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侯》 分段阅读_第 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云侯》作者:白刃里 文案 栽到沈庭央手里的人,死前才知他佛面蛇心,是个漂亮的恶鬼, 沈庭央也以为,这辈子只能虚情假意不择手段,为仇恨而活, 可后来,花重找到他,偏偏用温柔宠爱,把他宠回天真矜贵的模样, 于是沈庭央做不成jiān佞恶鬼了, 而是在花重身边,做了一辈子恣意无忧的小少年 说到当初相遇, 沈庭央出于睡过就要负责的心态,收留了一名容色绝艳的罪臣之后, 谁知这人很黏他,连他流放都要跟来, 花重:我来做你护卫 沈庭央:说实话 花重好:我来做你相公 1.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庭央,花重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庭央 光熹二十三年,西域十三国犯燕,北方辽、钦亦举兵南侵,史称“长阳之乱”。北乱平定,各路大将率兵马折返,崇宁王沈逐泓班师定驻大良城,奉命北镇国疆。 春寒料峭,大良城外的征北营,一轮晨鼓响,便是军中点卯的时辰。 沈庭央抓起鞍侧挂着的长弓和佩刀,跳下马背。 他戴着一张薄而精巧的面具,一身银色轻甲,漫不经心地磕着靴子尖儿,倚在树下等着什么人。 时有路过的士兵向他打招呼,唤他“小世子”,也有开玩笑称他“小将军”的。沈庭央便微微欠身,以示礼貌。 一声高昂的鹰唳划破长空。沈庭央抬眼看去,惊喜地道:“问羽!” 空中,翼展雄阔的海东青不断盘旋,赤羽金边,颈前一点雪白,正是他父亲崇宁王的鹰,名唤“问羽”。 侍卫青涯驱马奔来:“小庭央,王爷回来了!在十七军部。” 沈庭央眼里骤然一亮,上马策尘而去。 一入崇宁营十七军部,他立刻摘下面具,一身银甲鳞光,沿马道疾驰如飞。 到了主帐附近,却见军中副将们陆续至此。人来人往,他止了步。父亲一定正忙着,来了也见不到的。 于是空落落站在一间大帐后头,低头靴尖踢了会儿石子,牵着马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瞧瞧,谁欺负我们小王爷了?”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铁甲风尘仆仆的气息随即将他包裹。 “爹!” 沈庭央yin霾一扫而空,扑上去拥抱沈逐泓。 沈逐泓一身铠甲如镀暗霜,肩头玄铁铸冶的虎啸扣,胸前衣甲暗纹河山图,正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他久经沙场,五官俊美刚毅,目蕴寒水刀锋,笑起来又潇洒不羁,令人移不开眼。 “开春事情多,耽搁了数日,这才回来。”沈逐泓揽着儿子穿过军营, “方才小王爷一脸愁云惨淡,看得我简直揪心。” “刚才还以为你没空见我。”沈庭央故意又摆出了愁云惨淡的神情。 沈逐泓大笑,示意他上马,两人控马并肩而行:“从前你跟云家、裴家那几个小子倒是投缘,要么去金陵玩儿一阵子?” 先前金陵几个世家少爷来过,沈庭央与他们很合得来,但他更想在父亲身边,于是毫不犹豫摇摇头。 沈逐泓坐在战马上,一名军师来到近前。于是沈庭央先到一旁等候。 军师眉头微蹙禀报:“朝廷几员大将之中,吕不临、封良佐仍在京中,灜西王身边的侯玄演,一直没有动作……” 沈逐泓沉吟片刻,道:“须得留意侯玄演。不止凤翔府,但凡过了桑干河,一切动向都不可轻忽。” 军师颔首:“遵命。” 沈庭央小腿在马侧晃啊晃,思忖着要么先回去,不打搅父亲办正事,可又舍不得走,于是一脸纠结。 沈逐泓偏过头看着儿子。 沈庭央回过神,茫然道:“怎么了?” 沈逐泓看出他想什么,于是一笑,突然打了个呼哨,继而调转马头飒踏而去。 沈庭央骑的是父亲的战马“西风”,西风一听主人哨令,昂首 分段阅读_第 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嘶鸣,立即撒蹄追去。 沈庭央冷不防被身下的马儿拐跑,俯身在马背上哭笑不得:“爹,去哪儿?” 副将符烈经过,也问沈逐泓:“王爷要离营?” 沈逐泓:“小王爷不高兴,陪他散散心去。”果真抛下一切,一骑绝尘带着儿子离开了。 沈逐泓骑的那匹照夜白同样是良骏,但西风到底脚程更快,一离营就追了上去。 耳边风过猎猎,衣袍在马侧翻飞,沈庭央心情顿时豁亮,纵缰追随在父亲身边。 他们飞驰在天高云阔的广袤原野上,春日万物方苏,亘古大地新绿绵延,鹿群立于水边好奇地张望着他们,迁徙的野马成群飞奔,远处传来游牧人悠远沧桑的长调。 沈庭央在马背上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海东青的身影循声盘旋在高空,惊起大片如云霞般的椋鸟振翅。 他雪白的衣袍银铠仿佛群峰之巅的积雪,映着万里长空的自由无垠。 沈逐泓放慢马速,眼含笑意地看着儿子:“有什么愿望没有?” 沈庭央笑着道:“想一辈子这样,永远陪着父王。” 骏马跃过一道河流,沈逐泓挥鞭卷起一朵水边盛开的飞燕花,抛到沈庭央身上:“知道小王爷嘴甜,说点实在的!” 沈庭央接住那花,随手缀在鞍侧,笑嘻嘻道:“父王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却还没去过燕云州。” 沈逐泓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嗯,思南六州、玉衡岭东,那是你母妃的故乡。这阵子忙罢,咱们就去。” 他们穿越整片开阔的平原,涉水过了乌lun古河的一道支流,纵马攀上庆云岭。 “自你母妃去后,爹一直希望陪在你身边,但人生而有许多责任,不免常常要与你分开。”沈逐泓拔剑在前开路,劈斩山道上横生的障碍,简直如履平地,“让薄胤和青涯守着你,也是唯恐不能顾你周全。” 青涯和薄胤是沈庭央身边的侍卫,皆是一表人才,武功卓绝,陪伴他已有多年。却非寻常下属,而是出身悬剑阁的武者。 这些年,每每沈逐泓不在,都是薄胤和青涯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沈庭央甚少听他提及旧事,便说:“后来呢?我如今功夫也不差,不需时时庇护了。” 沈逐泓笑了笑,回头看他:“爹若把青涯和薄胤赶走,你会不会难过?” 单是想想,沈庭央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人非草木嘛,我大概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沈逐泓听了点点头:“所以说,爹能看你难过个一年半载吗?” 那自然不能,崇宁王可是见儿子皱一下眉都心如刀割的天下第一慈父。 骏马跃过一块巨岩,前路崎岖,沈逐泓朝儿子递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同乘一骑,手臂绕过他稳稳控马。 沈庭央听说,父王年少时压根儿没想过好好当王爷,长年游走江湖,遇见妻子苏归烟之后才浪子泊岸。 如今的沈逐泓威震四方,可侠气未减。在他身边,沈庭央从不缺新鲜和自由。譬如他只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南方的醋鱼,第二天沈逐泓就带他打马南下,从南粤府的打边炉、肉燕馄饨到江南六路的醋鱼、蜜藕、九鲜煲,吃得沈庭央开始疯狂怀念北方口味才罢。 若非沈逐泓身负社稷之责,这种事想必天天都有。 照夜白一路四蹄稳健,载着他们穿过曲折蜿蜒的艰险小径,终于豁然开朗。峰岭之上是北境庆云关的一段古长城,十里一座烽堠沧桑屹立,却已废弃多时。 崇岭之巅,竟是寂静的,只有风声掠过。 海东青紧跟着俯冲盘旋,轻轻落在沈庭央肩头,倚着小主人,分外乖巧。 “熬鹰的时候,问羽没少吃苦头吧。”沈庭央摸了摸问羽锋利的爪。 沈逐泓在一见小主人就撒娇卖乖的海东青脑门上弹了一下:“必是吃过苦的,它本是契丹大汗的鹰。” 沈庭央来了兴致:“如今的北辽王?他把问羽送给咱们?” “那厮狡猾得很,岂会做这种大方事?”沈逐泓变戏法般拿出一包栗子糖,“当年喀穆沁河畔,东钦汗王也在。北辽王醉酒后偏要赌,最后他输了, 分段阅读_第 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却不肯把海东青送出来。” 沈庭央含了一颗糖,跳到长城墙上坐着:“咱们和东钦、北辽打了许多仗,你们关系还那样好吗?” “朋友和敌人都不是绝对的。”沈逐泓说。 “那东钦和北辽的汗王,如今同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呢?”沈庭央问。 “上回见面时,他们的军队被打回黄龙府以北。”沈逐泓说,“挨了揍,如今应当恨我多一点。” 沈庭央想了想:“北辽王不愿把海东青送人,咱们的海东青是怎么来的?” “完颜麟不兑现承诺,又拉不下面子毁约,便折了中,把海东青送来养一个月。一个月后,已经不小心训成了咱家的鹰,再不认他。” 沈庭央猝不及防:“……谁这么‘不小心’?” 沈逐泓朝他单眼一眨,笑容英俊之极:“当然是你爹我。” 沈庭央:“!” 沈逐泓戳了戳旁边的海东青:“如此不贞不坚,你这家伙也是难得。” 海东青抖了抖翅膀,把脑袋埋在沈庭央温暖的颈窝里,假装事不关己。 沈庭央大笑,又若有所思:“多数时候,鹰一生也不会易主,北辽王对问羽一定很不好。” “没错,完颜麟待它不甚厚道。”沈逐泓说,“问羽来的时候还小,蔫搭搭的,简直像只野鸡,如今是神气了。” 沈庭央哈哈大笑,幸亏海东青听不懂人话,否则听见野鸡二字必得离家出走。 海东青的注意力忽然被空中飞度的一只鸟吸引,神采一下子犀利起来,躁动地挪挪爪,还不忘偏过脑袋蹭蹭沈庭央。 沈庭央便知道那是细作的传信鸟,于是搭弦放出一箭,海东青立即挥翅掠去,当空劫住坠落的信鸽。 他拆下一张纸条,倒没什么重要讯息,便随手化为齑粉。 “箭术愈发精进了。”沈逐泓在旁看着。 “不给父王丢人就好。”沈庭央往他身上一倚,纵目远眺,长城内外辽阔旷远,天地苍茫。 “谈何丢人。我可是永远以你为荣。”沈逐泓说。 沈庭央:“哪怕我是个败家子,父王也这么想?” “当然。” 沈庭央笑道:“爹,你这样没原则!” “对你要什么原则。”沈逐泓道。 沈庭央抬起手里的弓,这弓有个名字,叫做“还霜”。弓身是深邃的暗青色,质地寒凉,春秋夜里会凝一层淡淡白霜。来历也是个颇凄美的故事。 他还有一柄佩刀,长刀名为“楚腰”,是母妃留给他的。 崇宁王是燕国唯一的外姓王,王妃苏归烟去世多年,他一直不曾再娶。 “父王,当年你对母妃岂不是更纵容?”沈庭央靠在他肩上动了动。 “自然。”沈逐泓的目光越过城墙残垣,凝在虚空中的某一处,“世上唯独你们两个,做什么都是好的。” 古长城蜿蜒于崇岭之巅,岿然龙卧,无声守护着万里河山。风穿过旷野,裹挟着乌lun古河畔野花气息,轻轻拂过沈庭央银白的铠甲。 身后是中原四十六州,眼前是北疆三万九千里。 他胸中顿时开阔,却无一丝征伐之心,反倒涌起世间风物尽览袖底、万载芳华皆凝眼中的衿然恣意。 沈逐泓指尖一点他的楚腰弯刀,缓缓退后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该授小王爷最后一段刀法了。” 沈庭央跃下城墙,手持着如水长刀,一身飒然,全无方才的娇懒,向父王行起势礼。 他们面对面站着,脚下是沧桑沉默的古长城,峻岭横亘大地。 这是千军万马的古战场,权柄、荣耀深深烙刻在每一块砖石上。 沈庭央却天然地不怀半点野心,心中只撷取风中花香鸟鸣、日月珠玑。没有不朽的千秋功业,只有喜怒从衷的平生快意。 “我儿心xing若此,应与那位白思上意趣相投。”沈逐泓微笑道。 沈庭央眉心一动:“白思上,这名字有些耳熟……” “嘘——专心。”沈逐泓向他眨眨眼,“刀剑有所不同——剑身处处为锋,可刀背如脊,刀锋只立半身,你进、退的意志也皆要加倍。” 沈逐泓的昆吾剑在手中毫无障碍地演 分段阅读_第 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示刀法,他一遍遍与沈庭央拆招、并招、变式。 “刀脊不可退,锋刃不留余地。”沈逐泓低沉的嗓音道。 沈庭央感到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意太重了。” “刀剑嘛,本就是拿来杀人的。”沈逐泓内力引递过来,帮他稳固心神,“父王从不让你沾血,但有安身的锋芒,才可立命。” 楚腰刀法一贯承袭开阖驰野、惊鸿如游的大气象,这最后一段刀法却极其别致,仿佛满蕴柔情,手起弧落间,似有芳菲纷落。 可刀影中绝非灼灼桃花,而是细密杀机。 沈庭央立刻明白,这刀法是父亲改过的,其中有昆吾剑的剑意。 “小王爷,试招!”沈逐泓动作方敛,又换刀法为昆吾剑法,劈山斩海的气势霎时笼罩长城烽堠。 沈庭央目光深凝,左手持刀,右掌辅于刀背,在城墙石壁上借力一跃,雪衣银甲如轻云,堪堪连接数剑。 整套刀法在心中过了数遍,许多关窍连通,他瞬间大为开悟。 崇宁王武功霸道无往,出入千军万马如过无人之境。沈庭央却是舒卷自在的一朵花,凝结锋芒时才崭露致命一击。 四时气象,刚柔无极。 弯刀环腰而过,沈逐泓手抵昆吾重剑,引着楚腰刀光杀出一道阔长的弧,顺势而收。 “知道爹方才想什么吗?”沈逐泓收剑,笑着看他。 沈庭央气息还未平:“怎么?” “将来必不把你拘束在朝堂中。” 沈庭央向来没有同龄人那些平定天下、功赫千秋的兴趣,闻言心里动容。 “如今的你呢,跟你母妃盼的一模一样。”沈逐泓一身铠甲,神情却很柔和,“当年王府悉心养着一株牡丹,归烟十月怀胎时梦见了你,说是和那花一般的矜贵自在,可谓一生美满,此后便一直这么盼望。” 不要他功成名就,也不要他名垂万世,只愿他如人间富贵花,一生无忧。 沈庭央听得入神,苏归烟生下他就离世了,关于母妃的一切,都只能凭借想象。 沈逐泓取出一枚独山玉扳指递给他。玉质彰彰,大小合适,上有凹槽,挽弓搭弦正好:“从檀州带回来的,喜欢不?” 沈庭央爱不释手。 他指节上扣着玉扳指,抬弓一试:“爹,每次你回来都送我东西,我该送你点儿什么呢?” “有你就够了。”沈逐泓拉着他沿着城墙慢慢往回走。 古长城上远眺,山峦绵延至平原,云压得极低,掠过流动的光影。 沈庭央一时出神,脚下被碎石绊了一下,沈逐泓轻轻一拉就扶住了他:“神思飘渺,我们小王爷想谁了?” 沈庭央有点不好意思:“谁也没想。” 沈逐泓哈哈大笑,稍一俯身就把他拦腰扛上肩头,轻松地跃上城墙,转眼又落在长城内的小径上。 沈庭央天旋地转地挂在父王肩膀上,也跟着笑:“爹,咱们其实已经过了北疆边境。” “无妨,若遇上巡防的东钦铁骑,权当遛马。” 旷野风过。广袤的群岭绵延开去,云层乍破,阳光鎏金般铺洒在平原上。 群鸟朝出暮归,万物生息有时。 沈逐泓把他直接放到西风马背上,翻身跨上一旁的照夜白,回头端详他片刻,笑着道:“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沈庭央心想,爹你嘴甜得太过分了。 碎金般的阳光镀在铠甲上,沈庭央轻轻一抖缰绳跟上去,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耽美《狮子王后》《饮春》《我亲爱的太子男友》《月亮哄你睡》欢迎收藏~ 第2章 逐泓 他们取近道离开庆云岭,四野辽阔,近午的阳光和煦温暖,远方长草坡下有牧民在驱赶羊群。 父子二人并肩骑行,西风和照夜白都是战马中的名马,并不贪恋春草的嫩芽。 海东青翱翔于上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鹰唳,西风也警觉地抬起头,旁边这匹照夜白年轻一些,更是躁动地挪动四蹄。 “附近有东钦游骑。”沈庭央伸手安抚旁边的照夜白,推测道。 “没错。”沈逐泓随手将面具抛给他。 沈庭央听 分段阅读_第 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话地戴好面具:“爹,咱们越境了,碰上东钦人,说不定会被找麻烦。” 沈逐泓气定神闲,向海东青发出哨令,似笑非笑道:“越境的是咱们,该是咱俩找他们麻烦。” 沈庭央哭笑不得,已经做好准备:“听说东钦游骑很难缠,要一路杀回去吗?” “那倒没必要。”沈逐泓遗憾地看向儿子,“有爹在,你还担心这么多,看来是爹做的不够好。” “不不。”沈庭央立刻把弓箭挂回去,表示对父亲十成十的信赖,“只是想给父王打下手。” “借‘还霜’一用。”沈逐泓朝他勾勾食指,接过长弓,笑道,“鞍前马后,杀人夺颅,此等琐碎小事,自当为小王爷效劳。” 只谈笑间,四面八方已经现身几十铁骑,他们沉默,森然,黢黑铁甲罩身,悄无声息从长坡下围过来。 ——东钦游骑。 他们是背弃王军的游dàng者,不被东钦王朝接纳,只能在草原上凶残屠戮、四野掠夺。 沈庭央攥着马缰,看一眼父王好整以暇的背影。 三十步之外,对面一名首领模样的人抬了抬手,四周铁骑才停了马。 那首领披着一身旧皮袍,脸上刀疤纵横,冷冷看过来,沙哑的嗓音以匈奴语说道:“崇宁王,这是你的儿子?” “他叫沈庭央。”沈逐泓淡淡地回以匈奴语,“阿楚塔,这么多年了,游dàng得像个亡魂,还要为东钦王朝做事?” 周围游骑发出躁动不满的呼喝声,被阿楚塔一个手势制止:“沈逐泓,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跑到这儿,似乎一个随从也没带。” 他话音一落,铁骑们蓦然抽刀,像是要扑向猎物,却又格外忌惮沈逐泓。 沈逐泓横架长弓,一刹那三支连珠快箭,游骑应声跌落马下,海东青飞扑俯冲,利爪掠着数人鼻尖划过,威慑一圈,才稳稳停在沈逐泓肩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敌人。 沈逐泓的声音低沉下来,霎时有股令人臣服的威压:“两日前,sāo扰大燕北境鸣沙镇、屠掠百户平民的,正是尔等。” 游骑瞬间寂静一片,他们对沈逐泓的畏惧经年日久,一时间并不能消散。阿楚塔语气谨慎:“你是来报仇的?” 沈逐泓将还霜弓挂在鞍侧,按剑笑道:“崇宁军已收拾掉你大半人手,本王不过陪儿子来散心,路过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阿楚塔,那些人是东钦王朝派给你的,本王不与你计较,只提醒你,不要投错了人,帕赫丹昂身上,没有半点仁慈。” 阿楚塔沉默了一会儿,提起斩马.刀:“你儿子戴着面具,但必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是挑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打算与崇宁王硬碰硬了。 沈逐泓侧过头对沈庭央微微倾身行了个优雅的礼:“有劳小王爷帮个忙。” 沈庭央尚不明白要帮什么忙,但相信自己与父亲默契无间,心里并不慌张。 阿楚塔一个号令,游骑瞬间bi上前来,海东青登时发出怒唳。 沈逐泓悠然对儿子说:“草原游骑的战术与狼群如出一辙,前倨后围,斩马shè人。” “小王爷觉得,他们错在哪儿了?”沈逐泓问。 沈庭央笑了笑:“咱们并不是羊群。” “正是此理。” 沈逐泓拔剑,竟吹了个响亮悠扬的匪哨,剑扛肩头,一夹马腹,照夜白昂首长嘶,如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冲向前去。 沈庭央集中全部注意力,错开半个马身跟着父亲。沈逐泓手中的昆吾重剑阔锋无往,甫一错身便“锵”地一声将阿楚塔的斩马|刀重重撞开,翁鸣声震得人耳内生疼。 阿楚塔在马背上回身,提刀破风横挥,沈逐泓的剑擦着刀身bào起星点火光,手腕雷霆万钧般一压,将阿楚塔bi得连连后退。 沈逐泓有如切瓜砍菜一般,将数名游骑杀落马下,突出重围,没有回头,冲沈庭央打了个响指。沈庭央立刻注意到有游骑悄悄发信烟,于是几乎倒挂马身,一dàng便从地上掠了几颗石子,弹出去将信烟截落。 沈逐泓一骑当先,所过之处无人碰得到沈庭央衣角。昆吾重剑沾了浓稠的血,他勒马回 分段阅读_第 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目光如冷铁扫过,不发一言。 沈逐泓不紧不慢地换为反手持剑,阿楚塔冷冽的表情顿时一颤——这是警告,他将以最快的手段杀尽他们。 阿楚塔忽然意识到一个错误,不该拿沈庭央挑衅崇宁王。 沈逐泓回头看了看沈庭央之后,却毫不犹豫收了剑。 他对阿楚塔淡淡道:“你的命,今日起,就是他给的。” 阿楚塔心神剧震,看向沈庭央,握刀的手骤然一紧,又缓缓松开。 最终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乃是愿赌服输之意。 沈庭央怔了怔,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朝阿楚塔微微颔首。 游骑沉默地停在遍地尸首间,沈逐泓调转马头,带沈庭央绝尘而去。 “见了血,心里难受?”沈逐泓问。 “……不大习惯。”沈庭央说。 沈逐泓:“边境附近的东钦牧民、大燕子民,死于他们手下已有上万。无国无法,不仁不义,今日的血,是结束他们的罪。” 沈庭央心里平静许多,想了想,问道:“东钦游骑连他们东钦人都不放过,为何没被两国边军联手剿灭?” “问得好。可知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是燕国人多,还是东钦人多?” 沈庭央想了想:“东钦人不多于五百,几乎全是我大燕国人,甚至有数名边城官员。” “正是。”沈逐泓点点头,“又可知游骑之前,还有过什么人?” 沈庭央似有所悟:“是莫浑刀匪,不认国,不伏法,与游骑如出一辙,且杀人更甚。” 沈逐泓看着他的神情,笑容和煦:“想明白了?” 沈庭央彻悟:“杀了他们,还会出现更残暴的游骑,燕国北境势必又一轮生灵涂炭,如今阿楚塔反倒更为可控。而东钦可以利用他们做许多王军不便做的事,便于推脱关系,免得挑起战争。” “正是。” 沈庭央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沈逐泓道:“世间纷争,无非人心yu念,各有立场,你要一一看清。” 旷野风过,涤dàng尽世间浊气,只余浩浩清霁。 沈庭央望向父亲。 沈逐泓:“看清他们,更看清自己内心的道。守你所守,不囿于钻营,破身外局,不困于心。” 战马挟着未散的血气冲入大良城,一路回到崇宁王府。 沈庭央和父亲来到王府西园,池榭花木掩映间,有一座绣阁小楼,飞檐缦回,雅致静谧。 一路上沈庭央被父王逗得直笑,说说笑笑到了小楼外。侯立在此的管家奉上一漆盘,漆盘内有香烛,沈庭央手里是一束草原上采的鲜花。 父子二人进了小楼,楼内精致秀雅,帐幔瓷器、摆设布置皆如贵族夫人起居之处,一尘不染,但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 二楼悬挂一幅女子肖像,远山眉,秋水目,国色天成,含笑生波。案上供有长明灯,灯火间安宁温馨。 沈庭央和父亲将花和香烛轻轻放在画像前。 今天,是这个月祭奠王妃的日子。 没有多余的讲究,沈庭央在母妃肖像前絮絮叨叨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沈逐泓就陪着他聊,若王妃苏归烟还在,想必会被父子二人逗得笑个不停。 沈逐泓望着画像:“归烟,近来仍是这般,未有一日不思念你。” 他目光深邃温柔,如盛星辰。 沈庭央望向母妃的画像,说道:“我总觉得这画与母妃定是一样的。” 沈逐泓道:“这么说也没错,此画已有九分相似,差的一分,只因活人终究有生命,笔墨不能比拟。” “谁为母妃画的像?” 沈逐泓示意他,沈庭央便过去将肖像稍稍翻起,看见画背后的落款。 “白思上……”他轻轻念出来。 他觉得在哪听过,忽然想起来:“父王今天说过这人。” “可知兰阳侯?”沈逐泓问。 沈庭央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是他!”再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沈逐泓笑着点点头:“兰阳侯名气太大,以致金陵城之外,世人大多不知其本名。” 兰阳侯出身名门,年少登科,风姿轩然。xing情浩逸潇洒,温尔之至。此人才华天纵,知jiāo四海,当年 分段阅读_第 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出使塞外,西域诸国纷纷为其折服,从此名遍天下。 他的画亦是赫赫有名,千金难求,王妃苏归烟的画像神栩至此,也就并不意外。 “他是父王的朋友?” “我与白思上仅见过数面,你母妃与他更熟。归烟的友人很多,认识她的人,总是很喜欢她的。这一点,你跟你娘很像。” 说起白思上,沈庭央想起外面流传的一句话:“云台落尽九重雪,犹思君子一袭白。” 沈逐泓:“这句话说的是两个人——白思上、郦兆玉,两人皆常穿白衣,后者是悬剑阁武者,掌含章剑,近来随侍陛下身侧。” “我听闻,父王从前与陛下常常一同出征。”沈庭央说。 沈逐泓:“陛下原是个洒脱果决的人,心怀仁慈,手腕却不拖沓。” 听出一丝隐意,沈庭央问:“如今不同了?” “如今不同了,人都是会变的。”沈逐泓摸摸他头发,“变与不变,都是人之常情。” 沈庭央又看向母妃的画像:“白思上,郦兆玉……这些人听起来甚是有趣。” 沈逐泓拍拍他后背,带他离开小楼:“江湖四海,天大地大,有意思的人很多,若是感兴趣,大可去结jiāo。”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与父王认识吗?” “数得出名号的,多半都认识。我不认识,你母妃也很可能认识。”沈逐泓说,“所以,当年带你母妃私奔,一路上都很顺利。” 沈庭央忍俊不禁。 沈逐泓低头看看他,道:“也是有些遗憾的,你母妃娘家没见过你,苏家如今只剩下她的亲哥哥,苏鸿烟,他人不错,若有机会见面,也很好。” 苏鸿烟被封为赤襄侯,掌赤襄军,是帝国王朝六刃之一。 沈庭央抬头看着父亲:“舅舅说不定不喜欢我。” 沈逐泓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不会。” “我们小王爷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儿?”沈逐泓打趣道。 沈庭央摇摇头,说:“总之娶了就要对她好,正如父王和母妃。” 沈逐泓却摇摇头:“说反了,是想对她好,所以娶她。” 沈庭央并不明白。 沈逐泓笑道:“等你遇见那个人,就懂了。” 沈庭央回头看了一眼小楼。 它名叫“归燕楼”,每一年春天,都有还巢的金腰燕归来,是崇宁王命人为王妃筑造的。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说明: 1.原本想写暗卫题材,所以会有点这类情节; 2.情节有波折,感情甜; 3.受后来有时心黑手狠; 第3章 绿酒 正午之前,沈逐泓带他出城,一路到了城外郊野。 沈庭央很少来这里,郊野古木参天,开春化冻,水流潺潺,时而有鹿和狐狸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见父亲带着酒,问道:“咱们要拜访谁吗?” 沈逐泓点点头:“那人脾气臭,你不必怯他。” 打马穿林而过,柳暗花明,眼前出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屋舍,简朴无拙,小院门扉掩映,篱笆爬满了春藤。 沈逐泓示意沈庭央可以摘下面具,他将马拴在院外,拎着酒径直走进去,房前屋后开垦了齐整的园子,种着蔬菜瓜果。 “殿下,您来啦!”一个布衣小侍从过来,立即恭恭敬敬行礼。又看见沈庭央,惊讶一瞬,“这位想必就是小世子。” “正是。”沈逐泓把酒给他,“明宣,老头子呢?” 那名叫明宣的侍从说:“老先生去钓鱼,快回来了。” 沈逐泓揽着沈庭央在菜圃边上慢慢地走:“认得这个不?” 沈庭央诚实地一摇头,他认得许多山野草木,却并不熟悉菜地。 “南瓜藤,山yào……”沈逐泓一一指给他。 沈庭央伸手想仔细看叶子,背后忽然一声气沉丹田的厉喝:“呔!住手!” 沈庭央冷不防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着,险些一个趔趄栽进南瓜地里,被父亲稳稳揽住。 沈逐泓啧了一声:“杜老先生,稳重些,呼呼喝喝像什么话。” 沈庭央回头,见一枯瘦老 分段阅读_第 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人站在院内,一手拎着鱼篓叉腰,一手扛着长长的鱼竿,精神矍铄,白发苍颜,瞪着沈逐泓的表情像个老顽童。 老头上下端详沈庭央,脾气缓和下来,神情颇赞:“沈逐泓,你可福气不小。” “那是自然。”沈逐泓嘴角上扬。 老头“哼”了一声:“突然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做顿饭吧。” 沈逐泓转过身,从菜地里拔了几根葱,又在老头气急败坏的喊叫中摘了一把紫苏叶,气定神闲地抬手拦住劈下的鱼竿,“杜老,别吓着我儿子。” 沈庭央在旁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沈逐泓走到院内,居然坐在凳上开始剥葱。老头子压根儿拿这人没辙,只好吹胡子瞪眼地坐在他对面择菜:“也就是你,敢摘我的菜。” 沈逐泓好整以暇道:“您该回京了,这菜园子又带不走。” 老头闻言,烦躁地揪掉半把紫苏叶:“谁说的?” 沈逐泓:“朝中不可无相,皇上已经催了几次。” “我跑了,云颐又没跑。” 沈逐泓:“云丞相自然也是相,可左膀右臂,您跑了,总不好让皇上瘸着一条胳膊。” 沈庭央:“爹,我……” “你干什么都行,不必搭手。”沈逐泓温柔一笑。 老头子哼哼几下,倒没反对。沈庭央逗了会儿水缸里的睡莲游鱼,搬个小凳,在旁边看他们择菜。 老头实在没耐心干活儿,摇摇头不知溜达着去哪儿了,沈庭央有些不可置信:“爹,这位老伯,就是杜丞相?” 沈逐泓点点头:“正是,他叫杜延年,有个儿子叫杜广,在朝中任工部侍郎。” “住在这儿简直是隐居。” 沈逐泓一刮他鼻梁:“没错,老爷子最爱钓鱼种地,不务正业。整日田埂间待着,脾气愈发像水牛。” “那很自在。”沈庭央说。 沈逐泓:“你将来若喜欢这么过,也很好。” “不是不务正业嘛。” 沈逐泓正色道:“你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好。” 沈庭央听得心花怒放,趴在他背上赖着,回以一堆甜言蜜语。 沈逐泓把收拾好的菜蔬放进盆里,另一手拎着两条鱼。 杜延年的侍从明宣过来,连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沈逐泓:“不必,找一把好使的刀来。” 明宣四下环顾,也就厨灶间那两把菜刀。 沈逐泓目光一指:“喏,那个也行。” 明宣顺着看去,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那是御赐……” 沈逐泓一抬下巴表示无妨,径直进了厨房。沈庭央好奇地看去,见明宣颤颤巍巍从堂屋案上取下一把文剑。 “这是御赐宝剑吧。”沈庭央低声问明宣。 明宣一脸不忍卒视:“小殿下千万别说出去。” 沈逐泓抽出那剑,似乎挺满意,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鱼,轻薄的剑身铮亮干净,刮鳞剖腹确实好使。 沈庭央在旁边瞧得津津有味,心想父王烧菜做饭都这么潇洒不凡,赏心悦目。 门口传来老丞相杜延年的声音:“干什么,拿御赐的剑干什么了?” 只听明宣有气无力地掩饰道:“落灰了,洗一洗……” 杜延年冲到灶台边:“沈逐泓,你胆子忒大。” 沈逐泓把鱼蒸上,开始翻炒做浇汁的料,铁锅唰地腾起油烟:“杜老,在这儿种地,尚方宝剑可派不上用场。” 杜延年吹胡子瞪眼,奈何饭菜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背着手踱了一个来回,甩袖子转身,把沈庭央拐带出去了。 这位老丞相对沈庭央脾气不错,拉他下棋,问他读的书,随口讲解几句,皆是深入浅出、别有洞见,可窥见其渊博丘壑,无愧为三朝元老。 “你这棋,是陆冕教的?”杜延年捋一捋花白胡子。 “陆先生是我的老师。”沈庭央彬彬有礼地回答,很佩服他du辣目光。 杜延年点点头:“陆冕隐世不出,挑弟子的眼光倒还不错。” 一局棋罢,菜已备好,兴许是因为崇宁王厨艺太好,饭桌上气氛和谐。老丞相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沈逐泓把带来的陈年花雕斟满,两 分段阅读_第 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人对饮闲谈。 饭后,与杜延年对弈的人换成了沈逐泓,棋盘上黑白子杀在一处,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头一场春雨,天似近黄昏。 “崇宁王无事不登门,怎么,北疆要出事了?”杜延年半眯着眼,揣起袖子盯着棋盘。 沈逐泓淡淡道:“尚无迹象,我直觉如此罢了。到时顾不周全,杜老若是继续留下,难免有失稳妥。” “难为崇宁王挂记老朽这条命,回京就回京罢。”杜延年坐在那儿,活像一尊瘦佛。 “明早我派人来,必送杜老安稳回朝。” 杜延年目光一闪,抬手指他腰侧令牌:“那危火令,你莫非也已经动用了?” 沈逐泓摘下令牌搁在案边:“心有挂念,近来深思,有些事还是稳妥的好。” 那是一枚玄铁嵌玉令牌。 令牌一面铸刻江南满川烟雨、中原万里河山,书有“悬剑”;一面是漠北苍茫戈壁、雪满神岭,刻着“危火”。 “灜西三川你盯紧点。”杜延年说,“人心不古,如今的人只看手头三分地,什么手腕都使得出来,千防万防,倒要先防背后。” 沈庭央从屋外冲进来,一身雪白的袍子沾了细雨,往沈逐泓身边一偎,瞧见桌边的令牌,翻看两面铭文。 沈逐泓将他揽到身边,让他靠在怀里:“这是危火令,也叫悬剑令,是悬剑阁的信物。” “这是漠北神岭雪山。”沈庭央细看令牌铸纹,“这边……” 杜延年开口道:“那面刻的是燕云封地一带,思南六州的风物景致,是江南。” 老人又问道:“你身边有两名悬剑阁武者?” 沈庭央点头:“薄胤和青涯,照顾我许多年了。” 杜延年说:“沉水含章,饮春龙雀,皆为国士剑。” 薄胤的佩剑是沉水,青涯的剑叫做画影,都在悬剑阁榜上有名。 沈庭央并不作他想,只说:“什么才可称为国士剑?” 杜延年拈了一枚黑子落下:“武者入赦悬剑阁,持危火令。匡扶乱世,大道无阻,河山无极,此谓国士。” 沈庭央放下危火令,侧过头专心琢磨棋局,直言道:“守在我身边,当真大材小用,我心里没什么河山乱世,剖开来看,想必全装着我爹和薄胤他们。” 杜延年摸着白胡子大笑:“这孩子有趣,太子见了定是喜欢。” 沈逐泓也笑:“先皇后和归烟都出身苏家,太子和我儿是有血缘的,xing情相投也在情理之中。” 沈庭央笑嘻嘻看向他:“太子哥哥的脾气应该很好。” “温淡如玉,秉雅如竹,刚柔相济,是君子心xing。”沈逐泓评价道。 沈庭央一时想象不出,只说:“这样好的一个人。” 杜延年:“这副好xing情,也就出在太子身上,灜西王的狠辣,简直与他不像叔侄,更不像一家人。” 沈庭央想了想:“灜西王多年不露面,做事的,向来是他身边的大将军侯玄演。” 杜延年似笑非笑:“若非你父王坐镇,两边压制着侯玄演和东钦人,边疆早就不是这么平静。” 沈庭央一听便明白了,更觉得父王像神一样,英伟无双,无所不能。 沈逐泓却转开了话题:“待春暖时节,想陪我家小王爷去燕云州走走。” “苏归烟的家乡么。”杜延年显然也认得沈庭央母妃。 “也带他见些人。”沈逐泓说。 沈庭央听了,心里一紧:“见燕云侯府的人?” “你母妃与先侯夫人是闺中至jiāo,去瞧瞧是应当的。” 沈庭央想了想:“老侯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燕云侯……花重,他一直称病,也是不露面。” 沈逐泓思忖一下,没有多说,只道:“别担心。” 杜延年开口道:“燕云侯府嫡系一脉向来做事清白,人品是不错的。燕云侯花重……此人非池中之物。” “的确。”沈逐泓道。 “父王见过他?” “他从前来过大良城。” 沈庭央惊讶极了:“我却不知道。” “当时行程低调,他停留得不久。这回可以见一见了。”沈逐泓说,“燕云侯名声在外,仰慕他的人不少。 分段阅读_第 1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怎么,你喜欢他?” 沈庭央一时语塞:“我压根没见过他……” 沈逐泓大笑,不再逗他:“好奇仰慕也是正常。” “那我倒不清楚。”沈庭央一手托腮,放了一枚白棋,“天底下最值得仰慕的,还是父王你啊。” 午后小雨很快就停了,天空放晴,寒气愈重,远方重云似乎酝酿着一场雨雪。 辞别老丞相杜延年,返回城中王府,沈庭央陪父亲在书房处理军务。 沈逐泓一边批军报,一边抽空带沈庭央在舆图上推演布兵阵法。鎏金暖炉抱在怀里,沈庭央握了一下父王的手,不管天多冷,那双手总是温热且有力。 管家进来说了几句话,又道:“青涯大人和薄大人来了。 沈庭央这才离开书房,进东院时,青涯和薄胤刚到。 他们身上的武袍笔挺,现出劲瘦腰线,黒靴勾勒出小腿修长的线条,顶级武者的身材,有种极致的锋利美感。 二人陪伴沈庭央多年,青涯xing子跳脱,总逗他,带着他疯玩。薄胤却是温和沉稳,沈庭央一贯倚赖他。 青涯倾身闻了闻沈庭央发梢,眼尾一挑:“小庭央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父王在草原上杀了游骑,我身上兴许也沾了血腥。” 沈庭央知道他们对血腥和杀气很敏感,可这也太敏感了吧! 他沐浴更衣收拾过,头发还湿着,穿一身白色宽袖袍,走到门外,青涯正和薄胤说话,手里习惯xing地把玩一柄蝶刀,二人宛如两尊俊美雕像。 见沈庭央出来,青涯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唤他用晚饭,薄胤随手解下衣氅把他包个严实。 崇宁王府正厅内摆了饭,仆役退下去,沈逐泓过来坐在主位,沈庭央和薄胤、青涯也入座,如同一家人。 天色渐渐暗下去,黄昏一至,王府就早早点起灯笼,门外廊下投来大片暮色,厅内灯光暖融,有时不时的jiāo谈声,以及沈庭央的笑声。 外面拂过东风,裹挟着倒春寒,竟然吹来簌簌落雪。 沈庭央低呼一声,出了厅堂,王府的桃花灼灼正盛,伴着东风落雪大片飞舞,在游廊飞檐间的灯笼光芒中宛如梦境。 青涯倚在门边,束发缎带随风轻扬,隽逸眉目笑盈盈的:“日月灵秀有如潮生,正是调练内力的好时候。” 沈庭央闻言就预料到他要做什么,闪身避开青涯起势一掌,衣袂翻飞间,于飞雪中随他修习内息功法。青涯带他打完一套内家拳脚,又同他说笑,眨眼间手中多了一把蝶刀,修长五指间寒光飞舞。 沈庭央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却不知这回是什么新奇,被他追着满院子飞檐走壁。海东青轻挥翅膀跟在沈庭央头顶,沈逐泓和薄胤就在一旁笑看。 青涯掌心一运,那团刀影如一片柔光掠去。沈庭央轻盈地落在院内,抬头看去,见那刀光飘摇所过,竟凭空开出漫天桃花,乍然潋滟夺人。 “幻术!”沈庭央惊喜道。 青涯笑眼如弯月,在沈庭央肩头打了个响指:“送给你的。” 霎时间,空中幻术花海化为萤光,伴着白雪,萦绕在沈庭央身周。 沈庭央一时看得沉醉,被青涯夺了先机,又被他恶作剧般追得满院子跑,干脆躲到薄胤背后,抓着薄胤和沈逐泓往廊外去:“换人!青涯你快住手!” 青涯闲闲倚在廊下大笑,依言抬起双手,示意不再闹他:“不如小庭央和薄胤一起对阵王爷。” 沈逐泓摸摸儿子的头,并没反对:“来吧,小王爷。” 沈逐泓的昆吾剑,剑气极其霸道,薄胤抽出沉水剑,沈庭央的楚腰弯刀蓄势待发。薄胤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在他身边说:“加上青涯,也未必能夺下昆吾剑。” 沈逐泓一身暗红玄纹长袍,手中昆吾剑划出一片写意弧光,风度翩然。 沈庭央看得眼前一亮,与薄胤对视一瞬,齐齐出手,霎时间游龙啸霜雪,刀光剑影与飞扬的衣袍jiāo织在灯影里。 满庭落花飞雪纷纷被带起,萦绕在沈逐泓手下的昆吾剑气内。 而在jiāo锋的一瞬,花如碎玉飞溅,却又缓缓降下,如同更加真实的另一场梦。 分段阅读_第 1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飞花赠君。”沈逐泓做了个承让的手势,笑眼温柔,“小王爷且随意。” 沈庭央被接二连三的美妙景象惊喜得说不出话,倏然领悟,刀锋轻抚一朵花的温柔,是比斩金削铁更为强大的境界。 青涯陪沈逐泓在正厅暖阁下棋,温暖灯火从敞开的门窗透出。薄胤行云流水般替过沈逐泓的位置,陪他试练整套楚腰刀法。 薄胤授了他一段剑式,格臂悬腕,错身的一瞬间便可夺去对手xing命:“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沈庭央弹指剑身:“好温柔的名字,好狠的剑式。” 院内,沈庭央的弯刀抵在薄胤剑端,顺势如惊鸿般跃上楼廊。 他倚在雕花栏杆上,回身低头,看见薄胤折下一枝覆雪的桃花,抬手递来:“赠与小殿下。” 薄胤长身玉立,漫天细雪与落花中,抬头看着沈庭央,剔透的眸中清晰映着他身影,以及温暖的灯火光芒。 沈庭央一时出神,夜风吹拂他雪白的衣袂。他笑起来,俯身探去,接过那枝花。 薄胤张开手臂。 沈庭央从楼廊上落下来,如一拢明月落进薄胤怀里,又稳稳站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眼里的自己。 他握着花枝,廊下灯笼温光,纷扬的飞花与细雪落在他们肩头、发梢。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都有这些花吗?”沈庭央侧过头看暖阁内的青涯和沈逐泓,又垂眸看向手中花。 薄胤摸摸他的头:“都会有。” 这一晚,沈庭央梦中也是青涯送他的花海萤火,父王赠他的霜雪与落英,以及薄胤在廊下递来的一枝蘸雪桃花,誓言永固不忘,世间芳菲,天长地久。 第4章 春寒 铁甲的寒凉之气沁入鼻息,夜半,沈庭央忽然醒来。见父亲穿着一身战铠过来看他,昆吾剑搁在桌边。 “爹,北境有敌袭?”沈庭央起身,手掌贴着父王身上金属鳞甲。 沈逐泓倾身拥抱儿子,坐在榻边看他,道:“东钦叛军被bi到长城内了。” “我跟你一起……” “听话。”沈逐泓将他轻轻按回去,“睡觉。” 沈庭央心知不会有危险,但涉及东钦王朝内乱,必然棘手,还是不让父王分心为好。向他伸出手臂:“那我等你。” 沈逐泓再次拥抱他,为他掖被子,俯身亲他额头:“天亮就回来。” 沈庭央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点头:“天亮就回来。” 沈逐泓起身拿剑,笑意温柔地望他一眼,转身离开。 崇宁王府一片宁静,月光投下窗边疏影,沈庭央按捺住跟去的冲动,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进入浅眠。 凌晨寅时,他再次醒来,居然在疾驰的马背上,被青涯带在身前同乘一骑。 沈庭央惊道:“青涯,你做什么?” “出城。” 青涯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耳边风声呼啸,骏马在暗巷中穿梭,这是城西官府衙门一带,街巷上几乎没人,他听见城中远处嘈杂,似是一片兵荒马乱。 “城里出什么事了?” “别担心城里。”青涯控缰急转,拐入另一条街,直奔西城门,“有麻烦的是咱们。” 沈庭心念急转,东钦叛军不可能打到大良城下,青涯总爱逗他玩,但绝不会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 夜里冷雨落下,悄无声息,寒雾四起。 青涯侧头细听动静,一扯披风,将几十枚迎面shè来的飞镖甩开去,黑暗中顿时传来人跌落檐瓦的声音。 刺客不断从四面八方聚集,个个脚下轻若无声,拔剑扑来。 “小殿下坐稳!”青涯反手抽出画影剑。 寒光乍迸,近前四人封喉而亡,战马踏过他们尸身。沈庭央被青涯密不透风护着,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一长刀生生劈下。 “青涯当心!”沈庭央大喝一声,摸到青涯腰间匕首,横匕yu以蛮力挡刀。 眼看刀锋将至,头顶忽然掠过一道肃杀身影,薄胤如神天降,“锵”的一声拔剑拦住那刀。他飞檐走壁紧跟上战马,挽剑杀向刺客。 “你的马呢!”青涯喝道,一剑拔出刺客胸腔,血染满身。 “城西, 分段阅读_第 1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走!” 薄胤手指抵在唇边一声短哨,照夜白应声从巷子岔口拐入,四蹄如飞奔至。 薄胤轻功了得,脚步游离于马背和墙头,始终不离他们身侧,剑光飞洒,身后尸体堆叠了一路。 骏马疾驰,沈庭央回头,城中几处冲天火光。起火位置皆是仓署方向。 沈庭央顷刻想到四个字,坚壁清野。 “城守呢?”沈庭央简直要疯了,“给临北三大营传信没有!” 薄胤沉声道:“殿下放心。” 刺客尾随不散,有人喊道:“崇宁王已败,还不把人jiāo出来!” “青涯,他说什么?他胡说什么!” 沈庭央如遭雷击,发狂一般,立即要杀了那喊话之人。 青涯的手臂如铁,牢牢抱住沈庭央,怒吼:“放什么屁!小王爷莫信他!” 薄胤眉头一紧,夺了一把长刀掷入黑暗之中,竟准确的将那人扎了个对穿。 沈庭央的心脏如被一只手狠攥住,父王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败! 可他们何至于匆忙夜奔?这些刺客究竟是谁派来?城里究竟起了什么乱! 细雨如幽魅一般钻入披风缝隙,寒凉无比。 “我父王在哪?” “在打仗。刺客太多,都是冲你来的,必定想用你威胁王爷。”青涯语速极快地道。 不知不觉,沈庭央眼里浮上一层血色,脸却苍白,呼吸愈加困难,真气在体内滔天乱涌。 战马一路冲出西城门,薄胤和青涯沿途几乎杀光数百刺客。城中的震天混乱一瞬间消失。 青涯察觉怀中不对劲,低喝一声:“庭央!” 沈庭央的脸色在月光下痛苦之极,大口喘着气。 “王妃曾经先天患此疾,他竟也……” 青涯将沈庭央平放,俯身以真气注入他心脉,一点点将他疯狂倒逆的内力压下去。 沈庭央呼吸渐渐平缓,冷汗淋漓,脱力地抓青涯的手:“找父王……” 薄胤手握长剑,戒备地守在附近,青涯俯身抱起他,温暖手掌摸着他脸颊:“解决了刺客就带你去找王爷,小庭央,听话好不好?” 薄胤和青涯的呼吸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沈庭央微弱地点头,意识一点点沉溺进黑暗。 “别怕,小殿下别怕……” 他分不清是谁在耳边说。 夜空轰然一道惊雷,雨势“哗”的转成倾盆泼下。 他再次被抱上马,隐约中,狂奔了不知多久。 …… 天仍未亮。 雨水浇透山林,沈庭央被放在岩石的避风雨处倚着,身上裹着一件披风,脚边是满地泥泞。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力气也回来了一半。 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夜空,夜雨中,沈庭央睁开眼,一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伏着一个人,手边落了柄剑,姿势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挣扎,但显然已死了。 沈庭央喉头发腥,他扯掉身上披风,几乎在泥水里疯了一样爬向那具尸体。 “青涯——!”他发出压抑的、痛苦之极的咽声,脑海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尸体,探颈侧脉搏,旋即心如死灰。 青涯昔日明亮的眼还睁着,蒙了层雾气似的,雨水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嘴角依旧是天然带着点笑的弧度,身前伤口晕开大片鲜血。 死了。 沈庭央跪在泥地里,脸深深埋在青涯颈边,浑身颤抖。 他倏然一怔,抬起头,见薄胤站在雨里,手里长剑垂下,眼底哀凉,看着他。 他眼泪顷刻崩溃,发着抖开口:“薄胤……怎么办?救他!快救他啊!” “小殿下……” 薄胤快步走来,俯身要抱起他。 沈庭央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他,低头去看青涯身体。 青涯手臂、肩背皆有伤,唯一的致命伤在心口,中了极其狠利的一剑。 沈庭央整颗心沉到泥潭里,他认得这一招—— “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是薄胤教过他的,致命的一剑。 他死死抱住青涯的尸身,难以置信地抬头。 薄胤剑梢的血混着雨水流下,持剑的手臂微颤。 沈庭央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杀 分段阅读_第 1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 薄胤说:“青涯叛了你,庭央,相信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力。 沈庭央满心狐疑,可当他看见四周冒出无数刺客,依旧本能地一把拽着薄胤衣袍,将他往身后挡。 沈庭央不理会刺客,半跪起身,抱着青涯的尸体,心念麻木地转圜:“薄胤,我们走。别的事以后再说,我要带青涯回家……” 薄胤纹丝不动,周围刺客也诡异地不动。 一个猜测犹如一道霹雳,震醒了沈庭央。 “薄胤。”他低低地说。 薄胤缓缓向他伸出手,他左手修长,食指戴着一枚戒环:“跟我走,小殿下。” 沈庭央谁也不看,低头摸了摸青涯的脸。 刺客们退了半步,居然齐齐对薄胤说:“主上。” 沈庭央声音很轻:“薄胤,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夜里雨幕铺天盖地。 或许是错觉,沈庭央居然觉得薄胤的沉默很绝望。 “我父王呢?” 一刺客蔑然道:“崇宁王已死,你……”话音未落,就被薄胤翻掌掷去的du镖封了喉。 沈庭央的心几乎已死了,可他是决然不信的,没有人能杀死沈逐泓,刺客不能,区区东钦叛军不能,哪怕是千军万马也不能。 他抓起青涯落在地上的画影剑,斜刺里挥出狠戾一剑,劈开雨幕。 薄胤堪堪侧身避开,沈庭央以决绝之势杀出刺客重围,竟纵身跃下山崖! 照彻天地的电闪雷鸣里,薄胤扑身去拦,却只攥住他一片衣角。 刺客们全都一怔:“主上……追吗?” 薄胤低喘:“去找!敢伤他分毫,便等着千刀万剐!”旋即如鹰一般沿陡峭山壁一路跃下去。 沈庭央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轻功只使得出四成,终于跌跌撞撞摔到了谷底。 刺客的来头他猜不出,眼下必须想办法去找父王。 他喘息片刻,钻进山脚洞口,这地方沈逐泓带他来过。山体内部是无边无际的溶洞、百里暗河。 他拔足飞奔,在曲折的溶洞间穿行。薄胤焦急的声音回dàng在石穹下:“小殿下,出来,你要信我。” “小殿下……” “绾姿……” 沈庭央听薄胤一遍遍喊自己,甚至叫自己的小字。可他手里还握着青涯的剑,青涯死了,死人无法再辩驳。如今他谁都不信。 沈庭央凭着记忆,逃往高山之北的一个出口。 夜色下,云海如怒,群岭如聚,黑暗中危机四伏。 他像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小心翼翼避过无处不在的耳目,翻出山岭,一路往北,去边境战场。 …… 惊雷轰然滚落,滔天雨水浇在大地上,渐渐又夹杂着碎雪。 冷风如刀,沈庭央站在半坡上烧焦的林木旁,浑身湿透,不远不近地看着前方。 大地中间一道无底深坑,此时被人和战马的尸体填满,甚至越积越高,垒成一座尸山,雨水顺着尸身缝隙流下去,血已成河。 堆放战死尸骸的巨坑,被叫做“狮子坑”。 将士们的尸体被抛进去,静静倒在狮子坑里,身上铠甲被闪电照得雪亮,肩头虎啸扣,胸前山河暗纹鳞甲——皆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冷雨混了雪兜头浇下,沈庭央缓缓地跪在地上,膝盖砸进血水中。 他湿淋淋的头发垂在肩头,喉间压抑着绝望的低吼。 方才几名东钦将军的谈话,此刻仍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沈逐泓的尸身送还燕国……” “这狮子坑,等天晴了放火烧掉,免得瘟疫传到草原上。” “乌满,你杀那几个崇宁军副将,给小王子挣了脸面,回去大有赏赐!” …… 沈逐泓。 沈逐泓死了。 青涯死了。 四万崇宁兵马,全都死了。 天不亮,寒气刺骨,空中飘起鹅毛大雪。 沈庭央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膝前横着一把断刀。远处,东钦铁骑焦躁奔驰来往,口中大声呼喝:“那燕国兵呢?妈的,杀了老子手下四队人!” “找出那个燕国兵的,赏百金!” 他们找的正是沈庭央,就在一刻钟前,沈庭央悄无声 分段阅读_第 1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息勒死一名东钦士兵,套上他的铠甲,拿了他的刀,又夺了马,冲进松懈的东钦铁骑中杀死上百人。 他一心要杀到同归于尽为止,已没有任何活着的念头。直到一名东钦副将恼怒骂道:“他们四万人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都给我上!” 沈庭央心中一凛,寒意顺着背脊爬上来,念头已转,策马一路杀出去,在黑暗中隐匿了踪迹。 ——这四万崇宁军究竟怎么死的? 他父王又怎会战败? 真相绝不会是“战败”二字。 他得活着。 沈庭央跪在泥泞中,浑身染血。东风怒号,大雪落下,覆盖在狮子坑里阵亡将士的尸体上,覆盖在铠甲上,覆盖在遍野血河上。 他迎着凛冽寒风,朝数万战死同袍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黑暗中,刺客们悄声寻到附近,东钦游骑如嗜血狂兽般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江南繁华地出发,驶向北方。 “侯爷,征北大营连夜遇袭,守备大良城的崇宁军第四、九、十七军部战至最后一人,据闻崇宁王已薨。” 男人禀报完,静候指令,帘子却被掀开,车夫立即停下马车。 燕云侯出了车厢,做了个手势,旁侧随从将马牵来,他翻身上马,问:“王府世子呢?” “下落不明。”男人有些不放心,“侯爷这是要立刻赶去?当心身……” “下落不明,就还活着。”燕云侯道,又转头下令,“暗部随我先行,车队整装,到玄德城待命。” 手下齐喝:“遵命!” 骏马一声长嘶,燕云侯已挥鞭策马,一骑绝尘,诸人驱马跟上,只余飒踏背影。 . 月余后。 征北大营三百里外,玄德城。 虽已开春,盘桓不去的倒春寒,却令满城的树木一夜间簌簌落了遍地,仿佛秋日一般。 鸿都书院,书阁四楼,一名少年霸气十足地倚在窗边,一脚踏在书案边沿,垂眸看着窗外。 他旁边侍从指向外头,挤眉弄眼地道:“三世子,喏,那人就是苏晚,小王……启世子近来很待见他。” 书院内高大的佛指银杏,被连日寒风催得叶子金黄,灿灿铺了满地。 庭中一小少年踩着落叶,一身半旧的素白衣袍,姿态挺拔,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 楼上少年听得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又问:“他叫什……” 还没问完,庭中的小少年轻轻抬起了头,日光犹如碎金洒在他脸庞,琼姿端凝,般般入画。 恰似满庭东风下,一刹绽放的皓然国色。 楼上少年已然出神,话音戛然而止,侍从殷勤答道:“苏晚,他叫苏晚。” 第5章 玄德 沈庭央一身书院随侍打扮,提了一把扫帚,站在满地金黄落叶间。 他瞥一眼不远处,眉梢一挑:“瞧什么呢,悄悄摸摸的?” 璟彦站在园子外有一会儿了,过来鼓起勇气,从沈庭央手里拿过扫帚:“你病刚好,歇着吧。” 两人同为书院随侍,路过的人抬高声音:“璟彦,这么勤快?”又瞥见沈庭央,便拖长了音:“哦——帮苏晚呢!小苏晚,风寒好些了吗?” “去去!”璟彦轰赶那人。 沈庭央微笑着遥遥颔首:“小病而已,都好了。” 沈庭央就坐在一旁,靴子尖儿轻轻磕着石头沿。粗布白袍半旧,穿在他身上却不亚于绫罗。 璟彦替他扫起地来,悄悄抬头,磕磕巴巴道:“你、你看着我干嘛?” 沈庭央笑吟吟的:“小哥哥好看呀。” 璟彦耳朵发烫:“胡闹。” 沈庭央挪开目光,秋水般的眸子垂下,兀自出神。 园子里只有落叶的响动。璟彦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见他一直盯着花圃里一株凛霜牡丹,便很轻声地讲:“这花开得早,可惜今年春寒。都说是因为大良城一夜死了好几万人,上天不忍,才迟迟不回暖。” 那一株牡丹已经冻得枯萎了。沈庭央没有说话,倚着银杏古树,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扫完地,璟彦要把那死掉的凛霜牡丹挖出来。 分段阅读_第 1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轻轻睁开眼,低低地制止:“就让它在那儿吧。” 璟彦停了手,心觉可惜,这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跟苏晚很相配的。 沈庭央起身,灿灿一笑向他道谢。璟彦问:“给启世子抓yào去?” 沈庭央一整衣袍:“嗯。” 璟彦摇头:“他是我们东钦最小的皇子,脾气时好时坏的,别跟他走得太近……我当你是朋友,才这么说。” 沈庭央笑了笑:“也由不得我啊。” 书阁楼上,帕赫野收回了目光,身旁小厮说:“这个苏晚一表人才,当仆从可惜了。” 帕赫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老天也不是按长相安排命数的。”从窗边转身,没有再看。 递了铭牌,出了鸿都书院,便是玄德城僻静街巷,沈庭央慢慢地走着。 沈庭央当日本该前往金陵,但刺客犹如天罗地网,南下路途已成死路。 不得已,他来此暂作落脚。 玄德城是诸国商贸枢纽,虽临近北境,但战火很少烧到这儿。久而久之,成为北方安定繁荣的一片宝地,迎纳四方来客。 这儿有许多好处,譬如各族各色人等皆有,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能像一滴水汇入江海,不引起任何注意。 譬如这儿是经商枢纽,邮驿通达,天南海北的消息都逃不过耳目。 来的路上逃难者众多,他帮过一个少年。 沈庭央表字绾姿,母妃姓苏,他用的假名是“苏晚”,那少年恰巧同名。那人后来伤重不治,沈庭央葬了他,带走了他的身份文牒,真的成了苏晚。 不论怎么打算,眼下唯一选择都是蛰伏在玄德城。外头刺客布设的罗网撤去,他才能继续南下。 “苏晚,怎么才来?” 沈庭央迈进医馆侧门,yào堂里顾盼已久的男孩上前来。这清秀男孩名叫星然,是医馆主人的独子。 沈庭央瞥去一眼,佯作神情冷淡:“嫌我来晚了?” 星然连忙摇头,小心翼翼拽住他袖口:“不晚,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沈庭央不禁一笑:“半夜也行?” 星然苦恼了片刻,坚定地道:“我跟爹爹要钥匙,你来我就一直等着你。” 沈庭央悠然走到yào柜旁坐下,好整以暇道:“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无聊的。” 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启世子的yào呢?” 星然就立刻跑到yào柜前,上上下下地称草yào。 沈庭央倦了,倚在旁边,时而伸出指尖碰一下称yào的乌木戥称,害得星然重新调整分量。 星然一点儿也不恼,忙碌得心满意足,低头见沈庭央托着腮看自己,脸就立刻红起来。 “过来。”沈庭央把包好的yào推到一边,勾勾手指头,“功课做了没有?” “嗯,你看。” 星然抱来笔墨纸砚,把写完了的文章和字帖摊开,欢喜地坐在他边上。 医馆主人进来,和蔼一笑:“苏晚来了?” “叔叔。”沈庭央十分礼貌地问候,“顺便给星然看看功课。” “好,好。”医馆主人便让他随意,又赶紧出去问诊。 沈庭央刚来玄德城那夜,病倒在医馆后门,是星然的父亲治好了他,因而很是亲切。 沈庭央弹了一下星然额头:“你这字是梦游写的?” “不、不是。” 星然端坐直了,磨墨铺纸。沈庭央俯身握着他的手矫正一遍。 看天色不早,沈庭央打算走了。 “这个。”星然念念不舍,又想起什么,小心地取出一个纸包展开,里头是些极细的草须,“这是你问的鹤鸣草。” “我只问它长什么样,你这就弄来了……”沈庭央讶然,拿过来严密地收好,“以后就当不知道此事,不管有没有人问,都与你无关,记住了吗?” 星然“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沈庭央无奈道,“心真大。” “这yào又没du,只是做yào引子用的……”星然说。 “你还说。”沈庭央俯身靠近,看着他眼睛,“方才我讲什么,记得不?” 星然脸“唰”的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它跟我没关系……” 沈庭央这才摸摸他的头,转 分段阅读_第 1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身消失在门外。 . 回到鸿都书院,一名东钦武士站在照壁前。他强壮得如一座小山,肌肉虬结,面目粗犷。 一看见沈庭央,这武士颇为不满,用突厥语说:“苏晚,你是去取yào,还是去外头玩?” 沈庭央淡淡一笑,耸了耸肩,也用流利的突厥语说:“我说,乌满,若觉得我靠不住,可以去启世子面前告状。” 他看着乌满,便想起大良城外堆叠成山的崇宁军尸体,想起乌满所杀的崇宁军副将,那些都是昔日很疼爱沈庭央的军中前辈。 沈庭央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乌满冷冷盯着他:“启世子偏心于你,你这样的汉人最会蛊惑人心,最好老实点。” 沈庭央一哂,懒得与他多说,径自擦肩而过。 书院南厢房,一间屋子摆设得锦绣堂皇,按照东钦人风俗布置。 门外,仆从接过沈庭央手里的yào,殷殷道:“启世子正要见您。”态度不像对书院随侍,倒像对待主子。 沈庭央进去,一名衣着华丽的东钦贵族少年正倚在榻上,无所事事盯着精致鸟笼。见他回来,才提起精神:“苏晚,过来看看,这鸟什么毛病?” 沈庭央半蹲在鸟笼跟前,里头是一只画眉,他伸手逗了逗,画眉蔫得不行:“启世子,这画眉买来就带着病,贩子糊弄人的。” 那贵族少年便是帕赫启——东钦的小王子。 帕赫启闻言一脸嫌弃,唤仆人进来连笼子带鸟丢掉。 沈庭央拦了一下:“可以治好的,启世子想治它吗?“ 帕赫启便一挥手:“那你带回去吧,不必再拿回来了。” 沈庭央轻轻笑道:“是。” 帕赫启见他笑,心情才好些,懒洋洋起身。沈庭央便取下檀木架上的织金缎外袍帮他穿上,又为他系上捻金番锻的衣带。 那名叫乌满的东钦武士进来,见此情形,不由暗讽沈庭央:“汗王嘱咐过,来了书院要按书院的规矩,更衣起居不能件件服侍。” 帕赫启却不耐烦:“乌满,这儿世家子弟多得很,伺候就伺候了。”又道,“你是看不惯苏晚吧?别这么小心眼。” 乌满脸色很不好看。 沈庭央谦谦微笑道:“世子息怒,乌满将军前不久才立了战功,崇宁军三名副将尽斩刀下……” 他抬眼一瞥乌满,静静侍立于帕赫启身后:“如此英雄人物,在下应多听他的指教才是。” 第6章 风雪 乌满是帕赫启帐下的头号武臣,又立有战功,帕赫启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沈庭央退让一步,免得帕赫启为难,令他很是欣赏。 帕赫启就顺水推舟,大笑道:“好了,乌满,陪我出门去。” 帕赫启年纪小,爱跟书院里各族世家子弟厮混,常常结伴出去玩乐,乌满要负责保护这位东钦小王子,总是形影不离跟着他。 乌满出去检查车驾,帕赫启想起什么:“三王兄今日刚回来……算了,他肯定不跟我们一起。” 小王子帕赫启有个同母长兄,叫做帕赫丹昂,是东钦王储。 三王兄叫做帕赫野,与他们不是一母所出。 沈庭央没见过帕赫野。料想帕赫野与这小王子差了些年岁,自然不会跟他们一帮小的出去玩。 沈庭央恭恭敬敬施礼相送:“世子喝的yào没什么忌口,但还是少饮酒为宜。” 帕赫启回头,笑着疑惑道:“旁人叮嘱起来都烦得很,从你口中一说,怎么就听得舒坦?” 沈庭央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世子抬爱罢了。” 目送小王子出了门,沈庭央回到书阁,将受潮的书简摊开晾在一楼敞厅,璟彦不一会儿也赶来帮他。 沈庭央被医馆主人救治后,便来鸿都书院做随侍。这类杂活儿不少,时常还要去书堂帮着看管年纪小的学生。 鸿都书院设立在玄德城,声望甚高,东钦、北辽、燕国的世家子弟都会在此进学。为的也是就近方便。毕竟前往皇都金陵的太学,路途太过遥远。一旦国与国有了摩擦,玄德城就是豁免之地,贵族子弟们也就不至于沦为质子。这也是帕赫野、帕赫启如今仍在此的原因。 分段阅读_第 1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静静站在那儿,低头翻看书简。璟彦问他:“这书你读过吗?” 这是一卷《国策士论》,沈庭央自然读过的,却只是摇摇头:“家里遭了难,读的不算多。” “苏晚”这套身份文牒的原主人,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在任上获罪,家里死的死散的散。这些身世都是沈庭央同他聊天时知道的,如今全都原样套用,毕竟谎言是越多越脆弱。 他低头翻着书简,心绪渐渐平静。 乌满的名字,当夜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听到,刻骨铭心——这个人杀死崇宁军副将,为小王子争了勋荣。 在这儿见到帕赫启和乌满的时候,他心想,真是仇人路窄。 沈庭央走到院子里,早春的风裹挟着古木枝头清香,拂动他衣角,他静默地出神。 “苏晚。”一小厮过来。 沈庭央回头,那小厮说:“我家世子有事吩咐。” 到书阁四楼,眼前一名少年坐在窗边台子边,长腿搭在凳子上。 那少年五官深邃俊美,眸子是漂亮的灰绿色,头发编成外域异族的样式,鼻唇线条锋利,一身深绿色袍子,绣有暗金狮兽纹,颇有王者之气。 这少年比沈庭央大一两岁,有些心不在焉,抬了抬下巴:“坐吧。” 沈庭央不认识他,但看清衣袍上的绣纹,便知他就是小王子帕赫启的三王兄——帕赫野。 他只好简单一礼,依言坐在书案旁。 帕赫野的嗓音倒是低沉好听,端详他,道:“看你样子,是读过书的。” 沈庭央:“读过一些。” 帕赫野:“会仿别人的字?” “能仿。”沈庭央先前仿着别人笔迹帮人写过东西。心道定是被那人传出去了。 帕赫野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椅子上,指着他面前一张宣纸:“我的字,仿得来么?” 沈庭央看去。帕赫野字如其人,笔锋遒劲锐利,颇具粗犷劲草之势,看来也是自小磨练汉文功夫的。 他斟酌着,书法修习到这个程度,说谎也瞒不过,便照实道:“回世子,这字可以仿。” 帕赫野眉锋一挑:“那就有劳了。” 说罢将一卷《列国志》、一叠上好宣纸放到沈庭央面前,递来一杆紫狼毫,小厮则开始磨墨。 看沈庭央还未反应过来的表情,帕赫野说:“五遍。多谢。” 沈庭央:“……”原来是替他罚抄。 五遍你个头啊! 帕赫野咳了咳,小厮赶紧接话:“苏晚,好好写,世子有赏。”又道,“三日后就jiāo给夫子。” 沈庭央只好一笑:“……我尽量吧。” 他生得如玉瓷一般,含笑生波,年纪又小,帕赫野良心发现,便大发慈悲道:“你也别压力太大,我会跟你一起抄的。” 沈庭央:“……”要谢谢你吗? 帕赫野这人,坐在书案前笔走如飞,姿势仍是吊儿郎当的。许是不习惯跟人挨着坐,写一会儿就得戳戳沈庭央,或拽一下他衣角同他说话,还给沈庭央讲笑话,弄得沈庭央哭笑不得。明明霸道得很,又时常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庭央琢磨着帕赫野的字迹,模仿着抄了几页书,小厮们提溜进来一个人,沈庭央抬眼看去,也是个东钦少年。 帕赫野把他的脸扳回去:“专心写你的。” 沈庭央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执笔。 帕赫野走过去,一脚踹在那少年胸口,登时把人踹翻。 少年瑟瑟发抖,帕赫野半蹲在他面前,戳他肩膀:“你嘴巴挺甜啊,老子才离开几天,你把我母妃全族编排个遍。” 那少年用突厥语认错,帕赫野嗤笑一声,站起来,靴子狠狠踩住他肩膀:“你编的故事有多脏,自己没数?” 那少年吓哭了,后悔不迭,帕赫野说:“看来心里有数,那就是明知故犯了。”说完往他腹部、腿上、后背一通踹,用的是街头斗殴路数,打不死,却能打到人服软。 帕赫野就在旁揍人,沈庭央头也没抬。揍完了,小厮把那少年又拖走,恢复了清净。 帕赫野俯身撑在桌子上,伸手戳戳沈庭央脸颊:“没吓着你吧?” “世子下手 分段阅读_第 1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真狠,不过那人也是该打。”沈庭央扬起脸,露出一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眼里尽是天真。 帕赫野心头一跳,手在半空中一滞,胡乱摸摸他的头,坐了回去。 小王子帕赫启的母家以及近臣,在东钦王朝是主战一派,也正是他们一手参与了月余前对崇宁军的夜袭,出兵三万,以乌满为首,上上下下沾满了崇宁军的血。 据沈庭央近来所知,帕赫野相反,麾下近臣极力反对那次行动,更没派帐下一兵一卒出战。沈庭央与他自然没什么仇。 帕赫野见这小随侍低头写得认真,还挺可爱,看得一笑。 沈庭央刚好抬眼,见他笑容不羁的模样,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灰绿色的眸子,像是凶悍又温柔的野兽。 小厮马不停蹄端来数盘糕点,帕赫野尝了一口,抽走沈庭央手里的笔:“你也太专一了,歇会儿,吃。” 沈庭央就十分顺从地吃起了点心,帕赫野:“尝这个,外头没得卖。” 又令他挨着尝一遍,像是投喂什么宠物:“喜欢哪种?你是不是爱吃甜的?”上下打量沈庭央,“小东西,你太瘦了吧。” 有他在,简直是热闹非凡。沈庭央吃完最后一块nǎi酥糕,拧起眉头,拍掉帕赫野的手:“吃不动了,要撑死啦,到时候谁帮你罚抄?” 帕赫野哈哈大笑,只觉他一嗔一笑都有趣得很,不怪他无礼,又塞给他一杯热茶,总算干起正事,继续抄书。 沈庭央就想起了青涯,青涯从前也成天逗他,有时买了酸糖骗他吃,两人打闹成一团,薄胤就被叫来拉偏架。整日无忧无虑的,一转眼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鼻腔发酸,怕落泪引得人怀疑,连忙转移注意力,一笔一划仿着帕赫野的字迹。 傍晚时分,他离开书阁,去书院偏院,督促人煎煮帕赫启的yào。 东钦小王子的饮食当然有专人经手,沈庭央只是负责估摸时间,免得yào送得不是时候,帕赫启一个不乐意就不喝。 偏院专门煎yào的灶间,仆从见他来,便知到时候了,连忙架火点起小泥炉,把帕赫启的yào放到陶罐里煎熬。 沈庭央在灶间门口晃一遭,便溜达到游廊上等待。 游廊隔壁是一座园林,沈庭央倚着廊柱坐下,盯着檐下剔透的冰棱柱发呆,忽然听见一墙之隔的园林小径有人经过。 “阿满,认得这花儿吗?”一温和的男人声音问。 声音透过如意花窗清晰传来。一个稚童回答:“是月季。” 男人笑道:“这是牡丹。”又说,“阿满累了?爹背着你。” 沈庭央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慢慢地随着他们往前。 墙那边,稚童趴在爹爹肩头,咿咿呀呀地念诗:“梦到江南梦却回……梦归何处得身归……” 男人问:“忘记下一句了?” 稚童nǎi声nǎi气地说:“我比轩哥他们都笨……” 男人温声道:“不笨,阿满是爹的骄傲。” 沈庭央一怔,倏然想起沈逐泓温柔的神情。 “爹可是永远以你为荣。” “对你要什么原则?” 隔一道白墙,沈庭央胸腔酸涩得发痛。他小心翼翼跟着那父子,像是寒冬之中,想要贪婪的汲取些许温度。 稚童在爹爹肩头犯了困,迷迷糊糊道:“轩哥说,读不好书,爹就不要我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会不要你的,阿满是爹娘的命。” 稚童不大能明白,慢慢地睡着了。 沈庭央却泪如雨下,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已是肝肠寸断。 ——“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他埋着头,无声绝望地张口:“你也是我的命啊。” 寒风骤起。 天色渐暮,沈庭央擦掉眼泪,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去井边舀水。 冰冷的井水洗了四五次脸,才终于恢复些许,他隐隐觉得自己发烧了,却无暇多管。 他去灶间吩咐一刻钟后给帕赫启送yào,小厮来传话,说书院主簿让他给城中府衙送文书。 沈庭央一刻不得闲,赶到府衙,文书一项项落印,辗转冗杂的流程,总算赶在府衙落锁前,滴水不漏 分段阅读_第 1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把事办好。 书院主簿等的急,又派了小厮来催,沈庭央便把文书jiāo给小厮,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dàng。 夜幕笼罩,寒风一过,一场大雪降临。 城中处处灯笼暖光亮起,大雪纷纷扬扬,万千灯火,沈庭央发梢、肩头落了雪,慢慢地走着。 他所有的悲痛yu绝仿佛找准了一个bào发的出口,渐渐发起高烧,却浑然不觉。 雪愈下愈大,凛风卷着他衣袍,经过无数个灯火门户,他终于轰然倒下,在街边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骏马一匹接着一匹飞驰而来,烈风裹挟飞扬的雪粉,止蹄于銮金楼门口。 离沈庭央几步远,气势肃杀的武者们翻身下马,跟在一人身后,往銮金楼里走去。 打头那人,肩头大氅落了雪,身影在灯笼光下修长,正是燕云侯,花重。 第7章 大梦 一行人正要进去,花重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放慢步子,指着墙角暗处的一团身影:“那个人长得有点儿像苏侯爷。” 旁边一紫袍男人半开玩笑道:“小桑梧,你这一路,但凡见着眉清目秀、年纪相符的少年,都说人家像苏家人。” 小桑梧叹气:“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崇宁王小世子也就这个年纪嘛。” 花重止步在原地,望着那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 沈庭央身上落了一层雪,脸色苍白,唯有眉目乌发浓墨重彩,半隐在街边灯笼光的yin影中。 旁边的紫袍男人长身玉立,摸了摸下巴:“看打扮,不是流浪的” “是生病了。”花重淡淡道。 小桑梧又是忧虑又是犹豫:“那……” 花重穿过簌簌的风雪,一边解下肩后重锦大氅。 厚重的大氅将昏迷的沈庭央从头到脚包裹。 他意识浮浮沉沉,恍惚中,带着温度的重锦覆盖了全身。身上一轻,就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花重就这样抱着他,走进灯火辉煌的銮金楼。将漫天风雪落在身后。 穿过笙歌鼎沸,一步一步走过层廊灯影,沈庭央昏沉在安宁的温暖中。 黄昏檐下的夕照,靠在父亲肩头的笑语,乌lun古河畔的野花…… 梦里不知身是客。 “找大夫来。”小桑梧万分担心,摸一下沈庭央滚烫额头,立马缩回手,“跟着火了一样!” 紫袍男人笑他:“你手冷,摸凉水也是烫的。” 小桑梧气道:“燕慕伊!你……” 燕慕伊示意他消气:“大夫马上就来了。” 沈庭央靠在榻上,身上仍裹着花重的大氅,浑身烧得如烙铁,偏觉寒彻骨缝。 大夫很快来问诊开方子,人进人出,最终,锦绣温暖的房间里静谧下来。 燕慕伊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沈庭央:“这也长得太漂亮了。” 花重在锦榻另一头,微微阖上眼:“沿途打听,还有什么消息?” 燕慕伊抽出腰畔长剑,细细擦拭:“崇宁王府小世子,似乎很擅长摆脱追踪,几乎没留下任何踪迹。一帮路匪抢过他银钱玉佩,有家黑店客栈差点绑过他。巧的是,已经有个人挨个儿找去,将他们杀得七七八八。” 花重抬眼:“什么人?” 燕慕伊:“是个独来独往的剑客,瞧那手腕,必在天极榜之列。” 又道:“小世子从前出门在外一概戴着面具,咱们沿途清理的刺客,皆审讯不出那小世子的长相。” 花重道:“崇宁王把他保护得很好,那剑客应当是他身边的人,也在找他。” 燕慕伊想了想:“这就说得通了。是薄胤还是青涯?” 花重:“定是薄胤。” 燕慕伊:“他是不是叛了?否则怎会把人弄丢。” 花重思忖片刻:“倒也未必。” yào煎好,小桑梧急匆匆端来:“快,快给他喝yào!” 燕慕伊:“……你想烫死他?” 小桑梧仔细把yào晾好:“行了,让他喝!” 两人面面相觑。 此行没有带仆婢。小桑梧不会喂yào,燕慕伊表示自己不敢碰花重带回来的人。 燕慕伊不假思索道:“銮金楼里,温香软玉多得很,都很会伺候人,要么叫一个过来 分段阅读_第 2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喂yào?” 小桑梧气得够呛:“你少乱来!” 花重抬眼不经意一瞥沈庭央,目光忽然定住。帐幔内静静沉睡的小少年,一闪间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他道:“桑梧。” 小桑梧即刻停止与燕慕伊拌嘴,转头清亮地道:“侯爷,怎么?” 花重坐到沈庭央身边:“我喂他罢。” 那两人始料未及,顷刻闭了嘴。 小桑梧将yào端过去,花重坐在沈庭央身边,一勺一勺,耐心地把yào喂完。 小桑梧又递过去一碗温水,花重也给沈庭央喂着喝了。 沈庭央被苦得无意识间蹙眉。小桑梧出门要了一碟松子蜜糖,给他含了一颗。燕慕伊拎着小桑梧离开,关上了门。 沈庭央靠在榻上,陷在柔软芬芳的织锦靠垫上,头痛yu裂。 他艰难地睁开眼,高烧令他视线模糊,耳朵里翁鸣。 他发觉四周陌生,陡然失去了安全感,模模糊糊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 花重有些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庭央眸子里尽是血丝,两眼茫然,显然视物不清。 “听得见么?”花重略靠近些。 沈庭央耳朵里翁鸣得像是有一群马蜂,费力辨别字音,才点点头。 花重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把手心贴在他额头摸了摸,又轻轻握住沈庭央的手,别的什么也不做。 沈庭央就渐渐放松下来,哑声说:“谢谢。” 他苦笑,心想,自己要变成残废了吗?眼睛会瞎吗?那可不成。 yào力一上来,便觉得困倦,沈庭央半醒半睡,花重就在锦榻另一头倚着,手里握一卷书,漫不经心翻看。 两人各据帐内两端。沈庭央看什么都重影,眸子半睁开,望见暖融灯火下,花重一身暗红衣袍,青丝如墨。 瞧不清眉眼,可沈庭央想,这人应当是很好看的。 流亡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卸去所有力气。 沈庭央在暖阁内困倦着,窗外飞雪如琼花。时隔许久,仿佛隔世,他又回到安宁恣意的好时光,父亲还在,青涯没有叛他,薄胤不曾陌路。 铜炉暖,酒香绵,夜雪簌簌,这是花重赠与他的一场好梦。 红烛燃泪,一室淡淡yào香。花重放下书卷,静静端详沉睡过去的沈庭央。小少年眉眼恬淡,仿若一团锦簇帐幔间开了一朵雪白芍yào。 良久,花重似是叹息一般:“会是你么?” 第8章 风雪 再一睁眼,就是次日。 沈庭央高烧退下去一半,命保住了,却依旧眼睛模糊,耳鸣不止。 “我要变成瞎子了吗?”沈庭央声音哑的厉害。 大夫笑了笑:“别乱说,你是病得太猛,烧全退了就好了。只是耳鸣这毛病最容易落下病根儿,一定要注意” 看来顶多变成耳背,沈庭央安慰自己,道明身份,打算回书院去。 花重不容拒绝地说:“你病着不方便,在这儿歇着,等人来接。” 声音到耳边全像是隔着一层水,沈庭央朦朦胧胧听清他的话,一时无法反驳。自己半聋半瞎,烧得滚烫,没法摸着路回去,更没法要求他们送自己,只得乖乖等书院的人来。 燕慕伊查了“苏晚”的底细。回来禀报道:“苏晚这身份没问题,年纪、祖籍、文牒都是真的。他父亲原是闵州参知,光熹二十一年落狱,而后……家破人亡。一切有据可查,若是想伪造这么一套身份,不大可能。” 帐幔收起,沈庭央靠在云绣庄缎软垫上,满头柔软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苍白的脸精致如玉雕,小桑梧帮他梳头发,两个人低声闲谈。 未待花重开口,沈庭央感觉到他进来,抬起头道:“我只是区区一个随侍,各位大人究竟想问什么呢?” 沈庭央已经察觉他们的试探。 花重侧目看向燕慕伊,燕慕伊做口型说道:毫无破绽。 燕慕伊解释道:“小少爷不必多心,只是你与我们要找的人有点像。” 沈庭央露出一个困惑的笑容,摊开手:“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打杂的仆役,身份卑微,大人要找的,想必是很尊贵的 分段阅读_第 2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人。” 燕慕伊见他手心的茧,是做粗活磨出的痕迹,这并不是一双持剑、执笔的手。 这是沈庭央硬生生刻意磨出来的,没有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少爷会有这么一双手。 一路上,他就是这样处处小心,逃避刺客天罗地网的追寻。 身份滴水不漏,手上的痕迹实实在在。小桑梧眼中掠过一丝失望,花重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沈庭央,若有所思。 书院的人来接沈庭央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来的还有帕赫野。 书院小厮一头雾水,不知帕赫野为何听到消息就非要一起来,又惹不起这位东钦三王子,只好急急忙忙跟在身后,祈祷他千万别闹事。 帕赫野一见便知花重一行人非同寻常,他却并不在乎,只端详沈庭央,发现他真病了,两眼茫茫然,根本看不清自己。 “耳朵也听不清?”帕赫野走近,被燕慕伊不动声色拦在三步外。 小桑梧贴在耳边说了一遍,沈庭央才知道帕赫野来了,也是一怔。 花重看了一眼帕赫野:“东钦世子。” 帕赫野像一头羽翼将丰的狼王,隐有针锋相对之意:“多谢各位照顾,我带苏晚回去。” 花重垂眸饮茶:“他不回去了。” 隔得远,沈庭央听不清,小桑梧贴在他耳边为他复述原话。 花重如此强势果断,沈庭央始料未及。他还不打算离开。 他脑袋里混沌着疼,温声开口:“诸位贵人,我不是奴籍。自己的去处,自己尚能说了算的。” 众人看着他。 沈庭央睁着酸灼的双眼,大致寻到帕赫野的方向:“我这就回书院罢。” 所有人都惊讶地沉默。花重从新打量这个乖巧的小少年,只觉他像个狡猾又坚定的小狐狸。 帕赫野一怔,随即笑起来,毫不犹豫走向他。 燕慕伊却依然分毫不让,挡住他。 帕赫野微眯起眼,手按在刀柄:“怎么,要抢人?他已经说了要回去。” 书院小厮一看真的闹起来了,几乎要背过一口气昏过去。 燕慕伊轻笑道:“不如让他再考虑一下。” 花重走到沈庭央面前,沈庭央头疼的厉害,正yu起身,六七个时辰的高烧烧得他七荤八素,腿一软,便往地上载去。被花重稳稳地接住,探手一扶,脑子乱糟糟的想,这人腰真细。 他扬起脸,向花重轻轻一笑:“你对我很好。” 两人离得很近,花重垂眸端详这漂亮小少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就不愿和我走呢? 沈庭央晃晃悠悠站直,几乎被他问得动摇了,却只垂眼笑了笑:“多谢公子照顾,祝公子早日找到要找的人。” 花重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好了?” 沈庭央不假思索地点头,转头茫茫然地寻找帕赫野。 花重似乎终于改了主意,略一抬手。于是燕慕伊退到一旁,没有再拦帕赫野,目送沈庭央随他们离开了銮金楼。 “侯爷,这苏晚,倒是真的没破绽,就算小世子万般缜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燕慕伊十分纠结,“还要查他么?” “不必查了。”花重淡淡道,“派人守着,不要离得太近……他要做什么都由着他。” 第9章 狠戾 回到书院,帕赫野命人跟主簿打了招呼,便让沈庭央回去休息。 书院西厢的一排下人房,昏暗得像是晚上,内里摆设简单,颇有些家徒四壁的意思。 