢?”郭思谨急切地问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赵瑗玩弄着她的手指说:“当年有人找了个跟坏爹像的孩子,由一个李姓女子带去了同里镇,起名叫念谨,说是坏爹的孩子。慕容家没认。那女子走后,孩子就成了流浪儿。大约过了半年,二叔慕容然领养了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李慕。” 末了,总结道:“李慕跟坏爹的眉眼处很像,你跟坏爹的眉眼处也很像,你和李慕自然就有点像。”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夫君不但想了解娘子,也想了解跟娘子有关的人。”赵瑗摸着郭思谨的脸蛋,深情地说。 我是不会实话告诉你,因为怀疑李慕跟秀水茶楼刺杀有关,才调查的他。 “不许叫坏爹。你不喜欢我父亲,可以叫他的名字。” 小宝贝又生气了。赵瑗丢出一个重磅消息,转移她的注意力:“父亲和咱二叔三叔是同父异母,这事你知道吗?” “啊?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83章 伤感。 金国都城中都府。 李慕牵着马,在王府门前转了两圈后,上前问道:“五王爷在府里吗?” 他是有些抵触大将军这个名号的,大将军就意味打仗,近些年来,金国打的大仗都是和宋国打的。用王爷这个称呼,更能令李慕心平气和一些。 我家王爷那是大将军,岂是谁想找就能找的。门前壮硕的府卫没理这个汉人。 没理就算是客气。 按照他们的想法是,直接哄走。 将军最近交待了,要低调,要和气,无论是金人还是汉人,天下百姓是一家人,要同等对待。 李慕又问了三次后,其中一名府卫终于忍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说:“不在。” 李慕把马拴在王府不远处的白杨树上,自己靠着树坐下,看树影一点一点的缓慢移动。 暖色的夕阳笼照着宽敞的街道时,李慕终于看到笑容满面的完颜滚,骑着栗色的高头大马,停在气势恢宏的王府门前。 “王爷。” 完颜滚看到风尘仆仆的李慕,笑意收敛了一下,随即又放开。万分惊喜道: “表哥?” 完颜滚不等李慕答话,就急声训斥府卫:“怎么能让贵客在门外等,每人自领二十杖。” 李慕慌忙说:“是草民没说要进去。” “看着贵客讲请的面子,每个人十杖。附近有人,不知道主动前去问吗?” 府卫们暗呼今日倒霉。王府里的棍杖打的是很实在的,十杖下来走路变形,二十杖下来要躺半月。 好个汉人表哥。 将军这么生气,难道这汉人是江南娘子的表哥? 应该是的。 江南娘子入府这三日,将军每日都回的很早,走到门口,还给大家一个笑脸。听说大妃对江南娘子极客气,金花院的丫头都是拣府里聪明伶俐,模样周正的挑选。 大家管那江南娘子叫王妃,而不是侧妃。这是大妃特意叮嘱的。 “花花,花花,你看谁来了。” 还未到金花院门口,完颜滚就开始高声喊话。 李慕听到这个称呼,原本就缩成一团的心,团缩的更紧了。 高墙阔宅,院门大敞,仿若随时欢迎某个人的到来。 院内流淌着如歌的筝音,深沉而热情,慕容小花优雅地坐在屋檐下,头也没抬地说:“将军,请稍等。”温婉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帘秋水月溶溶,酒樽空。 李慕想起慕容小花第一次弹奏《高山流水》,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汗水自她的发间殷殷流出,滴落在琴弦上。一曲终了,她仰着小脸,笑容甜甜:“慕哥哥,我弹的好不好?这是我专门为你学的。” 此时在他不在的这个地方,她安然弹着为他学的《高山流水》。 完颜滚对着李慕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慕容小花面前。 昏黄的光影里,她的手指在弦上飞舞,如同一群欢乐的小鸟。 挥弦一曲几曾终。 历山边,犹起薰风。 髙低处,落雁惊鸿。 天色越来越暗,完颜滚担心她看不见琴弦时,乐曲停下来了,同时慕容小花抬起了头。 她先看的是完颜滚,然后把目光滑向旁边的李慕。 “你怎么来了?” 两月未见,她的第一句话里除了惊讶,还有惊慌。没有李慕想象中的惊喜,甚至一丝哭意都没有。 完颜滚在心里特别感激李慕,他们三人在西市的第一次见面,李慕给他的答案是:我是她表哥。 完颜滚心里什么都明白,但他假装不明白。 金国中都府金花院里,完颜滚亲热地称呼,比自己年龄小的李慕为表哥。热情的吩咐下人,备好酒好菜。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心情不好的时候,容易喝醉。三杯酒下肚,李慕就有些醉了,那些或忧或喜的前尘往事,好像都想不起来。 心海茫茫。无可奈何,无路可走。 慕容小花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抱着,背着长大的。他了解她。从一个细微的眼神里,就能看到她的心。 她不会跟他走。 而他也没有能力,把她从这个王府里强行带走。 一切都晚了、、、 以前他总想着再过两年,再过一年,或是再过半年。他一定回去。回到那个繁华的小镇,和她一起终老。 时光不会复返。 汹涌的波涛在心里翻滚,无法控制它们,自眼眶溢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九月十五日,晴,宜:出行;忌:嫁娶。 赵瑗醒来后,悄悄的起了床,把马车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后,把宋小宝从床上揪起来。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屋内昏暗。宋小宝揉着眼说:“不是辰时才出发的吗?天还未亮呢。” “早起三光,晚起三慌。”赵瑗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赶快起来,再想想有没什么遗漏的。” 一个大男人,比婆娘还婆娘。当初皇帝和众臣看上他什么了呀?宋小宝很纳闷。 郭思谨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近两日睡眠不好,总是过了子时才睡着。这个时候,郭思谨就觉得床上多一个人,挺好。有人陪着说说话,说的话还都是她爱听的。 郭思谨有些奇怪,这人怎么都不睡觉的?她睡着前,他醒着;她醒着的时候,他还是醒着。 “小思思起床了。” 赵瑗拿着她的衣服,站在床边挡着刺眼的光线。这个他有经验啊,有次他醒的晚,就觉得亮光很刺眼。请别问他是哪个早上。十年内,只有一次天亮了才醒。 “怎么不叫醒我?”郭思谨急忙坐起了身,“晚了吗?” “不晚不晚,刚刚宫传过话来,圣上身体小有不适,巳时再出发。”赵瑗把衣服扔在床上,扶住了她的身子,“稍坐一会儿再起来,然后吃个早饭,时间刚刚好。” 皇帝撩开车窗帘子,问骑马缓行的宋羿:“大皇子还没跟上来吗?” 宋羿朝着身后远远地望了一眼,看到福全正小跑往这边赶。 “回官家,刚才普安王府里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大殿下闹肚子,一早上往茅厕跑了七八次,还有一剂药要喝,等喝了药落落汗,自行去围场。让我们不用等他。” 福全气喘吁吁地说。 皇帝望向宋羿。 宋羿没带任何情绪地说话:“大殿下从不说谎。” 瞪眼儿说瞎话。 都是养不熟的鸟。 皇帝冷哼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秋日的阳光明亮而炙热。 赵瑗摸着垫了厚厚一层棉花的软塌,小心地问:“坐着舒服吗?” 答:“还行。” 半刻钟后,又担心问:“坐着热吗?” 答:“还行。” 是热呢?还是不热呢?他觉得屁股下面热。赵瑗把车帘撩到一边后,又拉回来了一些,“外面的风有些大。” 宋小宝看着稳丝不动的枝叶,抹了一下头上的汗,对旁边的夜飞说:“这老天爷就知道给阳光,怎么不来点风呢?” 夜飞朝车厢内瞄了一眼说:“风挺大啊,再大就能把你吹天上。” 你也有病吧。 宋小宝冲他撇了个嘴。 车夫小心地撩着马鞭。马车稳稳当当,慢慢吞吞的行走在去城外围场的官道上。 “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是要等圣上吗?”半个时辰后,郭思谨扒着车窗望着路边玉米地问。 赵瑗端了杯温热正好的茶,凑了过来:“他们从另一条路上先行了。”揉了一下鼻子,坦然地说,“圣上去慈安寺了一趟,从西门出的宫。” 看她又要问什么的样子,赵瑗急忙说:“昨日我去爹爹那里,他把院子西南角的空地种上了菠菜和白菜。等我们回去,估计就能发芽,再等一阵子就能吃上他种的菜了。” 提起家里的人,郭思谨就高兴。她喝了两口水后,问道:“昨日忘了问你,见帅元和禹了吗?” “没见到。我听赵大人说,帅元在羽林监表现挺好。”赵瑗把杯子,放在了前面的案几上,抽出帕子在她嘴角沾了两下,“让禹去杭州府做个捕快,你觉得怎样?昨日爹提了此事。” “爹爹说什么?” “爹说,家里不需要人侍候,不想让禹呆家里。我考虑了,请个婆子给他们做饭,再找个年龄大一点的老头看门,万一有人找他们不在家,传个话什么的。工钱也用不了多少,到时候让帅元和禹各出一半。” 郭思谨看着笑意满满的赵瑗,然后哼哼了两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怎么不把你算上。” 等待着奖励的赵瑗眨了两下眼后,拉着她的小手说:“我们管着米面粮油,每月初一给他们送过去。” 郭思谨靠在他的肩膀上哈哈笑道:“逗你玩呢,安排的特别好。爹爹就怕给我们添麻烦。你说的这些,我们不用管,隔几日过去看看就行了。” “空口夸赞不算,我要奖励。”赵瑗垂眼看着红润饱满的小嘴巴说。 郭思谨推着他的头问:“殿下更在意女子的什么?美貌?才艺?还是性格?”又呵呵笑道:“是喜欢文静的?还是开朗的?” “你这样的。”真心实意,毫不犹豫。 “给殿下选侧妃。臣妾先照着殿下喜欢的类型,找五六个备选,殿下再亲自选。” “......” 算命先生一觉醒来,发现车仍在动,问车内的秋葵:“这又去哪儿呢?” 秋葵嗑着瓜子,白了他一眼,“睡糊涂了吧你。去玉皇山围猎。” “还没到?”算命先生不能相信的伸头出去看,日上头顶了。“爬也该爬到。 “那你下去爬啊。”秋葵对这个胖和尚一直没好感。 杭州到玉皇山三十五里,马车行到午时,才走了一半。 车夫很自豪。车跑的快,不算啥技术,稳才叫技术。 他不知道,其他跟着的人,想把他一脚踢远,自己来赶车。这样的速度,还不如走的快呢。 “一个小茶棚老板的手艺竟然同我们家厨子差不多,高手在民间啊!” 停下来用午饭时,郭思谨感叹道。 宋小宝暗自得意,什么差不多,就是!这主意,还是自己出的,连炒菜的锅都是从府里带过来的。至于菜嘛,肯定是洗好了带过来。 围猎场上,彩旗飘飘。 皇帝坐在帐篷里,喝着下午茶问:“大皇子走到哪里了?” “刚过来禀报的人说,还有两里地。” 这个问题,福全已经回答过四次。皇帝等着大皇子到了,讲围猎奖赏标准以及彩头。外面那帮人,早就等急了。福全心里虽然也有些急,但脸上却很平静。 “跟他们说一下,今日自由活动吧,围猎明天正式开始。” 慕容白听到从黄帐里,传出的这个消息,皱了皱晒得通红的小脸,低声对宋羿说:“那个神经病又在作什么妖?” “在外面,不许这样说大殿下。”宋羿小声责备他。 “终于找到你们了。”一身白色骑射装的韩如意,在他们二人面前勒马跳下来,大声笑道:“我们现在进山吧,天黑前下来。” 慕容白想去。仰脸望向宋羿,等待他的批准。 “我脑袋有病才会带你们两个不省心的上山。”宋羿把手里的马绳扔给慕容白,“去拴一边,回来撑帐篷睡觉。” 韩如意向慕容白伸出了手:“我来,我来,把你的马也给我,我一起去。” 在他们不远处,三五成群的,也在切切私语,聊着各种闲话。 其中一个人特别显眼,大将军的女儿吴茉莉。 她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骑射装,箭盒里的箭羽也是红色的,长发用一条红色的锻带全部绑在头顶。 怎一个英姿飒爽形容得了的。 那是一片火烧云;一朵怒放的红蔷薇;一个新嫁娘......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团火苗似的红,远山绿树和人群,都成了她的背景。 自吴茉莉得了秋猎的消息,做了各种准备,准备来个惊艳亮相。去年秋猎,韩如意没来,能跨马射箭,射得准的就她一个。又一次收获了一众人的赞叹。皇帝还专门赏她了一枚翡翠玉如意。 其实每次围猎,她最大的目标,都不是小动物,最想要的也不是赏赐。 而是人。赵瑗。 京城里的女子,除了韩如意,个个都是弱柳扶风。吟诗做对,抚琴弄草这事,吴茉莉没底气往前站,也很不屑。舞刀弄剑这事,是她的特长。 在自己擅长的事情,去赢得目光。她的想法是对的。可惜每次都失败了。 前日,她亲娘沈夫人,就是一万两银子买件衣服的那个富婆。对她说,让她务必抓住这次可以靠近的机会,想尽办法把她和赵瑗绑在一起。 并再一次悄悄的跟她说,不要听她的皇后姑母的话,想着嫁给赵渠。下一任皇帝一定是赵瑗的,让她继续在这颗大树上努力。 第284章 前有耗子,后有蟑螂。 半下午的时候,赵瑗一行人终于到达扎营地。营帐外面,除了值守的侍卫外,几乎没其他人。 秋老虎啊!暑气像老虎一样的蛮横霸道,人人畏惧。 有人去附近河里洗澡了;有人钻树荫里乘凉;有人已经进了山;有人在营帐里,被人打着扇子喝凉茶。 “这病来的真是时候。臣来晚了,围猎自然就明日开始,爹爹也不用顶着烈日跟他们讲话了。今日暑气盛,热着爹爹怎么办。”赵瑗乖巧的笑道。 皇帝浅呷了两口凉茶,又换了换坐姿,才说话:“瞧这小嘴巴甜的,你若是个小媳妇,准能讨婆母开心。” 皇后原本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个身孕就这么金贵。让一帮人等着他们。见皇帝用戏谑的口气责备了赵瑗,怨气瞬间消了个干净。 呵呵,看来这烦心的事,是好事啊。 张狂吧,越张狂越好,张狂得不把皇帝皇后放在眼里,更好。以为有了子嗣,皇帝就会重新考虑他?以为皇妃和太后关系近,就会是他的助力? 岂不知,皇帝最不喜外戚势力强大。赵渠在她名下,为嫡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规矩。皇帝不就是对她吴家忌惮,才迟迟没有封她名下的赵渠为太子嘛。 现在好了,有人不但岳家强势,还宠着他媳妇。这样的人一旦掌权,权力最终会落在外戚手里。 皇帝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后越想越心里越舒坦,笑着接话:“大哥是有情义的人,疼媳妇。官家莫怪。我们来就是出来玩儿的,早一日迟一日没什么关系。” 一同进来的郭思谨,此时在皇后的下首坐着。 下车时,赵瑗告诉她,为了不让她着急,他撒了谎,说因为自己肚子疼,才出发的晚。并说,不让她担心,圣上是不会责怪的。 但会影响到他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啊。郭思谨浅浅一笑说:“昨晚殿下跟臣妾讲往年围猎的情形,话越说越多,直到快天亮才睡,喝了不少冷茶,一早闹肚子了。” 平日里不爱在众人面前说话的张贵妃,好奇地问:“大哥都讲了什么?说来我们都听听。” 郭思谨含笑看了一眼仍站着的赵瑗,望向皇帝叙叙地说:“讲了很多。殿下的记性好,臣妾听着像是亲眼看到一样。比如殿下十三岁时,跟众人走散,被一只黑熊追,是圣上赶到救了他。 当时圣上急得眼圈通红,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一缕阳光透过树木的枝叶,自圣上的脑后照下来,落在圣上的侧脸上,金光闪闪的,那时候殿下想,自己的爹爹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天神啊......” “黑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赵瑗惊讶地问。当时在场的只有圣上和自己。她知道的那么详细,赵瑗有点疑惑,是不是自己曾无意中告诉过她。 “韩如意说她八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秋猎,就遇上你被黑熊追,是被圣上救下的。”郭思谨笑嘻嘻地说:“她八岁,你不是十三岁嘛,别的都是我瞎编的。圣上肯定紧张你,眼睛他自己又看不见。” 赵瑗想到了她曾经说过的话:你说井掉桶里,我都会跟别人解释,那是写了井字的纸掉桶里了。 今日这情形,不就是这样么。他撒了谎,她不但帮他圆回来,还说到了皇帝的心里。 后来,皇帝的心情明显十分的好,特意说,这几日想吃什么,就让御厨去做,别怕麻烦。带着一众下人们来,就是侍候主子们的。 但想到为了自己,她去费尽心思的讨好别人,心里就不是滋味。赵瑗挽了郭思谨的肩膀,示意她坐在刚铺好的软椅上。“那日就是晴天,幸好你蒙对了。以后不准说谎话。” “我哪里像你一样,凭空说瞎话。”郭思谨得意地说:“韩如意说大家听说你失踪了,都很惊慌,女眷们也不敢呆帐篷里了,全站在太阳底下等消息。” 这日的事,郭思谨对赵瑗虽然有些不满,埋怨他不该骗她,不该在路上磨蹭让大家等。但她挺高兴的。他会为了自己,而不惜惹皇帝不高兴。 赵瑗看她面带喜色,心中的一点小郁闷也散了。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夫君的事,你夫君自有分寸,不用跟他们解释那么多。” 秋葵在营地里四处瞧,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围猎,看见什么都是新奇的。正看得兴奋,突然一团火红的身影骑着白马从她旁边穿过,停在前面不远处。接着一个轻盈的翻身,就落在了地上。 秋葵的第一反应是,热,但是好看。 本着小女子的好奇心,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瞅瞅这姑娘脸蛋是否好看。 哦嚯,这不是做衣服添钱的吴茉莉嘛。 这时吴茉莉也朝她这边看来,并对着她莞尔一笑。 秋葵很有自知之明,吴茉莉是不可能对着她这么笑的。在别人的寿宴上,吴茉莉看她的眼光,就像是看乞丐旁边的一颗臭白菜。不但没把她放眼里,甚至没把主子放眼里。 “秋葵管家,快去陪你姐,我去别处有点事。记得提醒她多喝点水,不要让她喝茶水,徐先生说白水最好。” 啥时候殿下在她身后了? “娘娘,您不能再提给殿下纳侧妃的事了。被那些不要脸女人得了消息,她们就会找机会跟殿下偶遇。肉吃的太久,看到小野菜,会觉得新鲜。娘娘千万不能大意。” 秋葵进了帐篷,坐在郭思谨的对面,郑重地说。 虽然郭思谨以姐姐自居。但秋葵主仆分的很清楚,依旧叫娘娘,自称着奴婢。用她的话说,不能让外人以为普安王府的管家没有礼数。 郭思谨拗不过她。 “你这小丫头,这话是哪里听来的?”郭思谨嗑着瓜子说。还是自己嗑的好吃啊。 “以前在宫里听嬷嬷说的。”秋葵压低了声音,“经常有宫女去偶遇圣上,嬷嬷说,说不定谁就会入了圣上的眼。” 郭思谨也压低了声音:“姐是有分寸的。殿下若是真是选妃,我就会让他知道他看中的女子,个个都碰不得。这样既显得我宽和大度,又彻底掐断了他纳妾的念头。” 想到吴茉莉走在赵瑗身边,又说又笑的样子。秋葵心中十分不安。想把这事告诉郭思谨,想想又算了。娘娘要保持愉悦好心情,那棵小红菜也不值当的一提。 日影缓移,渐渐西斜。 明黄色的大账内,围坐了十几个年轻人。 秋猎本就是年轻人的盛事嘛。 “今年的头彩,设置特别一些,不奖金银玉器了。奖励一件事,大家觉得如何?”皇帝笑道。 这是皇后给皇帝的提议,她想让吴茉莉在众人面前,提出来入宫陪伴自己的事。如此一来,每日都能见到赵渠。年轻人你来我往的,自然就凑成了双。 “圣上,快说是什么事?”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都想争头彩呢。 “一个心愿。谁得了头彩,可以提出一个心愿,只要不过份,吾又能满足的,就帮他达成心愿。” “好。” “太好了。” “说定了,圣上不能再变。” 众人纷纷大笑着附合。 赵瑗趁机说:“圣上得了头彩呢?谁来帮圣上完成心愿?” 离开皇宫,皇帝不再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屁股下面跟大家一样的草席,跟大家一样高低。年轻人们胆儿就肥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一人说:“圣上先说心愿,得了头彩,我们共同帮圣上完成。” 一人接话:“是心愿,那就是自己想要,又办不到的事。圣上都办不到,我们更办不到了。” 又一人说:“那也不一定,古人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这么多人呢,挖空心思的想,还怕办不到?” 有人催促:“圣上快说,我想知道圣上有啥办不到的。” 一人说:“前提要圣上参加才好啊!圣上近三年都没参加围猎了。” 赵瑗接过话来:“圣上今年一定要参加,这是众望所归。臣在这里照顾母后、母妃和不上山的家眷们。” 皇帝被众人的热情所感染,大笑着应话:“那你们可要努力了,吾的箭术百步穿杨,吾一进山,头彩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又一阵欢笑声过后,皇帝不紧不慢地说:“吾的心愿,是国泰民安,你们的心愿都如愿。” 赵瑗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自家帐篷。 无人。 无人? 人呢? “皇妃在西河边,小瀑布那里。” 想去河边凉快,找最近的地方嘛,跑那么远干什么。赵瑗一路小跑到了暗卫所指的地方时,郭思谨正在与王嗣同道别。 赵瑗停顿了一下脚步,又轻快地走了过去。 “巧啊,王大人。”赵瑗上前牵了郭思谨的小手,四处看了一下,轻言笑语:“秋葵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人? 王嗣同是什么? 王嗣同在赵瑗眼里就是个赖蛤蟆、丑八怪、臭蟑螂。看见他,就想踩死,或是踢得远远的。因为不想看见王嗣同,他从南粤府回来,见李福来的二弟吏部李尚书时,破例去了他的府上。 别人没把他放在眼里,王嗣同丝毫没有在意。他对着赵瑗揖了个手说:“告辞。”没有问好,没有称呼。 同样的,赵瑗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赶快走,麻利的走,越快越好。长的丑就老老实实在屋里,胡乱跑什么。 待王嗣同走的远一些了,郭思谨才回答赵瑗的问话:“秋葵去帐里拿帕子了。” 刚从帐篷里过来,没见她啊!路上也没见她。但娘子的话,是不是质疑的。 赵瑗轻轻缓缓地说:“要来这里洗帕子吗?下次有事,等我回来了,再她让去办。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 郭思谨原打算回去的,看赵瑗来了,又坐回先前坐的大石头上,“你不在的时候,我让宋小宝回城里找叫李秋萍了,明日大部分人都进了山,我闲着无趣,让李秋萍过来陪陪我。”冲赵瑗笑了一下,“顺便让宫七也来了,他煮的茶好,新鲜的山泉水,味道肯定更好。” 这是想让宫七来呢,李秋萍是个幌子。最近满心的都是甜思思,别人的事考虑的少了。皇帝也就在围猎的时候,能与大家打成一片。这时候让他们父子见个面,机会正好。 赵瑗暗自感叹,他娘子考虑得周到。侧身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笑吟吟地说:“谨遵皇妃娘娘吩咐。”接着又说,“还想让谁来?再差人去叫。” “娘娘,小王爷和宋大人下午就进山了,打了不少猎物,这会儿在那边支了火堆,准备烧烤,我们也去吧。” 秋葵远远看见郭思谨的背影就喊。 两棵大树挡着了赵瑗,待走的近了,她才看见这个主子。没做任何思考的,就问:“殿下去吗?” 这个小丫头,咋看着这么不顺眼呢?我娘子去的地方,为什么我不去?赵瑗收了笑脸,盯着秋葵问:“拿个帕子,要去这么长时间吗?” 天色暗下来了,看不清对面人阴郁的表情。秋葵不知道主子不高兴了,仍欢喜地笑道:“刚好遇到小王爷找娘娘,问娘娘喜欢吃什么肉,他好先烤,奴婢就跑去看看,都有什么能吃的。” “都有什么?”郭思谨问话的时候站起了身。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赵瑗从袖筒里抽出帕子,扔给了秋葵,“洗干净,晾干了再回去。”接着又对郭思谨笑道,“等她忙完,刚好肉烤好,不耽误吃。河边凉快,让她多在这里呆一会儿。” 秋葵:我不热,我想看看肉是怎么烤的。 赵瑗:依着我的心意,让你站这里一晚上。 前有耗子,后有蟑螂,马上要来个黄鼠狼。以后还是不出门了,呆在府里的好。 赵瑗把郭思谨送到有耗子的火堆边,对郭思谨说:“秋夜微凉,我去帐篷里给你拿件衣服。” 满头是汗的慕容白又在心里嘀咕了句:神经病。 拿衣服自然是借口,赵瑗要去找暗卫问,他的甜思思跟那只蟑螂究竟说了些什么 当他听了暗卫给的答案后,想让暗卫跑步跳河里,不淹死之前不许出来。 暗卫答的是:不知道。 赵瑗用最大的涵养憋着了气,又问:他们是怎么见的面? 暗卫答:王大人去了主子帐篷片刻,秋葵他们三人一起出去了。 赵瑗再问:在帐篷里,他们说了什么? 暗卫答:不知道。 暗卫是保护主子们的,又不是听墙角的。主子特意吩咐,不让靠营帐太近。到了河边,有哗哗的水流声,离他们那么远,也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啊。 暗卫感觉到了主子不大高兴,但觉得跟自己没半点关系。自己尽忠职守,行为没一点不妥。所以,当他听到赵瑗说,晚上不许吃饭时,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任务。 第285章 都要成亲了? 天上月色清冷,地上灯光点点。 宫七和李秋萍乘坐的马车,刚刚靠近驻营地,就有一名侍卫迎了上来:“皇妃在西南边烧烤,让小的带您过去。” 他们到达火堆的边时,郭思谨正眼巴巴的看着韩如意啃吃兔子肉。这个肥免子原本是在她面前盘子里,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听到宋羿说,有孕在身的人吃兔肉,生的娃娃三瓣嘴。 李秋萍听了郭思谨没吃兔肉的原因后,她憋着笑,问宫七:“你听过这说法吗?” 宫七反问:“难道不是吗?大家都这么说。” “生什么样的娃,只跟他的父母有关系。”李秋萍嘿嘿笑道:“吃鸡还能生只鸡?吃鹿肉还能生只小鹿出来?我们那里的人,怀孕了专门吃兔肉,营养好,对胎儿好。” 怕郭思谨不信,她又说:“真长三瓣嘴,把我头砍了。” 吃白菜,生颗大白菜?吃菠菜,生颗菠菜?不可能嘛。道理是一样的。郭思谨瞬间就想通了,接了李秋萍用小刀切好的一块兔肉,毫不犹豫的放进了嘴里。 韩如意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赵瑗,转了转眼珠,低声问郭思谨:“想不想知道,瑗哥哥更在意你,还是在意你肚子里的娃?” 慕容白瞪着大眼睛接话:“怎样才能知道?” 宋羿拿了根木棍敲着韩如意的头,没什么情绪地说:“不许胡闹。” 宫七翻着火上烤着的鹿肉,嘻笑道:“我想知道。” 李秋萍迟疑地说:“男人都经不起考验,还是别试了。” 想到就要做到。有想法,而不去实施,浑身都难受。韩如意贼兮兮说:“看我的。” 郭思谨咽下嘴里的肉,正要说话,看见韩如意起身蹿了出去,顺着她的身影看到了赵瑗。 “瑗哥哥,皇妃娘娘刚才吃了大半只胖兔子。”韩如意抱着赵瑗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听说吃兔肉长豁子嘴,你马上要有个豁儿子了。好期待啊,肯定十分的可爱。”十分好奇似地说,“就是不知道,说话会不会漏风。” 赵瑗在众人的目光中,微怔了一下,扒着韩如意的手臂,笑道:“就你这个黄毛丫头懂的多。你不是怀疑宋羿是我的私生子吗?这事调查的如何了?” 宋羿:...... 慕容白开心地:“哈哈哈哈哈。” 李秋萍好奇道:“我知道的年龄最小的父亲是十三岁,大殿下没比宋大人大多少吧?” 宫七凑热闹:“有这事?快讲讲。” “我没说过。”韩如意跑到了宋羿身边,急急解释,“赵瑗在胡说,你不要信他的话。我是瞎子还是傻子,会有这样怀疑。” 赵瑗笑呵呵地接话:“你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是被爱慕之心,蒙蔽了双眼。太过关心宋羿了。”接着问道:“你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如何,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你......”韩如意张口结舌。 你个小丫头,两句话就把你摆平了,顺便摆平宋耗子。 赵瑗在郭思谨旁边蹲下,笑望着宫七说:“明日围猎宫老板要努力,当日头彩是一个愿望。你若是得了头彩,可以请圣上赐婚。”又看了一眼李秋萍,“让圣上把你的心上人赐婚给你,这样就不用担心李大人会反对了。” 黄鼠狼也摆平。 你们各自操心你们自己的事去吧,免得都爱乱操闲心。 扫清了这些烦心的人。赵瑗愉快地笑问郭思谨:“兔肉好吃吗?”接着又说,“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晚饭马上就送过来了,有你喜欢吃的鸡汤面。” 由于各怀心事,接下来的时间只有慕容白最活跃,情绪高昂地描述下午射猎的情景。 鹿肉烤好时,郭思谨对赵瑗说:“给圣上送过去一些吧,没准圣上高兴了,会给大家赏赐。” “爱妃的主意甚好。”赵瑗把鹿肉装在盘子里,递给了宫七,“宫老板帮忙拿一样,我拿鸡肉。”又对慕容白说,“你来拿地瓜,你干爹拿兔肉。去的人多,圣上开心,赏赐多。” 看宫七迟迟不接盘子,李秋萍推了他一下:“大殿下的主意好,去的人多。圣上赏的少,都不好意思。”又笑道:“你们不许私吞,回来要跟我们分的。” 待他们走后,韩如意低声问:“宫老板这趟来有事要办?需要帮忙吗?” 李秋萍说:“没事啊,你哪儿看出来他有事?” “你们又把我当小孩子。”韩如意不满地说:“送烤肉的目的,明显是让宫老板去见圣上。” 这话可不能明说。郭思谨问:“小如意,你真的喜欢宋羿?” 韩如意又闭嘴了。 “圣上高兴吗?” 回到营帐后,郭思谨问。 “高兴。”赵瑗不高兴地说:“早知道留我们用饭,我就不去了,让你一个人用晚饭。” “我们四个人一起呢。你刚走,秋葵就来了。”郭思谨笑呵呵地说:“既是高兴,怎么没给赏赐呢?” 赵瑗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皇帝留人吃饭,就最大的赏赐。新年初一谁家得了从皇宫里送去的饭食,那是一家人的荣耀。” 躺下睡觉时,郭思谨装着随便一提的样子说:“韩如意不是跟你有婚约嘛,你怎么把她和宋羿牵扯在一起。以后别这么说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赵瑗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她仍以为他和韩如意有婚约,竟然对韩如意没有一点敌意。 “从南粤府回来的次日,我就跟安国公说清楚了,让韩如意另寻良人。” 郭思谨心不在焉似的“噢“了一声。 赵瑗以为她会惊喜的说,怎么不早告诉我。他的答案已经想好了,就说,我觉得这是小事,不值当一提。 没有惊喜也没有夸奖,自己觉得天大的事,在她那里好像是不值当多说一句的小事。 这个晚上,郁闷的赵瑗一直想问问,她与王嗣同说了些什么,最终也没问出口。 鼓声阵阵,号角朗朗。 太阳才露出半边脸,皇帝已经领着一众的人进了山。 “我以为你也要闹着骑马进山,哄你的话,已经想好了一堆。”赵瑗笑吟吟地道。 郭思谨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绛色的骑射服,问道:“做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都想好了不让我进山,还看着我忙活着各种准备。” 看到郭思谨不高兴,赵瑗又想缝自己的嘴。她自己主动说不去,自己干嘛还要再提。赵瑗挽了她的腰说:“没见过你穿骑射服的样子嘛。反正明年还能穿,明年秋猎我带你进山。” 郭思谨高兴了:“你现在教我射箭吧。” 这张嘴,还会不会说话了?赵瑗低声软语道:“射箭费力气,明年秋猎前,一定教你。” “我娘怀我的时候,骑着马到处跑呢。” “所以,你小时候才又瘦又小的。”好像又说错话了? 郭思谨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宋羿的亲生父亲是谁吗?”宋羿在她耳边小声说。希望她能忘了方才那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郭思谨拖着赵瑗就往营帐里走,“给我仔细讲讲。” 赵瑗以为她听了会哭。岂料,她听后,只是感叹道:“以后,以后要对我娘好。”接着又问:“那家人,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吗?”立即又惊喜说:“宋羿是跟我同样大的那个男孩吗?难怪我一直看着他挺亲切的。” 赵瑗:“......” 郭思谨自顾道:“我以后也要对他好。” 赵瑗急忙说:“不是不是。宋羿是那个奸人的私生子。” “谁?” “你表了几表的表舅。” “噢。”郭思谨有些失望,转话又说:“那他是我表哥了。” 赵瑗:“......” “难怪你们不怎么说话了,原来你知道了他的身世。”郭思谨笑道:“一个人的身份是不能选择的,你不能因为讨厌他的父母就讨厌他,这对他不公平。” 赵瑗:“父债子还,老子做了坏事,他的子孙们就要替他偿还。” 郭思谨拉了赵瑗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说:“太师有些事是做的很过份,但他也是为了这个国家。” 转话又说:“并不是因为他是我表舅,我才这么说。我跟他不亲,对他也没有一点感情。没同你成亲前,我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叫过他舅。我是关心你,关心朝政,才了解他。 那个时候议和是最好的出路,有人反对议和,只能用强硬的办法。现在他争权夺利,是在保命。你想嘛,没了手中的权利,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官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诬陷别人,罢别人官职,那都是小事。换作是我,为了家人,杀人我也敢干。但你能说我就是个纯粹的坏人么......” 就知道娶了跟秦奸臣有关的人,以后是个麻烦。还不一年,就要因她动摇了。 赵瑗什么道理不懂?在朝政方面,若说郭思谨了解的东西是一小滴水,那他了解的就是在一大缸水。 但他从不去想秦太师的初衷是什么,更不去想他的难处。只有这样,才能满心的仇恨着他,想着寻着机会灭他全家,来报恩师之仇。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多年的恩师冤死在别人手里,此仇不报,怎么有脸称恩师的徒弟,百年之后,怎么有脸面去面对恩师。 五年以来,从没人在赵瑗面前,替秦太师开脱过,就连宋羿提到秦太师,也是跟着赵瑗一起骂那个该死的奸人如何。 赵瑗一直以为,无论听到谁站在秦奸臣的立场说话,自己动不了的人,以后就把他等同于秦奸臣在心里仇恨;自己能动得了的人,立马拖出去杖毙。 此时听到郭思谨的话,却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心平气和的多。 能接受,不代表喜欢听这些。赵瑗想对她说,最早收留那家人的二儿子,可能还活着,邻居替他们收尸时,没见到他的尸身。又担心说出来后,她会心心念念的的记挂着这事,万一找不到,又要失望。 思索了半天后,赵瑗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太突兀又能把话题扯远的话题,于是笑道:“娘子,你说小如意知道宋羿的身世后,还能不能接受他?小如意若是能接受,她爹娘会同意他们成亲吗?” 待二人嘻笑着议论了一番后。赵瑗说:“娘子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巡查一圈,顺便去看望皇后和贵妃。等回来,我带你去河边抓鱼,中午烤鱼吃。午饭后,我们在河边的树林子里打叶子牌。” 赵瑗巡查营地的时候,顺便去了算命先生的营帐里。 “徐先生,皇妃近两日好像特别爱说话,这正常吗?待会儿你去看看?” “嫌她话多烦了?” “不不不,我是担心她说话多了,累的慌;不陪她说话,又担心她闷的慌。” 算命先生:“……” 赵瑗:“徐先生,有身孕的人吃了兔肉,生的孩子会是三瓣嘴吗?“ “会。”算命先生暗自高兴,终于报了把他强掳来的仇了。 赵瑗:“……” 似锦的晚霞铺满天边的时候,进山的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回来。 赵瑗在营地中央安置了桌椅笔墨,亲自清点大家带回来的猎物,并一一记录。 “大表哥,姑父在山里说,明日让你也进山。”红衣似火的吴茉莉站在他旁边笑意盈盈。 赵瑗数着被红羽箭射中的猎物问:“出山的时候,看到圣上了吗?” “圣上跟宋大人他们在一起,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吴茉莉想到今日在山里对皇帝的建议,就暗自得意。她说,狩猎是另一种形式的练兵,锻炼大家的箭法和搏杀技能,既是这样,就应该把分工协作考虑进去,让大家明白相互配合的重要性。 皇帝大赞她的想法,并说明日分组。 情况顺着吴茉莉预先准备好的方向发展。 等所有的人都回来,清点完大家的猎物,她的数量最多。 皇帝把她和猎了一头豹子的韩子温并列为头彩。 第286章 丑事。 韩子温是韩如意的大哥。说话无所顾忌的韩如意不满了:“按数量算的话,是不是我捉几只小耗子,也算数?” “吴茉莉最大的是山羊,你的是野鸡。”皇帝和悦地笑道:“把男女放在一起比试不公平,韩子温是男子第一,吴茉莉是女子第一。” 韩如意还要争辩,看到宋羿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十分不情愿地把将要出口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岂料,接下来的发展,要让她原地爆炸。 吴茉莉向皇帝提出的是,明日要和赵瑗分一组。 皇帝帮助实现的愿望啊!天大的好机会,竟然用到这样一件事,最主要的是赵瑗的箭术不高。 她,她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别想得逞。 吴茉莉的话落后,韩如意立马说:“我也要和大殿下一组。” 皇帝笑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其余的人抽签决定,三人一组。” 韩如意最终还是和赵瑗分到了一组。 她在宋羿的指点下,威胁了负责抽签的福全,让赵瑗的签子上做了不太明显的记号。 韩如意以为是她吓住了福全。其实是福全禀告了皇帝。皇帝说,依她吧。 热热闹闹,将近半夜了大家才各自回营帐歇息。熄了灯,郭思谨低笑道:“吴茉莉不会想着做侧妃吧,大将军的嫡女,又是前丞相外甥女,论身份,她可是京城最尊贵的未婚女子。” 终于主动关心与他相关的事了,赵瑗暗自开心,揉捏着她的小脸蛋,顺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让她做什么?” 郭思谨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说:“我常听人说,娶闺女要看娶岳母。沈夫人不太好相处呢,又凶又蠢还自以为是。娶了吴茉莉,经常面对那个母夜叉,可是有点烦心。 还有那个吴大将军,你若是跟她置了气,她爹会不会打上门来?皇后对吴茉莉也极好。” 郭思谨叹了口气,“皇后一直想让她这个侄女嫁给赵渠,你这横插一杠子,皇后会不会因此怨恨上你了?赵渠会不会也对你意见?”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上赶着要娶那个红夜叉似的,而且还没完没了了。睡觉的时候,老提别人干什么。 赵瑗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又亲了亲脸蛋,接着堵上了又要开口说话的小嘴巴。 说不成话了吧? 夜深了,另一个帐子里的人,也没有睡。 皇后低头拨弄着大红色的指甲,慢言慢语道:“大皇子已经有了正妃,你即便如愿也只是个侧妃。” 吴茉莉当着皇后的面,梳理着她乌黑的头发,嘻笑道:“姑母误会了,侄女是气韩如意。她不是跟大表哥私下里有婚约嘛,侄女故意跟大表哥走的近,气死那个死丫头。” 皇后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提前安排人给你准备猎物,费心思的让你夺得头彩,不是让你跟别人斗气。” “姑母放心,后面还有几日,机会多的是。” 次日,依旧是晴天。明净的蓝天上,飘浮着几朵白云。微微的山风带着绿树青草香,轻吹荡漾。 临出发前,韩如意特意跑来同郭思谨悄悄说:“姐姐放心,我来看着那个别居用心的红蜘蛛,她别想靠近瑗哥哥半步。” “红蜘蛛?” “爪子乱伸不是蜘蛛吗?” 郭思谨拍了拍韩如意的肩膀,也悄声说:“一切拜托韩女侠。” 肩负重任的韩如意同赵瑗他们一起离开后,郭思谨约了李秋萍一起去河边的树林子里打叶子牌。正玩得兴致满满,李秋萍被皇帝身边的人叫了去。 “今日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进山呢?” 皇帝的开场白很平淡。 近距离看到皇帝,李秋萍心情十分激动,忘了不能直视这回事了,望着他带了点笑容的脸色,如实答话: “我不会射箭,在山上骑马也很困难,紧赶慢赶的累个半死,还拖大家的后腿。” 皇帝没有接着这话往下说,而是对着她面前小案几上红色的普茶示意:“这是熟茶,加了陈皮,生津养胃。” 然后,不再说话。 李秋萍心里明白皇帝肯定不是关心她进不进山的问题,更不会专门请她喝茶。 应该是想打听她老板宫七的事。 营帐里没有其他人,常跟身边的福全也没在,除了宫七,她和皇帝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事了吧? 李秋萍胡乱猜瞎时,皇帝又开了口:“我听人提起过你。说你这个人很有趣,你说的在未来某一天,人能在天上飞。”顿了一下,“乘坐的东西是不是叫飞机?” 皇帝在李秋萍变了的脸色里,得到了答案。没等她应话,他又问:“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吧?是千年之后的人。”问话里带着肯定。 李秋萍动了两下嘴唇,迟疑了一会儿,拭探地道:“你也是?” “不是。”皇帝垂下眼皮呷了两口茶,“一个故去多年的姑母是。她说宋国没有收复故土。”停了片刻后,问道,“是吗?” 宫七再三叮嘱她,不许对别人说后世的事,更不许说现下的事。可是皇帝问着了,也不能闭口不言啊。 李秋萍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叫平衡宇宙,说是世界是多维存在的。在另外一个或是多个空间里,生活着同我们相似的人。 相似却又不同,中间有人的思想和行为发生改变,后面的事都会发生改变。所以,也许在某个空间里,宋国最后收复了故土。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皇帝轻笑了一声说:“也就是说,在你们那里的历史上,我们没有收复国土。” 李秋萍立即接话:“也许这里,同我们的历史上描述的不是一个空间。”仿佛要让皇帝相信她的话似的,她又说:“这里很多事,同历史课本上的都不一样。” “哦?什么事?” “比如经界法在历史上写的是,没有推广开来,提出经界法的李姓官员被罢官,回乡开了家书院。我父亲自己都不爱读书,家里又没积蓄,怎么会开书院呢?” 听到李秋萍提到未来的历史,皇帝心情十分激动,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却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大口喝了半盏茶后,轻声问道:“下一任皇帝是谁?” 李秋萍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您的小儿子。” 这个答案,令皇帝意外。他追问道:“知道原因吗?” “太后和皇后不喜欢老大。”李秋萍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说:“皇帝想立大儿子为太子,太后极力阻挠,皇帝仁孝,就依了太后。”在她记忆中确实是太后阻挠大皇子立太子,但是在太后崩世后,皇帝立了老大。 李秋萍如此说,一来是想表明她说的话不对,皇帝也许不会再追问别的事。二来,她挺喜欢郭思谨,赵瑗若是做了皇帝,难免会三宫六院妃嫔成群。 李秋萍心情十分忐忑,紧张的等着皇帝的下一个问题。 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 半天后,皇帝说:“这些话不要再对其他人说了。”迟疑了片刻后,又说:“把原来的记忆都忘了吧。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在这里生活。” 李秋萍从皇帐里走出来后,仍沉浸在方才的对话。后悔说了谎,更后悔承认自己来自未来这回事。同时又对皇帝今日的言词,感觉到纳闷。飞机一事,她只对宫七和李慕说过。 宫七是不会说出去的,再说他也没有单独同皇帝见过面。 李慕说的吗?可他只是一个茶楼的老板,一介草民。即使有机会见到皇帝,皇帝也不可能跟他谈心啊。 千头万绪,理不出头来。 郭思谨见李秋萍自从皇帐里出来,情绪不太好,追问了两句无果,就讲了些趣事,想逗她开心。 李秋萍一直厌厌的,跟她说什么,都提不兴趣。午饭没吃,就回营帐里睡了。 为此,下午的时候,郭思谨特意到皇帐里坐了一会儿,想探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谈笑如常,看不出端倪。 郭思谨出来时,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与她错身而过,急匆匆地进了皇帐。 未经通传。 看来是皇帝的私卫。 郭思谨暗自嘀咕,这是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希望不要跟山里的人有关。今日是赵瑗带人去的,谁出事都会牵连到他。 怕神就有鬼。 傍晚的时候,从山里送出了一个消息,吴茉莉与人走散了,不知下落,赵瑗正带人找。 红蜘蛛啊!真是爪子乱伸跑得快,这是跑哪里去了。 郭思谨忐忑不安,在营帐里等的心急,就让秋葵出去打探消息。晚饭摆上了,也没心思吃。在门内徘徊几次,想出去到皇帐里去问问,门帘挑开,又退回来。 有消息皇帝会派人来报的。此时去问,不是添乱嘛。 郭思谨等的心焦火燎,再一次撩起帘子时,秋葵从外面跑进来,悄声对她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嗣同犯了事,在皇帐里跪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郭思谨急声问:“知道什么事吗?” “好像和吴茉莉有关,皇后发怒的声音,在外面就能听到。” 是一回事啊!看来吴茉莉是找着了。郭思谨的心放了一半:“殿下呢?殿下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把夜飞叫过来。” “奴婢不知道他在哪儿钻着啊。”秋葵为难道。 也是。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埋伏着呢。皇帐里有事了,这边吹哨子又不妥。郭思谨稍想了一会儿说:“荆无名不是跟着来了吗?让他去打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娘娘怎么知道厨子也来了?他明明是悄悄来的。秋葵想说她不知道荆无名在哪儿,看郭思谨着急的样子,顾不得她多想什么,应声跑了出去。 荆无名曾经是个顶尖的杀手,杀手最拿手的功夫就是隐蔽。 隐蔽便于探听。 没过多久,郭思谨便从秋葵给她的话语中,把事因判断出了个大概。 王嗣同非礼了吴茉莉。 郭思谨更惊了。 王嗣同非礼吴茉莉? 王嗣同? 吴茉莉的长相属于清秀带有几分英气的类型,若不刻意打扮,在美人云集的杭州城里,甚至不能称为一个美人。王嗣同身为一个知府的儿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若说是他喜欢舞刀弄剑的女子,吴茉莉可是比完颜贞差的远了,何况吴茉莉也没完颜贞长的好看。 “宋羿和宫七回来了吗?还有韩如意。” “我出去问问。” 赵瑗在河里洗了半天澡,穿上宋羿递给他的衣服,一声没吭地就往出山的方向走。 山里的树木草丛在清冷的月光里,显得有几分的不真实,还有几分的诡异。 “王嗣同是王太傅的孙子,圣上知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会有事。”走在赵瑗身后的宋羿说。 赵瑗慢慢回过身,去看他。半天后,问道:“你喜欢她什么?”声音沙哑而又无力。 “谁?” 赵瑗没回答,扭头继续朝前走。 宋羿知道他说的谁。 除了她,还能有谁。 宋羿调查过王嗣同,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对赵瑗的态度。在这样的事上,王嗣不会为了赵瑗强出头。 此举只能为了她。 王嗣同已经被人带下去了,皇帐里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官家准备怎么处置这个该杀千刀的?”皇后咬牙切齿地说。 “一个知府的儿子,吏部的七品官,想要他的命,随时可行。”皇帝抚着额头说:“他死了,茉莉怎么办?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总不能把看到的人,全部都给杀了。” “那有什么不行。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个女子身上,她以后还怎么议亲。知道的人,谁还愿意娶她,这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茉莉是跟着我们出来的,我们怎么跟大将军交待?”皇后连声质问。 “也许这里面是有原因的,等查到的真相,再作处置。” “那个该死的丑八怪,已经认了。茉莉也没有否认,还有什么可查的。” “皇后想怎么办?”皇帝坚定地说:“杀人不行。” 皇后气得嗓子冒火,想喝两口水,手科的端不住茶盏。 “官家想怎么处置?” “让茉莉嫁给王嗣同,对外就说他们早有情谊。” 第286章 大家都在胡思乱想。 围猎出了意外,皇帝失了心情,呆在皇帐里不露面。众人也不敢再张扬着热闹,三五成群的架了火,烤食自己的猎物。在清冷的月色里,低声逗笑,偷偷的开心。 郭思谨看到赵瑗身上穿的,不是早上的月白色骑射服,而是灰色束腰的普通衣服,有些纳闷,打猎怎么还换衣服了? 但看到他脸色不太好,想着是因为在山里慌乱着找人,摔了跤划破衣服什么的。这种笨拙的行为对男子来讲,可能有些丢脸,赵瑗没提,她便当作没注意到这件事。 赵瑗回到营帐后,情绪厌厌的,问了她两句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就说跑了一天很累,在塌上稍坐了一会儿,晚饭没吃便躺下了。 这种情况十分的不正常。 成亲九个月以来,他从未流露出如此疲惫而又厌倦的神色,最初不怎么搭理她那几个月,见到她也是温和的。不像眼前这样的疏离冷淡,与早上走的时候,搂着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判若两人。 两个人一起生活,相互冷淡不交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至少要有一个人热情主动才行。 躺到塌上后,郭思谨挽着他的脖子,愉快跟他讲白天打叶子牌,赢了李秋萍不少银子。说李秋萍人看着聪明,其实打牌不行,如何如何逗笑的趣话。 赵瑗低声说:“困了,睡吧。”说着翻身平躺,给了她一个侧脸。 郭思谨猜测是不是因为王嗣同的事令他烦心。 王嗣同不久前跟自己见过面,他会不会想,王嗣同也非礼过自己。也是呢,赵瑗看到的时候,只有王嗣同他们两个人。吴茉莉是大将军的女儿,皇后的侄女,这样的人都敢染指,自己只是家世普通的女子,而且还是他曾经提过亲的人。 郭思谨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 真是冤枉死了,不要说没碰过手,双方的衣服都没擦到过。最近的距离,也有两三步,还是王嗣同刻意避开的距离。 思及至此,郭思谨顾不得想今晚王嗣同的事是另有原因,满心的想着,怎样才能消除赵瑗的误会。 自从她恢复记忆以来,对他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 这其中主要原因是,她不想再捧出整个心给他,免得到时候又要伤心。眼下里,是有办法让他纳不了侧妃,万一他得了那位置,成了一国之君,收纳其他女子是免不了的。能给她皇后的位置,就算是对她有情谊的了。 郭思谨很郁闷,当初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啊。 完全不认识他多好。 不用去想他的喜怒哀乐。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去想他。更不会心心念念的总想着跟他在一起。 没有回头路呢,日子还是要过的。 有矛盾就要解决。 郭思谨捧着赵瑗的脸,把他的头扭转过来,用拇指描摸了一会儿他的眉眼,嘴巴就凑了过去。 他不是喜欢亲亲么?做他喜欢的事。 嘴唇碰在一起,轻轻厮磨,接着轻启他的牙齿。 赵瑗把脸扭到一边,扒开了她的手,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别动,我困了。”停了片刻后,又转身搂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睡吧。” 这样都不行? 那要那么才行?有着身孕,也办不成别的事呀。 唉......睡吧,明日再想办法。 次日一早,皇帝以宫里有紧急的事要处理为由,回了杭州,并让赵瑗随行。留话说,让大家继续围猎,规则照旧。 皇帝不在,众人都失了表现的兴致,各自寻理由散了。 “有什么消息吗?” 回程的马车,安排的是秋葵和郭思谨坐在一起。等上了车,郭思谨就迫不及待地问。 秋葵悄悄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昨夜韩如意找奴婢了,大骂吴茉莉不要脸。” “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一直骂吴茉莉。”秋葵若有所思地说:“说不定是那个红蜘蛛勾挠了王大人。王大人一看就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去非礼她。” 郭思谨有些担心王嗣同,想找夜飞问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身为暗卫首领,即使没有进山,下面的人,肯定也会告诉他。 从车窗里伸头出去,前后看不见面熟的人,身后只跟着算命先生的马车。 她们的马车行的慢,皇帝的车队早不见影儿了。 若是宋小宝在,一定能打听出来。可宋小宝去通知李秋萍和宫七来围猎后,就依着她的叮嘱留在了茶楼帮忙。 其他人都是外人,别人不来主动说,她也不好去问。 慕容白虽然不是外人,她担心这时候叫了慕容白来,太惹眼,赵瑗会知道。 郭思谨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不安回到了王府里。张伯告诉她,上午的时候,慈安女官来找过她。郭思谨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慈安是刘木兰的法号。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问了娘娘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小的告诉她大约要到后日,她说等后日再来。” 郭思谨自南粤府回来后,张伯在她面前就以小的自称。张伯曾在汴梁的皇宫里呆过,虽然他入宫的时候,明节皇后已薨世多年,但宫里依旧流传说她和福月帝姬种种传说。 对于张伯这样的小内侍来讲,明节皇后和福月帝姬,那是神圣、华丽而又遥远的存在。 突然的知道了,王府的女主子是福月帝姬的女儿,张伯在最初的几日,有点不大能接受这个事实。 凭心而论,张伯从未为难过这个家世普通,又受男主子冷落的女主子。 但在心里,也没把她看得很重要,尊重之说,就更不用提了。配不上他看着长大的德才兼备,相貌非凡的赵瑗嘛。 总的来讲,之前对她的态度是客气疏离。 现在不一样了,他打心眼里觉得郭思谨是这个府里的主子,甚至比赵瑗的身份,更为贵重。再不敢在她面前以我自称。尤其是想到此前自己曾明里暗里,提醒赵瑗让他和离的话,就十分的后怕。 生怕女主翻旧帐,把他撵出府。 郭思谨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么大年纪,又是赵瑗堂舅,在她面前小的小的说话,令她不安。但称呼是别人的事,她也纠正不了,只得由他。 郭思谨想不到刘木兰找她会是什么事。刘木兰此人有些清高,两个人极少来往,最近的一次碰面,还是在宫里,那时候金国使者还未离开。刘木兰对她怀有敌意,说话夹枪带棒的。 郭思谨没再多寻思刘木兰。昨晚心里不安宁,没休息好。虽然没有困意,午饭后,她还是强迫自己躺下休息。 现在睡觉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呢,还有小娃娃。 想到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心中就满满的甜蜜和喜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将近天边,赵瑗仍没有回来。 宋小宝也没打听出来,昨日在山里发生了什么事。说是问了进山的人,大家都一致的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还特意说,问了宫七。宫七也是如此回答。 郭思谨思索了半天后,说:“这件事,你不用问了。”接着又说:“万一殿下得知你打听过此事,你知道怎么回答吧?” “小的想知道皇家围猎是什么样子,好不容易盼到一次机会,又被主子派去干活。就想问问,他们打猎都打了什么,山里好不好玩儿。” “聪明。” 郭思谨晚饭没吃,去了太师府。 她对张伯说的理由是,睡的时间太长,想出去转转,顺便去太师府一趟,向表妹借琴谱。 张伯当然知道,女主子对他说去哪里,并不是真的是向他交待,而是等赵瑗回来问话的时候,好知道她去了哪里。 郭思谨对王夫人说的则是,想吃她家的饭了。 这个理由很平常,但也很自然。 以前郭思谨就常去太师府走动,偶尔留在那里用饭,夸赞她家厨子的手艺好。 同赵瑗关系缓和后,只顾忙自己的事,去的就少了。 皇妃的到来,王夫人很高兴。 她一直都比较喜欢郭思谨,性格温婉,亲切的称呼她为舅母。最主要的是,这是一条后路。官场如战场,尤其是做到丞相兼太师这个位置的的人。那是踩着累累的白骨上去的,一步走错,就可能满门覆灭。 多一条路,在某个危机的时刻,可能就是一条生路。 王夫人不是普通的深宅夫人。她的爷爷曾做过丞相,那时候的王家也是高朋满坐,权势熏天,无奈她父亲是个不争气的,家业在他手里迅速衰落。 王夫人到了婚配年龄,一般的官家子弟瞧不上王家,甚至没有哪个少爷愿意接纳王夫人为正室。 秦太师是王夫人自己选的夫君。 那时候秦太师还只是个穷困的私塾先生。王夫人鼓励他参加科考,考中后,又指点他的官途。自身的努力加各种机缘,做到了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 王夫人的眼光和心思,都非凡寻常的女子。见郭思谨用了晚饭后,东拉西扯的迟迟不走,就着人去问太师什么时候回来。 王夫人差人问话,对于秦太师来讲,那就是催他回家。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等着他去揪灭,他都会把手头的事放在一边,一路催着轿夫大步快跑的往家里赶。 郭思谨见到秦太师,客套了几句后,说想借几本诗词方面的书看。 秦太师自然是非常热情的帮她选。选书时,郭思谨话赶话的提到了王嗣同,夸赞王郎如何的有才气,诗词做的好。 接着她又感谢了秦太师当年相助之谊,说不久前见过王嗣同,与他交谈过,从话里知晓,他并没有因当年的事生出怨气。并再一次的赞赏了秦太师会处事,顺便夸了两句王嗣同有君子之风。 秦太师今日正为王嗣同的事头疼呢。宋羿给他交待了,让他务必想办法保下王嗣同。可是皇后和大将军那边给的压力却非常的大,非要王嗣同的命不可。 临近傍晚的时候,从不与他打交道的王太傅也差了人,来过问王嗣同的事。 就知道是棘手的事,却没料到这么难办。好办的话,皇帝也不会把本该自己私自处理,或是交大理寺,或是刑部的差事,让他来解决。 此时郭思谨拐弯抹角的提到王嗣同,话里又是大加赞赏。秦太师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来替王嗣同讲情来了。而且很可能是赵瑗的意思。 因为朝中的人,只有赵瑗同时和皇妃、宋羿、还有王太傅关系密切。而这次进山围猎是赵瑗带人去的,当年曾向皇妃提过亲的人,在他的眼皮子低下犯了事,怕别人怀疑是他做了手脚,想致王嗣同于死地。 秦太师的想法错了,但他原本有点摇摆不定的心思,瞬间安定下来。 “臣与王大人认识多年,对他的品性还是了解的,这其中定是有误会。皇妃放心,臣自会仔细调查,禀公处理。” “王大人怎么了?”郭思谨佯装惊讶道。 滑头啊!秦太师心中暗笑,话却说得温和:“王大人遇到了一点麻烦事,此时关在御史台。” “哦?”郭思谨更惊讶的样子:“王大人犯了什么事?” “偷盗。皇帝丢了块玉牌,有人指认是他在围猎时,偷了去。” 郭思谨回府的路上,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个罪名,随时可以洗去,看来皇帝给他留了生路。听秦太师话的意思,这案子是在他手里办的。以秦太师的手腕,颠覆黑白的事都能做干净利索,这种隐密的事,想放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那就不用为他担心了。 郭思谨吩咐车夫把车停在一家布庄门前,挑了匹上等的细棉布,准备给赵瑗做两套中衣,再给自己做两套同样款式的。袖子和领口绣上同样的花纹,不出门的时候,可以在屋里当便衣穿。 郭思谨回到府里,已经是戌时中了,赵瑗仍未回来。 张伯说:“殿下捎话回来,让娘娘先歇息不用等他,他在外面用饭,手头的事办妥了就回。”接着又说,“殿下差人给娘娘买了雕花蜜饯和庶糖水,小的让人放在了揽月阁。” 第287章 求情。 郭思谨快要睡着时,感觉身后像是躺了人。她先是背过手摸索了一下,接着翻转身,挽了他的脖子,偎依在他怀里,“晚饭用了吗?” “嗯。” 郭思谨这才睁开了眼。 没燃灯,朦胧的月色里,床帘上的流苏在微风轻摇。他背光侧躺着,面容沉隐在黑影里。陌生而疏离。 “什么时辰了?” “将近子时。” “若是忙的太晚,就别回来了,歇在永和宫。” 赵瑗摸着她背后的头发,接话道:“是不是吵到你了?明日着人在这屋里摆个塌,我睡塌。” 郭思谨先是抿着嘴角,低笑了两声,然后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你这人太坏,做事目的性太强。” “嗯?” “做不成那事,你就不想跟我睡一起了。” 赵瑗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说:“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就是。” 看赵瑗不再接话,郭思谨吃吃笑道:“就是也没错啊。你是因为喜欢我,想同我亲近才那样的嘛。”放低了声音说:“再等一个多月就可以了。” “什么?” 郭思谨嘿嘿笑。 赵瑗摸着她的头发问:“你不困吗?” “睡一下午了。”郭思谨往他怀里靠了靠,低笑道:“你不在家,也没人叫醒我。” “明日告诉秋葵,白天最多只能睡小半个时辰。睡的太久,晚上不容易入睡。”赵瑗停顿了一下,说:“我有点困,想睡了。” “再说一会儿话嘛。你不想说话,我说给你听。”郭思谨笑嘻嘻地说:“你喜欢听什么? 赵瑗撩起她的头发,摸了一会儿她的后颈,又揉捏了一会儿她的耳朵,半天后,低声说:“你说你喜欢,喜欢跟我在一起,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男人也喜欢听这些?这么肉麻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嘛。郭思谨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啊,睡了。” 捏着她耳朵的手,移动到了她嘴唇上,描摸了两圈后,赵瑗说:“不说不许睡。” 郭思谨稍想了一下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成了亲,就盼着晚上能跟你在一起。睡不着的时候,两个人能说说话。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下去。这是我想像中最好的日子。” 赵瑗对这话还算满意,又说道:“你说,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原谅我,不嫌弃我,不离开我。” 郭思谨嘿嘿笑道:“离开你,我去哪儿再找你这样俊俏的小郎君。” “......” 次日天未亮,赵瑗就起身去上早朝。 将近午时,有宫人提了食盒快马至普安王府。 秋葵欣喜地说:“殿下人不在府里,心里却在娘娘这里,惦记着娘娘爱吃的东西。” 郭思谨食用着从宫中送来的莲房鱼包,迟疑地问:“你没觉得,殿下同前些日不太一样?” 秋葵笑道:“娘娘真是难侍候,在眼前的时候多了,嫌烦;听您的话,不在眼前了,又胡乱猜疑。” 次日午后,刘木兰到普安王府的时,郭思谨正坐在后园子的凉亭看话本子。书中的皇帝,在上元节的晚上,想到故去的爱妃,不仅悲从中来,当着众掩面大哭。 郭思谨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书中的皇帝几十个妃嫔,同她们睡了无数个晚上,生了几十个孩子,自己却与贵妃很恩爱。 相爱难道不是彼此之间都是唯一的存在吗? 你是她的唯一,她也是你的唯一。 郭思谨问秋葵,能不能接受未来的夫君纳妾,秋葵说:“想都别想,敢纳妾,我下药把他们毒死。” 郭思谨说:“你可以选择拿刀砍死,这样更解恨。” 秋葵立马说:“我打不过他。” 郭思谨正要追问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静静领着一身青衣,没有任何发饰的刘木兰进了园子。 除去了锦衣华服和精美的珠钗首饰,刘木兰看上去,较之以往温和很多。 一番寒喧客套后,落坐。 郭思谨见她迟迟不开口讲正题,就找了个理由,把秋葵和静静支开了。 “算起来,我们还是表姐妹。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世家小姐刘木兰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向某个人低头。即使在皇帝赐婚的时候,她也没对父母说句软话,而是拼死相争。 皇帝解除了婚约,她认为这是靠她自己争来的,不用感激任何人。 可是当她听了她母亲的那些话,却毫不犹豫地说,她来求皇妃试试。 虽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开口时,却依旧很艰难。刘木兰连喝了两盏茶后,望着神色恬淡的郭思谨说:“求娘娘看在亲戚的份上,放过刘家。” 郭思谨见刘木兰一直不应话,就不由的去思索话本子里的故事。这突然开口的,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正在她寻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时,刘木兰起身跪下,额头伏地,再次说道:“求娘娘放过刘家。” 字正腔圆。 没错,就是说求她。 郭思谨没顾得上再去想,自己跟荣国公府有什么牵连,急忙弯腰伸手的去扶刘木兰:“妹妹坐着说话。有什么话,慢慢说,姐姐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帮。”真心话,虽然知道了荣国公跟自己没血缘上的关系,但毕竟是义父的舅父家么。 刘木兰也没再坚持,跪只是彰显她的诚意,重要是把事因讲明白。她低着头站起了身,稍迟疑了一下,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郭思谨往她面前的茶盏里加了茶:“花茶,美容养颜。” 刘木兰双手捧着喝了两口,放下茶盏后,开门见山地说:“娘娘在同里镇秀水茶楼遭遇的刺杀,是我父亲的人安排的。” 郭思谨刚提起茶盏盖子的手抖了一下,茶盏碰触到杯沿,“叮”的一声响。刘木兰的眼睫毛,随着这一声带着稍许刺耳的声音,快速地抖动了几下。 “万幸娘娘福大命大,没有受伤。若是不然,灭了刘家三族,也抵不了伤害娘娘的罪过。” 烟雾缭绕,残肢断臂,空气中的血气令人作呕。 郭思谨曾在多个似睡非睡的夜里,无意中想起这个场景,想起来的时候心就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还曾有两次因此惊醒,赵瑗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说,梦到了小时候见过的一匹狼。为了让赵瑗相信,她还描述了狼的样子。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刹那间,她仿佛又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 郭思谨放在手里的茶盏,双手摸了一下脸蛋,看了看手指,悄悄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先前的笑脸。 “妹妹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刘木兰答非所问道:“父亲是一糊涂,事后非常后悔,彻夜难眠,并且早已与那些江湖人士断来往来。” 郭思谨原来对荣国公的印象称不上好坏,因为刘木兰的事,见过他两次,还未深谈。对他的夫人杨氏了解的也不多,寻常夫人们间的聚会,她不常参加,遇着哪个朝臣家有婚丧嫁娶之事,才见她露面,也是晚去早走的。 乍一听到那场死了七八十人刺杀的幕后指使人是荣国公,郭思谨有点不能和她想像中凶残的人对号入座。 可这是由刘木兰说出来的,再不能相信,都是确定的。 人不可貌相啊!她从同里镇回来去荣国公府上,他笑得多温和。想到曾同想杀自己的人对面喝茶谈笑,郭思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也是,荣国公是武将,那是杀人无数才能得来的功勋。面对想置于死地的人,能谈笑风生,也正常。 他现在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女儿出家后,他突然良心发现,想一心向善,所以差遣女儿来向她赔罪来了?几十条人命的事,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的? 郭思谨心里疑问重重。她不动声色地望着刘木兰,等着她的下文。 而此时,刘木兰也在仔细的看着她的表情,想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出她的想法,好决定下面如何说话。 二人对视了片刻。 刘木兰再次开了口,话语深沉:“因为此事,大殿下极为愤怒,着人调查了父亲这些年做的事。再这样查下去,刘家三族的人,都不够赔的。”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说,“娘娘也知道,但凡能做到父亲这个位置上的人,见不得光的事是不计其数。”迟疑了一下,“若是论查,能站在紫辰殿里的官员,哪个人是干净的。” 郭思谨明白了,荣国公是觉得大祸临头,所以在四处使法子保命。 刘木兰开场的话,郭思谨觉得还不错。做了错事,挺坦荡,敢于承认。后面就越听越不是滋味了,好像是坏人做坏人是理所当然一样,理所当然的不受到惩罚。 再说她被人刺杀,和荣国公做的其他坏事,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她被刺杀,他做其他坏人就可以免于惩罚了?在她琢磨着逻辑不通时,想到了大殿下愤怒这句。 唔。这样啊!若不是她被刺杀,就没人查他。 郭思谨干咳了一声,接话道:“我一直身处内宅,不懂朝政。这样的事,若是想私下里解决,是不是需要找刑部?还是找大理寺,还是直接找圣上求情更好?” 刘木兰的脸上浮上了喜色:“娘娘愿意帮忙?” 郭思谨急忙说:“不不不,这样的大事,我帮不上忙。我是指点妹妹另寻别处想办法。” 刘木兰走后,郭思谨唤了张伯过来问话。 “荣国公犯的事挺大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伯没有卖关子,直接往下说:“克扣军响、非正当途径为族人安排官职、收人贿赂这些算是小事。” 这还是小事啊,这些事中的其中一件,轻则入狱,重则秋后问斩,甚至牵连家人。郭思谨迫不及待地问:“大事呢?” “这些事只是引子。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其中一项若是拿出来治罪,众人就会觉得圣上是要抛弃荣国公,就会同他撇清关系,甚至落井下石,站出来指证他的其他的罪,以证自己的清白。 最终会把他当年在战场上带兵逃跑的事牵连出来。如此一来,事情就大了,死他一个人,就是加上他的三个儿子,也不足以平息众愤。” 郭思谨听得心惊胆战。她以为顶多是罢了荣国公兵权,削爵。做了坏事就得承担后果,这是他应得的。刘木兰说的没夸张啊,赔不了三族,全家以及牵连到的人是跑不掉了。 她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殿,殿,殿下做过的事,也不经查吗?” 张伯没有明确答复,而是说:“现在没人敢想着去查殿下。” “什么时候会有人想着查他?”这句话,郭思谨是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答案她是知道的,如果确定了皇太子,而且是赵渠的话。既使赵渠没有对这个大哥生出恶念,但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就没有恶念。 两个月前,在同里镇说给慕容叶青的话,那只是说说而已。 历史上祸起萧墙的事,还少吗?亲兄弟还不行呢,何况这还不是亲兄弟。 张伯退下后,郭思谨独自呆了小半个时辰,翻来覆去的想赵瑗的事。她都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比自己明白的更透彻。以目前的状态来看,他好像不对那个位置报希望了。 自己还为此窃喜。 做个普通的王爷,就可以不用纳妃,就可以两个人一起到老。 这怎么能行! 郭思谨又想到了册封皇子时发生的意外,和宫中悄悄流传大皇子与皇帝命相不合的传说。 她再也坐不住了。 “徐先生,圣上晕倒是怎么回事?” 郭思谨去到春园里问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刚睡午觉醒来,正为梦中的事烦心。自己烦心的时候,别人也别想顺心,他没好气地说:“你此时来问我,就表明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既然知道了,干嘛还明知故问。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还是去绣绣花,看看有趣的话本子吧。保持好心情,以后生的孩子漂亮。” 有些人,就是不能跟他好好说话啊。郭思谨平静地说:“我听殿下说,你儿子准备明年参加科考,已经来京城了,住在我朋友的茶楼。需不需要我关照一下?” 第288章 危险的地方。 郭思谨在算命先生那里没问出来特别的东西。 这日赵瑗回府的稍早,赶上了在府里用晚饭。他吃饭比较挑剔,由于灶上没提前得到他要回的消息,就没特别准备。赵瑗喝了半碗粥后,耐心的看着郭思谨用完饭,然后一起出了饭厅。 后园子里摆了果盘和清茶,赵瑗切着果梨,漫不经心似地问:“听说今日刘木兰来了,她来做什么?” 没有主动告诉她的事,就是不想让她知道。那自己也不能给他添麻烦。郭思谨笑道:“闺中密话殿下也想探听?她来问秦观在南粤府的情况。问南粤府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她准备也去。” 还不说实话呢。这时候刘木兰来,只有一种可能。赵瑗把切成薄片的果梨放到了她面前,“荣国公年纪大了,圣上想让他好好歇息,昨日收了他的兵符。”不能让她知道,这事跟她有关系。 郭思谨装着不在意似的,随口一问:“兵权交给谁了?” “想接的人很多,圣上还没拿定主意,暂时由他自己保管。” 两日后,郭思谨以还书为由,又去了太师府。王夫人告诉她,王嗣同的案子已经查清,是一场误会,但暂时他是不能在京城里呆了。他自己申请从军,准备去往南岸。 南岸是个特称,指的是淮河南岸。金国和赵氏朝廷是以淮河为界的,淮河以北属金国。 是以,南岸驻扎皆是精兵强将。领兵的是从二品的上将军刘贵,是荣国公的族人。 郭思谨刚听到王嗣同从军时,心里惊了一下。吴茉莉的父亲是大将军啊,该不会是把王嗣同送到军队里,寻机弄死他栽赃给外人的吧。听到是南岸,放下心来。 接下来,王夫人又对她说,圣上有意促成赵渠和王昭雪的亲事,现在就差一个楔机,等有人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来。 郭思谨愉快地笑着应话,说是门好亲事,二殿下的性格好,如何如何。 其实她心里不安极了。 秦太师若是支持赵渠,那赵渠坐上那个位置的可能太大了。 甚至不是可能,那是一定。 次日郭思谨去了慈安宫,聊到赵渠时,她问:“二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太后笑道:“是你表妹。”屏退了众人后,接着这个话题说,“看来官家是中意二哥,想让二哥坐他的位置。昨日官家来跟我聊了一阵子,我听他的话,像是有退位之心。最近很多事都交给二哥办了。”又说,“这是好事。” 这哪里是好事了?我家小瑗瑗七岁入宫,朝着那个位置努力了十二年。德才兼备,才貌双全。赵渠哪一点比得上他?你们就这样轻易的把他排除掉了?太不公平了吧。 郭思谨剥了瓣橘子递向太后,温声说:“不知到了那时,二哥会怎么安置我们。” “做个闲散的王爷。”太后亲切地看着她笑道:“这下你娘也不用担心,大哥万一做了皇帝,需要广纳后宫的事。” 九月二十九日,晴。 慕容谨和祝东风到了杭州。 郭思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宋小宝飞快地跑来告诉她时,她正趴在揽月阁的窗台上想心事。 窗台是前不久改造的,加宽加大了不少。 赵瑗说天越来越凉,让她以后少往后园子跑。闲了,倚着窗台看话本子;闷了,趴在窗台上朝外看风景;再冷一点,在窗台上铺层棉褥,坐在上面晒太阳。风刮不住,雨淋不住。 把她安置得挺好,就是对她的态度不好。不太想跟她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看见她就想亲亲抱抱。 近几日,郭思谨没事就琢磨赵瑗这个人,分析他是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对她照顾的这么周到。那等她生过娃娃呢?难道就不对她好了? 越想越担心,一个人的时候愁容满面。 宋小宝对她说国师和夫人来了,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丢了手里的话本子,就往外跑,与将将入揽月阁大门的祝东风撞了个满怀。 不是误撞啊,是祝东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内蹿出来,抱着了她。 武功高的人么,反应快。 “有了身孕不能这么跑。”祝东风抱着她,一面为见面激动,一面为这个冒失的女儿担心。 “我......”郭思谨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接着便是大哭。 “那死小子欺负你了?”慕容谨背手站在一边,皱着眉说。 郭思谨从祝东风的肩头,扬起满是泪的脸:“没有,就是想娘了。” 慕容谨:没想我?哼,不过想不想都无所谓。 才两个多月,郭思谨像是几年没见到祝东风似的,叙叙叨叨说个没完。直到赵瑗回府,话题才被打断。 赵瑗同祝东风寒喧问候了几句,就被慕容谨单独叫了去。这是慕容谨第一次正视他这个女婿,第一次跟他好好说话。 话题聊的是荣国公。 荣国公在收了兵权的次日,朝臣们的奏呈,接二连三的进入了御书房,内容十有八九是弹劾他的。 此种情形虽然是在赵瑗的意料之内,但未料到他做的坏事会有如此之多,真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啊。 慕容谨对赵瑗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总结起来两个意思:一,荣国公曾有大功于国家。二,放他一条生路。 赵瑗说:“当下这个局面,不是我一个皇子能控制得了的。” 慕容谨说:“你只要想救他,就会有办法。” 想救?我是想他死。 赵瑗问:“我救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慕容谨想把这个死小子踩死。一个女婿半个儿。你是老子的儿子。老子向了你开口,你还来谈条件? 可是毕竟有求于人。慕容谨只得忍着气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赵瑗面色平静的说:“你们在杭州呆一年,等我娘子生了娃,再走。” 又说,“两个人的一年时间,换一个人甚至多个人的性命,这笔买卖很划算。荣国公若是判了死刑,至少有十个人跟着他一起死。他的族弟从二品的上将军也要撤职查办。” 慕容谨乜斜了他一眼说:“你会后悔现在说的话。” 后悔什么?我只是想要荣国公一个人的命。用一个人的命,换我娘子一年的开心,再加上梁夫人的秋水剑,值的很。 赵瑗回到揽月阁,郭思谨兴奋地对他说:“娘说这次不走了,以后也不走了,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赵瑗:“......” 两个人的时候,郭思谨悄声问祝东风:“娘怀弟弟的时候,父亲有什么变化吗?” 祝东风想到那段日子,不禁笑出了声:“天天生暗气,生怕有了孩子,我只顾管孩子,不管他了。” 郭思谨追问:“娘有没有担心过,哪一天父亲会冷落你。” 祝东风笑道:“我盼着哪一天他能冷落我。这样我就自由了。等你生了孩子,我们去远处玩。” 郭思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觉得赵瑗的变化,跟她父亲是不一样的。但因为在白天的时候,有祝东风陪着她,二人去逛街或是在家里一起绣花看书指点她剑法;或是去郭俭的院子里,照看他种的菜;或是一起接待来看望她的夫人们。过的挺充实,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乱想。 其间梁夫人来过两次,均是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得知了祝东风要长期的留下来,一幅很高兴的模样,可惜没提她在茶宴上说的奖赏。 郭思谨把这个小郁闷告诉了赵瑗。 赵瑗说:“她不说,你可以主动提出来,最好当着娘面提,她不想给也得给。” “她万一找理由不给呢?”郭思谨挺想要那把秋水剑,她准备等生了娃娃以后,好好学武功。赵瑗没时间,她的时间多,她会武功也是一样的。 “你可以跟她理论。” “这不太好吧?其他人还行。她和安国公不是一直对你挺照顾的吗?” “你不想要秋水剑吗?” “想。” “做你想做的事,不用考虑我。”赵瑗怕刚说的这样的说法,不能坚定郭思谨的心思,又说道,“她若是没有爽快的给你,那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也不必把她放眼里。” “唔,也是。” 十日后的晚上,也就是十月初九。夜风稍凉。赵瑗一改近期的冷淡的态度,热烈地搂着郭思谨,带有几分艰难地低声说:“我要离开杭州一段时间,你自己多保重,有空我就会写信给你。” 郭思谨惊声问:“去哪儿?” “南岸。” “要多久?” “快则两三月,慢则半年。若是超过三个月,我会回来看你,也就一千多里,快马三四日的路程。” 一千五百多里的路,三四日是每半天换马的速度,还是单程时间,一来一回,至少要十日。那是去军队,每天都会有变数的地方,哪里能离开十日的。郭思谨没有去说这个。而是问:“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后日。” “要打仗了吗?” “没有,但要时刻做好准备。”赵瑗迟疑了一下,又说:“荣国公的事,牵扯出了南岸存在的诸多问题。” 郭思谨平静了一会儿心情,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快地笑道:“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娘在这里,会把我照顾的很好,她武功那么高,也没谁敢打我的主意。何况还有太后照着。” 半天后,赵瑗问:“你们要不要住慈安宫?” 郭思谨呵呵笑道:“不去。你不在,我要在府里,好好看家。” 次日,赵瑗没去上早朝。早饭后,他向慕容谨和祝东风说了这个计划后,祝东风没有接话,而是快速地瞟了慕容谨一眼。 慕容谨慢悠悠的喝着茶问:“半年够吗?不行就一年。”接着说:“一直不回来也行,只要别死掉。”解释道,“你死了,这宅子可能会被你们的皇帝收回去。”又说,“这地方住着挺好。” 娘子有孕的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面对岳父岳母,赵瑗原是有些心虚。慕容谨的这一番话说得心是不虚了,就是沉甸甸的。 十月十一日,阴风微冷。 北城门送行的家人里,只有赵瑗的两位岳丈郭俭和慕容谨。郭俭再三叮嘱跟在他身边的夜飞,要保护殿下安全,殿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别的都是小事。 不知道的人,看他依依不舍而又担心忧虑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送亲生儿子上战场。 慕容谨对赵瑗说了一句话:“要拿到兵权,这样在未来的几年内,你们才能有安稳的生活。”另外送他了一个人。 自称“军师”的江湖人。 军师最早是“杀手联盟”的军师,后来是慕容谨的军师,再后来是荣国公的军师,也是黄天荡之战,少有的幸存者。 赵瑗看到他时,冷着脸说:“你就当你自己已经死了,以后做的事,是在争取活命。” 军师把斗笠往下拉了拉,没有接话。他看不上这个不会武功的小白脸,也不怕他。江湖路远,天高云阔。就是呆在杭州城里,只要自己不主动出现,朝廷的人就找不到他。 但他怕能找到他的慕容谨。 曾经指使人刺杀过他女儿,还差点得手。不知她的这层身份,也同样是死罪。 御书房里,皇帝对宋羿说:“我还以为,你会提出来跟他一起去南岸。” 赵瑗?敬地说:“臣听从官家安排。” 前些日,在众多弹劾荣国公的奏呈里,有人顺带弹劾了大皇子赵瑗,说他为解救杀了人的郭俭,不惜杀人买凶,颠倒是非黑白。 皇帝看到后,既没有让人去查,也没有问赵瑗。而是召来了宋羿问话。 宋羿说这事是他干的,大皇子和刘侍郎均不知情,郭俭也不知情。 皇帝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羿说:替主子分忧是做下人的本份。 皇帝骂道:你这不是在分忧,是在给你主子挖坑。接着又说:这事我本不想再提,既然有人翻出来,我就来告诉你真实的答案,你想的没错,郭俭就是被人设计了。这件事的关键人,是德清的牢头张烈。 宋羿惊讶的连问:官家怎么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皇帝把奏呈扔在了他面前:跟这封奏呈有关的人。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去查。大殿下收了手,对方也不会再揪着不放。这事就这样过了。 又说:做什么事都不能把人往死胡同里逼,否则对方会狗急跳墙,想着去同归于尽。 经过了这件事,让宋羿明白了,对于赵瑗来讲,最危险的地方,也是能给他保护的地方,其实是在宫里。 第289章 击鼓。 十一月八日,赵瑗离开杭州后的第二十七日,郭思谨收到了他的第九封书信。有长有短,有通过邮驿送的,有同兵部的文书一起发过来的,也有和皇帝的私信放在一起的。 内容大同小异,他那边的天气如何,吃了什么饭,遇到了件什么有趣的事。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天冷记得多加衣,说辛苦她了云云。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宽大的黄梨木窗台上。 祝东风停下手中绣着的一团绿荷,望着翻来覆去看信的女儿,好奇地问道:“怎么从未见过你写信?” 郭思谨又看了两眼纸上的飞扬的字迹,才仔细把它叠了,然后柔声答道:“我若是常写信给他,他肯定总想着家里,急着回来。军务是大事,我不能扰乱他的心。” 祝东风笑道:“他收不到你的信,才着急。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他。” 郭思谨飞速地眨了几下眼,“哦“了一声后,问道:“我写什么呢?” “这个我不懂。”祝东风呵呵笑道:“我就给别人写过一次信,还被你父亲偷偷扣下了,没发出去。” 别人?郭思谨眼睛亮了亮,低声问:“谁呀?” “你三叔慕容旋。” 这个答案,郭思谨有些失望,还以为是她娘爱慕过其他人呢。她贼兮兮的想,慕容谨再说她不爱听的话,她就装着无意的样子,提提祝东风爱慕过的人,借此气他。 因为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能让慕容谨生闷气的事。 慕容旋气不到他啊,祝东风经常提。 十日前,她见过慕容旋。同她想像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在西湖时听他到明亮高昂的声音,还以为是一个深沉而洒脱的少年。 她看到的慕容旋,是个皮肤粗糙的沧桑男子,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比她父亲慕容谨还要老成。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稚气和纯真。 他来那日是个雨天。 飒飒的冷雨,打在他撑的绿油纸伞上,溅起一层迷蒙的水雾。穿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腰间束着四指宽的黑色腰带,额头上系了条灰黄色的抹额。 郭思谨在心里暗叹,哪里像是位名满江湖的大侠,是个猎户还差不多。 那是个上午,王昭雪刚好也在。她悄悄对郭思谨笑道:“你这个三叔是不是又穷又懒,我见别人的抹额都是带花纹缀宝石的,再不济也是雪白的绸布。” 郭思谨也好奇,悄声去问祝东风。 祝东风收敛了笑容,简单的回了句:“许是为了纪念吧。” “纪念谁?” “故去的那些朋友。” 王昭雪恍然大悟的样子问:“他是不是叫慕容旋?” 郭思谨惊讶道:“你居然知道我三叔的名字。”接着又说:“就是在西湖与完颜滚单挑那个。” 王昭雪“噢”了一声后,若有所思似的说:“我知道慕容旋是你三叔,但不知道这个三叔就是他。” 午饭的时候到了,王昭雪依旧没说走,说最近肠胃不舒服,医官说让节食。 不管来往的如何熟悉,在普安王府里,她终归还是位客人。把客人晾到一边,主人家去吃饭,不是待客之道。 郭思谨只好说:“让他们三位老相识在饭厅里用饭吧,我在揽月阁。” 王昭雪急忙说:“表姐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看你的话本子,等雨小一点的,我就走。” 郭思谨笑道:“下着雨,我也懒得跑。让她们把我的饭送过来。” 王昭雪没再推辞。 待郭思谨用了饭,丫头们把碗碟撤下去。王昭雪搁了话本子,望着郭思谨说:“我一直仰慕英雄,今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英雄,没有准备礼物送给他。为他弹一首曲吧?你这里不是有筝嘛,借我一用。”前面是问话,后面就是肯定。 客人想送礼物,不好说不让送啊,反正又不是向她三叔索要礼物,也没什么为难的。 郭思谨笑问:“把筝抬到客房里吗?” “后园凉亭里。” “我的大小姐,现在是十一月的冷雨天。你不怕冷,听的人怕冷。”主动送的礼物,真是不好接。不是烫手,是冻人。 “明日我在这暖洋洋的揽月阁弹给你听,你随便点曲。”王昭雪笑吟吟道。 后来,郭思谨每每想起来这日的事,就庆幸自己裹了紫貂皮的大衣,戴着棉帽去听了。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王昭雪的筝声呢,也可能永远也听不到那么震撼人心的音乐。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冰冷的雨滴在凉亭顶的琉璃瓦上,悦耳的呜咽着。瑟瑟的筝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让人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旷野,四面兵戈声响起,忽近忽远,孤独又紧张,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是《诗经》里的《击鼓》。 讲的是一个兵士在战场上忧伤和迷茫,兵荒马乱,马丢了,又无处藏身,想到自己也许要死了,再也无法信守与战友们同生共死的承诺。 郭思谨不通音律,是王昭雪说出来的名字。 不懂却能在其中听出铁马兵戈的意境。 京城人都说,刘木兰的琴技第一。 郭思谨想说,说这样话的人,是没有听过王昭雪的弹奏。听过的人,再说刘木兰的琴技第一,是捂着良心说瞎话。 王昭雪总是令郭思谨意外。 初次见她,以为是清高矜持的贵小姐;再次见她,以为她眼里只有乐曲;在赵渠面前的表现,以为她是喜欢攀附权贵的普通女子;西湖酒肆被江湖人围困,外面的厮杀声一片,她却能镇定如常,心神平静的与人对弈,在那时候,郭思谨突然发现,其实她不了解王昭雪。 后来接触的多了,认为她就是她,有时候我行我素,胆子比韩如意还大;有时候却又对她的姑母王夫人百依百顺,像个乖巧的小女孩。 这天王昭雪又给郭思谨了一个意外。 慕容旋走时,王昭雪说要跟他一起走。 郭思谨听到她说的话,除了震惊外,还私心窃喜,嫁不成赵渠了。但身为皇妃,身为王昭雪的表姐,她还是要诚心地劝一劝的。 慕容谨和祝东风则一句话没说。 慕容旋也给郭思谨了一个意外,他没拒绝,而是说:“我的事很多,照顾不了你。你要考虑清楚,跟一个男子走,以后嫁人就难了。” 王昭雪说:“你只用在北城门外等我就行。我回去一趟,从太师府走。”又对郭思谨说:“表姐就当不知。” 王昭雪走后,郭思谨问祝东风:“她会不会走不掉,或是改变主意了?” 晚饭后便有了答案。 太师府的人来问:“表小姐在这里吗?” 郭思谨面不改色地说:“半下午的时候,她就从这里走了。” 十日过去了,仍没有王昭雪的消息。 此时提到慕容旋,郭思谨说:“不知道表妹在哪里,有没有后悔。”轻叹了口气,“她那白嫩的小脸蛋,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 祝东风穿着针,笑道:“怎么会后悔呢?你三叔除了年龄比她大了点,哪里都好。我十几岁的时候常想,他若不是我三哥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嫁给他。” 哪里是大一点,是大了二十一岁。郭思谨望着不远处墙上悬挂着的秋水剑说:“早点把秋水剑送给表妹了。”想到慕容旋的穿着打扮,又说,“万一没钱吃饭,扣下来一颗宝石当了换银子。” 祝东风哈哈笑道:“你太小看你三叔了。没钱的时候可以借嘛。” “问谁借?” “谁家有钱就问谁借,没有他进不去的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饿不住他们。” 这是王昭雪走后,郭思谨第一次提到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明明每日都会想起她,想跟人聊聊她,却害怕说出口。 好像是说出口了,就会惊动他们似的。 “娘,表妹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跟三叔走的?”肯定不是在弹琴之前,那时候还说次日在揽月阁里弹琴呢。 祝东风正在绣着绿荷叶上的一只青蛙,头也没抬地说:“我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呢?“想到那日的情景,又说:”你三叔哭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哭,眼圈都红了。“ “什么时候?“ “雪姑娘弹琴的时候,当时你一直盯着她的手指看。“ 郭思谨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从墙上取下秋水剑。剑柄上晶亮光润的三颗红宝石,像是三只红红的眼睛。 透过红光背后,郭思谨仿佛看到一对少年男女在蓝天白云下,纵马驰骋。少女回头对她一笑:表姐。 “我三叔为什么把这么好的剑送给梁夫人?“ “那场战争,你三叔受伤昏迷被人抬下去,梁夫人拿着他的剑,为他报了仇。“ “哦。“不是送的呀。这个答案郭思谨挺满意。 第290章 家书 十一月二十日,阴。身在淮水南岸濠州的赵瑗收到了郭思谨给他写的第一封信。 这是他离开杭州的第四十四日。 濠州的情况,比他想像中的还糟。更糟的是,昨晚他得了消息,金国派了完颜滚进驻汴梁增修宫殿。让一个大将军去修宫殿,不用刻意去分析就能得出结论。金国意为迁都汴梁,为南下做准备。 赵瑗来濠州的主要目的是,整顿兵务,借以观察三品将军中,有没有可以顶代刘贵的合适人选。 刘武僖已被削去荣国公的封号,关在大理寺,待结案后流放南粤。与他相关的人,有七人撤了职,四人判刑。他的两个儿子处于停职审查的阶段。 没一个人丢掉性命。 总体来讲,算是雷声大雨点小,轻办了许多。 眼下里的状况,令赵瑗改变了主意。他奏请皇帝,建议对刘武僖判决改为削爵降职,由原来的从一品降为从二品,任上将军来濠州任职,把刘贵降一级调至三百里外的宿州。 刘武僖若是在三个月内,改变濠州松散的状况,就恢复他的爵位。 密信用火漆封好后,赵瑗长松了一口气,重新执笔,准备写家信。 这时候宋小宝一脸喜色的冲进了大帐。 眼前浮现着甜思思的笑脸呢,思绪被打断。赵瑗正要训斥他。宋小宝扬着一封淡粉色的信笺,朗声喊:“娘娘来信了。” “你拆开看了?”说话的时候,赵瑗扔了笔,转过桌案,抢走了宋小宝手里的信。 “小的哪有这个胆子,信封上是娘娘的字迹。”宋小宝伸着头,看赵瑗用小刀小心的启封。笑嘻嘻地问:“写了什么?小娃娃生了吗?” “滚出去。” 握着小刀的手,有点颤抖。 信纸抽出来了,他直起脖颈深吸了口气,才低下头去看。 【今日是个晴天,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绢秀的簪花小楷,柔美清丽,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悦目悦心。就像她的人一样。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赵瑗却有了无限的暇想。 是在哪里写的信呢? 在书房里?还是在揽月阁趴在窗台上写的? 她的手很白,手背的肌肤透亮,握着紫毫笔的时候,平日里隐约看到的青筋,会更加的清晰。 她的头部微微的倾斜着,由于眼睛盯着手下的宣纸,看不到眼神。 唔,当时是晴天。阳光会撒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把阳光挡着了,在眼睑下投射出扇子形状的阴影。 或许,她写的时候不专心。 那就会往窗外看。 她的视野里是冬青树。 冬青树是两个多月前,他吩咐人栽的。 四季常青。 让她在冬日里也能看到一抹绿色。在冬青旁边是枝干光突突的蔷薇,这也是他吩咐人移栽的。 蔷薇花开的早,而且每个月都会开,一年有八九个月的花期。 他平时不注意花草,是府里的花匠告诉他的。 赵瑗想到这里的时候,把手里的信纸反扣在灰黄色的案面上。闭上眼,想她站起来的样子。 她喜欢穿束腰的衣服。而此时,她的衣服一定宽松的,因为腹部微微隆起了。那,那里面藏着一个小生命。属于他和她共同的生命。 有温热的东西从眼里溢出来,在脸颊上一路翻滚,落在手背上。 第291章 回首往事。 腊月初九,晴。一早就刮起了大风,直到午后也没有减弱的迹象。 揽月阁的门窗关得严实合缝。 门外“嗒嗒......”的声音,屋内的人一直以为是风携带了枯枝乱叶袭击门窗。直到听到张伯的声音:“皇妃娘娘。”郭思谨才示意秋葵去开门。 厚重的红木门,刚离了一个缝,干冷的风就灌了满屋。 张伯挤身进来,把门反叩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后,才走到郭思谨面前,谨慎地说:“娘娘,小的能与娘娘单独讲几句话吗?” 祝东风放下手中正描着的花样,站起了身,“我去看看你父亲在做什么。” 秋葵说:“我去灶上看有什么吃的。” “今日早朝有人当众提出立皇太子。”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张伯看着郭思谨的脸色说。 郭思谨眨了几下眼,缓声问:“有说立谁吗?” “二皇子。” “有人附议或是反对吗?” “没有。” “上议的人是谁?” “秦太师。” 郭思谨又眨了几下眼,然后说:“昨日我去太后那里,太后说圣上准备在王太傅的孙女和魏国公的孙女之间,为二皇子选皇妃。”顿了一下,问道:“魏国公现在手中有多少兵权?” 张伯答:“四分之一。” 郭思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一定是二皇子了吗?” “不一定。”张伯垂下了眼皮,缓声道:“只要不是诏告天下,就会有变数。圣上早朝时说,等大殿下回来后,再议此事。但若是我们没有任何作为,肯定就是二皇子了。” “哦?”郭思谨坐直了身子,问道:“殿下估计什么时候会回来?” “濠州的事办妥了,殿下在上封信里说,准备去马鞍府的采石矶,在节前赶回来。” 还以为是这两日就能回呢。郭思谨有点失望,她低头用手指在案面上划拉了几下,才问:“什么情况下,圣上会属意我们殿下?” 张伯答:“没有阻碍的时候。” 张伯走后,郭思谨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独自思索了很久,思索张伯说的话,思索谁会是赵瑗走向那个位置的阻力。址到秋葵拿来点心过来,用湿热的布巾帮她擦手,她才回过神。 “你想让殿下当皇帝吗?” “不想。” “为什么?” “皇帝要纳妃的呀。” 一个小小的管家都是阻碍。郭思谨笑呵呵地说:“殿下若是当了皇帝,我就是皇后,你就是皇后的妹妹。” “到时候就该忙活了,奴婢不想太忙。” “你现在不就是天天在忙吗?” 秋葵拧着眉说:“那不一样,现在奴婢忙的是自己想做的事。那时候该忙着帮娘娘和后宫的女人们争斗了。” “......” 男人不在身边的日子,依旧过的很快。转眼间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日。 腊月三十。 “今日殿下会回来的吧?” 最近四五日,秋葵侍候郭思谨穿衣服的时候,总是这样问。 “殿下坐的马车,算时间,今日该到了。”郭思谨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又捏捏肉乎乎脸蛋,连声叹气:“丑死了丑死了。都怪你们,让我吃那么多,殿下万一不认识我,怎么办?” “娘娘胖瘦刚刚好。”秋葵在她乌黑的发髻上插了枝翠绿色的步摇,笑嘻嘻地说:“娘娘不用担心,殿下不用眼睛看,也能认出娘娘。” “那原来是不是太瘦了?” “原来也是刚刚好。”秋葵用手指拨动了一下,步摇垂下的三串绿得透亮的珠子,喜悦地说:“放在匣子里看,就是一件普通首饰,戴在娘娘头上立马变了样。原来若是值五两银子,现在五万两也不卖。”她后退两三步,远远的看,“哇,真漂亮。” 被人夸赞总是很开心,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郭思谨站起身问:“衣服呢?” “也漂亮。娘娘穿什么都漂亮。” 马鞍府距离杭州六百多里,快马两三日的路程,赵瑗决定坐马车。马车至少需要三日。但坐马车可以睡觉。 他太困了,已经差不多十来天没脱下衣服好好休息。上车就睡着。昏天暗地的不知睡了多久,中间醒过几次,感觉仍是在车上躺着,眼睛没睁又继续睡。 宋小宝也在车里坐着,十个时辰后,他用手指探了一下赵瑗的鼻子。 有呼吸。 主子上车前有交待,没有大事,或是车没到家,不许喊醒他。 宋小宝看他睡的死沉死沉的,怕这一睡再醒不过来。 腊月三十日的清早,在宋小宝的忐忑不安中,赵瑗终于揉着眼坐起了身。吩咐车夫在有客栈的地方停了,快速的用了两碗热汤饭,洗漱了一番,又重新上路。 天空阴霾,车窗外的过冬庄稼蒙上了一层白霜,行至午时,仍没有消散。 随着马车一点一点的向杭州靠近,赵瑗激动的心情,逐渐被恐慌代替。 七十九日。 漫长的仿佛是一万年。 成亲之后,除了这次,最长的一次是去同里镇。 那次是十日。 前三日,他在气愤。其实,具体在气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生气,想起她该掐的小脸蛋就生气;接下来的两日是,是在猜想她的心思,琢磨她为什么这么大胆的,想着去算计他。翻来覆去的,也没想出个结果。 最后的五日,是想以后跟她怎么相处。起先想的找理由送走这个想法,就放一边了。既然跟她有了夫妻之实,再把她送走,也不是君子所为。 把她留府里,做个侧妃,搬到梅园里去住。梅园的位置稍偏,挺清静的。其实偏不偏是相对而言的,王府就那么大,去的时候,多走几步路也无妨。 话说回来,偏一点正好,晚上去不容易被人发现。去侧妃房里的次数太多,被正妃知道了,肯定会为难她。那就悄悄的去。 甚至去的时候,从哪条路上走,走到哪里绕路都想好了。回到府里,却发现她没像往常那样在门口等。瞬间,他又生气了。女人就不能待她太好,稍好一点,她就不再往自己身上多花心思。 赵瑗靠在车厢上回忆那时的心情,兀自笑了。真是幼稚,都想的什么啊。那时候有对她好吗?只是自己在心里想了想,就觉得已经那样待她了,她知道自己的心了。 唉......不但幼稚,还喜欢自己给自己找别扭。 心里明明是想接近她,却又给自己找理由,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本意。第二次从同里镇回来后去德清,那时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她接回来了。 到了地方,告诉她的是,想让她帮忙。帮忙的话是张伯说的。自己从来没指望过让一个女子帮忙。 后来,去到了同里镇。想对她好,又给自己找理由,暗自告诉自己,那是骗她而已。 她是皇帝赐婚给他,正大光明娶进门的妻子。同她正常夫妻之的交流来往,还要掩盖自己的心思,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是连自己也一并蒙骗。 这世上,还能找到比他更别扭的人吗? 更可恶的是,经常撵她走,说不要她了,让她回她的德清。去西湖那次,大热的天把她赶下车,让她顶着炙热的太阳自己走。还好,在关键时候,自己够机智,说她真回德清要带着自己。 一场不愉快的风波,就这样消散了。 往后的日子,虽有波折,也都被自己一一给解决掉。更可喜的是,她还怀了自己的孩子。 在赵瑗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从此都是蜜里调油的日子时,却发生了件令他极度厌恶自己的事。 那日的事,自围猎回来后,赵瑗刻意的不去回想。想起来,就想提着大刀去大将军府找那个红蜘蛛理论,顺便再砍自己两刀。当然,他是有理智的。这些都是想想而已。真闹起来,对自己太不利了。 王嗣同这个丑八怪,还真是做了件好事。若不是他站出来,顶替了自己。这时候怕是要同那个红蜘蛛议亲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别想过安生。 还有,如果不是王嗣同,那件事也许永远他都不会知道答案。 那日在山洞中醒来,赵瑗一看自己衣衫不整,同他躺在一起的红蜘蛛只穿了件肚兜,立马脑袋就炸了。好在红蜘蛛是闭着眼的,他提了裤子,还没得及穿就往外跑。 到了洞门口,就遇上了王嗣同。生怕惊醒里面的人,话也不敢说,只是急切的对着王嗣同摆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王嗣同朝里面张望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的把他推进了山洞旁边的灌木丛里,然后往洞里走。 片刻后,他听到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又听到了两三个人的惊呼声:“王大人。”接着是宋羿阴冷的声音:“这里没人。你们继续去前面找。” 这时又是一个声音:“那个侍卫说的就是这里吧?”是韩如意,“在里面吗?” 宋羿厉声说:“跟他们一起往前面走。” 脚步声消失后,听到了红蜘蛛的恼羞成怒的声音:“怎么是你,赶快给我滚。” “快点穿好衣服,你们还想让多少人看见。” 赵瑗立刻就想到了宋羿为什么要站出来说话,他是在保护王嗣同。宋羿若是装着没看见离开,红蜘蛛的人来了,直接把王嗣同和方才的护卫灭了,什么事没有,不用担心丑事会被传出去。 朝中没谁敢动宋羿。 宋羿是秦奸臣的私生子,现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秦奸臣对王氏言听计从,没纳一个妾,王氏不能生育,把她的一个侄子过继过来当养子。但这事秦奸臣是不甘心的,就和一个丫环私通,准备等怀了孕偷偷的送走,生下来后,再找个机会领养。 计划的很周全,丫环也顺利的怀上了,就在医师确定有孕的当日,王氏得了消息,没等秦太师飞奔回府,她就安排了人把那丫环送出了城。秦太师没敢派人找。 这个消息不知是经谁的口传出来的,反正朝中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赵瑗也知道。王氏彪悍的威名,多半是因此事而得。 但赵瑗从没把宋羿和秦奸臣的私生子联系在一起。秦奸臣那张老驴脸,要难看有多难看。凭心而论,宋羿的长相还是挺英俊的。两人之间,就没有像的地方。 可能是宋羿长的像他娘。秦奸臣找人生孩子,自然是找长的好看的。 那日赵瑗埋头趴在灌木丛里,愤怒而又忐忑的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周围的人离开。等的头脑发涨,等的想把大将军府一把火给烧了,府里的人全烧死。 在他想着用什么办法把王嗣同从火坑里捞出来时,听到宋羿说话:“出来吧,他们走远了。” 赵瑗有点记不清,他站起来后,对宋羿说了些什么话。 或者是当时什么都没说。 就记得宋羿问他:“办那事了?” 他哪里知道办没办。 半下午的时候,韩如意问,怎么半天没见那红蜘蛛了?他一想,还真是。自午后就没见她了。于是立即唤出跟的二十来名暗卫一起找。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同两名暗卫找到了那个山洞。吴茉莉正坐里面哭。一问,才知道是扭伤了脚。 男主授受不亲啊,没法看没法瞧的,一瞧她粘上自己怎么办。何况入山时宋羿和韩如意都悄声叮嘱过他,要小心这只红蜘蛛。于是,赵瑗便吩咐其中一名暗卫出山把算命先生带过来,他和另一名暗卫准备用洞口附近的树干枝条做担架。两手准备,把她抬出去,并且最快的时间见到郎中给她治疗。 赵瑗吩咐完后,就出了山洞。刚到洞口,吴茉莉哭泣说害怕,问他能不能留在山洞里陪她。小小的要求,也没法拒绝,赵瑗便走回了三四步,在距离她五六步远的地方坐下。 后面的事,赵瑗就不知道了。最后的记忆,就是觉得有点困,闭上眼,再睁开就是衣衫不整的同红蜘蛛躺在一起。 出山后,赵瑗曾想过自己什么都没做。可一想到自己衣裤上的东西,就没法说服自己什么都没做。 这事放在他身上,做与没做没什么区别,其结果都一样,那就是议亲。 好在是王嗣同出来顶了他。 第292章 恐慌。 具体的审问过程,赵瑗不知道是怎样的。听宋羿说的是,王嗣同承认自己衣冠不整的跟吴茉莉在一起,至于别的,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奸臣对皇帝说,王嗣同是王太傅之孙,配得上吴茉莉。王嗣同也愿意娶。不如结良缘,把坏事变成好事。 这时候,吴茉莉终于发话了,她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里裤穿的好好的,不信可以让宫里的嬷嬷检验。哭闹着不要嫁给王嗣同。 赵瑗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他去濠州的两日前,太后告诉他的。 王嗣同因为他的过错,无法在杭州立足而去从军。赵瑗极度内疚,再加上自觉得做了对不起郭思谨的事,心中万分愧疚。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于是决定也去南岸一段时间反醒反醒。反正有岳父岳母在,会把他的甜思思照顾得很好。 赵瑗寻理由对皇帝说,几年未经战事,或许一部分人就松懈下来了。荣国公一事,可以看出军队里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刘贵身为荣国公的近亲牵连其中,若是有人能顶替他,就把他撤下来停职查办。让南岸几个州府的驻军,都看看贪墨军响是什么下场。 起初皇帝不同意他去。说这样的小事,派枢密院的四品或是三品官过去就行了。赵瑗说,官职去小了,底下的人不敢说实话,大家也重视不起来。 经过几日的努力,赵瑗终于说服了皇帝。他去慈安宫告知太后,他要离开杭州一段时间时,从太后那里得知,自己什么事都没干。 赵瑗一阵狂喜之后,极郁闷!早说嘛,早说自己就不说去南岸了。朝里那么多官员,少了他,什么事都能办。就是皇帝点名让他去,他也能找出七八个理由脱身。 娘子有着身孕,这时候陪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 歪打正着。赵瑗去了南岸几个驻军处一了解,问题不是一般的大。一年内,若是金国南下,等着他们的铁骑直入杭州城吧。 赵瑗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后怕。 没有国,何来家。 短时间真打起仗来,兵败如山倒,前面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这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唉......想远了。 赵瑗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又在给自己找理由。好原谅自己,在娘子有身孕的时候,离家近三个月不回的举动。 不管什么理由,这时候不在家里,都是错。 甚至他的身份都是错。 若自己是普通人,哪里用操心这些问题。 赵瑗越想越急,恨不能插个翅膀,一下子飞到他娘子身边。他拉开车厢门,问车夫:“还要多久到杭州?”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个答案,赵瑗心里是知道的。他就想让别人再肯定一下。 再有半个时辰到北城门,两刻钟的时间可以从北城门到达皇宫。进了皇宫,先去慈安宫,然后再去紫辰殿。 自赵瑗睡醒后,他前后差了两名暗卫快马先行一步回府,告诉张伯,他什么时候会到杭州,并且交待,让郭思谨自行去皇宫,在慈安宫里等他。 他也想在自家府里看到她啊,然后跟她一起入宫,参加元夕夜宫中的晚宴。可是有重任在身,进了杭州城,是一定要先入宫见皇帝的。 赵瑗把见皇帝后,需要说的话,又想了一遍,再次简化了一部分。争取在两刻钟内把话说完,然后以太累为由,带着娘子回府。 他这次出外差,这么辛苦,皇帝肯定会准他不参加晚宴的。 车轮滚滚,赵瑗的思绪也跟着翻滚。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不在她身边,会不会瘦了?赵瑗开始想郭思谨瘦下来的模样。 脸蛋没那么多肉,眼睛会显得比原来大,但鼻子肯定还是有点微微的翘。至于小嘴巴么?会不会,会不会也跟着瘦薄了呢? 赵瑗想的心酸,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的甜思思。 到了慈安宫,不让宫人们通报,他直接进去。她应该是坐着的。这么冷的天,她的双膝上应该搭着小方毯。看到他,肯定会惊喜的站起来,这时候膝上的毯子就掉了。 他要快步的走过去,扶她坐下,把毯子给她搭好,然后拉着她的双手,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诚挚地对她说:娘子辛苦了。 殿里肯定有其他人,别的人不确定,太后和岳母肯定是在的。 不管了,就当着她们的面叫娘子。 赵瑗正想的甜蜜,突然内心深处一间小屋的门,“哐当”一声开了。被他死死关在里面的担心和恐慌,一涌而出,瞬间把他淹没。 在他离开杭州的七十九日,他往家里写了二十八封信,而他只收到的一封。 赵瑗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破旧的信纸。 【今日是个晴天,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赵瑗又一次逐字看了一遍。 他曾请教过王嗣同,什么情况下,给一个人写了很多信,那人又不回呢? 王嗣同说:懒得回。 他又追问:为什么懒得回? 王嗣同说:讨厌他,或者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赵瑗到濠州的当日晚上,就见到了王嗣同。是王嗣同主动找他的。这是围猎回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赵瑗以为王嗣同是要同他说些什么。王嗣同对他有大恩,他想好了,只要不是打他甜思思的主意,说什么难听话他都听着。 若是提出什么要求类的,他能办到的,一定办;办不到的,想办法也要办。 王嗣同对他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礼数周全,但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行了简单的拜见后,直奔主题的说出了自己对濠州军情的见解看法。 此前的事,只字未提。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这样,赵瑗除了没有报成恩,又欠了王嗣同一份大恩。 王嗣同给他的讲的情况,至少可以节省他半月的时间不说,还提出了他未想到的诸多问题。 后来,赵瑗把王嗣同的话,讲给了军师听。军师说:人才难得。 接下来接触的日子里,印证了军师的话,王嗣同的才能,大大超出了赵瑗的想象。可以这么说,王嗣同是赵瑗接触的年轻人里,最出色的一个。 宋羿也很聪明。但宋羿的聪明是机巧,是超强的随机应变,是对人心的洞察。王嗣同的聪明,却是大智,能从纷纭杂沓事物表面,一眼看到问题本质问题,又能提出解决的方案。 去马鞍府的采石矶原不在赵瑗的计划之内。 王嗣同说,金军若是南下,淮水防线是挡不住的。能否阻挡着金军的铁骑,就看长江一线了。而马鞍府的采石矶会是金军主攻之地。过了马鞍府,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挡无可挡,守无可守。 赵瑗经过三日两夜的分析,最终认同了王嗣同的话。 虽然赵瑗仍是不喜欢王嗣同这个人,但对他的智慧才能是十分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去请教他问题啊。 王嗣同给他的答案,太让他揪心了。赵瑗仍有些不甘心,当日又去问军师。军师的回答跟王嗣同大同小异。 从那日以后,赵瑗再未去琢磨这个问题。他给自己的答案是,有了身孕的人,身体疲懒,不想动笔。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 眼看着离杭州还有两三里的路,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人。以前不敢想的念头,全都跃跃欲试的冒出头来。 讨厌他? 没把他放在心上? 对啊!他在家的时候,她就总催着他去上朝,让他不要在她面前晃悠。 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以前对她不好,总撵她走,当着她的面说娶别人...... 可是她有的时候,对自己也挺好啊。跟他说话柔声细语的,对着他笑。笑也不是假笑。 她不这样对他,又能怎样?自己是皇子,官大势大。她最在意的爹可是在他手里的人。敢对他说,不想跟他过了?把你爹撤职查办,关牢里。就这一条,她都得老实。 赵瑗越想越慌。 她心里真是一点都没有他。她要的不是他,要的是安稳的日子罢了。她不是因为他是赵瑗,才把他当成夫君;而是他是她夫君,所以才把他当成夫君。 若是起初嫁的不是他,是别人。她也会跟他安生的过日子。 就是这样的。 从秀州回来那晚,还专门找他谈,把她留在府里做个侧妃就行。 还有,她跪在御书房门前那日,她说若是嫁个庄稼汉,她操心的是一日三餐,米面油盐。 再还有,她自从有了身孕,一再的提出给他纳侧妃,甚至专门去慈安宫禀告太后。 赵瑗吸了一下鼻子,把手里的信纸小心的叠了,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胸闷憋闷的难受,快要无法呼吸了。他抬手去拉车厢窗户,白晳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拉了两次才拉开。 冷风顺势挤进来,直直的扑了他满身。 连风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赵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又急忙把车窗关上。 