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钗》 分段阅读_第 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 书名: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重活一世,她不要再给他人做嫁衣。 辣鸡宫斗向,男二上位。 第一本渣文笔慎入。 = 内容标签: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杳 ┃ 配角:燕怀瑾,裴炳 ┃ 其它: 第1章 壹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专栏的连载新文《宠妾的欢愉》传送门 1. 在对她为非作恶这件事上,苏起应是一回生二回熟。 宝缨一袭嫁衣被他俘获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对付苏起得采取怀柔政策,比如撒娇。 2. 宝缨咬咬唇,不一会儿掉起金豆子。 “若是日日娇纵你,小娘子以为自己能强人一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日撞到强毫手上,就得折了。”苏起在她眉心落下一记吻,“哭成这样,勾谁呢?” 逐鹿天下显贵郎x身娇体柔本质小白兔 传送门 爪机传送门 永巷里天色空濛,料峭春风里只有远处长信宫的殿阙一角散漫几缕曜光,离得远远地。 想来昨夜yin雨霏霏不过是落纸云烟,空作了浮屠,反闹得人落落寡合。 尘寰里飞舞着白绒绒的杨花柳絮,引来纤纤一张素手,正是灵檀闲闲的倚在门阑上。 “你当日既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入了宫闱之争,应当明白旦夕祸福的道理。”谢氏干巴巴的声音从里屋传出,语气不起不伏,“怎么,你不甘心呐?” 谢氏于先帝在世时入宫侍奉,得过一个才人的位份,住进永巷盘算有一十八年。只是如今已经是建安九年,灵檀一概不爱搭理她。 灵檀自顾自凄戾开口,睨眼看谢氏一张人老珠黄脸走出来,“早上又死了一个,死不瞑目,半吊在那,”她两只手比划着,“活活给冻死的。” 谢氏骂她见识短,有意说道:“我数这日子,三年一选秀,该到新人入宫了。” 这大燕的后宫,一向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瞧她依旧木着一张脸,张氏顿时索然无味:“我听人说你是婢女出身,难怪没本事,被人撵到永巷来。” 灵檀全当听不见,她是婢女出身,却实实在在挣过一个正三品婕妤的位份。 她侍奉的珞夫人常玉是怀上头胎的时候殁的,一个相貌平淡,至多算的上清秀的女子,昔日里出乎意料被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抬进豫王府的正室王妃。 豫王登基以后,更是出乎意料的下旨纳了常氏的阿姊入主中宫,所有人都说那才是当朝立下汗马功劳常太尉的正经嫡女。 珞夫人彼时在王府的那会,灵檀半个身子栖在窗栏上,隔着朦胧的窗户纸偷偷望庭院,虹雨疾骤的暑天,豫王还穿着早上的朝服,背上的常玉着一袭藕荷色丛觅暗绣堪花襦裙,一只皓腕攀在豫王胸前,另一只手上握一柄郁茂宽阔的荷叶,稳稳当当遮在豫王发冠之上。 豫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自在风致,一扫往日的yin霾,时不时与常氏耳鬓厮磨两句,常氏背后的裙摆被打进来的斜雨淋湿大半,浑不在意。 那时候的常氏大抵从未想过自己临死的时候会被灌一碗红花,几近是赤身露体躺在血泊里,小腹微隆,面部狰狞,这是要下地狱了。只有灵檀不在意,衷心实意为主子换寿衣。 那夜,她在关雎宫给珞夫人守灵,膝盖骨上跪出血迹来也不肯起,建安帝夸她钟灵毓秀,有菩萨心肠。 遂纳了她,并赐给她一个“毓”字为名号。 ====== 长信宫 抱琴梳着垂挂髻穿一袭碧色宫装,进内殿禀报,朝上首行规规矩矩的宫礼:“太后娘娘来了。” 语毕,一位中年fu人模样款款走进来,穿一袭枣红逶迤曳地长裙,外罩一件彩绣云鹤帔子。 坐在下首的女子起身,她穿一件缃色襦裙,一对丹凤眼眼波流转极为传神。赵芜朝太后福身:“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娴昭仪也从主位上不慌不怠走下来,只微微低了低身子:“太后娘娘万福。”笑盈盈的,“怎么今日您上臣妾这来了?” 她穿一件绯红团锦罗裙,外罩一件京绣鹃花褙子,更显出嫣然一副好气色。 赵 分段阅读_第 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芜看向娴昭仪,附声道:“还能为的什么,自然是来看您的。” 阖宫上下都知道,当朝崇熙太后颜氏,同娴昭仪颜舜华乃是一族所出,只是娴昭仪略比颜氏低一个辈分,算的上是崇熙太后的侄女。 太后朝她们二人摆手:“你们两个,可别贫了。”由着宫女搀坐在主位上。 颜舜华与赵芜见她落座,这才挨次坐下。 颜舜华对抱琴说道:“去沏新贡的阳羡茶。”这才转头接话茬,“您往日这话说的也不少,只是赵婕妤这xing子哪里改得过来。” “昭仪娘娘这是取笑妾了。”赵芜顿时有些窘迫。 颜舜华言笑道:“素来你同本宫以姐妹相称,这会子倒见外了。” 太后见她内殿新置了一扇紫檀雕花嵌螺围屏,细看边框雕镂上竟有朵牡丹栩栩如生。眼下见赵婕妤亦在,只好按捺住心里的心思,说道:“舜华倒有一副闲情逸致。” 言语间透出亲昵。 颜舜华也不说破,也知她是瞧见那扇屏风。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如今中宫那位自从建安二年珞夫人殁后,抱病不出,不问世事,哪里还有半点中宫的表率,她斟酌道:“臣妾也瞧得称心,才问内务府要了来。” 太后一向瞧不上中宫那位,听她这样说,心里多了几分欣慰,开门见山道:“哀家今日来,是要问你新秀入宫的事如何了?皇帝既然将这差事jiāo与你,你须得把这事办得漂亮。” “回太后的话,自然是办好了。”颜舜华回答道,“一位是礼部尚书嫡女曹氏,姿色尚有几分,xing情温婉。另一位是左相庶女徐氏,xing情容貌却是一概不知的。” “荒唐!”太后蹙眉,“不清不楚的人你也放进来。” 颜舜华这事也觉得冤枉,她执起抱琴新上的阳羡茶,细细抿一口,还未等得及回甘,忍不住开口道:“左相在朝廷上便是陛下也让他三分,更何况臣妾?建安三年,他送进来一个徐姬,建安六年,他又送进来一个徐小仪。” 她将茶杯置下,敲出不小的声响:“徐氏一族,一贯让人不安生!” 赵芜见这场面,只默不作声。 太后细想了一下,疑惑道:“哀家记得,徐文山只得过两个女儿。” 颜舜华道:“臣妾一开始也想不通来着,细查下去,才知道那是左相的外室所出,千辛万苦从襄州接到京都来,连宗谱也是刚入不久。” 太后只好作罢,宽慰她:“这样的事,合该也轮不到你cāo心。不过是外室之女,徐文山糊涂了不成,费尽心思送这样一个来路不正的进来。” “明珠。”太后唤身旁宫女,“扶哀家回宫吧。” 见太后要走,赵芜本想出言相留,只是颜舜华向她使了个眼色,二人遂一齐福身,“恭送太后娘娘。” 赵芜低眉顺眼,敛去波澜,yu告辞,“妾告退了。” 颜舜华瞧她这幅模样,一手覆上赵芜的手背:“妹妹这是生分了” 赵芜看见眼前指如葱根,尾指上戴一个姜色玉扳指,她听见这位娴昭仪又开口:“三年又三年,本宫同妹妹的情分是无论几个三年过去都在的。” “姐姐说的是。”赵芜附道。 颜舜华另一只手挨到髻上,拔出一支簪,是支釉玉簪,温润通透。 她将这支釉玉簪递过去。 赵芜推搪,诧异道:“这如何使得?” “不过是姊妹之间赠簪,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颜舜华扶着赵芜的髻亲自为她簪上, “大燕现有两位皇子,一位是中宫所出,自幼痴痴傻傻,已经九岁也不曾上过书房。另一位便是妹妹的二皇子,虽未至周岁,也看得出是个聪明伶俐的。可惜本宫福薄,只得一个瑶光公主。” 见釉玉簪终于在她髻上十分周正,颜舜华这才放心,“妹妹不为自己,也要为二皇子多着想些的。” ====== 赵芜回了撷芳斋,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素净一张脸,唯有一对丹凤眼极为出挑。 如今后宫之中,容貌最好的要属娴昭仪,倒也没有辜负她的名字,当真是《诗经·郑风》里的颜如舜华。 而这人方才将 分段阅读_第 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釉玉簪赠给她。 她心中一时置气,狠狠地将釉玉簪拔下来,几缕发丝也随之落下。 寄云这时候挑帘进来,福身道:“婕妤,该用膳了。” 赵芜不管不顾把手里的釉玉簪朝她掷过去,厉声喝道:“滚出去!” 寄云习以为常唯唯诺诺出去。 建安六年,她以右相嫡女的家世入宫。 那天大雪纷飞,压得檐上几日白茫茫一片,她也是从长信宫出来,耳上新坠了一对玛瑙耳坠,娴昭仪为她戴上去的。 寄云给她裹好斗篷,她却从骨子里浸出来一股寒意。踩在长长的宫道上,她看见只披了一件外衫的徐姬,徐姬瞧见她,上前便揪住她的领子。一对眼猩红斥着血丝,问她:“是毓婕妤?” 她那时候怎么回答的,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从喉头发出来:“是,我亲眼所见。” 赵芜猝然跪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脸,指尖一片湿濡。 她想起来了,那个死去的孩子,临死前也是猩红一张脸。 赵芜捡起釉玉簪,对着自己有些散漫的发髻簪上去,仔仔细细。 “寄云,传膳吧。” 外面有人应声,宫人们端着膳食进来布菜。 “惊鸿殿那边如何了?”赵芜状似无意,问道。 “徐姬成日里不是念经就是吃斋,”寄云心下有虑,说道,“只是这几日去永和宫勤了些。” 永和宫,皇后。 她既投了皇后的麾下,这是想与娴昭仪和自己作对了。 第2章 贰 豆蔻新沏了一壶碧螺春,眼瞧着茶水咕噜咕噜滚开,她就着帕子端进落英榭。 鸢尾还未走上前掀开茶盖,远远闻了两下,朝她摇头,略带几分训诫的口吻,“内务府专送来些去年的陈茶吗?去煮咱们府里带过来的龙井。” “罢了。”一道清清冷冷女声从里面悠悠传出来。 莹白一段手腕掀了珠帘走出来,约莫及笈的年纪,着一件对襟玉青色上衫配锦绣芙蓉褶裙。 她一副身段端得似轻云之蔽月,正是徐杳。 拂过眼前这俩人,她说谏道:“只是茶叶次了些,将就着喝便是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劳得你这般兴师动众。” 豆蔻也面色不郁,见徐杳出来了抱怨道:“往日里在襄州的时候,您的吃食向来都是奴婢为您做主。” 徐杳在襄州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豆蔻,她们一主一婢自徐母身故后,就寄住在娘舅家邸,可怜这身子的原主一来沉浸母亲的丧期哀痛中,二来挨不住寄人篱下的日子,竟yu跳河自尽。 所幸是被家奴救上来,不过自打那以后,这世上再没了常玉,没了先前的徐杳,反倒另添了一个徐杳出来。 徐杳枕在榻上小半个月,几番yu言又止,终究没对豆蔻说出那句“你主子在护城河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索xing将错就错,再也不提。她既这样平白无故活了下来,便不会白白地活着。 她二人自从被徐文山接进京都后,府上指了鸢尾侍奉,做事还算细致,只是平日里总是老气横秋的模样。 鸢尾泰然自若摆一张脸:“徐美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既入了后宫,挂的便是徐府的脸面,哪里还能再由着您来呢。” 豆蔻看向她,说道:“你也知道是入了大燕的后宫了,也该清楚自己侍奉的主子是哪个。” 徐杳见她俩人又要拌嘴,心里明白豆蔻一概是只站在自己这边说话,有意道:“豆蔻,你年岁尚轻,有些东西,你应该同鸢尾多学学的。” “奴婢听美人吩咐。”豆蔻果然点头应声。 鸢尾见外面天色暮合,已经是酉时了,暗自琢磨,今日新入宫两位美人,算时辰敬事房那边理应该来人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踱步起来。 见向来沉稳的鸢尾这样,闹得豆蔻也有些慌,不明所以怪她:“你这是糟心给谁看呢,惹得大家都不快活。” 徐杳依旧不曼不枝,品着陈茶的茗,嘴里一阵阵的苦味,倒也舒坦。 到戌时的时候有人在落英榭门口求见,声音尖尖细细,鸢尾迎出去,见是一名小内侍,年岁不大,是来递 分段阅读_第 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话的,说是皇上今日已翻了曹美人的牌子。 鸢尾回内殿的时候,步履显出几分不稳,一五一十把话头转达了。 徐杳淡淡“哦”了一声。 鸢尾见徐杳脸上不见半点波澜,似是意料之中,朝她旁敲侧击道:“徐美人,这可怎生是好?” 她这遭二进宫,荣归故里,也做好再遇旧人的准备,不过那人素爱猜忌,以前忌惮常氏,如今又忌惮徐氏,照他的xing子,自然要先翻曹美人的牌子。 徐杳哂笑道:“眼下可不干我事。” 鸢尾忽地跪下来,一双膝盖硬生生被她砸下来也不嫌硌得疼。 豆蔻却是看得都作疼,几乎想上前扶她,见徐杳一无所动只好作罢,嘴上斥道:“好端端的,你行这么大得礼作甚?” “您这样的家世样貌,头回侍寝于情于礼也轮不到她曹美人头上。试问左相在朝堂上,多的是人以他马首是瞻,礼部尚书又如何?给咱们大人提鞋都不配的东西。”鸢尾一字一句,推心置腹起来,“您可体谅体谅奴婢的良苦用心吧。” 徐杳半晌未语,良久才低声喃喃:“谁的良苦用心?” 鸢尾出身徐府,一贯只奉徐文山的命,不过原主待她有再生之恩,她也只当自己真的是徐家的外室女了。 她死在建安二年,又远离京都,不成想这位当朝的左相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当朝陛下登基以前,身边幸得徐文山与常海德二位一文一武辅佐。 如今的大燕朝堂,常海德空担了太尉的名头已无兵权在手,更遑论这几年右相贤德,出尽风头,左相的位置也是摇摇yu坠。 如今的大燕后宫,只怕故人剩下寥寥无几了。 她起身,款款到她身前,俯身看她:“我既如了父亲的愿入了这后宫,自然不会辜负。” ====== 翌日 徐杳坐在梳妆镜前,由着鸢尾给她盘髻,昏昏沉沉一对眼,偶尔望一眼镜中人,分明是极倦的模样。 早上卯时豆蔻便进内殿叫徐杳,奈何徐杳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回应,豆蔻喊了几声没法子,出去禀了鸢尾,鸢尾进来一看,二话不说便掀了被褥,春日里的晨霭向来冻人,徐杳这才横了心起来床。 再说往日里在襄州的时候徐杳哪里遭过这个罪,一旁的豆蔻看此时徐杳的精神头也有几分心疼,碎念了一句:“这往后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鸢尾自昨日被徐杳唬了两句原本只一心做事,这时候却一记白眼朝豆蔻飞过来:“你可说几句吉利话吧,咱们美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豆蔻听她这话,兴致盎然,“等咱们美人挣了脸面,看内务府那帮混小子敢不敢再向落英榭尥蹶子。” 鸢尾手巧,给徐杳盘了十分精致的惊鹄髻,徐杳望了一眼,心里十分怜爱。不过她今日穿芙蓉色,梳不得这样出挑的髻,开口道:“不要这个,梳倾髻。” 鸢尾依她所言三两下便原来的惊鹄髻拆了,豆蔻连道两声可惜。 “美人,簪哪支钗?”鸢尾意思是让她用府里带过来的妆奁。 徐杳选了一支穿花戏珠银步摇,四六分的倾髻正正好映出她莹润白皙的额头,额鬓几缕青丝顺着耳垂一对玉坠摇曳。 她这里收拾妥当,带着鸢尾等人往长信宫方向去了。 ====== 长信宫 坐在主位的娴昭仪今日着了一袭品红金丝织绣罗裙,外罩一件柔娟锦帔,抱琴垂首站在一旁。 徐杳站在最末,随众人一同行了大礼。 她顺着脚下的视线望去,站在最前沿请安的是婕妤赵氏,然后便是徐姬与徐小仪。这三位徐杳都是不认得的,想来七年间只得了三位佳人对于帝王来说已是稀疏了。 颜舜华拂过跪在殿中的众人,慢条斯理道:“本宫怎么瞧着,今儿还缺一人。” 她顺着那支穿花戏珠银步摇端详,“你是哪位美人。” 徐杳只看着眼前的靛色风纹毯答道:“回娘娘的话,妾是美人徐氏。”然后她发现前面徐小仪有过一瞬的僵硬。 那便是曹美人未到了,想来应是陛下的恩典。颜舜华继而说道:“既是新入宫的佳丽,抬起头来 分段阅读_第 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也好让本宫认认。” 徐杳依言抬头。 她倒还是当年王府里那朵人间富贵花。 颜舜华见下首露出一对似泣非泣笼烟眸,心下想到,徐文山这次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她自顾自接过抱琴递过来的阳羡茶,喫一口,叹笑一句:“果真是白璧无瑕。” 她说这话的嘲弄语气,和七年前钳着自己灌红花的时候十分肖像,不过少了一分少女音色。 这话状似无意,不过众人都知晓昨日美人徐氏未曾侍寝的事,周围隐隐传来侍女们的窃窃低笑声。 御前侍奉的宦官蔡莲寅正是踏着这样的声音入了殿内,依礼先向颜舜华请了跪安,起来之后便展开手里的圣旨,开嗓道:“陛下有旨,美人曹氏娟好静秀,深得朕心,今日起晋位良媛,赐号桢。” 收起圣旨,他蔼颜对娴昭仪道:“陛下还说了,桢良媛免了今日的请安。” “本宫有数。”颜舜华朝下首摆了摆手,“成了,你们也别跪着了,都起来罢。” 众人这才依次起身落座。 蔡莲寅见状告辞:“那臣这便告退了。” 颜舜华点点头:“抱琴,送一送蔡大人。” “还是姐姐这儿的茶香些。”赵芜执起杯抿一口茶,率先开口道。 赵婕妤宫里的茶向来也不次的,颜舜华知道她这是有意哄她乐,便顺着她的话头道:“喜欢妹妹便常来,回头再让抱琴送些去撷芳斋便是了。” “姐姐这般说,那妹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赵芜掩唇拭笑,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她见对面三位徐氏,徐姬与徐小仪时而相视,问道,“既是一府所出,怎么不见徐姬和徐小仪不同徐美人说会子话呢?” 徐姬无奈搪塞两句:“想来赵婕妤只是未亲眼见到,才会这样以为。” “赵婕妤有所不知,徐美人自幼不在府中长大,妾也是前一阵儿才知道还有个妹妹。”徐小仪倒是平铺直述,言辞间颇有几分不满。 “本宫原先也有几分好奇,竟是有这样的缘故,徐美人不是京都人氏?”颜舜华在上首带几分诧异道。 徐杳浑不在意道:“妾生于襄州。” “以前本宫总将襄州看作与通州那样的贫瘠之地一般无二,今日见你,想来襄州还算得上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颜舜华倩笑一声。 她看了看窗纸外的日头,继而道:“本宫也不久留你们了。” “妾身告退。”众人起身行福礼。 踏出长信殿,赵婕妤未曾看她们一眼便上了步辇。 徐姬身边侍奉的含绮却到徐杳面前行了宫礼,朗声道:“见过徐美人,徐姬请您去惊鸿殿一叙。” 徐杳看向远处那两人,徐姬姿态大方,徐小仪一副未脱稚气的娇俏模样。 她与常婉,自幼一处顽,即便常婉入主中宫,二人虽有过嫌隙也不过斗几句嘴罢了。 可现下却一个身首异处,一个常年抱病。 徐杳骤然间觉得伤神,鸢尾见她脚步未动,替她婉拒道:“同你主子说,徐美人身子不适,改日定前去一叙。” “美人,咱们回落英榭吧。”转头她才扶上徐杳的手,轻声道。 徐杳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未开口。 ====== 惊鸿殿 徐小仪示意宫人们下去,自己为徐姬到了茶,执杯递过去,“姐姐。” 一声姐姐唤得软软嚅嚅。 徐眉黛“嗯”一声,“你今日在长信宫未免唐突了些。” “实话实说怎么唐突了?”徐青颦声音立时大了,不悦道,“你也瞧见了,她哪里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当年咱们娘亲也说襄州那位是个狐媚子,未出阁的姑娘便同爹爹厮混一处,活该是个短命鬼,我看她随了她娘亲。” “往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徐眉黛不耐道,她方才本想叫徐杳来与她jiāo好,无论如何,徐氏不能闹出一个不睦的名声出来。 徐青颦听她这样语气,委屈嘟囔道:“姐姐这是偏袒她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徐眉黛顺手点了下她的额心,温声道,“怪只怪咱们两个不中用。” 徐青颦明白,徐眉黛早自己三年入 分段阅读_第 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宫,自从建安六年滑胎后便蹉跎许多,素日只爱念佛经,这是认命了。 但她不会,外室之女挣来殊荣可作不得数的。 第3章 叄 这夜月明星稀,近是戌时的时候,徐杳已洗了妆,披一件褂子捧本杂书伏在案台上,颇有闲情逸致。 蔡莲寅却亲自递来了消息,对着殿门前的豆蔻说道:“陛下今儿翻了徐美人的牌子,还不快去服侍你主子沐浴更衣。” 豆蔻懵懵懂懂应了声,一旁的鸢尾闻讯赶来,朝蔡莲寅福了身,“劳烦蔡大人亲自跑一趟。”她从袖中递过去一片金叶子,见蔡莲寅收了才安心展颜,“不过是主子的一点心意罢了。” 蔡莲寅礼尚往来道:“替臣问你们主子一声安。”本yu就此打住,甸了甸手心,分量十足,又添了两句,“陛下瞧着今儿心情不是太顺。” “左不过是替主子跑一趟差事,这便回了。”这才回头走了,蔡莲寅同一般上了年纪的宦官还不一样,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他的气派,看上去不像个好相与的。 留鸢尾豆蔻两人在后头恭声一句:“蔡大人慢走。” 眼瞧着蔡莲寅的背影晃去宫道上,豆蔻手忙脚乱的进了内殿告知徐杳,鸢尾则去了东厢吩咐人烧水。 徐杳听豆蔻把方才蔡莲寅一番话细细描述,只“嗯”了一声,依旧专心致志的翻手里的书页,豆蔻以为她对侍寝的事儿不上心,问她:“奴婢怎么瞧着您不太高兴似的。” 她上一世阖眼的最后,想的是若能再看上他一眼也好,便是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不过转念之间发觉那人害她如斯,为了巩固皇权,连自己亲生骨肉也不放过,这样的人,若是再也见不到,也算的上唯一的幸事了。 在徐杳身上醒过来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那个卑懦了一世的常玉,竟然连死的时候也是卑懦得没出息。 她等了七年了,这七年里,她生怕京都常家哪一日便覆灭了,她日思夜想销蚀入骨,为得不是重蹈覆辙。 她已是赔过一条命的人了,只不过连阎王爷也不肯收她。 那人求娶她的那夜附在她耳畔风言俏语:“阿玉,我会待你好的。我这辈子,生来孤魂,死的时候偏要带上你作伴。往后有我一份福享,便有你一份,若我没得福享,也要想方设法寻一份福给你来享。” 原来那些誓言早已做不得数了,他把这些话忘得干干净净,她只好自己来兑现。 豆蔻见眼前的徐杳眸光遐迩,似要浸出泪里,手里好端端的书也被她发白的指尖捻的不成形。心下顾不得什么规矩,上前使劲揪着徐杳的袖口晃了两下。 徐杳这才回过神来,入眼便是豆蔻满脸焦急,也不知方才有没有吓到她,开口宽慰道:“你怎么还同小时候一般沉不住气。” 豆蔻被她说的两颊腾红:“您可别提小时候的话,您小时候和奴婢顽的可起劲了,自从建安二年落水后,您便开始捉弄奴婢。” 徐杳一时有几分愧疚,豆蔻还只当自己是从小一处顽大得那个徐杳,心底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辜负豆蔻的一片衷心,嘴上倒是依旧捉弄她:“听你这样说,我小时候竟和你一般只知玩乐了。” 豆蔻“您”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蹦出句:“哪能啊,您这是说奴婢蠢呢,奴婢不过也只是开蒙比您晚两年。” 徐杳扑哧一声乐出来,她实际岁数比豆蔻长了近一轮,只把她这些话当孩子的淘气话。 鸢尾这时候掀了珠帘进内殿来,福身道:“徐美人,让奴婢们伺候您沐浴吧。” 徐杳随即应声。 沐浴后鸢尾给她挑了件倩色百褶如意月裙,徐杳瞥了一眼没说话,挑不出差错的衣服,只是春日里的天穿着未免单薄了些,倒衬出她一身冰肌玉骨。 徐杳临出门前鸢尾要给她重新上妆,被徐杳拦住,只涂了一点桃红口脂。 她上一世素来爱琢磨镜台上的玩意,只盼着能多出几分好颜色,也怪不得颜舜华那时候会直言不讳道自己身边的宫女灵檀也比自己耐看些。这一世,她却得了这样一幅天然去雕琢的好皮囊,果 分段阅读_第 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是造化弄人。 徐杳坐上凤鸾乘恩车,往华清宫去了。 ====== 华清宫 燕怀瑾自御书房批完折子踏进华清宫,胸口郁结,径直朝寝殿走。 科举在即,他本yu将主审官这个位子全权jiāo给右相来做,底下一干文官不止朝堂上举荐左相徐文山,下了朝更是递了折子上来直言以右相的资历不能够服众,明着结党营私,要抢主审官的位子。 所有人都清楚他想借这个事情抬举右相,徐文山这哪里是和右相作对,这分明是和自己作对。 徐杳跪在地上的丹青泼墨龙角毯上,背脊挺的很直,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地传进来,接着便是一双玄色攀龙履由远及近,堪堪止步离自己一丈远。 “哗啦——”燕怀瑾抬手掀了一半的珠帘,到一半却收回了手,眼前拂过一瞬间女子的三千青丝,隔着珠帘俯瞰她,“既想上朕的床榻,怎么还裹的严严实实。” 徐杳身形终究还是忍不住从心尖打上来一个冷颤,仿佛这人依旧离自己万道河,千重山。如今他们两个近在咫尺,她早已面目全非,毫无半分往日的音容宛在。 还是应了那句“秋山春水”,以山林熊鹿作秋山,以海东青捉雁作春水,当两种图案雕刻在一块玉上自然是一正一反,“春水”永不见“秋水”,“秋水”也难见“春水”。 她咽下苦涩,喊了一声“陛下万安”。 有她在,他如何能万安。燕怀瑾嗤笑道:“徐文山便是教你这样伺候朕的?” 她与燕怀瑾,自她初生孩提时期相识,燕怀瑾彼时三岁,二人便顽在一块。 因常海德娶得是先帝之姊嘉定长公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头胎更是生了双生子,即常婉常玉二人。 常玉记事起,倒不同于常婉爱喊一声怀瑾哥哥,这些年,她喊他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向来无事的时候更爱喊他一声燕怀瑾。不过这些也是在燕怀瑾登基以前的旧事了。 倘只论两人模样上的年纪的话—— 那会,他只长她三岁。如今,他已长她九岁了。 那时候徐杳连燕怀瑾可曾长一根白发都清楚,更何遑他说的这样明白。 徐杳抬手解了胸口的襟结,一对凝脂肩在她手边露出来,衣边再往下只怕要顺势一落而下了,她察觉到自己脸上凉意一片,眨眼间一串流光顺着她姣好的脸廓浸落到衣缎上。 燕怀瑾雾里看花中听见她低泣,不悦道:“你这幅样子,教朕倒胃口。” 语毕,徐杳见眼底那双玄色攀龙履愈来愈远。 “陛下。”蔡莲寅低首,看这样子心中了然,福身道。 燕怀瑾看了他半晌,良久道:“摆驾流韵轩。” 流韵轩,那是新晋的桢良媛。 ====== 翌日 鸢尾拿着梳子梳过徐杳的发鬓,自从昨儿徐杳被送回来,也没听她多讲两句话,早上胃口也不好,只匆匆用了几口膳便撤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镜中人,说道:“美人,您要朝前头看,别闷坏了自己的身子。” 徐杳没搭她这话,见她照旧要梳昨日的倾髻,出言制止:“梳惊鹄髻。”又专心挑了支海棠珠花步摇。 她今日的妆靥也上得精致,与她一袭烟罗紫褶裙熠熠生辉。 昨晚上出了那遭事,阖宫上下早已议论纷纷,她倒是毫不忌讳地穿这样艳的一身,鸢尾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只依着徐杳的吩咐,豆蔻忍不住出言劝道:“美人今儿会不会太俏了些。” “你美人我哪日不俏了?”徐杳脸上浮出浅浅笑意,“我穿得再素她们也要置喙我的,这样不是正好合了她们的意?” 豆蔻见她好不容易笑一回,自己也跟着高兴,一心顾着开解她,“您在奴婢心里如天上的月亮一般,无非是陛下不长眼——” 徐杳打断她,“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知道你惦记着内务府新送过来的一碟红豆薏米糕,且都赏给你罢。” 豆蔻挤眉弄眼朝她拘个礼,“谢徐美人赏。”哄得徐杳还要伸手去扶她。 一旁的鸢尾出言提醒时辰不早了,这才一干人往长信宫赶。 ====== 分段阅读_第 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长信宫 众人依昨日一般行礼礼,颜舜华也没让她们跪着说话,抬抬手让她们落了座。 只是桢良媛姗姗来迟,晚众人一步来到长信宫,着一袭茜色映花褶裙跪在殿中央,声音娇媚轻柔咬字清晰:“妾来请娴昭仪安了。” 听得坐在一旁的徐杳骨子里也有几分酥。 颜舜华倒是一改亲和,面色不善:“陛下昨儿已经给了你恩典,怎么你今儿还不按宫规里的时辰来呢?” 曹凝君眉眼如画,到有几分楚楚可人,这时听上首那位说完,她只好继续跪在殿中为自己辩解道:“原本也怨不得妾,谁知道陛下昨夜明明已翻了徐美人的绿头牌,亥时却来了妾的流韵轩。” 她说到这里,偏头看落座的众人,依照后宫位份,坐在最下首的应该是徐美人了,不过她一眼望过去,堪堪一位临水照花人与她对视了一眼,只一瞬便移了视线。 她心下疑惑不已,按照她先前所知,阖宫容貌最好的应属娴昭仪,怎么今日一见上首的贵人倒不如方才那位,倘那位当真是美人徐氏,陛下昨夜又怎么会好端端的来了流韵轩。 “眼下坐在这的,哪一位不是和你一样伺候陛下,偏你最娇纵。”颜舜华语毕,也不看跪着的曹凝君,忽地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笑起来,“瞧本宫这话说的,忘了徐美人还未曾记过敬事房的档案。”定定地望向徐杳。 徐杳抬眸,眼角微挑,说不清的风流韵致,“谢娘娘这般记挂着妾。”她悠悠起身,走到殿中跪着的曹凝君身旁,低福了身,“大家同为妾室,伺候陛下这样的事自当应各分一杯羹。不过是妾晦气,昨夜惹了陛下不悦,怎么今儿倒只怪罪桢良媛了?” 她有意说“同为妾室”,这话听得人刺耳。颜舜华仿若未闻,起身虚扶了一把徐杳,“徐美人既想做这个好人,本宫也舍你一份顺水人情。”俯身对着桢良媛道,“好了,念在你头一回请安,本宫只罚你回去抄两份《女诫》便罢了。” 曹凝君应声道:“谢娘娘恩典。” 她心下明白,徐氏这是朝她伸橄榄枝。 第4章 肆 出长信宫的时候,前头的都赶在前头。最后曹凝君先一步在徐杳前头出来,立在宫道上,徐杳也不辜负她,知道她这是等着自己呢,伫步在她身旁。 徐杳微福了身:“见过桢良媛。” 曹凝君看她端端正正行完礼,这才说道:“多谢方才殿内徐美人为我说两句好话。” “这有什么好值当谢的。”徐杳摇摇头,“不过是实话实说,算不上什么好话。” 曹凝君自顾自絮说道:“前几日一直在想徐美人是什么样的人,今儿好不容易见了,果然是位妙人。” 昨夜陛下翻得是徐杳的牌子,结果徐杳被原原本本送回落英榭,被宠幸的竟成了曹凝君,这遭事倒像极了往日常玉的一桩旧事。 建安一年的中秋夜,宴罢燕怀瑾同她一起乘着撵回彼时住的关雎宫,半道上被娴昭仪派来的宫女抱琴截了胡,说是颜氏散宴回宫后身子不大好。燕怀瑾听罢二话不说下了撵往长信宫赶,留她一个僵坐在撵上。 那时的常玉是怎么面对的,她将所有心事都摆在脸上,反闹得所有人不愉悦,燕怀瑾更是说她恃宠而骄,转头便冷落了她两月有余。 那是她以前为自己的一己私yu迷了眼,而如今的徐杳只会觉得这些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自古帝王之爱,不过是乱花迷人眼,今儿把你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明儿就是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他给她的和旁人没两样,那她便再也不要了。 徐杳意味深长地朝曹凝君说道:“我与桢良媛既是一拨进宫的,理应该互相照顾,想来也是缘分天注定。” 想不到眼前的徐氏竟有这样的气派,昨儿受辱之事丝毫没算在自己头上,自己方才在殿上更是只差直言徐氏不受宠,她竟以德报怨。曹凝君心下诧异,嘴上说道:“徐美人说得是,不如徐美人陪我一同回流韵轩,咱们两个多话两句家常才好。” 徐杳见眼前的宫 分段阅读_第 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道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不过昨日徐姬请她一去被婉拒,她既坐实了徐氏的身份,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惊鸿殿了。 她略带几分踌躇:“我心里是想去的,只是入宫两日我还未曾拜访过那两个一府所出的姊妹,恐怕不能同桢良媛一道走了。” 桢良媛听罢,心底暗自羡慕她入宫后有姊妹相陪,却不清楚其中的分晓,反倒劝她:“徐美人还是快去吧,入了宫还有自家的姊妹,多少人享不来福气。” 徐杳也不反驳她,这福气么,她以前和常婉也是享过的,真教人难以消受,再纯粹的姊妹之情多多少少也成了一根鱼刺横在中间,咽不下去也上不来。 有句老话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常玉没了,她和常婉拌过得那些嘴也都烟消云散了。也难怪常婉不涉世事,这大燕的皇宫里,也只有她知道自己百般的含冤负屈。 可惜眼下还不是去见常婉的好时候,已经折了一个了,总不能再连累一个,何遑她如今哪里能叫她一声阿姊。 她和桢良媛互相道了别,往惊鸿殿走了。 ====== 惊鸿殿 “禀徐姬,徐美人来了。”含绮在殿门口朝里头通报。 徐眉黛放下手上的刺绣朝她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徐青颦坐在一旁听罢没有几分好脸色, “姐姐请她来的时候,她推说身子不适,不要她来了,她倒眼巴巴的贴上来。” 她这话音未落,徐杳已携了鸢尾豆蔻进来,款款朝这两位福身,“请两位姐姐安了。” 鸢尾豆蔻待她言罢,也依礼矮下身子,“请徐姬妾,徐小仪安。” 徐青颦也不管她听没听见方才的话,眼里瞧也不瞧她,拿起徐眉黛放下的刺绣细细端详起来。 徐眉黛起身上前虚扶了徐杳一把,“妹妹多礼了。” “我自幼长到出阁那天还不曾听过府上多了位三姑娘,今儿倒稀奇,上赶着来咱们这喊起姐姐来了。”徐青颦依着自己的xing子畅所yu言道,吊着嗓子的声音,抵到殿外也能听到的程度。 待徐杳落座,徐眉黛亲自为她倒了盏茶推过去:“你莫理你二姐姐这些浑话,她一向作威作福惯了,逮着一个算一个。 徐杳下意识附声:“我怎么会同小孩子计较这些。” 说完自己才意识到说这话不恰当,又想徐青颦确实是孩子气的娇纵,徐眉黛听她这话反倒怔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自然。 徐青颦侧目看向徐杳,拐弯抹角道:“襄州搭了一个,又上京都攀高枝,你倒是把你那仵作娘的手段学了个一干二净。” “你这是又在浑说什么?”徐杳不悦道。 一旁的徐眉黛这会子一言不发,作壁上观。 徐青颦也肆无忌惮起来:“你近日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你大抵还不知情,襄州裴家的独生子推了方阁老家的婚事,闹着要上山做和尚去,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倒想听听徐青颦能说出什么样莫须有的事情出来。 襄州裴家的独生子,她说的是裴炳,与自己这身子的原主一般大的年纪,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她自建安二年做了徐杳后,裴炳时不时买些小玩意来逗她玩,天地良心,她只把裴炳当弟弟看待。 她也担忧过万一裴炳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又该如何,在襄州待得最后几年更是离他敬而远之,且他也从未流露过那方面的倾向。 她背负着太多东西,再也不能够纯粹地随心所yu,她更不想耽误不相干的人。 “呵,昨白日请安时娴昭仪说你白璧无瑕,昨夜你果真玩了一出原璧归赵。”徐青颦轻蔑道,“你这样出生的女人,爱慕虚荣,贪生怕死。平日里温柔委婉,自视清高,却一昧在男人身上下功夫。摆什么隐忍善良的谱啊?横竖你伺候的也不是我。” 徐杳不温不火:“你说的这么些条例,只说对了一样。”她抬眸,眼里盛的是幽遂凄戾,“我徐杳呐,就是爱慕虚荣,贪生怕死。” 她说的这样直白,倒也没人置喙。 徐眉黛夺过徐青颦手里的刺绣花样,掷在桌上,有几根丝线应声而断。 分段阅读_第 1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青颦,你这是专捡软柿子捏!”徐眉黛喝道,“遇着什么事对自家人颐指气使的,我尚不提娴昭仪,就是在赵婕妤面前,你的规矩也是端得比哪个都好。” 徐青颦听她兜自己的陈年旧事,虽话冲了些,倒是字字落实,霎时泄气一般,朝着徐眉黛低声辩解:“不过是依着宫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姐姐这话,好生不给我留情面。” “两位姐姐又何须为了我置气,且都消消气罢。”徐杳出言道。 徐眉黛也缓和道:“原来未与三妹妹有过来往,现在看来,三妹妹是个明事理的。” “姐姐拿我当妹妹看待,妹妹又怎好给姐姐添麻烦。”徐杳起身行了福礼,“妹妹就此告退,不叨扰二位姐姐了。” “快起身罢。”见徐杳身形不动,知道留不住她,只好跟了一句,“三妹妹慢走。” 徐青颦一言不发,试问她怎么会瞧得上徐杳? 徐杳走后,徐眉黛将桌子上的刺绣拿过来,就着手摹上去,上面的花案还未成形看不出什么。痛惜道:“本打算端午宴送给皇后娘娘的手艺,这下又要重头绣。” 徐青颦其实一直理解不了徐眉黛会和皇后jiāo好这回事,借机说道:“姐姐费得这些个功夫,我看还不如用在娴昭仪身上实在,赵婕妤那撷芳斋陛下已有小半年没去过了罢,她不就是得了娴昭仪的青睐,再加上母凭子贵——” 她说到这边堪堪止住了,徐眉黛是滑过一个胎的,眼下始作俑者虽说被撵去了永巷,到底意难平。 “你以为,你说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好相与的?”徐眉黛推心置腹告诉她,“就连徐美人,我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徐青颦一时无言以对。 ====== 这日临睡前,鸢尾焚好内务府新送过来的安神香,见徐杳躺在床榻呼吸平稳,隔着床幔也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和豆蔻两人吹了内殿的灯阖上门出去了。 徐杳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回溯到了七年前。 那是帝后二人前往龙山寺祭祀即将启程回宫的最后一日,她那几日因为风寒之症缠绵床榻,吃了太医院院正亲配的yào却依旧不见好转。 颜舜华丰姿冶丽一张脸埋在赭红大氅里,便是这样一副模样在听风吹雪里阖上了关雎宫的宫门。 此后她蒙头栽进了黑暗,而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她贪图思忖着他回来,以致于后来才明白,值得她等待的唯有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罢了。 依她彼时的脾xing,哪里肯低头伏小。 霎时她绾发的玉燕钗被颜舜华攥下来,随之落下的是拂在她脸颊的青丝。 那支玉燕钗,乃常玉十六岁嫁进豫王府邸时所钗。一柄青玉秤杆挑开鸳鸯戏水红盖头,鬓上是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硌得她沉甸甸的,像是燕怀瑾无数次拢她入怀的力度,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他到底还是没有免她半世流离,一世浮沉。 第5章 伍 徐杳惊醒的时候,背上已尽是匝匝密密的冷汗,额鬓上黏着几根发丝,心里暗自发怵—— 鸳尾这灯怎么掌得喑喑沉沉! 她起身一盏一盏亲自拿了火折子点过去,竟也顾不上趿一双足履,赤着足不知冷热地踩在凉浸浸的釉面砖上。 她推开窗栏,碧瓦朱檐上挂一轮破碎混沌的月牙,清浊同流,才到子时。 落英榭的寝殿几乎被她点得灯火通明,她揉了揉眉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回身在榻下套了罗袜鞋履,从紫檀木衣柜底下的暗格里捡出一袭宫女常穿的青缎掐花襦裙,对着镜子自梳了双平髻。 临了又折回衣柜,翻出一件青底绣柳的披风。 这才蹑悄悄地出了殿门,循着旧时记忆往关雎宫去了。 ====== 燕怀瑾提了柄黄杨木雕花走马灯,萧瑟一人迈步于关雎宫内,宫墙处依稀几处杂草,墙边寞寞攀了几朵荼蘼白花。 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袍子,若非手上那柄走马灯朦朦胧胧有几分亮堂,只怕也会溶进黝黑的碎瓦颓垣里。 他登基大礼正式举行前,特意命人在关雎宫的荷花池中央 分段阅读_第 1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一座泊水戏台,高八丈,坐北朝南,端得是飞檐翘角,雕镂矮栏,霁媚秀逸。 除却平日节庆里阖宫上下会聚在这块一同看戏外,无事的时候常玉会在池边的方亭里置上美人塌,旁边摆一张小桌放些甜点,也不要人伺候,一个人慵懒地倚在榻上看台上一出出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粉墨故事。 他有一回故意捉弄她,戏台上正唱着一出《游园惊梦》,乘她入迷,他从背后倾手蒙住她的眼睛,她却不恼不怒,露出明晃晃的皓齿,缠绵宛转的叫出燕怀瑾这三个字,他乘机覆上她的唇,温温软软。 连风也温温软软的将她的碎发拂过他的手背,“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戏腔被她听进去,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她眼睫微颤,在他掌心里。 燕怀瑾走过昔年荷花池的栈道,只好称昔年荷花池了,因放眼望四周,水还算清澈,昔年热热闹闹的水芙蓉却再也寻不到一支了,只剩一些犄角旮旯处攀上岸的青苔。 他抬头看眼前灰败的戏台,不拘一格扶着木阶的围栏往上走。 那折《游园惊梦》是《牡丹亭》里的选段,今夜想来,倒是映了里头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这样一步步上了木阶,先是一双莲翘履映入眼底,此情此景,他也不见半分骇然,更是急迫的两步作一步登上了戏台。 燕怀瑾就着手上这柄走马灯看过去,眼前的女子披青色披风,一副窈窕背影对着他。 他怅然若失,竟听见自己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开口,“可是阿玉回来了?” 他眼底有止不住的水花溢出,生怕看不清眼前的故人,另一只手端着袖口不管不顾的拭干眼角湿意,“阿玉一去,掐指算来已有两千六百二十一日,你从不肯入我的梦来,这是恨上我了。” 徐杳直着身子不为所动,听后头这人传来句句箴言,初听见他第一句时,还当自己是错听了,哪成想燕怀瑾子时竟来了关雎宫,现在听他这幅说话的模样,心底百感jiāo织,恨不得纵身跃去荷花池里。 “我知自己这是臆了。”他期期艾艾的声音又传来,“你不好的那天,我既盼着你好起来,又盼着你去了也好,你这一去,反倒干净。只是偏偏留下我一个,若碰上凄戚事也罢了,若碰上三两件乐事,到哪里再寻一个阿玉说与她听呢?” 他说完这话,慌慌张张上前揽她,他触上她温香软玉的腰间,原先手上的走马灯应声而落,两人皆着一身青,此时一同溶进月色里,微弱的灯光够到一袭青色衣角,也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然后燕怀瑾见到她梳的双平鬓,十分对称,玲珑有致,而她披风颈脖上露出一块青缎掐花,这是宫女的服制。 他猝然推开她,疾言倨色道:“你是哪里当差的婢女?” 徐杳被他这一推,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子,掩去眼里的万种情丝。 她心底明白,常玉与燕怀瑾皆已不是当年的两人了。 她跪下来,把头埋得很低,秉实道:“奴婢是落英榭当差的。”她既是落英榭的徐美人,专伺候天子,说在落英榭当差这话,也是没差的。 何况瞧他亦未认出自己,想来那日侍寝隔着珠帘他未曾看清楚。 她触了他的眉头,怕是直言徐美人的名号,他乘机就此将她发落了。 燕怀瑾问她:“何以子时至此?” 她斟酌了一下回答,“奴婢是来寻水芙蓉的,听宫里的旧人说,此处是宫中唯一还有水芙蓉的地方了,只是白日里不敢冒昧前来,奴婢万死难咎其责,望陛下开恩。” 确实自常玉殁后,宫里再无人植水芙蓉,昔日里赫赫扬名的关雎宫也就此湮灭,连燕怀瑾也有四五年的光景未曾踏入此地,不过是今夜心愁难泯,辗转难眠,却有人与他心意想通,前后来了关雎宫。 莫非,常玉是这冥冥之中的溯源?特地托人来与自己相见。 “抬起头来。” 徐杳无奈依他所言抬头,出乎意料的看到燕怀瑾神色颓唐,只平平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分段阅读_第 1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你也瞧见水芙蓉已没有了,倒是荼蘼开了几簇。”燕怀瑾拾起脚边的走马灯,继而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朕容你全摘走吧。” 是以这夜徐杳回落英榭的时候,兜了满怀的荼蘼花。 ====== 尔后小半个月徐杳除了每日去长信宫请安都闲来无事,先是吩咐鸳尾豆蔻二人寻来瓷瓶养荼蘼花,鸳尾又提议将多余的荼蘼花捻成花粉,做成香囊或是拿来熏衣服,徐杳听罢轻嗅一口,清清雅雅却不腻的香味。也有几分兴致勃勃,便同意了。 徐杳本想再拿两朵送去桢良媛处,不成想没等她挑出最合眼的,曹凝君倒先来了落英榭。 进了内殿瞧见桌上摆放的物什,惹人怜爱,心下一yǎng,主动开口道:“难怪徐美人不来我那流韵轩,原是私藏着宝贝呢。” “请桢良媛安。”徐杳脸上有几分笑意,有意道,“可不还是被桢良媛发现了。” 曹凝君也不同她绕弯子,直言不讳:“徐美人送我两朵可好?” “瞧你今儿穿这身杜鹃花缎子,可见是个不缺花的人。”徐杳讪讪开口,假意推辞,“荼蘼这样的花合该宫里头从未有人栽的,只因兆头不好,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当真你也不在意?”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曹凝君不比徐杳,她自入宫也算圣宠不减,“倘我说不在意,不知徐美人信与不信。” 本来徐杳还一直挑不出最合眼的,听完这话,只低头挑了两朵花瓣最浓密的递过去,“同你开两句玩笑话罢了。刚想要豆蔻送去流韵轩,你就来了。” 曹凝君命婢女晓暮收了这两朵荼蘼花,再不提花的事,朝徐杳开门山道:“过不了几日要到五月初五,太后会在寿合宫设宴,到时候咱们两个新入宫的不止是初次拜见太后,还要见一见中宫那位了。” 她言语间对太后与皇后颇为忌惮,徐杳心下想得却完全与她不一样,总归那两位旧人她是迟早要见得,只是近来她着实不想见的人是燕怀瑾。 自那夜关雎宫一别,他还当自己是落英榭的婢女,真真是造了孽了。 曹凝君自己絮絮叨叨起来:“前儿陛下来我这,我也同他提了这茬,陛下说叫我备点心意到时候端午宴的时候献个见面礼就是了,我记着你的话,你在长信宫外说咱们两个是一拨入宫的。见面礼的事合该一起商议,这才找你来了。” 徐杳执起豆蔻刚倒的茶,鸢尾刚想拦她,她便尝到喉头还是滚烫的茶水,呛了好大一口。 曹凝君还是见她第一次这般失态,本以为自己对这事算上心了,没想到有一个更甚一筹的。 “徐美人莫慌。”她宽慰道。 徐杳朝她摆手,示意不要紧,只是嗓子确实有些说不上话来了。 她刚想拿贴身的那方帕子擦拭一下衣襟的水渍,这才又想起来,她那块贴身帕子自关雎宫回来后再未寻出,鸳尾问过她一次,她随口诌道许是被贼偷了,鸳尾还当她开玩笑。 想到这里,她心底忍不住暗啐一句:燕怀瑾那厮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功夫豆蔻已寻了一块新的锦帕近来,上前替她擦拭起来。 她这才抬头对曹凝君说道,声音略有几分哑:“若说置办见面礼,依咱们两个的处境,即便拿出手的东西再精贵也没有宫里的精贵,心意到了即成了,只是近日陛下这般青睐你,你须得比我多上分心的。” 她们二人虽相处时日不长,但也基本摸清楚对方的xing子,自打相识起便从不忌讳恩宠的事情,徐杳重活一世,与上一世看人的眼光多有迥异,更别提只是拿捏曹凝君这样年岁的小姑娘。 比起与原主那两个徐氏姊妹jiāo好,她更属意与曹凝君jiāo好。 第6章 陆 曹凝君心底想,按照先头家里人给自己说得寥寥几语后宫事,当朝的皇后常氏出生将门,只这几年xing情愈发乖张起来,一概是不爱搭理后宫事物的,放在寻常人家也罢了,皇后这样的姿态确实算不得贤良淑德了。 而太后颜氏与常氏便大相径庭,膝下有两子,一位是当朝的天子,另一位则是现被发配至 分段阅读_第 1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荷泽的穆王。颜氏这几年有几分教一族所出的娴昭仪李代桃僵的意思,只怕初次见面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为日后留下把柄。 想到这里,她也不瞒徐杳,要jiāo实底:“今年新入宫的新人里头屈屈咱们两个,外人看来只道是我抢了你不少风头,那些荒唐话我听过便罢,你也明白恩宠向来是由不得自己,我入宫这么些日子,日日像踩在云翳上过的,没有半点安稳。” “你既有造化,可别担了个虚名。”徐杳不露声色。 曹凝君听她这样说,止住了端午宴的话岔,与她chā科打诨几句,便回了流韵轩。 午后刚用完膳,徐杳yu上榻小憩片刻,豆蔻上前依了她的话正想帮她剔了头面,鸢尾在一旁给豆蔻打了个眼神,只听鸢尾说道:“美人今儿难得开了胃口,咱们瞧着也高兴。方罢了膳,又要上榻倦着,也不怕积了食。” 豆蔻堪堪止住了手上动作,附和道:“鸢尾姐姐平日里虽说话不中听些,这话却在理的。” “奴婢进了宫好多地方还没见识过呢。”徐杳未应答,但见豆蔻掬起笑。 她这才点点头,带她们两个往御花园去了。 这个时日里,当属栀子开得最盛,花匠载得最多得却还是牡丹芍yào之类,像栀子、琼花一类的白花稀稀落落几处而已,最奇的是原有一藤蔓假山处攀了络石花,还未等得及花匠除去,一日娴昭仪与皇帝恰逢此处,颜氏夸了一句颇有山岚雅兴,陛下遂下令好生将养。 徐杳特至此处,已没有半分络石花的影子,想来是橘生淮北则为枳的缘故,到头来荒寂寂把心血抛。 豆蔻也知她是想带自己来赏络石花,开解道:“咱们在襄州看得哪里少了,没了也有好处,只教人时时刻刻还念着襄州景。” 三人正yu回头,却见一名着宫女服制的从假山旁的石阶上下来,鬓上簪一支吉祥如意步摇,腰间佩着金丝镶边的荷包,到徐杳跟前才福身:“赵婕妤请您过去呢。” 鸳尾认出这是赵婕妤身边的寄云,赵氏平日里净得些娴昭仪的恩典,也会顺手赏寄云一些。 豆蔻不惑道:“我们一路上却是未曾瞧见赵婕妤,何故好端端得来请。” 她不知晓,徐杳却是知晓的。这处假山后头挂一帘幽瀑,顺着各个方向的石阶上去砌有一方凉亭。她上一世同燕怀瑾在上头的凉亭赏过春花秋月,放心驱了一干宫人,任凭底下人来人往也只能瞧见假山顶上一株梧桐树密密稠稠。 寄云见正经的做主子也没问一句,跟着自己一同往凉亭走,豆蔻说罢她白了个眼过去也不搭理她。 至凉亭处,赵芜怀里抱着正在哭啼的二皇子坐在石凳上,底下侍奉的嬷嬷一干人等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杵着。 鸢尾豆蔻先给赵婕妤见了礼,徐杳才福身,压着声音:“见过赵婕妤。” 哪知赵芜望也不望她一眼,手上自顾自哄着二皇子:“初见你当你是个本分人,也不知是不是近日里受桢良媛的唆使,竟不知礼数起来。” “还望赵婕妤明示。” 赵婕妤“嗤”一声,“还没被宠幸便这幅模样,指不定哪日才受了两分恩宠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带二皇子回撷芳斋!宫里头光养你们这么些个闲人干什么吃的,等回去了若还不好乘早发落了你们这些蹄子!”见怀里的二皇子愈发不乖觉,又朝底下宫人发火。 旁边的嬷嬷领了命上前抱过二皇子,旁边跟了两个婢女一道告了退朝石阶下走了。 “但凡我有什么错处,赵婕妤须也要我知晓,总不能平白无故受您这一通气。”徐杳简明扼要。 赵芜执起石桌上新沏好的普洱茶:“少跟我玩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把戏。”语罢,她轻拾起茶盖便有热气蒸上来,她浑不自知般另一只手把着茶檐竟直直地泼向了徐杳。 徐杳今日着了一袭杏色刺绣妆花裙,霎时渍了水的罗缎湿答答塌在身上,额上沾了一簇浸水茶叶,鼻尖被烫得通红。 “我们美人纵有万般不是,也用不着您寻她出气的,更别提您连个由头也说不出的份上。”豆蔻见状同鸢尾 分段阅读_第 1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拿着帕子上前擦拭起来,忍不住呛声道。 “贱蹄子,赵婕妤要你说话了没有?”寄云啐道,上前抡了一巴掌朝豆蔻打过去。 徐杳眼疾手快拉了豆蔻一把,寄云这一巴掌堪堪只落在豆蔻耳根处,她角度打的刁钻,豆蔻竟瞬时麻了半个颈脖。 见她们主仆三个这般自顾不暇的境况,赵芜愈发专横起来:“二皇子午后在此酣睡一回,偏被你们打搅了,我不过是想让徐美人长长记xing,又是哪里来的贱婢好意思来讨由头。” 世上总有这么种人,倘搭理她两句,不过是徒徒长了她的气焰,徐杳索xing不说话,不成想豆蔻依旧沉不出气,出言道:“只怕是您自个白日里拿宫人们滋事惹得二皇子哭啼,莫要诬到我们头上……” “小祖宗,求你再别开口了。”鸢尾赶忙覆手捂住了豆蔻的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鸢尾这回却没再救得了豆蔻,白底青瓷的茶盖已朝豆蔻掷了过来,“咚——”一声擦着豆蔻的眉骨划过去,再然后便是清脆的落地声,裂成两半。 豆蔻眼角活生生滋出一道张牙舞爪的血痕。 “自己惯会作死便罢了,婢女你也管教不好,怪不得没出息,养出胆敢顶撞主子的婢女,不如我帮你撵了才好。”赵芜嘴上也不饶人,声色俱厉,“婢女不好,也都是受主子的教唆,这样下作品行的婢女,我倒是生平头一回见。” 见徐杳身形不稳,鬓上的碧玉钗也有几分摇曳,这才止住口,使唤寄云收拾了石桌上仅剩的茶具,要回撷芳斋,临了冷眼看她一眼搁下一句,“冻死了才好。” “美人,您可还好?”鸢尾触到徐杳一片冰凉,知她靠着胸口的衣领子里头早已没了暖意,只渐渐渗出来寒气,恐她一时半会着凉。 “无碍。”徐杳垂眸敛去眼底波澜,伸手抚上豆蔻的脸颊,“傻孩子,这会子好了,又被我害的破了相。” “美人,咱们快回落英榭罢,奴婢侍奉您更衣。”豆蔻见她还打趣自己,心底踏实起来,也顾不得额上的伤,只暗暗吸了口凉气。 她们这厢遭了无妄之灾,出来的时候齐整妥当,回去的时候落魄不羁。一路走在官道上惹得人朝她们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 兰若轩 徐青颦斜斜地倚在美人塌上,嘴里吃着刚剥好的栗子,等着一通嚼完了,伸出一段莹白腕子,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官,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摊着手心,等朱毫剥好放上来。 朱毫是兰若轩的掌事宦人,他年岁轻,与徐青颦差不了两岁,因家境贫寒自幼被家里人送进宫,此时他两条腿跪在徐青颦榻边,清俊的身子板却挺得笔直,手上边剥着栗子。 “朱毫,你慢了。”徐青颦嗔道。 然后她如愿以偿的看到朱毫白皙一张脸上晕出一对梨涡,“怪小的不好,刚出去给徐小仪您添茶水的时候,听宫女们讲了几句碎语,这才走了神,您猜猜是个什么事。” “莫不是同赵婕妤相干?”她接到他新剥好的栗子,又细细尝起来,“也只有她成日里嚣张跋扈,不是要发落这个就是要发落那个的,她哪一日要是把徐美人发落了我便从此爱戴她。” “真给您猜着了。” 她鼓着腮帮子道:“当真发落了徐美人?” “倒也与发落差不离了。”朱毫也不添油加醋,一五一十道来,“好像是在御花园搅了二皇子酣睡,同赵婕妤一干人一前一后出来,徐美人与她身边那两个婢女回落英榭的路上,衣服却是湿了大半,其中一个婢女更是划破了脸,您说蹊不蹊跷?” “她做戏做得衣衫不整,也不知做给谁看。”徐青颦听罢,幸灾乐祸道。 “徐小仪,小的侍奉您吃两口茶。”朱毫掀了茶盖,朝她眼前凑过去,她就着他的手一连咽了好几口,这是真渴了。 “听人说在宫道上离着徐美人远远地,都闻见她身上一 分段阅读_第 1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股子普洱味。” 徐青颦这才笑语晏晏:“到底是外室女,小家子气作派惹人耻笑。我姐姐说不定会去落英榭瞧她的,只盼着我姐姐莫要捎上我。倘我姐姐来我这寻我,你们便回她我身子不适在歇憩,倘我姐姐不来寻我,那才好了。” 朱毫且细细听罢,应声道:“自当全听小仪吩咐。” 第7章 柒 却说徐杳主仆三人回了落英榭后,鸢尾服侍她在屏风后头更了身中衣,她自己出来对着妆奁三两下卸了头面,散着发任由自己裹到被衾里去了。 “去柜子下头左数第三个匣子里把我那雪肌膏拿出来。”徐杳吩咐道。 鸢尾依她所言将雪肌膏寻了出来,是一方彩瓷匣盒,放在手心刚好的大小。见豆蔻枕着膀子伏在案台上涕泪jiāo加,便先开口哄她抬头:“真该哭的人没哭,反倒你先哭起来。人拦你更是拦不住,眼下更是比那赵婕妤难伺候。” “你可评评这是个什么理罢。”豆蔻泣不成声,哽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婢子,多少也会挨主子的打。只我今日却是替自己主子遭了飞来横祸,凭她是谁。” “鸢尾,你只休哄她,再哄她两句只怕她要吵嚷着回襄州去了。”徐杳心知豆蔻是为自己哭,嘴上有意这样说。 她歪过身子,好正眼看豆蔻鸢尾二人,果不其然,豆蔻听罢她这话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横竖您还没怎么着,”拾起锦帕边抹泪渍道,“不如收拾好行李,奴婢这就出宫聘车夫,咱们回襄州快活下半辈子,岂不干净?” 她手上也没个轻重,胡乱拭到了创口,低咛了一声。 “活该!”鸢尾也直言不讳道,“且不说一走了知会如何,这里焉是你想出去便能出的去的地方?这世上无论诸事大小,也光凭你一副青口白牙了?” 鸢尾说完这话,掀了彩瓷盖头,拈了yào膏只一心一意地为豆蔻抹上。 创口颜色淡了不少,再上了yào膏,若非细瞧已是瞧不出了。 徐杳这才放心半阖上眼,开口道:“你若这般,枉费那会我还央求徐家人带你入宫,敢情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中用。” “奴婢起过誓,您去哪处,奴婢亦随了您。您便是化烟作灰的,奴婢也情愿一处化烟作灰。”豆蔻听她声音倦怠,知她乏了,轻声细语道。 “你往后,可都改了罢。”她声音恳切。 徐杳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申时才醒来,窗栏外络绎不绝着画眉的鸟啼声,惹得她目眩胸闷,朝着外间开口,忽觉喉头燥灼“传膳罢。” 鸢尾应声进了内殿,轻手轻脚给她倒了盏茶先递过去,见她勉强咽下两口,才稳稳妥妥问道:“早已吩咐过豆蔻,掐着时辰算您也该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未时桢良媛打发了身边的晓暮来问您一声好,奴婢推说您已歇息让她回了。”伸手去扶她的膀袖,竟是滚烫一片,“美人别是因着凉吹风染了风寒。” 豆蔻正铐着食盒进了外殿,恰好听见鸢尾最末一句,将食盒冒失放在桌上,掀了珠帘碎步往里头过来,嘴上念叨:“菩萨保佑。”见徐杳脸色确实不如早起时红润,瞧着有几分得痨的模样,“奴婢去太医院给您请太医。” 宫内已是下钥的时辰了,不过只留得一位当值太医。 “等我用过膳,你再去也不迟的。”徐杳一把挽住豆蔻的袖子,“我也非你们两个想得那般孱弱,再说个道理,自个的身子当是自个最清楚,你依我这话便是了。” 当下鸢尾只得先服侍她起身,豆蔻边去外殿布菜。 只说菜式有干笋、蕨菜、草菇西兰花、八珍豆腐这四样,鸢尾待扶了徐杳坐下,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便蹙眉道,“今儿是怎么回事,净呈些清清淡淡的来混弄我们呢?便是在徐府,也没得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奴婢去了御膳房,你猜那庖人李四儿怎么说得。”想起方才那趟差事,豆蔻流露出垂头丧气之态,嘴上学着李四儿的口吻,“都是给人当差的,晓暮早你一步来端走一盘墨鱼丝,硬给我塞了一张银票,咱家不收,晓暮只说不过是她主子给我赏两口 分段阅读_第 1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酒吃,人家主子桢良媛跟你主子一倒进来的,如今你主子没嫌一句,你倒嫌起来。” 豆蔻禁不住跺了跺脚,啐道:“自第一日入宫也不是没给过他好处,他一个疱人,竟不是要比疱长的油水还要多几分,这是当我们美人姓徐,要敲竹杠来了!” “后宫之中除却皇后娘娘与娴昭仪是有自个的小厨房的,眼下御膳房只把我们这些个正经主子不当主子看,上头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那帮混账东西愈发无法无比。”鸢尾也忿忿不平道。 “我身子不爽利,巴巴盼着吃这样的。”语罢,徐杳遂执起筷。 用完膳收拾了碗筷后,豆蔻往太医院去了。 不消片刻,却是只影归来,因徐杳在榻上阖着眼,气息匀促,鸢尾掀了珠帘和豆蔻在外殿说话。 “原请到一位蒋太医,长信宫那边又去了人,说是娴昭仪身子不适,那蒋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徐美人。” “好端端的,娴昭仪怎会病了。”怕是赵婕妤从中作梗,不过这句话鸢尾未曾说出口。 豆蔻摇头,“具体如何我一概不知。只是我回来走到流韵轩的宫道时桢良媛阻了我,见我从太医院出来,问我美人身子有碍与否,我照实说了,她嘱托我须得上心照顾才放我走。” “桢良媛遣晓暮来问过一回,又特地嘱你一回,自己偏偏不来,想来她是怕过了病气。再说徐姬与徐小仪更是没来问过一声,可见人人都不想开罪赵婕妤,亲姊妹间尚且如此,她这样亦情有可原。” 一时二人面面相觑,再不说话了,只在心里各自百转千回。 这日直至亥时蒋太医才姗姗来迟,身边跟了一位宫女,等走进殿内壁灯旁,照出明眸皓齿,竟是娴昭仪身边伺候的抱琴,素日里跟在娴昭仪身边却瞧着不大出挑。 抱琴也不理鸢尾豆蔻二人,径直掀了珠帘,朝纱帐里福身,一副明朗嗓子:“请美人安,娴昭仪给您特下了恩典,这三日不用去长信宫请安,娘娘还吩咐,徐美人敬事房的牌子也暂时撤了。” 幸而徐杳假寐,抱琴一开口她便醒了,耐不住喉头愈yǎng轻咳了一声。 鸢尾豆蔻二人见状心下叫苦不迭,此时二人同时福身,嘴上只说道:“奴婢们替主子谢过昭仪娘娘恩典。” 抱琴这才心满意足回长信宫去了。 蒋太医待她们说完话,方在榻前坐下,徐杳伸了一只手出来,水葱似的指甲上涂着桃色丹蔻。 他把完脉,开口说出得净是些官话:“徐美人这是受了风邪,臣给您开副yào,养怠几日,待太和气一足,就能好了。” 见徐杳缩了手,鸢尾上前福身,从袖口里携了一片金叶子递过去,“劳蒋太医费心。” 蒋太医自然顺势尽敛。 第二日众人于长信宫行完礼依次落座,徐姬直截了当道:“今日怎么不见徐美人。” “你那妹妹是个福薄的,昨儿受了风寒,本宫便免她三日请安。”娴昭仪字句不提昨日御花园凉亭的事。 赵婕妤吃一口茶,噙着笑:“徐美人那身子骨到底是姑娘家,哪日不中用了,皇陵是断不可能教她进的,指不定要拾缀拾缀抬回徐府。” 徐小仪听罢差点儿哧一声笑出来,见徐眉黛神色喑灰,就着帕子半捂脸,也不多言。 桢良媛听她们言语间这般作践人命,亦噤声不语。 “赵婕妤这话我是不依的,徐美人好歹也算嫁出去的女儿,左相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想来右相家邸亦非簪缨世族,规矩见识不详些,也难免赵婕妤唐突了。”徐姬垂眸打量茶盏里的叶茗缥缈,浮浮沉沉,状似无意地说道。 “皆知她素来顽笑惯了,徐姬也忒小气。”娴昭仪依旧仪态万方,轻捻了额鬓,“本宫有些乏了,今儿便散了罢。” 众人依言起身告退。 徐眉黛在宫道上边走边对徐青颦说道:“你妹妹病了,咱们理应过去瞧瞧的。” “姐姐自个去罢,我近来身子懒。”徐青颦侧过身朝她眨眼,和颜悦色推脱道。 她明白徐青颦不喜徐杳,说到底也不是一处长大的姊妹,她不通人情,自己也不甚 分段阅读_第 1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放在心上,也不管她,自己往落英榭去了。 她身边侍奉的含绮开口抒解道:“二姑娘十四岁便被送进宫来,打小是个宠大的鬼灵精,只苦了您,您可千万放宽心罢。” “你又何须那这劳什子话规劝我,你二姑娘不知家中的苦楚,我又何尝不知,倘我二人是个成事的,也不会再送徐美人进来。”徐眉黛若有所失道,“若徐美人当真不好了,只怕是树倒猢狲散。” 至落英榭,鸢尾依礼通传进去,一干宫人等皆置在外殿,徐眉黛一人进去探望。 她见榻上帐帘半卷,徐杳正枕在一方苏绣玲珑枕上,见她来了,唇色略泛白:“姐姐帮我倒杯茶来。” 又见案台上有一套雨过天青釉的茶器,幽淡隽永,她小心斟了一盏茶,转首将徐杳半偎在自己身上,徐杳只抿一口润了润:“怪我这身子,未能给姐姐请安。” “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只盼你好了,姐姐自然心安。”徐眉黛手上扶着徐杳的乌密青丝,见她枕回去才起身放置了茶盏,“听你身边婢女说,已吃了yào,怎么反倒不见好呢?” 徐杳听她说这话,正是yào去百病的意味,心底暗叹滑稽,哑然失笑,她上一世吃太医院院正方太医的yào尚缠绵病榻,且不用再提蒋太医给她开的yào,故而她面上哄骗了鸢尾,豆蔻更是好糊弄,她遂背地里乘她二人不妨意早已悉数浇去窗栏外的花圃。 约莫她的八字与大燕的太医院是犯冲的。 “姐姐快回罢,莫被我过了病气。”她轻咳两声,辗转翻身向着里侧敛眸,再也不yu开口。 徐眉黛瞧她这架势,恐自己叨扰她,说了两句体己话,便告辞了。 第8章 捌 永和宫 常婉着一袭朱红曳地牡丹碧霞鸾裙,外披一件水袖嵌枝帔,梳着飞天髻。 她踱步时手心捻一柄珐琅玉如意,望一眼蒋太医告退的身影,吟声道:“蒋太医的医术不湛,本宫这一遭险死还生,往后数月可都断不得yào。” 她身边的婢女沉璧听罢,福身:“禀皇后娘娘,已是申时了,今日端午宴,寿合宫那边断断迟不得。” “既是觐见新人的日子,也罢,命人备轿辇。”她声音温柔敦厚吩咐道。 ====== 落英榭 “美人这几日去了病气,气色反倒比初入宫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鸢尾细致用骡子黛为徐杳勾勒出一对小山眉,寥寥“远山长,远山乱,晓山青”几个字足以概述她眉鬓的风采。 徐杳抬眸,但见镜中人—— 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 她心里暗暗用这句佛偈讽谏自己。 鸢尾见她不为所动,只好噤声,命豆蔻抱起先前挑好的两个竹雕画筒,准备动身。 分别装了一副王冕绘的《墨梅图》与王羲之的真迹《兰亭序》,作为呈送予皇后与太后二人的见面礼。 都是徐杳前日特抽了闲功夫命人开了箱取出来的,她前世自幼生于太尉府邸,母亲更是彼时在位之帝的阿姊,名符其实屈指首位的皇亲国戚,对稀奇物件司空见惯,未曾想前日清算左相府嫁妆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一番惊悸。 她在襄州那会,常闻当地乡民戏称当朝左相徐文山谓“九千岁”,她凡听讯,只嗤之以鼻,竟不知徐文山比宗亲要富阔猖獗些。 徐杳一行人方至寿合宫,穿过前庭回廊,画卵雕薪,有一条石径小道,远远望去,薄暮绮疏里蜿蜒层叠、袅袅飘摇着紫藤花架,亦不知绵延尽头有几分远。 她一时竟痴了,豆蔻唤她两声才回过神,继续跟着寿合宫引路婢女,往琳宫内苑走去,入眼净是玉砌巍然,殿门两边皆置着罗汉松盆景,足有三尺高。 随着苑外小宦官吊着嗓子喝道:“徐美人到。”,她应声跨过门槛,霎时闻到扑鼻的艾叶香。 但见上首置着三处金丝楠木桌台,唯有中间未有人入座。 最右手边落座一位华侈端庄的女子,依稀能辨出往日里的风姿绰约,正是她昔年同胞所出的长姊,当今的皇后。她长姊同她不一样,自幼生下来不爱红妆爱 分段阅读_第 1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武妆,故而随父亲习过两年武艺,建安一年燕怀瑾生辰那日亦曾献过一曲剑舞。 不曾想,时隔七年,常婉已不复当日的肆意洒脱,无惧尘埃。 崇熙太后落座于最左手边,今日梳了盘恒髻,泛白的鬓间坠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抬眼看徐杳款款进来。 徐杳于苑中央跪下,她身边还置着一座连枝灯,底盘上雕刻着镂空蟠龙,半人高的灯柱前后左右各伸展出灯盏,煦暖流光,如枝繁叶茂的大树。 “美人徐氏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泽安康,皇后娘娘凤体长乐,妾献上两份绵薄之礼,聊表心意。” 崇熙太后颐容僭贵,见看了底下一眼便心底不喜,面上还是举止大方吩咐身边宫女上前收纳,对着她摆手:“起来罢。” 常婉身边的婢女亦敛下,倒是她只一言不发,轻描淡写间拂过底下一眼。 徐杳起身,她的位置设于下首右边第三位,偏僻角落,她浑不在意,她上面两位已坐着徐姬、徐小仪二人,与她们见过礼,她这才落座。 她方落座,赵婕妤携着婢女后她一步觐见,赵婕妤与娴昭仪二人沆瀣一气,经御花园一事,可见这几年她二人是如何为虎作伥,她原与赵婕妤并无素日恩怨,偏偏她横出此茬。 民间有俗语云说“出头的椽儿先朽烂”,树大招风,自然会登高必跌重,《史记》上亦云“有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 重活一世,韬光养晦,她再次选择回去趟这滩浑水。倘她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倘她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徐杳对面置了三方楠木桌台,赵婕妤于中间落座,想来第一位是留给娴昭仪,而她正对面的第三位应属桢良媛没错了。 赵婕妤身边的婢女上前附在她耳边不知碎了两句什么,她听罢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徐杳蹙眉,盼她莫要整些幺蛾子才好。 “陛下驾到,娴昭仪到。” 只见一顶赫赫魏魏、浮光跃金的黄罗盖伞先进来,伞下的一对璧人随之而入,崇熙太后喜上眉梢看着他们二人进来。 徐杳与众人离位行礼,抬眼凝了他二人一眼才垂首。 他今日束戴了九旒冕,着一袭玄色冕服,剑眉飞鬓,他身边的娴昭仪着一袭海棠色缎花罗裙,踏过门槛时燕怀瑾更是有意放慢步子,隔着绣了棠叶的锦袖搀扶了身边人一把,只一瞬便松开手,悉数落尽徐杳眼底,果真十分般配。 她忆起旧年有一夜同他雨覆云翻后,他意犹未尽要与她缠绵悱恻,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又装痴卖傻。说什么纵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时候,那还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而今想来,只休信他。 待燕怀瑾于上首落座,娴昭仪于左侧下首第一位落座,已近酉时,这是开宴的时辰,夜暮初垂。她暗自诧异:怎么桢良媛还未来! 燕怀瑾不禁多看了右侧最下首似曾相识的那位两眼,徐杳恍若未闻,他方才想起关雎宫那夜的情景,原来她那时同自己所说在落英榭当差当得竟是这份差事。初次翻她牌子那夜是他有意怠慢她,她虽挑不出半分不好的地方,只千不该万不该是徐文山的女儿。 上首的崇熙太后正襟危坐,捧着手里早已斟满的酒爵:“哀家先自吃一杯。” 见她抬起袖子半掩脸,众人亦举起酒爵,徐杳轻尝了一口,喉头滚过一阵清甜。 “寿合宫的金茎露倒是一如既往的不知甘苦。”皇后放下酒爵,漫不经心道。 “若要放在臣妾的长信宫,定然酿不出。”娴昭仪顺水推舟,一对眼浸满笑意对着崇熙太后道。 崇熙太后见是自家侄女开口,面上才笑道:“舜华切莫妄自菲薄才好,” “桢良媛到。”宦官通报的声音显露出几分底气不足。 桢良媛携着婢子姗姗来迟,她着一袭柳色翠纱罗裙,此时正慌不择路地铿锵进来,眼里瑟瑟缩缩,“扑”一声乍然跪下来:“良媛曹氏请陛下安,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 燕怀瑾傍观冷眼,倒是娴昭仪面露讥讽,顺手拈来道:“三番两次将宫规 分段阅读_第 1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熟视无睹,平日里无论请安摆宴,随自己爱来不来,当真没轻没重的东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倒罢了,反而变本加厉,本宫问你两句你把陛下抬出来,今儿倒不知你又要赖到谁的头上!” “竟有这样的事!”崇熙太后掷下手里的酒爵,横眉怒目道,“本该其乐融融的日子,怎么偏就你恣意些?大燕的后宫断断容不得你这样恃宠而骄的人。” “望娘娘恕罪。”桢良媛怛然失色地垂着头,亦不知她口中唤得是太后娘娘还是昭仪娘娘,她心里有苦说不出,自然不想吃哑巴亏,待要解释道,“原是妾来的路上……” “还不止这些呢。”娴昭仪有意出声打断她,掰扯道,“有一回陛下明明翻了徐美人的牌子,谁知又去了桢良媛的流韵轩,”见上首建安帝无动于衷,她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可见是个狐媚惑主的。” 听出她三言两语想攀扯上自己,徐杳鄙夷不屑道:“娴昭仪提及此事,妾只说一句,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开过先例,底下的人自然是跟着上位者有样学样了。” 娴昭仪听罢,心底又羞又愤,只因她这话摆明了指桑骂槐说自己呢。 赵婕妤“哼”一声:“你好度量,上赶着要和桢良媛义结金兰,好歹你正经姊妹在你身边,也不知道臊得慌。” 她这声“正经姊妹在身边”说得状似无意,堪堪说中了徐杳的一桩心事,下意识往上首皇后的位子看去,恰见常婉开口道:“娴昭仪说桢良媛惑主这话却说过了,依本宫看,桢良媛是个面善的,不若待听她说了缘故,再从轻发落也不迟。” 桢良媛听罢,刚yu开口,又听见崇熙太后声色俱厉道:“舜华既已将她来龙去脉说明白了,何故再听桢良媛伶牙俐齿,依哀家看,她也不用费这份口舌,罚她在殿外跪到宴散为止,再罚她三个月的俸禄,打明儿起禁足流韵轩。” 桢良媛心底已是霹雳乍作,一时懵头,竟不管不顾直起身子,“陛下……”她凄然溅泪,“陛下、陛下您开恩恕了妾罢!” 但见燕怀瑾一派气定神闲,不见波澜,俯瞰得是芸芸众生,哪里是她。 “还不快叉出去!”崇熙太后怒不可遏道。 第9章 玖 曹凝君屈着身子跪在寿合宫外,宫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宦官,面面相觑,深谙世事,皆噤声不语。 但见宫内觥筹jiāo错,鼓乐齐鸣,艾香四溢,独她怏郁一处黑沉沉,两条膝盖磕在硬铮铮的石砖上,这却不是她所在意,她在意的只为他疏冷淡泊的那一眼,岂止是寒了她的骨。 她的贴身婢女晓暮亦跪在她身旁,眼瞧着自家主子身子微微颤动,不由自主伸手虚扶了上去。 “全因自个的造化不好,我竟比陛下来得还要晚一步,怪得了谁呢。”曹凝君一把挣开晓暮正搀扶的手,想要自己一个人捱着,“只是他一句话不肯说,若他只说一句,就算不是为我开口,我这遭也心甘情愿。” “良媛这是从何说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千万要珍重身子才是。” “奴婢说个不好听的,咱们也是掐着时辰往这赶的,路上若不是碰见个不长眼的宫女,还打着给端午宴送汤羹的名头,又偏偏朝您跟前撞,您又何故再回流韵轩更衣,费那会子一翻折腾。奴婢进了寿合宫却没见着侍奉晚宴的宫人中有那蹄子,实在蹊跷。想来看着不眼熟,不是各宫主子身边人,应是底下的粗使宫女。” 晓暮字斟句酌道,眼里满是曹凝君萧瑟的背影:“再说自打入宫起,陛下便青睐您,您何须这般多虑?” “你不明白。”她此时哪里听的进旁人半句劝慰,面颊上止不住的泪水涟涟:“他这是要弃我了。” ====== “不过是不相干的人,母后这是置的哪门子气?”燕怀瑾说完这话,也不顾太后反映,直直地睹着下首娴昭仪的方向,“还是说,是为着朕往日里去流韵轩勤了些。” 崇熙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听到最末一句甚至略带了几分笑意:“桢良媛姗姗来迟,枉顾宫规,岂不是蔑视皇权,哀 分段阅读_第 2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家管不着陛下容不容得下桢良媛,哀家可容不下。事实一目了然,她最末一个到,莫非这殃殃大国是要随她姓?” 桢良媛曹氏家父乃当朝礼部尚书,诗礼传家,又怎会无缘无故误了端午宴? 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怕也只有颜氏一党知晓了,燕怀瑾手执酒爵,右手拇指上戴一枚碧玉温润的扳指,将余下的菖蒲酒悉数饮了下去。 内眷吃不得烈酒,一来酒量比不得男子,二来恐酒后失态,每逢摆宴时素爱跟着太后吃金茎露,今日也不例外,只他一个饮得是十分应景的菖蒲酒。 今日名谓端午宴,实则也可以叫“粽”宴,前几日御膳房便开始日以及日加赶出来,膳桌上也不兴放平日的食材,皆以粽子为主,疱长更是花费心思精研出各式新鲜的外形与陷料。 徐杳这厢只堪堪呷了两口剥好的糯米粽子,径自落筷,低唤了豆蔻一声。 她对着旋即附到身旁的豆蔻道:“我闷得紧,想去别处转转,有人问起来,只说我出恭去了。” “奴婢明白。”豆蔻应声。 旁边的鸢尾听得一字不差,却没阻拦,叮嘱了一声:“徐美人快去快回。” 徐杳特意携了一柄脚边的宫灯,这是崇熙太后示意体谅众人晚归,命奴才赏赐的宫灯,每张桌子处得一个,按照品级又各有不同,她手上这一个虽然不及那夜关雎宫燕怀瑾手上那柄走马灯,却也是硬木棱柱各有六面,灯屏均为绢纱面的仕女花鸟图。 她知桢良媛此事蹊跷,又碍于不好多辩,她二进宫,明白后宫之中凡风华正茂皆为虚相,想要立足,无非凭得是容貌与手段两样。 过去这两样全教颜舜华占了,她比常玉多活了七年也不足为奇。唯有自己那时被风月情浓蒙蔽双眼,哪里比的上旁人行事周全,目光长远。她想得只是燕怀瑾的好与不好,恨不得日日夜夜连枝比翼,抵死缠绵。 大燕自开朝以来,历任皇帝秉承得一概是风流寡情。 原来这些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天意弄人—— 她如今披着徐杳的皮囊,步步行匿在涅槃的刀刃上。 不知不觉,徐杳循着步子踏上清幽寂静的石径小道,抬眼是她先时所见袅袅飘摇着的紫藤花架。 她轻盈走进那一片凌波雾集里,那呵紫成烟的花雨里。 霎时垂梃的紫藤一涌而上覆到她的脸上,她继而阖上眼,颈脖里凑着零落有秩熙熙攘攘的紫藤花。她信步了几步,所触之处无不骨软斤麻,不由暗叹道:难怪世间男子对温香软玉情有独钟,果真令人爱不释手。 她这才作罢,一只手拂过鬓间的紫藤花,另一只手挑着宫灯窥瞰前路。 她还不知道的是,彼时燕怀瑾亦推委离宴,手里挑的是那柄走马灯,支开了蔡莲寅一干人等,披着夜阑人静,往紫藤花架下走来。 他顺着走马灯先看见的不是柔蔓的紫藤花,却是一袭丁香色流纹裙摆,上面暗绣着栩栩如生的团花穿雁图。 一段纤纤皓腕从眼前的紫藤花簇里够出来,指尖蘸着桃红丹蔻,又有几分似藕荷色,陆离成绮,约莫是人间四月尽的芳菲全投寄在指尖上了。 她撩开一帘紫藤花,他第一眼看见她那对小山眉,眉羽下抱着一对柳叶眼,她就这样宁谧抬眸对上他的眼。 “青山云黛翠如烟,春风化雨玉人滟。”他拈一句诗送给她,有意揶揄道,“朕竟不知,这便是你在落英榭当的好差事。” “请陛下安。”她这才后知后觉低福了身。 他上前靠近一步,手里那柄走马灯轻凑上她手里的宫灯,一时摇曳不止,她却依旧纹丝不动。 “徐氏?”燕怀瑾本就比她高半个头,此时靠近一步更是压迫地俯瞰着她,“你名唤什么?” 她一对柳叶眼里盛得是风清月皎:“回陛下的话,妾单名一个杳字。” 他另一只手上从袖口取出一方锦帕,帕子左上角绣着一处蟠青丛翠的杨柳枝,恰到好处的流露几分“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的意味。 “你的帕子倒有趣,朕确实有过一个章台柳,却不是你。” 分段阅读_第 2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这方锦帕是她那夜在关雎宫慌乱措手中丢失的,竟被他拾了去,又听他一眼识破《章台柳》那样的yin词艳曲,脸上有过一瞬的羞怯。 呵,他这话里意味分明,那声章台柳暗指常玉无疑了。 想到这里,她一把夺过来。 他手里一时空落落,便抚向徐杳的烟鬟雾鬓,拨开几缕紫藤花,露出一支檀木梅紋簪。 “徐文山给你两个姊妹取名眉黛青颦,可见打小便要送入宫的,怎么偏就你单名一个杳字,雁杳鱼沉,岂不是白茫茫一片无牵挂?” 见她噤声敛容,他顺势抚过她的眉眼,她眸光微动,眨眼间投出一圈光影。 “妾生于襄州,及不上京都的两个姊妹矜贵。” 见她朱唇榴齿,他微俯身,手里细致捻过她的唇瓣。 “朕曾经见过你的。建安九年,以前。”他将这话说得淋漓尽致,却不知已翻起她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耳边是他的呵气声,他看见一抹绯红攀上她的耳根,从她的襟领攀出来的。 他手心覆上那抹飞红,她唇间才得了空暇:“您当哄谁呢?”她说毕这话,微踮脚跟,凑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对唇瓣澄光粼粼,微微泛着胭红。 见她眼底浮上来得是轻挑之色,他低笑,微低首,几乎快挨上去。 “徐文山为你的事,只差递折子给朕了,倒是难得见到徐左相低眉顺眼的模样。”他促狭一对眼里皆是笑意,问她,“你道好笑不好笑?” 她此刻哪里听得见她半句话,鼻翼里闻得是他身上那股子雪松香,道不尽的凛冽中攒杂着一两温柔,一如往年充斥着她,似乎下一秒她便能顺势攀上他,而他也会伸手稳稳当当将她抱个满怀,那时候,她会心存坏心,磕上他的衣襟有意戏弄他,拖着声音宛转喊他一声“燕怀瑾”。 不像现在,她眼里酸胀胀,十分不好受。 她那时候,眼里只有他,旁人对于她来说都是多余,当她屡次深陷后宫囫囵的时候,她就会想到他,想到他的存在,她就愿意忍受一切,他的存在对于常玉很重要,却不是对于徐杳。 他相中她一副好皮囊,又岂知她心底的微光。 她原以为,他同世间凡夫俗子有所不同,其实消愁排遣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样。 留她一个在陈词滥调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万丈红尘,十字街头,他眼里留不住她蹉跎容颜,而此时映在他那对浮生寂寥眼里的,唯有徐杳的一副好皮囊。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久处之厌莫若只如初见。 可见这话是不假的。 燕怀瑾手里摩挲着她的颈脖,凉薄的唇继而覆上她的脸颊,感受到她微微颤栗:“朕不如遂了徐左相的愿?” “您的情太重了,寻常人哪里受得起。”她隔着锦帕忍不住揪住他的衣袖,只是力道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待他将轻轻对上她那两瓣泱泱胭红时,倏尔却尝到了一滴滚热,他看到她敛眸,眼睫湿濡。 他到底还是放开她,嗤笑一声:“你这是拿的什么乔?” 他这话方说毕,见她半阖着眼,眼尾轻轻上挑,几乎是扯着他的袖口,却还是隔着锦帕,一片温温软软覆上他。 她衣袂翩跹,融进他玄色的衣袂里,连脚尖也踮起来,如漂浮的薄雾捱着耸立的高山,小心拢在眼下的紫藤花架里,得不到日月垂照,撩拨散尽,是要每时每刻捱在一处的。 她另一只手上牢牢握着的灯柄与他手上那柄缠在一处。 一个是扶风墨纱灯,一个是走马观花灯。 第10章 拾 “徐美人,咱们快回落应榭罢。”鸢尾立在一旁,看着神情恍惚,颇有几分遐思的徐杳,忍不住出声道。 “是了。”徐杳经她出声提醒应道,适才反应过来已至戌时,众人皆已散宴,崇熙太后回了寝宫,继而建安帝离宴,其余人等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各自回宫去了。 唯她不疾不徐,只因适才紫藤花架下的那幕一时浮上心底,历历在目。二人那遭亲密后,却仿佛未曾发生过一样,规规矩矩十分有默契地一前一 分段阅读_第 2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后回了宴。他将她看待成徐文山之女,毫不忌讳地专拿些yin词艳曲说给她听,到头来倒怪她拿乔。 按照宫里规矩,正三品婕妤以上尚可有步撵舆轿之乘,这样算起来,除却皇后、娴昭仪、赵婕妤三人,其他人皆是步行,这其中又只有徐杳和桢良媛二人因是新晋的缘故,住所偏了些。 想到这里,她想起今夜桢良媛这桩事,朝走在她身后的鸢尾问道:“桢良媛如何了?” 鸢尾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桢良媛虽在寿合宫外跪了两个时辰,再没有消息传进来,想来应是无甚大碍。她宴散应已回了流韵轩,既被太后娘娘下了禁足令,奴婢也不知里头情形。” 徐杳暗自思忖,崇熙太后这道禁足令下的言辞模糊,未提及多少时日,她能不能再见着桢良媛还是个未知数。 那桢良媛若是个成大器的,这回便算她渡劫之难,若是个不成大器的,只为着一桩禁足之事就此消殆,那便是她自甘下流,往好里头说也算得上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只是这宫里有几个正正经经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之人,不过是为求自保冠上的虚名罢了。 要知道,若当真起了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这样的厌世念头,岂不是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徐美人,”豆蔻见徐杳愁眉锁眼,上前虚扶着她边走边说,声音俏皮,“宫里头的粽子果真比襄州的精巧些,花样也繁缛些,可教奴婢开了眼界呢。” 徐杳对宫里奇珍一向司空见惯,难得见人这般稀奇,也学着豆蔻郑重其事道:“明儿御膳房再送过来,我赏你两个可好?” “谢徐美人赏。”豆蔻打了个福礼,眉开眼笑,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奴婢爱吃八宝馅的。” 徐杳回到落英榭,只觉腹中空饥,就着茶吃了碟里最后两块玫瑰酥,不好意思差人再去御膳房要餐宵夜,阖宫上下都知道今夜寿合宫摆端午宴,偏她要吃宵夜难免落人口舌,徐杳第一次想起前世自己关雎宫的小厨房来。 她那时得了一个疱人名唤钟瑞,南方人氏,做出来的东西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是珍馐美馔,别具匠心,颇合她意。 她前世虽自幼出生京都,只是膳食口味与别人不同,偏爱酸甜一类,后来嫁进豫王府,彼时还是豫王的燕怀瑾遂为她寻来钟瑞此人,后来更是允了她将钟瑞及底下一干人带入宫。 这时鸢尾从屏风后头出来,朝徐杳福身:“徐美人,水已备好,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鸢尾,你过来。”徐杳待她近身,言简意赅道:“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但凭您吩咐。”鸢尾垂首。 “我知你是个妥帖心细的,”见鸢尾屏声息气,她继而道:“我要你为我寻一个名唤钟瑞的疱人。” 鸢尾心底虽有几分战战兢兢,面色却依旧温婉,深谙凡事不该深究,平白无故探知隐蔽密事是要付出枷锁代价的道理,故而她淡淡应声道:“奴婢自当尽力而为。” “还有……”徐杳紧了紧手上环抱着茶盏,踌躇未决,她前世被晋封从一品夫人,赐号珞。而颜舜华不过是正二品的娴昭仪,她二人在王府时虽称不上和睦,却也敬重自己这个王妃,说处处礼让也不为过。 何故会残害她至那般境地,她又是如何将彼时显赫的关雎宫一夜间倾覆。帝后自龙山寺祭祀启程回宫后,又不约而同地漠视此事,一个是她结发夫,另一个更是她同胞骨肉的亲姊妹。 大燕如今有三位子嗣,中宫所出的长子时值九岁,赵婕妤所出的二皇子未及周岁,娴昭仪所出的瑶光公主时值九岁。 大皇子与瑶光公主她是见过的,那年燕怀瑾初登基,常婉入宫第一年便怀上子嗣,几乎与娴昭仪同时怀胎,那段时日燕怀瑾下朝不是去永和宫就是长信宫,再不然便是去永和宫与长信宫的路上。 二人皆在那年的腊月里一前一后诞子,娴昭仪诞下一位粉雕玉琢的公主,常婉折腾了一夜,也算有惊无险,诞下了大燕的嫡出长皇子,这位长皇子也不见啼哭,令人稀奇。太医院会诊时被一名吴太医诊断先天 分段阅读_第 2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不足,是个愚儿。 建安帝彼时大怒,发落了太医吴氏,更是下旨吴家后人再也不得入宫为仕。 没想到吴太医一语成谶,常婉自珞夫人殁后更是一蹶不振,称病不出,不问后宫事物。 “还有,”徐杳眸光微动,若有所思道,“查一查宫女里头,一个叫灵檀的。” 灵檀此人,自她嫁入王府便是被她亲自提拔的掌事婢女,灵檀二字是她随手拈了一句佛偈给她取的名,她依稀记得,原先灵檀不叫灵檀,叫什么春香,不过是一个外间掌灯婢女罢了。 她刚入王府的时候那些婆子们常常倚老卖老,私底下还吃起酒来,嘴里胡骂乱怨,见春香模样水灵,又取笑说是什么外头窑子里的倌姐儿名。 那时春香也有几分风骨,因她十二岁家贫被一纸卖身契卖给了王府,自幼受市井人家耳濡目染,嘴上自然也刁钻du辣些,把不住边,啐骂道老畜生烂了舌头。 婆子们哪里受过一个小丫鬟的气,一个个得伸手使劲捏攒起春香来,春香一时竟冲上去跟她们厮打起来,手上够着酒碗往那些婆子脸上砸,她一向爱续长指甲,把那些婆子们脸上划得一道道的红血丝,徐杳便有意借此事抬举了她。 她与灵檀也算得上半个知心人,后来又随自己入宫。外人再说起来灵檀此人,吃穿用度无不精细,竟与外头好人家的小姐也无二了,灵檀也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席话,一改往日在王府的尖酸刻薄,愈发自重起来,只是骨子里终究留有一番风致。 徐杳这厢沐浴后,着一身中衣,披一件苍青色褂子,伏在床头捧一本闲书看起来,是一本不知作者生年卒日等,佚名所著的游记,载述了各地风土花草,中间掺杂着几件趣事,引人入胜。 鸢尾见她看得津津有味,怕她伤了眼睛,有意将寝殿的灯掌得亮了几分。 “陛下驾到。”珞英榭外头传来宦官的通报,声音浑厚。 豆蔻一时脚步纷乱进了内殿,面上止不住的喜上眉梢,心下揣摩,陛下竟挑端午这样的节日来落英榭,嘴里暗暗絮叨了两句菩萨保佑,只盼着莫要再生变故得好。 她本打算服侍徐杳起身,但见徐杳摇摇头,她这副模样,着实来不及到外头接驾,只在内殿接驾就是了。她这才起身,携着婢子一齐行着跪礼。 燕怀瑾驱了蔡莲寅一干人在殿外,自顾自掀了珠帘步入内殿来,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头上卸了九旒冕,俯瞰道:“都起来罢。” 见建安帝驱了身边宫人,鸢尾添好茶,朝豆蔻使了眼色,二人亦退到殿外去了。 “服侍朕就寝罢。”燕怀瑾狭长一对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倦意,两袖微微平举,对着徐杳沉吟道,声音温润低缓。 徐杳眉眼一跳,心下暗道鸢尾豆蔻那两人没有眼力见,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循着记忆为他宽衣解带,原以为自己会手忙脚乱地出错,出乎意料地竟行云流水间解了他的腰佩,动作十分轻门熟路。 “看来徐文山也算得上教女有方。”燕怀瑾只剩一身中衣,抚上她榻上被褥里还有几分余温,好整以暇地看着徐杳脚上趿着一双杏底绣兰鞋,熄了四盏宫灯,余着两盏还幽幽亮着,又恣意出声道,“都熄了好。” 徐杳听罢身子一怔,她自前世那遭变故之后,偏偏落下了夜里就寝再也离不得一丝灯光的癖好。 燕怀瑾见她回首,杏底绣兰鞋上若隐若现露出一段莹白玉嫩的脚脖,褂子半搭在肩上,里头中衣的扣子倒是捂得严严实实,唇不点而红,方听她开口说道:“妾想多看您几眼。” “你当真不知道害臊?”他听她这话说得yu盖弥彰,慢条斯礼地倚在她榻上,有意也同她语气戏谑道。 “您依不依?”她愈发狎昵起来。 第11章 壹壹 燕怀瑾“嗤”一声:“倘朕依你这件事,下一件你又要朕依什么。” 徐杳听罢他这番话,垂首敛眸再不看他一眼,安安逸逸地留了最后两盏幽幽亮着的宫灯,蹑着步子往床榻走,一对杏底绣兰鞋恰到好处地停在一对玄色攀龙履旁,据大燕历朝宫规上所制定 分段阅读_第 2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嫔妃侍寝应由帝王卧于里侧,便于夜里卧于外侧的嫔妃起身侍奉。 她上一世既是被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进门的正妻,万万没有遵过这条规矩,遑论随他登基入宫后虽只是个从一品的夫人,但也未曾伏低做小,有过妾室的半分姿态。 见她身子微怔,缄言不语,垂首立在榻前,若隐若现一张脸,却不知她想起什么,映入眼底得唯有她凄清一段眼角眉梢。 他鬼使神差般够出手,锢上她身侧一只白净纤细的柔腕,拂过她的衣袂。 徐杳惊心目眩里枕到自己素日里所枕的一方苏绣玲珑枕上时,腕间依旧被他锢着,身上的褂子早已被他顺势褪去,无隐无踪,约莫是被他扬手挥到塌下去了。而他另一只手则稳稳当当地撑在她肩膀边上,隔着中衣也感到凉意一片。 “徐文山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对府上门客出言不逊,戳朕的脊梁骨,还从《鬼谷子》里引据论典,说什么打蛇者专打七寸,攻人者攻心为上,全当把朕蒙在鼓里。今儿朕依你不熄两盏宫灯,明儿你又要朕依你什么?” 他黑沉沉的一对眸子里流露着讥讽,她几乎微仰身子便能触到他的鼻翼,只好迫束自己陷在颈后的绵软罗帛里。 “要朕晋你为良媛?” 他中衣上还残余着平日里熏衣的两缕雪松香,她一只手上挣脱不开,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抵在他胸膛上。 “越级封你为小仪,或是直接封你为姬?” “你想和哪个姊妹平起平坐?”眼睁睁看她蹙眉,在她的眉羽里流连忘返。燕怀瑾疑惑不解道,“这些你当真都不要?” 他有意着重“哪个姊妹”四字是他的无心之言,说得是徐姬和徐小仪,她心里悸动的却是同常玉一胞所出的常婉。但听他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旁敲侧击道:“还要朕为你废后不成。” 她朱唇莞尔,微微露出皓齿,潋滟一对柳叶眼里不见半分笑意,她温热的吐息浸在他脸颊上,yǎng酥酥的。 他听见她声音温顺,说的却是一声—— “成。” “朝堂之上,朕已是处处让徐左相三分,”她腕间被他霎时锢得生疼,“莫非你要朕也处处让你三分?” 她禁不住“嘤咛”一声,道:“陛下自个好端端地说这些天花乱坠的浑话,也不许妾应一声,好没有道理。” 他倏尔松开她,她方才释了口气,余光瞥见他辗转身子在里侧的枕巾上躺下,离自己遥不可及。徐杳整了整被褥,放下卷着的扑簌纱帐,当她即里渐里阖上眼的那刻,听见他暗哑低离的声音:“徐杳,你莫要痴心妄想。” 她心里哂笑: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皆是闲事。 这夜唯一令徐杳不期而然的是,燕怀瑾竟未曾与自己有雨洽云行之意。她那时嫁给他时,还只当他是个钟情不渝的好郎君。如今世人皆说他与大燕的历代皇帝秉xing一般无二,更有甚者评说他谓“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他眼下倒又摆起矜贵雍肃的谱来。 翌日 天色蒙蒙亮,微微拂晓,正是一片刻雾裁风,蔡莲寅早已候在落英榭外,掐着寅时的时刻才进去叫门。他步履如飞,掀了珠帘蹑着声儿打量着眼前的紫檀木雕花榻,笼一袭黛色纱帐,望过去尽是朦胧,竟瞧不见半分春.色。 “陛下,”他规规矩矩行了跪礼,滴水不露,“该上早朝了。” “嗯。”里头的燕怀瑾阖着眼下意识应声道,听不出半分倦意。 外殿的人顺势鱼贯而入,除了御前侍奉的宫人手中各端着朝服、九旒冕等梳洗之物,鸢尾豆蔻则跟在最后头信步进来。 待一同行过了礼,鸢尾才上前拾起地上的褂子安置好,拂手卷了帐帘,只见建安帝与徐美人尚卧在一方衾被中,徐美人半边身子已捱到床沿上,也不嫌硌得慌,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自顾自正酣甜,余建安帝一人泰然自若占着正中央的位置,面容惬意。 二人隔着迢迢半尺远,衾被中间微隆,鸢尾心下暗暗生怕徐杳前些日子风寒初愈,眼下可别再受了凉气,面上却不露声色,又见她眼睫微颤,明白 分段阅读_第 2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她应是被叨扰所致,吟声道:“徐美人,奴婢服侍您起身。” 徐杳一面听她说,一面睁开眼,鸢尾见她一改往日的懒怠之色,只露出司空见惯的神色,伸出臂腕,待徐杳轻搭上手,才扶了她起身。 蔡莲寅见她起身,随后亦唤了建安帝两声,服侍他起来了。 鸢尾在一盏水墨屏风后头侍奉徐杳着了一袭烟藕色锦绶襦裙,半披着青丝袅袅出来,先要过豆蔻手上端的青盐擦牙漱口,见豆蔻搓毕了茉莉花香皂,她俯身又捧着两把水洗了脸。 鸢尾忙接过底下送过来的手巾为她细致擦拭起来,素净一张脸,睁眼的一瞬道不尽的风流灵巧,她朝鸢尾眨了两下眼,又转首瞧着御前侍奉的一干人等正在为燕怀瑾系着腰间的佩玖。 徐杳遂上前,在一名宫人前止步,略一眼那宫人手上所端红木案板上的九旒冕,她伸出两手谨慎托起来,顿时沉甸甸地。此冕冠覆墨色罗绣镶金边,冠的两侧贯簪,前后垂着各九道旒,每道旒上有共九颗玉珠。 “让妾来罢。”她托着冠冕,轻描淡写道。 见建安帝未曾应声,宫人们只当他做出默认的模样,各自皆摒退了一步,徐杳侧身,从容自如对上他漆黑一对眸子,他微怔了怔,却为她折腰,微低了头,她这才将九旒冕戴在他髻上。 冠冕前后垂旒,寓意帝王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冠下有玉衡,连接于冠上两边凹槽内。衡两端有孔,两边垂挂丝绳直到耳旁,至耳处系着一块美玉,仿佛塞住了耳朵,即所谓“充耳”,寓意帝王不听谗言,求大德不计小过,有所闻,有所不闻。 她喉头微涩,依稀忆起他登基那日在宣政殿是如何一步步登基加冕的繁琐细事来,其实她从来未曾真正认识过他。他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打着苍生免于生灵涂炭的旗号,终于如愿以偿坐在那个至尊之位上称孤道寡。 他或许是天下人眼里的圣贤帝,却再不是她眼里的好郎君。 燕怀瑾再不看她一眼,直起身子理了理襟领,阔步往殿外去了,蔡莲寅等人随后而出。 “恭送陛下。”徐杳与底下众婢子福身道。 不曾想御前侍奉的一个宦人名唤唐茗的在半道上又折回落英榭,徐杳见他隔着珠帘在外殿朝自己屈身行礼。 诧异问他:“可是忘取什么东西来了?” “请徐美人安,小的是御前侍奉的唐茗。”唐茗奉命行事,一五一十回答道:“陛下半道上命小的过来递话,今儿免了徐美人去长信宫请安。” “谢陛下恩典,”徐杳木然一张脸,她与燕怀瑾昨夜清清白白,二人皆心知肚明,他此番走到半道上才后知后觉允她这样一个恩典,也不知他是yu盖弥彰,还是有意做给后宫那些人的作派了。她朝身侧吩咐道,“鸢尾,你送一送他。” “是。”鸢尾应声道。 辰时的时候,晨曦垂露,徐杳正靠在案台上继续看她这几日珍爱的那本佚名游记,却听见刚踏进外殿豆蔻喜不自胜的声响:“大喜!” “奴婢见过襄良媛。”豆蔻欢呼雀跃掀了珠帘进来,屈膝朝徐杳行了礼。 徐杳不解所言,头也不抬:“你喊谁呢。” “陛下的圣旨适才已经晓谕六宫,晋您做良媛,还给您赐了封号‘襄’。您说,这可不是落英榭最大的喜事。眼下呐,蔡大人也差不多快来咱们这落英榭道喜了。”豆蔻径直上前覆手在她的书页上,直言不讳道,“您可别光顾着看这什劳子书。” “你说的,可当真吗?”一直立在徐杳身旁的鸢尾问她。 “……”徐杳抬起头,亦简明扼要问道,“当真晋我做良媛?” 她话音未落,蔡莲寅已经进了外殿,清了两声嗓子,开门见山:“陛下有旨。” 徐杳起身迎出来,微福了身。 “美人徐氏柔嘉淑顺,率礼不越,今晋封良媛,赐号‘襄’。”语毕,他朝徐杳拱身道,“臣给襄良媛请安。” “免礼。”徐杳和颜悦色。 蔡莲寅有条不紊道:“陛下赏翡翠玛瑙共十串,玲珑镯一对,瑶钗一支,红珊瑚一座。” 宫人们随 分段阅读_第 2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着他的话音将物什皆一一呈上来,流光溢彩,教人目不暇接。鸢尾这时已从内殿包好了五片金叶子,被她挑了一个碧色布囊装着,徐杳一眼睨过去,遣辞措意道:“劳烦蔡大人亲自跑一趟。” 待蔡莲寅一干人等走后,豆蔻叹道:“以前听人说皇宫是富贵乡,这话竟不是哄人的。” 徐杳上前细细睹着那支瑶钗,素意秀逸,比上一世他私相授受给她的那支玉燕钗差远了,她指尖不经意捻起其余琳琅栩栩。 “他这是捧杀我呢。”她撂下手心的钗钏物什。 第12章 壹贰 徐杳微怔在原地,驰念起先帝年间的一桩旧事,一位姑娘生平初怀倾慕之心,将所有的生杀大权托庇到旁人手上,到头来却被置若罔闻。 那位姑娘自幼长在门庭赫奕的长公主膝下,因自知远及不上自家姐姐夭桃秾李的大家风范,行事一概由着浑然天成的xing子,眼里哪容得下半点沙子,还得过一句“心胸狭窄”的风评,说是心眼小xing好嫉忌。 而那位姑娘,名唤常玉。 她上一世既担了妒fu的虚名,那时若早知便不光是对着燕怀瑾端架子,言辞里更是刻薄不饶人,还不如干脆利索当真做了那为非作歹落人话柄的殃国之人,教那些旁人对自己多嫉恶如仇些才好。 尔后徐杳命鸢尾豆蔻二人悉数将眼前的犒赐悉数收了起来,只留了一支瑶钗置在妆奁之中,倒是引得鸢尾察言观色地难得絮叨起来:“如今好不容易出头了些,您反倒好端端地说起丧气话来了。依着奴婢看,陛下这些赏赐无一不是对您的上心,您又从何挑起捧杀的话头,好在只奴婢和豆蔻听见了,若被居心叵测之人听去还得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徐杳面上也不生气,抚掌而笑道,“你非我,焉知我之忧?” “您那番话,想必豆蔻听得一知半解。”鸢尾手上挲着帕子,顺水推舟道,“奴婢却听得明明白白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授命于天,统四海之图籍,掌天下之生死,您虽身为宫嫔,首位却合该还是陛下的子民。” 徐杳低喃了句:“掌天下之生死……” 好一句“掌天下之生死”,怎么他却唯独将自己结发妻的生死置之度外? 鸢尾听不清她嘴上喃喃些什么,只见她依旧谈笑风生的望着自己:“你这是对陛下誓死效忠,至死不渝呢?” 一时鸢尾竟不由主唯唯诺诺起来:“只说当朝的两位肱骨之臣,一位是宗亲常太尉,另一位便是徐左相,到底也是凭陛下厚爱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虽这两年局势不稳,平空生出了个右相,根基却是在的,亦不是全在于陛下一念之间。” “是了,你们外人眼里只还当常氏徐氏两族是陛下眼里的中流砥柱。”只可惜,这些却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陛下所想。 鸢尾尚且不知的是,她咽下最末两句未说出口。 恰逢豆蔻挑帘进来,瞥一眼鸢尾,隐约其词道:“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惹襄良媛不痛快。” 她虽言辞间隐晦曲折,鸢尾倒听出些别的味,开口道:“怪奴婢不好。”上前两步朝着徐杳辩悔起来,“先头奴婢听了您妄自菲薄的话,还当您不将正途之事放在心上,仔细想来,怪奴婢杞人忧天,本意也只想为您多沉谋研虑些罢了,这一番好心倒被豆蔻会错意了,好了好了,还不如见好就收。” 这才顾得上同豆蔻计较:“横竖你对人都是这样的,这宫里头你也只把襄良媛当心肝上的主子,你自个掰着手指头数数这才好了几天,待赵婕妤你都顶撞,又何曾敢指望你把我们这些底下人放在眼里。” “你少胡诌罢,惯会埋汰自家人。”豆蔻不屑一顾道。 “往日里豆蔻说两句不好听的也没见你搭理她两句,今儿是怎么了,”徐杳姑且听之,见她两个愈发不着调起来,膛目结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冲我来气呢。” 她两个听罢她这席话皆缄口不言,各自顾自己的份内事务去了,徐杳乐得一个悠然自适,因豆蔻其人是自己看着长大得,秉 分段阅读_第 2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xing底细一概清楚,只入了京都后徐文山又赏给她一个鸢尾,如今二人在落英榭也算得上共同掌事,难免多少会生出嫌隙来。 这日她晋封良媛,自是继蔡莲寅来落英榭一遭之后便络绎不绝,娴昭仪遣人送来两匹蜀锦,徐姬遣人送来一对玛瑙耳坠,桢良媛因尚在禁足的缘故未有表示,中宫那位已然不问事物,而赵婕妤与徐小仪未有表示倒值得人琢磨一番。 赵婕妤自然是因御花园一事,与她自此祸结衅深,而徐小仪每回遇着她更是面和心不和,不愿接纳外室所出的姊妹,虽然徐姬从中斡旋,也是徒劳无功。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寿合宫崇熙太后的贴身宫女明珠来了一趟,手上端了一方红木案板,上置着两个香囊,穗子皆是朱红色,左边的那个上头绣着水仙,右边的绣得是木蕖。 待明珠行过礼,徐杳这时方置下手中所捧的佚名游记:“免礼。” “奴婢奉太后的旨意,将今年端阳贡里的香囊各自分给各宫的主子。”明珠娓娓道来,将端阳贡呈上,继而道,“襄良媛随意挑一个顺心的即可。” “照规矩,合该也轮不到我挑一个的份,桢良媛在我前头晋得良媛,怎么反倒先送来我这落英榭了?”眼瞧着红木案板上头置着得两个香囊,徐杳慢条斯礼道。 “回襄良媛的话,您言重了,奴婢也是依太后娘娘嘱托当得差事,断断错不得的,确实应先送落英榭。”明珠字斟句酌道。 “我只问你一句,”徐杳手上挑了外绣木蕖,状似无意般问道,“你从寿合宫出来,头一遭先去的哪里?” 明珠讷言敏行,秉实道:“奴婢头一遭自然去得是长信宫。” 长信宫,娴昭仪颜舜华。颜太后这是对中宫熟视无睹了。 又听明珠出言告退,徐杳捋了捋手上木蕖香囊的穗子,才吩咐了鸢尾一声:“送一送明珠。” 这夜虹雨乍骤,恣意间杏让桃羞,初时倒是山雨yu来之势,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竟淅淅沥沥起来,听不出什么时候是个头。 鸢尾正是踩着这样的雨声进来,在外殿收了湿漉漉的油纸伞,这才挑帘进来,朝徐杳微福了礼:“襄良媛。” “嗯。”徐杳应她一声。 “您昨儿吩咐奴婢查得那两个人有着落了。”鸢尾拂过鬓角润湿的碎发,言辞里颇有几分遮前掩后,“那位名唤钟瑞的疱人,现下在长信宫掌勺,听长信宫的宫人们略提了两句,娴昭仪似乎有意抬举他。至于那位名唤灵檀的宫女,阖宫的名册里都没有此人,不过……” “不过什么?”听她闪烁其词,徐杳抱着茶盏的手略滞了一下。想来当年不止太医院院正方老太医的yào方一无是处,钟瑞如今为长信宫做事,岂非不言而喻彰显着她上一世那会的吃食被做过手脚。 “永巷里住着一位毓婕妤,亦是珞夫人在世时的贴身宫女,恰恰名唤灵檀,听人说此人于建安二年给珞夫人守灵时邀了宠,一时风头无量,因谋害了徐姬还未满周岁的子嗣,又得了赵婕妤指认得绘声绘色,被陛下下令发落到永巷去了。” 她依稀记得,往日里她初嫁入王府的时候,灵檀每每行事只为了顾全她,虽随她入宫后灵檀xing情乖张了几分,但单论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她更是从未亏待过她半分。不成想她遭罪的那夜灵檀却无隐无踪,销声匿迹起来,任她声声涩呐。 说什么忠心耿耿,全心全意,不过是背主求荣的甜头报酬不够高。论什么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不过是欺天诳地的风流债不够多。 燕怀瑾竟一路抬灵檀做到正三品婕妤的位置,于灵檀那样的身世背景而言,这已是天大的殊荣了。可他若当真待灵檀多上心几分,在王府的时候为何不直言学那些世家子弟讨了去做通房,偏要害她蒙在鼓里。 她这厢尸骨未寒,他那厢红绡帐暖。倒不知该怪自己薄命,还是他负心寡情了。 她一向知他素爱戏弄自己,只他这样的戏弄,这是嫌自己比尘埃还不如碍了他的眼。说不定,他早已巴巴地盼着自个死了才好。 家父常太尉虽势 分段阅读_第 2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倾朝野,可常氏一族身为宗亲,何谈二心?他幼时体弱,常海德便躬身教他习武,她的母亲嘉定长公主在众皇子中更独独把他一个真真儿当成嫡亲儿子疼爱,只怕他冷一些热一些。 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因家世显赫不合他的心意,如今想来,彼时自己是样样都不合他的心意。 倏然间徐杳指尖颤悸,茶盏被“砰——”一声撇到地上,支离破碎间滚到鸢尾跟前,她下意识垂首,身子依旧纹丝不动,听见徐杳声音从未有过的凤鸣鹤唳:“今儿白日里豆蔻说你胡诌,我回想起来,这话竟要成真了。” “天地良心!”鸢尾听罢心乱如麻,嘴上也不管不顾也没个边起来,“若奴婢有半句哄骗您的虚言,只教奴婢立时死了。” 鸢尾矮下身子,手上也没个分寸的胡乱捡着碎片:“想来这二人触了您的忌讳,倒成了奴婢犯了您的忌讳似的。要教奴婢明白了里头的来龙去脉,倘那二人对您使了什么幺蛾子,打死也是不足平忿的,不过是奴婢拼了自己这条命罢了,凤凰落水不如鸡,既是进了永巷的婕妤又如何,便比我们这些个奴婢的命还要轻贱上几分。” 她手心捧着茶盏碎片也不顾印出血来,天昏地暗里到最后反倒记不清自个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怎生这般失张冒势起来?”徐杳起身,上前扶她,疾首蹙额道,“是我一时措手了,害你糊涂,还不快撒手了去。” 鸢尾抬眼,见她眸光扑簌,未做多想,手上才应过来钝疼,嘴上“唉。”一声应了她,转首要往殿外去。 徐杳拦她一步,展开怀揣的锦帕,正是她平日里常用的一角绣着章台柳的帕子,堪堪低了鸢尾手心一寸,示意鸢尾先撒手此处便好了,鸢尾施施然看了她一眼,难得心有灵犀,半推半就依她所言。 鸢尾接过她手上裹着碎片的帕子,百感jiāo集道:“明儿奴婢洗干净了再给您。” 虽历过钟瑞灵檀之事,她却也不是那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之人。 “一块帕子而已,也不是再没有的稀罕物,何须这么宝贝。”徐杳不允,垂眸见她鞋袜裙袂沾漉浸湿,可见外头倒不似里头听起来的和风细雨,她此番披风戴雨不过是为自个办一趟差事罢了。 “你且回去自行更衣,免得再受了凉。我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 人情似纸张张薄,那个常玉终究是杳渺无期,再也回不去了。 第13章 壹叄 这夜巳时一过,徐杳已经舒倚在榻上,内殿华烛通明,斑驳陆离。几近疲缓的将阖上眼入梦时,蓦然间听见外殿的门阑上传来“笃笃笃”的敲喊声,一连断断续续敲了共三下,不轻不重,堪堪敲醒了她。 徐杳迫不得已起身披了件石青色攀蔓对襟褂子,半趿拉着绣鞋,取了一柄玲珑小巧的青铜灯盏,上束着蜡烛,斜引着一座壁边熠熠生辉的宫灯上的膏脂,霎那间“腾”一声起了苗头。 她一手小心翼翼持着烛台,另一只手掀了珠帘,才行至漆黑昏暗的外殿。半举着烛台映在茜纱的窗纸上,只见外头挂着潺潺雨帘的阆檐下,若隐若现立着人影,恍恍惚惚间自是瞧不清楚,她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 先时她虽摒退了鸢尾等人,掐算眼下此番时辰光景,落英榭外头应还杵着两位值夜的宦人,何故有人进来内苑却不通传一声? 又见这人影身形轮廓峻挺,细瞧之下她终是瞧出了端倪,这人倒与燕怀瑾肖像几分。思及此,她另一只手解开门拴,一阵风岚随之涌进来拂起她的衣袂,絮杂着几缕雨丝刮进来,她轻眯眼。 入目是清逸消瘦的下颔,她视线触及正好捱到他微动的喉结,竟果真是他。心底回溯起鸢尾上禀的话语,一字一句据实简述了他抬了灵檀做婕妤的来龙去脉。 他方才抬脚yu迈步,须臾间她不假思索“砰——”一声阖上了门扇。 她心头浮起前一瞬映入眼底的一幕,他肩坎上披着蓑衣,耳廓妥帖系着竹篾斗笠,微垂着头,只看得他鼻翼下薄唇轻抿,身后也不跟着侍奉的人。 燕怀瑾一时亦顿住了身形,幸 分段阅读_第 2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只是竹篾斗笠的沿边轻扣了一声磕在旋即阖上的门扇上,想起她前一瞬虽模样止不住的睡眼惺忪,看自己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淡漠,眼底掺着一丝轻蔑不屑,拒人于千里之外。 “陛下去别处罢。”她知他瞧不见自己的模样,浑不在意自嘲哑笑道,“妾身子不适,不好留着您了。”语毕,她讪讪微低着身子行了个礼,只当做个自己看。 他半晌未语,她还当他走了,又举起烛台映在茜纱的窗纸上,见他岿然不动,骇人得紧,方听他慢条斯礼道:“你这又是戏的哪一出。”隔着门扇,却仿佛贴在她耳畔,说不尽的低抑沉重,“yu擒故纵?” 她心下愈发忿忿不平念道:“横竖也不是没了妾,大燕的后宫便空了。”信手拈了一句戏折子里的唱词平声仄气地啐道,“只见得,金屋藏娇新人笑,浑忘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最后,糟糠之妻下堂来。” “阖宫上下论景致当属长信宫最侈奢,若论雅致也当属惊鸿殿排头一位,干落英榭什么事?”继而她半推开两寸门缝,一对柳叶眼瞭着他:“妾哪里攀得上您这样的人,乘风驾雨来一回,是要折妾的寿来了。” “头回见你较真倒新鲜,还经不起说一句了。”燕怀瑾一手扶上门缘,措过她的手背,见她即时缩了手忍不住揶揄她,“谁招你惹你了,平白无故发作到朕身上,越发没谱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气定神闲朝里头迈一步顺势进来,她束手无策自是退却一步,只将她遮的严严实实,背着手将风雨飘摇一把阖在门外。 但见他让开一步,径自褪了肩上的蓑衣与竹篾斗笠,期间不经意扯住发髻,他却顾不上迂回竟使劲硬生生给挣下来,徐杳只上前闩上门栓,立在一旁冷眼相待,有意懒怠他,只盼他那几绺发一齐挣个干净做和尚去才好,末了也不过挣下了三四根罢了,抬眼似笑非笑问她:“可是朕叨扰你了?” 他一身行头齐全,足上还多套了一双黄杨木雨屐,她到底没忍住“哧”一声笑出来,又拿他打趣道:“不知道的,还当是披头散发归隐山林的哪位居士来了,所以说您这髻梳得不好,好容易披斗笠,又配不上自个的髻。再说天晓得是谁招惹妾了,眼下只您在招惹妾。” 且说他自登基以后,初入宫的佳丽里头,莫一人不是如桢良媛那般对自己畏首畏尾,虽行事落落大方,只对上他时依旧掩不住的噤若寒蝉,除却有一位右相之女婕妤赵氏xing情倨傲些,再无旁人了。 偏偏眼前徐氏的xing情皆不是两者其一。 燕怀瑾听罢她这席话,连她先时有意避他在门外啐的那句唱词斟酌起来,顿时一头雾水心下满腹狐疑,“贫贱夫妻百事哀”那几句他这些年耳闻能诵,只因这话不止徐氏一人对他说过,上一位,亦是第一位拿这话来堵噎他的不是旁人,却是他昔年的结发妻。 他着一身墨色常服,径直挑帘往内殿去了,徐杳手持烛台,后他一步进去,待熄了烛台收起来,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瞥一眼那人又施施然多斟了一盏。 “你这副专会恼人的心肠,像极了朕从前一位表字辈的姊妹。”他从容自若挑了头一回斟的那杯,抵掌而谈。他提及姊妹一词时口齿间道不尽的缱绻悱恻。 “您生来是个不缺姊妹的,可惜了如今妾却是个再没了哥哥的人。”她风轻云淡道。 他知徐文山膝下无子,若算上她一共只得了三个女儿,听她这样说,也未作深想,只当全是她的牢sāo话。 他眉眼间渐渐浮上藏不住的颓唐之色,在彷徨里害上凄恻萧条的病症。 徐杳昨儿没会出他的意,今儿倒会出几分。他每回来原不过是虚打着宠眷的名头,无非与自个话两句家常罢了,他昨夜那番兴师动众倒教她夜不能寐,连累得她白日里也打不起精神头。 他幼时念书时便在众皇子中博得头筹,素爱“以史为鉴”,往日在王府时更是有一回同自己王婆卖瓜自吹自擂,说自己这叫“可以正衣冠”。想来正要得以印证,他这是要学做柳下惠第二了。 燕怀瑾头一回仔 分段阅读_第 3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细打量起落英榭的内殿,唯独她那方案台入了他的眼,颇有几分兴致浓集,置下手中的茶盏,踱步至前。 入眼一架小叶红檀笔架,秩序井然垂挂着京提狼毫等,然后是青花瓷山峦笔枕,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沓宣纸上压着的一对金丝楠乌木镇尺,金丝层层叠峦如玉化一般,旁边搁着一本佚名游记格格不入。 “早闻襄良媛是个会读书的,”他手上挑捻出一支小楷狼毫,“襄州狼毫逢年贡才呈上来,到你这儿竟成了平常物。”言辞嗟惜道,“为朕研磨罢。” 徐杳应声,不疾不徐地将灯掌亮几分,才上前一手执着松烟墨块,另一手托着袖口,腕上使力碾磨起来。他笔尖三分处蘸墨汁,只得须臾片刻又蘸了两次,终于搁下笔。 她一眼睬过去,他的字迹一如既往苍劲隽秀,那字迹她往日里是了如指掌的,只因她上一世自幼同他一处习字,久而久之,许多字的字锋韵脚也如出一辙,一度神似难辨。 他写的是柳永之词《雨霖铃》的下阙的开头: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柳永,风流名士也,然无人为其收葬,唯有江淮名妓为其埋一座坟冢矣,后世有人评谈:才不是他自绝与上,甘于“下流”。 她犹记得自己与燕怀瑾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之际,二人无一事不投缘,有一日恰逢悱恻缠绵时,她难得心生如胶似漆之意,愈发缠人起来,不过是依在他鬓间念了一句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虽有气无力,字不成句了些,到头来终归是巫山一段云,一发不可收拾。 “朕考你一考。”他有意敲打她。 只见她一对柳叶眼里流光微逝,期期艾艾应他一句“这有何难。”便移步过来,他尚未反应过来稍稍往后踉跄了一步,他一只手还附在案台上,她仿佛被他半圈在怀内。 她垂首执笔,紫檀木笔杆上仍有他的余温,一时三千青丝顺着一侧倾泄下来,掠过他的手背,惹他蜷了一下手心,不疾不徐反手悉数拢住,触及绵软,他甚至清晰能够触到她有一刹那的颤栗。 徐杳也算活了两世之人,却平生头一回舍身体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滋味,心底暗道了一声“混账”。 她一面将狼毫轻搁在笔枕之上,他一面怅然若失俯瞰她霁媚的簪花小楷,果真同自己的字迹迥然不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南辕北辙了。 正是: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恻恻痴嗔地喃喃道:“兴许她是不会死的……” 第14章 壹肆 彼时长信宫大雨滂沱里人头攒动,宫人四蹿,西殿里更是亮如白昼,众人皆知西殿乃娴昭仪独女瑶光公主的寝殿,殿里有两名宦人一齐驾着一位风前残烛已至垂暮之年的嬷嬷往外头推搡,宫人们见这嬷嬷被叉出来皆拥簇在廊下暗自噤声,摒退一条路让出来以行方便。 旁的人不出声,详看之下辨出竟是邢嬷嬷,着一身靛蓝色宫装,两鬓泛白间一支素色银钗,此人乃是瑶光公主出生时的nǎi娘,平日里当属最德高望重,颇得娴昭仪敬重。 风雨如磐里唯有邢嬷嬷尖锐嘶吼的声音格外刺耳些,但闻得她嘴里吐出些谗言佞语: “黄梅不落青梅落,瑶光公主已是不中用了。” “嘴里吣了痰,越发没个章法了!”内殿里头咣当作响中传出抱琴的苛责,她半挑起帘栊探出一张脸,睚眦忿声道,“瑶光公主突发急症,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上上下下无不心急火燎,由得你这个老东西再滋事?” “老奴进豫王府的时候,你抱琴也要跪下来叫我一声nǎinǎi哩。横竖老奴已经是个棺材瓢子了,做主子的便当老态龙钟使不得。她如今要撒手打发老奴,光凭她作威作福目无法纪不成。长信宫里原只有西殿干净几分,如今西殿也被搅得乌烟瘴气……”声音由近及远,末了随风去了。 邢嬷嬷这一番话怨天尤人,也全非白用功。不仅惹得廊外一阵阵的凄雨摧花 分段阅读_第 3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引得廊下年纪轻的一些宫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只见内殿一方绾色銮帐里置着楠木榻,榻上枕着年纪尚且未及十周岁的瑶光公主,脸色黯红,鼻翼上冷汗涔涔,细碎绒发濡贴在颈间。 一旁圆桌边围立着两位太医会诊,先时只来了一位值夜的蒋太医,眼巴巴的又差人去宫外接院正方老太医前来,眼下二人虽已一齐开出yào方煎yào服下,却不见好转,只好并驱争先,再商议对策。 颜舜华亲自浸热了手巾,一丝不苟为榻上的瑶光公主擦拭脸颊,有意压低嗓子问道:“可差人去华清宫捎信了没有?” 抱琴闻讯福了身子,堪以告慰她:“已去了约莫一刻钟了,想来陛下应在来的路上。” “嗯。至于邢嬷嬷——”颜舜华擦拭完毕后,递了手巾给底下人,抚胸长抒一口气,“明儿天一亮,长信宫再没有姓邢的嬷嬷。本宫也不是不懂矜贫恤独的人,你去永巷为她寻一份差事就是了。阖宫名册上多一人少一人也是不作数的,说得好听叫永巷,往难听了说,那便是乱葬岗。” “奴婢遵命。”抱琴吟声允道,见状上前两步亦为她轻捋了两下背,“娘娘仔细身子。” 须臾,捎信之人却形影单只回了长信宫,因生怕误了金枝玉叶痊愈症候,故不相干人等只能止步殿外,那捎信之人隔着帘栊唤了两声“抱琴”,待她出来,便附在她耳边一一禀述。 抱琴听罢眉头一蹙,只好面不改色,不慌不张杵在颜舜华跟前,见她垂首,yu言又止的模样,颜舜华惑道:“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蔡大人说……”抱琴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眼下却也沉不住气,指尖微颤,愈发镇定不下来。 “蔡大人说什么?” “陛下特地遣了身边伺候的人,悄然兴起独自往落英榭去了。”抱琴嗒焉自丧,耳边风潇雨晦,止不住的心惊胆寒。 颜舜华半晌未语,直到抱琴听见她悚然咯咯笑了两声,渗人得厉害,也不看自己一眼。又忽而将瑶光公主半个身子捧在怀里,下颔磕在瑶光的发漩上,她似见到有涟涟泪光滚到瑶光发间,又似未曾有过半分,唯有瑶光公主的鬈发却愈发湿濡了。 翌日 晨光熹微,一夜的雨消云散过去,徐杳携鸢尾豆蔻二人在往长信宫去的路上,宫道上尚且溺着水还未曾湮灭,今儿徐杳难得依鸢尾的话挑了一件桃红撒花披风,粉光脂艳,几丝细雨皆打在她的兜帽上,颈上端端正正系着如意结,衬她螓首蛾眉一张脸正合适。 “昨儿好一场淋漓尽致的雨,只说外头新气象,岂不是也昭显咱们的落英榭欣欣向荣。”