沈庭央被扶着进了屋,疲惫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裹着单薄的被子。璟彦来看望他,人来了又走,一线微弱昏光照进来,他盯着陈旧窗框发呆。 像是从花团锦簇的暖春,被一棍子打回了潮湿yin冷的寒冬。 他闭上眼,依稀想起花重温暖的拥抱,心想,还不知他是什么人,模样又看不清……往后应当都不会再遇见了。 梦里他又回到铺天盖地血腥的战场,大地中间一道狮子坑深不见底,堆叠着数万人马尸体,他们死不瞑目,灰白的瞳孔望着天空。 沈庭央感到自己也身陷狮子坑里,风雪当头灌下,却久久驱不散亡魂哀哭。 昏昏沉沉一直睡到 分段阅读_第 2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天快黑,他终于退烧,耳边嗡鸣消失,睁开眼,昏暗之中也能看清桌椅轮廓,于是松了口气,没变成瞎子,也没耳背。 正要起身,屋子里传来帕赫野的声音:“苏晚,醒了?” 沈庭央登时一身冷汗,吓得不轻:“你!”喘了口气,道,“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帕赫野意识到自己吓着他了,放缓声音:“那个叫什么彦的随侍,你那个朋友……” 沈庭央说:“他叫璟彦。” 帕赫野:“对,璟彦,说你怕黑得很,时常睡不好,我就……就过来看看。” 沈庭央听他语气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自己睡糊涂了说梦话,暴露身份,便必死无疑了。 “多谢世子关怀。”沈庭央下了床,与帕赫野在昏暗中相对。 沈庭央想了想,说:“我差不多缓过来了,可以继续帮你抄书。” 帕赫野原本攒了一堆关心,谁料苏晚来了这么一句,帕赫野登时毛躁地说:“我不是催你抄书来的!” 沈庭央不吭声了,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帕赫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无奈道:“你别……我不是冲你发火的意思,那个,你眼睛好了吗?” 沈庭央:“嗯,已经好了。”顿了一顿,又小心地问,“抄书去?” 帕赫野彻底拿他没办法,拉着沈庭央出了门:“你就这么喜欢抄书?” 沈庭央无辜地说:“世子吩咐的啊。” 帕赫野败给他了:“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这样,把你扔到狮子坑里。” 原本是句玩笑话,沈庭央听见“狮子坑”,仿佛顷刻又坠入那个痛苦的梦境,脸色煞白,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帕赫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登时心头一紧,刀割似的疼:“你,苏晚,我开玩笑的,不会那么对你……我们东钦人开玩笑常常这样说。” 沈庭央眼睛睁得很大,越劝越委屈,帕赫野看他失魂了一样,连忙抱着他给他顺气:“苏晚,我错了,别怕啊……都怪我,你病刚好点就乱逗你。” 沈庭央好不容易缓过来,微弱地点点头,帕赫野这人太聪明,他怕引得怀疑,连忙转开话题:“没事儿了,我没事儿,你原来还会哄人呢。” 沈庭央便笑起来,帕赫野也松了口气,笑了笑,带着他往自己院子去:“看你弱成这样,病一场把命丢掉半条,吃点好的补回来。” 沈庭央一本正经:“嗯,养好身子,长命百岁,给世子抄一辈子书。” 帕赫野气结,又发不起火:“你……行了,算你嘴甜。” 晚上,小王子帕赫启召沈庭央,一到小王子房间里,沈庭央见他心事重重。 “启世子怎么了?”沈庭央问。 帕赫启拧着眉摇摇头:“心里烦得很,陪我待一会儿。” 他身边甘为犬马的人有不少,但像沈庭央这样善解人意,既能陪他玩,又聪明懂事的,却没第二个。自从发现这小随侍的好处,帕赫启渐渐很倚赖他。 帕赫启心不在焉道:“知道你最讨人喜爱,我三王兄怎么也看上你了?” 沈庭央听得这语气古怪,不卑不亢地道:“三殿下吩咐小人做些杂活,倒没别的。” 帕赫启“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看,烦躁地丢进炭盆烧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东钦小王子一贯没心没肺,养尊处优惯了,从未这么忧虑过,像是有什么要命的事压在他头上。 沈庭央垂手候立,只待他开口。 帕赫启终于忍不住,往兽皮榻上重重一坐:“你说,要是我大哥看不顺眼三王兄,我该劝还是该……” 沈庭央故作一怔,想了想:“启世子玩笑了,小人怎敢随意置喙?” 他心里立刻推断出原委:东钦大王子帕赫丹昂,居于王储之位,xing情残暴多疑,如今想对帕赫野下手,排除异己。 小王子与帕赫丹昂是一母所出,同气连枝,必定是帕赫丹昂授意,要这位小王子对帕赫野做些什么不利的事。 小王子帕赫启到底不经事,心里还存着亲情。手足相残,多少令他感到矛盾。 帕赫启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朝 分段阅读_第 2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招招手:“我大王兄,就像狼王啊。” 沈庭央像一只温顺的猫,蹲下去伏在他膝上,轻轻摇头,仿佛不经意的语气:“这话不合适,狼王可是连同胞兄弟都要杀死的,大王子与你同父同母,永远不会伤害你。” 帕赫启听了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反而登时一身冷汗。 帕赫丹昂的残暴一日更甚一日,将来……将来早晚也会对自己生疑心!就像他们的父辈、祖辈,最后都真的变成王座上孤寡一身的狼王了。 他从未思量过这些事,越想越心寒,手指下意识顺着沈庭央的头发,喃喃道:“可他们就要来了……怎么办?” 沈庭央听见,却没有贸然开口。 谁来了?帕赫丹昂派杀手来了吗? 沈庭央握住帕赫启的手:“世子,别担心,都是莫须有之事。” 帕赫启却满心惶恐烦躁:“你不明白。” 沈庭央按他肩膀让他躺下,坐在一边为他揉按头上xué位:“有乌满将军在身边,何须担心什么呢?” 帕赫启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乌满的确很会打仗,可我总不能让他带兵违抗大哥,我……” 沈庭央叹口气,柔声道:“启世子心xing仁善,若做主的人是你,大家就都能平平安安的了。” 帕赫启摇头:“天方夜谭,我根本比不过哥哥们,又能做什么主。” 沈庭央语气十分天真,句句不着痕迹地引诱:“可听说汗王最疼爱的就是您,这比什么都难得。” 帕赫启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倏然睁开眼,盯着床帐顶若有所思。 他从枕边拿了一盒熏香,沈庭央就帮他点上。 沈庭央闻到这香气,心中倏然一震,这是江南六道贡品香,怎么会流到帕赫启手里?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跟东钦勾结上了。 他悄无声息间,手指动作极快地,将一撮鹤鸣草的粉末加进了香炉之中。 乌满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子,如一名巨人,浑身肌肉如石头一般,向帕赫启行礼:“殿下。” 他不信任地看着沈庭央告退的背影,眉头一皱,更是凶悍了几分:“殿下,对外人还是不要太相信的好。” 帕赫启不耐烦地摆摆手:“苏晚不是外人,大不了到时把他一起带走,总该放心了吧。” . 帕赫启心事重重,没心情出去玩,平日下意识躲避着三王兄帕赫野,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时而有信使来了一趟,他就会更加烦躁。 帕赫野倒是仿佛一无所察似的,又攒了一堆挨罚的抄书任务,天天拉着沈庭央陪他受刑。 沈庭央清楚,帕赫野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大王子的动作,他多半心里明白得很。 第二天,沈庭央按时来到书阁,帮帕赫野抄写最后一卷《楚文拾遗》。帕赫野在他身边,腿搭在桌子上,擦拭一柄阔锋长刀。 沈庭央转头看了一眼,帕赫野便说:“认得这刀吗?” 沈庭央想了想:“听说世子的佩刀叫……大叱刀。” 帕赫野点点头,取下刀柄缀着的一枚昆仑玉,抛给沈庭央:“送你了。” 好大方的手笔,这昆仑玉一看就是极品,沈庭央要还给他,帕赫野灰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故意凶他:“收好!” 帕赫野身份尊贵,武功又强悍,在书院里有众多拥趸,外族少年们就像他的跟班,一见着就围着他转。 原本书阁里很清静,有人发现帕赫野在,于是呼朋引伴来凑热闹,聚在一起闲聊天。 沈庭央听得耳朵嗡嗡,简直像耳鸣复发了一样,一群男孩子叽叽喳喳起来真是要命。 他挪到清净的角落里。少年们个个都是贵族子弟,家中不是文官就是武将,外族又往往崇尚武力,高谈阔论起来,免不得提起父兄或家族长辈,谁的爹爹打下三城,谁的哥哥封了将军。 各种吹嘘一字不落钻进耳朵里,沈庭央只是低头执笔。少年们口中那些将军的名字,他多少都听说过。 他心想,在座各位的爹,都被我爹揍过。 可是沈逐泓已经不在了,他盯着宣纸出神了许久。 帕赫野从热火朝天的人堆里抽身,坐 分段阅读_第 2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在沈庭央身边,长出一口气:“一群小屁崽子,吹牛能吹上天。” 沈庭央回过神,侧头打量帕赫野。 “看我干嘛?”帕赫野说。 沈庭央笑了笑:“见他们口气那么大,却都愿意听世子的话,便觉得世子很有王者风范。” 帕赫野嗤笑,开了个出言不逊的玩笑:“怎么,你想让我当我汗王?” 沈庭央却很认真地说:“那样很好啊。” 帕赫野愣了愣:“你还真这么想?” 沈庭央弯眼一笑:“世子会是个很好的君王。” . 短短几天时间,小王子帕赫启消瘦了一大圈。 他把沈庭央叫到身边,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我三王兄有什么异常吗?”帕赫启忧心地问,“会不会知道大哥让我做的事了?” 沈庭央安抚他:“帕赫野一切如常,只是有时奇怪,多日不见启世子。” 帕赫启想了想:“算了,从前也不是天天去找三王兄的,应当不至于怀疑。” 又叮嘱沈庭央:“明晚你别去他那儿,离他的院子远些。” 于是沈庭央知道,他们明晚就要对帕赫野动手了。敛下眸子,只应了声,什么也没问。 . 傍晚,书院偏僻角落,沈庭央坐在飞檐间,手里一支笛子,低低地吹起一首《白露》。祭奠亡者的曲调,悲凉回dàng。 今日是七七,沈逐泓已殉国四十九日。 沈庭央一身半旧的白袍子,月光下,人如璧玉。苦难没有销蚀他天生的矜贵,反而愈发光华夺目。 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沈庭央依旧坐在飞檐上,他望着月亮,衣袍在夜风里轻轻飘dàng。 院子里,乌满面色不善:“苏晚,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沈庭央轻轻一笑:“乌满将军觉得好听?我也为你吹一遍罢。” 《白露》是祭奠亡魂的曲子,为他吹,就是咒他死。 乌满刀疤纵横的脸上怒意难掩:“苏晚,你是大良城的人?今天是你们汉人祭奠七七的日子,别说你家里人刚好是今天的忌日!启世子信你,我却不信!” 沈庭央好整以暇地起身,玉立于飞檐翘角之上,垂眸道:“你又能如何?” 乌满缓缓抽刀:“启世子要我今日带你走,苏晚,你这种妖媚惑人的祸害,还是死在这儿比较好。” 沈庭央望向远处:“你们大王子派来杀帕赫野的人,该到了吧?” 乌满一踏墙壁,借力便跃上屋顶,强壮如山的身躯却轻功了得。 孰料沈庭央弯腰拾起脚边的一柄弯刀,目光锐利刺骨:“乌满,血债血偿。” 乌满狰狞怒道:“你会武功!果然是jiān细!” 言罢扑身挥起长刀,誓要将沈庭央千刀万剐。 沈庭央足尖如点云乘风,轻飘飘已至三丈之外,踩在屋脊上,好整以暇的一个起手式。 乌满一刀劈碎了房顶,砖石四溅,刀法如疾风骤雨般,锐气割裂了沈庭央一角衣袍。 沈庭央横抵刀背,内力暴涨,故意硬生生接下乌满的一刀。就在乌满将要撕碎他喉咙的时候,腾空一膝击在乌满下巴上,半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膝窝绞住乌满的脖颈,将他狠狠甩飞。 乌满从楼阁上摔到地上,暴喝一声提刀又起,沈庭央却已至他背后,一刀扎穿他,长刀从后背贯穿到腹部,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 沈庭央站在他身后,淡淡地道:“乌满将军杀我同袍上千,可惜没空一刀一刀剐了你。” 乌满僵硬地立在原地,生命迅速流逝。 沈庭央取出一柄匕首,从他后心刺入,缓缓拧了半圈:“愿你永世不得超生。你的族人,但凡有罪的,来日我必一一回报。” 沈庭央抽出匕首,三两下换上备在假山石后的夜行衣,掏出火折子,一把点了西厢楼阁。 他如暗夜里一只轻盈的燕子,掠身到帕赫启的院子里。 帕赫启心烦意乱,遣散了所有仆从,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蜡烛忽然熄灭,房门轻轻的一响,帕赫启魂飞魄散地跳起来:“谁……” 他来不及发声,被沈庭央劈手击晕。 沈 分段阅读_第 2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央下手很轻,帕赫启片刻后转醒,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已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口中塞了布团,惊恐地挣扎。 沈庭央压低嗓音,用他根本认不出的音色,以突厥语低低地道:“你给汗王的信里,为何要揭大王子的旧事?” 帕赫启绝望地挣扎,当日沈庭央有意无意提过一句后,他便动了心思,试图撬动大王子的地位,为自己谋求后路。 此刻以为大哥察觉了自己的小动作,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了。 沈庭央握着匕首,在他左脚腕后腕割下一刀,毫不犹豫断了他的脚筋。帕赫启几乎昏死过去,冷汗淋漓。 沈庭央算准时间,匕首抵在他喉咙上时,外头来了人,他装作来不及下手,匆忙翻出后窗消失在夜色中。帕赫启的手下冲进屋子,人仰马翻地救下帕赫启。 帕赫野提着大叱刀,大王子派来的刺客竟都不是他的对手,迟迟未能杀了他。城中官兵看见书院起火,巡防营迅速赶了过来,刺客们只得撤退。 帕赫野冲去帕赫启的院子,见他已没有危险,立即转身去找苏晚。可书院里已经没有了苏晚的踪迹,几处大火吞没了楼阁。他站在火海前大喘着气,深邃的灰绿眸子蓄满愤恨,悲痛地怒吼。 花重快马加鞭,从大良城赶回玄德城,所见亦是这一幕。 燕慕伊袍子上沾了火场的灰烬,禀报道:“奉侯爷的命令,暗中护着苏晚,不过他计划得很缜密,我们没有出手,只是……他已经摆脱我们的跟踪了。” 花重凝目望着大火:“东钦世子呢?” “帕赫野安然无恙,他与帕赫启定会结成同盟。待他们回到东钦,大王子就离死期不远了……到时继位的,应当会是帕赫野。”燕慕伊说,“侯爷,苏晚若真是小世子,下一步会去哪里?” 花重毫无迟疑地道:“金陵。” 一个月后,一身半旧白袍的小少年牵着马儿,走在江南潋滟的暮色中。 前方一座繁华千古的城池,城门上方,书有遒劲的“金陵”二字。 第10章 斯澈 宽阔主街上,贩夫走卒、华盖雕车络绎不绝,沿路铺子酒楼门庭若市,放眼望去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街边茶楼,沈庭央手边一盏香气袅袅的雀舌:“就快要道别了,不说几句话么?” 他对面端挺地坐着一名黑衣少年,面容冷峻,闻言脸色更冷了几分。 沈庭央一指:“云炼,你家就在那边,满城富贵府邸,都在那一带。” 云炼却一眼也不往外看,他簇长的睫毛垂着,冷淡地沉默。 沈庭央从玄德城一路孤身南下,走最艰险的岭北道,薄胤曾教过他躲避追踪的手段,于是沿路仍有无数人马明里暗里想方设法找他,都未能得逞。 途径庆州的时候,正逢开春饥荒,流民贫民就像遍地野狗。路边衣衫褴褛的少年围殴一人。他一眼看见飞舞的拳脚中,挨打少年那双漆黑倔强的眼,竟如一匹孤狼,趴在地上似乎怎么也打不死。 那双眼里沉默而野蛮的生命力留住了沈庭央,他抽出鞍侧断刀,救了少年。 那少年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沈庭央丢给他半块饼,他就沉默地吃着。 然后,沈庭央就瞥见他破破烂烂的袍子里,肩头露出的一片红色胎记。 左丞相云颐十几年前丢失幼子,寻找多年未果。沈庭央与云家大少爷相识,知道他弟弟丢失的事情,也知道那孩子身上胎记模样。 沈庭央问:“你什么时候的生辰?” 少年哑声答了。 “有名字么?” 少年:“没有爹娘,没有名字。” 兴许是长年独自流浪的缘故,他xing情极冷,锋利的眉目带着某种野xing。 沈庭央轻轻一笑:“愿意跟我走么?” 少年抬眸看见他的笑容,就点了头。 “你姓云,叫云炼。”沈庭央告诉他。 云炼毫无波动地应了一声,仿佛沈庭央所说的一切他都可以接受。 …… 可是一进金陵城,云炼就不说话了。 他冷着脸的样子着实与薄胤有些神似,沈庭央手指抵着下巴,瞧着他一笑:“你这稳重 分段阅读_第 2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又冷漠的,让我想起一个人。” 云炼终于开口:“什么人?” “已经背叛我的人。”沈庭央淡淡道,“不提了。” 云炼蹙起眉头:“我不会背叛你的。” 沈庭央听了,展颜一笑:“没有把你比作他的意思。咱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走吧。” 摸出碎银留在桌上付茶钱,沈庭央起身,云炼只能跟了上去。 左相府。 云家少爷云追舒,是个娃娃脸的少年,一身白锦滚金袍,眼睛大而剔透,不笑也含三分笑,年纪跟沈庭央差不多。 云追舒找回弟弟的激动之情稍平静下来,笑容灿烂地打量沈庭央:“苏晚,我对你倒有些一见如故,这阵子就留下吧,我家里必得重谢于你。” 云追舒从前其实与沈庭央见过。 年纪更小的时候,一群少年在辽阔草原上驰马挽弓,沈庭央很喜欢这位昔日好友。 可惜如今认不得了。 沈庭央以前但凡在外,一概以面具遮面,云追舒并没见过他的长相。况且距上回相聚已有三年,少年人变化飞快,云追舒自然是认不出的。 沈庭央却微微摇头:“在下孑然一身,不求别的,唯有一事。” 云追舒立即道:“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辞,我云家向来不亏待有恩之人。” 沈庭央笑了笑:“在下想求见太子一面,若少爷能帮衬一二,再感谢不过。” 沈庭央不敢贸然去见皇帝。他仔细回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思来想去,找太子是最稳妥的选择。 东宫也不是说进就进,云追舒应下他的请求,但须得拜托父亲打个招呼,至少也要次日才能拜见太子。 云颐和夫人闻讯回府,一家人将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云炼视若珍宝。傍晚府里设宴款待沈庭央。 左丞相云颐天命之年,温文尔雅,与躲在山里种地打渔的老丞相杜延年截然不同。颇有风度地道:“苏晚小公子从北方南下,一路不少艰险吧?” “庆州春荒,北疆难民也四处流离,的确不好走。”沈庭央真诚谦和地道,“好在带回了云炼,别的也不值一提了。” 灯火阑珊的丞相府花园,宴罢人散,沈庭央独自散着步,云炼安静地跟了过来。 “你要走了?”云炼问。 沈庭央笑笑:“明日去见太子,往后如何,尚且还不知道。” “苏晚。”云炼说。 沈庭央拍拍他肩膀,抬头看了眼空中那轮明月:“追舒很喜欢你这个弟弟,往日的苦都过去了,云炼,要好好过。” 云炼黑眸凝的沉沉,望着他:“我可以跟你走,你要做什么去?” 沈庭央淡淡道:“你是丞相府世子,云炼,你不可以跟在谁身后了。” 翌日,东宫。 得了云府引见,沈庭央随宫人穿过开阔的殿前广场,门庭重重,绕过长长的游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往大殿走去。 他思绪万千。 太子会相信他吗?如今除了薄胤,没人知道他的长相。正是父王从前对他的这种保护,令他能平安走到这儿。可如今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楚腰刀和还霜弓都丢在了王府。他必须获得太子初步的信任才行。 沈庭央的母亲与太子生母都出身苏氏,除了未曾谋面的舅舅,太子已是他唯一的亲人。 近在咫尺的惶惑笼罩了他。 玉阶彤庭的大殿,太子萧斯澈坐在书案后,手边一本打开的折子,一身珠灰宫纱袍,玉冠青丝,眉骨和鼻梁投下分明yin影。 宦官一声通传:“殿下,云家世子带来的人到了。” 沈庭央站在丹墀尽头,宁静地望着一殿之隔的人。 他盯着太子的脸,那是苏家人的长相,与母妃画像微妙的肖似。 漫长颠沛流离的尽头,系于血缘的直觉冥冥中牵引着他,却又不敢再走近。 太子不经意地抬起头,双目如蕴秋水,既温和,又有种刻骨的锋利。 沈庭央迈着不由自主的步子,几乎随时想要逃走。他伏地深深一礼,敛下眸子。大殿太安静了。他突然感到万分疲惫,汹涌地淹没了他。 太子搁下了笔,端详沈庭央,轻轻开口 分段阅读_第 2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抬起头来。” 沈庭央抬头,双眼始终低敛。时间无比漫长。他凝起精神说:“殿下……” “过来。”太子却忽然对他说。 沈庭央蓦地看去,太子朝他招手,示意他走近。 片刻后,带着淡淡笑意问:“你是绾姿,对不对?” 沈庭央怔在原地。 唤他的这一声,好似一把利刃,顷刻粉碎了他所有防备。 太子向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不知自己怎么走上台阶的,氤氲着浅淡兰香和yào香的怀抱,就温柔而坚定地接住了他。 “你回来了。” 家人。 “孤一直在等你。” 沈庭央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只是用力摇头。太子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家伙,该叫我什么来着?” 东宫大殿外卷来一阵馨然花香,他如在梦中地攥着他衣袖:“太子……太子哥哥。” 四下安宁,萧斯澈就温和地同他说话。沈庭央缓过气来,恍若隔世。 “殿下怎么知道是我?”沈庭央茫然地抬头。 萧斯澈端详他:“你不也一眼就认得我吗?” 沈庭央失落地说:“我什么也信物没有,东西都丢在王府了。” “身外之物罢了。”萧斯澈擦去他脸颊泪痕,“身份可以慢慢查认,孤想必不会看走眼的。” 沈庭央起身,一掀袍摆跪在萧斯澈脚边,抬头红着眼睛:“殿下,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父王。” 萧斯澈躬身将他扶起来:“灵柩葬于悬剑台,如今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你若准备好了,咱们就去请旨。” 听到灵柩二字,沈庭央艰难地点点头。 “你既然先来东宫,定是有许多顾虑。”萧斯澈温和地说,“孤会和陛下说,让你留在孤身边,绾姿,别怕。” 沈庭央有千头万绪,却连带着准备好的种种解释都丢在脑后。 萧斯澈问:“从征北大营南下到金陵城,你足足迟来了两个月,路上遇到许多麻烦?” 艰难险阻一言难尽,沈庭央却只一笔带过:“不,只是路太远,我想我……总能走到的。” . 沈庭央身为崇宁王世子,在金陵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做“小十七”。 皇帝虽未见过崇宁王世子,但年节里从未缺过封赏,一提起来,就称他为“小十七”。 光熹帝膝下四子二女,算上夭折的,一共十六个,沈庭央比这些凤子龙孙都小,于是排到十七。这样称呼,可见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奉天殿内,灯火聚向御座,皇帝对面站着几个朝臣。大将军吕不临、封良佐,御史台的史则青都在。 众人回头,只见清雅如玉树的太子身边,跟了一名小少年,一身雪白轻容纱袍子,袖臂扣一枚金臂钏。一大一小的两人相映生辉。 众臣告退,太监魏喜送臣子出殿,吕不临:“太子身边何时来了这么个少年?瞧着像是……”一时不知怎么说。 “依老奴看”,魏喜笑着道,“正与去年上元雪夜,南诏使臣进贡来的金边白牡丹,别无二致。” 众人便想起当时,端华赋雪,秀润含章,堪堪的一枝人间富贵花。 四周再无别人。 光熹帝两鬓星白,长相儒雅,比寻常中年男子要显得年轻,目光十分通透。 他朝沈庭央招手,沈庭央便走到近前。 “小十七啊,好孩子。” 他拉着沈庭央的手:“朕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征北大营的事,乃是举国之哀。” “承蒙陛下关怀。”沈庭央单膝跪下,心头悲痛,“臣听闻陛下已向东钦施压,令他们jiāo出了叛军作为偿罪。” 光熹帝叹息道:“符烈接管征北大营,临北三大营和崇宁军由他调遣,他是你父王的老部下,你何时回去,接手虎符即可。” 太子:“他年纪尚小,不如先留在金陵。” 光熹帝思忖片刻:“嗯,还是读书的年纪,一人去军中,未免孤苦,朕也对不起沈逐泓。” “不如就留在儿臣身边。”太子说。 光熹帝端详沈庭央,沉默一会儿,允道:“先皇后也是苏家人,亲人陪着,自是最好。” 沈庭 分段阅读_第 2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谢陛下厚爱。” 光熹帝:“既然回来了,就尽快封袭爵位回朝,你父王有的,你照样都有。” “陛下”,沈庭央扬起脸,目光哀哀地道,“臣一路南下,途中坎坷,恐怕袭爵之后……” 光熹帝当即就明白过来,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你……” 沈庭央垂下头,却没有再提崇宁军之事:“臣恳请陛下,容臣暂不袭爵,不明宣回朝。” 皇城形势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打他主意的人都藏在暗处。他走到明处,便是万人瞩目的靶子,寸步难行。 “罢了。”光熹帝叹口气,“就依你,清清静静修养一阵。”又道,“你留在太子身边,还是得有个身份,不能跟寻常随从一样。” 太子适时开口:“父皇,金陵南边的赤霄宫,近日已完工,离皇宫也不甚远,尚无主事之人。” 话音一落,便得到允准。 光熹帝一年半前下旨修建九霄宫,又名九霄台。 那是九座遥相呼应的行宫,与天上星宿相对,丹霄宫是其中之一。 九霄宫皆兼有祭祀祈典之用,按理会有钦天官或大巫萨入驻,赤霄宫如今还空着。 沈庭央闻到皇帝衣袍上浸染的香火气息,忽然想起父王说过,陛下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他悄悄打量皇帝,见他眼底虚浮的血丝,腕上一串铭文串珠,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测。 光熹帝看似正值盛年,励精图治,实则已经有沉迷修道的兆头。 光熹帝看着眼前故人遗孤,心绪沉重,已显露疲惫。 太子:“父皇不如先歇下,儿臣带小世子去悬剑台。” 光熹帝听闻此,眼底哀凉,拟了旨给他,拍拍沈庭央手臂,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悬剑阁,沈庭央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来。 这是皇宫东方一片独立的殿宇,背倚群山,俯瞰红尘。除了声名赫赫的武者殿,青山旁还有一间庄肃巍峨的功臣殿。殿内设有两堂,分别有开国以来文武功臣画像,共计四百七十二人。 画像皆朝向北方,以铭刻当年山河残破的乱世中,帝王诸侯策马北望的艰辛。 太子牵着沈庭央的手,一直走到沈逐泓的画像前。 崇宁王一身战铠,音容犹在,沈庭央失魂落魄地盯着画像,刹那回到暴雨倾盆的那夜。 太子牵着他出了功臣殿,青山万顷,石碑如林,沈家先祖长眠之地,与皇族陵寝半山之隔。 四万崇宁军埋骨荒野,皇帝却未显露一丝质疑,事态诡谲得超乎想象。而沈逐泓的死,至今没人说得清。 临北三大营将领背负支援不力之罪,被关押候审,隐情尚未水落石出。 沈庭央跪在父亲陵寝外,膝边静静横着那柄昆吾剑,依旧不能理解生死所隔绝的一切。 他握着父亲的佩剑,听到太子在身后说:“它是你的了。” 沈庭央心里重重一颤。 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随着沈逐泓的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彻底死去。可许多东西就如同这柄剑,薪火相传,便是生生不息。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真相渺茫,可倾尽毕生之力也必要亲手找出来。 “小王爷。”沈逐泓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 崇山峻岭,骤起东风,风声穿过无边林海,一轮明月亘古如一照彻大地。 他与太子折返出去,数百功臣画像擦身而过。九尺画帛,悬于高堂,历代国之肱骨,山河之脊梁,无声护佑着大燕帝国万里河山。 沈庭央在巍峨高楼的yin影里回望,见长廊远处坐着一个人,白衣飒飒,执壶独饮。 “那是谁?”沈庭央一时出神。 太子回眸望去,笑了笑:“白思上。是为你父王画像的人。 沈庭央蓦地想起,王府归燕楼里,母妃的肖像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白思上也看了过来。 隔着游廊亭榭,沈庭央躬身遥遥一揖。白思上便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仰头一饮,恣意洒脱。 沈庭央不禁微笑,真如父王所言,此人与自己xing情相投。 . 天一亮,旨意下达。 赤霄宫有了主人,叫做“绾公子 分段阅读_第 2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赤霄宫里,飞阁流丹、绣闼雕甍,沈庭央听仆从跟他讲外头的传闻,赞叹人们想象力十足。 他入住赤霄宫,并不需要做什么,负责例行祭祀的另有其人。太子考虑得很周到,这身份像官又不是官,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但凡皇帝青眼相看,众人就会跟着恭恭敬敬相待。 住进赤霄宫的第一天,日暮时分,沈庭央有些无聊,忽听得殿外一阵嘈杂热闹,便出去看。 他惊讶道:“殿下!” 萧斯澈负手从庭中花簇间走来,微笑道:“这地方不错,可还习惯?” 沈庭央本以为往后只能十天半个月去一回东宫,没想到不到半天,他竟过来了。 “这儿很好,就是有点空dàngdàng的。”沈庭央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萧斯澈偏头端看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不想见孤?” 沈庭央连忙摇头:“不,我是太高兴了……” 萧斯澈朝他一笑,张开手臂,沈庭央就奔过去拥抱他。 “答应了陪着你。”萧斯澈揽着他慢慢往前走,“孤会以祈福的名义搬来住一阵,而后你可以常去东宫,御史台也就挑不出什么刺了。” 萧斯澈住在正殿,沈庭央就在隔壁院子,他感到如做梦一般。 萧斯澈上朝后,若无其他事,便直接回赤霄宫。沈庭央从前的老师陆冕,是隐世不出的大儒,如今读书就由太子亲自指点。 春风和暖,江南清润的气息拂过门槛。太子在殿内批奏折、草拟公文,沈庭央就趴在案头读书练字,恍惚间回到了过去。 “取戒尺来。”萧斯澈忽然说。 沈庭央回过神:“啊?” “心不在焉,安能成大器?”萧斯澈慢悠悠地道。 沈庭央见宫人真拿戒尺来了,连忙钻到萧斯澈身边:“真打?打哪儿啊?” “逗你的,怎么舍得。”萧斯澈忍俊不禁,“连打哪儿都不知道,可见小家伙从没挨过打。” 沈庭央松了口气,灿灿一笑,趴在案上侧头看他:“嗯,的确。青涯说我没变成纨绔少爷简直是奇迹。” 萧斯澈垂眸在牒呈上作朱批,道:“整日闷在这儿,不想出去逛逛么?” 沈庭央想了想:“过几日吧。” 宫人端来yào,萧斯澈轩长的眉皱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一口气喝了。 沈庭央将一块糖递过去:“殿下一直都喝yào吗?” 太子身上有长年服yào之人才有的淡淡yào香,面容略微病气的美感,沈庭央一直没敢多问。 萧斯澈微微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吃了糖,见他满脸忧虑,安抚道:“放心,不是大病。” “澜江修水道,你觉得如何?”萧斯澈看着手里牒呈,问他,“此事从前朝嚷嚷到现在,也并无定音。” 沈庭央不假思索:“澜江两千里,上源西域,下达滇南,若水道修成,铜、铁水运节省银两无数,粮食货物也可通达,西南一带长治久安,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不过工程浩大,得花不少钱吧。” 萧斯澈点点头:“的确,没钱就只能做梦了,他们也须得明白这道理。” 沈庭央忍不住大笑。 片刻后,宫人禀报了几句,萧斯澈就放下牒呈:“今日你要见一个人。” “什么人?”沈庭央好奇地问。 午后时分,沈庭央倚着廊柱翻看一卷《隆武纪略》,长廊尽头,太子身后跟来一人,身影颀长,俊美瘦削,再熟悉不过。 他脑海一片空白,手里的书掉在地上,随风翻动,“薄胤。” 薄胤的脸上闪过一丝yu言又止,凝目看着他。沈庭央冲过去拉住太子:“殿下!”他呼吸急促,满脑子全是那日暴雨之中,青涯失去神采的脸庞。 太子令薄胤噤声,将沈庭央拉到怀里:“别怕,孤知道以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不,不行。”沈庭央只是摇头。 太子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相信孤。” 沈庭央喘着气,渐渐平静些许,最终悲哀地道:“别提那个人,一个字也别提!” 太子知道他说的是青涯,便看向薄胤:“听见了?” 薄胤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殿 分段阅读_第 3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内,沈庭央坐在太子身边,盯着桌上花纹出神。 “锵当”一声轻响,楚腰弯刀和还霜弓放在案上,薄胤将它们推到沈庭央面前,“小殿下”。 而后又将青涯的佩剑“画影”,也搁在了一起。 沈庭央缓缓抬头看着他,又挪开目光,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太子便说:“先出去罢。” 薄胤就走到门外,守在殿前廊下,阳光投下他长长的影子,如沉默的松柏。 “……原来是那个薄家。”沈庭央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说:“太|祖当年没有株连前朝王族,世代延续至今。若当年没有改朝换代,如今身为太子的或许就是他。” 沈庭央立刻要阻止他这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摆摆手示意无妨:“正如此,他身为悬剑阁的人,如今的出路只在东宫。前朝王族起事的叛党皆被他手刃,我皇叔灜西王倒是想召他到麾下,但无非是命他刺杀要员异党,早晚逃不过兔死狗烹。” 沈庭央沉默不语。 薄胤是前朝王族遗脉,暗中绸缪的逆党早就找上了他。一旦起乱,薄胤必然脱不了关系,他假意配合逆党,却另一头布设了陷阱,将之一网打尽。 出事那天,正逢逆党bi他乘乱杀死青涯,带走沈庭央。 或许青涯真的背叛了沈庭央,又或许只是为了计划进行下去,薄胤杀了青涯,刚好被昏迷转醒的沈庭央看见。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心怀千秋大业,可最亲近的人死于另一个亲近之人剑下,沈庭央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他轰然倒塌的过往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说:“孤可以将他逐出东宫。那样,悬剑阁再不容他,因他这身份,便唯有遭各路人马分尸的下场。倒不如干净了断。” 太子对门外道,“进来吧。” 薄胤平静地走进来,一身武袍衬得他英俊无比,沈庭央如今明白,他身上为何有种雍容贵气了,前朝薄氏皇族,一切都是天生血统所注定。 太子说:“他的去留死活,你说了算。” 沈庭央震惊得发懵,薄胤抽出沉水剑,单膝跪下,双手捧剑给他,这在武者之中,是任眼前人处置的意思。 杀了薄胤?沈庭央喉咙仿佛被人掐住,怎么可能?青涯已经死了,再让他亲手处死薄胤,他非得疯掉。 他沉默许久,无力地道:“我不杀你,薄胤,我做不到。就到此为止吧。” 他疲惫地闭上眼,那是他自幼的漫长时光,他对薄胤恨不起来,但青涯就那样死在眼前,他永远都忘不了。 薄胤收了剑,深深看他一眼,走了出去。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沈庭央至今不明白,仿佛所有人在某个节点上,都走向了彼此的分岔路。 沈庭央趴在太子的胳膊上,闷声说:“殿下也做过这样的选择么?” “嗯,很多很多。”萧斯澈说。 萧斯澈修长的手指顺着他头发,“怪孤bi你吗?” 沈庭央摇摇头:“早晚而已,总会有这一天的。” 沈庭央发现,他反而轻松了许多,如同放下了心结。薄胤时常在萧斯澈身边出现,他也并未有什么不适应,就当陌生人罢了。他依旧没勇气问,青涯究竟有没有背叛自己。 只是命运实在微妙,“前朝太子”和当朝太子站在一起,这更是老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 三日后,沈庭央打算出去,却在赤霄宫内撞见了云追舒。 “苏晚,你在这儿干嘛?”云追舒惊喜又茫然。 他稍一端详沈庭央,便发觉他身上衣袍是轻容纱,胳膊上的金臂钏出自宫中匠人,乃至发带、玉冠也是宝照锦、叶尔羌玉,不由惊愕地道:“你、你不会就是……” 沈庭央身姿笔直地站着,笑吟吟道:“云少爷,他们叫我‘绾公子’,你还唤我苏晚吧。” 云追舒拉着他,满心喜悦:“能再见着你就好!你……你整日都要待在这儿么?” “正要出去。”沈庭央笑道,“还不知金陵城里哪儿最有意思。” 云追舒热情无比地拉着他就走:“走走走,那就得跟我走了。” 及至城里最大的酒楼,还 分段阅读_第 3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有两名少年正等在雅间里,沈庭央却都不陌生。 当年一起在辽阔草原上驰马挽弓,这几人都曾是他好友,却也都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如今已认不出沈庭央。 那两人之中,一人身穿孔雀蓝洒金袍,轩眉朗目,姿容风雅,名字叫裴唐,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风流少年。 另一人身披东陵军甲,容貌俊朗刚毅,乃是鸿阳将军封良佐的儿子,封隐。 裴唐漫不经心地抬头道:“云追舒,我说你……” 云追舒哈哈一笑,娃娃脸灿烂得像太阳:“来迟来迟,自罚三杯,不过我身边这位就免了。” 沈庭央在门口,玉做的一般,朝他们微笑道:“在下苏晚,来得唐突了。” 裴唐偏着头朗然一笑:“金陵何时有这样的人才?” “别欺负人家。”封隐的胳膊肘捅了裴唐一下,“苏晚,坐吧。云追舒,这就是把你弟弟带回家的大恩人?” 云追舒摇头晃脑道:“是啊,云炼可是想让他当亲哥,不大看得上我。” 沈庭央听了直笑:“云炼这几日怎么样?” 云追舒苦笑道:“我才知道这宝贝亲弟弟武功了得,我爹已经为他寻了师父,师父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出招太狠……云家总算有个武学奇才了。” 裴唐打了个响指,对封隐说:“小将军,你不得去请教一下?” 封隐弹了弹腰间战刀:“鸿阳军只打仗,不斗殴,明白吗?” 裴唐嘘声不断,云追舒啧啧几下:“上个月打翻一整层酒楼的人是谁?” “那天我没穿铠甲,不算数。”封隐勾唇笑道。 沈庭央问:“小将军战甲战刀佩得齐整,今日轮值吗?” 封隐无奈一笑:“待会儿聚完了,得去京畿营替我爹办事。” 裴唐打量沈庭央,忽然道:“我家里送来几匹雪簇烟拥锦,这满城也就数你最适合用,小苏晚,明儿给你送到府上好不?” “呸呸呸。”云追舒踹他,“你又撩人!” 裴唐无辜地挑眉一笑:“少爷我看人家一见如故,这叫眼缘!” 云追舒怒道:“你少来这套,他看着比我年纪还小些。” “裴唐说得未必是胡扯。”封隐说,“我一见苏晚怎么也觉得亲切,好像认识很久了。” 沈庭央心中动容,昔日玩伴如今依旧一见如故。 几年前的北疆草原上,金陵来的少年围着沈庭央,对他好奇又喜爱。戴着暗银面具的崇宁王小世子如精雕玉琢的一般,身边还跟着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让人移不开眼。 沈庭央生xing甜美又洒脱,一骑当先带少年们纵情驰马,从克鲁lun河到阿尔泰山脚下,万年不变的雪山,苍穹如画的原野。 少年们游dàng在河边,沈庭央一身雪衣银甲,坐在四蹄如飞的照夜白背上,一式反手弓,遥遥将飘dàng的鸟羽钉在岩壁,那一瞬间在人们心里记了许多年。 一到夜里篝火燃起,少年们凑在一块儿喝裴唐带来的美酒,桓家世子想灌沈庭央,眨眼就被封隐和裴唐轰到一边儿去。回来时,云追舒正醉醺醺把沈庭央护在身边,非要他教自己唱草原牧歌,封隐就十分嫌弃:“你弹琴都能跑调,唱起来还了得?”结果所有人都喝多了,围在一起唱着游牧人的长调,伴着马头琴悠扬的声音,夜里星辰如河,一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沈庭央回过神来,封隐正感慨地道:“北疆出了事,崇宁王小世子至今还没消息。” 云追舒怅然说:“我还记得他一身银白铠甲,骑术了得,可真是个小神仙。” 又问沈庭央:“你从北方过来,听到过消息吗?” 沈庭央淡淡一笑:“有些人说见过他,可没人知道他长相。” “我家里派人去找了,一直杳无音讯。”裴唐半晌饮了一口酒。 封隐说:“我家也派人了,但实在人海茫茫啊。” 云追舒叹息道:“我也是。” 沈庭央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笑道:“没有消息就多半是平安,诸位也不必太担心。” 裴唐似乎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便说:“我听闻,陛下召燕云侯入京。” “没错,今 分段阅读_第 3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早下的旨。”云追舒说。 沈庭央闻言思忖,这是意料之内的。 沈逐泓死后,征北大营尚可让他的老部下符烈接手,东钦短时间内不会轻举妄动。最大的问题在于,皇帝的亲兄弟灜西王无人牵制了。 灜西王萧锐麾下有一大将军,名叫侯玄演,乃是镇国大将军,与沈逐泓、吕不临、封良佐、花重、苏鸿烟并称为帝国六刃。最能压制侯玄演此人的,唯有沈逐泓以及崇宁军,其次便是燕云侯。 崇宁军折损的只是驻防大良城的一小部分,军队尚在,但统帅沈逐泓一死,外界难免人心异动。召花重入京,意在警告侯玄演,皇帝的位置如今依旧稳固。 珍馐海味上了满桌,几人聊得十分投缘,沈庭央却从此后有意保持着距离,并没有与三人过分亲近。 他很快结识了金陵一大帮纨绔。世家子弟关系错综,辗转下来,就没有结jiāo不到的人。 太子要与朝中各部绸缪水利之事,暂时回东宫去住了,沈庭央每日去请安,回到赤霄宫,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斗鸡走狗的酒肉朋友都爱往赤霄宫来,沈庭央就纵着他们在此,专辟一间园子待客。 纨绔们都喜欢他,在绾公子身边,说不出的舒坦,好似同他一说话,什么烦恼都散得没影儿了,这赤霄宫又幽雅清谧,在此简直如同修仙。 户部侍郎林家的少爷这日慌慌张张来找沈庭央:“宝贝儿,帮兄弟一个忙!来日刀山火海也为你在所不惜!” 沈庭央早已习惯这帮混账,求人时什么肉麻不要脸的都能开口,只是笑笑:“林小哥怎么了?” 林少爷鬼鬼祟祟朝身后家仆一挤眼睛,那家仆就更加鬼鬼祟祟出去,回来时带着一个从头到脚被斗篷裹住的人。 斗篷下的身影婀娜媚态,还露出小巧绣鞋的一个尖儿,乍然是个温香软玉的姑娘。 林少爷:“绾公子救我狗命!把我这心肝儿藏几天好不?我爹知道我养了外室,要打死我来着。” 沈庭央:“……” 他思忖片刻,盈盈一笑道:“林小哥,把她留在这儿,放心吗?” 林少爷悄悄凑他耳边:“我一万个放心,我那心肝儿是国色天香,但比你差远了,你哪会对她下手?” 沈庭央很佩服这狗头里装的逻辑,将那女子安置在赤霄宫离自己最最远的南园。五日后,林少爷感激涕零地把人接走,这事很快传遍了圈子。 子弟们都来求他帮忙,金陵城里原来有这么多“阔少偏爱风尘女,可惜父母打鸳鸯”的凄美爱情,暂时避难的红颜,住满了赤霄宫的南园。 这日,及至傍晚,忽有下人禀报:“绾公子,外头来了一人,是宋家公子。” 宋淮是鸿胪寺卿的儿子,清流名门,因此当他带着身后的人出现时,沈庭央还是很意外的。 宋淮身后那人,一身绛红袍子,修颀端雅。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长相,只是身为女子,太高挑了些。 待宋淮站定开口时,沈庭央才看清,那原来是个男人,面容苍白,眼尾如淡墨横扫,长相实在令人惊艳。 宋淮拱手一礼:“绾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托。” 沈庭央:“宋淮……你不会是……” 宋淮立即苦笑着摇头:“别误会。这位是我故友,最近遭逢变故,一时无处栖身……” “不知这位……遇到了什么事?”沈庭央随口问道。 那大美人并不开口,只静静望着他,宋淮说:“我这故友遇上了仇家,被暗算受了伤。” 沈庭央并不怕这种小麻烦,宋家光风霁月,满门忠良,单冲这个,沈庭央点了头:“宋兄放心,他就在我这儿养伤吧。” 宋淮十分心诚,命人送来一堆yào材及礼品,感谢再三后离去。沈庭央转头,那一身绛红云缎的男人正望着他。 “你叫什么?”沈庭央略好奇地打量这位大美人。 “君重。”花重答道。 沈庭央问旁边侍从:“对了,哪处能住人的还空着?去收拾出来吧。” 侍从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小公子,空着的只有下人房了。” 沈庭央思忖着,太子住过的地 分段阅读_第 3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方自然不能动,就说:“那就把我隔壁书房……” 侍从提醒道:“小公子,书房打铺,在咱们金陵城有说法,也是给下人或侍妾住的。” 沈庭央立即向花重说:“阁下别误会,我不知这事。” 花重淡淡道:“无妨。” 沈庭央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那么,我那间殿的外间……” 不需提醒,他想起来,住外间的也是仆人。 沈庭央只好对花重说:“你委屈一下,与我同睡。我的床很宽,各占一边就看不见人了。” 侍从听得两眼一抹黑,那床也不是玄武湖,怎么能宽得看不见人呢? 花重十分自在,嘴角轻轻上翘:“那很好。” 第11章 阿绾 “阁下的仇家是什么人?”沈庭央随口问,“宋淮兄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或许能帮上一二。” 花重:“说来惭愧,是家门生变,遭了家中人背叛。” 仆从鱼贯进出,有条不紊地把宋淮留下的礼品收走。沈庭央瞥一眼其中yào材,蹙眉问:“怎么尽是吊命的yào?你伤得……” 他意识到什么,刚转身要问,花重已经站不住,倒下来堪堪被沈庭央接住。手臂一扶,那腰很细,沈庭央觉得有些熟悉。 “快叫大夫来!”沈庭央将他接了个满怀,心情复杂,竟没看出来他已到强弩之末。 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之后,沈庭央坐在床沿,瞧着花重双目紧闭,愈发衬得脸色苍白。 他默默净了手,掀开被子,将花重衣袍解开,现出腹部伤口,为他上yào包扎。 伤得是真重,对方显然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一名小婢女进来,见状愣了一下,正要退出去,沈庭央瞥见了:“阿凝,怎么?” 婢女阿凝福了一福:“小公子,咱们南园的夫人们聊到鸾雀香,桓家少爷和李家少爷送来的夫人说……” 沈庭央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起身同阿凝走到外间:“鸾雀香如何?” 阿凝:“桓家少爷那位,说是御赐的一斛香珠,自个儿只得了几颗,桓家少爷告诉她,府里也没留多少,拿去打点关系了。” 沈庭央失笑:“此等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转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捅。” 阿凝笑了笑:“所以说,脂粉堆里消息灵通得很。” 阿凝谢了赏告退,沈庭央回去时,花重刚醒来。 率手下人马去救檀州赵氏一家的时候,铺天盖地上千刺客的陷阱,险些令他们失手。此刻,看着几步外失而复得的沈庭央,花重慢慢地撑起身子坐起来。 “君重”,沈庭央说,“你在这儿,一切待遇都是主子的标准,但需以侍从的身份示人,否则不好掩饰。” 花重毫无异议,倚在帐幔下,云淡风轻地说:“既是侍从,那么,平日须得照顾你。” “正是此理,还得寸步不离,凡事忍耐我,句句顺从。”沈庭央随口胡诌道。 花重端详他,道:“好,都答应你。” 太子不在,殿内外寂静极了,花重xing情偏冷,身上有种难以描摹的气势,沈庭央却并不怯他,两人反正能做个伴。 花重伤得实在不轻,倦了便躺下,轻拍了拍身边,沈庭央就抱着书卷趴在床边。 “你从哪儿来?”沈庭央漫不经心翻着书,问他。 “思南六州。”花重说。 沈庭央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看着他:“那儿很美吧,据说气候无常,一月之内风霜雨雪、四季瞬息。” “所以花木繁盛,不分四季。”花重点头道,又问“喜欢那儿?” 沈庭央想起父王生前许自己的愿望,托腮看着他:“一直想去的。” 花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说:“将来我陪你去。” 沈庭央笑道:“据说思南六州的方言,别处的人听不懂。” 花重:“误传罢了,那里的方言亦是江南话。” “唔,可我也不会江南话。”沈庭央眉头一蹙。 “我教你。”花重道,“你很聪明,这不难。” 沈庭央来了兴致,眸子亮起来:“好啊,你先说一句我听听。” 花重想了想,开口以江南话唤他:“阿绾。” 分段阅读_第 3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这一声低沉又慵懒,沈庭央背脊蓦地一酥,眨着眼看他:“这、这是叫我?” “是你”,花重看着他,“听懂了?” 沈庭央有点抵挡不住这人美貌,避开他目光:“嗯,猜的。” 花重见他神思恍惚,问:“累了吗?” 沈庭央回过神,起身跳下床榻:“嗯,有点儿。” 更衣洗漱一番,单穿着一身白色里衣,上了床躺在花重身边,盯着昏暗一片的帐顶发呆。 他一直没睡过几个好觉,白日里瞧着神采奕奕的,夜里总梦见尸体成山的狮子坑。时间长了,睡前就心烦意乱。 有时实在难过,睡前就跑到太子寝殿门口,太子身体弱,休息得早。他也不让人通传,就在门口坐一会儿,心里安宁些,才又回去睡。 花重猜到了什么,轻声问:“怕黑?” 沈庭央低低地说:“有点儿,可是点着灯更睡不着。” “过来。”花重说,“别怕。” 沈庭央顿了顿,在黑暗中摸到花重身边,手被花重准确地轻轻握住。 花重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床太大了,咱们能碰见很不容易。” 沈庭央就想起自己的玩笑话,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就带了点儿娇懒:“那你可千万别松手。” “好,不松手。”花重五指jiāo缠过他的手指。 沈庭央心跳得快了一拍,但感到很安宁,就闭上眼,过一会儿侧过身,抱着花重的手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12章 东宫 翌日早上,沈庭央醒来时,整个人后背贴在花重怀里,而花重的脸庞半伏在他颈后乌发间。 沈庭央有些奇怪,但身后的怀抱温暖舒适,令他茫然了好一会儿。 花重轻轻在他颈后叹了口气。 沈庭央忽然有了个猜测,小声说:“我没碰到你伤口吧?” 花重松开他:“嗯,没碰到,就是睡梦里拳脚飞舞,险些将我又开膛破腹了一回。” 沈庭央想象到半夜里花重被扰醒,为了保命只得将他收到怀中的场景,便觉十分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重靠在桌边慵懒地站着,满头青丝披散在红袍间,看他的神情像只高贵的、受了伤的大猫。 “我给你换yào。”沈庭央只得赔罪。 花重不置可否,半靠在桌沿,绛红袍子就这么敞开,修长的锁骨、胸腹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沈庭央手臂绕过他腰际缠绷带,一靠近就几乎贴到他胸口。 伤口狰狞,花重敛着眼尾,两人离得极近,沈庭央抬头,就被近在咫尺的美色晃得失神。 花重的唇薄而优美,脸庞瘦削,眼尾狭长微挑,清贵的眉目轻而易举就令人沉溺其中。 “梦游去了?”花重漫不经心道。 沈庭央被唤回神,固定绷带,胡乱拢上他衣袍:“君重,你得同我去东宫住一阵。” 花重点点头,道:“有一事须得告诉你。我的伤,与檀州赵家一事有关,陛下若知道了,定会不会让你留我在身边。” 沈庭央凝神想了想:“檀州赵氏灭门一案?赵祖谦揭发檀州刺史贪污水利拨银,全家二百余口人遭报复,一夜间只剩家主四人……你救过他们?” 花重点点头:“若有疑问,宋淮可以作证。至于陛下,你到时听从他的意思,他便不会计较你收留我。” 沈庭央:“我不打算把你推出去。” 花重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什么。 空无一人的殿内,沈庭央将自己从前的佩刀和弓,连同青涯的画影剑,收进一只木箱,扣上铜锁,手指拨了拨那锁,发出清脆响声。 他的身份一日不是崇宁王世子,就一日不能动用它们。 一人从背后走近,熟悉到只听脚步声就能认出来,身上清冽气息亦熟悉无比。 薄胤开口道:“都带回东宫么?” 沈庭央让了两步到旁边,薄胤上前取了木箱。沈庭央没抬头,视线里薄胤那只修长的手,食指戴着一枚铜戒,与以往一模一样。 “这戒指是你们王室的信物?” 时隔多日,沈庭央第一次跟他说话。 薄胤的动作顿了顿:“算是。” 沈庭央说不出别的什么, 分段阅读_第 3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转身走了。 他站在赤霄宫南门外,华丽马车挤满了后巷,尽是来接南园内女子的。 沈庭央总算遣散满城纨绔拼凑出来的佳丽团,美人们临行时要赠他礼物,沈庭央皆婉拒了,一口一个乖巧甜蜜的“阿姐”,美人们瞧着他心花怒放。 参政李大人的公子最后一个接走小妾,向沈庭央称谢,沈庭央笑吟吟送别他,袖里却有一份清单,但凡递到御史台,就能让李家上上下下进北狱。 他去街市逛了一圈,花市里摊贩无数,他在一位花农的板车前驻足,挑拣着摊子上的花草。 一位干瘦老农也停下:“又是一年春啊。” 沈庭央礼貌地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那老头正是杜延年,北乱之前他早离开一步,回京后卸任丞相,改任御史台。 杜延年看一眼沈庭央,锐利的眼神慈祥许多:“好孩子,回来就好。” “李大人竭力给崇宁军头上泼脏水,迄今捏造出许多莫须有的证据,直指符烈将军。”沈庭央低声说,“有劳老先生递上一纸。” 沈庭央袖中的罪证清单悄无声息换到杜延年手里,杜延年只微微点头,两人便辞别,如同素不相识。 沈庭央走时随手买了盆牡丹,极其寻常的品种,拎着溜达回赤霄宫,沉得手臂发酸。 花重瞥见那盆花:“喜欢这个?” “是啊。”沈庭央故意道,“这品种大红大绿,名叫大富大贵。” 花重一抬下巴,对旁边小厮说:“劳烦扔出去。” “嫌我俗啊?”沈庭央笑嘻嘻道,任由小厮把他辛苦带回的红绿娇花拿走。 花重:“它不适合你,来日送你好的。” “送我花么?”沈庭央笑了笑,当初薄胤许诺过他年年岁岁芳菲依旧,后来转头也都成空了。 这日傍晚,沈庭央就搬回了东宫。 近日未见,萧斯澈也念他了,半开玩笑警告,再这么下去,就派人把他绑回东宫。 “太子待你很好?”马车内,花重问沈庭央。 沈庭央拖长了音:“很——好很好。” 马车轻轻晃着往城北皇宫驶去,他垂眸翻着一卷书,花重就倚在他身上休息。 这大美人对旁人清冷,却很黏沈庭央,伤病令他时常困倦,累了就把沈庭央当人形垫子,半点儿也不客气。 及至东宫,沈庭央像只小云雀儿一样,雪白袍子的身影跑着穿过游廊、穿过亭台池榭、一路飞奔到清寂的青阳殿,嘻嘻哈哈扑到太子身上:“我回来啦!这次赶也赶不走。” 萧斯澈眉眼笑意温和,抬手擦去他鼻尖的汗珠:“还知道回来,孤以为你飞走了。” 沈庭央笑嘻嘻趴在他手臂上:“那不行,东宫这么大,你自个儿多没趣啊。” “听说身边来了新朋友?”萧斯澈端了案上一盏备好的果茶递给他,沈庭央半就着他的手大口喝了半盏,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他叫君重,宋淮托我收留他,殿下要见他不?”沈庭央像只活泼的小动物,摆弄案上玉玺,又拿了狼毫笔蘸墨画一只麻雀。 整座东宫随着他回来,都热闹了起来。 萧斯澈由着他顽皮,将他拎到膝边坐着:“待会儿叫来看看。杜延年什么时候为你递折子?” 沈庭央这时稍稍坐直了,思索片刻:“李参政往崇宁军头上安一顶‘无能’的帽子,意在针对接替我爹的符烈将军。过几天大良城一案卷宗审定,杜老先生要参他,应当是在那时候。” 萧斯澈:“而后有什么打算?” “东钦把叛军推出来顶罪,当真打了个如意算盘。当日四万突厥王军在北境大开杀戒,如今撇得干干净净。吃一回甜头,往后说不得要故伎重演。”沈庭央吃着酸甜的果子,悠悠然道,“我想找机会北上。” “小家伙。”太子端详他,“你爹想必不愿让你打仗。” “他对我唯一要求,就是过得快活。”沈庭央笑笑,“可他也说,要有安身的锋芒,才可立命。人生在世,如今我已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那么”,萧斯澈说,“孤对你也有个要求。” 沈庭央好奇地看 分段阅读_第 3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着他。 萧斯澈对他说:“不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到孤身边来。” 沈庭央心中霎时动容,低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嗯。” 凤凰池边,花重穿过小径,正与薄胤迎面遇上。 薄胤一身深色修身武袍,整个人如锋芒内敛的利刃一般。看见花重,眉头微蹙一瞬,又归于平静。 花重略一打量,如墨眉目间透出一丝了然:“你是薄胤。” 薄胤也认出了燕云侯,单刀直入地说:“他不知你是谁?” 花重点点头:“如今还是不知道为好。” 花重:“阁下陪伴他多年,看来还是有情分在的。” 宫人来请:“太子殿下宣君重公子入内,薄大人,也请一起。” 薄胤微一笑,转身为他引路,两人再没jiāo谈。 青阳殿内,薄胤守在太子身后,书案对面,沈庭央身后是花重。 “殿下,君重受了伤,留在我身边修养一阵。”沈庭央说。 萧斯澈坐在案后,他容貌清隽,却有种蕴在骨子里的锋芒,隐隐的王者之气。闻言点头:“需要叫太医的,直接跟宫里人说便是。” 又问花重,“阁下打算在金陵久留么?” 花重:“或许吧。” “东钦的消息”,萧斯澈对沈庭央说,“小王子帕赫启遇刺之后回朝,一条腿废了,脾气大变,已与大王子帕赫丹昂决裂。” 帕赫启的脚筋是沈庭央挑断的,下手极准,断无恢复可能。 萧斯澈道:“帕赫野回朝后,行事忽然高调许多,或有争储之心。” 沈庭央很有把握地说:“他会的,并且帕赫丹昂不是他对手。” 花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萧斯澈手指一刮他鼻梁:“今日没少疯跑吧,回去歇一会儿。” 沈庭央和薄胤离开,花重暂且留下。 萧斯澈看了花重片刻,微一颔首致意:“没想到是侯爷,为小世子而来么?” 宫人上茶,花重斟了两杯,递与太子:“正是。在下从前与崇宁王有些jiāo情,来看看他。” 萧斯澈:“侯爷身上的伤,与花明淮有关?” 花重:“正是,我那叔父野心勃勃,等这一天很久了。” 花明淮一直被朝中暗中扶持,用以牵制花重,此番又与人里应外合,险些害死花重。皇帝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但多半会对花明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若知道你在这儿,孤也留不住你。”太子说。 花重:“这是自然,殿下不必多虑,。” 午后,奉天殿大太监魏喜送来一批牒呈,jiāo由太子代为批示。 东宫大殿琉璃瓦映着天光,殿内太子执笔落墨,浅珠灰照纱衬得他极俊美,整个人散发淡淡光华。 薄胤端来yào,单膝跪在旁边,为他披上外袍,太子端yào饮下,薄胤又为他研墨。 “他在家里也如此罢?”太子看向殿门外。 薄胤随之望去,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大殿外,沈庭央在玉阶上席地而坐,花重与他并肩,面朝脚下绵延开去的宫殿群。 沈庭央时不时侧头对他说些什么,而后笑得东倒西歪,两人仿佛极为亲昵。 目光再远些,宫墙外,金陵城繁华,笼罩在烟雨中,辽远无比。 两人坐在玉阶上,花重有些倦了,将一件单氅披过肩头,手臂绕过沈庭央肩膀,大氅笼罩在两人身上。 衣氅逶迤一地,花重下巴抵在他肩窝,从侧面懒懒拥着他,鼻尖挨着沈庭央颈侧,沈庭央觉得自己就像抱枕加靠垫,好笑地对着前方辽阔景致出神。 薄胤出去又回来时,从长廊上走近,花重正睁开眼,清冷的目光与薄胤对上。 沈庭央回头时,薄胤已经进殿。 “阿绾。”花重在他肩头开口。 沈庭央:“怎么?” “那小孩儿是谁?”花重慢慢地起身坐直。 沈庭央一头雾水,循着望去,见游廊尽头,云追舒和云炼随宫人走来,云追舒一脸笑容,云炼冷冰冰盯着这边。 沈庭央起身迎上去,云追舒拉着他一通寒暄。 “听说你拜鸿阳将军为师,和封隐一起习武了?”沈庭央看向云炼。 云炼冷峻的脸 分段阅读_第 3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上稍有些动容,点点头,看了他身后的花重一眼。 “这位是?”云追舒问。 沈庭央笑答:“君重。” 云家兄弟二人向太子问安去,临走时,云炼似乎深思熟虑过许久,过来问沈庭央:“我能来找你吗?” 沈庭央笑吟吟道:“当然。”发觉他变了一些,多半是云追舒教导他,于是慢慢学会表达心中意思。 沈庭央傍晚与一群子弟应酬,饮了些酒。乘轿回东宫,忽然发觉头晕眼热,才意识到那酒居然醉人于无形。 他脚步还算稳,收拾一通回到榻上,仰头一倒才觉天旋地转起来。 “君重……”沈庭央趴在枕头上闷声道。 宫人听见他唤,立即去请花重过来。却不知他们一走,沈庭央还分别念了一遍爹、太子、青涯、薄胤、云追舒等等…… 花重闻言来,俯身一看,也闻不到什么酒气,以为沈庭央生病了。 将人轻轻翻过来,红唇皓齿的小少年脸上迷迷糊糊,眸子潋滟,抬手摸他的眉、鼻梁、唇,说:“君重……好看……” 花重不放心他醉着独自睡,便熄了灯火,在他外侧睡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截,花重轻轻握着他的手,思索着什么。 花重与崇宁王有jiāo情,征北大营突发变故,他不能不管沈庭央,如今来,也是确保沈庭央过得好。可沈庭央另有一番绸缪,或报仇,或报恩,皆是坎坷。 花重此番虽遭叔父暗算,可应付叔父和朝廷,还是游刃有余的。他一时不确定,应当继续陪在沈庭央身边,还是过阵子就离开,往后只暗中帮他。 翌日一醒,沈庭央傻了眼。他后半夜不仅把自己弄得浑身不整,还把十分不讲道理地缠在花重身上,酒品也太堪忧了。 花重缓缓睁开眼,瞥一眼,倒是很从容。 “我把你……”沈庭央并不很清楚那种事,隐约觉得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花重好整以暇地半眯起眼,等他要说什么。 沈庭央怜惜地为他盖了盖被子,一脸天真茫然:“我把你睡了?” 花重:“……” 第13章 大雨 “别……别误会!”沈庭央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僵了一下,想要溜走,被花重扣住了手腕。 沈庭央一下脸红了,却被拽回去靠在床头。 花重起身,靠近他,沈庭央悔不迭摇头:“不是,我没有。” “好了,别紧张。” 花重没松手,认真地看他,“御殿来传,要你下午觐见。” 沈庭央极其敏感:“陛下知道你了?” 花重将他轻轻拉起来,亲手为他更衣:“陛下会着人带走我,你什么都不必说。” “带你去哪儿?刑部还是诏狱?”沈庭央心中一凛,“还是把你jiāo还到仇家手里?” 花重未料到他判断如此精准,不动声色道:“听话。若有缘,将来会再见的。” “不。”沈庭央不假思索道,“这种决定不能jiāo给别人来做,陛下也不行。” 当初他若果决一些,调头直接去找父亲,或许不至于错失。往后凡事,他只有寸土必争,再不听天由命。 “你如此看重宋淮,愿意为他违拗陛下?”花重问。 “宋家上下满门忠良,托我照顾你,说明他们是有心而无力。我又岂能装作不知。”沈庭央笑起来天真得发甜,可花重此时很清楚,这个小少年什么都明白。 午后,奉天殿内。 “免礼。”光熹帝在御座上遥遥道,“小十七,最近你身边收了个人?” “陛下知道了?”沈庭央倏然一抬头,神情惊愕,脸红了起来。 光熹帝感到一丝奇怪,但还是道:“此人你留不得,待会儿你回去,那人另有去处。” 花重随沈庭央一道入宫,此时在大殿广场一侧门边候着。沈庭央若足够识趣,现在便该什么都不问,磕头领命便是。 可他倏然跪地,焦急又惊慌:“陛下,君重他……他不能去别处。” 光熹帝见一贯乖巧的少年这副反应,拧起眉头:“怎么不能?” “他……”沈庭央yu言又止,脸上赧色隐隐,“求求陛下,臣不能说。 分段阅读_第 3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光熹帝一拍御案:“小十七,你胡闹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么?” 皇帝脸上神情复杂,泛起猜疑。 “朕恕你无罪,说实话!” 沈庭央伏地磕了个头,白袍轻纱逶迤一地,眼中含泪:“陛下……君重是我帐里人。” 光熹帝登时一怔,低喝:“荒唐!你在说什么!” “臣着实荒唐!”沈庭央膝行向前,巴掌大的脸煞白,委屈惊慌一览无余,“臣……君重他生得好看,臣不小心喝多了酒,骗他服了迷yào,便将他……” 沈庭央的眼泪溢了出来:“陛下,让他留在臣身边吧。” 光熹帝头有些晕,一个侯爷一个王爷世子,居然睡到一起去了,那花重居然还是被……压在底下的! “朕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沈庭央浑身发抖,心里忽然想起,尚未细问过花重的家世,却不妨碍他演下去:“君重他,是檀州赵氏案一家的幕僚……” 光熹帝锐利的目光几乎刺透沈庭央的皮肤,可依旧看不出丝毫破绽,这小少年在太子身边还算乖,近来也听闻他耽于玩乐,竟是遭不住人生大起大落,做了糊涂事。 “小十七,叫朕如何说你……”光熹帝揉着额角,思忖良久,大殿静得针落可闻。 午后天空浓云滚滚,轰隆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奉天殿前大广场上,沈庭央跪了一整个下午,孤零零的身影在雨中脆弱无比,一抹白袍几乎要湮没在暴雨中。 大太监魏喜去劝,太子随侍去劝,他都充耳不闻。 他像足了小情种,双眼通红地说:“我要君重。” 皇帝将花重和太子分别叫去谈话,自然也没谈出什么结果。 花重来时,沈庭央已经跪了四个时辰。 他在廊下远远看向跪在大雨中的沈庭央,走下去,也跟着跪在他身后。于淅淅沥沥昏暗的天光中,看着眼前湿透的、笔挺清瘦的背影。 皇帝几乎背过气去。 太子云淡风轻地在旁端坐:“父皇,人有时要凭一口气撑着,小十七死里逃生,如今对这人的喜欢,就成了那口气。非拆散他们,怕是那根弦就断了。” 光熹帝:“荒唐……太荒唐!” 片刻又问:“他当真不认得燕云侯?” 太子:“的确不认得。陛下,如今正乱着,不如就这么先缓缓。” 天将黑时,大太监魏喜走到沈庭央跟前说了几句,他这才颤颤悠悠起身,被花重半扶半抱着,虚弱地说了句:“谢陛下圣恩。” 花重将他打横抱起,随太子离开。 殿内灯火暖融,沈庭央懒洋洋躺在榻上,沐浴过后换了身柔软的白袍子,花重给他膝盖上擦yào油。 “被我打动了没?”沈庭央笑嘻嘻地翻身乱动。 “先前你没说打算跪四个时辰。”花重修长的手指推开yào油,帮他按了按膝盖。 花重平生没有心疼过谁,可今日见他跪在雨里,不是不动容的。 “舍不得膝盖抢不回你。”沈庭央晃了晃小腿,“你现在是我的了,大美人。” 花重帮他盖好被子,俯身看他,剔如琥珀的眸子深刻惑人,看得沈庭央心里微颤。 沈庭央次次败给他这张脸,悄悄偏开头:“我困了。” “往后我陪着你。”花重熄了灯,守到沈庭央睡着,方才离开。 夜雨潺潺,淅淅沥沥顺着房檐流淌。 花重沿着游廊去了青阳殿,太子刚阅过工部水利提案的折子,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示意他坐下。 两人静静下着棋,薄胤从殿外漆黑夜幕走进来,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临北三大营录事参知的口供。” “小家伙睡了?”太子问。 花重点点头:“喝了驱寒yào,睡下了。” 薄胤眉头微微拧起。 殿外又有一修长身影,摘掉斗笠和蓑衣,在阑珊灯火下现出身形,正是燕慕伊。 “太子殿下。”燕慕伊入殿行礼,凤目笑意倜傥,从胸口掏出一份书信,而后坐在花重旁边。 “灜西王身边有个武者,名叫辛恕,悬剑阁出身,此前从未闻其名,年纪极轻,功夫了得。 分段阅读_第 3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燕慕伊说道。 他瞥见薄胤腰侧的沉水剑,认了出来,似笑非笑一颔首。 燕慕伊所佩的乃是饮春剑,悬剑阁天极榜之中亦是佼佼者。 “诸位可知,灜西王身边那武者,佩剑为何?”燕慕伊笑意敛去了些。 太子抬眸:“莫非是龙雀?” 燕慕伊笑意泛冷,点点头:“龙雀原主人是隐世不出的孟泽之,辛恕要么是他关门弟子,要么是杀了他,才拿到那柄剑。” 几人灯下相谈,薄胤中途出去了一趟,悄无声息翻入沈庭央的寝殿内,探了探沈庭央额头,果不其然,从小就这样,淋了雨就要低烧一夜。 薄胤取了枚yào丸喂给沈庭央,借着昏暗的殿外灯光看了许久,原路离开。 第14章 留墨 临北三大营的主事之人,一个月之内已挨个被审讯过。 沈庭央细细看过手里那份口供卷宗,抬头对太子说:“殿下,我可否去狱中探视?” 太子道:“东钦夜袭大良城的时候,临北三大营虽有支派援兵之责,可他们一概声称收,到消息为时已晚。” 沈庭央点点头:“这份口供来自傅荣,他是我父亲旧时部下,后调任临北三大营,我想,我能问出些别的。” 燕慕伊从殿外走来,一身迤逦紫袍,拇指一枚碧玺扳指,俊美佻达。 他笑吟吟道:“小公子,北狱又黑又冷的,要不要在下陪你去?” 薄胤挡住他,没让燕慕伊坐在沈庭央身边。 沈庭央颇觉得燕慕伊莫名熟悉,却想不起何时见过,一早上过去,已习惯他倜傥作风,知道他是开玩笑,“不必了,北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燕慕伊细细端详他,道:“啧啧,可真是个漂亮小孩儿。” 沈庭央故意甜甜一笑:“公子这话,一早上已经说了八遍。” 燕慕伊那双凤目极为勾人,眼尾一挑:“为你说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沈庭央丝毫不为所惑,乖巧地看着他不说话,却已经杀伤力十足。 一大一小,一个赛一个的妖孽,实在令旁人看不过眼。太子无奈笑道:“若去北狱,是得有个人陪着。” 薄胤出示了东宫令牌,狱卒放行,沈庭央走进暗不见前路的北狱,yin冷潮湿的黑暗中,驻足一间牢房前。 薄胤守在他身后不远处,示意狱卒退下。 这里湿冷的气息令沈庭央回想起那个雨夜,万籁俱寂中只有他和薄胤,他忽然有些不安。 “傅荣在里面。”薄胤解下剑,将沉水剑佩在沈庭央腰际,自己手中不留寸铁,退回原处等待,以此令沈庭央安下心来。 沈庭央心情十分复杂,迅速理平思绪,走进去。 铁镣锁链哗啦啦地响,傅荣受审后,在此等待释放的诏命,未曾想等到一个访客。 “傅荣将军可认得我?” 火把幽幽的光亮中,傅荣脸上惊愕难掩:“世子?” “将军记xing很好。”沈庭央淡淡道,“正月三十那晚,临北三大营做了什么,将军一定也还记得。” 傅荣从地上起身,比沈庭央高出许多,却仿佛有些佝偻:“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阑珊火光下,沈庭央一身轻盈白袍,容色如玉,立在那儿微微一笑:“当晚崇宁军遇袭,东钦铁骑只打到庆云岭下的西山谷。那么庆云山以北,崇宁军后方究竟遭遇谁的兵马,以致全军覆没?” 傅荣浑身微不可查地一颤:“小王爷,你……” 沈庭央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静得无声:“临北三大营本该第一时间来援,将防线扩展至大良城北四十里,可城中第一时间接到我父王命令,坚壁清野,断绝后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傅荣脸色白得像是个死人,只道:“世子怀疑我?自打出事后,我常常梦见王爷,当年出生入死历历在目……” 沈庭央轻轻一笑:“傅将军说时常午夜梦回,怀念崇宁军旧部……” 他字字如刀,凛寒刺骨:“可哪怕在梦里——你真敢见我父王吗?” 他敛去笑容,昏暗中竟有种沈逐泓的气势,又仿佛沈逐泓就站在他身后。傅荣看花了眼,腿一软,踉跄着退到墙边, 分段阅读_第 4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半晌说不出话。 沈庭央定定看着他:“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引狼入室,还是釜底抽薪?崇宁军从无败绩,若非受同袍暗算,后背chā刀,岂会死得一个不剩?” 傅荣失魂落魄,只是摇头喘气,眼前全是沈逐泓威严神色。 沈庭央怒喝:“傅荣,你且看着我!” 傅荣噗通一声跪下,铁镣呛啷砸在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帕赫……孟……” 沈庭央闻言色变,冲上前去扯起他,傅荣却已咬碎咽下舌底藏匿的du丸,眨眼间浑身抽搐起来。 薄胤听见动静不对,瞬间赶至,一手抱开沈庭央,另一手探傅荣脉搏,摇摇头:“死了。” 沈庭央浑身颤抖,薄胤将他抱出去,按着他肩膀与他对视:“没事了,我们现在离开,冷静些。” 狱卒迅速前来锁上牢门,薄胤抹去痕迹,立即带沈庭央返回东宫。 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今日这个机会,确认了永远不想确认的消息。 沈庭央脸色惨白,傅荣的反应无不证实他猜测,想到父王和数崇宁军遭遇自己人猝不及防的无情屠杀,铺天盖地的骤雨中,四万人马死不瞑目,那场面令他心脏仿佛刀绞一般。 遗传自王妃的旧疾再次复发,东宫大殿一片混乱。薄胤跪在床边,迅速跟御医jiāo代。太子和花重赶回来守在旁边,燕慕伊眉头也紧拧着。 沈庭央把头埋在太子怀里,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浑身发颤,痛得蜷成一团。 他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可字字撕心裂肺:“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太子怒喝:“御医!还磨蹭什么!” 御医跪地颤声道:“殿下,这病须得古方来治,其中几味yào,宫里也没有……” 御医说完,大殿里死寂片刻,薄胤起身拿了剑:“我去找鹤鸣草,天黑前回来。” 花重看向燕慕伊,燕慕伊道:“辅都瑞年堂有一株镇店的鸾雀蕊,来往两个时辰。” 殿门外传来错愕的声音,云追舒愣在门口:“这是怎么了?” 听御医说完,云追舒松了口气:“白露丹我家有,我……”嘶地倒抽一口气,“云炼?” 云炼背影已远,云追舒目瞪口呆:“苏晚才是你亲哥吧?” 御医感到脑袋保住了,心里谢天谢地。 奉天殿来诏,太子先行离开。转眼四下寂静,花重守着沈庭央,低声地哄,又喂了安神的yào,沈庭央靠在他怀里,眉头依旧没有松开过。 宽阔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花重垂眸看着他,想起骗过他独自逃到金陵的小狐狸,又想起大雨中跪在皇宫殿前的侧影,光熹二十六年的这场雨,仿佛一直下到了今天。 这朵花矜贵得独一无二。当初不经世事的小太阳,如今时常露出的甜美天真,他似乎明白,薄胤这样的人为何会守在沈庭央身边多年。 薄胤替了当值护卫,在屋脊上等了一夜,云炼则在殿外待了一整晚。燕慕伊叫他们进去,结果一个都不肯进去,沈庭央醒来后,两人就都离开了。 燕慕伊一脸疑惑,这是在搞什么,一头雾水地进去送饭,见沈庭央已经恢复了精神,正被花重威bi利诱着喝第二服yào。 “吃饭了,吃完再喝yào。”沈庭央如见救星,朝燕慕伊奔来。 跑开两步,花重拎起他丢回床上:“这yào是空腹喝的。” 沈庭央耍赖无果,皱着小脸儿一口闷下去,苦得躺下装死:“我甜不起来了,我已经从骨头缝儿苦到头发尖儿了……” 花重喂他一颗桂花糖,好笑道:“怎么瞧着还是甜的?” 燕慕伊:“行吧,我酸了。” 午后时分,沈庭央照例由太子教导功课,一大一小站在一处皆如美玉般,熠熠生辉。 太子对他从不发火,但在臣子面前,脾气并不是好惹的。 “陛下赐燕云侯京中府邸,是原先皇家的一处园子。”太子同他说起今日的事。 燕云侯与崇宁王关系不错,沈庭央想了想:“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 照例服了yào,太子在庭中躺椅上歇下,沈庭央就守着他,阳光充沛,他像只猫儿伏在太子手边,已经 分段阅读_第 4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成了习惯。 薄胤立在不远处,目光常常追随着沈庭央,燕慕伊和花重在廊下对弈,春深桃花纷落,满庭静谧,池水中锦鲤尾尖点点涟漪。 沈庭央傍晚去了趟御赐的燕云侯府邸,园子内外幽雅,工匠们已进驻,照着制式作改动。 他四处随意逛着,走进一方庭院,颇喜欢这处布局,抬头见工匠们正拆掉旧瓦,打算铺设新檐。 原先的瓦当拆下来,模模糊糊可见纹样是卷草花纹,并无刻字,往后用作侯爷府邸,自当要刻些吉祥话语的。 沈庭央很随和,工匠们喜欢他,便说:“小少爷是读过书的,不如写几个纹样出来,就照着作了。” 本要拒绝,想了想,沈庭央还是答应了,燕云侯既是父王友人,自己为他写几句吉祥话也好。 他提笔写了 “平乐官阿”、“永受嘉福”、“安平乐未央”,想了想,人生四愿,便又添一副“长相思”,落笔锋端沈静,颇用心。 离开后,沈庭央径直入宫觐见皇帝。 光熹帝这两日正心烦,赤霄宫主事的大巫萨摆了一回道场,占卜天意,要一生辰、体质都极特殊的女子,长居青云山脚下祈福祝祷,便能保佑皇帝长生无极。 泱泱中土大国,找这么一个人也实在不易,而世上有一现选,又万万召不来。 那女子便是东钦的洛龙神女桃吉。 把人家的神女挖来,人家岂不得跟你拼命? 沈庭央伏在御座脚下的金绒大毯上,一礼罢,缓缓抬起头:“臣愿北上,为陛下带回神女,愿陛下万世安康,千秋无极。” 第15章 流放 “小十七。”太子在座上,对他招招手。 沈庭央过去,偎在太子身边,握他的手:“殿下不必担心。” “记得答应过孤什么?”太子揽着他,轻轻拍着他肩膀,秋水般的双目似在沉思。 沈庭央阖了眼睛,微笑道:“无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来。” 东宫大殿静谧明亮,落英被轻风卷入,飘在案头。 北狱司来人,沈庭央双手被扣上镣铐,押出东宫。 入北狱,典狱主事核录口供,一身雪白容纱袍子换做半旧的粗布囚服,沈庭央被关进流放犯监牢内。 一切如他向皇帝所说,按部就班地推进。 他在一间单独牢房,消息传出,云追舒、裴唐、封隐皆来探望,燕慕伊也来了,人如流水聚聚散散,一切归于宁静,已是天黑。 薄胤代太子来看他,沈庭央坐在漆黑牢房内,显得格外纤瘦:“让殿下放心,我自小在北方长大,会适应的很快。” 薄胤静静端详他,道:“可那不是流放。” “从北方南下流亡的时候,我也算吃过苦,这一路未必多难熬。”沈庭央说。想到薄胤照顾沈庭央的那些年里,从未让他受过丁点儿委屈,不知此时又做何感想。 但沈庭央知道,薄胤什么也不会说,迄今为止,他一句道歉的话也未提。 两人相顾无言,沈庭央看着他的眼睛,却总也看不透。 “君重呢?”沈庭央问,“罢了,他在东宫养好伤,想必会有自己打算的。” 薄胤问:“你又为自己打算过什么?” 沈庭央却不假思索反问:“你呢,不也一样?” 一夜过得很快,牢房里睡觉着实不好受,可这兴许是往后日子里条件最好的一天了。 天未亮,沈庭央被点押出牢房,一系列签押的繁冗程序过后,他混在一行流放犯中间,手脚都束上镣铐,在晨星未灭的寂静清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城,踏上流放的遥远路途。 走得实在早,城里城外没什么人,这批流放犯之中多数贬官治罪,将来或会召回,路上不会太过苛刻,出城后,纷纷被赶上囚车,铁镣也换为了绳索。 皇城外五十里,郊野山清水秀,路旁远远立着一人,什么也不做,似是等人。 沈庭央靠坐在囚车角落,屈腿闭目养神,晃晃悠悠的节奏实在容易令人发晕,他有武功底子,适应得还不错。 吃得起苦,受得了福,沈庭央自嘲一笑。 路旁那人一身低调的黑衣,墨发如缎,眉目锋 分段阅读_第 4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锐俊美,简直像是画中之人。押车官卒不由得警惕起来,遥遥喝道:“什么人!” 那男人一颔首,不紧不慢走向囚车队伍,神情淡漠地扫视过去,目光停留在远处沈庭央身上:“我是他的人,要随他北上。” 官卒都怔住了,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事:“流放不是秋游,这里一多半人此生有去无回!你上赶着做什么?” 花重漫不经心,压下不耐烦,“嗯”了一声。 官卒懵完了回过神,斥道:“你当这囚车想进去就进去?都得签押造册之后……” 花重递给他一叠文书:“这个?” 官卒:“……” 头一回见有人自己准备好手续往囚车里钻的。 花重淡淡道:“可以了么?” 官卒已经崩溃了,验过文书,里头还有一份北狱赦令,这人他们不得不收,于是恍惚地将花重关进沈庭央那座囚车内,将他手脚照例束了,囚服就暂时作罢,重新启程。 沈庭央睡得迷糊,晨间阳光纯净而温暖,他先是闻到熟悉好闻的气息,当自己做梦。而后一件外袍披在他肩头,后背便不那么硌了,心想哪位狱友这么心怀大爱?他跟谁都没说过话呢。 沈庭央睁开眼,见他的大美人半蹲跪在面前,眼含隐隐笑意端详他。 囚车并不宽敞,但旁人还是自觉地让出了一小块地方,两人仿佛孤立于这个世界,方寸的小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沈庭央心想,我疯了? 花重伸手摸摸他的头:“小主人,多多关照。” 沈庭央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坐直了瞪大眼睛看他:“君重!你怎么……” 花重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膝盖一点地,倾身拥抱他:“我陪你去。” 