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1章 《天作不合》作者:娜可露露【cp完结】 文案: 奉京的二代圈子里,赵殊意和谢栖最拔尖。 两位大少爷家世显赫,能力突出,容貌非凡。相似的条件令旁人习惯性拿他们比较,互相“拉踩”,以至当事人频频交恶,厌烦彼此。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不是青梅竹马,是天生冤家。 后来,圈内传闻,赵殊意被家族指派联姻,抗婚未遂,大闹一场惨遭软禁。 谢栖幸灾乐祸:“笑死,好精彩的瓜,多来点。” 软禁中的赵殊意烦闷至极,还好有乐子看。 据说谢栖也被逼联姻了,家中不告知未婚夫是谁,外界都猜对方条件很差,要么穷,要么丑,反正拿不出手。 赵殊意开了瓶香槟:“笑死,他不顺心,我就放心了。” ——虽然自己的未婚夫也是个谜。 不久后,奉京市大办喜宴。 赵殊意和谢栖同时被家长“押送”订婚,终于见到了彼此的神秘未婚夫。 “?” “?” 赵殊意面露惊恐,谢栖瞳孔地震—— “操,怎么是你!” - 同性可婚背景。 表面玩咖实则纯情处男的攻x对外高冷禁欲但私下很风流的受。 谢栖x赵殊意,1v1he。 - 提醒:本文大修过,有剧情改动,长佩是唯一正版,与别处内容不同,别看盗版。 标签:先婚后爱、非典型竹马、年下、强强、he 第1章 婚事 7月22日,奉京市。 雨下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时,赵殊意猛然睁眼,梦里ktv震耳欲聋的音浪瞬间消失,头顶天花板在暗淡光线下呈现朦胧的灰色,像一片漂浮的雾。 赵殊意盯着这片“雾”,足足愣了五秒钟,才将意识拉回现实世界,醒了。 刚才的梦也随之清晰起来。 ——他竟然,梦见了谢栖。 回想起来有点晦气,没人愿意在梦里和自己最讨厌的人接吻,但尽管赵殊意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怪他。 他梦见的,是三年前真实发生的事情。 详细过程已经遗忘,只记得,那天是某个朋友的生日,他和谢栖同时在场。 权贵二代们活动,少不了明星网红之类的美貌男女作陪,ktv里人多而杂,场子很热。 酒过三巡,台上唱歌的越发兴奋,台下昏灯里亲热的也越发放肆。 但赵家家风严谨,赵殊意注重形象,从不在公开场合乱来。 他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浑身透着一股冰冷而深刻的禁欲感,令人畏惧,身侧陪着的小明星默默倒酒,不敢沾他,大约也是认出他身份的缘故。 很不巧,谢栖坐在另一侧,与他只隔一个身位,身旁同样有人陪,是个女人。 赵殊意落座时扫过他们一眼,后来视之如空气,不再关注了。 他和谢栖的关系一向如此:从小互相讨厌,当彼此是眼中钉,偶尔不得已出席同一酒局,都不屑给对方眼神。 当时赵殊意因为一些家事心情很差,陪他的小明星还像个哑巴,只会倒酒,连句顺耳的话也不会讲。 赵殊意喝得略多,醉意醺然间,火气压不住,装白莲也消耗意志力,他一时没绷住,推开酒杯,冲小明星发作:“你滚,叫他们换个人来。”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一声嗤笑。 赵殊意循声转头,发现谢栖在看他。 “赵殊意,不洁身自好了?” “?” “你换人想干什么?” 嗓音凉凉的,似戏谑似讥讽,谢栖向后一仰,闲适地倚上真皮沙发,拿眼角倨傲地睨他,轻晃了一下酒杯。 包厢里音乐太吵,其实赵殊意没听清谢栖讲了什么,但知道不是好话。 他眼神停顿了一秒,心里那股没及时宣泄的恼火立刻从小明星转移到谢栖,新仇旧恨并发,赵殊意脸一沉,一把拽住了谢栖的衣领。 后来发生的事,记忆里早已模糊,梦中却离奇地复原了—— 赵殊意借酒装醉,假装没有认出谢栖,对待陪酒小鸭子似的恶劣地拍了拍谢栖的脸,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我大名?” 谢栖被他压在沙发背上,竟然不还手也不生气,似乎觉得他撒酒疯的模样很有趣,似笑非笑,神情嘲弄。 他们两个从幼儿园斗到大学毕业,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让对方不爽。 谢栖只用一个眼神,就让赵殊意理智断裂——诚然有很大一部分受酒精影响,赵殊意喝醉了,有点上头。 他把谢栖当鸭折辱,近距离一看,谢大少爷确实颇有几分姿色,卖脸的话兴许还是个抢手货。 但谢栖是直男,不像他男女通吃,市场恐怕要缩水一半…… 赵殊意想笑,不知他脑内哪根筋搭错,可能是抱着故意恶心直男的念头——他掐住谢栖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这种吻不可能有快感。 赵殊意只觉得谢栖震惊到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他,满腹火气烟消云散。他甚至托住谢栖的后脑,吻得深了些,给这个恶作剧赋予了一个温柔而缠绵的收尾。 谢栖全程宕机,好半天才推开他,恼羞成怒:“你他妈疯了?!” ——梦境到此为止。 谢栖那精彩纷呈的脸色和ktv里闪烁的灯光一同消失,眼前的天花板一片空白。 窗外雨仍在下,淅淅沥沥。 赵殊意静静听了几秒,心道:真见鬼了。 受一些特定药物影响,他很少做梦,今天突然梦到谢栖,实在是很奇怪。 有些人迷信自己的梦,例如赵殊意那个热衷于求神拜佛的妈,每次梦到不吉利的东西都要去寺里烧香解一解。 赵殊意认为她是做贼心虚,自己没干过亏心事,不信她的邪。 如果按她那套说法,赵殊意梦到谢栖——自己的死对头,怕不是大凶之兆。 赵殊意默念了声“晦气”,正要穿衣下床,枕边忽然“嗡”的一声,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电显示“秦总”,正是他母亲秦芝。 “殊意,你醒了吗?”秦芝温柔和蔼,嗓音轻轻的。 赵殊意的腔调却很没温度:“什么事?说。” 秦芝无奈:“你这孩子,没事我就不能找你吗?妈妈想你了。” “……” 赵殊意听着好笑,不当真。 他和秦芝的关系从他爸去世那年就已经恶化。 那是二十年前,赵殊意六岁。 从六岁到十八岁,赵殊意忍耐母亲到极限,实在不愿意继续一起生活,便借出国留学的机会从家里搬出来,毕业后也没再搬回去,至今独居。 赵氏家大业大,人丁却不兴旺。 小辈只有赵殊意一个,他上头有一个二叔,人到中年未婚未育。 再上头是他爷爷,老爷子七十六岁了,晚年性格越发孤僻,已经很久不过问集团事务,平时也不爱跟他们亲近。 赵殊意和他妈妈,二叔,爷爷,四人各自为家,不同居,显然彼此间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 赵殊意心里清楚,如果没事,秦芝不会打电话。 但他不主动问,等她自己坦白。 果然,铺垫不过三句,秦芝进入正题:“今天你要去见老爷子吧?” “嗯,他约我谈话。”赵殊意漫不经心道,“最近总部事多,估计传进他耳朵里,老人家坐不住了。” 秦芝不置可否,只道:“你爷爷这两年脾气见长,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应下,别顶嘴啊。” 赵殊意奇怪:“你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芝道:“提醒你一句而已。” 赵殊意没表态,电话那头静了片刻,秦芝没忍住,隐晦地透露:“我听说,好像还有些别的事……” “什么事?”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殊意。” “二十六岁怎么了?” 话题太跳跃,赵殊意没听懂,他妈却不正面回答,今天她吞吞吐吐,不知有什么难以启齿。 赵殊意没耐心陪她打哑谜,刚想挂电话,她冷不丁发问:“对了,你最近和谢栖见过面吗?” 赵殊意一脸莫名:“没有啊,我见他干什么?” 秦芝道:“他今天上新闻了。” “他天天和那群娱乐圈明星混在一块儿,不上新闻才奇怪吧。” 赵殊意不稀奇,但想起刚才的梦,实在是有够巧的,“你怎么突然提他?” “没怎么,”秦芝闪躲道,“我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人上了年纪,就爱念旧……我记得你小时候跟谢栖很要好呢。” “啊?”赵殊意怀疑自己失忆了,“什么时候?” 秦芝回忆了一下:“小学吧,五年级还是六年级来着?我记得有一天你的试卷被王家那小子撕坏了,气得直哭,谢栖贴心地买来一堆零食哄你开心呢,多好啊。” 第2章 赵殊意一阵无语:“哄我的是王德阳,撕我试卷的才是谢栖,你记反了。” 秦芝:“……” “以及,我没有被他气哭过。”赵殊意态度冷淡,拒不承认黑历史。 “好好好。”秦芝顺着他,想了想又道,“那前几年——你高二那年吧?有一回生病卧床,谢栖冒雨来探病,在门外等了你五六个小时,也是我记错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殊意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回事,他有点不耐烦了,“妈,您跟我拐弯抹角兜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秦芝欲言又止。 赵殊意沉思了下,只猜到一种可能:“我们近期和谢家有合作吗?你想让我出面找谢栖谈?” “那倒没有。”秦芝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不说这个,殊意啊,妈妈问你,你最近有谈恋爱吗?” “?”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转向赵殊意始料未及的方向,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没关心过他的感情生活,今天中了什么邪? “没谈啊。”赵殊意忍无可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要么直说,要么我挂了——” “别!”秦芝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故意吊你胃口,是怕你接受不了。事情是你爷爷定下的,我也只是被通知了一声而已,这不,才收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你说。” 秦芝的声音压低几度,唯恐音调太高惊到谁似的:“殊意,你爷爷给你安排了一门婚事。” 赵殊意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秦芝有些忧愁,无论如何她是赵殊意的亲妈,却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没有话语权,“可能是因为你最近在总部的动作太大,搅得风声鹤唳……你知道的,老爷子最忌讳内乱。” 赵殊意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像窗外连绵无际的阴云,不透一丝光亮。 “所以他希望你暂时放下工作,去结婚。” 作者有话说: cp:谢栖(攻)x赵殊意(受) 全文精修已替换,有一部分剧情改动,看过旧版的读者需要重新阅读,只看新章会看不懂。 如果刷不出章节内容,在设置里清除缓存再试试。 本文弹幕已开,祝阅读愉快~ 第2章 联姻而已 赵殊意的爷爷叫赵奉礼,一位知名企业家。 关于赵奉礼白手起家创立商业帝国的传奇往事三天三夜讲不完,他是成功的典范,后辈争相模仿的对象。 但赵殊意不喜欢他。 诚然,“赵奉礼”在赵殊意心里很有份量,是一个几乎没有瑕疵的榜样,但“爷爷”却不合格。 他们关系生疏,极少亲近,上回见面还是在半年前的春节。 当时全家吃年夜饭,赵殊意被要求汇报工作,明明他表现颇佳,但赵奉礼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没有笑意,甚至莫名的越来越沉重,令人不安。 他阴晴不定,对赵殊意极其严苛,二十多年来没夸过一句,更别妄想宠爱,普通人家的隔辈亲在赵家根本不存在。 赵殊意自嘲,或许是因为他爸死得早,所以“隔辈”的条件失效,本该由他爸承受的一切,现在全落到了他头上。 但是突然让他去结婚,未免太离谱了。 赵殊意难以置信。 老头虽然严苛,却不糊涂,他做的一切都有目的。但问题是,他的目的和赵殊意的目的似乎不一致。 ——朝阳集团太大了。 当年年轻的赵奉礼注册公司时,估计也没料到,如今它各项业务遍布全球,各部门业绩参差不齐,高层关系错综复杂,一司如一国般难以治理。 这样庞大的公司,自然不是简单的家族企业,凡是重大决策都必经董事会表决,包括下一任董事长的择选。 换句话说,无论是赵殊意,还是他二叔赵怀成,要想成为赵奉礼的继任者,都必须得到董事会的支持,否则坐不稳那个位置。 赵殊意和赵怀成各有派系,为此暗斗已久,最近斗得尤其激烈,而老爷子突然插手,让赵殊意暂停工作去结婚,无异于拉偏架,打乱了他的步调。 为什么?对他的做法不满吗? 赵殊意反思了一下,他今年想改革,裁撤业绩不达标的事业部,动到了一个老董事头上,阻力很大。 赵殊意顺势查了对方的账,挖出不少贪腐问题,他想抓机会立个典型,却在关键时刻被老爷子按住了—— 赵殊意无法理解。 反正他不可能结这个婚。 …… 赵殊意是八点半出门的,不带司机,亲自开车去赵奉礼在郊外的住处。 头顶天空低垂,乌云如幕,细线般的雨水流下车窗,模糊了他玻璃上冷漠的侧影。 车程近一个小时,赵殊意下车时雨终于停了。 他在门前静立片刻,半年不来,老爷子院里的植物更茂盛了。 他老人家没有闲情逸致,花草都是管家照料的,赵殊意也不是赏花的人,没有片刻停留地穿过花园,进门厅。 老管家迎上来,面带笑容:“殊意,你来了。” “嗯。”赵殊意挽起西装袖口,往深处望了一眼,低声问,“老爷子一个人吗?” “你二叔也在。” “还有谁?” “叶秘书,没别的人。” 赵殊意点了点头。 他每次来见赵奉礼,都仿佛进宫面圣,没有祖孙间的亲热,只有伴君如伴虎的忧惧。 不是赵奉礼故作皇帝派头,而是他性格如此,喜欢给子孙施加各种考验,要他们费心揣摩自己的用意,不经指点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证明能力合格,值得重用。 赵怀成就是逢迎圣意的一把好手,赵殊意恰恰相反,一身反骨宁折不弯,乖巧的极限也不过是沉默不顶嘴而已。 赵殊意走近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谈话声。 “你是长辈,眼睁睁看他闹得董事会怨声四起,不知道管一管?”是老爷子的声音,苍老有力,一听就是惯于发号施令的。 接话的是赵怀成:“爸,我倒是想管,但殊意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哪管得了啊!而且前两年他在基层干得好,很有人望,外面都说他还年轻,将来不可限量,比我更适合接班,我要是给他添乱,人家会说我故意打压,容不下亲侄子……” 不等他说完,赵殊意沉着脸推开门:“二叔,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 “这不是夸你吗?”赵怀成从茶桌前抬头看过来,那张保养极佳的脸十分显年轻,不像一个中年人。 四目相接,赵殊意面无表情坐下。 赵怀成道:“在公司我不便插手,但在家咱们是自己人,要我说啊,殊意你不该这么心急,哪能直接拿冯文开刀啊……” “冯文怎么了?”赵殊意不冷不热道,“这个姓冯的动不得,那个姓李的也动不得,董事会里一群蛀虫,我该像你一样为了拉帮结党左右逢迎,当睁眼瞎吗?” “我怎么拉帮结党了!”赵怀成脸一僵,音调拔高。 眼看他们一言不合要吵架,坐首座的老爷子猛地搁下茶杯,哗啦一声惊响,叔侄二人噤声。 在场的第四个男人,叶钊——据说是赵奉礼新培养的秘书,抽出纸巾擦了擦打湿的桌面,为领导重新倒了杯茶。 赵奉礼扫一眼赵殊意,不悦道:“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能不能学点规矩?没大没小的。” “规矩?”赵殊意讥笑一声,“要不我直接改口叫他爸吧!” 话音没落,赵奉礼猛地摔了茶杯。 书房里一片死寂,赵怀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叶秘书假装没听懂赵家秘辛,尴尬地转过了头。 长方形的茶桌,拐杖搭在一侧,老爷子抄起就往赵殊意的肩上打,后者岿然不动,赵怀成连忙起身挡住,替赵殊意硬挨了这一下。 拐杖很重,“咚”一声闷响,简直让人怀疑骨头能被敲碎。 “爸,怪我,都怪我!”赵怀成连声道,“殊意还小呢,您别跟他置气……” “别以为你没错!”老爷子气得手抖,严肃地瞪眼,却避过家事只谈公事,“你在该帮忙的时候不帮,煽风点火一个顶俩!如果真为公司好,你会放任他去改什么革,还内查!董事会里哪一位不是元老,牵一发动全身,他知道轻重吗!” 赵怀成恭顺地低下头,应了声“是”。 赵殊意一言不发,老头以为他也听进去了,接着道:“昨天冯文带着老婆孩子来找我诉苦,”他指着赵殊意的鼻子臭骂,“当年他为朝阳卖命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连你爸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你懂吗!” “……” 雨停后起风了,窗外乌云聚散都快,炽烈的阳光穿过玻璃洒向赵殊意年轻的脸,没照亮他阴郁的表情。 赵奉礼默然看着他,要说不喜欢不可能,赵家上下没人比赵殊意更像他年轻的时候。 第3章 但时代不同,形势也不同,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盛极而衰是一切事物的发展轨迹,赵殊意恰恰出生在朝阳集团最鼎盛的时期,而今金雕玉砌的大厦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能把他砸死在底下。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老爷子沉下脸,颇有深意。 赵殊意道:“知道。”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服软的迹象。 “你知道个屁!”赵奉礼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声带因年迈而老化,沙哑道,“算了,我今天叫你来,主要想说另一件事——你妈已经说过了吧?” 赵殊意抬起头。 “我帮你挑了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工作先放放,成家也很要紧。不成家的人总是不定性,像你二叔,四十多岁了,整天那副德行,我看着都烦。” “……” 抛开个人恩怨,平心而论,赵殊意不觉得他二叔哪里“不定性”。但老头说是就是,不容反驳。 亏他二叔能在重压下忍耐四十多年,赵殊意才二十六岁,已经感觉自己到极限了。 他一整年的工作成果被一句“你知道个屁”全盘否定,老头甚至不愿意多解释一句,永远只会规训,不耐心教导,悟不透就是赵殊意自己的错,该被赶出办公室,滚回家去联姻—— 联姻而已。 对象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集团发展有益。 赵殊意一阵心梗,但他随赵奉礼随到了骨子里,私情内敛不会撒娇,没被长辈宠爱过也不在乎,哪怕他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委屈,也不服软:“我不会结婚。” 他从纸袋里抽出一叠文件,拍到桌上:“你要逼我结婚,我就立刻送冯文上法庭。” 不知从哪年开始,他比赵奉礼高了:“你是董事会主席,但朝阳集团不是你的一言堂——有老婆孩子的不止冯董事一个,我要对公司的前途和所有受影响的员工负责!” 赵怀成和叶钊齐齐转头,惊悚地看向他。 赵殊意浑然不觉,自顾自道:“高层贪腐早就不是秘密了,你们都知道,但瞻前顾后不出手,我来当这把刀不是正合适吗?怎么这刀还没捅下去,你们就慌了?” “……” 赵奉礼一口气没提上来,拐杖都握不稳了:“你说什么?” “我说,一点风险都不敢担怎么进步?难怪我们公司走下坡路了。” 赵殊意眼里竟然有失望,好像站在他面前的祖父已经不配再称权威,“依我看,您不如早点退休算了——” “啪!” 一巴掌,赵殊意被抽得偏过头去。 赵怀成和叶钊同时瑟缩了下,这回没人敢拦。老爷子打完人手仍在抖,用力甩了甩,高声道:“叶钊!” 叶秘书一惊,连忙上前:“我在,您说。” “把他送到横风湖去!——关起来反省!关到他知道自己哪错了、愿意结婚为止!” “……” 叶钊一愣,默默地看了眼赵殊意。 赵家基因好,老爷子年轻时一表人才,生的两个儿子都俊秀,到了赵殊意,母亲也漂亮,基因优势成倍发挥,他那张脸完美无瑕,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最大的缺点是赵殊意生性冷淡,极少展颜,像一块难融的冰。 这一巴掌打得他半边脸红了,指痕清晰可见,可活见鬼,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不恼也不惧的模样把老爷子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作,赵怀成连忙将亲侄子推出门外,冲秘书使眼色:“送他走,赶紧的!” ——再不走没准会说什么更加大逆不道的话。 赵殊意却甩开他们,长腿一迈自行出门。 “行,我去反省。” 他脚下生风,大步走向院外停车的地方。叶钊一路小跑追上,接过车钥匙,帮忙拉开车门。 赵殊意俯身坐进后座,待车启动,他低声问:“有烟吗?” 叶钊递上一支,亲手帮他点火,十分恭谨。 赵殊意这才正眼看这位姓叶的新秘书,很年轻,但比他大,应该有三十岁左右,不知老头从哪儿挖来的。 赵殊意吸住香烟,辛辣的味道呛进肺里,他渐渐平静了。 叶钊在开车的间隙回头看他,然而隔一片缭绕的青烟,看不清他的表情。 车子一路驶向横风湖畔,那是市中心一带最贵的别墅区,赵家有一处房产,是赵殊意爸妈年轻时的婚房,他爸离世后就空置了。 朝阳集团的总部大楼也在横风湖畔。 它在湖的对岸,与别墅群隔水相望,车子还没驶近,赵殊意就远远望见了湖面上恢弘的楼影。 他已经抽到第四支烟,这时才终于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 “叶秘书,”赵殊意后知后觉问,“老头子找的那个人是谁?” 叶钊专心开车,没反应过来:“哪个人?” 赵殊意熄灭了烟,忽然脑筋短路,忘了有个词叫“未婚妻”:“我老婆是谁?” 第3章 耍大牌 赵殊意是双性恋,但他爷爷不是,他觉得老头选的联姻对象一定是个女人。 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媛千金,赵殊意却直觉她们都不是。 前排开车的叶秘书听见问话,不知为什么答得很犹豫:“这……我不知道是谁,董事长没提。” “没提?”赵殊意不信。 叶钊有资格旁听刚才的谈话,说明他是老头的心腹,不可能不知情。 但他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赵殊意不为难人,也不想表现得太好奇。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反正这破婚结不成,爱谁谁。 车在沉默中前行,不久后停在一栋白色别墅前。 ——到家了。 赵殊意知道老头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无非是让他每天早上一开窗就能看见湖对岸的朝阳集团总部大楼——盯紧“大局”,好好反省。 赵殊意来过几回,轻车熟路地进门。这栋别墅虽然空置,但时常有人打扫,院里的绿植有新修剪的痕迹,叶片上雨水尚存,泥土草木香浓郁。 赵殊意轻轻嗅了一口,听见身后跟随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叶秘书,你不走吗?” 叶钊斯文秀气,推了推眼镜道:“董事长让我陪您。” 赵殊意嘁了声:“陪我?看着我吧。” 叶钊不置可否,赵殊意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径自走到门前,按密码锁。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突然说:“董事长的意思是,我以后为您服务。” 赵殊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缺秘书。” 更不缺随身监控。 叶钊看出他的抵触,沉默了下,坦白道:“其实董事长病了。” “什么?” “肝癌,已经治疗半年多,情况不乐观。” “……” 赵殊意愣了一下:“真的?” “嗯,所以他才仓促安排您结婚。”叶钊压低嗓音,“董事会里一群老狐狸,董事长说,现在他们肯配合你内查,是因为有他镇着。如果哪天他老人家不在了,那群利欲熏心的老东西想对付你,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赵殊意一时无言。 “他说,你才二十来岁,资历浅威望低,身边又谁都靠不上,联姻那方是个大家族,可以帮衬一把。这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房门已经打开,赵殊意怔然忘了迈步,很久才从失语的状态里回神:“刚才为什么不说?” 叶钊表情隐晦。 赵殊意心思一转:“我二叔?他不知道?” 叶钊点头。 “好,我明白了。”赵殊意右手按住门框,用力到骨节泛白,裸露在西装袖外的手腕微微颤抖。 叶钊无声地看着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奉礼重病的消息不能公开,否则朝阳集团立刻就变天了。 但变天是迟早的事,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到时争权夺利在所难免,不说那些董事会元老,就连赵家自己人都不可能统一阵线。 所以联姻才是必要的。 赵殊意默然片刻,忽然问:“医生怎么说?” 叶钊如实答:“还有三个月,最多半年。” 赵殊意点了点头。 他又平静了,收敛悲伤和忧虑,利落地拿出手机,让助理把他家里的电脑、衣服和安眠药送过来。 叶钊没忍住:“如果您同意结婚,就不用在这关着了。” 赵殊意头也不回地上楼,找卧室:“再关几天吧,我考虑一下。” 叶钊:“……” 事已至此,他还要考虑,天知道他是看不清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另有打算。 叶钊不便多问,保姆似的默默陪着。 整整三天,赵殊意一直待在房间里,除非必要基本不下楼。 他又问联姻对象是谁,叶钊听老爷子安排,不敢直说,拐弯抹角地打预防针:“他这个人……怕你不喜欢。” 第4章 赵殊意在家穿得随意,一身宽松睡衣倚在门口,漫不经心道:“怎么,长得丑吗?” “不丑。” “很老?” “也不老,比你小呢。” “那我为什么不喜欢?人品不行?性格差?” “这……” 叶钊讪讪一笑:“我不太清楚,听说好像跟你有过一些恩怨。” 赵殊意纳闷:“我没跟女孩子闹过恩怨吧?” 他回忆了半天,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了:“不会是谢——” 叶钊悚然一惊。 “谢语然?”赵殊意从秘书的表情判断自己猜对了,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怪我妈那天突然提谢栖,莫名其妙。” “……” 谢语然是谢栖的妹妹,同父异母。 不像赵家人个个孤僻单身,谢栖的爸爸谢建河相当风流,情人无数,私生子仿佛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 虽然私生子数量多,但都很难进入谢家。谢语然是其中唯一认祖归宗的,原因很简单:她会讨好谢栖。 她讨好谢栖的手段也很简单:找赵殊意的麻烦。 ——恩怨的源头要追溯到幼儿园。 当年谢栖和赵殊意上同一个早教小班,按理说不应该,因为谢栖比赵殊意小一岁。 一岁的差距在成年阶段不算什么,但对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小朋友来说,简直就是天与地的距离。 谢栖自诩小神童,学什么都比其他小朋友快。 直到遇到赵殊意,他咬着巧克力棒得意洋洋地来秀他新掌握的英语单词时,赵殊意一点面子都不给,冷酷点评:“你还是先学中文吧弟弟,话都说不清楚,大舌头哦。” 谢栖惊呆了。 难说是赵殊意的攻击性太强还是他的自尊心太脆弱,他哇的一声气哭,从此恨上了赵殊意。 他们势不两立的关系从幼儿园持续到小学,谢语然出现了。 赵殊意不了解谢家的内情,只是突然发现,谢栖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 这女孩邪恶得很纯粹,她听说谢栖讨厌赵殊意,就助纣为虐,整天往赵殊意的课本里塞毛毛虫。 ——她一个小女孩竟然不怕虫子,还妄想赵殊意会怕。 赵殊意当然不怕,他将那些活虫子积攒起来,装进一个透明矿泉水瓶里,攒满之后亲自送给谢栖当礼物。 谢家兄妹被他吓得跳脚乱窜。 赵殊意丢下一句“弱智”,大胜而归。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后来他们升入同一所中学,从小矮子小学生长成了少男少女。 初三那年,谢语然不知抽什么风,突然一反常态,为赵殊意送早餐。 赵殊意担心她给自己下毒,拒绝多次并警告:“没用的,别这么幼稚。” 谢语然忸忸怩怩,吞吞吐吐:“殊意哥哥,我、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当我男朋友?” 赵殊意的表情像见了鬼。 不等他回应,谢栖就把谢语然拖走了。 据说后来兄妹俩大吵一架,吵的什么赵殊意不得而知,他猜是因为妹妹“叛变”了,谢栖才大发雷霆。 总之,自那以后谢语然再也没找过赵殊意。 多年后的今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儿时恩怨根本不值一提。 不像谢栖跟赵殊意长大后也持续交恶,谢语然和赵殊意的交集其实很少,他回忆她时,想不起太多内容。 ——竟然是和她结婚吗? 单论背景,谢家的确合适,但太尴尬了吧? 赵殊意可不想当谢栖的妹夫。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谢语然现在有男朋友,还不止一个。 “……” 赵殊意沉默。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日在窗前吹风。 叶钊觉得他不开心,但也没见过他伤心的表情。 赵家人都脾气古怪,赵殊意甚至至今也没给他生病的爷爷打过一通电话。 老头也不问这边的情况,仿佛互不关心,只等彼此的选择。 到软禁的第五天,赵殊意终于坐不住了。 他走下楼梯:“叶秘书。” 沙发上的叶钊连忙起身。 赵殊意说:“我不能出门,找人进来见个面没事吧?” 叶钊点头,能有什么事?如果赵殊意坚持,他也拦不住。 不知道赵殊意暗自做了什么决定,竟然说:“你能帮我联系一下谢语然吗?”马上又改口,“算了,我还是跟谢栖谈吧。” 叶钊顿时紧张起来,真相卡在喉咙里不敢吐露,心肝直颤:“您的意思是?” 赵殊意摆了摆手,示意没他的事了:“我自己打电话。” 叶钊:“……” 赵殊意主动联系谢栖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谢栖也不联系他。 因此每次联系都事出有因,谢栖不会一点面子不给,该来还是会来的。 赵殊意难得客气,在通话里说有事情需要面谈,谢栖答应得爽快,落实到行动时却耍起了大牌——明明约在上午,他却傍晚才姗姗来迟。 门铃终于被按响时,赵殊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他叫叶钊开门,自己坐在沙发前,破天荒地亲手倒了两杯热茶。 片刻后,伴随着渐近的脚步,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是一种含讥似讽凉飕飕的腔调: “赵殊意,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约我干嘛?” 第4章 第二个吻 赵殊意约谢栖见面,当然不是为了吵架。 他准备了一套和谈说辞,打算修复自己和谢栖恶劣的关系——谢栖能不能接受无所谓,他主要想自我开导:以大局为重,别再抵触谢家,接受这桩婚姻。 计划得很好,在谢栖登门前,赵殊意觉得只要他拿出诚意,管住个人情绪,一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可谢栖一出现,他发现高估自己了。 先是声音: 谢栖那挑衅的腔调让赵殊意瞬间皱眉,像只傲慢的刺猬,永远不会心平气和好好说话。 再是气味: 谢栖来之前不知去哪鬼混了,身上沾了几种不同的香水味。赵殊意嗅觉敏感,平时不用香水,也不喜欢身边的人用。谢栖跟他犯冲。 还有表情: 谢栖长了一张好看但不笑就显得薄情寡义的冷脸,走到赵殊意面前时,他不坐,用眼神发射了一通不友善信号,居高临下地凝视赵殊意:“你怎么不说话?” “……” 当然是因为不想一开口就骂人。 赵殊意沉默两秒,指对面沙发:“请坐。” “这么客气?”谢栖配合地坐下,狐疑道,“你不会是有事求我吧?” 赵殊意没吭声,淡淡扫他一眼。 可能是因为跟娱乐圈玩得太熟,谢大少爷近朱者赤,着装风格很浮夸。 他穿了件在服装分类中应该算小西装但设计得奇形怪状的外套,里面一件香槟色衬衫,领口开得深,搭了条项链,气质浪荡,一根头发丝都不靠谱。 赵殊意却为了待客,专门换了一套较为严肃的正装。这几天他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冷淡地往那一坐,无情无欲仿佛下一秒就能羽化登仙。 