可是,车厢里还有风。 赵瑗扭头一看,是宋小宝拉开了另一边的窗户。 “看见城楼了。”宋小宝喜悦的说。他不冷,他穿的厚。 赵瑗为了好看,就穿了件夹衣,棉衣在客栈换衣服时脱掉了。 “把窗户关上。”他要趁着这一小段时间弄清一件事,赵瑗干咳了一声:“你觉得我跟皇妃相配吗?抛开身份,只说我们两个人。” 看着宋小宝忽闪忽闪,眨巴着的眼睛,他又加了句:“要说实话,不说实话不是男人。” 宋小宝也干咳了一声,又迟疑了片刻才答话:“不是很相配。” 赵瑗缩成一团的心,又哆嗦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三四次后,不动声色地问:“她配不上我?” 他的话未全落,宋小宝就“嗤”的笑了一声,然后立即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看。 赵瑗壮着胆子,催促道:“怎么不答话。” 说实话,惹主子不高兴。可自己又不愿说假话。宋小宝稍稍思索了一下,把话说得委婉含蓄:“小的觉得,这世上的男子,没谁能配得上皇妃娘娘。” 虽然大家都配不上,你是大家堆里稍好的那个。宋小宝想好了,赵瑗若是生气,他就这样回答。 赵瑗用手臂支着无力的脑袋,幽幽地叹了口气:“也是。” 宋小宝没觉察到他的极度沮丧,扒着窗户,急声说:“殿下,前面是国师的马车。” 啊?这时候要去哪里?知道他要回去,她不想见他,所以出城?赵瑗急忙起身,心惊胆颤的拉了车门朝外望。 昏黄的光影里,四匹枣红色的大马拉着宽大马车,停在城门东侧。 “停车,停车......” 车夫的反应极快,随着赵瑗急促的吩咐声,就勒着了马缰绳。 奔驰中的四匹马完全没有准备啊,好在快到城门口了,先前已经减了速,前蹄扬了一尺多高,原地打了半圈,就停着了。 在将停未停的时候,赵瑗已经扶着车门跳下了车。他活动了两下有些麻的腿,接着就往城门口的方向跑。 宋小宝用左手食指掏着耳朵,缓声对车夫说:“我们继续走,到那辆大马车的旁边停。” 马车从赵瑗身边驰过,宋小宝扒着车窗扭头提醒他:“殿下,你前襟的衣服扣子开了。” 赵瑗没听到他说什么。就是听到,这时候谁还顾得上扣子。此时,他眼里只有不远处的刺眼的马车,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娘子这是准备去哪里的啊? 马车内,秋葵伸头看着撩着前衣摆,朝她们跑来的赵瑗,笑呵呵地说:“娘娘,殿下急着见你呢。”伸手轻按着郭思谨的膝盖,“外面冷,您别出去。” 说完,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久不见面,要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免得主子还要找理由,把她赶下去。 聪明的姑娘是不会犯第二次错误的。 就在这时,郭思谨挡住了秋葵即将要关上的车门。 “就一会儿。” 天近黄昏,天色越来越暗。赵瑗先是看到了个轻巧的粉色身影跳下了车。接着便看到日夜思念着的人儿,从车门里探出了头。 脸似银盘,笑若春风,翠绿色的珠花抚着鬓角晃动。 他急声喊:“别下来,别下来。” 秋葵看到赵瑗已经到了车前,急忙缩回了想要扶郭思谨下车的手,闪身到了一边。 第293章 丢脸啊! 赵瑗还未靠近马车,就放下衣摆张开了双臂。 秋葵惊呼“殿下小心”时,看到他低身抱着了郭思谨的腿。 秋葵松了口气,看他那样子,还以为要扑上去,来个结实的拥抱呢。一个站在车上,一个在车下。拥抱的话,正抱着腰。 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隆起的很明显。挤着肚子,可就麻烦了。 “快进去。”赵瑗弯腰撅臀仰着脸说。 宋小宝用左手挡了半边脸,催促道:“秋管家,你再不上车,我们就走了,你自己走回去吧。”他觉得赵瑗的傻子行为,没眼看。他们是一起从外面回来的,此时主子的荣辱,就是自己的荣辱。 抱着她的腿,让她怎么挪步子进去。 傻子。 郭思谨把赵瑗散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拢了拢,轻声道:“你先松手。” 嘴角弯弯,噙着暖洋洋的笑意;低垂的眉眼里,脉脉含情。 赵瑗仰头望着她。 她出现的那么的突然,始料未及。就像是在寒冷的冬日原野里,四方苍黄,突然看到了一簇鲜艳而又娇嫩的迎春花。 扑面而来的昂然春意,令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赵瑗用一侧的脸颊蹭了蹭她的腿。裙摆上金线勾织的牡丹花边,刺棘棘的磨擦着他的脸颊,一阵奇异的舒适感,瞬间传遍全身,到达每一个毛孔,在他的肌肤和身体内跳跃。鲜活而生动。 他的甜思思不是要走,是在这里等他。此时此刻,她带有爱意的温暖小手,就在自己的脸上游移。 万千情绪,奔涌而出。 夜飞右手牵马站在城门西侧,左手直挠头。他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提醒主子,不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哭。 瞧瞧周围的这些人,自己带的人暂且不提。有十二个人因为听到了他的哭声,朝着马车的方向望过,其中五个人一直看,三个人时不时的张望。 男人啊!怎么能哭呢?还哭出了声。 主子的脸面,就是下人的脸面。 夜飞对着最近的一个暗卫招了一个手。这名暗卫叫段子青,人很机灵。夜飞小声说:“你去提醒一下殿下入城。” 段子青迅速扫视了一圈,低声说:“天快黑透了,四五步外,就看不清人脸,别人想不到是殿下。” 夜飞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到处都是圣上的耳目,被圣上得了这消息,主子还怎么做皇帝?” “这和做皇帝有什么关系?” 平时挺机灵的人,咋这么蠢呢。夜飞急了,“你听说过,哪个皇帝当众哭吗?还是抱着女人的大腿哭。优柔寡断的娘娘腔,怎么挑重担?我们国家目前需要的是强势的君王,而不是个多情种。” 段子青“哦”了一声后,低声说,“头儿说的不对吧,殿下啥时候寡断了?顶多是优柔。” 优柔你个脸啊优柔。屁大的小事,就罚别人不吃饭,挨板子的。但夜飞无心跟他争辩,他把马缰绳递向了段子青,准备亲自上阵去劝说。词都想好了,就说外面冷,赶快坐车里吧。 缰绳还未到段子青手里,他们就看到郭思谨低身进了车厢里,赵瑗也踩着脚踏上了车。 原本暖烘烘的车厢,因为方才大敞着门,热气跑的一丝不剩。赵瑗把门关上,又放了棉帘子下来。 车厢内一片黑暗。 黑暗好,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也就少了些尴尬。 郭思谨对着吸溜鼻子的赵瑗笑道:“殿下在外面很辛苦吗?”看到家里人,都成这样了,肯定是在外受苦了啊。 赵瑗抹了一下眼睛,仍是什么都看不到。于是朝着声音的发出的位置,低身摸了过去。他先摸到的是郭思谨向他伸过来的手臂。 “这里。”郭思谨抓到了他的衣袖。久不见面,再加上赵瑗方才那一番哭泣,郭思谨对他有些陌生了,有些不好意思去抓他的手腕。 赵瑗浑然未觉她的疏离,捉住了她的柔软的小手,顺势坐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搂了她的脖子,就把脸贴了过去。 车夫是个有眼色的。看主子们上了车,立马从车的另一侧钻出来,小跑着把车厢四角的风灯燃着了。 灯光从车窗缝和门缝里渗了进来,几条深浅不一的亮条,相互交错,把车内映得光怪陆离。 赵瑗用自己冰凉的鼻子和嘴巴,在郭思谨的脸蛋上蹭了两下,温软的香甜像是一张细密密的大网,把他网住,他渴望靠她更近。这种渴望是急切的。有心里的渴望,也有身体本能的渴望。 赵瑗索性放开了捉着她小手的左手,一只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了她的后脑勺,又把脸凑了过去。先是闻闻蹭蹭,后是辛辛细咬,在她的脸蛋和脖颈间辗转了几个来回后,口齿不清道:“有没有想我?” 郭思谨吃吃笑道:“没有。” “这句不算,你重新说。” “嗯?” “说你想我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赵瑗的嘴巴在她的耳根处,但思想却不在这里。他想的是她红润的小嘴巴。 可他不敢靠那个位置太近。 那个地方是深渊的入口,凑过去,就想从那里一无反顾地跳下去。跳到繁花似锦的世界里,紧搂着她,在花丛里狠狠地打几个滚。 赵瑗这个样子,郭思谨心里有点惊怵,该不会是想吃了她吧?她装着淡定的样子,轻推着他的额头,朝着车前面吩咐道:“去皇宫。” 赵瑗又一次抓下她的手臂,一并搂住了,沉声说:“走慢一点,免得冲撞行人。” 小别胜新婚,久别更是。车夫是过来人,懂得很。他的工钱是从王府里领的,男主子不在,听女主子的;男主子在,肯定是听男主子的。 马车慢慢悠悠。 只要主子们不催,两个时辰也到不了皇宫。 皇宫内热闹非凡。 日常的宴席,男女分坐在不同的宫殿里。 元夕夜的晚宴摆在了紫辰殿,除了帝后那一桌外,男女分桌。十几张大圆桌把大殿填放得满满当当。 往年皇帝也是跟重臣坐在一起的。 今年例外,他自己不但坐在了太后皇后和两位贵妃那一桌,还招呼了赵渠一起坐,颇有几分家宴的味道。 此时皇帝的心思,全不在这里。 他在盼着赵瑗出现。最近一次的书信,是三日前收到的,那是五日前的消息。五日的变数太大了,再说信里面的信息有限,不能全盘细致的了解南岸的情况。 要听过赵瑗详细的汇报,看过他的神色后,才放心,才好安心的应付眼前这一场子。 更漏里的水流唏唏哩哩,皇帝等的越来越心急,一开宴,就不停的要接受众人的祝福,根本没空说私话。在他走神的时候,接盘中的水“哗”的一声泄了,时辰到。 皇帝只得站起身说了一大段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感谢众爱卿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宣布开宴。 皇后看皇帝坐下了,朝殿门口张望了一眼后,低声说道:“半个时辰前,大哥不就入城了吗?他是先回了普安王府?”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同桌的几位还是听到了。 张贵妃笑呵呵地接话:“元夕夜街上的人多,马车不敢跑的太快。” 皇后斜了她一眼,也笑了:“姐姐和国师没来。他们是客人,从礼数上来讲,大哥多时不在杭州,回来应该先去瞧瞧他们的。我们是自家人,晚一时半刻也无妨。我是想他了,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想早些见着面。” 话说的好听,这个时候赵瑗要真是先去看岳父岳母。皇帝再大度,也会生出火气。太后虽然不想让赵瑗坐上皇位,却也不想让皇帝恼他。 她用手边的湿热的布巾擦拭着手指,慢声说:“他们没在府里,这个时候想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呢,会武功的人神出鬼没的,想找也找不着他们。” 皇后立即闭紧了嘴巴。年轻的时候,她也常常幻想着能和哪个英俊的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为某个人心动,为此还每日的往他的脂粉店里跑,甚至不去在意,他只是普通的小商贩。 后来入了宫,她知道幻想只存在幻想里,是曾经的一个愿望而已,这辈子是不会实现了。好在皇帝也是极出色的,抛开他的身份来讲,也是万一不挑一的男人。 皇后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瞄了一眼笑意有些僵硬的皇帝,对赵渠说:“你去宫门口,接接你大哥。” 而此时,赵瑗坐的马车停靠在离皇宫不远地方的拐角处。不久前,在街上时,赵瑗温和问车夫:车是坏了吗?这么慢。车夫立马会意,响亮地答道:车毂出了问题,小的正准备找地方停下来修。 还算机灵嘛。入了城,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了,慢成这样,到了宫里怎么跟皇帝解释。赵瑗一手环着郭思谨的后腰,一手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低头轻声问:“日日的都要携带着这么大个头的东西,累不累?” “站的久了,会有点累。躺下休息一会儿,就歇过来了。” “没事就躺着嘛。”赵瑗抬起头,看了她片刻,捏着她的脸蛋说:“站着干什么了?” “练剑呀。”郭思谨得意道:“‘夺命十三剑’我已经练到了第六式‘平沙落雁’,娘说我比她当年的悟性还要高,学的很快。若不是身子不方便,不能练的太久,又不敢使全力,肯定......” 赵瑗急声打断了她的话:“徐先生在府里吗?他同意你练剑了?” 郭思谨点点头,话里更加得意:“他赞同的。我娘怀我的时候,都能上阵杀敌呢。等明年把孩子生了,我就开始练体力,两三年内,就可以成为一名三流的高手。” “不行。”赵瑗松开捏着她脸蛋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坚定地说:“以后不许再练了。你担心安全问题,以后让那十名鹰卫跟着你,他们都是练过二十几年的高手。” 郭思谨有些失望,除了没夸奖她,询问她练剑的具体情况之外,还这么激烈的反对。见面半天了,也没发觉她胖了。更没说她好看。 她今日在穿着打扮上,可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擦了官粉,画了眉,涂了口脂。挑了六七套衣服,才选中身上这件。 唉,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这里嘛。 还有,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禁止她做任何事。尤其是提到鹰卫,郭思谨心里极是不舒服。在同里镇时,可是一个都没给她留。 身在皇家,果然是孩子重要啊。 郭思谨越想越失望。她推开了赵瑗一点,撩了车窗上的棉帘子,朝外望了一眼说:“离皇宫不远了,我们走着过去吧。” “我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还没完没了的了。郭思谨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去哪儿?” “听张伯说,过了年,你还要出去的。”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走?”赵瑗拉着了她的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磨了片刻,又凑在嘴边,逐个亲吻她的指尖,最后把手心捂在自己鼻子上轻闻。粉粉的淡香里,带着丝丝的甜。 “现在就走吧。免得我做什么你都会反对。你不在家,我自己过得多舒心。”郭思谨敛了笑意的同时,又抽了自己的手,“在外面呆个四五个月再回来。到那时候,我不愿看见你,不想听你说话,就自己出去玩。” 赵瑗:“......” 车厢内的光线有些暗,近在咫尺的两个人,面孔看得不太真切。抛开说话的内容来听,温温软软的音调,似是情人之间的甜蜜低语。 这让赵瑗不敢确定她的心意,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出去的太久,太想他了,所以不高兴;还是真的不想看到他。 见面的激动和欢喜,充满了他整个的身心和脑袋。 令他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计划的是后日走,若我娘子留我,我就多待两日。若我娘子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赵瑗觉得自己这个答案说的很好,可进可退。娘子为大,一切都听她的。 “刚不是说了嘛,让你现在就走。”郭思谨扯着他的衣袖,推了他一把:“赶快下车。” 赵瑗意识到郭思谨是真不高兴了,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刚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啊。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爱意。 不知就要问,问出原因了,赶快改正。赵瑗坐着没动,迟疑了片刻后,小心地陪着笑脸,柔声问道:“我的甜思思怎么不高兴了?” “二哥过来了,马上就走到跟前。” 第294章 宫宴。 赵瑗、赵渠和郭思谨三人入宴席,走的是皇帝上朝入殿的后门。这是赵渠出去迎接他们时,皇帝特意交待的,说是从正门走,一路官员行礼拜见的,给大家添麻烦。 虽然是低调低调再低调,他们刚出现在紫辰殿里,还未在皇帝那一桌坐下,已经被大部分的官员看到了。大家有意无意,有事没事的,都喜欢往皇帝在的地方瞄嘛。 皇帝远远的朝他们示意免礼,赵瑗还是对着他弯腰并拱手道:“臣见过爹爹。”然后又对太后皇后和贵妃行了礼。落座后,客套问好的话还未说完,安国公端了酒壶和酒杯走了过来。 他先是祝福和问候皇帝和太后,然后又对赵瑗说了几句辛苦以及赞赏的话。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眼看着魏国公站起了身,像是要过来的样子。 皇帝低声对赵渠说:“一会儿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身体稍有不适,暂时去后殿休息了。让大家尽情畅饮。”又对太后说:“儿臣离开一会儿。”然后冲赵瑗递了个眼色,便起身离开。 赵瑗起身前,在桌下轻拍了一下郭思谨的腿,低声说:“等我。”站起来后,复又坐下,“别乱跑,就呆在这殿里。晚宴不结束,我就回来了。”这样他一回来,就立马能看到她。 皇帝离开后,皇后便失了兴致,加上看着扛着大肚子的郭思谨,极为不顺眼,可是当着太后的面,还要陪笑捡好听的说,实在难受。索性也寻了个理由离了席。 赵渠看着魏国公重回座位后,就端了酒杯去了他的桌上。 转眼间,热热闹闹的上席,只剩下来太后、郭思谨、张贵妃和刘淑妃。 三个女人都能一台戏,四个女人更是热闹。除了郭思谨不能饮酒外,太后和另两位娘娘都饮了酒,喝到兴奋处,讲起民间元夕夜的趣事,颇多感慨。一致流露出向往宫外生活的情绪来。 郭思谨疑心,这是太后故意把话题往这个上面扯的。后宫事务,虽然由皇后作主,但两位贵妃并未把皇后放在眼里,反倒是对太后很尊重。 平日里,太后若是说今年冬天真是冷啊,她们会接话,是啊,湖里的水都结冰了;太后说今年的好像不太冷呢,她们就会说,是啊,今年的貂皮大氅都未拿出来穿呢。 太后说宫外好,她们自然也是跟着说宫外如何的好。 郭思谨又想到了张伯说的阻力。 太后明显是其中的阻力之一,她不想让赵瑗当皇帝,她觉得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生活。她想让郭思谨在宫外过上,她向往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与热闹的紫辰殿相比,御书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赵瑗快速而又简要的把情况讲述了个大概。话刚落,候在门口的福全就提了食盒进来。 皇帝说:“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计较。边吃边谈吧。” 赵瑗急着走,哪里有心在这里吃东西呀。急忙说:“谢谢爹爹关心,臣不饿。” “急什么,媳妇又跑不了。” 皇帝吩咐福全:“去问问太后和皇妃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吩咐人去做。茶宴结束后,让皇妃去永和宫里等,或是去慈安宫。” 现在酒宴还没结束呢,茶宴的时候,会有节目表演,大家一起守岁过子时。赵瑗看了眼更漏,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来的路上,还想着在御书房最多呆两刻钟。 十二年的相处,赵瑗对皇帝的脾气很了解,这个时候自己若是表现得猴急着要走,他一定会找理由再多留自己一段时间。 凡是没顺皇帝心意的人,皇帝都会让他不顺意。 桌上香味四溢的菜肴仿佛在对赵瑗说:别在心里打小九九,就你那点小心思,是瞒不过皇帝的。 赵瑗提起筷子,乖巧地笑道:“出门才知家里好,在外最是想念宫里的饭菜。” 皇帝没什么表情地说:“都是你的。”紧接着就说正事,“你方才提到的造大船,有特别的要求吗?” 皇帝是真心急啊!赵瑗把刚扒进嘴里的米饭,快速地咀嚼了两下咽了,又喝了一口汤冲了冲,才应话:“最重要的是坚固。臣在南粤府见的海船,用柚木做甲板和龙骨,用松木或是杉木做船体。经大风浪而不散架。”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接话道:“一个风浪过来,船体四裂,人掉水里直接冲走,还没开打,就败了。” “臣是想,若是船够坚固,可以用船去撞击对方的船。金人十有八九不懂水性,掉水里生还的可能不大。”赵瑗顿了一下说,“就是不知道臣这个设想,能否行得通。” 皇帝眼睛一亮,停下了一直搓捻着的拇指和食指,激动地说:“这个主意好。行得通。”说完,对着门口高声喊话:“传吏部李尚书过来。” 听到外面有内侍应了声,皇帝收回目光,对赵瑗说:“这事交给李尚书的那个兄弟办,把他和他的人调到采石矶去。把钱知府重新调回去负责经界法。”停顿了一下,“他们两个人,估计都不太乐意。怎么说服他们心甘情愿接受御令?” 赵瑗没有任何思考地说:“把李来福官升至四品的壮武将军,封忠武候。查钱知府近五年的人际往来。” 皇帝呵呵笑:“查到他以为性命不保时,再让他去南粤任知府,还不得感激涕零。”提到查人审案,皇帝的笑意更深了,“荣国公这件事,你做的极好。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是能考验一个人的韧性和忍耐力。但更能检验一个人忍耐力的是,当他面对眼前的唾手可得的胜利成果,能否忍着双手不去收割。” “是爹爹教育的好。”赵瑗认真地说,“反正刘跑跑又跑不掉,臣早晚还是会找他报仇的。” 赵瑗这看似孩子气的话,令皇帝哈哈笑出声来。皇帝知道,赵瑗如是说,就意味着他心里不再纠结这件事了。于是就结束了这个话题,说了别的:“二哥的亲事,我属意的原是魏国公的孙女。但目前这个状况,要依仗建康王家。” “距离采石矶最近的驻军地是建康,王家在建康一呼百应,在关键时刻,是需要军民同心的。”赵瑗顺话说:“臣在太傅府里,见过两次王紫晴,相貌和谈吐均是上佳。” 皇帝“嗯”了一声后说:“你先用饭吧,刘尚书过来后,你同他打个招呼后便可离开了。” 赵瑗想说,臣不用跟他打招呼,臣可以改日跟他打招呼。开口的时候,想到了更好的说法:“爹爹跟外臣单独谈话,臣在这里,不方便吧?臣现在就走,到宴席上用饭。”说着,就把盘子里的菜放食盒里放。 越来越不争气。以前想法设法制造机会,讨好重臣的劲头哪儿去了?眼前多好的要机会,视若不见。皇帝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沉声说:“放下。再急,让你媳妇自己回去,今晚你在太庙里守岁。” 赵瑗忍不住一哆嗦,手里的盘子哐当滑了出去。为了表示他当下的行为,只是不小心,而不是被不让回府这事吓着了。 他笑着的对着门口的小内侍一招手:“把东西收了。”说着坐回了方才的位置,虚心请教道:“爹爹,有什么名目提拔王嗣同吗?”哼哼,再留再留,再留最多也是留到李尚书过来。 紫辰殿的酒宴撤了,摆上了元夕夜的重头戏茶宴。 太后例来是不参加茶宴的,在酒宴未结束前,就提前离了席,两位贵妃执意要送她,也跟着走了。 难得身边没人跟着,提醒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郭思谨招来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内侍,交待了几句,便独自出了紫辰殿。 元夕夜里,没有月亮;天阴沉沉的,也没有星星。但并不黑暗。高挂的红灯笼把青石砖的地面映照成了暖暖的橘黄色。走出殿后,郭思谨才发现脸上凉凉的,抬头一看,原来是飘雪了。 零零星星的小雪花,在暖色的空中飞舞。 郭思谨想到了跟娘亲最后一次守岁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候娘的身体已经不好了,但她执意要到雪地里走走。郎中曾再三叮嘱,不能见风的。但看到她苦苦哀求的样子,自己和爹爹一起帮她穿了厚衣服,戴了帽子,扶她到院子里。 那晚把家里的风灯全燃着了,一共九盏,在外面蒙了红纸,挂在院子里的树稍上。 情景是那么的相似。 只是德清的院子,没有皇宫里的大;只是娘已经不在了。 郭思谨摸了摸肚子,自己也要当娘了呢。 她深吸了两口气。 不知道爹爹此时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想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 宫宴名单拟的是有郭俭的,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郭思谨知道,他是不爱凑热闹,便也没多请求。 赵瑗从御书房里出来,看了一眼天空,就急步往前殿里跑,跑到紫辰殿的后门时,犹豫了一下。上前对立在两边的禁卫说:“紧事。” 禁卫刚让开道,赵瑗便冲了进去。 内侍宫女来来往往的摆着果盘,十来个朝臣三两一堆的坐在刚摆好的长桌后,低头切切私语。 殿里没有她。 赵瑗又仔细看了一遍。 她没在。 赵瑗招来离他最近的内侍,急声问:“见到大皇妃了吗?”这时小跑过来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内侍,低下腰说:“皇妃娘娘自前门出了紫辰殿,她说想出去走走,让您回来了,在此等她。” “再看到皇妃,让她在这里等我。”赵瑗说完,便朝前门跑去。 元夕夜的晚宴是很多人的盼望,不但是身份的象征,而且可以借机结交他人。 平日里上朝的时候,不能私聊;下朝后,匆匆四散,既使刻意的凑到谁面前,聊上两句,也仅是两三句话而已。四处都是人,说的多了有拉帮结派,逢迎拍马之嫌。下班后,又被高门厚墙所隔。 元夕夜的晚宴,自入宫到出宫,整整两个半时辰。想找谁说话,十分的方便,再加上是非工作时间,聊的都是日常,很容易加深感情。 在酒宴和茶宴之间的两刻钟里,虽然除了后宫,别处都可以走动。但大部人喜欢聚在紫辰殿前的广场上。一来显示自己安守本分,不四处乱跑乱看;二来人多的地方,容易听到消息。 赵瑗出了紫辰殿,看到橘黄色的光影里,人头耸动。不要说一眼,就是两眼三眼,也看不到要找的人。他正要折身去问门前立着的内侍,秦观走了过来。 “下官秦观见过大殿下,祝福殿下吉祥如意。” 三四个月未见,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了不少的变化,均是清瘦了许多。 荣国公被关押后,秦观曾向赵瑗写过一封私信,大致意思是说荣国公之罪,死有余辜。但就这样让他死,也太便宜他了,不如让他戴罪立功,降官削爵后,把他打发到南岸去。又列举了荣国公以前的战功,说他能力还是有的,死了也有点可惜。 秦观这是想救荣国公。只要人不死,战事一起,准能得到重用。即使没有战事,濠州是刘贵的地盘,荣国公去了也吃不了苦。是他未来娘子的亲爹嘛,他还是非常关心的。 秦观一直没收到赵瑗的回信,在他忐忑不安,彻夜难眠时,收到了刘木兰的家书,说荣国公已经去濠州赴职了,官只降了一级,而且爵位也有望恢复。家人都很感谢他云云。 秦观以为是他给赵瑗的书信,启到了作用。对赵瑗的感激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表达的。但他看出来赵瑗是在急着找人,此时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就上前问候一句。 赵瑗虽是心急,但有人打招呼,也不能掉头就走。于是客气地问道:“秦大人什么时候回杭州的?” “前日回的,谢谢殿下了。”秦观立马又说:“殿下是不是在找皇妃娘娘?方才下官同娘娘说过两句话。后来,下官看到她顺着辇道朝宫门口走了。” 秦观没说把他知道的事情说完,是宋羿陪着她的往宫门口走的。官做久了,就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第295章 着急。 郭思谨坐上马车后,对送她过来的宋羿说:“谢谢宋大人。宋大人请回吧,没准圣上会找你。”诚挚的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宋羿点了个头,转身朝宫内走。 在同里镇宋羿向郭思谨表明心迹后,郭思谨再见到他,虽然表现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没再提过那个话题,但她心里其实是很别扭的。与他交谈也很疏离。 郭思谨觉得宋羿这个人很奇怪。依着她的想法,宋羿面对她的时候,该不好意思了。向她表白过,说过赵瑗的坏话,诱导她爹爹把她的身份泄露出来,给她带来了麻烦。 现在她同赵瑗关系好好的,还有了身孕。这更加显得宋羿之前做过的事不地道。但他好像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一样,面对她和赵瑗的时候,十分的自然。 再就是,宋羿是秦太师私生子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朝臣们都知道赵瑗和秦太师那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身为秦太师唯一的亲生儿子,他仿佛也不觉得他跟赵瑗打交道,有什么不妥。 照样三五天的会去普安王府一趟,有时候是跟慕容白一起,有时候单独一个人。 每次去揽月阁里向郭思谨问个安,简单的说两句话后,去落星阁和慕容谨聊一会儿。 在这一点上,郭思谨也觉得奇怪。 慕容谨每次提到赵瑗,就没说过好听的,不骂他,冷嘲热讽的就算是当天心情好,对赵瑗宽容以待了。他对宋羿反倒挺客气,偶尔还会在她和祝东风面前,夸赞宋羿是个不错的人。 这让郭思谨觉得她亲生父亲慕容谨也很奇怪。 以前外面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夸赞赵瑗温文尔雅,骂宋羿波皮无赖,目中无人。 现在骂宋羿的人更胜从前,说他狂妄自大,当个御前的四品官,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因为他经常擅自扣压奏折,收受贿赂。 曾有位地方官的急奏折子,被他扣了十几天,最后那个官员偷偷往他府里送了三大坛酒,折子才递到皇帝手里。酒坛里装的不是酒,是一万两的现银。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骂,这厮再过几年,官位再高升,比他亲老子更黑。 骂归骂,没人敢弹劾他。平日里,那些敢和皇帝顶嘴的御史们也不敢。 皇帝会不会听是小事,秦太师若是知道,随便找个名头就把人给踹牢里了。 更何况,宋羿还有个一品郡王的干儿子。经常有人在西市看到他们两个去夜摊上吃东西,爹爹叫的比亲爹还亲。 虽然郡王是个有名无权的虚职,却也不是好惹的。也许帮你办不成啥事,但能坏你的事。一般的三品四品官,递奏折不一定能到达皇帝手里。他这个郡王能随时见到皇帝和太后。 曾有人私下里打趣似的问,谁是杭州城里最可恶的人。有人答:小豆子。那人又问,有反对的吗?无人应声。 曾经光着脚丫,破衣烂衫靠别人施舍才能不被饿死的人,某一日得了势,就肆无忌惮,旁若无人似的把别人踩在脚下。 这样的人不可恶,啥样的人可恶? 这些事,都是张伯告诉郭思谨的。 张伯还笑着说,宋大人都是被殿下给宠坏了,小时候没吃过亏,现在越来越张狂。转话又说,他这样也好,那些多嘴的御史们,已经将近三个月没再说过殿下的坏话了。 有这么个瘟神,经常往普安王府走动,谁还敢说什么啊? 看到宋羿走远后,郭思谨吁了口气,吩咐车夫:“李伯,去我爹家。” 郭俭的院子,也就是宋羿原先住的院子,离皇宫很近。马车正常速度一刻钟的路程。 虽是已经到了深夜,街上的人,依旧很多。 郭思谨打了车窗帘子朝外望,与以往街上的行人不同,此时,基本都是三五一群的在街上悠闲的行走。有老有小,欢声笑语。一看就是一家人出来玩的。 没有风,一点也不觉得冷。自空中簌簌而降的小雪花,更添了元夕夜的喜庆。 “李伯,停一下车。” 待车停下来后,郭思谨拉着车门说:“你还在原来的地方等,殿下出来,告诉他让他先回府休息,我一会儿就回去。” 车夫应了“诺”,看着郭思谨买了四串糖葫芦,又朝着郭俭所在的小院方向走去,他才调转车头。 普安王府挑选的车夫,要符合三个基本条件:一、赶车技术好;二、口风严、三、面相好。口风严的车夫,不代表他没有思想。就是因为他有思想,知道不该说的话不说,才有了这份工钱高的差事。 车夫猜测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女主子才由宋羿陪着出皇宫,又在元夕夜里回娘家。 男主子是刚从外地回来啊!从他们初见时那番举动里,车夫判断,今晚自己一定能早下班。男主子肯定不会等过了子时才出宫,最多呆一个时辰,准会带着女主子回自己府里。 车夫眼巴巴地盼啊盼啊,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了,可就女主子一个。 看来是发生了重大的,又极不好的事。 车夫在往宫门口走时,思索怎么把女主子的话,意思不变的转述给男主子,而又不惹他生气。 他还没想好,就看到了赵瑗。 赵瑗冲他招了个手,脚步未停的朝着他方才过来的方向跑去。 小院子里架着火堆。 赵瑗去的时候,四个人正围着火堆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说笑,郭思谨的头上顶着笠帽,另外三个人的任细雪落在头上身上。 朝着门口坐的郭禹先看到他,把糖葫芦把地上一扔,急忙站起身喊道:“姐夫。”并快步迎了上去。 郭俭和郭帅元闻声跟着也站了起来。 郭思谨扭脸对着赵瑗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准备吃完糖葫芦就回去呢。” 郭俭亲切地问:“殿下吃东西了吗?小谨刚才说你没在酒宴上。”吩咐站在他旁边的帅元,“给殿下煮碗稀汤面,再煮碗饺子。” 郭帅元应声,便往灶房里跑。 赵瑗追着他的背影急喊:“不用不用,刚用过饭了。”接着对郭俭说,“爹爹,我们现在就要走,太后想跟小谨说几句话。” 马车候在小院门外,踩踏也已经摆好了。 赵瑗扶着郭思谨上车后,拉开车窗,对站在门口的三人说:“爹爹,你们进去吧。明日中午,一起去王府吃饭。” 郭俭正要推辞,郭禹欢快地应声说:“好咧,到时候给姐夫带我炸的糖角子。” 院子不大,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稍高一点儿,门外就能听见。方才赵瑗说的话,车夫都听到了。这是要回皇宫?唉,希望落空,还以为要早下班呢。 轻撩马鞭,马车转过屋角,就往皇宫的方向跑。 “回府,回府,我们回府。” 赵瑗吩咐完车夫,转头对郭思谨温和地笑道:“太后没找你,我刚才撒了谎。这么晚了,你们走了,他们才好休息。” 就知道他是在说谎,太后不可能这时候找自己。郭思谨有点生气赵瑗对她不够关心,但想到他说这样的谎话,是想单独跟自己在一起,又想到他书信里写的对她的想念,心情又好起来。 她啃着竹签上的糖葫芦,装着没好气的样子说:“还不到子时呢。” 赵瑗捉住了她的手,“让我也尝尝。”吃东西占住了嘴,还怎么说话?他从郭思谨手里取下还串着两个糖葫芦的竹签子,浅咬了一下外面的糖皮,咧了一下嘴,“酸死了,不好吃。”把糖葫芦丢在一边,就用拇指去摸她的嘴角,“这上面是什么?” “什么?” “糖,我尝尝甜不甜。”赵瑗凑到她嘴角亲了一下,顺势把脸往她颈窝里拱了拱,低声问:“想我了吗?” “想了。” “那怎么不等我?” 郭思谨不想解释这个问题,轻推着他说:“前些日,张伯回秀州了一趟,给家里送了肉食和布料。我给大嫂写了信,让他们初六带着孩子来杭州玩,在这里过了上元节再回去。嫂嫂回信应下了。” 赵瑗抬起头说:“是不是住的时间有点长?他们那两个孩子太闹腾了。” “给他们单独安排院子。” “嗯。”赵瑗又搂住了她,“今晚的饭菜还合口味吗?” “还行。你是不是还没用饭?” “在御书房里用过了。你冷吗?” “不冷。” “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冷,是吧?” “差不多吧。” “你添置新棉衣了吗?” “添了。” …… 有情人之间,寻常的对话也能让身陷其中的人,感受到柔情蜜意。在有问有答中,不知不觉就到了王府门前。 赵瑗牵着郭思谨的手,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抬头望了眼门楣上“普安王府”四个大字,顿时心里暖洋洋的。 这就是到家了。 元夕夜里,普安王府除了府卫暗卫正常值班外,大部分下人都放了假,值守的那三五个人,没料到主子们会回来的这么早。二人从府门口到揽月阁,竟然一个人都没遇上。 揽月阁的门房郭大婶,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哪个丫头过来送礼物给她呢,散着刚洗的头发就出来开门。一看是两位主子,急忙退身到了门后。 “郭婶,让人送碗热汤面,再抬热水......” “我用过饭了,中午的时候也洗过了。”郭思谨的话还未说完,赵瑗便打断了她的话,“这么冷的天,我们赶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此时赵瑗满脑袋想的是,他每晚都会想无数次的自家大床,最想做的事,就是把阻隔着二人的衣服脱掉,抱在一起,不被外界打扰的说悄悄话。 哪里有心思吃饭,洗漱啊! 郭思谨对站在原地未动的郭大婶说,“去吧。” 看郭大婶出了院门,她边往主屋里走,边歪头看着赵瑗说:“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没用饭。” 赵瑗舔了一下干巴巴的下唇,说:“用过了。” 郭思谨哼笑了一声:“再不好好吃饭,一阵大风过来,都能把你刮到天上。” 赵瑗郁闷的心敞亮起来,他的甜思思终于发现他瘦了,转念又觉得这句话耳熟,想到是在宴席上太后说的,她说的原话是:北边的风大,二哥再瘦下去,当心被风刮走。 没关系,能记着与他有关的话,也是说明是关心他。 赵瑗快走两步,推开主屋的门,热气扑面而来。 “别动,我来帮你脱。”看到郭思谨要解扣子,赵瑗抓住了她的手,笑吟吟地问:“只把外衣脱了就行,还是要换别的衣服?” 秋葵正在后园子里放烟花,听到人来报主子们回来了,把火折子塞到荆无名手里,急声说了句:“等我。”就一路小跑的出了园子。 小姑娘的腿脚原本就麻利,再加上她最近每日早晚的跑步,速度很快,冲到揽月阁的时候,郭思谨和赵瑗才换好衣服。 她同赵瑗见了礼,拿了件披巾搭在郭思谨头上,就快步去开窗户。 “屋里有点闷,就开一会儿。”接着小跑到他们跟前问:“娘娘想喝什么茶?”又望向帮郭思谨整理头上披巾的赵瑗,“殿下呢?” “我要菊花茶,今晚吃的东西有点油腻。” “我也要菊花茶。”赵瑗语速很快地说:“这里没别的事了,你去玩儿吧。” 赵瑗不想让她在这里碍眼,盼着她赶快离开。在秋葵看来,却是对她的关心,她对候在门外的静静吩咐上茶后,转身回来,一边关窗,一边笑呵呵地说:“时间还早呢,我陪主子守岁,过了子时再走。” 这个小丫头真是烦人。满屋的窜来窜去,哪哪都是她,活儿都让她干完了,自己干什么?这显得他很没眼色,不懂得关心他的甜思思似的。在赵瑗腹诽的时候,秋葵又快步走过来,小心地取下了郭思谨头上的披巾。 “娘娘少喝几口茶水,一会还要喝牛乳的......” “你去玩儿吧,我想跟你姐单独呆一会儿。”赵瑗把她手里的披巾扯过来,说:“这里没你的什么事了。” “噢。”秋葵急声说:“殿下对不起,奴婢马上就地消失。” 第296章 最需要安慰的人。 用饭、洗漱,心急火燎的一番折腾。 躺在床上的时候,赵瑗才彻底感受到,这是到了家。 干燥蓬软的被褥带着熟悉的香甜,被面是光滑的云锦。帐顶的花纹不是自己离家前的鸳鸯戏水,而是几只形态不同的青蛙,在团团莲叶间嬉戏。 其中一只蹲在莲叶上面,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打量眼前这个陌生人。 绣出来的东西,是没有生命的,不会有思想。 陌生人是赵瑗自己的想法。 初次见面么,你当然会认为我是陌生人,这不是你的错,我就大度地原谅你了。但你要记住,我是她男人,她是我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这只青蛙,和你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是我的。 凡是属于她的东西,统统都是我的。 这种想法很愉快。 赵瑗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把被褥扯起来蒙在头上,在黑暗中开心地低笑。片刻后,他又探出头,撩了床帘,朝着外间喊:“头发干透了吗?” “快了,殿下先睡。” 赵瑗是想帮他的甜思思沐浴洗发的,但她执意不肯让他帮忙,说他笨手笨脚的,在一边净碍事。 赵瑗利索地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冲进浴房,快速地洗头洗脚冲身子,又旋风一样的回到了揽月阁时,郭思谨仍坐在浴桶里,秋葵轻撩水帮她洗手臂,静静在帮她洗头发。 赵瑗躺在床上想,不亲自照顾她,果然是对的。节省了不少时间。他美美地翻了个身,突然觉得脸下潮湿,才发觉是头发把枕头溻湿了。 叫人换新枕头?叫人拿布巾过来擦擦? 添麻烦,浪费时间。 算了,不管它了,湿着还挺舒服了。 赵瑗又翻了一个身,把双手枕在头下。这时候听到了脚步离去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紧接着是熟悉的脚步走近的声音。 赵瑗一骨碌坐起身,跪坐在床上,撩起床帘对着郭思谨笑盈盈道:“娘子忙完了?为夫帮你脱衣服吧。”衣服宽松,很容易脱,这事他不但会,而且不会影响迅速。 屋内四角都生有火盆,温暖如春。郭思谨只穿了件白色的棉布罩裙,罩裙的袖子八分长,露出两截皓腕。 暂不说粉白的脸蛋、红润的小嘴巴,剔透若水的眼睛,看一眼半截肤若凝脂手臂,都让赵瑗神思荡漾,小心脏扑扑的乱撞。 郭思谨侧身坐在床沿,抬手把长发拢在一边。 “看看我脖子怎么了?有点痒。” “什么都没有。” 赵瑗抹着她弧度优美的后颈,把头凑在了她的脸侧,垂着眼皮,再次低声,讨好地问:“我帮娘子脱衣服吧?” “不用,我穿着这件衣服睡觉。”郭思谨轻推了他一把,“你去里面,我睡外面,起夜方便。” 她以前很少半夜里起床。赵瑗虽然不明白,郭思谨为什么会把起夜当成大事,但为了不磨蹭时间,他迅速的把两个枕头调换了位置,又迅速的躺到了床里侧。 当他看到郭思谨站起身,像是要去熄灯,又一骨碌爬起,双脚落地,搂住了她。 “开着灯嘛,我怕黑。”灯灭了,屋内黑咕隆咚的,还怎么看人。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在她身边了,要看个仔细。在南岸的这段时间,想她的时候,想她的样子竟然是模糊的。 郭思谨扭头望着这个眉眼嘴角都是笑意的男人,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李秋萍的话说的很对,夫妻宜小别,不宜长别。分开的时间久了,彼此之间就疏离了。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热意渐渐笼上了郭思谨的脸。 待她缓过来神,已经被赵瑗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别担心,我就扌包扌包。” 赵瑗让郭思谨枕着自己的胳膊,轻抚她隆起的腹部,想到这里面住着他们共同孕育出来的小娃娃,就很激动,想到这小娃娃是怎么来的,更是激动。手指不受控制的又游移到了上面。 “......比原来大了......?” 郭思谨翻了个身,脸往他怀里扎了扎,没再应声。 “唔?......后面也大了。”思想跟着自己的手指游动,赵瑗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碰触自己。当他意识到是郭思谨的小手时,收回自己的手摁住了它。急声说:“别动。” “你不想吗?” 郭思谨从被子里抬起头,脸蛋红热热的,羞中带怯的眼神,闪亮的惊人。 “不想。” “我想。” “你也不许想。” “嬷嬷和产婆都说可以。” 啊?啊?啊!赵瑗迟迟疑疑地问:“......真的?” “嗯。”郭思谨羞赧轻吐了一下小舌头,“她们说快六个月了,很安全。” 喜悦来得猛烈,而又猝不及防。 赵瑗颤抖着声音说,“你再问一次吧,我重新回答。”生怕她改变主意似的,急忙又说,“我会小心的。” “......” 红烛摇曳,勾勒一室旖旎。 帐顶的大青蛙和它的兄弟姐妹们,注视着这新奇的场景。赵瑗摸着郭思谨额头上的湿殷殷汗水,得意地瞄了一眼它们后,轻声问:“再有四个月就能生了,是吧?” “嗯。” “就要这一个孩子,以后再不要了。”赵瑗的话里带着微微的懊恼,“生孩子太麻烦。” 他突然想到算命先生肯定的那件事,孕期吃了兔子肉,生的娃娃三瓣嘴。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两三岁的丑小孩,喝水漏水,说话跑风的样子。 赵瑗想到了一种可能,百年千年以后,史书记录他的时候,或许会这样写:大皇子赵瑗天姿卓越,然子嗣单薄且丑鄙,故无缘皇位。 无缘皇位也就罢了,可这个理由实在太恼人。 算了,不管这些了。 皇帝这边有赵渠生孩子,父母那边大哥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两头都不缺,自家一个孩子就行,美丑都认了。 又想到郭思谨或许会介怀,轻抚着她的腹部立即又说:“我们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就要这一个。最好长的特别一点,丢了容易找那种。” 郭思谨不知道他的想法,三瓣嘴的事早就忘干净了。再加上,她有些困,就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嗯。” 夜色迷迷。 元夕夜对于每一个人来讲都是特别的。 千里之外的汴梁城,虽然在二十年前换了皇帝,后来城里的人又陆续的迁走了大半,但这年的元夕夜很热闹。 除了完颜滚带领的一批将士驻扎在城内之外,还有不少北方的金人携家带口的搬迁于此。 众人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庆祝这个节日。 “将军,等过了初三,我想回同里镇一趟。” 慕容小花说。 子时已过,广场上火堆的火势减弱了许多,远处三三两的人围坐在周围喝着酒,大笑着闲聊。 慕容小花说出这句话后,没去看旁边的完颜滚,而是拿着手里的烧了半截的木棍,在地上胡乱地画着横竖不一的线条。 “我会回来的。”没等到完颜滚的答案,慕容小花飞速的看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 完颜滚先是嘿嘿一笑,然后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说:“方才我是在想,什么时候我能腾出空来,好陪你一起去。初六行吗?初五那日,三叔要过来,还有唐先生,我至少要陪他们一天。” 慕容小花猛地抬起了头,眼睛充满了惊喜:“不用麻烦将军,我自己可以的。你若是不放心,就派几个人送我。来回最长一个月。” “听我的。”完颜滚又是嘿嘿一笑,“你一个人回去,一个月肯定回不来。定好了,就初六,我陪你回。” “不是准备打架吗?你还敢去南边?” “你听谁说要打仗?” “外面的人都在说。”慕容小花依旧笑着,“茶馆里,每天都有人议论,说是最迟三个月就会迁都,迁都之后,就要打仗了。” “不要理会那些言论,都是胡瞎猜。”完颜滚缓声说:“现在这样子多好,打什么仗嘛。兵荒马乱的,搞得大伙都不安稳,有家不能回。” 慕容小花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了火堆,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打仗。” “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 慕容小花哦了一声后,若有所思地说:“既是不打仗,那就把大妃和云哥儿接过来吧,一家人在一起多好,这样你也不用两边跑了。” 完颜滚又嘿嘿笑了。 “怎么了?”慕容小花歪头望着他问。 “皇帝不会让他们来的,他以为有她们在京都,我在外面就翻不了天。”完颜滚稍顿了一下,看着慕容小花说:“你真想让他们来?” “一点都不想。非但不想让他们来,也不想你回去看他们,最好你一辈子都不要再同他们见面。”慕容小花抿嘴笑着,靠着了完颜滚肩上,“方才那样说话,不是显得我知书达理,又大度贤慧嘛。” “小花花外表看着温柔谦让,只有我知道,其实是朵难说话,又小心眼的小花花。”完颜滚哈哈大笑着搂着她,“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新的一年,似乎每个人都很忙。 武人想着打仗;文人想着科举。 赵瑗离开杭州的时间,比他想的最早的时间,还早了两日。三十那日,他对郭思谨说的是初二,其实原计划的是初五走。多出来的三日,是想在郭思谨面前表现为了多陪她两日,愿意把紧急的事推在一边。 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对一个人好,不但要在心里对她好,而且要表现出来,要让她知道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重要,比国家大事还都重要。 其实,赵瑗明白,在真正的大事面前,是要把她暂时放在一边的。不是因为她没别的事重要,而是因为那些事紧急,关系到上万人的性命,以及他们今后生活的安稳与否。 而她,即使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吃的好,穿的暖。至于欠她的关怀,那只能以后再补。 这样的无奈和身不由已,让赵瑗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需要安慰的人,因为他实在太难受了。一颗心分了两半。一半不想离开杭州;一半又急着走。相互撕掉得生疼。 初一的傍晚,他和郭思谨在五湖四海茶楼时,宫七交给他一个字条,说是一个客人让转交给他的。 上面写着:【子时,莎草驿站北门见。】 字迹是熟悉的。 金国使者来之前,就是接了这样的个字条,照着字条上约定地点,见了对方,对方约了湖州城外见。湖州那次赴约是夜飞去的,夜飞见的人不是送字条的人。 这次同上次基本差不多的路数,子时,赵瑗在北城门外的三十里的莎草驿站北门,见到了上次见的人。那人又约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应天府城西广场,并说,请一定到场。这次是我家主子亲自出面,有急事。 赵瑗连夜入了宫,和皇帝讨论了半天,皇帝仍旧坚持不能赴约,应天府是金国地盘,临着重兵驻守的汴梁,行踪一旦被暴露,就回不来了。 赵瑗说:“若是提前立皇太子,并诏告天下,我的身份就失去了被他们算计的意义。在没有起兵之前,他们便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不能上阵杀敌的文弱书生,而同您伤了和气。” 皇帝坚持说不行,并表示立太子一事,以后再议。 二人争执不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宋羿说:“金国的军师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听一下他的意见?反正又不收费用,说的不对,就当没听。” 慕容谨的身份没有公开,加上他极少露面,知道他在杭州的人,寥寥无几,见过他的人更少。皇帝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他以金国使者的身份,离开杭州那日。 赵瑗这次回来,还没见着他。 宋羿的话,令他们二人面面相觑。居然忘了身边有个现成的免费军师。 “他在哪儿?” “城西。” “现在去问?”赵瑗站起了身。 宋羿没有什么情绪地说:“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只要殿下不怕挨骂,随时能去。” 第297章 赵愉。 有武功的人很警觉,大门叩响第一声,慕容谨就醒了。但他没动。响第二声时,祝东风迷迷糊糊地说:“有人来。” “不用理。” 脚尖落地的微动后,房屋的门被叩响。 “我去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半夜来找死。不管是谁,我都剁了他。” 门外的夜飞,听到这句话,飞身出去,对赵瑗说:“屋里有人,已经醒了,很生气。” “我回去了。”宋羿转身就走。 慕容谨猜测的没错,就是他的烦人的女婿赵瑗。 半夜翻院子有礼貌的敲门,除了他还能有谁。甚至慕容谨已经猜测到了他的来意。死小子这是要离开杭州,让他们回去呢。 慕容谨猜了个半对。他听了赵瑗向他请教的问题后,冷着脸说:“去吧。你这样的反正早晚都是死,早一天,晚一天而已。”顿了一下,又说:“这里的冬天太冷,你若不在,明年冬天我们就在大理了。” 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这究竟是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啊?赵瑗:“......” 慕容谨问:“你现在就准备出发?” 让去。赵瑗揉了一下鼻子说:“后日。” “就你的骑术和体力,又要小心路上不被人发现,后日能赶上吗?” “你的马车,能让我借几天吗?坐马车到濠州,后面的路我骑马。”赵瑗又揉了一下鼻子,肯定了慕容谨的话:“连续多日骑马,我身体撑不住。” 赵瑗走后,祝东风小心地问:“大哥,要不你陪他走一趟?” 这样的事,不要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慕容谨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刚才的话是吓唬他。借以提醒他,丢小命这种事是很容易发生,免得他大意。” “那你就跟他好好说话嘛。” “没把他剁了,还能让他站着说话,就是看你的面子了。好好说话可以,让他呆在杭州别走,他媳妇他自己去管。” 祝东风一直以为慕容谨是个很长情的人,对哪个人好,就会一直对他对。最初他对女儿好,祝东风开心极了,她以为是女儿乖巧懂事,所以慕容谨才没像对慕容白一样的对她。 慢慢的她发现,慕容谨先前那都是装的,相处的时间越长,慕容谨越不喜欢女儿。逐步发展成,跟女儿说话的时候,笑脸都懒得给了。 好在郭思谨丝毫不在意这些,该怎么乐呵还怎么乐呵,甚至有时候还给他顶嘴。有一次说他脸上有皱纹了,看起来像是祝东风的叔叔。害得慕容谨拿着镜子偷照了半天。 也因为郭思谨对慕容谨的态度,让慕容白觉得找到了战友,对他姐姐的好感度倍增。郭思谨向他讨回赵瑗丢失的匕首,他都爽快的归还了。还顺带声情并茂的讲述他是怎么捡到的,做为附赠。 郭思谨收了匕首后,正色地对慕容白说,殿下那是有勇有谋,他受了伤,捉到凶手才好重审。 慕容白撇嘴说,私闯皇宫那是死罪,还用搭上自己?他是想着把自己弄受伤,好让你心怀愧疚。对自己人都耍心思,真是个神经病。 郭思谨说,夫妻之间的计谋不叫计谋,那是情趣,你这小屁孩子懂什么。 慕容白最烦别人说他是小孩,因为这句话,半个月没去普安王府。 一家四口人,相互之间不对付。但每个人都跟她的关系很好。祝东风曾问慕容谨,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了? 慕容谨说,没去想过。 祝东风说,你现在想。 慕容谨想了一会儿说,这世间有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不是真的没有答案,而是答案本身不重要,所以人们才不去追究答案。我们之间关系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过得开心,又没有做坏事,而且我们都很喜欢你,这就行了。 祝东风一想,此话有理,也就不再纠结慕容谨对女儿态度好坏的问题。 此时,祝东风听慕容谨话里对赵瑗十分不满,就笑呵呵地说:“小瑗不在杭州正合我意,要不然我哪里有会机会跟女儿日日相处。” “为了那个死小子,你开始对我撒谎了。前阵子还盼着他回来,念叨他在外面辛苦。”慕容谨哼了一声,“那个死小子,哪一点好?让你那么喜欢他?” 祝东风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除了没武功之外,别的都挺好。没武功也不算是大缺点,反正有护卫。”想到了赵瑗同她说话时的样子,祝东风笑了,“你没觉得他挺可爱的?多乖啊!比小白乖多了。” 慕容谨更生气了,他是不喜欢慕容白,但喜欢不喜欢都是他儿子。自己可以不喜欢,别人不能不喜欢。尤其是他儿子的娘,竟然觉得别人的儿子比他的儿子更好。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他从外面回来,也没我们带礼物,尤其是在这样重大的节日里。”慕容谨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还照顾他媳妇。他怎么没有一点知恩图报之心呢?这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又肯定地说:“他就是个白眼狼。” 祝东风:“......” 白眼狼,不,是赵瑗。赵瑗回到普安王府,洗漱了一番,轻手轻脚的躺在床上时,已经卯时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亮。 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此时又舍不得睡着。睡着了就看不到他的甜思思了。 赵瑗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鼻尖,左右端详她的脸蛋。 好像是胖了? 就是胖了。 脸蛋肉乎乎的。 前天没发现也就罢了,白天几乎一整天都跟她在一起,居然也没发现。 赵瑗瞄了一眼帐顶,大青蛙的小黑眼滴溜溜的瞪着他,像是在说:你太不关心你娘子了吧?这么明显的情况,都看不出来?是不是忘了她以前长的是什么样子了? 不不不,没忘没忘。在我眼里,她就是她,不论什么样子都是她,至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没前后作比较。 大青蛙:这说明还是忘了。 真没忘。 每次看到她,都觉得比记忆中的好看。在北城门外,看到她时就是觉得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没去想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反正是自己的娘子,好坏都是她,想那么多干嘛。 大青蛙:又开始找理由了,为自己的大意找理由。 我发誓我说的是心里话,没有找理由。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赵瑗成功的说服自己后,并开始想娘子醒后,他怎么向她解释没发现她胖的问题。 自有了身孕以后,郭思谨的睡眠便开始不好。 白天里不停的有事忙活着,这时候还好;晚上一躺在床上,就开始胡思乱想。 有时候想赵瑗对自己挺好的,心里甜蜜蜜。 有时候想他其实对她不好,之前没把她撵走,是因为自己的小心谨慎,没被他抓着错处;后来是因为有了身孕,再加上她亲爹比较强势,他不得不对自己好。 但这个好,并不是他真心的。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对自己好。心情不好,就懒得理自己了。 围猎的时候就是很好的例子。直到现在,郭思谨也没有打听出来,在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赵瑗在多日里都不怎么理她。 在她有身孕的时候,一走就是几个月,回来了,半夜不回家。 郭思谨是生着气睡着的。她又做了一个烦心的梦。梦到赵瑗登上了皇位,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接受众臣的朝拜。那女子戴着耀眼的凤冠,面孔被金色的玉旒挡住。 她想看看那女子究竟是谁。于是扒着众人拼命的朝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赵瑗同那女子执手入了内殿。她正准备跟进去,一个面熟的少年挡着了她的路,斜眼问她:“偷偷摸摸跟着我父皇母后,意欲何为?” 郭思谨问他:“你是谁?” 少年得意道:“我是皇太子赵愉,愉快的愉。” 郭思谨要哭了,怎么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不顾一切的往内殿跑,准备去质问赵瑗,什么时候娶的亲。进了内殿,她便收着了脚,因为他看到赵瑗搂着那女子的的脖子,把脸凑了过去。她知道,他这是要亲亲。 她想的没错,就是要亲亲。他的嘴巴已经碰到了她的嘴唇,在上面轻啄了两三下后,还觉得不够,直接堵了个严实。她瞬间喘不过气来。 又急又气又憋闷,一下子醒了。 近处是一张放大了的脸,和一双深幽幽的眼睛。郭思谨的惊叫没有脱出口,嘴巴被占住呢。 这是要谋杀她吗?郭思谨刚要去推,赵瑗主动放开了她,对她嫣然一笑道:“娘子你醒了?” 郭思谨深喘了几口气,才说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刚睡着的时候。”赵瑗轻捏着她的脸蛋,眯眼笑道:“有件事,看见你第一眼,就想对你说,又怕引你生气。” 要娶亲?在外面认识狐狸精了?究竟是哪家的狐狸精啊?外臣家的闺女可比京城这些权贵家女子,难对付多了。官当的越大,顾虑就越多,不敢赌上身家性命去干某一件事。官小就不一样,有机会就敢全力一搏,有大胆的家庭做后盾,啥事干不出来。 郭思谨装着没在意的样子,翻了个身,背对着赵瑗说:“什么事,你说。” 赵瑗轻环着她的腰笑道:“娘子最近胖了许多,不但脸蛋上的肉多了,鼻尖圆了,手指脚指也比先前圆润。”看我观察的多仔细。 这是嫌我变难看了。郭思谨问:“我为什么会生气?” 这个答案是赵瑗提前想好的,“有了身孕辛苦嘛,为了生个胖娃娃,什么都要吃,还要多吃。这么辛苦的时候,夫君不在身边。我想好了,初二不走了,初三再走,多陪你一天。外面就是从天上下刀子,该扎谁扎谁,该砍谁砍谁。先不管他们了。” 郭思谨迟疑地问:“是不是很丑?我照镜子,发现眼睛比原来小。”她转过身,看着赵瑗的表情说,“再胖下去,眼睛会不会被肉挤没了?你看西市那个卖骨头肉家的婆娘,胖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想到自己也可能是那个样子,不禁抖了激灵。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刚刚好,原来有些瘦了。”赵瑗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明日让徐先生列个食谱出来,以后不能吃太多。免得肚子里的娃娃跟着你一起长胖,到时候不好生产。” “你......”郭思谨有点羞,他的话说得好像自己很贪吃一样。 “别听他们胡乱说,生个大胖小子的话,不是他们生他们不会管你辛苦不辛苦。只要是健康的就行了,越瘦越好,等他出来了,再好好养,想养多胖养多胖。不行多找几个乳娘。” 说的像是养小猪似的。话虽不好听,郭思谨却开心了。这是关心她呢。于是愉快地说:“今天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要两个,一个女孩名,一个男孩名。” “早就想好了,回来看到你,给忘了。叫赵愉,男孩女孩,都可以用。我们现在就可以唤他名字了。”赵瑗在她隆起的腹部,轻抚了两圈后,低头轻唤了两声:“小愉儿,小愉儿。”然后又得意地说:“这名字怎么样。” 在他说出赵愉这两个字后,郭思谨的脑袋就“嗡”一声的炸了。梦中的那个少年,和赵瑗有三分相似的眉眼,一脸骄傲地说:我是皇太子赵愉,愉快的愉。 “瑾瑜的瑜吗?挺好的,无论他是男孩女孩,在我们眼里都是一块美玉。” “愉快的愉,和悦、快意的意思。” 郭思谨哦了一声。半天后问道:“圣上有说什么时候立皇太子吗?我听说秦太师建议圣上早立太子。” “具体时间没确定,估计就在上半年。二哥的婚事定下来了,初八开朝就会宣布,是王太傅的孙女王紫晴。婚期订在三月初三。若不是二月里有春闱,王太傅的事情多,就订在二月了。” 郭思谨惊讶道:“这么快?我竟没听到一点消息。” “元夕夜里,圣上召见了王太傅,表达了他的想法。今日上午王太傅给了回复,又商议了日子。我也是今晚才知晓的。” 第298章 上元节。 正月初三这日,天终于晴了。 郭思谨醒的很早,一直在床上赖到阳光照进屋里,才和赵瑗一同起床。 以前还不觉得赵瑗陪着有什么好。 通过这两日的相处,她发现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最舒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反对他说的话,可以给他脸色看,可以提出无理的要求。 这些是在别人面前,都不能做的。 尤其是他随时能陪自己聊天。 昨夜同他说着话,自己就睡着了。今早睁开眼,他正温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好像,好像这个人就是因她而存在似的,随时等着她的调遣。 赵瑗是午后走的,郭思谨依旧没去送他。她坐在窗台上,思考着为什么她对赵瑗的看法改变了。得出的结论是,长时间没见,他又在家里呆的时间短的缘故。 不管是什么原因,郭思谨发现自己真的变了。赵瑗才离开,她就觉得想他。想收到他的信,想给他写信。 想的难受。 后来,她就想赵瑗曾经对他的不好。 想他现在对他的好,都是因为她有身孕,他是对他未来的孩子好。 这个法子,非常管用,想了一会儿就觉得他很可恶。 便没那么想他了。 正月初六,依旧是个晴天,赵伯圭和他的夫人李氏带着孩子如约而止。 郭思谨向他们介绍祝东风说是她的姨母后,私下里又告诉了他们实情。这个说法,最初是皇帝提出来的,说是既然继续使用郭姓,就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外人了,身为皇族,忌讳有多重身份,因为这会令人胡乱猜疑,在史书上乱写。 郭思谨一直认为,皇帝不会轻易的封赵渠为太子,这也是其中的一个理由。如果她只是一个皇妃,史书上连名字都不会出现,更不要提会记录身世。 她觉得那个位置,赵瑗还是有希望坐上去的,还应该努力一下。 尤其是她做的那个梦,让她觉得,就是因为自己,才增添了赵瑗走向那个位置上的障碍。她有些内疚,越发坚定了要努力一下的念头。 正月初八开朝。 每年的正月初八都是官员们十分重视的日子,这一日会颁布各种政令。为此有许多外官会专门派人留在京城里,等朝会上的消息。 这日,在普安王府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午后,张伯去揽月阁时,身后带着赵伯圭。 郭思谨心里有些诧异,但想到肯定是有原因的,便没多问。就开始听张伯一一跟她讲,上午的朝会都颁布了什么政令,议论了什么事务,哪些官位做了调整,二皇子的婚事等等。 待张伯讲完。赵伯圭说:“臣想去定海府平海寇,望娘娘准许。” 赵伯圭伤了腿,在家里休养了三个多月,完全好后,他辞了在秀州的差事,一直赋闲在家。 那工作实在没法干了。同僚们都知道大皇子是他亲弟弟,上级根本不给他分派活。还每天派顶小青轿在他家门前接他上班。 赵伯圭刚认这个弟弟的时候,很兴奋。他想别人再不会因为他兄弟少小看他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县城那个小地方,身份高低差不了多少,谁家厉害不厉害,就看谁家的兄弟多。 你敢说我难听话,我兄弟多打你;你敢给我脸色看,我兄弟多打你;你敢欺负我,我兄弟多打你。 有四五个壮劳力的是很常见的家庭,两三个都算是少的。赵伯圭这样一个男子的家庭,是极少数的少数。 为此,别人常将脏活累活分配给他干,是不是他的活都让他干,还时常嘲笑他,祖上是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要做个最末等的从九品小吏。 赵伯圭的期望是别人能正常对待他,给他正常的尊重。哪里想到,这个兄弟一认,他在众人眼里比县令还县令。县令看到他都点头哈腰。工作没法干了,秀州他都不想再呆。 赵伯圭的事,年前的时候,张伯是给郭思谨提过的。当时是当趣事讲,说秀州那地方的官风不佳。 此时郭思谨明白了,原来那些话,是为调官职做铺垫的。她眨了两下眼说:“大哥考虑好了?定海府离家里远,又是平海寇,一年半载的都可能回不了家。” 张伯接话说:“我给大哥谈过话,他心意已决。大哥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先前姐姐和姐夫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想在两个老人跟前尽孝,才一直呆在秀州。现在殿下认了家,他的两个孩子也大了,就想做件自己喜欢的事。” 郭思谨问:“大嫂同意了吗?大哥你若是走了,有考虑让大嫂住哪里吗?” 赵伯圭立即答话:“我跟她谈过,她同意。带两个孩子去枣树园和爹娘住一起。” 郭思谨哦了一声后,又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那也行,再修两间房,让张伯派人过去修。” 赵伯圭惊喜道:“谢谢娘娘,我以为娘娘会劝说臣。” 郭思谨呵呵笑道:“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总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才不留遗憾。我理解的,我一心想练剑,殿下也阻拦不了我。” 张伯接话道:“这事若是娘娘去周旋,他们会更重视一些。” 平海寇是不好派人的差事,把海寇缴了是理所当然,缴不了是失职。郭思谨在南粤府呆过几天,对海寇也多少有些耳闻,是个捞不到油水的苦差。搞不好,还会丢了自家性命,有好门路的人,都不愿意去。安排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郭思谨笑问:“我找谁去说,比较合适呢?” “宋羿,宋大人。”张伯接着解释道,“宋大人虽然不管兵事,但他人情练达,知道这事怎么去跟人说合适。” 找宋羿还用她去说么?他是普安王府的常客,赵伯圭又是赵瑗的亲哥哥,不论谁在他面前提一句,甚至没人向他提,只要他知道赵伯圭的心愿,估计都会主动去办。 这是张伯对她的重视呢,把她当成了这个府里的女主子。 郭思谨也领这个情。她在找宋羿说之前,把这事跟祝东风说了,并说了自己的一些顾虑。打仗这事她不懂,但她懂打仗是要死人的。赵伯圭万一在外有个闪失,她怎么跟大家交待。 虽是赵伯圭自己的坚持,但赵瑗不在,她就是这个家里最有权威的人,无论哪个人有事,她都有责任。 又担心别人会在背后议论普安王府以权谋私,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赵瑗的亲哥哥。 祝东风让她找慕容谨聊聊,说他无论对官场还是打仗都有独道的见解,或许能给个建议。 郭思谨和慕容谨第一次单独聊天,就是这么来的。 郭思谨招呼秋葵拿了茶具,在落星阁里摆了火炉,亲手煮了茶,然后虚心的向他请教。 慕容谨听后,漫不经心地说:“把那个小子叫过来,你就不用管了。”还以为要长篇大论一番呢,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早知道还煮什么茶。 郭思谨不知道慕容谨跟赵伯圭都讲了什么,听说赵伯圭一脸兴奋的从落星阁里出来,一路快跑的去了给他安排的荷园,两个时辰后出了府。回来后,又去了落星阁,然后接连几日,每日都呆在落星阁。 正月十四日的傍晚,赵伯圭对郭思谨说,已经接到了兵部的文书,两日后,就是正月十六,他就要离开杭州,去定海。官职是正六品的振威校尉,配精兵三千。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郭思谨想的是给他谋个随军文书一类的职务。她惊讶地问:“你这是走谁路子?” 赵伯圭得意地说:“臣依照慕容叔父的指导,写了份缴寇方略递给了兵部,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林府,无意中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宋大人。” 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招真够强的,事情办了,还没给人留一点把柄。 也就是在这日的傍晚,赵瑗到达了应天府。 这一路都很顺利,比他预想的时间还提前了一日。曾经被誉为西京的应天府,比想像中的萧条很多。不要说跟杭州没法相比,跟德清那个小县城相比,都有些差距。 街上行人寥寥,街两边稀稀拉拉的铺子透出昏黄惨淡的光。 赵瑗目前的身份是走江湖的生意人,带了两车的丝绸和瓷器准备去汴梁找门路开铺子。这个主意是他走到半道里想到的,大隐隐于市,与其费心思的混在人群里,不如大摇大摆的进应天府。 暗卫里有会易容的,把他的眉稍眼角往下粘扯了一些,再加两个小胡子,瞬间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你知道望月宫吗?” 赵瑗低声问夜飞。 “听人提起过。二十年前望月宫就在这里,每年的第一场雪,会举办赛马会,汴梁的人都会跑来观看。还有上元节,应天府的上元节比汴梁还要热闹。” “都已经成为过去了。”赵瑗轻叹道:“希望有一日,望月宫能在应天府重振威风。” 夜飞想到宫七那个嘻皮笑脸的样子,靠他么?恐怕不行。 “宫少爷的茶楼不赚钱吧,那帮穷书生,等他们有钱要猴年马月去了。既使有钱,能把原来的欠银还上就不错了。他那买卖有风险。” 赵瑗看了他一眼,轻慢地说:“你这就不懂了吧。他要赚的本来就不是银子。” 夜飞接话道:“难不成是口碑?好口碑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他那赚来赚去,净是赚口碑了。难道准备谁给他立个好人牌坊?” 赵瑗轻摇了一下头,“你还是安稳的卖命赚钱吧,不是做生意的料。” 我这是卖命么?我这是在为国效力。夜飞:“......”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接头人所指的西广场。 约的是明晚,先来踩踩点。 广场上架着一大堆火,火堆边坐了一个人。既没喝酒,也没吃东西,就一个人望着火堆那么干坐着。 从远处看,还以为是哪个流浪汉在烤火。近了才发现不是流浪汉。流浪汉的衣服不会那么干净整洁,神态也不会有那么安然。 火光照着他深蓝色的粗布衣,衣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 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满脸风霜,却面容和善。 赵瑗冲夜飞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人有武功吗?夜飞摇了一下头。 是没有?还是不确定?赵瑗无法从夜飞的神色里判断出答案。 赵瑗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有武功的。 一个人的底气大体有两个来源。 一是自身的财富;二是武功。 这人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那他的满身的自信,应该是来自于自身的实力了。尤其是他的自信不是傲气,而是一种平和、坦然的态度。 这是一种自然流露的自信。 赵瑗对他很好奇。在他身边站了片刻后,问道:“能坐下来借你的火烤烤吗?” 老人头也没抬地说:“随意。”声音清润平和,同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火堆边由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三个人既没说话,也没胡乱看。除了烤火外,什么都没做。其间,有一队巡逻的金兵路过,在火堆边烤了一会儿手,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回到客栈后,赵瑗问夜飞:“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居住在当地的汉人。” “为什么?” “那些金兵明显跟他认识。” 赵瑗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自己目前的情形,是应该远离特别的人,免得被人注意到。 还好,接下来,没人找上门,也没什么意外的事发生。 正月十五上元节。 应天府比前一日热闹了一些,街上的挂起了红灯笼,还不时的有焰花在空中绽放。 赵瑗问店伙计:“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 胖胖的店伙计,木纳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接着又说:“客官要是实在无聊,就去西广场看看,那里有人放焰花。” “会不会就是他。” 赵瑗望着放焰花的人,问夜飞。 同昨晚一样的发髻,同一件深蓝色的汉服。 赵瑗自行推翻了昨晚认为他不是有钱人的想法。 焰花这物件很贵,嗖一下子升空,就没了,是富贵人家寻的乐子。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才是在元夕夜和上元节里放上几柱。 这人的旁边还堆放着一捆呢。 夜飞没回答赵瑗的问话,而是低声说:“有两个人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第299章 设局。 焰花升上夜空,先是一个火球,转瞬间像万花绽放飞舞,接着又像流星一样四散,坠落。 广场上的人,大都抬头仰望,随着每一个火球的升空而惊呼欢腾。无关的人,几乎没人注意到,有人走到赵瑗旁边说了句:“到城南四海客栈。” 赵瑗和夜飞二人相视了一眼,装着很随意的样子,离开广场朝南边走去。中间停留了一次,看路边摊位上卖的面具脸谱,挑选了两个,拿在手里,又慢慢悠悠的朝前走。 “主子在这里等,我一个人先去探探情况?” 赵瑗没应他的话,而是低声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什么情况下,非要我亲自来呢?以前递消息靠人亲自转述,而不是书信,是怕书信万一落到人手里。若是传信的人落到别人手里的话,选择自尽消息便不会泄露。”他又问,“什么样的消息是不能靠人转述的?” “没有。”夜飞说:“难道对方是有拿不定主意的问题,要给您商量?” 赵瑗笑了,“从以往我们收到的消息来看,对方不是普通的身份,应该是有官职在身,而且官职不低,不然得不到内部的消息。这样的人,会是做事拿不定主意的人?” “马上就有答案了。”夜飞心里十分不安,他迟疑道:“会不会是个陷井?” “若是陷井,过了淮水我们就被围了,还用等到现在。”赵瑗斜了他一眼,“若是有两千兵马围来上,你们十二个人能护我不死吗?” 一千精兵围上来,都护不住。自己逃命倒是能逃得掉。 夜飞:“......” 大约用了将近两刻钟,他们才赶到四海客栈附近。 为了安全期间,他们在对面的树影里站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候,一队金兵自北边而来,冲进了四海客栈。紧接着又一队金兵自东边而来,把客栈围了。 看到这情景,夜飞拉住赵瑗迅速离开,并出了城。 “他这是想把我们引进去,来个瓮中捉鳖啊,这种路数,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他们的伤亡。我们若是路上没有停留,那时候正在客栈里。” 夜飞用衣袖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说。 赵瑗没在意他说的捉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也许对方算准了,我们会在那个时间过去呢?我们收到消息,不可能直奔过去,肯定会装着随意走动,晃晃悠悠的到达地点。”顿了一下,又说,“正常智商的人都会这么行动。” 夜飞不认同赵瑗的说法,但也不敢辩驳,他问道:“约的地方出了乱子,还怎么见面?总不会是让我们看热闹的吧?” “等答案。” 次日中午,藏在城外树林里的赵瑗,收到了留在城里的暗卫带来的消息,昨晚宋国大皇子赵瑗带人混进了应天府,刺杀了金国的老三王爷完颜宗烈。追捕告示已经贴出来了。 赵瑗看着暗卫扯回来的布告,上面是自己没改装前的画像。 他望向夜飞。 夜飞摇摇头。 赵瑗把手里的布告团成了一团后说:“对方的目的不是送消息,而是刺杀完颜宗烈给金国内部制造矛盾。我出现在应天府,既能让他摆脱杀人的嫌疑,又能坐实了这事是我干的。我敢跑上门来做这样的事,是不用担心被人抓到,这说明金国内部有官位高的人跟我里应外合。” 夜飞说:“完颜滚。” 赵瑗点了点头,“我们入城。”他把手里的纸团,塞到夜飞怀里,“昨晚跑得太快,没被人发现踪迹。若是有人发现,这上面就会有我改装后的模样。” “不行,太危险了。” “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 入城很容易,官府的人只盘查出城的人。 赵瑗回到他们住的客栈时,已经是半下午了。胖伙计看到他们进门,远远的就打招呼:“客官,吕老伯昨晚找您,问您的货卖不卖。” “是货就是卖的。卖不卖给他,要看他出的价格如何。”赵瑗四处看,“他人呢?” 胖伙计殷勤地说:“他说晚上再来。” “昨晚我们去看铺子了。我看应天府这地界不错,不打算去汴梁了。已经看中了两个地方,等会儿再去看看。” 赵瑗热情地对胖伙计说:“看你这么热心,告诉你一个选铺子的秘决。”他压低了声音,“看早、中、晚的人流量,比如四海客栈,白天人流量虽是一般,但晚上热闹。” 胖伙计急忙说:“昨晚那里出了乱子,客官这两日还是少往那边去。” 赵瑗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坦然道:“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不怕查不怕问,哪里都敢去。”说着扭脸对夜飞说:“让段子青再去看看四海客栈西边那间房,价格差不多的话,就盘下来,先交半年的房租。” 赵瑗本来是做做样子,好等晚上胖伙计口中说的那个买主来了,借以抬价。 小半个时辰后,听了段子青带回来的消息,他沉思了一会儿,拿出笔墨写了两句话:“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按上印章,递给了夜飞,“晚上让人找机会,把这个东西送进四海客栈。 又对段子青说:“你留在应天吧,就在那地方,开铺子做老板,从南方运丝绸过来,高价请个好裁缝做成衣,再贩些茶叶来卖。这两天,你没事在城里转转,看哪里有能做匣子的地方,订一些精美的匣子装茶叶。” 段子青跟夜飞不同,只要是赵瑗说出去的话,他从不质疑,领了钱就去交房租了。 夜飞虽然爱质疑主子的话,但通常不会当着别人的面。等段子青走后,他问:“主子怎么知道那间铺子没人租?”这是个开场白,接下来准备说在这萧条到死气沉沉,什么都不合常理的城市里,做生意只有赔。 “昨晚那两间房没燃灯。”赵瑗用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说:“你刚也听他说了四海客栈的食宿价格,跟沁园春的差不多,我们目前住这家的价格,不到它的十分之一。 这说明在那里住的人不但是非富则贵,而且特别。住客栈的都是来往客商,他们需要换衣服,需要喝茶。这两样生意,能跟四海客栈的住客有来往。一来二去的,就跟客栈里的人混熟了,客栈是消息的集散地。” 夜飞微张着嘴巴,吐出了一个长长的“哦”字。 赵瑗又说:“有高昂的食宿价格做衬托,我们的衣服和茶叶,就能卖上价。既能赚钱,又能得消息。等再过一段时间稳定了,把铺子买下来。应天府这个地方,早晚是会重新繁华起来的。” 夜飞回了回神问:“主子不是说要在这里暴露一下身份的吗?这个客栈的人,可是知道段子青跟我们是一起的。” “两手准备。等晚上买主来的时候。我作势要卖货,让段子青阻拦不让卖,我们跟他闹翻,当着众人的面分货。在争执中,让看热闹的人听出来,我们走这趟货才搭的伙。 万一被人查到我们现在的身份,也可以让段子青脱离出来。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我恢复正常装扮,去兵营附近走一趟。让一两个人发现后,迅速从西城门出城。若是出不了城,弄死几个金兵,换上他们的衣服,混在兵营里。” “主子,这样有风险。” “干什么没风险,喝水还可能被噎死呢。” 夜飞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纸。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小的愚钝,没看出来主子写的是什么意思。“ 赵瑗站起身,边往床边走,边说:“你想它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只要是我写的字,上面有的我章,什么意思重要吗?你找人去办吧,我睡会儿。”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顺利。 临近傍晚,胖伙计说的吕老伯来了。 一照面,是熟人。 吕老伯就是前晚在西广场烤火的老先生。 由于段子青执意不肯让卖,价格一再抬高。最后段子青气红了脸的样子说:“盗亦有盗,我们商人做买卖,图的是个长远,赚钱的同时,也是为别人提供方便。不能因为别人有需求,就抬高价格。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跟你走这一趟。” 虽然是做戏,夜飞听的心惊胆战的,主子最初想的就是把价格抬高,卖出去。他连盗贼都不如? 不考虑这么多了,火候到了,分货吧。 分了一大半的绸缎和一小部分的瓷器给了段子青。 属于赵瑗这一部分按先前谈的价格,卖给了吕老伯。 算下来,除去段子青手里的货,还净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赵瑗和夜飞走出客栈时,看到吕老伯正在段子青小声谈论着什么。夜飞问:“他该不会是在跟段子青谈价格吧?主子,你说他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个价格把货买去,他再卖能赚多少钱?” “往西三百里就汴梁,近几个月金国不少权贵之家,举家迁到了那里。每到一个新地方,衣物和茶具碗碟之类,是必不可少要添置的。现在走通南北的商人少,富贵人喜欢的丝绸和瓷器,在这里数量有限。金国若真是迁都了,物价立马飞涨。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大赚。” 夜飞再一次张着嘴“哦”了一声。他给在心默默给主子想了条后路,当不了皇帝,可以做个富贵王爷。赚钱,赚大钱,赚很多钱,也是为国为民的事。想到这里,他突然羡慕段子青了。 赚钱多有意思啊,比卖命强多了。 在夜飞有深度的思索中,他们顺利的在兵营门口飞马而过,顺利的被人看到,顺利的出了城,一口气跑出了五十里,然后换马继续跑。五日后,到了淮水北岸。弃马改装,破衣烂衫的混在人群过了淮水,到达濠州。 此时在濠州坐阵的是刘将军刘武僖,不能叫荣国公了,爵位被撤了嘛。 在北边有暗人这是秘密,去跟暗人接头更是秘密。随行的人,也只有夜飞知道。暗卫们都是不用思考的刀剑和盾牌,是保护主子的,不用考虑主子去哪里干什么,只管跟着就行了。 刘武僖当然也不知道。当他听说,赵瑗带人奔到应天府把金国的老三爷给刺杀了,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若说还有别的,那就是不能置相。完颜宗烈曾任过都元帅,当年那是仅次于完颜宗望的存在。 两日后,在北边埋的暗人们传过来消息,证实了赵瑗的说法。 刘武僖摆了酒宴,虚心向赵瑗请教刺杀的来龙去脉,赵瑗说:“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待喝到微醉,得意地说: “我们有亲戚在那边。”接着问道:“刘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你一马吗?”不等刘将军开口,他自己又答:“因为你是我妻舅啊,我们也是亲戚,那个亲戚也是刘将军你的亲戚,我们都是一家人。” “谁?” “完颜滚。”话落,醉倒在了酒桌上。 刘武僖听了这话,立即查看了四周能听到他们聊天的人,并叮嘱他们,方才大殿下是醉话,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全家人的性命不保。 此时的完颜滚刚过淮水。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在同里镇接到他三叔死的消息,就往应天府赶,中间换马,人不停。跑是灰头土脸。 完颜滚脑子只有一种想法,这是他堂哥,当今的金国皇帝完颜亮干的事,为了脱清自己的嫌疑,还在他的地盘上动手。 阴险,狡诈,歹毒,多疑...... 完颜滚对完颜亮的所有不满一下子暴发了。 完颜宗烈是完颜宗室成员的幸存者之一。自完颜亮当了皇帝后,就以各种理由整治老臣和宗亲。完颜宗烈看到这情况,立马交了兵权,以身体不好为由换了个闲职。 这次来汴梁是受皇帝之托,来看汴梁城修建情况,准备根据进度,定迁都的时间。来那日和完颜滚聊过,感叹了一番后,说伴君如伴虎,准备把家安在应天府,在府衙里寻个差事,安度晚年。 完颜滚和完颜宗烈叔侄二人,因种种原因,关系淡漠。但同是武将,有共同的语言,几杯酒下肚,话便多起来。聊的多了,不免有些伤感。若不是次日要陪慕容小花回同里镇,完颜滚真想同他一醉方休。 哪里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 第300章 推波助澜 夜飞曾问:“金国那边质问刺杀之事,怎么办?” 赵瑗笑道:“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事,问也是去京城问圣上。这点小事,圣上要是应付不了,他就不是我们的陛下了。何况我岳丈也在京城,他是不会看着他女儿的夫君落难的。” 夜飞想到慕容谨对赵瑗的恶劣态度,对他主子的话抱有怀疑。但他相信皇帝,也就没再纠结。 赵瑗想错了杭州城里最操心这件事的是人。 最操心的是他的娘子郭思谨。 自张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后,她就在想万一金国使者来了,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不是赵瑗干的,而又不推的太过干净。 因为刺杀之事,赵瑗在朝中的威望大增呢,这样的功劳不能白白的丢掉。 郭思谨又考虑了,这件事会在金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她怎样做才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时光在她翻来覆去的思考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二月初四,完颜宗烈被刺的第十九日,金国皇帝派的五名使者快马加鞭的赶到了杭州城。礼部盛情的接待了他们,并安排了他们次日面圣。 郭思谨一早去了慈宁宫。得到金使入宫的消息后,乘步辇到了紫辰殿外。 紫辰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金使指责大皇子毁弃盟约,入侵金国领地应天府刺杀皇族重臣,要求皇帝把人交出来由他们带走,按金国的律法处置。 辩驳这事不是皇帝亲自干的事,皇帝是裁决者。 若是哪一天,大小事务都要皇帝出马摆平,那是朝中无人了,皇帝的威严也不复存在。但此事事关赵瑗的生死,皇帝不敢大意,他提前让秦观和吏部尚书做了准备。 若是无其他朝臣站出来,或是站出来的人,说的话没能说服金使,就由他们出来争辩。 秦观和赵瑗的关系一向很好;赵瑗才卖给了李尚书一份大人情,再加上自己的授意,皇帝相信他们定会拼力的维护赵瑗。 金使的话落后,皇帝慢声问:“众卿家对此事,有何看法?” 出乎皇帝的意料,朝堂上静悄悄的,无一人应话。 皇帝高估了朝臣们的风格节操。和金使者争辩固然是为了赵瑗性命着想,但同时也否定了他的功劳。不久前,还在大力赞赏他英勇的行为呢。 那是刺杀完颜宗烈啊,不是普通的金国皇族。 当年金军兵分东西两路南下,东路军由完颜宗望带领攻入了汴梁,西路军由完颜宗烈带领围了晋阳。完颜宗烈对赵氏朝廷来讲,那是有灭国之仇的仇人。 赵氏朝廷的大皇子亲自出马,把这么个人给杀了,不仅是报了国仇家恨。更是向世人亮明,大仇不是不报,之前是时候未到。只要有时机,不管你现在做什么,多大年龄,照样会找上门去向你寻仇。 这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态度。身体力行的向世人表明了,皇族抗战杀敌,收复故土的决心。 谁敢第一个站出来否定,这事不是大皇子干的? 不说不会错,说了就可能有错。 更何况有一部分人认为,大皇子为此事而死,死得其所,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还有一部分人,原本就是盼着赵瑗出事的;另外一部分是想,重臣都没开口呢,论不到自己抢话说。 是以,大家都在观望。 这帮人真是让人寒心呐,储君都要被敌方带走了,也没人主动站出来救他。难不成,你们都想着二皇子是内定的太子,大皇子的性命无关紧要了?若不是他事先安排有人,是不是就这样把大皇子交出去了?皇帝失望之极,只得把目光扫向秦观。 秦观接到暗指,立马出列,高声说:“臣有话要跟使者大人讲。” “准。” 得了皇帝的旨望。秦观对五位金使揖了一个手,说了两句节哀同哀的客套话后,朗声说:“大皇子不是普通的皇子,和二皇子一样是国之储君,是圣上培养的继承人之一。多少关乎社稷民生大事,等着他去办,怎么可能去做杀手做的事? 再者说,大皇子不会武功,为防歹人暗算,在京城出入都有众护卫不离左右,就是怕有个闪失。这样的人,怎会冒险入别国行刺一个武功高强之人? 我们若真是有此意行刺某人,宫内有羽林卫赵琤赵大人这样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高手,江湖上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慕容大侠。一介书生出马,呼呼拉拉的带着一众护卫去刺杀?我是不相信有此事。” 金使里一名叫木丹的瓮声接话:“刺杀不一定亲自动手。你也说他有护卫,他可以指挥他的护卫去做。我们有大皇子在应天府的证据。” 秦观客气地说:“使者大人请讲。” 木丹语气不善地说:“证据一、在案发现场,捡到了大皇子带有印章的信件,经核对,笔迹也是大皇子的;证据二、在应天府不止一个人见到大皇子,其中包括一名重臣。身为宗室官员,无诏入他国是重罪,大皇子冒死潜入我国境内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殿外一声高呼:“大皇子妃郭氏求见陛下。” 皇帝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福全,“问何事。” 福全快步出了紫辰殿,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身影,移到了大殿门口,片刻之后,福全高声说:“禀陛下,大皇子妃听闻金国使者今日入朝,特意前来解释流言。” 皇帝稳声说:“宣。” 二月初的天气,虽没有严冬时的寒冷,但依旧凉气逼人。 郭思谨外面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入殿的时候取下了,露出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莲花冠的发髻用金翠拢在头顶。 黄金做为妆饰,对于普通百姓来讲,为了显示自家的富足,但大富大贵之家,很少用金饰,俗气又不够美观。所以宫里的娘娘多是用多姿多彩的珠翠。 可就是这普通的金翠,别在郭思谨的发髻上,却有了不一样的效果。简洁典雅而又端庄大气。 将近八个月的身孕,身材臃肿,但并不笨拙。脚步沉稳,气息均匀。 她走过金使两步后,停下来,对高高在坐的皇帝举手加额,正准备行揖礼,皇帝说:“皇子妃身子不便,免礼了。” “谢陛下。”郭思谨放下手臂后,侧转身,对着金使问:“请问使者大人,还有别的证据吗?” 谈正事呢,跑出来个大肚子娘们做什么。但面对这个如月般清华,又如日般绚丽的女子,木丹心里虽是有气,说出口的话,气势却减弱了许多:“这些证据难道不能证明吗?” 郭思谨抿起嘴角淡笑了一下,才开口:“模仿字迹印章都是雕虫小技而已,普安王府里就有人能做到。使者大人说有人见到大皇子,谁能证明他见到的人就是大皇子本人?他跟大皇子说话了?若是说了话都说了什么?大皇子身边跟的有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的笑意更深了,“化妆易容也是雕虫小技,使者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找人扮成使者的模样,保证不是很熟悉的人,一眼看不穿。” “竟有这样的技术?”慕容谨那个鬼才在普安王府呢,这两件事对他来讲,都不在话下。皇帝很放心,他装着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道:“普安王府既是有这样的人,那就证明给使者朋友们看看,顺便让大家开开眼界。” 郭思谨应了个“是”后,又说:“昨日使者大人们入城时,普安王府里正好有人看到。现在烦请使者随便写几个字,我着人带回府中,待会儿带回两份同样的。” 皇帝立即诏人安排笔墨。待木丹写了字并加盖私章,让人送往普安王府后,紫辰殿里的人,开始在盼望中窃窃私语。 模仿笔迹算是普通技能,就看模仿的有几分像了;易容也算普通,粘个胡子,换个肤色,人立马就能换成个样儿,但要扮成另一个人,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了。 在等待的时候,郭思谨又说:“秦大人的话,臣妾听到了。刚刚也略略思考了一下,有一种情况,大殿下会去应天府。”说到这里,她稍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五位使者后,才接着往下说: “那就是去见某个人。而且这个人是大官,他能保证得了大殿下在当地的安全。“ 转话又说:“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会发生的。应天府的驻军归大将军所辖,金国的大将军会有什么事找我们大殿下?而且非要我们大殿下亲自去不可。 若是有,那就是图谋不规。这等事泄露出去,陛下不把他骂死,御史们也得把他骂死。大殿下稍有脑子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而且还是不改装的等着人去发现,难道他是傻子吗?使者大人不相信我们殿下,也该相信你们的大将军,他怎么会私下里和别国的皇子见面。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郭思谨这番话,理论上是不通的。虽然说的是赵瑗没可能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去应天府,但这要看是办什么事了。这是刺杀他们的都元帅啊,就是被众人知道了,谁会去骂,谁敢骂就等着众人骂死他吧。 这些话若是由秦观或是朝臣们说出来,就不妥了。但郭思谨是女子,不是官员,不懂朝政,不懂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是禁忌。 再者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完颜滚和赵瑗见面这件事上了,分析他们二人有没有里应外合的可能。 金国使者心里虽然想着不能就这样算了,想反驳她两句,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否认了她的话,就意味着认同了赵瑗跟大将军完颜滚有什么牵扯似的。 金国使者虽然是由皇帝派出来的,但对完颜滚很忌惮。那是个杀人无数的粗人,给他们一万个脑袋也不敢把完颜宗烈之死,跟完颜滚联系在一起。 这个结果,比想像中的还要好。皇帝沉声说:“近几个月,大皇子一直出门在外。发生这样的大事,大皇帝有误会,我们也能理解。 每一个可能的人,都要去怀疑,然后再逐一排查掉,这样才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请使者大人转呈大皇帝,我们这里也会对大皇子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筛查,看是不是有人想栽赃嫁祸。总之呢,不能让此事破坏了我们两国之间的情谊,让有人心钻了空子。” 皇帝一发话,朝中的人陆陆续续的跟着附合,有用的没有的,都要站出来说上两句,以表维护自己人的立场。 直到殿外报告说普安王府里来人了,才静了声。 皇帝的“宣”字落音后,“木丹”从殿外走进来,站在了木丹的旁边,递给了他两份带字的纸。此时不但木丹的眼睛直了,众人的眼睛都直了。 两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这次,皇帝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他提醒道:“木丹使者,你对比一下手里的字迹。” 木丹回过神来,来回看了几遍手里的纸。无论是字迹还是印章,甚至他故意在其中一个字上加重的笔迹都是一样的。 这手笔来自于算命先生,他除了擅妇科外,还擅易容模仿。慕容谨也擅长易容术。郭思谨觉得求自己亲爹不如求算命先生省事,用他准备科考的儿子要挟就成了。 前几日里,郭思谨反复思索,对方认为是赵瑗行刺的原因。有人看到他了?或是看到跟他相关的东西了? 于是在这两样上做了准备。 只要向对方证明,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就能推翻他们的说词,而又不排除是赵瑗做的可能。 两日后,金国使者离开了杭州。 一场是是非非的刺杀案,在这边就算是结束了,在金国却引起了巨大的风浪。 完颜滚认为是皇帝在针对他,除掉完颜宗烈的同时,又给了他警告。由于有人证和物证,说赵瑗曾出现在应天府。他觉得是自己人里有皇帝安插的人,故意如是说,所以来了个大清查。 金国皇帝认为,是完颜滚不满意他派完颜宗烈,去巡视驻军和汴梁城的修建情况,所以故意离开汴梁和应天府,再借赵瑗之手,把完颜宗烈给除了。但他又拿不出是赵瑗所为的确切证据,也只得不了了之。 这场刺杀案的后果是,完颜滚离开汴梁回中都府述职。原本可能会在三月底前迁都的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 第301章 戳心窝子的话。 朝堂上的情况,五日后传到了建康府的采石矶。是张伯专门派府里一个小厮送的书信。 赵瑗问:“你来这里,皇妃知道吗?” 小厮答:“知道。” “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 赵瑗给张伯回了书信,照例又给郭思谨写了信。朝堂上发生的事,一句没提,信上写了今日是什么天气,他自己吃了什么饭,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事情办很顺利,争取早日回去等等。末了说很想她。 他想添一句,娘子想我了吗?这样的话,或许她就会回封信给他。 哪怕是一个“想”字呢。 赵瑗想了想,又没写。 她不想写信,不能强逼她。 晚饭后,赵瑗问宋小宝:“你有爱慕的姑娘吗?” 宋小宝摇摇头。 赵瑗有些不大情愿地说:“去把军师叫来。” 五十多岁的人,肯定有爱慕的姑娘。军师进营帐后,赵瑗开门见山地问:“你最爱慕的姑娘,你爱慕她什么?” 下午的时候,因为要塞的建筑设置问题,赵瑗和军师的意见向左,讨论了半天,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军师还以为赵瑗又有了新想法呢。来的路上,他又把自己的构思捋了一遍,准备继续说服他。 这冷不丁的不相关问题,军师一时间没回过神。 赵瑗只得又问:“军师没有爱慕过哪个姑娘吗?” 难道他是想用这个话题,引出要塞的事?自己没娶过亲。难道他是想在这个问题上否定自己,紧接着否定自己在要塞上的思路?虽然我没娶过我亲,我经手的姑娘,比你见过的还要多。上到六十,下到十六。有江湖女侠,也有深闺娇娥。 军师底气十足地说:“爱她的汹大。”关灯睡觉,实用最重要。这跟修建要塞是一个道理,敌人来了,易守;敌人退了,易出击。这就是好的要塞。至于下雨下雪的,士兵们有没有躲避的地方,食宿的地方是否安稳,这都不需要考虑。从军就是为了打仗,不是为了吃饭睡觉。 军师满脑袋想的都是要塞。 此时的赵瑗早把要塞抛到九宵云外了,听了这个答案,他立马皱起了眉。土匪啊!没有教养,思想浅薄的土匪。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瑗不想跟他聊了,可除了他,找不到其它更合适的人。这话题跟王嗣同没法聊,暗卫们都是单身汉,至于当地的将官,要跟他们保持距离,不能聊私事。 赵瑗正了正脸色,说:“难道不是爱慕她的性格吗?比如善良、可爱、聪明、温柔、善解人意这些。” 敢情真是跟他聊女人呢。军师想扭头就走,又想到回去也是睡不着。索性寻了个木凳坐了,又招呼门口的宋小宝给他上茶。 “温柔善良有什么用?聪明可爱又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打仗?女人只有两个用处,陪着睡觉,生孩子。我又不要孩子,陪睡觉汹大手感好,摸着舒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最后一句还是有些道理的。想到此处,赵瑗的脸腾的红了。 这话题跟这种粗人没法聊,他根本不懂一个好女子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吸引人。看到她就想抱抱,想亲亲,想对她好,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包括全部的自己。 “有爱慕你的女子吗?她爱慕你什么?” “器大活好。”军师摸了摸下巴,得意地说:“我自小练武功,身材壮实、柔韧性强,尤其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可以不停歇的大战一整晚。” 没武功是赵瑗的一个心结。他“切”的一声笑了:“你这种人说话就爱夸大其词,真要一晚上,得双双身亡了吧。” 军师为什么叫军师?人聪明主意多会察颜观色。此时一看赵瑗似笑非笑的脸色,就知道刚才的话,戳着他的心窝子了。哼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小白脸,还疑质我的策略呢。 军师笑意深深,“我第一个主子的夫人是个大官的女儿,长的好,满京城的贵公子都爱慕她,可她就爱上了我那布衣草民的主子,宁愿离家也要跟他。就是因为我主子的武功高强,武功高的人身体好嘛。” 看着赵瑗强撑的一点笑意逐渐消失,军师说的更开心了,“清源县有个灭门案,殿下知道吗?那家的新妇把她男人,和她公婆都杀了,就是因为她男人那方面不行。那方面不行还娶亲,那不是坑人么?死了活该。”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那件事对女人来讲是多多益善,越英勇越好。最不济也得一晚上七八次,否则女人会在暗地里怨他一辈子。” 军师走后,赵瑗问宋小宝:“那个满嘴跑马车的人说的话,你觉得有道理吗?” 宋小宝以前是跟着军师混的,军师是他的主子。现在的主子问以前的主子是好是坏,肯定不能说不好啊!那样会显得自己的人品不好。人走茶凉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宋小宝说:“小的虽然不懂,但觉得军师说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 “为什么?” “年龄大经历的事情多,自然就见识多,懂的多。军师在殿下面前又不会说假话。综合这两点,他说的话肯定有道理。” 宋小宝说得有理有据。 赵瑗大半晚上没睡着。想他成亲后的同房情况,次数少得能数得过来。但这不能怪他,他也想天天都宿在揽月阁的,是她不让嘛。 至于别的,他有点不敢想。 可是越不敢想,越是总往那方面想。想到第一次跟她同房的次日早晨,她说女子也有需求,他既然娶了她,就该尽到做夫君的责任;想到韩如意生辰那个晚上,她说“再来”的时候,自己实在“再来”不了;又想到这次回去,她说她想,自己说不想,还说不让她想。 他想啊,想的不得了。是为她着想,才那样说嘛。 可是......可是她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她以为自己真的不想?想到这里,赵瑗的冷汗直冒。成亲后,一直宿在书房里,找理由不跟她同房。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不正常吧?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出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是为了躲避她吧? 赵瑗越想越觉得,郭思谨肯定是这么想的。他没跟她讲过南岸的糟糕情况,还时常在信里说,办的事情很顺利。哪里会顺利啊!大小事办起来都是阻碍重重。这帮**,怎会把他一个没有兵权的皇子,放在眼里。 他不告诉她实情,不想让她多操心,就像今日给她写的信里,没提她在朝堂上的表现一样。她的行为,他除了赞赏外,更多的是感动,感动她为他做的一切。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表现出来就是对她的一种鼓励,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她跑的更快了。他不想让她参与到朝政里来。 他想让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赵瑗找人聊爱慕与被爱慕的话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娘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别的女子跟她没法相比。所以,想知道别人爱慕那些普通的姑娘什么。又想知道姑娘们爱慕男子什么,好对比一下自己有没有。有的发扬光大,没有的赶快学习。 结果聊得内心慌慌,彻夜难眠。 郭思谨收到他的信那日,是个晴天,她正在和祝东风一起坐在窗台上做小孩子的衣服。她接了信,问小厮:“殿下有说什么吗?” “问了娘娘最近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还有没有练剑,都谁来看望过娘娘,娘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小厮走后,祝东风笑言:“小瑗挺细心的。” 郭思谨把信放在了一边,拿起方才正绣着的虎头靴,心不在焉似的说:“娘你接着说,应天府那个客栈叫什么名字?” “四海客栈。” 春天来了,天气一日比一日的暖和。 春闱也快要到了。 五湖四海茶楼的房间早就被应考的学子们住满。不但没钱的人,去住;有钱的也喜欢去那里凑热闹。楼上的包厢,晚上都是打地铺的人。 店里雇佣的伙计早辞了。 人实在太多,能少一个是一个。至于端茶烧水打扫卫生洗衣服,有几个家境贫寒的学子们去做。 这个主意是由一个叫于允文的学子引出来的。 他去茶楼那天,宫七正好在大厅里跟人说话,看到一个灰扑扑又一脸胡渣的人,还以为是叫花子。对旁边的伙计说:“给他盛碗饭。” 于允文当时饿坏了,二话没说,接了饭就吃。一碗饭下肚,问店伙计:“能再给一碗吗?”吃了三碗饭后,他对伙计说:“我是来应考的举子,给我安排个房间吧。等我考了功名,加倍的付你们钱。” 伙计对着他左看右看后,问道:“您多大年龄了?”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 于允文迟疑道:“二十五岁。” 那时候早已经没有房间了。于允文说可以住柴房。腊月里的柴房四面透风,于允文花了三天时间修缮了屋顶,又把通风的地方堵了个严实。 在这期间,每逢饭点,他就帮着灶上的人烧火,洗菜。 李秋萍觉得他人不错,没有一般学子的清高,禀承着君子远庖厨的理论,没钱还死要面子,啥都不干。 就给他找了两身旧衣服,一床旧被子。告诉他,灶上闲的时候,可以烧几桶水洗澡,并让一个伙计带他把胡子刮了。 李秋萍再次看到他,也是饭点,他在大厅里跑堂。那真是跑堂,端茶送水的,很麻利,一路小跑。 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五官端正,还有几分清秀。 闲聊时,李秋萍向宫七提了提这个人。宫七说:“我有注意到他,叫于允文,口才挺好,前日在聚会厅里,跟陈正献辩论,两人不分仲伯。” 宫七曾经公开说过,陈正献必进前三甲。 李秋萍“哦”了一声说:“若是文才与陈正献不差上下,日后他必定比陈正献更有作为。因为他品德好,内心又十分的强大。” 宫七问:“大小姐何出此言呢?” 李秋萍笑道:“暂不说他这次能否考中,就凭他现在举子的身份,能做下人的活,又不觉得丢脸。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看一个人有没有作为,要看他在低处时,是否处之坦然。这样的人能经得起打击。能经得起打击的人,才会有更大的发展。” 宫七哈哈笑了两声说:“说的有道理。” 他们两个讨论的这番话,被隔壁的人听去了。听的人又把这话说了出去,随后传开了。 欠钱的学子们,陆陆续续的也开始给店里帮忙。 干活的人太多,乱碰头。 宫七把雇来的伙计们,全辞了,又把愿意帮忙的人根据特长分了工。 这么一整顿,除了饭菜和点心的味道不如从前好之外,别处依旧井然有序。反正他经营的是茶楼,也不指望卖饭食挣钱。 这件事给于允文带来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影响。贫寒学子们都管他叫允文兄,对他尊重有加;有身份的学子们看他极为不顺眼,觉得他是故意如此,为的就是引人注意。 最烦他的是人陈正献。陈正献是杭州人,家中世代为官,自小在众人的夸赞中长大。他听闻新田书院出才子,两年前离开杭州去了同里镇。在新田书院的两年里,仍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现在从哪里跑出来个丢人显眼的货色,竟然跟他相提并论。指不定是故意装穷,搏人眼球来的。来五湖四海茶楼的人,请问哪个不是冲着门上的招牌来的?那是王太傅的亲题。王太傅是主考,又是翰林院学士,很多圣旨都是他草拟的。 于允文这么一闹腾,说不定被王太傅注意到了。 陈正献本次科考的目标是状元,这个对他有威胁的人,他越看越觉得是装穷。于是决定查他的身世背景。即使是真穷,若是查到他不光彩的地方,也是无缘三甲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探查,还真查出问题了。 三月初三,晴。 离三月初九春闱第一场考试还有六天的时间。陈正献在茶楼聚会厅里,当着众人的面问于允文:“允文兄,你认识于允文吗?” 众人对这个奇怪的问题莫名其妙,于允文却变了脸色。原来黑黄的肤色,瞬间腊白。 陈正献接着说:“我一直觉得于允文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今早突然想起来了,三年前,他来考过一次,可惜落榜了。也是隆州府仁寿县人。接着又对众人说:“于允文不爱说话,可能你们没注意到他。真是巧了,同一个地方名字也一样。” 人群里有不少三年前来应考的,其中一人哦了一声说:“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他受了风寒。出考场后,就病倒了。” 第302章 事故。 三月初九,晴。午后的园子里,微熏的暖风卷着桃花花瓣,跌落在案几的茶台上。 李秋萍一边沏着茶,一边同郭思谨说话:“你说有的人是不是傻呀?冒用别人的名字,不夹着尾巴藏好,还抛头露面。” 郭思谨听了她讲述于允文的事后,温和地笑道:“低头做人,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殿试中了前三甲,到那时候再被人发现,可就不是不准考试,笞刑二十这么简单了。那是欺君,要被杀头的。” “他确实是个人才。可惜了。”李秋萍摇了一下头说:“可怜见的,二十杖下来,站都站不住了,还是我老板找了两个人,把他抬回了茶楼。现在在柴房里趴着呢。” 说到这里,李秋萍有点气愤:“我还求了我爹,让他去杭州府通融。府衙那帮人,真是油盐不进,我爹一个正三品的侍郎,亲自去说都不管用,他们的知府不过才是四品官嘛。” 郭思谨看李秋萍气鼓鼓的,就安慰她:“也不一定要走科举这条路,他若是真有才能,做别的事也一样能有一番成就。” 李秋萍把沏好的清茶推向郭思谨,叹了口气说:“皇妃娘娘你还没我对官场了解的深呢,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权贵家的子弟,怎样都行。对寒门子弟来讲,科考是进翰林院的唯一途径。你当他是王嗣同啊,考不考都无所谓,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一样过得逍遥快活。” 李秋萍的话令郭思谨心中一亮。她笑呵呵地说:“现在王嗣同是正六品的朝奉郎。中了状元,能不能入翰林院还不一定,既使入翰林做了修撰,也就是从六品。 是否有更大的造化,一要看他自身的实力,二要看朝中是否有人愿意提携他。在京城里,三年一考核,三年才有一次升迁的机会,还不一定能升职。但在军队里,立了功就有嘉奖,何况南岸正是用人之际。” 李秋萍若有所思地问:“娘娘什么意思?让他参军?他都二十八岁了,还是个书生,练武有些晚了吧?去参军能做什么?” “王嗣同也是个书生,参军不一定是要亲自上阵打仗的,军队里有学问会写字的人少,去做个文书,帮大人们整理代写来往信件,接待客人端茶倒水什么的,他若真是有才能,就有机会露头。” “有道理。”李秋萍点点头说:“我回去就告诉他,等他伤养好了,就让他去参军。我再给王嗣同写封信,把吴允文推荐给他。” 三月二十一日,微阴。经过三场会试以及殿试,三年一次的科考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发榜了,前三甲新田书院占了两名,分别是头名状元陈正献和探花李青书。 陈正献的家虽然是杭州城的,近几个月却天天都呆在五湖四海茶楼,同里面的每个人都熟悉。骑马披红游街时,特意在茶楼前逗留了一会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贺喜声一片。 柴房里,李秋萍居高临下望着趴在柴草堆里看书的于允文说:“你是读书人,读的书多,福祸相依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讲了。有些事,眼前看着是坏事,其实不一定是坏事。我看过你的文章,你不是立志抗金的嘛,说不定到了军队里有更大的作为。” 于允文对她的话未置可否,把书放在一边,抬头一笑道:“多谢宫老板和李总管。等我好了,能不能让我继续在这里干活?我什么都会。” 李秋萍是户部李侍郎的闺女这事,店里没人知道。看她整日老板老板的喊的亲切,大家都以为她是宫七雇来的总管事呢。 李秋萍在于允文面前蹲下,“你准备破罐子破摔呢?一个小破茶楼能有什么出路?” 于允文又是一笑,眯着眼说:“这个茶楼是藏龙卧虎之地,我呆在这里,说不定被哪个贵人看中了,就能青云直上。在军队里出头太慢。抗击金人是要在前方,但决策往往是出自后方。很多时候决策者比执行者更有力量。” 李秋萍:“......”敢情这是个野心大的。 李秋萍站起身正要走,从前厅里跑过来年轻人,急声说:“李总管,大事不好了,陈兄的马冲撞了普安王府的马车。” “啥府的马车?” “普安王府。” 李秋萍以为是顶多是在普安王府的马车前没避让,郭思谨的性子随和,这样的事不会计较,不算多大的事。于是又随口问道:“啥情况?” “陈兄的马直冲向了王府的马,王府的马车停站的靠边,马受惊猛退了几步,带着马车差点没翻河道里,幸亏旁边有几个人眼疾手快,把车厢拉住了。” 天啊!李秋萍瞬间脑袋炸了,急声问:“谁在车里?” “不知道。”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说:“听里面的惊呼声,应该是女眷。李总管,这不会连累到我们茶楼吧......” 后面的话,李秋萍没听到,她已经飞步跑了出去。 回来报信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去楼上通知了宫七。宫七比李秋萍还慌,他简直是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皇家将近二十年没有添过新丁,先不说郭思谨是他的朋友这回事,也不说慕容家对他有照顾之恩,只说太后和皇帝对皇嗣是如何的重视。皇子妃万一有个闪失,这罪魁祸首可是从他茶楼里出去的。他们会以为这是偶尔事故吗?说不定会以为他心有不甘,有所图谋呢。 十多年如履薄冰的生活,让宫七遇事总喜欢往最坏处想。等他和李秋萍一路狂奔到了出事的地点,围观的人群已经散了。 他拉了一个路人急声问:“状元郎呢?” 路人左右看了一下,才答话:“被杭州府里的人带走了。” 宫七又问:“普安王府的马车,去哪儿了?” “回府了。” 宫七推了李秋萍一把,“你去普安王府,我去杭州府。” 李秋萍是普安王府的常客,以往不经通报就能直接进,今日却被拦下来,府卫说:“今日不接客,除了宫里来的,外人一律不准进。” “皇子妃怎么样了?” “小的不知,姑娘请回吧。不要为难我们。” 李秋萍急得直跺脚,朝门内张望了两眼,又旋风一样的跑开了。她顺着围墙绕了大半圈,来到了西北角荆无名的门前,“嘭嘭嘭”的连拍了几声门。 在她准备踢门的时候,门自里面开了。 荆无名一手扶着门,身子把开了一半的门口挡了严实。 “让我从这里进去。”李秋萍说着上前抱着他腰就往里挤。 