豆蔻跟在她后头喋喋道,嗅了两口湿漉漉的空气,鼻尖微微泛红,“误得人整夜睡不好,到头来却还是没误了那有心人千里姻缘来相会。” 这厢语毕,与鸢尾相觑一笑。 徐杳听罢她那句有心人之词无动于衷,一边端步一边风轻云淡道:“昨儿当着我的面,一个固执己见,另一个刚愎自用,彼此皆听不得对方多说一句话,我瞧着誓要闹同归于尽,也只差兵戎相见罢了。今儿倒好了,竟齐攒起来拿我打牙犯嘴。” “谁知您说得是平空哪里生出来的胡搅蛮缠两个,奴婢与鸢尾是自不会认的。” 她听出豆蔻这番戏言有意向自己卖傻,却难得不偢不倸,心下想起昨夜与燕怀瑾伏在案台前的旖旎行径,猝然罔顾之间听见他低喃了一句昏话,模模糊糊,不甚清楚,待她yu详问时,他只同自己支吾搪塞,顾左右而言他,她亦怠懈起来,再不敷衍行事,二人便一夜相顾无言。 且说徐杳个头虽不及燕怀瑾之高,在后宫嫔妃之中虽不得得头筹,却也算极为出挑了,此时凭她身段飘摇流风,婷婷袅袅,正好沾了远处赵婕妤的眼。 赵芜悠然自适倚在步辇上,炯炯目光对着徐杳的方向:“落英榭一干人等都教猪油给蒙了心了!区区正五品良媛,也值当卖命效忠,不过是徒拥其名。”眉头骤然拧起来:“上回在御花园,学她主子泼声浪气冲撞我的那名婢女,什么底细你可打听清楚了 分段阅读_第 3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没有?” 寄云一路依着步辇走,半寸也不离,恭声回答道:“回赵婕妤的话,那名婢女名唤豆蔻,原不是宫里的人,据说一路服侍襄良媛从襄州上京都来,因仗着襄良媛平日里唯独惯着她些,在落英榭更是忤倔无忌。” “难怪世上豆蔻要分草豆蔻、白豆蔻、红豆蔻几种,同人一样有三六九等之分,她便是那草豆蔻无疑了。”赵芜一语双关,意味不名继而道,“我只知宫里凭资历得话语权,哪里轮的到一个后来者声势张扬。既是襄良媛的心头宝,平日你当差时与她若有打jiāo道之处,须得多教习她一些宫里头的规矩。” “不过——”赵芜载笑载言道。“想来她那样没心肝的东西,断不会明白什么是礼义廉耻。” ====== 长信宫 待众人行过礼一一落座,娴昭仪一手抚整绣着枣红色绫纹袖口的褶皱,脸上粉黛遮不住倦色,慢条斯礼道:“黄历上记载这两日是吉日,虽风雨萧条些,逢上瑶光公主昨夜突发急症,却得了一件喜讯。”悠哉游哉地吊众人胃口,有意卖关子,“且教你们先猜一猜。” “唷。”娴昭仪话音刚落,赵婕妤手里打滑,青瓷茶盖顺着她的椅栏边一路落到长信宫的靛色风纹毯上,侧首吩咐贴身婢女,“怪妹妹一时莽撞。”眼睁睁瞧着青瓷茶盖滚到襄良媛跟前,捕风捉影道,“瑶光公主昨夜突发急症怎么不支会妹妹一声。” “瑶光公主是个福禄长久的,”徐小仪顺手行舟亦附了一句,“眼下可大愈了?” “今儿早上已经见愈,方老太医发了誓,跟本宫说不出三日定会大愈。”娴昭仪直截了当道,嘴角噙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苦了本宫守了一夜,还要坐这儿听你们七搭八扯,诚心实意打听瑶光公主一声得也罢了,总归比那些忘乎所以之人强上百倍千倍。” “您方才教我们猜一猜喜讯,她两个不猜您也不提,倒更让人摸不着脉络,娘娘别再卖关子才是。”徐姬淡然瞥了徐小仪一眼,有意转开话茬。 娴昭仪轻咽一口茶,郑重其事略润了润嗓子,俯瞰着下首众人字字珠玑道:“流云轩桢良媛诊出喜脉,今儿一早本宫为她做主差人去了一趟寿合宫,太后娘娘慈悲心怀开恩恕了她的禁足。大燕开朝以来,倚仗得便是雨露均沾的规矩,陛下糊涂几时也不过是受人蛊惑,凭那烟视媚行之人居下讪上。” “只怕有人偏偏又听不进昭仪娘娘一句话,成日里有样学样,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学宫外那些粉头的手段,寡廉鲜耻,以为自己是张京兆眉妩。顾得是自己一时快活,哪里还顾得上他人风里来雨里去,安着坏心要往下流走。”赵婕妤眼语颐指道。 “这是跟谁夹qiāng带棍,话中有话呢?”徐杳模样矜庄,看着脚跟旁正收拾茶盖残骸的寄云忍俊不禁道。 第15章 壹伍 赵婕妤轻蔑地“嗬”一声:“凡事不掂量掂量自个几斤几两,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不光这个,还要为了别人含沙shè影两句话忌惮成这副模样,多得是这样的人。” 徐杳心下嗤笑,拿张京兆眉妩比作她,明知她眼下担不起这个名头,这是有意要玷辱她,自古娶妻取德,纳妾纳色。妻妾之差,妻同度岁月,妾权钱导向。 《汉书》里写一位高权重者名唤张敞,素日里妻子起身梳妆,他便悄立于后,捧巾递水不止,而后手执眉笔为妻画眉,三分怜惜,七分爱意。 “张京兆眉妩一事过后,张敞上奏借此事弹劾他,帝问之,幸而张敞机灵,答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妻之私,有过与画眉者。’”徐姬眸光流转,对着上首盈喜笑盈腮,“赵婕妤这话岂不是本末倒置,放眼整个大燕的女子,何谈有人再称的上张京兆眉妩。” “连往日里讷口少言的徐姬似乎也对张敞称誉,本宫也少不得来论据一番,却说一日众官员的夫人们设宴而遇,见张夫人眉羽妩媚,皆不期而同的询问缘故,张夫人喜不自胜答了三个字。”娴昭仪坐在上首娓娓道来,“夫画之。” 她继而又 分段阅读_第 3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睨了一眼赵婕妤,不露声色道:“不提旁人耳里听不进一句,只提妹妹这话确实说岔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细想娴昭仪的话,唯独徐杳却仿佛听见了笑柄一般,隐隐约约扬了扬脂红的唇角,一张脸愈发窈娆。 “襄良媛笑什么?”赵婕妤虽心里底气略不足了些,面上惶惑不解问她。 徐杳讥诮道:“那些个依山傍水的东西,惯会谄上傲下。” 徐小仪在一旁乐得一个悠然自适,想火上浇油:“同襄良媛一般蝼蚁偷生的人自然是学不来狐假虎威的本事……” “青颦!”徐姬头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家这个妹妹闹得束手无策,到底是及时出言制住她,“纵火不怕风疾,这会子又轮到你兴风作浪了。” 徐小仪心下纵然千百个不愿意,却还是轻咬了下唇,悉数咽下了后头的话,yu言又止的滋味于她而言十分不好受。 赵婕妤本来一只手腕扣在身畔紫檀木桌上,此时蜷曲起掌心:“你三个咿咿呀呀够了没有?”横眉冷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氏三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一个帮腔作势,当着昭仪娘娘的面三人成虎,且都收一收罢。” “徐小仪是个心拙口夯的,由着她说两句诸位便听半句,偏生您谬想天开些。”徐杳戏谑道。 徐小仪听罢徐杳这番话撇了她一眼,终归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xing子。 娴昭仪在上首扶额:“本宫乏得厉害,听不得胡嘈。”熟视无睹众人般,继而道,“眼睁睁盼着宫里头好容易要添子嗣了,都给本宫仔细着些,容你们有咄咄生事的功夫,都及不上给皇家开枝散叶要紧。桢良媛这几日身子不适,本宫免了她的晨定,你们且再过几日去叨扰也不迟。宫里最忌讳拉党结派,倘桢良媛这胎出了闪失,头先拿你三人是问。” 徐小仪面色不虞,见徐姬朝自己微微摇了头,难免生出要徐杳上辩的心思,岂知徐杳却是神情淡泊恍若未闻,没有半分恼愠恼,丝毫不见方才出言不逊的势头。 ====== 这一日申时,豆蔻同往常一样照例来到御膳房,瞧见疱人李四儿在一旁端着竹篾,正在择菜,一双手生的比自己还皎白,匀瘦纤长,十分悦目。 豆蔻悄声蹑步至他的背后,遽然开口道:“这不是咱们将来的疱长李四儿,哪个不长眼的大材小用要他在这儿择菜。” “我可惹不起你这尊佛,你主子今日的吃食问副疱长要去。”李四儿倒也不慌不乱,循声回首瞥了她一眼,继续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功夫。 “你前儿日子不还和我说桢良媛比我主子会挣脸面,合着桢良媛禁足几日你也一损俱损,可人家如今有了身孕,理应也来提拔提拔你,才算得上一荣俱荣。”豆蔻一阵为了他做出捶胸顿足的模样,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怎么倒提拔你来择菜了呢?” 李四儿拾好手上的菜,按不同各自归纳好,末了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不说你个丫头骗子见识短浅呢。” 豆蔻反碰得一鼻子灰,讨个没趣,撇了撇嘴,转身去寻李四儿口里说得副疱长去了。 副疱长这厢手上争分夺秒,忙的不可开jiāo,见豆蔻来了,闷闷不乐抬也不抬眼:“赵婕妤今儿这道葱烧苔菇已回了三次锅了,喏,你们落英榭的搁那儿自个取便是了。” 豆蔻听罢,才发觉副疱长身边立着得是赵婕妤的贴身婢女寄云,二人经御花园一事后,皆相看两生厌,只当瞧不见对方这个人,眼下更是如此。 豆蔻依副疱长所言,取了落英榭的食盒,打开察看一应俱全并未有缺斤少两,心满意足正yu离去,方才踏出御膳房的门槛,却被人一把拽过去,她铿锵两步,见拽自己的人着同自己一般的宫装,噤声未语,由着那人手上的劲儿。 她诧异抬眼,竟是桢良媛身边的晓暮。 晓暮探出身子打量御膳房里头的景象,见这边未曾引人注目,如释负重道:“好豆蔻,你谅一谅我罢。” “这是怎么了?”她膛目结舌问道。 “寄云行事随她主子的xing儿,哪里 分段阅读_第 3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容得旁人有余地,桢良媛同往日不一样,已是有娠之身,光吃这些豆花芥兰如何使得。我知你主子对桢良媛是上心的,才敢同你说这些话。” 晓暮楞手楞脚将自己另一只手上携的食盒撇开隙待她看了,才形色仓皇道,“原不是这些的,全教寄云截去了,只还给我这两道菜,还说什么是赵婕妤的心头好。” “你惹不起寄云,当我便惹得起了。”豆蔻看在眼里,无可奈何道,“我随襄良媛初入宫时便受她主子刁难,讨不了半分好处。更别说襄良媛往日里从未曾受过这样的气,我只问你,你自个不去同她问个清楚,却和我大吐苦水,安的是什么心?” “我是个夹着尾巴做人的,明白人人都瞧不上流韵轩,你这一番揣度教人寒心得紧,怪我走投无路一时迷了眼才拽你过来。横竖桢良媛xing子懦弱,也不会怪罪我一句,无非是我见不得主子不好,心疼罢了。”晓暮退却两步,连声音也颤颤巍巍。 “真真是造了孽了。”豆蔻字斟句酌道,“我一句无心之言害你这样多想,岂不是折煞我了。” “襄良媛是个爱吃豆花的,我私心舍一道蒜子焖白鳝与你换可好?”她上前搀了晓暮一把。 晓暮遂朝她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福礼。 ====== 落英榭 徐杳阖衣歪在榻上正在读她这两日爱不释手的佚名游记,不知不觉倦意袭来,干脆将就酣去了,施施然一本墨蓝线装书覆在脸上。 窗杦半开,霞光措落在她的发梢上。 燕怀瑾径直蹑踱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副情形。他凉薄的指尖沾上她的眉心,够起那本佚名游记,粗略扫了一眼,见其中有不少她的批注,簪花小楷挥洒自如,唯独一句攥入了他的眼。 “你去六合八荒问一问,我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念出来。 徐杳本就睡得浅,眉头一跳,心下早已腹诽心谤,听他毫无忌讳念出来,便嗔眼看他:“陛下怎么专做些私窥的事情?” “这顶高帽子朕可戴不得,当着你的面看,这叫正大光明。”燕怀瑾挑眉对上她一对柳叶眼,她虽言辞忿忿,面上却是罕见的恬静惬意模样,他兴犹不浅继而道,“且说你来世上一趟才几个年头,年少疏狂,竟称自己做古往今来第一人。” 她当时写这句批注的时候着实未曾考虑过多,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再说于她而言,自己重生这桩稀罕事自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偏偏她只能独自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细嚼慢咽也只留得是自个品味。 迥然间被人念出来,一时又觉得羞赧。 “你这书饶有风趣,容朕拿去消遣几日。”他一副如获至珍的模样,眉头舒展,眼含笑意打量着她。 她只觉得他的眸光从未有过的教她消受不起,措手不及间竟将怀揣的帕子拿出来蒙在脸上,阖眼图个清静。 他却不肯给她一个清静。 那方帕子已不是他初次拾去的那方章台柳,确切不移说是一方千岁绿的绫绢。 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至于你行文僭越的事朕海纳百川,再不同你计较便是。”他手尖已捱上绫绢的边缘,好整以暇道,“这怎么还孩子气呢?” 第16章 壹陆 “平白无辜全没有您的不是,妾要叫屈。”徐杳一面愠恼,一面伸手拧住他的袖口,不许他轻薄蒙在脸上自己尚且清清白白的绫绢帕子。 “你要叫什么屈?”他简明扼要,腕上却纹丝不动。 “这头一屈,妾行文虽冒失了些,却万万也担不起您一句僭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指不定妾有一件举世无双的本事旁人却不知晓的,您大题小作,这是要妾下文字狱。”她瓮声瓮气道。 “你若承认行文里旷世不羁一些便罢了,这会子又对朕说起些旷世不羁的糊涂话来,再说朕已开口宽赦,君无戏言。”燕怀瑾收回手,揭出佚名游记中她那句批注之页,细细摩挲上去,继而有几分啼笑皆非道,“你还有什么屈?” 她见他移开手,径自半掀了绫绢帕子,有意卖俏地朝他眨眨眼:“ 分段阅读_第 3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二屈,说妾孩子气,是怪妾‘犟脾气’不听话,妾倒要问一问自个身上哪里见得有半分犟脾气了?” “‘犟’谈不上,脾气却是有一些的。”他据实道。 她辗转过身子,手心就着帕子支起头,瞻仰看他,堪堪一番动作被她做出道不尽厌怠与慵懒:“两样只占一样,是以您便不可再说妾‘孩子气’。” “倘朕不依,你当如何?”他面上佯装忿懑。 “倘您不依,妾也没辙。”徐杳径自起身,恰如其分地踩进杏底绣兰鞋里,俄而间趁他不备一把掠过来,一本墨蓝线装书板板正正被她阖在手掌上。 “朕不愿见着你没辙的模样,依你这一件又何妨。”他面上不见半分涟漪,言辞里颇掺杂了几分陶侃之意,“你可还有没有屈了。” “还有一屈。”见他由着自己申冤吐气,她也毫不忌讳道,“第三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而这大燕,便是唯徐杳难养也,您专同妾瑕疵必报些什么,好生小气。” “不过是怕你愈睡愈懒了才从听多拌两句嘴,那些下人愚昧无知,冥顽不灵些也是有的,行事只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眼里撇过她手上那本佚名游记,继而旁敲侧击道,“你这方千岁绿的绫绢帕子虽不俗,如何却不用朕在关雎宫那夜拾去的那方章台柳的帕子。” 她轻描淡写“哦”一声,坦白告诉眼前人:“那方妾已赏了鸢尾。” “徐杳。”他头一次唤她现今的名讳,却是这般的漠不关心。 “嗯?”她出于礼节支会一声。 “有些路数使一次点到为止,过犹不及只怕会教人索然无味。”他居高临下睥睨着一切,视她如草芥。 徐杳顿时哑口无言,心下生出不耐烦的心思,天地良心,那日鸢尾徒手捡碎瓷片,她才将那方帕子赏给鸢尾,偏他浮想联翩,往难听话里说,说他一句自作多情也是没差的。 而燕怀瑾见她不动声色,只当她伏低作小,一时却觉得怅然迷惘,半点没有预期之中的称心快意。 这厢豆蔻揽着食盒回来落英榭,鸢尾候在殿外,见她回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做了“陛下”二字的口形,豆蔻自当会意,二人蹑手蹑脚在外殿的紫檀木圆桌上布好碗筷菜肴,同立在外殿的蔡莲寅一干人等一齐隔着珠帘朝里头行礼,吟声道:“禀陛下、襄良媛,可以用膳了。” 见徐杳伫在身旁,他本起了回御书房的念头,脚下却没有挪动步子,心底想的是剪不断里不断不愿再生事端,眼下先和她和解才好免去日后风波,自以为看她眼神已颇温和了些。 然而待她见眼前的燕怀瑾眼神怪异,只好凭着自己上一世同他的相处之道,以便揣摩他此时的心思。 她上一世因与他素来熟稔,哪里顾得及他天子的至尊身份。任他登基前后,她自岿然不动。她那时习的是夫妻之道,何曾习过什劳子的侍君之道。 他初登基时尚且不似眼下这般老神在在,也有过惹得他气急败坏的模样,用他彼时亲口所说,自己恼得他已快七窍生烟,只差魂归故里,听罢他这席话,她那些哀声怨气早已烟消云散,再然后便是她耐起xing子温温软软唤他一声:“好哥哥。” 过去的事情唯一讨喜之处只在于过去二字。 徐杳思忖半晌,到底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她心底暗自鄙夷道:这人该不会自个寻不着台阶下,要自己留他用膳也是说不准的。 这样一想,她将手上书随意搁置在枕畔,微微矮了矮身子朝他见礼,推心置腹道:“既到了用膳的时辰,您回一趟也要功夫,省得麻烦,不若陛下尝一尝落英榭的口味可好?” 珠帘外众人屏声静气,唯鸢尾面上有绷不住的笑意,心底欣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亏了自己平日的循循善诱,襄良媛这是在邀宠呢。 燕怀瑾听到末了心下一跳,满腹狐疑地听她细细说完这番话,怜悯她费好一会子斟酌,顺势允道:“那朕便如了襄良媛的愿。” 徐杳见他大言不惭的模样,心底啐他一句没心没肺,待他抬脚先行一步,自己这才后知后觉挑起方 分段阅读_第 3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才落下还在晃悠的珠帘,一前一后到了外殿。 二人依次落座,燕怀瑾一眼略过去,但见有一道白嫩嫩的豆花十分惹眼,一旁亦周全搁着姜、葱、蒜等配菜,他两个秉持的皆是食不言的原则,一概无话。待落筷,接过蔡莲寅递过来的茶水淑过口,燕怀瑾才提了一句:“今儿做这道豆花的疱人,要赏。” 徐杳正襟危坐,这道豆花自己也贪嘴多吃了两口,清淡可口,别有一番滋味,听到最末方知晓他要赏人家,她心底也是附议的。 倒是蔡莲寅领了命还不忘规劝道:“历代有一位济世名医名唤孙思邈的说过‘饮食过多,则结积聚’,有些话陛下不爱听,臣却还是要上谏的,再者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您乃贤明之君,更当体谅下臣的一番苦心。” 见建安帝无动于衷,他又转首对徐杳躬身:“襄良媛理应与陛下一同多走动些才好,” 徐杳有意作壁上观,蔡莲寅这话虽是对着自己所说,终究却也不是说给她听得,她只当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罢了。 她余光里瞥见燕怀瑾抬了抬手,若无其事道:“朕知道。” 不成想他允蔡莲寅这三个字,待蔡莲寅去当差时竟当真照实履行起来,在内殿里头一边手捧她那本佚名游记,一边缓缓踱着步子,徐杳亲身为他一一掌起了灯,也不忌讳落在宫人眼里嚼她见风使舵的舌根,平澜不惊开口道:“陛下仔细伤了眼睛。” 燕怀瑾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他如今俨然已是秉节持重的模样,却依稀还是可以辨出几分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清楚知晓成大事者皆有司马懿般城府的道理。 她那时总以为,他所有的yin鸷狠辣是为了她一人着想,却不知,他所谓的霖泽苍生里早已将自己除名在外。 同他成亲后第一个年头,亦是她初回在豫王府做生日宴,他挑灯为自己一笔一划写金字请帖,张筵设戏,击钟陈鼎,他平日最忌惮朝臣弹劾他结党敛财,那一日却为她挥金如土,说穷奢极侈也是不为过的。 他那夜从未有过的肆无忌惮,她也是在承欢的事情上头一回迎合他,声音婉转,说得却不是什么吉祥话—— “倘阿玉是个命薄的,留燕怀瑾一人在世上岂不落寞,阿玉要你依一件事便也死而无憾了。” “这件事很长,我许你用一辈子来允诺。我容得下你再与旁人结秦晋之好,但她必须是颜舜华,因为她真心待你。你偷闲时记得祭拜我,不要带上颜舜华,毕竟我还是很小气。” “阿玉这是犯什么傻。”他听罢笑话道,埋在她肩窝啄她一口,“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是你,不知也是你。要记着因为有阿玉,才有燕怀瑾。” 那夜生日宴上,她听腻了那些与他jiāo好的朝臣门客等人的祝辞,几乎快起茧子,分明将那些贺颂之词烂熟于心,已经要倒背如流了,却唯独对他说得是丧气话。 她心头一时涌起百般凄恻,千种惆思。 鸢尾.行事同往日一般无二,掐着酉时的时辰掀帘进了内殿,见里头建安帝捧书踱步,襄良媛则半倚着身子伏在案台上,神思恍惚,面上茫然失措,眸光随着建安帝的脚步流转。 建安帝却是依旧置若罔闻,眼前的情形姑且还算得上岁月静好四个字,鸢尾心底这样想。 她先同建安帝见了礼,才对着另一头出声唤道:“襄良媛,奴婢们备水服侍您沐浴罢。” 第17章 壹柒 徐杳依着往日习xing在那盏水墨围屏的隔间里头沐浴,无拘无碍渐浸在热气腾腾的木桶内,她掬起一捧瑰润花瓣,嗅一口暗香浮动,见一旁鸢尾屈着身子手执木瓢正朝里头舀水,出言制止:“你可别再添了。” 鸢尾自然依言,压低声音附上她耳畔:“您适才发什么愣呢?” 她侧首,也学鸢尾轻声细语道:“我一向很矜束持重的。”颈脖如玉纤长,下颚随她微动勾出一道明丽隽秀的轮廓,裁出眉梢斜飞入鬓。 “适才奴婢刚进内殿的时候。”鸢尾听她模糊其辞,哪里肯善罢甘休,同她窃窃私语。“ 分段阅读_第 3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不知您望穿了个什么盈盈秋水,也瞧不出个模样来。” 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她那时心下忖度,教鸢尾看来正是发愣。 “你又是从哪里净学些嘴皮子功夫,竟胡侃挖苦起我来了。”她佯作不快道,“豆蔻的伶牙俐齿你领略半分便足矣了,谁教你学个十足十,落英榭只许留一个闹喳喳的,偏生有一日若一齐撂蹶子,可还了得。” “遵襄良媛的命。”鸢尾知她故作姿态,掩唇拭笑低声应道,“再没有下回了。” 她出来的时候正是一副罗衫薄纱半朦胧的模样,燕怀瑾依旧熟视无睹,沉然镇定,仿佛他眼里装的只是鸿章钜字,已经十分逞他的心意,天下间的旁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入眼皆浊。 少顷,只闻得燕怀瑾命蔡莲寅为他备水沐浴,阖宫上下皆知建安帝寝宫华清宫内设有一御用汤池,因建于在西殿,故而又唤作西漾池,奢靡滋养,坊间常有人传,说是若能在那西漾池熏沐一遭,便不是寥寥快活二字足以概括的,只差教人羽化而登仙了。 而西漾池对于建安帝来说早已司空见惯,遂时常亦一切从简就近在后宫妃嫔处备水沐浴,或许草率、马虎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徐杳落得个闲暇的空处,径自裹着衾被倚在榻上,辗转间不过须臾的功夫,燕怀瑾只着一身中衣立在榻前了,她阖眼原本是昏黄烛光悉数教他漆黑身影挡去了,他肩胛宽绰却平添着一抹风逸,身骨清奕,此时一声不吭杵在她眼前, 她微微眯了眯尚在打盹的眼睛,听见他慢条斯礼道:“襄州的山水养人,白白要你生来便讨去一副好皮囊。”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殿侍奉的宫人已经皆各自摒退出去,徐杳竟一时迟钝,还未来得及作反应,但见燕怀瑾亲自熄了殿里的灯盏,风驰云卷一盏未留给她,她顿时两眼一抹黑,伸手也不见五指,声音迫切叱了一声“嗬唷。” 她懵头刚yu起身,“噔——”又磕在硬实的紫檀木上,触及雕花,正是她的床梁。 他难得见她如此稀罕喊一声,一时也觉新鲜,同她解释还不忘打趣道:“朕尚且习惯不了襄州人氏掌灯而眠的嗜好。”见她在床梁处磕了一下,几近是一字一句吐出来,“当真磕到了?” 徐杳肆无忌惮白他一眼,咬牙切齿“嗯”了一声。 “朕幼时也磕过的,伺候的嬷嬷们为这起子事没少挨骂。”燕怀瑾却将她的恣意神色瞧了个一清二楚,上前抚到她的额鬓处,声音里掺杂着少有得关切,却意味不明,“要不要传太医?” 她听罢,暗自啐他自私自利,阖宫人尽皆知他今夜留宿落英榭,偏生这个时辰传太医,难免教旁人生出些遐想来,遑论第二日会是如何的风言风语。 她额鬓一凉,知他素来无论冬至暑气手足都没有半分暖意,遂也不讶异,不过微微朝后仰了一仰:“您这会子做什么好人,这是折煞妾了。”见这人指尖纹丝不动,使劲拍了他的手背一下,清清脆脆,他这才由着她撇开手,“陛下的恩泽还是舍给别处去罢。” 她手心绵软,在他看来哪里有半分力气。 徐杳因瞧不清他的模样,只听见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衾被微颤,方知他上榻来了,她伸手朝里侧够去,疏忽大意间竟触到舒绸的中衣布料,竟是同他指尖截然不同的温热。 她心下抑制不住的兢兢战战,只盼他毫无察觉。她耳边一旁的枕畔生风,是他坦然自若枕上去,不待她收回手,不曾想竟被猝然攥住。 连带着她指尖也生出几分寒意来,他的大拇指恰到好处地抵在她中指二分之一处。 “朕适才看书时,你在臆想些什么。” 徐杳眼力方才清晰可见一些,便瞥见他神色戏谑打量着自己。他面上仪表正经,手上却没个正行,在她的指节骨骼处轻轻摩挲,一路循着手背探进她的袖腕间胡作非为,堪堪却点到为止,再无迭进。 她到底不是未经人事之人,哪里禁得起他这一番敲打。 想到这里,她面上睥睨看他,含颦一笑,反手呷玩起他的指尖,触及逐渐暖和起来,蹿入他指 分段阅读_第 3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窝里同他十指相扣。 “陛下。”她声音里的柔靡之色几乎快溢出来,却尚不自知。 燕怀瑾神色一如既往的傲倨,不忘讥刺她:“徐文山教了你这两下子便觍着脸送你进宫?” 他同人博弈时也是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偏偏教她痛恨极了。 她颊上不明攀着两抹酡红,同一对潋滟酥红的唇瓣相映成彰,燕怀瑾听见她口中衔着嗫嚅之词,说得却是:“您想妾怎么着?” 话音未落徐杳便就着同他十指相扣的手捱过去,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尽的风流旖旎,倏而间她已然栖在他身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最末一个“着”字直到落到他耳窝处才被她不蔓不枝吐出来,她存心蹉跎,不肯放过他。 徐杳这才抬眼,他眼角眉梢处隐匿着颓唐消沉,她另一只手循着他衣襟往下,在他精瘦腰间止住,指尖不轻不重缭绕着缱绻之意,留在他腰间愈发流连忘返。 她的鼻息浸在他脸上,他看见徐杳捋过鬓边的一绺发,继而几乎快欺上他的唇。 徐杳心一横,决计破釜沉舟。全怪身下人不肯给她一个痛快,横竖是逃不过的,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他又专行刁难之事来敲打她,往好听了说叫磨人,往难听里头说便叫凌迟。 大约相隔只差二分之一寸的时候,她兀然气馁,偏偏燕怀瑾措手间又不偏不倚侧了头,一改先头的轻薄之色。 她却尚不知晓,自顾自有意往下移开唇角,到底还是没有及时顺势泄气,竟擦过他微抬的下颔,刮得她齿间生疼。 “您不是向来身经百战见得多?”徐杳神郁气悴,二人皆掰甩开彼此,恨不得离得远远地,“害得妾好苦。” 他哽住喉也不睬她的奚落之词,起身忙不迭的先去掌灯,徐杳方才察觉有几分不适,亦起身斟了一盏茶润了润嗓子,身上浮上一股子奇异微yǎng的感觉,她心底惶惑不解,待燕怀瑾回头朝自己缓步过来,她率先看见的便是他下颔处小指甲盖大小的红印。 她心下一乐,心满意足盯着自己的杰作左思右想,好容易拿住他的把柄,她必要做一番文章,谁知不待她先开口,近前的燕怀瑾面色不虞,口吻郑重其事:“你可有哪里不适没有?” “是有一些的。”他问这话时,她一手正揣在衣袖里下意识挠了两下,据实回道。 燕怀瑾闻言蹙眉,从她的梳妆台上随意拾起一柄铜镜对上她的脸,这是不言而喻要她照一照便是,她也没辜负他便要对镜,赫然她一张脸上竟稀稀落落零零星星起了几处红疹子,骇人得紧。 她看见镜中人神情黯淡,心底有个念头呼之yu出,也不拘什么礼,捋起袖子,只见一段白皙莹润的臂腕上一目了然亦有些许红疹子,看得她心乱如麻。 徐杳扪心自问,她自这遭重新入宫之后,如履薄冰,行事更是敛手屏足,她明白砍一枝,损百枝的道理,后宫里头不盼着她的人比比皆是,一种是同赵婕妤那般口无遮拦之人,另一种便是面上同她jiāo好之人,第二种人往往背地里翻脸比翻书还快。 “瘙得厉害吗?”他搁下铜镜,立在她对面一针见血道。 “……”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挑眉看他,“陛下倒是一清二楚。” 燕怀瑾缄言不语,开门见山亦直接捋起袖子,同她身上的症状一般无二,不过屈指可数有几处红疹子罢了。 她惊魂甫定,他二人不约而同起了疹子,想来无非吃食或者接触之物沾了疟疾,除却晚膳二人一处用再无其他了,若唯她一个遭了这桩事则着实令人心惊动魄,可眼下却不止她一个。 可惜那歹人机关算尽太聪明,打错算盘,竟殃及到燕怀瑾身上。 第18章 壹捌 燕怀瑾径自步至外殿隔着门杦蔼唤了一声“蔡莲寅”,蔡莲寅应声进来,但见建安帝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情绪,慢腾斯礼吩咐道:“拿落英榭的牌子去太医院请诊,倘今夜值夜的不是方院正,便再命人出宫去府上接进来。或有人问起来,只说桢良媛身子不适即可,之所以请方院正不过是朕的恩典罢了。” 分段阅读_第 3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妾及不上陛下这样的讲究,”徐杳后他一步出来,只因这人末了睇了自己一眼,眼神里飘渺过一瞬的凌厉,继而便是无穷无尽的郁悒,“蔡大人,您去了先请今夜值夜的太医来一趟便是了。” 蔡莲寅听罢眸光一时游移未定,建安帝先时开口既说是予给桢良媛的恩典,如今桢良媛发话,而建安帝却依旧不苟言笑,抬眼一瞧,建安帝下颔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印,想来打着为桢良媛问诊的虚名,这样一想倒害他举棋不定起来。 细察之下,建安帝下颔的红印上依稀可以辨出牙印,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便不言而喻了,不待蔡莲寅往深处想,燕怀瑾见他踌躇未决,疾声厉色道:“照朕说得办。” 蔡莲寅这才不假思索领了命:“谨遵陛下吩咐。” 见蔡莲寅的背影愈行愈远,他两人一时无话,偏生眼前人这会子喜怒不行于色,她又因心中倦怠,省不定眼前人的心思,抬脚自行回内殿去了,方才拂过珠帘,却听见身后怫然作色的声音: “你存了私心费这两句口舌不愿见方院正,可是你做贼心虚了是不是?” 徐杳听罢他捕风捉影一席话,顿时身形微怔,却从容不迫地开口:“yu加之罪,何患无辞。妾即便存有歹心,也不值当搭上自己这条命。”她微微侧首,敛眸觑他,掠尽眼底悉数的潋滟,隔一道琳琅珠帘,“何况眼下也没见您有半分奄奄一息之态。” “你若当真没用做过任何暗昧之事,则更不该忌惮方院正。”他愠容不减反增,说出来的自然没有一句好话。 她倒是愈发镇定自若,自嘲一笑:“民以食为天,陛下这般忧国恤民的人,当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样米样百种人的道理。您看重方院正的医术精湛,便要妾也同你一起迷信不成。” 燕怀瑾遽然挑帘,俯在她耳畔沉声道:“屡次出言不逊,你是仗得谁的势。” “妾不过是沧海一粟,承您临时起意捧过几日场,以为自个当真成了秋水上独一株蒹葭,山风摇动时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私下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苦心孤诣想同清莲濯濯多亲近一些,到底不过是做了那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之人。” 徐杳声色波澜不惊,待她娓娓道完这一番话,惹得他二人之间的氛围一度更是剑拔弩张。 他伸出右侧手掌在她颈脖间徘徊悱恻,堪堪停驻在她精致如玉的锁骨上,动作十分亲昵,她却听见他疏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倘阖宫上下皆知朕在落英榭害上病症,定会人心惶惶,被那些个长舌fu议得沸沸扬扬,到那时,襄良媛猜一猜所有的苦果又会轮到谁来尝。” 燕怀瑾素日里右手大拇指上戴一枚碧玉温润的扳指,此时被他心存狎戏三番五次地剐蹭在她的锁骨上下,不疾不徐的模样,她的锁骨上腾然一截绯红,却也听不见她嘤咛一声。 “您这是要为妾开脱了。” 他眼下尽是她的三千青丝,因瞧不见她面上神色如何,清晰听见得是她凄咽开口,他猜想她面上的神色应是同样的低眉顺眼,却不知她面露倨慢,倚仗得便是他瞧不见罢了。 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般允诺,笃定的说出一个字:“是。” ====== 不过须臾的功夫,方院正已经在落英榭外头求见,赶巧今儿正是他当值,免去蔡莲寅再遣人去请,他上了年纪步履老迈比不得年轻人,又因肩携yào箱之物,故而也只好眼睁睁看着蔡莲寅一人行事匆匆的在前头催他。 他掌权太医院事物二十余年,颇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自建安帝登基以后愈是显贵之人便愈礼敬他,久而久之也成了默而识之不成文的规矩,倘有人言辞上对他有怠慢,那便是此人不识抬举。 长此以往下来,太医院内或多或少皆有些也怨声载道,却无一人敢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却说方院正一路上秉持着往日作派,虽也旁敲侧击了蔡莲寅几番关乎眼下问诊之事却均无着落。 这厢他方才进了内殿,叩安道:“臣请陛下隆安。” 燕怀瑾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又赐他入座,不露声色道:“方太医 分段阅读_第 4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先为襄良媛瞧一瞧才好。” 他这话方说毕,才见徐杳从屏风后头探出身来,穿戴周正唯独一张脸未施粉黛,他起身福礼:“见过襄良媛。” 徐杳颔首落座,抬眼见一张沟壑纵横故人脸,怜悯他如今半截身子入土快入土的人还来搅宫里这趟浑水,哂笑道:“方太医瞧着像个面善的。” 方太医从yào箱里归置出各件物什,眼前施施然伸出一段腕倚在手枕上。 “约莫是我白日里去御花园走了一遭的缘故,有些僻壤之处花匠还未来得及栽,由得我赏了几处糊涂景致,也不知是否误触过什么花芯花粉,入了夜却已是这番光景。” 徐杳信口胡诌,微微卷起袖口给方太医过目了几处红疹,待他察看后才作罢。 方太医心下诧异,只暗道建安帝兴师动众,面上依旧谨言慎行:“俗语说大者为斑,小者为疹。想来因是误触过些野草起了红疹,待臣开一剂和营通络的方子,襄良媛切记临睡服下,明日一早再无碍了。” “宫里头的花匠再惫懒些,也断断容不得僻壤之处生出些害人的花草来,许是襄良媛白日里贪嘴了些,误食了相克的食物以致于此也是有的。”燕怀瑾置身事外在一旁,这时却状似无意出言道。 方太医抚须,按捺住心中的思量,决计全jiāo给位高权重之人自己去想,如实禀明:“误触误食,二者差之一字却谬之千里,若是误触,则依照臣第一道方子包管yào到病除。若是误食,则大有文章,襄良媛眼下不过是外肤之症,不出三日便是内表之症。” “方太医言重至此岂非过于小题大作。”徐杳不予苟同,字斟句酌道,这人上一世在自己的yào膳里头做手脚,开的方子不干不净,眼下又拿出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唬人。 方太医不置可否,到底是在宫里行走多年的耳根子,徐杳的刻薄之言自然并不曾放在心上,“第一日不过是起些红疹当不得数,襄良媛不知,临到这第二日第三日病人舌苔渐而僵硬,五脏俱损,自然便称之谓‘内表之症’。” “依方太医所言,倘若误食,岂非白白断送xing命。”燕怀瑾膛目结舌道。 “臣自诩足以医治痊愈,凡请陛下放心。”他听闻建安帝此言,顺水推舟道,“不过臣得先行切脉才可。” 徐杳夷然自若:“这有何难。” 待眼前老态龙钟的方太医诊脉后,才听到他缓缓道来:“脉浮大而无力为危症,待臣为您针灸于曲池xué,亦须满得三日,如此驱du散邪,自然再无大碍了。” 徐杳闻言,上一世方太医虽愧待于自己,然而他医术确实经得起众人的仰仗,他眼下所言字字珠玑,她与燕怀瑾病症相同,生死更是息息相关,他所言应不尽是些虚言。 上一世燕怀瑾求娶自己时有过这般‘双双赴死’的荒诞之谈,也算好容易一语成谶,不过只差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这样一想,她倒不急在这一时,眼下拂过燕怀瑾一眼,却见他傍观冷眼,薄唇轻启:“不知方太医可是堪托死生之人?” 她心下先方太医一步回应,忙不迭否认,她上一世因燕怀瑾倚重方太医,她亦爱屋及乌,她一世纵然身为六甲,又何故那般孱弱,一碗红花便断送xing命,彼时她身边的疱人已然另投在娴昭仪麾下,全权照管她那胎的方太医如何能摘个干净。 不曾想这方太医愿为燕怀瑾肝脑涂地,却不愿效忠于自己。 方太医的回应却与她心下的截然不同,见建安帝此番故弄玄虚的阵仗:“臣不敢旁骛,但凭陛下吩咐。” 她与燕怀瑾二人皆未讳疾忌医,燕怀瑾不遗余力将原委告知方太医后,二人亦丝毫不拘小节,各自揽袖,露出手肘中央的曲池xué,待方太医施针后,只见他拱身埋首:“臣自当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燕怀瑾摒退方太医后,才对蔡莲寅不容置喙的jiāo待道: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朕jiāo由你偃旗息鼓的暗察,定要察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更不许随意动辄攀扯旁人。” 第19章 壹玖 徐杳在一旁细 分段阅读_第 4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细听燕怀瑾jiāo代完,踌躇不决,还是朝蔡莲寅嘱托了一句:“烦请蔡大人替我叫来豆蔻,她是我素日的贴身婢女,她们一向随xing不拘礼些,也是由了我的恩典,这会子功夫应已安寝了。” 蔡莲寅领了命办差去了。 她心知肚明,豆蔻平日当的差事里有一件便是管辖膳食一块,燕怀瑾偏生今日同她一齐用的晚膳,二人病症相同,自然脱不了干系,豆蔻与此事更是息息相关。 燕怀瑾见她正襟危坐,应是正在思忖,径自褪下外袍上榻安歇了,惬意畅快落枕,已然放下上一瞬还卷着的纱帐,期间隔着黛色纱帐对徐杳浑不在意说道:“今日这桩事朕已命知情人密而不宣,朕知你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然而宫中无论大事小事,总归不会没有缘故的销声匿迹,你可明白?” “您这话的意思,是想将自己摘个干净,却又想打着妾的名头察个水落石出。”徐杳眉头一跳,顿时了然于心,虽不肯轻易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却不免还是要虚与委蛇一番,“将来若有一日公之于众,少不得要杀一儆百,只怕落入旁人眼里——” 她堪堪咽下后头的话,抿起双唇,分明是yu语还休的模样。 “只怕什么?”他却要盘问下去。 “只怕旁人会全当您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有意揶揄他,温声细语,嘴上说得是亲昵之词,面上却不见半分赧然羞怯。 果然听榻上那人轻笑一声:“如此不是正好,徐左相必然乐见其成,朕每日上朝时他也会消停一些。” 他话音刚落,外殿传来三声叩门之声,徐杳一眼瞥过去见是豆蔻前来,而豆蔻身后同样衣衫整齐的鸢尾探头探脑,她声音不淡,也不管外头听不听的清楚:“没见你两个同甘过,她倒肯为你共苦来了。” 鸢尾梗着脖子方才要随豆蔻之后踏过门槛,一时竟进退两难,她先时同豆蔻二人一同睡在西殿的下人所内,御前的蔡莲寅亲自前来喊门递得口信,面色不虞,豆蔻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也惶恐起来,还是被鸢尾好言相劝拾缀来得。 一路上豆蔻更是傍上鸢尾,央求她与自己一同觐见。此时鸢尾见内殿只襄良媛一人翘首盼望着豆蔻,当机立断对行毕礼,才对豆蔻微微摇了头,细心体贴地为豆蔻阖上门径自出去了。 豆蔻见内殿独徐杳一人候着自己,并未见到建安帝,又见榻上想来应是在榻上纱帐扑簌,想来建安帝尚在榻上倾听,心下也少了几分惴惴不安,一丝不苟朝上首行礼:“奴婢请陛下隆安,请襄良媛安。” 徐杳朝她颔首,示意她起身说话,直截了当问道:“今日晚膳,可是你亲自去取的?” 豆蔻如实禀明:“那时自然,您头一日入宫嘱咐过膳食一事切记谨慎一些,奴婢虽平日里不及鸢尾言行慎重,却独独把您的话铭记在心,哪里敢忘。” “途中可jiāo过旁人之手没有?”她盘问道。 “曾有一回。”豆蔻顿时豁然贯通,想起傍晚在御膳房外偶遇流云轩伺候的晓暮一事,说偶遇实则不尽然,却是晓暮眼巴巴在外头等着自己领了食盒出来的,“正是桢良媛的贴身婢女晓暮。” “你且将个中原委秉明清楚再说。”她眉头一蹙,面上却不露出半分诧异,继而道,“须得是千真万确,分毫不差才好。” 豆蔻一字一板,叙道:“原是奴婢那时取了食盒出御膳房时,忽然被人搭扯了去,见其人是晓暮才并未惊慌,她向奴婢表明心迹,称桢良媛有娠之身,光吃些豆花芥兰使不得,怪奴婢一时心软,擅自舍一道蒜子焖白鳝与她换了豆花。” “襄良媛有所不知,她那时同奴婢还说了一句什么——”她学起晓暮的口吻,一字不差转述道,“我知你主子对桢良媛是上心的,才敢同你说这些话。” 徐杳听她滚瓜烂熟说出这一句话,想起流云轩那位桢良媛曹氏,初入宫便承了宠,寿合宫端午宴却姗姗来迟误了时辰,那事着实蹊跷,害得曹氏竟到眼下捉襟见肘的境地,她同曹氏颇投机,大概清楚曹氏的秉xing,她不会是那般愚昧之人。 她虽不知道端午 分段阅读_第 4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宴曹氏一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何人,却知道那榜眼冷观者正是枕在自己身后榻上的燕怀瑾,他竟待曹氏这般不上心,哪怕曹氏眼下身怀六甲,于亲身骨肉他都不愿垂青一眼。 此事同她上一世滑胎一事倒有异曲同工之处,唯一不同之处是,她已然断送了xing命。 豆蔻见她听罢未有反映,噤声不睬,恍若未闻的模样,直到徐杳听见榻上那人有意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她的人哪里由得他随意谩骂,草率之间她只好先出言阻断:“宫里头明文规定,各宫膳食不许私下之间授受,你们当差之时或有自己不成文的条例,那又是如何也上不得台面的,你可知错了?” 豆蔻哪里不明白她明面上虽是贬意,却是为自己打圆场,忙不迭恳切称谢:“奴婢教那猪油蒙了心,辜负了您委以重任,枉费您平日里三番两次叮咛奴婢严以律己的那些肺腑之言。。” “既发生这样的腌臜之事,”她这时心急如焚,口不择言,“奴婢自当赴死,也无怨言了。” “一个小小的宫婢,你的命一文不值,朕拿去何用。”燕怀瑾在纱帐里头漫不经心道,“若只违反了这一条宫规,你甘愿赴死岂非不值,大费周折把朕与襄良媛蒙在鼓里,岂非你以为自己居心剖侧,蓄意谋害一事便揭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耐人寻味,却乍然在豆蔻心底起了霹雳,她自幼打在襄州伺候徐杳时,虽飞扬专横一些,到底却还是掩不了骨子里的小家子气,一时愈发栗栗危惧,已是惊弓之鸟了。 徐杳见她这副自乱阵脚的模样,便是无罪旁人眼里也只当她是做贼心虚,白白教人不打自招,临了还要叹一句省功夫,她通晓豆蔻的淳朴憨实之处,然而旁人却不通晓。 她心下暗自庆幸燕怀瑾瞧不见豆蔻的神情,起了迂回的心思,对身后榻上人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豆蔻从襄州伴妾入宫,妾也算看着她长大。”这才对下首佯作厉色,“凭我信你又如何,你此时再不仔细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落入旁人手里却不是这样审你。” 见她面露茫然之色,她再不瞒她,要jiāo实底,捋起袖口,将红疹之症露给她瞧了一眼。 “好豆蔻,你那膳食被歹人淬了du了。” 豆蔻遽然跪下身子,叩首道:“左一声右一声好豆蔻,人人都来折煞奴婢。既有这样的歹人,奴婢头一个饶不过。奴婢以xing命担保,晚膳除却一道豆花是从晓暮那里得来的,其余皆由御膳房的副袍长掌勺。 “晓暮那时还同奴婢说,她本来的膳食教赵婕妤身边的寄云截去了,还回来的只有一道芥兰和一道豆花。”她在底下绞尽脑汁,才又禀出一句。 弯弯绕绕好一会子,其中竟还经过赵婕妤婢女的手。她身后榻上人弯弯绕绕,由她斟酌半晌。 豆蔻终归忍不住关切了一句:“不知此du可xing命攸关?” “所幸皮外伤,蒙及时诊治才无碍于xing命。”她坦言其中厉害,末了吩咐道,“夜已深了你且回罢,这桩事你先咽进肚子里,鸢尾问起来随你如何搪塞就是了。” 见豆蔻摒退后,她褪去外衣从容不迫上了榻,掀开衾被一角,径直躺下,十分倦怠的阖上眼。 “听你适才所言,你同那名叫豆蔻的婢女,莫非有金兰结义的情分?”燕怀瑾前所未有的并未责问她掌灯一事,却饶有兴致问起她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来。 她出言否认:“妾不信这些。” “一晃眼已经是建安九年,后宫里如今当属你是个有姊妹的,血浓于水。你却不信这些,着实稀罕。”他言辞里难免有几分愕然长惘然吁道,“朕百无聊赖的今日,是触不可及的昨日,是追悔莫及的来日。” 他无心之言,引得她喉头微涩,倘她只是徐杳,便以为他这话是在开解自己珍惜眼下的意味了,可她偏偏不单是徐杳。 她两世同他相识以来,竟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悔”字,他年岁轻时与这时可谓是云泥之别,桀骜妄为,她那时甘心首疾要做他的解语花,是以他所有的壮志凌云无一是她不知晓的。 分段阅读_第 4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彼时她在千丈红尘中唯独贪图他一人,关乎他的任何事她总要运筹帷幄几分,连他几时掩人耳目同岭南王的世子斗蛐蛐一事她也了如指掌,而他如今终究也是将这些少年xing情全都背弃了。 第20章 贰拾 翌日 徐杳一如既往掐着时辰去了长信宫行晨醒之礼,娴昭仪竟难得未留众人小座,行罢礼便出言yu遣众人,惟独却对徐杳招了招手,示意她留步。 待旁人一概退之后,她只好勉为其难听着上首那位矫揉道: “本宫自建安三年掌管后宫事物以来,这些年虽出过几件为非作歹之事,因本宫处置精明一些,到头来还是得以平息,才得了今日风平浪静的格局。只是眼下看来,太过安乐反倒不利,徒教底下的人钻了空子。” 徐杳听她绕口半天,到末了也不说出个所以然,到底是在后宫蹉跎大半辈子的女人,既要顾全自己所谓的大度威仪,嘴上又不肯饶人,这是等着自己和盘托出。 思及此,她愈发面不改色心不跳,chā科打诨道:“昭仪娘娘这话说得在理,妾是极附议的。” “你既同本宫有这个功夫搬唇弄舌,还不如从实禀明,免去你做这些无用功。”颜舜华见下首的襄良媛装模作样,神色不卑不亢,心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碍于不好发作。 “娘娘这是从何说起呢?”她将颜舜华的话置若罔闻,大言不惭道,“妾不明白。” “徐氏。”颜舜华同她开门见山道:“昨夜将近子时,落英榭去请了方院正的诊,亲自去请诊的人却是御前的蔡大人,可见你于陛下而言非一般等闲之辈。却说这后宫之中,上至崇熙太后的问诊本宫也须得略知一二的,更何况你,本宫竟问不得一句了。” “娘娘多虑了,无端揣度一番,岂非自寻烦恼。”徐杳有意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动声色道,“妾既安了正五品良媛的名衔,于陛下而言自然不可同一般等闲之辈相提并论,再者说娘娘要询问关乎妾的问诊之事,妾只问您一句。” “你想问什么?”颜舜华尚不自知,已经在她预期之中被牵着鼻子走。 “您有心询问,可是存了关切之心?”她不免斟酌了一番。 她抬眸,见颜舜华面色不虞,一板一眼的说道:“那是自然,本宫同你们这些日日闲来无事的人不同,身上的担子也比你们重些。” “娘娘的胸襟果真教妾钦佩。”她面露一分忧思,连口吻也犯愁起来,“娘娘体贴妾,妾怎好无以回报。孙院正为妾诊了脉,妾不通医理,更不会原话转述,平白危言耸听了些。不过妾今日既好端端的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应知妾已痊愈。” “倘娘娘当真体贴妾,不妨去问孙院正就是了,一来医者仁心,二来他是御前的老人,必不会添油加醋,恪守己任全凭娘娘一句吩咐。”她顾盼生辉,朝颜舜华笑得狡黠。 颜舜华虽在深宫之中,却不是井底之蛙,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的人攘来熙往,有一些人同自己颇有深jiāo,而更多的则是渐行渐远,更别提把襄良媛一个区区刚入宫的新人放在眼里。 原以为她同桢良媛一般无二,不过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之流,不曾想她一时竟有这样的凌人魄力,暗道自己疏忽大意,她如今承蒙陛下庇佑,到底不似桢良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轻易便着了绊。 徐杳见状,朝她规规矩矩行礼,才出言告辞:“妾这便先告退了。” 颜舜华被她怄了这么一遭,面上却也不露出半分忿忿之色,只好由她去了。 这厢徐杳方才抬脚踏出长信宫的门槛,迎面碰见匆匆而来的抱琴,正是长信宫的掌事宫女,同自己擦肩而过时还不忘见礼,她颔首而过,抱琴已然往殿内去了。 抱琴拘礼对着上首的娴昭仪回禀道:“回娘娘的话,奴婢适才从太医院回来,照您的吩咐一字不落问了方院正,他素来仰重娘娘,被奴婢缠得好一会子,却还是理屈词穷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颜舜华深思苦虑半晌,莫非那襄良媛也诊出了喜脉不成,如何却一 分段阅读_第 4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不发,她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有人珠玉在前为她消灾挡难? “她竟央求陛下许了恩典。”颜舜华自嘲一笑,“现下可下朝了没有?” “约莫快下朝了。”抱琴在一旁含糊其词。 她却再也顾不得时机了:“命人备骄辇,去西殿告知瑶光公主,是时候去给她父皇请安了。” 这日上午直至巳时的时候,徐杳在落英榭接了御前传来的消息,命她去御书房觐见,传话的宦人瞧着十分面熟,正是燕怀瑾端午宴初回歇在落英榭,亦是他回头传话免她晨醒之礼的宦人,她依稀记得这人是名唤唐茗的。 是以她在宫道上唤了这人一声:“唐茗。” 被唤作唐茗的宦人十分受宠若惊的回头,到她跟前好声好气的哈腰:“难为襄良媛还记得小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只是不知平白无故叫我去御书房何事……” 她话音未落,唐茗早已融会贯通,他在御前当差已经小半年,按理说去各宫递话的差事是趟美差,偏偏逢上那日去落英榭递话却无人应声,才落到他头上。 不曾想这位襄良媛是个极争气的,陛下这两日皆歇在落英榭,今日这趟差事同样不好当,才又轮到他来递话,襄良媛既记着自己的名儿,他便也生了押宝的心思。 他伏低做小道:“头先娴昭仪带了瑶光公主给陛下请安,谁知道这一请安便是一个时辰,里头又命人去撷芳斋请赵婕妤,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不光赵婕妤没出来又命人来请您过去,不止请您过去,还有一名流韵轩的宫女晓暮。依小的拙见,只怕这遭请您过去并非什么好事。” 流云轩,桢良媛。再加上赵婕妤也在,顿时徐杳心底的疑惑便烟消云散了。 早上颜舜华问自己未果,依她的xing子哪里肯甘心,竟借着瑶光公主玩这么一出把戏,燕怀瑾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可她到底拿捏不准他对颜舜华的心思,既然已命人请了赵婕妤,他分明已将昨夜之事合盘托出,偏偏最末一个才请自己过去。 方太医昨夜觐见之前,她有意试他一试,他那时应了她的话,笃定地允给她一个“是”字,眼下却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到御书房殿前的时候,连蔡莲寅也立在外头,待她近前时见蔡莲寅躬身见礼,方知他这是候着自己。 “陛下口谕,襄良媛一人觐见即可。” 徐杳泰然自若,回首对上鸢尾豆蔻提心吊胆的眼神,示意她二人放心。 她信步进去,但见里头缄言不语,燕怀瑾倚坐在正中的桌案喉头,一只手伏在案上的宣纸上,一旁垒着足足四摞奏折,见自己进来眼也不抬,只俯瞰着殿中所跪之人,一袭缃色襦裙,直挺着背脊,左手上首侧挨坐着颜舜华和瑶光公主二人。 唯有瑶光公主见自己进来,一对黑葡萄般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头上梳着灵动烂漫的丱发,却端坐着身子纹丝不动。 她在赵婕妤身旁屈膝正yu开口见礼,侧首的娴昭仪竟先发制人:“襄良媛,你可知罪?” 徐杳只觉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您要妾知什么罪?” “你同桢良媛沆瀣一气,贼喊捉贼,以为就此瞒天过海不成。”赵婕妤睨身畔的徐杳一眼,怒不可遏道,“你倒是好手段,为伤敌一千,不惜自损八百。布出这样一个局竟妄图全赖到不相干的人头上,私下里不顾宫规互换膳食,自己身子不争气害了病症该怪谁,幸亏是你吃了两口,倘被桢良媛吃上两口岂不是一尸两命。” “越说越荒谬了,莫须有的事情也由得你生出来。”徐杳听罢身畔人所言,若无其事说了仅一句话再不睬她。 “望陛下明鉴。”赵婕妤费这些口舌,却不全是为了说给徐杳听,末了对着上首翘首盼望道。 这时殿外传来蔡莲寅的通传声:“流韵轩晓暮到。” 晓暮踩在这声通传里惶惶不安觐见,依着顺次在徐杳一旁屈膝叩首,方听到上首的燕怀瑾郑重其事的声音:“昨日傍晚时分在御膳房,你用一道豆花与落英榭豆蔻换了一道蒜子焖白鳝。” “而你那道豆花,经了撷芳斋寄云的手。”他 分段阅读_第 4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拂了一眼徐杳,漫不经心问道。“可有此事?” “陛下治奴婢一人的罪罢。”晓暮知道自己眼下慌不择言,却还是想一人揽罪,“全是奴婢的过错,豆蔻原是不肯的,原也是奴婢提议。至于寄云,她向来仗势欺人,作威作福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桢良媛她——” 她提及自家主子,一时竟涕泪jiāo下,“桢良媛连日继夜地吃苦头,奴婢这一去不打紧,烦请陛下对桢良媛既往不咎……” “桢良媛承得是皇家俸禄,何来吃苦头一说。”娴昭仪面露诧异,呷了一口茶继而道,“你这宫婢骇人听闻,可见尽是些作不得数的话。” 第21章 贰壹 “宫婢历来眼光短浅,却自有一番愚见,既是千篇一律的事,她如何能例外?”赵婕妤眼下无法,唯一能行得通的路子只有见风使舵,她知道娴昭仪会保全自己,心下便生出底气来,“想来是她主子教一句学一句罢了,这样颠倒黑白,平白教人抱冤。” 众目睽睽之下,谁曾想赵婕妤竟这般执迷不悔,徐杳倒是丝毫不慌张,只静观其变着婕妤赵氏自乱阵脚。 “奴婢侍奉于后宫,初入宫的时候便明白这宫里正儿八经只有一位主子,奴婢虽东窗事发这遭犯了宫规,却也要求一个清白。”晓暮却不愿受这份窝囊气,她主子已懦弱一些,她便不能够再同她主子的xing子一样,由着旁人欺侮,“奴婢当着陛下的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假。” “好一张伶牙俐齿,全凭你红口白牙不成。”赵婕妤听罢这婢女一番四两拨千斤之词,目光如炬朝侧首看过去,她本意是桢良媛教一句学一句,这婢女有意模糊含义,竟攀扯到建安帝,倒成了自己一人的不是了。 她愈发气急败坏起来,也不顾中间碍着徐杳,够出身子一时竟要掌掴晓暮。 偏偏腕上被蘸着藕荷色丹蔻的指尖拢住,赵婕妤循着指尖看过去,只见徐杳嘴角噙着笑意: “依赵婕妤所言,一面之词并不可信。可眼下这般,却是只许自个一面之词,不许旁的人‘一面之词’,偏偏管旁人的‘一面之词’叫做‘乱悖之词’。” 娴昭仪在一旁见状心底五味杂陈,心乱如麻,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些年来,她同赵婕妤虽算不上同甘共苦,可也算是荣辱与共,眼瞧着赵婕妤要栽在这一回上,她说到底也没有为赵婕妤峰回路转的执念。 遂她起身朝上首见礼:“陛下,容臣妾带瑶光公主先行回宫罢。” 燕怀瑾“嗯”了一声,看着娴昭仪挽着瑶光公主的背影,她勉强还算通情达理。 “襄良媛。”赵婕妤见娴昭仪出言告退丝毫不觉意外,出言唤道身畔人,有意着重了良媛二字,“这会子摆起义正言辞的谱,你不过是心中积有夙愿,莫要忘了你原先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徐杳收回手,别开眼也不看她,继而听见上首的燕怀瑾不胜其烦道:“事到如今,你还冥顽不灵。” 赵婕妤闻言面上有过一瞬的怔住,抚在裙袂旁的手使了劲,这才迫使自己先行稳住身形。 “你入宫三年有余,纵然专横跋扈一些,朕总以为你同那些泯尽良知之人不一样。” “陛下!”她疾言倨色,指尖已然嵌入手心,却及不上她此时心头隐隐作痛。 “你命婢女投du,为得是谋害皇嗣,残害桢良媛腹中的胎儿。偏偏你自以为掩耳盗铃,万万没有算到原是给桢良媛的吃食却被送去了落英榭,眼下在朕面前更是变本加厉,不惜反咬一口桢良媛也要为自己开脱,还要等朕将此事昭然若揭不成?”他寥寥两句将这桩事当着众人开诚布公。 见赵婕妤听罢愣在原地,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并没有出声。他睥睨道:“平日里惯会憎妒旁人,你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二皇子尚且不及周岁岂不是要折在你这心狠手辣的母亲手上。” “妾不是……”她磕在“不是”二字上半晌,良久才说道,“妾不是有心的。” “朕却不知你已然面目全非。”燕怀瑾说句话的时候,置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屈叩出细微的声响,“蔡莲 分段阅读_第 4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寅,把人带上来。” 徐杳听见沉稳有力的步伐由远及近,这人一身宦人服饰,面生得紧,在自己身侧越过晓暮的位置堪堪止步叩首行礼:“小的李四儿给陛下请安。” 见建安帝示意,他这才徐徐道来:“昨儿被副疱长罚去择菜之时,小的亲眼所见赵婕妤身边的寄云掠去了原是桢良媛的份例膳食,却唯独舍给晓暮一道豆花与芥兰。” “赵氏。”燕怀瑾艴然不悦道,“你可还有疑议?” 赵婕妤手心已尽是虚汗,黏在她指尖上,她不甘心的松开手,她自知自己已然穷途末路,那娴昭仪更是假慈悲之人一向便是如此的。然她到底未曾命寄云投du,无非只为了刁难桢良媛一番罢了,眼下她自然不愿认命: “妾冤枉!” 果不其然,燕怀瑾漠然置之,毫不理会。 “传朕的旨意,婕妤赵氏fu行有亏,罚三月俸禄,即日起降位从三品容华,至于二皇子往后还由不由得你抚养,后几日再做定夺。” ====== 按照宫里规矩,正三品婕妤以上尚可有步撵舆轿之乘,故赵芜这厢只好步行回她的撷芳斋。 正午一时闷热,bi仄的熏风在她的鼻翼蹿腾,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这个些宫人领圣旨最快,皆恭恭敬敬唤她一声赵容华,仿佛往日的赵婕妤已经dàng然无存了。 身后的寄云见她自御书房出来便浑浑噩噩,不免上前搀扶了她一把,刚覆上手,便听见赵芜愤懑开口: “寄云,你从右相府随我入宫,当知我一向器重你。你六岁入府那年,府里的婆子日日对你颐指气使,五十个丫鬟里头偏偏我第一眼只瞧中你,一晃眼你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年纪。” “我还记得,你自出生起父母双亡,你那不中用的赌徒哥哥娶了一个母夜叉似的正房,你那嫂子苛待于你,甚至教你睡马房,你后来还同我悄悄说他两个是王八看绿豆。” 她一面碎步,一面看向寄云胭脂淡抹一张脸,意有所指道:“你可都忘记了?” “赵婕妤……”寄云下意识出声,才察觉自己言语有失,竟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赵芜“嗤”一声:“莫唤我婕妤,你若是不愿同我待在一处,我想法子送你出去许配人家也算不曾亏待你。” 她已经这桩事里的弯弯绕,再联想近日寄云有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更是有数。然而她同寄云,便如她同颜舜华一般,面上说得十分好听叫做情分,实际上不过是因通晓彼此的把柄,俨然是分不开的了。 赵芜行至一处宫墙转角时,眼里瞥见一袭品红裙摆,那是颜舜华今日所穿。 她急不可待过去,果真是颜舜华,这人竟候在自己回撷芳斋的必经之路上,她微低了低身子:“容华赵氏请娴昭仪安。” “你糊涂了。”情急之下,颜舜华也顾不得再同她姐妹相称,听她妄自菲薄的请安言辞置若罔闻,压低声音道,“本宫虽暗示过你桢良媛之事,却也不急在一时,千种万种法子任你挑,你却挑了个连本宫也不屑一顾的法子。” 寄云见她二人要说体己话,识相摒退为她二人眼光八方。 “不过——”不待赵芜斟酌,她平铺直叙道:“听说陛下要替二皇子另寻养母,二皇子尚未开智,有朝一日必然将你这个生母抛之脑后,本宫不忍你二人母子分离,不如由本宫提出抚养二皇子,又有瑶光公主同他作伴,也算一桩美事。” 赵芜顿时心头乱了方寸:“娘娘——”她伸手攀上颜舜华的袖口,软声哀求道,“姐姐,二皇子还未满周岁,他哪里离得开妹妹,他离不开妹妹的。”她按捺不下重重焦虑,要跪下求颜舜华。 颜舜华冷眼静看,也不拦她,面上对她温情脉脉,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可见本宫这法子不失为上上之策。” ====== 兰若轩 窗杦下置着一盏广口青花瓷器,上头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滴水观音,叶茎极有韧xing的延展着,最顶上撑着一片片宽大的叶子。 徐青颦落下最后一剪刀,才心满意足欣赏着眼前这棵风光无限的滴水观音。 “小仪小心着 分段阅读_第 4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手。”朱毫一双手仔细在自己的宦人衣袍上擦拭完毕,才接过她手上递过来的剪刀,她手心握柄,锋利匕口对着他,他浑不在意握上那锋利的匕口。 “可惜。”徐青颦唏嘘道,面上神情却甚是遂心快意,“明儿便再也瞧不见了。” “您放心,小的保管为您处置得干干净净的,才不枉费您日日修剪的心思。”朱毫见她面露欣悦,难免也跟着她喜不自胜起来。 “你同那名唤什么云雨的宫女眼下如何了?”她佯嗔道。 “那宫女名唤寄云。”他一对笑眼眼底尽是眼前人,“您言重了,小的福气薄,同寄云能生什么相干的事情。” “不过却不知为何那李四儿会出来作证,这个却不在掌握之中的,不过经小的打听一番,原那李四儿一直落落寡欢没个出息,想必是为自个的前程搏一搏。”他察言观色道,“滴水观音中茎叶的yè汁误碰误食皆有duxing,倘若剂量充足,足以致命。” “我知道你想问个究竟,我虽然不愿认她这个姊妹,但也要顾及我姐姐的心思,我姐姐比我顾全大局一些,我平日嘴上不说,但总归明白她是不会错的。”徐青颦向来心事不瞒他,眼下也不例外,“只害她吃点苦头就是了。” 她眼里的滴水观音,不过冠了观音的虚名,生出来的自然并非慈悲心。 第22章 贰贰 却说那日徐杳自御书房出来,寻了个无人的墙根唤住了晓暮,宽解道:“桢良媛同我有缘结识,今儿这桩事虽然也算得上明面上的了结,却终归未曾给予你流韵轩一个了结,你主子生于名门,哪里受过这些苦。她同你粉饰太平,却并非表示她的身子受得了,听你所言捉襟见肘是不假的,说到底御膳房却从未短缺过你流韵轩,倘再有人滋事你千万记得告诉豆蔻才好。” 晓暮听罢难免感人心脾一些,朝她见礼道:“如此,晓暮竟不知该如何报答襄良媛。” “你只须安心侍奉你主子便算作我的报答,我也不过只能周济这些罢了。”她堪堪受了晓暮这礼,“却不知何日才能见上你主子一面。” 晓暮摇摇头:“自打娴昭仪遣人去寿合宫报了喜,面上虽免了桢良媛的禁足,娴昭仪也封赏不少精贵物什,说桢良媛身子不适便不许奴婢这些做下人带她出去见风,也不知桢良媛好端端得生出一副直心肠,专对这些条令颇为上心,有几回睡梦里还在喃喃规矩二字。” 徐杳心下诧异,她这症状显而易见是魇住了,起因不过是为了端午宴姗姗来迟之事,倒同自己就寝时须掌灯的嗜好有几分相似。 她吁叹道:“你可知,前两日晨定时,娴昭仪有意吩咐,也是推说桢良媛身子不适教我们莫要去叨扰才是。” 她同燕怀瑾这遭也算生出一些同舟共济的同袍情谊,自那日以后日子也算重归平静,她二人除却第一夜一同针灸之外,最末两日却害方院正两头跑——华清宫与落英榭。 宫里一度有些非议,据说娴昭仪同建安帝商议二皇子的抚养事宜,却触了一鼻子灰,中宫那位又不问世事,遂二皇子之事便被搁置下了。 这几天的日头烈得厉害,到底是入了夏,闷人得紧。鸢尾将那方章台柳的帕子送还给徐杳时,她覆手触及还有一片余温,她十分诧异开口问道:“既已说了送给你,怎得又洗净晒干一回便不要了?” 一旁的豆蔻显然是个知道实情的,见鸢尾yu言又止,同她挤眉弄眼一番才回徐杳的话:“回襄良媛,她领了命守口如瓶,想来也是说不得的。” “她说不得如何你却说得?”徐杳同她言笑晏晏道。 “奴婢有一日为您煮茶时亲耳听见的。”豆蔻眨眨眼,继而道,“陛下问鸢尾这帕子的来历,鸢尾告知以后,陛下便说要她洗净以后再还给您,临走前还吩咐鸢尾不许告诉您来龙去脉。” 听罢豆蔻说罢缘故,她“哦”一声,再无下文,顿觉兴致阑珊地将那章台柳的帕子推离了一寸,见她这副模样,鸢尾同豆蔻使了个颜色,默默将那帕子收纳归置起来,终归也算得上物归原主。 这一 分段阅读_第 4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午后,鸢尾豆蔻二人早已散漫惯了,又因徐杳疏怠,同别处的宫女自然不同,徐杳已然摸清她二人午后小睡的时辰,乘她二人不备,径自换了一袭藕色襦裙,只为了内敛不引人注意罢了,同宫娥的款式十分相似,不过绣纹上繁缛一些。 她从落英榭的侧门而出,径自摸索着去永巷的宫道。 永巷的宫殿同别处一般无二的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徐杳入目是一堵约莫两丈高的墙头,正中一扇灰败的紫檀木门虚掩着,门上黑色匾额上书写着“永巷”两个烫金大字。 两旁莽莽榛榛的荒草丛生,她覆手yu推开门,却听见里头悉悉索索的声响,堪堪又落下手。 “我同你不一样,你默默无名落个垂暮下场。”灵檀捧一把瓜子倚靠在檐下,望着坐在院中央正在焦头烂额洗衣裳的前朝才人——谢氏,“又是一年春去夏来了。” 她在永巷外头,听着高墙里头传出来不远不近的女子声音,那声音刚柔并济,末了粗了几分,那正是灵檀的声音,曾经日日唤她起身的灵檀。 “你每回起头都是想当年如何如何以为我还不知吗”谢氏闻言白了灵檀一眼,继续忙于手上的活计去了,“你那三言两语的经历,这几年动不动自吹自擂,我耳根子都听疲了,” “总归比你那一带而过的经历要好上千倍百倍。”灵檀一路踏着瓜子皮走到谢氏跟前,她也不忌讳什么,唇齿闭合间不忘说话。 “恐你还不知晓。”谢氏漫不经心道,“赵婕妤已被贬为赵容华了。” “你巴三揽四的功夫长进不少,”灵檀轻蔑不已,眉飞色舞地提起往事,“她算得什么东西,陛下宠幸我的时候,她还没□□呢。” “祖宗,你自个嘴上把不住边,可别污秽了我。”谢氏听她这样说,难免仓皇失措,“嚼两句舌根也罢了,无缘无故还要连累我,仔细有人治你一个搬弄是非的罪责。” 她警戒完灵檀之后,自己却忍不住盘根问底起来:“说来也稀奇,我也是听过你的名头,陛下一连翻了你两月有余的牌子,虽不算没有先例,毕竟有珞夫人在前,但也算后无来者了,” 灵檀手上动作一窒,一时竟觉得口中苦不堪言:“老实告诉你一句也不怕,我并没有觉得有半分殊荣。” “如何未满三月呢,那也算挣个吉利整数,比不得两月有余,说起来总归差强人意些。”谢氏咂舌攒眉,自顾自絮说道,“倒也蹊跷。” “奈何世人皆以为。”灵檀喃喃自语,殊不知建安帝那两月有余待她恭敬如宾,并未曾碰过她一根头发丝儿。 期间建安帝同自己开口不过寥寥几句,其中说得最多的三个字不过是“珞夫人”罢了,瑞雪飞舞时他倒是头一回对自己神情关切,问得却是“珞夫人可会受冻?”,又问她要来平日里珞夫人珍爱的狐肷大氅,因取材珍稀,连珞夫人本人更是未曾舍得多穿两回,她却眼睁睁看着建安帝将那狐肷大氅烧之殆尽,一干二净,待她回过神时,这世上已经再没有狐肷大氅了。 谢氏见她痴想妄议,再不睬她。 立在永巷外头的徐杳哑然失笑,那厮竟果真对自己身边这名婢女那般上心过,自他登基那日算起,她心下便应该有数,他合该是这样的人,帝王寻花问柳,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同燕怀瑾两小无猜之时,以为自己总是不谙世事,她初入豫王府之时,以为自己也算饱谙世故,初入宫闱之时,才知道自己终归还是不谙世事,沉沉浮浮过后又自诩饱谙世故起来,直到她上一世弥留之际,她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不懂他罢了。 这世上男子只分两种,一种好色,一种十分好色。 墨色的浓云兀然密布,掩去上午的晴空万里,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尘世间都静悄悄的,原先闷热的鼻息里似乎也被破开缺口,顿时湿濡起来。 细雨悄然滴落,在她脚跟的荒草萋萋里晕开一圈涟漪。 她自顾自懵头转向循着悠长寂寥的来路往回走,也不寻檐蔽雨,不过举步维艰一些,她却浑不在意。 淡漠的风凌 分段阅读_第 4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厉地穿梭在她鬓间,一柄罗汉竹油纸伞映入她的眼帘,雨丝顺着竹骨而下。 徐杳愕然,却见蔡莲寅捱着自己撑开罗汉竹油纸伞,亦步亦趋,见自己侧首才躬身见礼,手上却稳稳当当握着伞柄: “臣奉陛下口谕,前来赠伞。” 她措手不及接过伞,下意识应道:“谢陛下恩典。” “臣该回去复命了。”蔡莲寅见状告辞。 他背影利索,丝毫不拘泥于雨境。与她背道而驰的方向。 ====== 一隅角楼上,燕怀瑾负手而立,眼底是渐行渐远的罗汉竹油纸伞,伞下轻裾飘曳,罗裙伶俜,揉在濛濛细雨中。 “陛下。”蔡莲寅禀道,看着建安帝衣袂萧瑟,也不妨着阁檐外头打进来的细雨。 良久,他听见建安帝黯晦消沉的声音,几乎要随风而散。 “襄良媛行迹可疑,可察过她的身世没有?” “襄良媛入宫时有册记载,实乃襄州人氏是无疑的。”蔡莲寅正色道,“不过她虽入了徐左相的族谱,她那生母的牌位却还是没能够进的了左相府的祠堂,徐左相有意抬举自己这个女儿,府上自然无人敢置喙,不约而同皆对襄良媛外室所出的身份按下不表。” 见建安帝缄言不语,他心下忧虑,也不顾自己衣衫尽湿,不免劝谏道:“陛下,容臣回华清宫再取雨具来。” 建安帝午后兴起至角楼赏眺,又遣了众人,只许他一人跟从,偏偏将唯一一柄伞差他送给了襄良媛,大概是起了恻隐之心。 “无妨。”燕怀瑾居高临下,俯瞰着眼前的半壁江山,“雨总归会停的。”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第23章 贰叄 那一场淋淋尽致的雨过后,才算正儿八经迎来盛夏的暑热。 光yin如梭,自打那日赠伞之后,燕怀瑾便再也未曾踏进她的落英榭一步,宫里倒也未出现半点流言蜚语,似乎早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还不足以成为供众人消遣的话柄牙慧。 这日已是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乞巧节,因自古有牛郎织女的传闻,难免不失为一个极天真烂漫的节日,近来小半个月落英榭上上下下便开始穿针引线,人人争着当织女,捎带着徐杳也乐此不疲,闲暇时绣上一二,不知不觉间绣成了一副鲫鱼跃龙门图。 豆蔻进内殿的时候正好看见徐杳面前摊开的绣图,神色夷悦同她见完礼:“您向来手比奴婢巧一些。” “给我瞧瞧你的。”她一把攥去豆蔻手心的绢子,细细展开,冁然而笑道:“你这鸳鸯绣得倒栩栩如生,也算应了今儿的景,我到底比不得你的小女儿心xing。” 豆蔻被她这话躁得面红耳赤:“您同奴婢是一般大的岁数,何苦说这样老神在在的话来打趣奴婢。”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她拂手摩挲过鸳鸯绢,“你在我宫里自在一些也是使得的。” “凭您如何胡吣,”豆蔻忸怩不安道,“横竖您是不肯放过奴婢了。” 她抬眸,一眼瞥见豆蔻衣襟前的长生锁,工艺精湛,也算得上精致典雅。 “你还瞒着我私藏了宝贝?难得见你珠光宝气的,也算新奇。” 豆蔻知她所言指的是自己今日戴的长生锁,她这锁是她家传之物,她那时父母早逝自幼被买去伺候徐杳,这锁她倒也未曾在徐杳面前戴过,也难怪徐杳会认不出。 “得您一句夸,也不枉费奴婢压箱底这么久。”豆蔻不由分说,“原是奴婢娘亲的嫁妆里的物件,旁的精贵首饰全典当了,只留了这么一个,纵然穷困潦倒流落街头也要留在身边的,不指望再赎回旁的,是以这长生锁就算奴婢唯一的家传之物了。” 徐杳见她黯然伤神,有意转了话岔:“不跟你贫了,你替我将这副鲫鱼跃龙门图拾掇起来,正好今夜七夕宴用来献礼。” ====== 直到酉时夜幕四合的时候,徐杳着了一袭霞色烟罗绮云裙,梳了坠马髻,略施粉黛,别出心裁用了山花胭脂,携着豆蔻鸢尾往太yè池去了。 今年的七夕宴,也算得是别开生面,独具一格,据说竟是深居 分段阅读_第 5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简出的中宫直抒己见,提了太yè池船宴的话头,建安帝欣然应允,想来自开国盛世以来,这两年愈发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势必当充闾之庆。 眼下适逢七月初七,正是不可多得的良辰时机,泛舟船宴自然也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徐杳踩在岸边的白玉石阶上,太yè池碧波浩渺,和风抚过漾起层层縠纹。中央泊着一艘气势磅礴的船舫,周围亦聚拢着各艘船舫,只是皆不及中央的庞大罢了。 每艘画舫上皆挂灯结彩,梁柱涂金,飞檐斗拱。远远望过去更是雕梁画栋,十分雅致。 一侧有人撑桨泛舟过来,一身宦人服饰,对着徐杳躬身见礼:“请襄良媛安,小的载您过去。” 徐杳颔首,鸢尾先行上了舺板,伸手才接她与豆蔻二人过去。 太yè池两岸悉数风光,虽是暑日却夜色凉如水,愈近中央倒愈发觉得沁人心脾。 待她这厢好容易才登上中央气势磅礴的船舫,才察觉这连彩灯上各个人物画的惟妙惟肖,呼之yu出。画舫上熙熙攘攘,后宫众人皆来的七七八八了,已经各自入座,船尾一侧的另一艘画舫上有乐师弹奏古琴,十分怡情悦xing。 上首落座的唯有皇后常婉一人,仪态端正,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右侧分别是徐姬、徐小仪二人,左侧第二位上落座的是容华赵氏,昔日的赵婕妤,这时见她来了,脸色yin沉的扫了她一眼便别开眼。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凤体长乐。”她规规矩矩朝着上首行礼。 “免礼。”常婉漫不经心看着下首人。 待徐杳落座于右侧的最下首位,徐姬率先言笑自若道:“妹妹怎么不与我俩一道来,下回宫里头再设宴,切莫再忘记了。” 徐小仪不愠不火看向徐杳:“我虽谈不上同你相处融洽,但我姐姐既开了这个口,我便也不大介意你日后同我一道的。” 徐杳对自己如今这明面上的两个姊妹并生不出多少好感,也看得出来这两人的亲谊非同一般姊妹,难免令人唏嘘不已,只愿她两人的亲谊历经年岁以后终能一尘不变也算一桩幸事。 她遂随口答应道:“妹妹记下了。” 随后而来的那人着实令徐杳心下悯怀,着了一袭绀青色织锦襦裙,梳着凌虚髻,小腹微隆,正yu见礼时堪堪被皇后常婉制住:“身怀六甲是你的福分,眼下如何却成了你的负担,你无须在本宫面前拘这些缛节。所谓山重水尽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纵然疾风起,你又如何能轻易言弃。” 常婉见下首的桢良媛曹氏神情茫然无措,扼腕叹息道:“你自行落座就是了。” 徐杳听罢常婉这番话之后挑眉,这人这么些年不问后宫事物,原当真是去修佛了。 倒是于徐杳对面落座的桢良媛曹氏同她面面相觑之时,莞尔一笑,极感激她的模样,眸光澄净,曹氏原先生得也算有几分眉清目秀,奈何眼下面容憔悴,确实算不上出挑,倒愈发显得平庸起来。 想来曹氏也不失为一个可怜人,后宫常有母凭子贵一说,却未曾在她身上应验,徐杳许久没见过她,蓦然一见只察觉出她瘦得厉害,柴毁骨立,她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或许常婉也是看得出来的。 她心知肚明,于曹氏而言,即便未曾发生过端午宴的变故,曹氏初入宫承宠时的虚荣之象也作不得数,不过是因那燕怀瑾是个没心肝的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何尝再谈念及旧情。 曹氏现下感激自己,不过是她因于心不忍出手周济。 赵容华见自己下首的桢良媛同襄良媛遥遥相望,自然没好气的悻然讥讽道:“装什么虚怀若谷的模样,以为大燕的后宫都是你的同姓姊妹,还要人为你两个让座不成?” “赵容华这话说得刻薄,却也是在理的。”徐姬有意模棱两可,意有所指,“可怜了那些个没有同姓姊妹在伴的。” 然而她这话说完,面露困窘之色的却并非赵婕妤,反倒是坐在上首的常婉十分尴尬。 徐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皇后却是真真切切没过一个同姓姊妹的。 徐 分段阅读_第 5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小仪头一个出言从中斡旋:“佳节难逢的好日子,无端端地这般作甚,许久未曾出来抛头露面,小家子气的,难免引起公愤,好了好了,姐姐与赵婕妤且都收收脾xing罢。” 她这一番话,将徐姬和赵婕妤摘个干净,倒是谁也不得罪,还为桢良媛揽起责来。 桢良媛也只由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也不为自己辩解,徐杳却看不下去,方要开口只见桢良媛同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也只好作罢。 徐杳想起长信宫初回见到曹氏那日,她也是容光焕发野心勃勃之人,竟成了今日的模样,倒教人嗟叹。 这时画舫上又有人登上来,兴师动众的排场,徐杳拂眼过去,果然见是崇熙太后,娴昭仪。崇熙太后着一袭金丝织锦鸾裙,鬓边生辉,妆容精致。娴昭仪着一袭绛色百花曳地裙,道不尽的华贵绮丽,生生压尽中宫的风头。 而燕怀瑾则在后头不疾不徐,他身上虽还着着玄色冕服,却未束戴九旒冕,一派气定神闲。 众人起身见礼:“陛下金安,请太后娘娘、娴昭仪娘娘安。” 待依次落座,燕怀瑾捧起斟满的酒爵,言简意赅:“开席罢。” 见众人开始起筷,徐杳低唤了一声身后的鸢尾,待鸢尾附到她耳畔才出言:“这金茎露固然好,然而实在太清淡了些,你偷偷为我换些寻常的烧酒来。” 鸢尾入宫这些时日,也算历练出一些人情脉络,不消片刻已为徐杳将金茎露悉数换成了寻常烧酒。 膳桌上除却一般的膳食外,各自陈列摆放着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物,皆是些制成的各种物状,活灵活现。 这厢众人已经膳毕,三三两两各自落筷了,后宫女眷中唯独徐杳一人小酌怡情。 “既是乞巧节,依着往年的旧俗,这会子理应也见着你们显摆起来自己的绣品,怎么今儿倒都藏着掩着,还见不得人了?”娴昭仪笑容可掬,“那本宫便先行做个表率如何?” 娴昭仪既出言要做表率,皇后更是对这话置若罔闻,又如何轮得到旁人出言置喙。 遂,娴昭仪宫里的掌事宫婢抱琴已经将一副花开富贵图呈上来,针脚稳妥,预兆也算得上极好,却只得了燕怀瑾轻描淡写一句话: “年年有人绣的玩意,未免俗气了些。” 他这话虽然说出了众人心底所想,却难免抹了娴昭仪的面子。 娴昭仪听罢这话,倒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吩咐寄云道:“好生为本宫收起来罢。” “皇后,”燕怀瑾朝着自己侧首唤道,“朕犹记得,你向来比旁人独具匠心。” “往年不过是投机取巧了些,陛下谬赞了。”常婉不置可否,又命身边宫婢沉璧上前呈出,正是一副山水图,行云流水间自有一番洒脱。 “皇后娘娘今儿可算教人饱了眼福。”徐姬由衷叹道,“果真巧夺天工。” 燕怀瑾虽然未曾面露惊艳之色,终归还是朝身后的蔡莲寅摆手道:“这幅,替朕收起来。” 一旁的崇熙太后面色不虞,蹙眉道:“身为后宫之主,成日里寄情于世外,到底也不合乎常理。私下里消极厌世些哀家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竟猖獗到明面上来。哀家是上了年纪的人,摸不透你们这些晚辈的心思。不过依哀家看,舜华这幅花开富贵图讨喜得紧。” “母后未免言重了。”燕怀瑾怏怏不悦地劝解了一句。 “明珠。”她唤了一声寿合宫的掌事婢女,继而道,“切记将那幅花开富贵图捎回去。” “陛下。”赵容华打起来借机行事的算盘,“妾专为您绣了一副。” 燕怀瑾抬眼,入目见到一副喜鹊图,这赵容华倒也实在,当真绣了一只光秃秃的喜鹊便再无旁物了,他顿时忍俊不禁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这般不知自重?” 他这话说得凌厉,也不保留一分,赵容华一时心下只觉得自惭形秽,见下首的众人面上露出几分崩坏的神色,只差对自己嗤之以鼻,她愈发无地自容起来。 “妹妹的心意可算是昭然若揭了。”娴昭仪直言不讳道,她心知赵氏忧虑郁结于复位之事,但也未 分段阅读_第 5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免太过急切了一些,“本宫却觉着这副甚好,也算得上行了搏人开心的功德一件。” 另一侧的徐姬与徐小仪二人面面相觑,决计自荐,便由徐姬出言禀明:“陛下,妾与妹妹齐心合力绣了一副。” 待徐姬身边宫婢含绮呈上,正是一副并蒂芙蓉图,生趣盎然。 “看得出是你二人的心血,朕便不横刀夺爱了。”只得了燕怀瑾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赞誉,末了并未收入囊中。 娴昭仪肃然危坐,瞥过徐杳一眼:“眼下可要瞧一瞧新鲜得了。” 她这话的意味分明,毫无疑问,矛头直指的是初入宫的桢良媛与襄良媛。 徐杳刚yu出言,却见对面的曹氏神情惘然望向自己,眼里盛得是期冀祈求,徐杳心下了然,知她身子笨重的缘故,然而此时却无一人提及此事,她只好斟酌道:“陛下,桢良媛同妾也是一齐绣得。” “你那两个姊妹各自为伴,想来你也只好另寻他人。”燕怀瑾揣摩道,但见落英榭的宫婢呈出一副鲫鱼跃龙门图,针脚密密匝匝,尽态尽妍,“朕竟不知,你精于女红。” 徐杳敛眸,掩去眼底的悉数波澜,她上一世对女红不屑一顾,不是自己母亲彼时胁迫,她是断然不会研习女红半分的,故她的针线活一概潦草了些,比眼下赵容华的喜鹊图更惨不忍睹,燕怀瑾更是时常将她的绣品视为笑料侃侃而谈。 然这世上,女红一词说起来轻巧,而倘若冠上精于女红这四个字却是煞费心力的。她重活一世,着实是研习了许多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本事。 戌时的时候,众人桌上膳食早已收拾干净,眼底的物件更是焕然一新,女眷的桌案上皆放置着一盏莲花灯,上头幽幽燃着膏芯,一旁备着笔墨宣纸,是用来题词一用。 这一件也算乞巧节的旧俗,一旁乐师的琴声时而清如溅玉,时而颤如龙吟,倒也助兴。 有人文思泉涌,一挥而成。有人迟迟落不下笔,思忖半晌。 皇后常婉当之无愧得属于第一种人,径自在船畔躬身放了花灯,再不看一眼,转身朝着众人出言告退:“本宫旧疾在身,时难痊愈,一时乏得厉害,便也不扰人兴致了。” 燕怀瑾瞟她一眼,也不拦她。 “她早些时候回去也好。”崇熙太后直截了当道。 常婉遂朝上首二人见完礼,携婢子下船去了。 而徐杳则属于第二种人,这荷花灯上的题词一概是写一些心愿,再或是说与心上人的情话。 她遐思神往,回溯起上一世的一桩旧事,那是她嫁入豫王府的第二年除夕,她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与燕怀瑾去放孔明灯,那盏孔明灯,经燕怀瑾的手用竹篾扎架,裱糊着柔韧的竹麻纸。 那时候也是要写题词的,她同样苦思冥想想不出题词,而她那时身边有燕怀瑾,与现下的光景到底不同。 燕怀瑾大笔一挥,龙飞凤舞——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是元稹悼念原配妻子时的诗句。 “我不愿唾手可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人,”他拢过她的眼角眉梢,艰深晦涩地告诉她缘由,“阿玉,只有权力是一世的存在,你可明白我?” 她如何会不明白他的心迹,一旦穆王登基,种种后果与厉害关系,他虽然从未同她提及,但她也明白的。 那日的孔明灯放得也难如登天,她同燕怀瑾二人各自揪着一角,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如愿以偿,万籁俱寂的夜幕上,除却一轮皎洁明月,便是那盏孔明灯颤颤巍巍,摇摇yu坠。 终归如愿以偿的却只有燕怀瑾一人罢了,她早该知道,倘若燕怀瑾坐上皇位,那他心里装得便只能够有江山社稷,这世上是无论如何不会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早该知道的。 如今想来,一旦穆王登基。最坏的情形不过是燕怀瑾赴死,倘若死里逃生,无非便是发配荒芜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他心知肚明,无论他去何处,她自然是要跟去的。不过是他执念皇权罢了。 眼下这番荒唐境地,徐杳方才贪杯多吃了两口烧酒,一时起了臆想,倘若燕怀瑾当真一朝赴死,她便 分段阅读_第 5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给他做个衣冠冢,寂寥之际还可以在他衣冠冢前同他说上两句体己话,每逢清明还可以为他清理一些坟头草,岂不美哉。 徐杳扶额,知道自己这是酒酣,触手也烫的厉害,捻过额鬓,待自己稳住身形以后。 她终于痛痛快快起了笔——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同燕怀瑾那时的题词出自同一首诗,而她这句意味简明:从前曾开玩笑说起,我们两人中有一人先去世将怎样怎样,今天这些都成为事实来到眼前。 她自问自答,低咛道:“你还不是同这诗人元稹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想元稹那厮尚且写了悼妄诗才另娶呢。” 现下宫中女眷皆已悉数躬身放花灯,众人各自上了四周聚拢的船舫游景去了。豆蔻立在一旁见她呢喃自语,听不清声音,着实教人想入非非,忍不住问道:“襄良媛吱唔些什么呢?” 徐杳将纸张裁下,卷放入荷花灯的花瓣中,捧着荷花灯递给豆蔻,顺水推舟道:“你替我放罢。” “这怎么行,皇后娘娘都是自个放的,您可饶过奴婢罢,莫要胡说些顽笑话。”豆蔻不敢苟同, 只见徐杳正yu撒手,一旁的鸢尾伸手在豆蔻腰后轻轻推了一把:“只怕是适才的烧酒上劲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好战战兢兢接过荷花灯,又见徐杳转首yu离开,径自在船畔替她俯身,指尖够在被映得璀璨的荷花边上,顺势随波推开了。 太yè池上,荷花灯淌,吹皱一池水清粼粼。 第24章 贰肆 “襄良媛。”鸢尾疾步上前唤住徐杳,“您这是做什么去?” 徐杳循着声音抬首见是鸢尾,胡乱搪塞道:“我寻别处醒醒酒就好,这里头未免暖和了些。”瞥见有一处船舫上有三三两两宫娥正在歇脚,眉飞色舞,彼此津津乐道的模样十分自在,“你同豆蔻也无须拘泥,今儿连牛郎织女都有鹊桥会,害你们这般不痛快,倒是我的不是了。” “您寻着东侧停歇的船舫去即可,旁的那些早已教人掠去了,只您的心愿未免长了些,写了这般久。但凡是华奢精致的船舫,不是依着品级乘去泛舟,便是被抢了前头。” 鸢尾闻言,只见她笑靥如花,却是从未有过的真挚恳切之态,不由自主絮说道,“切记提点两句那处划桨的宦人才好,奴婢到底放不下心,何况您眼下这般景况,都怪奴婢自作聪明,不但没劝阻您,反倒眼睁睁看着您贪杯。” 徐杳自顾自摇了摇头,自然不认同她这番话,起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心思:“你去替我瞧瞧豆蔻荷花灯放得如何了。” 鸢尾敛眉应声,三步做两步往豆蔻那处走了。待豆蔻直起身子,心下知她这是已经放了荷花灯了,火急火燎催她:“你可快着点罢,莫不是荷花灯放上了瘾,还要当真上赶着会情郎去不成。” “你可饶我这一回罢,自个心怀鬼胎无端端安到旁人身上作甚?”豆蔻方才俯身眼睁睁推开指尖的花瓣时,着实存了几分怀春之意,一下子被人一语道破,禁不住惺惺作态起来,“再说我便是当真上赶着会情郎又如何,干你什么事。” “谁有工夫同你贫这些,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两句可不许再提了,我全当一个字听不见也就罢了。宫里头最忌讳宫女私通,襄良媛平日最器重你一个,你自己不想活可别牵连到我。”鸢尾一面还要顾着捎上豆蔻,一面局促不安道,“本该还应再嘱咐襄良媛两句的。” “我同你抬两句杠,不过是些做不得数的玩笑话,何苦拿宫规训诫我。”豆蔻自顾自恼羞成怒道。 “待襄良媛一朝平步青云,你还不是头一位前程似锦,到时候还不是凭你心悦哪个,比外头那些媒妁之言不知好上多少倍,全由得你自己做主,还愁襄良媛不为你指——”末了一个婚字被鸢尾咽下,眼前空空如也,当真是杳无音讯了。 她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自己竟被徐杳一句话支开了。 这厢徐杳孑然一人,因听信鸢尾所叙,自然是循着东侧方向去了,她一时觉得昏头涨脑,一时喉头尚存着辛烈的余味, 分段阅读_第 5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舌尖仿佛缭绕着席间的清酒,虽然此时再无清酒,却教她如痴如醉起来。 眼前更是出现了两艘船舫,模样也相似得紧,同自己脚下踩着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 可了不得,自己这是已然看岔了眼。 她又想起方才鸢尾说她贪杯,一副生怕她吃醉了酒的模样。席间推杯换盏,女眷们皆饮得是金茎露,无所顾忌得彼此邀杯,她哪里能不落入俗套,也不纯粹是她贪杯的缘故,那时入喉时只觉得清冽的厉害,岂知会生出几分醉意来。 眼前这两艘相仿的船舫皆素雅从简,秉持着江南水乡上画舫的韵味,倒教她生出向往之意。 只可惜假作真时真亦假,她心绪纷杂,两艘船舫的舺板之上歪倒着一模一样的船桨,却不见鸢尾口中所说的划桨人,想来那宦人见宫中显贵皆已各自泛舟,一人在这等着自己这个正五品良媛自然会玩忽职守。 再者,那宦人许是会织女去了也是说不定的。 她正犹豫不决之时,袖口处扶上了一双婉约素手:“襄良媛仔细脚下。” 她循声望去,撞进提心吊胆一对眼里,只见曹凝君杞人忧天道:“适才见你席间畅饮,还吩咐婢女换了金茎露,旁人未见得偏偏被我瞧个一干二净,我如今是个吃不得半分酒的身子,眼下这酒气除却你还有谁。只说船舫之间也不是紧紧相依,尚留有一道池壑,怎生不见你身边宫女搀你一搀?” 不曾想,鸢尾说她贪杯也罢了,到了曹凝君眼里,竟成了她“畅饮”了。 “我稳当当站在这里,着实没有你说得这般唬人。”她另手覆上曹凝君的手背,察觉出咯手得紧,“倒是桢良媛,这些日子以来,消瘦不少。” “想来流韵轩那些宫女日日见惯了我,从未说过我消瘦不少。”曹凝君本就哀思如潮,席间众目睽睽之下时常也有闷闷不乐之态,听罢她这句话倒强颜欢笑起来,“近来身子愈发重,我也沾不得脂粉,自己身子又不争气,恐有碍观瞻,不见得有人来流云轩探望也好。” “桢良媛未免过分消沉了一些,却不知其中另有蹊跷,我原也是想去探望你的,可惜你盼着去探望的那人并不是我。”徐杳见她小腹微隆的模样,因有几分醉意,心下难免生出怜悯体恤的心思,口无遮拦道,“赵容华贬了位分也不见得她及你半分懊恼,而你又不见得及赵容华涎皮赖脸。你怯懦一些是没有干系的,只是苦了你尚未成形的孩子。未经世事总天真,平白却为人招来祸事。” 听她提及“祸事”二字,曹凝君旋即明白过来:“晓暮那日从御书房回来也细细说与我听,她好心办错事,私底下同豆蔻换了菜肴原也一个字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同我说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日日夜夜闲来无事我便自个揣摩这些,这孩子既与我有缘投身过来,我必然是要许他一个光明的。” “承蒙桢良媛连日照拂。”曹凝君同她见礼,见一旁有宦人划桨泛舟过来,继而道,“我身子不适,适才告完假,这便先回流韵轩了。” 徐杳受了曹凝君这礼,也不制止,又同她颔首告别,见晓暮扶她上了船,往太yè池岸去了。 然而徐杳一时再度陷入眼前的僵局。 她同曹凝君说了这会子话,却唯独忘了询问她眼前两艘船舫哪一侧得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倘她迷迷糊糊随意挑了一侧的船舫一脚踩空落了太yè池,落入旁人眼里还只当她寻死觅活呢,无端成了笑话。 她忽而灵光一现,醍醐灌顶般似是想到什么法子一般,微微侧首,卸下了一只耳垂上的耳坠,红玛瑙坠子躺在她手心,瑰丽莹润,水头足得很。 随即却被她掷去左侧得舺板上,“哐啷——”抽抽搭搭滚落两声,下一瞬她沾沾自喜便也随之跃了过去,脚下踉跄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舫梁一角上只悬着一盏连彩灯,倒比不得设宴的画舫上亮堂,一时却迷了她眼,觉得昏沉得厉害,俯身伸出手四处在舺板上寻起自己的红玛瑙坠子来,好容易摸到拾起,她瞥见船头的撑杆墩上紧紧系着一条麻绳,绞得也算不得周正 分段阅读_第 5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被她轻轻拽了两下便解了下来。 徐杳后知后觉,原来周围的这些船舫皆与中央那艘船舫有所衔接,以防擅自随波逐流。 世上所有的贪婪都在热闹里,偏偏这热闹是旁人的,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倒也不介怀形影单只泛舟赏景,虽然伶仃了一些,倒也惬意。 她这样想,脚下的画舫果真随着dàng漾的波纹起伏起来,水光里映得是耿耿星河,她晃晃悠悠起身,踩在连彩灯光影jiāo错的圆圈里,每一步的弧线都是她的决心,没有终点。 她愈发颓迷起来。 她胃里一时也翻江倒海,禁不住伸手覆上去,堪堪却往下移了两分,触到腹间平滑的布料,她听见有凄戚的声音响起: “娘亲会让你安稳出世,娘亲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安稳出世的……” 徐杳脸颊微热,顿时水光涟涟,这才察觉出来,原来这疏离的声音竟是出自自己。她喉头微动,也顾不得脚下,干呕了两声,更觉头皮发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然跻在舺板边缘了,摇摇yu坠,几乎要栽进她眼底的星河里。 岌岌可危之际,她后颈脖一凉,一股力道将她兀然攥过去。她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时手肘已支在苍劲宽廓的胸脯上,隔着玄色冕服,她抬起眼帘,果然见到燕怀瑾棱角分明一张脸,此时正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而她此时泪眼朦胧,只看到往日里熟稔一张在眼前罢了。 她几近是贪婪地闻着他平日熏衣的雪松香,一对手拂过他的衣襟,不管不顾捧住他一张脸,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耳根。 “燕怀瑾。”霎那间她笑得烂漫,仰头瞻望他。 这三个字仿佛花光她所有力气,话音未落便倚在他胸襟上。 燕怀瑾一怔,她舌尖抵着上齿龈从第一个字开始发声,绵言细语,像极了当初常玉气急败坏时喊自己的模样。 “你这是,酒吃多了?”连他自己也前所未料,不假思索竟也同她温和开口,将原本那些呵斥和质问悉数抛去脑后。 他便这样看着身上的徐杳,丝毫不顾忌自己背后硬梆梆的舺板,由着她圈住自己,她一袭霞色烟罗绮云裙嵌在他的玄色冕服里,在飘摇的画舫上萧瑟地渐行渐远。 正是一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旖旎风光。 第25章 贰伍 “你适才同桢良媛私下口无择言,往日也瞧不出你两个如此要好,似乎她如今过得不甚安逸?”燕怀瑾幡然回过神来,想起适才自己在画舫内无意间将徐杳与曹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本想讨个清静,遂支开了蔡莲寅一干人等,挑了个最不起眼的画舫。不曾想曹氏走后,徐杳又跌跌撞撞上了自己的画舫。 他倒也不想追究徐杳直言唤自己名讳之事,想来她这人种种行迹疑团重重,然一副相貌却是与常玉截然不同,xing情有几分肖像常玉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徐杳将他的问话充耳不闻,自顾自木讷地喃喃道,“我初识得你那日便听见有长辈拿你我二人寻开心,说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那时因年纪轻些,未解得其中滋味。后来果真教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既做出死心塌地爱慕我的模样,我竟全当真了……” 她将这话说得很轻,仿佛下一瞬便要随风而逝,燕怀瑾只依稀辨出几个字罢了,却在他心头起了惊涛骇浪,他不可置信地蹙眉阖眼。 他许常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将她抬进豫王府,一柄青玉秤杆挑开鸳鸯戏水红盖头,鬓上是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那支玉燕钗在她鬓间瑟瑟,表露着她心头的忐忑不安,她倒粉饰太平同自己开口: “我这个人向来只听得进你的一言半语,我虽生来同你一般是入的皇家玉牒,却不甚深明大义。世人都说风月情场上最忌讳执迷不悟,到头来只怕会输个一败涂地,徒落个至死不渝的名讳罢了。你求娶我那夜既拿自己的xing命起誓,切莫要哄骗我。” “怎么会?”他那时听罢后笑不可抑,下一瞬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唇,她襟扣半解,半推半就躲入红帐里,他还不忘为她悉数拂去鸳鸯衾 分段阅读_第 5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上的红枣花生一物,容不得她受丝毫苦头。 然而一切早已在建安二年烟消云散了,建安二年,那个他无数梦魇痴妄里缠绕他的一年。他从未想过,偌大的大燕,会再有一个女子同常玉的xing情如此相似,甚至当着自己的面道出了这番话。 燕怀瑾再睁眼的时候三魂已然丢了七魄了,鬼使神差般抚过徐杳今夜梳的坠马髻,一时忆起自己夜访关雎宫,在泊水戏台上初见徐氏的情形。 “阿玉,可是你回来了?” 徐杳只觉得愈发倦得厉害,自他腰间探出一只手,一把握上鬓间那人的手掌,她温热的指尖抵在他凉薄的掌心处,她将他的手掌带到自己唇边,瞧不见头顶他的神色,只察觉出他意外的服帖顺从,全由着她如何了。 她浑不自知般同他的指尖一一打照面,不过却是自己唇齿间打的照面。 燕怀瑾指尖靡麻,心弦微动,他登基以后难免历过不少逢场作戏的荒唐事,自打建安二年那桩事以后,他却是头一遭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她一声“燕怀瑾”起便被迷得七荤八素。 他自出生以来,行事便以储君的典范来衡量自己,一贯在玩弄权术上费劲心思,却唯独算漏了同自己两小无猜的身边人,世人眼里他翻手是雨,合手是云,只为许芸芸苍生一个盛世太平,却不知晓他将自己的结发妻舍弃在芸芸苍生之外。 “你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听见倚在自己怀里的徐杳风轻云淡地开口,道不尽的慵懒,浑不在意好似在说一件于她而言的寻常事。 燕怀瑾顿时眼睫湿濡,泛起雾气,唇齿打颤,哽咽道:“对不起。” 他对着常玉血迹斑驳的尸首时,未曾流露出半分悲恸,眼下却轻而易举说出一声“对不起”。 徐杳“呵”一声,就此撑不住惺忪的眼眸所幸阖上眼,心不在焉告诉他: “我同你相识以来,不是为了听你一声对不起。” 他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须臾片刻才听见她鼻翼间不急不缓的气息吐在自己的指尖上,他终于再也绷不住反手揽住她,同幼时与她顽闹时一般嚎啕大哭,不过只有喉头发出一瞬的嘶吼声,旋即他便将头埋在她肩头的霞色锦帛里。 直到他清晰瞥见徐杳绯红的耳垂,唯有一侧戴着红玛瑙坠子,他寻至她圈在自己腰间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展开手心,红玛瑙坠子已经在她手心印出一道痕迹,他一丝不苟穿过她的耳垂。 红玛瑙衬着她莹白一段颈脖,落入他眼底得却成了云蒸霞蔚的一片景致。 昏昏暗暗里有一艘画舫,良辰里有人在枕一场黄粱美梦。燕怀瑾满心里想得唯有同她在这处泛舟,永远不要回去得好。只这太yè池虽宽阔,与宫墙外头却是地下水相同,便再无旁的支流牵系了。 ====== 太yè池畔树影婆娑,常婉弛懈地立在垂杨柳下,零落阑珊的柳枝里嵌着一弯残月。 她身后的宫娥沉璧自她泛舟宴上抱恙而辞后,便趋步伴她一路走至此处,因沉璧是永和宫的掌事宫女,便吩咐下去教一干婢子只在远处候着即可。而沉璧则眼睁睁地看着常婉魂不守舍,目不转睛盯着一处,也不知在出神些什么。 “如今是什么年份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是建安九年。”沉璧听见常婉稀里糊涂的问话,心慌意乱,恳切道,“皇后娘娘早些回永和宫歇息才是,在这处久了奴婢也觉着骇人,难免会心神不宁。” 良久却不见常婉出声,依旧纹丝不动,沉璧又忧心忡忡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常婉置若耳闻,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离太yè池只离了两寸的距离,引得沉璧吃惊一吁,上前yu搀扶她。 她朝挨上前的沉璧微微摇了摇头:“掐指一算,本宫已经偷生了七年光景,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蒋太医说本宫病势堪忧,其中缘由旁人不清楚,莫非连你也忘了。大燕上至王公,下至黎民,皆以为永和宫里尚存着一位皇后,却不知晓本宫这七年已然同棺材瓢子一般无二了。” 沉璧听得她这些灰心丧气之词更觉忿忿不平,铁 分段阅读_第 5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下心意,一股脑说道:“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奴婢自太尉府里便侍奉您,您做姑娘时府上便人人都夸您一声好。要说追溯源头,您无非不过是心结未解罢了。只说人来世上一遭,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事,您又何必同自己计较,专放不下些陈年烂谷子的旧事。” 常婉“嗤”一声自嘲道:“沉璧,你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你并不如本宫贪生怕死。哪有什么身不由己,那不过是些借口。你更不会明白,本宫每日梳妆时连镜子都畏惧几分,只因那镜中人照得是自己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yè池水波不兴,偏偏却有一盏荷花灯朝她脚边漂浮过来,愈来愈近,幽幽亮着火光。 沉璧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她,见她矮下身子伸手够那盏荷花灯,忙不迭制止道:“皇后娘娘使不得!” “仔细着脚下,您实在想要,奴婢去拿就是了。” 不待沉璧上前,常婉已经稳稳当当将那盏荷花灯捞上岸,她神色晦暗不明,却总觉着这盏荷花灯颇入得了她的眼缘,不由自主想同这荷花灯亲近一些。 栩栩如生的花瓣里有一张雪白的纸条,她一眼辨出这是皇宫里头的粉蜡笺宣纸,她指尖捻出纸条,屏声敛息将其展开,上头的字迹却怵目惊心——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这是常玉的字,她断断也不会认错的。 这字迹翩跹,可见那人下笔时起伏不定,字里行间都捎着几分醉意,可常婉依旧辨出了常玉的字迹。 常婉下一瞬慌慌张张一把攀过沉璧的袖口,语无lun次问她:“是何人放的,这荷花灯,你可知不知晓?” “今夜泛舟宴,各宫嫔妃皆放了,这要奴婢到何处去察。再者有些宫女得宠一些得,也会被赏个一盏两盏荷花灯。不过除了今年新入宫的那两位,这后宫众人的笔墨您也是见识过的,想来也只有可能是桢良媛或是襄良媛的也说不定。”沉璧思前想后,到底是如实禀道。 常婉愁眉锁眼:“本宫同她一胞所出,她出事的时候本宫那夜更是彻夜难寐。人死不能复生,她又怎么会回来,许是本宫近日惶惶才出了臆想,这世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这般荒诞离奇之事。” “沉璧。”她起身,按捺住心下的谬想天开,整了整衣襟,半晌才朝着身后吩咐道:“将这盏荷花灯——捎回永和宫罢。” 常婉踩在回永和宫的宫道上,时光变迁,她已经坐在中宫这个位置上九年之久,那桩陈年旧事于她而言,却依旧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她那时还尚未出阁,虽然已过了二八年华,不过因她门楣高些,自然秉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又生得眉目如画,上门提亲的媒婆说踏破门槛也是不为过的,不过那些世家纨绔,她却个个也瞧不上。 权倾朝野的常太尉那时除了有常婉常玉二女,膝下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胞弟,常玉早已许了豫王为妻,常婉行事周全,颇通世故,倒也未有人说她眼高于顶。 因生来便是常太尉的掌上明珠,自幼又随常太尉习过两年武艺,常太尉也极看重这个女儿一些,赞誉过她一句颇有其父年轻时风范,于常婉不愿意的事情更不会勉强,是以常婉的婚事便就此耽搁了下来。 她自幼与常玉、燕怀瑾一处长大,自然也唤燕怀瑾一声哥哥,即便是被捉弄得气急败坏一些,也不会同常玉一般直言一声燕怀瑾,她熟读《女训》、《女则》,难免比同年的姑娘老成一些,时时刻刻不忘拿礼教约束自己,以致于后来眼睁睁看着燕怀瑾同自己疏远,她也无动于衷,想着男女有别,等到谈婚论嫁时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自己做主。 直到那一日,她的母亲嘉定长公主做生辰,晚宴时她生平头一回嫌闷得紧,暗自去了后花园透气,不曾想却正好撞破了燕怀瑾与常玉私相授受之事,他二人躲在假山里头窃窃私语,而她则在假山外头听得膛目结舌。 “阿玉,我会待你好的。我这辈子,生来孤魂,死的时候偏要带上你作伴 分段阅读_第 5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往后有我一份福享,便有你一份,若我没得福享,也要想方设法寻一份福给你来享。” 那是燕怀瑾的声音,常婉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这个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他将这话讲得信誓旦旦,悦耳得紧,口口声声喊得却是“阿玉”。 她脚上此时仿佛有千斤重,半点也移不开步子。 下一瞬她看见常玉面色潮红的逃窜一般冲将出来,正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战战兢兢对上自己的眼强作镇定道: “好姐姐,你千万要帮一帮我,莫要旁人知晓了。” 常婉喉头哽涩,却应不出一声“好”字。 “纸是包不住火的。”她听见自己怪腔怪调的声音,连自己也诧异几分。倘若这话被太尉府上的下人听见,只怕会暗啐同她往日里温柔贤淑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从那一刻便知晓,自己这辈子大抵要完了。 第26章 贰陆 常玉与燕怀瑾的婚事一波三折,也有常婉将此事具悉告知嘉定长公主的缘故,再来就是当时的崇熙皇后颜氏颇属意自己的亲侄女颜舜华,有意亲上加亲。 那年恰逢珞夫人常玉归府省亲,燕怀瑾彼时也才称帝,尚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而已。常玉嫁进豫王府已有两年光景,虽然第二年崇熙皇后颁旨将自己的亲侄女抬进了豫王府,那侧妃颜氏入住豫王府后却未得豫王青睐,只如同虚设罢了。 所以那时世人眼里,皇后之位已经是这位昔日豫王妃的囊中之物无疑了。然而常玉归府省亲时安得身份却是从一品夫人,赐号珞。 常婉也算就此在她渺茫的前景里看见一丝曙光,只因她私心里一直妥帖珍藏着一份不该有的心思。 省亲那几日,却不知晓是什么来龙去脉,徐杳与燕怀瑾两人仿佛形同陌路一般,互相皆不理睬对方,嘉定长公主劝解了一句便作罢了,说夫妻不和睦置气总归是寻常事,类似于这样的场面话。 那夜常婉孤注一掷,好容易央求沉璧在外头寻了□□,她到底还是不甘心,总归是要搏一搏的,即便赌上自己的清誉又如何。她一改往日的架子,穿了一件婢女服饰潜入了燕怀瑾的寝居,偏生那夜天时地利人和,徐杳歇在了往日的闺房。 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大概连月色也怜悯她几分,那夜出乎意外的yin霾,钦天监的人管这个叫做天狗食月。她倒也不辜负这夜色,有意熄了寝居的灯烛。 寝居里更是一片昏天黑地,万籁俱寂里只差教人窒息。燕怀瑾进来的时候正是这样一副情形,伸手不见五指,下意识问道:“掌灯的宫人现在何处?” 常婉只听见自己心如鼓擂,怦怦直跳。她将自己悉数捂进衾被里,瓮声瓮气喊了一声:“哥哥。” 然后她听见七零八落似乎有物件掉落的声音,燕怀瑾果然没有顾得上掌灯,已然摒退了旁人,一双手覆在衾被上,燕怀瑾迫切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来: “阿玉,你还是明白我的。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同我置气下去。我还以为,你要怨我一辈子。” 他这样焦躁不安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他的手方yu掀开衾被,她心底抑不住的张徨失措,却不疾不徐的开口:“为你沏了茶,你吃了茶再上榻同我说话罢,省得你再掌灯。” 她埋在衾被里,燕怀瑾也听不大真切,只依了她的话吃了两口茶便褪衣上榻了。 他看见她三千青丝背对着自己,只当她还在置气。他长吁一口气,直截了当告诉她:“阿玉,我做得所有事,都是为了保全你。” 她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抚过身后的他,她有过一刹那的懊悔,转眼间却消失殆尽。既已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燕怀瑾先时觉察不出滋味,只觉得凡是她手够过之处皆酥麻地厉害,体内更是气血上涌,这躁动的滋味他立时便反应过来。 他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颈脖上,半阖眼间瞥见常婉一张姣好的侧脸轮廓。 下一瞬他已经放开她,匆匆忙忙下榻披上衣袍,义愤填膺对上常婉哀戚一对眼:“滚出去。” 她咬了咬下唇,解开罗衫,要对他敞 分段阅读_第 5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开心扉,她不信他会不为所动。 却看见燕怀瑾一对眼里尽是轻蔑不屑:“你这是,要朕命人将你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的,不过整个京都只怕再也没有哪个世家子弟敢再娶你。朕倒是有个法子,同姑母商榷送你去龙山寺就此削发,长伴青灯古佛,总归皇家寺庙也不算辱没了你的门楣。” 她这一夜从他这里落荒而逃,回到自己闺房的时候沉璧已换了她的服饰替她掩了众人耳目。 沉璧从她榻上急忙下来,忐忑不安问她:“姑娘怎么折回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啜泣道:“沉璧,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帮我这一次,你帮我这一次罢。” 翌日,她觐见嘉定长公主时,摒退了众人,唯独只留了沉璧。 “长公主为我们姑娘做主。”沉璧不管不顾地一声声磕在青砖上,额头上磕出一道红印才罢休,“我们姑娘与陛下昨夜已有了夫妻之实。” 嘉定长公主被她一番话搅得惊愕失色:“阿婉,她说得可句句属实吗?我将沉璧送到你房里伺候你,不是为了教唆你犯下如此大错的。” “母亲。”常婉声泪俱下道,“横竖阿婉已是失了贞洁,也没有什么颜面再求母亲宽恕。您若当真舍得下阿婉,便由着阿婉去罢。”她拔下鬓间的簪子抵着颈脖,颤泪祈求,“母亲,您疼一疼阿婉罢。” 而当常海德知晓这桩事的时候,倒称心快意,喜出望外,仿佛常婉这桩事甚合他的心意,对着嘉定长公主定定说道:“总归皇后只能姓常,至于是哪一个姊妹也是没差的。” 三个月后,常婉成功入主中宫,婚礼缛节无一不按着皇后礼制办的风风光光。那夜燕怀瑾终归还是来了永和宫,虽待她冷若冰霜一些,她的心意却得以成全,如今回想起来,那竟是她最快活的一夜,她这辈子唯一快活的一夜。 那年腊月里,她如愿以偿诞下了长子,却被太医诊断先天不足,是个痴儿。那一刻,她终于恍然大悟,原这世上所有事都是因果循环罢了。 这厢常婉收回思绪,却瞧见远远的宫道上一袭玄色冕服的燕怀瑾,怀里搂着得那女子着一袭烟罗绮云裙,裙裾微微拂动,她记xing一向极好,一眼便辨出那是方才泛舟宴上的良媛徐氏。 他心无旁骛地怀抱着徐氏迎面愈行愈近,直到擦肩而过。 她同身后的一干宫女皆俯身见礼:“陛下。” 他便这样对她视若无睹,往华清宫去了。 常婉心底倒是未曾起了半分波澜,当年那个自己早就溺亡在他的横眉冷对里,不复存在了。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便是这样又如何呢。总归后宫三千人皆抵不上他心里一个常玉罢了。 ====== 徐杳被燕怀瑾蹑手蹑脚带进华清宫,枕在绵软的床榻上时,已然醒了个七七八八了。 她眼睫微动,她虽然酒吃多了些,却也未醉的失了心智,不过是有意借着醉意敲打他一番,不曾想他将自己在画舫内安置好以后,躬身划桨,上了太yè池畔一路将她捎来了自己的寝宫。 她睁开眼,却不见燕怀瑾的踪迹。 她母亲嘉定长公主时常教导她与常婉凡事大智若愚一些,面上木讷一些没干系,总归心里头是要跟明镜似的才好。偏偏她姊妹二人,没有一个听进心里去。她那时不明白其中滋味,就像不明白为何母亲身为长公主却甘愿下嫁于常海德那般权势滔天、野心昭然之人。而当她好容易明白其中滋味时,却为时已晚。 常婉一度还只当将自己蒙在鼓里,她不知晓的是,嘉定长公主已然将当初那桩事悉数说与了自己听。 在这世上,男子之爱便是三分心动,三分怜惜,四分yu割而割舍不得。女子之爱,便是十分心动。 那些情真意切的话是常玉所想,却并非她所想。要知道,那个常玉早在七年前便殁了。她如今寄生在这具皮囊之下,待这些风月之事着实已提不起半点兴致。 燕怀瑾捧着解救汤再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的便是徐杳一对柳叶眼四处张望,十分清明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她听见燕怀瑾掷下解救 分段阅读_第 6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汤的声音,在紫檀木的桌上敲不出不小的声响,循声望去:“陛下。” “方才在画舫上,你是在做戏,是不是?” 燕怀瑾眸光晦涩,徐杳见他岿然不动,心下嗤笑一声,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呢。 “你全在诓骗朕,是不是?”他漫不经心地质问她。 “是。”她不置可否。 这却不是他所祈盼的答案。 话音未落,俄尔间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内殿,脚步从未有过的纷乱,到底流露出他一丝慌张。徐杳实在诧异,他做出这幅丢盔弃甲的模样,落荒而逃的人明明该是她才对。 蔡莲寅在华清宫外见建安帝慌不择路地疾步出来,仿佛里头是什么洪水猛兽,自建安帝登基以来,他倒是头一回见到建安帝如此愣头青的模样,他心底十分纳闷,躬身道:“陛下这是?” “是了,是朕魔怔了。”燕怀瑾神情有过一瞬的颓唐,怅然若失开口,“徐文山打得一手好算盘,着实妙了一些,朕这遭竟差点着了他的套。” 当年那桩陈年旧事,徐文山既是他身边的肱骨之臣,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不曾想徐文山倒挖尽心思,从这上头着手。 他自幼读遍圣贤书里的治国之道,里头写尽身为明君应当如何如何,说什么自古帝王多薄情。他将诸事都算在条框章程里一步步走上今天这个位置,唯独算漏了常玉。 第27章 贰柒 翌日 华清宫 徐杳这一夜倒是睡的香甜,浑不在意燕怀瑾一去不回,昨夜亥时的时候倒是有个同她有过两面之缘的宦人,名唤唐茗的,还特地来寝殿支会了她一声,说陛下歇在御书房了。这宦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来二去,虽有几分谄媚的意味,倒也乖嘴蜜舌,她自然知晓为得是什么。 鸢尾豆蔻二人倒是一早便候在外殿,掐着时辰才进去唤徐杳,徐杳睁眼便看见玄黄的床帐,沉香木的材料向来助眠,也难免她一夜无梦。 然而燕怀瑾昨夜歇去御书房的行径倒着实耐人寻味,眼巴巴抱着自己回了寝宫,问了三言两语便撒手去了,也不直到他是过不去自己这道坎还是别的什么。要说他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她是万万不信的。 待徐杳梳妆妥当后,一行人遂往长信宫去了。 一路上唯独豆蔻几番yu言又止,徐杳瞧着有趣得紧,倒也不问她,果真眼瞧着快到长信宫时,豆蔻才直言不讳道:“昨夜奴婢同鸢尾等了您许久也不见人,谁曾想您去了华清宫,还是个名唤唐茗的宦人来落英榭走了一遭。” “早晓得您贪杯,奴婢也不献这个殷勤,由着你数落两句也就罢了。”鸢尾在后头也絮絮叨叨道,“您虽歇在华清宫一夜,可惜……” 不待鸢尾这话说完,她已然知晓她说得是燕怀瑾歇在御书房一事。 “你两个盘算着一唱一和多久了,净是些快起耳茧子的老生常谈。”徐杳哑然失笑。 进了长信宫,随众人一并朝上首请安,各自落座后。娴昭仪风轻云淡地拂过下首众人,语焉不详道:“昨夜七夕,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奈何在座也只有襄良媛是个福泽深厚的,想来她过得才是名副其实的七夕,旁人不过是凑热闹罢了。” 娴昭仪这话,将她捧得很高,昨夜她被燕怀瑾一步步搂抱于怀间去了华清宫之事,已然阖宫上下人人皆知,燕怀瑾末了却自个歇在御书房自然也是人人皆知。 徐杳敛眸,恭恭敬敬道:“娴昭仪谬赞了,一年总会轮到一回七夕,于有些人而言求之不得,于有些人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确实算不得什么稀罕日子。” 她丝毫不谦虚,委实倒不介意坐实娴昭仪那番话的。 这日倒难得的是,赵容华神色恹恹,听了她这话也不为所动。 遂这日请安倒风平浪静,娴昭仪也未曾多留她们说话,便要她们告退了。临走前徐杳却听见那长信宫的掌事宫女抱琴含糊其词隐约提了一句瑶光公主似乎又抱恙,心底暗暗诧异,颜舜华这女儿竟是个如此孱弱的。 想来燕怀瑾这个皇帝当得也算不得帝王典范 分段阅读_第 6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膝下子嗣未免单薄了一些,偏偏大皇子是个痴儿,瑶光公主体弱多病,二皇子尚未满周岁,除此之外便属桢良媛尚未呱呱落地的腹中胎儿了,若是二皇子与桢良媛这胎再生波折,倒也算件奇事。 这日午后未时,正值徐杳小憩转醒,不曾想桢良媛倒登门拜访,邀她御花园同行,美名其曰散步,徐杳见她身子尚且还不算过于沉重,乘着这时景多走动些于孕fu而言也是有益处的,便应约同行了。 因曹凝君步伐缓慢一些,徐杳也迁就着她,在宫道上便瞧出曹氏喜形于色,一对眼里更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我原是要谢襄良媛一声的,只是想着自打入宫以来,谢你的次数已然数不清了,想着襄良媛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便也不多此一举,平白显得生分。昨夜那样的日子襄良媛去了华清宫,委实是天大的好福气。今儿御前的蔡大人亲自来了流云轩一遭,赏赐了许多新鲜玩意,想来定是襄良媛为我说了许多好话。” 照曹凝君这话说来,她眼下能出流云轩其中还有自己一份功劳。然而徐杳实在不忍告诉她,她确实有帮衬曹凝的心思,却未曾为她美言过一句,原是同曹凝君散宴时说话不仔细教燕怀瑾一字不落听去了才是真的。 待徐杳一干人行至御花园的时候,因生怕曹凝君受了暑气,便循着鹅卵石铺出的小道寻了一处小巧凉亭,这凉亭旁与别处的姹紫嫣红不同,栽了成排的茉莉花,芬香袭人,倒含蓄得紧。 有几簇茉莉花上甚至栖着几只蝴蝶,豆蔻一时瞧得有趣,兴致盎然只随着蝴蝶的痕迹扑去了。 桢良媛身边的晓暮倒是依旧一副老实模样,鸢尾立在徐杳一旁见状yu出言唤豆蔻,还未出声便被徐杳制住了:“且由她去罢。” 她忽而忆起上一回来御花园,那时尚且还是暮春时节,偏偏被赵容华搅了兴致。她不自禁望向了远处的假山,那假山顶上因有一株梧桐树密密稠稠,倒也瞧不清凉亭的模样。 这是假山石阶上头悠然下来一位宫女,远远地瞧不清模样,她这才看见假山下头原是站着一个人影的。 是个个头极矮的小孩子,身上穿得锦衣华服十分精致,被那下来的宫女一路引着往假山上头去了。