他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赵殊意不知道跟谢栖有什么好聊,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如果有选择,他一秒也不想多待。 但毕竟是他主动约的人。 “叶秘书,你先去忙吧。”赵殊意没注意叶钊欲言又止的表情,把人支开,跟谢栖独处。 第三者一走谢栖也不客气了,扫了眼客厅陈设,幸灾乐祸道:“听说你是因为拒婚被软禁在这的?还行,环境比我想得好。” 赵殊意:“……” 难怪他赴约这么痛快,敢情是来看笑话的。 赵殊意忍住还击的冲动,尽量礼貌:“谢栖,今天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要谈。” 他的礼貌约等于示弱,谢栖很受用:“你说。” 赵殊意问:“谢语然最近在忙什么?” 谢栖一愣:“她能忙什么?吃喝玩乐谈恋爱,前天去欧洲了,还没回。你找她有事?” “……” 听这语气,谢栖不知情。 赵殊意沉默了下,一丝疑惑掠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叶钊好像没明确承认联姻对象是谢语然,他有猜错的可能。 但他都约谢家人面谈了,如果真猜错,叶秘书不会不阻止吧? 事情处处透着古怪,赵殊意有点茫然:“没事,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谢栖警惕道,“你专门把我喊来,就是为了‘随便问问’我妹在忙什么?赵殊意,你别太好笑了。” “好笑吗?”赵殊意配合一笑,将水杯推到对面,“喝吗?” 谢栖拒绝:“不爱喝茶。” “要咖啡?” “也不用,谢谢。” “别客气,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 赵殊意观察谢栖的表情,确认他果然不知情,但反应不小,眼神冷了几度:“你什么意思?赵殊意,别告诉我你看上我妹了。” 第5章 赵殊意没答,谢栖自己捋顺了剧情:“你是为了谢语然才拒婚的?” “……” 他挺会脑补,偶像剧看多了吧。 赵殊意还不确定情况,不便明说,虽然他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谢语然。 但这个认知让赵殊意又犹豫了。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谢栖不知情,谢语然八成也不知情,两边都被家长逼迫,他能为朝阳集团的大局牺牲个人感情,可谢语然未免有点太可怜了。 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赵殊意不反驳不解释,在谢栖看来就是默认,脸色更加难看。赵殊意莫名:“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谢栖冷冷道:“我警告你少打谢语然的主意。” 赵殊意倍感稀奇:“我没听说你们兄妹感情这么深啊。” 恰好相反,据说闹过好几次矛盾。 谢栖却道:“我只是不希望我妹被男骗子骗了。” “什么男骗子?”他还嘲讽起来了,赵殊意费解,“我骗谁了?” 谢栖表情一顿:“你私下什么做派,当谁不知道呢?” 赵殊意表示不知道:“我什么做派?” 谢栖倏地起身,逼到他面前:“赵殊意!你睡过的男男女女不少吧,装什么清心寡欲白莲花?有意思吗?” 赵殊意面无表情:“睡过谁是我的隐私,大少爷。我没有昭告天下的习惯,不像你喜欢泡女明星,天天上头条。” “……” 果然他们聊不了几句就会互相讽刺。 但赵殊意不理解,谢栖这么爱玩的人有什么资格嘲讽他风流? 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风流,只是有一点正常的生理需求,顺便纾解压力罢了。 僵持半晌,没人说话。 他们虽然矛盾不断但极少爆发争吵,因为都觉得流露真实情绪就落了下风,哪怕是讨厌的情绪。 就要客气,虚假,漫不经心地激得对方“破防”,才算胜者。 赵殊意近距离看谢栖的脸,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前几天的梦。 三年前,他们在ktv里接吻。 谢栖破了个大防,事后恐同症状发作,躲了他好多天。 当然躲不躲没区别,他俩一般也碰不到。 气氛忽然在沉默中变得微妙起来,接刚才的话题,赵殊意低声说:“其实我睡过的女人不多,我更喜欢男人。” “……” 谢栖愣了下,眼神风过水波般微微一晃。 赵殊意越过阻隔,无声地靠近。那句话像一声饱含深意的暗示,谢栖敏锐地接收到,肉眼可见地紧张了。 他眼前的赵殊意却几乎没表情,但距离太近难免令人心惊,呼吸近在咫尺,热意拂在脸上,谢栖浑身僵硬如临大敌。 赵殊意盯着他,视线微微游动,带着若有似无的温度从他的眼睛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在嘴唇上。 谢栖猛地后退一步。 赵殊意笑了,揭穿他:“谢栖,你不会以为我想亲你吧?” “……” 谢栖脸一黑,恼羞成怒不足以形容:“你神经病吧!恶不恶心?” “是挺恶心的。”赵殊意同意,“但是我又赢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赵殊意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豁得出去。 “而且,”他乘胜追击,把谢栖逼到沙发前,“你的反应不对劲啊……” ——看起来像个被调戏的清纯男大学生,三年前如此,今天依然,实在是不符合他给人的一贯印象。 但话还没说,赵殊意喉口一紧,一股强悍的力量突然把他掀翻,谢栖掐着脖颈将他抵在沙发上,冷言冷语:“赵殊意,你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赵殊意没有防备,腰差点拧了,顿时火起:“松开。” 谢栖怎么可能听话,手劲更凶:“我奉劝你以后少惹我。” 赵殊意嗤笑一声:“小学生放狠话?” “你!”谢栖果然又气急败坏,情绪管理一崩到底,看来今天很难再戴上客气的面具。 然而,赵殊意的面具很快也碎了。 ——谢栖模仿他曾经折磨自己的手段,用力掐住他的下颌,在他完全没预料的情况下,低头吻了下来。 赵殊意那张惯常没表情的冷漠面孔在窒息中涨红,谢栖吻得没有章法却很凶狠,不存在享受,除恶心外只有痛感。 这是发泄,是交锋,唯独不像一个亲密的吻。 赵殊意姿势上没优势,挣扎半天失败,谢栖几乎咬破他的舌头,结束后表情异常冷静:“你满意了?” 谢栖仿佛破除心魔,渡劫飞升了:“不就是亲个嘴,你装什么装?” 赵殊意:“……” 第5章 没选择 在赵殊意和谢栖大打出手之前,叶秘书及时出现,打断了他们。 沙发前两人衣衫凌乱,场面颇暧昧,但当事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叶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敢问,只见赵殊意像一只被惹毛的大猫,绕过谢栖上楼,冷冰冰丢下一句:“送客!” “不用送了。” 谢栖整理袖口,抬脚就走,关门时“嘭”的一声巨响,没有回头。 叶钊:“……” 联姻不会黄了吧? 怎么向董事长交代? 忧心忡忡的叶秘书立刻打电话给领导汇报,等他结束通话,赵殊意早就回卧室了,门缝里的一片漆黑昭示着房间主人已经睡下。 叶钊发现,赵殊意很喜欢睡觉。 不过,喜欢睡和能不能睡着是两码事。 赵殊意每天吃安眠药,但吃的不是常见那几种。有一回叶钊帮他整理房间,看见了药瓶上的标签,用那名字上网一搜,什么也没搜到,似乎是没上市的新药,不知从哪弄来的。 赵殊意不避讳,主动解答:“朋友给的。” 至于“朋友”是什么朋友,叶钊就不便多问了。 叶钊耐心地等到他睡醒,传达老爷子的最新指令: “董事长说,希望你三天内给出答复。” “知道了。” 赵殊意坐在飘窗上,拿着一杯加浓美式。药物让他睡醒后常感昏沉,咖啡能提神但效果也有限。 他是凌晨三点醒来的,舌尖一侧刺痛——刚才被谢栖咬破了,被咖啡一刺激,感受微妙。 赵殊意尽量忽视不适感,望向窗外。 奉京是一座不眠之城,深夜的市中心依旧灯火通明,湖对岸的朝阳集团总部大楼宛若一座巨大的白塔,银白色玻璃幕墙将街边霓虹反射进水里,湖光璀璨如梦。 “朝阳白塔”,是他爸爸赵怀德生前亲手设计的。 赵殊意对往事了解不多,通过大人传进他耳朵里的内容可能经过善意的美化,他们说:“你爸是一名很有天赋的建筑师。” 当年朝阳集团风头无两,赵奉礼春秋鼎盛,还不懂得低调。他人脉和金钱双管齐下,买下横风湖畔的一块地,想建一栋摩天大楼,做集团的办公总部。 那是一座现代塔式建筑,投资巨大,赵怀德亲自担任工程的总负责人,倾注无数心血,历时八年才竣工。 可惜,赵怀德在大楼落成之前意外离世,至死也没能看一眼他梦中的白塔。 媒体形容白塔是朝阳帝国的皇宫,赵奉礼故意炫耀他惊人的财富。 然而老皇帝痛失爱子,自那以后就再也不高调行事了。 那一年,也是集团命运的转折点。 赵奉礼性格强势,颇为独断,然而集团不断扩张,尾大不掉,各种内部矛盾初现端倪,很多事情不那么好控制了。 最重要的是,赵奉礼老了,力不从心了。 他一生的得意和失意,与那座外表恢弘、内里渐渐腐烂的“白塔”一起,如山岳倾倒般,重重砸向了赵殊意的肩头。 就算再考虑三天,赵殊意也不可能拒绝。 ——他根本没选择。 赵殊意在窗前待到天亮。 他半宿没睡,谢栖也没睡。但他是因为烦心,谢栖却在灯红酒绿里又浪了一宿,还发了条朋友圈,生怕谁不知道他很快活似的。 赵殊意怀疑他就是故意气自己。 昨晚那么一闹,他们对彼此再也客气不起来,算是撕破脸了。 赵殊意也想通了,跟谢栖和解完全没必要,他的联姻对象是谢语然,以后只跟妹妹朝夕相处,管她哥死活呢? 赵殊意心里有了抉择,但为哀悼他即将结束的单身自由生活,他决定把最后三天好好过完。 最后一天,也就是7月29日下午,他把王德阳叫来了。 王德阳是赵殊意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典型的纨绔二代,他在赵殊意和谢栖持续多年的战争中坚定站队赵殊意,从未动摇过,堪称死党。 赵殊意找他只为喝酒,没想到,王德阳带来一个劲爆消息—— “谢栖也被逼联姻了,你听说了没?” 赵殊意坐在吧台前,正在开酒,闻言一愣:“真的?” 第6章 “保真!”王德阳坐他旁边,传的不知是第几手八卦,“联姻对象身份不明,外面都猜是他后妈给牵的线,好像条件不怎么样。” 赵殊意表情一顿,心里本能地掠过一丝异样,但他没往坏处想,因为王德阳马上又说:“我妈说是立州的李家,做房地产起家那个。谢栖他后妈就姓李,里面有利益关系。可惜了我栖少,后妈养的孩子就是可怜啊,他爸一点也不上心,把亲儿子送出去给人吸血。” 王德阳嘴上说可怜,脸上却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快乐。 赵殊意打开酒柜,换了一瓶香槟:“我还以为他日子过得多顺心呢,原来也不怎么样。” “可不。”王德阳道,“也有说不是李家的,反正都一样,他后妈家的那些破烂亲戚穷的穷、丑的丑,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 冰香槟入喉,赵殊意轻轻晃了一下酒杯,表情难得地舒展开。 所以说做人不要太幸灾乐祸,谢栖登门嘲笑他的时候想过“回旋镖”会扎到自己身上吗?真是活该。 赵殊意突然很想看谢栖被家人逼迫时不爽的表情,只稍微一想,他就觉得很解压。 原来看死对头的笑话真有这么爽。 其实赵殊意没那么敌视谢栖,主要是厌烦。 如果当年上学时谢栖也能像谢语然一样来到他面前,乖乖叫两声“哥哥”,他们的恩怨早就化解了。 赵殊意在任何关系中都不喜欢被压制,即使是面对赵奉礼。 可谢栖偏偏事事都要跟他争高下,从学习成绩到人际交往,包括后来出国留学,工作…… 虽说他们互有胜负,没达成单方面的压制,但谢栖的态度令人讨厌,似乎一定要用力地踩住他,才能证明自己成功。 诚然,圈子就这么大,谁家的后代优秀大家有目共睹,赵谢两家树大招风,有无数双羡慕或嫉妒的眼睛盯着,赵殊意和谢栖天天被人拉出来比较,捧一踩一的事常有发生。 令人不快的言论听得太多,本人也难免受影响,赵殊意觉得,谢栖针对他跟这些脱不开关系。 当然原因不止这点,他们的恩怨一言难尽。 赵殊意心想,以前比学习比交际比工作能力,现在连联姻对象都可以比了吗?那输家一定是谢栖。 不过,谢建河是怎么想的?突然两桩联姻,图一个双喜临门吗? 赵殊意和王德阳小酌尽兴,傍晚才分开。 临别时,王德阳听说他的未婚妻是谢语然,好心安慰:“她性格挺好的,人也漂亮,婚后好好相处,说不定你们能很恩爱,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赵殊意无语:“你想得太远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王德阳比他还笃定:“肯定是啊,不然还能有谁?” 是啊,还能有谁? 赵殊意懒得琢磨了,他已经做足心理建设,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段婚姻了。 ——无论对象是谁。 他把叶钊叫来:“叶秘书,我同意了。” 叶钊很高兴,大大地松了口气,并如实转达:“订婚宴已经安排妥当,就在半个月后。” 赵殊意一愣:“这么急?” 好像很怕他反悔。 不料,还有更急的—— 叶钊:“董事长说,你们先把订婚仪式办了,第二天去领证,正式婚礼慢慢准备,将来办得盛大一些。” 赵殊意:“……” “领证”,这个词比婚礼更刺激人。 赵殊意沉默半晌,有生以来第一回,向命运投降:“好吧。” 第6章 订婚仪式 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半个月,赵殊意一直处于等待订婚仪式开始的诡异心情中,像是在等待处决。 除了等待,没有需要他亲力亲为的事情,典礼所需的一切老爷子都已经安排妥当,包括他的定制礼服,他问起时已经送上门了。 吉日在8月13日,星期天。 地点是奉京唯一一家七星级酒店,隶属于环洲集团,谢家的产业。 和朝阳相比,环洲算后起之秀,但商界论地位不看先来后到,钱是唯一评判标准——环洲每年缴给政府的税款不比朝阳少。 作为一家高度资本化的公司,它的运营模式也更成熟,四个字即可概括:唯利是图。 常有媒体将朝阳集团和环洲集团并列比较,有人说谢建河资本家做派不如赵奉礼良心,也有人说赵奉礼思想守旧不知变通,导致转型困难。 无论外界怎么评论,不可否认的是,两家各方面风格迥异,但要联姻,还真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订婚的喜帖一发出,就引起不小的轰动。 赵殊意隐隐察觉到,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没看见喜帖,也没人跟他讲具体情况,他本人搬到了赵奉礼身边暂住,手机都被收上去了,每天除了陪老爷子喝茶就是下棋,对外界风声一概不知。 ——像是从一个软禁地点,搬到了另一个软禁地点。 期间秦芝来过一趟,赵怀成也来过,看他的表情一样复杂,但在老爷子面前,谁也不敢多嘴一句。 赵殊意每天盯着黑白棋盘,陪爷爷从早下到晚,人都要无聊得长蘑菇了。纵然心中疑问无数,也没处能打听。 终于,熬到8月13日上午,赵殊意“出狱”了。 管家,造型师,秘书,司机,并四个保镖,把他团团围住,梳洗一番做好造型,换上礼服,送进房车——武装押运似的,生怕他逃婚。 赵殊意简直一百个无语,他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真相面前蒙着一片迷雾,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揭晓。 破天荒的,赵奉礼走出了他半隐居的宅子,亲自送赵殊意去订婚。 载着祖孙二人的房车从郊外驶入市区,一路行来张灯结彩,“囍”字像广告般铺了半座城。 赵殊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至于吗?订个婚而已。” 老爷子都多少年不这么高调了。 赵奉礼却严肃地横他一眼,说:“结婚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他老人家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赵殊意敷衍:“我尽量。” 赵奉礼道:“感情是能培养的,少年夫妻老来伴,被利益绑在一起的伴侣也是伴侣,他可是要陪你到死的人。” “知道了。”赵殊意叹了口气,“我会对她好的。” 往前数十年,从十六岁至今,赵殊意被笼罩在白塔阴影下的大脑盛满理智,从没幻想过爱情,婚姻更是遥远到仿佛今生今世绝不可能与他相关。 假如让他亲自挑选伴侣,他想,他喜欢乖巧一点的,美丽容貌是加分项,不是必需品。 除此以外还要什么?他想不出来。没有这方面的情感需求自然就提不出更多要求,这也算好事,至少他能更平静地对待联姻,不论对方条件如何,都不会让他难以接受。 但事实证明,即使赵殊意把他的接受度开放到银河那么宽,也容不下他即将见到的那个人—— 酒店前后门的必经之路都已早早封锁,除受邀宾客外,闲杂人等和闻讯赶来的大批记者都被拦在门外。 赵殊意的车缓缓停在正门前。 尽管附近禁止拍摄,远处仍然有无法阻止的相机对着他的方向,试图拍一道看不清脸的模糊身影,做今天的头条新闻。 保镖拉开车门,赵殊意率先下车,剪裁合身的礼服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材,修长的腿迈上台阶,襟上的钻石胸针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小而璀璨的光芒。 两排接待人员恭敬行礼,赵殊意回身扶赵奉礼下车,酒店大门里忽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环洲集团董事长谢建河大步迎出来,亲自搀扶赵奉礼的另一只手臂,亲热道:“叔叔,您可算到了!” “……”果然,是谢家。 赵殊意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心刚放下一半,又猛地悬起来,只听谢董事长道:“小栖早就到了,在里面准备呢。” 一阵古怪感涌上心头:谢栖到了,谢语然呢?她怎么不露面,是在梳妆打扮吗? 陆续到来的宾客太多,赵殊意来不及多问,秦芝、赵怀成和谢家的一众亲友也都到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大堂里走。 赵殊意默然,实在是笑不出来,但被长辈们盯着,也不得不勉强露出得体的微笑。 订婚宴在酒店二十层的礼堂举办,吉时将至,宾客几乎都到齐了。 赵谢两家联合办喜宴,邀请的都是社会名流,赵奉礼和谢建河手挽着手,在众星捧月下走进礼堂,赵殊意从旁跟随,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俩订婚呢。 不过这么说也不算错,今天不是赵殊意一个人的喜事,是朝阳集团和环洲集团的结合。 前者由赵殊意代表,后者—— 赵殊意愣了一下,只见人群分开,谢栖身着与他款式相似的黑色礼服,向他走了过来。 可能是一开始没看清人,谢栖的表情随意而冷漠,但在看清他的刹那,谢栖瞳孔一缩,震惊得猛然止住脚步。 第7章 赵殊意没反应过来:“爷爷?他——” “他是你的未婚夫。”赵奉礼介绍。 赵殊意:“……”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赵殊意两眼一黑,之前的所有疑点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没往谢栖身上想。 原来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真正的答案。 今天这惊人的排场,异乎寻常的高调,礼堂里无数双期待的眼睛,都是为了断掉他们的后路,不准悔婚。 退无可退,赵殊意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你不会笑吗?”赵奉礼不满。 “笑不出来。”赵殊意面无表情,“您早说是他,我不如抹脖子算了。” 赵奉礼:“……” 这边祖孙两个绷着脸,对面的谢栖被谢建河强行带了过来。 四目相对。 一个脸色似冰,一个面沉如铁,情侣款礼服也难为他们增加一丝融洽,赵殊意和谢栖默契地盯紧对方,像两尊僵硬的雕塑。 这样僵持下去仪式怎么办?赵奉礼和谢建河对视一眼,决定让他们先出去单独聊几句,调整一下心态,以免杵在这儿给人围观,丢人现眼。 ——赵殊意一生中没有过这么荒唐的时刻。 他和谢栖一起,被工作人员领进一间休息室,强制性地关上门,被迫独处。 “没想到……” 谢栖僵立在门口,看起来不愿意往房间里多走一步,然而半天讲不出下文。 “竟然是你。”赵殊意不冷不热地接。 虽然厌恶至极,但竟然有几分共患难般的喜剧感。 赵殊意到底年长一岁,先冷静了,扫了眼谢栖。 以前他不是没认真看过谢栖的长相,但不曾以择偶的角度审视: 谢栖和他差不多高,似乎高一点点,肉眼难以判断,赵殊意不想凑近去比较;五官无可挑剔,谢少爷整天上娱乐头条,当红男星比他也逊色几分;而且身材好,气质优越,假如迎面走来不看脸,气场也能先赢三分。 赵殊意却眉头紧皱——哪里都好,唯独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主要是他不喜欢谢栖这个人,跟外貌无关。 在赵殊意给未婚夫打分的时候,谢栖却沉默如死,一眼也不看他。 可以理解,毕竟是直男,对男人没兴趣,上回那个打架式的吻已经是极限了。 赵殊意收回目光,彻底冷静下来。 “联姻而已,”他松了松紧绷的领结,“糊弄过去算了,以后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谢栖瞥他一眼:“你想得简单。” “不然呢?” 谢栖没吭声,不知短短的几秒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突然说:“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赵殊意冷笑:“你以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自从他们撕破脸,都懒得再给对方笑容。如果不需要装客气,赵殊意比谁都无情,他天生冰雕似的脸很适合说伤人的刻薄话。 当然,伤不到谢栖,他们之间没情分。 赵殊意直截了当:“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打算的,但既然你肯答应,说明和我结婚有利可图——我也一样。” “……” “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下恩怨。”赵殊意大度地向谢栖伸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未婚夫。” 事已至此,如果谢栖是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就会跟他握手言和。 但谢大少爷不走寻常路,听完之后突然脸一沉,一脚踹开门,扭头走了。 “……”赵殊意一股怒火窜上天灵盖,看在他身患绝症的爷爷面子上没爆发。 算了,谢栖什么德行他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这个结果不是挺好吗? 假如跟谢语然结婚,赵殊意不得不顾及无辜妻子的心情,以后身边只有她一个,不能找别人。 但跟谢栖结婚,他们可以各玩各的,既顾全了大局,又成全了彼此的自由,两全其美。 赵殊意走到镜子前,重新系好领结,面无表情地回礼堂了。 第7章 同居 订婚仪式很顺利。 不论心里怎么想,赵殊意和谢栖都得维持体面,扮作一对眷侣,把流程走完。 论演技,他们谁也不差。刚才私下踹门的谢栖一进礼堂就展露微笑,虚伪得无懈可击。赵殊意晚一步出场,表情轻松自然,仿佛发自肺腑地为订婚喜悦。 他们几乎从头到尾没机会分开,迫不得已牵了几次手,敬酒时被宾客轮番夸赞“天作之合”,听了无数声“白头偕老”,其实同性婚姻合法化不过五年,在场这些老思想的叔叔阿姨都看重传宗接代,哪有人会真心认为两个男人是天作之合? 但他们联姻是为利益,看客也心知肚明,不会没眼色地揭穿。 主角演戏,观众鼓掌,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之后,天已经很晚了。赵殊意几乎一整天没得闲暇,酒喝得多,饭没吃几口,胃不舒服,他挑了个空档避开散场的人流,到角落里抽烟。 烟是从王德阳手里顺来的。 赵殊意其实没有烟瘾,但心情不愉快时抽烟是很好的发泄途径,心率随呼吸的吞吐回归平静,青烟阻在眼前,仿佛整个世界都模糊、远去了,他重获自由。 抽完半支,忽然有人过来。赵殊意抬眼一看,是谢栖。 “别抽了。”谢栖表情厌烦,好像那淡淡的烟雾严重污染空气,吸一口能要了他的命。 赵殊意漠然道:“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谢栖说,“转达你爷爷的通知,从今天开始,我们搬到一起住。” “?” “所以你最好戒烟,我对烟雾敏感,你知道。” 谢栖表现得极不情愿,无论是同居还是赵殊意的烟,似乎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赵殊意却怔怔看着他,后知后觉:“哦……你对烟雾敏感。” 差点忘了。 谢栖曾经出过意外,险些葬身火海,还是赵殊意把他救出来的。 好像是高一,或者高二那年的事?记不清了。 火灾中不只火焰伤人,烟尘也危险,谢栖受了伤,治疗后基本痊愈,但仍然受不得烟尘,疑似心理创伤。 赵殊意短暂地回忆了几秒往事,眼前谢栖的脸和高中时的渐渐重叠。 他们就是从高中毕业那年关系开始冷淡的。 虽然以前也谈不上热络,但同校读书天天见面,哪怕是打架,也算一种互动,大学却彻底分开了。 当时赵殊意去欧洲留学,谢栖也是,但不在同一所学校,只有当某些共友攒局时才被迫坐到一起,见上一面。 赵殊意熄了烟,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你不想同居可以拒绝。”他说,“我也不想和你住一起,没隐私了。” “隐私?”谢栖笑了声,阴阳怪气,“你不会想带人回家上床吧?” “你也可以带,我不介意。”赵殊意客气。 “放心,我会的。”谢栖说完闭紧双唇,下颌线极轻微地颤动了下。 一天过去,他也接受现实了,大概是意识到跟赵殊意斗嘴没意义,谁在意说明谁幼稚,体面的成年人要从容。 谢栖调整了片刻,终于心平气和:“我刚才拒绝过,但他们坚持让我们同居,你可以再试试。” “算了吧。”赵殊意不想做无用功。婚都订了,明天领证,迟早要住在一起,还挣扎什么? 送走宾客之后,双方家长单独用了一顿晚餐。 赵殊意很饿但没胃口,勉强动了几筷,终于熬完一整天的应酬,他和谢栖被批准回家睡觉了。 新家,也在横风湖附近,一套湖景大平层,二十一楼,三百多平,是专门准备的豪华婚房。 叶钊当司机送他们,说是生活用品已经备齐,不用再费心。 赵殊意和谢栖好似没听见,在后排一左一右靠窗坐着,中间隔一大段距离,默契地同时看着窗外,互不搭理。 “……” 叶秘书欲言又止。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 赵殊意胃疼得厉害,停车后叶钊亲自帮他拉开车门,他却坐在原位不动。 谢栖不明所以,瞥他一眼率先下车,一秒也不等地离开停车场,先进了电梯。 叶钊看了眼谢栖的背影,有点尴尬,俯在车门前问:“不舒服吗?” 赵殊意摇了摇头,轻吸一口气,终于下车,苍白的脸上不露情绪:“你也回去休息吧,如果老爷子问起,就说我俩挺好的。” 叶钊点头:“好。” 赵殊意上楼时已经快十点了。 一层一户的豪宅,私家电梯直达楼层,他在家门口站了几秒,一种对新生活的强烈抵触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真没劲:事业不顺,家庭冰冷——从小到大他没有过完整的家,以后也不会有了。 婚姻果然是一座坟墓。 第8章 赵殊意郁结于胸,一想到进门后还要面对谢栖那张死了全家似的冷脸,顿时更加心烦,简直痛苦。 他忍了半天,心里默念三声“算了”,终于走进去。 这时大房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三百平只住两个人,空荡安静,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当彼此不存在。 赵殊意脱下外套,随手挂上衣架,先进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后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 谢栖远远地站在一间卧室门口看他。 “你住这间?”赵殊意走近一瞧,“主卧?” “有问题吗?”谢栖说,“次卧也很大,不够你睡?” “……” 如果不是胃疼烦躁,赵殊意不想和他计较。而且谢栖的表情仿佛不是分卧室,而是在跟他争夺一家之主的地位。 赵殊意皱眉:“你没事吧?” 谢栖傲慢道:“我好得很。” “但我不好。”赵殊意一脸阴沉,虽然过于苍白的脸色冲淡了攻击性,让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脆弱,“你究竟想怎样?不甘心结婚就去找你爸发火,少给我摆脸色。我只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没兴趣哄你,理解吧?” “谁要你哄了?同性恋说话真恶心。”谢栖冷冷道。 “……” 赵殊意噎了下:“行,当我没说。” 但他并不退让,一把推开谢栖,进卧室:“我睡主卧,你要么睡次卧,要么滚出同性恋的家,随便去哪儿逍遥快活,请——” 赵殊意回手做了一个“滚”的手势,指大门的方向。 谢栖却紧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来。 “你干什么?”赵殊意回头,“听不懂中国话?” 谢栖道:“凭什么听你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子。” 赵殊意微微一顿,近乎挑衅的:“再往前一步,我就当你故意找借口想陪我睡了,谢栖。” “……” 谢栖果然不动了。 卧室没开灯,只有门口能从客厅借几缕光,深处一片漆黑,赵殊意半边身体融进黑暗里,那张脸竟然越冷漠越有魅力,但也更令人讨厌。 听话等于认输,谢栖绝不可能接受。他一把拽住赵殊意的手臂,想把人拖出去。赵殊意没料到他竟然动粗,猛地甩开,又被按住。 “出去。”谢栖命令。 “……” 赵殊意被他紧紧攥着手腕,骨头生疼。不是不能还手,但再还手就要打起来了。他们才订婚,第一天而已。 赵殊意烦得受不了,一时恶向胆边生,顺势上前贴近谢栖:“这样吧,要不我们一起睡?我教你尝尝鲜啊。” 他嗓音很低,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你可能以为,我之前亲你是为了恶心你,其实不然……我觉得你长得不错,想试试。” “……” 谢栖愣住,判断不了真假。而赵殊意的手已经抬到他颈前,伸向他的领口,慢吞吞的,解开领带、纽扣…… 谢栖屏住呼吸,近距离盯住赵殊意的脸。 赵殊意的长相很难形容,“英俊”不恰当,“美丽”又显得弱势,他是夺目而冰冷的,每当眼中射出恶意,就像无瑕白玉上炸开一道裂痕,令人心惊胆战又遗憾——他竟然这么坏。 “不躲?”赵殊意的嘴唇几乎贴到他下颌上,“你还真想陪我睡啊?” 谢栖冷笑:“吓唬谁呢?我的床我当然要睡。” 他对赵殊意的“恶意”完全免疫了,并且为证明自己游刃有余,当着后者的面,直接脱了衬衫,伸手去解皮带。 赵殊意:“……?” 第8章 不讨厌 赵殊意没想到,他有生之年竟然会和谢栖睡同一张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有责任,但他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出在谢栖身上—— 是谢栖先脱衣服的,去洗澡前甚至还问了一句“要不要洗鸳鸯浴”,宣战一样的口吻,令人无语。 赵殊意当然不答应,浴室也不止一间。 他们各洗各的,赵殊意回来时谢栖已经上床了,倚着床头,在灯下看手机,见他回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么冷静,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赵殊意从另一侧上床,沉默着,胃还在绞痛,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新家没准备日常用药,只能忍着。 以前陪他过夜的情人们,哪个不是一见他皱眉就紧张要命,温声细语问他哪里不舒服,怕他冷着又怕他热着,不敢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但谢栖绝不可能,估计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这么一想,赵殊意真没兴趣睡谢栖。 他在床上可是很难伺候的,谢栖应该也是习惯被伺候的人,不合适。 赵殊意不经意瞥去一眼,发现谢栖竟然也在看他,带着几分打量,不知在想什么。 赵殊意疼痛难忍,拿起手机给助理发消息:“送点胃药过来。” 是他的生活助理小周,专门干这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琐事。 不过赵殊意平时事儿不多,小周的主要工作是帮他安排“侍寝”的人,以及第二天早上善后。 没多久,小周到了。他有赵殊意所有住处的钥匙,包括这间新房。 但小周懂规矩,知道谢栖也在,他不方便像平时那样直接进赵殊意的家,客气地按了门铃。 赵殊意听见声音,裹着睡袍去开门。 谢栖倏地抬起头:“是谁?” 