流放是什么好事吗?这也黏着跟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没欠我的,你要报恩也不至于……”沈庭央摇头。 “我无家可归。”花重说的是实话,“哪里都一样,不如和你一起。” 沈庭央无法辩驳,怔怔凝望他,摸了摸肩头那件外袍。 “你方才在睡觉,困了么?”花重坐在他身边,轻车熟路地往沈庭央怀里靠着,闭上眼,长腿半屈起,“我也困了,休息会儿。” 沈庭央见他黏人的劲儿一点没变,一贯把自己当成靠垫。心知他身上伤未痊愈,想必策马赶来是很难受的,便把手搭在花重肩头拥着他,垂眸便是近在咫尺的惑人眉眼、窄挺鼻梁,以及线条优美的唇。 沈庭央手指轻轻滤过花重水墨一般的长发,怀里的大美人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像是询问他怎么了。 沈庭央笑了笑,轻声问:“伤还没好吧?” 花重就抬手抚摸他的脸,狭长眼尾慵懒之极:“阿绾,你到底有良心,还是没良心呢?” 他们低声私语,摇晃的囚车内,犯人们疲惫地蜷缩着,唯独这个角落聚满了阳光,温暖而静谧。 头一日速度不算快,天黑,一行人马暂歇脚在平原避风处,饮食只能是冷水和干粮。依照大燕律法,流放犯是可以带一部分随身行李的。与沈庭央和花重同在一辆囚车内的两个少年,此时在几步外与家眷聚在一起。 那两个少年是亲兄弟,俊朗端正,家眷之中有两位夫人说话很有分量,其中一女子抬高嗓门招呼打闹的少年:“叶大叶二!过来吃饭!” 官卒临行前被提点过,不动声色给沈庭央和花重送了吃的,花重低声对沈庭央说:“那家人是叶昌的后人。” 沈庭央不由多看了两眼,叶昌是前代名将,族中因派系争斗渐渐没落,但知晓前尘的人,都对叶家抱有几分尊敬。 花重说:“叶大叶二,是叶昌的嫡孙,两位夫人是他们姨母,郭氏和宋氏。” 叶大名叫叶惟铮,xing子热烈活泼,叶二名叫叶惟克,内敛沉稳。郭氏脾气刚烈,说一不二,安排家眷吃饭休息有条不紊,宋氏心细,随身带了不少腌制的肉菜,一大家子围在一块儿边吃边聊天,像是秋游一般。 沈庭央看得很有趣,道:“叶家两个儿子,瞧着都是习武良才,将来若得召回朝,是可以作将领的。” 分段阅读_第 4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们受桓氏打压,短时间东山再起并不容易。”花重说,又见沈庭央瞧得高兴,眼中神色柔和下来。 “一家人在一处” ,沈庭央道,“说说笑笑,相互扶持,凄风苦雨里也是家。” 沈庭央侧过头,原野上唯一的一簇篝火,将花重的脸映得极不真实。 他此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仿佛是相依为命,就此山南水北,浪迹天涯。 再启程时,囚车里的犯人们多多少少有了jiāo流,花重除了沈庭央,谁都不理,成日里黏着沈庭央,时常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旁人也不敢同他搭话。 同一囚车里的叶惟铮和叶惟克对沈庭央很有好感,二弟叶惟克话少,自从沈庭央对他们礼貌地笑了一下,大哥叶惟铮就凑上来同他说话。 “你是苏晚?”叶惟铮问。 沈庭央点点头,他在京城子弟圈子里混开的时候,叶家案已经开始审办,叶大叶二对他毁誉参半的名声不甚清楚。 叶惟铮又说:“你的朋友身体是不是不好?” 沈庭央看了看花重,道:“他身上有伤。” 叶惟铮很喜欢这个小少年,长相精致得像个小神仙,却不过分娇气,便道:“一路不容易,我家人多,往后有什么难处 ,我们都帮着你。” 沈庭央展颜一笑:“多谢哥哥。” 叶惟铮嘻嘻哈哈跟他讲趣事,叶惟克戳戳他:“你话太多了吧?” 叶大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江湖相逢,话正投机。” 叶二无言以对:“人家的朋友快被你烦死了。” 叶大这才倾身,隔着沈庭央看见花重的神情。花重倚在沈庭央肩头,一腿屈起,手里攥着沈庭央的手,不耐烦地轻轻捏着他手指。 叶大瞧去,花重懒懒散散抬眸,弧度优美的眸子里冷冰冰的,瞥得叶大仿佛扎了一身刀子。 沈庭央笑道:“养伤容易乏累,他不爱跟别人说话而已,别担心。” 花重就在他手心里不满地挠了一下,沈庭央心里蓦地一柔,握了握他的手。 叶大好奇道:“你们是一家人吗?” 难得一见,花重开了口:“我是他侍卫。” 叶大:“……” 现在的侍卫都这么金贵了?家主又是哄着又是抱着,这是养了个侍卫还是养了只傲气的云豹? “看不出来阁下还会武功。”叶大心直口快,被叶二翻了个白眼。 花重闭着眼,好整以暇道:“外头埋伏的匪徒,你不也没看出来么?” 叶大:“?” 道旁山林里一阵簌簌响动,马匪现出身形,居高临下搭弓持刀,虎视眈眈看着这队人马。 花重睁开眼,直起身子,将沈庭央捞到怀里:“小主人,总算能为你卖命了。” “你别胡来。”沈庭央被他一声“主人”唤得七荤八素, “刀伤裂开不是闹着玩的。” 官卒们纷纷拔刀,喝道:“押送京城重犯,谁敢造次,就是死罪!” 马匪们充耳不闻,蓄势待发,紧盯着囚车,似乎有很明确的目标。 花重箍在他腰侧的手分毫不松动,另一手折了根伸进囚车的树枝:“我死了,你心疼么?” “做梦吧,我另寻新欢!”沈庭央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心中惊疑,这人功夫竟这么好? 花重低头,抬起沈庭央的下巴:“你说什么?”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美人还不好找么?”沈庭央冲他呲牙,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可爱。 “果然没心。”花重把他按在怀里,对官卒冷叱道:“还不把锁打开!” 一声哨令,马匪从山侧呼啸着冲下来,长刀翻飞,见人就砍,一路往囚车bi近。 叶大叶二已经做好空手博白刃的准备,官卒实在无法,颤抖着在混乱中打开这辆囚车,沈庭央立即喝道:“叶家的,去护住你们女眷!” 只见郭氏、宋氏的囚车依旧紧锁,叶大叶二夺刀,一边与马匪拼杀一边试图砍开锁链,却奈何不得那精铸的大锁,不由狂骂。 郭氏吼道:“臭小子,给你姨拿把刀!” 叶二立即掠了马匪的刀丢进去,郭氏竟是巾帼不输须眉,囚车里抵 分段阅读_第 4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箭雨,长刀舞得虎虎生风。 花重一出囚笼,单手抱着沈庭央,步法轻如片羽,旋身踢飞马背上的匪徒,夺马后,一夹马腹,直冲进战阵中。 沈庭央被他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随着他倾身发力的微妙动作,感受到花重究竟在做什么,他不知花重手里只有一条柳枝,却在灌注内力后足以削铁斩金。 身下的马被bi着飞驰不止,掠进掠出,不足一刻钟,花重一勒缰绳,血顺着手中柳枝淌下,山谷间一片寂静。 囚犯们耳畔还有厮杀余音,官卒死了两个,其余人握着刀愣在远处,叶大叶二守在家眷囚车旁,一地死人,几乎都是马匪。 花重翻身下马,沈庭央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恍然如梦,这样出入战阵来去自如的人,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沈逐泓。 “下来吧。”花重朝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倾身伸出手,就被他牢牢接住。 沈庭央环着他肩膀:“你究竟是谁?” “是你的护卫。” 花重抱着他往回走,一身黑袍黒靴,气势极强,神情仍是清冷散漫。 “不让我打架,让我下去总行吧?”沈庭央想跳到地上。 花重微微偏过头,在他鬓边蹭了蹭,将他抱得更紧:“都是血,别下来。” 官卒开始清点死伤,被放出来的囚犯都有家眷在别的车上,因而没跑。官卒一时没去管花重,这人如果想跑,别说囚车镣铐,北狱也关不住他。 沈庭央被他放到没染血的囚车上,花重还是谁都没理,低头端详他。 “你伤口怎么样?”沈庭央知道他腰腹的刀伤很深,至今还未好。 花重有些疲惫,俯身埋在他颈边:“别担心。” 沈庭央抬起头看见漫天星河,伸手轻轻抱住他。一切都变得寂静无比。 流放的车马队伍再次启程。 叶惟铮抱着栏杆跟官卒开玩笑:“你们把君重放出去呗,这几根破木头、几块烂锁头,压根儿关不住人家。” 官卒脸色蓝了又绿,没答话,心里当然也很紧张了。 叶二淡淡道:“就那几块烂锁头,你砍了半天也没砍断么。” 叶惟铮:“……” 沈庭央把花重按在角落里,将他衣带解开,外袍、里衣层层打开,低头观察他腹部伤口,夜里光线昏暗,沈庭央怕看不仔细,又不想让旁人瞧见花重身体和伤势,于是两人姿势很有些暧昧。 花重喜欢他为自己紧张兮兮的模样,像只严肃可爱的小动物。伸手把沈庭央按下来,沈庭央猝不及防趴在他胸口:“做什么” “让我看看你。”花重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沈庭央抬起头,两人咫尺相顾。 “为什么对我好?”沈庭央问。 “很多人都对你好。” 沈庭央摇摇头:“你不一样。” 花重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冷静,自持,他的靠近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沈庭央坐起来,为他系好衣带:“你说是我的侍卫,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侍卫。” 他看着花重的眼睛:“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不论我是谁,你总是我的阿绾。”花重摸摸他的头,“不论谁背叛你,太子不会,我也同样不会。” 途径北岭险道,过榆、檀、庆三州,沿黑水支脉一路北上,终于抵达流放的终点,乾安城。 这里是北境jiāo界线,东钦、北辽兵马常常侵扰,离崇宁军驻地又隔着莽莽草原,守城驻军薄弱,流放来此的人要做劳力,要抵挡敌袭,要在夹缝中靠着运气活下来。 一入城,匆匆登记造册完毕,此行流放犯里的男人们都被带到军尉府,筛选过后,一大半留下充入临时军备营,其余人发派去做苦力。 条件艰苦,军备营实在寒酸,沈庭央和花重要住的是十人大帐,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安排到一起的还有叶惟铮、叶惟克兄弟二人,其余老少皆有,好在看起来都是比较讲究卫生的,否则沈庭央当夜就要拉着花重叛逃出去。 一路舟车劳顿,千里迁徙,到了地方最易突然发病,军尉府看起来很有经验,头一天没让他们训练 分段阅读_第 4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别的也不做,就是休息,饶是床板硬邦邦的,沈庭央也原谅了。 入夜,沈庭央拉着花重出去,到营外河里洗澡,白天这里时时有人,此刻天地间宁静,一轮明月高悬,月辉洒在河水上,粼粼波光,两岸青草茂盛。 花重腰腹的伤已经结痂,沈庭央还是不让他下到水深处,万一伤口泡了水感染,此处的条件足以让人死一百次。 花重在水面过腰的位置止步,沈庭央舀水为他淋湿肩背,揉起皂角清洗头发,他的身材在月光下宛如神祇,沈庭央丝毫不手软,在他身上乱摸,把淡淡清香的泡沫也都扑腾到他身上,被花重按在青石上,连声笑道“不敢了”。 花重俯身撑在他脑侧,两人离得极近,月光在他们身上镀了层银辉,沈庭央的白色单袍 湿透后贴在身上,花重只在腰下围着巾布,发梢、鼻尖滴下水,面庞美得惊心动魄。 河流蜿蜒在无垠草原上,旷野遍洒月光,沈庭央宁静地呼吸着,注视近在眼前的人。 “喂,侍卫。”沈庭央笑了笑。 花重也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到了这儿,有什么打算?” 沈庭央撑起身子,抬头看着夜空:“了结恩仇,然后……回家去看看。” “你恨的人很多?”花重为他擦干头发,两人换上干净衣袍,花重坐在河边巨石上,沈庭央靠着他。 “以前我谁都没恨过,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变得数也数不清。”沈庭央闭上眼。 “愿意跟我走吗?”花重问他。 沈庭央摇头:“你只是想对我好。像养一只云雀儿,那怎么行呢。” 他们在月色下慢慢往回走,沈庭央步子轻巧,粗布白袍子并不雪白鲜亮,可在他身上就如无瑕羽毛,花重照看他在帐内安睡,便又独自出去,在月下晚风中站着。 军备营主簿喝了酒路过,一眼认出他来,主簿是个年纪颇大的瘦老头,打了个酒嗝走过来:“ 小伙子,头一天来就想家了?” 花重当然不会理他。 老头又自说自话:“那就是想……想人了,漂亮姑娘她、她不答应你……姑娘都是云雀儿,眨眼就飞走了!” 花重:“……” 老头又哼起歌来,悠悠扬扬的马背长调,随风传出去很远。花重问他:“云雀想要什么?” 老头嘿嘿一笑,仰头灌了口酒:“从前我也不懂,金丝笼子关不住,甜言蜜语哄不住,就看着她们飞远了,后来……云雀儿啊,它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留住它的心。” 第16章 猫儿 花重目送一只彩蝶在夜风中飘飘摇摇飞远,道:“他不是云雀,也不是姑娘。” 老主簿醉得糊里糊涂,大笑着走远了。 十人同住的大帐,沈庭央也不习惯,简陋些无妨,问题是一举一动都没什么隐私可言,不过眼下事情多,也就忍了。 乾安城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广袤边境,来往客商不少,但人丁不足一直是很大的问题,驻军都是调遣来的,本地征兵往往要考量百姓家中保留的劳力,兵马只能勉勉强强对付敌人sāo扰,向来很憋屈。 军备营来了新人,最有效率的分编选拔方式,也最粗暴简单,就是把人关在一起对擂,谁本事强留到最后,谁就得个一官半职。 武场内呼喝撕打的赤膊壮汉们仿佛野兽,军尉府的人就在外头观战,沈庭央被带进去,仿佛一只漂亮的白鹭鸟儿被丢进了一群鬣狗中。 校尉林勋皱了皱眉头:“那少年就算了吧。” 太守李绪常摆摆手,看热闹的语气道:“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吃个教训,往后省的娇气。” 场边那粗布白袍的漂亮小少年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若有似无瞥来一眼,李绪常倍感不自在。 沈庭央站在武场边,拳脚翻飞的场面并不令他动容,直至一打红了眼的壮汉扑过来,沈庭央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攥住他腕子,提膝一跃狠击他腹部,四两拨千斤般将他当空拧得翻了个身,重重撞在地上。 校尉林勋展眉一笑:“人不可貌相。” 太守李绪常干笑两声,也吃了一惊。 林勋问身边小兵: 分段阅读_第 4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那少年什么人?” 小兵道:“叫做苏晚,没什么身份,不过身边带着一个侍卫。” “侍卫?” 小兵扫了一圈,指向不远处站着的花重:“原本那侍卫要代他上场,苏晚说那人有伤,就自己去了。” 林勋颇欣赏地看着沈庭央接连掀翻场中的人,出招简洁有力,却看不出门路。 太守李绪常问:“林校尉瞧着,那少年能领个什么头衔?” 林勋说:“这批军备营的人,都可jiāo给他。” 筛选人手的目的不是斗殴,分出搞下后,武场内的人列队待命,沈庭央领了职衔,拉着花重径自回帐,旁人一时不敢同他多说话了,叶家两兄弟却跟他已经相熟,进了大帐笑道:“苏晚,那太守李绪常人品下作,故意把你丢进打得最狠的一堆里,我们先前还着急,谁知你这么厉害!” 沈庭央笑道:“出门在外,总要有点本事防身。” 叶惟铮对他说:“你做了这军备营长,往后避不开训新兵、跟大老粗打jiāo道,要做好准备。” “大家都一样。”沈庭央道,“东钦兵马一来,都得上阵拼命。” “好气魄!”叶惟铮拍拍他肩膀。 外头响起晌午开餐的号声,几人边聊边往外走,沈庭央对花重低声说:“你瞧,这儿的士兵装备太脆弱了,巡营兵都未配铠甲。” “军备营的兵,上前方冲锋也不会配备铠甲。”花重说。 “恐怕不是不给,而是军械库空了。”沈庭央倒是不怎么担心,“得弄点装备来,否则跟着我混的兄弟也太惨了。” “劫富济贫么”花重看着他狡黠的神情。 沈庭央点点头:“我瞧东钦铁骑从头武装到脚的,不抢点过来怎么行?” 叶家兄弟的两位姨母原来去伙房做临时掌勺,郭氏看见沈庭央,亲切地让他过去,塞给他一包粟米糕:“这儿就你年纪最小,让我们叶家两个多照顾你些。” 沈庭央谢过郭氏,郭氏又说:“那天你身边侍卫杀人的功夫,着实太不简单。” “他武功的确很好。”沈庭央说,马匪来袭的时候,他被花重挡在怀里什么也没看见,因而不大理解郭氏的意思。 郭氏叹了口气,对他说:“你那侍卫的功夫,当今除了悬剑阁的人,便只有那六个人了。” 郭氏不是寻常fu人,而是将门出身,见识不凡,沈庭央闻言顿了顿。郭氏指的是当朝六位掌军王侯,这就有些荒谬了,他道:“应当是悬剑阁武者。” 下午,太守李绪常将沈庭央请到府衙上。 “小朋友本事不错。”李绪常坐在主位上喝茶,端详沈庭央,“留在军备营可惜了。” 沈庭央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必定不是好事:“有机会为国杀敌,将功赎过,也不枉此生。” 李绪常听他道貌岸然一番说辞,笑了笑:“那儿艰苦的很,我都清楚。若你来我手下,吃穿住行都百倍好过军中。你不是很疼那侍卫么,也一并不会亏待。” “大人盛情,在下心领。”沈庭央说,又笑起来,“不过在下不会伺候人,倒是很喜欢杀人,所以军中才是好去处。” 李绪常听得背后有些寒,圆了一句:“那、那就先回去,往后考虑好再来找我。” 花重等在太守府外,因而沈庭央利落地恶心李绪常一番就溜之大吉了。 通常边城一带,军中话语权更强,但这太守背后是桓氏,这里的校尉恐怕也得忌惮他。 花重说,“他难为你了么?” 沈庭央一步一顿地跳着,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要我伺候他,可笑。” 花重:“这人愚蠢多过聪明,仗着桓氏的势力,往后应当还会来纠缠。” “林校尉那人不错,既然眼下无人压制这蠢货,为免他找林勋撒泼,我便先忍忍他罢。”沈庭央大度地道。 “倒也不必。”花重说。 沈庭央笑笑:“怎么,要为我杀了他?” 花重不置可否。 “算了,桓氏万一起疑,横chā一手,还是很麻烦的。”沈庭央说。 沈庭央跟林勋谈过条件,花重是他的人,追随他才来的,记入军备营藉册可 分段阅读_第 4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以,但要讨个优待,让花重入军尉府领个闲职,将来出城御敌不会推脱,平日里却不能任人乱使唤。 叶家兄弟听说了,更加凌乱,叶惟铮问:“这等好事,你怎么不给自己讨?你这侍卫也太宝贝了。” 沈庭央笑嘻嘻道:“我是营长,若我家大美人犯错,罚了我心疼,不罚你们也不服,这种难题自然要一开始就避过去。” 林勋没看错人,一个月的时间,沈庭央将军备营临时兵团整饬一新,足可作为诸城守军的补充力量。 花重白天去军尉府走个过场,多数时候不远不近陪着沈庭央,夜里还是回营与他同住。 “按军尉府历来记载,乾安城驻军一向策略保守,除非敌袭或朝中下令,从不主动发兵。”夜里,花重与沈庭央铺位紧挨着,两人jiāo谈起来,轻声窃窃私语,都已习惯彼此在身边。 沈庭央有些不满:“林勋这个人并非鼠胆之辈,按照东钦侵扰的频率,他早该整兵还击,多半还是李绪常从中作梗。” “乾安城是闸口,一旦出兵,整条北境线将进入备战状态,桓家不主张与东钦开战,他必须牢牢把控此城。”花重说。 沈庭央想同他说什么,但碍于帐中还有其他人,便轻巧地钻到花重身边,与他紧挨着,贴耳说:“我答应陛下为他带回一个人,林勋这么不温不火,我就难办了。” 花重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调动燕云紫金甲。 沈庭央却说:“他不发兵也没关系,过几日我或许会离开一段时间,到时你帮叶家哥哥们稳住这边。” “阿绾,你又要跑哪儿去?”花重把他捞进怀里,压低声音问道。 沈庭央笑嘻嘻朝他撒娇,含糊过去:“去讨债,你别担心。”想了想,道,“李绪常依旧是麻烦,想必会给桓氏通风报信。” 翌日,沈庭央带了一队人,并着另一队驻军,往茫茫草原上去巡边。 他撒娇耍赖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才让花重同意自己单独离开,而花重还需留在乾安城,为他压住城中局面,以免露出破绽。 临行前,天空远处飞来一只鹰,盘旋了一阵子离开,沈庭央远目望去,看了很久。 花重知道崇宁王从前有只海东青,想必沈庭央是睹物思人了。 “将来养一只海东青,怎么样?”花重问。 “将来……”沈庭央怔了怔,问羽已经随父亲殉国,战马西风的尸体也随葬入陵墓。 驻军对军备营的人马一贯不是很信任,沈庭央费了一番功夫,打算夜里趁外出打探时离开。 谁料暮色时分,他们正撞上东钦的一队人马。 此处为两国jiāo界附近,那队人马似乎只是恰好路过,这种情况通常不会生事,沈庭央站在暮色间的篝火前,没有去理睬。 孰料他抬头瞥了一眼,正对马背上那人漂亮的灰绿眸子。 沈庭央霎时惊得站在原地没动,第一个念头是帕赫野千万别喊自己名字,让城中人知道他们认识就麻烦了。 然而未等他抢先开口搪塞过去,帕赫野一甩鞭子,飞驰过来,一个俯身将沈庭央捞到马背上,回头以威胁的口吻道:“这人我要了。” 帕赫野的亲兵不是寻常铁骑,巡边人马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沈庭央一边挣扎一边大吼:“别跟他们硬碰硬!” 他不敢对帕赫野暴露自己的武功,因而压根就挣脱不开,被战马一骑绝尘带往远方。 “苏晚!”帕赫野的手臂犹如铸铁一般,沈庭央快被他勒断肋骨了。 “世子……我跑不了,不用这么大力气。”沈庭央在飞驰的骏马上,头发晕,思绪一刻不停转,干脆将计就计。 帕赫野格外沉默,就这么一路带着他回到东钦王庭边军大营。 战马一驻足,沈庭央想跳下马背,帕赫野却令他侧过身来看着自己。 “苏、晚!”帕赫野双目微微泛红,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沈庭央一时不知他什么情况,只能平静顺从地道:“世子,是我。” 多日不见,帕赫野似乎变了很多,浑身散发着睥睨万军的气势,身上骑shè武袍勾勒出他健朗身躯轮廓,领子系到颈 分段阅读_第 4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间,鬓若刀裁,那双灰绿的眸子愈发深邃锋利。 帕赫野一手箍着他腰身,另一手捏着他下颌,像是要把他刻在眼里,压抑着呼啸的情绪,低声道:“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庭央被他一吼,突然无比委屈,眼眶蓦地就红了,泪水打着转:“我……活下来,已经很难了……” 帕赫野一怔,心也软了,摸着他的脸叹息:“苏晚啊……别哭,是我的错。” 沈庭央趁他手上松劲,轻盈地跳下马背退了几步,帕赫野紧跟着追过去,将他扛在肩头大步进了一间雪白的帐子。 外头的亲兵喊道:“三王子……” “都滚开!”帕赫野不耐烦地回眸一扫,诸人不敢吭气。 他把沈庭央轻轻放在毡毯上,取出一物件塞到他手里:“那天在火场里捡到这个,我以为你死了。” 那是他先前赠给沈庭央的昆仑秋水玉,裂痕被匠人用融金修补好。 “多谢殿下关心。”沈庭央心里有些焦急,本想先去找小王子帕赫启的,眼下一时脱不开身了。 “你去了哪儿?为什么在边军里?”帕赫野的手一刻也不松开他,简直比什么镣铐都牢固。 “那天乌满要杀我,书院里也全是刺客,我不敢在那儿待着了,就出城往南走……我是罪臣家眷,后来被抓入牢中,流放到这儿。”沈庭央低头看着秋水玉,胡乱一通编,只要查不出来就成。 帕赫野却毫无怀疑的意思,只是凝目看着他:“苏晚。” 沈庭央抬起头:“嗯?” “你说,要为我抄一辈子书。” 沈庭央心里一凉,心道你不会当真了吧,一气之下把我关起来抄一辈子书? 帕赫野倾身过来抱住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我……” 沈庭央一个字不敢乱说,重逢的帕赫野已经不一样了。近来,小王子因沈庭央那日设计挑唆,已与大王兄决裂,转而和帕赫野结成同盟,将大王子的势力剿灭得七零八落。 如今,帕赫野已是叱咤东钦王庭的三殿下,不再是那个小楼里并肩谈笑的少年了。 “算了,你比谁都聪明,又什么都不懂。”帕赫野松开他,无奈叹口气。 沈庭央十分抓狂,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懂了。 草原上暮色余晖金灿灿的,斜斜掠进帐中,帕赫野端详他,眼里复杂的情绪,的确是沈庭央所不明白的。 “我待你好还是不好?”帕赫野问。 “三殿下对我很好。”沈庭央说,“可我是军备营的人,得回去的。” “回去?”帕赫野一笑,那笑容带着些邪气,不容置疑地道,“你不是回到我身边了么?” 沈庭央:“若在东钦王庭,我也不过是个小奴隶,在殿下这儿更不过是个宠物罢了。” “没人会日思夜想一个小奴隶。”帕赫野靠近他,闻着他鬓侧气息,鼻尖在他鬓边蹭了蹭,“没人会把秋水玉赐给一个小奴隶,也没人会为一个小奴隶朝王位上爬。” “殿下本就是天之骄子,天命所归,早晚……” 沈庭央一边胡诌一边朝后退,退到无处可退,被帕赫野一把按着倒在毡毯上,埋头在他颈边不断地轻蹭:“你说想让我当汗王,我就回来争储了,我想,登上那位子,想要找一个人,哪怕只是极其相似的人,也都易如反掌。” 沈庭央颈侧尽是他灼热的呼吸,压抑着一掌劈下去的冲动,立即道:“殿下说得对,完全可以找个像我的。” 帕赫野嗤笑一下,撑起身,俯身看着他:“你怕我?” “不……不怕。”沈庭央总算舒了口气,又问,“启世子……他也在吗?” 帕赫野眉头一皱,拉他起身:“说起来,你去见见他也好。” 沈庭央就往外走,帕赫野一把攥住他腕子,才带他出帐去。 小王子的大帐格外安静,周遭开阔无人,似是特意辟开这么一片地方。 “阿启。”帕赫野掀开帐帘,内力昏暗极了,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帕赫启坐在帐内躺椅上,整个人瘦削、yin沉许多,他的一条腿彻底被沈庭央废掉,这对一个东钦少年来说, 分段阅读_第 4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是致命的打击。 帕赫启恹恹地抬眼,看见沈庭央,眼里终于有一丝活气,很快又归于冷漠:“苏晚。” 帕赫野:“阿启,你不至于连他也轰出去吧?” 小王子沉默片刻:“三王兄放心,我不会打骂他。” 帕赫野便出去,示意沈庭央陪他待一会儿。 沈庭央依照礼数送帕赫野出去,转过身,走到帕赫启身边半蹲跪下去,如从前一样,姿态温驯,笑容和煦:“启世子,太久没有见您了。” 帕赫启心情一直很差,脾气与从前判若两人,如今暴戾易怒,常常将手下不知何处冒犯到他的奴仆打骂致死,概因他们多多少少都令他觉得自己残缺的身体受到了嘲讽。 可苏晚不一样。 苏晚的眼睛柔和明亮,依旧令帕赫启感到无比舒心。苏晚显然知道他废了一条腿,可丁点儿也不在意,令他感到自己依旧是从前的自己。 而帕赫启不禁恍惚,他都忘了从前自己是什么样了。 “乌满险些杀了你。”帕赫启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沈庭央,“我以为你死了,三王兄找你找了很久。” 沈庭央握着他瘦而冰凉的手,贴到脸畔:“我也挂念世子,但没法儿来找你。” 又轻声低语地说:“世子很久不晒太阳了吗?” 帕赫启就觉得这帐中太yin冷了,像摸一只猫儿那般摸摸他发顶,坐直身子。 沈庭央就陪他走出了大帐。 远处的仆人、士兵纷纷侧目,小王子已经很久不露面了,此时手臂搭在一名白袍小少年肩头,与他说着话走出来,两个人浸在金红色的晚霞光芒中,那小少年漂亮极了,笑容宛如神山间的宝石,小王子甚至还在笑。 帕赫野在远处看着,目光凝在沈庭央身上,旁边副将低声叹道:“那是长生天派来的神吗?” 帕赫野淡淡一笑,气势如狼王的少年,眼中柔情似水:“是神,是我的苏晚。” 第17章 欢时 帕赫启极其依赖沈庭央,唯有苏晚陪在身边,他心情才舒畅些,对于在黑暗压抑中度过数月的他来说,苏晚就是唯一的阳光。 “启世子,这牒呈是达奚将军写来的。”沈庭央陪他处理朝中和属下的繁杂事务。 “打开。”帕赫启道。 “火漆密封,应当是机密信件,在下不便……”沈庭央犹豫道。 帕赫启一抬手:“你拆就是,往后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 沈庭央照着做了,又道:“启世子,我还是得回去的,否则算不得俘虏,倒是算作逃兵、逃犯了。” 帕赫启一笑:“你们汉人,就是对所谓名节看得太重,只要过得好,成就一番功业,在哪不是一样?” 沈庭央笑笑。 照看帕赫启睡下,沈庭央走到帐外,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打算就在里头打地铺随侍一晚算了,不远处走来一人,对他打了个响指,正是帕赫野。 沈庭央只好跟过去。 “你真的想要回去?”帕赫野问他。 两个人走在微风朗月的大帐间,沈庭央点点头。 “回去做一个小兵,你就开心了?”帕赫野拧着眉头。 沈庭央低头笑了笑,看着他说:“殿下不明白,我在世上孑然一人,在燕国做个小兵也好,做个随侍也罢,都是凭一己之力活着,有自己的小天地。来到这儿,万事依仗你们,一天两天没什么,日久天长下去,我会把自己丢了的。” 帕赫野沉默了一会儿,道:“并不是。” 沈庭央:“怎么?” 帕赫野站定,扳着他肩膀朝向自己:“苏晚,你很聪明,你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过得自在。” 沈庭央:“殿下,汉人都要落叶归根,离开故土的花,活不长久。” “我们不说这个了。”帕赫野显然心意已决,“他冲你发火了么?” 沈庭央摇摇头:”启世子今天心情不错,他的身体变弱了很多,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的。” 帕赫野将他带回大帐:“这几日你可以多陪陪他。” 沈庭央自觉地抱一张薄毯,在大帐门边打了地铺,帕赫野蹙眉道:“过来,怎么睡那儿。” “身份有别 分段阅读_第 5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殿下。”沈庭央安安静静躺下,毯子外只露出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 帕赫野便没强迫他什么,躺下后,沈庭央探手熄了油灯,两人在帐内彼此各一端,黑暗中静谧极了。 “殿下,启世子和你很亲近吗?”沈庭央的声音带着困倦。 “尚可吧。”帕赫野枕着手臂,昏暗中望着帐门边休憩的身影。 沈庭央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达奚将军给启世子写信,催他快点动手……要和燕国打仗了吗?” 帕赫野沉默了片刻,沈庭央叹息道:“我到底是燕国人……” “不是打仗,放心吧。”帕赫野的声音很低沉。 沈庭央没有回话,安静地睡了。 及至深夜,沈庭央终于确定帕赫野熟睡,于是起身,悄无声息出了大帐,往河边走。 巡营士兵都认得他,恭敬地问:“这是要去哪?” 沈庭央无奈地笑了笑:“睡不着,散散心。” 他是两位皇族子弟跟前的红人,巡营兵自然不敢多管他,叮嘱他别走太远,就离开了。 沈庭央沿着河水漫步,水边野花茂盛,月光下生机勃勃。 他忽然驻足,前方的人从马背上下来,朝他张开手臂。 “君重!”沈庭央跑到他身边,被他拥抱住,“你怎么来了?” 沈庭央向四周看,花重示意他放心:“这边没人。” 东钦驻军大营里,沈庭央是个异类,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心弦紧绷,走到花重身边,就像一步迈进了暖春,令他安心极了。 “何时回去?”花重端详他,“李绪常阻止林勋派人找你,两人吵了几次。” “过几日就走。”沈庭央靠在他肩头,“回去后,我去劝林勋发兵,李绪常必然会竭力反对。” 花重轻轻拍他后背:“兵马的事不必担心,我为你办妥。至于李绪常,京中来了个人,刚好能压制他。” “谁?”沈庭央问。 “见了就知。”花重说,静默片刻,又道,“这几天常常想带你走,但知你心有筹谋,也就只好算了。” 这话他以往是不会说的,此时语气有些委屈,像是孤高的鹤终于愿意让人碰触一下羽翼。 沈庭央笑起来,抬头看他:“我也想你。” 话一出口,气氛顿时不一样,沈庭央偏过脸解释道:“我是说,跟你在一块,开心得多。” 花重上前一步,将他再次抱进怀里,低头轻吻他发顶,“别贪玩,早点回来。” 沈庭央的心瞬间跳得很快,远处有归营的兵马经过,沈庭央就退后一步:“回去吧。” 两人分开,花重说:“我看着你。” 沈庭央慢慢地退着走,最后边回望边离开。 花重和别人都不一样,若是帕赫野,必不会同意他的决定,可花重十分明白他何时需要帮助,何时可以独立完成一件事,这仿佛是注定的默契。 可他又常常有种感觉,花重的到来只是为了陪伴他一段时间,像个清醒的旁观者,时间一到,就会离开。 清晨,帕赫野醒来,沈庭央已经收拾妥当,侍立在帐外。 唤他进来,帕赫野将他拉到身前,抱他坐在腿上,埋头在沈庭央肩窝,闭上眼:“每天,我都想着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看见你好好地站在面前。” 沈庭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殿下,我好好的活着呢……都过去了。” “当我的王妃,好不好?”帕赫野忽然说。 沈庭央猝不及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帕赫野抬起头,笑了笑,攥着他的手,令他手臂勾在自己颈后,将沈庭央压在宽大的榻上,额头抵着他额头,“苏晚,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答应我。” 帕赫野一身单衣,瘦削紧实的肌肉清晰之极,气息极具侵略感,身体紧紧贴着沈庭央,每个动作都在宣告他的挚爱和占有,丝毫不加掩饰。 沈庭央手臂抵着他:“帕赫野,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你是要一个奴隶当你的王妃?” 帕赫野动作一僵,沈庭央就像滑不溜手的鱼儿钻出他的掌控,迅速退到帐门口:“殿下,你会是个好君王,那种话万不可再说。 分段阅读_第 5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沈庭央躲到小王子那里。他忽然很想很想回到花重身边,转念又已冷静下来。 沈庭央帮小王子揉按那条废掉的腿,肌肉因为许久不出门而积弱,帕赫启对他毫不设防,先前来照顾他这条腿的仆从多半触怒了他,惹来杀身之祸,沈庭央却事事得他顺眼。 在这儿躲了两天,帕赫启愈发离不开他,无论起居、聊天还是办正事,时时刻刻要苏晚寸步不离,否则便烦躁难安。 月圆夜,大营设宴犒赏将士,一片笙歌乐舞,东钦舞女赤足系着金铃铛儿,曼妙的身姿伴着酒香,一片豪迈欢声。 沈庭央这天依旧在躲帕赫野,坐在小王子身边侍酒布菜,时时低语,众人难得见小王子在这种场合出现,神采甚至恢复了不少,纷纷上前敬酒,沈庭央有时就帮着挡几杯。 小王子喝得多了,亲亲密密地搂着沈庭央,在他耳边低声说笑,又迷醉地看着他不挪开眼,旁人更是起哄。 帕赫野此时从篝火另一端的宴席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示意仆从将小王子带回去休息。 沈庭央紧跟着也要走,被帕赫野夹在胳膊底下带回座位上,按在了身边。 “不是谁都不喜欢么?”帕赫野冷冷道,“你整日凑到他身边,不怕来日伤心?” “这话什么意思?”沈庭央抬头看他。 帕赫野对他硬不下心肠,放缓了语气,叹道:“他与我不过是暂时的盟友,帕赫丹昂气焰一灭,以他如今暴戾多疑的xing情,安生不了多久。” 又道:“记得你那天说的达奚将军么?达奚羽对我不满许久了,至今已经按捺不住。” 沈庭央顿了顿,低声道:“你要跟他打?可你在这儿兵马不足。” 驻军大营都是帕赫启的兵马,而帕赫野的力量聚集在王庭附近,不能轻易调动。 帕赫野仰头喝了口酒:“担心我了?” 沈庭央披着他宽大的外袍,靠在旁边,望着篝火出神。 帕赫野转过身,倾身过来,鼻尖轻轻碰了他鼻尖一下:“你回去吧,等事情平定,若我还活着,就去找你。” 沈庭央神色一滞,看着他摇摇头:“……你太冒险了。” “世上没有唾手可得的好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帕赫野笑笑。 “如果……如果我回去,说服校尉出兵帮你,你就不必冒这么大风险。”沈庭央小声说。 帕赫野的眼睛倏然一亮,神情惊喜而柔和:“苏晚,你说你愿意帮我?为了我?” 沈庭央:“……” 帕赫野将他收到怀里,大笑着问:“说,是不是?” 沈庭央点点头,把脸埋在他肩膀,忽然感到很累。 周遭喧嚣的歌声和马头琴、若尔纳鼓点的节奏,统统变得很远,帕赫野靠在狼皮毡垫上,一条长腿半屈起,揽着沈庭央,望向漫天灿烂星河:“想家吗?” 沈庭央点点头,想起父亲陪他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驰骋,夜里在古旧长城上,听着远方悠扬长调看星星的日子。 帕赫野带着醉意道:“如果都是假的,至少这一刻是真的,对不对?” 沈庭央心头一惊,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帕赫野实在太聪明,难道看出了什么? 可帕赫野并无异常,只是笑了笑,起身抱着他回到大帐,将他困在怀里就醉着睡去了。 两日过后的清晨。 沈庭央牵着马走出东钦大营,帕赫野将手书jiāo给他。 沈庭央:“到时候,我随边军来见你。” “你若不来,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来年记得祭奠我。”帕赫野笑得漫不经心。 “不要乱说。”沈庭央认真地看着他,“援军若不来,我便生死追随你。若登上王位,你要记得我。” 帕赫野拥抱他,心跳如雷,随着体温包围了沈庭央:“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沈庭央翻身上马,垂眸看他一眼,扬鞭绝尘远去。 一回城,花重远远等在河水边,沈庭央从马背上扑到他怀里,笑着说:“我去找林勋。” 花重拿过帕赫野的手书,随手塞到鞍侧,带他慢慢往回走:“阿绾,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底是不是对的 分段阅读_第 5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沈庭央笑了笑,侧头看他:“难不成你要处处管着我,像帕赫野一样?” “若我那么做呢?”花重淡淡道。 沈庭央想了想:“那我要离你远远的。” 花重的侧脸犹如画中人,闻言微微一笑:“原来这么狠心。” “真心jiāo出来,不就是让我辜负的么?”沈庭央低头踩着他的影子,又低声说,“当然,你不一样,我总是……” 沈庭央不说话了,花重牵起他的手,俯身摘一簇河水边的飞燕花,放到他手里。 天高云阔,河流蜿蜒而去,两人的背影镀着广袤草原上温煦的阳光。 军尉府。 校尉林勋反复看过帕赫野手书的盟书后,神情复杂地端详沈庭央。 沈庭央:“校尉大人若是不信……” 林勋:“不,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好奇……” 沈庭央也截住了他的话,礼貌地起身微微躬身,笑道:“林大人依照约定出兵,助帕赫野剿灭小王子的兵马,乾安城十年之内不会再受侵扰,那位洛龙神女,战后由我们带走。” 林勋也信任帕赫野承诺的条件,道:“这是不亏本的买卖。” 沈庭央还想问问兵力的事怎么解决,但花重先前承诺过他,便没有多问,以免引得林勋质疑。 换了身衣裳,花重带他到城中吃了些东西,两人在市集中穿梭闲逛,天南海北的各族客商带着皮草、yào材、丝绸来jiāo易,琳琅满目,风情万种的烟火气息。 “一路来,这是我最快活的一天了。”沈庭央轻轻勾着花重的手指,以防走散。 喧嚣的人群中,花重侧头看着他,眼中是未察觉的柔和:“若不打仗,这里每旬都会有市集。” “这是去哪儿?”沈庭央见他离开市集继续往城南走。 花重带他来到巷中一座宅子,小院里杏花正浓,整洁朴素,安谧而温馨。 “这是……”沈庭央四下环顾,甚是喜欢这里。 “一直没有单独的住处,这两日就在这休息吧。”花重对他说。 沈庭央煞是惊喜:“这是……咱们的家?” 花重一怔,继而点点头,略有些出神。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花重倚在院中躺椅上,沈庭央靠在他肩头,两人相依在杏花树下,轻声细语。 这一方小小院落,仿佛就是海角天涯,是繁华俗世的尽头。 说笑间,沈庭央扬起下巴,花重犹如神造的脸庞近在眼前,尽管看过无数次,仍然让他失神。 这人的容色,世上没人能抵御,而花重的清冷不可进犯,也令所有人退却,像是只能仰望,却永远不能靠近。 就连沈庭央也觉得,此时亲密无间地靠在他身上,却也不能理解这个人。 像是水中月,以为捧在手里,实则悬在空中俯视一切,高远孤寒,永不可及。 沈庭央心里有些闷,手指划过花重的下颌,小声道:“侍卫。” 花重就转过脸回望他,漂亮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情感:“不开心了?” “你怎么都知道?”沈庭央感到神奇。 花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下巴抵在他额头:“有时候,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沈庭央被耳边低沉温润的嗓音搅得发软,往他怀里躲了躲:“你呢?什么都藏在心里,有你这样的侍卫吗?” “想知道我在想什么?”花重仿佛抱着一只雪白柔软的猫,阳光几乎将那白猫儿融成甜软的一朵云。 “别说。”沈庭央半眯着眼,“我不要听拷问来的答案。” 片刻后迷迷糊糊又问:“林勋要将驻兵全部调遣出去么?这儿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明早去军尉府就知道了。”花重轻轻拍着他后背,守着他安然睡去。 第18章 聚首 花重找的这座宅子,沈庭央着实很喜欢,但他们至多在这儿住几日,事情一环推一环,长久安宁只是一种奢望。 如今两人已是同进退,沈庭央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花重,又道:“我承诺要为陛下带回洛龙神女,但更重要的,是为帕赫野扫清障碍,令他尽快顺利即位。帕赫丹昂一系倒台,东钦就不会对燕国轻易发兵。” 分段阅读_第 5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重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自从当初接近帕赫野,沈庭央就绸缪到今日这步了。千辛万苦回到金陵、见到皇帝后,宁愿暂且放过京城里的蛛丝马迹,转而再次北上,为的就是走完帕赫野这步棋,稳住北疆。 “陛下知道这些了?”花重问。 沈庭央点点头:“前些日子写信给金陵,陛下默许了。” 沈庭央又笑了笑,将一朵杏花别在花重襟口,转身看着芳菲灼灼的杏花树:“虽然默许,却不能给我派一兵一卒,朝中要与这事撇清关系。这乾安城满打满算一万兵马,向来习惯防御,要让他们配合帕赫野反杀帕赫丹昂,难度还是很大的。” 花重从背后拥着他,像往常一样,下巴懒懒地抵在他肩头:“林勋也在顾虑这些,但还是答应你了,此人可用。” 温暖的阳光浮动,杏花疏影间,小院里格外安宁,沈庭央耳畔是花重轻柔的呼吸,心里莫名地感到不舍:“李太守今日想必会来阻拦林勋,你说有人能压制他,今天那人也会来么?” 花重却没回答,只是若有似无地在沈庭央耳际蹭了一下,问道:“阿绾,回金陵后,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沈庭央有些奇怪,转过身面对他,便被花重拢在了怀里,仰头注视着花重:“你在担心什么?” 花重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都轻笑起来。 沈庭央的心跳有些快,似乎有一种呼之yu出的情绪,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花重收紧手臂,抱住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相拥。起初来找沈庭央,是要保护他,确认他周全,如若需要,就尽量多陪伴他。一切都源于责任感。 到现在,花重却不大确定,事情还有没有那么简单。 花重一贯待人冷漠,从未对谁如此迁就,更没有照顾过谁,面对沈庭央,他越来越困惑。既困惑于难以割舍,也困惑于近乎越线的喜爱。他可以把沈庭央照顾得很好,但这份照顾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侍卫。”沈庭央后退一步,拉着他往外走。花重淡淡一笑。 “不必担心。”沈庭央说:“回金陵后,咱们也不必分开,你不走,就总能见面的。” 军尉府今日人来得很齐,校尉林勋以及手下几名千夫长都到了。 林勋邀沈庭央和花重入座:“请二位再来,是想问一些细节。” 沈庭央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林大人要做的,一是助帕赫野得胜,二是带回神女。至于朝中,陛下并没有别的要求。” 林勋这才稍稍放心,但又蹙起眉头:“照理说,不该劳烦二位,但城中驻兵要和帕赫野打配合,实在没什么准备,事出突然,布兵事宜如今毫无头绪。” 沈庭央微一颔首:“林大人不必担忧,在下不才,对帕赫野行军打仗的风格略有了解,对帕赫丹昂的作风也颇为熟悉。” 林勋大喜过望:“有劳小公子指教。” “林大人果真是明白人,帮您就是帮我自己,在下一定竭力,确保此事头尾周全。”沈庭央微笑起来,没了平日里天真跳脱,显得清雅稳重。 他顺势道:“林大人想必已经认识君重,他的能力其实在我之上。如今时间有限,乾安城驻兵平常训练得到位,但带兵人选需要重新考量。恕我直言,诸位打守城战经验丰富,但此次不同以往,必须换人。” 林勋一怔,屋内几名千夫长陷入沉默,纷纷看向花重。 林勋:“小公子的意思是,由他来带兵?” 花重不置可否,沈庭央笑了笑:“不止君重,叶家后人正巧也在这批流放名单中,叶惟铮、叶惟克两兄弟压阵右翼,再合适不过。” 林勋显然还在权衡,jiāo出指挥权,将来一旦失败,乾安城所担的责任也就轻了,但沈庭央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年,虽说武功不凡,但打仗不是一对一较量,究竟值得几分信任,林勋心里没底。 沈庭央不紧不慢地道:“时间紧急,但磨合一番还是来得及的,林大人不必现在就做决定,演兵之后再定夺不迟。” 林勋于是欣然点头。 太守李绪常果真坐不住,厅外仆役通传一声, 分段阅读_第 5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李绪常便率太守府的人登门了。 林勋脸色不大好看,但不枉长期与李绪常周旋,很快就不着痕迹地笑迎上去:“李大人难得来军尉府。” 李绪常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沈庭央和花重,更加不满,径自往主座一坐:“林大人这是要有大动作啊,我这太守当得失职,来晚了。” 又对沈庭央道:“这不是被掳走的流放犯么?林大人用了什么法子,把人救回来了?” 林勋脸色一沉,也崩不住了,但沈庭央率先开口道:“在下区区一个犯人,林大人怎么会浪费兵力去救呢,只不过沾了李太守的福气,东钦人很买您的帐,看在您的面子上放了我。” 本是胡说八道的一句,李绪常却变了脸,斥道:“东钦人和本官有什么关系?休得无事生非!” 沈庭央奇怪地看着他:“李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绪常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瞪着眼道:“流放犯为何公然坐在军尉府厅内?还有没有规矩了?来人!把他……” 话未说完,外头一句高声通传:“巡察使大人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头雾水,李绪常一个激灵,立马奔出去迎接。 沈庭央看了看花重,花重对他点点头,示意这就是先前说的人。 林勋起身一整衣袍跟出去,对身后沈庭央低声道:“小公子,这是何意?” 沈庭央来不及多解释,何况他也不知所以,只简略答道:“林大人放心,来的都是自己人。” 穿过长廊,绕到照壁前,李绪常已经五体投地状拜下去了,而军尉府大门内长身玉立的两个人,皆一身风尘仆仆,气势不凡。 沈庭央看清他们长相,立刻怔在原地——竟是薄胤和燕慕伊。 正犹豫着要行什么礼,燕慕伊转头看向身后,门外又走进一人,却是左丞相云颐的小儿子——云炼。 沈庭央忍不住一阵头晕,这是什么情况?! 第19章 调兵 沈庭央来不及问,薄胤手中谕旨已经打开,他垂下头单膝跪地接旨,花重与他行的是一样的礼。 旨意来自光熹帝,内容很简单,薄胤以太子御卫的身份进驻乾安城,行督查监军之职。 这样一来,原本一贯明里暗里控制守城驻军的太守就不能再为所yu为,李绪常必须小心翼翼应付薄胤。 沈庭央万万没想到,来对付李绪常的人会是薄胤,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宣读完毕,一院子人方才起身,李绪常仿佛见了自家祖宗一般,五味杂陈、面上带笑地将薄胤迎进去,薄胤却不怎么看他,只是对林勋点点头。 沈庭央特意与花重避到一边,跟在后头往里走,燕慕伊向花重微微欠身,又对沈庭央笑眯眯地道:“小公子气色不错,还是那么漂亮。” 沈庭央早就习惯他的风流行径,也不介意,只是对他笑笑。 云炼一身暗底绣蟒纹武袍,静静走在沈庭央身边,沈庭央抬头看他,正触上云炼深沉冰冷的目光。 “你怎么也来了?追舒最近怎么样?”沈庭央习惯xing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云炼已经比自己高了,便改为拍拍他肩膀。 云炼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有种少年人的刚毅之美,锋芒毕现,他神色稍稍柔和下来,道:“哥哥现在很好。你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沈庭央笑了笑:“那天你不在,我让追舒回去转告你。” “东钦人把你掳走了?”云炼仔细端详他,“城中为何不派人救你?” 云炼眸中有股厉色,像是压制不住的戾气,沈庭央温和地说:“我到这儿的身份是流放犯,怎么可能派兵救我?” 云炼看向花重,花重正与燕慕伊说些什么,云炼yu言又止道:“苏晚,你……来这儿是有要做的事情?” “没错。”沈庭央对他很有耐心,“一些很重要的事。” 云炼原本想带他回家,但听到这里,想了想,道:“哥哥说,我可以帮你。” 他改变了很多,如今已经学会顺着沈庭央的意思,知道违拗沈庭央本意,只会将人越推越远,或许是云追舒告诉他的,或许是他自己明白 分段阅读_第 5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 这对于云炼这样的固执小孩儿很难得,沈庭央朝他灿然一笑:“愿意帮我?” 云炼浑身戾气不知不觉间散去,望着他,点点头。 一入厅内,主座上的人换成了薄胤。 薄胤今日穿一身御卫武袍,御卫不同于寻常侍卫,品阶堪比朝中武将,修身的笔挺武袍将他衬得愈发英姿无瑕,不苟言笑的时候,浑身散发出强大气场。 这是沈庭央熟悉的薄胤,从前面对外人,他一贯如此模样,而对沈庭央则十分柔和。 “李太守常来军尉府?”薄胤不冷不热地问。 李绪常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京中贵人说话往往一句里头有好几层意思,李绪常深谙此道,于是自觉地解读一番,认为薄胤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再试图chā手城中军务。 燕国地方官职的设置,一般都注意文官武官分设,泾渭分明。然则既是人治,终究逃不开你压我一头、我高你一尺的彼此博弈。通常来说,武官是轻易不被挟制的,但遇上李绪常这种背景深厚的太守,林勋身为校尉,也只能多多忍让,寻求一个平衡。 李绪常唯唯诺诺地道:“薄大人言重了,在下碰巧来拜访林校尉,碰巧而已。” 薄胤并不与他虚与委蛇:“拜访完了?” 李绪常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 薄胤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和气势无形中仿佛一座冰山压下来,李绪常一抖,福至心灵地领会:“下官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告退。” 沈庭央立在下首看热闹,着实觉得好笑,一抬头,花重正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沈庭央出神一瞬,靠近他:“你知道薄胤要来?”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提前知道了,难免会焦虑,但眼下突然见面,反倒很轻松。 花重实在太了解他了,沈庭央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勾了一下花重的手指,就被握住了手。 薄胤却没轻易放过李绪常,说了句:“且慢。” 李绪常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只得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像罚站一般。 薄胤转头问林勋:“苏晚被扣留在东钦人手里,乾安城未派一人一马前去要过人?” 林勋叹口气:“末将无能,本打算亲去问此事,但多方掣肘,直到苏晚回来也没能……” 李绪常脸色很难看,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流放犯,竟惹出这么多事。 薄胤的目光穿过满厅人群,似乎准确地在沈庭央身上落了一瞬,但只是转瞬,就又如寒铁般钉在了李绪常身上:“李大人,怎么解释?” 李绪常自然是和稀泥推脱:“薄大人,此事与下官无关,在下一个小城太守,哪里会跟流放犯过不去?” 薄胤一手按剑,指节一顶,将剑推出半寸,只是重复道:“我问,你怎么解释?” 李绪常脖子登时凉了一下,跪下道:“薄大人误会了,都是误会,下官怕跟东钦打起来,打起来可就麻烦了,这……” “边城文官不可干涉武将,李大人想好了再说。”薄胤收剑,道,“回去仔细想。” 李绪常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可怜他还得负责接待安顿京中来的巡察使一行人,否则定要龟缩在太守府里不再露面。 薄胤看向沈庭央和花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上座相谈,无关人等退下,终于不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 薄胤与花重对视一眼,对林勋说:“城中驻军人马不够?” 林勋立刻明白,巡察使并非凑巧此时来,而是与要打的这一仗有关,如实禀报道:“驻军勉勉强强可配合后方包抄,但风险不小。” 薄胤就又看向燕慕伊。 燕慕伊笑吟吟地道:“林大人不必担心,两万紫金甲轻骑兵,想必是够了。” 紫金甲是燕云军的代称,林勋听了惊讶不已,沈庭央亦是如此。 沈庭央感到厅内气氛很奇怪,仿佛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自己还不知道。 他看向薄胤,薄胤一直垂眸盯着茶盏,看不出是不是故意避开他。 他看燕慕伊,燕慕伊却只对他眨眼一 分段阅读_第 5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笑,一如既往的混不吝。 再看云炼,云炼竟然也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沈庭央:“……” 林勋冷静下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布置兵力。我朝曾有联手东钦打击西域十三国的先例,但绝无出兵参与东钦皇族夺嫡的例子。” 沈庭央道:“可领兵的人选,都在此处了。” 林勋环顾一周,知道沈庭央所说是薄胤、花重和燕慕伊。云炼和沈庭央身份特殊,将随轻骑上阵,但不会出面领兵。 林勋召军中千夫长进来,简洁明确地说明此战战场附近地形,帕赫野将会诱敌入一座山谷,沈庭央他们的援军则会从后方和左右翼合围,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可提前布置滚木、落石,山谷中最狭窄处堵住后路。”林勋说。 沈庭央摇头:“林大人,此战不是防御,而是进攻,要确保杀得干净,这一招只能在相对开阔处用,消耗帕赫丹昂的兵力,将他们bi到山谷西侧。之后就要真刀真qiāng杀进去了。” 林勋一怔,随即点头:“是我疏忽了。” 沈庭央难得如此认真,居然隐隐有些父亲的影子,他道:“林大人,务必改变从前的习惯,这一战没有后路,决不可裹足不前。” 他在舆图上点出一处:“山谷西侧十里,将是我们的战场,在这儿,要杀死帕赫丹昂三万铁骑。” 厅中不知不觉已是一片寂静,所有人不再低声jiāo谈,专注地听他说话。 一上午很快过去,厅堂大门打开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薄胤率五千人马冲锋,花重带一万八千燕云轻骑坐镇中军,燕慕伊与叶家两兄弟自山谷北侧、战阵左翼围堵,林勋则据守右翼,尽快与帕赫野的兵马合围,城中有云炼坐镇,李绪常断不敢翻出什么花样。 直至最后,沈庭央轻声道:“我随中军上阵。” 当夜,两万燕云军在夜色掩护下到来,人马训练有素,沈庭央见到这千万人如一人的大军,不由想起崇宁军,可惜他至今还都不能回去。 花重陪他在城外大营附近的山丘上散步,沈庭央问他:“燕慕伊是你手下?” 两人站在原地,花重看着他,抬手将他鬓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点了点头。 承认这一点,就等同于承认他的身份了,以沈庭央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然而沈庭央不嗔不怒,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侯爷,原来是你。” 以花重的了解,他多少会闹脾气,所以沈庭央越是不动声色,花重越是隐隐担心。 小家伙心里又在悄悄做什么打算? 花重微微张开手臂:“气我么?” 沈庭央异常乖巧地抱住他,笑笑道:“我从不跟我的侍卫发火。不告诉我,是为了避开皇上猜忌,对不对?” “你若知道我是谁,陛下不会放我离京。”花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沈庭央平日里也常跟他闹脾气,真真假假,大多是撒娇,此刻的沈庭央像一只伪装成小兔子的狐狸,不知打算何时跟他算账。 沈庭央似乎直接接受了真相,低声唤他:“花重……燕云侯。”又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花重的手指顺着他发梢轻梳:“我与你父王认识,出事后一直在找你。阿绾……是不是生气了?” 沈庭央站直了身子,好脾气地弯起眼睛微笑道:“没有啊。” 花重:“……” 沈庭央温驯得不像话,拉着他回营去,认真地道:“侯爷,眼下还有大事要做,我不会跟你生气的,等事情办完,咱们慢慢谈啊。” 花重:“……” 第20章 敌颅(倒) 午后的塞北, 天朗气清, 云炼策马从营外飞驰而过,沈庭央紧随而至, 很快拉近距离。 两人并肩绕过一道旗帜,云炼将手中的唐刀猛地侧推出去,堪堪与沈庭央手中弯刀“哗”地擦过。 “留神看!” 沈庭央倏然一夹马腹,立刻奔到云炼的马前,继而勒缰一个猛转, 横刀直bi云炼心口,冰冷的刀锋在云炼心脏位置轻轻一点就收了手。 云炼的坐骑被bi得偏了方向, 沈庭央收紧缰绳为他让道,两人渐渐减 分段阅读_第 5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速,沈庭央对他一笑,回到草坡前, 翻身下马, 丢下弯刀, 坐在倒伏的青草上,气息还有些急促。 云炼也下了马, 坐在他面前,一边平缓呼吸, 一边静静看着他。 沈庭央的功夫着实出乎他意料。 燕慕伊吹了一声悠扬的哨音:“小少爷原来身手如此不凡。” 沈庭央嘴里咬着一根甜草茎:“病过一场,不如从前啦。” 他语气装得很老成,又十分轻松,显得格外可爱, 燕慕伊很是心疼地道:“你年纪还小,武学上大有可为。”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正经?”沈庭央朝他一笑,又转头对云炼说,“云炼,战场上不比平时,方才那一招马背回刀,东钦人和辽人常用。一旦陷入敌阵,片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云炼似乎听得很认真,又像是心不在焉,凝黑的眸子里有一丝疑惑:“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沈庭央托着腮,笑容一如既往的甜:“我爹教过我。” 离出兵不剩几日,沈庭央每天拉着云炼对招,让他尽快适应东钦人作战的风格,看似单薄清瘦的身段,却蕴含着巨大力量,模仿东钦铁骑野蛮无阻的风格时,极其到位。 沈庭央心里很怕云炼有什么闪失,云追舒是他的好友,云炼若出了事,他得自责一辈子。 可云炼却半点不畏惧,甚至越挫越勇,进步神速,果真是云家全族上下头一个武学奇才。 他们又过了数招,燕慕伊也亲自上阵传授要诀,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沈庭央回营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叶家兄弟正从对面走来,叶惟铮说:“苏晚,打完仗,咱们一起回京城吗?” 沈庭央笑笑说:“或许比你们晚点回去。” 叶家人被判流放,朝中党派之争要占七成缘由,皇帝早晚会寻个理由将他们召回去,既为了彰显天恩,也需要叶家兄弟将来牵制桓氏。沈庭央要求委任叶家兄弟带兵,也正是配合皇帝,给皇帝一个捞走叶家人的契机。否则他一走,太守李绪常必会做手脚,令叶家人不能活到回朝的那天。 叶惟铮听了便知道,沈庭央或许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便不再多问,只道:“对了,你家侍卫刚回来,应该正等着你呢。” 沈庭央听了哭笑不得,却没说什么,只微微欠身,径自回帐去。 林勋已经为他们单设了营帐,但非常时期,条件有限,仍旧不能保证一人一帐,沈庭央和花重都未曾公开表明身份,两人如今合住一间。 沈庭央低头踢踢踏踏地往回走,磨蹭半天才到帐外。 花重居然就是燕云侯,沈庭央当然生气!可他又完全没有生气的理由,燕云侯府由于花重叔父作乱,前阵子曾出过事,这位叔父正是朝中用以牵制花重的棋子。 沈庭央不清楚细节,但也想象得到,自己父王死后,武将军权的平衡被打破,花重处境既微妙又危险,被皇帝召回京城,依旧危机四伏,只得隐姓埋名养好伤再行下一步。 一切都有缘由,唯独情绪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花重对于沈庭央太过特殊。 旁人,尤其是太子,对沈庭央总是处处照顾,什么事都由着他去。可花重从第一天起就喜欢黏着他,甚至多数时候,沈庭央莫名其妙就围着他转。 这个漂亮到过分的男人几乎占据了沈庭央所有空闲的时间,令他无暇伤春悲秋,原本痛苦的创伤,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疗愈。 表面上是沈庭央被那个从天而降的大美人缠住了,实际上则是沈庭央更需要花重的陪伴。他需要那个总爱靠在他肩头的慵懒身影,需要那张对旁人冷漠却对他柔和的面孔,需要那个占据他每时每刻空隙的侍卫。 可这侍卫并不是侍卫,而是燕云侯。 失去和背叛,有时带给人的感觉并无区别。 沈庭央站在帐外,盯着鞋尖儿发了会呆,熟悉而好听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庭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手一挥撇开了帐帘,大摇大摆地进去。 花重搁下手里信函,坐在案前抬头注视他,眼里微许笑意:“你的脚步声好听些,与旁人不同 分段阅读_第 5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沈庭央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扑,像往常一样霸道地耍赖:“怎么有你这样花言巧语的侍卫?” 花重身子微微后仰,稳稳接住沈庭央,为他擦去鼻尖的汗珠,沈庭央才不会老实下来,低头往他颈侧胡乱蹭,把薄汗蹭到他身上,理直气壮道:“你身上有我的气味了,跑不掉了!” 花重失笑,沈庭央身上总有种淡淡的nǎi香气,像个小孩儿,这样甜的小家伙,岂能像猛兽那样凭气味圈占领地呢。 “阿绾,说实话,你在预谋什么坏事?”花重顺了顺沈庭央后背。 沈庭央骑在他腿上,故意后仰着身子,令他不得不揽住自己腰身,将自己拉近些。 “我能做什么坏事?”沈庭央面对面端详花重的脸,次次皆无例外,都会沉溺在这美貌中。 花重静了片刻,道:“我怕连累你,因而一直未曾告诉你身份。” “如果没有这次调兵,你永远都不会说,是不是?”沈庭央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不论我是谁,都会对你好。”花重轻轻拍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不管在不在你身边,也都会对你好。” 沈庭央心里一酸,偏过头不去看他,回头拿起案上简报,道:“林勋找你商议事情了? ” “后天出兵,有些细节要定下来。”花重说。 想想也是,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的才是燕云侯,那个养伤时总将沈庭央当作软垫抱在怀里的,兴许是另一个人。 沈庭央自从那天知道真相后,却再没唤过花重的名字,也没再叫他一声侯爷,撒娇耍赖倒是变本加厉了。 花重时时刻刻都宠着他,却很少像以前一样,困倦时拉过沈庭央枕在他身上,两个人彻底转换了角色。 沈庭央从他腿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去沐浴,回来后走到床榻边扑倒,闭着眼睛道:“我困了。” 花重就坐在他身边陪他。 不痛快,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就是不痛快。沈庭央心烦意乱,忍不住扎到花重身上,让他什么都干不成。 花重也不明白他怎么了,按理说,依照沈庭央聪明和懂事的程度,不会因为他身份的事情纠结太久,于是只能认为,沈庭央只是心情不好。 花重换了衣服,干脆陪他早早睡下。 沈庭央头发还没干透,野蛮地将身体一半重量趴着压在花重身上,安静了不到片刻,又在黑暗中鼻尖蹭着花重的侧脸,像只狂躁的小野兽。 花重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将他固定在手臂间,昏暗中垂眸盯着沈庭央:“到底怎么了?不说话,一直胡闹。” 沈庭央睁大眼睛,也要气死了,只是说不清被自己气得还是被他气得:“你说什么?” 花重发现他居然眼眶发红了,说话也很委屈,当真彻底拿他没办法,侧躺下将他抱在怀里先哄着:“白天一身小将军的气势,怎么回来就发脾气?” 沈庭央顿了顿,立即发现了重点:“你白天去看我了?” “嗯,你很看重云炼,这几天一直在调整他的状态。”花重轻轻捏着沈庭央后颈,规律的柔和力道令沈庭央的烦躁渐渐平息。 沈庭央不说话了,燕云侯就是燕云侯,一眼就看出关窍。 “回京后,去侯府住着,怎么样?”花重低声问。 沈庭央一声不吭,心里从没这么乱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烦乱地凑过去,鼻尖轻轻蹭着花重的鼻梁。 他的气息也是甜的,花重被他无意识间弄得居然有种异样的情绪,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将他按在怀里,无视他暗搓搓的反抗挣动,道:“还不睡,明天没事做?” 一想到许多正事还排在眼前,沈庭央瞬间乖了,调整成舒适的姿势,安安静静入睡。 花重却总觉得不甚踏实,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一直看着沈庭央到熟睡为止。 战前时刻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出兵之日,乾安城外的两万燕云军如同天降,消息封锁得极其严密,连同城中驻军,向北境线山谷进发。 这一带地形与征北大营驻守的北疆边境线颇有些相似,沈庭央一路上都沉默, 分段阅读_第 5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作燕云军轻骑的打扮,骑马走在花重身后不远处,燕慕伊和林勋分别发出指令,军队无声无息兵分三路。 山谷外巨石林木是极佳的掩护,燕国军队安静地潜伏其中,阵型已全部调整好,沈庭央遥遥看向前方,薄胤将头盔轻轻摘下,回头看了沈庭央一眼,继而转过头,守在冲锋军最前方。 山谷中回dàng的喊杀声渐渐出现并靠近,大地震颤,犹如一场海啸bi近,那是帕赫野将帕赫丹昂的军队诱入山谷的动静。 将领手中长剑高高扬起,潜藏的燕云军立即齐齐翻身上马,按剑待发。 直至薄胤的手臂猛然一挥,冲锋军齐喝如山,策马冲向山谷,几千轻骑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杀向战阵。 沈庭央忽然想到,如果薄胤今天回不来,该怎么办。随即将这念头甩开,帕赫丹昂的军队在小王子帕赫启手中发挥不出全力,今日燕国援军至多折损两马,薄胤决计不会出事。 花重一声号令,率中军紧跟着冲入山谷,沈庭央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追随在花重后方。 山谷内,帕赫启集结的五万人马尽数被帕赫野诱bi至山谷深处,前后无路可走,侧翼遭遇一阵泥石流般的滚木落石攻击,正面则被薄胤带领的冲锋军迎头杀了个措手不及,背后则是帕赫野一马当先,率铁骑毫不留情手起刀落。 薄胤杀得一身敌血,照计划折往战阵右翼,花重迅速带兵再向前紧bi。 东钦铁骑的骑兵和战马都覆着一层鱼鳞甲,横撞上来力逾千钧,偏偏刀qiāng不入,可谓所向无敌。 可今日燕云军压阵,紫金甲一如传说中那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沈庭央只觉燕云军与崇宁军堪可比肩。阵前玄铁金锋斩马|刀杀入敌阵,东钦铁骑纷纷发出惨叫翻滚一地。 外围护阵铁骑乱了阵型,花重片刻不耽搁,立即如一柄利刃切入敌军体内,整肃如山的燕云军此刻化身嗜血狂兽,所过之处血肉翻飞。 沈庭央一路紧随花重,抽刀策马不断加快速度,东钦铁骑遭遇半路冒出的燕国军,如一地麦草任人宰割,待反应过来,已折损惨重。 帕赫启终于红了眼,怒喝着策马冲到阵前,手下达奚将军登时色变,追随左右护着帕赫启。 帕赫启一腿被沈庭央废掉后,骑马打仗已经变成很危险的事,此时被副将和亲兵牢牢护着在战阵中冲撞,着实是被bi到绝处了。 沈庭央很快来到花重身边,两人错身时对视一瞬,无形中默契无比。 沈庭央的目光极寒,丝毫不作停顿,径自一夹马腹,挥刀杀向前方。 他的刀法传自沈逐泓,马背上大开大阖,招招见血封喉,拦路之人皆被斩落马下。 沈庭央单薄的身躯bào发出可怖的毁灭力,最后竟是独自一人杀至贸然冲到阵前的帕赫启身边。 达奚将军大吼一声横马撞来,沈庭央却直接弃马,足尖于鞍上一点,如一只轻灵的飞鸟翻身跃至达奚身后,弯刀变成了勾魂摄魄的杀器,转瞬将达奚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随手将达奚的头颅高高抛向阵中,立即有燕国军吼道:“达奚已死,还不受降!” 尸山血海中一阵sāo动,喊杀声震天,沈庭央恍若未闻,如一支利箭一踏马背掠向帕赫启。 小王子帕赫启眼中全是达奚的脑袋被齐齐割下的画面,一时呼吸都忘了,满眼猩红看向沈庭央,认出他之后,整个人一怔。 帕赫启悲痛yu绝地一声低吼,沈庭央当空旋身,弯刀反shè出凛冽的光芒,将他身周护着的人马尽数杀了个干净。 沈庭央眨眼间已轻盈地落在帕赫启背后,手搭在他肩头,在耳边似笑非笑地温柔唤道:“启世子,还记得我?” 帕赫启溅了一脸温热的血,已陷入崩溃:“苏晚……” 沈庭央低声道:“四万崇宁军的陪葬。” 话毕,他手臂绕过帕赫启身前,犹如从背后拥抱的姿势,将弯刀深深扎入帕赫启心口,狠戾地一拧,东钦小王子的心脏顷刻碎在刀尖之下。 附近东钦铁骑发出怒吼,拼命向沈庭央冲来,沈庭央冷漠地环视一周,从马背上借力一跃,顺 分段阅读_第 6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手腕一旋便取下帕赫启首级。 这一次,他掠身夺了一匹战马,将帕赫启首级悬在一杆长戟顶端。 长戟随即被一名燕国轻骑接过去,高高扬起,口中不住喝道:“帕赫启首级在此,尔等再无出路!” 沈庭央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已被驭马冲来的花重拦腰抱到身前。 沈庭央登时浑身脱力,喘息片刻,凝起精神取下鞍侧弓箭,配合花重,转眼连珠羽箭杀死他背后偷袭的铁骑。 东钦帕赫丹昂的军队已经全线崩溃,战阵不断收缩,帕赫野与燕国军合围会师的时候,山谷里已经堆起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 沈庭央恍惚又看到那天,漆黑黎明前,大地上横亘的狮子坑。 帕赫野催马赶至,花重却恰好带着沈庭央转身离去,他只看到沈庭央靠在花重怀里的模糊侧影,疑惑一瞬,并未认出来,就此错过了这个机会。 “苏晚呢?”帕赫野一眼认出乾安城校尉林勋,沉声问他。 林勋向他一礼,答道:“乾安城没有苏晚这个人,殿下要问的,应当是崇宁王世子。” 第21章 平生 近黄昏时, 残阳似血, 边陲城池静静伏卧于大地尽头。 沈庭央和花重同乘一骑,他安静地睁着眼睛, 浑身近乎脱力,一切犹如一场漫长的梦境。 一部分敌军在逃离山谷后,直奔乾安城而来,被驻守于此的云炼和将士们堪堪围剿殆尽。云炼手中唐刀尚未归鞘,端坐马背上, 遥遥望见沈庭央回来。 人马清点完毕,燕国军队班师回城, 主将们都要出面,安葬阵亡将士、安抚伤员、犒赏士兵。战后许多事要躬亲为之,沈庭央和花重没有多少休整的时间。 天彻底黑下来,城外绵延无尽的大营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是一身血污, 多少有些狼狈。 沈庭央却很感恩, 花重、薄胤、云炼、叶家兄弟,大家都平安回来, 没什么比这更可贵的。 “世子,如您所说, 洛龙神女起初不愿离开东钦。”林勋回来后,向沈庭央禀报道。 “她私底下的相好,正是小王子帕赫启麾下一名副将,那人应当第一时间就被俘获了。”沈庭央说。 林勋点点头:“那副将去劝神女, 果真惹怒了她,薄大人顺势杀死那人,神女悲怒jiāo加,不再抗拒帕赫野的命令。” “燕慕伊和侯爷会带她回京复命。”沈庭央这样说道。 林勋听出些许端倪:“世子,您不与他们一起走吗?” 沈庭央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循例要设宴庆功,军尉府里极其热闹,烈酒香气浓郁,此战主将们纷纷被围着敬酒,燕慕伊被姑娘们左右堵住去路,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花重与林勋低声说着什么,薄胤和云炼则是一脸冷漠,气场凛冽令人不敢靠近,倒是拥有了片刻清净。 沈庭央借口换衣服回帐去了,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都在留意他,离开军尉府,城中很安静,一轮明月悬在高空,一如从前,北方夜晚的清朗辽阔。 沈庭央回营帐,取了几样东西,沿着曲折的小径绕出去,牵了马儿,悄无声息翻身上马,独自驰往远方。 迟迟不见沈庭央回到军尉府,花重感到不对劲,待他回去时,只有枕边一张简短字条。 燕慕伊紧接着也跟来,见状迟疑道:“小世子他……” 花重低声道:“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沈庭央从玄德城趁乱离开,第二次是向皇帝请命随流放犯北上,这一次,沈庭央又从花重身边逃走了。 燕慕伊叹为观止,所谓世间一物降一物,小世子真是上天派来对付侯爷的。 “小世子会去哪儿?”燕慕伊奇怪道。 花重揉了揉眉心:“回家去了。” “咱们……” 花重:“你护送神女回京,我去找他。” 沈庭央连夜疾驰,一路往西奔往大良城。 后半夜,他在一座边城暂且休息,客栈依旧有人时不时进出,多是喝了酒的客商。沈庭央独自在房中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他从前跟薄胤学的隐匿行踪的功夫,如今三番五次派上用场,即便是花重和薄胤本人,也很难 分段阅读_第 6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第一时间追上来。 战前,沈庭央就已做了决定,要回家一趟,王府如今一直空置着,朝中派了人看守,他不一定能顺利进去,但哪怕在大门外望一眼,也是好的。 如此赶路,直到第三日住在临近大良城的客栈里,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 沈庭央心里不住做着各种打算,迷迷糊糊独自快要睡着,窗户被人轻敲了几下,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响声。 沈庭央立即醒来:“谁?” 外面一人道:“是我。” 这声音无比熟悉,沈庭央略微放松,却又紧张起来:“薄胤?你来做什么?” 窗户被推开,薄胤进来,站在房间中,将斗笠摘下,看着他:“你要回家?” 沈庭央没说话,王府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薄胤多年陪伴他的地方,那里有父王、青涯的身影,有一切旧日往事的印记。 薄胤只说:“我把看守的人调开,你可以直接回去。” 沈庭央看着他点点头,说谢谢并不合适,便一直不开口。 薄胤细细端详他片刻,衣角还滴着水,对他道:“睡吧。”继而拿着斗笠从窗户离开,消失在夜雨中。 躺回去,一闭上眼,全是从前的事情,沈庭央就在这雨声中辗转反侧,再次入眠。 梦里,父王笑着看他,问:“想家了?” “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沈庭央抱着他,这样答道。 第二天入夜,沈庭央把马留在客栈,只带了一柄弯刀,独自去往大良城。 yin雨绵绵,昏天暗地,这天色着实太像出事的那晚,沈庭央心里莫名的忐忑。 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回到旧时的崇宁王府外,没有人看守,虽说应当是薄胤将人调遣开了,但沈庭央还是感到这安静有些不同寻常。 他从侧门入王府,庭院一如往昔,只是家仆全部都被遣散,这里没人居住,一切保持着原本样貌,一草一木无不与回忆重合。 然而就在他走到游廊中间时,地上雨水流淌、积聚的地方被闪电光芒照亮,映出诡异的暗红色泽,雨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霎时点燃他的防备。 沈庭央霍然抽出弯刀,王府廊下的灯笼光芒黯淡,黑暗中仿佛危机四伏,潜藏着无数幽灵鬼魅。 他侧耳细听,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立即循声奔去,直至东苑,花丛外赫然一具尸体横陈。 手中弯刀挥出一道寒冽弧度,“锵锵锵”数声金属撞击,沈庭央拦下几十支利箭。 “什么人!”沈庭央怒喝。 霎时间,屋脊上、围墙上方现出黑衣刺客身影。 沈庭央心底一寒,喊道:“薄胤!” 有人冷笑一声,雨中随即蔓延开一片诡异黑雾,雾气中,沈庭央屏息,却还是吸入了几口。 他手中弯刀未曾停下,挡下劲弩shè出的利箭,在昏暗中不断往房间处靠近。 背后即是东苑厅堂的门扇,刺客们攻势戛然而止,纷纷跃到院子里。 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在院子正中,另一人紧随着站在那身影旁边。 那黑色身影属于一个劲瘦而高挑的男人,头戴斗笠,浑身上下被黑色劲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黑色半面罩,仿佛一只乌鸦化成的妖魅。 这人手边缭绕着淡淡黑雾,显然那片雾气就是他的手笔。 “辛恕,抓他还是杀他?”这人旁边的人问道。 辛恕正是这黑衣男人的名字,他似乎不屑开口,只是抱着手臂立在院中,静静看着沈庭央的一举一动。 沈庭央分辨出屋内没有埋伏,咬咬牙,一手伸到背后推开房门,同时将手中暗藏的一把箭尖狠狠抛出,刺客们瞬间应声倒了一地。 “辛恕!还不杀了他!”院中的人按捺不住了。 辛恕却恍若未闻,全然不在意手下人死活,看戏一般一动不动,而旁边的人也不敢惹他,只是气急败坏地怒视沈庭央。 沈庭央见刺客们未得命令就不敢动,便不理会,回头一看,却登时等大了眼睛。 ——厅内一人被铁链锁住手脚,双腕高悬,浑身是伤,艰难地抬头看向沈庭央,正是薄胤! 沈庭央难以置信,无法判断究竟发 分段阅读_第 6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生了什么,薄胤遭人埋伏了? 他冲过去扶住薄胤,锁链皆是精钢铸造,刀砍不断。 薄胤面无血色,冲他摇摇头:“你快走……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沈庭央看见他手腕上竟然分别刺入两支琉璃细管,血被引出来,无法止住地一直流到地上。 沈庭央低头,才发现地上全是薄胤的血,这是要将他血放干! 他从未见过薄胤如此虚弱的状况,立即将他手腕上引血的琉璃管小心翼翼拔出来,薄胤一声不吭,沈庭央却感到撕心裂肺般的难受。 沈庭央回头看向门口,辛恕站在那里,从头到脚被黑衣和斗笠遮住,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你们想要什么?”沈庭央以肩膀支撑着薄胤,却发觉自己身上力气渐渐弱下去,心知辛恕制造的那片黑色雾气是du雾,自己中招了。 辛恕淡淡道:“要你们死。” 薄胤撑着力气撞了沈庭央一下:“现在,快走!” 院子里黑衣刺客们不断围过来,逃走的机会每一刻都变得更渺茫,沈庭央却一寸也没往外挪。 辛恕身边的那个人急切道:“还不上!都等什么!” 刺客们犹疑一瞬,不知该听谁的,就在这一刻,沈庭央矮身摸到地砖上一处机关,石砖翻开,下方赫然一排淬du的钢镖。 沈庭央一把摸走所有du镖,闪电般甩出去,刺客们始料不及,倒了大半。 辛恕毫发无伤,站在原地反而笑了起来,旁边的人怒道:“你究竟是哪边的!解yào,解yào呢!” 辛恕随手从一具尸体上 摘下du镖,看了一眼丢在地上:“不愧是崇宁王府藏的暗器,这du无yào可解。” 这一招几乎消耗沈庭央大半力气,辛恕那一片du雾令他四肢百骸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半跪在地上喘着气盯着外面。 薄胤失去支撑,也倒了下来,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响动,两人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 院子里那人一挥手:“放箭!” 沈庭央拾起弯刀,挡下箭雨,手腕却止不住一软。薄胤拼力扑过去,为他挡下数箭,沈庭央一声悲痛低吼,用尽最后力气摸出机关内剩余的du镖狠狠抛出去。 这一式真正耗尽他全部内力,将刺客杀得片甲不留。 