想来这个时辰会在那假山上头得,无非是赵容华无疑了。 徐杳微微蹙眉。 曹凝君见她盯着那处出神,便也看了个明白,疑惑不解道:“可是瞧见了什么不妥之处?” 徐杳摇摇头:“想来也不干我们什么事的。” 只因那孩子落脚处,正是同她上回一般无二,继而便被赵容华宫里头的掌事宫女寄云请了上去,而眼下唤那孩子上去得约莫也是寄云了。 不过须臾片刻,那孩子便安然无恙的下来了,一路蹦跶着步子朝着徐杳这处的凉亭过来,她这才瞧清楚这孩子的相貌,分明是个长得十分标致的男童,一双眼更是极有灵气的,只是好端端的两个发髻上环环绕绕戴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瓣,披红戴花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堪入目。 这男童径直进了凉亭,同徐杳一干人憨笑道:“见过众位姐姐们。” 曹凝君一头雾水问他:“你是何处来的,怎生这幅打扮?” 徐杳心下却已有了成算,宫里头锦衣华服的男童,又是这般岁数的,当属永和宫常婉膝下的大皇子无疑了,按照上一世的辈分,这男童也是要叫自己一声姨娘的。 “适才的姐姐们都说我戴这花好看极了。” 这男童声音稚嫩,听说大皇子是个痴儿,遂一直未曾上过书房,眼下看来,倒也没有外人所传得那般疯疯癫癫,不过说他天真无邪倒是不假的。 徐杳一眼瞧过去,他衣襟上还黏着许多花粉,忍俊不禁道:“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里了?” 她话音刚落,一行人却踏进了凉亭,她抬眼望去,为首那人竟是常婉,依旧是明艳动人一张脸,梳着凤冠,着一袭正红色曳地凤裙。 “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徐杳一干人等皆屈膝见礼。 常婉却也不看她们一眼,言简意赅对着后头的几个嬷嬷们吩咐道:“还不快带 分段阅读_第 6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大皇子回去。” “大皇子xing情淳良,本宫也不是不晓得有些个不消停的人是如何在底下嚼舌根的。虽然本宫礼佛久了,却从来也不是宽宏大量的圣人,你两人今年才入宫,可见娴昭仪并没有教你们习过几样规矩。”待后头的嬷嬷们上前领了大皇子渐行渐远,常婉也不让众人起身,面色不虞道,“桢良媛有孕在身,闲来无事还是不要随意出来走动得好。至于旁得人,各自去领二十板子罢。” 曹凝君从未见过皇后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徐杳却并没有她这般大惊小怪,常婉若当真没有半点脾xing,那便不是常婉了,她放权给娴昭仪,不过是她自己不要罢了。 “大皇子也不过才来此处,原是从假山上头的凉亭下来的。”徐杳丝毫不以为意,“那处的凉亭,如今一贯为赵容华所用。先时妾也十分诧异,大皇子身边也不跟着侍奉的人。” “既是这样,”常婉当机立断,干脆利落地已然往假山那处去了,侧首时还不忘扔下一句,“你且随本宫去瞧个究竟。” “还不快扶桢良媛回去。”徐杳瞥了晓暮一言,有意提醒她。 却说赵芜一如既往地带着二皇子在此处,她正悠闲自在地坐在石凳上,听见石阶上的脚步声,却不曾想先行上来得会是永和宫那位不问世事的皇后。 一时怔住,才忙不迭屈膝见礼:“皇后娘娘金安。” 常婉一眼便看见石桌上七零八落的花瓣,同大皇子鬓间所戴一般无二,轻眯了眯眼:“赵容华好兴致。” 不待赵芜接话,“啪——”她脸上遽然间已生生挨了一个耳刮子,常婉这耳刮子扇得有几分刁钻,蹭着赵芜的眼角擦过去,赵芜再睁眼得时候已然渗出泪光了。 后头被嬷嬷拥在怀里的二皇子顿时“哇——”一声啼哭起来。 “你可知罪?”常婉在这啼哭里却不为所动,眼底只有赵芜。 赵芜自入宫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欺侮,半晌才反应过来,因在她宫里头的宫女嬷嬷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愈发觉得无地自容起来,胸前更是起伏不平,呼吸急促,这是气得极了: “您要给妾安莫须有的罪,妾又有什么法子。” “大皇子同赵容华那宝贝儿子一般无二,身子骨里同样淌得是陛下的血脉,永和宫上上下下都不敢有一丝怠慢,成日里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容华身为嫔妃,却不恪守本分,竟拿大皇子作乐,实为大过。”沉璧得了常婉的示意,上前两步,字字珠玑道。 堪堪这时候徐杳才从石阶上不疾不徐进来,榜眼冷观着这一切。 然而她这一出现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芜下一瞬转过身子,朝着身后的宫婢寄云发作道:“你这浪蹄子!何时能为我省两分心,平日里白养你了,大皇子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泥泞里爬出来的东西,光顾着自己起兴,赖到我头上来,管教你不得好死!” 她说最末一句话的时候,手上已经一把拧住寄云的发髻,嘴里一时又胡乱啐骂起来:“你同外头那些娼姐儿有什么分别?” 赵芜满心满眼里想起前阵子徐杳中du一事,她那时便知晓自己这宫婢不甚干净,奈何又不好在殿前开脱,因这宫婢同自己牵系过多,只怕会招供出自己不少关乎自己的陈年旧案出来。 偏偏她这一声“娼姐儿”仿佛说中了寄云心思,这宫婢浑身一颤,一时只觉得心如刀割,面上也流露出几分哀哀yu绝的神情。 赵芜却视若无睹,“啪啪——”几声扇得寄云霎时嗡嗡作响。 凉亭一角的嬷嬷们一面哄着二皇子,一面还不忘规劝了两句:“赵容华快停手罢,想来寄云也是无心之过。” “你今儿便是将人打死了,也脱不了干系。”徐杳原只想激将赵芜两句,教她停手罢了。 不曾想赵芜听罢这席话虽制住了动作,那宫婢已然红肿一张脸,脸上更是涕泗横流,发髻尽散狼狈不堪。 “奴婢再不伺候您就是了!” 她说这话得时候声音尖细,立时已朝着凉亭外头纵身一跃。 众人上前两步俯瞰下头,只看 分段阅读_第 6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到潺潺不断的一帘幽瀑,半点瞧不清底下的情形。 这厢沉璧已经打发人下去察看,那人腿脚倒利索,约莫是下去瞧了一眼便上来了:“了不得了,赵容华bi死人了!”坦然失色惨白一张脸回禀道,“流了好大一池子血,已经咽了气,怕是活不成了。” 赵芜还杵在原地,声音打颤:“死了也干净。” “本宫今儿出来一遭,瞧见得已是这后宫里头乌烟瘴气,往日里从不与你们这些年纪轻的计较,以为这大燕的后宫无人掌权,是当真以为凤印不在本宫手里头,还是怎么?先罚你回宫禁足,再听候发落,可怜了二皇子尚未及周岁便亲眼所见自己的生母这般行径,不若本宫代你照料几日也好。”常婉夷然自若看着眼下这场闹剧潦草收场。 ====== 御书房 蔡莲寅进内殿的时候,但见桌案上一沓奏折纹丝未动,建安帝眼前置放着一方黄杨木盒,那里头存放得据说是珞夫人的遗物,他倒是未曾经过手的,平日只由建安帝亲自收置。 他叩首道:“陛下。” “朕已经拟好了旨意,晋襄良媛为从四品小仪。”他执一方锦帕,细致擦拭着黄杨木盒的边边角角,“你为朕走一趟落英榭,朕记得去年南诏国的岁贡里有一柄绣着木蕖的缂丝团扇,你开库取了送过去。” 他那时鬼迷心窍,终归是做了负心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终归敌不过一朝枯荣色。可他自始自终,不过是不想做一个傀儡皇帝罢了。要知道,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社稷,并不是常海德的。 燕怀瑾掂量了许久,他过分思慕得那人,名唤常玉,他实实在在再也离不开同她相干的半点。 建安二年,珞夫人殁。关雎宫的掌事宫女灵檀为她守灵,他记得她向来器重这人。 ——“她弥留之际,可还有什么心愿没有?” ——“关于陛下,珞夫人只字未提。” ——“珞夫人一直想为奴婢寻一门好亲事。只是奴婢自幼在王府长大,眼皮子短浅些。陛下,您允奴婢伺候陛下罢。” ——“她既想你活着,你便好生活着罢。” 世人都说皇帝好,取不尽的泼天富贵,赏不尽的如花美眷。然而他在尝尽皇位上孤家寡人的滋味后,生平头一回这般懊悔,也是生平头一回这般痛恨江山社稷。 他想,自己果真做了许多对不起常玉的事情。徐杳既有将常玉演的入木三分的本事,虽过后再不承认,平空抵赖如何抵得干净。她只需伴自己左右便足矣,只当她是一个念想也好。 她祈求得不过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这些他都给得起,纵然她是徐文山的女儿又有何妨。 第28章 贰捌 却说徐杳回落英榭后一如往常,待豆蔻煮好茶呈上来以后,才斟满一杯茶,她便迫不及待覆手上去。 经方才御花园怵目惊心一桩事,鸢尾难免生出几分心神不宁,一路上只见徐杳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她正yu开口,却听见徐杳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到底也没有草菅人命,她便是福大命大的又如何,眼下更是不干落英榭半分事,你只将你那些牢sāo私下里说与自己听就是了。” “那宫女寄云平日里在底下人面前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在她主子面前倒服服帖帖。”豆蔻立在一旁愁眉不展,听罢她这番话终究不甘心,继而道,“依奴婢看,私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赵容华未免过分刁悍了些,嘴上更是刻薄不饶人,哪一句合该是一个做姑娘家的听得进去的。” “她安了寻死的心,却教旁人如何去拦,不过是明面上有赵容华的缘故罢了,你以为她是寒了心,保不齐还是赵容华成全了她。”徐杳抬眼对上豆蔻一对澄净的眸子,不温不火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是个少不经事的,迈不过这道坎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豆蔻,你的怜悯未免也放错了地方。” “鸢尾说不得一句,奴婢同您这些年的情分想来更是说不得一句了。” 徐杳覆着瓷杯试了试茶温,这才颇为闲适的抿了一口,一时只觉得唇齿间涌出甘甜,心不在 分段阅读_第 6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焉的说了一句:“今儿这茶味略淡了一些。”便再也不理睬鸢尾豆蔻二人了。 她话音刚落,不曾想蔡莲寅来了一遭落英榭,待徐杳迎出去之后,只见蔡莲寅延展开手中的玉轴圣旨,一字一板地念道:“陛下有旨,正五品良媛徐氏知书识礼,恪守本份,即日起晋封从四品小仪。” “谢陛下恩典。”徐杳按捺下心头的一时诧异,敛眉福身。 “臣见过襄小仪,”蔡莲寅躬身行礼,再起身的时候已然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命身后的宦人呈上来一方木匣,“陛下批完折子,会过来落英榭同您用晚膳。” 徐杳颔首示意,面上无悲无喜,手上递接过玉轴圣旨,神色淡然地吩咐道:“鸢尾,好生送一送蔡大人。” 眼睁睁看着蔡莲寅浩浩汤汤一干人告退,鸢尾一路送他去了殿门外头的背影,她这才延展开这触手温润的玉轴圣旨,仔细端详倒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再将一旁置在桌上的木匣打开,里头安然躺着地是一柄绣着木蕖花的缂丝团扇,十分风雅。 “贺喜襄小仪,”豆蔻一扫先前的愁云惨淡,喜形于色道,“这扇面雾里看花倒也栩栩如生,奴婢瞧着竟不似出自大燕,想来是个顶稀罕的宝贝。” 她拈起扇柄,上头还有一股子若隐若无的檀香味萦绕在她鼻翼,沁人心脾地紧。事不寻常必有蹊跷,好端端地,谁知燕怀瑾那厮打起了什么算盘。 然而这日直到申时,夜色渐渐阑珊,豆蔻鸢尾二人已经在外殿布好膳食的时候,燕怀瑾才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来。 徐杳正yu起身行礼,凭空却教一段石青色的袖口拦了下来,她听见燕怀瑾和煦的声音,“今儿朕免你的礼。” 于是她倒也不再拘礼,果真依言同燕怀瑾一同落了座。她瞥眼过去,他今夜着了一袭石青色的常服,面上依旧一副韬光养晦的深处模样,不显山不露水,想来他不消几个春去秋来便是而立之年,这幅模样倒也同他眼下的年岁十分相衬。 她同燕怀瑾向来一概习得是食不言的规矩,是以在落筷之前便相对无言,除却用膳途中燕怀瑾竟挟了几只炝虾仁到她碗里,倒教她始料未及。 她不过是昨夜七夕宴戏弄了他一遭,他今夜的所作所为,是要来消遣自己不成? 待宫人上前拾缀完毕碗筷膳食等物,燕怀瑾又摒退了众人,却唯独示意她伺候,落入宫人眼底也算顺理成章,然而她心底虽不屑一顾,也只好咬牙切齿随他去了内殿。 燕怀瑾不以为然的落座,自顾自斟了桌上的茶,才看了一眼尚且杵立着的徐杳。 “过来。” 徐杳愣神间听见他这话,一时竟懵懵懂懂竟捡了捱在他身畔的位置落座,她自这遭二入宫以来,在他面前秉持得一贯游刃有余,她原也是觉得自己同燕怀瑾在相处之道的方方面面皆可以算为驾轻就熟,说得心应手更是不为过的。 燕怀瑾倒也未曾料她会捱在自己身畔落座,手上顿时一窒,旋即便恢复自然,斟了一杯茶先行朝她眼前推过去:“你在朕面前,倒是少有的默不作声。怎么,当真晋了你的位分,朕以为你会十分乐见其成。” “如此说来,陛下倒是顺遂了妾的许多心愿。”徐杳讥诮一笑,敛去眸中波澜,眼底再没有燕怀瑾半分.身影。 “你晌午后同桢良媛去了御花园后的所见所闻,你是如何看待的?”他浑不在意她的神情,好整以暇唤她一声,“徐杳。” 她手上拈起茶盏旁先前被她随意把玩时掷下的木蕖缂丝团扇,漠不关心的端量起扇面上的花簇纹路,听罢他所言,直截了当告诉他:“陛下的三宫六院,岂是妾能置喙的,您既非要听,妾也只能勉为其难评弹一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罢了。” “你入宫不过三月有余,心思却这样活络,朕见你第一面便知晓你同后宫之中那些深谋远虑之人一般无二,至于你期许的那些,朕也清楚。”燕怀瑾看着眼前人疏离的眉眼,慢条斯礼道。 “陛下当真清楚?”徐杳抬眸,却正好撞见他眸光里一瞬而逝的晦涩。 “朕清楚你金玉在 分段阅读_第 6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庸俗浅薄,也清楚你另有企图,但是这些朕都不在意。”他这番话方才说毕,明明是夏暑节分,他却头一回觉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恍恍惚惚间却从她一对柳叶眼里瞧出另一人的眉眼出来,那是当初的常玉,他的结发妻,更是他的业障。 他那时总以为自己会庇护一世的人,而他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一眼。 徐杳指尖反复捻过扇柄,神情一派镇定自若,正当她犹疑不决的时候,却听见燕怀瑾凄惶开口:“你只须安宁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便足矣。” 她心底嗤笑,眼前这个人,自己上一世满心满眼都是他,不过是自己一时糊涂才迷了心窍。她同燕怀瑾之间,一个在天之涯,另一个已去了海之角。如今她只明白,这世上万般,总归是人心不似水长流。 “万一,”她一对柳叶眼从团扇上探出来,“妾是您的现世报呢?” 偏偏于她而言,报复是泯恩仇最好的解yào。 “这团扇既讨了你几分欢喜,也算不得辜负。”燕怀瑾却只是笑意融融地看着她,手掌慢悠悠的摩挲过扇面,上头绣着一簇的木蕖花,尽态极妍,几乎覆在她脸颊上,却自始自终隔着扇面,他终究是滞了动作,显得有几分无所适从,全然不见往日的潇洒自如,颓然道,“现世报,来世报,他世报。这三件果报里头,朕最不信现世报。” 她捻着扇柄的手有过微微一刹那的颤栗,她想,自己面对这个人,到底还是做不到若无其事。然而她还是面上却是愈发坦然自若,连眼波里也流转着笑意:“陛下。”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这声“陛下”里头掺杂着多少无法修饰的宛转风韵。 他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颇有几分踧踖不安地撒手起身,径自挑了珠帘,只扔下一句:“襄小仪早些安歇罢。” 徐杳一时也懈怠起来,无动于衷地也不看他一眼,只当他是临阵脱逃去了。 第29章 贰玖 撷芳斋 赵芜六神无主地正在内殿踱步,惨白一张脸,鬓间的金步摇也颤颤巍巍。忽而外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个宫女服饰的踉跄两步迈过门槛一路冲撞到内殿里来,“砰——”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抬的禀告道: “外头来了乌泱泱一干人,要搜撷芳斋呢。” 赵芜却仿佛充耳不闻般,直勾勾盯着眼底的宫女,急不可耐问道:“服侍二皇子的嬷嬷们可去了永和宫没有?” “回赵容华的话,自然是去了的。皇后娘娘宫里头人手不足,也挪不开其余的嬷嬷再服侍二皇子。”这宫女额间几乎是抵着地毯,兢兢业业回答道。 赵芜悬了大半日的心这才放下,手心已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立时又瞋目切齿起来:“撷芳斋岂是旁人想搜就搜得的地方,没了寄云便只留你们这些个忍气吞声的酒囊饭袋了不成,还不快将那干人撵出去,不过是些无赖的混帐东西也想欺侮到我头上来了?” “赵容华这话却教奴婢如何受得起,”一道刚柔并济的女子声音在外殿掷地有声,款款入了内殿才施了个礼,正是永和宫的掌事宫女沉璧:“奴婢无论如何也不敢欺侮到您头上去,赵容华切莫说些个糊涂话才好,不过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办差罢了,今夜便是搜得是长信宫也是使得的。” 她话音刚落,已有三两个宫人进了内殿翻箱倒柜,当属赵芜的妆奁最遭殃,零零落落,末了倒也没见搜出个一两件不干不净的物件。 赵芜眼睁睁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又不好拿沉璧发作,一对丹凤眼横眉怒视地看着眼前人,这时外殿却又有人碎步进来,将一双崭新墨色鞋履呈放在脚跟前,正是宦人一贯穿得样式,神色鄙夷道:“正是那宫女寄云的污秽物什!” “既如此,奴婢便不再叨扰赵容华,这就回去复命了。”沉璧端着一副神色不惊,郑重其事的模样。 赵芜一眼望过去,心下已然明了,面上更是黯然失色,忍不住捶胸顿足,也不顾着是在众人面前,自顾自呢喃着:“死了也不安生……” ====== 兰若 分段阅读_第 6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轩 徐青颦倚坐在凳上,一只手枕在紫檀木桌上,忧心忡忡的埋着脑袋,低声沮丧道:“当真教人搜出来了?” 朱毫立在一旁颔首低眉,眼底瞥过徐青颦的三千青丝,如实告诉她:“当真。” “不过是一个七夕,她竟然跟我平起平坐了。陛下还给她拟了个什么‘襄’字为号,朱毫,我已经一败涂地了。”徐青颦抬起素净一张脸,眼眶湿濡,歇斯底里道,“都说好风凭借力,你这是要连累我才罢休不成?平日里总在我跟前摆什么忠效的谱,宫里头上上下下无人不晓我最器重你,你同那宫女私通一事是要我为你担一担罪名?” “凡是平日里得了什么稀罕物件,小的哪回不是头先呈给您,不过为了讨您一句夸罢了。”朱毫骤然间叩跪下来,“建安六年您初入宫的时候便挑了小的侍奉,您那时候日子难捱一些,小的也是四处寻门路不过也为求您的现世安稳,您不经意一句话小的便牢记在心,桩桩件件全是依了您的吩咐,半分也违不得您的意愿。小的又怎么会舍得连累您?” “那会子有名宫女碍了您的眼,小的便没有再教您在大燕见过那名宫女,您可还记不记得?”他半贴在她的云丝绣鞋上,推心置腹道,“您如今日日都肯召见小的,想来小的在您眼里,也并非不甚讨喜的,对不对?” 徐青颦俯瞰着跟前的人,朱毫这般年纪,若放在外头寻常人家,也算得风华正茂。他这一番话偏偏又说得十分僭越,而她却心弦微动,不由自主俯身,原先栖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抚过他乌纱帽一旁的鬓角。 “三年又四十七天,您这是头一回舍不得我。”他凄切开口,仰起头只见她未施粉黛的清柔眉眼,这也是他头一回在她面前没有用卑称。 经他这一动作,她的手疏忽间竟蹭过他的脸颊,他只察觉出温温软软一片,继而便是她晚间冰凉的翡翠镯子,她已然收回手。 “朱毫,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说这话的时候,色厉内荏,虽是说与他听,何尝又不是说与自己听,“你这些龌龊的心思且收一收罢,我只当一个字也没听见过。今后还是与往日一般,不好吗?”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话音未落,朱毫却毅然挥袖,烛火明晃了几下,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期而然,兰若轩的内殿竟是入眼漆黑了。 他将她那些告诫之辞早已抛了个一干二净,他半跪在地上,伸手挽住她的颈脖,欺身上去,一对唇贴上她的眉角,她一时被他骇得阖上眼,他便顺势吻上去,道不尽的温柔缱绻,她的眼睫在他唇下止不住的轻颤。 那是于她而言这一生最漫长的一瞬,她才豁然知晓,原来一瞬也会成为永恒。 自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濯清涟可以不妖,但出淤泥怎能不染。 “也许,我们都会不得好死。”他到底还是没有再逾越她,唇齿间惦念了这么一句,声音低哑,气息紊乱。 “啪——”她毅然决然赏了他一个耳光,“滚出去!” ====== 徐杳自那日晋封小仪之后,燕怀瑾便时常掐着时辰来落英榭与她一同用膳,又逢她月信的日子,倒也未曾留宿,她也生出不少困惑,他这一回回是来得个什么名堂,除却相谈融洽了几分,还不及她二入宫的头两个月亲近一些。 她自然也不会妄想他这是同自己细水长流,再加上他时不时会对着自己出神许久,再落入她眼里,他的行迹委实蹊跷,她却也不曾开口询问过一句,他有他的张良计,她亦有她的过墙梯。 姑且算得上令人省心的便是撷芳斋的赵容华近来安分许多,二皇子的抚养权兜兜转转竟去了中宫那里,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来娴昭仪也为了这桩事焦头烂额,又为着瑶光公主孱弱病榻一事一连免了几日的晨定。而撷芳斋原先的掌事宫女寄云被查出私通一事却再无着落,除却一双宦人鞋履再无其他信物,这在大燕的后宫里头无疑是大海捞针罢了。 骄阳似火,日头也愈发du辣起来,各宫上 分段阅读_第 6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下各自皆去内务府领了份例的碎冰,不过即使有碎冰这炎炎夏日也着实难熬了些。依照往年的日子盘算起来,这会子已是前往行宫避暑的时候,只是今年却还未曾敲定去何处的行宫避暑,更别说提到行程上来了。 这日徐杳正伏在案台上习字,只说心静自然凉,这话果真是不假的。鸢尾行事匆匆挑帘进来的时候,正赶上她一笔落锋不圆满,她便生出几分不详之兆,继而便见鸢尾同自己见礼后,紧蹙一对眉,对着自己直言不讳道:“徐大人托人递了口信给奴婢。” “可是有什么十分打紧的事情吗?”她直截了当问出口。 “徐大人说,陛下今年必然会去阆州的行宫避暑。” 徐杳听罢鸢尾这话,不露声色道:“你家大人的消息倒比我这个伴君左右的还快一些,我前两日嘱你去内务府取碎冰时还不见你如此雷厉风行,可见你待你家大人是十分忠心耿耿的。” 她顺口唤出“你家大人”四个字,惹得鸢尾只好同她讪笑起来:“当真是十分打紧的事,原是那阆州知府遭了赵右相私下弹劾,只怕这遭陛下会借着避暑的名头名正言顺去一趟阆州。徐大人的意思是,这阆州知府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阆州当属大燕除却京都之外最繁华的地界,去那处避暑也算顺理成章。至于阆州知府,这人的底细徐杳倒是略知一二的,说得通俗一些,便是徐文山和常海德的钱袋子。这些年来,燕怀瑾待往昔时助他登基的肱骨之臣大不如从前,说是颇为忌惮也算没差的。他于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也算人之常情,古往今来,多得是这样的皇帝。 第30章 叄拾 徐杳遣言措意了一番,有意搪塞道:“一来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世人皆知。二来我这是入了后宫,并非入了仕途,朝堂上的事,你家大人还愁无人为他卖命不成。” “倒也并非是要襄小仪劝谏,此乃下下之策。不过是要您在行宫时须与陛下痴云腻雨一些,无暇顾及朝政是再好不过了。”鸢尾斟酌半晌,好容易才将这两句话脱口而出。 徐杳听罢,搁置下狼毫,心底一时泛起苦涩,这徐文山与常海德二人不愧是一邱之貉,自己的亲生血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与利益息息相关的棋子罢了。偏偏常海德那般擅于玩权弄术的人,却得了嘉定长公主的青睐。 然而她同燕怀瑾眼下的jiāo情,实在不咸不淡了些,进一步是难过,退一步是罪过。 ====== 寿合宫 燕怀瑾信步进去,他一路从御书房批完折子过来,心下一时揣度起徐右相弹劾阆州知府一事,徐右相这几年事事迎合他的喜好,此番弹劾阆州知府也算顺水推舟,也算为他除去徐文山常海德二人的心腹。 这世间万般事,要知道,古往今来的泼天权势都不是如此唾手可得的,成大事者亦须懂得割舍。结党营私,官官相护,如此这般目无皇权,他不得不防。 “陛下驾到。”踩着宦人通传的声音,他径直去了内殿。 不曾想娴昭仪颜舜华亦会在此处,着一袭苋红色琵琶襟褶裙,高椎髻上簪一支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此时见建安帝进来正矮身见礼:“陛下万安。” 燕怀瑾则径直朝着上首的崇熙太后楫了一礼:“给母后请安。” 崇熙太后颇为慈祥地颔首,待燕怀瑾在她一旁落座后,才拂手教颜舜华起身。 “朕今日来,是为了商榷避暑事宜,朕眼下虽已经敲定了阆州行宫,总归还有些其余事宜要同母后再详议一下。”他言简意赅道。 “阆州地界繁华,八街九陌,尽是些安居乐业的百姓,想来民风也是颇佳。只因衔着连绵不绝的群山阆风巅,夏日里也风高清冽,既是陛下挑得去处,妾自然乐见其成。”颜舜华坐在下首有条不紊应声道。 “只是今次前往阆州行宫的名册,怕是与往年截然不同了。”崇熙太后吁叹道,“皇后一如既往告了假,她那副身子骨究竟如何其实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可如今她既没有许多尘世里头的心思,那便由她去了,再来便是这两年与皇后一同告假 分段阅读_第 6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的徐姬,横竖她的去留也不打紧。桢良媛身子重,不宜舟车劳顿。这样一来,嫔妃里头便只余下赵容华、徐小仪与襄小仪了。” 未曾听见颜舜华的名讳,燕怀瑾有几分诧异,自他登基以来,娴昭仪向来是每年都未曾缺席的。 然而他却并未开口征询,颜舜华出声也并未为自己解释一句原委,却是为的赵容华:“赵容华近来魂不守舍,只因二皇子被抱去永和宫一事,二皇子尚未及周岁,说到底赵容华也是初为人母,整日里眼巴巴望着永和宫,得了空便想见二皇子一面,偏生皇后娘娘还三番五次谢客不见,此番再教她去了阆州,凭白生出迢迢牵挂之心,妾便为她做主告个假罢。” 她这话说完,倒也无人质疑,燕怀瑾却也未曾提出归还二皇子抚养权一事,崇熙太后自然也不会触这个霉头。 “近来,瑶光公主可大恙否?”燕怀瑾想得是,能教颜舜华弃了出行一事,自然是生了羁绊,而这羁绊,定是瑶光公主无疑了。 “已经日渐好转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怕是要蹉跎许多时日了。”颜舜华嘴角噙起一丝笑容,“劳烦陛下挂心。” “固然朝政是第一位,瑶光却也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陛下得了闲,须得多去长信宫探望才好。”崇熙太后附声道,她同颜舜华一唱一和的戏码,燕怀瑾倒也习以为常。 ====== 这日申时燕怀瑾来落英榭用膳后才同徐杳提起阆州行宫避暑一事,徐杳手里拈着那柄木蕖缂丝团扇,听见他这话的时候正漫不经心摇了两下团扇,浑不自知的落在自己莹润白皙的锁骨上。 “如此说来,后宫女眷中,崇熙太后固然要去,再来便只有妾与徐小仪了。阆州也是个闻名遐迩的地界,妾却是不曾去过的。” 她这话倒也不违心,可怜她来这世上第二遭,终归还是不曾领略尽燕怀瑾的大好河山。 燕怀瑾被她这话惹得啼笑皆非,想她入宫之前虽自幼生于襄州,说到底却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意促狭她:“今年不同往年,你这两日须谨记着打点行囊,往年娴昭仪只说寻常衣物便已置了十二方箱柜,徐小仪是指望不上的,想来也只能指望你了,免得教黎民百姓以为朕的后宫无人了。” “人家是正二品的昭仪娘娘,排场阔绰一些方才不失了皇家颜面,那是理所应当。”徐杳见他这幅荒唐的模样,便也直言不讳起来,“陛下只顾自己一时兴起,哪里顾得上妾受不受人诋毁。” 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燕怀瑾,原来终有一天他会将常玉忘却得如此一干二净,常玉于他这长命百岁的生涯而言,不过是一剪流光,稍纵即逝罢了。而她自己眼睁睁着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却心如止水。 老天果真是无事生非,戏弄起命盘来。 光yin荏苒,转瞬间已然是两日后了,正是前往阆州行宫避暑启程的一日。这日晨光拂晓,徐杳便被鸢尾豆蔻二人唤醒,也不顾她睡眼惺忪,稀里糊涂为她梳洗穿戴好后,也顾不得再为她细致描眉,便七慌八乱地去了皇城的侧门口,搀着她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楠木车身四面华绮绸帛装裹,窗牖被一帘黛色的茜纱遮挡,这日启程的日子经钦天监拟算也算顺运亨通。浩浩汤汤的仪仗不过须臾片刻已经随着达达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正式启程。 建安帝的大驾卤簿驾六马,由掌管宫廷车马的太仆驾车,属车多达八十一乘。 此次出行的武官里头由常太尉随车护卫,文官里头便是徐左相与赵右相随行。除却引仗的各式幡旗,和十二排手执横道弓箭的卫队,便属乐仗为主,皆是些笳、鼓一物,声势浩大,气吞山河。 徐杳的马车里头也算一应俱全,中央置着小方桌,上头置着崭新的白瓷茶盏,她今日着了一袭浅绛色襦裙,倾髻上簪一支玉搔头,清婉隽秀的装束倒也应景。 一上午徐杳半倚在松软的坐枕里,倒也算十分惬意。午膳时仪仗也未曾歇脚,早已有宫人自宫里头备好膳食出来,除了王公贵族径自用了膳,其余一干人皆要挨到快马加鞭, 分段阅读_第 6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于戌时行至阆州行宫时才算个头。 膳食也算丰富,荤素皆有,然而徐杳堪堪只吃了两口,也不再瞥一眼了。鸢尾知她今日未用早膳,温声细语,好言相劝才哄得徐杳多挟了两筷子。 “我这是——在送命了。”她初闻见荤腥味还察觉不出异样,这时候只觉得四肢无力,胸闷气短,额鬓间也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豆蔻见她眉头紧蹙,面上倒是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只当她毫无忌讳地发牢sāo,上前伸手拍过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偏生徐杳又觉得头晕目眩,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豆蔻捧了痰盂在她跟前,已经看她呕了两回了,忍不住痛心疾首道:“真正是做了孽了,上回奴婢随您进京,一路停停歇歇,竟也没瞧出来您是个坐不得马车的身子。” 约莫是她平日里在豆蔻鸢尾面前向来端架子,只因她知晓自己的年纪原也并非什么及笄之年,恰逢这会子身心俱疲,她倒也顾不得矜庄,恣意任xing了几分。 “我不去劳什子阆州了,好豆蔻,你放我回京都去罢。”她如坐针毡,半边身子捱在豆蔻怀里,阖眼颤声道,“想来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不相干的,兴许我后你们一步再去阆州也是可行的。” 这厢鸢尾将膳食原封不动端了出去,偏生不知入了哪名宦人的眼,一路传到前头的蔡莲寅耳中,想讨个赏赐。蔡莲寅素来深谙事理,也瞧出来建安帝进来颇倚重襄小仪几分,便如实禀明了上去,他也并未添油加醋,只说襄小仪身子不适尔尔四字罢了。 然而建安帝听后,因隔着冕冠的缘故,蔡莲寅也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原以为自己投其所好,眼下看来,竟投错了不成。他正这样想,却见眼前玄色冕服衣袂微动,他一头雾水道:“陛下这是?” “朕去瞧一瞧襄小仪。” 他话音刚落,已然探身出去,顺手牵了一匹卫兵的马,就着缰绳催马扬鞭之际上了马鞍,电光火石之间往后头的轿辇去了,看得蔡莲寅一时膛目结舌,建安帝这些年,倒是从未待人这般上心的。 燕怀瑾挑帘进了徐杳轿辇的时候,但见她一副吞声忍泪的模样,似乎在同一旁的两名宫婢争执不休,殊不知她不过是呕出了两滴眼泪水罢了。 “你们可是招她了?” 徐杳余光瞥他一眼,只见他朝着鸢尾豆蔻二人怫然不悦道。 “见过陛下,”鸢尾、豆蔻二人异口同声叩首道,“奴婢冤枉。” “陛下专来妾这里撒气的不成?”待燕怀瑾行至跟前,她也由着他将自己揽在怀里,眼底瞥过他精致的祥云衣袖,期期艾艾道,“妾好容易拾缀出来八方放置衣物的箱柜,也不算辱没陛下的颜面。” 她这幅哽噎难言的模样,落入他眼里竟成了泣不可仰,看着倒可怜巴巴地紧。 “去传太医过来。” 原先阆州避暑一行也钦定了方院正随xing,但因方老太医年近古稀,他也起了体恤的心思便容他留在太医院当差即可。 “襄小仪这病症着实是没什么法子的,想来是不习惯于舟车劳顿,以致于积劳成疾,索xing阆州邻近京都,车程也算不得甚远,待到了行宫待臣开个活血通络的方子调理一番便足矣。”几番周折才被人由马背上遣来的蒋太医沉吟半晌,于眼前的棘手情形也颇为无奈。 待蒋太医出去,燕怀瑾忍不住揶揄她: “你这幅奄奄一息的模样,若教外头的徐文山知晓了,怕是要立时写封折子给朕。” 她一时绷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嗔怪他:“陛下切莫再说这些哄妾的话了。” 他取了桌上果盘里的橘子,一面揽着她,一面竟慢条斯礼地剥起橘子来,徐杳枕在他膝上,嗅着他指尖的甘香倒觉得惬意不少。 “朕以前也有个姊妹同你一般无二,是个坐不得马车的身子。是以每当驾车出行时,朕会亲手喂她两瓣橘子,她便好受许多。” 只因那时候她私下里对话本里头的风月情浓五迷三道的,想着他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犹自觉争些;便枕冷衾寒,凤只鸾孤,月圆 分段阅读_第 7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遮,寻思来有甚伤嗟。明明是她温声细语劝着他才出了剥橘子的行径,如今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叹一句那时候自己委实是磨人地紧。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 他已经剥出一瓣够到她唇边,她只好胡乱间吞咽了下,继而便阖上眼佯作酣睡的模样。 他只当她当真是酣睡去了,怅然若失地滞了手上的动作,俯身附在她耳畔自顾自呢喃道:“徐杳,朕那日既许诺护你一世周全无恙,总归不是一时的空话。” 奈何她正是一副半梦半醒半浮生的精神头,将他这些话一字不落悉数听个干净。 第31章 叄壹 这日直至日薄西山的时候,出行的仪仗才浩浩汤汤入了阆州的城门,在霞光的余晖里终于抵达行宫,一时间风止树静,天际边的山峦上袅袅弥漫起肃穆的云兴霞蔚。 正是在这样一副紫气东来的祥瑞光景里,建安帝却是从位于仪仗后头的楠木轿辇上出来,属车三十六乘的卤簿大驾于他而言竟成了虚置了。随行众人与接驾的阆州官员皆依着礼制在官道两边叩首行礼,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心下皆有几分疑云不解,终归是哑口无言。 待建安帝近前时,众人才发觉入目一袭玄色冕服里头有一角浅绛色衣袂,他稳稳当当怀抱的那女子,辨不出面容,只能瞧见鬓间一支玉搔头,而建安帝神色漠然,坦然自若圈住怀中人,十分随xing。他二人后头尾随的一众宫人们以蔡莲寅为首,正端得一副心无旁骛似明镜的模样。 众人正yu出声见礼,突兀间却被御前的蔡莲寅低声呵斥了一声,便低了低身子,只作出了毕恭毕敬的姿态便罢了。 原本徐杳的确是酣然入睡,然而睡意朦胧中经燕怀瑾这一番折腾,虽未有旁得声响,却已然醒了个七七八八,她鼻翼间尽是他平日里熏衣的雪松香,此时禁不止探起头,第一眼入目得是燕怀瑾棱角分明的下颔,除此之外便是一汀芳草碧连天的夕照之景,万丈霞光里,浮云半蔽日。 她腰间搁置得是他厚实的手掌,她整个人便是这样寄挂在他怀里,而他指间修长有力,似乎自己于他而言十分着紧。 她因瞧不见他的神色如何,只听见他温润的声音里暖意融融:“可是朕叨扰你了?” 徐杳抵在他怀里摇摇头,也管不得他知不知会,她想,自己上一世会对眼前这个人那般执着,也不是全然没有半分缘由的,不过是良辰美景偏帮他一些,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刚刚好。 行宫有宫殿楼宇与园林奇石浑然一体,相辅相成,其中由许多堤桥相连而成着各处苑落,景致各有千秋,譬如“平湖秋月”、“苏堤春晓”之类。 而徐杳此行的住所便是东苑一处园林,里头一副“曲院荷风”的景致,一池芙蕖,风露盈盈。她枕在燕怀瑾里臂膀里,感受到他沉稳的步伐,胸口有条不紊的脉搏声,再度恹恹yu睡。 却说这日徐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她半睁开眼,寝殿内烛光摇曳,隔着黎色帷幔也瞧不清楚外头具体情形,只觉得神清气爽,已然惬意许多,只是喉头干涩,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唤道:“豆蔻,给我倒盏茶来。” 她话音未落,黎色帷幔已经被人卷起来,来人探入一袭玄色袖口,正是燕怀瑾今日冕冠的服饰花样,修长的手上捧着一盏白瓷茶盏,拇指上戴一枚碧玉温润的扳指。 燕怀瑾另一只手扶过她的肩膀,将她半圈在怀里的姿态,她倒也不推拒,凑着他的手喝了两口茶,便舒舒坦坦倚在他怀里。 “这会子,不应正是体恤阆州民情的好时候?别是妾连累了您才好。”她看着眼前人棱角分明的下颔,有意奚落道,“原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病症,凭白被旁人做文章,倒成了妾拿乔了。” “朕已吩咐人传膳了。”燕怀瑾掷下手里的茶盏,这才空出手替她拢过散在一旁的青丝,柔软如绢,似乎经不得半分把玩,在他指缝间溜走,“早晓得你不会有一句中听话,当真听了却另有一番滋味。” “再者,”他饶有兴趣,十分不以为然道 分段阅读_第 7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纵然有人不识抬举,你只说说看,为何拿你做文章?” 徐杳支起半边身子,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告诉他,手上还不忘掠回他指缝间的青丝:“您当妾糊涂不成,眼巴巴盼着您去一遭的您偏瞧不上,既然这般耿耿于怀,先头又何必同妾说那些荒唐话,眼下倒嫌弃起来不中听了,不如将妾遣回京都去,岂不逞意。”她指尖微屈,不经意间拂过他的手心,“倘若妾未曾入宫,陛下又该如何呢?” 她听见自己刻薄的语气,此时心下无端端却生出些恣意之感,倘若放在上一世的常玉身上,只怕会觉得不可置信。 “不过是捉弄了你一句,何苦你兴师动众,倒教你郁结于心了。”燕怀瑾扼腕兴嗟,很是唏嘘,末了却这样问她,狭长一对眼里尽是笑意,“徐杳,你这副模样,莫不是在拈酸吃醋罢?” 野史上关于“拈酸吃醋”原是记载得唐太宗李世民的典故,那唐太宗yu赐给房玄龄几名妾室,房不从,唐太宗早已料知房玄龄的夫人是个悍fu,于是唐太宗派人持一壶“du酒”传旨房夫人,若不接纳妾室,即赐饮du酒。 那房夫人面无惧色,接过“du酒”一饮而尽,却并未丧命,方才知晓唐太宗有意敲打她,壶中装得不过是醋。 徐杳不曾想这厮会得寸进尺,竟愈发轻浮起来,她顿时有几分赧然,然而她到底不是未尝□□的姑娘家,这样想来,她便只好掩去姑娘家的腼腆,镇定自若道:“也罢,那您去瞧徐小仪好了。” 这回阆州行宫避暑之行,除了崇熙太后,后宫之中只有她与徐青颦,她脱口而出之间便报了徐小仪的名讳。 然而她这话方才说完,自己便先反应过来其中深意,心下百转千回的追悔莫及,只怪自己一时疏忽,马失前蹄,这样一来,倒坐实了“拈酸吃醋”一说, “朕问你可拈酸吃醋了没有,你既不答,朕只当你不过是忸怩了些。偏偏又教朕去瞧一瞧旁人,可见不过是你的违心话,想来更是拈酸吃醋了许多。若真听从了你这番违心话,那便是朕木讷了。得你一句体己话,可谓是水中捞月。”燕怀瑾头一回见她这般害臊,好整以暇道,“朕说得对不对?”他覆在她适才收回的手背上,莹润如玉,柔荑一般,“嗯?” 这时殿外悉嗦作响,正是鸢尾、豆蔻一干人等端着食盒进来殿内布菜,鸢尾为首进来,瞧见里头情形第一眼便心如擂鼓,屈膝叩首,面不改色朝着上首愣声道:“陛下万安。” 半明半昧里的晦涩烛光里,人影攒动,再也辨不清燕怀瑾神色如何。她早已习以为常,她和燕怀瑾之间种种,本就不是当局人能左右其中的。 她初识燕怀瑾时,他便与自己朝夕相伴,她不知晓旁人的风月情浓是如何,她只知晓,他那时的温柔缱绻,于她而言是真真切切的怦然心动。她这辈子唯一纯粹的短短光景,便是大张旗鼓地嫁入豫王府那须臾两年。而她所有的凄切悱恻,止于建安帝,孤寂热闹,来去匆匆。 她原以为,自建安二年之后,一切会有所不同。可是他无动于衷,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一个常玉。 她径自移开手,手背上顿时空落落一片。一对柳叶眼里转瞬即逝的嘲弄之色悉数落入燕怀瑾眼里。 杳杳钟声晚,亡人又复良人身,成王败寇,人鬼殊途,只怕这世间再无宁日了。 第32章 叄贰 这厢豆蔻施罢礼上前服侍徐杳起身,外披了一件琵琶襟石榴红纱罗褂子,云鬓半披在肩后,三分眉黛青山远,只听到她低声细语地诧异道:“竟焚了香?难怪适才沁人心脾得紧,虽未有馥郁袭人,但也还算隽永宜人。” 映入她眼帘的,是殿中一方鎏金浮雕青釉三足炉鼎,玲珑雅致,正袅袅生烟。 “回襄小仪的话,”豆蔻循着她的眸光望去,一五一十告诉她,“原是阆州知府特意呈上来的杜衡香,有安神之效,固体通泰,是顶好的草yào香料,与旁的闺阁香大相径庭,是以宫里头用杜衡香得更是凤毛麟角。” “我道是什么十分着紧的香,到 分段阅读_第 7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也不是绝无仅有的稀世玩意,偏被你说得天花乱坠。”徐杳听罢豆蔻这一番话心下了然,既是阆州知府特意呈上来的杜衡香,想来其中也有燕怀瑾一时兴起的缘故,她余光瞥过燕怀瑾一副饶有兴致得看着她主仆二人的模样。 她顿时意兴阑珊道:“既是安神香,此时却不适宜,岂非愈发教人昏倦消沉了,你且去熄了罢。” 这世上的风月情浓有许多蹊跷之处,越是殷勤越被怠慢,越是冷漠越被讨好,一概如此。 徐杳径自移步,露出一段皓腕,轻轻推开窗扉,晚风徐徐,夜色微凉,窗栏外是一泓清水,倒映着一轮明月,旁边还轻浮着片片荷叶,亭亭而立得是风露清愁的水芙蓉,清香溢远。 她背影恬静,衣袂轻曳,嵌在一片凄迷的粉烟蓝雾里。 燕怀瑾看见她蓦然回首间,顾盼流兮一对柳叶眼,眸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倨傲不逊,她下颔微仰,朱唇榴齿,似笑非笑嗔怪道: “天公作美,奈何辜负了有人多此一举,倒成了弄巧成拙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委实隐晦曲折,他又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含沙shè影,明知这是嗔怪自己了,他却觉得悦耳动听得紧。 待宫人们预备好碗箸,徐杳这才同燕怀瑾一同落座,鸢尾颇为识趣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领着一干宫人摒退了出去。按理说这个时辰的膳食也不叫晚膳,只好叫做宵夜。 只说今夜的膳食极为新颖别致,她与燕怀瑾眼前各自一碗莲叶羹,并非寻常膳食,口味清淡些也不甚打紧,旁的还有一道糖蒸酥酪十分合徐杳的心意,正是夏日里的解暑吃食,细滑爽口,难免惹得她贪嘴些。 她心知自己同燕怀瑾的jiāo道,难得也不拘泥,好一番酣畅淋漓才落了筷,倒是燕怀瑾原是已经匆匆用过晚膳的,本想着陪她一道用宵夜,这会子见她津津有味,情不自禁便也多吃了两口。 待她与燕怀瑾皆落了筷,宫人们才进来侍奉他们漱口。她一时亦觉得神怡心旷,甫一抬眼便撞进燕怀瑾笑意融融的眸光里,眉鬓清楚,薄唇轻启:“原以为襄小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总比旁人精明伶俐上几分,不曾想一道糖蒸酥酪便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世人皆诩圣意眷浓,如何到了她这里,倒不如一道糖蒸酥酪更会俘获人心了。 徐杳继而哂笑道:“陛下多虑了。” ====== 翌日 晨光微熹,拂晓时分,掺杂着几声莺声呖呖。枕畔人阖着双目,如玉一般的鼻梁高挺,喉结微隆,燕怀瑾一身中衣衣襟半开,若隐若现,恰到好处地露出深浅适度的锁骨。 引得徐杳又多看了一眼,果真惑人得紧,竟比女子的琵琶骨还销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总归燕怀瑾这个人本身,也并非一无是处的。 她不禁想起波澜不起的昨夜,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委实不像燕怀瑾的作风。 避暑行宫这些日子,燕怀瑾是无须早朝的,自然也无人置喙,随行官员更是乐见其成,只当休沐便是了。徐杳心底唏嘘,眼前的情形倒同往日在豫王府时一般无二,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思及此,她再不睬他一眼,索xing径自起身,也不算叨扰了里头的那位。 她轻唤了一声,豆蔻鸢尾二人便应声进来,她二人掠过一眼帐中妥帖的姜色衾被,还算有几分有几分眼力见,遂蹑手蹑脚服侍徐杳更衣梳洗起来。 她今日挑了一袭杏色绢花襦裙,绾着凌云髻,眼睁睁看着梳妆镜里头鸢尾为自己簪上玉搔头,自打入夏以来,她独独青睐有加。她自顾自一面捻着耳垂戴上翡翠耳坠,一面转首舒眉展眼对着榻上,不疾不徐唤了一声:“陛下,该起了。” 直到燕怀瑾睡眼惺忪睁开眼,她这才同鸢尾一干人等一齐行礼,立时蔡莲寅闻了讯才领着宫人们井然有序地进殿。 只说这日早膳燕怀瑾倒是用得颇为仓促,旁人瞧不出来,徐杳却瞧出些名堂里,到底却还是没有什么眉目。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燕怀瑾便落了筷,竟也没顾得上再挖苦逗趣她,便径自回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见建安帝一行人除了 分段阅读_第 7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苑落渐行渐远,鸢尾如释负重道:“菩萨保佑,好容易到眼下的境地,莫再出差错才好。” 徐杳心不在焉瞥她一眼:“你倒是万事遂愿,少不得要我为你叹一句好福气,只你百般战战兢兢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罢了。怎么?阆州知府那桩事,可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曾想她不过犹疑一句话,两个时辰以后,已然一语成谶。 “可了不得了,”鸢尾得了消息踩着碎步进来,磕磕绊绊告诉徐杳,“陛下下旨罢免了阆州知府,眼下已经落了狱,赵右相联名阆州其余地方官上奏弹劾,说什么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十一条罪状检举在列,不日便要押解回京三堂会省。” 大燕幅员辽阔,凡昌盛富足地界,除却京都外,当属阆州为最。 而阆州知府,说得通俗一些,那便是常太尉徐左相二人的钱袋子。 那时徐杳正立在檐下赏荷,天际边一副云卷云舒的景致,安逸闲适,与鸢尾这番愈发心浮气躁的模样迥然不同。 “我以为,你早明白的。”她慢条斯礼道,“树大招风,风亦撼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事,自然当属必然。且不论那阆州知府十一条罪状真假之辨,一顶贪官污吏的帽子已足以教他天诛地灭了,也算风趣。我只说这世上无人不贪,贪官贪钱权,清官贪名誉,穷人贪富贵,富人贪风月,而清心寡yu的圣人贪得又是那份静。” “你说风趣不风趣?”她微微侧首,对上鸢尾忧心忡忡一对眼。 她这一番毋庸讳言没听进鸢尾耳中去,倒被豆蔻听得个一字不落,反复琢磨一番,上前随声附和道:“昨儿襄小仪行车不便,受了大半日的罪,也没见你这般放在心尖上,只你是个深谋远虑的,旁人都不如你罢了。要知道襄小仪养在襄州十六年,并不曾与左相府有何相干。原只当你伺候襄小仪已这些个日子过去,会与以往有所不同。” 鸢尾这下子心底更是委屈,只觉得无处发作,悲喜jiāo集望着她主仆二人:“纵然依豆蔻所言一般,可您到底是随了徐姓。奴婢这般瞻前顾后,平白无故又惹得这样一番揣度出来。后宫之中人人皆有家世,不过是蒙祖上庇佑。您同豆蔻的情谊如何奴婢心知肚明,如此说来,奴婢竟成了孤零零一人了。” “她向来听风就是雨,你又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徐杳双眉微蹙,无可奈何道,“这桩事就此揭过,人定胜天,这人却并非我。往后你家大人再有何吩咐,我依你便是了。” 她这些话,委实也不是她的违心话。徐文山于她而言,说形同陌路一般也是没差的。而常海德,她上一世的亲生父亲,其实她过去也曾怀疑过,那样一个功高震主的权臣,燕怀瑾会不会有所忌惮,如今想来,只怕是十分忌惮了,可惜了朝中文武的那两位各中翘楚。 就像自打这桩事之后,燕怀瑾一连几日未曾踏进徐杳这里一步。 第33章 叄叄 这日徐杳用罢晚膳之后,夜色已近阑珊,立在一旁为她打扇的鸢尾有心规劝道:“襄小仪适才用完膳,不若奴婢陪您去别处走动走动,以免积了食,好容易出京都一趟,奴婢听闻此处的翠微园也是个丽藻春葩的名胜园,颇为独树一帜,比宫里头的御花园也不分伯仲。” 她心知鸢尾素来于细琐之事上体贴一些,时而亦会承她的意,这次也不例外,待一旁的豆蔻兴致盎然寻了一柄十分雅致的宫灯出来,硬木棱柱各有六面,灯屏均为绢纱面的山水图。 “听你这般赞誉,我倒要去瞧一瞧那翠微园是不是名副其实了。”她径自接过宫灯,这才做出一副称心遂意的模样,对着眼前的鸢尾豆蔻二人直截了当道,“你两个当差之人,自然是在各处行走惯的,倒成了我孤陋寡闻了,是故我便自行前去,也无须为我担虑,不过是去乘凉消暑,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回了。” “这算什么名堂,再教外人瞧见了,还当是奴婢们玩忽职守,可再也洗脱不清了。”鸢尾眉头微蹙。 徐杳不置可否,只朝她讪笑道:“你原也不 分段阅读_第 7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是十二个时辰皆须得离我寸步不离的。”一语作罢,便转首朝翠微园去了。 乘在一片霁风朗月里,徐杳循着一路的红叶石楠摸索到了翠微园,晚风习习拂过她的发鬓,她走在星罗棋布的星空下,又经过一处亭榭楼台,手执的宫灯微明,在愈发幽深的翠微园里倒也算应景。 一双杏底绣兰鞋踩过稀稀疏疏落着木樨花的青石板上,俗语唤作桂花,玲珑的花蕾熠熠生辉,待她走近了,成簇的桂花挂满枝头,鼻翼间已然尽是温润氤氲的桂花味,惹得她禁不住神思驰骋,想来碾成香用来熏衣,袖中抷一壶桂花酒酿,羡煞旁人。再不济,腌入蜜做一碟桂花糕赏给豆蔻也是好的。 她心底哂笑一声,眼前这一副“昨夜西齿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春”的情景,倒有几分广寒宫处吴刚伐桂的韵味,只是不知此时此刻这吴刚到底是何人了。 “我样样比不得她,人人都往心窝里疼,没有遮拦,我就成了地里黄。”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娇媚婉转,当真如浸了蜜一般,也不知在说与谁听。 徐杳一怔,只觉着这女子声音委实熟稔,并非生人,她蹑步循着声音源处上前,只见那宫灯所照映之最远处若隐若现的蔚蓝色衣袂翩翩,半遮半掩在一株约莫一丈高的桂花树后头。 偏偏这一字不落的不光入了徐杳的耳,还酥软了朱毫诚挚恳切一颗心,他此刻眼底哪里还再容得了半丝旁物,不过只有徐青颦一个罢了,这是她在向自己诉委屈呢。 “她一个横生的丫头,打小在外头野惯的,陛下瞧得新鲜一些,算得什么本事?”朱毫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半倚在桂花树干上的徐青颦,温声软语说与她听,只差将肺腑都剜出来了,“你也的确是娇得极了,才教这点小事也愁恼。一位嫡夫人膝下正儿八经的姑娘,一位外室所出没名没分的丫头,孰轻孰疏,孰更伶俐可人,难道有人要做那睁眼的瞎子不成?” 徐杳听罢这番由衷之言,依旧纹丝不动立在原处,那男子虽压低了嗓音却还是勉勉强强被她听得一干二净,何况还有几分一往情深的劲头,真正儿是教她充耳不闻也难。 然而她这厢心头百转千回,却逐渐回过滋味来,这字里行间的捧着嫡出贬着外室,再一想先头那女子的音色,果真竟同徐青颦一般无二。 那般连讽带刺的污言碎语偏被她今夜听来,倒也并非她耐心十足,虽有几分怏怏不乐,可若此时贸然上前只怕会遭来祸事,在这宫闱之中,但凡生死攸关,人命便只如草芥一般低贱了。那男子既唤了一声“陛下”想来身份倒也可疑,她这一趟翠微园之行着实晦气,竟被她误打误撞遇上一对野鸳鸯。 再者她不过被评了一句“打小在外头野惯的”,燕怀瑾则被评成了“睁眼的瞎子”,这样想来,倒也还算平衡。 偏生这时候那桂花树后相继又传出一声娇嗔—— “你果然真意将我同她相提并论,又谈什么情深意重!” 徐杳在心底啧啧称奇,徐青颦一向心xing极高,那样一个自命清高的人,何谈什么虚情假意,只怕已是满心满眼的情真意切了。 桂花树摇摇曳曳,袅袅落下层层迭迭的金桂,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倒真教她瞧见活色生香的“吴刚伐木”了。 她堪堪屏气退后两步,脚下所踩之处忽地绵软一片,她矮身去瞧,移开鞋履便见一方绢帕,上头绣着一副栩栩如生的杏花疏影图,近处并无旁人经过,想来只能是徐青颦之物,她心弦微动,径自拾缀起来揣进了袖兜里,这才提着宫灯循着来路回去了。 ====== 却说徐杳再见到燕怀瑾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一个闲暇午后,她遣人在挨着一池芙蕖的柱廊上置了一席美人塌,旁边还有一方矮桌上头置着茶水糕点等物,只因这处的穿堂风凉爽一些,又掺杂着菡萏飘香,沁人心脾,自然比内殿的碎冰还要卓有成效。 这日午后她正舒舒坦坦地倚在榻上浅憩,惠风和畅,倏然阖起的眉眼之间泛起凉意,触感温厚,那,这样温柔缱绻的姿态,她岂会不知,那是燕怀瑾掌 分段阅读_第 7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心的凉意。就像她往往这时候,是应该唤他一声燕怀瑾的,而不是眼下的物是人非。 她喉头微涩,低唤了一声:“陛下。” 然而她话音未落,燕怀瑾已经猝然收回手,他犹记得,当年常玉也是这般枕在关雎宫荷花池畔的美人塌上。 徐杳这才起身,敛眉顺眼朝燕怀瑾施了一礼:“陛下圣安。” “是朕来得不是时候。”他虚扶了一把徐杳,在宫人方才抬来的方凳上落座,于先时的行径置若罔闻,“你也无须这般拘礼。” 徐杳继而抬起眼眸,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她依稀记得,上一世自从自己有孕之后,她同燕怀瑾之间的会面便屈指可数起来,她那时总宽慰自己燕怀瑾忙于政事,在旁人眼里更是粉饰太平,而在他面前则更是不甘示弱。 他踏进关雎宫的殿门,她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朝她笑,她又觉得三秋未见不过一日。可惜都是过去罢了。 她眼下也不再拘泥,歪坐在美人榻上,双膝微屈,伸手够着一旁茶盏为燕怀瑾斟茶,却被燕怀瑾伸手摁下了方才抬起的茶壶,只听他朝柱廊外头吩咐道:“呈上来。” 蔡莲寅得了令忙不迭抬着手上的一应物什呈进来,徐杳细看过去,原是一个白玉瓷釉的酒壶和一套酒樽。 “翠微园的桂花闻名遐迩,配阆风巅的泉水来酿酒也不算辜负。”燕怀瑾一副和颜悦色的神色,一面慢条斯礼地告诉她,一面还不忘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之间已斟了一樽桂花酿递给她。 她尚且还有几分恍惚,便半推半就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绵甜。她还未来得及撂下酒樽,豆蔻却在此时莽莽撞撞冲将进来,两腮泛红,气息不匀。朝建安帝十分妥帖地见过礼,对着徐杳的时候却是一副yu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又是受了谁的气?”徐杳见状顿时了然于心,朝她开门见山道。 豆蔻咬牙切齿,似乎很是痛心疾首,一五一十道:“今儿新贡上来的惠州荔枝,全教徐小仪得去了。只怪奴婢不争气折了您的颜面,那伺候徐小仪的宦人好不讲理,说什么——” 她佯作朱毫的语气,一字不落的转述道:“只凭徐小仪建安六年入宫那会,连你主子见了都要跪一跪,更遑论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宫女。再者能让蔡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我朱毫的本事。总归这世上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自己糊涂便罢了,还要旁人也同你沆瀣一气不清不楚?” 第34章 叄肆 徐杳微滞,待听罢豆蔻这厢诉情状之后,旋即莞尔一笑,嫣然无芳:“原以为是哪个这样厉害,不过作福作威了三言两语,就拨得你收不住脚,上下直跳。”这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只怕不清不楚的另有其人,至于蔡大人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着实令人费解。” 她顺势撂下酒樽,对着下首的蔡莲寅含沙shè影道:“虽说后来居上,马虎不得,我道是何处无缘无故献上来的桂花酿,烦劳这般恪尽本份,何苦费这个心思来抬举我,不过是敷衍罢了。” 燕怀瑾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淡淡拂过徐杳一眼便沉着声音对着下首的蔡莲寅说道:“且不论荔枝之份例,只说那徐小仪宫里头的宦人这般搬口弄舌,尽是些妄自尊大之词,可见是个极不安份的,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徐小仪既如此贪图口腹之yu,又疏于管束宫人,便罚她三个月的俸禄。至于你——” 杖责二十,若遇上身子骨不大健壮的,只怕是要枉送xing命了。徐杳心知肚明,但也并未出声阻止,只因她忆起前两日翠微园一事,徐青颦同她那姘头实在过份肆无忌惮了些,如今她身边宦人又如此盛气凌人,削一削气焰也是好的,唯独可怜了徐眉黛一心只为自家姊妹的良苦用心。 而她昨日拾去的那方绣着杏花疏影图的绢帕,不若先将就留在身边,总归徐青颦同她虽不甚和睦,眼下却还并非反目的地步,她既冠了徐文山之女的名头,徐眉黛如今有意同她jiāo好便合她的意也好。她想,若这桩事若是教往日的常玉遇上 分段阅读_第 7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约莫会索xing对燕怀瑾直抒己见,毫无遮拦。 “陛下,”蔡莲寅不卑不亢,屈膝叩首道,“臣从未对徐小仪宫里头的宦人有过半分映像。” “荔枝虽自惠州舟车运来矜贵一些,却也并非什么稀罕果蓏,太后一处自然妥当,你且吩咐下去将朕那处的送来,记得挑个行事仔细的,万不可再出差错,你自行依着宫规里头如何去领罚罢。”燕怀瑾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到头来倒还为她着想着荔枝。 蔡莲寅领了命自行告退,豆蔻仍旧心有余悸,想着方才自己闷气回来,在柱阆外头鸢尾朝自己挤眉弄眼一番,虽说上回豆花淬du一事她被卷入其中,兢兢战战历了御书房面圣,然而这回却还是被鸢尾硬生生给推搡进来,不曾想鸢尾这手段这般管用,自有陛下做了主张。思及此,她倒也难得大大方方了一回,自行请命随蔡莲寅去取荔枝了。 豆蔻与蔡莲寅这一走,柱阆里头也只余燕怀瑾与徐杳二人了。 “但凡每回赏你的玩意便是掰着手指头也算不清,想着讨你几分欢喜罢了,并不曾再有旁的期许,若早晓得你会为着桂花酿这般胡思乱想,不如不赏你了。”燕怀瑾这才侧首,眼底是徐杳的倭堕髻,上头簪着釉质天青的玉簪,“朕问你一问,只说那些不通灵xing的玩意,也值当你置气吗?” 徐杳一时被他这话噎住,却又听见身畔人呢喃道:“朕只盼着你能多同朕卖乖弄俏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虽低哑,却字字清晰,似乎下一瞬要浸入她心里去。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转瞬即逝的落寞,这些时日以来,无论燕怀瑾如何待自己也好,他同自己也说过不少体己话,她原以为自己也会习以为常,却从未预料过会有眼下的这般不中听。 荏苒风月里,他却未曾逾越过她。她想,他大抵是待眼前这个徐杳是有几分垂青的。这样一副好皮囊,教人流连忘返,也算情理之中,若她只是徐杳,若她只是徐杳。 “你莫再置气了,今儿有要政处理不便逗留,晚膳记得等朕。”他看着眼前半晌噤声不语的徐杳,末了只丢下这样一句话便抬脚走了。 徐杳微微抬起眼帘,眼底是燕怀瑾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斑驳在光影里。她眨眨眼,才察觉自己眼底泛起的雾气。若自己这身子的原主未曾落水亡故,平平安安活到十六岁的年纪,被徐文山接进京都,或许当真便同燕怀瑾长相厮守一世也算说不定的。 如此想来,有情人成双成对,倒也算是美事一桩。可惜这些不过是她的一时臆想。 这日申时的时候,日薄西山,正是一副余霞散绮的景致,映在波光粼粼的芙蕖池上涟漪轻泛。鸢尾神色仓惶的进了内殿,彼时徐杳一只手枕在金丝楠木桌上,另一只手里拈着刚剥好的荔枝,晶莹剔透泛着澄光,自顾自送进口中。 “襄小仪。”鸢尾朝她福了福身子,颇有几分郑重其事。 她只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便听见鸢尾愁眉不展,絮絮说道:“徐大人递了话来,要您务必今夜留住陛下,纵然蔡大人来请也要置之不理,须得万无一失,若是能离得行宫远远地那是最好不过的。” 徐杳听罢戏谑道:“陛下今儿既同我说了要来用晚膳,想来十有八九会留宿。只不过——”她微微蹙眉,十分诧异不解,“这倒奇了,如何才能离得行宫远远地,你家大人也实在是异想天开,好高骛远。” “阆州知府这桩事总归要了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谁知那阆州知府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何也不能轻易弃之。只因那阆州知府原是徐大人的左臂右膀,是以便对徐大人的悉数笼络来往之人了如指掌。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大人的意思是,阆州知府案既无回旋的余地,那便只能让阆州知府痛痛快快泯灭个一干二净。” 鸢尾咂了咂舌,继而道,“徐大人还特意再三叮嘱,陛下远没有您以为的那般深沉稳重,不若您攒掇陛下去逛一逛阆州集市,兴许陛下心血来潮便允了。” 徐杳听罢她这一番合盘托出的言辞,也算毫无保 分段阅读_第 7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留,无非不过是教她使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罢了,而在这计策中,唯一不会有变数的,便是那阆州知府今夜是必死无疑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横竖那阆州知府坐实了作恶多端的名头,也是死罪难免,她那时毅然决然随徐文山遣来得人进京,为得不过是趟进这趟浑水里来。 偏偏她的期许已不止囿于风月情浓, 她不但要母仪天下,她还要祸国殃民。 她嗤笑—— 燕怀瑾,这盛世如你所愿。 第35章 叄伍 这日直至酉时的时候,燕怀瑾果真如期而至,徐杳一如既往同他见了礼后二人倒也未曾再有过嘘寒问暖的客套话,她心不在焉与燕怀瑾用罢晚膳,眼瞧着鸢尾一干人等上前递了茶水漱口,再尽数收拾了桌上的碗箸。 “今儿这道风腌果子狸倒别致,”待宫人们皆摒退出去,燕怀瑾才饶有兴致地同身畔的徐杳提了个话岔。 “哦。”徐杳对他这见解倒是不予苟同,只因她着实对适才的膳食生不出多少映像。一面听他说话的功夫,一面已经自顾自剥好一颗荔枝,拈在指尖上直直地朝燕怀瑾够过去,袖口微抬,一段皓腕上戴着玲珑莹润的玉镯子。 “托了陛下的福,都说荔枝是一种天然好滋味,妾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但见燕怀瑾从容不迫地正yu开口,她这时候手腕一转,径自将荔枝推入他口中,末了还十分状似无意的蹭过他的唇瓣,“您尝一尝。” 不曾想这厮咽下了之后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反倒还促狭起她来:“甜腻了些。” 徐杳只将他这话置若罔闻,从袖中掏出一方近日里贴身的黛色绢帕,又抬手为他拭了拭嘴角,动作轻柔,因她自来了行宫后便未曾再涂丹蔻,眼下倒是名副其实的纤纤素手了,竟比往日里还要晃眼得紧。 “这么些时日以来,妾只觉得如鸟入樊笼一般,虽来了阆州这么一遭,却也同深宫墙苑并无分别,教人生闷。翠微园的木樨花固然好,民间有传闻阆州谓天下第一木樨花,妾倒觉着不过是虚名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波流转着郁郁寡欢,唇角两畔却泛起了浅浅笑涡,“妾想同您亲近一些。” 以致于燕怀瑾不过是愣神的片刻便鬼使神差应道:“朕带你去赏一赏阆州别处的木樨花,可好?” 她眨眨眼,一对眼睫投出两圈潋滟的光影,如愿以偿应了一声“好。” 眼瞧着燕怀瑾去了外殿唤来蔡莲寅不过是商榷了三言二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呈进来两身寻常冠年男子服饰,一件鸭卵青,一件湖色,却也都是上好的棉软质地,并非华冠盛服,颇有几分雅士风范。 徐杳心底讥笑一声,这么些年过去,蔡莲寅倒是一如既往的唯命是从,再毕恭毕敬的摒退下去,分寸拿捏得十分恰到好处。待亲眼见了呈上来的还有佩玖等物件,她自然心领神会,一前一后同燕怀瑾去了屏风后头更衣出来。 她穿一身鸭卵青坐在梳妆镜前卸了鬓簪,十分轻车熟路的自行束了发冠,立时成了个俊俏小生,只是镜中人一对远山黛实在过分柔婉了一些,她便拾了石黛又勾了勾眉尾,画了一对剑眉,倒是十分恣意不羁。 她这般得心应手,也并非全无缘故,这一世她托生去了襄州,自然比不得常太尉府邸里头处处拘谨守节,也算成全了她一桩心愿。 燕怀瑾立在一旁好整以暇看她这一番忙活,末了还为她系上了佩玖,指尖绕过她腰间象牙色的腰衿,他这一举措无端端教徐杳猝不及防,她身形微颤,眼前是微微垂首的燕怀瑾,她倒盼着他马虎一些,奈何他偏偏是一副十分郑重其事的模样,一时之间二人已是道不尽的旖旎风光。 她大抵是一时犯起了糊涂,竟想起《诗经》里头的一句“彼留之子,贻我佩玖”,暗啐了一声自己不过是穿了一身男子服饰,如何却成了这般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再者以她同燕怀瑾的境地如何同《诗经》里头的烂漫风月相提并论,委实是糟蹋了。 也不知燕怀瑾是如何同蔡莲寅吩咐 分段阅读_第 7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的,她只好亦趋亦步紧随着燕怀瑾,不曾想他倒带着自己隐在夜色里径自出了苑落。她心底禁不住长吁道:世人都晓神仙好,神仙不若做皇帝。总归在这宫闱之中,不过全凭一句圣意难违。 二人一路穿过翠微园,途经前两日徐杳曾经独自来过得“吴刚伐桂”处,今夜的桂花香倒是同那夜如出一辙,不过是少了徐青颦同她的姘头。她的眸光堪堪才同他的肩头持平,自然也瞧不大清楚前头的路,倏而脚下磕磕绊绊,踉跄了两步,幸而有燕怀瑾在前头,她刹那间鼻翼已经磕到他背脊上,硌得她生疼,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燕怀瑾身形微滞,自从同她相识以来,他便依着她就寝掌灯的癖好,她似乎是夜里不甚清明的。徐杳好容易勉强稳住身形,手心顿时一暖,他已然够出手裹住她的指尖。他这样同她亲密无间的举动,惹得她怔了一怔,终究还是没有挣开。 不过须臾片刻之后,燕怀瑾带她来到了一扇紫檀木侧门前,轻而易举打开了门闩,二人衣袂飞舞便这样从行宫里头销声匿迹出去了。 徐杳踩上平仄凹凸的青石板上时,所视之处愈发昏天黑地,这才逐渐意识到这扇侧门竟开在一道狭窄的深巷里头,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地境。 偏偏这夜幕愈发如浓稠得墨砚一般,万籁俱寂里风翦一抹红,若隐若现充斥着血红,那是建安二年那夜颜舜华的赭红大氅,那是她遥遥无期的祈望,此时锈迹斑斑映在她眼前。她一时心跳如擂,鬓角额间也生出些许细汗,她阖上眼帘,却还是始终挥之不去。 她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她素来是蓄指甲的,如此这般,她指尖的指甲下一瞬已经陷入燕怀瑾的掌心,她另一只手又攀上燕怀瑾的袖口,她几乎半边身子都要倚在他的身上。 然而燕怀瑾察觉掌心的刺痛之后,不以为意,神情如常,仿佛清晰可辨的唯有衣袖上微不足道得力气,倒教他好生进退两难,直到后颈传来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他紧了紧手心。 他低涩的声音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无所适从:“徐杳。” 他唤了她的名讳,仅此而已。 第36章 叄陆(一更) 举步维艰之下, 二人好容易才出了巷口,于他而言是短暂的一瞬, 于她而言却是漫长的一生。外头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人流川流不息,世人皆说阆州繁荣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更是络绎不绝,甚至可以与京都相提并论,这话倒果真并非谗言。 人声鼎沸里,徐杳与燕怀瑾立在墙根旁倒也未曾引人注目, 她只觉得手心一空,便抬首同燕怀瑾心照不宣面面相觑了一眼,她颇为局促地对适才的变故置若罔闻, 含糊其词说了句:“多亏了您。” 夜风微凉,轻轻地拂过她的衣角和发梢, 柔柔地吹入他的心里。他看着她, 融在她如月光一般澄莹的眸光里。 他朝着她作了个揖, 十分装模作样:“这位公子多礼了。” 徐杳一时愣眉,恍恍惚惚之间依稀竟瞧出来眼前人几分年少时的轻狂之感,只觉得忍俊不禁, 也不拆他的台,也拱手朝他作了一揖:“兄台亦无须多礼。” 她这遭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和燕怀瑾这般无拘无束地相处, 一时百感jiāo集,却也觉着另有几分恍如隔世的萧条之感。 然而她同燕怀瑾倒是有一处相似之处,便是她二人皆非消极颓然之人,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她二人对这其中的道理倒是融会贯通。 二人这番寒暄之后,不约而同随着纷至沓来的人流闲逛起来,倒是十分有默契。街边除了酒肆、茶坊、客栈一类商铺外,便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摊位,譬如悬壶于世一类,招眼得紧。 徐杳的步伐头先在一方胡桃木方桌前头伫足下来,正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须老翁,约莫已近花甲之年,穿一袭浅灰白的jiāo领棉麻襦衫,头戴纶巾帽,身侧一旁立着个“张半仙”的幡帜。 她一时起了兴致,虽向来不信这些,只因她所经历之事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自然再有任何高 分段阅读_第 7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人隐士,无论琳馆茅庐,她只当是招摇撞骗罢了。 “张半仙自何处而来?”她径自在胡桃木方桌前落座,直截了当问道,而燕怀瑾则立在一旁继续袖手旁观,只作壁上观。 “三界六道里来,往九州八荒处去。”这老翁应答如流,显出几分精神矍铄。 徐杳听罢他这句话,只觉得这老翁分明已经是半截入土的身子,偏生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些混说一起的迷离扑朔之言,许是从市井杂书里头依葫芦画瓢照搬照抄得也算说不定的。一面在心底不禁叹道好端端享福的年纪,可怜还要抛头露面谋生,一面从袖兜里掏出荷包,取了一锭银子掷在桌上,沉甸甸地,磕出不小的声响。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烦请张半仙为我瞧上一瞧。” 她话毕后,连自己都讶异于自己礼贤下士的姿态,倒颇有几分燕怀瑾那时尚且还是豫王时的风范,倒被她学了个十足十,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半仙也不推拒,眼疾手快收了银子,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眼眸微眯,脸上却露出颇有几分和蔼慈祥的笑意,瞧得徐杳绷不住也乐和起来,心底想得是这老翁倒还挺尽忠本份。 不曾想张半仙做得却不是她的营生,吊着眼梢对着燕怀瑾煞有其事道:“您二位的生辰八字,是最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只可惜——”张半仙yu言又止。 一旁却传来粗犷的“呸”一声:“且都来观一观望一望罢,张三今年终于开张嘞。王八羔子仗着自己老眼昏花,便由得乱点鸳鸯谱不成?也不睁大你那眼珠子好好瞧瞧活脱脱一对公子哥儿,可真是贻笑大方。” 徐杳循声望过去,原是相邻摊位的小贩,专卖蔬果一物的。她因自知自己女扮男装的缘故,还只当这张半仙是个名副其实的“半仙”,只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八个字委实刺耳了些,不由得便觉得这相邻小贩的话言之凿凿起来。 不曾想那小贩愈发肆无忌惮吆喝起来,对着徐杳与燕怀瑾二人道:“想来二位定然不是阆州人氏罢,自然也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这张三可是我们这八街九陌出了名的老无赖,吃遍百家饭的白眼狼,自诩有大神通,好意思嫌弃上进活计轻贱了自己,才为人算起命来,管自己叫张半仙,专欺外乡来的愣头青哩!” 张三只将这些尖酸刻薄的风凉话充耳不闻,继而一本正经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偏偏这时候四周已经围攒过来许多闲杂人氏窃窃私语起来,万般无奈之下,徐杳只好同燕怀瑾忙不迭健步如飞蹿离了人群。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张三将最末这一句话梗在喉头,到底还是咽进肚子里,要知道,开一回天眼,那是要折一次寿的。 同那所谓的张半仙算命铺渐行渐远后,徐杳瞥一眼身侧人,见燕怀瑾脸色怏怏不乐,只当他是因被人蒙骗了才如此,便低声细语出言宽慰道:“横竖是您的子民,只当是接济人家了又何妨?好生小气。”她佯作出愁眉锁眼的模样,一阵捶胸顿足,“再说也是从我俸禄里头出的。” 燕怀瑾原是被适才那所谓的张半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勾出许多思绪,只因那会他同常玉婚配之前亦是依着祖宗规矩八字合婚,也得了这么一句如出一辙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眼下经徐杳这一番言辞说罢,他不由得啼笑皆非道:“你的吃穿用度还不是全倚仗徐文山贴补,蔡莲寅当得好差事回回去落英榭饱起私囊来了,总归你是个富庶的,还指望我那点‘小气’俸禄掰着指头过日子不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同样也是压着嗓子,温热的气息几乎喷薄在她的耳鬓旁,浸得她那一片酥酥软软,一字不落听得她心底虽有几分不屑一顾,面上却做出十分赫然的模样, 分段阅读_第 8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脚尖微踮,侧着脑袋对着他的耳窝喁喁私语道:“无端端地,您逮我的把柄作甚?” 她说罢这话以后微微颔首,偏偏余光不经意间望见一旁许多鄙夷诧异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同燕怀瑾委实过分亲昵了一些,于是她愤懑地剜了燕怀瑾一眼,干脆滞了步伐,任由自己落在燕怀瑾后头,这才心安理得重抬了步子,再不睬他。 途中徐杳在一处书画摊前徘徊了许久,摆摊的书贩眉清目秀,瞧着倒是十分灵光讨喜,旁人都唤一声“秀才”,她方才知晓这原还是个中了举的秀才,便顺遂心意挑了两把题着诗画的折扇,字迹隽秀,文采斐然,画迹生动,自然比京都那些无病呻吟的文人真才实学许多,指不定哪一日大器晚成兴许便金榜题名了。 她熟稔地掏出荷包付了银钱,顺势递了一把给燕怀瑾,见他收了才莞尔道:“这是替你接济呢。” 二人便这样玩赏着阆州集市,燕怀瑾却也不觉得索然无味,反倒乐此不疲起来,偏偏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而变故则是突如其来,那时的徐杳尚且不知,这变故竟是接踵而至的。 隔着远远地,徐杳一眼瞧见那井井有条,一一悬挂在木栏上头的鸟笼,走近了一瞧不外乎是一些虎皮鹦鹉,不然便是画眉鸟,啁啾喳喳好不热闹。 她却头一眼相中了最犄角旮旯里头那只,黄绿色羽毛稀稀落落并着暗色纵纹,颇有几分斑驳潦草,拉耸着脑袋,不甚活泼。她直截了当朝一旁的鸟贩招了招手,那鸟贩数出来两根手指告诉她—— “两吊钱。” 那原是一只金丝雀,又唤芙蓉鸟因八月份恰逢换羽期,难免有碍瞻观了一些,纵然皆有换羽期,却也少有这般不规不矩的换法,便被这鸟贩发配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然而正在徐杳够进袖兜里头寻荷包的时候,摸索半晌,却仍旧空空如也。束手无策之下,她也只好将眸光投向了一旁的燕怀瑾。 “我荷包不见了,”她期期艾艾道,“只怕是教人盗了。” 不曾想燕怀瑾听罢之后倒是笑语晏晏,还揶揄起她来:“俗语说有财不外露,何况适才在那张半仙那处更是招摇了些。” 他心底一面思忖得却是她一路上同自己寸步不离,荷包如何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只不过这话他倒未曾说出口,以免再惹得人心惶惶。一面摸索着自己的袖兜,徐杳只见他面上有过转瞬即逝的怫然不悦,便再无其他,喉头微动,说得却是—— “大抵是蔡莲寅一时疏忽。” 他这般言辞闪烁,不显山不露水,她却生出一丝惴惴不安之感,果然俄顷之后便听见他风轻云淡的一句:“徐杳,不若先行回去罢,一只金丝雀罢了——” 不待他这话说完,徐杳轻描淡写拂了一眼那只囚在笼中的金丝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她一意孤行出声制道:“原以为您是个周全细致的,不过尔尔罢了。你当我虚与委蛇也好,发善心也罢。” 她身后是风清月皎,而她眉眼疏离,正是那抬眸的一霎,眼睫湿濡,笑涡浅浅,分明着得是男子服饰,却尽是道不尽的摄人心魄。 “今儿给您瞧点新鲜的。” 第37章 叄柒(二更) 徐杳自行询了路, 不过是须臾片刻的功夫,燕怀瑾亦步亦趋随她去了, 他因瞻前顾后,直到立在长乐坊的牌匾底下他才回过方才徐杳那番话的滋味, 长乐坊闻名遐迩,乃是阆州最大的赌坊,飞檐微翘,气魄雄浑。 长乐长乐,纨绔子弟挥金如土,一旦尝到甜头,不知收手, 直到输个倾家dàng产为止。 徐杳则手执折扇,眼角眉梢尽是风流,将纨绔模样学了个十足十, 悉数落入燕怀瑾眼底,他一时啼笑皆非起来, 到底还是没有出言奚落她。 徐杳一时也乐以忘忧, 在心底暗自呢喃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个头身板在男子里头委实单薄了些,径直入了长乐坊,捡了一隅角落位置落座, 堂倌毕恭毕敬地为她上了一盏茶,霁蓝釉的瓷器。 她掀开茶盏,氤氲的雾气袅袅漫出, 她却觑也不觑一眼,阖 分段阅读_第 8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茶盏,行云流水般打开折扇,抵着衣襟轻摇:“鼎鼎大名的长乐坊,竟只有信阳毛尖?” 这堂倌平日里也是从富贵乡里摸打滚爬出来的,随即便颇为谄媚地换了一盏茶呈上来,青白釉的瓷器,她掀开茶盏觑了一眼,嫩芽柔软,正是上好的普洱。 正所谓线放得长鱼钓的大,果真有人在她对面落座,引得一旁人头攒动拥簇而至,她抬眼望过去,来人肥头胖耳,满脸络腮胡。 “买定离手,一局定胜负。”徐杳指尖捻过眼前的骰盅。 这大汉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成。” 下了注,推了庄。她拍案落蛊,衣袖轻曳,端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派头。而她对面的大汉掌风有力,亦是娴熟老练的模样,瞧得出是其中翘楚,故作声势后不过掷出四枚“幺”,四周霍然传来几声唏嘘,而长身如玉立在她身畔的燕怀瑾则是颇有几分庸人自扰,唯恐有失,横竖总归会为她善后收拾残局罢了。 徐杳开了骰盅,掷地有声,明晃晃跃然四枚“四”,描红镌刻,为最高彩,唤作“满园春”。 “在下不才。”她笑的玩世不恭,掺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拂袖道。 末了她起身捋了两吊钱纳入囊中,对手边的银票视若无睹,区区两吊钱于这些纨绔子弟而言,不过是九年一毛罢了。 偏偏这视若无睹落入了这大汉刘满眼里,忿忿不平“啪——”一声拍案起身,胡搅蛮缠道:“再来!” “失信于人者,人不予以信。再者十赌九输,九赌必输,许你这赌胚一时输红了眼,连愿赌服输的规矩都不从,便要旁人都同你一并利令智昏不成?”燕怀瑾上前一步,神色雍和,不疾不徐间流露着几乎是和徐杳同出一辙的矜贵,“你这厮日后还是金盆洗手罢,免得再教人贻笑大方。” “打何处出来的两个田舍奴,听着也不似阆州乡音,挑水挑粪花子的都不如!今儿你两个便是赔胳膊断腿,也不足以泄愤,定教你两个认一认爷!”想他刘满行走在阆州城中,何时受过这般的奚落,一时恼羞成怒,手心抱拳,龇牙道。 这刘满原是当地的一个混世魔王,早些年间不过是地痞之流,畏强欺弱,祖上做屠夫营生,偏偏有个生得如花似玉的姊妹名唤刘絮,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不曾想竟入了阆州知府的眼,聘礼一应俱全,敲锣打鼓娶回府里做第十六房妾室去了。这刘满一朝得势,自然愈发无法无天了,便成了阆州人人皆知的恶霸。 这几日阆州知府虽下了大狱,他也只好夹起尾巴做人,奈何有人这般触他的眉头,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眼下不过两个草包外乡人罢了。 对付这样横行无忌、蛮不讲理之人,徐杳只将他这些猖言诳语不予置喙,她眼下虽不清楚这人的底细,但她却心知肚明,今遭折回行宫之后,燕怀瑾大抵不会宥恕此人的。于是便心满意足同燕怀瑾一前一后出了长乐坊,去赎那金丝雀去了。 她jiāo付了两吊钱,将折扇稳稳当当摔去燕怀瑾怀里,手上只顾着拎着鸟笼,只盯着这宥恕的金丝雀瞧个没完,寻思着回了行宫后还要为其问诊,竟愈发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心下不由得自嘲起来,却听见身畔不温不火的声音:“你从何处学来得这些伎俩?” “您不是向来自诩天下事第一等无所不知,”她头也不抬,一语双关挖苦他,“有朝一日您若赢了我,我便将这来龙去脉合盘托出。” 然而她话音未落,腰间已经被燕怀瑾扼住,猝然一股子力道拽着她往一旁的巷道里头去了。她被抵在墙上,手上还不忘攥着鸟笼,他仗着他的身量,几乎将她庇佑在自己怀中,影影绰绰。 二人藏身的巷道挨着酒肆,里头时不时传来踌躇jiāo错之间的谈笑风生,徐杳一时心有余悸,顺着余光往巷道外头打量,原是那适才的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后头跟着七零八落一伙人摩拳擦掌,皆穿着粗衫布衣,满嘴污言碎语,八成估摸着是来寻她同燕怀瑾的茬来了。 眼瞧着那大汉伸手朝着这处指指点点,她和燕怀瑾无可奈何之 分段阅读_第 8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下,心照不宣地朝着巷道深处健步如飞。她手上从始至终攥着鸟笼,二人衣袂飘飘,隐匿在夜色里。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才一并停下来,金丝雀在笼中凄凄戾戾。 “可苦了你了。”她上气不接下气,手腕微酸犹然提起鸟笼观望着金丝雀的模样,见其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同燕怀瑾面面相觑,二人不约而同皆有几分哭笑不得,末了冁然而笑。 原来这酒肆后头已经是弥山亘野,徐杳虽然知晓这阆州乃是傍山依水的地界,阆风巅之名更是垂留青史,却还未曾这般真切的见过,龙跧虎卧的山势绵延不绝,山峦峥嵘,亦有危峰兀立,霎时连带着风也凌冽起来。 有几丝漾漾细雨乘着风缥缈纷纷而至,垂在她腮边,下一瞬滑过她的下颔,渗在衣襟上。燕怀瑾展开一柄折扇,勉勉强强遮在她鬓上,携着她寻了一处落脚之地。 正是一方竹棚,里头置着纷乱的草垛,寥寥炊烟自竹棚的另一边袅袅而上,原是挨着酒肆后头所砌。徐杳先行将鸟笼搁置下来,只见燕怀瑾捡了两抷干草铺在地上,袖口微卷,倒有几分农夫的模样,她也不执拗介怀,便同他一齐在干草上头席地而坐。 竹棚外头渐渐已经织起一层雨帘,朦朦胧胧,淅淅沥沥泛起清婉迷离的声音,似乎要滴在她心扉上。 她发鬓上粘着稀稀落落晶莹的雨丝,悉数落入燕怀瑾眼里,他眸光深邃:“待雨歇了,便回去。”他沉吟半晌,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为她掸去发鬓上的雨丝,“徐杳,你是如何看待朕的?” 寂天寞地里,他终究还是自称起一声“朕”,毕竟他凌驾于那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之上,自然是要自称孤家寡人,她早该知晓的。 “陛下是天子,人人爱戴,受得是寻常人的三跪九叩。妾身为陛下的子民——”她无动于衷,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清寡淡,唇角却泛起戏谑地笑,自相矛盾的神情,有那么一刹那像极了常玉,“自然是爱戴您的。” “陛下岂会不知呢?”她眉眼弯弯,眸光潋滟,这才是她平日里的模样。 这些不过都是燕怀瑾所想,他喉头微涩,颓然道:“并非朕不知,而是你这话,答得太不老实。” 徐杳微滞,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索xing也不睬他,默默掰着指头数时辰,时不时凝望着竹棚外头的雨帘,遽然间雷声隆隆,顷刻间一片惨白映在这荒诞世间,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被燕怀瑾拢入怀中,耳畔传来“嗖——”一声,她额间正好抵在他颈间,他掌间圈过她的腰肢,盈盈一握若无骨。 她兀然从他身上起身,循着声音望去,原是一支羽箭同她擦肩而过,此时正深陷在竹棚的梁柱上,纹丝不动,拉弓之人必然使了十足劲力。 她一时倒也未察觉出适才的情形如何严峻,怔怔地望着羽箭,还不忘拿话挖苦燕怀瑾:“陛下于妾而言,是弓里的一支箭,投石器里的一块石。”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话方才说毕,她自己便先颤了颤,倒也并非是因这凭空出世的一支羽箭十分提心吊胆,不过末了这八个字到底她还是未曾说出口。 不曾想燕怀瑾委实惜命得紧,上前察看了一番羽箭,便煞有其事地招自己过去:“此地不宜久留,你同这金丝雀约莫是没有缘分的,徐杳。” 她这才有几分后怕,适才那支箭到底是冲她而来,燕怀瑾屈屈一句话她却已然心领神会,自己带着这金丝雀只怕反倒害了它的xing命,然而她终归还是放不下这只金丝雀,虽然百般踌躇不决,到头来还是矮身开了鸟笼。 “你自行寻个好去处罢,天南地北,莫要亏待了自己。”她拂过金丝雀的鸟翼,诉说着期冀,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道。 第38章 叁捌(三更) 然而徐杳话音未落, 竹棚外头划出一道潋滟的水纹,风驰电掣之际, 若隐若现得是刀光剑影。 风卷起一旁的樟木叶子,天际泛起霭霭黑云, 倾盆而下得是如烟如雾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砾里,丛翳里,泥泞里,暴戾恣睢,颇有几分嘈嘈切切错 分段阅读_第 8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里头人影攒动, 倏然之间皆向着竹棚而来,皆穿着夜行衣溶在夜色里,当真便如神出鬼没一般。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一行十六人,笼统有三行。到底是一国之君, 这样的排场送他, 也不算大肆铺张。 徐杳顿时生出几分惴惴不安之感, 委实想不通从何处招惹来得祸患,断然并不会是适才长乐坊那大汉所为,那大汉再穷凶极恶一些, 也不过得一个恶霸的名头,身边尽是些平头老百姓罢了。正当她惊魂未定之际,只见燕怀瑾袖腕微抬, 不过须臾之间,亦有一行人自丛翳里头现身,皆身着茶色劲装,她当下便明白过来,这行人正是燕怀瑾身边的影卫。 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委实倒也不假,燕怀瑾挽着她的肩头要朝竹棚外头去,她方yu捎上鸟笼,那金丝雀翅膀扇动,瑟瑟落下几片尾翼,穿过竹棚悬挂的雨帘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脚下在泥泞里打了个趔趄,下一瞬便跌入身畔人怀里,鬓上是燕怀瑾为她遮风挡雨的折扇,稳稳当当。奈何大雨滂沱,有没有折扇并无分别,一身衣衫早已淋个湿透,她已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回首的时候,但见—— 一方竹棚里,草垛纷飞,簌簌作响。只可惜燕怀瑾那屈指可数的影卫,屈屈八人矣,不过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纸糊的老虎一般,同那些个煞面死士厮缠在一处,逐渐落入下风。 徐杳和燕怀瑾本yu循着来时的巷道回去,偏偏已有七八个煞面死士将她二人围住,燕怀瑾这时候还为她拧着袖摆上头的水渍,下一瞬便扼住为首上前之人的臂腕,另一只手上的折扇迎着剑锋过去,扇面随即便被四分五裂,零零落落扬在半空中,轻轻曳曳落到泥泞里。 他这一席行云流水的举动作罢,还不忘将徐杳护在身后,她苍白一张脸上雨水涟涟,湿濡的衣衫下是若隐若现的女子身段,楚楚伶人。 这些死士招招毙命,同燕怀瑾周旋起来,竟将徐杳视若无睹一般,无暇顾及。她心下微微诧异,燕怀瑾于武学上虽造诣不高,亦不精益,却也是师从常海德,自然要比那些旁门左道稍胜一筹。 而今夜这一遭阆州民间行,却是由徐文山递话进来的提议,眼下又逢刺客,着实蹊跷。徐文山与常海德自燕怀瑾尚且是豫王之时便入其麾下,可谓是肱骨之臣,纵然这回折了一个阆州知府,如何却又做出行刺君上的行径? 这七八个煞面死士眼瞧着在燕怀瑾身上竟讨不了半分好处,焦灼下去终将一败,这剑光终于朝着徐杳冲将过来,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信一般,直刺向她的眉心。 她那时被燕怀瑾够了个满怀,一阵目眩神驰,顷刻之间,“哧——”一声,出鞘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出来,几乎是下意识从喉头发出的声嘶力竭,鬓边湿濡的发缕贴在腮上,黏糊糊得,十分不好受:“你不要命了?!” 她听见他胸膛跌宕的心跳,继而便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可闻的拔剑声音,立时他身子一沉,闷哼一声,她脸颊上霎时被溅得冰凉凉一片,带着一阵腥风细雨。 徐杳旋过身,他半边身子便捱在她肩坎上,她捧住他苍白面颊,指尖穿过他的发鬓,指腹抵着他的耳垂,温温热热。 “不过是那神棍诓了你一句妄语罢了,说什么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委实儿戏,如何作的了数,你这是当真了不成?”她唇齿打绊,颤颤巍巍:“你原也不是个傻傻忽忽的人,这会子又是发得什么痴?” “你这副模样,可是喜欢上我了?”她一时大恸,“是不是?” 她想,那会后宫之中,人人都道颜舜华人如其名,当真是颜如舜华,人间富贵花,他便那般纵然颜舜华为非作歹。如今,她平白无故得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入了他的眼,也算不得十分稀奇的事情。 “我们会有一线生机,徐杳。” 他欺在她耳畔,唤她一声‘徐杳’,宛转于唇齿之间,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他肩头血花盛 分段阅读_第 8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悉数淹入雨里,他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清,除却适才闷哼一声,她几乎当真以为他安然无恙,似乎他也以为自己当真安然无恙,他当下便三步做两步,一面若无其事地同眼前愈来愈多的死士拆招,一面揽着她在笼山络野里寻着出路。 徐杳心知,眼前的死士愈来愈多,便意味着竹棚的情势愈发严峻。直到她听见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微微侧首,几乎是下意识长吁,她同燕怀瑾脚下已经临近悬崖峭壁的边缘,连芳草也荒芜,底下更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 令所有人惊愕失色的是——他纵身一跃。 偏偏徐杳还被他揽在怀里,猝不及防只好两手攀上他的颈脖,十分想啐他一句—— 你寻死觅活便罢了,莫捎上我。 只可惜这些话全教凌厉的风湮灭去了。 她为了两吊钱的甜头再三踟蹰,四海之内却听见五里阆风颠上那只乖戾的鹞子在哭呢。 徐杳好容易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麻,仿佛有千金重,她半睁眼,映入眼帘得是风雨过后洗尽铅华的碧空,挤挤挨挨飘着几朵白云,那些雷雨jiāo加仿佛早已过去了。 她动了动手指,软软糯糯,这才发觉自己枕在一片碧草如茵里,身上衣衫竟已悉数全干了,只可惜衣襟几处沾上了泥泞之色。 她自顾自起身,第一眼便瞧见一旁的燕怀瑾,入眼怵目惊心,他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安好,原本湖色的衣衫眼下褴褛,黯然深沉,早已辨不出是何颜色。 徐杳够出指尖去探他的鼻息,若有若无,仅存着一缕微弱的气息。她方才一开口,这才察觉自己喉头涩地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发出了咿咿呀呀两声。碍于他肩胛骨处的剑伤,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处伤口,血迹早已干涸,倒也用不着再去觅草yào来止血,于是她只好捻过他的下颔,轻轻左右晃了两下,不曾想他依旧纹丝不动阖着眼。 她一时亦有几分昏昏沉沉,抬头望了望此时的日头,应是申时了。不过是一丈远处,便是一镜湖泊,清澈见底映着湖光山色,水波不兴风平浪静,不曾想那悬崖峭壁下头是这般的空谷幽兰山涧处,倒与“世外桃源”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她不禁回溯起那夜于峭壁边上的生死关头,岌岌可危之际,燕怀瑾竟然纵然一跃,还捎带着她。继而便是耳畔呼啸而过的凛风,和他紧实的胸膛,他几乎整个身子都拢住她,以至于自己平白无故落了一身伤,她倒是安然无事。 她那时一筹莫展,他又那般舍命来搭救她,她一时纵然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了。如今想来,他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丝毫不曾有过半分犹疑不抉。莫非早已知晓此处的地形?眼下看来,不过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徐杳自行矮身在湖泊边捧了水将就着解决了口舌生烟,还不忘合着双手掬了一碰水小心翼翼再一步步行至燕怀瑾面前,滴在他干涸的唇上。 末了她细细端详了此地四周,寻了一处天然山洞,幸亏离得不甚远,她便捋起袖子将燕怀瑾安置了进去,费了许多功夫。她这一番忙活完,才觉出饥肠辘辘之感。 是以徐杳便踏上了觅食之路,不曾想食物不曾觅得,几样通俗的草yào倒被她觅得不少。她步履蹒跚,掌心密密匝匝尽是草yào,却头一回生了离开的念头,她臆想着,建安帝薨,十有八九会是那位被发配至菏泽的穆王坐收渔翁之利。 她须牟足了劲儿往外逃,就算他把她的名字喊的温柔dàng漾也捂紧了耳朵快跑,来有多痛快,去就有翻倍的痛苦。 徐杳深知,她同燕怀瑾的缘份,不过是耸立的高山与飘浮的薄雾,终究得以日月垂照,撩拨消散。倘若京都一朝芳菲尽,也留不住他坚韧的脚印,切莫驻足流年的泥沼,莫翘首回望,妄自菲薄,莫贪恋昨日苦酿的承欢酒,这一杯啊,已是天荒地老,一句永安,已是世上最美好的福泽。 燕怀瑾便是万劫不复,也千不该万不该是替她捱这一剑的万劫不复。他便是一朝命丧黄泉,也须得她去送他一程。 山风轻摇,她暮然回首,往来路去了。 分段阅读_第 8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他纵然要去一遭yin司泉路,也须得安详地去,莫要同她一般,临蹬脚前还咽不下一口气,在这尘世间浮浮沉沉。 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合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她三千青丝随着衣袂飞舞,眉眼蔚然。 燕怀瑾背倚在山洞外的岩石上,笑意融融望着她:“杳杳,你同我在一处。” 她本来有几分怏怏不乐,眼下见了燕怀瑾这般似乎已然好端端的模样,一时绷不住掩唇窃笑起来。 燕怀瑾大抵不知晓,自己眉心正中央张牙舞爪竖着一道结痂的疤,活似二郎神下凡来历劫。 第39章 叁玖 “只道您是个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的,想来您自然是会保全自己的, 眼下看来果真不假。”徐杳声音平淡,几乎随着她的发梢隐匿在徐徐晚风里, “只可惜妾却是个惜命得紧的贪生之徒,倒辜负您这般同舟共济了。” “管保瞧一瞧你,就抵得个福星高照。你既这般不情愿,横竖也没有旁人,你又何须这般拘礼?” 余晖纷纷扬扬洒落在他脸庞上,倒显出几分神采奕奕。 她眼角眉梢一段风情嵌在背后的风光霁月里,她终归还是依他这话唤了一声:“燕怀瑾。” 他一时怵在原地, 犹然记得上回听见她唤自己名讳还是七夕船宴那夜,她那时酒酣微醺,尽是些糊里糊涂的昏话, 却兀然在他心头起了惊涛骇浪,以致于他那时便将她看成了常玉, 那个同他一度结发为妻恩爱不疑的女子。 而她此时分明清醒, 不瘟不火地唤了这么同样似曾相识的一声。 这声“燕怀瑾”宛转悱恻, 却教他听出一缕千帆过尽后的云淡风轻来,他想起惊蛰时节夜访关雎宫那夜,明明从未谋面, 却胜似旧人造访。而眼前的女子,名唤徐杳,在同他相处的许多细枝末节里, 方方面面都像极了常玉。 佛祖释迦牟尼说人有八苦,分别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yin炽盛、求不得。这尘世上有许多稀罕事,上古传闻里头便有长生不老之境,死而复生之际。 而她接下来的话终于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你那时同我说,你这辈子,生来孤魂,死的时候偏要带上我作伴。往后有你一份福享,便有我一份,若你没得福享,也要想方设法寻一份福给我来享。”她启唇,正是一副寡淡无味的口吻,末了却和颜悦色地添了一句,“这些话,原不过是你的假意托辞,是不是?” 相传去往yin司冥府的黄泉路上有一道忘川河,忘川河上立着座奈何桥,有一fu人唤作孟婆得专贩孟婆汤,只说那孟婆汤统共六口,一口出世甜,二口叛逆辣,三口珍惜酸,四口情责苦,五口身心麻,最后一口却为白水,淡了口中味,忘了前尘事,泯了爱恩仇,舒了川字眉。 偏她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yin差阳错被遣了回来。 燕怀瑾蓦然起身,步履蹒跚,踉踉跄跄来到她跟前,伸出手张徨失措地覆上她的耳鬓,唇齿打颤:“阿玉。” “我那时总以为,你于我而言——”她眉头一蹙,漫不经心继而道,“是上苍的恩赐,是沿途的风光,是一切美好,是三生有幸。” “只因我那时自以为是了一些,想着你我是如何举案齐眉,以致于他日西去都没有关系。如今想来,是我错看了你。” 她这才瞧清楚他苍白憔悴一张脸,眼睫湿濡,俯首对着自己,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一筹莫展的模样,又因衣衫褴褛,委实狼狈不堪了一些,眉眼之间尽是苦楚之色,她十分不以为意,只觉得厌怠得紧: “和离书上写,凡为夫fu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fu。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玉,我在龙山寺为你求了一支上上签捎与你看,我记得,你向来最迷信这些,签文上头写——”他只将她这些话置若未闻,自顾自絮絮叨叨起来。 她立 分段阅读_第 8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时便明白,他说得是建安二年里头的一桩旧事,那时帝后二人前往龙山寺祭祀,而她那时不过是区区从一品的夫人罢了。也正是在帝后二人即将启程回宫的最后一日,她在关雎宫香消玉殒,那是常玉的祭日。 他话音未落她便出声打断:“其实你我二人的情谊,早已在建安元年便烟消云散了罢。我原是不明白这些道理的,要知道,当真要明白这些道理须得九死一生,只消粉身碎骨。只有圣人才会相逢一笑泯恩仇,偏偏不是我。我不愿再同你处处计较,总归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只属于我一人的孩子罢了,同你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看见他喉结微动,喉头发出一声若有若无得嘶吼,他到底还是亏待了她。他想,若她质问自己一句,好歹她质问自己一句也好,偏偏她将关乎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只字不提。 他发鬓凌乱,唇瓣微微颤颤,终究还是未曾发出成字成句的一声音节。他眸光漾起水雾,被徐杳瞧了个一清二楚。 徐杳抬起一只胳膊替他拭泪,动作轻柔,步子却往后让一让:“眼下,你也不过只欠我一纸休书罢了。” “阿玉,”一时间只余他抬着手杵在空中半晌,他指尖蜷缩,她这是不愿同他再生jiāo集,声音嘶哑,“回到我身边来。” 她却笑得开怀,眉宇之间是从未有过的敞亮,朝他痛痛快快道:“怕是我臆想了,你大抵早已忘记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自然连一纸休书也讨不来。” 然而燕怀瑾却一如既往的不让她如愿,不过是须臾之间,他身形一歪,徐杳顺势接住他,他半边身子硌在她肩上,隐隐作痛,她拨开他额鬓间的碎发,顺着余光瞥见他紧阖的双眸,她低唤了两声他的名讳,他仍旧不为所动。 她展开扶在他肩胛的上的另一只手,掌心上已然殷红一片,血花肆意地自他肩胛上漫出来,一直溢在她指尖,滴滴答答悉数又落回他的衣袂上,湮出晦涩的血迹。 却说徐杳磕磕绊绊将燕怀瑾沉重的身子拖扯回了山洞里头,毫无忌讳地褪了他的衣衫,还不忘撕开一段布条,想来他也不会介怀自己再褴褛不堪一些,将草yào捻碎敷在他满目疮痍的伤口上,末了还不忘绑上布条替他系起结来。 待她这一番忙活之后,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身心jiāo瘁,便也撒手在一旁就地睡去了。 徐杳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凉风习习从洞口外头朝她扑面而来,她径自起身,这才察觉身处的幽幽山洞里泛着昏黄的暖光,映在顶上的钟ru石上,再抬起眼帘,便瞧见一旁正襟危坐的燕怀瑾,手下正生着篝火,叉着鲢鱼的竹枝正架在篝火上,一时香气四溢。 她早已挨了许久得饿,眼下想来还是承了燕怀瑾的恩了。他姿态不疾不徐,丝毫瞧不出竟是昔日养尊处优的建安帝,听见她悉悉索索的声响,这才朝她望过来,一派气定神闲。 她倒是十分想问他一声安好,到底还是梗在喉间,在他一旁捡了个地方坐下,坦然自若接过他递来得一段竹枝,眼前的鲢鱼虽然卖相不太中看,她却也将就着大快朵颐起来,爽滑酥嫩却也沾着一股子腥味。 好容易勉强饱腹,她方才掷下手里的竹枝,便听见身畔传来低低的沉吟:“阿玉。” “嗯。”约莫是此刻的篝火过份温柔了一些,捂着她周身暖洋洋得,她几乎是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是如何成了眼前的模样,成了‘徐杳’的?”燕怀瑾斟酌了半晌,良久才长吁叹道,“我既盼着你回来,却又盼着你永远也不要回来。”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有一种旧相识,便是她同燕怀瑾。她原以为自己同他也是冤家路窄,自然是分外眼红,只差千军万马来相见。不曾想竟是眼下这般平静无澜,说其乐融融也是不差的。 她将他的疑惑充耳不闻,燕怀瑾见她缄言不语,便转了话锋,意味深长打量着她:“你如今以徐文山唯首是瞻,横竖他与常海德也是同袍情谊。你若去意已决,向我讨一纸休书也并非未尝不可,只是阿玉,你又为何再趟进京都得这趟 分段阅读_第 8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浑水里?” “阿玉,阿玉。”他指尖自顾自摩挲着,唇间呢喃着‘阿玉’二字,道不尽的缱绻凄离,旁敲侧击道:“你为得又是什么呢?” “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教人折服得紧。”徐杳哂笑一声:“说到底你同徐文山不过是一邱之貉罢了。” 这夜临到她睡眼惺忪以后,正是半梦半醒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悸。 “莫怕,我在呢。”他在她耳畔低喃道,忙不迭又起身往篝火上添起木枝来。 她想,若他在建安二年那个夜晚,也能如此这般告诉她该多好。 翌日 乘在漫无边际的雾霭流岚里,徐杳同燕怀瑾一同寻出路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自己已是疲惫不堪,身畔的燕怀瑾则是除了面色煞白了一些,倒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二人互相搀扶着终于穿过了荒郊野外,循着官道一路向南,进了一座四方城。 虽不及阆州熙熙攘攘,却也是络绎不绝。四处打听之下二人才得知,这原是地属阆州的辖郡。二人此时皆是十分落魄的潦倒模样,合计着先寻一处客栈落脚,请郎中问诊一番,明日再雇马车前往阆州。 眼睁睁看着燕怀瑾掂了掂腰间的佩玖迈进了当铺的门槛,她便自顾自立在外头,时不时朝里头张望一眼。 偏偏这时候伴着“吁——”一声吆喝,一辆雅致的楠木马车歇在她跟前,两匹枣骝马随之嘶鸣,虽及不上王侯世家的富丽堂皇,却也流露着雍容华贵,落入她眼底只觉着似乎熟稔得紧。 马车上的车夫纵身跳下,一身小厮打扮,上前朝着徐杳作揖:“我家公子请您一叙。” 徐杳一时饶有兴致,满腹狐疑道:“敢问你家公子姓甚名谁?” 近在咫尺的马车帷幔上绣着松柏纹案,四周边垂缀丝穗,挑起车帘的一只手指尖微翘,骨骼清俊,玉石一般温润的声音响起: “小生姓裴,单名一个炳字,本贯襄州人氏也,年方十九岁,正月十四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第40章 肆拾 徐杳粲然一笑, 齿若瓠犀,悠然唤了一声:“裴炳。” 楠木马车上那人随着她话音刚落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鬓角清楚,眉眼隽雅, 着一袭沉香色湖绸素面袍子,此时正言笑晏晏望着她。 她兀然对上他的眼,无端端想到君子皎皎,兰芝玉树这八个字。 晋书里被用来形容谢安,那个被推崇为江左风流第一,世人皆称“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世家子弟。 “别来无恙, 杳妹。” 他一如既往唤她一声“杳妹”。 若回溯起她同裴炳的渊源,不过三言两语便足以概括。若当真深究起来,他倒也同自己并不相干。她只知晓, 裴母同徐母因闺中密友得缘故,来往多一些也是自然的, 只可惜同为诗礼世家, 徐母的命途却格外坎坷一些。 她那时初来乍到, 待襄州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至于裴炳其人,还是从豆蔻口中听说, 徐母病逝之前她同裴炳倒有过几面之缘,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瓜葛。裴炳年岁上长原主三岁,遂后来一来二去, 便以兄之名,唤她一声“杳妹”。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自始自终只把他当作晚辈看待。 只说那厢燕怀瑾从当铺里头出来,十分不以为意地征询了她一句来龙去脉,她则轻描淡写应付了“旧相识”仨字过去。燕怀瑾闻言依旧泰然自若一张脸,徐杳瞥他一眼,便也不去睬他。 裴炳果真没有辜负她的冀望,马车上载了燕怀瑾与徐杳二人后,兜兜转转了一个巷尾,最终在四方城最大的一处客栈前落脚,客栈外头挂着金字黑匾,里头分东西厢和南北院,环抱着中央座落的庭苑。裴炳出手倒也阔气,无论天字号或是地字号,统统“占为己有”了,只为图个清静。 他还不忘为燕怀瑾寻来一位郎中,虽然他这一路上未曾打听过燕怀瑾的伤势,但是徐杳想,约莫是燕怀瑾脸色委实苍白了一些,十足十孱弱模样。 待这郎中诊脉开方,撂下笔杆故弄玄虚关照道:“忌酒肉,忌辛辣,忌疲劳。”末 分段阅读_第 8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还不忘添了一句,“忌房事。” 庸医也,徐杳暗啐了这么一句。不曾想这郎中挎着yào箱方才迈出去,燕怀瑾便起身yu阖上门,而她见状也正yu起身离去时,遽然一道劲力袭上她的肩头,伴着“吱——”一声,天旋地转之际,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钉在紧阖的梨木门上。 “好一对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拿襄州递起暗号来,岂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到头来命中注定做夫妻?”他低头俯在她的颈脖间一阵流连忘返,末了捱在她耳畔低声戏谑道,“真正儿是教人唏嘘。”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垂上,她眉间微蹙,只因腰后硌在门栓棱锋上,十分不好受。 他却由不得她抽身,愤懑地咬住她的耳垂,立时她便周身一颤,酥酥麻麻连带身子也绵软起来,几乎要站不住脚跟。 然而她一双手顺势自他腰间攀上他的肩头,指尖蜻蜓点水的力度,末了圈上他的颈脖,媚眼如丝,吐气幽兰:“你不也是?” 他低笑一声,唇瓣从她的耳垂上悻悻离去,一只手扶上她腰畔,掌心抵在门栓的棱锋上,另一只手探入她的下裳,隔着亵裤以指或轻或重地揉捻起来。 “平日里专捡些花言巧语来说给我听,当真比话本里头写得还要再真一些,机关算尽学做柳下惠,我只道你江山易改,秉xing难移,今儿可算见着真章了。”经他这番拨弄,她一时也有几分仓惶不安,一再的屏气敛声后终于禁不住喘息起来,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抵在他身下,眼下二人皆衣衫褴褛,比寻常老百姓还不修边幅一些,倒教她生出几分神思驰往,眼底渐渐泛起雾气,将往日里徐杳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承蒙陛下不嫌弃,妾却嫌脏呢。” 她这席话只如冰雹一般一字一句磕在他心坎上,继而便是刺骨的寒意,燕怀瑾一对眼底已然尽是yin鸷,一面掌心在她两股之间游移,指尖隔着亵裤朝她那芳草萋萋的幽谷处顶弄,一面欺身衔住她的唇瓣,每衔一口便抬眼去瞧她的神情如何,窗纱外的光影柔和地映在她眉眼上,他唇齿之间十分游刃有余地呢喃了两声“阿玉,阿玉。” 直到她喉间逸出止不住的嘤咛低泣,他这才察觉指尖的亵裤已被浸了个湿透。燕怀瑾顿时笑得开怀,将徐杳拢入怀中,密不可分,沾沾自喜起来:“阿玉,你终归还是在意我的。” 她一时埋在他肩头半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脑海愈发清明。良久燕怀瑾才放开她,她颇有几分意犹未尽的自顾自提了提裤腰带,乘着燕怀瑾一时愣眼的功夫,便自行开了个门缝溜出去了,除却脚步略有几分不稳。 她寻了一间连廊尽头的客房推门而入,这才算是都安顿下来,合窗闭门,并吩咐客栈杂役送了水进来,裴炳那小厮还专为她送了换洗衣物进来。她便独自在房中更衣洗濯起来,手巾依次细细地擦起了颈儿、腕子和内里粘腻的,因用不惯这处的香胰,囫囵过一遍罢了。 徐杳着一身茜色坐在梳妆镜前,未经脂粉一张脸此时却两靥绯红,一对柳叶眼秋波盈盈几乎要溢出水来,偏偏这时候“笃笃”一声,她便是这幅模样前去开了门栓,正正地瞧着来人,很是一愣,竟一时语塞了。 “杳妹,”裴炳轻轻柔柔唤她一声,语气里的亲昵几乎快要随风而散,衣袖微抬举起一个糖人呈给她看,献宝一般,“特意去集市上为你画的糖人。” “你娘舅那一大家子如今春风得意,四处同街坊乡邻说你做皇妃去了。”提起这话时,他颇有几分局促不安,“那人,便是你嫁的好夫婿?” “裴老太君也为你寻了门好亲事,听说是方阁老的掌上明珠,”徐杳手上接过糖人,只将他这话置若罔闻,有意顾左右而言其他,“不知新娘子模样如何,xing情又是如何?” “我并不知晓那劳什子掌上明珠的模样如何,xing情又如何,”裴炳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才察出几分不妥,踌躇半晌,只好敛眉顺眼道,“我此番出远门游历,还未曾同旁人成亲。”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她附和道,一副 分段阅读_第 8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深明大义的模样,“既是游历,总归还是莫要教家里人担忧才好。” 徐杳这话方才说毕,匆匆撂下一句“乏了。”便阖上了门,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糖人,是个神似燕怀瑾的人形,张牙舞爪,约莫是拟着燕怀瑾画出来的。 她却蓦然回溯起这遭二入宫时,初访惊鸿殿,徐青颦同自己所打的诳语—— “你近日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你大抵还不知情,襄州裴家的独生子推了方阁老家的婚事,闹着要上山做和尚去,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她顿时哑然失笑。 而彼时立在原处的裴炳,神情恍惚举起了手,临了又放下,心底尽是怅然若失,一直在心底挥之不去得是他适才途经燕怀瑾房外时的情形,充斥在他耳畔的,是她若有若无的娇喘。 教他如何再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他这遭是逃婚出来的。 方阁老的那位掌上明珠,他曾远远地见过那女子一面,同旁的大家闺秀并无什么分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头印出来的。 他想,大概这世上所有女子的音容相貌在他眼里,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一类不是徐杳。而他这一生白衣苍狗的时光里,亦只有两类,一类是徐杳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类是徐杳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初见徐杳第一眼时,还是徐母携着徐杳来自家作客的缘故,那时她眉眼还未来得及长开,约莫是平日里的吃食尽是些清茶淡饭,连身子骨也弱不胜衣,唯独一张脸白白净净,灵秀得紧,虽及不上同龄的姑娘两腮鼓鼓,却也出人意料的颇讨长辈欢喜,只可惜这些个长辈里头她娘舅那一大家子却并未名列其间。 爱慕上一个人的方式有三种:直觉、错觉和不经不觉。裴炳想,他大抵将这三种已然全占了。 他一直自诩得是,自己会对徐杳怦然心动,甚至日日做起不着边际的黄粱梦来,实在是一桩过分轻而易举的事。以致于从那以后每每瞧见徐杳的每一眼,都成了他这辈子泯灭不去的劫数。 这日徐杳在房中用过晚膳以后,在连廊上眺了一眼燕怀瑾紧闭的门扉,便侧首往庭苑里头去了,因连廊上头悬着绢灯,只见得满苑芭蕉,绿意盎然。 她竟同裴炳不约而同在庭苑里头的一方石桌旁的圆凳上相对而坐,裴炳身边的小厮立时上了茶,还拿出一对棋笥出来,原这方石桌上头摹刻着棋盘,裴炳提议同她下棋,她自然欣然应允。 “你过去从未赢过我的,只怕是你我的情谊已然大不如前,”徐杳兴致阑珊撂下指尖的白棋,佯作怏怏不乐道,“可见你这些时日以来,棋艺精湛不少。” 裴炳则是一派气定神闲,漫不经心道:“杳妹同我是一处顽到大的情分,如何是那些混账能比的?” 殊不知他此时掌心已然生出许多密密麻麻的细汗。世人千千万,他裴炳独独只有这么一个杳妹。 “小祖宗,你可莫再拿我寻乐了。”徐杳到底是绷不住乐了,下一瞬却剜了他一眼,“休得胡闹。” 她这句时隔经年的“休得胡闹”,正如眼下这月色洒了满地,勾起他许多思绪,依稀恍如昨日一般。 建安二年,徐杳投了护城河这桩事,一度在襄州传得沸沸扬扬,差点儿被人写进戏折子里头,只怕是撂笔之后还未来得及洗墨便变卖给茶楼的说书先生去了,再点上一壶茶便足以教人听到天荒地老。 而裴炳也是在人云亦云里听说了这桩事,琢磨之后才意识过来,徐杳同自己曾经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而自打这桩事以后,他再见到徐杳,已是次年,惊蛰时节,襄州城外的栖霞寺。 裴炳蹑手蹑脚避开了众人眼目,寻了一棵菩提树下的石凳落座,小心翼翼打开小厮为他寻来的坊间话本,参悟起“佛门本是清净地,为何总是染尘埃”的诲诫,看到香艳之处时,更是啧啧称奇,不由得叹两声“善哉,善哉”,也逐渐会过意来为何府上许多丫鬟会对自己暗送秋波。 偏生这时候徐杳自他身后探出手来,够去了他置放在石凳上的下半册。看着那突如其来肉嘟嘟的一双手,他那时心头大 分段阅读_第 9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骇:呔!窃书贼。 不曾想这窃书贼不过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粉雕玉琢惹人怜,他伸手去拿她手上的下半册,不料这小姑娘力气却不小,刁钻得很,水汪汪一对眼睛望着自己,他颇带几分犹疑不决的惑道:“打何处来的小哑巴?” 只可惜这小姑娘一声不吭,最终却因力气敌不过他败下阵来,临走前还颇为怜悯地拂了他一眼,十分老神在在。后来他盘问了候在不远处为他望风的小厮,这才知晓原来这“窃书贼”原是徐杳。 他这小厮行事倒也周全,可谓是对他马首是瞻,不过小半个月便同侍奉徐杳的丫鬟豆蔻生出jiāo情来,他这才得知徐杳寄住在她娘舅家的日子并不舒心,又想起那日在栖霞寺的情形,只当徐杳年岁小,这是盼着上私塾呢,偏偏女儿家再这世道上不了私塾,便有许多门楣高的大户请教书先生登门授业。 只道那祝英台亦是这般求学好问,想来徐杳同她也是如出一辙呢。 如此这般,他便挑拣了几本启蒙书籍,因怕她看得闷,便又添了本《梦溪笔谈》,并亲自起草了一封信函,信笺开头还不忘提了一句奉母亲意愿如何如何。 不曾想,除却他先时借给她的一摞书,他亦收到了她的“回信”,说是“回信”委实过誉了,不过是一张指节大小的小纸条。上头大笔挥毫的区区一个“阅”字,而那纸质分明是宣纸上裁下的一方角落罢了。 往后的信函来往里头,他肺腑千言,她却一如既往寥寥一个“阅”字将他打发了去。他也不为此自怨自艾,倒愈发愈挫愈勇起来,只将日日的见识都一字不落得记述下来,譬如,他平日里走动时见到有一树也乃如何千奇百怪,亦或是有一日雨过天晴之后天际边出现了如何惊艳的暮虹之景。 竟比先生平日里要他做文章还孜孜不倦,逢送书之日便连带着他作得这些“流水账”一齐送去。 直到他有一日不小心《碾玉观音》掺了进去,任由小厮送予豆蔻去了。