赵殊意没理他,谢栖却追下床,脸色阴沉地拦在门口:“赵殊意,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订婚第一天你就恶心我?” “……” 赵殊意反应过来了:“你以为我找人来陪睡?神经病吧你,有病就治。” 他推开谢栖,去门口取了药,拿进房间就着温水吃了。 小周送完药就走了,一眼也不多看。门关上,谢栖默然片刻,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没一句道歉也没一句关心,扭头回卧室。 赵殊意不和他一般见识,主要是累了。他重新回床上躺下,眼睛一闭,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安眠药,又起身去找。 他一动,谢栖的视线就跟着动,语气很不耐烦:“你又干什么?” 赵殊意也很不耐烦:“管好你自己。” 谢栖道:“你没完没了我怎么睡?” “受不了就滚去隔壁睡。”赵殊意不客气,从抽屉里翻出他最近用的药——幸好叶钊帮忙搬家时没遗忘——喝水吞下。 其实常见的安眠药他都吃过,效果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好了。这款新药对他来说可能也没那么有效,心理作用更多。 终于,赵殊意躺回床上,不动了。 谢栖关了灯,一片漆黑中手机屏幕仍然亮着,不知他在和谁聊天。 赵殊意也打开手机翻了翻,半个月来积攒的消息到现在才有空查阅,但他没耐心,匆匆一扫谁也不回复。 谢栖那头聊得火热,振动音不停地响,嗡嗡嗡,赵殊意忍不住道:“你静音行不行?” 谢栖道:“管好你自己,受不了就滚去隔壁睡。” 赵殊意:“……” “谢栖。”赵殊意大概沉默了五分钟,“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以后的事。”赵殊意说,“今天上午我就讲过,现在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们只能合作。以前……关系虽然不怎么好,但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吧?你别那么小心眼,差不多得了。” 谢栖没应声,赵殊意有意叙旧:“你别忘了,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谢栖凉凉地笑了声:“巧合罢了,就算是条狗,你也会救。” 赵殊意一愣,这话有点耳熟。 谢栖提醒:“你自己说过的,不记得了?” 赵殊意:“……” 想起来了。 是高二那年,谢栖被他后妈陷害——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事后没查到证据——困在一场火灾里。 当时学校组织慈善活动,去郊区的一家福利院慰问孤儿,赵殊意和谢栖都参加了。 在福利院的东侧,有一家垃圾处理厂。 火就是在垃圾处理厂烧起来的,至于谢栖是怎么过去的,赵殊意不知道。当时学生们都陆续上车准备返程了,老师清点人数,问谢栖怎么没回来,有人回答:“他好像被自己家的车接走了。” 毕竟是金贵的大少爷,类似情况很常见,大家不疑有他。 只有赵殊意莫名觉得不对劲,说不上来原因,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 他借口自己落了东西,下车去拿,远远就看见垃圾处理厂那边有火光,起浓烟了。 福利院的员工说,那边经常焚烧垃圾,很正常。赵殊意将信将疑,顺口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生,穿黑色t恤,和我差不多高的?” 谢栖相貌出众,见过他的人很难不记得,员工想了想说:“他刚才陪一个小孩放风筝,好像去那边了。”指的是垃圾处理厂的方向,奇怪道,“他还没回来吗?好久了啊……” 第9章 赵殊意不及多想,员工突然尖叫一声:“那边好像起火了!” ——是房屋失火,不是焚烧垃圾。 冲天的火光让赵殊意头皮一麻,他和福利院员工一起跑过去看。 火势很大,垃圾处理厂只有两个管理员,也都吓坏了,在外面不敢靠近,说已经报警了,但消防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赵殊意疑心重:“里面没人吧?” 他们说当然没人,存放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平时没有路人经过,连小偷都不来,毕竟这里脏。 但赵殊意分明听见,大火里有求救的声音。 不用他说,另外三个人也听见了,脸色俱是一慌。 赵殊意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什么都没想,少年人太冲动,他冲进去的时候身边几个都吓呆了,没拉住他。 事后回想起来,赵殊意觉得自己是把谢栖当朋友的。 谢栖也没想到,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当时谢栖被烟雾熏得差不多昏迷了,赵殊意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拖到火势小的地方,大声喊外面的人来帮忙,折腾得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也送进去。 回到家后,赵殊意被赵奉礼痛斥一顿,断了半年零花钱,警告他再也不准亲身涉险。 而谢栖住院半个月,终于再见面时,赵殊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邀功也不关心谢栖的身体好没好。 后来谢栖纠结再三,主动去找他道谢,却不巧听见他和王德阳的对话。 一个说:“赵殊意你可真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愿意救谢栖。” 另一个说:“为什么不救?我这么善良,就算是条狗也会救啊。” 谢栖转身走了。 “开玩笑而已。” 赵殊意从回忆中抽离,古怪地看向谢栖:“就为这句话,你耿耿于怀到今天?” 谢栖放下手机,转过身来冷冷道:“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赵殊意好奇。 “……” 谢栖看样子不想提,但憋在心里不舒服,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后来我约你吃饭——” 赵殊意诧异:“你约过我?” 谢栖的脸色有点难看:“约过啊,你放了我鸽子。我以为你不想来,后来才听说你生病了。” “然后呢?” “……” “说啊。”赵殊意催促。 谢栖哽了一下:“那天下雨,我去探病,在你家外面等了六个多小时,也没见你出来。” 赵殊意一愣,原来前段时间他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竟然不是胡言乱语,可他毫无印象。 他有点无语:“你这叫探病?我不出来你就不会进去吗?” 谢栖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赵殊意不理解:“你什么意思?” 谢栖不解释,直接下结论:“总之我的橄榄枝已经递过了,是你没接。” “哦,原来是我的错。”赵殊意点点头,玩笑般道,“现在接还来得及吗?” 谢栖一脸“现在的我你已经高攀不起”的冷傲表情,赵殊意笑了:“我明白了,你是因为被我拒绝了,自尊心受挫,怀恨在心。” “随便你怎么想。”谢栖很无所谓地说。 赵殊意明白,但又不明白:“所以你想怎么解决呢?” 谢栖道:“解决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讨厌你而已,听不懂?” “……” 真幼稚。 兴许是药效上来,胃不疼了,赵殊意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他不跟谢栖生气了,反而对身边这个玻璃心兼小心眼患者生出几分怜爱——这么点破事儿斤斤计较这么多年,平时很难开心吧?他活得累不累? “谢栖,算了吧,好不好?”赵殊意好言相劝,“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吵也吵过了,你不嫌累我还累呢。就看在你比我小一岁的份上,明晚我去隔壁睡,不跟你争了。” 谢栖并没有如他预料表现出高兴或满意,但也没拒绝。 赵殊意当他默认。 良久,谢栖冷不防地开口:“所以你不说说吗?” “说什么?”赵殊意疲倦上涌,困意袭来。 黑暗中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谢栖的身躯忽然靠近,将他半边身体笼罩:“赵殊意……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赵殊意被药物催眠,闭着眼睛含糊地说,“明天领完证,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9章 处男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一,赵殊意和谢栖在两方家长的催促下,起了个大早去民政局排队。 人不多,很快就领到一对红本——结婚证。 八月的烈阳下,他们走出民政局,看着手里的证件同时陷入沉默。 一夜之间从死对头变成合法夫夫,感觉不是一般的微妙。 “结束了。”赵殊意扶了扶鼻梁上略歪的太阳镜。 谢栖瞥他一眼:“刚开始而已。” “……” 的确是刚开始。 他们经过昨晚勉强算友好的谈话后终于休战,今天早上从一张床上醒来,面对面吃完早餐,难得地将和平维持到现在。 按理说,登记结婚之后任务就算完成了,但他们今后怎么相处,赵殊意有点拿不准。他觉得这个问题不用讨论,各玩各的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之前说带情人回家,纯属玩笑,房子那么多,他没必要非得把人领到谢栖面前,图什么?他又没有给人围观的特殊癖好。 赵殊意和谢栖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忽然,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谢栖敏锐地抬头,赵殊意也反应过来了,很不高兴:“谢栖,你能不能把狗仔处理干净?” 弄得跟流量明星似的,烦人。 谢栖不以为意:“被拍一下又没什么,你不能见人吗?” “我不喜欢。”赵殊意严肃警告,“别把你们圈子里的破事儿带进我的生活。” “知道了。” 谢栖用力摔上车门,给手下发消息处理娱乐媒体。 ——从谢栖和赵殊意的作风差异就可以看出,谢家和赵家有本质上的不同。 谢家更符合大众对“豪门”的刻板印象:大家族,关系混乱,充满狗血,奢靡高调,绯闻不断。 但赵奉礼是一个老派企业家,很厌恶这种浓重的“资本味儿”,如果赵殊意敢像谢栖一样整天跟女明星厮混,早就被打断腿了。 不过,赵奉礼的个人性格只是原因之一,归根结底是因为两家企业性质不同。 朝阳集团虽然业务范围广,很多行业都有涉猎,但它当年是做通讯设备起家的,发展到今天,本质仍然是一家主打技术创新的科技公司,每年的科研投入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还不见得有回报,所以利润下滑是常有的事。 为此董事会天天吵架,有人想及时转型,削减研发经费,声称自研不如组装赚得多,何必吃力不讨好? 也有人想加大投入,寻求突破,再难也不能丢掉立身之本,没技术就沦为产业链底层了。 ——抛开派系斗争,说到底是缺钱。 所以还有第三种声音:上市融资。 但这意味着资本介入,企业性质变质,赵奉礼晚年为稳定局势已经做过很多妥协,不想在原则问题上也妥协。 相比之下,环洲集团就是资本的化身。 在谢建河眼里,公司市值高于一切,他绝对不会投资不赚钱的项目、养没价值的闲人。 他手下有一个庞大的分析管理团队,运作起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冰冷,高效,只看业绩不讲其他。 以至于,从某种个人层面讲,赵殊意偶尔会羡慕谢栖。 他觉得谢栖应该比他轻松得多,最大的困难可能是跟后妈和那一票私生子搞宫斗。 但摆在赵殊意面前的,是一个看似华丽的巨大烂摊子。 朝阳集团的困境来自多方面,都很难解决,说到了生死存亡的转折点也不为过。 赵奉礼安排他和谢栖联姻,无非就是看中谢家有钱,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被逼上绝路求助无门,至少谢家能伸手拉他一把。 但是—— 赵殊意心想,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你想要钱人家就白给?谢栖又不是慈善家,谢建河更不可能是。 他们离开民政局,车往家的方向开。赵殊意被迫休婚假,今天不用去上班。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谢栖,突然很好奇:这个人为什么同意联姻?他所图的利益在具体的哪方面? “看我干嘛?”谢栖察觉他的视线,从手机上抬头。 赵殊意摘下太阳镜,扫了眼谢栖的手机屏幕,是微博界面。 “你在刷什么?”赵殊意问,“某个女明星的新动态吗?” “不是。” 赵殊意不信:“跟我也不说实话吗?她们中哪一位才是你的女朋友?还是说,都谈过?” 第10章 “……” 谢栖似乎想否认,但刚开口就改口,生硬地道:“都谈过,怎么了?” “没怎么。”赵殊意不理解他火气的由来,“随便聊聊而已,我们现在不是好朋友吗?” “谁跟你是好朋友?”谢栖撇开脸,冷漠地盯向窗外。 赵殊意无语:“ok,不好,普通朋友。” “……” 今天的司机依然是叶钊。叶秘书默默听着后排的谈话,嘴角抽动了一下。 赵殊意对谢栖的冷脸已经免疫了,只觉得幼稚。 亏他以前装得那么好,像个正常人似的。 后半程一路沉默,车开进小区,下车时赵殊意后知后觉,问谢栖:“你也不上班?” “我不用每天去公司。”谢栖走在他前面,见他和叶钊要单独说话,似乎想回头叫他,欲言又止,先进电梯了。 赵殊意和叶钊聊了将近十分钟才道别,都是公事,每一句都让人心烦。但赵奉礼格外叮嘱,叫他沉住气,不可急躁冒进。 ——他老人家的病瞒不了几天了,越是关键时刻越要谨慎。 赵殊意推开家门,谢栖正在换衣服,衬衫丢在一旁,赤裸后背对着他,听见他的脚步声没什么反应,一点也没有直男的自觉。 看来恐同症是随机发作的。 赵殊意走到这位直男身边,抬手轻轻敲了敲衣柜门,唤起他的注意。 “我有一个问题,”赵殊意说,“你联姻的目的是什么?” “……” 谢栖系扣子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你猜。” 赵殊意面无表情:“我都不知道你爸给你编的联姻对象是谁,怎么猜?” “他说是你家公司一位老董事的孙女,”谢栖无论聊多么严肃的话题,都有种不靠谱的气质,但眼神莫名锋锐,“我们能里应外合,搞垮朝阳集团,然后吞并。” “……?” 赵殊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脑子没事吧?” 胃口这么大,不怕把自己撑死。 谢栖犀利道:“除非眼瞎,谁看不出你们朝阳内斗严重,情况不好?与其让别人趁乱咬一口,不如我亲自来吃。” 赵殊意表情一凛:“你少妄想。” “我妄想也没机会了,现在不是跟你结婚了么。” “你爸呢?他怎么想的?” “我哪知道?他可能真是这么打算的,让我来你身边当商业间谍,跟他里应外合……” 这是一句玩笑,也是掩饰——谢栖没说实话。 但这种玩笑不好笑。赵殊意被触逆鳞,脸色阴沉,气氛明显紧绷,谢栖也不想再往深处聊,换话题道:“赵殊意,我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 “私人问题。”谢栖顿了顿,低声道,“你和男人上床的时候,是在上面还是下面?” “……” 的确是够私人的。 谢栖刚换上家居服,扣子还没系完,忽然上前一步,故意靠近赵殊意:“我有点好奇,你们同性恋……感觉会很舒服吗?” 过界了。 赵殊意皱眉:“首先,我是双性恋。其次,我建议你改改带有歧视色彩的语气。” “这算歧视吗?”谢栖知错不改,很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我不这么问该怎么问?” “你可以虚心求教,或者自己上网搜索。上床么,男的女的差别也不是很大,都那样吧。” “‘那样’?”谢栖似乎不能想象出“那样”究竟是“哪样”。 “……” 赵殊意盯住他的脸,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联想他以前被自己恶意调戏时种种不对劲的反应,赵殊意忽然灵光一闪,产生一个非常荒诞的念头,忍不住试探:“谢栖……” “嗯?”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没有跟别人上过床?” “……” 谢栖沉默两秒,脸上阴云密布。 赵殊意恍然大悟又惊奇:“原来你是一个处男。” 第10章 无所谓 赵殊意没笑,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遵从第一反应,露出一点点惊讶,谢栖就原地爆炸了。 “嘭”一声巨响,衣帽间的门被重重摔上,谢栖几乎落荒而逃。 但不等赵殊意反应,他又回来了。 “我不是处男。” 谢大少爷高超的演技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好像觉得赵殊意惊讶的表情很天真很好笑:“你不会当真吧?逗你一下而已。” “哦,逗我一下。”赵殊意点了点头,微弯的唇角透露出几分兄长纵容弟弟般的理解。 这无疑是对谢栖的二度羞辱,谢栖硬撑着笑容,咬紧牙关,青筋暴跳,猛一摔门,又走了。 然后一整个上午,谢栖都没出现。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不知在干什么。赵殊意在书房里办公,没留意他的动静。等赵殊意准备吃午饭时出来一看,卧室的门大开着,谢栖已经不见了。 之后一直到周末,谢栖始终不见踪影。 赵殊意明白,他这是输了一场大的,彻底破防了,不把碎掉一地的面子修好是不会有脸见人的。 或许应该给他一个台阶?赢家赵殊意很善良地想。 于是星期五的晚上,他主动给谢栖发消息。 ——他们多年前就加了微信好友,但聊天次数屈指可数。 赵殊意发了一句委婉的开场白:“你还好吗?” 谢栖回得很迟:“为什么不好?我好得很。” 赵殊意:“嗯,那我就放心了。” 谢栖:“?” 谢栖:“有事直说。” 赵殊意:“没事,聊两句而已。我怕你脸皮薄想不开,其实处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影响工作。” 谢栖:“……” 谢栖:“赵殊意,你羞辱我有瘾是吧?” 赵殊意笑了。 但他给谢栖的回复很正经,横平竖直的文字不暴露情绪,他也不用表情包。 赵殊意:“你别太敏感,我是来安慰你的。” 赵殊意:“有没有性经验本来也不是评价一个人优劣的标准,满脑子封建糟粕的老古董才给性赋予那么多无聊的世俗意义。” 这句是真心的,可惜谢栖不赞同,夹枪带棒地讽刺他:“所以随便什么人都能上你的床?” 赵殊意:“?” 赵殊意:“我可不随便,我很挑剔的。” 谢栖不回复了。 赵殊意心想,该说的他已经说完,如果谢栖还是想不开,他也没办法。 他真的不歧视处男,只是觉得这件事放在谢栖身上有点搞笑。谁能想到一向风流浪荡、绯闻缠身的谢大少爷,竟然没有过性经历? 他在为谁守身如玉?未免太纯情了。 还是说……有隐疾?不会吧? 赵殊意猜不出答案,放弃思考。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老爷子时日无多,后事的安排十分繁琐,律师团队和家庭医生频繁出入,导致消息越发瞒不住了。风声传进总部每一个高层的耳朵里,就连打给赵殊意的试探电话都变多了。 有人已经猜到,赵奉礼是不是患了重病? 有多严重?能治愈吗? 假如赵奉礼撒手人寰,股份给谁继承?赵怀成还是赵殊意? 这是集团上下所有人最关心的事情,各种流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连赵殊意自己心里也没底。 从联姻来看,赵殊意觉得爷爷是偏向他的。 但他老人家城府深沉,心思难测,从没直接表达过让赵殊意继任的意愿,至少赵殊意继承不了全部——他二叔可是老头的亲儿子,即使父子离心,也没到完全不顾的地步。 那么股份怎么分,叔侄俩每人分多少,将直接影响到朝阳集团的股权结构。 如今董事会里派系分明:大部分人支持赵怀成,小部分人支持赵殊意,还有一部分人态度暧昧,是中间派。 这些有立场的私下肯定会游说赵奉礼,试图将结果推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以免将来太被动。 赵殊意又开始失眠了,吃药效果也不好。 星期六的傍晚,他少见地回了一趟家——母亲秦芝的家。 出发时正值黄昏,天边一片火烧云。赵殊意心不在焉,车开得慢,无意识地攥着打火机,时不时摁一下。 他没提前跟秦芝打招呼,刚进小区,远远就看见别墅门前停着一辆熟悉的车,他二叔赵怀成的座驾。 赵殊意顿时沉下脸,车钥匙一拔,点了支烟。 他情绪差,没品出烟是什么味道,极其缓慢地抽完,直到火烧云暗淡了,才终于平复心情,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秦芝没料到他会来,隔窗看见他的身影,有些尴尬地出门来迎。 不等赵殊意发问,秦芝就欲盖弥彰地解释:“你二叔来找我谈点公事……” 赵殊意将母亲打量一番:墨绿长裙,优雅地盘起了长发,最近似乎做过医美,比上次见面时皮肤好,仿佛年轻了几岁。 第11章 其实秦芝不太爱打扮,但多少有点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赵殊意心想:何必跟我汇报?随便你们两个怎么搞。 他抬头一看,赵怀成正隔一扇落地窗看他,表情也有些尴尬。 他们的尴尬赵殊意统统理解为心里有鬼。 他始终怀疑他爸当年就是被这两个人联手害死的,但证据不明,往事像一根尖锐的刺,始终扎在赵殊意心里。 可能是为图安心,他爸去世之后,秦芝突然开始信佛,请了佛像在家供奉。 赵殊意被迫浸淫佛法,被焚香的气味熏得四大皆空,但没养出一丝对神佛的敬畏,反而一见佛像就想吐,晚上一闭眼,梦里又全是菩萨变的妖魔鬼怪,对他百般折磨,害他睡不着,不得已吃安眠药。 时隔多年,赵殊意不想旧事重提。他今天过来也是想谈公事,但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二叔找你,谈股权?”赵殊意止步在门庭下,低声问。 秦芝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遮掩的借口还没想好,下意识答了实话:“嗯,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 赵殊意没接腔,无声地看了她片刻,后悔自己来这趟:“你们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殊意——” 秦芝没拦住,赵殊意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殊意!” 赵殊意脚步一顿。 赵怀成追上来,陪他走到车前,按住他的肩膀:“要跟我聊两句吗?” “……” 昏暗的暮色下,叔侄对视一眼,赵殊意倚住车门,“啪”地按下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聊什么?”他神色淡淡的。 “老爷子的病我已经知道了,原来你结婚是为这个。”赵怀成酸溜溜道,“他果然偏爱你。” 赵殊意吐了口烟,刻薄一笑:“如果你不和我妈纠缠,他大概也会偏爱你,二叔。” “……” 赵怀成微微一哽,但他早就习惯赵殊意的冷嘲热讽,不会轻易被刺破防御,心平气和道:“殊意,我希望你脑子清楚点。你爷爷年纪大了,难免糊涂,竟然找外人来对付自己人。我才是你亲二叔,朝阳是我们赵家自己的产业,无论如何我和你目标一致,我们都希望它好。谢建河可未必这么想。” “嗯。”赵殊意敷衍地应了声。 “至于别的分歧,我们可以好好谈。” “到时候再说吧。”赵殊意按了下钥匙,车灯一闪。 他打开车门,回身看了一眼赵怀成,欲言又止。 ——“别的分歧”,说得轻松。 他们之间的矛盾能用“分歧”一个词简单概括吗? 抛开家事不谈,每次高层开会必吵架。其实在集团是否要转型、削减研发经费的内部争议上,赵怀成没有坚定的立场。因为他不在意。他现阶段的目标是当董事长——先当上再说,怎么发展是以后的事。 所以站哪边能得到更多支持,他就站哪边。 他们缺钱,财报不好看,毫无疑问“转型派”人更多。 赵殊意却是个少数派,在这方面他和赵奉礼一样,不愿意放弃技术创新。这是赵奉礼“偏爱”他的原因。 但这种“偏爱”能算偏爱吗? 只是希望有人继承自己的遗志罢了。 赵殊意苦笑一声,开车离开。他的心口被各种烦躁塞满,分不清公事和家事哪个更令人痛苦。 好不容易回到家,谢栖和往常一样不见人影。 情绪引发的胃疼发作,赵殊意忍着不耐洗了个澡,给助理小周发消息:“今晚我要人陪,你找一个合适的。” 小周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命,立刻回复:“好,我马上安排。” 过了几秒又问他:“去哪里,您现在的家吗?” 赵殊意心情糟糕,胃疼得恍惚,让他重新穿上衣服换个地方睡觉是绝无可能。 反正谢栖也不回家,他略一迟疑,无所谓道:“嗯,尽快。” 第11章 我要睡你 赵殊意不重欲,他找人陪自己过夜,发泄生理欲望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陪伴。 他喜欢向情人倾诉心声。 因为亲人没有一个贴心,不怨恨彼此都很困难;朋友羡慕他,如果他诉苦,会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爱人从没有过,那种感情对他而言是累赘,如果他爱上谁,也许会有甜蜜时刻,但绝对是负担更多。 只有情人不同,他们怕他,仰慕他,也可能嫉妒他,讨厌他,反正不把他的真心话当真,更不敢传扬出去,是合格的树洞,还会温柔地送上只要他不喊停就无穷无尽的安慰。 偶尔遇上聪明的,能好好聊几句,对方跟他一样逢场作戏,真话混着假话说,当某一句突然对上频道时,也能有交到知己的错觉。 很短暂,但很好,他不需要长久。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周把人送来了。 是个眼熟的男明星,不是第一次来,赵殊意记得这个人,但不记得他的名字。 对方进门时,赵殊意披着睡衣在床上看书,刚吃过药,胃不那么疼了。 这是赵殊意自己的卧室,他和谢栖在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分了房间,各有各的领域,互不打扰。 小周送完人就撤退,留男明星和他独处。对方气息紧绷,走到床边微笑打招呼:“殊意哥,好久不见。” “坐。”赵殊意抬了抬下巴。 跟那些动辄打骂情人的金主不同,赵殊意一般情况下比较客气。但他太冷淡了,喜怒不明显,也不急色,反而更难捉摸,让人很忐忑。 那男明星道:“我是小黎,您还记得我吗?” “黎什么来着?” “黎往。” “我记得了。” 黎往很紧张,刚坐下忽然又站起来,问他意见:“我先去洗澡?” 赵殊意点了点头,视线回到书页上。 浴室里响起水声,黎往洗得很快,仿佛一分钟也不敢叫他多等,洗完用浴巾裹住腰,匆匆回到卧室。 约过一回,规矩就不用多说。这位小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偶像派演员,因为背靠赵殊意,拿到了同行眼红的资源。 但这种事其实赵殊意本人不太清楚,他工作那么忙,小周哪敢拿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他。 赵殊意的原则是低调,不能传进赵奉礼耳朵里,所以小周再三警告黎往,如果想继续跟赵殊意混,嘴就要严,别向任何人透露金主的身份。 当红小生,最要紧的当然是脸。黎往长相出色,身材也很拿得出手,平时被粉丝捧惯了,自信心膨胀。但每次陪赵殊意睡觉,他压力就特别大,有微妙的容貌焦虑。 可能因为赵殊意自己条件优越,对美貌不稀奇,看黎往的眼神平淡如水,仿佛他迷倒无数粉丝的皮囊不值一提。 当一个出卖色相的人连色相都比不上金主,他怎么安心? 黎往甚至有点分不清是谁在嫖谁。 也有妄想——如果赵殊意能喜欢他就好了。 黎往轻手轻脚地上床,靠近赵殊意,后者还没来得及放下书,他就忍不住贴上去,带着几分讨好和真心的痴迷,轻轻吻了一下赵殊意的侧颈。 赵殊意没回应,也不制止。黎往没勾引到金主自己先上头了,一时忘记规矩,自作主张地把书拿开,整个人压向赵殊意,想吻那双冷淡的唇。 赵殊意却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将他靠近的脑袋推开,不悦地拍了拍他泛红的脸,像赏耳光,又不疼,平白让人紧张。 黎往心口一缩:“殊意哥……” “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赵殊意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 黎往退到床尾,握住赵殊意的脚踝,帮他从脚底开始按摩,手指和嘴唇并用,一寸寸向上吻,直到跪到他腿间,埋头下去。 赵殊意的睡衣散了大半,眉心舒展,吐出口气:“陪我聊两句。” “……” 让人一边伺候他一边张嘴聊天,多少有点困难了。但黎往心甘情愿顺从,紧紧抱着他的脚,仿佛巴不得他往自己心口踹两下。 “聊什么?您说。” “最近有烦心事吗?” “有,每天都烦,但跟您的压力比不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压力?” “位置越高压力越大,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黎往嘴甜地说,“不过您吉人天相,又那么优秀,不论今天遇到多大的麻烦,明天都一定能化解。” 这种吉利话没什么营养,赵殊意只是喜欢对方乖顺的态度。 他心里刚舒坦些,黎往又说:“前阵子我去拍外景,路过恩慈寺,正好帮您拜了一炷香,祈祷佛祖保佑您——” 话没说完,赵殊意一脚踹开了他。 年轻的男星猝不及防摔下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张地爬起来,垂手站立,脸色惨白。 赵殊意沉默片刻,按了按鼻梁,在黎往失措的注视下说:“算了,不怪你。” 第12章 黎往尴尬一笑,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赵殊意不合时宜地发了脾气,补偿似的朝他伸手,罕见地露出几分温柔:“过来。” 黎往听话地走近。 赵殊意道:“我妈信佛,让我有点恶心,以后别提了。” 黎往连忙点头:“好,我记住了。” 说罢回到床上,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事业。 赵殊意兴致不高,但欲望这种东西,好就好在它是能够被操控的。一旦开始,激素大量分泌,就像洪水决堤,顷刻间淹没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给他短暂的解脱。 黎往伺候得卖力,赵殊意正在关键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有人回来了。 赵殊意一愣,意识到是谢栖。 不等他做出反应,脚步声就朝这边接近——全屋只有这间卧室开着灯。 谢栖开口叫人:“赵殊意,你……” 后半句在喉咙里一顿,谢栖走到卧室门口,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脸色一变:“你他妈在干什么?!” “……” 赵殊意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生理性的晕眩席卷大脑,意识模糊了几秒,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谢大少爷的长相黎往不陌生,吓得他人都傻了,僵成一块石头,眼睁睁看谢栖走过来,明显是想揍他,但又嫌脏似的收回手,指门外:“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开门声,关门声,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像一阵乱风吹过,赵殊意好半天才清醒,但其实不过短短几秒钟,谢栖的脸在他眼前骤然放大,掩饰不住愤怒:“你什么意思?” “跟你有关系吗?”他不高兴,赵殊意被打断好事也不高兴。 “这是我家!跟我没关系?!”谢栖气得眉毛都在烧,好端端一张冷脸简直要烧着了。 但愤怒只是表象,他浑身战栗,仿佛遭到了无比严重的背叛,眼里含着委屈。 明明只是联姻,没有一点感情的空壳婚姻,他委屈个什么劲? 赵殊意心烦:“今天特殊情况,就近选了个地方。我的错,下次不带回来了。” 他拢了拢睡衣遮住身体,敷衍的态度仿佛火上浇油,谢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地拽下床。 赵殊意差点摔倒,莫名其妙:“你干嘛?!” 谢栖一言不发,拖着他往浴室走。 赵殊意挣不开,谢栖力量大得恐怖,把他推进浴室,拧开花洒,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赵殊意火了:“我又没去你房间,你他妈发什么疯!” 谢栖鼻梁上溅了水珠,他随手一蹭,把花洒开得更大,赵殊意的睡衣湿透了,被他粗暴地扯下来,丢进角落。 下一秒,赵殊意被推到了墙上。 谢栖冷着脸掐紧他的脖颈,眼神凶狠得像要亲手杀了他,赵殊意来不及反抗就陷入窒息里,猛咳两声,费力地提起手臂,打了谢栖一拳。 谢栖偏头躲开,手和腿并用死死制住他,“道歉。”谢栖颤声发抖,喉结因情绪过分激动滚了一下,他似乎不想这样,但已经红了眼,于是这一切就只能是赵殊意的错。 