荆无名哪里遇着过这种情况呀,吓得身子直往后趔。 李秋萍要的就是这效果,挤进门,她就撒手往屋里跑,自后门入园子,又往揽月阁的方向跑。快到大门口,看到急步进进出出的人,她再也迈不开腿了,扶墙喘着气,蹲坐在了地上。 李秋萍没宫七想的那么多,郭思谨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不希望她有事。尤其这个事,她还觉得跟自己有关。 发榜后,知道陈正献中了状元,她就在心里默默的念叨,让这个伪君子遇上倒霉的事吧,游行时,马失前蹄把他从马上摔下来才好。 结果还真出事了。 早知如此,她就祝他万事顺利,官至丞相好了。 既然自己所求这么灵,李秋萍又开始求,用我的三年好运气,换她们母子平安。三年不行,就十年,二十年了,三十年,不能再多了…… 赵瑗正在和王嗣同、以及军师和五个地方官在采石矶察看地形。大方案和详细方略都已经定下来了,以赵瑗为首的一方,和以军师为首的一方,各退了一步。把营房建在要塞后方三里之外,要塞建起来后,此地的守军每四个时辰一换班。 这日,他们在做最后一次的堪察。赵瑗的心情有些激动,明日就可以回杭州了。 原计划的是离开采石矶后,再去濠州一趟。早上的时候,改变了主意。先回杭州,等娘子生了孩子,找时间再去濠州。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呢。这时候肯定行动不便了,要陪在她身边。 突然地,他的心跳猛地加快。最初,他以为是自己激动所致。片刻后,他意识到不仅是激动,更多的是心慌。整个人就像是悬在空中一样的没有着落,伴随而来的是紧张焦急和惴惴不安。 一个地方官看他脸色不佳,关切地问:“殿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赵瑗长吁了一口气说;“有点头晕,我先下去。你们继续看。” 从要塞上下来后,赵瑗对宋小宝说:“备车,我们回去。” “现在吗?还是吃过午饭再出发?饭马上就好了。” “现在。” 慕容白站在杭州府衙里,对着王知府叫嚷:“把那个姓陈给我拉出来,我看看他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哇,我姐坐的马车站着不动,他都能撞上去。” 王知府勉强挤出了个笑脸:“小王爷息怒,陈正献已经押去牢里了。待证人齐了,下官就开堂审问。一定给您和普安王府一个满意的交待。” 王知府和陈正献的父亲是好友,出事的时候,王知府正好路过,一看是普安王府的马车,立马让身后的两个随从,把陈正献给缉拿了。 此时王知府庆幸自己的果断,看慕容白的架式,陈正献若是在他眼前,他手里握的宝剑能照着人砍上去。 王知府不知道郭思谨和慕容白的关系,他还以为第一批寻上门来的会是普安王府的人,或者是郭俭的两个儿子。 郭俭的两个儿子还是青瓜蛋子好应付,普安王府估计会是张伯前来,他跟张伯有些交情,只要别把陈正献带走,别的都好说。 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是把陈正献带到普安王府里,万一有人直接上手打他,别的人为了在主子面前表现,一涌而上,他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 王知府在心里祈祷皇子妃能够母子平安。若是没事,后面就好办了。找几个老臣帮忙在皇帝面前讲讲情,说陈正献也是受害者,在家中思过静养个一年半载的,以后不耽误仕途。 他没料到第一个来的是气急败坏的慕容白。王知府虽然没跟慕容白打过交道,但对他了解。为官的哪个不是对三品以上的官员了如指掌?何况是常往宫里走动的一品郡王。 这个小王爷太难缠了些,完全不按套路来,在王知府觉得快要招架不住时,满头是汗的宫七来了。 “那个该死的陈正献呢?他在哪儿?”宫七实在太急,也顾不得礼仪了。 王知府直起腰说:“宫老板,何事?” “我要当面问问他,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别拉着别人垫背。” “本官已经问询了,也让人查看了他乘坐的马,是有人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本官已经派人去找经手马的人了。”王知府看向慕容白,又低了低腰说:“要不你们先去看看皇妃情况如何了?陈正献就在这里跑不了,可以改时间再过来。” 李秋萍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一晃进了揽月阁。她扶着墙站起来,大喘了几口气,也朝揽月阁走去。院子里站立着的十几个女子,齐齐的望着紧闭的屋门。 她朝里走了几步,来到秋葵跟前,停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怎么样了?” 秋葵没应她。 李秋萍拉着她的袖子,又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秋葵转脸看了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谁,挤了个带着泪花的笑脸,颤声说:“没事,要生了。”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你说,娘娘会生个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李秋萍缓了缓神,也跟着笑了,“应该是个郡主吧,姑娘是娘的小棉袄。娘娘美貌,生的小郡主肯定是活泼可爱。”接着低声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都谁在里面?祝夫人在吗?” 李秋萍看过很多宫斗剧,皇家的主子们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不知道会招有多少人眼红,算计呢。 秋葵又望向了门口,“刚进去了。” 五湖四海客栈里早就炸了锅,老板和总管事都不在,大家说话无所顾忌。有人感叹道:“允文兄真是因祸得福,躲过一劫,他若是中了状元,这事说不定就落到他头了。” 有个嘴快的,把话说给了在柴房里趴着的于允文。 于允文翻了一页书,轻轻慢慢地说:“若是我,看到王府马车在前面,远远的就下马了,哪里还会骑着马走到跟着去。再说我也没有那么高大的蒙古马骑着游街。” 第303章 众人皆慌。 次日午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自赵瑗乘坐的马车后方远远传来,周围的暗卫立即警觉起来。看到奔来的两人,身着官差服饰,头盔上又插了一束红翎,知道是这是八百里快件,急忙让开了道。 不料两名官差到了马车前猛地勒着马,一人高声问:“大皇子在车里吗?” 宋小宝探出了头:“啥事?” “京城急件给大皇子。” 赵瑗被吵醒了,拉开宋小宝,就朝外伸出了手:“快给我。” 急件是昨日中午从杭州发出的,今日早上到了采石矶。负责送信的官差听说赵瑗回了杭州,换马就朝着杭州的方向奔。 八百里加急,不但会跑死马,有时候能跑死人。马死换马,人死换人,反正是信件不能停。所以,八百里加急信,一般是由两三个人送。内容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比如说哪里打仗了,遭灾了,发生疫情了这些紧急,刻不容缓的事。 江湖上有个规矩,不管是起义军,还是占山为王的匪寇,亦或是拦路抢劫的贼人,遇到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非但不会拦截,还会为其让道。 赵瑗拆信的手指有点颤抖,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就是哪里发生什么事了。信纸抖开,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家中有事,见信速回。】 是皇帝的印章。 赵瑗对着车外喊:“给我一匹马。”跨上马后,他才开始想,家中指的是什么家。 皇宫?普安王府?还是指杭州城? 这些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急,难不成杭州城里是谁造反了? 皇帝明显是要立赵渠为太子了,赵渠的人不会造反;自己的人里,安国公最有威望,但他近期在立太子一事上,态度不明。其他人虽有实权的,但威望不足,不能一呼百应。 金国出兵的可能也不大,他这边的一条暗线,比皇帝的在那边埋的暗线,消息还要灵通。自己都没接到消息呢。 难道是杭州城里又发生瘟疫了? 应该也不是。 真要是有了疫情,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该交待不让他回去了。 一头雾水的跑出了二十里,然后在驿站里换马,喝了两碗水。离杭州还有两百六十里,明晚就可以到了。赵瑗再次跨上马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杭州发生瘟疫,府里有人染上了。 想到这里,他用鞭子猛抽了一下马屁股。健马吃疼,撒开四蹄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四五里才放慢速度,接着又被抽了一鞭。 天近黄昏时,迎面奔来一个骑马的年轻人,与赵瑗错身而过后,又调转马头,冲着他的背影喊:“大殿下,大殿下......” 夜飞回了一下头,接着对赵瑗喊话:“主子,那人好像是府里的。” 急疾中的马被勒住,前蹄腾空而起,赵瑗顺势让它调了个头,对着来人急问:“......何事?” “皇子妃生了,是个小世子。” 赵瑗舔了一下布满尘土的干裂嘴唇,颤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恭喜殿下,娘娘生了个小世子,母子平安,管家让我来向您报喜。” “......什......什么时辰生的?” “昨日傍晚。” 喜悦来的太突然。 就像是一颗心,原本是在深渊的冰窟窿里起起伏伏,突然一簇炙热的火苗蹭的蹿出来,把它围了个严实。冷热交替,可怜的小心脏无所适从。 赵瑗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瞬间黑暗。 王知府得了皇子妃平安诞下麟儿的消息,比他第一个儿子出生时还要激动。 身在官场,谁没一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呢。朋友之间相互提携照应,才能走得更高更远,聪明人皆知这个道理。 陈父是王知府的深交好友,王知府想保陈正献的心思,跟他亲生儿子是差不了多少的迫切。 他经过一番雷厉风行的调查取证,锁定了嫌疑人,可是找到他时,那人已经死了,酒后骑马摔死的。 王知府一身风尘的回到府衙,刚踏了两个台阶。他的心腹随从跑来告诉他,慕容白又来了。 王知府折身就往回走。一边疾走,一边问:“宫里开始往普安王府送赏赐了吗?” 随从忙答道:“今日一早慈宁宫的赏赐就到了,接着是皇后和另外两位娘娘的,圣上的是中午送到的。”压低了声音说:“林侍郎说,可能会大赦天下。” 王知府顿住了脚,惊喜地说:“真的?” 随从说:“林侍郎是这么说的,他儿子是圣上跟前的人,消息应该是可靠。” 王知府又问:“陈家那边有什么新消息过来吗?” 随从的声音更低了:“陈大人病倒了,不见外客。上午又送来了三万两银子,让大人先用着,他继续筹钱。” 王知府轻摇了一下头,无奈地说:“这些钱撒出去,也就是能打探出点消息,我们好根据消息决定怎么应对,没有真正能帮得上忙的。”接着又说,“捡有用的消息说说,不,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我,我来斟酌。” 随从低声叙叙叨叨的说了一路,进到王知府的家里后。王知府洗着脸问:“刘法眼说最好在皇子妃身边的人下功夫?” 随从答道:“是的。刘法眼说这事走圣上的路子,不如走大皇子的。大皇子真要揪着不放,圣上即使有心放过陈正献,也不会干涉大皇子行事。 刘法眼说大皇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对大皇子的了解,陈正献的命不但保不住,家人也会受到连累。在这件事上,能令大皇子改变主意的,只有皇子妃。” 王知府顿住了正用布巾擦脸的手,望着随从说:“直接找皇子妃肯定是不能的。刘法眼具体说找谁了吗?” 随从摇了一下头,“小的问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接着说道:“小的打听了,跟皇子妃交好的有,崔侍郎的夫人,五湖四海茶楼的那个女管事,安国公家的韩如意也算一个,但这些人在这样的事上,都说不上话。” 王知府又长吁了一口气,“那只有郭俭了。” 随从急忙问:“大人,要备什么礼物?小的去准备。” 王知府把布巾扔在了水盆里,“找郭俭拿着礼物去,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做小样状,安慰并恭喜他,顺便叙叙做父亲的心情,把陈大人的病倒起不来的事透露给他,希望能博得他的同情心。”他望向随从,“赶快去打听大理寺寺正徐忠厚的喜好。” 看侍从不理解的表情,王知府有气无力地指点他:“知道以前为什么让你打听三品以上官员的人际关系了?郭俭虽然职位低,但他是大皇子的岳丈。徐忠厚这个六品官微不足道,他却是郭俭的挚交,而且这个人好接触。有他在中间,我们就好跟郭俭说上话了。” 云林寺的梵音阵阵,香烟袅袅。 小沙弥捧了一碗清水,小心地放在郭俭面前,低声道:“施主饮些水吧,您的诚意,菩萨和佛祖都会看到的。您的家人不是已经平安了吗?施主不必一次跪满三日三夜,改日闲了接着来跪也是行的。” 小沙弥看跪着的人,依旧没动,只好又说:“我大师兄说,您要是觉得心意还没有表达到位,剩下的折成香火钱也行,我们大伙都帮您谢谢菩萨。” “谢谢小师父。”郭俭哑着嗓子说:“菩萨恩泽众生,我等凡人理应心怀感恩,诚心叩拜。” 小沙弥摸着光溜溜的小脑袋,扭头看了眼藏在墙角后面盯着他的大师兄,狠下心来,继续说交待他的话:“施主,您都跪了将近十四个时辰了,万一在我们寺里跪出个三长两短来,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嘛。您这样是不妥的……” 赵瑗做了一个美梦。 梦中的自己一身金线镶边的绛紫衣袍,牵着他甜思思的柔软小手拜天地,拜父母,然后牵着手入了洞房。暗红色的称杆上浮着金色的祥纹,挑开盖头,看到了她明艳的笑脸。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让他小心脏嘭嘭跳,他却佯装气愤的样子,绷着脸说:“怎么又是你,扰人心的小妖精。” 他的甜思思从床上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呲着洁白的贝齿牙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一遍?” 他环着了她的细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吃吃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就是只母老虎,我也认了,何况是只柔软又可爱的小妖精。” 赵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他慢慢坐起身,拉开车厢窗户朝外看。远处一片漆黑,车前的风灯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光。 “什么时辰了?这是走到哪儿了?”又看眼车厢,不太确定的样子说:“换车了?” 宋小宝看着眼前这个表现得不太正常的人,迟迟疑疑地说:“刚过子时,到杭州大概还有一百八九十里。” 赵瑗自言自语道:“跑的挺快啊。”又想到另一个梦,于是开心的问宋小宝,“你猜小世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会是傻了吧?宋小宝极为担心地:“......” 赵瑗赶忙又说:“我说错了。你猜皇妃怀的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宋小宝盯着赵瑗说:“小世子。” “为什么?”自己梦到有人来报喜说生了呢,是个男孩。赵瑗很有兴趣的问宋小宝:“你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宋小宝从车窗里探出头喊:“大飞哥,大飞哥。” 夜飞打马凑了过来。 宋小宝拖着哭腔说:“糟了,殿下的脑袋坏掉了。” 夜飞心里一惊,勾着头,朝车窗里望:“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宋小宝急忙说:“知道。没坏那么严重,就是忘了些事。” “忘什么了?” “好像是忘了府里有人来报喜。” 赵瑗猛拍着车厢急声喊:“停车,停车。”又对着车窗外喊:“给我备马。”原来不是梦啊!皇妃生了个小世子,母子平安。自己以为的梦,原来是真的!!! 赵瑗又跨上马的时候,想问一下夜飞,来人有没有说小世子长的啥样。他想知道是不是三瓣嘴,又一想,算了,只要活着生下来的,啥样都行。 主子跑得快,下人也得跟着快,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七八十里。在驿站又一次换马时,赵瑗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夜飞:“怀胎十月才生的吧,皇妃九个月怎么就生了?” 夜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情:“府里的人说,皇妃受了惊吓,早产了。”又强调道:“殿下莫担心,娘娘福泽深厚吉人天相,母子平安。” “怎么吓着了?”急促的问话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厉。 “状元郎游街的马冲撞了马车。”夜飞日日的跟在赵瑗身边,是最了解他的人,急忙又说:“主子放心,等小的回去,把那厮给活活的打死喂鹰,管他是状元,还是状方呢,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祭日。”立马又说:“不是祭日,不许他家里人祭典。就当这厮从没来这世上一遭。” 赵瑗没听清夜飞后面说的什么,他满脑袋想的是:早产那就不是正常生产,会更疼吧? 赵瑗小时候是跟着父母住在秀州的官舍里,一个官舍住着几户人家,五岁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同院的一个妇人生产,惊动了一个院子。赵母也被叫去帮忙。 那时候,赵瑗不知道赵母半夜里穿衣服起床,是干什么去了,听到女人的惨叫声,他起初以为是谁家打架了,鞋都没穿的跟着跑出了出去。到了院子里,看到端着热水拿着剪刀的人,他以为那个屋子里在杀人。 叫声实在太凄惨了。 他悄悄的扒着窗台朝里看,夜风吹透了他单薄的里衣,他站着没动;落叶打在他的脸上,他站着没动。他要盯着这帮女人,看看是不是在杀人,如果是杀人,他就喊人报官。 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站是浑身都僵硬了。看到一个婆子从那女子身下抱出来一个小娃娃,高声说,恭喜徐娘子,是个男孩。 他松开扒着窗台的小手,蹲坐在地上。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在生娃娃。 赵瑗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秋天。因为赵母抱他回屋的时候,踩着满地的落叶,沙沙的响。他觉得脚踏落叶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动听,那是劫后余生的声音。 时间久了,渐渐的就把这件事遗忘了。这日这时,赵瑗又想到了那个深秋的夜晚,仿佛又听到了女子的凄厉的叫喊声。 他的思思,会比她更疼吗?想到这里,心就像被人紧抓住一样,紧张不安地团缩在一起,令他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刺棘棘的生疼。 第304章 骑虎难下 王知府在郭俭那里做了很多努力,亲自送重礼给徐忠厚,又买通僧人把郭俭赶出云林寺院。但郭俭从寺里出去,坐上郭帅元在外面备的马车,说了句“回家”后,就低垂着眼皮再没吭声。 已经将近两天没吃没睡,王知府也不好上前说话。想等他到家里吃了东西,休息一会儿,再以交待案情为由登门。 但郭俭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屋里了。并对郭帅元说,他自己不出来,不许叫他。 三月二十三日的清晨,王知府皱着眉问他的随从:“你说慕容白为什么对此事上心?” “皇子妃是慕容二爷的义女,跟慕容白也算是姐弟;他干爹原来又是大皇子的人。” “不对。他的愤怒是发自内心。” “本次科考慕容白在进士榜第一百八十三名,自古文人相轻,他看不惯陈公子。借此找他的事。” “更不对。得状元入翰林才是从六品,他已经是一品郡王了,怎么会把这个虚名放在眼里。别看他个子高,其实今年才九岁,本朝还没有十四岁以下考中进士的。三年后,若是再考,进前三甲无疑。” 随从若有所思地说:“难不成,还有其他原因?” 王知府站起了身,“走,再去找徐忠厚。” “大人想到见郭俭的办法了?” “我想到了去年的一个传闻,皇子妃不是郭俭的亲女儿,是抱养来的。后来这个传闻又莫名消失了。”王知府盯着他的随从说:“或许她是慕容白的亲姐姐。” 随从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凡事要大胆设想,然后小心求证。”王知府挑了一下眉,“这么一想,他们俩个好像是哪里有点像。” 随从跟在王知府身后朝外走:“大人是想在这里面,找到能在皇子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吗?” “慕容白是小孩子,年轻气盛的,听不进去好话。跟成年人好商量。人与人交往,凡事都离不开‘利益’二人。只要我们亮出大大的诚意,就能打动他们。” 五湖四海茶楼。 李秋萍看着于允文招呼一个黑瘦的小女孩喝了碗甜汤后,把她送到门外,又弯腰说了几句话,才回来。 笑着对他说:“每天来那么多小乞丐,也没见你对他们多照顾。这个只是家里穷了点而已,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于允文看着远去的瘦小背影说:“她跟我妹妹有点像。” 因为冒名顶替之事,李秋萍知道于允文没有亲人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她,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吗?” “两岁半。” “她们两个很像?” 于允文浅笑了一下,才说话:“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隐约记得跟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又黄又瘦,大眼睛,大脑袋。“眼前又浮现出他妹妹的笑脸,”一叫她的名字,她就仰着头咯咯的笑,露着细白的小牙齿。” “她叫什么名字?” “崔思谨,我家人都叫她小谨谨。” “哦?” “我姓崔。” 居然还有人叫思谨。李秋萍望向于允文,笑呵呵道:“你知道皇子妃的名字吗?” “小民哪里会知道贵人的名字。” “她叫郭思谨。” 郭思谨曾多次去过茶楼,于允文是见过她的。想到她清幽高洁,如月如诗的模样,他苦笑了一下说:“贵人是天上仙,我妹妹是石头缝里一朵羸弱的小花花。若真是有下辈子,希望她能沾一点儿贵人的好运气,不求大富大贵,能和她一样健康就好。” 普安王府里四处洋溢着喜气。 秋葵坐在床边的圆凳子上,捧着话本子,念了一会儿后,扭脸对倚靠着棉被的人说:“娘娘,要翻身吗?” 郭思谨抿着嘴角笑道:“穆桂英打仗途中生孩子,生了孩子就能提刀上阵杀敌。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除了出恭就没下过床,下床两三个人扶着,翻个身要人帮忙。真成了身娇肉贵的小娇娇儿了。” “您不是小娇娇儿,您是高贵的皇妃娘娘。” 秋葵放下手中的书,弯腰从地上的水盆里捞出湿热的布巾,拧了个半干,捉了郭思谨的手轻擦着,“两头都算上才是三天。前日傍晚的时候生的,现在才是半上午,算时间还不足两日,产婆说最少要躺够三日才能下床。” “这时候擦手干什么?” 秋葵满脸喜悦地说:“待会儿我让奶娘把小世子抱过来,您看看。”秋葵忍不住感叹道,“哇,太可爱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宝宝。眼睛像您,脸型和额头像殿下。” 估计生出个毛猴子来,大家也会夸赞好看。想到他的样子,郭思谨就在心里打冷战,真在太丑了,丑的没眼看。赤红的皮肤,满脸皱褶,跟猴子没什么两样。 郭思谨当时想到了前朝宫里“狸猫换太子”的事,疑心是别人用一只猴子把她生的娃给换走了。直到在五六个产婆中间,看到脸上挂着泪珠的亲娘,她才敢确定这就是她生的娃。 谁敢当着她娘的面把孩子换走?她娘得跟她们拼命。不用拼命,她娘武功高,六个产婆,一把抓一个,三次就能全部扔出去个干净。 马车被冲撞的时候是中午,肚子疼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临近傍晚折腾人的小猴崽才出来。这让她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疼。 两个产婆一人握着她的一只手,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娘娘要挺住,千万别哭,一哭就散气了,要留着力气生孩子。孩子等着见您呢,让他听见您哭多不好。” 哪里有心思哭啊,满脑袋想的都是疼。 当郭思谨看到产婆抱给她的孩子,她的眼泪簌地掉出来了,哽咽地对祝东风说:“娘,他怎么能丑成这样子啊?” 这是她自中午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之前只顾咬牙挺着疼呢。 可是满屋的产婆都夸好看,说接生过上百个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郭思谨又疑心这帮产婆都是瞎子,或者是专门练过如何自然的说谎话。 想到这些。郭思谨皱着眉说:“你就没见过这么小的东西吧,估计你看只小蛤蟆也觉得好看。别抱了,我不想看。” “娘娘~”那么可爱小宝宝,看见就想抱着亲亲,或是摸摸他的小脸蛋儿。所以秋葵才先给主子擦手,想着她肯定是要上手的。可是主子怎么不想看呢?还跟小蛤蟆比。 秋葵嗔娇道:“小世子越来越好看了,一天一个样儿。不是,一会儿一个样儿。每次去看,都觉得他比原来更好看。您一看,肯定就不让抱走了。奴婢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服您,让奶娘把小世子抱回去呢。” 这小丫头说话一向夸张。郭思谨知道怎么对付她,拉着脸说:“不许抱过来,抱过来,我生气了啊。” 秋葵看主子真有点不高兴了,立马笑呵呵地说:“不看了不看了,等殿下回来一起看。算时间,殿下后日就能回来了。” 郭思谨冷淡地哦了一声后,问:“怎么没听你们说,咱爹来呢?” 秋葵迟疑了一会儿说:“阿爹听闻娘娘出事,就去云林寺祈祷,说是要斋诫三日以示诚心。寺里的人担心他的身体,就寻了个理由,把他送出来了。阿爹回到家里,又继续祈福,执意要跪满三日。” 不用想就知道,爹爹知道她坐的马车出事,一定是又惊又慌又心疼,可是又束手无策,只得乱投医。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郭思谨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嘿嘿一笑说:“爹爹原不信这个,他这是不知怎样才能帮我。见佛求佛,见神求神。若是杭州有道观,他该去求神仙了。你去告诉他,我想吃他做的糊涂面,让他来这里做两碗。就说,我想吃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面,在他那里做,这一路送过来,就凉了。” “娘娘这主意好,到时候让阿爹陪着您吃。但您不能因为是阿爹做的就多吃,最多只能吃四五口。” “知道了,去吧。我睡会儿,你别去叫我娘,让香草过来守着就行。” 秋葵为难道:“夫人说,奴婢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的。” “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再说,宫里送过来的丫头,不让她们干点活,被宫里人知道了也不妥,是不是?香草是圣上送过来的大宫女,你还不放心?” 王知府从大理寺出来,深呼吸了几下,才对立在不远处的随从招手。 相貌清秀的随从小跑过来。他从王知府喜忧参半的表情里,判断不出事情有没有进展,正要开口问。王知府先说话了:“我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慕容白是她的亲弟弟,她的亲爹娘就在普安王府。” 随从低声说:“想办法搭上话不就行了?” “你知道她亲爹是谁吗?” “慕容家的大爷嘛,好像是叫慕容谨?慕容白的册封诏告里有。” “大理国的国师荆春秋。去年荆春秋在杭州呆那么长时间,大家居然没人发现他是慕容白的亲爹。大理国的国师在普安王府了几个月,这消息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是我们的消息不灵,还是他们的保密做的太好?” 随从惊了片刻,“我们的人,去年春天就被辞了。又试了几次,什么人都送不进去。他们查审的太严,十年之内在哪儿做过什么,都要一一问个清楚。” 远水解不了近火。此时,王知府心思不在这个上面。他低声对随从说:“刚我说的,千万不能说出去。徐忠厚说这事就告诉我了。” “大人知道的,只要是大人叮嘱的事,我到死都不会说。”随从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徐大人有说从谁哪里找突破口了吗?” “他说皇子妃的亲爹娘比慕容白还难打交道,他们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稀罕,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时候我们冒然的找上门,一脚给踹出来,都是轻的。” 随从倒吸了口凉气说:“徐大人夸大其词了吧?” “没有。”王知府抬袖轻试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渍说:“我见过他们,安国公和梁夫人陪着笑脸跟他们说话,他们一句话都没应。祝夫人还勉强给了个笑脸,荆春秋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知府叹了口气:“徐忠厚说,还是要找郭俭。皇子妃对她这个爹孝敬,很听他的话。说要在大皇子回杭州前,见着皇子妃的话,等大皇子到杭州就晚了。” 三月底的天气,还不是很热,王知府急燥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若是自己的儿子,真是不想管了。反正有五个儿子呢,少一个也就少了。可是陈兄就陈正献这么一棵独苗。 唉......难办呐......了解的越多,越发现这事难办。 王知府一开始还想着,只要皇子妃母子平安,再找到幕后黑手,证明陈正献撞上普安王府的马车,不是他故意所为,他也是受害者,就不会有多大的责任。即使被迁怒,最严重也就是在家思过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十天半月的,这事就过了。 毕竟皇子妃娘家的势力弱;而皇室重视的是子嗣,子嗣没问题,就万事大吉。 可是以他目前了解的情况,既使找着真正的凶手,陈正献的命也难保。 同样是四品官,京城里的官员和外放官员地位是截然不同的;同样是知府,杭州知府和别处的知府地位也是不同的,因为能力不同。 杭州是京城,鱼龙混杂。 在街上碰到个一身布衣,相貌普通的人,也不能小看,说不定是皇亲国戚,或是二品三品的大官。 今日尚书的儿子和国公家的孙子打架了;明日将军家的仆随和御史家的护院争执了。这些棘手的事,闹大了,都归杭州府管。杭州知府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在朝中的地位,比尚书还要高。 王知府一向自认为自己有眼光,孰重孰轻,他看得很清楚。没想到这次看走了眼。刘法眼那话怎么说的?这事比把大皇子撞下马,摔他个躺床半月不能动,还要严重。 刘法眼是谁呀?刑部刘侍郎。因为眼光毒辣,办案效率高,被众人称为“刘法眼”。而且他还和大皇子的私交甚厚。换个说法,刘法眼那是最了解大皇子的人。 刘法眼的话,王知府是信的。因为他找上宋羿的时候,宋羿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冷着脸离开了。 宋羿是大皇子以前的侍从,也是对大皇子了解的人。 王知府头疼欲裂。皇子妃什么时候这么得宠了?说好的普安世子不喜世子妃,成亲半年没同房呢?王知府想把原来安排进普安王府的小厮找出来,给活活的打死。 早知道这么难办,他当时就不揽这事了,反正他管不管,结果都一样是陈正献的性命不保。当场被人打死了,正好。不连累家人了。 现在是骑虎难下。朝中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他在为这事奔忙,还怎么撒手? 第305章 美丽的故事。 官道上一队键马奔驰而过,激起黄尘滚滚,沙土扬起一丈多高。远远望去,像一团黄雾笼罩在地面上,久久不能消散。 主子的速度太快,暗卫们不能藏头缩尾的了,分散在左右两侧和后方,拼命跟着跑。 眼看着快要到纱草驿站,夜飞高喊道:“主子,在前面换马吧?您顺便喝口水,再洗个脸。”从子时跨上马,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每次都是到了驿站换马就走。 赵瑗哑着声音说:“不换了,到杭州还有不足四十里,马能撑到地方。” 夜飞还想说服他。 他主子像是一根拉满弓放出去的箭。 紧崩崩在官道上穿行。 这样子怎么能行!! 官道上没什么人,狂乱的马蹄声奔响在四野里,前方人听到,回头一看滚滚黄尘前面,风驰电掣般的一伙子人,远远的就知道避让。 入城可就不一样了,马的速度减下来,动静也就跟着降下来。城内嘈杂,万一有些人听不见,避闪不及,是要被踩着的。 夜飞仿佛看到了主子的马蹄所经之处,一路的残肢断臂,紧接着入耳不同声音的惨叫怒骂声。 不行不行。 要让这根箭缓缓神。 夜飞蓄了蓄的情绪,撑着一张五官模糊的脸,笑嘻嘻道:“主子殿下,您不用冲澡,换身衣服?这个样子入杭州城,让人看到,会被笑话的。见媳妇孩子的心情也太迫切了些,不够男人气概啊。” 衣服和头脸裹着一层黄土,一向风度翩翩、清风朗月的普安世子,像是刚从哪个土窝里刨出来似的。 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后面有人举着大刀跟着屁股追呢? 那他这个暗卫首领也没太面子了。 不是普安世子,是大皇子。人一急,容易晕头。还想着世子呢。 夜飞偶尔敢反驳赵瑗的话,甚至顶嘴,但从不敢调侃他。这是实在没办法了,不说点出格的话,引起不了他的注意。 每一声马蹄响,就意味着离热闹的杭州城更近一步。 夜飞在急慌慌中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赵瑗应他的话。 夜飞今年二十七岁,十九岁做了皇帝的暗卫,半年后,皇帝就在众人里发现了他。六年前,让他跟了赵瑗。 这个人简直就是为护卫而生的。反应快,又有主意。他这个特点,日常生活中表现的不怎么明显,但在意外来临时,能在死气沉沉的环境里,迅速找出一条生路。 夜飞扭头对骑术最好的暗卫喊:“阿七,你先走。到城门处,跟今日值守的校尉说,大殿下急入城,让他把城门内外的场子都清清,再把城门到王府的道路肃清,府门口到揽月阁的路,也别让闲杂人等在那里瞎晃悠。再......没了,张伯知道殿下回来,别的事他会安排。” “得令。”被称为阿七的暗卫应声过后,扬鞭打马一溜烟的跑前面去了。 春风拂柳枝,朵朵桃花红。 城门校尉李现年虽然是个武官,却有一颗吟诗弄月的心,他正坐在城门值房里,构思一首词牌为《蝶恋花》的咏春词。正想到美妙处,房门被拍得“咚咚咚”震天响。 “大人,大人,大皇子有令,他马上要入城,让从北城门到普安王府,开出一条干净的道来。” 李校尉把笔扔在桌案上,拉开门,急声问他的属下:“手令呢?” “没有。来人说他是大皇子身边的侍卫,跑的太急,忘要了。大皇子就在后面,一会儿就到。” 李校尉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心中猛一喜后,帽子没戴就大步跨出了门,“把所有的人都叫上,拿上值更的铜锣净街。” 好事不容易被人知道,坏事却传播得极快。 皇子妃的马车被新科状元冲撞的消息,京城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包括李校尉。 城门值守掌城门屯兵,带着手下的一帮官兵守护城门,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在京城中却是个威风的官职。 跟城门校尉同级别,相互辖制的是负责城内巡查的执金吾。 前前朝的一个皇帝在未当皇帝前曾说过,当官就当执金吾,娶妻子就娶阴丽华。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执金吾比城门校尉更体面更威风。 李校尉是很不服气的。 此时听了属下来报,立马就意识到,表现自己的时候到了。你执金吾能干的活,我比你干的更好。而且这件事将会和新科状元冲撞皇妃娘娘的事,放在一起,被人口口相传,被人称道。 口口相传的是新科状元干的蠢事,称道的是城门校尉的贴心举动。 得志就猖狂,看到皇子妃的车辇不早些下马,不是蠢是什么?那是蠢死了。 皮影戏里多是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等等跟美人有关的故事;其中最触动人心的是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传说。 好儿郎浑身是胆,侠骨丹心却又柔情似水。 能千里奔袭,取敌人的首级;更能为早一点看到家中受伤的爱妃,而马不停蹄。 这样的故事,美丽得就像是春日枝头,一树带着晨露的桃花。 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灿烂的阳光悄悄探出了头,温温柔柔的与桃花相见了。 清风荡漾,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花瓣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 刹那间,热闹了整个世间。 既使没有亲见,但听听,就能感受到它颤人心尖的美。 故事里有主角,也得有配角。 李校尉决定自己去做拂晓晨光中的那一缕清风。 他骑马敲铜开路,后面的官兵每隔五丈远在路两边站一个人,人与人之间拉着绳,把行人隔在路外。 春暖花开,不热不冷的季节,人们喜欢在外面溜达,京城每条街道上都是人头攒动。从北城门到普安王府是主干道,人更多。 大家相互打听:发生什么事了?谁要来了? 上次遇到类似的事,是八年前,安国公领兵凯旋入城。经历过此事的人,以为是哪个将军凯旋呢。但片刻后,就知道了真相:大皇子从千里之外回城了。 一个人知道,片刻就能两个人知道,两个人知道就能至少四个人知道......大家感兴趣的事,传递速度惊人的快。 李校尉跑到普安王府门口的时候,差不多半个杭州城的人都知道了。 张伯得到赵瑗已经回城的消息,有点不敢置信,这时候传喜讯的的小厮还没到采石矶的吧?殿下飞回来了? 不管怎么回来,这都是大喜的事。 福祸相连,喜忧相隔的距离并不遥远。这边有人大喜,那边就有人巨忧。 王知府坐在普安王府斜对面的树荫里,正在心急火燎的喝凉茶等人。不久前,他听到安排在郭俭那里的小厮说郭俭去了普安王府。 立即从关押陈正献的地方,赶了过来,准备来个守株逮兔。只要郭俭从王府里出来,就上前去搭话。不能顾忌那么多,考虑他有没有吃饭的问题了。 时间就是陈正献的生命,就是自己的脸面。再等下去,大皇子就要回来了。这条路若是不通,还要另寻它路呢。在官场上沉浮将近三十年的王大人,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 听到赵瑗马上入城的消息,王知府有点不能相信,更不能相信的是眼前的这副阵仗。 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都知道大皇子对皇子妃重视,都知道在这个时候逢迎拍马。他这个杭州知府在这之前,竟然认为皇子妃不得宠。 这是在梦里吗? 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现这样荒唐的事情。 春眠不觉晓。人在春天里容易犯困,尤其是午时。 王知府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他一跃而起,对旁边的随从狠吐了一个字:“走。” “去哪儿呀?大人。” “陈府。” “啊?” “准备后事。” 王知府既是个百折不回,又是个大开大合之人。有一丝希望的时候,就不会放弃;没有希望的时候,又能果断的放下。 他知道,现在没有希望了。希望是需要时间去创造的,没时间就等于没希望。 “你不用跟了,回去跟陈公子弄点好吃的。我自己去陈府。” “嗯。” 清秀的随从垂头低应了一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件事出错,命就丢了。满腹经纶,又如何呢?只能带到棺材里。 随从是王知府的本家侄子,王知府经手的事,一般都会跟他讲。防的是万一自己有个差池,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好知道怎么帮他。 特殊的事是例外的。 比如眼前这件,王知府是想悄悄的来个置死地而后生。 一定要救陈正献,这个念头,是不久前王知府和陈正献聊天后才生出的。 二十二岁的陈正献是个骄傲的人。他有骄傲的资本,祖父曾官拜尚书,父亲是御史中丞,他本人自小天资聪颖。身为一个世家少爷,却能离开家中那个温暖的富贵窝,只身前往外地求学。 年轻人谁没个缺点呢?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有药可救,就值得自己为他去冒险。 王知府的计划是,让陈父把陈正献逐出家门,清出族谱。陈正献悬梁自尽于牢中。当然不是真自尽,找个跟他相似的身材相似的人顶替。然后让陈正献离开杭州,隐名埋姓另寻活路。 天还不知道怎么变呢。说不定,过些年能回来。 只要人活着,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大皇子入城回府还有一段时间,回府里叙叙家常,看看孩子,歇口气。这么算来,他至少有半日的时间来安排此事。 此时此刻,徐忠厚徐大人刚下值,走出大理寺门口。一个同僚快步跟了上来,笑容满面地搭话:“徐大人,去沁园春用午饭吧,我请客。” 徐忠厚这个人亦正亦邪,大家对他的评价,好坏都有。但有一点比较一致,那就是这个人比较好打交道。他没读多少书,从最底层跌打滚爬上来,吃多了苦,知道活着的艰辛,基本见谁都会给几分面子。 徐忠厚愉快地应了同僚的话。 他心里明白的很,同僚是看王知府这几日再三上门找他,才得的这个情面。以前都不怎么搭理他呢。 一般情况下的大多数人,都会看不起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同僚。 当然也有二般情况。 那就是他的关系人位高权重。 杭州知府亲自登门见他,态度还相当的好。这个从县令的位置蹿上来的人,背景不一般啊。 人往往嫉妒或是小瞧跟他身份不相上下的人,若是差的太远,就是仰视或是无视了。 王知府给徐大人带来的影响,徐忠厚是料得到的。但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去给他指路。 徐忠厚是真想帮他。 徐忠厚虽然不厚道,对他的朋友却极为忠诚,掏心掏肺。他欣赏那种为了朋友,舍生忘死,两肋插刀的大义之人。再加上王知府是个会说话的,三五句话,徐忠厚就被他的行为深深感动。 从大理寺去沁园春,路过五湖四海茶楼。 到茶楼门前时,徐忠厚扭头看了眼未坐满人的堂厅,改变了主意,对同僚说:“我们在这里用饭吧,这里的老板算是我的小友,给他添点人气。” 应酬吃饭,重点不在于吃什么。同僚连连应声,并表示今日必须由他请客。 李秋萍看到徐忠厚二人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在对待徐忠厚的态度上,她和宫七截然不同。宫七不喜欢徐忠厚,李秋萍却很喜欢他。宴席上随口几句交谈,德清县的学子,还真住进茶楼来了。 李秋萍认为这人虽是油滑,但能办实事。再说油滑也没什么不好啊,见人就咪咪笑,总比冷着脸子强。 她把二人安排好坐位,就冲远处的于允文招呼:“把我的私人好茶给徐大人泡上。” 科考结束,应考的学子们无论是中榜还是落榜,大多数都离开了这个曾经热闹一时的地方。正值饭点,吃饭的多半是流动客人。 人声嗡嗡的堂厅里,仔细一听,状元、皇子和皇子妃这些称呼,时不时的从不同的嘴巴里蹦出来。 “徐大人,您的茶来了。是我们总管都不舍得多喝的好茶。”于允文先把白底蓝釉的瓷碗,摆在了徐忠厚和他同僚面前,接着执壶冲水。清甜的茶香,瞬间荡漾开来。 “祝二位用餐愉快,有事您叫我。” 他转身走后,同僚望着茶碗中光莹如银丝的茶叶,低头轻嗅了一下,对徐忠厚感叹道: “这个茶楼不一般呐,这是银丝水茶,也叫龙团胜雪。采摘早春的芽茶,剔去苞片抽心叶,用泉水浸泡,再制成茶砖。我曾在我老师家里喝过一次,听我老师讲的。一个茶楼的管事,竟能拿出如此的好茶……” 此时徐厚忠的心思没在茶上,他的目光在于允文的身上盘旋。 若是在别的时候见到仿佛有点面熟的人,可能不会有什么想法。见的人多了,难免会有那么一两个相似的。 这两日,徐忠厚一直在琢磨除了郭俭之外,什么人对皇子妃来说,很重要,重要到能影响到她的决定。 翻来覆去的想。 郭俭是能影响到她。但以徐忠厚对郭俭的了解,王知府不一定能说服他。 徐忠厚想到了一个人,也是赵瑗一直在找的人,皇子妃第一任养父母家的二儿子。 但这个希望渺茫,不知道是不是活着呢。 突然的,看到一个人,又想起了那家的二儿子崔云浩。 徐忠厚见过崔云浩两次。是受郭俭之托,看能不能救救那家人。那时候的徐忠厚是个街头混混,鬼主意多。但面临大祸事,不是一个小混混的智慧和能力能挽救得了的。 不琢磨了,直接问吧。 “跑堂伙计,过来一下。” 于允文在李秋萍那里得知,这两位是大理寺寺正。大理寺对普通人来讲,那是阴森森的衙门,里面的人都是凶恶的爪牙。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允文感觉到徐忠厚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而且神色凝重。 他趋步走过去,恭敬地问:“大人,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是哪里的?”那时候的崔云浩应该是十一二岁左右,现二十七八岁。年龄上也差不多少。徐忠厚越想越激动,急等着他的回答。 “崔允文,今年二十八岁。”大家仍管他叫允文兄,但不能再叫于允文了。于允文不安地问:“大人,有事吗?” 徐忠厚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许离开这里,等我回来。”他的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严厉。还未等于允文反应过来,肥胖的身子就箭一般的蹿出了门。 于允文怔了片刻,快步走到后堂,对李秋萍说:“李总管,一个老乡家里出了点事,想让我陪去回去一趟。”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现在。” 第306章 回府。 揽月阁内暖意融融,飘荡着面香和野菜的清香。 糊涂面是郭俭想出来的做法。 郭思谨小时候身子弱,郭俭夫妇把她养的十分精细,尤其是在吃食上,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单独做。 后来发现她特别喜欢吃糊涂面。 荞麦面条或是杂面条下锅后,咕嘟咕嘟煮上一刻多钟,细腻、筋道、香甜。再放上胡萝卜丝、嫩柳叶、薄荷和灰灰菜等等新鲜的配菜,加香油,撒上了芝麻,爽口、养胃。 一定要是荞麦面条或是杂面条。 别的面条不经煮,煮的太久就软了,不好吃;煮的时间短,清甜的面香渗透不出来。 这是郭俭第一次进揽月阁。是郭思谨坚持要他进来的。说一起吃饭,才吃的香。 郭俭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意,是想亲眼看着他吃饭才放心。有一段时间就是这样,夫人刚去世,他心情不好没有胃口。女儿就缠着他,非要跟他一起用饭。 郭俭便也没推辞,大口吃了起来。还真是香呢,难怪她一直爱吃。尤其是冬天的时候,问她想吃什么,十有八九说想吃面条。 真好吃啊!郭思谨想到小时候,她一说想吃面条,娘洗手和面擀面条,爹爹就四处找当季有的各种野菜。冬天里,四野枯黄,只有荠菜、乌塌菜和野葱。荠菜很小,挖半筐才能摘出来一小把嫩叶。 郭思谨就着秋葵的手,吃了六七口后,还想再吃。秋葵经不住她的央求,就又递给她了三小勺,就坚决不再给。 “徐先生说,您要少吃多餐,一次吃的太多,待会儿到了规定的饭点,您又不想吃了。” 郭俭刚要接话说,想吃明日我再来给你煮。 这时自外面急步轻脚的跑过来一个姑娘,喘着气低声说:“秋葵姐,有人报信,说殿下要回来了。” 秋葵望了眼床上半躺着的郭思谨,把手里的饭碗放在桌子上,才问话:“你听谁说的?” “张伯叫他李校尉......” 听到张伯,没等小姑娘的话说完,秋葵急身在床边蹲下,拉着郭思谨的手晃悠着,惊喜得语无伦次:“娘娘,娘娘,殿下回来了。殿下是神仙啊,这么快就回来了。” 全府的人都盼着殿下回来,每天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殿下什么时候会回来。刚刚她还以为是这个小姑娘听岔了谁议论的话呢。 出事的时候,秋葵是和郭思谨一起坐在车里。在马车倾斜的一刹那,她本能的惊叫了一声后,抱着郭思谨,连声安慰:娘娘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车还没到府里,郭思谨告诉她,好像有点肚子疼。秋葵瞬间觉得乌云压顶,她拉着郭思谨的手,强行抑制着自己慌乱的心,声调平稳地说着:没事的娘娘,您不要怕。 府里有皇帝派过来太医,有徐先生这样医术高明的郎中,有随时待命的产婆,有郭思谨的亲生父母。秋葵站在揽月阁的院子里,紧张得耳朵嗡嗡的响,听不清四周的声音。 漫漫长长的一个下午,夕阳缓缓收起了最后一道霞光。揽月阁的门自里面打开,如观音降世的产婆高声说:恭喜皇子妃诞下小世子,母子平安。 浑身僵硬的秋葵,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府里的欢腾声一处,秋葵却觉得塌下来的天,依旧没有恢复原位。 最重要的那个人没在。 娘娘等着他的安慰;小世子等着他的看望;那个该杀千刀的人,等着他去剁碎了扔到护城河里喂鱼...... 听说殿下要回来了,秋葵才觉得压在她肩上,千斤重的担子卸去了。普安王府上空低压压的天,才终于回升原位,院子里才亮堂了。 殿下走之前,专门交待她的:这府里我谁都不信,只信你。我把你姐姐交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她。 很长一段时间后,秋葵和郭思谨谈到此时心情时,这样说:平时还不觉得,有了事才发觉,殿下是普安王府的天。郭思谨笑道:我没觉得呢,在马车里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天;到了王府,我觉得我娘是我的天。 而此时的赵瑗,刚刚进北城门。 路两旁拥挤的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声音喊着:“大殿下,大殿下......” 他有着和秋葵一样的感受,耳朵嗡嗡的响,听不见自己不关注的声音。也看不见,有人蹦跳着朝他挥手。 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从城外进吹来的一阵风,飞沙走石地来,又风卷残云地走;他是精彩的故事;是美丽传说;是平淡生活中的一剂多彩的调味料,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 而他眼里只有前方的道路,他的心里只有普安王府揽月阁里的那个人。 马蹄踏过长街,跃上普安王府门前的五步石阶,绕过坠满紫藤花的影壁,穿过完阔的主道,路过月洞门,转了一个角。 “揽月阁”三个朱红色的大字,像是三张笑脸冲着他傻笑。 大门是开着的,屋门也是开着的。 后来赵瑗每次回忆这件事,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个地方下的马,怎么下的马,又怎么走到了流苏摇曳的大床边。 就记得那个女子斜依着浅青色的棉被,一只手腕撑着雪白的脸蛋,墨发松松的散着,云雾一般。宽松的白色中衣有些乱,露着细腻的脖颈。嘴唇的颜色比记忆中的淡,是浅粉色。 她对他扬了扬眉,柔声笑道:“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人。”声音似是山涧的溪流,绕过他心中因潮湿而生出的苔痕,如空灵的韵律,缓缓而出。 她整个人是鲜活的、柔软的...... 赵瑗跌坐在床沿,双手抓着她搭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低头把脸埋了上去。半天后,满肚子的话汇集成了一句,哑着嗓音脱了口:“......我回了......” 郭思谨轻抽着手,颦蹙一笑,“脏死了,你先去洗洗,吃点东西再过来。我正要睡觉呢。” 秋葵带着奶娘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进退两难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殿下,小世子来了。”又对奶娘手里用粉色小棉被包裹着的小娃娃轻声说:“小愉儿的爹爹回来咯。” 秋葵说小世子的时候,赵瑗还没什么感觉。听到小愉儿,他立马直起了身子。 小愉儿。 小偷儿。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她共同的孩子。 在许多个夜里,赵瑗会想这个叫小愉儿的娃娃,肉嘟嘟的脸,漆黑的眼睛,咧嘴一笑,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奶娘低着身,把小包被往前倾了一些,赵瑗看到了一个睡得很甜娃娃。毛绒绒的脑袋,红润润的小嘴,细密的睫毛覆盖在滑嫩的脸上。 嗯?小兔子呢? 难道,难道是他看花了眼? 长时间骑马,令赵瑗的手臂有些僵硬,伸出的食指微微颤抖。他原是想在小嘴巴上面轻抚一下,一不小心力度过大,小嘴唇的上方,瞬间出现了条红印。 小娃娃大约是有点疼,睫毛一动,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溜溜地望着赵瑗,紧接着“哇”的一声张嘴哭了。 秋葵担心赵瑗提出要抱他,一身的灰土,这可不行。急忙对奶娘说:“好了,看过了。抱回去吧。等殿下歇一会儿,再抱过来给他看。” 赵瑗扭脸对用被子蒙着头脸的郭思谨,羞赧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丢人了,生了个猴子出来。郭思谨在被子下面,小声说:“我困了,要睡觉。你走吧,别打扰我。” 赵瑗坐在原处,没有什么思想地傻笑了一会儿,才离开揽月阁。 热水一遍遍的冲洗在身上,僵硬的思想随着僵硬的身体,才慢慢缓过劲来。赵瑗回头看着帮他搓洗头发小厮的表情问:“你见过小世子吗?” 这是殿下第一次跟他说话呢。小厮高兴地答道:“小世子是贵人,小的哪里有资格看。听府里的人说,跟殿下和娘娘长的很像。” 表情不像是骗人。赵瑗扭回头,捧了浴桶里的水,洗了一把脸,捏了捏自己的上嘴唇,才又问道:“嘴巴像谁?” 虽然他能接受一只小兔子,但这不等于他希望如此。若是正常的,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进到府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朦胧的,飘浮着的。赵瑗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样子,是不是真实。或许是自己在内心深处担心他是兔子嘴,才会看花眼? 他为自己的这个心思,感到深深的自责。说好的不在意呢? 赵瑗又撩水洗了一下脸。 “听说是像娘娘。”主子的脸面,就是下人的脸面。小厮兴奋地说:“府里的人都说,小世子粉妆玉砌似的,极是可爱,全杭州城都找不出这么可爱的小宝宝。” 赵瑗放下心来,是自己多想了。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小娃娃虽然看上去有些陌生,但确实极可爱。于是激动地又说:“他们还说什么了?”他等着听究竟哪里长的像自己。 好不容易有跟主子近距离说话的机会,小厮决定说些特别的,这样显得自己很有趣又对府里的事操心,好给主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听说娘娘看到小世子就哭了。娘娘哭着说,”小厮换上又委屈又难过的声音:“他怎么能丑成这个样子啊?”接下来气愤的话里带着心疼:“娘娘这是受了惊吓,疼痛难忍,看东西不真切。” 赵瑗的心又沉了下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去想他娘子早一个月生产的原因。坐的马车被人撞了。 被谁?好像夜飞说过。 他怎么说的?想不起来。 “去把张伯叫过来。” 徐忠厚从茶楼里跑出来的时候,赵瑗骑着马刚入城。他原是想先去王知府家里的,到了岔路口,前面的路被清道的官兵拦截着。只好折身往府衙跑。圆滚滚的身子像是硕大的肉球,在人群里快速滚动。 徐忠厚想把这个人情留给王知府。 徐忠厚很会算人情帐。面对一件事,不用思考,就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自己帮助大皇子找到要找的人,是份内之事。大皇子若是因此感谢他,他反倒觉得是见外了。但这人要是王知府找到的,那意义可就大了。 赵瑗想找到崔家老二的心情,徐忠厚很了解。从汴梁南迁过来的人,几乎都打听了个遍。赵瑗年前去南岸前,专门找他谈过话,让他继续留意崔家的消息。 这么个人被王知府找到,那就是个天大的人情。在兄妹相认前,王知府这边跟崔云浩一交待,崔云浩在他妹妹面前稍微那么一提他有个朋友。 状元郎的事水到渠成。 普安王府里喜上加喜,哪里还会再揪着糟心的事不放啊?大皇子即使想找人麻烦,皇子妃肯定也是不许的,那是他哥哥的朋友。 徐忠厚对郭思谨的性格是太了解了。状元郎不要说是性命无忧、前程无忧,甚至因为他是崔云浩的朋友,前程似锦了。 至于自己么。在这件事上,王知府会看到他是个值得交往之人。陈家更是会感激他。 如此以来,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徐忠厚兴奋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气喘吁吁的跑到府衙,待他向门前的衙役提出,有急事见王知府时。高冷衙役的话语也是冰冷的:“大人不在。”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说某人不在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不在,大部分可能是不想见你。若是想见你,既使不在,也会主动告诉你,人在哪里。 徐忠厚陪着笑脸说:“小哥行个方便,我是大理寺的。不是来麻烦王大人的,是要帮他的忙。”放在正常情况下,人情练达的徐忠厚不会这么说话。 现在不是急么,大皇子马上就要入城了。等大皇子的人,过来把状元郎带走咔掉,说什么都晚了。大皇子不一定这么野蛮,但保不准他身边的人会。宋羿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这时候不能绕圈子,迅速表明身份,并且让衙役知道,他不是来找门路的,是来帮忙的。 高冷的衙役斜眼看着这个把青色官服撑得有几分可笑的人,心中冷笑,青色官服最高是五品官,普通的二品官,我家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呢。大理寺怎么了?大人即使犯了事,也用不着你这样虾兵虾将帮忙。 再瞧瞧这个胖子的模样,油头油脑,一脸的猥琐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别站在这里碍眼,再不走我叫人来拖了。杭州府衙门前,岂容闲杂人在此捣乱。” 第307章 错过。 于允文十二岁之前,过的是衣食无忧的生活。父亲在汴梁做小生意,刚好能养着一家七口人。 十二岁那年的灾祸,让他失去了所有。 从此远走他乡。 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强大。 曾经胆小怯懦的人,走南闯北,烧杀偷抢什么都干过。直到五年前,在仁寿县遇到那个叫“于允文”的书生。 他告诉他:真正的力量,从来依靠的都不是自身的蛮力。要让自己的思想,影响到其他人,让更多的人追随你,听你的指挥。那他们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这样才会更强大。 当时他说:我有三十八个生死弟兄了,以后还会更多。 那个于允文笑道:乌合之众罢了,你装病躺倒试试,两个月不给他们寻活路,看他们还有谁愿意留下来追随你。更何况在有些时候,三千名金甲勇士顶不上一名文弱书生。 于允文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仇恨和奔波,令他无法静下心来认真思考。 最终于允文被说服了。 他决定重新读书,参加科考。 五湖四海茶楼里,大理寺官员一脸不善的问他名字,他以为之前做过的哪件事败露了。 十二岁的时候,他是见过徐忠厚的,那时候的徐忠厚是个瘦长的街混子。他就是长三只眼睛也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大胖子官员是曾经谋划要救他的人啊。 再被官府逮去,数罪并罚,就等着蹲牢狱吧。 此时不走,那是傻子。 于允文头戴一顶破旧的大斗笠,走到康乐大道时,正看到赵瑗一行人打马疾驰而过。 这条路上的人原本就多,官兵们拉的绳子,把人都赶到了路两边,再加上从别外过来看热闹的人。那叫一个前胸贴后背的拥挤。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缩小了,彼此的说话声,听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的话题,肯定都是有关大皇子、皇子妃和状元郎的。在大热闹面前,谁还去议论鸡毛蒜皮的小事。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说:“见到一品皇妃的马车不下马避让,那都算是有罪的。他这冲撞马车,是死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新科状元算个啥,能跟王子比吗?等着瞧,死罪无疑了。” 另一人接话:“死定了。看大皇子急着往家里赶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重视皇子妃。国法饶得了新科状元,大皇子饶不了他。” 又一人接话:“你说会当时斩首,还是来个秋后问斩啊?” 自古以来,看热闹的,非但不嫌事大,还都盼着事更大。新科状元被斩首了,想想都兴奋无比。 于允文没再往下听。 他改变了主意。 不出城了,赌一把。 他压了压头上了帽子,扒着人群,朝府衙的方向急步而去。 年轻人腿长跑的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府衙附近,远远的看到一个肥硕的身体撑着青色的官袍。 大理寺寺正。让他不许动的那个人。 于允文吓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刚准备掉头走,眼稍的余光,撇见了徐忠厚陪笑讨好的表情。 这幅模样像是求人。 再看衙役的冰冷的神态。 估计他的事求不成。 于允文背靠着一棵大槐树等。约摸等了一刻多钟的样子,看到徐忠厚滚动着离去。他把破斗笠挂在树枝上,整了整衣服头发,不慌不忙从树后面闪身出来,朝衙役走去。 “我是陈正献的同窗,想去看看他。麻烦大人给我指个路。” 于允文的声音压得低,但态度不亢不卑。 衙役觉得眼前这个粗布衣的人,有点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的是在哪条街上见过。 杭州府衙的客人,非富则贵,哪里有这样的平头草民。有草民,那是犯事的。犯过事又能走出去的,没人愿意再来第二次。 衙役阴寒着脸问:“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大人。我进去不胡乱看,出去也不胡乱说,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全杭州的人都知道状元郎被抓了,在府衙里当差的人不但知道,还知道状元郎的名字。亲戚朋友爱打听么,为了显示自己有身份知道的多,当然会对眼下这个最当红的人多了解。 府门前的衙役小头领,比一般的官差知道的消息更多,状元郎缉押来此以后,还没人来看过他呢。见多了世态炎凉的人,容易被一点特别的小温暖打动。衙役想满足眼前这个人的请求,可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冷声说:“不行。” 有难就退,啥事都办不事。于允文低声说:“我知道大人是好意,不想让小民趟这浑水。人生在世,旦夕祸福,谁没落难的时候呢。”敛眉揖手,“我就跟他说几句话,望大人成全。” 于允文看到衙役粗重的眉毛微动了一下。这表明他动摇了。正要继续说服他,看到自衙内快步走出来一个锦衣年轻人。 王知府的本家侄子,亲随。 衙役上前答话:“王公子,这位要见东牢房的陈家公子。” 衙役话说的很巧妙,押在牢房里的公子,又姓陈。随从一听便知是谁。 同时也认出来了眼前这位。 冒名顶替的学子,打了二十杖,叫于允文。 王知府这个随从最大的特点是,对人过目不忘。在街上遇着个卖糖葫芦的,即使没买过他的糖葫芦,没跟他搭过话,只要是瞄过他一眼。明年再来卖糖葫芦,不但认得出来,还能记得他去年是在哪条街上卖的。 王知府正是因为他这个特点,让他做了自己的亲随,过公堂的大小犯人,都要过一遍他的眼。 随从不但认识于允文,还清楚他这件案子里的弯弯绕。 户部李侍郎来为他求过情,王知府没见。 审案办案这种事,想救一个人有许多理由。不想救,用犯了国法,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为这个案子,还有一个人找过王知府。 陈正献。 陈正献说,要坚决杜绝科考舞弊之风,给广大学子一个清明朗朗的竞争环境。一个投机钻营的人,待他日入仕定会危害他人,搅浑官场。 王知府大大小小经历过上万件案子,更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思想、眼光以及判断,非寻常人可比。 人们永远是对站在最顶端的人,印象深刻。十年二十年以后,提到哪期科考,不但能记得状元是谁,还能记得他是哪里人。就连戏文里公主选附马,都是在新科状元里选。 自小就被众人称赞为“状元郎”的陈正献,人生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登大殿,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然后戴红花骑大马,春风得意马蹄疾,看遍杭州花。 少一名强有力的竞争者,就意味着离那个目标更近一步。 王知府虽不赞同他这种,为了一个华而不实的状元称号,费尽心机的行为。但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自小看大的孩子嘛。 于允文这个案子,依着王知府最初的想法是,打他个后半辈子站不起来,或是判个十年八年的牢狱。彻底断了他的前程。 王知府对李侍郎避而不见,但不等于无视他。 最终判的是取消科考资格,苔刑二十杖,轻打。 重打的话,二十杖就能要人半条命。 这样的结果,就是哪天皇帝知晓了,他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这里面已经包含了对读书人的怜悯偏爱之心了嘛。 “表面上无视一切求情之人;实际上对所有人都重视。”这是王知府的为官之道,也是他能稳坐杭州知府这个难坐位置的制胜法宝。 王知府的随从在于允文前方两步远的地方收着了脚步。 落井下石来了?看表情不像。 但人不可貌相,敢冒名顶替别人又张扬,这不是一般人做出来的事。 这人跟李侍郎有关系,李侍郎跟大皇子关系不错。 也就是在一眨眼之间,几个念头在随从脑海里蹦哒。 算了,管他干什么来了,人都要死了,死前能有人陪着说说话,哪怕是难听话也是好的。总比做个孤独寂寞的鬼强。 随从没什么表情地说:“随我来。” 杭州府东牢区一间普通的牢房里,陈正献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破草席上。曾经雪白的中衣,此时又脏又皱;曾经一丝不乱的头发,像窝黑色的杂草。 《论语》有云: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陈正献是个极为重视仪表之人。新田书房的学子们不准带随从,为了衣服干净整洁,他学会了洗衣叠衣。自前日中午他被王知府带到这个牢房里,至到当晚家里没一人探望他,他就知道这祸闯大了。 陈正献有一般优秀学子的骄傲,也有读书人的清高。 官场上有个成文的规定,遇到比自己品阶高的官员,武官下马,文官下轿。 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状元游街时,不是特殊情况,可以不下马。之前的状元,遇着高官,有下马的,也有不下马的。不下马的状元,顶多是在官场上得个不懂人情事故的评论。 这些明明暗暗的规矩,身在官宦之家的陈正献是懂的。 骑着高大的蒙古马,他远远的就看到了普安王府徽记的马车。 对朝政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在南岸视察军务,不在杭州城里。很明显车里面坐的是家眷,马车已经避让了嘛。 陈正献自认为自己不是趋炎附势之辈。新科状元面对家眷都要低头,他辛苦十几年读书,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他准备快速的打马而过。 闭眼躺在地上的陈正献长长的叹了口气,头顶三尺有神明,也许这是上天对他做恶事的惩罚。 茶楼里,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于允文说出了冒名顶替的原因,并表示自愿放弃科考,恳请各位同期莫要把此事传出去。 他口头应下,转脸却暗示一个同期去报官。报官后,他又跑去跟知府说要重罚。 这个惩罚真重啊!方才王公子来跟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又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 是要送他上路了么? 陈正献仿佛闻到了西市菜场口,污秽的腥臭味。 “陈兄,醒醒。” 自己果然还在纠结那件事么?耳边竟然飘着他的声音。 “陈兄醒醒,我是你同期......来救你来了。” 自报家门,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于允文有些不好意思,就把名字给跳过去了。 他这句话,让陈正献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是幻听,一骨碌坐了起来。也引得牢门口正准备走的随从,扭转身诧异地望着他。 救? 不是来骂人的? 时间紧迫,没时间嘘寒问暖的说闲话。于允文低声快速:“听说你父亲当的是大官,官场上他肯定有很多朋友,让他想办法,把我送到大皇子面前。只要我有机会跟大皇子说上话,我就有办法救你。” 陈正献望着蹲在门栏外面的人,灰黄色的粗布衣,晶亮的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已经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差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际,一根稻草都想紧抓住。他咬了两下干干嘴唇,强行抑制着内心的汹涌澎湃起伏,平声问道:“你为何如此?” 于允文咧嘴一笑:“为我自己。” 时间决定生死。 徐忠厚估摸着街上的人差不多该散了,就没再跟衙役纠缠,疾步快跑的走了。在去王知府家的路上时,他想好了说词。到了府门口,气喘吁吁的对府卫说:“我有要命的急事找王大人,快带我见他,耽误了事,可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 府卫温和地说:“王大人不在府里,要不您去府衙看看?” 这是真不在府里。 无头苍蝇一样的,也不好找人呐。去陈家吧,陈家当家的肯定在。传说是病倒了。 徐忠厚对陈府的府卫说:“王大人让我来见陈大人的。” 一脸肃穆的府卫问:“哪个王大人?” “杭州知府。” 王大人就在府里呢,很好验正。府卫问:“您怎么称呼?” “大理寺寺正徐忠厚。” “您稍等。” 在德清的时候,自报家门,我是县令,那叫一个趾高气扬。如今升了品阶,升了职。在繁华的京城里,六品的寺正,报出来着实底气不足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此门。 徐忠厚又急又郁闷,圆滚滚的身子在陈府前面,团团转。 第308章 谁才是真正的狠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知府是个利索人,他的好友陈御史也是个利索人。王知府到了陈家,关起门和陈御史一番商议后,陈御史立即着管家找人。 死犯在砍头前换人,这是寻常的做法,几乎哪个知府县令都经手过。比如徐忠厚就经手过两三起。 最常见的做法是找个身材相似的流浪汉代替,用粗绳子捆结实,破布堵着嘴巴。任他无声呐喊得撕声裂肺,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或是提前弄个新鲜的死尸到牢里,报个自杀,然后买通仵作验尸。 王知府肯定不走寻常路,他若是走寻常路,早就不是杭州知府了。 王知府跟陈御史商议的是,找个跟陈正献身材相似的人,自愿替他去死。月黑风高的夜里,把找来的人简单易容换出陈正献,那人主动上吊。 人死之后,相貌会有变化。尤其是吊死之人,大瞪着充血的眼睛,舌头伸得老长,面目十分的狰狞。乍一看,亲爹亲娘都不一定认出来。 仵作验尸重点验的死因,怎么验都不会有纰漏。 至于找谁,谁跟陈正献身高胖瘦差不多,就找谁。因为这个难以作假。 活得好好的人,谁愿意主动去死啊?但陈家几代为官,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卖命,还是很容易的。威胁利诱,总有一样管用。 陈府的管家办事也很利索,不足两刻钟就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人。并把他领到了王知府和陈御史面前。 就在他们商议上吊细节时,陈御史卧房的门被敲响,府卫在外面说:“大理寺寺正徐忠厚来访,说是王知府让他来的,看着挺着急。” 王知府和陈御史相视了一眼。 陈御史对着管家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人先出去,然后对门外的人说:“把他带过来。” 普安王府。 赵瑗听完张伯详尽的叙述,也洗完了澡。他忍着满腔的愤怒问:“落星阁的岳丈有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吗?” 慕容谨在落星阁里住着。 赵瑗虽然在慕容谨面前表现得很尊重他的样子,其实在心里一直都未把他当作岳丈。 德清的岳丈才是他心里嫡亲的岳丈。 张伯说:“什么都没说。娘娘刚回府里时,他出来看了看,这两日没人看见他出落星阁。” “那人的马是怎么回事?” “王知府身边的人来禀报,说查到的两个线索,都在他们找到人前死了。一个是摔死的,另一个是被人掐断了脖子。” 王知府和陈御史表面上看,一个正直无私,一个清高孤傲。其实都是狠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赵瑗问:“是他们故布的疑阵,想推脱责任,还是真有人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 “刘法眼说,是真有人做手脚。” “那人有仇家?” “对陈家有积怨的不止一两家,刘法眼说这种做法不像是寻仇。有能力策划这种事的人,有仇早就报了。” 张伯看着赵瑗一件一件的穿好衣服,没再接他的话,于是又说:“殿下准备怎么处置那人?我来安排。”这事不能脏了殿下的手。 “比死更煎熬、更恐惧的是等死。等死的时候,要让当事人痛恨自己来过这个世上。” 赵瑗缓声说:“你现在就去府衙一趟,让王益昆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到牢里,我管他要活人。弄不出来活人,回老家种田去吧。顺便提醒他,沦为布衣草民之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得罪的人可不止十家二十家。刘武僖就是前例。刘武僖不是我有心放他一马,全家都得跟着栽进去。” 张伯急着知道赵瑗会怎么对付那个该死的蠢货。 “殿下还有别的交待吗?” “等宋小宝吃过东西,歇口气后,让他去陈府骂。骂他们怎么养的蠢货,怎么难听怎么骂。并且告诉他,一直骂到王府里人去叫他,再收工。” 张伯去府衙的路上,心里连连感叹赵瑗的安排,不愧是皇帝看中的人,不但政务、军务处理的好,想整人的时候,也能把人整的七窍出血。 直接把人拉出去砍了,不解气啊! 你陈家不是世代为官,养尊处优,最在乎体面吗?状元郎不是威风凛凛爱显摆吗?御史不是口才好,动不动就对人口诛笔伐吗?让一个江湖混子,泼皮无赖站门口骂你们全家个狗血喷头,颜面扫地。 知道是大皇子授意又如何?谁敢明着说出来。 等宋小宝骂不动了,普安王府再出面,责怪他几句,把人带回去。让看热闹的知道,这是一个热血少年的个人行为,与普安王府无关。 陈家是哑巴吃黄链,有苦说不出。 如果不是急着去府衙,他肯定要改了装,站在陈府门口听听。 宋小宝这个小兔崽,一听说让去骂人,立马变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立刻就要去。刚回府时,瘫趴在地上不死不活的样子荡然无存。 希望宋小宝能多撑一段时间,他从府衙回来的时候,赶上听几句。他安排了人在附近看着,宋小宝骂的快没力气的时候,回府禀报秋葵把他拉回去。 张伯坐的马车停在府衙门口的前一刻,王知府的随从领着于允文出了府衙。他们是准备去找刘法眼,让刘法眼带于允文去见赵瑗。 随从是不太相信于允文能救陈正献的。 死人当活人医么,万一医活呢? 随从跟着王知府见多了绝处逢生,柳暗花明的事。 但他表示要禀告王知府,由王知府来决定。 于允文说:兵贵神速,这事越快越好,有时候晚一刻钟,事情就变了样。到时候想救也救不回来了。我也不能确定真就能救得了陈公子,目前只有五六成的把握。我愿用五成的希望,拿自己的性命去搏一个前程,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个事王大人不知情,真要失败了,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真要是失败了,这个说客也要受连累,说不定大皇子在气头上,把他一起治罪。随从这么一想,于允文说的话有道理,就应了。 因为打探消息,随从已经给刘法眼送过三千两银子了。他估计这趟活至少要用五千两银子。没经过大人同意,钱是不能先给的。随从一路上都是在琢磨着,如何委婉的跟刘法眼解释有情后补的事。 三月二十三日是个晴天,蓝天白云,春风和煦。这日的午饭,很多人都没有心思吃。 随从让于允文在马车里等,他独自进了刘府。 他跟刘法眼说话的时候,一直留意着他的表情,若是表现出不悦推辞之意,立马把银子加到二万两。这是最高的数目了。为了一件不知能否有收获的事,付出太多不划算。 出乎他的意料的顺利,刘法眼说:“你把人给带过来吧。” 随从刚说了不胜感激云云的话,刘法眼又说:“加一个条件,事成了,五万两银子。不成就算了,你们也花出去了不少钱,我不能趁火打劫。你的话就代表了王大人,我相信你们也不会食言。” 随从在心里暗骂,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难道是雪中送炭?五万两银子啊!一个侍郎一年也就两万的傣禄。不过人要是活着,五万两也值。 刘法眼这边说通了,随从仍是有点不放心于允文,回到马车里,又给他交待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别想着耍花招,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真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我跑仁寿县找那家姓于的。 于允文冲他呲了呲牙,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心里紧张啊!口干舌燥,脸皮都僵硬了。 刘府里,刘法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于允文,然后问道:“方才王公子说,你是陈状元的朋友。是吗?” 于允文舔了一下嘴唇说:“不是。应该算是仇人。” 刘法眼“哈哈”笑了两声说:“你若回答是,我就不带你见大殿下了。就凭陈状元的这件事,你这样的人就不可能是他的朋友。”又看了他两眼后,问:“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随从在路上对他说了,这人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于允文看到跟刑狱有关的人,就发怵,再加上本来就紧张。说话的声音干干的: “此时大皇子肯定是恨不得是扒了陈状元的皮,让他死一百次都不解恨。我若是说服大皇子,让他放过陈状元。这就说明,他认同我的想法,采纳了我的意见。那势必就会对我另眼相看。被大皇了看中,还愁没有前途?” 说种说法貌似没毛病,但不合常理。刘法眼盯着他问:“陈状元不是你仇人吗?你不恨他?不想看着他倒霉?” 于允文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想。但我更想出人投地,为了更想要的东西,总需要放弃一些没用的东西。仇恨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非但给不了我任何帮助,还会拖累我。” 刘法眼又大笑了两声。 “你这种人最可怕,目标明确又执着,还能不受情绪的控制。先说好,当官了别来刑部啊,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尚书,不想跟你竞争。” 徐忠厚和王知府到达五湖四海茶楼,先前他坐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他同僚喝了一肚子茶水,筷子未动一下。 徐忠厚四处看了一圈后,问道:“那个自称叫崔允文的跑堂的呢?” “去后面了。” 当徐忠厚从李秋萍那里得知于允文陪老乡回了仁寿县,就知道这是假话。什么老乡啊,他压根就不是仁寿县人。早不走晚不走,这个时候走了。 王知府的注意力没在这上面,他更关注的是,于允文这个人是不是徐忠厚说的崔云浩,皇子妃第一任养母家的孩子。 “李管事,他原来家里有什么人,你知道吗?” 李秋萍对这个知府没好感,不冷不热地说:“王大人不是办过他的案子吗?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没问?不像是王大人正直无私的风格啊。” 问家里情况与正直无私有什么关系?敢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的人,十二年前就死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我一个眼神,都能让你进不了杭州城。 跟皇子妃关系好又能如何?太后看场戏,看哪个人演的好,还给个赏钱,表示下次还看她演呢。 富贵人跟小草民交往,图的是个乐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算了,这个茶楼的水深,还用利诱吧。最近的事多,没功夫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王知府温和笑道:“找他是有好事,有个大户人家想找他的恩人,可能就是崔允文。李管事是不是因为科考的事,对本官有意见?在其位谋其政当其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信我,应该能信徐大人吧?” 绕什么绕,直接问。徐忠厚说:“他有没有说过,他有个妹妹?后来把她送人了?” 一对无利不起早的人。先前对徐忠厚的好感,荡然无存。李秋萍蹲下身,脱了鞋子,照着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菜青虫,扬起手狠狠地猛拍,随着“啪”的一声,鞋底下青汁四溅。 “没听说。” “不打扰了,我们告辞。”王知府拉着徐忠厚就走。到了门外后,低声说:“她在说谎。我们回府衙,让四个城门值守的人留意他,然后派人在城里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 “我下午还要到大理寺应卯。” “我跟你们寺卿很熟,待会儿差人过去跟他说一声。” 二人坐上青布小轿,一路小跑的赶路。 到了府衙附近,王知府远远的就看到,附近有不少鬼头鬼脑朝着衙门口张望的人,衙门口停着一辆普安王府徽记的马车。他头皮一紧,透过轿帘缝对衙役小头领招了招手。 “大殿下来了?” “是张管家。” 不管是谁坐着王府的马车来,都跟主子来差不多,明显是受主子的指派嘛。 让张伯坐着马车去,是赵瑗特意叮嘱的。就是亮明了这是他的授意,王益昆那个老滑头别想装糊涂。 此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陈府门前。 大皇子回来了,大家都等着看后面的戏呢。康乐大道上的人散场后,有人去了府衙附近,有人来了陈府附近。 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两个地方肯定是会发生些什么。比如来了一阵官员把陈府围了,或是在有人拿了皇子令牌,冲进府衙把新科状元拖了出来。 结伴出来看热闹的,兵分两路,一路去了府衙门口,一路来了陈府门口。 来陈府门口的人,十分的庆幸,好戏在这里呢。 第309章 殿下的深情。 普安王府后园子的凉亭里,秋葵正笑意盈盈的给两位客人沏茶。 身着紫袍金腰带官服的年轻人,是府里的常客,刑部的刘大人。另一位粗布衣的,她不认识。 这个刘大人真是没眼色,殿下才回来,就巴巴的跑来了,什么事这么重要啊?再重要,也没娘娘重要。 秋葵只是腹诽而已,有客人来,她还是不敢不报的。 好在,殿下听了她说的客人后,轻淡说:“有急事,就把他领到后园子等。事不急,让他改日再来。今日再有其他客人,直接让他们都回去。”说了这话,就去了揽月阁。 这个交待,秋葵满意极了。 殿下在揽月阁,她也没事做。颇有耐心煮茶,冲茶给客人上茶。 “殿下在做什么?”刘法眼好奇地问。都说是急事了,还让等。那边有啥更急的事? “回大人,奴婢不知。”秋葵笑答。 刘法眼是个急性子,只要想做啥事,就想立即办好。他又问:“殿下什么时候忙完?” “回大人,奴婢不知。” 大白天的能做啥事?再说媳妇刚生了孩子,啥事都做不成啊。这丫头肯定知道,不想说罢了。算时间早洗漱过,也看过媳妇儿子了。 刘法眼决定用迂回的办法问出答案。他吹了吹茶盏上浮着的茶尖,浅呷了一口后,抬头笑道:“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 “知道的多了。”秋葵从香草手里接了果盘,摆在了石桌上,笑得春光明媚:“下雨了,知道往屋里跑;饿了,知道吃饭;困了,知道睡觉;谁惹着我,知道想办法还回去。” 刘法眼嘿嘿笑了两声,望向于允文说:“知道了吧,普安王府里个个都是人才,不出色,入不了殿下的眼。一个小丫头都能把我们阻在这里,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暗示别在她这里打主意。” 于允文淡笑了一下。 他去过最好的院子是一个知府家里,夜里扒墙头进去的。他以为富贵人家的屋里,都是琳琅满目的摆着瓶瓶罐罐,墨宝书画;青砖铺地一尘不染的院子里,丫头仆随穿棱往来,热热闹闹。 普安王府与他想像中的大不一样。从大院口走到这里,几乎没遇见几个人。 整体感觉是素静的。 尤其是后园子,花丛、翠竹、荷塘、茂盛的树木,鸟儿在枝叶间悠然清啼。 暖风吹来,清甜的桐花香缠缠绵绵地萦绕在鼻端。 是一种幽静的生机盎然。置身其中,使人顿生超然尘外,身心舒坦。 于允文初进王府的紧张感惭惭消散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给他们布茶的小姑娘,翠绿色的裙子,翠绿色的头钗,举手投足间优雅自信。面对刑部的三品官,没有丝毫的怯意。 最吸引于允文的是她的笑容,如同这三月春色一样的明媚,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健健康康的身体,在一个舒心的地方,有份自己喜欢的差事,衣食无忧,又能赚工钱,想忧愁都没有忧愁的事吧。 真是个有福气之人。 于允文脸上的笑意加深了,温和地问道:“姑娘是皇妃身边的人吗?” 秋葵笑意未减的朝他望来。 虽然没有答话,于允文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又问道:“皇妃娘娘的凤体可安康?” “当然。” 看着挺斯文的人,说话是个莽撞的。秋葵瞄了眼一脸笑意的刘法眼后,对于允文说:“这是你能问的吗?” “皇家之福,便是社稷之福;草民关心社稷民生,当然也就关心皇妃娘娘。” 油嘴滑舌的。秋葵刚要说他,你操社稷民生的心就行了,我家娘娘不用你操心。这时候,刘法眼说话了:“这小子遇着了啥喜事,兴奋之意,从发稍里往外乱蹦。” 秋葵顺着刘法眼的目光扭脸一看,派去陈府的阿青踩着鹅卵石的小路,快步朝这边跑。 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福了一礼,“是找奴婢的,奴婢过去看看,两位大人在此稍候。” “别呀。让他说说是啥事,咱们是自己人,有啥话非要背着我们才能说。”等人无聊,刘法眼就想寻个乐子。看这小厮的连蹦带跳的欢乐样儿,一准是有趣的事。 按照之前约好的,宋小宝骂不动了,就有人回来禀报府里有人在外骂人,她这个小管家佯装意外,然后风风火火带人去把宋小宝抬回来。 有外人见证,更好。 秋葵收着了往亭子外走了两步的腿脚,问跑得满脸通红的阿青:“这么急慌,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阿青喘着气快言快语:“宋小宝在陈府门口骂街,才开口两嗓子,周围的人捂着耳朵,跑掉了一半。” 骂街的时候,不是人越围越多吗?难道他把围观的人一起骂着了? 秋葵急声问:“他骂什么了?” 刘法眼绷着笑,朝于允文递了眼色,含义是:我没说错吧,都是人才。他看阿青迟迟疑疑的不开口,坐直了身子,伸着脖子,两眼放光的催促:“快说,快说,有啥不能说的。他能站在街上骂,就是不怕人听。” 阿青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在府里负责跑腿。他的目光在凉亭的四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干咳了两声,才说: “宋小宝骂,你家儿子是神仙,八百罗汉一同干出来的嘛,这么神气。看到皇妃在前面,趾高气昂的不下马。你们全家男人都是缩头乌龟嘛,没一个龟孙儿上门赔罪。是没把我家主子放在眼里,还是你们以为自己没有错。” 阿青说话的语速快,前半部分秋葵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面的内容,她觉得宋小宝骂的好,娘娘出事以后,陈家还没来过人呢。 刘法眼是个脸皮厚的,听了阿青的复述,哈哈大笑。于允文脸皮也不算薄,可是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这么粗俗的话,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腾的红了。 秋葵对着刘法眼和于允文又分别福了一礼,急声说:“士可杀不可辱,宋小宝才来王府不久,是个不懂事的,我让人去把他拖回来,把他的破嘴封了,打个半死扔井里。” 赵瑗的出手速度,比刘法想像中的还要快。他更急了,对着疾步离去的绿衫背影喊:“秋葵小姐姐,到了前院,再顺便问问,殿下忙完没有。” 此时揽月阁的主屋内,只有两个人。丫头们,都被赵瑗的眼风扫出去了。 心里装着一个人,看到跟她相关的事物,心里就极为熨帖。沾染了她气息的东西,件件看起都是那样的可爱顺眼。 赵瑗环视了一圈室内,然后轻手轻脚的搬了个圆木凳子坐在床边,双肘支着床沿,满含爱意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郭思谨是面朝里睡的,浅青色的薄被搭到了肩膀处,他只能看到后脑勺的头发和白晳的右耳朵。耳廓分明,外圈和里圈都十分匀称,耳垂肉乎乎的,白里透着点粉。 一个人怎么能每个地方都如此的好看呢?从脚趾到手指,再到头发,每一个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一呼一吸间的微动,优美的惊心动魄。 赵瑗想从正面看看他朝思暮想的脸蛋,又怕把她惊醒了。过来的路上,秋葵说她刚睡着。早知道刚睡着,他就先不去洗澡,在她醒着的时候陪她。 初坐下来的时候,赵瑗看着她盖着被子的模样,心里都是满当当的。看的时间长了,就不满足只是看看了。 悄悄地伸手在被子上去轻轻抚摸,然后再去摸她的头发。指腹下有点油腻。头发应该是几日没洗了。他探过身,凑上去闻了闻,浓重的脑油味儿遮住了白玉兰的香甜。 赵瑗眼前闪烁凌乱的小星星,瞬间粉碎成了碴碴,扎进眼里,顺着血液又流进了心里,它们带着足够的锋利和硬度,像细刀片一样的在心窝里嗞嗞地划拉,非常轻,但生疼生疼的。 可是揉不得,摸不得,碰不得。 生娃娃太遭罪,以后再不生了,不生了。 他哽咽了一下,手指顺着发稍摸到耳后,忍不住轻捏她的耳垂,又摸到下巴,接着是小嘴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瑗站起来了,弯腰探身勾着头朝床里面瞧。终于看到了她的正脸。 鼻子有点微微的翘,挠人心的可爱。 嘴唇的颜色比记忆的浅。 他的脑神经瞬间痉挛,指尖抽搐。 赵瑗走的时候,再三嘱托张伯,皇妃出门,身边至少要有八个人跟着。为此,特意留了十个暗卫在家里。那时候张伯还说没有这个必要,肯定地说,没人敢算计到皇妃娘娘头上。 他说,万一呢?万一哪个没长脑子做蠢事。张伯说,祝夫人武功高强。他说,岳母也不一定时刻都跟着她。 他想的万一,真发生了。 夜飞对他说有人骑马冲撞了皇妃坐的马车,他那时候什么都没去想,一心只想着往她身边赶。 此时这个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呼吸可闻,赵瑗才敢去想,若是他没有留暗卫在家里,后果会怎样。 马车会翻到河道里,她最好的情况,也会是个重伤...... 想到这里,原本紧缩成一团心也跟着痉挛了,呼吸急促得缓不过气来…… 这两三日,郭思谨基本过的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本就没有多少困意,她想让赵瑗去休息,才佯装说困了。 躺久了,竟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但睡的很浅。 赵瑗刚进揽月阁,她就知道。 她躺着没动,她以为赵瑗看到她睡着,就会走,或者是上床睡觉。他那胡子拉渣的样子,一看就是至少两晚没休息,没顾得上打理。 没料到他坐了半天后,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接着靠近的自己,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 他这是在干什么? 郭思谨想到了烤地瓜,来回捏捏看熟了没有,刚烤熟的地瓜烫手又烫嘴,呼呼吹几下再吃。 把她当地瓜吃? 郭思谨睁开眼,赵瑗忧郁中带有哀伤的眼神,映入了她的眼帘。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墨般的漆黑深沉。 呃......好像是在伤心。 他伤心什么? 四只眼睛对望了一会儿。两只眼睛一直是疑惑和不解;另两眼睛里慢慢蓄了笑意,一丝丝一缕缕,瞬间后汇成茫茫的汪洋。 “......我想抱抱你。” 他说抱抱的时候,从来都不只是抱抱。若单纯的抱抱,还用提前跟她说一声?郭思谨心里有些恼,她现在下床都要人扶着呢。难不成,他以为生孩子跟出恭一样的简单?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后说:“圣上、皇后和两位娘娘都送了宫女过来,你让秋葵把她们召集在一起,挑两个顺眼收房里。荷园是闲着的,你先住荷园。” 郭思谨说到收房里时,赵瑗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让他住荷园,他才明白过来收房里是什么意思。 赵瑗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她想哪里去了,怎么能这样想他呢。 关于两个人的相处问题,赵瑗一个人在外的时候,反思过多次。有误会就要马上解开,要把自己的心意表露给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让她有安全感,免得整日胡思乱想的。 赵瑗脱鞋上床,小心地在她背后侧身躺下,松松的环着了她,低声呢喃道:“我想你了,想得心都空了,就想抱抱你。就像现在这样,你在我怀里,我才觉得心里踏实。 郭思谨仍想着通房丫头的事,宫里人的心思,她还不了解,自她有了身孕,就开始送宫女过来。 尤其是她生了孩子后,一下子送来了十几个,高的低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活泼的文静的,什么类型的都有。 当然,她没全见。是秋葵跟她说的,秋葵单纯,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还说宫里人贴心,送不重样的,省得一个类型的看久了腻歪。 她是张罗过给赵瑗纳妾的事,但她并不是实心的,做个样子罢了。宫里人这般的急慌,她挺失落。 但想到自己的决定,又坦然了。 虽然这个坦然里带着点酸涩。 她捉着了赵瑗在腹部轻抚的手,低声说:“荷园已经收拾出来了,殿下一路辛苦,去休息吧。“ “我哪儿都不去,就想抱着你一起睡。你也别瞎想着纳妾的事,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只跟你一个人睡觉。“ 这时候,赵瑗觉得一个词有多种含义是很麻烦的事。很容易让人误会。此时,他就是单纯的想抱着她睡觉而已,没想别的。 于是又急忙解释:“我不脱衣服了,就在你身边躺一会儿。待会儿还有事,刘法眼还在后园子里等我。 “那你先去吧,让别人久等不太好。昨日刘大人就来过了,不但送了礼物,还封了三千两银子的礼金。真够大方的。” 第310章 骂街。 千盼万等,望眼欲望。终于看到月白衣袍的赵瑗,出现在园子门口。刘法眼低声对于允文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次说服不了他,你这辈子别想再见他的面。还有,千万被他和善的外表迷惑了,惹恼了他,他可是比王大人还要狠的。” 这道理于允文十分明白。 此刻大皇子正对陈正献满腔的怒火,自己跑来对他说,你别弄死他。赵瑗听从了他的话,对他另眼相看;若是没听,火会烧到他身上。 这也是王知府没想着,找人直接向赵瑗求情的原因。 找不着合适的人呀。 帮助别人,是在对自己有利,或是不损害自己利益基础上,才会去帮。谁会主动为别人的事,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王知府是脱不掉身了,他若是早知道这么棘手,根本就不会去招惹。 随着赵瑗离他们的距离,一步一步的缩短,于允文又紧张起来。 赵瑗穿了身普通的居家锦服,乌黑的墨发用湖绿色的玉簪绾在了头顶,发冠都没梳。普普通通的装扮,却遮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再加上他凌厉的眼神和冷峻的神情,令于允文的压力倍增,后背瞬间潮湿了。 赵瑗扫了一眼敛眉垂目的布衣青年,望着刘法眼清淡问:“何事?” 看到他入园子,刘法眼和于允文就站起了身。正常情况下,接下来主人家该让坐了,再接着是上茶添茶,再往下就是入正题。 赵瑗背手站在凉亭的入口处,他自己没坐,也没有让客人坐的意思。 说一个人和善,并不一定是真的和善。那要看是对谁,在什么时候。此时的赵瑗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漠,哪里有一丝刘法眼说的看起来的和善。 刘法眼原是要恭喜他喜得贵子的,看到赵瑗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堆了满脸的笑容,讪讪的减退。 既然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这是为了他好啊!因为私情,把新科状元给杀了,不但会被御史们弹劾,更是要记入史册的。 本朝尊崇的是儒家思想,倡导“仁”“义”,崇尚“和谐”。 这事闹大了,对他非常不利,将会影响到他在皇帝和众臣心目中形象。 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会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但一个易怒、感情用事、报复心强的人,不会是一个好君王。 刘法眼跟赵瑗的关系一向很好,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对那个位置的心思淡了,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在王知府的人找上门的时候,诚心的给他指点。 就是希望王知府能找着什么办法,把这事给缓和了。 没料到他跑回来的这么快。 正在刘法眼苦思冥想怎么劝解赵瑗时,随从领着于允文找上了门。他立马就应了下来。 此时,刘法眼脸上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他按于允文给他交待的介绍方式,开了口:“这位兄弟是陈状元的仇人,听闻殿下回来,献计来了。” 赵瑗的心思全不在朝政上,碍着二人深厚的私交,才来跟他照个面,想着等他说了事,就赶快打发他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二位坐。” 又对旁边立着的香草说:“上茶。” 王知府再三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让陈正献那厮正常的活着,才终于把张伯这尊瘟神送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从回来了。 什么叫绝境逢生?此时就是。 什么叫快到手的鸭子自己飞了?此时就是。 王知府却没有一点绝境逢生的喜色,反倒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不安。若是换上其他人,即使失败了,也损失不了什么。 但于允文就不一样了。他若真是说服了赵瑗,那他的胆色和才能将不容小觑,或许是将来的一个劲敌。陈正献既使活着,早晚也得栽他手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谁不想报仇?不报仇那是时机不到。 就在王知府焦燥的坐立不安时,一名中年捕快慌慌地跑过来。 “有人在陈府门口骂街,看样子是普安王府的人,大伙也不敢擅自抓。特来问问大人,抓还是不抓。” 王知府不耐烦地说:“这小事也用专门跑回来禀报?让他在那里骂吧,让陈府的人出来给他端碗水,免得骂得口渴。” 捕快是王知府的远房亲戚,原来是个书生,多年苦读,乡试都没过,在杭州府里寻了个捕快的差事。 读过书的人,跟大老粗说话是不一样的,描述事物的时候,特别的形象。 捕快书生苦脸说:“小的从未见过骂人这般惨烈的,骂得鲜血淋淋,地动山摇,风云为之变色。” 他说的话,听着有些夸张,在现场的人,非但不觉得夸张,还会认为形容的太贴切了。 秋葵赶到陈府门前,看到陈府厚重的朱红大门关闭得紧紧的。宋小宝骑坐在门口右边的石狮子上,背对众人面朝大门,跟发了疯的斗鸡似的,扯满嗓子地骂: “你陈家不是牛嘛,今日我才知道了,原来蜗牛。瞧这缩头关门的熊样,咋不让铁匠打只铁箍,把你们家祖坟箍住,省得我给骂裂了,你们祖宗跳出来,跟我一起骂你们这帮狼心狗肺孙子。” 不关门不行啊!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头头,三品官,平日里门口是有两名府卫轮班值守的。起初宋小宝是站在府门前骂,一边骂一边捡地上的石头瓦块往门上砸。 手头不准,时不时的砸到府卫身上,再加上陈夫人已经气晕倒了。陈御史就吩咐府卫撤到院子里,把门封死。 被人这样当街骂,哪还有脸面再走正门,以后出入,走后门吧。 与陈夫人相反,陈御史听到宋小宝的骂声,虽然气结得吐了两次血,但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看普安王府的这架式,暂时不会要他儿子的命。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才发觉功名利禄都是浮云,他儿子的命才是最金贵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家三代单传到他这里,血脉不能断了。 只是这狗崽子究竟要骂到何时?看他这劲头,再有一个时辰也不会罢休。 陈御史从门缝里看到一个小姑娘,一边小跑的往他家门前赶,一边大声喊:“宋小宝,你给我下来。谁让你来骂的,让殿下知道了,当心把你的皮剥了。” 宋小宝扭着头说:“我自己想来的。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陈家势大,我见不着那个该死的人,只有来这里骂他家出气。不出口气,我都要憋死了,横竖都是死。我宋小宝今日准备骂死在这里。” 宋小宝今年十五岁,正处于男子的变声期,声音原本就有些憨哑,加上一路奔波,干渴的嗓子猛灌了四碗水都没缓过来劲,接着就跑过来骂人,扯满嗓子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又尖厉。 他穿的仍是入城时的衣服,太累了嘛,张伯拉着去洗澡换衣服,他死趴在地上不动弹。 一身灰尘,蓬乱着头发,脏兮兮的小脸,加上眼睛赤红。秋葵看到他这个样子,脑袋蹦出三个字:魔怔了。 宋小宝没回头前,看他的精神劲,秋葵还以为来早了。此时,一看他这副模样,立马指挥跟在她后面的人,“快把他拖下来,别让他在这里发疯。” 宋小宝一听要拖他,立马趴下身子,双臂抱着了石狮子的后腰,急声说:“我不走,你们别管我,我以后不是王府的人了,跟你们没关系,你们没资格管我。” 秋葵刚出现时,看热闹的人有些失望,要收场了啊。看到宋小宝正面的样子,再加上听了他跟秋葵搭的话,又心疼他起来。多好的孩子,知恩图报,舍身的相报。 从方才宋小宝的骂声里,大家已经知道了他是自愿来的了,此时,听他说要骂死在这里,纷纷感动。尤其是其中一部分人,是知道宋小宝刚过来的样子,机灵灵的眸子黑白分明。这才过了多久,憋气得眼睛都变红了。 宋小宝原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进王府的当日,赵瑗就警告他,把以前的江湖习气全部丢掉,敢犯一次小错,赶出王府,犯一次大错,要他小命。 为了不被赶出去,宋小宝夹紧了尾巴做人,一言一行都十分的注意。当他听到皇妃娘娘的马车被陈状元撞了,恨不得飞回来,把陈状元踩扁剁圆了扔河里喂鳖。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表现出来,主子就防备他了。他准备回到杭州,想法子慢慢整他。 张伯一说让他来骂人,立马把骨头缝的力气,都调动出来了。骂过四五声后,他发觉骂人比打人还解气,就越骂越起劲。 看到陈府的门关了,气愤得想挠门。如果不是张伯说只让他在门口骂,他就要跑到陈家的祖坟上去骂了,非把他陈家的坟骂冒烟不可。 还没骂够呢。宋小宝死死地抱着石狮子,不愿走,秋葵带的两个人都没把他扯下来。 突然人群里有人说:“姑娘,你就让他再骂会儿吧,再骂一刻钟。你不想听,把耳朵堵上,到时间了我叫你。” 立马好几个人附合:“对对,再骂一会儿,这小子也怪可怜的,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嘛。” 看热闹的大都是平头老百姓,就喜欢看富贵人倒霉,反正这会儿陈府关着门,也不知道都谁在外面说话。 秋葵冲着人群气恼的样子说:“你们想让殿下也剥我的皮的吧。我家殿下一向慈悲为怀,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愿伤害他人。这个不懂事的小鬼在这里乱喊乱骂,让陈大人以后怎么抬头见人。” 说着转身对拉扯宋小宝的两个小厮说:“不行就把他敲晕,抬走。”又朝向人群问:“有搭把手的吗?这里离王府远,我担心他俩抬不动。” 秋葵这句话,又在陈御史血淋淋的心口上撒了一把盐。想装着不在意一个不懂事的小兔崽子骂人的话,都不行了。大家在她的引导下,都觉得他该没脸见人。 有人在陈府门口骂人的事,此时皇帝也知道了。他比王知府和刘法眼知道的晚一些,是因为皇宫离陈府距离远。杭州城里,四处都是皇帝的耳目,宋小宝骂第一声,就有人跑去告诉他。 皇帝紧皱着眉额对宋羿说:“以前我一直认为大殿下身边人干的不体面之事,都是你的骚主意。”潜台词是,原来是他本人的主意。 宋羿接话道:“以前那些事,确实是臣的主意。这次的事,依臣的了解,应该是宋小宝的个人行为,跟大殿下无关。” 皇帝冷哼了一声说:“我信你的话,别人会信吗?明日早朝,等着听御史们的骂吧。今日挨骂的可是他们的主子。” 宋羿说:“官家您才是众臣的主子,陈文忠只是个御史中丞。” 皇帝又冷哼了一声,“在这个朝堂上,你们还是嫩了点。感情用事,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会把自己带入两难的境地。着人去普安王府,让大殿下进宫,商议明日怎么应付那些御史们。” 普安王府书房。 赵瑗听了于允文的一番话后,问道:“陈状元会接受这个提议?” 哈哈,成功了。于允文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稳声说:“草民去说服他。一定会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做这件事,并且对殿下以及娘娘没有一丝的怨念。” 赵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是需要保密的,是保密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殿下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会因为封口而置人于死地。”于允文顿了一下说:“草民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要烂在肚子里,对媳妇孩子都不能说,死都不会说出去。” “无利不起早,你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 “事成之后,草民有两个所求,还盼殿下成全。” “讲。” “草民希望能恢复于允文的身份,三年之后,能用于允文的名字参加科考。”于允文说着起身跪在了赵瑗面前,额头俯地,哽声说: “于允文有大恩于我。我答应他,他不在了,我是就他,做他爷爷的孙子,做他父母的儿子,做他妹妹的兄长。活着庇护他的家人,死了埋在他家的祖坟里。”缓了口气,又说:“另一个请求是,我以前做过的事,无论好坏,既往不咎。” “都做过什么坏事,捡最坏的说两件。” 赵瑗以为他要斟酌一下再说,没料到于允文没有丝毫迟疑,“因为报家仇,杀过六名金人。因为一件私事,杀过一个县令。” “什么私事?” “那县令把我一个兄弟拉走,顶死刑犯了。” “洪山县县令?” “是。” “好。” 第311章 说服。 刘法眼看到于允文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成了。没再多说别的,领着他就出了普安王府。 “以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在茶楼里,等三年后的科考。” 于允文想的是,大皇子能用他最好。即使不用他,京城里的机会多,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没有多少的时间再去蹉跎。于是又说:“小民觉得学问需要交流,不能埋头苦读,茶楼里也有八九个同期不准备回乡。” “家中的两个犬子需要请位先生,你考虑吗?现在已经有三位先生了,我想的是,不同的老师,教的东西不一样,能开阔他们的思想。一天最多一个时辰。住不住府里,你自己决定。至于工钱,杭州城的私家先生每月是五两银子,你跟另外三位先生一样,每月十两。” 竟有这等好事。于允文立即躬身揖了个礼,“多谢刘大人厚爱,小民愿意。”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相识于微时的关系,比较牢固。想到他会是自己的人,刘法眼就十分开心,又指点他: “西市的小院子,一月租金二两银子,你可以考虑把家眷也带过来。那边热闹,家里人若是身体好,可以摆摊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充实,又赚钱。” 于允文未置可否。而是说了别的:“还要麻烦刘大人,把小民送到杭州府衙,再去见见刘正献。” 刘法眼指着他笑道:“真会利用人,你一个人过去,不一定能顺利见着他,这个知府大人花花肠子多的很,一会儿一个主意。陪你走一趟了,反正我也要去收钱。” 赵瑗从书房里出来,去了落星阁。 以前面对岳父岳母,就没什么话可讲,现在心情复杂,虽然有归家见到娘子儿子的喜悦,但更多的则是难受。上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下床都要小心翼翼。 赵瑗心里沉甸甸的,此时更是没什么心情,跟他们扯闲话。 说了几句感谢父亲娘亲照顾小谨的话之外,就沉默了。 反倒是慕容谨破天荒的安慰他了一句:“生孩子都这样,早生早轻松,你也别太难过。” 赵瑗应了个是,就准备告辞。 祝东风用帕子沾了一下眼角,轻声问:“方才,我在后园子里看到一个布衣公子,他是什么人?” 王府走动的都是达官贵人,府里的丫头小厮们穿的都很光鲜。偶尔在角门处看到一两个布衣,那是送菜的。 一身旧布衣,出现在凉亭,又是由官员陪着,极为不寻常。更何况,赵瑗刚回府就登门,实在太不寻常了。 赵瑗说:“一个走门路的。” 祝东风失望地“哦”了一声。 慕容谨赶忙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肯定是有事啊,他们俩个虽然住在府里,是女主子的亲生父母,但府里的大小事,是从来不过问的。不能让她有心结,慕容谨哄她:“一个女婿半个儿,在你乖儿子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被他注意到的事,不说出来,他会想法设法的追问个没完。祝东风勉强笑了一下说:“小瑗不是说过崔家的老二,可能活着嘛。刚那位公子,我还以为是他。府里不常来外人,是我多想了。” 赵瑗接话说:“崔家老二比小谨大九岁,差不多就是他这个年龄。这人叫于允文,是后来改的名字。好像是得罪了金人,全家都死了。我这是第一次见他,别的情况没仔细问。” 祝东风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想,眉眼处仿佛是有点像,我在那家住了两日,他还端饭给我。”然后惊喜地对慕容谨说:“大哥,你说会不会就是他?” 慕容谨怕她失望,装着不在意似的说:“当你想着一个人的时候,看块石头都跟他很像。” 赵瑗站起了身:“我着人去问一下。” 祝东风急忙说:“我去我去,好几日没出门,正想出去转转,你告诉我他家在哪里。” 王知府看到于允文,原想多跟他搭两句话,但碍于刘法眼在旁边,只得做罢。直接让人领了他去东牢。 这次跟上次的待遇不一样,牢头直接把牢门打开了。 于允文进去后,对牢头说:“没我的吩咐,别让人靠近,我要跟陈兄单独聊。” 看来是成了。布衣的于允文,此时在陈正献眼里是金光闪闪,佛光普照。他按压着内心的激动,疑惑又满怀期盼的望着他。 于允文在他面前坐了,直奔正题的小声问:“你读书是为什么?” 关于这个俗套的问题,在茶楼的聚会厅不至一次的讨论过,陈正献回答的和当时相差无几:“竭尽忠贞,报效国家。收复河山,名留青史。” 于允文低声说:“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不缺武将、不缺文臣,缺的是安插在对方内部的得力暗人。无论朝堂还是江湖,肯定有不少人埋在金国,但他们多是普通人,做个小虾小将而已。接触上层的机会少,即使有汉人混进了上层,也会被他们所猜疑,不敢委以大任。” 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的,不仅仅只是文才好。仪表、长相、口才、反应能力、学术观点是否合考官心意,合皇帝的心意等等,各方面那都是出类拔萃的。 陈正献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迟疑道:“你是说,让我去做暗人?” “你是新科状元,若是去金国,意义非同凡响,这代表了南方才子的人心所向,金皇帝一定会隆重的欢迎你,并委以高官以示爱才之心。你得罪了大皇子,众人皆知,金皇帝不会疑你。” “可是......” “今晚让大皇子把你从这里调出去,在路上给你机会逃走。你走之后,让你家人把你清出族谱,你以后的所做所为,将跟你家人无关。大皇子也说了,不会为难你家人。你父亲官职不动,你家里的一切都不会动。待收复了北方,再把你的身份诏告天下,你还是陈家人。 苏武在敌国牧羊十五载,没什么作为,就已经名留青史了。你这个状元忍屈受辱,不顾世人的口诛笔伐去做极重要的事,非寻常人可比。不仅会名留青史,而且是重重的一笔,将会照亮我华夏整个历史的长河。” 年轻人一腔热血,激情最容易被点燃。 陈正献眼睛里神采升腾,像漆黑的夜里,忽的被灯光照了脸,印堂也亮了,他激动地问:“我害了你,你为何还这般待我?” 于允文半真半假地说:“你我之间是私人恩怨,何况知府大人也没有重罚。在国家利益面前,私人恩怨不值得一提,金贼于我又有灭家之仇,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荡平金贼的那一天。” 接着他的话锋一转,“不过,你是要吃些苦头的,独自去金国,免不得风餐露宿,一路上会有缉拿你的告示,要小心被抓。到了金国,要时刻小心暗杀,江湖上有不少武林人士专门潜在金国刺杀汉奸。” 陈正献怔了一会,低声问:“这一路不会查的太严吧?”还没到金国,就被逮回来。回来就是死,这样死也太憋屈了。 “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到金国,在危机时候碰巧救你。但平时要靠你自己。”于允文歉意道:“我们有暗人在金国,金国肯定也有暗人在这里,不能做的太明显,免得被人发现马脚。等你稳定下来,自会有人联系你。” 陈正献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事情说定了,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一些与此事相关的话题。 于允文跟他分析了幕后主凶是谁,说最大可能是金贼干的事。茶楼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大家日常议论的话题,难免会被人听了去。你陈兄力主战,常把收复河山挂在嘴上,就成了金贼的目标。 大皇子前不久刺杀了他们前任都元帅,他们就想着报复皇妃。若不是有暗卫跟着,皇妃的马车就翻到河里去了。真要是这样,残害皇嗣的罪名下来,不要说是你,你全家的性命都难保。 你要感谢皇妃娘娘福大命大,感谢大皇子因为欣赏你的才能,不计私人恩怨,愿意给你一条光亮的大道。 于允文只捡好的说,他是不会告诉陈正献,迈出这一步,他全家的性命都捆绑在一起了。通敌叛国罪,随时会落到陈家头上。日后的哪一天会不会突然被问罪,要看大皇子的心情和想法。 北方收不收得回来,还不一定。收不回来,你就一直呆在金国吧,到死也洗刷不了汉奸的恶名。 有么个压力,不信你不拼了命的为收复北方大业鞠躬尽瘁。 当然,于允文是真心盼着陈正献能有一番作为,盼着收复早日北方。真到哪一日,陈正献封官加爵,他也高兴。私人情怨与国家大事相比,真的是太渺小了。人应该往前看的,不是么? 