里头讲了一桩世人眼里伤风败俗的yin奔之事,虽然在他读来分明是桩dàng气回肠的风月之事,但也足以教他为此焦头烂额。 不曾想她这回倒正正经经给他起草了一封回信,信笺上头正是写着“休得胡闹”四字,簪花小楷,尤其是信封上“裴炳亲启”这四个字更是道不尽的隽秀雅致。 “咿呀——”井然一律的推窗声乍然作响,裴炳这才回过神来。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东西厢和南北院,统共三十六扇窗,每扇窗栏后头皆架着一座弩.箭,每座弩.箭后头的影卫劲装整齐,蓄势待发,只消一声令下。万籁俱寂里,几乎能听见鸟雀展翅的扑腾声。 而在阁楼上负手俯瞰着这一切的人,是燕怀瑾。 裴炳只将周遭这一切视若无睹,映在眼底得唯有徐杳的身影,他似乎是想宽慰她,却又yu言又止,百般斟酌,只好词不达意说了一句:“这个时季,在襄州,有上千只白鹭在田间飞舞。” 他那时想着,待她及笄之年,便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 “莫要忘记我。”他小心翼翼拂过她的衣袖,在石桌上的楚河汉界处,递给她一枚平安扣,璞玉无暇。 古乐府诗集《子夜四时歌·夏歌》里有吟:“情如三夏热,今日偏独甚。” 建安九年伏暑之际,她在四方城再遇裴炳,末了只听到他这样一句“莫要忘记我”。 她紧了紧手心,苍凉凄清,同他说这话的口吻一般无二。 第41章 肆壹 徐杳坐在朱顶红帏的舆车里时, 一派气定神闲,模样一如既往的矜庄。舆车里头置有一方紫檀木雕花矮案, 上头除了一盏青瓷灯盏以外茶点等物一应俱全,绀青色的绢纱窗幔紧掩, 将外头种种如何皆蒙个一干二净,以致于她几乎能听见身畔人传来几不可闻的鼻息。 这鼻息初时平缓,也只是初时罢了。直到她听见一道低抑沉重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阿玉。” 燕怀瑾覆上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径直捉住她的指尖,渐渐嵌入她的指缝间。而徐杳手心微凉,那是 分段阅读_第 9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裴炳适才所赠的平安扣, 她知道,裴炳这是祈盼她平安呢。 她周身一怔,应了一声:“嗯。” 他倒是一副十分怡然自得的模样把玩起她绵软的手掌, 直到摸索到她掌心,他轻而易举顺势自她掌心够出来, 千年磨砺, 温润有方, 正是一块平安扣。 “不过是一块羊脂玉玉璧罢了,”他掂了掂手心的份量,上头系着墨色琵琶扣结, 神情自若道:“若当真稀罕,建安三年吐番大汗曾进贡过一块和田红玉平安扣,你一瞧便知了。”只可惜他说道末了一个字眼的时候声音已然不可抑的颤起来, 下一瞬他便抛却了掌上这块羊脂玉平安扣,继而攥上她的手心。 “啪——”一声,羊脂玉平安扣被掷在案台上,落出不小的声响。 “你是我的妻,也只能是我的妻。”燕怀瑾喉头发涩,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却又自欺欺人道。 徐杳哂笑,他不将自己当成一国之君看待,她却只能将他当成君上看待:“陛下此话差矣,”她眼帘半掩,在半明半喑的光影里,仿佛在诉说着一桩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正儿八经从兴圣门一路抬进永和宫,受封了凤印的那位,”她释然展眉,吟声道,“那才是明媒正娶,普天同庆。” “你这是在厌我。”他只将她这些话悉数置若罔闻,忿愠不平道,十分笃定的语气。 不待她作出反应,他已然循着她的袖口锢住她的腕间,迫使她侧过身子同自己亲近一些,她只由着他去,然而自始自终却不见她抬起眼帘,他眸光愈发深邃,怅然若失道:“那时候,”他另一只手拢过她的颈脖,只察觉出凉得厉害,转瞬间便将她揽入怀中。他下颔磕在她肩窝上,不愠不火道,“作什么骗我一句,与尔偕老。” 她臂间半折,被抵在他怀间,眸光触及处只瞧得见他襟肩处,苍色软缎,鼻翼间依旧是往日里他用来熏衣的雪松香,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她几乎能想到他是如何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总是这样的,似乎任何一桩事,无论棘手与否,欢喜与否,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除却他登基那日,曾经一度隐忍不发,微挑的眉梢却依旧出卖了他。 而他如今这般煞有其事的质问自己,倒让她一时有几分措手不及,这厮果真竟玩起倒打一耙的把戏。 至于那一句“与尔携老”,陡然教她回溯起彼时二人的新婚之夜,那会她也俗气,同他在大红纱帐下系起同心结来,一时纸上谈兵,如今想来,倒成了自己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不过是新婚燕尔时,多贪了几杯合卺酒,胡诌两句昏话罢了,”她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总而言之,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论不作数的诳语,当属陛下为最。” 不曾想燕怀瑾听罢她这一席话后,只意味深长道:“既是这样,是朕失礼了。” 顷刻之间,当她再反映过来时,他已然松开揽在她后颈处的手,她对上眼前近在咫尺一张脸,他眼底是她许久不曾见过的清澈,此时正忍俊不禁望着自己。 徐杳心下这才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果不其然,只见自己罗带尽解,上衫半褪,露出一大片玉颈肩窝,呼之yu出得是一件海棠色肚兜,这境况说不尽的香艳旖旎。 她一时害臊起来,yu言又止半晌,只好下意识挖苦道:“你原也只有这些宽衣解带的本事吗?”自顾自整理起罗衫,又啐他一句,“哪里来的登徒子,果真混账!” 下一瞬她只觉得指尖微凉,腰间是他厚实的手掌,一阵目眩神迷之际过后,她已然欺身在他的膝上,裙裾下露出一双荼白绣花鞋,摇摇晃晃悬在空中。而她身上已然只剩一件肚兜和亵裤,她耳根愈发热得厉害,心下一阵憋气窝火。 燕怀瑾则愈发若无其事,自始自终也不越雷池,倏然从身后捧出折叠齐整的一袭胭脂色对襟襦裙,安安分分为她更衣,指尖在她的冰肌玉骨上溜过,分寸拿捏得刚刚好。一丝不苟地对上盘扣,修长指尖系好束带。 “你既同他并无什么干系,还穿他予你的衣裳作甚?”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音未落便圈 分段阅读_第 9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住她的一双脚踝,褪去一双荼白绣花鞋,连带着罗袜也一并褪去,露出莹白秀气一双足,他又另寻了一双罗袜足履为她穿上,下颔微低,似乎是十分小心翼翼的模样。末了还不忘为她捋了发髻,簪上一支碧玉搔头,倒是伺候得很是周到。 她唏嘘不已,嗔他一眼:“人人都待你毕恭毕敬,你倒争风吃醋,可知是个贪得无厌的主。” 燕怀瑾只将这话置若未闻,漫不经心斟了一盏茶,上好的云雾茶,顿时茶香肆意,朝她唇边递过去,见她就着自己的手堪堪喝了两口。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她便恹恹yu睡,歪着身子枕在他膝上沉沉睡去,而他眼底唯有她恬静的睡颜,只觉得她是从未有过的乖觉。 也不过是两日风尘仆仆的光景以后,自建安九年惊蛰时节yin差阳错二进京以后,这是她第三遭回京都,身畔捱着燕怀瑾。 京洛皇居地,天下权贵处。 ====== 只说鸢尾自阆州回了京都皇宫以后,御前侍奉的蔡莲寅大人每日里几乎三番五次往寿合宫请命,宫里头只知建安帝下了恩典,携襄小仪往别处微服私访去了,不消两日便回宫了。其余一概事皆缄言不提,凡是私底下嚼舌根被告禀到上头,一律发落了去。 偏偏建安帝与襄小仪所谓的微服私访前一夜,众目睽睽之下收押的阆州知府横尸牢中,周身无一处伤痕,面容狰狞,蹊跷得很。然而这些事,鸢尾都心知肚明。 徐杳回落英榭的时候正值一个披星戴月的夏夜,倒惹得豆蔻好一番喜极而泣:“襄小仪教奴婢苦等,眼下见您安然无恙这才心安了,今儿内务府进贡上来的龙眼,心心念念只盼着您呢。” 她面露倦容,只吩咐下去将那些龙眼悉数分赏了,仓促用了膳,便自行沐浴就寝了。鸢尾本愿同她一叙阆州之事,教豆蔻瞧出心思来,想她自个亦有许多衷肠无处诉,遂剜了其一眼,鸢尾也只好同豆蔻一齐推门而出。 偏偏这夜亥时时分将至,她依旧辗转反侧,许是前两日在舆车里歇了个足,说起这桩事倒十分稀奇,她不但未曾因舟车劳顿不适,反倒嗜睡起来,委实不寻常。她心下虽有几分猜测,却也顿觉啼笑皆非。 “吱——”外殿传来门扉轻开的声音,继而便是卷珠帘,来人屏气息声,她枕在朦朦胧胧的纱帐里,借着外头明晃晃的宫灯依稀辨出人影。岂料这人褪了鞋履外衫便往榻上来,十分从容不迫的作风,下一瞬竟揽上她的腰间,她两腮顿时不自然的滚烫,陕促地将这人往外推了推,一时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她背对着他:“您瞧清了,是徐杳——”有意轻描淡写道,“不是常玉。” “朕给你改名,就叫回她原来的。”燕怀瑾指尖摩挲着她的发根往后,教她仰面望着自己,一个轻吻拂过她的额间,“你,做她。” “何必要妾来替?”她指尖掐着衾被,“碧落黄泉,您自行前去问一问,她肯不肯回来?” “你可还是在为当年的事置气?”燕怀瑾眉眼尽是颓唐之色,冁然而笑,欺身而上,对上她红馥馥的唇。 “陛下说得是——”她蹙眉,佯作思索的模样,百般不愿脱口而出道,“常婉?”她抚上他的胸口处,半掩半露得是精瘦的肩胛骨,上头还裹着浸着血迹的白帛,“只怕她在您心尖上,远及不上颜舜华罢。” “她是个天横贵胃,崇熙太后也属意她做皇后,您既自诩天命不凡,她生来便是要许配给您的,自然何处都是个好的,”衣衫凌乱,半边身子赤着贴在他身下,让激得颤了一颤,“您也好,”眼眶里裹着泪,几乎睁不开眼,“是妾不好,是妾不好。” 他丝毫不为所动,朝她腰间一路摸索下去,直到温热湿润。 “陛下便也只有这点能耐了?”她肩头瑟缩,泪珠胡乱的凝在发丝里。他蓦然想起来,往日里的常玉总是乖顺,兴许时时刻刻总在隐忍,纵是哭噎时,也要小心地与人唇瓣碰一碰,此时却硬生生偏开了脸去,双腿上勾挂着繁冗绮丽的的纱帐。无力地蹬两下,又落下两行清泪, “原就是一桩冤孽 分段阅读_第 9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违孔孟,逆天地。” 她一时忿然不平,只觉着胸口岔气,无所顾惮地咬上他的耳垂,眼睁睁见一排牙印印在上面,呜呜咽咽道,“午夜梦回时,您不胆战吗?” “阿玉,阿玉。”他朝她伏低做小,封唇缴舌,扯开肚兜线儿,唇边稍移,带出银丝儿,有些气喘,“我只想同你做夫妻。” 第42章 肆贰 纱帐暖, 莲烛摇,一夜云雨。只差百恨消。 氤氲的月光泄在郁晦的夜里, 摇曳起婆娑枝叶,斑驳地倒影落在花叶络石上。鸢尾歇在西侧殿, 过了子时约莫几近丑时,无端端被人唤起身,竟是内殿里头吩咐下来备水沐浴,临起身前觑了一眼身畔睡意正浓的豆蔻,到底还是未曾唤她一声,落英榭的宫娥除却她二人,其余宫娥便都是挤在一处就寝。 待宫人们往内殿一番走动以后, 一如既往在一道山水八面水墨屏风后头的隔间里头置办好种种沐浴之物。鸢尾刚踏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甜腻的气息,敛眉顺眼朝建安帝与襄小仪叩首见了礼。妥帖为徐杳褪衣后, 她手上一面往木桶里头舀着温水,一面压着嗓子有心宽慰道:“襄小仪这是……” 然而她话还未出口, 只听得徐杳背着她道:“出去。”这声音风媚, 那一瞬鸢尾心底只浮现出靡靡之音四字, 俯首受命便摒退出去了。 徐杳身子颤颤巍巍进了浴桶,探进暖和水面的时候才舒适一些。直到这桶里的水凉个七七八八,屏风后头隐约是不怎么沉稳的步调, 她眼帘紧掩,哑着声音:“放心,我不会寻死。” 她听见他步伐一滞, 半晌未曾应声。不觉得一阵昏沉上来,她搭着眼帘渐渐恹恹yu睡。 翌日 徐杳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绵软的榻上,她眼睫微动,身下隐隐作痛。她睁开眼,天色微明,探手拂起黛色纱帐,径自掀开衾被,一旁的豆蔻眼疾手快上前侍奉她更衣,她踩进榻前的一双鞋履里,兀然起身后才察觉腿软地厉害,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接过鸢尾手上端的青盐擦牙漱口,又捧了两把水净了脸,豆蔻要过手巾为她擦拭罢。她今日着一袭浅绛色逶迤百褶裙,外罩一件流彩云纹帔子。款款落座在妆奁前,眼睁睁瞧着鸢尾用梳篦为自己绾发,她余光瞥见案台上依稀有一卷琥珀色帛书,颇为讶异的问了一句:“那是什么?”继而吩咐道,“拿来给我瞧一瞧。” 豆蔻奉命唯谨,两手捧着那帛书朝徐杳呈过来,直到近前却屈膝见礼,两手高于顶,教徐杳瞧得一清二楚,原是一道玉轴圣旨。 “奴婢给襄姬请安。” 随着她话音刚落,徐杳神色波澜不惊地接过,徐徐展开,上头墨迹未干,字迹隽永—— “从四品小仪徐氏秀毓名门,xing行温良,即日起晋封正四品姬。” 鸢尾今日为徐杳梳了凌云髻,衬她玉颈修长,鸢尾见她握着圣旨半晌未应,附在她耳畔低唤了一声:“襄姬,”继而直截了当禀明,略有几分敦促的意味,“陛下在外殿用着早膳呢,刚开始瞧着似乎是如沐春风,后来吩咐奴婢们莫要叨扰您,虽面上许了您恩典,可到底只同那yin晴不定的天色一般,遑论俗语都有天子之怒,伏尸百里一说。” 徐杳虽对她这话不予苟同,心底暗自唏嘘,她未见过伏尸百里,只见过自己魂归故里这桩事,不由得啐了鸢尾一句:“倘若你有朝一日少一些杞人忧天的心思,便当真教人舒坦许多。” 她拣了一支蝶恋花鎏金步摇簪上,“我去同他谢恩便是了。” 她径自起身挑起珠帘去了外殿,果然见到一身玄色冕服的燕怀瑾堂而皇之立在那处,一旁的蔡莲寅正服侍他束上九旒冠,她算了算时辰,自落英榭前去金銮殿上朝已是刻不容缓。徐杳一时杵在原处默了好一会,未施粉黛却依旧韶艳灵动一张脸:“承您的恩。”伏下身去一叩首,“昨夜的恩露今晨的旨意,襄小仪现下是姬了。” 燕怀瑾看着她今日梳的凌云鬓,眼底是她姣好的耳廓,继而便是精致玲珑的锁骨,他紧了紧广袖中的手,到底还是未曾 分段阅读_第 9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上前一步。 “免礼。”他说这话的语气,委实平淡,她想,如今自己在他眼里应是同旁的嫔妃一般无二的。不曾想他临拂袖离去前却又撂下一句:“今儿的晨定之礼,你莫要去了。” 直到一双膝已经有些酸痛,徐杳面上却十分无关痛yǎng地目送着他逐渐隐去的背影,日头也渐渐升起来了。 论古序,天子命。后宫佳丽三千余,换人如换衣。叹如今,儿女情。妄言轻许永不弃,转身皆成戏。 幸而鸢尾豆蔻二人上前扶了她一把,只由着她在妆奁前头卸着步摇,动作纷乱迫切,不时随之攥下两缕发丝,瞧在豆蔻眼里疼惜得很,奈何一头雾水,手上又阻不住她。 倒是鸢尾适才重铺了衾被,将上头种种痕迹看了个分明,又因昨夜子时那桩事,心下自然了然不少,恳切道:“您纵然怄气,也无须折腾自个身子,只拿奴婢们来解气便是了。奴婢只说一句不怕人落把柄的话,那徐姬入宫三年有余,也不过挣了一个姬的名分,”她眉间微蹙,,言辞闪烁道,“虽从前听说过,帝王家总有一些闺房之趣,您——” 徐杳本来心底十分忿忿不平,此时听鸢尾这话,一时绷不住乐了,知晓她约莫生出了什么误解,也无暇同她辨个明白,自行宽衣解带,轻而易举褪了鞋履,便上榻歇息了。 鸢尾也识相,也不忘问一声:“您今儿还去长信宫请安吗?” “他既许了我这些恩典,”徐杳半盖着衾被,背着身子不愠不火道,“我哪有不从的道理?”然而她心下一直放不下的却是阆州遇刺那夜的境况,要知道,出行那桩事正是她同燕怀瑾上谏的,燕怀瑾虽只字未提,她却心知肚明,倘若当真追究起来,她头一位脱不了干系,“你可还有话对我说吗?” 鸢尾摇摇头,替她卷下纱帐,同豆蔻一齐蹑手蹑脚出去了。 这日午后未时的时候,徐杳因百无聊赖,一时兴起,便携着鸢尾豆蔻二人往御花园去了。一路姹紫嫣红,葱葱茏茏,偏被她寻到了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之感,环簇在红豆杉和香樟中央,正立着一副秋千架。 她闲庭信步半晌,颇有几分疲惫,便倚坐在这秋千之上,脚尖半抵着地,任由其晃晃悠悠,也不使半分力,只因自己这身子今儿委实不利索。 奈何她这厢冷观眼前云卷云舒,却蓦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她循着那声音源处半侧首望去,枝繁叶茂间不复以往的青翠yu滴,硬生生豁出几道苍黄的缺口出来,日头却是依然故我的高照。依稀可见一方凉亭,热热闹闹一泱人,她朝身畔絮絮叨叨的鸢尾豆蔻二人使了眼色,这才听清那头的声音,清脆悠扬,只可惜刺耳了一些—— “虽快入秋的时际,这几日却依旧骄阳似火,也难怪兰若轩那干人个个怨声载道得,倒比桢良媛还娇气一些,且不论桢良媛如今还是个身子重的人。” 徐杳眸光流转,这话里提及桢良媛,她是十分相熟的,想来回宫还未曾去瞧曹凝君一眼,这倒是她一时疏忽了。至于兰若轩,再加上这道声线,定是那位小仪徐青颦无疑了。说来倒也有缘,上一回在阆州翠微园,似乎也是她。 “肯顶暑气来,是占这儿凉快不成?”徐杳原先觉着索然无趣,又听到那徐青颦盛气凌人的架势,便又朝那处凉亭眺了一眼,唯一端坐在凉亭里头的石凳上得那位身着桃色,此时正颐指气使对着下首那位身着湖色的女子,“觉着我的便宜好贪?” 她孑然作壁上观,听得愈发津津有味起来。 “回徐小仪的话,”那曹凝君大抵是今儿出行未曾翻黄历,无端端撞瘟神了。此时也只好迫于无奈,一字一句朝上首的徐青颦阐明道,“近来缺了些眼力见,实在是身子重了不良于行,所以才未曾发觉徐小仪在此处。只是娴昭仪已出言赦了妾的许多请安礼仪,想来您前一阵才从阆州回宫尚且不知晓,现下妾一五一十说与您听,还望徐小仪体涵。” 她这一番滴水不漏的托词听进徐杳耳里,教徐杳好生蹉叹,原只当她是个xing情敦厚,有时 分段阅读_第 9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更是过份软弱的,不曾想不过这些日子不见,不仅身子骨瞧着富态了不少,xing情上也豁达了许多,颇有几分当初长信宫初见的模样。 眼瞧着那厢又有一道人影从石径上入了凉亭,着一袭靛青色,颇为老沉稳重,随着一旁异口同声的“见过徐姬,”她心下讥笑一声,那姊妹两个倒是果真情投意合得紧。一时觉得乏闷,便不再去睬那处如何情境,当下便轻轻摇dàng起秋千,徐徐清风拂过她的发鬓,只觉着心旷神怡,好不自在。 “凝君是俗,可终究——”约莫是徐眉黛与徐青颦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但闻曹凝君徒然歇斯底里起来,引得徐杳再三眺望,只见那一袭湖色趔趔趄趄,仿佛下一瞬便要站不住脚跟,继而吐出的话却恰恰相反,很是凌厉,一字一句砸进徐眉黛心坎上,“也是开的了花儿,结的了果的。” 眼瞧着那厢几乎是兵刃相见一触即发的境况,那曹凝君自入宫至今,人人皆知她同自己jiāo好,她便是再有意置身事外,也不会坐视不救。这样想着,她仔细展了展裙面,拂去落在上头脉络分明的落叶,这才起身踩着一道浑然天成的小径,两旁栽满了忍冬一类的零星花丛,悠然往那方凉亭去了。 曹凝君这席话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连徐杳这个身在襄州七年的人都知晓,徐眉黛建安六年诞下一子,那才是当朝正儿八经的二皇子,偏偏飞来横祸,还未来得及等到满月宴赐名,不过因侍奉的嬷嬷一时疏忽的功夫,便命丧惊鸿殿,猩红一张脸,显而易见是遭人du手。然而那桩命案纠察到最后,所有证据皆指向彼时的毓婕妤,至于那位毓婕妤,徐杳再熟悉不过,那是她上一世的贴身宫女。兜兜转转,灵檀竟栽在这桩事上,想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徐杳这时近前了,头一眼映入眼底得正是徐眉黛嗔眸切齿的神情,她经建安六年那桩事之后便颇有几分一蹶不振的避世姿态,冷不丁被曹凝君拐弯抹角提起那桩尘封往事,一改以往淡然温婉的模样,眉眼流露过一瞬的黯然惨淡后便是怒不可遏,胸口亦止不住的起伏。 一旁的徐青颦抚慰地覆上徐眉黛的手背,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转手拍桌起身,石桌上的青瓷茶具被震得一阵颤栗:“难怪民间有一句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沿屋栋。桢良媛这般品行不端,蛇蝎心肠之人,将来还不知道生出个什么孽根祸胎来!” “正经的皇家子嗣到了徐小仪口中竟成了孽根祸胎,真正儿贻笑大方。只是不知道,徐姬听了你这话会做何感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杳不蔓不枝说罢这席话,莲步微移款款进了凉亭,在桢良媛身畔伫步。 她面上是徐青颦从未见过的倨傲不恭,徐青颦倏然心底平白无故生出几分战战兢兢,只见她朱唇轻启:“怎么?徐小仪莫不是也同桢良媛一般得了恩典,竟不知晓见着上位者如何行礼了?”她连眉梢都染上笑意,似乎是十分开怀的模样,“你看,你既对桢良媛百般刁难,只为了她‘未曾行礼’的莫须有罪,你自诩心思聪颖,定然通情达理,这样说了,我是不是合该一视同仁呢?” 徐青颦吊着眼梢瞥了徐杳一眼,只好勉为其难屈膝见礼道:“妾见过襄姬,”也不待徐杳作何反映便自行起身,继而含沙shè影道,“襄姬与妾之间的渊源,似乎还未曾清算个干净。” 难得见到徐青颦委曲求全的模样,倒也新鲜,至于所谓渊源,她沉吟之下便明白过来,想来应是阆州行宫那几日的光景里,侍奉徐青颦的一名宦人因荔枝份例之事出言不逊自行讨了罚去,不由得“嗤”一声,“你同我算哪门子的账?依徐小仪这话,飞蛾扑火原来火才是那罪魁祸首不成?” “今儿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吃里扒外。”徐青颦面色不愉,依旧不改往日作风,嘴上不饶人。 “只许你开罪旁人,不许旁人开罪你?我们都是进了皇宫的人,独独你连徐府都未踏出一步,便以为人人都来逢迎你吗?”徐杳掩唇拭笑,漫不经心道,“再者, 分段阅读_第 9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吃里扒外这词差矣,你这是要同我攀亲戚不成?我却不愿同你做亲戚的。诚然,如你往日所言,我也不曾记得何时有了一双姊妹。” 语毕,她便侧首同曹凝君相互颔首示意:“她向来是个不可理喻的,也只有瞧在徐姬眼里天真烂漫,殊不知刁蛮得很,总以为人人都同徐姬一般,待她百般包容,”末了抬手为曹凝君拂去了肩襟上头的落叶,轻描淡写道,“你如今既这般通透,也是好事一桩。” 这日直到亥时,徐杳捧着本闲书半倚在榻前,不知不觉耸拉起脑袋,下颔啄在扉页上,睡意阑珊起来。不曾想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燕怀瑾竟悄声无息进来,小心翼翼抽去她指尖的书,自顾自褪了衣衫鞋履挤挤挨挨到她的衾被里来,奈何她神志依稀清明,半抬着眼帘唤了一声“陛下。” 燕怀瑾一怔,自从二人这般推心置腹再度相识以来,她也只不过唤过一回自己的名讳,即便是眼下沉沉yu睡的情形,他喉头哽了半晌,良久才开口:“仔细伤了眼睛。” “朕原以为,你不情愿。” “哪有什么情愿与不情愿一说,”她神情寡淡,温热的气息均匀地吐在燕怀瑾颈间,呢喃软语,“后日中秋晚宴,妾那一双姊妹要穿软烟罗,独独妾没有,妾没脸去了。” 她语气娴熟,以徐杳的口吻说出这一番话,仿佛徐眉黛徐青颦当真是她的亲姊妹一般,偏偏她此时半梦半醒的模样,这番话便成了她的肺腑之言,他委实寻不出半分错处来。他掌心反复抚过她的后颈,指尖穿过她的发梢,末了一对唇贴上她的额间:“你自然穿得上最好的。” 翌日 徐杳一夜无梦,醒来起身同燕怀瑾一齐穿戴整齐梳洗后,无意推开窗扉,抬眼便是一池蓊蓊郁郁的芙蕖。只可惜,盛夏总归是要过去的。她一时心弦微动,踮起脚尖,凑在他耳窝有意拿他寻开心: “你这是,要再塑一个关雎宫给我不成?” 直到他耳窝自襟领里头爬出一片绯红,她才心满意足,颇有几分得逞地抬首凝视着眼前人。 晨光的雾蒙蒙遮眼,露珠顺着荷叶的细纹往外送,她径直循去,捧着茶盏接住那芬芳yu滴,顺势往身后趋步亦随的燕怀瑾怀里一递,丝毫不忌讳旁人,也不再用敬称,眉眼弯弯,眸光潋滟: “你给我煮茶,好不好?” 第43章 肆叄 晨风习习里, 燕怀瑾竟当真鬼使神差应了她一声“好”。 惹得立在一旁的豆蔻心底一阵唏嘘,因徐杳这般肆无忌惮, 依着大燕自开朝以来的规矩,尤其是觐见君上这一条例上纵然是帝后之间也没有以吾汝之称的礼制, 经适才徐杳那席话,豆蔻闻见原只当她一时犯了糊涂,不曾想建安帝竟应声,眼角眉梢都染着抑不住笑意。 倒是豆蔻身畔的鸢尾沉稳一些,句斟字酌道:“襄姬这话大抵是对着奴婢们吩咐的,原也是奴婢的差事,亦是奴婢的本份, 陛下还是——” 燕怀瑾却只将她这话充耳不闻,觑也觑她一眼:“无妨。” 自古以来便有,一样的茶叶经不同的人手里, 煮出来的气味大相径庭一说。 也不过须臾片刻,茶壶托在他指间, 手腕灵活, 水流悠然而下, 恍如描摹着一幅精致的仕女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晕染而出。一枚枚芽叶缓缓沉至杯底, 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 原本颀长的茶叶便微卷起来生出许多褶皱。 茶香袅袅溢出来,徐杳捧起茶盏细细品茗起来,甘甜入口末了却觉得愈发苦涩地厉害,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搁置下茶盏,心底想着,约莫是年岁大了,待苦涩一味便愈发敬而远之,反倒是姑娘家爱吃的甜食更合心意了。 “徐左相府上的龙井,比江南贡上来的还精致一些,果然名不虚传。” 眼前的燕怀瑾尝了一口后,只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脚步匆匆,携着蔡莲寅浩浩汤汤一干人往金銮殿上朝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两日光景后。建安九年,年过中秋,月过半。 这日申时的时候,日薄西隅,天际泛起 分段阅读_第 9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晚霞如锦,余晖自窗扉外头洋洋洒洒进来,彼时徐杳正拂过适才蔡莲寅亲自送来落英榭的玉兰浣花绮云裙,整整齐齐放在红木案板上,光影错落映在衣襟上,更添两分清幽。 “襄姬,”一旁的豆蔻福身:“奴婢为您更衣。” 徐杳神色淡然,关切道:“记得你还未随我进京之前,每逢中秋便在府上四处打点,不过只为了一块莲蓉月饼。今儿御膳房送过来的一碟紫薯山yào月饼,赏你了。” 豆蔻喜逐颜开谢了恩,便忙不迭捧着衣裳随她去了屏风后头更衣。待徐杳穿戴完毕,坐在妆奁面前,对上镜中疏离的眉眼:“梳飞仙髻。”鸢尾自然应声,一如既往的灵巧细致,末了为她戴上簪花华胜一物,耳垂一对白玉耳坠。她今日亲自用螺子黛画了一对蛾眉,朱唇一点桃花殷,正是现下京都十分时兴的妆容。 一切拾缀妥当以后,徐杳信步出了落英榭,但见一顶朱色绣着蟠龙的轿辇停驻在宫道上,轿辇前为首而立得人,正是蔡莲寅。 随着宫人们不约而同请礼:“见过襄姬”,蔡莲寅为她挑起轿帘,燕怀瑾修长白皙一只手为她挡在轿檐下,掌心朝下,见她矮身安然无事进来才收回手。 徐杳眸光澄澄,朝他眨了眨眼,便在他身侧款款落座了。 今日的中秋晚宴挑了秋晖堂设宴,因秋晖堂傍着太yè池而建,湖面开阔,颇有“平湖秋月”的神韵。 坐在轿辇上一路也算稳稳当当,除却一处转角的时候抬辇的宫人们蹒跚了两步,徐杳一时未稳住身形,还是身畔的燕怀瑾下意识揽了她一把。 直到轿辇行至秋晖堂外头,暮色四合,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微微泛黄的满月已经挂在天上,夜色微凉,秋风送爽。一顶赫赫魏魏、浮光跃金的黄罗盖伞之下,秋晖堂的殿门两侧悬着明晃的灯盏,随着一旁的宦人吊着嗓子的通报声,二人一同迈过殿槛。 踩上雕栏玉砌的石阶,分别是前往两侧的连廊,中秋晚宴便是设在左侧连廊尽头的月台上,月台宽敞广阔,众人皆已落座,一如既往上首置着三处膳食桌案,崇熙太后与中宫皇后于两侧落座,除了正中的桌案形同虚设一般,只因这位建安帝此时正挨在她身侧呢。月台另一侧的白玉石栏恰恰捱着烟波浩渺的太yè池,同这月台遥遥相对的除了太yè池,便是一座角柱飞檐的戏台。 月台中央置着一座扶桑树形、顶端镌鹤的九枝连盏灯。待燕怀瑾径直去了上首落座,众人起身礼罢,徐杳才步履轻盈,裙裾经风摇曳,她的身段向来端得极好,自有一番风骨,止步朝着上首屈膝见礼:“襄姬徐氏给太后、皇后请安,太后娘娘安泰,皇后娘娘长乐。” 常婉今日着一袭枣色蹙金翚翟裙,外披京绣丹色帔子,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端得一副母仪天下的风姿,此时和颜悦色朝下首的徐杳微微颔首:“免礼。” 偏偏崇熙太后颜氏熟视无睹一般,她今日着一袭姜色霏缎宫袍,雍容华贵一副尊容,蜻蜓点水略了下首一眼,依旧无动于衷。 徐杳双手合十,又叩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襄姬徐氏见过太后娘娘。” 那颜太后噤声半晌,只同身后的宫女明珠使了个眼色,明珠下一瞬便上前替颜太后揉肩捶背起来,想来是力道恰好,颜太后面上神色才缓和几分:“《庄子》有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原只当是文人墨客的纸上谈兵之词,不曾想今儿倒教哀家见着真章了,建安年间,区区半年光景,一介从五品美人便抬做正四品姬了,保不齐一个囫囵日头过去,便要同赵容华平起平坐了。” 坐在下首的众人皆事不关己,榜眼冷观,唯独赵容华面色一僵,心底一阵羞愤jiāo织。 “太后娘娘大抵是年岁渐长,记xing远不如往日,倒糊涂起来了。”徐杳唇角含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总归这位颜太后打一开始,便不属意自己,“本也不是什么前无古人的稀罕事迹,当真论起来,您自然及不上陛下心底明镜似的。妾未进宫前曾听闻,有一位毓婕妤 分段阅读_第 9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反倒更契合您所言。” 徐杳话音刚落,便引得下首的众人状似无意地面面相觑起来,要知道,那位毓婕妤,如今已然被发落去了永巷,因毓婕妤当初同那位早逝的珞夫人有过干系,她的事旁人无不讳莫如深。原以为建安帝乍然听徐杳这般直言不讳会有所震怒,只想着襄姬的路怕是要走到穷途末路了,不曾想建安帝竟漠然不应。 颜太后余光瞥了瞥燕怀瑾的反映,远在预料之外。她眉梢一扬,艴然不悦道:“秋来百花杀尽,襄姬这是要一枝独秀?” “yin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燕怀瑾眼帘半掩,慢条斯礼道,“襄姬且去落座罢,眼看着便是开宴的时辰,何必要如此锱铢必较,往日里一向以虚怀若谷自诩,怎么愈发乖戾起来?”他指尖微屈,叩在桌案上,“到头来,竟都成了朕的不是了。” “陛下这话,委实同哀家生分了。”颜太后立时便换上一副和蔼模样,落入徐杳眼里,倒比翻书还快些。 徐杳落座于右侧下首第二位,她两侧分别是徐姬与徐小仪二人,而落座于对面的只有娴昭仪与赵容华二人,唯独缺了桢良媛曹氏,想来身子不适,便一如既往的告假了。 待建安帝率先举起青铜爵,众人便一齐邀杯共饮,自顾自拿起筷子挟起菜来。徐杳身前的桌案一隅置着两壶白瓷酒壶,独树一帜,想来也归功于鸢尾打点,果然她身后的鸢尾便上前附在她耳畔告诉她,原来分别是桂花酒和桑落酒。 玉露冷冷,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依着她往日的xing情,恰逢拜月佳节,自然情不自禁拣了那壶桑落酒。 鹧鸪凄戾地啼叫方才匿去,正是这时候,清脆明亮的编钟被乐师稀稀落落地地敲击起来,随之而响得便是苍凉缠绵的胡琴。但见那戏台之上—— 一扇纱屏,一枕春梦。那花旦拢着一袭胭脂斗篷,镶金祥云,绣着锦簇牡丹,里头的戏服白描清透显出几分桃夭,头面上的点翠钏摇钗曳,熠熠生辉。眉梢入鬓,艳羡的红渲在上挑的眼尾上,白净两腮上托着一对愈发嫣然的唇瓣。身段绰约,仪态万方,水袖流动,步奏轻曼,点点滴滴,尽在举手投足了。 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疑眄,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 戏台棱柱上悬着一串纸糊纱灯,黄澄澄的灯光投在戏台上,那花旦兀然半掩面,一面惨淡淡的胭脂红,一面便是闭月羞花半面妆,美轮美奂的光影错落里,眸光凄婉迷离,恍惚之间,竟依稀流露出几分王孙子弟的纸醉金迷。 他浮起水袖,唱罢得是春秋。 第44章 肆肆 适才滑入喉头的桑落酒清醇绵甜, 曾有诗云: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 果真不负盛名。恰时助了徐杳几分兴致,戏台上正是一折汤显祖的《牡丹亭》, 入木三分一折戏,只在那花旦的笙歌婉转里头愈发如痴如醉了。 可惜自盘古开辟众生以来,这世上便有许多过分惊羡,到头来终将落幕。这一折戏不知不觉已然罢休,一时周遭乐师亦偃旗熄鼓,崇熙太后吩咐下去传那花旦前来封赏。 若正经论起当今天下的戏班,当属京都皇城里的梨园行为之最。一年独一遭秋空圆月悬, 万里婵娟,乘着几许雾屏云幔径到帝王家。一如既往同中秋宴相干的上下细琐事务皆由娴昭仪颜舜华执掌独揽,也算应着世人眼里的所谓协理六宫之权。 偏偏梨园行独出机杼一些, 打辟建出梨园起便自始至终归皇后常婉统理,纵然常婉近年来愈发轻怠六宫事务, 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骨, 终归却还是染着这么一桩人间烟火, 其中的蹊跷之处曾经一度教人津津乐道,只因深宫旧苑里头总有那么三三两两知晓,建安一年的后宫三千人, 当属那位珞夫人常玉是个最爱看戏的。 也不过须臾功夫,那花旦便款步上前觐见,从徐杳的余光处依稀只瞥见流光剪影的衣裾, 她再抬起眼睫的时候,两腮飞 分段阅读_第 9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尽显嫣然之态,俨然一副靡颜昳丽的模样,而她眼底清晰可辨得已然是这花旦朝着上首众人礼毕之后,合十的双手抵着额前磕在青瓷石板上。 待崇熙太后摒手示意之后,约莫是方才的一折《牡丹亭》也有几分教人属意,颇为和颜悦色问了一句:“不知名唤几何?” 一副嗓子,迤逦三年。勾了三十六月的妆面,三十六月的游园惊梦:“您的戏,宋清还完了。” 疏不知,他这一声“您”是说与谁听了。 不期而然的是,一旁的常婉倒率先冁然而笑,语气难得衔着几分昵洽:“年前新封的梨园从九品伶官,名讳宋清,并无冠字。”她替众人眼皮子底下叩首之人自报家门起来,然而稍稍有几分眼力见的都瞧得出彼时的常婉委实是一扫以往的yin翳之色,过分明媚了一些,常婉似乎也察觉到,下一瞬便神态自若地拾帕轻拭了拭唇畔—— “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燕宫梨园的‘杜丽娘’可谓是非宋清莫属了。” 许久未曾吭声的娴昭仪堪堪却兀然“嗤——”一声:“如此说来,”她眉头微蹙,“皇后娘娘同宋伶官竟有几分曲高和寡的意味了,这般心有灵犀,”眼底却瞧也不瞧宋清一眼,眸光径直掠过,迎上常婉一对眼,“却不知哪个做伯牙,”她一时心底痛快,因自持其高便愈发肆无忌惮,有模有样拖起戏腔来,声音清扬婉兮,落入众人耳畔倒同梨园那些个“老成历练”的戏子一般无二,“哪个做——子——期?” “回娴昭仪的话,宋清出生低微,不过是得了几分傍身之技,您是见多识广贯了的,小巫见大巫,自然是下官的不是。” 宋清说这话的时候,背脊挺得很直,髻上的点翠映在连盏灯下熠熠生辉,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纵然梨园子弟个顶个得身段出众,教人不得不承认的是,依宋清的浑身派头,说是个中翘楚也不为过,何况史书里头但凡皇家秘史,许多便有关乎伶官的种种百转千回,有一位唐庄宗更是其中典范,因素来癖好音律,十分宠信伶人,让他们做官掌权,以致败政祸国,只做了三年皇帝便身故国破,贻为笑柄。 “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之分,往往问世的一瞬,足以瞧到头了。”徐杳循着这道掷地有声的声音望去,果真是徐小仪,此时正搁下手上的乌木三镶银箸,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微微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倨傲,“梨园里头四处逢源的伶官可谓是数不胜数,自恃其才便小觑天下之士的更是比比皆是。似宋伶官这般辞尊居卑的我倒是头一回见,不曾想连谦恭之辞也同旁的伶官不一样,可见是个识趣的。” 徐小仪这席话大抵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字字珠玑敲打在立于她身侧的朱毫心尖上,用得恰恰是旁人听不出的力道。 “可不是——”娴昭仪意味不明的附和道,抚掌而笑,话里话外尽是些绵里藏针之言, “先年出了个魏伶官,扮上相后模样神韵活脱脱简直似极了那位仙去的珞夫人,到头来可不是教人捧杀了,脾xing也不讨喜,如此说来,倒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不过是鼠雀之辈,遭不住一时得了势,竟得意忘形起来。” 她这一席话肆无忌惮地娓娓道来,只顾一时快活,她心底又如何不知晓有关那位珞夫人之事后宫中人早已讳莫如深,分明大好的日子,偏偏她今夜心头蹿着无由来的愤懑,纵然有恃无恐一回又何妨? 席间众人听罢她这一席话只噤声不语,便是有人生出几分畅言,也按下不表。 徐杳指尖禁不住颤了颤,酒爵晃了两下终于纹丝不动,点点澄光溅在她的手背上,旁人倒未曾察觉,惟有立在她身后的鸢尾豆蔻二人瞧了个清楚,鸢尾上前一步低唤了一声“襄姬”,经这一声徐杳才回过神来,自取了绢帕拭了拭手背:“都是肉眼凡胎,也不知哪来的金身许娴昭仪镀,怕不是窟窿菩萨不成?”这才抬起笑吟吟一双柳叶眼,一一拂过众人神色,除却旁人并无异色,常婉面容掩不住的泛白以为,不经意间竟望进燕怀瑾紧锁着自己的眸光里,她滞 分段阅读_第 10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滞,“唬得人人缄口结舌。” 大概她现下也不知晓,自己如痴如醉的眸光里朦朦胧胧噙起一汪泓清来,举手投足之间已流露出几分酩酊之态,末了还不忘再添一句,“您看,妾不过玩笑几句,倒成了亵渎了。” 明明是呈了娴昭仪的话茬,她却自始至终从未正眼瞧过那人一眼。 娴昭仪心下一时愈发怒不可遏,奈何身侧下首的赵容华朝她递了个眼色,终究也只好按捺下来—— “她素来便是爱班门弄斧一些,昭仪娘娘虚怀若谷,同她计较什么。” 却说光yin了无痕,那厢伶官宋清领了赏径自摒退,戏台上旋即则又是闹哄哄一出戏,那花旦虽不及宋清惊鸿身段,却亦有一副别样滋味的嗓子。正是一折《孔雀东南飞》:“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谁知晴空起霹雳,谁知无端生嫌隙,一纸休书成永别,两行热泪肝肠裂。到今夕,今夕人儿已难觅;到今夕,今夕唯有空陈迹。” 当真是一曲旧戏书,几段离人诉。 “多少年的旧戏了,陈年烂谷子的玩意儿,咿咿呀呀只当那忧愁如山,苦闷如海,真教人耳根子都听软了。”徐姬实在不愿苟同,佯作出几分纡郁,漫不经心道,“却不知是哪位娘娘,年年偏点这一折。” 赵容华听罢她这番话心底哂笑,后宫之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这徐姬投了皇后的麾下。至于《孔雀东南飞》这折戏,向来便属娴昭仪的心头好,后宫嫔妃早已心照不宣,徐姬也并非初入宫的新人了,也不知她这番装傻充愣讨得是谁的趣。 徐姬心下虽诧异于赵容华丝毫无动于衷,却也不动声色,想来赵氏经御花园寄云一事贬了位分,挫了几分气焰罢了,只是依赵氏往日里趾高气扬的xing子,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忍气吞声,只怕不过是图一时风平浪静,小不忍则乱大谋,要兴风作浪去了。 不曾想她这话竟教崇熙太后点头称善:“尽是些事与愿违,的确同眼下光景不甚益彰,徒免教人触景伤怀,分明和和睦睦,省得拖累了才好。”她倒是头一次未曾偏袒于娴昭仪,“来年便撤了罢。”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缠绵悱恻一出《孔雀东南飞》堪堪落幕。月色也愈发清辉起来,水波不兴的太yè池上一轮秋影转金波。一扇花梨木苏绣白鹭荷花屏风,琼箫声彻,曲水流觞,风风韵韵一段唱词遏云绕梁,唱腔圆润,一唱三叹,如三春里枝头上云雀婉转—— “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细丝丝梅子雨,装点江干满楼阁。杏花雨红湿阑干,梨花雨玉容寂寞。荷花雨翠盖飘飘,豆花雨绿叶萧条。都不似你惊魂破梦,助恨添愁,彻夜连宵。莫不是水仙弄娇,蘸杨柳洒风飘?” 吐字声腔虽工整婉约,末了听来音色却流露出几分单薄,到底不够细致。陡然那扇花梨木苏绣白鹭荷花屏风教人撤下,屏风后头那位一身不似旁得浮翠流丹,反倒着一身黛色,云鬓玉簪,环佩叮当,碧玉流韵。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清清淡淡的妆面,最转盼流光是那一双丹凤眼,竟是赵容华。 徐杳顿时便了然于心,赵芜果然迫不及待,适才还在席间,便已更衣登台了,大概是筹谋许久了。犹然记得御花园寄云之事,横竖这些xing命在王公贵胄眼里不过只如尘埃一般,偏偏有些时候,王公贵胄要予一个罪名便是莫须有也是使得得。想来寄云在赵芜眼里分量大抵便是婕妤与容华的距离罢,于寄云而言亦或不是解脱,却不知到底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了。 赵芜孑然一身立在戏台上,眼前正对着活脱脱一副矜奢宫墙图,她却清晰可见只瞧得清楚这画上跃然纸上的一人,一如既往的姿态雍和,她入宫六年,旁人不知晓,她却心里明镜似的,六年以来他同自己开口的次数扳扳手指都数得过来,她那时甚至觉得,他那时肯多看自己一眼,都是降尊纡贵。 只说赵容华径自更衣回了席,倒是崇熙太后神色平易近人:“前年南诏新贡上来一块和田红 分段阅读_第 10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玉,稀罕得紧,”朝立在身后的宫女摆了摆手,“明珠,回宫寻出来送去撷芳斋,今儿便赏赵容华了。所谓伊人如花隔云端,又是个知情识趣的,依哀家看来甚投眼缘,定然要赏的。” 赵容华叩首谢了赏,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她还尚未来得及抬首时,只听见上首建安帝漠然不动的声音,不过区区五个字:“赵容华费心。” 一记灯花,两厢烟花,三出旧戏。 ====== 一路经过水薄笼烟的太yè池,微波粼粼上头绘出一轮霁月,风却十分不解风情地愈发凋零,飒瑟地拂起徐杳鬓角发梢,她手上便掩了掩衣襟,因一时心生出几分旁骛,脚下难免趋跄了两步。 原是适才席间三出旧戏过后,亦不知是何人提议了一声“宜投壶”,不曾想崇熙太后竟率先欣然应允,意态萧然,一时间女眷们热闹闹在月台一隅投壶去了。徐杳禁不住暗自在心底自言自语,当崇熙太后是老身聊发少年狂呢,岂知后宫众人好似心照不宣一般,心领神会协力起来,回回只哄崇熙太后做赢。 蔡莲寅正是在那会儿,朝自己身边的鸢尾递了话,大致意思便是眼瞧着近日她愁怀难遣,郁结于心,于是便顺理成章二人成行,这才有了眼下的情形。 玉兰浣花的裙裾迤逦在宫道的石板上,道不尽的灵动婉约,当真是顶好的碧玉年华。 她眸光所及处正挨在燕怀瑾的衣肩上,身形颀长,隐涩的玄色冕服嵌在朦胧的月光里,闲庭信步,她蹑着步子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她想,眼前的情形恍恍惚惚之间竟像极了上一世她同他还未曾暗通款曲之前的种种,他自始至终都是这幅笃定的模样在她前头,刚刚好是她所触不及的距离,她难免生出几分怅然若失,大概是因为今夜的月色过分温柔缱绻了一些。 下一瞬只见眼前人衣带飘逸,面冠如玉一张脸,已然回首提步往自己步步挨近,她掌心一凉,正是燕怀瑾微凉的指尖。 “愣着做什么?” 他探了探她温软的掌心,见她面色缓和,这才稳稳当当覆上她的手背, “不过叨你多走了两步,便要人搀了吗,”他下颔微低,有意去寻她的眸光,顿觉她攒起的眉头很是碍眼,另一只手的指尖便已抚上去,“还是不愿同朕在一处呢?” 徐杳不作声,良久便闻见燕怀瑾长吁道:“你瞧一瞧朕,”他自她眉头一路抚去眉梢,动作轻柔,语气颇为恳切,“可好?” 她只觉得额间教他此番作为无端端生出几分yǎng意出来,脚下便往后挪了一寸,抬起眼帘,一对柳叶眼眸光迷离,不假思索仰首道:“您莫要拭了妾的螺黛蛾眉。”浑然掩不住三分媚态,率xing之间掺着七分烂漫,唇瓣上点缀着桃红色的口脂。 她这话言辞之间虽浮夸了一些,流于表面,他却只听见常玉的音容,并非出自旁的女子。只因她是常玉,听来便再无半点矫揉造作。 他捧着她的下颔,浅尝辄止对上她的唇瓣。 他眸光所及她一侧耳垂上的白玉坠子瑟瑟:“可见是适才席间的桑落酒吃多了。” ====== 正是秋光好,一叶枫,堕红愁。随着月色漂泊溶在夜色里,零零落落在徐杳的衣袖裙裾上,她也不伸手去掸,颇为闲适的半倚着梁柱,便顺势屈膝落座在曲折长廊的玉石连凳上,她挑眼望去,但见来路上似露似隐的月洞门,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她进来时瞧见那月洞门上头一方长匾,上书“挽月”二字,只因此处通着一座燕宫角楼,名唤挽月楼。 一处四方苑落,二人倚背而坐,枕着同一块梁柱。 她手上捧着酒坛,拍了开封泥,便径自先行吃了一口酒,感受到喉头滚过辛辣,她两睫也湿濡起来,兴许是这杜康酒过分浓烈了一些,她这样想,也难怪魏武帝曹cāo赋诗曾赋诗云: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你既如此痛快吃了朕的酒,往后可不许再有却步的时候。” 想来她这厢发出些细琐声响被燕怀瑾听去了,一来因二人倚背而坐,故而她也瞧不见此刻他是个如何神情,二来她也一时懒怠去揣摩他的 分段阅读_第 10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思,只空出手来自袖囊里摸索了一番,半晌摸出一枚铜钱,外圆内方,青釉上头印着建安二字,安安静静躺在她手心上。 她不由自主悠悠扼腕叹息了一句:“只恨囊中羞涩!” 不曾想“叮铃——”清脆一声,铜钱滑过她的裙裾,眼瞧着往廊外的花圃里去了,翻转了两下,眨眼间便隐在大片的雁来红里。 令她诧异的是,身侧人却旋身踩进了花圃里,靴底上立时便攀上三两泥泞,她眸光掠过他矮下的声影:“一枚铜钱罢了。”远远望着摇摇曳动的美人蕉,漠不关心道,“您费这心思寻它作甚?说到底也是死物。” 不过须臾片刻,燕怀瑾起身同徐杳迎面而坐,月色下二人的衣裾层叠起来,他摊开掌心,上头安安静静躺着的,正是方才那枚铜钱,惹得徐杳凝视了一番,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对上她的眸子,自顾自付诸一笑,便妥妥帖帖收进袖囊里了。 “朕记得,你素来是爱听戏的。怎么今日,也不见你点一折戏呢?” “您向来便是人心所向,众星捧月的,皇后娘娘点一折《汉宫秋》,娴昭仪点一折《牡丹亭》,也不知是想着唱给谁听。”风声鹤唳里只显得她声音愈发轻言细语,却教他听个清楚,原也不过尽是些奚落之言,“您自然便更不知晓,也不在意,妾有没有点戏了。” “那折《孔雀东南风》,”因先时那折《孔雀东南飞》吟了几句夫妻恩,偏偏燕怀瑾除了她再也想不到旁人了,只当她嗔怪自己疏忽大意,大概当真是他的疏忽大意了,“可是你点的?” 徐杳颇有几分醉山颓倒之态,轻描淡写睨他一眼:“赵容华为你唱一折《梧桐雨》,可见满心满眼都把你当她的‘唐明皇’呢,可怜那贵妃于马巍驿自缢,她这是要你往后切莫都要记她在心上。” “你莫要贪杯了,阿玉。”燕怀瑾伸手够上酒坛,岂知她不过捧在怀里虚张了个声势罢了,轻轻松松便被他够去了。 他本也不是恋酒贪杯的人,不过是就着酒坛吃了两口酒,便也懵然涌出几分醉意来,眼前是形同陌路的一张皮相,一副身段。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要知道,皮相的绮丽与风骨的气韵又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他生来便在帝王家,自然见识过许多风景,于风月之事上原也并非过分执念。皮相这东西,不过是四月天里一早升起的白雾,障眼法罢了。 他后来才明白,她可以消沉,可以凋零,阿玉怎样都可以,只要她看自己一眼,便已足够抵得了山川万顷了。 恍惚之间他竟想起旧日里一桩旧事,那还是他十分懵懂年少之时,尚书苑同他一辈的皇家子弟年龄皆与他不相上下,私下里也开始议论起风月鉴,亦不知谁家纨绔终日里只将一些轻薄碎语拿出来同人取乐,譬如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类。 那一日在千鲤池,不曾想落了常玉的耳根,原只当她听了个一知半解,不曾想她当机立下便捏着石子朝颅上有金斑的鲫一指:“你瞧好了。”准准砸在那块金处,拍掉手里的新泥, “这招就是沉鱼了,沉沉暮水藏锦鲤,自然同你那些尚书苑子弟眼里的沉鱼不同了。” 他那时候只听见近在咫尺的“咯噔——”一声,他那时想,大抵是那锦鲤一沉到底了。 燕怀瑾渐渐收回思绪,朝眼前人邀杯:“你说这是什么?” “杜康酒。” 徐杳一时哑然失笑。 “后来朕才明白,当有些事情终归无法如愿时,唯一能做的,便是莫要忘记。” 他说这话的时候,徐杳想得是,他果真醉得不轻。 “燕怀瑾,我为你唱一折《西厢记》好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燕怀瑾想得是,她果真醉得不轻。 何况她的话,他自然拱手称好。 徐杳径自起身,一时间簌簌红枫自她裙袂上泄下来。踩在卵石板径上,她驻步在月洞门前,形如满月,飞檐雕栋,古雅穆静。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佩叮咚,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莫不是那梵王宫殿夜鸣钟。” 分段阅读_第 10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她的唱腔委实及不上赵容华,燕怀瑾却足够听见她所有的委屈,恰似朦胧月色淌在他心坎上一般无二了。 “他不作铁骑刀qiāng把壮声冗,他不效猴山鹤吠空,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 燕怀瑾眼帘半敛,待他抬眼时却遽然再捕捉不见她的半□□影,空余萧瑟月洞门。若非这一道低瑟之音,他甚至会惊觉,约莫这匆匆小半年光景,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 他置下酒坛,循声而去。但见她立在挽月楼的石阶上,眼睁睁瞧她脚下一个趔趄,空踩了一级石阶,旋即他已将她软香温玉拥了满怀。 她笑得促狭,瓮声瓮气枕在他怀间:“我想去挽月楼。” 他应了她的话,便轻而易举怀拥着她而行,乘着月光正好,稳稳当当往高处去了。 “他却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他思已穷恨未穷,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终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 她在他怀里寻了个甚是舒适的位置,仗着醉意,声音愈发虚无缥缈起来。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拥。离恨千端,闲愁万种。 清风听见这一折《西厢记》的时候,明月想的是,原来这世上有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明月上一回见到这种酒的时候,还是天宝十年的长生殿,唐玄宗向上苍盟誓,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后来呢,那杨玉环便在马嵬驿自缢了。 六十二级石阶,他稳稳当当将她背上挽月楼,这大概便是乘云直到玉皇家罢。 好容易上了挽月楼,徐杳自他身上下来,他尚且还未瞧得清楚她的动作,她便两手捻着自己空落落的耳垂,期期艾艾望着他:“我一对白玉坠子不见了。” 不曾想待燕怀瑾回身走了一遭后,徐杳已经半只脚踩在挽月楼的楼槛外—— “燕怀瑾,你往后莫再唤我阿玉了,可好?”她衣袂上披满了清辉,继而便是瞧不见底的漆黑深渊,她却熟视无睹,步履跹跹踩在楼槛上,峨眉黛长,楚腰肢袅,“你依我这话,也算是了我一桩心事。” “阿玉,你下来——”燕怀瑾伸手去捉她的手腕,他耳鬓间已经攀上密密匝匝的细汗,面上却依旧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你登基以前,世人都觉得你我二人不甚般配,但凡京都城中彼时年岁的人,倘若提起男子,论君子德行,文韬武略,只说东宫那位无人出其右,倘若提起女子,论容貌风范,德才兼备,只说嘉定长公主之女常氏阿婉无人出其右。你既堂堂正正娶我回府上做了豫王妃,我很感激你。” “那时候我母亲曾苛责于我,因我生来便略逊一筹阿婉,我的终生大事便也纵由我去便是了,只是她生来便是帝王女,便是下嫁于我父亲那也是人中龙凤,即使我父亲在社稷上有所磕绊,亦或是其中翘楚,断然也是全由得我母亲一人的意愿,更不会抱屈度日,岂非辱没了皇家门楣?” “至于我姐姐的婚事——”徐杳依旧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自始至终自己便置身事外,“那时候说是终日惶惶也不为过,偏偏我母亲一日进宫来看我,竟同我说,她的女儿要嫁,自然是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那时以为,不过是她的荒谬之言,实在滑稽。” “阿玉……” “我等了一十六天,想来你早已忘了。”她终于啜泣起来。 他知晓,她母亲自然是大燕如今的嘉定长公主。至于那一十六天,他也知晓,他无论如何也忘不得的。 新帝登基,后位虚悬。那一日燕怀瑾方才踏进关雎宫—— “臣妾每天都记着日子,”她那一日急得鞋袜也未来得及穿,鬓间松垮,“一十六天,您这是头一回跨进来,”她扶上他的手臂,几乎要哭出声,“求您疼一疼妾吧。” 他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可他终归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 “二月花朝,婉后入宫。” “朕,到底bi死了她。”燕怀瑾怆然而笑,“朕依你。”这笑若有若无,在他面上几乎要挂不住,他朝她上前一步,指尖已然触到她的衣袂,“ 分段阅读_第 10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杳,你下来。” 奈何徐杳此时大恸,泪光涟涟,丝毫瞧不清楚他的神色如何,也再顾不上去瞧了。 “我不想再做阿玉了。”她手上捂着眼眶,一片漆黑,呜咽的风声里掺杂着自己抽抽搭搭的声音,下一瞬几乎要摇摇yu坠,“陛下。”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被他拢入怀中。她听见他在自己耳畔恳切:“耳坠的事,你诚心骗朕的是不是?” 徐杳面上此时泪痕半干,瑟瑟秋风拂过,她这才清明了几分,她推开他的肩膀,在他眼皮子底下摊开掌心,直截了当告诉他:“是。”而她掌心中央,安安静静躺着得正是一对白玉坠子。 她看见他眸光里一瞬即逝的yin翳之色,直到他眸光微动,她心下暗自诧异,面上却依旧不愠不火:“怎么,只许赵容华‘放火’,却不许妾‘点灯’?” 然而燕怀瑾却丝毫未曾同自己置气,她一时只觉得索然无味,他拈起她掌心的白玉坠子,慢条斯理替她戴上,她懵然一怔,下一瞬他已覆上她的唇瓣,铺天盖地的尽是他身上一股子雪松香。 挽月楼上,秀色旖旎。 远远地天际飘来一片薄云,渐渐遮住了明月,仿佛给那轮明月蒙上了一层面纱,过了一会儿,薄云愈来愈厚重,慢慢地升高,却依旧掩着月亮的半弦。虽然那明月似乎十分想逃出云雾的包围,然而几回都没有逃之夭夭。 终于,一番“云遮月”的奇观之后,云雾将明月吞没了。 徐杳兀然追溯起往日一遭旧事,无端端在这时候历历在目起来, ——“不过是回府省亲了一趟,如今竟也做昭仪了吗?” ——“阿玉,陛下未同你说,自然更不会同本宫说了。” 常婉说这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只是她微微侧首的半边身子偏偏又露出几分过分清高的意味,那时的常玉想着,常婉的一言一行未尝不可,只因常婉坐拥着后宫的至高无上之位,母仪天下的同时自不会再心生旁骛,将她这个同胞的姊妹看在眼里,可惜任由常婉如何孤芳自赏,终究要同一干嫔妃随俗浮尘。 正是这样一个女子,明媒正娶嫁给了燕怀瑾,入了皇家玉牒,她甚至一度扳着手指头盘算过,几度春秋,想来也算是燕怀瑾的福分。 如此想来,燕怀瑾那厮果真不是个东西。 徐杳有些咬牙切齿地反欺到眼前人身上,他也丝毫不反抗,眸光似笑非笑,隐隐约约漾着几分浅浅波澜。任由她两手紧攀着他的肩颈上,俨然一副全由她的姿态。 她也不负他所望,齿间磕在他耳窝,虽然这期间磕磕绊绊了一些,但总而言之,在徐杳看来尚且也算行云流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地厉害——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她指尖拢开他的衣襟,有意咬上去,不曾想结结实实的腱子肉硌得她齿间酸涩,“陛下如今,可是垂涎妾已久了?” 她听见燕怀瑾终于绷不住,喉头发出低低的笑声。 第45章 肆伍 直到徐杳察觉到腰间一紧, 正是燕怀瑾的掌心,他指尖一路游移向上攀, 虽是微不足道的力劲,隔着罗绫, 却似撩在她心坎上一般。 她抑不住轻喘一声,吐气如兰,挠得他颈间愈发酥.yǎng,她嗔他一眼,轻轻地把他的手拨过去,这才十分乖觉得立在他跟前,顺带着拢了拢衣裳:“妾素来是个心眼小的, 您当初应知道。” 知根知底是一种了解,它无关日久生情。 “容朕扳算一番下来,笼统来说, 朕也不过长你三岁,”燕怀瑾依旧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有意同她顾左右而言他, “你既说不做劳什子阿玉了, 闹着要做徐杳,为此还特地诓骗朕一顿,如此一来, 你成了二八年岁,顶好的碧玉年华,朕便成了那一树梨花压海棠。”分明有十分称心如意, 却三分佯怒道,“总以为你眼下合该稳重一些,怎么还是这般冒失,由着自己xing子来呢?你既有这般活络的心思,全用来算计朕了不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数落起她,一面却去牵她的手,偏偏方才触及她的指尖,便被她 分段阅读_第 10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清清脆脆一声落在掌背上,不轻不重的声响,眼瞧着他空落落收回手,徐杳这才得偿所愿:“赵容华秀外慧中,当真是善解人意一枝解语花,只说当日御花园寄云之事,也不过是那寄云咎由自取,原也不是赵容华教唆她丢了命,这些时日以来,想来她也长了教训,一来朝野上下,百姓坊间,都说那赵右相是个拔葵去织,两袖清风的,合该抬举赵氏,二来她既诞下子嗣,亦合该复位婕妤。”她眉目里藏不住几分灵动妧媚,“妾这样,可合您的意了?” 他只将她这些违心话充耳不闻,兀自替她整了整鬓间的发钗:“脾气这样娇,逗你一句,还当真了?” 她一时被这话噎住,面上的酩酊之色因高阁秋风萧瑟便渐渐沉寂下去,这会子两颊上又泛出几分若隐若现的酡红,眸光里盛得是月影风露。 挽月楼上,织影成双。 ====== 二人一前一后回筵席后,众人依旧济济一堂,景况流俗,钟鼓和笙,依稀显出半分酒阑兴尽之意,可惜歌舞升平不假,虽是宫中数见不鲜,教人只恹不奇了。偏偏今夜称了崇熙太后的意,直到戌时还未曾生出乏意,因着中秋宴设在临着太yè池的月台之上,是以便携着众人又行起“曲水流觞”的雅俗。 所谓“曲水流觞”,不过是吩咐宫人自太yè池的上游置上酒爵,随波逐流,末了最挨着那座席位,便由那人行酒令,亦或是献技,因自古便有“引流引觞,递成曲水”之说,便唤作“曲水流觞”了。 偏偏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崇熙太后便摒手斥住,面上露出几分倦容,:“哀家瞧着燕宫里头这轮明月也三十有二个年头了,却属今夜最圆,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哪里瞧得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真是——”徐杳抬眼望过去,依稀见到她鬓角几缕银光,到底是年近半百之人,纵然锦衣玉食粉饰太平,难免也会显出老态“一年只剩个年尾巴了。” “盛极必衰,乃盈虚一定之理……”她喃喃自语道,这声音虽有意压低了嗓子,却依旧教徐杳听个一字不落。 竟徒惹得燕怀瑾少有的面色一沉:“太后乏了。” 徐杳心下悟然,只因崇熙太后这句话后头一句是:凡有富贵荣华一蹴而至者,皆玉兰之为春光,丹桂之为秋色。 终于曲终人散,众人径自从秋晖堂一一离去。鸢尾授了蔡莲寅的意,只一路虚扶着徐杳往外头的朱色蟠龙的轿辇去了,同来时一般,她于燕怀瑾身畔款款落座,唯一同来时不大相同的是,末了她便倚着身畔人的肩头阖上眼帘,昏昏沉沉之间竟睡去了,想来是因抬辇的人老道一些,一路上自然并无颠簸的缘故。 只是这一夜三更天的时候,她在榻上悠悠转醒,内殿一如既往掌着灯,不过今夜灯光过分赢弱了一些,她肩上还搭着他的臂弯,她小心翼翼只在这臂弯中央钻出脑袋,这才蹑手蹑脚起身如厕去了。 不曾想她回塌的时候,仔细一瞧才发现原先两床被褥,眼下只孤零零剩下一床,无奈之下也只好掖开被角,勉强盖上半边身子。偏偏她方才阖上眸子便被燕怀瑾一把捞了过去—— “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 “可是醒了?” 她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回他一声:“不过是起夜去了。” ====== 翌日 这一日徐杳起身的时候已然将近辰时,眼瞧着赶不上前往长信宫请安的时辰,鸢尾一双手也是前所未有的灵巧,伺候她起身更衣梳洗,好容易替她拾掇妥帖,一行人便疾步往长信宫去了。 临近踏进长信宫的门槛,徐杳稳了稳气息,才得空问一声:“今儿早上怎么不唤我呢?” 豆蔻上前一步,直截了当告诉她:“原是陛下吩咐的。” 她径自进了长信宫正殿,众人一一已然落座,除却身子不大利索的桢良媛,果不其然她成了众矢之的,她跪于殿中央,朝上首见礼,依稀瞥见今日的颜舜华着了一袭绛色:“请娴昭仪安。” “本宫近日见识许多稀罕事,这才知道咱们这后宫里头有一位独树一帜。 分段阅读_第 10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颜舜华只将她视若无睹,笑意浅浅地同众人寒暄,这笑意却不达眼底,“纵然是只笨鸟——三年也习得扑翅;倘若有幸成了只良禽,理应观察则视后,择良木耳栖身。” “偏偏这一位不显山,不露水,一不沾亲,二不沾故。”她说这话的时候,才将眸光投在殿中央的徐杳身上,“你们且说说看,她是想做个什么呢?” “得了吧,这样的人能长久几时?”赵芜为着中秋宴已然费了一月有余的心思,不曾想却未曾得偿所愿,如今自然愈发只将矛头冲着徐杳了,“我看她还不如桢良媛,整天穿些班香宋艳的俗物,还秋海棠呢,狐媚子非要装仙品的伎俩罢了。” 徐小仪打量着身侧徐姬的神色,见阿姊面色虽不愉,却再未曾为所谓的襄姬徐氏出言,心下自然幸灾乐祸,上一回御花园徐杳竟为了区区一个桢良媛开罪她二人,当真便如眼下娴昭仪所言,徐杳既开罪了赵容华,分明又是不愿同她二人jiāo好的姿态,这是想“自立门户”呢。 徐杳“嗤”一声,“平生不借春光力,几度开来斗晚风?赵容华抬举了,想来往日里既做出替大皇子簪花这般的荒谬糊涂之举,眼下这些话也不过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颜舜华顿时怫然不悦,朝她喝道:“一派胡言!原也是事关皇后,皇后都未曾再计较半分,同你有什么相干?”敛气端坐,面色yin郁,“赵容华忠淳有礼,岂容你来诬陷?今儿的晨定昏省,你只须跪着面壁思过罢了,什么时候本宫这炉鼎中的白芷香焚尽了,便是你回落英榭的时辰。” “若是我不领这罚呢?”徐杳指尖掸了掸裙裾,上头绣着惟妙惟肖的秋海棠,“娴昭仪搏得好名声,姓头撩了个干净,便使这偏门左道的功夫,”她这才不疾不徐径自起身,倨傲地睥睨了赵容华一眼,“她拿你当梨园里头的伶官一般看待的,只当你是下九流,拿你戏耍的,你还瞧不出吗?” 末了啐一声,“左右这世上有那么些人便是日日拣新的行头穿戴,也是没人愿意瞧上一眼的。” 但见徐杳这般来去自如,惹得上首的颜舜华拍案:“本宫平日里都白养你们了不成?” “你们今儿凡是上来阻我一步的,且试一试便是了。”徐杳只拿脊梁骨对着众人,临近殿外之时却蓦然回首觑了上首一眼,那眼神里揉着三分不屑七分漠然,一时间倒也无一人上前阻她,长信宫内众人更是屏声敛息,她如何会不知这干人心中所想,不过是眼瞧着她今日既顶撞了娴昭仪,已然铸下大错,自然不会再引火上身了。 这些却并非上首的颜舜华所想,她一时心绪纷杂,只因徐杳适才这一眼,当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位珞夫人。 她至今犹然记得建安二年那一夜的关雎宫,她彼时使着力气一把拽过常玉形骸消瘦的手腕:“你如今既做了夫人。”眼风朝常玉苍白一张脸上兜了一圈,“倘若诞下皇嗣,不仅之后地位会远远逾过我,还有可能——”落音时只余下风声,“超过皇后。” “只因在陛下心里,你自身的份量,实在微不足道。”她兀然收开手,眼前的常玉顿时两肩松垮直直地摔落在地上。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的神色望着自己,三分不屑七分漠然,不屑得是她在豫王府邸时,不过是担了虚名的妾室,漠然得是她孑然一身在豫王后宅里头的漫漫长夜,这些不过都是常玉对她的嘲弄奚落罢了。 要知道,论家世渊博,常玉虽有嘉定长公主的庇佑,她却仰仗着彼时的颜皇后,论样貌才识,她更是远甚于常玉。 所以她妒。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辟出来一个建安年间。 ====== 这一日酉时时分,夜幕四合,徐杳伏在案台前一时却也沉不下心思习字,鬓角往窗扉上贴了几分,半支在下颔上的胳膊也卸了下来,指尖顺着茜纱一寸寸的往上爬:“那是他的国家大义,哪里是我的” 红尘烟柳情尽,粉脂玉面人销。 燕怀瑾踏入落英榭内殿的时候,瞧见得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徐杳循声望去,方知他今日携了一方黄 分段阅读_第 10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杨木盒过来,他小心翼翼置在她身畔的案台上,朝她开了盒匣子—— 脱胎玉质独一品,栩栩燕归逐天下。 柄头上的流光溢彩当真是十年如一日,那是她的玉燕钗。 她身形一滞,心下百转千回,几番yu言又止,敛眉顺眼,言辞却不甚动听:“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 “你看,”她将这木匣子阖上,往外头推一寸,“这玉燕钗本不是我的,如今也要沦落到他人手里了。” 许多以为已遗忘的,却不料,轻轻一触,往昔便如杨絮纷飞,漫山遍野都是。 “娴昭仪同赵容华一向是这样的秉xing,你原也不是头一天见识了。”他十分不以为意,只将她这番动作抛却在脑后。 “你既这般偏袒于她,那便莫要来落英榭便是了。”徐杳心下哂笑,他今日这般同自己打马虎眼,可算是切入正题了。自打二人推心置腹回宫以来,前儿不拿这玉燕钗来,昨儿不拿这玉燕钗来,偏偏今儿献宝似的拿来,可见是存了司马昭之心了。 他一时忍俊不禁:“不过是提了她一句罢了,如何到了你这里,便成了偏袒于她。你这几日处处同朕为难,往日里你向来也是个处事周全的,可是在生朕的气了。” 岂知徐杳听罢他这番话心下愈发义愤填膺,径自起身,手上一时也不分轻重推他一把,见他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一步,依旧哽着嗓子道:“您回罢——” 不曾想燕怀瑾听罢她这话,竟抬起步子往外殿去了,眼睁睁瞧着他堪堪挑起珠帘,她心下愠恼,便也撇过身子,偏偏动作稍大了些,疏忽大意间竟碰到了案台上的黄杨木盒,“啪——”一声落在地上:“您今儿但凡出了落英榭,便再不要回来!” 他听见声响,健步如飞回身来拾这黄杨木盒:“你心里头置气推了朕便是了,何苦再去刁难这钗?” 待燕怀瑾将这黄杨木盒寻了个好归处,他自她这内殿里头环视一番,便大喇喇将这黄杨木盒置放在她的紫檀木衣柜上头,美名曰之“束之高阁”,这才再想起她来。 “阿玉,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她心弦微动,眼前的这个人,每回唤自己“阿玉”的时候,总会教她生出几分不知所措: “以前总觉着你无论挑出来哪一样,在我心底都是最好的,就连生气起来,低声呵斥我的模样,也很好看。” 她缓缓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眸子,那里头的温情脉脉几乎要她下一瞬便要溺进去,可她再不是往日了阿玉了:“可是后来却渐渐开始发觉,原来你的相貌音容,同寻常人并无多大的分别,你生气起来责备我的模样,的确很令人厌恶。” 他哑然失笑:“朕不瞒你,如今你这样,其实朕很欢喜。” “朕那时候便想着,你若有朝一日,凡事皆将自己放在首位,当真是最好不过了。你看,你虽与朕时时在一处,却总会受着委屈,你皱眉的时候朕亦何尝不恼。可是徐杳,有些事情,朕没有办法。朕也不想你明明自己悼心得紧,却还是时刻总为朕着想。” “你明明知晓,我如今走到这一步,也不过全倚仗你罢了。”纵然这世上温山软水,亦不及她眉眼半分,“七年了,我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他唇间衔着一声“杳杳”,旧人冠新名,他这是要同自己重头来过,“过去和现下,不足以相提并论。唯有倚仗朕这一件,须得有分寸。” 徐杳漫不经心微微颔首,却不愿再拂他一眼。 这一夜二人梳洗完毕,径自上了塌。她枕在软糯的苏绣玲珑枕上,她阖上眼帘,佯作出匀促的鼻息,直到身畔人终于抚上她的眉眼—— “陛下,”她面上风轻云淡,手下却一把往他身下探去,末了低唤他一声,“这便是您的分寸吗?” 徐杳眸光清晰可及处,是他额鬓边凸起的青筋,她笑得狡黠,欺身抵上他的额头,这才察觉他烫得厉害,一路嗅着他耳窝处的气息,停驻在他的锁骨上。 良久,她微微抬首,他锁骨上赫然印出一抹红迹,继而便听见他喉间溢出的喘息声—— “朕瞧着,你这七 分段阅读_第 10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年来,长进不小。” 第46章 肆陆 目眩神迷之际, 燕怀瑾箍着她的手腕,旋身已然欺到她身上, 继而才松开她的手腕,把玩起她的指缝, 动作道不尽的缱绻。 徐杳腰间倏地落在绵软的塌褥上,绸缎一般的青丝纷乱无序地躺在她衣襟前,幽淡的灯光下衬得她冰肌玉骨,她有意同他耳鬓厮磨,言辞却不甚动听:“她往后可劲拿话糟蹋我罢。” 他如何听不出来,她话里这一声“她”说得是颜舜华。 他探过中衣覆上她不盈一握的腰间,眸光愈发深邃:“伶牙俐齿。” 她一时忿然, 遂不管不顾往他耳廓上咬了一口,眼瞧着上头隐隐约约的牙印:“这才叫伶牙俐齿。” 她二人这厢恰逢巫山云雨,倒凤颠鸾之时, 婆娑树梢上双双鹧鸪啼,泣声如咽的凄清里, 落英榭来了不速之客。 正是长信宫的掌事宫女抱琴, 火急火燎来寻蔡莲寅, 临到了跟前施施然行了礼:“蔡大人,瑶光公主今儿晚膳好容易好声好气哄着用了两口,岂知戌时的时候便害起病症来了, 眼下正是恹恹的模样,这才奉了娴昭仪的命特来通传一声。” 那抱琴也是个口无遮拦的,大剌剌的声音, 一字不落教徐杳听了个干净,指尖在燕怀瑾背上点了点:“您是瞧她去呢,还是瞧瑶光公主去呢?” 她话音未落他便覆上她的唇瓣,辗转厮磨,攫取着她的气息,良久才放开她:“心xing高得很,眼界却也忒低了些。” 待外殿门扉被轻扣了三声,传来蔡莲寅的通报声,他才不疾不徐地自榻上起身,自顾自披了一件赭色袍子,挑帘往外殿去了。 徐杳躺在帷幔纱帐里头,偏着头听外间声响,隐隐约约只听见燕怀瑾不容置喙道:“既是瑶光公主害了病症,自然是去请太医了。”末了还不忘再吩咐一句,“先去瞧一瞧今儿太医院何人当值,如若方院正不在,实在棘手便着人去宫外请。” 她听罢后颇有几分不置可否,瑶光公主未免体态也过分孱弱了一些,偏偏上一回瑶光公主害病燕怀瑾也来了她这落英榭,若当真这般说来,却不知晓眼下是个如何真作假时假亦真的情形。 颜舜华倒成了个真正儿将瑶光公主当心肝儿的慈母了,如若瑶光公主当真是个病怏怏的身子,那也无非是她的业障罢了。 直到燕怀瑾步履沉稳,褪了袍子,卷起纱帐上了塌,覆上的她的手背,略有几分宽慰的口吻:“这段时日,你无须再去长信宫请安了。” 以至于翌日将近巳时徐杳才悠悠转醒,候在殿外的鸢尾得了她的传唤,这才推门进去服侍她起身更衣梳洗,她今儿倒是容光焕发的模样,精神足得很,挑了一袭檀色绮罗裙,一时起了兴致,便亲自绾了凌云髻,戴一支镏朱点翠步摇,呤叮作响,妆面清淡,翦水秋瞳。 豆蔻亦颇有前车之鉴,待她这厢梳洗完毕以后,已然传了早膳置于外殿。徐杳这厢用罢了早膳,这才抬眼打量起立在身侧的豆蔻,瞧她一副百般yu言又止的模样,她心下虽有几分揣度,只问她:“怎么,可是有人同你为难了?” 她这话一语中的,却同她预想中又有几分不同,豆蔻眉飞色舞颇有几分自吹自擂的模样:“哪能呢,便是打心底里再瞧不上落英榭也是不敢在奴婢面前大张旗鼓的,真当奴婢是软柿子捏不成?” 徐杳心下了然,料想豆蔻也算是在宫中摸打滚爬小半年有余,到底也学到里头几分门道,横竖再不是当初的花架子了,也教她放心不少。 “奴婢见着豆蔻头一面,便知晓是个伶俐的,只不过缺了几分历练。初入宫也是个心气的,偏偏一身心气高只惯会同奴婢针锋相对的,委实折煞奴婢了。”鸢尾一面吩咐一干宫人收拾了碗箸,一面听她二人言谈,面上笑吟吟的模样,“如今可好了,也省得襄姬再费心思。” 豆蔻听罢她这话,瞥她一眼:“你如今也惯会讨襄姬欢喜了。”便径自取了一盏青瓷茶壶去煮茶了,不过须臾片刻,便见她就着帕子提着青瓷茶壶踏进来,勉强沉稳地置在桌案 分段阅读_第 10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上,替徐杳斟了茶,袖口露出一段手腕上一抹殷红,正是被沸水滚过得痕迹。 “怎生这般不小心呢?”徐杳蹙眉。 “无碍,襄姬无须挂心。只因您上回赏的雪肌膏当真是个妙物,奴婢可全倚仗它呢。”豆蔻摇摇头,浑不在意,“内务府差人送来不少秋菊,里头有两株瑶台玉凤最为精贵,不若摆在殿内来,您瞧一瞧如何呢?” 徐杳听她提起那雪肌膏,那还是春日里在御花园同赵容华起的一桩争执,豆蔻为此脸上受了伤印,不曾想眼下兜兜转转已然小半年了,不禁令人唏嘘,不由得倒将她后头那席话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甚放在心上:“只依你说得办便是了。” 豆蔻见她兴致不浓,继而只将此事按下不表了。 却说这一日午后申时的时候,徐杳适才小憩了半晌,整了整衣襟便唤来鸢尾豆蔻二人,面上波澜不惊,开门见山道:“随我去瞧一瞧桢良媛。”手上展了展袖口,不忘tiǎn一句,“我记得着前些日子我得过几匹新缎子,命人取来,一并送去流韵轩。” 一路行至流韵轩,正逢曹凝君身边侍奉的晓暮迎上来:“请襄姬安。” 徐杳同她摒了摒手:“桢良媛可在歇息?” “未曾。”晓暮眉眼恭顺。 于是便引了徐杳往殿内去了。 “你整日里便闲庭书字,陶冶身心吗?”徐杳堪堪踏进流韵轩内殿,但见曹凝君捧着书册倚在美人榻上,她如今面上好歹也有了几分血色,身形也富态了一些,只是怀有身孕的人这般姿态行径也不怕伤了眼睛,“左右不是玲珑心思,又读什么玲珑文章?” 她轻而易举将曹凝君的书册抽离出来,撂在一旁:“她近来倒未曾怠慢于你。” 曹凝君眉眼弯弯对上她的眸子,心底自然知晓这是说娴昭仪呢,一旁的晓暮上前替她垫了方枕,她这才坐起身子:“还不快给襄姬看座。” “新得了几匹锻子,特意拿过来给你,”待晓暮安置好一方紫檀木椅凳,徐杳这才在她跟前落座,鸢尾只依她这话半跪着身子在她二人跟前,将呈放于木案上的缎子往前一递,徐杳捻过眼前的缎子,轻柔绚丽,“你看看,好不好?” “自然是顶好的锻子,”曹凝君冁然而笑,吩咐晓暮悉数将缎子收起来,“只可惜我眼下身子不适,不好正经谢你的赏,不然断不会辜负了你一片好意。” 徐杳听罢她这番话,唇畔也泛起笑涡点点:“你且说说看,你是如何不辜负我一片好意的呢?” “你是素来知晓我心意的。”曹凝君低眉莞尔,“外头流言蜚语多得很呀,我却是必然不会同你作对的。” “犹然记得七夕那几日,我只怕你就此消沉下去了,眼下瞧了你这幅模样倒欣慰不少,不知不觉既已近三个月份过去了,”徐杳扼腕长吁道,“总算不是终日里愁眉锁眼,是个好兆头。”这才抬起眼帘,似乎要望进曹凝君心坎里去,“常,颜,你更中意哪个?” “只要不碍着我们两个,这趟浑水,又何必去趟。”曹凝君这话倒是说得十分滴水不漏,“即是浑水,便莫再指望清楚了,自然是越浑越好了。” 这一日徐杳自流韵轩出来的时候,一路循着宫道往回走,心底暗自思忖—— 这世间,情深是女子,痴傻是女子,薄命是女子。尤其是后宫里头的女子,原是没有一个女子是正儿八经好拿捏得,有血脉为系,有利益至上,归根到底不过只为了自己罢了。 宫道转廊上远远地便望见布衫青衣的影子往长信宫去了,分明是梨园子弟的打扮装束,直到徐杳一干人等经长信宫而过时,依稀听见里头咿咿呀呀的胡琴声。 豆蔻见状上前一步,低声细语一五一十告诉徐杳:“奴婢今儿倒听底下宦人议论纷纷,那宋清一朝中秋宴出尽了风头,也算是在那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梨园做伶官了,只是这两日竟染了风寒,伤了嗓子,有人说这宋伶官往后怕是再开不了嗓了,委实蹊跷得很。” 彼时的长信宫里头倒是一派和睦,上首置了一对椅座,中央搁一方桌案,当真是一副情 分段阅读_第 11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谊绵延的模样,颜舜华兰花妙指剥莲子,递予身畔而坐的赵芜:“怕是陛下的魂儿也教落英榭勾去了。”将莲蓬梗子拧成几段,半晌才抬眼:“再唱些好听的。” 宋清一副垂首恭立的模样,迫于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拈一段唱词起了嗓子。 哑然的嗓子宛转落在宫墙这头,徒惹得徐杳哂笑一声:“她如今不来折腾我,无端端地,竟去折腾宋伶官了。” 第47章 肆柒 飒飒的秋风穿过冗长的宫道, 余霞成绮,天色也渐渐沉下来, 无端端生出几分江河日下,命途多舛的迹象。 一道纤影迎面过来, 正是一副宫婢打扮,待近前了才同徐杳见了礼,低眉畏首:“奴婢见过襄姬。” 徐杳觑一眼她怀间揣得茶箩,里头密密匝匝泛着馥郁清雅的万古长春,只朝她摒了摒手:“长信宫的人?” “回襄姬的话,奴婢璎珞,今下位于撷芳斋当掌事宫女的差事。”璎珞一时攥了攥指尖, 面上不禁显出几分唯唯诺诺。 撷芳斋,那便是赵容华的贴身婢女了,只是眼下这一位同上一位的举手投足要相去甚远了, 远不及当初寄云的跋扈气焰,只怕赵芜如今已再寻不着合意的婢女了。 “都说秋水庐阳, 烟雨微茫。既新贡了庐山云雾, 瞧你这行径大抵是往长信宫去了, 古有求福禳灾之辈,今有赵容华身居祥云瑞气之地,果真羡煞旁人。”徐杳眸光打量过茶箩, 云淡风轻的口吻,末了便不急不缓迈出了步伐,“且速速去当你的差事去罢。” 璎珞心下搜肠刮肚, 也拿捏不准她这话的意思,只好恭送道:“襄姬谬赞了。” ====== 宋清提溜着一条半隐半残的竹篾鱼灯,一路上拖拽得松散,红的鱼鳞,金的勾边,绿的藻叶,片片昏暗的碎纸散了一地。犹犹豫豫的步履,落脚很小心,拣着路走,只不敢踩了那些碎纸。 所有的小心翼翼,似极了他一步步做上伶官的心迹。他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倘若生在寻常人家,也早已过了伶仃之纪,只是他生来漂泊无际,幸而否极泰来,得了一处戏园子的收留,初时也不过是做些杂役活计,后来因他模样生得比旁人好一些,这才授了艺。 那一日定国公府上的魏老太君贺六十大寿,宾之初筵,温温其恭,他得了当朝皇后常婉的睐眼—— “听魏老太君一直唤你作宋卿宋卿的,不知是哪个卿?” 他那时跪在堂间,将头磕得很低,依稀可见得是近前一双尖翘头凤履:“草民宋姓,单名一个三水清,并无小字。” “宋清,”这一声名讳在常婉口中莫名的亲昵,偏她声音清越,百转千回萦绕在他的顶上,“你可愿随本宫回宫?” 初时入了戏园,无论年纪,人人皆须画了押的,他那时亦答得滴水不漏:“赎身之事,自然皆由戏园班主全权定夺。” “只问你的意愿如何,干劳什子班主甚么事。”常婉不置可否,“倘若日后你随本宫回宫去了,断然不会再有人来与你为难。” 墨分浓淡五色,人分上下九流。他干的是下九流的行当,如今侍奉地却尽是些天潢贵胄。 直到到了一座经堂外头,宋清“噗通——”一声便跪在廊下的石阶上,将那竹篾鱼灯送袖一掷,立时便零零散散躺在廊外。 常婉这时候正手持一柱半燃的香,朝着经堂之上的菩萨像拜了拜,姿态十分虔诚,面上沉静:“可是宋伶官来了?” “下官是娘娘的三水清。”宋清掷地有声。 良久,眼瞧着香上逸出的烟气匀了,待呈上香,她才半侧着身子往经堂外头轻描淡写瞥了一眼:“本宫既在镇国侯府赎了你,有文据为凭证,你也算是入了永和宫的人,哪有平白教她娴昭仪糟蹋的道理?” ====== 这一日直到戌时时分,皓月当空,秋意撩人。豆蔻蹑着步子轻扣了门扉,挑帘进了内殿里头,待近前了才有条不紊禀示道:“遣人去了一趟华清宫才回来,不曾想陛下不在,打听了一番,才知晓今儿在金銮殿上罚提督统领领了二十军棍,朝野皆知提督统领素来是常太尉的 分段阅读_第 11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信,如此一来,便是拂了常太尉的面子,是以下朝之后,常太尉便去御书房请觐,大抵是驳了陛下的意愿,惹了陛下愈发不快,故而眼下陛下尚且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呢。” 徐杳听罢她这话思量了半晌,拈着绢帕子拾起白玉盖,置下绢帕子另取了镀金的勺子从汤盅里舀了两勺出来,皆盛在一旁的陶碗里头,一时间香味四溢,她招招手示意豆蔻近前,将陶碗往豆蔻跟前一推:“你尝一尝如何?” 豆蔻也不推拒,一本正经扶着陶碗一饮而尽,只觉齿颊留香,置下陶碗,水灵灵一对眼眸尽是笑意,很是餍足的模样:“银耳雪蛤羹。” 徐杳合上汤盅,隔着绢帕子顺势置放进一旁的食盒里头,心满意足道:“随我去御书房觐见罢。” 豆蔻听罢因重秋夜凉生怕徐杳感了风寒,遂取了一件绾色披风替她穿戴上,隐在夜色里也不甚引人注目,这才踏出落英榭的殿门。 却说徐杳自顾自提着食盒,倚仗着豆蔻鸢尾二人携灯引路,步履轻盈行至御书房,但见殿外有一副熟悉面孔,正是宦人唐茗,窗纸映出里头烛光通明,洋洋洒在廊上,想来应是蔡莲寅在里头伺候笔墨,她一路踩上了石阶,以唐茗为首的宦人朝她躬身施礼:“请襄姬安。” “烦劳通传一声。”徐杳微微颔首,不温不火道。 唐茗一如既往对她阿谀逢迎,唯独这回却yu言又止道:“襄姬……” 不曾想他这话只刚开了口,徒惹得徐杳锁了锁眉,露出几分诧异的模样,偏偏这时候御书房里头七零八落的声音,纷乱无绪,连烛光也颤颤巍巍起来,继而便是燕怀瑾义愤填膺的声音:“去落英榭传人过来。”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戛然而止,建安帝乍然的大发雷霆倒骇得一旁的宦人们皆屏气垂首起来,徐杳却终于舒展开眉头,唤了豆蔻替自己摘去披风,自顾自上前推门抬脚而入了。 里头的情形倒也并非十分狼藉,零零散散的奏折簿本杂然无章地堆砌在青石砖上,蔡莲寅正跪一双膝只顾着收拾,唯独上首那位从容不迫地坐在桌案后头俯视着一切,她瞧不清隐在烛光里他此时的神色如何,她心下却莫名知晓自她进来便投来的视线来自何人。 徐杳素然一张脸未施粉黛,姿态闲适,浑然天成一副不骄不躁的风骨,从踏进燕怀瑾眸光所及处便是笑吟吟的模样:“好好的,气什么?” 待近前了她才置下食盒,朝上首见了礼,身子还不及一旁的蔡莲寅低,偏首对着身侧道:“蔡大人先行去罢,我收拾便是了。” 蔡莲寅这会子倒也算识实务,纹丝不动只待建安帝开口,然而建安帝这时候却见状缄口不言,他心下揣摩一番,想来应属默许的意思,便起身告退了,见上首不曾传来置喙,这才按捺下心绪,健步如飞往殿外去了。 “过来。” 徐杳指尖方才沾上奏折簿本,便听见燕怀瑾唤她,只好止住动作。 “同朕说清楚,这上面与你有几分关系。”燕怀瑾将一卷授带顺势往桌案尽头一撂,屈肘倚案,“念——念完再辩。” 徐杳轻轻巧巧接过那一卷授带,缓缓展开,上头是工整的黑墨小篆:“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心头跟着话音一颤,“就这一句,陛下还想听妾辩甚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妾没做过的,也委实不知当辩些甚么。” 授带乃是柞蚕丝的材质,举国上下惟有菏泽盛产。至于菏泽,不偏不倚正是穆王的封地。 倘若她推测得不错,常海德徐文山二人,如今竟同穆王生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究其因果,无非是燕怀瑾容不下他二人手上的滔天权势。君不容臣,自古有之。 她漫不经心将授带搁回桌案上:“这上面,您又信几分?” “阆州知府未曾顺利押送回京都的事,朕不会过问你。” 燕怀瑾指尖自顾自摩挲,拂了两眼,同她直言不讳,“唯独这一桩事。” “在阆州那一日,妾是存了心思才同您去了市集,”徐杳说这话的时候,眼帘半掩,一对曲眉清清楚楚,“只不过,行刺之人 分段阅读_第 11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皆招招毙命您也是亲眼所见,妾万万没有这样的本事,亦不会有这样的孤勇赌上自己的xing命。” “再者,”她抬起眼帘,提起身侧的食盒往桌案上一放,紧挨着授带,她自食盒里取了银耳雪蛤羹出来,指腹沿着汤盅往燕怀瑾那一边推,“一日夫妻百日恩。” 第48章 肆捌 下一瞬她看见他动了动上手上的碧玉扳指, 忽而笑意融融地望着自己:“外头风大不大?” 徐杳自顾自整了整襟领,难得含糊道:“任他风大也阻不了流言蜚语不是吗?”继而撩起袖口, 转而绕着桌案往燕怀瑾身畔近前一步,露出一段皓腕, 径直拾起盅盖,这回也未曾借着绢帕行事,指尖所及处温热正好,颇有几分伺候他吃食的意味,“幸好还温着,无缘无故生了这么一会子的气,当真不值。”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子沁香顿时萦绕在他鼻翼之间, 他却将她这些话置若罔闻,俶尔握住她的手腕,她一时不觉, 又因他指尖凉得厉害,禁不住颤了颤身子, 他却愈发遂心如意起来, 顺势把玩起她的柔荑, 有意将她往自己怀中带。 “今日熏得什么香?” “又说诨话了?”她莞尔一笑,“适才沐了浴,并不曾熏什么香。” 徐杳见他这幅模样, 只由着他的意愿来了。规规矩矩被他搂在膝上,一双足履几乎快沾不着地,他的手却不甚老实, 一路往她腰间寻,她想起适才在御书房外头听见的动静,一时也有几分局促,低声细语道:“莫要胡闹了。” 她这话方才说罢,燕怀瑾虽老实不少,只牢牢将她圈在怀中,她额鬓上抵着他的下颔,眸光所及处他喉头微动:“朕生来命运多舛,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定邦,又有先帝扩疆在前,才有了国之根本。如今太平盛世,民安物阜。想来此生政绩,不敢称秦皇汉武之流,只求后世得一句‘建安之治’,再无其他。” “朕初登基那几年,民间风评如何朕原也不是全不知晓的,遑论宗亲大臣之间更是屡有谬论,奈何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他字里行间流露得尽是颓唐之意,连声音也哑地厉害,“大抵是应了那句,总不得圆满,朕此生是尽付了江山,却也负尽了你。人称圣明圣明,真真不过莽汉。”末了自嘲道, “其实不过如此罢了。” 徐杳见他这幅惘然模样,先时同自己置气,偏这时候又黯然神伤,果真善变的很,一时啼笑皆非,出声宽慰道,声音温温软软:“尽付江山是陛下大志,至于负尽谁人也不过是有得有失罢了。” 她挪了半边身子,一双手覆上他的耳鬓,拈了首蔡松年的词一唱三叹,乐府的曲调被她拿捏得刚刚好:“天上仙人亦读书。风麟形相不枯。十年傲雪气凌虚。谁道邺侯功业晚,莫教文举酒樽疏,他年玉颊秀芙蕖。”她佯作出十分惋惜的模样,“您往日的那些脾xing去哪里了?” 不待他回应,她便直直望进燕怀瑾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陛下万古长青。” 他听罢她这一席话,抚过她的眉眼眉梢,继而将她额鬓间垂下的两绺碎发往耳后别了别:“天命风流,朕想同你过一个建安年间。”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落在她耳里却不甚真切。 “您眼下记挂着妾,自然这样说。”她不以为然。 燕怀瑾顿时哑然失笑,待她稳稳当当立在地上才收回手。他却径自起身,够着那绶带一角携在指尖,煞是闲适的模样,绶带松松垮垮自他指尖一泄而下。 徐杳诧异,但见他一个拂袖,那授带已经掠过明晃晃的灯盏,立时便燃起稍纵即逝的火舌子,噼啪绽花,被他当做灰烬撩在地上,当真是灰飞烟灭,再无踪影了。 徐杳一时有几分赧然,似乎想起什么,颇有几分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意味:“上好的银耳雪蛤羹,您只当瞧不见似的,想来你您日遇到这许些变故,不曾安心用膳。好容易眼巴巴来寻您一趟,陛下切莫要辜负了。” 她按捺住心下的波涛汹涌,也不再提绶带之事,只说自己来“寻”他,更是只字不提适才他命蔡莲寅传谕之事 分段阅读_第 11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 见燕怀瑾径自落座用起这盅汤羹,她便替他将一地的奏折簿章收拾起来。 也不过须臾片刻,二人便一道从御书房跨出来,外头的宫人跪了一廊,连风也愈发萧瑟。燕怀瑾从豆蔻手中拿过她来时所披的绾色披风,替她拢好:“回华清宫。” 这一夜帐暖金丝,二人一番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尤红殢翠。 徐杳胡乱往自己身上掖了掖被角,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锁骨前大片的莹白若曦,声音低涩:“想什么呢” “这会子又记挂着谁?长信宫的娴昭仪,还是撷芳斋的赵容华?”她身上黏地厉害,只好蹬了蹬脚上的被褥,斑驳陆离的烛火里映着她明晃晃一双腿,颇有几分迫不及待道,“她如今做惯了容华,妾不愿遂她的意,想来她也是时候复位了。” 燕怀瑾朝她凑过来,只将她这番话置若罔闻,一阵耳鬓厮磨,委实缠人得紧:“你不愿同朕说两句体己话吗?” “原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不过只因一条。”徐杳阖上眼帘,瓮声瓮气道,“她如今承了妾的情,想来再不会与那娴昭仪沆瀣一气来与妾为难。” 实则不然,赵右相如今合了燕怀瑾的意,他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也不会去拂赵右相的面子,要知道,燕怀瑾这个人,素来便十分看重朝堂之上的分庭抗礼。既然那赵芜复位是迟早的事,不若由她提出来,一来遂了燕怀瑾的行事,二来赵芜这般费尽心思图一个正三品婕妤的位子,倘知晓凭她区区一句话,往后她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怕会日日如坐针毡。 “听你这样说来,倒是十分言之有理了。”他听她这般言辞闪烁,也不介怀,只依着她的话讲,末了吻了吻她的发漩,见她阖着眼眸,似乎是倦极的模样,便起身抱着她往浴池去了。 翌日 徐杳这一日转醒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招了鸢尾豆蔻二人进殿,直到梳洗更衣完毕,倒是是鸢尾提了一句赵芜复位的旨意早已晓谕六宫,她抿了抿唇,依旧一副不愠不火的模样,鸢尾见她兴致不高,便也按下不表。 且说这一日约莫未时的时候,一碧如洗的天际遥遥落下几缕阳光,无端端生出几分余热来,连落英榭也陡然热闹起来。彼时徐杳正襟危坐在正殿的首位上,一双手轻扣在一旁的紫檀桌案上,当真是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鸢尾立在一侧,正为她涂着丹寇,无端端沾染上一抹抹绯色。 偏偏这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被豆蔻一路领进来,徐杳一眼拂过去,原是撷芳斋的璎珞。 璎珞从头至尾只耸着脑袋,眼下进了外殿,屈膝朝上首见了礼,“请襄姬的安,赵婕妤命奴婢前来递话,”继而磕磕巴巴道,“方如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她这幅模样,刚进殿时,徐杳便想,大抵是不甚好当的差事。如今见她这话外音,竟是果真如此了。 人生如棋,黑白分明。 不曾想这时候曹凝君却款款进殿,絮絮道来:“午后小憩醒来听了晓暮的话,原想去御花园瞧一瞧秋菊,好容易去了一瞧,却蔫地厉害。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这后宫里头开得最盛的瑶台玉凤是在你这里。” 徐杳见她身子重得厉害,立时便吩咐豆蔻赐了座。这厢曹凝君才堪堪瞥了下首无动于衷的璎珞一眼:“谁宫里的宫女,这般不知礼数,眼里竟没有我这个主子吗?”末了拔了拔声调,“去外头跪,莫要碍了我的眼。” “往日听家中上了年纪的嬷嬷曾提过,都说那怀了孕的女子,常常xing情大变,眼下一见果真是不假的。” 徐杳一面只关切着此番身侧鸢尾涂丹寇的行径,一面漫不经心道:“合该她顶撞了你,只是我却要替她说一句好话,上一回在长信宫外的宫道同这宫女有过一面之缘,虽比旁人木讷迟钝一些,瞧着像个老实本分的,先时有一位寄云,沾了撷芳斋的恶习,生xing刁蛮得很,她瞧着却不像是撷芳斋出来的人。” 见指尖丹寇周正得很这才放心:“也算一桩稀奇事。” 曹凝君面上依旧滴水不漏,朝 分段阅读_第 11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着下首摆了摆手,口蜜腹剑道:“既是襄姬要为你开恩,她素来胸怀若谷,独具慧眼,我却是不如她的。你好生回去自省便是了,你切莫要将宝再押在襄姬心慈面软上,往后你再滋事我可是决不饶你的。” “奴婢知错,”璎珞愈发提心吊胆起来,惊惶不安连连叩了首,“奴婢这便回去自省了。” 待璎珞身形渐远,徐杳这才开口,有意拿话揶揄曹凝君:“你如今可是戏折子看多了些,自己要唱白脸,偏要我陪你唱红脸,好不讲道理。” 第49章 肆玖 不曾想曹凝君脸皮薄得很, 两颊上泛出淡淡红腮,手上径自取了新上的茶盏, 抿一口略润了润喉头,这才开口说道:“赵婕妤复位的旨意, 今儿一早便晓谕了六宫,原只当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偏偏晓暮去御膳房走了一遭传膳回来,你且猜一猜,外头竟是如何的众说纷纭吗?” 徐杳一面细细谛听着曹凝君这席话,一面瞧了瞧身畔鸢尾行云流水的动作,桌案上原本置着艳羡的凤仙花,十分惹眼, 已尽数被鸢尾捣碎成了花泥,敷在她素净的指甲上,这会子堪堪仔细敷了个平整, 鸢尾取了布帛,只待为她缠上, 明日摘下便呈绯色了。 她微微抬了抬腕, 自始至终垂着眼帘:“说来惭愧, 落英榭素来由豆蔻传膳,往日机灵得很,今日却不曾同我提起什么。”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分明是不甚上心的模样。 曹凝君也不再同她卖关子:“也不知是人云亦云亦或是何,大抵意思是,原来那赵婕妤复位, 单凭襄姬区区无意一句话,全然不过是你的缘故。” “当真是抬举我了。”徐杳不置可否,一时禁不住哑然失笑。 “原先宫中纵然有些谣诼诬谤横空出世,要么是心思藏在心底深了些,要么便是宫规处置。再来,许多,可是有一条却是这燕宫里头亘古不变的,但凡关乎帝王举措一二的闲言碎语,一旦证据确凿,牢狱之灾必不可脱。”曹凝君置下茶盏,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只是今日的这些话,却是蔡莲寅大人亲口所述。”顿了顿,继而道,“适才在璎珞面前,赞誉你虚怀若谷,委实是我的心底话。” 徐杳这才抬眸望了曹凝君一眼:“你如今倒是少有的出来走动了,好容易来一趟落英榭,我瞧在眼里亦是十分欣慰,只盼着你平日里莫要懒怠了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为了你的子嗣着想,做娘亲的总归身子骨要硬朗一些才好。” 她这话也并非实在不无道理,曹凝君心底自然知晓。原先纵然有人同她说一两句吉祥话,无非也不过是送些补食yào材来教她好生将养着。只是这世上,分娩之时原本就是一道鬼门关,遑论贫贵人家,故而徐杳这番话,在她听来,竟有几分实打实的发自肺腑。 大概是徐杳这番话印了曹凝君的心迹,这一遭落英榭会面过后,一连三五日命晓暮来请,二人便一道闲庭散步,不知不觉兜兜转转已是大半个御花园了,徐杳对此也乐此不疲。 一回同行之时,徐杳曾神色恹恹地问过一句:“近来,你可再遇见什么蹊跷事没有?” “如今只我们两个免了长信宫的晨定昏省,我耳里听见的,眼里瞧见的,同你自然是一般无二的。”曹凝君莞尔。 只是你来这个婆娑世间走一遭,到头来都不会是一个圆满,不过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满则败,自矜则愚。 终于有一日祸起萧墙,变故发生时徐杳正立在千鲫池的长亭上,探着指尖往廊外洒鱼食,陡然便引来万种千红的鲤鱼往一处水涡凑,红得似一块块绸,墨得似一团团芝。 千鲫池闻名于先帝在位时,因先帝一度颇喜爱春钓,自从燕怀瑾登基以后,此地便不免萧瑟许多。其中鲫鱼依旧多不胜数,池上有九曲长廊,尽头处正好是池中央落一座千鲫池。 一侧落座于石凳上的曹凝君见徐杳独自翘首约莫已经半盏茶的功夫,颇有几分思绪纷杂的模样,生怕她手上不曾留意,将鲤鱼喂养得过分饱足,不由得替此处的养鲫宦人忧心起来,出声劝阻道:“不过是 分段阅读_第 11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些贪得无厌的生灵,你且莫要再布食了。”一边又朝鸢尾豆蔻二人使了颜色,倒是豆蔻警觉一些,上前取了徐杳手上呈鱼食的长盒。 “襄姬若有心事,不妨细说一二。”曹凝君直言不讳,径自起身往徐杳身侧上前一步。 徐杳只扼腕长吁道:“桢良媛这话说得不是,若说贪得无厌,当真是轮不到鲫鱼来担这个虚名,连我都要为它们叫屈呢。” 她二人在这亭中说了好一番体己话,也不过须臾片刻,便瞧见岸边一行人往九曲长廊上来,大抵是瞧见了亭中情形,便伫步在长廊上不再往她二人这边来,瞧着大约装束,似乎是哪一位嫔妃,一时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那一行人洋洋洒洒又喂起鱼食来,因瞧着身侧的徐杳流露出几分乏意,曹凝君便想着亲自走一趟,徐杳亦由她去了。 “人人都要来喂一口,岂不将这些鲫鱼害死了,”曹凝君一段腕半搭在宫女晓暮手上,还不到九曲长廊上一行人跟前,便出声制道,近前辨出竟然徐姬和徐小仪二人,“徐姬是修佛的人,当真忍心生灵涂炭不成?” 一侧的徐青颦迎面上来,讥讽道:“你不过位居区区正五品良媛而已,如今攀了襄姬,便开始班门弄斧,专拿一些荒谬教条妄图来管束我姐姐不成?”继而啐一声,“当真是小人嘴脸,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我同你这样的人不一样,断然不会再同流合污。” 因徐青颦嗓子清亮,是以这边的动静不小,到底还是引了徐杳款款行至,一双手合在腰前,正好映着一块白玉腰佩,愈发衬得十指纤纤玉笋红。 “初见你时,你便是这样伶牙俐齿。原只当你年岁轻一些,半载过去,你却依旧不见长进。” 徐青颦“嗤”一声:“襄姬不过同我一般无二的年纪,这会子充什么长辈的派头。我虽一直同你不曾相与融洽,却也容不得你同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伍。” 徐杳心下一时教她这话弄得啼笑皆非,这徐青颦当真也霸道,依她话里的意思,她不愿同自己jiāo好,便也容不下自己同旁人jiāo好,实在是过分无理取闹了一些。 “青颦,你且收敛一些罢。”徐眉黛吩咐身侧宫女收了鱼食,这才上前攥了攥徐青颦的袖口,禁不住劝阻道。 “桢良媛也不过是出于好意,徐小仪切莫要会错了意,您大人有大量,奴婢人微言轻,只求您日后莫要再与桢良媛为难了。”偏偏晓暮这时候见桢良媛面色愈发苍白,心下难免忧心忡忡,到底还是一改往日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模样,斟酌至今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徐青颦本就被徐眉黛落了面子,见她偏袒起徐杳来,心下本就忿忿不平,便将矛头对着晓暮,厉声斥道:“流云轩养出来的宫婢竟是这般以下犯上吗?当真是反了你了!”下一瞬她阔步上前,手掌微抬,分明是要掌掴晓暮了,不曾想曹凝君陡然半边身子挡过来,她这时候心下也算泾渭分明,她虽跋扈,却不愚昧,她yu抑住手,一时却收不回势,尤其是在徐杳面前。 最后她这一巴掌堪堪还是捱到了晓暮的耳鬓,刮下一缕碎发,晓暮顿时狼狈得紧,然而正是因为曹凝君这一陡然的动作,徐青颦脚上不由得踩上了曹凝君的裙裾。 下一瞬只见曹凝君眉头紧攒,手上捂着肚腹,直直地往后头栽去。 “噗通——”水花飞溅,连日光也愈发鼎盛起来,青天白日里尘世纷扰。蜿蜒曲折的九曲长廊,故而黄杨纹板十分狭窄,然而落水得却并非曹凝君,一袭碧烟杨柳色,那是晓暮今日所着的衣裳,此时却几乎快湮灭在千鲫池里,继而便是连连呛呛的咳声。 “我不曾生过一丝碰桢良媛的念头,是她自己非要迎上来。”徐青颦退了一步,“姐姐,你明明看到了?”她这才慌了神,“对不对?” 徐眉黛这会子哪还顾得上徐青颦,稳住身形朝身后的宫人们吩咐道:“可有习得水xing的,若将人捞上来,重重有赏。”见惊鸿殿和兰若轩的人皆无一人应答,徐杳在一侧顿时怒不可遏道,“去叫侍卫过来!” 一时间众人 分段阅读_第 11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便急闹哄哄往千鲫池的岸边散去寻侍卫了。 继而徐杳剜了徐青颦一眼,便再不睬这姊妹二人,吩咐鸢尾道:“还不快去请太医。”侧首对着豆蔻疾言厉色:“传我的命令,去抬轿辇来。”末了不忘添一句,只因关乎轿辇据燕宫宫规上所书,惟有正三品婕妤及之上方才可用,“倘若有人不从,只说我得了陛下的口谕便是了。” 这才矮下身子去瞧踉跄跌下的曹凝君如何,适才覆上她腹间的手背,另一只手去扶她的颈脖唤她,却见她煞白一张脸,双眸紧掩。 流韵轩 秋月映帘笼,悬光入丹墀。不知不觉,乌泱泱的太医内殿会诊,已然折腾到暮色四合。好容易稳了胎像,偏偏桢良媛依旧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眼下开了yào方只待煎yào。 徐杳这才自内殿挑了绣帘出来,但见外殿众人大多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唯独殿中央跪着徐青颦一人,原本垂头丧气此时见她探身出来旋即露出几分喜色,末了又是一副前所未有的戚戚然,奈何上首那位神色yin晦莫名,而徐眉黛大概是先时为了自己这个亲姊顶撞了建安帝,遂被撵到殿外去了。 徐杳心下倒是十分惋惜,好一对亲密无间的姊妹俩,竟无端端教人生出几分怆然之感。 不曾想她“嗳”一声,稍稍欠了欠身:“妾的确瞧见,是徐氏青颦亲手推了桢良媛。幸而宫女晓暮忠心护主,平白无故把xing命搭进去,眼下更是生死不明。”拈帕掩唇,“当真是蛇蝎心肠,恁般手段du辣。” 燕怀瑾沉吟半晌,末了朝她摒了摒手:“襄姬先回落英榭罢。” 她琢磨出几分意味来,他这是不愿她牵扯甚至主动干涉进来这桩事,却也只好依了他这话径自携着鸢尾豆蔻二人回落英榭了,倒是途经殿外的时候,远远地瞧了跪着身子的徐眉黛一眼,终归也不过堪堪掠过一眼。 却说徐杳一行三人这厢回了落英榭,除了豆蔻独自折去了一趟御膳房传膳,待伺候徐杳用了晚膳,宫人们近前收拾了碗箸,见旁人皆屏退,豆蔻同鸢尾面面相觑,二人阖上门,忙不迭去便挑帘进了内殿,往徐杳跟前一立,一副凭她吩咐的模样。 偏偏豆蔻禁不住上前率先出声,yu言又止:“襄姬——” 徐杳打怀里摸出把竹骨扇儿,有一搭没一搭送凉风来,顿觉清明不少,啐她:“糊涂姑娘,你当桢良媛图什么?”压鬓吁一声,反柄佯作磕她额角,“图个不太平。” “奴婢们不过全听您的吩咐罢了,您瞧见什么,奴婢们自然便也瞧见什么。”豆蔻一五一十道,“只是这样的节气,您还是要仔细着身子,前几日无论团扇折扇都教奴婢妥帖收起来了,偏偏还教您拣去一柄。” “你可知晓秋扇见捐的典故?” 徐杳径自踱步,秋扇见捐,秋扇见捐。出自班婕妤的《怨歌行》——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月明,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第50章 伍拾 这世上许多事皆是事与愿违, 譬如这动dàng不安的一日好容易入了夜,徐杳经一番沐浴后自屏风后头出来, 始料未及得是豆蔻低眉顺眼候在跟前,欠了身子禀告道:“蔡大人来了信, 说是陛下去了长信宫,奴婢伺候您早些歇息罢。” 徐杳不以为然,身上除却中衣外只披了一件缃色褂子,只朝豆蔻鸢尾二人微微抬了抬手,见她二人屏退。便径自捧了一本评弹杂书,倚在榻前看得津津有味,背抵着棉软的枕头, 好不自在。 她眼睫半掩在温柔缱绻的烛光下投出两圈光晕,煞有风情。也不过须臾片刻,外殿传来“吱呀——”一声, 继而便是沉稳地脚步,她先时已然摒退众人, 此时心下只如明镜一般, 身子却纹丝不动:“您来啦。”这才睨来人一眼, 慵慵懒懒的作态,“您是来瞧妾的呢,还是有旁的来意?” 燕怀瑾似笑非笑望她一眼, 只上前取了她手中书:“仔细害了眼睛。” 徐杳只任由他将那本评弹杂书放回长案上,乘这功夫已然起身,待他转首。指尖轻挑, 这是 分段阅读_第 11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替他解衣裳的意思:“想来长信宫那一位留不住您。”她指尖徘徊在他腰腹之间,解了环佩下来,“左右总要辜负一个,今儿也轮到妾中彩头了。” “这会子怎生还不睡,可是睡不着?”他兀然覆上她的指尖,有意将她往怀里带。 她顺势抵在他衣襟之处,继而便同他十字相扣,再不同他顾左右而言他,开门见山道:“当真是冤冤相报实非轻,如今旁人眼里,好歹妾也是冠得徐氏之名,既出了这样的事,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偏袒一方的。”轻吁一声,“您也是素来知晓的。” “桢良媛今日在千鲫池之事,到底须得娴昭仪知晓不可,总归如今是她协理六宫事务。各执一词,当真难断。索xing无讼以求,自然不曾立案。再来,徐文山如今正是势头正盛,朕还不想挫了他的锐气。”他声色从未有过的低沉,低首缭绕在她的耳畔,“是以这桩事,你须得按捺下来,杳杳。” 徐杳一时颈脖之间泛起酥意,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嗔道:“您如今这幅模样,可是不愿全了我的意呢?” 不曾想这人倒愈发得寸进尺,下一瞬温温浅浅的吻已经落在她眉鬓之间,继而便听见他揶揄道:“胡闹。”唇齿之间溢不住的狎昵。 “不知谁更胡闹一些?”她堪堪往后退一步,一时又攥不开他的掌心,反被他愈发搂进怀里,遂啐道,“您好不讲道理。” 翌日 却说徐杳这一日得了讯,原是桢良媛已然悠悠转醒,而落水宫女晓暮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眼下也算平安无碍。遂当即撂了手中事务,携了豆蔻鸢尾二人往流韵轩去了。 她一路无阻行至内殿,径自屏退了旁人,施施然在曹凝君榻前落座,取了帕子替榻上人拭了鬓边细细密密的汗滴,却见曹凝君面色仍是惨白,连唇瓣也干涸得厉害,遂亲自斟茶,探了杯盏刚刚好温热,便扶曹凝君起身来饮—— “可曾用过yào了?”她也不过顺势一问。 曹凝君微微颔首,润了润唇瓣,待徐杳替她垫了方枕,这才安安心心半倚着同她说起话来:“菩萨保佑。”嘴角却笑得勉强,“怪我没本事。” “这样不妥。”徐杳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斥责的口吻,眸光却愈发柔和起来,“你若当真要借此事发作,便要干净绝断。掐不准徐小仪掣肘命脉,她还未肯甘愿作池鱼。昨日突发此事,恰逢你生死攸关之际,我自然是事事都想着要关照你一些的。” “不曾想到底是你受苦了。”她垂眸,掩去所有纷杂神色,又替曹凝君掖了掖被角,慢条斯理道,“一命抵一命才作得数,人人都不是愚钝心思,平白无故教旁人糊弄把戏了去。即便没有十成胜算,也要握之八九。我并非莽撞之人,你若当真栽在这桩事上,我原也讨不着半分好处的。” “你如今为了我,竟与同门姊妹这般作对,到底是我害了你。我又岂非不知晓,自打你我二人入宫初始,徐姬尚且是个明事理的,偏那徐小仪专编排些话来糟蹋你我。只那徐小仪虽存了同我作对的心思,到底也不过人生如戏,未坐得实名。你昨日在我宫中,当着圣面那番言语,我如今已具悉知晓,可想而知那徐小仪往后可再不会放过你了。你待我的情分,委实这辈子再也报之不尽了。”曹凝君十分内疚,一字一句,很是恳切,落入徐杳眼里当真是一时咋舌无言。 “你也知晓——”良久,徐杳才缓缓开口,她存了私心,却未曾为曹凝君此番全然误解来开脱,“后患无穷呀,往后可再无太平日子了。” 这一日她自流韵轩回了落英榭后,难免情绪低落了一些,故而颇有几分郁郁寡欢之色,豆蔻遂有意哄她逗趣,徒惹来徐杳讳莫如深的一眼,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泓秋水照人寒,一时间心下惴惴不安。 徐杳扼腕抵掌落座于案前,待豆蔻忙里忙外好一番上了两碟糕点茶水之物,这才语重心长道:“你且先行出去,眼下进宫也小半年时光,想来是我平日里同鸢尾还是不够关照罢了。” 她这话一来稍稍轻柔了些许,二来颇有几分含沙shè影,豆 分段阅读_第 11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蔻立时便心领神会,忙不地告退,还不忘阖上外殿的门扇。 徐杳撑着手肘,禁不住扶额,余光所及却泄出几分嫌色,“徐小仪落败,怎你鸢尾也一副不成器的样子?” 不待鸢尾反应,徐杳神色旋即恢复平日里的淡漠,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不屑一顾,这样的神色鸢尾先时在徐府伺候也并曾见过,便是一向自诩端庄娴雅出身名门闺秀的徐眉黛也及不上她此时半分矜贵。 “你有事瞒我。” 清清冷冷的声色,区区不过五个字,却在她心弦上久久回dàng。 鸢尾刹时便跌跪在徐杳跟前,一扫以往的沉稳谨慎,好容易手忙脚乱稳了稳身形,这才期期艾艾开口:“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当真是做贼心虚,徐杳哂笑:“你如今这幅认命的模样,可是要我辇了你去?任你这样的行事阅历,不光是在徐府,我只说放眼整个京都,掰着手指头委实也找不出再比你厉害几分的婢女来。你心知肚明,你原也不是什么本本分分只顾着一心专做些沏茶传膳的婢女。如若不然,徐府当真是白花费心血来栽培你了。只是我如今是什么样的xing情,凭你的为人处事想来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我向来不会不顾自己眼下利弊,听命于他人,专做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事。” 自打入宫以来,时至今日,但凡她周遭所遇之事,鸢尾无不事无巨细详禀,唯独她亲历豆花中du一事,自始至终却未曾有个说法,鸢尾是徐府的出身,得来的消息也尽是徐府的眼线所及,如何却独独这遭事未曾多言。 那会子事情末了倒也出了个所谓的说法,证据确凿,委实令人信服。无非不过是因赵婕妤彼时的贴身宫女寄云所作所为,说什么原是存了心思去谋害桢良媛腹中子嗣,偏偏天不遂人愿,那碗豆花教晓暮同豆蔻换到自己这初来了。 而她和赵婕妤,也是因那桩事过后,才生出许多之后的纠葛来。 只是这桩事,赵婕妤背了这样的罪名,盘算到底,也不过同她这个中du之人一般无二,毫无益处罢了。仔细想来便知,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后宫这些人里头,在这桩事上头收得益处的,不会是皇后,更不会是娴昭仪。 至于那人究竟,既然能教鸢尾于此事闭口不谈,那必然冠得是徐姓了。 徐杳沉吟半晌,俶而忿然作色:“你如今既存了一心侍二主的志向,落英榭委实容不下你,你且自行收拾了行囊,也好体面一些去罢!” 鸢尾一直紧握的掌心遽然松开,仿佛气馁一般,她“砰——”一声磕在地砖上:“当初徐大人安排奴婢入宫,是奴婢会错了主意。” 第51章 伍壹 但闻窗外婆娑枝叶里雁啼啁啾, 无端端听来聒噪,徐杳反倒愈发心平静气, 直言不讳道:“你替我跑一趟差事,我便宽恕了你。如何?” 鸢尾得了她这话, 哪有再不依的道理,感极涕零:“奴婢万死不辞。” 却说这一日正值酉时的时候,因是各宫传膳之时,连宫道上头也一时萧索无几。徐眉黛方才踏进兰若轩,天际便一阵风潇雨晦,颇有几分秋风扫落叶的势头,骤然便乌压压打起雨丝来。 这两日因千鲫池那桩变故, 徐青颦消沉许多,徐眉黛自然心知肚明,故而今日匆匆用了晚膳便起了心思来瞧一瞧她。 因她二人素来亲近, 她遣了身侧的含绮一干人在殿外候着,便径自往内殿去了, 偏生今日兰若轩的宫婢并不如往日那般有眼力见, 见了她福了身便一副好生无趣的模样, 她认得其中一个煮茶宫女,从容不迫上前同自己禀示:“请徐姬安,因小仪昨儿睡得迟了一些, 这会子还在小憩呢,只怕是——” 徐眉黛立时便打断道:“你们便由着她这般胡来不成?原也是用膳的时辰了,当真没规没矩。” 这煮茶宫女教这番话滞了滞, 也只作罢屏退了。 徐眉黛这才一路无阻往寝殿去了,进了门槛回身方才抬手正yu挑开内殿门幔,指尖堪堪抬了一半,不过一个抬眼的功夫,她便很是识趣的收回了手。 终归却掩不住 分段阅读_第 11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心下怦然作声—— 内殿的女子鬓发半散,勉强开了笑靥,楚腰倚坐在人怀里,胳膊肘子环着那人的颈子,十分亲昵,一面扶腰一面拍掉了附在腰畔的手,在人耳畔低语,当真是极尽风流姿态。 一刹那的春光外露,却教她看得一干二净。 而那女子,正是自己的亲姊妹徐青颦。 原也并非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偏偏那男子一身宦人衣饰,眉眼之间很是熟捻。 徒惹得徐眉黛眉头一攒,那宦人素来在徐青颦近身服侍,听徐青颦口中时常是唤他一声“朱毫”的,不曾想竟是这样一桩腌臜事。 当真是有违常lun! 下一瞬她挑开门幔,那二人经她此番动静这才乍然醒悟,自己那很是不成器的姊妹徐青颦尚且愣在原处,朱毫已经掸了掸衣裾正待躬身行礼,猝不及防教人打了一耳光,面上被指甲划出血痕来,他堪堪抬头,但见徐眉黛愠啐道—— “若旁人知晓此事,只教你舌头都拔了!” 徐青颦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措手不及,半晌才语无lun次开口::“姐姐——” “你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竟不知你何时长成了这幅模样,当真生疏了。”徐眉黛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时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凭你这样的家世相貌,整个京都的世家子弟,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有多少人配不上你。更何况你如今已是嫁进宫来,为人fu者,该当恪守fu道,若放在寻常人家,只和离便是了,偏偏你眼下又身置何处,” 末了偏过身再不去看这二人,“糊涂!” “好姐姐,你切莫要告诉旁人了去!”徐青颦心下一面愈发不安,一面羞赧得紧,手上攥过徐眉黛的袖口,苦苦央求道。 她见徐青颦这幅啜泣模样,愈发大失所望:“你我之间,我断断做不成这样的事,你这说得劳什子话,有意来折煞我不成?可见你这一十六年当真是虚度了,是我白疼了你!” “你也知晓,自打我入宫以来过得是如何水深火热,姐姐,这其中滋味,你最明白不过了。”徐青颦斟酌半晌,好容易又软声软语添了一句:“青颦只求您谅一谅我。”偏头望了一眼朱毫,颐指气使道:“还不快滚出去!” 朱毫忙不地应了这声,径自屏退了。然而他方才挑了门幔出去,殿外含绮便进内通禀,手上捧了一方紫檀木盒呈上:“落英榭的鸢尾适才送来此物。” 徐眉黛只好按捺下面上的愠色,将这紫檀木盒开了匣,见里头置着一方绢帕,叠得倒是整整齐齐,她取出来将其延开,上头绣着一副杏花疏影图,再无其他。 她一时瞧不出什么名堂,抬眼瞥见徐青颦面色唰地一下晦暗苍白,十足十做贼心虚模样,心下立时便有了数,只将这杏花疏影帕胡乱掷回去: “你如今既落了话柄给她,往后你可珍重一些罢。我若是无端端送命去得比你早些,你也无须立牌坊,若是你先行一步,我只当你还是我的亲姊妹,好生收拾。” 翌日 一夜秋雨绵绵,晨霭拂晓,云光也教那宿雨敛尽,天地之间一时溢起寒气来。 徐杳手里握着的还是建安二年烧制的一柄茶壶,寻了丛挨着殿廊的棣棠,开得七零八落的花骨朵,细细得浇。 一时连衣袖也沾了几分潮意,却听见身后人温和的口吻:“雨中浇花,独独缺柄伞护着,莫让风雨伤了花木。” 她眉眼之间有过一瞬的凄切,许是沾了秋雨的寒意:“你只怜惜花木,却不过问我。” 见这茶壶纹路精致一些,待她提了提茶柄,燕怀瑾这才上前抚了抚茶柄,径自取了jiāo由豆蔻放置去了,掐了掐上朝的时辰,遂一五一十告诉她:“再过三五日恰逢小阳春,你便去长信宫行晨定之礼罢。” 她“嗯”一声,眼睁睁瞧着燕怀瑾身形渐渐隐去,这才招了鸢尾,波澜不惊吩咐道:“若是徐小仪来,便由着她进来,若是旁人来,一概不见,只说我乏了便是了。” 不曾想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徐青颦便登门了,却并非只她一人,原是同她那个阿姊徐眉黛一同来的,算这时辰,想 分段阅读_第 12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是从长信宫行了晨定之礼,便来她这落英榭了。 这二人进殿的时候徐杳正折了垂帘菊花chā瓶,东瞧西瞧,摆放了好几回才觉着合意,脚下也不移步子,瞧也不瞧她二人一眼:“立了半天也没动静,木头桩子也比你二人多几分趣儿,说罢,什么事。” 徐青颦这才福了身:“请襄姬安。” 一旁的徐眉黛倒是措辞严谨,有意开解道:“原也不过是一桩荒唐事,到底也只是一方绢帕子,说来也印证不出什么。倒是唬了青颦小半日,她这才将这桩莫须有的事告知我,我知说她是个傻得,平日里精明得很,这会子却犯起痴来,我只同她说,你既有意将这帕子命亲信送来兰若轩,自然是不会同她为难的。” 说罢,只同身畔的徐青颦使了眼风,徐青颦授了意,只好假意道:“往日言语之间时常多有顶撞,只望襄姬海涵。” 徐杳半晌没应声,直到手上“咔嗒——”剪下了一枝花,算是白费了半天工夫,顺手用剪子点一点那花:“你把它接回去,长好了,本宫就应你。” “人非草木,贪嗔痴,俱是烦恼恨。”她置下剪子,打量起白瓷釉瓶,见周正了这才满意,“只可惜,眼下这世道,便是草木无心,也无端教人糟践了。譬如那滴水观音——”说这话的时候,她顿了顿,“原是得了灵xing好容易生出来的,偏教人用去行谋财害命之事,这便是糟践了。” 徐眉黛也是知世故之人,想来徐杳进宫至今所亲历的桩桩件件,她多多少少也听出几分话外音,见身侧人正yu开口辩解,她指尖只藏着袖中按了一把徐青颦腰后,先行呵斥道:“你究竟还瞒着我做了多少混账事!” 徐青颦一时也只好将适才推脱之词悉数咽下去,心下一阵叫苦不迭,悔不当初,唇齿之间磕绊半晌,良久也不知如何开口。 徐杳这才转身,眼风拨了三分,正是这二人狼狈模样。她手上取了桌案上的茶盏,不过是一个垂眸的功夫,下一瞬她却将手中茶盏往跟前泼去—— 徐青颦眨了眨眼,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只当暂时吃了这个眼前亏罢了,偏偏身上却不曾湿濡半分,仔细一瞧,跟前的茶渍堪堪只离她半尺远。 “这半尺,是看在徐姬的薄面上。” 徐杳的声音虽漫不经心,倒掷地有声。 落入徐青颦耳中心下却顿时凉了半截,索xing一咬牙:“您要罚,妾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妾乃天家御妾,求您赐妾个体面。” “掌嘴三十,每日来落英榭挨。”她搁置下空落落的茶盏,可惜了她上好的雨后龙井,总归也不好铺张浪费,“还嫌不够体面,只好跪城墙放着鞭pào挨了,我瞧着兴圣门最好,红白喜事,熙来攘往。赶明儿同陛下说一声便是了,你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徐杳拂了拂手背,只教眼底人屏退去殿外领罚了:“我这人近来记xing潦草一些,若有朝一日将你这遭滴水观音之事抛之脑后了,你便不用来。至于这杏花疏影帕,原也不是我合该计较的事。” 第52章 伍贰 这一遭yin雨绵绵倒比往日愈发悱恻一些, 好容易拨开云雾太阳隐隐约约要露出头来,终归却还是云叠云, 雨重雨。十足十生出几分小女儿忸怩姿态来,大有一副yu语还休之意, 俶而落得是雨丝风片,下一瞬便成了滂沱大雨。只可惜朝无艳阳夕无霞,倒成了一日到夜的昏天黑地了。 徒惹得豆蔻念叨了一句:“只望这天色是个尽如人意的,如今倒变幻莫测起来了,哭哭噎噎没个完,果真印了那徐小仪的心迹了。” 徐杳禁不住批了她一句:“伶牙俐齿。”心下却也有数,徐青颦这两日倒是从未有过的乖觉, 从长信宫行了晨定之礼便往她这落英榭来,风雨无阻,今儿还撑了一柄油纸伞, 打内殿的茜纱窗往外头眺过去,伞面上画的一梢红杏艳羡得紧。 继而便是咿咿呀呀, 七零八落的声音, 隐没在檐外的淅淅沥沥里。 徐杳渐渐收回思绪, 抚了抚指尖的绸缎子,朱红的穗子拖在桌上,正是一方秋海棠香囊, 绣工精致,针黹紧密。 分段阅读_第 12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她朝豆蔻招了招手:“原是你的心头好,献给我做甚么?”面上和和气气的笑, “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爱花的。后来才不爱看花,只喜欢闻一闻香。”撂下香囊,往前推了一推,“香囊没意思,香气都是死的。都爱新鲜的,何苦要那枯玩意。” “花瓣儿落土为泥,制香囊也没甚么不好的,同是花制的,味又没变,新鲜的总会变得不新鲜。”豆蔻踩着碎步近前,有意打趣道,“旁人赏的您便喜欢一些,只奴婢的您瞧不上。” “你何时见我戴过那些俗物了?”徐杳睨她一眼,“长本事了,口口声声一句旁人,也不知说得是谁。” “全是奴婢的不是罢了。”