都怪赵殊意。 无可辩驳,解释不了。 但赵殊意根本无所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他只觉得谢栖像个神经病,还有暴力倾向,随随便便就动手。 “放开,”赵殊意厌烦道,“你平时那么不礼貌我都没计较过,你有尊重过我吗?凭什么我必须顺着你?受不了拉倒,别他妈过了,明天去离婚。” “……” 谢栖一愣:“你说什么?” 他的手缓缓松开,赵殊意重获自由,冷漠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什么作风?稀奇吗?” 谢栖默了片刻,讥讽道:“你的作风就是乱搞,管不住下半身,风流薄幸,水性杨花,臭不要脸——” “啪!”赵殊意抽了他一巴掌。 谢栖气愤至极又难以置信,呆了好几秒,赵殊意却突然握住他的脸,发狠地吻了上来。 不能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点也不甜,赵殊意恶意十足:“恶心吗?我刚亲完别人就来亲你。” 谢栖简直要气疯了,但赵殊意今晚打定主意要把他恶心到底,修长的手指摸向他的皮带,利落地解开,然后握住了他。 谢栖浑身一僵。 赵殊意试了试手感:“原来没病啊。” “……你才有病。” 谢栖拨开那只手,但赵殊意顺势揽住他的腰,亲热地吻向他刚被打过的脸:“疼吗?”状似关心。 不知道疼不疼,谢栖整个人都在往后躲。 他刚才明明那么暴力,单论打架赵殊意不是对手,但他恐同病似乎又发作了,气势垮塌,成了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既然你赶走了我的人,”赵殊意这次很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就由你自己来代替——” “?” “谢栖,我要睡你。” 第12章 有名有实 赵殊意很少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刚才谢栖是怎么把他生拉硬拽拖进浴室的,他就原样复制,把谢栖拖回了房间。 进的是另一间干净的主卧。赵殊意光着脚,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谢栖踉跄跟着,表情简直惊恐。 谢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用“王子病”形容也不为过。在刚刚那一耳光抽过来时,他应该和赵殊意打一架,可他竟然没还手。 赵殊意只能理解为他被自己亲傻了。 直男,一个没有性经验的直男,表情又气又呆,哪还有平时趾高气扬的威风? 赵殊意亲手解开谢栖的衣服,把人推到床边。谢栖这时才稍微冷静了一点,从被他牢牢掌控的节奏里挣脱,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赵殊意,你有病?” “……” 连骂人都没新词儿。 赵殊意全身压向谢栖,又亲了他一下。 唇碰着唇,谢栖眉头一皱,撇开脸:“总这么恶心我,三四次了,你还想再玩几回?” “你好天真。”赵殊意道,“哪个男的会用嘴去恶心他讨厌的人?……嗯?你见过吗?” 谢栖有点茫然。 赵殊意扳正他的脸:“我早就说过,如果你长得丑,我可下不去嘴。” “……” 诚然那几个吻都带有恶意,但恶意和兴趣不冲突。 很多时候性和权力息息相关,许多人潜意识里认为上了一个人就等于征服了对方,不论男女,床上的支配近似于对对方意志的支配。 赵殊意以前不这么想,没有哪个人能让他睡过之后体会到权力支配的快感。 但当他一次次和谢栖亲密接触,见到后者慌张失措的模样,那种恶心中掺杂的隐秘兴奋微妙至极——是只可体会不可解读的情绪,如果用具象的语言描述,就偏离了它的本相。 没那么多,没那么深,甚至他自己也不屑于承认。 但今晚情况特殊,只有一簇火星也足以将气氛点燃。 “我夸你长得好看呢。”赵殊意不给谢栖细想的机会,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吻下去。 谢栖完全是他的手下败将,以前不仅没跟人上过床,似乎连吻也没接过。 “我不会是他的初吻吧?”赵殊意微微闭眼,想法不耽误动作,越吻越过火。 谢栖整张脸绷紧,鼻梁被他咬一口,留了牙印,沉重的呼吸从接吻的间隙泄出来,鼓动的胸膛紧贴他的皮肤,腰腹下起伏的弧度在半解的西裤里若隐若现。 赵殊意瞥了一眼,挑眉:“你真的是直男?” 反应这么大。 谢栖的脸皮是纸糊的,一戳就破:“关你屁事。” “我们都到这一步了,不可能不关我事吧?” 赵殊意把他身上碍事的衣物丢下地板,突然没了遮挡,谢栖好似无处容身,窘迫极了。赵殊意偏要追问:“你不愿意?” 只要问了,谢栖的答案肯定是不愿意。但赵殊意问他,却又不准他回答,堵着嘴巴将他压在床上,两个人摔跤似的跌在一起,床垫微微凹陷,赵殊意亲出了一身热汗,抽空去开床头柜。 必要的辅助用品家里都有,当时布置婚房时助理们准备的,他们一直没碰,没想到今晚派上了用场。 赵殊意撕包装的时候,谢栖沉默着,看模样是羞愤过头不想做,但欲望已经被挑起来,很难拒绝了。 赵殊意不喜欢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偏要惹他恼火或惊慌,才有掌控他的快感。 于是俯身亲他的嘴唇,谢栖习惯性躲避,赵殊意拍了拍他的脸,居高临下:“亲都亲了,装什么贞洁烈男?” 谢栖一愣,果然又生气了。但没机会翻脸,赵殊意捧着他的后脑吻得温柔缠绵,哄他似的低笑一声:“谢栖,你这么纯情,小心被我玩死啊。” “……” 谢栖气得要爆炸。 但赵殊意显然忽略了一件事,严格意义上说,他自己也不是情场高手。 第13章 以前他找人陪睡都是因为心情不好,通常自顾自倾诉,懒得逗弄对方,或者直奔主题。偶尔有几回,无论他怎么作弄,对方都乖乖配合,但不是因为他擅于情事,只是因为怕他。 但谢栖不是低他一等的小情人,怒上心头忍无可忍,猛地将他掀翻! 赵殊意微微一错愕,谢栖也无师自通地体会到了征服的快感。 “赵殊意——” 谢栖模仿他的举动,掐着他的下颌给了一个不容拒绝的深吻。 赵殊意不想配合,但嘴唇合不上,嘴角都被咬疼了。谢栖恨恨道:“玩死我?你睁大眼睛看着,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赵殊意眼前一黑,伸脚踹人,却被抓住脚腕,蹬了几下全是无用功,谢栖粗暴地把他拖到了床尾。 赵殊意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面带狐疑地看着,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谢栖捡起领带利落地绑住他的脚,另一头系在床上,是个死结。 赵殊意脸一沉,没拦住,想亲自解开也没机会,谢栖将他牢牢压在床上,奇怪的是,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愉快,那复杂的表情似乎是不悦,讨厌,还有……莫名的恨? ——果然是贞洁烈男,好像跟他上床有多痛苦似的,明明身体很有感觉。 装什么啊?赵殊意想不明白。 但他和谢栖不同,他就算落于下风也不会跳脚,做无谓的挣扎,那样才是真的有失风度。 赵殊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无法反抗的现状,当谢栖不大熟练地忙活一通,做完前期准备,倾身压上来时,他的脸色也没变。 虽然有准备,但不够充分,赵殊意疼得心口发紧。 他就知道不能对处男的技术有期待。 但再疼也不至于开口求饶。 天知道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睡谢栖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半爽不爽的忍耐。 见他不高兴,谢栖动作一顿,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但被他冷漠的眼睛一盯,又闭嘴了。 气氛竟然很沉重,他们不像亲热,像对峙。 赵殊意的兴致消减大半,谢栖却渐渐品出乐趣,越发没章法也没分寸,逼得他忍不住:“你能轻点吗?” “……不好意思。”谢栖有点尴尬。 说完更尴尬了。 要论硬件条件,谢栖从身材到脸都胜过赵殊意曾经见过的所有人。 但有什么用呢?他不仅技术差,而且没有照顾伴侣的意识,连互动都很少,只有眼睛盯紧赵殊意,似乎是为观察他的反应,可当赵殊意不舒服皱眉时他也不知道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赵殊意浑身难受,急于解脱,偏偏身上这位很持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有点迷糊。 空调开得不足,室内持续升温,仿佛整个夏夜都在晃动,他视线的落点难以长久地固定在某一处。 谢栖的脸颊越贴越近,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蹭了蹭他的耳朵。 赵殊意闭上眼睛,低声叫:“谢栖……” 不懂情趣的某人终于接收到他的暗号,知道该给更多反馈。 但一下子反馈过头,赵殊意被翻转到背对谢栖伏倒,他头皮一麻,想制止却没法开口,否则发出的绝对不会是正常声音。 谢栖迟钝地领悟到要照顾他,手往下探,握紧,仿佛一把攥住了他的气管,让他仓促间一声也吭不出来,意识恍惚地结束了。 突然,身后的男人短暂离开又靠近,摘下了阻隔他们的东西,“啪”一声丢到地上。 来自谢栖的高温与室温混淆,直抵他的心理底线,赵殊意呼吸漏了半拍:“你……” “我怎么?比你想象中好多了吧?”谢栖依然绷着脸,仿佛不享受,但语气却难掩自得,情不自禁地讨夸奖。 然而赵殊意一句也不夸,不骂他都算给面子——看在他今晚是第一次的份上。 在他想要开始第二次的时候,赵殊意微微走神,心想现在不是简单的形式婚姻,有名也有实了。 但这好像……这对吗? 第13章 同病不相怜 天微微亮时,赵殊意被手机振动声吵醒了。 一如往常,他习惯性地摸向枕边,但手臂抬起时忽然遇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有人压着他。 赵殊意在半睡半醒中愣了下神,猛然睁开眼,目光撞上了一片几乎贴到他面前的赤裸胸膛。 是谢栖的。 “……” 手机响个不停,不在他这一侧,也是谢栖的。 赵殊意皱了皱眉,推醒枕边人:“你的手机。”吵死了。 谢栖的眉头却比他皱得还紧,没睁眼就展露起床气,手伸向声源处胡乱按了一通,噪音终于消失,谢栖慢吞吞地醒来,冷不防对上赵殊意打量的目光,他一激灵。 “……你醒了。”谢栖说了句废话。 “嗯。”赵殊意应了一声。 面面相觑,他们默契地保持沉默,好半天没下文。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空调吹冷风时卷动气流的极低分贝。不知空调开到几度,室温有点低。窗帘关得不严,缝隙里漏出晨光,太阳已经升高了。 一切都很普通,没什么值得特别描述的。 然而赵殊意和谢栖昨晚上床了,这件事稍微有点不普通。 ——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个念头掠过,赵殊意转过身背对谢栖,想再睡一会儿,时间还早。 他没穿睡衣,被子盖到腰,白皙的肩膀上遍布牙印与吻痕,乍一看触目惊心。 但赵殊意自己不知道,他只觉得背后似乎有视线盯着自己,可他回头一瞥,谢栖没在看他。 气氛微妙。 “我饿了。”过了会儿,谢栖没话找话。 赵殊意精通挖苦人的本领,巧妙地接:“昨晚消耗大,太累了?” 谢栖刚要答“是”,关键时刻刹住车,改口反驳:“不累啊,你看不起谁呢?” 刚开荤的新手听不得嘲讽,昨晚他三番四次讨夸奖,赵殊意却吝啬得一句好话也不给,烦死人。 谢栖视线游移,从赵殊意的肩膀掠到下半身,瞥见他露在被子外的脚。 一道鲜明的勒痕浮在皮肤上,昨晚的画面也随之浮现:赵殊意被迫绷直的脚腕,颤抖的腿…… 应该是挺难受的。 领带系得太紧,做到第三次的中途才解开。 他们总共做了三次。 一次比一次久。 第一次谢栖的糟糕表现无需赘述,第二次他进步一些,到了第三次,对赵殊意来说就有点折磨了。 谢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很快就摸清怎么做才能从赵殊意身上得到更好的反应,然后使出浑身解数,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 将近两点他们才收拾完睡觉,赵殊意连安眠药都忘了吃,好在已经累到不需要吃药,一沾枕头就昏睡了。 睡眠质量尚可,但时间太短,赵殊意还是很困。 他想闭上眼睛接着睡,谢栖却从背后靠近,轻轻戳了戳他:“赵殊意。” “嗯?” “脚腕疼吗?”谢栖似乎不懂怎么关心人,口吻生硬。 赵殊意没回答。 谢栖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脑内复盘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忽然问:“你以前一直是在下面的吗?” 赵殊意一顿:“当然不是。” 谢栖不知在期待什么,隔两秒又问:“那你也是……第一次?” “……”赵殊意笑了,睡意全无。 “你觉得呢?”他答得暧昧,转过来压住谢栖,很爱摆弄人似的捏了捏谢栖的下巴,打破纯情大少爷的最后一丝幻想,“我当然是想在上面就在上面,想在下面就在下面,否则你会有机会?” 谢栖猛地掀开他。 赵殊意身躯一晃,险些摔到床上,不悦道:“我没跟你计较都不错了,你别给脸不要。” 他心道,谢栖人不怎么直,直男癌倒是不轻。 亏他刚刚还觉得谢栖的反应有点可爱。 不过也正常,一个守身如玉的人,对伴侣的要求肯定也很高,大概满脑子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赵殊意不跟他置气,下床去找衣服穿。走到卧室门口,赵殊意突然停步:“不喜欢就算了,本来我们就只是随便睡睡,你这么严肃,不会是想让我负责吧?” 他言外之意,如果谢栖心理不平衡,可以去找别人睡,他不会阻拦。 再者说,还能怎么负责?他们都已经领完结婚证了。 赵殊意下了床才发现自己脚腕酸痛,走路有点跛,可能扭伤了。 但他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露,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房间,没回头看谢栖的反应。 早餐是家政阿姨上门来做的,顺便做了一遍全屋清洁。 赵殊意已经换上西装,出门前和谢栖一起吃早餐。餐桌不小,他们各据一侧,仿佛中间有楚河汉界,看对方一眼都算犯规。 第14章 谢栖一边吃,一边打电话: “今天不忙。 “是啊,没心情。 “没为什么,结婚后心烦呗,没意思。 “你们自己玩。 “杜嫣?谁说我是她的影迷?是她主动约我的。还能干嘛?去她家看片。 “去啊,我为什么不去? “我喜不喜欢她关你屁事,别问。” 赵殊意起身离桌,把空餐盘送去厨房,回来时谢栖的通话还没结束,但聊天对象换了一个,似乎就是刚才那位叫杜嫣的女星。 赵殊意无意旁听,但谢栖不避人,他想听不见也难。 他们似乎约定今天下午见面,听到这里,赵殊意忍不住插话:“你下午要去约会?” 谢栖冷淡地瞥来一眼:“怎么?不行吗?” “行啊。”赵殊意说。 谢栖道:“那你问我干什么?” 赵殊意道:“没事,你先去吧。” “……” 谢栖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啊,你卖什么关子?” 电话仍然通着,对面的女星听见这边对话,打了声招呼,识趣地挂断了。谢栖放下手机,依然紧盯赵殊意,不知他想盯出些什么来。 赵殊意说:“下午我要去见爷爷,本来想叫你一起,既然你有约会就算了。” 婚后他们还没拜访过双方家长,虽然两边都不在意,但面子总归是要做一做的。 谢栖沉默了一下:“我可以改天。” 赵殊意点头:“行,改天一起去。” 谢栖道:“我是说改天再约会。” “哦。”赵殊意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客气道,“谢谢。” “……” 他们的关系实在是怪,上了床,吵完架,转头又相敬如宾了。 所以说,世上没有海枯石烂不转移的深情,但有天崩地裂也闹不坏的利益关系。 下午两点左右,赵殊意亲自开车,和谢栖一起去郊外探望赵奉礼。 他的脚抹了点药,已经好多了。副驾上的谢栖一直盯着窗外,似乎没有跟他聊天的欲望,但驶出十多分钟后,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早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殊意刚刚擦线过了一个红灯,注意力在导航上,没听清:“什么?” 谢栖却不吭声了。 余光里,车窗迎着午后的太阳,他的侧脸在光晕下有些朦胧,像被加了一层滤镜,有时光陈旧的味道。 赵殊意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他和谢栖曾经在同一个小区,短暂地当过几年邻居。 不算巧合,奉京虽然大,但寸土寸金的地段就那么几个,赵家和谢家同样房产多,也都搬过家。 当时是在枫林——就是秦芝现在住的别墅区,周围邻居非富即贵,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信息交换频繁,几乎没什么秘密。 大家都知道,赵殊意和妈妈关系不好,他二叔天天上门,大人小孩整天吵作一团。 也都知道,谢栖的爸爸风流不检点,经常带女人回家过夜,儿子作翻天也不管。 赵殊意和谢栖都是邻居眼里的可怜孩子。 但他们同病,却不相怜。 有一回,读小学一年级的赵殊意又因为跟妈妈生气而离家出走,牵着他养的萨摩耶,那狗几乎比他高,但一点也不凶,傻憨憨地被他遛到小区中心广场的草坪上,撒了欢地乱跑,赵殊意背着装满现金的小书包,根本跟不上,气得破口大骂:“蠢狗!站住!” 萨摩耶不听,一个猛子扎向前,赵殊意绳子脱手而出被迫扑倒,下巴磕在草地上,擦破了皮。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谢栖拍手叫好,他一看就知道赵殊意是在干什么,嘲讽道:“你终于被你妈赶出家门喽!没人要喽!” 赵殊意利落地站起来,冷冷道:“她是亲妈,才不会赶我。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爸要娶小老婆,给你生弟弟呢!” 他俩当场扭打起来,萨摩耶从远处跑回来一看,助威似的,毛茸茸的脑袋拱一下谢栖,又拱一下赵殊意。 赵殊意又骂:“蠢狗,你帮谁呢!咬他!” 然而他的狗认识谢栖,只当他俩在玩耍,吐着舌头狂摇尾巴。 后来谁输谁赢,赵殊意没印象了。 只记得当时他无比讨厌谢栖,但又不排斥甚至喜欢见到谢栖,因为只有和这个男孩见面,他才能找到一种自己并不最可怜的安慰感。 谢栖可能也这么想,所以天天来找他的麻烦。 当时怎能想到,二十年后的他们结婚了,还上床了。 赵殊意转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人,心情有些复杂。谢栖以为他想问刚才那句没听清的话,犹豫了一下,重复道:“早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殊意怔了怔,谢栖说:“能好好的吗?我不想和你吵架了。” 第14章 谈恋爱? “你难道没发现,我们每次吵架都是你先挑起的?” 赵殊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拇指轻轻敲了敲,这是他想笑但忍耐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不料还是没忍住,他冷笑一声:“贼喊捉贼。” 谢栖:“……” 车已经开出主城区,周围高楼渐少,车流也稀疏了。路两侧的绿植被八月猛烈的阳光晒得蔫头耷脑,副驾上的谢栖不知为何也蔫蔫的。 赵殊意以为他会说“昨晚是你带人回家,你的错”或者“今早是你先骂我”之类的话来激烈反驳,可他竟然沉默。 “真不吵了?”赵殊意瞟他一眼。 “嗯。”谢栖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没什么紧急的内容,这个动作似乎只是一种掩饰。 赵殊意又看他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专心开车。”谢栖提醒,“我们先去看你爷爷,晚上回去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回去再说。” “……” 还学会吊胃口了。 赵殊意十分莫名,但谢栖不说他也没办法。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抵达目的地,来之前跟管家打过招呼,赵奉礼午睡刚醒,在书房里见他们。 初次登门,谢栖带了礼物,不过只是走个形式,赵奉礼不拘小节,连自己的病都不在乎,满心只有对公司前途的忧虑。 今天带谢栖过来,是赵殊意主动提的,但也有他老人家的授意。 几天不见,赵奉礼憔悴很多,订婚那天他还精神矍铄地跟人攀谈饮酒,今天靠在书房的摇椅上,似乎连抬一下眼皮都很费力。 管家告诉他们,医生说他最近操劳过度,病情恶化,恐怕难以撑过三个月,家人要随时做好准备。 赵殊意听完沉默半天,牵着谢栖进门,走到他面前:“爷爷。” 谢栖略一犹豫,也叫:“爷爷。” 这一声令人意外,赵奉礼扶住把手挺起腰,想坐直身体。赵殊意连忙扶起他,接过谢栖递来的软垫,塞到他腰后:“您小心点。” “没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赵奉礼浑不在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赵殊意无言以对。 “你们也坐,别傻站着。” 赵奉礼仿佛老得连视线也沉重了,慢吞吞地扫他们一眼。 尤其是谢栖,好像第一次见似的,他多看了几秒,忽然问:“你俩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赵殊意说。 老头不信:“不吵架?” “不吵。”赵殊意面不改色撒谎。 赵奉礼突然笑了一下。 他实在是很少笑。赵殊意小时候跟妈妈住,极少有机会见他,那时的赵奉礼就总板着脸,冷冷的,让年幼的小殊意产生错误认知,以为成功的男人就该这样:冷漠,严肃,一丝不苟,令人畏惧。 所以赵殊意无意识地学会这些缺点,养成了类似性格。 但年迈的赵奉礼气场弱了很多。人一老,脸上皱纹成堆,笑起来时那些皱纹仿佛活过来,微微抖动着。 赵奉礼指着他们说:“我记得你俩小时候就爱一起玩,总吵架,现在反倒不吵了,是生疏了吧?” 赵殊意还没回答,谢栖抢话:“是,他不爱搭理我了。” 赵奉礼道:“他不理你,你就多理理他。殊意是迟钝慢热的性子,你要好对他好十分,他才能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一分。” 谢栖撇嘴:“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尽量吧。但如果他实在不配合,我也没办法。” 谢栖一点也不拘谨,腔调一如既往的讨人厌。赵奉礼笑了又笑,似乎很满意。 赵殊意忍住无语,索性不插话,让他们自己聊。 谢栖说:“我们以前关系很好,但高中毕业后就不怎么联系了。” 他张口就编,连“关系很好”也敢说。 老爷子信了,很感兴趣地问:“为什么不联系?” 谢栖说:“当时准备出国,我想和他申请同一所学校,但他让我滚远点,别碍他的眼。我很识趣地换了学校。” 第15章 “编得跟真的似的。”赵殊意听不下去,亲自倒了杯茶给谢栖,暗示他多喝水,少扯淡。 谢栖接了。 赵奉礼却问:“所以是真的假的?” “假的。” “真的。” 两人异口同声,各答各的。赵奉礼纳罕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要不是在老爷子面前,赵殊意简直想冲谢栖翻脸,他不得不解释:“事情是真的,但不是他讲的那样。” 那年赵殊意申请国外高校,谢栖听闻后上门挑衅,问他想申哪所。 不等赵殊意回答,谢栖就自顾自说:“你是不是不敢告诉我?怕和我一起读书,成绩比不上我?” 谢栖面色凉凉,斜着眼睛看人,别提多嘲讽了。赵殊意心头火起,这才有了后面那句叫他滚的话。 但现在被他春秋笔法、添油加醋地一讲,好像是赵殊意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离谱。 赵殊意不想在爷爷面前理论,显得幼稚。他帮赵奉礼也倒了杯茶,顺势换话题,聊起了品茶。 没人主动提公事。 但赵殊意觉得,老爷子今天一反常态,在谢栖面前叙闲话,本身就带有一种促进他们感情的目的,本质还是为公。 所以赵殊意提不起劲头,不把他们的场面话当真。 赵家人总是这样,温情欠缺,凡事总有目的。但到了生离死别之际,这竟然成了性格优势,赵殊意心里伤感寥寥,远不如压力来得重。 傍晚,他和谢栖留下用晚餐。 赵奉礼在管家和医生的再三阻拦下仍然坚持开了瓶酒,跟他们一起喝。 席间聊的仍是家事,都是赵殊意不爱听的内容,关于他爸妈,二叔,和他出生前就已经离世的奶奶。 老爷子第无数次感慨:“如果怀德还在就好了。” 赵殊意道:“我爸是建筑师,又不会管理公司。” 活着又能怎样? 老爷子却摇头不语,天黑透时他说自己累了,要早点休息,赵殊意和谢栖只好起身道别。 由于都喝了酒,赵奉礼派司机送他们回家。 赵殊意头疼地倚着后座,一路上神思在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六年里来回飘,早就把谢栖之前说的那件事忘了。 谢栖也没提。 回到家时,已经九点钟了。 赵殊意不爱跟自己家的人接触,就是因为每次见完他们,心情都会变差——不论原因是什么,无一例外。 谢栖的心情倒是很不错,在赵殊意脱下西装外套,准备去洗澡的时候,他忽然堵在浴室门口,冷不丁道:“等等,我们先谈谈。” “……”赵殊意想起来了,“你说。” 谢栖挺拔的身形被浴室门口的暖光淹没,发丝绒绒的。他不知为什么有点别扭,似乎下面的内容难以启齿,但还是必须鼓起勇气开口:“赵殊意,我……” 赵殊意做洗耳恭听状,随手解了领带。 他的漫不经心令人更紧张。 谢栖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要不要……试试谈恋爱?” ——谢栖活像一个刚学中文的外国友人,很蹩脚地把“恋”读成了二声。 赵殊意露出一个“啊?”的表情:“你说什么?” 谢栖一秒切回中国人状态,语速飞快:“虽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我们已经结婚了还睡了不如就顺便谈个恋爱试试吧,怎么样?” 赵殊意:“?” 第15章 “老公” 谈恋爱?试试? 赵殊意简直怀疑中文水平不好的人不是谢栖,而是他。既然互相不喜欢,为什么要试试? 他退后半步,警惕地盯着谢栖:“你什么意思?” 谢栖答得有点不自然:“字面意思啊,谈恋爱。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每天过得怪无聊的,不如找点乐子……” “就这样?” “对啊,不然呢?” 谢栖视线偏移,从赵殊意敞开的领口落到浴室门外的衣架上。 他的表情实在可疑,像是在闪躲,却又理直气壮。 赵殊意昨晚和他睡了之后,不是没有过担忧:如果谢栖有雏鸟情结,黏上自己就麻烦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虑,谢栖那么讨厌他,怎么可能因为做了个爱就性情大变? 见赵殊意迟迟不答话,谢栖丧失耐心:“你在犹豫什么?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又不是大事。” “……”赵殊意瞥他一眼,“我只是想不出,有什么谈的必要。” 谢栖卡壳了。 赵殊意狐疑地逼近:“你确定一点也不喜欢我,对吧?” “对、对啊。”谢栖肉眼可见地紧绷了一下,随即讥笑,“赵殊意,你别这么自作多情好吗?” 赵殊意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昨晚体验很好,你想继续和我做吧?”赵殊意看穿他,“想做就直说,打什么恋爱的幌子?脸皮真薄。” 谢栖沉默了一下,赵殊意当他默认:“你先让开,我洗完澡再说。” 谢栖侧身让出一条路。 浴室是干湿分离的设计,赵殊意关上里侧的玻璃门,水流洒下,他的身影模模糊糊,氤氲的水蒸气飘到门口,散发淡淡的沐浴露香。 隔着水声,赵殊意的声音有点闷:“谢栖,你还有偷看别人洗澡的癖好?” “……” 谢栖一哂,回击道:“谁偷看你了?我在想事情!” “嗯,你想出什么了?” “我承认,我就是想和你做。” “哦。” “哦什么,你呢?” “我无所谓啊,”赵殊意说,“有一就可以有二,有二也可以有三……” 谢栖接得很快:“好,但我还没说完。如果你愿意,我们提前讲好,以后你只能跟我做,不许找别人了。” “?” “你知道的,我有心理洁癖,不能接受我的伴侣同时跟其他人上床,可以理解吧?” “理解是理解,”赵殊意停顿了一下,心想:但关我屁事? 谢栖猜到了后半句:“对你也没坏处吧?” 他忽然打开浴室的玻璃门,连衣服也不脱,顶着水流走进来。 是猝不及防的袭击,赵殊意被推到墙上,谢栖一身西装,冰凉的纽扣摩擦他湿漉漉的皮肤,有点硌人。 “……你干什么?” 有过亲密接触的身躯沉重地压过来,谢栖一声不吭,有意炫耀自己天生的资本,胯骨紧贴着他,轻轻蹭了蹭:“我会进步的,赵殊意。” “……” “你跟谁睡不是睡?睡我更方便,还免费呢。” 谢栖一脸严肃,赵殊意差点笑出声:“也是,我可以考虑一下。” 谢栖却道:“现在就考虑。” “你先出去。” “不,你先回答我。” 谢栖审讯般逼视他,脸却是红的,可能因为浴室里温度高,穿着衣服太热了,竟然从脸红到了耳根。 “我数到三,如果你不拒绝,”谢栖抬起三根手指,在赵殊意眼前晃,“一,二,三——好,你同意了。从现在起,我们开始谈恋爱。” “?” 赵殊意眼前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我只是同意不睡别人。” “有区别吗?”谢栖十分笃定,仿佛他是情感领域权威专家,“一对一的关系就是谈恋爱,难道还有其他解释?” 尽管赵殊意不赞同,谢栖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飞快地退出玻璃门,把外面的门也关上了,“嘭”的一声,音讯断绝。 赵殊意:“……” 十分钟后,赵殊意冷静地洗完了澡。 谈恋爱——虽然他感觉有点微妙,但也不至于特别较真。 他怀疑谢栖这么兴奋,是因为开荤的兴头还没过,等多睡几次,新鲜感耗光就好了。 但赵殊意很快就发现自己猜错了,谢栖最热衷的竟然不是床事,是别的—— “你把我的备注改一下。” 晚上十一点,他们又睡回同一张床,谢栖指着他的微信说:“我们现在已经是这种关系了,你用冷冰冰的‘谢栖’称呼我,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难道你想随夫姓?”赵殊意奚落道,“我给你改成赵栖。” 谢栖噎了一下,见他竟然真的要改,立刻来抢手机。 拉扯几下,赵殊意被按倒在床上,谢栖将手机高高举过他的头顶,单手摆弄了几秒,再还给他时,微信备注从“谢栖”变成了“老公”,后面还带一个粉色爱心表情。 赵殊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你没事吧?” “这叫代入感。”谢栖振振有词,“就算是演,也得入戏,否则怎么会有乐趣?——对了,我也要改,你喜欢什么称呼?” “……”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 赵殊意简直刷新了对谢栖的认知,评价从“幼稚”变成了“极其幼稚”。 第16章 但他不配合也没关系,谢栖自顾自地把“赵殊意”改成了“老婆”,后面加一个红色爱心表情,然后提醒:“你不许改掉,我会不定期抽查的。” 赵殊意的回应是关掉床头灯,转身睡下。 谢栖遭了冷落,神情微微一滞。但他不介意,今晚那莫名其妙的兴奋也没被破坏。赵殊意只觉腰上一紧,谢栖的手从背后抱了上来。 “晚安。”谢栖用他特有的傲慢腔调说,“你真是讨厌死了,赵殊意。” “……” 拜某位大少爷一晚上的瞎闹腾所赐,赵殊意又忘记吃药了。 赵殊意睡不好时总做噩梦,有时是自己从高空坠落,有时是车祸,有时是“白塔”塌了……更多时候,是一些忘不掉的儿时往事,梦里有母亲,妖魔鬼怪,神佛菩萨。 今天他梦见了一间惨白的灵堂。 灵堂的正中央供奉一尊面带微笑的黄金佛像,佛像下摆着他爸爸的灵位,“赵怀德”三个大字漆黑冰冷,在梦境空间里扭曲。 赵殊意回到六岁,身体缩短一大截,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摆放灵位的供桌,香火味儿从头顶飘来,难闻得很。 忽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无处可躲,便钻到了供桌下面。 两个声音,一男一女,是秦芝和赵怀成: “你拉我来这儿干什么?” “想我大哥了,没想到……他竟然出事了,都是我的错。” “假惺惺。” “殊意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跑出去玩了吧。” “他不知道我来吧?” “知道又怎样?他一个小孩子……” 空间越发扭曲,袅袅香烟遮蔽视野,画面一转,赵殊意站在一扇门外。 是秦芝的卧室。 刚在外面踢完球的赵殊意抱着足球路过门口,突然听见门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女人呻吟不断,似乎很痛苦,又似乎不是。 