陈正献则是再三的跟于允文赔礼道歉,说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对不起他,说出动情处,泪珠籁籁而下。 末了,二人悄悄又轻轻的击掌为誓,祝愿早日收复北方,一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于允文神清气爽地从东牢房里出来,刘法眼和王知府,正聊得不愉快。五万两银子啊!目前为止,陈府才给了六万,已经花出去大半了。 刘法眼非要此时就拿,说自己是担着被大皇子恼上的风险,去办这事的。要用银子压压惊。 这不是收贿赂,这是抢劫。 王知府气得想去皇帝那里告一状。 只是想想而已,哪敢真这么做。真要做了,以后哪里还有官员敢跟他打交道啊? 王知府好言好语道,三五日内就给您送过去。 刘法眼说,我喜欢当日事当日毕,我等。 正僵持到这里,于允文出来了。王知府想把于允文留在这里,等刘法眼走了,再跟他好好叙说。就让随从带他去用饭,于允文推辞说:“我还有事要跟大皇子商量。” 这就没法留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了府衙。 此时早过了饭点,肚子饿得轰隆轰隆的响。于允文出了府衙,迈着长腿,就疾步往茶楼方向赶。茶楼吃饭免费啊!他又没银子。 走到拐角处,听到一个温软的声音叫他:“小浩子。” 他没做思考的回了头,一位天青色裙装的美丽妇人立在他身后大约三四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 眼似秋水,肤如白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倭坠高鬓上簪了三小朵浅粉的蔷薇花。乍一看像是二十多岁,再看又觉得是三十来岁。 于允文在脑海里快速的搜索了一个,小时候在汴梁见过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 十五年前,他独自出汴梁城后,再没有人叫他“小浩子”,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里盛满了惊喜。 不但认识他,而且应该是亲人或是朋友。只有亲人或是朋友,看到他活着,才有这样的意外和满满喜悦。 可是自家的亲戚和朋友里,没有这样人物。 她的高贵优雅是那样的自然,这是长期身居高位又不自知,才有的气质。类似的气质,不久前,他在大皇子的身上见过。 于允文转过身,对祝东风揖了个手:“夫人,是跟我说话吗?” “你不认识我了?”果然是他,祝东风大步走向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激动说:“我是祝东风啊,小思谨的娘。” 于允文刹时变了脸色。 祝东风这个名字,他不熟悉,小思谨那是他妹妹。 小思谨的娘?她亲娘? 可这人跟当年那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人相比,无一处相像。虽然同样是大眼睛,那双眼睛忧伤痴呆,这双眼睛是喜悦明亮的。 他妹妹...... 不管是不是她,于允文决定说谎,“对不起夫人,您认错人了。”给别人一个希望吧,让她以为那个叫思谨的小女孩还活着。 “你是不是姓崔?家是汴梁的?你父亲是卖馄饨的......” 这女子定是身份不凡。此时否定,他的真实身份将永远的要埋没掉,以后的日子里,提都不能再提;若是承认了,又要面对她接下来的盘问。 于允文犹豫不决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他们身边,一个深沉冷俊男子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对着他说:“上车。”就在转眼间,笑容和煦,侧头看着祝东风,“就是他。” 第311章 说服。 刘法眼看到于允文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成了。没再多说别的,领着他就出了普安王府。 “以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在茶楼里,等三年后的科考。” 于允文想的是,大皇子能用他最好。即使不用他,京城里的机会多,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没有多少的时间再去蹉跎。于是又说:“小民觉得学问需要交流,不能埋头苦读,茶楼里也有八九个同期不准备回乡。” “家中的两个犬子需要请位先生,你考虑吗?现在已经有三位先生了,我想的是,不同的老师,教的东西不一样,能开阔他们的思想。一天最多一个时辰。住不住府里,你自己决定。至于工钱,杭州城的私家先生每月是五两银子,你跟另外三位先生一样,每月十两。” 竟有这等好事。于允文立即躬身揖了个礼,“多谢刘大人厚爱,小民愿意。”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相识于微时的关系,比较牢固。想到他会是自己的人,刘法眼就十分开心,又指点他: “西市的小院子,一月租金二两银子,你可以考虑把家眷也带过来。那边热闹,家里人若是身体好,可以摆摊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充实,又赚钱。” 于允文未置可否。而是说了别的:“还要麻烦刘大人,把小民送到杭州府衙,再去见见刘正献。” 刘法眼指着他笑道:“真会利用人,你一个人过去,不一定能顺利见着他,这个知府大人花花肠子多的很,一会儿一个主意。陪你走一趟了,反正我也要去收钱。” 赵瑗从书房里出来,去了落星阁。 以前面对岳父岳母,就没什么话可讲,现在心情复杂,虽然有归家见到娘子儿子的喜悦,但更多的则是难受。上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下床都要小心翼翼。 赵瑗心里沉甸甸的,此时更是没什么心情,跟他们扯闲话。 说了几句感谢父亲娘亲照顾小谨的话之外,就沉默了。 反倒是慕容谨破天荒的安慰他了一句:“生孩子都这样,早生早轻松,你也别太难过。” 赵瑗应了个是,就准备告辞。 祝东风用帕子沾了一下眼角,轻声问:“方才,我在后园子里看到一个布衣公子,他是什么人?” 王府走动的都是达官贵人,府里的丫头小厮们穿的都很光鲜。偶尔在角门处看到一两个布衣,那是送菜的。 一身旧布衣,出现在凉亭,又是由官员陪着,极为不寻常。更何况,赵瑗刚回府就登门,实在太不寻常了。 赵瑗说:“一个走门路的。” 祝东风失望地“哦”了一声。 慕容谨赶忙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肯定是有事啊,他们俩个虽然住在府里,是女主子的亲生父母,但府里的大小事,是从来不过问的。不能让她有心结,慕容谨哄她:“一个女婿半个儿,在你乖儿子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被他注意到的事,不说出来,他会想法设法的追问个没完。祝东风勉强笑了一下说:“小瑗不是说过崔家的老二,可能活着嘛。刚那位公子,我还以为是他。府里不常来外人,是我多想了。” 赵瑗接话说:“崔家老二比小谨大九岁,差不多就是他这个年龄。这人叫于允文,是后来改的名字。好像是得罪了金人,全家都死了。我这是第一次见他,别的情况没仔细问。” 祝东风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想,眉眼处仿佛是有点像,我在那家住了两日,他还端饭给我。”然后惊喜地对慕容谨说:“大哥,你说会不会就是他?” 慕容谨怕她失望,装着不在意似的说:“当你想着一个人的时候,看块石头都跟他很像。” 赵瑗站起了身:“我着人去问一下。” 祝东风急忙说:“我去我去,好几日没出门,正想出去转转,你告诉我他家在哪里。” 王知府看到于允文,原想多跟他搭两句话,但碍于刘法眼在旁边,只得做罢。直接让人领了他去东牢。 这次跟上次的待遇不一样,牢头直接把牢门打开了。 于允文进去后,对牢头说:“没我的吩咐,别让人靠近,我要跟陈兄单独聊。” 看来是成了。布衣的于允文,此时在陈正献眼里是金光闪闪,佛光普照。他按压着内心的激动,疑惑又满怀期盼的望着他。 于允文在他面前坐了,直奔正题的小声问:“你读书是为什么?” 关于这个俗套的问题,在茶楼的聚会厅不至一次的讨论过,陈正献回答的和当时相差无几:“竭尽忠贞,报效国家。收复河山,名留青史。” 于允文低声说:“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不缺武将、不缺文臣,缺的是安插在对方内部的得力暗人。无论朝堂还是江湖,肯定有不少人埋在金国,但他们多是普通人,做个小虾小将而已。接触上层的机会少,即使有汉人混进了上层,也会被他们所猜疑,不敢委以大任。” 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的,不仅仅只是文才好。仪表、长相、口才、反应能力、学术观点是否合考官心意,合皇帝的心意等等,各方面那都是出类拔萃的。 陈正献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迟疑道:“你是说,让我去做暗人?” “你是新科状元,若是去金国,意义非同凡响,这代表了南方才子的人心所向,金皇帝一定会隆重的欢迎你,并委以高官以示爱才之心。你得罪了大皇子,众人皆知,金皇帝不会疑你。” “可是......” “今晚让大皇子把你从这里调出去,在路上给你机会逃走。你走之后,让你家人把你清出族谱,你以后的所做所为,将跟你家人无关。大皇子也说了,不会为难你家人。你父亲官职不动,你家里的一切都不会动。待收复了北方,再把你的身份诏告天下,你还是陈家人。 苏武在敌国牧羊十五载,没什么作为,就已经名留青史了。你这个状元忍屈受辱,不顾世人的口诛笔伐去做极重要的事,非寻常人可比。不仅会名留青史,而且是重重的一笔,将会照亮我华夏整个历史的长河。” 年轻人一腔热血,激情最容易被点燃。 陈正献眼睛里神采升腾,像漆黑的夜里,忽的被灯光照了脸,印堂也亮了,他激动地问:“我害了你,你为何还这般待我?” 于允文半真半假地说:“你我之间是私人恩怨,何况知府大人也没有重罚。在国家利益面前,私人恩怨不值得一提,金贼于我又有灭家之仇,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荡平金贼的那一天。” 接着他的话锋一转,“不过,你是要吃些苦头的,独自去金国,免不得风餐露宿,一路上会有缉拿你的告示,要小心被抓。到了金国,要时刻小心暗杀,江湖上有不少武林人士专门潜在金国刺杀汉奸。” 陈正献怔了一会,低声问:“这一路不会查的太严吧?”还没到金国,就被逮回来。回来就是死,这样死也太憋屈了。 “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到金国,在危机时候碰巧救你。但平时要靠你自己。”于允文歉意道:“我们有暗人在金国,金国肯定也有暗人在这里,不能做的太明显,免得被人发现马脚。等你稳定下来,自会有人联系你。” 陈正献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事情说定了,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一些与此事相关的话题。 于允文跟他分析了幕后主凶是谁,说最大可能是金贼干的事。茶楼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大家日常议论的话题,难免会被人听了去。你陈兄力主战,常把收复河山挂在嘴上,就成了金贼的目标。 大皇子前不久刺杀了他们前任都元帅,他们就想着报复皇妃。若不是有暗卫跟着,皇妃的马车就翻到河里去了。真要是这样,残害皇嗣的罪名下来,不要说是你,你全家的性命都难保。 你要感谢皇妃娘娘福大命大,感谢大皇子因为欣赏你的才能,不计私人恩怨,愿意给你一条光亮的大道。 于允文只捡好的说,他是不会告诉陈正献,迈出这一步,他全家的性命都捆绑在一起了。通敌叛国罪,随时会落到陈家头上。日后的哪一天会不会突然被问罪,要看大皇子的心情和想法。 北方收不收得回来,还不一定。收不回来,你就一直呆在金国吧,到死也洗刷不了汉奸的恶名。 有么个压力,不信你不拼了命的为收复北方大业鞠躬尽瘁。 当然,于允文是真心盼着陈正献能有一番作为,盼着收复早日北方。真到哪一日,陈正献封官加爵,他也高兴。私人情怨与国家大事相比,真的是太渺小了。人应该往前看的,不是么? 陈正献则是再三的跟于允文赔礼道歉,说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对不起他,说出动情处,泪珠籁籁而下。 末了,二人悄悄又轻轻的击掌为誓,祝愿早日收复北方,一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于允文神清气爽地从东牢房里出来,刘法眼和王知府,正聊得不愉快。五万两银子啊!目前为止,陈府才给了六万,已经花出去大半了。 刘法眼非要此时就拿,说自己是担着被大皇子恼上的风险,去办这事的。要用银子压压惊。 这不是收贿赂,这是抢劫。 王知府气得想去皇帝那里告一状。 只是想想而已,哪敢真这么做。真要做了,以后哪里还有官员敢跟他打交道啊? 王知府好言好语道,三五日内就给您送过去。 刘法眼说,我喜欢当日事当日毕,我等。 正僵持到这里,于允文出来了。王知府想把于允文留在这里,等刘法眼走了,再跟他好好叙说。就让随从带他去用饭,于允文推辞说:“我还有事要跟大皇子商量。” 这就没法留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了府衙。 此时早过了饭点,肚子饿得轰隆轰隆的响。于允文出了府衙,迈着长腿,就疾步往茶楼方向赶。茶楼吃饭免费啊!他又没银子。 走到拐角处,听到一个温软的声音叫他:“小浩子。” 他没做思考的回了头,一位天青色裙装的美丽妇人立在他身后大约三四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 眼似秋水,肤如白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倭坠高鬓上簪了三小朵浅粉的蔷薇花。乍一看像是二十多岁,再看又觉得是三十来岁。 于允文在脑海里快速的搜索了一个,小时候在汴梁见过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 十五年前,他独自出汴梁城后,再没有人叫他“小浩子”,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里盛满了惊喜。 不但认识他,而且应该是亲人或是朋友。只有亲人或是朋友,看到他活着,才有这样的意外和满满喜悦。 可是自家的亲戚和朋友里,没有这样人物。 她的高贵优雅是那样的自然,这是长期身居高位又不自知,才有的气质。类似的气质,不久前,他在大皇子的身上见过。 于允文转过身,对祝东风揖了个手:“夫人,是跟我说话吗?” “你不认识我了?”果然是他,祝东风大步走向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激动说:“我是祝东风啊,小思谨的娘。” 于允文刹时变了脸色。 祝东风这个名字,他不熟悉,小思谨那是他妹妹。 小思谨的娘?她亲娘? 可这人跟当年那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人相比,无一处相像。虽然同样是大眼睛,那双眼睛忧伤痴呆,这双眼睛是喜悦明亮的。 他妹妹...... 不管是不是她,于允文决定说谎,“对不起夫人,您认错人了。”给别人一个希望吧,让她以为那个叫思谨的小女孩还活着。 “你是不是姓崔?家是汴梁的?你父亲是卖馄饨的......” 这女子定是身份不凡。此时否定,他的真实身份将永远的要埋没掉,以后的日子里,提都不能再提;若是承认了,又要面对她接下来的盘问。 于允文犹豫不决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他们身边,一个深沉冷俊男子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对着他说:“上车。”就在转眼间,笑容和煦,侧头看着祝东风,“就是他。” 第311章 说服。 刘法眼看到于允文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成了。没再多说别的,领着他就出了普安王府。 “以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在茶楼里,等三年后的科考。” 于允文想的是,大皇子能用他最好。即使不用他,京城里的机会多,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没有多少的时间再去蹉跎。于是又说:“小民觉得学问需要交流,不能埋头苦读,茶楼里也有八九个同期不准备回乡。” “家中的两个犬子需要请位先生,你考虑吗?现在已经有三位先生了,我想的是,不同的老师,教的东西不一样,能开阔他们的思想。一天最多一个时辰。住不住府里,你自己决定。至于工钱,杭州城的私家先生每月是五两银子,你跟另外三位先生一样,每月十两。” 竟有这等好事。于允文立即躬身揖了个礼,“多谢刘大人厚爱,小民愿意。” 这个人的前途不可限量。相识于微时的关系,比较牢固。想到他会是自己的人,刘法眼就十分开心,又指点他: “西市的小院子,一月租金二两银子,你可以考虑把家眷也带过来。那边热闹,家里人若是身体好,可以摆摊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充实,又赚钱。” 于允文未置可否。而是说了别的:“还要麻烦刘大人,把小民送到杭州府衙,再去见见刘正献。” 刘法眼指着他笑道:“真会利用人,你一个人过去,不一定能顺利见着他,这个知府大人花花肠子多的很,一会儿一个主意。陪你走一趟了,反正我也要去收钱。” 赵瑗从书房里出来,去了落星阁。 以前面对岳父岳母,就没什么话可讲,现在心情复杂,虽然有归家见到娘子儿子的喜悦,但更多的则是难受。上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下床都要小心翼翼。 赵瑗心里沉甸甸的,此时更是没什么心情,跟他们扯闲话。 说了几句感谢父亲娘亲照顾小谨的话之外,就沉默了。 反倒是慕容谨破天荒的安慰他了一句:“生孩子都这样,早生早轻松,你也别太难过。” 赵瑗应了个是,就准备告辞。 祝东风用帕子沾了一下眼角,轻声问:“方才,我在后园子里看到一个布衣公子,他是什么人?” 王府走动的都是达官贵人,府里的丫头小厮们穿的都很光鲜。偶尔在角门处看到一两个布衣,那是送菜的。 一身旧布衣,出现在凉亭,又是由官员陪着,极为不寻常。更何况,赵瑗刚回府就登门,实在太不寻常了。 赵瑗说:“一个走门路的。” 祝东风失望地“哦”了一声。 慕容谨赶忙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肯定是有事啊,他们俩个虽然住在府里,是女主子的亲生父母,但府里的大小事,是从来不过问的。不能让她有心结,慕容谨哄她:“一个女婿半个儿,在你乖儿子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被他注意到的事,不说出来,他会想法设法的追问个没完。祝东风勉强笑了一下说:“小瑗不是说过崔家的老二,可能活着嘛。刚那位公子,我还以为是他。府里不常来外人,是我多想了。” 赵瑗接话说:“崔家老二比小谨大九岁,差不多就是他这个年龄。这人叫于允文,是后来改的名字。好像是得罪了金人,全家都死了。我这是第一次见他,别的情况没仔细问。” 祝东风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想,眉眼处仿佛是有点像,我在那家住了两日,他还端饭给我。”然后惊喜地对慕容谨说:“大哥,你说会不会就是他?” 慕容谨怕她失望,装着不在意似的说:“当你想着一个人的时候,看块石头都跟他很像。” 赵瑗站起了身:“我着人去问一下。” 祝东风急忙说:“我去我去,好几日没出门,正想出去转转,你告诉我他家在哪里。” 王知府看到于允文,原想多跟他搭两句话,但碍于刘法眼在旁边,只得做罢。直接让人领了他去东牢。 这次跟上次的待遇不一样,牢头直接把牢门打开了。 于允文进去后,对牢头说:“没我的吩咐,别让人靠近,我要跟陈兄单独聊。” 看来是成了。布衣的于允文,此时在陈正献眼里是金光闪闪,佛光普照。他按压着内心的激动,疑惑又满怀期盼的望着他。 于允文在他面前坐了,直奔正题的小声问:“你读书是为什么?” 关于这个俗套的问题,在茶楼的聚会厅不至一次的讨论过,陈正献回答的和当时相差无几:“竭尽忠贞,报效国家。收复河山,名留青史。” 于允文低声说:“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们不缺武将、不缺文臣,缺的是安插在对方内部的得力暗人。无论朝堂还是江湖,肯定有不少人埋在金国,但他们多是普通人,做个小虾小将而已。接触上层的机会少,即使有汉人混进了上层,也会被他们所猜疑,不敢委以大任。” 被皇帝钦点为状元的,不仅仅只是文才好。仪表、长相、口才、反应能力、学术观点是否合考官心意,合皇帝的心意等等,各方面那都是出类拔萃的。 陈正献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迟疑道:“你是说,让我去做暗人?” “你是新科状元,若是去金国,意义非同凡响,这代表了南方才子的人心所向,金皇帝一定会隆重的欢迎你,并委以高官以示爱才之心。你得罪了大皇子,众人皆知,金皇帝不会疑你。” “可是......” “今晚让大皇子把你从这里调出去,在路上给你机会逃走。你走之后,让你家人把你清出族谱,你以后的所做所为,将跟你家人无关。大皇子也说了,不会为难你家人。你父亲官职不动,你家里的一切都不会动。待收复了北方,再把你的身份诏告天下,你还是陈家人。 苏武在敌国牧羊十五载,没什么作为,就已经名留青史了。你这个状元忍屈受辱,不顾世人的口诛笔伐去做极重要的事,非寻常人可比。不仅会名留青史,而且是重重的一笔,将会照亮我华夏整个历史的长河。” 年轻人一腔热血,激情最容易被点燃。 陈正献眼睛里神采升腾,像漆黑的夜里,忽的被灯光照了脸,印堂也亮了,他激动地问:“我害了你,你为何还这般待我?” 于允文半真半假地说:“你我之间是私人恩怨,何况知府大人也没有重罚。在国家利益面前,私人恩怨不值得一提,金贼于我又有灭家之仇,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荡平金贼的那一天。” 接着他的话锋一转,“不过,你是要吃些苦头的,独自去金国,免不得风餐露宿,一路上会有缉拿你的告示,要小心被抓。到了金国,要时刻小心暗杀,江湖上有不少武林人士专门潜在金国刺杀汉奸。” 陈正献怔了一会,低声问:“这一路不会查的太严吧?”还没到金国,就被逮回来。回来就是死,这样死也太憋屈了。 “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到金国,在危机时候碰巧救你。但平时要靠你自己。”于允文歉意道:“我们有暗人在金国,金国肯定也有暗人在这里,不能做的太明显,免得被人发现马脚。等你稳定下来,自会有人联系你。” 陈正献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事情说定了,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一些与此事相关的话题。 于允文跟他分析了幕后主凶是谁,说最大可能是金贼干的事。茶楼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大家日常议论的话题,难免会被人听了去。你陈兄力主战,常把收复河山挂在嘴上,就成了金贼的目标。 大皇子前不久刺杀了他们前任都元帅,他们就想着报复皇妃。若不是有暗卫跟着,皇妃的马车就翻到河里去了。真要是这样,残害皇嗣的罪名下来,不要说是你,你全家的性命都难保。 你要感谢皇妃娘娘福大命大,感谢大皇子因为欣赏你的才能,不计私人恩怨,愿意给你一条光亮的大道。 于允文只捡好的说,他是不会告诉陈正献,迈出这一步,他全家的性命都捆绑在一起了。通敌叛国罪,随时会落到陈家头上。日后的哪一天会不会突然被问罪,要看大皇子的心情和想法。 北方收不收得回来,还不一定。收不回来,你就一直呆在金国吧,到死也洗刷不了汉奸的恶名。 有么个压力,不信你不拼了命的为收复北方大业鞠躬尽瘁。 当然,于允文是真心盼着陈正献能有一番作为,盼着收复早日北方。真到哪一日,陈正献封官加爵,他也高兴。私人情怨与国家大事相比,真的是太渺小了。人应该往前看的,不是么? 陈正献则是再三的跟于允文赔礼道歉,说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对不起他,说出动情处,泪珠籁籁而下。 末了,二人悄悄又轻轻的击掌为誓,祝愿早日收复北方,一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于允文神清气爽地从东牢房里出来,刘法眼和王知府,正聊得不愉快。五万两银子啊!目前为止,陈府才给了六万,已经花出去大半了。 刘法眼非要此时就拿,说自己是担着被大皇子恼上的风险,去办这事的。要用银子压压惊。 这不是收贿赂,这是抢劫。 王知府气得想去皇帝那里告一状。 只是想想而已,哪敢真这么做。真要做了,以后哪里还有官员敢跟他打交道啊? 王知府好言好语道,三五日内就给您送过去。 刘法眼说,我喜欢当日事当日毕,我等。 正僵持到这里,于允文出来了。王知府想把于允文留在这里,等刘法眼走了,再跟他好好叙说。就让随从带他去用饭,于允文推辞说:“我还有事要跟大皇子商量。” 这就没法留了。 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了府衙。 此时早过了饭点,肚子饿得轰隆轰隆的响。于允文出了府衙,迈着长腿,就疾步往茶楼方向赶。茶楼吃饭免费啊!他又没银子。 走到拐角处,听到一个温软的声音叫他:“小浩子。” 他没做思考的回了头,一位天青色裙装的美丽妇人立在他身后大约三四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他。 眼似秋水,肤如白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倭坠高鬓上簪了三小朵浅粉的蔷薇花。乍一看像是二十多岁,再看又觉得是三十来岁。 于允文在脑海里快速的搜索了一个,小时候在汴梁见过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 十五年前,他独自出汴梁城后,再没有人叫他“小浩子”,也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里盛满了惊喜。 不但认识他,而且应该是亲人或是朋友。只有亲人或是朋友,看到他活着,才有这样的意外和满满喜悦。 可是自家的亲戚和朋友里,没有这样人物。 她的高贵优雅是那样的自然,这是长期身居高位又不自知,才有的气质。类似的气质,不久前,他在大皇子的身上见过。 于允文转过身,对祝东风揖了个手:“夫人,是跟我说话吗?” “你不认识我了?”果然是他,祝东风大步走向前,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激动说:“我是祝东风啊,小思谨的娘。” 于允文刹时变了脸色。 祝东风这个名字,他不熟悉,小思谨那是他妹妹。 小思谨的娘?她亲娘? 可这人跟当年那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女人相比,无一处相像。虽然同样是大眼睛,那双眼睛忧伤痴呆,这双眼睛是喜悦明亮的。 他妹妹...... 不管是不是她,于允文决定说谎,“对不起夫人,您认错人了。”给别人一个希望吧,让她以为那个叫思谨的小女孩还活着。 “你是不是姓崔?家是汴梁的?你父亲是卖馄饨的......” 这女子定是身份不凡。此时否定,他的真实身份将永远的要埋没掉,以后的日子里,提都不能再提;若是承认了,又要面对她接下来的盘问。 于允文犹豫不决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他们身边,一个深沉冷俊男子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对着他说:“上车。”就在转眼间,笑容和煦,侧头看着祝东风,“就是他。” 第312章 嘴皮子堪比刀剑。 徐忠厚在杭州府衙前,看到普安王府的马车,他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对王知府说了句,突然想到一件紧事需赶着办,我改时间再来。轿子就没下,吩咐轿夫说去五湖四海茶楼。 总是想攀高枝,攀更多的高枝。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衡量怎样选择,才会对自己的利益更大。 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令他兴奋得忘记了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他一心想着捧出对朋友满腔的真心热情,就会得到了王知府这个朋友,甚至是陈御史也会是朋友。可这样就等于站了他们的队。那就是在大皇子的对立面。 他这不是捡颗芝麻,丢掉了大瓜吗? 尤其是皇子妃的身世是秘密,他不但告诉了王知府,还想把找人的功劳让给他。这等于明白的告诉大皇子,他是个口风不严,不可靠的人。 大皇子即使当不了皇帝,也比一个知府加一个御史中丞有势力。 徐忠厚气得想打自己的脸,痛心疾首的到了茶楼。 大厅里只有三两个人在悠闲的吃茶,李秋萍看到他一个人过来,探究似的问:“徐大人找允文兄究竟是什么事?” 不能再耍小聪明,还是做老实人的好。徐忠厚殷勤地笑道:“是好事。他妹妹的家人在找他,是富贵人家。有了这门亲戚,以后他的前途无量。” 想到王知府的急慌样儿,李秋萍猜测那肯定是天大的富贵人家。她稍稍寻思了一下,低声问:“该不会是皇子妃吧?” 徐忠厚一怔,“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李秋萍的嗓音立马高了八度,急声问道:“你们找到他了吗?” 徐忠厚又觉得坏了,原来对方是瞎蒙,急急地说:“你要保密,这事万万不能对外说出去。” 于允文明明说他全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答案虽然是由她说出来的,但李秋萍仍有点不能置信,又拧着眉问:“是真的?” “把于允文找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望着徐忠厚焦急的神态,李秋萍若有所思地说:“他真的回乡了。” 徐忠厚坐在茶楼里斟酌了一番,决定去找郭俭。大皇子刚回府,此时去不妥,再说找大皇子好像跟邀功似的。 没在书阁。 没在家里。 徐忠厚折腾了两个来回后,最终还是决定去普安王府。 肥胖的身体躲在青布小轿里一路疾行,当他远远看到于允文从马车里下来,与慕容谨和祝东风一起进了王府,硕大的脑袋蹦出了一句戏文:前路难觅山和水,回头不见艳阳天。 于允文脑袋昏昏沉沉的。 就像是他第一次连坐了三日的小船,晕船晕的厉害,吐得天昏地暗。 腹中空空,脚下浮沉。 小谨谨还活着?成了皇子妃? 怎么可能! 他娘明明说过,把她埋在了东岗的那棵梧桐树下。说这样,等来世她就可以成为一只金凤凰。 皇子妃他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像金凤凰一样的女子,光彩夺目,美丽而尊贵。他这个凡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青石砖的路面上,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一颗小石子,甚至一颗沙粒都没。于允文侧头又望了一眼走在他右边的祝东风。当年像是野草一样的女子,都可以变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他妹妹为什么不能成为金凤凰。 于允文的心像是吊在疾风里称坨,沉甸甸的没有着落,又忽左忽右的摆动。 赵瑗回到揽月阁的时候,郭思谨刚从木马子上站起来。两个丫头搀扶着她,一个丫头帮她提裤子。 “我来,我来。”赵瑗快步到了她面前。 离他最近的丫头,十分有眼色的让开了。 虽然在秀州的时候他陪她入过厕。可那时候毕竟灯光昏暗,还隔着一段距离,自己又很利索。 此时是亮堂堂的午后,半步远的地方,就是自己制造的污秽之物。郭思谨羞恼地轻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忙你的事去吧。” 赵瑗还以为是自己出去这一趟,她生气了。赶忙温言软语的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寸步不离。吃饭在这里,入厕也在这里,白天黑夜的都陪着你。” 这怎么能行。郭思谨急红了脸,装着无精打彩的样子说:“我要睡觉。” 看起来笨拙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要轻得多。 赵瑗把郭思谨小心地放在床上,理了理她的里衣,盖上被子后,才接话:“我也困了,我们一起睡。” 她的脸腮绯红,额头和鼻尖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像是春雨过后的一片桃花香。赵瑗忍不住俯下身,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蛋,又左右亲吻了两下。 “想吃什么东西吗?要喝水吗?用布巾帮你擦一下脸吧?”他看到了床头扣着的《梅妃传》,“我给你念话本子吧?”接着又悄声说,“我给你带了一本《李师师外传》,里面有写到岳母的父皇,你偷偷的看,不要被岳母发现了。我专门给你寻来的,在市面上千金难买呢。” 李师师曾是汴梁城玉楼春的歌姬,传说容貌绝美,才情非凡。关于她的香艳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很多皮影戏里都有她,配角有皇帝,有文人,也有江湖人士。 郭思谨方才的害臊感瞬间忘了个干净,抓着赵瑗的衣领,兴奋地说:“快拿过来,快快。” 就知道她会喜欢,为此他还专门看了一遍,准备等她看了以后,好同她讨论里面的故事。赵瑗搂着她开心地笑道:“在马车上放着,估计明晚就能到府里。我先给你念《梅妃传》吧。” 郭思谨失望极了,“这本我看了三遍,听过两遍了。”接着眼睛又亮了,“你先给我讲讲?” 热布巾擦了脸蛋、眉额、耳朵和脖子,又一根根的擦了手指,哄着她喝了半茶盏的温水。赵瑗一番忙活后,躺在郭思谨身边。 “李师师是东京染匠王寅的女儿﹐自幼父母俱亡......” 赵瑗平日说话的声音,温润中带点清淡的冷意。此时的声音是慵懒的,不急不缓,仿若春夜里的朦胧月光;晨雾里的蔷薇花开;午后园子里,一阵带着桐花清甜的暖风。 “她父亲姓王,她为什么姓李?” 听不到他的声音了,郭思谨才开口问她好奇的事。这个问题像是落在一朵蔷薇花上的小飞虫,总想把就把赶走。可方才又实在不想打断他的话。 迟迟听不到回答。 郭思谨扭头一看,倚在了她颈边的人,长睫低垂,嘴角上扬,乖巧得像只睡着的小猫。 赵瑗梦见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浅草里,青青的草丛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花。 天空蔚蓝,白云悠然。 这个美丽而又熟悉的地方,他曾经梦到过。 那是和她第一次同房之后。当时去了同里镇十天,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以为她会在门口等他。 他失望了,没等。 他又以为她会在他睡下后,敲他的门。 那时候,他都想好了。敲到第二声的时候,再给她开门,然后绷着脸对她说,半夜里这么吵闹,想让别人过来看戏?在她呆怔的时候,伸手拉她进屋里,低声指责她,想见我不能等明天嘛。 她若是死皮赖脸的呆在他的书房里不走,那也只能由她了,毕竟闹大了,被府里的人看到影响不好。 他又失望了,她也没敲他的门。 躺在床上,思想和身体空虚得如同一片汪洋。迷迷糊糊中睡着,就梦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她在梦里等着他呢,二话没说,就彪悍地抱着他的腰在地上翻滚。 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粉色的小花,在他们的身下仰着小脸偷笑。 赵瑗又梦到了这个地方。此时,他不知道是在做梦,只知道上次是做梦。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之间,成亲一年多了,她成了自己真正的娘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早已不再考虑是否把她送走的问题,也不再担心她会离开自己。 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坦然的跟她讲出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里盼着和她亲近,又假装不在意。 就像此时这样,他一伸手,就知道她在自己身边。 赵瑗在梦里扭头,看到他的甜思思伸长了脖子冲着他笑,笑的像路边大白鹅一样的傻气。 真丑。 他把脸扭到另一边,心里像是装满了四月槐花花蜜一样的甜蜜。 赵瑗是被郭思谨推醒的。 “宫里来人了,让你入宫。” “不去。”赵瑗迷迷糊糊的应话。 “是福全。”传口信诏见人这种事,福全这个御前总管一般是不出马的。若是去唤那个人,跟正式下达的圣旨差不多重要紧急。 “不去,让人打发他走。” 赵瑗闭着眼,紧了紧手臂。一觉醒来,她仍在自己怀里,这种心里满当当的感觉真好。突然他想到了她刚生过孩子,急忙又松了手。轻轻拥抱,没关系的吧?胳膊松松的搂着她的腰,摸到她的小手,抓在手心里。 郭思谨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叫不起来了。就对立在不远处的秋葵说:“就说大殿下病了,起不了床,走不动路,等精神稍好一点了,立马入宫。” 秋葵出去没多久后,又回来了。 “中贵人回去了,大爷让殿下去落星阁一趟。” 满桌子的好菜,于允文没吃出来个什么滋味。 碗碟撤下去之后,摆上了茶。是他没喝过,也没见过的茶。清亮黄绿的茶水中,似有簇簇茶花,茵茵攒动。 他同样没喝出什么滋味。 “这是庐山云雾,清香爽神,是我最喜欢茶。市面上没有。你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走一些。” 于允文看到慕容谨的第一眼,认为他是个难以相处的人,霸道又冷冰。 半个多时辰相处下来,于允文对他的印象大大的改观了。认为慕容谨是自己目前为止,见过的人中,交往起来最舒服的人。 于允文盼着能入某个贵人的眼,但他并不是趋奉迎合之人。他希望的是通过自己的才能,得到对方的青睐,而不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 相互道明身份之后,于允文以为对方会把对他家人的感激,强加予他,然后许以高官厚禄。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出乎意料,对方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吩咐人上菜上饭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聊。 他想说刚用过饭了。慕容谨在他开口前,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撒谎,就你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个时候,于允文加深了对慕容谨的不好印象。 随着交谈的深入,于允文知道了,慕容谨对他的这种居高临下辗压式的态度,不是因为二人的高低身份,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晚辈,或者是一个小孩子。 甚至在他吃饭的时候,指责他不吃青菜,不喝汤。 祝东风在旁边笑道,你这样会把孩子吓跑的,你亲儿子已经大半月没见你了,就是因为你老挑他的毛病。 于允文瞬间有些想落泪,十五年没有人这样提点过他。这十五年里,也再没人把他当作小孩子。 接下来的聊天很愉快。 慕容谨问了他现状后,没有说让他住府里,也没说给他买宅子或是送银子。而是说:赵伯圭在定海府平海寇,小胜不断,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照这样下去,我估计至少还要半年才能荡清定海府的海寇,但部分海寇虽然不敢出现在定海府,但保不齐会去别处。你愿不愿意去助他一臂之力? 最后一句话,令于允文愕然。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就没有及时的答话。 慕容谨又说:赵伯圭是大皇子的亲哥哥,做事可以,但口才不行。你去之后,想办法找到海寇首领,说服他归降。我借给你十两银子做盘缠,再借你一个护卫。有你出马,将会大胜而归。我是个生意人,等皇帝赏赐下来,不管给你多少,我只要五千两。 于允文兴奋的食不知味,哪里在乎什么茶叶不茶叶的。但有件事,他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以前怎么没想着招降?” 慕容谨浅呷了两口茶后,慢声说道:“以前是没到火候,不打几次胜仗,没法谈。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去谈。”又说,“在某些时候,嘴皮子功夫,比刀剑还要厉害得多。” 于允文起身对慕容谨躬腰揖礼:“多谢大人指点。”又对祝东风揖了一礼:“还请两位高堂,暂且莫要在……”他把心里的妹妹换了称呼,“莫要在皇妃娘娘面前提到小民,待小民从定海府回来,再登门拜见。” 想到自己之前曾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迟疑了一下,又说:“小民只是来寻门路之人,跟皇妃没有任何关系。” 祝东风看了一眼慕容谨后,接话:“英雄不问出处,江湖有道容人。不过,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第312章 嘴皮子堪比刀剑。 徐忠厚在杭州府衙前,看到普安王府的马车,他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对王知府说了句,突然想到一件紧事需赶着办,我改时间再来。轿子就没下,吩咐轿夫说去五湖四海茶楼。 总是想攀高枝,攀更多的高枝。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衡量怎样选择,才会对自己的利益更大。 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令他兴奋得忘记了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他一心想着捧出对朋友满腔的真心热情,就会得到了王知府这个朋友,甚至是陈御史也会是朋友。可这样就等于站了他们的队。那就是在大皇子的对立面。 他这不是捡颗芝麻,丢掉了大瓜吗? 尤其是皇子妃的身世是秘密,他不但告诉了王知府,还想把找人的功劳让给他。这等于明白的告诉大皇子,他是个口风不严,不可靠的人。 大皇子即使当不了皇帝,也比一个知府加一个御史中丞有势力。 徐忠厚气得想打自己的脸,痛心疾首的到了茶楼。 大厅里只有三两个人在悠闲的吃茶,李秋萍看到他一个人过来,探究似的问:“徐大人找允文兄究竟是什么事?” 不能再耍小聪明,还是做老实人的好。徐忠厚殷勤地笑道:“是好事。他妹妹的家人在找他,是富贵人家。有了这门亲戚,以后他的前途无量。” 想到王知府的急慌样儿,李秋萍猜测那肯定是天大的富贵人家。她稍稍寻思了一下,低声问:“该不会是皇子妃吧?” 徐忠厚一怔,“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李秋萍的嗓音立马高了八度,急声问道:“你们找到他了吗?” 徐忠厚又觉得坏了,原来对方是瞎蒙,急急地说:“你要保密,这事万万不能对外说出去。” 于允文明明说他全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答案虽然是由她说出来的,但李秋萍仍有点不能置信,又拧着眉问:“是真的?” “把于允文找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望着徐忠厚焦急的神态,李秋萍若有所思地说:“他真的回乡了。” 徐忠厚坐在茶楼里斟酌了一番,决定去找郭俭。大皇子刚回府,此时去不妥,再说找大皇子好像跟邀功似的。 没在书阁。 没在家里。 徐忠厚折腾了两个来回后,最终还是决定去普安王府。 肥胖的身体躲在青布小轿里一路疾行,当他远远看到于允文从马车里下来,与慕容谨和祝东风一起进了王府,硕大的脑袋蹦出了一句戏文:前路难觅山和水,回头不见艳阳天。 于允文脑袋昏昏沉沉的。 就像是他第一次连坐了三日的小船,晕船晕的厉害,吐得天昏地暗。 腹中空空,脚下浮沉。 小谨谨还活着?成了皇子妃? 怎么可能! 他娘明明说过,把她埋在了东岗的那棵梧桐树下。说这样,等来世她就可以成为一只金凤凰。 皇子妃他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像金凤凰一样的女子,光彩夺目,美丽而尊贵。他这个凡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青石砖的路面上,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一颗小石子,甚至一颗沙粒都没。于允文侧头又望了一眼走在他右边的祝东风。当年像是野草一样的女子,都可以变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他妹妹为什么不能成为金凤凰。 于允文的心像是吊在疾风里称坨,沉甸甸的没有着落,又忽左忽右的摆动。 赵瑗回到揽月阁的时候,郭思谨刚从木马子上站起来。两个丫头搀扶着她,一个丫头帮她提裤子。 “我来,我来。”赵瑗快步到了她面前。 离他最近的丫头,十分有眼色的让开了。 虽然在秀州的时候他陪她入过厕。可那时候毕竟灯光昏暗,还隔着一段距离,自己又很利索。 此时是亮堂堂的午后,半步远的地方,就是自己制造的污秽之物。郭思谨羞恼地轻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忙你的事去吧。” 赵瑗还以为是自己出去这一趟,她生气了。赶忙温言软语的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寸步不离。吃饭在这里,入厕也在这里,白天黑夜的都陪着你。” 这怎么能行。郭思谨急红了脸,装着无精打彩的样子说:“我要睡觉。” 看起来笨拙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要轻得多。 赵瑗把郭思谨小心地放在床上,理了理她的里衣,盖上被子后,才接话:“我也困了,我们一起睡。” 她的脸腮绯红,额头和鼻尖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像是春雨过后的一片桃花香。赵瑗忍不住俯下身,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蛋,又左右亲吻了两下。 “想吃什么东西吗?要喝水吗?用布巾帮你擦一下脸吧?”他看到了床头扣着的《梅妃传》,“我给你念话本子吧?”接着又悄声说,“我给你带了一本《李师师外传》,里面有写到岳母的父皇,你偷偷的看,不要被岳母发现了。我专门给你寻来的,在市面上千金难买呢。” 李师师曾是汴梁城玉楼春的歌姬,传说容貌绝美,才情非凡。关于她的香艳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很多皮影戏里都有她,配角有皇帝,有文人,也有江湖人士。 郭思谨方才的害臊感瞬间忘了个干净,抓着赵瑗的衣领,兴奋地说:“快拿过来,快快。” 就知道她会喜欢,为此他还专门看了一遍,准备等她看了以后,好同她讨论里面的故事。赵瑗搂着她开心地笑道:“在马车上放着,估计明晚就能到府里。我先给你念《梅妃传》吧。” 郭思谨失望极了,“这本我看了三遍,听过两遍了。”接着眼睛又亮了,“你先给我讲讲?” 热布巾擦了脸蛋、眉额、耳朵和脖子,又一根根的擦了手指,哄着她喝了半茶盏的温水。赵瑗一番忙活后,躺在郭思谨身边。 “李师师是东京染匠王寅的女儿﹐自幼父母俱亡......” 赵瑗平日说话的声音,温润中带点清淡的冷意。此时的声音是慵懒的,不急不缓,仿若春夜里的朦胧月光;晨雾里的蔷薇花开;午后园子里,一阵带着桐花清甜的暖风。 “她父亲姓王,她为什么姓李?” 听不到他的声音了,郭思谨才开口问她好奇的事。这个问题像是落在一朵蔷薇花上的小飞虫,总想把就把赶走。可方才又实在不想打断他的话。 迟迟听不到回答。 郭思谨扭头一看,倚在了她颈边的人,长睫低垂,嘴角上扬,乖巧得像只睡着的小猫。 赵瑗梦见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浅草里,青青的草丛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花。 天空蔚蓝,白云悠然。 这个美丽而又熟悉的地方,他曾经梦到过。 那是和她第一次同房之后。当时去了同里镇十天,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以为她会在门口等他。 他失望了,没等。 他又以为她会在他睡下后,敲他的门。 那时候,他都想好了。敲到第二声的时候,再给她开门,然后绷着脸对她说,半夜里这么吵闹,想让别人过来看戏?在她呆怔的时候,伸手拉她进屋里,低声指责她,想见我不能等明天嘛。 她若是死皮赖脸的呆在他的书房里不走,那也只能由她了,毕竟闹大了,被府里的人看到影响不好。 他又失望了,她也没敲他的门。 躺在床上,思想和身体空虚得如同一片汪洋。迷迷糊糊中睡着,就梦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她在梦里等着他呢,二话没说,就彪悍地抱着他的腰在地上翻滚。 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粉色的小花,在他们的身下仰着小脸偷笑。 赵瑗又梦到了这个地方。此时,他不知道是在做梦,只知道上次是做梦。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之间,成亲一年多了,她成了自己真正的娘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早已不再考虑是否把她送走的问题,也不再担心她会离开自己。 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坦然的跟她讲出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里盼着和她亲近,又假装不在意。 就像此时这样,他一伸手,就知道她在自己身边。 赵瑗在梦里扭头,看到他的甜思思伸长了脖子冲着他笑,笑的像路边大白鹅一样的傻气。 真丑。 他把脸扭到另一边,心里像是装满了四月槐花花蜜一样的甜蜜。 赵瑗是被郭思谨推醒的。 “宫里来人了,让你入宫。” “不去。”赵瑗迷迷糊糊的应话。 “是福全。”传口信诏见人这种事,福全这个御前总管一般是不出马的。若是去唤那个人,跟正式下达的圣旨差不多重要紧急。 “不去,让人打发他走。” 赵瑗闭着眼,紧了紧手臂。一觉醒来,她仍在自己怀里,这种心里满当当的感觉真好。突然他想到了她刚生过孩子,急忙又松了手。轻轻拥抱,没关系的吧?胳膊松松的搂着她的腰,摸到她的小手,抓在手心里。 郭思谨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叫不起来了。就对立在不远处的秋葵说:“就说大殿下病了,起不了床,走不动路,等精神稍好一点了,立马入宫。” 秋葵出去没多久后,又回来了。 “中贵人回去了,大爷让殿下去落星阁一趟。” 满桌子的好菜,于允文没吃出来个什么滋味。 碗碟撤下去之后,摆上了茶。是他没喝过,也没见过的茶。清亮黄绿的茶水中,似有簇簇茶花,茵茵攒动。 他同样没喝出什么滋味。 “这是庐山云雾,清香爽神,是我最喜欢茶。市面上没有。你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走一些。” 于允文看到慕容谨的第一眼,认为他是个难以相处的人,霸道又冷冰。 半个多时辰相处下来,于允文对他的印象大大的改观了。认为慕容谨是自己目前为止,见过的人中,交往起来最舒服的人。 于允文盼着能入某个贵人的眼,但他并不是趋奉迎合之人。他希望的是通过自己的才能,得到对方的青睐,而不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 相互道明身份之后,于允文以为对方会把对他家人的感激,强加予他,然后许以高官厚禄。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出乎意料,对方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吩咐人上菜上饭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聊。 他想说刚用过饭了。慕容谨在他开口前,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撒谎,就你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个时候,于允文加深了对慕容谨的不好印象。 随着交谈的深入,于允文知道了,慕容谨对他的这种居高临下辗压式的态度,不是因为二人的高低身份,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晚辈,或者是一个小孩子。 甚至在他吃饭的时候,指责他不吃青菜,不喝汤。 祝东风在旁边笑道,你这样会把孩子吓跑的,你亲儿子已经大半月没见你了,就是因为你老挑他的毛病。 于允文瞬间有些想落泪,十五年没有人这样提点过他。这十五年里,也再没人把他当作小孩子。 接下来的聊天很愉快。 慕容谨问了他现状后,没有说让他住府里,也没说给他买宅子或是送银子。而是说:赵伯圭在定海府平海寇,小胜不断,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照这样下去,我估计至少还要半年才能荡清定海府的海寇,但部分海寇虽然不敢出现在定海府,但保不齐会去别处。你愿不愿意去助他一臂之力? 最后一句话,令于允文愕然。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就没有及时的答话。 慕容谨又说:赵伯圭是大皇子的亲哥哥,做事可以,但口才不行。你去之后,想办法找到海寇首领,说服他归降。我借给你十两银子做盘缠,再借你一个护卫。有你出马,将会大胜而归。我是个生意人,等皇帝赏赐下来,不管给你多少,我只要五千两。 于允文兴奋的食不知味,哪里在乎什么茶叶不茶叶的。但有件事,他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以前怎么没想着招降?” 慕容谨浅呷了两口茶后,慢声说道:“以前是没到火候,不打几次胜仗,没法谈。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去谈。”又说,“在某些时候,嘴皮子功夫,比刀剑还要厉害得多。” 于允文起身对慕容谨躬腰揖礼:“多谢大人指点。”又对祝东风揖了一礼:“还请两位高堂,暂且莫要在……”他把心里的妹妹换了称呼,“莫要在皇妃娘娘面前提到小民,待小民从定海府回来,再登门拜见。” 想到自己之前曾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迟疑了一下,又说:“小民只是来寻门路之人,跟皇妃没有任何关系。” 祝东风看了一眼慕容谨后,接话:“英雄不问出处,江湖有道容人。不过,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第312章 嘴皮子堪比刀剑。 徐忠厚在杭州府衙前,看到普安王府的马车,他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对王知府说了句,突然想到一件紧事需赶着办,我改时间再来。轿子就没下,吩咐轿夫说去五湖四海茶楼。 总是想攀高枝,攀更多的高枝。遇事,第一反应就是衡量怎样选择,才会对自己的利益更大。 突如其来的巨大利益,令他兴奋得忘记了有得必有失的道理。 他一心想着捧出对朋友满腔的真心热情,就会得到了王知府这个朋友,甚至是陈御史也会是朋友。可这样就等于站了他们的队。那就是在大皇子的对立面。 他这不是捡颗芝麻,丢掉了大瓜吗? 尤其是皇子妃的身世是秘密,他不但告诉了王知府,还想把找人的功劳让给他。这等于明白的告诉大皇子,他是个口风不严,不可靠的人。 大皇子即使当不了皇帝,也比一个知府加一个御史中丞有势力。 徐忠厚气得想打自己的脸,痛心疾首的到了茶楼。 大厅里只有三两个人在悠闲的吃茶,李秋萍看到他一个人过来,探究似的问:“徐大人找允文兄究竟是什么事?” 不能再耍小聪明,还是做老实人的好。徐忠厚殷勤地笑道:“是好事。他妹妹的家人在找他,是富贵人家。有了这门亲戚,以后他的前途无量。” 想到王知府的急慌样儿,李秋萍猜测那肯定是天大的富贵人家。她稍稍寻思了一下,低声问:“该不会是皇子妃吧?” 徐忠厚一怔,“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李秋萍的嗓音立马高了八度,急声问道:“你们找到他了吗?” 徐忠厚又觉得坏了,原来对方是瞎蒙,急急地说:“你要保密,这事万万不能对外说出去。” 于允文明明说他全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答案虽然是由她说出来的,但李秋萍仍有点不能置信,又拧着眉问:“是真的?” “把于允文找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望着徐忠厚焦急的神态,李秋萍若有所思地说:“他真的回乡了。” 徐忠厚坐在茶楼里斟酌了一番,决定去找郭俭。大皇子刚回府,此时去不妥,再说找大皇子好像跟邀功似的。 没在书阁。 没在家里。 徐忠厚折腾了两个来回后,最终还是决定去普安王府。 肥胖的身体躲在青布小轿里一路疾行,当他远远看到于允文从马车里下来,与慕容谨和祝东风一起进了王府,硕大的脑袋蹦出了一句戏文:前路难觅山和水,回头不见艳阳天。 于允文脑袋昏昏沉沉的。 就像是他第一次连坐了三日的小船,晕船晕的厉害,吐得天昏地暗。 腹中空空,脚下浮沉。 小谨谨还活着?成了皇子妃? 怎么可能! 他娘明明说过,把她埋在了东岗的那棵梧桐树下。说这样,等来世她就可以成为一只金凤凰。 皇子妃他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像金凤凰一样的女子,光彩夺目,美丽而尊贵。他这个凡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青石砖的路面上,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一颗小石子,甚至一颗沙粒都没。于允文侧头又望了一眼走在他右边的祝东风。当年像是野草一样的女子,都可以变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他妹妹为什么不能成为金凤凰。 于允文的心像是吊在疾风里称坨,沉甸甸的没有着落,又忽左忽右的摆动。 赵瑗回到揽月阁的时候,郭思谨刚从木马子上站起来。两个丫头搀扶着她,一个丫头帮她提裤子。 “我来,我来。”赵瑗快步到了她面前。 离他最近的丫头,十分有眼色的让开了。 虽然在秀州的时候他陪她入过厕。可那时候毕竟灯光昏暗,还隔着一段距离,自己又很利索。 此时是亮堂堂的午后,半步远的地方,就是自己制造的污秽之物。郭思谨羞恼地轻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忙你的事去吧。” 赵瑗还以为是自己出去这一趟,她生气了。赶忙温言软语的保证:“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寸步不离。吃饭在这里,入厕也在这里,白天黑夜的都陪着你。” 这怎么能行。郭思谨急红了脸,装着无精打彩的样子说:“我要睡觉。” 看起来笨拙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要轻得多。 赵瑗把郭思谨小心地放在床上,理了理她的里衣,盖上被子后,才接话:“我也困了,我们一起睡。” 她的脸腮绯红,额头和鼻尖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像是春雨过后的一片桃花香。赵瑗忍不住俯下身,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蛋,又左右亲吻了两下。 “想吃什么东西吗?要喝水吗?用布巾帮你擦一下脸吧?”他看到了床头扣着的《梅妃传》,“我给你念话本子吧?”接着又悄声说,“我给你带了一本《李师师外传》,里面有写到岳母的父皇,你偷偷的看,不要被岳母发现了。我专门给你寻来的,在市面上千金难买呢。” 李师师曾是汴梁城玉楼春的歌姬,传说容貌绝美,才情非凡。关于她的香艳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很多皮影戏里都有她,配角有皇帝,有文人,也有江湖人士。 郭思谨方才的害臊感瞬间忘了个干净,抓着赵瑗的衣领,兴奋地说:“快拿过来,快快。” 就知道她会喜欢,为此他还专门看了一遍,准备等她看了以后,好同她讨论里面的故事。赵瑗搂着她开心地笑道:“在马车上放着,估计明晚就能到府里。我先给你念《梅妃传》吧。” 郭思谨失望极了,“这本我看了三遍,听过两遍了。”接着眼睛又亮了,“你先给我讲讲?” 热布巾擦了脸蛋、眉额、耳朵和脖子,又一根根的擦了手指,哄着她喝了半茶盏的温水。赵瑗一番忙活后,躺在郭思谨身边。 “李师师是东京染匠王寅的女儿﹐自幼父母俱亡......” 赵瑗平日说话的声音,温润中带点清淡的冷意。此时的声音是慵懒的,不急不缓,仿若春夜里的朦胧月光;晨雾里的蔷薇花开;午后园子里,一阵带着桐花清甜的暖风。 “她父亲姓王,她为什么姓李?” 听不到他的声音了,郭思谨才开口问她好奇的事。这个问题像是落在一朵蔷薇花上的小飞虫,总想把就把赶走。可方才又实在不想打断他的话。 迟迟听不到回答。 郭思谨扭头一看,倚在了她颈边的人,长睫低垂,嘴角上扬,乖巧得像只睡着的小猫。 赵瑗梦见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浅草里,青青的草丛里开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花。 天空蔚蓝,白云悠然。 这个美丽而又熟悉的地方,他曾经梦到过。 那是和她第一次同房之后。当时去了同里镇十天,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以为她会在门口等他。 他失望了,没等。 他又以为她会在他睡下后,敲他的门。 那时候,他都想好了。敲到第二声的时候,再给她开门,然后绷着脸对她说,半夜里这么吵闹,想让别人过来看戏?在她呆怔的时候,伸手拉她进屋里,低声指责她,想见我不能等明天嘛。 她若是死皮赖脸的呆在他的书房里不走,那也只能由她了,毕竟闹大了,被府里的人看到影响不好。 他又失望了,她也没敲他的门。 躺在床上,思想和身体空虚得如同一片汪洋。迷迷糊糊中睡着,就梦到了这个地方。原来她在梦里等着他呢,二话没说,就彪悍地抱着他的腰在地上翻滚。 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粉色的小花,在他们的身下仰着小脸偷笑。 赵瑗又梦到了这个地方。此时,他不知道是在做梦,只知道上次是做梦。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之间,成亲一年多了,她成了自己真正的娘子,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他早已不再考虑是否把她送走的问题,也不再担心她会离开自己。 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坦然的跟她讲出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里盼着和她亲近,又假装不在意。 就像此时这样,他一伸手,就知道她在自己身边。 赵瑗在梦里扭头,看到他的甜思思伸长了脖子冲着他笑,笑的像路边大白鹅一样的傻气。 真丑。 他把脸扭到另一边,心里像是装满了四月槐花花蜜一样的甜蜜。 赵瑗是被郭思谨推醒的。 “宫里来人了,让你入宫。” “不去。”赵瑗迷迷糊糊的应话。 “是福全。”传口信诏见人这种事,福全这个御前总管一般是不出马的。若是去唤那个人,跟正式下达的圣旨差不多重要紧急。 “不去,让人打发他走。” 赵瑗闭着眼,紧了紧手臂。一觉醒来,她仍在自己怀里,这种心里满当当的感觉真好。突然他想到了她刚生过孩子,急忙又松了手。轻轻拥抱,没关系的吧?胳膊松松的搂着她的腰,摸到她的小手,抓在手心里。 郭思谨看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叫不起来了。就对立在不远处的秋葵说:“就说大殿下病了,起不了床,走不动路,等精神稍好一点了,立马入宫。” 秋葵出去没多久后,又回来了。 “中贵人回去了,大爷让殿下去落星阁一趟。” 满桌子的好菜,于允文没吃出来个什么滋味。 碗碟撤下去之后,摆上了茶。是他没喝过,也没见过的茶。清亮黄绿的茶水中,似有簇簇茶花,茵茵攒动。 他同样没喝出什么滋味。 “这是庐山云雾,清香爽神,是我最喜欢茶。市面上没有。你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走一些。” 于允文看到慕容谨的第一眼,认为他是个难以相处的人,霸道又冷冰。 半个多时辰相处下来,于允文对他的印象大大的改观了。认为慕容谨是自己目前为止,见过的人中,交往起来最舒服的人。 于允文盼着能入某个贵人的眼,但他并不是趋奉迎合之人。他希望的是通过自己的才能,得到对方的青睐,而不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 相互道明身份之后,于允文以为对方会把对他家人的感激,强加予他,然后许以高官厚禄。 这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出乎意料,对方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吩咐人上菜上饭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聊。 他想说刚用过饭了。慕容谨在他开口前,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撒谎,就你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我的眼睛。这个时候,于允文加深了对慕容谨的不好印象。 随着交谈的深入,于允文知道了,慕容谨对他的这种居高临下辗压式的态度,不是因为二人的高低身份,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晚辈,或者是一个小孩子。 甚至在他吃饭的时候,指责他不吃青菜,不喝汤。 祝东风在旁边笑道,你这样会把孩子吓跑的,你亲儿子已经大半月没见你了,就是因为你老挑他的毛病。 于允文瞬间有些想落泪,十五年没有人这样提点过他。这十五年里,也再没人把他当作小孩子。 接下来的聊天很愉快。 慕容谨问了他现状后,没有说让他住府里,也没说给他买宅子或是送银子。而是说:赵伯圭在定海府平海寇,小胜不断,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照这样下去,我估计至少还要半年才能荡清定海府的海寇,但部分海寇虽然不敢出现在定海府,但保不齐会去别处。你愿不愿意去助他一臂之力? 最后一句话,令于允文愕然。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就没有及时的答话。 慕容谨又说:赵伯圭是大皇子的亲哥哥,做事可以,但口才不行。你去之后,想办法找到海寇首领,说服他归降。我借给你十两银子做盘缠,再借你一个护卫。有你出马,将会大胜而归。我是个生意人,等皇帝赏赐下来,不管给你多少,我只要五千两。 于允文兴奋的食不知味,哪里在乎什么茶叶不茶叶的。但有件事,他有些疑惑,于是问道:“以前怎么没想着招降?” 慕容谨浅呷了两口茶后,慢声说道:“以前是没到火候,不打几次胜仗,没法谈。也是没有合适的人去谈。”又说,“在某些时候,嘴皮子功夫,比刀剑还要厉害得多。” 于允文起身对慕容谨躬腰揖礼:“多谢大人指点。”又对祝东风揖了一礼:“还请两位高堂,暂且莫要在……”他把心里的妹妹换了称呼,“莫要在皇妃娘娘面前提到小民,待小民从定海府回来,再登门拜见。” 想到自己之前曾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迟疑了一下,又说:“小民只是来寻门路之人,跟皇妃没有任何关系。” 祝东风看了一眼慕容谨后,接话:“英雄不问出处,江湖有道容人。不过,我们尊重你的想法。” 第313章 炫耀 刘法眼在杭州府等了一个多时辰,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五万两银票,然后眉开眼笑的去刑部当值。红漆木的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个清秀的小厮快步过跟他说:“大殿下让您去普安王府一趟。” 刘法眼时常对同僚们言语刻薄,对下人们却十分的宽厚,而且出手大方。家里的积蓄从来没有超过一万两银子,这五万两还想着揣兜里多暖一会儿呢。 唉......既然去了,这次就交出来吧。 到了普安王府,听了赵瑗的吩咐,又听说于允文已经出了杭州。刘法眼右手抄进怀里,摸索了半天后,皱着眉说:“殿下把我儿子的先生给捣鼓走了,我受伤的心肝肺急切地需要抚慰,要留下三百两。” 赵瑗正准备问他礼金的事呢,这下明白了,盯着他的手臂问:“三千两从王大人那里来的?”接着又问:“这次他又给了?” “殿下英明。”刘法眼抄在怀里的手,仍是舍不得往外掏,眯着细长的眼睛,得意地笑道:“猜猜这次多少?” 谁有功夫跟他在这里闲磨蹭,赵瑗催促道:“不猜,快拿出来,然后忙你自己的事去。” “五万两啊!” 看到一沓不同银庄的银票,赵瑗大惊,却不动声色地问:“没答应他别的什么吧?” 刘法眼立马正了脸色,“当然没有,你还信不过我?” 竟然这么多!他一个皇子为三万两银子,曾像掉进空缸里的耗子里一样四处找门路。赵瑗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觉得王大人家里会有多少钱?” “这个不好估计,他做事不按套路。”刘法眼就知道赵瑗看到这么多的银子,会有想法,他嘿嘿笑了两声。 “杭州城里表面看着气派的是四个国公府,其实最有钱是秦太师,其次是吏部的林侍郎。可是秦太师我们没怎么打过交道,林侍郎又是宋大人的爹,都不好动。” “五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五万两银子能养活五千百姓十年。为了五千人的十年生计,就是十条臭虫我也能把他生吃了,不要说只是打交道而已。” 刘法眼仿佛看到赵瑗拧眉皱脸,用白净的手指捏着须爪乱动的黑臭虫往嘴里放的样子。他弯腰干咳了四五声,才说话:“把下个目标定为林侍郎吧,他是秦太师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嘿嘿一笑,然后低声悄悄地说:“我有宋大人的把柄,看看他的两个爹,哪个更舍得为他出钱。” 想到秦太师这个人,赵瑗的话里不由地带了冷意:“你有胆子直接上门勒索?有自信斗过秦奸相?王大人跟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目前为止,对秦奸相动过心思的人,除了罢官回乡的,大部分在牢里,另一部分已经死了。” 刘法眼依旧嘿嘿笑;“您说过的,办不到的事不是真的没办法,是办法没想到。我先琢磨两日,有眉目了再来给您说。” “给你指条路。”赵瑗稍顿了一下后,说道:“这事你去找宋羿商量。” “宋大人会跟外人合谋坑他老子?” “商量只是幌子,其意是知会他一声。他虽然不帮你,但因此不会怨你了,甚至心里会有歉疚,觉得负了朋友之意。万一你失了手,他肯定拉你一把。” 这还没开始呢,就说失手,也太悔气了些。 刘法眼:“......” 晚春的夕阳落在脸上,似是情人最温柔的抚摸,暖意里带着无尽的舒服。 刘法眼拿着皇子手令,带了四个人,脚步悠闲地进了杭州府衙。 衙役说,知府大人不在。 刘法眼说,我等。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王知府才从陈府里回来。听刘法眼说要把人提走,案子由刑部接管,立马就变了脸色。 “刘大人别忘了应下的事。” “你放心好了。”刘法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嘻笑道:“我若不可信,整个朝中没可信的人了。我还指望跟王大人常来往呢,我那一府的人开销太大,只靠俸禄养不起。” 刘法眼表现得很轻松,其实他心里没一点底。 关于这件事,赵瑗只跟他说了一句:陈正献的案子由你刑部接管,今日你就把人从府衙里带出来。 他也只问了一句:人不会死吧?我可是收了贿赂的。 赵瑗没有回答他。 官高一级压死人呐,他也没法追着问。 刘法眼还在盘算着,陈正献这个烫手的山芋要在他手里烫他多久呢。出府衙,过了西拐角,后颈微麻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再次醒来,陈正献就不见了。 他带的四个人跟他一样,背靠着墙壁蹲坐着。 刘法眼不但眼光好,反应也快,把四名差役推醒,问他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得到摇头的答案后,就往府衙飞奔,追着王知府要人。 王知府大怒,二人就吵了起来,吵的脸红脖子粗也没个结果。 王知府本来就对刘法眼恼火着,就拉着他找皇帝评理。 刘法眼两眼一黑的刹那,就知道是赵瑗做的手脚了。 朝堂的文官武官众多,刘法眼一个三品官能入赵瑗的眼,并且有深交,这说明他并不是眼光毒辣,业务能力好那么简单。 最大的一个原因是,凡刘法眼经手的事,不会让它留尾巴。换句话说,就是事情过了他的手,不会给赵瑗惹麻烦。 对于一个目标远大的世子来讲,最要避免的就是被人抓着小尾巴。 刘法眼这一闹,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在王知府身上,心道,这人为了救人也真够拼的,竟然敢劫人,胆子也太大了些。或者是笑话刘法眼也有失手的时候,五个人押一个书生,也能给押跑了。 三品的邢部侍郎、四品的杭州知府,虽然品阶不算太高,但二人都是实权派加实力派,被众朝臣们列为能不惹就不惹的那堆人里。 喜欢看戏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强者相遇,谁胜谁负呢。结果却失望了,他们匆匆收场。 刘法眼和王知府双方都没有证据,空口干吵吵。 皇帝最近烦心的事多,把二人分别责骂了几句,赶出了御书房。 刘法眼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捉人才是最当紧的事,没功夫再跟王知府扯皮了。出宫后,立即着画师画像张榜缉拿,并通知城门值守,严加留意。这个时候,陈正献早已经出了城,和他父亲见过面后,抢了一匹马朝北方奔去。 抢马是特意安排的情节,不然一个逃犯有马骑不太合常理。次日清晨,张伯安排的那个人去官府报案,自己被打晕马丢了。一描述相貌,坐实了陈正献逃跑的事。 上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知道了这起突发事件。准备弹劾赵瑗的御史们,集体晕了头,不约而同的选择压下奏呈,等等看情况再决定。 也就在这日,陈御史发了声明,从今日起,陈正献不再是他的儿子,是生是死,都跟陈家无关。 三月二十四日,轻风微雨。 这日,普安王府也有变化。爱四处乱蹿的宋小宝被郭思谨叫去谈了一会儿话后,低着头离开了普安王府。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大家猜测可能是皇妃知晓宋小宝骂人后,觉得这样的人留着不妥。 有人觉得主子做的对,有人替宋小宝婉惜。 过了七八日,赵瑗才发觉府里少了个宋小宝。 因为郭思谨让秋葵去叫宋小宝时,赵瑗没在府里。 身为一个皇子,他不可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天未亮,宫里就来人请他入宫。他陪着娘子用了早饭,又为她读了几首诗词,太阳一杆高的时候,才坐着马车出府。 在御书房里和皇帝谈了半个时辰,又和赵渠聊了几句,接着去了慈宁宫和仁明殿见了太后皇后。太后提到摆满月宴的事,说皇帝想让摆在御花园,她觉得不太妥。就问赵瑗想法。 赵瑗说:“摆普安王府吧,那日若是个好天气,太婆微服过去瞧瞧。” 赵瑗这一趟入宫,没有一个人提到陈正献,也没有人指责他入城太张扬,更没人提陈府被骂。 轰动全城的事,在宫里仿佛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也或许是大家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所以一致选择了视若不见。 赵瑗快出宫门时,遇到了宋羿。 看到马车停下来,宋羿没等车主人邀请,就拉车门进了车厢。 这两个人在明面上,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小磨擦也没有。可关系却日惭疏远。碰面后的相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都是宋羿嘻皮笑脸的,赵瑗比较正经。 现在反过来了。 宋羿很少笑,而且不再没完没了的在赵瑗面前,扯那些有用没用的闲话。都是有事直接说事。 “陈正献在你手里?”虽然是问话,却带着明显的肯定。 赵瑗斜了他一眼,“你问的还是官家问的?” 宋羿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说了两个看似不搭边的消息:“官家欣赏陈正献,说人在你手里。” 宽敞的马车,因为有宋羿在,赵瑗觉得有些拥挤。他往车厢边上靠了靠,才接话:“为小世子祈福,不能杀生。他在杭州城里,离我太近。我担心自己哪天忍不住手,会把他的头给剁掉,就放他走了。” “真的?” 赵瑗又斜了他一眼,趔着身子,口气不善地说:“你一个四品官,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是犯上。” 宋羿就是想提醒他,别把人给弄死了,免得惹皇帝不快。从赵瑗的话里得知陈正献是真的跑了,就准备下车走人。 赵瑗急忙说:“等等。王大人给你送了多少钱?” “什么?”宋羿转过身问。 “因为打探消息,他给刘法眼送了三千两的银票,肯定给你也送了。” “没有。”是真没有。宋羿就没搭理王知府,哪里有机会送。 赵瑗正色道:“那肯定给你的便宜爹送了。从我这里赚的钱,得还给我。傍晚前我要看到一万两银子。” “我没有。” “听说你收过不少钱。” “在官家那里。” 果然是他想的那样子。自从知道宋羿肆无忌惮的的收钱,赵瑗就很不安,怕万一是他自己的主意。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聊聊。这下放心了,再看他顺眼了不少。 笑嘻嘻道:“没钱问家里要嘛,刘法眼都给了三千礼金,我们这样的关系,你又是御前的人,就送了一枚铜片子,寒不寒碜啊,至少要一万两,没一万两你以后还有脸再登普安王府的门?” 宋羿没理他,直接跳下了车。 赵瑗从车厢里,伸出头追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你是我儿子舅父的干爹,别这么小气嘛。”惹得路两侧的羽林卫斜着眼朝他们瞄。如果能扭头,肯定扭着头看了。 这是赵瑗第一次说“我儿子”三个字,还在当众说出口的,心中的自豪和喜悦,比他封世子的时候还要激动得多。也就在这时候,他才真实的感受到了自己是某个小东西的父亲。 那个可爱的小东西,是他和她共同制造出来的,是他的儿子。 赵瑗催着车夫速度快一点。十分后悔出门时,没有骑马。 进府后,直奔揽月阁,对迎上来的秋葵说:“把小愉儿抱过来,我的午饭摆在这里。” 郭思谨第二次看到赵愉,又有了孩子被人换过的想法。 粉嫩粉嫩的一团,被粉色的小被子包裹着,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像两枚透亮的黑葡萄。 她本是不愿看的,赵瑗抱着到她眼前,傻呵呵地非让她看,不看不行,不看不让抱走。 郭思谨看后,赵瑗抱着又让屋里的几个丫头轮番看了一遍。 秋葵看到他那个样子,想到不久前她绣的一个帕子,配色素净雅致,针角细密。她觉得比府里绣娘绣的还好,就拿着让身边的几个丫头看,听她们一个一个的赞叹,心里美得冒泡泡,要飘到天上去。 秋葵今日才知道,原来高贵如皇子殿下,也喜欢炫耀显摆啊!她有些不明白,又不是他生的,他有什么好炫耀的? 第314章 大捷。 五日后,也就是三月二十九日中午,赵瑗从宫里回到王府,张伯告诉他,慕容谨和祝东风走了。 赵瑗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皇妃送他们了吗?” “没有。” “神情怎么样?高兴还是不高兴?” “祝夫人像是不大高兴,国师如常。” 赵瑗虽然不是很喜欢岳父母,却想他们留在府里。有他们在,娘子会更开心,他不在的时候,才放心。对秋葵说最信任她,那是哄她呢。 赵瑗最信任的人是他岳母祝东风。 居然没跟他打个招呼就走了。 他最近正琢磨给岳母送个什么特别的礼物呢。 赵瑗心里有些不安。回到揽月阁,看到郭思谨趴在桌边,眉稍带着笑意的描着花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岳母他们怎么走了?” 赵瑗坐在郭思谨旁边,一只手臂轻搂着她的腰肢问。 郭思谨自顾描着花样,头也没抬地缓声说:“走了正常,一直住在这里才不正常。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家,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你见哪家的岳母长期住在女婿家的?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娃娃有三位经位经验丰富的奶娘呢,也用不着他们带。父亲早就在这里住够了,脸色一日比一日的难看。” 想到慕容谨看到自己时,一副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神情,赵瑗觉得郭思谨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他彻底放下心来。在她膝盖上,轻快的抚摸了几下,开心地说:“我是怕你不高兴嘛。” 郭思谨没再接这个话题,放下手里的花样子,温婉地笑望着赵瑗问:“状元郎一直没找到么?” “嗯。” “我都跟你说了,他不是故意的,别为难他。你即使生他的气,宋小宝也去骂过了,算是报了仇。” “我都找不到他,想为难也为难不成呀。”赵瑗拿起她的小手,亲了一下手掌心,又轻咬了几下她的指尖,笑咪咪地问:“中午灶上给我们准备了好吃的?我想吃你的饭。” “痒......”郭思谨呵呵笑了两声,抽出了手,“我跟你说状元郎呢。” 赵瑗伸手捏着她的脸蛋,低头凑过去,在她小嘴巴上亲了两下,哼哼叽叽地说:“不是说过了吗?” 郭思谨轻推了他一下,“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不许再为难他了知道吗?” “知道了。”赵瑗看着她柔软的唇瓣,吞咽了下口水,才接着说话:“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的目光像掺了炎炎烈日的泉水,清澈而又热烈,令郭思谨有些不自在,红润饱满的嘴唇轻抿了一下,眼神望向别处,轻声问:“马的事,刑部有结果了吗?” 人为什么不能用眼睛或是鼻子说话呢?这样就可以一边同她说话,一边亲亲,各自忙碌,两不耽误。 赵瑗搂了她的脖颈,勾到自己面前,覆上去辗转轻咬了一番,才不情愿地说话:“......线索全断了,没查出来。” 从刘法眼找的线索推测出来的结果,跟于允文对赵瑗说的话相似,应该是金人干的事。 刘法眼还说,被掐断脖子那个人不像是普通的灭口,应该是寻仇,而且对方还是个高手。整个颈椎骨碎了,头脸也摔烂了半边。只有极度仇恨那个人,才会下手如此狠毒。掐死之后还不解气,又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赵瑗猜测应该是他不喜欢的岳丈做的。也从这一点上,他肯定了刘法眼和于允文的说法,幕后凶手是金人。是金人就没必要查下去,有没有结果都一样。 这些他不想告诉郭思谨,就用没查出来搪塞了。 抛却这件事之外,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细碎乐事。 赵瑗只有上午入宫,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和他的娘子在一起,为她念一段诗词;或是跟她讲他在外面遇到的趣事,或是让奶娘把他们的儿子抱过来,逗着玩儿上片刻...... 两个人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一句话也不说,赵瑗仍是满心的欢喜。 这种欢喜生在心里,然后悄悄地潜滋暗长,迅速蓬大,溢满全身。令他觉得精力满满,不知疲倦,晚上躺在床上不愿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不久就会醒。 他娘子若是醒着,他就在黑暗里摸她的脸蛋,捏她的耳朵,顺着耳朵后方滑到她的脖颈处,然后是胸口,再接着是腰身,再往下...... 一寸一寸都是他的。 每次都把他自己搞得浑身燥热难耐。 可又管不着自己的手。 就像是饿了很久,面前摆了一碗他最爱的红烧狮子头。狮子头刚出锅,油滋滋地冒着热气,醇香味浓的肉块与汁液诱得他头脑发胀,身心叫嚷。明知道烫手,咬着牙也要伸手去拿。 拿在手里了,却不能吃。 这种甜蜜的折磨,每晚都要经历。 他娘子若是睡着了,就只能摸摸她的头发。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小贼,扒着墙头观望别人家满院珠宝的小贼。四处都有看守,不敢近前,可又不甘心离开,就围着院子团团的转,时不时的扒着墙头看一眼,也觉得身心舒坦。 眼前这种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赵瑗想让时间过的慢一些,又盼着能快一些。 等她的身体好了,能做的事就更多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在床上打滚,可以赶上春天的尾巴去郊游,看粉粉杏花落满头。 他甚至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收复北方呢?北人在北;南人在南。 各过各的小日子。 现世安稳,各自安好。 宋羿送了一万两银子的礼金。刘法眼开始实施他的计划,而且进展顺利,林侍郎答应给他三万两银子。 刘法眼直呼开的口小了,早知道林侍郎这么爽快,就说十万两。 赵瑗说他高兴的太早,别看林侍郎整日笑咪咪,一副碌碌无为的模样,若真是个无能无脑之辈,秦太师不会看上他,把亲儿子都送了他。一切许诺在没有兑现之前,都是空谈。 刘法眼不以为然,日日盼着下月初六早日来到。 四月初三,晴,宜:嫁娶、纳采、祭祀。 是二皇子赵渠大婚的日子。 钦天监算的吉时是卯时三刻。是以,天未亮男女双方都忙碌起来。赵渠着吉服入宫到皇太后、皇帝、皇后前行三跪九叩之礼,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负责迎娶新人。 郭思谨催了赵瑗几次,他才不情愿的起床。 赵瑗从昨日起,就开始不开心了。 婚礼流程其中一项是,在成婚礼前一天,女方家将妆奁送到皇子府中。 赵瑗昨日去了恩平王府,六十四抬的嫁妆摆满了前庭。从田亩产业到痰盂夜壶,大的有八步床,小的是妆匣盒。 他直叹王家嫁女陪嫁大方又细心时,赵渠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喜悦,悄悄地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我是亲自置办,提前送到王家的。” 赵瑗惊讶地连声问:“田契也是你送的?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赵渠才分府另住不足三个月。 赵渠得意地说:“我这几年存的,大哥之前何时见过我花自己的钱买东西?钱都存着娶媳妇呢。我那田契送的妙吧,收的租金都归媳妇的私人腰包。” 赵瑗难受了。 他成亲的时候,他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就巴巴的等着娘子什么时候会到,等着吉时拜堂。拜了堂,每日都琢磨一下什么时候寻个什么理由,把她送走。 他曾经想过,她在普安王府里住一辈子会是什么样子。但从未想过,跟她一起生活,都需要什么。 比如,她是不是需要一个妆匣盒装她的珠钗首饰;是不是需要漂亮的花瓶,摆在屋子里,插上她喜欢的花;是不是需要一面镜子,早上梳妆的时候,可以照一照......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添置,但是做为嫁妆带过来,意义太不一样了。次日新娘子来了,屋里面摆的东西,都是她带过来的,就连睡觉的床都是。如此以来,对新地方不会有陌生之感,又住得理直气壮。 去年赶她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在德清那次,他说的是,差人把她的衣服送回去。呵,自己多大方啊,她的东西让她带走,他不会要她的衣服。 难道那时候在他心里,整个王府,就只有衣服是她的吗? 她娘家不富裕,她偷偷的卖了自己的首饰换银子存起来。买贵重东西时,需要问他要钱。唔,不是要钱,她当时说借。有次,他还没爽快的给她,瞪着眼跟她讲条件。 还有成亲当日,由于德清离杭州太远,是坐马车来的。那时候从未去想,给郭家在京城里买处宅子。这样新娘子就不用半夜就起床,在寒冷的冬日里,坐几个时辰的马车。 也就是在这时候,赵瑗想到了,成亲那晚她一整日没吃东西的原因,也许是前一日就已经没吃东西了?新娘子坐在马车里,半路上要出恭或是小解怎么办? 下马车后,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成亲礼。 即使是这样,在他掀起她盖头的那一瞬间,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仍是满当当的喜悦。 赵瑗不想参加赵渠的成亲礼,不想看到用红缎围的八抬彩轿。他有些庆幸,此时郭思谨刚生了娃娃不能出门。他看到的那些被她看到,该难过了吧? 赵瑗磨磨蹭蹭的洗漱,出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没骑马也没坐轿子。他算的时间,等他走到恩平王府,新娘子已经入了门,那八抬的彩轿将不会再刺他的眼。 若是有人问起迟来的原因,理由已经想好了,昨晚着凉闹肚子。 心思烦乱,慢慢悠悠走到主街上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人的急呼声。赵瑗心中一喜,收着了脚。告诉自己,身为皇子要心怀天下,爱护百性,看个究竟再走。 等着时候,他在心里琢磨若是有人急入城,把路封了多好。那他就有理由一直站在原地等,皇子也不能搞特殊嘛,同庶民一样要遵守秩序。又一想,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随又十分的丧气。 急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声声入耳: “......振威校尉赵伯圭八百里加急,贺二皇子大喜。定海府缴寇大捷,海寇首领葛明率部归降朝廷......” 不一会儿,看到自南边骑马急驰而来三位头盔上插红翎的驿差。虽然是一晃而过,赵瑗还是看到了他们自豪而又喜气洋洋的笑脸。 黎明时分,四下里一片寂静。驿差欢快的呼喊声,尤如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嗖嗖的了上天,又华丽丽的四处散落,所经之处激起了一串的响动。 路两边的开窗声,行人喜悦的笑谈声,还有疾步快走奔走相告的欢呼声,欢欢喜喜,纠纠缠缠地混合在一起,散落在杭州城的每个角落。 对海寇略有了解的人,或是走过海路的,都会知道葛明这个名字。号称手下有八万弟兄,五百艘大船。在东南沿海看到挂有葛字的海盗船,官兵们都想躲避。所经之处,鸡飞狗跳,又来去无影。 四年前,在人找到了葛明的老巢,海中的某个小岛上。 茫茫大海,四处无落脚之地,再加对方防守严密,朝廷出兵了三次,均无功而返。大约是看到赵氏朝廷的缴寇决心,葛明把目标选在吕宋、柔佛、安南这些小国家。东南沿海暂时安稳。 但是好景不长,自去年上半年起,沿南的几个州府又开始陆续上报海寇之事。可是这州府缴了,那个州府海寇活动的更加猖獗。 定海府距离杭州只有五百多里的路程,杭州城里的商人走海路,都是从定海府入海。 所以定海知府刚上奏有海寇出现,附近的军营立马就往那里调兵。为示重视,兵部不但派了校尉过去,还从杭州附近的皇帝亲军绿山营里拨了三千的精兵。 定海府缴寇大捷,葛明那个老海寇头子居然归降啦! 这意味着东南沿海再无海寇困绕!! 忧国忧民的人们怎一个欢喜了得! 行走海路的商人们怎一个欢喜了得! 不常出门的人们,也被驿差喜悦的大喊声所感染,纷纷开门开窗,大声与街坊邻居谈论这种事。 夜飞凑到呆立在街边的赵瑗身旁,低声说:“大公子此举不凡啊,一箭三雕。” 赵瑗瞄了眼一脸喜色的夜飞,“嗯?” 显示自己眼光的时候到了。夜飞欢快地说:“一、让大家知道了赵伯圭这个名字;二、朝中官员皆知大公子是殿下的亲兄长,兄长对二皇子尊重,就意味着殿下对二皇子尊重;三、安民心,让百姓知道朝廷可靠,能保护他们。” 赵瑗揉了一下鼻子,笑道:“这主意你能想得出来吗?” 夜飞摇头,如实答:“小的想不出来,又不是急等皇帝批示,单纯的喜信,动用八百里加急,还沿途一路大喊,一般人都不会这么想。更不会和二皇子联系在一起。他这一喊,好像功劳归二皇子一样。” 夜飞嘿嘿一笑:“这不是亮明了殿下没有争位之心吗?”接着话又一转,“其实是以退为进。看似是退了,但赢得了好口碑。尤其是选在了二皇子大婚的时候,这马屁拍的巧妙。让众人觉得这场婚礼大吉大利!” 赵瑗朝着街两头张望了一会儿,背起手朝恩平王府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这种主意,也只有于允文那种大胆而又细心的人,才敢想,才能想得到。连时间都算得好好的,看那三位驿差的脸色,哪里疲惫之相,说不定是在城外等到这时候,踩着点入的城。” 夜飞急忙问:“大公子会升官的吧?”他的意思是赵瑗都看出来了,别人肯定也会看出来,哪个多嘴在皇帝面前一吹风,该不会因为此受责罚吧?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么。 赵瑗悠悠地说:“圣上知道了,更高兴。说明大哥智勇双全,为了国家利益,不顾个人得失。圣上最在意的是老百姓的想法,这一路的喊声,在普通百姓耳里,听出来的是国力强盛,四海升平。金国得了这消息,也会重新斟酌南下之事。” 那就等着封官加赏吧。夜飞望了一眼初升的太阳,小声提醒主子:“晚到的理由,想好了吗?” 赵瑗笑呵呵地说:“今日这热闹的样子,谁还注意到我去的早晚啊?用不着理由。“ 第315章 封赏。 九日后,四月十二日。晴,艳阳高照。 赵伯圭押海寇头目葛明及其三万余部入京。 南城门外,先是马踏路面的轰轰声,紧接着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葛明治下严谨,虽是降兵,又途步走了五百多里,个个仍是精神抖擞。 跟着两位皇子出城迎接的官员们,有人往后面缩了缩身子,准备在这些人扑上来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城里。 行在前面骑马的官兵,目测也就两三千人吧,哪里能挡着这帮虎狼贼子。 所幸一切顺利,兵部接管了他们,把三万人分散了,每两千人为一组安排在各个兵营里。 葛明以及他手下的五名大将,随两位皇子入宫面圣,随他们入城的还有五大车的财物,说是献给皇帝的见面礼。 赵伯圭以极为耀眼的存在,第一次入宫进了紫辰殿。 皇帝龙颜大悦,封他为兵部主事,加封龙图阁学士。这个封号,是皇帝和吏部商议的结果。赵伯圭出征前就以惊艳的缴寇方略,破例封到了六品。在实职上再往上封,恐被人置喙。又顾虑他在高位上的经验不足,不能胜任。 兵部主事是六品,但龙图阁学士这个荣誉虚职是从四品。 其他平海寇的官员兵勇,各有封赏。 皇帝对赵伯圭口中所提到的于允文,极有兴趣,就问他此人之前从事什么职业。 赵伯圭按着于允文交待他的话说:“此人有罪在身,恳请陛下赦了他的罪。” 皇帝顺话问:“何罪?” 赵伯圭答道:“于允文原是汴梁人氏,全家被金人所害,一心抗金。年少时奔走江湖,号召江湖人放下恩怨名利共同抵御外敌。后来他发现这个法子是杯水车薪,能更好的为国效力的途径是,读书考得功名。 他今年二十八岁,本人是秀才,今年乡试在秋天。过了乡试考中举人,又要等三年才能参加会试。他心急,就顶了一个同乡不来赶考的举子。” 只身前往海寇船,并说服葛明,其胆色和智谋绝非是寻常人,殿试的时候没这号人啊。皇帝好奇地问:“没中进士?” 赵伯圭答:“考前被人认出,去杭州府揭发了他。所幸王大人并未重罚,只是按律取消了他的科考资格。” 这些话都是于允文提前告诉赵伯圭的。他科考奔的做官,可不想刚上任就树敌。 王知府听到于允文这个名字,心就悬起来了。难怪把杭州城翻遍了没找着人,原来是跑定海府去了。有大功在身,又有大皇子这门亲戚,想报复他,是此时一句话的事。没料到变相受了夸奖。看到皇帝的目光朝他这边扫来,急忙出列说: “陛下告诫我们要宽厚待人,尤其是读书人。但科考是国之大计,半点不容作假。臣取消他的科考资格后,还为他婉惜了一阵子。但又想到,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终有出头之日。” 王知府这番话说得微妙,既肯定了于允文的才能,又显示他处理政务的钢柔相济,顺便还夸赞了皇帝。” 朝堂的文武众臣,虽然各有心思,对金国主张上也有战有和,但对金人的仇恨是一致的。 于允文抗金的决心,以及自强不息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大家。 多好一有志有才的青年,生生的报国无门啊! 再加上对他遭遇的同情,瞬间觉得王知府这个人极为不顺眼,简直就是欺凌弱势群体的恶霸。 还金子到哪里都发光呢,一个穷人不通过科考,怎么发光?去哪发光?难不成你推算出来他会跑定海府? 皇帝的心思大约也是如此。又望向赵伯圭:“先前你们就认识?他怎么想到去定海府?” 赵伯圭答:“不认识。臣听他说,他在五湖四海茶楼里听人议论定海在闹海寇,就向那里的老板打听,老板刚好跟臣是认识的,给臣写了封举荐信,让他带给了我。” 葛明归降之后,于允文就开始思考,赵伯圭入殿面圣时,怎么说话对自己最有利。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有机会就要报一报。 但慕容谨告诉过他,不让他对外提到自己。 茶楼对他有收留之恩,被打得屁股开花,眼看着前途昏暗,宫老板还着人把他抬到了茶楼,一日三餐有人端饭给他。 把这个功劳他吧。 于允文不会知道,赵伯圭也不知道,宫七是皇帝的亲儿子。 皇帝听了赵伯圭所述,更高兴了。 儿子在民间长的多好,关心江山社稷,而又温和良善,乐于助人。于是朗声说:“朕准备用于允文此次的功劳,给他换一个进殿的机会。众卿家可有意见?” 皇帝征求意见的话,那都是客气话,哪个没脑子的会有反对? 不过,还真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秦太师说:“陛下惜才爱才之心,乃是臣等楷模,是臣民之福。有才子愿意为国出力,乃陛下之福。臣赞同陛下提议。” 这个马屁精,无论皇帝在朝堂上说啥,他都会附合。 众臣纷纷表示赞同。 “传诏于允文上殿。”皇帝稍顿了一下,又说:“传诏王太傅上殿,当堂拟三道考题,看他答的如何。” 此时于允文在五湖四海茶楼的聚会厅里,正跟宫七和李秋萍以及另外的五名同期举子讲他怎么说服葛明的。 离开杭州那天,他来了茶楼一趟的。那时候急着奔赴战场,又不知前路是否顺利,未同大家讲明他要去哪里,干什么。 今日一入城,便直奔茶楼而来。穿的还是走的时候那身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布衣。他看到坐在大厅里的李秋萍,就兴奋的说:“这两日,我就把欠茶楼的钱给结清,住宿和医药费一并结。” 于允文离开杭州的次日,李秋萍就去了普安王府,又向郭思谨提到了于允文。看郭思谨没有特别的关注,知道她尚不知于允文跟她的关系。李秋萍也就没再多说。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同高位之人的交往。 皇妃的私事,知道了就当不知,这是最好的做法。反正已经有人知道了,当事人知晓是早晚而已。 李秋萍并未以为于允文是跟他妹妹相认了,衣服都未换呢。应该是去哪儿赚到银子了。担心地问道:“工钱不是现结的吗?” 于允文反问:“宫老板呢?” “楼上。” 二楼的私人房间里,宫七听了于允文强加给他的功劳,笑嘻嘻地说:“允文兄,我们算是两清了。赵大哥在朝堂上一提,等于是给茶楼打了广告。” 这个人还真是有能耐啊,宫七突然灵光一闪,“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让隔壁的铺子平价转给我。老板的背后之人是安国公,软硬不吃,死活不肯转。” 于允文立即问其中详情。宫七站起身说:“都跟他磨两三个月了,不急这一两日。喜事要跟大家分享,走走,去聚会厅跟大家讲讲是怎么说服葛明的。” 其实于允文入城后,最想见的是慕容谨,最想把说服葛明的过程,讲给他听。 借给他那名护卫太得力了。 去定海的路上,于允文就盘算见到葛明后,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第一步失败了该怎样应对,第二步失败了怎么应对。他问护卫的武功有多高,水性如何,能打得过几个人。 于允文想的是,带个护卫上了海寇船,万一对方翻脸,护卫能不能带他逃出来?逃不出来的话,他自己能不能逃出去。借人用用,总不能把人的命给弄丢了。 护卫答:不知道。 于允文头大了,又问:你杀过人吗? 护卫答:杀过。 于允文再问:杀过多少人? 护卫答:不知道。 于允文只得这样问:最多一次杀过多少人? 护卫答:几百人。 如果不是慕容谨借给他的护卫,他肯定认为这个脑袋里少根弦的人是胡说八道。 于允文听了护卫的答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后,改变了他的策略。 武功高强的人常有,一次杀过几百人的高手不常有。那是高手中的高手中的高手。 于允文见葛明时的态度是傲慢的,眼神是睥睨的。 葛明不知道见过多少来谈判的人了,都是小心翼翼的跟他讲话,生怕惹他不高兴,直接把人给扔海里。 这么张狂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允文说:谈正事之前,先交流一下武功吧。听说你这里的高手如云,我答应我朋友,带他见识一番的。 护卫是真正高手。 海寇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那都是三脚猫。最后他们的第一高手出马,在护卫手下仍旧是一个回合见伤。 护卫习的是杀人的功夫,出手都是一招毙对方的命。最擅长的是单挑。 于允文在比试之前,先讲了一番英雄好汉之类的话,后讲了见血收手的规则。搞得对方输急了,想一哄而上,但碍于英雄好汉的说词而强忍着没好意思。 身为海寇头子葛明是见多识广的,但他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当场被震住。 骄傲的人,那都不是瞎骄傲,是真有实力啊! 接下来的谈判,于允文成了主场,顺理成章的把谈判变成了说服。 他给葛明勾画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有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和像他护卫这样的人;那里有忠诚也和侠义;那里的男儿血是热的,心更是热的。 在那里做的事,是正义的。兄弟们能吃饱穿暖,又有信念。会被百姓爱戴,被后世称颂。 最后说:我们一起投身到抗金的洪流里去吧。 葛明一拍桌子大声说:成! 就这么成了。 于允文当然不会跟大伙这么讲,他讲的过程更精彩,更能显示出他的足智多谋。 于允文不知道慕容谨已经离开杭州,他此时不去普安王府的原因是,他在五湖四海茶楼等宫里的传诏。 这几日他都在默默思索,赵伯圭面圣时怎么说,皇帝会诏见他。诏见他时,又会说什么话,以及他该如何应对。 为此,回杭州他让赵伯圭给他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就是在理思路,把他所有想到的问题,逐个想好了最完美的答案。 宫里人到茶楼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他正跟大伙讲到兴奋处呢。 看到宫里人来宣旨,震惊得嘴巴张着合不上,更不用提跪下来接旨这回事。 茶楼的人包括宫七在内,个个都是额头伏地,就他一个人直直地傻站着。 李秋萍死命地拉了他几次的衣角,他看了一圈趴在地上的人,才回过神,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前襟认真的理平整,小心地跪趴在地上。 “草民于允文接旨,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喉咙哽咽,声音颤抖。 来传旨的福全有点想笑,瞧他的这样子,比拜佛还虔诚。出乎意料吧?被喜事砸晕了吧?官家一句话,就左右了你的命运,让你一步登天。 一介布衣草民,能进紫辰殿那是登大天了。 福全对于允文的反应很满意。接下来的说话,更令他满意。 于允文接旨后,不能置信地问福全:“现在就入宫吗?“ “对,跟洒家走吧。官家仁慈,知道公子一路奔波辛苦,专门备有车撵。” 于允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摸头发。低声请求道:“能否让小民洗个头脸,换身衣服再去?衣容不整,那是对圣人的不尊。” 转话又说,“大人若是不能在这里久等,那就先行回去复旨。小民自己骑马入宫,在宫门口留个小厮领小民进去即可。” 皇帝看到福全一个人入殿,有些纳闷。该不会是没找到人吧?听了福全的描述后,更开心了。 一个身居高位拥有大智慧的人,不等于他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不等于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尤其是福全说于允文听到圣旨宣他入宫时的反应,皇帝大为受用。朕的爱才求才之心,是超出天下人想象的。 哪里会料到,福全看到的一切,都是于允文提前想好的。 没有任何的准备,才能更加彰显一个人的才能非凡! 大约过了一刻钟,在皇帝以及众臣的期盼中,于允文低眉敛目的趋步进殿。簇新的蓝色棉布衣,潮湿的头发用一枝木簪绾到了头顶,暗黄的肤色,脑门上汗殷殷的。 一幅急匆匆的模样。 第一眼,皇帝略有些失望,他把于允文想象成了一位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像陈正献那样,整个人是生机勃勃的。 他这也太普通了些,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若不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连清秀都称不上。 还好举止比较得体。 希望他接下来的表现能比他的外貌出色。 行了叩拜大礼,待于允文站起身,皇帝未提海寇之事,迫不及待的问出了王太傅出的第一题: “晋武帝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结果却不相同,为什么呢?” 而此时的郭思谨正对着镜子一件件的挑衣服,她有些懊恼。平日里看起来每件都很好看的衣服,现在没一件令她满意。不是颜色不如意,就是款式不如意。 头钗也是。 刚刚不久前郭俭来告诉她,找到最初收养她那家的二儿子了,现在叫于允文。就是助赵伯圭收服葛明的人。 这是赵瑗提前安排郭俭,这时候告诉她的。 于允文这个名字,郭思谨不止一次的从李秋萍那里听到过。因为冒名顶替,被官衙打得站不起来。 当初听的时候,除了有些可惜之外,没其它的特别感受。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小时候她常去县衙里玩,经常见被打了板的人,从衙门里拖出来。 郭俭一说他曾经是自己的哥哥,小时候的两年多,是跟他一起生活的,瞬间就感觉不一样了。 陈正献骑马撞了她坐的马车,她没想过要去责问。此时,她恨不得立马出现在王知府面前,严厉地谴责他,知不知道怎么当百姓的父母官,知不知道要爱民如子。 当然,这只是想想。生了孩子,还未满月,出不了门。再说,她也不可能因为此事,跑到府衙去。她哥哥入了仕途,还需要和杭州知府往来的。 在恢复记忆之后,郭思谨就从赵瑗以及郭俭,还有祝东风那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了崔家。知道了那家人在遭难之前,找了个好人家,把她送了出去。和她一起送出去的,还有那枚凤凰金钗。 可她却对那家人没有任何记忆。 她曾刻意的去想小时候的事,隐隐约约想起来有个小男孩抱着她跑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是她做的梦,还是那家的某个人这样抱过她,还是其他的什么邻居。 郭俭告诉她,今日于允文会来府上看她。 自己是他的妹妹呢! 郭俭夫妇只养了郭思谨一个孩子。她自小就羡慕别人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后来有了慕容小花,有了慕容白,还有了郭帅元和郭禹。 马上要见到的这个人,和他们都是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兄妹,是一起生活过的。吃过一个锅里的饭,喝过同一缸的水。 还未见着人,郭思谨就觉得这个哥哥异常的亲切。 要给他看自己最好的模样。 当郭思谨终于选定了一件粉红色的绣花罗裙,已经到了午时。 此时的紫辰殿内一片哗然。 第316章 寻找新生活。 皇帝有点怀疑方才自己的眼光,是不是出了问题。他怎么会以为这个人看上去很普通呢? 他站在殿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是那样的耀眼。 自信而又激情四射。 满朝文武仿佛都没在他眼里,就连自己这个九五至尊仿佛也没在他眼里。 皇帝从他眼光中看到的是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明亮的眼神,犹如两簇烈烈燃烧着的火苗,从他的眼里又看到了一颗热血沸腾的心,那里面装的是民族兴亡家国天下。 第一个问题,回答之后,皇帝立即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三个问题,答完了,皇帝听得意犹未尽,又临时加了两题。 这些问题的答案,仿佛就在他心里,日夜辗转没有出口,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就迫不及待的喷涌而出,滔滔不绝。 殿角的水漏哗的一声泄了水。 午时到了。 回答完问题的于允文,好像一下子收敛了周身的光芒。站在紫辰殿上众臣中央,又回归成了一个普通人。 大殿里起初是静悄悄的,紧接着“嗡嗡”地交头接耳。 皇帝干咳了两声后,望向王太傅。 “太傅认为此人比陈正献如何?” 原本是坐着的王太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颤危危地揖起笏板,激动地说:“远比陈正献沉潜。” “比您的学生秦观如何?”皇帝这句话问的很有讲究。以秦观的文采,本应是状元的,当时种种原因封了他探花。刚拿的是状元做比,此时提到秦观,用的身份是王太傅的关门弟子。 王太傅立即说:“远比秦观才思敏捷。” 皇帝笑了一声,才接话:“他们二人就读在新田书院,心无旁骛的读书。”言外之意是,于允文读书的时间没有他们长,老师也没他们的好。 秦太师听出了皇帝之意,出列说:“国家正值用人之际,选拔人才,不应该拘泥于某种规格,于允文有状元之才,当今状元之位又空缺,臣建议封于允文为状元。” “好。”皇帝大笑道:“太师提议甚好,就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求才之心。只要有真才实学,不论出身。” 历届科考三甲,都是被朝臣拉拢的对象。一是壮大了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二是年轻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秦太师这是捷足先登啊! 兵部尚书周洪出列说:“于允文的军事才能,有目共睹。兵部在职官员年龄偏大,急需补充新生力量,陛下能否考虑把他派到我们兵部来?” 王太傅立马接话:“殿试三甲,首选是入翰林。“ 紫辰殿里的人争来抢去,热热闹闹;普安王府里的人望眼欲穿,心急火燎。 左等右盼。快过饭点的时候,盼回来了赵瑗。 郭思谨扑上去急问:“我哥呢?“ 赵瑗看着盛装打扮,一团粉红的娘子,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什么时候这样盼望过自己回来?什么时候为自己特意装扮? 一个外人,有那么重要嘛。 赵瑗原本对于允文的印象是极好的,看到郭思谨此时的模样,瞬间觉得于允文这个人十分的讨厌。 “允文兄今日太忙,怕是来不了。”赵瑗凑到郭思谨头顶,闻了闻粉色山楂花,扭头吩咐秋葵:“摆饭摆饭,要饿晕了。” “为什么?”郭思谨瞪着眼睛问。 看到她失望的神色,赵瑗只得又跟她解释:“中午圣上赐宴。下午要去杭州府报到,又要去看宅子。晚上有庆功宴,喝起酒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今日他即使想破脑袋的想来,也走不开。身边不离人,他又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 郭思谨缓慢地“哦“了一声后,问道:“三省六部,那么多的位置,他怎么去了杭州府?” 赵瑗大略的跟她讲了一下朝堂上的情况后,说:“几个部都在争抢,去杭州府是我的提议。圣上问他本人的意见,他选了杭州府。” 接着又解释,“杭州府近两年被王知府控制得铁桶似的,同级官员进不去,四品以上的又不愿去。若是哪日王知府卸任,一时间竟找不到出一个能顶替他的人。 允文兄极聪慧又人情练达,期盼他能在杭州府撕开一个口子。等他在那里做出了政绩,再调他去他本人喜欢地方。” 照这样说,要去的地方岂不个火坑?郭思谨急声道:“朝里没其他能干的人了吗?让他一个初入官场,又没背景的人去杭州府,还不要受他们挤兑。” 赵瑗笑道:“别担心,他有秦太师这个后盾呢。” 郭思谨大惊。 她是知道的,赵瑗一直都极厌恶秦太师,于是试探着问:“你刚不是说我哥他是主战吗?怎么会跟太师搭上关系?” 赵瑗呵呵笑道:“秦太师送他了一处宅子,他接受了,这就相当于站到了秦太师队。放心好了,你这个哥哥聪明的很,秦太师拿捏不住他。”接着又说,“我不会介意。” 晚上睡觉的时候,郭思谨做了一个梦。在梦里,自己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抱着一颠一颠的飞奔。 他边跑边说:“街上有喷火表演,好看的很,带小谨谨去看喽。”四处都是人,她心里乐开了花儿,仰着脸咯咯的笑。 突然间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少年捂着她的头,一边大哭一边求助:“谁来救救我的妹妹……“ 他哭什么呢? 她怎么了? 起初,她好奇地看着他,最后和他一起哭。 郭思谨是被赵瑗摇醒的。 “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郭思谨回了回神,摸着梦中少年捂着的地方,喃喃地说:“梦到摔倒磕到头了。”想到在她指腹抚摸的地方,有一条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的疤痕,她开心起来。原来梦中的情景,是曾经发生过的啊。 于允文两日后,才来普安王府。 提前一日递了名帖,以拜会大皇子的名义来的。走的正门,穿的是官服。 郭思谨站在门内等他,看到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和赵瑗一起出现在大门口,远远地就用手指着他,愤愤道:“终于见到你了,我今天要报仇。” 她这句话把周围的人都说愣了。 郭思谨撩起了额角的碎发,“你过来瞧瞧,现在还能看出来呢。不是你抱着我胡乱跑,哪里会磕到我。再严重一点,就要毁容嫁不出去了。” 于允文从普安王府里出来后,去了五湖四海茶楼,看到李秋萍,他就捂上了脸。 水光自指缝里汩汩流出。 李秋萍迎上去关切地问:“怎么了?” “她居然记得我。” “谁?” “我妹妹,那时候她才两岁,居然记得我。记得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还记得我大哭。” 原以为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原以为十五年前的生活,是上辈子的事,跟现在没了丝毫的关系。 突然的有一个人出现了,那人还记得自己。仿佛原来的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样。 于允文走后,赵瑗问郭思谨,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郭思谨笑嘻嘻地说:“不告诉你。” 赵瑗又有些烦于允文了。因为他,娘子居然有自己的秘密。说什么话,不能让他知道?还非要关起门来,两个人悄悄地说。 那怎么能行,她的一切都是他的,每个地方都要让他了解,包括心里的各个角落,都要亮堂堂地向他敞开。 整个下午,赵瑗都在拐弯抹角的打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晚上躺在床上,想到郭思谨说于允文抱着她去看喷火,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抱就抱了,她还清楚的记得。 于允文若是个普通人还罢,偏偏那么出色。 戏文里大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什么穷书生赶考遇着大家小姐了,状元郎与公主喜结连理了。 穷,状元。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就能给人无尽的暇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站在朝堂上,那是何等的风光。 赵瑗有些后悔,科考的时候,他应该也混在学子里面。若是自己参加了,还有他们什么事?绝对是遥遥领先的第一。 想到自己得第一后,大家会怎么议论,赵瑗又丧气了。肯定会说,他得第一是正常,天下最好的三个老师都是他的老师;或者会说,他提前知道考题;更或者会说皇帝偏心照顾。 这么一想,好像是他把事情多么好,都是正常。做不好,才不正常。 曾经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突然的就如一座苍茫的大山一样耸立在他的面前,却又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他不能让自己变穷啊!出身是改变不了的。 此时赵瑗才意识到,他在意他娘子的想法,远远的超出了在意皇帝对他的看法。 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无论长相、才能还是性格,都是旁人远远所不能及的。如此以来,自己才会吸引她全部的目光。她就不会去欣赏别人。 突然冒出来了个抱过她的哥哥,还是闪亮登场。 赵瑗很郁闷,捏着郭思谨的脸蛋,瓮声瓮气地说:“于允文是你哥,一日为兄,终身兄。” “嗯。” “不能对他有别的想法。” “什么?” “就是他是你亲哥。” 本来就是她的亲哥哥呀。郭思谨觉得他莫名其妙,于是问道:“那又怎么了?” “你们上午说了什么?” 郭思谨想到她同于允文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缓声道: “我告诉他,过几天我会离开杭州,让他自己以后多保重。”