豆蔻只依她这话,将香囊收了,yu言又止半晌,良久才期期艾艾出声,“只这两日,外头有些嚼舌根的蹄子,说您什么心肠凶狠,手段du辣,是个当世白眼狼。” “旁人如何议论我的原也是平常事了,你至今还放在心上吗?”徐杳恍若未闻。 豆蔻铰了铰帕子,一五一十道:“奴婢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分明是那徐小仪咎由自取,自食其果,如今倒成了您的不是,实在欺人太甚。” “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做不得实的。依你这话——”她有意促狭道,“我是不是栽给她了?什么好处都让出去了。”轻哧一声,“她太贪的。” 豆蔻宽慰道:“所谓好事多磨,但看您的脾xing意愿了。她这两日也算损了好大的颜面,只她借着豆花之事不仅谋害您,还挑唆您和赵婕妤,奴婢咽不下这口气。再说后来赵婕妤bi死了寄云,这才搜出了寄云同人私通的信物,如今想来,定是寄云同徐小仪因何种种才勾结一处。” “我可没同你讲半分玩笑话,她该偿我,也该偿你的。”徐杳掀了茶盖,不疾不徐吃了一口茶,这才继而道,“你去传鸢尾进来。” “鸢尾这两日心神不宁得紧,因徐小仪这两日前来领罚之时虽不曾有忤逆犯上之言,却盯着鸢尾瞧,那眼神——”豆蔻有意压低声音,告诉她,“骇人得很。” ====== 兰若轩 徐青颦支着手腕,一张脸半倚在裹着碎冰的罗绫上,一声不吭敷了大抵有小半个时辰,腮上才渐渐温和起来,这才撂下裹着碎冰的罗绫,罗绫上点点水渍,倒是辨不出当真是水渍还是泪渍了。 她垂下眼帘,心底一时哂笑,想起适才鸢尾觐见时矫揉造作的模样,说什么奉了襄姬的命云云,教她明日即可不再去落英榭领罚,委实可笑。因她素来行事便使着宫中徐家亲信去做,这其中来龙去脉,相比鸢尾也是略知一二的,除了她会告知徐杳这些事,还会有谁? 她不过是临时起意,唆使朱毫有意去煽惑了撷芳斋的寄云,在桢良媛的吃食里头动了些手脚罢了,到头来也不过是那寄云成了始作俑者,而赵婕妤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桢良媛有孕,纵然她不出手迟早也有人按捺不住。岂知桢良媛身边的宫女竟同落英榭那处私下擅自jiāo换了吃食,这才成就了后来那桩冤假错案。 她这才抬起眼睫,眉眼弯弯:“朱毫,陪我吃一盅酒罢。” 朱毫应了声,径自同她相对落座。 圆木桌案上置着一套紫砂酒具,所谓“人间珠宝何足取,岂如阳羡一丸泥”,大抵如此。 原是徐青颦自落英榭回了兰若轩,徐眉黛遣了含绮候在落英榭眼巴巴待她进了内殿,这才命人呈上来,她那时身子不适便径直歪在榻上,只匆匆掠了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徐眉黛的嫁妆之一,她向徐眉黛讨要许久,如今倒是轻而易举便得来了。 她心知肚明,这是徐眉黛在宽慰她呢。 然而此时她却再没有欣赏这套酒具的兴致,只由着朱毫有条不紊取了酒盅,先行替她斟了酒,这才自顾自斟了一盅。 徐青颦瞧着眼前堪堪不过半盅的酒,再抬眼一瞧,朱毫跟前倒是满而不溢,她一时兴致阑珊,因心中郁结也不甚计较了。 她抬了袖朝朱毫邀杯共饮:“人生得意须尽欢。” 下一瞬一饮而尽。 “咣当——”酒盅被突如其来拂袖掷在青 分段阅读_第 12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砖上,徐青颦的面颊上被迸溅的酒yè一直浸到衣襟里,她却浑不在意。 “朱毫,”她唇齿打绊,好容易才扯出一丝笑意,惶惶道,“你莫要捉弄我。” 她兀然起身覆上朱毫的衣袖,但见他另一只锁着自己的喉头,止不住的呕血,他身形痉挛,只怕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胸前已然大片大片的绽出血花,蔓延开来,逐渐渗在他墨色的衣衫上。 他面上仿佛被镀了蜡。 朱毫只觉得喉头腥甜,全身发颤,眼前已然白茫茫一片,一阵残喘,他几乎是下意识唤道:“青颦……” 赤血殷红,淌在她指缝之间,顺着她微抬的手腕,末了滴滴答答落在青砖上,掷地有声。 徐青颦懵然追溯到建安六年初见朱毫那一日,韶光鼎盛,微风轻摇,她那时因年岁小一些,尚且未曾行册封之礼,唯独朱毫见了她,朝她拱手正儿八经拘了礼,骨节分明一双手,眼底尽是戏谑之意:“给小娘娘请安。” 她一时大恸。 “朱毫,我想清楚了,我要同你离宫去,我这便同你离宫去……”她抚上他的眉鬓,颤着声哄他。 朱毫好容易抬起手在她脑后揉了揉,近乎微不足道的力劲,似乎是在应诺她。 他却还是撒了手。 这一日直到暮色四合,灯火阑珊之际,呜咽的风声打过窗柩,十足十凄凄戚戚的鬼哭狼嚎。 徐眉黛着了一袭玄色斗篷,从头至脚遮得严严实实,隐忍一张脸在兜帽底下愈发yin翳,一声不吭立在徐青颦跟前半晌,良久才漠然开口—— “青颦,你可知晓,何谓九龙杯?” 徐青颦跪坐在地砖上,朱毫枕在她膝上,便是这样一幅姿态足足已是两个时辰,直到听见最末的“九龙杯”三字才浑身一怔。 九龙杯,那是皇室之物。这世上,凡是同皇室沾上点干系的物件,多多少少都有几分玄机。只这一套紫砂酒具同九龙杯并无半分想通之处。 徐眉黛这才摘下兜帽,露出白白净净一张脸:“这紫砂酒盅,同九龙杯有异曲同工之妙,因这酒盅是双层底,若酒斟得过于溢,则沉底,这酒自然便成了鸠酒。” 若饮鸠酒,见血封喉。 “人心不足蛇吞象。” 徐青颦听见头顶人轻嗤一声,她眼睫上还泫着泪,声音也哑地厉害:“他生来孤苦伶仃,同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并不曾有过几日荣华富贵的安稳日子,平日不过是比旁人精明一些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有几分‘雁过拔毛’的本事,怎么到了你这里,竟成了贪婪宵辈了?”她指腹是干涸的血迹,她却仿佛不自知,胡乱拭起泪来,“旁人都说眉黛青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虽不是什么善辈,可是时至建安九年,你我亦是面目全非,原也不是什么圣人。” 徐眉黛俯身,拈着帕子去捉她的手:“青颦,你清醒一些。” 第53章 伍叄 子时时分, 夜静更阑。 萧瑟的风划落漫天遍野的落叶,枝叶上生出索索的声响。乍然霹雳一道明晃晃的雷鸣, 将眼前一片泛金的白桦林映得恍如白昼。 徐眉黛掬了最后一捧几近是枯败的落叶,小心翼翼堆在脚底湿濡的泥壤上, 任由三两滴雨丝在其中流淌,这枯叶之间隐约露出的土壤之色愈发黝黑了。 她踩过脚下尚且还有几分松软之地,上前替徐青颦拢了拢斗篷,她微微低了低下颔,几乎是抵在徐青颦耳畔:“青颦,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 徐青颦此时已然麻了半边身子, 下意识嘴唇翕动:“你素来便心细周全一些。”末了还挨了一句,“打小便是如此的。” 徐眉黛丝毫不以为意:“青颦,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心狠手辣呢, 是不是?”她一时也有几分被踩到痛脚,仍旧压着声音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这道理, 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以为他待你有几分好?平常取乐的玩意罢了,何况还是个残疾,你该不是这般放不下罢?”拂手为眼前人拨了拨碎发, “你依我这话,过两日便好了。” “如今那些个嘴碎的背地里都是如何议论我的 分段阅读_第 12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说我拜了皇后的门第, 假模假样假慈悲。我这两年究竟过得什么日子,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吗?我如今是不乐意同人再争了,只除了同你有干系的一星半点之事,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你到底年纪轻容易昏了头,总要有人扶你一把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上刚刚好搀上徐青颦的胳膊,旋身带着步子往白桦林外头去,“也难怪那些个人说我假慈悲呢。” 徐青颦脚下一时踉跄,幸而徐眉黛在身侧搀扶,勉强才稳住了身形,鞋底花面上已是荆棘一片,浸得罗袜里头都湿黏黏一片,一直同自己絮絮叨叨的徐眉黛却兀然偏过头去,只遥遥望着一处,直愣愣地。 她顺着徐眉黛的眸光望过去,烛光微摇,那是永巷的方向。 她心下有了数,永巷里头住的那位,那是徐眉黛心头消不去的业障。往往这时候她总会出言宽慰两句,偏偏今夜,偏偏这时候,她头一回未曾开口。 万籁俱静里,猝然闷响一声“咣——”,分明是器物坠地之声,只这声音却不敞亮,却也缭绕,想来是距离不远,恰恰是同一片泥壤地罢了。 徐青颦俶尔腕上一紧,这是徐眉黛在提醒自己呢。下一瞬她掌心一凉,原是徐眉黛自袖中递了一把匕首过来,她抬了抬眼帘,同身侧人面面相觑,她终究还是握上了匕柄。 她一阵晕头转向之际,脚下只下意识随着徐眉黛动作。直到徐眉黛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扼住了来人的喉头,她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匕首胡乱便往前扎去了,这人的闷哼之声尽数被迫咽进肚子里。她掌心生出汗来,这才发觉匕首堪堪落在这人的腰间之处,而这人身上,一袭桃花色,这是阖宫宫女的服饰。 泥壤地上,一柄铜鎏宫灯陷在泥泞里。 徐眉黛末了掰过这宫女的颈脖,眸光不过只在这宫女脸上停驻了一刹,窃着声音告诉徐青颦:“落英榭,豆蔻。” “我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兜兜转转,竟是落英榭的人。”徐青颦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匕首堪堪又往里进了一寸,“朱毫,我思来想去,我总归是要好好祭奠你的。” 偏偏豆蔻一口气吊了许久,口中不知嘟囔些什么,待徐青颦凑近了一听,反反复复的不过是“襄姬”二字,临了便是气若游丝的一句—— “主子,您白疼我了。” ====== 翌日 一夜惊心动魄的雷雨过去,天色转起xing来,乌沉沉的yin云织着天际,好歹也算再无雨意,唯独风却愈发凉飔了。 徐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辰时,径自挑了床帘,抬眼便瞧见鸢尾跪在榻前的一幕,掀被褥的动作怔了一瞬这才自顾自套上罗袜鞋履,自顾自取了一件外裳披着,颇有几分漫不经心道:“豆蔻呢?” “请襄姬安。” 徐杳见她一副yu言又止的模样,朝她摒了摒手,却见她纹丝不动,只耐着xing子问她:“一直跪着做甚么?” “回襄姬的话,”鸢尾斟酌半晌,一五一十开口禀明,“豆蔻今儿晨起便不见身影,落英榭四下寻了还不曾有信。”她终于还是说出回转在心头的顾虑,“眼瞧着这个时辰了,只怕是——”顿了顿,“凶多吉少了。” 徐杳攒起眉,只呵斥她:“浑说什么?你只管束好自己便是了。”指腹捻了捻额鬓,这才缓缓开口,“她玩心重一些你原也不是不知晓的,何必这样兴师动众,我知晓宫里规矩繁缛,你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了。若换成了落英榭的旁人不见了,你这样上禀给我,我还不免心忧一番。她xing子活泼,这个年岁也是寻常事,纵然是耽误了三两件不打紧的事,也不必去追究。” 末了还不忘有意添油加醋敲打一番鸢尾:“兴许一会子她便回来了,我只把你这些话说与她听。” 她心下虽有几分惴惴不安,也只能往好处想了。她并非不知深宫之中的隐晦之事,凡是最下阶宫女宦人的xing命,当真是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偏偏这一日眼瞧着日头愈发上来了,已是用午膳的时辰,还是鸢尾前去御膳房传的膳。眼瞧着眼前布好膳,各种菜式的玉盘 分段阅读_第 12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珍馐。徐杳只瞥了一眼便心下了然,不过是因鸢尾这一桩事折腾得她有几分忧心忡忡,想来鸢尾便同御膳房打了一番jiāo道罢了。她虽自晨起再无提及此事,只她虽默许不提,落英榭众人心下却已然百转千回个中滋味。 待旁人皆屏退,只余鸢尾在身畔伺候之时。她却生不出半分动筷的心思,只再三问鸢尾:“她昨儿可同你提过今日要去何处没有?她近来可提过没有?便是她不曾同你提过,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没用?” 鸢尾愁云满面,也只好一股脑想起什么便说什么:“豆蔻近来,往别处去的勤了一些。只说桢良媛宫里也只晓暮一人睡一厢房,落英榭西侧殿却单单开了两处厢房,如今只恨隔了一堵墙,奴婢也不知她闲暇之余会去何处,奴婢在落英榭虽冠了一个掌事宫女的虚名,俸禄礼遇却是同豆蔻一般无二的,底下那些宫女平日里也是无人造次的,原也不曾有人开罪了她。” “你既去她屋里寻过她,可曾见她留下什么书信没有?”她隐隐有几分心神不宁。 “一概没有。”鸢尾面上虽盛满忧色,此时也只按捺下来,转着话锋宽慰道,“奴婢先伺候您用膳罢,想来豆蔻也不愿看见您这幅模样,兴许用罢膳,便有信了。” 徐杳只沉下心来,将就用罢膳漱了口,遂整了整衣襟,抬脚去了一躺御书房。 到御书房殿廊的时候,以蔡莲寅为首的众人朝她见了礼:“见过襄姬。”见蔡莲寅一副恭迎她进殿的模样,她只在他跟前堪堪止了步子:“我今儿是特意来寻蔡大人的。” 待她将来龙去脉悉数告知蔡莲寅之后,蔡莲寅便朝她恭恭敬敬又拱了拱手:“但凭襄姬吩咐。” 她这遭走了一趟御书房,将此事报予蔡莲寅,想来凭蔡莲寅的手段,阖宫上下寻一个人,也不算一桩难事。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苍茫,鸢尾好容易哄了徐杳就寝,这才阖上门闩,她心下虽有几分措手无错,终归也只好恪守本分,尽忠为主罢了,遂只传了话给底下的一干宫女宦人:“即日起倘若有人在襄姬跟前嚼舌根的,平白无故惹得襄姬伤心的,一律宫规伺候。” 徐杳捧了册书倚在榻上,已是逐渐夜深了,却还是不见豆蔻有信,蔡莲寅那厢也不见丝毫进展,只强打着精神抬手翻着页,眼睫止不住的阖上,不知不觉半醒之间便盹去了。 燕怀瑾蹑着步子进殿的时候便瞧见她这幅模样,小心翼翼抽了她指尖的书册,便轻车熟路上了塌,只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却说徐杳蓦然发起梦来,梦里是一片浓稠的夜色,掺杂着漫天的落叶,一位宫装女子提着铜鎏宫灯行走在漫无边际的宫道上,衣袂轻舞。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那是豆蔻。 徐杳骤然醒过来,唇齿之间溢不住惊呼一声,抬眼便是燕怀瑾熟捻一张脸近在眼前:“可是梦魇了?” 她一时尚未回得过神来,只在榻上半坐起身来,屈膝埋头,思忖起梦中种种来。 燕怀瑾倒是许久未曾见她这幅小女儿情态,只起身替她斟了茶。 徐杳就着他的手吃了茶,好一会才顺过气来,也再顾不得什么礼法忌讳,原原本本告诉他:“我这幅身子的原主因生母病故,无奈便寄住在娘舅家中,一来平日里沉寂在丧期之痛里,有几分心生郁结之症,二来她那娘舅娶了个悍fu,平日里专那些尖酸刻薄话来说与她听,她一时便再受不住寄人篱下的日子,投了襄州护城河。偏偏前脚方才跳下去,便由着家奴将人救上了。她阳寿虽尽魂归yin司去了,偏偏身子里已住了我这道冤魂。” “既有这样一番原委,也算是yin差阳错,可见你二人也算有缘,你既有了这桩奇遇,往后只当安安心心过日子便是了。”燕怀瑾揉了揉她的发漩,“可是梦见她了?” “我并不曾梦见过她,是豆蔻。”徐杳蹙起眉,一时想起梦靥种种愈发心下惶惶“豆蔻这丫头同别的丫鬟不一样,我那时在原主娘舅府上承了她许多恩情。她只当是主仆情谊,我心底却明白,我原不是她正儿八经 分段阅读_第 12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的主子,到底是无端端的许多恩情了。” “既是这样一回事,蔡莲寅当差如何你亦并非不知,总归会予你一个jiāo代。说不定是误闯了谁的宫邸,教什么人绊住了脚,明日便回来了。”燕怀瑾一面抚平她的眉宇, 末了还不忘有意开解她,“只是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你原也不是什么掌命的星君。” 第54章 伍肆 “你当我梦着她甚么?”徐杳下颔磕在膝上, 环臂望着身侧人,露出一对柳叶眼, “都说人生在世,去若朝霞, 她如今无端端托梦给我——”她兀然颤栗地饮泣吞声,每字都是咬着牙根蹦出来,“是我带她来这燕宫里,总归我要护她周全的。她若是当真不在这世上了,也该由我替她入殓的。” “原本想着若是寻常宫女便罢了,朕也念着她本分侍奉你的一分恩。听来这样一番来龙去脉,倘若是寻回了, 便由你的名义收作民间义妹,也算不辜负你二人的渊源,往后旁人待她也多几分敬畏之心, 也是好的,待她及笄之年, 再寻一桩门当户对的姻亲。” 燕怀瑾拢过她的肩窝, 继而慰藉道, “倘若当真遭了人的算计,朕自会为她沉冤昭雪。” “你如今既做了这燕宫主宰,是天意顺遂, 是人心所向,哪里还指望你专流连些陈年烂谷子的前尘往事。”她半边身子顺势倚在他怀里,仰着下颔, 有意在他颈脖上吐息如兰,“旁人只当是我佞幸媚主,偏要我一人受这份骂名,我并不是很愿意。” 他指尖缕过她细腻柔软的青丝,听罢她这话一时心下五味陈杂,末了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只因朕私心同你重修于好,是以并不存在什么陈年烂谷子的前尘往事。” 翌日 却说徐杳这一日晨起时,一睁眼只觉得清明得紧,下意识便是昨儿豆蔻之事涌入心头,一时心绪纷杂。却还是有条不紊为燕怀瑾更衣戴冕,眉眼低垂,时不时还是藏不住几分心不在焉,以致于燕怀瑾临走前揉了一把她的手掌心,以示体恤。 这一日直至巳时,蔡莲寅来了一趟落英榭。 徐杳那时候整襟端坐在正殿,见他恭恭敬敬朝上首躬身行礼,这才不急不缓开口:“蔡大人免礼。” “回襄姬的话,现已清点了各宫上下的人次,也派人往荒芜角隅仔仔细细寻了,用皆是各宫心腹,并不会有半分徇私作假的勾当,至今并不曾见到豆蔻的身影。”他顿了顿,心下斟酌一番措辞,继而转了话锋,“臣只当推诚置腹同襄姬说一句,以往宫中也并非不是没有过此类事案,总论结果来看无非也不过三种境况。” 徐杳往椅背靠了靠,胸前顿抒长气,眸光也微微黯淡起来:“蔡大人但说无妨。” “其一,冤假错案也。”蔡莲寅至于其一,只点到为止,继而禀明道,“其二,悬而不决也。这当中却又分为两类结果,要么便是人赃俱获,自始至终却判不出凶手。要么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迟迟不见尸首,只当无名案处置,户籍上一概销名。” 末了这才原原本本道,“故而臣亦派了内侍去乱葬岗察看了一番,当值乱葬岗的宦人上禀,这两日倒是有人下葬,却是个宦人。” 徐杳垂下眼帘,敛去波澜起伏,云袖中的指尖缓缓摩挲,一时间殿内阗寂无声。 她并非执迷不悟之人,偶尔也得上天垂怜,难得也灵台通透一些。依豆蔻那般xing情烂漫之人,纵然有时使xing子,不过是同鸢尾争执一二,即便如此也从未口出恶言,更是并不曾有过隔夜仇。 豆蔻若遭人du手,无非只因她的缘故。说到底,是她连累了豆蔻。这后宫之中,凡是怯懦者,便给自己冠个避世信佛的虚名,作壁上观,也不见当真削发请愿做姑子去,口口声声念得却是无论祸福,皆为报应。她从来不信这些,祸福报应一说究竟如何评判,那是阎王的事,而她所能做的,便是亲手送那些人去黄泉道。 这桩事,她不会善罢甘休。 她终于抬起眼帘,眼里波澜不惊:“有劳蔡大人了。” “襄姬节哀。”蔡莲寅拱了拱手, 分段阅读_第 12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临行前又止了步子,讪讪道,“还有一桩事,原也不是什么同豆蔻有干系之事,只是时辰蹊跷得紧,亦是昨日晨起兰若轩来人上禀,有一名宦人病逝,当值乱葬岗的宦人也曾检验过,确实是因病而逝。” 兰若轩,徐青颦。 徐杳闻言一时蹙眉:“那宦人名唤什么?” “名唤朱毫。”蔡莲寅禀明。 待蔡莲寅踏出了落英榭,一直敛气屏息立在一侧的鸢尾这才拈起帕子,拭了拭眼下的泪光,这才啐道:“也不知是哪个教du蛇淬了心,挫骨扬灰也抵不了这罪过!” “分明想取我的xing命,可惜没这个本事,平白苦了豆蔻。”徐杳禁不住扶额,直直地望向鸢尾,“你且说说看,会是何人。” 鸢尾思忖半晌,这才开口:“奴婢眼光浅显,私以为必不会是皇后,至于徐姬同徐小仪二人,一来奴婢瞧着亦不太像,二来徐小仪前几日同落英榭的纠葛沸沸扬扬,且朱毫病逝。而桢良媛,近来亦是闭门不出。如此说来——”她手上掰了掰,见四下只她二人,依旧压了压声音,“也只有娴昭仪与赵婕妤二人了。” 徐杳“嗤”一声:“你只管吩咐下去,凡是落英榭之人,只对此事按下不表。倘若无端端有人来打听此事,只须暗暗记下名讳,上禀于我便是了。”她面上泛起笑涡,这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倒要瞧一瞧,会是谁第一个乱了阵脚。” ====== 惊鸿殿 打帐子里探出玉瘦的一只手,无一条青筋不能看个清清楚楚。下一瞬被徐青颦扶着坐起来。徐眉黛声音很沉,开口却不愿意领她这份情:“你很好。”喘息着气歇了一回,方才吐出句完整话来,“我不配有这样本事的亲妹妹。”弓身咳个不住,又歪下了。 徐青颦径自收回手,轻飘飘瞥她一眼:“江太医诊你患了风寒,你且好生将养着罢。我原是与你同行的,怎生就你一人病了?”末了吊着眼梢哧笑一声,“我记着襄姬初入宫那会害了风寒,你还特意去落英榭瞧了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却不见她来这惊鸿殿,想来不过是事情败露,她如今呐,正盘算着如何‘清理门户’呢。” “你怪我是不是?”徐眉黛阖上眼,也不去看她,“不过失了一个朱毫罢了,你便过不下去了不成?如今又摆出这幅痴痴癫癫的模样给谁看?” 徐青颦蓦然听她提起“朱毫”二字,木然一张脸下一瞬已是眸光涟涟,身形也颤颤巍巍,几乎要立不住脚跟,指尖早已溻湿的绢帕又举起来拧了拧涕泪:“三年来,在大燕只他一个朱毫待我好,他是个残废,我也爱。” 徐眉黛自顾自掖了掖被角,并没有很是愿意听病榻前有人三番两次呓语,到底忍不住嘶哑着声音挖苦她:“凡是风月情浓的男女,无一不自诩情真意切。”嗽了两声,继而道,“你若当真觉得自己同他的所谓情分是个举世无双的珍宝,赶明儿便去金銮殿为他哭丧吊唁便是了。何苦来为难我?” 原是绝代无双一对双生花,偏落得一个痴痴癫癫,一个一病不起。 这一日申时,徐杳方才用罢晚膳不久,因鸢尾见她食yu不振,遂又布了三两碟瓜果点心,见她悻然吃了两口,这才放下心来。正是这时候殿外通传,原是建安帝来了。 徐杳施施然正yu同燕怀瑾见礼,正待起身便被人按下身来,还抬手屏退了一干宫人。 “这两日常太尉进宫勤了一些。”燕怀瑾在她身畔款款落座,漫不经心觑她一眼,“原是同朕商议俪山秋狩之事,地处渭水之滨,山峦平地起,幸而又得先帝在位时兴建猎宫,总归是个万事皆宜的地界。” “俪山。”徐杳适才咽下手上最后一口杏花酥,这才呢喃道,“你若是说与旁人这般听倒也罢了,俪山是个如何情形,妾再知晓不过了。”她拈起帕子拭了拭嘴角,“那是您政绩开始的地方。” 不仅是他政绩开始的地方,还有那一年红杏初开,一霎清明雨。 燕怀瑾听她这幅口吻,面上不自觉也染上几分夷悦:“本定下十月中旬动身启程。因见你郁结于心,便想着早日带 分段阅读_第 12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你出宫走一走。” 她面上有过一瞬的愁云淡淡,似乎想起什么:“豆蔻在落英榭出了事,陛下以为,下一个——”倒衬得她眉眼蔚然,凝他一眼,“会轮到谁?” “杳杳,”拥人入怀,贴近她耳鬓厮磨,平添室内三分暧昧:“既是在燕宫出了事,合该下一个轮到朕。” 她听罢这话,心下如何不知他这是有意哄自己罢了,自己委实不应同他计较,此时只同他伏小作低:“不过是妾一时臆语罢了,徒害得您妄自菲薄。” 第55章 伍伍 这一夜直到戌时, 夜幕四合,徐杳方才梳洗沐浴罢, 脚上只裹了罗袜,脚步灵动, 三步做两步便上了塌。她适才神思驰往,便在木桶里坐得久了一些,故而身上一层肌底子难免教蒸出绯意来。 这会子因忌惮燕怀瑾三分,平白生出赧意来,上了塌便径自卷进被褥里去。 燕怀瑾一时瞧得稀罕,自桌案边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着她:“这般乖觉?”话音刚落便见她拿背对着自己, 便愈发肆无忌惮揶揄她,“你什么模样朕不曾见过的,如何眼下却不能见了?” 徐杳整了整鬓角略带几分湿意的碎发, 往耳后别去,这才瓮声瓮气开口:“您且安生一些罢。” 她说这话的时候, 他已亲自为她掌了内殿的灯, 一面掷下手中的火舌子, 一面自顾自解着衣衫,脚下不疾不徐:“既然这样不愿见人,往后你只须见朕便是了。” 她系着衣襟口平安扣的手堪堪一滞, 听罢他这席话便半歪了身子,挑眼望他一眼,殊不知自他的眼风望来正好望见她若隐若现的胭脂色肚兜, 上头绣着如意纹玉兰,衬得她颈子上也泛起胭脂色。 “陛下如今日日往落英榭来,不怕落人话柄吗?”她脸上漾着清浅笑意,“这可不像您。” 他丝毫不为所动:“横竖是你落人话柄比朕多一些,自古以来那些官宦名士从来也只红颜祸水一说,便是昏君之名也不过一笔带过,殃国祸家,亡身绝祀,那才叫载入青史。” 他说这话时眉眼淡淡,仿佛在说身外事。 徐杳自然知晓这是他的打趣之辞,面上却嗔他一眼:“好处全教您贪去了,罪过只教妾一人担。既是这样一桩事,您还是走罢,明儿便命旁人去服侍你罢。”她手上掰扯道,“永和宫的茶水当属一绝,养得人也长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寡淡了一些。再不济便去长信宫,那位身段生得好一些,脾xing勉强也算得上一朵解语花,”末了又添了一句,“瞧来瞧去都是个顶个的好处。” “同你说两句玩笑话,还当真了不成?”燕怀瑾一时啼笑皆非,身上只着了一身中衣,上了塌便将她往自己怀里圈了圈。 他揉了揉她脑后的青丝,松了臂腕,直往人颈子上枕,连带着蹭了两下才安分。她垂下眼帘,他眉宇间有过转瞬即逝的疲惫。 她拂手企图为他拭去眉宇之间的倦意,便听见他闷哼的笑意:“朕今儿只抱一抱你。”下一瞬她腰间被覆上他绵软的掌心,“教朕抱一抱你便罢了。” 翌日 这一日鸢尾因闻讯秋狩之事,遂在内殿替她拾掇衣裳首饰一物。徐杳半支着胳膊肘望着她前后斡旋,神色恹恹:“各宫里头可有什么稀罕事,且说来与我听一听。” 鸢尾思忖一番,一五一十禀道:“回襄姬的话,原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只是惊鸿殿的徐姬害了病症,似乎是风寒,已是两日不曾起身了。” “我记着,那时候我病了她来瞧过我的。”徐杳神色自若,“她如今既病了,我合该拣个空去瞧一瞧她的。”她似是想起什么,顿了半晌,继而道,“只是如今她怕是不愿意瞧见我,她xing情是个好的,偏有个跋扈的姊妹作伴。我记着我这里还有二两白燕,你去开库取了,送去便是了。” 鸢尾连连应了声,自知嘴拙了一些,生怕犯了忌讳,徒惹了徐杳伤心,此时又恨自己不如豆蔻的短处来,心下涌起许多豆蔻平日的好处来,一时也难免生出几分郁郁沉沉,只悉数按捺下这些心绪,继而忙手上的活计去了。 直至未时, 分段阅读_第 12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杳方才用罢午膳。落英榭却来了不速之客,原是蔡莲寅奉命前来,说是燕怀瑾请她去御书房走一遭,只听他末了不由自主抱怨了一句“娴昭仪都不曾因秋狩名册一事来触陛下的楣头,怎生是她赵婕妤来了”,直听得她一头雾水。她这一日晨起便未施粉黛,临行前便在妆奁前蘸了蘸口脂,浑然一副好气色,便往御书房去了。 不曾想远远地便瞧见御书房正前的地砖上跪着一道茜色身影,已是入秋的天气,只是这个时辰日头虽不及暑日历du辣,却也是艳阳高照。 徐杳心下已有了计较,近前瞧了便认出这人来,赫然一对丹凤眼直直地朝她望过来,竟是赵芜。 她在赵芜身侧堪堪止了步,微微低了低下颔,云袖微抬遮了三分日光,不过一瞬便作罢。这次对上这人的眸光:“这日头跪着,赵婕妤可还捱得住?” 赵芜今日妆容精致,以致于徐杳这低眼一瞧才瞧见额上贴的花黄,禁不住“哧”一声,“你这幅妆容也未免忒俗气了一些。” “奴颜媚骨!”赵芜几近是咬牙切齿,这声音却教她压得低得很,面上虽只嘴唇糯动了几分,因四下无人置喙,一派寂静肃穆,反倒教徐杳听了个一干二净。 徐杳仿佛将她这话置若罔闻,脚上往后退了两步,抬起下颔,轻描淡写瞥眼底人一眼,两腮泛起笑意浅浅,淡得很,如轻云一般,揉在潋滟的眸光里。 “陛下召我呢。”她指腹覆上另手的袖口,抬起眼帘,往漫无边界的天际处望云卷云舒,这才漠不关心道,“你且猜一猜,若我将你这话一字不落告诉陛下,只凭他如今偏爱我一些,你怕是要跪到赶明儿才能起来。” “你既说我是什么——”她有意学赵芜的口吻,“奴颜媚骨。”一时忍俊不禁,继而掷地有声道,“我自然不好再辜负你这话,定要教赵婕妤见识见识这枕边风可担不担得起这一句‘奴颜媚骨’。” 徐杳说罢这话,便拂袖踩着石阶一路进御书房去了。 “好端端地遣了蔡莲寅来递话,还当御书房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徐杳欠了欠身,这才拣了下首的座落座。 燕怀瑾置下指尖的狼毫,这才抬眼迎上她的眸光:“朕记着,她曾开罪过你。” 他这一声“她”,说得自然是赵芜。 徐杳不置可否:“是有这样一桩事。”继而便直截了当问他,并不曾半分遮拦,“蔡莲寅告诉您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听她这番自问自答,燕怀瑾倒不曾再留意案上事务,一时只觉得同她总算亲近了几分,恍惚之间如同往昔:“原也全不是你的缘故,她咎由自取罢了。”这便转了话茬,“想着你一人在落英榭难免寂寞了一些,又因公务繁琐,委实脱不开身,”他说这话的时候,自顾自整了整案上的奏折,全神贯注的神色,却因她分了心。 徐杳心领神会,识趣道:“陛下若不介怀,妾愿为您伺候笔墨。” ====== 这一桩事过后也不过两日光景,不知不觉已到了原本拟定的秋狩启程之日。 晨光微曦,鸢尾方才踏进内殿,低唤了一声“襄姬”,因徐杳这一夜睡得浅了一些,时不时陷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去,此时只“嗯”了一声,便睁开了眼帘,径自挑了帷帐起身。 “陛下寅时便去了金銮殿前庭,吩咐奴婢莫要叨扰您,算了时辰再来唤您,说便是延误一些也是不打紧的。”鸢尾一面上前侍奉她起身更衣梳洗,一面不疾不徐告诉她,末了顿了顿,“三宫六院,名册上单单只写了您的名字。” 因秋狩与寻常出行不一样一些,燕怀瑾还替她备了冕服首饰。她瞧过一眼,自然知晓那一身行头分量不轻,遂更衣梳洗后便先行用了早膳,临行前才开始上妆。 鸢尾小心翼翼替她描眉,只乘指尖拈着柳枝炭蘸石黛的功夫同她表起心迹来:“奴婢私心想着,您去俪山走一遭,散散心也是好的。” “有些伤心话奴婢虽知晓不该说,却总归要说与您听的。如今奴婢势必要同您一条道走到黑的,您得几分好奴婢亦是一荣俱荣,纵然您是徐大人 分段阅读_第 12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之女,奴婢也同徐府再无多大干系了。” 徐杳听罢她这席话,一时哑然失笑:“你同我一处,怎么竟成了一条道走到黑了?” 终于替她描上最后一道眉尾,鸢尾在一侧自啐了一声:“是奴婢诳语了。” “无妨。”徐杳漫不经心道。 妆奁镜上映出她的模样,两鬓那十二柄鎏金镂花瓒凤钗映着霞腮一点朱樱小。 她伸出一段腕倚给鸢尾扶平了,这才启唇:“走罢。” 第56章 伍陆 却说俪山相邻京都, 奇山灵秀,鬼斧神工, 将花岗岩构造的山峰雕琢成了形态各异的奇峰怪壁,高峻耸立, 乔灌相间,万顷连绵。 于先帝年间得了天子睐眼,遂在此大兴土木,建立行宫。因而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建安帝一行人的卤簿驾舆便已经行至猎宫,各自整顿之后,原本寂静的傍山行宫便熙来攘往起来, 猎宫侧面开了一道门,随行官吏进出的轿辇亦是络绎不绝。 直至日落西山之时,莽莽苍苍的山色被镀上一层霞光, 猎宫正殿殿堂之上设了国宴,悉数邀了此次随行官吏。 徐杳接到前厅呈来帖子的时候, 来人一袭宦人衣饰, 她一眼便辨出此人, 正是素来在御前侍奉的唐茗,倒是许久未曾见到他了。 此时正恭恭敬敬朝她躬着身,见鸢尾上前一步收了帖子, 这才抬起头,满脸堆笑,朝她献殷勤:“恭请襄姬福绥, 因内侍监这会子忙着同前朝官吏打jiāo道,忙得应接不暇,这才命小的前来。” 徐杳接过鸢尾递来的烫金请帖,不紧不慢听罢唐茗这一番话,至于他话里的内侍监,自然说得是蔡莲寅,原是开朝太上皇那时候的叫法了,听他这样称呼,却也不觉着突兀。 眼前这宦人揣着什么心思,她最清楚不过了。倘若此人日后当真为她所用,二者之间无非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她撂下手上的请帖,这才悠悠起身,上前虚扶了一把唐茗:“劳烦你跑这一趟差事,”唤了一声身后人,“鸢尾,记着好生送一送他。” 鸢尾应了声,心下已有分晓。 待鸢尾回了寝殿,便开始服侍徐杳更衣。因早起时分特意穿了冕服前往兴圣门的仪仗,虽不算舟车劳顿,却也教人难免生出疲意来,是以徐杳在寝殿安顿下来便换了一身轻装。此时为了赴宴,便又挑了一袭石榴红流鸾曳地绫裙,外披一件如意浣花云纹大袖帔,临行前只在原本妆面上蘸了三分脂泽粉黛,便往正殿去了。 由宫人推开一对水曲柳木朱门,上头雕着镂空仙鹤图。一时四下都有仆侍躬身簇着,徐杳便是在这样一幅情形里踏进殿来。 大殿里花榈木作梁,两侧拢共二十四根内柱,朱红色漆底,上头回旋盘绕着栩栩如生的腾龙,文武官员皆由品阶顺次迭座,左侧上首得是左相徐文山,右侧上首那位则是常海德,也算名副其实了。 徐杳双手jiāo叠于腹前,分花拂柳的步态,环佩宫绦,周身霞明玉映,十足十金枝玉叶的不矜而庄。 她于殿中央屈膝:“陛下圣安。” 四下阒静里掷地有声,字正腔圆,余音绕梁不绝。 她漫不经心望着上首,但见那人的九旒冕微微垂了垂旒珠,堪堪在唇边投下一圈光影,下一瞬燕怀瑾便起身,径直踩下一道道大理石阶,朝她走过来。 她便是这样由他扶起身,指尖一凉,被圈进他的掌心。只随着他的步履踩着大理石阶往最上首去,一对雕木骨绣八仙驾云图的的长柄掌扇由人举得很高,耳畔是百官朝臣一齐拱手见礼的浑厚之声:“臣恭请襄姬万福。” 徐杳在燕怀瑾身侧落座,从头至尾垂着眼帘,这时候才抬了抬下颔,轻描淡写拂过众人一眼:“免礼。” 见一概众人款款落座,她这才将手自顾自从燕怀瑾掌心抽离出来,惹得他意味深长一眼睨过来,她笑涡浅浅,柔荑缓转青葱指,替他布膳斟酒。 这一幕落在下首众人眼里,一时也琢磨出几分滋味来,眸光再打眼一瞧燕怀瑾全神贯注只对着身侧人的模样,心下无不咂舌,只好按捺下悉数情绪,平日里相jiāo 分段阅读_第 13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得面面相觑一番,便无不屏气凝神。 徐杳撩起云袖,末了还不忘替自己斟了一盅,偏偏只斟了浅浅半盅便教骨节分明一双手拦下来,她这才迎上身侧人的眸光,顺势置下青釉瓷酒壶,力道拿捏得刚刚好,轻声开口,分明是只说与他听的模样。 “衣裳繁缛了些,这才来晚了。”她挑了挑眉锋,不置可否的语气,委实听不出半分愧疚之意,“可教您等久了。” “原定便是卯时开宴,原是朕早了一些,并非你的缘故。”燕怀瑾抚掌而笑,也学她这幅压着声音的模样同她开口,“杳杳穿石榴红,煞是好看。”如愿以偿见她耳后泛红,有过一瞬的羞赧,他便低了低头朝她凑近了一些,九旒冕发出一阵珠盘玉落的泠泠声,“独一份的好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殿中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徐杳禁不住莞尔:“头一回听您这般贫嘴蜜舌,倘若换成不知晓的,只当您是个惯会哄人的。” 偏生她话音未落,耳畔奏起扬琴的丝竹之声,犹如珠帘垂幕,乐音典雅靡丽。她不由得抬起眼帘,遥遥望去但见有人呈上绸带舞,青丝绾高髻,水袖轻舞,绸带飘逸,伴着扬琴骤然jiāo错,那舞伎不过一个回身便凌空踩在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袂飘飘,盈盈一握杨柳腰。 原也没用什么夺目之处,只因那舞伎穿了一身石榴红,偏生众目睽睽之下,皆知襄姬亦是着了石榴红,实实在在是犯了忌讳了。 不曾想一曲终罢,徐杳倒不疾不徐开口,一颦一笑道不尽的风姿绰约,不禁意间便流露出上位者的琼华风韵。 “都说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眼下真真切切见了,才算领略。”她朝身后吩咐道,“该赏。” 鸢尾欠了身正yu应声,偏偏建安帝这时候摆了摆手,不见波澜的声音:“艳俗了些。” 他的浑不在意,落入下首那名舞伎耳里却是如雷贯耳一般。 “再者,”燕怀瑾蹙了蹙眉,“谁许你这样穿了?可见是个没规矩的。” 他话音未落,这舞伎已屈膝叩首,畏首畏尾的姿态,连鬓间簪花也不如适才鲜明了。 下首一侧的定国公正是这时候离座,朝上首躬身见礼,这才将原委禀明: “原是府中舞伎,名唤琉璃,年方二八,因比旁的舞伎出挑一些,是以这回秋狩便点名带了她。陛下若要怪罪,说来也是臣的不是了,同这舞伎是不甚相干的。臣以为,陛下若瞧着入眼,不妨献给陛下,也算臣的一番心意。” 徐杳由这道浑厚低哑的声音望去,心下不由得哂笑:七年不见,定国公这幅模样,两鬓泛白,当真是不如从前了。 “如今既来了猎宫,势必事事皆同往日里有所不同。”燕怀瑾摩挲着指间的碧玉扳指,“至于眼下这桩事——”他只将定国公这请愿姿态置若罔闻,继而慢条斯理道,“全凭襄姬做主便是了。” 徐杳见身侧人这幅模样,心下已有了揣度,这是想要她来驳定国公的面子了。她却半晌不曾吭声,直到案下被他捉住一双手,自她手背上揉了揉,动作轻柔。 徐杳这才开口:“自古凡是做了天子者,便有三千粉黛,八百姻娇。”她一时神驰,“只说这燕宫里头擅琴者,当属娴昭仪为之最,至今无人出其右。擅书法字画者,当属赵婕妤为之最。纵然是稀罕一些的技艺,亦有各种翘楚。”“譬如婉后当年章华台一曲剑舞,当真是名动京都。” 末了哑然失笑,耳垂一对红翡翠坠子曳曳生熠:“偏生眼下是我坐在这处,并非旁人。” 这名唤琉璃的舞伎霎时神色大骇,磕在石砖上:“奴婢愚钝!”唇间翕动,“奴婢万万不敢存不该有的心思,并不曾妄想什么,只愿此生做个舞伎罢了,再无他求,只求襄姬成全。” “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才显出她的好处来,倘若当真教人收入囊中,那便成了食之无味。你宁愿求我一个成全,却不去求你如今寄身府邸之人,也不知你到底要求我如何成全?”徐杳旨在点到为止,岂知这国公府的舞伎心气这般小,便不再睬她一 分段阅读_第 13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眼,“定国公倘若当真存了献宝的心思,不妨送进司乐坊去,也不算委屈了她。” 第57章 伍柒 定国公经徐杳这番晓之以情的点拨过后, 这也只是他一人听来以为。一改先前姿态,反倒装起糊涂里, 规规矩矩朝上首拘了一礼:“原是臣老来中庸,不如先年通透了, 幸得襄姬点拨,可谓是字字珠玑,言之凿凿,臣自当领诲。” 其余官吏听罢定国公这番话,有不拘小节者已是禁不住暗自唏嘘,譬如常海德一辈,这定国公原本打的什么主意,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了。偏偏这回教他栽了好大个跟头,岂知这襄姬同往日里那些绣花枕头不一样, 因这定国公素来秉持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大概可以概括为见着建安帝的风使着自己舵。 这桩猎宫晚宴上的chā曲便也这样不了了之。 隐晦的月光洒落在曲折蜿蜒的宫道上, 飘渺夜空里风声鹤唳, 阆苑深处却宵烛通明。 徐杳枕在燕怀瑾的臂腕之上, 鬓上的发钗被一一拔离,如墨青丝便温温顺顺躺在她玉颈四下,她两腮酡红, 醉醺醺的模样,连说话也比往日里温吞一些:“陛下既瞧不上那名唤琉璃的舞伎,何苦来为难妾?” 她指尖游移在他的腰后, 反复轻捻,“既为您做了这样一桩得罪人的差事,可是讨赏的。” 下一瞬燕怀瑾便欺身埋在她颈间,那一片清辉之处,浓墨重彩地嘬了一口。继而去瞧她的神色,探她的鼻息长短,朱唇翳皓齿,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汲取她的气息。 他谛听着近在咫尺的喘息,同她耳鬓厮磨:“你想讨什么赏呢,杳杳。” 她眼眶里几乎要盈出水光来,约莫是酒吃得多了些,比往日里凭添几分恣睢无忌,此时烟视媚行,眼波流转,恰似人世间百媚千红,肌理细腻骨肉匀,当真是浑然天成一副媚骨。 徐杳顺势揽上他:“依稀记着您登基那年得过一块青玉蟠螭谷纹璧,妾属意许久了。” 一朝风月,万古长空。 翌日 徐杳在马厩里溜溜转转许久,一面听着身侧趋步亦随的马倌讲述各个马匹身世来历,只一个劲说得天花乱坠,尽是些不甚实在的话,委实教人挑来费劲得很。 她心下难免生出几分啼笑皆非,这年头,连马也要分出三六九等来,仿佛只要沾上些名门血统,便要称王称霸去了。 末了她伫步在一匹白啼乌跟前,通体乌黑的身子却生了四只白啼,故名白啼乌。 马倌见状,只暗暗抬了袖口擦了擦鬓边的汗渍,这才低头哈腰道:“依蔡大人先前的吩咐,挑一匹xing情温顺,模样讨喜的即可。只是这白啼乌生来便桀骜一些,不是个好相与的,襄姬还是另择罢。” 不曾想徐杳听罢马倌这席话,非但没有移步的意思,直接从袖中探出手,摸了摸眼前白啼乌的马鬃,很温柔的力道信手顺了两下。 更为稀罕得是,这白啼乌一改常态,竟乖觉得很,落入马倌眼里,一度瞠目结舌。 “它同我倒很是投缘。”徐杳禁不住叹道,心下却想起晨时燕怀瑾临行前的一番话,说什么因是秋狩头一日,要去应付一干武将子弟,只好过两日再同她并辔而行了。 马倌在一旁徒落得个战战兢兢,yu言又止半晌终归还是开口劝谏道:“望襄姬三思。” 徐杳手上动作有过瞬间的一滞,旋即便恢复如常,因一时瞧着这马倌胆战心惊的模样有趣,便有意拿话唬他:“横竖便属它了,你既这般替我居安虑危,我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同你也没什么相干。” 这马倌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将嗓子眼的话悉数咽下,亲自上前替她牵了马出来,临了却还是留了心眼—— 徐杳好容易伏在马鞍上,不过回身给满脸摆着忧心忡忡的鸢尾递了个放心的眼神,便瞧着乌泱泱三五人背着日光投下黑影,前仆后继跟着她,马蹄的步调几乎一致。 她上一世虽投身太尉府,那些战场杀伐舞刀弄qiāng之事也算耳濡目染,想来她那时不甚灵光,马术并不是尽如人意。只是人总是要有长进,想她因在襄州 分段阅读_第 13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识了个二世祖,便同那些纨绔子弟生出jiāo集来,遂也过了几年打马红尘的日子。 她手腕飞转,扬起马鞭。这白啼乌倒也名不虚传,一时间马蹄疾掣,逸起尘埃满舞。直到她手掌心被缰绳几乎要勒出红印来,两股也隐隐作痛,白啼乌似乎知晓她的心意一般,霎时一个激灵转身她半边身子已欺到马脖子上。 好歹她这些苦也没用白受,她在一处湖泊前勒住了缰绳,这白啼乌颇通人xing,此时自顾自踩了踩马蹄,三番两次拱头的模样似乎在向她卖乖。 徐杳旋身下马,但见身后的旷野上空无一人。 再看眼前一汪映着碧水蓝天的湖泊,中央座落一方湖心亭。她径自踩着水上木廊往那亭子去了,直到近了才见这方亭上还挂着一方匾,朱漆墨底,上书“晚照亭”三个大字,想来应是属于皇家园林了,实在搅了这一方清净地界。 她只在这晚照亭歇了歇脚,并未多做停留便起身yu返了。不过一个回首的功夫,但见遥遥的湖畔边立着道人影。 微风轻拂,浮云淡薄。 那人束发结冠,眉目清楚。似乎只要他立在那,便是俨然一副苍梧气概,这里头的嵩华仪表,罄竹难书。 竟是裴炳。 她一时讶异,只因她来俪山行宫之前,当真是的的确确未曾想过,会在此处遇见裴炳。 他一身布衣,而她一身骑装。 裴炳亦遥遥望着同自己面面相对的徐杳,腰束枣色滚边缎带,楚腰盈盈,衬出玲珑身段。 他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抬起袖摆,朝她行了长揖礼。 二人遂一道策马先行去了一趟马厩,原先乌泱泱三五人正垂头丧气立在原处,此时见她安然无恙而归,总算沉下一颗心,偏偏身侧跟了一位粗衣布衫的男子,周身气度却不似平民百姓,虽心下不惑,却也低着眉眼不做声。 倒是马倌牵回白啼乌的时候,顺势问了打探了一句。 徐杳闻言莞尔,心下却已想出措辞,为免去麻烦便告诉他:“原是我襄州的亲眷,自然跟着我是不打紧的。” 直到一路行至行宫一处偏殿,只将无关宫人都打发了,只留了鸢尾看茶。此番自顾自落座,这才得了话家常的空隙来。 徐杳一开口便不忘打趣他:“你自行歇在这处便是了,因我这回出宫只带了随从亲信,委实再分不出丫鬟来侍奉你了。”她一路上也揣摩出几分裴炳在此的缘故来,于是便直截了当问他,“算日子也将近秋闱科举之际,想来你应是进宫赶考无疑了。” 裴炳亦有意揶揄她,遂画蛇添足添了一句:“回襄姬的话,”这才继而一五一十告诉她,“前些日子便已进京,因听闻猎宫秋狩之事,这才自作主张来了俪山。” 他话音方落,不过吃了口茶的间隙,便见她腰佩处一块釉质流光的玉璧,先时未曾察觉,这会子近来才察出这块玉璧的稀罕之处来,纹理分明,那是青玉蟠螭谷纹璧,不过一瞬间眸光便黯淡不已。 徐杳见他这幅模样,顿时便了然于心,只是眼下身处行宫,而非彼时的四方城了,一时也有些哑然,偏偏正是这时候却有人通传:“定国公于殿外求见。” 她同定国公除却昨日晚宴上有过三言两语的所谓“点拨”以外,委实不曾打过什么照面,几乎是下意识瞧了对面人一眼,便见裴炳讳莫如深的神色:“定国公应了裴老太太的书信之辞,是以近来在京中便时常受他照拂。” “既是家中长辈的故jiāo,想来待你是上心的,”徐杳跟前的茶盏甚至不曾碰过便已起身,面上自始至终便神色如常,似乎见到他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原先只愁你给你冠个什么身份好,如今也算有着落了。” 却说司空塑一身朝服,恭恭敬敬侯在殿外,同擦肩而过的徐杳躬身行了礼,这才踏进殿内去寻裴炳。 “秋后科举,襄州裴家早已来了书信,你又是个后生可畏之才,在京都理应由我照拂你。” “眼下怎么无端端犯起糊涂来,擅闯行宫,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平气和,不急不缓,捻着下颔的白须 分段阅读_第 13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裴家和司空家祖辈便是世jiāo情分,我万万不会袖手旁观,才不算愧对列祖列宗。” “这样说来,我竟是犯下滔天罪行了。”裴炳虽附和了他这话,却是过分轻描淡写的语气。 司空塑这才整了整衣裾,在他身侧捡了个位子落座:“如今看来,信中所言果真是不假的。说你素来行事不拘小节,是个悖逆子,也算名不虚传。” “裴炳,你既是裴家独子,此番秋试你务必要有所作为。裴老太太信中虽有意同我言辞闪烁,我却也并非未曾听闻过,你为了推脱同方阁老之女的婚事,要剃发做和尚去,竟还是个痴儿。” 他打量着眼前还未凉的茶盏,神色讳莫如深:“莫要同襄姬再有牵绊。”声音低哑,犹如洪钟一般浑厚。 “世人皆知大燕的朝堂上出了常徐二人,可谓是相辅相成,一个为文官之首,一个为武官之首。只是裴炳——”司空塑哂笑一声,“人的yu望永远是无穷无尽的。” “他二人如今在朝堂上已是一手遮天,却又忌惮陛下。光是送进宫的女儿便不同寻常些,常太尉纵然是倚仗着嘉定长公主的福荫又如何,还不是搭进去一双姊妹。徐左相更是无以复加,外室的女儿都寻回来送进宫,你当他二人打的什么主意?” 裴炳另取了茶盏,替他斟了一杯茶,朝他推过去,于这些肺腑之言恍若未闻:“那又如何?” 司空塑接过茶盏,另手却一把攥住裴炳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袖腕,同他jiāo颈相顾道—— “这个做女子的,她不仅想将婉后取而代之,还想自己做皇帝。” 第58章 伍捌 只是这世上许多事都不甚尽如人意, 变故发生的时候已是余晖将近,一抹殷红残阳被夜色拉下帷幕, 寝宫外头的一阵晚风徐徐,穿堂而过, 山麓上的竹林飒飒作响,叠翠流金,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自天际笼罩下来。 鸢尾忙不迭踩着步子迈过殿门槛,两腮尚且泛着彤光,欠了身:“造了孽了。”拈帕拭了拭额鬓,这才将原委悉数告诉徐杳,“前头传来消息, 说是俪山围场遭了刺客擅闯,意图不轨,闹得人心惶惶, 原先奴婢也只当芝麻粒大小的事情罢了,横竖也同猎宫内苑没什么干系。” 徐杳支着肘子望她一眼:“既然如此, 这般慌慌张张的做甚么?” “霍提督奉命搜查, 听他那副语气, 纵是行宫里头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一处的,眼瞧着便要往寝宫方向来了。”鸢尾殷切道, “也不知是哪个嘴碎得信口胡诌,说是,”顿了顿, 眉头微攒,“说是您窝藏了刺客。” 鸢尾话音未落,眼前的桌案上已传来“啪——”一声拍案声,正是徐杳撩了手上的书册拍案起身:“如今这行宫上下无论大小内务也须得经我的批示,霍提督擅自搜宫,且不知会我一声,当我是个不成器不成?” 徐杳一路裙裾翩翩,由鸢尾在前提着一柄花鸟绢纱六角宫灯开路。适才转过一侧宫道,远远地便瞧见乌泱泱一行侍卫模样打扮的列伍,头尾各自有人举着火柄,一时间映得明晃晃亮堂堂一片,眼睁睁便将要行至裴炳所处的侧殿了。 她倒按捺下xing子来,连脚步也不疾不徐,还未曾行至那一行侍卫跟前,便见众人朝她躬身行礼:“襄姬大安。” 直到在霍提督跟前站定,她拨三分眼风掠过众人:“免礼。” 霍提督这才抬起眉骨棱角分明一张脸,连开口间都掺着铁骨铮铮的风范:“臣奉陛下口谕行事,望襄姬恪守本分。再者既是有刺客擅闯,合该要捉拿住才是。因收了风声,此处有生人来往,若是刀光剑影动起手来,难免要见血的,臣率众尽是些战场杀伐之人,于您而言却是有碍瞻观,襄姬还是请回罢。” 徐杳怫然不悦,斥道:“信口雌黄!”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低沉,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里头住的,可是定国公的世jiāo之子。” 一面是戴盔挟刀,一面是罗裙曳曳,泾渭分明。 正是这时候,一道洪亮嗓子响起来:“襄姬所言甚是。”继而便是靴底踩地之声,来人探出身来,穿一 分段阅读_第 13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身仆侍装束,朝襄姬屈膝叩首,“小的奉定国公的命跑这一趟差事,眼下可算来巧了。” 他两手端捧着一方紫檀木匣,举过发髻的高度,这是朝襄姬献宝的姿态。 徐杳面上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眼下更是不动声色,由着指腹轻轻一碰便开了匣子,但见匣中赫然置着一块玉佩,和田玉的成色细腻,雕琢精艺。 那是对牌之一,一般寻常府邸专用些竹木制成,只归掌事亲信者所有。而这玉佩却不寻常一些,彼时尚且还是先帝年间,定国公那时还曾被先帝稀里糊涂判过一句大智若愚,遂赠了一对龙凤佩,以示倚重。 成双成对,吉祥如意,浑然天成的好寓意。而眼前这个,便是其中的凤佩,想来那龙佩应是在定国公手里的,两佩相合,紧密无隙不可分,是以便常常被人用来当做往来的证物。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徐杳甸起这一块凤佩,掌心平摊,漫不经心的口吻:“先帝信物在此,可还有人胆敢造次?” 众人见状,立时便叩首于地。 徐杳如何不知,眼前这些人,哪里叩得是她,分明是权势。 末了还是霍提督当机立断朝上首作揖,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恕臣冒昧,这便不叨扰襄姬了。” 遂带着一行人告退了。 却说徐杳再回寝宫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与来时一样,依旧由鸢尾提着柄宫灯替她开道,踩过宫道上肆意飘散的落叶,婆娑的枝影倒映在上头,煞然一番凄惶景象。 以致于她心下亦平白无故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不曾想方才跨入寝宫庭院,便瞧见灯火通明的殿外候着蔡莲寅一行人,无一不垂首噤声。 她丝毫不为所动,偏头朝鸢尾递了个眼色,自她手间接过宫灯,鸢尾自然会意,只同一干宫人候在殿外。 徐杳便提着宫灯径直踏进殿去,一眼便瞧见燕怀瑾在桌案后头支颐看她,半张脸隐晦在烛光yin翳处,似笑非笑,屈指叩案。 她将宫灯寻了角落放置下来,这才踱步至他跟前,微微欠了欠身:“陛下。” 他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不轻不重叩在案上,听不出起伏。 “等了你小半个时辰,这样忙?”他语气愈发温和,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却纹丝不动,她迎上他那一双眼,他眼里的神色莫名让他一滞,那一瞬她几乎能通会他心中所想,以致于她呼吸微微一窒,她只将这些思绪悉数按捺下,长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 “妾如今也算落了耳根清净,唯独陛下只任由小人作乱。” 甚至连她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一开口的声音便是这般清泠,若即若即中掺着寡淡疏离。她想,自己大概是愿意这样做的。 “专伺马厩的倌人如实来禀,可谓是有理有据有节,不曾想倒是同霍提督上禀之事有了关联,”他身形往前探了探,这才露出烛光里镀着暖雾的一张脸,由眉眼间勾勒出一幅春山笑意图,“襄姬这话未免冤枉人。” 只是他这笑意却不及往日真切,幻渺得很。 “不过一日未见,便疏忽了,想来是妾妄揣圣意了。” 燕怀瑾起身,步履笃定,直到她跟前站定,微微低了低眼:“朕已发落了那马倌,”他捧住她的半边下颚,指腹刚刚好捱在她耳垂后头,一时间无处着落的白玉耳坠便躺在他的掌廓上,“私下里搬弄是非,涎言涎语,胆敢玷污主子的清白,乃是大忌。依着宫规第二十七条,现已教人拔了舌头,贬黜为囚,择日流放临淄。” 他喉间传来闷声笑意,手掌在她颈子间游移半晌,蓦然间却迫使她同自己仰视,下一瞬他便同她额间相抵,二人几乎鼻翼jiāo措,足以凝听对方的喘息声。 他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但是神色仍然雍然从容,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掩下愈发幽深的眸光。 “只是眼下依杳杳方才这话,可是还有何不满?” 徐杳只觉得他掌心凉地厉害,她却忽然顿悟,本来这天下便尽在他掌握之中,何况猎宫里头这样一桩无足轻重的事情,何况她心下那些早已蠢蠢yu动的心思。 分段阅读_第 13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他其实从来没有那些关于她的忘记过前尘往事。 他一如既往的运筹帷幄,试图成为她世界里的主宰者。 她差点便沉溺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戏里了,一败涂地。只是这世上到底破镜难重圆,那些所谓的破镜重圆,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而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她忽然笑的如释重负:“陛下行事,何时需要旁人置喙。” 她话音未落,燕怀瑾便已将她搂入怀中,从未有过的力道,几乎圈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哄一哄朕,”他终究还是阖上眼帘,他到底还是拿她无可奈何,“你哄一哄朕就好。” “普天下只您最通慧,怎么这会子竟这般大愚不灵了?”徐杳一时被他的动作锢住,只好埋在他肩里,瓮声瓮气道,“可见往日里,都白待您好了。” 她踮了踮足尖,这才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一些的去处,一双手也柔软无骨般抱在他的腰间,“听鸢尾她们议论纷纷,妾凑近听了,才知晓是山顶日月坪的扶桑花开了,其枝柯柔弱,叶深绿,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她在他颈间呵气如兰,“您那时候说来俪山散心,是专同妾作陪的。如今可还作数吗?” 第59章 伍玖 直到一轮残月梢上挂, 星河也尽数殆尽,成为沧海横流里的璀璨光年。 徐杳这才等来燕怀瑾应她一声“作数”, 他低吟的嗓音缭绕在她的耳窝间:“你若心头郁结,大可来寻朕便是了。” 正所谓尺壁寸光, 不觉间便挑了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头出行。寝殿窗轩大开,映出堂外花光流影,苑内的梧桐正值风华正茂。 她端坐在妆奁镜前,鸢尾今日为她梳了凌云髻,此时正为她钗上末了一支白玉簪花,不巧睇对上她盈盈秋水一双眼,立时便奉上笑脸相迎, 言辞间也算是说亲道热。 “您如今是个有大造化的,往昔已矣,真正儿也算是浮云朝露了。听人说起来, 宫里头这两日不甚太平。原是长信宫失了一件霁蓝釉梅瓶,纠察之下说是遭了贼了, 你道奇不奇, 倘若当真是教人盗去了, 那霁蓝釉梅瓶也算不上什么名贵物件,怎偏就失了这一件。” 鸢尾眨了眨眼,如实告诉她, “说是大皇子误打误撞进了长信宫偏殿,失手打碎了去。都知那大皇子是个痴痴癫癫的,按理说皇子措手打碎一件花瓶罢了, 并不值当有什么过错,娴昭仪却拿此事做起文章来。还无端端蹦出个人证说是亲眼所见,因侍奉大皇子的宫女一时措手,将咎过都推脱到大皇子头上,岂知婉后倒也痛快,当即便依着宫规发落了那宫女。” 徒惹得徐杳漫不经心移开眼,循着窗柩往堂外看去,却只瞧见天际边绵延的墙檐: “她向来是个不安分的,更何况这回是永和宫中人出了差错,她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鸢尾立在她身后,这才讲事情原原本本说个干净:“只当是一桩冤假错案,就此尘埃落定,却惊动了崇熙太后。原是那宫女同寿合宫的明珠有一段旧时同乡的缘分,这才求了去。那宫女听了信也是急火攻心,得了引荐跑去拜了崇熙太后,将自己的冤屈从头至尾说了个一干二净,十足十以死明志的姿态。到头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徐杳一时哑然,临行前整了整裙裾,这才一路往寝宫外头去了。 先是蔡莲寅率众人同她见了礼,这才由人上前拂开轿辇上的帷幔。她探身进去,眼前摊开得是宽厚的掌心,来人骨节修长的手,她便堪堪搭在这样的一双手上进了轿辇。 待她在身侧落座,燕怀瑾却依旧攥着她的手,煞是留连不舍得模样,似乎是在她的指缝间描摹一般,只说旧时有些王公贵族素来爱把玩璞玉菩提之类,大抵便是眼下如此了。 徐杳倒是有几分兴致索然,手上却只由着他把玩:“适才听鸢尾话了两句家常,似乎是宫里头的不太平,您知不知呀?” 不曾想只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十足十漠不关心的模样,将她这些话恍若未闻,她难免也生出几分悻悻然,“晨起时瞧见苑子里的梧 分段阅读_第 13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铺天盖地落了满地叶,已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鸢尾她们扫了好一会子呢。”她慢条斯理挪着身子,愈发往轿辇边陲去了,磨磨蹭蹭地挑了两句不着边际地话说出口,她也有几分不高兴了,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人都是捡爱听的话听,若这般身不由己,大可不必来作陪便是了。” 燕怀瑾这才抬眼望她,眉眼间尽是笑意,还不忘揶揄她:“今日怎么脾xing这般浮躁?仔细教蔡莲寅他们听了去。”他有意在她柔弱无骨的手背上拿捏了一下,这才郑重其事告诉她,“并不曾敢怠慢你的,可是当真放不下心?” 徐杳自他这里讨了几分趣,这才心满意足,不再一昧拿话顶撞他。 却说轿辇一路教人抬去日月坪,虽是山路石阶,却好似平坦大道,途中未曾有半点颠簸,眼下既到了日月坪,蔡莲寅便识趣地领着一众旁人往别处去了,唯独鸢尾还杵在原处待徐杳自轿辇里头下来,忙不迭上前为她戴了帷帽,宽檐笠帽的式样,四周缀着皂纱薄绢,垂在她腰间。 朝开暮萎,姹紫嫣红。日月坪上层峦山岚,皑皑云雾缭绕在山陌里,一缕缕阳光自云缝间溜出来,漫山遍野的扶桑花团簇成锦。人世间有朝霞瑰丽,珊瑚流丹,芙蓉千叶,灯花荧荧,不过都是逊于扶桑一筹了。 燕怀瑾因见徐杳欢喜,一时也夷悦,只随着她的盈盈脚步亦步亦趋:“往年并不曾见过日月坪这样的风光,原是建安五年俪山大水溃出,可谓是一番天灾。今日一瞧,竟比建安五年以前还要雅艳几分。” 他原是捡着小径走,大有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模样,偏偏徐杳裙裾翩翩,浑不在意浅一脚踩着泥泞过去,他便也不再拘泥:“朕同你有幸,来年也要来一遭的。”因这话兴起说出了口,又觉不妥,便添了一句,“并不止来年。” 他看见她帽缨微曳,下一瞬便是她回首,露出微施粉泽半张脸,一双眼好似镀了雾气一般睇着他。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我生下来,父亲便教导我,”她榴齿微露,“我同你这样的人是殊途陌路。”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隐没在四下的斑鸠啼声里,捉摸不住。 偏偏她言不由衷,做出口是心非的举动来。话音未落便顺势去探他的袖口,往他怀里探。 这一日直到午时,二人才乘轿辇回了行宫。一同用罢了膳,正是吃茶的功夫,蔡莲寅上前附耳禀了话,约莫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事,燕怀瑾便在她这里更了衣往前殿去了。 这厢瞧着燕怀瑾一行人方才离了去,鸢尾亦打发了无干人等,这才上前正正经经见了礼,徐杳立时明白过来许是有要事要禀,遂问道:“你直说便是。” 鸢尾事无巨细道:“定国公的仆从适才递了信,原是今儿上禀了奏折,陛下亦允了。说是那裴公子也算他的门徒,家世更是清清白白,这是作保呢。只那仆从还再三关照了一声,请您前去一叙,定国的意思是虽搪塞了此事,面上功夫却也少不得,是以要连夜送裴公子回京。” ====== 徐杳再见到裴炳的时候,俪山的天空一碧如洗,这也是她在俪山见裴炳的最后一面。 他一身石青色绸缎长衫,腰佩玉石,此时却两膝跪地,给她叩头:“草民听闻襄姬素来爱吃盐渍梅子。” 她看见他髻上束冠,倒是同俪山初见时可谓大不相同,说是恍如隔世也不为过。 就像她从未受过他这样大的礼节。 她这才漫不经心拂了一眼桌案上的青瓷碟,里头置得,正是裴炳口中的盐渍梅子。她顺势捻了一颗尝了滋味,喉头泛起甜意,隐隐约约却流出几丝酸涩,那酸涩并不同旁的酸一般翻江倒海,倒更像是若有若无。 “你有心了。”徐杳莞尔,很是亲昵的四个字,末了却又唤了鸢尾一声,“该赏。”恰到好处的淡漠疏离。 裴炳依旧对她俯首称臣的姿态,不依不饶道:“草民近来时常梦见襄姬。” 她有过一瞬的身形微窒,再做不出半分漠不关心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你都梦见 分段阅读_第 13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我什么?” “梦见襄州什锦坊的掌柜特意包了二两桂花酥。 ” 她垂下眼帘,听见裴炳低沉的声音,一面侧着身子细细打量起这盐渍梅子,指尖往耳垂上一抚,拨着小巧的翡翠坠子,这才闷声开口:“我以前爱吃甜食的。” 第60章 陆拾 自打裴炳走后, 俪山行宫便不复前几日箭拔弩张的氛围,一时间连宫人们茶余饭后都少了几分谈资, 个个都疏怠不少。 数着日子也将近回宫之期,徐杳却又梦魇了一回, 那梦稀碎支离,恍惚间映出豆蔻的身影,由远及近的声音,如何却也听不清楚,她那时心底却懵然如明镜一般,知晓此时尚在梦境,一个劲只问她身在何处, 末了总算听个清楚,传入耳畔的一片空灵,正是“yin司泉路”四字。 翌日, 她机缘巧合新得了一块徽墨,因比旁的松烟墨甚是珍稀, 遂抄了两卷往生咒, 寻了处犄角旮旯, 命鸢尾呈上一鼎火盆,悉数着了火舌,一寸光yin间的消失殆尽。 倒是燕怀瑾来用晚膳的时候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她新添的墨宝, 用罢膳后便自行摸索起来,徐杳原是不曾在意的,过了半晌也凑近打量起来, 一副四尺横批宣纸,上头题了“翠微”二字。 直到召了蔡莲寅进殿,命人将这字裱起来,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是要给她在行宫的寝殿题词呢。 “您费这个心思做什么?”徐杳眉黛轻蹙,“赶明儿旁人来了,瞧见了算什么事,实在不妥。” 燕怀瑾替她收拾了笔墨,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这里,原是前朝太妃来歇脚时候挑的住所。再说了,赶明儿也不会有旁人来。” 她听他这样说了,一时也促狭,倒显得她过分执着了,便也不再计较。 不知不觉已是启程回宫的前一夜,正值酉时,蔡莲寅那厮亲自来了一趟,徐杳漫不经心打眼一瞧,远远地便见他身后有人影攒动,直到近了身跟着蔡莲寅一道行了礼,这才露出身形来。 “俪山专生伺鸟的宦人,名唤王二,陛下因政务繁忙,便命臣带来给襄姬瞧一瞧。原是陛下亲临挑了一只金丝雀,品相xing情皆是上乘,适才赵右相觐见,想来是十分打紧的事情,又再三吩咐臣将这金丝雀带来给您逗趣。” 徐杳循着蔡莲寅这话,果真瞧见他身后那伺鸟的王二提着个鸟笼,第一眼瞧见的却并非是那金丝雀,但见那鸟笼上头栩栩如生的浮雕,顶上挂着成色上好的玉钩,里头栖着一只金丝雀此时正歪着脑袋瞧她。 她面上难免柔和了一些,叹道:“果然乖觉。” 这王二好似自己得了夸奖一般,喜上眉梢:“陛下还说了,由襄姬亲自取个名儿才好。” “心藏日月路远宽,气节长留生有欢。岂可留恋半把米,方寸囚笼贪苟安。”徐杳信口拈了几句诗词,心下如何不知燕怀瑾此举的意图,那时候,阆州之行,她也曾对同样的金丝雀爱不释手,只是那只金丝雀的境况委实不如眼下这只了。 细说起来,那只金丝雀除了空有一副皮囊,福分却薄得很,不过是担个虚名了,自然不比眼下这只锦衣玉食的境遇,当真是寻常百姓人家过日子的开销了。 她一时兴致淡了许多,漫不经心道:“本想着取个吉利名儿用着,左右也不曾有什么合适的,不如便叫做方寸罢。” 待蔡莲寅二人告退,那王二将鸟笼恭恭敬敬递上来,由鸢尾接了,又听他有条不紊将事宜jiāo代了,这才跟着蔡莲寅一并出去了。 徐杳见他三步一回头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倒成了我凭白夺人所好了。” “头先听人提起过,王二素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同宫里头的宦人大有不同,您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了,明日便是回宫之期,不宜再生出风波来。”鸢尾听罢她这席话,一时也局促,又见她如此兴致阑珊,心下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鸢尾这番话也并非空xué来风,委实是前儿些日子马倌那桩事传得沸沸扬扬,骇人听闻得很。 徐杳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面上虽依旧不露声色,却近前正儿八经打眼瞧 分段阅读_第 13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起这鸟笼来。 却说这一夜迎来一桩稀罕事,那会子徐杳才用了晚膳,因有一道豆花精致可口得很,她动筷尝了尝,竟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恍惚间又想起初入宫时也曾有这样一道清清白白地豆花,颇有几分同出一辙的手艺,只是那时候,豆蔻还在。 她头一回开了先例,朝鸢尾吩咐道:“这一道豆花出自哪一位庖人之手,好生请过来,” 眼睫投下一圈光影,敛去眸光微动,“该赏。” 李四那厢得了诏令,立时撂下手中的事务,临走前还捡了汗巾仔仔细细拭了手,这才往翠微殿来了。 他屈膝叩首在徐杳跟前的时候,额间抵在殿内的鸦青色纬毯上,姿态分明要低到尘埃里去,一开口却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小人李四叩见襄姬。” 她将李四这番作态映入眼底,恍若未闻一般,自顾自取了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喉头弥漫着清苦滋味,不曾想这李四探入袖囊中,恭恭敬敬两手捧得很高,这是要呈给她看呢。 赫然一块长生锁。 “砰——”一声,茶盏被她置在一旁的书案上,茶盖堪堪还是被她拨了一半,此时摇摇yu坠,末了倒在茶碗里,泛上层层叠叠的竹叶尖。 她起身取过那一块长生锁,她自然识得,这是豆蔻的传家宝,原是家里人留做嫁妆的,上一回见豆蔻戴,犹然还是七夕那一日,也不过匆匆一秋而已,眼下却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徐杳记着,豆蔻素来宝贝这长生锁一些。 她艴然不悦,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豆蔻……”李四面上是死灰一般的颜色,一个劲在地上磕响头,直到他额间印出红迹来,这才嘶哑着嗓子开口,“我那时候同她说,誓要挣一份聘礼出来光明正大迎她过门,我并不曾打诳语的——” 然而他这话堪堪只说了一半,额间愕然一痛,一方砚台朝他掷过来,黑漆漆的墨打着他的眉骨流下一团墨渍,他一时咬了舌尖,只瞧见跟前由远及近的裙裾,徐杳正是气愤填膺之际: “恁她是如何器重你,今儿我好歹要收拾了你。”顿了顿,她再开口的时候已是平静无澜的声线,“豆蔻清清白白地去了,我横竖是要替她吊唁的,偏生惹得你来往她身上泼脏水不成?” “她这长命锁连我也碰不得,如何便到了你手里头?”末了压着低沉的声音问他,“你可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倘若老实jiāo代了,我或许能容你一条生路。” 徐杳紧了紧手心,真切握在掌心的是豆蔻钟爱的长生锁,然而她却从始至终觉得掌心里握得,很是虚无缥缈,有过一瞬的如负释重,她退了退步子,一手扶着额,几乎是跌坐回椅座边沿,她对自己适才心中所想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小人已是不指望什么了,只盼着这桩事了了,便亲去内侍监告罪。” 李四那一双眉眼生得倒很是清亮。 她哂笑:“依着宫规,你是要千刀万剐的。豆蔻素来生xing跳脱一些,却也并非那违顾常lun之辈,你说得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只因你如今揣着她的信物,我才勉强听一听罢了。” “如今想来,她是在等着我呢。”李四兀自呢喃,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时也分不出是笑还是哭,煞是疯疯癫癫的模样。 “本来并不会有这一桩事,偏生那一日下了钥,同屋里的洪厚张罗了人来推牌九,他输红了眼,哪里还顾得及旁人所想,我是要想个法子脱身的,岂知由人告了密,竟招了蔡大人来,一人仗责二十,个个盯得仔细得紧,战战兢兢一夜到天明。” 徐杳攥开掌心,指腹抚过长生锁上头的纹路,上头镌着“长命富贵”四字小篆,晃眼得很。 她到底还是将李四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想,那时候豆蔻讨乖卖巧也曾呈上一碗豆花,见称了她心意,嘴上更是赞不绝口。 “你适才说,那一日你二人定在何处赴约的?” 李四再三郑重开口:“永巷,白桦林。” 第61章 陆壹 徐杳执着一支松木杆, 约莫三寸长,外面镌 分段阅读_第 13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一层蟠蛇镀金的纹路, 尽头钓着一块小巧的鸡心瓷碟,柄上裹着羽毛绒, 称手得很,细腻柔软,十足十像极了今日的晨光雾霭。 还是燕怀瑾昨夜就寝前取出来给她的,用一方楠木长盒子盛着,献宝一般地拿到她眼前。那时候离李四告退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她面色无恙,嘴角几乎是恰到好处得弧度, 她向来将这些姿态拿捏得很好。 然而不待她开口,他眸光里转瞬即逝得却是清晰可见的黯淡。 她想,他当时想必是有过一瞬的大失所望。只是她依旧恍若未闻, 几乎是下意识便将那番场面话拿来恭维他。 世界上许多事只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便是了, 何必过分较真, 只是还是有前赴后继的庸人自扰, 尤其是做夫妻的,有时候糊涂一些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如今才明白这些道理,想来燕怀瑾这样的人更是深谙其道。 她指尖一滞, 这才收回思绪。将这松木杆搁置下来,想她大抵是觉得索然无味,一旁的鸢尾忍不住出声道:“今儿好一番舟车劳顿, 襄姬且去小憩片刻便是了。想来这方寸也是个不甚通人xing的,不过是俗物,也莫要耿耿于怀了。” 方寸委实不复初见时乖觉,此时闷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徐杳方寸逗了它好一会子。 “闷葫芦。”徐杳啐一声,径自趋步挑帘进了内殿,往梳妆镜前一立,微微矮了矮身子,拆了髻上两样簪花,这才觉得轻巧许多,颇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模样,“我掐指算着,观像授时,春露秋霜,只怕是重温故梦的路数。” 鸢尾温了茶这才进来,只附和她这话:“您如今是个融会贯通的,便是司天监也不如您。” 她看见镜中人眉黛轻蹙:“我去永巷走一遭,旁人来访,只说我正在小憩,不便叨扰。”敛眸思忖,再抬眼已是漠不关情的模样,不容置喙道,“我自去便是了。” 鸢尾心下忐忑,踌躇半晌,咬了咬下唇也只好由她去了。 永巷的门庭一如既往的荒寂,迈过半捱的正门,徐杳眸光晦涩,朝堂苑中立着得中年fu人开口: “谢氏。” 事隔经年,她依旧记着这位谢氏,原是先帝身边侍奉的才人,因颇得晚年先帝青睐,奈何又没有子嗣傍身,颜氏封了崇熙太后,下得第一道懿旨,竟是将人发落到永巷来。 要知道,按着宫规,凡是天子驾崩,若是未曾孕育子嗣的嫔妃,无一例外是要殉葬的。 眼下的谢氏着一身粗衣布衫,几乎是饱经风霜一对眼,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韵犹存了。 倒是谢氏听她唤了自己一生,丝毫不为所动,在她身上的眸光驻足亦不过一瞬,浑然不在意她,心下却是百转千回,吊梢的眼尾望她:“生面孔呀,这副模样顶什么用,还不是落入俗套,爬龙床的功夫才是见真章。”只顾自己嘴上过瘾,想来她是比自己小一辈的,只朝北面的厢房喏了喏,“那才是灵檀的住所。” 十足十落井下石,隔岸观火的姿态。 徐杳末了睥睨望她一眼,倒是骇得谢氏心下一沉,再稳住心神,便瞧见徐杳往灵檀那厮所在去了。 她轻扣了扣门扉,因无人应答,她倒也没有耐着xing子,索xing径自推门而入了。 但见屋内一应物件也算俱全,倒也不算陋室空堂。一方檀木桌前,伏着一位素衫女子,此时一丝不苟低着头,忙着手上的针线活,十指青葱灵巧如故,正是灵檀,她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秋风打过不甚牢固窗柩一直发出“咯吱——”得声响,徐杳循着风往窗柩外头望去,泱泱一片白桦林。 灵檀依旧浑不在意,就像屋里兀然立着个生人模样在她跟前,她也同样置若未闻。 她倒是沉稳了许多。 徐杳上前替她阖上窗扉,这才别上窗栓,始终徒留几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只好作罢。 “襄姬。”灵檀直截了当唤出她此时的身份,她倒也毫不意外。 只见灵檀撂下手上的阵线活计,吃了口茶,这才毫不避讳道,“凡是无事献殷勤,必是有所求。” 徐杳心下立时便见了分晓,径直 分段阅读_第 14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落座,面对着眼前人白白净净一张脸,开门见山道:“你倒是名副其实,生得一副清明灵台。我这里无端端得了消息,说是永巷的白桦林不甚太平,落英榭前阵子出了一件荒唐事,竟有人平白无故人间蒸发了。偏偏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眼便识得我,想来从中必同你有干系。” “皆是些等闲小事罢了,”灵檀不为所动,这厢吃茶润了润嗓子,又自顾自捡了针线绣起花案来,“白桦林本也是有当值宦人照看的,虽这两年懈怠了些,却也事无巨细,不敢做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 她不由得嗤笑:“事关人命,如何不算大事?” “我听人说,你那时候是不明不白含冤才发落至此的。”徐杳有意同灵檀迂回起来,故左右而言其他,颇有几分打蛇打七寸的意味,分明是想拿捏她的短处,“作恶多端的潦倒草草,我替你叫屈呢。” “你如今绣这样一幅花样,才兑得几钱银子。”徐杳挑眉望她手中的花样,倒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只可惜,再不曾有伯乐识马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像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永远都不存在绝对xing,不过是因筹码不够高。 她腰上所佩得,还是前些日子燕怀瑾赏她的青玉蟠螭谷纹璧,盘算着也有些时日了,胜在名贵,可谓是是件罕有。她其实不在意这些,那时候同他讨,也只是她一时兴起。 此时却被她轻而易举解下来,往灵檀跟前一推。 “我深陷囫囵,横竖也用不着这些俗物。”灵檀也算自幼便行走宫闱,王公贵族的玩物也算耳濡目染,当即便辨出这块玉璧来,奈何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死物,“这样的家当都舍得拿出来,于襄姬而言,想来也不过是九年一毛,我凭什么应你。” 徐杳将她面上神色捕捉个一干二净,如何不知她心里所想,轻描淡写道:“此乃信物,不过只须你同我做一桩买卖罢了。我既将这青玉蟠螭谷纹璧赠予你,必然允你一件事,从今往后,我便保你一条xing命。” “不过区区正四品姬,口口声声却要来保我。”灵檀手上动作陡然一窒,“你且拿什么来保我?我从来只听闻后宫里头除了婉后之外,有一位娴昭仪,并不曾听闻过你。” 徐杳不以为意,扼腕叹息,佯作出十分可惜的神情,手上却毫不含糊,将这玉璧直接收回袖囊中了,作势起身:“你我并不熟稔,我这个人素来便十分讲究机缘二字。” 鬓上落下一绺碎发,安安静静落在颈脖里,灵檀沉吟片刻,果真沉不住气:“你若——”一下咬死了下唇,唇瓣上印出牙印来,“你若真要构陷害她,我是要与她告知一声的。” 话里话外,说了两个“她”字。徐杳心下微动,她这步棋没白下,灵檀是知情人,却不知所谓的“她”是何人了。 “襄姬,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要我收这信物,姿态未免放高了些。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依我一件事——”灵檀索xing撂下手中事务,这才郑重其事道,“你想知道的,我统统告诉你。” “成。”徐杳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应了她这话。 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徐眉黛孑然一人踏进灵檀这里的时候,灵檀依旧伏在案上绣着未绣完的芍yào锦簇图。 “费了这劳什子功夫眼巴巴请我过来,想来是有事相求了。”她用帕子半捂着鼻翼,方才阖上门阑,此时才觉得闷得很,几乎是下意识便轻车熟路上前推开了窗扇,瞧见外头萧萧瑟瑟的白桦林时,眸光里有过一瞬的起伏,“我礼了三年佛,终归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想来是还未曾得到印证的缘故。” 灵檀听罢她这话,明白过来徐眉黛并不知晓有徐杳从中作梗,也不知那襄姬使了什么法子,她此刻也顾不得去过度揣摩。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的孩子。”她的声音还是头一回这般凉薄,连带着自己都有诧异,似乎只有提及这桩三年前的旧案时她才这般不知所措,她自诩不是什么圣人,却最恨无缘无故替人背黑锅担 分段阅读_第 14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罪名。 偏偏这时候一向万籁俱寂的永巷外头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她神色一紧,将手上的针线图一并寻了个匣子收起来,“只怕是容不得你不信了。” 徐眉黛心弦懵然一跳,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只由着她的意思,半推半就矮着身子委身到灵檀平日里更衣的屏风后头了。 一盅茶由人提着茶盖,只由着灵檀的鬓上浇花似的淋下来,还讲究个面面俱到。凉意顺着她襟领渗进去,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已是入秋的时际,到底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可是她依旧直着身板,纹丝不动。 灵檀想,幸好这茶早已不温了。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说呢,好端端的,近日里偏拿我来顺气是做什么,想来是我比那太医院开的安神yào还要灵一些。”她迷了眼,却还是将眼前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看个究竟,平日里柔嘉表范,举手投足比婉后还要母仪天下的娴昭仪,此时却是这副歇斯底里的神情,当真贻笑大方,整日里一睁眼便是戏,也不嫌累得慌。 “天道好轮回呀,这滋味,娴昭仪最清楚了不是?” 可是那又怎么样,纵然是面目可憎。眼前人却依旧是一袭华服曳地,便是身上一根头发丝,那也是高高在上。 “你和赵婕妤做的腌脏事,何苦要栽赃到我身上。”好容易茶盅被移开,下一瞬颈间被人遏住,“一石二鸟,妙得很——”灵檀也不气虚,只顾着开口数落,“到头来,徐眉黛还是同婉后jiāo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人家瞧不上你呢,你气不气?”她阖上眼,因她笃定颜舜华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这是有意要她生不如死呢,“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颜舜华抚平袖口上的褶纹,眼睁睁看着灵檀周身瘫坐在地上,软绵绵的模样,好似没有骨头,这才觉得心下痛快不少。 一时连带着眉梢也上扬了几分:“本宫同陛下合该是一对的,常氏一族气数殆尽,眼下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一旦婉后废黜,便是封本宫做中宫也使得。”末了轻“嗤”一声,“遑论凭空出世一个襄姬,跳梁小丑罢了。” 颜舜华此番偃旗息鼓,外头候着浩浩汤汤的仪仗,待她出来,立时便小心翼翼搀扶上了轿辇,回长信宫去了。 徐眉黛探身从屏风后头出来,分明已是如坠五里雾中,周身陷入一片混沌糊涂的境地。 她俯瞰着席地而坐的灵檀,一时泪眼朦胧,依稀之间眼前大雪纷飞,雾茫茫一片,恰似建安六年的那个雪夜,她一直记着,如何能相忘。 那时候她候在长信宫外头的宫道上,石阶下雪埋得很高,直到赵芜从里头出来,她告诉自己,字字珠玑,所有的罪责皆是彼时的毓婕妤一人所为。 彼时荣华加身的毓婕妤呐,转瞬间便从那云端跌进泥泞里,成了任人唾骂的草芥。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只因她灵檀,生来便是草芥,如今不过是打回原形了。 “你如今已是不成器了。”徐眉黛临走前将攥在手心的帕子递了过去,她的步伐相较来时还要沉稳上几分,日渐西下的霞光里,再也没有回头。 眼前的灵檀,也不过是一件牺牲品罢了。成也好,败也罢,这些同她再不相干。 ======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徐杳在谢氏厢房里的这些功夫,足以她将隔壁那厢的声音从头至尾听了个一干二净。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精彩纷呈。 想来那徐眉黛来得时候一派清明,去得时候天旋地转,只怕是这辈子临到头都不知道这样被人摆了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误打误撞听了一折戏,殊不知自己也成了戏中人。 谢氏约莫是听从了那灵檀的话,对徐杳倒也比先前毕恭毕敬了一些,虽然也只是亲自为她斟茶端水罢了,却委实比适才堂苑里讨喜许多。 徐杳也不介怀,吃穿用度上她也并非锱铢必较之人,便在谢氏这里吃了一盏茶。 候在一旁的人一身宦人服饰,正是李四。他也算替自己跑了一趟差事,去惊鸿殿诓了那徐眉黛过来。 她有意留他将这些秘闻悉数听去 分段阅读_第 14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这李四大抵心里也有数,横竖是他在俪山行宫设法得了召见时如实上禀,此事一了,他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徐杳末了还是随意摘了个由头支开李四,这才从谢氏这里出来,二度进了灵檀的厢房。她还用着徐眉黛适才给她的帕子,仔仔细细拭着面上的水渍茶沫,浑不在意已然半湿的衣裳,就这么湿嗒嗒将就着。 “徐眉黛适才的模样你已瞧见了,我想要的,你可以给我,她也同样可以。”灵檀这厢收拾好面容,约莫是觉得不适,便干脆将木簪也一并拔下,立时湿濡的青丝便散下来,倒有几分披头散发归隐山林的架势,“襄姬以为,我凭什么要选你?” 徐杳有意旁敲侧击,一语双关道:“这世上,凡是做人的,都讲究一句金口玉言,言而有信。” 如何也不见她动气,灵檀一时觉得无趣:“我平生最恨人拿礼教来要挟我,我晓得,像襄姬这样的名门贵女,整日里便拿什么论语道德来约束自己,我不屑这些。”转身取了针线图,兀自做起活计来,一面唏嘘道,“徐眉黛说得话你也听着了,我横竖已是不成器了,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来怎么说得——” 灵檀“哦”一声:“这叫破罐子破摔,这年头谁还不想堂堂正正有个人样。” 她鬼门关里走一遭,此时大有一副天地间任她行的气魄。 “你可识得春香?”徐杳用青玉蟠螭谷纹璧润了润手,她春香二字堪堪才说出口,那灵檀早已坐不住,指尖兀然覆上针尖,一抹朱花开在绫罗上,却尚不自知,几乎是半晌不动声色,一时只觉气血上涌,憋得愈发惨白一张脸。 “啪——”一声,正是青玉蟠螭谷纹璧拍在案上,“成日里听人唤你灵檀,便不再把自己当春香了不成?” 第62章 陆贰 灵檀几乎下意识的驳声道:“并不曾识得什么春香!” 奈何她这一嗓子过分尖锐了些, 临了最后一个字已破了音,到底还是露出几分崩坏神色。 她心下百转千回, 仿佛结痂的疤口无缘无故教人掀开,面上的凄怆之色被徐杳一览无余, 过后还是强撑起笑意,将适才的言语又仔细重道了一回,“并不曾识得什么春香,襄姬该不是一朝隆宠,糊涂了罢?” 只是她早已失了分寸,再没有之前的气定神闲,此时这话连搪塞自己都不信, 便是连瞧徐杳神色也成了压着眼帘偷偷瞟一眼,她终是泄了气一般,再开口便是颤着声儿, “你可是——”字里行间尽是底气不足,“识得什么豫王府的旧人吗?” 徐杳指尖微屈, 扣在桌扉上敲出低沉的声音, 不疾不徐道:“我如今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你倒是局促,偏给我冠上个豫王府的名头, 九年前便做了九五之尊,再有人提起来也不唤作豫王的人,还是头一遭在你这里听到, 委实生疏得紧。” “再说了,我同豫王府的旧人有什么相干,于你而言可有不同,相干了如何,不相干又如何?”将青玉蟠螭谷纹璧置在一旁,好似已是身外之物,“先时说得话,在我这里,是作数的。” 恩威并施的手段,她倒是使得顺手。 “你不懂,”灵檀又如何不知,她这是给自己台阶下呢,“我生来便不是王公贵族,世人都说我是痴心妄想,而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便是属意什么,也是理所当然,横竖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末了哂笑一声,“哪有这样的道理,忒不公正。” 她兀自取了一方锦盒出来,拈着帕子将一旁的青玉蟠螭谷纹璧妥帖安放进来,“春香也好,灵檀也罢,我偏要做那天上的云。” 阖上锦盒,还不忘上了锁,这才将锁钥收进贴身携带的荷包里,眼角眉梢染上志得意满的神色,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徐杳—— “都说做女子的,若生得一副眉黛青颦,莲脸生春的容貌,便是老天爷也垂涎几分,如今想来所言不虚。想那眉黛青颦,真正儿是燕宫里头的独一对并蒂双生花。” 徐杳自永巷里头出来的时候,额间鬓角上生出许多细汗,她拈着绢帕仔仔细细拭去,迎着秋风习习走在甬长的宫道上 分段阅读_第 14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任由裙袂轻舞,凭白竟生出一身寒意来,透骨一般,立时便往她心坎里攥去。 不由自主地,她一时只好环着臂循着宫道回落英榭去。她心中大恸,有过一瞬的空灵,耳边缭绕不开得,依旧是适才灵檀所言,她倒是好耐xing,一改先前的守口如瓶,事无巨细讲了个淋漓尽致,也算和盘托出,直到喉头发yǎng才算到头。 横竖灵檀做了一回隔岸观火人,从始至终置身事外,偏偏这件事,关乎豆蔻。 徐杳想,豆蔻那时候大抵当真如那李四所言,是去会情人的,她抱了满怀的小女儿情态,更是不顾世俗,夜黑风高往白桦林去,偏偏撞见jiān人作祟,埋尸灭迹,竟断送了自己一条xing命。 她斜长的倒影渐渐模糊,天色将晚,是太阳下山去了。 徐杳终于忍不住,肩头抵在宫墙上,直到半边身子都傍着这一面宫墙,一张脸仰望着逐渐落下帷幕的天空,隔着一道琉璃瓦,她阖上眼。 十足十倦怠的姿态,在她做来,却慵懒至极,在燕宫的宫墙上开出昙花一现来。 懵然肩头一沉,这才惹得她半睁开眼,好歹也算七分神志回来三魄。 原是鸢尾替她掩去衣裾的尘埃,替她裹上披风,似乎是瞧见她脸颊上隐隐约约的泪痕:“襄姬,奴婢在落英榭眼巴巴盼了您好几个时辰了。” 她嘴上这样说,实则却并未表露出半分嗔怪之意,满满当当尽是关切。 “无碍。”徐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旁得事在鸢尾面前依旧一言不发。 却说这一夜回去落英榭,晚膳也未曾用一口,只推说一时没有胃口,任由鸢尾在一旁搜肠刮肚地劝她许久,便匆匆沐浴更衣就寝了。鸢尾见她似乎倦意正浓,便也吩咐下去,不再教人叨扰她。 倒是燕怀瑾过来得时候,鸢尾也是用同样一套说辞在殿外如实禀告,只说徐杳身子倦得很,晚膳也不曾用便歇憩了,未等到建安帝回应,她也只好低着头,下一瞬便瞧见建安帝小心翼翼推开门扉进去的身形。 燕怀瑾蹑着步子行至榻前,自顾自褪了外裳便挑帘上了榻,顺着衾被将人往自己怀里捞,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窝旁问:“若是这会子有精神了,便再陪你用一回晚膳便是了。” 她将他这席话置若未闻,他倒也丝毫不介怀,只想她是一大早便舟车劳顿是以睡得沉了些,乘着烛光却看见她紧攒眉头一张脸,探着她腰间的掌心也滚烫地厉害。 他立时明白过来,替她掖好被角,只着了一身中衣,半趿着鞋履,便去外殿传唤了蔡莲寅:“去请太医诊脉。” 蔡莲寅隔着珠帘探了一眼内殿方向,再看眼前安然无恙的建安帝,忙不迭“嗳”了一声便亲自往太医院去了。 这厢燕怀瑾回了内殿察看徐杳如何,这回倒是听到榻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渴”,试了试案上的茶壶,又命鸢尾去煮一壶新茶来,便又听榻上人哼哼唧唧,他凑近听了,也听不真切,抬眼见她唇齿间打着冷颤,想来她冷得厉害,只好再命人取了一床衾被来。 一时间寝殿里手忙脚乱的宫人跪了一地,却又碍于境况,不好发出一点声响来。燕怀瑾搂人吃了两口温茶,见她下意识咽了,这才放心。摒了摒手,只将一干宫人都驱到殿外去了,他这时候身上已披上外袍,不免训诫了两句:“襄姬既身子不舒服,如何不早去太医院请诊。一派懒懒散散,成何体统。往后襄姬若不用膳,你们也不必再用膳了。” 他这番话话音未落,蔡莲寅引着蒋太医讪讪觐见。替徐杳诊了脉,只说是犯了风寒,想来是受了风,三言两语也是医书上老生常谈那几句。写了yào方呈上,又劳鸢尾随着yào童跑了一趟,这才亲自生火煎yào。 这一夜落英榭也算半载难逢头一遭,上上下下的人一直瞻前顾后到寅时,眼瞧着那天际边已经泛起了肚白,鸢尾方才呈了两回yào进去,约莫是第一回火候不足,想来是良yào苦口的缘故,喂倒是喂进去了,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悉数又呕了出来。 那蒋太医倒是依旧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跪在外殿,又说是什么空腹不宜 分段阅读_第 14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用yào。鸢尾只好又吩咐人去开灶煮了山枣粥,如此折腾下来,这才到了寅时。好容易伺候里头的那两位总算就寝,不过片刻,建安帝便起身上朝去了。 临走前蔡莲寅还再三吩咐了鸢尾一番,鸢尾皆一一承应了,不曾想临了风轻云淡添了一句,说是追究她疏忽职守之责,一并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 等到徐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颇有几分日上三竿的兆头,连带着徐杳周身也神清气爽起来,一扫昨夜的yin霾。鸢尾候在一旁,此时见她醒了,也不像往日里一般按部就班服侍她起身,只待她眼中神志已然清明了,这才上前矮着身子轻声问她:“襄姬眼下可好些了吗?” 倒惹得徐杳莞尔一笑,肌底子里透着清亮,浑然一副好颜色:“听人说,你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替她叫屈道,“好生冤枉,原也并非是你的缘故。” “并不曾冤枉,委实是奴婢疏忽了。”鸢尾见她这副模样,已是好了七七八八了,替她枕了玲珑枕在后头,扶她倚正了,一应宫人上前将就着服侍她梳洗罢了便鱼贯而出。 鸢尾寻了一件杏色琵琶襟褂子替她披上,这才传候在殿外许久的蒋太医进殿。 那厮请罢平安脉后,只嘱咐道还须再用三五日的yào方可,末了说了两句吉祥话,分明是讨赏的意思,鸢尾也颇为识趣拿了一袋子金叶子赏了他。 徐杳打量他许久,半晌才开口:“这位蒋太医倒是面熟,我记着,初入宫时蒋太医也曾来诊过平安脉。” 蒋太医拱手道:“承蒙襄姬记得,臣原是一贯请皇后娘娘的诊。说来这一遭襄姬风寒开的yào方原是同前些日子惊鸿殿的方子一模一样,同是风寒之症,徐姬倒是蹉跎了小半个月才见好。” 眼睁睁瞧着蒋太医告退,徐杳这才由鸢尾服侍着起了身。她寻常日子里的衣裳首饰只由着鸢尾替她挑好,偏偏今日她左挑右捡好一会子,颇有几分未出阁的小女儿情态,鸢尾见她这副模样总算放下几分心来:“素得显雅致,艳得衬身段,奴婢瞧着都不错。” 徐杳指尖流连在一段绛色的回纹袖口,漫不经心道:“陛下昨儿同我说,江南道监察御史贡了阳澄湖蟹进京,说是这两年才时兴起来,比旁的蟹横行霸道一些。传令下去,今日落英榭设宴。” 一面待鸢尾服侍她更了衣,一面取了把木梳捋了捋垂下的青丝。 她眉眼愈发柔和,笑得意味深长,“单请兰若轩那一位。” 兰若轩,徐青颦。 第63章 陆叄 徐青颦在落英榭殿外请见时, 徐杳正在习字,此时听了鸢尾立在一旁通传的话语, 丝毫不为所动,只顾小心翼翼琢磨着字形最后一笔, 页角处压上镇尺,又将其中释义圈圈点点,这才窥了一眼窗扉外头的天色。 层林尽染,叠翠流金。掐指算着,也将近酉时了。 鸢尾一如既往的沉得住气,良久才听见徐杳一声:“请她进来罢。” 这声音不见起伏,倒是委实教人琢磨不出她的心迹。 徐青颦挑帘进来的时候, 亦是瞧见徐杳这副情态。朝上首略欠了欠身:“徐小仪请襄姬安了。”却也不待上首回应,约莫是适才在外头候得久了些,便自顾自捡了座款款落座, “一路上大张旗鼓的,人人都知襄姬得了阳澄湖蟹的赏, 设宴还只单请我一个, 祈盼了这小半日,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虽这番作态,话里话外的分寸却拿捏得刚刚好,想来是经上一回那杏花疏影帕之事后, 得了几分教训,如今见了徐杳,总算也学会收敛几分。 倒也难怪, 谁教自己把柄被人捏了去,那一日好容易随着徐眉黛前来谢了罪,回去后便听自己阿姊反复训诫自己,只说什么见人须得说人话,见鬼须得说鬼话,她只当自己眼下是给鬼说话呢,横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徐杳这厢才拂了下首人一眼:“原是徐小仪来了。”吩咐道,“看茶。” 鸢尾应了声,便挑帘出去了。 径自取了一帖崭新的宣纸,清清白白,提着狼毫蘸了墨,皓腕只在这宣纸上头定 分段阅读_第 14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定,下一瞬上头便晕开一点墨渍。 她心满意足搁下狼毫,“都是一张纸,染了一点儿墨都是这张纸上的,还能分得清楚一二不成?”皓腕还枕在桌案上,“本是同根生,如何分根呀。再说了,自古只听过同林鸟成了分飞燕,并不曾听过并蒂莲一分为二的说法。终归也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落得个同生共死的下场。” 面上若隐若现噙了一抹笑意,“你说是不是?” 不曾想徐青颦竟是软声软语回了句:“襄姬可愿将这张作废的纸赏我?”得了首肯,由宫人将那纸递过来。她只当这张纸上作得是珠玑文章一般,恭恭敬敬接过来。 “哗啦——”一声撕开道口子,直到一分为二,好歹有一份清清白白这才甘心。 “你指名道姓说我不干不净便是了,何必指桑骂槐。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都是我的孽障,同我姐姐有什么相干?” 她终于忍不住,眼角眉梢都露出嫌色,“青颦和眉黛是一同的,可是襄姬,并不是。襄姬,襄姬,你打哪儿来得世人都心知肚明,你初入宫的时候我不认你,往后也不会认你。” 徐杳哂笑一声,她这是有意拿出身来戳自己的脊梁骨呢。虽说她不介怀,但也替原主咽不下这气,一并记在同徐青颦算得账上便是。 她这样想,索xing眼下也不置气,反倒愈发心平气和起来,徐青颦见她这副模样,只觉着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疼不yǎng的,徒给人落笑柄。 鸢尾端着茶壶挑帘进来,仔细斟了茶,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旁,一派寂静肃穆里,得了徐杳的眼色,便又往殿外走了一遭。 再挑帘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左一右的宫人,中间提着一盆半人高的滴水观音。 徐青颦一时心下忐忑,只怪自己是个没眼力见的,当初初见徐杳的时候,竟不知短短半载,一朝秋后,她竟成了今日这般的气候。 但见徐杳整了整裙裾,这才不疾不徐起身,自梳妆镜前的屉奁里头取了一把银剪子出来,往徐青颦近前的桌案上一掷—— “剪。” “听人说,兰若轩里头的景致,便是御花园也比不上。”一对柳叶眼弯成月牙,戏谑道,“却不知,这话可当真吗?” 眼前的银剪子上头还裹了一层布帛,纹路精致。 依着徐青颦往日的xing子,恨不得事事都同徐杳对着干,偏生她眼下瞧了这枝繁叶盛的滴水观音心里犯怵,纵容是犯怵亦不知该将眸光投向何处,若是往日,那人还伴在身侧。 她这番眼珠子咕噜转,到底还是露了怯。只因她自打那一回剪了这滴水观音茎脉投du以后,再也提不起修剪的兴致。 她心下思绪万千,只好重整旗鼓,似是要佐证什么一般,竟鬼使神差握起这银剪子,矮身替人修剪起眼下的这株滴水观音。 岂知到头来倒修成了个四不像的模样,原本好端端的滴水观音,直教她给败坏了。她想,大抵是自己太久没有握过剪子了。 徐杳见状倒是冁然而笑,可见是心情大好了。 以致于直到正殿开宴,徐杳同徐青颦一道用膳的时候,徐青颦也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徐杳也不急于敲打她,自顾自取了桌案前的蟹八件,这阳澄湖蟹倒是果真名不虚传,鲜美得很,一时兴起便多吃了两盅酒。 不知不觉间,她腮上映出酡红,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酩酊大醉的作态,殊不知她酒量远不止此,眼下这般,倒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一旁的鸢尾见了,率先上前用桂花蕊熏出来的皂角替她净了手,这才放心。 “说来倒也蹊跷,我昨日才从俪山行宫回宫,便瞧见一件稀罕宝贝。是块翡翠的牙牌——”她一面打量着下首人的神情,一面比划道,“只说平常宫人也人手佩一块牙牌,不过多是铜制的,你猜猜看,这翡翠牙牌上头刻着什么诨名,”她有意卖关子,意料之中瞧见徐青颦讳莫如深的模样,自问自答道,“竟是朱毫二字。” “砰——”一声,徐青颦眼前的酒爵被她失手跌在案上,一片狼藉。 “我失了一个豆蔻,你失了一个 分段阅读_第 14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朱毫,好歹你我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喉间滚过辛辣,徐杳置下酒爵,将下首的动静置若罔闻,忽得嗤笑,“哄你两句的话,还当真了不成?” 二人一时无言。 这蟹宴散得倒也早,不过酉时刚过,那厢徐青颦净了手,便同她告退了。 一阵呼啸的骤风卷起落英榭一地的尘霾,雷公不作美,轰然坠起雨丝来。 来得时候教人候了好一会子,去得时候却亲自送到门槛。二人立在廊下,连带着徐杳的声音也愈发凄清起来,乘着夜色道:“你现在怕得不该是秋雨蒙蒙,你该怕得,是我如今能开口说出的乾坤,是玉石俱焚。”她嘴上这样说,话音刚落却又吩咐鸢尾去取伞来。 “襄姬以为,只由你空口无凭,胡言乱语,便能一语定乾坤不成?”徐青颦对上她的眸光。 “你大可试一试,”徐杳往前欺了欺身,下一句话却有意压低了声音,吐息如兰,“试一试我到底有没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适才席间同你提起的那一块牙牌,我确实见过。”徐杳偏了偏头,凑在徐青颦耳窝旁,将那人姓甚名谁悄声告诉她,这才继而道,“她做过几年的毓婕妤,也不知你可曾识得。我原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见到,若你登门造访,想来是要费些功夫的。” 徐青颦再开口的时候已然带着哭腔,她眨了眨眼,只觉着鼻翼间愈发酸涩,也不管徐杳明不明白,她眼下当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直愣愣地脱口而出:“若我说,我当真问心有愧呢?”她阖上眼,“我悔的不得了。” 这徐青颦自打赴了蟹宴以后,只如着了道一般,当夜便孑然一人往永巷走了一遭,却也不知她这一遭路上遇上什么境况,直到翌日晨光微熹还未曾回兰若轩,教宫人好找许久。人虽在永巷的白桦林找着了,却跟丢了魂似的,有人叫她她也不应,只盯着一处望,嘴里也振振有词,却也听不清楚她在念叨什么,分明是丢了心智的模样。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她不用膳不更衣,你们便任由她这样胡闹不成?”是以徐眉黛打第二日起便来同她一起就寝,偏偏晨起时又再度寻不着人。不觉间已到了第三日,徐青颦只着了一身中衣在外头冻了半夜,教提着宫灯的徐眉黛寻了回去。 “我见着他了,我见着他了。”这三日里,徐青颦还是第一回正儿八经开口。 “糊涂!”徐眉黛大失所望之际,却又恨铁不成钢,无奈之下只好先行替只着了一身中衣的徐青颦裹上外袄:“定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无非只为了扰你心智,你又何必过不去?我整日便以你为己任,凡事都将你放第一位,无非只盼着你见好一些,同往日里,你我姊妹二人一般相处便好了,并不敢再多奢求你什么。但是青颦,你是人,你姐姐也是人。”她正yu替眼前人再整一整衣襟,“我乏了。”到底还是收回手,“你且安生一些罢。” 徐眉黛后来曾经无数次想起这一段话,那是徐青颦生前,自己同她说得最后一段话。她那时不过一时愤懑,还是头一回对徐青颦说这样重的话,不曾想,亦是最后一次。 这是她的过错。 翌日,兰若轩的宫人们一如前三日一般,四下寻不着徐青颦的身影。无奈上奏到蔡莲寅那里,直到午时将至,内侍监才传来消息,于永巷枯井里头将人捞出来,宝钿珠翠都往鬓上堆,累累的珠玉垂在额头,只是面容不太好看,终归也算尸首俱全。 徐青颦投井,殁。 徐杳听到这桩丧讯的时候,捧着茶盏的指尖一滞,习以为常地阖上了茶盖。 第64章 陆肆 恰逢这两日时气多变, 天沉闷闷的,又起了风, 到底是这宫里头的青天白日太难捱了,兰若轩刚没了一个小仪, 以前有朱毫独断专行还算本分,原便是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眼下更是蜂拥状散去,大抵是觉着晦气,无一不盘算着另寻出路。 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些个人精更是机灵得很,使些银两拜了门道, 也算为自己谋一件好差事。 偏生底下这些腌臜事也 分段阅读_第 14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不知教谁一纸宿怨告到徐眉黛那里去了,立时便怒不可遏,只说徐小仪丧期未过, 尸骨未寒,这些宫人实乃大逆不道, 她行事更是雷厉风行, 当即下令将兰若轩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皆鞭笞三十。 一时间好容易落了清静的兰若轩鸡飞狗跳, 人人自危。更有甚者因不屈刑罚,说要上告到娴昭仪那里去讨个公道才好,一来宫人私下受贿当差本就是人人心知肚明之事, 上位者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他们好歹也是兰若轩的人,便是被人拿住了什么错处, 也须得娴昭仪来罚。 徐眉黛本就心下忿忿,眼下见了有人背主弃义,竟这般顶撞自己,一时气急,只说要将此人打死了为止,岂知这人见状走投无路,竟愈发得寸进尺,指着徐眉黛便啐道:“不过是个只为图自己一时私yu的,平日里专将自家姊妹当傀儡罢了,处处拿捏不算,还迫害人投了井,如今倒摆起道貌岸然的谱来,兰若轩几时轮的着你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皆身怀鬼胎打量起上首那位人的神色。 徐眉黛面上一时青白无光,架不住嗽了两声,不料却“哇——”一声呕出血来。 一滩浑浊朱红,渗在绣着梨花的绢帕上。 梨蕊三分白,到头来却还是遭了嫌。 鸢尾将彼时这桩荒唐事一五一十告诉徐杳得时候,她手上还捧着茶托,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那兰若轩的宫人倒也好笑,直把娴昭仪当青天大老爷呢。殊不知人家只等你撒赖放泼的劲使完了,才姗姗来迟,横竖不过是再拨些银两安抚罢了。” “徐姬教人抬辇回惊鸿殿之后更是不省人事,娴昭仪这才传旨下来,命太医院会诊,眼下听说那yào方子厉害得很,用人参五分,麦冬五钱,鲜石斛五钱,水煎温服。”鸢尾不由得唏嘘道,“已是在吊命了。” 落晖澹澹,罗绶分香。命鸢尾取了一柄竹骨油纸伞出来,到底还是心下意难平:“徐姬当日曾来落英榭病中探望,如今她这副模样,我势必要去瞧一瞧的。”遂往惊鸿殿去了。 跨着门槛一路进了寝殿,不曾想里头竟无人侍奉左右,四下昏暗幽静,殿中央置的炉鼎上头还熏着袅袅安神香,一道身影倚在窗畔的美人榻上,眼下循着来人脚步声望了一眼:“你来啦。”将手上捧的经书合上,声音嘶哑,“委实让襄姬见笑了,只怪我是个没本事的。” 徐杳也不应她这话,近前才清晰瞧见徐眉黛现下的模样,寡淡一张脸,鬓角蓬松,随意枕在榻上,只衣裳还算端整,上头盖着妆花缎的绒被。她寻了火折子,掌了一角的灯,这才觉得殿内亮堂一些,在徐眉黛跟前寻了个座,十足十慰藉神色:“仔细害了眼睛,你这样又是何苦呢,那些个小人好生无趣,只须打发了便是。” 徐眉黛自顾自借着半边臂坐起身来,面上的矜贵也快挂不住:“不想有一日,你襄姬也能置喙起我来,这个日子,”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合在膝上,颇有些不怒自威,“还过不过了?” 徐杳听罢眼前人这番话一时哂笑,再不同她做些表面文章:“到底那些腌脏的功夫,能见光吗?”眉眼间尽是戏谑,“是你害死徐青颦,你到底还是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姊妹。” “原也不干她的事,你只管我的死活便是了。”她气若游丝,咳了两声,似是想起什么,一瞬间拧起眉,“是灵檀告诉你的,是不是?”只顾一昧质问起来,吐息之间隐约见白雾茫茫,一下子失力,连背脊也佝偻几分,“是与不是又怎么样呢,不过于事无补,怪我疏忽罢了,这个命数——”她下颔低垂,随之挂下几缕乌殷殷的发丝,叹道,“我认了。” 徐杳不置可否,捡了她跟前的经书,捧在手心,细细打量一番,随手翻了一页,煞有其事念道:“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她面上愈发笑得和煦,恍然大悟道,“你也怕良心不安呀,宫里头都说你素来同皇后jiāo好,只因结了佛缘,如今看来,你这兢兢战战的念佛,全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 将这贻笑大方的经书往 分段阅读_第 14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一旁的案上一掷,眼睫低敛,连笑意也渐渐敛去,“人人都当我是个傻得。” 徐眉黛还未曾来得及琢磨她口中的人人是谁,便听她一字一顿道,“你我之间,也算恩怨两清。”再抬起眼帘,仍旧是笑吟吟一双柳叶眼,“你如今滋味不好受罢,我同你一样。只一点,我是素来不信什么yin司报应的,凭你是谁,只依我一时痛快便行了。” 徐杳打着来时那柄竹骨油纸伞回去的时候,天色yin晦,落下绵绵细雨来,她指尖凉地厉害。直到回了落英榭,鸢尾忙不迭呈上温热的yào汤来,立在一旁絮絮叨叨劝她用了yào,末了还是忍不住又数落起她不爱惜自己身子的话头来,具体说什么她也只听了个七七八八。 喉间虽苦涩,她心下却腾起一丝暖意来,好歹也算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想,自己这股子折腾劲也算过去了,总归也要歇一歇。 夜初静,人未寐。苑落竹篁里传来一阵蟋蟀的唏嘘声,不知不觉间已将近亥时,燕怀瑾方才从御书房批阅了奏折出来,便乘辇往落英榭来了。不经意间又想起今日朝堂上那一幕,赵右相当众联名弹劾了一通御前统领,皆知那御前统领归属常太尉掌管,常太尉那一派人如何又能容许教人拂了面子,立时便一一抨劾回去,分庭抗礼起来。 一顿吹胡子瞪眼,听得燕怀瑾很是恼心,不曾想下了朝还觐见到御书房来了。 眼下好容易到了落英榭,才觉着心下安定不少。一如既往悄声进了内殿,但见今夜的宫灯只掌了两盏,比往日黯淡许多,虽有几分诧异,几乎是下意识生出警觉来,又想着约莫是侍奉的宫人一时疏忽,稍许按捺下疑虑。 “今儿可大好了?”一面解着腰佩系带,一面沉着声道,“瞧你近来时常在外走动,也不怕再伤了风,你倒是比朕还忙络一些,蒋太医这两年势头正盛,虽这样说,到底还是不及方院正的医术精湛老道,赶明儿寻了空,便教他来再给你诊一诊平安脉才好。” “你这里短什么只管和蔡莲寅说一声便是,左右紧着你用罢了。这日头也不及旧日里暖和,你若有什么十分中意的花样,也好教尚衣局裁去做了,前阵子秋狩,新得了一块狐裘,朕想着你还差一件大氅。”也不急着上榻,隔着一道纱帐依稀瞧见榻上人影动了动,他一时心下便软了几分,有意哄她,十足十伏低做小的姿态,“你往后,可莫在同朕犟了罢。” 他拂开床幔,榻上人三千青丝泻在枕上,背对着他。 正yu将人往怀里揽,别开生面一张脸映入眼底,再一看,涂着脂粉的脸上此时正畏畏缩缩打着颤儿。 灵檀几乎是从榻上跌落下来,“砰——”一声一双膝盖便砸在青瓷砖上,隔着一层轻薄得中衣。 “陛下。” 她听见建安帝讳莫如深道:“你还当真是个不惜命的。”居高临下望着她,“允了她什么事?” “陛下,奴婢前几日梦见珞夫人了。”她小心翼翼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横竖也瞧不见他如今是何神色,她想,大抵是很轻蔑不屑那一类的罢,便是她自己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灵檀从来不求侍奉您,并不曾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求您谅一谅奴婢——”她再三磕了头,百般恳切,“珞夫人在世的时候,曾允诺于奴婢,誓要给奴婢一处归宿的,您便是再厌弃奴婢,也只求您念一念珞夫人罢。” 良久,建安帝拂袖而去。 徐杳此时正倚着身子半坐在廊上一隅,探着指尖去接檐瓦上落下的露水,忽闻门扉重重被人推开,她才立起身子。 不期而遇迎上燕怀瑾朝她这处投来一眼,轻描淡写间只当瞧不见她似的,径自往落英榭外头去了,再也没有回过头。 空余她直愣愣立在月色里,她心下有过一瞬的一滞,也不再去揣摩他的心思,不过是凭白添堵罢了。 眼睁睁瞧着燕怀瑾的身影隐去,她这才抬脚往殿内去。 也并非她所想的一片狼藉,只是灵檀还跪坐着身子,膝上的布帛已隐隐约约露出殷红血渍,瞧着渗人得很 分段阅读_第 14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她到底还是取了绢帕递过去: “春香,”也只是递过去罢了,见她接了便收回手,“你为了这么一个虚名,可值当吗?” “自然是值当的。”灵檀痴痴地笑,这笑意委实不大好看,“也不想自珞夫人去了,魑魅魍魉自成一派。” 突如其来听到这么一声“珞夫人”,生疏涩耳,好似恍如昨日。 徐杳也不愿跟她计较这话,涌上心头挥之不去的,却是方才燕怀瑾临走前瞧自己的眼色,眸光晦涩,如今想来倒是三分怨尤七分yin郁,大有一副将她漠然视之的模样。 她有想过他会是怫然不悦,不料他竟是一分恼意未流露。 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眼下却回过几分滋味来,她想,他那时的眼神,不若用委屈来说倒是恰当得很,同往日里娴昭仪眼巴巴望着他的时候,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第65章 陆伍 翌日, 毓婕妤复位的旨意晓谕六宫。 鸢尾将谕旨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念给徐杳听得时候,正在为她梳妆。蛾眉淡描, 她听罢这话也浑不在意,顺手还挑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 不经意间对上鸢尾忧心忡忡的神情, 煞是有趣,竟比她自己还上心几分,遂宽慰道:“如今国库充盈,太平盛世,宫里头还在乎多一位婕妤不成?” “好端端的犯什么糊涂,你如今跟着我,只管自己丰衣足食便是了。”细簪子上挑了一点胭脂, 蘸在唇上,对着妆奁左右端详,这才满意, “她今日新得了这样大恩典,依着宫规是要去长信宫叩头的, 说起来, 自打秋狩过后我便称病不出, 今儿弄巧成拙,倒成了我同她一道去拜那位了。” 鸢尾素来知情识趣,不再多言, 替徐杳绾好最后一绺发髻,便往长信宫去了。 ====== 长信宫 手腕轻挑,将掌心的和田玉禅向上抛去, 又稳稳地接回来。 见殿中央那位自行礼后便一声不吭跪了半晌,仿佛半晌一样长,颜舜华把玩着玉挂这一会子,到底是不耐烦了,再打眼一瞧,下首两侧落座的襄姬及赵婕妤二人,此刻皆置身事外一般,只作壁上观。 原也并非只寥寥这几人来她这长信宫的,桢良媛为着养胎不便晨定昏省,偏偏自打殁了一个徐小仪之后,那徐姬也一病不起,眼瞧着已是奄奄一息了,这样想来,她寻个空还得去惊鸿殿走一趟。 “本宫这长信宫里头凭空变出个毓婕妤出来,生生教旁人比下去半节。” 她话音未落,“啪——”突兀一声,将这玉禅挂坠撂在一旁的桌案上,朝候在身侧的抱琴使了眼色,“别来无恙,只当是本宫贺你复位之喜了。” “谢昭仪娘娘赏。”灵檀膝上新伤未愈,此时十分不好受,面上却未曾表露半分,又见了上首人此般作态,心知她这是有意给自己下马威,大抵是碍着襄姬与赵婕妤二人在,也只好收敛起那时候在永巷时对自己的悍妒手段,嘴上不饶人罢了。 “可见是生分了。”颜舜华悠悠开口,大有一副评断模样,偏了偏头,唤了一声“抱琴”名讳,丝毫不忌讳话起家常来,“可识字吗?” 抱琴倒也机灵,迂回道:“并不曾念过书,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颜舜华听了她这话,下一瞬却朝着下首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可知晓‘lun理’二字怎么写?” 灵檀禁不住“嗤”一声,这主仆两个,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不止暗讽她的出身,分明是指珞夫人的病故成就了她,说她“背主”呢,只是这些话她早已听腻了,自然不以为意。 她遂大言不惭:“知晓。” 想这灵檀原是教珞夫人那厮一贯宠信久了,穿着打扮向来照着顶好的戴,长此以往,便是比之宫中嫔妃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连带着她脾xing也蛮横一些,眼下好容易盼着复了位,却是这般规规矩矩的模样。 委实令人失望。 再说毓婕妤这回复位,宫中更是流言四起,都说灵檀得了贵人相助,是有襄姬从中周旋,波助澜的缘故。 颜舜华今日堂而皇之刁难灵檀,也有几分惩一儆百的意思。 偏偏徐 分段阅读_第 15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杳倒是觉着不痛不yǎng,暗啐这二人愚不可及,为着个珞夫人,横竖是个举足轻重的一具白骨,竟这般暗潮涌动,实在教她有些啼笑皆非。 她助了灵檀一臂之力不假,却也只是筹码jiāo换罢了,至此以往便同她不相干,再者人人都说这灵檀背信弃主,她倒要瞧瞧她是如何背信弃主的。 这一日又听颜舜华老生常谈了许久,这才饶了她们的耳根子去。出长信宫的时候,恰巧同灵檀打了个照片,心下明镜似的,皆不曾多言。 唯独赵婕妤晚一步出来,她身不由己,到头来竟成了个专供人解闷顺气的,得了颜舜华一番训诫,横竖她已是受久了,早已练就出一身能屈能伸的功夫,好容易踩着门槛出来喘一份清净的时候,太阳xué仍旧嗡嗡作响,适才颜舜华的叱责仿佛还犹然在耳—— “不中用的东西!不过短短半载,她已成了如今的气候。光是一个桢良媛也就罢了,横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废黜三年的毓婕妤复位,偏偏又为她所用。她不过是个区区正六品姬罢了,除了虚有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本事,只凭她在襄州那样的僻壤之处养大,养出她一身脾xing来了,空有一张伶牙俐齿。你还怕她不成?你这些年的成事,想来不过是白费功夫了。” 她扪心自问,她跟着颜舜华,无非为谋一条出路罢了,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可是如今她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更何况是豁出去一条xing命,自然是不怕的,她怕的事,从始至终只有一件。 她赵芜,不会徒为他人做嫁衣。 ====== 却说自这一日晨定昏省过后,燕宫里头一度相安无事,煞是风平浪静,然而弹指间小半个月过去,庭前落尽梧桐,秋夜里已开始落霜的时际,宫里头这才渐渐有人琢磨出滋味来,只因建安帝数着日子竟小半个月未曾踏及后宫了。 有人说世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毓婕妤只如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般复位,襄姬已是不成器了。更有甚者说,襄姬是个不识抬举的妒fu,这才惹得龙颜大怒,总之便是众说纷纭。 然而这桩事首当其冲叫苦不迭的应属蔡莲寅无疑了,整日里备受压榨,忧心如惔,可谓是度日如年了,原想着约莫是落英榭那位身子不适这才撤了牌子,眼瞧着建安帝愈发反复无常起来,他心下难免明白过来几分。 中宫一向是不闻不问,长信宫一如既往望闻问切,他一概敷衍了事,巴心巴肝望着落英榭来人问一问,岂知落英榭那位若无其事,宫中上下竟比往日还和谐融洽一些,同华清宫相比真正儿是大有径庭,他奉命差人前去打探才知道—— 襄姬心情大好,上上下下皆得了赏赐,无一例外。 他这厢吭着头复了命,和尚念经一般立在御书房里,书案后头那位爷自始至终却眼皮也没抬一下,也难怪这几日便是连朝堂上都有人到他这里长吁短叹,想来是被折腾得够呛。 也不知过了多久,建安帝才好似才知晓他在跟前一般,风轻云淡应了一声,辨不出喜怒,也不留他侍奉笔墨,他这才得以脱身。 无奈之下,他只好同落英榭的鸢尾通了信,末了不由自主大吐苦水,想他蔡莲寅在宫人跟前何曾露出这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也罢。 鸢尾心下早有一番计较,奈何也只能干瞪眼,常常在徐杳面前想着规劝两句便被轻而易举挡了回去,这回她才挑帘探身进来,抬眼便瞧见徐杳同自己支了支手:“我记着我以前是有一副蔡邕的《熹平石经》的,你去替我寻一寻呢。” 她只好忙不迭取了钥匙开了库房,将这卷字帖寻出来呈上去,这才得了说话的闲隙。 “您同陛下服个软罢,眼下这样可算什么事。”她一阵捶胸顿足,“如今这天下凡是做人的,尚不可自在几分,原都是身不由己,您又何必置一时之气,到头来还不是教不相干的人捡了便宜去。” 