男人粗声道:“我爸偏爱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咱俩的事捅出去,别说继承公司,他把我腿打断都算轻的。” “但他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 “还有殊意呢。” “殊意才几岁?” “总会长大的,将来恐怕会找我麻烦啊……” 秦芝没接话,赵怀成逼问她:“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打算帮我,还是帮你儿子?” 秦芝仍不回答。但人性如兽性,男欢女爱时多半不冷静,尤其到激烈处总是口不择言,秦芝不顺从赵怀成就不肯放过她。 年幼的小殊意听着那声音,脑袋里朦朦胧胧,想象不出他们在干什么,只听见秦芝突然说了句“帮你”。 赵怀成兴奋道:“不如把殊意送去我爸那边,你给我生一个小的,到时候我们……没人知道是你生的……” 赵殊意脸色惨白,一点声音也没敢漏,回自己房间把门关了。 保姆们不知去向,大概是被提前支开了。 他放下足球,拿起座机电话,拨通赵奉礼的号码。 当时他是想求助的,但接电话的是赵奉礼的秘书,说董事长在开会,问他怎么了,找爷爷有事吗? 赵殊意摇头,奶声奶气地说:“我想他了。” 秘书慈爱一笑,哄了他几句,说晚上司机会来接他去爷爷身边用晚餐。 果然,司机来了。但赵奉礼很忙,没有时间哄小孩,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听下属汇报工作,不巧的是,那天似乎出了什么事,赵奉礼大发雷霆,满屋子人战战兢兢,没一个敢抬头。 赵殊意坐在爷爷对面,也没敢撒娇。 赵殊意又回到了那间灵堂。 记忆错乱,不知哪幕是真哪幕是假,供桌上的佛像突然活过来,镀金的手臂毒蛇般弯曲伸长,缠住他的脖子。线香也活过来,呲着火星变成烙铁,烫伤他的眼睛。 赵殊意痛苦挣扎,无助地喊“妈妈”,可他的妈妈早就抛下他不知去向—— “赵殊意。” “赵殊意!” 赵殊意猛然惊醒。 眼前是谢栖放大的脸,语带关切:“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 天已经亮了,赵殊意睡衣被冷汗浸湿,脸苍白如纸,缓了半天也没好。 “你还好吗?”谢栖没见过他这种样子,有点担心。 赵殊意摇了摇头,终于平静了些:“没事。你这么早就醒了?” 谢栖道:“我今天要去公司,有事处理。” 视线在他身上扫两遍,又说:“本来我想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公司,但你不舒服就算了,好好休息吧。” “没有不舒服。”赵殊意不明白,“我去你家公司干什么?” “我们结婚了啊。”谢栖说,“你是环洲集团少夫人,早就该陪我去亮个相了。” “?” 第16章 这么爱秀 环洲集团在几年前迁过址,新总部大楼建在奉京环湖经济区的西岸,离朝阳总部不远。赵殊意曾经在楼上远眺,没有亲身参观过。 早上八点多,他食欲不振,只吃了片吐司,喝几口咖啡,就坐上谢栖的车,前往“亮相”。 亮相是假,参观是真。赵殊意对环洲很感兴趣,对谢栖的工作内容更感兴趣。 环洲集团的主营业务是地产,投资,酒店,文娱,也做电商,基本各行各业每个风口都不错过,只要有机会赚钱就掺一脚,也确实都赚到了。 但这些领域朝阳基本不涉猎,在外界看来,这也意味着他们错过了很多“转型”的机会。 想到这些,赵殊意一早就不太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突然想起赵奉礼曾经训他们的话:“我们开公司是为什么?不只是为了赚钱,难道你们除了钱没有别的追求吗?” 彼时赵殊意年纪还小,沉默听着,不想接话。 他二叔赵怀成却很会迎合老爷子,冠冕堂皇道:“当然不是啊,钱只是个工具,做人最重要的是有社会责任感。钱越多责任越大,我们要对社会负责嘛。” 赵怀成拿腔捏调,语气和表情十分标准,像样板戏里专门讲大道理的演员,因而显得很虚伪。 他给赵奉礼戴高帽:“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年头牺牲利润搞自研的企业能有几个?上回电视台采访报道,不也夸我们‘利国利民’嘛!” 虽然他说的也不算假,但那腔调让赵殊意反胃。 赵殊意在爷爷面前一向不殷勤,正是因为他二叔太殷勤,他不想在赵怀成拍马屁的时候跟着一起拍,既恶心二叔,也厌恶争宠。 赵奉礼自然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越过赵怀成点了点他:“殊意,你说呢?” 赵殊意撇开脸:“我不知道。” “殊意才几岁呀,”赵怀成笑道,“他现在是吃喝玩乐早恋的年纪,您别总是板着脸,给孩子压力,多难受啊。” 赵奉礼摇头,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忽然叹了口气。 当时赵殊意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现在理解了,大概是意识到事业后继无人,家人也离心吧。 但那年一切还不太糟,现在老爷子要撒手归西了,他担心的问题一个也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他是什么心情? 赵殊意想亲口问问,但他们之间一向严肃的关系令他无法开口,哪怕只流露一点交心的意图,都显得过于煽情了。 赵殊意按住鼻梁,用力掐了两下。 他不知道赵奉礼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除了因理念一致产生的“偏向”外,还有别的吗?如果他不能继承他的遗志,是不是就毫无价值了? 权与利当头,亲情是奢侈的,反正赵殊意没感受过。 连他的亲妈都站在赵怀成那边,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殊意头昏脑涨,靠着副驾闭上眼睛。 他从早上醒来始终脸色不好,谢栖边开车边瞟他,问了好几次:“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赵殊意说,“梦到一点晦气东西罢了。” “什么晦气东西?”谢栖很好奇。 赵殊意不回答,他自己联想:“跟你吃的药有关?你平时都睡不好吗?” “嗯。”赵殊意敷衍地应了声,没有下文。 如果谢栖情商高,就该略过这个话题,可他偏要刨根问底:“这种药有副作用吧?你从哪年开始吃的,多久了?” 赵殊意皱眉,横他一眼:“你好好开车行吗?” “嘁。”谢栖撇嘴,“你凶什么凶?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我打听几句怎么了?不识好歹。” 赵殊意不理他,低头看手机。 然而,几分钟后谢栖又忍不住了:“赵殊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高二下学期我们去外地比赛,一起住过酒店,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赵殊意无情道。 谢栖不爽:“你是不是记忆力衰弱啊?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服了。” 第17章 赵殊意道:“你直接说不就行了。” 谢栖冷哼一声:“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那天的你好像也没睡好?我好心买了两份早餐,去敲你的门,没想到你起床气那么大,一见面就骂我,像个神经病……” 当时赵殊意的脸色和今天一样苍白,表情也是相似的冰冷,仿佛活着没有一点乐趣,厌世极了。 谢栖仔细想想,大概能猜出点原因。 但赵殊意是真不记得了,谁会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每一天? 那天普普通通,又没什么特别。 而且赵殊意觉得,谢栖自我粉饰的鬼话只能信一半,他一向素质很高,肯定是谢栖先出言不逊,他才会骂人。 送早餐就更假了,谢栖哪有那种好心? 赵殊意懒得计较,没想到,谢栖抢占道德高地,竟然摆出宽容的姿态说:“算了,虽然你以前总是不给我好脸色,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既往不咎,原谅你了。” “……我谢谢你。”赵殊意无语地转开了脸。 早高峰堵车,好在路程不远,谢栖开得磨磨蹭蹭也到了。 他们停在环洲总部大楼的地下车库,乘电梯进入公司大堂,谢栖竟然还打了个卡。 正是通勤时间,大堂里人来人往。谢栖西装革履,一改平日懒散姿态,气场严肃得近乎陌生,带赵殊意穿过人群,走向专用电梯。 路上遇到的员工纷纷向他们打招呼,亲切中带着恭敬,谢栖只冷淡颔首,迎着无数暗中窥视的目光,他忽然牵起了赵殊意的手。 ——从他们露面开始,赵殊意就被认出来了。 虽然赵家人低调,不常上新闻,但赵殊意那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他和谢栖订婚的消息轰动全城,没人不知道。 他们的手刚牵上,周围就响起一阵极力压制也压不住的窃窃私语声,空气中八卦浓度直线上升。 赵殊意皱了下眉,靠近谢栖,小声嘲讽:“你属孔雀的?这么爱秀?” “是啊。”谢栖竟然借着他说悄悄话的姿势突然亲了他一下,“要不怎么叫亮相呢?” 赵殊意:“……” 原来亮相是这个意思,早知道不来了。 直到电梯门关闭,四面八方打探的目光才消失。 他们来到谢栖的办公室,赵殊意特地看了一眼门上的标:coo(首席运营官),环洲集团二把手,这么高的职位,理论上谢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他要听他爸的。 赵殊意无声一笑,好奇谢栖的实权有多大? 但不管怎么说,肯定比他在朝阳董事会更有话语权。 这间办公室很宽敞,是一个套间,有独立的卫浴和休息室,装潢很讲究,豪华得近乎夸张。谢栖不经常来上班,排场倒是不小。 赵殊意走近一看,办公桌上有几叠文件,他有分寸地收回目光,并不细看。 “还行吧?”豪华办公室也是谢大少爷的“羽毛”,他得意地展示,还要顺口竞一下,“比你的办公室怎么样?” “挺好。”赵殊意说,“我办公室普普通通,一个工作的地方罢了。” “真没情趣。” “你上班还要情趣?” “要啊,上班本来就很烦了,如果办公环境不顺眼,我更心烦。” “……” 也有道理。 赵殊意到沙发前坐下,不经意间抬头,突然发现墙上挂着一幅卷轴装裱的毛笔字帖,笔迹眼熟。 “你爷爷题的,”谢栖说,“才过去几年,你又不记得了?” “记得。” 是赵殊意送给谢栖的。 不过与其说“送”,不如说是随手扔给了谢栖。 事情发生在他们留学归来那年。 毕业是人生大事,为表庆贺,赵奉礼亲自题了幅字送给赵殊意,叫他挂在自己的新家里。 写的是: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赵殊意在国外待几年,中文水平都退化了,更难理解文言文。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面意思好懂,但赵奉礼的意思却很难懂。 他隐隐觉得,老头似乎是在对他感慨:时间流逝不可控制,日月交替,春秋更换,正如我老了,你将取代我。 可能有点过度解读,但也没有其他解释。 这算哪门子庆贺?赵殊意越想越抑郁,别说挂到新家的墙上,他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当时王德阳在旁边,这人是个马屁精,很会捧老爷子臭脚,说是稀世墨宝,他要抢走好好珍藏。 王德阳是开玩笑的,但赵殊意顺水推舟递给了他,然后他们去吃饭——为庆祝毕业回国的接风洗尘宴,谢栖也在。 薄薄的一张纸而已,还没来得及装裱,王德阳拿着显摆,传来传去就传到了谢栖手里。 谢栖听完前情,看了几眼说:“我要了,送我吧。” “哎,你这人!”王德阳想抢,被谢栖一记眼刀瞪老实了,转头跟赵殊意告状,“他干嘛呀?怎么横刀夺爱呢?臭不要脸……” 赵殊意心想:反正我不想要,你们爱谁谁。 当时赵殊意以为,谢栖只是故意刁难王德阳,跟他俩没事找事,碰瓷吵架。 没想到,谢栖竟然会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看不出来啊,”赵殊意稀奇道,“莫非你也是我爷爷的粉丝,这么看重他的破字儿?” “你觉得是就是吧。” 谢栖的表情微妙不自然,不清不楚道:“反正送给我总比送王德阳好吧!” “为什么?” “我说好就好。” “……行。” 第17章 喜欢你 ——谢栖竟然很忙。 赵殊意在他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亲眼见他一直在处理文件,终于得空休息片刻,秘书又请他去开会。 赵殊意闲着无聊,从书架上挑了本杂志打发时间。但他注意力不集中,看不进书,翻几页就走神了。 其实有关谢栖的往事,赵殊意并非“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只是又多又杂,又碎又小: 比如他和谢栖当过同桌,桌上画了一道三八线,但谢栖每天都故意过界,还不承认; 比如他曾经和谢栖撞衫,被同学调侃是情侣外套,谢栖当场脱下衣服,诬赖“赵殊意你这个学人精”; 又比如某年他过生日,谢栖送了一个礼物,打开礼盒跳出一条电动仿真蛇,赵殊意没有心理准备吓了一跳,谢栖恶作剧得逞,笑得前仰后合,被他暴打一顿…… 类似的小事数不胜数,几乎过去的每一天都在发生,赵殊意不可能全部记得,但无数模糊的印象汇成一句“谢栖跟我有仇”。 至少在他们结婚前,赵殊意一直这么认为。 但现在和解了,赵殊意回头一想,竟然觉得那些往事都算不上“仇”,甚至有点搞笑。 这么多年过去,谢栖仍然没什么长进,亏他能在公司装得人模人样,不愧是经常上娱乐头条的“男明星”,演技一流。 赵殊意心不在焉地翻阅杂志,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他疑惑地抬头,如果是谢栖开完会回来,不会敲门。但除了谢栖还有谁会来?秘书不拦吗? 赵殊意很有主人气派,不管来者是谁:“进。”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推开一道缝,来者身形不露,先伸进一颗脑袋,长发,鬼鬼祟祟又俏皮,是个女孩。 赵殊意一愣:“谢语然?” 对方看见他也愣了一下:“殊意哥?” “……” 两人面面相觑,谢语然扫了一眼办公桌后空荡的座椅,关门走进来,笑道:“你来公司啦?怎么说,视察我哥的工作?” 谢语然比谢栖小一岁,今年二十四了,但穿搭风格和妆容像十八,非常青春可爱。 赵殊意上回见她是在订婚宴上,当时人多,他沉浸在得知真相的震撼中,没心思留意别人,对她当天是什么打扮、坐在哪里都毫无印象。想起订婚前的误会,还有点尴尬。 赵殊意面上不显露,客气一笑:“闲着无聊来逛逛。谢栖在开会,估计快结束了。” 谢语然道:“不急,我找他也没什么正事儿,随便聊聊天。” 她放下手包,坐到赵殊意对面的沙发上,离得近,好像不大好意思跟他对视,没几秒就站起来,多动症似的东张西望,在房间里乱瞧乱摸,忽然又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对秘书说:“弯弯,我要两杯咖啡。” 很熟练的样子。 看来她和谢栖现在的关系不像外界传闻那么差。 秘书很快就做好咖啡送进来,其中一杯给赵殊意。 谢语然坐回他面前,低头品了一口,没话找话:“哎,还是这么难喝。” “……”赵殊意轻笑一声,没接腔。他和谢语然早就不熟了,没什么可讲的。 但她似乎和上学时一样,习惯他的冷淡,自言自语也能聊:“殊意哥,你和我哥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呀?他没惹你生气吧?” 第18章 赵殊意还没回答,办公室门开了。 谢栖会议结束,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端起赵殊意刚刚喝过的咖啡,皱着眉头喝了大半杯,仍不解渴,吩咐身后的秘书,“给我倒杯水。”又转头对谢语然道:“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为什么要惹他生气?” “哎哟,”谢语然阴阳怪气地笑,“那您真是出息了。” 谢栖道:“别废话,找我有什么事?说。” 他坐在赵殊意身边,似乎刚才在会议上不太愉快,身上有残余的火气。 赵殊意慵懒地倚着沙发,继续翻那本杂志,让他们兄妹自己聊。 只听谢语然道:“我想捧个人,你给我那部电影投点钱呗,哥——” 她叫得亲热,谢栖却不买账,冷冷道:“你又要捧小白脸,我早就告诉你了,少倒贴,不长记性。” 谢语然撇撇嘴:“你不也一直在倒贴,人家稀罕你吗?” 赵殊意闻言抬起眼皮,扫了眼谢栖。后者仿佛被戳到痛脚,脸色一变,故作镇定地用一根手指指着谢语然说:“你,滚出去,一分钱也没有。” “哎呀,我开玩笑的!”谢语然垮下脸,可怜巴巴,“投点呗,求你了!这次我是认真的,他可是我今年夏天最后一个男朋友!” 赵殊意:“……” 总共有几个? 谢语然没完没了,谢栖不胜其烦,到底还是点了头,警告她:“最后一次。” “嗯嗯,最后一次。” 谢语然开开心心,用弯起的笑眼看了看谢栖,又看了看赵殊意,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谢栖抢先打断:“赶紧去找你男朋友,别在我这儿碍眼。” “好好好,我不当电灯泡。”她拎起包,跟赵殊意打了声招呼,脚踩舞步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门一关,赵殊意收回视线,感慨道:“你妹妹比小时候可爱多了。” 谢栖听了有点不高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我只是客观评价。” 赵殊意扔开那本一页也没读进去的杂志,经过一上午的沉淀,他心情好多了,还有心思调侃谢栖:“刚才她说什么?你倒贴过哪位女明星?” “谁说是女明星了?你别听风就是雨,无不无聊?” 谢栖的视线从赵殊意的眉眼处偏移,飘飘忽忽落到唇上,又下移,掠过锁骨,没入衣领深处。 他意图明显,被赵殊意一眼看穿。 “谢栖,”赵殊意拽住他的领带,“想做就主动点,在你办公室里也不是不行。” “……你确定?” “你不敢吗?” 赵殊意有开玩笑的成分,半真半假地逗他。但谢栖完全当真了,按住他勾自己领带的手,俯身压上:“我怕你待会腿软,下不了楼。” 赵殊意嗤笑一声:“新司机学会吹牛了。” 话音未落,嘴唇就被狠狠咬住。 谢栖受不了他的任何嘲笑,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办公室里没有辅助用品,谢栖竟然用桌上那杯没喝完的拿铁来帮忙。 赵殊意整个人被按进沙发里,从门口的方向望,只看得见他露出的凌乱发丝和一只紧紧抠住沙发边缘的手臂。 一回生二回熟,谢栖今天会照顾人,也懂得折磨人了。 咖啡里牛奶和糖加得多,黏糊糊的,赵殊意有些不适,但自己也分不清是痛还是爽,恍惚间觉得那股甜味儿钻进肺腑,将他今天的阴霾一扫而空,身心放松下来,他抬手勾住谢栖的脖子,主动接了个吻。 谢栖不擅长调情,但要求不少,到了关键处,突然说:“赵殊意,你能不能走点心?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怎么了?”赵殊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强调。 “我是你老公,”谢栖不满道,“你刚才用什么语气说话呢?提到那什么女明星,你都不会吃醋吗?” “……” 原来应该吃醋。 赵殊意很懂配合,闻言费力地撑起身体,跟谢栖姿势颠倒,把人压在自己的身下。 他掌握了主动权,低头贴近谢栖的脸,很入戏地说:“我知道啊,就算你曾经倒贴过别人,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不是吗?” 他的态度近乎严厉,谢栖浑身绷紧,某一处青筋直跳。 赵殊意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吻,好像真的很介意:“谢栖,你倒贴过谁?” “没,谁也没有。”谢栖挣扎在顺从和暴走之间,“只有你……” “只有我?” 赵殊意冰白的脸庞滑下一滴汗,恰好落到他嘴角。 谢栖本能地舔了一下,嘴唇还没闭拢就被吻住。赵殊意总是冷漠无情,但在某些瞬间他似乎也懂得怎么爱别人——用强烈的独占欲和不悦,发狠地惩罚谢栖。 是真是假已经没法分辨了。 谢栖全身心被他掌控,几乎晕眩。就像拍戏时演技精湛的前辈总能带动新手的情绪,谢栖也像是被带动了,已经臣服,要将自己的整颗心献出,去满足他近乎过分的独占欲。 可是满足不了。 赵殊意掐紧他的下颌,手指扣住他的牙齿,轻轻摩挲了下:“谢栖,不准喜欢别人。” “不喜欢。” “嗯,说你喜欢我。” 赵殊意亲了他一下,又一下:“说啊,喜欢我。” “……” 谢栖根本说不出话,一时失控,在他的身体里结束了。 “……喜欢你。”当赵殊意颤着腰软下来时,谢栖终于完成任务,给了一句表白。 ——腔调不自然,演技很拙劣,眼神还闪闪躲躲的。 但赵殊意没计较太多,他压着谢栖不肯起来,困倦地闭上眼睛:“我饿了,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第18章 太黏人了 他们一整天都是在办公室度过的。 午后吃了点东西,谢栖好像还没出戏,晕眩又亢奋地把赵殊意拽进休息室,又做了一次。 谢栖脸皮薄,嘴上不说,但赵殊意能看出来,他对自己刚才被压制的表现很不满意,一定要把赵殊意弄得下不了床才觉得挽回颜面。 赵殊意从没这么荒唐过——在公司做一整个下午。 从一点到六点,他没离开过谢栖的怀抱。谢栖时不时地讨要热吻,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用力按住后脑,不准他反抗。 谢栖这么强势,将赵殊意控制得完全动不了,很难说没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但他越是这样,赵殊意越想笑,无比配合地任他随意摆弄自己,后来体力耗尽,是真的动不了了,谢栖才舒坦些,单方面宣布胜利,和他一起去洗澡。 期间秘书敲过两次门,是赵殊意少见的紧张时刻。 谢栖沉浸在他假意营造出的恋爱气氛里,趁机逼他说“喜欢”,赵殊意说了,每一声都轻飘飘的,故意贴着谢栖的耳朵,问他:“这么爱听?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谢栖浑身一凛,接下来一连串动作,把赵殊意弄得魂儿差点没了。 天色暗淡时,他们终于走出办公室,去吃晚餐。 这时赵殊意已经清清爽爽,重新穿戴整齐,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和谢栖刚才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竟然真的有点腿软。 谢栖假殷勤,拿车钥匙的手搂住他的腰,难掩得意:“我扶你走?” 赵殊意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抱我走吧,车库好远。” 他有意嘲讽,谢栖却总是把玩笑话当真,竟然一下打横抱起他,眼前世界猛地一晃,赵殊意吓了一跳,险些把手机摔了。 “你疯了?” “是你玩不起。”谢栖走得稳稳当当,抱他到电梯前,“不喜欢公主抱吗?要不我背你?” “……” 幸好高层走廊里没人,否则赵殊意来一趟环洲总部,脸都丢光了。 见鬼的是,一到这种时候谢栖的脸皮就不薄了,简直是想薄就薄,想厚就厚,弹性十足。 赵殊意挣脱下来,丢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谢栖竟然笑了,快步跟进电梯,门一关,靠近吻他。 车钥匙随谢栖的手掌贴紧赵殊意的腰,坚硬硌人。 赵殊意被迫后仰,肩膀抵住电梯墙,下巴微微仰起,嘴唇张着,舌头简直像要被吞掉,谢栖吻得格外深,明明今天已经亲吻过千万遍,还不觉得腻。 “你是不是有点……”赵殊意费力挤出一句话,“太黏人了?” “是吗?我下回注意。”谢栖认识到错误,很收敛地说。 然而赵殊意很快就发现,他只是随便说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栖变本加厉,每天晚上都要和赵殊意做至少一次,结束后要一个长长的晚安吻,睡醒时要早安吻,出门前要道别吻,回家时要见面吻,吵架拌嘴要用接吻和好,高兴时想亲就亲……比真情侣还像情侣。 赵殊意反思,都怪自己那天让谢栖尝到了“恋爱”的甜头,他才一发不可收拾。 但赵殊意没法责怪谢栖,他自己也享受着荷尔蒙带来的愉悦,以此缓解家庭和工作的压力。 第19章 最近局势紧张,赵怀成一直在活动,他的人几乎每天都去赵奉礼面前吹风,并利用媒体造势,宣传赵怀成有多么优秀,多么得人心,朝阳集团必须交给他才能有更好的发展。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去找赵奉礼诉苦,打感情牌。 赵殊意听管家说,9月3号那天,他二叔抱着一盆吊兰登门,在老爷子床前跪了一上午。 聊的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说有一回,九岁的他不小心弄坏了大哥养的花——就是这种吊兰,便宜至极,大路货,跟名贵不沾边儿,可他却因此挨了顿打。 爸妈都说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进大哥的房间捣乱,为什么怎么教也学不乖? 还有一回,他和大哥一起踢球,不小心砸到了妈妈的猫,明明那球是大哥踢过去的,但大哥蔫儿坏,装乖就逃脱了惩罚,他却因为多解释两句,被认为是顶嘴,又挨了顿打。 赵奉礼年轻时脾气火爆,妻子也一样,都不宠孩子。而且他们工作忙,经常不回家,对两兄弟间的龃龉一概不知。 后来长大一些,赵怀成终于学乖了,但他又陷入另一种痛苦里:各方面成绩都比不上大哥。 爸妈早就不打孩子了,却总是训他:“看你大哥,学什么都厉害,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赵怀成抓着老爷子的手说,他为了争这口气,半辈子都活在大哥的阴影下。 大哥早早离世享清福去了,朝阳集团的重担是他一个人帮爸爸从二十岁分担到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怎么能让毛都没长齐的小侄子压到他头上?到时候外人怎么看他?就算不图权也不图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管家给赵殊意转述,说他二叔长跪不起,声泪俱下,老爷子起初破口大骂,后来连连叹气,也跟着哭了。 赵殊意听完心里发沉,自嘲道,怪他不擅长卖惨,否则也该去哭几声争宠。 但赵殊意向来不屑于争宠,费尽心机讨来的宠爱有什么意思? 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该是他的,他也不稀罕。 赵殊意问:“现在呢?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管家说“不知道”,律师们天天来,遗嘱还没拟完,内容都是机密,除了老爷子自己谁也不能看。 赵殊意的心凉了半截。 他打电话的时候,谢栖路过旁听了几句,问他:“怎么了?争不到继承权?” 赵殊意没吭声,谢栖净说风凉话:“不然就算了吧,你都嫁给我了,环洲分你一半,又不缺钱。” 赵殊意去窗前点了支烟,让烟雾飘到窗外,半晌才说:“老头安排我和你结婚,就是因为不能‘算了’。” “那你爷爷什么意思?”谢栖有点疑惑,“既然他偏向你,遗嘱里不会没有你的份吧?” “谁知道呢。”赵殊意疲惫道,“其实他从来没有偏向我,只是需要我帮他卖命而已。如果我二叔肯听他的话,早就没我什么事了。” 谢栖一愣:“是吗?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你想多了。” 赵殊意用力吸了几口烟,没尝出滋味。谢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赵殊意记得谢栖讨厌烟雾,特地来窗前抽,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上赶着吸二手烟。 赵殊意把烟熄了,谢栖将他圈在窗台前,问他:“你自己的想法呢?” “什么想法?” “如果不受制于爷爷,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 赵殊意微微一怔:“我没想过。” ——因为从来没有选择。 他出生的那年,“朝阳白塔”开始动工,八年后大楼落成,作为总负责人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成了代替人选,被赵奉礼亲自抱去剪彩现场。 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抱他,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赵奉礼教他,要好好长大,不能贪玩,否则“我们身后的白色大楼会倒下来”。 年幼的赵殊意听不懂,只觉得很可怕。 他以为那栋楼真的会倒塌,后来每次路过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到自己的脑袋。 “就算不考虑他,我也不甘心。”赵殊意直视谢栖,沉声道,“白塔是我爸建的,我才应该是它的主人。” 谢栖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亲了亲他的嘴唇:“那你求我啊,赵殊意,我帮你。” 第19章 不动心 谢栖的话赵殊意只当是调情的玩笑,没往心里去。 谢家什么都可以帮他,唯独在朝阳集团的股权问题上,插不上手。 朝阳不是上市公司,有一套独特的内部章程,多年来多次调整过股权结构。严格来说,现在的实权股东只有两个:一是董事会,二是赵奉礼。 其中董事会持股百分之九十,除赵奉礼以外的二十位董事会成员各分百分之四点五,分的是虚拟股——成员享受公司分红,但不能将虚拟股转让出售,离职后虚拟股自动失效。 赵奉礼本人持股百分之八,这是他作为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对公司施行实际控制权的依仗。 另外的百分之二,一部分在赵怀德去世后给他遗下的妻儿秦芝和赵殊意继承了,另一部分在多年前集团财务紧张时就已融资出售,不影响今日格局。 简而言之,朝阳集团的下一任主人是谁,关键要看赵奉礼手里的“百分之八”传给谁。 谢栖的安慰没让赵殊意心情变好,但注意力被转移了,他惊讶道:“谢栖,你是不是谈恋爱上瘾了?” 刚才说帮他时,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好像只要赵殊意开口,他就什么都豁得出去。 赵殊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提醒:“虽然恋爱的感觉很不错,但你得悠着点……” “为什么?”谢栖收紧手臂,搂住他的腰。 这套房子四面通透,身后的窗台短而窄,是装饰性大于功能性的特别设计。不远处有一扇落地玻璃门,通往种满植物的露台。 已进九月,天气转凉,有花还没凋谢,夜风送来淡淡的香气,清新好闻。 赵殊意走神嗅了一口,他发现可能是因为住习惯了,他终于对新家有了归属感,不觉得像酒店了。 他走神的几秒很短暂,一回神却发现,谢栖仿佛受了天大的冷落,嘴唇贴住他的耳朵,连亲带舔地蹭了好几下,提醒他注意自己。 像一只急得咬主人裤脚的小狗,黏在身上拽不下来。 赵殊意被弄得耳根发烫,差点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任他胡乱亲了半天,微微气喘道:“因为你现在不喜欢我……哎你轻点!真属狗的?” 他推开谢栖:“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才能玩得愉快。如果不悠着点儿,一不小心假戏真做就不好玩了。” 谢栖不确定:“假戏真做是指什么?” “你喜欢上我。虽然这么说有自作多情的嫌疑。”赵殊意假谦虚了一下,“反正我不可能动心,如果你把握不好分寸,不仅你难受,我也尴尬。” “……” 谢栖一顿,转开眼睛冷冷道:“别操这没用的心,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他好像生气了。赵殊意也觉得自己突然说这种话扫兴,主动勾住他的腰,用亲吻做补偿。亲来亲去,又亲到了床上。 谢栖明显带着脾气,做的时候比之前粗暴,但还在赵殊意能承受的范围内。 做完一起洗澡,谢栖依然垮着脸,清理到一半又怒上心头,把赵殊意按进浴缸里好一顿折腾。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浴缸里做。 除浴室外,书房,客厅,健身室,甚至衣帽间也解锁了。谢栖的技术有明显进步,赵殊意的体验感也直线上升,身体越发契合,对彼此性格的容忍度都提高不少。 以至于,谢栖没完没了地摆冷脸,赵殊意竟然不觉得烦,还手痒地想捏捏他。 赵殊意怎么想就怎么做,谢栖正在他身上用力呢,他忽然扯住谢栖的两边脸颊,捏扁,向外抻。 “以前我就这样捏过。”赵殊意很欠地说,“你小时候肉肉的,像个球,被我一捏脸就气得哇哇大哭,太好笑了。” 谢栖:“……” “你有病吧?”谢栖更不高兴了,“正经的事不记得,这些破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赵殊意不理他,自顾自又捏了两把:“可惜现在不肉了,一点也不可爱。” 谢栖闻言贴到他耳边,说了句很荤的脏话,附带挺腰的动作。 赵殊意手滑下浴缸边缘,浑身战栗,不自觉沉入水中,又被捞出来,摁在怀里弄。 结束时汗出太多,像健了一次身,赵殊意累得昏睡过去,又没吃药。 最近谢栖深深代入他老公的角色(虽然确实是),竟然插手他的生活习惯,不准他吃药了。 赵殊意也有意戒断,配合了几天,睡眠质量全靠睡前“运动”拯救,但效果时好时坏,偶尔还会梦到那些令人厌烦的东西。 第20章 有一回他夜半惊醒,坐在床上发呆,谢栖也醒了,把他抱进怀里安慰,说了不少好话,惊慌又后悔:“如果实在不行,你还是吃药吧……” 赵殊意摇头,缓过劲来竟然笑了。 