既然说了,就同他讲清楚吧,“再有七天就满月了,我准备等满月,就离开王府,去寻找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赵瑗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现在生活不好吗?他想像不到什么样的生活,会比现在更好。 “你想去哪儿?准备去多久?怎么没跟我商量呢?” “还没想好,先离开杭州再说吧。日复一日,在这方寸之地,过着同样的生活,厌倦了,想去外面看看。” 赵瑗没有丝毫考虑地接话:“我们走了,小愉儿怎么办?要带着他吗?他还那么小,还要带着奶娘。要不,再等等?等他大一些了,我们再考虑出去?”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我一个人走。” 半天后,赵瑗才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她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的温软,如同早上催着他起床时说的:快起来了。一样宠溺的语气。 赵瑗搂着她的肩膀,额头依靠在她的颈窝里,低声说:“睡吧,好困,明早不许叫我起床。” 赵瑗快天亮才睡着,睁开眼,太阳已经照进了屋里。 他挽着郭思谨脖颈,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嘟囔道:“怎么没叫醒我呢?圣上让我今日早些过去的。” 郭思谨冲他笑:“看你睡的香,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她的笑也同以往一样的甜美。 赵瑗坐着马车去皇宫的路上,想起昨晚她说的不回来了,觉得是一场梦。 她那么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会离开自己呢?更何况还有小愉儿。 真是个糟糕的梦。 将近中午的时候,刘法眼在御书房外等他。虚心地向他请教让林侍郎兑现承诺的方法,明明答应初六给三万两银子的,今日十五了,还没给。 这时候,赵瑗才意识到,他心里早已慌乱成了一堆杂草。他刻意的没去理会,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刘法眼说的十五这句话,像是一簇小火苗,“哧“的把他心里的杂草点燃了,瞬间一片燎原。烧得他滋滋啦啦的疼。 赵瑗喘了一口气说:“你去找杭州府新上任的户房主事,他的主意多。” 刘法眼嘿嘿笑了一声说:“他主意能有你的主意多?抛却皇子的身份,殿下的办事能力,也是远远在我们之上的。” 若是在昨晚之前听到这句话,赵瑗一定非常的高兴。 此时,他厌厌地说:“改时间再说吧。” 近段时间,赵瑗都是只有上午在宫里,不管忙到多晚,午饭都要回府里用。皇帝赐众臣宴的时候,也没例外。 这日出宫后,他突然有些害怕回府里了,他害怕,她又对他说: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他该怎么办呢? 第317章 你说你不走了。 刘法眼是在五湖四海茶楼找到于允文的,那时候他刚从隔壁的铺子里出来没多久。 隔壁铺子的老板姓韩,是安国公的堂弟。 韩老板今年三十三岁,不喜文不喜武不喜欢当官,年轻时喜欢招猫逗狗、沾花惹草寻开心。年纪大了不太喜欢满街的乱蹿了,就向他堂兄借钱,在杭州城里置办了个铺子,卖胭脂水粉,珠钗首饰,成衣布匹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东西。 借钱只是好听的说法,那是有借无还的。 安国公家钱多,也不在乎。反正,他以前也是隔三岔五的借。 从他的铺子开那一天起,安国公就猜测着,他什么时候会关门。毕竟他之前无论做什么,都是一阵儿的热度。岂料,他这一开就是四五年,而且自开铺子以后,再没去安国公府上要过钱。 韩老板做这个生意,才发现以前的二三十年,都是白活了。 原来赚钱比花钱更愉快。 尤其是近大半年,银子哗哗的入口袋。 他做的是姑娘家的生意啊,隔壁就是学子云集的五湖四海茶楼。 进京赶考不是谁想考就考的,如果这么容易,于允文也不会顶别人的名字了。 无论年龄大小都可以参加考试的是童生试的县试,县试录取后,再府试;府试录取后再院试。三个阶段都顺利通过的叫秀才。童生试每三年举行两次。 由秀才参加的考试叫乡试,考中的叫举人。考上举人的,就被老百姓尊称为老爷了。没有门路的举人虽然不一定能做官,但可以免田税。总之,即便是无官又无钱,比普通老百姓的身份高很多。乡试是每三年举行一次。 由举人参加的叫会试,就是于允文想参加,而没有参加得了的考试。 两层高的茶楼里住的全都是举子,青年才俊呐,说不定有更上一层楼考中进士,登紫辰殿面圣的。 姑娘们没事就喜欢在茶楼门口晃悠,盼着邂逅一段好姻缘。 晃悠的多了,会不好意思的嘛。若是去隔壁铺子里转一圈,就显得很自然了。 只要有人来,就可能买。尤其是沁园春的姑娘们,那是大方的很,每次来必买。这就是韩老板近大半年生意火爆的原因。 每天有姑娘们主动上门搭讪,又赚钱。遇着顺眼的逗笑几句,优惠一两三贯的,惹得姑娘乐呵呵的,笑脸灿烂。韩老板觉得皇帝的差事都没他的好。 你现在跟他谈,让他转铺子? 宫七想接他的铺子,一是因为茶楼的地方有些小,想扩建;二是宫七觉得茶楼附近姑娘来姑娘去的,有些碍眼。 巧舌如簧的宫七,聪明灵秀的宫七,跟他磨了近三个月,价格翻了两倍,对方仍没有丝毫动摇之意。 能否如愿就看于允文的了。 宫七看到他从隔壁铺子里回来,就迎上去急急地问:“怎么样?你跟他怎么说的?有眉目吗?” 于允文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说:“今日是跟他闲聊,没说铺子的事。这两天,让我想想办法。转肯定是能让他转的,就看价格如何了。” 宫七满脸喜色地执起茶壶给于允文添了茶,“平价我是说着玩儿的,只要他肯转,价格好说。” 就在这时候,刘法眼进了茶楼。 刘法眼看到于允文,装着偶遇的样子跟他打招呼。然后就非让他请自己吃饭,说是没做他家的先生,他很伤心,需要对方宽慰。 于允文是府衙内的一个户房主事,从六品。 刘法眼是刑部侍郎,正三品。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中间隔着七级。 七级下面的小官,请上级吃饭,对普通的官员来讲,那是花钱都买不来的机会。 于情于理,论私交或是公事,于允文都非常的乐意。 二人下午还要当值,有菜无酒,以茶代酒。喝得不亦乐乎。 日常生活中,于允文不是个多话的人。这次也一样。基本都是刘法眼在说,给于允文介绍杭州的风土人情啥的,话赶话的聊到了林侍郎。说林侍郎不是杭州人,是个言而无信的王八龟死无赖,借他三万两银子,迟迟不肯还。 刘法眼是个爽利人,最不喜绕圈子了。可是,向比他低七级的下官请教问题,也太没面子了些,何况自己又比他大两岁。 所以,若是有人说话得罪了你,他说我说话就这样,直性子。别理他。直的性子,那要看对谁。若是有心的对待某一个人,再直的性子,都会拐弯。 于允文听到林侍郎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才是刘法眼此行的目的。遂热心地问道:“因为什么事,他借您的银子?” 答案是刘法眼提前想好的,他小声愤愤地说:“两个多月前,安庆府一个来京告御状的猎户,刚进杭州城,就遇到了小林大人。小林大人是御前的人,非但没告诉圣上,还把人弄了个半死,扔进城南的大沙河淹死冲走了。尸体被人发现报了官。 由于有人认出是来告御状的,杭州府就把这案子移交给了刑部。林大人知道了是他儿子干的事,跑来跟我说,愿意出三万两银子安抚猎户家人。我想着同僚嘛,要相互帮衬,东挪西凑了三万两,把那家人打发走了。” 刘法眼两手一摊说:“这个林王八,一日推一日,直到现在也没给我钱。这三万两都是我借来的,别人催着我还呢。” 小林大人是宋羿。事是真有这事。实际情况是,刘法眼查到是宋羿干的,把证据抹了,案子一直悬而未结。前几天,他跑到林侍郎那里说猎户家人来杭州了,需要安抚。孤儿寡母的怪可怜,要三万两银子摆平。 于允文虽然来杭州的时间不长,入官场才三日,但对朝堂上重要官员的关系,还是十分清楚的。 刘法眼是大皇子一伙的;林侍郎是秦太师一伙的。两伙人势同水火,鬼都不会信刘法眼会帮衬林侍郎;鬼也不会信,安抚一户人家需要三万两银子。三百两都顶了天。 不过借银子的根源搞明白了。刘法眼因为宋羿的那件事,向林侍郎要三万两银子。 于允文稍稍思索了一下,确认两个问题:“安庆府是秦太师的老家是吧?小林大人是秦太师的亲儿子是吧?” 刘法眼对他竖了个拇指:“于大人消息灵通。” 于允文边想边说:“我推测一下,那猎户告的人直接或是间接的与秦家有关,小林大人为了保护秦家人,把人弄死了。小林大人没钱摆平这事,刘大人您只好向林大人要钱。因为小林大人不是林大人的亲儿子,所以他不肯给。” 刘法眼急问道:“然后呢?” “您只得向秦太师要钱了。”于允文顿了一下说:“这事的关键点,就看您故事讲的是否感人。讲的好,不要说是三万两,六万两也能要过来。另外就是要把小林大人按住了,别让他参与进来。” 刘法眼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子后,指着于允文连声说:“你这人太坏了,太坏了,比我还坏。” 于允文没笑,也没接他这个话,而是问道:“小林大人为什么要把猎户弄死?有什么仇?” 这个答案他没查出来,在宋羿那里也没问出来。但在下官面前,不能说不知道啊。刘法眼糊弄他:“你刚不是说了嘛,为了秦家。” 于允文笑呵呵道:“他若真会如此行事,圣上怎么会把他放到御前?” 轮到刘法眼不笑了,他迟疑道:“连你都不信,秦太师会信如此说法?” 于允文缓声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尤其是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更是会相信。” 这顿午饭在愉快的谈笑中结束。 二人在茶楼门口分别时,刘法眼忍着内心的兴奋,又小声说:“这次,我非拆散这对狼狈为奸的坏人不可,即便拆不散,也要在他们之间竖个木桩子。有机会,你在秦奸相面前也帮我说说那只林王八的坏话。” 这边欢喜那边忧愁。不仅是忧愁,还忧伤。 赵瑗出宫后,回府走到半道,又折返去了永和宫。虽然将近一年未来过,宫里也只剩下了两个宫人。但地面依旧很干净,桌椅板凳也没一丝的灰尘,被褥也是松软的。 躺到软塌上睡到天近黄昏,才又出了宫。 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有苦难言,无人倾诉。 正如此时的赵瑗。 他不知道该同谁说。自己的私事不想告诉别人,再说告诉别人也没有用处,别人帮他解决不了。 缓步走回到普安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满月的清辉落了一院子。赵瑗在浴房里洗漱之后,才回揽月阁。 郭思谨正在和秋葵分绣花用的线,看到他,把手上的翠绿色的丝线放在了一边,站起身笑盈盈地问:“殿下今日很忙吗?现在才回来。” 赵瑗看了眼秋葵,又看了看门外。 秋葵知趣地走了,还顺便带上了门。 赵瑗把目光从门口移到面前这个人身上。她穿了身浅蓝色的燕居服,大约是刚沐浴不久,头发散披着,没戴一件头饰。 无论是他回来的早,还是晚,她的生活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该用饭的时候用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这个念头的升腾,令赵瑗有些怀念他们初成亲的半年。那时候她日日的盼着他回来,听说他会回来,就在门口等他。 不管多晚都等。 赵瑗走到郭思谨身前,轻轻地拥抱着了她,下巴放在了她的左臂上,低声说:“想我了吗?” 郭思谨嘿嘿笑了一声。 赵瑗追问:“想还是没想?” “殿下喝水吗?凉的有忍冬草茶,要喝吗?” “不要,我要你。” 说这话的时候,赵瑗抬起头,接又俯了下身。柔软的香甜,自唇齿间漫延了整个口腔,又顺流而下,四散开来。 赵瑗想到了那个传说,男人和女人最初是一体的,因为犯了错,被上天惩罚把他们一分为二,扔在了凡间。 所以,人一出生就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找着了,就想拥有她,想和她重新合在一起。 是真的呢。 想,非常想。 只有亲亲是不够的,想要的更多。面对膨胀得越来越大的想要,脑袋步步退让,瑟缩在一个角落里。 跌落在床上的时候,郭思谨奋力地推着他说:“不行,现在不行。” “……我想要你……想的难受。” “我去给你叫个通房丫头。” 赵瑗停着了手,往一边滚了滚,把脸扎在了被子里。 “……别理我,我困了,睡了。” 在郭思谨推他的时候,他就清醒过来了,瞬间恼怒自己,怎么能不顾她身体想这样的事呢? 后面的话,他又伤心了。伤心的感觉更加强烈,渐渐地压过了他对自己的恼怒。 他怎么会以为她很喜欢他呢?若真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再三的把他推给别人,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原来的一切都是假象。 这个女子太狠心了,对自己的一腔爱意,视若无睹。就连她刚生下不久的孩子,也狠得下心去抛弃。 一个人去寻找新的生活?这是想跟谁一起走的吧?她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家碧玉,想着去哪里?不可能一个人走。 伤心惭惭又转变成了怨恨。 自己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愿意陪她去任何地方;愿意放下十多年的追逐目标,承受诸多支持者们的失望。 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赵瑗越想越恨,想跳起质问她。问她有没有心,懂不懂感情。 气愤难耐,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从背后抱着他。赵瑗闭着眼翻过身,把人搂在怀里,没有丝毫思考地说:“你说你不走了,我就原谅你,不计较你犯过的错。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个小女子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正常。他是个男人不会跟她计较。 她是他娘子,是好是坏都认了,她不懂的东西,以后慢慢教她。 “……小花在的时候,徐先生制了一粒可以令人假死的药丸。我原计划的是死遁,想到你会为我难过,还决定告诉你。你若真的心里有我,希望我过的开心,就让我走吧。” 死遁?死遁? 她是真打算不回来了?彻底地抛弃他? 哼哼。 想都别想。 “我不同意你走,你就走不掉。慕容谨来也带不走你,太后发话也没用。” 第318章 献计。 四月十六日的清早下起了雨。 赵瑗走到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折身回来。坐在床沿语调欢快地说:“外面正下着雨,不好走路,今日不入宫了。你想做什么?要不把李秋萍叫来打叶子牌?我们两个还没一起打过牌呢。” 郭思谨看了他片刻,揉着眼晴说:“我想再睡一会儿。” “等午后再睡。”赵瑗探身挽着她的脖子,把她扶起来,然后四处看,“要穿哪件衣服?告诉我在哪儿,我帮你找。” 昨晚前半个晚上,赵瑗在生气,后半个晚上在反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娘子之所以要走,是他不够好,他的所作所为没令她满意。 离满月还有五日。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对她。看到自己的诚意,她自然会改变主意。 “我想通了,只要你开心,你想怎样就怎样。”赵瑗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温和地笑道:“你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你走的时候,我帮你收拾东西;你回来了,我去接;没钱了,捎信回来,我给你送;谁欺负你了,我去给你报仇。” 说完这话,赵瑗小心地去观察她的表情。 郭思谨抿着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才接话:“你去让奶娘把小愉儿抱过来,我看他今日长高了没有。” 御书房内,皇帝寒着脸问福全:“大皇子还没来?” 福全答:“需要差人去请吗?” “去。” 福全出去后,皇帝冷声问宋羿:“陈正献的事,你真不知道?” 皇帝一大早接到金国的线报,说新科状元陈正献逃到了汴梁,被金人收留,护送他去了金国的京城中都府。皇帝当时的情绪不能用气愤形容,那叫怒气冲天。 早朝都以龙体欠安为由停了。 新科状元去了金国,那是扬起大巴掌直打皇帝的脸啊!皇帝亲点的状元,跑去敌国了。如此品德之人,当初居然入了龙眼。 皇帝气得想把陈家满门的男女老幼,拉到午门口剁碎,让大家看看,这就是不忠不义背叛国家,负了九五至尊的下场。 他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青烟直冒,整个人都要炸了。 但这些情绪是短时间内的。 身为皇帝,想杀谁就杀的话,出入紫辰殿的那些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埋土里坟头长草了。 皇帝情绪稳定了一些后,开始幻想着陈正献是事出有因,说不定另有苦衷,比如说被人掳走啥的。 不管什么原因,这人是不能再活了。 影响极其恶劣。 在他准备给所有的暗线下命令除掉陈正献时,突然想到,陈正献会不会是做暗线去了。不久前,还说誓死抗金的人,不可能转头就投敌。 于是准备问问赵瑗,看他知不知情。 这时候,他才发现赵瑗没在。 刚刚平息的火气,又想往外冒。 他精心培养了十多年的人,娶了媳妇算是废了。感情用事不说,心思都不在朝政上。 看在皇妃刚诞下小世子的份上,准许他下午不来。他倒好,哪天不特意交待,都是太阳露脸了才晃晃的出现,午时不到就坐不着了。 有时候交待了,依然是晚到。 两位皇子没有激烈争位之心,要说是好事,避免了祸起萧墙。皇帝现在不这么想了,他倒是希望他们能争得水火不容,这样也能争着在他面前表现,相互促进。 皇帝越想越觉得气恼,在等赵瑗的这段时间里,破天荒的什么都没干。就那么干坐着。结果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赵瑗看皇帝脸色不佳,进了御书房,赶忙解释:“昨晚闹肚子,起晚了。” 编个谎话都不用心了。此时皇帝懒得指责他,直接问陈正献的事。 赵瑗先表示惊讶,后气愤,然后又说不知道。 不是他想故意坑陈正献。 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帝生气,大家才不怀疑。等气过这一阵子了,再私下里悄悄告诉他。 皇帝看赵瑗的表情不像说假话,立马吩咐,取陈正献人头者,赏白银十万两。并恼怒道:“让他爹提着自己的脑袋滚过来。” 坏了坏了,比他想像中的反应还激烈啊!赵瑗赶忙说:“陈御史已经公告,陈正献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了。再找他的事,是不是不妥?” 不是找他的事,是想要他的命,怎么生的儿子。但赵瑗的接话,令皇帝改变了主意。果然陈正献是跟他有一腿,这死小子装的还像啊。于是不屑地说: “改赏一千两吧,一个叛徒的头,还值不了十万。”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杭州知府的户房里,思考杭州商业街的规划问题。户房隶属于户部,主管户籍,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务。 这个念头,是于允文琢磨怎么收韩老板的铺子时想到的。 杭州做为京城尚不足二十年,在成为京城的前两年,还曾被圣公的人占领过。街道铺面是呈自由发展的状态。居民区和商业街混合在一起,各种买卖混合在一起,热热闹闹,杂乱无章。 于允文的这个想法,清早点卯的时候,跟王知府提了提。王知府没等他说完,就强烈表示支持,说这个想法非常好,让他拟个方案出来。 惹得其他官员十分诧异。 以前来新人可不是这样啊!有啥想法,没人听;想干什么,无人应声。做啥啥不成,举步维坚,只得灰溜溜的走人。 单纯一个状元郎,王知府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可状元郎背后的人是秦太师和大皇子,而且还是大皇子提议让他来的。这就要非常重视了。 王知府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在刻意撇清关系呢,背后肯定在搞什么鬼。他假装不知。人在明,他在暗,慢慢观察。 是以,于允文在杭州府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还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工作间。 阴雨天,听着淅淅沥沥雨声,想着杭州这个城市,不由的又想到了原来的京城,也是他的家乡,那个叫汴梁的地方。 听说金国在扩建宫城了,这是迁都的前奏。 想到金人肮脏的鞋底践踏在他家乡的地面上,于允文就有点心绞疼。 电光石火间,他冒出来了一个念头,此时他规划的城市,如果是汴梁该多好!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刚露了一个芽,就以惊人的速度长大。后来,于允文满脑子都在想,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汴梁收回来呢? 他这个想法,满朝文武都没有去想,大家目前重点考虑的问题是金国开战了,用什么办法可以抵挡住他们的铁蹄。 别人想的是怎么保命,他此时想的是怎样把人赶走。 于允文在跑江湖的那几年,看过一些兵书。他把三十六计想了一遍,想到了围魏救赵。 魏国围攻赵国都城,赵国求救于齐国。齐国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引兵直攻魏国。魏军回救,齐军乘其疲惫,于中途大败魏军,遂解赵围。 若是齐国以倾国之力出兵。魏国速度够快的话,在援军赶回来之前,就攻占了京城。京城被占领,对方的士气将会大减,再加上京城里有家眷在,不敢轻举妄动。 冒险冒险,十分冒险,极是冒险。 那边占了别人的京城,自己的京城也被人占去了。 可这个想法又不想放弃。 地形决定了有直插金国后方的先天条件。乘大船从定海府入海,绕到海州府登岸,海州府距离汴梁不足千里,步兵急行军六七日可达。 汴梁距离淮水北岸一千两百里。大军登岸的消息用八百里加急传到淮水北岸,他们再回援,中间至少有三四日的时间。 三四日足够大军休整,再直面和他们相碰。 关键地方有两点:一、大军的速度;二、留守的少量军队能抵挡敌方的大军多久。 淮水一线突破,能把他们挡在长江一线也行,只要别攻到杭州城里。 在他们占领杭州城前,占领汴梁的消息要传过来。 于允文越想越激动。 让皇帝带领一部分文臣武将随大军走,其间对外称病,让皇子监国。如此一来,万一杭州被围了。皇帝已经坐阵汴梁城了。 只是可怜了二皇子赵渠,搞不好会徇国。 那正好,大皇子当皇帝。 于允文长叹了一口气。计是好计啊!实施艰难。 怎样才能让对方全军出动呢? 谁情愿留下来指挥众人以死抗敌呢?这样的人也许很多。但只有必死的信念是不行的,必须还要有非凡的军事才能。 二皇子是否能情愿地留下来监国呢?一看敌人要打上门了,收拾细软跑了可不行。丢下一城的百姓,即使收复了北方,也会大失民心。到时候四处揭竿起义,又乱了。 还要造大船,至少要一千艘。 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金国也不会立马就攻过来啊? 越准备的早,成功的把握就越大。 临近中午的时候,于允文找到王知府说,他有急事面见皇帝,能否代为转达。 没有特殊情况,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入紫辰殿听政议政;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出进御书房,单独跟皇帝谈话的机会。 王知府是杭州知府比较特别,有事可以直接去御书房求见。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王知府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了片刻后说:“好。”让他转达,肯定不是要讲他的坏话,转就转吧。 午时了,皇帝的气仍没有消完,他自己没吩咐人摆膳,也没说让赵瑗和赵渠两个人离开。 御书房内的气氛紧张。 正在这时候,门外的小内侍猫腰进来,小声跟福全说:“杭州知府王大人求见。” “说什么事了吗?” “府衙户房主事于大人急见圣上,他是来递话的。” 御书房内悄悄的,于大人三个字轻松入了皇帝的耳朵。 “让人直接过来。”接着对两位皇子说:“你们两个也在这里听听什么事。”又向福全吩咐,“上茶点,让大家垫垫肚子。” 赵瑗正要说告退呢,十分不情愿地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一个上午雨都未停。 于允文撑了把油纸伞在宫门外候着。 他有点后悔自己太心急了,正值饭点的时候来,皇帝正在用膳的吧。 心思深沉地抬眼看,雨水顺着伞的龙骨流了下来,一条条的水痕,仿若一行行的热泪。 汴梁城的百姓等着大家回去呢,能早一时是一时。 于允文又坚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于允文的求见,皇帝有诸多的猜测,怎么也未料到,他是来献计。收汴梁之计。 君臣谈话的时候,御书房里只有四个人。这是于允文要求的。按他的想法,两个皇子也要暂时回避。但当面提出来,单独跟皇帝说话,怕他们二人不高兴。 毕竟皇子是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给未来的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不是做臣子的福气。他还想一步一步的高升呢。 于允文在说正题之前,先解释说,这个想法刚刚才有,不成熟。就是想说给陛下和两位殿下听听,此计可行否。若可行,具体细节,再好好研究。不可行,臣就不再花心思了。 赵瑗越看于允文越觉是他不顺眼,刚有个想法就跑来跟皇帝说,当皇帝是你爹呀,即使是你爹,也不该饭点过来。 晚半个时辰再来嘛,这样他就离开皇宫回府了。你们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开场白讲半晌都没关系。 当于允文不急不缓地讲了他的想法,赵瑗选择了沉默,另外两人也选择沉默。 有惊住的,也有不知如何接话的。 于允文的心扑通扑通跳的迅猛。他嘴上说的是,不可行他就不再想了。其实,他想的是,如果皇帝推翻了他的想法,他再深入的想想,把可行性列个一二三出来。 屋檐上的雨滴落在青石砖上,隔着门窗,依旧能听到嘀嘀嗒嗒的声音。仿若是位茫茫然,踌躇不前的少年。 良久后,皇帝说:“可以考虑。”接着轻叹了口气,“可不可行,不在于此计本身,在于有没有办法把整件事操作起来。” 他把目光投向两位皇子,“你们认为最难的是什么?” 赵瑗和赵渠相视了一眼。 赵瑗是大哥,先开了口:“淮水肯定是挡不住金军的,就看长江了。按地势来分析,金军若是南下,攻破淮水,大军会从采石矶渡江,若是采石矶能挡住,他们或许会选择东进三百里,在江都渡江。 最难的是这两个地方将领人选,不但要有卓越的军事才能,还要有必胜的信念。保住杭州,才算是胜。” 赵瑗的话,令于允文对他刮目相看。先不说他对战事的了解和爱民之心,但这个必胜的信念,就是自己没有想到的,自己想的是视死如归。 对,是要有必胜的信念!因为一个将领的思想会在无形中影响到周围的人。当一个人想到一定会胜利时,才会无所畏惧,才会更加英勇。 皇帝望向了赵渠。 赵渠说:“若是金国的皇帝能随大军亲征就好了,等他们到了淮水北岸,找一批刺客高手,把皇帝杀掉。众龙无首,金军将会大乱,这样就减轻了南线的压力。时间点要把握好,最好在消息传过来的当日。因为太早了,他们会搬师回去,汴梁的大军有危险。” 于允文觉得自己的想法,就够大胆了,这个二皇子更敢想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皇帝要是那么好暗杀,金国有几千个皇帝也被杀掉了。 御书房里又一次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看着赵渠说:“你的意思是,最难的是找杀手,对吗?”接着扫视了一遍眼前的三个人,“要大胆的去想,然后小心求证。刺杀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瑗:“可以让那边的暗人刺杀,或是给他们制造矛盾,让他们自己人造反。” 皇帝:“最重要的是怎么说服金国皇帝,在两年后率大军亲征。亲征前又把都城迁到了汴梁。因为我们的准备工作至少要两年。两年内,不能让他们有出兵的想法,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于允文:“两年恐怕不够,造船一项至少都要三年,要迅速快的车船。” 皇帝:“现在已经有二十多艘大船,五十多艘中型船。大船可载七八百人;中型船载三四百人。都是车船。” 于允文惊喜道:“陛下此前也考虑了臣的方法?” 皇帝看了一眼赵瑗说:“没有。是为水战做的准备。” 四个人越探讨越兴奋。近大半年来,赵瑗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宫里的时间过的也挺快。 直到福全在御书房外扣门,大声说:“普安王府来人寻大殿下。” 大家才发现天快黑了。 第319章 离开杭州。 赵瑗回府的路上有些心神不宁。 府里来人,除了去年郭思谨有孕的消息之外,就没过好事。 跑腿的小厮一问三不知,只说是秋葵管家让他来的。 猜测不到什么事,索性往最坏的地方想,秋葵差人来,应该是和娘子有关。 难道她告诉了秋葵她过几天会走? 难道她是在准备出门需要的东西? 岳母来的时候,说要在府里住满三年再走的。 还有宋小宝,无声无息的没了踪影。 她有身孕的时候还在练剑,身子还没恢复好,就在琢磨怎样才能出剑更快。 看来早就准备走了啊!而且是打定了主意。 还以为对她很了解,还以为有了孩子,就不用考虑她会不会离开的问题。 赵瑗又气了,这个死女人,真是太狠心了。看来在短时间内好好对她,感动不了她。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别怪他也狠心,敢再说走的事,就拿岳丈要挟她,还有她新认哥哥。 对,还有小愉儿。 谁生的孩子谁负责照管,而且不许带府里的奶娘丫头们。哼哼,不信她真会一个人抱着个小娃娃去闯江湖。 但是,万一,万一她仍执意要走…… 那就交待府卫,没他的手令,不许她出府;交待暗卫把府里看严实,一只鸟都不许来回飞。 成全她的心意?那谁来成全他的心意? 赵瑗打定了主意。所以踏入府门的时候,心里的慌乱消了个干干净净。看到秋葵快哭的样子,也没害怕。 前行五六步,与府卫拉开了一段距离后,秋葵艰难地低声说:“娘娘走了。”许是憋的太久,说出这句话,她便大哭起来。 赵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 秋葵一边哭一边说:“娘娘午后说昨夜没休息好,想多睡一会儿,不让人打扰。奴婢看娘娘睡的太久,就去里面看,一看床上没人。床头放了张纸片。纸片上写着:我走了。然后,奴婢四处找,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娘娘。” “她,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四月十六,这日若是个晴天,月亮会又圆又亮。 此时雨虽然停了,云层依旧很厚,挡住了星星也挡住了月亮。 船浆拍打河面的杂乱声,似近似远。像是无数只野兽的愤怒声,又像是乱马奔腾在浅水里。 一身藏青色男装的郭思谨坐在船舱里,正在用一块深蓝色的丝布,认真地探试着寒光森森的秋水剑。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那个大风天的午后,张伯告诉她,朝堂上有人上奏建议立二皇子赵渠为太子。她想了半个晚上,谁会是赵瑗争皇位的最大障碍,得到的答案是自己。 太后不愿意她的夫君成为皇帝; 皇帝不喜外戚强大; 父母不准她的夫君纳妾。 曾经有很长的一阵时间,她认为赵瑗做个王爷最好,这样就不用考虑开枝散叶的问题,就可以两个人一直到老。 随着感情日惭增深,她为他考虑更多后才意识到,她原来的想法太自私了。 他为那个位置辛苦努力了十三年,却因为她而一朝放弃。虽然他好像更喜欢现在的生活,但到老的那一天,回想过去,他会不会后悔有遗憾?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太祖的后人,金国于他有国仇家恨。 原来整日忙忙碌碌的人,一心想着收复北方的人,现在却因为她安于现状。 不愿上朝,认为不打仗更好。 七岁选入宫,十二岁封建国公,十五岁封普安郡王,十九岁封皇子。 皇帝精心培养他,不是让他做一个普通人的。 这个世上,不但她需要他,很多人都需要他。 他有更高的价值,做为一个好夫君,只对她一个人有好处。若是做为一个好君王,那将是对无数的人有好处。 李秋萍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最高的需求,是自我实现的需求。发挥自己的能力,实现理想和抱负。 她离开之后,他肯定不会再整日的呆在家里不想出去。他就能回归原来的状态,继续去做有意义的大事情。 郭思谨拿起秋水剑对着灯看,森森的剑光泛着冷意。她绷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凑在耳边听,清冽的嗡嗡声似是万千人在同一时刻拔剑。 他会想着她向南走了吧,那是去大理的方向;或是向北走,同里镇的方向;再或许是向西走,德清的方向;更或许是在杭州城的某间屋子里呆上几天,再出城。 他肯定不会想到,她出杭州城后,乘马车往东去了。 杭州城向东四十三里,是钱塘江上的一个港口。乘船继续向东,到了定海府换海船入海再向北,在海州府登岸。 宋小宝在海州府等她,他们一起去汴梁,然后一路向北,去金国的都城金都府,三个月之后回来。 赵瑗即使找她,隔了那么久没找到,肯定放弃了,她就可以无所顾虑的在南方行走。 她跟赵瑗说,不知道要去哪里,是撒了谎。 她不但眼前有明确的目标,以后也有目标,而且还做了充足的准备。 两个月前,郭思谨告诉祝东风,她不想一辈子都呆在王府里,做养尊处优的皇妃,去应酬那些高门权贵。她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要去闯江湖,去做一个女侠,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 这样才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才不枉此生。 祝东风问她,孩子呢? 她深叹了口气说,她虽然舍不了孩子,但不能为他而活。府里有杭州城最好的奶娘,最贴心的管家。没有她,他也一样能健康的成长。 祝东风仍是不赞同,说世道险恶。 她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后悔独自去闯江湖吗?后悔千里追杀吗?又说,你当年出去的时候,太婆并没有阻拦。我比那时候的你,还大了一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仔细想过了,我不在,大家都能生活得很好。 慕容谨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反对,还给她讲了很多闯江湖的知识技巧。就在那时候,她才知道了她这个父亲真正的厉害之处,并不是武功高强。 从南方到北方,暗线鸽房布满了每一个州府。有农人,有商人,也有官员;有青楼歌伎,也有江湖侠士。 慕容谨解脱似的说,终于有人肯接手他们了,从此我们真正的退出江湖,去过自己的日子。 郭思谨想到了她小时候进学堂的情景,穿着男孩子的青布小褂,由娘一路送她到县学前面的大槐树下,然后看着她一路小跑的进到学堂。 前面的路虽然是她一个人走,却有父母在暗中呵护着。 隔壁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叫张新弦的中年人。是慕容谨留给她的,让他带着她把那一百多处的暗桩走一遍。 有花不完的银子、有江湖经验丰富的向导、有活泼有趣的护卫。 还有一个新的名字。 七公子。 而此刻整个杭州城都在慌乱中。 于允文刚进屋,一口茶还未喝嘴里,赵瑗就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 “她去哪儿了?” “谁?” “你说谁。” “皇妃?”于允文放茶盏,惊讶道:“她现在就走了?”接着又说,“皇妃那日告诉我,十日左右会走。” “还说了什么?” 于允文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别的都是官场上的事,叮嘱我要步步小心,不可冒进。官途中看似繁花锦簇,其实是荆棘遍布。让下官遇着难事,找殿下您。说您会帮我。” 其实郭思谨说的是,小事让他找李秋萍,大事找赵瑗。于允文当然不会在此时,把别人扯进来。 赵瑗哪有心情理会他说的这些,追问道:“那她为什么现在走了?” 于允文更惊讶了,“皇妃提前告诉您她要走了?当时跟我说的是,等满月了再告诉您的。” 看赵瑗转身要走,于允文追着他说:“殿下还是别找了,皇妃是下定了决心要走,即使找回来,有机会她还是要走。我猜测她提前走的原因,可能是她提前告诉您后,您想办法留她了,她不想面对您的挽留。” 怎么可能不找! 不但要找,还要全城的找。 找出来别想再出普安王府,揽月阁都别想踏出半步。 次日是个晴天,天空蓝的纯净。 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大皇妃被人劫持了。四处贴着公告,平安找到者赏银五万两,提供有用线索者赏千两。知情不报者,全家死罪。 有人小心提醒赵瑗,说皇妃被人劫持,有碍皇妃的清誉。 赵瑗没理他。 声誉与人相比算什么?就是要说劫持了,这样大家才会当回事,才会急着找。 于允文原计划的是,带个文书四处看看,看街道怎么规划。当时有啥想法了,好让文书记下来。 到了府衙一看,没人。 就连文书也被调去找人了。 于允文摇了摇头,收拾了纸笔,准备自己出发。 这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瘦高衙役,看到他急声说:“王大人让看看府里还有没有人,果然有啊!于大人赶快也去找人吧,大皇子手令,除了看牢狱的,其他人全部都要去,昨晚上除了您外,所有人都通知了。” 于允文说:”我正要出发。“ “快点啊!我去看看别的公房。门房那里有画像,您先看看模样。“ 于允文去了五湖四海茶楼。 李秋萍看到他很意外,“您没去找人?“ 于允文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不紧不慢地说:”又找不到,纯粹是浪费人力。“ “你怎么知道找不到?你不担心你妹妹?“ 于允文不担心。慕容谨同意的事,绝对没风险,她身边安排的肯定有人。要不然,她怎么走出的普安王府? 郭思谨跟他谈的话,不止他告诉赵瑗的那么多。 他理解她的心情。 一个人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别人是挡不住的。 以后的日子还长,也许哪天她自己会改变主意,那自然就回来了。在那之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呢? “如果轻易的就被找到,她不会这么走。她走之前,肯定是各方面都考虑过,包括大家会找她。“ 于允文说完这些,就去了隔壁铺子,两个穿着城守服饰的小兵正在里面检查。 柜台里面,木箱里,房梁上…… 他看到蓝衣小兵掀起一个圆盆子朝里面看时,热心地提醒他:“连只鸡都扣不住的地方,能藏着大活人吗?“ 蓝衣小兵扫视了一眼他绿色的官服,干着嗓子说:“俺头儿说,大小地方都让看的。“ 于允文对立在一边的韩老板说:“给他俩倒杯水,喝完了再去下家,辛苦了辛苦了。“ 待两个人咕咚咕咚喝了水,一抹嘴巴走了,于允文坐在了柜台前的高凳上,摸着下巴不太乐意地说:“劳民伤财,耽误功夫啊! 昨日二人聊的挺愉快,也算是朋友了。韩老板关心地问道:“于大人今日有事?” 于允文稍怔了一下,放低了声音说:“无事,四处看看,看到两个官差在你这里,就来看他们手脚是否干净。” 韩老板忙朝他揖了个手:”多谢于大人关心,给您泡壶茶吧?“ 于允文赶忙站起了身:“不了,我还有公务在身。“ 两日后,韩老板的一个酒友来他店里,悄悄地跟他说:“听府衙一个兄弟说,你们前面这条路要扩建,两边的房子都要拆。“ 韩老板大惊:“啥时候的事?“ “啥时候决定的不知道,说的是过了端午再公告。没公告前是保密的,免得有人知有人不知,知道的人把铺子转给不知情的,闹官司,给府衙添麻烦。“ “不会吧?” ”你没看见户房的人,这几天四处走?就是在琢磨街道如何规划呢。“ 酒友走后,韩老板去找宫七喝茶,三巡茶后,他望着宽敞的街道,若有所思地说:“你说,我们前面这条路,是不是有点窄?“ 宫七高高抛了一颗炒豆子,又用嘴巴接着,嘎嘣嘎嘣咬了一下后说:“对我们来说不窄,对某些人来说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 “这里是京城,又主街,是我们国家的脸面。别人使者来,街道够敞亮,能震住他们。八百里加急来的时候,马也能跑得开。“ 韩老板心不在焉似地接话:“那会不会扩建?“ 宫七毫不犹豫地说:“不会。街两边的铺子,个个都有背景,官府敢来拆试试。我得第一个带着闹。给的赔偿少,我就坐屋里不走,不信他们能把我埋这里面。这样算下来,官府得有多少银子往里面砸? 国库里的银子,留着打仗收复故土用的。敢用在这上面,我领着学子们骂死他们。安国公不是你堂兄吗?把我的话传给他,让他往上面传。最好死了这条心思。“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跟官府唱反调,无论你是谁,最终都没有好下场。还赔偿呢,能让你把拆房的砖瓦拉走就不错了。 韩老板从茶楼里出来,就去了安国公府。安国公表示不知此事,说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个风声,那就赶快转了,再去别处寻地方。 第二日,韩老板又去找宫七喝茶,说自己不想惹麻烦,打算把铺子转了,问他敢不敢接。 宫七两眼一瞪,高声说:“为什么不敢?处这么久的邻居,你也太小瞅我了,我是遇事就缩头的人吗?“ 韩老板表示了对宫七的敬意,然后又说:“既然这样,我也不赚你钱,我什么价接的,什么价转给你。富贵险中求,我年纪大了,图安稳不想折腾。希望这笔生意,最后你赚了。“ 宫七当日就交钱,拿到了房契,但次日才备案。因为当日府衙没人值班,大家仍在四处找人呢。宫七和韩老板晚上才在于允文家里找到他,约了次日一早去府衙办手续。 第320章 江湖路远。 春天来了又去了。北方的初夏最舒服,春风尚未消退,酷暑尚未来临;百花犹有余香,绿树正待成荫。 但这样的好日子,好像没过多久,炎热的夏季一下子就来了。 五月十九,晴。 夕阳的余辉照着金光闪闪的“四海客栈”四个大字,郭思谨歪头对宋小宝低声笑道:“我娘曾在这里住过,她那时候不知道是我们家的,还埋怨太贵了。” 宋小宝更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经常换地方的生活,一路上心情都特别好。他笑嘻嘻地接话:“这里收的钱更多吧?”一路走一路收钱又付钱,截止目前净收入一万五千三百两银子。 每到一个地方停,宋小宝都会猜测,是要收钱,还是要付给别人钱。 郭思谨不去猜,她早已熟记心。哪个地方是做什么的,都有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每月能盈利多少,或是需要支付多少。 应天府的四海客栈每月上交三千五百两银子,是最肥的一个地方。 名义上的老板叫张飞,是个三四十岁的本地中年人。最早的时候他是这个店的伙计,上一任老板是他叔父张发财。十五年前,张发财把这个店给了他,专心在汴梁经营布庄和铁铺。 这是表面情况。 实际情况是张发财是慕容谨的人,后来慕容谨又看中了张飞,就把这个店让他管理了。 在船上的时候,郭思谨曾问过张新弦,为什么不担心这些人背叛呢? 张新弦说,他们都是千挑万选来出的。 郭思谨又问,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张新弦说,你的上一任老板七夜飘雪是江湖第一杀手,背叛就是死,他们不敢。 郭思谨自称七公子,就是要借着见面的时候,提醒一下大家,七夜飘雪在此,别有啥想法。 当今世道,无论文人武士都喜欢配剑,它不仅是为了杀人,更多的是一种装饰。江湖人喜欢背剑,风雅之人喜欢把剑系在腰间,郭思谨则喜欢把它拿在手里。 她说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在第一时间出手。 张新弦说:经常行走江湖的人,看到你的剑就不会主动惹你;哪个不长眼的青瓜蛋子撞上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郭思谨惊讶道:我有这么厉害?才练了不足一年。 张新弦说:剑走轻灵,唯快不破。你的臂力虽然跟不上,但速度快。 郭思谨正要高兴,张新弦又说:你的胆子可能不行。郭思谨立马说,我行。 后来在某条街上遇到了一条狗,张新弦说,你抽出剑把它砍了。郭思谨紧了紧手里的剑说,我下不了手。 张新弦:对呀,狗你都下不了手,何况人呢?所以,你首先要克服的是心里的恐惧,而不是要把剑术练的有多高。 宋小宝抖了抖他的在刀说:姐姐不用练,有我保护你,鬼来杀鬼,人来杀人。 此时,郭思谨瞄了一眼隔壁的铺子,对宋小宝说:“这个地方的钱多,等用了饭,你去成衣铺子里买身衣服,挑你自己喜欢的。” 郭思谨他们三人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晚上到四海客栈。晚上宿在了这里。次日清早,宋小宝神神秘秘地说:“你猜猜,我昨晚在这里看到谁了?” “谁?” “段子青,他是隔壁铺子的老板。” 郭思谨惊讶道:“他看到你了吗?” “没有。我远远的看到是他,就躲房间里没出去了。他眼光毒,我们这样的简单改装,瞒不过他。” 郭思谨扭头问张新弦:“张老板说想买我们铺子的就是经营和茶叶和成衣吧?” “是,姓赵,汴梁口音里带着南方味儿,自称是建康人,祖籍汴梁。” 午后闷热,夏蝉在枝叶间挠心的嘶鸣。 段子青坐在柜台后面的藤椅上打瞌睡,客栈的小伙计把推醒:“我们老板同意把铺子转给你了。” “真的?”段子青一个机灵醒了,“他在哪儿?说多少银子了吗?” 从正月到现在,应天府铺子的租金,一月更高过一月,都在传金国要迁都,这个地方要跟着汴梁重新繁华起来了。 好在他交了半年的房租,房东是个厚道人,没让他加钱。 主子有眼光啊,茶叶和成衣的生意都很好,能卖得上价,每月差不多都能赚一百多两银子。 四海客栈是藏龙卧虎之地,来往都是大客商,大客商关注国家的政策动向,能探听到不少信息。比如,皇妃被人劫持了。 段子青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没再去想。这不是他操心的事,他操心的是用什么办法,让房东把铺子卖给他。 他这里是个信息中转地。北边的消息传到这里,他再着人传到杭州。自他听说上个卖糕点的房客是被房东赶走的之后,就开始盘算买铺子。 赚钱又能打探消息的地方,不多见呐。 他这条线上来往的人,住在隔壁客栈,饭后来他这里买点茶叶,或者是买身衣服,不引人注目的就把消息交换了。 迫切的需要这个地方能安定下来。 还没等小伙计回答他,人就已经蹿到了门外。 客栈的老板不常在这里,段子青每次遇到他,都会送他二两好茶叶,然后陪笑着是否卖铺子。得到都是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 段子青以为房东即使愿意卖铺子了,肯定价格奇高,他家食宿的价格在那里摆着呢。 银子不是问题,他有大皇子做后盾。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老板见面就问他:“你想出啥价?” 段子青:“您说。” 房东:“您说。” 漫天开价,就地还钱。何况还没要价呢,段子青一咬牙:“八千两。” 房东当是没听见他的话,平静地说:“一千两银子转给你,但有个条件,你哪天不在这里了,转卖的时候,要先问我买不买。你要是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年底前给完也行。” 段子青觉得很奇怪,但非常欣然地接受了。五日后,往南边递消息的时候,把这个事专门提了一下,让主子帮他分析,客栈为何如此反常,难道是有啥图谋? 第321章 在路上。 五日后,也就是五月二十四,郭思谨到达了汴梁。应天府到汴梁三百里路,正常情况下是两日的路程。郭思谨他们没有刻意赶路,走的慢。 每到一个地方,把得来的消息汇总了,然后下达不同的指令。 顺便夸赞他们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情。这些不起眼的消息,就像是细流,汇集在她手里,就会变成浩浩汪海。在某个时候,能爆发它巨大的威力。 还说,北方被金国占去只是暂时,不久的将来就会重回大家庭,南方的官官民民都盼着南北早日统一。 谈话时,在场的通常只有三个人,郭思谨、张新弦和线人。 张新弦曾问她,干嘛跟他们费这功夫。 郭思谨呵呵笑道:三十六计,攻心为上。发自内心的想做,和受威逼利诱去做,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是我们的人,我们给他们工作,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工作得快乐。 女子的心思就是多啊,哪里有男人来得干脆直截?不好好干,杀掉换人。张新弦也只是腹诽一下,目前七公子是他的主子呢,不听话,会被老主子杀掉的。 在一个地方办完了事,郭思谨通常会在城里四处走四处看。 宋小宝问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郭思谨说:看他们的城市管理,风土人情,顺便验证一下得来的消息。等这地方收回来了,资料是现成的,便于快速的上手管理。 这些暗线的主要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赚钱,赚更多的钱,子子孙孙都有钱吗?宋小宝不明白了。 但他不纠结这个问题,姐姐去哪里,他就跟到哪;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汴梁城比郭思谨想象中的繁华很多,宫城的修建,从外观上来看,已近尾声。 最新的一条消息说,金国会在年底迁都。 找了客栈住下来后,郭思谨对宋小宝说:“想办法往大将军府里递消息,告诉将军夫人我来看她了。”又对张新弦说:“这次也许会见到大将军,为免他起疑,我们暂时分开,你在下一个城市等。” 在慕容谨离开杭州前的两个月,郭思谨常跟他聊天。得到的消息中,最令她震惊的要数是唐哲是他们的其中一个暗人,完颜宗烈是他们的人杀的。在准备杀完颜宗烈之前,唐哲让慕容小花把完颜滚带去了千里之外。 郭思谨此行向北,还有一个目的是,就是要见见慕容小花和唐哲。 尤其是唐哲。 郭思谨曾自豪于自己的所做所为,但跟唐哲一比,实在不经一提。一个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人,忍着世人的责骂,只身潜伏在敌国。在他的有生之年,若是北方未能收回,他怕是要呆在那里直至终老了。 收回北方的这件事,郭思谨第一次感到了迫切。 十八日后,郭思谨在金国的京城中都府顺利的见到了唐哲。 她有完颜滚的手令,在中都府,除了皇帝之外,见某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不用预约,直接登门。 郭思谨跟完颜滚说的理由是,因为新科状元的事,受了皇帝的责怪,她觉得那不是她要的生活,所以离开了。她要像完颜贞那样四处行走,看看天下的壮丽河山,见见老朋友,再认识一些新朋友。 这个理由,完颜滚不是很信。但也没深究,一个女子而已,闹不出来什么水花。再说了,需要他操心的事很多,也没那闲时间去琢磨一个外人。 郭思谨在唐哲的府上呆了三天,在第二日的见到了陈正献。陈正献被金国皇帝封了从二品的太子少保,并赐了府邸美人护卫。 陈正献的到来,改变了唐哲的状况。 因为正义的江湖人士们发现,唐哲这个汉奸还不算很可恶,虽然被金皇帝尊为师长,但从未接受官职,一直是布衣草民。 普通百姓也不知道有他这号人。 陈正献这个无耻透顶的汉奸,才是最该死的人。关心国事的人,都知道新科状元跑金国做官了。 大家会怎么想?难道金国比赵氏朝廷更好? 影响太恶劣啦。 是以,那些铲奸义士们一致把矛头对向他,隔三岔五的都会来场刺杀。 陈正献看到郭思谨的一刹那,热泪奔涌而出。 世上明白他苦衷的人太少太少。 用他乡遇故知形容他的心情,都弱爆了。 每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都会觉得,那是自己的亲人,至亲的亲人。 郭思谨对他说:“你是一个天才,所以在泱泱学子中,被考官和皇帝看中。你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和你相提并论。你做的事,别人都做不了,所以才是你。 大多数人都是愚蠢的,剩下的少数中人的多数,又很平凡,你不能指望那些愚蠢和平凡的人去理解你这个不世之才。你做的事,不是给大家看,也不是给皇帝看,是给你自己看。“ 陈正献大哭。 在中都府,郭思谨还得到了一个悲伤的好消息。她提出想去见见完颜贞时,唐哲告诉她,完颜贞在宫里,不见外人。 悲伤是同为女子的悲伤,也是身为朋友的悲伤。说它是好消息,是因为郭思谨想到了,可以利用这件事,去离间金皇帝和完颜滚的关系。 六月二十五日,郭思谨折身朝南走路过汴梁城,又去见了慕容小花。 二人谈到完颜贞,情绪都很低落。 临别时,郭思谨看了几次完颜滚,欲言又止。她以为完颜滚会问她想说什么,结果完颜滚只是对她挥了下手:“欢迎下次来。” 郭思谨跨上马跑出五丈多远后,只得又勒马回来,把完颜滚拉到了一边说话。 “将军能不能把你堂妹从京城里带出来?我带她去南边。她不能再那个肮脏的地方呆下去了,她会死的。” “她不是在宫里吗?” “是。你们狗皇帝怎么对她的,将军不知道吗?” 完颜滚惊讶,“陛下一向对阿贞很好啊。” “将军不要只关心国事,也关心一下身边的亲人。回去看看阿贞吧,在西湖时,她曾跟我说过,你们那些兄弟姐妹们,看着个个都是笑脸,其实只有你是真心的对她好。若你能把她带出来,就把她送到建康的吴家药铺,王嗣同在建康,过一阵子,我也会去。” 郭思谨对完颜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狗皇帝,哪里值得你这样的赤血男儿去效忠。如果我是你,我会杀了他,自己做皇帝。” 近几个月来,完颜滚对金皇帝的积怨与日俱增,但他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郭思谨的话,若是被他手下的某个将领说出来,肯定是拉出去砍头;若是去年在同里镇时,赵瑗对他这样说,他会觉得别有用心。 此时,完颜滚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小女子口无遮拦的气话。 第322章 准备。 七月十五日,郭思谨离开杭州后的第九十天,她渡过淮水,回到了南方。 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走遍了南方的各个暗桩。 她去过建康,但未做停留。 完颜滚并未把完颜贞从皇宫里救出来,而是亲手杀了她,然后和金皇帝大吵了一架,并扬言永不回中都府。 郭思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过了半天。 到最后,她不知道是为完颜贞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还是为这天下所有不能如意的黎民苍生难过。 她离开杭州的初衷是为了成全赵瑗,接手慕容谨的势力,也是为了助他早日的达成心愿。随着这一路走来,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了解越来越多的事,她的目标越来越明确,思想也越来越坚定,她要为收复北方大业去做更大的努力。 这不仅是为了赵瑗;也不仅是为了那些为了收复北方,所有正在努力着的人们;更不仅是为了在金国统治下的汉人们。 就像她对陈正献说的那样,那是为了自己。 因为收复北方这个念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她自己的心愿。她想实现自己这个愿望。 在收到的诸多的消息中,郭思谨最想看的,也是最怕看到的是杭州的消息。 她离开杭州的第四日皇世子满月,皇帝大赦天下,并赏了两名宫女给大皇子做了侧妃。 杭州知府换成了李秋萍的父亲李临江;于允文调去宫里做了四品的中书舍人,掌传宣诏命;宋羿去了南粤府;王嗣同升迁的速度最快,调兵部封了正三品的侍郎。 秦观接了陈正献父亲的位置做了御史中丞。 秦太师和林侍郞闹翻了脸。当他再次建议皇帝立赵渠为太子时,林侍郎当堂反对。 还有一个奇怪的封命,她的爹爹郭俭封了正四品的江都军承宣使。 承宣使是个虚职,在军中担任职务,却无职守。 郭思谨在地图上找到江都府,结合其它信息,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朝廷在为打仗做准备,战事一起,就会放弃淮水防线,把重点放在长江。 为什么这样呢? 为什么把她爹爹一介文人调到那个极为重要关隘上去? 为什么要在南粤府造那么多的大船?主战场若是放在长江,那么多的船应该摆不下的吧? 难不成要出海? 时光在奔波和思考中流逝。 腊月初八,晴。 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寒冷,却也一样是寒风凛冽。 郭俭从江都府里出来,年轻的随从迎上去满面喜色地说:“大人,您朋友给您送了一份大礼。” “什么?” “一千两百名壮士,还有二十车猪肉。” 郭俭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急问:“是男是女?” “押送东西的是男人,说您朋友没来。”随从赶快去掏袖袋,“有一封信。” 冬日的阳光明亮却不热烈,散散地照着一千多个形色各异壮士们。人群里的宋小宝缩了缩脖子,低声对郭思谨说:“郭将军咋还没来呀?再晚中午就赶不上吃肉了。” 这一千多人是郭思谨近几个月收的山寨草莽。 暗线走了一遍之后,她把目标瞄上了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寇们,游说他们,让他们去从军。 有饭吃的谁愿意去为匪为寇? 当然,只耍嘴皮子肯定是不行的,还要让他们得到实惠的好处。 有钱啊!啥事都好办。 郭思谨对着宋小宝嘿嘿一笑,“你应该说是郭大人,是承宣使不是将军。” “差不多的,我打听了,是跟将军一样的级别,只不过不管军务。” 承宣使是虚职,可以不用去赴任。郭俭平日仍在书阁当值,但自他担了这个职务,每隔两个月都会来一趟,尤其是在节日里。 信上只有一句话:郭大人,辛苦了。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郭俭知道这秀丽的簪花小楷出自谁的手。 呵呵,称他大人呢,这丫头。 九个月前,郭思谨告诉他,将会离开杭州,并如实告诉了他原因,当时他怔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小心。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由她了。 郭俭扫视了两遍乌压压的人头,里面没有女子,也没有熟面孔,他有些失望。 押送的两个人,长的五大三粗,说是七公子让带过来的,人就归他管了,肉是让江都府的驻军改善伙食的。 郭思谨站在人群中,听到郭俭慷慨激昂的陈词,她知道了为什么让她爹爹这个文人来江都府挂名任职。 这么多年,她竟然不知道,她温文尔雅的爹爹竟然有这么热血激昂的一面。 宋小宝低声问:“姐姐还见不见郭大人?” “见。” “什么时候?” “等他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 肯定是要见的。 自六月中旬以后,就再没有赵瑗的消息,庞大的信息网,竟然网不住一个大活人;还有她弟弟慕容白,和赵瑗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而普安王府就像一只巨大铁桶,丝毫的缝隙都没有。外面的人,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郭思谨调了两个懂绘画的人留在杭州,特意叮嘱他们,小世子出府,一定要仔细观察,画幅画像给她。 八个月了,小愉儿一次没出过府。 五月的时候,郭思谨在路上看到将近两个月的孩子,就会想,小愉儿也这么大了吧;六月看到三个月的孩子,就想小愉儿该是这么大了。 现在小愉儿九个月,应该会坐会爬了,马上就会自己走路。 每当这个时候,郭思谨有些害怕,时间过的太快啦!可有时候,又盼望时间再快一点,赶快收复北方,这样她就可以去杭州看望她生的那个孩子。 至于别的。 不去想了...... 有得必有失嘛! 往年一入腊月,众人就喜气洋洋的盼着过年,今年却很例外。 早朝上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的沉重,金国已经迁都汴梁。暂不提金国内地有多少兵马,仅汴梁和应天府两地,就驻扎了五十万的大军。 而赵氏朝廷所有的兵马加起来,不足五十万,精锐军只有二十万。其中十万是绝对不能动的,因为周边还有大理、夏和吐蕃,边境军不能全撤去打金国啊。 腊月十二,晴。 皇帝下朝后,未做休息,直接去了御书房。 福全递给了他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从哪儿传过来的?” “江都府。” 第323章 七公子的计谋。 信是郭俭写的。 大致意思是,有位江湖人士建议,想办法让驻扎在应天府的完颜滚回到中都府。金国出兵时,由金皇帝领兵南下。我方在淮水一线阻挡他三日,然后死守长江。 精锐军入海向北从海州府登岸,直往汴梁。 完颜滚在中都府称帝。 派使者出使大理,许以钱帛,借兵五万,驻守吐蕃边界,吐蕃边界驻军撤回用以抵挡金军。 派使者出使蒙古和夏国,游说他们,让他们同时进攻中都府的完颜滚。 派刺客杀掉金皇帝。金皇帝死后,南下的军队群龙无首,再由暗线游说主要将领,返回北方救援已经称帝的完颜滚。我方让道给他们,让金军和蒙古与夏国打。等三方各有损伤,再支持金国。 信的末尾说,从长远来看,金国不足惧,兵强马壮的蒙古才是最可怕的,若是置之不理会将会下一个金国。要借此机会削弱蒙古的势力。所以金国不能灭,完颜滚不能死,将来还要用他去牵扯蒙古。 江湖人士称,他会着人制住从海州府到汴梁这条道上的城门值守,精锐军登岸后,可以畅通无阻直往汴梁。会在汴梁城被占的消息传到金皇帝的那一天,杀到金皇帝。 皇帝把信看了三遍后,对书房里的其他人挥了个手。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正在低头疾书的于允文案(c6k6.com)前,把信递给了他:“最难的一个地方,有人自荐去做。” 于允文快速的扫视而过,激动地问:“此人是谁?” 他的计谋并未公开,虽然在一步一步的安排,但目前为止,除了皇帝和两位皇子之外,只有兵部尚书周洪他们五个人全盘知晓。 皇帝没答他的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的问:“大皇子妃被谁掳去了?” 于允文:“臣不知。” 皇帝又问:“在指定某一日,杀掉那个狗皇帝需要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于允文思考过很多次,他脱口而出:“最关键的条件是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人,而且武功高强,又要随军在他身边。”顿了一下又说:“金皇帝有武功。” 皇帝叹了口气,话里有几分的伤感:“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呢?我安排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暗线的掩护下,接近狗皇帝,拼上自身的性命去刺杀。后手是找个美人儿寻机让狗皇帝看上,给他的饭食里下药。可特别的美人不好找,普通美人入不了眼,所以至今尚未找到合适的。” 于允文听的心惊胆颤,该不会是想打大皇子妃的主意吧?史书上记载的皇室,是本本的血泪史,没有父子情,没有兄弟情,更何况是个妃子。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还以为当今的皇帝与众不同呢,也不过如此。怎一个心凉形容。急忙说:“臣不赞同使用美人计,这是下下策,会被后人所不齿。” 皇帝瞄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的关注点,会在郭大人所指的江湖人士是谁这上面。你不好奇怪谁会有这样的思想?谁会对我们和周边国家这么了解?谁有能力杀了狗皇帝?” 没等于允文答话,皇帝又转了话题,“大皇子有消息吗?” “还是昨日的消息,蒙古国已经谈妥,正准备回来。按时间推算,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荆春秋是少见的人才,目光长远。在这个时候,大理国不但对我们没有威胁,还能帮忙。这样算来,他一个人至少顶了十万大军,多年的时光,荒废在大理,还是非常值得的。” 皇帝用了荒废这个词。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慕容谨一身的本领用在大理国,是荒废了。 于允文只知道荆春秋是汉人。他虚心地问:“为什么是十万呢?” “我们在吐蕃边界驻了三万兵马;大理边界驻了两万。一旦开战,这两个地方都要抽回来。加上借兵五万,一共十万。” 于允文仍有些不明白:“圣上准备派谁去大理国?拿什么条件跟他们谈?” “平江郡王慕容白。”皇帝苦笑了一下,“花钱最少的办法是,把慕容谨卖给他们,抵一部分钱物。”他望向迷茫的于允文,“你是不是不知道,慕容谨是荆春秋?” 于允文神色不定了一会儿接话道:“臣不知。圣上英明,原来让慕容小王爷跟着大殿下去蒙古是有用意的。” “让他开开眼界,顺便再给他灌输灌输爱国思想。” 于允文瞬间愧疚了,他居然想着皇帝会打大皇子妃的主意。大理国国师的女儿,就是个蠢皇帝,这时候也不会把计谋算到她头上。 诚意十足的说:“圣上英明。” 皇帝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而是自顾笑呵呵道:“和别人谈条件,是要拿出诚意的。”接着话题一转:“立太子之事,你怎么看?” 于允文迟疑了一下说:“臣主意不定。” 皇帝说:“那你就再想想。我打算在起兵前立太子,然后由太子拿宝印和我的旨令领精兵二十万直攻汴梁继位称帝。我守杭州,这样万一杭州失守,民怨就不会有那么深。” 于允文大惊失色:“万万不可。置天子为险境,乃是臣子们的不忠不义。” 皇帝没再接他的话,而是又一次想到了去年秋天和李秋萍的谈话。 她说,北方没有收回来。 日子在喜悦或是忧愁中,时快时慢的前行。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转眼又快过去了。 郭思谨放下剑,用袖子试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不可置信地问来人:“刚你说什么?张统领被扣了?” “是的。龙虎镖局接了一担官府的生意,出价三万两,提前付了一万订金。张统领觉得物品太过珍贵,不放心龙虎镖局的人,于是亲自跟镖押送。结果到了淮安交货时,发现东西不见了。包括张统领在内的我们三十二人当场被扣住。” “你怎么来的这里?” “他们说要放一人出来通知幕后主谋,把千斤锁交出来。张统领让小的出来找您。” “千斤锁是什么?” “就是押送的货物,高丽国送给皇世子的生辰礼。” 这礼物可真够贵重的,运费都要三万两。 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一个县衙的人,有多大能耐?能同时扣住我们那么多高手。”接着又拧着眉问:“给皇世子的礼物,是从高丽押过来的吗?为什么收货点在淮安?” 第324章 不许放人。 马县令这几天春风得意。 大皇子交给他的任务,他非常漂亮的完成了,一半。 不就是三十多个江湖草莽吗?想捉住你们还不容易,提前在水里下药,一碗水下去,让你们拿不起筷子,更甭提刀剑了。 接下来就等着收千斤锁。 你们的人在我手里,不怕你们不交出来。 大皇子为什么要选在淮安让他收了货,再让他找镖局往杭州送? 当然是看上他的办事能力。 马县令正开心地哼着小曲,他的亲随阿伦走了进来。 “大人,来人了。” “嗯?” “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个叫七公子的小白脸。” “东西带来了吗?” “没说。七公子说他们的主子明日才能到,他想先见见他们的人是否平安。” 管你是七公子,还是八公子。本大人只在意千斤锁,马县令对着阿伦一挥手,“就说我没在,把他们领到待客室喝茶,一杯茶收十两银子。” 阿伦为难地说:“是不是太高了?以前我们茶水费最高收到二两。” “你是县令,还是我是县令?” 郭思谨跟着阿伦到了待客厅,她四处看了一眼后,问:“不是带我们去牢里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我刚只说是跟我来。”阿伦温和的笑道:“见犯人要有我们大人手令的。几位先坐在这里喝会儿茶,歇歇脚。今年的新茶,上好的龙井。” 宋小宝“扑哧”笑了,“不会是收费的吧?” “小兄弟有见识。衙门里整日人来人往,茶要免费喝的话,我们的薪俸都要往里面贴了。”阿伦很热情,“每盏茶十两银子,茶点另算。要茶点吗?” 郭思谨接话:“马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也许今晚就回,也许要明日。我们这里提供住宿,每晚每人五十两,早饭免费赠送。” “我们改时间再来。” 郭思谨转身要离开。 阿伦急忙追着说:“付了茶水钱再走。” 郭思谨扭回头,“我们来到这里,一口茶没喝。” “是你们没喝,不是我不让你们喝。”阿伦朝着桌面上一指,“你看,茶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 郭思谨:“是不是床铺也准备好了?” 阿伦:“是的。” 郭思谨扫了一眼忍着笑意的宋小宝,“给他五百两,五个人喝茶带住宿一共三百两银子,另外两百是给这位小哥的辛苦钱。”然后又问阿伦:“我们可以走了吧?” 阿伦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阿伦拿着五百两的银票,一路小跑到后院去见马县令。 “大人,这些人不是寻常人啊!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等我们拿到东西,放他们走后,他们会不会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马县令叼着烟袋锅,美滋滋地抽了口,慢悠悠地说:“甭担心,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你以为本大人只是一个七品的县令?是县令不错,但咱家背后是整个朝廷。” 又抽了一口烟后,接着说:“淮安这地方,除了我,谁还愿意来?抬抬腿对面就是金国。哪天打起仗来,跑都跑不及。咱家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的这个差事。不搞点钱往上送送礼调换到别处,再趴在这里几年,一旦开仗,就等着被金军的铁蹄踩死吧。” 去海州府找郭思谨的人叫李全。出了县衙,他愁眉苦脸道:“公子怎么办?之前小的就听说,马县令的外号叫马扒皮,进了衙门,就要被扒层皮。我们这么多人落到他手里,得被他们扒多少。他背后有大皇子,不好办。” 宋小宝哈哈大笑了两声,拍着李全的肩膀问:“你是说,他是大皇子的人?” “皇世子的礼物在他这里中转,多明显的事。” “我觉得大皇子不是这种人。”宋小宝说。 “这事说不准,他们当官的,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次走货,说不准就是他们估计设的坑,等着我们跳进去拿钱赎呢,生辰礼是金豆豆还是银宝宝,押运费都要三万两。也不怕世子折寿......” “啪”的一声,脑袋被宋小宝狠狠打了一下。 “怎么说话呢。” 郭思谨赶忙说:“没事没事。还是想想怎么进牢里,和张统领见一面吧,只要我们的人能出来,别的好说。付出去的钱,我们早晚会带利息讨回来。”接着对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精瘦的男子吩咐,“你们去牢房附近看看守卫情况。” 淮安城的某个客栈里,夜飞敲三下门,听到“进来”之后,推门而入。 “他们的人来了?”赵瑗问。 夜飞紧闭着嘴巴,狠狠地点了几下头。 赵瑗看到他这副怪异的样子,皱着眉不悦地问:“怎么了?” 夜飞拉了一条凳子,坐在了赵瑗对面,直直地望着他,“主子猜猜,来的人是谁?” 更怪异了,夜飞从来没有不请自坐过。赵瑗迟疑道:“不会是张富贵吧?” 张富贵是在同里镇和他赌钱的人。赵瑗认识生意做大的人里,就数张富贵了。 打仗要靠人,更要靠钱财。没有钱财支撑,去哪儿找人卖命? 可是这天下的有钱人,又有几家能像慕容家那样,一朝开口问他要,就会双手奉上的? 嘴皮子说薄都不管用。 得用手段。 用类似的手段,赵瑗已经收到近八十多万两银子了,若是这次成功,就能凑到百万两。张富贵是他的下个目标,预计是五十万两,只是理由暂时还没考虑周全。 现在就撞上来了? 赵瑗看夜飞仍是绷着嘴笑,不耐烦地说:“直接说,别绕圈子。” 夜飞从板凳上跳起来,退到了门口,靠在门板上,大笑道:“是皇妃娘娘。”他等着主子一声吩咐,立马就蹿出门。 赵瑗坐着没动,盯着夜飞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毛笔,沾了沾墨,准备继续写他方才写了一半的信件。 一个不知好歹,铁石心肠的死女人,他有什么好在乎的。她爱在哪儿在哪儿,她在哪儿都跟他没关系。听到她的名字,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这辈子都不想看到她。 眼前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让人往上加钱,那是他对生意人的仁慈。 手腕有点抖,颤得笔尖的墨汁掉在了信纸上。 “……去,去告诉那个姓马的,把牢里的人看严。没我的发话,不许放人,也不许有人探视。” 第325章 口是心非。 春末夏初的微风映着暖阳。 郭思谨和宋小宝他们寻了个茶棚子一边喝茶,一边等人。还未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等来了阿伦。 “我们大人回来了。” 郭思谨对宋小宝递了个眼色,宋小宝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他,“小哥给我们指指路,事办成之后,还有更多。” 阿伦愉快的把一百两银票揣到了怀里。 “你们把千斤锁交出来就行了。” 阿伦是个聪明人,看到这几个人,跟以往那些人被他们坑过的人不同,就想结交一下。于是转话说:“待会儿见了大人,好好说话。他说什么都听着,免得惹他不高兴了,事情更难办。” 郭思谨问:“这批货当初的保价多少,小哥知道吗?” “听大人说是十二万两。” “若是付了这十二万两银子,是不是就能把人放了?” “十二万两是要给大皇子的,衙门里的人因为这事忙活了一场,总要给些茶水钱吧。” “需要多少。” 这是只百年不遇的大肥羊,大人肯定要狠宰。阿伦盘算了一下说:“一万两?”赶快又脱清自己,“我是跟着跑腿的小喽啰,瞎猜一下,说的话不算。” 郭思谨想的是,只要他们开口,要多少给多少,等人放出来了。晚上潜进马县令家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把钱再收回来。 恶人就得用恶办法。 十二万两若真是被大皇子带走了......那,那就让他带走吧。 谁知见了马县令,对方死活不吐口,一口咬定要千斤锁。也不让见牢里的人。而且还扬言,明天中午之前拿不出来,牢里每人剁一根手指头。 气得宋小宝要冲上前暴打他一顿。 郭思谨拉着宋小宝,对马县令好言好语道:“自古以来,押送货物,就有丢失赔偿一说,我们愿意赔。” “你说赔就赔了?那是皇世子的生辰礼,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赔得起嘛。” “大人还没开价,怎么知道我们赔不起?” “财大气粗啊。”马县令用烟锅敲着他面前的桌面说:“一千万两银子,你现在拿出来,我就放人。” 郭思谨:“......” 郭思谨踩着月光,只身从县衙里出来。宋小宝和李全被马县令扣在衙门里了。 不听他的话,能怎么办?还有三十一人在他手里。 郭思谨气得想笑。 窝囊窝囊! 有生以来,郭思谨第一次感受到了走投无路。面对马县令那张死驴脸,脑海里甚至出现了把这昏官杀了,劫狱的念头。 杀朝廷命官,那就等于是造反了。 造反啊!这曾经是她十分不能理解的行为,不明白大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朝廷作对。 只要肯干活,总是有活路的嘛。 现在明白了,有些官员还真是不给大家活路。 她理解了于允文曾经的杀人行为。 郭思谨又坐回了方才的茶棚子里。 老大不好当。其他人遇着难处了,可以依靠老大。老大遇着难处了,依靠谁?。给的时间太紧迫了,如果时间宽裕,可以回海州府请教一下三叔慕容旋。 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油盐不进的人呢!嘴皮子说薄了也不管用。 郭思谨正在喝茶浇愁,夜飞出现在了她面前,惊喜似的说:“主子?” 郭思谨放下手里的茶杯,盯着他看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纸扇,打开了,挡了半张脸后,才左右看。 没别的熟人了。 她松了口气,用扇子拍打了两下鼻尖,又呼呼地扇了两下后,笑呵呵道:“巧啊。你一个人在这儿?” “主子也在淮安,他在客栈里。” 郭思谨一边想着如何让夜飞不告诉赵瑗她的行踪;一边又想着怎么开口跟夜飞说,让县令把她的人给放了。就在这时候,先前派出去的两个人回来了。 二人扫了一眼立在郭思谨面前的夜飞,在茶案左右两边坐下。 “他是......” 郭思谨赶快介绍:“一个老朋友。” 看这人对公子低头哈腰的尊重样儿,肯定是自己人。 二人之中叫大波的人说:“我跟二波去看了,第一次去的时候看守不是很严,晚上找机会能混进去。回来这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公子。我俩又去了一趟,却发现他们往牢狱增了不少兵,三五步一个。” 二波刚要接话,郭思谨打住了他:“这位是夜大侠,京城来的,他能让马县令把人给我们放了。” 两位精壮的汉子,齐齐望向了依旧老实立着的夜飞。 长相普通,穿着普通,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不粗野也不清秀。没有任何特色,扔到人堆里就看不见了。 “怎么救?”阿九问。 在三人的热烈注视下,夜飞不紧不慢地说:“请主子责罚,小的无官无职,虽然有一颗急切的救人之心,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郭思谨总算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故意为难她。 她摸了摸粗重的眉毛,笑呵呵道:“你们找地方吃个饭,然后去县衙休息,我们白天的时候交过钱了,明天的早饭免费送的。” 大波问:“公子呢?” “我还有事。” “不要我们跟着吗?三爷交待,让我们寸步不离公子的。” 郭思谨朝夜飞的方向一扬下巴,“有夜大侠在呢,就是淮安被金兵围了,马县令被人踩死了,他也能把我救出去。我们明天早上,在县衙里见。” 待二人走后,郭思谨问夜飞:“你们在哪个客栈?我洗个脸一会儿过去。” 很顺利啊,夜飞大喜:“客栈里有水。” 郭思谨:“仪容不整怎么好去见主子,惹主子不高兴了,不给放人怎么办?你先回去,给他回个话,我收拾收拾就去。” 哪里会不高兴,主子看见您不高兴死,也得高兴晕。夜飞转念又一想,女主子这幅模样,说不定男主子一眼认不出来呢,那多影响气氛。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一双火眼金晴嘛。 这事自己安排得真漂亮,女主子走投无路,就想起主子的好了。回去等着领大赏吧。 赵瑗听了夜飞的报告后,把正写着字的毛笔掷在了他身上,怒气冲冲地说:“谁让她来的?你什么时候能做得了我的主了?” 有个口是心非的主子怎么办?我好难。夜飞:“......” “把门关上,滚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第326章 相见。 夜飞站在隆福客栈门口,对着灯光看看身上的墨渍,又赶快去看路口。直到昏黄的光影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才咧嘴笑了。 依旧是男装,头发也跟方才差不多,一半绾在头顶,一半散披着。 但脸恢复了原样,狭长平直的眉毛,小巧微翘的鼻子。 夜飞搓了搓手。 “娘娘,您要不要给殿下一个惊喜?”他朝远处指了一下,低声说:“梯子我已经给您支好了,窗户是开着的。” 夜飞看到主子不能理解的表情,赶忙又说:“我没告诉殿下,您要过来,您从窗户翻过去,猛一出现在殿下面前,他肯定会以为自己在梦里呢。您想想看,多有趣,是不是?” 郭思谨看看窗户下放的木梯,又望向夜飞,迟疑地说:“不妥吧?翻他的窗户,万一惹恼了他呢?” 来的路上,郭思谨已经想好说词了,看到赵瑗,就赶忙低头认错,说当初自己脑袋进了水。让他大人大量,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抬抬手,饶了她这一次。 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明白,镖局真不是贪皇世子的礼物,纯属误会,该多少钱赔多少钱。牢里的人就没事了。 至于自己,他再气,也不会把她打死。 淮安离杭州那么远,总是有机会跑掉的。龙虎镖局的总部在金国管辖的地界,出了淮安,他们想抓就难了。至于这个马县令,找机会再来把钱讨回去。 这不让从正门进是什么意思? 惊喜? 赵瑗真不知道她过来,那不是惊喜,是惊吓。他那个弱鸡似的书生,吓出个好歹就麻烦了。在暗卫死守的房间,还能有人跳进屋,说明外面的暗卫悄无声息的死完了啊! 夜飞看到郭思谨不赞同他话的样子,心揪起来,他的打算是,只要娘娘进了房间,两人碰上头,就万事大吉。 不管怎么进,只要进去就行。 可他又不能明说主子发话不让人任何人进去。 难啊。 夜飞挠挠头,抓抓脸,豁出去了:“殿下日日想着娘娘呢,经常在梦里喊着娘娘的名字哭醒,您不想听听殿下在梦里会说什么话?”骗三岁小孩子都骗不到的理由。 “好吧。” 郭思谨听了他的话,她想到了,可能是屋里的人不让她进去。 不让进也得进啊!早见面,她的人早些从牢里出来。 窗户里面是黑的。 郭思谨踩上木梯时,夜飞在站在一边低声叮嘱:“小心,小心。”万一娘娘摔着,更麻烦,搞不好脑袋保不着。 郭思谨没离开杭州前就练过武功,这一年来更是每日的练习,不要说是一楼,就是二楼没有梯子,她也能轻松上去。 要尊重别人的安排嘛,梯子都摆上了,肯定要踩踩的。 赵瑗早就睡下了。 他才不会等谁,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若是有人叫门,不把好听的话,请求的话说上一箩筐,别指望他起来开门。 即使开了门,也别指望给谁好脸色。 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没资格得到他的正眼去看。吊她几天,等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再搭理她。 跟他回杭州?哼,哪里会有这么容易就原谅她。死了这条死吧,别指望他会轻易的原谅她。 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原谅他? 以为他舍不了她吗?以前有一段时间是对她还算不错。可那是因为他以为她满心的都是他,他才会如此的。 就是一只小猫小狗对他好,他也会回报对方善意,何况是个人呢。 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心思歹毒的死女人,哄骗他的感情后,又抛夫弃子的离家出走。这样的女子放到民间,被抓回来,是该浸猪笼的。 赵瑗越想心情越舒畅,一年来的憋屈,马上就可以报复回来了。 她来之后,先冷两天,然后再骂三天。三天不行,至少十天,一直骂到杭州。到了杭州也不许进王府。想见小愉儿,那要看他的心情,看她的认错态度。 赵瑗突然想到了某个早晨,她扯着被子挡在脖颈处,惊慌地说着我错了。接着又想到她认错的原因,和她认错之后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原本空虚成一片汪洋的身体,热燥起来,害得他想在床上翻滚。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窗外的小声低语,接一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身体轻盈地落在地上。 这个死女人,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心跳的太厉害,赵瑗瞬间觉得有些晕。他拉着被子蒙上头,翻身面朝里。 郭思谨在屋子中央站了一会儿。 练武功后,她的听觉比前灵敏很多,知道那个人就在床上。 万事开头难,从决定翻窗进来,她就开始琢磨第一句怎么说,直到离他近在咫尺,也没想好。 算了,不想了。两人之间什么事没做过,干嘛还要为一句话琢磨半天。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床前。 她在床沿坐了片刻,为了确认无误,她先探身闻了闻床上的人,才往上扑。 赵瑗正等着她认错的话呢,岂料一下子被人抱着了。 这个死女人,胆子比以前更肥了,以前是给他下药,现在直接硬来。 反抗,当然是要反抗的。 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嘴巴时,赵瑗才想起,应该叫人把她拖出去的。 可是嘴巴被占住了,说不出来话。 用手去推。 才轻推了她一下,两只胳膊就被按住。 这个死女人,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赵瑗真生气了。不先认错,上来就利用他。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利用身体,这是身为一个男人的耻辱。 死都不能让她得逞,不然他算什么了?小倌人? “......你想不想?” 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愤怒地说:“不想。”声音入到自己耳朵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气势,甚至带了些缠绵委屈的调调。 “嘿嘿,明明想了。” 被人抓着把柄,赵瑗想说,你没来之前就想了。并不是因为你才想,是因为我是男人才想。 身体叫嚷的厉害,嘶命的喊着:投降吧,投降吧。 不投降,死都不投降,死都不会让她得逞。 当整个人陷入甜蜜激荡的包围,赵瑗只有一个念头:让自己痛快地去死吧...... 第327章 报官了。 次日清早,赵瑗醒过来的那一刹那,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完全清醒了之后,闭上眼,抱紧了怀里的人。想把她揉碎,揉到自己身体里。她将再也与他分不开。 郭思谨是被勒醒的,脑袋从赵瑗怀里拱出来,仰脸就对上了他的浮浮沉沉的眸子。 想好的装睡呢?赵瑗看到她不悦的表情,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怀里的人一动,就想看看她在干什么。赵瑗为自己沉不住气,生自己的气。 “早啊!” 郭思谨抿嘴冲着他笑,笑得如春花摇曳,笑得赵瑗昨晚想好要骂她的话全忘了个干干净净。 夜飞在主子的房间门口来回转了几圈,直到太阳出来,门仍没开。问了值班的暗卫,守门口和守窗口的人都说房里没人出来。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夜飞正要举手敲门,门从里面开了。赵瑗阴着脸说:“你想干什么?” “主子想吃什么饭?小的好去安排。”理由早就想好了。 夜飞说着话,歪头朝屋内瞧。赵瑗往他歪头的方向挪了一步,挡着了他探究的目光。 “让人抬浴桶进来。”赵瑗关门的时候,又冷着脸补了一句:“让店里人安排女的来送水。” 明明开心的要命,还要假装生气。脸色阴晴不定的,累不累啊。办了这么漂亮一件事,也没得到一句表扬。 夜飞若无其事的笑道:“主子是要找姑娘侍候您洗澡吗?要几个姑娘?”接着又低声问,“走的时候,要不要把人带走?” 门本来已经关上了。赵瑗又从里面拉开,这次脸是彻底阴了,“你是不是不想回杭州了?” 夜飞急忙道:“小的领会错主子的意思了。” 县衙里,宋小宝在五十两银子一晚的房间里,呼呼睡的香。李全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抓着宋小宝的胳臂把他摇醒。 “别睡了,快想想办法。” 宋小宝正做着美梦,被人吵醒,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问:“你想到办法了?” “没有。” “既然想不到办法,还想什么想,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了,好去骂那个姓马的。”说着话,又倒在了床上。 这时候大波急急慌慌地从外面进来。 “早饭不是说好免费送的嘛,怎么还要收钱?” 武功高强的人,都是又穷又傻,一顿饭钱都值得大惊小叫。宋小宝闭着眼说:“要多少就给他多少,早晚会连本带利的回到我们手里。” “一个人八十两银子,我们带的钱不够,二波被他们扣着洗碗。” 看来这觉是睡不成了。宋小宝穿着衣服说:“昨晚跟公子见面的人,长相很普通是吧?” “你们谁带的钱多,把二波先赎出来。传出去丢死人,堂堂‘黄河双雄’蹲在一个小小的县衙里当洗碗工。” 宋小宝:“问你话呢。” 大波:“我跟你说话呢。” “你们不是‘黄河双刹’吗?啥时候变成双雄了?” “现在争论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大波生气道:“我兄弟在给别人洗碗。” “他让你们洗,你们就洗了?把碗扣在他们头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看谁还敢欺负‘黄河双雄’。” 大波:“......” 宋小宝:“你昨晚见的人,是不是叫夜飞?” 大波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你把他的某个特征描述一下,我就教你怎么出气。”不确定是不是大皇子身边的人,不敢随便出手啊。 大波想了一会儿说:“没特征,就是个普通人。” 宋小宝想了想夜飞的样子,还真是不好描述,于是又问:“说是从哪儿来的了吗?” “说了说了,公子说是他的老朋友,从杭州来的。”大波一拍脑袋,“对了,公子管他叫夜大侠。” 这时候,宋小宝已经穿戴整齐。他伸伸胳臂,踢踢腿,又原地蹦跳了两下,对着大波和李全很有气势地一挥手,“走,我带你们报仇雪恨去。” “咋报仇啊?”李全跟了上去。 “你觉得骂人解气,就骂;觉得打人解气,就上手打。但要记着别挠脸,最好表面看不出伤。” “我们还有三十一人在牢里呢。” “放心吧,他们不敢动。想要报仇就要赶快,一会儿公子来救我们,到那时候说不定就没法动手了。” 大波反应来过了,也追了上去,凑到宋小宝跟前问:“夜大侠很厉害吗?” “别打听那么多,跟着我上吧。” 隆福客栈的大厅里,郭思谨连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四个大肉包,仍是觉得没饱。于是问店伙计:“还有包子吗?没包子,稀饭也行。” 伙计为难地说:“没了。今早因为你们的人有交待,还特意多留了饭,往常这个时候什么都没了。” 真是不想看到她,在外面天天吃不饱吗?跟饿狼似的。瞧这小脸瘦的,也比原来黑了许多。在外面受苦受罪,也比王府里过得舒心?赵瑗一肚子的气。 吃半饱的感觉好难受,郭思谨朝门外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拿了两个铜板,递向小伙计,“吴家茶棚旁边有家卖烧饼的,给我买两个。” 伙计刚要接,赵瑗厉声说:“不许再吃了。”这是赵瑗见到郭思谨后,同她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话是昨晚说的反抗词:不想。 早上醒来,二人相互瞪了一会儿眼,然后各自穿各自的衣服。郭思谨看到两位妇人抬水进来,知道是让她洗的,就自觉的跳进了浴桶里。 赵瑗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扔桌子上了一套衣服扭头又走。 等郭思谨收拾妥当来到大厅,看到店伙计正往赵瑗坐的桌子前摆饭,看数量像是有她的,就自觉的坐过来。 可是不够吃啊!这一年来,因为练武,饭量越来越大,更何况那么久没吃东西了。 一个姑娘家,被人指责吃的太多,纵然她是江湖习武之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郭思谨讪讪地缩回了手,委屈道:“我上顿饭还是昨天早上吃的。” 瞧她这不顺眼的样子。赵瑗气冲冲地说:“谁不让你吃了?不是有钱嘛,怎么连顿饭都吃不起了。” 郭思谨揉了揉鼻子,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眼熟的人。伸着头,低声对赵瑗说:“你在府里,对你的两位侧妃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顿了一下,又说:“那可不行,会伤小姑娘心的。虽然没有爱慕之情,也能过一辈子,但让她们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想对你好,那不是更好吗?得不到她们的心,只图睡觉,多没趣啊!” 赵瑗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眼神阴寒的仿若北方冬日里的湖水:“你是不是活够了?” 店伙计一直关注着这边呢,时不时瞄一眼。这男人看着长的不错,人却太差劲,连个烧饼都舍不得让买。再看的时候,发现男的居然对女的动手了。 “住手。” 店伙计大步跑过来,“欺负一个女子,你还算是个男人嘛。不就因为两个烧饼,我出钱买四个过来。” “滚。” 店伙计是性情中人,非但没有被赵瑗的喝斥声吓退,还伸手抓住了赵瑗的手腕,另一只手扬了起来,“你再不松手,我可打你了。打你之后,我再报官。进了县衙,那可不是两个烧饼的事了,没有十两银子,你别想出来。“ 被人保护的感觉挺好呢。郭思谨很配合地干咳了两声,对着店伙计泪汪汪道:“大侠,快救救我,他要掐死我了。“ 暗卫们得了他们的头领的示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没一人出现。 夜飞也在一边看热闹,让小伙计替他出出气吧。也好让主子知道,没有暗卫跟着,一个普通人都能威胁到他。 赵瑗气极了,她还以为他要掐死她呢?还以为他松手是受了蠢伙计的威胁? 店伙计看赵瑗松了手,他也松开了。然后站在了郭思谨跟前,好言相劝:“这样小气、易怒,又打女人的男人不值得托会终身,姑娘趁早离开他吧。 郭思谨瞄了一眼赵瑗铁青的脸色,对店伙计笑道:“谢谢小哥,他平时不这样的,这次是我惹他不高兴了。您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 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位是转眼就忘了疼。不自爱的人,神仙也帮不了她。店伙计摇了一下头走了。 第328章 出气。 她的人都在衙门里等她去救呢,跟他在这里闲熬不起。店伙计走远后,郭思谨低声问:“殿下来淮安做什么?” 脸蛋比原来小了,显得眼睛更大。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都瘦成这样了。赵瑗在不搭理她,还是痛骂她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冷声说:“跟你有关系吗?” 赵瑗对她态度,令郭思谨改变了主意,不能做小样状的求他,否则不知道他要刁难她多久,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放人。她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又低声说:“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殿下能帮帮我吗?” “不能。” 郭思谨立即接话:“小气、易怒、打女人,再给你加一条,言而无信。”接着理直气壮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了?那我现在提醒你一下,你说我来去自由,有人欺负我了,你去替我报仇。现在就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管?” 她做出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瞪着眼睛说:“该不会这是你挖的坑,等着我往里面跳,然后在岸等着我求饶的吧?” 这个死女人,在外面胡跑一气,见了面不赶快认错,还反过来指责他。你现在我手里呢,看你能蹦哒成啥样。赵瑗斜眼看她,“是又怎么样?” “威武不能屈。我是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你大不了把他们全杀了。”郭思谨站起了身,生气地说:“我走了,你别拦我。论打架你打不过我。” “去哪儿?” “你这么讨厌我,找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吃饭去,免得碍你的眼。” 赵瑗目光一凛,“没我的同意,你走出这个门试试。” 郭思谨双手支着桌子,探身盯着他,小声说:“带着一帮护卫耀武扬威有意思吗?有能耐你别叫护卫,亲自过来拦我啊,看你能不能拦得住。” 夜飞一看情况不对,闪身出现,急急地说:“主子,刚才县衙里的人来报,那边闹起来了。”看赵瑗阴着脸,没搭话的意思,郭思谨又要走,接着又说:“娘娘的人在那里闹,快翻天了。” 赵瑗声调缓慢地说:“全部杀了。” 现在真把他们杀了,改天主子得杀我。夜飞:“他们身手太厉害,又骂又打,把县衙闹得鸡飞狗跳的,没人敢拦。” 昨日夜飞给马县令下的命令是,口头为难他们,说什么难听话都行。但不能对他们动手,更不能让他们受伤。 马县令问为什么不能打。他审案历来都是,先把被告方打一顿,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再问话。这样的好处是,大家有事没事的就来告状,即使告不倒你,也能让你吃一顿板子。告状的多了,衙门的收入自然就多。 夜飞告诉他,这事牵扯到皇世子,不能让老百姓对皇世子有怨念,要让这帮人感受到皇恩浩荡。只要交出来千斤锁,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马县令一琢磨,夜飞的话言之有理。 二波把后厨的碗碟都砸了,然后兄弟二人一人持一根粗棍,看见人就往屁股上抡;宋小宝追着马县令骂;李全比较谨慎,他观察了一会儿,确实没人敢跟他们动手。才提着大砍刀,往牢狱里冲。 兵卫们都得了上级的命令,所以看到李全,远远的就躲。 打又不能打,只能躲呀,否则砍刀招呼到身上了。差事可没自己的命值钱。反正躲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法不罚众嘛。 他们刚闹事,马县令就着人飞奔去找向夜飞报告。夜飞回过来的话是,打死都没能还手。他们有一个人出事,大家的命都保不住。 马县令也是聪明的,立马就想通透了,敢情这帮人不是普通人,背后有金国人撑腰,他们的主子要来救他们了。所以大皇子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他这个县令更是要把脑袋缩好了,免得被他们拉出去当替罪羊。 夜飞原本是想等主子们用完饭,再告诉报告县衙里的情况呢。看主子们要翻脸,赶快把这件事抛出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郭思谨听到赵瑗说把人杀掉的话,冲他温婉一笑,“随便,没别的事,我去找东西吃了。”接着就慢悠悠地出了门。 赵瑗气得冒火,可又不好让夜飞去拦她。他一个大男人,万一拉不着一个小女子,多丢人。就跟在了她后面。我看你怎么作精。 肯定不能让他们随便啊。郭思谨打算去县衙里看看,路过烧饼铺,她扭头问夜飞:“你吃吗?” 夜飞偷偷瞄了瞄一脸不善的主子,含糊道:“不知味道如何。” 卖烧饼的老头立马接话:“整个淮安城的人都知道咱家的烧饼好吃,芝麻放的多,又焦又香。”说着拿了个烧饼递了过来,“让你们免费尝一个。吃一口,忘不掉,保管每次来淮安都来吃我崔老汉的烧饼。” 郭思谨掏出铜板,“小生意不容易,再拿四个,算五个的钱。” “谢谢姑娘,姑娘是善心人,肯定会大福大贵的。”崔老汉十分高兴的接过钱,暗自得意自己有眼光,就知道他们不是占小便宜的人。 郭思谨笑呵呵道:“不求大福大贵了,求个平安长乐就行。希望能借你吉言,让我夫君早些原谅我。”她对着赵瑗一扬下巴,“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给我好脸色,这烧饼还不知道他让不让我吃呢。” “姑娘真会说笑。”老头拿了一个烧饼递给满脸笑意的郭思谨,“趁热好吃。”又把包好的三个烧饼递向黑着脸的赵瑗,“公子,帮你娘子拿着,家和万事兴,你是男人多让她一点。” 这个死女人,故意让他难堪。赵瑗拧着好看的眉眼,冲夜飞没好气地说:“你来拿。” 夜飞举了举手里正在吃的烧饼,“占着手呢。” 看赵瑗极不情愿的接了烧饼,郭思谨凑到他身边,嘿嘿笑了一声道:“我错了,夫君别生我气了嘛。”又歪着头冲他眨了两下眼睛,“你不觉得生气的时候,很难受吗?” 她这一会儿强势一会示弱的样子,赵瑗突然有些伤心,这个没心没肝的女人,在仗着自己对她的感情,随意践踏他的尊严。 第329章 啊? 人快到县衙时,郭思谨手里的烧饼也吃完了,低头去瞧赵瑗的手,空空如也。 “烧饼呢?” 赵瑗背起了手,当是没听见。 夜飞接话:“刚才在街口,有两个小乞丐挺可怜,主子赏给他们了。” 郭思谨不相信,“我怎么没看见?” “你眼里除了吃的,还有什么。”身为一个皇子妃,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大口啃烧饼。他的脸面,早晚都会被她丢尽。 正在这时,从旁边涌过来一群精壮的汉子,抢在他们前面,冲进了衙门里。 郭思谨先快速的看了赵瑗一眼,然后望向夜飞说:“是龙虎镖局的人。” “他们怎么出来了?”赵瑗也望向夜飞。 夜飞摇摇头。 赵瑗朝郭思谨看时,发现人已经不在原地了,抬头一看,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衙门内。 怎么速度这么快? 才一年变化就这么大? 赵瑗暗骂了一声,这个死女人。因为他想到了昨晚,自己被她按住动弹不了的样子。腰虽然比原来细了很多,但身子比原来更柔韧,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想挣都挣不脱。 怎么会变化那么大呢?转念了然,腰当然比原来细,原来是有身孕嘛。 在赵瑗满脑袋里都是他娘子的模样时,思绪被打断。 夜飞向他请示:“主子,娘娘的人都跑出来了,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赵瑗:……” 夜飞问:“赔偿金呢?问他们要多少?” 赵瑗:“......”要不要把这个没眼色的暗卫首领,留到这里当县令?不想看到他了。 赵瑗把坑挖在淮安城是有原因的,他从蒙古国回来路过这里,发现了马县令的恶劣行径。就想到借他一用,然后来个卸磨杀驴。 得了镖局的钱,再把马县令撤职查办,把家财搜罗个干净后,交由镖局处理,让他们出气。 此计一箭双雕。 哪里会想到,龙虎镖局是自家的。 猪脑袋的暗卫首领,居然问出管自家人要不要赔偿金的问题。这么蠢的货色,让他当个县令那是看他多年辛苦的份上。 猪脑袋的夜飞小声追问:“万一他们没带那么多钱呢?主子不是说千斤锁至少要卖到十万两银子吗?” 夜飞是故意的,主子不给赏钱,他就想看他生闷气。 二人说着话,就进了衙门。里面的三十多个汉子,虽然个个怒气冲天,但都没动手。 张新弦压着他们呢。 张新弦跟镖到淮安县衙,看着他们收了货,喜气洋洋的说着感谢的话,才坐下来喝茶,等着收余下的钱。结果一碗水下肚就晕了,醒来后身在牢里,对方杀气腾腾的管他要千斤锁。 有理说不清。 虽然气,但没急。七公子的身份,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你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呢。所以,对方答应放一个人出去时,他就让武功最好的李全去找郭思谨。 如果押的不是皇世子的生辰礼,发生这样的事,他是不会给小主子添麻烦的,自有别的办法解决。 张新弦看到李全一把大砍刀就直冲到了牢里,知道靠山来了。大皇子的人肯定在此处不远。 猜的果然没错,刚进衙门就看到了小主子急乎乎的冲进来。 此时郭思谨虽然穿的是男装,但还是原样,明显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子。衙门内的人,除了张新弦和宋小宝外都不认识她。 宋小宝带头闹事,看到郭思谨,就藏到人堆里了。张新弦犹豫了一下,迎上去问:“我家公子呢?” 郭思谨对着众人扫视了一圈后说:“已经回去了,这种小事交给我处理。马大人呢?” 马县令顶着一个烂白菜帮子,颤危危地从桌子后面探出了头,“大侠怎么称呼?”接着又说:“你们如此行事,不够江湖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其他的人,则是瞪着眼盯着眼前这位穿男装的女子,搅尽脑汁的思索,去猜测她的身份。 他们大老板安排的人?和大老板什么关系?长的看贼好看啊。还有啊,看起来县令也有些怕她?县令管她叫大侠,那肯定不是官府的人,江湖上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啊?镖局走镖,天南海北的跑,消息最为灵通。他们居然不知道。 众人开始低头议论的时候,赵瑗和夜飞走了进来。 马县令大跑几步,就跪下了:“请夜大人饶命啊,下官把事办砸了。”他没见过赵瑗,不知道正主是旁边俊俏的小白脸。 张新弦认识赵瑗,但以前都是远远的看,没离这么近过。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长的还算满意,就是脸色太臭。 众人看到赵瑗又呆了一下,一个小小的淮安县,藏龙卧虎,出色的人物这么多。 宋小宝伸了伸头,又缩了回去。 大波拍着他的肩膀小声问:“这两位是谁?” 宋小宝没搭理他,他在犹豫要不要主动站出去,跟主子打个招呼。 姐姐被逮到,眼前肯定是跑不掉了,那他就要跟着回去。主子找他算帐是免不了的。 宋小宝快挤出人群的时候,郭思谨走到赵瑗身边,低声说:“放他们走吧?” 其实赵瑗一直在矛盾。 如果人在牢里关着可以找理由暂时不放,但人已经出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他们头儿的面子也不妥。 郭思谨看他没答话,就对夜飞说:“把他们放了。”这是命令的语气。 一个主子让放,一个主子不同意也不反对。这种情况怎么办? 当然选放啊! 夜飞笑呵呵道:“诸位都辛苦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别在这里碍眼,各回各家吧。”稍一思索低头对马县令说,“把余下来的钱,给他们结了,每人再发五两银子酒钱压压惊。” 啊? 啊? 诸位都愣。 尤其是俩波和李全,是见识过马县令张狂又无赖的嘴脸。其中李全是个细心的,他发现漂亮姑娘有点眼熟,七公子这个朋友也不是寻常人,县令见了都要跪呢。突然灵光一闪,漂亮姑娘就是七公子。 这个想法令他呆住了,正在他寻思他们这帮人是什么身份时,身边的人推了他一下,兴奋地说:“走了,领酒钱去了。”自豪感溢于言表。 遇到事了,才知道自家的实力有多大。在一个有实力的镖局干活,能不自豪嘛。 第330章 学了新技术。 众人排队领银子的时候,赵瑗说突然头疼,要回客栈休息。 夜飞十分配合地说:“主子要不您再坚持一会儿?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再送您回客栈。”话说得好像没了他,他主子什么事都做不了似的。 赵瑗:“坚持不住了。” 夜飞只得跟郭思谨商量:“娘娘送主子回去?其他人去,小的不放心呐。” 郭思谨:“......” 夜飞:“您放心,小的一定把您的人照顾得妥妥贴贴,一会儿就带他们去吃饭,把他们的马也喂得饱饱的。” 没理由拒绝了,既是要送,就好好送。郭思谨殷勤地问:“需要叫顶轿子抬您回去吗?” 赵瑗捂着头说:“轿子里太闷,我想走走。” 宋小宝目送赵瑗搂着郭思谨的肩膀,脚步蹒跚地出了衙门,对两个波说:“你俩先回海州吧,我在这里等公子。” “三爷让我们跟着公子。” “现在用不着你们了,跟着净碍事,还要管你们吃饭睡觉。跑路的时候,说不定还是个拖累。” “......”当年也是风靡黄河两岸的大侠好吧。 宋小宝想了一会儿说:“要不先呆这里,等公子安排吧。” 赵瑗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在依在郭思谨身上,这令郭思谨走路十分的不便。 “要不我背着你吧?这样走路太累了。” 让一个女子背?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会干。赵瑗哼了一声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没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吗?”郭思谨皱着眉说:“他们心里肯定都骂你,骂你故意欺负人。” “我欺负你了吗?” “我不觉得,但别人可能不会这么想,他们也许会想,你是个神经病,明明可以叫顶轿子,去让一个弱女子驮着。” 赵瑗是怕她路上跑了。 夜飞没跟着,别的暗卫可没那么有眼色。她若是跑了,没他的吩咐,估计他们都不知道把她捉回来。 只得他亲自上阵搂着了。 赵瑗没再接她的话,二人默默的走回了客栈。 进了房间后,郭思谨问:“要找个郎中来吗?” 赵瑗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递给她,“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你念给我听。” 念书?他才不想听书。 路上的时候,想的是让她躺在他旁边念书,念着念着,就把她抱怀里。 进了屋,不想绕圈子了,想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 郭思谨接了书,还未来得及看书名,就被抱到了床上。 淮安是个县城,一共就三家客栈,他们住的还是最便宜的一家,破旧的床吱吱嘎嘎,仿佛要散了架。 一番搏斗,大汗淋漓。 赵瑗摸着她湿殷殷的后背,低声问:“想我了没有?” “想了。”郭思谨不想跟他谈心,把脸往他怀时扎了扎说:“好困啊,让我睡一会儿。” 没看到她的时候,想着如何的教训她。看到她后,虽然仍是很气,却不想指责她了。 想跟她好好相处,想告诉她,这一年来,他都做了什么事,是如何的想她。想给她说说小愉儿是多么的可爱。 想问问她的想法,想知道她这一年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赵瑗捞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问:“我明日就回杭州,你呢?” 郭思谨闭着眼睛说:“我能自由选择吗?” “你想去哪儿?” “我三婶快生了,我想陪着她。”郭思谨睁开眼冲他笑道:“你猜猜我三婶是谁?你认识的。” “不猜。”赵瑗捏住了她的脸,语气深沉道:“你不想看你儿子?他已经会走了,会自己抱着茶杯喝水,会叫娘了。” 郭思谨嘿嘿一笑,“是叫姨娘,还是叫侧妃娘娘?你夏侧妃的父亲很能干哦,安庆府被他治理的不错。她住哪个院子?还有谢侧妃。太后调教出来的人,都很知书达理。她们两个我都见过,模样也不错。” 赵瑗迟疑了一会儿说:“是圣上赐婚的,我也没办法。”想拒绝还是有办法的。赵瑗当时是想着郭思谨听到他纳了侧妃,兴许会回去。儿子都有姨娘了,能不回去瞧瞧吗? 不怕姨娘虐侍她儿子吗? 结果等了半年,依旧没她的消息。 郭思谨一点都没担心这个,她们是太后宫里的人。太后挑的肯定都是和善的,更何况还有秋葵在呢。 但是提到他的侧妃,郭思谨心里极为不舒服,于是笑呵呵道:“我在的时候,也是想让你纳侧妃的,何况我现在不在,又不打算回去了。你不用跟我解释。” 赵瑗以为她生气了,赶忙解释道:“我没在她们房里宿过。” 郭思谨嘿嘿笑。 “你笑什么?” “你是跟谁学的?” “什么?” “那件事啊,以前你都是直接来,现在还知道搞搞花样了。” 赵瑗原本就有些潮红的脸色,瞬间更红,连带耳朵都红了。 郭思谨走后,赵瑗每晚睡着前就反思一下自己,琢磨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她究竟是不喜欢自己什么。 把自己所有的行为,想了无数次后,得出结论是,虽然他有诸多的地方做的不好。但这些不足以让她离开。 后来,他去请教有过很多女人的军师,问他什么情况下,一个女人会离开她衣食无忧的家。 军师告诉他,男人那方面不让女人满意的时候。 提到这个话题,军师就比较兴奋,吧啦吧啦的跟他讲其中奥妙,并且送给他几本房间秘籍。 赵瑗翻开第一页,立马合上了,过了半个时辰才又偷偷摸摸的翻开。 这一看不当紧,看得他冷汗直流。这就好比,他此前一直以为面粉是用来蒸馒头的,突然发现还能蒸花卷,做烧饼,烙油饼,炸油条,摊煎饼...... 经过昨晚和刚刚不久前几试,发现别的做法,都比蒸馒头好吃。 能如实回答吗? 肯定是不能啊,说实话,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人太没见识了。 赵瑗装着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说:“男人嘛,成亲久了,自然就懂了。”转忙转移话题,“跟我回杭州吧,让你三婶住咱们家里,给她找杭州最好的产婆,还有奶娘。等她生了孩子,你想出去玩,你们再一起出去,她不想带孩子的话,就放在咱们家帮她养着,再过几年,让他跟小愉儿一起念书。“ 赵瑗认为郭思谨一定不会拒绝。他唯一的一项不好,她已经亲身体会到他的进步,以后还会更好。她准备要做的事,也帮她解决了。 不声不响的走了一年。见了面,一句话都没有指责她。去哪儿找他这么大度的男人? 如果他是女人,有一个这样的男人,他一定会死心踏地的跟着他。 郭思谨搂住他的腰时,赵瑗的心愉快得快飞起来。 要答应他了,要答应他了。 郭思谨说:“如果我让你跟我走,你会跟我走吗?从此再不回杭州。带着小愉儿,我们三人寻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安度一生。” 她没等赵瑗回答,又接着说:“你即使说愿意,也是骗我的。你有你的责任,有你要做的事,你不会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 我也一样,我不想把自己年轻的时光,葬送在王府的一片四方之地。我想去外面见更多的人,去做些有趣的事,而不是总和那些夫人们打交道。 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但你的幸福是建立在我不幸的基础。真正的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她,而是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话落后,屋内很静,很长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店伙计在外面敲门说:“饭点到了。”赵瑗呵呵笑了一声,然后说:“好,都依你。” 这个利落的回答。郭思谨很意外,也有一些失落。虽然她是很想帮助赵瑗做一番事,但若是没有其他原因,她更愿意呆在王府里,和夫君一起,看着小愉儿长大。 哪怕他有侧妃呢,她也愿意留在府里。 二人起床后,洗漱了一番,然后去大厅里吃饭。 赵瑗要了四个菜,两碗米饭。 摆饭的是早上同他们说话的那个伙计,四盘菜的份量特别足,其中一碗米饭装的很满。 郭思谨不住的对店伙计说谢谢。 “不用谢,米饭不够了,还可以免费加。” 店伙计将要转身离开时,赵瑗问:“你是哪里人?” “关你何事?这不在客人的服务范围。”虽然这位客人皮相好,举止也文雅,但肯定是个清高落拓的书生。有钱有身份的人谁会放着好客栈不住,住他们家? 店伙计恶劣的态度,赵瑗非但并没有生气,还对他笑着说话:“看到对我娘子好的人,我就想对他好。你想去京城吗?你拿着我的手信去沁园春,那里的工钱高,还管吃住,也可以把家室一并带去。”接着又说:“沁园春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 一年多前,李慕离开了杭州,之后再未回去。也没人有他的消息。沁园春就由里面的管事接手了。 管事的性格跟李慕有很大不同,没有李慕的孤傲,跟谁的关系都处的很好。 赵瑗安排一两个人还是非常容易的。 店伙计觉得他这人莫名其妙,但看他的态度变好了,就给他多说了两句:“别把心思用到对不相干的人身上,还是对自家人好一些吧。” 郭思谨压低了声音接话:“迟早要打仗的,过了淮水就是金国地界,一打起来,淮安县首先遭殃。” 店伙计两眼一瞪:“再打就把金贼赶回老巢了,他们又跨不过淮水,有什么遭殃的。” 听了这话,赵瑗立即改变了主意。 “你们的县令被撤了职,过几天会有新县令上任,到时候你去县衙里谋个差事,别在这里干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他们交待一声。” “什么时候?”店伙计不可置信道:“我早上还看见他的官轿呢。” “就现在。” 店伙计像是有些明白过来了,他涨红着脸说:“您,您不会是钦差大人吧?” 此时的马县令已经被摘了乌纱帽,跪在堂下受审,堂上坐的是知府。 起初,宋小宝还兴致勃勃的看马县令痛哭流涕,后来看腻了,就在县衙里四处溜达消磨时间。眼看着过了中午,还没人来找他,就叫上大波二波他们,准备主动找主子问问情况。出县衙就碰上了赵瑗和郭思谨。 此刻的郭思谨又扮上了原来的样子,粗眉毛,大鼻头;赵瑗加了两个小胡子。 “没别的事,我们就出发吧?”郭思谨说。 宋小宝问:“去哪儿?” “先回海州府。” 赵瑗的脸上虽然改了模样,但穿的仍是上午的衣服,大波看出来是跟夜飞在一起的人。于是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跟我们一起吗?” 赵瑗搂上了郭思谨的肩,“不用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你们公子的相好就行。” 大波二波:“......”这位公子上午还跟一个女的勾肩搭背呢。 郭思谨改装后是变了声音的,他们二人一直把她当成男子,男子和男子相好是怎么回事?直男想不明白啊。 一刻钟后,四人骑马出了淮安县。一个时辰后过了淮水。晚上投宿的时候,郭思谨低声问:“怎么没看到你的暗卫呢?” 赵瑗:“让他们回去了。” “什么?”郭思谨大惊失色:“出城的时候,他们不是跟着的吗?” “他们到淮水就调转头了,人多目标大,跟的人多,更危险。”赵瑗搂着她低笑道:“后面的路,就要靠郭大侠了。” 中午他们吃过饭,赵瑗告诉郭思谨,趁这个机会,去应天府一趟,见见完颜滚。淮安县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他在淮安,等夜飞办完了事,坐马车回杭州。有人看到夜飞,会以为他也回了杭州,不会料到他去了金国地界。 上午还说明日回杭州,不到一天功夫就说去应天府。郭思谨虽然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但觉得他说的想从海州府再去应天府,也是一项重要的事,就说这一段路,他们一起走。 暗卫一个没有了。他到了海州府怎么去应天? 第331章 金皇帝。 大波低声问宋小宝:“这人是什么来头?” “谁?” “赵伯琮。” 赵伯琮是赵瑗小时候的名字,知道的人甚少。在郭思谨面前不想用假名字,又不能用赵瑗,晚饭时大波问他名字,就说叫赵伯琮。 大波想打探更多的消息,赵瑗没理他了。 宋小宝看着二人进了同一个房间,咂了一下嘴说:“他不是说了嘛,我们公子的相好。” 大波直愣愣地怔了一会儿说:“我们公子是女扮男装?还是他是女扮男装?”接着又说:“应该是我们公子。” 在他的认识里,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相好。 大波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他要保护的公子是女人,而且就是衙门里那个女人。 