大雨倾盆,辛恕避开du镖,冷漠地站在院中,周围黑衣刺客尸身倒了一地,旁边的人浑身发抖地躲在他身后,这才免于一死,怒道:“你究竟在等什么?杀了他!” 沈庭央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倒地,看见薄胤肩后的箭,断断续续道:“你、别死。” 薄胤倒在他身边,气息微弱,挣扎着挪到他旁边,低声道:“小殿下……” 沈庭央脑海一片纷乱,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辛恕究竟是谁的人?似乎是灜西王身边的剑客…… 辛恕看了一会儿,不屑于出手,淡淡道:“他中了我的du,爬不起来了。到底是崇宁王的儿子,留点体面吧。” 于是转身离去,旁边那人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也只得跟着离开。 大雨铺天盖地,王府院子里的桃花早已凋谢,沈庭央动弹不得,他感觉到地上全是薄胤的血。 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夜晚,父王和青涯还在,桃花纷纷扬扬,往事一幕幕呼啸而过,泪水倏然涌出。 “薄胤……别死……”沈庭央的泪顺着眼角流到地上,与薄胤的血混在一起。 薄胤扣着锁链的手腕血肉模糊,血还在不停流,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艰难地抓住沈庭央的手:“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咱们两清了。”沈庭央哑声道,“如果,如果……”他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沈庭央肺腑如刀绞,屋外倾天大雨,他们在黑暗中仅剩彼此。数年前,一切都从这里开始,而今或许一切也都要在这里结束。 不知在黑暗中沉溺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是在一辆微微摇晃的马车上。 沈庭央试图动一动,发觉自己靠在一人怀里,一时间茫然之极,自己死了吗?又或者只是一场梦? 花重低声唤他:“阿绾,难受么?” 沈庭央浑身 分段阅读_第 6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乏力,艰难地摇摇头,一开口,嗓子疼得像是刀割:“薄胤呢?” “还在昏迷,不会死的。”花重的声音发冷。 沈庭央被他喂了半碗水,扶着坐起来,却一直不与花重对视,想要离开马车。 “大夫在给他包扎,待会再去。”花重只好劝道。 沈庭央安安静静缩在车厢角落,垂着眸子,许久才开口:“他怎么会……” “为了设陷阱抓住他,灜西王折损了至少百名高手。”花重说道。他并未责怪沈庭央戒心不足,实际上就连他也未曾料到,灜西王会在这时候,用这种方式突然出手。 沈庭央时不时还在发抖,倒在薄胤血泊中的感受并未散去,他无法想象薄胤被放了多少血。 燕云侯被调入京中,加上吕不临、封良佐两位大将,灜西王显然领会到这份无言的警示。 一旦杀死薄胤,以他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起事,局势很快就会成一潭浑水,顺便杀死崇宁王的儿子,崇宁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皇帝恐怕分身乏术,朝中乱作一团,灜西王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势力,拉拢崇宁军,等皇帝缓过劲来,一切就都晚了。 花重很小心地靠近,将沈庭央抱在怀里,顺着他后背安抚:“别怕,都过去了。” 沈庭央无意识地攥着他襟口,恐惧和撕心裂肺的感觉盘桓不去,花重只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庭央摇摇头,他身上只有外伤,辛恕的黑色du雾似乎只是夺去了他的力气,令他不能行动,此时yào力渐渐散去,并未留下什么感觉。 他感到奇怪,问道:“我中了什么du?那个辛恕,是悬剑阁的人?” 花重感觉到怀中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说不出的怒意和心疼齐齐涌上来,他道:“不算是du,辛恕给你下的类似迷yào,如果不是轻敌,就是有意放过你。” 沈庭央沉默了一会儿:“悬剑阁的武士不会犯轻敌这样的错误,他为什么要放过我?” “灜西王的命令多半并不明确,否则他也无法含糊过去。”花重显然已经将事情经过推演了一遍,“再者,辛恕的名声和薄胤相当,出手皆极其狠利。他必定有别的缘由,但究竟如何,恐怕灜西王也不得而知。” 沈庭央的力气渐渐恢复,到休整的地方后,他去看薄胤,薄胤在另一架马车上,身上多处伤口,手腕上被割开放血的位置幸而错开了筋脉,养好伤后不会影响功夫。 薄胤已经醒了,披着外袍,脸色苍白之极,看着沈庭央,带着歉意微笑道:“是我疏忽,险些害死你。” 沈庭央不想同他谈论谁害谁的问题,只是又说了一遍:“两清了。”而后喂他喝了yào,帮他换一次yào。 此后一路上,沈庭央每天都照顾薄胤,只是很少说话。 他多数时候都独处,也不怎么见花重,云炼折返回来找他,什么都不多问,只是常常安静地陪在旁边,漆黑的眸子仿佛依旧不通世故,却又什么都明白一般。 终于回京,沈庭央入宫复命,燕慕伊已经将洛龙神女送回来,安置在青龙宗祈福,光熹帝心情因而很好。 “崇宁王世子流落在外数月,如今立功返朝,可真是一步登天了。”朝中人议论道。 见过赤霄宫绾公子的人自然认出沈庭央,但都知道轻重,不再提往事,一切必定都是皇帝授意的,皇帝说他是谁,自然就是谁,何况太子也没有异议。 沈庭央就住在东宫,薄胤伤好后,他再没同薄胤说过话,似乎决意从此陌路。 花重以燕云侯身份入京,侯府已经修缮完毕,可沈庭央一直寸步不出东宫,也不去见花重。 太子用笔杆轻轻敲一下沈庭央额头,无奈笑道:“惹你伤心,可真是没法收场。” 沈庭央冲他乖巧地笑,挪过去枕在他膝上,闭了眼自顾自打瞌睡。 花重住进御赐宅邸,来往拜访的达官显贵足足把侯府门槛都要踏破,这日终于清静下来,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花重也不打伞,漫不经心站在廊外,抬眼一看,却怔了怔。 檐下瓦当烙刻的 分段阅读_第 6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字迹再熟悉不过,那是沈庭央的字。 花重问管家,管家答复道:“侯爷,先前工匠们见一小少爷来,便请那小少爷写了字,都是很吉祥的话。” 金腰燕成双成对地飞回廊下,花重沿着雨水流淌的屋檐一一看去,瓦当上皆是沈庭央所书的“平乐官阿”、“永受嘉福”、“安平乐未央”。 待到西厅前,看见“长相思”隐藏在阁檐瓦间。 仿佛每个落雨的江南秋日,缠绵雨水从廊前流淌而下,他的相思也随着漉江水东去,追逐不曾褪色的一江疏云。 明明是他瞒着沈庭央的,偏偏那些长相思不是给他的,却还是兜兜转转,落在手心。 花重站在雨里,满心都被沈庭央的一嗔一笑占据,他这一生从不动情,如今终于知晓此心何求。 第22章 花匠 东宫的门不是轻易能进的, 沈庭央和花重同时回朝, 但在太子身边,免于遭受众人叨扰, 日子仿佛与从前别无二致。 人们原本以为崇宁王小世子立功回朝,必有一系列大动作,如今看来,竟是半点儿动静也无,连面都不怎么露, 时日一长,渐渐都要淡忘了沈庭央的存在。 “你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都有灜西王布下的局。”这日,太子将沈庭央唤道身边,“近日查出一名少年,与你身形相貌都有几分相似。若没去大良城, 你和薄胤就会各自单独回京, 这少年就是饵, 先困住薄胤,再引开燕云侯, 你和薄胤想必都难以脱身。” 当真天罗地网,布下万全的牢笼等着他们跳进去。 沈庭央听了沉默片刻, 道:“传言灜西王和燕云侯都是疾病缠身,侯爷看起来并未抱恙,那灜西王也是低调不出么?” 太子却并不肯定:“我这位皇叔,手段深不可测, 他真病还是假病,恐怕父皇也不知道。” 宫人端来yào,沈庭央服侍太子喝下,看着萧斯澈略显苍白的面容出神。 “孤原本以为,经此一事,你会与薄胤和解。”太子语气很柔和,“怎么反而更加形同陌路?” 沈庭央摇摇头:“就像这次,有人利用我令他身处险境,或许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你一向爱恨分明。”太子说,“可世上并非一切都能算得那么清楚。” “从前他照顾我,是与我父王协定的结果。青涯死在他手里,这笔账就再也算不清了。”沈庭央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即便明白他当初动手的缘由,可事情终究发生了,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来日又该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青涯。”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已死之人,世间最最无法挽回之事,不外乎如此。 殿外,薄胤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宫人来禀报道:“云府小少爷来见世子。” 云炼这阵子常来东宫,总是形影不离跟着沈庭央,云追舒有时开玩笑说:“小王爷,我这弟弟归你算了。” 沈庭央照例考校了云炼的功课,云炼武功进境神速,足以与沈庭央打成平手。他的聪慧天分不输任何金陵子弟,唯独xing情冷漠,不喜搭理人,似乎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陪着沈庭央。 今日却有些不同,放下笔,云炼端坐望向他,郑重地开口道:“苏晚,我要走了。” 云炼如今依旧叫他苏晚,沈庭央也并不介意,闻言有些奇怪:“去哪儿?金陵太闷了,想去别处逛逛?” 云炼摇头:“朝中募兵镇守西域关口,我同父亲和哥哥商量过,决定去西北。” 沈庭央大为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凝视云炼好一会儿,笑起来:“男儿志在四方,不拘于京城方寸,这很好。” 云炼也轻轻一笑,沉黑的眸子柔和许多,定定望着他:“你说过,我不能跟在谁身后了。唯有建功立业,将来才能……” “当时认出你,带你回来。”沈庭央说,“我倒是希望你一辈子富贵安乐,做个闲散的高门贵子,才好把前十几年受的苦全都抹平。” 云炼:“当真这么想的?” 沈庭央笑道:“的确这么想过。不论去哪,务必平安回来。” “这些 分段阅读_第 6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见你,总觉得你心情不佳。”云炼说,“北上之前还好好的。苏晚,心事不要太重。” 沈庭央送他离开东宫,正碰上燕慕伊迎面过来。 燕慕伊笑道:“小世子,我们侯爷繁务缠身,多日未见你了,特让我来邀世子去一趟,务必赏光。” 此话一出,沈庭央实在不好拒绝,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便点点头:“我明日去府上拜访。” 燕慕伊立即捂着心口:“宝贝儿可别这么客气,这一疏远,我心里难受得要死了。” 沈庭央简直对他没招:“哥哥多心了,这不算疏远,只是一般的礼貌。” 燕慕伊一听,为自家侯爷捏了把汗,心道这位小宝贝可不好哄,跑了三次,瞧这架势随时还能再跑得无影无踪。 燕慕伊赶紧转移开话题,道:“对了,小世子听没听说,帕赫野下个月就要继位了。帕赫丹昂和小王子一死,东钦汗王倍受打击,一夜之间病倒。朝中废储立储,恨不得即刻迎接新王登位。” 沈庭央:“这也是人心所向,帕赫野会是个好君王的。”他想,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了,帕赫野或许恨透自己,不过都无所谓了。 说出口的事情不宜反悔,沈庭央依言去了燕云侯府。 皇恩浩dàng,修葺整顿之后,这座府邸改头换面,朱门青瓦,门口镇守一对威风凛凛的石兽,处处彰显此间主人身份之尊贵。 沈庭央摸摸石兽的獠牙,眼睛被大门上亮铮铮的铜环闪了一下。 他尚未袭爵,论起身份尊卑,要给花重行礼。即便来日袭爵,燕云侯是皇帝特封的一等爵,与崇宁王堪可平起平坐,沈庭央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正胡思乱想着进了门,照壁前头正立着一人,身形修长,姿容无双,jiāo领织金锻的暗红袍服,尊贵无比。 沈庭央微微偏过头,敷衍了事地唤道:“侯爷,又见面了。” 花重瞧着沈庭央,小少年一身雪白罩袍,脸上带着点儿赌气的意味,浓密的长睫毛垂着,故意不肯站好,却显得格外天真可爱。 “来,带你转转。”花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沈庭央步子轻快地过去,毫不客气,随他边走边看:“唔,好大的宅子。” 花重淡淡道:“小世子忘了么,先前来过的。” 沈庭央忽然想起自己来过一次,怎知燕云侯就是君重,于是愈发郁闷:“这种小事,难得侯爷放在心上。” 两人一个比一个客气,眼前气势难掩的花重与从前判若两人,沈庭央怀疑他根本就是换了个人,演技比自己强大百倍。 走到一座院子,花重道:“世子就住这儿,可好?” 沈庭央:“我没说要住下。” 花重:“已经跟太子请示过,世子会住一阵子再回去。” 沈庭央压根儿没有反驳的余地,哑口无言地看着这院落。 他并不愤怒,只是太喜欢原先的大美人侍卫了,可惜一场镜花水月,侍卫不属于他,眼前尊贵的燕云侯令他感到陌生。 这院落里里外外都精心布置过,很符合沈庭央起居的习惯,他随手往池子里抛了一把鱼食:“侯爷费心了。” 花重在背后看着他:“真要同我这么客气?” 沈庭央没回头:“咱们将来是同僚,彼此客气客气,朝堂才能和谐。” 这种看似有道理的胡说八道,沈庭央最为擅长,花重一时无可反驳,忍着笑意摇摇头。 府上又有人来拜访,花重去前厅,沈庭央也没什么拘束的,四处游dàng着,觉得侯府太清净了。 他抬头看见瓦当上自己的字迹,很想把侯府的瓦全揭了换掉,想想还是算了。 漫无目的地绕到屋后,原来院子后头就连着侯府花园,花圃池榭、游廊拱桥如画一般,布局精妙。 花圃间有一个小少年,比沈庭央年纪还小些,正专心地弯腰劳作,沈庭央稀奇道:“小师傅是这儿的花匠?” 小桑梧闻声抬头,看见沈庭央,眼里一亮:“世子?” 沈庭央哑然,难道这侯府的人都认识自己? 小桑梧走近些,要给沈庭央行礼,沈庭央拦住了:“我在这儿住几天,别这么客 分段阅读_第 6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气。你叫什么?” “世子叫我小桑梧就行。”他笑起来很讨喜,又有点儿害羞,摘下斗笠,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沈庭央。 沈庭央被他逗笑了,摸摸他的头:“年纪这么小,难道侯府的花都是你种的?” 小桑梧红着脸点点头:“也有帮手,只是名贵花木不放心jiāo给别人。” “这儿是什么花?”沈庭央发现这一片花圃与别处不同,似乎土壤都是特殊调配过的。 小桑梧有点儿激动:“是牡丹,别处再没有的品相。” 沈庭央觉得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更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笑道:“不如细讲讲?” 他拉着小桑梧到凉亭内坐下,侯府仆从适时送上茶点。 沈庭央看得出,小桑梧在侯府的地位并不低,花重对他应当很好。 “那花儿叫做白雪塔。”小桑梧说起来十分认真,“开花是白色的,金黄蕊,千层瓣。” 沈庭央想了想:“这品种我也听说过,数量稀少。” 小桑梧连忙摆手:“别处的白雪塔比不得侯府的,这花开起来都是双数,其中一半是‘金带围’。” 金带围是一种特殊的品相,金黄花蕊在千层花瓣间围一圈,像是美人盈腰一握。 沈庭央讶然:“当真是极品了。” 小桑梧自豪地点点头:“如今只有侯府能看到。” 小桑梧细细端详沈庭央,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yu言又止。 “你从前见过我?”沈庭央随口问道。 小桑梧怔了怔,点点头:“玄德城,你病得很重。” 这下换做沈庭央震惊了,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时候是你们?” 小桑梧小心翼翼点点头:“世子,别生气……” 原来那时花重就见过他,沈庭央有点儿晕头转向。 小桑梧听说过,世子最近在跟侯爷闹脾气,侯爷让他见了世子,多哄世子开心。他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又惹世子不高兴. 沈庭央却忽然想起一件事:“白雪塔,金带围……我母妃家里从前也有。” 小桑梧连连点头:“最早就是苏家才有,是我爷爷培植出来的。” “你是……”沈庭央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信息弄得措手不及。 “我爷爷原本是苏家的花匠。”小桑梧说,“二小姐要嫁给崇宁王,走的时候,带了一株白雪塔。” 沈庭央明白过来,母妃怀着自己的时候,王府里那一株牡丹还活着,想必就是从苏家带走的白雪塔。 小桑梧:“苏家出过事,苏侯爷一直在边疆回不来,爷爷带我流落街头。最后燕云侯找到我们,把我们接回来。” 沈庭央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旧事,既震惊又困惑。 “侯爷从前就说,有个人很像这牡丹。后来见了世子,我想,那个人就是世子。”小桑梧慢慢地说道。 沈庭央半晌说不出话:“他从前见过我?” 小桑梧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下午,沈庭央看着小桑梧熟练地精心忙碌着,如果苏归烟当年没跟家里断绝关系,他或许从小就能认识小桑梧。 傍晚,小桑梧收工去休息,沈庭央坐在亭子檐下的栏杆上发呆,小腿悬在水面上方轻轻晃dàng,归巢的金腰燕时不时掠过一道残影。 花重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在想什么?” 沈庭央转头看向园子:“那么名贵的花,带到京城来,万一种不活怎么办?” “十棵里总会活一棵,能让你看到就好。”花重说。 “你从前见过我?”沈庭央问。 沉默了一会儿,花重说道:“见过的。那时候你年纪更小些,只远远看了一眼。” 那时的沈庭央戴着面具,一身雪衣银甲,策马搭弓,明如霜雪,于千万人之中闯进花重眼中。 塞北的草原天地辽阔,最自由的土地,才能生长出如此恣意的小少年。更要数不尽的宠爱,才能开出那样矜贵的花儿。所以只见过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 落霞余晖半昏半明,花重说:“我时常希望,你这一生都不要经历任何风雨。” 沈庭央轻巧地从雕花栏杆上跃下,笑了笑:“父王也这样想 分段阅读_第 6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运。你喜欢从前的我吗?” 花重轻轻拥抱他:“没有从前、现在之分,你还是你。” 第23章 辛恕 侯府点起了灯笼, 有小桑梧的一双巧手, 整座府邸花木打理得错落有致,颇具思南六州的风情, 饶是沈庭央从未去过那里,也能感受到一二。 他猜得没错,花重待小桑梧很好,就连用膳也同坐一席,并无主仆之分。可说到底, 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庭央。 三人在厅里用了晚饭,沈庭央尝到不少新鲜菜式。侯府比东宫的规矩少得多, 他便想,太子也是个洒脱的人,皇宫多多少少困住了他。 小桑梧在厅外为他的盆栽修剪枝叶,沈庭央接过花重亲手煮的茶, 问道:“我父王的死, 会不会也是灜西王的手笔?” 花重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闻言摇摇头:“未必。于他而言,若要对手握兵权的人动手, 必定会先从吕不临和封良佐身上打主意。否则就像如今这般,陛下召我入京, 用尽一切手段,处处针对的都是灜西王,令他十分被动。” “此番既然未能得逞,他接下来想必会蛰伏一段时日。”沈庭央说。 花重点点头:“甚至会有意示弱, 令陛下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制裁他。” 沈庭央心服口服:“以退为进,一步一试探,出手就是杀招……真是千年的老狐狸。” 父王生前行事磊落,即便动用手段,也都是阳谋。像灜西王这样老辣的路数,沈庭央的确头一回见识。 “离京前,你曾怀疑朝中有人勾结帕赫丹昂,联手谋害了崇宁军。”花重说,“眼下暂且排除灜西王,还有其他可疑之人么?” 沈庭央想了想:“最有动机陷害我父王的,恐怕不是武将,而是文臣,譬如当今右丞相——桓世亨。” 老丞相杜延年回朝后,退位改任御史台,接替他的正是桓世亨,如今与左相云颐并肩,堪称朝中两大肱股。 桓家并非半路突然杀出来的新贵,当今太后、皇后皆是桓家出身,单看这一点,桓氏就稳居世家大族之列,地位不可撼动。 “太后当年垂帘听政,一度把持大权,如今皇后依旧是他们家的人。桓世亨膝下无女,一直有意让族中旁支女子入东宫作太子妃。若真如此,他们一个家族稳坐三代后位……”沈庭央觉得这家人实在贪心不足,一言难尽,“而我父王一直以来都反对此事。” 花重突然笑了笑,沈庭央问:“怎么?” 花重摇摇头:“你父王明言反对,碎了他的大梦,而后他又要把那女子嫁到我府上,再度被陛下驳斥,当年闹了十足的一场笑话。” 沈庭央嗤笑:“听说桓家的女儿都很漂亮,若陛下不拦着,你娶还是不娶?” “与出身无关,不会娶的。”花重不假思索道。 “你从未打算过成家?”沈庭央听出话外之意,有点惊讶。 花重淡淡道:“我若娶妻,时局动dàng之下,岂不连累那女子?”又半开玩笑道,“若娶的是你就无妨,哪怕出征,也能时时带着你,守着你。” “你娶……我?别胡说了。”沈庭央连忙起身躲出去找小桑梧了。 是夜,右丞相府。 书房内,灯芯发出轻微啪嗒bào响,书案两侧的人面对面站着。 桓世亨负手而立,微笑道:“考虑得如何?太子如今容得下你,来日继位,又岂能留你?” 薄胤站得身姿笔挺,身上伤已恢复,丝毫看不出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神情淡漠地道:“大人盛情,在下深知,但太子于我有大恩。” 桓世亨垂下眼睛,不屑的神情掩盖得一丝不露:“都说薄大人手起剑落从无犹豫,没想到,是xing情中人。” 薄胤不说话。 桓世亨笑笑:“太重感情,免不了优柔寡断。年轻人,看得长远些。” 薄胤不曾行礼,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云炼随朝廷监军、巡察使一行北上,将要在西北留驻一年多,再回来就是明年春节了。 沈庭央和云追舒的感受都一样,小弟回家还未多久,翅膀一挥,又飞走了。两人心里很想把云炼抓回来 分段阅读_第 6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让他多享受享受家中安逸温馨的时光。尤其是云追舒,总觉得格外亏欠云炼,整日像个送儿子远行之后的老母亲,长吁短叹的。 裴唐和封隐看不下去了,把他们叫出来小聚一番。 沈庭央出门早,到临江楼附近,人群如织,马车难以前行,他阻止了要去清道的侍从,下马车独自步行。 临江楼院落重重,华美楼阁铺陈开去,时而有琴声悠悠飘来,于兰庭玉树间缭绕着。 沈庭央从西侧进了临江楼,侍从去问过,几位好友还没来,他便四处闲逛着打发时间。 夕阳落霞铺满天际,客人都在雅间或堂内,临江楼院落间没什么人,沿途只有偶尔照面的仆役行礼问好。 沈庭央就这么溜溜达达地漫步,记错了方向也没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极为僻静yin冷的偏房旁边。 他觉得不大对劲,正要返回去,听见简陋屋中传来的一阵惨叫,不由止了步。 “楚少爷,求求您……我外婆还在家里等我……”一名少年不住求饶道。 另一个动听的声音冷道:“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哪个不是教训几天就乖乖顺从?听我的话,在这儿好生伺候人,赚了钱会给你家里送些。至于离开,就别妄想了。” 那少年绝望地道:“楚枫,先前投奔你的同乡,都被你骗了,对不对?” 楚枫说话时自带三分风情,可语气毫无暖意:“别提什么同乡不同乡,jiāo到我手里的人,我一贯一视同仁,你还是尽早想通的好。” 屋内一阵乱想,似乎是那少年挣扎得狠了,随即传来一阵鞭声。楚枫骂道:“装什么刚烈无辜?裴罢戎想要你伺候,还不是你这贱胚子自己惹的!” 少年疼得惨叫,声音断断续续:“楚枫……你自己心眼儿脏!谁、谁稀罕跟你争这种……荣华富贵……” 这句话惹怒了楚枫,他厉声骂道:“你不稀罕也得稀罕!他今儿就要你我一同伺候,下贱东西,给我识趣点儿,砸了我的场子,你活不过今晚!” 沈庭央悄声躲在屋旁一棵树后,指尖运力,往窗上弹一颗石子,旧门窗吱呀地一阵乱晃。 楚枫下意识地停了手,静一会儿警告道:“时候不早了,你自个儿算算帐吧,是死在这儿划算,还是低个头乖乖赚钱划算。” 沈庭央目送那名叫楚枫的小倌儿离开,若有所思。 这人他听说过,是裴罢戎最宠爱的男倌儿。 裴罢戎与沈庭央的好友裴唐出身同族,但裴罢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出身,只因姐姐入宫为妃,新近受宠,他才连带着在金陵城混出了名气。 裴氏这一支旁系家族风评不佳,入宫为妃的裴氏女,手段下作狠辣。据云追舒和封隐说,云氏、封氏贵妃都不怎么搭理那女人。 而裴罢戎仗着姐姐受宠,来了金陵城后,从一开始的暴发户变成恶霸,只用了不到半年。 他比裴唐年长两岁,现如今欺男霸女、横行街头,在民间已是臭名昭著。裴唐很恶心这位远亲,两家基本彼此不认。 沈庭央先前听说了一些事情,觉得裴唐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居然会有这种亲戚,实在倒霉。 屋子里关着的少年,应当是男倌儿楚枫的同乡。 裴罢戎或许听说这人模样好,便让楚枫把这少年骗来,一起伺候自己。 沈庭央不由得感到反胃,很想替裴唐除掉这缺德的远亲。 临江楼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风雅场所,达官权贵皆是此处常客。 此间亦有做皮肉生意的一座南馆,但姑娘和小倌儿都是自愿卖身,或是抄家罚没至此的。临江楼不会也不需要强迫良民做这一行。 沈庭央绕到屋前,发现此处没有旁人看守,可见那叫做楚枫小倌儿多半是私自拐骗良民,而后关押在这儿,“教训”得服帖了再正大光明弄进各处青楼楚馆。 屋子里的少年蜷在角落,沈庭央推开门问:“楚枫不在,别人会来欺负你么?” 那少年一怔,想要求救,却实在狐疑,只是摇摇头:“没别人来……你……” 沈庭央想了想,没多说什么,为他解开绳索,指了路:“从 分段阅读_第 6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偏门走,出去后不要报官,先去医馆买yào,天黑前出城回家去吧。” 那少年手里握着沈庭央给他的碎银,想要下跪,又想问为什么不报官,却意识到裴罢戎的身份背景,必是官官相护。 沈庭央:“楚枫要你一起伺候裴罢戎?” 少年这才看清沈庭央容貌,不由得出神,立即道:“正是,裴罢戎今夜来临江楼。” 沈庭央微微一笑,示意他快走,少年拾起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连声道谢后连忙离开了。 沈庭央往灯火初上的楼阁方向走去,思忖着什么,待到附近,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忽见四楼一雅间窗边立着一人,身形高挑修朗,被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人也正往下来,目光定在沈庭央身上,正是花重。 沈庭央站在院中,扬脸朝他笑起来,忽然无比舒心,原来花重今晚刚好也在这儿,约莫是与什么人应酬。 他打了个手势,便径自进了临江楼大堂,侍从引他上楼去。 一进二楼雅间,云追舒、裴唐、封隐已经到了,屋内有一女子抚琴,裴唐身边有个漂亮姑娘同他说话。 沈庭央向那姑娘颔首微笑,知道这儿的女子多有仰慕裴唐的,知道他来,定是过来说几句话见一面,而裴唐也从不在好友面前乱来。 果然,姑娘为他们斟酒之后就离开了。 云追舒已经从云炼离家的悲伤里缓过来不少,今日最愁苦的反倒是裴唐。 “怎么自斟自饮起来了?”沈庭央见他一副借酒浇愁的架势。 裴唐捏了捏他的脸:“小王爷,裴罢戎回金陵了,若是遇见,离那厮远点儿。” 自打知道沈庭央的身份后,几位好友待他更亲厚了,又十分心疼他的遭遇,恨不得把他领回家去,奈何太子已经占了先机,不好再去抢人。 云追舒苦笑道:“今儿我爹回家的时候,还瞧见裴罢戎当街骑马疾驰,京师卫戍衙门已经没劲儿管他了。” 封隐咬碎了一颗脆豆子,嘴角一挑,笑道:“他运气挺好,哪天撞到鸿阳军身上,可得好好揍一顿。” 裴唐摆摆手:“最好直接打死。” 沈庭央陪他喝过一杯,酒杯就被裴唐倒扣放在桌上了:“你还小,别多喝了。” 沈庭央就笑,他生得精致,身形看起来又单薄轻盈,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他的想法。 几人又聊些别的,说说笑笑间夜幕降临了,沈庭央借故出去一趟,问过经过的一名小倌儿,而后往三楼去。 他推门进了一间厢房,手在身后把门一关,屋里正百无聊赖调试琴弦的人不耐烦道:“都说了不……” 那人正是楚枫,虽是男儿身,却身段颇婀娜,一举一止都带着别致的风情,难怪裴罢戎喜欢他。 楚枫一见沈庭央,愣了一下,打量一瞬,道:“小公子走错房间了?” 沈庭央走过去,一边四下环视:“没有,找你来的。” 楚枫觉得他气质不像寻常富贵人家出身,便客气地笑笑:“找我?” 沈庭央伸手一抬他下巴:“听说你想找人一同伺候裴罢戎?你看我怎么样?” 楚枫一愣,十分混乱。 “楚枫,你为了骗人入行,害了多少人?沾过人命么?”沈庭央好奇地问道。 楚枫心底一凉,看着他满脸天真,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死的几个……不关我事,我做得,他们怎么就做不得?都是自己想不开。” 又道:“小少爷,我跟你无亲无仇,你到底何意?” 沈庭央又笑了:“你为裴罢戎找的新宠,被我放走了,难道不需要有人替他?” 楼梯、走廊上一阵喧嚣,裴罢戎推开房门,迎头一阵奇异的甜香,他长相自带戾气,关了门笑道:“我瞧瞧,今儿有没有新鲜面孔?” 香气浓郁得令他有些头昏脑胀,他迫不及待进了里间,就见楚枫倒在地上,而一名白袍子小少年静静坐在床边,半怯半羞地望着自己。 这小少年的脸当真精致得过分,双眸若秋水,嘴角儿天然的弧度十分甜美,一眼望过来,简直要勾到人心里去。 裴罢戎只觉一股热火从腹下窜起,压根儿 分段阅读_第 7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再瞧不见他的楚枫,喃喃道:“听说是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 沈庭央轻轻一笑,随即又有点儿紧张地说:“裴公子,楚枫他……” 裴罢戎强忍下扑过去的冲动,看了眼地上的楚枫,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回事?病了?” 沈庭央:“楚枫嫌我争宠,威胁说,要把我弄去坐牢……我一着急,就……” 裴罢戎怒气瞬间冲到头顶:“什么?这婊|子就他妈知道争风吃醋,坏老子的事!” 沈庭央指了指楚枫,故意放轻声音:“裴公子,没了他,往后我才能伺候你啊。” 屋子里的甜香一个劲儿往裴罢戎脑袋里钻,他心浮气躁,暴躁的怒意和滔天色|心冲上天灵盖。沈庭央的低声细语像是一段咒语,令他听了只想照做。 沈庭央见他双眼迷离,满脸戾气,知道自己翻找出来的香没错,已经起效了,于是不断出言诱惑裴罢戎。 未多时,裴罢戎抽刀往昏迷的楚枫颈侧一砍,几乎将他的头砍掉,沈庭央闪身避开飞溅的血。 裴罢戎扔下刀,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转身去抱沈庭央。 他脚步虚浮,沈庭央轻易就避开,将两只大花瓶踹翻在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混乱响声,随即翻窗落在二楼空房间内,回去找好友们。 临江楼的侍从听到动静察觉不对劲,冲进去的时候,裴罢戎衣衫不整挥刀乱砍,楚枫已经断了气,一地血肉,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那楚枫背后的金主不止裴罢戎一个,很快有人报官,此事压是压不住的。 云追舒听见外头又是尖叫又是有人跑上跑下,奇怪道:“怎么了?” 沈庭央淡淡道:“似乎有人醉酒误杀了小倌儿。” 封隐叹了口气:“报官府了?” 沈庭央点点头。 几人便没再多管,人命为大 ,他们也无意去看热闹。 一刻钟后,几人打算各自回府了,有侍从进来道:“四楼的贵客请沈小少爷去一趟。” 封隐不放心,侍从出门后,问沈庭央:“是认识的人?” 裴唐也道:“相熟的么?不熟就别去了,我送你走。” 几人实在把他当宝贝小孩儿一样护着,沈庭央笑道:“是燕云侯。” 三人这才放心,云追舒开玩笑说:“你在宫里是‘小十七’,也算太子的半个亲弟弟了。大家都说,燕云侯也跟你格外亲厚,说不定想认你作义弟或义子。” 沈庭央哭笑不得:“快别编排我了。” 几人说说笑笑道别,沈庭央去四楼找花重。 雅间内,一众姑娘和小倌儿抚琴的抚琴、唱曲儿的唱曲儿,还有侍酒的、倚在客人怀里说笑的,场面很是香艳。 沈庭央目光扫一圈,一眼看见花重,身边只有一名规规矩矩侍酒的小丫头,无人贴在他身上,于是心里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花重正与一名鸿阳军副将说话,看见沈庭央来,朝他招招手,于是白袍的小少年到他面前,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望着他,在这纸醉金迷的风月场,蓦地如一枚纯净宝石,令花重心头一动。 沈庭央认出在场几人都是达官显贵,但对方并不认得他。 他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就毫不客气地坐在花重身边,有些口渴了,目光在桌上略微找去。 旁边小丫头很机灵,要去取杯盏给他斟茶,花重却也一下就知道他要什么,伸手亲自倒了茶水。 沈庭央很自然地拿过花重的杯子豪饮大半盏,朝他笑了笑,屋内的人看得有点儿晕头转向,好似燕云侯已经很习惯照顾这小少年了。 更令他们瞠目的是,花重居然也对沈庭央温柔地笑了笑,低头耳语问他想吃什么,两人简单jiāo流了几句。 沈庭央连比划带说,在花重身边很活泼,对旁人则是彬彬有礼。他给裴罢戎设了那个圈套,今日的好心情原本所剩无几,可在花重身边,令他感到安全、舒适。 屋内热闹无比,众人若有似无打量崇宁王唯一的儿子,沈庭央实在生得太漂亮,花重不大想让他被这么打量,便带沈庭央到屏风后休息。 外头的人依旧喝酒的喝酒,调笑的调 分段阅读_第 7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笑,两人在刺绣华丽的屏风后,落得一阵清净。 花重坐在靠榻上,朝沈庭央招招手,沈庭央便扑过去倚着他,修长的小腿微微晃着,抬头在他脸侧轻嗅。 “怎么?”花重被他甜丝丝的呼吸弄得有些yǎng,抱住他拍拍后背。 沈庭央笑起来:“侯爷,喝醉了吗?” 花重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小脸,臂弯间柔软而细的腰身,铺洒开的雪白袍子,原本并无醉意,却有些许晃神。 沈庭央小巧的下巴在他胸口轻轻地蹭,不停问:“侯爷,醉了没有?我背你回家?” 花重的手臂略一收紧,在他额头落了个温暖的亲吻:“怎么舍得让你背。” 沈庭央笑嘻嘻在他怀里乱动,拿了旁边盘子里几颗甜果,喂给花重:“怎么突然叫我上来?” 花重摸摸他的头:“听说楼下出了意外,还没细问,不想让你自己回府去。” 沈庭央心里一暖,垂眸把玩他修长的手指,低低地道:“君重,那是我干的,裴罢戎杀了他的相好。” 花重顿了顿,低头在他鬓侧亲了亲:“嗯,知道了,别多想。” 这动作亲昵但又没有别的意味,有效地安抚了沈庭央。 “你不问为什么?万一我滥杀无辜呢?”沈庭央追问。 花重五指jiāo错过他的手,黑发垂下去时落在沈庭央身前,像拥着一件宝贝一样,很温柔地说:“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累不累,回家去?” 沈庭央轻声“嗯”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看了花重一眼,朦胧的灯笼光下,花重的容貌实在令他移不开眼。 花重轻笑,知道他想要什么,抱抱他:“可以了么?” 沈庭央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心慌的时候就格外黏人,尤其不由自主地撒娇,但总会被花重看透,又总是有求必应。 花重带他先行离席,到了临江楼门口,等候着的侍从禀报道:“侯爷,小世子,太子殿下说想念小世子了,请他去东宫住一天。” 如此一来,沈庭央也忽然十分思念萧斯澈,应道:“我这就去。” 花重的手指在他手心勾了勾,像是吃醋了表达不满,沈庭央抬头看着他笑起来。 花重自然而然地道:“我送你去,明天接你回家。” 月上中天,花重陪他到宫外,又陪他穿过重重宫墙步道,过了游廊,正碰上燕慕伊。 沈庭央有些奇怪,燕慕伊其实是花重身边的人,今日回来,怎么先来了东宫 花重在这儿暂且与燕慕伊说些事,沈庭央先去殿内拜见太子。 灯火冉冉,今日东宫经筵讲学刚结束,大儒们离开,太子在案后靠在座上,手里持一卷书,略有些出神。 “殿下,尚未用晚膳?”沈庭央眉头一拧。 太子见他来,眉宇间疲惫也扫去大半,笑容温和地朝他招招手:“绾姿过来。怎么办,几日不见,就想得不行。” 沈庭央从宫人手里接过漆木托盘,呈到案上,把太子手边的书卷笔墨全都收了,摆好饭菜,陪他用晚膳:“我就在这儿啊,殿下随时叫我来,下次给你带些宫外的小吃。” 沈庭央看着太子十分斯文悦目地吃东西,一本正经道:“这宫里规矩多,但还不够多,再加两条,把殿下几时几刻用膳、休息写得清楚些,绝不许不遵守。” 太子听了便笑:“这规矩也是有的,然则一忙起来,孤说不吃不睡,也没人能强迫。” “我也不行吗?”沈庭央托腮在旁笑道。 太子点点头:“你留在孤身边,一切就都听你的。到时专给你打造一枚金令。” 沈庭央被逗得直笑。 殿内气氛和乐融融,沈庭央帮他把看过的书卷收到一边,听到有人进来了,同太子说着什么。 沈庭央从大殿一侧回去的时候,浑身骤然一僵。 只见大殿中央立着一名高挑劲瘦的黑衣男人,从脸上玄铁半面罩、黑纱斗笠,到脚上的黑武靴,浑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如一柄漆黑锋利的匕首。 他右手指尖萦绕着淡淡黑色雾气,熟悉无比,正是回到王府那天,遭遇的刺客首领——辛恕! 这是灜西王身边的人,怎 分段阅读_第 7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会来东宫? 薄胤被从双腕放血的画面历历在目,沈庭央看见太子并无防备,心下一惊,抽出殿侧侍卫的刀扑身上前:“殿下往后退!” 辛恕反应极快,手心腾起黑雾,沈庭央运足内力,劈山斩海般一刀,带起呼啸猎猎风声,硬是形成一道风墙,阻绝那黑雾飘向太子的可能xing。 他几乎红了眼,白袍猛然翻飞,化身为杀伤力无可比拟的狂兽冲上去,与辛恕缠斗在一处,如一黑一白两条游龙。 沈庭央被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将辛恕bi往远离太子的方向,下意识大吼道:“薄胤!” 他连声喊着薄胤和侯爷,辛恕与他打到殿门口,花重、燕慕伊和薄胤全都赶来了,燕慕伊二话不说抽剑刺向辛恕,沈庭央急道:“太子呢?” “殿下无事,阿绾,收刀!”花重怕他急怒攻心引得旧疾发作,只得先去护住太子。 燕慕伊的剑与辛恕的龙雀剑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间寒光乱舞,金铁声jiāo错不止,御卫赶来搭弓待命,一片混乱。 沈庭央眼睛发红,看向太子,确定花重在前护着,一切平安。又转头看见给御卫下令的薄胤,薄胤也回头,两人目光正相遇。 沈庭央抓过一名御卫副将顶上薄胤的位置,把薄胤往外赶,怒道:“没听见我叫你吗!” 薄胤猝不及防被他一吼,道:“我来了。” 沈庭央急道:“我的意思是离他远点儿!你不许过来!” 薄胤简直被他弄疯了,明明只叫了自己名字,当然是让他过来的意思,怎么可能猜到是让他别来? 可看见辛恕,转瞬明白过来,沈庭央是想起上回自己险些死掉的事情,于是恐惧得口不择言。 薄胤张了张口,没说什么,沈庭央冲他发了脾气,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这怒火之下,仍是小少年的恐惧和担心。 薄胤清冷的眼底泛起些许笑意,看着沈庭央,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或者又是想抱抱他,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沈庭央大口喘气,冷静了些,目光移开,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太子身边去了。 御卫围堵之下,燕慕伊将辛恕的剑挑落在地,手肘抵着他脖颈,将人按在大殿的柱子上。长剑反手一挑,将辛恕的黑纱斗笠挑落。 辛恕脸上带着玄铁面罩,将鼻梁、唇和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漂亮而锋利的眉眼,那双眸竟然清澈之极,仿佛雪山之巅的神湖。 燕慕伊“啧”了一声:“这刺客还是个美人儿。”丝毫没察觉,辛恕看清他的脸后,眸子瞬间变得冰冷,微微眯起来。 沈庭央无奈道:“燕慕伊,别胡来,这是灜西王身边的武者,悬剑阁出身。” 太子则说:“竟是他,上次……” 沈庭央点点头:“在王府布下陷阱的是他,但没有杀我们,不知为何。” 燕慕伊想了想,重新打量辛恕:“是叫辛恕对吧?你拿的是龙雀剑?” 边说还边伸手去摘辛恕的玄铁面罩,这下可好,瞬间激怒了“美人儿刺客”。 只见辛恕提膝一踹,身形轻盈得如一片黑色羽毛,燕慕伊自然轻易躲过了这一下。紧接着,辛恕劈手去夺他的饮春剑。 燕慕伊换做反手持剑,手臂一格,挡住他抢夺兵器的一招。 可谁都没料到,辛恕压根儿没想夺剑,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罢了。他的手快如闪电,狠狠在燕慕伊脸上扇了一把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大殿,所有人都惊呆了,御卫们不知该不该放箭,燕慕伊愣在原地,辛恕没有逃跑也没有再动手,抱着手臂倚在盘龙柱上,冷冷环视一周。 燕慕伊:“?!” 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像是从前王府里养的一只黑猫,谁敢碰它就一爪往脸上扇,扇完了还要不屑地瞥对方一眼。 沈庭央喃喃道:“你们悬剑阁的武者,打架都这样吗?” 燕慕伊和薄胤无声反驳,当然不是! 第24章 桓期 辛恕打完那一耳光, 一句话不说, 沈庭央飞速地猜测,燕慕伊会提剑砍死他吗?会打回去吗?随即想, 当然不会,面对美人,燕慕伊脾气是很好 分段阅读_第 7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 东宫大殿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太子开口说:“还打么?打完了就过来。” 薄胤疑惑地看着他们,随后觉得以在场几人的武功, 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让御卫撤下去, 无关人等也都离开。 侍女送来冰过的巾子,燕慕伊敷在一侧脸旁,半晌说不出话,他平生尚未遇到过如此狠辣的对待, 有些怀疑人生。辛恕则一直冷冷瞪着他。 沈庭央清了清嗓子, 劝道:“不如……大家坐下来, 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譬如辛恕当天为什么大发慈悲留他们一条生路, 要知道,悬剑阁武者的心, 狠起来是不留任何余地的。 辛恕走到太子对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行武者礼。太子赐座,沈庭央过去拍拍燕慕伊肩膀, 以示安慰,同时觉得这样英俊迷人的一张脸,挨了打是挺可惜的。燕慕伊感动地捏了捏他的脸,眼神表示“宝贝儿,还是你最好”。 薄胤过来,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手按剑上,并未放松警惕。 众人都没再提方才的事,太子问:“孤听闻,你是皇叔身边的武者,为何被遣来了?” 辛恕的眼睛很沉静,沈庭央觉得那眼里有些东西与薄胤很像,仿佛许多事情不曾说出口,可心里已是万水千山。 辛恕直视太子的眼睛:“王爷身边有侯玄演大将军,已经没那么需要我。” 太子的指节在案上敲了敲,没什么情绪,却无形中有种气势:“皇叔不需要你,就来东宫?崇宁王世子和我的御卫长都在这儿,不久前,你险些杀了他们!薄胤流的那些血,你又怎么说?” 辛恕很平静,道:“殿下,他们既然没死,就足以证明我并没想杀他们。” 太子冷嗤一声:“把话说清楚,别让孤一句一句问你!” 辛恕不卑不亢,仿佛有种独特的、包裹在那身黑衣之下的倔强:“殿下,当日一同去围堵他们的刺客,并不怎么听我的话,圈套是他们所布,我必须参与进去。当天世子所中的du雾,并没有致命du,只是麻痹全身的迷yào,至于薄胤,我想悬剑阁武者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令他受了些苦,否则我无法jiāo代。” 沈庭央问:“你为何不听灜西王的话?他原本的命令一定是杀了我,带走或杀死薄胤。” 辛恕看了他一眼:“我违背主命,所以他不再用我,让我离开。” 沈庭央:“他为什么不杀你?” 辛恕:“悬剑阁武者,天子也轻易杀不得,即便想要我死,至少也要像对薄胤那样,通过别人下手。” 灜西王未必在意这些规矩,这个答复如果出于旁人之口,沈庭央一定会保留几分怀疑,但辛恕给他的直觉是极其纯粹的一个人,沈庭央觉得再追问也没有意义。 一直置身事外的花重淡淡开口道:“王爷身体如何?” 包括辛恕在内,众人都滞了一瞬,这问题十分尖锐,包含的信息关键无比。 辛恕沉默片刻,说:“不大好,也不算糟糕。” 沈庭央与花重对视一瞬,辛恕说的如果是实话,那么外界传言灜西王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半真半假,他的确病了,但不至于只剩一口气。 太子有些累了,道:“薄胤,看着安排。”又摸摸沈庭央的头,起身回去休息了。 这便是让薄胤决定辛恕的去留,留的话又该留在哪儿。沈庭央不由得很佩服太子,虽然是很文雅的一个人,但利落果决,很有魄力,又总能用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棘手问题。 太子一走,几人又沉默相对,薄胤想了想,对辛恕说:“去悬剑阁守功臣殿,或是留在东宫外苑,自己选。” 辛恕:“东宫。” 薄胤给出的选择完全撇开了个人恩怨,辛恕追随过灜西王,不可完全信赖,偏偏武功不俗,又会一手诡谲的用du之计。 这种人,要么打回悬剑阁,要么留在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绝不能放出去任由他施为。 薄胤明确地道:“今次见到太子,是因你手中金令,也是因我疏忽,往后你任何举动都最好深思一番,如有妄动,当场格毙。” 辛恕默默地将随身带的du都 分段阅读_第 7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卸下,拾起龙雀剑。 出门前,辛恕忽然转头看着沈庭央:“你天生有心疾。” 沈庭央一怔,点点头。 辛恕:“平日不要吃yào调理,没有用。发作时的yào方,你应当知道。” 沈庭央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看着他随薄胤出去走远,沈庭央问燕慕伊:“怎么一直不说话?他脾气似乎不坏,是不是从前跟你有恩怨?” 燕慕伊脸上红痕倒是消得很快,但火辣辣的感觉仍在,惑人的凤目稍一挑:“看那双眼,是有点儿熟悉,但肯定没有过jiāo集……照我的经验,那么一副眉目,那么漂亮的一截鼻梁,这绝对不是寻常美人,怎么就想不开要遮住脸呢?” 沈庭央眨眨眼:“大概因为有你这样的人,令他不堪其扰吧。” 燕慕伊大笑,摇摇头:“冷若冰霜,别有风情。” 花重:“你说的是薄胤?” 燕慕伊险些被呛死:“不一样,冷若冰霜也有不一样的冷法。” 沈庭央笑得直不起腰,燕慕伊也笑道:“这辛恕,还是个小孩儿呢,比世子也大不了几岁。” 沈庭央这才意识到,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道:“他站在那儿,好像总是很孤单,背影更是……” 有种落寞的、纯净的孤独感,似乎满身防备,又极度单纯。 花重看着他:“你是个心软的小孩。” 沈庭央迎上他的目光,又立即笑着转开视线:“你们不觉得吗?” 燕慕伊半开玩笑说:“没敢多看,他对你不错,但对我心狠手辣 ,看多一眼,再来一耳光,我就真得把他哄到手才行了。” 沈庭央无法理解燕慕伊的逻辑,听了却忍不住大笑,对他们道:“你们回侯府去?”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送他们离开,临别时,花重朝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心头一软,扑进去拥抱他:“明天见,侍卫。” 花重听他愿意这样称呼自己,心情很好,深深凝望他一眼,与燕慕伊离开了。 沈庭央心跳有些快,说花重是大美人,绝非虚言,尤其眼里带点儿温柔的模样,实在令人眩晕,恐怕今晚梦里也都是这人了。 回去后,太子与他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沈庭央睡着,才跟着睡去,难得比平常休息得安稳许多。 辛恕就这么在东宫留下了,沈庭央离开时同他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又戴上了斗笠,从头到脚密不透风的黑,玄铁面罩沿着下颌线勾勒出锐利的弯折,只是周身没了那黑色du雾,总算少些危险的感觉。 裴罢戎在临江楼杀了小倌儿楚枫,那楚枫手腕很不一般,跟不少权贵有私情,消息压根儿藏不住,转眼就沸沸扬扬传了满京城。 裴罢戎横行惯了,出这么一档子血案,人们并不意外,只是纷纷议论,这事儿究竟能不能让裴罢戎玩儿完。 这条人命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姐姐还在宫里承恩获宠,案子轻重全看官府各个关节能否打通,但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帝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五日,裴罢戎坚称是楚枫下了yào,令他神志不清才动手,丝毫不敢说当时屋内还有个漂亮少年。 他清醒后觉得事情十分诡异,所有人都没提过沈庭央的存在,仿佛屋子里当时仅有他和楚枫在场,而他已经根本想不起沈庭央的样貌。 把责任都推到死掉的小倌儿楚枫身上,声称是楚枫下yào勾引他,死有余辜,是“下贱胚子得了报应”。外加裴氏贵妃暗中打点,这事儿真的暂且被压下,裴罢戎得以从狱中脱身。 “难道满朝上下,没一个人跟陛下说过?”封隐奇怪道。 云追舒答道:“还不到时候,至少要等案子有了结论,才好倒推因果批驳他。此时跟陛下告御状,最容易惹陛下烦躁。” 裴罢戎十足的没心没肺没脑子,活蹦乱跳到今日,不得不说是老天爷的眷顾,出大狱没得几日,右相桓世亨府上设宴,他就蹦跶着非要去。 桓世亨的儿子桓期,与裴罢戎很有些酒肉jiāo情,裴罢戎出来了,谁也说不准将来他能混到什么地步,也不好跟他闹翻。 于是桓世 分段阅读_第 7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叮嘱儿子,让他来就让他来,别闹事就好。 桓府的宴会广邀金陵城内俊杰才子,显然是桓世亨有意趁此时机挑选可塑之才,以便将来扶持。 而沈庭央身为太子和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收到邀请。 桓世亨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沈庭央回金陵后几乎不见任何人,此番也应当不会来。 于是相府晚宴当天,沈庭央下马车,递了帖,桓世亨惊讶之中匆匆亲自来迎:“崇宁王世子,当真赏光,快请进。” 桓期和沈庭央差不多的年纪,跟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他。 桓世亨把儿子推到前面:“往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好好聊聊,老夫暂且失陪。”说罢朝沈庭央周到地客套几句,脚不沾地又忙去了。 沈庭央与桓期相视,彼此一笑,桓期生得清秀,看起来就好说话,问他:“听说世子回京的时候,从北到南的一般路途都无人陪伴?” 话一出口,厅内其余人也好奇地望过来,起先看见沈庭央的容貌,都暗自惊叹,此刻更想瞧瞧崇宁王世子会怎么讲自己的经历。 沈庭央便将对外宣称的那一套故事拿出来:“在塞北乾安城正赶上出兵,一仗打完,也算为父王报了仇,就从曲西、呈山先行南下。遇上燕云侯,一同回京面见陛下,这一路是很远的。” 桓期惊讶道:“曲西、呈山?” 这条路线是沈庭央先前带着云炼回京时所走的,半真半假,说出来也不怕人追问,于是点点头:“正是这一路。” 厅内便有一少年说:“南下的路,这一条最难走,曲西一带匪患不断,呈山则是天险。” 那少年的长辈点点头:“素有匪断头、落西山的说法。” 人们原以为沈庭央只是遭逢变故后在外躲藏了一阵子,但看这段经历,恐怕是没少从刀尖儿上趟。沈庭央看上去是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可内里远非这么简单。 桓期只觉得他十分传奇,又生得精致漂亮,于是好感十足,拉着他问东问西,又聊了许多贵族少年们玩乐的闲事。 沈庭央同他去院中透气,问道:“侯爷来么?” 桓期知道他问的是燕云侯,不确定地说:“有可能吧,听说燕云侯近日很忙。” 的确很忙,沈庭央醒来时,花重已经出门,他也来不及问今天会不会在桓府相遇。 桓期对沈庭央的兴趣极大,以至于将旁人都抛之脑后,裴罢戎到了,他也没管。 裴罢戎到北厅寻一遭,在院中瞧见桓期,也没缠着他,只单独跟他说了句稍后花园里见。 裴罢戎瞥一眼沈庭央,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掩藏不住的觊觎之色,桓期咳了一声:“这位是崇宁王世子。” 裴罢戎一愣,这才不敢造次,把到嘴边的混账话吞下去,憋了句:“好,好。” 桓期:“……” 沈庭央一身轻盈的雪白袍子,立在那儿抬手一礼:“裴兄。” 桓期怎会不知自己这位混蛋朋友的做派,连忙推了一把将人催走了,生怕他色心一起,天王老子也敢冒犯。 “他就是这样,世子不要介意。”桓期替他赔了个不是。 沈庭央微笑道:“没什么,都是xing情中人。” 桓世亨高居右相之位,手段圆融、心思深沉的程度与灜西王是一个水准,偏偏儿子单纯得过分,沈庭央说什么他就能信什么。 沈庭央有些伤感地道:“其实来了金陵,最羡慕的就是你们,父母俱在,一家人平安喜乐,当真万金不换。” 桓期有些不自然地安慰道:“征北大营的事,举国哀痛,我……对不起,没想到会在今天认识你。” 沈庭央听得一丝不对劲,桓期心里想什么都往脸上写,这句对不起很是奇怪,沈庭央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笑笑:“好在都过去了,人的命数大抵上天安排好的,世事无常。” 桓期估摸着时辰,打算去后花园见裴罢戎,免得对方闹出什么事,沈庭央道:“公子去忙罢,我四处逛逛就好。” 桓期一走,沈庭央择了另一条路也往后花园绕去,作闲逛的样子,待到湖边假山旁,桓期正和裴罢戎争论什 分段阅读_第 7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么。 这一处很隐蔽,两人声音也放得很低,沈庭央安静地藏在石头背后,听见裴罢戎说:“这事你得帮我,只要……” 桓期怒冲冲地道:“你惹出这么多祸,你姐姐帮不了你,我又能做什么?” 裴罢戎:“楚枫那小贱胚子跟户部的人有一腿,你帮我一回,把案子压在刑部,不要再往上报,这事儿就算结了。” 桓期嗤笑:“你也知道怕了?人命案子从来不是小事,金陵城天子眼皮子底下,我给你瞒一回,却不可能把万人之口都堵上,此事我帮不得你。” 桓期转身要走,裴罢戎羞愤不已,气得在原地转了几遭,追上去要拉他。 沈庭央悄无声息掠身到裴罢戎身后,裴罢戎拉住桓期袖子的一瞬间,沈庭央击晕了裴罢戎,一脚将桓期踹进湖里,再把裴罢戎丢在临岸浅水中。 桓期一头栽进湖中,直接踩滑了水底一截斜坡,落进深水区。 沈庭央随之跳进去,先在他颈后用力向下按,令他出不了水,心里默数了几声,松手,再数几声,一把将桓期捞出来,大喊道:“来人!公子落水了!” 桓期呛得不轻,头昏脑胀,恐惧地抓住沈庭央,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花重从宫里出来,算算时间,直接到桓府。 桓世亨先前向他示好,都未得到花重的半点儿回应,见他来赴宴,心知多半有那崇宁王世子的缘故,笑脸迎上去。 厅外与人聊了几句,花重远远瞧见一袭白袍子从游廊上经过,便等了一会儿,去往沈庭央所去的方向。 一迈进后花园,便见湖边一群人围着桓期、沈庭央和裴罢戎,场面极度混乱。 桓世亨很快也来了,沈庭央已经为桓期按压胸腔,令他吐出几口水,缓过气来,裴罢戎也渐渐醒来。 花重上前扶起浑身湿漉漉的沈庭央,确认他没受伤,接过侍女手中巾子,为他擦了头发和脸,又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怎么回事?” 桓期回过魂,居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桓世亨心慌无比:“我儿,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 沈庭央靠在花重怀里不说话,漂亮的一双眼睛轻轻眨了眨,似乎也很怕。花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能吓到他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顺了顺他的后背,把沈庭央挡在怀里。 裴罢戎醒了,一脸懵,桓期刚爬起来,险些淹死的yin影挥之不去,踹了裴罢戎一脚,大喊道:“他要杀我!他把我往水里按!” 裴罢戎惊恐地道:“我没有!” 桓世亨怒极,平时就不让桓期多与这人来往,此刻终于闹出大事了! “究竟怎么回事!世子……世子你说!”桓仲亨转头,用尽全力令语气缓和些,对沈庭央说道。 沈庭央抓着花重的袖子,茫然道:“我看见他们都在水里,下去拉人,裴公子推我,我只能把他先打晕,再拉桓期上来。” 桓期冲过来担心地道:“你没事儿吧?” 沈庭央朝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摇摇头。 裴罢戎彻底傻了,桓世亨很快镇定下来,让儿子先回去休息,遣散围观众人,花重直接带沈庭央打道回府,桓世亨去送他们,连连道谢又道歉。 一转眼,人都散光了,裴罢戎连忙解释:“世叔,听我说……” 桓世亨瞥他一眼:“裴公子最近惹的祸有点多。” 裴罢戎觉得自己简直整天撞鬼,无法辩驳,桓世亨斥道:“今日之事,我儿既然无恙,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老夫暂就不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裴罢戎知道,往后自己再也别想借助桓期做什么了,狼狈不堪地离开相府,回到宅子里,大发一通脾气。 回到侯府,沈庭央立刻生龙活虎,与花重各自去沐浴更衣。 沈庭央迟迟未出来,花重轻敲他房门:“阿绾?” 屋里没声音,花重蹙眉推开门,绕到屏风后,发现沈庭央在浴桶中发呆。 沈庭央的肩胛白皙而流畅,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头,手里绕着一段红绳,上头缀着一颗雕工繁复的黑曜石。 水珠从他光洁的背脊滑落,没入水中,花重一时站在那儿 分段阅读_第 7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沈庭央终于回过神,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侯爷!” 花重无奈道:“敲门不应,以为你睡着了。” 沈庭央笑嘻嘻趴在浴桶边沿,伸手牵住他衣角:“你看我洗澡了,下回换我看你。” “你的道理最多。”花重递给他巾子,沈庭央起身,水刚到他小腹,一丝未着的身体宛如羊脂玉雕刻而成。 沈庭央潦草地擦了水,扯过单袍裹上,赤足踩在绒毯子上。修长的小腿和纤细精巧的手腕、锁骨半露在外。 那缀着红绳的黑曜石挂在手指上绕着圈,哼着轻快的曲儿就往花重身上扑去:“侍卫!” 两人就席地坐在里间的织金绒毯上,沈庭央把他当成垫子靠着,花重递过去一杯茶,他就着花重的手喝了,把玩着那枚黑曜石。 “哪儿来的?”花重问他。 沈庭央:“捞桓期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了,我瞧着很眼熟。” 花重握住他的手,看了那石头一眼:“关外的东西。” 沈庭央灵光一现:“对了!帕赫启身上有枚铜坠,也是这个花纹。” “再看一眼。”花重接过来细看,“东钦巫祝的咒文,应当是祈求平安之意。” “桓世亨的儿子为什么带着这东西?”沈庭央说,“燕国上上下下多少佛家道家大师,还不够他祈福的。” 花重说:“帕赫启戴这东西,是腿伤之后的事,对不对?” 沈庭央点点头:“的确。” “这应当是东钦大巫萨亲制的,桓世亨一连夭折了三个子女,才有桓期,因而格外珍视。”花重说道。 沈庭央:“大巫萨就连东钦贵族都未必能求见,此物必定是皇族相赠,桓世亨……果真与东钦关系不一般。” 他又想起桓期今天说的话,似乎知道什么内幕。从前与帕赫启来往的,十有八九就是桓世亨,可惜当时时间紧,只能尽快除掉帕赫丹昂和帕赫启,来不及多查。 太后、皇后皆是桓家的人,沈庭央若想撼动桓世亨,可谓难上加难。 “怎么一回来就先盯上裴罢戎了,因为杜老?”花重问他。 沈庭央直起身,转身在毯子上面对他坐着:“陛下近来常常对杜延年不满,是裴贵妃和桓世亨两头挑拨所致。” 花重点点头:“桓世亨也不甚瞧得起裴罢戎姐弟,但很多事情上,立场相当一致。杜延年就任御史台,对他们威胁不小。” 沈庭央有些严肃地道:“我父王遇害,北疆全线戒严,人心惶惶。当时杜老主张先与东钦和谈。” “的确。”花重说,“他应当察觉王爷的死并非那么简单,一旦我朝与东钦直接开战,事态失控,才是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沈庭央:“杜老提出和谈,裴罢戎和桓世亨当即把消息散播出去,全天下的人都在骂杜老。” 沈庭央有些伤感地道:“老丞相担下这骂名,全天下人的怒火都往他一人头上浇……我知道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说罢苦笑,“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杜老从未替自己解释过什么。”花重握了握他的手,“青史千秋,功过由人评说,皆是过眼云烟。” 沈庭央看着他:“若我得天下人唾骂……” 花重:“那就把你藏起来。” 沈庭央听了就笑:“知道吗?外头人说,你对我极好,要收养我作弟弟或儿子。” 花重失笑:“不可能。” 沈庭央来了兴致,跨坐在他腿上,面对面盯着他:“当我哥哥有什么不好?” 他柔软的雪白衣袍铺洒在织金地毯上,花重轻轻握住他踝腕,让他不要乱动:“你若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沈庭央眸光潋滟,眼睛亮起来:“真的?” 花重:“跟陛下请示就行。” “哥哥……”沈庭央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觉得十分新鲜,又连着叫了几声“哥哥”。 花重被他逗得想笑,可后来几声传到耳中,偏偏如羽毛在心头挠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把沈庭央衣带系好,又扯过一件外袍将他裹严实。 沈庭央嫌热,一刻不老实地将外袍丢开,单衫襟口又挣 分段阅读_第 7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得松散开,落在眼里一片旖旎细腻风光。 他摇摇头:“还是算了,有哥哥也没甚么意思,你还得处处管我。” 花重起身,将他抱起来往卧房去,沈庭央懒懒靠着他,仰头看满天星辰:“未必非要从京城入手,待到秋汛,请命去北……” 长廊对面走来一人,沈庭央望去,原来是燕慕伊回来了。 沈庭央想从花重怀里跳下去,被花重拦住:“你光着脚,别乱动。” 燕慕伊迎面过来,在沈庭央额头弹了一下,沈庭央问:“怎么一脸惆怅?欸……你脸怎么了?” 只见燕慕伊右脸有浅浅的一片红痕,很眼熟,跟那天被辛恕打的差不多,只是换了另一边脸。 沈庭央反应过来:“不是吧?你又惹人家?” 燕慕伊yu哭无泪:“今天见着他,我问是不是从前认识,当真一句过分的话也没有,他二话不说……” 沈庭央叹服:“你或许长得很像他仇家。” 燕慕伊:“我发誓,这辈子再不跟他说一个字。” 第二天,沈庭央循例去东宫,燕慕伊陪他一起。 外苑,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辛恕,沈庭央只觉得看见燕慕伊的一瞬间,辛恕仿佛浑身瞬间凝起了霜刺。 恰逢一阵风拂来,辛恕斗笠上的黑纱扬起,露出那双锋锐又清澈的眼睛,燕慕伊就多看了他一眼。 沈庭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辛恕瞬间倾身掠来,身法之轻盈迅疾令人瞠目,燕慕伊把沈庭央推到一旁,赤手空拳与他对打起来。 沈庭央:“怎么连看一眼也要挨揍?” 辛恕信守承诺,于东宫之中,但凡无命令,绝不拔剑,燕慕伊也很有风度,没用任何兵刃。 辛恕的轻功、du、剑法都极其出色,但论拳脚,燕慕伊明显占上风,两人衣摆无风自动,掌锋擦过脸颊如刀一般。 黑衣与一袭紫袍纠缠不下,燕慕伊终于赢了一次,将辛恕按在墙上,咬牙切齿地摘他脸上玄铁面罩。 摘到一半,露出鼻梁和上唇,一瞬间显露的大半张脸,堪称惊艳,可紧接着他就被辛恕一掌劈开,迅速重新遮住了脸。 燕慕伊怔在原地,凝望着辛恕,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辛恕……” 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辛恕的眼底微微泛红,幸而这次没再打他,转身就走了。 两人疾风骤雨般过招,沈庭央也未看清,对燕慕伊道:“你跟他说了两个字。” 燕慕伊轻轻摩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度。他僵硬地一笑。 沈庭央:“我以为你要报仇来着,竟然这么怜香惜玉。” 燕慕伊笑容更僵了:“我……不可能打他的。” 沈庭央:“?” 燕慕伊:“得罪过他,从前犯了不少错。” 得罪了人,再见面还认不出人家,难怪辛恕这么大脾气。沈庭央似懂非懂,还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件事:“年少轻狂?” 燕慕伊一脸生无可恋:“……差不多吧。” 第25章 微澜 沈庭央入殿请安, 太子让他到近前来。今日功课讲罢, 又挑了几分折子让他看,兵部、户部的皆有, 主要是上报人口、耕地、征兵定员。 “多日未去向陛下请安,不知近来如何?”沈庭央问。 萧斯澈似乎有些无奈:“京中来了名道长,父皇每日花两三个时辰探讨修行之道,早朝常常发火。” 沈庭央拧眉,先前猜测果然没错, 光熹帝早就有此兆头,如今已经不加掩饰, 下一步就是沉迷炼制丹yào,以求长生。 萧斯澈也看出他的担心,又道:“不过,据我所知, 父皇最近与城外云都寺长老也常来往。” 沈庭央:“……” 光熹帝这是还没决定修道还是修佛, 正两厢观望呢? 萧斯澈笑道:“心里想可以, 不许说。” 沈庭央便笑,自己想什么, 太子总是知道的。 “殿下,裴罢戎的事, 这几天可曾听说?”沈庭央问。 太子点点头:“有人试探着往孤手里递折子,父皇那头应当还都瞒着。毕竟涉及裴贵妃。” 沈庭央:“此人不成气候,但很会借风使力, 分段阅读_第 7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将来再攀上桓期那样的人, 定成大祸。” “原只听说他常在金陵城惹是生非,卫戍衙门那群饭桶管不了。你这么一提,的确有些后患。”太子想了想,“这几日安排去办。” 太子截住沈庭央端茶的手:“这杯凉了。”唤宫人换一杯热茶,唏嘘道,“裴罢戎与裴唐年岁也差不多,祖上多数几代也是同宗,偏生是这种货色。” 沈庭央笑笑:“裴唐是我好友,他也常心烦。” 太子道:“当年太|祖立国,及至他殡天前,开国功臣已经死了不少。外人不甚清楚的,往往爱说一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有能耐打下这江山的皇帝,岂会因忌惮之心就将肱股之臣近乎斩杀殆尽?” 沈庭央静静听着,道:“当年的功臣,多半死于‘洛门案’、‘林宋党案’……” 太子:“论因果,祸根早在案发前就已埋下。武将纵容手下侵扰平民、频频擅自发兵、屡屡闹出人命,文臣结党营私、沉迷酒色、阻截奏折。太|祖忍之已久,提点敲打,却毫无起色,最终只得严办。” 沈庭央:“当年文臣武将陨殁虽多,可仍有家族存续至今的。” “譬如你们沈家。”太子温和地看着他,“又譬如封良佐、杜延年,都是数代名臣之族延续至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许多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沈庭央隐约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桓家已有剑走偏锋的迹象,如今的煊赫,是可以望到尽头的。 他很期待太子登位后的大燕帝国,定是一派清朗气象,萧斯澈身上有君子如水心xing,亦有改换日月之气魄,届时隐藏在山河锦绣之下的疮溃,必得以一一肃清,再振盛世景象。 沈庭央久久看着他,太子停下作朱批的笔锋,望着他笑道:“怎么了?” 沈庭央也笑起来,想了想,道:“最近常常在想,秋天生辰一过,也该袭爵了。不能总赖在侯爷和殿下身边,或许得回北方去。” 太子略一蹙眉:“若是长不大就好了,留在这儿,孤天天都能见着。” 沈庭央笑道:“殿下将来有自己的儿女,热闹起来就不会总想我。” 太子摇摇头:“我们的小十七跟别人都不同,孤总是最放不下你的。” 沈庭央被他说得鼻子都发酸了,心道太子殿下嘴甜起来,跟父王简直不相上下。 “侯爷怎么说?”太子问。 沈庭央:“还没跟他商量,他待我好,可也不能一辈子如此。” “嗯,人总要有自己的家,哪怕偶尔想独自待着,也有个去处。”太子很体谅他,“袭爵之后,虎符也会给你,想回崇宁军中?” 沈庭央有些怅然,笑笑:“从前以为,总会有一天要接替父王的位置,做他做过的事。如今我想,父王永远是我仰望的光,但我与他不同,无法重复他的一生。” 太子认真地看着他,细细倾听。 沈庭央:“我愿随时为殿下带兵出征,但并不适合留驻崇宁军中,将来尘埃落定,我会回来,回到殿下身边效力。” 太子听完,露出笑容,轻轻拥抱他:“小十七,真的长大了。”却又些许怅惘,“若是早点儿找回你,或许能让你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 燕慕伊送沈庭央进了大殿,在长廊尽头看了会儿风景,心中一直悬着。 最后忍不住了,转身去外苑,问过几名御卫,去找辛恕。 路上遇见薄胤,燕慕伊问:“在前头呢?” 薄胤点点头,犹疑片刻,不明白他为何一次次去讨打,最后还是没开口,难以理解地目送他往前走。 燕慕伊绕过一道嵌花窗的游廊,转过去,便见辛恕坐在池榭边的亭子里,一只靴子踏在廊凳上,屈腿静静待着,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发呆。 燕慕伊走近,倚在廊柱上打量他,片刻后道:“你是不是那个……” 辛恕微微抬了下头,燕慕伊卡住了,道:“要不你把斗笠摘了。” 辛恕竟然真的摘了斗笠,静静看向他。 燕慕伊继续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个人……我在扬州的赌场欠了你钱?” 一刻钟后 分段阅读_第 8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同太子道别,出了殿门,对燕慕伊说:“久等了,请你吃……” 他一怔,盯着燕慕伊的脖子:“你被猫抓了?” 燕慕伊挤出一个笑:“没,答错题了。” 沈庭央:“?” 出了宫,沈庭央大笑:“又记错?” 燕慕伊乌云罩顶,愁苦无比:“别提了,我瞧着,今天要是说对,他不会再恼我,这回彻底完蛋。” 沈庭央实在不解:“他的容貌如此出挑,你但凡认识过,岂有想不起来的道理?” 燕慕伊勾着他肩膀往酒楼走:“宝贝儿你不懂,你们这年纪,相貌变化起来,有时就跟换个人一样。” 沈庭央的确不懂:“他与你明显不是欠钱那回事,你好好回忆,到底怎么得罪了人家!” 燕慕伊自言自语道:“难道睡过他?又或是他睡过我?怎么会啊。” 沈庭央把他怼到一边去:“胡说什么呢?活该挨揍。” 燕慕伊瞧他脸有点儿红,笑道:”怎么,小王爷开窍了?要不要哥哥教你?“ 沈庭央对他无可奈何,自己也不懂这事,把他推进酒楼:“自己喝,帐记我名字,不跟你说了。” 傍晚吃了饭,管家送来信,是云炼去西北后写回来的第一封信,沈庭央坐在廊下,与小桑梧并肩,拆了信细细读过,颇有种老母亲的欣慰和思念。 小桑梧问:“世子将来也要去打仗?” 沈庭央摸摸他的头:“早晚要打的,西域十三国、北辽都盯着咱们呢。我去打仗,你就能在家安安心心种花养草,对不对?” 小桑梧乖乖点头,对自家小主人十分崇拜:“我也可以去,北方能种北方的花,有些江南的花,我也种得活。” 沈庭央忍不住揉他的脸:“一打仗,满头满脸的血和土,你就好好待着,哥哥回来给你带花苗。” 花重今日回来得晚,封良佐和吕不临有时离京,兵部商讨各地募兵事宜,皇帝转手全推给花重,他整日被一群各自打着算盘的官员牢牢围住。 沈庭央陪他用晚饭,又陪他更衣,将他发顶玉冠摘下,不过瘾地一直绕着他的头发玩儿,趴在他肩头看他无可挑剔的侧脸。 “有事要说?”花重把他拉到面前,沈庭央就给他系腰带。 沈庭央瞧见他腹肌上还未完全消褪的伤疤,伸手摸了一下,摸得花重猝不及防,从他手里拿过腰带自己系好:“心不在焉,被人欺负了?” 沈庭央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认真地问他:“侯爷,临江楼里的客人睡小倌儿,怎么个睡法?” 花重:“……” 沈庭央:“?” 花重:“这话,是裴罢戎那天说的?” 沈庭央心想,这话是不是有点粗俗?于是没供出燕慕伊,点点头:“那个家伙说的。” 花重脸色冷了几分,沈庭央无辜地笑了笑。 花重:“这些事,改天……罢了!你别好奇,时候到了,会告诉你。” “什么时候?”沈庭央奇怪道,“我又不会睡小倌儿。” 花重简直想把裴罢戎抓来乱刀砍死,胡乱揉揉沈庭央的头发:“你若娶妻生子,平顺过日子,自然就不必知道。若喜欢别的,就到时再说罢。” 沈庭央:“你是说,如果我喜欢男人。” 花重一想到沈庭央跟什么男人亲密到那种关系,眉头不由自主拧起来。 沈庭央认真的说:“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会杀了那人。”说完又笑,“如果我爹还在,他大概会说,喜欢谁?随你去。” 花重反而笑了:“我怕你看错人,真心错付。” “你对谁动过情吗?”沈庭央好奇道。 花重:“未曾,我只是不希望你吃亏上当。” 沈庭央:“可这事,谁也说不准吧。除非喜欢你,或是喜欢太子哥哥,就万无一失,绝不会被骗了。” “阿绾,别乱说。”花重暗叹,沈庭央把控人心的天赋无可比拟,可很多时候,又如一张白纸。或许大道至简,越纯粹的人,反而越能洞察虚虚实实的人心。 “所以。”沈庭央又绕回那个问题,“睡别人究竟有什么乐趣?是不是亲来亲去的?我看见… 分段阅读_第 8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花重不知他究竟看过什么场面,揉了揉眉心:“给你安排两个丫头,去房里伺候?” “不要。”沈庭央一口回绝,“那么多人进出,心烦。” “那有喜欢的姑娘么?”花重说,“我和太子去跟陛下说一声,为你指婚。” 沈庭央叹口气:“没有,没想跟谁成婚。若是随便娶个人,整天客客气气的也没意思啊。” 花重进了房间,将他放在地毯上站好,低头瞧他:“金陵的名门淑女,你也见过一些,当真谁都不喜欢?” “没有啊。”沈庭央甩了甩袖子,晃啊晃的,扑到床上去,“要说喜欢,最喜欢的不是你么。” 花重正要转身出去,闻言站定片刻,似是笑,又似是想叹气,出去关上门,望着满地如霜的月光,出神片刻。 “想什么呢?你家宝贝儿睡了?”燕慕伊这才回来。 花重示意他噤声,做了个手势,两人去隔壁院子喝酒。 “侯爷,你说说,人怎么就这么奇怪?”燕慕伊望月长叹,“什么温柔的、娇媚的我没见过,偏偏老想着那凶巴巴的。见一次打我一次,气不起来也就算了,越琢磨还越……带劲。” 花重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 燕慕伊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贱了点儿,转移话题道:“今天总算瞧见辛恕的半幅真容,可惜太匆忙,没看清楚,于是认错了。” “你这些年。”花重开口,“就没对谁认真过?” 燕慕伊笑笑,黑靴踏在石凳上,月下眉目如画:“想不起来了,侯爷呢,仍是铁石心肠?” 花重却反问:“依你看来,怎么才算动心了?” “见不到就时刻牵挂,见着了就舒心无比,千人万人中,一眼望过去只有那人。”燕慕伊又一笑,“其实还有个最准的法子——想同那人亲热,只想要这一个人,喜欢到贪得无厌的地步,就算真栽进去了。” 花重听了笑:“早点休息吧。” 月光漫漫,回房间时又经过沈庭央房门外,花重犹豫片刻,还是进去。 沈庭央已经熟睡,柔软的长发遮了半张脸,花重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俯身轻吻他额头,起身离开。 有些事,根本骗不了自己。 昨夜梦里,沈庭央一身雪白轻纱曳地,温热身躯钻进他怀里,腰身柔软得不像话,那双纯净漂亮的眼里染上情|yu,令花重瞬间惊醒。 他想,或许是平日太亲昵,沈庭央喜欢对家人撒娇,梦里只是误会。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梦甜美得过于惊心动魄,他只能重新审视自己。 原本打定主意要照顾、陪伴沈庭央,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一步。花重多少有些歉疚,他思索良久,觉得这苗头能够止住,他不会做任何伤害沈庭央的事,待到小王爷将来袭爵成家,一切顺其自然慢慢淡去就好了。 第26章 銮金 临街酒楼内, 沈庭央与裴唐、云追舒围坐于雅间内, 旁边窗外就是繁华金陵闹市,对面则是临江楼。 “小王爷。”云追舒凑过来, 笑眯眯地问,“我弟弟寄信回来了吗?” 沈庭央倚在一团锦绣垫子上,安抚道:“云炼很知道轻重,若有给我的信,也必然有给云丞相和夫人的家书。他在西北, 信鹰来往一趟也要不少时间,再等等吧。” 云追舒愁得惨兮兮, 仰头喝了杯酒:“你说为什么,他跟你比跟我还亲啊?” “家人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不爱说话。”沈庭央宽慰道。 云追舒眼含泪光端详沈庭央:“云炼要是xing情和你一样就好了,爱笑爱撒娇, 也好让我有机会哄他。” 沈庭央手里的糖块儿应声掉在桌上:“我是这样吗?” 云追舒:“我看你跟侯爷在一块儿, 就像个小孩子, 多好啊。” 沈庭央忽然有点儿不自在:“他……他对我是很好。” 云追舒一拍桌子:“何止是好,你要是女孩子, 侯爷肯定娶你啊。” 沈庭央:“……” 裴唐起身与一位来看他的姑娘说几句话,哄得姑娘脸颊绯红, 一脸坠入美梦般的满足。 裴唐将红颜知己送出门,折返回来,拨开衣摆 分段阅读_第 8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落座,一袭孔雀蓝洒金袍衬得他俊朗无比。 云追舒“啧啧”几声:“裴唐, 怎么走到哪都有红颜痴痴相望?” 裴唐嘴角一勾,打趣他道:“也总有姑娘打听你,可惜你满心都是宝贝弟弟,谁都不理。” 沈庭央听了大笑,云追舒苦笑:“没办法,自家亲弟,不喜欢不行啊。” 封隐忙得无暇回城,三人让仆从送些好酒去鸿阳军驻京大营。裴唐的xing格与燕慕伊着实有些相似,尤其在招惹桃花这方面,活脱脱一个少年版燕慕伊。 他们的区别在于,裴唐只喜欢女孩子,而燕慕伊似乎来者不拒,对谁都极有风度。 “哎,对面是打起来了?”云追舒向窗外一瞥,忽然被吸引了视线。 对面是临江楼,金陵城头号享乐之地,此时三楼几扇雕花窗子大开,里头两派人先是争执不下,而后打成了一团。 沈庭央随意看了一眼,他们的位置看过去,像极了看戏的视角:“这时辰就喝醉了吗?有什么可打的?” 裴唐目光扫过去,瞧一会儿就瞧出了原委:“那是临江楼头牌姑娘的屋子,皇商穆家的小公子跟户部魏大人的儿子争风吃醋已久,今儿怕是不巧正撞上。” 云追舒:“裴罢戎一直跟他们一块儿混,德xing估计差不多,待会最好让他顺利上钩。” 裴唐笑了笑,向他们一拱手:“有劳诸位费心对付这厮,我也少一件心烦事。” “早晚也会有人收拾他,今日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沈庭央说。 云追舒:“裴罢戎也没什么本事,弄这么大阵仗给他设局,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沈庭央摇头:“他没能耐,可他姐姐在宫里圣眷正浓,姐弟联手右相,给杜延年等忠臣使不少绊子。他牵连太多利害关系,此番必须稳稳除掉他,谨慎总没错。” 两下敲门声响起,沈庭央起身出去,是燕慕伊来了。 这座酒楼名叫銮金楼,与对面临江楼齐名。 燕慕伊显然也是此处熟客,廊下不远处有轻衫薄粉的少年望着他,眼神充满恋慕。燕慕伊却只是遥遥颔首微笑,示意仆从送去他带来的礼物,并无去见那少年的意思。 “那是你的人?”沈庭央随口问道。 燕慕伊靠着栏杆,慵懒一笑:“这倒不是,偶尔听他弹琴罢了。” 沈庭央心中了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想必是他为你弹琴,你饮酒与他说话,随便几句就让他迷上你了。” 燕慕伊笑得十分无奈,摸摸他的头:“他就是真有此心,也不会说出来的。” “因为他也知道,你流连万花丛中,向来片叶不沾身。”沈庭央眉头微微一抬,又道,“侯爷今天不会来了吧?” 燕慕伊点点头:“裴罢戎两次出事,你和侯爷恰好都在场,这次还是回避一下好。”又道,“对了,稍后有喜欢的,记着告诉我,我替侯爷为你拍下来。” 銮金楼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拍卖,通常都是稀罕物件儿,有市无价,别处难寻,今日就有一场。 