谢栖问笑什么。 赵殊意说:“没什么,突然觉得我家那几个人怪好笑的。” 谢栖一脸莫名,赵殊意抱着他躺下,第二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忙工作。 ——赵殊意不能坐以待毙。 他二叔会活动,会造势,他也需要拉拢更多人支持自己。 老爷子拟遗嘱必须顾及风向,因为他要维稳,不能激发内部分裂。 目前有不少持中立态度的董事仍在观望,他们不站队是因为不认可赵怀成,同时又担心赵殊意太年轻,靠不住。 所以到了这种时候,赵殊意更应该沉着冷静,按部就班地做正确的事,给出令人信服的表现。 从九月初到九月下旬,赵殊意越发忙碌。 谢栖也忙,但赵殊意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问过,谢栖答得含糊,似乎是不能说的机密。 赵殊意识趣不多问,怀疑可能是跟他爸的某个私生子有关,或者又在跟他后妈斗法。 谢家的关系也复杂,赵殊意略知一二。 谢建河当年是和妻子一起创业的,他一穷二白,妻子背后却有一位当公司老总的父亲,对方起初不同意女儿下嫁,但谢建河相当有本领,很快就凭不凡的商业头脑赢得岳父青睐,在岳父的帮助下大展身手,生意越做越红火。 恰好赶上时代风口,谢建河几乎一夜间野鸡变凤凰,飞黄腾达。 有传闻说,后来谢建河风流成性,经常惹妻子伤心,被岳父痛骂,但他不仅不改正,还忘恩负义地使了些手段,吞并岳父的公司,间接气死了岳父。 而他的妻子——谢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出事后大受打击,更是流连病榻,成了个药罐子,生下谢栖没几年也病逝了。 赵殊意不知道这段传闻有几成水分,但谢建河吞并岳父公司是人尽皆知的事实,那是环洲第一次大规模扩张,直接从国内三线企业跃升一线,谢建河成了知名企业家。 而多年后的今天,环洲集团版图扩张至全球,他岳父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 也许谢栖记得吧。 他和赵殊意一样,从小不开心。 但生在他们这种家庭,这些都是平常事。 谢家的“豪门秘闻”在网上流传很广,真假料参半,圈外人当乐子嚼碎了下饭吃,圈内人见怪不怪——哪家没几段出轨和私生子纠葛?不稀奇。 谢栖不爱跟赵殊意提这些,只有一回偶然讲起,他说他爸有一天醉酒后透露,想把家产分成几份,给谢栖、谢语然和他们的后妈李音拿大部分,小部分给其他私生子,毕竟都是谢家骨血,他是爸爸,不能不负责。 谢栖冷笑:“他做梦,门儿都没有。” 环洲集团有他母亲一半心血,凭什么拿出去给谢建河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分? 但如果谢建河坚持这么做,谢栖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就像是如果赵奉礼执意将那百分之八的股份传给赵怀成,赵殊意也只能接受。 没想到,他们和年幼时一样,依然面临相似的困境。 好在现在不打架了,虚情假意地互相安慰,竟然也离奇地产生了抱团取暖的温馨。 他们忙到九月末,亲热的频率因忙碌降低了。 不过其实赵殊意不确定:是因为太忙,没那么多时间亲热,还是因为他上次提醒不能假戏真做,谢栖收敛了? 不论如何,忙是真的忙。谢栖出了几趟差,飞外地,也飞国外,经常见不着人。电话倒是常打,但赵殊意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接。 九月的最后一天,暑热散去,下了一场秋雨。 随漫天雨幕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柄悬在朝阳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赵奉礼撑不住了。 当时谢栖刚出差回来,赵殊意和他一起在家吃晚饭,一口菜都没来得及咽下,就收到了管家的通知。 “怎么了?” 见他反应不对,谢栖抬头问。 赵殊意没吭声,表情凝固几秒,突然抄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 在谢栖不解的注视下,赵殊意折返回来,收敛慌乱的神色,转身进衣帽间,换了一套黑色西装。 他面沉如水,理了理领带,走到谢栖面前:“我爷爷不行了,你陪我去。” 第20章 暴风雨 谢栖开车,市区外秋风急卷,暴雨如注。 副驾上的赵殊意静静望着布满灰沉雨雾的天空,目光失焦。 有些事情只有真正发生了,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赵殊意以为他不会为生离死别伤心,但身边的谢栖叫了好几声,也没把他从失魂般的呆滞里唤醒。 或许无关权力纠葛,只因为今天的雨太冷。 赵殊意已经很久没留意过春风秋雨,自然自有色彩,是他不懂欣赏。但今天他却莫名觉得每一滴雨都在体谅他不想哭的心情,为他而下。 抵达后,车停在赵奉礼的别墅外。 路两侧已经停满车,几乎没有空位,不时有穿黑衣的朝阳集团高层撑伞下车,匆匆进门。 他们的车还没熄火,赵殊意就推开车门,一头扎进雨里。谢栖的伞没跟上,连忙大步去追他。 天已经黑了,大风凄厉地刮。雨线倾斜,花园里植物摇晃,枯花落叶凋零一地,被一只只路过的皮鞋踩踏成泥。 没人迎接。集团高层,律师,医生,管家……所有人都守在赵奉礼的房门前。 赵殊意推开一个个碍事的肩膀,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赵怀成站在床前的背影,和另一侧垂首而立的秦芝。 别墅里所有灯都点亮了,人很多,但寂静无声。 赵殊意扑到床前,喃喃叫了声“爷爷”。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睛,视线一寸寸移到他脸上,“殊意来了?”语气欣慰,仿佛硬撑到现在不咽气,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赵殊意眼眶一红,哽咽难言。在爷爷面前,他一贯也不需要多说。赵奉礼即使身老体僵也有当年指点江山的气势,他抓住赵殊意的手,低声嘱咐:“殊意,爷爷要走了,以后没人管你……你还能行吗?” “我行,您放心。” “真的?可我放不下心啊……” “还有我呢,爸。”赵怀成俯下身,“我会照顾殊意的,您别担心,别记挂身后事。” 老人的目光转向二儿子,老迈的嘴唇颤抖片刻,气若游丝:“怀成,我要去底下见你妈和你大哥了。这些年,他们享清福,辛苦的是我们爷俩……以前你妈总说,你不如老大聪明,但依我看啊,你可比他聪明得多,也劳累得多!” 赵怀成讷讷无语,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老爷子一生严厉刚强,临终也不说几句软话,还敲打他们:“其实没必要太累,也没必要太聪明,对吧?工作总是做不完的,困难也没有消失的一天,我们朝阳走在正确的路上,只要肯迈开步子,坚定往前走,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哪怕走得慢,也别慌,别怕,更别眼红别人,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标……” “……好,我记住了,爸。” 门里门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赵奉礼道:“殊意,你也记住了吗?” 赵殊意道:“记住了。” 赵奉礼一手握着他,一手握着赵怀成,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忽然又说:“殊意啊,其实你小时候,你二叔对你好着呢。那年你太小,还不记事,有一回高烧不退,你爸妈都在外忙工作,只有你二叔在家。那天……那天也下大雨,路边打不到车,他把你裹在雨衣里,亲手抱着,自己淋成落汤鸡,一路跑去医院……” 赵殊意听得茫然,怀疑老爷子在说胡话。他从小有保姆和家庭医生照顾,哪用得着他二叔亲自冒雨送医? 赵怀成却两眼一热,苦涩道:“爸,您糊涂了。不是我和殊意,是我小时候病了,大哥送我去医院……” 老爷子哪有一点糊涂的样子,分明是故意的:“你还记得啊?” 赵怀成流泪点头:“我记得,那年我们家公司刚有起色,你和妈都忙,大哥一个人照顾我,他对我的好,我不敢忘。” “哼,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只记得那些不高兴的……” 暴雨敲打玻璃,窗外树影幢幢。 赵奉礼说完那句安静了几分钟,在场数颗心高高悬起,都以为他咽气了,他却忽然转过头,一双浑浊的老眼向人群张望,冷不防问:“谢栖……谢栖来了吗?” “来了。”赵殊意回头看了眼。 谢栖连忙上前,用和他一样的姿势半跪在床头,问:“爷爷,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第21章 赵奉礼盯着他:“小栖,你答应过我,会对殊意十分好,还算数吗?” 谢栖没有一点犹豫:“算数。我一定好好照顾他,您别担心。” “好,好。”赵奉礼喉咙里吐出艰难的喘息,眼皮沉重地垂下,“其实殊意,殊意……” 话没说完,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人死如灯灭。 灭的是朝阳集团前进的灯塔。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房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 赵殊意呆呆地跪在地上,直到谢栖将他搂进怀里,他才迟钝地低头,用力靠住谢栖的肩膀,无声地哭了。 后事早已安排妥当,赵奉礼亲自选了墓地,无需旁人费心。 遵照他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他不准他们做表面功夫,应尽快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老人家就算身死魂消,也还是最放不下公司。 ——遗嘱是在赵奉礼咽气后,当场公布的。 在赵家全家人,谢栖,和朝阳集团全体高层的面前,律师拿出赵奉礼签过字的文件,按照他生前授意,一条条宣读。 大多内容不值得计较,股份分配才是重中之重。 偏偏最要紧的内容在最后面,律师的嘴巴张张合合,赵殊意听得头昏脑涨,强打起精神坚持了二十多分钟。 大家沉默地站在客厅里,屏息以待,终于,律师讲到了关键部分: 赵奉礼名下拥有的朝阳集团8%股份,根据他本人意愿,分成不均等的两份,交由后代继承。 一份2%,由赵怀成继承。 一份6%,由赵殊意继承。 律师讲到这里停顿片刻,现场一片死寂。 赵怀成低着的头慢慢抬起,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赵殊意愣了一下,脑内闪过几道简单的算术题,加加减减,都是很小的数字,可他竟然没算清楚。 是谢栖先反应过来,附到他耳边提醒:“平了。” “……” 平了? 赵殊意猛然一激灵。 赵怀成原本持股4.5%,加上遗嘱里的2%,现有6.5%。 赵殊意曾经从父亲那里继承过0.5%,加上今天遗嘱里的6%,也是6.5%。 客厅里众人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悟过来,表情各异。 后来律师又说了什么,赵殊意没听进去。他表面是冷静的,但心已经不冷静了,目光悄然一转,扫了一眼秦芝。 ——大家似乎都觉得这个结果可以接受,尤其对董事会相当利好。 以前开会表决重大项目,普通董事二十票,主席赵奉礼一票。不论怎么争吵,赵奉礼都掌握最终的一票否决权。 现在赵殊意和赵怀成双权并立,各掌一票,谁也不能独裁,他们要赢得比对方更多的支持,董事会里的“大多数”就更有话语权了。 赵殊意收回目光,默然不语。等律师交待完遗嘱里的全部内容,已经深夜了。客人们散了,赵家自己人留下,赵殊意和妈妈、二叔一起在遗体前守夜。 谢栖全程陪着他,凌晨时问他饿不饿,赵殊意没胃口,让谢栖自己去找东西吃,不用太辛苦。 这种情况,谢栖怎么能离开?只好继续陪他。 赵殊意不太懂丧葬习俗,虽说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但还有一些零星琐事,例如哪里要贴红纸,哪里要洒灰,怎么烧纸钱……这些得由他二叔来办。 秦芝极其迷信,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去寺里求了开光的东西,看外貌是个玉雕的挂件,作用不明,拿着就要往老爷子的寿衣里塞。 赵殊意不耐地阻拦:“拿走,你别搞那套。” 管家和保姆都在,秦芝脸上挂不住,小声辩解:“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 “用不着懂。”赵殊意态度坚决,无语地想,秦女士年轻时也是留过洋的,正经的知识分子,怎么年纪越大越邪门儿? 她心里究竟有多少鬼祟,求神拜佛二十年也驱不散? 赵殊意无法自控地以最深的恶意揣测她,今晚尤其不能平静。 ——除赵殊意本人,没人知道今天这份遗嘱公布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机关算尽,自以为平衡了两方势力,却不经意间把他推进了一个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的火坑里。 赵殊意以让他们休息为由,赶走了秦芝和管家等人,只留谢栖在自己身边。 窗外雨下了一夜,无边的漆黑连入天际,赵殊意雕像般坐着发呆。 谢栖看出他有心事,关切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 赵殊意无奈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近乎无助地说:“谢栖,我妈手里还有0.5%的股份。” 谢栖不解:“你的意思是……?” “她肯定会抛弃我,转让给我二叔。” 第21章 “签字” 亲情是复杂的东西,赵殊意和秦芝之间并非没有感情,只是细究起来,恨远大于爱。 抛开矛盾造成的糟糕印象,其实秦芝大多时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赵殊意年幼时贪恋她的怀抱,和每个离开妈妈就哭闹的小孩一样,要她抱着自己才能睡着。 妈妈身上香香的,柔软的长发滑到他脸上,赵殊意伸出小手一把揪住,有时把她揪疼了,秦芝也不生气。她说:“我们小意力气好大,将来一定长高高。” 哄他睡觉时,秦芝会哼家乡的儿歌。她是从南方嫁到奉京的,年轻时说话带一点口音,现在不明显了。 她还很漂亮,小时候赵殊意喜欢亲她,口齿不清地说“妈妈美”“妈妈漂漂”,别人夸他长得像妈妈,他就很高兴。 刚发现秦芝和赵怀成在一起的时候,赵殊意还小,不懂男女之事,但本能地察觉到了背叛。 他突然发现妈妈温柔之外的另一面:像动画片里的坏女巫,会骗小孩。 比如她说,今天见了某个阿姨,其实是见了赵怀成。 她说,某个礼物是好朋友送的,其实这个“朋友”也是赵怀成。 还有一回,她说要带小殊意去郊游,“正巧你二叔有空,他开车陪我们”,赵殊意刚听过一则小孩被带到郊外杀掉埋起来的新闻,以为自己终于也要被杀了——妈妈想和二叔生新宝宝。出门前,他吓得躲进衣柜最底层,让秦芝找不到,“逃过一劫”。 赵殊意越来越不信任秦芝,并随着怀疑和恐慌加深,他终于憋不住爆发了。 秦芝被他当面揭穿,窘迫得无地自容,第一反应是否认,而在赵殊意看来,这又是撒谎的表现。 然后她不停地解释,在年幼的小儿子面前哭泣——明知道他不懂事,好多事情根本听不明白,背叛已成事实,赵殊意不喜欢她了。 后来,赵殊意问她:“我爸是不是你害死的?” 秦芝吓了一大跳,问他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小朋友怎么会讲这么恐怖的话? 赵殊意却说:“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你。不是你就是他。” “他”指赵怀成。 从那以后,妈妈的形象彻底崩塌。 她的温柔成了于心有愧的退让,是心虚,理亏,让赵殊意觉得恶心。 他希望她和赵怀成断绝来往,偷偷地想,只要她回头,自己就原谅她。 但他们还是一直联系,赵怀成肆无忌惮地来家里,有时他们也吵架,但吵完又和好,感情很深,对比之下赵殊意更像局外人。 后来赵殊意就不再考虑怎么原谅她了。 当一个人把自己摆在有资格原谅对方的地位上时,说明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被需要的,威胁秦芝:如果你不回头,我就再也不和你好了。 但长大之后,赵殊意失去了这种自信。 秦芝不需要他,他自作多情地幻想原谅,人家根本不稀罕。 他从大人的角度,重新理解了秦芝和赵怀成的关系: 他们像一对碍于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苦命鸳鸯,在如今这么开放的时代,仍然不能自由地追求爱情。秦芝年复一年地忍受儿子的指责,赵怀成承诺今生非她不娶,多年来身边连一个情人也没有——他们多专一,多可怜。 赵殊意才是恶人,是碍事的东西,就该和他爸一样早点去死,成全他们一腔真情。 但尽管尽量客观地为他们开脱,也帮自己努力看开,赵殊意还是没法不痛恨。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是婚内出轨?还是他爸离世后才开始?看起来不像。 爸爸的死因也的确充满疑点,莫名其妙的车祸,毫无逻辑的意外,早上出门时好好的人,一个小时后就成了遗体。 赵殊意在疑神疑鬼中长大,那些神和鬼日复一日地在梦里提醒:你妈爱他,不爱你,她会帮他,不帮你…… 没想到,现在噩梦有机会成真了。 秦芝的0.5%股份足以给赵殊意致命一击,她不一定立刻这么做,但只要她有机会动手,赵殊意就始终被动,提心吊胆。 第22章 九月的最后一个夜晚,在大雨中结束。 十月初,朝阳集团公开举行了赵奉礼的遗体告别仪式,随后火化,入葬。即便再从简,必要的流程也不能省略。 追悼会上来了许多贵宾,名流如云,奉京市政府还特地送来一副挽联,主管经济的负责人暗中打探朝阳的情况,各种公私事务混在一起,赵殊意接连忙了几天,一宿也没睡好。 谢栖有时陪他,有时帮不上忙,而且环洲那边也忙,赵殊意让他别总跟着自己:“没关系,我没事”。 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太擅长表情管理——在外人面前摆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在自己人面前流露不至于令人心疼的疲倦,收放自如,风度不减。 倒显得那天晚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助,是谢栖的错觉。 因为睡不好,赵殊意不得不继续吃药。忙完丧事后,董事大会被提上了日程。那些猴精的老董事们,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秦芝手里的0.5%股份。 秦芝是赵殊意的母亲,但她和赵怀成的关系在高层里人尽皆知,不算秘密。 董事会里因此流出一种隐秘而古怪的气氛,好似每个人都兴奋地等着八卦,偏偏这个八卦关系到集团未来,精彩的同时,又令人心慌。 虽然绝对不会有人当面提起,大家都很体面,但赵殊意依然感到了尴尬——母亲和二叔令他蒙羞。 他听说,赵奉礼生前单独见了秦芝一面,大概也是考虑到这0.5%股份,不能掉以轻心。 但老头太不了解秦女士,赵殊意心想:她要么不站队,要么一定站赵怀成,因为她自认对赵怀成有愧——这个男人为她终身不娶,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这些想法是赵殊意曾经和她吵架时,她亲口说的。 当时赵殊意骂她无可救药,她却说他不懂感情。 赵殊意听完回房间闷头伤心了半宿,心想,原来母子之间的感情都不算“感情”了。 那是赵殊意最后一次为秦芝伤心,后来搬走独居,世界终于清净了,他和秦芝开启了一段维持至今的表面和平。 现在让他去找秦芝谈,其实也不是不行。 但他和赵怀成刚在老爷子这边争完宠,转头又要去争秦芝的宠?怪恶心的。 赵殊意压抑至极,没有一件事顺心,和谢栖上床成了唯一的发泄途径。 因为有需求,他格外主动。昨晚谢栖不知忙什么加班了,晚上十点多才回家,一进门,鞋都没脱,就被他拽着领带拖到床上,按在了身下。 赵殊意喜欢在上位,骑在谢栖腿上,明明身体已经需要对方了,表情竟然还是很冷淡,仿佛他们即将要做的只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工作,不温柔不缱绻。 而谢栖是他发泄的工具,不用亲也不用哄的。 谢栖满脸郁闷,冷哼一声道:“死渣男。” 赵殊意没心情调情,解开谢栖的皮带,随便润滑了下,就吃进去了。 他穿一件真丝睡袍,谢栖却衣装整齐,一颗纽扣都没来得及解。冰凉的皮带扣打在皮肤上,赵殊意皱起眉,因前戏不到位造成的疼痛反而让他舒畅,谢栖的手被他用领带捆在床头,完全受他支配的模样也让他相当愉快。 谢栖知道他不开心,为了哄他故作顺从,赵殊意知道。 他心里领情,但生理上竟然产生双倍的施虐欲。 他忍不住俯身低头,盯住谢栖那张不笑时冷酷十足的脸,一边亲,一边掐住谢栖的脖颈,吻得越深,手越用力—— 谢栖在窒息中浑身绷紧,濒临极限时猛然挣脱领带的束缚,翻身掀倒了他。 皮带被抽掉,扔到地板上。 西装裤也被扔到地板上,外套,内衣…… 赵殊意痛哼一声,抓紧床单。 谢栖闷声弄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你明天是不是要开董事会?” “嗯。” “几点钟?” “十点,怎么了?” 谢栖没答。赵殊意也不想在一天中唯一的放松时刻里谈公事,勾住谢栖的脖子,用吻封住了他的嘴。 在做之前赵殊意吃过药,结束后药效发作,他昏昏沉沉,直接在谢栖怀里睡着了。 后来谢栖是怎么帮他清理的,他一概不知,第二天醒来时,谢栖竟然也不在,不知出门那么早是忙什么。 赵殊意有点奇怪,但他没精力分心关注谢栖,今天是赵奉礼离世后的第一次董事大会。 短短几日,已经换了新天。 在董事大会开始之前,各种内部消息他也有耳闻,无非是关于他妈和他二叔的,说赵怀成这几天一直在跟秦芝谈判,基本已经谈妥,今天就会在董事大会上投票表决,走流程签订股权转让协议。 赵殊意有心理准备,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再忍几年,以后也未必没机会翻盘。 上午十点,赵殊意由秘书叶钊陪着,走进会议室的大门。 他压轴到场,在座二十一人西装革履,面色严峻,同时抬头望向门口,仿佛已经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协定,只等他来之后公布。 赵殊意脚步一顿。 面前巨大的长方形会议桌,赵怀成居首,给赵殊意留的是左手边空位,右手边坐着秦芝。 赵殊意淡淡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下。 会议主持宣布全体到齐,开始宣读今日流程。 赵殊意知道今天这个会不好开,但没想到,他二叔竟然一点也不铺垫,头一桩就宣布秦芝转让股权的事情。 按照公司规定,实股内部转让需要董事会表决,至少半数以上的人同意。 赵怀成早已暗中活动过,胸有成竹地说:“现在开始投票,同意的请举手。” 赵殊意冷眼一扫,用视线一个个清点,二十位董事总共举起了十二只手。 每个会举手的人他都不意外,但这一幕仍然像下马威—— 他第一天进董事会,赵怀成就无声地宣布:这里是我的地盘,没你说话的份儿。 赵殊意一股怒火从心口窜上头顶,一言不发。 对面的秦芝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她总是这么唯唯诺诺,好像对谁都心怀亏欠。可她终究还是认为,她欠赵怀成的最多。 为此不惜抛弃亲生儿子。 赵殊意心里发笑,恨意甚至超过孤立无援的挫败感,恶心透顶。 “殊意,你也没意见吧?”赵怀成问完,意料之中没得到回答。 他微笑接过秘书双手奉上的股权转让文件,利落地和秦芝一起签了字。 然后赵怀成站起身,潇洒地理了理西装的前襟和袖口,像一个当二十年太子终于继承大统的新帝,准备发表登基感言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包括赵殊意。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先生,您不能进去……” “滚开。” 赵殊意闻声抬起头——竟然是谢栖。 二十多双眼睛诧异地看向门口,一身西装的谢栖来势汹汹,身后带着三名律师,一名秘书,手持一叠足有十厘米厚的文件,大步走到赵殊意身后,将文件拍到会议桌上。 “上午好,各位。”谢栖冷声道,“抱歉打扰你们开会了,但我觉得,我的事情比较要紧。” 赵怀成皱眉,看在环洲的面子上忍耐道:“你有什么事?不能稍后说吗?” 谢栖手按住赵殊意的肩膀,轻轻敲了敲:“倒也可以,但如果我稍后说,你们的会还得重开,多麻烦。” “……” 谢栖一脸倨傲,根本不把这群老东西放在眼里,他使了个眼色,叫秘书翻开文件的第一页。 “关于朝阳集团二十一年前融资售出的1%股份,”谢栖嗓音很低,却犹如一道平地惊雷,“我以128亿和部分资产抵押的方式全数收购,十份转让书都在这里,只缺一个签名。” 满场哗然。 赵殊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谢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签字,赵殊意。” 第22章 假戏真做 董事会专用会议室在朝阳白塔的最顶层,透过三面环绕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全城美景。 赵奉礼曾经在窗前感慨:高处不胜寒。 然而不畏寒险的登山者无数,赵怀成是其中之一,赵殊意也是。 现在,这座所有人难以企及的“险峻山峰”化作一叠纸,压在谢栖的手掌之下。 在座二十几个人都被他镇住了,有人以为他开玩笑,有人以为他疯了。直到秘书将文件沿会议桌传阅一遍,满室鸦雀无声,各色目光投向谢栖,带着深深的震撼与不解。 ——他刚才说多少个亿? 朝阳的股价估值没人比这些老董事更清楚,128亿加一部分资产抵押,少说也要几百亿。 几百亿是什么概念?诚然对大部分人来说,当钱多到一定程度,它就只是一串数字,令人麻木。但用实物换算——建一座“朝阳白塔”规模的地标式建筑也用不上几百亿。 第23章 即使谢栖是环洲集团太子爷,要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流动资金也很困难,更何况,他凭什么拿? 财务部门怎么可能审批通过?高层没意见?谢建河呢?不拦一下? 赵殊意表情复杂,谢栖却亲手拿起签字笔,强硬地塞给他:“签你的名字,别啰嗦。” “……” 态度还是这么差劲,仿佛他没为这件事花过一点力气,只是随手送赵殊意一个小礼物——必须接受,否则就是不给他面子。 签字笔沙沙地划过白纸,留下动魄惊心的撇捺。 赵殊意签得缓慢,最后一笔落下时手腕隐隐发麻。 会议室寂静如死。 短短一刻钟形势陡转,赵怀成的“登基感言”没发出来,一腔怒火和茫然卡在喉咙里,石头般堵得他脸色发青发紫。 显然今天的会议到此中止,大家不可能再心平气和地进行下去。赵殊意起身扫视在座所有人,脸上没有一丝得意,反而比刚才更加严肃。 “还继续吗?”他象征性地问。 董事们面面相觑,秦芝低头不言,赵怀成猛一甩手,丢下一句“我身体不舒服,改天再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周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赵殊意体贴道:“我二叔年纪大了,偶尔不舒服也正常,散会吧。” “……” 一个小时后,赵殊意和谢栖一起走出总部大楼。 赵殊意没留意秦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始终当她是空气,不想多看一眼。 谢栖的车停在楼下,打发走刚才带来的几个人,他亲自开车,问赵殊意:“去哪儿?” 赵殊意默默地打量他,没应声,眼神比平时郑重,但郑重过头就显得有点生疏,谢栖不高兴:“你看什么?” 今天国庆长期刚结束,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谢栖的脸在强光下纤毫毕现。赵殊意仿佛有生以来第一回见他,从额头到脖颈,连他细长睫毛投在皮肤上的小片阴影都仔细观察了几秒,像在做某种隐秘的评估。 谢栖被盯得浑身发毛:“喂,你发什么神经?”他伸手在赵殊意眼前晃了晃,“高兴傻了?” 赵殊意脸上哪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但他笑了一下,很诚恳地说:“谢谢你今天帮我,谢栖。” 道谢的话一出口就更生疏了,但这些股权转让书、这笔钱,实在惊人,谁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殊意问,“没遇到阻碍吗?你爸同意?” 谢栖哼了声:“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赵殊意想了想,又道了声谢:“我会还你的,但是……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清。” 不只是能不能还清钱的问题,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过于沉重,赵殊意接起来烫手。 “我不跟你客气了,”他还是尽量客气地说,“你总共花了多少?让我心里有个数。” 谢栖半天不吭声,赵殊意只好说:“以后如果你有困难也尽管告诉我,不管什么事,只要能帮上忙我都不会推脱。” 谢栖冷冷地看着他:“我帮你的忙,不是为了听你跟我说这些。” “……”赵殊意一顿,“你想听什么?” “我想——”谢栖说到一半收声,改口道,“我没有目的,只是不想看你被他们欺负而已。” 赵殊意怔了怔。 谢栖撇开脸,保持他惯有的傲慢之态:“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好好照顾你,而且…… “你以前救过我的命,我还没有道过谢。” 赵殊意哑然:“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谢栖生怕被人揭穿什么似的,提前否认,“反正不是因为我们在谈恋爱,我不可能跟你假戏真做,你千万别因为今天的事爱上我!” “……” 赵殊意无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抢答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少自作多情了,”谢栖系上安全带,打开导航,“你又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聊完几句,赵殊意紧绷的状态终于放松了一点。后面还有很多麻烦要处理,但今天可以暂时歇口气。 人一放松,说话就不着调,赵殊意瞥了眼谢栖开车的侧脸,竟然觉得比以前赏心悦目,如果看一辈子,也未必会腻烦。 “要不……我们试试假戏真做?” 赵殊意随口丢出一颗重磅炸弹,谢栖方向盘一拐,差点压线,又紧急拐回来。窗外传来一声喇叭响,是隔壁车道司机用非语言形式抒发的不满。 谢栖好似走神,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殊意竟然收回,不知是故意逗他开心还是心血来潮开口,说完就后悔了。 谢栖追问:“‘没什么’是什么?” 赵殊意睨他一眼:“你听清了。” “没。”谢栖不承认,“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算了,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 谢栖沉默,赵殊意道:“别回家了,我们找家餐厅吃饭吧,饿了。” “去哪家餐厅?” “随便。” 谢栖默不作声地换了路线,不知要往哪里开,赵殊意没问,低头回手机消息。 窗外街景飞速掠过,上一个话题已经结束很久,谢栖却突然接上,有点别扭地说:“赵殊意,我听清了,你想和我假戏真做。” “我没这么说,”赵殊意道,“你怎么篡改我的台词呢?” “差不多,你不是想试试吗?” “嗯。” “那就试试啊。”谢栖用一种“谁怕谁”的腔调说,“反正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真喜欢和假喜欢也没什么区别吧……” 赵殊意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瞟向方向盘,看见一道不明显的潮湿痕迹,在强烈的阳光下微微反光。 谢栖手心出汗了。 赵殊意道:“能找个地方停车吗?” “怎么了?”谢栖不解,但听他的,开到路边停靠。 赵殊意解开安全带,倾身压到谢栖身前,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吻下来。 谢栖睁大眼睛。 不同于昨晚发泄式的亲热,赵殊意加了几分认真,将他连日压抑后难得的晴朗心情倾注到这一吻里,近乎缠绵: “既然没区别……谢栖,我要从今天开始,喜欢你。” 第23章 动人心弦 赵殊意的话堪比表白。 但一般人表白只是说“我喜欢你”或者“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没人像他这样用近似宣布的口吻说:我决定开始喜欢你。 仿佛他是爱情的主宰,想爱就爱,想不爱就不爱。谢栖人都傻了,被他按在车座上接吻,半天才喘上气,很不确定:“那我们……开始了?” “嗯,开始了。” 赵殊意好心情大面积复苏,咬住谢栖的嘴唇,吻了又吻。 