啧啧......如花似玉啊! 次日清早,大波看到郭思谨去柜台前付房钱餐费,他凑到赵瑗面前小声说:“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啊?” 赵瑗斜斜地投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花钱呢?” “你不男人吗?”赵瑗反问他。 大波理直气壮道:“不能比。我是她的雇工,你是她的相好。” 赵瑗的口气比他更理直气壮:“她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也包括钱。你是她的雇工,也就是我的雇工,去把我的马一同牵过来。” 大波:“......” 淮安到海州府两百多里路,昨日半天,赶了八十里路,今日天没黑就到了。 郭思谨在海州府的落脚点,是个大庄园,是她三叔慕容旋买的宅子。 赵瑗问:“哪个是你的房间?我去休息了。” 郭思谨笑道:“这里很安全,四处都有护卫,我带你去客房。” “我跟你住,你不告诉我在哪儿,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去茅厕也跟着。” “瞧这一头的灰土,你先去洗洗,换身衣服,去见一下我三叔。” 一天没摸一下小手了,赵瑗急着回房间:“我为什么要见他?” “你住别人家里,不要见见主家吗?” “我住你房间。” 郭思谨拧着眉头,严厉地说:“不听话,我不管你了。” “......” 慕容旋就去过一次普安王府,当时赵瑗不在。两个人的关系是,谁都听说过谁,但从未见过面。 赵瑗曾派人找了慕容旋半年,都未请到这尊神,没料到有一天,这么容易的就见面了。 慕容旋比赵瑗想象中的年轻,也比他想象中的看起来普通。 他们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这其间,慕容旋起身出去了三四次。 赵瑗以为他是喝多了水,要去茅厕。晚上睡觉时,十分热心地对郭思谨说:“三叔是不是身体有毛病?让他抽空去杭州一趟,让太医帮他瞅瞅。”不但关心你,连你的亲戚们都关心。 郭思谨听了他说的原因后,笑道:“他是去看三婶,三婶有八个月的身孕,别人照看他不放心。”接着兴奋地说:“产婆说怀的是双胎,你猜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瑗才不关心这个,他心里又难受了,顺便还怀疑了自己的智商。他明明很想对他娘子好的,为什么就想不到如何去表达呢? 每次都是看到别人的行为,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我天天守着你。把以前欠你的,统统都补回来。” 没等郭思谨回答,他就开始行动。黄梨木的大床,结实的很,怎么翻腾都没响声,可以无所顾虑的冲撞。 由于这晚十分的卖力,次日清早,赵瑗的精神十分不济,去应天府坚持要坐马车。理由说的充分,反正不赶时间,坐车里,不容易暴露行踪。 坐马车好啊,在车上想摸就摸,想抱就抱。 美滋滋。 临时决定来应天府,不就是想和她在一起的么。 马车的速度慢,再加上每到一个城镇,都会停下来观察四周的地形,到应天府是二十多天之后的事了。 四月二十一日。 赵瑗和郭思谨拿着入城的文书进了应天府,入住在四海客栈。 隔壁茶铺老板段子青,正低着头趴柜台上算帐,桌面被叩响,“你曾经问我问题的答案,我当面告诉你。” 熟悉的声音,令段子青一惊,“主子”二字差点没惊呼出来。他闪身出柜台,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圈,才退回来说话:“您怎么来了?” 赵瑗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方才的话说:“四海茶楼也是我的产业,对方认出你是我的人了。”话里带着明显的得意,“一家人嘛,左口袋放进右口袋,收你房钱,只是走走过场,好去官府备案。” “啊?” “撒出去的产业太多,具体都是哪家记不全了。” 段子青才不信这话。但主子说什么,他就该信听什么。于是把这事放在了一边,又问他关心的:“您怎么来的?” “坐马车来的。” “......跟主子的有多少人?” “一个。” “啊?” “你给我挑两盒好的茶叶,晚上我去探个亲戚。” “去谁家?” “大将军府。” 段子青包茶叶的手顿住了,“大将军府明日摆满月宴,只拿两盒茶叶,是不是不够份量?” “谁满月?” 肯定不是大将军啊。段子青说:“大将军的女儿。” “我去问问我娘子需要带这什么。” 赵瑗拿着一盒茶叶和两套衣服出了门,段子青才想起来,主子娘娘不是被人掳走了吗? “这是哪儿来的?” 四海客栈的头等客房内,赵瑗看着桌子上,用锦布包着的大大小小盒子问郭思谨。 “让人准备的,明日小花的女儿满月,我们提前把礼物带过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路上就知道了,所以特意赶在今日到达这里。这样的话,去大将军府的理由就很充分。 今晚我自己去,见了完颜滚,我告诉他,你是跟我一起来的应天府,问他要不要跟你见一面。 至于你跟着我来的原因,是我们偶然在淮安县见了面,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我,我实在甩不掉,只能让你跟着了。” “......” 赵瑗想的见完颜滚的理由是,他准备做南北的生意,把南方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往北方销,问完颜滚有没有兴趣。 有兴趣就合作,他把货运到淮水,由完颜滚接手。 没兴趣,就让完颜滚帮他开几个通路文书,他自己找人南北的跑,中间给完颜滚好处。 谈成更好,谈不成也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是搭上完颜滚。 郭思谨说他死皮赖脸,赵瑗虽然十分的不满,但不得承认,这是最自然的方式。谎话要想不被拆穿,就要半真半假的说。真里有假,假里有真。这样对方才无法分辨。 如此以来,他与完颜滚见面处于被动方,完颜滚对他的防备之心,将会大大的减弱。 晚饭后,郭思谨只把眉毛描重了一些,脸上别的地方基本没动,穿了男装提着礼物,到了大将军府门前,说是来探望王妃的。 府卫看了完颜滚的手令,急忙在门房处叫了一名小厮领她进去。 大将军府是由望月宫改建的,院落庞大,宛如一个小型的皇宫,穿甬道、过长廊,大约走了一刻多钟的样子,小厮在一处叫春花苑的院子前停下,和立在门口的一个小姑娘说了两句话后,才回头对郭思谨说:“客人随她进去吧。” 郭思谨怎么也没想到,慕容小花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赶快离开应天府,金皇帝在这里。” “在哪儿?” “就在大将军府,这会儿和大将军在书房说话。” “已经晚了。我用将军手令进来的,我还没到这里,就有人你告诉你,我来了。将军肯定也得了消息,不见他一面再走,情理上说不过去。” 此时郭思谨明白了,小厮领着她走的慢的原因,敢情是有另外的人通知了完颜滚。有完颜滚的允许,她才进的这个院子。 宽大的书房里,只有两个人。 金皇帝呵呵笑道:“我刚才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金皇帝和完颜滚是堂兄弟,二人长的有两三分的相似,都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霸气外露。金皇帝和完颜滚不同的地方是,完颜滚没胡子,他留着细长的八字胡,这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的阴冷。 金皇帝秘密到应天府,名为给小侄女添福添寿,其实是和完颜滚商谈南下之事。 半天后,完颜滚才答话:“陛下亲征,是不是太冒险?” 金皇帝大笑了两声后,说:“当年祖父和叔伯们南下也是冒险,不是成功了?尤其是二伯父,亲率大军攻入汴梁城,掳了赵皇帝以及他的儿孙媳妇们,直到现在,仍被传为佳话。此次南下,占领杭州,我们就在那里安家。来汴梁是权宜之计,方便南下罢了。” “陛下准备让谁留守汴梁?” “我的初步打算是,由光英留守。你领西路军二十万攻蜀口,我领六十万渡淮水南下。我们的兵马一动,赵皇帝肯定把所有的兵力全用在淮水一线,后方必然空虚,让元寿领精兵五万由海州府走水路,直逼杭州。”金皇帝哈哈笑道:“五万兵马就占领了他们的京城,这样的成就,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完颜滚虽然对金皇帝有诸多的不满,但统一南方也是他多年的心愿,更何况这是他们整个完颜家族的荣耀。他听到金皇帝的安排,也兴奋起来。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起事?” “九月,正赶上桂花香。” 商定了大事,完颜滚愉快地笑道:“事成之日,趁着大喜,封你的王妃为一品诰命夫人,封小侄女为公主,封号已经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大福。大福公主,你觉得如何?” 金皇帝以为完颜滚会更高兴,结果看到他的脸色冷了下来,随即想到了可能是因为完颜贞。 一个女子而已,至于那么介怀嘛。 眼前要用他,就得迁就。金皇帝转了话题,“刚才说谁来看王妃了?她朋友吗?要不要我去见见?” 完颜滚立马接话:“谢陛下,一介草民而已,不劳您的大驾。” 小厮来向完颜滚报告的是,有位公子自称是王妃的朋友,拿着大将军手令求见王妃。 金皇帝是想讨好完颜滚,你爱妃朋友来了,受到了大金国皇帝的接见,那表明王妃有面子。他没料到完颜滚会拒绝。这是不想落他的人情呢。 于是笑呵呵地说:“我去看看我们的大福公主。你没别的事,我今晚就回去了。”这个人情非让你落不可。 春花苑里的下人们不知道皇帝来了,更不认识他。看到他们过来,进来通报时,说的是:“王妃,将军来了。” “陛下。” 慕容小花看到完颜滚身边的金皇帝,随即变了脸色,从椅子上坐起身,拉着立在旁边的郭思谨就要跪。 “弟妹快请起,现在是在家里,不是在朝堂上。此地没有君臣之分,只有家人。”金皇帝说着话,目光扫向了跪趴在地上郭思谨。 金皇帝有些意外,他没料到来人是女子,还想着叫着一同喝酒呢。 虽然是男装,但只身和王妃独处在内室,两个人的距离又那么近,不可能是男人。男人的脖颈也不会有这么细白。 慕容小花注意到了金皇帝的目光,只得说:“这是臣妾家乡的一个朋友。” “你们汉人有句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金皇帝笑道:“贵客快快请起,跪来跪去的,太见外了。你是王妃的朋友,就是我大金国的朋友。” 自古英雄爱美人。 金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个英雄,坐稳了皇位以后,就开始把目光瞄上了美人,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不管是谁都会被他以各种理由搜罗进后宫。包括他的堂妹完颜贞。 金皇帝看到郭思谨那一刻,想到了南方诗词里,他最喜欢的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瞬间觉得他后宫的三千佳丽个个都是大白菜。 他褪下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递了过去。 “初次见面,未备礼物,这是我十二岁生辰时,祖父送我的。借花献佛,送给弟妹的朋友。” 第332章 难听的话。 赵瑗蹲在四海客栈门口等到将近子时,才远远看到他盼望的身影。 他正要站起来,这时候发现她旁边还有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男人是了解男人的。 赵瑗一眼就从那男人的神态里,看穿了他的心思。同时也看出了,这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蹲着没动,假装没在意眼前的这两个人,在他们走近的时候,他还把头低了低。 “小月姑娘晚安。”声音里透着与本人气质不相符的温柔。 郭思谨没应话,只是冲那人挥了一下手,就转身进了客栈的门,一眼也没看赵瑗,眼稍的余光都未瞄他。 赵瑗想骂人。 他从未骂过人,憋了半天,嘀咕了一声:“挨千刀的混蛋。”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想要站起来的,腿麻了,不听使唤。 他恶狠狠地骂了句:“蠢货。” 这句是他骂自己的。 在她说出要走的那一天,就该把所有的府卫暗卫都用上,把揽月阁严严实实地围起来,出入仔细检查。 把她关在院子里一年,看到现在的小愉儿,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多可爱的小娃娃啊,会哭会笑,蹬着小短腿,哒哒的跑。把手指放在他嘴边,他张口就去咬,然后吐吐小舌头,咯咯咯的仰着脸笑。 在家守着孩子,等着夫君下朝回来,一起用饭,晚上一起睡觉。多好的好日子,偏说要什么自由。 江湖江湖,江湖里的男人,个个都是混蛋,都是豺狼虎豹。 “他是谁?” 赵瑗进房间就问。 郭思谨走到窗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拉上窗帘,才说话:“金皇帝。你这样的装扮不行,明天让小宝帮你改装。还有,今晚我们不能住一起了,我让人另外给你安排房间。”转话又说,“你不够警觉,一个人住不行,去段子青那里住,或是跟宋小宝住一起。” 如果说赵瑗方才的心情算是恶劣的话,现在是非常恶劣。 可以这么说,此时是他有生以来,心情最糟的时候。甚至比刚得知郭思谨离开的时候还要糟。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和侮辱。 金皇帝来了,他就要当缩头乌龟吗? 当缩头乌龟没关系,又不是没当过,但不能是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 赵瑗走到郭思谨身边,装着不在意似的,捏着她的脸蛋笑道:“你跟他说什么?你在将军府都干什么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说我叫祝小月,是同里镇的,跟慕容小花自小是朋友。两个月前死了男人,在家里心情不好,就出来散散心。” 赵瑗:“......” 郭思谨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金皇帝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是好事,再加上又注意上她了。 “他那个人居心不良,新死了男人的女人晦气。”郭思谨顿了一下,咧了咧嘴说,“他要真明着打我主意,我也好用男人新丧拒绝。” 赵瑗:“......”被人咒骂不晦气吗? “他邀请我去汴梁玩,我说今日才到这里,准备陪小花两天,三天后去汴梁。” 赵瑗不满道:“为什么要答应他?” “他来这里肯定是找完颜滚议事的,而且是有大事要拜托,所以才亲自登门。也许就是说南下的事,暗线传递消息太慢了,在信里又不能说得太清楚。如果我去,就能直接见到在汴梁的暗线,甚至可以从金皇帝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 “汴梁你认识谁?” “唐哲和陈正献。” 赵瑗:“......” 赵瑗此时才明白完颜宗烈的死是究竟怎么一回事,是唐哲约了他,然后在四海客栈里杀了完颜宗烈,又告诉了金皇帝看到了自己。 难怪慕容谨当时说让他来应天府呢,原来唐哲是慕容谨的人。 唐哲在杭州的时候,为什么不暗示他一下呢?难道是对他不信任?他娘子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在赵瑗琢磨的时候,郭思谨推着他说:“你现在就离开这个房间,被人发现我们在一起,我们两个人都有危险。有什么消息,我放在段子青那里,让他转给你。明日你就回杭州。” 赵瑗站着没动,认真地问道:“你在将军府这么长时间都做什么了?” 郭思谨稍稍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打叶子牌,金皇帝,完颜滚,小花和我。” 赵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可又想说些什么,于是问:“你赢了吗?” “输了,金皇帝给的钱。”郭思谨接着又说:“我明日要去参加满月宴,晚上住进将军府,三天后和金皇帝留在应天的人,一起去汴梁。” 看来她是真要去汴梁,赵瑗无法再假装平静,严厉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危险?” “我当时拒绝了,可是拒绝不掉。你不用管我。你不跟着我来,我也是要参加满月宴的,一样会遇到他。” 赵瑗气愤极了,可又不知道向谁去撒气,不知道拿什么生气,于是气冲冲地说:“你儿子的满月宴,你参加了吗?” 一晚上的应付,让郭思谨身心疲惫。她主意已决,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和赵瑗继续辩驳下去。她要好好睡一觉,仔细理一下思路,好应对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 “我已经离开了普安王府,现在跟你没任何关系,我此趟是顺便帮你的忙。现在你也安全到了这里,以后我们就不用联系了。” “你再说一遍?” “我以前不想跟你一起,所以才会离开;现在不想跟你在一起,因为你会连累我。”郭思谨望着他凌厉的眼神,平静地说:“你已经娶了两个女人了,还死抓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 “......” “你以前不是常撵我走吗?成亲后从来没正眼瞧过我;当着我的面说娶别人。有身孕的时候,不在我身边;生孩子的时候也不在。天下的男人那么多,我为什么非要跟这样一个人生活?我又不是离开你,活不下去了。” 郭思谨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摔倒的时候,你拉都不拉一把,手背蹭破了皮,疼得要命,你还觉得我娇气。我怕黑,让你陪我去趟茅厕,你都十分的不情愿。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还跑来指责我。如果不是我对你有用,你是不是就不会去德清找我了?” 末了重重地说:“我忘不掉你曾经对我的不好,每次想起来,就不想看见你。” 赵瑗冷笑:“那你为什么翻我窗户?为什么主动找我?” 郭思谨挡掉了他捏着她脸蛋的手,快速地眨了两下眼说:“女人也是有需求,毕竟你长的好看么。去找小倌儿还要给钱。” “你再说一遍?”说这话的时候,赵瑗抓住了她的脖子。 “又来了。“郭思谨握着他的手臂刚一用力,赵瑗就自动松了手。” 今非昔比,你现在打不过我。”她转身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说:“有武功真好啊!你不走,我走。” 第333章 登门。 赵瑗被点了穴道,眼睁睁地看着郭思谨出了门。直到一刻钟后,宋小宝进来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他才重获自由。 “姐姐走了,你要是真为她着想,就别去找她......” 赵瑗没接宋小宝的话,拉门出去,接着“嘭”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 宋小宝对着门继续说:“你找也找不到,我都不一定能找到呢。” 有人说智慧的力量是无穷的。 但在某些时候,再高的智慧也用不上。 比如此时的赵瑗,他不知道去哪里找郭思谨。哪怕她根本没有出这家客栈,可他无法做到一间一间的去敲门查看。 但这不等于,他会放弃去找她。 赵瑗彻底改了装扮,头发剪得参差不齐,毛烘烘的散披着,遮去了一半的脸,余下的一半脸,又被大胡子占去了一部分,鼻子左边加了颗大黑痣。 段子青对着他这个造型,点了点头:“行,我都认不出来了。要注意走路的姿势,一摇三晃很随意的走。” 次日,赵瑗和宋小宝提了两盒茶点,入了将军府。吃饭的时候,以去茅厕为由,在摆酒席的园子里转了几趟,也未见着郭思谨。 宋小宝:“别找了。你这找来找去的,净是给她添麻烦。找到她,又能怎样?你能当着大家面把她拉走?你一暴露全完了。多少人都要受你的连累。” 赵瑗:“我没找她。” “......你没找到,在这里瞎转什么?” 此时宋小宝烦赵瑗,再加上又不是在他的地盘上,他也管不住自己,说话就有些放肆,“要不是你,我就跟着姐姐了。她怕你胡来,所以让我跟着你。你看,因为你不听话,姐姐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 “滚。你们的死活关我屁事。” 宋小宝:“......” 宋小宝站起了身:“我走了啊,你要胡来,就真把我们坑死了。” 晚上赵瑗告诉段子青,想与完颜滚合作做生意,让他想办法把他写的信送到完颜滚手里。 段子青说:“我安排你直接跟他见面吧。” “你什么时候跟完颜滚有关系了?” “我认识一个门路多的人,就是买咱们瓷器的那个吕老伯,你还记得吗?” 赵瑗问:“你调查了吗?他是什么人?” “没调查,但不是敌人。”段子青顿了一下说,“应该是江湖义士之流。” “你怎么确定?” “有次我们的人受了伤,差点暴露,是被他救了。” “他怎么能跟完颜滚搭上关系?” “去年大将军府改建,是他领着一帮人干的活,完颜滚非常满意,专门在花月楼摆宴重谢他。” “他的住处你知道吗?” “南市。” 段子青当晚就去找人。次日中午,对方就回了话,并亲自带赵瑗去大将军府见完颜滚。 赵瑗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急。 老师再三告诉过他,急事要缓办,否则就容易出错。 他原计划见了完颜滚后,先说生意的事,然后再说听说郭思谨来过大将军府。可是见了完颜滚就憋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问:“她现在哪儿?” 这件事,完颜滚也很郁闷,慕容小花天天跟他吵闹。即使他不怕金皇帝,可左右不了他的思想行为。更何况是面临着一场必定会胜利的大仗,这时候因为一个女子跟他闹了别扭,不让自己领兵也是有可能的。 他用食指拨弄着紧皱的眉毛,顺口接话:“谁?” 赵瑗忍着内心急燥得乱蹦的心,假装平静地说:“我娘子。”怕他推脱说不知道,直接说:“她来你这里了。我跟她一起来的应天府,那天晚上她回去告诉我,见了你们皇帝,接着就不见人了。” 赵瑗也在应天府的事,慕容小花告诉过他,说的理由,和郭思谨在客栈里同赵瑗说的差不多。偶然碰到,死皮赖脸非着跟着。 赵瑗救过他的命,没法悄无声息的杀掉,但也不想保护他。完颜滚打算装着不知道,结果他跑上门来了。 完颜滚坐直了身子说:“你找我就这件事吗?报歉了,我帮不了你。”又搪塞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自己家的事还理不清楚呢。” 赵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马站起了身,指着完颜滚说:“你不是不想帮我,你是怕你们皇帝,你不敢惹他。先不说我亲自上门来求你,就说她是你王妃的姐姐,你也不能放任不管。你们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 赵瑗连珠炮道:“你以为你不管别人的事,就可以安然度日?我告诉你,未来的某一日,你比你七弟的下场还要惨。别忘了你大妃和你儿子还在中都府呢。你千万别说他们喜欢那里,你哄着自己玩吧,除了你自己,谁都不会信。” “你们目前有五六十万大军驻扎在汴梁和应天府两地,而且还在陆续往这里调兵,是不是准备把北方的兵全调过来?你们想着南下,别人就不会想吗?真要打起仗来,后方空虚,就等着别人的铁蹄践踏你们的老巢吧。” “你们的皇帝是不用怕,赢了南边,再折回来跟北方打。反正他的妻儿老小都在汴梁,蒙古真要起兵,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汴梁城来,中都府可就不一样了。你即使不关心你那边的妻儿,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良心不会难受吗?” 完颜滚听到这里眯了眯眼。 赵瑗接着又说:“一旦没了战事,你就没了用处。远的不说,完颜宗烈的下场你是看到了。即便你们皇帝念在你有大功的份上,让你安度晚年。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老色鬼若是看上你的小花了,你手中没有兵权,能保得着她吗?” 完颜滚从牙缝了蹦出了两个字:“他敢。” 赵瑗:“行。我信你有胆量和你们皇帝相争,也信你在你们皇帝眼中,是同你们其他叔伯兄弟是不同的。你既是有这个能耐,你去保你王妃的姐姐,来证明你的想法是对的。看你们的皇帝会不会顾忌你的立场和感受。” 赵瑗临走时,衷恳地对完颜滚说:“完颜家族不是你一个人的,它的荣耀不属于你,也庇护不了你。有国才有家,但家都没有了,何来的国?真正需要你的人,只有你的家人和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会带着自己的二十万亲军回到中都府,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第334章 好主意。 赵瑗走后,完颜滚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刻钟后,才去春花苑。看到两个女子低头浅笑着,逗摇篮里的小宝宝,心中的郁结瞬间清明了许多。 “姐姐现在想回南方的话,我派人送你。” 两个女子同时抬头看她。 慕容小花笑意盈盈道:“谢谢将军。”又对郭思谨说,“要不姐姐现在就离开,在马车上睡觉也是一样的。” 郭思谨站起身说:“不能因为我让将军和皇帝之间有隔阂,我去一趟汴梁,从汴梁回南方。妹妹别担心。皇帝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万不会屈尊为难一个小女子。” 因为完颜贞的事,那时候她大骂皇帝呢,这是在安慰小花。完颜滚决定帮帮她,于是说:“这样也行,我派两个人跟着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让他们照应一下。” 郭思谨拒绝道:“谢谢将军,不用了。真遇着麻烦,我有武功,又会易容,混出城不是难事。” 赵瑗从大将军府出去,在四海客栈里吃了两碗饭,骑马上路奔往汴梁,而郭思谨两日后才坐马车离开应天府。 两个人到达的时间,中间差了五日。 在这五日里,赵瑗用尽了办法,也没找到人。甚至冒险联系上了陈正献,也一样没有郭思谨的消息。 陈正献是太子少保,每日都会出入皇宫给太子授课。 他告诉赵瑗,金皇帝回宫后,没带女子,也没听说宫里新进女子。而且还说,金皇帝回宫后,并未出宫。这就排除了把人安排在宫外的可能。 赵瑗骂自己惊慌过了头。她没可能跟金皇帝走嘛,是想甩掉自己,故布的迷阵。她三婶快生了,她说陪她三婶的。 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在海州府了。 赵瑗在汴梁城外与郭思谨的马车,擦身而过。七日后,到达海州府,见到了慕容旋。 目光如炬的慕容旋,乍一见没认出来他。 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蓬乱的头发里,有小动物出没;隔着两三步远就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的馊臭味儿。 慕容旋后退了两步,才同他说话,言语不悦道:“身为一国皇子,肩负着万千人的希望和收复北方的重任,将近二十年的努力,就要见分晓的时候,你却在这里儿女情长。” 不能让岳家人小瞧啊!赵瑗分辩:“没耽误正事,我去游说了完颜滚,还见了汴梁的暗线,刚才告诉你的那些消息,在应天府的时候,就让人快马送杭州了。” 慕容旋:“你认为他们什么时候会起兵?” 他这一路奔来,汗还没落,头发里特别痒。赵瑗挠了挠几下,才接话:“最迟明年春天。” 慕容旋皱了皱眉:“腊月左右的天气最冷,行军不便,应该不会在那时候。要么是春天,要么是十一月之前。你什么时候回杭州?”转话又说:“我给你安排马车,你现在就回吧。小谨的事你不用管了。”没法说让他骑马走啊,瞧他站的样子,双腿都并不拢了,还颤颤的抖着。 未等赵瑗接话,慕容旋又说:“你先去洗个澡。” 赵瑗:“我先去睡会儿。” 慕容旋的眉额皱的更紧了,连声说:“先洗澡,先洗澡,多洗几遍。头发洗不干净,全剪了,免得传染给别人。 “......“ 赵瑗在海州府的第十二日,收到了杭州的急信,皇帝召他速回。 他拿着信去问慕容旋:“圣上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慕容旋头也没抬地说:“我告诉他的,你今日再不走,我让人把你敲晕了,扔马车上拉走。” 这帮岳家人,都是无官无职的平民,凭什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赵瑗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只得离开。 在他和郭思谨分开的这第二十九天里,他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心却没有那么慌了。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郭思谨到达汴梁的次日,陈正献就得了消息,太子告诉他,他父皇看上了一个汉人女子,那女子有个性不愿入宫,安排在福隆客栈。 陈正献正大光明去的福隆客栈,和太子一起。是他鼓动太子去的,说他父皇喜欢的人,就要走近一些,亲自登门送份礼物。 金国的太子叫完颜光英,今年二十一岁。金皇帝后宫的女子,他几乎都见过,自已也有十多位妃子。还经常偷偷的出入脂粉楼,但看到郭思谨那一刻,还是呆怔住了。 难怪父皇那么上心呢,的确非寻常姿色。 肤色光洁白净,没有一丁点脂粉;平直的浓眉直入鬓角,温婉里又带有几分英气。满头的青丝在头顶绾了一个髻,除了一根木簪外,再没别的装饰。普通的青布衣,像是洗的次数太多,看起来很柔软。 没有普通女子的卑谦,更没有贵族女子的高傲。在一国太子面前,神色如常,谈吐自然。无论提到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话。 完颜光英听闻她是江湖女子,就刻意的跟她聊关于江湖上的事,聊到山上的事她熟悉,聊到海里的事也熟悉。 当她讲到曾被一伙山匪掳上山时,完颜光英不禁紧张起来。又听到有人救了她,才松了口气。 完颜光英在回去的路上,悄悄问陈正献:“她会入宫吗?” 陈正献:“臣不知陛下想法。听祝姑娘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不会入宫,她不是说更喜欢江南吗?” 半天后,完颜光英又问:“她现在是父皇的人了吗?” 陈正献:“殿下不知的事,臣更不知。”接着又说,“礼物已经送到,殿下以后最好别来了,来的次数多,被人知道了,会惹非议。也会惹陛下不满。” 三天后,完颜光英调查出祝小月还不是他父皇的人,于是又去了一趟福隆客栈。和郭思谨闲聊了一番后,问道:“姑娘有何打算呢?父皇是个执着的人,长此下去,姑娘早晚会入宫。” 郭思谨笑道:“陛下是可以做我父亲的人了,纵然他是天下之主,也不是我所追求的归宿。况且我夫君新丧,暂不考虑婚配。” 完颜光英松了口气。迟疑了半天,下定决心道:“姑娘既是有这样的想法,不如离开汴梁。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暂且回去吧。到了江南后,给我捎信过来说个落脚地,到时候我去寻你。” 郭思谨饮了几口茶后,笑了一声,才接话:“殿下想让我走,就直说,说什么寻我的话。汴梁距江南相隔几千里,你是太子,怎么可能随便离开。我就是心情不好,四处走走散心,本就没打算在此长住,更没想着攀附富贵。” 完颜光英急忙说:“姑娘误会了,最迟年底,我就会去杭州。” “哦?出使杭州吗?那我们倒是有机会见面了,我正在考虑是否在杭州安家呢。” 完颜光英低声说:“我说了,姑娘莫要告诉别人。我们准备九月出兵,统一南北,到时候定都杭州。我要留守汴梁,估计到明年底,那边稳定了才能过去。” 郭思谨稍怔了一下,笑呵呵道:“南北统一是民心所向。普通人出行太不方便了,尤其是过淮水的时候,再三盘查。陛下雄才大略,可以和秦皇汉武相提并论。”转话又说,“这么伟大的壮举,为什么让太子留守汴梁?太子是储君,未来天子,第一个到达杭州才对。” 完颜光英还以为她是想和自己早些见面。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 “陛下要亲征,总要有人来守汴梁的。” 郭思谨道:“这些大事,我不懂。但我和夫君曾经出过海,从海州府出发,乘海船经定海州府,再转钱塘江,可直达杭州。南下的部队一旦冲破淮水,就胜利在望。 那时候太子率人从海上出发,先一步到杭州多好。第一人不但容易被世人记住,也容易被后人记住,就如二太子当年入了汴梁城一样。二太子一战成名,很多江南人不知有太子,只知二太子。” 虽然那时候完颜光英只有三四岁,但这种大事件,他了解的十分清楚,二太子是他二爷爷。那时候并不是叫二太子,因为掳了赵皇帝战功赫赫,光芒远远盖过了太子。才被人称作“二太子”。 此时他听了郭思谨的话,心不在焉地点头:“姑娘所言极是,只是父皇另安排有人走海路去杭州。” 郭思谨心里惊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太子莫要往心里去。早去一日,晚去一日也是一样的。我这个人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给朋友分享。我是想让太子早些看到西湖的山水。尤其是断桥残雪,是在冬日里才会出现的美景。” 在众多男人眼中,自身的事业地位,远比一个女人重要得多。提到入杭州一事,完颜光英瞬间没了心情,又闲聊了几句后,就匆匆告辞。 走出福隆客栈,完颜光英头脑清醒了许多。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会儿,又折身回去。 自他和陈正献一起见过郭思谨后,就秘密调查了她,得到了答案令他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子,父皇不可能这么迁就她。 但没想到她的背后之人是他五叔完颜滚,而她是王五妃的家乡好友。 完颜光英见过慕容小花,知道那个江南女子和他五叔的关系极好,不久前还有了孩子。所以他对郭思谨的身份,没什么怀疑。但今日说出去的话,实在太出格了。 虽然朝中的人都知道要南下了,但具体时间,具体安排,只有少数人知晓。 完颜光英回到福隆客栈再次叮嘱郭思谨,今日的谈话万不可告诉其他人时,郭思谨笑道:“看来太子是把我当成了好朋友,才把如此私密的事告诉我。那小女斗胆求好友一件事,可行?” “你说。” “我准备听从太子的劝告离开汴梁,太子能否帮忙安排?” 完颜光英毫不犹豫道:“行。” 五月二十二日晚,郭思谨离开了汴梁西行至荥州,然后一路南下去大理国。 十天之后,赵瑗接到了由陈正献这条暗线传递的,有关金国出兵的具体消息,并在信尾说:斯人已离去。 赵瑗看到信后,没有多少喜悦,而狠狠地骂了一句:正吃狗食的的狗崽子。 他的人居然不向他汇报实情了,还说没她的消息。 这辈子别想洗涮汉奸的罪名了。 御书房。 皇帝问于允文:“八月份前,大船能全部完工吗?” 于允文放下手中的笔,答道:“到八月底海船最多载二十万人,林大人亲自督办才有这样的速度。”林大人是宋羿,官场上的人都管他叫林大人,背后叫他小林大人。极少数熟人叫宋大人。 皇帝说:“宋大人是个能干的。”接着叹了口气,“有件事比较难办。”他对着福全使了个眼色,福全领着内侍出了御书房,并把门关了。 皇帝接着说:“有人建议金国一旦起兵,就把秦太师杀了以示抗敌之心,你怎么看?” 于允文惊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常色,回答得模楞两可:“有利有弊。” “你说。” “弊是秦太师于国有功,这时候杀了他,有过河拆桥之嫌;利是可以召集到武穆将军的旧部,全民一心,共同抗敌。” 皇帝又叹了一口气:“这次若是失败,就是真正的灭国,再没有谈判的机会,也用不着这个提倡议和的丞相了。” 于允文说:“圣上是不是问一下两位殿下的意见?” “你猜他们怎么说?” 答案很明显,还用猜吗?于允文说:“臣猜不出。” “大皇子说杀;二皇子说留。” 于允文接话道:“臣觉得,圣上属意谁做太子,就采纳谁的意见。” 皇帝避过了太子的话题,而是说:“太师也是有想法的,若不然他早就让宋大人认祖归了宗。他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给他秦家留后呢。” 于允文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嗯?” “让秦太师自己死,最好是病死。既不会落人后柄,又为主战派出了气。” “倒是个好办法。” 就在此时,门被叩响。福全在门外说:“大殿下来了。” 第335章 准备。 皇帝听了赵瑗的话后,问道:“你认为完颜滚回中都府的可能有多大?” “依目前的状况来看,可能性不大,完颜滚对金皇帝的忠诚,超出了我们的预料。需要一件釜底抽薪的事,再猛推他一把。” “什么样的事呢?” 赵瑗答:“臣还未想到。” 于允文:“完颜滚不是对他的王妃很重视吗?想办法让金皇帝打他王妃的主意。比如说,慕容小花是天府星降世,是皇后的命格。金皇帝的疑心大,即使不信,以防万一,也会想办法把她弄到手。” 赵瑗:“......” 皇帝看到赵瑗的脸色不太好,转了话题:“他们若是也派兵走海路,我们怎么应对?在海上打起来,要说我们是有优势的。 但我们一是没时间跟他们纠缠,二是我们的大船最多只能乘载二十万人,无法增兵。一旦打起来,必有伤亡。 登岸的时候,能有十五万全须全尾的兵,就是乐观估计。汴梁至少会驻守十万金军,即使是老弱病残,用十五万的人去攻城,也费力。二十万这个数不能再少了。” 赵瑗:“组织死士,从陆地上过淮水,阻拦他们。想办法让从海上登岸的二十大军,不与他们碰面。” 御书房里的另外两个人没有接话。 方法是好。 去哪找人?找多少人才能与他们的五万精兵对抗? 人少了阻止不了,人多了太显眼,过不了淮水。 于允文说:“把人分散,分别从陆路的五个关口以及海上提前陆续进入金国占领地。” 皇帝问:“需要多少人?” 于允文迟疑道:“至少两万人吧,再少了挡不住。” 赵瑗:“即使是两万,也差不多是一对三。”他顿了一下,又说:“两万人不是两百人,聚到一块,人头黑压压的一大片,藏在哪里,不会被他们发现?” 皇帝幽幽地说:“我们曾认为派何人去守采石矶和江都府是关键,又认为派谁刺杀狗皇帝是关键,其实最关键的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挡住他们走海路的五万精兵。既挡了他们,又不能让对方把消息放出去。” 看二人长久的不接话。皇帝大声对着门口喊:“福全,传旨让大将军、安国公和周尚书进宫。” 六月二十一日,郭思谨到达了大理国。 她向慕容谨请教赵皇帝问的问题时,慕容谨低头在纸上画着一个弓箭的图案,心不在焉地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主动问我问题。” 郭思谨捏着祝东风的肩膀,笑嘻嘻道:“我是来我看娘的,问题只是顺便问。以前没问过你,我一样做的很好。”歪头看着祝东风的脸色说,“娘,你说是吧?” 想到慕容谨说他自己不回去,也不让她回去的话。祝东风拉着她手,黯然道:“来,坐着歇会儿。”迟疑了片刻后,又说,“……这次我们帮不了大家了……” 没等她的话说完,郭思谨嘿嘿笑道:“你们千万别回去,你们一回去,还有别人什么事啊!要把功劳让给年轻人嘛。我也不上战场,那都是男人们的事,我最多让父亲的信息网,帮他们送个情报。关键是我弟弟,你们给他写封信,就说我父亲得了重病,让他来侍疾。” 我身体这么好,什么时候病过?你以为我是赵瑗那个弱不经风的小白脸?慕容谨:“......” 二十多天后,在南粤府的慕容白,看着从大理国发来的信件,皱着眉对宋羿说:“干爹,荆春秋这是又作什么妖呢?信上说病得卧床不起了。比以前还严重哇,以前还能坐。这都躺着不能动了,还活着有什么意义哇。” 宋羿笑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慕容白哼哼了两声说:“我才不去,一回去,就出不来了。我就当没收到他的信。” “那你就等着他的后手吧。” “什么?” “他肯定想到你会不听他的话,也许此时,就在想别的法子对付你。” 十五天后,宋羿收到了从大理国发来的信,内容和慕容白收到的大同小异,小异的地方是,让宋羿把慕容白送过去,慕容谨病危,想要见他一面。 宋羿在慕容白面前没提收到信的事,而是以公事为由,骗他陪自己去大理国走一趟。 把人交给慕容谨后,他独自离开了。 三天后,慕容谨找不到慕容白。一个月后,慕容白出现在杭州。 时间在众人的忙忙碌碌中,匆匆而过,就好像在转眼之间,中秋节快到了。 八月十日这天,金皇帝接到了自来蒙古国的秘信,蒙古国集结了三十万大军,准备于八月二十九日发兵中都府。 中都府的守军只有十万。 离他计划南下的九月初九,剩下了二十九天。离蒙古国发兵的时间,还剩十九天。 朝会上,由谁领兵回中都府,在几个将军当中起了争议,谁都不愿回去啊。南下是进攻,回中都府是守城。守住了理所当然,守不住就是大罪。 散了朝后,金皇帝问唐哲:“先生觉得谁合适?” 唐哲道:“除了大将军完颜滚外,谁回去都合适。” “先生何出此言?” “其一、西路军由大将军带领必胜,而且能把损伤降到最低。万一陛下南下受阻,大将军可以直插他们的后方。其二、大将军一旦回到中都府,就脱离了陛下的掌控。待天下大定之后,终将成为心头大患。原来还有乌古氏和他的两个儿子牵制着他......” 金皇帝听了此话,虽然心里极为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他这位老师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三日后,在应天府的完颜滚得到了这番谈话的内容,当晚快马奔往汴梁,在朝上,当众向金皇帝陈述他回中都府的利处。 终有人主动站出来去填中都府那个坑,众将军们迫不及待地附议。 这个时候大家的情绪最重要,金皇帝只得应了。下朝后,单独留了完颜滚说话:“北方天气寒冷,王妃就暂时不动了,待南方大定,你回来接她一起迁去杭州。我们剩下来的兄弟不多,住的近了,日常来往方便。” 这是拿他王妃做人质呢,完颜滚当时怒火中烧,却不动声色地应道:“好。”待大队人马离了京,再想办法把她接去北方。 八月二十五日,金国大将军完颜滚带领他的亲军二十万,朝着中都府的方向,一路北上。 这日,赵皇帝在朝会上问众臣,他准备立大皇子赵瑗为太子,可有人反对? 众朝臣哗然,但无人反对。 二皇子赵渠的最大支持者秦太师,缠绵病塌了半个月,于十日前去世了。 大家以为二皇子妃的祖父王太傅会反对,没料到他第一个站出来说:“陛下决策英明。” 紧接着大将军吴瑜也站出来说:“臣附议。” 吏部尚书:“臣附议。” 兵部尚书:“臣附议。” 很多人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太傅和大将军不是二皇子的人吗?一个是他岳家祖父,一个是他舅父。但一看朝中的近半数势力都支持了,纷纷表示赞同。 尤其原来就支持赵瑗的那些人,表示赞同的声音尤其高昂。 朝臣里面,有一个人是比较特殊的,那就是安国公。他后悔不该听夫人的话。近一年多来,和赵瑗的关系处的淡淡的。虽然他并没有和赵渠走的太近,但静观其变的态度,等于是放弃了赵瑗。 在如此的重大时刻,这件事的主角却没在场。 赵瑗近期一直在淮水和长江两岸忙碌,昨天才回的杭州。皇帝准了他半日的空闲,此时正在普安王府逗小愉儿玩。小愉儿一岁半了,长的越来越像郭思谨,尤其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让赵瑗看到小愉儿时,既欢喜又气愤。 这个死女人,也不知道藏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打仗是男人们的事,一个小女人胡乱在里面搅合什么。瞧她能的,还搞什么情报消息,没了她,这边照样能收到消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皇帝有暗线,他有暗线,二皇子也有,将军和国公们都有,少她一个还不打仗了? 坚决发誓,以后再找上门,也不要她了。哭死也没用。 没心没肺死女人。 赵瑗捏着小愉儿肉嘟嘟的小脸,眼前出现的是郭思谨傻笑的脸,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小愉儿扒着他的手,哇哇的哭。 就在这时候张伯领着大将军吴瑜进了院门。 吴大将军好奇地问道:“大皇子是后爹吗?在这里躲着偷偷的拧孩子?” 儿子在哭呢,赵瑗哪顾得上招呼客人。他急忙松了手,揉着被他捏红的小脸蛋,连声说:“不哭,不哭,爹不是有意的。”抓了小愉儿的小手就往自己脸上按,“要不小愉儿还回来。” 朝堂上都炸了,这边在傻傻地逗孩子。 吴大将军在旁边大笑。 小愉儿挣脱了小手,哭着哒哒哒的朝在门口张望的秋葵跑去,“娘,娘......” 秋葵蹲下身,把他抱怀里,帮他擦着眼泪说:“......小愉儿错了,应该叫姨娘,小愉儿的娘亲去给小愉儿买好吃的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渐渐远后,院子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还是大将军打破了沉默,他呵呵笑道:“我是来给大殿下道喜来了,估计不久圣旨就会到。” 张伯的心嘭嘭直跳,话脱口而出:“大将军所指何喜?” 此时赵瑗被小愉儿的哭声,搞得心乱糟糟的,也打不笑脸,说话的口气略有些不耐烦,“这时候能有什么喜事?” 大将军:“大殿下立为太子了。” 这个时候大将军登门道喜,肯定是大喜。张伯虽然猜想到了,仍是觉得突然,语气有些结巴:“......什,什么时候说的?” “刚刚圣上提议,在朝的全部附议,我出宫的时候,王太傅正在拟旨。” 赵瑗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声问道:“圣上为什么立我为太子?大将军为何亲自来贺喜?” 吴大将军四处看了一下,低声道:“据我猜测圣上是想让太子随我一起领军入汴梁,在那里称帝。” 赵瑗惊住了,呆了片刻后急声问:“圣上呢?” “圣上留杭州。” 赵瑗立马站起了身:“这怎么行。” 吴大将军拍了拍他的椅子,低声说:“我也是猜测,圣旨还没到呢,殿下急早了。” 他不在杭州才两个月,太子怎么突然换人了?赵渠虽然还没封太子,但跟太子的职责差不多,近期一大半的朝政都是由他来主理的。赵瑗缓缓坐下,望着吴将军迟疑道:“圣上对将军说了什么吗?” “圣上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准备让赵渠守杭州,处理朝政。” 于允文的计谋就是如此啊!皇帝称病不上朝,暗中领精兵二十万由海路入汴梁。赵瑗问:“有什么问题吗?” 吴将军慢声说:“我猜圣上是想亲自上阵。”没等赵瑗答话,接着又说:“众人都说最了解圣上的人是那个姓秦的。姓秦的才同圣上认识多久,圣上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望月宫的九少爷嘛。相貌俊美,剑法高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噢,对了,你岳母还曾经救过他。” 赵瑗惊了一下,郭思谨的身世,从未公开说过呢。他一直以为吴大将军不知道。 大将军看到他惊讶的样子又说:“当年,我曾向你岳母提过亲,慕容谨那厮从中作梗,就没成。” 赵瑗又惊。 大将军:“扯远了,继续说圣上......” 这日大将军跟赵瑗聊了很久,大都是关于皇帝。直到榜晚十分,宫里来传旨,才离开。 九月初一,金皇帝在启程之前,听从唐哲的建议,让人去应天府接慕容小花,准备带她一起南下。三日后,却接到了慕容小花在途中服毒自尽的消息。 次日尸身运到汴梁,经他亲自检查,人不但早就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僵硬了。 “死娘们,挑拨我兄弟关系,坑我大金啊!” 金皇帝愤怒之后,又去问唐哲怎么办。 “封死消息,拿下杭州前,王妃的死讯万不能泄露出去。” “五弟身为大将军,到处都有他的人。不要说几十天不露面,就是三天不露面,他都会怀疑。” “王妃不是有个朋友嘛,找到她。对外就说王妃病了,由她来侍疾,再派人把人盯死,别让传消息出去。” 第336章 序幕。 郭思谨在九月五日才得到赵瑗立为太子的消息,同时还有自己被立为太子妃,和赵愉立为皇太孙的消息。 那时候,她刚指挥着人把彭城县令的一家五口人藏好,并写了封书信着人给他送去。 从海州府到汴梁,一共要经过三个州府九个县。 这几个月里,她让人调查了知府和县令的家人和作息情况,从九月五日起,沿途的人同时行动,把他们家人掳了看起来,用以要挟。 警告他们,五日内,不许往京城里送信。 彭城是交通要道,知府是完颜家族的人,而且有武功,所以这个地方,她要亲自上阵才放心。 金皇帝九月九日南下,只要在南下前得不到消息,等他离开汴梁,汴梁城的消息就发不出去了。 四个城门口,都埋伏的有人,看到驿差就跟上,出城十里之外,捉人。 郭思谨看着布帛上的消息,近几个月奔忙的疲累一扫而空。原来她清出来的路,是给他走的啊!算时间,已经在海上了吧。 她得的消息是,走海路的二十万精兵在九月八日清晨登岸,十五日,也就是金皇帝南下的第七日,到达汴梁。 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早一天出发,早一天暴露。万一有消息传出金皇帝那里,他们回救汴梁,就麻烦了。二十万精兵估计得全军覆没。 郭思谨又喜又忧的时候,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她看后,用火烧掉,对宋小宝说:“你回海州府找我三叔,下面就看你们的了。”顿了一下,又说:“要机灵一点,打不过了就跑,回头再找机会。” 宋小宝问:“姐姐呢?” “我去应天府。” “干什么?” “天越来越冷,去问问我堂妹,今年要不要去南方过冬。” 御书房内,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对二皇子赵渠说:“有天大好事的时候,往往要承担天大的风险。被立为太子的人,要领兵前往汴梁,此去凶多吉少。” “沿途有千千万万的人,其中一个人把消息递给了狗皇帝,大哥就失败了;提前埋在北方的人挡不住他们的五万人,也失败;攻占汴梁的消息传到狗皇帝那里的时候,狗皇帝没死,更是败;北方的完颜滚没在中都府称帝,南下的将军们就不会急着向新主子表忠心,跑回去救他。” 皇帝转话道:“而杭州,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有危险,那就是狗皇帝冲破了长江防线。”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么想来,真有点对不起大哥呢。” 赵渠掀了掀嘴唇,却没有接话。 皇帝突然问:“你相信天命吗?”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自称真命天子,在天子面前,谁有胆量说不信命?可是此时说信命,又太消极了一些。赵渠迟疑了一会儿道:“不全信。” “有个据说是从我们未来穿越过来的人,我问过她,谁是下一任的皇帝。”皇帝猛一转身,盯着赵渠道:“你猜她怎么说?” “是大哥吗?” 皇帝徐徐地叹了口气,才说话:“她说是你,她还说北方没有收回来。” 赵渠瞬间瞪大了眼,呼吸都急促了:“爹爹,您怎么不早说,大哥才出发两天,现在召回还来得及。我们一起死守长江。”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 半天后,皇帝说:“不,我要赌一下。”接着放缓了声音:“这也是王太傅支持立你大哥为太子的原因。与有可能当上皇帝相比,他更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赵渠更急:“可也不能就这样把危险推给大哥。” 皇帝强撑了精神,呵呵笑道:“我们前期准备的很充分,说不定赢了呢。如果一切顺利,你大哥就会拿着我的金印,在汴梁称帝。” 片刻之后,笑容就消失了,“他的皇位是用命换来的,所以你不要心生不满。日后无论他怎么待你,只要不伤你以及你家人的性命,你都不要生出异心,想着反他。” 赵渠重重的“嗯”了一声。 皇帝的话更加沉重:“假如他失败了,而我们安然无恙,等你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现在的皇太孙。慕容家的人为这个国家付出的太多了,这也算是给他们的补偿。” 赵渠已经在皇后哪里,得知了郭思谨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阻止五万金军的人,是由慕容旋召集起来了。他觉得皇帝的决定很合理。 点了点头,又问:“那爹爹呢?” “我做太上皇,远离朝政,远离皇宫。”皇帝破天荒地哈哈大笑,“我能不能如愿,就看天命是否向着我们了。” 远在大理的慕容谨,也是在这一天收到赵氏朝廷立太子的消息。他的人全部调去了北方,消息的来源只能依靠双方来往的国书。 段玉走后,慕容谨笑逐颜开:“一想到下一任皇帝是我们的孙子,我心里就平衡了。这么多年流血流汗,也算没白流。慕容家的钱财,最终也没便宜给别人,父亲也能彻底想开。” 在大理的小院子里,北边的消息,一点也得不到。自己仿佛成了瞎子,聋子。最近祝东风每日都在惴惴不安和焦虑中度过,她总担心万一,可又敢说出口,慕容谨不主动说的事,她问都不敢问。 与她相反,慕容谨就像没事一样,该吃吃该睡睡。 但祝东风认为,他是故意做样子让她宽心。此时听他说着将来,心里稍稍安稳了些。接话道:“小谨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在我面前叫她小谨。”慕容谨装着生气的样子说:“总觉得是在说我,你说你给她起什么名字不好,那么多的字,偏要用谨,跟我争名字?这就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 祝东风反驳道:“你不喜欢她的原因,难道不是你觉得她让我受苦了吗?” 就是这个原因,但慕容谨死不承认,他拉着祝东风的手,低声说:“让你受苦的是我,不是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下次见她,我一定会对她好点,天天像朵花一样对着她笑。” 郭思谨迎风打了两声喷嚏,打马朝着应天府疾驰。 金皇帝一定要死啊! 不然她的小瑗瑗就有大危险了。 金皇帝那里已经安排了三重保险。一是唐哲说服副将杀了金皇帝,撤兵回中都府救援完颜滚;二是包括荆无名在内的三名杀手混在金兵里,找时机刺杀;第三是自己,接近他,给他下毒。 如果自己的武功足够好,拼死刺杀,成功的可能最大。但郭思谨明白,自己这点武功,不是金皇帝的对手,何况他身边还有四五名高手护卫,一击不成,便没有机会了。 时间好像过的特别缓慢。 九月初七,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停了早朝。整个晚上,他都没睡,直到听见卯时水漏的哗声,对福全说:“去把二皇子叫过来。” 赵渠在来的路上问福全:“中贵人,知道官家这时候找我什么事吗?” 福全沉重地说:“昨晚官家说他要离开杭州。” 赵渠惊道:“有说去哪里吗?” “我准备去淮水南岸的濠州,我仔细想了想,既使淮水迟早会被攻破,也不能轻易的放弃。不战而退会引起金贼的异心。” 皇帝看到赵渠第一句话这么说。 赵渠激烈反对:“爹爹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 “哪里不危险呢?几十万人都在赌命。此时,你大哥已经在海州府登了岸。如果对方没有变化,他们走海陆来杭州的五万精兵,明日会和狗皇帝领的四十万大军,同时从汴梁出发。我没有告诉你,阻止他们的只有五千人。”皇帝顿了一下,“能活下来五十人就万幸,还是在金太子召回一部分人的情况下。” 赵渠急声问:“不是说一万人吗?怎么只有五千?” “如果没有意外,另外五千,昨晚清理了海州府的一万驻军。” 赵渠追问:“慕容旋从哪儿来那么多的人?” “一部分江湖人士;一部分武穆将军的旧部。武穆将军的亲军,虽然都归田了,此次却是一召即动。” 赵渠知道武穆将军是皇帝的心病,就没接这个话,而是又问:“金太子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召回派出去的兵?” “北方送过来的消息是这样。说是有人会说服金太子。”皇帝皱着眉问:“你说,说服太子的人会不会陈正献?他是太子少保,是最接近太子的人。” 在这之前,赵渠以为自己足以胜任一国之君。处理朝政时,虽然遇到一些困难,但都被他想办法一一化解了。自赵瑗离开杭州,皇帝陆续告诉他了一些事,他才知道,自己还差的很远。 自己做的事,都是别人搭好的台子,铺好的路。 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有数以万千的人,为了皇帝能坐稳皇位,不计生死荣辱的拼命。 此时提到陈正献,赵渠想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曾暗骂了上百遍的汉奸,多次向皇帝提出,罢他父亲陈御史的官。 “臣今日出宫,去看看陈大人?听说他病了。” “日后再说吧,总是有机会的。我今日就出宫,为了安众人的心,以后你每天早晚来这里探疾,还有慈安宫,多去几趟。” 皇帝深吸了口气说:“万一,万一长江一线挡不住,你就带着家人混出城,以后做个平民百姓。什么皇族的体面,那都是次要,保住家人是重中之重。大臣们就不用管他们了。“ “有拿不定的主意,你同时请教王太傅和于允文。他们两个一个保守,一个激进。你记着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听了他们的建议后,自己斟酌。我本来是想把你父亲留下来的,但他执意要去前方......” 就在此时,赵瑗和吴大将军带着二十万大军从海州府登了岸,一路避城而行。轰轰烈烈的人马,所经之处惊得鸟飞兔跑人观望。 不时的有人飞跑去报官。县令得了消息后说:“知道了,本官马上就往上报。烽火千万不能点,万一是圣上另有安排,我们坏了大事,这罪过可承担不起。” 没办法啊,家人在别人手里。 皇帝换了人,即使不为官,活命是没问题的。全家都死了,封官嘉奖又有什么意义呢? 保命是第一要紧。 晚上宿营时,吴大将军笑道:“这是谁的英明决策啊!海州府干的事,太漂亮了。一登岸,满地的金军尸体,再没有比这更能震奋军心的事。 比出发时,我那一番喊话,效果强上百倍千倍。刚刚几个将领来找我,说晚上不歇了,一口气冲到汴梁攻城杀金皇帝。” 赵瑗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的笑意,他喝了几口水后,才接话:“要按原计划行军,晚上一定要休息,不然到了汴梁也得累趴了,哪里有力气攻城。我们到地方要在三日内入城。最长三日,我们这里每多一日,南方就要苦守一日。再说......”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再说,走的太快,会和他们的八王爷碰上。” “什么?”吴大将军惊声说:“完颜元寿吗?他带了多少人?他要干什么?” 赵瑗缓慢地说:“五万精兵,和我们想的一样,想直取对方的京城。” “娘的,五万人就想取我们的杭州?我们取他们的汴梁准备了二十万,还是我这个大将军亲自出马。” 吴将军稍一想,哑然。五万人冲到杭州,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把杭州占了。 杭州城只留了两万兵,除了老弱病残,就是新兵蛋子。 他们是五万的精兵啊!此时对上他们,折损五万人都灭不完他们。金国的精兵可是比自家的精兵要精的多。 个个都是体格彪悍的勇士。 吴将军顾不上想这些了,急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发兵?估计我们在哪儿会遇到他们?” “明日从汴梁发兵。若是无人阻拦,三日后,我们会在彭城与他们相遇。” “殿下刚不是说,有人拦吗?”吴将军一眼不眨的望着赵瑗说:“你说走的太快,会遇上。那不就是按正常速度不会遇上吗?” 吴将军在一对三的比例时,也没有退缩过,不然也不会是大将军。但在这时候,他宁愿被世人,甚至是被后人骂为缩头乌龟,也不想和小股的金军干仗。 这里不是他的战场,汴梁才是。 吴将军从来没有觉得赵瑗的说话声音,是如此的悦耳。他听到赵瑗说:“有人阻拦他们,拼死也会阻拦,等我们遇上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躺下了。” 第337章 突发的意外。 赵瑗和吴大将军带领的二十万精兵,三天后的中午,穿彭城而过。 没遇到金军。 吴将军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出来,由衷感叹道:“殿下说的人,还挺靠谱,真把人给阻拦着了。” 他没妄想着赵瑗说的那些人,能把那五万人全部杀死。只要把他们的队伍冲乱,折损一半,遇到他们就不怕。 最多在路上浪费一天时间,就能把刚刚打过仗,还没来得及休息的金兵给收拾了。 暗线最新送来的消息说,汴梁城对外说是留了十万兵马,其实就八九万,而且都是新招的兵。 即使他们带的这二十万精兵,折损个两三万的,还余下十七八万,攻城不是问题。 又过了一天。 也就是他们登岸后的第四天,九月十三日,他们到达了应天府。 这一路上没见到活的金兵,也没见尸体。 “殿下的消息可靠吗?殿下说的那些人,是不是还没有出城。”吴大将军摸着下巴说,“这就不太妙了,由精兵守城,攻城可没那么容易,估计得多花两三日时间。汴梁城的城墙是又高又厚,说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 此时,离汴梁还有两日的路程。 赵瑗的心里也十分忐忑,就说了实情:“阻拦他们的人只有五千,远不是对手。原计划是我们的人说服金太子,让金太子召回两万金兵。” 赵瑗一直没说,是暂时不想把金太子身边有暗线的事,说出去。吴大将军并没有关注这个,而急问道:“难道金太子把人全部召回去了?”和赵瑗担心的一样。 赵瑗先前担心的是,陈正献未能说服太子,让五万兵对上了慕容旋领的五千。 现在换成了担心把五万兵全部调了回去。 吴大将军在赵瑗的脸上看到了答案,于是说:“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两日,我们加快行军速度。” 他们两个都想错了。 早在五日前,陈正献就说服了金太子。说这个风头,万不能让八王爷抢了去。此话正说到了金太子的心坎里,于是就虚心的向他这个老师请教方法。 陈正献说:“陛下决定的事,殿下不好反对,反对也反对不了。等大军南下一日后,快马递消息给八王爷,说夏国有异动,以防万一借他两万兵马回汴梁守城。对付杭州那些老弱病残,三万精兵绰绰有余。”转话又说,“八王爷用三万兵攻杭州,不一定能成事;即使成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算不是美谈。” 太子听从了陈正献的话,发兵第二日,就用三道太子令向八王爷调兵。 他们没料到八王爷出城后的第一日,就遇上了一个熟人,原赵氏朝廷的丞相兼太师秦会之。 金国此次出兵的理由是,赵氏朝廷单方面毁约,毁约就是指秦太师的死。说是汉人的阴谋,是挑事起兵的先兆。 秦太师当年是被完颜宗烈掳走的官员之一,那时候他想办法见到了金皇帝,恳求道,放他回南边,他来牵头议和。侵略不就是为了要金银珠宝吗?通过和谈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比打仗流血的更好? 金皇帝还真放了他,并对他委以重任。 也因为此事,朝中有部分官员,曾猜测他是金国的内线。猜测也只是私下里暗搓搓的想,谁也不敢明说。皇帝信任他呢,有什么办法。 秦太师也知道是他干的事,朝中大部分人都想要他死,为了自保,在签两国协议时,特意加了一条,赵皇帝撤了秦太师的丞相职务,就等于撕约要反金国。 八王爷初见秦太师大惊:“太师不是死了吗?” 秦太师不慌不忙道:“我那时候被软禁了,那狗皇帝是想观望,想北征又怕失败,就留了条后路。万一输了,好让我再出面和谈。当年如果不是我,他早就被灭国了,现在居然囚我。这种不仁不义之人,没什么好效忠的。我吃药假死后,出了杭州城。一路辗转的不敢面,这两千里路走了近一个月,看到八王爷的旗帜,就冒昧的来求见。” 八王爷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秦太师理了一下鬓间的白发说:“见见大皇帝再说。” 当他听到八王爷这是兵出杭州时,立即说要跟他一起回杭州报仇雪耻。 八王爷大喜。带着个赵氏朝廷的丞相去攻他们的京城,事半功倍啊!等皇帝到了杭州,他们这边已经稳定下来了。 反正这人在自己手里,肯定不敢翻出什么花样来。 八王爷随即把他奉为上宾。在接到太子的调兵召令,这样的大事时,立马找他商议。 秦太师急忙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此事万万不可依从太子,带着三万的兵马,万一攻不下杭州,会被陛下重罚,将是一辈子的污点,也许此生都无法翻身。” 语重心长道,“此一仗过后,短时间内没有大仗可打,想将功赎罪都没机会。若真是有夏国突袭,多两万兵,也只是多撑两三日而已。再说,太子调不动你,自会去向陛下求救。” 有道理。 八王爷连连点头。 “不过,王爷要改道绕路入海,这样太子想再发调令,找不到人,诏令送不出去。” 八王爷看着手中的三道太子令,又点头:“有道理。” 绕路。 赵瑗他们当然没碰到。 这五万兵马到达海州府前,在夜间遭遇了三四次突袭。野外的无月夜,太黑了,火把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块地方,看不清对方的来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们跌跌撞撞,一头雾水的到达海州府时,看着地上发臭的金军尸体,半天后终于找到了个知情人,一问才知道有大批的兵马,在七八日前从此地登了岸。 秦太师望着身后三万多的兵马说:“我们不管这些,此时赶回去也晚了。直冲杭州,捉赵皇帝。” 秦太师可是当年说服过八王爷他爷爷的人,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对他起疑,多说几句话的事。 但登上船的只有两万多人,后面的四五千人,被突然出现的一帮灰突突的人给袭击了。 登上船的那帮人,也并不幸运。在次日清晨的大雾里,看到上百艘大船直冲他们而来,他们的船被撞,瞬间开裂,船上的人纷纷落入海里。 赵瑗他们到达汴梁城下的时候,才得到那五万精兵绕路的消息。他又为杭州担心起来。 此时心急火燎人还有陈正献,兵没调回来啊!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正在这时候,金太子冲进了他的房里。 “老师,老师,我们被围了。” “什么?”陈正献惊得手里的书册“啪”地掉在了地上。 “不是夏国,是宋国。” 陈正献急问道:“你怎么知道宋国?”不经思考的时候,称呼直接用你。 “看衣服,还有他们在城下的喊话。” “谁在喊话?” “他们的太子和大将军。”金太子急得团团转,“老师,我们怎么办?杨将军说四个城门都围的有人,粗略估计有二十万,而且队伍整齐,肃穆沉稳,一看就是精兵。我们城里才只有八万人,一个城门用两万人去守,能守几日啊?” 陈正献站起了身,“他们开始攻了吗?” 金太子端起桌子上的冷茶,一口饮了才说话:“还没有,说的是给半个时辰的考虑,开城门投降的话,留命不杀。” 陈正献冷静了一些,缓声说:“殿下准备怎么办?” “投降是肯定不行,我父皇会杀了我的。”金太子看到陈正献开柜子,迟疑地问道,“老师你在找什么,你要跑?” “不是我跑,是殿下,换上我的衣服混老百姓里。等他们攻城进来,肯定是要杀殿下祭旗。完颜家族跟赵氏有灭国灭族之仇,他们不会放过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此时若是殉了国,太子之位便宜了别人。陛下手里有四十万大军,西路军有二十万,等他们回来,赵太子早晚要退出汴梁城。” “可是......” “你是死里逃生,又不是投降,陛下不会杀你。你想想八王,你也要活下去。如果他的兵回来两万,最少能支撑七八日,八天时间,援军就会赶过来了。” 城下是兵勇们士气高昂,“攻”“攻”“攻”的喊声。 响彻云霄。 吴将军一巴掌拍上了额头,万分后悔道:“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半个时辰,一刻钟就够了,或者是二话不说,直接攻城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省力气多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管别人怎么说呢。殿下您回头瞧瞧,兄弟们急不可奈的样子,我都要压不住了。” 赵瑗深呼吸了一口气道:“那就开始吧。” “真的?”吴将军哈哈大笑,“我以为殿下绝对不会同意,这可是无赖行径。” 赵瑗轻慢地说:“已经超过半刻钟了。” “对对对,我们说了算。”吴将军扭头大喊:“击鼓,击鼓。” 这日是九月十五日,金皇帝带领的四十万大军离开的第六天,还有两天可达淮水。北方的完颜滚和蒙古国已经打了七八日了,蒙古国率大军三十万,来势凶凶,双方陷入僵局。 在完颜滚得到夏国也开始朝中都府发兵的消息后,准备传信给金皇帝,请求援助,却收到了慕容小花死在去汴梁路上的消息。 信是由他的人递过来的,内容是由慕容小花写的。大致意思是不愿意因为自己让他左右为难,末了说,请他多保重,想办法把女儿从金皇帝手里要回来。 完颜滚沉默了半天后,依旧吩咐人把求援的信件,用八百里加急发了出去。 此时,杭州那边也乱了套。 赵渠收到消息,安国公仍未到达采石矶,而是去了淮水的另一个关口寿春。因为最新得到的消息是,完颜滚会从寿春渡河。 安国公是想直面对抗金皇帝的大军。 赵渠在半夜里,急召王太傅和于允文入宫议事。 王太傅问:“圣上是在寿春吗?” 赵渠答:“圣上没说要去哪里,只说不会暴露身份。” 于允文迟疑地问道:“圣上是不是要亲自刺杀金皇帝?他武功高强。” 他这句话,把另外两个人都说愣了。 先不说金皇帝周边的重重护卫,即便是冲进了大帐里,把金皇帝杀了,怎么全身而退?周围是四十万大军。 现在考虑这个没什么用啊!王太傅打破了沉默,他低声说:“看来调动安国公的事,是指望不上圣上了。” 停了片刻又说,“安国公这应该是知道了圣上不在宫里,不准备把二皇子的命令放眼里了。” 赵渠望向了于允文,底气不足地道:“兴许安国公能在寿春阻拦着金皇帝几日呢?” 于允文立马反对:“没可能,寿春无关口可守,那段河流水流平稳。他手里只有十万的兵马,怎么拦住金皇帝的四十大军。他手里的兵一灭,采石矶那边就没有能挡一下金军的人。我们现在不只是要拖时间,还要在最少损失的情况下,拖时间。” 王太傅难得去征求于允文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于允文望向赵渠:“用假诏。” “什么?”御书房内的其它二人齐惊。 于允文坚定地说:“用假诏。”接着又说:“我认识一个人会做假,把圣上以前下过的圣旨拿出来几份,让他照着临摹。太傅现在就起草诏书。” 用假诏是灭门之罪啊!王太傅额上的汗水,瞬间弯弯曲曲地流了下来。 于允文又说:“另外再写一份圣旨,任命我为钦差,去采石矶慰劳军队。明日一早,我接了圣旨就出发,安国公就不会怀疑诏书有假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方法。而且出主意的人,也把自己绑了上去,不是故意坑人。 赵渠望向了王太傅。 王太傅试了一下头上的汗水,重声说:“好。你们年轻人都不怕,我这将死的老头子,还有什么顾虑的?” “算时间,最多后日早上金皇帝就会到达淮水,殿下给我寻两匹脚程最快的马。”看到赵渠不解的眼神,于允文又说: “金皇帝南下,采石矶是首选。因为过了采石矶,向南是一马平川,直达杭州。但他却不一定非走寿春不可。他若是没走寿春,而是走了荆州,三日时间就能到采石矶了。万一在这个时候,安国公的兵还没到......” 王太傅不想听万一,打断了他的话:“你去能做什么?”他盼着于允文能说,哪里藏的有几万兵马。他知道几乎没这个可能,但总想报着希望。 于允文说:“我奉圣上的旨意去劳军啊!圣上的旨意一出,做臣子的就要无条件的遵从,快马加鞭的去办。” 第338章 危机。 于允文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明亮的圆月安然地斜挂在西天边,周围没有一丝云,天空是灰蒙蒙的蓝。 今日是十五呢,不对,是十六,天快要亮了。 他走到家门口,又折身往回走。 估计天亮一开宫门,宫里的旨意就会送到他家里。有什么事,只能这个时候办了。 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也不知道多年以后,谁会记得他。 在这个时候,于允文想到的,不是需要他照顾的于家人,也不是他久别重逢的妹妹,而是在他落魄的时候,给了他帮助的李秋萍。 茶楼的门关着,里面漆黑一片。 于允文在门口站到月亮落了,天暗下来,才决定敲门。 天亮之前的一段时间,往往是最黑暗的时候,预示着天马上就要亮了,也许这个时候传旨的内侍,已经赶在去他家的路上。 于允文敲过门就后悔了,转身想走,这时从屋内传来了一声粗壮的声音:“谁呀?” 他深吸了口气:“李总管在吗?” “她不在。”屋里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趿着鞋子哒哒地跑过来,从里面开了门,“宫老板在,于大人去楼上直接找他,还是我帮你去叫?”这个时候叫门肯定是有急事啊,宫七找的伙计都是机灵人。 “我去找他吧。” 宫七听到了楼下的声音,他坐起身,但没燃灯。反正一会儿就亮了。近些天,他睡眠很浅,常常梦到被金兵包围的场景。有时候感觉是身在杭州,有时候又是汴梁城。 皇帝出杭州前,见过他一面,说让他自己多小心。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告别。 李秋萍告诉过宫七,皇帝会活到九十多岁,做了太上皇,他的养子对他极好,因此死后封号是孝宗。还说过,北方没有收回来。 宫七的心思左右摇摆,他盼望着李秋萍说的都对,虽然北方没有收回来,但身边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另一方面又祈祷,她说的都不对。可是一想到她说的不对,他就想了别的可能。 敲门声刚响的时候,他正在做梦,有人拍着门说:“赶快起来了,金军来了。”一下子惊醒,听到了于允文说话。他更惊了,金军真的来了? 宫七惊慌的时候,于允文摸上了楼。 天色比方才亮了一些,于允文看到门开着,门口立着一个黑影,他开门见山道:“天亮我要离开杭州,来跟您和李总管说一声。”虽然他是四品官,宫七是个茶楼老板,仍习惯对宫七称您。 “进来。”宫七让开身,于允文进去后,他反手关上门,才接着说:“金军要打过来了吗?”他的言外之意是,你这是要跑吗? “我去劳军。” 宫七松了口气,“去哪儿?” “长江南岸的采石矶。” 宫七又把心提起来了,“已经攻破淮水了?” “没有,提前做准备。” 宫七沉默了片刻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 宫七觉得气氛沉闷得近乎窒息,他慢慢的深吸了口气,然后笑嘻嘻道:“不要帮忙,那你来干什么?难道就来跟我家秋萍道个别?” 说着,伸手拍了拍于允文的肩膀,“兄弟,她是我的,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啊。”接着又嘿嘿笑道,“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够君子。算了,我大度一点,在我们未成亲前,给你追求她的机会。” 此时宫七想的是,如果于允文能平安的回来,即使把李秋萍抢走,他也愿意。 于允文看了眼越来越亮的窗外说:“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李秋萍是杭州知府李大人的千金,你有事找她,去李大人府上。” 于允文拉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回头对宫七“哦”了一声,出了门。他终于想明白去年的时候,王知府为什么会对他手下留情。 李秋萍到茶楼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一杆子高,听了宫七的简单叙述,一路小跑的往于允文家里赶。 门房望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子说:“老爷天刚亮就走了。” “他有留话吗?” “让看好门。”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虽然想着肯定没说,但李秋萍还是想问。 出乎她的意料,门房说:“他说快则半个月。” 李秋萍急问:“慢呢?” “没说。” “他说的劳军是什么地方?”回到茶楼,李秋萍问宫七。 “说了你也不知道,一个小地方。” “你还没说。” “采石矶。” 李秋萍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问:“于允文叫什么名字?” 宫七:“崔云浩。” “一听就是没多少文化的人起的名字,还没于允文听着像,不是这个。他还有别的名字吗?” “没听说了。” “他现在当的是什么官?” “中书舍人。” “这算是文官还是武官。” 宫七:“......” 李秋萍咬了咬嘴唇说:“采石矶是长江三大名矶,是4A级旅游景区。”接着望向宫七,眼里渐渐地有了笑意,“就是大家都喜欢去玩的地方,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去过。导游讲在那里曾发生过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者是个文官,本来说是劳军的,结果成了督军。” 李秋萍的话里带着歉意:“我,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宫七追问道:“你不是说北方没有收回来吗?” 李秋萍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不管这些了,我们也去帮帮忙。” 有力使不上啊!宫七早就想帮忙,可不知道去哪儿帮,自己又不会武功。李秋萍也不会武功,她说能帮的地方,他也能帮。于是急切地问:“你有什么主意?” “做我们擅长的事。”这个想法冒出来后,李秋萍兴奋了:“于大人急匆匆去的地方,肯定是此时最关键的地方,他去劳军,我们也去劳军,召集杭州城里的人,愿意去的跟着我们去,去不了的,捐钱捐物也行,好让前方的人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支持他们。” “那里离杭州五百多里,马车至少需要三日。” “征集马车和马嘛,现在就行动,让伙计们去各路上喊人,到沁园春门口集合,你去那里演讲。” “什么?” “演讲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话。论嘴皮子,谁都不及你。”李秋萍哈哈笑道:“别把杭州城的人都忽悠去了。” 九月十六日,晴。 傍晚的阳光染红了天际,郭思谨坐在宽大的马里,突然听到了一阵哈哈大笑,接着是金皇帝的大喊声:“我们骑兵兄弟们,已经突破淮水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啊!在明日太阳初升之前,要站在淮水以南。” 郭思谨瞬间呆住,脑袋嗡嗡作响,久久回不过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敲着车窗说:“祝姑娘下车了。”她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暗,火把已经陆续点了起来。 郭思谨用双手搓了几遍脸后,才应话问:“......这是到哪儿了?在这里扎营的吗?” “已经过荆门。”这次接话的是金皇帝,他的话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不走寿春了,走荆州。” 郭思谨揉着眼睛从马车里探身出来,假装迷迷糊糊地说:“原来是做梦啊,我还以为过淮水了。” 金皇帝哈哈笑,“不是梦,前头的五万人过了淮水。” 营地上方回荡着高高低低的笑谈声。目之所及,俱是笑脸。 郭思谨去另一个车上,看望了慕容小花的女儿之后,就以胃口不好为由,进营帐里休息了。 她强装也装不出笑脸,呼吸都觉得是困难的。 朝廷在大局上虽然做了放弃淮水一线的打算,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么不堪一击。 大军还没到呢,前面的五万人就击破了防线,难道无人守吗?郭思谨不知道赵皇帝的具体布局,更不知道金皇帝的安排,在这几天时间里,虽然看到过唐哲,却没同他说过话。 自见到金皇帝后,她就像变成了聋子,什么消息都得不了。 九天前,她去应天的大将军府时,被人带到了汴梁,然后见到了金皇帝。 金皇帝没说慕容小花死了,说这是个幌子,想让完颜滚知道慕容小花在他手里。让郭思谨老实听从安排,否则慕容小花就会有危险。 这是唐哲和她订的计谋,为的就是让自己有机会接近金皇帝。 慕容小花是假死,这也是一个计谋,已经把她安排在安全的地方。 郭思谨假装气愤了一番,无奈的听从了。 为了避嫌,她忍着了想向唐哲打探消息的念头。 此时郭思谨再也忍不下去了。 躺在营帐里,翻来覆去的想用什么理由和唐哲搭上话。 想来想去,没有一个理由自然。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营帐轻微的声响,一个人影闪身进来。 郭思谨一下子停着了呼吸。 帐外有人说话:“祝姑娘,陛下安排太医过来,给您瞧病。” 郭思谨盯着向她靠近的人影,慢慢坐起了身,同时应话道:“让他在外面稍等一会儿,等我穿好衣服。” “小谨,是我。” 声音很低很轻,郭思谨却听出了是谁。这世上管她叫小谨的男子,除了爹爹之外,就只有皇帝。 郭思谨朝着人影拉了一把,把他摁在她刚躺过的地毡上,然后去燃灯。 他穿着金军的普通兵服,脸上抹了灰,但仍能看到大致的轮廊。 “别担心,金军过淮水在我们的预料之内,我们的兵力全部在长江一线,守十来日是不成问题的。”皇帝说完这些,从营账的边沿爬了出去。 郭思谨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如现在这样想大哭一场。情绪的巨烈波动,让她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消失的。 太医来诊过脉之后,说是心有郁结之症。 “哪个女子天天跟着一帮要去杀人的军队跑,晚上都会睡不好,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能不郁结吗?”郭思谨烦燥地说:“不用熬药了,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不远处架着一大堆的火,几个人围着火堆谈笑。看到唐哲的身影也在里面,郭思谨整了一下衣服走过去,直接坐在了他旁边。 “听说唐先生是南方人,是杭州的吗?” “建康人士。”唐哲温温地笑道:“姑娘何事?该不会是专门问我是哪里人的吧。” 郭思谨呵呵笑道:“当然不是,是恭喜先生马上可以回家。” 金皇帝朝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又同旁边的副统领说话去了。 看到没人注意到这边,郭思谨低声说:“皇帝在这里。” 唐哲像是没听见似的,呵呵笑:“姑娘既然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去休息?秋夜里的露水重,当心着凉。” 这个时候劝她去休息。 唐哲的话,令郭思谨有点失望,这是不打算跟她聊呢。 她抬头看看了四周,好像有些明白了。站起身后,趋步走到金皇帝面前说:“恭喜陛下。” “太医怎么说?” “他说多休息就好,我来给陛下道个喜,这就回去。” 郭思谨回到账中,果然如她想的那样,皇帝在。 这晚到处一片喜气,将军们都在议事,是防备最松的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人才有机会接近她。 淮水被攻破的消息,赵渠是在次日清早收到的。 九月十七,依旧是个晴天。 赵渠当即又发了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圣旨,给了寿春的安国公,想到他最快也要明日下午才能收到,两日的时间,金军已经到达采石矶了。 赵渠瘫坐在软榻上,半天站不起来。 汴梁的情况,也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完颜滚带人修缮过的城墙,不但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加厚了许多,而且在城墙上备有大量弓弩,火油。带着火的箭羽嗖嗖的射向手持盾牌的城下军队。 原计划用三天时间攻下汴梁城,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密集的箭势好像没有丝毫的减弱。 南门的吴大将军焦急地说:“我们硬冲吧,十个人冲过去,总能有三个活着到达城墙底下,只要到了城墙根,再往上冲,就容易了。把另外三个门的人都调过来,集中攻这里,照着四五万人砸进去,不怕砸不开城门。” 赵瑗:“再等等。” 吴将军急问:“还等什么?” 赵瑗:“我们在城内的人,肯定也在想办法。” 第339章 攻城。 前日,金太子换了他的衣服走后,陈正献就在想办法联系以前跟他接头的人。那人叫李忠,是个卖菜的。 守汴梁城的有云麾将军;守皇宫的有皇家护卫。杀死金太子很容易,但太子死了,并不影响守城。太子死在宫里,只要是身边的人不把消息泄露出去,大家都不知道。 陈正献想的是,怎么让金太子死在皇宫之外,又能让城内城外的人都知道。 守城的人知道太子死了,抵抗之心,自然就弱了。 留他们在这里,是保护皇城保护太子的,太子都死了,他们能有好下场?不如投降。 李忠平日里是在一个十字街口摆摊。兵临城下,城里早就乱了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不要说是摆摊,就是在街上来回走,都会令人生疑。 九月十七日的午后,陈正献实在坐不着了,他换上了普通的棉布衣出了门。他的计划是,若是被官兵看到盘查,他就亮出身份,说是太子诏他入宫。 刚出院门没走几步,段子青从大树后面探出身,朝他亲热而又急切地喊:“陈兄,陈兄。” 陈兄这个称呼,自来北方之后,再没人喊过。陈正献顿住脚,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打招呼:“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试探一下,看对方接下会说什么。 段子青在应天府见过赵瑗之后,赵瑗就安排他快马加鞭先一步来汴梁,给他的任务是盯着陈正献,见机行事。 这么重大的任务不敢吊以轻心啊,一路风尘仆仆的奔来,脸都没洗,就在陈正献家附近蹲守。 陈正献这句招呼,太合时宜了,对方一看就是长途跋涉来的。 段子青鬼头鬼脑地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十来名护卫,作出了难过的样子:“我前天早上入的城,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住处,你不出来,我也不敢主动上门,兵慌马乱的时候,我担心别人以为我图谋不规把我抓了。” 急忙又说:“是你父亲委托我来的,他病的很严重,想见你最后一面。” 陈正献判断不出这个人的来路,犹豫不决时,段子青又说:“真是当官了架子大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啊,先让我去你家清洗一下,吃点东西。” 秋日的阳光明媚。 海州府的王氏庄园里,王昭雪坐在院子里逗摇篮里的两个孩子玩,旁边的丫头笑嘻嘻地说:“等三爷回来,肯定认不出乌阳和玉盘喽,小宝宝真是一天变一个样儿,一天比一天的好看。” 她指着穿粉色棉衣的娃娃说,“尤其是玉盘,瞧她的圆圆的大眼睛,多可爱。” 王昭雪哂笑:“这么难听的名字,也只有没读多少书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奴婢觉得很好听啊。三爷说,乌阳是指太阳,玉盘是指月亮。现在他太阳月亮都有了,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这对刚出生两个多月的娃娃是双生。乌阳的是男孩,玉盘是女孩。 王昭雪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尖,轻笑道说:“算时间三爷该回来了,你再去门口看看。” 王昭雪看着两个孩子,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她离开杭州那天是十月二十八日,再有四十天就整两年了。 在这将近两年里,王昭雪从没有哪一刻后悔过,哪怕寒风吹裂了脸,哪怕是脚底磨了泡,哪怕是骑马颠的屁股疼,甚至是没有时间去弹曲。 她都没有后悔过。 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跟着那个人东奔西走,为他生孩子。他出门了,在家等他。 想到战争马上要结束,他再也不用去操心收复故土的事,王昭雪就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日子,在一年前,她从未想过。那时候想的是能跟他在一起就好,根本不敢去奢望安稳的生活。 慕容白今年十岁,头顶已经超过了宋羿的耳朵,头发也留长了。日常打理的很干净。 此时此刻却是一团乱糟,眼睛也是红红的。 随着距离王氏庄园的越来越近,他觉得两条腿有千斤重,越发迈不动步子。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干爹,待会儿见了我三婶,我怎么说?” 人情练达的宋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八王爷带领的五万金军,无一生还,是用七千多条人命换来的,包括他们的首领慕容旋。 被血染红的海水,四处都是尸体。 没有人知道慕容旋是怎么死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中数刀。那时候金军还有一千多活着的人。是弃刀投降的。原本是要押解他们上岸,不知谁喊了一声:“杀死他们,为三爷报仇。”大家一哄而上。 宋羿停着脚步说:“到时候,你就说,以后你照顾他们。你三婶若是不同意,我们把孩子带走。” 慕容白惊讶:“为什么?” “万一你三婶想不开殉情,带着两个孩子怎么办?她要是活着,还那么年轻,改嫁时肯定会把孩子带走,说不定随了别人家的姓。“ 宋羿沉重地说:“你看,不管哪种情况,只要她不跟我们走,我们就要把孩子带走。我们能为你三叔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把他的两个孩子好好抚养成人。” 慕容白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干爹,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九月十八日的清晨,秋日的薄雾笼罩着汴梁城。 吴大将军看着比前两日稀疏了不少的箭矢,咬牙切齿道:“不能再等了,到中午我们就强攻,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这时候突然一声高喊:“完颜光英死了,金太子死了,他的首级在此。皇宫里的人也都死了,别打了......”声音深厚,穿透力强。在嗖嗖的飞箭声中,依旧显得十分响亮。 这个是高手,吴将军寻着声音望去。 城墙太高,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穿着金军服饰的人,站在最高处,手里抓着一团子东西。 头颅? 吴将军定睛想看个仔细时,那人被匆忙赶过去的人,猛拽了下去。 吴将军激动了。 他反应很快,管它是不是真的呢,我们就当时真的。憋足了气,大声喊道:“你们的箭快用完了吧,硬撑下去早晚都是死,太子都死了,你们在为谁拼命啊!你们的皇帝早就死在南下的路上了。投降不杀。” 接着又对左右两边的人说:“都给我喊起来,喊投降不杀,开城门不杀。” “投降不杀。” “开城门不杀。” 一开始是七八个人喊,接着是几万人喊。 宣泄的吼声,震耳欲聋。 吴将军凑在赵瑗耳边,大声说:“殿下,你安排的人办事可以啊!” 赵瑗没接他的话,而是用不相信的口气,反问:“投降了,真的不杀他们?” 吴将军哈哈笑道:“怎么可能,就是我想放他们一马,我们这帮人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两三天,快把人憋坏了,有力气使不上。再说了这几万兵活着,我们也睡不安心呐。您别劝我,劝也劝不住。” 赵瑗:“我劝了吗?” 第340章 金军要渡江了。 完颜滚求援的急信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一点的消息。 有人说:“臣有有一个办法。” 完颜滚阴郁道:“说。” “向南下的西路军求援,西路军的卓将军一直对朝政不满,他的家人又在中都府,肯定想救。但不经陛下同意就调兵,视同谋反。如果大将军称帝继位,和现在的陛下决裂,卓将军回来是弃暗投明。” 完颜滚沉思了片刻后,说:“召诸位将军议事。” 九月十八日,晴。 于允文距离采石矶还有四五里路时,听到沉闷的鼓声阵阵,他心头一紧,勒马就往下跳。骑行的时间太长,腿有点麻,一个没站稳,蹲坐在地上,与他同行的人急喊:“于大人,您没事吧?” 于允文顾不上理他,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迎面疾行而来的路人就问:“老伯,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金军来了,正在渡江,别往前走了,快跑吧!” 于允文抚着额头,后退了两步,接着又拉了缰绳准备上马。腿脚发软,蹬了两次马蹬,没翻身上去。 与他同行的人叫赵春,是赵渠的本家弟弟,在户部任主事。看到于允文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他也办不成啥事了,于是问题:“于大人,我们回去?”正在打仗啊,还劳什么军,他们两个都是书生,去了净给大家添麻烦。 于允文经过第三次尝试,终于跨上了马。稳了稳情绪,坚定地说:“往前走,加快速度。”说完扬起马鞭,狠狠的抽打了一下马屁股。疲惫的枣红大马吃疼,撒开四蹄疯了似的往前跑。大约用了一刻钟就到了采石矶。 于允文松了口气,金军还没渡江嘛! 但是局面是一团糟,他拉着问了三个人,也没找到主将。兵勇们士气极为低落,有的垂头丧气地在路边坐着,有的则在整理东西。 这是要跑吗? 问到第五个人的时候,有个自称是冯校尉的人,把他们领到了江边,远远的就朝一个叉着腰向对岸观望的人喊:“李将军,京城来人了。” 被称为李将军的人,是李来富,南粤人,吏部李尚书的哥哥。赵瑗把他从一个土财主变成了知府,又从知府变成了壮武将军,领着他手下的一帮人,来守采石矶。 对面彩旗招展,战鼓咚咚。 由于隔的距离太远,看不清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败是肯定的了,就看对方要不要他的脑袋。 李将军不怕死,所以他没想过弃关逃走,但自己不怕死,不能连累别人。是以,一听到对面的鼓声,他也没发命令,大家想怎样就怎样吧。朝廷都放弃这个关口了,就凭他和他属下的五万兵马,根本不顶用。 听说六十万大军呢,渡江过来,踩都把他们踩死。 就是可惜了前期那么长时间的准备,还是大皇子亲自督促着建的关隘。 但是要放弃,不等于不想打仗。李将军听到京城来人了,以为是援军来了,惊喜的转身:“来了多少人?” 冯校尉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开心地大声喊:“两个。” 李来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风声太大,把关键字给刮丢了,一边往他们那边跑,一边问:“多少人?” “两个书生,是钦差大人。” 马上江山都不保了,钦差算个屁啊。李将军收着了脚,气愤地质问:“你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于允文大声道:“督战。李将军要打起精神来啊!安国公正往这边赶,我们撑到他来,就胜利了。” 赵春扯了扯于允文的衣角,小声道:“朝廷派我们来劳军的,啥时候让督战了?情况这么糟,我看金军马上就过来了,您何必背这个锅呢?这事一沾上,就甩不掉。日后提起来,金军南下最后一关,是您督的战,一天就被攻破了,这遗臭万年的事,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于允文没空跟他辩解,看李将军没应他的话,于是挥着手,大笑道:“李将军,太子已经在汴梁城称帝了。我们守到明日这个时候,安国公的二十万大军就能到;最多再守三四日,太子和大将军领的兵,就能从他们后方夹击。” 李将军看到于允文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来了精神,急忙又朝这边疾走:“谁不想抵抗啊!以前是人太少,不要说二十万军队马上会到,就是手里有十万兵,朝廷只要是没放弃,我们也会拼命一搏。” 于允文说的没错,到了傍晚,汴梁城的南城门吱吱嘎嘎的打开了。 吴将军一声令下,战鼓又擂了起来,对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众人手持刀枪入了城。 九月十九日清晨,声音嘹亮的小兵们在城中的街道边跑边喊:“赵太子奉皇帝之命继位喽,今日起国号为庆隆,一个月后,大赦天下。明年三月科举,分文科和武科,不论出身,所有人均可参加。” 这一日,北方的完颜滚也继位称帝,并以皇帝的身份,向南下的西路军统领、中路军统领和东路军副统领,用八百里加急下诏,让他们班师回朝。 不知道谁会听他的话呢,都下诏吧,不然老家保不住了。 这时候,西路军刚刚在蜀口吃了败仗。 领西路军的卓鲁朴求胜心切,到达淮水未加停歇就开始渡河,因为他听闻对方只有十万人马,而且领兵的既不是安国公,也不是大将军。赵氏朝廷里尚能与金军一战的只有这两个人了。 魏国公虽然也有英名在外,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早就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不知道守蜀口的还有个挂职副将叫王嗣同。 即使知道,卓将军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年轻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中路军攻的是濠州,金军败的没有一点悬念。 金军长途拔涉的十万,对上荣国公养精蓄锐的十万。 荣国公刘武僖认为,自己是闭着眼赢他们的,早知道拨出去五万给安国公了。 在寿春的安国公,知道驿差送来了京城的圣旨,他就没露头,着人把驿差安顿了好吃好喝让等。 八百里加急啊!在他跳下马的那一刻,健壮的大马,轰然倒地。驿差快急晕了,想出门找人,门口的守卫却不让出去,说是他带有重要文件,怕在外面遇着危险。 第341章 以小胜多。 九月十九日,中午。 采石矶的兵将们齐心协力,经过一个上午的浴血奋战,击退了金军的第一次进攻。粗略估计杀死和掉进江中,被水冲走的金兵有两万多人,而赵军仅损失了一千多。 看着又恢复平静的江面,李将军哈哈大笑:“不堪一击嘛,再来还让他们有去无回。”接着扭头问于允文,“安国公什么时候会到?” 于允文也跟着大笑:“希望他晚点来,再给我们一次出击机会。” 李将军若有所思道:“据我观察,这不是金军的主力。金皇帝亲自率领六十万大军呢,上午看到的最多有五万人。” 于允文摆着手说:“那是吹牛皮,号称六十万而已。朝中早就有人算过了,撑死有四十万。” “他们那些人呢?” 于允文心想,应该是还没到,这些只是先头部队,肯定不能说实话啊。不然又把大家吓住了。他一脸认真地说:“估计是走了别路。” 李将军遗憾道:“可惜了。” “不能掉以轻心!他们还有两三万人呢,万一向别处求援,有增兵来......”于允文转话道:“我们照着增兵的情况做准备,有备无患。” 宫七和李秋萍是在傍晚的时候,赶到这里的,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两三百骑马而来的人。 当时采石矶的兵将们正在吃饭,远远的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援军来了,当看到不同服饰的人扛着彩旗,皮鼓,都愣了。这是干什么的啊?唱戏的? 宫七他们也愣,来的路上,明明听到有人说金军开始渡江了,结果看到场景是,大家都在端着碗吃饭,还不时的说笑。没有一点大军压岸的紧张感。 但看他们的形象应该是打过仗,很多人衣服上有血迹,有的还头上,胳膊上,腿上绑着绷带。 他们下马的时候,冯校尉已经跑去向李将军禀告了。 李将军猜不出冯校尉描述的,会是什么人。于允文也猜不出。李将军的房间里,当时一共五个人,五个人都好奇,一起去看究竟。 看到于允文,李秋萍远远的就挥着胳膊喊:“于大人,于大人,杭州的老百姓听说这里在打仗,都来加油助威了。” 大家不知道加油是什么意思,听到助威一词随即明白,就是给大家鼓劲的嘛。 还没等于允文接话,李秋萍对着在蹲坐着吃饭的兵勇们,大声喊:“大部队还在后面,他们带的有好吃的。你们谁是杭州的啊?说不定里面会有你们家人。” 在这个时候,金皇帝带领四十万兵马到达了长江的北岸。领五万骑兵的将军,看到他就双膝跪倒,额头伏地。 “臣罪该万死,没听陛下在此等待的旨意,冒然进攻,以致失利。臣愿意以死谢罪。” 金皇帝看了一眼伏在地上披散着头发的人,又看看周围的残兵败将,不悦道:“损人了多少兄弟?” “两万六千八百多人。”那位将军又接着说,“听说对面的人是安国公。” 失败了还找理由,金皇帝一脚踹在了他肩上,“安国公在寿春等朕呢。”接着对身后的护卫说,“拉一边把脑袋砍下来,挂旗上示众,看以后谁还也违抗军令。” 郭思谨是在晚饭后,得到了金军失败的消息。她依旧像前些日那样,煮了茶往金皇帝大帐里送。与以往不同,门口的侍卫没有立即往里面通传,而是把她挡在了外面。 “里面正在议事。陛下说,没他主动召见,不让任何人进去。” 郭思谨把茶交给了侍卫,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回来问:“唐先生在里面吗?” “在。” “都在呢,今晚连个下棋的人都没了。”郭思谨小声嘀咕着离开。 回到营帐后,意外的见到了改了装的赵皇帝。 “我方才看到了,茶送不进去了。” “明天我再想别的办法。“郭思谨接着就说:”不知道汴梁那边情况怎么样,消息还没传过来。”担心地问:“不是安国公在对面吗?我怎么听说安国公在寿春。” 安排的就是安国公,难道他会抗旨不成?赵皇帝早在几天前就和南岸脱离关系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样。安慰她道:“可能是狗皇帝为了鼓舞军心,故意放出的话。看这形势,明天一早就会渡江,能撑一天,就能撑三天。” 赵皇帝预测的很对,天刚蒙蒙亮,战鼓就擂了起来,比前两日的更响,十几里外都能听到。对岸的人相互说话,都要靠近才能听见。 令金皇帝好奇的是,昨晚还看到的赵军战船,今日全不见了。他身边的小将,大声笑道:“看到陛下来,他们都吓跑了。” 不可能跑啊! 这叫策略。 就是让对方掉以轻心,一门心思的往前冲。 于允文让李将军把人分成了五队。一队停在了上游远处的河中央,另两队分别靠岸停在远处的上下游;另两队掩匿在山后。 金军船行驶到了江中依旧没看见人影,瞬间兴奋起来。这帮人是金皇帝领的,大多数人都在想,难怪前面的部队跑的快啊!原来就没人抵抗。 昨天失败的消息,金皇帝没告诉他们。 大船顺风,跑的飞快,转眼间就要及岸。突然之间,对面的锣鼓震天的响,伴随着无数的彩旗招摇,还有听不清楚内容的呐喊声。 金军懵了,不但他们前方冒出了许多人头,左右两边也有几百只战船飞速的冲进他们的船队。 赵军的战船是脚踏式的车船,虽然船体很大,但速度快又很灵活,而金军的战船底部是平的,面积小,极不稳当。赵军的战船,就像尖利的钢刀一样,插进金军的船队,把敌船拦腰截断。 被撞到的船只纷纷沉没,北方人大部分都不会游泳啊,一大半落在水里淹死。剩下的一少部分爬到了别的船上,冲到了南岸。在南岸等着他们的李将军亲自领的兵。他双手挥着大刀,先一步冲进了金军里。 采石矶这个关隘的最大优势是,江面相对较窄,一下子容不了那么多人。在金皇帝的指挥下,一波一波的金军下海,却一波一波的被击退。 从太阳初升,直到太阳下山,天色暗了下来,江面上的战斗还没有结束,金皇帝不死心,非要在第一天就冲到对面去。天黑了,实在看不见谁是谁了,才恼怒地鸣鼓收兵。 第342章 声势。 这一天的战斗,赵军损失了一万多人,李将军和于允文都估计不出来,对方损失了多少。 李将军累倒在地上,仍不忘大骂安国公,如果兵足够多,轮番上阵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很多人都是因为体力不支,才会被对方砍死。就连伙夫和从杭州来的部分年轻人都上了阵。 饭是由女人们做的。 中午做的饭,大家都没顾得上吃。晚上撤兵后,才发现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有的人索性趴在地上,两只胳膊搂着碗往嘴边送。 冯校尉带的四五十个人没上阵,李将军安排他们守兵器库。 这时候才体现出他们的价值来了,推着一车一车的大刀长茅给大家换。不换不行啊,刀刃都砍卷了。 收回去的,废掉的扔一堆,能用的另放一堆。待所有的人手里的兵器都替换完毕,冯校尉又领着他的人,在黑夜里“嚓嚓”的磨刀。 金皇帝派了几个海鳅船冒死潜到这边观察情况。 昏黄的月光下,除了呼噜声,就是磨刀声。“嚓嚓”的声音,像是刮在人的皮肤上,声音入耳,皮肤表面瞬间激起一层刺棱棱的寒意。 金皇帝问:“大概有多少人?” 人答:“看不清楚,看样子一二十万人是有的。哪里睡的都有人。” 李将军听了于允文的建议,所有的人都睡在外面,兵营里一个不留,而且是中间人少,外圈人多。 金皇帝听了回答,半夜里又召众将军议事,议到快天亮,仍是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候,对岸响起了锣鼓声和声势庞大的呼喊声。 昨天是突然袭击,难道今天是想主动出击? 隔江一看,彩旗比昨日的更多,山头涯口,被彩旗扎满,而且战船也摆开了。 一个将军说:“看来他们又来了援军。” 另一将军说:“难道是他们的大将军?他们的大将军还没露面。” 金皇帝不甘心地大吼一声:“拔营,跑步东进三百里,从江都府渡江。” 南岸的人严阵以待,等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对岸依旧没有动静。大家分批用饭。直到午后,派到对岸的海鳅船带回来消息说,对岸没人了。 李将军大松了口气,心里暗呼了几次谢天谢地。却装着不高兴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皱着眉说:“我们最厉害的招数还没用出来呢,咋就夹着尾巴跑了?” 于允文一口气跑到山顶,望了一会儿对岸,又急急地下了山。找到正在哼小曲的李将军说:“他们应该是去了江都府,李将军我们告辞。” 这书生是他的主心骨啊。李将军一听急了,伸手拉着了于允文的衣袖,“圣上让你来劳军,你还没劳好呢,怎么就走?你不能走。” 于允文挣着袖子说:“他们这一走,就不会回来,江都府那边的地势开阔,他们人多有优势,那边长期驻守的也只有五万人,新增过去了五万,一共就十万人。原计划的是,这边挡着他们之后,把兵再往江都府调。”于允文开始说实话,“现在安国公没来,你手里全须全尾的兵就一万多人,没法调了。” “怎么哪里人都少的?兵都去哪儿了?” 李将军开始对于允文说的太子攻进了汴梁城,登基继位的消息,报有怀疑了。皇帝还在杭州呢,哪里会让太子继位?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说的最迟前日中午安国公来增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 这个大骗子啊! 于允文:“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最精锐的军队去了汴梁。”他看挣脱不掉,就用手去拽袖子,“国号都拟好了,叫庆隆。你是新帝提拔上来的,又立了大功,等着封赏吧,估计能位列国公。” 李将军一走神,于允文才把袖子拉出来。 “不信,你问赵大人,他是二皇子的堂弟。” 赵春对于允文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他说什么,都是连连点头。 李将军回过神后,仍有点不死心。 “你的朋友们要留下来。” “谁?” “李姑娘领的老百姓啊!大家听到他们的助威声,就浑身起劲。” 于允文如实说:“他们不归我管,也不是我让来的,我决定不了他们的去留,你去说吧。” 就在这时候,有哨兵跑过来报告:“援军来了。” 李将军掏掏耳朵说:“啥?” “援军来了,旗帜上打的是安国。” 安国公让送信的驿差等了一天,没等到金军,又等来了一道八百里加急。照老样子,想把人继续关着,却得到了荆州被攻破的消息。 惊慌中,去接旨。 旨意很简单,也很严厉,不论什么原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领军抵达采石矶,否则不管军功多大,都按抗命论罪。 安国公火速组织人向采石矶方向行军。走到半路里,听到金军在采石矶渡江的消息。 那也要往那里赶啊。晚上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继续行军。剩下十来里路的时候,听到鼓声,心里瞬间安稳了,还没渡江。 再近一些,却没声音了,瞬间心又提了起来。 难道这边的人全被灭了? 汗水直下。 这边已经得了敌军撤离的消息,还敲什么敲啊。憋足了气,擂鼓也是很累的嘛。 李将军见到安国公虽然想骂人,还是强忍着,人家官位比他高太多,而且是曾有大军功在身,对皇帝不止一次的有救命之恩。 于允文想让安国公跟他一起去江都府,并给他做了一番分析,说金皇帝不会再折回来。 虽然在前期议政的时候,定的策略是采石矶挡着金军,就调兵东进援助江都。可最新的圣旨上没写,因为有了上次的失误,安国公这次不敢冒险的再违抗圣旨。 几经斟酌后,拨了五万的兵马给于允文,由副将带领去了江都府。 在于允文的争取下,又把这里的马全部用上,全部骑行。如此一来,虽然比金军出发的晚了半日,反倒比他们先到。 江都府的十万兵马,正在江边演习呢,于允文他们的到来,原本精神就十分振奋的兵将们,士气更加高涨。 看到这样的面貌,于允文更加佩服赵瑗,把郭俭安排这里太合适了。金军只有在采石矶受阻的情况下,才会想到由这里渡江。不用放精兵,要的是自信,只要精神面貌好,斗志昂扬,吃过败仗的金军看到如此景象,从内心里就怵。 先从心理上击败他们,接下来仗就好打多了。 更重要的是战船啊!足够多的战船,密密麻麻的江边排开,太能唬住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几十万军呢。 待大家把带来的彩旗插起来,皮鼓擂起来,新来的五万人全部下到江里大声呐喊着演习,这时候金皇帝领着余下的三十来万残军浩浩荡荡而来。 第343章 消息。 金皇帝一看对岸的情况,傻眼了,赵军哪里来这么多兵?将军们除了这个想法之外,还有了怯战之意。金国现在的领土这么大,何必再要一个南方呢?劳民伤财。 众人的营帐还没扎好,金皇帝就召了诸将军议事。大家谈论了半天,才发现一个重要的人不在场,副统领耶律元宜。 耶律将军此时在自己的营帐里,正拿着信发呆呢。信是完颜滚发过来的,以皇帝令召他回中都府救援。 完颜滚和赵瑗基本是在同一时间发信,完颜滚在赵瑗的北方,距赵瑗还有一千多里路。完颜滚的信到了,赵瑗的信还没到。 淮水以北的驿站都是受金人管制,完颜滚用大将军令发八百里加急,一天能跑八百里。赵瑗用的是新皇帝令,每到一个驿站换马,都要有一番纠缠。 吴将军曾建议用金太子令的,这样跑的快。赵瑗坚持要用新皇帝令,他担心用金太子令,金皇帝收到急件,看后不公开,而且用新皇帝令一路上驿站都知道了,这样消息可以快速的传递到四百八方。 耶律将军发了一会呆后,把信藏好,洗了把脸,准备去金皇帝的大帐。这时候远远听到一声响亮的喊话:“赵军占领了汴梁,赵太子在汴梁城继位称帝,请完颜亮出来接旨。上降书,留命不杀。” 皇帝的大名,是让你这样当众叫的吗?喊话的信差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他没一点胆怯,相反喊话里,还带着满满的兴奋。这件赶死的事,很多人争着要做呢,太解气了嘛。 信差有功夫在身,声音浑厚,扎营的将士们瞬间乱了,等人反应过来,押着他去见金皇帝,他已经连喊了三遍。 郭思谨正在煮茶,往锅里添水的木瓢,“啪”的一声落里了锅里。她没去管,而是扭头问旁边的一个小丫头:“......那,那边在喊什么?” 小丫头抖了几下嘴唇说:“好像是赵军占了汴梁,让我们皇帝投降的。祝姑娘,我们怎么办?要跟着回去吗?回去之后,新皇帝会不会把我们囚了?会不会让我们做最脏最累的活?” 说着说着瞪大了眼睛:“祝姑娘这么好看,说不定会纳为妃子,到时候你可要帮我一把。我们最近关系处的这么好,你不能不管我。我不想做妃子,我就想安安分分的做个小宫女,到了年龄把我放出去......” 后面的话,郭思谨没听清了。她在思考,怎么才能把完颜滚杀死,这时候他身边的人肯定多。 前几日,她跟皇帝商议了多次,仍未找出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把人杀死了,自己人活着。 完颜滚身边的人比预想中的要多得多。以前想的是拼死也要把完颜滚杀死,可到了这时候,她不想死了,她想活着,她想看看胜利后众人的喜悦,和将要来临的太平盛势。 信差押到了大帐内,金皇帝看到太子已毙的消息,怒吼了一声。这一声来得突然,声音又大,把诸将军吓得猛一哆嗦。 看来汴梁被占确凿无疑了。 耶律将军趁乱又退出了大帐,正遇上往这里送茶的郭思谨。 “将军要喝茶吗?”郭思谨迎上去问。 “不要。”耶律将军心不在焉地说。 郭思谨端着茶看着他远去后,问帐外的侍卫:“能往里面送茶吗?” 刚刚金皇帝那一声,帐外的人都听见了,这时候往里送茶,不是添乱子吗?侍卫冲她挥了一下手:“走走,今天别送了。” 帐内的金皇帝稳了稳神后,阴寒着脸说:“大家有什么想说的?” 无人应话。 你又不说信上究竟写的啥内容,让别人咋参考意见? 这时候唐哲说话了:“当前的局势是箭在弦上,草民以为,不论消息真假,我们都应以最快速渡江。占领杭州之后,再出兵汴梁,到那时候,和大将军南北夹击,赵军只能弃城。最坏的结果是大将军不出兵,我们没能攻下汴梁,但我们占了杭州,杭州有众臣的家眷,可以用他们来换回我们的家眷。” 没等其他人再答话,金皇帝大声应道:“好!就依老师之计,三日渡不了江,领兵将军斩首示众。” 众人又是一哆嗦,在心里大骂这个唐汉奸,汴梁又没你的家眷,你闲操什么心?这个时候不赶快搬师回京,还渡什么江啊?大家的家小,可都在汴梁呢。 这就是不提前散布汴梁被占消息的原因。说的早了,仗还没打呢,大家齐心协力的搬师回朝。与南下相比,肯定是保着京城更重要。改日憋足了劲再南下报仇。 当和赵军交战后,来这个消息,情况就大不一样,仗已经开打,再回去,明显是打了败仗,被吓跑的。想再次南下,人心不会那么齐。因为他们领教过了赵军的厉害,知道南下不一定会赢,说不定会掉脑袋,不如安稳的守着自己的家小过日子。 郭思谨离开大帐后,把茶放回去,又在自己的帐里坐着思考了一会儿。从耶律将军的表情看,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完颜滚已经称帝了?把信给了他?郭思谨想到这里站起了身。 “耶律将军在吗?” 耶律元宜正在和他儿子悄悄议事,听到帐外熟悉的声音,对他儿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说:“让她进来。” 郭思谨跟着大军行走的这段时间,将军们基本都认识,像耶律元宜这样的二号人物,称得上是熟悉了。见帐中的父子二人,正坐在案几两边对饮,她心想,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将军有大将军的消息吗?” 耶律将军沉默了片刻,才接话:“祝姑娘有事?” 郭思谨试探道:“南下受阻,北边有出了事,兵荒马乱的,随军太危险了。我想带小郡主去北边找大将军,又不知道怎么说服陛下同意。我在大将军府时,听说过耶律将军的大名,所以来讨个方法。将军肯帮忙更好,若是不肯帮忙,还请不要把此事告诉陛下。” 耶律将军问:“这是王妃的意思吗?” 郭思谨深吸了口说:“王妃早在我们出发前,就已薨逝。 第344章 射杀。 耶律将军呆怔了一会儿,才又问:“大将军知道吗?” “我让人送了信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郭思谨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耶律将军的表情,见他脸色未变,再次确认的自己的想法,完颜滚就是已经称帝,而且把消息送过来了。 否则耶律将军的表情,不会这么平静。 完颜滚的王妃死在金皇帝的手里,二人是要决裂的。知道二人要决裂还么不平静,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还能是什么原因? 郭思谨追问道:“将军愿意帮忙吗?” 半天后,耶律将军说:“我考虑一下。” 郭思谨脚步缓慢的走回自己的营帐,坐在地毡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皇帝出现在她面前。 起初,她还以为是看花了眼,这是大白天啊,而且这悄无声息的,她居然一点都没觉察。 “我准备今晚动手,荆无命掩护。这事你不用管了,大帐那里乱起来的时候,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郭思谨这时候,才发现皇帝穿的是夜行衣。 这是要以命相搏啊!她急声说:“不行。我想到了好办法,先用我的方法试试。” “什么方法?”皇帝问。 郭思谨怕他否定,站起身说:“回头我再给你详说,我先去找唐先生,你们千万别动,否则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找他做什么?” “让他向金皇帝建议,强逼大家渡江。” 皇帝是刚从大帐那边过来的,他就是担心对岸坚持不住猛烈的攻击,才想到今晚必须要金皇帝的命。只要他一死,队伍就乱了。 “狗皇帝限大家三日内渡江。” “真的?”郭思谨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喜色,“您在这里等我,注意别被人发现了,在我回来之前,最好不要离开,等我的回话。”没等皇帝应话,她就快步出了门,又朝耶律将军的营帐走去。 “你们三日内渡不了江。” 郭思谨进到营帐内,直接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了,开门见山地说。 耶律将军盯了她半天后,迟疑地问道:“为什么?”这女人与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原来是柔弱的,还带着一点唯唯诺诺。转眼间,好像变成凌厉了许多。 “对岸是养精蓄锐三十万精兵,这边是不到四十万吃过败仗的兵。郭思谨看他的面色不善,于是转话道:“即使渡了江,你们又能到什么?京城被别人占了,八王爷走海路的五万骑兵,早已全军覆没。中路军和西路军停滞不前,还未渡过淮水。 你们的中都府同时在受蒙古国和夏国的双重夹击,强渡江的结果是灭国。蒙古国此次只出了三十万兵试探,如果我们继续打下去,等两败俱伤时,他会增兵,把我们同时收拾了。” 耶律将军听到她用我们,眯着眼道:“你......” 郭思谨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统一南北又能如何呢?你只不过是个副统领,功劳也不会记到你头上,同样历史上也不会有你的名字。将军此时若是杀了完颜亮,调兵北上救援完颜滚,我保证赵国新帝会给将军让出一条道来,并且放回将军在汴梁的家眷。” 她深吸了一口气,“到那时候将军有拥护新帝之功,有救国之功,又能保一家平安,何乐而不为?完颜亮不是好皇帝,连完颜滚这样的大将军他都容不下,耶律将军你觉得他能容下你?杀了完颜亮你是弃暗投明。” 耶律将军和他儿子对视了一眼,又盯向郭思谨的脸:“你又是谁?” “大理国的国师荆春秋,将军知道吗?” “嗯。”耶律将军点头。 “他是我父亲,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慕容谨,是王妃慕容小花的大伯父,也就是说慕容小花是我堂妹。”郭思谨顿了一下,“另外我还是太子妃,不,估计现在已经被册封为皇后了。所以,给将军的保证,我能做到。” 耶律将军又眯了眯眼,“你说的这些大将军知道吗?” “知道。我不想呆在王府里,做没有自由的皇妃,已经离开杭州一年多了。为了能把小郡主安全地送到大将军身边,我愿意与将军随行,替将军开路。国家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我没有关系,荣华富贵也不是我的追求,我只想让我的亲人们都活得好好的。大将军是我的妹夫,又是我的朋友,我也想让他活得好好的。” “......祝姑娘的话说的没错,本将军也想回去救援大将军,只是此举太过冒险,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既调不回去兵,我和我儿子的命也难保。” 郭思谨呵呵笑道:“独木难成林,将军既使是英勇盖世,和皇帝对抗,也明显出于劣势。但大家一起反,就不一样了。