沈庭央两天没跟花重碰面,原本有些想念,燕慕伊这么一说,他觉得花重仿佛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即便人不在,也会用别的办法处处照顾他。 燕慕伊开玩笑说:“怎么,想他了?”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沈庭央还是含混了过去。 燕慕伊拍拍他肩:“他说这两日回来的晚,没怎么跟你说话,惦念你了。” “这种话,怎么能……”沈庭央耳尖发烫。 从别人口中得知花重也想自己,一颗心仿佛浸在蜜糖里。沈庭央只觉得自己最近愈发不对劲,与花重有关的事,常常就令自己心神恍惚。 燕慕伊以调笑的口吻说:“小王爷,考虑嫁给我们侯爷吧,他是真疼你。” “要娶我,就不能再娶别人。”沈庭央手臂搭在栏杆上,垂眸瞥一眼满堂衣香鬓影,随口道,“侯爷还是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比较好。” “他会不答应吗?”燕慕伊一刮他鼻梁,“那就嫁我,我保证只要你一个。” 一楼大堂一阵喧闹,不断有排场不俗的客人进来。 “不为难 分段阅读_第 8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哥哥你了。”沈庭央站直,把燕慕伊推到包厢里去,“他来了。” 沈庭央向下望,看见裴罢戎带着小厮们,被恭恭敬敬请上楼,知道他会在自己对面的房间落座。 沈庭央也转身回去,忽然想起,不知太子会派谁来帮燕慕伊一起办事,会是薄胤么?以薄胤的身份,出面不大方便,或许会从御卫里派个人。 沈庭央向裴唐和云追舒介绍道:“这位是燕慕伊。” 裴唐拱手一礼:“听闻侯爷身边有一悬剑阁武者,佩‘饮春’剑,今日有幸一会。” 燕慕伊笑笑:“剑是名剑,我却是个普通人罢了。” 几人便笑,相对入座。 云追舒问:“裴罢戎来了?” 沈庭央点点头:“威风不减,排场十足。” 裴唐嗤笑:“他刚从麻烦里脱身,必定要招摇挥霍一番。” 时间还未到,四人边等边对饮、聊天,期间分别有銮金楼的姑娘代替仆从进来斟茶倒酒,为的就是见裴唐和燕慕伊一眼。 沈庭央看得好笑,问裴唐:“像你和燕慕伊这样的浪dàng子,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心里都藏着一个人?” 燕慕伊但笑不语,眼神有一瞬飘渺。 裴唐却自然而然地坦白道:“没有。” 沈庭央大笑。云追舒险些喷出一口茶,边摆手边对裴唐说:“浪得坦dàng,佩服佩服!” 外头一楼厅堂传来一声鼓响,沈庭央:“要开始了。” 燕慕伊起身,离开这房间,去隔壁包厢。 厅堂的鼓声不紧不慢响过十九下,侍从将各个楼层包厢朝着大堂那面的一道暗绒帘幕拉开。 四层楼的四面的包厢围着大堂,帘幕缓缓褪去,只剩一层珠帘、一层纱,可以望见对面包厢灯笼光亮,朦朦胧胧,并不能清晰看见对方容貌或里头具体状况。 但若撤去珠帘,就能看到对方的举动。 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内力催运下传入众人耳中:“金枝揽月,诸位,今天第一件——” 只见藻井上悬放下一只木笼架,挂了一幅山水图,两名轻纱裙衫的秀美女子立于木笼架上,将待拍卖的画作缓缓依次向四面包厢内客人展示。 沈庭央看清那画后,有种隐约的熟悉感,再看落款,居然是白思上。 白思上为他父母都作过肖像,但此人最为出名的是山水图。尤以一卷早就意外焚毁的千里山河图而独享盛名,素有“眼中山河,笔下千秋”之称。 他的画几乎从无流传在外,此处拍卖的,看来的确都是珍稀之物。 对面有人出价,紧接着是一次又一次叫价,沈庭央虽然很喜欢白思上,但并不打算买这画,父王和母妃的两幅肖像已是至为无价的宝物,他并不贪心。 来这儿的人并非真正冲着风雅之物,一万九千两的时候,隔壁突然有人出手,直接以三万两收了此画。 沈庭央:“!” 裴唐和云追舒一怔:“刚才是燕慕伊买了画?” 沈庭央点点头,燕慕伊根本没问自己喜不喜欢,大概觉得自己会喜欢,就按照花重的吩咐拍下来了。 燕慕伊独自坐在隔壁包厢,照着他和花重从前一贯的习惯,将画拍到手,半闭着眼睛歇着。 屋门被轻推开,一身黑色包裹的劲瘦男人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燕慕伊以为来的会是薄胤,一睁眼愣了下,见辛恕摘下斗笠,清澈的眼瞥了一下,而后移开。 燕慕伊轻笑道:“既然今天要一起办事,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依旧没能成功想起辛恕是谁,心里很虚。 辛恕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不会耽误正事。 燕慕伊松了一口气,自斟自饮起来,目光几乎一直在辛恕身上停留着,丝毫不避讳。 清晰勾勒出修劲身材的黑色武服,漂亮的脖颈,冰冷的玄铁面罩紧贴高挺鼻梁、精致的颧骨轮廓,遮盖住下半张脸。 辛恕整个人是锋利的,却又有种冰冷到极致的脆弱感,禁yu之极,诱人之极。 燕慕伊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冥冥中有种熟悉感,却又无头绪,令他心头若有似无地yǎng。 可他很快就控 分段阅读_第 8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制住了这种情绪,心底珍重积压的一处往事,重新占据他的整颗心。 辛恕在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下,终于忍无可忍,抬眼回视,想说的话却顿住了。 燕慕伊略微迷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似有无限眷恋和痛苦,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遥远的人。 燕慕伊回过神的一刻,立即恢复寻常的佻达神情,凤目含笑一挑:“太漂亮,看走神了。” 云追舒评价裴唐的话,用在他身上也毫不为过——“浪得坦dàng”。 辛恕奇迹般地没有揍他,只是淡淡冷笑道:“所谓情动,想必你一辈子也不会有。” 燕慕伊笑笑:“人间情之一事,最刻骨铭心的,无非是离愁。” 辛恕看着他,燕慕伊一袭紫袍洒于锦绣座间,懒懒靠着,神情似落寞似戏谑,偏生那双凤目勾人得紧,不笑亦含情。 辛恕问:“难道你懂?” 燕慕伊仰头饮尽杯中酒,倾身靠近他,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玄铁面罩边缘:“你觉得我不懂?生别苦,死离痛,你怎知我不会有呢。” 今日一共六件拍品,第二件紧跟着亮了相——不是任何物品,而是一个人。 三件稀世宝物,三位绝代美人,这就是銮金楼的惯例,客人之中不乏冲着美人来的。 这待拍的美人是个女子,以一条绸缎系于腕间,轻飘飘飞落至木笼架上,足尖绷紧,仿佛一片羽毛般起舞,肢体柔软,曼妙之极。 此女被楼下客人买走,但按规矩,买下来的也仅仅是她的第一夜。 沈庭央看得兴致十足,裴罢戎在对面一直没出价,裴唐说:“他是冲着最后那美人来的。” 第二件宝物拍走,第二位美人出现。 这回是个少年。 这少年略施脂粉,身姿如弱柳,顾盼间风姿极媚,沈庭央瞧了半天,觉得确实是个小美人儿,将他带走的人,应该会悉心呵护这少年。 裴唐和云追舒却百无聊赖地只是等着,看惯了沈庭央,这些男女姿容皆只是寻常颜色罢了,何况气度差别更是天上地下。 对面三楼的客人拍下这少年的第一夜。 沈庭央正在看第三件雪簇烟拥织金锦,忽然瞥见对面三楼包厢里,珠帘撤去,只留下一层纱。 里头灯笼光很亮,方才的少年被带进去,客人直接脱了他的衣裳,竟就这么干了起来。 那层纱挡着,沈庭央这边看不清对方容貌五官,但肢体一举一动仍旧极其清晰。那少年的脚踝架在客人肩上,身体折成极为放|浪的姿态,两人缠在一起,少年仰着脖颈,身子被撞击得不断晃动,场面旖旎又混乱。 沈庭央已经看呆了,手里的甜果儿“砰”地掉在地上,裴唐蹙眉凑过来:“怎么……” 裴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当即一怔,立刻把沈庭央捞回来不让他再看,怒道:“怎么碰上个爱演活春|宫的!” 云追舒意识到什么,目瞪口呆看着沈庭央:“别……你看见了?” 沈庭央回过神:“看见了……这就是在睡小倌儿?” 裴唐、云追舒:“!”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啊,xing的教育要及时,你不教育他,社会就替你教育了 第27章 警告 让沈庭央看见这京城里的肮脏事儿, 裴唐气得指尖都有点抖, 正要去收拾对面厢房的人,那厢房的灯笼忽然灭了, 紧接着里头传来一阵惊叫,像是被人突然袭击了一般。 沈庭央倒是很淡定,道:“燕慕伊动的手。” 隔壁包厢内。 燕慕伊的注意力都放在辛恕身上,尝试着靠近去调笑,被辛恕卸了胳膊。 他呲牙咧嘴地把肩膀关节接回去, 又使出平生混迹风月的手段,这才把人哄好。孰料刚舒一口气, 一转眼,却正看见对面三楼的客人抱着刚得到手的小倌儿,当众尽情亲热,干得热火朝天。 旁边的辛恕疑惑地顺着视线看去, 瞬间凝固。 燕慕伊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这要是让小王爷瞧见就完了。 他拾起桌上盘中一颗葡萄, 运劲掷出去,那包厢内灯笼立即随之熄灭。 燕慕伊顿了一下, 又连丢了三颗葡萄,准确地 分段阅读_第 8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在黑暗中那位客人身上要害, 疼得鬼哭狼嚎。 这点chā曲并未打断銮金楼的拍卖,燕慕伊回头看辛恕,发现他姿态有些僵硬,于是道:“别紧张, 没见过男人跟男人那什么?其实是别有滋味的。” 眼看辛恕就要再卸他一只胳膊,燕慕伊立即又说:“开玩笑,我从不跟人随便做这些,都是胡说的。” 辛恕清澈的眼睛睁得很大,略微有点发红,像怒意,又像伤心惊愕混杂着。 燕慕伊难得良心发现一回:“别恼我啊,总逗你,是因为喜欢你。辛恕,你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儿像。” 辛恕没理他,重新靠在座位上,垂眸闭目养神,呼吸却有些乱了。 外头叫价一次比一次高得离谱,燕慕伊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直接出一个价,结束了最后一轮宝物的拍卖。 这回将要登场的,是压轴的美人。 所有人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场内一切动静。 美人一露面,沈庭央不由惊讶,这不是先前走廊上,痴痴遥望燕慕伊的少年么? 这少年并无寻常小倌儿的柔媚,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公子,气质又带点儿天然的忧郁,更显得风情万种。 楼阁大堂内悠远的鼓声一响,客人纷纷抬价,沈庭央与裴唐站在朱漆栏杆前,对仆人示意,身前的帘子便被缓缓拉开,他们就此暴露在对面人视线下。 拍卖压轴美人的过程,叫做“金枝揽月”。 客人若要出价,仆人就会向包厢外支起一段黄金铸造的梧桐枝。加价越多,金枝一段一段接上伸出去,就越靠近那被争夺的美人。 四面楼阁厢房纷纷递出金枝,恰是满堂金玉摇曳,场面如同竞相勾揽天上明月。 对面的裴罢戎一直在等这轮拍卖,他不断加价,打定主意要抱得美人归。 可裴唐故意跟他对着干,裴罢戎一出价,裴唐随之就压他一头,四面包厢朱栏伸出的璀璨金枝之中,就数裴唐和裴罢戎的最显眼。 遇上这种事,论谁都要恼火,裴罢戎注意到对面的裴唐,起身去仔细看这位远亲贵公子,看他究竟为何来惹自己。 裴罢戎向来也嫉恨裴唐,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又是祖上同一个姓,凭什么仗着家里出身,就早早在京城扬名! 他知道裴唐瞧不起自己,于是素来也不jiāo往,但心里yin暗之处的恨,早就悄无声息与日俱增。 裴唐光明正大地现身于对面,朝裴罢戎的方向嘲讽一笑,低头与沈庭央说话,一边好整以暇地继续跟裴罢戎抬杠加钱。 裴罢戎怒火瞬间窜到天灵盖,好巧不巧,又发现正跟裴唐说笑的沈庭央,正是那天在右相府邸,指责自己要淹死右相桓仲亨儿子的人。 此处重逢,裴罢戎恼恨沈庭央,同时贼心不死,心里轻飘飘又在觊觎这极品小美人。 沈庭央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那无言的轻蔑简直戳中了裴罢戎最大忌讳。 裴罢戎仗着姐姐在宫中受宠,短时间内成了京城“新贵”,却一直被人看作暴发户。金陵城的人再看不起一个人,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在细节上处处排挤,让你每一步都憋屈到极点。裴罢戎受足了这种明朝暗讽,可谓恨之入骨。 两方不断攀价,裴罢戎怒而扯开帘子,珠帘碎落一地,玉珠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那层纱直接被扯烂。 裴罢戎冲裴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裴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座楼!” 云追舒此时恰到好处地晃悠到前头,站在沈庭央旁边,点了最后一把火:“呦,裴大公子出息了,来金陵几天啊,銮金楼都跟你姓了?” 他字字都在讥讽裴罢戎是土匪进城,再富贵也是个土包子。 裴罢戎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提刀便冲出去,冲向裴唐那间屋子,命令家仆们一边为他开道,另一面去抢那最后一个被拍卖的少年,架势简直比平日里横行街头、欺侮百姓要凶残数倍。 銮金楼养的打手上前制止他,却被裴罢戎随身的家丁恶仆拦住,楼阁间转瞬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刀光剑影劈砍成一团。 分段阅读_第 8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朝楼下喊道:“去报官!你们压不住这事!” 家丁从包厢围栏跳到大堂上高悬的木笼架上,拉扯那花魁少年,要强抢人。 沈庭央足尖于栏上一点,轻盈无比地落在上方,俯身揽腰将那花魁少年捞到身边,另一手拔剑,几下点、挑、刺,便将裴罢戎的恶仆清理下去。 他揽着那花魁少年,好奇地近距离端详,对少年灿烂一笑,一袭雪白袍摆轻动,更比从前出现在这里的各色美人多出十万分风情,原本大着胆子留下看热闹的人,此时无不看得呆了。 裴罢戎恼羞成怒,一团火把脑浆烧成了岩浆,疯了一般冲到门外时,走廊上忽然传来清晰的喊话声,语气似笑非笑,又隐着一股威严怒意—— “金陵天子脚下,何等狂徒胆大撒泼呐?” 械斗成一团的人不由自主地,纷纷动作慢了一瞬,看向说话之人。 燕慕伊抱臂倚在走廊尽头的廊柱旁,慵懒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手按剑,一手比向身边浑身黑衣黑斗笠包裹的辛恕:“诸位看清楚,这位是太子身边武士。” 裴罢戎回过神,握着刀恶狠狠看他:“那就劝你们少管闲事!” 燕慕伊嗤笑一声,以拇指轻顶剑出鞘三分,寒铁翁鸣悠远:“本只是来寻欢作乐,却撞见裴少爷闹场子——不巧,我二人皆受悬剑封赦,剑阁武者在外,以剑替天子行道,可酌情按律斩人,先斩后奏。” 裴罢戎手下家丁拿着长刀与酒楼打手僵持,裴罢戎顿了一下,却邪火攻心,喝道:“给我砸!老子还怕杀几个人不成?” 话毕,双方再次都成一团,棍棒、长刀挥舞着堵住所有走廊出口。 辛恕抱着手臂立于远处,冷笑一声,倾身如一道黑色煞影晃了出去,他勾出长剑,毫不留情连杀数名裴罢戎的家丁。 燕慕伊云淡风轻地持剑格住裴罢戎手里的刀,提着他的领子,面无表情道:“回头看看?” 裴罢戎在他手里变成一只zhà毛斗鸡,空有狠劲儿却无招架之力。 他艰难地回过头,却见满地是血,而辛恕如一片黑色羽毛,轻飘飘落于走廊另一侧,龙雀剑势方收,投来冰冷目光。 裴唐出现在包厢门口,地上裴罢戎家丁的血汇成一股血溪,流到他鞋尖前。 沈庭央的白袍子宛若一朵轻云晃出一角,惋惜地说:“这位公子,你可害死了这么多人呢。” 裴罢戎浑身瘫软,燕慕伊手一松,他跪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方知自己惹上了天大麻烦,恐怕要赔命了。 四周所有人的身影都化作模糊黑影扎进他眼里,裴罢戎疯了一样起身要冲出去,金陵卫戍衙门的人已赶到,将他重重按在地上,绑牢了押走。 辛恕擦干净长剑,还剑入鞘,斗笠黑纱轻拂动。 他安静地走过来,修长瘦削的身形,在走廊间影影绰绰的光下越过遍地血污。分明是一身黑衣,偏偏净不沾尘。 燕慕伊望着他,看得有些出神了,沈庭央低呼:“呀,你手伤着了?” 辛恕走到近前,没看燕慕伊,对沈庭央点点头:“不碍事。” 沈庭央用白绸帕将他的手包扎好,虎口那处伤流了不少血。 沈庭央疑惑道:“你绝不该被这些人伤到分毫,方才是走神了?” 辛恕“嗯”了一声,摸摸手上包裹伤口的绸帕,神情有一丝好奇,又对沈庭央说:“多谢。” 燕慕伊听了,瞬间感到愧疚,定是自己先前逗他,才让他心不在焉而受了伤,忙问:“疼不疼?” 辛恕略一僵,沈庭央猜出几分缘由,无言以对。 燕慕伊伺候女王一般,小心翼翼将辛恕请到一旁连道歉带哄。 沈庭央与卫戍衙门的人沟通了情况,燕慕伊转头对他低声道:“侯爷应当会来接你。” 沈庭央一怔,心里却很高兴,裴唐拍拍他后背,温和地道:“既然侯爷在等你,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我让人去侯府转达。” 沈庭央便与他和云追舒道别,独自随侍从往銮金楼侧门去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粉墙黛瓦的僻巷间,沈庭央轻巧跃上马车,掀开细竹 分段阅读_第 8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帘,便见花重倚在里头,矮几上摆着茶点,显然等了许久。 沈庭央欢笑一声,扑到花重身上,仰望他水墨勾勒般的眉眼,笑道:“等了很久吗?” 花重脸色有些苍白,微笑着摸摸他的脸:“既然等的是我们阿绾,多久也不算久了。” “燕慕伊说你想我,那怎么成天避着我呢?”沈庭央摇摇他手指,低头嗅他垂在肩头的乌发,熟悉的暗香萦绕鼻尖。 花重无奈地沉默片刻,对沈庭央的情感实在不受控制,这两日他心里有点儿乱,于是早出晚归,有意不见沈庭央。 “抱歉,阿绾。”花重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沈庭央大度地一挥手,往他腿上一跨:“原谅你啦。侯爷,我挺想你的,以后每天都跟我说说话吧。” 花重听了心头一颤,却仍斟酌后道:“有时忙起来顾不上见你,若是孤单了,多与你那些朋友聚聚也好。” 他原本想过,赶沈庭央去东宫住,人不在眼前,yu念兴许渐渐就淡了,可终究舍不得。 京城这座皇帝临时御赐的侯府,于花重而言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可每每回去,嬉笑的身影冲出来迎接他,小少年在他怀里温声软语,就将冰冷的皇城彻底变作温柔乡。 马车迟迟没有出发,沈庭央问:“咱们要等人吗?燕慕伊应当不跟咱们一起回去了。” “不等人。”花重说。 銮金楼的侧门出来一名文雅男子,走到马车旁,躬身递上一只嵌金螺钿漆木小盒,道:“其余物件,稍后送往贵人府上。” 花重示意沈庭央去拿,沈庭央略一挑开车帘,接过木盒,马车便缓缓启程回府,那男人恭敬地目送马车离开僻巷才回去。 花重让沈庭央打开木盒,里头是一枚碧玺扳指,木盒分为两层,精巧的弹扣机关一触,另一面丝绒上放着一枚照殿红。 扳指和红宝石皆是极佳品相、切工,扳指内里暗刻小篆“长相思”。 沈庭央也感叹这两样物件的精致程度,花重拿起碧玺扳指,给沈庭央戴在手上,白玉般的手被碧玺衬得更精巧修长。 沈庭央愕然:“给我的?” 花重轻轻刮他鼻梁:“长相思,不给你还能给谁?” 沈庭央顿时满心甜蜜,像一大捧花儿“砰”地绽放在胸中,眼睛亮亮地看着花重。 花重见他这神态,险些控制不住亲吻他脸颊的冲动,移开目光又道:“这红宝石,让工匠嵌到你的臂钏上,最衬你身上雪宫纱。” “銮金楼还卖玉石珠宝?”沈庭央想起方才是銮金楼的主事亲自送来的东西,感到奇怪。 花重笑道:“燕慕伊刚买下来的,你走神了没看到?” “啊……”沈庭央一顿,这宝石和扳指是与那匹雪簇烟拥织金锻一起拍卖的,当时他正震惊于对面人和小倌儿缠绵的震撼场面,于是根本没注意到。 花重见他神情忽然恍惚,红着脸垂眸眨眼睛,便问:“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没。”沈庭央努力把那画面甩出脑海。 花重轻咳了几声,沈庭央抬眼,见他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急道:“你生病了?” “无妨,老毛病。”花重安抚道 沈庭央这才注意到,自己上了马车,花重一直在原处倚着,不曾起身,显然不是什么轻微病痛。 “到底怎么回事?”沈庭央急了,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看他,又想起从前外头传言燕云侯抱恙,因而极少公开露面的事情。 花重对他招招手:“别担心,过来。” 沈庭央温驯地伏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紧张得有点儿发抖。他最怕身边人出事,得知太子身体弱,就偷偷担心了好久。 花重知道不好再瞒着,也不喜欢欺骗沈庭央,一五一十说了实话:“早些年受了伤,被府里老仆人下过du,落了点病根,无碍xing命,只是一年里会犯几次。” “哪里难受?”沈庭央问。 花重犹豫了一下,道:“要说怎么难受,大概是骨头疼。” 沈庭央呼吸一滞,问:“浑身都……” 花重淡淡一笑:“差不多吧。” 沈庭央难以想象,他浑身上下刺骨的 分段阅读_第 8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痛,还来等自己这么久,又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说笑,心里顷刻间仿佛扎进一把沾了蜜的尖刀。 回府,沈庭央扶着花重下了马车回屋休息,花重躺下,沈庭央就伏在床边看他,像一只乖驯的小宠物望着主人。 花重笑了笑,像他们见面的第一天那样,拍拍身边的位置,沈庭央就上去,躺在他身边望着他。 “怎么才让你不疼?”沈庭央问。 花重半开玩笑道:“抱着你就不疼。” 话脱口而出,他有点后悔,但很快又不后悔了。 沈庭央果真乖乖地钻到他怀里,甜软的身子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我哪儿也不去,等到你好了为止。” 花重满心矛盾的、克制到极点的自责,伸手抱住沈庭央,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拥着他的宝贝小王爷,心几乎都要化了。 沈庭央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闭眼,蓦地又想起銮金楼里那场活春|宫,心里哀呼,这yin影简直盘桓着散不去了! 他想着要跟花重说说话,转移他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痛苦,便开口道:“我今天开了回眼界——侯爷,原来人跟人能那么亲密。” 花重有种不好的预感,疑惑道:“什么?” 沈庭央与他无话不谈,就说:“有人买了小倌儿,跟他不穿衣服缠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快活。” 花重几乎呕血,心里五味杂织,一时说不出话。 沈庭央一脸单纯地问:“侯爷,那事真的乐趣无穷吗?” “你想知道?”花重眸色暗了暗,已经在考虑如何拆平那座銮金楼。 沈庭央矛盾地说:“我也没法知道啊……要么有空了,你带我去试试?” 花重勾着他腰身的手臂倏然收紧:“阿绾,你要跟谁试?” 沈庭央仔细想想:“今天救下一个花魁少年,倒是挺惹人喜欢的……” “休想。”花重低声警告道。又怕吓到他,只得放缓声音,冷冷地道“你若真想要那滋味,本侯可以给你,休要让别的男人碰你分毫。” 第28章 无名 花重从来对沈庭央不说一句重话。 冷不防被这么一凶, 沈庭央缩了缩, 心想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又担心花重此时发病,本就浑身无一处不疼, 让他动怒,必是疼得更严重,于是软下声音道:“侯爷,我不会的……” 下一刻,沈庭央忽然回过神——花重说可以给他“那滋味”, 什么意思? 沈庭央轻轻攥着他襟口,扬起脸问:“我若想要……你给我?” 他温润的眸子像鹿一样, 姿态乖顺而诱人,花重心底一丛暗火倏然燎起,蔓延在每一处骨骼的痛感随之加重。如同一边燃起罪恶的yu念,一边经受天谴。 沈庭央回想起那男人与小倌儿纠缠的情形, 想到自己若与花重那般……他心跳得快到嗓子眼儿里, 慌忙后退。 花重猛地勾紧他的腰, 将他按回怀里,倾身覆在他身侧, 忍耐住身心煎熬,安抚道:“阿绾别怕, 只是……只是气话,别怕。” 沈庭央抖了一下,渐渐地放软身子,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 我不走。” 他忽然觉得对花重的亲昵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习惯xing撒娇,而是朦朦胧胧心颤。他们的每一次触碰,都有微妙的满足涌入四肢百骸,不由自主地有些上瘾。 沈庭央万分茫然,心知花重才不会对他做那种事,更不会伤害自己分毫,便让自己抛却乱七八糟的杂念,任由花重抱着,用不大熟练的江南话说:“疼得厉害不?抱着我,真的就能好些吗?” 他咬字不甚清晰,说得很慢,应了云追舒的话,在花重身边就像个小孩儿。 花重笑起来,满心温柔:“好得多,小王爷是我的良yào。” “我知道,你在笑我江南话说得不好?”沈庭央十分敏锐,不满地抗议道,“多教我嘛,你说起思南六州方言最好听了。” 花重就耐心地纠正他每个字发音,给他念诗,也教他日常问候的句子。 天空半晴,温润雾气一丝丝弥散,日光柔和洒入庭院。两人半拥半靠着偎在一起,时光也跟着慢了下来。 沈庭央 分段阅读_第 8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赤足跑出去接过仆从送来的yào碗,四平八稳端给花重,看着他仰头饮尽,接过空碗,递去一粒桂花糖和一盏清水。 “裴罢戎这次被卫戍衙门带走,轻易出不来。”沈庭央趴在床沿,低声道,“没了他这个变数,要查桓仲亨,就能方便些。” 花重问:“桓仲亨警惕xing极强,打算何时动手?” “最晚在围猎之后。”沈庭央说,“我如今最怀疑的就是他,但实在没有一丝证据。” 右丞相府。 桓仲亨放轻步子,抬手示意院内外的仆人,不要出声提醒,自己悄悄进了儿子桓期的院中。 他一眼望过去,眉头就没忍住抖了一下。 相府仆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立即瞧出桓仲亨已经动怒,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以免受牵连。 桓期毫无所察,独自坐在院后湖水边,望着一池平静水面出神,手里握一枚样式简洁的羊脂玉佩。 那玉佩是前些天从湖里捞上来的。 桓期险些淹死,被沈庭央拖上岸,身上一串篆刻符文的黑曜石不见了,仆人们费劲打捞许久,黑曜石没找到,反而捞上沈庭央的一枚玉佩。 桓期私下里把玉佩拿走,命令仆人不许外传,就这么把玉留下了。 留下也就留下,问题是他总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把玉拿出来边看边发呆,失魂落魄似的。 桓仲亨听说此事,起初不信,今日来看,儿子还真在睹物思人。 桓仲亨怒火中烧,这副德行简直太没出息! “你看什么呢?”桓仲亨沉声问。 桓期恹恹道:“说了别来烦我……” 话到一半,回头见父亲负手瞪着自己,桓期浑身一抖,险些摔进湖里。 慌慌张张藏起玉佩起身,又被自己绊一脚,膝盖发软,咕咚一声跪下了,好不狼狈:“父亲……方才不知是您来。” 桓仲亨的眉毛都要气得立起来了,指着他怒道:“把那玉佩掏出来!行啊,瞧你那点出息,崇宁王世子都把裴罢戎弄死了,你还在这儿偷偷想人家?” 桓期一头雾水,被骂得发懵:“父亲在说什么?裴罢戎怎么了?他成天惹是生非,要死也是自己……” 桓仲亨的肺都快zhà了,自己精明一世,怎么生了个三天两头就犯糊涂的儿子? “裴罢戎在銮金楼被人设了局,一脚踏进去,有去无回了!”桓仲亨吼道,“便是没他这档子事,桓家跟崇宁王也是水火不容。” 桓期浑身一激灵,脑子总算开始转,可桓仲亨一个箭步冲过来,戳着他脑袋骂:“你这里头装脑子了么,嗯?” 桓期狼狈躲闪,连连认错。可怜桓仲亨堂堂一国右相,此时追着儿子满院边跑边骂,跟市井屠夫教训儿子也没甚么区别。 总算弄清楚发生什么,桓期好歹恢复正常了,疑惑地问父亲:“崇宁王已疆场殉国,小王爷脾xing与他也不甚像,说不定……说不定能收为己用?” 桓仲亨仰头饮尽一盏茶,肝火浇下去几分,冷冷道:“太后、皇后都出自咱们桓氏,那小世子袭爵之后,也不会坐看桓氏风头日盛,更何况……” 他被岁月蚀刻出的眉心川字纹皱得极深,目光yin鸷:“更何况,咱们与他的不共戴天之仇,早已酿下。” 桓期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忽一转念,背脊都窜起一股恶寒:“父亲是说——崇宁王之死!” 桓仲亨厉色瞥他一眼,桓期倏然噤声,崇宁王沈逐泓的死竟是自家人参与造成,他简直始料不及。 那么沈庭央与他就是杀父之仇,他这点儿萌动心意,与之相比,压根什么都不是! “裴罢戎死也就死了,他那天想在湖里淹死你,说不准真假,但早晚也做得出这种事。”桓仲亨意味深长道,“可崇宁王的死不一样,一件事既然做了,就总有暴露的可能。依我此生经历看来,我们使出万般手腕,也不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 桓期声音发颤,袖中捏着羊脂玉佩的手也在发颤:“我……明白了。” 皇宫。 沈庭央依规矩入宫向皇帝请安,刚迈出宫道,就见奉天殿前的皇宫广场上设了道场,数名僧人 分段阅读_第 9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缓步穿行其中,诵念声遥遥传来,香火袅袅,令人恍惚。 “小王爷这边儿请。”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喜,已在此特意等候,为沈庭央引道。 沈庭央随他沿着右手边步道绕过去,边走边问:“魏公公,那是何方高僧?” 魏喜笑了笑,低声道:“裕王为陛下请来的,说是一直在南疆附近的小寺庙清修。英雄不问出处呐,陛下见了几次,今儿就让他摆场了。” “原来如此,魏公公说得倒没错,英雄不问出处。”沈庭央也笑笑。 他心中暗忖,光熹帝几个儿子,除太子以外,都已去各自封地。 裕王萧斯允在如今几位皇嗣中排第三,封地临近南疆,生母是当今皇后,母家是桓家。 裕王今年要回金陵一段时间,此时为皇帝找来这么一个称心意的高僧,想必心思手腕都不简单。 沈庭央此时倒不在意其他问题,最重要的在于,裕王母家是桓家,与右相桓仲亨、皇后、太后是真正的一家人。 崇宁王逝世不到一年,最大的忌惮消失,桓家这就蠢蠢yu动了。 沈庭央想,父王当真是震慑各方力量的关键所在,只要父王活着,他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即便沈逐泓身死,灜西王、桓氏、东钦国也都沉寂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才敢作出试探。 沈逐泓的威慑力并未随着他生命的终结而消失。某种程度上,他已是万里河山的一部分,大燕帝国山川河流、无垠疆土,日月所照每一个角落,都是他意志永驻不灭之地。 大太监魏喜止步于殿外,微躬身,沈庭央走进去,向御座上的光熹帝拜请问安。 “来得正好。”皇帝一抬手,“小十七,今儿多待会。来,坐到近前来。” 沈庭央恭敬落座,发现皇帝今天心情很好,随之望向殿外,高大殿门外头的世界,是一片淡淡烟云雾霭,僧人拨珠念诵,巍峨迤逦的皇宫绵延开去。 皇帝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沈庭央一礼,请命道:“陛下,今日既有高僧法会,臣便在此为陛下抄一卷经吧。” 宫里的确有此习俗,每逢法会,小辈人,尤其是皇室后嗣入宫,往往会手抄一卷经文。皇帝总是小十七、小十七地唤沈庭央,他也理应在此时尽一尽本分。 “好,好。”皇帝悦然,大太监魏喜立刻着人呈上纸笔,沈庭央坐在皇帝下首,沉心静气抄起经文来。 殿外的一系列仪式进行完毕,其余僧人离去,唯独一人进殿来。 皇帝对沈庭央说:“小十七啊,这是无名。” 法号无名的僧人微笑敛目,沈庭央向他一颔首:“大师。” 无名僧很年轻,眉清目秀,眼睛澈亮,很有灵气。他举止并不拘礼,面对皇帝也十分随xing,落座于沈庭央身旁。 “无名,你觉着朕有没有慧根呐?”皇帝随口问道。 沈庭央执笔的手一顿,险些在纸上戳出墨点子。皇帝这是在修道修佛之间终于有了选择么? 若回答有慧根,改天皇帝一时兴起出家了,那无名僧就是千古罪人。 若说皇帝没有……不如往盘龙柱上一撞死得痛快些。 无名僧笑了笑,手里念珠“啪嗒”又拨动一颗,答道:“陛下当然有慧根,只是没有遁入空门的机缘罢了。” 沈庭央不由多看他一眼,觉得这和尚真上道。 皇帝听了大笑:“这倒无妨,做个俗家居士,也算佛祖座下弟子。” 无名僧点点头:“即便不修佛法,我佛亦普渡众生。” 皇帝又兴致勃勃道:“对了,无名,给我们小十七算一算。” “大师还会推演命理?”沈庭央作出好奇的神情,心里汗颜。 无名僧愉快地点头:“六尘未能尽断,时常窥望红尘命数。” 沈庭央听了便笑,这人倒是很有趣,难怪几天就在御前站稳了脚。 “大师要算什么?”沈庭央问。 皇帝随口笑道:“算姻缘罢,朕也好知道,该给你怎么指婚为宜。” 沈庭央后悔多嘴问这一句,谁知这裕王引荐来的僧人会说些什么,万一胡搞事情,几句话给自己诓个媳fu儿回 分段阅读_第 9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去可怎么办? 其实他也快到年纪了,娶妻很正常,可沈庭央从没喜欢过哪家姑娘,更没像父王那样,遇到一个即便私奔也要相守下去的女孩儿。 要说起私奔,跟花重北上的那段时间倒有那么点儿意思。 沈庭央念头一滞,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他再一回神,无名僧已经对着他的八字沉吟了片刻。 无名僧意味深长地一笑:“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妙哉!” 沈庭央:“……”这都什么跟什么? 皇帝倒很捧场,看热闹似的:“哦?仔细说说。” 无名僧:“本有细水长流的一段缘法,不过……十载情长饮尽,余生误醉前尘。小世子命定之人非比寻常,且一直就在身边。” 沈庭央听得云里雾里,露出一个略有些茫然的笑容:“多谢大师指点,说得……很有道理。” 皇帝哈哈大笑,感慨道:“小十七,别像你父王那样动不动私奔就好,别的就顺其自然嘛,对不对?” 无名僧立即道:“陛下说得极好,万事有其法度,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沈庭央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一个会拍高级马屁的和尚,等哪天还俗入仕了,必定前途无量。 他忍着笑意低头抄经文,陪皇帝待了整整一天,傍晚才终于离开,去东宫见太子。 奉天殿到东宫之间有一条僻静的近路,沈庭央沿途过去,太阳落得很快,待到东宫,天已经完全黑了。 走到一间大殿侧后的长廊上,此处灯笼还未点起,转角后,一刹陷入昏暗。 沈庭央正出神,有人走到跟前也未发觉,那人脚步极轻,他吓了一跳,当即反应是要制住对方。 沈庭央抓到那人的手,摸到手指上戒指,凭此认出人,下意识后退,险些摔下台阶,被薄胤拉住。 火折子轻响,薄胤点燃手里灯笼:“来接你,没想到你走得快,来不及点灯笼。” 沈庭央恍恍惚惚一点头,不说话,垂眸看他执灯笼的手,手腕被武服箭袖紧束,看不到先前被割开放血的伤疤。 薄胤知道吓着他了,道:“别怕。” 灯笼的光在两个人中间亮起,远处绵延宫阙灯火辽远,远得像是隔了一辈子。 沈庭央忽然就想起四个字,细水长流。 陪他长大,春去秋来,王府院中花树抽枝发芽、芳华轮转,算不算得上细水长流。 薄胤转身为他引路去见太子,沈庭央异常沉默。 当晚回了侯府,沈庭央有点病恹恹的,花重发觉他安静得过分了,把他拉到身前,探他额头温度,好在并未发烧。 沈庭央身体不弱,通常不生病,一旦病起来发烧,却很吓人,从前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心知,花重或许是听父王说过。 “不高兴了?”花重耐心地看着他。 沈庭央往他腿上一坐,靠着他浑身卸去力气:“宫里的和尚,给陛下念完经又给我算姻缘来着。” “如何?”花重说。 沈庭央想了想,道:“……他说的话我背不下来,大概意思是很曲折吧。” 花重:“是不是还说,让你顺其自然?” 沈庭央:“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算命的都这么说。”花重如是答道。 沈庭央笑了:“他是裕王举荐给陛下的,陛下很喜欢他,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裕王还有几日就到金陵了。”花重说。 “这么快!”沈庭央起身,靠在书案边,心里忽有奇怪的预感。 屋外隐约传来谈话声:“侯爷和小世子应当在书房。” 是燕慕伊。 “你看起来挺喜欢小世子?”燕慕伊说道,“哎,别不理我啊,这不是带你找他来了么……” 沈庭央猜到了什么,推开窗探头看去,正与一脸忍耐的辛恕对视上。 “咦,稀客!太子哥哥让你来的?”沈庭央笑吟吟瞧着他。 辛恕抬手拨开寸步不离他的燕慕伊,神色温和多了,对沈庭央说:“裴罢戎已死,今早行刑,未曾公开斩首,在刑部大狱里死的。裴贵妃去了,只见到尸体,没留全尸。” 沈庭央一怔:“我去见陛下,陛下似乎不知情 分段阅读_第 9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辛恕点点头:“斩首令是陆大人下的,上奏复核由太子落印,裴贵妃是以亲眷身份去领尸体,因而无需陛下首肯。” “可也不该秘密行刑。”沈庭央疑惑道。 辛恕:“太子殿下说,问题就出在这一点,是桓仲亨所为。” 花重:“他已经在怀疑了。” 沈庭央不由惊讶:“动作还真快。”随即脸色一沉,意识到什么,“他的反应未免太大,这么看来,最怕事情闹大的人是桓仲亨……” 花重注视沈庭央的眼睛:“为此不惜得罪裴贵妃,他手里定有把柄未处理干净,很可能与征北大营一案有关。” 管家忽来禀报:“薄大人来了。” 薄胤随侍从进来,略一施礼,道:“桓府的线人说,桓仲亨要在今晚运一批东西出去。太子的意思是,今晚或许是最佳时机。” 燕慕伊眉头一挑:“他府里养了不少家丁护卫,据说巡守很严密。” “现在还不能来硬的,把握不足,随时都会被太后、裕王翻盘,到时桓仲亨反咬一口就麻烦了。”沈庭央镇定地道。 辛恕时常在看沈庭央,似乎沉思着什么。 薄胤开口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今夜去摸底。” 燕慕伊环顾一周:“以咱们几个,硬闯的话随随便便就能平了桓府,但若要不被他察觉去翻他的府邸,还得用别的办法。” 沈庭央想到这就是他终于等到的机会,或许可以拿到父王一案证据的机会,心里不由谨慎再谨慎,思索再三才说道:“得有人支开桓仲亨。” 花重沉默片刻,道:“我去拜访他,能留下半个时辰的时间。” 薄胤看了沈庭央一眼:“入府探查……” 沈庭央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辛恕的立场一直不清楚,所以不可能随他们行动,同时也不能让辛恕单独靠近太子。 那么燕慕伊就得留下看着辛恕,沈庭央得和薄胤一起去查桓府。 沈庭央心情很复杂,但此时不能凭情绪做事,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几人开始商讨这突如其来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想完结再v的,还是没来得及写完,好在剩下的部分不多了。后天入v,想继续看的宝宝记得看一眼目录再购买,别买看过的部分 第29章 问羽(倒) 入夜, 桓府。 燕云侯来访, 桓世亨始料未及。 “侯爷可是稀客,来来来, 请。”桓世亨匆匆亲自去迎,又嘱咐管家让桓期利索点儿过来。 “未提前递帖,唐突了。”花重神色略严肃,但举止间仍旧张弛有度,与桓世亨边寒暄边往主厅去。 主宾相对入座, 桓期匆忙赶过来,行礼拜见花重, 桓世亨示意他坐在下首老实待着。 花重弧度优美的唇角勾起淡淡笑意:“桓小公子风度翩翩,年纪与我府上那位小王爷相近,却成熟稳重许多。” 他一提起沈庭央,桓世亨心里更是不断猜测, 花重来此目的何在?是替沈庭央试探自己么? 燕云侯府与金陵权贵无甚来往, 燕云侯对于外界而言, 是陌生、低调而神秘的。桓世亨与花重无仇无恩,非敌非友, 几乎没丁点儿利害关系。 要说对花重的了解,也仅限于花重的叔父花明淮。朝中一直暗中扶持花明淮, 目的是牵制花重。这一决策出自皇帝之手,桓世亨等人只在听皇帝提起时赞几句好。 桓世亨心想,也不至于为这个跟自己计较,那么一个一个排除过后, 事情多半与沈庭央有关。 桓世亨一笑:“犬子庸常,崇宁王世子深得陛下与侯爷关照,xing情天真可爱,令人一见难忘。” 花重无奈一笑,摆摆手:“小孩子脾气,许多事他还不懂,本侯倒是愿意为他做些打算。” 桓世亨这下更被迷惑住了,难道花重的来意并非试探,而是要劝沈庭央改变立场,跟桓家站在一起? “桓大人。”花重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裕王快入京了,许多事,跟从前也不一样了,您说呢?” 提到裕王,桓世亨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裕王此行入京别有目的,如今沈逐泓 分段阅读_第 9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已死,朝中重新洗牌,万事皆有可能发生,人人都在思索怎么重新站队。 燕云侯有意靠近裕王,顺便拉拢崇宁王世子入局,着实是一招好棋。花重几句暗示说出口,桓世亨就稳稳踏进高深莫测的陷阱里,毫不知这一切完全是他想多了,花重唯一的目的是拖住他而已。 沈庭央与薄胤换了夜行服,时间仓促,薄胤从线人那里得知桓府巡守布置,沈庭央来不及一一记住,行动路线还是要靠薄胤确定。 两人皆一身黑衣,薄胤身形修长劲瘦,腰佩沉水剑,蹲踞于巷侧屋脊上,蓄势待发。 沈庭央在他身侧安静等待,就像小时候,薄胤带他在苍茫草原上狩猎,教他如何耐心等待猎物,如何辨别风中气息来向。 那时的小庭央藏在厚厚的柔软青草间,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就往旁边薄胤温暖的怀里钻。待得一觉醒来,已是身在马背上,被薄胤的大氅拥着,鞍侧挂着猎物,满载回家,绚烂晚霞铺满天际,微风花香,倦鸟归巢…… “怎么了?”薄胤发觉他心不在焉,疑惑道。 沈庭央转头看他,摇摇头:“想回家。” 薄胤习惯于对他有求必应,道:“那就回去,让燕慕伊来,也来得及。” “不,我不是……”沈庭央话音渐低,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薄胤知道他已经调整好状态,便不多问。 上回相府设宴,宾客如云,大白天里一切都很平常,根本没什么守备。 此番趁夜翻进桓府,沈庭央才见识到,桓仲亨是怎么把自家府邸浇铸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 只见相府各处都有值守、巡逻的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更有严密布置的暗哨,不论谁在府里生事,顷刻就会被发现。 即便如此,仍旧很快被他们找出破绽。 薄胤比了一个手势,沈庭央意会,心中倒数两下,旋即二人同时动身,如暗夜猎隼,足尖一点便闪身跃入相府后园,半空中连一道风声都未惊起,于假山石后隐蔽身形。 薄胤估计了时间,示意得加速度,沈庭央略一点头表示明白。 巡逻的府卫一过,薄胤引路,两人从府卫视线死角绕上湖畔回廊,隔着一段距离,藏在两道廊柱背后。 薄胤指了指头顶,再一指游廊一侧花窗,两人默数两下,再次同时倾身而动。薄胤跃身当空一翻,足尖勾住檐角借力,悄无声息翻身上屋脊。沈庭央灵敏轻盈地由花窗横跃而过,园子隐蔽处的暗哨只看见树影轻摇了一刹,两人转眼已至桓期的院内。 桓期还在正厅老老实实坐着,院子里仆人不在,沈庭央正要迈出去,被薄胤拦住,示意他看向右手边,那儿有暗哨。 沈庭央抬臂,以暗弩对准方位,扣下机关,角落yin影里的人霎时一怔,摇摇yu坠,被薄胤稳稳扶回去靠着墙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庭央却由这名暗哨的位置发现了端倪,这暗哨看守的并非桓期这间院子,而是旁边一座小楼。 薄胤见他无意进入桓期的房间,知道沈庭央必定有所发现,回到他身边来。 沈庭央压低声音问:“那小楼是什么地方?” 薄胤看一眼,道:“相府书阁。” “这府里没有暗道,对不对?”沈庭央问。 薄胤点头。 “书阁应当是被兼做金库了。”沈庭央迅速思忖后道,“桓期院内守备还不如那楼阁。” 于桓世亨而言,书阁里的东西未必比儿子贵重,但儿子是个大活人,遇事可以呼救逃跑,物品却没长腿,因而要派人牢牢看守。 当然,也可能丞相大人亲情淡薄,儿子真没那书阁里东西重要。 薄胤将一柄匕首反握,准备除掉书阁附近暗哨,并表示不需多解释,一切都听沈庭央的。 “去书阁。”沈庭央说道。 正厅内。 “东宫那位,向来无可挑剔,唯一的遗憾,就是身体弱了些。”花重叹息道。 桓世亨笑笑:“先皇后孕中病过一场,伤了胎儿根本。那位自小多病,坎坎坷坷到十岁上下才有起色。” 桓期不知为何,面对花重时莫名紧张,听他谈事情,又感到 分段阅读_第 9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自己无知渺小。想到沈庭央成天与这般人物同进同出,岂能看得上自己? 花重看向桓期,淡淡道:“小公子那日落水,如今无恙了罢?” 桓期恍惚道:“多谢侯爷体恤,小王爷救了在下,感激不尽,可惜一直未能当面道谢。” “他成天嬉闹,许多事转头就忘掉了,想必不会介意。”花重说,“下次见了再说也无妨。” 桓期听他言谈间,仿若与沈庭央亲近得很,几乎能想象到那漂亮少年跟眼前俊美男人撒娇大笑的情形,心里顿时梗了一把酸苦的刺。反观自己,跟花重比起来,既无杀伐决断之力,也无这般耀眼的容貌,活脱脱成了窘迫寒酸的局外人。 桓期压住心头如du蛇般乱窜的心绪,警告自己,桓家跟沈家仇怨深似海,别再溺到儿女情长里。 “侯爷说的是。”他艰难地摆出一个微笑。 花重随意瞥他一眼,微笑一颔首,不再看他。 书阁内,沈庭央呼吸有些急促,动作极轻地将窗合上,四周有长燃灯火,他小心地避开会让自己影子暴露的位置,走到一排架子前。 薄胤守在一旁,将匕首归鞘,灯火下,他身上黑色修身武服勾勒出身躯轮廓,宽肩窄腰,腿笔直修长,充满力量感。 “这里没人。”薄胤轻声说,“一楼有个老头,眼盲耳背,只负责添灯油。” 沈庭央稍稍放松些,四下寻找机关暗道。 薄胤与他都是个中高手,饶是如此,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发现。 会不会是自己推测错了?桓世亨使了障眼法?沈庭央犹疑一瞬,随即否定。 他和薄胤从四楼到三楼仔细排查,直到三楼的一处灯台底座旁,薄胤指尖轻叩,地板空响,沈庭央眼睛一亮:“有了!” 他忽然抬头环顾,恍然大悟方才为何一直毫无斩获——这书阁每层地面厚度都超出了合理范围,中间必定大有文章。 而楼梯角度经过刻意调整,造成错觉,令人下楼时难以估算出这厚度,地板下方填实,再往下才是中空,敲击时多数地方不会发出空洞回声。 薄胤轻启机关,地板翻起一片,不出所料,底下有书信,此外还有一盒宝石。 薄胤迅速翻找信件,沈庭央沿一侧墙壁仔细摸,果真又见破绽。 地板下空间有限,墙壁内则有很大cāo作空间,沈庭央回推到书阁另一侧,在书架某一层找到了自己推演出来的机关。 他将一册书移到另一个位置,墙壁缓缓移动,露出整整半面墙的博古架。 沈庭央的心却一寸寸沉下去。 他一言未发,动也不动,凝视架上的东西。 从顶到底,静静陈列数百个铠甲上摘下的肩扣,皆属于崇宁军军官铠甲制式,上至将军,下至百夫长,赫然都是从征北大营战死的将士们身上取下的! 谁从那天殉国战士铠甲上取下了相同的部分?桓世亨为何将它们整齐放在此处,如收藏玉器书画般藏在不见天日的暗道内? 崇宁军的铁甲制式名唤啸霜铠、山河甲,肩头铸有虎啸玄铁肩扣,沈庭央浑身彻骨寒凉,立于那满墙“纪念品”前,仿佛置身那天深不见底、被人和马尸骨填满的狮子坑内。 万千同袍英魂齐齐在耳边怒吼悲哭,死不瞑目的灰败瞳孔涌上血泪,问他:真相何在,天道何在? 薄胤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去,僵了一刹,旋即冲过去,扶着沈庭央肩膀,压低声音道:“小殿下,冷静点!” 沈庭央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活人,他目光在架子上逡巡,下一刻又在中间一格发现父王铠甲上的虎啸肩扣,目光终于定住。 薄胤也看见了,沈庭央神情平静之极,指着书阁内布局:“东西都临时挪动过,为的是方便从这里搬运东西,可见桓世亨今晚打算运走的就是这些。” 薄胤紧盯着沈庭央的双眼,那眼里一片死寂,连悲哀愤恨都寻不见分毫。 薄胤神情凝重之极,缓缓松开手:“该走了。” 沈庭央回头最后看一眼,将机关恢复原貌,两人原路翻出书阁,刚落在四楼外面廊道上,就见脚下院内被加派了人手,开 分段阅读_第 9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始例行巡查。 有一队人负责书阁,沿着外侧楼梯一步步上来,不断接近他们。 四下无路可逃,薄胤揽着沈庭央跃上屋脊,紧贴一处墙壁凹陷位置,隐匿在暗处。 两人面对面,脚步声、风声掠过耳边,沈庭央以极低的声音说:“你今天,原本要跟我说什么?” 薄胤挡住他,一手撑在楼阁外墙壁,稳住身形,知道他说的是东宫那会的事,于是没有回答。 沈庭央一侧头,看见他手腕露出的一截,伤疤极深。薄胤有一双极漂亮的手,本不该有这疤痕。 薄胤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他:“想问小殿下,能不能原谅我?” 沈庭央眼睛倏然红了,泪却困在眼眶的囚笼里。 “从前的人里,活着的只剩下咱们了,我没恨过你。”我恨的一直是我自己。沈庭央闭上眼睛,巡守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从他们脚下经过,不一会儿又从上方传来。 夜空中一阵雷鸣,一场雨轰然降临人间。 昏暗下,薄胤静静端详沈庭央,狭窄缝隙中,他们距离极近,近到拥抱变得极其轻易,不去拥抱才是需要极大克制才能做到的事。 薄胤声音很轻:“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雨声寂寂,眼前是他的毕生咫尺,他的转瞬天涯,是他的永不可求。 自相府出来,沈庭央迅速思索后,立即做了另一个决定,换掉夜行服就又折返回去。 桓府管家到厅里禀报道:“崇宁王世子殿下在外头等呢,马车停在斜对面,要不是遣人去问了一句,现在还不知道呢。” 桓世亨一拍桌子:“那还不赶紧请进来!” 管家答道:“世子坚持不进来,说只是来等侯爷,本不打算叨扰。” 花重微笑起来,眸中总算有了些许温度:“既如此,就先走了。桓大人,裕王入京后,还有许多机会坐在一起畅谈,您说呢?” 桓世亨心里大喜过望,同时仍揣着一分忐忑、一分警惕,笑道:“侯爷肯赏脸,老夫感激不尽,裕王殿下一向敬重朝中肱股重臣,与侯爷定是意趣相投。” 花重起身,桓世亨又亲自将他送到相府门口。 街对面果真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一柄红伞撑开,雨声淅淅沥沥,一抹雪白衣身影轻快地撑伞跑来。 伞沿稍一抬起,沈庭央白皙甜美的笑容迎向花重:“侯爷。” 又微笑对桓世亨、桓期问候道:“桓大人,世子。” 花重留意到他眼眶微微发红,轻声问:“来了多久?怎么不跟我说?” 沈庭央摇摇头,大眼睛望着他:“不想打搅你们。”笑里带了歉意,“结果还是添麻烦了。” 这般乖顺,满心依赖的模样,任谁见了也得心软,花重接过他手里的伞,揽着沈庭央对桓世亨道:“桓大人,我就带小世子先回去了。” 桓世亨见状,眼珠略一转,心道这崇宁王世子简直对燕云侯言听计从嘛,笑容热情道:“侯爷慢走,改日再谈。” 桓期在旁有些失魂落魄,心想,他们二人在一处,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一时念着家族仇恨就铁石心肠起来,一时又倒向儿女情长,真可谓优柔寡断害人不浅。 桓世亨无暇顾及儿子微妙的变化,今夜本要把烫手的罪证转移出府,但燕云侯这么一表态,事情拐了个大弯儿,似乎也不急着冒险挪动书阁内的东西了。 马车平稳驶向侯府,雨中金陵城如辽远的一场梦,夜雾缭绕,烟雨朦胧。 沈庭央安静地伏在花重怀里,闭上眼,全是崇宁军士官铠甲上那些虎啸扣,冰冷的仇恨把他四肢百骸冻结,灵魂丢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找到东西了?”花重觉得他过于安静,手也冰凉,感到蹊跷。 “嗯,很多……”沈庭央将事情跟他说了。 花重神色沉下来,把他圈在怀里,心如刀割:“不该让你去。” “看到也好。”沈庭央眼睛发红,声音哽咽,“我还活着,我只是看到这些,可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沈庭央没有哭,只是浑身有些脱力,回到侯府,站在影壁前,道:“侯爷,你看,我还有家可回,没什么可抱 分段阅读_第 9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怨的。” 这一晚,沈庭央听着满城夜雨,梦里沈逐泓站在辽阔草原上,回头向他展开手臂。 沈庭央冲到父王怀里,沈逐泓将他扛在肩头,一轮朝阳从大地尽头缓缓升起,万物生机盎然。 “爹,我想你了。”沈庭央握紧父亲的手,看着那照耀天地的太阳。 沈逐泓笑意温柔,声音低沉地道:“爹一直陪着你。” 沈庭央被放在地上,脚踩柔软的青草,父王不见了,一阵清风掠过山川河流,萦绕在他身周。阳光、雨露、风和岁月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有沈逐泓的气息。 他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沈庭央被梦中温柔的气息包裹,千疮百孔的心,就在这一刻缓缓复原,一如最初。 天亮了。 沈庭央醒来时,雨后清朗的晨风穿堂而过,他起身更衣洗漱妥当,梦里灿烂日光与走出门这一刻的天地重合。 院子里没人,他四下转了一圈,出去穿过长廊,遇见管家,问道:“侯爷呢?” 管家端详他,发现他比昨晚回家时气色好多了,稍稍放心,道:“回小世子,侯爷早些时候出去了。” 沈庭央就去后花园里找到小桑梧,陪他给花草松土除虫,拉着他去前院一起用早饭。 “……有司更不得妄授。”沈庭央给小桑梧讲完半卷书,自己有点出神。 “哎!小殿下,那是什么?”小桑梧兴奋地轻轻拉扯沈庭央衣袖。 沈庭央一抬头,只见一抹白影从墙头掠过,摇摇摆摆穿过梧桐枝头,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唳,最后落在石桌上。 “是鹰?”小桑梧惊叹。 是一只浑身羽毛雪白,无一丝杂色的幼年海东青! 沈庭央放缓了呼吸,小海东青在桌上跳了跳,摇晃了一下,憨态可掬。 它偏过头看着沈庭央,小脑袋转了几下,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已有将来驰骋长空的气势。 沈庭央的手动了动,小海东青就跟着他动,朝他短短叫了一声,似乎很喜欢他。 沈庭央试着伸手去摸它,小海东青就展了展翅膀往前跳,把脑袋主动顶在他掌心,自个儿蹭了蹭,毫不排斥他。 小桑梧轻声说:“小殿下,侯爷回来了。” 花重从游廊尽头走来,小桑梧和侍从们都走了,沈庭央抱着海东青起身看着他。 “喜欢么?”花重温柔地看着他。 沈庭央满心不可思议,艰难地开口:“送给我的?” 花重笑着点点头:“它熟悉你的气味,只是没见过你。” 沈庭央把小海东青放在石桌上,小鹰就站在桌沿,翅膀略一动,扑扇几下飞到他肩头,蹭蹭他脖颈。 就像从前父王养的问羽。 沈庭央鼻子发酸,看着花重,只不说话。 “想寻一只和问羽一样的。”花重说,“怕你睹物思人难过,就自作主张寻了这只来。” 沈庭央低下头:“它很好,我很喜欢……” 雪白的小海东青安静伏在他肩头,低低叫了一声,喙碰碰他脸颊。 花重以指背触了触小海东青的脑门,又摸摸沈庭央的头:“想让你开心点,不管发生什么,都陪着你,嗯?” 沈庭央抬手握住他的手,花重修长的手指穿过他指间,五指相扣。 沈庭央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都带了哭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花重轻缓地摩挲他后背,低头轻吻他发顶:“因为你是阿绾啊。” 日光温暖,鸟鸣花香,世间苦楚伤痛都在此刻被抚平。 第30章 南雪 “给它起个名字?”花重看向海东青。 沈庭央怀里捧着雪白的小海东青:“叫它‘南雪’, 行吗?” “当然, 只要你喜欢。”花重说。 沈庭央抬起头,踮起脚尖, 飞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迅速地说了声“谢谢侯爷”,转身抱着南雪跑出院子,去找小桑梧了。 花重怔在原地,小王爷的唇柔软极了, 慌张的亲吻一触即离,留下若有似无的甜。 南雪和从前父王养的问羽比起来, 甚至更爱黏着沈庭央。 小桑梧好奇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抱它了? 分段阅读_第 9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海东青幼年时,不能过于亲昵,尤其不能总抱着,会让它失去野xing, 不愿远飞。”沈庭央看着被赶到枝头的南雪, 说道, “待它长大,xing情稳定后就无妨了。” 南雪一直左右偏头打量, 想找准时机展翅冲到沈庭央怀里去,却被沈庭央挡住, 不由有些泄气,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直寸步不离跟随着他。 跟小桑梧玩了一会儿,沈庭央把南雪留给他, 今日须得进宫一趟。 与花重同乘一辆马车,沈庭央不大好意思靠近他,老老实实坐在车厢内另一头,低头捧一卷书。 “都快躲到车外了。”花重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逗沈庭央道。 沈庭央脸略红,后悔方才一冲动亲了他,反而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没躲你。”沈庭央底气不大足,否认道。 花重淡淡一笑,认真看着他,一刻也不希望他离开,只愿他永远能放肆地跟自己撒娇。可同时,又不确定自己能一直这么克制下去。 近在咫尺,却不能越雷池一步,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其矛盾的折磨。 偏偏这时,沈庭央无所察觉地靠近他,像往常一样赖在他身上,偎着花重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轻轻蹭了蹭,才继续低头看书。 花重思忖片刻,最终还是任由他来,只低声叹了句:“像你这样……” 沈庭央立即接道:“我哪样?” “十足的一个山头大王,没规矩。”花重道。 在他身上占山为王的沈庭央不以为意:“那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他只怕太喜欢了。花重却不说话,只点了点他额头,似是无奈。 自从回朝,花重就尽量少去东宫,以免朝中有人拿“太子结党营私”的名头找麻烦。 这次去东宫,也因有要事相商。 “裕王就要回金陵了。”殿内,沈庭央坐在太子身边,手里把玩着一只珐琅彩镂空鎏金锦雀,眼中有些疑惑,“那位无名僧已经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裕王大费周章作这番铺垫……必有所图。” 薄胤和燕慕伊看向太子,太子开口道:“六弟一直与二弟、九弟一样,专注于自己封地政务,不chā手金陵的事,无名僧这种事,的确是头一遭。” 光熹帝正值盛年的时候,加之沈逐泓坐镇局中,向来无人生事。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突然间沈逐泓遇害,光熹帝也从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走向下坡路,储君之位理所当然成了所有人目光焦点。 蠢蠢yu动的心,也终将掩藏不住。 燕慕伊喝了口茶,奇怪道:“诸位,我是奇怪啊,陛下最近决定了吗,到底是皈依佛,还是入道家呢?” 沈庭央:“还没决定。幸亏咱们从北疆带回来的洛龙神女不传教,否则再召一个大巫萨来,佛祖、道宗、长生天集齐了可怎么办。” 太子倒是不介意他们议论皇帝,听了只是笑。 事实上,太子掌半数朝政之权,稳坐东宫,并非因为光熹帝在储君一事上眼光英明,而是太子萧斯澈本身德才兼修,加之自幼熬过许多苦难,才有今天。 东宫今日的宁静,是萧斯澈经历无数尔虞我诈换来的,先皇后苏氏死后,他的日子一度很不好过。 如沈庭央所想,东宫囚困了他。可萧斯澈的存在,又实乃万民之福。一个人一生的寂寞,换取天下人安康太平,看似很值得。只是于萧斯澈而言,一切是否真的值得呢,恐怕从没人问过他。 “太子哥哥,裕王回来的这段时间,务必要小心。”沈庭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萧斯澈:“老六与孤一向来往不多,没什么机会接触。不论他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太子又看向花重:“桓世亨对侯爷的表态,想必至少信了一半。” 花重点点头:“杜老最近告病回家歇着,左丞相云颐,又向来一团和气。如今桓世亨在朝中风头正盛,我说的话,他已信了七分。” 太子已知道沈庭央在桓世亨府里发现证物的事,可桓家不仅有右丞相桓世亨,更有太后、皇后在上,再加上如今的裕王,正面与桓家对抗起来决计占不着便宜,只 分段阅读_第 9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能徐徐图之,但求最后一击命中。 “桓家的东西还能运出去么?”太子问薄胤。 薄胤:“据相府的线人禀报,右相已经撤了指令。卫戍衙门近日调整值守巡城布置,出入那一带街区的车辆都要严加审查,想转移那批物品,几乎没有机会。” 沈庭央一走神,手里的彩瓷锦雀脱手落向地面,眨眼间就要摔个粉碎。 薄胤及时伸手接住,沈庭央一怔,薄胤将彩瓷锦雀轻轻放回他手里,继而退一步回到原位。 燕慕伊奇怪地打量薄胤,旁边的辛恕却看着沈庭央,似乎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陛下召燕云侯觐见。”大太监魏喜匆匆赶至,在殿外禀道。 花重看向沈庭央,沈庭央说:“我今夜宿在东宫,不必回来接我了。” 花重前往奉天殿去见皇帝,燕慕伊疑惑道:“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啊,怎么都追到东宫来找人了?” 薄胤稍一抬眼看了看沈庭央,太子没说话,倒是辛恕淡淡开口:“金陵城中最近盛传,侯爷要娶永嘉公主,东宫内外的侍从也都有议论。” 沈庭央的手一僵。 太子一时也没留意,只道:“永嘉最近也要回来了,从前听说过有这么一门亲事,但陛下后来一直未曾提过。” 薄胤不说话。 燕慕伊咋舌道:“对了,的确有这事……老侯爷从前与陛下商量过。” 永嘉公主萧思雪,母妃乃是率义侯吕不临的妹妹,身份尊贵,于所有皇帝子女中年纪最小,排行十四。 再往下数,是两个后来夭折的小皇子,其后就是被称为“小十七”的沈庭央了。 按燕国开国以来的规矩,凤子龙孙自十二岁起就要到封地去,公主也不例外,萧思雪封地离金陵不算遥远,许是光熹帝心疼体恤小女儿的缘故。 沈庭央想,燕云侯与皇室联姻,其实是很好的一着棋。朝中一直忌惮花重,不惜扶植他叔父花明淮从而牵制他。一旦联姻,对花重的诸多得罪就算扯平了,双方能到达一个更稳固的平衡点。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庭央想了这许多,兜转回来,却发现自己心情不太好。 他的大美人儿说过不愿娶妻成家,可若皇帝赐他一个家,岂能不要? 沈庭央安静地想,原以为如今这种日子还有多,不过自己一厢情愿。自己与花重不是血亲,单凭故友之子的身份,怎好长久待在他身边呢。 沈庭央向来最知分寸,没想到在花重这里,自己原来已失了分寸。 他十分懂事地反省了一会儿,并没觉得多畅快,倒是更落寞。 花重一直没跟他提过这事。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被抛弃,可花重偏偏没告诉过他。 奉天殿。 光熹帝与花重分坐棋盘两方,一枚黑子落定。 “永嘉和老六都快回来了。”皇帝两鬓已现出星白。 花重依旧一脸平静,狭长的眸子微垂,拈一粒白子:“回来后,正好能陪陛下出京围猎,也热闹些。” 皇帝:“逢淮去世那年,你才十三岁。十三岁直到如今,为朕守着思南六州多年,劳苦功高。旁的不说了,也该成个家,朕也好放心。” 花重淡淡一笑:“陛下,臣不打算娶妻生子。” “胡闹。”光熹帝不以为意,眼也未抬,“朕只当你没说过这话。成家立业,你连个家都没有,朕百年之后如何向承淮jiāo代?” 花重也开玩笑似的道:“陛下万载千秋。再者,我父亲应当已重新投胎,依他诺言,想必正在某个寻常人家,与我母亲托生的小丫头成了青梅竹马。” 话毕二人皆是笑,指婚的事就这么含糊过去。 沈庭央异常沉默,笑得也没精打采。 燕慕伊:“这是怎么,不舒服?” 沈庭央给他表演了一个很可爱的皮笑肉不笑。 燕慕伊起身拉他:“那就是心情不好,走吧,哥哥带你快活去。” 辛恕、薄胤、太子皆瞥向他。 燕慕伊:“……别这么看我,我意思是带他吃点爱吃的去!” 太子没理他,问沈庭央:“想去么?” 辛恕冷笑一声 分段阅读_第 9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薄胤只看着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怕太子担心,就随燕慕伊起身:“那我逛逛就回来。” 燕慕伊带他离开皇宫,正碰上云家的小厮:“哎,世子殿下,我家少爷正要邀您呢。” 原来裴唐和云追舒、封隐正打算约沈庭央出来。 沈庭央拉了拉燕慕伊的袖子,没精打采道:“走啊哥哥,一起吧。” 三刻钟后,酒楼雅间内。 四人神情复杂,望向抱着瓷酒坛的沈庭央,只见他柔软的白衣襟口微湿,精致脸庞泛着红,眼睛蕴了层薄红水光,仰头再一次饮尽。 裴唐戳了戳燕慕伊:“拦他啊。” 燕慕伊端坐不动:“你们不是从小认识吗?你们拦啊。” 裴唐、云追舒、封隐都默了。 门被敲了两下,雅间外传来薄胤清澈低沉的嗓音:“方便进来么?” 四人连忙道:“进来进来!” 薄胤一进门,被他们热切眼神给钉在原地,没多想,转头看见沈庭央独自豪饮,顿时皱起眉。 “太子殿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他。”薄胤解释了一句。 四人疯狂以眼神示意他:没关系,你赶紧劝他别喝啊。 薄胤完全没注意他们,发现沈庭央显然已经喝醉了,眼眶发红,整个人气鼓鼓的,便上前按住他端酒坛子的手:“小殿下……” 沈庭央醉了不分人,拍开他的手迁怒凶道:“做什么?” 薄胤:“……” “你做什么?”薄胤很平静,尽量放缓语气。 沈庭央冲他一抬酒坛:“喝大酒啊,不醉不归啊。” 薄胤看着他的眼睛:“喝酒哭什么?” 沈庭央也没哭,只是眼睛气红了,闻言更是气死了:“酒不让喝,哭还不让哭了?” 薄胤:“……让的。” 对面四人已经被沈庭央bào发的火力喷shè过一圈,此时端坐一排,假装是空气。 沈庭央醉着冷笑一声:“呵,男人……” 裴唐一脸懵,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于是裴唐看向燕慕伊,燕慕伊:“?” “肯定也不是我啊!”燕慕伊一脸无辜。 云追舒和封隐嗤笑:“你俩还挺有自知之明。” 薄胤:“……” 沈庭央武功不差,他不愿让人背着,薄胤奈何不得,只好扶他走。 刚出酒楼,遇见右丞相桓世亨。桓世亨见状:“呦,小王爷大白天就喝醉了可要小心身子。” 沈庭央醉得站不稳,认出桓世亨,立即露出一个乖巧的醉笑:“您家桓期世子最近怎么样?文章能得甲等吗?赵大人的儿子今年中了探花,桓大人您也得加把劲啊!” 桓世亨笑容僵硬,艰难地道:“多谢小王爷关心,老夫还有事,先走了。” 没到马车旁,又遇见总给燕云侯下绊子的户部尚书,尚书一脸幸灾乐祸的假笑:“小王爷喝多了?” 沈庭央被薄胤搀着,笑得更灿烂了:“孙大人,最近忙不?北军饷银的帐补上了吗?陛下上午还说起您了,要么跟我一块儿进宫?” 孙尚书这几天被皇帝骂得快找不着北了,闻言浑身一颤:“不了不了,小王爷您慢走。” 沈庭央心情不好,喝醉了极富攻击xing,沿途撞上的仇家被怼了个遍,薄胤带他回到东宫,避开太子所在的青阳殿,将沈庭央送去休息。 沈庭央路过桌边,抱起一只花瓶就不撒手了:“喝啊,接着喝!” 他抱得紧,薄胤抢不过来,只好任由他抱着花瓶。 “喝酒!”沈庭央醉醺醺地说。 侍女送来酒后养胃的汤,薄胤端着汤碗,一手舀了一勺,哄他:“嗯,喝酒。” 沈庭央就抱着花瓶一仰头,把薄胤喂的汤喝了。 如是哄骗数遭,沈庭央喝完了汤。 薄胤静静看着他,眼里略有笑意,把空碗放在一旁。 沈庭央终于乖乖躺下,抱着花瓶,喃喃道:“薄胤,那和尚说、说我的……是你……” 薄胤不明所以,刚走到殿门口的花重却脚步一顿。 宫人有事禀报,薄胤只得先离开,转头看见花重,彼此一颔首。 花重从皇帝那里折返回来,进了殿内, 分段阅读_第 10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走到床边,沈庭央看见他,忽然安安静静的。 花重要从他怀里抽走瓷瓶,沈庭央抱得更死:“不要你。” “我是谁?”花重坐下,低头看他。 沈庭央睁着泛红的大眼睛,因为有点儿委屈,冷笑得很勉强:“呵,男人……” 花重莫名其妙,又心疼又好笑,问:“为什么不要我?” 沈庭央吸了吸鼻子,小小声嘟囔道:“你不要我了。” “要你,别的都不要了,就只要你。”花重轻声对着醉酒的沈庭央说道。 沈庭央懵懵懂懂看着他,手臂渐渐松开,花重把瓷瓶抽走,给他盖好被子。 和风静谧,拂入寝殿,沈庭央就这样睡去,花重守在旁边看了很久,低声道:“小酒鬼,嫁进侯府好不好?” 沈庭央在睡梦里,不安地动了动,并没有任何回应。 第31章 柔情 待得一觉睡醒, 醉意散了, 沈庭央只觉得头疼。 环顾一周,知道自己在东宫, 他下了床,沐浴更衣,侍女给他梳头发,他就一动不动坐着发呆。 半晌觉得自己跟失忆一样,沈庭央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完全放空。 玉梳划过头发的动作变得更轻柔,一双修长的手抚着他发丝, 将头发用一支簪半束起。 沈庭央起身回头,差点儿撞进太子怀里。 “殿下?”沈庭央愕然。 太子笑了笑,牵起他往外走:“小十七,过几日离京围猎, 可别像昨天似的喝太多。” 沈庭央很不好意思:“太子哥哥昨天来看我了?” 萧斯澈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说呢, 睡前总得来看看你, 结果见着一个小醉鬼,也不知你做了什么梦, 皱着眉头就像要哭一样。” 沈庭央笑笑:“可能做噩梦了。” “孤看着心疼。”太子随手折了长廊一侧的花枝,递给沈庭央, 不紧不慢走着,“小十七,燕云侯待你很好,孤一直看在眼里。可凡事不能偏执, 不论发生什么,你至少还有孤,不高兴了就回来,对不对?” 沈庭央感动得鼻子发酸,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花重和永嘉公主的婚事反应这么大,明明一切情有可原。 十日后,皇帝就要起驾离京,一干人等将伴驾前往渌云川去围猎,太子、皇帝后宫、众臣以及太后都要一起去,金陵城到时几近空城。 回去后,沈庭央也开始为离京做准备。 裕王要回来,沈庭央担心他会对太子不利,围猎时尤其危险,心里做了种种设想,推演了几遍,简直都想把太子按下,自己留在京城陪太子,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另一边,管家来问沈庭央有什么要特别随身带上的,沈庭央看来看去,看向窗框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海东青。 “南雪还是别带去了。”花重不知何时回府了,走进来道,“喜欢乱咬东西的毛病改一改,再训练一段时间,下个月才能出远门。” 沈庭央有点舍不得,但只好同意,南雪像个小孩儿,见什么东西都要啄一啄,爪子撕扯撕扯,保不准碰到兽夹之类的陷阱一头钻进去。 管家又问了几句,这才退下。花重发现沈庭央回来后突然开始喜欢一个人待着,于是问他:“这两天怎么了?” 沈庭央:“在想裕王的事。” “这就是躲着我的理由?”花重净了手,更衣,过来从身后半圈着沈庭央,握他的手执笔,临一篇帖。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沈庭央,后背感受到他的体温,仿佛令人沉溺在难以言说的瘾里。 沈庭央的手腕卸去力气,完全随着花重修长的手指执笔游走,开口道:“永嘉公主也该回来了。” 花重“嗯”了一声:“永嘉跟你年纪差不多,她有时任xing些,别去惹她就好。” 白宣洇入墨痕,落在沈庭央眼里,他抽回手,从花重身前退开:“不会惹她的。”话毕转身要走。 花重拉住他,手扳着他肩膀,令沈庭央转向自己,沈庭央却极其固执地要跑。 花重只好从背后把他箍住:“闹什么脾气?” 花重的气息和体温都无比灼人,沈庭央被紧缚其中,一瞬无比慌乱:“别离我这 分段阅读_第 10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么近!” 他像是被吓着了,花重一怔,松开手,沈庭央深吸一口气,逃也似的消失在门外,空留院中海棠枝影摇曳,随风入室。 花重一直极力克制,最怕心中不该有的感情被沈庭央察觉,为此分外煎熬。 他静静望着院中一树琼枝,却不明白沈庭央究竟怎么了。 一连数日,两人彼此有意避着对方,偌大一个侯府,却也仍是同处一个屋檐下,游廊迎面走来,花重望着沈庭央,沈庭央却心想,眼前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侍卫”了。 沈庭央白皙佚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侯爷。” 花重很想问他,却没法开口,晚风拂过他绛红长袍,玉立于廊下,宛如浓墨重彩的一副美人图,映在沈庭央眼里。 南雪扑腾着翅膀飞过来,拍打双翼停在半空,左右看看,不知该找哪个主人。海东青看不懂人的犹豫,落到沈庭央肩上,对花重叫了一声,像是想让他们走近点。 沈庭央心里空落落的,南雪似有所感,蹭蹭他脸颊,又看向花重,仿佛要他来哄哄沈庭央。 花重心中苦笑,像旁边让了让,示意沈庭央先过去,目送他走向游廊尽头,眼中尽是克制到极点的浓情。 远处躲在花丛后的小桑梧挠了挠头,心道怎么两个人还没和好呢,南雪上阵也不管用。 夜幕降临,燕慕伊去找花重说事,见书房里灯火冉冉,花重看着手中那只嵌上照殿红的金臂钏,正独自出神,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燕慕伊又去找沈庭央,见沈庭央趴在桌上,望着手里一枚碧玺扳指,南雪卧在旁边,静静陪着小主人,满室都充斥着失落的气息。 燕慕伊没敢跟他们说话,茫然地想,这是搞什么? 再转眼,永嘉公主和裕王回京,入宫觐见皇帝。远途回到金陵,难免舟车劳顿,与皇帝、太子长谈一番就各自回府休息,朝中人都没怎么见着二人。 次日,皇室及朝臣携家眷起驾离京,浩浩dàngdàng前往渌云川围猎。 这盛事轰动了全京城,金陵富贵煊赫门第,一下子走了个空,百姓沿道围观,万人空巷。 皇帝和太子各自在御辇内,沈庭央一身雪缎绣金jiāo领袍,骑马跟随在太子车辇旁,琼姿如画,于队伍中格外耀眼。 车马队伍实在壮观,从头望不到尾,云追舒、裴唐和封隐也都来找沈庭央,几人说说笑笑,太子在马车内听着也笑。 薄胤和辛恕佩剑骑马守在车驾旁,路旁有人议论:“这就是悬剑阁武者。” “小王爷。”云追舒对沈庭央说,“侯爷就在后头,不去找他吗?” 裴唐和封隐看了云追舒一眼,很想上前捂他的嘴。 沈庭央回头,侯府马车空着,花重骑一匹西域血统骏马,与他们隔得并不远。 绛红袍,墨玉冠,青丝半束,花重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微敛,鬓如刀裁,姿容万人中无一。 沈庭央不由多看了一眼,却见一身骑装的俏丽少女策马跟上花重,笑着同他说话,花重优雅颔首,两人不知聊些什么。 这少女正是永嘉公主。 云追舒也看去,道:“小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裴唐没回头,封隐伸手怼了云追舒一下:“别议论女孩子的长相。” 沈庭央有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便问裴唐和封隐:“裕王殿下在哪儿?” 人实在多,出于安全考虑,不少马车都临时调换了顺序,要找人并不容易。 封家麾下鸿阳军此行也负责护卫,封隐倒是很清楚人马安排,道:“裕王就在后面,也不远。” 裴唐看出沈庭央心情不大好,道:“哎,你们知道么,那无名僧和青云观道士也来了。” 沈庭央顿时好笑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光是他们。”云追舒也说,“东钦使者正好今早到金陵,只好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庭央:“怪不得队伍这么长,也太热闹了。东钦人极擅长骑shè,到渌云川,想必能大展身手。” 云追舒:“那也不能乱抢风头。” 裴唐却摇摇头:“未必。帕赫野继位之后,轻易不会挑起战争,东钦和咱们关系好 分段阅读_第 10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了,使者们即便在小事上做得不当,陛下也不会怪罪。” 封隐更是毫不担心:“大燕国人才济济,要比起来,也不会输给他们。” 这话倒是真的,单看他们前后,裴唐、封隐、沈庭央都是少年人中的翘楚,更有薄胤、辛恕和燕慕伊这等悬剑阁高手。再者,花重的武功已臻至化境,此行人马之中藏龙卧虎,可谓高手齐聚。 云追舒想象力向来很丰富,突然来了句:“帕赫野会不会也在使者队伍里?” 沈庭央:“……” 他握着缰绳的手顿时一滞,心道不会吧,他一手促使帕赫野登基,又扭头就跑了,兴许帕赫野正天天命令大巫萨作法咒自己呢,要是见面可怎么了得。 一出城,沈庭央取出楚腰弯刀佩在身侧,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太子车辇,他还未见到裕王,但直觉告诉他,若要对太子做点什么,围猎期间是最佳时机。 “别这么紧张。”太子掀起车帘,示意沈庭央别担心,“有这么多人守着孤,你就放松些。” 沈庭央不经意间再回头时,永嘉公主已经不在花重身边了,花重被几名武将围着,像是在商谈正事。 一路就这么不紧不慢,抵达渌云川已是次日傍晚,此处山清水秀,古木遍布群山,巍峨高山、淙淙流水、一望无际的平原,瑰丽风景应有尽有。 站在山脚下望向开阔草原时,沈庭央有种回到了北疆那片广阔天地的错觉。 而他这一路都未曾踏足燕云侯府的马车,只跟在太子身边,甚至没怎么和花重说过话。永嘉公主似乎很喜欢花重,时不时就会与花重并肩骑行,后来花重改乘马车,到底男女大防不能太逾越,便没怎么来过了。 渌云川山脚有一座行宫,但规模不大,说是山庄更准确些,断断住不下一行全部人马。 皇室的住处自然是有的,而后女眷、长者以及病弱者优先安排,剩下的人就地扎营,帐篷也很豪华,并不算吃苦,反倒别有乐趣。 通常来说,皇帝每回围猎,也都会住一住帐篷,毕竟年轻时南征北战,也算缅怀旧时岁月。 太子和裕王自请不住行宫,而住进营里,沈庭央自然不会离太子太远,而永嘉公主也闹着要住大帐,皇帝一脸无奈又好笑地道:“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啊……” 燕云侯的帐篷与太子相距不算远,沈庭央去跟管家取了随身物品,打算住太子附近。 侯府管家想留他,但也不好开口,小厮帮着拎了两只木箱,沈庭央自己抱着一只箱子,正要走。 “阿绾。”花重回来了,从他手里接过木箱,又示意小厮把行李放回去,“不愿跟我一起?” 沈庭央很想他,可好些天没怎么跟他说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道:“不放心太子哥哥。” 花重把箱子jiāo给小厮,让他们收拾到自己帐里去,走近些,道:“东宫御卫来了二百人,鸿阳军前后随行,你是不放心太子,还是讨厌我了呢?” 沈庭央抬起头,又错开他目光:“我没有。” 花重柔和的目光望着他:“这次回去,陛下就会安排人为你建造府邸,到得冬天前,你也就该袭爵了。” 羽翼丰满,总要有离开庇护的时候,有不能继续依赖某个人的那一天。沈庭央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花重看着他的眼睛,挽留他:“所以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多陪陪你?” 沈庭央紧抿着嘴,忽然也就想开了,既然早晚分别,那多高兴一天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苦处太多,就不去想以后了吧。 毕竟不是所有快乐都有结果。 群岭绵延,暮色绚烂了天际,山谷内陆续有篝火燃起,处处是欢声笑语。 沈庭央进了大帐,小厮们都出去了,花重在他身后道:“这些天,有没有想过我?” 沈庭央脚步停在原地,没有转身,也不说话。 花重从背后拥着他,下巴抵在他鬓侧:“告诉我。” 沈庭央慢慢转过身,仰头注视他,眼眶微红,伸手回抱住他,不说话,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很想他,每天都在想,却没勇气奢望,没力气 分段阅读_第 10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靠近。 花重的心都在颤抖,他从未设想过,会有沈庭央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中,一呼一吸的温度都让他动容,一丁点沉默都让他备受折磨。 “若陛下赐我京城府邸,就把王府建在你家隔壁。”沈庭央搂着他脖颈,深深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花重笑着说:“好。” “每天都让你看见我,会不会烦我?”沈庭央问。 花重说:“永远都不会。” “你要娶永嘉公主么?”沈庭央问。 花重如实道:“陛下提过,我推拒了一次。” “你有……心上人么?”沈庭央懵懵懂懂地问。 花重沉默了片刻,道:“有。” 沈庭央却不敢再问了,某种他所不熟悉、读不懂的情绪在心中涌动,此刻他只想骗骗自己,不追求任何答案,不管明天,也不管下一刻。 傍晚大营内燃起一堆高大篝火,年轻的贵族们渐渐聚集在此,三两聚在一起饮酒说笑。 沈庭央第一次见到了裕王,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五官肖似太子,甚至身上也有种病弱文雅的气息,只是双眼要锐利得多,有时显得略为yin鸷。 