几乎亲了十分钟,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去餐厅吃饭的计划并未取消,但由于亲得擦枪走火,这顿饭匆忙吃完,谁都没品出味道,以最快的速度买单回家“睡觉”去了。 刚过正午,太阳最盛的时候。谢栖在前面开门,赵殊意在后头跟着,谢栖一只脚刚迈进门里,赵殊意突然把他推到墙上,一手关门一手搂着他接吻。 “……” 赵殊意简直太爱玩这套,像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男主角,擅长壁咚,强吻,突然袭击。 可明明经历过很多次,谢栖还是每次都意外,愣几秒才能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制赵殊意,压倒他,挽回面子。 就算被暴力掀翻,赵殊意也不生气。今天从进门开始,他笑了三四次。 他的笑很有个人特色,声音低低的,冷冷的,短暂地笑过就收,不会让友好的表情在脸上留存过三秒。 谢栖一边亲他一边嘲讽:“霸道男主,高冷男神。” “……”赵殊意笑得后仰。 他们从玄关亲到沙发上,衣服扔了一地,赵殊意操控谢栖未遂,反被蛮力制住了双手。 谢栖从抽屉里翻出辅助用品,给他做足准备,终于进入正题。 沙发颤颤摇摇,赵殊意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从一场寒冷暴风雨中偷得片刻宁静,他全身松弛下来,难得进入享受的状态。 他的嘴唇也闭着,只偶尔发几声很低的鼻音,喘不上气时才不得不张开双唇,从喉咙里漏出断续的音节,闷闷的。 赵殊意不爱出声,因为觉得亲热时不论什么声音都像求饶,有失风度。但到激烈时总难自控,一声比一声气短。 谢栖今天热情高涨,压得紧,很快就流了汗。没脱的衬衫湿漉漉地贴着胸膛,布料近乎透明。 赵殊意半睁开眼,失神地盯着那水痕,忽然想起刚才在车上,方向盘上沾到了谢栖的手汗。 当时没细想,为什么来着? 因为天热才出汗吗? 第24章 但国庆节过完,其实已经不热了。 难道是因为紧张? 谢栖在紧张什么?因为当时的话题吗? 赵殊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未必每个细节都有特殊含义,他应该只是受外物影响——被那夸张的好多个亿砸得肾上腺素飙升,比平时敏感冲动,不然也不会突然决定跟谢栖假戏真做。 但不论是因为生理还是心理,荷尔蒙确实产生了,多巴胺拼命分泌。谢栖的汗像平静湖面上突然泛起的涟漪,不算风浪,却有微妙而动人心弦的力量,让他更兴奋。 赵殊意没吝啬表达,动情地叫了声“谢栖”,搂住他的腰,一声声喊他的名字。 谢栖的兴奋只多不少,被这样勾引更难忍,忽然就着没分开的姿势抱起赵殊意,一步步走进了卧室。 这个过程堪称折磨,后面却还有更过火的。整整一下午,他们没从床上离开过。结束时天都快黑了,一轮夕阳悬在窗上,赵殊意欣赏了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好累。”他说。 但很舒服。 谢栖“嗯”了声,懒洋洋地搂着他,手上黏人的小动作不断,在他腰间好一通乱捏,腻歪道:“我抱你去洗澡?” 赵殊意又笑:“你可真是一个好男友。” “是好老公,”谢栖直白道,“怎么,你不好意思叫老公吗?” 赵殊意:“……” “算了,今天刚开始,我不勉强你,以后有机会再叫吧。” 不知怎么回事,谢栖好像比赵殊意更开心,说话时尾音翘着,声调飘飘的压不下来。赵殊意漫应一声,扣住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依然看着夕阳。 事后餍足感不散,赵殊意突然有点想抽烟。今天过得太跌宕,直到太阳落山,一切已成定局,他心里仍然有点恍惚。 凡事最怕细细回想,他一从恋爱的甜蜜气氛里脱离,思绪飘回总部会议室,就想起秦芝面对他时始终低着的头,和赵怀成终于摘下虚伪面具,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 现在赵殊意只剩这两个亲人了。 偏偏是他们两个。 但好在……还有人站在他这边。 感性的想法刚一冒头,赵殊意就飞快地掐灭,心里泛起一种难为情般的尴尬。 其实他不怎么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反而更喜欢付出。 因为“付出”是主动行为,开始和结束都由他控制。“接受”却不由他,是对方从河岸边抛下鱼饵,吊起他的期待,叫他伸着脖子往岸上张望,还祈求咬到下一钩,可怜又恶心。 但赵殊意今天很动容,不论怎么克制,人都是感性动物。 这时就能看出恋爱的好处,他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道谢,让他们都尴尬,只需亲自堵住谢栖的嘴,用力接吻,那些讲不清楚也不愿意讲的情绪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也不知谢栖有没有接收到,可能被他频繁的吻搞昏头了,半天没动静。赵殊意让他躺着,自己下床去洗澡。 刚走出卧室,就听见身后紧跟来的脚步声。 “赵殊意……喂,我叫你呢。” 谢栖的腔调是难以形容的黏人,故作冷酷也掩饰不住,好像一汪水,受不住重力地往他身上流。 “怎么了?”赵殊意回头。 谢栖说:“今天说的话都算数吧?你最好是喜欢我,别喜欢我的钱。” 赵殊意:“……” “那不好说,”赵殊意活像一个软饭男,理直气壮,“如果你没钱,我们怎么开始?” 谢栖气得一哽。 赵殊意笑了声,哄他:“但如果把你换成你爸,我不会喜欢他的。” 谢栖:“……” 刚才做得激烈,赵殊意自己不好清理。谢栖和他一起洗澡,帮忙处理了一下。他们弄来弄去,差点又在浴室里走火。 赵殊意是真的累了,也饿,很想吃东西。 家里太乱,他们没好意思叫阿姨上门,两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也没有亲自做饭的可能,最后只好点两份外卖,端到露台上,就着夕阳吃晚餐。 以前赵殊意独居时就这么过日子。 他不爱住别墅,嫌太大,冷清。但平层住宅不方便留厨师长住,家里最好一个外人也没有,阿姨每天定时上门,做完饭就离开,不打扰他。 谢栖过去却是和谢建河一起生活的,家里佣人成群,有一个十几人组成的厨师团队,精通国内外各种菜系,想吃什么都能做。 这不稀奇,富豪家族大多讲究饮食,反而是赵家人过于“简朴”,在圈内格格不入。 好在谢栖在这方面不挑剔,否则赵殊意不保证自己不会跟他吵架。 从这个角度想,赵殊意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婚后生活竟然意外的和谐,没因为彼此的不同生活习惯发生过摩擦。 ——谢栖乍一看是个“事儿精”,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赵殊意走神半天,谢栖冷不丁瞥来一眼。 赵殊意道:“我忽然发现,我们好像确实挺合适的。” “本来就是,你反应迟钝罢了。” “是吗?” 赵殊意随口一应,见谢栖用一种不太寻常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我……”谢栖莫名其妙有些气短,呼吸不自然,“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一个秘密。” “这么神秘?哪方面的,谁的秘密?” “当然是我的。”谢栖低下头,捏紧筷子,似乎刚鼓起的勇气突然又泄了,“算了,改天再说吧。” 赵殊意:“……” 吊人胃口好玩吗? 他不想说,赵殊意也不好再逼问,算了就算了吧。 可谢栖显然饱受折磨,既不想说,又忍不住想说,纠结半天,筷子都快捏断了,他突然问:“赵殊意,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嗯。”赵殊意不奇怪谢栖记得自己的生日,他也记得谢栖的——谢大少爷每年的生日宴都办得精彩纷呈,无人不知。 谢栖好似终于下定某种决心,平复了下心情说:“那再等等吧,你生日那天,我一定告诉你。” “是特别的惊喜吗?”赵殊意好奇。 “或许吧,”谢栖心虚地叹了口气,“也可能是一个让你笑很久的笑话。” 第24章 仪式感 赵殊意的生日在10月28日。他这种身份,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数不清的礼物,但没有哪一份礼物能称得上“惊喜”。 不是因为送礼的人不重视,而是因为他不期待。 年幼时也期待过几回,小孩对拆礼物怀有天然的热情,但他拆得多了就发现,都是些名贵玩意儿,大家只考虑什么礼物值钱、体面,不考虑“赵殊意喜不喜欢”。 话说回来,赵殊意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理论上他什么都不缺,想要的东西都能轻松买到,自然没有了欲望。 而且赵殊意不办生日宴,一是赵奉礼不准他太高调,二是他自己嫌吵,受不了那些虚情假意借机攀关系的人。 今年十月,老爷子刚过世,自然也不宜大办。如果谢栖不提,赵殊意都想不起生日快到了。 但谢栖觉得这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可以低调庆祝,邀请几位亲密好友来家里小聚,也算有仪式感。 “仪式感”,赵殊意觉得,这其实是谢栖在为自己公布“秘密”做铺垫。 究竟是什么秘密,值得他这样遮遮掩掩,故弄玄虚? 赵殊意猜不出来,也没精力每天琢磨生活琐事——他太忙了。 那天董事会之后,他当上了朝阳集团董事长。他知道坐上这个位子不等于胜利,一切才刚开始。 他二叔可能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装病休养,请了长假,开会也不来,自称得的是急性心脏病,医生叮嘱不宜下床。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一夜之间好几位董事请病假,病因五花八门,显而易见都是借口。 他们撂挑子不干,赵殊意心里有火,压着没发。他买了些礼品,亲自慰问告病的董事,顺便跟他们私下谈了谈心,试口风。 赵殊意自认给足了诚意,也铺了台阶,如果这些老东西识时务,就该倒戈向他,别给脸不要,否则别怪他以后不客气。 意料之中,老东西们不太识时务。 而且赵怀成养病也不闲着,也给他送了一份大礼:找媒体发了篇新闻稿,大意是说,朝阳集团新董事长不得人心,致高层动荡,内部管理出问题,对公司发展极度不利。 还把谢栖砸几百亿赠他股份的事情传扬了出去,借媒体之口,质疑赵殊意和环洲集团有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换,否则谢栖凭什么这么大方? 赵怀成有心炒作,用舆论施压,一时间公司上下都弥漫着低气压,无数双眼睛盯紧赵殊意,都等着看他的表现。 赵殊意必须要做点什么证明他有能力,能够服众。 第25章 赵殊意嘴上不说,但谢栖看得出他压力很大,几乎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但他新官上任该烧的三把火却迟迟没烧。 谢栖不由得好奇:“你怎么打算的?” 当时赵殊意刚挂电话——他二叔打来的,质问他和环洲到底有什么交易,他是不是出卖公司利益了? 赵殊意言简意赅地说“没有”,赵怀成不信,还要追问,他直接把人拉黑了。 关于谢栖的几百亿,赵殊意觉得不怪外人怀疑,他自己也越想越不简单。 但和别人不同,他了解谢栖,知道谢栖的脑回路就这么简单,用商场上那些身经百战老油条的思维模式推理,永远也理解不了谢栖。 以至于别人越阴谋论,他越觉得谢栖的简单难能可贵。 据他观察,谢栖根本也不在乎外界怎么评价,他除了偶尔关心赵殊意的工作,大多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藏着那个秘密,随着生日日期的逼近越来越紧张。 听见他的问题,赵殊意放下手机:“你知道我之前在公司是什么职位吗?” “知道,主管审计部?”谢栖说,“你爷爷挺会安排。” “是我自己争取的。” 赵殊意毕业后在基层磨炼过几年,调回总部就进了内部审计部。 朝阳集团董事会最大,不设监事会,审计部是最高监督部门,直接向董事会负责,职责中比较关键的是财务审计和舞弊调查。 “其实自从我调回总部,一直在做内查。”赵殊意顿了顿,挨近谢栖,“毕竟,不解决内部问题就很难谈发展。” 朝阳的所谓“内部问题”不是秘密,谢栖知道,主要是高层贪腐和派系斗争,这是两个问题,也是一个问题。 “我之前查到过证据,冯文你认识吗?”赵殊意给他介绍,“他是我们董事会里的老蠹虫,无论做什么项目都要贪一笔,这些年不知道私吞了多少,我爷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 “以前我也不懂为什么,以为爷爷老了,没精力整治董事会,或者耳根子软,老部下求两句就松口。但现在我坐上这个位子,以前不理解的事情突然都理解了。” 谢栖认真看着他。 “你知道我们董事会每年都会因为批多少研发经费吵架吧?我爷爷全力支持研发部门,但高层里反对的声音很大,他不能总是独裁,否则他大手一挥把钱批出去了,下面的人工作难做……” 公司也像一个家庭,有人花钱有人赚钱,家长把钱花在了自己认为正确的地方,其他人被迫和他一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那么柴米油盐从哪里来?总得有人省吃俭用,想办法采买。 “我爷爷留着冯文,是因为在研发经费的问题上,冯文坚定站在他这边,能帮他摆平很多反对的声音,帮他干脏活累活。” 赵殊意有点无奈,“冯文不干净,但有用。” 谢栖明白了:“所以,你打算继续用他?” “嗯。”赵殊意点头,“他是一个典型,别人也一样,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眼里容不下沙子,该用的人都得用。” 从高层的角度看,现在朝阳改朝换代了,及时改换立场也很重要。 但要想让他们站队自己,赵殊意得拿出行动,利诱不成就得威逼——环境这么浑浊,认真清查起来,没几个人绝对干净。 “这几天我在写一份审计方案,”赵殊意点了点桌面,“审计部我熟,哪些人能信我心里有数。我要做一次大规模内查。” 不用他多解释,谢栖马上理解了: 赵殊意以前内查受阻,是因为权力不够,现在他面前没有障碍,在合规的情况下想怎么查就怎么查,他是主动方,其他人只能被动接招,要么想办法遮住狐狸尾巴,要么识相地投诚。 这是一场强硬的威慑,赵殊意给出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态度。 然而计划容易,执行起来却十分困难,工作量史无前例的大。 赵殊意每天劳心伤神,跟各方斗智斗勇,好不容易结束加班,回家后也电话不断,不停地跟下属沟通,几乎没什么个人时间。 到了10月28号,生日的当天,他仍在忙碌。 是星期六,赵殊意不双休,连续工作一整天,午餐都是在办公室吃的。 下午四点左右,谢栖打电话来问:“还没忙完吗?我几点去接你?” 赵殊意答:“让司机送我,你不用亲自过来。” 谢栖有点不高兴:“你工作就差这一天吗?今天过生日啊,明天再忙不行?——我在附近买东西,顺路接你。” “嗯。”赵殊意敷衍。 谢栖却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发通知:“我五点准时到,你提前下楼。” 说完挂了电话。 他们最近非常亲热,就算赵殊意每天忙到脚不沾地,也不能冷落谢栖。 谢栖大多时候比他早归,一见面就黏着他不撒手,像一只主人上厕所都要跟到卫生间门口的猫,如果不让它进门,它就伸爪子挠门喵喵叫,想尽办法抗议。 但如果赵殊意问他“你怎么这么黏人”,谢栖就会立刻后撤,缩回自己的领地,连声否认:“我没有啊”“还好吧”“都怪你太忙不陪我”。 赵殊意发现,谢栖最近还频繁地提起往事,从他们幼儿园打架追忆到毕业典礼,似乎在有意提醒他什么。 可赵殊意顺着谢栖的提醒认真回想,每一桩往事他都记得,却不明白它们有什么被特别提起的必要。 谢栖还喜欢拐弯抹角,把他的思维带得颠三倒四,明明上一句在讨论“你十五岁生日时我送了一个亲手做的礼物”,下一句就扯到“你是不是和某班女生某某有过纠葛,当时好多人传你俩的绯闻”…… 赵殊意隐隐觉得,谢栖的秘密多半和这些往事有密切关联,但他抓不着重点。 昨天晚上,谢栖又将话题拐到他曾经的某个绯闻女友身上,赵殊意纳闷:“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说完他恍然大悟,想起那个女生也跟谢栖传过绯闻。 当时同学都说他们是三角恋,但从赵殊意的视角看,纯属误会。他和那女生没任何瓜葛,谢栖却因此来找他的麻烦,用警告的语气说:“你不许和她在一起。” 赵殊意无语至极,也警告他:“你喜欢就去表白,少来烦我,没人跟你抢女朋友。” 但谢栖后来好像没表白? 赵殊意不太清楚。 这种无聊的往事有必要提起吗? 难道谢栖想让他吃醋?赵殊意心想,偶尔吃两口也不是不行,权当情趣。 于是昨晚他们做的时候,赵殊意绞尽脑汁追忆有关那个女生的细节,讲给谢栖听。 奇怪的是,谢栖一点也没被他故意吃醋的行为取悦,反而莫名其妙地闹起脾气,阴沉着一张脸,掐住他的下颌乱咬,像只发怒的小狗,边咬边叫:“假的!我没喜欢过她。” “……” 赵殊意在办公室里走神,想到这些也没心思工作了。 五点钟,他准时下楼。 谢栖果然已经到了,很有风度地亲手拉开车门。赵殊意在车门前一瞥,被车里一大片洁白的百合晃了眼,百合下还压着一层红玫瑰,鲜花几乎将车塞满,无处落脚。 “过生日需要这么多花吗?” 不像赵殊意天天穿严肃的正装,谢栖今天做了新发型,穿搭也很用心,越发像一个光彩照人的男明星。 好像他才是生日的主角。 赵殊意心觉好笑:“问你呢,发什么愣?” “回家你就知道了。” 谢栖手忙脚乱,匆匆推他上车,但却久久没关门,凝视他不明所以的脸,俯身靠近,压低声音:“赵殊意,你能不能亲我一下,给我点勇气? “……” 谢栖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又小心翼翼地将脸颊送到最近的位置,让赵殊意无需费力,轻轻一动嘴唇就吻得到他。 赵殊意依他所言亲了一口,但完全不懂他紧张什么,忍不住揶揄:“放心吧,等下无论你说什么,哪怕你告诉我,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我们乱伦了,我的脸色也不会变一下。” 谢栖:“……” “所以,”赵殊意抬了抬下巴,“别啰嗦了,上车。” 第25章 论迹不论心 赵殊意是一个“敬业”的伴侣,谢栖说给他惊喜,他就尽量不多猜测,让自己以全无准备的状态迎接即将发生的喜事。 从公司到家不远,谢栖一路专心开车,赵殊意侧着头看窗外,欣赏深秋街上飘零的黄叶。 车里放着一首甜蜜情歌,是西语歌。以前赵殊意在欧洲留学时跟西班牙同学学过一些西语,能听懂大概意思。 今天是一个对他而言也很特别的生日,他心情不错,操着一口不标准的西语随音乐哼唱几句,实在太不标准,把自己唱笑了。 谢栖捧场:“好听啊,你笑什么?” 第26章 赵殊意摇了摇头,问他:“车上这么多花,等下我们自己搬上楼吗?” “不,这些是装饰车用的。” “啊?” “家里还有更多。” “……” 赵殊意没理解“更多”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他们乘电梯上楼,谢栖故意走在后面,让赵殊意亲自开门。 家里用的是密码、指纹和智能卡通用的电子门锁,赵殊意轻轻一按,大门开启,“嘭”的一声轻响,礼花筒在眼前炸开。 赵殊意下意识闭眼后撤,无数彩色丝带和碎金纸飘飘洒洒落下,伴随着轻松欢快的音乐,“当当当当”,客厅里飘起上百个大小不一的气球,云朵般轻盈地堆满了屋顶。 “生日快乐!” “寿星回来啦!” 客人们已经提前到场了,不多,只有王德阳和谢语然。 ——前者是赵殊意筛掉没必要的酒肉朋友后唯一邀请的,后者是谢栖考虑到王德阳一个人当电灯泡不合适喊来凑数的。 反正大家从小认识,不会尴尬。 赵殊意笑了笑:“谢谢。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 赵殊意点点头,拂落肩上的彩带,绕开两位挡路的朋友,走进客厅。 忽然,他脚步一顿。比眼睛更先察觉异常的是鼻子,一阵浓郁花香扑面而来,赵殊意迟钝地低头看,发现地板上铺满了深红色玫瑰。 不止客厅,从玄关到露台,目之所及之处都是花海,恐怕用了上万朵玫瑰,甚至更多。 “谢栖……” 赵殊意回头。谢栖,谢语然和王德阳站在一起,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不知这三个人有没有通过气,客人们知道谢栖想干什么吗? 赵殊意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个猜测:“你搞这么浪漫,不会是想借着生日跟我求婚吧?” 虽说已经领完证了,但正式婚礼还没办,谢栖这么看重仪式感,操办一场理论上没必要的求婚也不奇怪。 可谢栖不承认:“还没到那个环节,你别提前打听好吗?” 他推着赵殊意进房间,穿过花海中的一条窄路,来到客厅中央。 客厅是开放式布局,在靠近卧室的方向有一面功能性墙壁,平时墙上挂满各种装饰和艺术品,但今天——赵殊意目光一顿,墙上贴满了照片。 他忍不住走近观察。 竟然是他的照片:幼年照,少年照,大学时期的,毕业后的……起码有百八十张。 “你哪来的照片?” “找人要的呗。”谢栖答得含糊,揽在他肩上的手似收又放,紧张得微微打颤。 赵殊意好奇:“找谁要的?” “唔,谁有就找谁呗,你的朋友,老同学……” 一听就是个大工程,花了很多心思。赵殊意感动:“谢谢,你太用心了。” 谢栖不爱听道谢,不自然地催他:“你快去换衣服,我们先吃饭。” “……” 原来还要拖到饭后再说。 赵殊意不得不配合谢大主持,去衣帽间换了一身日常便装:黑色休闲衫,同色长裤,领口微敞,趿着拖鞋,一身轻松地回到餐厅。 蛋糕摆在餐桌的正中间,谢栖和谢语然在插蜡烛,王德阳在开红酒。赵殊意享受寿星特权,直接入座,等他们伺候。 不过其实没什么需要麻烦的,晚餐是请厨师上门做好的,他们吹完蜡烛就可以开动。 天还没黑透,谢栖关了灯,夕阳余晖斜照,光线朦胧。 谢栖将蛋糕上的蜡烛逐一点亮,提醒赵殊意:“你先许愿。” “我想想……” 赵殊意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对他而言,对生日蛋糕祈祷和求神拜佛没有本质差别,都是在寻求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他不信这套。 但谢栖一片好心,他不扫兴,闭眼编出一个愿望:“希望以后我能少点烦心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谢栖嘴唇一抿,细微的表情变化被谢语然捉个正着,妹妹调侃道:“有人失望喽!” 钢铁直男王德阳没听懂,茫然地看着她。 赵殊意反应过来了,微微一笑:“那换一个:希望我明年的生日也跟谢栖一起过。怎么样?” 谢栖故作无所谓,桌子下面踢了妹妹一脚:“你听她胡扯!” 熟人不用客套,吹完蜡烛直接开饭。用餐的过程也随意,大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喝不喝酒也全凭心情,没人劝。 赵殊意很少能过这么轻松的生日,几杯红酒下肚,醉意醺然,心情越发舒畅。 他挨着谢栖坐,王德阳和谢语然在对面。 当年他们三个男生是同学,谢语然小一届,四个人的小学和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高中之后,赵殊意和谢栖依然同校,另外两人跟他们分开了。大学时大家各读各的,都没在一起。 但即使不同校,也都熟知彼此的消息,只是两两之间的交情深浅不同。 席间话题围绕大家共同的回忆展开,王德阳说:“你们兄妹俩小时候太坏了,把我和赵殊意烦得不行。” 谢语然道:“我好着呢,都是我哥出的馊主意。” 谢栖又踢她一脚:“少污蔑我。” “怎么?你敢做不敢认?”谢语然笑眯眯道,“殊意哥又不会跟你翻旧账,怕什么呀。” 赵殊意但笑不语,倚着座椅静静地听。 他脸上极少出现这种持续性的笑,轻松惬意,好心情一目了然。谢栖本来在跟另外两个拌嘴,目光不经意间转向他,就没再离开。 谢栖的脸皮厚度果然是随自身意愿变化自如的,他定定地看了赵殊意几秒,竟然不顾对面的客人,突然倾身靠近,按住赵殊意的后脑印下一个吻。 “哎哟!” 谢语然撇开脸,王德阳低头笑。 谢栖旁若无人,越吻越深,赵殊意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将他推开一些,转移话题:“你的秘密呢,怎么还不说?” “……” 一提这件事谢栖立马又紧张了,赵殊意奇怪:“是不是求婚?说啊。” 谢栖轻咳一声:“我再酝酿一会儿,你别急。” 赵殊意:“……” 纯情大少爷真叫人头疼。 “行,你酝酿吧,我去抽根烟。”赵殊意起身往露台走,余光瞥见谢语然凑到谢栖身边,似乎是在帮他出主意。 王德阳很有眼色,知道自己与其杵在谢家兄妹身边碍事,不如陪赵殊意一起抽烟。 十月末,夜晚天凉,但今天没风,温度勉强还可以承受。 赵殊意和王德阳并肩倚着露台的栏杆,眺望城市夜景,随意地扯话题闲聊。 他们的确有不少可以聊的内容,但现在王德阳最好奇他和谢栖的真实关系,忍不住打听:“你俩现在这么好啊,真处上了?” “嗯。”露台没开灯,赵殊意的表情不太清晰,“挺好的,他和我们以前想的不一样。” “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人还不错吧。” 赵殊意吐出一口烟雾,仿佛是在给谢栖发“好人卡”,说完笑了,瞥了眼王德阳,不出所料好友一脸莫名,一点也不理解他的心情。 也正常,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赵殊意跟谢栖合不来,尤其是王德阳,跟他同仇敌忾厌恶谢栖,知道他联姻也是被迫,怎么突然就变好了呢? 但这种事没法详细解释,赵殊意想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睡出感情了。” “……”王德阳见鬼似的扫他几眼,“真的?我以为你这种性格,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喜欢了,也不该是谢栖吧! 赵殊意却有点无奈:“你想什么呢?我今天过的是二十七岁生日,不是十七。” 王德阳一愣。 他们闲聊的时候,谢栖那边“酝酿”得差不多了。 谢语然倚着餐椅打了个呵欠,拿手机给她男朋友回条消息的工夫,就见她哥人没了。 她抬头扫视一周,终于发现谢栖的身影——从衣帽间出来,手里拎着件外套,走向了露台的方向。 隔得有些远,只见谢栖奇怪地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没走进去。 这时,赵殊意的烟已经抽到第二支,这是他第一次在心情好时也想抽烟,享受这令人短命的味道,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其实我十七岁的时候,也不会满脑子都是‘喜不喜欢’这么不着调的事。”赵殊意说,“不过也不是不愿意,我挺愿意跟谢栖好的,但愿意和能不能喜欢上是两码事。爱情本来就是激素爆发的短期产物,代谢几年就没了,不如相敬如宾来得靠谱。” 王德阳咋舌:“你别拐弯抹角,把我说晕了,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非要说得那么直接吗?”赵殊意一脸受不了,“你怎么不问你爸喜不喜欢你妈呢?” 第27章 “……” 王德阳的爸妈也是因联姻结合,在圈内算少见的模范夫妻,多年来不争不吵,相敬如宾。但也仅止于相敬如宾。 王德阳有点明白了:“你不喜欢他。” 赵殊意不反驳。 王德阳道:“外面因为他给你花了几百亿传得风风雨雨,我就说你俩不可能有那么深的交情,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私下有什么说法吗?” 赵殊意道:“没说法。” 王德阳顿时又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这么豁得出去?纯白给吗?你不喜欢他,但他喜欢你?” “……”赵殊意犹豫了下,“最近感觉是有点,不过他在这方面没经验,可能只是一时新鲜,我不确定。” 赵殊意无意识地转着打火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聊太深。 “总之,”他说,“我找到了跟谢栖相处最舒服的模式,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这样谈下去挺好的,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不是很完美吗?” “……” “至于什么爱不爱的,论迹不论心吧。” 王德阳被说服了,感觉很有道理,但深思几秒,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谢栖也这么想吗?他今天费心做这么多,给你好好过生日,可能真是想跟你求婚……不会被你的虚情假意给骗了吧?” “这算骗吗?”赵殊意说,“我又不会拒绝,他求婚我就答应啊,说什么我都答应。” 王德阳哑然,十分佩服。 赵殊意慢慢地抽完烟,终于觉得露台有点冷了,转身回房内。 餐厅里灯光明亮,桌上残羹冷炙还未收拾,谢栖和谢语然依然在原位。 但兄妹俩不知刚才聊了什么,气氛有点奇怪,哥哥面无表情坐着,妹妹低头猛发消息,手机嗡嗡响个不停,她见赵殊意和王德阳回来也没抬头看一眼,脑袋都快钻进屏幕里了。 “你酝酿好了吗?”赵殊意走到谢栖身边,亲昵地碰了碰他的椅子。 谢栖道:“没有。” “这么久啊。” 他们一站一坐,赵殊意略微俯身,搭住谢栖的肩膀,态度温柔得近乎纵容:“你别酝酿了,直接说吧,无论是什么事、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谢栖还没出声,谢语然噌地站起来,披上外套拎起包,匆忙间甚至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到处都是的玫瑰。 “我有点急事,先走了啊!”谢语然抱歉地说,“殊意哥再见!” 她还拉了一把王德阳:“你送我一趟呗,我们一起。” “……啊?这么急吗?”王德阳不明所以,硬是被她拖走了。 大门一关,气氛陡然一片安静。 谢栖在赵殊意的注视下忽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卧室。 赵殊意迟疑几秒,跟了上去。 今天回家之后他还没进过卧室,走到门口一看,原来卧室里也做了特殊布置,墙上挂满照片和特别设计的海报,但这些不是单人照,是他和谢栖的合影。 除此以外还有横幅,写着类似某种标语的文字。 赵殊意定睛细看,可惜没来得及看清,谢栖就将它们粗暴地扯下,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就算再迟钝,赵殊意这时也察觉不对了:“你听见了?” “听见什么?”谢栖冷冷道,“是指‘虚情假意’,还是‘论迹不论心’?” “……” 第26章 因为钱 刚才赵殊意和王德阳谈话的声音不高,露台离餐厅又很远,理论上谢栖听不见。 但酒后微醺,状态太放松,赵殊意沉浸在无边的好心情里,忘了谢栖有走过来的可能。 总之,被听见了。 谢栖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锐利地刺痛他的皮肤,赵殊意有点尴尬,勉强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 没法解释,他不吭声了。 不好说谢栖的表情是伤心还是得知真相后的愤怒,但他似乎对赵殊意仍有期待,为他那句说不出口的解释,足足等了两分钟。 但赵殊意编不出更加虚情假意的谎话,怎么说?“其实我很喜欢你,我在跟王德阳开玩笑”吗?谢栖不是傻子。 “我很抱歉让你听到。”赵殊意诚恳道。 他想说几句好话安抚谢栖,交往无非如此,只要态度好,耐心沟通,什么矛盾都能解决。 但后面的台词还没来得及说,卧室门就“嘭”的一下在眼前闭合,门板险些拍到他的鼻梁,谢栖冷漠地将他关在了门外。 “……” 赵殊意眉头一皱,原地站着,半天没动。 低气压从他身上蔓延开,但过错方没资格不开心,无论这个错误是大是小。 赵殊意知道自己应该主动敲门,这是正确的反应,但他依然没动。 大约有五分钟,门里不断传出撕扯物品的轻微声响。忽然,门开了,谢栖提着一只黑色垃圾袋重新出现。 赵殊意下意识看墙上的装饰,那些照片、彩带、海报和成串的气球都被扯了下来,一齐毁坏、戳破,装进垃圾袋里,半点不剩。 谢栖沉着脸,绕过他往外走,穿过客厅,下楼扔垃圾。 大门被摔出一声巨响。 没有再次沟通的机会,谢栖走了就没回来。 家里鲜花太多,如果不是一个人不好收拾,谢栖恐怕会把满地的玫瑰也一起扫干净。 赵殊意心想,谢栖果然是有点喜欢上他了,否则不会反应这么大。 大概觉得很受羞辱吧,自己费心费力地准备求婚,转头却听见对方说不爱,都是假的。 但以谢栖的脾气,就算有点喜欢,也不如自尊重要。赵殊意太理解他,他们都是当惯天之骄子,不愿卑微低头的人。 所以,估计马上就不喜欢了。 赵殊意这样想着,去浴室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回房间休息的时候,谢栖依然没回来。 卧室的床头摆着一堆包装花哨的生日礼物,应该是别人寄到家里,谢栖帮忙收的。 赵殊意随手拆了几个,很巧,都是名贵手表,大家和往年一样没新意,只会送贵的。 他不知道这里哪一份是秦芝的礼物,她今天特地发消息,祝他生日快乐,赵殊意没回复。 意外的是,他无意间拆开的第四个礼盒,贺卡落款竟然是“二叔”,难为赵怀成和他闹成这样还愿意送一份礼物,维持表面的关系。 赵殊意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将其余没拆的礼物一股脑扔进柜子,懒得挨个拆看,明天助理会帮他清点记录。 总的来说,今天过得还算不错。 虽然“烂尾”了。 圆满的收尾应该是他和谢栖高高兴兴上床,酣畅淋漓地度过一夜,然后在彼此的怀抱里醒来,迎接新一天灿烂的日出。 