徐杳手上动作一顿,扶额道:“并不是我同他置气,分明是他同我置气呢。” 这一声“他”,口吻亲昵又疏离,定是建安帝毋庸置疑了。 “奴婢本是不该说的,关乎毓 分段阅读_第 15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婕妤那一桩事,您实在做得不地道。”鸢尾终于忍不住直言不讳道,“您这是为了什么呢?” 良久,才听见徐杳含糊其辞开口:“左右已是这样了。” “不过全凭您一句话便是了。”她心一横,便朝着上首屈膝叩首,十足十请命的姿态。 第66章 陆陆 徐杳这才打量她一眼, 见她这般执拗,又恐作践了她, 一时喟然而叹:“怎么说不听呢——”上前将人扶起身来,“也罢, 怪我的不是了。” 鸢尾大喜过望:“奴婢也是指望着您好。” 前一阵儿霖雨叠积,这两日才见光一些,穿梭在雾霭里,枝影里投出许多铜钱大小的熠熠光斑。 落英榭的东厨亦是这两日才开设起来,统共庖役十二人,各司其职,唯首是瞻做庖长得那位, 名讳李四。 无巧不成书,缘由还要追溯到半月前那一日,也是他这寥寥一生的分水岭。他步履瞒珊, 行至将近内侍监,天际里浮浮沉沉得是细雨绵绵, 他却浑不在意, 突兀间映入眼帘一柄油纸竹骨绸伞。 再普遍不过的款式花样, 滚边的伞柄垂着鹅黄色穗子,柔弱无骨一双手,继而便响起徐杳的低吟, 若有似无,偏教他听个正着:“她好歹也是个做姑娘的,容不得你凭白污人清誉。以往豆蔻在落英榭什么样, 你便什么样。” 他那时只觉身处混沌间,日夜颠倒,分明已是半只脚踏进yin司里了。 直到徐杳将另一只柔荑自袖间探到伞外,掌心平摊,赫然一块长生锁。 “她的xing子我是知晓的,就像她的喜好我也一清二楚。她素来信相由心生一说,见着皮相生的别致一些便赏眼多瞧两眼也是常有的,也算你的本事罢。她既想你活着,往后你便替她好生活着罢。” 他有过一瞬心弦微动,一改先时三魂离了七魄的模样,鬼使神差间应了一声“好”。 “粳米短了一石,常用米又多支了半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 李四才命人清点了米粮煤炭,殿外门扉轻动,正是鸢尾推门进来,后头踩过门槛的徐杳随之探身进来。 她这里一开口不过吩咐了寥寥数语,李四便放下手里的茯苓糕,仔细净了手亲自为她打起下手来,遂将旁人都悉数屏退出去。 先行淀水揉了面团,温火煮沸,再由徐杳敲了两枚蛋花,呈了陈荷朝露酿出的米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才揭开锅来,在上头洒了一层桂花,正好盛满一方紫砂汤盅,尤然一道桂花酒酿丸子。 大抵是这陈荷朝露的酒酿过分香甜了些,连着汤汁也煮得很稠。 徐杳眉目一动,朝身侧手心一摊,自顾自拿了掂勺舀了小半碗出来,末了手上一撒,只顾捧着碗尝起滋味来,一边赏着窗阑外头的水杉圃苑。 可谓是人间一大美事。 惹得从头至尾候在一旁的鸢尾很是瞪目结舌。 她再打眼一瞧,只是面相委实大不如先时了,虽差强人意了几分,不过倒也无妨,下一瞬便拈着紫砂盖阖上,恍若无事一般。 李四吭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鸢尾也做起睁眼瞎子来,忙不迭上前替她盛放进什锦食匣里。 徐杳心满意足,临了还不忘赏了东厨上上下下,真正儿是雨露均沾了。 她这样想,由鸢尾替她一路提着食匣,她则拢了拢衣襟上的披风,往华清宫去了。 她今日也算耐xing十足,在华清宫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眼瞧着身旁的鸢尾已经踌躇不安,燕怀瑾那厮才从出了御书房往这里来。 他倒还是如往日一般,着了一身玄色常服,似曾相识却又寡淡疏离,近前瞧了才见他腰上佩得角菱珩玉,质地晦暗,并不如往日的色泽温润清透。 她敛下眼睫,起身朝他施施然欠了身:“想着陛下政务繁忙,还未曾用膳。” 他“嗯”了一声,似乎是倦极了,拂了一眼她身侧案上置着的食匣,她辨不出他此时神色,也不愿去辨。 她指尖一沉,被他牢牢掌住。 “可是来得路上受风了?”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地落入她耳畔,“有些虚礼便不必拘了,往后备辇便是了 分段阅读_第 15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 “谢陛下恩典。”她随意捡了一句吉祥话搪塞过去,指尖所触却凉得厉害,这人分明比自己更受不得风,此时却大言不惭问候自己,当真是厚颜无耻,她这样想,遂也不曾再说什么。 算着时辰虽过了平日用午膳的时候,于华清宫众人而言却已是司空见惯。蔡莲寅心下早已有了盘算,总算将落英榭那位望过了,又候了这么一会子,遂也一道传膳了。宫人一一上前布膳,皆识趣地屏退了。 眼底尽是佳肴美馔,衬得她送来得一方什锦食盒愈发相形见绌,倒显得她小气了。 想来她往日里也曾给他送过吃食的,却从未像今日此番洗手作羹汤,不过全是借花献佛,岂知竟比以往还不受用一些。 燕怀瑾见她这副模样,眸光游离在食盒左右,只当她心下是如何苦大仇深,也不愿与她为难,索xing自己将那食盒取过来,搁在最近前的位置。 掀了紫砂盖,露出一道桂花酒酿丸子来,卖相不差,眼下只留余温,并不如初时入口滋味。 “头一回做,难免不尽如人意一些。”她也琢磨不出自己存的什么意思,开口时定定地望着眼前人,“您多担待。” 他也不做声,末了却将这道桂花酒酿丸子餍足殆尽,想来必是很合胃口的。二人一道用罢午膳,也算和气,不约而同将前一阵子那桩事缄默不语,偏偏这世上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长而久之,便成了一根鱼刺半卡着似的,粉饰太平的仿佛下一瞬便要咽下去,不经意间却始终硌得慌。 宫人得了传令近前收拾了箸碗,悉数又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替他两个阖上门。 陡然阒寂下来,徐杳方才呷了两口茶,这才察觉有些许忸怩,想着侍奉他更衣小憩片刻,正yu开口不曾想下一瞬已经被人捞在膝上,几乎是下意识便侧头吻她一记。 “朕从来都会担待你,”指尖捋过她的云髻,直到枕在她脑后,“也只担待你一个。”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这是回她适才席间那一句“您多担待”,她髻上得簪花钗什一一教人挨着顺次拆下来,指腹轻柔,青丝如绢淌在他指缝里,他搂在她腰间的掌心微松,将人往近前压了压,她几乎是迫使下揽住他的脖颈。 “想不想朕?”由人耳垂掠过,仔细端详了她半晌,末了只是同她挨得很近,鼻翼相触。 颤栗由脖颈蔓延到嘴唇上来,眼前人眉眼清隽,她几乎要禁不住蛊惑吐出一个“想”字,又被极力地咽下去,不免赧然,眼眶里几乎要盈出泪光来。 “您呢?”再开口的时候分明是抽抽搭搭的强调,身子也往他怀里倾。 “前几日秋闱将至,原也只是一桩平常事,不足为谈,偏偏这一届探花郎风骨清奇,连文章也作得出类拔萃几分,旁人高谈阔论写民生,只他一个写独在异乡为异客。”指尖临摹在她的檀红唇瓣上,到头来还是慢慢舒开,拿拇指抵着她的下颔往跟前抬,想同她再亲近一些,想谛听她心上的声音,“赵右相为此还递了奏折上来,参他有辱皇家门楣,你猜猜看,这奏折里头又是什么?” “人人捕个风捉个影,凭一面之词来上谏,您便要定妾的罪?”徐杳阖上眼,只由着他摆弄自己,“至于这赵右相——”再抬眼的时候,露出似笑而非一对柳叶眼,笑得狡黠,“圣人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可斟酌的?” “错了,他是朕的肱骨之臣。”他纠证道。 “那又如何?”她丝毫不以为然,面上却愈发眉眼弯弯,承他的意往他跟前凑,煞是可怜兮兮仰视着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您如今千帆过尽,甘愿做xing情中人,人人都来做戏,累不累?” 燕怀瑾想,他还真是唯独拿她没办法。 一昧地攫取她的气息,接下来的话却是从齿边咬出来:“怎么就不懂同朕服个软?” 她周身一滞,不由自主缩了缩脑袋,终归还是将他这话充耳未闻,她想,若是换作当初的自己,心里怕是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如今却再不会,谁教她不再做常玉了呢。 造化弄人。 “才怪呢, 分段阅读_第 15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他们都是您的狗,指谁咬谁,都不敢回头对你吠一声,你们呐——”从榴齿间一字一顿蹦出字眼,“狼,狈,为,jiān。” “从来只想着朕同旁人狼狈为jiān,你这里呢——”掌心自她的玉颈按到胸前,从喉间逸出声来,低沉嘶哑,“有没有朕的位置?” 她抿了抿唇,半晌未语。 他兀然失笑:“徐杳,你好得很。” 唤得分明是她如今的名讳,却更像是在奚弄他自己。 第67章 陆柒 徐杳从华清宫出来的时候, 鬓上斜chā一支碧玉瓒凤钗,松松垮垮的发梢, 余了一小绺尚且搭在衣肩上,唯独煞白一张脸, 唇上得胭脂也不甚均匀,衣袂轻舞地往宫道上走,自殿外便簇了乌泱泱一片人冲她行礼,连眼风也揽得拨过去,头也不回地。 鸢尾三步作两步才追上她的步伐,近前了才听见气息声丝,俨然气极的模样—— “人家如今自诩圣人呢, 自古清圣独贤第一人,寻常凡夫俗子自是攀不上的。” “想来是奴婢自作主张,您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才好。”鸢尾心下擂鼓大作, 连面上都藏不住的怛然失色,“小祖宗, 您这些话只私底下在落英榭说一说便是, 往日里的机灵劲儿这会子可都到哪里去了。” 徐杳索xing愈发百无禁忌起来, 伫步在华清宫墙根外头振振有辞,生怕里头有人听不见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得了,可不是摆大圣人的架子, 指不定要拿我下文字狱——” 她咬在末了一个“狱”字上再也吭不出声来,只因鸢尾一时手足无措掩上了她得唇,殷切地望着自己:“您行行好罢。” 经这一番曲折, 平日里华清宫到落英榭得教成足足教她走成了好似三里地。 殊不知华清宫里头鸦雀无声,无一不提心吊胆顾着上首那位的脸色,猝不及防“哗啦——”一声,桌案上的茶盏瓷碟眨眼间已成了东零西碎,龙枣随之滚落地四下都是,直到蔡莲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斥了一声:“陛下一时措手,都愣着做甚,还不速去收拾妥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是两日后,落英榭和华清宫又恢复成一片相安无事的境况,只是鸢尾不再出言规劝,总归也同她不相干,徐杳也当她是心下好容易放宽了许多。华清宫倒颇有几分迫在眉睫之际,连带着崇熙太后都跑了两趟御书房,听说第一回还是老生常谈费了不少口舌,第二回再去便逮了个空,还是由人去校场寻回来。 难免教人回过滋味来,想来这建安帝是在后宫栽了跟头,这才醉心于崇禅尚武来,再一想这小半年势头正盛的襄姬,细究下来,定是在襄姬那里受挫无疑了。 底下人流言四起便算了,也不知被谁惟妙惟肖传到崇熙太后耳里,那崇熙太后一连去了两趟御书房都无疾而终,竟对这番话信以为真起来。也不再去建安帝那里小坐了,挑了一日午后闲暇时,命明珠往落英榭走了一遭,说是请襄姬前去寿合宫一叙。 徐杳本想着这姑侄两个向来是心连心,她进宫这些时日,还是头一回得了崇熙太后召见,必然少不了颜舜华从中作梗,岂知在寿合宫外头被人晾了半晌才得令觐见,里头伴着颜太后左右的竟然并非颜舜华。 “太后福泽万年。”她规规矩矩屈膝行了礼,不曾想那颜太后依旧是那一套旧路数,自始至终就没有正眼往她身上瞧一眼,只顾着同身侧人窃窃私语。 徐杳这才得以近前打量了一眼那身着一袭桃红烟罗绮云裙的女子,梳得是高椎髻,正好衬她面若桃花一张脸。 分明是别开生面一张脸,凭白熟捻得很,竟是俪山狩宴时的舞伎,正是彼时定国公献宝一般的心意。 似乎是唤作琉璃来着。 颜太后朝下首抬了抬颔:“想着襄姬也风光了小半年,总归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琉璃初入宫,琉璃初入宫,许多方面还有待长进,往日里你是如何讨陛下欢心的本事,合该也是时候教予旁人,”睥睨着她,“这才叫你来。” “太后言重了,您只须去落英榭打探一二便知晓,妾素来不是那藏私之 分段阅读_第 15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人——”她浑然一副落拓不羁的姿态,只当坐实了颜太后的弦外之音,“必定竭心尽力去教,只恐有人无福消受罢了。” 颜太后还是不忘讥她一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 而琉璃则是垂首不语,很是乖觉,得了闲还不忘替了明珠的差事,小心翼翼为颜太后捶起腿来。 徐杳在寿合宫统共也不过跪了一个时辰,颜太后身子想来也不甚健硕,竟也熬不过她了,瞧着是困乏得很便打发她走了。她这回也没再亏待自己,按着位分她是不该乘辇的,可是谁教燕怀瑾许了她恩典,她也不客气,进去前便吩咐一干人抬着辇在寿合宫外头候着。 却说她跪了这么一会子,膝盖骨多少也有几分不适,起身的时候虽踉跄了两下她也未曾放在心上,此时坐在软缛的轿辇里,竟也生出些许倦意来,索xing阖着眼帘修身养气,因抬辇的人稳稳当当,她一时也如入半梦半醒之际,横竖也再无人叨扰她,她也自在。 再说这颜太后竟接了定国公的橄榄枝,实则也不过为逞一己私yu,只怪颜舜华不争气罢了。 至于琉璃,左右也不过是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 一派祥和宁静里,轿辇却戛然而止,连带着徐杳也觉出轿辇往下一沉。继而便由鸢尾上前卷起轿帷同她三言两语便禀明了来龙去脉,原是琉璃自打出了寿合宫,竟趋步跟着轿辇走,眼下更是得寸进尺,往宫道上一跪,不偏不倚正中央的位置。 这些都不打紧,打紧得眼瞧着落英榭近在眼前,轿辇却寸步难行。 琉璃羸弱一段身躯跪在秋风萧瑟里,不曾想轿辇一侧的帷幔垂下,继而便是一身宫女装束的探出人影来,慢条斯理往她跟前挪着步子,通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派无端端慑人得紧—— “你是几品的诰封,轮得着你来挡襄姬的道儿了?” 鸢尾这一道声音实在是中气十足,连带着渐渐暮色四合的宫道上也陡然亮堂起来。 “奴婢——”她这厢低眉顺眼得神色方才摆出来,下一瞬被鸢尾不屑一顾一声“哧”打断,她一番漂亮话一时说也不是,咽也不是,脸上更是青白不接,煞是教人啼笑皆非。 “我记着落英榭的宫女名册里头可没有你,你这一跪,是冲着谁攀亲带故呢,早听人说你眼下可是寿合宫的红人,是个惯会侍奉人的,凭白无故来跪襄姬的辇,是想来同我一起侍奉襄姬不成?寿合宫的明珠容得下你,那是她的气量,我却是断断容不得你的。” 鸢尾状似无意往后退一步,末了道,“瞧我这眼力见儿,赶明儿你封个正六品才人,风水轮流转,到时候可是我跪你了。” 第68章 陆捌 经鸢尾这一番嗤之以鼻的敲打过后, 琉璃再不依不饶那便是自取其辱了。她虽舞伎出身,心xing却比天高, 眼下也只好讪讪作罢,移了身子毕恭毕敬说了声:“奴婢恭送襄姬。” 本以为只打一个照面罢了, 岂知不过隔了三日,宫里头一道圣旨便立下来,一时间众人又如火如荼起来,究其缘故无他,不过是新添了一个才人,徒增话柄而已。 因未曾赐号,亦不知哪里露了口风出来说是琉璃本姓姓刘, 故而人人都唤她一声刘才人。 鸢尾知晓的时候,瞠目咋舌,未曾想竟一语中的。内务府那边才送了月份的瓷、缎、衣、茶四样来, 又命人将前殿堂苑整扫一番,盛着清水的银盆时不时胱啷作响, 寝殿里头的徐杳大抵也是气氛使然, 捧着一方黄花梨木的木盘探身出来, 抻出一边手来朝鸢尾招了招—— “收拾了许多旧物件出来,想着由你当这差使最合适不过,好过凭添累赘。” 鸢尾近前一瞧, 木盘上头琳琅满目,映入眼底的皆是些精巧玩意,只一件眨眼一些, 过分引人注目,赫然是一件黎色鹤氅,襟领边上镶着一圈裘绒,以便遮寒挡风之用。 “都说东飞伯劳西飞燕,怎生到了您这里,还要效仿起管宁割席呢。得过且过,横竖都是过得去的,您只当留个念想又如何。再说了,等两日新鲜劲淡了,奴婢瞧着,陛 分段阅读_第 15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待您委实是同旁人不一样的。” 她这才回过滋味来,风轻云淡一句旧物件,说得原来是建安帝搁在落英榭之物。 一面自徐杳手里接了木盘过来,一面不忘开解道,也算相处了这小半年,因着徐杳从来不是那墨守成规之人,她又并非是那yin奉阳违之辈,成日里装糊涂打马虎眼,一昧地卖笑,眼下也愈发口无遮拦起来。 “奴婢好歹得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寸步不让,就是止步不前。您又何必跟这犯犟呢,这宫里头人人都说进退维谷,谁都比不得谁痛快一些。” 她这话方一开口,徐杳几乎能听见下头是哪几句,无非不过是些纸上文章罢了,有意怵她:“我偏要宁折不弯呢?”果不其然见她面露难色,这才放过她,“你从哪里听来的杜撰典故,专那些陈腔滥调来应付我。” “您且饶过奴婢罢。” 鸢尾到底还是想出了法子,将这些物件一并寻了处柜子底下收起来,旮旯角落,不甚起眼的很,真正儿是应了眼不见为净的俗话。 这一日用了午膳,徐杳大概也是觉着身子倦怠了许多,起了兴致去外头走一走,因不想惹人眼目,便只领了鸢尾一人同行。不知不觉间一路将至千鲫池,乘着鸢尾去拿鱼食的功夫,她便自顾自摸着小径过去。 林寒涧肃里,她恍惚之间竟想起了上一回还是同桢良媛一道来得,自打秋狩回宫,她将豆蔻这桩事好容易做个了结之后倒是曾去登门造访过一回,偏偏事与愿违,吃了一遭闭门羹。宫里人人都说娴昭仪闲暇之余便去一趟流韵轩,她虽不以为然,碍着身份也不好多言, 说起上一回在千鲫池,青颦眉黛还是形影不离的。 徐眉黛前两日大病初愈,同徐杳在长信宫不期而遇。自始至终规行矩步,瞧着精神头好了些许,只跟变了个人似的,成了个沉默寡言的xing子,殊不知落入旁人眼里却是另起了一通惊涛骇浪。 只是那惊涛骇浪也只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徐杳也不愿去趟同自己不相干的浑水。 折过曲廊道,谢了一地的寒蛰栖芭蕉。 她顺势拢了拢襟上的披风,下一瞬几乎是下意识滞住了步子。 远远地,从她这里一眼眺过去依稀是一道茜色身影,倚在水榭长亭里,里头一方白玉石凳,坐着得那位姿态闲散,不似平日里的正襟危坐,少了几分老神在在,竟是多了些许说不出的不拘一格来,无端端碍眼得很。 俨然一副郎情妾意图,正是燕怀瑾那厮捎着新晋的才人在这儿喂鱼食呢,他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徐杳轻哼一声。 东食西宿,不论古今,姐儿爱俏更爱金,有情无银,一概免问,富贵中人梦裹寻。 这话果真是不假的。只是贵胄与百姓略有不同而已,大致不过是一路人。也对,凡是人,便免不了俗套,再说了,古往今来的王公贵族皆是如此,谁也不用揭谁的短。 鸢尾这厢取了鱼食回来,悉数用一方匣子装着,此时宝贝似的捧在手心,直到徐杳身后止了步,眼睁睁见她掩了半边身子不知在瞧些什么,半晌也回不过神来,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襄姬。” 徐杳“嗳”一声,一开口连声音也压得很低:“劳你跑一遭了,”回过身来,朝她眨了眨眼,“咱们回罢。” 末了还替鸢尾抚了抚肩上的落叶,动作轻柔。这时节里,御花园开了许多复羽叶栾树,除了紫叶红栌便属它最明艳,似槐似槭,满目明艳,一簇簇的黄灿灿。 鸢尾这一回倒显出少有的木讷,规劝的话才开了一个话头,一边上前一步学她偏偏身子,不过往那里瞥了一眼,堪堪收回眸光时便抿了抿唇,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将适才脱口大半的话咽回去。 徐杳扶额,还不忘拿话揶揄鸢尾:“你先时怎么同我引据论点的,当真是人人都没有你融会贯通,眼下怎生比我还沉不住气一些。” 语罢,她拂袖而去,鸢尾也不过略微愣了一瞬便趋步同她一道回落英榭了。 兵荒马乱的这一日便这样过去,翌日晨光微熹长信宫便来人递了话,说是免了今日的晨定昏 分段阅读_第 15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省,命各宫巳时前去赴宴,鸢尾询究才知,原是内务府贡了新茶君山银针,因这茶叶收成微薄,故而三年才贡一回,自然不是各宫皆可得的份例。 将这番话原原本本说与徐杳听了,惹得她一度哑然失笑:“她替中宫分劳代忧这些年,也不知她是煞费苦心,还是处心积虑。” 却说众人掐着时辰来了长信宫,一一落了座,来时的路上虽天公不作美,天高云淡骤然成了斜风细雨,还一并升了炉碳以便烘手,也算惺惺相惜,偏偏有一位姗姗来迟,被发落去殿外了。 “陛下驾到——”殿外一声通传,殿内顷刻间万籁俱寂。 颜舜华笑吟吟迎人落了座,举手投足间尽显xing秉温庄,就像适才大发雷霆的人不是她似的,开宴前少不得再说两句官话,徐杳也只假模假样听了个七七八八,说来也稀罕得很,颜舜华如今不来折腾她,反倒折腾起刘才人来。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倒是从始至终眼帘都不曾抬一下,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她今日挑了一袭黛色锦绶藕丝缎裙,实属及不上旁人的姹紫嫣红,衬着此刻低眉顺眼得模样,倒显得愈发寂寂无闻起来。 一顿膳用罢,颜舜华这才郑重其事提起君山银针来:“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也不算亏待了大家。” 而刘才人,早已被世间抛之脑后。 一时间众人齐声谢了恩典,徐杳亦跟着起身模棱两可说了两句吉祥话。好容易散了宴,建安帝同娴昭仪一前一后离了席,似乎是去瞧瑶光公主了,徒留众人在侧殿品起茶来。 “说得好听是教人立规矩,左右都是言不由衷,到底也不知心虚,定个莫须有的罪折腾人不成?” 徐杳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正是灵檀怪声怪气,一个劲地啐道:“痴颠!” 她立在帏帘后头,窗纸上剪翠妆红,一眼凝过去,廊檐下屈膝跪着一道杏红身影,但见新晋的刘才人在外头抽抽搭搭,还在振振有辞叫屈呢。 “你如今身子骨可大好了?”她移回眸光,不经意间拂过灵檀的膝盖骨的位置。 殿内气流暗涌,实在诡谲,只为了徐眉黛建安六年丧子那一桩事,始作俑者赵芜却栽赃嫁祸到灵檀头上,眼下这三人心平气和坐在一处品茶,个个人精似的面上波澜不惊,倒成了徐杳是个局外人了。 是以她扔下这一句,竟鬼使神差往殿外去了。 涂满脂粉一张脸,这原也没什么蹊跷之处,偏偏那一对眉眼出挑得很,并非惊鸿一瞥的惊艳,却足以让她移不开眼。 徐杳踩过殿槛,戛然定了步子。霎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颜舜华突如其来的忿然作色,和灵檀适才的尖酸刻薄,此时都迎刃而解,难怪,难怪。 一对细细的蚕眉,桃腮粉面上仍旧浸着亮澄澄的泪光,当真是唤起两眸清炯炯,细瞧之下才勉强辨出属于琉璃的本来颜色。 嗬,乍一看还当是珞夫人再世呢。 沉吟半晌,一对柳叶眼微阖,好似在追溯一般:“画虎画皮难画骨,论你再如何妆点——”俯瞰着眼底人泪眼凝噎的模样,柔荑轻搭在她眉骨上,反复描摹,好整以暇道,“这宫中,只一个常玉。” 第69章 陆玖 身上打了一阵寒颤, 仍旧仰着头望着来人,咬了咬唇, 煞是梨花带雨:“襄姬说什么呢,妾不明白。” 徐杳噗嗤一声乐了, 捻起帕子漫不经心擦拭起指尖,喃喃自语:“整日里去寿合宫伺候人,只学来这些不入流的戏子手段不成?”低了低身,由着耳畔的步摇落在玉颈上,泠泠作响,“你信不信,我勾一勾手指头——” 唇齿间咯咯地笑, 继而谐谑道,“他今夜就得来落英榭。” 似乎是被踩中痛脚一般,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他才不是——”眸光懵然晦涩, 下一瞬将头叩在合十的手背上,姿态放得很低, “陛下。” 徐杳这才直起身来, 远远地一眼望过去, 但见燕怀瑾披一件荼色大氅,正往这里来,顶上稳稳当当撑一柄华盖罗伞, 一段皓腕露出来,上头还戴着两串翡翠镯子,颜舜华紧巴巴跟着他的亦 分段阅读_第 15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步趋之。 她揉了揉腕侧, 想着,颜舜华这时候定然很是不舒服,偏偏还要费力不讨好,亲力亲为,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电光火石之间,她裙裾迤俪,踩着石阶往雨里探,她却恍若未闻一般,盈盈一段腰,柔荑灵动,东风袅袅里择一段琼枝,殿檐外栽一丛浅淡一丛红,风露摇动得正是长信宫闻名遐迩的秋海棠。 此时却被徐杳采了一支拈在手心,yu拒还迎睨了燕怀瑾一眼。偏了偏身子只给人留下半面妆,眉同翠羽溶在雨丝珠光里。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回首前竹篱前留下粲然一笑,袅袅残影里羡煞众人,纵然是桃李满山也成了胭脂俗粉。 眼角眉梢有过稍纵即逝的厌世寡淡,恰似一副泼彩山水画。 这副模样,像极了她无数次在他身下嘶嘶啜泣的时候。 燕怀瑾大步流星阔步过来,任由一路上披风带雨。依稀见到他眉目轻佻,继而笑意融融的眸光便裹向她。 抬起广袖举在她鬓上,袖边绣着奂纹蟠龙,浮光掠着曜曜,将她圈进怀里,一丝不落。 四面八方都是他,上天入地都是他。 廊檐那一头,颜舜华手上还紧紧握着伞柄,一昧往一侧够的姿态,半边身子还淋在雨里,愣了半晌,直到她手背上青筋暴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跳梁小丑般的行径。 来人泰山压顶一般往徐杳跟前一立,直教她莫名连喘息都小心翼翼起来,盈盈一汪眼睇一眼来人,一开口便戏弄他:“谁伺候得您,胡茬也剃不干净,不知晓得还当您是要蓄络腮胡,做美髯公呢。” “有句话至今不曾告诉你,”燕怀瑾顺势将人往怀里一拢:“你往后可莫再同朕犟了罢。” “还当是什么要紧的话,”她不以为然,当即矢口否认,“妾从来不曾同您犟,”旋着指尖将他腰扣往自己跟前勾了勾,他有意哄她,便同她又凑近了几分,她微微踮了踮足,这才在他颈窝里吐息如兰,“人人都可以,只她不行。” “你说哪个她?” 她促狭地正yu推他,不期而遇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里。 “燕怀瑾,”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间吐出他的名讳,啐他一句,“当真是不识抬举。” 他虽料见不会是什么动听的好话,末了只听她啐了一声不痛不yǎng的“不识抬举”,又因她这些日子以来在自己跟前总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所谓襄姬派头,瞧着实在是过分老实了一些,许久未曾听他唤自己一声名讳,便是再有怨怅之气顷刻也烟消云散了。 “朕还有什么不是,你且一并说了。”他话音未落,蔡莲寅这才打着伞往他二人这里来,燕怀瑾索xing一把将她搂进伞下,一面将伞柄接过来,“先回朕那里去?” 他二人当众如此行径可谓是明目张胆了。 横竖徐杳从来不在意这些,眼下更不拿乔:“回落英榭。” 栖身进了轿辇,蔡莲寅才替他二人卷下轿帷,她已被人圈着腰坐在膝上,她还未曾来得及反应过来,手心已是空无一物。 燕怀瑾几乎是不着痕迹般便将她适才择的秋海棠替她簪在了鬓边。 她捧过他一张脸,掌心里还有几分凉意,试图在他眼里映出这花簪得正不正,半晌未果,突兀间却被人抱着腰际往上托了一托,她便成了正坐在他膝上的姿势,裙摆大开,大喇喇地盖在他衣裾上。 她原也不是忸怩之人,见状却难免生出几分羞羞答答的臊意,唇瓣微动正yu开口,下一瞬却被他趁了可乘之机,本来正经捧着他面颊的一双手也不知所措搭在他肩上。 鬓边的秋海棠上头还淌着几滴露珠,此刻颤颤巍巍,衬着她一张脸愈发酡红。 她好容易得了空隙喘息过来,又听见燕怀瑾同她耳鬓厮磨,因她今日戴了一对珊瑚耳坠,他一路游离在她的颈窝里,末了啄了一口她的锁骨心,她禁不住有过一瞬的战栗,便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舒不舒服?” 一本正经端详起她,似乎是在等她一句夸。 她阖上眼,他看见她喉头微动,白玉一般的肌底子上印着适才 分段阅读_第 15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的痕迹:“舒服。” 她被这一番撩拨,到底也有几分思绪恍惚,正是目眩神迷之际,自始至终只由他抱在怀里,直到“哗啦——”一声,珠帘被人懵然挑开,她已经不知不觉被他带进寝殿。 枕在一片软褥之上,他的指尖方才去够她的衿带,便被她半推半就摁住了腕肘,潋滟一对柳叶眼,信誓旦旦望着他: “你同新晋的刘才人也是这样勾勾搭搭的吗?” 她这话实在煞风景,他大抵也是气得极了,反倒岔笑了两声,末了还是同她伏低作小:“只同你勾勾搭搭的。” “才没有,倒是你——”徐杳又是嗔他一眼,“你和她在千鲫池,可着劲儿眉来眼去呢。” 不曾想他在她眉眼之间落下一吻,她几乎是下意识敛下眼帘,竟生出几分柔情蜜意得滋味。 “可是这样眉来眼去?” 他一面同她唇齿相jiāo,一面轻车熟路地替她宽衣解带起来,偏偏福无双至,乐极生悲。 果不其然见徐杳笑的乐不可支,还不忘搪塞他一句:“一时没有想起来。” 燕怀瑾彼时早已盘算了一番,想着大概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场的缘故,到底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郑重其事告诉她:“你的贤德,只需要用来讨好朕就够了。” 第70章 柒拾 下颚抵在人肩窝上, 寻了处舒适的姿态,这才老老实实歪在他怀里。 “分明是夸人的话, 说来也不甚中听了,”徐杳顺势捞起腰腹上的那一只手, 把玩起来,“刘才人今日哭得梨花带雨,到底是您胡作非为,害得人家直把自己当孟姜女呢。”一面振振有辞,俶尔似是想起什么,冷不丁吐出一句,“有几分相像?” “什么几分相像?”燕怀瑾大有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架势。 她下意识嗤他“装傻充愣!”末了自己却也开始打马虎眼, “说起来,您那一日从妾这里去势汹汹,那时候可是当真打算不再与妾往来不成?” “自然不是。”他矢口否认, “那时候朕是气极了。” 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穿过指缝, 揉了揉她的掌心, 告诉她, “平时置气便罢了,往后再不许做这样的混账事。” 她面上一时也有几分绷不住,指尖有过一瞬的僵持, 也只由着他握着了,末了还是忍不住昧着良心澄清道:“好端端的,说人混账, 凭白罗织构陷得,依妾看,您才是yu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一如既往同不愿同她争这个高下,主动替她卸了鬓上钗花:“过去之事,休得再提。”这才将人扶着趟回来,“这回实在不一样一些,听蔡莲寅说,太后还为此专程传你去了一趟寿合宫,旁人chā手,难免教朕同你生分了。” 她作势杵了杵脑袋,念经一般地连连应了几声好。 燕怀瑾陪她一道歇了会子,到底还是起身,听着悉悉索索的声响,想着他约莫是披上外袍去了,不曾想不过片刻便有人迈着沉稳的步履轻声挑帘进来,她这抬了抬眼帘,半坐在塌上,不经意间对上他深邃的一对眸子。 手上还捧着一碗姜汤。 她一时心下五味杂陈,由着他扶过自己,开始还是慢条斯理一勺喂着她,她觉着实在煎熬,索xing便就着他的手将这碗姜汤咽下大半,自始至终呛得都不曾皱一下眉,这厢燕怀瑾才搁下碗,她唇边一暖,舌尖已经犯泛上蜜饯的果香。 梨涡浅浅,朝他笑盈盈的模样,有些日子不想见体态竟丰盈了不少,连带着此时也生出几分少见的娇憨出来:“往后——”声音渐渐小了,却往他跟前凑了凑,“会安生一些的。” 且说自这一日过后,二人才算重修旧好。 徐杳有时候会想,说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过是世间百态,只是她和燕怀瑾也算各自被岁月雕琢成了似是而非的模样,饱练世故而又慎重如初,可谓是默契十足地将所有的禁忌都按下不表,仿佛这样便能平安无事。 仿佛这样也算重修于好。 唯独不一样的是,燕怀瑾这厮比过去还要涎皮赖脸些,整日里闲下来便往落英榭来,白日里阖上窗便没羞没躁地缠磨 分段阅读_第 15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清,碍着她身子不适又不好乘人之危,到头来也成了自找苦吃,无处泄火。 往往这时候徐杳便欣欣然,一对眼笑眯眯打量着他,当真是乐得没边了,颇有一副计策得逞的心满意得。 要追究起来燕怀瑾如此行径的起因,也是无巧不成书,他也不知怎生起了兴致晨起便替她挑起衣裳来,揽了鸢尾的活计来做,这才怡然自乐去金銮殿上朝。他倒是亲力亲为,岂知措手开了犄角旮旯里头的一方柜子,里头置得尽是他以往无意间搁在落英榭的贴身物件,当即便黑了脸。 偏偏也不同徐杳直当言明,在她跟前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她受不住便说了他一句,不曾想这厮倒愈发厚颜无耻,反问了她一句:“朕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眉眼之间俱是不可置信。 徐杳甘拜下风。 这厮也学会了得寸进尺,下了朝干脆连御书房也挪到她这里来了。害的她闲来无事歪在塌上看书也不踏实,眼睁睁瞧着他占了自己半边书案,一开始蔡莲寅往她这里走动得多,她碍于颜面,便端着身形替他研磨起来,煞是红袖添香。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蔡莲寅捧着一摞摞奏折送进来之后便木头人似的往殿外一立,直到了用膳的时辰才会通报一声。 徐杳这才撂了手上的墨饼,小心翼翼瞟觑了燕怀瑾好一阵儿,见他批奏章的时候简直是过分的聚精会神,委实再分不出心神来折腾她来。她索xing也不拘泥,歪在卷着绒毯的美人榻上,好不自在,一旁瓜果糕点一应俱全,鸢尾还将方寸的鸟笼儿拎了进来,正好是她逗鸟的的距离。 她好容易安顿了半日不到,燕怀瑾竟有几分坐不住了,时不时便朝她这里张望过来,她初时只当未曾察觉,三番五次过后她也忍不住,梗着脖子好声好气问了一声:“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一抬眼不打紧,偏偏瞧见他横眉直立,颇有几分焦头烂额,这时候听她开口问了,下一瞬便朝她招了招手—— 她只好自塌上下来套了鞋袜,一件藕色琵琶襟褂子斜垮着半搭在肩上,上前接了他递过来的一本奏折。 摊开看了一眼,几乎是一目十行,只将末了落款人得名讳瞄了一眼,竟是定国公,洋洋洒洒只为了举荐新科探花郎,正是裴炳。 “这探花郎是个好的。”她一五一十道,指尖描摹在落款上半晌。 燕怀瑾半边腕还扣在案上,好整以暇望她:“你且说说看,他好在哪里了?” “状元文采斐然,榜眼见解独到,只一点比不上这探花郎。” 她吭了吭声,一阵搜肠刮肚,斟酌了一番漂亮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索xing直截了当道,“说到底还未曾正儿八经入仕呢,文章里打起官腔来便是一派古板套话,若说是纯粹一心为民的文章,那叫不机灵,任谁都能写一篇出来。只他们考虑得也太面面俱到了些,往深了说便是畏手畏脚眼光短浅,跟朝堂上那些老臣又有什么分别。” “□□帝开设三年一科举是为得什么——”她这才合上奏折,呈还回去,“选得自然是要标新立异,才会免于泯然众人,专要那些中规中矩的,还不如莫要开科选举了。” “你且猜一猜,这回科举主考官是谁。”但见燕怀瑾听罢她这席话,面上却不为所动,半点瞧不出喜怒,偏偏这会子又同她卖起关子。 她也不遮遮掩掩,报了所想之人,果然见他应了声:“正是徐相。说起来,杳杳以为,该给这探花郎一个什么官职。” 徐杳思忖了许久,还是做了同定国公此行径相同的事。 “听说近来廷尉监很是动dàng,原是夏老廷尉上奏辞官您不批,廷尉监乃立国之根本,表纪法之严明,自祖上便立下规矩,不得亲和任何党派之争,一旦夏老廷尉革职,必然引得各路人马虎视眈眈。” “是以这探花郎么——”明明了了告诉他,她这是决计举荐裴炳,“做廷尉再适合不过了。” 燕怀瑾似乎是早已料知她这番话,适才的一本正经渐渐dàng然无存,倒露出几分同她逗趣的模样,不经意挑了挑眉:“他不过初生牛犊, 分段阅读_第 16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你却钟意他担这样的高位,朕倒要替他问你一句凭什么了。” “凭他怀着一颗纯挚之心,”她一时间笑得促狭,“更何况,他身后有定国公作保。” “定国公这些年行事素来讲究一个独善其身,确是他最合适不过。”他不置可否,“那杳杳呢,有没有存着私心?” 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晦暗。 似乎是在揶揄她,又似乎是在敲打她。 第71章 柒壹 不由得一恼, 徐杳嗔着眸子瞪他一眼,字字铿锵:“您想什么呢?” 眼瞧着她肩上的褂子摇摇yu坠, 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已起身抻手替她拢了拢, 末了安抚似的覆在她手背上:“也算替朕分忧,解了燃眉之急,该赏。” 她心下懵然一沉,燕怀瑾倘若当真生出什么计较的心思来,约莫也不会再来同她打商量,偏偏他又堂而皇之地将这些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当真是教人捉摸不出他是何用意了。 “哗啦——”一声, 蔡莲寅不合时宜地挑帘进来。 躬身行了礼,将适才的见闻原原本本复述道:“寿合宫遣了人过来,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 请襄姬前去觐见。”顿了顿,“辇已经备在外头了。” “容我更衣的功夫即可。”徐杳袖口微动, 到底还是被他桎梏住, 临走前他几乎是贴着她的颈窝说了一句:“早去早回, 朕等你用膳。” 然而她一路行至寿合宫,残阳落日,暮色也渐渐袭来, 她由人牵引着去了偏殿候着,虽说指名道姓只许她一人觐见,因着是在寿合宫, 她便也将心下的疑虑悉数按捺下来,她倒也大大方方随着这宫女迈进了殿槛,再打眼一瞧,她陡然便生出几分不安来。 缘由无他,只因这殿里供着香火,梵香袅袅,正前置着一席蒲团,比不得庙宇里头的气派,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请了一尊白玉观音在上头,这宫女引了她过来便说了一声教她候着便无影无踪了,徒留她一人杵在原地。 煞时便觉出肃穆森森来。 直到檐角上悬着的梵铃叮铃作响,她循声望去,一袭杏绡翠纹裙映入眼帘,再往上梳着单螺髻,合该清水芙蓉的扮相却滴粉搓酥,来人抬脚进来,愈发近前了才略略欠了欠身儿:“才人刘氏请襄姬安了。” 徐杳虽然平日里素来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眼下见了来人此番倦怠模样,却也生出了不少厌弃,再一想便是要同她计较,也不急于一时。 冲着来人冷不丁“嗤”一声:“你以为太后将你当成谁来扮了,虽拙劣了些,却也是有几分肖似的。”一昧地看着琉璃,娥眉轻佻,下一瞬却笑得玩世不恭,“你跟着她学顶什么用,不如来拜落英榭的门第,样板戏里头那一出起死回生白骨再造之术,她并不比我精。” 琉璃几乎是下意识惶惶不安起来,面上却丝毫不乱阵角,指甲尖扣在掌心里,暗啐一声自己没出息,偏偏止不住想起俪山时候的种种,那时候她跪在大殿上一个劲的叩头,匍匐的姿态,但这也仅限于那时候了。 说来她那时候委实眼力见浅薄,见着个襄姬便以为是个如何平步青云的天潢贵胄,她甚至想着,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及她半分风华。 以致于后来兜兜转转入了宫,她这才知晓,原来昔日里在猎宫受万人敬仰的襄姬也不过如此。 “襄姬说得可是毓婕妤仰仗着您复位这一桩事,也不过尔尔。”琉璃讪讪一笑,意有所指道,“您当初是凭得什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琉璃同样也可以。” “功课做了不少。”徐杳眉目一动,只轻描淡写了这么一句,心下立时便明白过来,这琉璃大抵是教寿合宫这位熏陶久了,亦不知是谁同她说了些流言蜚语,眼下已是俨然走火入魔,专想着动些歪脑筋了,说来更是蹊跷,那一日长信宫品茗,正儿八经罚了她的是娴昭仪,她不去找娴昭仪的不痛快,却专同自己过不去,也是有趣。 “听说当初太后初入宫,得了太皇太后的照拂,才有了今日,为此还特地在寿合宫修葺了一座偏殿,专程用来供奉太皇太后生前最为 分段阅读_第 16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钟爱的白玉观音,可见是时时刻刻都惦念太皇太后的恩情呢。” 琉璃低吟喃语,也不知说与谁听,睨一眼徐杳,再不看她,径自往草蒲团跨过去。 “咣当——”一声,案上的贡品瓷碟被她大袖一挥,七零八落碎在地上,有的碎瓷片被埋在蒲团里。 她却愈发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一般,一双玉腕举过头顶,这才勉强够到那玉观音像,颤颤巍巍捧在手心,“菩萨为何倒座,恨众生不肯回首。”振振有辞,说个不休,“砰——”玉观音像也经她摊手摔在地上,裂出一道痕来,却不似那些瓷器碎得没形。 “你说说看,这可怎生是好——”琉璃眼角吊梢,拔高着嗓子唤道,“可了不得,太皇太后的白玉观音教襄姬打碎了!” 徐杳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末了听了她这般惺惺作态才半提着裙裾,捡了还算空旷的地界往前近了一步。 “你如今也只拿得出这样的狗彘之行了?”哂笑一声,漫不经心睬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再抬眼的时候,面上已是怫然作色,“还当你是个打何处来得浮浪破落户,今儿我好歹收拾了你。” 徐杳话音未落,抬腕之间的动作却不怠慢半分。 兀然被人一斥,一鼎香灰洋洋洒洒自鬓上落下,琉璃连声呛了起来,跌跌撞撞在一处旮旯摔了,偏偏硌在那裂了半边的白玉观音上,脚踝上已的罗袜已经渗出血来,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揉,眼里蕴出泪来,硬生生忍了半晌,不愿落这个下风,香灰却助纣为虐,激得她泪满襟为止。 琉璃自小习舞,身段便不凡一些,却也未曾料及徐杳竟有如此别开生面的作态,以致于措手不及,按说她打小便在舞坊里头摸打滚爬惯的,什么下作手段没见过,好容易回过神来,再不肯吃这个亏,摸索着便直直地往徐杳所在扑过去,一把攥住她的衣裾。 她如意算盘打得倒精,奈何竹篮打水一场空,徐杳竟也不肯放过她,径自就着她的发髻随她一并跌了个趔趄,到头来还栖在她身上,她一时间便觉天昏地暗,头昏眼花起来,又听见徐杳啐他—— “下三滥的伎俩也好意思使出来,也不打探打探你姑nǎinǎi纵横四海的时候你还没开窍呢。定国公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才把你往宫里送,还不是外头攀不上人了。” 十足十悍fu姿态,委实比舞坊里的月娘还泼辣一些,她这样想。 徐杳却并非这样想,她只觉得自己这副身子里头住着得人大抵是上了年纪,到底还是落了几分面慈心软的毛病,手背还枕在琉璃颈后,火剌剌得疼,虽未伤及筋骨,也是十分不好受了。 却说鸢尾候在寿合宫外头听了里头的动静,先行命人回落英榭递话,这才忙不迭往这里来了。远远地乘着暮色便瞧见里头的情形不堪,赶忙儿进了殿,扶了徐杳起身,见她鬓上发钗松松垮垮,连衣衫也凌乱不整,再一瞧刘才人周身香灰的模样,她心下已有了琢磨,本想着开口训诫刘才人一二,岂料这刘才人倒恶人快语,骂骂咧咧道: “这个娼fu,专管是个贯会爬床的——” 她这话脱口而出只说了一半便被鸢尾“啪——”一声的掌掴遏制在喉咙里,面上积了一层香灰本就瑟瑟往下落,此时倒是呛了好大一口香灰进来,不断地连声咳着嗓子。 徐杳立在一旁自顾自整了整衣襟,冷眼榜观着一切。 鸢尾拈着帕子反复擦拭着指甲缝里适才沾上的污垢,板着一张脸横眉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下作东西,存了一肚子的鬼胎来祸害人!” 殿廊外头一阵熙熙攘攘,不知不觉已是薄雾冥冥,浩浩汤汤的仪仗在殿外歇了,为首的人人手执一柄宫灯,映出一道亮堂堂的路来。 先是蔡莲寅阔步领着内侍监的人进殿降住了琉璃,燕怀瑾这才慢条斯理迈步进来,依旧是先时穿得一身鸭卵青常服,束冠戴冕,气定神闲拂了一眼殿内境况: “既是当着你的面打碎了太皇太后的白玉观音,该怎么发落只凭你一句话便是了。” 灰头土面的琉璃听了 分段阅读_第 16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这话喜不自胜,身后宦人按锢着她的动作也轻了几分,抿了抿唇,正yu开口之际,便听见身后徐杳字正腔圆开口—— “不光是这呢,适才她还害人跌了个趔趄,这下子脸都没处搁了。”她半边身子还隐在暮光里,神色愈发讳莫如深,“内侍监,拖出去杖责二十。” 蔡莲寅应了一声,琉璃恍然大悟一般,朝着燕怀瑾磕头,因两边臂膀被人制住,竟生出几分祷告的架势来,不过才开口诉怨了一句,已被半拖着往殿外罚刑去了。 偏偏这时候外头又闹出动静来,宫人跪了一地:“太后娘娘大安。”正是明珠搀着崇熙太后,徐杳倒是心下骇然,只因她适才一眼觑过去,不过几日光景,太后已不复精神矍铄,反倒显出几分年华垂暮来。 只不过如此想来,琉璃大逆不道做出此等犯浑的事,颜太后反倒姗姗来迟,分明是不知其中内情。 颜太后适才听了明珠将此事上禀,眼下见了真章更是愁眉锁眼,心下亦是哀思如潮:“摔了太皇太后的白玉观音不说,变本加厉还要杖刘才人,陛下的心原是偏着长得不成?”仿佛没瞧见徐杳似的,只对着燕怀瑾循循善诱道,“为君者——” 然而她这话方才开口,便教燕怀瑾一记眼风掠过去,分明是不容置喙的口吻:“母后僭越了。” 第72章 柒贰(二更) 颜太后有过一瞬的微怔, 神思恍惚,尤然记得上一回自己这个嫡亲儿子忤逆自己, 还是当初常玉在世的时候,还是建安二年, 时过境迁,如今竟又凭空出了个徐杳。 她早该料到今日的。 眼睁睁瞧着内侍监将灵檀拖下去,末了燕怀瑾徐杳二人倒是同她毕恭毕敬告了退。她束手无策,谁教她如今早已是个徒有虚名未有实权的太后。 实在是愤气填膺,想她好歹也是行走宫闱之间的祖宗辈,只一眼便瞧出今日这桩事的不对劲。额上发胀,连带着太阳xué也突突地跳:“去长信宫请娴昭仪过来, 也好仔细瞧瞧她的所谓宏图伟业,尽是些马虎杰作罢了。” 却说徐杳才在轿辇里落了座,一双手被燕怀瑾捉过去, 一眼压下来已经冷了眼,绷着脸也不说话, 徒恼得人战战兢兢, 她虽不顾忌这些, 却也生出几分委屈巴巴来: “妾便是再不谙世事,也没有糊涂到去和那白玉观音过不去的地步。也罢,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您若当真这样想, 那二十杖还不若妾去挨——” 她话音未落,他曲着指儿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敲了敲:“旁人构陷你而已,也值当你置这份气。” 她冷不丁经他这么一遭, 难免局促一些,不自觉的抽回手,下一瞬只觉适才还火剌剌得手背上一暖,他倾身吻在上头,小心翼翼的姿态。 她几乎可以察觉到他舌尖的温暖湿润,木讷开口:“别,怕是还沾着香灰呢,多脏呐,您还亲……” 说到最后连声音也细若蚊吟,他好容易才放开她的手背,转瞬却捧着她的两腮睇她一眼,他眉鬓如墨,此时望着她笑得温情脉脉,乘着她眼睫微颤的功夫,覆在她檀色的唇畔上,只一霎便松开她。 摆明了是捉弄她呢。 “知道不干净还去碰那香炉做什么?” “谁教您国库充盈,养了一后宫闲人。整日里也不为国分忧,贯会互相拿小辫子,如今都欺负人欺负得没边儿了,还不如吃些教训?”手上倒是不疼了,偏生脸颊上烫的发热,索xing往他怀里埋,瓮声瓮气道,“刘才人可说了,妾是凭得什么一步步走到现在,她琉璃同样可以。” 他却将她这话置若罔闻,她只觉得鬓上一轻,俄然青丝如瀑泻下来,替她自上往下捋了一番,直当自己这双手是木梳呢,将她原本戴得簪钗用锦囊悉数收了,亦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段绶带出来,为她束了发。 乘着他为她束发的功夫,她忍不住揪了两下他的袖口,“嗳”一声,“您说这话若是挨着您听了,可气不可气?” 燕怀瑾一时绷不住乐了,有意揶揄她:“你凭得什么本事走到现在,朕怎么一丁点都不知晓。” 她被他 分段阅读_第 16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话噎住了声儿,叫苦不迭,缠着他问了半晌,尽是给自己挖坑了。 二人一道回了华清宫,徐杳下了轿辇才反应过来,直到瞥见外殿的桌案上头置着先前还在落英榭的奏折本簿,心下暗自咋舌,这样说来的话,委实是苦了蔡莲寅了。 一路随他进了内殿,因她揣着不少思绪,连带着面上也流露出神思驰骋,始料未及撞上一道“铜墙铁壁”,她揉了揉酸涩的鼻翼:“您怎么憋着劲儿给人使坏呢?” 燕怀瑾禁不住吁嗟道:“你又是在想什么心思呢?”见她懊恼,也不再打趣她,将人往跟前捞了捞,“怪朕的不是。” 也不过须臾片刻,宫人们鱼贯而入,又识趣地屏退了。徒留燕怀瑾和她待在一处,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得心应手,牵着她的柔荑往金盥里浸,正正好的暖度,她一时间也怔住了,由着他替自己仔细净拭起来,末了还不忘握着手巾子为她擦了一番,柔软无骨一双手搁在他掌心上。 氛围无端端旖旎起来,她心弦微动,直愣愣望着他又替自己上yào,以致于创口上一阵yǎng麻麻得,她都未曾察觉。 他被她瞧得久了,只当她yu言又止,面皮薄,索xing问她:“可还有哪里不适?朕替你仔细瞧一瞧。” “再没有了,”似乎是怕他不信,待他替自己上完yào,竟是当真一副要上前瞧一瞧的模样,这才信誓旦旦添了一句,“当真没有。” 倏尔想起她去寿合宫前,他附耳说得那声“早去早回”,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这句“当真没有”的深意,委实是一语双关。 果不其然,燕怀瑾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她一时避之不及,暗自盘算起日子来,眼前人下一句话却教她定了心:“先去用膳。” 她这才暗啐自己小题大做,她原也不是做姑娘的了,这会子害什么臊呢。 徐杳后来想,自己所谓的小题大做,也不是全然并无道理的。她这日用罢晚膳,虽说好生在他这里的西漾池享用了一番,到头来也不过是自己受罪。霜寒露重,鸢尾好容易替她穿戴好,她自是裹得安逸,不曾想回了寝殿便教人压在榻上,一件件又替她褪了下来。 说起来这一夜燕怀瑾倒成了甚是餮足的那个,真正儿是食髓知味,她实在是教他缠得受不住,泪眼朦胧噎着声儿无奈同他告饶:“您饶了妾罢,妾再也吃不消了。” 岂知燕怀瑾到底不肯饶过她,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摞画卷来,取了一张往她眼前一置,画卷上绘着十八御女,颠倒绮罗,坐卧俯仰,比比皆有,手下摩挲过她的脊背,好整以暇看她:“朕可不要姑子做女人,这上头的,选一个罢。” 她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扒过这画卷端详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开口:“荒yin无度,一念之间,镜花水月,食色xing也,虚枉红尘,静观如是。” “念什么经呢?”燕怀瑾闷声问她。 一段胳膊肘子莹白如玉,径直去揽他:“保不齐哪一日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是说不定的。” 他啄了她一口,告诉她:“朕不许。” 翌日 徐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待鸢尾上前服侍她梳洗更衣,她不动声色问了一声:“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鸢尾告诉她:“回襄姬的话,还有半刻便是巳时了,陛下先前说了长信宫那里已替您告了假,命奴婢们都莫要叨扰您。” 她见状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安安心心在华清宫用了早膳,朝鸢尾吩咐道:“备辇,回落英榭。” 鸢尾传令下去,再转头一瞧,但见徐杳怀里抱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木妆奁,上头摹着惟妙惟肖的花鸟绘,她止不住的诧异,下一瞬徐杳已将这妆奁往她怀里一揣,她这才如愿半开了一道缝儿——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这些可都是前朝的宝贝呀。”她瞠目结舌,阖上妆奁,心下百转千回,渐渐回过滋味来。 徐杳自始至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态往殿外去,鸢尾这声讶异一字不落落入耳中,不由得想起昨儿夜里燕怀瑾低声下气一个劲哀求自己,说是什么再来一回便送她一支顶好的簪, 分段阅读_第 16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她末了也只是断断续续啐他谁贪这些好处了。 碍于殿外华清宫耳目众多,她只好压着嗓子痛鸢尾说了句:“当知你世面还是见得少了些,落英榭可有比这成色还要漂亮的,你还要见一样爱一样不成?” “您莫再拿奴婢打趣了。”鸢尾扶她上了辇。 却说徐杳回了落英榭,果真不曾实言,只留了鸢尾一人在左右侍奉,这才轻车熟路将那方置着玉燕钗的黄杨木匣子取了出来,说来造化弄人,她以往待这钗实在是爱不释手,偏生她这遭二进宫,自打燕怀瑾上一回将这玉燕钗拿来献宝似的献给她,她便束之高阁。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起了兴致拿出来瞧一瞧,想着便是见见光也是好的。 拈着帕子仔细擦拭了,这才往鸢尾跟前一推。 “玉燕投怀,弄瓦之喜。”鸢尾当真是慧眼识珠,并非徒有虚名,好生捧着接过来,几乎是下一识便脱口而出,“《开元天宝》里有一则典故,张说母梦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投入怀中,而有孕生说,果为宰相,其至贵之祥也。” 似乎是忌讳什么,凝眉看了徐杳一眼。 “接着说。”徐杳敛下眼帘,教人辨不出具体神情。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合该是做嫁妆用得,只是这玉燕投怀里头嵌着国姓,想来必然不是寻常百姓的陪嫁之物了。” 鸢尾思忖许久,到底还是一五一十道,“说起来,奴婢是识得这钗的,那还是奴婢小时候,常听得府里婆子说,”将那副口吻强调学了个来,念给她听,“百年偕老永结玉燕投怀,五尽其昌早协熊罴之庆。要属常氏门楣鸿案,待贻芳,终不羡王公成眷属。” “既然如此,可见是你的夙缘了。”徐杳有过转瞬即逝的怅然若失,眸光在玉燕钗上头停驻了半晌,终归还是不愿再睬一眼,“好生收起来罢。” 第73章 柒叄 燕宫里头近来热闹得很, 原因无它,日头逐渐变短, 昼夜漫漫,掐着手指头算不过三五日便是冬至了, 说来也是数九第一天,依着古礼,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 原本也并非是个十分稀罕的日子, 偏偏当朝皇后的寿辰正是在冬至后三天,又有美名其曰“千秋节”,因永和宫素来不见客, 故而倒成了长信宫门可罗雀。 冬至这一日,亦是朝臣休沐第一日。徐杳睁眼的时候, 映入眼帘第一幕便是燕怀瑾笑意融融望着自己, 她半边身子还被他圈在怀里, 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间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三日后,便是婉后生辰。” 不待他做出反应, 她便嘟囔着将他往一旁推了推,虽然她这力道丝毫微不足道,气势却足得很, “陛下好歹也去瞧瞧人家呀。” 下一瞬她作乱的胳膊腕子被他牢牢锢着,而燕怀瑾已经栖在她身上。 “朕只记着,三日后,那是你的生辰。昨儿夜里口口声声叫着好哥哥得是谁?”心满意足看到她一对耳垂泛起绯红,有意同她耳鬓厮磨道,“怎么今儿便不认人了?” 经他这一番提醒,她好似才想起昨夜同自己颠鸾倒凤的人是他一般,俏生生一张脸埋在云鬓青丝里,若隐若现的衣襟露出里头胭脂红的肚兜带子,倒是衬得她愈发冰肌藏玉骨,这时候倒是同他摆起正正经经的派头来。 “嗬,哪里来的倌爷,昨儿点得可不是你——” 她这话才说了一半,他已覆在她唇瓣上,浅尝辄止,攫取着她的气息。好容易自他怀里挣出来,她胸前起伏,便听见他轻笑一声:“从何处学来的荤话?” 徐杳大言不惭:“自然同您学的。” “往后只许说给朕听,”他捞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起来,漫不经心的口吻,“昨儿夜里怎么叫朕得,再叫一声听听。” “妾不依。”她忍不住低声啐他:“您这人怎么专程不安好心呢?” 燕怀瑾似乎是要印证她这话似的,将两手呵了两口,便往她腰侧肋下处搔去,徐杳素来多少有一些触yǎng不禁,这会子禁他这番逗弄,难免咯咯地笑,一昧 分段阅读_第 16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抻手去拦他:“还只当自己是三岁孩提不成,莫要恼人了!” 到底还是敌不过他,败下阵来,两睫湿濡,嗫喏了声:“哥哥。” 他二人闹了这些功夫,连着她衣衫也半解开来,春光外露,他倒是当真做起了三岁孩提,发乎情止乎礼,替她整了整衣襟,应了她这声“哥哥”。 这日未时刚过,宫里头竟出了件始料未及的横殃飞祸,才人刘氏投了太yè池,待侍卫将人再捞救上来,已是两腿一蹬,撒手西去了。原是那刘才人前些日子讨了杖责二十的罚,纵然是寻常女子这二十大板下来也去了半条命,又逢岁暮天寒,刘才人板子挨完第二日便害起疫症来。 太医院一帮庸医一如既往地畏手畏脚,竟先来落英榭请示了一回,才去刘才人那里请诊了。按理说一剂yào吃下去总归要见好得,说来更是蹊跷,刘才人的病况却日渐愈下,专诊刘才人的太医周氏已是回天乏术。 眼下刘才人投了太yè池,一时间众人倒时五味杂陈,多多少少也有人起了怜悯之心,究其缘故,无非不过是那刘才人曾在寿合宫开罪了襄姬,杖责二十,以致于一命呜呼。 鸢尾将这桩事如实上禀给徐杳的时候,她正捧着茶盏同燕怀瑾一道来了含章楼赏景品茗。 她扪心自问,倘若她真存了心思要琉璃的xing命,实在犯不上才罚她杖责二十,何不干脆教人拖下去立时打死了干净,偏偏更甚有之,说是她这是将刘才人bi死了为止,实在贻笑大方。 倒是燕怀瑾听了鸢尾这番话,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抚了抚徐杳的手背,以示宽慰:“原也不干你什么事,”招了蔡莲寅上前,沉着声吩咐道,“宫里头再有人以讹传讹,统统鞭笞三十,贬为奴籍,以儆效尤。” 徐杳何尝不知,不过殁了个区区正六品才人罢了,于燕怀瑾这样的人而言,不过是九年一毛,过分微不足道。以致于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几分皮毛,或许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不曾想第二日她去长信宫请安时,颜舜华倒拿这桩事做起文章来,说是赵婕妤以往不过同自己的贴身宫女说了两句顽笑话,只因言辞泼辣一些,那宫女便以死明志,赵婕妤那时候为了这桩事甚至贬了位分。 当真论起来琉璃这桩事,无缘无故着了魔怔一般在寿合宫同她来了那么一出,头先在长信宫当着众人罚了琉璃的原是颜舜华,这琉璃却偏偏专同自己过不去。 徐杳后来从寿合宫出来,一想便知,无非是颜舜华从中作梗罢了,细想起来,琉璃卧病不起,一蹶不振,焉知其中又有没有颜舜华推波助澜。 再一看颜舜华同赵婕妤如此一唱一和,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瑶光公主生来孱弱,前些日子得了龙山寺住持的引荐,说是打云谷宫出山的方士,有悬壶济世的妙方,习得几分占卜之术,竟再三问本宫,燕宫里头可有没有襄州人氏,本宫如实相告,那方士竟言之凿凿,说此人乃是个天煞孤星,长此以往,唯恐国不将国了。”颜舜华面上仍旧端着柔柔的笑,到头来却又点到为止,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 “可见不过是些江湖骗术,专拿些诓言诈语出来故弄玄虚,本宫当即便下令将这人关押起来,索xing发配了便是。” 直到了千秋节这一日,徐杳掐着时辰便往永和宫去了,她挑了一袭蜜合色宫缎褶罗裙,外头披了一件妆缎茜素青的大氅,由着鸢尾亲自抱着礼匣子jiāo予永和宫的掌事宫女,一干人先是在正殿朝着上首见了礼,以娴昭仪为首,开口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贺词。 “便由她来。”常婉掷地有声,眸光流转在众人身上半晌,良久才朝一处略抬了抬下颔。 “皇后久居深宫,恐怕并不知晓,这襄姬呐——”颜舜华这话堪堪才说了一半,便教人打断了。 “本宫属意她。” 徐杳这厢被常婉指了名儿,这才不疾不徐往前挪着步子:“襄姬徐氏请皇后娘娘金安。” 甫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常婉身上得金丝镂边鸾鸟朝凤冕服,惹眼得很,只略施了粉黛,这 分段阅读_第 16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样的日子里未免寡淡了些。 自建安帝登基以来,每逢千秋节,开宴之前,婉后便会在三宫六院里头挑一位女眷表率,同她一道上香祈福,为求来年福泽,这原是她入主中宫第一年想出来的彩头,时常以此以表贤良。 徐杳趋步随着常婉去了永和宫的经堂,这永和宫的经堂倒是同寿合宫那里的大相径庭,只一点修葺在竹篁蔽里便有着云壤之别,里头更是裱着惟妙惟肖的画壁,呈列着许多琳琅满目的精巧物件,不像是经堂,倒更像是百宝阁。 “有人假慈悲,不过是些表面功夫,却要挣一份好名声。” 话里话外都在数落寿合宫那位的不是。 其实徐杳想得是,倘若常婉和颜舜华本末倒置一番,她也不至于是如今的镜况,或是身不由己,亦或是当真如世人说得那样,自珞夫人去了以后婉后便一蹶不振,更甚是两者兼有。 “那个瓶,你瞧见了吗?”常婉拈着火舌子径自掌起经堂里的宫灯,对着每一寸荣华富贵,喃喃自语,“陛下那夜本是同本宫过生辰,但终究留宿他人枕。这个瓶,是陛下拿来安抚本宫的。同样是生辰,他只舍得去陪着她。”拖着裙裾,往前走了一步,“那壁画也是,那么多莺莺燕燕进宫来,青鸟腾飞,红梅雪浪,竹里生烟的好景啊。” 半边脸映在明晃晃的烛火里头,衬得她腮唇上的胭脂也黯然失色,分明是褪尽人间颜色的模样,恍恍惚惚之间,徐杳依稀想起了常婉的二八年华,那是常婉还在太尉府的时候,巾帼不让须眉,名满京都,人人都夸她一声好。 她生来便讨喜,府上的婆子也敬重她几分,平日里常挂在嘴上得也是婉姑娘如何,嘉定长公主却素来一视同仁,每回进宫得了赏赐回来,便将玉婉二人唤在一处,若是只得了菱粉糖蒸新栗糕,也是掰成两份的。 她至今记得,那菱粉的丝丝甜意似乎还在昨日。 偏偏眼下瞧了常婉这副模样,仿佛只一眼便望到头了。 徐杳头一回生出无可奈何之感,几乎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不堪,她想,其实所有人都是随波逐流的。 “本宫看见你,便像见着她似的。”冷不丁开口,鬼使神差般告诉她,“旁人看不出来,她们可都是些肉眼凡胎。” “举棋不定间虽稍逊一筹,倒成了反其道而行,旁人求不得的事到她那里成了唾手可得。在燕宫的须臾数年,本宫见过各色各样的花儿,始终没有人如襄姬般风流蕴藉,手段du辣,却少了点儿薄情寡义,真正儿是像极了她。” 常婉一面思量着往事,一面告诉徐杳,对着素昧平生一副皮囊,她却觉着分外熟捻,“情义二字,在帝王家不过是是虚无缥缈之物。尤其是她那会儿喜欢上一个人,就像刻舟求剑,愚不可及。” 徐杳持着炷未燃的香,眼波掠过前人,轻飘飘地停在佛面上:“您这般福缘深厚的人,原是不该拜佛的。” “世间奉佛,皆有求于佛,贪心太过,往往不得所求。本宫不求佛祖来渡,只图一份清净。”双手合十,燃一炷香奉上,十分虔诚,末了还不忘问她,“襄姬,你求得什么?” “并不曾拜佛求愿,比不得皇后娘娘,闲时求得国运亨盛,”她喉头一哽,状似无意添了一句,“子嗣绵延。” “襄姬好计较,为佛祖添的香,又想图本宫的诚,这可不成,”回身含着笑意望她,奈何几番打量,又瞧不出一星半点那人的身形出来,常婉想,自己大概是犯了癔症。 徐杳微怔,旋即便恢复如常:“妾不过一介俗人,原也看不上外头那些虚头巴脑的,先时为贺皇后娘娘生辰之喜,临了一副小篆,已教沉璧收了。”也学着常婉将燃着的奉上,却琢磨不出她心中所想,轻描淡写道,“娘娘倘若当真想知晓妾求什么,不妨去一瞧便知了。” “想来襄姬攻于小篆,若是寓意好的,躬亲誊下,只当替本宫奉上,为陛下祈运,太后求康,可好?” “妾的诚意,较之娘娘的诚,可谓是弹丸之于九州,深远宏大,犹不及也。”徐杳想,自己说起场面话的功夫 分段阅读_第 16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委实愈发精湛了,又谈何违心与否,“又怎敢假身以代,借花献佛呢?便是佛祖知晓了,也要怪的。” 却说常婉上香礼佛之后,眼瞧着徐杳同自己告退之后,孑然便往寝殿去更衣了,约莫是适才同徐杳说了两句体己话,她眼下觉得心绪都开阔不少,想着今儿无论如何也算自己的好日子,在梳妆镜前落座,一抬眼才觉着妆面素净。 待沉璧取了来自徐杳的贺礼过来,但见一方长盒里头空落落置一封信笺,摘了信笺上的印牍,仔细摊开,偌大一面宣纸上头只沾了墨迹寥寥——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小篆隽秀,字里行间流露得竟是常玉的撇捺。 怎么会。 正襟危坐的模样,由着往沉璧往髻里添两支赘钗,唇脂胭脂皆是一丝不苟的无暇,此时却再也掩不住颓丧。 “去请襄姬!本宫有话与她讲——” 极吃力地弱声弱气吐了句话儿,嗓子口一腻,“哇”地一口咳出口带血的痰来。 第74章 柒肆 漫天卷地的雪丝落下来, 夹杂着几分细雨,纷纷扬扬。夜色彻底拉上帷幕的时候, 雪花才开始稠密起来,树影婆娑, 七零八落里发出沙沙地声响,棉絮一般地在天地间飞舞起来。 这是建安九年的初雪。 隔着一道茜纱窗纸,徐杳索xing将窗栓撑起,微微露出一丝缝来,檐廊外头悬着地纸灯笼也摇摇曳曳,煞是间一股子冷冽气息涌进来,她不由得搓了搓手。 遥望着风雪jiāo迭, 仿佛便足以度过万古千秋。 直到崇文门的钟楼鸣响,以贺千秋,反倒衬得眼下的镜况愈发凄清起来。实在蹊跷, 已过了开宴的时辰,上首的三座主位上依次为崇熙太后位, 建安帝位, 皇后位, 始终也不见踪影,委实太过不寻常。 说起来,殿内众人当中, 最后一位见过婉后的,皆知便是徐杳。 “襄姬,”颜舜华唤了一声临窗而坐的徐杳, 面色不虞,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也安静下来,“适才皇后娘娘,可曾和你jiāo代什么没有?” 徐杳这才收回眸光,不疾不徐起身yu回她这话,岂知这时候殿外一阵嘈杂无序,熙熙攘攘,她才拂了拂裙裾站起身来,蔡莲寅兀然踏步进来,衣衫鬓角里还沾着银白的雪渍,一双手抬得很高,恭恭敬敬捧着一卷玉轴圣旨—— “陛下有旨,事关国务,机事不密,因证据确凿,只待三司会审定明细,兹事体大,间不容发,故而暂须封禁永和宫,以便督查使明察告慰天下,见微知著。” 众人一齐起身见了礼,颜舜华眉目一动,挪了步子分明是要上前问个究竟的模样,但见蔡莲寅一板一眼,秉公职守道:“请诸位娘娘先行回宫去罢,切莫在外私自走动。” 话毕,仔细卷上玉轴圣旨,朝殿外抬了抬广袖。 鸢尾忙不迭上前将来时的妆缎茜素青大氅替徐杳系好,随着众人的步态往殿外去了。穿过曲折连廊,好容易出了永和宫,才提着裙裾迈过殿槛,才瞧见外头立得乌泱泱一干人,皆是侍卫模样打扮,戴盔挟刀,一手还举着火柄,因着风雪愈发大了,隐约已有几分恹恹。 为首的那位,正是霍提督。 尤然记得,上一回遇见这位铁面无私的霍提督,还是在俪山猎宫。这位霍提督自从建安三年入仕以来,几乎是以一年九迁的架势坐到了今日的位置,那时候他捉拿裴炳未果,今日领人又将永和宫围得水泄不通。 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自以为奉旨行事,十足十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作风。 众人皆是噤口不语,径自乘辇回宫了。徐杳留了个心眼,有意教抬辇的宦人慢了旁人一步,她则半挑开轿帷往外头眺了一眼,果不其然,娴昭仪的轿辇去得竟不是长信宫的方向,向着西去了,那是寿合宫所在。 自大燕开朝以来,除却年祭大典,便属千秋节最为举足轻重。今天下太平,国本已固,无复可忧,无复可虑也。所谓一国之母,短则坐拥三宫六院,长则国泰民安,百姓更是安居乐业。 无端端在千秋节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十有八九中宫不 分段阅读_第 16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是要废后了。 常婉自诞下痴儿后,便旧疾缠身,抱病不出,最后索xing将协理六宫之权都拱手相让,她已经是这般作态七年之久,怎生偏偏在今次千秋节生出这样的变故来。常婉自入主永和宫至今,唯一仰仗她屹立不倒的缘故,不过是碍着她举世独一份的家世,生母贵为嘉定长公主,父亲更是坐拥大燕兵马大权。 嘉定长公主生来便入了皇家玉碟,除非常海德生了舛变,以致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然常婉当真被废后,中宫之位也轮不到颜舜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凤印又会花落谁家,殊不知她颜氏一族同常氏并无分别,燕怀瑾容不下宗亲常海德,遑论当今朝局颜氏一族早已不复以往。 “停轿!”徐杳思忖许久,到底还是开了这个口。 她周身一沉,轿辇已由人放下来,鸢尾一面歪着伞柄,一面上前挑帘:“襄姬可有什么吩咐?” “去华清宫。”她声音低涩,她想,大概是这风雪愈发肆无忌惮的缘故。 “适才蔡大人吩咐,莫要再外私自走动,叫咱们回宫呢。”鸢尾捡着话劝她,低声轻语,“只怕是时局动dàng,要变天了。眼下又闹得人心惶惶,依奴婢之见,还是先回落英榭才是——” 话音未落,已教徐杳制住,几乎是不由分说道:“你依我这话便是。” 鸢尾见状只好作罢,便吩咐人起轿往华清宫去了。 从华清宫殿外落了轿,周身隐在竹姑绸伞下,她才探身出来,便瞧见石阶之下的一道身影—— 一昧地迎在风雪里,背脊挺得很直,鬓上梳着繁缛的发髻,鬓边金丝香木嵌蝉玉钗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身着姜色蹙金广绫袍,呜咽的风声里掺杂着寒蝉凄切,华清宫外殿泻了一地烛黄的灯烛映在外头,似极了一道晴空笼日的光。 晕上华清宫威风赫赫的砖瓦,明晃晃地教人心慌。 裙摆一抻,拜在阶下。 徐杳脚步一滞,杵在原处半晌不为所动,罗袜鞋面也溅上地砖上的秽湿。 往日里最为注重仪表姿态的嘉定长公主,先帝平生唯一敬重的姊妹,大燕独一份金枝玉叶。更何况,她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今日的礼遇。 七年未见,再见嘉定,竟是这样的镜况。 不得不说,燕怀瑾这个人,行事最忌讳拖泥带水,往往他决计要做的事,便不留余地,好歹他也唤嘉定一声姑母,竟大逆不道到将人bi到如斯地步。 鸢尾只当是她受了冻才如此,便半搀上她的胳膊肘子循着石阶往里去。眼瞧着徐杳的余光总停驻在嘉定长公主那里,亦只好恍若未闻。 帝王家的荣华富贵,有时候不过在朝夕之间。鸢尾心知,这宫里头风云诡谲,往往这时候,最要紧是谨言慎行,若有了一时差错便是如坠万丈深渊。 奈何徐杳偏要走一遭华清宫。 一路无阻进了内殿,连鸢尾也只好在外头翘首候着,再三叮咛了她几句她也记得不甚清楚了,直到眼前逐渐升腾起雾气,万物都模糊起来,隐约见着桌案后头的一道身形,甫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哽咽着声音:“陛下前儿不还说,要给妾贺生的。” 她眼睫半敛,在半隐半晦的烛光里投下一圈yin翳,挥之不去的却是适才嘉定长公主的身影,几乎是哑着嗓子斥道,“燕怀瑾,我不过生辰已有七年了,原也犯不着非要贺生的,你看,眼下我眼巴巴来了,倒净给你添堵了。” 下一瞬她眼前一黯,已被人圈进怀里。 一时间四下寂静,良久才听见燕怀瑾沉吟道:“你从来不曾给朕添过堵。”指腹拭过她半干的泪痕,他指腹冰凉,此时倒触得她也颤着身子,朱唇止不住的翕动,他抚在她的下颔上,轻而易举便将她往自己跟前凑了凑。 徐杳凝视着眼前人,对上他墨一般的眸子,几乎要看到他心里去:“想必常海德已经下了刑部大牢,是不是?”不待他回应,她好似已知晓了答案,“位极人臣者,总归要出一位其中表率,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十一条罪状历历在案,三十二位人臣联名弹劾,上则克 分段阅读_第 16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扣军饷粮草,至疆关将士于不顾,视为大不逆,漠北周边部族本就心怀不轨,伺机攫取,一旦动乱,常海德的行径与通敌叛国又有何分别。下则搜刮民脂民膏,以致于地方官员为虎作伥,暴内陵外,束仗理民。”燕怀瑾丝毫不以为意,将案宗上头所纪据实告诉她便是,“他常海德何德何能。” 她腕边微动,柔荑覆在他胸膛上,终于笃定地开口:“你这里,是有我的。从始至终,都是有我的。”她霎时笑得释怀,“只是你更爱你自己,更爱金銮殿上的皇位。” 偏偏这时候蔡莲寅迈着步子来报,也算有几分眼力见,到底未曾踏及内殿,只隔着一道殿帘驻足,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一字不落说与燕怀瑾听—— “素来为永和宫请平安脉的蒋太医差了yào童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顽疾不治,温邪上受,以致少气多痰,五肺积血,适才约莫是受了寒气,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恐怕是熬不过这两日了,似乎是心中有所惦挂,只念了几声陛下,是以蒋太医这才命人传话过来。” 她将燕怀瑾听罢的神情悉数落入眼底,她以往常倒是常盼着燕怀瑾待旁人铁石心肠一些的,却并非是这样的铁石心肠。 “宫里头都说落英榭襄姬生来便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如今好了,可算是坐实了。”她微微踮了踮足尖,软声软语道,“您去永和宫瞧一瞧她罢,好不好?”阖上眼,煞有其事地转而攥了攥他的衣袖,“当妾求您。” 第75章 柒伍 永和宫 沉璧才从小厨房督促了煎yào的人一番, 眼下已是焦头烂额,永和宫无端端教人霍提督的羽林卫圈禁, 弄得人心惶惶,连带着底下人行事都手忙脚乱起来, 五一不是心惊胆战,寒毛卓竖,好容易才请了蒋太医问诊。 她打小便侍奉在婉姑娘左右,素来事无巨细,她大约是这样活得久了,以致于养成了副不悲不喜的xing子,永和宫原有人曾经说过, 皇后在燕宫里头这般“不lun不类”的模样,其中也有她沉璧不作为的缘故,虽这嚼舌根的翌日便被辇了出去, 午夜梦回时这番话却又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其实这些人都不明白, 只因为不明白, 所以怀狭偏见。 她呀, 若是有朝一日婉姑娘去了,她约莫也是再活不成的。遑论婉姑娘成了身如枯木,心若死灰的镜况, 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细究起来,建安二年的事情只如过眼烟云一般,凡事也只在记忆力留下个依稀的轮廓, 凭她如何回忆,终究也只想得起来婉姑娘自腊月里诞下皇子时,却不闻啼哭,婉姑娘那时是手足无措极了,不断只冲着她念叨这是她的报应。 再后来呢,年终尾祭,婉姑娘自是要随建安帝去龙山寺祭祖祈福,一连七日,再回宫的时候,珞夫人于关雎宫病故,一尸两命。 旁人不知,她却再知晓不过。 婉姑娘生来原也是有一副古灵精怪的脾xing的,只是这脾xing却在不知不觉的细枝末节里磨没了,小时候更是顽劣地很,煽惑了府上小厮去掏老槐树上的鸟窝,不知被谁告到嘉定长公主那里去,啐她说没个姑娘正行,便将人罚去跪常氏祠堂了,还是玉姑娘一餐不落踩着时辰来送吃食。 直到婉姑娘几乎要成了同嘉定长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名门闺秀时,沉璧却不以为然,只因她知晓,婉姑娘做得所有事,不过全为了一个人。 沉璧一边思忖着,一面蹑着步子往寝殿里去。 远远地便瞧见大皇子半人高的身形,正扒着殿门往里头探脑袋。她立时啐了一旁干愣着的婆子:“还不带大皇子回去,谁教你私下允他出来的,若是扰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头一个饶不了你!” “可是那劳什子襄姬惹了母后不快,母后才成了眼下这副样子,阿照这便去问一问那襄姬,势要替母后讨一个公道来!” 阿照梗着脖子,上前揪着沉璧的衣裾。 “您莫要说浑话了,待皇后娘娘大好,您再来也不迟。”沉璧一五一十道,递了眼色给婆子,好容易将大皇子哄了回去,心下这才踏实几分。 分段阅读_第 17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说起来这大皇子有时糊涂,有时却清明,永和宫上下侍奉他这些人,多少也摸索出一些门道来。 约莫是这孩子生来便是个痴儿,众人自然凡事都替他着想一些,久而久之倒生出许多风言风语来,只因常婉平日里吃穿用度虽一概紧着大皇子用,偏偏每一月去瞧大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人甚至记了日子,说是统共算下来,若未生出病祸,不过才一月寥寥三回。 沉璧从来不这样想,尤然记得,大皇子有一回误打误撞走失御花园,教那赵婕妤当玩物似的簪花扮丑,常婉为此大发雷霆,她想,婉姑娘必然是爱极了大皇子的。 不曾想沉璧方才踏进寝殿,但见塌上人半倚着身子,攥一支凤蝶鎏金银簪,正抵在脖颈上,往里陷了一寸,鬓边的青丝冗杂纷乱,眼角眉梢间从未有过的面目可憎—— “你依本宫这话,一一同蔡大人说了,其余的事,一贯同你再不相干。” 而蒋太医则屈膝跪在塌下,重重地叩了首:“娘娘恕罪。” 沉璧几乎是下意识便“砰——”一声,朝着蒋太医一跪:“奴婢知您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xing子,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提拔了您这些年,从不曾要您做过一件违心之事,您医者仁心,向来瞧不上那些阿谀谄媚的小人作态,您只当发一发善心罢!” “臣原是不该说的,常太尉被下了刑部大牢,即日起便是三司会审,十一条罪状历历在案,三十二位人臣联名弹劾,已是回天乏术。”蒋太医听了她这话,面上才显出几丝动容来,“也罢,臣还了皇后娘娘这份恩便是。” 常婉周身这才懈怠下来,银簪还攥在手里,愈发沉甸甸地,待蒋太医屏退,朝沉璧招了招手:“沉璧——”自袖囊里取了一方胭脂红得荷包出来,仔细摩挲一番,才递过去,“你替本宫收好了。” 直到永和宫内响起铿锵顿挫的步履声时,先是乌泱泱的羽林卫循着曲折连廊涌进内苑来,鸾殿终究还是隐在萧瑟夜幕里,檐下的灯火通明里让出一条道来,穿堂风几乎是鸮啼鬼啸一般。 燕怀瑾披一件黎色裘绒鹤氅,一如寻常的步态沉稳,气定神闲。 常婉身上只一件轻薄中衣,肩上披一件妃色琵琶襟褂子,襟边上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鬓边却极违和地绾着惊鹄髻,戴钗穿花,俨然滑稽作态,茕茕孑立在一方亭榭里。 将鬓边凤冠头饰一一摘下,先蜷在手心,再一股恼往亭栏外的丛壤里丢:“陛下瞒得了天下人,到头来还是没有瞒得过臣妾的眼,指不定您哪一日瞒天过海却终究还是瞒不过她。” 捂着帕子掩着半张脸,往他跟前踉跄两步,“入于众生心室,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烦恼业,种种暗障,悉能除尽。”常婉吐息间泛起白雾来,却丝毫觉不出寒意,“全因她去得冤呀,阎王爷才不收她。那样惊骇世俗的事情都出了,她如今魂归故里,也算不得什么稀罕。” “你可还有什么不满?”燕怀瑾冷眼傍观,微微侧了侧身子,这才露出鹤氅之内,他掌心握着的一卷玉轴圣旨,一字一顿道,“朕的皇后。” “只凭臣妾赌陛下会来,于陛下而言呢,是不得不来。”常婉却将他这话悉数充耳不闻,颇有一些诧异道,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襄姬仍旧甘愿委身于陛下,她还不知晓那桩事,对不对?”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说起来,臣妾还没有谢过陛下的一件恩典,虎du不食子——”眼睫半敛,淌下两行清泪来,颤着声儿道,“谢您du哑阿照,免受人世八苦,以保尸骨周全。臣妾以往一直不明白,自从建安二年之后才顿悟,兜兜转转,您舍的这些福分,全不过是给她的。” 偏过头轻描淡写拂一眼栖息在火光下,黑压压的羽林卫,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好生唬人:“人人都是好的,是本宫错了。” 到底还是跪在他眼底,她如今哪是什么婉后,不过是阶下囚,索xing不管不顾道,“这么些年待人恩宠并施的同时,一面纵容驱使着父亲的同时,一面又私下将这些事集成罪状。您莫要忘了——” 但 分段阅读_第 17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闻燕怀瑾甫一开口,她只觉着亭榭外头的风雪都大了几分,始终却吹不断灯火连天,俶尔又想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概是这个道理。 “常婉,你该称罪妾。” 扶正了松散的髻,跪也是将脊背挺的笔直,片刻不忘皇后荣仪,终于哽咽起来:“九载凤仪,荣华富贵皆是拜您恩赐。罪妾行孽深重,无可辩驳。” “阿婉唯有一桩心愿未了,求陛下成全。”阖上双目,任由泪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到手上,烫的是心,“沉璧跟了臣妾二十四年有余,您好歹要留她一条xing命。” 却说霍提督自亭榭外遥望着亭榭里头情形,眼瞧着建安帝正yu摊开那一卷玉轴圣旨,因先时蔡大人再三吩咐,当即便领诲过来,遂领了两位亲兵往亭榭里去了,分明是正yu拿人的架势。 泪眼婆娑晃了满眼,常婉伏身匍在地上,连褂子拖曳出一段旖旎,喃喃自语道:“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她这一生,其实只一桩遗愿未了,奈何燕怀瑾再也成全不了他。 日头还未见寒的时候,在梨园一派喧嚣声里,宋清大概是有意乘着这档口若无其事开口,她却听了个仔细,一字不落,几乎是下意识告诉宋清,千秋节要听他唱《水龙吟》,并不用专穿花旦头面,那些花里胡哨的扮相,凭白辱没了他一副好嗓子,纵然未经妆点,他只须往那戏台上一站,旁的人便成了锦上添花。 所以呐,人生当时之憾事,终会在悄然无息之时,在默然无闻的一隅,蓦然绽放。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霍提督的佩剑竟教人把上剑柄,已然出鞘。 常婉身段轻盈,不过是剑花飞舞的一瞬,溅出一道血光来。 大概是她的姿态行云流水之间另有一番灵动,以致于霍提督彼时想得却是,素闻皇后常婉颇得常太尉真传,幼年曾经习过几年武艺,初入宫头一年于建安帝生辰时曾献上一曲剑舞,可谓是名动天下,传闻果真不虚。 天地间也渐渐积上一层银白的雪霜,亭榭里却封喉泣血。燕怀瑾将这道摇摇yu坠的身形揽进怀里的时候,“啪——”一声,霍提督的佩剑也应声砸在地上。 燕怀瑾自始至终未染一尘,偏偏掌心里半握着得玉轴圣旨淌着殷迹斑驳,已是不成形了,上头未干的笔墨成了浑浊黯淡。 眼瞧着常婉咽了气,阖着眼的模样沉静,好似如意睡去,不过一夜便照常醒来,眉眼间尽是一派安详平和。 他凝声许久,到底还是将适才一道圣旨抛之脑后,给她留了体面。 “传朕的旨意,朕惟赞襄内政、每慎简乎六宫。弼佐王风、务先崇夫四教。皇后常氏体质孱羸,顽疾不治,于建安九年千秋节当日病故永和宫,依皇后礼制下葬皇陵。兹以中宫凤印以,其xing秉惠和,行推柔顺,是以追封谥号静姝。” 第76章 柒陆 建安九年的千秋节似乎注定不太平。 燕怀瑾那一道谕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晓谕六宫, 先是由内务府的人去永和宫敛礼,替静姝皇后净身整容, 更衣穿寿。大喜大悲,有的不过在于一瞬间, 譬如千秋节红事变白事,无论敛尸官瞧见什么也只当那睁眼的瞎子,要知道,圣旨上写你是病故辞事,那自然便是病故辞事。 便是史官纪册也容不得半分差池。 在永和宫正殿里铺设了灵堂,棺椁便歇在这里,又由人分别取报了丧, 这轰轰dàngdàng的一夜几乎已经过去大半。 却说徐杳将自己适才披的妆缎茜素青大氅拾掇了一番,正yu命鸢尾往华清宫殿外送去,偏偏嘉定长公主这厢得了令, 一旁的婢女早已上前将人扶起来,一面搀着往永和宫去了。 鸢尾朝殿外守夜的宦人打探了一声, 一时心下大骇, 跌跌撞撞回了寝殿, 煞是一副手足无措:“了不得,竟是皇后娘娘薨了。”将大氅自一旁收置了,一阵搓手顿脚, “说是已大敛下了棺。” 徐杳几乎是下意识声色俱厉道:“你胡诌什么呢?”拂袖起身,一把箍住鸢尾的袖腕,“先时她还同我一道上香, 瞧着身子骨分明已是大好了 分段阅读_第 17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 “并不曾瞒您半分,再来这样的白事,也不该妄下雌黄的。”鸢尾苦口婆心道,“适才奴婢依您的吩咐,还未到嘉定长公主跟前呢,便见她由人搀着往永和宫去了,说是去吊唁呢。” 她这才渐渐回过滋味来,手上也收回势来:“常姓有过,在予一人。”到底扼腕叹息道,“即便是罪责昭然若揭,也不过何患无辞。” 桌案上的烛燃尽大半,噼里啪啦的淌着红泪。 燕怀瑾回华清宫的时候,一派夜静更阑,离子时不过一刻。风尘仆仆踏进内殿来,难免搅出许多悉悉索索的声响,见烛光昏暗,便先掌了灯,自顾自褪了外袍,这才往榻上来。 只捞了沿着榻缘的被褥探身进去,恐渡了寒气给她,是以并不曾叨扰她半分。 不曾想徐杳摸索了半晌,好容易才覆上他经年磨砺的掌心,几乎是透骨的寒意,她却恍若未闻般,捧着他的掌心往自己腮上一抵,对上他晦涩的一双眸子:“原来您与妾这小半年,不过是同床异梦吗?” 燕怀瑾只由着她的动作随她去,一五一十道:“朕只梦见你。” “但凡您铁心实意要去做的事,普天下都没有人会置喙什么,更由不得妾说什么了。您便是同妾知会一声,也是好的。”窃着声儿告诉他,待他掌心渐渐生出暖意来,才松开他,不想却教他反手握住,她不以为意,戏谑道,“妾还当是捂不热呢。” 一语双关,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他的心如磐石。 他懵然生出几分时隔经年的局促不安来:“朕往后——” 然而他这话只开了个头,便教她的一指腹覆在唇上:“同她怄气的那两年,妾实在是怨极了她。”阖上眼帘,往他怀里拥过去,从喉间溢出一声叹,不免有着兔死狐悲的味道,这才怆惶开口,“您不必专拿好话一昧哄人,她受得那些委屈,横竖妾会替她一件件讨回来。” 翌日 徐杳这一日于卯时便起身,身畔早已是空无一人,燕怀瑾比她早一些便去了金銮殿上朝。依着礼制,后宫女眷皆要去永和宫一连吊唁七日,说来也奇,以往去长信宫行晨省之礼的时候她常常懒怠一些,偏生这回却迥然不同。 永和宫外头挂着一对十六尺的丧幡,讣告上各有题词。除却女眷们一一上前拜诵外,另请了龙山寺四十九位僧人于侧殿守灵念颂《地藏经》,崇熙太后亦是掐着时辰了上了一炷香,想着年岁渐高,不便见着此番触景伤情之况,便推说身子不适回寿合宫去了。 如此以来,自嘉定长公主之后,为首立着得便成了娴昭仪,她倒也将面上功夫做得很足一阵悲愁垂涕,惹得很是伤情。 如此一来,又衬得嘉定长公主木然一张脸,不过尔尔了。 好容易得了用午膳的功夫,众人便回了各自寝宫,一路上碰见的宫女,更是无一不穿着素净,无意间将jiāo颈并头一干人的窃窃私语听个正着,说是梨园行出了事,似乎与宋清相干。 梨园行,宋清。 这个人她是记着的。 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那是中秋宴上扮杜丽娘的花旦,在梨园里的确是个凤毛麟角的人物。 回落英榭匆匆用了膳,待宫人将筷箸收拾了,这才想起适才的听闻,唤住鸢尾问了:“那宋清是为得什么病了?” 鸢尾欠了欠身,yu言又止:“外头早已议论非非,说是梨园的宋清今儿五更天吊了脖子,” 徐杳一度瞠目结舌。 鸢尾难免也有几分唏嘘:“平白无辜闹到蔡大人那里去,一干梨园子弟跪在金銮殿外头请命,只因那宋清是个无父无母,自幼漂泊惯得,这会子自缢,他撒手倒干净,也不能同寻常宫人一般送去乱葬岗,还是陛下开了恩,下旨以九品小吏之礼,厚葬到京都郊外的觅渡岭去了。” 寻寻觅觅,以己渡人。旁人瞧不出里头的名堂,徐杳却知晓,觅渡岭恰恰是唯一一处捱着皇陵的山脉。 于宋清而言,那大抵已经是一个好归处了。 七日之期将至,不知不觉便到了出殡的日子。比不得君王下葬须得数百人,依着祖制,永和宫 分段阅读_第 17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上上下下清点了户籍名册,都是须得殉葬的。偏偏这一回开了先例,原是永和宫的掌事宫女沉璧请了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众人皆是不以为意,岂知竟得了建安帝的首肯。 这厢颜舜华回了长信宫,一旁随之同行的还有赵芜,一路进了内殿,将闲杂人等悉数屏退,赵芜便上前一通斟茶递水,末了膝盖一曲,栖着身儿替颜舜华捶揉起腿来,十足十谄媚姿态,脸上漾起笑来:“如今中宫那位去了,虽有个体面收场,徒留些表面功夫罢了,总归也算是落得个清净,往后行事也再不会束手缚脚,当真痛快。” 她这话分寸拿捏得倒是恰到好处,听得颜舜华很是逞意,执一柄铜镜左右照了照,想着今日她送殡时到底挨不住,掩人耳目的哽咽了两句,索xing也没再花了妆,只钗什终归还是素净了些,瞧着也晦气。 “啪——”一声,将这铜镜置在案上,不偏不倚的力道似在泄气一般:“等这一天,本宫白了三十七根头发。” 这才捧起赵芜适才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连着语气也轻快不少,“陛下适才又敲打了本宫一番,人虽入了土,到底也不得安生,大皇子眼下还没个着落呢,不过是个痴儿,偏就成了陛下眼里的宝贝疙瘩似的。”动作一滞,存了心思问赵芜,“依妹妹看,放眼这后宫,由谁来养这大皇子最为合适?” 赵芜自然乐意为她分忧:“不过是件藉手差事,吃力不讨好,若是劳心费力了,原也是本分,算不得什么功臣,到头来也图不到半分好处。” 惹得颜舜华冁然而笑:“妹妹到底通透一些,说起来,二皇子近来如何了?” “托瑶光的公主的福,”恐犯了颜舜华的忌讳,她只捡着平常话说,“平日里吃穿用度比之长信宫也是一样不差的,二皇子近来倒也康健,比往日里乖觉不少,是以妹妹在二皇子身上费的心力,委实是比不上姐姐的。” “如此便好。”颜舜华只微微低了低下颔,郑重其事开口,“永和宫那位虽是皇长子,却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本宫算着日子,再有两月有余,便是桢良媛临盆的日子,当初太后娘娘既命本宫好生照拂桢良媛,本宫自是要竭心尽力,平日里去寿合宫请安,太后娘娘还三番五次问了这事,说起来这桢良媛也是个不甚省心的,身子底也太单薄了些。” 蹙了蹙眉,这才同赵芜开门见山道:“本宫素来便分心在瑶光身上多一些,妹妹也是知晓的,宫中上下繁杂琐事又须本宫定夺,若事事都亲力亲为,难免分不开身来,流韵轩往后便jiāo由你好生照拂罢,倘若桢良媛一朝诞下皇嗣,太后那里的赏也少不了你一份。” 第77章 柒柒(二更) 瑞雪一连降了数日, 始终未见歇止之意,直到送走了静姝皇后的灵柩才消停一些, 天清日晏,一扫yin霾。 这一日徐杳才去长信宫请了晨定之礼回落英榭, 李四着人用石墨子新磨了豆浆,由鸢尾呈上来,热乎乎的冒着热气,她便微微屈盘着腿倚坐在桃花坞木的席榻上,膝上还盖着一件灵芝纹的褥毯子。 这时节内务府已送了炭火来,此时噼里啪啦已烧了好一会子,殿内这才升起暖意来。 俶尔外殿来人禀告:“惊鸿殿的徐姬正在外头请见。” 徐杳听罢, 想着外头天寒露重,自是教人进殿了。 徐眉黛方才进了内殿,解了外披的荼白大氅jiāo由身后的宫人, 掌心仍旧捧着暖手的汤婆子,朝上首微微欠了欠身。 煞是yu言又止地作态盯着徐杳望, 徐杳索xing附耳朝着鸢尾吩咐了, 鸢尾便使了眼色领着一干宫人往殿外候着去了。 那厢才“吱呀——”一声阖上殿门, 徐眉黛竟猝不及防朝着徐杳一跪。 “你我同为正四品姬,实在是受不住你这一拜的,若教旁人见了, 还当我欺侮你。”徐杳倒不诧异,预见之中似的,身形纹丝不动, 只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底人。 “自静姝皇后先去,大皇子虽将养在崇熙太后身边,却也并非长久之宜,这原也不干我的事,只是皇后娘娘生前待我不 分段阅读_第 17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我若惘然不顾,岂非做了那背负恩谊的白眼狼,奈何我如今已是个没有门路的,才来拜你。” 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徐杳心下却没起半分波澜,神色恹恹压下眼:“这样的话,你同几个人说过?我又是第几个听的呢?” 徐眉黛低着眉眼,静静地忖度了会,还是决计老老实实道:“除过娴昭仪,毓婕妤,你是第三个,”难免嗟叹一声,“也是第一个听完了的。” “她们两个,都比我有神通。”徐杳撂下白瓷小勺,取了方帕子自顾自拭起手来,“ 从前只觉得你xing子温顺,旁的歪三斜四的,必然是没有的。如今,却也学会狡兔三窟了。” 徐眉黛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娴昭仪是不愿淌这浑水,至于那毓婕妤——”顿了顿,才启齿道,“却教我来求你。” 徐杳这才绷不住露出些许动容来,告诉她:“那是毓婕妤有意同你使坏呢。” 但见殿内燎炉上暖玉生烟,渐渐有些朦胧,徐眉黛眸光里有过转瞬即逝的凛然,复而又柔和下来,恳切开口:“我还总念着你我之间的情分,凡事只依你的意思,任谁怎样在我面前侮你、辱你,我总是愿意信你的。”勉强扯了个笑来给上首人看,这笑意却不甚好看,“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分明是要同她攀情分了,只是徐杳掰着指头想一想,委实也想不起自己同徐眉黛再有什么情分之说。 徐眉黛已经给人磕起头来,姿态放得很低,直到磕得额上都沁出血来,话里带着哭腔:“襄姬,”再重重地磕下去,“求你了。” 徐杳支着半边肘子看她,丝毫不以为然:“求什么,嗳,你求我做什么呢。”有过一瞬想起身扶她,到底也没动,“我没法子啊,你姊妹两个自己做的孽,该怪谁去。豆蔻那时候是如何求你,你可有没有睬她一声?”末了连声儿都冷了几分,横眉再不望她,“你不如求菩萨去,吃不追,还留条命呐。” “只要你肯帮一帮,我往后甚么都听你的。”徐眉黛终于抬起头看人,眼眶红了一大圈,膝盖往前挪了一寸,煞是殷切,“我是打心眼里把你当菩萨呢,”摇着头,“我是完全没法子才过来,求你大恩的。” 倒惹得徐杳掩着帕子哧笑一声:“你这些话,徐青颦若是在天有灵,当真是要教你无端端气岔了,我若是她么,也不去走什么六道轮回黄泉路,我只来成心捉弄你便是。”忿着声儿漫不经心睇眄身下人一眼,“你转了xing儿,来投我的诚,也要瞧一瞧我愿不愿意效纳。” 徐眉黛听她这样说,心里已打出谱来,成与不成已是了然,禁不住叫苦不迭,面上的仪容威严再也dàng然无存:“以往是我糊涂。” 徐杳只冲她讪讪道:“这里不成,都说冬眠才挑暖和的地方去呢,你又不是那蛇虫鼠蚁。”循着茜纱窗影,往檐廊外的白茫茫处一指,“到那里去——”沉着声儿告诉她,“我若肯了,自会宣你进殿。” 徐眉黛从始至终埋着脸,忙不迭连连依了她这话。 却说这一日邻近申时的时候,燕怀瑾来了落英榭。“哗啦——”一声挑帘进来,徐杳想着,掐着时辰也将近传膳,她捧着本书册子蜷在席榻上久了,因夜色欺下来,一旁的案上已置了一台灯盏。 蔡莲寅自一旁服侍燕怀瑾解了大氅,这才躬身出去了。而燕怀瑾则往她身侧落座,中间隔着一方桌案,一开口便是促狭:“她又招惹你了?” 这声“她”,说得自是徐眉黛无疑了。 “您这回想岔了。”徐杳一五一十道,甫一抬眼才瞧见眼前人鬓角湿濡,还沾着几分雪渍,取了一方帕子往他跟前一推,见他兀自接了煞有其事抚拭一番起来才放心。 燕怀瑾将她这话恍若未闻似的,一昧地揶揄她:“若是她当真招惹了你,罚她跪着也是无妨的。” 话里话外,倒显得她如何小肚鸡肠,穷凶极恶似的。 因这样想,有意将燕怀瑾晾在一旁,津津有味看起书来。 不曾想他眼下生了捉弄她的心思,自是不打算放过她,下一瞬已将桌案上的灯盏 分段阅读_第 17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半分不给她用。 徐杳眼底霎时一片yin翳。 “啪——”一声,将书册子拍在案上,嗔着眼儿望他:“如今可成了您招惹妾了。” 这是要他也跟外头跪着去呢。 “朕有正经话同你说,”燕怀瑾伏案望她,一张脸映在烛光里煞是分明,连眸光都清亮几分,一开口却不甚动听,“照哥儿如今孤苦伶仃的,身边再每个人照拂,依朕看,往后照哥儿便歇在你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徐杳一时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照哥儿说得是大皇子,当即便同他打起马虎眼,存了斡旋的心思:“妾怕是不能胜任,若照哥儿在落英榭受了委屈,恐成了妾的不该了。” 燕怀瑾索xing广袖一撩,絮说道:“眼下夜已深了,太后近来身子也不甚爽利,若此时贸然去接照哥儿,动静大一些难免叨扰一番,不如明儿一早朕命蔡莲寅去办这趟差使,将照哥儿送来你这里也不迟。” “不成!”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眼,斩钉截铁的架势,明了告诉他,一面还往外头喏了喏,“人家低三下四来求我,为得便是这桩事,您可别揽给落英榭呀。” 他这会子倒佯做出几分恍然大悟的模样,饶有兴趣看她:“洪水猛兽似的,你还怕这个?” “自是不怕的。” 徐杳一时教他这话搪塞住了,这厮倒愈发得寸进尺,涎着脸皮同她大言不惭道:“仔细论起来,照哥儿同你的干系还是亲昵的。那便这么说定了,适才在御书房批折子,长信宫还差人来问,朕当时便命人回她,朕已有属意之人。” “您也不怕,妾见了照哥儿,日日同您较劲儿。”有意同他周旋,说起大话来更是丝毫不难为情,“妾原是没有这么大度的。” 燕怀瑾知她动了恻隐之心,说起来他原是不该将照哥儿放到她眼皮底下添堵的,只是他到底也存了一些私心:“你较劲也好,小气也罢,朕也并非没有这个功夫来奉陪。” 徐杳见拗他不过,半推半就着便应了这桩差使。俶尔想起还在殿外的徐眉黛,又生出几分懊悔来,便将燕怀瑾晾在殿内,自行探身出去了,燕怀瑾这回倒也没再阻她。 徐杳这些时日到底也练就出几分世俗的本事,迈着步子上前教人起来了,难免趔趄了两步,她便也小心搀扶一二:“我原是不乐见人跪着得,尤其是来投我的诚,向来要昂着首。”覆手探了探徐眉黛怀中汤婆子的温度,倒是尚好,因是掐着时辰换的,便又打了盆热水沾了手巾替人敷了敷额上的皮开肉绽,“罢,罢,泥菩萨也试试渡河。渡河也得有船,眼下才有船了,先时才不应你,恐你空欢喜一场。嗑成这样,还谈何脸面呦。” 徐眉黛面上漾出几分笑意来,诚心实意问:“陛下可是应了?”似是想起什么,再开口已是口吻笃定,“不过全凭你一句话罢了。” “应是应了,”给人吃剂定心丸,十足十一笑泯恩仇的模样,“你姊那人我要不得,至于你,我倒有几分兴致。”上下打量徐眉黛一番,末了才轻描淡写告诉她,“照哥儿打明儿起便来落英榭长住了。” “这……”徐眉黛窒声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杳覆上她还余着暖意的手背,连步子也往前挪了一寸,喟叹道,分明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你还有什么不满,他跟着我,三不五时便能得父亲悉心教导,多少人羡不来的好福气。” 第78章 柒捌(三更) 翌日 徐杳一路辗转, 将落英榭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才挑了处东侧殿的住所, 命人仔细拾掇了一番,换上内务府送来的红雕漆木榻, 一扇浑若云锦的屏画隔出一道小书房来,墙上无一处不呈挂着琢玉字画一类,殿中央立了一座红珊瑚佛手,雅致又不落俗套。 照哥儿来落英榭的时候,拥簇在一堆宫人里,只他着了一身墨绿的对襟襦衫,襟领上裹着一圈软绒绒的裘巾, 徐杳忙不迭又吩咐人往鎏金炉鼎里添了两块炭,才将一干人迎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婆子,穿着讲究得很, 听旁人唤她一声孙 分段阅读_第 17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嬷,应是大皇子自幼的nǎi娘无疑了, 宦人宫女加起来笼统六个人, 蔡莲寅则候在一旁。 嬷嬷宫人们朝上首屈膝磕了头, 徐杳上前将为首的孙嬷嬷扶起来:“往后还要承蒙孙嬷嬷教诲。”吩咐鸢尾分赏了众人,蔡莲寅瞧在眼里,这才拱手告退, 回华清宫复命去了。 照哥儿来之前徐杳倒是同鸢尾琢磨了许多,真正儿到了眼下倒束手无策起来,算起来照哥儿正值龆年, 应是贪玩的年纪,偏偏此时怯生生立在原处,懵头懵脑打量着四周。 徐杳也不见外,径直上前,矮了矮身子,捉住映哥儿白乎乎的肉爪子,将人往只到她膝盖边儿的木头墩子上一坐,一旁的矮案上置着琳琅满目糕点果盘,恐他生分了,便先剥了一瓣柑橘给他,上头的果皮去得甚是细致。 瞧着倒是乖觉得很,只是一声不吭,过分木讷了些。尤然记得小半年之间,在御花园,她同照哥儿,也是打过一回照面的。那时候虽开口不着调一些,却也不至于如眼下这般腼腆。 那厢孙嬷嬷一干人正在听着鸢尾说规矩,连连应了声,便往照哥儿跟前来了,孙嬷嬷手上也没个把门儿,直直地往照哥儿单薄地肩胛骨上一拍:“来时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襄姬请安。” “不必拘礼。”徐杳瞧在眼里微微蹙了眉,到底忍不住开口,“孙嬷嬷手上也没个轻重的,也不怕伤了照哥儿。” “老奴好歹侍奉了大皇子也有八年,原也不是那些个愣头青脑的宫女,襄姬这话委实言重了。”孙嬷嬷面上笑意已敛了几分,分明已生出不满来,连声音也一板一眼起来。 徐杳眉目一动,俶尔袖间一紧,循声望过去正是照哥儿抬起白生生一张脸:“请小娘娘安。” 顺势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放下。 这日巳时的时候,太医院的蒋太医背着yào箱觐见,岁暮天寒里好容易歇了雪,几日风饕下来树枝上都砌着皑皑。 将袖口往上抬了抬,露出一段皓腕,上头戴着和田碧玉的镯子,落在手枕上。 不经意间想起昨儿夜里,送走了徐眉黛之后,燕怀瑾无端端同她提起这茬来,说是要请太医来替她诊一诊平安脉,末了还意有所指往她腹间流连了两眼,她当下便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低眉顺眼应了声好。 眼下蒋太医同她观闻问切一番,蒋太医还漫不经心微微摇了摇头,徒惹得徐杳心下战战兢兢,老实说,她如今是比往日惜命地紧了。 再三替徐杳诊了脉,这才优哉游哉起身同她见了一礼:“回襄姬的话,一息四至,脉来细小而沈,坚积寒实之症,病邪深沈在里,视为气血两虚。” 顿了顿,抬眼问她,“襄姬幼时可曾见过什么病势危急之兆?” 徐杳一面思忖,终于想起来一桩事,斟酌一番告诉他:“曾失足落过一回水,病了好一阵子。” “这便是了,”蒋太医刻意压了声儿,直截了当道,“恕臣直言,既生过元气yu脱兆的话,襄姬的体质实属不易受孕,便是一朝诊出滑脉来,只恐难以足月便见滑胎之状。” 徐杳周身微怔,半晌没回过神来。 “烦请襄姬放心,宫里头娘娘们的私疾,臣自不会讹以传讹。” 直到蒋太医在她跟前几乎要立起誓来,她才半敛着眼睫朝人抬了抬袖,唤来鸢尾吩咐道:“好生送一送蒋太医,至于陛下那边如何复命,你直言不讳便是,并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倒是蒋太医临行前谱了宣纸将yu提笔为她开yào方,也教她一并制住了:“横竖已是这样了,用不着这些劳什子来聊以慰藉。” 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徐杳请完平安脉后倒是觉不出多少伤春悲秋的,委实是她再未起过这一块的心思,随遇而安便是,倒是彼时内殿闲杂人等只留了鸢尾一个从始至终听了个干净,心下也难免为徐杳生出些许抱不平的心思来。 一派深暮静谧里,已经无限近黄昏,在冬日的堂苑里铺上一层胭脂红的薄媚。 东侧殿的孙嬷嬷慌慌张张命人来请见,徐杳应声去瞧了,打眼一瞧心下已清楚了分明:“这是在哪里嗑的? 分段阅读_第 17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 但见照哥儿先是还白生生的一张脸,上头已赫然攀上一道血痕来,皮开肉绽的,沿着额边一直到耳廓,瞧着渗人的紧,尤其是这血痕离那一对墨玉一般的眼睛眶子只离了一寸的距离。 “可不是呢——”孙嬷嬷一阵捶胸顿足,这才将原委说个明白,“不过是适才老奴打盹的功夫,宫人们便疏忽了些,由着大皇子去了御花园顽,他原是一个人这样也不打紧的,偏偏拐了瑶光公主出来,赶巧儿长信宫的抱琴也来寻瑶光公主回去,老奴跟着远远地可瞧得一清二楚,可别说老奴是老眼昏花,万万也错不了的,分明是那抱琴手上不知轻重,推了大皇子一把。” 徐杳听罢她这番话,不由得想起照哥儿赶早儿来落英榭的时候,那时候见了孙嬷嬷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都觉着力道重了,一时五味杂陈,又听塌上的照哥儿nǎi声nǎi气开口:“并不曾有人推我。” 她便也再未多想,朝身后人吩咐道:“鸢尾,回去把我那里的雪肌膏取过来。” 说起来也蹊跷,照哥儿也不哭闹,像他这年纪的,若是不小心摔了跌了的,到底是要扯着嗓子痛痛快快同长辈啼哭一番的。这样想着,肉长得心肝难免颤了颤,徐杳手上亲自裹了热水巾子替他小心翼翼拭起血渍来。 待鸢尾将雪肌膏拿过来,虽照哥儿生得讨喜,出了这样的事也惹人怜惜,只她到底不谙其中的相处之道,更何况照哥儿原也并非她所出,到底是自己亲力亲为替旁人养儿子,活似个大傻子似的,难免觉着又过分熟捻了一些。 一面吩咐人仔细照料照哥儿,一面将雪肌膏jiāo予了孙嬷嬷,将功效用法一一告知了,这才放心回寝宫去了,不知不觉又想起初入宫时豆蔻受皮肉伤的那会子,也是用了这雪肌膏,三五日便见好了。 算着也将近传膳的时辰,燕怀瑾亦是一如既往来了落英榭。 只一样同往常不一样些,他是从长信宫折道来落英榭的。 “映哥儿受了伤,怎么不命人来知会朕一声?” 徐杳才上前正yu替他解那鹤氅绶带,冷不丁听他这么说,再一抬眼,正见他凝着眉望她。 其实徐杳想得是,蒋太医今日请诊一事他听见之后作何种想法,岂知他如今来了落英榭,劈头盖脸就为了照哥儿的事宜,不过摔了一跤罢了,小孩子磕磕绊绊本就是常事,更何况照哥儿还是个实打实的皇子呢。 她手上动作不免滞了滞:“知晓您晚膳要来落英榭用,便不曾想起来命人再去华清宫走一趟,省的麻烦。说是在御花园顽闹的时候绊了脚,如今已上了yào,想是不打紧的。” “瑶光公主受了风寒,长信宫当即便命人来递了话。”燕怀瑾一定不动打量她半晌,分明是有意敲打她。 “她已同你说了?”徐杳兀自负手背过身去,凭白生出几分衔冤负屈来,憋着股劲儿似的有意拿话刺他,“阖宫上下都知晓娴昭仪,三两日便拿这由头来唤您呢,妾没这个本事。” “妾没错。”愈发忿忿不平,索xing同他撂了脸面,“您要觉得妾不如那位体贴细致,不若去长信宫用膳罢。” 一时间四下俱籁,继而便是燕怀瑾扬长而去。 她微微侧了身子,偷偷摸摸打眼瞟他,正好撞上他临走前饱含哀怨的一眼,眼下当真成了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要知道,该叫屈的人分明该是他,怎就成了他委屈巴巴地走了。 心下愈发意难平。 到底还是将鸢尾唤进来,问了一声:“陛下往哪里去了?” 鸢尾欠了欠身:“回襄姬的话,奴婢瞧着,陛下是回华清宫方向去了。” 她沉吟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哦”一声,再提不起用膳的兴致,又去东侧殿走了一遭。 不曾想孙嬷嬷一干人正是手忙脚乱,才哄着照哥儿喂了两口山yào银耳红枣粥便悉数吐了出来,里头人才接了痰盂出来,再探着手往照哥儿脑袋顶上一覆,触手滚烫,正要命人去上禀徐杳,一转眼便瞧见她来了。 廊檐下寒风凛冽,连带着徐杳的声音也掷地有声:“不管太医院今儿当值得谁,凡是有问诊之能的 分段阅读_第 17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全请过来便是。以往照哥儿在永和宫受得是什么样的礼遇,在落英榭也同样。” 孙嬷嬷吩咐众人替照哥儿更了衣,这才寻着空暇踏着殿槛出来,“吱呀——”一声阖上门阑,朝徐杳见了礼,一开口却是yin阳怪气:“依老奴说,以前呐,便是那赵婕妤欺侮了大皇子半分,也是使不得的。如今可好,大皇子凭白无故添了这样一道伤,咱们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堂堂大燕的嫡长子,眼下不过是换了处住所,便成了这副境况。” 喉间逸出“哼”一声,“这算什么同样呀?” 徐杳睨孙嬷嬷一眼,再不睬她。往暮色里的宫阙一角眺了眺,终于拿定主意:“去请蔡大人过来。” ====== 长信宫 颜舜华好容易喂着瑶光公主吃了晚膳,将瓷碟jiāo由一旁收了,底下还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的太医,眼底溢出yin翳来,怫然作色道:“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一旁有宫人蹑着步子进殿,上前附耳禀示。听了来人的名唤后遂拧起眉来:“本宫不见人,”添一句,“教她回吧。” 岂知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熙熙攘攘里霎时便鸦雀无声,“哗啦——”一声,有人挑帘进殿,一袭绛紫云鹤纹的裙裾袅袅而入,俏生生一张脸埋在大氅里,雾鬓云鬟,衬得她愈发曲眉丰颊,煞是温香艳玉。 直到徐杳亭亭立了身形,后头跟着的浩浩汤汤一干人才两侧分列进来,为首的人一身宦官服饰,大步阔斧,正是蔡莲寅。 颜舜华正yu启唇,下一瞬却瞧见了内侍监一干人,懵然噤了声,面上的端庄柔顺隐隐约约已挂不住,遂朝身后的抱琴使了使眼色。 抱琴只好哑巴吃黄连,面上倒不流露半分无措,故意板着一张脸,步态却愈发踌躇了,往徐杳跟前一站,又生怕是说错了什么,搜肠刮肚半晌,只吐出一句最为云淡风轻的:“昭仪娘娘说了不见人。” 徐杳只讲抱琴的话充耳未闻,连眸光也略过抱琴,朝上首微微欠了欠身,潦潦草草地行了个礼,动作一派行云流水,不待颜舜华开口便大喇喇在下首寻了方软凳落座了,好似方才瞧见抱琴似的,这才朝依旧杵在原处的抱琴微微抬了抬下颔:“过来,奉茶。” 殿内众人更是瞠目结舌,除却内侍监一干人面无波澜候在一旁。 抱琴几乎是下意识应了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不敢再去瞧颜舜华的脸色,心下更是一阵叫苦不迭,上前正yu奉茶—— 未料见徐杳不过抬眼的须臾之间,猝不及防便朝着抱琴兜头照脸一巴掌掴上去,几乎是戛然而止的“啪——”一声,末了只轻飘飘啐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79章 柒玖 颜舜华终于怒不可遏, 拂案而起:“放肆!” 而抱琴几乎是下意识便垂涕啜泣出声,陡然教颜舜华这么一声斥, 只好强忍着痛楚做出几分不卑不亢的模样来,偏偏她身子愈发战簌簌, 实在是溃不成军。 冷不丁地被人踹了脚窝,这角度极刁钻,分明是切着骨来得,只好借这劲往地上一跪,鬓发已散落半边,煞是仪容不整,滑稽得很, 面上再也挂不住,她以前是听闻过襄姬手段du辣,无端端又想起刘才人那时得了颜舜华两句篡夺, 这才起了贼心在寿合宫演了那么一出,末了却自食苦果, 天寒地冻的头九, 鬼迷心窍地便往太yè池里头栽。 一时间豆大的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 惧得通身都在颤,嘴上不住的叫唤起来:“您饶了奴婢罢,”手上去攥眼前人的裙摆, “回襄姬的话,奴婢不过是受人之命,昭仪娘娘适才确实吩咐了不见人……” 徐杳将半坐着的身子往前俯了俯, 顺势箍着人的下颔往跟前勾了勾,仔细打量一番,不过是平白无奇一张脸:“你受人豢养,便可以狐假虎威,欺压旁人不成,我倒要问一问你是仗的谁的势?” 慢条斯理唤了一声身后人,“蔡大人——”哂笑一声,“中伤皇子是个什么罪状呀?” “奴婢不是诚心的,”沉璧禁不住咬了咬下唇,心乱如麻,强逞着硬气道,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不过是 分段阅读_第 17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见着瑶光公主与大皇子二人xing情顽劣,一时间难舍难分,上前阻挠了一二罢了,怎生便成了中伤皇子,奴婢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何也不敢触这个霉头的。” 奈何内侍监并不会听她这些所谓的顾左右而言他,蔡莲寅一声令下,已是准备上前拿人的姿态。 徐杳懵然松开手,模样矜庄,自顾自吃了一口适才斟好的茶,再不看眼前人:“没你主子三分骨气!” 颜舜华眉眼里有过一瞬的戾色,连身形也稳不住,略平了平气息才勉强维持住几分姿态。 那沉璧一时间被人制住,如何肯依,转头便去求上首人:“娘娘开恩!”潸然泪下,已是罗裳沾襟,到底也只吐出一句,“千万要救一救奴婢。” 不曾想那颜舜华眉头微攒,面上俱是惊愕失色,却是对着抱琴唏嘘道:“竟有中伤皇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唤人名讳,“抱琴,本宫平日里白养你了,做出这等教蔡大人劳神的行径。” 沉璧这才慌了阵脚,已是口无遮拦道:“娘娘,您明明——” 然而她这话才开了口,便教人当头一棒遏住,差点儿咬了舌尖,正是颜舜华揉了团一旁适才问诊时的宣纸就往她脸上砸去,力道十足十的,一分不减。 “你有本事自己去同陛下叫屈罢,长信宫没有你这样窝囊的人,既有能耐做了便要有心去认,自己手脚不干净教人拿了小辫子该怪谁?” 犹然觉得不解恨,扬手就要往人跟前过去,偏偏教身边的宫人们拦了一拦,才收回势来,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架势,“猪肠灌脑的玩意,短命鬼托胎的东西!往后可要学会认一认人了,襄姬到底是个什么成事你也该知晓了,人如今是官家的眼目,华清宫的脸面。” 朝内侍监吱唤了一声,“你们几个先别忙着提棍子,还不给把纸笔拿了教她记一记这矫诏逆天的罪状!明儿御前总得说道说道,这燕宫是陛下的燕宫,便是为祸作乱也轮不到本宫,要打便尽管下着狠手,她不过一条贱命,打死了不干事儿。” 眼瞧着颜舜华这样大的动静阵仗,徐杳自始至终只作壁上观,不得不叹好一出主仆一台戏,分明是做给她看,什么管家的眼目,华清宫的脸面,话里话外不过是说她怙恩恃宠,为祸作乱,就跟那纨绔子弟逗蛐蛐儿似的,不过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欢心的时候便捧在手心里,不乐意了便抛之脑后。 嗬,她一时亦觉得啼笑皆非,想她上一世实在是过分咸鱼,愚昧至极,反倒一昧地想和那些弄权谋私之人划出一道沟壑来,不愿半分挂钩,待唯利是图的本色更是嗤之以鼻,直到她发现,即使要做咸鱼,也要做最拧巴的咸鱼,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背靠大树好乘凉委实是舒适极了。 眼瞧着抱琴的身形渐行渐远,最终隐在夜色里,徐杳这才不疾不徐起身,有意往颜舜华跟前一杵:“叨扰昭仪娘娘这一会子,妾这便告退了。”一对柳叶眼弯弯,好似那天上的星辰,连步子也往前挪了挪,鬓边的镏钗往一旁一歪,只她二人听得着的声音开口,张牙舞爪地笑了—— “您别非bi我使尽所有下作手段。”唇几乎贴上人的耳畔,“您知道的,远不止现在这些。” 却说徐杳乘着夜色回了落英榭,才往辇上一坐,便觉出几分饥肠辘辘来,只好移开神掰着手指头暗自数落起燕怀瑾那厮的不是,甫一挑帘往内殿去了,但见燕怀瑾面色不虞隐在烛光下候着她呢。 将柔荑往他怀里一放,一面借他的暖意捂起来手,一面又压一压他掌心:“宽心,照哥儿在落英榭好得很。” 燕怀瑾没应她这话,只朝外殿传唤了一声,不过须臾片刻,便由宫人鱼贯而入,呈上晚膳来,他这才在她手背上宽慰似的抚了抚:“有什么事,也须得用完膳再说。” 二人一道用罢膳,梳洗了一番,这才寻着空暇说话。彼时徐杳才沐了浴,周身还泛着蒙蒙的雾气,殿内虽烧炭供暖却也比不得平日,半趿着鞋履,上了榻便往燕怀瑾怀里蹿,存了几分诚心捉弄他的心思,循着中衣探进去, 分段阅读_第 18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好拿捏在他那一块凹凸有致的肌子肉上,她兀然想起来他也是时不时往校场练兵的人,指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勉强面不红心不跳地听他同自己正儿八经开口: “照哥儿这桩事,原便不是个好当的差使,先时是朕唐突了,不若另替他寻一处住所便是,免得凭白再惹得你不快。” “您有这份心体恤便好。”徐杳凝声思忖了一番,郑重其事道,“照哥儿才来了便走,这算什么事。他既是皇子嗣,您怎么专拿外头那些吃百家饭的来同他相提并论,再说照哥儿才染了风寒,贸然再劳顿一番,落下病根便不好了。” 她这厢才将使坏的一双手收回来,他便顺势捉住她一对足腕,也捧到怀里替她焐起来,到底闹得她两腮渐渐攀上酡红来:“今儿去长信宫一遭,难为你了。” 徐杳不置口否,蓦然想起什么,这才状似无意问他:“蒋太医今儿来诊了平安脉,您可知晓了没有?” “太医院那些自诩杏林圣手的济世良医,向来夸大其词,铺张声势,恨不得一尺水翻腾做一丈波,为得便是耸人听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燕怀瑾丝毫不以为意,戏谑开口,眉眼间尽是淡然,还不忘拿话调侃太医院。 徐杳周身都泛起暖意来,只将他当汤婆子使,用完即弃,自顾自卷了被褥,安安心心正yu就寝,直到寻了处安逸躺下了才顾得上应他这话:“您这样想便好。” 未料到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倒生出些许怏怏不乐来,大掌往她腹上一贴,循着人还泛着红的耳垂亲了亲,视若珍宝般衔在唇齿间,好容易才放开她,煞有其事唤她一声:“杳杳,”声音也愈发低哑,吐息在她玉颈上,“你是诚心同朕在一起吗?” 随着她气息不急不缓,继而便是良久的寂静,他抱着她的臂不由得紧了紧,仿佛这样便是亘古一世。 徐杳有过一瞬的心弦微动,千言万语咽在哽塞的喉头,到头来只是佯作出几分假寐的模样,辗转身侧,背对着他。下一瞬他好似颇有几分不满,将人往怀里捞了捞,末了在她鬓边落下一吻。 第80章 捌拾(二更) 照哥儿这病来得疾, 去得也快。不过两日便大好了,徐杳当即便又往东侧殿走了一遭, 照哥儿一如既往地乖觉,脑袋上裹着一圈素缟纱布朝她作了一揖:“请小娘娘安了。”惹得一旁的孙嬷嬷听了直皱眉, 又教他一遍:“应当唤作襄姬。” 照哥儿则又字正腔圆唤了一声:“小娘娘。”徐杳一时绷不住乐了,便教孙嬷嬷莫再教了,索xing便这样唤罢,免得拘泥了照哥儿,孙嬷嬷经抱琴之事后百感jiāo集,连着待徐杳的姿态都放得和蔼了不少,眼下更是忙不迭应了声。 末了还不忘命鸢尾开了库房, 将往日里赏封时赐的玩意悉数取了送来东侧殿。照哥儿倒也实诚,并不爱那些玩意,只爱吃甜食多一些, 因着孙嬷嬷恐照哥儿这个年纪腻了牙,平日里素来紧着吃, 眼下见徐杳赏了许多干果蜜饯, 照哥儿倒是神色复杂, 只当他一时拧巴,便也没同徐杳说什么,由着照哥儿一应接了。 偏生这一日刚过了大半, 徐杳正蜷着腿在倚着窗阑的美人榻上小憩,正好够着一缕慵懒的日光从窗柩外头映进来,十分和煦, 久而久之又难免碍眼,索xing将书册子往面上一盖,乐得自在。这时候孙嬷嬷手忙脚乱跑到寝殿来,鸢尾趋步跟着人近来还不忘压着声儿开口:“襄姬歇着呢。”话音未落孙嬷嬷已冲着塌上人一跪——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寻不见大皇子了,落英榭上上下下仔细寻了都不见影儿,已命人去各宫搜寻,眼下这可怎生是好? ” 孙嬷嬷额上虽已攀上几道抬头纹,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淳厚里掺着三分嘶哑。 徐杳立时便清醒过来,连带着打了个冷颤,继而便听见“啪——”一声闷响,书册滑落在靛色风纹毯上,她这才半坐起身来,身上盖的绒褥子也软软绵绵躺在她盘腿的膝上,不过只愣了一瞬,便轻车熟路地宽慰起孙嬷嬷来: “横竖也不是第一回了,您且宽一宽心 分段阅读_第 18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罢,再说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见着照哥儿谁不是唯首是瞻的,我算着等到用晚膳的时辰,他一准回来。”徐杳慢条斯理将道理说与她听,“再说了,你们也忒大惊小怪了些,照哥儿正是贪玩的年纪呢,若说瑶光公主身子孱弱,自是不好在外多走动,二皇子尚未及周岁不过襁褓,人人是盼着他能走动。” “襄姬有所不知,大皇子小时候原也是任他在外头顽的,只是这宫里头总有那些个不长眼的,一开始是尚宫局的宦人们总拿大皇子当玩物取笑,到头来教静姝皇后知晓了,无论典簿尚官一律革职,再后来么,便是赵婕妤诸如此类的仗着自己得了几分权势,便作威作福。” 见孙嬷嬷苦口婆子,徐杳一时间也有些许措手不及,兀然又想起那时候豆蔻也是这副景况,转念间又想起照哥儿朗目疏眉的面孔来,这才觉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奈何孙嬷嬷实在是过分唠叨了一些,将她留在寝殿内一道候着的功夫里,徐杳连着听她说了许多永和宫的前尘往事。 到底觉得耳根子疲了些,索xing捡了个由头,说是去外头寻一寻照哥儿的足迹,便只携了鸢尾一人,往殿外去了。 说起来往日里日头好的时候,她还时常在外走动,只最近外头天寒地冻的,恰逢殿内银炭供得又足,她难免生出了几分懒怠xing子。 不曾想她不过才从御花园折了条道儿,便遇上假山丛翳后头有人说墙根。她步态微窒,却见鸢尾一面拽了她的衣袖,一面朝她递了眼色,二人便一道半倚在错落有秩的假山上听起墙根来。 “我如今总念想着,是襄姬惹了母后生气,母后才撒手去了。” nǎi声nǎi气的声色,稚嫩得很,阖宫上下除了照哥儿还能有谁,遑论这一声声的“母后”。 