裕王似乎一眼就认出他,举杯与他一碰,很友好地道:“久闻小世子琼姿玉貌,风华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了。”沈庭央就像老朋友一样笑道,眼神格外纯粹,“殿下给陛下举荐的无名大师,还曾给我算了姻缘,倒是很有趣。” 裕王听了便笑,很喜欢沈庭央,两人和和气气,毫不见芥蒂。 无名僧不知何时过来了,裕王对沈庭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沈庭央看见无名僧,笑得弯起眼睛:“大师,多日不见了。” 无名僧笑嘻嘻对他合十一礼:“小施主今日想算点什么?财运、官运还是桃花运?” 桃花运三个字已经成沈庭央的yin影了,他连连摆手:“客气了,不必不必。” 对面,花重正和太子说话,永嘉公主换了身飒爽的蓝金骑装过去,旁边侍女端了酒来。 永嘉公主道:“哥哥,侯爷,这是我从江陵带回来的酒,叫做‘应笑我’,别处喝不到,来,尝尝!” 三人举杯对饮,花重说:“的确清和醇香。” 永嘉看着他笑了笑,花重不经意一抬头,看见篝火对面一袭白袍的少年,目光便定在那个方向。 永嘉公主顺着他目光看去,看见沈庭央,花重这样温柔的神情她从未见过,事实上,这是这几天以来,花重头一次真正的笑。 沈庭央似有所感,转头与花重视线相撞,彼此皆笑了笑,花重眼里似有柔情万千,隔着篝火,与喧闹人群无关,只望着他的小少年。 第32章 偷吻 行宫内, 皇帝设宴, 比起金陵城宫里,自是没那么华丽盛大, 却胜在轻松热闹。 此行来的人实在太多,驻扎后,鸿阳军不得不再次调整巡防布置,吕不临和封良佐都未来,只好把花重搬去救场, 与副将们紧急商议。 沈庭央等人已至殿内,宫人鱼贯进出, 传菜、斟酒,满室衣香鬓影。 “小殿下,您该坐这儿。”一名面生的太监过来提醒道。 这太监瘦弱得很,皮肤是纸一样的白, 笑起来有些谄媚, 沈庭央闻言左右看看, 裴唐也正好过来,听了道:“的确, 裕王和永嘉公主回来了,这座次不对。或许宫人粗心安排错了。” 沈庭央隐约觉得蹊跷, 但没多问,只换到另一侧与裴唐他们挨着,那太监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出去了。 “赵奴儿是不是话里有话啊?”裴唐贴在沈庭央耳边说道, “他是太后和皇后身边的人,伺候桓家人,心思都不简单。” 太后长年深居简出,皇后要尽孝,自然也跟着不怎么露面,沈庭央没见过赵奴儿也是正常。 “陛下驾到——” “太后、皇后、永嘉公主驾到——” 殿外一声通传,紧跟着,太子、裕王也来了。 众人离座行礼,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华服拜服于地,场面十分震撼。 沈庭央只行单膝跪礼,薄胤他们几个也一样。垂着头,见太后和皇后的凤履 分段阅读_第 10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在跟前停了一瞬,继而往上座去了。 待得众人落座,光熹帝举杯,环顾一周:“众卿齐聚一堂,朕就不跟上朝似的罗嗦了 ,愿天佑我朝风调雨顺,隆运中兴。” 众臣皆笑着举杯,满眼觥筹jiāo错,好不热闹。 太后既然到场,规矩还是谨守为好,沈庭央不便去太子身边坐着,几位同龄好友说说笑笑也畅快。 对面是桓世亨和儿子桓期,桓期时不时看沈庭央,心情很复杂,却没注意,沈庭央一眼也没看他们。 坐下没多久,皇帝便看向东钦使者:“诸位远道而来,又随朕奔波至此,着实不易。不过围猎嘛,自有乐趣,也不算坏事。” 东钦使臣上前:“多谢陛xià ti恤,汗王命人送来一应见面礼,正好随车送到此处,呈与陛下,以期两国永世jiāo好。” 礼物大箱大箱送进来亮了相,帕赫野做事很有魄力,十分大气,光熹帝也感受到这诚意,心情颇佳。 末了,使臣又道:“汗王与崇宁王世子有过联手平叛军的情谊,特让我等为世子送一份礼。” 沈庭央没想到帕赫野会这么做,只好尽量平静地起身谢道:“汗王殿下实在见外了,在下只是尽绵薄之力。” 使臣呈上一枚秋水玉,正是帕赫野两次送给沈庭央,又被沈庭央两次仓促丢下没带走的那玉。 使臣笑着道:“汗王说,他很想念世子。” “是在下的荣幸。”沈庭央得体地回复道。 帕赫野和云炼对他而言都是特殊际遇下相遇的人,相识之初,他们都不知沈庭央身份,一切都很纯粹,待他的好也就弥足珍贵。 今日异常低调的裴贵妃忽然对着沈庭央的方向说:“哎呦,崇宁王世子年纪这么小呐,瞧这张脸儿,可真是倾国倾城!” 裴罢戎前不久被沈庭央设局丢了xing命,裴贵妃正是他亲姐姐,恐怕早已对沈庭央恨之入骨。只见她娇艳的脸略显憔悴,嗔痴息怒在这张脸上都格外浓墨重彩。 裴贵妃的话含讥带讽,沈庭央的容貌固然无可挑剔,但用这语气来夸,未免太刺耳。 皇帝一皱眉,正要说话,太后却先开口了:“这倒说得是。” 气氛有些诡异,太后向来不喜欢裴贵妃,今日却应和起来。 太后开口,皇帝也不能随意就拦着,旁人更不能逾越,沈庭央成了场中焦点。 “哀家听闻,这位小世子回朝时,将东钦国的洛龙神女带回来送到御前了?”太后掀了掀眼皮,看沈庭央的目光似是冰针。 洛龙神女一事,起因是光熹帝有心修道祈求长生,说出来不是那么光彩,太后把这事一句话推到沈庭央头上,皇帝一时也没法反驳,难道要他说那神女是自己觊觎的不成? 太后接着道:“这孩子啊,或许是好意,但当臣子的,不需要这漂亮脸蛋,也不需要七七八八的小心思,最重要还是忠。哀家不懂朝政,但这点简单道理还是懂的,对不对?” 沈庭央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安静坐着,他不能与太后争一时意气,也不愿敲弯自己膝盖,去领这带有羞辱的教训。 皇后在旁扮起白脸来:“太后说得是,小世子也别多想,我们做长辈的,见了小辈往往爱念叨几句,都是好心。” 什么样的好心?就差指着沈庭央鼻子骂他妖媚惑主、jiān佞加狐狸精转世了,裴唐他们脸都沉了下来。 沈庭央明白过来,这是太后替桓家给自己的下马威! 皇帝微眯起眼:“这是唱什么戏呢,朕倒是看不懂了。” 桓世亨和和气气地笑着说:“世子是个难得懂事的,不光如此,还格外招人喜欢。人见人爱,这可不简单啊。” 太子冷眼望他,似笑非笑道:“桓大人何意?” 桓世亨立即端酒赔罪:“殿下说笑了,臣向来喜欢年轻人们,没别的意思。” 裕王自斟自饮,如同置身事外,只摇头笑了笑。 太后冷不丁笑了一声:“瞧瞧,正主一言不发,旁人吵得倒欢。” 沈庭央头一回受到这般折辱,却只能尽量忍耐,这情形下,他可以出言自保,但绝不能回以锋芒。 他不卑不亢 分段阅读_第 10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臣的长相,父母所赐,不能摒弃。要说多招人喜欢,也万万谈不上。这不,头一次面见太后,就惹得太后不悦。” 裴贵妃讥诮道:“好一个天生丽质又巧舌如簧的孩子,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不见给太后跪下认个错呢?” 沈庭央吃亏就吃亏在尚未袭爵,完全是以小辈的身份被狠压一头,此时坚决不认错不配合,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识趣。 周围讥讽、看热闹的目光扎在他身上,东钦使臣不甚理解,但也明白沈庭央是被针对了,只觉得帕赫野若知这情形,想必会动怒。 “片刻未见,出什么事了?”殿门口传来清冷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而那温和是独属于沈庭央的。 花重一袭绛红袍服,气势隐隐,望着沈庭央,走近些,才又对座上之人拱手一礼:“臣来晚了。” 皇帝舒了一口气:“无妨,朕知道你是去忙了。坐罢。” 见到花重的一瞬间,沈庭央心里莫名涌上万般委屈,甚至压过了怒意,他轻咬嘴唇,强迫自己不去看花重,生怕一个没忍住弄得失态。 裴贵妃一口恶气尚未出完,笑道:“侯爷来得正好,也帮着劝劝小世子?” 花重位置在沈庭央对面,拂衣入座,看也没看裴贵妃,好整以暇道:“本侯如今照顾阿绾,他若有错,都是本侯教导无方。倒不知他做了什么?” 裴贵妃正要趁机把太后教训沈庭央的话重复一遍,也好再羞辱他一番。 可花重压根儿没打算听那个问题的答案,平静地道:“本侯奉命照顾世子已久,自然了解他。沈家世代为国征战,先崇宁王沙场殉国未满一年,方才本侯缺席片刻,不知这片刻时间里,世子犯下什么大罪,非要跪着来认错?” 这番话,花重不说,太子也会说,唯独沈庭央不能为自己辩驳,否则就是自恃功高。 裴贵妃噤了声,任她如何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将门遗孤几个字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太后到底精明一世,知道见好就收,不轻不重道:“误会罢了,这孩子没犯什么错。倒是裴贵妃,看来进宫学的规矩忘光了,让掌礼监派人再教教你罢。” 沈庭央心知,太后警告自己,还顺带收拾了裴贵妃,裴贵妃才是被人当qiāng使了又倒打一耙。 如此手段,也只是冰山一隅,可见若非沈逐泓多年压制桓家,桓家早已肆意妄为,说不定太后此时已垂帘掌政。 他忽然想起宴会开始前,太后身边那太监赵奴儿来提醒自己那一句,倘若沈庭央坐错席位,太后定会另做一番文章,当真防不胜防。 赵奴儿见他看自己,知道沈庭央是领了自己这人情。 殿内很快恢复觥筹jiāo错的热闹太平,仿佛什么风浪都没发生过。 沈庭央看到花重眼里的心疼和自责,他们之间隔着殿内憧憧人影,分坐大殿两侧,潮水般四溢的喧闹中,相顾无言。 “小世子。”永嘉公主来到近前,微笑向沈庭央举杯,低声抱歉地道,“方才未能仗义疏言,可我想,侯爷身边的人都是很好的。” 沈庭央笑笑,起身与她碰杯,永嘉公主的xing情与众不同,飒爽娇憨,别具灵气。沈庭央略一打量她,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永嘉公主离开,云追舒对沈庭央说:“怎么有点儿……公主和你长得有点儿像啊。” 裴唐也道:“笑起来有些像。” 沈庭央一时哑口无言。 太后半开玩笑道:“哀家瞧这一个个年轻人,心里就高兴。要说起来,这些才俊佳人里,居然还有尚未嫁娶的,皇帝,你可不能不cāo心啊。” 皇上听了笑道:“这倒是朕的疏忽。” 说到这儿,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看向花重和永嘉公主。 沈庭央没有抬头,他喝了酒,忽然有点闷,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出去透气。 自殿侧出门,凭栏望着一轮月光,行宫外绵延群岭浩阔无边,夜风微凉。 沈庭央摩挲着石栏上精巧的小狮子,四周喧哗消失,寂静得过分。 “哎,你听说了吗,燕云侯和永嘉公主的事?”转角另一侧,值守的小宫 分段阅读_第 10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女跟同伴说道。 另一名宫女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知道啊,说是早就有婚约,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那你见到那位小世子了没?”小宫女问。 另一人点点头:“就是那位年纪很小,又长得极好看的世子呗。我瞧着还真是和公主有点像。” “你说,侯爷真的是因为倾心于公主,才对那世子格外好吗?”小宫女一脸憧憬,“真让人羡慕啊。” 沈庭央深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太倒霉了。 “怎么不回去?”花重不知何时过来的,在他身后道。 转角另一侧的两个宫女立时噤声,许是匆匆逃开了。 沈庭央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那些话,顿觉自己有些狼狈,回头看看花重,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事。” 花重其实听见了宫女说的话,思及要不要解释,又想,是不是干脆让他误会更好,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度靠近而困扰。 可沈庭央有些受伤的眼神突然令他心里发疼,随即打消这念头。 “不想进去就陪你回去,好么?”花重上前。 沈庭央退了一步,已经靠着石栏,点点头:“好。” 他们穿过依山脚缓坡建起的重重宫阙,又穿过夜间静谧的营帐,沈庭央走在花重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影子,隔着短短距离,始终不再靠近半分。 “阿绾,别信那些传言。”花重没有回头,说道。 他们已经到大帐门口,沈庭央步子很轻盈,像是点水的蝴蝶,说道:“其实没什么。裴唐他们也觉得我和公主长得像。” 花重转身注视他,月光下的沈庭央容色精致,他的美感极富灵气,一袭轻软白袍随风微动,柔顺的黑发垂在肩后,略茫然地看着花重。 “你不像任何人。”花重说,“许多年前喀穆沁草原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今天也是如此。” 花重伸手,沈庭央听了他的话,这才走近一步,把手放在他掌心。 花重带他进帐里,摸摸他额头:“今天受委屈了。” “太后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沈庭央说,“我只是……” 花重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也无意强迫他,道:“累了是不是?” 沈庭央看着他yu言又止,那神情说不出的令人心折。 “你说的心上人是个美人吧?为什么不娶她呢?”沈庭央的发簪被花重取下,只着一身雪白单衣,赤足站在毯子上。 花重沉默半晌,五指顺过沈庭央的头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 “难道她不喜欢你?”沈庭央眉头皱成一团,心想,连花重都不愿意嫁,是要嫁神仙吗。 花重淡淡一笑,眼里全是沈庭央,无奈地道:“不是那种喜欢。” 难得哄回来的沈庭央恢复了往日无法无天,心情好点就像个疯小孩儿,批一张兽皮往花重身上扑,像只小兽一样打滚儿撒泼,把床上被子弄得一团糟。 花重只好把他按进被窝里,熄了灯,这才不再闹腾。 山里夜凉,沈庭央往温暖的花重身旁钻,膝盖轻轻顶蹭他的膝盖,问道:“侯爷,明天进山围猎,你穿铠甲吗?” 花重在黑暗里回答他:“轻甲骑装,你也得穿,这次人太多,要当心流箭。” 沈庭央心满意足点点头,他很喜欢花重穿铠甲的模样。 花重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舟车劳顿加上各种事务,着实身心俱疲,此时沈庭央在身边,总算很快入睡,呼吸渐渐缓和。 沈庭央却睡不着了,借着昏暗光线端详花重,忍不住小心地靠近些去看。 黑暗中,人的一切yu|念都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受控制地迸发。 花重的侧脸极为俊美,沈庭央看得出神,鬼使神差地不断靠近,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额头,又吻他侧脸。而后,手指隔着微毫距离,描摹他眉骨和鼻梁弧度。 沈庭央觉得自己要么是喝醉了,要么就是疯了,他心里仍有贪婪尚未满足,却不知该怎么办。 花重睡梦中隐约察觉沈庭央的靠近,下意识揽着他往怀里带,温暖的手掌在沈庭央后背顺了顺,全然出自本能和习惯。 分段阅读_第 10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被他拥着,奇怪的yu|望和躁动渐渐不那么灼热,他的被占有yu得到些许满足,脸埋在花重颈边,拥着他宽肩窄腰的修劲身躯,一时一时不安地乱动。 直到花重再次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按在怀里,沈庭央这才渐渐安分下来,又偷偷亲吻了花重颈侧,不知不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夜好梦 第33章 银河 脸颊被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 沈庭央趴在枕头上, 手脚霸道展开,占了大半张床。 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 带着温度的毛绒触感并未消失,眼前一团雪白,两只金澄澄的眼睛好奇望着他。 沈庭央“啊”地大叫一声起身,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看着那白毛团儿,本能地又喊:“侯爷!侍卫!” 旁边一声轻笑, 沈庭央抬眼,才见花重倚在旁边正笑着看他, 抬手抛给他一颗果仁儿。 沈庭央下意识接住果仁,那白毛团儿就刺溜一道烟地钻到他怀里,抱着前爪立起来给他作揖,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金色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 ——是只皮毛雪白的小猴子。 沈庭央揉揉刚睡醒发涩的眼睛, 实在被这小东西可爱翻了, 把果仁给它,小猴子就接过来咔哒咔哒吃掉, 沈庭央目不转睛盯着它,不由自主笑起来。 花重给他递水果、糕点, 沈庭央又喂给小猴子,幼稚的游戏玩得津津有味。 一大一小两团雪白相对着,花重看着他们,笑意柔和:“行宫一个小丫头养着它, 我瞧见了,觉得你会喜欢,就带来让你看看。” 小猴子吃饱了,又讨一块糕点,花重一手捧起它jiāo给帐外侍从,吩咐送还给那小宫女。 他一进来,沈庭央赤着脚更衣洗漱,满帐乱窜,只好拦腰把沈庭央抱回床上给他穿靴。 沈庭央却半点不配合,打着滚躲他,花重欺身去按他,沈庭央哈哈大笑着屈腿,脚踩在他胸口不让他靠近。 花重攥住他修长光洁的脚踝,俯身注视他,眼中热切的温柔。沈庭央一时忘了反抗,两人就维持这暧昧而亲昵的姿态,都不言语。 想起昨晚睡前偷偷亲吻花重,沈庭央脸上一阵潮红,心跳飞快,狡黠地看他:“侯爷,你昨天……” 花重放开他的脚踝,压抑住吻他的冲动,揽他起身来,平静如常地道:“怎么?” 沈庭央确定他没发现自己干的“坏事”,便胡编道:“你昨晚……梦见我了吗?” 花重顿了一瞬,无奈一笑,为他整理身上骑装:“天天看着你,梦里也得有你?” 沈庭央大笑,摆弄他腰间皮甲护带。 取来轻甲护肩,沈庭央绕前绕后为他穿戴,末了肆意地上下端详花重。 他喜欢一身红衣的花重,也喜欢他身披轻甲的模样。花重扣上护腕鳞甲,沈庭央用玄铁发冠为他束起青丝。 深邃清冷的桃花眼,鼻若悬胆,唇弧度优美,玄铁鳞甲的冷硬勾勒出他修劲身材。 姿容绝艳,美得不近人情。 想起初见花重时,以为他流落天涯,无家可回,就收留了这大美人儿。实则他却是掌军数十万,权倾朝野的一方王侯。 “在想什么?”花重以为他想起昨天的事,不愿出门,便道,“待会陪你去抱月谷,不必跟他们一起。” “抱月谷风景最好,可没什么猎物。”沈庭央笑笑,“无妨,冷言冷语的,不去理会就行。” “不打猎也没关系,陪你看风景,清净点就很好。”花重说。 沈庭央心头一动,望着他只笑不说话,神情灵动极了,花重暗自叹息,这样的沈庭央,让他如何放得了手? 侍从牵了马来,二人接过缰绳,慢慢地往营外走。 “侯爷,你平时都不带佩剑?”沈庭央看向他腰侧的剑,随口问道。他是头一次见到花重这柄日月流。 花重点点头:“平日里用不着。” 沈庭央这才想起来,花重武功境界与自己父王从前差不多,已是“君子无锋”之境,折花断柳皆可作剑,甚至以内力凝锋也不是不可能,寻常情况下无需佩兵刃。但战场上不适合空耗内力,仍需佩剑。 待到营外人 分段阅读_第 10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马会和处,远远瞧见熟悉的面孔,太子正与薄胤说着什么。 “快看!”沈庭央轻拉花重衣袖,十分激动。 太子今日换上一身轻甲,竟是飒然锋利,沈庭央一时看得移不开眼。 直到下巴被修长温润的食指扳过来,沈庭央被迫微微抬头看着花重。 沈庭央:“?” 花重:“瞧什么呢,魂都没了。” 沈庭央还回味:“看我太子哥哥,披甲也太好看了,我头一次……” 这下花重明白了,小王爷骨子里相当好色。 于是低下头靠近他:“怎么好看?” 花重这张脸简直是沈庭央的死xué,他一时呼吸微滞,结结巴巴道:“你别这样……” 花重似笑非笑:“哪样?” 沉澈的声音贴在耳畔,沈庭央耳尖发烫,拍开他的手要迈步离开,被花重勾着腰拉到怀里,笑道:“好了,别跑。” 沈庭央在他怀里扬起脸,眼尾润如秋水,用江南话一字一字道:“侯爷,你别那样欺负我……我腿软。” 花重勾着他腰的手臂倏然紧了紧。 多少风情,才雕琢得出这样一个小家伙? 沈庭央见自己得逞,趁机挪到一旁去,笑嘻嘻轻轻勾着花重的手:“那说好了,咱们去抱月谷。” 见花重点头,沈庭央又冲到太子身边去,薄胤看见他,神情满是歉意,想必因为昨天不在场、没能维护沈庭央而抱歉。 沈庭央向他释然一笑,微微摇头,他们彼此之间太过熟悉,薄胤明白他的意思,便没有多说。 太子摸摸沈庭央的脸:“稍后我随父王走,过午在东边瀑布下集合。” 沈庭央表示记住了,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说笑笑,太子频频大笑,似乎有沈庭央在,心情总会好很多。 “小王爷,来。”云追舒从人群里挤过来,挥舞手里一张纸笺,眼含热泪,看起来十分好笑。 沈庭央低声跟太子说:“肯定是收到云炼的信了。” “殿下早上好。”云追舒气喘吁吁过来,向太子问候,又把信拍到沈庭央怀里,激动万分,“我弟弟来信了!” 太子听了又笑,沈庭央低头去看信:“这回我没收到。” 云追舒酸酸地道:“给你的肯定送到京城侯府去了。这是让我家仆人送到这儿的。” “西北边城饥荒,他捐了银子?我就说,云炼很懂事的。”沈庭央快速浏览一遍信。 云追舒把信抽回来,揽着他肩膀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云炼他自从离家就开始疯狂做善事,像什么捐银捐粮的,一半功劳安在我爹身上,另一半功劳就安在你身上。上回打山匪,他跟百姓说,若要谢,就在庙里多为崇宁王世子祈福,你已经成活菩萨了……哎小王爷,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佛祖法力加持?” 沈庭央被他说得好笑,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云追舒紧接着又叮嘱他:“云炼不让我告诉你,千万别说你知道啊。” “那你岂不是跟我告密了?”沈庭央笑说。 “云炼他对你……算了”,云追舒说到一半止口,道,“我知道你只和侯爷……”又开不了口,只好道,”罢了罢了,扯远了。” 光熹帝骑一匹大宛马打头过来,格外精神焕发,沈庭央有点儿明白,从前皇帝和父王并肩出征的岁月是真实的,如今问佛求仙的帝王,也有过峥嵘时光。 “无名僧也跟着去?”太子瞥见人群中一身袈裟骑马慢悠悠晃dàng的和尚,略一蹙眉。 沈庭央耸耸肩:“不光这位,喏,旁边还有位道长呢。” 无名僧不远处,一老道士夹着柄拂尘,被人扶着上马,半天蹭不上去,皇帝看见了似乎笑他几句,示意他不必跟去了。 旁人如何倒无所谓,沈庭央只见无名僧笑得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还得意地一抹那发光的脑袋,场面实在搞笑。兴许这趟回去,皇帝就全面倒戈,作佛祖座下居士了。 号角低沉响彻大地,声浪撞上山壁,阵阵迂回,惊起林间飞鸟,扑棱棱如云冲天。 数千御卫、鸿阳军列阵,猎犬、猎鹰随阵待发,骏马喷吐鼻息。 光熹帝 分段阅读_第 10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点头示意,封隐领命,控缰后撤两步,手中长剑高高一扬。 号令下达的瞬间,光熹帝一马当先,数百良骏随之同时纵蹄冲出,山下呼喝不绝。 猎鹰长唳着冲上青空,大地霎时滚滚烟尘,撼人心魄。 朝臣多半选择追随圣驾身后,沈庭央策马至山谷第二个岔路口,勒缰调整方向离开人群,转而往抱月谷驰去。 他离开没多远,身后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接近。 沈庭央回头,果然见花重纵缰跟着他,心中立时一阵甜,却不减速,反而催马疾驰更甚。 花重那匹大宛马乃是绝世良骏,驰若疾风,转眼便追来,时前时后,沿路不离沈庭央身边。 他们在人迹渐稀的空谷和原野上jiāo错追逐,沈庭央朗声大笑,心中久违的畅快。 他身上流着江南人的血,可自小在辽阔的北方生长,沈逐泓给他一身自由无垠的灵魂,骨子里向往的是万里苍穹,是流淌至天际的克鲁lun河水,是喀穆沁草原上万年不止的风声。 他们驰过秀丽天险的峡谷,纵马跃过曲折溪流,雀鸟鸣唱着追随在头顶,日光正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啊,就是这儿了。”沈庭央放慢马速,驻足一道瀑布下方,水潭清幽如镜,四野无人。 阳光绚烂地铺洒在大地上,沈庭央翻身下马,到水潭边,躺在一块平坦岩石上。 花重下了马,走到他身边坐下,沈庭央就枕在他腿上,仰头看天上流云。微风拂过,花重一扬马鞭,鞭子梢儿卷来一朵水边殷红野花。 他将那花递给沈庭央,垂眸细看他,叹道:“唯此真国色。” 沈庭央听了笑起来,将腰间习惯xing随身带的一枚面具拿在手里,抬手遮在脸上:“侯爷,你第一次见我,是这样么?” 花重的手指摩挲过面具轮廓,沈庭央觉得那灼热温度几乎传递到肌肤间,于是愈发放肆地注视着花重,好似隔着面具,就不必掩藏自己的贪心。 “你和从前一样。”花重说,“你该一辈子无忧无虑,永远做一个小孩子。” “可他们说,我在你身边就是这样。”沈庭央笑嘻嘻道,“那你陪着我一辈子就好啦。” 花重取下他的面具,答道:“好。” 沈庭央蓦地起身,将他推得躺下去,十分霸道俯身在他上方:“侯爷,你是我的了,乖乖听小爷的话。” 花重任由他施为,笑道:“小王爷打算如何?” “当然是……打算好好疼我的大美人儿。”沈庭央顽劣地欺身压在他身上,将花重手腕扣在头顶,俯身靠近,停在极近的位置。 花重全身不着一丝力,略慵懒地笑看他。 那笑简直勾人得紧,沈庭央恶向胆边生,低头亲在了他眼尾。 花重呼吸微滞,闭上眼,依旧放任他。 沈庭央不由自主,接着吻他脸颊,鼻尖轻轻蹭他窄挺的鼻梁,身上不受控制地发软,既欢喜又畏惧。 他忽然惊醒,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停下所有动作僵在原地。 花重睁开眼,手臂揽着他的腰,将他反压在下。 看着他的眼睛问:“阿绾,你是不是也……” 可他话音戛然而止,沈庭央的眼里尽是慌乱歉疚:“我……玩笑开过头了,你别生气……” 沈庭央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显然吓坏了,他不怕打仗,不怕杀敌,也不在意被人恨,如今最害怕的事,无非是太子和花重抛弃自己。 花重舍不得再bi他,低声哄道:“不会跟你生气。看,你从来不都无法无天么。” 确定他真的不介意,沈庭央这才松了口气,倒是乖很多,与花重并肩躺在澄澈碧蓝的潭水边。 两人抵肩轻声低语,疏密有致的古木枝叶投下细碎光影。 “我还是不放心太子哥哥。”沈庭央说,“去找他好么?” 尚未到约定的时辰,花重知道他心中隐忧,别说几百上千护卫,就算调动整个悬剑阁来保护太子,沈庭央也决计做不到撒手不管。 “此时他们该到北边山谷,也可能去了平原一带。”花重说。 沈庭央想了想:“封隐说,今年北山谷迁 分段阅读_第 11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徙来数只白虎,陛下应当会去那里。” 沈庭央未曾想到,他的担忧竟会成真。 及至二人离开抱月谷,打算追往圣驾所去方向,却见四下里御卫极度戒备,气氛压抑。 “侯爷,世子。”一名御卫长认得两人,满脸yin云未散,上前行礼,“烦请二位回行宫暂歇,不要随意走动。” 花重并未理会,只问:“怎么回事?” “陛下出事了。”御卫长左右看看,“圣驾前往北边青渊谷,忽然不见了,连同太子、公主一干人等全都没了踪迹……” 仿佛一把尖刀扎进喉头,沈庭央几乎在马背上坐不稳,怒道:“太子也不见了!” 御卫长脸色惨白:“正是。” “阿绾冷静点,咱们要想办法。”花重抓住沈庭央的手,藉此仿佛传递给他一股力量。 “多久了?”沈庭央压住喉间一阵腥,沉色问道。 “就在方才。”御卫长答道。 他们回来的恰及时。 沈庭央无意责怪御卫长,毕竟真出了事,此行御卫军、鸿阳军一个都逃不了必死下场。而对方劝他们回行宫,没要求他们chā手,也是知道这种事情,向来旁人甩手躲避都来不及,掺和进去就得担责任。 皇族一半的人搭进去了,这责任拿脑袋来担也不够啊。 “事关圣驾安危,更关乎社稷,我们岂能置身事外。”沈庭央沉下气,道,“请大人带路。” 燕云侯和崇宁王世子肯出手相帮,御卫长感激不已,连忙上马开路。 此行围猎所在的渌云川是一片广阔峰岭和平原的泛称,此间峡谷、湖泊、原野错综分布,风景瑰奇,地形多变。 皇帝一行人是在北侧青渊谷失踪的,沈庭央和花重勒缰,四下环顾山间地形,一时间眉心紧蹙。 这山间地势其实很明了,没有分岔路,没有jiāo错的水系。 这地方找人竟会找不到,简直太诡异了。 “据说人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御卫长道,“走得远了,人马更加分散,范围很大。” 沈庭央看见不远处,裕王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问负责搜寻的鸿阳军,旁边桓世亨也满面yin云。 若是裕王所为,皇帝和太子遇害,他倒是可以名正言顺争继位资格,但在那之前,他将是头号被怀疑的人物,一旦各路兵马起事,根本压不住。 会是裕王孤注一掷设的局么? 沈庭央不再看他,与花重驭马攀上陡峭半山,以便观察俯瞰附近地形。 “这里,野兽脚印和马蹄印迹。”沈庭央翻身下马,目光随之延伸出去。 往后不便骑马,御卫军接过缰绳,沈庭央背负还霜弓,箭筒满载,佩上楚腰刀,与花重步行再往上。 御卫军疑惑道:“世子,此处路难行,亲兵往往会劝陛下不再往深处走。” “路难行?”沈庭央缓缓摇头,“忘了陛下从前征战过多少天险关隘么?” 光熹帝十年前与沈逐泓等将领御敌于虎牢关下,曾连夜攀上悬崖,出兵奇袭,这么几步崎岖,又岂能拦得住他老人家? 御卫军止了口,不再质疑。 沈庭央十分谨慎,叮嘱道:“我二人探路,你们继续搜寻,一刻钟后没收到讯号,就禀报鸿阳军的封隐小将军,跟随我们留下的记号行事!” 御卫军当即领命。 花重踏上拦路的巨石,递出手,沈庭央借他的力轻轻一跃,两人继而消失在半山险路后。 “此处有马蹄印。”沈庭央道,“没有原地犹豫的迹象,应当是见到白虎,一路追去了。” 花重抬头看一眼,头顶一道狭窄天光,两座险峰并立,如巨人守将。 “这一带适合布阵。”花重说,“当心些。” 沈庭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止步:“这条路直通山后另一片峡谷,他们的足迹在这儿犹豫了。” 花重望去,与沈庭央继续往前:“陛下从前杀伐决断,与你父王脾气有些相似,遇可疑之事不会优柔寡断,但那时更谨慎。” 沈庭央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定是在此发现有人故弄玄虚,被激怒了。” 路并不狭窄,陡峭山壁却 分段阅读_第 11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给人bi仄之感,及至转弯后,所有痕迹倏然消失。郁郁苍苍的灌木遍布山岭,空dàngdàng的路兀自延伸,仿佛有人在暗中注视这一切。 没有回头,也没有往前,痕迹凭空就断在了这儿。 沈庭央后脊微寒,立时取弓箭戒备:“是不是阵法?” “往左。”花重贴近沈庭央,冷静地道,“有人依天时地利布了迷阵,从现在起,一步也不要离开我。” 沈庭央不敢想太子究竟怎么样了,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抽出两支羽箭,三箭搭在弦上随时待发。 灌木生刺,几乎与人齐高,穿行其间,不知不觉像是换了天地。 沈庭央抬头一看,原本晴空万里,此时竟然yin云密布。 “这阵不是临时布下的,树木山石走向,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刻意调整过。”花重一手按剑,一手虚虚拢在沈庭央身后,“思南六州曾有一处天险,与这里极像。” 沈庭央脑子转得飞快,一面留意周围动静,一面察觉花重话里未说的部分:“当时你受重伤,就是被设计陷入这阵内所致?” “什么都瞒不过我们阿绾。”花重笑了笑。 沈庭央与他说几句话,立时就不那么紧张了,反而能更加专注地留意一切细微动静。 脚下土地传来轻微拱动声音,沈庭央听得仔细,登时有不好的预感,转身挡住花重,三支羽箭连珠钉入土壤,那土下蠕动的东西静止了,一片令人恶寒的暗红浸湿土地。 沈庭央丝毫未放松,再次搭箭,弦如满月,四周地下有东西飞快钻山而聚,向他们围拢来。 沈庭央心道不好,毫不犹豫松弦放箭,再shè三箭,却深深钉入路口岩石。 “退!”花重勾住沈庭央的腰,带着他霎时掠后数丈,顷刻间土地翻涌,参天古木根系被切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倾山倒下。 一切倏然静止,沈庭央看向原先所站的地方,除了被巨大古木压住的位置,其余地上居然被怪东西拱出一处处凸起,排列齐整,像是种了一片苗圃。 这诡异的情形令沈庭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问:“那是……陶罐?” 果真,土里有偶尔露出来的部分,竟是陶罐的模样,一个猜测在心里呼之yu出。 “当心!”花重再次揽住沈庭央,脚下岩石猝不及防脆裂开,两人在昏暗密林中坠下去。 二人轻功极佳,踏坠落岩石借力,再轻点崖壁,安然无恙落至谷底。 原来被灌木和山石挡住视线,未发觉下方这深谷。 沈庭央刚站稳,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以及长剑出鞘的金属翁鸣声。 “何人!”一低沉声音斥道。 沈庭央一怔:“燕慕伊?” 燕慕伊也是一愣,放下剑,烟尘散去后,双方面面相觑。 “陛下,太子殿下。” 片刻后,沈庭央和花重一撩袍摆行礼道。 光熹帝抬抬手:“此时就不必多礼了,快平身。” 沈庭央这才抬头,立即去看太子,见太子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下,几乎浑身失力。 花重自然了解他心情,不动声色扶他一同起身。 太子没问别的,只关切道:“你们没受伤吧?” 沈庭央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 这里是深谷下一片平坦干燥的区域,周围藤蔓从山壁垂下,阳光从山壁沿路洒下,马拴在不远处,显然他们是从某条小径下到谷底的。 花重看一遍在场众人,有皇帝亲卫、薄胤、燕慕伊和辛恕,无名僧也在。众人倒是不怎么狼狈,但显然经历了一番折腾。 “小世子。”永嘉公主过来,递给他一支yào瓶,指了指他手腕。 沈庭央才发现手腕被飞溅碎石划伤了,便接过yào:“多谢公主。” 永嘉笑了笑,又看看花重,没说什么。 花重问燕慕伊:“你和薄胤、辛恕都在,从这里出不去么?” “侯爷来的时候,可曾见到土里诡奇的陶罐?”燕慕伊苦笑问道。 花重点点头:“里面似乎养着活物,不过没有近身。” 沈庭央方才被打断的猜测,此刻立即续借上来:“难道是蛊?” “没错。” 分段阅读_第 11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辛恕开口道。 此处没人比辛恕更了解du蛊一类的东西,众人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辛恕道:“本是埋在地下的休眠蛊虫,被人马惊动,从碎了的陶罐出来不少。” “难道……”沈庭央愕然看着他们几人,“难道你们都中招了?” 辛恕的脸被遮得严实,但想必脸色不会太好看,薄胤和燕慕伊也都点点头。 燕慕伊解释道:“下来时忽逢暴雨,那条路遍地泥泞,人一站在地上,蛊虫顺势爬到腿上,根本来不及察觉。” 悬剑阁三名高手就被这蛊虫束缚了手脚,不能动用内力,体质如普通人,眼下无法攀上这峭壁。 好在辛恕又说:“已经给大家用了yào,三个时辰后掌心放血,能将蛊bi出体内。” “你们怎么样?”燕慕伊问。 沈庭央试着运行内力一周天,道:“没事。” 辛恕指了指沈庭央腰侧:“此物浸过特制yào水,所以蛊虫不敢近身。” 沈庭央低头看,辛恕说的是帕赫野赠他的秋水玉。 “东钦大巫萨处理过这块玉?”沈庭央意识到什么。 辛恕:“正是,所以佩戴此玉,du虫轻易不敢靠近。” 难怪那些蛊没有追到他们脚下,沈庭央始料未及,竟是帕赫野无形中救了他一次。 薄胤问他们:“带信哨了吗?这整座山谷都是一道大阵,信烟升不上去。” “来得仓促。”沈庭央摇头,想了想,道,“要么我和侯爷带你们上去?” 薄胤:“不可,周围机关很多,防不胜防,背上负着一人,难保周全。” 沈庭央看看皇帝,心想确实,难保万全的情况下,还是别拿皇帝的命冒险了。 “无妨。”薄胤道,“就再等等吧,将蛊除掉,一起上去。” 光熹帝倒是气定神闲,把永嘉公主叫到跟前,打开随行带的棋盒,就地下棋打发时间。 而那无名僧也随侍一旁,永嘉让他给自己推算命数,他就笑呵呵应下。 “小十七,别急,先歇歇。”光熹帝安抚道。 沈庭央从前常听父王提起皇帝,年轻时那些逸闻趣事让他印象很深,后来见到皇帝,觉得与所想不同,此时此刻,他总算看到那些故事里才有的模样。 太子起身招来几名亲卫:“快到中午了,把猎物带上,去水边收拾一下,起灶生火。” 沈庭央便笑,明明被困在危险之地,倒像是野炊来了。 太子揽着他肩膀:“走,也去转转。” 太子要走,薄胤和辛恕自然得一起。沈庭央要走,花重和燕慕伊自然也要陪他。 光熹帝坐在棋盘前琢磨下一步怎么走,再一抬头,见人哗啦啦空了一片,眉头一抬:“嚯。”永嘉公主掩嘴直笑。 谷底不远处有条清澈溪流,辛恕仔细检查后,确认这里的水没问题,亲卫抬来一只野猪,还有野兔,在水边宰杀清洗,准备做午饭。 “几位大哥,刀不好用么?”沈庭央见亲卫分割野猪似乎很费力,关切地问道。 亲卫抱歉地笑了笑:“下到谷底时用刀剑开路,磨损太厉害。” 沈庭央热情地拔出楚腰弯刀:“喏,用这个。” 亲卫们确认他没开玩笑,接过来诚惶诚恐地把野猪大卸八块,倒是真好用。 “照这里的天色,三个时辰后你们身上蛊虫去除,天已经黑了。”沈庭央跟燕慕伊几人商量着,“到时我和侯爷去探路,尽早护送陛下他们离开。” 太子说:“父王和小妹幸而未中蛊虫。” 沈庭央:“那还好。” “我们下来的路已经被泥石流覆盖。”燕慕伊说,“西侧或许有路可走。” 花重点点头:“这里危机四伏,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能太分散。” 几人大致商量一番,辛恕采了不少草叶回来,问:“肉要炖着吃,还是烤着吃?” 沈庭央眼睛一亮:“那草叶是调味的?” “嗯。”辛恕点点头,“小王爷喜欢什么口味?” 沈庭央喜欢甜的,但想想,这要求有点麻烦,便道:“要么就烤着吃,做成咸辣口味吧。” 辛恕摘下斗笠,取一只侍卫刚编好的竹 分段阅读_第 11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筐清洗草叶:“我记得你爱吃甜,做个糖醋味的好么?” “啊。”沈庭央雀跃道,“真能行?” 燕慕伊看见辛恕洗手作羹汤,十分自觉地捋起袖子搭石灶,太子和沈庭央溜达一圈回来捡了干木柴,几人围一起点火。 亲卫们反倒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看着王孙公子们下厨,太子手一挥:“去歇着吧,养好精力,天黑或许还要赶路。” 好在随行队伍带了锅,他们又起几处灶火,辛恕先将一块野猪后腿肉用香料腌制,给沈庭央做糖醋口味的炖肉。 燕慕伊十分闲不住,居然捞了两条鱼回来,嚷嚷着在旁边要烤鱼、烤兔子。 辛恕不冷不热道:“兔肉香辣的好吃。” 燕慕伊厚着脸皮蹭上去撒娇:“烤兔子多方便,我给你抓条蛇回来做香辣的好不好?” 辛恕一掌怼开他:“蛇肉要清炖。” 燕慕伊一脸受伤的表情,捂着被他打的胸口:“行吧,你长得漂亮你说了算。” 沈庭央从调味用的草叶筐里揪出一片,好奇地尝尝:“没什么味儿啊?” 太子也尝了点:“应当是入热水后才发味出来。” “会是甜的吗?”沈庭央问。 花重:“应当是酸的。” 燕慕伊:“甜的吧?” 辛恕洗了手回来,瞥一眼:“……都给我放下,快被你们尝完了。” 几人乖乖放下,又开始研究别的香料。 “辛恕宝贝儿,我是不是中du了?”燕慕伊凄惨地凑过去,凤目含着泪光,“我头晕。” 辛恕深吸一口气,想打死他:“你吃了多少桃青叶!” 燕慕伊柔柔弱弱一晃身子就往他身上倒,抱着他腰不撒手:“也不多,扶我一会儿就好了。” 辛恕气得眼尾羞赧发红,玄铁面具挡着的脸颊或许也红了。 另几人研究香料兴致勃勃,各种组合试用在烤肉上,千奇百怪的口味层出不穷。沈庭央yin差阳错险些混出一份du|yào,被薄胤和花重眼疾手快夺了下来。 “这块变成豆腐味了。”沈庭央尝了太子亲手烤的肉,十分崇拜,“太子哥哥好厉害!” 太子哭笑不得,把肉烤成豆腐,到底厉害在哪。花重已经习惯了,他发现沈庭央对太子简直无条件无原则崇拜。 几个俊美男人围着灶台,人手一块烤肉正乐不思蜀,光熹帝突然出现:“怪不得都不回去。” 把皇帝忘掉的几人定在原地:“……” 鸡飞狗跳的午膳过后,辛恕拉着沈庭央到一旁,对他道:“太子也中了蛊。” “待会儿放过血就好了吧?”沈庭央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问,“跟你们中的蛊不一样?” 辛恕点点头:“我带来的yào不起作用,只能引蛊到另一人身上。” “须得是……血亲?”沈庭央对此有所耳闻,蛊虫对宿主是有选择的。 辛恕看着他:“此事还要看你的意思。” 沈庭央心知肚明,断不能把蛊引到皇帝或公主体内,剩下的人里,唯有自己与太子是亲缘关系。 他当即毫不犹豫应下此事,道:“此事别告诉太子。” 沈庭央一开始也怀疑过辛恕,但依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如今是信任辛恕的。 他转头,见花重正望向这边,看自己的眼神很柔和,像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庭央对他遥遥一笑,表示一切都好。 “那是什么蛊?”沈庭央问辛恕。 辛恕犹豫片刻,道:“很可能是……艳蛊。” 沈庭央不大明白,但从名字上猜出几分,辛恕的忧色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它比你想象的要厉害。”辛恕说,“回去后不要出门,我尽快回京取yào,尽早与你会和。” “会怎么样?”沈庭央不觉得真那么严重,说,“只要让女孩子离我远点就行了,是不是?” 辛恕显然很难过,也同样感到难以开口:“不,别让任何人近身。这蛊……会让你在男人和女人面前判若两人,它要的是yin阳相补。” 沈庭央再愚钝也明白了,一旦发作,他在男人面前会变得甘于雌伏。 辛恕十分焦急,手按在他肩上:“太子体 分段阅读_第 11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质不佳,艳蛊很可能危机他xing命,你尚好一些。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决计不会让你冒险。” “别担心。”沈庭央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熬一熬就过去了,我能行的。” 山谷外,封隐率人急忙赶往青渊谷上方。 “就在这儿,是小王爷的羽箭。” 封隐看见钉在岩石上的箭,拦住要往前去的人:“这是警告的意思,此处有蹊跷,不可擅自靠近。” “小将军,这怎么办?” 封隐沉吟片刻,道:“派人守住青渊谷各个方向出口,三人一组,包围搜山。” 深谷之下,阳光照shè的时间很短,天渐黑时,眼看要下雨,众人转移至一处山洞内。 岩洞里十分宽阔空旷,辛恕的yào渐渐生效,薄胤和燕慕伊的内力都缓慢开始恢复,蛊虫已被bi至手臂,皮肤下蠕动的迹象十分明显。 沈庭央看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手臂都在痛,问薄胤:“疼不疼?” 薄胤摇头。 燕慕伊抓住辛恕的手,对他淡淡一笑:“我要是死了,你难过么?” 辛恕一怔,慌乱地要挣开他:“能不能有一天不胡说八道的?” “哈哈,担心了?”燕慕伊大笑着凑近,“我怕惹你伤心,别怕,我不死。” 辛恕忍无可忍,把他踹开:“你这祸害。” 花重一直守在岩洞外,沈庭央看一会儿他的背影,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岩洞外,雨水从天坠地,洒在野谷和山壁,天地间朦胧暗蓝,仿佛另一个世界。 两人看着雨,花重揽着沈庭央:“方才一队人出去寻路,回来禀报,东侧有一条小径通往山崖上方。” “待他们恢复了就动身?”沈庭央轻轻握住他手指。 花重笑笑:“不,稍后他们内力也只能恢复到七成,还要护卫陛下他们。到时我开路,你沿着我的讯号带路,让燕慕伊断后。” “不能一起走?”沈庭央心一慌。 花重摇摇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听话。那条路附近有人经过的痕迹,咱们不能冒险。” 沈庭央抬头,漫天雨幕下,两人注视彼此的眼睛。 “相信我么?”花重问。 沈庭央十分心慌不舍,却在他的目光里镇定下来,点点头。 花重拥抱他:“记得带他们先走,我最晚天亮就回来。” 沈庭央的心被重重一击,但忍着不露声色,只如往常一般,露出一个灿烂甜蜜的笑容,说:“嗯,我等你。” ——天亮就回来,这是父王曾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庭央陪他看了会儿雨,就连这场夜雨,也与那晚如出一辙。 他拼命驱赶内心煎熬的担忧,告诉自己,事在人为,那晚的事情不会重演。 “陛下,我们该准备一下,稍后就离开。” 辛恕给薄胤和燕慕伊掌心割开一道口子,蛊虫化作血水被清理出来。三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所有人起身整装,将不必要的负重卸下。 辛恕来到太子身边:“殿下,得罪了。” 太子递出手,沈庭央给薄胤和燕慕伊包扎手掌后过来,托着太子的手臂。 岩洞内昏暗,辛恕在太子小臂割了一刀,沈庭央迅疾地在自己掌心滑开一道口子,薄柳刃一翻,就藏在另一手袖中,太子丝毫未察觉。 有沈庭央的血引诱,蛊虫离开太子的身体,顺血迹迅速钻入沈庭央掌心伤口,贪婪地钻入他骨肉间消失不见。 花重一马当先,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沈庭央翻身上马打头阵,薄胤和辛恕护在队伍两侧,燕慕伊断后,于夜雨中出发。 谷底道路泥泞,沈庭央手上伤口草草包扎过,左肩负弓,右手按剑,集中所有注意力。 花重沿途留下特殊的记号,沈庭央看一眼便知其意,带领人们一路抵达东侧山径脚下。 “弃马步行!”沈庭央果断道。 亲卫背起永嘉公主,薄胤陪在太子和皇帝身边,山道时而陡峭路滑,一行人艰难向上。 就在爬了大半路程后,出现岔路口,沈庭央抹去脸上雨水,看清地上潦草的印记,旁边一滩飞溅的血迹,正被雨水冲 分段阅读_第 11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刷渐淡。 沈庭央心里被刀剜了一样痛,硬是不动声色道:“走右边。” 他强作镇定,不知花重遇到了什么。山岭另一侧似乎传来打斗声,沈庭央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咬着牙说:“继续走!” 不远处,封隐带人沿路寻下来,立即接皇帝一行回行宫,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沈庭央拿起楚腰弯刀,对辛恕留下一句:“你们切不可离开陛下和太子,我去找他。”悄然转身离开。 昏暗中四下混乱,封隐还是留意到沈庭央的离去,拉住辛恕:“他去哪?” 辛恕依照沈庭央先前吩咐,给封隐说了,封隐当即私下派一队人马跟去。 沈庭央原路返回到分岔口,提刀在雨中险峰上拔足飞奔,体内艳蛊悄无声息封锁他一部分内力,他却仿佛不知疲惫,沿路追向花重。 直至一片密林间,他失去了花重的踪迹,一路上看见的血几乎让他疯掉,尽管拼命告诉自己那未必是花重的血。 沈庭央浑身抑制不住发抖,站在雨中努力辨别一切蛛丝马迹,却真的已经追丢了。 空中一声清越鹰唳,沈庭央蓦地抬头,见一抹白影掠过,转瞬落在他肩头——是南雪! 小海东青浑身羽毛已湿,似乎感觉到他的急切,沈庭央颤声问:“南雪,他在哪儿?带我找到侯爷,求你。” 南雪转了转脑袋,片刻后挥翼起身,当真盘旋了几圈,向某个方向飞去。小海东青在雨里飞得有些费力,却未曾停歇。 沈庭央以最快速度跟上,一人一鹰穿梭在崇山峻岭间。 眼前一片空地,七七八八倒下的尸体一动不动,南雪回到沈庭央肩头。 沈庭央四下环顾,听见山洞里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立即跑去。 “侯爷!”沈庭央喊道。 花重的声音传来:“当心剑上的du!” 沈庭央循声掠身而上,知道是花重引开了刺客,一路缠斗至此。 刺客们扑向沈庭央,沈庭央手腕迅疾一翻,刀光寒冽,顷刻封喉。 黑暗中,花重气息不稳,沈庭央心知他必定受了伤。 “当心!” 沈庭央如杀神附体一般,一路杀一路靠近花重,及至他身边,有刺客挥剑直刺向花重后背,沈庭央疾奔一蹬岩壁,借力猛地回身一刀,几乎将那人斩成两半。 黑暗里恢复寂静。 沈庭央浑身发抖,摸向花重的位置。 他摸到花重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你说天亮就回来。” 花重气息勉强,柔声道:“你说等我。” “我不等,我要找你,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就替你报仇……”沈庭央声音都在发抖,“报完仇,我就陪你死。” 花重整颗心像被割裂般,几乎屛住呼吸,将沈庭央拉到怀里紧紧抱住:“阿绾,阿绾……” 岩洞外,封隐派来的那队鸿阳军追随而至,撤退不及的刺客,皆被反杀在外。 沈庭央双手颤抖,摸到花重肩后涌血的伤口,慌忙问:“你怎么样?” 花重不住安抚道:“皮肉伤,别怕。” 鸿阳军进来,点起火把,盈跃火光中,他们终于看清彼此。 花重怕他担心,就说:“来,帮我清理伤口好不好?” 沈庭央这才冷静些许,接过鸿阳军递来的yào和绷带,为花重处理包扎伤处,确认不会危及xing命,恍若一场噩梦终于醒来。 他们与鸿阳军商定,花重受伤的事不外传,刺客尸体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jiāo由鸿阳军处理。 雨一直下,沈庭央和花重回到渌云川的营地已是入夜。 二人略收拾一番,立即去见光熹帝和太子,帐外排着队来问安的朝臣看着他们进去又看着他们离开,议论纷纷。 就在沈庭央回到大帐精疲力竭的时候,太后忽然召他单独觐见。 燕慕伊正撞上这一幕,传诏太监前脚走,燕慕伊低声质疑道:“定没好事,小宝贝儿,你就说身体不适,别去了。” 沈庭央无所谓地笑笑,花重正要派人给太后回话,沈庭央拦下来:“早晚的事,今天护驾有功,还多一块挡箭牌。” “我去殿外等你。”花重知道他主意 分段阅读_第 11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已定,也不多劝阻。 沈庭央摇摇头:“她必会拿你做文章,别去。” 沈庭央独自前往行宫,太监为他打一把伞,昏天黑地里,宫中灯火朦胧,如若幻境。 金碧辉煌的殿内,暖香阵阵,太后倚在绒金靠榻上,若有似无扫一眼沈庭央:“小小年纪,救驾立功,是有些真本事的。” 沈庭央单膝触地一礼,垂眸道:“臣子本分而已。” 太后笑了一声,对旁边座下的桓期说道:“难怪太子甚是喜欢这孩子,瞧瞧,桓期,你也学着点。” 太后是桓家身份最高的长辈,桓期点头称是,看着沈庭央,这些时日变得漠然的心,也不乏一丝担忧。 沈庭央听太后提及太子,心中忽一惊,太子身上的艳蛊会不会是太后所为?藉此强行安排桓氏女子与太子的婚事……又或者直接制造一起污蔑太子的丑闻? 蛊虫一事,他们并未声张出去,太后眼下并不知道,太子身上的蛊已经除掉。 沈庭央思及此,舒一口气,太后在座上絮叨什么他也不在意了,权当耳旁风,只摆出一脸认真谦虚,让她说个痛快便是。 太后话里含讥带讽,唯独一直未让沈庭央起身,只教他单膝跪在原地,桓期在旁侧看得清楚,殿内绒毯是有意撤去的。 沈庭央足足跪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对于从小习武的他而言,也大可熬的过去。 可他体内偏偏有一艳蛊。 沈庭央一开始一切如常,一刻钟后,身体开始发虚发软,冷汗流了一背。 他背脊始终直挺,维持着矜傲姿态,少年人可以隐忍,可以不争一时意气,却绝不能弯折了脊梁。 他苦苦忍耐,割破的手掌钻心的疼,一股异常的热火自腹内蔓延开,耳后已弥漫了一层潮红。 “禀太后,燕云侯求见。” 一双黑底暗金纹武将靴停在沈庭央身侧,花重跟太后说了几句什么,沈庭央已经全然顾不得听了,只知花重将他不动声色扶起。 沈庭央脸颊冷汗淋漓,勉强撑着平静的神情,按规矩告退,被花重带走。 “谆谆教诲”了那么久,太后今日想必也心满意足了,再要找他麻烦,就得掂量掂量尺度,否则御史台的奏折自会教她该怎么回到深居简出的日子。 沈庭央恍恍惚惚反复想自己要做的事,便觉忍一时、守一时,也都值得。 回到帐中,沈庭央几乎虚脱,他浑身已被那把不知名的火烧透,骨头缝里都已酥软。 花重最后与他说话,发觉沈庭央居然已经意识迷茫到听不清楚的地步,当即横抱起他回去。 辛恕已经离营回京为沈庭央寻yào,艳蛊亦在沈庭央体内争分夺秒地折磨着他。 “阿绾,怎么回事?”花重被他烫手的体温吓了一跳。 “别……别叫大夫,求你别叫大夫。”沈庭央抓住他手臂一遍遍道,“等辛恕回来。” 花重心知有异,只得说:“不叫大夫,都听你的,别慌。” 燕慕伊被花重叫来,查看沈庭央后,低声对花重道:“侯爷,他这不是被人下yào,是中了那邪门的蛊,提前发作了。” 花重眸色沉如寒铁:“他自己似乎知道,辛恕应当也知道。” “侯爷别动怒。”燕慕伊连忙劝道,仔细回忆一番,推测说,“约莫是太子身上的蛊,当时被引到小王爷体内了。若真如此,也是没选择的事。” 花重闭了闭眼:“京城来回,快马加鞭至少一天半……他该怎么办?” 燕慕伊沉默了许久,平素里的戏谑神情尽数不见,谨慎地道:“侯爷,保险起见,要么为小王爷找个女子来,要么您寸步不离守着。至于要到哪个地步,得看蛊发作程度。” “他醒来后该作何想法?”花重是真动了气,“他……” 燕慕伊:“侯爷先冷静些,这类蛊头一次发作,未必需要做到多过分的程度。但让他这么硬熬着,单单这高烧不退,就能烧死人啊!” 花重恨不得立刻揪出下蛊之人,将之千刀万剐,沈庭央痛苦的低吟传到耳中,简直让他煎熬无比。 这是他捧在手心的至宝,他可以等, 分段阅读_第 11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可以守。要他在沈庭央意识不清的时刻监守自盗……这是花重从未设想过的。 什么都懂,却也什么都不懂的沈庭央。 一尘不染的雪白国色,看着他时眼中无瑕天真。 要他怎么办? 燕慕伊:“侯爷心疼小世子,小世子也未必对侯爷无意……” 花重喝道:“住口!” 燕慕伊只得噤声。 花重深吸一口气,道:“先下去罢。” “若侯爷要为世子安排女子,在下可……”燕慕伊尚未说完,就被花重一个手势打断。 他默默退下,遣散周围所有护卫。 燕云侯的大帐后,有一处泉亭,温热泉水四季不竭。 沈庭央被一轮烈火烧灼全身,意识渐渐回来,又陷入细小蚀骨的yǎng意折磨中,他每根骨头都被腐蚀得酥软了,腹中那团火却始终不灭。 他眼睛发红,无助地抱着花重,低低地求救道:“我难受……” 花重抱着他走到泉亭内,四下寂静无一人,花重说:”别怕。“ 沈庭央却觉得自己要死了,有什么力量在拉着他往地狱堕落,他被花重小心翼翼放在温热池水中,可对于浑身高热的他来说,水甚至是微凉的。 雾气氤氲,花重只着一身白色单衫,抱着他靠在池边。 沈庭央的眼浮起潋滟水光,想要回身搂他,花重却让他背靠在自己胸膛。每一丝触碰对于沈庭央来说都是极致的折磨,他不住扭动身子,发出带着哭腔的低吟。 “抱歉,阿绾。”花重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边道,“让别人碰你,我做不到。” 艳蛊的折磨下,沈庭央已经几乎意识涣散,他茫然地喃喃道:“侯爷……”他已经认不出人了,心生一股恐惧,排斥地要挣扎离开环着自己的人。 花重将他双腕扣在背后,束住,不住在他耳边安抚:“是我,阿绾别怕……” 沈庭央似乎眼中清明了些,一双修长的手探到他腰,于水中雾里微一挑,将衣衫挑开缝隙。摩挲过他的腹,继而往下,再往下,握住折磨他却不得安慰的yu|望。 沈庭央脖颈不由自主地仰起,一声带着哭腔的难耐低吟流泻而出。花重手臂从背后拥着沈庭央,有节奏地安抚着他,低头便见少年含泪咬唇的无助神情,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决堤。 花重垂下头,吻住了他。 只是抚摸,又只是一个漫长温柔的亲吻。是心碎的一句抱歉,又是全然占有的沉沦。 池水漾开,满天星辰淌入银河,银河的光化作万千碎片,坠入怀中。 第34章 引诱 滚滚燃烧的火消失了, 骨血间不留余温。 沈庭央梦见一片温暖的水域, 他静静漂浮其中,被细密裹覆。 困倦还在撕扯着将他向下拽。 一双手臂自身后伸过来, 轻柔拥抱他。 沈庭央肩膀不安地轻轻一抖动,茫然地醒来。 他不疼,也不再灼烧,只是浑身疲惫,又有一丝轻松的舒畅。 转过身, 看见守在一旁的花重,沈庭央开口, 声音嘶哑:“侯爷。” 发生什么了? 他的念头费力转动,一幕幕景象逐渐加速,最终在脑海一一闪过。抱月谷,皇帝, 太子, 一场大雨, 刺客…… 割破的手掌,以及蛊虫。 沈庭央蓦然惊醒, 睁大眼睛看着花重:“我做了什么?” 太后召他觐见,艳蛊提前发作, 而后是花重带走了他。 再然后呢? 似乎花重抱着他,他们在水中,沈庭央不受控制地要贴近他。氤氲雾气中一片混乱颠倒的记忆,剩下浑身大火熄灭后, 抽空般的倦意。 沈庭央满脸慌乱,想要往床角退,花重俯身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说:“没什么,你没做错什么。” 沈庭央半惊半疑,攥着他衣襟:“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辛恕说……” “要听实话?” 花重靠近他,两人鼻梁轻轻一蹭,花重轻吻他眼睛。 眼窝处温暖的触感极大安抚了沈庭央,他呼吸有些紧,却莫名地很害怕,摇摇头说:“别,别说了。” 花重笑了笑,知道怀里这小家伙,在有些事情面前很单纯又很胆小,与那个 分段阅读_第 11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雨夜中挥刀斩敌、所向披靡的身影判若两人。 可他都喜欢,无论怎样的小王爷,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花重没有bi他,沈庭央不敢听,他就道:“那就不说,当作什么都没有,可以么?” “那……那就先这样。”沈庭央心里乱成一团,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他在銮金楼所见的那种亲密缠绵定然不同,或许也差不离了。 沈庭央沮丧地说:“你会讨厌我吗?” 虽然是艳蛊令他失控,可那轻浮模样被花重看得一清二楚,会不会看不起他? 花重失笑道:“我的阿绾最知道爱重自己,旁人岂会看轻你?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又岂会讨厌?你皱一下眉头,我心里就疼一下,这回可记住了?” 沈庭央怔怔望着他,酸甜的欢喜溢了满心。 却又生出一个想法,如若没那艳蛊,他们还能否那样肌肤相亲? 在抱月谷的亲吻是宽纵他,艳蛊发作后的亲密是保护他,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个小孩子而已。 无端端就有些失落。 这个小孩子,换了谁也都能当。沈庭央希望,要在他心里最最不同,霸占最最大的位置,而自己更被他完全占据。 这算什么呢? 花重松开手,拉他起身:“封隐把刺客的事禀报陛下了。” 沈庭央这才猛然回神,从纷杂念头中逃离出来:“陛下怎么说?” “只有陛下一人知道了,尚未传出去。”花重说,“似乎是对裕王起疑,打算观察一段时间。” “真要怀疑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沈庭央说,“哪怕是你我。” 有几人等着见花重,沈庭央就喂了海东青,陪南雪玩一会儿,独自先去行宫外。 昨天的意外并未搅扰光熹帝的兴致,依他脾气,果真意气风发地率众出行打猎去了。 沈庭央赶至原野,皇帝周围远远近近站了许多人,近的是几名武者,其次是朝臣,再往外则是些宫中内侍。 光熹帝持一张弓,背影清瘦,正静静瞄准远处的靶,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向沈庭央,然而只一瞬,下一刻,光熹帝沉着地倏然抬弓指向他。 沈庭央心底一震,只听皇帝沉声道:“还不动手!” 尚未反应过来,皇帝手里冰冷的箭簇缓缓放下,沈庭央只呆呆看着他。 身旁一人身影一闪,便到得沈庭央身后,一只凌空扑来的猞狸被薄胤空手扼住后颈,重重击打,压制于三尺之外,未见血,却无法再。 “小十七,昨天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不知道躲?”皇帝走来摸摸沈庭央的头,疑惑道。 沈庭央舒了一口气,方才竟以为皇帝要杀自己,回头看一眼已被人绑起来的猞猁,道:“谢陛下。” 太子和裕王都在,裕王对薄胤说:“薄大人的功夫名不虚传,竟空手制住这猛兽,心也颇善,一滴血未见。” 薄胤只淡淡道:“殿下过誉,他不喜见血罢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沈庭央,裕王却不甚明白,只笑笑,若有似无看一眼旁边的无名僧。 无名僧适时接过话茬:“确是心善,悲悯生灵,必得佛祖庇佑。” 皇帝听了嗤笑一声,道:“倒是什么都能扯到这上头。无名,你先前说,真佛护佑座下弟子,不受兵刃之伤,要么赐你个刀劈斧砍的刑罚,看看到底伤或不伤?” 无名嘿嘿一笑,适时认怂:“陛下英明,老衲所指乃是福报因果,陛下定明白的。” 皇帝没搭理他,沈庭央知道,这不是针对无名僧,而是在敲打裕王。 这一上午,人人各怀心事,刺客身上翻不出什么真相,皇帝显然对裕王有了不满,可沈庭央知道,这种怀疑不会就此戛然而止,只会渐渐扩散,甚至自己也不能幸免。 刺杀,对于年事渐高的帝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光熹帝的心态必然就此变得不同。 “疼吗?”沈庭央在太子跟前,将他衣袖捋起些许,看他手臂上包扎的伤口,放蛊的伤处附近没什么异常,与寻常刀口无异。 太子:“皮肉伤而已。”又端详沈庭央,“怎么面色这么差?” 分段阅读_第 11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昨晚睡不踏实。”沈庭央笑笑,“太子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离开前,薄胤单独对他道:“昨夜,太后两次派人给太子殿下送补品和yào,确是有打听太子状况的意思。” 沈庭央听了心里便有数,那艳蛊多半是他们被困前,就暗中植入太子体内,若非那场意外,辛恕未必能发现这艳蛊的存在,也算因祸得福。 一切都平静下来,皇帝不动声色,裕王当然暗自忐忑着。 沈庭央这几天最大的乐子,就是看裕王试探皇帝、太后和皇帝相互试探。 辛恕是第二天深夜赶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一回来就为沈庭央煎yào,看着他喝下去,才松一口气。 沈庭央觉得辛恕对自己过于关心,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很不寻常的渊源,便问:“辛恕,你认识我父王吗?” 辛恕端起空yào碗的手果真顿了一下,道:“……没见过先王爷。” 沈庭央“哦”了一声,有点失落,他很喜欢听别人说一说父王从前的事。 “这蛊对太子身体有什么影响吗?”沈庭央问。 “不能确定。”辛恕说,“太子体质很特殊,没法预测,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辛恕说的是“咱们”,沈庭央听了笑起来:“你终于把我们当自己人啦?” 辛恕像是笑了笑,那双眼睛微弯了一下,面罩遮住表情却看不到。 “这次艳蛊的事,我很抱歉,早该发现的。”辛恕已经不知第几次跟沈庭央道歉了。 沈庭央觉得他对自己歉意未免太深,安抚一大堆话,才让他放下心来。 “有劳小王爷了。”辛恕走后,燕慕伊进来对他说道。 “无妨,几句话的事,我也很喜欢辛恕。不过哥哥为何这么关心他?”沈庭央好奇道,“你对每个……都这么贴心吗?” 燕慕伊苦笑:“最近总想起一故人,从前做过不少错事,如今行善,也算弥补罪过。” 沈庭央简直都不认识他了,这么一个浪子,浑身镀上佛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燕大人也在?”云追舒一掀起帐帘,笑吟吟问候道。 燕慕伊朝他颔首,沈庭央打趣道:“怎么,云炼又来信了?” 云追舒摇摇头,神色反倒正经下来,看看燕慕伊,觉得不需避讳,便直言道:“上回的信不是给你看了一半吗,有件事,我这几天琢磨来去,觉得不对劲。” “怎么?”沈庭央也不再玩笑。 云追舒低声说:“云炼信里写,西域商路上,贸易的货物最近有些变化。譬如咱们的草yào,开始大批往外走,西域进中原的货物倒还是原来那样。” “草yào?”沈庭央疑惑,“卖往关外的有多少?都是什么品类?” 云追舒:“品类不算多,也不是多罕见的品类,但量极大,或许去年派出去讲学的医者有关,西域诸国也开始习惯用中原的yào了。” “此事可大可小,让他直接写折子往回递。”沈庭央说,“能拦的货,适当拦下来,与往年出关数量持平即可,别怕得罪人。” 燕慕伊笑笑说:“得罪人也不怕,那一带邵家的小公子与我熟,让他帮着打点一圈就好了。” “怎么个熟法?”沈庭央说,“对你痴情而不得?” 燕慕伊显然被说中了,但笑不语,沈庭央又朝他背后说:“辛恕,听见了?” 燕慕伊笑容顷刻凝固,沈庭央大笑起来,他便知被小王爷恶作剧给诓了。 三人在帐内说笑着,帐外不远处,花重长身玉立,旁边一名高大儒雅的男人,身穿武将服,目光停留在帐门处,问道:“他知道我么?” 花重:“很惦念将军,但种种缘由,无法去赤襄军驻地见您。” 男人眼中有愧色:“王命不可违,我不能随意回来,竟一直未曾看过他。” “小王爷对您,必定与对太子是一样的。”花重说,“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男人走到帐前,听着里头热闹的欢声笑语,听见沈庭央的声音,清甜悦耳,便想象得出,会是个多讨喜的小少年。 沈庭央正在继续诓燕慕伊,要让他吐露陈年往事,看究竟伤了多少男男 分段阅读_第 12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女女的心。云追舒跟他打配合,燕慕伊几乎拿他俩没办法。 沈庭央忽然一抬头,侧耳听见轻微脚步声,对着帐外好奇地道:“侯爷回来了么?” 三人都看去,帐帘掀起,却是一名陌生的高挑男人,英俊稳重,瞧着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燕慕伊和云追舒对视一眼,起身出去,那男人进来,脚步顿了顿,问沈庭央:“可以离你近点吗?” 沈庭央友好地笑笑:“是侯爷的朋友?请坐,不必客气。” 他打量男人,见他一身织金暗纹武将袍服,便问:“您是将军吗?” “是。”男人端坐于他身旁,细细看他,眉眼锋锐,但神情温善。 沈庭央越看他越熟悉,突然间心中一惊,愣在原地:“你是……” 男人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眼底微微发红,只是微笑,却说不出话来。 沈庭央胸腔一阵酸涩:“你是……舅舅?” 苏鸿烟笑起来,缓缓点头:“是舅舅,舅舅对不起你。” 沈庭央望着这张俊美的脸,那双眼与他母亲何其相似。苏家人独有的灵致气韵与柔和轮廓,便是从未谋面,也认得出来。 “舅舅……”沈庭央与他拥抱,简直像在做梦。 苏鸿烟是苏归烟的兄长,如今的苏家,只剩他当家了。身为赤襄侯,长年戍守驻地,无君令不得擅离,自沈庭央母妃离开苏家至今,苏鸿烟未再见过妹妹,也从未见过这孩子。 帐外,花重不远不近地等候,燕慕伊问:“苏侯爷被陛下召回来的?” “一月前,我同陛下提了,太子又去说过一次,陛下私下召他回来一趟。”花重说,“过阵子阿绾兴许要离京,若错过这时间,再见更不知何时了。” “父王从前说,母妃很惦念你们。”沈庭央说,“她不会怨你们的。” 苏鸿烟注视着他,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妹妹的影子,眼睛微红,笑着说:“你很像她,也像你父王。” 沈庭央弯起眼睛:“今天第一次见舅舅,却像认识了很久。” 舅甥二人说了许久的话,苏鸿烟不得不去行宫觐见光熹帝,沈庭央就在侧殿等他。晚膳时光熹帝召沈庭央和太子去,多让他们相处一会儿。 苏鸿烟来去匆匆,当夜就又要启程返回驻地。 夜里山谷间凉风萧瑟,沈庭央送走他,心中酸楚。太子送他回去,道:“会再见的。” 回帐,花重正在书案后看一份牒呈,灯火温馨,沈庭央走到他身边,半天还未缓过劲。 “别伤心,若想他了,就带你去见。”花重拍拍他后背。 沈庭央眼眶发红,靠在书案边沿,与他面对面,低头看他:“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花重放下手中狼毫,对他笑笑:“本想让你开心,却惹得你难过了。” 沈庭央的膝盖轻触他膝头,深深望着花重,心中一团滋味,摸不清楚。 “我该怎么谢你?”沈庭央抽走他手中牒呈,故意一本正经,掩饰住微乱的心跳,”你说罢,要什么都行的。” 花重被这小霸王一搅扰,也无心政务了,靠在座上抬头看他:“阿绾,艳蛊还未除去,谢我的事以后再说。” 沈庭央霎时气势烟消云散,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了。 “辛恕告诉我,你或许还要捱过几回发作期。”花重平静地问他,故作冷漠,“这回该由你自己选,是找个女子侍奉身侧,还是……让我守着你?” “我、我就不能……自己熬过去吗?” “不能,除非你打定主意,想高烧而死。” 那晚,沈庭央双腕被在背后,靠在他身上,最后在他手里释放出来时,无意识地唤了他名字。 所以花重想,他发作时,至少情愿让自己陪他的。 沈庭央呆在原地,膝盖抵着他的膝盖,不知在想什么,看样子心里多半在寻他的兔子洞,要一溜烟钻进去藏起来了 。 花重十分有先见之明,攥住他手,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划:“阿绾,要我,还是要别的人?” 沈庭央手心仿佛被火燎了一下,花重微冷的目光,和诱惑般的话语,令他几乎眩晕。 只轻轻一拽, 分段阅读_第 12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软的沈庭央便如失力的玩偶般随他的引导,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表情像是委屈得想哭。 花重勾住他后腰,将人按进怀里,耐心地来回抚摩他后背。 沈庭央试探地说:“要么找个女子……” “嗯?”花重随意一偏头,唇若有似无擦过他耳垂,循循善诱,“好好选,你要谁?” 终于,沈庭央的意志轰然而倒,溃不成军,攥着他衣襟呢喃:“……我想要你。” 第35章 未央 被连哄带骗说出那种话, 沈庭央这晚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了。 他把枕头丢在被子上, 被子裹着枕头卷了一卷,卷成个软绵绵的包袱, 抱在怀里就要离帐出走。 看架势是要去找太子。 花重看得好笑,把人拉回来,扔回床上去:“不是为了笑话你才问,这事总得面对。” 沈庭央是打不过花重的,干脆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脸朝另一侧,不去看他:“我在你跟前, 都把脸丢尽了。” “怎么就丢脸了?”花重熄了烛火,脱去外袍,躺在沈庭央身后,“你为了太子, 把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小王爷这么勇敢, 让人喜欢还来不及。” “换成你, 我也会这么做。”沈庭央放低了声音。 花重把沈庭央连人带被子收进怀中:“那天你说 ,愿意陪我死。” 沈庭央许久不说话, 最后“嗯”了一声:“你不需要。” “我不需要。”花重说,“所以别犯傻。我等你长命百岁的一辈子过完, 下辈子还对你好。” 沈庭央:“自会有人与你生同寝,死同xué,你只是暂时照顾我。” “我活一天,就疼你一天。”花重说, “这是答应你的。” “你别这样。”沈庭央反而很难过,“我会相信的……” 花重又被他逗得笑起来:“好好睡一觉。要放你出来么?” 沈庭央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想转身都动不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花重把他捞出来,他已经犯困,手脚并用往花重身上一扒,自顾自睡去。 打发了这两日时间,圣驾启程回金陵。 裕王自从那天就沉寂下来,桓家随之收敛不少。太后她老人家难得与众人同乐一趟,光熹帝也不好对桓家打压得太过。 沈庭央对此似乎毫无意见,他每天与太子下下棋,与花重到清净风景好的地方晒晒太阳。 辛恕为他悉心备yào,一天一次按点盯着他喝了,饮食也要过问,周到细致得与他冰冷外表完全不符。 回金陵的路上,沈庭央几乎不离开侯府马车,他体内的蛊还未到成熟期,不能直接bi出来。 而按照辛恕的估计,再次发作,也就这十日内的事情。 “须得尽快北上。”沈庭央喂南雪一块鹿肉,挠挠它颈间羽毛,“云炼信里说,yào材大批售往关外,我琢磨着愈发不对劲。” 花重一手支在额侧,垂眸翻了页手中书卷,道:“何时走,我陪你。” 马车微微摇晃,沈庭央吹起一片南雪身上掉落的小羽毛,道:“这次要将桓家把持的仓廪、军饷过一遍筛子,争取一击致命。侯爷,你和我一起走,目标太大啦。” 花重抬起眼:“出了门,我仍作你侍卫。” 沈庭央就笑:“这么下去,我该离不开你了。” “有时我在想。”花重垂眸看书,边说道,“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总这么担心。” “悲欢离合,世间常有。”沈庭央说,“想起从前,就觉得那些好日子都是偷来的,老天突然要我连本带利jiāo出去,我却两手空空,全不由己。” 沈庭央额头顶着南雪的额头,大眼对大眼:“那时我发现,太多好时光,我根本还不起。” 那卷书还握在花重手里,他目光却早已移开,静静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庭央,不知看了多久。 行至渌云川外百里,沈庭央把睡着的小海东青放在旁边,凑到花重身边看他的书。 花重半拥着他,将葡萄喂到他嘴边,沈庭央目光停留在书页上,微微偏过头咬住葡萄,柔润唇瓣触到花重指尖,并没在意。 沈庭央原本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时常恨不得在花 分段阅读_第 12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重身上撒泼打滚,今日格外文雅,在他身边闹腾了一会儿,就转头跟海东青凑作一团。 最后把脸埋在南雪翅膀底下,蜷缩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花重看见南雪十分迷茫,张开一侧羽翼笼着沈庭央的脸,不由得好笑之极。 随即觉得不大对劲。 “阿绾?”花重试着轻声唤他。 沈庭央呼吸紊乱,脸贴着南雪的羽毛,竭力让自己不要乱动。 艳蛊不早不晚,竟真的在路上就发作了。 花重靠近,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沈庭央眼神迷乱:“叫辛恕……yào……” 花重方才就已让人传话了,辛恕将提前备好的丹丸化开在酒里,递入马车,花重喂沈庭央腹下。 烈酒裹着yào灌入喉头。 沈庭央体内一直未浇灭的火种,再次熊熊燃起。 沈庭央死死咬着嘴唇,这是在马车里,前后数千人马,他极度不安,无处可躲,缩在花重怀里轻轻发抖。 眼睁睁看着自己意识从清醒到模糊,沈庭央几乎有些绝望:“不能……不能在这儿。” “别怕。”花重眉头紧蹙,也未想到最坏的情形真的发生了。他探沈庭央的脉,心跳快得骇人。 沈庭央渐渐失去理智,迷茫地拉扯花重衣襟,浑身发软。他拉着花重的手,本能地探向自己身体,几乎咬出血的嘴唇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低吟。 花重将一柄极薄的柳刃刀浸在旁边一碗烈酒中。 将沈庭央手臂扣在头顶,捋下广袖,隐隐看见沈庭央手臂皮肤下缓慢蠕动的血红蛊虫。 蛊被yào力催bi,沿着筋脉游走,速度极慢。而沈庭央已经濒临失控。 沈庭央眼角流下泪,滑落鬓边,绝望而迷离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快死在这片火海之中了。 花重一手紧扣他双腕,另一手为他解开衣带,温柔地探去。 沈庭央羞耻地闭上眼,忍不住要叫出声的时候,花重俯身吻住他双唇,将声音封在喉中,继而细腻的长吻,伴随摩挲身体的那只手,沈庭央浑身颤栗,意识涣散。 花重始终睁着眼睛,清冷的桃花眼沾染了yu,看清身下少年散乱的衣衫、白皙躯体和含泪的眸子。 他耐心安抚着沈庭央,移开目光,待得那蛊虫终于浮至腕侧皮肤下,沈庭央颤抖着扬起下颌,抵达痛苦的欢愉。 花重拾起酒碗中的柳刃刀,划破沈庭央手腕皮肤。 落吻的同时剜出蛊虫,沈庭央痛得闷哼一声,眼里蕴满泪水与他唇齿jiāo缠。 昏迷之前,沈庭央朦胧中听见花重问:“要谁?” “我要你……花重。”沈庭央喘息着,呢喃着,陷入温暖的黑暗。 那最后一副yào极烈,快速进入成熟期的蛊,几乎耗干沈庭央内力,他睡了极漫长的一觉。 再醒来,已改天换地。 不是侯府,是东宫。 沈庭央睁开眼后,第一个清醒的念头如是。 薄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并非yào的问题。” 花重低声说:“确定他能安然无恙?” “太子殿下身体根基弱,但这次引蛊及时……”辛恕的声音很轻。 沈庭央迷迷茫茫爬起来,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内力耗干的后果就是身体沉重,从武者变成普通人。好在休整之后很快就能恢复,沈庭央也就不放在心上。 他哑着声音问:“太子怎么了?” 几人同时望向这边,花重走过来扶他,薄胤递来温水。 花重等他喝了水,才解释道:“太子还是受那蛊的影响了,或许要卧床休养一阵,眼下是昏迷状态。” “能治好?”沈庭央拉住辛恕的衣袖,“太子不能出事!” 辛恕:“现在还不好说。” 连精通du蛊yào理的辛恕都这么说,沈庭央的心猛然一沉。 花重:“这不是气馁的时候,不论如何,我们得尽最大努力。” 他的温度自手心传来,除去艳蛊前那一吻并未完全忘记,肌肤之亲的朦胧触觉依旧留在身体上。 沈庭央望着他,有许多话涌至唇边,却都说不出口,只能吞咽下去,暂且封存心口。 辛恕解释道:“侯爷带世子来东宫,也是 分段阅读_第 12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想让世子醒来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太子。” 沈庭央拖着沉重的手脚来到太子寝殿,光熹帝正在榻边沉默着,见他,方才招招手:“小十七,朕听说,你为他引蛊了?” 沈庭央要下跪行礼:“是。可、可我恢复了,太子哥哥却又病倒了。” “免礼。”光熹帝扶住他,二人坐在太子床边,许久不言语。 萧斯澈俊雅的睡容宁静极了,沈庭央先前刚来东宫,睡眠极度不佳,时常要守着太子很久,才愿意回去安心入睡。 “朕这些年,亏欠他。” 殿内半昏半明,宫人都退下,燕慕伊一直守在殿外。光熹帝刚毅英朗的面容刻上皱纹,目光沉凝安静。 沈庭央看看太子,又看看光熹帝。 “沈逐泓很疼你,朕听说过。”光熹帝说,“相比起来,太子从小到大……”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良久沉默后,归于一声叹息。 沈庭央想起刚见太子不久,问太子是不是常常要做那些很艰难的选择。太子回他,总是如此。 皇帝没说完的话,沈庭央也就明白了大半。 这么多年,桓家虎视眈眈,桓家之外的许多人也在虎视眈眈,东宫这位子不是用别人的血泪换来,而是萧斯澈亲口咽下的艰难苦险铸造而成。 桓家今日势大,不能说是光熹帝一手造成,却也与他的宽纵、扶植和默许,不无关系。 桓世亨胆敢勾结帕赫丹昂,将四万崇宁军葬送在北疆狮子坑,把阵亡将领的肩甲收藏在府邸里,光熹帝不可谓没有责任。 太子此刻苍白的睡容,终于触动这个帷幄千里、制衡八方的帝王,令他开始重新审视桓家。 如果这个刺激还不够重,那么稍后他回到奉天殿,临窗独坐的时候,大太监魏喜还会在他耳边添几句话,教他知道太子所中的艳蛊,很可能与太后有关系。 那一刻,光熹帝必将对桓家耐心耗尽。 沈庭央陪皇帝坐了很久,听他开头一声叹息,结尾又一声叹息。 沈庭央把太子略凉的手放进被子里,送走皇帝,独自趴在太子手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也不介意昏迷中的人丁点儿听不到。 “我会守着你,守你的江山。” “要好起来,等我回来。” 沈庭央估摸着时间,草草披上一件略宽大的外袍,这衣裳本是裁缝一时大意,将尺寸放宽了些许,该拿去修裁的。沈庭央穿上它,立时显得衣下略空dàngdàng,身形憔悴瘦削一圈,他对这效果很满意,直接出门,不紧不慢往奉天殿去见皇帝。 光熹帝刚回去,果真就在御书房对着窗外缭乱树影枯坐了许久。 大太监魏喜就依照花重私底下吩咐过的,进去添茶时,开口道:“陛下,太子殿下很快就会好的。您可不能太过劳神,别把自己身子拖垮了。” 光熹帝略带倦意地道:“魏喜,太子他从小懂事,朕也就没怎么管过他。即便是一国之君,对待儿女,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啊。” 魏喜对皇帝的家事不敢评价,道:“陛下多虑了。这几日,太后总派人给太子殿下送东西,光是老奴碰巧遇见的就有两回。兴许陛下忙起来顾不上的,太后早已顾周全了。” 光熹帝心不在焉点了一下头,旋即又眉心紧皱,那点倦意困意也唰然消失:“太后?送东西?” 魏喜作出愕然的表情,像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解释道:“正是。太后给太子那边送了yào和补品,回京路上又让人送过参酒汤。约莫是那天太子受困山谷,太后怕他着寒受惊吧。” “荒唐 。”光熹帝面色yin沉。 太后并非光熹帝生母,孙辈皇嗣之中,她从来只对裕王真心关怀,至于其他皇孙或孙女,仅仅做到面子上合乎本分,决无一分多余温情。 对太子这些关切举动,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别有目的。 什么目的? 那艳蛊说不定就是太后所为。 若蛊du害死太子,正好扶植裕王上位。若太子不死,趁那蛊发作时,让太子与桓家女儿染上些不干不净的关系,顺水推舟嫁进东宫,成为第三代登位的桓氏皇后。 分段阅读_第 12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不论怎么算,桓家都不亏。 皇帝几乎一口血气涌至肺腑,好一个桓家,好一个三代王族外戚! 竟要bi得太子生死无路么? 对萧斯澈的愧疚、对太后诸多年来强势野心的厌恶、对桓家蔑视帝王的怒意统统bào发,光熹帝眼中现出凌厉杀意。 “陛下,崇宁王世子求见。” 光熹帝一时竟压不住情绪,威严之势沉沉压下来:“宣!” 殿门开启,沈庭央一袭白袍的清瘦身影缓缓走近。