我刚去送茶的时候,听到皇帝下令三日内必须渡江,否则砍下领军将军的人头,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这时候将军只要带头反,肯定是一呼百应。不信,您先找一位将军谈话试试看。” 说着话,郭思谨站起了身,“不打扰将军的正事了,这件事要做,就在今晚。将军晚一日,你们的兵将就折损一部分。大家都在等着将军救命。” 郭思谨出了营帐后,并未走远,当她看到耶律将军的随身侍卫小跑而去,不久又带过来一位将军后,她才回自己的营房。 赵皇帝果然还在。 “事情成了。”郭思谨小声兴奋道:“今晚耶律元宜会反,但不一定会杀金皇帝,也许只是把他囚了。”想到眼前这位也是皇帝,她顿了一下,憋住笑意,眨了眨眼,“皇帝是真龙天子,不是谁都敢杀的。” 赵家的真龙天子:“我来动手。” 郭思谨点头:“对,听说您的箭术好,趁乱把他射杀,让耶律元宜没有后退之路,顶着杀皇帝的名声,他肯定急着去向他们的新皇帝表忠心,不敢磨蹭,否则就是居心叵测,自己想当皇帝。” 赵皇帝走后,郭思谨开始盼着天黑,激动得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日常服饰她的小丫头,送饭过来之后,站着没走,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打算。 郭思谨说:“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其实,她已经想好了,一旦过了汴梁,就想办法带着小郡主离开队伍。 九月二十一日的夜晚,好像特别的漫长。郭思谨一夜未睡,天近拂晓时,才听到厮杀声。 金皇帝听到厮杀声时,以为是赵军劫营,急忙起身穿衣。这时一支箭射入帐内,他拿起一看,吃惊了,这是自家的兵器啊,刚伸手取弓,又一箭破空而来。 耶律元宜冲进来的时候,看到金皇帝右胸中箭倒在地上,口中流着血,手脚还在颤动。在他犹豫要不要留他一命时,看箭身有个耶字,那是自己的专用箭羽,没有退路了。 耶律元宜四处看了一圈,提起大刀,朝着金皇帝的腹部补了两刀。 九月二十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于允文和郭俭两个文官,就站在江边观望了。隐约听到对岸的喊杀声,于允文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问:“郭大人,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郭俭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再加上这几天一直督促大家演习,天天听喊杀声,都习惯了,还以为是幻听呢。 “我怎么听到对岸在打仗?”于允文迟疑地问道。 “我们又没动,谁在那里打?” 于允文是个激进派,什么都敢想,他兴奋地说:“也许是我们那边的人改变了策略。” 郭俭不知道什么策略不策略,朝廷让他来督战,他就全心全力的督战。别人不主动说,他也不问。 这个人真不是个好聊友,于允文只得自己往下说:“原计划的是我们的人刺杀金皇帝,然后再说服他的部下造反,挥师北上去拥护新皇帝。现在的情况可能是先把金皇帝的部下说服了,让他的部下直接造他的反。” 郭俭没听仔细他说的内容,他只抓住了重点,于是不敢相信似的问:“对岸的人把金皇帝杀了?” “对。”于允文看着他,遗憾地说:“这里白准备了,可能打不了仗了。” “不打仗正好,少死人了。”郭俭扭身要走:“你要是确定不打仗,我就回杭州了,我院子里的菜,我担心他们浇太多水。天冷了,浇的水多,菜会冻死的。” 于允文追着他说:“郭大人,再给您说个好消息,您站好了,别惊着。” “什么?”郭俭平静地望着他。 于允文兴奋地小声道:“您女婿此时在汴梁已经称帝,您是国丈了。” 郭俭:“还有吗?” 这难道不是个大消息?于允文:“......您不意外?” 郭俭心绪翻腾似海,脸色却依旧平静:“我早就知道他会是皇帝,早一天晚一天而已,有什么意外的?” “您怎么知道?”于允文又问。 郭俭呵呵笑了:“我会看相。” 于允文来了兴致,“那您给我看看?看我这辈子最大能升个什么官?” “一品官。”郭俭说:“但你最好在四十五岁前,激流勇退。” “为什么?” “你这种剑走偏锋的人,现在的皇帝喜欢你,不等于下一任皇帝也喜欢你。”郭俭悄声说:“这一任皇帝最多任期二十年,在他传位给他儿子的时候,你就退下,安享晚年吧。” “郭大人,您何出此言啊?“ “我说了,我会看相嘛。“ 郭俭不会看相,他是觉得赵瑗不会当太久的皇帝,等他儿子长大能独挡一面的时候,肯定是会退的。 第345章 喜庆。 杭州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各路消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往这里送。 大家都以为皇帝在杭州嘛。 不要说皇帝,主心骨们大都不在杭州,赵渠每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好在陆续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走海路来杭州的五万精兵,被拦截,且全部覆灭。赵渠看了这个消息,放下手边的事务,跑去太庙里上香。 第二个好消息是魏国公在蜀口挡住了金国的西路军,赵渠当日出宫,去了魏国公府上,坐了半天。 第三个好消息是濠州的荣国公轻松挡住了中路军。在所有的防线里,只有这一个地方赵渠不担心,因为他亲生父亲赵琤就在西路军里,那是以一挡百的高手。 第四个好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在安国公领的兵没到达之前,采石矶挡着金军的进攻。赵渠猜测,等安国公一到,挡个三四日看来是没问题的,结果次日,又有消息送过来,说是挡着了金皇帝领的大军,金皇帝被迫挥师东进。 赵渠感叹还是安国公厉害时,两个时辰后收到消息上说,安国公去的时候,金皇帝已经走了,于允文带了他的五万兵马去了江都府。 原来想着等处理手头的事之后,去安国公府上看看呢。那就算了,把吏部尚书叫到御书房里来吧,采石矶的主将是他哥哥么。 赵渠心里明白,有皇帝,有太子,慰问功臣们不是他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见见他们的家人,把喜悦分享给他们。 正和吏部尚书聊得火热呢。 第五个好消息来了,太子已经在汴梁城称帝,改国号为庆隆。 赵瑗和吴大将军领兵出海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要不要此时把这个消息,也像前几个好消息一样的告诉大家呢?他犹豫不决。 这边的皇帝还没说退位呢,那边又有新皇帝了。 皇帝临走时,没告诉他,怎么办啊? 赵渠决定去问慈安宫问太后。 太后拿出皇帝留下的圣旨,又颁了太后令,封皇帝为寿孝太上皇,日期是一个月前的。 次日赵渠召众臣上朝,紫辰殿里一片哗然。大家都知道金皇帝率领着七十万大军来了,具体却不知道怎么打的。想的最好结果是能把金军挡在淮水。 前几日,有个别人得到金军攻破淮水的消息时,已经在偷偷地收拾东西,并且制作普通衣服,准备随时混在老百姓里逃走。有些人则是盘算着,金皇帝初来乍到,肯定是要用人的,不知道用不用以前的老臣。 人心慌慌的时候,第六个好消息来啦! 金皇帝死了,金军北上。 赵渠接到这个消息,就哭了。正哭得一抽一抽的,有人在旁边说话:“你哭什么?” “爹爹。”十九岁的二皇子赵渠,像个小孩子一样的扑到了太上皇怀里,抱着他大哭道:“我们赢了。” 太上皇平静地说:“召众臣上朝,收拾东西,我们去汴梁城,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普安王府。 朝中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张伯总能很快的就知晓,但他没告诉秋葵。 秋葵听张伯说收拾东西时,紧张地问:“我们要去哪儿?殿下知道吗?”她除了知道外面在打仗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懂朝政的秋葵,坚信早晚能赢。 张伯一说让收拾东西,她可傻眼了,该不会是输了要逃跑吧。因为,她没想到赢这么快。 张伯绷着脸说:“我们去汴梁投奔陛下!” “投奔谁?” “我们的新皇帝!”张伯捏了一下秋葵怀中孩子的脸蛋,“小愉儿的爹。”接着问:“你想坐马车,还是坐船。马车快,船舒服。船走运河,下船再有一天的马车,就到汴梁了。” “秋葵姐,我们以后都是宫女了吗?以后大家都叫您姑姑了?我听说皇帝跟前的宫女,大家都是叫姑姑。” 静静听到秋葵的通知后,问道。 秋葵没关心这个,她咬了几下嘴唇,小声问:“你说我们府里这两个主子,会给什么封号?会封妃吗?” “封妃是肯定的,说不定会封贵妃呢,以后还会有很多妃呀,嫔呀啥的。”静静叹了口气,“我们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在哪里。” 临出发的前一晚,秋葵找到荆无名,同他悄悄商量:“在路上,你找机会把府里的两个主子给绑了。” 荆无命:“......?” “想到她们封妃,我就替主子娘娘难受。把她们绑了卖了。” 荆无命:“......”好恶毒。 十月一日,拖家带口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杭州出发,朝着汴梁的方向前进。在前一晚,太上皇去茶楼见了宫七和李秋萍。 “我当时骗了您,我们那里历史书上记录的下一任皇帝是大皇子赵瑗,您做了太上皇,他登基后,对您极是孝敬。” 太上皇不信李秋萍的话了,但还是想问:“我活了多大年纪?” “是历史上少有的长寿皇帝之一。”李秋萍转话说:“您虽然说不再管朝政,但总是插手朝政,而且经常做过份的事。大臣们经常去皇帝那里告您的状,皇帝很为难。” 太上皇在心里哼哼,我的未来在我手里,岂是你一个小女子能预测到的?我偏不管朝政。我去浪迹江湖,实现我的大侠梦,不好吗? 宫七插话道:“我已经成亲了。” 太上皇惊讶:“什么时候?娶的谁?侧室是吧?正室的位置要留着,我帮你挑选。” 李秋萍:“......” 宫七在回杭州的路上,拉着李秋萍跪在野地里,拜了天,拜了地,然后对着天地发誓,此生再不会娶别的女子,急忙又来了个野外洞房。 于允文那厮的鬼主意多,不能给他追求的机会,万一人被他骗走怎么办?先下手为强。 宫七答:“今天是第五天,李知府也不知道。通知他的事,就麻烦您了,就当是您送我们的成亲礼。” 太上皇:“......”还要拿出权利来压啊,不然李知府暴跳如雷怎么办? 大理国。 ”大哥,我们回去看看吧?“ ”不回。“ ”为什么?“ ”我答应了大理皇帝,此生不离开大理。“ ”......“ 第346章 论功行赏。 十月二十八日,阳光灿烂,宜:祭祀,开市。 汴梁城。 新皇继位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大庆殿内举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论功行赏。封赏都是经各方商议,拟定好的,此时只是当堂宣布。 赵瑗和太上皇原来私下里商议的首功之臣是于允文,但于允文执意请辞。说自己没做多少事,只是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并把它禀告给圣上而已。他一没上阵打仗,而没提前去前线布防。 太上皇说:“功劳大小不在于实际做了多少事,而在于做这件事给大局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于允文诚意地说:“为我主献计献策,流血流汗,本就是做臣子份内之事,吃着皇粮,就该时刻为朝廷着想。” 太上皇又说:“大家吃的都是皇粮,赏了别人,自然也得赏你。” 于允文只得说了心里话:“臣当初能做这份差事,已经是圣上格外开恩。不到两年,从一介布衣平民做到了四品的中书舍人,官职升的已经太快了,再往上加官,臣恐遭同僚排挤。臣以前还有个秦太师做靠山,现在靠山又没了。官场不好混呢。” 太上皇看到于允文愁眉苦脸的样子,开心的大笑,然后说:“行吧,就官升一级,封你为翰林学士,主要职责是入直内廷,批答表疏,应和文章,随时宣召撰拟文字。跟你现在的职位差不多,不同的是翰林学士是实职,是离丞相距离最近的位置。你要好好努力!” 于允文装着听不懂太上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提醒道:“臣现在是四品,翰林学士是三品,这是升了两级,和六部尚书同级别了,臣这般年轻,不妥吧......” 太上皇打断了他的话:“就这样了,别的位置都有人。”接着又说,“你要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对方若是不同意,你告诉我,让我皇帝下旨赐婚,算是给你的额外奖励。你看看魏国公的孙女怎么样?” 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啊,于允文急忙推辞:“臣有意中人。” 大庆殿上,于允文的名字被宣旨内侍第一个念出来。 第二个是守采石矶的李来富,封了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加封上柱国。 李来富得知这个消息后,躺在床上睡觉都笑醒,当今的皇帝真是他的贵人呐。唯一的遗憾是,不敢让他的儿子来汴梁城。 第三个名字令朝臣极为意外,封郭俭为荣王。由原来的正六品,一下子跑到了正一品,直升十级,比现有的三位国公的级别还高。 意外是意外,但也无话可说,人家女儿是皇后嘛,那是国丈大人,即使无官无职,二品官见了也是要点头致礼的。听过封赏理由后,更是无话可说。 封赏词洋洋洒洒念了半天,大致意思是未出兵而使敌方畏惧,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抵抗。正是因为江都府的气势强大,才吓得对方的将领杀了皇帝,逃回老家。 郭俭第一次登大殿,就令众臣朝他行礼,这是他做梦都未想过的事。 目前丞相之位空缺,放眼整个朝廷,只有王太傅和他平级,再往上就是皇帝。这辈子的官位就到这里了,升无可升。 第四个名字更是令朝臣们意外,追封慕容旋为敬王。 封号是太上皇亲自拟的,封赏词也是他亲自写的,宣旨内侍念了两刻多钟,从二十年的黄天荡之战,又到刚定都杭州时对国家财政上的贡献,再到清除了从海州府到汴梁城的一路障碍,让太子畅通无阻的进了京,最后到以一人之力召集众人消灭金国的五万精兵。 众臣听得心服口服,觉得这个追封的虚职大大的配不上他的功劳,应该把他的夫人,他的儿子,他的父母都封官。 太上皇也是这样想的啊。 但慕容旋的母亲在寺庙里修行,他父亲慕容长青找不着人影,他夫人不见了,他儿子慕容乌阳才三个月大。太上皇计划的是,等他长到十二岁,袭敬王爵位。 关于慕容旋夫人王昭雪的事,宋羿和慕容白受到了太上皇的批评,怎么能只抱一个男孩回来?应该把他们强行带回来嘛,生生的让敬王的女人,敬王的血脉流落民间。 宋羿和慕容白低头听着,一句没有争辩,但也没有后悔。 宋羿原计划的是都带回来的,但他面对王昭雪的陈词,无法狠下心来。 王昭雪说:“我知道,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但他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念想?我只留一个,我想让女儿跟着亲娘长大。我不会去汴梁,我不想在你们脸上看到胜利的喜悦。我看到你们开心的笑,我会生气。为什么你们能看到南北统一,而他努力了二十年却没能看到。” 宋羿狠着心说;“我要是执意带走呢?” 王照雪说:“你会后悔。” 第五个名字是陈正献,封正四品中书舍人。封赏词是忍辱负重潜在敌国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又在攻城的关键时刻,扭转了战况,令对方开门投降。 新皇帝赵瑗讨厌陈正献,讨厌到不想看到他。赵瑗认为不论他做出了多大的功劳,都是在弥补之前的过错,是为他自己买命。 太上皇劝他:“从私情上来讲,年轻人要懂得克制,要不断磨练自己的心智,一个好皇帝首先要能忍。秦太师那样的人,我都忍了那么多年。一个小小的陈正献你都忍不了了?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放一个你讨厌的人在跟前,你要能容他,就是你的一个成功。” 又说:“于公来说,封了陈正献的官,天下人才知道曾经的状元郎不是叛国,是皇帝安排他另有任务。状元叛国的影响太坏,好像我们做的不够好,不如金国吸引人才一样。” 太上皇看赵瑗仍是不肯松口,只得说:“你要实在烦他,过些日子,寻个理由再把他的官罢了。” 第六个名字是大将军。去大将军职,收兵权,封太子太保。这个封赏是实封暗降。 大将军虽然是从一品,但是个实职。太保虽然是位列三公,正一品,却是个虚职。 这是吴大将军跟太上皇谈了很久的话,自己争取来的。 吴大将军是个聪明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来的皇帝喜欢他,不等于现在的皇帝喜欢他,况且功高盖主是为臣子的大忌。盛极必衰的道理,放眼整个朝廷,再没谁比他更懂了。 原来宫里还有个做皇后的妹妹,皇帝升太上皇了,皇后也升太后了。上有太皇太后,下有皇后,在宫中的位置越来越小。 太子太保是太子身边的人,陪着太子长大,将会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是为自家的子孙后代铺路。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自家的老娘们和女儿得罪过皇后,算计过皇帝。 如此种种,激流勇退,是上上之选。 大将军想到他闺女就心绞痛,当初赖死王嗣同多好,没眼光的老娘们,教不出有眼光的女儿。 第七个名字是王嗣同。封从二品的御史大夫,这个封赏在所有的封赏中,最令朝臣们的意外。一个才露头角的新人,长相奇怪,而且没走科举之路,居然在短短两年时间内,由布衣平民直升到了从二品大员。 这其中有几个人参与的原因。 第一个是赵瑗,赵瑗认为王嗣同确实很有才能,他的才能不同于于允文的剑走偏锋,出奇不意,而是由自身的阅历和知识积累出来的大智慧。 能在纷杂的事物中,透过表面,一眼看到本质。而且本人又心态端正,不卑不亢,不搞小动作,不投机。是丞相之位的最佳人选。 赵瑗从太上皇的话里听出来了,他是想重点栽培于允文呢。赵瑗认为,在丞相这个位置上,于允文远不如王嗣同合适。 于允文太滑头,对谁都不说实话;王嗣同是对谁都不说假话。 聪明的最高境界,其实就是返璞归真,老实做人。 赵瑗还有个小心思,他想让世人瞧瞧,这么丑的人,都让他当大官了。你只要有才能,管你是老鼠还是猫,赶快来为国家效力吧,皇帝陛下敞开宽大的胸怀欢迎你。 第二个极力推荐王嗣同的人是魏国公。 魏国公也是个老滑头,把抗敌之功全部推给了王嗣同,说他有不世之才云云。 魏国公知道,皇帝不会给他封王,也不会封三公。他现在是从一品,级别上是没法往上封了,混到他这个位置钱财也不稀罕。不如卖个人情给别人,给自家留条后路。 身处高位之人,朝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知晓。王嗣同是由新皇帝一手提拔的新贵,又是王太傅的亲孙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魏国公还有个私心,准备等过段时间,大局稳定了,请皇帝赐婚,把他的孙女配给王嗣同。他孙女曾经是二皇子的皇子妃人选之一呢。魏国公有点庆幸,幸亏没被当初的皇帝挑中啊,皇子妃跟重臣之妻相比,可是差远了。 看看原来秦太师的夫人王氏就知道了,那是无庸置疑的众夫人之首。 对于男人来讲,长相都是次要的,不是吗? 第八个名字是荣国公。 这封赏也很特殊,荣国公到了汴梁就交了兵权,说是年纪大了,时常办糊涂事,要在家里好好调养调养。不要官,又主动交出兵权,赏什么好呢? 赵瑗说:“让他百年之后,配享太庙吧。” 太上皇准了。 没开朝会时,荣国公就得了消息,感动得伏地大哭,再三说,一定会教导他三个儿子,好好为国尽忠。 赵瑗是有私心的,荣国公是慕容旋的亲舅父,又跟他那个讨人厌的岳丈关系不错。将来见到岳丈好说话,而且怎么说都想好了:看在他是舅父的面子上,才让他入太庙的。 假装不知道慕容谨和慕容谨是同父异母。 第九个名字是赵琤,也就是二皇子赵渠的亲生父亲,封了从二品的殿前都指挥使。原来是从四品的副都指挥使。 太上皇私下里曾对赵瑗说:“你若是信不过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封个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调往边疆。” 赵瑗说:“我了解赵琤,封赏只会令他更忠心,更何况将来有王嗣同牵制着王家。将来二哥的人即使有人有别的想法,王家也不会支持。” 再过几年,他是想让王嗣同当丞相的。丞相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干嘛还要费心的另支持他人。 哪个人封什么职位,在没宣旨前,别人不知道,本人知道,提前会知会本人一声嘛,免得谁万一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赵琤知道新皇帝封他为殿前都指挥使,统辖整个的羽林军时,当时他想的是,他亲生儿子若有一天生出反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到赵瑗这一边。 士为知已者死,别人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他手里了,怎么也不会辜负别人的信任。 这个封赏,赵瑗也存了私心,他想让众臣看到他的大度,以及用人不疑的作风。赵渠若是有一天,生出了反心,将会遭到世人和后人唾骂的。 第十个封赏是二皇子赵渠。 现在皇帝是他大哥,皇子这个称呼肯定是不能用了。封信王,加封太子少师。这两个职位都是正一品。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赵渠却极是悲痛,因为他八个月大的儿子,在来汴梁的途中,生病夭折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加封他为太子少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赵瑗劝他说:“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第十一个人是赵伯圭,封了应天知府。这是跟他本人商议的结果。 赵伯圭说近期将不会有大的战事,想做些有利民生的事。 在此时战争中,赵伯圭跟随的是魏国公,虽然启到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但他收服的葛明却立马了汗马功劳。出征的前半年,把葛明带过来的三万多人,又归拢在一起,由他亲自带领。 原来打散他们放在别的队伍里,是想让他们匪气和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影响和传授给其他人。 无论从身体素质还是从强悍程度,赵军都是无法与金军相提并论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六十万大军,抵不过完颜宗烈率领的二十万了。 魏国公带的十万兵马遇上金军的二十万,并且一直把他们挡在了淮水。原计划的是挡不住,就退回长江南岸的。 居然生生的给挡着了。 第十二个人是葛明,封从三品归德将军。 葛明从蜀口来汴梁,没回给自己安排的住地,就大步快跑的去找于允文。他想好好感谢于允文一番。这条路走的太对了,不但众兄弟有饭吃,还有荣誉,更是能回家探亲。 上阵杀敌的痛快感,是之前当海寇抢劫的时候,从未有过的。 于允文谦虚地说:“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成就了我。” 葛明说:“我有八个未出嫁的女儿,于大人看看有没有看上眼的?你看中几个,就挑几个。不要彩礼,彩礼嫁妆都由我来出。”转话又说:“有五个女儿还不足十四岁,于大人若是看中她们中的某个,可以先订下,满十四岁,就送到您府上。” 于允文:“......” 其余的人,俱是论功行赏,封赏大会一直进行到傍晚。赵瑗在上座龙椅上,坐的屁股疼,下面的大臣站得腿疼腰疼。 有一个人未在封赏之列,也没有来汴梁,那就是安国公。他交了兵权,并上书皇帝,以身体不好为由,告老辞官,在杭州养病。 赵瑗准了他的奏请,保留了安国公的封号。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唐哲。 太上皇回杭州之前见过唐哲。是唐哲托郭思谨捎话给太上皇,联系二人见的面。 唐哲对太上皇说,他要随耶律元宜一起北上中都府。 这个他骂过千万次的汉奸居然是自己人,太上皇内心非常过意不去,取了自己的随身玉佩,硬塞给了他。告诉他,将来无论他有什么请求,皇帝都会答应。 在这一天里,赵瑗时不时的想起郭思谨,这个死女人。此刻在哪个坑里蹲着的啊?都封了皇后了,也不见露个头,儿子封太子了,还不回来祝贺。 他的两个侧妃已经解决掉一个了,对外说是生病过世,其实是放她走了。另一个执意要留在宫里,封了贵人。早晚也把她送出宫,不想走也得走。 后宫空置啊。赵瑗有点愁,等忙完这一阵,朝臣们该进言让他选秀了。 整个后宫他有两个名义上的女人,皇后养病,另一个不得宠,怎么为皇家开枝散叶嘛。想到将会面对雪片一样的选秀奏折,赵瑗就头疼。 第347章 皇后回来了。 赵瑗非常烦燥。 这日是庆隆二年正月十四日,距离他继皇位三个多月。 在这三个多月里,大赦了天下,减税减赋,部分学子已经过了初试,拿到了三月里科考的资格,全国上下一片欢腾。 朝中官员,除了丞相之位外,都已就绪,各地的官员,基本已经安置妥当。 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为这个新建立的国家忙碌。 但是, 竟然无一人提出为皇帝选秀的事。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难道你们没看到,朕的皇宫空虚,子嗣单薄吗?难道有适龄女子的官员,就没一个人想把闺女往宫里送吗? 我愿不愿意选秀是一回事,你们提不提议又是另外一回事。 总得给我拒绝的机会吧。 赵瑗很气愤。 这帮朝臣没把他放在眼里嘛!听说他入宫之前,大臣们三天两头递奏折,劝太上皇选秀。 怎么论到自己了,大家对后宫之事,就闭眼不看,充耳不闻了? 赵瑗实在忍不下去了,想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问谁好呢? 他琢磨了半天,决定问刘法眼。 “圣上也是做过臣子的,怎么对朝中的暗箱操作不了解呢?” “嗯?” “上奏折的套路啊。” 刘法眼说出前面的两句话后,有点后悔,面前这个人现是不是世子,也不是皇子,而是皇帝了。不能因为他穿着燕居服,就把他当朋友。 “老老实实的交待,如有一丝隐藏,扣奉禄。”果然这其中有问题,赵瑗急等着刘法眼的回答。 刘法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官职高的重臣,上奏折前会和关系好的同级通个气;官职略低的,会和上级,也就是他的靠山通个气.....” 赵瑗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我知道,以前我们就干过的。但那些都是大事,所以提前要商量好方案,再联合几个人一起上折子,才会保证一举成功。但选秀这事,又没有什么好研究的。” 对呀,比如,上修河堤的折子,就要在折子写明怎么修,大概要多久,需要多久钱,什么个流程,由谁主持,派谁监工等等。 选秀这事不用考虑过程的嘛。 只用说建议选秀,至于怎么选,选多少人,那是后话了,是由皇帝、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共同决定的。 刘法眼呵呵笑道:“皇帝选秀是大事中的大事,是大家最喜欢究竟的事。” 赵瑗急等答案,不耐烦的催促:“别卖关子,直接说。” 刘法眼不紧不慢地说:“皇帝的后宫与前朝是紧密相连的,皇帝对后宫的态度,体现了对前朝的态度。所以大家都很谨慎,不会冒然的上奏折。“ “有心想上奏折的,会像对待重大政务一样的对问询他人。比如,我下面某个小官员有这个想法,来探听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他,别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但会惹圣上不高兴,还会惹很多人不高兴。太上皇,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没发话呢,哪里轮到我们闲操心。” 刘法眼嘿嘿笑道:“听的人,还敢上折子吗?” 赵瑗盯着他问:“和你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多少?” “圣上应该问,还有谁。个数不重要,要看是谁有这样的想法。” “都有谁?” 刘法眼:“我随便说几个吧......”转话又说,“这么说吧,重要位置上的大臣,都这么想。”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是皇后那边的,皇后不发话,就是不支持选秀。皇后不支持的事,他们都不乐意去做。” 赵瑗:“......” 这个死女人,不露头,还干扰我的正常生活。 赵瑗想的是,趁着大家说选秀,他坚决推辞,说这事由皇后操办,等她的身体好起来再议。 皇帝说的话,那是金口玉言,不久就会在全国上下传开。传到那个死女人的耳朵里,她为了家国大计,也得回来一趟啊!等她一回来,究竟怎么样,就是由他说了算。 一个月后,郭思谨才得到这个消息。 当时她正在院子里,逗两个女娃儿玩儿。六个月大的女孩儿叫小蝶儿,是慕容小花的女儿;八个月大的女娃叫玉盘是王昭雪的女儿。 随耶律元宜北上的路上,她带着小蝶儿寻机离开了。 当她抱着小蝶儿找到慕容小花的住处时,慕容小花早已经不在那里,留了一封信给她。信上说,孩子就拜托给她了,她要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把孩子带回来,交给慕容小花。这是当初郭思谨和慕容小花的约定。她走了?去了哪里?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得到了慕容旋去世的消息。 于是她抱小蝶儿去海州府找王昭雪。 郭思谨又一次体会到了人去房空的感,王昭雪不在那里。 经过两个多月的辗转,在同里镇找到了她。 从此她们生活在一起,过上了两个大女人,和两个小女娃的生活。 郭思谨想过无数次去汴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但每次有了这个念头,就打着了。别人为了这个国家,家庭支离破碎,凭什么她可以一家团圆。 何况她还要照顾王昭雪。 她们住的院子叫落樱园,据说是慕容旋当年住的院子。 大大小小二十多间房。 郭思谨去的时候是冬天,院子里枯草危危,房屋斑驳破旧。她曾提议,把枯枝乱叶,全部清出去。王昭雪反对,她说在冬天里,看不到它们都是什么,万一有好看的花呢?等明年春天再说吧。 春天来了,果然开出了很多花。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他说过。”王昭雪笑道:“他说他住的时候,从不让院子里种花。前几年回来了一次,发现满院都是花,也不知道是谁种的。” 郭思谨没看到王昭雪之前,在自己的想象中,以为她肯定是愁容满面,整日泪水涟涟,非常的伤心。在路上的时候,劝慰的话,她都想了几箩筐。 哪里知道,王昭雪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做饭,洗衣,打扫房间,忙得不亦乐乎,那双拨弦弄月的纤细手指,布满了老茧。 郭思谨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奶娘。王昭雪早让奶娘走了,她说她来照顾孩子。 郭思谨理解了别人口中,又当爹又当娘是一种什么情况。 就像王昭雪。 此时,郭思谨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王昭雪爬着梯子上上下下的修缮屋顶,等她修完房子,会给两个孩子做饭,洗澡,哄她们睡觉。 郭思谨在家里,就是一个闲人。因为,王昭雪不让她干活,她稍干一点活,就撵她走。她来照顾别人,结果别人在照顾她。 就这样迎来了春天,迎来了夏天,又迎来了秋天。 九月十九,晴,秋日的阳光如同往年秋天一样的明亮。 王昭雪和她的小玉盘不见了。 连封信都没有。 郭思谨没再派人去找,她在同里镇的落樱园又住了一个月,仍没等到王昭雪回来,就带着已经会走的小蝶儿离开了。 在这期间,没有一点慕容小花的消息。 汴梁城里的皇宫内。 赵瑗像无数个夜晚那样,做了一个梦,梦到他的娘子偎倚在他怀里。吸吸鼻子,还有着白玉兰的清新香甜。梦境太过真实,他不想醒,想做他日思夜想的事。 一番厮磨后,坠入更深的梦境。 清晨的阳光,透过浅黄色的窗纸照在床上,赵瑗猛地醒了。 糟了,误了早朝。 他正要大声喊人,质问内侍为什么不叫醒他时,突然感觉到床上有人。在他的右边,一团乌黑的头发露在外面。赵瑗的脑袋嗡的一声蒙了。 原来不是梦啊。 哪个大胆不要命的,把人往他床上送? 赵瑗张开嘴准备再次喊人时,又赶紧闭上嘴巴。 不能喊人,一喊人就会被抓个现形。应该偷偷的溜走,然后来个死不认帐。然后再找机会,把幕后之人揪出来,用别的理由把他大卸八块。 有了这个想法后,赵瑗开始小心翼翼掀被子下床。 由于太过紧张,额头上浸出汗来。 一边一点一点往外挪,一边盯着那团乌发。马上快到床沿时,床上的人大约是醒了,翻了一个身。赵瑗吓得一哆嗦,直接掉到了下去。 保持着掉下去的姿势,半天没敢动,呲牙咧嘴地忍着屁股疼,在心里把幕后黑手的祖宗十八辈骂了一遍。 准备悄悄坐起来时,发现头顶一张披散着头发的脸,阴森森地盯着他。 赵瑗吓得大叫了一声。 长得也这么像! 郭思谨理了一下头发,好奇地问:“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声音也像! 不对,就是这个死女人。 就是嘛,谁会吃了熊心豹胆敢往他床上送人。 早应该想到是她嘛。 赵瑗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绷着脸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谁允许你进来了?”这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没穿衣服。慌忙跳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大喊声:“来人,来人啊!” 内侍小海躬身小快步进来,低眉敛目地问道:“圣上要起床了吗?” 赵瑗想问,这床上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了。临出口时,又咽了回去。昨晚做过那事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不是不知道她是谁嘛。 “出去,没我吩咐,不许进来。” 主子这是兴奋傻了吗?可声音听着不像!声音像是生气。小海纳闷的退了出去。这是他干爹福全领过来的人,没说是谁,只说是圣上的意中人。说可以放她进圣上的房间,还说圣上一高兴,准能得赏。 赵瑗想把值班的内侍给拍死。 怎么能不经过他同意,就把人给放了进来,还擅自占有了他的龙体。 赵瑗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扭头去看郭思谨,恶声恶气地问:“谁让你进来的?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等我查出来,今天就把他的头砍了,然后吊在午门口示众。” 郭思谨冲他嘿嘿笑:“生气了?要不我现在出去,递信进来,经过你准许再进来?” “马上滚出去,滚出皇宫,滚出......” 后面的话没说完,嘴巴被堵上。 有武功的人力气大啊,反抗不了啊!又一次失身。 “你现在好像退步了,是不是年纪大的原因?我在书上看,男人一过二十,一日不如一日。你今年二十二了吧?难怪不选秀,原来是怕坑了别人家姑娘。” 谁说我年纪大?正值壮年呢。做太久没做过的事,自然会生疏。 赵瑗才懒得跟她争辩,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 有武功的人力气大啊,想跟她来硬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被她按着两只手臂,就动弹不得了。 “我的皇帝陛下,您已经耽误早朝了,说不定有事要奏的大臣,在御书房等您呢。再折腾,你腿软下不了床,怎么办正事。” 你才腿软,你全家都腿软。 怎么能有这么坏的死女人?用什么办法报复回来呢? 赵瑗在御书房里一边听着大臣的汇报,一边琢磨着自己的私事。 “陛下,算行程,金国和蒙古国的使者,这两日就回到汴梁,接待的事都由谁负责合适呢?”礼部的周尚书问。 赵瑗皱了皱眉:“像这样的事,周爱卿应该拿出几个方案,供朕选择,而不是来问怎么做。什么都由我决定,还要你干什么?” 看着周尚书喏喏地退下后,赵瑗对陈正献说:“你想不想去礼部?”没等陈正献答话,他接着又说:“现在礼部没一个能支撑大局的。你去做一段时间看看,如果做的好,直接升你为尚书。” “谢陛下厚爱,臣愿意去。”陈正献从他的小案几后面转出来,跪伏在地上说。 “那你现在就去吧,追上周大人,给他指指路。说是我的意思,近些日子就在礼部帮他。等使者一走,就把你正式调过去。你现在顶着中书舍人的名号,也好调动人。” 三天前,赵瑗还在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把陈正献撤职呢。 他今天心情好,看陈正献也觉得顺眼多了。 挺有才干的小伙子,放他一马,放到适合他的位置上去吧。 陈正献走到门口时,赵瑗又叫着了他:“差人把翰林院的于大人叫过来,叫的时候顺便告诉他皇后的病好了,让他备个礼物来贺喜。” 第348章 女人的战争。 赵瑗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忙的把几个朝臣打发掉,然后乘撵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死女人果然在这里。 还有三个小孩子,蹬着小短腿,在殿里欢腾的跑来跑去。 太子赵愉,慕容乌阳,还有一个小女孩,赵瑗不认识。 死女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该不会是他们的女儿吧?赵瑗正窃喜时,郭思谨说:“她是小花的女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孩子,名字已经起好了,叫赵蝶儿。”接着,仰着小脸,对赵瑗甜笑,“能封个公主就好了,让她像真正公主一样的在皇宫里长大。” 赵瑗的脸色,立马阴了下来。原来回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往皇宫里塞孩子来了。当这里是收容流浪儿的富田院?谁想来就来。 赵瑗装着没听见她的话,向坐在上位的太皇太后问好后,弯腰去抱赵愉。 “小愉儿,今天想爹爹没有啊?” “爹爹,她是娘吗?” 小愉儿三岁多了,说话很清晰,趔着身子扭着头去看郭思谨。 郭思谨表面上看着笑的跟没事似的,其实心里很是酸涩,儿子不认识她。 也是呢,自己不满月就走了。 真不是个好娘。 赵瑗一只手抱着小愉儿,一只手轻捏着他的脸蛋,笑呵呵道:“爹爹也不知道,爹爹不认识她,不知道是从哪儿来跑出来的小妖精。” 小愉儿瞪大眼睛问:“妖精吗?” 赵瑗点头:“嗯。” 小愉儿有点害怕了,又问:“她会吃人吗?” 太皇太后一看气氛不对,赶忙插话:“陛下让人准备的皇后服,都略有点瘦,不合身,今日让尚衣局拿回去改了。” 赵瑗又去看郭思谨,才发现她比上次见的时候胖了许多,脸蛋又恢复了肉嘟嘟的样子。 瞬间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宫外有那么好吗?是不是打算把别人家的孩子丢在这里,又走的啊? 赵瑗把小愉儿放在地上,语气不耐烦地说:“要不先不用改了,她又不一定会穿,说不定下一任皇后穿着合适呢。” 赵瑗几乎没和太皇太后顶过嘴,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别扭,又接着说:“我那边有点事,先走了。改时间有空,再来给祖母请安。” 赵瑗转身往门口走时,太皇太后冲郭思谨递眼光,示意她跟过去。 郭思谨坐着没动,待赵瑗离开后,才开口笑道:“太婆以前说的真对,宫里的荣华富贵,远不如外面的自由更珍贵。以前还不觉得,这次的感觉尤其深。刚刚看到陛下,我犹豫要不要站起身向他拜礼,几番矛盾,最终选择坐着没动。” “你现在是刚回来,没有关系,以后还是要拜礼的。他是皇帝,你们即是夫妻,也是君臣。你们的关系,不仅是做给彼此看,还要给宫里人看,给天下人看。有所得,必有所失。你选择回来,就要接受现在的状况。” “嗯。”郭思谨迟疑了一会儿说:“秋葵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一直呆在宫里。我准备把她的婚事办了,太婆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没有。你看着安排吧。” 太皇太后看着郭思谨有些失落的表情,轻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你是有错的,一走三年多,连个消息都没捎回来。搁在谁身上,都会生气。大哥是重情谊的人,一直等着你。他给你脸色看,是想撒撒气呢,你多给他说得好听的。我敢说,撑不过三天,他就好了。” “嗯。” 宫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郭思谨从慈宁宫出来,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静静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娘娘回延福宫吗?” 延福宫是皇后的宫殿,外面传说的是皇后一直在那里养病。 郭思谨想了一会儿,说:“好。” 汴梁城的皇宫原来就是赵氏朝廷的老宫殿,又经过金军的修葺,规模宏大,气势磅薄。从慈宁宫到延福宫要经过三所宫殿,一个小花园。 静静问要不要乘撵,郭思谨拒绝了。 反正到延福宫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在路上走走消磨点时间。 初冬的阳光,明亮而柔和。 夏贵人坐在小花园里嗑着瓜子,晒太阳。 皇帝曾问她,想不想出宫。 她才不会出宫。 在她进宫的那一天,想的是做一辈子的宫女,老死宫中。 宫外有什么好。 她是庶女,家里只有娘和她亲近,而娘又去世了。大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没事就爱找她的岔。父亲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男人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边说的情情爱爱,转头就会娶别人。 干嘛要嫁个这样的男人,侍候他的一家老小。 不愁吃穿的生活方式,有很多。就比如入宫做个宫女。 她原是太后宫里的人,太后看起来严厉,其实为人和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没想到有一天,把她赐给了大皇子,而大皇子又成了太子,接着又继了皇位。 人没有欲望的时候,往往很自由,因为什么都不在乎。 夏贵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欲望,开始不满足眼前的生活,开始想要过的更好,站的更好。 也许是从她父亲去普安王府,探望她的时候? 她父亲原来是县令,探望她的时候已经是知府了。那天他父亲跟她说了很多话,大致意思是说之前让她受苦了,对不起她云云,说家里的人都很想她,知道他要来京城,托他带了礼物给她。 礼物可真是多。 大夫人的,兄弟姐妹们的,嫂子们的,就连她从未见过面的小侄子都写了封给她。 也许她父亲是以为她的原因,所以升了官? 呵呵,岂不知,来到府里,连皇子的面都没见几次呢。 夏贵人在那时候,突然觉得,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好啊!不但自己锦衣玉食,而且在别人眼里高不攀。 所以,一同入王府的姐妹走的时候,她觉得她真傻。 出了宫,谁还会把她放到眼里? 而且还要过隐名埋姓的生活。 到那时候,自己真的就成为一片浮萍一样的没有着落了。 所以,夏贵人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留在宫里。 她以为会封妃的,毕竟整个皇宫,只有她一个人。 结果只封了贵人。 没关系。 熬到最后才是赢家。 夏贵人每天晚上,心情都很好,因为刚刚过去的一天,皇后的病仍没有好。意味着,她没有回来。 就这样,过了冬天,又迎来了一个冬天。 就在今早,宫女突然说,皇后的病好了,去了慈宁宫。 她要看看,皇后现在是什么模样了,记忆中除了长的漂亮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夏贵人远远看到一队人朝她这边走来,当看到为首的那人,穿了件普通的宫装时,心情瞬间又好起来。 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第349章 宫斗开始了吗? 郭思谨看着刚刚向她行屈膝的女子,想不起来她是谁。 看服饰应该是嫔妃。 姓夏,还是姓谢?现在是什么级别? 对方没自报家门,也没人告诉她。 同人说话,总是要有个称呼的,郭思谨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好。 有个万能的称呼,那就是妹妹。就如原来的吴皇后,明明比另外两个贵妃年龄小,却亲切称她们为妹妹。 郭思谨不想称眼前这个人为妹妹。 以前她曾想过,只要让她跟她的小瑗瑗在一起,有两个侧妃,也没有关系。 可看到了人,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却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的宽容大度。 她的小模样,真是有点不顺眼呢。 万千思绪,其实也就是在一瞬间。 郭思谨迟迟疑疑地说:“平身吧,别客气。”说出的话,如同这个皇宫一样的陌生。 夏贵人直起身后,笑意盈盈道:“恭喜姐姐凤体安康,姐姐是回延福宫吗?” “嗯,有空了,你去玩儿。” “妹妹现在就有空,妹妹送姐姐回宫。” 往延福宫走的路上,郭思谨想到了一个探问她身份的办法,于是笑着说:“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宫里人不多,也没那么多的规矩。我们出宫不方便,他们有时间了,让他们进宫来看你。” “谢谢姐姐关心。”夏贵人欢喜地笑道:“家里人在安庆府,上个月,爹爹来过一次,圣上还同我们一起吃了饭。” 唔,应该是姓夏。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看头饰应该不是会贵妃。 想到赵瑗陪她和她家里人吃饭,郭思谨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意。 这个宫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回呢。 御书房内,赵瑗听着小海叙叙叨叨的回话,皱了皱眉,接着又开心了。 宫斗开始了吗? 早知道不让那个姓谢的走了啊。 人多热闹嘛。 让那个死女人知道,想要他的人多的是了。 赵瑗开心地说:“去告诉福总管,没有我的准许,外男不准出入后宫。”攥死在手心里,想蹦哒都蹦哒不起来。不信,你不来好好跟我说话。 陈正献亲自去找的于允文。 他们两个现在是好友。 当时于允文正在酒楼和葛明吃酒,听到陈正献说皇后的病好了,把酒杯扔在桌上就要走。 陈正献追着他说:“圣上说让你带着礼物。” 于允文转身回来问葛明:“你家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 葛明是个精明人啊,从陈正献这两句话里,就判断出了于允文和皇后的关系不寻常。急忙说:“你想要什么?要不我带你看看?有看上眼的,随便拿。总想送你东西,就是送不出去。” 于允文在葛明家的宝库里挑了大半天,最后挑了一件暖手炉。 要说暖手炉是个寻常的物件,这个暖手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恒温的。不管放的碳多少,温度都一样,不会烫手。 于允文入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他没去御书房见皇帝,而是直奔后宫。 守宫门的侍卫挡着了他。 “有手令吗?” “你认识我吗?” “于学士。” 于允文笑了:“你看,我又不是坏人。我是听闻皇后娘娘的病好了,奉诏入宫贺喜的。”他举了举手里的暖手炉,“这是礼物。” “没有陛下手令,外男一律不许进。” 这里距离御书房有挺长一段路呢,来回跑,又要花费不少时间。于允文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子,往侍卫手边递:“下了值,跟兄弟们去喝酒,算我请你们的。真是陛下诏我来的,不然我也不知道皇后凤体安康了啊。” “要有陛下手令。” 于允文一路小跑到了御书房,赵瑗正在和吏部李尚书谈话。 因为讨个手令,打扰政事不妥,于允文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赵瑗叫了进去。 “你去见过皇后了?” “臣是来讨手令的。” “什么手令?” 于允文:“......” 郭思谨刚到延福宫,就有内侍来告诉她,皇帝在上午的时候,通知了于允文让来探望她。 听着夏贵人的东拉西扯,郭思谨盼着于允文赶快来,这样就有理由把这位神仙送走了。 茶水上了几轮,于允文依旧没来,夏贵人的话,也还没说完。 郭思谨疑心夏贵人这是几十年,没见过人类了,逮着个人,就没完没了的倾诉。大到,大赦天下时的盛况。小到,在杭州的普安王府吃的什么菜好吃。 郭思谨在夏贵人的话中,把她不在这三年的日子,给补了个七七八八。 了解她不在的日子,要说是个感兴趣的话题,可是从自己男人的妃子口里,说出来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听她说正月初一早上,收到赵瑗发的吉钱时,郭思谨想到了她入普安王府第一年。 那时候赵瑗还不喜欢她,粉色的钱袋里装着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她手里,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对她说,希望她在新的一年里,过得开心。 肯定也是这么对别人说的吧。 郭思谨又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善心,她讨厌眼前这个女人,不希望她和她的小瑗瑗有什么关系。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强撑了笑脸说:“天色不早了,妹妹回去歇息吧,改时间再听你讲以前的事。我也有些累。”赶别人走,再没有个称呼,实在失礼,只好妹妹了。 夏贵人喏喏地退下了,并再三说,今天见到姐姐很开心。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郭思谨瘫坐在软塌上,半天后问旁边立着的小宫女:“秋葵还没回来吗?” “秋姑姑昨日走时,说今晚回。” 那就是没回。 其实郭思谨是个性子冷清的人,在普安王府里,虽然侍候的她的人也不少,可她只信任秋葵,有什么话,也只和她说。就比如,她现在想问问这个话多多,是个什么封号。 不知道谁不会把她的问话传出去。 “床铺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娘娘要去看看吗?” 想到于允文可能随时会过来,郭思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说:“待会儿吧。”顿了一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春。” “入宫多久了?” “两年多了,原来在浣衣局,是秋姑姑调奴婢过来的。” 看来是可信的。于是又问:“刚才的贵人封号是什么?” 小春虽然对娘娘的问话有些惊讶,仍旧如实答了:“回娘娘的话,是贵人。” 郭思谨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夏贵人。 第349章 宫斗开始了吗? 郭思谨看着刚刚向她行屈膝的女子,想不起来她是谁。 看服饰应该是嫔妃。 姓夏,还是姓谢?现在是什么级别? 对方没自报家门,也没人告诉她。 同人说话,总是要有个称呼的,郭思谨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好。 有个万能的称呼,那就是妹妹。就如原来的吴皇后,明明比另外两个贵妃年龄小,却亲切称她们为妹妹。 郭思谨不想称眼前这个人为妹妹。 以前她曾想过,只要让她跟她的小瑗瑗在一起,有两个侧妃,也没有关系。 可看到了人,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却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的宽容大度。 她的小模样,真是有点不顺眼呢。 万千思绪,其实也就是在一瞬间。 郭思谨迟迟疑疑地说:“平身吧,别客气。”说出的话,如同这个皇宫一样的陌生。 夏贵人直起身后,笑意盈盈道:“恭喜姐姐凤体安康,姐姐是回延福宫吗?” “嗯,有空了,你去玩儿。” “妹妹现在就有空,妹妹送姐姐回宫。” 往延福宫走的路上,郭思谨想到了一个探问她身份的办法,于是笑着说:“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宫里人不多,也没那么多的规矩。我们出宫不方便,他们有时间了,让他们进宫来看你。” “谢谢姐姐关心。”夏贵人欢喜地笑道:“家里人在安庆府,上个月,爹爹来过一次,圣上还同我们一起吃了饭。” 唔,应该是姓夏。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看头饰应该不是会贵妃。 想到赵瑗陪她和她家里人吃饭,郭思谨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意。 这个宫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回呢。 御书房内,赵瑗听着小海叙叙叨叨的回话,皱了皱眉,接着又开心了。 宫斗开始了吗? 早知道不让那个姓谢的走了啊。 人多热闹嘛。 让那个死女人知道,想要他的人多的是了。 赵瑗开心地说:“去告诉福总管,没有我的准许,外男不准出入后宫。”攥死在手心里,想蹦哒都蹦哒不起来。不信,你不来好好跟我说话。 陈正献亲自去找的于允文。 他们两个现在是好友。 当时于允文正在酒楼和葛明吃酒,听到陈正献说皇后的病好了,把酒杯扔在桌上就要走。 陈正献追着他说:“圣上说让你带着礼物。” 于允文转身回来问葛明:“你家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 葛明是个精明人啊,从陈正献这两句话里,就判断出了于允文和皇后的关系不寻常。急忙说:“你想要什么?要不我带你看看?有看上眼的,随便拿。总想送你东西,就是送不出去。” 于允文在葛明家的宝库里挑了大半天,最后挑了一件暖手炉。 要说暖手炉是个寻常的物件,这个暖手炉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恒温的。不管放的碳多少,温度都一样,不会烫手。 于允文入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他没去御书房见皇帝,而是直奔后宫。 守宫门的侍卫挡着了他。 “有手令吗?” “你认识我吗?” “于学士。” 于允文笑了:“你看,我又不是坏人。我是听闻皇后娘娘的病好了,奉诏入宫贺喜的。”他举了举手里的暖手炉,“这是礼物。” “没有陛下手令,外男一律不许进。” 这里距离御书房有挺长一段路呢,来回跑,又要花费不少时间。于允文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子,往侍卫手边递:“下了值,跟兄弟们去喝酒,算我请你们的。真是陛下诏我来的,不然我也不知道皇后凤体安康了啊。” “要有陛下手令。” 于允文一路小跑到了御书房,赵瑗正在和吏部李尚书谈话。 因为讨个手令,打扰政事不妥,于允文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被赵瑗叫了进去。 “你去见过皇后了?” “臣是来讨手令的。” “什么手令?” 于允文:“......” 郭思谨刚到延福宫,就有内侍来告诉她,皇帝在上午的时候,通知了于允文让来探望她。 听着夏贵人的东拉西扯,郭思谨盼着于允文赶快来,这样就有理由把这位神仙送走了。 茶水上了几轮,于允文依旧没来,夏贵人的话,也还没说完。 郭思谨疑心夏贵人这是几十年,没见过人类了,逮着个人,就没完没了的倾诉。大到,大赦天下时的盛况。小到,在杭州的普安王府吃的什么菜好吃。 郭思谨在夏贵人的话中,把她不在这三年的日子,给补了个七七八八。 了解她不在的日子,要说是个感兴趣的话题,可是从自己男人的妃子口里,说出来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听她说正月初一早上,收到赵瑗发的吉钱时,郭思谨想到了她入普安王府第一年。 那时候赵瑗还不喜欢她,粉色的钱袋里装着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她手里,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对她说,希望她在新的一年里,过得开心。 肯定也是这么对别人说的吧。 郭思谨又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善心,她讨厌眼前这个女人,不希望她和她的小瑗瑗有什么关系。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强撑了笑脸说:“天色不早了,妹妹回去歇息吧,改时间再听你讲以前的事。我也有些累。”赶别人走,再没有个称呼,实在失礼,只好妹妹了。 夏贵人喏喏地退下了,并再三说,今天见到姐姐很开心。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郭思谨瘫坐在软塌上,半天后问旁边立着的小宫女:“秋葵还没回来吗?” “秋姑姑昨日走时,说今晚回。” 那就是没回。 其实郭思谨是个性子冷清的人,在普安王府里,虽然侍候的她的人也不少,可她只信任秋葵,有什么话,也只和她说。就比如,她现在想问问这个话多多,是个什么封号。 不知道谁不会把她的问话传出去。 “床铺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娘娘要去看看吗?” 想到于允文可能随时会过来,郭思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说:“待会儿吧。”顿了一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春。” “入宫多久了?” “两年多了,原来在浣衣局,是秋姑姑调奴婢过来的。” 看来是可信的。于是又问:“刚才的贵人封号是什么?” 小春虽然对娘娘的问话有些惊讶,仍旧如实答了:“回娘娘的话,是贵人。” 郭思谨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夏贵人。 第350章 吊她一辈子。 赵瑗又拉着于允文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将近傍晚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我送你去延福宫吧。” 他们是走着去的,到延福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暖色的光线,铺满了整个院子。 赵瑗觉得无比的美好。 进门没让人往里面通传,他们看到屋内的情景是,秋葵正抱着郭思谨的手臂又哭又笑,一遍遍的问:“娘娘这次不走了吧?” 郭思谨刚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抬头就看到了赵瑗和于允文。 屋内的人也都发现了他们,呼啦全都跪了下去。又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郭思谨如坐针毡。 好在赵瑗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坐在了她对面,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说:“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今天我本来想早些回来陪你,无奈事情太多了……” “娘娘,臣给您带的暖手炉。”于允文找了个机会插话。 这时候,郭思谨才发现,于允文也跪着,众人也仍在跪着 于允文是跪的谁啊?她急忙望向赵瑗。 “都起来吧。”赵瑗心情极好似的说,“去告诉御膳房,今晚我和于大人在这里用饭。” 郭思谨猜不透赵瑗的心思,中午的时候,还对她还恶声恶气呢,转眼又好了。 不是一般的好,是特别好。 嘘寒问暖不说,笑得真诚又可亲。用饭时,把宫女摆好的凳子,拉到她身边,跟她挨着坐。 说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把她喜欢的菜往她面前碗里夹。让她多吃点。 还在桌子下面,偷偷的拉她的手。 手被拉着的时候,郭思谨惊了一下,急忙朝一边的于允文看去,看到于允文也正往他们这边看。 于允文很开心。 认了妹妹之后,就见了一次,还是匆匆一面。 不知道赵瑗对她究竟怎么样。 赵瑗继了皇位后,于允文每天都会想一下,会不会选秀,妹妹的皇后之位,能保留多久。 看到赵瑗现在的样子,于允文放心了。 皇后之位,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问题。 等他到了更高的位置,他就可以左右朝堂,影响到后宫。把那些有想法的朝臣们的邪念,一一扼杀在摇篮里。 打皇后之位的主意?想都别想。谁有这个想法,谁死的很难看。 赵瑗也表现得很开心。 他是要向郭思谨表明,我不是不会对人好,我是不想对你好。我现在对你好是迫不及已,有我的重要臣子在嘛,我要在他面前表现。 于允文走后,赵瑗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意。 坐在他刚进来时坐的软塌上,不说歇息,也不说走。阴寒着脸,不紧不慢的喝茶。 这一整天下来,郭思谨感到很累。 自从赵瑗变了脸色后,她也不想再说话,中间去了茅厕一次,悄声问秋葵,赵瑗平时都歇在哪里。秋葵说:“平常时间是大庆殿后面的文德殿,初一十五在延福宫,偶尔去夏贵人的琼华宫。” 郭思谨“噢”了一声。 秋葵很机灵,立马明白主子的意思。又去悄声问跟着赵瑗来的小海,陛子今晚宿哪里。 小海摇头表示不知。 若是在普安王府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秋葵不加思索的就敢直接问赵瑗。可现在不同了,他是皇帝啊!一般人对皇帝有着天生的敬威,这包括曾在宫里呆过的秋葵。 尤其是这三年来,赵瑗几乎没给过她笑脸,令她一天比一天的怕他。 郭思谨实在熬不住了,只得硬着头发开口问:“陛下,今晚还走吗?” 赵瑗斜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说呢?”昨晚死皮赖脸的样子去哪里了?现在知道怕了?这招果然是对的。 郭思谨如实答道:“我不知道。”转话又说:“陛下若是不走,就洗洗睡吧。” 赵瑗又斜了她一眼,冷淡的语气里,还有一些不耐烦:“我洗不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我吗?” 郭思谨:“......” 此时屋内一共站着四位宫女,包括秋葵。大家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陛下这是要发火的前奏,听说有个小内侍打翻了茶水,直接拉出去杖毙了。 杖毙的小内侍,打翻茶水只是个由头,内情是他是金国的暗线。但是大家不知道啊!越传越神,觉得新皇帝远没有上一任皇帝为人和善。 其中两个宫女是侍候过他们晚饭的,更是吓得要命。 刚刚还是大晴天,转眼雷雨冰雹,肯定是哪个地方惹着皇帝了。可是又没发生什么事啊?难不成是想起来他进门的时候,皇后没跪? 大家一头雾水。 郭思谨实在太累,懒得跟他耗了。站起身吩咐:“抬水进来。”说完,进了内室。 一番洗漱,直到上床二人均没有说话。 熄了灯,月光透着窗棂,照了进来,屋内并不是很黑。 赵瑗把人拉进怀里,轻拧了两下她的腰,又哼了一声,然后说:“部分知情的人知道你今天才回来,再加上今日是十五,我就给你个面子,宿在这里了。明天我就不来了。”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告诉你一声,是让你别等我。” 这种拿捏着别人的感觉,真是爽的不要不要的。赵瑗此时想的是,这种状态至少要维持一个月,让她诚惶诚恐。 郭思谨想到白天时,太皇太后的话,又想到,既然选择回来了,无论怎样,都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她搂了赵瑗的脖子,低声说:“以前的事是我错了。这次回来,再不走了。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一顿。你骂什么我都听着,只要别撵我走。”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最好能别总给我脸色看,我也要面子,你当着宫人的面对我这样,她们会在心里看不起我的。” 前半部分的话,赵瑗听了挺高兴。后面又听烦了。谁不要面子啊?你这样扔下孩子和我一走三年,我傻傻的等,就有面子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那你想怎样?欢天喜地的迎接你回来?我要不要面子?你这三年在外面,我怎么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我没嫌弃你,能接纳你,你不觉得我这个男人已经是宽容大度了吗?” 接着又说:“你不是说不能原谅我吗?怎么又回来了?是想你儿子了?还是为了让别人家的孩子能在宫里住,才回来的?我知道,反正不是为了我。” “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个。太子还小,有个亲娘在身边总是好的。” 我勉强接受你,完全是为了太子着想。 别以为我是对你余情未了。 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一个抛弃过我的死女人,这辈子别指望我能真心的对你好。 赵瑗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刚刚还想着吊她一个月。这会儿,想的是要吊她一辈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有二心。 他想了一会是什么原因,令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心意。最后终于想到了原因,先前想的一个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至少还要气一个月。 后来想到一辈子,是他知道她不会走了。 既然不走了,我想怎样就怎样。以后的生活,依着我的心意来。 可是这个死女人就不按着他的心意来啊! 早上的勇猛劲哪里去了?欺负你的时候,不知道反抗吗?我捏一下你的腰,你应该捏回来嘛。男人不听话,就把他扑倒。一次不行,就多扑几次。 赵瑗捏来捏去,看对方一直没反应,决定去扑她。 “睡吧,困了。” 他刚要扑上去,郭思谨从他怀里往一边挪了挪。 我说了,以后的生活,要依着我的心意来。 说扑就扑,困也挡不住。 第350章 吊她一辈子。 赵瑗又拉着于允文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将近傍晚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我送你去延福宫吧。” 他们是走着去的,到延福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暖色的光线,铺满了整个院子。 赵瑗觉得无比的美好。 进门没让人往里面通传,他们看到屋内的情景是,秋葵正抱着郭思谨的手臂又哭又笑,一遍遍的问:“娘娘这次不走了吧?” 郭思谨刚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抬头就看到了赵瑗和于允文。 屋内的人也都发现了他们,呼啦全都跪了下去。又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郭思谨如坐针毡。 好在赵瑗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坐在了她对面,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地说:“还习惯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今天我本来想早些回来陪你,无奈事情太多了……” “娘娘,臣给您带的暖手炉。”于允文找了个机会插话。 这时候,郭思谨才发现,于允文也跪着,众人也仍在跪着 于允文是跪的谁啊?她急忙望向赵瑗。 “都起来吧。”赵瑗心情极好似的说,“去告诉御膳房,今晚我和于大人在这里用饭。” 郭思谨猜不透赵瑗的心思,中午的时候,还对她还恶声恶气呢,转眼又好了。 不是一般的好,是特别好。 嘘寒问暖不说,笑得真诚又可亲。用饭时,把宫女摆好的凳子,拉到她身边,跟她挨着坐。 说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把她喜欢的菜往她面前碗里夹。让她多吃点。 还在桌子下面,偷偷的拉她的手。 手被拉着的时候,郭思谨惊了一下,急忙朝一边的于允文看去,看到于允文也正往他们这边看。 于允文很开心。 认了妹妹之后,就见了一次,还是匆匆一面。 不知道赵瑗对她究竟怎么样。 赵瑗继了皇位后,于允文每天都会想一下,会不会选秀,妹妹的皇后之位,能保留多久。 看到赵瑗现在的样子,于允文放心了。 皇后之位,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问题。 等他到了更高的位置,他就可以左右朝堂,影响到后宫。把那些有想法的朝臣们的邪念,一一扼杀在摇篮里。 打皇后之位的主意?想都别想。谁有这个想法,谁死的很难看。 赵瑗也表现得很开心。 他是要向郭思谨表明,我不是不会对人好,我是不想对你好。我现在对你好是迫不及已,有我的重要臣子在嘛,我要在他面前表现。 于允文走后,赵瑗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意。 坐在他刚进来时坐的软塌上,不说歇息,也不说走。阴寒着脸,不紧不慢的喝茶。 这一整天下来,郭思谨感到很累。 自从赵瑗变了脸色后,她也不想再说话,中间去了茅厕一次,悄声问秋葵,赵瑗平时都歇在哪里。秋葵说:“平常时间是大庆殿后面的文德殿,初一十五在延福宫,偶尔去夏贵人的琼华宫。” 郭思谨“噢”了一声。 秋葵很机灵,立马明白主子的意思。又去悄声问跟着赵瑗来的小海,陛子今晚宿哪里。 小海摇头表示不知。 若是在普安王府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秋葵不加思索的就敢直接问赵瑗。可现在不同了,他是皇帝啊!一般人对皇帝有着天生的敬威,这包括曾在宫里呆过的秋葵。 尤其是这三年来,赵瑗几乎没给过她笑脸,令她一天比一天的怕他。 郭思谨实在熬不住了,只得硬着头发开口问:“陛下,今晚还走吗?” 赵瑗斜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说呢?”昨晚死皮赖脸的样子去哪里了?现在知道怕了?这招果然是对的。 郭思谨如实答道:“我不知道。”转话又说:“陛下若是不走,就洗洗睡吧。” 赵瑗又斜了她一眼,冷淡的语气里,还有一些不耐烦:“我洗不洗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我吗?” 郭思谨:“......” 此时屋内一共站着四位宫女,包括秋葵。大家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陛下这是要发火的前奏,听说有个小内侍打翻了茶水,直接拉出去杖毙了。 杖毙的小内侍,打翻茶水只是个由头,内情是他是金国的暗线。但是大家不知道啊!越传越神,觉得新皇帝远没有上一任皇帝为人和善。 其中两个宫女是侍候过他们晚饭的,更是吓得要命。 刚刚还是大晴天,转眼雷雨冰雹,肯定是哪个地方惹着皇帝了。可是又没发生什么事啊?难不成是想起来他进门的时候,皇后没跪? 大家一头雾水。 郭思谨实在太累,懒得跟他耗了。站起身吩咐:“抬水进来。”说完,进了内室。 一番洗漱,直到上床二人均没有说话。 熄了灯,月光透着窗棂,照了进来,屋内并不是很黑。 赵瑗把人拉进怀里,轻拧了两下她的腰,又哼了一声,然后说:“部分知情的人知道你今天才回来,再加上今日是十五,我就给你个面子,宿在这里了。明天我就不来了。”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告诉你一声,是让你别等我。” 这种拿捏着别人的感觉,真是爽的不要不要的。赵瑗此时想的是,这种状态至少要维持一个月,让她诚惶诚恐。 郭思谨想到白天时,太皇太后的话,又想到,既然选择回来了,无论怎样,都是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她搂了赵瑗的脖子,低声说:“以前的事是我错了。这次回来,再不走了。你要是生气,就骂我一顿。你骂什么我都听着,只要别撵我走。”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最好能别总给我脸色看,我也要面子,你当着宫人的面对我这样,她们会在心里看不起我的。” 前半部分的话,赵瑗听了挺高兴。后面又听烦了。谁不要面子啊?你这样扔下孩子和我一走三年,我傻傻的等,就有面子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那你想怎样?欢天喜地的迎接你回来?我要不要面子?你这三年在外面,我怎么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我没嫌弃你,能接纳你,你不觉得我这个男人已经是宽容大度了吗?” 接着又说:“你不是说不能原谅我吗?怎么又回来了?是想你儿子了?还是为了让别人家的孩子能在宫里住,才回来的?我知道,反正不是为了我。” “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个。太子还小,有个亲娘在身边总是好的。” 我勉强接受你,完全是为了太子着想。 别以为我是对你余情未了。 这世上的女人多的是,一个抛弃过我的死女人,这辈子别指望我能真心的对你好。 赵瑗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刚刚还想着吊她一个月。这会儿,想的是要吊她一辈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有二心。 他想了一会是什么原因,令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心意。最后终于想到了原因,先前想的一个月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至少还要气一个月。 后来想到一辈子,是他知道她不会走了。 既然不走了,我想怎样就怎样。以后的生活,依着我的心意来。 可是这个死女人就不按着他的心意来啊! 早上的勇猛劲哪里去了?欺负你的时候,不知道反抗吗?我捏一下你的腰,你应该捏回来嘛。男人不听话,就把他扑倒。一次不行,就多扑几次。 赵瑗捏来捏去,看对方一直没反应,决定去扑她。 “睡吧,困了。” 他刚要扑上去,郭思谨从他怀里往一边挪了挪。 我说了,以后的生活,要依着我的心意来。 说扑就扑,困也挡不住。 第351章 方法。 赵瑗又误了早朝。 跟昨日不同,昨日是没醒;这日是不想起床。 他醒后,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朦胧月色,又看了一会儿昏暗光影中的室内摆设。床顶的缦帐边沿微微摇动的流苏,如同往常一样,像一排扭着腰身走动的姑娘。 不同的是,今日她们大约是心情好,脚步轻盈。 赵瑗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装睡。 闭着眼把又滚到一边的人,再一次拉怀里。 内侍小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以前主子从不需要别人叫起,睡觉时,也不喜欢室内留人。每天早上都是听到主子呼唤,才进去侍候。昨日因为情况特殊。所以过了点,他也没想着叫起。 结果挨骂了。 今天要不要叫呢?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敲门时,秋葵从偏房里探出头,悄声说:“不想被打死,你就叫唤吧。” 秋姑姑原是王府里的管家,她的话肯定没错。 听她的。 小海又回到暖廊里猫着了,直到太阳悄悄地探出了头,主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瑗站在门内,厉声大喊:“人呢?” 看到小海后,拧着眉责问:“怎么不叫起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小海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秋葵。 秋葵壮着胆子,低声问:“陛下要在这里用早饭吗?” 不在这里用早饭,难不成要跑回庆德殿去用饭? 一帮傻货。 傻主子殿里的人,个个都是傻货。 早饭早就备好了。 赵瑗洗漱过后,坐在饭桌前,仍没看见这里的傻主子过来。 “去叫娘娘起。” “喏。” 小春应声迈着小碎步,去了内间。 郭思谨早醒了,她不想面对赵瑗那张别扭的脸。赵瑗的话,她也听到了。看见小春还没等她开口,就先说话:“我身体不舒服,晚一会儿再起。” 赵瑗听了小春的回话,犹豫了一小会儿,把筷子搁在桌子上。 郭思谨听到他的脚步声,没等他近前,就用被子蒙着了头。 赵瑗一看她这幅样子就明白了,这不是病了,是在跟他赌气呢。 昨晚扑她的时候,起初不太配合。最后,他使出了杀手锏,她才老实。 杀手锏是咬。 在她推开他之间,咬住了她的肩膀。 只要你不怕疼,就推吧。 很有效。 这世间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武力本身,而是方法。只要找到了方法,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能被制服。 “今天让礼部给赵蝶儿拟封号,你有合意的吗?” 郭思谨立马拉着被子坐起一身,热切地望着他问:“嘉国可以吗?嘉国公主。” “行。等你病好了,再发诏。”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那不赶快起床。” 看,对吧?只要找对了方法,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赵瑗走出延福宫后,才想到,他刚刚用的方法,好像有点不对。这是向她妥协了吧?昨天打算的是,赵蝶儿的事,等她来求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想的是,以后不主动跟她说话。 为了让她起来跟自己一起吃饭,把计划好的两件事给主动破坏掉了,真真得不偿失啊! 懊悔连连。 郭思谨上午去荣华宫见太上皇和太后。吴太后最近迷上了刺绣,没空搭理她。即使不刺绣,也懒得搭理。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就觉得她不顺眼。 倒是闲着无事做的太上皇,非拉她下棋,下了一盘又一盘。直到中午宫女问要不要摆饭,郭思谨才有机会提出告辞。 太上皇再三说明日还来啊! 逃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郭思谨出荣华宫后又折了回去,太上皇一看到她,大喜道:“在这里用饭吧,免得来回的跑,下午我们继续。”并立马吩咐人摆筷子。 太上皇原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讨厌某个人,或是某件事,能忍;喜欢某个人,迷上某事,也能忍。 可现在不同了啊。 现在不再是皇帝,也不再想着做江湖第一的少侠。 就想放任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前一阵子,喜欢上了剪纸。早上起来,就拿剪刀,吃饭的时候,还在琢磨什么花样,用什么方法能剪出来。 棋逢对手。就好比高山与流水,伯牙遇子期。如果她不是皇后,肯定就直接把她关在荣华宫里,不让走了。 宫女们闲着无事,就爱传闲话。太上皇近一年奇怪的举动,早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郭思谨来之前,秋葵大略的跟她讲了一些。 所以,她觉得要找件事,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爹爹,儿媳在民间的时候,跟邻居学了新的酿酒方法。用菊花、糯米入酒,酿出的酒,不但带有自然的清香,而且能养肝明目,延缓衰老。还有一种叫秋露白,采集花叶上的露水入酒。您要感兴趣,我写个方子给您。” 为防止他让自己参与,立即又说:“儿媳没有酿过,只知道方子。” 御书房内,赵瑗看着摆的一桌子菜,指了两个,对小内待说:“把这两个给延福宫送过去,就说是朕赏她的。”接着又说:“路上跑快点,免得凉了。” 没多久,小内侍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皇后娘娘没在延福宫,听说是去了太上皇那里。” “她在那里干什么了?” “上午在下棋,这会儿在那里用饭。” 这死女人,到了吃饭的时候,不来陪我,去陪别人。赵瑗瞬间没了胃口,一挥手说:“不吃了。撤了吧。” 以前用过饭,他会去外面转一会儿消食。这日,才吃了个半饱,也没什么可消的。赵瑗在御书房内度了两圈后,吩咐道:“把福总管给我叫过来。” 午后,郭思谨从荣华宫出来,听说夏贵人在延福宫等她。皱了皱眉,对跟在身边的秋葵说:“我们出宫吧。”又对其他宫女说:“你们回延福宫,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太阳落山前我会回来。” 郭思谨计划的是在汴梁城里好好转转,路上再和秋葵聊聊私房话,问她关于自己的婚事,是怎么考虑的。 结果却出不了宫。 守后宫门的侍卫恭敬地说:“没有陛下手令,后宫之人,一律不准出宫。” 郭思谨望向秋葵。 秋葵怔了一会儿说:“以前宫里一直有这样的规矩,太后做皇后的时候,也不是能随便出宫的。”规矩是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但那是以前。 现在的情况是,秋葵出宫,也不用向谁禀告。一年以来,一直出入自由。 这规矩,怎么突然就改了? 第351章 方法。 赵瑗又误了早朝。 跟昨日不同,昨日是没醒;这日是不想起床。 他醒后,睁开眼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朦胧月色,又看了一会儿昏暗光影中的室内摆设。床顶的缦帐边沿微微摇动的流苏,如同往常一样,像一排扭着腰身走动的姑娘。 不同的是,今日她们大约是心情好,脚步轻盈。 赵瑗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装睡。 闭着眼把又滚到一边的人,再一次拉怀里。 内侍小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以前主子从不需要别人叫起,睡觉时,也不喜欢室内留人。每天早上都是听到主子呼唤,才进去侍候。昨日因为情况特殊。所以过了点,他也没想着叫起。 结果挨骂了。 今天要不要叫呢? 当他终于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敲门时,秋葵从偏房里探出头,悄声说:“不想被打死,你就叫唤吧。” 秋姑姑原是王府里的管家,她的话肯定没错。 听她的。 小海又回到暖廊里猫着了,直到太阳悄悄地探出了头,主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瑗站在门内,厉声大喊:“人呢?” 看到小海后,拧着眉责问:“怎么不叫起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小海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秋葵。 秋葵壮着胆子,低声问:“陛下要在这里用早饭吗?” 不在这里用早饭,难不成要跑回庆德殿去用饭? 一帮傻货。 傻主子殿里的人,个个都是傻货。 早饭早就备好了。 赵瑗洗漱过后,坐在饭桌前,仍没看见这里的傻主子过来。 “去叫娘娘起。” “喏。” 小春应声迈着小碎步,去了内间。 郭思谨早醒了,她不想面对赵瑗那张别扭的脸。赵瑗的话,她也听到了。看见小春还没等她开口,就先说话:“我身体不舒服,晚一会儿再起。” 赵瑗听了小春的回话,犹豫了一小会儿,把筷子搁在桌子上。 郭思谨听到他的脚步声,没等他近前,就用被子蒙着了头。 赵瑗一看她这幅样子就明白了,这不是病了,是在跟他赌气呢。 昨晚扑她的时候,起初不太配合。最后,他使出了杀手锏,她才老实。 杀手锏是咬。 在她推开他之间,咬住了她的肩膀。 只要你不怕疼,就推吧。 很有效。 这世间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武力本身,而是方法。只要找到了方法,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能被制服。 “今天让礼部给赵蝶儿拟封号,你有合意的吗?” 郭思谨立马拉着被子坐起一身,热切地望着他问:“嘉国可以吗?嘉国公主。” “行。等你病好了,再发诏。” “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那不赶快起床。” 看,对吧?只要找对了方法,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赵瑗走出延福宫后,才想到,他刚刚用的方法,好像有点不对。这是向她妥协了吧?昨天打算的是,赵蝶儿的事,等她来求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想的是,以后不主动跟她说话。 为了让她起来跟自己一起吃饭,把计划好的两件事给主动破坏掉了,真真得不偿失啊! 懊悔连连。 郭思谨上午去荣华宫见太上皇和太后。吴太后最近迷上了刺绣,没空搭理她。即使不刺绣,也懒得搭理。从第一眼看到她起,就觉得她不顺眼。 倒是闲着无事做的太上皇,非拉她下棋,下了一盘又一盘。直到中午宫女问要不要摆饭,郭思谨才有机会提出告辞。 太上皇再三说明日还来啊! 逃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呢。这样下去可不行。 郭思谨出荣华宫后又折了回去,太上皇一看到她,大喜道:“在这里用饭吧,免得来回的跑,下午我们继续。”并立马吩咐人摆筷子。 太上皇原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讨厌某个人,或是某件事,能忍;喜欢某个人,迷上某事,也能忍。 可现在不同了啊。 现在不再是皇帝,也不再想着做江湖第一的少侠。 就想放任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前一阵子,喜欢上了剪纸。早上起来,就拿剪刀,吃饭的时候,还在琢磨什么花样,用什么方法能剪出来。 棋逢对手。就好比高山与流水,伯牙遇子期。如果她不是皇后,肯定就直接把她关在荣华宫里,不让走了。 宫女们闲着无事,就爱传闲话。太上皇近一年奇怪的举动,早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郭思谨来之前,秋葵大略的跟她讲了一些。 所以,她觉得要找件事,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爹爹,儿媳在民间的时候,跟邻居学了新的酿酒方法。用菊花、糯米入酒,酿出的酒,不但带有自然的清香,而且能养肝明目,延缓衰老。还有一种叫秋露白,采集花叶上的露水入酒。您要感兴趣,我写个方子给您。” 为防止他让自己参与,立即又说:“儿媳没有酿过,只知道方子。” 御书房内,赵瑗看着摆的一桌子菜,指了两个,对小内待说:“把这两个给延福宫送过去,就说是朕赏她的。”接着又说:“路上跑快点,免得凉了。” 没多久,小内侍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皇后娘娘没在延福宫,听说是去了太上皇那里。” “她在那里干什么了?” “上午在下棋,这会儿在那里用饭。” 这死女人,到了吃饭的时候,不来陪我,去陪别人。赵瑗瞬间没了胃口,一挥手说:“不吃了。撤了吧。” 以前用过饭,他会去外面转一会儿消食。这日,才吃了个半饱,也没什么可消的。赵瑗在御书房内度了两圈后,吩咐道:“把福总管给我叫过来。” 午后,郭思谨从荣华宫出来,听说夏贵人在延福宫等她。皱了皱眉,对跟在身边的秋葵说:“我们出宫吧。”又对其他宫女说:“你们回延福宫,若是陛下问起来,就说太阳落山前我会回来。” 郭思谨计划的是在汴梁城里好好转转,路上再和秋葵聊聊私房话,问她关于自己的婚事,是怎么考虑的。 结果却出不了宫。 守后宫门的侍卫恭敬地说:“没有陛下手令,后宫之人,一律不准出宫。” 郭思谨望向秋葵。 秋葵怔了一会儿说:“以前宫里一直有这样的规矩,太后做皇后的时候,也不是能随便出宫的。”规矩是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但那是以前。 现在的情况是,秋葵出宫,也不用向谁禀告。一年以来,一直出入自由。 这规矩,怎么突然就改了? 第352章 郁结。 “你要嫁给她?” 郭思谨惊呼。 “嗯嗯嗯。”终于把心事说出口,秋葵羞红着脸蛋,连连点头。 出不了宫,又不想回延福宫,两个人去照养孩子们的绛云宫转了一圈,就寻了个空置的宫殿,晒着太阳聊天。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郭思谨担心她这是头脑一热,若是最近才生出的念头,就再让她好好再考虑一下。顺便找几个年轻的才俊,让她看看。 那人太老了啊!是她叔父辈的人,而且人又奇怪。 职业也不好。 做个厨子的时候,觉得也还行,但做夫君实在勉强。夫君不是要找性格有趣,长的好看的吗? 不爱说话,眼睛又小的奇怪。 会不会将来生个孩子,眼睛也小的?郭思谨很担心。 秋葵用她的两只小手捧着脸蛋,低眉敛目,含含糊糊地说:“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郭思谨歪头盯着她看,生怕错过一个细微的表情。她要观察一下,秋葵是不是被挟迫了。 秋葵把捧着脸蛋的小手,缓慢地一点一点的上移,直到指尖盖着了眼睛,才接话:“从西湖回来之后。”悄悄回了一口气,决定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那时候我觉得他太可靠了,跟他在一起特别踏实。” 郭思谨又惊了,“那年你才十五岁吧?还是个孩子。”接着又感叹道:“这么算来,你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算是大龄姑娘。” 郭思谨捉着秋葵的手腕,拿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秋葵的脸更红了,“起初他不太愿意,后来我威胁了他。他就听我的话了。” “不太愿意什么?” “就那什么。”秋葵又捂上了脸。 做为过来人,郭思谨瞬间明白了。更惊,“你该不会有娃娃了吧?” 看着秋葵缓慢地点头。郭思谨“啊”了一声后,急问:“几个月了?”说着站起身,把她抱了起来,“让我看看。” 现已进入冬天,衣服穿了几层,但仍能隐约看出来腰身粗重。 还以为这丫头胖了呢。 “三四个月了?” “五个月。”秋葵咬着嘴唇喃喃地说。 还没成亲呢,就让我家丫头怀孕了,岂有此理。 “你回延福宫等我。” 郭思谨转身就走。 秋葵在她后面喊:“娘娘你去哪儿?” 郭思谨怕她担心,扯着嘴角,挤出了一点笑意:“刚想到一件事,我去问一下陛下。” 御书房内,赵瑗正在同礼部周尚书说话,接待使者的官员名单和流程已经拟出,而且得了具体到达汴梁的时间。金国使者十月十八日到达,也就是后日。蒙古使者是十九日。 周尚书叙叙叨叨地感谢皇帝,说是给他派的人很得力。 赵瑗暗自冷笑,是得力,准备顶替你呢。 关于这个周尚书,自前几年封皇妃出岔子之后,就一直看他不顺眼。继位的第一天,他想的是终于可以把这个死老头撵回家养老。 官做的好好的,没有大错,罢官得找理由啊。 赵瑗寻思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直到于允文到汴梁后,他去请教。出乎意料,于允文连声说,此人撤不得,听说他对太上皇有救命之恩,您这刚一继位,就撤太上皇的人,不是打太上皇的脸吗?会被世人指责不孝的。 于是又忍了他这一年。 实在忍无可忍了,看见他就难受。 赵瑗笑着说话:“主要还是周大人能干。”口是心非,“你去办吧。”看他坐着不动,挥着手说:“去吧去吧。” 就在这时候,内侍小海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来了。” 赵瑗急忙站起了身:“快让她进来。” 皇帝站着呢,他不能坐啊,周尚书只得站身告辞。 周尚书刚一转身,赵瑗又立即坐下,顺手拿了本折子看,装着很投入的样子。 郭思谨进门后,对着御书房的人挥了挥手。看人都退出去后,才站在赵瑗面前说话:“陛下要劳逸结合,免得累坏了身体。公事是国家的,身子才是你自己的。” 说着话绕开桌案,站到了他身旁,捏着他的肩膀说:“臣妾给你按捏一下?” 赵瑗合起倒置的奏折,扔在一边,斜眼看着她问:“有什么事?” “没事。好奇陛下日常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就来看看,顺便问陛下晚上想吃什么,臣妾亲自给您做。刚在外面听他们说,你从早上一直忙碌到现在,中午的饭都没吃好。” 哼哼,是出不了宫来求手令的吧。 在继续给她脸色看,还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之间,赵瑗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她搂到自己面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盯着她说:“你自己说的没事啊,什么事都不许说,说我也不听,更不会答应。” 郭思谨在回宫之前,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赵瑗如果责怪她,她就听着。主动向他道歉,还像刚成亲的时候那样,不管他脸色如何,都勇敢的去讨好他。 时间长了,关系自然就好了。 以前不就是这样的么。 回到这里以后,她才发现她很多事都做不到。她做不到,别人给她脸色的时候,自己仍端着一张笑脸;做不到再如以前那样在他面前低眉顺眼;更做不到,在他面前跪来跪去。 她打定主意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时,却知道了秋葵有五个月的身孕。 为了秋葵,让她做什么都愿意。不就是跟他说几句好话嘛,小菜一碟,硬着头发也要上。 她挽着赵瑗的脖子,笑呵呵道:“秋葵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赵瑗立马撇清自己:“不是我。” “已经五个月了,如果不是现在穿的衣服厚,早就能看出来了。再让她继续留在宫里,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依宫规就得处死。” “那就让她出宫。” “出宫总要有个名头。” “你想怎样?” “我就是来问你。” “你刚不是说没事吗?” “没我的事。”郭思谨咬了一下嘴唇,轻声说:“这是你的事,就是来禀告你一声。”又解释道:“前朝是你的,后宫也是你的。这天下的人,都是你的。全部都要由你说了算。” 赵瑗想都没想的说:“后宫是你的。” “但我是你的,最终还是要听你的。” 郭思谨说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回到宫中,她心里一直郁结。她发现她跟赵瑗两个人的位置,拉的更大更远了。 没有他的准许,她什么都做不了。 自己虽然有武功,命运却在他的手里捏着,而且捏得死死的,这种感觉实在太糟。 在她恍神地时候,赵瑗问:”孩子的爹是厨子?“接着又肯定说:”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 在这件事上,郭思谨是惊一次又惊一次。 ”三年前,我就看他们两个不对劲。眉来眼去的。“赵瑗若有所思地说:”让那个小眼睛就这么把人给领走,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第353章 秋葵的好事。 荆无名正在他自己建的小院子里,挥着斧头劈柴,一个小姑娘推开栅栏门,看到他就哭着抹眼泪。 “你是荆师傅吗?” 辨识度太高了,小春在他扭头望过来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这个人。 瞳孔小的跟两颗小黑豆一样。 忍不住有点想笑,但只能继续哭。 “秋姑姑被关起来了。”小春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哭的声音更大:“福总管发现秋姑姑有了身孕,把她关起来了,说是让她招出奸夫是谁,可以成全她跟奸夫,让她跟她奸夫葬在一起。” “她......”荆无名眨了两下眼,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结巴,“她,她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 “在皇宫里啊!” 荆无名站起身把手里的斧子丢在地上,对小春说:“你等我。” 小春以为他进屋拿大刀去了,因为她听秋葵说过,她的相好武功非常高。 而且皇帝也交待她,荆无名若是硬往皇宫里冲,就让她扑上去,拖着他,快速地告诉他如果硬冲,宫里的人就会一尸两命。 当时小春问:若是他问奴婢怎么找到他的,奴婢怎么说?问奴婢谁让奴婢报信的,奴婢怎么说? 赵瑗肯定地说:那人是个傻子,他脑袋里的弯弯没有这么多。 小春已经准备好扑了,看到的却是重新梳了头发,又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的荆无命。他手里捧了个小坛子,递给小春:“我自己晒的酱豆,葵葵一直说好吃,送给你一坛。谢谢你。” 这是什么操作?难道里面是值钱的东西? 小春一只手抱着坛子,一只手掀盖子看。 酱香扑鼻,满满一坛子酱豆。 剧情转的有些突然,小春开始结巴:“你,你是要出去?你不是要去和他们拼命的吧?” “你要是能见到葵葵,告诉她别担心,我会带她出宫。” “他说怎么救了吗?” 郭思谨问。 小春如实答道:“没说。说了这话,他就不见了。” 郭思谨扭头去看赵瑗。 这是他的馊主意,说是如果荆无名能把秋葵从皇宫里救出去,就准秋葵出宫。 夕阳透过树枝落在御书房的雕花窗棂上,明明暗暗,像是一幅色彩晕染的画,内侍进来问,要不要摆饭。 赵瑗望向郭思谨,“你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半个下午都耗在在这里,怎么去做?难不成能像孙猴子一样的有分身术? 但是皇帝问着了,不但要回答,还要答的好,答得对方无话可说。郭思谨面不改色道:“臣妾一直在等陛下的吩咐。” 等的就是这句话。赵瑗站起身说:“那走吧!” “折子不是还没看完吗?” “过了今天是没明天了吗?非要现在批。” “......” 安排小春出宫后,赵瑗拍着案头一尺多高的折子说,让郭思谨帮他分类,把重要的急着处理的放一边,不重要的放一边。 郭思谨说不懂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而且皇家有规定,后宫不得干政。 赵瑗说,现在是我说了算。你把顺眼的放一边,不顺眼的放一边。 郭思谨当真就把页面干净整洁的给挑出来了。 这还没挑完呢。 赵瑗就把她拖出了御书房,在他的牵领下,转了小半个皇宫才回延福宫,这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摆饭,摆饭。” 赵瑗还没跨进延福宫的大门,就大声吩咐院子里的人。 秋葵急忙招呼宫女上茶,然后问:“小灶上有粥,陛下和娘娘要先来一碗吗?” 她要是不出来,赵瑗还真把她的事给忘了,这一路上,只顾想今晚用什么理由宿在这里,有没有个什么理由,可以每晚都宿在这里,或是让皇后搬到庆德殿去。 麻烦,先把这丫头的事给解决了吧。 “你想好以后怎么生活了吗?” 秋葵等着主子们说要还是不要呢,赵瑗冷不丁的跟她说这话,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赵瑗沉着脸又说:“你姐姐今天去求我,让我放你出宫。我说宫女跟外面的男子私相授受,按宫规是要处死的,还怎么放?难不成横着放出去?” 横着出去的意思,宫里人都知道,意思是死了抬出去。 秋葵不知道下午御书房里的议论啊,吓得扑通跪下,额头伏地,连声呼求:“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像只被抓着脖子的小鸡崽。 她这一下子来得突然,惊得郭思谨一哆嗦,伸手就要去扶她,连赵瑗也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挡住了郭思谨的手,接着又说:“不过,你姐姐给出了个主意。” 秋葵一听,像是有救了,心中一喜,却没敢抬头。 赵瑗接着说:“你姐姐说封你为郡主,这事就迎刃而解。郡主跟人私相授受,顶多是被长辈责骂一顿。荣王最近没在京城,骂暂时也不用挨了。你说,如此好事怎么都让你给赶上了呢?” 不要说秋葵意外,郭思谨也很意外,她是想求赵瑗给个封号,有了封号每月就有奉禄,一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她可不想让秋葵成亲后,男人继续去别家当厨子。他那木讷讷的样子,除了当厨子,别的肯定不会。 郭思谨没想到,赵瑗会说封郡主,还说是她的主意。 旁边立着的宫女们一惊一乍后,快要羡慕晕了,尤其是一个叫春草的,当时和秋葵一起入的慈安宫,来汴梁后,被秋葵调到了这里。 秋葵还没有缓过来神,这时候门外有人通传:“太上皇驾到。” 太上皇来了,全都跪吧。 “谁是葵葵啊?” 太上皇背手进来,后面还跟着红着眼睛的荆无名。 听说要封郡主,秋葵激动的想哭,太上皇来了,又不敢哭,嗓子堵得呜呜咽咽:“......奴,奴婢是。” “怎么了?挨打了?抬起头我看看。” 荆无名看到挂满泪的小脸,往前踏出了一步,又急忙收脚回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 别人跟他说,那是陛下骗你呢,为的是考验你。但皇帝做戏,你就要陪着演,演了又不能演得太窝囊,免得影响你在自己女人面前的形象。 说的太复杂,荆无名听的一愣一愣的。 那人问他: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你跟谁能说得上话? 荆无名答:太上皇。 那人说:你去求太上皇,看到太上皇先哭再说话,但千万要注意一点,不能让你女人看到你哭。 并再三叮嘱着他,在宫里一定要守规矩。你守规矩,就不会引起圣人们的反感。等太上皇帮你解了围,你趁机提出当场就把人带走。这样一来,既在你女人跟前有面子,又给皇帝添了堵,顺便报了他吓唬你之仇。 当时荆无名好奇问:哭有用吗? 那人说,别人不一定有用,你哭绝对有用。认识你的人,都想不到你这个人会哭,这种反差感,能把人给震着。 荆无名不知道他说的方法管不管用,但他知道,这人不会坑他,也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见识过他的计谋,把一个海寇头子都给忽悠着了。 这就是一个顶尖杀手的直觉。 不懂得那么多的弯弯绕,但判断准确,知道什么人可以去信任。在自己陷入危局时,去找谁能帮他解决。 那人还说过,哭得越惨越好,哭得越惨,太上皇越是心软。 荆无名看到太上皇,就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上气。 太上皇怕他断气,领着他一路急急的赶过来了。 好像真是管用。 荆无名心想,要听那人的话,继续忍。这样,以后才有好日子。 他攥了攥拳。听到太上皇说:“别跪了,都起来吧。”又对跟着他过来的两个宫女说:“赶快把葵葵扶起来,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子。” 接着对赵瑗说:“年纪大了,喜欢儿女成群,我也没闺女,准备收葵葵为义女,封号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永乐,永乐郡主。明天你让礼部把印章和玉碟送到......” 扭头问荆无名:“你住地方怎么说?” 荆无名:“西市桐花胡同十八号。” 太上皇问赵瑗:“记下了吗?” 赵瑗:“......” 没等赵瑗应话,太上皇又对着荆无名说话:“好了,你把葵葵领走吧。” 秋葵:“......呜呜呜......” 众人:“......” 太上皇挥着手说:“走吧,走吧。” 秋葵抹着眼泪说:“奴婢能跟娘娘私下里说两句话吗?” “三句也行。”做了件好事,太上皇很开心,话里透着得意:“以后不许自称奴婢,也不许叫娘娘,要叫皇嫂,皇帝是你哥,皇后就是你的嫂子。” 秋葵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郭思谨耳边,呜呜咽咽地小声说:“多谢娘娘对秋葵的厚爱。求娘娘别告诉荆师傅,您让陛下封我为郡主的事。” 说完话,后退了几步,对着赵瑗和郭思谨分别躬身致礼,接着跪在太上皇面前,仰着小脸,含着眼花笑道:“多谢父皇,恭祝父皇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荆无名的心里美开了花,凭自己的能力,让小娘子成为了郡主。哈哈,终于为她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第354章 满心满意。 “我曾许过他三个愿望,只要他提出来,我能办到的一定办。他却从来主动没找过我一次。今天终于找来了,还哭的像个没娘孩儿一样,你们说,我能不帮他吗?不要说是讨走一个丫头,就是要一百个丫头,我也会挑模样好的,给他送过去。” 荆无名领着秋葵走后,太上皇给赵瑗解释。 赵瑗郁闷啊!想在自己娘子面前表现一下呢,结果被太上皇压着了头。 他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笑道:“爹爹什么时候认识荆无名的?” “二十多年了。曾经三次救我于危难,一次舍命帮过我。这三个愿望是救我的那三次许的。” 赵瑗好奇了,于是问:“舍命那次没许他愿望吗?” “许了,他当时就把愿望要走了。说让我以后忘了他这个人,有事别找他。”太上皇笑道:“他可能是把前三次的事给忘了,不然可以用前三次的愿望拒绝最后这次嘛。” 太上皇遗憾:“他今天哭的样子,你是没看到,我的心都快被他哭碎了。”又叹了口气,“这个叫葵葵的小丫头真是幸运,遇到了一个如此待她的男人。” 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太上皇走了。 赵瑗默不作声的用了饭,然后对小海说:“我今晚宿在这里。” 上床后,搂了他的女人说:“我以后都宿在这里。” 他要让他的女人,成为人人羡慕的人,让所有的人都在背后说她幸运,而不是去羡慕一个小丫头幸运。 至于自己么,就委屈一点吧,谁让你是个男人呢。 但他的女人有点不配合他的深情,幽幽地说:“你这个人向来说话不算话。又喜欢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不能承认:“我哪次说话没算?” 提醒:“昨晚还说今晚不来了,别让我等。今晚直接说不走了,还破例没找个理由。” 惊讶状:“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梦?我什么时候又阴又晴了?一直都是满心满意的对你。” 郭思谨笑呵呵地接话道:“你最近可能太忙,所以记忆混乱,晚饭的时候,你答应我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还记得吗?” 想糊弄我呢?赵瑗打了个哈欠,低声弱弱地说:“好困啊,睡吧。今天的折子你也看了,被两个言官骂,明天再误了早朝,骂的人更多。” 次日清早,天未亮,赵瑗就轻手轻脚的起床了。出了延福宫后吩咐小海:“把庆德殿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这里。” 小海小声提醒:“陛下每日出入后宫,会被朝臣注意上,被他们注意上就麻烦了,肯定会说三道四的。陛下可以让皇后住到庆德殿。他们总不好意思在朝堂上指责皇后娘娘去庆德殿的太勤。”顿了一下又说:“太上皇那时候,每月最多五天去后宫,一般都是四天。” “嗯?” 小海急忙解释:“初一十五宿在皇后宫里,另外两个娘娘一月一次。” “不是有五天的时候吗?” “遇到特别事的奖赏,或者是娘娘们的生日。” 想到自己在做为男人方面,比太上皇好的太多太多了。赵瑗得意地小声说:“把我的东西送延福宫吧,我要上门服务。谁敢多嘴,我罢他的官。” 第355章 宫斗不起来。 夏贵人在延福宫喝了三巡茶后,终于下定决心把琢磨了一整晚的话说出来。 “姐姐,陛下对您可是真心的好,满心满意的都是您,半点容不下别人。在普安王府时,一次也没去过我住的院子。来到这汴梁城入皇宫,已经一年了,一共去了我的寒香苑十三次,都是连床边都没近,坐在屋子里看了一整晚的书。” 夏贵人苦涩的笑道:“我知道,陛下是为了堵着前朝人的嘴,才会如此。免得他们督促陛下多去后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妹妹也不敢奢望能得陛下青睐,原来想的是守着这荣华富贵过一辈子也是好的。” 夏贵人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垂目伤感道:“可是这后宫的生活太难熬了,什么都不需要做,每日都是吃了睡,醒了发呆想心事。以前是盼着姐姐的病早些好起来,妹妹也就有个说话的人了。这不,现在妹妹每天醒来,就想着来找姐姐,一来到您这里,就不想走。妹妹知道这有些失礼,可就是不想回那冷冷清清的寒香苑。” 郭思谨终于等到夏贵人停了话,关心地问道:“我对宫里的情况也不太熟悉,夏贵人那里有几个使唤的丫头?” “十八个。”夏贵人叹了一口气:“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那两边是同我们分着的,后宫的主子们少,陛下待人宽和,虽然给我的位份是贵人,吃穿用度却是按的妃位。” 郭思谨“噢”了一声,试探地问道:“要不你再挑两个会说话的宫女过去,日常陪您聊天解个闷?”她觉得夏贵人挺可怜的,于是说:“我这里你要是看中谁,今天就带走,太皇太后那里有看上的,我去给你讨过来。” 屋内站的两个宫女,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默默的念叨,别挑我,别挑我,守着这没有主子的延福宫熬了一年,终于把主子熬回来了,再被不得宠的主子挑走,可是要哭瞎眼。 昨日赵瑗对秋葵说,郭思谨要封她为郡主的话,整个延福宫可都是知道的。封郡主是不敢奢望,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得好了,等到了年龄放出宫,许个好人家还是有希望的。 夏贵人又叹了口气:“跟下人们有什么聊的,她们什么都不懂。” 宫女们:我们是木头人,没心没肝,啥都不懂,所以千万别挑我。 夏贵人看郭思谨没往她领的道上走,只得把话挑的更明,羞涩地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后半辈子就有了期盼,有了着落。” 郭思谨想说绛云宫有三个孩子呢,闲了可以去逗逗她们玩儿,又想到看过的话本子里讲,最复杂的莫过后宫的女人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是悔断肠也来不及。 再加上三个孩子的身份虽有不同,但心里对他们的疼爱是差不多的。为了不让他们觉得亲疏有别,自己一个都没带。 夏贵人要是经常去,表现出特别喜欢某一个,那她的苦心安排不是白费了? 郭思谨思索了一下后,望着她,真诚地说:“要不,你在宗亲里挑一个,放在膝下养?”又解释,“你看陛下和信王都是太上皇的养子,对太上皇和太后孝敬有加。” 夏贵人无奈的轻笑了一声说:“太上皇当年那样做,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夺取别人家的娇儿,怎么能忍心呢?” 这话说得,好像郭思谨是个狠心的人一样,不过她没想那么多。继续开解夏贵人:“找孩子多的普通家庭嘛,宫里有最好老师,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做父母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前途着想,肯定会万分乐意的。” 仍是没上道啊,既然把话已经说到这里了,索性敞开说吧。夏贵人逼出了两滴泪水后,伸出双臂,探身抓着了郭思谨的手,哽咽道:“姐姐,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妹妹不求多,一次就行。妹妹入了宫,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不敢有别的心愿,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被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抓住手,郭思谨浑身难受,想悄悄拉出来,无奈夏贵人捉得太紧。她又不好意思强行拉。 夏贵人看郭思谨的表情像是有些松动的样子,接着说:“这件事本来不应该这么急就提出来的。但妹妹听说,陛下放出话,等皇后身体好了,就选秀。妹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争不过那些十五六岁像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等她们一入宫,妹妹就再有机会了。”她说这话,完全没顾虑,皇后过了这个年也二十四了呢,而且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这场夏贵人准备万全的谈话,在郭思谨突然说头疼中结束。 郭思谨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啊,只得咧着嘴说头疼,两个宫女急忙上前扶她,其中一个宫女说:“要不,贵人先回去?等娘娘好了您再来?” 郭思谨的双手终于解放出来,抚着额头,软绵绵地说:“小春,你代我送夏贵人回去;夏荷,你扶我去床上休息。” 午后郭思谨去了慈宁宫。把夏贵人的对她说的话,简单的向太皇太后说后,又不大好意思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想让皇帝给她孩子,甚至不想让皇帝再去寒香苑。说是一想到皇帝跟别的女子同处一室一整晚,心里就难受。又说,现在自己是能忍,就是不知道能忍多久。 太皇太后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慈爱地笑道:“寻她个错处把寒香苑封了不就行了。夏贵人想出也出不来,省得碍你的眼,皇帝也不用去了。留一个丫头在那里跟她作伴,一日三餐送进去,养她到老。” 想到不久前见的女子,被关进冷宫里,没有出头之日,郭思谨忍不着打了个冷颤。 “如果这事放在我身上,直接把人处死,饭也省了。对外就说仍在里面关着。”太皇太后笑得温良无害,絮絮地说: “现在宫里好到哪里去了,就是太后做皇后那会儿,待人也算宽和,她只是嘴巴不饶人,对别的妃子也是小打小闹,从没有要人命的心。我那时候,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坐到妃位上。没办法啊!不踩别人,给别人活路;别人就踩你,不给你活路。” 太皇太皇心情好,话就多了起来,又接着说:“你走后,大哥起初对外说是被人掳了去,满天满地的找,后来说找回来了,在养病。当时的皇帝领养两个皇子就是为继承大统,以及为皇家开枝散叶做准的。 身为大皇子,只有一个皇妃,还卧床不起,朝臣们不断的上折子。皇帝就让我挑两个宫女,送去给大哥做侧妃。你那时候虽然说是不回来了,我仍是心存希望,就挑了两个安份守已,无心争宠的。我想的是,大哥对她们无心,她们不主动往上凑,就不会有什么事。” 太皇太后呵呵笑道:“我忘了人心是会变的道理。” “谢谢太婆,孙女知道怎么做了。”郭思谨怕太皇太后插手,把夏贵人给弄死了,又说道:“这事您不用管了,让也我学着处理一下皇宫事务。” “行。”太皇太后仍是很高兴,“至于说选秀,你也不用担心。虽说至今为止,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只有一位皇后,没有后妃的。但以前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以前还没有女皇帝呢,前朝不就出过女皇帝。任何事都没有绝对。选不选妃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就是皇帝本人也说了不算。只要是我和太上皇不开口,别人就闹不起来多大的水花。” 郭思谨刚从慈宁宫里出来,就有个内侍迎了上去,行了拜礼后,说:“陛下让娘娘去一趟御书房。” “知道是什么事吗?” 去御书房的路上,郭思谨问领路的小内侍。 按规矩,在御书房里听到的话,是不能说出去的。但这个叫阿五的小内侍,想在皇后面前讨好个好,于是说:“奴才来之前,王大人在御书房,陛下问他的婚事。奴才听陛下话里的意思,像是要给王大人赐婚。奴才猜测,陛下是不是要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王是大姓,建康王氏又是大族。朝中有很多姓王的官员,郭思谨问:“哪个王大人?” “御史大夫王嗣同王大人。” 第356章 拉郎配。 郭思谨到御书房时,御书房里除了赵瑗和立在一边侍候的内侍外,还有王嗣同和陈正献。外面的内侍刚通传过来说皇后娘娘来了,赵瑗就从龙椅上站起身,小跑到门口去接。 方才的矜持形象和严肃表情荡然无存,像是一个刚娶了媳妇的愣头青。 王嗣同和陈正献同时起身,向皇后拜礼。 赵瑗一挥手说:“坐坐,继续探讨方才话题。”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携了郭思谨的手,把她安置到他旁边的红木软椅上坐了,方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王嗣同和陈正献各有心事,看到郭思谨心情也是各有波动,均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垂目注视着眼前的一片方寸之地。 赵瑗只得自己说:“明后天,金国和蒙古国的使者就会陆续到达。两国建交,最好的就是联姻,对方也确有此意。我们此次的原则是,只娶不嫁。娶也是朝中的重臣娶。朝中没有婚配的官员本就不多,我是担心对方看上王大人和陈大人,想让他们这两日就把婚事订下来。免得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便宜了别人。” 赵瑗看着王嗣同和陈正献越来越往下低的脑袋,顿了一下,笑呵呵道;“我让钦天监的人算过,魏国公的孙女魏青蓝和陈大人的生辰八字极配;林侍郎的三女林婉儿和王大人极配。这两件婚事是天作之合。所以,今天就把两位大人叫过来,再征求一下他们本人的意愿。” 赵瑗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两国联姻,八字合不合的,都是他找的理由。他是想快速地搓合成这门件婚事。慢了不行,慢了他们就找理由想办法拒婚了。 秦观的婚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本来是给二皇子赐的婚,被人给拆散,许给了秦观。 