偏偏这话里还捎了一句襄姬。 徐杳煞是懊恼,心烦意冗,当下便想拂袖走了,到底还是循着假山里头的石径寻过去,立在照哥儿对面的一道茜色身形,正是徐眉黛。 此时正递着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往照哥儿怀里塞,约莫是包着什么点心。 果不其然,徐眉黛笑意吟吟地露出一段腕来:“这藕粉桂花糖糕你带回去吃。”顺势揉了揉照哥儿的脑袋,以致于照哥儿今儿梳的髻辫都垮了一些,照哥儿的头发丝比女子还软上几分,徐杳是知晓的,只因那上头戴的白玉簪还是她早上赏给他的。 到底还是上去将人往自己身后一藏,对上徐眉黛诧异的一对眸子,沉了声儿告诉她:“一来落英榭并不缺这些吃食,二来孙嬷嬷见不得照哥儿吃多了甜食。” 末了便成了徐杳在前头走着,鸢尾殿后,映哥儿则在中间跌跌撞撞亦步趋之,徐杳从始至终只同他一板一眼开口:“我若真将你母后气死了,你父皇第一个便不饶我。” 徐杳将照哥儿亲手jiāo予孙嬷嬷后,甫一想起适才的种种情形,心里头便是一阵憋气窝火,当真是无名火了,这都教什么事呐。 原本打定主意只管着东侧殿的吃穿用度够了便是,结果第二日瞧见了孙嬷嬷大清早带着映哥儿在东侧殿的小苑里遛弯儿,穿得还是初见的一袭墨绿襦衫,暗叹一声孙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不细致,又想着要内务府替照哥儿再裁两件厚实的冬衣才好。 徐杳自从揽了静姝皇后的遗子照哥儿过后,近来同长信宫都愈发不和气起来,统共一个月的晨省昏定,她便告了小半月的假,剩余大半个月不是往华清宫堂而皇之地躲了,便是佯作出一副耳提面命的模样往颜舜华跟前一杵。 说起来那抱琴也是个颇有福分的,足足挨了二十大板教人抬回长信宫去,颜舜华大抵是医治瑶光公主得出了几分心得,不过七八日抱琴便起身了。 这一日徐杳用罢早膳,正yu习字,似是想起什么,当即便唤鸢尾研了磨,教孙嬷嬷将照哥儿送过来了。她起了兴致,索xing将桌案前的正位让给照哥儿,倘若照哥儿同寻常人一般,眼下也该到了上书堂的年纪。 她虽比不得鸿儒先生的满腹经纶,登高能赋,教起照哥儿习字来却也是手到擒来,照哥儿虽 分段阅读_第 18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勉强识得两个字,腕力却太逊了些,连笔杆子都握不住。照哥儿刚开始还提得起兴致,后来便跟蔫了似的耸拉着脑袋,照哥儿xing情好,纵然是不太高兴了也只喜欢噘嘴而已,无端端见着鸢尾提着鸟笼给方寸喂食,立时便精神起来了。 徐杳当即便许诺他,若是正儿八经写出一副字来便准他喂一回鸟,说到底照哥儿也抵不住徐杳闲来无事便揪着他精益求精,不过三五日便也教出模样来了。 统共也作出两幅画来,姑且也称之为书法罢,徐杳倒是当宝贝似的,还吩咐下去,左挑右选了将之裱了起来,挂在东侧殿照哥儿住所的小书房里,裱上去第一日便请了燕怀瑾过去鉴赏一番。 燕怀瑾才负着手踏进殿内,不动声色瞧了一眼,便指点起来:“左边这副是稍早些的,跟前这副是近两日的功课。可见照哥儿很用功,虽只几日差别,也看得出笔力不同了。”不以为然,指了几处痕迹太过得笔法字形,“只是过于急于求进,露了相罢?这书法不怎么出挑,框裱地倒挺匠气。” “朕记着,你以前也是同朕一道习的字法,不比你如今的字迹,也过分隐没众人了些。”燕怀瑾笑意融融望着她,掌心掩在广袖下,顺势去探她的柔荑,“只是不管以往种种,如今又是如何,朕再不会认不出。” 徐杳煞有其事“啊”一声,“您那字法呀,命格薄一些的恐压不住。” “净是浑说。”在她的指腹间摩挲起来,“徒弟学的不好,也该是师傅的不是。” 徐杳一时便兴致索然,想着只当照哥儿是个皇子身份好生将养着罢,他如今年纪虽小,人情世故却也略通达一些,虽心智不及旁人一些,但平日里谈吐都透着一股子灵气。 为着这事徐杳还传蒋太医来问了一番,架不住她刨根问底,蒋太医索xing也不同她再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来打马虎,告诉她像照哥儿这样的情况往后一辈子便如此了。她这才明白过来,照哥儿这榆木脑袋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能称得上灵气,若往后推二十年,那可就成了实打实的夯呆子。 不免又替照哥儿觉得可惜起来。 自这日之后,徐杳便不再对着照哥儿摆师傅的谱,有功夫闲暇之余,才将人从东侧殿唤过来,教他习得三五个字,也只当玩乐一般,渐渐地,教照哥儿习字这件事便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照哥儿虽后知后觉,到底心思也细腻一些,有时候宁愿同宦人宫女们在一处嬉闹,都不愿往正殿来了。直到有一回燕怀瑾赏了她一副揪木棋盘,质地轻而坚,木纹细腻,配一对精致的竹篾棋篓子,正逢照哥儿在一旁,便不再教他习字,改教下棋了,也不管照哥儿听不听得明白,还高谈阔论了一番君子博弈论。 这照哥儿旁的事上木讷一些,唯独下棋倒融会贯通,落子果断,当真是像极了燕怀瑾,不知不觉竟已连着赢了她七盘了,实在教人无地自容。 忍不住问他:“你往日当真不曾学过。” 照哥儿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当真。” 好容易将照哥儿送走了,已是暮色沉沉,直到燕怀瑾往落英榭来了,还瞧见她捧着棋篓子琢磨残局的模样。 她抬眼见是他了,当即便教他坐了先时照哥儿的座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的白子已是山穷水尽,大势将去,眼瞧着黑子兵临城下,兀自将棋盘往他跟前推了一寸,连带着将楚河汉界也往他那里移了移,到底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若无其事开口:“到了用膳的时辰,再传膳也省的麻烦。” 燕怀瑾几乎是下一瞬便抚掌而笑:“怎么还学照哥儿呢?”分明是存了坏心揶揄她,“好歹照哥儿也不悔棋的,”末了还扶额叹一声,“你这棋品实在堪忧。” “原来妾以前那么讨人喜的么……” 她这话话音未落,但见对面人喉头微动,继而便是一阵低低地笑声。 徐杳和照哥儿待得久了,行事都孩子气起来。 她想,自己往后还是要同照哥儿生分一些得好。 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第81章 捌壹( 分段阅读_第 18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三更) 临着岁末将近, 骤然入了腊月里,落英榭近来又迎了照哥儿住进来, 鸢尾一连这几日都往内务府去了几趟,无非不过是为了银炭缺斤少两之事, 落英榭凡是吃食穿戴一贯是月月有余的,只因内务府份例里供来的布料过分不值一提,委实比不上建安帝平日里赏的这些。 鸢尾本想着这桩事内务府的万总管再不批了份额命人送过来,便上禀到徐杳那里,定要治那些个小人的罪不成。 偏偏那万总管还三番两次同鸢尾迂回,说是什么今年各宫银炭都是紧着用得,落英榭的本就是破格了, 她只说落英榭还住着位皇子,这万总管亦有话回他,说长信宫也是同样的, 撷芳斋的赵婕妤带着二皇子还不如落英榭呢,若要同长信宫的一样, 那也要看落英榭有没有这个能耐。 鸢尾教这话气了一通, 翻了账本兀自折算起来, 那万总管克扣的份额只怕都悉数进了自己的裤腰带,她打小便被买进徐府做丫鬟,养她的婆子也算府上资历颇深的一把手, 她平日里说话也占的上分量,后来跟着徐杳进了宫,更是没受过什么委屈, 再加上她素来也不是忍气吞声的xing子,到底也藏不住事,便凑着每日传膳的功夫将这桩事原原本本说与李四一干人等听了。 连带着万总管这席话也被她一字不落转述给李四,不曾想小厨房这一干人听了当即便各自撂了手上活计,那李四别看平日里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生,这时候倒也说一不二起来,撂起袖管,说是定要给那万总管吃个教训管教他明白明白落英榭的能耐。 当夜便乘着内务府下钥的时辰,将麻袋往万总管脑袋顶上一罩,一阵拳打脚踢便落下来,鸢尾则立在宫道巷口望风,大概是她头一回望风眼界拙劣一些,一干人都教内侍监的人逮个正着。 鸢尾留了个心眼,正好瞧见蔡莲寅的衣袍,幸而她这小半年同蔡莲寅打了些许jiāo道,再说了,蔡莲寅私下里都收了落英榭不少礼呢,遂朝蔡莲寅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内侍监的人竟将他们放了,对这桩事更是秘而不宣。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内务府的王总管便一纸宿怨告到长信宫去了,一时间便当话本传得似的流言四起,说是落英榭豢养了一厨房的护院,堪比水浒里的梁山泊好汉,暗地里更多得则是同仇敌忾,一致觉得万总管该得很。 落英榭上上下下这会子跟通了气似的,无一不噤声不语,到头来蒙在鼓里的便成了徐杳,裹着大氅怀揣汤婆子,一路从长信宫回落英榭,不过是她这么穿惯了的颜色样式,凭白惹人注目得很。 直到这一日燕怀瑾才在落英榭歇下脚,便将蔡莲寅传进来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听得她直愣愣的,里头还嵌着落英榭鸢尾和李四的名讳,她一度瞠目结舌,待燕怀瑾将蔡莲寅训诫了一番,她这才在一旁呷一口茶,言简意赅道:“应当将鸢尾和李四那一干人都传进来听着,干教蔡大人受着是个什么道理?” 燕怀瑾挑了挑眉,这才缄口不言。 十足十默许的姿态。 蔡莲寅素来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立时便躬身告退,去殿外传人了。 “敢情儿是娴昭仪告诉您的?”徐杳阖上茶盖,眼皮子却抬也不抬,“今儿大早妾才去长信宫请了晨省之礼,她那时候倒是瞧着若无其事的,半点风声都不露。” 燕怀瑾眉目微动,正在打量她的神色,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接连有人挑帘而入。 因小厨房人目众多,便教其余人在殿外候着,只传了鸢尾和李四二人进来问话,不曾想这二人倒当着她和燕怀瑾的面唱起双簧来,几乎异口同声开口:“这不是想着李四(鸢尾)会知会您一声。” “当着陛下的面,还没个正形?你二人如今攀了蔡大人自是不惧,可教陛下来拿谁问罪才对?”明面上说着这二人的不是,实际上这一番话下来已将罪状往蔡莲寅身上推,分明是四两拨千斤的伎俩。 徐杳屈着指节在案上叩出细微的声响来,紧接着眼睛珠子提溜一转:“依妾看,当属那万总管最不是东西。分明是白纸黑字定 分段阅读_第 18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好的份额,不论落英榭,譬如那惊鸿殿素来冷清惯了,无人问津,索xing便专拿些陈炭滥竽充数,唯独不缺斤少两的只有长信宫,这是什么道理?” 索xing顺水推舟道,“若是当真国库空虚也就罢了,您有这功夫专听人一面之词,不若去查一查那万总管才是。” “襄姬说得是,那万总管最不是东西。”鸢尾与李四二人这时候生出默契来,朝燕怀瑾叩了头,“望陛下明察。” 燕怀瑾袖手旁观了她这主仆三人这一会子,面上一时也露出几丝动容来:“是该查一查了,”微微抬了抬袖,示意这二人起身,“往后落英榭再有什么缺斤少两的,直接上报给蔡莲寅,他若也学万总管的做派,朕头一个便罚他。” 经这桩事过后,徐杳好容易寻了空暇,不忘好生嘱咐了一番鸢尾:“你往后可消停一些罢,莫让旁人抓了把柄才好。” 不曾想她这话到头来竟成了一语成谶,不过才三五日过去,正值夜色阑珊,晚风袭人,天上更是一派月明星稀,寿合宫来了人传话,火急火燎的架势,指名道姓要请襄姬和鸢尾过去流韵轩回话。 流韵轩,桢良媛。来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冠姓为冯,却不似孙嬷嬷和蔼可亲,一张脸更是沟壑纵横,眉眼yin郁。 先时蔡莲寅才来落英榭递了话,说是建安帝政务繁忙,不便同她一道用膳,晚些时候再来。是以她这会也才用罢膳,就着茶水漱了口,眼下贸然来人传唤,因冯嬷嬷年长一些,亦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人,徐杳便亲自起身去迎了,听了这冯嬷嬷一席话下来,本yu便这样随她往流韵轩去了,瞥了三分余光冷不丁瞧见鸢尾战战兢兢的半边身子,心下霎时百转千回,鸢尾行事素来稳重,当着人前更是不曾有过半分失态的模样。 朝着冯嬷嬷莞尔:“容我更衣的功夫。” 裙裾飘飘,遂踩着步子回寝殿了,将旁人都屏退在外,只留了鸢尾一人随自己进殿。 乍然间“砰——”一声,她再回身也只瞧得见鸢尾的鬓角,人已跪在自己跟前,头埋得很低:“奴婢不想这样的,以往初入宫的时候晓暮也是同豆蔻时常换吃食的,那时也只是想着各为其主寻些合意的吃食罢了,自然比不得如今有了小厨房,后来出了豆花那桩事后便再未有过了,”言辞间颠三倒四,末一句才吐出紧要来,“何况今儿也是晓暮来同奴婢讨一对帝王蟹尝个鲜罢了,眼下竟出了这样的事。” 徐杳这才听个明白,起因竟是晓暮来向鸢尾讨了一对帝王蟹,不由得眉黛轻蹙:“你如今总藏着掖着这些事干什么,不过同我说一声的功夫罢了。” “现已派了人去宫外请方老太医进宫,太医院上上下下都往流韵轩去了,还惊动了崇熙太后,先时得了消息奴婢便命人前去打探,才知道桢良媛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太医将晚膳一一试了du,说是单一道帝王蟹惹出来的祸事。”鸢尾再开口已是泣不成声,心头霎时间涌上惶恐不安,“有孕之人,吃一些蟹肉也是无妨的,怎生便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也同奴婢脱不了干系了。”重重地嗑了一声响,阖上眼认命道,“只怕奴婢这一去——” 然而她这话才刚一开口,便教一股子力道给攥扶起来,徐杳也是也是一时急地狠了,手下也没个轻重,压着声儿低吼道:“你哭什么哭!” 平了口气,这次勉强镇静下来,用力扳过人肩膀,直教她抬眼望着自己,“你记着,这帝王蟹是我吩咐你送去的,”指腹压出一片白,眼眶却红起来,“你听清楚没有?” “这不是浑说吗?”鸢尾呛着声儿道,“明明是奴婢的事儿,怎么好教您担,再说了,奴婢自知清白,便不怕这些。” “你若诚心实意当我是你主子,便依我这话。”徐杳兀自背过身去衣柜里头捡起衣裳来,只扔下这一句话,便不再搭理她。 却说徐杳随着冯嬷嬷去了流韵轩,辗转一番未曾见着流韵轩的人,进了一隅侧殿,殿内统共掌了六盏宫灯,煞是灯火通明,底下跪了乌泱泱太医院一干人等,一旁立着的宫人手上端着 分段阅读_第 18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食盒,但见上首端坐着的崇熙太后,此时面色不虞,而颜舜华则于左侧下首落座,见徐杳进殿便直直地望着她。 徐杳和鸢尾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行至殿中央才朝上首屈膝行礼:“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颜太后却正眼也不瞧徐杳一下,神色怫然不悦:“如今可有说法了没有?” “回太后娘娘的话,桢良媛虽见了红,到底也保住了胎,想来时不打紧的,再说这蟹肉虽属凉xing,有孕者也并非食用不得,切忌贪嘴便是,大抵是桢良媛身子孱弱了一些,以致于不过吃了两口便见红了。” 蒋太医拱手应声道,十足十不卑不亢的姿态。 颜舜华倒先凝起眉来,盱衡厉色道:“蒋太医只管问诊,查验这一对帝王蟹可有什么蹊跷即可,旁的事宜,一概同你不相干。”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道沙哑含混的嗓音响起来,几乎是掷地有声,正是方老太医—— “老臣适才查验有果,这一对帝王蟹里头竟教人掺了夹竹桃的花粉,夹竹桃全株皆有剧du,幸而这花粉剂量微不足道,这才未曾损及皇嗣,依老臣之见,想必是下du之人并不通晓其中yào理。” 方老太医一字一顿,殿内已是哗然一片。 徐杳虽心如擂鼓,面上却依旧不表露半分,倒是鸢尾已流露出几分窘迫来,这时候倒不再害怕了,更多的则是焦灼苦闷。 “先前流韵轩的晓暮已做了呈堂证供,白纸黑字画了押,说是这一对帝王蟹是由落英榭送过来的。”颜太后眉眼之间俱是鄙夷不屑,十分厌弃的神色,“襄姬,你可知罪?” 好一桩栽赃嫁祸的连环计,眼下这情境,好似她颜氏姑侄两个成了圣人似的。 “陛下驾到——”殿外的守夜宦人通传道。 燕怀瑾进殿的时候,瞧见得正是这副情境。沉稳的步履经过徐杳,最终在上首的另一处位置落了座,直到殿内齐声一道“陛下圣安”语罢,他一面吃了口茶,才好整以暇道:“怎么回事?” 颜太后遂将来龙去脉和方老太医的证词一并说与燕怀瑾听了,末了还添了一句:“这等蛇蝎心肠的dufu,还留着她作甚。” 彼时的徐杳还跪在殿中央,背脊却挺得笔直,琢磨了半晌的振振言辞此刻都抛之脑后,垂下眼睫,顺势留下一行清泪,玻璃珠子似的往地上砸,接二连三便是“啪嗒——”一声,“不过是中伤皇嗣这一条罪状罢了,”不过才一开口的功夫,连腮上也泛起涟涟泪光来,“妾伏这个法。” 燕怀瑾一时间只觉得四下里只瞧得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似的,凭白生出几分恼意来,连着搁下茶盏的声响都大了几分,似乎这样便能将她那抽抽搭搭的声音掩过去似的,继而便是旁人如何千言万语也再听不见了。 “襄姬以为只挨二十大板便饶过你不成?不止呢,”颜舜华将燕怀瑾的动作都悉数映入眼底,想着他定是在恼自己怎么同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有所瓜葛,心下已是禁不住喜不自胜,一昧地添油加醋道,“人家抱琴还凭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这怎么算?” “便是陛下罚人,也须得有个章法,不然那便是芳华即逝的□□,施已□□者,皆不得千秋万代之道。纵然王公也如此,襄姬以为自己是谁?”颜太后这时候摆起循循善诱的派头来,还不忘再提点身侧人一句,“为君者,也该一视同仁。” 燕怀瑾漫不经心把玩起这些年一直戴在大拇指头上的玉掰指,佯作出谛听的模样,猝不及防想起来得却是今儿赶着卯时起身上朝前的种种,那时候这玉扳指上还握着她莹白如玉的柔荑,霎时心下已是软了一塌糊涂。 “若是朕偏不一视同仁呢?” 第82章 捌贰(三合一) 一时间殿内四下阒然, 徒留颜舜华面上才浮出的三分浅浅笑意,此时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到底也只能咬牙恨齿, 面上也由错愕转而黯然失色,末了忍气吞声。 偏偏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嗵嗵的脚步声,颜太后抬眼望过去,来人不过半丈高,着一袭靛青襦衫,襟领上裹着一件裘袄,蹦蹦哒哒迈进 分段阅读_第 18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槛来, 正是大皇子照哥儿,直到殿中央跪着的徐杳身侧才停驻了步子,朝上首见了礼,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小娘娘虽平日里不讨喜些,专惹人生气, 却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颜太后一干人等只将无端端蹿出来的照哥儿置若罔闻, 疾言遽色开口:“孙嬷嬷, 将照哥儿带下去。” 手足无措的孙嬷嬷这厢应了声,忙不迭进殿将照哥儿半推半搡着送回落英榭去了。 颜太后眼睁睁瞧着照哥儿的身形隐在夜色里,一时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连眉眼也染上几分愁郁之色:“皇帝到底是今时不如往日了,哀家记着,你小的时候不过才长到哀家这儿——”手心里头还拈着一串菩提珠子, 便就着一旁的桌案比起高来,“正是牙牙学语的好时候呀,哀家教你一句,你便仔细听来学与哀家听,虽口齿不清却也肖似个五六分,后来无论你封了郡王也好,登基也罢,哀家总当你还是当初那么个人儿。” 愁眉锁眼的神情,煞是痛心疾首,“寻常百姓家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帝王家则不同一些,他们活了大半辈子才明白的东西你须得早早知晓才好,你是要镇九州龙脉,卫大燕、护社稷的人,细枝末节上更是不可出半点差错。自古有训:娶妻当娶贤,依哀家看,陛下眼皮子到底浅了些,什么样的人该沾——” 徐杳此时仍旧跪着身儿,一字不落将这席话听个干净,其实若当真依着颜太后这话追究起来,也该是她自己过分独断专行了些,所谓而立之年,为人父母的,本就不当干涉子女的取舍,偏要时时都念念叨叨,美名其曰谓大道理,还不如买一本《警世恒言》来通读一番。 果不其然,颜太后一番诉肝肠之后,燕怀瑾非但不领情,反倒眉头一攒,毫不忌讳道:“母后这话的意思,可是要bi朕立娴昭仪为后?”好似丝毫不曾瞧见颜舜华煞白的脸色,继而便是哂笑一声,“静姝皇后还未过百日祭,母后这样迫不及待,莫不是此情此举便是贤良淑德?” 风轻云淡的口吻,“倘若母后去了,朕定让您与父皇合葬,生同衾,死同棺,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好?” “啪嗒——”一声响,颜太后只觉得一瞬失力,菩提珠子从指缝间滑落坠地,成了一地狼藉,再回过神来连面上的倦容都浓厚了些,一开口喉头低哑,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皇帝这是在咒哀家?” “怎么会?朕只盼着母后长命百岁。”轻描淡写往殿中央拂了一眼,去瞧徐杳的模样,心不在焉应付着身畔人,“是母后思念先帝,yu前去作伴。” 不经意间对上徐杳秋水盈盈一对柳叶眼,鬓边还有一缕碎发落在玉颈子上,但见她唇齿翕动:“还望太后娘娘息怒,一来,这帝王蟹原是内务府送来的,并不止落英榭有。二来,妾若当真存了谋害皇嗣的心思,便不会用投du这样拙劣的手段,凭白教人抓住了把柄,到底还得露陷。妾扪心自问,自内务府送了这帝王蟹来,便不曾瞧过一眼,至于今日桢良媛所食的帝王蟹确是从落英榭讨过去的无疑,然上头沾的夹竹桃粉定是旁人染指,妾一概不知。” 颜太后姿态倨傲瞥她一眼,不以为然:“哀家当你有几颗玲珑心,竟生出这样蛊惑人心的本事,哭哭丧丧吊着张脸摆给谁看?一昧玩弄伎俩,在这儿卖得好口舌,哀家眼皮底下容不下你,自有你待得地儿。”因燕怀瑾适才当着众人拂了自己的颜面,这会子愈发义愤填膺起来,“还不都滚出去!” 颜舜华面上的端庄矜贵早已挂不住,本就无地自容,如今听了颜太后这番言语,便应了应声,不忘朝上首行了礼,背过身来便朝着徐杳的身形剜了一眼,遂随着乌泱泱一干人往殿外屏退了。 “吱呀——”一声,殿门教宫人阖上。 目光所及处,皆是地上七零八落的菩提子,倒是像极了颜太后的心海浮沉。 “说起来,朕的大燕现今还有两位当世奇人尚且存活于世,这头一位自是当属罪臣常海德无疑了,母后猜一猜这第二位会是谁?” 燕怀瑾 分段阅读_第 18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低声喃喃,几近于自我解嘲的语气,“一个位极人臣,万人之上,将嘉定长公主玩弄于鼓掌之中,另一个么,更是教先帝对她死心塌地,肝胆相照。” “皇帝未免太过自作聪明了些,”既见他这般毫不忌讳地说了,好似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颜太后索xing也同他推心置腹道,“你如今走的路,全不过是在步你父皇的后尘。” “那依母后看,常海德该定个什么罪状?他的生死——”敛去眸光里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不疾不徐道,“不过全在母后一念之间。”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哀家本是不信的,如今看来却不得不信了。只是你既这般运筹帷幄,恩怨分明,半分吃不得亏,甚至不惜栽培外臣,来对付自己的嫡亲母亲,不过一介区区的小女子,你却拿捏不下。” 颜太后不屑一顾开口,眉眼里的心力jiāo瘁却几乎要呼之yu出,“哀家在燕宫里这须臾数年,一进宫便以长盛不衰之势问鼎中宫,只凭‘审时度势’四个字。横竖是皇帝的天下,你想迫害几分旁人又如何拦得住,只是先帝传位于你,哀家才多少看不惯这婀娜江山在你手里糟蹋了。” “往后休罢在哀家耳根子边提这些事,听不得了,到底比不得年岁轻的心思活络一些。”末了拂袖摆了摆手,探出瘦骨嶙峋一双手,上头还露着青筋。 燕怀瑾有过一瞬的微怔,陡然间竟瞧见颜太后鬓间的鹤发,连着上头的镂空飞凤钗都再不复往日的流光曜曜了。 依稀记着,这钗她戴着也上了年头了,那时候颜太后还是面容姣好,眉开眼笑里尽是明媚照人。 一丁点也没有现在得影子,哪成想,如愿而至入主寿合宫,到底磨砺成了那历朝历代的太后画像模样,刻板生硬,久而久之竟再也寻不见当初的一丝灵动鲜活。 燕怀瑾拂袖离去的时候,依旧一派气定神闲,却说从未有过的心境平和。徒留一殿的哀戚荒芜,恍惚之间,他似乎又想起了建安元年登基时的种种,九天阊阖开宫殿,满朝衣冠拜冕旒,历历在目,似乎还在昨日。 建安帝与崇熙太后这一次流韵轩私下密谈只维持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拂袖离去,不知不觉已是人走茶凉,始终却不见崇熙太后自殿内露面。 凡是进殿的宫人,连着明珠也一并被打发了出来,颜舜华亦是迟迟未走,遑论眼下见了这番境况,遂孑然一人推开一道门扉进殿去了。 烛光隐晦里,勾勒出颜太后半明半暗一张脸,支着半边肘子枕在案上,一面掩着额鬓,瞧不清具体神色,似是瞧见来人是颜舜华,这才嗟吁长叹了一声:“哀家总有去的那一日,你一昧倚着哀家,实属下下策。” 直到了人跟前,颜舜华才矮下身来,半跪着抬首仰望着她:“您这是说得什么话,臣妾甘愿一辈子倚着您。” 屈着指节往颜舜华额鬓上不偏不倚敲了两下,不由得痴痴地笑,也不知是在笑颜舜华还是在笑自己,一字一顿明明白白说出来:“糊涂姑娘,他心思不在你这里。” 颜舜华几乎是下意思便冲人摇了摇头,煞是笃定地启唇:“那只是臣妾如今做得还不够好,待有朝一日——” 不待她将那一星半点的企盼说出来,颜太后便冷着声儿告诉她:“并非你不好。“露出一张徐娘半老的仪容,眼角已爬上了细纹,转而将手覆上膝下人得脸蛋上,神思恍惚,似在追忆着什么,“他若容得下你,你便是xing情娇纵一些也没什么,莫不用说你同他使些心眼子小手段,他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去,还管这个叫做情趣。他若容不下你么,你不过只与他同立一道屋檐下,他都会觉得你居心叵测。” 到底教她这话说到了心坎里去,无语凝噎了半晌,良久才颤着声儿开口:“臣妾才不信这个命。” 却说徐杳在轿辇里候了燕怀瑾好一会子,心下百感jiāo集,思忖了许久该如何同他开口,直到了他在身侧落了座,轿辇四平八稳已教人抬了起来,她才哽着声儿吐出一句:“谢陛下恩典。” “凭白无故地,谢 分段阅读_第 18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朕什么?”燕怀瑾将她的柔荑捉进掌心,起了兴致把玩起来。 “妾是当真没法子了。” 她细若蚊吟的声音响起来,一字不落被他听了去。 “素日里同朕耳濡目染学的那些本事可见都装回肚子里去了,”燕怀瑾这才勉强收起拿话打趣她的作态,一本正经道,“往后再教人冤枉,可不许再哭鼻子。”到底也觉着不够亲近似的,索xing将人往怀里一捞,细致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动作轻柔,“这毛病不好,得改。” “人人都哭得,只妾哭不得,这是什么道理。”唇瓣上还泛着澄光,她今日未涂口脂,正是淡淡的浅檀色,“妾不依。” “只因朕见不得你哭,杳杳,”禁不住亲了亲她,浅尝即止,“你好歹赏脸疼一疼朕罢。” “所以你答应朕,往后即便是哭,也只能把泪洒在朕的坟前。”定定地望着她,离她挨得愈发近了,似乎要从她雾蒙蒙一双眼望进心里去,“其实朕恨不得你日日都在跟前哭鼻子,至少这样会教人觉得,你心里装着朕,你要朕陪着你。”末了连燕怀瑾自己都不由得哑然失笑,“可是你一哭朕便再没辙了。” 徐杳眨了眨眼,口是心非道:“妾又不是有意的。” 她半边身子已经顺势歪在燕怀瑾鹤氅里,他拢过她的双肩,低了低头,将下颔嗑在她耳窝后头,若即若离贴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轻声道,她今儿戴了一对红玛瑙的坠子,微微摇曳着,煞是别具风情:“朕昨儿还梦见你了,总以为你以前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至少是真心实意开心的,等醒了一瞧,又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真的,杳杳,你是朕见过这世上顶好的姑娘。朕近来时常总生怕有地方再亏待了你,惹了你不高兴,你便撒手离朕去了。朕便想着,待你再周全一些,兴许你便舍不得朕了。” 燕怀瑾这番话临到了的时候愈发窃着声儿,以致于徐杳一度屏气凝神,只盼着能听得清楚一些,直到他又在她耳窝里头蹭了蹭,几乎是不经意间自喉间逸出一声哽噎来,她已经不由自主怔怔开口,带着半分试探的口吻:“您这是——”莫不是当真学她哭鼻子罢,连她自己也不可置信,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差一点咬着舌尖。 “你肯再入宫,可见你还是放不下朕的,是不是?”不指望她回应,话音方落他已迫不及待替她作了答,“朕一早便琢磨到是这样。” 直到听见燕怀瑾十足十戏谑的语调,她这才无端端放下悬着的心来,抿了抿唇,她想,老实话到底都是不甚动听的:“倘若妾掏心窝子告诉您,不过是不甘心呢?” 下一瞬他圈着她的力道则更紧了一分,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可朕甘心同你在一处。” ====== 流韵轩 铺天盖地的群玉山头,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眼前是如何也到不了尽头的云雾缭绕,渐而好似入了烟波浩渺之境。下一瞬黑压压的天便骤然朝她压过来,她半边身子已挂在悬崖峭壁上,下头是望不到底的浓稠漆黑地界。 眼前若隐若现出现一道胭脂红的身影,直到这身影挨着她近极了,她才意识到任由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喊叫,都似闷了声儿一般烟消云散,眼瞧着这人漠不关心拨三分余光瞥了她一眼,旋即便扬长而去,裙裾飞舞。 她一时骇得极了。 曹凝君懵然自梦魇里惊醒脱身,淋漓尽致出了一身汗,湿漉漉的发梢胡乱贴在额鬓上,身上也黏黏嗒嗒的,很是不好受。 诸多不适都不及喉间干涩地厉害,喘了一会子粗气,她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阵目眩神移,遂低哑着声音唤了一声“晓暮。” 适才梦魇里的种种却还萦绕在她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阵心悸。 榻前终于递来一杯茶盏,露出的胳膊腕上还戴着镀金的镯子,她未来得及多想,许久却不见来人扶自己起身,只居高临下端着茶盏立在榻前。 曹凝桢只好兀自挺身起来,腹部还隐隐作着适才的余痛。甫一抬眼,这才慌了神,忙不迭又战战兢兢低下头:“请昭仪娘娘大安。” “方老 分段阅读_第 18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太医嘱咐本宫教你好生卧床休息,瞧着也不太像起不了身的模样,说到底还是自己惯着自己。” 颜舜华捧着茶盏的姿态都高了几分,一遍遍划着茶盏也不知是给自己吃的茶还是曹凝君的,眼瞧着塌上人身形臃肿,只着了一身中衣从掀开被褥下榻,殿内虽烧着银炭,却也架不住人只穿一身中衣,难免冻骨头一些,腹部微隆,显得肩膀愈发单薄,直直地往她跟前一跪,指腹还扶在床榻边缘上,指甲盖上泛起苍白。 “你这是做什么?倒成了本宫为难你似的。”颜舜华面上说得动容,身子却往后退了一步,“前一阵儿本宫分身乏术,这才命赵婕妤替本宫来好生照拂你一番,怎生竟瘦了这许多,可见是赵婕妤不实诚了。她不心疼你,本宫也不常来你这里走动,也不便说她的不是。” 裙裾微动,颜舜华矮下身子,将茶盏往她跟前一递,引得曹凝君伸出双手正yu来接,颜舜华下一霎又收回手,十足十把曹凝君当玩物耍呢。 “帝王蟹这桩事呢,倘若纠察到落英榭头上,人家有人护着。”颜舜华垂下眼睫,提及落英榭三个字的时候更是嗤之以鼻,“若是本宫最后查出来是你别有用心演的一出戏,只因你两个同时进宫,她如今却时时得陛下恩露,你曹氏妒她,宁可不顾皇嗣安危,也要治她于死地。” 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说到时候,可有没有人会出来护着你?” 见曹凝君身子簌簌颤得,不以为意看在眼里,到底还是将茶盏好生递给她了,岂知曹凝君大抵是生怕颜舜华适才那一出似的,忙不迭便一把接过去,梗着脖子咽了好大一口茶,不曾想滚热的茶被含在口里,继而便悉数吐了出来,烫得她已是麻了半边舌头。 颜舜华这时候倒眉头舒展,笑得开怀,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要知道,可是你的亲信晓暮亲自去讨的一对帝王蟹,你以为,她凭什么信你?” “娘娘,”曹凝君期期艾艾道,咬字都不甚准确,“您这不是信口雌黄吗——” 她这话才说了大半,却好似踩中颜舜华痛脚似的,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曹凝君只觉鬓间兀然作疼,下一瞬已经被颜舜华攥过半边发髻,冷不丁梭过她的发丝,迫使她将一张脸仰得高极了—— “你倒老实,这关头了还替她说话,她许给你什么好处,竟是本宫许不了你的?” 曹凝君神色狰狞,奈何也挣扎不脱,一五一十开口:“只一点,您便永远也比不上,她打心眼儿里待妾好。” “荒谬!”颜舜华几乎是下意识啐道,“这燕宫里头,有谁会无缘无故打心眼儿里待旁人好,不过是有所图谋罢了。你如今和本宫横,迟早有巴结高枝的一天,到时候可别来求本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襄姬都深谙其中的道理,你看她得势的时候,几时想过你?” “至少襄姬不像您——”曹凝君咬牙切齿道,“您待身边的人,不过只当养了条京巴犬似的,” “赵婕妤那肚子里头揣得,至少比你争气多了,你拿什么去同她比?二皇子落了地,她便养在撷芳斋里,你当她凭得什么,谁教人家会伺候人,缠着陛下好一阵儿,只怪你曹氏自个儿不争气!” “落英榭蒸蒸日上,你这流韵轩便成了日况俞下。”一时觉得无趣,戛然松了手,曹凝君狼狈不堪的模样悉数映入眼底,颜舜华这才施施然取出一方帕子慢条斯理拭起手来,“本宫已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不过才是正五品良媛的位分,依着规矩,你这胎生下来也由不得你自个养,好生替本宫将养着罢。” 好容易将颜舜华这座瘟神送走了,那厢被婆子们挟住的晓暮也脱了身,蹑着步子便进殿扶曹凝君起身,一双手刚覆上去,便被人往一旁用了力一搡:“你如今还待在流韵轩可是在做娴昭仪的眼目?我这里断断容不下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您呐。”晓暮往她面对面一跪,知晓她怨自己,好声好气哄她,“那对帝王蟹虽是奴婢亲自去落英榭讨来的,当时却并不知晓您会吃这个苦头,也是后 分段阅读_第 19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来才听长信宫的抱琴提了一句,原是先时内务府的万总管在上头洒了夹竹桃花粉。” 顿了顿声,到底还是决计告诉她,“再说那万总管前几日才将帝王蟹安着坏心送去落英榭,便yin差阳错教内侍监扒了官袍,眼下已入了狱,横竖只是在呈堂证供上再添一笔罢了,他原便干着贪污受贿的行当,必要处以死刑的,想来也不在乎罪状多少。” 本指望桢良媛安心一些,谁知晓弄巧成拙,曹凝君听罢竟是愈发愁云惨淡了。 “眼下可怎生是好。”待颜舜华走了,曹凝君这泪才安安心心淌下来。 晓暮适才在殿外已经听了大半,暗恨自己一时糊涂,到头来却好心办坏事,这颜舜华哪是个好相与的主,自己这是着了别人的套,如今又打起曹凝君腹中胎儿的主意,她一面搀着曹凝君起了身,一面将自己的盘算说出来:“奴婢去求襄姬。” 曹凝君听罢这话才回过几分神来:“你见着她,千万要替我同她说,以往我同她说的那些话,我并不曾忘记半分。”拽过晓暮的袖口,言辞恳切,“你听明白了没有?你可别再听着旁人的话专来挤兑我了。” “奴婢鬼迷心窍,往后再不会听旁人胡诌了。”晓暮捣头如蒜,郑重应了声。 翌日 晨光微熹,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地上还铺着一层宿夜里的霜降,晓暮便往落英榭外头一跪。 直到辰时将过,晓暮这才如愿得了徐杳的召见,方才挑帘进了内殿,迎面便被鸢尾啐了一通:“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你是这样的人,这帝王蟹自从内务府送过来便不曾经过旁人的手,好心好意拿与你,你竟存了一肚子坏水,当着人面扮乖卖巧,背里便耍两面派,当真是没皮没脸的东西。” 晓暮只由着鸢尾一字一句骂了,径直朝着落座于桌案后头的徐杳“噗通——”一跪,“帝王蟹的事,是奴婢糊涂,听了长信宫的篡夺,同桢良媛更是没有半分干系。”一个劲嗑起头来,再开口已是涕泪沾襟,“桢良媛请您过去呢。” “空口无凭,黑的也能教你说成白的了?”徐杳眼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道,“昨儿我在流韵轩,你留下一纸诉状便不再现身,那会子怎么不出来,也好当着崇熙太后和陛下的面儿大大方方说一说,你是如何受了长信宫指使。” “奴婢那时候教长信宫的婆子们挟住了,一时脱不得身,倘若奴婢知晓您当时的境况,纵然是头破血流也要去替您作证的。” 晓暮禀明原委,尽是肺腑之言,“桢良媛还要奴婢给您捎句话,她往日里同你说的那些话,并不曾忘记半分。您好歹要去流韵轩瞧她一眼,桢良媛教娴昭仪迫害得已是不形了,更何况她腹中还有骨肉,奴婢也是后来才知晓了,娴昭仪早已吩咐万总管给送去落英榭的帝王蟹里掺了夹竹桃粉,不过是为了挑唆您同桢良媛的关系,桢良媛丝毫不知情,一面只记得您的好,不曾想娴昭仪听了便愈发忿忿不平,和桢良媛说……” 听罢晓暮这席话,眼前不经意间竟浮起曹凝君那一张脸来,一派温婉的xing子,那一句“外头流言蜚语多得很呀,我却是必然不会同你作对的”还犹然在耳。 徐杳手上的动作一滞:“说什么?” 晓暮言简意赅:“说是倘若桢良媛这胎生下来不归她长信宫养,便要将帝王蟹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推到桢良媛头上。” 徐杳阖上眼底的书册,这才抬起眼帘:“我去瞧一瞧她便是,倒是你,好一个背信弃主的‘忠仆’。倘若再犯这样的浑,桢良媛饶得了你,我却不是那心慈手软之辈。” “谢襄姬开恩。”晓暮感激涕零道。 算起来,徐杳也有一阵子不曾见过曹凝君了。未料见不过是这些时日不见,曹凝君相较先时竟愈发憔悴了。 曹凝君病恹恹地歪在塌上,直到徐杳进殿褪了大氅往近前来了,命晓暮请了座上来,听着徐杳熟捻的语气同自己寒暄了许久,大多是听着徐杳说着近来的趣事,而她则连连应了声,实则只听了个七七八八,余光则一昧打量着徐 分段阅读_第 19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杳灵动的眉眼上。 真正儿是羡慕得紧,曹凝君这样想,连着应话的声音也愈发时有时无,再转着念一想,好歹自己肚子里头还揣着一个,便释怀了大半。其实曹凝君心里明白,不过是因为自己眼下这日子过得委实没有滋味了些,经颜舜华那一番话,多多少少也起了些波澜。 她心下已是百转千回,斟酌许久,终归同徐杳开了这个口:“只看在你我二人相识这小半年的缘分上,你好歹要依我这件事。我知晓你如今不必往日,这对你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杳临走前还不忘扶曹凝君起身吃了半盏茶,指望着她安心养病,又恐她为帝王蟹这桩事自责,便斩钉截铁应了她这话:“帝王蟹的案子说到底也只害你病了这一场,我应你这桩事,只当我欠你的。” 日月如梭,不过三五日过去,不知不觉竟已迎来桢良媛生产之期,太医院这里众人才得了消息,流韵轩那里已经发作了小半个时辰。 这一日自大清早便起了雾,连带着整座燕宫都隐在影影绰绰的朦胧里,天地似乎成了浑然一体,亭阁殿阙高低错落,比平日里多了三分别致。 直到午时愈显浑浊的雾才散开了,慵懒的日光拨开云雾,洋洋洒洒自天上探了一角映下来。 徐杳便是这时候得了信,遂备辇往流韵轩去了。 她随着宫人进了流韵轩侧殿候着,一路上刚踏进流韵轩,远远地便听见寝殿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煞是惊心动魄,惹得她连步子都滞了滞,渐渐地才听惯了传入耳畔的惊心动魄,老老实实在侧殿候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殿继而连三便传来宦人的通传声。正是崇熙太后,建安帝,娴昭仪三人一前一后赶过来。 徐杳为图个清净,只留这三人在殿里,佯作出恭的架势,汤婆子裹在裘氅里,勉强也能在檐廊的穿堂风口站得住脚。 约莫是曹凝君体谅她,她不过才倚在檐廊下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寝殿那里终于传出动静来。 往往天灾人祸,便不是人力能够注定。 始料未及,桢良媛肚子里揣得,竟是死胎,费了半身心力撇腿生下来,周身已泛着紫绀色。 方老太医这会子倒不露面,只由蒋太医前来禀明了来龙去脉。 大抵这世上有些事情总有着珠玉在前,则木椟在后的暗律,譬如静姝皇后当年诞下照哥儿那桩事,相提并论之下,在宫里本就没有多少分量的桢良媛便成了不值一提,遑论连ru名都没来得及起的“三皇子”,未曾得到过有时候便恰似未曾失去,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一道津津有味的话柄罢了。 侧殿里姗姗来迟的三位,唯有颜太后蹙了蹙眉,念了两声“善哉,善哉”,便如来时一样,一前一后又都各自回去了。 真正儿是恍若无事一般。 ====== 流韵轩 曹凝君两眼空洞洞地盯着一处望,眼前挥之不去的总是方才瞧过一眼这辈子再忘不了的皱巴巴一张狰狞面孔。 “三皇子”是由寿合宫的冯嬷嬷前来料理的,说是授了崇熙太后的命,毕竟这样的事到底晦气,以致于曹凝君还未来得及收拾便yu朝着冯嬷嬷渐行渐远的身形追去,晓暮见状当即慌慌忙忙替她穿戴了衣衫。 她倚在塌上,身上还穿着桃红的苏缎棉袄,杨妃色的锦裙儿,这一身半旧不新的,丁点华贵印子都不剩。紫里带着青的唇瓣儿,缓缓地扬,连笑也成了哭似的。 宫人自一旁低头吭声拨着炉鼎里的银炭,噼里啪啦的一阵,红猩上窜下落。晓暮则红着眼眶跪在榻前,恐再惹了曹凝君伤心,又不敢将眼泪掉下来,一时间别扭得很。 徐杳进殿的时候瞧见得便是这副景况。 曹凝君似乎是瞧见她了,又似乎是略过她遥遥望着别处,甫一开口声音已哑了大半:“怪吃味的孟冬,我想,若是闭眼,年也要没尾巴了……” “你渴不渴?”徐杳思忖片刻,也不知该拿什么话劝她才好。 曹凝君也不应声。 是以到头来便成了二人虽同处一殿,却相对哑口无言。一个僵着身子背着身儿躺在塌上,一个 分段阅读_第 19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倚在窗柩旁默不作声伴着她。 偏生便是这样,yin差阳错生了嫌隙出来。 曹凝君想着,与其这样没着没落的同徐杳jiāo好,还不如去做颜舜华身边的京巴犬。她徐杳不过小半年的光yin便爬到了襄姬的位置,她虽模样身段不及徐杳一些,只她胜在乖巧懂事,陛下宠着徐杳这些日子,想来不过只为了图一时新鲜罢了。 掰着指头数一数,似乎宫里头每一位的受宠都有个差不多的期限,好似一本精心设计的账本,她未做深想,只觉得唯独徐杳时日长一些罢了。 而徐杳从流韵轩出来的时候,想着则是,她或许是可以帮曹凝君一把的。 徐杳动了心思,横竖那时候她为了打探豆蔻的消息,也应过灵檀同样的事,虽说后来燕怀瑾同她置了好一阵的气,说到底凡事接二不过三,第二日便打定主意,专心致志翻箱倒柜捡了布料首饰出来。 “这花样子好不好看?太艳了些也不好,毕竟流韵轩才出了那样一件事,倒显得她没心没肺似的。” 鸢尾瞧在眼里,止不住的心事重重。 以致于鸢尾甚至想着,徐杳其实没有那么爱燕怀瑾,她可能爱陶渊明苏东坡多一点。要是有一天,她问徐杳,心里可有陛下吗,徐杳一定随口说有,一点都不会犹豫,但眼睛一定没有在看她。 不曾想曹凝君却比她预想中快一步入了华清宫。曹凝君如愿以偿进了华清宫,里头却没有徐杳半分推波助澜,朝她扔了橄榄枝,保举她进华清宫的,不是旁人,正是颜舜华。与其说是心甘情愿投诚于颜舜华,倒也不见得。毕竟颜舜华前几日才信誓旦旦威胁她,她还不曾忘得一干二净。 彼时徐杳正在华清宫外头站着,丝竹声入耳,琵琶声铮铮,尽是靡靡之音。因蔡莲寅正在御前侍奉,出来迎她的人便成了许久未曾打过照面的宦人唐茗,恭恭敬敬朝她见了礼,这才将眼下这桩事的契机原原本本说了,原是这一日华清宫设宴,只单请了赵右相一人,似乎是为了商议常海德一案的最终事宜。 唐茗末了才挤眉弄眼告诉徐杳,原也不止曹凝君一人在里头,还有司乐坊统共十六名舞伎, 果不其然,这一日午时未过正五品桢良媛曹氏晋位从四品桢小仪的折子便晓谕六宫了。 落英榭挑出来的一大箱子衣裳首饰,和废铜烂铁也没什么两样。徐杳回了落英榭,当即便命鸢尾将这箱子都悉数扔了去,再说姐儿爱俏,鸢尾本也是爱惜这些的人,如今听闻了曹凝君晋位,这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因她心知徐杳为着曹凝君费了许多心思,难免憋气窝火,便依了徐杳这话,将这箱子落了锁,由着宫人抬出去了。 直到申时的时候,徐杳正盘着膝倚在案榻上织云锦的软枕上,怀里抱了个汤婆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跟前鸢尾正搬了个木头墩子往炉鼎里添火,一派惬意心足,合着眼小憩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才稍稍挪了挪腰,还是没睁眼,半阖着眼:“鸢尾,我念想桢小仪的琵琶了,心yǎng得紧,去请。” 她其实并没有正儿八经听过曹凝君的琵琶,不过是先时在华清宫外头有幸瞻仰了一二。 眼瞧着鸢尾诶一声就拾掇着出去了,待要跨门槛儿之际,徐杳忙不迭地又朝着纸窗外头嚷了一声:“差个软轿。” 第83章 捌叄(三合一) 曹凝君今儿着了一件狐裘, 此时正探身进殿,一张脸掩在细绒里愈发白皙, 弯起一双杏眼:“真正儿畏冷,冬日天里冻坏了双手, 翻了春便不好再去华清宫弹琵琶了。”盈盈作个礼,“来谢您的软轿。” “起罢。”徐杳这才循声打量起来人,从她鬓上的梅英采胜簪,柳叶弯眉,面上略施粉黛,腮上还抹了胭脂,连眼波也愈发顾盼生辉, 半点也寻不着前些日子颓唐的影子,“你既这般甘愿去华清宫弹琵琶,这是把自己当勾栏里倌姐儿不成?”一面命鸢尾添了银炭, 一面旁敲侧击道,“往日里也不曾听你说过, 你这双手这样宝贝。” “像襄姬这样的人, 想来也是不将闲杂事宜放在心上的, 我若日日 分段阅读_第 19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叨扰襄姬,倒成了我冥顽不灵了。”曹凝君面上还端着柔柔的笑,眸光却戛然晦涩了几分, 倘若徐杳当真将她事事都记挂在心上,如今也不会是这般的景况了。 “我这里的祁门红茶桢小仪怕是吃不惯,”徐杳丝毫不以为意, 命人给曹凝君赐了座,见鸢尾袖腕微动,已上前给她斟茶了,横竖也不忌讳什么,索xing将话说得敞亮一些,“听人说,长信宫这两日新贡了金骏眉,倒教你一饱口福了。” 曹凝君又如何不明白她这话里意有所指:“有时日未见,襄姬怎生这般妄自菲薄了,。” “吱呀——”一声,恰逢这时候殿外有人推门迈步进来,挑帘进了内殿便朝上首欠了欠身:“请襄姬安。” 姗姗来迟的人正是流韵轩的晓暮,怀里还抱来一把小叶紫檀木的琵琶,因见晓暮肩上落着雪渍,徐杳偏着头往窗阑外头瞧了一眼,雪悄然间已经落地纷纷扬扬起来,索xing朝曹凝君挑了挑眉:“取万物知春,和风淡dàng之意。取凛然清洁,须得雪竹琳琅之音。衬个景,且来一曲《阳春白雪》罢。” 曹凝君敛眉应了声,便由晓暮怀里将琵琶抱过来,栖在膝上,姿态闲适,探出一双纤纤玉手拨了拨弦。 徐杳这才发现曹凝君竟生了双不为人知的玉笋似的手,蓄着水葱似的指甲,一时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直到凭空“啪嗒——”一声,继而便是刺耳的呜咽,竟是曹凝君怀里断了一根琵琶弦。 连她蓄的指甲都断了一分,曹凝君却好似依旧茫然不觉一般,一抬眼已是泪光涟涟,不由自主溢了满眶,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十足十诘问的口吻:“你这是做什么呢?”胡乱摇了摇头,字里行间皆流露出不可置信来,“我如今都这样待你了,你还命人备软轿来请我,还教鸢尾添了炭,你倒做了圣人,心肠歹du的恶人便成了我。” 徐杳从始至终只傍眼冷观她这副作态,同她推心置腹道:“你身怀六甲这些时日以来,我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害你的心思。”见她愈发梨花带雨,心下更觉得无动于衷,“你这话才是恭维我,我并非那一笑泯恩仇的圣人。” “那又怎么样?”曹凝君眉眼间有过一瞬间的眉目狰狞,“说什么姊妹情深,你我一道入宫,你如今虽只位及正四品姬,但这宫里头凭你一句话的分量可比得上长信宫了。”眸光微动,似在回溯什么,“而你呢,至今独自个儿霸着陛下,我怀胎十月,他都不曾来看过我一眼。” 一旁的晓暮拈着帕替她拭起泪来,“不过只销你一句话的功夫罢了。”一字一顿,目不转睛望着徐杳,话到了末尾,就忍不住哭腔“你却不肯。” 徐杳眸光还埋在书里,也不知听了几句话进去,等讲完了,才慵懒地地抬了眼,到底禁不住哂笑一声:“你现如今还不明白,”大失所望道,“我若诚心抬举你,这是情分,却不是本分。” 待晓暮上前取过断了弦的琵琶往一旁搁置了,曹凝君听罢徐杳这话倒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干脆掩着云袖捂着面,不知晓还当她眼睛害了病,誓要哭个干净的架势,她诞下死胎的那日起便不曾掉过一滴泪,眼下竟悉数挥洒了出来。 徐杳原本还能自顾自捧着本册子看起来,时不时还拈一块桂花糕往口里送,不知不觉半页纸阅尽眼底,耳朵根子旁的抽噎声又变本加厉了一番。 “你这是哭给谁听呢?”将书册一阖,往案上一拍,乍然振出声响来。 曹凝君拭泪的动作一滞,咬了咬下唇,yu言又止了半晌,到底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偏偏这时候有宫人进殿通传,说是毓婕妤在殿外觐见,徐杳索xing也不再睬曹凝君一眼:“请毓婕妤进来罢。” 外殿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至,声却至,来人一开口便是一贯撒泼的架势,也不知是在有意挖苦谁,只差指名道姓了:“适才候在殿外的时候,还当是你这打哪一处飞了只乌鸦过来,晦气得紧,想着等见到了,必得和你好生说道此事,打死了也不足为惜的,不曾想进 分段阅读_第 19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来一瞧,”探出身形挑帘进殿,露出灵檀笑吟吟一张脸,她今日着了一身茜色,倒更衬得她语笑嫣然,“原是桢良媛在这儿哭呢。” 话一出口便佯作出煞是懊悔的神情,“桢小仪,”袖口微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xing。” 曹凝君这才后知后觉起身,屈膝朝人跪了一礼,因她还是头一回同宫里头这位毓婕妤打照面,愣了愣才开口,约莫是适才哭得久了些,连嗓子都嘶哑了几分:“请毓婕妤安。” 灵檀这才轻描淡写拂了曹凝君一眼,她向来是个口直心快的,这时候也不例外:“你这鬓上的梅英采胜簪倒别致。”她一面笑得促狭,一面款款于曹凝君适才起身的位置落了座。 “无事不登三宝殿,”徐杳不露声色道,不过只瞧了灵檀一眼,立时便明白过来她这是存了心思为难曹凝君,却不知她无缘无故又是来打得什么主意,“不知毓婕妤,有何贵干?” 说起来,灵檀这人是个什么劣根xing徐杳还是知晓的,便拿上一回在永巷时威bi利诱了好一番才肯就范这桩事上头来说,灵檀可半分没吃着亏,心里头算盘珠子打得精着呢。 灵檀余光瞥了一眼抱着断弦琵琶的晓暮,也不应徐杳这话,只朝着跪在跟前的曹凝君啐道:“怕是陛下的魂儿也被你勾去了,往日竟瞧不出你曹氏藏着这份心。这便是你的本事?你这是要上烟花巷做头魁不成?” 徐杳到底绷不住乐了,灵檀也同她相视一笑,但见她二人气氛融洽,唯有曹凝君面上露出一阵五味杂陈。 “你这样瞪人作甚?”灵檀皱眉,嗤之以鼻道,其实曹凝君只是仰着身子定定地望着自己,经她眼里一番润色便成了瞪人,“不过是拜了长信宫的门楣罢了,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该不是将自己当做昭仪娘娘了不成?”末了还不忘再评断一句,“痴心妄想。” 灵檀素来说人话柄便刻薄一些,原也是在王府里便惯出来的毛病,要知道,她本就是市井出身,如今已是收敛许多了。因徐杳上一世尚且是豫王妃的时候xing情软弱一些,以致于初入王府难免拿捏不住那些资历老道的婆子,幸得那时得灵檀助力,也算锦上添花,,主仆二人偶尔也会扮一扮红脸白脸的戏码。 曹凝君则自幼长在闺阁之中,纵然是偶尔挨了长辈训斥,更不曾听过这等粗鄙之语,脸皮难免薄一些,眼下羞愤jiāo加,一张脸憋得通红。 灵檀瞧在眼里,丝毫不以为然,俶尔屈着胳膊肘子够了够耳垂,空dàngdàng一片,面上惊愕失色:“适才特意戴了一对翡翠坠子往这里来,好端端地却丢了一只。” 她一面说着这话,一面低了半边身子,先是在曹凝君周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只是眸光却过分露骨了些,仿佛要将曹凝君扒了衣裳似的,下一瞬更是得寸进尺,探过曹凝君的腰身,堪堪是徐杳眸光所及瞧不见的地方,手下拧着劲儿,又因角度刁钻,曹凝君禁不住便逸出了一声嘤咛。 “跪着!”呵斥的口吻,“谁许你动弹了?” 曹凝君一时间蜷缩起身子,适才的落落大方再也挂不住,几乎是从齿缝间一字一句蹦出来:“他日定偿此跪之辱。” 奈何灵檀这些伎俩,到底也瞒不住徐杳的眼睛,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呷一口茶,告诉灵檀:“她如今魔怔得很,你犯不着搭理她。” 听罢徐杳这话,灵檀只觉得索然无味收回手,气定神闲落了座,恍然大悟“哦”一声,“小丫头骗子,惯会撒泼打滚哭得死去活来,何德何能?您让妾办,妾这不就办了么。” 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 徐杳深谙这理。 终归也没有对灵檀这话矢口否认,只随口拈了个话岔搪塞过去,教曹凝君回流韵轩去便是,倒是曹凝君虽应了她这话出声告退,临走前却颇为神色复杂,状似无意间投来一束眸光在徐杳和灵檀二人之间游离了片刻。 “我何时教你这样捉弄她了?”眼瞧着曹凝君身形渐远,徐杳这才开口问了灵檀这话。 灵檀摊开手掌心,里头赫然躺着得正是同悬在她耳垂上 分段阅读_第 19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色泽一模一样的另一只翡翠坠子:“妄想一脚踏两只船还不翻,她想得美。” 徐杳一度啼笑皆非,原来灵檀适才说人家痴心妄想原是指得找个。 灵檀照旧没心没肺地弯着眉笑:“究竟是小泥鳅掀风作浪,还是有人故意心存疏漏,不曾目有下尘,裁度思忖的缘故。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我在你这里要学的确实还多得很。 唤鸢尾上前添了茶,这才有功夫搭理灵檀,掷地有声道:“你这是来讨我的赏?” 一面自怀里取了一封信笺出来,将鸢尾招到跟前来往她手上一递,脸上的笑意几乎是一瞬间便dàng然无存,煞是郑重其事的口吻: “襄姬瞧一瞧,这可是你的东西吗?” 鸢尾将这信笺jiāo予徐杳,打开一瞧,竟是千秋节那一日她呈给常婉的贺礼,她那时也不知自己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原只打算随意挑一副字帖敷衍了事,到头来竟鬼使神差写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十个字,下笔虽生涩了几分,好歹还是将属于常玉的撇捺风韵写了出来。 “是又如何?”徐杳神色恹恹,“我若说一声是,你便将我当菩萨供起来不成?” “我想借襄姬这船渡个河。”灵檀掸了掸衣裾,起身往前挪了一步,朝她伏低做小的姿态,“却不知襄姬依不依了。” 徐杳却将她这话置若罔闻,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气焰若收敛几分,往日里永巷那些日子也不会教人折腾成那副模样。” “你不懂,想必你同珞夫人也不过一面之缘,自是不在意这些,”灵檀低眉顺眼,按捺下疑云满腹,想来不过是自己臆想罢了,怅然若失道,“我体面一些,才不是辱没了她的颜面。” ====== 近来也不知是不是年关将近的缘故,燕怀瑾常常昼出夜归,待徐杳悠悠转醒,身畔早已是空无一人,夜里也来得比往日更迟了一些,却一日不落,以致于徐杳有一回都取笑他跟打更的似的。 燕怀瑾彼时倒是同她一本正经提了要将先帝年间的章华台以北宫殿重新修葺之事。 她yu言又止半晌,就像堵在喉头如何也吐不出来的浊气似的,到底只是将身子往他怀里埋了脉,懵然间涌上心头的竟是白日里仔细翻阅的一句诗,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带着试探的口吻告诉他,自己想在燕宫里头辟建一处琴堂茶肆出来。 燕怀瑾当即便吻了吻她的额鬓,低声应了一声好。 她昏昏yu睡之际,几乎yu将“关雎宫”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终究却也只字未提。说起来她这人也别扭得很,床榻之间同人没什么忌讳,到了人跟前却连话也不敢说。好似她提了这话,便成了矮人一等似的。 徐杳其实不愿意在燕怀瑾跟前矮他一等,她更愿意燕怀瑾一昧地屈就着自己,若是能够对她俯首称臣那便再好不过了。就像上一世,她更多得则是被迫使着去追从燕怀瑾的步伐,这样想来燕怀瑾如今倒成了甘愿不进则退也要停下来等一等她。 可是燕宫里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燕怀瑾也从不是这样的秉xing。 他们都被对方亲手成就了另一幅物是人非的模样。 她知晓自己在燕怀瑾跟前往往更多得则是用揣度旁人的心思来应付他,似乎她早已打定主意这一世不谈情爱,只谈利益,好似命中注定一般,他冲着自己做什么都能抽离出来,在天上看着自己和他。 似乎有些面相渐渐戴得久了,口口声声说的话仿佛成了紧箍咒似的,渐渐当起真来。 徐杳偶尔也流露出过昏头搭脑的时候,不再沉机观变。 譬如这一日,她捎了几壶竹叶青,便要去华清宫寻他。鸢尾正吩咐下去命人备辇,哪里抵得住她临时起意满腔热血:“莫要备辇,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肃杀,你往日里不是常劝我须得时常走动,只当这样暖暖身子便是了。” 其实她这话言之有理,却不太符合这日冬日艳阳天的景况,鸢尾便也不拦她,只依她去了。 到了华清宫,蔡莲寅立在檐下,再一问,才知晓燕怀瑾竟出宫去了,原是定国公府上摆寿宴,还请了宫里的 分段阅读_第 19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园行去登台,算着时辰约莫用罢晚膳才回来,徐杳只说无妨,蔡莲寅一路打着千儿请她进殿候着,徐杳却煞有其事开口—— “蔡大人还是带我去西厢房等罢,陛下不在,我自个在这里候着,若来了哪位大人着急议事的,一来总不好使大人在外面等,我却坐在这里,二来这些人设宴却要歌舞升平,我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凭白倒成了蔡大人难做。” 皆知建安帝在定国公的府邸上,徐杳却仍旧讲这话,分明是在含沙shè影着桢小仪那桩事,怄得蔡莲寅一时都有几分哑口无言,无奈徐杳已轻车熟路寻着西厢殿推门而入了。 西厢殿一如既往的雅致,立着一面墙的书架子,却不似御书房那般肃穆森严,摆设呈列一概都不按着章法来,再往殿中央的炉鼎瞧了一眼,明晃晃一片,连一丝尘埃也不染,想必入了冬以来,燕怀瑾便不曾进过这西厢殿。一旁的宫人忙不迭取了火舌子来焚了炭,接二连三一并上了干果点心,一切拾掇妥当这才一一告退,徒留徐杳一人在殿内待着。 她倒也自在,丹寇在木架子上流连了许久,皆是一些在她看来的腐朽读物,不读也罢,好容易瞧中一簿《述异记》,因放得太高了一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末了取了一本杨景贤的《西游记》下来,从前多是读吴先生的,是以这一版还不曾看过,未料见越看越起意。 却说燕怀瑾这一日直到戌时才回了华清宫,正值宫阙楼宇已经悉数被暮色吞没的时候。方才踩着石阶进殿便听蔡莲寅说襄姬候在西厢殿,又将她来时那一番话一字不落转述与他听了,他只沉着声嗯了一声,因在定国公府沾了一身酒气,恐怠慢了她,便先行回寝殿更了衣。 “好生请襄姬过来,”话已出了口又觉得不妥,又将那当差的宫人唤了回来,“不必了,朕亲去瞧她也好。” 西厢房一派灯火通明,徐杳这蜷着腿坐在临窗的案榻上,半撑着胳膊肘子倚在一块盘纹什锦的方枕上。 燕怀瑾阖上殿门,往人跟前来了,他也没有刻意蹑着步伐,约莫是徐杳看得入迷了些,一时竟未曾察觉。 “直裰上胭脂污,袈裟上腻粉香,悟空三藏不脱俗,杳杳这是要成仙去不成?头一个是不是便要反一反朕的朝纲。”一开口便是戏谑她,到底还是伸手去取她的掌心物,“挑灯夜读,仔细害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笔墨上覆上他的指节,徐杳这才反应过来,听他这样说,一时才觉得眼睛疲得紧,遂便由着他的动作去了。 “拿朝纲比作天条,你当自己是玉皇大帝?”她抬起眼睫,连着下颔也往前仰了仰,半昏半晦的烛光下映出一对双瞳剪水,“好不知羞,妾要知道这本是陛下翻烂了的,一定不会挑这本来读了。” “今儿怎么在这里等朕?”甫一打眼,瞧见矮案上搁得瓷碗,里头还盛着星点燕窝,此时见了底被她撂在一旁,隔着窗纸朝外头吩咐了一声传膳,这才踏踏实实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搂。 “妾原本是想,您今夜若是不回来了,便要等崇庆门下了钥就回去的。”因他还立着身,她便正好倚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几乎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 眼光落在她发髻上,上头只戴了一支通体莹润的玉簪:“相较吴本而言,这本你读正好,人间有味,不似孤胆豪侠。” “这一本读起来,的确不是吴先生那么个意思。”莞尔一笑,有一些女儿家说俏话的意思,“妾以为此刻什么也不必说,好歹眼巴巴等了您这么久,委实有些乏了。” 这厢殿外有人叩了三声门扉,这才应声推门进来,以致于徐杳手上动作都有几分规规矩矩起来,将燕怀瑾推了约莫有一丈远、 横竖他先是在定国公也没吃两口,眼下便索xing陪她一道用起膳来。说是用膳,临到头却成了二人邀杯共饮起来。 起因是徐杳抬了抬云袖,献宝似的往他鼻翼前凑了凑:“闻闻,”朝他眨眨眼,“香不香?” 果不其然瞧见燕怀瑾点了点头,缠着她问了许久这是什么香,往日里那些食不言的规矩都教他忘得一干 分段阅读_第 19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二净,她起先不睬他,岂料燕怀瑾筷箸一料,折腾起她来,他手上素来不饶人,到底还是将缘由告诉他:“先时提了几壶竹叶青过来,来的路上不小心措手打翻了一壶,沾了些清酒罢了。” 徐杳也不再同他卖关子,将身后藏着的酒壶悉数取出来,往案上搁了一列:“煮了许久,又搁了些会子,想着给您暖暖身子。” “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徐杳几乎是信手拈来,将竹叶青的题诗念与他听,字腔宛转,似是想起什么,毫不顾忌地拽着燕怀瑾的袖子问他,“定国公向来是个会做人的,也不知他今日盛得什么酒给陛下?” 徐杳眸光里的跃跃yu试表露无疑,大有一副要和定国公争个高低的意思。 “东阳酒”三个字被燕怀瑾咽下,鬼使神差诌道:“不过是新丰酒。” 她粲然一笑,贝齿微露,笑涡点点,煞是称心如意的模样。 燕怀瑾一度忍俊不禁:“这样的事,也值当你这样高兴?” 她取了酒盅,兀自斟了一杯,这才朝他举杯:“妾本就不是那眼高手低之人,敬不为尘世纷扰留,一二知己一壶酒。” 一饮而尽,露出大片颈脖上的莹润如玉。 清酒烧喉,自斟自饮难免无趣,燕怀瑾亦取了酒盅,同她推杯换盏,二人酒至半酣,皆有几分痛快,倒成了贪杯之徒似的。目眩神移之际,徐杳腮上也渐渐泛起酡红之色,此时半眯着眼望着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烟视媚行。 “妾是无处可去了,您回来是为着什么?天下之大,却没有妾的容身之处。” 她就着酒盅咽下一口酒,兀然却半边身子往他身上攀,去寻他的唇,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一般,将口齿间的清酒悉数渡与他了。 她分明存了心思不教他好过似的,磨了他好一阵,直到燕怀瑾呛出声来,才端坐起身子,痴痴地笑了。 下一瞬她的玉簪已教人拔去,三千青丝瀑布一般泻下来。燕怀瑾捋过她的发梢,末了捧住她半边身子,吮着她身上的气息,过了半晌听见她气息渐喘,这才饶过她。 “杳杳,”沉着声儿唤她名讳,笃定的口吻,“你醉了。” “才没有。”徐杳几乎是下意识开口,辗转着身子,一时间只觉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便就着他的膝寻了闲适姿势躺了下去。 燕怀瑾视线在握来的柔荑上顿了顿,再去打量她神色的时候,已小心翼翼将五指合拢,捉紧不松的架势。 而徐杳彼时想得则是,醉的人才不是自己,只怕是他。 蜻蜓点水般自她恬静的眉眼吻过她的脸颊,末了停驻在她耳鬓一阵厮磨,一阵牙语。 徐杳愣是没听着他这话。 “咿咿呀呀地说什么悄悄话呢,却不给妾听。”她自鼻息间哼了一声,十足十娇憨作态,“好生小气。” “朕适才说——”燕怀瑾低笑一声,眉眼间俱是淡然,这回却咬了咬她的耳朵,不轻不重的动作,唇齿反复刮过她的耳廓,直到掌心所及处察觉到她颤了颤身,这才柔着声又告诉她一遍,将吐息悉数埋在她耳窝里,“你每回不与朕好的时候,朕这里——”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一放,“便像大闹天宫似的。” 徐杳被他拿住这样一说,恍若于暮冬里握了一把春风,便眉目都带笑了:“您这话都哄过什么人,妾竟这样受用。” 此刻窝在人怀里,约有一些缠绵的意思:“适才同您说无处可去,是妾的心底话。那时候才在襄州醒过来,是当真觉得无处可去了。”另一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别开一些,眼睫上不知不觉沾了泪光,斟酌着不知道如何开口,“陛下,妾有件事要好生说与您听。”半撑着身子起来一些,长发便垂在他的胸口上,“今日不成。” “横竖你的事,朕没有不清楚的。”心弦微动,捉着她如墨一般的发丝把玩起来,另一手往人脸上掐了掐,“左右既挑了眼下开口,想必适才也不大好,牵一发动全身,不如一并说了。”不容二话的神色,“说罢。” 徐杳抿了抿唇,自他手上 分段阅读_第 19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拍了拍,复又不再说话了。 燕怀瑾顺她背脊轻抚了一番,她不开口,他等她开口便是,总归有一日,她会敞开心扉,将她心下所想都悉数告诉自己。 她说这是她的心底话,其实他说他待她的事没有不清楚的,也并非违心话。 就像她总以为,有些事她总掖在心里,妥帖寻一处幽暗角落藏置好了,他便不再知晓似的。殊不知,对待她的所有事,他都会义无反顾抱有唯她至上的念想去设身处地揣度。 偏偏她时不时便同自己作对,这些他都不在乎,只因他深知自己对不住她,可他愿意用一辈子来偿还,他到底还是希望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蔡莲寅三不五时便将落英榭的事宜一字不落上禀到自己这里,事无巨细到徐杳用膳是哪一道菜多挑了两筷子,这些他都了然于心。 不知不觉间听见徐杳气息起伏,阖着眼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模样,轻而易举便足以抚平他心上的所有褶皱。因西厢房邻着西漾池,他几乎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稳稳当当捞在怀里,又恐她一进一出受了风,到底不放心,便又替她裹了一件大氅,一丝不苟系上绶带。 方才踏入西漾池的地界,他也不怕麻烦,又替她一一解了衣衫,好似将自己当成侍奉的宫人似的,好生伺候她沐了浴,并不曾逾越过半分。 一来徐杳其实并不曾睡得十分沉,燕怀瑾在西厢房甫一起身的时候,她脑瓜子已旋即恢复清明了,二来她酒量委实没有这么差劲。 直到听着身侧人隐隐约约念念有词,喋喋不休地挂在嘴边,和尚念经一般,她屏气凝神去听了,才听个大概,不过是些“来日方长”诸如此类的字眼。 她眼睫微动,偷偷摸摸打量起他来,乘他低眉的功夫便兀自往他身下探去,隐在雾蒙蒙的池水里,好容易才微微拿捏住。 下一瞬便被燕怀瑾遏住身子,抵在池畔。 徐杳便成了埋在他怀里的姿态,她却丝毫不以为意,终于抬了抬眼帘,一打眼睫恰似绒毛似的刮在他肩上,连着池水都泛起一道道涟漪:“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她声音嗫喏,下一瞬便攀着他的肩胛骨,在他喉结上小心翼翼亲了亲,“今儿便最好,没有来日方长。” 这一夜她同燕怀瑾从西漾池折腾回寝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直到身侧人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徐杳才微微睁开一道眼缝来,她再略吃了吃痛,蹑手蹑脚便起了身,恐叨扰了塌上人,索xing连鞋袜也不曾套,随手捡了一件塌下的外袍,一瞥眼却正好挑中了燕怀瑾今儿穿得这件,她手上动作微怔了怔,这才裹在肩上,挑开半边殿帷,探身往外殿去了。 外殿不比内殿焚着银炭,一股子刺骨的寒意便窜进身上来,最为要命得是,外殿不曾掌灯,此刻更是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实打实是在为难徐杳了。 她却不认命,稳了稳身形,循着记忆顺着墙根摸索了许久,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背上已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薄汗,她才寻到火舌子,手忙脚乱点起一盏火煋子来,手上紧紧握着灯柄,顿时觉得通畅许多,探着脚下的路直到桌案跟前才止住步履。 将灯盏往桌案上一照,仔细寻了好一会子,因不好弄出声响来,只好轻拿轻放,连低着铺开奏折的动作都慢着一拍。 乍然间一道明晃晃的光映过来,继而又恍然不见,有人挑了殿帷出来,正是只着了一身中衣的燕怀瑾。 “啪嗒——”一声,她一时大惊,难免措手不及,一折奏章还未曾来得及叠回原样,大喇喇白纸黑字铺着便已落到地上。 徐杳循声望去,瞧见燕怀瑾神色晦明的望着自己这里,她辨不出他此时神色如何,她想,他该是要气极了。 “您若当真句句肺腑,明知道妾心里委屈,”脸上泛起是不自然的滚烫,促狭地杵在那,一时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默了好一会,她到底做贼心虚,底气不足,决计先发制人,“为什么还同妾打哑谜呢?” 燕怀瑾几乎是大步流星行至她跟前,只将她这话充耳不闻,一 分段阅读_第 19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把托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将人往桌案上一坐。 徐杳还未来得及瞧清楚他的模样,他已俯下身替她穿起鞋袜来,经这一番光景,其实她也冻得够呛。 待他立起身,她才兀自从桌案上跳下身来。往他眼皮子底下一站,她梗着脖子盯着他瞧了半晌,终归还在他眉眼之间寻到了一丝微微皱眉的蛛丝马迹。 “哗啦——”,桌案上的笔墨砚台悉数被她振袖往地上一挥,霎时七零八落。 “你若泄气,何苦摔这些死物?再说了,这些文章横竖也摔不坏的,你该摔这些——”燕怀瑾别过半边身,让出半壁瓷器来,“都可着劲儿给你摔。” 她抬眼望过去,但见浑浊一片。 可见他才是置气的人。 徐杳费这些功夫,到底是为得什么,燕怀瑾一清二楚。 常海德的案子这几日迫在眉睫。 对上徐杳一双柳叶眼,明明白白告诉她:“这回,朕怕是不能全了你的意了。” “燕怀瑾,”徐杳终于忍不住啐他一句,“只当我白认识你了。” “世人谁不爱听中听的话,你那时不过是给了我一些糖衣pào弹罢了,因我见识短浅便随你去了。倘若那时候三不五时便给我送桂花糯米糕的人成了旁人,我同样会喜欢上他。我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同心上人腻在一处,你却醉心于朝野。如今我并不钟爱这滋味了,才容得我分开心来去想一些旁的事,你却还只当我是当初的小姑娘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道理你是当真不知晓,还是故意同我装傻充愣,装作不知晓呢?” 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誓要同他分出一道沟壑,俄然觉得脚下的步子都绵软下来,一时间连带着声音都怆然几分,“眼下只怕是连我一星半点的好处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话音未落,燕怀瑾便抻手将徐杳拢了满怀,明白她恼火什么,当下便住口不提了,低声下气地顺着她的话说:“想起你还是难事儿?你一眨眼一勾手,我不就满心眼的都揣着你了?嗯?”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手上的动作也紧了几分。 ====== 翌日 御书房 “此事先不声张,常海德的案子,延到年后再审。”将呈来案上的罪状往一旁一撂,燕怀瑾禁不住探手揉了揉额鬓,到底还是朝着蔡莲寅吩咐道,“取金丝血燕四盒,并五十年山参一对,再从库中择暖玉一块,一并送去落英榭。”末了又添了一句,“文房四宝也择一套。” 第84章 捌肆(三合一) 落尽了叶只剩些枝桠的柳树上, 挂满了沉甸甸地积雪,远远地望过去便好似亮晶晶的银条, 那天上的三三两两的细雪尘埃便成了柳絮一般。 三五成列的宫人们走了不一会儿,从口中鼻翼间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便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儿, 却是无一不打心眼里泛着和气,只因腊月二十六正是前朝休沐的日子,宫里头的贵人才开始忙活起年前事宜,行走当差时连带着赏赐都比往日的多一些,美名其曰图个吉利。 这一日辰时时分,茜纱窗外头隐约传来几声啾啾鸣声,徐杳便被燕怀瑾捉弄醒了, 若换在以往,她多少会有些气郁,甫一抬眼却瞧见才披了一件外袍的燕怀瑾递了方匣子给自己, 她不以为意收回视线,将被褥往上捞了捞。 燕怀瑾也不拦她, 只将匣子里头的字卷在她眼前细细展开, 果不其然徐杳不过只半阖着眼瞄了一眼, 下一瞬便撑着胳膊肘子起身,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泛黄的宣纸,竟是赵孟頫的手札, 字迹秀逸,上书得正是赵孟頫妻亡哀痛之极临纸哽塞不知所云,途经山东临清时管夫人病逝舟中, 继相濡以沫的管夫人撒手西去,赵孟頫便悲痛万分,从此倾心于佛、道之旨,以书写经文为乐,只觉得人谁无死,如空华然。 大燕约莫是现如今太平盛世的时日久了些,国泰民安,人人都是惯会消遣度日的,譬如徐杳以前在襄州的时候还曾听过有一女子终生不嫁,凡是登门求人之人,须得有黄庭坚的笔墨为聘,那才真正儿是为人痴来为人狂,为人 分段阅读_第 20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哐撞大墙。 燕怀瑾这厮竟还使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伎俩来了,徐杳这样想,到底还是笑吟吟地将手札收了。 燕怀瑾倒是冁然而笑,也不唤人进殿伺候,一列盥洗金盤也不知是何时被人送进殿来,他兀自穿戴好便服侍起徐杳,徐杳初时还有几分不适应,但他动作实在体贴入微,较之鸢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才好生受用起来。 燕怀瑾今儿为她挑了一件宫缎杏色的云纹褶裙,素雅恬淡,手上执一柄象牙梳子,替她绾了倭堕髻,簪一对羊脂玉穿珠玺花银钗。指腹轻柔捋过她的青丝,引得她打了三两次寒颤儿,末了还不忘抚着她的眉眼,为她勾勒出一对远山黛,蘸了胭脂,在她唇瓣上压了压。 徐杳打量了镜中人一眼,不经意间对上他神色晦明的眸子,莞尔一笑:“今儿这打扮,若换成鸢尾,合该赏她的。” 她肩上一沉,燕怀瑾掌心虚搭在她襟领边。徐杳云袖微动,覆上他搭在自己间上的手背, 郑重其事开口,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且说说看,想讨什么赏。” 一面在妆奁里取了一对玉坠子,因她此时若有若无捉住他一只手,他也不挣开,只由着她去,此时只好另手替她戴起玉坠子来,指腹状似无意摩挲过她的耳垂,似乎怎么也穿不过去似的,面上还不疾不徐地应她这话:“杳杳不妨猜一猜,朕想同你讨什么赏。” 终于替她戴上玉坠子,摇摇曳曳垂在她玉颈之上,“倘若猜中了——” 话音未落,徐杳已背过身来,正对着他,指尖在他腰间的绶带上将人往跟前勾了勾,一阵游移,这才微微攥着他的襟领,这是教他低一抵身子的意思,她手上力道微不足道,他却依着她俯了俯首。 “到底是谁赏谁,阖宫上下可没有人像您这样讨赏的。”徐杳嗔眼望他,“伺候不好,也是该罚的。” 二人一道用了早膳,由宫人们侍奉着漱口净手,徐杳才将赵孟頫的手札收起来,正琢磨着要寻个艳阳天将落英榭的书册拿出去晒一晒,一时分了心神,便由着燕怀瑾搀着手,懵懵懂懂往殿外去了。 宫道上赫然立着一驾赭色轿顶的马车,跟前候着一个轿夫打扮的小厮,头上戴一顶乌毡帽,徐杳一恍眼都没认出这人竟是平日里穿戴儒气的蔡莲寅,直到这人朝自己和燕怀瑾屈膝见了礼,一开口便是熟捻得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 想着毕竟有旁人在,合该也须得给燕怀瑾留几分薄面。她从始至终都缄口不言,踩着矮凳同燕怀瑾一前一后进了轿帘。 这马车外头瞧着平平无奇,里头却另有乾坤,呈列摆放倒是同以往出行时的驾舆一般无二。 随着蔡莲寅扬鞭一挥,遂打马一路往崇文门去了。 “朕记着,你以前腊月里最爱去朱雀街,那原是个过分热闹的去处,朕那时候委实不明白在王府的时候你三不五时便往朱雀街去,”一面摩挲着徐杳的指腹,一面同她缓缓道来,“建安五年衡阳突发蝗虫灾害,一时间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那一年临近腊月三十也不曾休沐,每每乘着天光微亮去上朝时常孤寂得紧,关雎宫的腊梅开得却旺极了,想起来腊月里关乎你的种种,这才摸着夜色微服去了朱雀街,方才觉得心下开阔许多。” 徐杳心下一时五味杂陈,yu言又止半晌,终归也只吐出一句:“陛下有心了。”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分明是讽谏达官贵人的诗词,朕当时却觉得这些人实在冤枉。似乎无论国破家亡,朱雀街永远是与世隔绝的门庭若市,日日都张灯结彩,教人尝尽红尘滋味。”燕怀瑾隐隐约约竟露出几分颓唐之色,手上的动作也紧了几分,“你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想来很是寂寞罢。” 徐杳却不愿听他说这些似的,提起旁的话岔来:“赵孟頫的手札既早在您这里,何不早送来给妾一睹风采?”眉眼间淡淡的笑,嘴上却不饶过他,“可见以前是舍不得。” 燕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含糊其辞道:“你若当真这般珍重他的墨宝,回去再教蔡莲寅瞧一瞧可还 分段阅读_第 20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有没有旁得了。”颇有几分旁敲侧击的架势,末了揶揄她一句,“那赵孟頫竟这样讨你欢喜?”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个盼头,不然可指望什么呢?”徐杳不置可否,不由得煞有其事嗟叹道,“倘若赵孟頫是个本朝的文人墨客,妾便不入宫了。” “倘若赵孟頫是个本朝的文人墨客,”燕怀瑾顺着她前半句话说,面上带了三分笑意,渐渐低喃,却愈发掷地有声,“朕头一个教他下文字狱,以儆效尤。” “还当您是个施恩忘报之辈,原不过同那些假公济私的皇帝老儿并没有什么分别,”徐杳忍不住同他唏嘘道:“妾若是他,便专拿您做文章,只教千秋万代的人都来察一察您的政绩。” 她这里已掰着指头算起他的罪状来,徒惹得燕怀瑾哑然失笑:“愈发没个谱了。” 却说二人不知不觉一路行至朱雀街,而蔡莲寅则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一派川流不息,朱雀街坐落在灞水河畔边,煞是一派称觞山色和元气,端冕炉香叠瑞烟的景况。 信步在青石板上,有桨声哀哉,廊棚bi仄,水榭亭台,碧瓦朱甍里一阵熙熙攘攘,都不及此时灞水河桥底下的旖旎风光,徐杳挨在燕怀瑾的身侧,她眺一眼望过去,耳畔隐约传来悠长绵延的笙箫瑟瑟。 因徐杳一时伫步在廊檐下,燕怀瑾便也趋步随之。京都到底不比之前再阆州的时候,民风也鼎盛开化许多,燕怀瑾至今尤然记得上一回她同自己踱步阆州巷尾的时候,还是一生小生的扮相。 灞水河上此时泊着两只画舫,眼下虽邻得近,却迥然不同,位于左边一侧的只勉强谈得上称作画舫,不知晓得还当是泼墨山水画里走出的似的,而右边这只画舫才是实打实的名副其实,画栋雕梁,醒来一路好风光,挨着栅边还倚着幽香盈袖,随风曳动,怀里各自抱着胡琴、陶埙一物,大抵是朱雀街怀化楼的清倌。 一旁已有人吆五喝六起来,因嗓子清亮,徐杳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是这两艘画舫要作诗会,说起来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道理果真是不假的。又有敛财之徒乘着这功夫自灞水河畔边立地摆起摊来,还振振有辞说着什么买定离手。 徐杳这才知晓,那颇为浮夸的画舫里头的人竟皆是些纨绔二世祖,至于那甚是古朴的另一只画舫,却不知是何人了,想来应不会有什么大来头。 这时候蹿出来一位粗衫打扮的男子,上前附耳朝着蔡莲寅似是禀告了什么。蔡莲寅便迈着步子往燕怀瑾和徐杳跟前来了,丝毫不忌讳,碍着眼目众多便不曾拘礼,只如平常人家的小厮一般微微躬了躬身:“回爷的话,正是御史大夫,廷尉大人,还有吏部侍郎在里头呢。” 将原委一并细说了出来,声音压得低了些,“原是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太不识好歹,至今还不曾考出个功名入仕,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定国公贺寿宴,本是起了心思为这府上的独苗谋个一官半职的,不过花费些银两罢了,偏偏那一日怀化楼的头牌窦三娘带了一干壮汉打上门去,闹了个不得安宁,非说那司空世子毁了她的清誉,司空塑脸上挂不住,买官的事这才罢休了。” 听罢蔡莲寅这话,徐杳便往左侧那古朴雅致的画舫多瞧了两眼,眼下窗幕紧掩,委实瞧不清里头的情形,不经意间对上燕怀瑾深邃的眸光,她怔了怔,涩着声音开口:“您这是要去瞧一瞧?” 燕怀瑾这回倒是同她微微低了低下颔,“嗯”了一声。 于是这一日朱雀街之行到头来便成了她自得其乐,因知晓这方圆三里的地界上,暗卫皆鱼龙混杂在其中,她心下也不由得安稳许多,唯一同适才不一样的便是,趋步跟着她的人成了蔡莲寅。 时隔经年,故地重游,心境到底不一样。 徐杳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遂挑了一处茶楼进去,中央的亭台上呈列着一道花团锦绣的屏扇,屏扇前头设一方桌案,说书人长衫而立,惊堂木一敲:“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评得正是《桃花扇》 分段阅读_第 20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里的一折,眼瞧着蔡莲寅上前从袖囊里掏出金锭子来同掌柜仔细打点了一番,遍踩着蜿蜒曲折的木梯子上了二层,这才进了一处厢房,立时便有伙计呈着点心茶水上来。 她推开窗扉,人头攒动里竟望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形,一身鸭青的襦衫,襟领上披着一件琥珀色鹤氅,戴冠束发,正是裴炳。 徐杳一双手还覆在窗杦上,尚未来得及收回来。再打眼望那灞水河上一瞧,但见一叶扁舟临在那古朴的画舫另一侧,堪堪是司空世子一干人余光所及处挨不到的地方。 她临时起意,索xing同蔡莲寅说自己出恭去了,只教他在原处候着便是。 徐杳是在一处画糖人的摊子跟前寻到裴炳的,她便立在檐下瞧了他许久,直到他不经意往自己这里瞟了一眼,继而便是惊愕失色一张脸,煞是有趣。 裴炳手上还揣着适才画好的糖人,径直便往徐杳跟前来了,有意将糖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含沙shè影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徐杳一时绷不住低声笑出来,只因这糖人的模样,是在像极了燕怀瑾,挑了挑眉:“你这是不愿意见着他?” “好容易才休沐,谁要见他。”裴炳也不瞒她,只将心窝话说与她听,静静望了她一瞬,这才开口,“杳妹清癯了许多。” “我自己近来照着贵妃镜一看,都觉得相较以往丰腴了一些,从来也不曾听人说我清癯了许多,可见你都是信口胡诌。”徐杳自是不服气,到底还是信誓旦旦告诉他,“我如今还能出宫来,站在这里同你好生说话,你便当知我眼下的处境了。” 裴炳听罢她这话眉眼弯了弯,脚步往前迈了迈,附在她耳畔道:“臣来做您的影,您双手依旧干净。” 徐杳几乎是下意识便同他晃了晃脑袋:“你安心做你的廷尉便是,切莫再分忧于不相干的事宜。 ” “杳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如何便成了不相干?”裴炳言笑晏晏,煞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你如今进京来,横竖已将襄州那些人事撒手撂了,既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并不能袖手旁观,”徐杳其实知晓他不爱听,此时也不知揣着什么心思,有意说与他听似的。“同你年纪相仿的京都子弟,眼下皆已相继有了子嗣,你这样只身在外,偏要教襄州那干人为你整日里愁苦不安是不是?” 果不其然,裴炳面上已不如适才惬意:“横竖是我娶亲,同他们又有劳什子相干。” “本想着你如今身居廷尉,总该大有作为,教人刮目相看一些,谁知道还是那一副旧日里的表面功夫罢了,”徐杳计策得逞,佯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训诫道,“还是太心浮气躁了些,我知你听不得这样的话,眼下不过才说了你一二便露了相。平日里每逢什么事都明白得很,偏这桩事上犯小心眼,何必同自己过不去呢?” 却说徐杳这遭同裴炳也不过堪堪打了个照面,再回茶楼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只糖人。 不曾想不过须臾片刻的功夫,灞水河的画舫上竟生出事来,而这桩事的始作俑者,还是朱雀街名声鹊起的清倌,怀化楼的头牌。 究其缘由还要说起诗会,不过才屈指三个回合,那些纨绔子弟便败下阵来。彼时画舫上已得了信,说是建安帝要过来,裴炳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只随意拈了句身体不适的缘由,佯露出几分抱腹作痛的模样,同御史大夫戴大人,吏部侍郎周大人拱手告了辞,临走前还不忘大笔一挥留下一首即兴诗作来,乘着建安帝的扁舟靠过来前,便一抹脚溜了。 如此yin差阳错之下,以致于司空世子画舫上头的人都以为,廷尉大人裴炳自始至终并不曾离开过。 眼下又在诗会上败下阵来,不免愈发义愤填膺,这时候抱着箜篌的窦三娘却兀自起了身,半边身子往雕栏外头探去,露出浓妆艳抹一张脸:“裴大人,您赎我吧!往后奴什么都依爷的。” 这句话倒成了火上浇油似的,活脱脱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度惹得朱雀街上热闹迭起,更有人拍手撑好,司空世子便再也抹不开颜面来,不由得 分段阅读_第 20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恼羞成怒:““爷好歹捧了你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场,你把爷当什么?” 一张脸已是黑了大半,从画舫里探身往船甲上走,yu要与裴炳争个高低一般,嘴里更是骂骂咧咧:“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裴炳,父亲平日里只将你样样都拿来与爷比,依爷看来,你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伪君子罢了,你们这些小人素来看不上爷,便以为爷看得上你们?一个个不过都是贪名逐利的人,偏偏厚颜无耻,摆起鞠躬尽瘁,忧国忧民的架子来,以往爷便早有预见,果不其然,如今你裴炳做了廷尉便眼高于顶,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成?” 隐约望见对面画舫里头的人形,司空世子“呸——”一声,这时候当着平头百姓的面,还不忘立一立国公府的威风,“给定国公府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原本清澈幽然的灞水河河上只微微泛着涟漪,日头也渐渐上来了,映得河面上愈发波光如绢,随着河畔众人大惊失色骇了一声,已有几道身影自灞水桥头跃过去,下一瞬司空世子便被人挟住肩膀,膝盖窝猝不及防也被踢了一脚,“砰——”一声,迫使着朝对面的画舫跪下身来。 徐杳不得不说,蔡莲寅到底办事有方,在茶楼上将这些尽收眼底,倒是看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英雄配美人,还有个混账草包主动做陪衬。 她慢条斯理坐在茶楼上品起茶来,一面算着时辰,直到有人“吱呀——”一声推开门扉。 “都听得一清二楚,口口声声叫爷赎人呢,”徐杳仍旧半敛着眼帘,也不望来人一眼,专拿话来数落人,“那嗓子真正儿连我听了也酥了大半,莫不是有桢小仪珠玉在前,您瞧不上她罢?” “偏你浮想联翩一些。”燕怀瑾气定神闲自她身畔落座。 “冲冠一怒为红颜,羡煞旁人,”徐杳半边臂还枕在桌案上,偏了偏身子,轻描淡写用余光觑他一眼,“您如今对着我,可还有一句真话没有?” 几乎是猝不及防,下一瞬她已经被人连带着紫檀木的雕花椅子都被人一把扳转回去去,正对着他。 燕怀瑾定定地望着她,目不转睛地,似乎要望到她心里去:“朕要叫屈。” 约莫是见了这一日灞水河上的诗会一幕,不经意间却想起照哥儿已是这个年纪还未曾开蒙,回宫的时候徐杳还是同燕怀瑾开了这个口,燕怀瑾沉吟了半晌,到底还是应了她。 至于那司空世子,自然是恶人自有天收,直接下放到刑部大牢去了,倒是还连累得魏老太君为着自己的孙儿连夜赶进宫来,去寿合宫走了一遭门路,崇熙太后有意留了个心眼,当即便差明珠去御前打探了一番,决计闭门不见。 魏老太君吃了闭门羹,回了国公府便一病不起。眼瞧着腊月里即将到年关的日子里,国公府却出了这样一件不光彩的事,民声沸起,百姓无一不欣慰叫好。 ====== 直到腊月三十,照哥儿请先生的事才算有着落,敲定了李太傅,大清早便被请进宫来,于尚书房候着大皇子。偏偏照哥儿就跟心有灵犀似的,存心作对,孙嬷嬷卷起轻帐,揭开青灰罗软帘:“心肝儿祖宗,且快起罢。” 奈何好声好气哄了好一会子也不见照哥儿答应,仍旧阖着眼同自己耍赖,好容易才服侍了照哥儿起身,到底还是出了差错,硬生生教那李太傅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任由李太傅吹胡子瞪眼,照哥儿横竖也听不太明白。 这一日真正儿令阖宫上下骇世惊俗的事却并非建安帝请了李太傅来给大皇子授课,巳时时分,满朝文武正从金銮殿乌泱泱下了朝,霍提督才巡查了京都的御林军,快马加鞭从城门口一路赶到崇文门,这才大步阔斧进宫请见。 远在封地菏泽的穆王燕怀信,竟于建安九年再度重回故地,眼下已经进了城门。 彼时正在御书房的燕怀瑾得了消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偏偏无巧不成书,寿合宫的明珠又在殿外觐见,说是崇熙太后昨儿夜里便犯起寒症来,吃了两帖yào临到天蒙蒙亮才睡下,眼下方才醒过来,已是起不来身了,辗转反侧时念 分段阅读_第 20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叨的都是陛下的名讳,这才前来通传一声。 ====== 寿合宫 燕怀瑾大步走入殿内,这才觉得殿内昏暗无光,面上蹙了蹙眉,只朝近前侍奉的人低声问了句:“太后可好些了?” 颜太后此时平平稳稳地躺在榻上,从床帐里探出瘦骨嶙峋一双手,鸢尾忙不迭上前将人扶起身来,将软枕往上垫了垫:“请陛下来一趟,当真不容易。” “既身子这般不适,可见晚上的家宴也来不了了。”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yào碗,在床榻边上的凳椅入了坐,捡着瓷勺子微微搅动了两番,“想来是再受不得半点风,好生将养着便是。” 颜太后一连咳了几分,好容易才喘上一口气来,面上更是黯然失色:“你这是指望哀家病入膏肓?” 燕怀瑾依旧一派气定神闲:“所谓病则就医,母后还是多疑。” “好皇帝,”对上他讳莫如深一双眼,恳切开口,“穆王从小在哀家身边长大,哀家见上最后一面难不成也不行?” “母后糊涂了,”燕怀瑾一面喂她用起yào来,一面笃定告诉她,“什么叫最后一面,太后福寿绵长,不过是些小病痛,如何就能扯到生死弥留上来了。朕才得了消息,母后好似早已知晓了一般,如今还有心力计较穆王之事,朕以为,您还康泰得很。” 颜太后目视前方,执拗道:“自打襄姬入了宫,皇帝待哀家说话便这样yin阳怪气,你既不肯接这孝敬的好名头,哀家不如亲自去穆王府接他回宫。” 索xing将瓷碗搁在榻前的矮案上,连语气生疏起来:“太后还有精神从寿合宫去穆王府,再从穆王府回来?” 颜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皇帝希望哀家死在那穆王府了。” “朕觉得太后如今是二八年华,学得怄气这一招,且活学活用,信手拈来。”将瓷碗往她跟前推了一寸,朝宫人吩咐道,“yào凉了,再吃待身子也没有半分好处。母后既存了心思想教他尽这个孝,往后便许他三年来寿合宫拜一回,可好?”拂袖起身,“朕仁至义尽,望太后好好养病,收些心思,想必三五日便大好了。” 再不望塌上人一眼,打寿合宫出来,朝蔡莲寅郑重其事吩咐道:“宣穆王进宫。”沉了沉声,又添了一句,“只同他说崇熙太后身子不大好便是,朕的御书房今儿不见人。” 不过才半个时辰的功夫,穆王燕怀信便堂而皇之入了宫。颜太后眼巴巴望着他进来,见他身上穿得还是风尘仆仆的藩王服制,此时朝自己叩身行了大礼,坑着头辨不清楚模样。 “儿臣见过母后。”炭火咯滋挑了个花儿,殿内熏着檀香。若得向佛心,何恋金玉窟,“但问母后一句,今时今日,母后可算如意。” 将人唤来自己跟前落了座,这才瞧清楚燕怀信时隔经年的模样,眉眼间当初的阔陿舒淡仿佛再也不见,更多得则是yin翳。 “说起来那时候穆王妃才嫁给你第二年,谁知道竟出了小产这样的事,偏偏你又去了菏泽,哀家横竖也有心无力,听人说王妃位竟至今空悬,到底也不成个事。 ”颜太后面上柔柔地笑了,却尽显憔悴,“如今你回来,这事定要替你办了。” 燕怀信听罢这话,却半晌未曾作声。 “哀家每年都替你留心着,如今你既回京,再同你提这成家的事儿也方便许多。”说着便命明珠将一叠画像取来,一页一页翻,卷中人莫不天生丽质,端庄大方,指了几个有意的,倾身让他瞧个仔细,“这是殿阁大学士的嫡女,模样生得讨喜一些,这是散秩大臣家的小女儿,听闻写得一手好字,从前你父皇在的时候,哀家也贯爱提笔的。”说及此笑了,眼角隐约生出的细纹挤成了河川,仿佛泻去了无尽的愁。“这是萧仪尉的孙女,这是韦卓家的,这是……”掩着帕之咳起来,片刻都止不住,面拧在一皱,红涨上了颜色。 明珠拍着她的背伺候她顺气,好一会儿才缓来,颜太后慢慢儿舒了几口气,才说:“到底是冬风催人老,信儿还是自个瞧罢。”慈和看他,“趁年关再办门亲事,如何不如意?” 分段阅读_第 20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燕怀信也只瞟了眼那层层累摞的画纸一眼:“儿臣并不钟意这些,母后这是弃末而反本,背伪而归真?”将其中一幅挑出了仔细端详了一番, “便是她像您?”下一瞬便将这副伸手搁到炉碳上头,火舌子一燃即起,“是否今后也会如您一般,贪一己生死荣华。” 颜太后终归也只是搭下眼皮子,定定瞅人,缄默许久。由头到脚掠过全遍,却yu言又止。抬手颤颤,将挨未挨。 苦费心机三十四载,风霜更添,却只换一句贪生虚荣。 “子贵母死。”她鼻间微涩,仿佛又历过了那个寒冬,“元隆十三年,萧氏下du害你,哀家便抱着你在太医院跪了一夜!”太阳xué突突的跳,心下更是刺痛。两行泪齐齐掉下,当夜血肉模糊的肉泥就在眼前丢着,“就是这双手,就是这双手啊……”面上已是痛哭流涕,猩红一对眸子。 “倘若哀家撒手去了,哪个守着你?哪个护着你?哪个疼你哪个顾你?你不曾见先帝亲手斩下骨肉血淋淋的头,不曾见他苦坐在似朝废墟下彻夜彻夜的悔,更不曾见他坐拥天下却心无一物,与妻妾共枕几十年却未减猜忌。”提及最后一句,连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以为,当皇帝就定是风流潇洒不成?” “当年哀家是束手无策,诛了颜氏旁系,又把你送出宫。可你以为哀家如何舍得?整日整日的哭,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可是哀家又怎能眼睁睁看你步先帝后尘?”泪眼婆娑,有气无力,“原是哀家错了。” 燕怀瑾不为她这份哀戚所动,宽袖一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儿臣纵为天人之姿,如何甘沦为泛泛之辈?母后所言,不过是推己及人,您以为是为儿臣好,实则不然。”从始至终榜眼冷观她这番作态,“儿臣并非父皇,自矜攻伐,败而不觉寤,以致身死归途,青云之上,圣人皆睹,前车之鉴未远,母后怎知儿将步父皇后尘?”睨她一眼,“幌子罢了。” “如今大势已定,哀家——”颜太后阖上眼,仿佛这样他眼里的讥讽便dàng然无存似的,“哀家不愿见你们骨肉相残。哀家为你与皇帝已经沾了太多太多的血,全当替母后偿一偿罢。”终于忍不住呛着声问他,“做个寻常王爷不好吗?” 燕怀信几乎是下意识应一声:“不好。” “楚歌不能博儿一乐,鲁酒不能让儿忘忧,儿臣每每思及旧事,倒背原道,白王为皇,荆璧不能欺,钟仪不可囚,胸臆jiāo愤,夜半难寐,如此心境,又怎生来替母后偿。” “那年废太子位,到底为什么?”再也沉不住气,覆住塌上人的手背,“母后,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儿臣实话?” 颜舜华懵然一愣:“你……”低头滚落一滴泪,浑身打着颤,措不及防,“哀家,哀家……” 替她拭泪:“母后何所泣?不必如此潸然。”面上却挂着佞然一笑,同颜太后附耳道,“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良久,颜太后才嘶哑着声音,唇齿翕动:“也罢,只当哀家欠你的。” 那年她正是二八年华,十里春风皆不及的年纪,那是皇帝登基伊始,头一桩的喜事便是迎她入主中宫,无一日不翻江倒海。 然而转瞬间眼前便成了残败破庙,四面透风。当下是十月的冷雨,十月的凉风。她便窝在摇摇yu塌的榻上,走过一趟鬼门关。天冷啊,冷的将要刺她的骨,可怎也比不得今日在寿合宫的冷。 东飞伯劳西飞燕,不及黄泉不相见。百事非来人已散,何必执着苦偿欢。伯劳已去数年,这燕想来是宿命。因缘际会,不过如此罢了。 到头来浮现在心头的,唯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 长信宫 颜舜华本闲来无事,手肘撑着几案,托着腮望着远处发愣。神思弛往,渐渐连困意袭来,由着沉重的眼皮耷拉下。臂渐酸麻,一个不稳下巴落下,及时昂首方免了磕头的罪。偏偏平地起惊雷,不曾想燕怀信竟挑了这个日子回宫了。 见抱琴强忍笑意的小样,脸颊在烧,一拂袖便往殿外去了,方才走了两步,鞋 分段阅读_第 20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尖几乎是下意识朝着寿合宫的方向。 不曾想一时未在意脚下,踩着石子兀然一滑,身子便往后倾去,来不及回身的时候,她便大喇喇摔了身去。虽说这日头里衣裳穿得比平常多一些,却也并不管什么用处,臀生疼得很,连身子骨也好似摔碎了般。 抱琴还未曾来得及追上她,一时间无人来助。耸拉着眉眼又往寿合宫瞧了一眼,心尖一酸,泪儿夺眶而出,好不委屈。 抱琴好容易才追住颜舜华的身影,忙不低上前搀着手将人扶起来,低唤一声:“昭仪娘娘。”连抱琴也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竟已是建安九年了,尤然记得颜舜华初入王府时自己便已在她身边侍奉了,至于颜舜华还会掉眼泪这一件事么,上一回瞧见这副模样似乎还是九年前。 这样说也岔了,再掰着指头过去一天,便是十年光景。 颜舜华一颗心本就悬在嗓子眼,这时候却好似放下心来倚在抱琴肩头。 无端端瞧见自己腕上的旧伤疤,乌黑黑一条,蜈蚣一样爬着,打眼往地上一瞧,这才发现玉镯子碎了一地。 “这疤有日子瞧不见,本宫便以为不复存在了。”颜舜华腮边滚下一滴泪,两滴,三滴,“抱琴,这燕宫里也唯有你知本宫。”低垂着脸,还夹着哭腔,面上更是惨淡一笑,“这疤还是丑得很罢?” 禁不住恸哭,然而还要强撑着,腕上的旧疤痕上头又被咬了深深一圈牙印,抱琴慌忙“嗳”一声,试图制住她,“您这是何苦呢?” 颜舜华此时肺腑里积郁的气都冲上来,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这么些年来,难道当真是本宫错了不成?” 第85章 捌伍 天色渐渐昏暗, 同往日的夕阳yu颓不一样,天际好似泛起了一场火烧云, 碧瓦朱甍上掠过一行斑鸠,自阙楼一角斜斜地拂过阵阵塑风。 徐杳正踱步在太yè池畔, 后头跟着鸢尾一干人等,一路往含元殿去了。 湖面泛着粼粼波光,微微漾着涟漪,半个天际衬着贝阙珠宫映在太yè池里,恍惚间仿佛整个天地都被颠倒。 偏偏才转了脚步,踩在绵延廊桥上,迎面便遇到了绮罗珠履一干人, 直到近前了才朝徐杳矮了矮身见了礼:“请襄姬安。” 徐杳拂了为首的曹凝君一眼,唇提三分,面上拥了个慵懒的笑:“从前没这样仔细的瞧过你, ”目不转睛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 似是要把人看穿, “今儿个一瞧, 倒真是美人面。” 曹凝君合着手置在腰前,露出一对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颇为殷切地对上徐杳的眼, 低低卑谦了一句:“不过是蒲柳,并不敢与襄姬争辉。” “你这话,有误。”徐杳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模棱两可的口吻。 曹凝君面上的殷切一时淡了,露出几分开怀来,温着声儿询道:“愿解其详。” “蒲柳xing忍,美人温。”徐杳沉吟了片刻,单单只告诉她这么一句,“再说了,谁甘做蒲柳伏着?” “可流韵轩如今却愈发冷了,晓暮昨儿才和我说——” 曹凝君这话才开口,冷不丁被徐杳凝眼一瞧,硬生生止了声。 “你说你,无事又在我跟前吐苦水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只是我现在听不得你这些话,” 漫不经心往远处眺一眼,告诉她,“你该去和长信宫那位说,她最稀得听。” “你晓得,你晓得,”曹凝君衔在口中喃喃了两遍,“嗬”地一声笑了,“从前到如今,你什么不晓得啊?” 往徐杳跟前迈了两步,“那么你说,是谁先背弃的谁?”眸光里又是恼又是悲,尾音更拖的长一些,哆嗦着唇开口,“徐杳,初入宫那会每日去长信宫请晨省之礼,咱们可是一个头一起磕到地上的。” “你得扪心说话呀,”见她往自己跟前凑,索xing虚指着她的心窝子,徐杳下颔微微抬了抬,露出一段玉颈子,不屑一顾地敛下眼睫,“我什么都晓得,独独不晓得你被打何处来得小鬼迷了心窍,我从前那样待你,我不愧我的心,你昏了头去投长信宫的门楣,难不成也是我支使你去的不 分段阅读_第 20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她的垫脚石。” 再一抬眼,已是波澜不惊一对眸子,“你曹凝君不过是她的垫脚石,你不晓得?” 曹凝君一时气得极了,兀然听她这样无遮无拦地将自己的行径说出来,心下更多得则是忿忿不平,羞愤jiāo加,年头百转千回,几乎快将自己和她自己的恩恩怨怨掰着算盘数清楚,做了这事却不愿意认,宁愿装糊涂,好似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为人清白的曹凝君,到了眼下这关头,又不想让徐杳好过。 “既要我扪心说话,我便老老实实问你一句,凭什么在你这里毓婕妤可以,我却不行?” “毓婕妤至少比你多长一分心窍,她该走什么路,不该走什么路,她比你清醒得很。”徐杳只被她这话弄得哑然失笑,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抬了脚步,径直略过曹凝君,不咸不淡的声音也随着云袖隐在凌冽的风里。 曹凝君还立在原处站得笔直,连吐息也局促几分,好容易按捺下心绪,再偏过身子打眼望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一道华裾鹤氅的背影。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襄姬,你不会没听过这八个字罢?”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从喉间逸出来,明知晓徐杳再听不见,却一字一顿振振有辞,末了痴痴地笑了。 ====== 含元殿 徐杳今儿挑了一件宫缎挑花月色绢绣罗裙,肩上披着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凌云髻上钗一对白玉嵌翠碧玺钗,面上略施了胭脂,琼鼻秀挺,靥上天然一副好气色,眉黛娟好极尽妍态,更显得朱颜韶艳。 只是装束略寡淡了些,殿内统共置着四鼎炉碳焚着青烟袅袅,才在下首的席位上寻了座,心下掰着指头数了数,发觉自己姗姗来迟,颜舜华一干人等皆已各自落座,她微微欠了欠身,便径直落座了。 甫一抬眼,便瞧见对面最靠着上首的位置上一道昏褐色身形,身上穿得分明是王族冕服,鬓角清楚,从她这里依稀只望见那人的半面眉眼,她心下一怔,竟是穆王燕怀信。 候在一侧的鸢尾见她面露疑虑,忙不迭上前附耳道:“听人说,穆王是今儿才进的京,日夜兼程赶了足足六日,先时才去寿合宫请了安,瞧了瞧病中的崇熙太后。” 她这厢话音方落,打眼瞧着含元殿外头的暮色已经渐渐压下来,守夜的宦人吊着嗓子通传道:“陛下驾到。” 燕怀瑾踩过殿槛,随着殿内一众起身屈膝见了礼,信步闲庭一路畅通无碍踩着石阶往上首落了座,鬓边的九毓冕微微晃了晃珠帘,在面上投下半圈晦明,声音平缓:“都平身罢。” 朝身侧的蔡莲寅招了招手,附耳窃声吩咐了一句,面上一派坦然自若。 不曾想蔡莲寅得了令便往徐杳这里来了,低眉顺眼朝徐杳躬身见礼,原原本本开口:“襄姬大安,陛下请您近前侍奉呢。”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足以教颜舜华一干人等听得一清二楚。 徐杳听了他这话,眼风往上首拨了三分,因着崇熙太后抱病不起,眼下倒显得落寞了。 无端端教人想起《诗经》里一句: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到底还是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埃,循着燕怀瑾适才的足迹过去,身上适才进殿时披着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被鸢尾抱在怀里,此时愈发显得她楚腰纤细,一段曲线玲珑。 大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敛着眼睫一路往上首去,背脊却挺得很直,直到眸光所及处石阶漫漫上抻得是他从广袖里探出的掌心,指间修长如玉,上头的玉扳指还隐约泛着莹光。 徐杳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将柔荑覆在他掌心上,任由他将自己往席间带。因要仔细着脚下的石阶,下意思低了低首,钗光钿影揉在眉眼里。 席着软蒲而坐,面前已新添了筷箸,兀自接过宫人手里的白玉酒壶,先行替燕怀瑾斟罢酒,待他同众人邀了第一杯,这才开席,从始至终只吭着脑袋在他身侧,衣裾之间分明离了足足五寸远,瞧在下首众人眼里却成了徐杳半偎在建安帝身畔似的。 俄然间徐杳置在膝上的 分段阅读_第 20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腕间一沉,她一双手又被他重新捉回掌心,一面把玩起来,一面还漫不经心俯瞰了下首一眼,正是穆王燕怀信的方位所在。 “都说菏泽乃苦寒之地,今儿瞧见了皇弟,也算别来无恙,想来磨了这些年的xing子,也不算憾事。” 燕怀信捧着酒爵朝上首敬了敬:“人生而随尘俗,碌碌为名,汲汲逐利,百载后亦不过黄土一抔,”咽下清酒,几乎是一饮而尽,“砰——”一声置下酒爵,瞧出不小的声响,再开口便是掷地有声,煞是恣意的姿态,“何苦来哉?” “金玉好物,尚不比林间草木,”燕怀瑾悉数瞧在眼里,眉目间有过一瞬的动容,揉着徐杳的指腹力道也重了三分,“更不若这无边风月。” “臣弟这些年在菏泽,落得个逍遥自在,整日里可谓是享清福,以往在京都并不知晓,如今离庙堂之远,才见闻许多民意,”燕怀信敛下眸光里涌上的虎视眈眈,面上也渐渐染上些许笑意,“百姓都说做官做府起高楼,民脂民膏在里头。骑着骡子想骏马,官居宰相想王侯。有了千金想万斛,当了皇帝想成仙。” 燕怀瑾喉结微动,听罢席下人这一番话,难免发出两声低低地笑声,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面上溢出戏谑之意,言辞间却尽是唏嘘:“任他官海起高楼,受千人尊捧,享万民跪奉,可曾窥得造化一息?可又能把生死一辩?” 燕怀信眉头舒展,慢条斯理坐起身来,恭恭敬敬朝上首拜了一礼,屈膝叩头,一闭眼便煞有其事道:“陛下泽被苍生,自是千秋万载。” 第86章 捌陆 燕怀瑾半晌未曾开口, 指尖还摩挲在酒爵上,初时那跪在殿下的穆王燕怀信还算有几分沥胆堕肝的忠臣架势, 奈何被人晾得久了,殿内亦无旁人敢在这个当口开口, 一时间倒显得燕怀信成了跳梁小丑一般。 不急不缓替徐杳挟了一筷子蟹粉酥往她跟前的瓷碗里一搁,微微低了低颔,这是要同徐杳说体己话的意思。 “今儿怎么这般拘泥,平素并不曾见杳杳如此乖觉,可是先时有人开罪了你?” 果不其然,徐杳眼睫微动,眸光在跟前的蟹粉酥上有过一顿, 继而便对上燕怀瑾略染笑意的眸子,下意识嗔目望他,心思却打了个圈, 再一开口已是软声软气:“幸得陛下青睐,待妾照拂有加, 并不曾有人开罪了妾。”屈了屈指头, 丹寇在身侧人掌心里状似无意挠了挠, “穆王还跪着呢,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赶明儿给人留下话柄, 还当是妾一昧拽着您说话,您只好怠慢穆王。” 徐杳也不忌讳,不大不小的声音, 不偏不倚足以教殿内众人听个正着,一番话将罪责悉数揽到自己身上,话里话外也听不出半点惋惜懊恼,尽是些信口拈来的空话,玩世不恭的口吻。 “该是朕疏忽了,竟忘了穆王还跪着。” 饶是穆王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听到上首恍然大悟的做派,面上也显出崩坏之色,一张脸已是黑了个底朝天,到底也不过转瞬即逝,唉声打着官话谢了恩典便回席了。 约莫戌时将过时,殿内丝竹笙乐之声还余音绕梁,徐杳筷子没动两下,抬筷子的时候用得悉数是燕怀瑾挟过来的,他倒是兴致大好,连带着酒也饮了大半,一面醉眼看歌舞升平,一面还顾着打量她席间动作,约莫是见她不动筷,这才接二连三替她挟起膳食来。 好在她倒是赏他几分薄面,从头至尾不曾推拒他这份心意。直到崇文门方向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不知不觉竟已至亥时,眼瞧着殿内东侧一隅的锦绣山水屏风后头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形探出来,可谓是步步生莲款款而来,怀里半搂着琵琶,靛蓝晃眼的衣衫垂绦,十指如玉,露出腕间一串珊瑚珠子。 以致于徐杳连身子都坐正了些,再打眼一瞧,这女子鬓上只斜钗着一支檀木簪,面上却戴着半面纱,朦朦胧胧,衬得一对眉眼都比往昔照人些,尤然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琵琶弦动,正是耳熟能详的一曲《阳春白雪》。 嗬,曹凝君这一遭故技重施,换yào不换汤,还真是管用 分段阅读_第 20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便行。再一想,这《阳春白雪》上回自己指名道姓要听曹凝君弹这曲,天不遂人愿断了琵琶弦,曹凝君也不辜负人,到底还是堂而皇之重弹一曲《阳春白雪》,依旧在她眼皮底下。 偏偏正位上的建安帝连眼都没抬一下,倒是徐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殿中央,曹凝君眸光有过一瞬的黯淡,到底还是强撑着身形,拨动琴弦的指形却半分未受影响。 其实曹凝君在这日子里挑这曲,实在违和得紧,也不知她是铁了心非要挑这曲,还是无意之举,倘若寻常日子也罢了,偏生腊月三十人人都讲究一个福禄双全,避世的曲子终归还是过分寡淡了些。 以致于殿下嫔妃一侧的席位里,一个个面上五味杂陈,竟比殿中央花枝招展众星捧月的那位还要精彩纷呈。 徐杳将柔荑从燕怀瑾掌心挣出来,见他面露狐疑,她嗫喏着唇,随意搪塞了个出恭的缘由,便起身循着殿侧的小径从含元殿出去了。 鸢尾忙不迭上前替她穿戴好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再转身接过宫人手上的宫灯,才覆到灯柄上,便由莹白一双手接过去,鸢尾晃了晃神,对上徐杳一对翦水秋瞳,明晃晃的眼睫朝自己眨了眨:“我自去外头走一走便回,适才席间酒吃得多了些,算着时辰陛下今儿还不曾给外臣赐年夜菜,”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不必跟着我。” 想她鸢尾好歹侍奉了徐杳这小半年,多少也摸清楚她的xing子,心知她笃定之事,再不会听及旁人只言片语,索xing了当应了声,左右也安不了心,心头微动,眼瞧着徐杳同自己背道而驰,转了身便回含元殿一五一十同蔡莲寅呈禀了一通。 ====== 永巷 婆娑枝头上挂着一弦残月,破落的门扇几乎摇摇yu坠,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吱呀——”的声响,风声鹤唳里,映出徐杳半明半晦一张脸,裹在狐裘里愈发显得莹白,鼻尖却微微泛着红,许是教寒风吹得久了些。 踩过磕磕绊绊的石子小径,好在提灯仔细探着路,直到跟前出现一方月台,踩着石阶上去,月台中央的枯井才渐渐显出形来。 徐杳握着灯柄的骨节都渗出了几分苍白,呜咽的风拂起满地的尘寰,连带着她鬓上都落下几缕碎发,温温顺顺躺在襟领的狐裘上。 她脚步倾颓,打着灯盏往黑洞洞的枯井里探了一眼,攀着青苔的井沿上依稀好泛着殷红的血迹。 其实她不过是临时起意寻到这里来看一眼,近来曹凝君总和放不下似的往她跟前晃,她本是心无波澜,其实曹凝君所言也并非全是虚无,她待曹凝君,与其说是金兰之谊,不如说是机遇使然。 只因她好歹也算是重活一世的人,心境都比旧时开阔一些,并不再时常记挂着这些萍水相逢的jiāo好之情,却也难保也有一时疏忽的时候,更何况,她待旁人如何是她自己的事,至于旁人如何待她,那也应是旁人的事,她才懒怠去cāo这份心。 偏生适才这些事涌上心头,无端端竟想起豆蔻来。 徐杳如今也不是那整日里想着如果当初的人,眼下更多得则是年想起豆蔻而已,痛惜之情已然淡了许多。 不曾想她一时间连豆蔻的身段模样都记不甚清楚了,掰着指头算离豆蔻去的日子连半年还不到。这样辞旧迎新的日子,豆蔻该是最上心的。 “何人在此?” 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来,她陡然一怔,继而便听到再熟捻不过的口吻,不疾不徐问她一声:“也不怕掉下去?” 循着声儿望去,一道长身玉立的轮廓从夜色里踱步而来,徒惹得徐杳半眯了眯眼,几乎是自喉间逸出一声“哼”来,“原来不是被外头的花儿朵儿迷了眼,却是被多嘴的雀儿给说对了,是被外头的吃食给勾起了馋虫。” 但见燕怀瑾的身形显在昏暖的灯盏所及处,发髻上还戴着九绺冠,一派气定神闲,她直愣愣地望着眼前人欺身过来,下一瞬已经被人圈进怀里,她一时忸怩,连声音也低了低,“陛下不知晓,落英榭的方寸这两日不安分得很,连着吃食都比往日用得少了些,依妾看,您当初赏方寸给妾,全不 分段阅读_第 21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过是为了哄妾高兴,既不能物尽其责,依妾看,不如趁早打发了去,省得平日里多受这份闲气。” “贯会指桑骂槐的——”燕怀瑾听罢她这番话,屈着指头朝徐杳额上点了一下,甫一开口已给她定下罪名来,末了却将人往自己怀里搂近了一寸,伏低作小道,“到头来又成了朕的不是。” “依着杳杳看,该挑个什么日子,把朕打发了去?”见徐杳低着眉不说话,打量她半晌,顺势捉住她微凉的指尖往掌心裹了裹,虽说他自己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偏偏却爱替她焐,低了低颔,同她耳鬓厮磨道,“看来是存心要打发了朕来顺气,嗯?” 院落里的萧瑟竹篁随风作响,徐杳一时绷不住乐了,淡淡勾了唇:“明儿最好,”仰着俏生生一张脸,一对柳叶眼里尽是狡黠,“建安十年,元月初一,想来是个顶好的日子,您说是与不是?” 燕怀瑾一时也不应她这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另手替她将发绺拢在耳后,末了沉着声儿郑重其事开口,吐息浸在她耳窝上,一阵耳鬓厮磨:“朕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眼瞧着徐杳莞尔,霎时间似乎连天地间的气候都暖和了几分,面容愈发招人得紧,燕怀瑾立时便明白过来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笑意融融望着她:“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还有半刻便是亥时,朕带你去崇文门上看烟花去。” 徐杳抿了抿唇,嘟囔着声道:“冻僵了,”垂下眼帘,“走不动道儿。” 她话音未落,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周身一轻,已经被燕怀瑾拦腰抱在怀里。 以致于她鬓上的白玉嵌翠碧玺钗都颤颤巍巍起来,他步履沉稳,迈过门槛出了永巷的地界,徐杳这才发现外头的宫道上几乎是灯火通明,蔡莲寅一干人等木头桩子似的候在轿辇一旁。 她素来并非面皮薄的人,眼下却禁不住赧然起来,索xing歪着脖颈往燕怀瑾怀里一凑,一丝面容也不好意思露出来,遮得严严实实的。 好容易上辇起了轿,燕怀瑾掌心微动,徐杳已成了半倚在他膝上的姿态,被迫使着露出一张脸来,眉眼蔚然,腮上浮现出两缕酡红,也不知是闷出来的还是当真羞得紧了。 “杳杳,”直到燕怀瑾懵然唤她一声名讳,口吻亲昵,声音却比适才低哑了许多,徐杳当即便明白过来他这时候揣得什么心思,愈发面红耳赤,挪了挪胳膊肘子正yu起身,又被燕怀瑾摁住,继而便对上他愈发深邃的一对眸子,好酒贪杯似的望着她,“且给朕安生一些罢。” 第87章 捌柒 徐杳一双手几乎是下意识便半揪着燕怀瑾的衣襟, 他现下面上讳莫如深的神色,她再熟悉不过, 恍惚之间便想起床榻缠绵时,他也是这副模样, 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开口却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往往这时候,他还会仔细捻过她腰上三寸,继而便同自己耳鬓厮磨道:“再来一回。” 所以说,燕怀瑾这厮,还当真不是个东西。 轿辇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 一路相安无事,燕怀瑾只是将她搂得紧了些,再无其他动作。 她半边脑袋搭在他的黎色鹤氅里, 还落得个暖和,他身上还隐隐约约沾着酒气, 夹杂着他平日里熏衣用得雪松香, 竟出乎意料的好闻, 她适才在席间也小酌了几杯,又往永巷跑了一遭,此时周身泛起暖意来, 连骨头都酥软了几分。 以致于再度被燕怀瑾从轿辇里抱出来的时候,她还未曾察觉,明晃晃露出一段玉腕, 指尖上涂着杏红的丹寇,更是打眼得很,她身上原本披得狐裘约莫是适才在轿辇里被人褪去,此时整个身子都掩在他鹤氅里,倒成了她一昧往他身上攀似的。 而蔡莲寅一干人等则熟视无睹一般在宫墙跟前立着,噤声顿首。 脚下是一寸一寸铺成的青石板,上头浮雕得是青莲纹路,城墙外悬着一串红油纸灯笼,亘古的梁柱上隐约显出几分斑驳来,伫立在城楼上时,庭廊下疏影几缕月色,但见眼前的京都城店肆林立,依稀可辨朱雀街的瓦栏勾舍喧嚣不已。 徐杳肩上一沉,燕怀瑾已将他的鹤氅裹在 分段阅读_第 21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己身上,一双手正在襟前为她系着绶带,神色专心致志,不知道的还当他这是在批折子。 “全是您的酒气,如今偏沾到妾身上来了,”她微微蹙了蹙眉,言辞凿凿,还拈了句野史上的评文来弹劾他,“论爱色贪杯,彷佛如金陵陈后主。” 燕怀瑾也不恼,细细听她一字一顿将末一句话说出来,眉目愈发隽永淡然:“可不敢放你胡天胡地,待吃醉了酒,又要鸠占鹊巢赖朕塌上折腾一宿,朕是不依的。” “什么鸠占鹊巢,只拿上一回在华清宫——”眼瞧着燕怀瑾面上露出些许得逞的笑意,心下暗道不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他的套,想到自己几乎脱口而出,颊上飞起两片红云来,别了半个头去,将人往外搡了一把,“可见您是个乐天知命的人,净是浑说。” 