恍然间与回朝那天,太子牵着他走进来的模样重叠。 不同的是,今日萧斯澈沉眠于病榻,独留这小少年一人向他走来。 光熹帝不由得稍放缓了语气:“小十七,什么事?” 沈庭央将白袍襟摆一撩,端端下跪,恭恭敬敬叩首:“陛下,臣不自量力,但请一事。” “何事?”光熹帝凝视他。 沈庭央跪得笔直,垂眸盯着膝前一丈远的地面:“父王殉国后,臣飘dàng在外,独自南下的途中,见曲西、呈山沿路灾民流离失所,而各地牢闭城门,拒不放粮。回朝后禀报,陛下也已派人传令,命其赈济灾民。 “陛下恩慈,让数万难民免于饥寒而亡。如今正逢江北汛期,臣请命沿路北上,细查仓廪、粮储状况,以避免四野饿殍之惨状再现。 “臣自知身渺言微,惟愿以一己之力,惩恶除弊、清正视听,使陛下圣恩能达四方疆土,不受jiān人佞臣贪吞。” 沈庭央话音一落,御书房内格外安静,唯铜炉升起袅袅淡烟,无声四散。 少年清越的嗓音尚有些稚气未脱的纯真,却字字平静铿锵,掷地有声。 他所指的那片地带,主事官员几乎都是桓家门生。他要做的事,是拔除桓氏根植于地方的势力,清剿其根基。 光熹帝面色沉肃:“小十七,你可知自己口中jiān佞指谁?这么做,又是为谁?” 沈庭央深深伏地再一叩首,直起身轻轻一笑,抬眼直视帝王锐利的眸:“jiān佞便是桓氏一门罪臣。臣无才无德,无志气无野心。这么做,也只为了一人——便是东宫太子。” 光熹帝却笑了,神情尽显凛冽威势:“好一个‘只为一人’!” 沈庭央屏息。 光熹帝再开口,道:“魏喜,拟旨!命崇宁王之子为江北巡察使,自曲西北上,彻查六州仓廪具细。赐天子丹书金令,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杀赦自可定夺。” 大太监魏喜听至此处不由心惊,抬眼一瞥恭敬跪着的小少年,再不敢有任何一丝轻视质疑。 沈庭央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长舒,以额头触地,行了今夜最后一次叩拜:“谢陛下,臣定不辱命!” 他实在疲惫到极点,领了密旨,月下回到东宫,这条路竟如此漫长。 “辛恕,来接我的么?”沈庭央走到昏暗的南花园,便见熟悉的黑衣身影提灯走来。 辛恕:“是。” 两人穿行在静谧无光的花枝林木间,沈庭央说:“辛恕,我没有任何权力给你下命令。可我走后,拜托你仔细看顾太子。” “自当如此。”辛恕答道,“不需命令,也自当如此。” “我信你。”沈庭央终于笑了笑,“多谢。” “小殿下千万不必客气。”辛恕提着灯笼,脚步一停,又继续往前。 沈庭央望着那一团温暖朦胧的灯笼光:“我总好奇,你为何愿意帮我,旁人说你比薄胤还冷漠,可你很少拒绝我提出的事。”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王爷于我有恩,所以是我欠小殿下。” “果真。”沈庭央回忆着从前,道,“父王jiāo游甚广,这也不难理解。” 辛恕问:“小殿下不问究竟怎么回事吗?” “你从未说过这些。”沈庭央笑笑,“定是不太想说,我不强人所难,等哪一天想告诉我了再讲。” 话毕一抬眼就瞧见廊下灯光里,独自长身玉立的花重。 “回来了?”花重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想必正要来迎沈庭央。 没去接,定是脱不开身,沈庭央与他轻轻拥抱又分开:“我们去看看太子,今晚早点休息,有许多事想与你说。” 分段阅读_第 12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重的容貌笼在半明半暗的yin影中,那温柔的眼神令他心头涌起一丝苦意,不知该如何同眼前人商讨这场离别。 而花重只是点点头,牵起他的手,提灯映路,走进漫漫宫阙楼台间。他的静默像是一种从容的笃定,笃定不论沈庭央要去往何方,他都形影相随。 第36章 私许 东宫, 青阳殿内, 沈庭央在太子床边待了久。 薄胤进来对他道:“今夜我值守,去休息吧。” 沈庭央最后看一眼太子手臂上, 那引蛊割开的一刀。 转头,目光停留在薄胤手腕处,曾经被辛恕困在王府故宅里放血的伤口,此时隐藏在束腕的箭袖下。 “都会过去的,这些不是你的错。”薄胤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 沈庭央抬起头, 只对他轻轻笑了笑,却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无需多言。 花重在殿外石栏旁等他,月色清朗,照亮金陵万千座屋脊,一对白鹭于月下飞过。 “我已经跟陛下请命, 将于三日后离京。”沈庭央同他慢慢走着, 长廊洒满清辉。 这几天, 花重会陪他在东宫住下。花重闻言很平静,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 问他:“不要我陪你?” “我会尽快回来的。”沈庭央没有回答,偏过头看着月夜下广袤的皇宫城池, “江北六处仓廪查完,该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花重端详他, 笑着说:“这么客气?” “我是说真的。”沈庭央也淡淡一笑,“庆云州有一种酒,名叫长相思。待此间事了,带几坛回来。” “是北方的名酿。”花重站在灯火间,眉骨至鼻梁映出温润的光。 沈庭央看着他:“江陵的‘应笑我’也是名酒,前朝承熹帝曾一年饮了上百坛。那酒,侯爷爱喝吗?” 江陵如今是永嘉公主封地。花重答道:“更喜欢你的长相思。” 他们不知不觉漫步到东宫北苑,月光下,一尊高大的青龙神神像静静伫立。 这尊神像是太|祖立储后,命人铸造放置于东宫的,青龙神是燕国的护国武神,鳞爪泛着威严寒光,几百年风雨中注视着这片大地。 沈庭央披着花重的外袍,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立于月夜青龙神像下。 他半开玩笑道:“侯爷,你看,咱们像不像在私许终身?” 花重笑着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若真如此,是本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兴许这句回答给了他勇气,花重送他到侧苑寝殿,宫人正要为花重引路,带他离开这间寝殿时,沈庭央挽留道:“今天你能不能……别走。” 这句话里,有他严丝合缝掩藏的眷恋,还有极大的忐忑不安。 宫人敛首,花重的脚步停住,稍后转过身来,对宫人点点头,宫人会意,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这一走,再回来该建府了,就不能总在侯府逗留。”沈庭央低着头解释说,“自从你来金陵,一直有人想与燕云侯府联姻,或许那时,你就有婚约在身了。” 他感到失落,花重却摸摸他的头:“别想那么多。” 夜里,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去,花重习惯xing地让沈庭央枕在自己手臂上:“薄胤和辛恕须得留在东宫,让燕慕伊跟着你离京,如何?” “不必。”沈庭央闻着花重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杜老的儿子——杜广,会与我一起北上,陛下也派人随护,只要绸缪得当,这一路不会有多凶险。” “桓家手里没有兵权,却能呼风唤雨,离不开他们在江北一带的基业。”花重五指捋过沈庭央的头发,声音低沉,“江北漕运、冶造、粮食和棉花织造,几乎都由桓氏一系把持,你们此行目的一旦被发现,定会遭到不计代价的报复。” “那就要比他们更狠。”沈庭央笑笑,“当然,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花重:“我相信你能做到,可还是放心不下。” “侯爷。”沈庭央忽然唤他。 花重应了一声,问:“怎么?” 沈庭央在昏暗中凑过去,屏息,亲了他脸颊一下。 小王爷柔软的唇怯怯一触,花重揽着他的手臂倏然收紧。 分段阅读_第 12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可沈庭央随即飞速缩回去,把脸埋在他颈边,低声道:“侯爷,我会很想你的。” 沈庭央心跳得极快,花重清晰地感受到了,本可说句玩笑话逗逗他,却又不愿让他更紧张,最后竟是沉默了半天。 沈庭央忐忑极了,随着花重的沉默,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猜想是自己太过分,惹他厌烦了又不好推开自己。 可花重温柔地将他抱得更近,略微调整手臂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轻声说:“你这样,教我怎么舍得。” 接踵而至的变故和压力、对花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桩桩件件横生枝节,bi迫得沈庭央这一整天几乎喘不过气。 此刻心底雀跃了一下,虽然还是被当小孩儿哄了,却知道他是很在意的自己的,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往他身边蹭了蹭。 就在花重气息的笼罩下渐渐睡去。 兴许是太子突然病倒对光熹帝打击严重,次日裕王进宫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忽然提起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 “平身吧。”光熹帝示意裕王坐下,父子二人沉默半晌,皇帝神情沧桑地开口道,“快秋天了,老七已经走了三年了。” 沈庭央在旁听见都有些震惊,七皇子三年前因谋反之罪,于封地被赐死,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起他,皇帝也亲口说过,事情尘埃落定,不许再议。 裕王观察皇帝神情,见他略有些伤感,但目光仍是沉肃冰冷,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要摆清楚立场,便叹了口气道:“七弟糊涂,那等逆子叛臣,本就不该由父皇动手,徒增了伤心。” 东宫消息封锁,裕王还不知道太子陷入昏迷,也不知道皇帝已经对其母家桓氏一族心生杀意。 这话一出,光熹帝沉默良久,不轻不重笑了一声。 裕王自以为答得高明,皇帝却对他失望之极——果真是丝毫不顾手足情谊,令人寒心。 裕王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告退后,沈庭央也打算告退,却见最近颇得皇帝青眼的无名僧和那道士一齐进来了。 沈庭央只得垂手侍伴皇帝身侧,且再留一阵子。 不料那道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对光熹帝说:“奉陛下之命,老道已卜算过,万事安泰,唯有一件不大好,不过尚有办法补救。” 皇帝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漫不经心问:“什么事?” 道士煞有介事:“近来宫中贵人恐有冲撞,宁寿宫乃是太后所居之处,正逢流火微末,东宫启芒或不利于太后安康。” 光熹帝随手搁下茶盏,垂着眼皮:“太子冲撞太后?” 道士:“的确。” 沈庭央面无表情,太子病倒的消息封锁得实在及时,各路精心准备、粉墨登场的角儿,此时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 无名僧则在一旁,嘴角带着如常的微笑,此时看来颇具讽意。 光熹帝:“你说有办法补救,什么办法?” 道士:“让太子殿下前往隆寒峰,闭修七日,就能……” 光熹帝抓起茶盏劈头盖脸砸去,怒道:“隆寒峰顶四季积雪不化,太子诸多不易才调理好身子,你要bi他再病下去?” 道士迎头挨了那瓷盏一击,顿时头破血流,跪地发抖求饶。 光熹帝坐在御座上,片刻后,平静冷酷地道:“带下去,让北狱的人看着办。” 立刻有侍卫将道士拖下去,大殿外空余一阵惨叫。 无名僧双手合十,静立于原地,竟有了点儿万物皆空的风骨。 光熹帝瞥他一眼,火气也减了些,沈庭央觉得这和尚虽是裕王举荐来的,却与裕王不是一路人,有时候相当上道。 沈庭央看了一连串大戏,适时告退,回东宫去了。 “自从帕赫丹昂一死、帕赫野继位,桓家就陷于被动境地了。”沈庭央对面前或坐或站着的几人说道,“桓世亨身为右相,与帕赫丹昂勾结,此事的证据随时可能落在帕赫野手中。” 燕慕伊:“但帕赫野那边一直没有迹象。” 沈庭央:“帕赫丹昂被除去至今,以他的立场,并没有理由揭起此事。” “你打算问帕赫野要证据?”一直沉默着 分段阅读_第 12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薄胤说道。 沈庭央斟酌片刻:“如非必要,自然还是不见他好,他如今一定恨我入骨了。但若到不得已的地步,还是要试试的。” 燕慕伊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花重说这事,沈庭央就忽然看向他:“哥哥可别去透露。” 燕慕伊只得苦笑一下,耸耸肩。 “杜老今天请辞了。”沈庭央忽然说,“陛下已经允准。” 裴唐得知沈庭央要走,此刻恰好到门口,闻言道:“据说是以身体不佳为由。” 沈庭央起身迎他进来:“没错。桓家和太后今天应该心情很好。” 自打杜延年执掌御史台,桓家没少吃瘪,恨这老头恨得牙yǎngyǎng,杜延年一走,他们的日子可就瞬间清净下来。 沈庭央:“如今是桓家最放松的时候,杜广会以送杜延年回乡的名义离京,与我兵分两路,在曲西州会和,由南向北清查江北六座仓廪。” 燕慕伊:“侯爷已经吩咐过,我随你一起。” 考虑到还要确保杜广的安全,沈庭央这回没有拒绝,点头道:“有劳哥哥了。也请其余诸位仔细保护好太子殿下。” 裴唐拍拍沈庭央后背:“小王爷,我家也是做生意的,江北与桓家有往来的富商,各个都是狠角色,你此行务必要隐匿身份,一旦有变故,千万别犹豫,尽快调动兵马,否则全身而退都难。” 裴唐一脸忧色,恨不得随他同去。 沈庭央:“多谢,你说的我都记下了。”随即灵感突至,心生一计,“还有一事需要裴家暗中协助,不知可不可行。” 裴唐立即道:“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我们抵达江北前,裴家能不能扣下江北吴家管辖的所有矿船?” 裴唐沉吟片刻,点头:“江南五大漕运司有这个权限,你们抵达江北的五天前,让他们错开时间扣下吴家的船。” 沈庭央笑着说:“我会以江南五港商会的名义,去拜访吴家。” “你要直接出面,与他们接触?”薄胤问。 “吴家是桓氏在江北最重要的一系力量,却很低调,从他们这里入手,效率最高。”沈庭央说,“寻到头绪,我就离开,后续行动尽量隐蔽就好。” 燕慕伊听他种种大胆安排,道:“世子身上,当真有王爷从前单qiāng匹马杀入碎叶城的胆气。” 沈庭央闻言微笑,想起父王,道:“若他在,会有更好的办法。” “若他在”,薄胤却说,“必定会赞同你的每个提议。” 沈庭央听了就笑,以沈逐泓对自己的纵容程度,就算自己要进狼窝,他也会说“很好”。 裴唐叮嘱了许多事宜,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小王爷,我听望月楼的玉芝说,桓世亨的儿子身上有你的玉佩。上回玉芝赞了一句,你要把那玉佩送给她来着,她应当不会看错。” 沈庭央仔细回想,应该是自己在桓府救落水的桓期,玉佩丢在那儿了。便道:“那玉丢了也不妨什么,随他去吧。” 花重回来时,略带醉意,想必是为刚回京的封良佐和吕不临接风时,几人都喝得太多了。 “头疼么?”沈庭央给他喂了解酒汤,“从没见你喝醉过。” 花重的眼睛很清亮,映着烛火下少年的脸,微笑着摇摇头:“事情都定下了么?跟我讲讲罢。” 沈庭央思忖后,没隐瞒什么,把计划告诉他,紧接着解释说:“看起来有点冒险,其实……” 花重却没说一句否定他想法的话,只道:“青州借调了三万燕云军,正好离江北不远,他们会听你调遣的。” 沈庭央准备好的一堆解释都散在了风里,怔然看着他。 花重揉了揉眉心:“唯有一件事例外。任何威胁到你xing命的指令,他们都不会听从。” 沈庭央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花重脱了外袍随手搭在架子上:“侯府在江北布的暗线不多,也都随时听候你差遣。” 事无巨细,为他布下周全的保护网。明明每个细节都为他担心过,却从来不动声色,也从不阻拦过他想做的任何事。 沈庭央一边听着,一边陷入甜蜜的折磨中。 分段阅读_第 12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也意识到自己对亲近花重的渴望有些过分了,他甚至不希望花重娶任何女人。 他们最好是彼此独占的。 东宫外苑,一名小厮持令牌匆匆进来,找到辛恕,小心翼翼地禀告道:“辛大人,燕大人在酒楼喝多了,非要让您去接,别人近不得身……” 辛恕全身都掩藏在黑色装束之下,但浑身散发出一股不耐烦的怒意,小厮觉得他此刻表情定然很冷漠。 小厮很机智:“燕大人一直喊您的名字,在这么下去,全金陵城的人都……” 半刻钟后,临江楼。 辛恕推门而入,整座包厢里外间热闹之极,男人们喝酒划拳,勾肩搭背大声说笑,舞女轻纱起舞,穿梭在众人间,琴师手里琵琶丝弦错落如珠。 辛恕仿佛一柄chā进火山口的冰寒利刃,兀自穿过气氛火热的人群,走到屏风附近懒懒倚醉的燕慕伊面前。 他身上裹挟着外头月夜的清朗气息,燕慕伊抬眼,似笑非笑看着他,一身紫袍衬得容色佚丽,风流不羁。 辛恕丝毫不为所动,只伸手扶他起来,燕慕伊却反向一用力,将他蓦地拉到身前。包厢内有人看见这一幕,顿时大叫大笑着起哄。 辛恕劈掌就要击晕他,燕慕伊抬手一拦,出其不意往他怀里一钻,笑着哼哼唧唧的:“宝贝儿,我头疼,咱们回家吧。” 辛恕僵在原地,直起身子一把拉起他,将他手臂绕到自己肩头,将人架了出去。 回到东宫,一路上燕慕伊热情地跟值守侍卫打招呼:“诸位辛苦了,哈哈没错,他放心不下,特意去接我。” 辛恕一记锁喉,总算封住他这张嘴,把燕慕伊弄回住处。 燕慕伊却不进殿内休息,勾着辛恕的腰,仗着力气更大些,半醉着把人按在殿外石栏上:“今天怎么这么温柔?都没打我。” 辛恕无语道:“你想的话,可以满足你。” 燕慕伊勾起唇角一笑,靠在石栏上,一手挑起他斗笠的黑纱:“摘了吧,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摘了吧。” 辛恕今天脾气的确很好,依言摘了斗笠,玄铁面罩上方的清寒眸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看着晴朗的夜空。 燕慕伊的指尖沿着他玄铁面罩的边沿划过,低声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明天就走了。” “少得寸进尺。”辛恕漠然道,“你回来再说。” 燕慕伊难得安静了会儿,淡淡道:“关于你,我最近总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辛恕呼吸一滞,却不说话。 燕慕伊仰头,下颌至脖颈形成一道惑人的线条,仰望着星辰:“你有些像一个人,可他早就死了,我甚至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他是什么人?”辛恕闭了闭眼,问道,“你很在意么?” 燕慕伊自嘲地笑了笑,借醉意才敢说出口:“今生所爱。” 辛恕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遇见他的时候,他病得很重,我头一次那样照顾人。”燕慕伊陷入回忆,唇角带笑,“见过美人无数,也不知怎的,总忘不掉他。” 辛恕:“他……” 燕慕伊闭上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是想问,他怎么死的?” 辛恕没说话。 燕慕伊轻声说:“我没护好他,是我害死的。” 燕慕伊转过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宝贝儿,让哥哥看看你的脸吧,人生苦短,我万一一去不回,好歹让我死得瞑目啊。” 辛恕拍开他的手,将他拎进寝殿丢到床上,宫人纷纷忙不迭退下。 燕慕伊一把攥住辛恕手腕,将他扯到怀里,贴在他耳边哄道:“好好好,不看也行,别生气。” 话毕一吻落在辛恕的玄铁面罩上,隔着冷铁,却极其温柔。 辛恕低喝:“松手,你喝醉了!” 燕慕伊兀自轻声道:“怎么办,我很想他,可又真的挺喜欢你。辛恕,你说怎么办?” 辛恕蓄力推开他,转身离开了大殿,留他一人躺在轻晃的帐幔内。 花重到后殿暖泉池中沐浴,沈庭央不放心他醉酒后独自下水,遣散了仆人,自己一言不发跟过去。 分段阅读_第 12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绕过屏风,一偏过头,就看见花重刚脱了袍衫,肌肉瘦削紧实的后背有几道旧刀伤,头发披散,腰间围一条白巾,一步步走进水中。 这风景过于灼目,沈庭央的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目光却半晌都移不开。 沈庭央下意识从与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水,趴在池沿,枕着手臂看他,近乎醉心于眼前景象。 宽阔池面水雾蒙蒙,花重的侧脸轮廓极美,唇、下颌到颈项和锁骨,肌肤如寒玉,于雾气中形成不容玷染的绝色。 “让南雪跟着你去。”花重阖着眼眸靠着池壁,胸口以下的身体没入水中,“它现在可以传信。” 沈庭央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花重睁开眼侧头望来,那小少年满头柔软黑发浸湿了披散肩头,乖巧地趴在池边,仿佛水中浮起的一簇琼花,嘴唇的一点殷红在水雾间格外诱人。 沈庭央轻声说:“这么护着我,要如何报答你?” 花重向他伸出手,沈庭央把手搭上去,被花重拉到身边去。 太近了,他略抗拒地想逃走,却被花重揽着腰身,水中坐在他腿上,不得躲避。 沈庭央的手掌按在他胸膛,未褪去的白色单衫浸水后贴在身上,襟摆又于水中飘dàng,像一只传说中的小鲛人。 “想报答我?”花重一手禁锢着他腰身,另一手臂慵懒地搭在池沿,轻阖双目。 沈庭央“嗯”了一声,不自然地动了动,他觉得花重今天不大一样,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花重又道:“我想要的,你可怎么给呢?” “侯爷想要什么?”沈庭央不解地问。 花重睁开眼,染了醉意的眼十分潋滟,注视着沈庭央:“那天你问,蛊du发作后我们做了什么。” “那天我……”沈庭央不知所措地解释。 他腰间的手臂冷不防一用力,花重的手掌贴着他背脊,将他按到近前,吻住了沈庭央。 唇贴着唇,轻缓碾磨,沈庭央僵在他怀里,下意识要躲,花重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jiāo缠着,花重的另一只手臂依旧懒懒搭在池边,怀里的少年像是他宠爱的猎物,被吻得渐渐脱力。 花重终于肯让他喘息片刻,一手握着沈庭央腰侧,另一手隔着水中的单衣,轻轻抚摸他的小腿,清冷的双眸注视沈庭央,淡淡开口:“阿绾,我要的,你怎么给?” 沈庭央彻底懵掉,从来以君子之礼待他的花重 ,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也喜欢我?沈庭央半天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惊惶胜于欣喜,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又想,侯爷喝醉了,可喝醉的人说得不更是真心话么? 万千思绪淹没他,那双手游走而过的地方,全都在发烫,他们在水中,却生生沦陷在火焰里。 “如果……我愿意给你呢?”沈庭央的声音微微发颤,怯怯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花重微不可查地一怔,素日柔和的眸子,此时锐利如刀锋,凝目端详他:“阿绾,你说什么?” 沈庭央的头发沾湿了,几缕青丝贴在鬓边、颈侧,柔丽清隽的眼如含秋水,咬着被吻过的唇,不说话,只那么看着他。 花重稍稍靠近,与他气息jiāo错,而后狠狠吻了下去。 沈庭央瞬间彻底沦陷,不由自主搂上他脖颈,被花重握着腰身,令他面对面跨坐在腿上,两人之间只隔着沈庭央身上那层单薄衣衫,水雾中一个漫长热烈的吻,几乎抽走沈庭央全身力气。 花重只披着一件绛红袍子,抱着他走出泉池,走回灯火昏惑的前殿,将沈庭央放在床上,俯身继续吻他,一手放下帐纱。 沈庭央眸子泛着迷离水光,呼吸急促,身上湿透的单衣被花重亲手褪去。 身体暴露在他视线中,沈庭央紧搂他脖颈,惊慌地低吟一声,花重细吻他颈侧,扯过自己的一件外袍裹住沈庭央,这才让小少年不再害怕。 隔着单薄宽大的外袍,花重仔细地抚摩他身体,引得他阵阵颤栗。花重不住地亲吻他眉眼、鼻梁、唇和脸颊,在他耳畔道:“阿绾,你明白了么?” 沈庭央只能抱着他,蜷在他怀里点点头。 分段阅读_第 13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重又亲他的唇,问:“真的喜欢么?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忘掉今天。” 沈庭央浑身发软地看着他,一下子变得委屈起来:“你喝醉了才喜欢我吗?明天就都不作数了,是不是?” 花重心里一软,侧躺着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我想要你,已经很久了。” 沈庭央轻轻一颤,被他在耳边低声说的这句话弄得头晕目眩。他垂眸看见花重优美而修长的颈侧线条,再也忍不住按捺已久的野心,压上去轻轻嗜咬他颈项,舌尖轻舐,像只野xing十足又小心翼翼的幼兽。 花重任由他放肆地施为,沈庭央最终被安抚着乖乖躺在他怀里时,有些忐忑地问:“侯爷,你要……那样吗?” 花重知道他想起在銮金楼所见的那次jiāo|欢场景了,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会疼,等你回来再说。 沈庭央闻言松了口气,在他耳畔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一想到临别在即,很是舍不得,离京的计划却没任何动摇。 心该硬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犹豫,沈庭央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才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再不能优柔寡断。 天快亮时,沈庭央最后去看了一次太子,昏迷中年轻英俊的男人仿佛只是陷入一场梦境,这几日已经略有消瘦。 “等我回来。”沈庭央近乎虔诚地低头,以额头贴了贴太子的手背。 辛恕坐在高处的屋脊上,清风拂动他斗笠的轻纱,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一袭紫袍背影上。 燕慕伊若有所感,抬眸回望,屋脊上已杳无人影。 天光蒙蒙亮,像春日里来时那般,小少年一身粗布白袍,牵着一匹骏马,与燕慕伊汇入离城北上的人群。 第37章 念念 汛期已至, 漉江下游航道水位, 一夜之间漫过江边镇水石兽的眼睛。 由北向南,满载铜铁的货船行驶在漫天yin云下, 速度不断减慢,靠向临桥码头。 货船两侧漆涂有江北陆氏的徽印,一路上畅通无阻,刚到码头,岸边一群身披蓑衣的漕运司官差就已侯立着, 打头的一人撑着宽大竹柄伞,雨水淅淅沥沥从伞沿淌下。 “裴大人, 久违了。”船上一名衣着低调富贵的男人笑着下了船,上前热情地与一众官差打招呼,试探着问,“裴大人这是在等人?” 官员将伞沿抬了抬, 露出一双清亮平静的眼, 与裴唐有七分肖似, 官员淡淡一笑,道:“陆兄远道压船队而来, 辛苦了,不如暂在我这儿歇一歇。” 船主人略一怔, 继而爽朗一笑:“裴兄说笑了,等雨小些还是要继续赶路的,待货都卸到徐州,我再返回来与裴大人好好喝一场、叙叙旧。” 官员笑意微敛, 一抬手,身后官差顷刻动身而上。 “得罪了,陆兄还是多留几日罢。” 待得一场晨雨方歇之时,陆氏南下的货船以及随船人员,均已被六处漕运司扣押,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两日后,曲西州。 陆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外,沈庭央和燕慕伊翻身下马,陆府家仆狐疑地打量这少年和英俊男人,见二人作寻常打扮,却相貌气度万人无一,且十分陌生。 沈庭央递出一枚半旧铜牌,家仆接过去扫一眼,登时一怔,恭恭敬敬道:“二位且进来稍候,小的去禀报一声。” 那铜牌是江南漕运六司的,看来陆家货船被扣留的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已听说了。 沈庭央和燕慕伊对视一眼,进了陆府。 不过片刻,陆家大少爷亲至,陆铭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起来儒雅温和,总是笑脸迎人。 “二位贵人请到正厅来。”陆铭亲自为他们引路,“在下不才,却也在家里说得上话,家父今日不在,不论有什么事,二位可与我先聊着。” 沈庭央笑吟吟侍立于燕慕伊座旁,燕慕伊淡淡一笑,风流气敛去七分,竟很是端沉稳重:“陆大公子过谦了,早听闻陆家大半事务都由你接手,可谓年轻有为。” 双方寒暄几句,自然进入正题,陆铭一个手势,家仆纷纷退下,他又看向沈庭 分段阅读_第 13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央,燕慕伊笑笑解释道:“这位是我贴身随侍,不需避忌。” 陆铭便笑着点点头,放下茶盏,斟酌着道:“这些天陆家的货船似乎在江南走得不大顺畅,在下诚心向大人请教,可否指点一二?” 燕慕伊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陆大公子是明白人。陆家的船没有问题。船上的货,暂且说不准。” 十几艘重型甲级船,运去的都是次品金属矿和冶炼废渣,里头掺的三成却是禁售级别,细究起来,完全可以定下重罪。 陆铭脸色稍寒,却听出他话里的余地,仍十分客气地道:“大人既然远道来了,想必仍有的商量。” 燕慕伊敛眸一笑:“江南漕运六司只是负责办事,在下也不过是传个话、跑个腿而已。徐州、檀州分掌三座天下粮仓,可惜年景不佳,存蓄有限,不巧又遇上汛期来得早。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偶尔彼此帮衬一番,想必陆大公子不介意吧?” 此话一出,陆铭立即明白过来,江南仓廪、漕运各司的主事者,都是裴家人。如今扣了陆家货船,是要以这十几船的罪证,换陆家的粮,以便弥补江南仓廪亏空。 谁也不比谁干净,陆铭虽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却早见惯这等污浊,神色不动如山,笑如春风:“大人客气了,此事容在下调度一番,必能有个满意的结果。” “陆大公子是爽快人。”燕慕伊随口道。 燕慕伊和沈庭央是代表裴家来要挟陆家,bi着他们以粮换货船的。双方表面维持客气不撕破脸就很好了,自然不可能留宿陆家。 陆铭也深谙此理,安排二人在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转头就去盘算能拿出多少粮应付裴家了。 沈庭央尽心扮演燕慕伊的随侍,在陆府根本没坐下休息的机会,客栈门一关,立即躺倒在床上歇着去。 “要论识时务,还得是这富商世家。”沈庭央把玩着花重送他的碧玺扳指,懒懒地道,“换做旁的人,早就扬言要跟裴家两败俱伤了。” 燕慕伊在屏风后刚沐浴完,隐隐水声传来,披件外袍就踩着木屐出来了:“陆家跟朝廷还隔着一个桓世亨,本就少些底气。” 燕慕伊外袍散敞着,露出漂亮的胸腹肌肉线条,身材极好,头发半湿着披散肩头,更显那双凤目的惑人。 他坐在沈庭央身边,开玩笑道:“宝贝儿,现在就咱们俩了,别辜负这大好月色。” 沈庭央面无表情闭着眼翻了个身,离他始终一臂远,每根头发都在对他说:请自重。 燕慕伊稀奇道:“小王爷正经过头了吧,玩笑话都不配合?” 两人原本时常互呛互捧、彼此玩笑调戏,幼稚得不亦乐乎,沈庭央却开口道:“抱歉了哥哥,那种话,以后我不能给别人说了。” 燕慕伊险些被呛着,一脸懵。 沈庭央闭着眼睛直挺挺坐起身,准确无误地伸出手指,将他衣襟扯得严丝合缝:“当心着凉。” 燕慕伊笑着系好袍带:“这一身美色已经不能吸引你了?” 沈庭央这时才睁开眼,认真地微笑说:“以后除了一个人,谁的美色都没用。” “谁这么绝?”燕慕伊来了兴致,一一细数他认为这方面可以与自己一拼的人,“辛恕?薄胤?难道是……侯爷?” 沈庭央兀自趴在软绵绵的被子上,盯着手里碧玺扳指,这一路上对花重的思念霎时一涌而出。 侯爷也会想他吗? 自己一走,他就不必花那么多时间陪着自己了,这空出来的时间里,会不会有前仆后继的绝代佳人靠近他?他会拒绝吗? 那般绝色,任谁也都想凑近些去看清、去触碰,他真的只属于自己么? 沈庭央一时甜喜一时忧虑,最折磨的是不能看见花重,他低估了儿女情长的磋磨,简直蚀骨销魂。 “想他了?”燕慕伊看出小少年的心事,声音变得柔和,带着点儿笑意。 沈庭央点点头,轻轻叹口气:“我太……想他了。” “小王爷。”燕慕伊摸摸他的头,“和你在一起时,侯爷与从前很不同,眼里都是暖的。那种眼神,我多年未见过了。” 沈庭央 分段阅读_第 13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转过头,趴在枕头上好奇地问:“那多年前,又是何时见过的?” 燕慕伊被他逗得一笑:“是他去大良城那次,远远望着你的时候。” 沈庭央呼吸一滞,心霎时被击中。满心的甜,鼻腔却发酸,只因见不到他而莫名委屈,不由自责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最难的不是让人笑、让人哭、让人喜欢,是让人变得有温度。”燕慕伊说,“侯爷也好,薄胤那样的人也好,遇见你之后,才算好好活过。” 沈庭央看着他:“你遇见辛恕,后悔吗?” “当然不。”燕慕伊苦笑道,“只是很为难。” “为什么?”沈庭央好奇地追问。 燕慕伊:“他的壳有多硬,心就有多软,我怎么忍心呢?” 沈庭央困惑道:“是不忍心喜欢他,还是不忍心伤他?” “有时候”,燕慕伊说,“这是同一件事。” 沈庭央睡了短短的一觉,虽很疲惫,仍旧准时在半夜醒来。 平日里早起都要跟花重耍赖,此刻却半点拖沓也无,利落地整装收拾好,换上一身夜行衣。 燕慕伊或许根本没睡,也已经准备妥当。 走到窗边,沈庭央随手摸出几枚暗器丢入夜色中,准确无误地贴着外头几名陆家派来的暗哨颈边划过,深深钉入树上、墙壁上,暗哨们不敢再杵着,纷纷退避。 沈庭央和燕慕伊迅疾如风地翻出客栈,施展轻功,如两道轻盈片羽消失在夜色里。 城中远处一间民宅内,两人跃下围墙,避开夜巡士兵的注意,进入院内。 石桌边等候着的杜广起身,向二人一揖:“诸事都已备妥。” 沈庭央轻轻一声哨音,一团雪白从屋内飞出来冲进他怀里,南雪发出几声短促鸣音,这是在冲他撒娇。 杜广笑了笑:“小少爷的鹰有几次想飞离队伍,想必是要找你们去。” 沈庭央也笑,指尖挠挠南雪的脑袋:“这不就来看你了么?” 沈庭央把南雪放在肩头,从袖中拿出巡察使金令,jiāo给杜广:“大人,顺利的话,明日就得趁他们猝不及防之时出手了。” 杜广接过金令,讶然道:“会不会太仓促?” “陆家在做两手准备。陆铭要想办法凑足十船粮食给我们。”沈庭央说,“陆老爷一直没露面,据线人的消息是南下了,我已派人拦截他。要趁他们再次试图联系桓世亨之前动手。” 杜广眼前一亮:“陆铭是不是去跟江北州府借粮,但没凑够?” 沈庭央笑着点点头:“他已经替咱们探过虚实了——江北州府对陆家向来有求必应,陆铭没凑足粮食,说明此地仓廪亏空之严重。” 杜广:“那么今夜……” 燕慕伊说:“我们去找些东西。” 沈庭央:“请杜大人明早去卫署府,直接出示金令,封锁两仓,再委婉与之周旋。而后就先留在此地,卫署府的人招待您吃喝玩乐就尽情享用,替我们拖延时间。” “小少爷是打算,紧接着去查青州两仓?”杜广未料他们动作竟这么快,“江北各州都是桓家一系的人,消息若传到青州,恐怕会对你们……” 沈庭央淡淡一笑:“陛下予我先斩后奏之权,就在青州试试刀罢。” 是夜,燕慕伊与沈庭央潜入州军尉府和刺史衙门,带走近三年的部分征兵、纳田、州府人口黄册。 沈庭央将最后几页兵丁备案塞进肩后包袱内,倒挂金钩从楼阁顶层翻到下一层,低声说:“都拿到了,咱们……” 燕慕伊侧耳细听,示意他噤声,勾住沈庭央的腰一挪步,两人换了位置,沈庭央被藏在架子间的缝隙处。 燕慕伊倾身在他耳边道:“我去把人引开,乖乖的别乱动。” 说罢转身没入黑暗中。 沈庭央只听楼下一阵急促脚步声刚追进来就一通混乱,显然是被燕慕伊耍得团团转,而后又被引出楼阁,有人不耐烦道:“老鼠而已,大惊小怪做什么?” 燕慕伊片刻后就又回来,拉着沈庭央从阁顶窗户翻了出去,沿路返回客栈。 这一晚上不是跑墙头就是翻窗户,二人刚在屋内放下东西歇口气,房 分段阅读_第 13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门就被老板娘敲响:“二位客官要的宵夜。” 沈庭央一阵狐疑,这显然是在试探他们有没有趁夜离开,与燕慕伊在昏暗中对视一眼,便开口用不耐烦的语气道:“找错了,大半夜的别来扰人!” 老板娘不死心,隔着房门疑惑道:“兴许是与您一块儿的那位要的宵夜。” 怎么如此执着? 沈庭央心下一沉,忽然反应过来,定是跟踪陆铭的暗哨被察觉了! 若不证实今晚他和燕慕伊都没离开过,恐怕事情就难办了。 燕慕伊与他几乎同一时刻明白怎么回事,示意沈庭央脱衣服。 沈庭央与他脱掉夜行衣,各自只剩一身白色单衫。 燕慕伊动作极快,继续脱掉上衣,上半身直接暴露在昏暗光线中,他把沈庭央的上衣扯得半松开,解了发髻,将桌上一盏清水淋到彼此身上。 沈庭央:“……” 燕慕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得罪了,小王爷。” 说罢拦腰抱起沈庭央就去开门。 沈庭央无语地闭了闭眼,不知该不该夸他是个人才。 老板娘的手正要再次敲门,蓦地顿在了半空中。 燕慕伊一身肌肉紧实,头发披散着,拉开门倚在门边,将怀里衣衫不整的小少年按在胸膛上,嘴角挑起他惯有的佻达笑意。 他似笑非笑道:“送什么宵夜?没见爷正在吃么?” 他手臂护着怀里少年,两人鬓边和胸膛湿淋淋的似是汗水,可见方才jiāo战正酣,已不是一时半会儿,恐怕这一晚就没停过。 老板娘一双眼都快被闪瞎了,端着一托盘的宵夜,语无lun次道歉后退下。 燕慕伊合上房门,沈庭央兔子似的离他三丈远。 燕慕伊哭笑不得,小王爷才是人才,看似与他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实则从鼻尖到腰身,都精准地与他保持着三根头发丝的距离。 沈庭央压抑着声音在床上打着滚儿大笑,把袍子丢给燕慕伊:“快穿上!” “我家辛恕跟你还真像。”燕慕伊披上单袍,感慨万千,“只不过你是对侯爷以外的人克己复礼,我们辛恕宝贝儿是专门防着我……” 沈庭央听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而后感到糟糕,这一晚上怕是睡不着了。于是起身去整理拿到手的兵丁、田亩和人口簿册,收拾了一阵子,总算困意袭上来,草草裹着被子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杜广以江北巡察使的身份造访州府衙门,而手下随行的高手已经先行一步封锁本州两座仓署。 谕旨在手,胆敢硬碰硬的,杜广随口就是一个杀无赦。 地上滚落了两颗脑袋,皇帝派给杜广的护卫皆是悬剑阁后备人选,尤擅暗杀,州府衙门顿时老实了。 而本州两仓终于查封,杜广却没立即表态,反倒对州府种种拉拢来者不拒,一时间局面僵持起来。 陆家眼下无法让州府暗中调度粮食,陆铭隐隐感到不对劲,可惜各路派出去的信使都被沈庭央暗中拦截了,京城的桓世亨迟迟没有给陆家回应。 次日,陆铭邀请燕慕伊去陆家,席间十分抱歉地道:“出了些意外,如今在下也只能筹买商粮……” 一通周旋,燕慕伊终于笑了笑:“陆大公子的意思在下明白,那我们就多逗留几日,等您的消息。还请不要再来打扰了。” 说罢抬手勾着侍立在侧的沈庭央手心,神色暧昧地饮了口茶,沈庭央乖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作一副略羞赧的模样。 陆铭显然得知夜里发生的事,知道这小少年并非燕慕伊侍从,而是姘头,二人情浓之极。 陆铭十分知趣地道:“大人也不必守在我们城中,三日后请大人来此查验运粮货船即可。” 这话正合燕慕伊心思,爽快答道:“很好,恭敬不如从命,陆大公子且先忙罢。” 陆家和州府都被这一行人耍得团团转,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相,沈庭央却已和燕慕伊动身前往临近的青州。 “青州刺史徐奉知出身行伍,是个硬骨头。”沈庭央一入城就直奔刺史府,“咱们没时间跟他空耗了。” 主簿禀报说江北巡察使突然到访,徐奉知脾气果然暴躁: 分段阅读_第 13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朝中没任何消息,哪来的江湖骗子!” 沈庭央和燕慕伊不请自进,燕慕伊:“金令在此,还请徐大人带路,往青州仓署走一趟。” 沈庭央见徐奉知已有犹疑,不惜再激他一回:“陆家已经自顾不暇,没机会给您传消息,还请徐大人好自为之。” 徐奉知脸色登时发寒,竟怒道:“来人!” 前门后门霎时涌入持刀带棍的兵丁,团团围住沈庭央和燕慕伊。 沈庭央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要直接动手,不过这也就简单了。 兵丁握着利刃和棍棒不断围拢,沈庭央笑了笑:“金令在此,还敢进犯?” 徐奉知喝道:“休要让这两人走出去!” 兵丁一拥而上,燕慕伊拔剑刺出一道雪亮的弧度,登时一片鲜血飞溅。 沈庭央在他喊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跃身而起,足尖于一片刀刃尖端轻轻一点,眨眼间掠身至徐奉知眼前。 徐奉知拔刀便向他砍去,沈庭央轻盈地转了个身,衣袂贴着他刀锋错过,继而不紧不慢抽出楚腰弯刀,于半空中狠狠一记大劈刀,徐奉知的躯干几乎被对半拆开。 沈庭央无声落地,刀尖滴血,冷冷看着混乱围攻燕慕伊的一众兵丁,沉声道:“杂碎们,还不住手!” 他出手只在实在太快太狠,有人回头,发现转眼间徐奉知已经惨死,骇得僵在原地一声大吼。 众人看沈庭央的眼神如看恶鬼,难以想象这漂亮少年狠du至此,燕慕伊挽了个剑花,笑着收手:“参知大人就别躲着了,既然徐刺史死了,您就出来带路吧。” 屋子转角处瑟瑟发抖走出一人,扑通跪地向他们磕了个头。 到了青州仓署,沈庭央才明白,为何徐奉知三句话不到就急着对巡察使动武。 青州的天下粮仓根本是空的,角落一间仓廪内,居然堆积着几十具尸体,正待处理。 “这些是什么人?”沈庭央掩住口鼻皱眉,发现尸体衣着都是寻常农人打扮。 青州刺史府参知登时又跪下,痛哭流涕。 讯问过其他人,沈庭央终于得知,这些的确是农人,汛期将至,官府加急收一批粮,bi得农人们走投无路,打算前往金陵诉冤情,被徐奉知拦下来,威bi利诱无果后,一声令下,趁夜统统打死了事。 沈庭央和燕慕伊沉默半晌,下令先将死者身份查清,让有家眷的来认领。 青州参知长年被徐奉知打压控制,压根儿没有半点胆色,正方便沈庭央通过他来控制此地局势。 沈庭央来不及悲天悯人,麻烦就接踵而至——江北大汛。 漉江上游一场暴雨,洪水奔腾沿江而下,堤坝的承受能力堪忧。 yin云渐渐遮蔽了天空,杜广抽调一部分人手来接替燕慕伊和沈庭央。 燕慕伊:“还要往北走么?” 沈庭央笃定道:“我们此行首要任务是清查仓廪,事情越多越不能分心。向京中传消息,咱们继续往宁州去。” 孰料深夜策马抵达宁州,撞见的却是一场天大闹剧。 远远就见城北仓廪方向火光冲天,而官员们没赶去救火,反倒齐整整等候在城外,恭迎巡察使。 一人畏畏缩缩地道:“二位大人,不巧,粮仓不巧起火了……” 想必终于提前听到风声,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粮仓,半点儿证据也不留下,看你如何治罪? 沈庭央连生气都没劲儿了,淡淡一笑:“这火烧得真旺,里头粮草剩不下什么了吧?” 官员殷殷一拜,痛心道:“大人,正是如此呐。” 燕慕伊毫不遮掩,一通大笑,而后翻身下马,勾着那官员的肩膀,对众人道:“好说,等火灭了,里头剩下多少灰烬焦炭,称出个数来,我们也好回禀圣上。” 官员脸色惨白:“大人……大人说笑了。” 燕慕伊一手提溜着巡察使金令,一手按在这人脖颈,手指看不清如何用的力,只听一声脆响,这人已歪着头断了气,缓缓倒在地上。 沈庭央客客气气道:“诸位,眼下就请先去灭火,干完了活,咱们再商量杀谁不杀谁,如何?” 这场大火终于扑灭的时候, 分段阅读_第 13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天已经亮了,沈庭央和燕慕伊坐在刺史府正厅喝茶,南雪带着杜广的一封信飞进来。 沈庭央拆信,杜广只写了几个字,大意是陆家得知青州的事情,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沈庭央将备好的信绑在南雪腿上,里头有请调兵马的信函,以及花重送他的碧玺扳指。 “南雪,辛苦了,去吧。”沈庭央放飞海东青。 南雪将前往青州借调的燕云军驻地,引兵马控制永州的陆家,一部分兵力将赶来宁州。 “宁州的粮仓是空的吧?”燕慕伊陪沈庭央走出去,“真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沈庭央笑了笑:“未必是空的,他们待会儿灭了火回来,就会‘惊喜’地禀报救下来多少粮食,原本亏空的重罪,转眼就变成挽救损失的功劳。” 话音一落,一身烟熏火燎味儿的官员急匆匆赶回来,五体投地一个大礼,声情并茂道:“二位大人,粮仓损失严重,幸而赶救得快,余下来二成。” 燕慕伊闻言就笑。 沈庭央慢悠悠道:“救下来二成,还是原本就只有二成?” 官员一怔,坚称冤枉。 沈庭央挽了挽衣袖:“没烧得颗粒不剩,也算运气好。不过这事一旦开了先例,后患无穷。” 他轻轻一笑,眸色平静:“为我大燕的国运着想,尔等就‘万死不辞’一回罢。” 说罢抽刀,人头落地。 燕云军赶来接手之前,沈庭央就这么三不五时杀几个州府高官镇住局面,杀到第三天,心情已经极度糟糕。 他整夜整夜地梦见大良城,梦见春寒料峭之中,风雪无情的狮子坑,万千战死将士空洞的双眼。 沈庭央想,他们为谁死呢看看这些躲在安乐窝里窃国的蠢货,这一切值不值得? 他太难受了,望着yin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止不住地思念花重。 沈庭央攥了攥五指,手上又沾了许多人的血,身上又沾了许多尘埃。沉重的孤独压在肩头,此刻他只想让花重抱一抱,闻一闻花重身上的气息。 “侯爷。”他喉间梗着极低的模糊声音,随风散去。 南雪送信之后就赶回来,一直黏在沈庭央身边。 刺史府只剩下仆人了,人们整日里只见白衣少年身边伴着一只雪白的海东青,以及一名紫袍的英俊剑客,进进出出,竟一日比一日消瘦。 宁州的事务暂且由燕慕伊和调来的燕云军掌控,沈庭央留在府里查兑三年内宁、青、永三州的兵丁征召、田亩和人口等登记额,往复两遍,得出了几个数。 桓氏敛财的手段很大胆,也很隐蔽,三地人口和耕地上报数量明显偏少,征税时地方州府扣留钱粮可占入库额的一到两成。 沈庭央提笔,废了两稿才写完密奏,誊抄三份,封了火漆印,命三名御卫从不同路线送回京城。 奏折刚送走,京中谕旨也正巧下达。 皇帝似乎估摸着沈庭央忙得差不多了,又恰好找不到合适的可用之人,便要沈庭央去往漠北一趟,以金令为凭,押送西北驻军的一名将领南下。 此事也并非胡闹,边境驻军从二品以上将领,是不能轻易削职监押的,须得皇帝亲下谕旨,或有金令丹书为凭。这点规矩也是历代吃的亏攒下来的,军政大权彼此留有制衡余地,才不至于在危急关头出乱子。 沈庭央一口气没喘匀,便命人牵马来,自己亲自动手,利索收拾好行囊,便要出发了。 燕慕伊得到消息赶回来:“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不是人手不够么?”沈庭央问。 燕慕伊:“燕云军跟来三名副将,有他们在就没问题了。” 沈庭央就点点头。 燕慕伊同他离开宁州,一出城,道:“青州溃堤,大雨不止,恐怕要闹疫灾。” “杜广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沈庭央犹疑道,“陛下知道了么?” 燕慕伊点点头:“你这两日一直闷头忙着,就没跟你说,金陵已经派了人来,随时准备应对瘟疫。” “青州是黑瘟疫最早记载的发生地,必须严防死守,如今江北三州刚折腾完,地方官镇不住,朝中派人还好些。”沈庭央 分段阅读_第 13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蹙眉道,“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燕慕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了口,安慰道:“瞧你这阵子憔悴的,既然顾不过来,就别想了,金陵派来的人靠得住。” 沈庭央确实太累了,也没问究竟派了谁来,集中精神骑马赶路,与燕慕伊日夜兼程往漠北去。 西北军驻地位于一片险峻关隘上方的平原,到那里时,壮阔的霞光铺满天际,人和马立于原野尽头的峭壁边,渺小无比。 沈庭央久久望向西方,辽远的风混着阵阵豪迈歌声传来,海东青翱翔于苍穹之上。 “苏晚……”熟悉的嗓音比从前低沉许多,喜悦而小心翼翼地唤道。 沈庭央回过头,见云炼身披黑色铠甲,在马背上望着自己,英朗的五官深邃,整个人成熟稳重多了。 “云世子。”燕慕伊问候道。 沈庭央难得开怀一笑:“云炼,不是小孩子了。” 云炼攥紧缰绳,目光热烈,却克制得恰到好处,对他微笑道:“走,跟我回去吧。” 西北驻军大营内,夜色一至,火把星星点点绵延百里,云炼带路,沿途将士纷纷行礼问候。 “云追舒他们都很惦念你。”沈庭央笑着道,“过年回去一趟吧。” 云炼侧过头看他,温和地道:“好。” 他长高不少,已经比沈庭央高出一大截,身穿铁甲,五官线条本就硬朗,此时更具凛凛气势,可目光极其柔和。 “那将领犯了什么大错?”沈庭央手持金令,与西北驻军最高将领见了一面,验过谕旨和令牌,随云炼前往营中关押犯人的地方。 云炼持火把为他照路,解释道:“通敌罪,他的家眷落入西域驻军手中,私底下已经透露不少消息出去。” 沈庭央一路畅通无阻,jiāo接后押出犯人,换到另一间单独牢房,等待随他们踏上回程。 燕慕伊环顾一周,道:“听闻这边的烤羊味道不错。” 云炼笑了笑,对身旁亲卫吩咐几句,道:“你们先歇一歇,稍后咱们去个舒坦地方。” 少年人的成长是很微妙的过程,云炼最初被沈庭央捡回京城云家,浑身都是锋芒毕露的刺,对沈庭央的依赖又柔软得过分,整个人像一头戒备的小狼崽。 而今,少年几经风沙砥砺,已打磨出一身铿锵风骨,沉默不言不再是他拒绝这个世界的方式,而是扛起肩头责任的无声宣誓。 云炼为他们安排住处,两人洗去一身疲惫,换了身衣裳,随云炼离营,一路上说说笑笑抵达一处悬崖附近的平坦草地,此处竟还有一汪清澈湖泊,宛若嵌在银河之下的月光石。 云炼卸下另一批马载着的木炭和一整只处理好的黄羊,熟练利落地挽起袖子架火烤羊,烧水煮茶,又起一座小灶,煮上一锅羊汤。 他小臂肌肉线条延伸至挽起的袖中,轻甲未褪,头发以玄铁簪束起,剑眉入鬓,半蹲踞在湖水边洗干净手。 沈庭央坐在湖边,漫天星辰落入水中,银河闪亮。云炼侧过头注视他,眼中万般温柔。 沈庭央似乎有些出神,说道:“这些天我快走火入魔了,有时竟会觉得许多事毫无意义。今天看见你们,才清醒过来。” “你只是太累了。”云炼递给他一杯热茶,与他并肩坐着,却始终没有贸然触碰他,“苏晚,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过得不开心。后来好多了,但我还是常常想,从前我没见过的你是什么样。” 沈庭央笑道:“我从前蛮不讲理,身边的人都得让着我。” 云炼也笑,很柔和地道:“不会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再好也只是碰巧带你回了家而已。”沈庭央拍拍他肩膀,“人还是要向前看。” 云炼借着笑意,严丝合缝地藏好眼中的眷恋,他的一切触碰、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却都能轻易摧毁这假装漫不经心的外壳。 燕慕伊倚在一段古树枯木上,吹起了羌笛,悠悠笛声飘dàng在夜风中。 火光跃动的橙红光亮中,肥嫩的羊肉夹杂香料气息,表面金黄而脆香,泛着诱人油脂亮泽,锅中羊汤伴着浓稠软糯的米粒翻滚,腾起白雾。 沈庭央 分段阅读_第 13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朝燕慕伊伸出手:“喝酒么?” 燕慕伊借着力道站起身,左右手勾着两人肩膀:“天涯遇故知,必须喝点儿啊。” 云炼给他们盛了汤饭,用匕首割下烤羊肉,蘸了香料末分好,三人举杯在夜风中一饮而尽。 “敬西北驻军!” “敬我万千同袍!” “小王爷别真干了啊,侯爷不在,你喝醉了不好哄。” 沈庭央笑着倒扣酒杯,示意一滴不剩了:“晚啦,等着我折磨你吧哈哈哈哈!” 燕慕伊忍不住一阵惨叫。 云炼带了两酒囊的烈酒,喝完后三人都有些醉意,云炼把煮好的浓茶倒进碗里,将尽是肥油的羊尾巴割成小块泡进茶里,尝起来别有风味。 沈庭央轻轻碰了碰燕慕伊:“我一直不敢问,太子哥哥有消息么?” “咱们一走,太子殿下就病危了。”燕慕伊倚在一旁望着火焰,“即便你问,我也不敢说。东宫当夜就彻底封锁了,只有陛下和侯爷能进出。” 又道:“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了,病情好转,这几日兴许就能醒来。” “要好好谢谢辛恕。”沈庭央说。 燕慕伊:“那就帮忙劝他从了我,我会对他好的。” 沈庭央踹了他一脚:“自己去说。” 沈庭央起身,晃晃悠悠去湖边洗脸。 燕慕伊与云炼单独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云世子,听我一句劝,他不是你的。” 云炼勾唇一笑,气势间锋锐隐隐:“若我别无所求呢?只要这么看着他就够了。” “是人就都有所求,总有那么一天的。”燕慕伊眉头一挑,“不过看见你变化如此之大,实在意想不到。”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再饮,沈庭央回来时,一切已经平静如初。 云炼送他们回各自休息的大帐,沈庭央不胜酒力,在马背上险些睡着,被燕慕伊和云炼扶回去,燕慕伊边走边念念有词:“小王爷,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下次帮我跟辛恕约场酒呗?” 沈庭央晕晕乎乎,一记手肘把燕慕伊怼到一边儿,还是那句话:“自己去。” 云炼一边防范着小王爷的醉拳,一边帮他盖好被子,在旁看了许久。 沈庭央梦里呢喃着花重的名字,南雪缩成雪白的一团儿,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庭央眉头始终紧皱,云炼伸手替他抚平眉心,低下头去,几乎触到他唇角的时候停了下来。 云炼薄而锋利的唇线轻抿,深邃眼底尽是克制与温柔,静了半晌,最终起身离开了。 一出帐,就见燕慕伊倚在对面围栏上,手里掂着一颗石子,笑吟吟道:“多谢云世子悬崖勒马,免得在下出手得罪。” 云炼淡淡一笑,墨黑如夜空的眸中尽是坦然:“既然爱重他,不该做的事就不做,这点道理我是明白的。” 燕慕伊随手抛开石子,朝他一拱手:“不愧是云家的人,此乃真君子。” 云炼在帐外守了一夜,隔着一层帐门,均匀的呼吸声伴随天际星辰闪烁,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打破平静的是一份信报,天快亮的时候,南雪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从沈庭央怀里钻了出来,一跳一跳蹦出大帐,好奇地看了看云炼的侧影,展翅扑腾几下,飞入天际。 一刻钟后,南雪引着一只信鹰回到帐外,燕慕伊正好过来,见状毫不犹豫拆下信鹰腿上的细竹筒。 里头是一张纸条,言简意赅:青州bào发黑瘟疫。 沈庭央迷迷糊糊醒来,没有拖延,利落地整装,出帐准备和燕慕伊押送钦犯回去,却见燕慕伊一脸凝重地将纸条递给他。 沈庭央扫了一眼,眉头紧拧:“封城了么?” “嗯。”燕慕伊点头,“小王爷,还记得京中派人去处理灾后疫病么?” 沈庭央狐疑地抬头,发觉他语气不大对,随即一颗心渐渐下沉:“什么意思?” 燕慕伊艰难地开口:“陛下派去的人,是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每章字数还是比较多的,但没能日更,对大家说声抱歉 第38章 生生 莽莽大漠黄沙, 一人一骑孤独身影, 踏破天际斜阳而 分段阅读_第 13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沈庭央连续赶路整日,他感觉不到累, 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身下马儿过于疲惫,他必须暂时歇脚。 花重自请前往青州,而今青州bào发瘟疫,全城封锁, 里头的人生死未卜。 打开水囊,仰头饮了一口, 给骏马喂了水和干草。沈庭央在沙丘避风一侧点起小堆篝火。 骏马疲惫地在旁休息,火堆发出细微劈啪声。沈庭央独自坐在高高的沙梁子上,旷野风声呼啸,扬起他蒙面的布巾, 残阳如血, 漫天云霞炽烈翻滚。 日落月升, 漫漫大漠无边无际,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 风声渐息, 南雪静静偎在他肩头。 沈庭央扯掉蒙面白巾,手掌捂住脸, 划入发丝间,慢慢埋头在膝上,被绝望和思念淹没。 他喉头滚动,低低地沙哑道:“君重……” 燕慕伊押送钦犯, 沈庭央独自先行,没日没夜穿越千里大地,途中换了三匹马,人已消瘦一大圈,终于赶至青州城外。 ——铺天盖地的灰白色。 黑瘟疫bào发后,城池外方圆一里,大地上泼洒了一层石灰,随细雨降临,变成yin翳的灰白色泥浆。 整座城四面门紧闭,戍卫府士兵严阵以待,城外由燕云军驻守,形成严密的隔离带。没人进得去,更没人出得来。 沈庭央踏蹬下马,手持丹书谕令:“江北巡察使,奉陛下之命前来。” 燕云军身披紫金甲,铁铠之下目光冷酷,单膝跪地一礼:“侯爷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青州城,崇宁王世子也不例外。” 沈庭央倏然红了眼眶,哑声道:“我不是什么世子,放我入城!这是陛下的谕令,你们要抗旨么?” 燕云军寸步不让:“还请世子宽谅,侯爷所持的谕旨在后,当以侯爷的命令为准。” “让路。”沈庭央倏然抽刀,一手扯住缰绳翻身上马,刀背狠拍马臀,前蹄高高扬起,撒蹄冲向前去。 “殿下留步!” 燕云军拔剑,战马追向沈庭央,刀剑相bi,在细雨中猛然擦出一串火星子,发出震耳金铁鸣音。 沈庭央一声厉喝:“都给我让路!” 一人一骑硬生生突出重围,铁蹄溅起石灰泥浆,雨势忽然变大,沈庭央浑身湿透,一路冲到城下。 “阿绾。” 温柔熟悉的声音从大雨中传来,沈庭央浑身一震,勒停马儿,抬头望去。 花重一身绛红云缎衣袍,立于城墙上,一手持弓,望向沈庭央。 “开城门,君重!”沈庭央迎着大雨向他喊道,“你不想见我么?” 花重垂眸望他:“城中瘟疫尚未传出,必须闭城,乖乖等我出去好不好?” 沈庭央摇头:“不,我可以帮你,君重,瘟疫没什么可怕的……” 花重缓缓抬起长弓,搭箭,准确无误地一箭钉在马前,沈庭央身下的马儿被惊得后退几步。 紧接着又是三支羽箭,毫不留情将他bi得连连后退。 沈庭央果断翻身下马,一手持刀,冒雨一步步走向前去,抬头对他道:“侯爷,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进去。” 他双眼猩红,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声音带了嘶哑的哭腔:“君重,你到底怎么了?” 即便隔着雨,他也看见花重苍白的脸色,根本不正常。 城头一名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撑一把伞,从背后走近花重,为他挡住瓢泼大雨,仔细在耳边叮嘱几句,又看向城下的沈庭央。 “那是谁?”少年眉目清秀细致,好奇地问。 花重本想抬手让他离开,但看了看沈庭央,最终没有动作,只道:“是我的人。” 那少年扶住花重,看起来动作十分自然,又劝了几句,花重耐心地点点头。 沈庭央忽然沉默下来,看着城头两人熟稔的举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这动作就像个委屈而不知所措的小孩,花重静静看着,脸上没有表情,五指却紧扣城墙砖石,几乎磨出血来。 天青衣衫的少年皱了皱眉,遥遥道:“少爷请回罢,侯爷有我们照顾。何况大局为重,城门不能开。” 沈庭央彻底无视他,只倔强地盯着花重。 清瘦身影 分段阅读_第 13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站在城下,倍显孤独。 他面前是紧闭的高大城门,身后是沉默肃立的燕云军,他扬起脸,却只见花重转身离去的一抹殷红背影。 而那清秀少年临走前回头,对他似是嘲讽地一笑。 沈庭央哑声道:“我说过的,你若是……我就陪你死。” 花重刚推开那少年,闻言,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狠下心没回头,下了城楼吩咐道:“城北疫区封锁,不论人畜,尸体集中焚毁,所有屋舍涂抹石灰浆,隐瞒疫病不报者,就地格杀。” 沈庭央在雨里寸步不动,燕云军一旦靠近,他就以弯刀横在颈边,颈侧划出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燕云军只得与他保持着距离,等待他体力不支再找机会带走他。 可沈庭央奔袭千里,却不知疲倦在大雨中站了两个时辰。 天黑了,他像一只被bi到绝境的小狼,戒备所有人的靠近,也不再唤花重,打定主意要生生熬死自己。 南雪窝在他怀里,急躁不安地动了动,最终一展双翼飞入城去,白色羽毛染了沈庭央颈侧的血,触目惊心。 城门发出一声暗哑长嘶,终于缓缓打开一线缝隙。 花重撑着伞站在城下。 沈庭央一腔委屈汹涌而出,一双泛红的眼睛盯住他。 花重向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就跌跌撞撞冲到他怀里,如同溺水的小动物,死死搂住他脖颈,带着哭腔不住地呜咽:“你怎么…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样?” 花重抱着他,喉咙发涩,只叹息着轻拍他后背:“我们阿绾一向最聪明,怎么犯起傻了?” “我就是太、太想你了……”沈庭央抱着他不肯松手,满腔的惶惑委屈,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路那么远,我害怕赶不及……你别不要我……” 他实在被吓坏了,他有满心的胆气,城门不开,他就趁夜里试别的办法,大不了顶着qiāng林箭雨爬上城墙。 可隔着冷冰冰的城墙,被独自扔在那里,从暮色到黑夜,每一刻都是极度恐惧。 他的一腔孤勇也快撑不住了。 “可以陪你死……可是不能不要我啊……”沈庭央不受控制地抽噎,语无lun次,手指紧紧攥着花重衣襟,这辈子的眼泪几乎要流光了。 他说:“我害怕,侯爷,我害怕……” 花重的心简直被一刀刀割得生疼,抱着他回去,耐心地低声哄了许久,又在他额头和眉眼间落下轻吻。 他尝到沈庭央的眼泪,那是世间至甜至苦滋味,比漠北的烧刀子还烈,滚烫封喉。 “阿绾……”花重额头抵着怀中人的额头,“你是我的命。” 沈庭央听见这句,浑身发颤,泪水失控地汹涌而出。 “这伤口得清理。”花重低头仔细看他颈侧被刀刃划破的地方,血勉强止住了,可实在令人后怕。 南雪飞入城中、不停往他身上撞的时候,身上羽毛沾着沈庭央的血,被雨水一冲更浑身都是,花重此生从未后悔,可那一刻,他悔恨得几乎要失控。 他的小王爷说到做到,自己对自己下手的这一刀若再狠点,就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 花重要放下他去拿yào箱,沈庭央已经哭得没力气思考,本能让他恐惧地抓住花重衣角,一个完整句子也说不出,只无助地摇头,目光哀哀,求他别走。 花重的心都快碎了,只好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屋子外间拿了东西再回来,给沈庭央仔细处理好伤口。 “换身衣服好不好?”花重柔声问他。 沈庭央点点头,两人身上衣衫都被雨淋湿,花重给他脱了衣服,将他抱进浴桶,自己换一身单衣,挽起袖子给沈庭央洗头发。 沈庭央安静地趴在浴桶边,左手始终攥着花重一片衣角,半晌开口,带着委屈的鼻音,低声问他:“侯爷,咱们成婚罢?” 花重嵌在他发丝间的手指顿了顿,道:“倒也不必,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城楼上那个人是谁?”沈庭央闷闷不乐道,“我回不来,他就变成第二个了,是不是……” 花重仔细给他洗了头发,在他额头亲了亲:“本侯今后定当守身如玉。” 他越说 分段阅读_第 14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越委屈,咬牙切齿地作出恶狠狠模样:“他竟然敢碰你,还那么近的说话,我可在城楼下站着呢。当小爷不是个喘气的吗?没见爷手里提着刀?” “想尽办法你也不走,是我的错,就不该赶你。”花重五指扣住他的手,深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明明被他逗得发笑,却眼眶微微发红。 “那你嫁给我赔罪。”沈庭央手臂伸到肩后,勾住花重的肩,“或者我娶你。” 花重就笑,又很认真地在他耳畔说:“阿绾,嫁给我吧?” 沈庭央在水里转过身,哭过的双眼却灵气更足,怔怔看着他。 花重又说:“阿绾,愿不愿嫁给我?” 沈庭央细长的手指攀在浴桶边沿,大眼睛轻轻眨了眨,终于点头:“愿、愿意的。” 花重郑重地吻他额头,笑得很温柔,如墨眉眼,鬓若刀裁,沈庭央再次沦陷在他的美貌中,立刻乖得不得了。 夜色寂静,城中远处隐约有喧闹混乱声传来,沈庭央侧耳细听,问道:“城里的人很慌吧?” “疫病未平之前,恐慌会一波接一波,今天已经暂且压下来一回。”花重对他说。 沈庭央回过头望着他,明澈的眼里只有花重,轻轻咬着嘴唇,手指勾着他的手,向自己这边拉了拉,无声发出邀请。 “要一起?”花重笑着问。 沈庭央脸颊微红,点点头,略不安地在水中坐直。 浴桶足够大,花重脱了外衣进去,将沈庭央勾到怀里,一边抚摸他身体,一边细吻他颈侧,吻得他软在怀中,勾着花重脖颈微微喘息。 两人低声彼此耳语,身体紧贴着,沈庭央被花重抱出水,裹了他的外袍,被放在床上,始终不离他怀抱。 他缩在花重怀里,不住轻蹭他颈窝,不安地撒娇,花重的心都要化了,认真地吻了他额头一下,道:“进了这城就不能随意出去,明日起给你划一片范围,不许乱跑。” 沈庭央听话地点头,可一闭眼就是独自站在城外的那两个时辰,倾天盖地的雨,花重不让他进城,黑暗与绝望笼罩四周。 他勾住花重的肩,在昏暗中碰了碰花重的鼻尖,想要吻他,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一吻只落在他脸颊。 沈庭央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从方才起,花重就未曾深吻过他,甚至明显在克制着什么。 “你今天脸色很不好。”沈庭央试探着说,心里一阵慌乱,“这宅子里怎么没几个人?” 花重默了片刻,道:“明天带你上城楼,从高处看看。” 沈庭央不由轻轻攥住他衣襟:“侯爷,你说实话。” “小王爷想听什么?”花重平静地问。 沈庭央:“到底怎么了?我问的是你,不是这座城。” “阿绾,冷静点。”花重怕他撕开伤口,把他按在怀里。 他无奈笑了笑,“我们小王爷最聪明,什么都瞒不过。” 沈庭央声音发颤:“你是不是……染了疫病?” 短暂的沉默后,花重终于开口:“是。” 沈庭央浑身僵硬,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一片空白,花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呼吸,阿绾别怕,呼吸,听我解释。” 沈庭央这才猛地大口喘气,抓紧花重的手臂,睁大眼睛试图看他,可光线昏暗,只能瞧见些许轮廓。 “黑瘟疫从染病到死亡,有三个阶段。”花重等他呼吸恢复正常,将他箍在怀中,轻拍着背脊安抚,“首先是接触后三日内,除了耳后泛起红色血点,没有其他症状,也不会传染;其次是症状初显,皮肤溃烂、哮喘、浑身无力,此时就要隔绝开,否则会染给身边的人;最后是迅速恶化,水米不进,骨骼发黑,两日内暴亡。” 沈庭央摇头:“你……” “昨晚镇压隔离了一批暴|动者,早上,耳后已经有了血点。” 花重的声音依旧很温柔:“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你、想我们的以后。” “不是的。”沈庭央茫然极了,他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花重轻柔地拍他后背,像哄一个小孩:“太突然了,我知道,可我们至少还有两天时间,至 分段阅读_第 14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见到你了,对不对?” “不是的。”沈庭央拒绝听下去,“一辈子很长,不是两天,不是的……” 花重就低下头亲吻他眉眼,知道这样能够安抚他。 沈庭央抱他抱得很紧:“罪证都已经收集好,桓家的事大局既定,我的仇可以放下了。侯爷,说到做到,我是要陪你死的,黑瘟疫不算什么,疼也不算什么。” 花重想要劝他,可话到嘴边,碰到沈庭央颈侧包扎伤口的纱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瞧。”沈庭央说,“如果只剩我一个人在世上,这辈子忽然变得那么长,让我怎么熬过去呢?要我每天都在身上割一刀么?还是要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生不如死?” 沈庭央跨坐在花重腰间,俯身在他耳畔道:“父王走后,我已经死过一次。侯爷,你不能让我余生的每一刻,都再死一遍。” 他忽然很委屈,害怕得声音微微发颤,却极力掩饰着颤抖:“你不能这么对我。” 花重最后的防线终于一溃千里,他攥住沈庭央手腕,将他拉得俯身贴近自己,深深吻住。沈庭央将自己彻底jiāo付出去,热情而生涩地回吻,他们顷刻间烧成了一团火焰,几乎要嵌进彼此骨血中。 “你说娶我……”沈庭央喘息间开口,又被按着后脑俯身下去与他吻在一起,手移到花重腰间,解他的袍子,手掌贴在他胸腹肌上。 “生同寝,死同xué。”花重轻咬他的唇,低声道。 沈庭央跨坐在他身上,花重的外袍穿起来过于宽大,沈庭央解开衣带,缎袍滑落肩头,挂在手臂后,墨一般的发披散。他无比主动,掩饰着那一丝怯意,腰身轻动,试着迎合花重。 花重从床旁的yào箱内摸出一盒玉脂。 沈庭央就以这极其主动的姿势一点点坐下去,发出难耐的低吟,却是风情万种而不自知。花重沉哼一声,揽着他翻身,将小少年置于身下,一边深吻,一边极尽温柔地拥有他。 死亡面前的欢愉,原来是极致。 第39章 红烛 昏昏沉沉入睡前, 被花重抱去沐浴, 穿一身干燥柔软的单衣,又被抱回床帐内。 他被仔细而珍重地照顾, 从他们重逢那天起就一直如此,花重用最深刻的耐心和最刻骨的温柔保护着他,让他可以骄纵,可以依恋,可以不丢弃原本衿然恣意的自己, 不必让苦难侵蚀,也不必忍痛寸寸蜕变。 花重给了他不必长大的自由。 沈庭央醒来时, 衣衫已再次凌乱散开,残余的温度为证,昨夜欢好非梦。 他缩在花重怀里动了动,就被及时地吻住了, 很温柔的一个亲吻, 沈庭央耳尖发烫, 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什么生死诀别,不要想以后, 就活在这一刻就好。 “痛么?”花重为他更衣束发,从背后抱着沈庭央, 亲了亲他脸颊。 不止是痛,虽然花重已经极力耐心细致地照顾到沈庭央,但初次就持续了太久,又紧跟着几次不休止的激烈亲密, 沈庭央腿发软,嗓子也微哑了。 沈庭央向来在他面前娇气得很,可这会儿露出一个璀璨甜美的笑容:“不疼,咱们去城中看看吧。” 花重没揭穿他,青州城自从潮汛和瘟疫降临,就是无止尽的yin雨天,空气冰凉,他将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握着他的手,出了门。 就像昨晚所言,花重带他上城楼,在俯瞰全城的高处,眼中是浩渺街巷楼宇,目之所及皆有石灰浆铺街盖巷,城北尤为醒目,几乎可猜到那里每日都在铺洒石灰。 “城北是疫灾最严重的?”沈庭央问。 花重为他撑伞,揽着他肩膀:“瘟疫最初由城北bào发,恰巧那里的布局便于隔离监察,就单独隔开了,发病者都会被送进去,尸体也在城北处理。” 他没有说,或许两日后,他也将走进那片街区严密封锁的栅栏内,在那里等待生命流逝,而后化为灰烬,连灰烬也不能被沈庭央触碰到。 真正的天人永隔,生死别离。 “城西嘉善堂,是统一煮yào分发的地点,yào物储备和粮草储备都已告急,临近州府会三日内补充补给。”花重说。 分段阅读_第 14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满城的烟雨,满城的寂静,街上巡防士兵全副武装,粼粼铁甲冰冷无情,黑瘟疫如一圈巨型的杀戮结界,将这座城隔绝于此,仿佛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死亡。 “黑瘟疫最早是一百二十年前出现,那时青州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临近州府死亡近半人口。”沈庭央喃喃道。 花重:“那是承熹帝在位时期,刚迎娶了一位男后,是林氏侯门独子。男后自请前来,试了许多办法,终于控制住疫病扩散。此后百余年,黑瘟疫极少再度bào发。” 沈庭央手指划过斑驳城墙砖石:“我们也可以做到。” 他忽然浑身一震,指向朦胧烟雨中的城池:“侯爷,古yào方只能让无恙的人更不易感染,我父王从前提到过黑瘟疫,他的一位江湖故友曾言,yào方改动后,或许能够疗愈疫病。” 花重看向他:“王爷可曾说过具体办法?” 沈庭央咬了咬嘴唇,仔细回忆:“我记得……有精细提炼yào草的步骤,但那人似乎并未经历过疫病bào发期,因而没办法得出具体方子。” 花重思忖着,沈庭央眼睛明亮,坚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试,原yào方不必做大改动,共计十九味yào材对不对?唯一的问题是提炼的过程很耗费yào材……” “无妨,你尽管去做。”花重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腰,在城上低头亲吻他,“无论何时都不放弃。” 沈庭央其实很想哭。 他一直在强撑着假作坚强,他根本接受不了花重染了疫病的事实。 他怕得要死。 可他打起全部精神告诉自己,哪怕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也得站起来,去争取。 沈庭央从来不曾心怀苍生,他只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余生。 “我们去嘉善堂!” 沈庭央拉着花重匆匆奔下城楼,拉着他在雨里飞奔,跑过空dàngdàng的城,穿过死气弥漫的yin翳,花重松手让纸伞落在身后,与他紧紧牵着手,像两个追逐落日的孩子,踏过混着石灰的积水。 细雨打湿了他们的眉眼鬓发,沈庭央撑着胸中那口气,他跑得发了狠,誓要从无常残忍的命运手里留下他的花重。 他们到嘉善堂外,沈庭央一把推开yào堂高大的朱漆门。 yào王菩萨像高高在上,敛目燃香,忙碌的大夫、伙计们神色麻木,已经被生死未卜的无力感兜头浇铸了一身。 人们闻声抬头望向沈庭央和花重,见了花重,脸上才有了丝活人的神情,敬重地向他行礼。 花重抬手:“诸位免礼,关于yào方,今日要做些调整。” 人们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茫然。 花重轻柔地擦去沈庭央眉眼间的雨水,动作很自然,说不出的眷恋宠爱,细水长流般刻在眼里。 他对众人说:“这位是崇宁王世子,现在起,嘉善堂需听他全权调遣。” 人们望向他身边的白袍少年,少年取下肩头属于花重的外袍,仔细挂在臂弯,镇定地微笑,起先并不说话。 他眼睛澄澈明亮,持续片刻安静中的笑容忽然让人们心静下来,凝神倾听他要说的话。 沈庭央:“城中的大夫和各家yào堂的助手,都集中在嘉善堂了,我知道这里还有些人是自愿来帮忙的。” 人们点点头,沈庭央接着道:“侯爷来的短短几天,已经控制住城中疫情扩散程度,我昨晚从城外进来,青州城外无一人感染。城外百姓平安无恙,我们守在城里的人,也要活下去。”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叹息道:“难啊……我们熬的yào治不了病。” 沈庭央:“不论我们要做什么,第一条,是决不放弃。” 老大夫抬起眼。 沈庭央:“要改进yào方——古方十九味yào材,百余年前起从未变动过,它能让未染病的人降低感染可能xing,就说明并非无用,问题很可能出在剂量上。据我所知的一位圣手曾言,整套yào材中,或许只有一种yào的某一成分起到关键作用。” 小伙计有些忐忑:“所以,这可怎么改?” “某一味yào的剂量,能增大的程度有限,所以需要提炼,让提炼后的一滴yào汤相当于普通熬 分段阅读_第 14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制出来的千倍百倍。” 沈庭央走进去,见前后院都架起了锅鼎熬制汤yào,所有房间都放置着yào材,那十九味yào材已被集中送到嘉善堂,余量的确不算多了。 错身的时候,沈庭央拍了那小伙计肩膀一下:“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伙计绷直了身子,恭敬道:“明宣。” 沈庭央似有感慨,笑笑道:“与我一位故人正巧同名。” 沈庭央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木架上熟门熟路取出一堆器皿,看样子对yào堂的惯例布置熟谙于心。 “明宣小师父,帮个忙。”沈庭央道。 那小伙计跑过去,花重也走过去,在他指点下,三人很快将yào堂这堆精细器皿组装起来,成了人们从未见过的复杂模样,琉璃管、瓷盏乃至戥称被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 “爹爹的那位友人说提炼yào材,要怎么提炼呢?”年幼的沈庭央好奇地趴在沈逐泓膝头。 “唔,这个光说没意思,走。” 沈逐泓雷厉风行,抱起儿子直奔城中yào堂,“胡先生,今日叨扰一番。” 小庭央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看父王和一脸无奈的老大夫组装器皿,整个yào堂被尊贵的王爷搅得鸡飞狗跳。 沈逐泓抱起儿子,胡老大夫笑着依言点燃一盏精碳小炉,熬煮yào材的小锅沸腾起来,蒸腾着水汽,而yào汁一滴滴滤出,流往下一环。 “若爹记得没错,那人所说的就是这样。”沈逐泓给沈庭央演示了一遍,“好玩么?” 小庭央点点头,兴奋地搂着爹爹的脖颈:“做大夫原来这么有趣。” 沈逐泓大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每一行都不易,不过我们小王爷若是喜欢,往后也可学学医术,爹给你找师父。” 沈庭央回过神来,自己已安装好最后一道琉璃皿,嘉善堂内的人都在看着他。 “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小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yào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yào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yào材替换成提炼yè……”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yào。”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喃喃开口道:“三年前,曾有一yào王谷的圣手路过青州城,的确也说过这法子……” 有人道:“此法值得一试。” 沈庭央心想,那位想必就是父王的友人了。 他吩咐:“此事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掌控火温,这里的七成大夫伙计要抽调过来,十九味yào的提炼同时进行,原先熬煮汤yào的任务对人要求不那么高,侯爷会另加派帮手。” 沈庭央迅速将人分组指派出去,yào堂内不再死气沉沉,所有人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有小王爷和yào王谷圣手的双重背书,人们纷纷紧抓这一线希望。 花重带人清点yào材,沈庭央进来,旁人自觉退下。 屋内寂静,昏暗中只有yào香,花重揽着沈庭央,为他分担一部□□体重量。 沈庭央问:“yào材不够?” 花重点点头:“十斤原yào只能做出三份的量,按照你试yào分组人数的安排,只能撑到今晚,江州的补给最早明天中午送到。” “南雪被我放出城了。”沈庭央说,“我问过守卫,禽鸟不会感染。云炼前阵子截下西域出关的大批yào材,细数来竟与黑瘟疫的yào方基本一致,加急赶路应当能续上。” 花重感染黑瘟疫,离发病最后时限还有两日。 每一刻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沈庭央靠近他,亲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低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这座城我不在乎,侯爷,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唯独你,你如今……也是我的命啊。” 花重此刻再感受不到悲喜,只能低头吻住他,手臂像是要嵌进少年的腰身,呼吸急促jiāo错间,唇舌纠缠,像是要将彼此灵魂啃噬殆尽,这昏暗的、安静的一间小小房屋成了一艘船,他们要一起沉没,一起抓住那渺茫生机爬出地狱。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走到这一步,余生已再不能独活。 他们在天光渐淡的黑暗里相拥,无比宁静。 “我看着你走。”沈庭央倚在嘉善堂门 分段阅读_第 14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边,笑着对花重说,“事情很多吧?别太累,晚些我去找你。” 花重笑看着他的小王爷,像是乖巧的小媳fu一样挥别自己,人世间最寻常的小小道别,他们却难舍难分。 花重转身走了,驻守城中的巡防兵和燕云军跟随他,不断禀报各种事务,沈庭央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在yào堂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花重要稳定城中局势,铁腕与怀柔手段并济,他亲手斩杀城南一批蓄意制造恐慌的平民,又到各个城区安抚民心。城北疫区,他命令不得私扣发病者的饮食份例,即便只剩几天可活,也要让死亡留有尊严。活下来的人不能泯灭人xing,瘟疫让人死,人就更不能再彼此践踏。 沈庭央不知道的是,他已向手下吩咐,若自己病发不治,城中一切决断权jiāo由沈庭央,而那队燕云军的第一使命,是让沈庭央平安回朝。 