明后天使者就来了,今天来个突然袭击,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敲死这两件事。只要当时不反对,就赐婚。使者们在这里,大家都忙,没心思琢磨拒婚,等使者一走,立马就安排成亲的事。 原计划的是一个一个的来呢,但王嗣同跟他东拉西拉的打断话题,就是不吐口说同意。时间紧迫啊,赵瑗只得又把陈正献叫过来,准备两个人一起拍死。 把郭思谨叫过的作用是,让他们看看,娶娘子的好处。让他们羡慕自己。 有娘子多好!工作累了,让她红袖添个香什么的。 就比如此时,伸手间,就拉着了美娇娘的纤纤小手。 再就是,赵瑗担心王嗣同是心里有人才不成亲的。你心里的清荷早就是我的人,早为我生了娃,现在是我的皇后。她对你也没半点情谊,你也早些成亲吧。我们君臣联手把朝堂国家治理好。 郭思谨不明白赵瑗的心理,但听了这些话,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在强行拉郎配呢。但这两对婚事,也奇怪了些。先不说王嗣同现在是二品大员,就从他是王太傅的长孙这件事来讲。 王太傅是朝中的清流,向来对秦太师那伙人很不屑。林侍郎原来是秦太师的狗腿子,虽然后来闹翻了,但那属于他们自己的窝里斗。现在秦太师人已作古,先前跟着他那帮人,赵瑗一一在清理。 林侍郎早吓得大气不敢出,缩脖夹尾巴的充乌龟,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什么人都不结交,更不敢再收礼了。 这样人家的女儿,配给新贵大员王嗣同? 再说这个陈正献,虽然被封了官,但在朝中的口碑并不好。他在金国的那段时间,父亲被罢了官,父亲的朋友,也被罢了官,有多少人家对陈家落井下石。 魏国公的孙女曾是二皇子妃的人选之一,人品,才貌自是毋庸置疑,魏国公又在不久前的战争中立了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样人家的女儿,若是搁在别朝,是贵妃的不二人选,配给落魄人家,四品官的陈正献? 一般人都认为陈正献这份封赏,是看在他特殊身份才给的。 郭思谨也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就是这样,新皇帝原是不想封他的嘛。 赵瑗的话落后,又没人说话了。 两位臣子低着头。 郭思谨偷瞄瞄这个,又看看那个。赵瑗摸着她的小手玩。 郭思谨琢磨了一会儿,慢言慢语道:“两位大人至今未成亲,想来是在成家这方面,比较慎重。”她看向赵瑗,“要不,陛下让他们回去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呀?想让他们考虑,这事早就提出来了,不会等到眼前时间紧迫的时候。但娘子提出来了,不能反对啊。 赵瑗只得说:“好吧。你们两个先回去,回头我找你们谈话。” 待他们出了御书房,郭思谨笑道:“陛下想让他们接受您提的亲事,就需要用方法。强迫他们也能成功,但是让他们心甘情愿,不是更好吗?” 赵瑗拿着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抚摸了几下,瞪着眼睛看她:“你有什么办法?” 有内侍在呢。郭思谨抽出手说:“魏家小姐对陈正献来讲,肯定是门好亲事,他心里若是没别的女子,这会儿不知道对陛下有多感激。” 赵瑗接话道:“我调查过,他们两个都没有中意的人。” 郭思谨确认了刚才的想法,于是说:“陈正献没立即应下陛下的话,是担心魏国公看不上他。您想啊,他这边巴巴答应您了,魏国公那边死活不同意,那多难堪。” “魏国公我了解,只要降了旨,他心里不愿意,也不会抗旨。”赵瑗笑道:“我想的是女方家的态度不重要,男方同意就成了。只要顺当的娶进门,以后日子就会好。我在小林大人府上见过林婉儿,那姑娘挺不错。相貌好,性格也好。” 他把所有的男子就当成了自己,娶回家就是自己的,早晚会对她好。 郭思谨点了点头,笑道:“陈大人的婚事不是问题了,陛下派人去告诉他,魏国公那边不用他操心。至于王大人,您安排林婉儿和他见上一面。兴许,他看到人就不会反对了。只要不反对,就直接下旨赐婚。” 赵瑗来了兴致,热切地望着他的娘子问:“怎么见面?” 郭思谨迟疑了一下说:“陛下让林婉儿进宫一趟,我先看看模样。” 由皇后搓合王嗣同的婚事,再好不过了,让王嗣同把心死得透透的。 赵瑗开心地吩咐:“传召林侍郎的三女林婉儿入宫,就说皇后娘娘在宫中寂寞,找人陪她说说话。” 第357章 干爹啊! 如果不是她父亲见过来人,林婉儿一定认为领着自己在街上七拐八绕的两个鬼头鬼脑的人,是要把她拐卖到哪个黑胡同里去。 虽然她是个庶女,但她父亲即使再落魄,也不会卖她。 她美貌的娘亲最得宠嘛,她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嘛。 将近傍晚的时候,林婉儿坐着青布小轿,走在长长的甬道内,心道,坏了坏了,这里八成是皇宫。 难怪这两个人说话尖尖细细的。 她父亲林侍郎只说让她跟这两个人走一趟,没说干什么,也没说去哪儿。 林婉儿有个特点,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多问。 大人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反正到了就知道了。 林婉儿在心里大呼小叫,她高看她爹了啊!卖不卖她,要看是卖给谁了。卖给汴梁城中最尊贵的主,她爹那个官场老油子,能不动心嘛。更何况他现在的官位岌岌可危。 岂有此理! 皇帝是她干爹,怎么能嫁给干爹呢。 皇帝是她半道来的哥哥的干爹,那就是她干爹。林婉儿干咳了几声,又清了清嗓子,准备见了皇帝就跪下叫爹,来个先声夺人。 小青轿颠啊颠,林婉儿终于听到了一声尖细的:“落轿。” 帘子在外面被人打开,林婉儿探身出来,抬头看到夕阳笼照着的“延福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迁都之后,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宫中从未办过宴席,命妇们也就没有机会入过皇宫。 即使入过宫,也轮不到一个四品官家的庶小姐。 林婉儿当然也就不知道,延福宫它究竟是个什么宫。 此时,她有两种想法,一这是皇帝的寝宫;二这是给她安排的地方。 嗬,这个狗干爹手笔挺大啊!给她安排这么大的宫殿。 林婉儿理了理袖子,又清了一声嗓子。随着内侍进大门,又过了一重门又一重门后,隐约听到了屋内一个好听男人的说笑声。 我林美人儿到了,就这么开心? 林婉儿正在琢磨着,跪的时候不能太猛,最好两只手同时着地,否则会伤着膝盖。这时听到身边的内侍说:“姑娘在这里稍等,让春姑姑往里面通传后再进去。” 没过多久,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俏丽的宫女,低声说:“姑娘随我来。” 接下来的场景,林婉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悄悄地打自己的脸。 因为她进门看到坐着的男人就跪,然后高声呼:“给干爹请......”这时,她看到了她干爹旁边坐着一个女子,他拿着帕子正在给那女子擦嘴角。 林婉儿此时知道了容色倾城是什么样的容色。 明艳而不张扬,温婉中带有几分的凌厉,凌厉中还有三分的清纯。 应该是皇后,当年杭州人都说世子妃容色倾城。 林婉儿在琢磨郭思谨的时候,郭思谨也在审视着她。 听名字,还以为是同慕容小花差不多的江南美人。这一看人,比想象中的欢脱太多了。对了,她刚才叫什么?干爹? 郭思谨望向赵瑗,好奇地问:“你啥时候认个干闺女?” 赵瑗正搜尽心思的回忆,他跟林婉儿在宋羿府上见面时,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没啊,就打了个招呼而已。 皇后无异了,其他女子不会跟皇帝说话这么随便。 林婉儿反应很快,立马又叩了个头,甜甜的唤了一声:“干娘。”急忙解释:“陛下是我哥的干爹,娘娘就是我干娘。” 郭思谨笑呵呵道:“快起来吧。”又对赵瑗说:“你刚不是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嘛,你去吧,我给婉儿说几句话。” 悄悄的把林婉儿接进宫,是郭思谨的主意。当时赵瑗一说传召入宫,郭思谨就纠正道:悄悄的,一定要悄悄的,不要让王嗣同得了消息去。 赵瑗走后,郭思谨又让屋内的宫女也退出去,才对林婉儿说正题:“陛下与你哥哥宋羿的关系很好,你知道吗?” 林婉儿点头。 “陛下说,宋大人有恩于他,而宋大人又对当官不感兴趣,就想在别的地方给他弥补。宋大人的家人中,同你的关系最好,陛下想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也算了解了你哥哥的一件心事。” 林婉儿又想蹲到哪个角落里,狂打自己的脸了。 自己想到哪儿去了?啊?还以为狗皇帝要霸占她呢。原来人家只是把她当作好朋友的妹妹!尤其是还自认为是美人呢。狗屁美人,在皇后面前,她就是棵小青菜。 林婉儿心里万分过意不去,急忙说:“多谢娘娘,多谢陛下,小女年龄还小,成亲这事不着急,娘娘什么时候闲着没事,想打发时间了,再想小女的婚事就成。只要是娘娘看上的人,小女都非常愿意,小女相信娘娘的眼光。”人家都说是看她哥的面子了,肯定是捡好的挑。咱也把好话说到前面,万一挑的不合意,再想办法。 郭思谨一听她这话,心里乐了。这姑娘和王嗣同还真是相配。王嗣同的性子有些冷清,有个热闹的姑娘才好。 赵瑗想把林婉儿指给王嗣同,考虑的可不是性格,再说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赵瑗想的是不能让王嗣同娶魏家姑娘,也不能让他跟另一个权臣联姻,给他找一个弱势岳家,最后一二十年内没机会升官的。 林侍郎那个滑头老乌龟早晚会撤官,把他放在后面,是考虑到宋羿。林家一下子倒了,会影响到宋羿,万一别人想落井下石,连宋羿都砸着了。 那厮毕竟干的坏事太多了。 给宋羿找好靠山,再收拾林家。 王嗣同给林家联姻,王嗣同就成了林家的靠山,保林家几十年是没问题的。 郭思谨哪里知道他这些花花肠子,她真是以为是为了宋羿考虑的。 “婉儿今年十七?” 如果是别人这样问,林婉儿肯定会说,刚刚过十七,我出生的月份小。因为她确实觉得年龄还小,成亲这事不急。 现在是娘娘问呐,她立马说:“回娘娘的话,过了年就十八。”又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嘿嘿笑了一声,“有的姑娘十四岁就成亲,小女这个年龄,好像也不小了。” 郭思谨对她是越看越欢喜,把手边的一碟子桂花糕推给了她,朝她递了个眼光,意思是让她拿着吃。 “婉儿,你觉得选夫君什么最重要?” 这还用问嘛,肯定不能说长的好看重要。林婉儿一本正经地说:“人品最重要,其实是才能。” 林婉儿以为皇后会夸她,结果皇后转话题了。 “我认识一个姑娘,她是金国的郡主,叫完颜贞,跟你的性格有些像,也是一个很洒脱的姑娘。我给你讲讲她的故事吧,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就是讲街边一个乞丐也要想听。 林婉儿不住点头:“想想想,小女就喜欢听别的女子是怎么生活的故事。” 第358章 “哐当”一声。 郭思谨先是讲完颜贞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又说她为了一个布衣汉人从蒙古追到金国,从金国又追到杭州。可惜的是那个汉人不为所动。 最后感叹,缘份这个东西,真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多好的姑娘啊,为什么就看不上她呢。性格好,样貌好,什么都好。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喜欢听情情爱爱的故事。林婉儿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伤心的完颜贞又去了蒙古,和一直爱慕着她的蒙古王爷成了亲。”郭思谨撒了谎,她不想把完颜贞最后的不堪告诉别人。 林婉儿又问:“那个汉人成亲了吗?” “没有。” 林婉儿悄声问:“他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比如和宫里内侍差不多的问题。否则,他一个平民百姓,凭什么看不上别人。”她为完颜贞报不平。 郭思谨轻咳了一声,“那方面的问题,应该是没有。”顿了一下又说:“也可能是他觉得自己长的丑,配不上美丽的郡主。” 林婉儿立马来了精神,“有多丑?”这会儿,她就想说说那人的坏话。 “丢到人堆里,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丑,奇丑无比。”郭思谨叹了口气道:“虽然长的丑,但他确实很有才能,人品又好,要不然金国的郡主也看不上她。她可是闯过南北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林婉儿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皇后说的话有道理。点了一下头,低落地说:“也是。” 郭思谨话题一转:“他现在不是平民了,做了官。没经科举,连举人都不是,却被陛下看上,破格提拔了他。” 故事都是很遥远的,故事里的人物当然也很遥远。 林婉儿从来没想过,这个不识好歹的人,会在生活在她的周围。她瞪着眼,满是期盼地问:“他在汴梁吗?”如果在汴梁一定去看看,趁机偷偷地丢他石子,让他惹人伤心。 “嗯。”郭思谨点头:“陛下很喜欢他,想把他指婚给你。” “啪”的一声,林婉儿手里捏的桂花糕掉在了自己腿上。 郭思谨装着没看见,继续说:“但陛下的意思是,先让你看看人,如果你看不上他,这事就算了。再为你另寻良配。” 此时林婉儿想的不再在那个人究竟有多丑,她想的是,人家未必看得上她啊!当年是布衣平民的时候,美丽的郡主都看不上。现在当了官,眼光岂不是更高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他是谁啊?” “二品大员,御史大夫王嗣同王大人。” 如果用一个画面形容此时林婉儿的心情,那是这样的:突然从天而降一块巨石“哐当”一声,砸在她的头上,把她砸得四肢伏地,缓不过气来。 林婉儿四年前就认识王嗣同。金军入城时,她挤在人堆里看,当时觉得那个人很神气,谁知道一转头看到了他脸上的红痣,瞬间替他婉惜,丑了丑了。 这件事,就像她在街上,遇见一只过街大老鼠一样的新奇,过两天有别的新鲜事,就把这档事这个人给忘了。 又想起来这个人,是在四个月前。 自从迁都到汴梁后,她父亲林侍郎一日比一日的消沉。林婉儿左打听右打听,终于得知了什么事儿。 于是就给他父亲出主意,找个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的官员,走动走动。 林侍郎叹气道:“能走动,早去走动了。御史大夫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搞官员都是御史大夫搞的,过不了他那一关,找皇帝说也没用。” 林婉儿就去调查御史大夫了,猫到墙角边一看人。嚯,这不是那个过街大老鼠么?还以为他是金国人呢。再一打听,还没成亲。就喜滋滋地对她父亲说:“你还有一计没用,美人计。把你美貌的女儿我许给他,不信他不动心。” 又开导她爹,“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再说那又不是火坑,就凭你女儿我的聪明才智,在宅斗里也是妥妥的稳赢,等我做了大夫人。咱全家都有好日子过。他就是长的难看了点。但好事不能让咱全占了嘛,一个天大的好事,搭一个小小的缺点,算起来还是大赚。” 几天后,林侍郎垂头丧气地说:“美人计也不行。” 林婉儿急了:“他是没见我人,要不我主动上门,让他看看?” 林侍郎坚决反对,“咱可以丢人,但不能太丢人,我再想想办法,实在走投无路再说。何况现在还没找到我头上呢。说不定这次是有惊无险。你那个便宜哥哥是皇帝的近人,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咱全家完蛋。” 现在皇后说,陛下想把她赐婚给王嗣同,林婉儿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啊?就是前面说的,“哐当”一声把她砸扁的感觉。 林婉儿也顾不上腿上的桂花糕了,她双手端起茶盏,猛喝了几口,热烈地望着郭思谨,万分激动地说:“小女很愿意,非常愿意,特别愿意。娘娘,让陛下赐婚吧,明天成亲也行。不能让陛下和娘娘老惦记着我的婚事,早解决早心静,再不用想这事了。” 林婉儿的反应,大大的出乎郭思谨的预料。她前面铺垫那么多,就是担心林婉儿嫌弃王嗣同的长相。后面又一直说王嗣同丑,是要把他在林婉儿心中的样子,降到最低,这样一见到人,就觉得没那么丑了。 小姑娘的心思跟大人们不一样,很多小姑娘找夫君,都是只凭自己的感觉。哪里管他身份地位,只要人长的丑就不行。当年的自己,不就是这样么,即使他是自己爹爹上级的公子,也死活不同意。 郭思谨问了她最担心的问题:“你见过王大人吗?” 林婉儿点头:“见过见过。”接着又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娘娘说的郡主,是不是四年前来的杭州?四年前,我就见过王大人,当时他旁边有个骑马的姑娘,英姿飒爽,神气的很。”又感叹道:“当时好羡慕她啊,她就是我想要活成的样子……” “对对,就是她。”郭思谨也兴奋起来,这事就好办多了。她又把桂花糕向林婉儿的方向推了推,激动地说:“不过这件婚事,得用点方法,你要配合一下。” 林婉儿坐直了身子,坚定地说:“娘娘,您说。您和陛下是为我好,说什么我都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总得有所付出。” 第359章 撒泼。 上了床后,郭思谨对赵瑗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赵瑗搂着她的腰,迷迷糊糊地说:“你看着办吧,等你安排好,告诉我什么时候赐婚就行。” 郭思谨犹豫了一会,轻声问:“夏贵人,你准备怎么安置呢?” “不用管她。她说她喜欢宫中的生活,不愿离开。过些日子,等使者们走了,你把宫里到年龄的宫女,放出去一部分,趁机把她宫里的人减减,留两个就行了。”赵瑗突然觉得这话说的不够好,立即又说:“你要是看她不顺眼,我寻个理由,把她一并送出去。” 郭思谨急忙说:“我来处理,宫里人本来就少,多她一个也不是养不起。我闲着无聊时,还能有人陪着聊聊天。”又呵呵笑,“她挺善谈的,是个好聊友。” 次日清早,太阳出来了,夏贵人还没来。 郭思谨感到很意外,准备今日摊开来跟她聊聊呢。 孩子这事,肯定是不行的。 除此之外,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比如,给她改个身份,放出宫去,许个好人家;比如,准她带个娘家的小侄女或是小侄子来宫里养;再比如,把她封为皇贵妃,送去瑶华宫里戴发修行。 瑶华宫不是宫,是个修道院,是为孟皇后专门修的,孟皇后是太皇太后一辈的人,当时和皇帝感情不好,自请出宫为皇家祈福。 郭思谨琢磨,去瑶华宫倒是个好去处,在那里自由,又受尊重。逢着年节还可以回宫里参加典礼宴席,接受众人的朝见叩拜。这是一般皇贵妃没有的待遇。 打定主意的事,就想立马解决。郭思谨着了个宫女去请夏贵人。然后摆了茶具,她亲自泡上茶等。 没多大一会儿,宫女一个人回来了。 开心地说:“寒香苑的大门关着,门口站了两个侍卫,说是夏贵人犯了错,禁足一个月。”当然开心啊,夏贵人终于不来了,不用听她说话,不用给她泡茶了。 “什么错?” 郭思谨顿着了正在沏茶的手。 “奴婢问了,侍卫说不知道。” “什么时候禁的足?” “昨日傍晚的时候。侍卫说,是福总管指派的他们。”延福宫里的宫女,都是精选细选出来的,个个都很伶俐,皇后让跑一趟这样的事,遇着意外,知道主子会关心什么,就问了个清楚。 皇后不是后宫之主吗?后宫的人被关了,她居然不知道。郭思谨把茶壶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初冬的清晨,薄雾笼罩着高高低低的宫殿,阳光透过树稍,冷冷清清的撒落了一地。 郭思谨踩着细碎的阳光,带着两个宫女来到了寒香苑。 侍卫虽然没有见过皇后,但一看来人,就知道是谁了,这边宫里统共就两位主子,一位在里面关着,外面的肯定是皇后。 立马低身行拜礼,“见过皇后娘娘。” “开门。” 郭思谨冷声说。 拿着皇后的气势,他们才不敢推三阻四,说要请示这个请示那个的,才肯放她进去。 出乎她的意料,侍卫二话没说,就开了门。 寒香苑的院子不大,绕过影壁,就看见了正殿。 夏贵人坐在殿外的红木藤椅上,披着了件毛茸茸的披肩,眯眼看初升的太阳。 旁边搭手立着八位粉色宫装的宫女,院内四处摆满了各色的菊花。 空气里散发出带着苦涩的香甜。 郭思谨这时候想,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嘛,被禁了足,依旧气定神闲,是个性格好的。接下来的谈话,也许没她想象中的难以说服。 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进来,夏贵人非但没有回头,反倒是把眼睛闭上了。 为了活跃气氛,郭思谨先呵呵笑了一声,才开口说话:“妹妹怎么这么早出来?这个时候院子里的凉气大,你要喜欢晒太阳,就着人建个花亭,把三面围起来,早上的时候,升盆碳火。” 郭思谨不喜欢叫妹妹,但看到此时夏贵人落寞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女子大都身不由已,被送进了宫,又被送进了王府,那个男人,不爱她;男人的女人,又容不下她。 挺可怜。 郭思谨觉得自己的心眼太小了,不就是一个女子么?怎么就不能容她呢?又琢磨,要不要试着容她呢? 在她心情矛盾的时候,听到了夏贵人“嗤”的笑了,接着撩起眼皮斜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臣妾腰疼坐不起来,就不给皇后娘娘行礼了。娘娘是来看臣妾惨样的吗?让您失望了,臣妾觉得被禁足还挺好。再也不用向谁请安陪笑。” 夏贵人轻慢的态度,让郭思谨怔了一下,昨天告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呢,但她很快恢复了笑脸,温和地问道:“让太医过来瞧了吗......” 没看到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反倒是身处高位者特有的坦然。夏贵人突然怒了,打断了她的话,尖厉着嗓音说:“这里是冷宫,哪朝哪代的太医会管冷宫妃子的死活。” 夏贵人不知道这位得意者,唱的哪出戏,她懒得去想。从莫名其妙被禁,她就知道,这就是她的后半生。 既是这样,何必再看别人的脸色。反正做好做坏都一样,那就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不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郭思谨不知道夏贵人的心思啊,以为是对她有所误会。于是急忙解释:“我今早等着你去喝茶,等等不见你,着了人过来请你,才知道被禁了足。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去向陛下求请。” 后宫女人个个都是笑里藏刀啊。夏贵人心里更轻松了,关在这里一辈子,有吃有喝的,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让我好过,你们别想心安理得。 她转动了一下坐着的藤椅,坐直了身子后,直视郭思谨,冷冷地说: “你是后宫之主,让谁死让谁活,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容不下我,就直说。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坏话,算什么意思?这宫里没了我,以后还会有别人,你想一辈子霸着陛下,那是白日做梦......” 郭思谨呆着了,她跟女孩子打过架,可从没给人吵过架。面对夏贵人咄咄逼人的话语,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为好。 这时候她身后一个叫阿秋的宫女,站出来喝斥道:“大胆夏贵人,你这样跟皇后娘娘说话,是以下犯上,这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夏贵人更怒了,站起身,快步走到小春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蹄子,当初不是我救你,你冻早死在浣衣局了,哪里还有命跟我在这里说话。我是贵人,你是宫女。你现在就是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说着话,扬手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阿秋捂着脸后退了两步,继续大声指责她:“皇后娘娘不知道你被禁足,你不要怨枉好人。还不赶快跟娘娘道歉,兴许娘娘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会饶过你......” 夏贵人听到可怜二字,更火了,抬手又要打她,被郭思谨抓着了手腕。 “你们主子生病,急火攻心,快过来,把她扶屋里躺下,请个太医过来瞧瞧。”郭思谨对垂目立着的八位宫女吩咐。 夏贵人挣着手,哈哈大笑:“你这是把我关起来,仍不死心啊,还想把我逼疯。好,我今天就是疯了。说的都是疯话。你是没病,被人掳去三年,却对外称病。请问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延福宫是空的?你那三年都干什么去了?我都奇怪了,陛下怎么还能接受你呢?还是你会说话,糊弄着他了......” 夏贵人一出口,宫女们就知道她这辈子是完蛋了。为了不引火上身,就立着没动。此时听到皇后的吩咐,立即上向去拉人。 看夏贵人被众人制着,打不成人了,郭思谨松了手。 夏贵人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骂:“都给我松手,你们谁敢拉我,等尊贵的皇后娘娘走了,我再一个一个的收拾你们。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再好欺负,也是你们的主子......” “啪”的一声,是阿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接着怒气冲冲地说:“把她的嘴巴捂上,往屋里抬。” 众人听了这话,拉胳膊的拉胳膊,抬腿的抬腿,拖腰的拖腰,捂嘴的捂嘴,齐心协力的抬着夏贵人朝着门口前进。 郭思谨呆呆地立在屋子中央,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不知所措。 这是对她的羞辱,她要继续骂,不然会憋死的。夏贵人张口咬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宫女吃疼急忙松开。 夏贵人的嘴巴重获自由后,又接着怒斥:“你们这帮踩高捧低的小贱人,当初我是怎么对你们的?皇后来了,你们转脸就都听了她的话......” 一众身影消失在门内,漫骂声,却仍缠缠绕绕的回荡在院子里。 “娘娘,我们回去吧,免得在这里污了您的耳朵,夏贵人这是魔怔了,您别把她的疯话,放在心上。她以前常说您好呢。”阿秋含着泪花在郭思谨面前哀求。 郭思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寒香苑,直到坐在延福宫的软塌上,仍是觉得缓不过气来。这里皇宫,是话本子里人吃人的皇宫,是太皇太后口中,踩着别人尸骨才能上位的皇宫。 她以为自己是后宫之主,不需要和任何人斗。 可她不去斗,别人来斗她。 她何曾受过这样窝囊气啊。自小到大,就受过一次,就是韩如意说她难听话那次,她还立马就打回来了。而且韩如意是直接的说难听话,而不是如这个韩贵人一样的怨枉人,血口喷人。 如今身份在这里摆着,她也不能轻易的出手去打她。 再说,夏贵人也是个可怜人,她也下不去手。 哎...... 郭思谨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阿秋:“你去寒香苑一趟,告诉里面的人,谁都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包括门口的两个侍卫。若是被陛下或是太皇太后知道,我一定会彻查,查到谁头上,可不是打板子那么简单。” 阿秋应了个“喏”快步出去,含着眼泪,一路小跑的往寒香苑赶。 夏贵人口无遮拦的再说下去,惹恼了皇后娘娘那可是死罪,说不定还连累到家人。 她是为了夏贵人好,才制止她的。 皇后娘娘看到一个宫女就敢欺负夏贵人,肯定会觉得她可怜,也许就不跟她计较了。 阿秋进寒香苑的时候,屋内夏贵人仍在骂骂咧咧。 她快步跑进去,站在头发凌乱,瘫坐在塌上的夏贵人面前,气喘吁吁地急声说:“贵人,求求您别骂了。皇后真的不知道。” 说着跪在她面前,膝行过去,抱着她的双腿额头伏在地上,哽咽道,“贵人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这辈子都铭记在心,奴婢是想救您。您晚会儿去向皇后道个歉。皇后为人和善,她会原谅您的。贵人不要急于一时,也不要轻易就放弃。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要从长计议......” 夏贵人一脚踹了上去,红着眼睛怒喊:“滚!我再不得宠也是个贵人,用不着你们这些贱婢给我出主意。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 郭思谨没等阿秋回去,就换了衣服,准备出宫去看看林婉儿,看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宫里的事,还是暂时不管了。等夏贵人情绪稳定一些了,再说吧。 到了后宫门口,又被挡住。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娘娘,后宫之人,有陛下的手令才能出去。” 郭思谨的火气正没出发,恶声恶气地道:“我要是硬闯呢?你们还敢用刀拦我?” “小的不敢拦,娘娘硬闯出去,就是小的们的失职,是会受处罚的。” “那你们就等着受罚吧,我看你们的主子,会不会把你们的脑袋给剁了。”郭思谨夺了侍卫手中的长刀,持在手里,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谁敢拦我我剁谁。” 郭思谨还未走出皇宫的大门,就有侍卫撒开腿的跑去禀告赵瑗。 当时御书房里有三四个人,其中于允文也在,一听妹妹闯了祸。急忙向铁青着脸的赵瑗解释:“是不是没人向皇后娘娘讲过宫规?她也许以为侍卫在为难她呢。” 赵瑗没理他,而是向旁边的小海吩咐:“让夜大人派人把她抓回来,关在延福宫里禁足三天,敢再私自出去,整个延福宫都跟着受罚。” 第360章 办法。 昨晚林婉儿回到林府,林侍郎在府门口等她,入了院子就急问,宫里人找她是什么事。 林婉儿嘿嘿笑道:“好事。我是我哥的妹妹,皇帝和皇后肯定会对我好啊。你去让我娘给我哥做两套棉衣,你派人给他送到杭州去。我有事先忙去了。” 林侍郎追在她后面问:“是跟你哥有的关吗?” “是是是,我们家要想有好日子过,还是抱紧我哥这条粗大腿吧。不说了,我有急事,没空跟您说话了。”说完,小跑进了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就忙碌起来。 没忙碌别的,忙碌着选择方案,选定方案后,又仔细琢磨着怎么说话,包括说话的内容,声音语调,还有楚楚可怜的表情。 皇后对她说的是,让她想办法先搭上王嗣同,先让她装着不知道王嗣同是谁,而又要让王嗣同知道她是谁。 王嗣同只要看到她的人,一看她这么可爱,后来又知道赐婚的就是她,肯定不会拒婚。 林婉儿觉得皇后说的话有道理,见到她本人,再拒婚的人,那是瞎了狗眼。 今日天还未亮,林婉儿就起床了,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男装,又在脸上抹画了一番,悄悄出了林府。 早几个月前,王嗣同家里的情况,她就摸清楚了,此时是熟门熟路。盯着王嗣同带着随从出门后,爬树翻墙的进了院子。然后悄悄进入灶房里找吃的。 算好时间点,正在狼吞虎咽之时,如她预料的那样,被人发现。为了表现出饿极的样子,林婉儿昨晚特意没吃饭。 厨娘是个胖大婶,看到她这鬼头鬼脑的样子,立即判断出是个入户的小贼,徒手就把她抓了。 林婉儿求饶,说是家里人强逼着她嫁给一个老头子,她宁死不从,所以离家出走了,实在太饿,看这户人家偏僻,院子里又没人说话,就进来找些吃的。 王嗣同不喜欢把官场上的事,带回家里。平时出入他家里的一般就四个人,王嗣同本人,随从,厨娘,和一个看门的老大爷。 住的地方也比较偏,四周清净。 厨娘看着林婉儿痛哭流涕的样子,顿时心疼起来。 林婉儿趁机可怜巴巴地说:“大姐,您能不能收留我几天?洗衣服做饭,我都会,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等我家里人找我一阵子找不着,他们肯定后悔,等他们后悔我再回去。你看,你家里也没多少人,挺冷清的,我在这里,也给您凑个热闹。” 胖厨娘为难道:“这里不是我家。” 林婉儿装着惊讶的样子,迟疑了片刻后,搓着一双小手说:“大姐大姐,我一看您就是好人。这家人肯定也是好人,您能不能帮我给这家人说说?” 胖厨娘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还打了盆水过来,让她洗洗脏兮兮的小脸。林婉儿摆着手说:“不了不了,万一这家人不同意,我还要走,我不能让大姐为难。” 胖厨娘四十多岁了,被小姑娘一口一个大姐叫的,心里美滋滋。 林婉儿以为要等到中午饭点,才能等到王嗣同回来用饭。 她今天运气好。 半上午的时候,正端着一盆子洗萝卜的水,往外泼时,王嗣同进了院子。 林婉儿忍着呯呯乱跳的小心脏,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没有汗水的额头,对着王嗣同呲牙一笑道:“公子,您找谁呀?” 王嗣同扫视了院子一圈,又扭头看了一下在院门口打瞌睡的老大爷。 胖厨娘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把手里的刀放在案板上,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急忙对林婉儿介绍:“这就是我给你说的王公子。” 接着又对王嗣同说:“这是今天来偷吃东西的小贼。”胖厨娘说的太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又急忙纠正,“不是不是,王公子,您听我解释。” 待胖厨娘原原本本的把情况告诉王嗣同后,抹着眼泪说: “王公子,您就收留她吧,小姑娘太可怜了,您没看见她当时偷吃东西的样子,张着大嘴,把馒头往小嘴巴里塞。看到人进来,不是想着赶紧跑,而是把手里的馒头,继续往嘴里塞。我家地方太小了,否则就让她住到我家里去。” 胖厨娘是太喜欢林婉儿了,虽然小手细白,但啥都会干,扫院子,摘菜洗菜,劈柴每样都做得像模像样的。不要说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未出嫁时,也很少干这样的粗活。 王嗣同颦着眉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林婉儿低着头,喃喃道:“我能不说吗?” 王嗣同又问:“要娶你的是谁?” 林婉儿抬头瞄了王嗣同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能不说吗?”小声解释道:“我不想连累公子,再说我早晚要回家的。”意思是我不能为了几天的收留,把我父亲给卖了啊。 王嗣同清冷地说:“行。西屋空着,你住那里。。” 说完就往他书房的方向走,走出几步后,扭头又说:“把手脸都洗干净再做饭。”他这个人略有些洁癖,看着脏兮兮的一个人,就不舒服。 林婉儿不但把脸洗了,还烧了一锅水把头发洗了。一切收拾好,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往书房里送茶。 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有对比,才知道好不好看。 刚刚还脏兮兮的人,转眼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这种反差感,让王嗣同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惊艳。 林婉儿不是顶漂亮那种美人,但她胜在长相喜庆,又机灵,俏生生地往那里一站,如春雨过后绽放在枝头的海棠花。 林婉儿放下茶后,磨磨蹭蹭不肯走。 背着手,小心地问:“公子还没娶亲的,是吧?听王姐说家里没有女眷。” “有事吗?”王嗣同收回眼光,继续看手里的折页。 “你能看上我吗?”接着又急忙说:“我刚想了,公子要是看上我,我就住下来不走了,给你当媳妇。” 王嗣同头也没抬地说:“没娶亲,你现在就走。” 林婉儿走到门口,就关上了门。然后又转过身来嘿嘿笑道:“你说,我现在喊人说你非礼我了,你是不是就得娶我了?” “还有个解决办法。”王嗣同不慌不忙地说:“在你出声前,打死,装麻袋里扔出去。” “大哥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不打你的主意了,让我在这里呆几天吧,五天五天,五天之后我就走。再有五天我哥就回来了,我让我哥把我带到杭州去,另找人家。” 郭思谨从皇宫里出来,找了最近的一客栈潜进去,快速的把身上穿的普通宫装换了的男装,又绾了头发。 离皇帝最近的这家叫春雨的客栈,原来是慕容谨开的,现在是她的。入宫前,她特意嘱托人把最偏位置的一间房空出来。 为的就是方便出宫。 换好衣服,又问了里面的管事,最近收到的消息。准备出门时,有人来报,有几个不寻常的人进了客栈,像是在找人。 郭思谨侧身一看,领头的是夜飞。 顿时火又起来了,这是抓她回去呢。 这三年她干的什么事啊? 大部分时间在跑路和追踪,而且有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指导,甩掉几个暗卫,不是多大问题。 暗卫擅长的是潜伏和杀人,又不是找人。 郭思谨轻松的就摆脱了他们。 先去了林府,看林婉儿没在,便直奔王嗣同家。林婉儿说了,这几天若是找她,不是在她自己房间,就是在王嗣同那里。 结果,她刚跃进墙子,就感觉到被人盯上了。而且是个高手。 林婉儿明明说他家里除了饭点和晚上,就厨娘和一个看门的啊。这会儿,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呢。 郭思谨犹豫了片刻,决定退出去时,看到了林婉儿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林婉儿看到她就喊:“来人啊,有刺客。” 郭思谨穿的是灰色的男装,又戴了帷帽,林婉儿哪里会想到是她。林婉儿以为皇后说的,有时间去看她,只是随便一说呢。 也就在这片刻之间,郭思谨看到了盯着她的人。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就站在院子中间。郭思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的,跃身就跳出墙就跑。 然后提足了气,七拐八拐的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喘着气停下来看身后。 没人。 长松一口气,扭回头,却看到那人歪头站在她正前方五六步远的地方。 郭思谨转身拔腿又跑。 不能被发现啊!她一个皇后,爬一个朝臣家的墙头是什么意思?说是去看林婉儿的,谁信啊?林婉儿高喊她是刺客呢。 不行了,快跑不动了,还是往自家店里藏吧,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是跑不掉了。 又跑了一刻多钟后,她冲进了一栋名字叫玉楼春的三层高小楼,这是家青楼。 然后直奔管事刘二姐房里。 刘二姐正在换衣服呢,看到一个男子,高叫声还未出口,就被捂着了嘴巴。 “是我,七公子,有人追我。快找地方让我躲躲。 第361章 早就看破了。 这日王嗣同回家的早,是因为随从阿九跟他说,四个月前那小姑娘,又在附近转悠。 四个月前,林婉儿第一次出现在王家附近,就被发现了。 王嗣同没让人去查她是谁。 自从他做了御史大夫后,挡了很多人的路,几乎每天都有人盯稍他,想巧妙的送他大礼,或是寻机除掉他。 为此,赵瑗特意给他派了两名护卫,一个是阿九,一个是看门的老大爷。 每一个盯他的人,都查的话,太浪费人力了。 王嗣同的原则是,只要不伤他,任由他们随便盯。 派个没武功的小姑娘盯,还是头一次。这件事特别,阿九就报告给了王嗣同。王嗣同想看看什么模样呢,却再没来了。 四个月后,又出现。 王嗣同特意回来看她。 在书房里,看到她真实的面目后,王嗣同想的是:美人计。 是谁送来的人呢? 猜不出来。 呵,还挺会找人呢,不会武功,让人不加防备。当成娇小姐养大,又教会她各种家务。因为要留下来,还设计了个楚楚可怜的故事。 这样的人确实令人心生好奇。 王嗣同想的是,她用手段留下来,想跟他来个日久生情。 没料到,她是想霸王硬上弓。 比喻不太妥,反正就是硬来的意思。 这是谁派来的人啊?这么胡来,能成事?蠢货。 王嗣同觉得索然无味,朝中的人,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想制着谁,几乎都没有反抗之力。 林婉儿那声有刺客的呼喊,他也听到了。 从她呼声中判断,应该不是一伙的。 又是哪个蠢货啊,大白天入院子,普通人都能发现,还想刺杀? 这帮人蠢货能不能用点心啊! 中午林婉儿摆上饭时,王嗣同朝着他的对面,一扬下巴:“你也坐在这里吃吧。”日子无聊啊,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 王嗣同以为林婉儿会假意推辞一番,他已经准备好了,她推辞,他就坚持让她坐下来。 哪里想到,林婉儿欢喜而又爽利的答道:“好。那我再去盛碗饭,你等我啊!咱们一起开吃。” 整顿饭时间,王嗣同一直在观察林婉儿,他想通过她的言谈举止,从中判断出,她是由谁派出过来,她以前的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 日子实在无聊,没事找事干嘛。 看不出来。 她吃饭虽然快,但很斯文。这是长期积累下来的闺中礼仪,不是短时间内培训出来的。 同她看似闲谈的话,处处都透着玄机。比如问她爱吃什么东西啊,最喜欢什么地方啊,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冬天很冷等等。 从她的话里判断,就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在杭州长大的,家中为官,一年前从杭州迁过来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四个妹妹。 王嗣同想不出来,朝中谁家一个儿子,这么多闺女。最后想的是,可能是小官,没入过他的眼,或者是她在撒谎。 他所有的问话,林婉儿除了不说她父亲的名字和官位之外,全都是真的。因为太真,王嗣同反倒不太相信了。 猜来猜去,也没猜出她的来路。 午饭结束后,王嗣同问:“你会写字吗?” “会。”林婉儿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写的不太好。” “能看出来是啥字就行。有两本书,你帮我抄一下。” 林婉儿欢喜的答应了。 比想像中的进展顺利啊!她暗自得意,没错,只要看到她的人,是男人都不会拒绝。 她是吃饱喝足了,出宫找她的人,仍饿着肚子。 这个时候,郭思谨刚进玉楼春。 刘二姐眼睁睁的看着她由一个男人变成女人。结结巴巴地说:“七......你,你是女人?” 郭思谨朝着她“嘘”了一声,手执团扇遮了半张脸,出了门,又迈着小碎步,低眉敛目的从阿九旁边走过。 阿九看到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没再继续跟。 回到王家,王嗣同问他追上刺客了没有,他没有一点犹豫地说:“没有。” 王嗣同冲他淡然一笑,说:“你在撒谎。”然后又问:“你认识他?” 阿九红着脸说:“不认识。” 旁边的林婉儿则是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觉得自己为王嗣同办了件漂亮的事。 如果不是她这一喊,王嗣同还不知道院子里进刺客的吧。 那就被这个随从给隐瞒过去了。 越想越得意,瞬间觉得自己跟王嗣同的关系,比他的随从还要亲近。阿九出去的时候,她还叮嘱了一句:“麻烦把门关上,风吹进来挺冷的。” 密封的书房内,只剩下了一对男女,王嗣同觉得别扭极了。可他看到小姑娘挺自然,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干咳了一声问:“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婉儿用毛笔尖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林婉儿。递给了他,得意的笑道:“一看就是江南美人儿的名字,是吧?我干娘没见我之前,都说是我江南美人呢。” “你还有干娘?” “还有干爹。” 林婉儿轻摇了一下头说:“以后不管他们叫干爹干娘了,否则等我们成了亲。你也要随着我叫,太麻烦。能让他们占我便宜,不能让占你的便宜。” 王嗣同:“......” 林婉儿趁热打铁的说:“越相处,我越中意你,你就委屈一点,把我娶了吧。也省得我再寻人家了。” 她笑呵呵地望着王嗣同,“这两天我家人要是找到我,把我逮回去,我就说已经跟你不清白了,反正你随从武功高强,能护着我们逃走。我刚看到了,嗖了一下,他就没影儿了。” 王嗣同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不说你爹的名字,想要强娶你的人,说了没关系吧?” ”是个大官。“林婉儿装作思考状:“好像叫什么御史大夫。”接着肯定地说:“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专门整人的官。” 王嗣同:“......”四个月前,林侍郎想要塞给他的,自称非常可爱的女儿,就是这个傻妞么?呵呵,看来上次是来相看的。 真是不按套路来啊! 林婉儿这边极为顺利。 郭思谨想找一本黄历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从清早至到现在,没有一件事件是顺利的。 刚出玉楼春,就撞见了夜飞。 摆脱了一只鹰,又被一群耗子盯上。 耗子她不怕,不敢咬她,也不敢挡她的路,只是跟着。 郭思谨装着没看见他们的样子,脚步缓慢的去了西市桐花胡同十八号。隔着栅栏就看到秋葵坐在门口,围着毡子晒太阳。 旁边坐着她的夫君荆无名。 荆无名右手持一把小刀,左手持着一块木头,雕刻着什么。 秋葵在看他的灵活的双手。 郭思谨觉得自己的出现,破坏了他们这份安宁祥和的美好。但为了不回皇宫,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秋葵看到她,站起身就想往前跑,被眼疾手快的荆无名抱住。 她挣着身子,舞着双手喊:“娘娘。” 厨子此时八成在心里骂她。郭思谨挠挠头,挤出一点笑意,呵呵道:“叫嫂嫂。”又问荆无名:“妹夫你家锅里有吃的吗?嫂嫂都快饿死了。” 看郭思谨走到了他们跟前,小娘子不会再跑了,荆无名才松开了手。一句话没说去了灶房。 郭思谨拉着秋葵坐下,她坐在了方才荆无名的位置上。 四处看了一圈后,感叹道:“这地方不错嘛,比宫里好太多了。我这一坐下来,就不想走了,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吧。” 耳力极好的夜飞急忙吩咐一个暗卫说:“去回主子的话,告诉他我们在哪儿,就说娘娘不想回去了。” 第362章 要命的糖葫芦。 赵瑗接到暗卫禀报郭思谨的事时,正在御书房听周尚书汇报金国使者的事。一共来了十三人。有两个人曾经以使者的身份来过,其中一个是唐哲。 原来被完颜亮尊称为上席先生,现在是完颜滚的上席先生。 赵瑗一听说皇后不回来了,丢给周尚书一句:“让陈大人去接待。”就大步出了御书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站在哪片土地上,是王说了算。 换装出宫。 奔西市桐花胡同十八号。 午后的阳光,像是一个困倦的老太太,懒洋洋的,无欲无求。 把柴门小院映衬成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女子低头浅笑,是里面最美的风景。 赵瑗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后,问夜飞:“在哪里找到她的?” “玉楼春,当时阿九在追娘娘。” 赵瑗皱眉:“为什么?” “不知。” “去找阿九问。” 郭思谨正在跟秋葵探讨小娃娃的衣服,要做成什么样子好,感觉到院子里进了人。抬头看见了背着手进来的赵瑗。 阳光照着他春风和煦般的笑脸。 脚步缓步,气定神闲。 秋葵正要起身,被郭思谨摁下。 “是你哥,又不是外人,你客气什么?” 郭思谨转回头,冲着赵瑗笑:“好巧啊!你也来看妹妹。” 赵瑗没理她,而是在院子里四处看。探头看灶房时,与正在和面的荆无名碰了个对眼。 目标找到。 虽然吃过荆无名经手的很多饭,但第一次看到他做饭的样子。 赵瑗又把眉头皱上了。 太娘气了吧。 “大侠,这么早就开始做晚饭?” 荆无名眨了眨两下小眼睛,才接话:“把面先和出来醒醒,擀出来的面条更好吃。” 赵瑗长长的“噢......”了一声后,低声说:“待会儿你去把你嫂子赶走,你们两个人过小日子多好,有个外人在这儿,碍事碍眼。我知道你有这个胆量,你是一代大侠,不用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荆无名闭着嘴巴,朝他身后前。 赵瑗扭头。 碍事碍眼的人,在他身后站着。 是鬼吗? 悄无声息的。 赵瑗嘴角抽动了一下,立即就有了对策,亲切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在我后面,故意让你听见的。”伸手抓着她的小手,“走了,回去了。有人在宫里等你,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谁?” “唐哲。” 西市离皇宫很近。当时荆无名把家选在这里,就是考虑的离皇宫近,秋葵回来方便。 普通衣着的两人并肩而行。 男貌女貌,很惹眼,惹得路人不时的朝着他们偷偷的瞄看。 路边一个瘦老头举着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棒经过,赵瑗侧头轻声问:“你吃吗?” 瘦老头立马停着了脚,抖着满脸的笑意对赵瑗说:“小伙子,我看是你没诚意啊。这种事,还用问嘛,直接买了递给她。保管她眉开眼笑,而不是此时这样的一脸哭丧样。” 瘦老头的说话的声音有点高,原来瞄看的人,直直的看了过来。 赵瑗的脸腾一下红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嘛。不服气地大声说:“多少钱?我全买了。” 这招激将法百用百灵,瘦老头上下一打量,顶级富贵人,狠了狠心说:“上面还有十七串,给你算二两银子,稻草棒一并送你。” 赵瑗想说,我要一个破稻草棒干什么,又一想,买的多没法拿啊,插在稻草棒还可以扛着走。 准备豪爽地付钱时,发现没带钱。 没钱。 郭思谨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冲他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带钱。 赵瑗四处看。 有眼色的夜飞去找阿九了。 别的暗卫平时只关心主子的安全问题。 “怎么?又舍不得了?”瘦老头摇了一下头,对郭思谨说:“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才是真正对你好的男人。姑娘,我看这人不行,趁早离开他吧。”郭思谨此时是披散的头发,未婚女子的发式。 赵瑗一听急了。 “跟我们一块儿去我家拿钱。” “你家在哪儿?”瘦老头不乐意地说:“太远我可不去。” 谁家离这里最近?去谁家合适呢?赵瑗四处看了一圈后说:“柳树胡同,跟我走。” 郭思谨不想回皇宫,跟赵瑗回皇宫是没办法的事,她巴不得在外面磨蹭的时间越长越好。 当然也就不会说不买这样的话。 瘦老头暗喜,柳树胡同住的人非富则贵,二两银子是跑不掉了。二两银子啊,正常情况下,他卖三个月的糖葫芦也赚不了二两银子。 “你准备去谁家?”郭思谨问,接着又说:“我在门口等你。”她可不想跟着他丢人现眼。 “你哥家,去别人家,我也丢不起这人!”赵瑗俯在她耳边悄声说。 在于府前面停下来时,瘦老头傻眼了。这家人,他知道的,他儿媳妇在这家后厨做帮工,工钱高,活又轻松。据说是个大官。 瘦老头也没后悔自己的行为言语,不拿出豁出去的心思,怎么赚大钱。 他家的四间房屋都是他卖糖葫芦赚钱盖起来的,老实的卖糖葫芦,不要说盖房子,一个人都的吃饭都养不住。 瘦老头的心思根本不在一个一个卖糖葫芦上,走在街上时,专门在青年男女面前晃悠,然后支着耳朵听他们的说话,趁机接话,然后把话题往糖葫芦上扯,然后激男的出手买。 今天遇到的这对人特别,就狠了心的要价。 果然是大贵人啊。 但,这好像不是他家? 赵瑗牵着郭思谨的手,偷偷地吸了一口气,装着轻松的样子,踏了五个台阶,来到门房前,探头问坐里面正在看书的年轻门房:“于大人在家吗?” “大人不在。您改日再来,还是去客厅里等?”门房小哥很客气,因为于允文给他交待过,来的人,不论什么样的衣着打扮都要客气。天子脚下,鱼龙混乱,不能以貌取人。 “什么时候回来?” “大人说今天有事,可能回来的晚。” 赵瑗扭头看了眼,台阶下面眼巴巴的朝着他们这边张望的瘦老头,又回头看着门房小哥,压低了声音说:“于大人是我妻兄,我是他妹夫。你有二两银子吗?先借给我,回头我让人来还你。”把人丢给朝臣家的门房,也不能丢给暗卫。 门房也许这辈子就不再见他了,暗卫可是经常见面的。 门房小哥为难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两文倒是有。”两文银子骗都骗了。不能让骗走二两银子。 郭思谨郁闷了大半天的心情,看到赵瑗别扭的样子,瞬间愉快了。 殷切地望着他说:“要不去别家借借?” 为了二两银子四处借,还是为了买吃的,还要不要脸面了?赵瑗搂着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玩个有趣的游戏吧?” “嗯?” “等我们下了台阶,我拉着你就跑。我们回宫拿了钱,晚上再出来,我把全汴梁城的糖葫芦全买过来给你。”赵瑗为自己这个急中生智的想法,感到得意,悄咪咪地继续说:“你想想看,多有意思啊!多少年以后,我们回忆起来,为了躲二两银子的事,满街的逃。” “不行,万一你骗我呢。” 第363章 盛世皇后。 这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瑗犹豫了一下,对郭思谨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隔壁刘大人府上。”刘大人即使不在家,也可以找他夫人,刘夫人是认得他的。 去刘府丢脸,还是他自己去丢吧。 郭思谨爽快地说:“好。” 刘法眼不像于允文那么低调,刘府门前立着两个健硕的府卫。郭思谨看着赵瑗进门,从袖袋里拿出十文钱,递给旁边的瘦老头说:“老伯,麻烦你跑一趟,这钱算是给你的补偿。我们不买了,你走吧。” 瘦老头当然不干啊! 稻草棒加十七串糖葫芦的成本也就二十文,卖二两银子,净赚一两多呢,哪里会收她这十文。 而且他看出来了,这位年轻公子今日是非买不可。 “做生意得讲诚信,我说在这里等,就等,等到明天也等。” 郭思谨咬了咬下唇低声问:“你知道刘府里住的是谁吗?” 瘦老头老实的回答:“不知。” “刑部尚书,专管抓人的。眼下里,你犯的可坑蒙拐骗罪。刚才那位公子,不是没钱,是没有习惯出门带钱。你也看到了,他进了门......” 瘦老头话没听完,从她手里夺了十文银子,就跑。 跑出去了四五步,衣领被一个暗卫抓住。 主子还要买他的东西呢,出来找不到人,怎么行。 郭思谨抚了一下额,对那个长相清秀的暗卫说:“放他走吧。” 县官不如现管。女主子的话,也要听。 暗卫刚一松手,瘦老头撒开腿就跑。 好险好险啊!小老儿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啊,就是顶级富贵人,出门都有人悄无声息的跟着。 估计是哪个大官家的傻公子。没带钱不知道问身边的其他人要吗?还跑这家跑那家的。明显刘府也不是他家,站门口跟府卫说了话,才进的门呢。如果是自己家,直接就进了。 瘦老头瞬间为姑娘可惜,多好的模样,贪图富贵,傍个傻公子。 傻公子要找的刘法眼不在,刘夫人热情万分的接待了他。 傻公子赵瑗说,他在微服私访,不小心在附近被人偷了钱袋,暂时不回宫,所以来借二十两银子。 没错,就是二十两。虽然没打算再买别的东西,准备拿了糖葫芦就直奔回皇宫,但说二两不好意思嘛,值不当的开口。 刘夫人高兴极了,皇帝有需要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她家,这是把她男人当朋友。 慌忙让人备银子,又贴心地问:“陛下,您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 被刘法眼看上,并娶回家的,肯定不是寻常妇人。刘夫人是个会说话的,急忙说:“让陛下丢了银子,这是我家大人的错,没把汴梁的治安管理好才造成的。银子陛下就不用还了,算是罚他奉禄的钱。” 赵瑗说是借的,还说明日就还。 怎么能让皇帝还钱嘛! 赵瑗无心跟她在这里客套,看到银子拿过来了,收了就走。并坚决说不让刘夫人送他,说大门外面有人,不想被人看到。 他是不想让刘夫人看到他娘子。 皇帝的话就是旨意,刘夫人原地站着不动,恭敬地目送他。 “人呢?” 赵瑗出府后,一路小跑到郭思谨面前问。 郭思谨装着不高兴地样子说:“他走了。他说看你不是实心要买,所以才领着他故意兜圈子。再等也是白等。” 憋屈啊! 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看了,还是在他女人面前。 “走,我们去找他。” “这么冷,不想跑了。”郭思谨挣着他的手说,“你要是想花钱,我们去茶楼听书吧,难得出来一趟。等回去你让侍卫把后宫的门守死,我再也出不来了。” 御书房还有人在等他呢。赵瑗犹豫了一下说:“那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不在你身边,不放心你。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告诉我一声,我陪你。” 郭思谨哼哼了两声,表示不认同他的话。 赵瑗假装不知道她为这事不高兴。 把话说到天上,没有他的允许,是不可能让她出宫的。 回去就把当日值勤的侍卫全罚了。看到别人跟着她受连累,她自然就不好意思再擅自出去。 赵瑗对附近的一个暗卫招手:“把那个卖糖葫芦的找过来,领到又一春茶楼。” 暗卫应了声“喏”后,飞快朝郭思谨瞄了一眼,转眼间不见了。 方才女主子特意吩咐,若是陛下让寻那老头,就说找不到人了。 找个满大街跑着卖糖葫芦的小老头,都找不到,也太没能力了吧? 做人难,做暗卫跟难。 又一春茶楼在汴梁城很出名。 出名的不是茶,而是里面的评书。 下午是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要一壶茶,两碟小食,就能消磨一个下午,不但能听评书人讲故事,还偶尔能听听邻桌讨论的八卦。 赵瑗领着娘子,挑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坐了。 想坐好位置也没有啊,好位置早就坐了人。 讲评书的是个瘦高的年轻人。大概是故事正讲到精彩处,大厅里的人,大部分都仰着头听得聚精会神。 郭思谨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伸着头,悄声问邻坐的一位胖脸中年人:“这部书叫什么?” “你也觉得有意思吧,这是新书。名字叫盛世皇后,以前的那几本早听腻子,最近大家都喜欢听这个。” “噢,谢谢您了。” 郭思谨扭头望向正与硬皮核桃做斗争的赵瑗,低声问他:“这书好听吗?” 他能说没听吗?他脑袋里想的是怎么能不让皇后随便出宫,而又不惹她不高兴。 赵瑗把完整的核桃放在一边,捏了一个瓜子,剥开后,把瓜子仁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才接话:“有什么好听的,都是瞎摆话,你想听什么书,晚上我给你讲。” 郭思谨准备等他说好听后,她接话说不好听,然后走人呢。 因为越听越想讲的她自己,就是很多地方,夸张了许多。 此时正讲到的地方是,皇子妃祝小七领着一个叫小宝的小侍卫,三进三出阳明山,大战山匪李狗娃的事。 仰扬顿挫的声调,夸张的情节,听得郭思谨面红耳赤。急忙说:“我们回去吧,你不是说唐先生在等着我们吗?” 赵瑗一听说回宫,把手里的瓜子放下来,就准备走,被方才那个胖脸中年人拦着了。 “年轻人,钱都已经付过了,多听一会儿嘛,听说这故事讲的是当今皇后。人家为了这天下的老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现在还在养病中呢,我们听听她的事迹,那是对她的尊重。” 第364章 落入圈套。 赵瑗听说是当今的皇后,拉着郭思谨的手重回座位,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才抬头去看讲书人。 瘦高的讲书人,激动得唾星四溅:“......祝小七手持雪亮的秋水剑,搁放在山匪李狗娃的肩膀上,一脸正色的指责他:堂堂七尺男儿,窝在这阳明山充什么英雄好汉?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救世济民,上报国家下孝父母,生对得起养你头顶的那方天,死对得起葬你的那块地......” 郭思谨不自然地笑呵呵道:“瞎摆活呢,有什么好听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赵瑗拉着她没让她走,也没再去剥核桃或是瓜子,而是认真的听讲书。直到彩霞漫天,讲书人一拍惊堂木道:“欲知祝小七有没有杀死崔老大,请听明日下午在此分解......” 大厅里坐的人纷纷起身。 这时有人喊:“老板,能不能再讲一会儿,赏你十两银子。我是今天才来的,以前没听过,急着想知道下面的事怎么样了。” 这一声比较响亮,起身的部分人,又重回坐位。 讲书人大笑了一声后,回他:“多谢客官厚爱,您要是喜欢,明日再来捧场。马上到饭点,用晚饭的客人要上来了。” 看着眼前四处走动的人,赵瑗才回过神来,扭头看身边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瑗又一次遗憾自己不会武功,如果有武功可以悄无声息的抱起她,她一睁眼就在延福宫的床上。 “醒醒,回家了。” 赵瑗从郭思谨的身后,抱着她的腰,让她站起来。 郭思谨是真睡着了。 近三年来,她睡觉一直不踏实,夜里也处于警觉状态,总是似睡非睡的。此时在这人声槽杂的地方,反倒睡的很安心。 醒后,她意识到是在什么地方,一时间找不着适宜的话,于是问道:“卖糖葫芦的人找到了吗?” 赵瑗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呢。 四处看时,发现了夜飞。 夜飞早回来了,看主子听的认真,就没上前去打扰。反正他汇报的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行。 郭思谨急忙说:“算了,不吃了。我们回去吧。” 说买就得买。赵瑗对夜飞吩咐:“去买十七串糖葫芦,挑个头大的,品相好看的。”还是这个暗卫得力啊,回去给他加加奉禄。 于允文在御书房等到将近傍晚,也没等到皇帝返回来,就对内侍交等了几句话,出宫回家。 入门时,门房小哥叫着了他:“大人,今日有对相貌非凡的男女来府上,说是您的妹妹和妹夫,要借二两银子。您妹妹我是见过的。小的看他们像是骗子,话说的很客气,但没给他们钱。” “长的什么样?”于允文顿着了脚。 “男女相貌都极好。”门房小哥摇了一下头,“可惜了,做什么不成啊,到处骗钱。胆子也真够大的,竟然跑到西市这富贵人堆里行骗。” 于允文立马想到了是谁。 皇帝和皇后都没在宫里嘛。 “你的愿望是什么?”于允文背手望着门房小哥问。 “考状元戴红花,一朝看尽汴梁花。”门房小哥毫不犹豫地答。 “归根结底,是想出人投地。” 于允文叹了口气道:“跟你说多少次了,天子脚下,龙鱼混乱,谁都不能小瞧。多行善事,积德积福。不就是二两银子嘛,赌到他们身上又如何?就当去赌房赌了一把,输了。何况等我回来,你把情况告诉我,就是被骗了,我也会把钱给你的。但如果赌对了,他们就会记着你这份恩情,同时增加对我的好感。” 门房小哥也是聪慧的,从于允文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怔了怔说:“他们真是大人家的亲戚?” “能点状元的那个人。”于允文又叹了口气,“这事你要保密,本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我跟你说的话,你总是不能完全听进去,总觉得我这个人投机钻营。 像我们这样没有根基的人,不去用别的办法搏一搏,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走,太难太慢。你比我当年的机会好哪里去了,我把你放到门房上,就是让你有机会接触到每一个来家里的人。如果你今天搏得了他的好感,等到殿试时,比其他考生的优势太大了。” 门房小哥震惊过后,慌了神,急急地说:“大人我错了,我愿接受任何惩罚,只要您别赶我走。” “不知者不为过。”于允文又反过来安慰他,“你要吸取这次教训,我们没像别的官员家用府卫,就是想让大家好进门。来的人中,不知道谁会成为我们的贵人。” 在于允文郁闷时,从门外急匆匆的进来了一个人。 茶楼里的胖脸中年人。 他面带喜色道:“大人,今天茶楼来了两位贵客,小的看像是您描述中的人。” 于允文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立马有了精神。 “是下午去的,刚刚走的吗?” “对对。本来他们是要走的,小的说评书讲的是当今皇后,男的就坐回座位了,一直专心的听到了现在。那男的看起来对女的挺好......” 于允文哈哈大笑了两声,得意道:“成了,成了,明天起,你不用再去茶楼了。” “万一不是呢?” “一定是。他们二人今日下午都没在宫里。” 赵瑗把郭思谨送回延福宫,又看着她把糖葫芦分给宫女们,才拉着她的手,满是歉意地,轻言细语道:“今晚我可能回来的要晚,你不用等我,晚饭你也自己用吧。” “夏贵人怎么被禁足了?”回到宫里,郭思谨又想到了这件烦心的事。 赵瑗觉得这件事自己办的很利索,开心地邀功道:“她原来说不喜欢纷纷扰扰的生活,就喜欢宫里的清静。你回来了,以后难免会有命妇小姐们经常出入后宫,为免打扰到她,就把她禁足了。也省她的事,不用每日的给你请安。” “......”郭思谨犹豫了片刻说:“后宫的事,能交给我处理吗?” 赵瑗急忙说:“后宫本来就是你的,我想的是这是以前的遗留问题,不能给你添麻烦。” “......” 赵瑗走后,郭思谨对阿秋说:“你去寒香苑一趟,告诉夏贵人,她的禁足解了。有什么需要,让她向福总管提。”又对小春说:“你去把福总管叫过,我跟他说几句话。” “谢谢娘娘。”阿秋跪下来,激动地说,“娘娘真是大人大量,没跟夏贵人计较。奴婢先替夏贵人谢谢您了。” “你告诉夏贵人,都是误会,让她别想那么多。”郭思谨对她挥了个手,“你去吧。”想到最近不想看到夏贵人,又说:“告诉她,不用来谢恩。天挺冷的,也不用每日来请安。闲着没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是往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多走动走动。” 赵瑗出了延福宫,就招夜飞过来问话:“阿九怎么说的?” 夜飞低声回话:“他说娘娘翻了王大人家的墙头。” “......” 夜飞急忙转移赵瑗的关注点:“阿九说,娘娘的武功挺高,跑的很快,追了她几条街,差点没跟丢。” 赵瑗更气了,皇后被一个暗卫追几条街?他想把暗卫踩死。 “他的眼长那里去了?连主子都认不出来。还是真把王嗣同当成主子了?” “娘娘穿的男装,又戴着帽子。”夜飞解释:“最后娘娘进了玉楼春,在玉楼春里换了女装,阿九认出来,就没再跟了。小的也是在那里遇到了娘娘。” 此时,赵瑗心里乱糟糟的,无心在这上面多纠结,“你去又一春茶楼,把那个讲书的蒙上眼给我带过来。” 还用蒙眼吗?不想让他知道去什么地方,见的是谁,把人敲晕背过来,不就行了?因为在回宫的路上,主子说他最近表现不错,问他有什么愿望,帮他实现一下。此时夜飞想表现自己的能干,热心地问道:“茶楼的老板要一块带过来吗?” 赵瑗没好气地说:“你把全汴梁城的人都带过来吧。” “......”宫里装不下的吧? 第365章 大家都是行动派。 王嗣同还未进卧房,就闻到了淡淡的艾草清香。推门进去,味道更浓了。 往常叠得十分周正放在床内侧的被褥已经铺好。外边的被角掀开一半,好象是在向主人招唤,赶快上床歇息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若是躺上去,伸手一提被角就给自己盖上了。 准备的真好。 “嘿嘿,我看你这屋里有些潮气,擅自作主熏了艾香,这样可以预防风寒。你要是嫌味道浓,我给你开窗透透气。” 林婉儿躬腰端着笑脸站在王嗣同身后说话。 她这鬼头鬼脑里带着点讪讪的样子,不像是在邀功,反倒像是准备着听责怪的话一样。 王嗣同转过头,扫了她一眼后,漫不经心地说:“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是要侍寝的吗?” 林婉儿立马站直了腰,快速接话道:“求之不得。” 王嗣同又回头看她。 目光灼灼。 明亮的眼神里,喜悦的小火苗嗖嗖的蹿动着。 王嗣同:“......”他想到野史杂谈中去西天取经的和尚,此时自己就是那和尚,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垂涎着。 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王嗣同淡然道:“那你先去把被窝暖暖。” “好咧.......” 话未落,人已经蹿到了他前面,再一转眼,已经坐在了床上,一边脱着鞋子,一边冲他笑道:“我洗过了。” 橘黄的灯光映在她漂亮的小脸上,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深更半夜,他的床上坐着一个笑意炎炎的好看女子。 王嗣同:“......” 方才难道不是她故作声势?这是要来真的? 林婉儿生怕他改变主意,动作很快。王嗣同还没想好措词,怎么说才显得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的让她离开。 她已经脱的只剩下白棉布的里衣,躺在床上,掀被盖上了。 王嗣同表面洒脱淡然,内心其实是一个很自负的人。 他一向认为,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难以处理的。 可眼下的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自己去别的地方睡?这和失败逃跑有什么区别。 让她走?衣服已经脱了。肯定没那么容易撵走。死赖着不走的话,把她抱起扔出去? 不是君子作为吧? 是他说的让她暖被窝的。 王嗣同垂着眼皮,把外衣脱了,挂在床尾深红色的木架上。又抽了绾发的白玉簪,顺滑的头发瞬间散了一背。 他拿了床头柜上的一根宽布带,松松的在长发中间绑了,然后坐在床上脱鞋。这时候才缓慢而又平静地说:“可以了,你可以走了。” 林婉儿往里面挪了挪,翻身趴着,头枕着自己交叠的手背,喜笑颜开道:“我觉得还不可以,还需要再暖一会儿。我这个人有个优点,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把它做到最好。你不用管我。等我觉得暖好了,自己悄悄地走。” 微弱的灯光轻摇。 王嗣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不想再和她争论。 探身吹灭了灯。 扯了被角躺下。 林婉儿虽然装的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心里如打鼓一样的咚咚跳。 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单独在一起,还是夜里,还是在床上,自己还没穿多少衣服,而且灯已经熄了。 林婉儿咬着下唇,悄悄的往里面挪一点,又挪一点。 王嗣同面朝外侧。 他感觉到被子微微的在动,起初以后是她凑过来了,已经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等一会儿不见动静,再等一会儿仍不见动静。 等的他保持侧身的姿势有些累了,翻身平躺。 嗯? 怎么感觉身边没人? 伸手一摸。 摸到了。 在床最里侧。 王嗣同摸到她那一刻,林婉儿抖了个机灵,瞬间绷紧了身子。 你有什么怕的?他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心心念念想嫁的人。好吧,是有别的目的。不管是啥原因,你总是愿意的。牺牲你一个,幸福了全家。 对对对,就是这样。 而且有皇帝赐婚,逃也逃不掉的。命中注定要跟他在一起,迟早而已。 林婉儿给自己鼓了勇气后,去抓住他的手。 抓了个空。 缩回去了。 “明早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天给你做。我什么都会。”林婉儿用说话掩护着朝外侧挪动的身子。 王嗣同感到了她的靠近,刚想往外挪时,被她一只胳膊搂住了。 “有点冷啊,挤挤吧。“ “......大姑娘家为了报答别人的收留之恩,你这付出也太多了些吧?”王嗣同终于找到了一句话说。 “嘿嘿,我这不是报答。”林婉儿紧了紧胳膊,笑道:“我这叫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你看,我要是嫁给你,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了。而且我也观察了,你身边没女人。王大姐也说你是个好人。” “她孙子都五岁了。“姐也叫得出口。 “年龄大的阅人多看人准。“ 王嗣同:“……“ 没人说话的时候,一室的寂静。 王嗣同今年二十七岁,跟女子睡过同一个帐房,但也只是同一个帐房,没在同一块毡子上睡,更没有脱衣服。 至今为止,他没拉过女人的手。 深更半夜的床上,被一个女子紧抱着,两团柔软的东西贴着他的胳膊。两个人的体温,透过两层单薄的衣服混合在一起。呼吸轻扑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微痒。空气里荡漾着艾草和属于她的味道。 王嗣同好象有些明白了,他以前没有女人,可能是因为他遇到的女人不够大胆,没有直接脱了衣服扑上来。 就如眼下里这样,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招架不住,是不想招架。 新鲜的感觉,令他内心燥动不安,又有些盼望,盼望着接下来发生些更新奇的事。 他又想,这大约是因为在夜里的原因,人在深夜里的防线总是最薄弱的时候。一个不令人讨厌的女子,躺在床上,正常的男子,谁会拒绝呢? 自己很正常。 “你是不是有那个方面的问题?”林婉儿吃吃笑着补充:“跟宫里内侍差不多的问题。” 王嗣同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话:“没有。” “那个,我听说......”林婉儿鼓了鼓勇气,“我听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你看,我抱着你,你居然没有一点感觉。” 王嗣同:“......也可能是问题的你。比如,魅力不够?” 林婉儿立马否定;“怎么可能。喜欢我的人,还是很多的。上门提亲的都有四五个了,我不喜欢罢了。” 她说的是实话,两年前就有人向她父亲提亲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看上的是他父亲的权势,还是真看上了她。 “是吗?都有谁?你说两个看看。” “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好吧,有三个已经成亲了。” 王嗣同轻哼了一声道:“做过的事,还怕说吗?难道你刚才是在撒谎?“ 林婉儿呵呵笑道:“证明自己的魅力,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就行了,干嘛要扯上别人。“ 林婉儿说着翻身上来,压着了他。 第366章 猜不透的心思。 赵瑗听了一晚上的故事。 待说书人终于讲完。 他问:“这故事是自己编的吗?” 一晚上没睡,说书人依旧很精神。他笑道:“当然不是。我讲了八年的评书了,哪里有那么多的故事编?我喜欢搜集别人的故事,谁给我讲的故事好,我根据精彩程度付他钱。这是一个年轻人给我讲的,我付了八十两银子给他,这个故事以后只准我一个人来讲。” 赵瑗问:“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说他小宝,就是故事里的小侍卫。”讲书人摆了摆手说:“肯定是假名字,为了显得他讲的故事真实嘛。大家听故事是图个乐子,管它是真假呢,新颖精彩才是主要的。” “祝小七最后成了皇后,皇帝的后宫只有她一个,也是他给你讲的?” “不是。结局是我自己编的,大家都喜欢好人好报,有情人终成眷属,花好月圆这类的故事。我讲故事是为了挣钱,当然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局。” 赵瑗追问道:“他给你说的结局呢?” 说书人叹了口气道:“他说的结局是,祝小七被皇帝嫌弃,流落民间。十八年后,她的儿子成了皇帝,花重金四处寻她,寻而不得。后来她孙子当了皇帝,继续寻她,终于找到了她。” “哦?在哪里找到的?她生活的怎么样?” “在一个江南小镇。重新嫁了人,儿孙满堂,当年英姿飒爽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书人看着赵瑗瞬间变成难看的脸色,呵呵笑道: “是吧?谁喜欢这样的故事啊?若是按他讲的样子,那就是虎头蛇尾。听过一遍的人,就不想听第二次了。结局经过我的改动,大家百听不厌。这本书我已经讲了五遍,有人跟着听了五遍。每次听到祝小七当了皇后,母仪天下,就会多给赏钱。” 赵瑗这时才想起宋小宝这个人。 自两年前在应天府与他分别后,就再没他的消息。如今他娘子回来了,娘子的小护卫没回。 赵瑗急着知道这个答案,打发夜飞把说书人送走,就吩咐小海:“跟他们说朕的身体不适,今日早朝取消。”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摆驾延福宫。” 天还未亮,初冬的黎明之前,黑暗里带着森森寒意。 每日都不用上朝,多好呢,想想就觉得很美。 皇帝说要回延福宫的,一直有宫女轮班候着,皇帝却迟迟未来。宫女小春偷偷的派人去寒香苑门口悄悄张望了一下,看院子里没动静才放下心来。 虽然她知道这个可能不大,但是万一呢? 万一有这样的事,她就告诉皇后,然后和皇后共同商量个法子,把皇帝叫回来。秋葵是先例,一心一意的跟着皇后混,就会有好日子。 当她听到轻微的叩门声,飞快的跑去开门。 “皇后睡了吧?”赵瑗轻声问。 虽然他知道,肯定不会等他,但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他实在喜欢被她等着的感觉。就如刚成亲的时候,不论他回家有多晚,只要说回去,她就在门口等他。 小春压低了声音说:“皇后实在熬不着了,才睡下。”撒谎呢,皇后用过饭没多久就睡了。 赵瑗在外间轻手轻脚的洗了脸和手脚,又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当他撩起被子,郭思谨被惊醒。闭着眼往里面挪了一点。迷迷糊糊地问:“要起床了吗?” 赵瑗搂着了她:“今日不上朝,巳时去接见一下金国使者就行了,还有两个时辰。”他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宋小宝呢?咋没跟着你一起回来,我还想着给他找个好媳妇呢。” “不知道他在哪儿。一年前我们就分开了,后来又见了面,我没让他再跟。他今年十八,是大小伙子了,有他自己的生活。前一阵子,我听说他在南边,你找他有事吗?” “没事,就随便问问。” 王嗣同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糟了,误了早朝;第二反应是:用个什么理由向皇帝解释自己误了早朝;第三反应是:怀里的这个人怎么安置? 昨夜最后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对了,想的是,大不了把她娶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媳妇。 呵呵,明明怕的要命,还要逞强,最后蔫了吧?这就是招惹他的下场。 王嗣同想到昨夜她身体颤抖着,还装着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就心情愉悦,就觉得在这场博弈中,最终是自己胜出了。 虽然他没有经验,但见识广博,而且做那样的事,是一个人的本能,无师自通。 初初的时候,她身体绷的太紧,让他进行的有些艰难。就问她:是疼吗?疼就告诉我一声,我轻一些。 她嘿嘿笑:不疼,感觉好极了。 他问:有多好? 半天后,她咬着牙说: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大石块,啪的一声,把我拍压在了地上。 他追问:这种感觉好吗? 她说:好啊。 他又问:怎么个好? 她又嘿嘿笑:你能不能快点,别这么磨蹭。你是不是经验不足啊?这个时候应该是不说话的吧? 他吃吃笑道:是你没经验,这种事是时间越长越好。 她争辩:因人而宜。有人喜欢这样的,有人喜欢那样的。就比如,可能有人不喜欢你,但我喜欢你。 他问:你喜欢我什么? 她嘿嘿笑:喜欢你的坏,你看着道貌岸然的,其实心里坏透了。 接又说:你相信吗?我有点后悔了。 他问:后悔什么? 她答:这还用问嘛,后悔来暖床啊。 他有点生气了,就加重了力道。再同她说话时,她怎么都不出声了。当他达到了从未到达过的美妙地方,去摸她的脸时,发现她在咬着牙。 于是又问:不舒服吗? 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嘿嘿笑:舒服。 他说:那再来一次吧。 她爽快地答道:好。 他真的再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因为他发现,她除了说自己的身份之外,别的话都是假的。他要折腾到她说真话为止。后来,他又想,可能这只是一个理由,他只是单纯的想做那件事而已。 王嗣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恍然觉得昨日的一切,是一场荒唐的梦。 自己坚守了这么多年,想要娶一个令自己倾心的女子这个念头,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吗? 才同她见了一天。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甚至还没有好好谈谈。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人。看到她第一眼,就想娶她。那时候,不是也对她没有了解吗?只是知道她的身份而已。 为什么换了另一个人,就觉得太突然? 怀里的人动了动,接着推了他一把,然后睁开了眼。 林婉儿回了回神,对他嘿嘿一笑说:“早啊!” 他说:“不早了,天马上就大亮。你昨晚不是说今天要做早饭吗?” “你早饭通常不是不在家里吃吗?”林婉儿反问道。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我听王大姐说的,她说她只用做午饭和晚饭。” “因为我没付她早饭的工钱,自然不用她做早饭。我收留你住下来又陪你睡,还让你睡的舒服。做为回报,让你做顿饭,这要求不算太过份吧?” “不过份。”林婉儿说着坐起身,去找衣服。 王嗣同搂了她的腰,笑道:“睡吧。我还不饿,不用做了。” 林婉儿又是嘿嘿笑,并拿了衣服往身上穿:“要求是不过份,但我没打算给你做饭。我要回家了。” “你不是在逃婚吗?”王嗣同摸着她的腰说:“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娶你。” “我不打算嫁给你了。” 王嗣同以为她接下来会说,她要服从家里的安排嫁给那个御史大夫的老男人。这种想法,令他有些不愉快。明知道是个圈套,还上赶着往里钻。 “嗯?”这声嗯里带着一点冷意。 林婉儿呵呵笑道:“这对你不公平嘛,我到现在也没告诉你我父亲是谁。” “成亲是一对男女的事,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我父亲在朝中的口碑不好,可能马上要被辞官了,说不定还会打入大牢。这时候拉上你,不是坑了你吗?” 林婉儿扭头拍了拍他的手臂,认真地说:“你不要以为我们睡在一起,就要为我负责。这又不是我的第一次。如果男女睡一次就要成亲的话,那玉楼春的姑娘个个都嫁人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但这事,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王嗣同沉声说:“我没钱。” 林婉儿嘿嘿一笑:“那就算了,去找个小倌也要付别人钱。我就当时找小倌了。”接着又说:“我出门时,走的匆忙没带钱,不然我付你钱。” 王嗣同不甘心地问:“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林婉儿理直气壮道:“男人未成亲前逛青楼,不是照样娶媳妇。为什么女子不行?成了亲,过的不如意,还可以和离呢。何况这还未成亲。” “你不怕你未来的男人,嫌弃你?” 林婉儿一边用手指拢着头发,一边说:“那说明他不够爱慕我,如果足够的爱慕,我就是带三个孩子,他也愿意替我养着。哪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呢?知错就改就好了嘛。” “你觉得自己错了?” 林婉儿直视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嗯。” 王嗣同觉得自己是个很有眼光的人,别人没说话,通过一个眼神,他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 他却看不懂这个叫林婉儿的人。 她当真就这么走了。 走之前,连她父亲的名字都没说。 这让他更觉得刚刚过去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可是凌乱的床单和床单上的血渍,提醒着他,有一个女子曾经来过。 第367章 都谁在生气? 林婉儿放弃了?就因为为着别人着想?怎么可能! 真要是这样,她就不是林婉儿了。 这叫策略。 她不知道王嗣同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想的是,只要王嗣同想找她,就凭她的名字,稍一打听,就知道是谁了。万一不打听,她再想办法找机会往制造偶遇,往他跟前凑。 林婉儿忍着身体的万分不适,快乐的回了林府。她亲娘三姨娘追问她去哪儿了一夜没回。她撒谎说去了李春云家,李春云是她的闺中密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她娘糊弄过去,然后去浴房沐浴。看着腰窝上的青紫,她在心里暗骂了两句,早晚得还回来。 赵瑗睡意朦胧中,被外间的说话声吵醒。 昨天夜里,夏贵人越想越气,无缘无故禁她的足,又无缘无故的解了。 皇后这是充好人,给别人看呢。这事不是她在背后搞鬼才怪。 她在杭州入了王府,又到汴梁入皇宫。这三年来,虽然皇帝侍她冷淡,但从未对她大声说过话;吃穿住用,非但没有苛扣,还都远远超出了应有的标准。 皇后一回来,全都变样了,不是她在搞鬼,还会是谁。 还说什么不让去谢恩?这是生怕她不去谢恩,故意如此说。 我谢,我好好去谢。 夏贵人早上好好沐了个浴,吃了早饭,又好好的收拾打扮了一番。 来延福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阿秋看到夏贵人脸色不善,急忙迎上去说:“皇后娘娘今日累了,不想见外人。贵人请回吧。”她怕夏贵人说难听话。 郭思谨正在描花样子,准备给三个孩子做棉衣。听到说话声,抬头笑道:“我这会儿有些忙,要不夏贵人先回去?要是有事,待会儿我去你那里。” 郭思谨想的是赵瑗在里间睡着,怕吵醒他。又不好对夏贵人直说,毕竟她是赵瑗的妾室,名义上赵瑗也是她的男人。 一个说累了,一个说忙。这是明显没把她放在眼里。夏贵人立在殿中央,阴阳怪气道:“我是来谢恩来了。这不,为了见皇后,我一早的沐浴焚香,怕晚了,早膳都没来及得用。” 郭思谨放下手里的花样子,站起了身,勉强扯出了个笑脸说:“早膳不能少,我陪夏贵人去御膳房看看这时候有什么吃的?” 夏贵人一趔身坐了下来,哼笑了一声,大声道:“御膳房的人知道我爱吃什么,让他们送到这里吧,我还没好好的跟皇后谢恩呢,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想的是,你不让我好过,你心里也别想舒服。反正你现在要树立温柔贤德的皇后形象,不会拿我怎么样。 赵瑗就是这个时候被她吵醒的。 郭思谨一看她这架式,急忙压低了声音说:“夏贵人声音小点,陛下在里面休息。要不,你改时间再过来,一个时辰以后就行。陛下巳时就会走。” 为了赶她走,什么方法都用。陛下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在后宫里,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今日金国使者要来呢。 夏贵人笑:“皇后不想看见我就直说,何必拿陛下来压我呢?陛下即使去我那里的少,但我好歹也是陛下的女人,知道陛下在这里,总得请个安再走。” 这时候赵瑗穿着里衣,趿着鞋出来了。 “爱妃所言甚是,朕出来让你请安。”在夏贵人震惊的目光中,赵瑗笑道:“念在爱妃对朕一片痴心的份上,封你为贵妃。你现在赶快回去候着,一会儿旨意就到。” 夏贵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谢陛下厚爱,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瑗没等她说完,转身回了里屋。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嘴巴都合不上。 郭思谨快走了两步,蹲在夏贵人身边小声说:“陛下生气了。你赶快道歉,说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没资格为贵妃,所以请辞。” 夏贵人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了身。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令她腿脚发虚,有些站不稳。 “姐姐,妹妹因为禁足的事有点委屈,所以方才对您说话的口气不太好,现在给您道歉了。但贵妃之位是陛下亲封的,无论您说什么,妹妹都不会抗旨。妹妹虽然没有姐姐见识多广,但也知道抗旨是死罪。”看看你的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怂恿我抗旨呢,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郭思谨本来就不喜欢夏贵人,看她此时的样子,更烦了。没再理会她,站起身,又去继续描她的花样子。 殿里的宫女们,先是觉得此时皇帝封贵妃,有些不合常理。一听皇后的话,立即就明白过来了,这事八成是个坑。瞬间激动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啊,好期待啊! 宫里的生活太平静,张太妃养的猫死了,都能被大家议论一阵子。 所以,真的好期待啊。 夏贵人雄纠纠气昂昂的离开后,郭思谨才去里间,这时候赵瑗已经穿戴整齐。 “让娘子受别人的气了,你罚我吧。”赵瑗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说。 “一个后宫不得宠的女子而已,我气她什么,可怜她还来不及呢。”郭思谨呵呵笑道:“有个这样的人在后宫,还挺有趣啊,哪天无聊了,把她叫过来逗乐几句。” 夏贵人方才的样子,郭思谨是气想踢她几脚。但此时有人替自己生气,反倒不气了。 赵瑗气鼓鼓地说:“你不气,我气。她让我生气了,我就得报复回来。我身为皇帝,还没权利处置一个女人吗?” 夏贵人回到寒香苑,激动地吩咐宫女让备银子,好给宣旨内侍赏钱。想到来宣旨的会是前日禁她足的福总官,就觉得万分的解气。 我堂堂贵妃不跟你一般见识,赏钱我照样给。 宣旨内侍并没有像夏贵人想象中的那样,不久后就来了。而是一直等到了午后。 宣旨的也确实是福总管。 福总管见了她,躬身道歉:“请贵妃娘娘恕罪,陛下一早就吩咐了,可是洒家事多脱不开身,所以现在才来。”接着又说:“现在贵妃娘娘尚在禁足中,还不能出门,所以不用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请安了。” 夏贵妃立马就火了:“不是已经解了吗?” 福总管呵呵笑道:“天子一言九鼎,那是金口玉言,吩咐给洒家的事,洒家一刻也不敢怠慢,说是禁一个月,洒家要保证一刻钟都不能少。哦,对了,娘娘宫里有六名宫女到了年龄,这个月底要外放。今日洒家既然来了,就一并带走。洒家挺忙的,来一趟不容易。” 我一个贵妃要受你一个阴阳人的气?夏贵妃气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我要见陛下......”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不把你气死,这事就没完。福总管没理会她,点了六个名字后,转身就走。 被点着名字的六名宫女,激动的直跳脚,东西没收拾就急忙跟着走了,生怕福总管改变主意。 第368章 第一个告诉你。 王嗣同入宫的时候,正遇着朝臣们陆陆续续的出宫,他才知道早朝取消了。 王嗣同是正二品的御史大夫,是个监察百官的职位,相当于副丞相。丞相之位空缺,很多人在背后猜测,估计是给王嗣同留的。毕竟以他的资历当丞相有些欠缺。 大家看到这个众臣之首,纷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王嗣同一眼看到了身材微胖的林侍郎混在里面,端着一张讨好的笑脸,笑得三分的艰难,五分的勉强。 皇帝要赐婚的消息,他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能笑出花儿来。 想到要娶的是这个油腻老男人女儿,王嗣同心里就不舒服。 王嗣同冲林侍郎招了个手:“林大人跟我来一趟。” 众人望向林侍郎的目光瞬间充满了幸灾乐祸,一两个曾得过林侍郎好处的,是充满了同情。思考着怎么才能和他彻底的撇清关系。 林侍郎怯怯地说:“王大人,一会金国使者要来。” 王嗣同背着手说:“这事不归我管,我不用去。林大人要去吗?” 林侍郎急忙说:“陛下没指定我一定要到场,下官考虑的是,这两日也没别的事,就想去凑个热闹,看看有没有地方用得着下官帮忙的。上次金国使者来,下官参与接待过,有经验......” 林侍郎觉得王嗣同就是皇帝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随时会落下到他脖子上的刀。是以,看到他就紧张,心里的话没加考虑就出了口。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妥,又闭上了口。 他一个吏部的侍郎,接待的事哪里轮到他嘛。上次是因为他和秦太师走的近,想跟在秦太师后面捞油水呢。 在副丞相面前提前任丞相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换主子,继续拍这个人的马屁呢? 天地良心,他这次真的是想单纯的帮忙,顺便在王嗣同面前表现一下,他为国为民愿意多干活的赤胆忠心。 王嗣同懒得猜测他的心思,没什么表情地说:“各司其职,林大人还是把自己的事做好了,再考虑着帮别人。有件事我要问你一下,跟我过来一趟。“ 赵瑗在大庆殿里接见了金国使者,其中有唐哲。 唐哲原计划同三年前出使杭州一样,在驿馆不出门的。免得见的人多了,令金国人对他生疑。 不料一早却接到了宫里的信令,说让他务必入宫,皇帝有些私事要跟他谈。唐哲十分诧异,新皇帝这么高调,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关系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唐哲知道赵瑗不是鲁莽之人,其中定是有原因。 献礼回礼,相互吹捧互赞,表示长期友好之心。大庆殿一番忙活后,使者们退殿。 唐哲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被单独留下,然后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明德殿。出乎他的意料,殿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 皇帝赵瑗以及嘉国公主赵蝶儿。 一岁多的赵蝶儿,生得粉嘟嘟的玉雪可爱,坐在赵瑗的腿上玩一个粉红的摇铃。 “这是完颜滚和小花的孩子,皇后想留她在这里,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要征求完颜滚的意思。我请先生来宫里就是这件事,先生回去之后,告诉完颜滚,让他尽快回个话。他要是派人来接走,那就不说了;若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我准备把她交给太后或是太皇太后抚养,对外就说是我跟皇后的女儿。” 赵瑗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件事,是专门给先生说的。我准备把朝政交给信王赵渠,让他做摄政王。等太子长大一些,看他的资质如何,若是一般,我就直接退位,惮让给摄政王。” 他在唐哲的惊讶中,又接着说:“赵渠有些优柔寡断,时常会受他人的意见左右。若不是这样,我就直接惮位了。” 唐哲很快镇定下来,轻声问:“陛下本人有什么打算呢?” 赵瑗认真地说:“皇后身体不好,我准备去西郊的瑶华宫为她祈福。”瑶华宫不是宫,是个修道院,是郭思谨曾想把夏贵人安置的地方。 唐哲:“......” 赵瑗笑得很开心:“当然这是个理由。实际原因是,我实在不想上朝。早朝的时间太早了,天不亮就要起床,一年半载的还行,长时间这样,我身体受不了。” 唐哲:“......”众人拼命换来的江山,江山主人就这么不珍惜吗? 其实,这也是赵瑗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发觉,他要是个皇帝,这日子就没法好好过。单单皇后总想出宫这一条,就令他头疼。假如他不是皇帝,她想去哪里,自己就能陪她一起去。 赵瑗又说:“这个想法,我第一个告诉了先生。我们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先生为这个国家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应该给先生一个交待。当然,我不会立马就离开,至少再呆上两三个月吧,把朝中的一些遗留问题,全部理清了再走。” 唐哲问:“太上皇知道吗?” 赵瑗笑道:“刚说了嘛,第一个告诉先生。如果先生强烈反对的话,我再重新考虑一下。先生是旷世逸才,先生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唐哲虽然知道这是赵瑗的客套话,但被这样重视,心里仍是很温暖。他平静地说:“臣尊重陛下的选择。” 赵瑗:“......”怎么不劝劝呢?说服你的话,我都想好了。给我个机会,展示一下我温柔体贴好男人的一面不行吗? 唐哲端起面前的茶水,浅呷了几口道:“陛下知道完颜滚为什么会称帝吗?”接着又连声问:“陛下知道完颜亮是怎么死的吗?陛下知道秦太师其实并没有死吗?陛下知道为什么金国人从不怀疑陈正献吗?” 赵瑗:“......” 唐哲:“就像陛下说的,我们下次见面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也许此生就见不了面了。那有些秘密,就彻底成为了秘密。” 赵瑗:“先生想先说哪一件事?” 唐哲:“先说陈正献吧。后人评价陛下时,他将是陛下的一个闪光点。但陈正献若是在收复故土之前死了,那他就成了陛下的一个污点。所以,有人用各种办法保护了他。” 唐哲看到赵瑗有些不解的样子,解释道:”一个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把新科状元逼走他国,会被后世的文人们骂的。但现在不一样了,陈正献变成了皇帝收复北方的一步棋。“ 第369章 急着嫁女。 林侍郎怎么也没想到,王嗣同问他的是宋羿现在在哪儿。 这个问题,林侍郎也答不上来。 上次得的消息是在杭州。 赵瑗继位后的第二个月,宋羿就辞官离开了汴梁,这一年内就回来过两次,还都是呆了两三天就走了。 林侍郎说不知道后,又热心的问王嗣同有什么事,需不需要他派人找。 王嗣同说:“找吧。” 林侍郎的心揪的更高了,这是要连窝端的吗? 林侍郎很忧愁。 回到府里,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午饭后把一位夫人、两房姨娘、三个未出嫁的女儿叫在了一起谈话。大意是,让大家最近都操操心,把这三个女儿的婚事,订下来。 林夫人说:“这半年里,我们已经嫁了两个女儿。现在适婚年龄的就一个婉儿,另两个一个十一,一个九岁,都没及笄,怎么找伐柯人。” 接着又说:“你好歹也是个四品官,五姑娘才嫁了一个秀才,家里还穷得叮当响。” 二姨娘开始抹眼泪了,五姑娘是她的亲闺女。为了接济那穷秀才一家老小,入了夫家的门没多久,就卖掉了为数不多的嫁妆。 林侍郎很烦燥:“秀才怎么了?莫欺少年穷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再说了,我难道不想找个家世好,样貌好,有才能的女婿?可这样的好人家,这时候会愿意跟我们搭关系吗?” 林夫人争辩:“老六老七年龄太小......” “九岁了还小吗?做童养媳的,两三岁送到男方家里的都有。”林侍郎坚定地说:“从今天开始,一个月内,把这三个姑娘都嫁出去。老三今年十七,就不说了,老六老七找好人家,把他们送到夫家养。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人。我们出了事,连累不到她们。” 众女子嘤嘤嘤。 林婉儿迟迟疑疑地问:“父亲不知道陛下准备给女儿赐婚的吗?还是他们改变主意不给赐了?” “什么?”林侍郎急声问:“什么时候的事?要赐给谁?”他担心是赐给哪个功臣做小妾。 女子们没想那么多,以为赐婚肯定是挑好的赐,立马收着了哭声。 “前日啊,我入宫的时候,您不是知道的吗?”林婉儿心道坏了,她跟王嗣同说的她爹要把她许给御史大夫呢。 “那两人只说是宫里的,要带你走一趟。”林侍郎脸上有了喜色,“回来后,你提到你哥。我以为是皇后回来了,想向你打听你哥的事呢。” 林婉儿的亲娘三姨娘催促道:“赐的谁?” “御史大夫王嗣同。” 三姨娘去问林夫人:“姐姐,这算是什么官?” 林侍郎盯着林婉儿问:“你没听错,或是记错吧?” 林婉儿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她父亲居然不知道。她父亲不知道,她就开始抗婚了。 皇后特意交待她,不让别人知道她入过宫的。 如此说来,她跟王嗣同说的话,不是明显的谎话吗? 她又有了从天直降一块石头,把她拍在地上的感觉。有气无力的接话:“怎么会。皇后娘娘还担心王嗣同长的难看,我不愿意......” 林侍郎激动地抢话道:“愿意愿意,当然要愿意......”转话又急忙问:“你跟皇后娘娘怎么说的?说同意了吗?” 林婉儿忽然想到了应对的办法。立马又有了精神:“那当然,我说愿意的很,立马成亲都愿意。” 急忙又说:“这事儿大家千万不要往外传。母亲现在就去找伐柯人,给我和妹妹们找婆家,声势越大越好,最好让大家都知道,林家有难了,急着把女儿们弄出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又对林侍郎说:“我们上赶着攀高枝,人家会小看我们的。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没把他当救命稻草。” 御书房内。 赵瑗和王嗣同单独谈了一会儿话,是关于蒙古国使者的事。 王嗣同的主张是,让赵瑗称病几日不见蒙古使者。等金国的使者走后,再诏见,但对他们的所求爽快接受。和赵瑗的想法,大体吻合。 后来又叫了周尚书和陈正献聊了一些细节。 谈话结束,赵瑗对陈正献说:“赐婚的事,我已经跟魏国公说过了,三日后下旨。这三日是给你准备的时间。把礼物准备好,接到旨意来宫里谢恩后,就去魏国公府上拜见。” 陈正献大喜,慌忙跪下谢恩。 王嗣同以为接下来是说他的事呢,结果赵瑗说:“没别的事,就都退下吧。” 王嗣同满腹疑问的出了宫,他实在想不透大家在唱哪出戏。 那丫头说她父亲要把她许给自己,所以才要逃婚。可是从林侍郎的表情看判断,他应该还不知道皇帝赐婚的事。 林婉儿说谎这是肯定的。 她为什么要撒这样漏洞百出的谎呢? 次日中午,王嗣同弄明白了。 原来,她的目的是想在成亲前和自己见一面,单独处上几天。后来出了意外,所以一天就走了。 王嗣同是通过两件事判断出来的:一林家的人最近没人入宫,这表明赐婚的事,林家全家都不知道;二林侍郎在发了疯似的四处推销他的闺女们。 王嗣同心事重重的时候,于允文近前跟他打招呼,然后小声问他:“这是要开始动林家了吗?”于允文昨日下午奉诏入了后宫,郭思谨同他说了林婉儿的事,让他若是遇着机会,就从中推拉一把。 王嗣同看到于允文的一脸笑意,心里瞬间不舒服了。这个落井下石的,也太明显了些。以前就坑过林家一把,这是又想来坑了?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昨日您不是找林大人谈话了吗?林大人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什么后事?” “您不知道?昨晚家中有未婚男子的家里,都被林家找的伐柯人登门了,问他们林家三个姑娘,有没有看上的。说是,只要看上人,怎么都好说。”于允文嘿嘿笑:“这不是准备后事是什么?”悄声问:“有没有去王大人您家里?” 王嗣同冷声说:“没有。” 于允文心情愉快地说:“也是。林大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您怎么会看上一个罪臣之女。”转话问道:”到时候会不会把女眷充官伎?“ 王嗣同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于允文当时没看到,压低了声音说:”不瞒王大人,我看上了他家的老三。提前拜托您照顾她一下,给安置个好地方,我好去赎。等我成了亲,就纳她为妾。林大人是死脑筋,宁愿让女儿嫁穷书生,也不让做妾室。要不然,哪里用绕这么大圈子。“ 第370章 爽利人。 王嗣同回到家里,胖厨娘再次问他,有没有打听到林姑娘。 王嗣同没应她的话,径直回到了书房。自己在里面呆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开门叫阿九。 “前日来的人你是不是认识的?” “嗯。” “是谁?” “......” “你来的时候陛下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以后把你当主子。” “是谁?” “不是刺客。” “那是谁?” 阿九只得说:“......皇后。” 王嗣同方才是在思考。 他把林婉儿的事,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细细地想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其中也包括那句有刺客。 他猜测刺客会不会是来找林婉儿的,是她的爱慕者之一。 这么可爱的丫头,肯定招人喜欢,有几个爱慕者很正常,没有才不正常。 皇后。 王嗣同听到这个答案,没把皇后跟林婉儿联系在一起。 他犹豫了片刻,走到灶房里对胖厨娘说:“麻烦你找个伐柯人去南市吏部林侍郎家提亲,就说王嗣同要娶他的三女儿。” 胖厨娘惊喜道:“就是林姑娘吗?王嗣同是公子的名字吗?”转眼脸上的笑意又没了,“他们要是不同意呢?”她只知道主家姓王,好像是做官的,但肯定不是大官。侍郎她知道,是能见到皇帝的官呢,她公公曾给一个侍郎家里养过马,常常讲原来的主家如何的威风。 王嗣同:“会同意的。今晚的饭不用做了,你现在就去找人吧。”说着递上了十两银子,“说成了,回头再给喜钱。” 胖厨娘喜悦地说:“多了多了,一般的伐柯人一两银子。” 王嗣同:“那找个最好的。” 胖厨娘接了银子后,提醒他:“这么大的事,不要跟家中的令堂商量一下吗?” 王嗣同:“我自己能做主。” 胖厨娘冲他竖了一个拇指:“公子真是个爽利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公子这么爽利的。” 有比我更爽利的,你也见过,只是你不知道。王嗣同想到林婉儿听到他说暖床后,麻利的脱衣服上床,就想笑。 怎么能有比他更爽利的人呢? 还是个小姑娘。 胖厨娘走后,王嗣同自己下灶做饭,不但把胖厨娘先前切好的菜炒了,还另外做了三碗甜汤。 这顿饭,阿九吃的万分不好意思。哪里有主子给下人做饭的道理嘛。吃过饭后,阿九慌忙抢着洗碗。王嗣同不让他洗。 等待的时间过的太慢,他要找些事做。看书是不行的,心乱看不进去。体力活最适合了,不用思考就可以做。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胖厨娘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公子公子,伐柯人回来了,说是林侍郎一听您上门提亲,万分高兴,激动得话都说不好了,立即就去请林姑娘问她本人的意见。”她顿了一下道:“不知道为什么,林姑娘不愿意。”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林侍郎洪亮的声音:“王大人,人我给您送过来了。” 一身绿罗衫的林婉儿双手被红绳子捆着,林侍郎推推桑桑地带她过来。 白皙的小脸通红。 此时的样子比想象中的更好看。 王嗣同稍稍寻思了一下,可能是今日她的衣服好看,发式也梳的精致的原因。那天她穿的是灰布衣,长长的头发,用一条布带束到了头顶,没有任何的装饰。 此时样子虽然更好看,但表情不好看。紧抿着嘴角,把脸别到了一边,没看他。 王嗣同是个眼光毒辣的人,从她的样子判断,她八成是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在这里丢人显眼。 林侍郎讪讪地笑道:“小女年龄小不懂事,还请大人多包含。再过两年,大一些就好了。她在别的方面很乖的,心灵手巧又孝顺,家里的夫人们极喜欢她,姐姐妹妹也喜欢她,她哥哥也很喜欢她。就是在婚事上,不听话,任性的很。拒绝掉十几家提亲了,三年前,周尚书的二公子就托人来提亲,她一点情面都没给,直接轰走伐柯人。” 啰啰嗦嗦。话里的意思是,对您还算是好的,没把伐柯人轰走。 胖厨娘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愣愣的。 这是什么情况? 绑着闺女送上门?难怪林姑娘要逃婚啊!原来有个黑心爹。 “放开她。” 王嗣同说出这句话,又改变了主意,向前走了几步,亲自去解林婉儿手腕上的红绳子。大约是路上挣扎了,手脖子上勒出了红痕。他用拇指揉捏了几下。 “我来我来。”林侍郎伸手。 “这里没你的事了。” “她......” “进了这个院子,没我的吩咐,她出不去。”这话是对林侍郎说的,其实是让林婉儿听的,让她趁早放弃离开的想法。 “好好好.......那我走了。王大人有事,派人去找我。” 林侍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王家。出院子,坐上了来时坐的马车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着车夫吩咐道:“我们回去。” 林婉儿安排这一切的时候,林侍郎是反对的。他说:王嗣同已经来提亲了,我们应下不就行了?还用这么大的周折?何况陛下又有意赐婚。 林婉儿说:来提个亲什么都不算,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意。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他抓死。只要让我明着留到他家里一晚上,这事就板上钉钉了。他想赖也赖不掉。 林侍郎有些担心地说:这样做事,王嗣同岂不是更瞧不起我了?说不定还会恨上我。 林婉儿笑道:女婿对岳父如何,多半看的不是岳父本人,看的是他岳父的闺女,也就是他媳妇。有我在呢,你怕什么?王嗣同这个人跟寻常人不一样,走一般的套路,吸引不到他。 林侍郎问:你怎么这么了解? 林婉儿说:你想啊,二十七岁,没经科考就能入仕,还马上就是丞相了。这是一般人吗? 林侍郎觉得她女儿说的话有道理,于是就从了。为了女儿嫁的好,为了保一家平安,豁出去这张老脸,又算什么。 这边的林婉儿好难受。心中暗喜,脸上却要做出极为丢脸的表情。 练了一路了。 一路上就在琢磨,她做过丢脸事时候的心理,并把那种心理拿来用。 王嗣同让院子里的其他人散了,拉着林婉儿的进了屋里,把她摁在椅子上,才跟她说话。 “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丢脸?” 林婉儿紧闭着小嘴巴,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片地方。 王嗣同在她面前蹲下,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不住眨巴的眼睫毛说:“不丢脸。用你的话说,这叫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他笑了一声,“情人之间的计谋,算不得计谋,那是情趣罢了。倘若失败,那叫丢脸。你现在成功了,应该有成就感才对。” 林婉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低眉垂眼的,又委屈,又觉得丢脸的样子。 王嗣同站起了身。 “我们现在就去拜天地,一会儿入洞房。三日后,带你回门。等蒙古使者走了,我带你回湖州见见我父母。” 很多很多年后,林婉儿的女儿出嫁,十里红妆,亲朋好友来贺。林婉儿叹了口气对她女儿说:“当年我成亲时,一个证婚人都没有,干巴巴的跪在院子里拜了天地。也没有香,一人拿了半截子柴禾棍代替,傻的要命,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洞房花烛夜也没蜡烛,床单被褥都是旧的......” 她闺女安慰她:“要不,您和爹爹补一个成亲礼?” 林婉儿哼了一声说:“才不要。等你走了,我重新嫁人,把以前没有做过的事,重做一遍。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不跟他过了。你现在也嫁了好人家,我也就自由了,我要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娘,我支持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站在她们不远处王嗣同:“......” 林婉儿站起身,旁若无人的从他身边带风走过。 王嗣同追了出去,拉住她的胳膊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拜天地时你说过什么?” 林婉儿斜了他一眼,微仰着头说:“那都是骗你的。从一开始都是骗局,其实我早就认识你,见到你之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假的,都是设计好的。” 王嗣同笑道:“我早就知道,还知道那绳子是你让岳父大人绑的。” 林婉儿瞪着眼,不能置信似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 王嗣同的笑意更深了:“岳父大人喝多酒时说出来的,说当年对不起我,给我下了套。还说如果我后悔了,就把你退还给他,趁着年轻,还能把你嫁出去。嫁不了穷秀才,嫁个卖菜的还是可以的,以后买菜便宜了。” 林婉儿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退呢?你早退多好,我也不用多忍你十几年。” 王嗣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挽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说:“难道岳父大人不是在装醉吗?这话不是你教他说的吗?” 这话来得终料未及,林婉儿瞬间涨红了脸,虽然心虚,但坚决不承认:“才没有。” “小丫头很聪明啊,在知道有了身孕之后老实承认。你是觉得你有了身孕,我不会赶你走,所以早些承认了,免得有一日被我发现。” 提到这件事,林婉儿更生气了,恶狠狠地说:“你当时冲我发了半天火,还说我是个大骗子。” “我不发火,你会一直提心吊胆,胡乱猜测着我会有什么阴谋,会什么时候找你算帐。我一发火,你心里就坦然了。那这件事也就过了。” 王嗣同笑呵呵道:“小丫头别生气了。昨日我多看了两眼西域舞娘,是我的错。那个舞娘跟大理寺查的一宗案件有关联,不信你去问刘法眼。” 而此时。 林婉儿和王嗣同跪在院子里,拜了天地,又夫妻对拜。 方才还是绷得很紧的小脸,此时满满的喜悦,热烈地注视着王嗣同,坚定地说:“我愿意嫁给你,好好的跟你过一辈子。永无二心,并且永远不会后悔。”又补充道:“哪怕山川移为平地,海水倒流,也不会后悔。” 入洞房,上婚床。 王嗣同搂着美娇娘问:“为什么用海水倒流比喻?”他觉得这句话太好听了,想跟她讨论一下。 林婉儿说:“我想说你被皇帝抄了家,我也不会后悔。又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有些霉气。”立马又说:“我没盼着你被抄家,我就是这么想了一下。” 王嗣同:“......” 次日,王嗣同告了假,说是要陪娘子购置新衣服。 众朝臣哗然。 一打听,原来是林侍郎家的三女儿。 更是哗然。 赵瑗下了早朝,迫不及待地回了延福宫,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郭思谨。 “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三日前还不同意赐婚呢,一转眼成亲了。这是没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郭思谨笑道:“我想到了一句话,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是没找对方法。这只能说林婉儿的方法对了。” “嗯?” 赵瑗想到夜飞说他娘子翻王嗣同家墙头那日,林家姑娘在那里。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娘子是去教林婉儿怎么俘掳男人呢。 咬牙切齿道:“这只能说她找到了人。她找上我试试?我一脚就把她踢出汴梁城了,敢爬回来,再踢一下,踢到护城河里淹死。” 郭思谨呵呵笑道:“换了你,林婉儿未必会下那么大的本钱。王嗣同多君子啊,从不跟女子大声说话,而且还坚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呢?不但心心念念的想着娶侧妃,还会打女人。” “我什么时候打女人了?” “你刚说踢人,不是打吗?”郭思谨皱着眉说:“我跟韩如意打架那次,你打了我;在同里镇的第一个晚上,你还捆了我的手。幸亏我学了武功,否则可是不敢回来的。” 赵瑗红着脸争辩:“我那是想摸一下。” “反正你就不是个君子。你把我困在这皇宫里,没你的准许,我连后宫的大门都出不了。” 郭思谨叹气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想说的是,如果时光倒流,她就不会离开杭州,那赵瑗也就当不成皇帝了,他们就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赵瑗打断了她的话:“你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呆三个月,我送你一件礼物。”坚定地说:“最长三个月,这礼物保证你喜欢。” 接着又吩咐内侍:”去通知王大人,我找他有急事,速速进宫。“ 赵瑗从背后搂着了郭思谨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得意道:”这世上的男人,只有我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只要你找我,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立马赶过来。王君子正陪新娘子,我一句话,他就得丢下她。“ 郭思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