她手上也不知使了多少劲,燕怀瑾依旧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轻而易举箍住她的手腕,变戏法似的从袖囊里取出一件暖玉镯子顺势往她空落落的腕上一套。 “还是旧年腊月里新得的一串十三瓣金刚菩提子,余下的菩提子当时都磨成一盒佛头青,差人送去寿合宫了。只里头的璆琳是个再稀罕不过的好东西,便打成了冰晶玉髓镯子,”将原委与她说了,郑重的口吻,“往后便由你戴了。” 徐杳敛下眼睫,都说冰晶是最为温润剔透的玉髓,这话果真是不假的。 “妾屡屡坏您大事,”眉眼上都染了几分颓唐,沉吟了半晌才问他,“您当真不怪罪吗?” “那都是些面上的章程罢了,”燕怀瑾不置可否,替她正一正鬓上的发钗“朕想听听你心里怎么想的。” “人都贪心呀,”鬓上的发绺又被冽风拂下来,唇角还若隐若现噙着一抹笑意,“今儿想要的,明儿说不定便不要了。” 燕怀瑾凭栏瞭望了一眼城门下的景况,月明星稀里长袍云靴上也被风激起许多衣褶子,大有一副乘风快哉的架势:“京都昌平,关外安宁,如此纵观天下,当时平生所求。社稷存弊病,宫闱暗有不宁,朕岂能不知?” 红尘碾过长街上,鼓楼上懵然作响,随着漫天烟花坠在灞水岸上,已是建安十年元月初一了。 氤氲的雾气浸在溶溶月色里,燕怀瑾替她抚了抚襟上的鹤氅,十足十发乎情止乎礼的做派,指腹覆上她的下颚,穿过她的耳窝,抵在她鬓边。 “只一件,朕不舍得你。” 徐杳本就在夜色里多少有些视物不清,一时间绽开满天星的烟花,天地间霎时亮如白昼,以致于她禁不住颤着睫抬眼—— 凄凄迷迷的旖旎烟花,道不尽的流光溢彩,火星子稀稀疏疏地散在四下,几乎是“嗵——”一声便在她心底zhà开了。 翌日落英榭 晨光微熹,原本按着往年的规矩,宫里头上上下下都是要去寿合宫行三跪九叩之礼,但今年却别开生面,只因崇熙太后这遭病重,命明珠去各宫递了话,这请安之礼便免了,偏偏卯时的时候蔡莲寅蹑步进了内殿,低声通传了一声:“穆王一大早便进了宫,眼下正跪在华清宫外头请见呢,臣先时遣人回了话,说是陛下歇在落英榭呢,岂知穆王听罢这话照旧在石阶下跪着,任旁人再劝也不听,誓要见您才罢休呢。” 徐杳昨儿被他闹到寅时才将就入了眠,眼下本就睡得浅,经蔡莲寅这一番动静,神志已有了几分清明,眼帘却重得抬不起来,嘟囔着声音开口:“人家这般诚心来拜您,您这气焰也该收敛些了。”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半边身子还搭在他怀里,遂辗转裹着被褥往里头侧身一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好一会子才安稳下来,“您好歹也去瞧一瞧罢,昨儿宴上已经替您背了一回罪责,谁知道这回又该是什么罪责了。” 她这厢昏昏沉沉之际,言辞都有毫无忌惮起来,燕怀瑾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触手绵软,以往瀑一般的青丝此时却纷杂无绪,被她胡乱枕在身下,想着约莫是昨儿夜里折腾得狠了些,眼瞧着自己跟前的被褥被她悉数卷去,终于耐不住xing子起了身,他倒是精神大好,还不忘一本正经告诉她:“ 分段阅读_第 21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什么罪责,初一便这般口无遮拦,也不怕当真犯了忌讳,普天下还有人敢治你的罪不成?” 蔡莲寅从始至终面无波澜,却开始装聋作哑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忙不迭上前侍奉燕怀瑾起身。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徐杳才悠悠转醒,说是初一,其实也不过是个闲散日子,便穿了一件绯色蹙金绡的对襟襦裙,鬓上斜钗着一柄碧玉檀木簪,戴一对南红玛瑙坠子,也算应景,起身用罢膳后,又吩咐鸢尾去将落英榭的使唤宫女皆传到外殿的檐下候着,取了一方紫檀木匣子出来,往案上一置,对着众人的眸光将匣子开了。 赫然一派姹紫嫣红,皆是些绣着花样的荷包,此时堆得满匣子高,徐杳抻了抻裙面,在桌案一边落座,屈着指节叩在案上,时不时敲一下,笑吟吟地开口:“今儿图个彩头,不凭份位高低,全凭你们的手气。” 众人齐声谢了恩,无一不是喜上眉梢的模样,挨着顺次踩着殿槛往殿里来领荷包,末了倒惹得一阵啼笑皆非,煮茶的宫女竟还不及专在殿外提扫帚的领到赏钱多,而其中最教人出乎意料的竟是,鸢尾到最后领了一袋丁香色荷包,上头绣着藤蔓缠枝,再打开一瞧,不过只有一锭碎银子。 徐杳原也不是那爱费唇舌的主,一时兴起,想了句襄州话让她们学,听她们各有各的调,竟是古怪极了,一度忍俊不禁,遂打趣了众人一番便径自回内殿去了。鎏金三足铜炉里还燃着银炭,亲自裁了一段蜀锦出来,拈着针线绣起花样来,只是她的女红素来不精,至多便是用来敷衍了事之用,眼下也不知图的什么心思,竟当真仔仔细细绣起针脚来。 鸢尾从小厨房周折一番,才在徐杳跟前摆出了几样小点心,手脚利索,嘴上也不闲着:“李四儿今儿做了新花样,想着让您尝尝鲜,天蒙蒙亮便起来忙活,还将奴婢叨扰起来,说是要先替您尝一尝合不合口味,免得呈上来的时候讨了嫌便不好了。” “倒也难为他有这份心,搜肠刮肚弄这些精致的吃食,”徐杳拈着帕子拾起了一块芙蓉玉露糕,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想起来适才鸢尾领的那份荷包,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也该再赏你一碟的。” 鸢尾当即便明白她这是记挂着适才那桩事,禁不住叹一声:“奴婢这心里头,可不是滋味了。”末了还一顿捶胸顿足,煞是惨兮兮的模样,直到徐杳将一旁叠作一团的丝线往她怀里掷过来,这才同她求饶,面上也绷不住露出开怀笑意来,“您饶过奴婢罢,往后再也不在您火眼金睛眼皮子底下假模假样了,”顿了顿声,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不由得“嗬”一声,“您听她们哄笑作甚,要知道,您平日里的赏,属奴婢得的最多。” 徐杳同鸢尾chā科打诨了这半晌,到头来手上还不成形的针线活还是被她撒手扔到一边去了。 偏生这时候殿外来人通禀,说是毓婕妤过来了,徐杳这才收了收情绪,旋即便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模样矜庄:“请她进殿便是。” 将宫人悉数屏退在外,灵檀才挑帘进了殿,二人也不拘礼,灵檀锦帕子一甩,就挑了个离徐杳近的位置坐了,思忖着话,眼风瞄了一眼殿内炉鼎上袅袅的烟:“襄姬……” 到底还是没有同徐杳开门见山,yu言又止在这声“襄姬”上,一时竟不知该先说什么好。 徐杳一贯知晓灵檀xing子,睇眄着她:“平素你在我跟前的时候,可没有眼下这般仓皇。” 第88章 捌捌 “说起来, 自打我从永巷出来,内务府便拨了统共十二名宫人过来侍奉, ”灵檀一面说着这话,一面还掰着手指头算, “约莫是看我是个好欺侮的xing子,亦或是授了长信宫那位的命,专拨些歪瓜裂枣往我跟前凑,好歹我也是跌打滚爬起来的,这里头的弯弯绕于我也算门清儿,彼时万总管还不曾被弹劾,真把人当好糊弄的, 原本这些话我不该同你说,只是昨儿晚上闹出一桩事来。” 徐杳屏气凝神仔细听了她这番话,从始至终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 一开口便打趣她:“你 分段阅读_第 21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怕这个呀?”将桌案上的糕点往灵檀跟前推了一寸,这才继而道, “不过是长信宫的走狗, 抵得上什么用, 你往日里那些跋扈劲儿只专对付娴昭仪不成?” 灵檀知她有意拿这话笑侃自己,尤其是在“跋扈”二字上咬重了音儿,也不计较她这话, 浑不在意道:“才下了钥没多久,我那时已更衣就寝,忽闻侧殿一阵熙攘嘈杂, 唤了宫人也不见应声,连个人影儿都寻不到,只好起身亲自去瞧一瞧,出了寝殿连平素守夜的宫人都撂了摊儿,卸了差使不知去何处了。” “再往那侧殿一瞧,一帮不识好歹的倒乐得逍遥,盅点骰子洋洋洒了一地,连我推门进了殿都浑然不觉,只当自己是活神仙下凡来做膏粱子弟,合着把我这猗兰斋当赌坊呢,当中两个还在推牌九,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被我听个正着,”一时说得口干舌燥,灵檀顺势捧着茶盏润了润喉,再一开口的尖酸腔调已是学得十足十像,“你祖宗再赢你这一回,你当真要连裤衩子都抵出去,赶明儿便是初一,按着日子该jiāo利了,眼下可再没有万老二替你兜着,娴昭仪头一个便饶不了你,还不快收拾细软拜你那劳什子干爹去,乱葬岗的杏儿枣儿那些还指望你养活呢。” “万老二是万总管的诨名,听同乡说是因入宫前在家行二,这才有了这样一个诨名。至于被劈头盖脸一顿啐骂的那人,名唤殷洪,原是上赶着磕头想拜蔡莲寅做干爹,偏偏人家瞧不上他,我平素倒是不曾见着他,面孔生疏得很。也算个倒霉胚子,输极了才走投无路,万幸得万总管的引荐,好容易通了路子拜到长信宫的门楣,摁着手指头在契书上画个押,这桩买卖便算成了。” 灵檀这才将个中原委告诉她,也不再卖关子,虽早已知晓,再提起这桩事也是难免唏嘘:“十两银子三分利,只须用贴身物件做了抵押即可,譬如一对镯子,亦或是主子打赏的耳坠子,那都是使得的。” 徐杳倒是依旧波澜不惊:“没有金刚钻偏要揽那个瓷器活,她呀——”不由自主啧啧叹了一句,“自作自受。” “按着旧礼,凤印既在中宫手里,掌管六宫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那是应当的,连国库按着年月都拨银票。偏偏有人迷了心窍也来淌这浑水,长信宫每个月只算流水也不止这个数,”灵檀摊开掌心,朝徐杳比了数,学着旁人唤颜舜华的口吻,“昭仪娘娘算盘倒是打得精,承了因地制宜的福气,全不过些下三路的歪门邪道,也不怕坐吃山空,亏她做得出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网布得广,早该料到会有落人把柄的一天,何况这样的事,先帝年间已有人开过这个先例,说到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不足以撼动她眼下的地位动摇半分,至多也不过是面壁思过,呈份声泪俱下的陈情书上去,不过是那句老生常谈的永不再犯,保不齐她咬着牙关不认这个罪。”徐杳心下早有思度,将利弊悉数说出来,同她推心置腹道,“再不济,也只是自罚三杯罢了。” 灵檀当下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阵蹉叹短吁,半分也不藏私:“其实这桩事,我早有耳闻。”她言至此抿了抿下唇,“你猜猜看,是谁告诉我的。” 徐杳一时哑然失笑,几乎是脱口而出便将那人的名讳说出来:“赵芜。”扶了抚额,展眉道,“桢小仪不会肯同你说话,只因上一回在我这里你摆她一道,她心眼小得很,必会耿耿于怀。”眼瞧着腕上露出的冰晶玉髓镯子,有过一瞬的动容,兀自把玩了一阵,“赵婕妤的手段,你是见识过得,阖宫上下也只有你最清楚不过了。说起来,你和徐眉黛也都是局中人,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上三年有余。你竟有这份心胸去信她的话?” “谁教赵婕妤做了亏心事呀?”灵檀几乎是从喉间逸出一声低低地冷笑来,“活该她听我消遣。”循着眸光正好瞧见徐杳腕上的镯子,一时间竟痴了,不由得多望了两眼。 “她做的亏心事,只怕她自己都数不太明白。你当我不知晓?徐眉黛早已清楚当年那桩事的来龙去脉,她如今已不 分段阅读_第 21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成气候,赵婕妤会怕她不成?”徐杳莞尔,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既有心来投我的诚,更该同我坦诚相待。” 灵檀对上徐杳一对柳叶眼,目不转睛地:“襄姬当真要听?”掷地有声道,“有些事一旦沾上,便再也脱不了干系。” 饶是徐杳如何千帆过尽,听罢灵檀往后的一席话后,也怔了好一会子,实在是教人瞠目结舌,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果真是不假的。 往往不论是人还是事,最好的东西只停留在表象一层,那才是实打实的安身立命之所,而任何东西又都有其虚有其表的内里,千不该万不该莫要去刨根问底,凡是捅破了的窗户纸,尽是些纸糊的铜墙铁壁,一多半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 却说这一日申时时分,蔡莲寅遣人来递了话,约莫是御前生了岔子,只说要徐杳自行用膳便是。直到戌时的时候,月影清疏里轰然一道惊雷响起来,下一瞬便是骤雨倾盆,卷起一地的残枝枯叶,打在堂前的美人蕉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今夜怕是要出事。”徐杳兀自取了火舌子,重新添了灯芯,将灯掌得通明一些,身上披了件琵琶襟挂在,隔着一道茜纱窗,等着窗外的动静。 果不其然,也不过须臾片刻,鸢尾脚步匆匆穿梭在一片朦胧雨夜中,踩着殿槛进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一手扶上门壁,勉强才站稳了脚跟,挑帘探身进了内殿:“长信宫,长信宫竟走水了。” “该来的,躲不过。”烛光照面,映得徐杳一张脸愈发熠熠生辉,终归隐了半分神色,“慢慢说。” “似乎是内侍监一干人等去了长信宫,好端端地说要查平日里的流水账本,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岂料账本才翻阅了大半,竟要定娴昭仪罪,罪责一乃亵渎宫闱,罪责二乃恣势弄权,罪责三乃欺上瞒下,末了人证物证俱在,昭仪娘娘一时气极了,打翻了灯盏,油芯子正好落在一摞账本上,一时间四下的宫人接二连三地接了水都往长信宫去呢,幸而天公作美,只毁了殿内几样时兴物件罢了,”鸢尾一五一十道,“账本倒是被烧得一干二净。” 徐杳想过事情败露之时,颜舜华会是如何模样,依着她素日里的xing情,向来擅长粉饰太平的她,竟做了这样无济于事的滑稽举措来。 ====== 长信宫 “本宫,”颜舜华身形瑟瑟立在廊檐下,居高临下睥睨着以蔡莲寅为首的内侍监,“自恃无错。”即使境况落魄,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往日的风采做派,弯弯黛眉儿一挑,眼风压得低了低,已是不威自怒,“除非拿出证据,不然本宫——”一字一顿,字音咬得很重,“决不当这替死鬼。” 可是却再没有人将她这副仪容看在眼里,恍若未闻一般,偏偏这时候有人从宫道上探身进了长信宫,一柄油纸伞举在雨雪jiāo加里巍然不动,正是曹凝君,她面上倒也丝毫不慌乱,先行朝蔡莲寅颔首示意:“适才在流韵轩闻了讯,是以赶过来瞧一瞧,唯恐昭仪娘娘身子有碍,如若不然,即便只是受了惊吓那也是使不得的。” “再有半个时辰,陛下便亲自过来问审。”蔡莲寅依旧木然一张脸,“还望桢小仪简言意赅,切莫耽误了时辰。” 曹凝君好容易得了蔡莲寅的容许,这才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踩过低溅的水花,廊檐上悬着一道淅淅沥沥的雨帘。将伞柄收了jiāo予晓暮,见颜舜华的贴身宫女抱琴此时还在一旁低声规劝着,脚步有过一瞬的微滞,到底还是上前:“天寒地冻的,娘娘仔细着身子要紧。”其实她这话的分量一点也不及抱琴所言,颜舜华却将半边臂倚在她掌心,由着她扶进殿内去了。 待抱琴阖上门扇,颜舜华冻得发青一双手紧紧地裹在汤婆子上,唇齿间打起颤来,方才在殿外的威仪已经dàng然无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曹凝君屈着膝替她揉起腿来,手上一分劲也不敢使,比起赵芜的手艺可谓是差之分毫,谬之千里,颜舜华这样想,眼下却也不是为这个计较的时候。 不曾想曹凝君敛 分段阅读_第 21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眉顺眼,说得话却不甚悦耳:“可是赵婕妤将这些事抖出去——” 她这话才开了口,万籁俱寂的殿内陡然“啪——”一声,曹凝君半边面颊上已经泛起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不一会儿便肿得很高,抬着眼的眸光里尽是诧异与不甘,到底还是将头埋得更低。 颜舜华瞧得一清二楚,末了唇角竟染上了一抹讥笑,也不知是在笑谁:“以前本宫只知晓即便是一条落魄的狗,隔三差五给它根骨头,那也是养得熟的,多少也会朝你摇摇尾巴讨个喜。”指尖轻佻,安慰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抚在曹凝君鬓上,动作轻柔,“她偏要去做那狗彘不若的腌臜事儿,人又如何拦得住那些个狼心狗肺的孽畜呢。” “娘娘所言极是。”曹凝君阖上眼,将泪花都bi回去,其实这巴掌她挨得倒不疼,只因依稀间想起那时候在流韵轩,笑骂都任由颜舜华的自己,一时间心里头愈发不是个滋味。 “替本宫去寿合宫报个信儿,这桩事情倘若办得漂亮,”颜舜华这才不疾不徐收回手,自顾自整了整衣襟,轻描淡写告诉膝下人,“本宫抬你做正三品婕妤的能耐还是有的。”俯低着身子往前欺了欺,扼住曹凝君的下颔,迫使人仰着脖颈望着自己,将她眼底的yu望瞧得一览无遗,心满意足地笑了,“管教襄姬往后都跪你。” 曹凝君从长信宫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浑浑噩噩,冷不丁雪打进衣襟里,她直打了个激灵,连带着面上的红肿都消散许多,因她眼下不过是小仪的位分,依着规矩并不能乘辇,索xing她脚下迈着碎步,身上还暖和一些,直到寿合宫请见的时候,罗袜鞋履已经湿了大半,黏搭在脚上,十分不好受,碍于觐见崇熙太后,她也不好吱声。 崇熙太后病中坐起听了曹凝君一番转述,纵然是起身更衣往长信宫走了一遭,奈何回天乏术。将近子时的时候,建安帝晓谕六宫的圣旨终于下来,正二品娴昭仪贬为从二品贵姬,并且褫夺封号,即日起幽禁于长信宫,而协理六宫之权,往后则还要劳烦崇熙太后和内侍监一并执掌。 古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初六这一日辰时刚过,宫外便传来消息,说是穆王府的小世子因舟车劳顿害了疟疾,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不仅请了京都济世堂坐诊的曹英帆去府上瞧了,还遣人来宫里请了乌泱泱一干太医。彼时燕怀瑾正同徐杳用罢膳,二人兀自接了茶盏漱口,一面听蔡莲寅将小世子的病情一一道来,末了还添了一句穆王为此很是潦倒。 徐杳听罢倒是蹙了蹙眉,难免也生出些悲悯来:“好歹小世子也唤您一声皇叔,虽说自幼与宫里不甚亲近,到底也入了皇家玉碟,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此乃五常之道。”见他面容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她索xing也直言不讳道,“您这样刻薄寡恩,真正儿是教人望尘莫及。” 她这话甫一出口,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蔡莲寅都攒紧了眉头,再打量起燕怀瑾的神色,与适才还是一般无二,只将她这话充耳不闻一般。 徐杳一时间连肩也耸拉下去几分,十分懈怠地倚在椅背上,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一抹灵动之色:“可见妾在您这里,要学的地方还多得好。” 十足十恭维的口吻,面上却尽是不屑一顾的神情。 燕怀瑾半边臂膀虚枕在案上,自顾自摩挲着指腹,半晌未语,良久才沉着声儿吩咐道:“命人备马车,朕去穆王府瞧一瞧小世子。”眼瞧着蔡莲寅领了命躬身屏退出去,他这才轻飘飘吐出一句,“省得你再同朕犟,偏要学什么刻薄寡恩。” 徐杳当即便嗤之以鼻:“您若当真不想去,又岂是妾一句话能左右的?” “当着蔡莲寅的面,说朕刻薄寡恩的,你还是头一个。”索xing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捞,揽着她的腰倚坐在膝上,“杳杳,你说说看,朕该怎么罚你?” 徐杳一时反应不及,顺势便攀上他的脖颈,“妾斗胆呀。”燕怀瑾的指尖几乎是顺着她的脊背骨游移上去,惹得她浑身都打了个颤,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虽然她心 分段阅读_第 21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下并非这样想:“往后可再不敢了。” 未时的时候,宫道上一阵熙熙攘攘,宫人们四下攒动,奔走相告,去各宫通了信,原是落英榭的襄姬要在倚梅园邀人赏梅,除却长信宫面壁思过的那位,徐眉黛本也想抱病不出,转念眼前浮出照哥儿一张脸,便作罢了。 众人掐着时辰都来了倚梅园,因年初洋洋洒洒的一场雪,今儿天际才放晴,宫檐梢头四处还积着雪,宫道上一概是有宫人打理的,好歹还能清出一条道来,到了倚梅园却大有不同,银装素裹里衬着红梅,地上仿佛铺着一层雪毡子似的,不足以教人陷了鞋履,踩上去却也是软绒绒的,隆冬的太阳似乎也畏冷一些,只在薄云里透出几缕光来。 待在宫里头,数九寒天,冰封雪地的景,大抵也只有倚梅园可见了。 却说赵芜这一日倒是兴致大好,特意穿了一身枣色衣裳,也算衬景。她自己也说不大明白,心下究竟是个何种滋味。一路进了倚梅园,迎面遇到了桢小仪曹氏,当真是狭路相逢。 她看着曹氏,仿佛照镜子似的,一眼便望到过去的自己。 要知道,人人往往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自己的过去,尤其狼藉不堪,便属最不可回首。 她可半点不觉得值得追溯,偏偏曹氏还恪尽本分,狠狠剜了赵芜一眼,举手投足之间,隐约映出长信宫那位的缩影来。 同曹氏打了照面,赵芜便踩着雪地,一路往梅园深处去了,远远地似乎瞧见一片花团锦簇的绫罗,约莫是徐杳一干人等在那处一道赏梅。 赵芜不爱凑这个热闹,再说了,阖宫上下都知晓她赵芜往日里同长信宫最为jiāo好,她那时眼高于顶,才不屑同这些人有往来。这样一想,她又明白过来,难怪适才踏进倚梅园,她只碰见曹氏一人。 颜舜华一朝被贬,曹氏先前又背弃了落英榭,眼下自然是空落落孤家寡人一个。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绣着藤花的鞋履,埋在清清白白的雪里,再往上是姜色的衣裾,赵芜以往跟着颜舜华,和寿合宫上下皆打过jiāo道,当即辨出冯嬷嬷沟壑纵横一张脸。 “冯嬷嬷,可是寿合宫那里有什么事?”赵芜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请赵婕妤安,”冯嬷嬷这才慢慢腾腾朝她欠了欠身:“太后娘娘这两日病况才见好,恰逢襄姬邀人赏梅,眼下正在明瑟楼歇着呢,吩咐奴婢请赵婕妤前去回话。” 赵芜应了声,便随着冯嬷嬷的脚步,往倚梅园东侧一隅的明瑟楼去了。 眼瞧着冯嬷嬷背过身,她面上的笑意已是烟消云散。是了,她差点忘了,颜舜华倚仗的,从始至终不过是寿合宫罢了。 难为她夹缝里求生存,如履薄冰。 只因灵檀手上握着自己的把柄,她的生死,如今竟已和区区一个宫婢息息相关了。自从初一那道贬黜昭仪的圣旨一下,赵芜心下便有了计较。什么长信宫,什么落英榭,那都是旁人的利与弊,同她有什么相干。当初投了长信宫的门楣,她为了生。如今受人以要挟,她还是为了生。 而襄姬徐氏不过才入宫半载有余,便已轻而易举成了她七年都做不到的事。 她这些日子以来,连个安稳觉都不曾睡过。事到如今,瑕疵必较 的颜舜华不会放过她,违心替落英榭做事,她又不愿。更何况,被人拿住把柄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的xing命只在人一念之间,有朝一日物尽其用,她只有死路一条。 赵芜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这是初一之后她陡然生出的年头,还不曾筹划。 偏偏她机关算尽,却还是没有如愿以偿。 只因跪在明瑟楼里头的,不止她赵芜一个,还有灵檀,说起来这灵檀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一介宫女非要给自己冠个毓婕妤的名头。 她往日里每每见着灵檀,心下都要生出许多诽谤。这回却再没有这个心思,更多得则是惴惴不安,谁教她心虚呢。 “太后娘娘圣安。”赵芜朝上首磕了头。 颜太后拂了一眼赵芜,榜眼冷观,仿佛只当她是那雪里的泥泞,再不睬她,抬着袖管朝冯嬷嬷招了招手:“去撷芳 分段阅读_第 21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斋将二皇子抱过来。” “回太后娘娘的话,”赵芜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心底愈发局促不安,一双手已是凉的刺骨,唯有开口的措辞还算井井有条,“二皇子年纪这样小,如何也经不起这一来一回的风霜,还望您海涵——” 眼瞧着冯嬷嬷领命当差的身形渐行渐远,赵芜愣在一声“涵——”上半晌。 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赵芜做过一件欺天罔地的事,她也曾自诩天衣无缝。 有些事,她一昧瞒得世人,便连自己也一度信以为真起来。而搁在心底时日久了,更像是欠下的债。 赵芜想的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些秘而不闻的私事,如若能永远不教旁人所知晓,方才可以平安第日。 这世上的秘密分两类,第一类么,揣着秘密的人指望你猜一猜,猜也猜不着,半隐半露偏要你猜,你不猜了反倒举重若轻告诉你。这样的秘密不被人藏私,往往是见得了光的秘密。第二类则是处在深渊里成了独一无二的秘密,久而久之,仿佛这秘密与自己便就此融为一体了似的,一旦这秘密昭然若揭,便是挫骨扬灰的一天。 其实她也不知晓自己这样到底图个什么,静姝皇后纵然诞下嫡长子,不管这嫡长子是个如何资质,只怕依旧是早早便断送了xing命。 至于二皇子和二公主这两个头衔之间,也不甚分别。 她又有什么立场去瞧不上灵檀呢,赵芜自己都站不住脚跟,她和灵檀其实是一丘之貉。 她阖上眼,建安帝来撷芳斋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任由时光蹉跎,撷芳斋亘古不变的是茉莉花叶碾成的报恩茶,只因他曾说这报恩茶一如她的黛眉水眼,二皇子出世的那一日,往日里灰败的瓦砾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浮光掠影,疏离而整齐,清风在其中徐徐拂过。 赵芜终于想起来彼时的初衷,或许只是见不得撷芳斋的瓦砾渐渐灰败下去。 她一度为了报恩茶的典故高兴了许久,时不时便取出随身的贵妃镜来瞧一瞧,直到有一日建安帝约莫是吃醉了酒,望着她的眉眼,脱口而出唤得却是旁人的名讳。 赵芜从那以后便不再捎着爱不释手的贵妃镜了,可是吃报恩茶却不知不觉已成了她骨子里的习惯。 她闲暇之余常常会思索,倘若一个人引以为傲之事恰恰是虚有图表,该会落得何种现世报。 崇熙太后如今也算是为自己分忧解愁。 这一日酉时将至,崇熙太后大笔一挥,下了建安十年的第一道懿旨。具体是个什么辞藻赵芜已经记不甚清,只记得自己接旨的时候,那一道懿旨上头临着一道青天白日的景致。 她铸下大错,以致于这桩事牵扯的一干人等都被她所连累。 赵芜心底有过霎那间的平静,那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平静,古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她赵芜不辨雌雄。 毕恭毕敬将懿旨接过来,她便从正三品婕妤成了正六品才人,人人可欺。 说来也荒唐,初一一道圣旨,颜舜华被贬。今儿一道懿旨,轮到她赵芜了。 ====== 落英榭 徐杳才从倚梅园回寝宫用了晚膳,暮色四合,黑压压的天色愈发浓稠。她虽然早已知晓赵芜这桩事,当劣迹斑斑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难免也再度为此不胜唏嘘一番。 说到底,那也是灵檀和赵芜二人之间的恩怨。只是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有些秘密教风知晓了,那整片森林都会随之一清二楚。 直到落英榭殿外头响起一阵抽噎啼哭来,叨扰得人实在心烦意乱,大有一副嚎啕大哭的架势。徐杳到底忍不住唤了一声“鸢尾”,“去外头瞧瞧,喊得什么冤?” 她话音未落,一道枣红的身影便蹒跚进殿,“砰——”一声朝跪下来,一个劲地磕头。 “谁放她进来的?”徐杳凝了凝眉,耳边聒噪不断,“哗啦——”一声摔着珠帘出来,但见眼底人鬓钗歪戴,已是颓势,几缕发梢散在肩上,正是痴痴癫癫的赵芜,“自己个儿没得本事,还敢来这儿撒泼,你若有理,闹昭仪娘娘去。” 赵芜这才周周正正地嗑 分段阅读_第 21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个头,“襄姬,”止不住地低声啜泣,“如今是颜贵姬了。” “我还当你是真糊涂,原来也只是装糊涂罢了,赵才人,如今可舒坦了?”徐杳不置可否,步子也往前挪了挪,“怎么不去跪长信宫的门楣?”将赵芜眼下的无措模样悉数映入眼底,漠然置之,“她就是一把刀chā进你的心窝,你还要甘愿受的不成?” “以往是我糊涂,眼界浅薄,并没有什么见识,才昏了头同襄姬作对。”赵芜眉眼一动,似是想起什么,继而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都是受了长信宫的指使!不干我的事。” 徐杳见状“嗤”一声,“你说桢小仪当初对着长信宫那位,是不是也是像你这样说的?” 赵芜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拈着湿漉漉的帕子拭了拭,一张脸直被她拭成了个泪人。 “啪——”一声,她抬袖便朝自己半边脸扇下来,“我赵芜不识好歹,”手上动作不停,还不忘数落起自己的罪过,“有眼无珠,”末了朝着另半张脸下手,也算是一视同仁,“作乱犯上,”清了两声嗓子,连声央求道,“可是劭哥儿是无辜的,是我害了他,求您救一救劭哥儿。” “哥儿姐儿你都分不清,我看你如今是魔怔了。二公主乃皇家血脉,犯不着你为她cāo这份心,你还是先顾着自己罢,到头来别落得个玉石俱焚才好,她本是无罪,只怕也要被你牵连得怀璧其罪不可。” 徐杳半垂着眼睫,定定地瞧着赵芜,脖颈上还是白净的,愈发衬得面上红肿得厉害。 她临时起意,褪下腕上的冰晶玉髓镯子:“这玉镯么——”和煦地笑了,指尖捻着镯子,待赵芜闻声仔仔细细瞧了,才慢条斯理道,“倘若完好如初,莫说是二公主,连你这条xing命,我都可以作保。” 徐杳指尖一松,赵芜几乎是下意识阖上眼,认命一般。 “啪嗒——”一声,玉镯应声落地,碎成了两瓣,缺口嶙峋。 好像赵芜的一生也从此戛然而止了一般。 “你看,”徐杳面露悲悯,却不是对她,眸光只盯着地上的玉镯,“可不是我要你的命,老天爷不肯放过你。” ====== 不曾想这一日戌时,徐杳方才沐浴更衣,肩上搭了一件石青缎绣的袄子便探身出来,依着往日里,纵然烧着炭她也是十分畏冷,偏偏甫一抬眼,但见燕怀瑾正坐在桌案前,手上拨了拨碎成两瓣的玉镯,也不知在想什么,身上还穿着早上出宫时穿得冕服,他这是风尘仆仆才从穆王府回来。 此时听了她的动静,眼也不抬一下,大步流星背过身子要往外殿去了。 好在徐杳眼疾手快,当即便三步作两步上前攥住了他的袖口。他也算赏她几分薄面,要知道,她这力气劲,倘若他当真拂袖要走,她实在是拦不住他。 这才瞧清楚他面上的惩忿窒yu。 徐杳其实摸不透燕怀瑾的脾xing,委实古怪得很。 她有时甚至会故意拿不中听的话来试探他,他始终只由着她说,期间甚至耐着xing子抱一抱她,哄一哄她,往往这个时候,倘若她再得寸进尺,大不了将她往塌上一压便是了。 可是今儿却为了玉镯同她置起气来。 徐杳开始是打心底不信的,估摸着十有八九还是为了赵芜那桩糊涂事。 她一阵搜肠刮肚,本想说一句二皇子成了二公主,也算喜事一桩,想了想还是决计委婉一些:“陛下的江山怎么会后继无人呢?您还会有子嗣。” 然后燕怀瑾眼风往下压了压,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怅然,这回当真黑成锅底灰了。 虽然徐杳并不曾眼见为实锅底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第89章 捌玖 “往日里您送的那些玩意儿, 有些都被压箱底了,一大箱子首饰戴都不曾戴过一回, ”徐杳好声好气解释道,到最后声音都软了几分, 挪了挪步子,半倚在他肩上,“偏偏置这份气做什么?” “在你心里,到底是看重那些不相干的人多一些,还是朕多一些?”燕怀瑾沉着声问她,怫然不悦,“今儿亲手摔了朕赏的玉镯子, 明儿打算摔什么,有一日把 分段阅读_第 21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朕都一同抛之脑后,这才如你的意了?” “您如今怎么同那些婆婆妈妈的女子一样?”徐杳一时也失了耐xing, 松开拽着他袖口的手。 下一瞬却被他反手握住。 “回回都同朕顾左右而言其他,”数落起她的行径来, 到底还是拿她没办法, 另手抚上她的眉眼, 仔细摩挲,“你是不是以为,朕诚心想这样和你糊里糊涂纠缠一辈子?” 徐杳一时被他说中心事, 心下却愈发意难平。一把将握在腕上的掌心挣开,步子也往后退了一步,挑眉望他:“为着个玉镯子, 您也至于?” 誓要同他争个高下的样子,好像在说,看,你也好不到哪去。 燕怀瑾手上落了空,虚抬了抬袖,到底还是收了势,凝着眼望了她好一阵,继而同她微微摇了摇下颔,笃定的口吻:“你心虚。” 区区三个字,弹指间便要评断她的罪状似的。 他这话实在不动听,难怪世人都说,真话都是伤人的。 以致于徐杳恍了恍神,依稀从他面上瞧出几分垂头丧气来,她虽然早已料到燕怀瑾或许会大失所望,但他这副模样,委实教人措手不及。 脚下却好似生了根似的杵着一动不动,到底只是紧了紧掌心,上头好像还存着他的余温。 徐杳神色慵懒,漫不经心告诉他一声“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觉得头脑隐隐约约胀得发昏,继而吐出一句,“横竖心虚的人又不止妾一个。” “折腾那些人,说明你还是放不下朕的。”燕怀瑾笑得戏谑,适才的怅然若失都dàng然无存,正经近前打量她一眼,又评断道,“假话连篇,可见是个鬼话精。” 不过须臾之间,眼前人便像脱胎换骨。徐杳唯独这方面的本事欠缺一些,不止欠缺,还教她甘拜下风。 所谓情爱里受的熬煎,没修得共枕眠,却修得慢慢沉默不言,她想,自己大抵便是如此了。 燕怀瑾既然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同她chā科打诨,于徐杳而言更多得则是如释负重。她现在平日里的时光宁愿消磨在读书练字理,偶尔起了兴致再挑一挑开春的衣裳花样式,不知过得有多痛快,再加上颜舜华近来被贬,少了许多假模假样的晨定之礼,宫里头当属她最风头无两,也没有人会存心去触这个霉头。燕怀瑾渐渐地便也由着她去了,横竖只要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便是了。 也不过才三五日光景,赵才人便被人发落到永巷去了。当初建安五年那桩往事,徐眉黛经丧子之痛就此一蹶不振,始作俑者赵芜借机嫁祸给灵檀,灵檀至此流落永巷,如今也真正儿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果真是不假的。 至于二公主,暂时由崇熙太后将养在寿合宫,说来这二公主不过孩提,还未曾会下地走动,以往在撷芳斋亦只是由婆子带着身边,还不曾有认人,倘若自小便养在崇熙太后膝下,他日破瓜之年,也不愁谋不到一门好亲事。只是祸福旦夕,于赵芜而言,或许会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却也是置她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依着旧礼,寿合宫以往都是设家宴的。颜太后年关将至的时候大病一场,这两日才逐渐大好了,却再也寻不到往日里的精神矍铄,想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往日了。太医院一干人等都来请了平安脉,望闻问切一番,说得尽是些医书上晦涩难懂的空话,没有个所以然,颜太后到底还是不服老,只说自己并无大碍,通体祥瑞,再无病症了,索xing做了一回敷衍了事的行径。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样,心下隐约时不时总有些惴惴不安,颇有几分山雨yu来风满楼之势。 其实她以往也是那惜命之辈,凡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一星半点的闪失。 这一日直到申时,暮色四合,连月色也是今年从未有过的柔和,落了一地的星晖。待众人都落了座,明珠才搀着颜太后缓缓进殿,只拂了一眼当即便冷了神色,却不像以往的声色俱厉,倒流露出老妪的蹉跎感来,对着上首的燕怀瑾道:“既是家宴,怎生也不见颜贵姬?”步履蹒跚落 分段阅读_第 22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了座,低着声拈了个原委说与身侧席位上的燕怀瑾听,“哀家备了足足三日的灯谜,只等着她猜呢。”唇齿翕动,到底还是将掖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并不愿藏私,“穆王十年回京,合该也召进宫来才是。” 燕怀瑾仔细谛听了好半晌,一抬眼正好瞧见她鬓边露出的几缕银丝,遂朝蔡莲寅招了招手:“去长信宫,”顿了顿,再不迟疑,“请颜贵姬过来。”掸了掸袖口,这才偏过头来对上颜太后期期艾艾的眸光,“至于召穆王进宫一事,母后糊涂了,小世子前一阵儿才害了疟疾,眼下还没见好呢,”眉目一动,有意旁敲侧击道,“怎么,小世子xing命攸关,他竟未曾知会母后一声?” 颜太后被他末一句话噎了好一会子,眸光黯淡,还强作言笑道:“自然是知会过。”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不妥,面上也浮出十足十痛惜的模样,“可怜了哀家的世孙。” 燕怀瑾将她的作态悉数收入眼底,再未开口,一时无话。 却说颜舜华这厢得了寿合宫的授意,不销半盏茶的功夫便赶过来了,面上涂着浅淡的脂粉,着了一身秋香色曳地穿花戏蝶的褶裙,进殿前才将裘袄褪了由抱琴捧着。在殿内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得来一句燕怀瑾的“平身”,这才起身往自己的席位落了座。 徐杳轻描淡写眺了她一眼,她如今这副素净模样,也算别开生面。 众人用罢膳后,颜太后这才眉开眼笑,十足十和蔼模样,命冯嬷嬷和明珠将灯谜径自呈到各人跟前。 依着顺次颜舜华头一个将灯罩上的字谜左右翻看了一遍,但见上书:盛极必衰,否极泰来。步步为营,宠辱不惊。字里行间皆是颜太后的笔迹,她几乎是下意识抬眼谢恩似的望着颜太后,不假思索道:“国色天香。” 颜太后心感甚慰,安抚似的朝颜舜华笑了笑,吩咐道:“赏玉如意一柄。” 姑侄两个当着众目睽睽眉来眼去,愈发肆无忌惮,奈何建安帝都不曾置喙半分,众人更是噤声不语。 而在座最为仓皇之人,当属灵檀无疑了,她盯着灯盏仔细瞧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只言片语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因颜太后今儿心情大好,出乎意料间竟未曾教她难堪,只罚了灵檀吃酒。 轮到徐杳的时候,她眸光才落上去,便怔了怔,暗道晦气,但见上头朦朦胧胧只描着一行隶书:汉高祖废长立幼。 她思忖了一番,只因这道字谜的寓意实在不吉利了些,抿了抿唇,将灯盏置在案上:“称心如意,”见众人面露不解,她只好开门见山道,“只因汉高祖刘邦更钟爱赵王如意一些。” 赵王刘如意乃戚夫人所出,用刘邦的话来说,唯有如意的xing子像极了他,纵然刘邦百般疼惜刘如意,他驾崩之后,吕后便将刘如意赐死,连带着戚夫人,都被施以酷刑,做成了人彘。 颜太后也不再为难徐杳,面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直到戌时将至,才散了宴,容许一众嫔妃回宫去了,独独却留下燕怀瑾于殿内说话。 徐杳方才踏出寿合宫的殿槛,听着身后的动静,一回首竟是蔡莲寅三步作两步追了上来,近前才同她躬身见礼:“东风夜放花千数,更吹落,星如雨。陛下命臣给襄姬递话,待陛下回了落英榭,便同您一道去朱雀街逛灯市。” 她低了低下颔,应了声,遂乘辇往落英榭去了。 彼时寿合宫内,颜太后将侍奉左右的宫人悉数屏退在外,眼睁睁瞧着明珠阖上殿门,心下的隐忧百转千回,甫一开口只汇成了一句话:“明儿哀家要去穆王府瞧一瞧小世子去。” 燕怀瑾慢条斯理吃一口茶,听了她这话无动于衷,喉间还余着茶香,终于忍不住直直地将茶盏撂在桌案上,茶碗盖子还没来得及盖上,此时半歪着搭在茶盏上,摇摇yu坠。 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一五一十据实说道:“穆王殿下,回菏泽去了。” “啪——”一声,颜太后掌心握拳往案上一拍,指节上泛着白。 她眉头紧拧,一时间连面上都狰狞几分,喘气的声音的粗了几分,正yu开口,偏偏一口气岔 分段阅读_第 22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在胸口再也上不来,气血上涌,喉头一甜,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帕子血痰来。 第90章 玖拾 长信宫 颜舜华得到信的时候, 亥时将过。她这个建安十年过得实在不安稳,才刚过了年关便摊上这桩事。那一日曹凝君去寿合宫递了话, 将正在病中小憩的崇熙太后叨扰过来,眼睁睁瞧着宫檐上头的雪积得一层又一层, 崇熙太后的驾辇终归还是来了。 如今这个世上,唯有颜太后对她不离不弃,她早该明白的。可是人但凡活着,便总要有些念想,倘若连最基本的盼头都生不出了,当真还不如一死百了。其实颜舜华向来瞧不上那些个礼佛修禅之辈,只是碍着颜太后对此视若珍宝她便也只好将这份深恶痛绝掖在心底。追其缘由, 无非有二。一来静姝皇后生前专以这些拿乔,在她看来,不过是将与世无争的虚名往自己头上冠, 才不算实打实的与世无争。二来纵然遁入空门,那也尽是些懦弱无能之人, 既来这世上一遭, 又何必厌世至此, 如此这般作态半点也称不上为生,至多只能算作还没有死罢了。 这些时日以来,所谓面壁思过, 于她而言更是好似百岁千秋一样冗长,好不容易捱到上元节,果不其然, 皇天不负有心人,寿合宫的明珠来请她前去赴宴。 直到寿合宫的冯嬷嬷直直地朝自己一跪,素来板着的脸上也浮上几分怆然,仍旧字字铿锵:“老奴无能,老奴无能呐。” 颜舜华适才净手洗了妆面,鬓发散着半披在肩上,约莫是这些时日清净了许多,面上也不及往日里的浓姿冶艳,再加上方才卸了首饰粉黛,无端端倒显出些许小女儿作态来,教人瞧着也亲近不少,忙不低上前去扶冯嬷嬷: “冯嬷嬷快起来。” “太后娘娘不大好了,”冯嬷嬷眉头微皱,也不瞒颜舜华,瞧四下打探了一眼,谨慎细微地,连声音也压低了低,“先前太后娘娘留了陛下在殿中说话,不过片刻便命人搀回寝殿去了。平日里也是明珠贴身侍奉,老奴当时只远远地望了一眼,竟瞧见太后娘娘那衣裳前襟上头渗着血丝呢,”话及此,禁不住哽咽起来,“后来太医院的人来了,诊了好一会子。老奴这才得以进殿侍奉,乌血盛得满满一痰盂,渗人得紧,”手上朝颜舜华比了比动作,眼眶里又是一阵老泪纵横,“来回足足盛了五次,依老奴看,只怕是——” 颜舜华本来低垂着眉眼仔细听着冯嬷嬷这话,偏偏这话还没说完,她到底禁不住脚下一软,身子已然立不住,冯嬷嬷只好滞了声一把捞住她的半边胳膊肘子,嘴上念叨道:“您权当为着太后娘娘着想,眼下也不是犯这个浑伤心的时候。” 颜舜华甫一抬起眼睫,一行泪已然泫然而下,舌尖抵了抵齿鄂,唇齿间打着绊,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冯嬷嬷的襟领子,那冯嬷嬷到底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陡然一攥,脚下趔趄两步,颜舜华一时间也有几分猝不及防,二人顺势便跌坐了个人仰马翻,连带着鎏金的炉鼎都被“咯噔——”一声,掀倒在地,像极了此时颜舜华的心下一沉。 “来人呐——”这回再顾不得冯嬷嬷,兀自起身,几乎是下意识便跌跌撞撞往梳妆镜前一坐,稳了稳繁杂的心绪,“服侍本宫梳妆,”将妆奁一开,动作仓促,稀里哗啦摊了一案,手上动作懵然一窒,才反应过来,那可是寿合宫呀,才不是那些乌合之众,“不必了,将先前的裘袄出来便是,备辇,本宫要去寿合宫。” “您万万去不得。”冯嬷嬷起了身,还不忘将鎏金炉鼎也一并扶正,脚步却一顿,背对着颜舜华,脸上神色悉数掩在晦涩的烛光里,“您不知晓,老奴此次前来,还是托人通了门路。只因那先前在崇文门当值的侍卫与老奴同乡,前些日子得了调令,这才换到长信宫外头当值,您如今到底是戴罪之身,须知晓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可万万不能再教人捏住把柄了才好。” 冯嬷嬷这话才说完,自己就先惶惶无措起来,时不时掸一掸衣裾,总也听不到颜舜华回应,终于下定决心 分段阅读_第 22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朝颜舜华跟前走去,yu言又止半晌,良久才开口:“老奴来的路上,瞧见落英榭的轿辇往寿合宫去了,还是由御前侍奉的蔡大人亲自探灯领的路,陛下候在外殿许久,想必是授了陛下的口谕。” 近前才瞧见镜中人眉眼里的萎靡。 “太后娘娘如今这般景况,可教本宫如何能安心,”颜舜华嗟叹道,“本宫同姑母平日里如何,旁人不知,冯嬷嬷该是最通晓不过。襄姬同姑母有什么干系,她入宫才几时,怎生她去得,本宫倒去不得了?”这话开了头,便愈发觉得委屈了,对上镜中人一眼,尽是些窝囊气涌上心头,到底忍不住捂住脸,这才任由泪水淌在掌心上,喉间却是止不住的低低啜泣,“凭什么只许她去呢……” 冯嬷嬷倾身又是一跪,头埋得很低:“老奴有一个法子。” 子时的钟才敲了一声响,一顶墨蓝的轿辇悄声无息地从长信宫侧面的小门由四人轿夫抬着出来,一旁趋步随之的人一身宫女服饰,正是抱琴。 好容易从曲折的小道走到宫道上的时候,抱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罗袜已经湿了大半,再回首眺望,长信宫的琉瓦尽数隐在雾蒙蒙的夜色里,远远地,只是天象不太吉利,恰逢天狗食月,尽是昏天黑地,抱琴因怕惹人眼目,便只提了一柄宫灯在前头引路,一时间只瞧得清楚跟前一丈远的石砖是个如何模样,旁的地方皆是浑浊一体。 一道人影嵌在前头,若隐若现,抱琴生怕乱了阵势,心下只暗道臆想,不曾想愈发离得近了,连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抱琴本就惴惴不安,当即又唬了好大一跳,喉间也忍不住逸出声音来,这时节却出了许多密密匝匝的细汗,悬着宫灯的木头柄也握不住,随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竟是徐杳款款而来。 肩上周正地搭一件狐裘大氅,露出一段胭脂色的百褶裙裾,鬓上的双凤衔珠银步摇落在上襟,随着她步态袅袅,一阵叮铃咣铛的响声,清脆悦耳。 “今儿冯嬷嬷可是如何同你说的?”徐杳说这话的时候,纹丝不动立在轿辇跟前,俯身将落在一侧宫灯提到自己手里,“乌血盛得满满一痰盂,渗人得紧,”还不忘戛然止住了语气,将冯嬷嬷的口吻学了个一般无二,“来回足足盛了五次。” “你诓本宫!”颜舜华挑开轿帘,怒不可遏道,然而话音未落,自己倒先怯起场来,愣着动作,怔怔地望着徐杳。 徐杳丝毫不睬她,只唤一声:“冯嬷嬷。” 浓稠的夜色里,有人蹑着步子出来,垂首顿足杵在宫灯照面所及的边缘处,面上沟壑纵横,正是冯嬷嬷。 “太后娘娘无恙,是不是?”颜舜华眉头紧蹙,声音愈发低沉,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恍然大悟,“假意规劝本宫,一昧又抬襄姬出来说事,好一招以退为进,”拈着帕子的掌心紧了紧,心下已是乱了阵脚,“以往,是本宫错看你了。” 颜舜华末了这一声“你”,也不知说得是冯嬷嬷,还是徐杳,倒是冯嬷嬷再受不住,终于软瘫着身子跌坐在地上,滑稽得很,像极了先前在长信宫的一跤。 “颜贵姬何必如此讶异,我还没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徐杳唇边噙一抹若隐若无的笑意,却并非对着轿辇,而是觑了冯嬷嬷一眼,“你这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惺惺作态给谁看,你一五一十告诉她,看她往后使什么手段对付你。” “先前在长信宫,老奴哄骗颜贵姬是真,太后娘娘突发病症也是真,老奴不过是夸大其词了些,”冯嬷嬷一阵捶胸顿足,“只因那当值的侍卫是老奴的亲侄儿,老奴进宫前,因家道中落,姊妹两个都要被变卖到勾栏里去,无奈之下才进了宫,不过只为了图姊妹一人的安稳度日,这些都是老奴心甘情愿的。老奴的姊妹是个福薄的,早早病逝,幸而留了条血脉。老奴如今横竖已是没什么念想了,只是这世上还有个亲侄儿在,才时常觉得安逸一些,还望颜贵姬谅一谅老奴。” 继而拖着身子往徐杳跟前爬了爬,“襄姬,老奴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快入土 分段阅读_第 22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人,只是老奴的亲侄儿还不到而立之年,”朝地上嗑了个响头,“求您高抬贵手。” “你这个侄儿好大的本事,竟然替穆王做事,这些年一来二去,也不知递了多少信笺出去。这算什么,心在曹营心在汉?”将明晃晃宫灯往冯嬷嬷跟前凑了凑,几乎快挨到冯嬷嬷脸上,眼瞧见冯嬷嬷接二连三的眨眼睛,这才止住势,“这样忍辱负重效力于陛下,他当自己是什么人,妄想学关羽做英雄不成?” 好像这才想起来颜舜华还在似的,“嗤”一声,“前后折了位赵婕妤,捞着个桢小仪,颜贵姬如今可是个什么滋味呀?” 颜舜华终于从轿辇里探身出来,施施然露出未施粉黛一张脸,脊梁骨迎在风里却挺得笔直,一字一顿道:“今儿算本宫栽了,”阖上眼,度了一口气出来,声音却软了几分,十足十央求的语气,“只是旁的人同这桩事,一概不相干。”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像颜贵姬这样求人的,”徐杳抬了抬提着宫灯的袖口,步子也往前挪了一寸,面上愈发不动声色,“也算别开生面。” 第91章 玖壹 “果然是偏地儿小地儿出生, 到底没有皇城天子脚下的大气,你如今是一朝得势万人捧, 却不知这后头的代价是什么。”颜舜华神色戚戚然,这关头倒洒脱起来, 她如今还是禁足之身,贸然出来落了徐杳的套,只怪自己一时疏忽,她心底算盘打得精,十有八九徐杳才不会放过自己这道把柄,干脆一昧拿话数落起人来,“一夕落魄众人唾, 本宫替你好生算着日子呢,迟早的事。” 徐杳眨了眨眼,眉眼弯弯, 好似那天上探出来的半弦月亮:“你这人怎么半点不听劝呢,纵然是我有意饶你一回, 你也该做出个乖觉的模样来, 这算什么?”相较颜舜华的张牙舞爪, 她倒是愈发语气平淡,微微还带着可惜,话家常的口吻问她, “你以往那些哄人的手段都到哪里去了?” 颜舜华眉头一展,下颔微抬,睥睨看人, 端起往日里昭仪娘娘的派头来。 云袖一抬,红线绳子吊着平安扣,往徐杳眼边那么一晃。 “你可曾见过这个吗?”颜舜华唇角一抬,面色也张扬几分,得逞的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原是最契合陛下与本宫的诗词。试问和朝臣私通,该是个什么罪?”盯着徐杳好一会子,目不转睛地,见她一如既往的面无波澜,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讪讪道,“本宫这回至多是抗旨不遵,先前那样大的罪状压下来,不过只贬做了贵姬罢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觉得私自出宫于她而言不值一提。 徐杳哂笑一声:“他和你青梅竹马又怎么样,还不是往落英榭歇?”仿佛没瞧见眼底的平安扣似的,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口吻,“你未免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陛下才没有你想得这样小气。即便我在襄州嫁了人,他也最稀得我,我想想呐——”眉眼间有过一瞬的动容,大大方方告诉颜舜华,“指不定迁都襄州也是做得出的。” 颜舜华将惊愕悉数按捺在心底,这些时日她清净许多,偶尔闲暇之时,也琢磨起燕怀瑾来,他竟当真这样待徐杳上心。再一看徐杳见了这平安扣之后从容不迫的架势,燕怀瑾对这平安扣的来龙去脉定是一清二楚无疑了。 既然如此,这平安扣再价值连城,在她眼里也成了废铜烂铁。 平安扣被她恨恨地摔下来,四分五裂。颜舜华泄气似的,到底显出几分溃败的神情来,“本宫不如当年了……”似乎在追忆什么,声儿也慢了些,“竟已到了要襄姬见教的地步。” “见教不敢当,有个账想与你清一清。其实这宫里头,人这样多。我却总记得你每一回同我说话的模样——”徐杳凝着眉头,“我觉得都是因为你,”千言万语都被咽下去,她如今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也就是看着颜舜华糊涂了,只有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一字一顿道,“你欠我的。” 徐杳其实依稀还记得关雎宫那碗红花的滋味,就像她记得颜舜华每每说话的模样一样清晰,以便今后吃一 分段阅读_第 22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堑长一智。 颜舜华怔了怔才开口:“本宫亏欠过的人,当真数不过来。” “总归你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可怜你。”将眼前人的失魂落魄悉数映入眼底,徐杳笑得倒愈发温和了,“你在桢良媛身上演的那一出,还有当年在关雎宫演的那一出,我原样还给你。还要再添一记,你神思不清,痴痴傻傻,许是臆症,亦或是重装了哪一路神明,想来你也不适宜住在长信宫,”微微偏首,鬓边的步摇又往下坠了一寸,饶有兴致道,“永巷的谢氏想必很愿意和你这样的人走得近一些,毕竟你们两个的境遇这样像。颜太后入主寿合宫,她就被发落去了永巷,你也姓颜,偏偏你姑母这一套路数我还学得不够炉火纯青。” 颜舜华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常徐二氏一向jiāo好,可是你打小在襄州长大,且你年纪这样小,”不敢置信道,“你以前曾见过常玉,”掩下眼帘,神色落寞,十足十笃定的口吻,“你当真见过她。” 徐杳微微摇了摇头,不禁唏嘘道:“我本来只是想给你冠个痴痴傻傻、神思不清的虚名罢了,怎么还真就犯起迷糊来?”这宫灯到底有些沉,她揉了揉提着柄的腕子,漫不经心道,“今儿我给你个清账的机会,打明儿起我做一做那一笑泯恩仇的人,”顿了顿,甫一抬眼,眸光里尽是戏谑,“你自己掌嘴五下,我就既往不咎。” “你凭什么这样三言两语,轻易敢定本宫的罪?”颜舜华这时候声音拔高了几分,振振有辞,“长信宫往后何去何从,那也合该全凭陛下做主。” “告诉陛下去?”徐杳将颜舜华这话衔在口中呢喃了一遍,“你去呀,现在就去,还要告诉你一声,他如今可不在华清宫,他在落英榭,你可莫要扑了空才好。”笑吟吟望人,顾盼生波,“再说了,见着陛下你同说什么才好,到头来还要我替你筹谋,我bi你掌嘴?还是桢小仪的胎有蹊跷?若是陛下知晓宫里头总有子嗣折在你手上,到时候只怕不止现下的罪状,你猜一猜,到时候你这幅温良贤淑的模样,他还会可怜你半分吗?” 左右打量了颜舜华一番,总觉得哪里不顺眼似的,徐杳索xing一抬袖就将她鬓边余下的最后一支钗拔出来,煞时间乌黑青丝泄下来,顺着颜舜华的耳鬓遮下来,倒真有几分痴痴疯疯的模样。 徐杳绷不住乐了,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一面还不忘告诉她:“你要肯,膝盖骨弯一弯,手抬一抬,我就当忘了。”笑意淡了淡,掷地有声道,“我不再问第三回。” 颜舜华直直凝视着徐杳,咬唇不语,如此僵持许久,忽然后退一步,一抻裙裾,弯膝跪了下去,脊梁骨依旧挺得很直,却不愿周正唤一回人名,恍惚间想起往昔身居高位的时日来,她自始至终都不屑唤人的正经名讳:“徐氏,”阖上眼,“你记着你的话,可要千万记劳了。” 颜舜华话音刚落,抬手便打。 陡然“啪——”一声,响彻四下俱籁。 慢慢悠悠听到第二声脆响的时候,徐杳才低了低腰,一把架住颜舜华的手风,俯瞰着她此时红肿一张脸。 “以往京都都盛传你是人间一朵富贵花,我瞧你未施粉黛,实在显得苍白,难免担不起这称号,如今看着果真起色好了不少,”面上浮出几分笑意来,神情关切,“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了,这么些人在,你竟下得去手,我这人不像你,该留的体面会留。”笑意愈深,“只是这体面也是看人留的。” “婉后——”意识到永和宫如今空无一人,徐杳噎了噎声,改口道,“静姝皇后当初也曾开罪过我,我却没有像整治你一眼整治她,你自诩样样都好,觉得普天下的女子唯有你颜舜华配做皇后,但你从始至终不明白,她有一点比你强,她比你有自知之明。”见颜舜华吭着脑袋,瞧不见她此时神色,徐杳心yǎng得紧,附手捏过她的下颔骨,“你说说看你,到底图什么呢?你若当真求一个和顺人在一起,当初便不该嫁进王府,这样说来,你竟是贪图后位了。” 徐杳腕上使了三 分段阅读_第 22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分劲,迫使她仰起一张脸来:“我记着,当年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装得可都是你,只因他渐渐失了势,你便瞧不上他。”一阵啧啧称叹,末了轻描淡写吐出一句,“你这份气魄,才是真正儿教人甘拜下风。” 颜舜华下颔骨被人捏得咯咯作响,直到听徐杳提起太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反手箍住眼前的一段皓腕,颜舜华一时下了狠手,转着力道往下一拽,徐杳指尖懵然收了势,被颜舜带着往前栽了一步。 “啪嗒——”一声,徐杳攥着的灯柄随之落地。 “你根本不是襄州人氏!”从地上的平安扣碎片里取出一块来,另手掐上徐杳的脖颈,引得冯嬷嬷、抱琴一干人等上了劝阻,终归都无济于事。 颜舜华拈着碎片拍了拍眼前人一张脸,往下摁了摁,几乎要嵌进肌底子里去:“你不说是罢?”咬牙切齿,由着xing子发了狠划了一道,“你不说?” 下一瞬松开掐着徐杳脖颈的手,见她歪坐在地上,喘息着气,面上也渗出血珠来。 颜舜华这才觉得宽心不少,嗬,小姑娘到底年纪轻,稚嫩了些,又觉得四下氛围过分诡谲,也没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只当自己多虑,遑论她眼下正在气头上,连带着声音都愈发yin测测起来:“你步步为营,只身前来,不怕本宫杀人灭口?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她大袖一挥,“不说也好啊,”正yu上前将碎片堵进她嘴巴里,“那就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不曾想下一瞬她背后一阵钻心似的疼,颜舜华猝不及防骇了一声,肩胛被侍卫摁住,埋着首嗑在地上,半边胳膊都被卸下来,好不滑稽。 “您怎么才来呀?”徐杳嗫喏开口,这才不疾不徐抬起眼帘,眼眶里溢出泪光来,头一回哭得稀里哗啦的,孩提似的抬着袖子蹭脸上的泪,一张脸上顿时晕染出血花来,沾着血迹的袖边朝颜舜华一指,“她可劲儿欺负人呢。” 第92章 玖贰 落英榭 徐杳枕在塌上, 身上只着了一身中衣,被褥一直盖到颈窝里, 适才绾的发髻已教人拆了,白白净净一张脸上爬着一道伤痕, 碍眼得很,因敷了yào的缘故一阵清凉,以致于徐杳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 殿外若隐若现的厮说声渐渐远去,随着“吱呀——”一声,外殿的正门被人阖上。 燕怀瑾大掌一挥,拂开塌上的黛青幔帐,狭长一对眼静静地看着徐杳, 眸光晦涩不明,一时间弄得徐杳也十分局促,这伤在她脸上, 横竖伤得也不是燕怀瑾,他倒好, 一把将自己捞在怀里回了落英榭, 一路上任由她如何唤他都不搭理人, 脾xing未免也太难伺候了些。 索xing她阖上眼,隐约间还有一道黑影照在顶上,拽着被褥往脑袋顶上一捞, 将自己埋得一丝不露,还不忘辗转着身子背对过他,眼不见为净, 摆明了不待见他。 “以往那股子机灵劲这时候怎么不见了?”顺势覆在被褥上,话到了一半却收了势,反倒替她掖了掖被角,“专用来对付朕不成?”怫然不悦的声音,“不过是才从寿合宫耽误了些功夫,你就兴风作浪,怎么着,可见是平日里都白待你好了。” 徐杳终归探出脑袋来,实在是焐不住了,两腮也憋得发红,偏偏右边眼下三寸多了一道瑕疵,愈发突兀起来。 直看得燕怀瑾眼色又冷了一分。 “您少冤枉人了。”嗔着眼望他,“分明是她恃势凌人。” 约莫是她面上实在泛着酡红,燕怀瑾到底忍不住探手覆在她额上,语气也不如方才强硬:“由你这话,她这样歹du,你也由着她欺负去不成?” 徐杳从被褥里探出一段腕来,半握住他伸过来的胳膊肘子,循着衣袖拿住他的掌心,微微侧了侧身子对着他,在枕巾上同他十指相jiāo,甫一开口的话却轻得很,生怕教人听见似的:“这不是只能在您这里作威作福么……”朝他眨了眨眼,眼眶子里泛着雾气睨人,“疼。” 燕怀瑾捉住她作乱的指尖,往她手掌心轻轻摁了摁:“窝里斗的功夫,杳杳当属第一流。” 徐杳当即就啐他一声“涎皮赖脸”,禁不 分段阅读_第 22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住害起臊来,也不敢抬眼看他,说话底气也少了几分,“谁跟您是一窝呀?” 然而她这话话音未落,燕怀瑾已经三两下褪了外袍,掀过被褥就将她箍在怀里,徐杳听着他渐重得喘息就推了他两下,他倒是无动于衷,郑重其事在她鬓边亲了亲,在她耳窝一阵游移,七零八落的吻落了下来,她不由得有过一瞬的战栗,便听见他同自己耳鬓厮磨道:“你不愿同朕是一窝,”含住她的耳垂,唇齿轻轻衔了一番,“还想同谁是一窝?” 徐杳半晌没说话,迷迷糊糊由他去了。直到她一双皓腕被人轻而易举扼住,往她脑袋顶上一放,半分也动弹不得。这回倒不再同她争执是不是一窝了,往她锁骨上啃了一口,疼得她当时就嘶一声,唇齿间还打着绊:“不带咬人的。” “还真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又往她下巴颌上啄一口,“脸上该疼成什么样啊。” 徐杳愣了一瞬,才嗯了一声。 燕怀瑾低笑一声,索xing循着她锁骨往下亲,动作温柔缱绻,拐着弯儿的缠她。末了摸索着揉她:“想不想要?”沉着眼望她,目不转睛地,“可是你和朕不是一窝。” 徐杳这一番被他伺候的身子骨都酥了许多,迷离着眼看人:“这儿——”将人往近一揽,“满心满眼装得都是您。”下一瞬攀着他的身子,慢慢腾腾压在他上头,他自始至终也只由着她动。 徐杳就是这时候多少也明白了一些,为什么有些衣冠楚楚的人到了塌上就和变了个人似的,连说话的味儿都和平时不一样,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都是哄人听得。 委实不容易。 折腾了半天,她倒是身子骨舒畅了许多,甜滋滋裹着被褥往里面一歪,尥蹶子似的朝燕怀瑾踹过去,还没来得及背过身去,脚腕已经被燕怀瑾牢牢握在掌心,一把又将她捞到怀里来,也不再迫使她望着自己,就这样搂着她的腰骨,分明是不肯放过她的架势。 徐杳挣了挣,哪里肯依,燕怀瑾半张脸嗑在她肩上,唉声唉气哄她:“你以后凡是要什么,朕都依你。” “现在只想着要那天上的月亮,您徒手摘去,什么时候摘来了再说。” 听出来徐杳故意与他为难,动作却不停,一路循着她脊梁骨亲下去,经她实在忍不住讨饶时,声音嘤咛,隐隐约约已经有了哭哭啼啼的架势,燕怀瑾才将她又搂得紧了些,附耳告诉她:“已经摘来了。” 每一份酣畅淋漓的背后可能是百废俱兴,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徐杳想,这话果真是不假的。 只因她第二日转醒时昏昏沉沉,已是起不来身了。燕怀瑾面色yin郁坐在榻前望着她,这景况倒是同昨儿晚上一般无二。面上的伤痕已经浅了许多,也没有昨儿瞧着那么渗人了,只是浑身上下滚烫得厉害,脸色也浑浑噩噩,一阵白一阵红的。 蒋太医赶过来请了诊,说她这是害了风寒,不打紧的,当即就给她开两剂yào方命人去煎yào,因殿内气氛实在教人惶恐不安,便忙不迭起身告退回太医院去了。 这厢蒋太医才踏出殿槛不久,徐杳半抬着眼帘,神情道不尽的慵懒,字字铿锵控诉道:“您是个惯会哄骗人的,昨儿还以为在您这里可以作威作福呢,到头来还是坑害人。” 她话才说了大半,鸢尾端着yào碗一时间在外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一横,“哗啦——”一声挑着帘进去了。 徐杳见是鸢尾来了,这才噤住声。 鸢尾yào碗才搁在床榻前的矮案上,正yu上前扶徐杳起身,yào碗已经被燕怀瑾端起来,她素来有眼力见儿,欠了欠身便屏退在外。 将人偎在自己怀里,舀着勺喂她,燕怀瑾开口道:“这回,是朕对不住你。” 徐杳眉目一动,忍着苦味咽了yào,好容易瓷碗见底,又被他喂了口蜜饯,她到底不肯恕他,握着拳往他肩上捶,仍旧不解气似的卷了卷被褥要往里头去,结果直接被他就着被褥抱在怀里,皱眉苦脸地望她:“朕给你赔不是。” 徐杳轻哼一声,这回当真不再搭理他,任由他费尽唇舌。 约莫过了小 分段阅读_第 22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半个时辰,鸢尾盛着食盒进殿,正是李四亲手熬制的薏米莲子粥,燕怀瑾伏在徐杳平日里的书案上,大笔挥霍也不知在做什么,她便取了方枕置在徐杳身后半倚着,侍奉徐杳用罢膳,又匆匆告退。 这时候燕怀瑾才往徐杳眼皮底下凑,替她拢过耳后的碎发,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徐杳也不躲,一双手又被他捧在掌心裹了裹,眉眼里都是笑意,慢条斯理问她:“三月惊蛰又春分,依杳杳看,好不好?” 徐杳还没来得及琢磨他这话里头的深意,一道玉轴圣旨被他递到眼前,她只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便移了眸光,燕怀瑾一如既往的同她磨起耐xing来,将圣旨摊开,她便成了不得不看。 其实她心底也起了些兴致,本不愿睬他,到底还是拿眼风瞄了瞄。 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襄姬徐氏,自入宫以来秉姿淑慎,表范温恭,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大燕,即册为皇后,入主中宫,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前一阵儿你同朕提议辟一处茶馆出来的时候,朕已命人修葺了关雎宫。想着你如今在落英榭是住惯了的,贸然回去再教你胡算乱想,就得不偿失了。”燕怀瑾笑意融融望她,“总归你怎么样朕都依你。” 这一日申时的时候,燕怀瑾去了一遭御书房,据说是赵右相进宫觐见,临走前还覆着徐杳的手掌心,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好一会子话,徐杳时不时嗯一声,他也不以为意,直到蔡莲寅进殿禀明赵右相请见一事,他还不忘再和她说一句,待见过赵右相之后,要召礼部尚书商议封后大典的事宜,再等徐杳回过神来,殿内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再起身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昏暗,殿内仍旧噼里啪啦烧着银炭,徐杳也没唤人侍奉,兀自起身斟了盏茶,推开窗阑,远远地还挂着一道残阳,挨着天际边宫墙上,寒风卷地起,拂起她的鬓角发梢,她却觉得清明许多,一眼瞥见墙根幽然开出的一树岁寒三友的白梅,花蔓开得比倚梅园的红梅还烂漫些。 “当年共我赏花人,如今点检无一半。”听见外殿有人推门而入,步伐沉稳,徐杳只当是鸢尾,几乎下意识说了句,“进来说话便是。” 冷不丁对上得竟是燕怀瑾讳莫如深的眉眼,她莞尔道:“您看那白梅,开的多好,可惜明年也就没有了。” 窗阑被阖上,她肩上一暖,一件狐裘裹在身上。 “你身子骨还没大好,受不得风,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呢?”燕怀瑾广袖微动,将她往怀里一揽,“钟意便差尚衣局去裁锦布,都绣到裙裾上。年年日日时时都能瞧见,十几年都不会谢,再不会没有,横竖命人再栽几株的功夫,朕这就让人剪给你,摆在殿内看着也好。” “都说瑞雪兆丰年,如今只怕是没这个福分了。”徐杳终于埋在他襟领前啜泣起来,哽咽着声音告诉他,“其实想起来,也觉着怪没劲的。是该高兴,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人同您矫情了。” “你还是不愿意同朕在一起。”笃定的口吻,不是在质问她,更像是喃喃自语似的。 燕怀瑾下颚骨抵在她鬓上半晌,良久才慎重开口,“可是朕想同你过安生日子。” 第93章 玖叄 都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徐杳这一场风寒痊愈的时候,漫长的严峻寒冬竟已过去。封后大典最终定在三月春分, 天地拂晓春光烂漫,委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期间燕怀瑾时常同她说关雎宫如今是个如何模样, 见她总是兴致索然便不再提,其实她曾经私下里临时起意去瞧过一回,贝阙珠宫,恍惚之间仿佛时光还不曾蹉跎,依旧还是建安二年的模样,这桩事连鸢尾也不知晓。 徐杳想得是,风月场上, 说的再好听,永远都不如做的好看。偏偏有的人说得是一副模样,做得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燕怀瑾便是其中表范。再说了,既然从建安二年之后, 关雎宫便不复存在, 往日里不见他如何珍重, 如今她在跟前才想起来修葺一番,这便 分段阅读_第 22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成心意了。 而长信宫却没有再生出风波来,颜舜华至今告病不出。徐杳则不以为然, 按说上元节那一日,颜舜华贸大不为私自出宫,无缘无故害她受这样一道伤, 虽未留下疤痕,也该是颜舜华的不是。只是有些时候过分平静,隐约好似有什么征兆似的,燕怀瑾既拿这样一道圣旨来哄她,徐杳便也按下不表。 不知不觉挨着日子将近春分,寿合宫却出了一桩不甚光彩的事,究其缘由无他,年关前常海德的案子被刑部重审,足足大半个月才定下责罚,流放到北疆去了,偏偏颜氏一族的老臣同这桩案子生出关联,又因着赵芜同颜舜华近日里的渊源,被赵右相大张旗鼓参了一本。 饶是崇熙太后往日里是如何威仪棣棣,到了这个关头竟也学起寻常人家的老太太来,三不五时便命明珠去华清宫外头候着,昨儿害了头痛的病症,今儿便成了心绞痛,总之是没有一日好过的。燕怀瑾刚开始还去的勤些,奈何每回太医诊脉都是好生将养,渐渐地也开始打起马虎眼来,这一来二去,崇熙太后哪里肯依,倒愈发得寸进尺了。 譬如这一日索xing裁了一道白绫出来,学人耍泼,闹着要吊横梁,嘴里还振振有辞:“横竖如今大燕是再没有哀家的立足之地了,省得碍了康庄大道,从来不将父母之命放在眼里,羽翼丰满之后更是由不得旁人说一句话。” 一番话指桑骂槐,还不忘将徐杳牵扯进来。 据寿合宫宫人后来所述,等燕怀瑾从华清宫姗姗来迟的时候,崇熙太后已经蹬了木头墩子。到头来闹了好一会子,一切都是无动于衷。崇熙太后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糊涂,好似去yin司泉路走了一遭似的,颇有几分大彻大悟的架势,乘人不备一把剪了半腰长的发,闹着出家做姑子去。 颜氏一族的案子即将尘埃落定那一天,京都城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崇熙太后当真出家去了,城中贫民显贵,无一人送行。 彼时燕怀瑾正在落英榭,听蔡莲寅递了话只嗯了一声,捡了瓷碟上的糕点尝了尝,倒揶揄起徐杳来:“杏花酥都是苦的,杳杳心里头要苦成什么样儿?”面上仍旧一派风轻云淡,“脑袋里天天装些什么,净乱想。” 徐杳听罢眉目一动,心下却是五味杂陈,沉吟半晌,这才郑重其事告诉他:“您还有徐杳。” 春分这一日卯时,正值晨光微熹,徐杳便被唤起身来,不曾想平生第一回受到的三跪九叩大礼,竟是由落英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顶礼朝拜。 从金銮殿到崇文门,四处都被羽林卫把守,不遗有漏,凡是进宫的文武百官都须被严身搜查,霍提督这时候便从崇文门上头一路巡视,这是大燕皇城最高的地方,足以将整个皇城一览无余。 从卯时到辰时,天际也终于拨开云雾见光明,晴光潋滟,鼓楼上敲了鸣钟的三声梆子,远远地便瞧见御前的辇舆前来,轩裳华胄,上头还顶着一柄黄罗盖伞,正是帝后二人乘辇而行,静鞭开道,虎豹赫然。 徐杳髻簪十二龙九凤冠,身披朝金霞帔,腰束玉革带,持着玉圭,凤凰于飞的绣鞋一步一步走过长阶,两旁鎏金镂空的流苏直直垂在耳畔。一袭朱红色的裙裾迤逦,远看恰似一片烈火烧灼的云霞,日光鼎盛里连她乌发蝉鬓的凤冠都愈发栩栩如生,伫立在奉天台上俯瞰众生。 凤凰遨天,母仪天下,不过如此。 行礼,祭拜,朝贺。百官朝拜,万人敬仰,一切都井然有序。 徐杳一清二楚,她今日是如何一朝殊荣,颜氏一族便是如何倾覆。 连带着这一日太yè池的粼粼波光都比往日里鲜明灵动些,瑰丽似锦的余晖镀下来的时候,徐杳才得了闲回落英榭,乘得是四平八稳的轿辇,折了弯往长信宫走了一遭。 长信宫以前曾得过南诏进贡的鲛人油灯,那还是长信宫的鼎盛时日,这些年都掖着藏着当宝贝疙瘩似的,最近却不分日夜的燃着,香也用的很厉害,看人都隔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的。 壁堂凤嘴鞋儿尖上的蝶儿绣的顶真,随着步子一翘再翘。 徐杳不疾不徐 分段阅读_第 22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进了殿,一抬眼便瞧见颜舜华半支着肘子倚在美人榻上,整个人收拾的很利落,却不如往日里的精神气,面色都有几分病殃殃的,施了脂粉也盖不住,苍白得很。 哪里比得徐杳此时的玉面飞霞,双眸盈盈若秋水一潭。 “奉天台的阵仗这样大,是生怕人听不见?”颜舜华低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眼前无限风光的徐杳有多朝气,就衬得她愈发颓败。 殿门大开,映得殿内也亮堂一些。殿中央安神香燃在错金博山炉里,炉上立一鹤,驾云雾上有万千气象,yu修长生术,飘然得道问仙。 只是不知长信宫此时的奢靡还够她挥霍几日了。 “你幽禁月余,日日相同,殊不知外头可是翻天覆地。”眼风一撩,左右扫视了一圈儿,是满目琳琅,叠手站定,波澜不惊告诉她,“逆臣颜氏一族,蓄意谋反,三日前已被满门抄斩。” 颜舜华眉头一蹙,不以为然,言之凿凿道:“颜氏一族乃三朝老臣,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父亲再是不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整了整袖腕,再不瞧她,“你这话哄旁人信,我却半分不信。” “你甘愿被蒙在鼓里也好。”徐杳这才正经睨她一眼。 颜舜华兀自低着头,盯着案上的茶盏半晌,似乎有些无动于衷。良久,到底坠下一滴泪来:“谁的旨意?他?”声音也打起颤来,却不愿露出半分怯来给徐杳瞧见,忍不住拈着帕子捂面,自言自语道,“他不可能舍弃我。” 她这副模样悉数映入徐杳眼里,终归还是一五一十开口:“他确实放了你一条生路。” “我这一生早就没有荣喜哀乐了,倒是你,得偿夙愿,往后还有什么可怨的。”将帕子一掷,脊梁骨也挺起来,眼角微微上挑,隐约泛着猩红的血丝,“手握凤印,下无协力,你一人独大,连太后都难奈何。” “在这个世道上,没人比本宫更想活着。”徐杳鬓边熠熠生辉的流苏钗曳曳,临走前只给颜舜华留下半道剪影,轻描淡写扔下这句话,余音绕梁。 才出了长信宫,徐杳有意留了个心眼,命鸢尾盯着动静。不曾想轿辇才行至半道上,那厢颜舜华派抱琴递的信儿便被截了,鸢尾毕恭毕敬将信笺呈到徐杳手上,再听鸢尾一说,这信笺竟是打定主意往宫外的长公主府邸送的。 说起来这长公主府邸,也是自打常海德被流放之后,嘉定才决计搬回去住的。 泛黄的宣纸,上头写着簪花小楷,足足有五页纸,桩桩件件,呈堂证供一般的措辞,末了还怕人不信似的,摁着一道印泥。 偏偏这里头的所有篇幅,无一不是同常玉息息相关,还涉及到方老太医和彼时关雎宫的一干庖人,连同当初在豫王府自己许多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都jiāo代的一干二净。 徐杳一门心思专用来对付颜舜华这样久,从始至终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罢了,说到底也只是颜舜华也是仰仗着燕怀瑾的默许。 颜舜华纵然有着玩弄权术的手腕,到底却也做不出这般以下犯上的行径,乘着建安二年年终祭祀的日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关雎宫为祸作乱,末了却独善其身,相干无是。 不过是圣人有命,不得不从罢了。依着圣旨当差,倘若差使做得漂亮一些,指不定还有赏赐。偏偏颜舜华那时另有一番心思,倘若常玉因身体孱弱从而断送xing命,横竖也不干她的事,这才生出买通方老太医和一干庖人的事,从平日里的安胎yào和吃食当中着手,半分不露痕迹。 她上一世怀胎,腹中胎儿竟是这样被人不容于世。只是她那时并不知晓燕怀瑾心中所想,他便索xing假借颜舜华之手来做这件事。 徐杳曾经以为这样的娇纵媚宠,便是男女之间的情意了,可她的初次有孕,竟是在他的筹谋顾忌之中戛然而止的。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她,作茧自缚。 难怪,难怪颜舜华会这样笃定地说他不会舍弃他。 是啊,他怎么敢。 第94章 玖肆 徐杳从辇上下来的时候, 俏生生一张脸上布满了泪花,倒是唬了鸢尾 分段阅读_第 23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好大一跳, 忙不迭上前替她拭着泪,好生扶着人她走, 一面凝声劝她:“祖宗你好歹也要谅一谅奴婢,这么些人见了,还当是奴婢欺了您去。”一路兜兜转转,才踩着殿槛进去,下一瞬徐杳便软着身子吭头栽下来,幸而鸢尾眼疾手快矮着身接在怀里。 徐杳这一觉似乎睡得沉极了,终归被梦魇醒。 梦里有魑魅魍魉, 梦里有阎罗夜叉,梦里奇异鬼怪种种,胃里几番酸。 甫一抬眼, 正好撞上燕怀瑾不期而遇的一双眼里。 徐杳这时候也顾不上身上是如何不适,支着肘子坐起身, 勉强扯出一丝笑来, 说的话更是无微不至:“陛下怎么会这样疏忽, 竟落了把柄在她手上,今时不同往日,臣妾既登后位, 定不会眼睁睁瞧着您这样被人拿捏。” 燕怀瑾听了她这话,眸光愈发复杂地凝着她瞧了好一会子,到底再沉不住气, 掐着她的腰骨将人往怀里一搂:“你谅朕这一回。” 徐杳“嗤”一声,存了心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字一顿道,“您是圣人,”眼波里隐约泛着涟漪,自嘲一笑,“试问这世上又有谁敢不谅圣人呢?” “往后,”燕怀瑾沉了沉声,抬了抬广袖,yu覆上她的眉眼,复又收回手,郑重其事道,“再不会有不如意的事。” “是瞒着没有呢,还是当真没有?”徐杳剜他一眼,继而便低着眼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声音却跟冰碴子似的往人心里堵,“我今儿可以假意谅你一回,并非我稀得谅你,全因您是圣人,本来就不该受着我这道羁绊,我成全你。” 徐杳有多少年不曾瞧见燕怀瑾一筹莫展的模样,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他yu言又止动了动喉头,眼下冷不丁见了,反倒觉得新鲜得紧。 他一贯寥寥几语粉饰太平,她便摧心剖肝给他听:“你还是不明白我这意思,以往我每回都依你这话,可你呢,当这话是挡箭牌不成?我一听便心软了?那时候肯谅你,是因为还指望着你,是因为舍不得,才说出来的违心话。” 徐杳半掀着眼帘,一五一十告诉他,“譬如拿这凤印来说罢,本来该是我的东西,我心里头有执念,倘若一开始便落在我手里,那是锦上添花,可是你心知肚明,迟来的东西便成了累赘。” 殿内一时寂静,良久才听到燕怀瑾沉着声开口,惴惴不安地打量她半晌:“朕会拿一世来补偿你。” “您的一世太长了,寻常人等不起。”徐杳索xing眼一阖,眼不见为净。 她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直到酉时鸢尾传膳进来,见了这境况也只好屏退出去。燕怀瑾杵着身子往徐杳眼皮子底下一立,她则倚在塌上半搭着眼睫。 也不过须臾片刻,燕怀瑾到底拿她没辙,俯了俯身,往她腕上一握,甚至能拢出一个空隙来:“不肯吃,不肯睡,你一定要这样同朕犟,是不是?”面色不虞,伸手便扣了人下颌拧过来:“看着朕答!” 偏偏徐杳也不应声,低眉顺眼,眼帘都懈怠抬一下,“唰”地接二连三坠下莹澄澄的眼泪珠子来,一阵潸然。 他拧着她下颔骨的指腹,滞了一瞬的功夫,终归收回势来。 索xing命人又去传了一回膳,也不许旁人进殿,燕怀瑾躬身收拾了圆木的桌案,替她布起膳来,就这样忙活了好一会子。 一捧乌发全被徐杳捋在右肩上,手指圈圈绕着,满是稚气,也不看人,斜靠着软枕,掌心托着腮,终于肯开口,说得话却不甚中听:“屋子收拾的好极了,你这是要和鸢尾平起平坐不成?”嗟叹道,“说起来,鸢尾好歹在我的心底里,有这么高的——”袖口里探出一段皓腕,举得高过头顶,“位置。” 燕怀瑾得了赦命似的,咬着字唤她一声:“杳杳。” 徐杳几乎是下意识便应了一声“嗯”,又绕着发梢打起圈来,歪着脑袋倚在榻上的最里侧,凝眉思忖半晌,拂了一眼仍旧立在榻前纹丝不动的燕怀瑾:“委屈巴巴的姿态做给谁看?” 他膝一弯,半跪在塌沿上,探着手去捞里头的身形,徐杳自是不依,俶尔作势自顾自起身,她手上也没个轻重 分段阅读_第 231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直直地朝他肩上一搡,他一时猝不及防竟被她摔到榻下去。 徐杳这才愣了神,目不转睛盯着他鬓边的玉冠。 她半坐在榻边上,现下倒成了进退两难了。 燕怀瑾往她跟前欺了欺身,侧着首枕在她膝盖骨上,察觉到她身形一怔,这才戚然开口,声音也掺杂着几分低哑,末了竟哽咽起来:“你谅朕这一回。” 依旧还是老生常谈的说辞。 “您说——”徐杳顺势覆上他的耳鬓,指尖掠过他的眉宇,反反复复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栖着身同他呢喃附耳问,“这话,对也不对?” 奈着xing子由他如何央求,徐杳也不肯应一声好。 “横竖我犯不着为了你作践自己的身子。”扶着他的肩,待他总算好端端起了身,轻描淡写吐出一句,“用膳罢。” 就寝的时候,燕怀瑾还在同徐杳不依不饶,他老老实实躺在塌内,也不再同往日一般时常捉弄她,安稳许多。徐杳眼睁睁瞧着燕怀瑾渐渐不露痕迹地挨到自己软枕上,她也不支声,毕竟这一来二去,又要费不少口舌,横竖他往这里进一寸,她便跟着挪一寸,偏偏她一时心底窝火,正想啐他一句得寸进尺,身下一空,也被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回。 一抬眼,但见燕怀瑾一只手掌心还探在榻边,空落落地。 以往恩爱的时候总觉得两不疑,如今犯起浑来,才觉得二人事事都不顺起来。难怪世人常说,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燕怀瑾再探身去揽她,又被她四两拨千斤的挡开了。他何曾遭过这样的礼遇,当即穿上衣袍,徐杳一度以为他即将扬长而去,他步履一转,伏在她桌案上作势假寐。三更天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徐杳裹在被褥里也觉得懵然生出些寒意来,沉吟半晌,到底还是纹丝不动。 她这一夜辗转醒来几回,虽神志清明,从始至终却阖着眼,就这么捱着直到晨光微熹天将明,隐约听见殿内悉悉索索一阵声响,殿外有人探身进来侍奉燕怀瑾更衣,额间陡然一凉,燕怀瑾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指腹摩挲在她额鬓上许久,十足十风轻云淡的口吻,冷不丁一字一句砸在她心坎上:“徐杳,朕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自打燕怀瑾这一遭去了金銮殿上朝后,徐杳绷着一夜的心弦才松懈下来。依着礼数今儿灵檀等人也该来她这里请安,她丝毫不觉疲乏,在塌上又躺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唤了鸢尾进殿侍奉,套着鞋袜起身,鸢尾嚅嗫着唇上禀道:“陛下临走前留下口谕,禁了您的足。” 徐杳蹙眉,他先时同自己说的那句话涌上心头,这才回过滋味来,敢情他所谓的不放过自己,无非便是这样的手段罢了。 她也不亏待自己,一如既往捡着衣裳首饰坐在梳妆镜前收拾妥当,慢条斯理用了早膳,捧一本书册倚在廊檐下静静读了大半个时辰,掐着燕怀瑾下朝的时辰,在落英榭正殿门阑外头讪讪止了步子,一干内廷侍卫屈膝叩头,异口同声道:“皇后娘娘圣安。” 徐杳云袖微抬,复启唇,说得却不是什么“免礼”,一把拔下鬓边的流云簪,抵着喉,往肌底子里陷一寸,指节泛白:“去叫燕怀瑾过来!” 她今日额间贴了花钿,韶华粉泽,此时裙裾飞舞,绰态纤腰。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大抵便是如此。 第95章 玖伍 燕怀瑾过来的时候, 徐杳依旧这副模样纹丝不动,寒木春华, 地上还残存着湿漉漉的雨意,院子里杏花探出花骨朵来。四下跪了乌泱泱的人, 鸢尾声泪俱下,仍在劝慰她:“奴婢新裁了花样还没来得及您给赏光看一眼,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御膳房的总管事见了李四都低头哈腰,这些原也犯不着说出来牵绊着您,不过是想求您惜命一些罢。” 这么一会子功夫下来,其实徐杳身子骨也不太立得住, 膝盖骨往下渐渐泛起刺骨的寒意来,面上却笑魇粲然,鼻尖隐隐泛着酡红, 月牙似的柳叶眼睨着他。 他显然才从御书房赶过来,鬓眼里藏不住的疲态, 面色也瞧不出 分段阅读_第 232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分波澜来, 大步流星朝她跟前愈发近了, 猝然听她一声惊骇一声,徐杳脚下一软,两边臂肘子也被燕怀瑾反剪在身后, 往她腕骨上一摁,随之落地的是她一直紧攥着的流云簪。 “这便是陛下的能耐?”她一阵吃痛,强忍着不表露出来, 齿间在“陛下”二字上尤其咬重了些,分明是拿话讥他。 燕怀瑾将她这话置若罔闻,继而圈着她的腰,下一瞬徐杳周身一轻,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也不肯同他低头,心一横,照着他肩上就咬过去,她使了全劲,到底也奈何不了他。 直到被人往榻上一摔,索xing这时节被褥垫得厚软,幸而他又松了手,徐杳终归还是闷哼一声。 一阵目眩神移,徐杳还未曾反应过来,冻得冰凉的一双柔荑被他重新握在掌心,若有若无地摩挲过她腕骨上的红印:“疼不疼?”神情淡薄,将人朝自己跟前又拽得近了些,“嗯?” 徐杳往日里多少也听闻坊间说起当今帝王的杀伐果断,她那时丝毫不以为意,是以燕怀瑾这副模样,她还当真是第一回见。 一时愣住,也不应他这话。 “杳杳,”燕怀瑾呢喃着她的名讳,“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也不愿意同朕敞开心扉的呢?”唇边划开一道弧度,自嘲的笑,“明明痛极了,也不肯朕说?” 徐杳这才缓缓抬起眼睫,盯着他肩上的牙印褶子半晌,嗫喏着唇告诉他:“我要见裴炳。” “犯不着一昧拿他来和朕堵气,”燕怀瑾欺身上前,一把将人老老实实压在塌上,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上,“莫要再同朕拗了,除了他的事,旁得朕一概应你。” 指腹捻过徐杳今日戴的珊瑚坠子,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的耳垂,耐着xing子等她开口,良久也不见动静,再yu正眼打量她,忽地一滴泪划过鬓边一路坠到她耳坠子上,燕怀瑾指尖动作一顿,另手轻而易举掰过她半张脸,直直地对上她的眸光,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燕怀瑾拂袖起身,俯瞰着她:“只此一回。” 蔡莲寅候在落英榭殿外,心下还留有适才那一幕的余悸,本来盘算着建安帝应是要留到用午膳的时辰,岂料才进去片刻功夫便出来,面色相较来时竟更加yin沉。 “传朕的旨意,”燕怀瑾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吩咐道,“请裴大人入宫。” 裴炳收到宫里传来旨意的时候,才下朝回了府邸,身上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便又乘着马车往崇文门来了,不曾想竟一路被人引着踩进落英榭的殿槛。 昨夜里想徒惊落了半场春雨,落英榭檐上的雨滴还瑟瑟地打着窗前芭蕉,裴炳先是取了方瓯置在廊下,剪了枝瑞金的迎春花。他亲自摆好了剪子,这才倚着外殿的门槛边上一跪,唱的是越地的小调,软软糯糯,很是愉人精神。 一扇绣着水墨江山的屏风,若隐若现能瞧见一道朱红茜影。 “裴大人。”徐杳蜷着膝坐在案榻上,倚着半边臂伏在一旁的方枕上。 “皇后娘娘千秋无极。”端端正正朝人叩首,裴炳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徐杳禁不住揉了揉眉心,试探的口吻,状似无意道:“本宫若是教人欺负了,”眸光往殿外瞟了一眼,殊不知隔墙亦有耳,声音也难免压得低了些,“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怎么会?”裴炳几乎是下意识应她这话,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眸光里也流露出虔诚来,“普天下都会拥戴您。” “按说裴大人年纪也不轻了,”徐杳垂下眼睫,身形慵懒,漫不经心捧起茶盏抿一口茶,打量着沉在漩涡里的茶叶,“这些时日以来,本宫也常常替你留意一些。” 裴炳当即就同她打起马虎眼来,徐杳也不久留他,到头来茶盏一搁,只推说自己乏了。 然而自从这一日过后,徐杳便不曾和燕怀瑾打过照面,一来他这回铁石心肠得很,不再同往日一般一天不落地往她这里歇,二来鸢尾吩咐李四备了羹汤,三番两次费尽口舌劝她去御前走一回,徐杳每回都变着法儿的搪塞她,鸢尾一面又生怕恼了徐杳,也只好按下不 分段阅读_第 233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表。 这一日鸢尾服侍徐杳晨起的时候,一股脑将御书房这几日的动向说得事无巨细,就连燕怀瑾整日里觐见的官员也摸得一清二楚,末了才添油加醋道:“昨儿好端端地,蔡大人去了流韵轩,说是奉陛下口谕,宣桢小仪去御书房侍奉笔墨,依奴婢看,红袖添香,素手研磨,指不定怎么着呢。您如今待这些事漠不关情,奴婢只怕您悔之晚矣,奴婢好歹也是侍奉您到今日的,往日里陛下如何待您落英榭上上下下都是有目共睹,您又何必费这个时日去较劲?” 徐杳坐在梳妆镜前,扶了抚鬓边梳得朝云近香髻,指尖掠过妆奁,饶有兴致挑了一支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递给鸢尾,大言不惭道:“今时不同往日,帝后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本来就是自古有之,”亲自蘸着螺黛勾勒眉梢,“本宫入主中宫这些时日,六宫许多事宜还不曾仔细jiāo代过,今儿也算是后宫嫔妃第一遭过来晨省,糕点茶水都容不得半点差错。” 徐杳妆点妥当后才不急不缓往正殿去,她今儿着了一袭绛紫罗缎织锦曳裙,外罩一件如意穿花帔,身段袅袅,进了殿槛一抬眼,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姗姗来迟,径直在凤位上落座,模样矜庄。半掀着眼帘,掸了掸衣裾,接过鸢尾呈上的凤印,丹寇扫过上头的纹路。这才拂一眼殿下跪着的徐眉黛和曹凝君二人。 她二人素来都穿得素净,这回也不例外,一时间倒显得殿内寂寥不少。 徐杳有过一瞬的恍神,旧年的景况一幕幕浮上心头,声音却教人听不出一星半点的起伏来:“本宫尤然记得往日里一道在长信宫请安的日子,时过境迁,连带着耳根子也清净不少,其实阖宫上下,算起来本宫同你们二人打得jiāo道要属多一些,xing情也略知一二,想来你们xing情该是十分相投,面上瞧不出半点真章,行事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真正儿教人望尘莫及,如此一来闲暇时也可以做个伴。” 曹凝君低眉顺眼,倒是徐眉黛先行斟酌着言辞:“皇后娘娘谬赞,还望您待以往许多细枝末节既往不咎,您才是思虑周全,百无一失,妾素来愚昧,纵然费尽心思至多也不过是小伎俩,上不得台面,并不敢再班门弄斧,凭白还教人落了笑柄。” 徐杳和颜舜华彼时大有不同,横竖她也再不用同人尔虞我诈,亦不愿摆皇后的架子,一昧听人阿谀奉承,未免索然无味,眼瞧着徐眉黛欠身告退,她心念一动,临时起意吩咐曹凝君留步。 说起来,曹凝君今儿也蹊跷,除了先时候请安时便不再多言,只默不作声地听着徐眉黛同徐杳一来二去。 徐杳整了整袖口,想起来上一回同曹凝君这样说话,还是年宴那一日的太yè池畔,曹凝君当时拜了长信宫的门楣,好不意气风发,哪里像今日这副谨慎细微的模样,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这两日既得了恩典,要去御前侍奉左右,怎生还这样小家子气呢?” 徐杳睇一眼跪在下首的女子,一袭湖蓝云雁穿在曹凝君身上,委实违和得紧,当即蹙了蹙眉,直言不讳道,“你这样的年纪,穿杏青一类的衣裳再合适不过,何必捯饬老沉了?” 曹凝君指尖攥着帕子,从踏进落英榭开始她就忐忑不安,只因她心底有愧,偏偏徐杳丝毫不以为然,如今才算好不容易给她个痛快,屈膝一跪:“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虽许了恩典,妾却从不敢揣旁得心思,不过是随意捡着穿罢了。”生怕徐杳不信似的,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又朝上首嗑一个响头,“妾以往糊涂。” “那时候陛下夜夜翻本宫的牌子。”徐杳冷不丁开口,面上不动声色,好像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春宫图摆在地上,样样都试过,弄一回送一支簪。你猜怎么着?” 指尖摩挲过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很足,冰凉凉一片,告诉她,“本宫第二日抱得妆奁里全是,便问陛下要妆奁。” 第96章 玖陆 却说曹凝君自从落英榭请晨省之礼出来后, 蔡莲寅掐着时辰差人前去流韵轩请人,曹凝君往塌上一歪, 推说 分段阅读_第 234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抱病不出,御前侍奉笔墨的差使也只好作罢。 这一日未时徐杳才见到燕怀瑾, 彼时她正在千鲫池,时不时捻着食饵朝里撒,披着丝罗帛布顺着肩滑下来,月白云纹儿趁着,更衬出皓腕上翡翠镯的好水色,倒影里瞧见脚步声愈发近了,泛着涟漪站在她身后, 她将盛着食饵的木匣往一旁的石案上一置:“瞧着那尾红锦鲤,虽然游得格外欢畅,却次次抢不到吃食。”从始至终背对着人, 辨不清神色,“该不是本宫舍得少了罢?” 燕怀瑾这时候才上前一步, 在她身侧站定:“那便多舍一些。” 徐杳眉眼淡然, 依旧垂着眼睫, 漫不经心开口:“这怎么成?”挪着步子在石墩上落座,“倘若只顺着那尾红锦鲤的心意,旁得岂不过分充饱了?” 袖间动作一派行云流水, 替他斟一杯茶,往前一推。 眼睁睁瞧着燕怀瑾挨着自己落座,迎上他的眸光, 目不转睛地:“听人说,陛下要将廷尉大人发配到襄州做地方官?” “朕以为,身为中宫,心思应当放在内廷,”半边臂枕在石案上,低了低下颔,凑近了瞧她,“杳杳觉得呢?” 徐杳一时啼笑皆非,有几分促狭道:“该不是臣妾搅了您红袖添香的美事,您成心也同臣妾过不去是不是?” “杳杳,”燕怀瑾笑意融融望着她,“你委实多虑。” 徐杳兀自起身,一抻裙摆,忽地朝他一拜,眸光所及处正好看到他的玄纹履,面上尽是低眉乖觉的模样,鬓边也顺势滑下两绺碎发,从燕怀瑾居高临下的视线依稀只瞧见她的蛾眉琼鼻,竟是从未有过的娟好静秀,言辞却不甚动听。 “依着旧制,大燕历朝皇后,凡是册封头一年,都须得前往国寺祈福,臣妾请旨,于下月初一出行龙山寺礼佛吃斋,以祈国运昌顺,百姓安居乐业。” 燕怀瑾广袖微拂,正yu扶她起身,直到她话音方落才动作一滞收回势,摩挲着指腹,半晌不曾应她这话,面上也瞧不出丝毫波澜来,良久才嗟吁道:“既如此,只当你出宫散散心也好,安危为重,朕明日会命礼部尚书,拟出行龙山寺的名册。” 这一日过后,徐杳闲暇之余便常来千鲫池,偶尔她更宁愿倚在美人榻上捧一本奇闻异志的书册读得津津有味,也不会再同往日一般揽着食盒去御书房走一遭,至于燕怀瑾的日常起居,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也蹊跷,经曹凝君那日抱病过后,燕怀瑾便也不再传唤人前去侍奉笔墨,连进后宫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刚开始还隔着日子来落英榭同她一道用膳,有一回教政务绊住了脚,渐渐地从隔一日改成三五日来一回。 徐杳想,照这样的情势下去,约莫再用不了多久,燕怀瑾便成了初一十五来一回了。 幸而不知不觉已到了四月初一,春光烂漫海棠红,气候也暖和许多,辰时未至徐杳被人唤起身来,捡了一身婉约素雅的装束,鬓边只簪一柄玉簪,既不失皇家风范又应了龙山寺的景致,一段臂倚在鸢尾掌心,踩着矮凳上了轿舆,随着浩浩汤汤的仪仗,从崇文门径直出宫,哒哒的马蹄声里,徐杳蓦然百般滋味饶心头,挑起轿帘眺望了一眼,远远地,依稀辨得城楼上有一道身影。 其实这些时日来,燕怀瑾同她待在一处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纵然常常眉眼yin翳,见着她也都烟消云散了。她同他提的话,他都好生谛听着照做,仿佛她二人之间从来不曾有什么不快,无端端教徐杳生出一丝恍如昨日的错觉来,只是她心知肚明,到底是不如往日亲近了。 饶是徐杳再迟钝木讷些,多少也瞧出近来来燕怀瑾有些内外jiāo困的紧迫,连带着前朝官员觐见的次数也多起来,想来应是朝野上出了什么事,她私底下传唤过一回鸢尾,只问徐文山可曾有什么风声没有,鸢尾当即摇了摇头,徐杳也只好作罢。 一路穿过朱雀街,直到京都城郊,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至龙山寺。住持虚云大师和一众小僧弥都候在寺外,先是在大雄宝殿上了四方香,这才由人领着徐杳往住所去。 试 分段阅读_第 235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四生六道。谁听得、绝相岩前,无yin树下,杜宇一声春晓。 不过一个回眸,不经意间但见随行官员当中一道再熟捻不过的身形,一身澹色长衫,腰间佩着玉玖,举手投足之间衣裾迎风微动,长身如玉,似乎正在同身边的霍提督攀谈。 寺墙环绕,曲折游廊穿过甬路相衔,徐杳进了寝居,虽不及宫中气派,却也是一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庭院,院落一角还凿着一汪清泓,栖着墙牵藤引蔓开出花来,屋内皆是花梨木的床几椅案,正堂摆着一个汝窑瓷瓶,里头栽着一株罗汉松。 待主持告退,徐杳唤一声“鸢尾”,继而言简意赅道,“传霍提督过来。” 霍提督方才领了命,忙不迭赶来觐见,朝上首屈膝见礼,眼也不敢瞟一下,便听见徐杳掷地有声道:“出行龙山寺的名册里,谁添的廷尉大人的名讳?” 霍提督思忖一番,一五一十道:“礼部尚书一开始亲拟的名册当中便有,并非后来添之。” 委实教人束手无策,徐杳也不再同霍提督多言,半支着肘伏在案上,一时想起许多往日的点点滴滴来,连带着喉间都泛起涩来。 她以往觉得情爱是花前月下时臊红的两腮,是携手共看丑时的月,是要负尽天下人的恒心。后来才知晓,情爱呐,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分筋肉,啖骨血。 就像春蝉不念秋思,夏蝉不知冬雪,枯荣不为人命,盛衰不由王权。 这一日酉时刚过,暮色四合,徐杳寝居里一派灯火通明,她眼前正放着堆得厚厚得一沓内务府账本,一面把玩着手上通体莹润的玉如意,一面慢条斯理地翻着页,密密麻麻的字眼,无端端教人躁地厉害,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木鱼响,到底静不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玉如意的纹路。 烛光摇曳,窗扉半开,隐约飘来几缕山茶花的香味。 直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的琴声兀然响起,徐杳几乎是下意识往窗柩外望了一眼,披了一件金丝软罗烟的大袖褙子,一把推开门阑,她原是有着在夜色里识物不清的病症的,偏偏这时候那一道身形轮廓却清晰得紧。 “你跟过来做什么?” 裴炳动作一滞,眼前人香鬟堕髻,云裾袅袅拾步过来,朦胧月色下更显得她凝脂腻颜,朱唇不点而红。 抱着琴凝望着她:“皇后娘娘寂寞的时候,臣可以弹琴给您听。”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这是他适才弹的琴曲。 裴炳以为,她一定听得明白。 那年时值春寒料峭,襄州护城河的渡口扰攘一片,驴鸣马嘶,人声嘈杂,说是有人投了河,那是裴炳第一回听到徐杳的名讳。 前阵子定国公时常设宴请裴炳一同吃酒,酒酣时说他这是画地为牢,裴炳不以为然。 裴炳有的时候在想,他从始至终忘不了可能也只是栖霞寺初见时的那一株菩提树而已,他从来不觉得这是画地为牢的枷锁。 徐杳敛下眼睫,投下一道半明半晦的光影,一举眉一抬眼已是怫然作色:“裴大人擅闯本宫寝居,视为大不敬,本宫德泽天下,母仪万世,岂容你唐突?”微微抬了抬下颔,觑他一眼,拂袖而去,“拖下去,鞭笞五十。” 第二日徐杳又召见了一回霍提督,面上依旧挂着懒懒散散的笑意,并不真切,一指案上纸笺:“廷尉大人的名讳,本宫已经替他划去了。”凝着眉似笑非笑,“可明白本宫的意思没有?” 霍提督当即躬身领命:“臣定不负使命,这便送裴大人回廷尉府。” ====== 一条连绵的小径,尽头是一方幽深僻静处,门扇中央挂着一块匾,上书“静思庵”三个大字,黑瓦黄墙,深山古刹,隐约响起梵音绕梁,漾起一溪的日光云影,清晖里随波逐流,幽竹上的晓露还未来得及殆尽。 徐杳先时才在寝居用了斋饭,在龙山寺随意捡着路周折了几步,不曾想竟来了这寺中庵。 分段阅读_第 236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正yu止步,一张别开生面的脸撞到视野里,穿一身圆领方襟,俨然一副尼姑模样,懵然教人觉得似曾相识,冷不丁瞧见徐杳,手上的木桶一置,施施然朝徐杳行了个礼,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奴婢沉璧,请皇后娘娘金安。” 徐杳闻言微微锁了锁眉,下一瞬便想起来,原是千秋节婉后殁后,永和宫请辞削发的管事宫女。 “本宫记得你,免礼罢。”似是存着顾虑,抬着袖将人往跟前唤了唤,“说起来,千秋节那一日,本宫还曾同静姝皇后一道上了柱香。” “吊唁那七日,奴婢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再加上一时悲恸,后来再想起来这桩事,实在悔之不已,”沉璧忙不迭踩着门槛出来,毕恭毕敬道,“那一日静姝皇后曾命人去召见过您,只是递话的宫人还没来得及出永和宫,上上下下便被禁足,奴婢如今虽遂了其愿,修得清净,只是心底还横着一桩事,教奴婢从红尘中耽搁到这里来,凭白蒙了尘埃。” “当日么——”徐杳眉眼之间有过一瞬的落寞,甫一开口却是再平淡不过的口吻:“你如今既有心事,但说无妨。” “静姝皇后临终前曾jiāo付过奴婢一方胭脂红的锦囊荷包,只再三嘱托好生收着,奴婢左思右想,静姝皇后那时候说是有话告诉您,如此一来,十有八九这锦囊同您脱不了干系。”沉璧从袖兜里将向来贴身的胭脂红锦囊取出来,指腹捻了捻,复用双手捧着呈给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见着您,竟觉得无端端地亲近,大抵这便是命中注定。” 将锦囊打开,摊开当中泛黄的宣纸—— “许是活的太顺遂,我贪婪的心只想得到更多。玩弄权术,收买人心,身怀六甲的我,容不下颜氏的胎,授意钦天监向建安帝报天象有差,颜氏的胎不祥需立即除掉。当然了,待我诞下子嗣,必然天象转吉。我自以为盘算的极好,可没想到,我为自己结下了网,做下了孽。世人都以为嫡出的长皇子,生下来不闻啼哭,被吴太医诊断是个愚儿,建安帝大怒遂下令即日起将吴太医斩立决。 想当年,吴太医的风头一度越过方老太医,渐渐地成为他的心腹,唯首是瞻,甚至不惜奉旨du哑我儿,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被人灭口,那是他该。 直到阿玉有孕,眼瞧着身子骨愈发重了,我无意撞见建安帝愁云惨淡的模样,那一刻起我便知晓,他容不下这个子嗣,谁教阿玉同我,都冠着常姓。 后来他秘而不宣将我的儿子以祈福之名送往龙山寺,周岁之时,我才如愿见到我的儿子——也只有这一面,连个正经名讳都不曾得过,人人都唤一声哑奴。 只因为阿玉殡天那一夜,竟诞下了棺材子。 要知道,棺材子,那是天煞孤星呐,难怪成日里痴痴傻傻。” 常婉触目惊心的笔墨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徐杳踱着步子回去的时候,一阵头重脚轻,连带着脑海里也“嗡”一声似的,将至寝居,鸢尾仍旧候在外头四处张望,好容易瞧见她了,见她面色不虞,连带着身形也不稳,忙不迭上前搀她一把,却被徐杳反手攥住:“召虚云大师觐见。”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虚云大师已经立在她跟前,一派出世的架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敢问这龙山寺,可曾有人名唤哑奴?”徐杳开门见山道。 但见虚云大师颔首,霎时连带着徐杳的心都“咯噔”一沉,一路引着徐杳往藏经阁走了一遭,远远地瞧见正在拿着扫帚的小僧弥,虚云大师告诉徐杳,这便是哑奴了。 徐杳一时心乱如麻,稀里糊涂地和虚云大师吩咐了许多,无非不过是关照哑奴的事宜,这才踏上混混沌沌回寝居的路,忽地步伐一窒,拈着绢帕子仔细擦拭着掌心的细汗,神志也清明许多,同身侧的鸢尾吩咐道:“摆驾,回宫。”思前想后又觉得不妥,“慢着,先去廷尉府。” 鸢尾瞠目结舌道:“娘娘,这恐怕不合规矩……”她话才说了一半,见着徐杳此时魂不守舍的神情,讪讪止住话锋,想起平日里徐杳待她的种种,索xing依 分段阅读_第 237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着徐杳去罢了,横竖挨一顿板子的事情。 ====== 廷尉府 裴炳受鞭笞刑罚之后,便回府将养着身子,宫里头似乎也早已得了消息,建安帝甚至派人前来赐yào,适才用罢yào,他合衣躺在塌上正yu小憩。“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徐杳着一袭牡丹凰纹水烟逶迤曳步进来,见他正yu起身,顺势低了低腰骨,丹寇摁下他的肩襟,“你明不明白,本宫为何要鞭笞你?” “因为您妒。”裴炳不假思索道,眉眼里有过几分不可捉摸的怆然。 徐杳探着指腹仔细描摹过他的鬓角:“本宫妒你什么?” 云蒸霞蔚,正是日落西山之时,此时映得裴炳一对眉眼愈发熠熠:“为臣者,自当忠坚不渝,臣同娘娘不一样,您心里头,从始至终,装得只有自己。” 徐杳垂下眼睫,妧媚地笑:“荒唐,普天下何人不自私?”语气也重了些,一挑眉,“总有那些回回让事情迎刃而解,从而步步青云的人。” 等她这一日乘着夜色回落英榭的时候,燕怀瑾正坐在她书案后头,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步步挑帘进来。徐杳索xing只当没瞧见似的,兀自提着茶盏斟茶,捧着茶盏煞有其事的品起茗来。 那种不待见就好像命中注定,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来讨你欢心,可偏偏因为做这些事说这些话的人是他,你便不再上心,甚至不以为然,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 “你如今要享齐人之福,也要看朕依不依。”燕怀瑾大步阔斧上前,一把拽过她的皓腕,迫使她望着自己,咬牙切齿道,“朕的皇后。” 照哥儿这件事,燕怀瑾到底是有心亦或是无意,她都不想知道,更不愿费这个心思去揣度。 徐杳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万般风情都揉在了眉眼里:“您想怎么着?” 她话音未落,燕怀瑾已经扬长而去。 关雎宫 徐杳周身都掩在了宽敞的斗篷里头,手上执一柄绣花鸟图的宫灯,怀里抱着方黄花梨木的匣子,细雨不知不觉落满了整个肩头,一步走一步望,踩着石阶上了泊水戏台,摘了帽在石凳上倚成一团,歪着脑袋,乐得开了花,倏而想到建安九年在这里见到燕怀瑾那一回,悲伤寥落之情上了头,不免抒怀:“昨夜西风凋碧树——” 直到她面前一道影儿压迫过来,燕怀瑾半边臂覆在木栏上,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宫灯被徐杳搁在一旁,发髻松散,她颤着指尖将匣盒里头的玉燕钗取出来,另手扯过燕怀瑾的衣襟。 “以前觉得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玉燕钗,当心肝似的戴着,如今才明白,也不过如此罢了,同那些俗物一般无二而已。”电光火石之间,玉燕钗被她毫不犹豫地投入池中,却激不起半分涟漪,仿佛死水一般。 “我们两个,也算死别过,yin阳两隔。”贴在他抵得近极了的胸膛上,攀着他的脖颈吻过他的喉结,喉头里滚出古怪的强调,面上笑得愈发和煦,“前世孽缘已了,来生改头换面,是人是畜,也需机缘,誓不入帝王家。”浑身都不由自主战栗起来,颤着声儿道,“燕怀瑾,你也一样。” 她低下眼睫,不愿去瞧他此时是如何神情。 下一瞬眸光所及处但见他衣裾飘动,纵身一跃朝往年栽着十里荷花的池水里蒙头栽进去。 玉燕钗安然无恙被燕怀瑾捞上来,甚至不惜为此大病一场。 恰逢清明时节的雨季,一连许多日都不曾放晴,缱绻的时光渐渐碎在凄清的风里,连记忆也斑驳,直到京都城外有人快马加鞭传来急报,宫里头的气氛愈发诡谲起来。 穆王谋逆,八万铁骑一连拿下三座城池,更有常海德辅佐,来势汹汹,一路奔着京都席卷而来。 与其说是权臣一朝倾覆从而倒戈,联合虎视眈眈的藩王祸起举国之乱,不如说是在太平奢靡的王朝背后,党羽之争像极了一场瘟疫,早已腐蚀着朝廷的根基。 一时间流言飞起,甚至有人弹劾徐左相,主张废后。 徐杳心知肚明,即便没有出穆王谋逆这档子事,她和燕怀瑾之间也早已横起一道过 分段阅读_第 238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不去的沟壑。 当真如她去龙山寺祈福之前所料,燕怀瑾连来落英榭用膳的功夫都再挪不出来,即便难得来瞧她一眼,二人也相顾无言,默契般地将许多事按下不表。 徐杳则从始至终的漠然置之,闲暇时常常耐着xing子去瞧照哥儿,偶尔还考一考他的功课,只可惜照哥儿通读领略的本事还是不尽如意,她也不恼,事无巨细由着照哥儿贪玩的xing子,还命李四变着法儿得做糖人给他吃。 有一回蔡莲寅愁眉苦脸到徐杳跟前一跪,说是陛下孑然一人在华清宫吃醉了酒,止不住唤她的名讳,只求她过去瞧一瞧。 不曾想她才下了轿辇,还未来得及进殿,里头便传来字字哀戚的古调。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 建安十年,足足好似一辈子那样长的光景,燕怀瑾脚下迈着兜兜转转的步伐,一开口更是沾着十足十醉意的飘飘然,大有一副乘风而去的架势。 重重帷幕,魑魅隐见,广袖一抬:“众卿——,”恍惚迷离,神思渺远,眼底映得是徐杳的云鬓绮姿,声音愈发凄怆,倏忽间面上已是潸然纵横。 “横绝四海,不过虚妄。” 烛火迷离中,燕怀瑾禁不住重咳数声:“豫王弑父,罪果循环,”字字珠玑,“该换人了。” 徐杳拈帕替他拭泪,步子却往后让一让:“陛下,您糊涂了。” 宫中上下几乎是掰着指头数日头,甚至已经有人生出另谋出路的打算,敛财跑路,更是以讹传讹,说得天花乱坠,搅得人心惶惶。凡是被检举者,都被徐杳下令罚了板子,这才安分不少。 而徐杳这几日听到的风声,都比不得坊间来得快一些,她总是后知后觉,就拿迁都阆州一事来说,她也是从鸢尾口中得知,朝堂上早已就此事分庭抗礼,闹得沸沸扬扬。 迁都自古有之,不过是为了保全社稷的无奈举措。 出征在即,举国上下连个主将都挑不出来。 只因往日里的护国大将,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常太尉,如今投身穆王的麾下。 这一日亥时,夜色如浓稠的墨砚一般,深沉得化不开,徐杳方才就寝,阖眼卷着被褥躺在偌大的榻上,沉稳的步履从殿外探身进来,小心翼翼挑帘进了内殿。 “你在阆州,千万要好生等着朕。” 燕怀瑾的声音掺着从未沙哑,徐杳这才想起来他旧疾未愈,身子却纹丝不动,青丝如瀑背对着人。 陛下此番领军出征,还望珍重—— 徐杳几番动了动唇,yu意开口,话到嘴边却到底也没出声,想着左右也该说这么一句,亦或是再睁开眼来好生瞧他一眼。 再等她辗转身子过来,殿内已是四下俱籁,他便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徒留榻下赫然一方背螭钮五盘的玉印——传国玉玺。 徐杳曾经想过许多回,这一生同燕怀瑾的最后一个照面会是如何,却从来没有料到,竟会这般潦草,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会儿。 她初嫁给燕怀瑾的时候,盼他此生都过得如意,同时又盼他不如意些。只因如意了便不会再觉得她雪中送炭,不如意呢,至少会心心念念将她记挂在心上。谁教她彼时以为,嫁给这样的人,以后他就是她的天下呢。 大概人在见识短浅的时候,就不该动这芳心。 他本来在她眼里是光芒万丈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黯淡了,成为四方世界里的一粒尘埃,实在过分微不足度。她费尽心力去回想他浑身镀光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才顿悟,那是她头一回见到他时,她自己眼里的光罢了。 徐杳捎着照哥儿坐上去阆州的马车时,怀里还揣着燕怀瑾那一日留在榻前的传国玉玺。 她在阆州行宫待了不过小半个月,战局瞬息万变,穆王的兵马几乎已经濒临京都城下,天下人都在静静数着日子等着国破的那一天。 偏偏有人从京都辟出一道黄泉路出来,千里之外直取穆王首级,擒贼先擒王,穆王终归还是落败,常海德经此一役自刎当场。 强汉动dàng,五胡乱华,盛唐梦碎,宋亡崖山,大燕也不过如此 分段阅读_第 239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罢了。 天子死国门,君王死社稷。 浩浩汤汤的兵马来到阆州,远远地望过去,似乎还能看到贝阙珠宫里太yè池面的波光粼粼,一切如初,岁月静好。 他身后的蔚蓝天际掠过一行白鹭,阆风巅上流岚如画,踩着一派风光霁月朝她走来,临到她跟前却陡然一跪,俯首称臣。 竟是裴炳。 直到徐杳平生头一遭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美名其曰垂帘听政的时候,照哥儿乖觉地立在她膝下,一对眼睛珠子好奇地滴溜溜的转。 她终于意识到—— 当年她情愿肝脑涂地的男子,在这个世上,临了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竟是“你在阆州,千万要好生等着朕”。 不曾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同人打诳语。 徐杳后来一度试着仔细琢磨燕怀瑾这话里头的深意,指不定是说岔了话,误将襄州作阆州了也说不定。 可无论是襄州也好,阆州也罢,他都没有再赴约过,甚至尸骨无存。 约莫那最后一场雾里看花的照面,也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第97章 裴炳番外篇(大结局) 世人都以为我钟爱襄州, 其实我独独钟爱杳妹在的襄州,就像我现在钟爱大燕皇城一样。 杳妹这几日病重的时候, 很是不好受,连带着金銮殿的朝会都无人主持, 我当夜便进宫瞧她,见她眉头紧锁,唇齿翕动,梦呓不断,附耳再去听,她又将那件玉燕钗的典故拿出来说与我听。 其实阖宫上下,杳妹除了这支玉燕钗之外, 最为记挂在心上的是一副画卷。 画师虽然名不见经传,她却常常捧在掌心里,一坐就是小半天。 只因为画中人和燕坏瑾那厮有七八分相像。 以致于我也命人淘了面镜子, 每日上朝前都想着应当是个什么弧度如何笑才能惹她垂青看一眼。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便热衷于写奏折这件事, 以往干巴巴的奏折写得活似话本, 像书生小姐诉衷肠的书文, 咬文嚼字都要斟酌再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杳妹对于我的亲事终于按下不表。 偏偏礼部侍郎生了个委实令人费神的姑娘,三天两头往廷尉府跑, 见着我又成了一副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模样。 我当即就义正严辞的回绝了她,并且告诉她: “千金难买我乐意, 千金难买我钟爱的人一笑。” 彼时的我一度对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举措感同身受。 这一日杳妹又宿醉在关雎宫,鸢尾一如既往命人递了信给我。 划着桨在挨挨挤挤的荷叶中间找到她的时候,她怀里还抱着酒坛,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一叶舟上,憨态迷离冲着人笑: “不若我嫁给你好不好?” 手上桨一扔,表面还勉强维持着云淡风轻,矜持地点头。 “痴癫。”她啐道。 我想,自己的确是很不争气。 玉燕钗曾经失窃过一回,她当着金銮殿满朝文武面前,劈头盖脸数落了我一回,末了还不忘欺在我耳边低声道: “裴炳,本宫当初是如何在燕怀瑾手里夺得这半壁江山,如今便有本事整治你。他做皇帝足足做了九年有余,你和他相比,实在绰绰有余。” 虽然玉燕钗后来找了回来,我和杳妹却不再如往日里亲近。 这世上总有些凡夫俗子,他们往往一面将杳妹说得不堪,一面又阿谀奉承我,仿佛我们两个牵连在一起,是一件如何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想,其实我和杳妹是一样的人。 同袍当中有个久经风月场的,曾经和我说,吃得苦中苦,方能睡得心上人。 我对此不以为然,并且一度试图将自己代入杳妹的位置,企图揣摩她的心思。 燕怀瑾那厮打得好算盘,当真是yin魂不散,末了还成了她心上一块无法消磨殆尽的疤印,渐渐忘记了会隐隐作yǎng,懵然想起来会甜得上瘾。 你看,终于我手上也沾染鲜血,我参与党羽之争,我将所有事都运筹帷幄,我只需轻而易举,大燕便能易主。 但是我从始至终并不想要大燕。 殊不知,我整日里闲暇之余,想得所 分段阅读_第 240 章 玉燕钗 作者:姑苏山人 事,无一不同徐杳相干。 就像怄气一般,到头来只是告诉她,杳妹,我好歹也是和你很“登对”的。我和那亡国皇帝相比,何止是绰绰有余。 不经意间知晓当年杳妹在龙山寺求过一支签。 “老衲看她双手合十,一路叩了九十九步,只求了一件平安签。”虚云大师拨着指间的菩提子,“这是签文。” 正面上书裴炳二字。 背面则镌刻着一行簪花小楷—— 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推着我走。 朝局一朝不稳固,天下一日无太平,连人心都开始惶惶起来,譬如定国公这样的墙头草。 至于定国公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我想,或许杳妹心里还是留有一丝位置以便缅怀我。 鬼使神差地开口—— 皇后兴,则大燕兴。 皇后亡,则大燕亡。 普天下但凡有异心者,杀无赦。 在京都里,凡是有人和皇后过不去,便是同他裴炳过不去。 日夜共行,心隔万里。天各一方,同生共死。 我和杳妹,大抵便是如此。 直到当朝廷尉大人被安着莫须有的罪名罢官,发配疆北。 我在一处四方天地茅草屋里等到第二十七天的晨光拂晓,“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 仿佛我的一生便在这二十七天里得到了救赎。 我想起三年前她告诉我的那番话,她说她徐杳,才不要什么若有来生,更不信yin司轮回。 那时候我揶揄她,她却一本正经告诉我。 她是孟婆桥上走过一遭过来人。 嗬,她还成了地仙呢。 只有一点不假,徐杳这个人,委实有着让人魂牵梦萦的本事。 任她百般刁难。 谁教我裴炳一眼相中你,谁教我裴炳喜欢徐杳,喜欢得不得了。 求娶之事就此提上日程,杳妹这时候倒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过去那个时不时为我说媒的人不是她似的,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不觉间竟蹉跎了半生,而我从始至终都甘之如饴。 等到和杳妹成亲的这一年,我已是将近花甲之年。 那时候我们两个才在姑苏城站住了脚跟,照哥儿是个十足十的戏痴,索xing便建办起戏班来,因为知晓她心有所求,所以我总坚持不懈地在世间千万张脸里去辨她追寻的模样。 这一回我见到扮侯方域和李香君的一对小生,终于找到了答案。 一折《桃花扇》在四喜楼粉墨登场—— “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清根,割它不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