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yào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xing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jiāo界如此模糊,前十批yào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小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打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打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小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jiāo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说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见他的小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说。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yin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小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yin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yào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小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 分段阅读_第 14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沈庭央才回过神,脸有些红。 “说了实话而已。”花重把伞向他那一侧倾斜几分,“青州城封锁后,杜家主动捐出大批yào材。” 沈庭央:“所以你对那杜小公子很好?” 花重就笑,摩挲他的手指:“别多想,我只对你感兴趣。杜家即便不捐,我入城后,也势必要强行征收城中所有yào材,何况杜家库存的yào材量实在太大,本就有问题,眼下兵荒马乱,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沈庭央不说话,提起袍摆跳过一处水坑。 “对不起,阿绾。那天在城楼上,是想让你走的。”花重说,“比起让你不难过,我以为让你平安活着更重要。” “别,别这么说。”沈庭央低着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也愿赌服输。” “来。”入夜,花重带他到房间内,“喜欢这个么?” 桌上两只漆木托盘,各呈一套婚服,金线珠玑刺绣,龙凤团纹流光溢彩。 沈庭央愣住了,半晌笑着揉了揉眼睛,被花重抱住,脸贴着他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换了婚服,拜过天地,遥拜高堂坟茔所在方向,于红烛前对拜。 “委屈你了。”花重满眼温柔地看着沈庭央,婚服绯艳,少年如国色牡丹,清隽精致的容颜人间难寻。 “不委屈,若我真委屈了,才不会乖乖嫁你。”沈庭央笑起来眸光灵动,不自主地带着点儿撒娇语气。 花重细细端详他。 所谓委屈,不是大婚之日没有华丽排场,也不是旁侧无人见证,而是愧疚,愧疚于生死未卜却还娶他。 “看什么呢?”沈庭央朝后挪了挪。 花重回过神,笑道:“看小王爷穿上婚服的模样,待会儿脱掉就看不着了。” 沈庭央立刻又脸红,被他说得想躲起来。 却被那有力的手臂箍住腰,低沉如碎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躲,我想要你。” 修润的指尖挑开大红吉服的衣襟,将少年无瑕的身躯从衣衫里剥出。沈庭央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攀住那肌肉修劲的腰身,勾住他脖颈,以无措而柔韧的姿态缠上去。 他们亲吻,从温柔缠绵到炽烈疯狂,雪白的牡丹靡丽绽放。 少年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甜美的脸庞染了薄红,眸色迷离失神,咬着微肿润的唇呢喃着,带着哭泣或欢愉的音,被不断冲撞掳掠,成了一汪春池。 死亡还在暗处觊觎,而他们抵死相缠,手掌摩挲过每一寸肌肤,都是落下烙印的疆土。 那杯绵长的新酒饮下,沈庭央就想起旧时王府的归燕楼,金腰燕年年归来,主人却不在了。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也想筑一座燕子楼,关你在里头,隔绝风雪尘埃,永远伴你暖炉新酒,夜夜好梦,岁岁相守。 太迟了吗? 红烛帐外高照,花重将他手腕扣在头顶,近乎狠戾地漫长深吻后:“阿绾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被吻得呼吸急促,睫毛微颤,睁开眼望着他,也避无可避地看清他们最亲密的模样。 花重覆身下去,吮舐他的泪。 “就像这样,阿绾,我想要你。” 良夜如水,欢情迟迟。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笼罩城池山河,沁入人间巷陌。 他们不停地亲近着彼此,耳鬓厮磨,一遍又一遍占据彼此。 天快亮时,沈庭央在花重怀里轻蹭了蹭,听见院外隐隐人声。 他起身,按住花重不让他下床,自己抓起一件外袍裹上,跳下床冷不防腿还软着,步子顿了顿,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硬是快速走到门边。 沈庭央推开门的同时,管家带着医馆的人刚进院。 “有结果了”沈庭央披衣赤脚走出去,站在廊下问道。 医馆的人匆匆上前,递上一只罐子:“赵老先生说让送来,那一批十个病人里,三个高烧退了些,yào效未必这么快 分段阅读_第 14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很可能只是巧合,但先生说还是尽早试试。” 沈庭央谢过那人,进了屋关门转身,捧着瓷罐回到床边:“先喝,我去给你找糖。” 可花重仰头将yào汤一饮而尽,拉沈庭央入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这就够甜了。” 沈庭央把空瓷罐放到一边,扑到他怀里,抬起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扬着下巴:“侯爷,今天别出去了。” 花重手指伸进他脑后发丝间揉了揉,“那就陪着你,阿绾想做些什么?” 他长发散着,只披一件红袍,锦袍散敞开,现出肌肉轮廓劲瘦分明的胸腹,那力量感与侵略感十足的线条一路延伸下去。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瘟疫钉在yin影下?怎么会变得如感染者们那样,血肉骨骼侵蚀殆尽?明明他还好好的。 沈庭央眼尾还泛着薄红,望他的眼神竟天真极了。 “和我的大美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好。”沈庭央亲吻他手指,温驯而又固执,“我都快忘了,到底怎么得到你的,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天就把你给我了。” 花重笑着说:“是上苍垂怜,把你给了我。” 沈庭央却不说话了,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呼吸他的气息。上苍垂怜吗?可为什么又夺走他呢,对这苍天该说一句恨,还是一句谢? 疫病潜伏期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一刻也不离开彼此,中午和傍晚又有yào送来,他们谁也不提分离的事。 直至入夜,花重在亲吻时,一捏沈庭央颈侧xué位,给暂时昏迷的沈庭央喂下一粒yào,让他真正陷入一场漫长昏睡。 而后,花重起身更衣,离开了这飘摇夜雨中温暖的灯火,孤身前往城北疫区。 隔离区试yào的病人不论病情处于哪一阶段,都要单人隔离。 按照近乎严苛的一系列程序后,花重从容地走进一间空房,屋内摆设简单,门在他身后合上。 凌晨时分,他开始发烧,进入疫病感染第二阶段。 第40章 大雨 屋门轻轻合上后, 沈庭央睫毛微颤, 睁开眼。 他腿上埋着一根银针,是日暮时分趁花重不注意刺进去的, 令他在疼痛下能够保持清醒。他知道花重不忍心让自己煎熬,因为换做他,也会这么做。 沈庭央果断挑出那银针,不管针口瞬间淌出的血,运内力bi出花重给他喂的yào, 披衣出了门,一路往城北疫区去。 他问清花重所在院落的位置, 匆匆跑过一条街,在那围墙外的檐瓦下,却只是安安静静等。 雨顺着瓦檐流成一线,沈庭央还披着花重的外袍, 他靠墙蹲下, 裹紧外袍, 花重身上独有的香气伴着雨水气息包裹住他。 沈庭央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 而这墙内屋子里,就是昏暗中独坐的花重。 沈庭央一言不发, 就这样等,时间一点点流逝, 天亮再到天黑,他听见送yào送饭的动静来了又去,猜想花重此刻是坐在桌边,还是站在窗前。 青州城事务裁断之权, 已全部转jiāo给沈庭央,巡卫营偶尔来向他请示。 沈庭央示意他们噤声,走到街口,一一吩咐下去。 他问一名燕云军校尉:“燕慕伊可有消息?” 校尉:“燕大人离京时穿过信,这些天汛期突至,北上道路多有塌方阻断,暂且未收道其他消息。” 沈庭央处理了一应事务,就又回到街边檐下继续待着,看着雨水,沉默无声。 一墙之隔的屋内,花重从凌晨到傍晚,体温不断攀升,眼底泛起血丝,耳后的淤血点渐渐连成暗红斑驳的细网。 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他的胃开始间断绞痛,小臂出现第一处溃烂。 黑瘟疫已经在他体内苏醒,侵蚀他血肉皮肤,而后就是内脏、骨骼。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向前去,生命冷酷的一面向他张开爪牙,让他清醒着等死。 沈庭央还在外面,他对疫病的症状烂熟于心,只需按时间推算,就很容易知道花重到了什么地步。 他祈求新yào能够起作用,却又再明白不过人生无常,就在这样反复煎熬的拉扯中,迅速憔悴下去。 次日傍晚 分段阅读_第 14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嘉善堂的伙计赶来,踉踉跄跄险些扑跪在沈庭央面前:“大人,大人……” 沈庭央扶他起身,自己的四肢却也早就发麻了,道:“别激动,慢慢说。” 伙计近乎语无lun次地道:“有用了!新yào起效了!” 沈庭央凝目看他:“真的?” 伙计点点头:“潜伏期的病患从耳后出现血点的时候及时用yào,未见发病,血点也渐渐消失,但……” 小伙计脸色突然发白,意识到自己一高兴之下忘了侯爷的事,断断续续道:“但若用yào不及时,目前只能遏制病情恶化,没法治愈。” 他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沈庭央,可沈庭央脸上并无甚么大悲大喜,只平静地淡淡一笑:“大伙儿辛苦了,既然如此,加紧提炼新yào,防止疫情扩散。” 小伙计愧疚之极,却明白此时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好道:“世子殿下要保重身体,咱们全城的百姓都感激您和侯爷,老天有眼,您二位都得平安才行。” 沈庭央笑意加深了些,点点头:“回去吧,疫区不宜久留。” 人一走,沈庭央沿着围墙走回原处,手掌贴在墙壁上,冰冷的石砖即便两天过去,也并未被他体温捂热分毫。 “听见了吗?他们说,你和我都会平安的。”沈庭央声音极低地喃喃道,额头抵着墙壁,“现在,我还不能任xing妄为。你等等我,等到燕慕伊来接管青州城后,我就进去陪你。” 他已守在这里两日一夜了。 墙内,花重的体温时高时低,全凭他远超寻常人的意志维持着断断续续的清醒。 他恍惚间似乎听到沈庭央的声音,那声音飘渺极了,几乎散在雨里。 花重扶着床边雕花木屏站起来,靠在墙边,冰冷的墙壁让他清醒些许。 他哑声道:“阿绾,是你么?我的阿绾……” 沈庭央额头抵在石砖上,倏然浑身一震,他自幼习武,耳力目力极佳,听见了花重微弱的声音。 他知道,花重给他喂yào,原本打算让他沉睡三日,免去这三日悬在刀下的痛苦等待。花重不想让他难过,于是他一直不敢出声。 可他再也忍不住了,花重声音里的虚弱已经无法掩饰,沈庭央手指死死扣住墙壁,抬高声音喊他:“侯爷,我在呢,我陪着你。” 花重眉头微蹙,终于确定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微微笑了一下,手心贴着墙壁:“早该知道我们小王爷无所不能。” 沈庭央抬起袖子快速抹了一下眼睛,掌心舒展开,下意识地按在冷硬砖石上,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你疼不疼?” 雨还在下。 隔着墙,他们十指相并。 花重忍住喉管和肺里剧痛的咳意,尽力稳住气息:“不疼,别担心。” “我想回到那一天。”沈庭央浑身脱力,一点点滑下去,跪在墙下,身后是一天一地的雨,雨里笼罩着无尽头的城池。 “哪天?”花重的声音很温柔。他也渐渐不支,只能席地倚坐在墙边,屈起一腿,鬓侧抵着墙壁。 沈庭央嘴角微牵动一下,眼里似是欢愉,又似是悲怆:“我流放出京,你扮作我侍卫,囚车里重逢那天。” 那么他一醒来,就能看见春日艳阳天里,蹲踞在面前的慵懒美人。 “或者再早一点,你伤得不轻,我刚收留你。在东宫百步御阶上,你赖在我身上那一天。” 那么他一侧头,就能看见烟雨满川里,静静靠在肩头的君重。 花重听着,也淡淡笑起来,忍住喉头腥甜,开口道:“最好是那一天,北疆天高云阔的喀穆沁草原上,我远远瞧见你。” 那么他只需多留一刻,就能早些走进沈庭央的生命里。 沈庭央死死咬着嘴唇,已是泪流满面。 “侯爷,金陵的牡丹要开了,陪我回去看,好么?” 大雨倾天盖地。 病情急剧恶化的两天三夜后,这一晚,花重的症状终于不再向更糟糕的境地走去,他维持在低烧状态,疼痛不再蔓延,但眼下的痛苦已经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意志力。 沈庭央蜷在街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固执小孩,他得知这一 分段阅读_第 14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消息后也只高兴了片刻,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花重此刻面对的是什么。 是刀割五脏六腑的痛,是呼吸空气如吞吐一把绣花针那般的痛,是四肢血肉溃烂在对比下已微不足道的痛。 他想抛开一切,走进那房间里陪他。 可这座随时会崩溃的城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得在这堵墙外,他是整座城的定心yào。 第三个黑夜降临。 城外吞天噬地的黑暗里,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砸进雨里,如大地擂鼓。 两匹千里马已疲惫得喘着血沫。 “青州戒严,何人来访?”燕云军厉声问道。他们是整座瘟疫之地的刚硬防线。 燕慕伊狠狠一勒缰绳,沉声道:“金陵来使,悬剑阁武者,奉命入城!” 辛恕抛去一枚金令、一卷丹书,金令在翻飞中被火把光亮映出流转光泽。 燕云军查看过后,道:“疫病每日的所有记录,城中都会传递出来一份,你们不必入城。” 辛恕眼底发红,“铮”地拔剑:“开城门!” 周围弓箭手立即戒备,箭在弦上。 “宝贝儿别生气!”燕慕伊连忙挡在辛恕面前,对燕云军说,“诸位,自己人,回燕云州了请你们喝酒,他是急得上火了,大家都别冲动。” 他握住辛恕持剑的手,安抚xing地稍一用力又松开,道:“我们自愿入城,事急从权,请放行。” 燕云军自然认得花重身边的剑客,何况这丹书诏令又在花重的命令之后,一切谕旨都服从按新不按旧的规则,本就可以放行。 辛恕这一次很快被燕慕伊安抚下来,剑缓缓收回鞘中。 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弃马,辛恕xing情极烈,一路都在担忧沈庭央,几乎粒米不进,又没日没夜地策马狂奔,一下马竟险些站不稳。 燕慕伊眼疾手快将他捞进怀中,二话不说背起辛恕,施展轻功掠身入城。 待赶到城北疫区时,昏惑闪烁的火把光亮下,黑暗的街道笔直没入夜色,地上一滩滩积水反shè晦涩的光,一切都像末世废墟。 而沈庭央就在这毫无生机的街边角落,靠着墙壁坐着,檐下流落的雨水织成一张无形结界,将他笼罩在bi仄的一隙黑色里。 他看起来不像活人,像棵枯萎的树,又或是一块顽石。总之是与“希望”两个字毫无关联的某种死物。 辛恕第一眼看见他,几乎觉得沈庭央就要死在这一晚了,不论他命还在不在,都已经踏进死亡,余生再长也无用。 沈庭央的命,是系在花重命里的,一个走,另一个也就熄灭。 “小王爷……”辛恕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 沈庭央似乎动了动,他身边没有火把,只有冷硬的砖石、满地泥泞,以及囚笼般的雨幕。 他侧过头,片刻后嘶哑地轻声说:“辛恕,你来了。” 辛恕迅速跑过去,蹲下身子,解了外袍将他裹住:“小王爷要把自己熬死在这儿么?” 燕慕伊生怕他俩一齐倒下,赶来一手扶起一个:“要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真是……侯爷就在这儿对不对?” 沈庭央红着眼睛,终于恢复神志,抓住辛恕手臂,浑身颤抖地竭力道:“救他,救他!” 辛恕被燕慕伊bi着吃了些东西,沈庭央也被燕慕伊按着喝yào吃饭,与此同时也不闲着,辛恕边听yào堂的人口述边翻阅记录,迅速摸清疫病情况和花重的病情。 沈庭央抓住这一线希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燕慕伊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几乎毫无生机的人,短短时间内就恢复到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你们的新yào是有用的。”辛恕语速很快,“侯爷错过最佳服yào时期,但这yào让他的症状控制在疫病第二阶段,已经争取了时间。” 整个yào堂所有人都认真听着,静得落针可闻。 辛恕合上疫区记录簿:“我会加两味yào材,yàoxing极烈,但疫病第二阶段的人应当有希望恢复。” 所有人激动得欢呼起来,沈庭央微笑了一下:“多谢。” 他又在这喧闹喜悦的氛围里对燕慕伊低声说:“城中事务jiāo接的注意事项,都在林副将手里那本册子上, 分段阅读_第 14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你同他要就好,驻军由你统领。” 燕慕伊和辛恕神色微变,看着他:“小王爷要做什么?” 沈庭央起身,很平静地笑了笑:“他一个人捱了太久,我得去陪他。” “侯爷现在过了潜伏期,你会染病的。” “有辛恕的yào方。”沈庭央说,“我病死的风险不大。” 燕慕伊一时无言,花重症状已经濒临第三阶段,辛恕是du宗yào宗高手,但不是神,只有五成把握救回他。 辛恕仍是要拦沈庭央,却被燕慕伊握住了手腕:“小王爷去吧,我明白。” 沈庭央就独自离开了热闹喜气的人群,走进漫天冷雨的黑暗里。 穿过寂静街道,穿过三道严密的疫区封锁带,走进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瘟疫隔离区。 他一路都很平静,甚至感到很幸福,他撑着伞,站在凄清的院内,推开那扇门。 灯火微渺摇曳,花重独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在额侧,细密睫羽低垂,憔悴病容,仍是世间绝艳之姿。 可他广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一片溃破伤口狰狞无比。 他整个人气息微弱,甚至未对沈庭央开门的动静作出反应,安静得令人心折。 沈庭央温驯地蹲跪在他膝前,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他,手臂环住他消瘦之极的腰身:“我来陪你了。” 第41章 东风 过了片刻, 花重才终于艰难地抬眼, 看清沈庭央后,那潋滟的眸中终于出现一抹生命力。 他抚摸沈庭央的脸, 又摸摸他头发,安慰一般轻拍他后背,露出温柔笑意:“跑进来做什么,又犯傻。” 沈庭央看见他手臂溃烂的伤口,心如被刀子狠狠剜开, 他浑身发抖地起来,手臂小心翼翼搂住他脖颈, 流着眼泪亲吻他。 花重生怕他也感染疫病,下意识要推他,沈庭央却细密地主动吻着他,喃喃道:“辛恕来了, 这座城jiāo给燕慕伊, 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花重意识有些沉重, 慢慢地抱着沈庭央的腰,与他长久地亲吻。感觉到沈庭央浑身都在颤抖, 低声道:“阿绾别怕,别怕。” 沈庭央的每个动作都极轻, 他知道花重身上很疼。 他小心翼翼照顾着花重,生怕眼前的人碎在手心里。 “太子哥哥已经醒了。”沈庭央仔细给花重的伤口处上yào,“他醒的第二天,就把江北三州巡查卷宗带到陛下跟前。昨日, 桓家上上下下已经被限制出城,若非太后联手朝中桓氏一党,极力相护,桓世亨的右相府已经被抄了。” “裕王回封地没有?”花重丝毫未露出痛色,仿佛那几处可怖的伤溃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沈庭央摇头:“裕王还在京城,有太后护着。陛下这一年来吃了不少求仙问道炼制的丹yào,身子骨或许还熬不过太后。” 花重:“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各军部起兵,联手拥护太子登位。” “那么桓氏一族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沈庭央说,“所以他们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斗到底。而陛下如今没有直接一刀斩下去,也是不想把局势瞬间bi到那一步。” “小王爷。”花重看着沈庭央为自己手臂缠上几圈绷带,“你瘦了很多。” 沈庭央笑嘻嘻道:“害了相思病,半天不见你就受不了。” 说罢将绷带打了结,起身以额头贴着花重的额头,探他体温:“呀,还是在低烧,身上处处都疼,对不对?” 花重自然不会对他说一个疼字。 沈庭央把他扶到床边,将他衣衫一件件脱下,留一层单薄的长衫,解开衣带,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 黑瘟疫非常致命的一点是会让人四肢皮肤血肉溃烂,许多人尚未被瘟疫害死,就先因感染而死了。 花重的腿上不出意外也有两处即将恶化的溃破伤口,每片都有半个手掌大小,沈庭央让他躺下,换了清水,耐心地给他处理。 柔滑单薄的袍子自腰下掀开些许,露出他修长笔直的腿,沈庭央包扎好之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膝盖,又实在忍不住,解开他袍子,俯身在花重腰侧轻轻嗜咬几下,就为他合上衣衫,盖好被子。 花重拍拍 分段阅读_第 15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边的位置,沈庭央贴着他躺下,两人极近地面对面,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 “若是病好了,也会留下大片可怖疤痕。”花重抚摸沈庭央的脸。 沈庭央侧过头,抓住他手,轻咬他指尖,笑着说:“别想吓倒我。只要是你身上的,哪怕伤疤我也喜欢。” 太守府。 “燕大人。”一名驻军副将匆匆进来,“今日清点的结果,城中粮食只余三日的分量,yào材有七味不足,只够撑到明天,” 燕慕伊销了手中一张纸条,给南羽喂了块肉干:“不必惊慌,西北驻军送来的yào天亮就能到,永州和江南六仓调来的粮草也快到了。” 副将送了一口气,面露喜色:“这就好。” 副将刚走,辛恕便进来了,眼中略有疲惫之意,听见方才二人的对话,道:“小王爷安排得滴水不漏。” 燕慕伊点点头:“很周全了,也不知他这些天怎么撑过来的。” 辛恕似乎真的累坏了,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倚着美人榻,卸去身上力气,看着门口黯淡的天光出神。 良久,辛恕问:“京城怎么样?” 燕慕伊:“今天早朝之前,陛下突然下令查抄桓世亨府邸,太后、皇后被控制在宫里传不出消息,右丞相府那堆崇宁军的铠甲肩扣,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了。” “那些东西不会被他销毁吧?”辛恕有些担心。 燕慕伊放下茶盏抬头,瞥见辛恕神色,顿了顿,道:“不会的,桓府一早就被看严了,东西运不出去。崇宁军铠甲肩扣做工极其特别,寻常法子不能熔毁,他们除非吃掉,否则根本没法掩藏。” 辛恕像是叹息一样“嗯”了一声。 燕慕伊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探他额头,竟有些烫,吓了一跳:“宝贝儿,你不会是自己跑到疫区了吧?” 辛恕一把打开他的手,病恹恹道:“寻常风寒而已。” “你……”燕慕伊正打算逗他几句哄一哄,却见辛恕眼角一闪而过的水色,登时如临大敌,“哎怎么…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别难过啊。” 辛恕睁开眼,清澈的眸泛红,玄铁面罩边沿紧贴鼻梁,勾勒出锋锐的弧度,却衬得那双眼愈发风情动人。 燕慕伊心里很不好受,在美人靠旁边半蹲踞下来,试探着给他擦了擦眼角:“怎么了?不是去嘉善堂配yào了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谁能欺负得了悬剑阁武者? 辛恕没推开他,只是别过头,声音很低:“没有。” 燕慕伊似乎感觉到什么,指尖轻轻拂过他玄铁面罩,半开玩笑问:“世事无常,说不定我也会染上瘟疫,趁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辛恕没说同意,竟也没有拒绝。 燕慕伊心跳如狂。 他使出平生风月场上临阵不惧的淡定,还是不能阻止那一丝紧张,小心翼翼揭下辛恕的面罩,又轻轻放到一边,才又凝聚起决心,抬头去看辛恕。 这人实在漂亮,眉目纯澈,脸庞瘦削,轮廓深邃锋利,唇薄如玉色,挑不出一丝瑕疵。 可燕慕伊僵在原地。 他曾怀疑过辛恕就是那个死去多年的故人,后来又放弃了这个猜测。 直至此刻,那渺茫荒谬的念头居然成真。 辛恕的容貌与从前相比变化极大,但轮廓神情几乎丝毫未变。 他险些要抓着辛恕大声问,问他为什么,为何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来见自己。问他当初病重奄奄一息,自己亲手照料,以至于情愫渐深的日子究竟算什么。 燕慕伊更想问,为何自己终于学会递出真心的时候,他却要以假死的方式彻底消失。 可燕慕伊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不敢问,不敢碰他,也根本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一切汹涌失控的情绪,就这样狠狠压回胸口,他只能紧盯眼前的人,目光放肆又柔和地笼罩他。 他浪dàng半生,从不流连,从不回头,何至如此。 “你就是景曜?”燕慕伊艰难地问。 辛恕慢慢地坐起身来,敛眸看他,点点头。 燕慕伊仍维持着蹲踞在靠榻旁的姿势,抬起下巴注视他:“你一直活着,再不来见我……是不 分段阅读_第 15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是恨我?” 辛恕的容貌苍白精致,冷峻中蕴着一丝不解世事的天真,像只敏感凶悍的狞猫,美丽而脆弱。 他乍一听到燕慕伊的问题,似有些困惑,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慕伊却忽然笑了一下,是他的少年没错,与数年之前一样,总能让他心软。 燕慕伊就静静看着,看他的陌生,看他的熟悉,又透过眼前人,看见时间洪流中消散的身影。 辛恕避开他的目光,垂眸认真想着怎么解释。 片刻后似乎理清了思绪,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鸟,道:“你知道孟泽之么?” 燕慕伊脑海一片混乱,封存的旧日点点滴滴一刹翻涌出来,他知道辛恕的习惯——辛恕其实很单纯,自己问他什么,他都会认真回答。就像现在,自己疑惑于往事因果,他就真的仔细解释。 于是一瞬间,燕慕伊真切感受到他的少年回到身边了,简直不知该怎么珍惜这一刻才好。 他想说些什么,却生怕打碎这美梦,于是起身坐在辛恕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望着辛恕,像从前一样摆出倾听的正经架势。 他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着辛恕,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把大喜大悲之下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收整清楚,顺着辛恕的话说:“孟泽之……呃,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悬剑阁武者,从前追随灜西王。你手中龙雀剑,原本是孟泽之的。” “我杀了他取而代之,这剑也就到我手里了。”辛恕说。 燕慕伊:“为何杀他?” 辛恕:“先崇宁王于我有恩,我杀孟泽之,是为王爷报仇。孟泽之当时混在临北三大营的队伍里。三大营通敌,从后方反水,偷袭崇宁军,是孟泽之联手东钦的几名高手,害死先崇宁王,再逃回灜西王身边。” “灜西王命他这么做的?”燕慕伊一时震惊,满脑子风花雪月总算一扫而空。 辛恕缓缓摇头:“他是受桓氏所托才参与刺杀崇宁王。灜西王是真的病了,本不愿chā手这些事,但孟泽之的举动等同于拉他入局。我杀孟泽之,也正好为灜西王出一口怒气。” 燕慕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辛恕竟然暗中替沈庭央报了杀父之仇。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件事:“所以灜西王并无反心?” 辛恕点头:“他生病卧床已久,再大的野心也都消逝了,但身居此位,身边又有一个大将军,免不得人人猜忌于他,也是骑虎难下。事后他让我去杀小王爷和薄胤,也是担心孟泽之的事被他们追查出蛛丝马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没下手杀小王爷,于是被灜西王赶走,只能去京城找小王爷和太子。” 难怪辛恕从一开始就对沈庭央很亲近,原来是承蒙沈逐泓的恩情,对恩人的遗孤无条件信任。 燕慕伊明白过来,又立即陷入另一个打击之中——报恩报仇都考虑到了,辛恕唯独没考虑过他吗? 辛恕是他此生唯一爱的人,却在他面前假死了一回,多年未曾出现,如今回来,却也是冲着沈庭央。 若不是有沈庭央,辛恕这辈子也不会来见他? 他有点儿端不住了。 “小王爷的事说完了,也该说说你我。”燕慕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 “宝贝儿,你当年为什么要一‘死’了之?我以为把你捡回去,悉心照顾许久,你对我多少是有情意的……怎么非要用那么狠的办法离开?” 他硬生生憋回去一大串话,譬如你知不知道,当年以为你死了,我难受了多久?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了无生趣? 辛恕听后,却垂下眸子,淡淡笑了一下。 那神情简直与当年别无二致,燕慕伊只觉万般不解,万般涩然。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懂辛恕。明明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却突然间让他看不明白了。 是不是他从没好好问过辛恕的想法?是不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燕慕伊。”辛恕轻声说,“当年的我形同废人,双腿筋脉几乎尽断,容貌也毁了一半,你愿意照拂我,我是很感激的。” 燕慕伊五指不由得紧握,问他:“只是感激?我对你说过……” 分段阅读_第 15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辛恕清澈的眼抬起,神情复杂:“你说过很喜欢我,我都记得。” 燕慕伊看出些许端倪,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相信?” “一开始我信的。”辛恕像是早已释怀,“后来,肖公子找到我,我才得知许多事情,也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 燕慕伊先是疑惑,什么肖公子,而后忽然想起是江州富商肖家的三少爷,与他曾有过些不愉快。 燕慕伊未遇见辛恕之前,年少轻狂,颇有过一段荒唐日子。 他明白了什么,轰然如遭雷击,肖三少爷去找辛恕,能说什么好话?不外乎把他从前的事抖落出来。 辛恕说,当时也信过燕慕伊的承诺,那他听到这些,得有多难过? 遭到背叛的不堪滋味,自以为美满的梦被打碎的滋味。 燕慕伊只是想想就几乎肝肠寸断,简直恨不得一刀劈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早些对辛恕坦白过去,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有多好,直到他深信不疑,那么任谁也都不能挑唆离间他们。 燕慕伊想,是自己辜负了他,没护好他,才害得那颗干干净净的真心,被人扔到尘土里踩踏。 “你不必介怀。”辛恕淡淡道,“往事而已。我那天……心情有点乱,就自己出门散心,机缘巧合,遇见李宗师,他要收我为徒,我答应了。后来向他求一枚黄泉丹,假死骗过你,随他到yào宗修习。” 燕慕伊起身到他面前,几乎以单膝跪地的姿态,在辛恕膝前抬头:“对不起。” 辛恕或许早已熬过了漫长的心碎,可这一句对不起,顷刻让他无比委屈,眼睛倏然红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不懂……” “不,不是你的问题。”燕慕伊连忙抓住他的手,“辛恕,听我说。从前是我疏忽,总觉得你理所应当留在我身边,让你伤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明白辛恕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着急就对自己那么暴力,燕慕伊心想,打得好,若是打完了就不气恼,怎么打都行。 辛恕有点儿慌乱 ,想躲开,燕慕伊却像只耍赖的大狗一样趴在他膝头,紧握他的手不放:“最开始我的确爱乱玩,但遇见你才生平第一次动心。你一走就是多年,这惩罚够狠了,辛恕,往后怎么折磨我都行,我都喜欢,唯独别再离开,行不行?” “我不……”辛恕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忽然起身的燕慕伊吻住,登时脑海一片空白,连打人都来不及出手。 多年不见,这浪dàng子死缠烂打的功力简直百倍长进。 等辛恕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被燕慕伊揽着腰身倒在靠榻上,整个人被吻得浑身发软,揍他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燕慕伊轻柔地吮舐他耳垂,在他耳畔低声道:“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辛恕无力地攥着他衣襟,轻轻颤栗,被他更紧地拥住,那双手游走过的地方,尽数燃起火焰。 “你下去!” 辛恕侧过头推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止不住流出泪来。往日亲密的时光和难堪的收场,给他留下的伤口实在太深,他万万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燕慕伊怎会不知?他顺着辛恕的力道,嘴里哄着“好好好,我下去,宝贝儿别怕”,身子一侧,手臂牢如铁铸,倒是从辛恕身上下来了,却只是上下换了位置,丝毫没放手。 辛恕被迫趴在他怀里,气得睁大眼睛,燕慕伊深知此刻就是死也不能放手,于是极不要脸地又吻上去。 果不其然,被辛恕狠狠咬了嘴唇。 燕慕伊眉头都不皱,仍旧强势地亲吻他,血腥味让两个人都失了理智,辛恕终于不再反抗,不知何时,彼此都疯狂地拥抱对方,唇舌深深纠缠,轰然撞进熊熊燃烧的爱恨里,再也回不了头。 及至最后,辛恕浓密的睫毛湿润氤氲,安静地伏在他胸口,抬眸看见他唇角血色,微哑地问:“……疼不疼?” 燕慕伊轻柔地顺着他后脊摩挲,时而轻拍安抚,凤眸潋滟一笑:“你就是捅我一刀也不疼,我高兴还来不及。” 辛恕实在对他没办法,撑着身子起来,整理衣衫:“还有很多事要办 分段阅读_第 15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我先走了。” “这个别戴了。”燕慕伊攥住他手腕,拿走那只玄铁面罩,又从背后拥着他,要死要活缠着他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沈庭央守着花重,足足困在疫区那方小院里半个月,才终于出来。 疫病症状消退,还需确认不会感染其他人,不会复发,于是青州城封锁期足有一个月。 沈庭央倒不觉得难熬,唯一留下的后遗症,是超过两个时辰不见花重,他就会慌乱无比,夜里还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没来得及去陪他。 得知辛恕杀孟泽之,为父王报仇的事情后,沈庭央震惊了好一会儿,辛恕对他单膝下跪,行武者礼:“一直未敢对小王爷提及此事,望小王爷宽恕。” “快请起。”沈庭央连忙扶他,“我该怎么谢你……” “都是分内之事。”辛恕微笑着看沈庭央,“恩与仇,都已报,往后希望小王爷过得开心些。” 沈庭央感动得一塌糊涂,辛恕的心思极为纯净,赤子之心,一腔热忱,任谁也都会被打动。 沈庭央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转头对燕慕伊道:“你若再辜负他,我就带他浪迹天涯去。” 花重眉头一蹙:“连我也不要了?” 沈庭央毫不犹豫点头:“所以,侯爷,你可看着办。” 花重以警告的眼神看向燕慕伊,燕慕伊无奈大笑:“绝对不敢,我哪儿舍得让他伤心。” 青州城距离封锁解除指日可待,汛期终于过去,连天yin雨也渐渐转晴。 黑瘟疫夺走了数百人xing命,失去亲眷的痛楚将永远刻在人们心底,整座城就在这样绝望与希望jiāo织的气息中,坚强地渐渐恢复生机。 历来天灾战祸,一代又一代草芥蝼蚁般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京城来消息,桓世亨犯下勾结外族、诓害崇宁军的叛国之罪,全族诛连。太后居于青龙寺,发誓此生不再回京。裕王知情不报,形同共犯,褫夺封号,幽禁京郊。 据说桓家满门行刑当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滔天雷电如战死将士的怒吼,桓世亨府邸被一道惊雷劈头点燃,竟于这倾盆大雨中生生烧成一片废墟。 沈庭央得知后,没什么格外的喜悲,只是朝着北方跪下,磕了三个头,于月色下跪了许久。 这几日平静极了,平平淡淡的日子别有乐趣,沈庭央知道,花重从前不止一次想带他走,就是想带他去过这种恬淡生活,抛下yin谋憧憧的王权富贵,只要他快活一点,自在一点。 而今终于尘埃落定,似乎身处何方也都不再重要,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要说起来,沈庭央最大的乐趣还是看燕慕伊整日缠着辛恕,那架势当真是要老婆不要命。 沈庭央对花重悄悄说:“侯爷,浪子回头太可怕了。” 青州城解除封锁的那天,西风猎猎,万里无云,金日东升洒下遍地光芒,却静得出奇。 一只信鹰从南方飞来,不断盘旋,终于落在城头。 片刻后,守城士兵失魂落魄地狂奔入太守府,喊道:“京城来信——是国丧!” 所有人都一愣,满城诡异的寂静被这一嗓子轰然打破。 ——立秋当夜,光熹帝驾崩。 刚刚打开城门的青州城,一日之内又覆缟素。 沈庭央和花重一行人快马加鞭南下回金陵,沿途各地都已进入国丧斋戒期。 金陵满城素衣,繁华绮丽的笙歌妙舞尽数止歇,入眼皆是白幡。 “父王服食丹yào,根基蛀空得很快,桓氏大案让他急怒攻心,一时没撑过来。” 太子亲自来接沈庭央入宫,与一行人边走边说道。 沈庭央见他眼角发红,神情憔悴不少,忧心地道:“太子哥哥要保重身体。” 不论光熹帝生前如何亏待太子,终究也是他生父,如今父母俱亡,哪怕天家贵胄,也是孤零在世了。 “殿下最近怎么样?”沈庭央在殿外见到匆匆赶来的薄胤,低声问道。 这些天人事纷乱,许多事为了保险起见,都由薄胤亲自处理,薄胤道:“没有大问题,只是陛下灵柩入皇陵三日后,殿下就要登基了,届时只会比现在 分段阅读_第 15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更累。” 沈庭央想了想,问:“杜延年还好么?” 薄胤:“杜老身体无恙,桓氏案发之初几日,曾有人意图刺杀他,幸而我们提前派人暗中相护,没出事。” “殿下继位后,还是要请杜老回朝坐镇。”沈庭央稍稍放下心来。 年轻时戎马半生,而后渐入歧途,一朝帝王的生命走向终结,一个时代也就此结束。 太子萧斯澈登临帝位,撤换旧党,招揽天下人才,大燕帝国在金陵引发的一场震dàng中,走向浩浩清朗的盛世之治。 沈庭央袭爵,花重将叔父花明淮的一干党羽清剿后,重整燕云军。而就在光熹帝驾崩的一个月后,据守一方的灜西王也薨了,其麾下大将军侯玄演上jiāo一半虎符与天子,结束了灜西王军政皆揽的封疆之治。 自此,帝国六刃的军事统辖权再次收归天子手中,一如当年前朝,六位王侯大将各饮一杯酒水,领兵符丹书,拜别帝王,奔赴各方,戍守山河的如烟往事。 金陵城一场新雪纷扬落下时,天子钦赐的崇宁王府邸也恰好竣工。 沈庭央却着一身绣金重锦的朝服,悠悠然坐在新王府的墙头,对隔壁侯府花园里,撑伞玉立的美人儿侯爷笑道:“往后阁下就是我的邻居了,还望多多关照。” 花重无奈一笑,向他张开手臂,稳稳接住跳下墙来的小王爷,细雪随风落在裘领上,化开在温柔的眉眼间。 恰似满庭东风下,未到雪满燕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斟酌了好久,还是删掉了可能让大家不喜欢的一部分,所以提前三四章结束了。番外会jiāo待燕慕伊和辛恕的故事,小日常到时放在番外正文,燕辛的部分放在作者有话说,作话不收费,不爱看副cp的宝宝不用担心 第42章 番外 【一】 循大燕帝国宗例, 帝王驾崩, 举国服丧期仅为一月,皇室子女服孝期一年。一年之后, 诸事恢复寻常。 原本也不止这么短时间,只因开国三代帝王之后,大江南北商贸日渐繁盛,许多人要靠买卖吃饭。若以三年国丧为期,对商贸的伤害实在太大, 不少人都得被bi着改行,要么就得饿死, 举国上下一片萧瑟,反倒成了皇帝身后罪过。 如今一年孝期方满,萧斯澈就整日头疼起来,每天都有那么几十次想禅位让贤的冲动。 原因无他, 满朝上下都开始给他张罗着选妃立后, 催婚催得他想吐血。 薄胤自从他登基, 一直守候左右,作为皇帝近卫, 自然也看出他的烦躁,常常耐心劝几句, 有时也出面劝走一些专来惹萧斯澈生气的老臣。 “娶什么?朕不急着娶,你急成这样,要么你来?”萧斯澈指节在案上敲了敲,一脸漫不经心地怼回去。 对面那老头是御史台第一碎嘴子, 正事向来避而不谈,婆家长娘家短的他最拿手,听闻皇帝此言,顿时哑口无语,于是就打算一头往盘龙柱上撞,来一个绝对撞不死的死谏。 孰料新皇帝从来不搭理这类套路,指背抵着下巴,眉头一挑,饶有兴味的表情像在说:你撞,撞一个让朕看看新鲜。 老头脸涨得发紫,半晌憋出一句:“陛下三思。” 萧斯澈淡淡一笑:“朕三思之后,觉得李大人年事已高,实在不忍心强留爱卿于朝中,不如就忍痛,让爱卿还乡好好养老,也给新人们一个机会。” 老头这回真的生出撞柱寻死之心了,可惜薄胤不动声色比了一个手势,殿侧近卫上前扶住他,让他根本没机会死在这儿。 “臣,谢陛下隆恩。”老头哭得情真意切,堪比先帝驾鹤西去那时。 耳根总算清净,萧斯澈起身掸掸衣袖:“走,去小十七那儿。” 薄胤取了大氅,跟上去披在萧斯澈肩头,撑着伞,陪他走进漫天飞雪的暮色里。 “燕慕伊,你又把哪片天捅破了?”沈庭央声音微哑,迷迷糊糊从帐帘内伸出一只手臂,往门上丢了只鞋。 燕慕伊在门外急道:“小王爷,帮忙救个火,我家宝贝儿在銮金楼碰见青芝了,要命啊我的天!” “你等会儿……”沈庭央无奈道。 他 分段阅读_第 155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在花重怀里,在他颈边蹭了蹭,想起身,却被勾着腰拉回去,转眼又被花重覆身过来细细吻住。 沈庭央瞬间就腰身发软,感觉到他复苏的火热,十分矛盾。还来不及开口,小腿就被握在花重掌中,不由自主缠上他的腰。 “辛恕他……”沈庭央低哼一声,脖颈仰起来,呼吸急促。 花重轻轻咬噬他纤长的颈项:“乖,就再来一回。” 沈庭央只好闭上眼,任由他摆布。 于是等沈庭央整肃衣衫出门,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燕慕伊火急火燎去哄辛恕,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见了辛恕怎么配合自己。 沈庭央倚在廊柱上细细拜读了燕慕伊的哄妻大计,把自己的台词背了背,打了个哈欠,鼻尖沾了冰凉雪霰。 花重也出了门,拿一件狐裘拥住他,低头亲了亲沈庭央眉眼间的落雪:“这个月住我府里?” “嗯。”沈庭央点头答应,花重去了燕云州两个月,今日一回来,两人根本都没离开床,起先还是沈庭央缠着他要,后来变成沈庭央哭着求他别做了。 侯府和王府一墙之隔,沈庭央总琢磨着把墙敲掉连一道门,省的自己前脚回去后脚翻墙。 但京城督理司的人闻讯赶来,拦下了王府家丁砸墙的铁锤:“侯府和王府的建造图纸,都标明了这处没有门,墙不能拆,门不能盖。” 沈庭央也不想为难这些小官差,于是作罢,唯独不大明白,自己砸个墙,怎么京城督理司踩着风火轮就赶来了,他们平时不都忙着跟小商小贩斗智斗勇,没空喘气的么? 燕慕伊还没回来,萧斯澈和薄胤先到了。 沈庭央跟花重匆匆到侯府门口恭迎圣驾,被萧斯澈伸手拦住:“自家人,往后我来,你们不必行礼。” 萧斯澈的手骨节匀长,肤色苍白,沈庭央一触就觉他手很冰,习惯xing给他暖了暖手:“进屋说。” “听说燕云侯今天回京,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萧斯澈抿了口茶。 “啊,陛下还是最了解我。” 沈庭央有点儿不好意思,花重不在的这两个月,自己天天失魂落魄的,只要没有政务缠身,整个人就根本不在状态,于是萧斯澈只好给他派了不少任务,省的这小家伙害上相思病。 薄胤给萧斯澈换了暖手炉,也坐在一旁,萧斯澈转头对他说:“那天朕让你特意数了数,早朝上我们小十七走了几次神?” 薄胤便笑:“七八次吧。” 沈庭央哀呼一声,红着脸把头埋在花重肩上:“侯爷救命!” 花重笑着安慰他:“陛下觉得你有趣罢了。” 萧斯澈点点头,笑道:“这没错。朕也知道教训了,以后有事绝对让你们一起去办,否则一个两个丢了魂儿了一样,看着闹心。” “对了。”沈庭央忽然想起一事,“过阵子各国使臣就该到金陵了,是不是要办宴会?” 萧斯澈看薄胤,薄胤点点头:“今年雪下得早,路不好走,待使者来,约莫也是春节了,或许与除夕宫宴一起办。” 萧斯澈:“今天来,也跟这事有关,朝中缺人手,鸿胪寺的人几乎都派到户部帮忙了,使臣的赏赐礼单,你们抽空去帮着拟出来,国丧期满,这是第一次接待来使,别让他们出差错。” 沈庭央自然不会推脱:“记住了,陛下放心。” 直至晚饭过后,萧斯澈回宫,燕慕伊才带辛恕姗姗回迟。 沈庭央准备好的台词似乎用不上,因为辛恕看起来很平静,让他根本没机会开口。 燕慕伊见了沈庭央如见救星,对辛恕道:“小王爷可以作证,青芝跟我什么都没有。” 沈庭央连忙说:“对,銮金楼的姑娘是很喜欢他,但他从没跟谁好过,每次喝了酒就念叨着你,可那时候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这个人吧,一显得痴情,就更招姑娘喜欢……就这么反反复复,但真的什么都没有。” 辛恕冰冷的神情略有些消融,沈庭央十分佩服燕慕伊编台词的功力。 夜里回到房中,沈庭央惨兮兮地对花重说:“我好明白辛恕啊,所谓惊弓之鸟。就像你离开我视线一天我就 分段阅读_第 156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心神不宁,他被燕慕伊欺负走一回,再碰见风吹草动,都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 花重认真地端详他,抱他坐在自己腿上,两人依偎在暖融融的靠榻上:“这两个月,我也很难捱,日后再不离开你了。” 萧斯澈和薄胤估计的没错,诸国使臣都是临近春节才抵达金陵的,倒也省去一番麻烦,接风宴与除夕宴合在一起办了。 江南这几年本不下雪,金陵难得一场瑞雪又降,除夕当天傍晚,满城覆盖玉华之色,城楼上殷艳的灯笼暖光融融,如人间天上。 入玄武门时,沈庭央还未下马,一身穿绿色骑装的少女策马疾驰而来,少女一脸慌张,显然是马儿失控了。 沈庭央脱蹬跃上马背,足尖一点,已掠身追去,转眼跃上那少女的马背,拉住缰绳,控马的同时将少女接下马背,总算没出大事。 “姑娘千万小心,若方才闯入内城门,便是弓箭手齐shè。”沈庭央彬彬有礼道,又对赶来的御卫军解释了几句,给少女解了围。 少女惊魂未定,见眼前贵公子容色如霜,眉眼含笑,一袭狐裘大氅衬得宛若神仙,不由看得愣了愣,回过神连忙道:“多谢大人。” 这少女五官深邃,极具异域风情,像个假娃娃一般,举止飒爽天真,沈庭央觉得她有些面熟,但并不认得,便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去找花重了。 殿内宴会上,满厅金碧辉煌,沈庭央在花重身边很放松,狐裘大氅解了一半,修长笔直的小腿被皮靴紧裹,一身绣金雪缎,明如霜雪。 他对来敬酒搭话的同僚和友人都是风度极佳,唯独对花重说话时,眼角眉梢分外生动,话音尾字往往又带着撒娇意味,勾得人心头发颤。 “阿绾,再这么下去,今夜便不用睡了。”花重为他斟酒时凑到他耳边说。 沈庭央故意对他露出极甜的笑容,满眼天真地问:“不睡觉,侯爷想做些什么呢?” 花重被他这模样勾引得呼吸微滞。 所谓人间尤物,不外如此了。 但很快,沈庭央就胡闹不起来了。 太监一声声通报,使臣依次入殿,最后到来的是东钦使队,沈庭央一眼就瞥见了那绿色骑装的少女,少女也瞧见了他,对他热情洋溢地一笑。 沈庭央刚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下一刻,笑就僵住了。 少女回头勾住一个高大男人的手臂,那男人容貌深邃英俊,肩宽腰窄,迈着长腿,极为霸气。 男人随使队走到大殿中央,站在众人之中十分耀眼,向萧斯澈问候,并不行礼。 而后,他仿若不经意地看向沈庭央这边,彼此目光直直撞上。 沈庭央淡定地对他微微颔首,男人漫不经心一笑,收回视线,与皇帝jiāo谈了几句。 “帕赫野怎么亲自来了……”沈庭央低声道。 花重轻轻拍拍他后背:“若不愿与他说话,待会儿我替你挡。” 沈庭央想了想,他最担心帕赫野会恨自己,但就方才的对视而言,并未感受到什么敌意,便道:“他也不会在这儿做什么的,无妨。” 不出所料,东钦使队奉上厚礼,萧斯澈与帕赫野就不少问题达成一致,看来两邦近二十年内都不会轻易兵戈相向了。 孰料过了一会儿,帕赫野对萧斯澈道:“我与贵国的那位小王爷是旧识,此番带了礼物与他,不知可否现在送他?” 外国来使单独赠送贺礼是很敏感的事,如此公开来,反倒便于避嫌,萧斯澈自然允准了。 沈庭央也只得起身,殿内十分热闹,人们觥筹jiāo错,并没太多人盯着这里。 帕赫野从下属手里取过一只长木匣,那绿衫少女发现帕赫野要找的就是沈庭央,也跟着蹦蹦跳跳过来。 帕赫野走到沈庭央身前,将木匣递给他,许久未见,帕赫野已然更加成熟,看了一眼站在沈庭央身侧的花重,似乎明白了什么,与花重彼此一点头。 沈庭央倒没有无所适从,只是觉得气氛太诡异,幸而那少女十分活泼,笑着敬他一杯酒:“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我就要变成筛子了。” 帕赫野对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妹 分段阅读_第 157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妹,叫她阿盈就好。” 沈庭央饮了酒,看看手里的木匣,帕赫野说:“打开看看吧。” 木匣本身就极精致,八个方角各自襄金,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卷画。 沈庭央解开缎带,稍稍展开一段,原来是一幅山水图,有东钦辽阔的草原雪山,也有燕国的江南。 “你们燕国有个人叫白思上,他的山水图是极品。这‘千里河山图’的画师与他出自同门,只是很少有画作问世。”帕赫野说,“我时常看这画,就想起你。” 沈庭央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么一句,道:“先前诸多不得已,得罪了陛下。” 帕赫野摇摇头,漂亮锋利的灰绿眸子注视着他:“苏晚,我是为你才登上这位置,待我走上来,你却已经消失了。是我当时不懂你,这画送你,别忘记我。” 他实在是个极为坦dàng之人,所有爱恨都热烈而直白,沈庭央笑了笑:“陛下,我不是苏晚,我究竟是什么人,你如今能看到的。” 又看向身侧的花重,对帕赫野道:“这位是燕云侯,坦白说,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人。谢谢你送的画,也请早些忘掉苏晚。毕竟……别人的真心我很少会珍惜。” 帕赫野端详他,斟了杯酒递去。沈庭央与他碰杯,就此恩仇皆泯。 可帕赫野饮了酒,道:“那好,我等你的下辈子。” 话毕朗然一笑,不给沈庭央拒绝的机会,转身带阿盈离去。 沈庭央怅怅然坐下,攥着花重的手,对他眨眨眼:“侯爷,我想带你回家看看。” 花重知道,他是想念北疆的旧王府了,便道:“开春陪你回去好不好?” “我父王在府里建了一座归燕楼。”沈庭央有些醉了,“年年岁岁花开,我都要带你回去看……” 除夕宫宴最盛大热闹的时分,夜空绽放簇簇烟火,花重背着沈庭央走在铺了雪的路上。 他们走过僻静青石板路,也逆流走过喧嚣人群。 沈庭央抬头,于漫天灿烂星辰中,恍惚瞥见一个英俊的笑容。 依稀梦里,塞北江南,也曾有一个坚实宽阔的背脊,为他抵挡风雪世事的侵袭。 花重背着他慢慢地回家去,听见沈庭央喃喃自语了几句,便问:“怎么?”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故人。”天空中烟花烂漫,沈庭央笑了笑,在他鬓侧亲吻一下,“侯爷,新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 燕云州,又名思南六州,四季气候奇异,风雨晴雪从无定时。这里可以是烟雨江南,也可以是霜雪崇岭。 千变万化的水土,也养出了风情千万种的美人,思南六州的秦楼楚馆乃是天下之最。 或许都怪这山水太多情,才让燕慕伊成了风流种。 思南六州的人皆知,燕家与侯府的花家是世jiāo,而燕家这一辈出了个武功极为出色的男孩儿,出色到十五岁就拜入悬剑阁,手里那柄饮春剑,堪入天下剑谱前十。 此人便是燕慕伊,他跟侯爷关系极好,xing情与侯爷截然不同,喜欢热闹,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漂亮男人。 好在这位燕家公子容貌极俊美,一双凤目天生多情,又有着绝顶飒爽的身姿,爱玩也就不那么可恶。毕竟这样的男人爱玩,也算造福大众了。 燕慕伊毫无罪恶感,走到哪儿都留下他的温柔和无情。 今天,他站在空临寺千级石阶脚下,耳边漫山竹林风过,眼前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穿一身寻常布衣,蜷缩于不远处。 燕慕伊怔了一会儿,下意识摸了下腰侧剑柄,才想起自己是个武者,武者是该行侠仗义的。 他又抬眼看了看如悬天上的山巅寺门,想起来,佛祖脚下,是该行仁善的。 闲散风流的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怎么做正经人了。 燕慕伊脱下外袍,将那重伤之人一裹,也不怕对方碰瓷儿或害他惹上什么麻烦,径自转身往最近的镇子走去。 他有一柄剑,有一身可入悬剑阁的功夫,有富贵至极的出身,还碰巧有个侯爷朋友,他向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 镇子上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他把那人放在床上。很快 分段阅读_第 158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最好的 大夫也被请来了。 于是大夫开了最好了yào方,告诉他,这人病重,最好做足长期疗养的打算。 燕慕伊一直倚在旁侧椅子上饮酒,闻言才认真看了眼那人。 是个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极瘦,但腰身如韧竹一般。虽说一身布衣染了血,几乎是破破烂烂,可藏不住这块璞玉。 燕慕伊于是又多看了几眼,见他那双苍白的 手,指节匀长,手心有薄茧,是练剑 的茧。 可惜少年的脸也伤得很重,血污洗去之后,竟是jiāo错斑驳的刀伤,下手极其狠辣,毁了他半张脸。 余下那半幅容貌,清隽沉敛,精致深邃。 好可惜,燕慕伊心想。 大夫在旁叹道:“可惜啊,老夫阅人无数,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他要休养多久?”燕慕伊伸手,指尖搭在少年腕脉上,探他内力。 丹田亢火,内力逆行,如千万支乱箭游走在他脉中。 燕慕伊不动声色为他压制逆走的心脉。 大夫捋了捋胡子:“他外伤内伤,须得养两个月,最严重的 是左腿筋脉,几乎断掉,这须得养半年才好。” 燕慕伊付了钱。大夫一走,他吩咐客栈老板介绍一处条件好些的民居,要买宅子。 于是傍晚,他就抱着辛恕来到“新家”。有钱能使鬼推磨,种种用度都已备好,小院阳光充沛,前屋后院不深不浅,一进门还有株扶桑树。 自然,洒扫端茶、做饭采买的老仆也有。 十全十美。 于是燕慕伊放心地转身离开,到镇上酒楼快活去了。 思南六州的秦楼楚馆是一绝,所以即便这寻常镇子,酒楼也不逊色。燕慕伊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懒散成一滩俊俏的烂泥。 他从未照顾过人。 这个俊俏的风流棒槌,直到宅中仆从第三次来请示关于辛恕的事情时,才意识到,辛恕是个病重之人,自己这样算是不闻不问了,真的不太好。 他拂开身侧花红柳绿,微醺着回到那小宅,推门就问:“怎么回事?要换yào?喂不进去汤yào?还有什么……发烧了?” 仆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点点头,目送这棒槌进了屋。 奇迹般的,燕慕伊一坐在床边,倏然就酒醒了。他不是个坏人,看见辛恕消瘦昏睡的身影,看他浑身绷带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如此,未必撑得住。 这小家伙也太坚强了点儿。 燕慕伊思索着请个人来专门照顾辛恕,但他出身富贵之家,恶仆的故事听过不少,有些侍从表面上悉心照顾老人孩子,转头打骂施虐的不在少数,他的出身让他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人心不可靠的一面。 燕大少爷摸了摸嘴角,福至心灵:闲着也是闲着,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照顾。 进来倒茶的老仆似乎感觉到他要做什么,格外担忧地看了昏迷的少年一眼。 燕慕伊请来大夫,学会换yào,学会灌yào,学会给骨折的人换衣服的方法。 辛恕当夜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燕慕伊正在解他的衣裳。 辛恕:“?” 燕慕伊:“……” “你病了,小东西,我把你捡回来的,别怕。”燕慕伊惯会哄人,露出招牌笑容,凤目暖煦。 辛恕喝了半盏温水,沙哑地开口:“我师父呢?” “你师父是谁?”燕慕伊问。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名剑。” 燕慕伊诧异一瞬,无名剑的主人是早已隐退江湖的剑客,那人据闻已死去多年,原来竟活着,还有个徒儿。 燕慕伊正要说什么,辛恕却开口:“他没来找我,就是已经死了。” 燕慕伊静了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只好道:“节哀。” “在下燕慕伊。”他说。 辛恕犹豫 了片刻,报上师父给他起的小名:“景曜。” 燕慕伊很正经地解释:“我给你换衣服。” 辛恕:“……嗯。” 他不说疼,吃yào也不说苦,能勉强起身,就尽量不麻烦别人,乖巧极了。 燕慕伊忽然之间对酒楼青楼失了兴趣,捧回来一堆话本和街市上的小玩艺儿,整日逗辛恕。 他突 分段阅读_第 159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然发现,就算别的什么都不干,只倚在辛恕床头翻翻书喝喝茶,也十分自在。 他就这么生平头一次从热闹喧嚣中脱身,守在辛恕身边,尝试起宁静的生活。 “想读哪本?”燕慕伊指着一叠江湖话本问。 辛恕为难地扫了一眼,师父向来只教他经史子集,要么就是武功心法,这种闲书他从来不看。 可他看一眼燕慕伊带着笑意的凤眸,便把到口边的拒绝咽了下去,随口点了一本。 辛恕第一眼看见燕慕伊,就觉得这人很耀眼,招摇得恰到好处,俊朗得过目难忘。 偏生还有副极吸引人的xing情,什么事儿被他一讲,都有趣极了,辛恕失去师父的悲痛渐渐被他的陪伴抚平。 燕慕伊抽出辛恕要看的那本,便闲闲倚在床头,一手搭在辛恕背后,两人边读那荒谬怪诞的故事,边说笑打趣。 辛恕身上多处还缠着绷带,半张脸也不例外,燕慕伊侧过头,正对着辛恕认真恬静的侧脸,心就忽然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家伙,知不知道你很好看?” 辛恕一怔,也侧过头看他,两人一时离得很近。 燕慕伊忽然觉得自己太禽兽了,连这么个病弱都欺负,便笑笑道:“自己养的孩子,怎么看都漂亮。” 辛恕无奈一笑,清亮的眸子别无多余情绪,纯澈之极。 燕慕伊也见过清纯的男孩女孩,可没一个比得上辛恕,这人是真的干净,像一只小动物,什么都写在眼里。 他有时也陪辛恕练字作画,燕家的少爷自然写得一手好字,手把手握着辛恕的手执笔,窗外落花飘进来,辛恕格外专注。 燕慕伊带他学自己的笔迹,心里有种别样的满足,辛恕则愈发觉得他耀眼,觉得他天生带着灼人的热与光芒。 燕慕伊像豢养了一只小宠物,午后傍晚都习惯了让辛恕靠在身上,给他讲五花八门的故事,讲花重跟他从小相识的情谊,也讲过侯爷从前见了崇宁王的小世子,从此常记挂着。 他们是如此亲昵,却不自知。 快入夏时,辛恕身上大部分伤都好了,唯独那条筋脉险些断掉的腿还需要直绷绷固定着,但也能出去慢慢活动。 除此之外,脸上的纱布也已经拆掉,左半边脸的刀伤到底留下了伤痕,若非他另外半张脸实在漂亮,别人看了就只有害怕的份儿。 辛恕照了镜子,却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燕慕伊松了口气,对他说:“yào宗圣手必定能有办法,我为你打听去。世人多庸俗,出了门别理会旁人说辞,若有人不长眼色,非要谈论你 的伤疤,就转头离开,不需与他们废话。” 辛恕笑了笑:“师父不在了,我也没什么牵挂,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这疤痕我自己又看不见。” 燕慕伊一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不是你的牵挂?” “……你于我有恩,我会报答的,欠你的钱,待我回庆州的钱庄取出来还你。”辛恕认真地道。 燕慕伊心里简直极其不是滋味:“我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辛恕疑惑地看着他。 燕慕伊败给他了,刮了他鼻梁一下:“小东西,你是什么花草成了精变的人吧?怎么一点不开窍?” 辛恕更疑惑了:“为什么?什么开窍?” 燕慕伊也不知自己在酸什么,含混过去:“不说这个了,你今儿想吃什么,我亲自下个厨。” 门口的老仆听见,一脸惊恐,辛恕却不解世事,不知道这样的 公子哥儿进了厨房,通常不是做饭,而是纵火,甚至会无意中研发出致命新武器。 “吃鱼好不好?”辛恕很喜欢清蒸鲈鱼。 燕慕伊打了个响指:“好嘞,我的宝贝儿。” 半个时辰后,燕慕伊不负众望地端来一份清蒸鲈鱼,令有三道荤素色泽搭配极佳的菜肴。 就是那盘子和菜色味道都像极了酒楼的。 辛恕并不知道后院厨房方才险些起火,于是很真诚地捧场:“你什么都会啊。” 燕慕伊有点儿心虚,谦虚地道:“也不是很拿手。” 老仆听见了这句话,心里冷笑一声,前脚烧厨房后脚点菜,这两样都很拿 分段阅读_第 160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手。 到底是习武之人,一旦能活动,辛恕就得开始练剑,腿不能乱动,就练心法和手上招式,燕慕伊在武学上是颇为认真的,乐得陪他晨昏舞刀弄剑。 “你用我的剑。”燕慕伊把饮春给他。 出乎意料的,辛恕剑法居然与他不相上下,燕慕伊是行家,自然知道,若辛恕未受伤,江湖榜上也该有他一席之地。 可辛恕从不顾影自伤,不论容貌遭毁还是武功几乎被废,他都很坦然地就接受了,仿佛命运丢给他的所有苦难,他都可以不卑不亢承受,不怒不怨,安静地站起来重头开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 人。 于是燕慕伊愈发怜惜他,爱重他。不带一丝悲悯,而是全然的心疼的喜爱。 燕慕伊总是捧着辛恕的脸逗他:“这是我捡回来的宝贝!啧,爷也太会捡了,眼光真辣。” 傍晚,清风习习,余晖熔金,燕慕伊让人搬了凳子水盆,扶着辛恕到院子里,给他洗头。 辛恕仰躺在长凳上,燕慕伊挽起袖子,细细轻柔地揉搓他发丝间泡沫,辛恕的头发乌黑柔软,在手里如湿润的丝缎。 辛恕睁开眼,就清楚地看见燕慕伊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 他突然想遮住自己伤了的半张脸,突然就很慌张,那些错综的疤痕突然就刺眼极了。 为什么开始在意了呢? 辛恕下意识偏过头,燕慕伊问:“脖子酸?快好了,稍微等等。” 辛恕轻声问:“我戴面具吧。” 燕慕伊莫名其妙:“什么?” 辛恕被他扯到了头发,倒吸一口气,燕慕伊连忙又是道歉又是给他揉揉:“戴什么面具,有仇家在找你?别怕啊,我好歹是拿饮春剑的男人,你要是没安全感,我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辛恕心里很乱:“不是。仇家没找到我,也肯定是死了,跟师父两败俱伤……” 燕慕伊为他冲干净头发,仔细擦得半干,扶他坐起来,蹲在他跟前:“既然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说你什么难听话了?是不是有人说你的伤疤?” “也没有。”辛恕慌忙道,“是我自己……” 燕慕伊一怔,见他下意识又要侧过头,立即伸手捏住他清瘦的下巴,注视着他的脸:“你出门可以戴上面具,但是回家不要戴。戴上了,我就看不见你,我喜欢你的样子,真的。” 辛恕很迷茫,但心里像是有一株植物忽然埋了种子,迅速抽枝发芽,舒展开,几乎要绽放出一朵花。 他想朝后躲,可燕慕伊又笑着抚摸他湿润的头发,这俊逸的男人袖口还挽着,袍子一角都在为他洗头发时弄湿了,可仍旧潇洒无比。 燕慕伊不断靠近他,彼此呼吸可闻,而后像是忽然惊醒一般,顿了一下,错开些许,只是拥抱他。 太近了,近得让辛恕心跳加速,几乎溺在这怀抱里。 燕慕伊也并未好到哪儿去,心跳若狂,更让他陌生的 是胸腔里满溢的温柔,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认真,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的浪dàng子,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该拿怀里的人怎么办才好。 久到暮色已深,燕慕伊终于松开他,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只扶着他进屋去。 他给辛恕的左腿换yào,却被辛恕挡住了手:“我自己可以。” 燕慕伊站在那里,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不是他自己。而现在一刹间惊醒,无所适从。 燕慕伊本能地想找个熟悉的地方给自己招招魂,他仓促说了句:“今天我晚点儿回来。” 而后换了件衣服,出门。 他浪dàng惯了,玩乐惯了,双腿给他指路,一直指到那温柔乡、销金窟去。 是啊,这才是他的天地,在这胭脂堆里他最自在,十丈软红里他最畅快。 好酒,佳人,男男女女,皆入他怀。 走马灯斑驳陆离,香气轻纱涌动。 燕慕伊长舒一口气,像一条鱼回到水里。 他放空了脑子,把纸醉金迷统统灌进去,什么也不愿想了。 辛恕在安静的宅子里,依旧过自己的生 分段阅读_第 161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活。 他好像没了谁也都能活,燕慕伊第一晚没回来,而后几天也都没回来。 只有老仆言语模糊地告诉他,公子在外头有事,并没出什么意外。 于是辛恕也不追问,毕竟燕慕伊不欠他的,没道理一辈子都在这儿陪他,总要做自己的事去。 只是难免也想念他。 辛恕可以自己换yào,可以自己洗漱,可以自己练剑,可以自己翻书打发时间。 但他也会想念燕慕伊。 十日过后,有人不请而来,自称姓肖,与燕慕伊相识,特意来拜访燕慕伊的小友。 辛恕不太懂人情往来,老仆有些狐疑,但还是依他吩咐请那人到了前厅。 辛恕的腿还未好,撑着手杖到前厅,就见一个面目周正文雅的男人友好地打量他。 肖漱玉向他微笑:“阁下就是燕三少爷的小友?” 辛恕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点点头落座:“我叫辛恕,燕慕伊多日没回来了,公子……” 肖漱玉神情有些奇怪,很快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无妨,我就是来探望一下,没想到此处这么温馨。” 辛恕觉得他说话有点奇怪,但没多问,只同他不咸不淡聊着。 肖漱玉很有风度,并未提及一句关于辛恕脸上疤痕的话,也没过问他的私事,只捡些逸闻趣事给他讲,似乎知道辛恕身体不好,久不出门,于是给他解解闷。 末了留下几份伴手礼,看他略有疲惫了,就适时告辞。 辛恕对他印象不错。 肖漱玉回到下榻的酒楼,小厮凑上来:“公子今儿见到燕三公子养的人了?” 肖漱玉懒懒一笑:“似乎与他不是那种关系。那少年也很有趣,虽说容貌毁了,但我倒是很喜欢。” 小厮嘿嘿一笑:“燕三公子睡在青楼多日了 ,恐怕也腻了那人。” 肖漱玉向来与燕慕伊不对付,闻言嗤笑一声:“家里放着个宝贝,想必也是看久了不甚新鲜,他那人,一向如此。” 燕慕伊对此毫不知情。 此后几日,肖漱玉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每天都去看望辛恕。 那少年有着挺拔修颀的身姿,腰很细,一头乌发以墨玉簪束起,完好无损的那半张脸,堪可预见将来的倾城之姿,以至于能让人忽略另外半张脸的残缺。 他谈吐得宜,天真但不愚昧,纯净却丝毫不乏味,偶尔笑起来如霁雪初晴,专注沉思时格外动人。 肖漱玉惊觉自己有点儿陷进去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暴躁。 他敢表现对燕慕伊的不满,但绝不敢轻易动燕慕伊的人。 他很喜欢辛恕,喜欢得有点儿上瘾了,却不能碰。 于是他一股邪火冲上心头,足足两天也没消下去。 第三天,肖漱玉又去看辛恕了。 他问辛恕:“燕慕伊总不在家,你就没派人去问?” “他在忙啊。”辛恕答道,“我也没要紧事,就不打扰他了。” 肖漱玉的笑容略有些僵。 他道:“你了解他么?” 辛恕疑惑:“什么?” “燕慕伊很招惹人,他是个从不甘寂寞的人,热闹惯了,你这里很安静,未必是他喜欢的地方。”肖漱玉“委婉”地提示道。 辛恕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热闹。” 肖漱玉鬼使神差地说:“这些天,他都在玉华楼。” 言罢便起身告辞了。 辛恕在檐下晒了一上午太阳,又到外面漫无目的逛了一阵子,街上人惋惜或好奇的目光,他全然没有察觉。 一座茶楼外,他被一名布衣中年人拦住:“小公子,恕我多事,你这伤疤是新的,我可以治好。” 旁边一小徒儿起身道:“师父,您不是……” 辛恕没什么兴致:“多谢好意,不必了。” 中年人笑了笑:“你根骨未损,仍是可塑之才。每天这个时辰,老夫在这茶楼等你十日,若愿意,就来找我吧。” “阁下气息吐纳很不同,是yào宗的人?”辛恕在这些事上从不失察。 中年人一怔,笑道:“果然不凡。” 辛恕只道:“不,是我冒犯了。”言罢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分段阅读_第 162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回去,在檐下又晒了会儿太阳,而后问老仆:“李伯,玉华楼是哪儿?” 燕慕伊宿在玉华楼已有大半个月,姿色上乘的姑娘、小倌儿,都已轮番伺候了他几回。 他们基本上只能陪他喝喝酒听听曲,运气好了也能往他坚实的胸膛上倚着。 但没人陪他睡过。 楼里花魁倒是在他房里过了一晚,可燕慕伊衣服脱到一半,突然兴致全无,从姑娘身上下去,让人到外间宿一晚,给了不少打赏,也给了不少温言软语。 他向来不让人当着他面伤心,不论男女,都是转过头意识到他并无情意,才回神来伤感的。 燕慕伊夜里被绮艳熏香包围的时候,却总是想起辛恕身上的yào香,以及那天生的、说不出的好闻气息。 他被喧闹的觥筹jiāo错、衣香鬓影环绕时,也会想起辛恕身边的宁静。 可紧接着,就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有个清秀小倌儿,侧脸某个角度像辛恕,燕慕伊酒后将他按在床上,几乎把他衣裳脱光,可靠近时觉得气味不像,就又把人赶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到底在逃避什么。 辛恕走得很慢,单手拄一根手杖,却别有一番气度,并不像病秧子。 到玉华楼门口,他大致明白了什么,毕竟满楼上下娇声笑语,男女都轻涂脂粉,在明显不过。 辛恕想,燕慕伊这些天就在这儿吗? 老鸨眼睛锐利,哪里会轻看他,热情邀他进去。 辛恕一时恍惚,就已被带进去了,他不太喜欢这地方,只好应付说:“我找人。” “谁啊?”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姓燕的,容貌很出挑。” 于是他站在走廊上,隔着一袭珠帘,看见燕慕伊怀里拥着一男一女,女子娇媚艳丽,男孩子也别有风情,争相给他喂酒,屋内乐舞丝竹,一派火热,甚至有人压着女人当场就亲热起来。 燕慕伊在其中,慵懒自在,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切,他自身也是这热闹的一部分。 于是辛恕想,他这些天,就在忙这个吗?他喜欢的热闹,原来是这样吗? 那么辛恕是真的不了解他。 燕慕伊从一开始,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乐于清净的人,从没显露过这一面。 辛恕却觉得错在自己,没去主动了解过他,连他平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辛恕不知道他原本是个阔绰子弟,是个裘马千金、浪dàng不羁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在红尘里如鱼得水的风流相。 这样的燕慕伊也很耀眼,他也觉得很好,但也很陌生。 辛恕没露面,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燕慕伊向珠帘外望去一眼,只见到一个略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便回过头继续饮酒。 当夜,他突然惊醒,那转瞬即逝的背影居然入了梦,他梦见辛恕看见了自己这模样,于是一去不回了。 燕慕伊冲了个冷水澡,依旧焦躁不安。 他终于回到那小院,老仆开门时很惊愕,燕慕伊才意识到,自己快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他把辛恕丢在这儿整整一个月。 燕慕伊心慌无比,冲进屋内,见朦胧月色下那清瘦的身影,见辛恕惊讶又疑惑地被惊醒,起身望着他。 “燕慕伊。”辛恕这一声,其实很不是滋味。 燕慕伊大步过去,倾身抱住他,辛恕被吓了一跳,想推开他。 可燕慕伊紧接着亲吻他的脸颊,吻他 的伤疤,吻他完好无暇的部分,又吻住他 的唇。 辛恕不知所措,身子发酥发软,急得快哭出来。燕慕伊在他耳畔安慰“别怕,别怕”,继而又去解他的衣裳,小心避开他受伤 的腿,伏身将他吻成了一捧春水。 “燕慕伊,你干什么?”辛恕真的流眼泪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与青楼里的人没有区别,他犯了什么罪过吗?为什么要这么折辱他? 燕慕伊却说:“我是真的想要你……”辛恕挣脱不开,又被他老练的手段弄得呼吸急促起来,渐渐放弃了反抗,与他沉溺进去。 燕慕伊始终亲吻着他,耐心又疯狂地要他,辛恕没办法拒绝。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分段阅读_第 163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啊。 可他并不欢愉,他的有多用情,心就碎的多彻底。 辛恕被这个人摧毁了。他恨自己,也绝望,也难堪。 辛恕不知道燕慕伊时刻也都在想他,不知道燕慕伊饮下那杯酒时,身边红男绿女都如木头一般,不知道燕慕伊也早就沉迷在他眼里,这辈子再也不愿离开他。 他们带着世间最深的误解,如两只绝望疯狂的困兽,彻夜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更主动,谁更克制。 清晨到来,燕慕伊牢牢从背后拥着辛恕,终于安稳睡去。 辛恕始终睁着眼,他太舍不得了,可他也实在不能忍受了。 燕慕伊醒来后,黏着他说了许多话,辛恕却都听不进去,他所剩的力气都用来捡拾自己碎了满地的心,用来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他忘不了真相揭开的那一幕,燕慕伊自顾自风流的模样。 难堪。 他心死如灰。 辛恕温驯地在他身边留了最后三天,每个日夜都颠倒旖旎,每一刻都肌肤相亲,jiāo缠不离。 第四日,燕慕伊借口有事出门,其实是去玉华楼处理些先前遗留 的小麻烦。 辛恕倚在门边看他离去的方向,彻底死了心。 他找到那名yào宗的中年人:“阁下若能帮个忙,我便随你走。” 他带着一枚yào丸回去,眼也不眨的服下,燕慕伊也正好匆匆赶回来,一进来就用力抱住他,不住亲吻他,像是很怕他突然不见。 他是那么温柔,那么情真意切,辛恕几乎分不清真或假。 辛恕忽然理解了街头女子骂丈夫“心虚”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好讽刺。 此后两日,辛恕忽然旧伤感染,情况急转直下,yào石无医。 燕慕伊是真的快疯了,辛恕看他焦急痛心的样子,心里刀绞一般,既是假的,又何必呢? 症状只是初显的时候,辛恕问过他一句:“燕慕伊,你有什么没告诉过我的么?” 燕慕伊攥着他的手,犹豫了许久,却摇摇头。 辛恕笑着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吻了他,眼睛却红了。 辛恕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已在一辆马车上,yào宗的中年男人驾车,小徒儿在旁照顾辛恕。 “小公子,若后悔,我便送你回去,不必强求。” 辛恕闭了闭眼。 胸口生生剜去一块,并不能让人感到轻松,只会留下无尽空洞的一个口子,任冷风呼啸灌入,如处无间地狱。 他望着马车帘子透入的斑驳夕阳余晖:“不后悔,我不后悔。” 整整一年里,燕慕伊成日酩酊大醉,把自己关在那宅子里,像个疯子。 他有时也出门,就去辛恕的墓碑前,靠着冰冷的坟墓砖石,却只有在这儿才稍安心些。 他终于被家里派来的 人绑回去,燕家拿他甚至也没办法。 花重来了,陪他喝了三天,对他说:“别喝了,来帮我做事。” 于是燕慕伊终于不再烂醉,花重用各种事务砸到他身上,他也觉得忙一些,把时间填满,是比醉酒更好的自我麻痹方式。 半年后,花重又陪他喝了一场,对他说:“恕我直言,是你对不起那人。” 燕慕伊从那天起,活得更像人样了,他突然就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但其实他备受折磨。 越像原本的自己,就越清楚的被提醒,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大错。 ——他把辛恕丢在那宅子里,整整一个月,自己躲在酒里,躲在陌生的男人女人床上。 他明知道辛恕也喜欢他,明知道辛恕是个什么都不说的小家伙。 他明知道,辛恕也会难过。 燕慕伊与素无关系的人调笑时,就越看清自己,原来是这么一个混账。 明明该死的是他。 直至年岁流逝,他终于不再时刻痛苦,可心里始终一塌糊涂的破碎。 他想,就这样吧。 可他又遇见了辛恕。 脸上没有伤疤,却习惯于牢牢遮掩容貌。 眼睛依旧清澈无瑕。 终于给他一个赎罪机会,愿意让他好好疼爱的辛恕。 燕慕伊睁开眼,屋外已是细雪飘飞。 他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 梦,梦里年少无知 分段阅读_第 164 章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梦里方知情爱便痛失所爱,梦里的人又回到他身边。 燕慕伊慌乱地伸手,触到旁侧的瘦削腰身,心才落了地。 辛恕迷茫地轻哼了一声,燕慕伊从背后拥住他,亲吻他后颈:“小家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都是你。” 于是怀中人转过身来,回吻了他,才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