赵殊意一时想不出解决办法,无论他说什么,正在气头上的谢栖估计都不会听。 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道完歉洗心革面,重新“开始喜欢”吗?太假了,没人会信。 难道能跟谢栖谈判,建议谢栖也拿出“相敬如宾”的态度?如果这少爷肯消气,不用他谈,以后自然是这种结果。 赵殊意漫无头绪地思索着,吃了药,躺到床上。 他想等谢栖回来再好好聊聊,但药效发作得比谢栖回家的速度快,他的意识陷入混沌,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周日,赵殊意睡醒后才发现,谢栖一夜未归。 时钟显示八点多一些,赵殊意起床吃早餐。 家政阿姨已经来上班了,正在客厅里收拾昨夜庆生留下的垃圾,见他起床,有点惋惜地问:“这些花怎么处理呢?” “……” 昨天娇艳欲滴的玫瑰今天都蔫了,花瓣干枯失活,即将枯萎。 赵殊意弯腰拾起一朵状态勉强算不错的,插进桌上的空花瓶里,对阿姨道:“其他都扔掉吧。” ——迟早得扔。 今天赵殊意没去公司,在书房里远程办公。他是为了等谢栖,但谢栖一上午也没动静。 助理小周来过一趟,帮他清点礼物,列出一张清单给他看。赵殊意没心思细看,粗略扫一眼,发现没有谢栖的。 除那个“秘密”之外,谢栖不可能不送生日礼物,既然这里没有,说明是被当垃圾一起处理了。 脾气大,又决绝。 赵殊意沉默不语。小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服务赵殊意多年,最擅察言观色,看出上司心里不痛快,熟练地安慰:“您最近压力太大,要不我找个人来,给您解解闷?” 这是小周的惯用伎俩,他以前就干这种活,赵殊意的每一任情人都由他处理。 可今天不同,赵殊意说:“不用了。我之前忘跟你说,把人打发了吧,以后我不打算联系了。” 小周连连点头,若有所悟。上司的私事不宜多问,他忙完该忙的就利落地走了。 第28章 赵殊意一直工作到下午,大约三点钟,他发现了谢栖的行踪。 不是赵殊意找到人,是热点新闻推送到了手机上。 标题很有噱头:环洲太子爷婚后首现夜店,当红流量笑脸作陪。 赵殊意点开看,照片是狗仔昨晚偷拍的,画面有点模糊,但能认出谢栖,新闻并非捏造。 谢栖在网络上的名气堪比一线明星,一有新闻就上热搜,之前他们订婚也被网友大规模地讨论过。 今天不例外,相关词条飞快地升上热搜前排,网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话题逐渐从谢栖本人转移到他和赵殊意的婚姻上。 有人说他结了婚还泡夜店,跟戏子纠缠不清,是对伴侣不忠。 也有人说联姻而已,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本来就没感情,赵殊意也不见得不玩。 还有人在热评里贴出赵殊意的照片——去年朝阳集团财报发布会上拍的,当时赵殊意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观众席,但他身份特殊,与会记者专门拍了一张特写做新闻配图,后来就流传开了。 照片中的赵殊意着深色西装,气场凌人,五官如画,活脱脱像一个电影演员。 评论风向立刻被带歪了,说他和谢栖这么般配,没感情真是太可惜了。后来不知什么人出来爆料,说赵殊意私下也很风流,比谢太子玩得更花…… 赵殊意翻了几分钟,眉头直皱。 他实在不能理解,谢栖为什么那么喜欢把私生活送上头条给路人围观?快感何在? 他给小周发消息,叫他把这些新闻撤了。 小周动作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公关好了,全网删得干干净净。 就在新闻撤下的不久后,书房外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谢栖回家了。 赵殊意走出书房,先打招呼:“你回来了?” “……” 谢栖在换鞋,抬头瞥他一眼,漠然地转开视线,将皮鞋收进门口的鞋柜里。 “昨晚去哪了?”赵殊意试图修复关系,跟他没话找话。 谢栖趿着拖鞋走进客厅,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浑身散发着冷漠又不耐的气息,一个字也不回答。 赵殊意以为一宿过去,他应该消气了,看来是想多了。 赵殊意静静看了谢栖一会儿,走近过去,忽然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谢栖一顿,赵殊意借机按住他的手臂,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亲昵地亲了亲他的下巴。很凉,他皮肤上有秋风的味道。 “别气了。”赵殊意低声说,“我是很愿意喜欢你的,只是暂时……还没那么深,你得给我点时间。” 他努力地给谢栖铺台阶,希望别再进行无意义的冷战,早点和好。 可谢栖不卖他面子:“你爱喜欢不喜欢,谁稀罕?” “……” 赵殊意抿紧嘴唇,松开了手。 谢栖说:“我不生气,今天我已经想通了,你的话没错,相敬如宾比虚无缥缈的爱情靠谱得多,我最近确实是被你的热情哄骗得头脑发昏了。但你说得太对了,这是激素在作祟,就算恋爱对象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昏。” 赵殊意沉默。 谢栖又说:“我没经验,不懂分寸,把你黏得烦死了吧?陪我做戏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我会注意,尽量把这些无意义的情绪发泄给别人,不为难你。” 赵殊意听懂了:“什么意思?你想找别人?” 谢栖紧盯着他,眼神好似审判:“你在乎吗?” “……” 不能说不在乎,但说在乎好像也很假。谢栖咄咄逼人,赵殊意只好退让,默然半晌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尊重你的决定。” 何止是退让,他转过头,下颌低了一个明显的角度。 以前的赵殊意绝对不会这样,不管是谁的错,他都会犀利地挖苦谢栖,吵架时脾气上来,还有可能跟谢栖动手。 但今天他这么温和,甚至可以说弱势。 原因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他拿人手短,在经济上对谢栖有亏欠,就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地争吵了。 是因为钱。 只是因为钱而已。 谢栖猛地转身,背对赵殊意藏起自己的表情。 “我真后悔。”谢栖突然说。 赵殊意愣了下:“什么?” “不该帮你。”谢栖丢下一句,回卧室摔上了门。 第27章 难堪 赵殊意曾经认为接受别人的好意会让自己陷于被动,帮他的那个人从高高的岸上抛饵,他在深水中引颈以待,从此一切不由自主,他成了对方手里想收就收、想放就放的一条鱼。 所以被爱远不如主动去爱别人,至少收竿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谢栖突然后悔,说不该帮他,赵殊意其实不太意外,毕竟世上没有理所应当不求回报的付出。 谢栖当时应该很喜欢他,一掷千金换二两浪漫,而现在清醒过来,终于发现不值得了。 但他不意外是因为潜意识里抱有警惕,失望却还是难免。 原来谢栖并非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所致。 赵殊意呆站在客厅里,望着卧室紧闭的门。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反而松了口气。 ——挺好的,想办法还钱就行了。 当天晚上,赵殊意把自己的东西从主卧搬到了次卧。是他的睡衣,安眠药,和充电线之类的杂物。 他收拾东西时,谢栖站在床边冷冷地看。 事已至此,赵殊意不认为自己还有耐心哄人的必要,冷淡道:“你放心,用不着后悔,明天我叫律师给你打张欠条,一分不差都还你。” 谢栖没吭声,赵殊意补充:“你给我的帮助不只是钱,我都领情。所以上回说的话也算数,将来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殊意恢复到他们刚结婚时的样子,表情冷漠,口吻生硬。谢栖张了张口,似乎想辩驳,但什么也没说。 赵殊意又道:“以后你随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干涉。” 谢栖顿时冷笑一声:“是你想玩吧,拿我当幌子?” “你要这么想也行。”赵殊意说,“各玩各的。” “……”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一个秋天的甜蜜恋爱像一场泡影,咻的一下,破了。 不过秋天本就短暂,赵殊意都没留意奉京是从哪天入秋的,它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尾声。 第二天一早,赵殊意去上班时,楼下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车轮辗过时发出窸窣的脆响,像冬天提前吹响的号角。 ——他们分居了。 房子大,分居太简单,只要不想见面,同住一个屋檐下也能错开出行时间,谁也碰不着谁。 其实赵殊意没有故意躲避,是谢栖在躲他,每个工作日早出晚归,周末夜不归宿,连着半个多月不见人影,也没再上过娱乐新闻,不知道私下在跟谁玩。 赵殊意照常上班,工作多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一直没见到谢栖,他没机会亲自把欠条给谢栖,后来他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用水杯压住,谢栖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收,没碰过。 不管怎么说,赵殊意肯定会还钱,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他再次见到谢栖是在11月17号,星期五的晚上。 傍晚刚下过雨,秋冬季的雨格外冷,赵殊意裹了件风衣,由司机送回家,下车时北风夹着凛冽的寒潮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他一身热气,厚重的风衣也不堪一击。 赵殊意冻得脸发白,告诉司机明早不用来接他,说完快步上楼,准备回家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他最近太累,心力交瘁。 才七点多,按谢栖平日作风这个时间不可能在家,但今天很奇怪,赵殊意一打开家门,就被一阵直掀人天灵盖的震天音浪攻击,耳膜嗡嗡作响。 他皱着眉走进客厅,家里似乎在开音乐会,灯光闪烁,几个歌手叮叮咣咣地又唱又弹又跳,嗓音嘶哑地嚎叫着。 沙发上散坐五六个观众,男女都有,个个穿着露骨,造型前卫。茶几上堆着一些空的玻璃酒瓶,有的滚到地上摔碎了,没人在意。 谢栖就坐在人群中间,如果不是看见他这张熟悉的脸,赵殊意简直要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和这些造型像妖魔鬼怪的客人不同,谢大少爷穿得稍微正经点,勉强能看。虽然他的领带也是歪的,像被人扯开的,也可能是本来就没系好。 赵殊意沉着脸旁观了一会儿,没人发现他回来。 谢栖似乎喝醉了,眼神飘忽,呆坐着不动。 忽然,一个歌手停下来,指了指门口。好几个人不明所以,看向他指的方向,终于发现赵殊意,紧接着同时一凛,音乐声停了。 “栖哥。”有人提醒谢栖,家里另一个主人回来了。 谢栖迟钝地抬起头,视线远远地碰了碰赵殊意,沉默几秒,没说话。 第29章 震耳欲聋的音乐一消失,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些人似乎有点畏惧赵殊意,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按理说谢栖应该打圆场,给点指示,免得大家尴尬。但他不介绍人,不说散场,也不说继续唱。所有人木偶似的僵立着,彩灯闪烁不停,场面有点诡异。 赵殊意善解人意:“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衣帽间,出来时换了一件更保暖的大衣,到门口换鞋,看样子是打算出门,不在家里过夜了。 但他还没走,谢栖突然发作:“你要去哪里?” 赵殊意嗤了声:“你玩你的,我去哪里需要给你报备?” “……” 谢栖冲那些人摆了摆手:“今天散了吧,辛苦各位。” 那几个歌手和玩伴如蒙大赦,立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绕过赵殊意,一溜烟地撤离现场。 碍眼的走了,酒味儿却不散。赵殊意有点烦躁,心想谢栖多得是地方胡闹,却偏要把这群妖魔鬼怪带回家,给他不痛快。 半个多月不见,谢栖看着有点瘦了,也可能是因为光线不明,他冷峻的五官阴影浓重,显得人格外锋利,像一片薄薄的刀,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划出血。 “你要去哪里?” 谢栖不厌其烦地问。 赵殊意已经哪都不想去了,脱下大衣随手一挂,打开照明灯,穿过客厅满地的狼藉进卧室。 谢栖突然拦住他。喝醉的人脑子不清醒,容易失控,谢栖直勾勾地盯着他,手劲很重,捏紧他的手腕。他甚至听见了关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赵殊意用力抽回手,推开谢栖:“不是已经算过账了,你还跟我作什么?” 谢栖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假思索地接:“算过就完了?拿张破欠条打发谁?你的钱还了吗,赵殊意?” “……” 赵殊意脸上难堪一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当面要账。 “半年,”僵持片刻,赵殊意开口,“最多半年,一定还你。” 谢栖仍不满意,刻薄地嗤笑:“半年的利息有多少你算过吗?” 分居大半个月,谢栖似乎终于走出当时的愤怒,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报复方法,要把自己之前的伤心和羞辱加倍还给赵殊意。 他拖着赵殊意走进卧室。 “——用你自己来还。”谢栖深谙羞辱之道,把赵殊意推到床上,扯下领带,从上到下扫一眼赵殊意的身体。 赵殊意微微一愣神,明白了,顿时恼火:“滚,我他妈不是出来卖的。” 谢栖讥讽道:“卖给自己老公也不行?扫黄的来了也合法。” 赵殊意二话不说,一脚踹向他,但没讨到任何好处。 谢栖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粗暴,将他牢牢压住,贴着他耳根沉沉地道:“赵殊意,草一次一个亿,你觉得怎么样?” 第28章 没死心 谢栖说的是问句,但其实没在乎赵殊意的意见,直接动手了。 赵殊意领口的纽扣被他一把扯开,压迫感十足的吻落到锁骨上,用了牙齿,亲得很疼。谢栖想来强的,没有一点温柔和情趣可言。 这种情况下,挣扎的程度有轻有重。轻的是半推半就,重的是拼死抵抗。赵殊意没到“拼死”那一步,但也绝不同意。他用上手脚和膝盖,连推带踹地拒绝谢栖。可谢栖却好像一点疼也感觉不到,自顾自来制他的手。 他的皮肤被掐红了,脖颈一片齿痕,用力搏斗半天也没把身上的人推开,一口气没喘匀,猛地泄了气,手劲一松,就被按着双臂压过头顶,谢栖吻了下来。 酒气浓郁,半醉不醉的人最会借酒装疯。 赵殊意被扣紧下颌,承受着近乎折辱的深吻,嘴唇被咬破了,舌头酸痛。谢栖不错神地盯着他,好像很欣赏他愤怒的表情,一边亲一边观察,亲够嘴唇又亲脸颊,细细地,慢慢地,轻轻地啄他的侧脸、下巴,好似品尝某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赵殊意脖颈以上的每寸皮肤都染了谢栖的味道,是一种红酒,掺着不明显的男士香水味。 赵殊意意识到自己的愤怒会让他开心,表情一收,冷冰冰道:“你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 谢栖握他脸颊的手微微发颤,为止住这种颤抖不得不更用力,狠狠掐着他:“我一想到你恨死我了,就觉得……特别的舒畅。” “你是不是想打我?在心里骂娘吧?”谢栖满口意味不明的怪话,“我真恶心,挟恩图报,管你要钱,连利息都要算上,还强迫你陪我睡——别说喜欢,你是不是看见我都想吐?”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心里很爽,是爽的,你明白吗你?” “……” 赵殊意哽了一下,有点相信他真的醉了,不是在装。 “你刚才喝了多少?” 赵殊意随口一问,谢栖反应很激烈:“关你屁事,喝死了也轮不到你关心。” 赵殊意嗤笑一声:“别想太多,我有关心你吗?” “……” “外面那几个空酒瓶是喝不死人的,我帮你再开几瓶?”赵殊意用他的冷漠火上浇油,“继续啊,你发什么呆?快点操,不操看不起你。” 谢栖哪受得了这么激,脸一沉,粗暴得简直要把赵殊意的腰折断。 前期准备做得潦草,没几分钟就开始了。有点痛,但也没那么痛,赵殊意一脸波澜不惊,像谢栖刚才观察他那样观察谢栖,施以无声的精神压力。 果然,谢栖火气相当大,一副恨不得弄死他的架势。 做了没多久,赵殊意就出汗了,有点受不住,但能勉强维持冷淡,恶意地点评:“我以为你最近找人练了呢,就这水平?没进步。” “……” 他太擅长吵架,坑挖得简直恶毒,如果谢栖说练了,就得承认自己什么本事也没练出来,如果说没练,相当于变相承认为他守身如玉。 赵殊意好整以暇地看着,等谢栖反应。 谢栖半天憋出一句:“为什么要练?我自己爽就行,管你死活。” “哦。” 赵殊意不吭声了。 将近十分钟,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明明是在做最亲密的事,中间却好像隔着万丈深渊,谁也不肯让谁高兴,连接吻都省了。 赵殊意被刚才那句将了一军,心里梗着股气,挑了个关键时刻说:“该还的钱我还是会还,今晚就当你伺候我了。” 他没什么力气,闭着眼睛说的,故意不看谢栖,嘴唇也闭紧了,防止在谢栖幅度越来越大的折磨下发出有损尊严的声音。 但谢栖偏要撬开他的嘴,手指强硬地伸进他嘴里,直抵喉口。赵殊意忍不住呛咳起来,吸不够氧气,咳得浑身发抖,面颊通红,胸口不规律地起伏…… 结束后赵殊意久久没动,谢栖躺在他身后一臂之外,刻意保持距离。 事后的沉默最尴尬,平时不觉得有多大的卧室,今晚忽然变得很空旷。 他们仿佛只是在这所巨大的空间里短暂遭遇,像一对陌生人,翻脸不相识。 赵殊意想起,就在不久前,谢栖喜欢事后搂他的腰,在他身上乱捏,又黏又欠,不舍得撒手。 他回头瞥了一眼。 谢栖背对着他,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已经睡了。 赵殊意默然片刻,下床去清理。 今晚刚回家时他很冷,急于泡热水澡,现在倒是不冷了,但仍然贪恋温水包裹全身的奇特舒适感。 他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大脑放空,竟然有点困了。 赵殊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眠很浅,不吃药时他总是做噩梦。 今天的噩梦比较普通,他在某个地方奔跑,然后从高处摔下。爬起来继续跑,继续摔…… 摔了数不清多少回,赵殊意始终没醒。 水面波澜阵阵,是他“摔倒”时脚腕不自觉抽搐引起的。 忽然,“咚咚”两声,浴室外有人敲门。 “赵殊意。”谢栖的声音,“你还没洗完?” 赵殊意茫然惊醒,愣了几秒。 “咚咚咚”,谢栖又敲:“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 刚才睡着时他的身体不自觉下滑,浴缸里的水已经没到脖子,赵殊意坐起一些,不悦道:“你有事?要洗就去另一间。” “原来还活着,”谢栖说话难听,“一个多小时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洗个澡淹死了,赶紧来叫一声,以免我家变成凶宅。” 即使是吵架伶牙俐齿的赵殊意,也为他的刻薄沉默了。 赵殊意不吭声,谢栖竟然还敲,门板“咚咚咚咚”一连串闷响,谢栖大声叫:“出来啊,你到底在搞什么?” 赵殊意忍无可忍:“关你屁事?别烦我。” 谢栖安静了。 但安静不过五秒,他突然又说:“你是不是脚滑摔了?需要帮忙吗?……别不好意思开口,我又不会笑。就算有仇我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第30章 “你风格真高。”赵殊意嘲讽道,“但我好得很,别诅咒我,谢谢你。” 他以为这回谢栖不会再啰嗦了,不料,门外的人沉默一会儿,竟然说:“所以你是故意不出来的?不想看见我是吗?” 赵殊意顺着答:“是呢,你真聪明。” 话音没落,浴室的门被用力推开。 他本来就没锁,谢栖进得轻而易举,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干嘛?”赵殊意倚着浴缸,抬眼冷冷一瞥。 然而,谢栖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竟然什么也没说,转头出去了。 “?”赵殊意莫名其妙,泡澡的兴致被打断,也没心情再继续了。 他裹上浴袍,准备回房间睡觉——分居后他自己的房间。 可没想到,谢栖阴魂不散,挡在他房间的门口,脸上挂着似乎想打架的表情,话也不说,狠狠地盯着他。 这间卧室没开灯,门口光线暗,谢栖站在黑暗里,右手扣着门框,足足好几分钟一言不发。 但他沉默越久,赵殊意越能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你说啊,不说就让开。”赵殊意头疼,“我很累,想睡觉。” 谢栖冷冷道:“凭什么让你睡?我都半个多月没睡好了。” 赵殊意无语:“你睡不好关我什么事?你——”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确定地瞄了眼谢栖,“关我的事吗?” 这句很委婉,赵殊意其实不想问,但谢栖的表情有深深的暗示意味,诱使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谢栖却说:“不关你的事,是我活该。” 他的话是骂自己,可眼神分明是在指责赵殊意,欲盖弥彰不肯坦诚。 赵殊意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被迫对视了几分钟。谢栖身上的低落,怨怒,甚至委屈都愈加鲜明,浓烈地席卷而来,裹紧赵殊意,叫他必须直面。 “谢栖,”赵殊意恍然明白了一点,“你还没死心?” “……” “你前些天假戏真做喜欢上我了,现在还喜欢?”赵殊意难以置信,上前逼近谢栖,“说话啊,我猜得对不对?” 谢栖一声不吭,像根木头。 赵殊意一晚上的糟糕心情莫名好了,他是不确定的,所以得反复确认,故意用警告的语气说:“喜欢就说,不喜欢就滚。” 谢栖看起来不想滚,但让他承认喜欢比杀了他还难。 况且他们现在闹得这么僵,谁先低头谁丢脸。 但喜欢好像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总要有一个人先开口才行。如果这次逃避了,下次还要受折磨,然后再错过,等下下次。 赵殊意也有点不自在了。他不知道谢栖在演哪出,但情绪感染了他,害他莫名很紧张。 ——就算喜欢,肯定也没那么深吧? 谢栖怎么可能拉得下脸亲口承认? “算了,我开玩笑的。”赵殊意给他们铺了一个共同的台阶,用力推谢栖,想绕过他进门。 可谢栖依然挡在原地,一寸也不动。 “一点,就一点喜欢。”谢栖硬邦邦地说,“给你个机会,赵殊意,你要不要重新跟我谈?” 第29章 “哥哥” “给你个机会”,怎么会有人连表白都这么傲慢? 赵殊意毫不怀疑,如果谢栖生在普通家庭,没有显赫背景加持,一辈子都谈不到对象。 “快点说,你愿不愿意?”谢栖催促,“我们重新谈的话,不用你多做什么,像之前那样就行。” “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你不是说很愿意喜欢我吗?只是暂时还没喜欢上,需要时间……现在我给你时间,我们好好地培养一下。” “……” 门口不适合聊天,赵殊意想进门再说,但谢栖把他一切不正面回答的反应都视作逃避,手一横,拦在他腰前。 赵殊意撞进谢栖怀里,谢栖不客气地抱住他,双臂收拢,转身将他压在门框上。 热气扑上脖颈,撩起一阵痒意,谢栖想亲他。 说来也奇怪,亲吻和上床感觉不一样,明明后者更亲密,但有时嘴唇和皮肤的接触更暧昧,让人浑身不自在。 赵殊意下意识想躲,可他为什么要躲呢? 他想,他没理由拒绝,无论是为了更好地维持婚姻,还是为了尽快结束冷战,让自己也轻松。 但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他说愿意喜欢谢栖,是因为谢栖对他好。 现在呢?谢栖好在哪儿? “我不想和债主谈恋爱。”赵殊意直白道,“不把你的钱还清,我心里就不舒服。” 谢栖愣了下,连忙说:“不用还,我不在乎。” 赵殊意笑了:“嗯,然后,将来某天我们吵架,你一生气又翻脸:赵殊意,我后悔了。” 谢栖瞳孔一缩:“那天我不是那个意思!” “……” “我说后悔不是想要钱。那天你对我的态度怪怪的,因为我帮过你,你就满脑子只有钱钱钱,因为钱对我低声下气……” 谢栖难得解释这么多,快超出他的极限了。 他偷瞄赵殊意的表情,可赵殊意哪有什么表情?那脸色平淡得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给他反应。 谢栖气急:“我不希望你太在意那件事,更不想要金钱换来的虚情假意,所以才一气之下说后悔……可你转头就给我打欠条,赵殊意,你没良心。” 谢栖越说越气:“你就是非气死我不可,我简直想不明白,我干嘛自讨苦吃喜欢你!” “哦,那我建议你别喜欢了。”赵殊意推开他走进房间,“反正只喜欢‘一点’,及时止损吧。” 赵殊意不开灯,脱下浴袍直接上床。 谢栖紧跟上来:“我不,我想喜欢就喜欢,想不喜欢就不喜欢,用得着你管?” 赵殊意:“……” 有毛病。 赵殊意累了,想睡觉。谢栖不经允许就躺到他身边,强行把他搂进自己怀里,又问:“你到底要不要谈?” 赵殊意沉默了下,突然很好奇:“谢栖,你喜欢我什么?” 谢栖一顿。 赵殊意说:“长相?床上契合?总不能是喜欢性格吧?”他可不觉得自己性格好,“还是喜欢我之前对你热情的样子?” “……” 身后不知为何没动静,赵殊意回头看了眼。谢栖避开他的目光:“谁知道呢,反正也没多喜欢,原因随便吧。” “也是。” 赵殊意被说服了,想了想答:“可以谈,但一码归一码,钱我还是会想办法还你的。” 谢栖简直无语了:“行行行,你真烦!” 不管怎么说,他们又和好了。 谢栖嘴上说烦,身体却很诚实,他在赵殊意背后贴了半天,很明显地起了心思。赵殊意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就被他翻转过来,滚烫的吻落到脖子上。 “刚洗完澡,不做。”赵殊意身上暖烘烘的,正适合入睡。 他闭着眼睛说话,唇边逸出一点热气,仿佛有形,谢栖亲上来吞掉,含着他的唇说:“你睡你的,我自己来。” “……” 还真是自己来,谢栖不用他回应,伏在他身上自顾自忙活。 赵殊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困了,意识变得朦胧,谢栖的动作仿佛被慢放,单单是他的额头,就亲了几十秒。 那块皮肤明明没什么特别,不值得反复地吻。可谢栖今晚格外黏糊,要在他身上的每一寸都留下印记,仿佛没有一处不特别,都要细细亲过才满足。 亲完还要嗅。 赵殊意被迫仰起下巴,谢栖挺拔的鼻梁擦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战栗,强烈的酥麻感混着浓郁的困意一起涌上来,赵殊意仿佛被打了麻醉,越发提不起精神。 肩膀也要嗅,还有腰,后背……也不知谢栖有什么特殊癖好,把他从头到脚折磨了一遍。 赵殊意在半睡半醒中察觉到正戏开始了。 不像刚才在隔壁时那么凶狠,谢栖的动作缓慢轻柔,有点哄睡的意味。赵殊意逐渐习惯了这种频率,意识陷入昏黑,还真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 奉京的十一月是个秋冬不分的尴尬季节,昨天傍晚雨下得短暂,大风一刮,天又晴了。 但天再晴也不如夏天那么蓝,灰蓝的色调雾蒙蒙,仿佛太阳也失去火力,冷冷淡淡半死不活。 窗帘开了一半,赵殊意望着天空出神。 他刚睡醒,放空片刻而已,额前就忽然覆上一只手,谢栖捂住他的眼睛冷哼了声:“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如多看我几眼。” “……” 赵殊意一阵无语,拍开碍事的魔爪,谢栖却紧贴上来,给了他一个早安吻。 ——关系还没恢复好,那股黏人劲儿死灰复燃了。 谢栖问他:“你今天去公司吗?” “有事?” 第31章 “有啊,今天周六,我想和你约会。”谢栖兴致颇高,看他一眼,“你什么表情?情侣约会不正常吗?” “正常。”赵殊意道,“我只是感慨,你变脸比翻书还快。” 谢栖嘁了声:“说的是你自己吧。之前动不动就主动亲我,现在被我亲一下好像要命似的不情愿,我看你才是翻脸不认人。” 赵殊意懒得反驳,起床穿衣服。 卧室里只有睡衣,但就算是最普通的睡衣他穿着也好看,举手投足自带一种从容不迫,连系扣子的动作都赏心悦目。 谢栖盯紧他的手指,目光随系紧的衣扣一寸寸上移,半晌郁闷道:“赵殊意,你拽什么?想跟我谈恋爱的人多了去了,就你不知好歹。” “巧了,”赵殊意说,“想跟我谈的人也不少。” 谢栖冷笑:“他们都比不上我。” “你真自信。” “实话实说罢了。” 谢栖像一只争夺配偶的公孔雀,猛开屏:“我187,19cm,名校毕业,会四国语言——” “停。”赵殊意打断,“你的履历我清楚,不用报了。” 谢栖一脸胜利:“所以说,你的哪位追求者比我强?你报一个让我听听?” “……” 赵殊意系完最后一颗扣子,忍不住笑了。 他不想笑的,有破功嫌疑,但谢栖实在太好笑,他顺着谢栖说:“好吧,没有比你强的。” “那你更应该放弃抵抗,好好跟我在一起。”谢栖给他洗脑,“今天我们就去约会,培养一下感情。恋爱不是儿戏,赵殊意,快点喜欢上我是你必须履行的义务。” 赵殊意:“……” 是不是义务不知道,但一旦答应就没机会反悔是真的。 谢栖诚心要约会,他们吃早餐时,赵殊意忙着跟叶钊通话谈工作,谢栖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一脸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在订电影票。 谢栖对“约会”的理解很浅显,除了吃饭和看电影,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但他不丢人,因为赵殊意也不知道。 他们买了上午十一点的票,是一部青春爱情片。谢栖阴阳怪气地说:“帮记性不好的赵某意追忆一下我们的青春。” “赵某意”换好出门的衣服,电话还没挂,闻言瞥他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清,有点敷衍。 谢栖不高兴:“今天周末,你就不能少忙几分钟?” “马上就好。”赵殊意挺配合,跟叶钊说晚点给他回复,挂了电话。 谢栖仍不满意:“你好冷淡,是不是还记仇呢?我都解释了,那天说的是气话,我没后悔帮你,别这么小心眼行不?” “我没有。” “你有。” “你就是小心眼。”谢栖看穿他,“你耿耿于怀,在心里记恨我,不愿意再对我主动——” 话没说完,赵殊意冷着脸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衣柜上。 一个极其主动的吻落下来,谢栖被咬住嘴唇,掐住脖颈,赵殊意越吻越深,手指也收紧,仿佛警告他少啰嗦几句,否则就拧断他的脖子。 “……” 谢栖终于消停了,是被震慑也是被满足,之后直到走进电影院,他都没有再找一句碴。 赵殊意是不是合格的男朋友,要看他自己心情怎么样。 今天还不错,虽然他对这个约会兴趣不大,但最近疲惫至极,偶尔放松一下也很好。 其实他们可以在自己家里看私人影院,但谢栖认为真正的约会要有大众的气氛,跟普通情侣一样,进大众影院,看大众烂片。 还真是烂片,男主角一登场,第一句台词就讲得尴尬至极,赵殊意不得不转换心态,把这部电影当喜剧片来看。 上午不是热门场次,这部电影口碑不佳,本身热度也不高。影厅内只有四个观众,另外两人也是情侣,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和他们隔两排座位。 青春片受题材限制,很难拍出新意。赵殊意看一会儿就走神了,前面那对情侣也不怎么认真,吃着大桶爆米花,时不时吐槽几句男女主角拙劣的演技。 谢栖靠近过来,突然说:“主演是我朋友,这片子我投钱了。” “……”赵殊意同情,“亏了吧?” “还行,也不多。”谢栖不太在意,“你有没有发现,这段剧情很眼熟?” 赵殊意闻言提起精神,认真看剧情,银幕上正演到学校开运动会,两位主角报名了男女混合接力赛跑,为取得好成绩,每天一起练习跑步。 他们打着练习的幌子谈恋爱,有许多暧昧镜头,少男少女在一次次亲密接触中春心萌动。 赵殊意想了一下:“眼熟吗?你不会是指我们以前也跑过接力赛吧?” “是啊。”谢栖说,“当年我们得了第一名呢。” “……” 那可太久远了,要追溯到初中。 赵殊意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时间点比较微妙。 初三那年,谢语然突然发神经,背叛了“坚决抵制赵殊意”的兄妹联盟,来向他表白。 谢栖得知后大发雷霆,把妹妹拖回家训了一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家兄妹都没有找赵殊意说过一句话。 直到学校召开运动会。 赵殊意是班长,以身作则,带头报名了好几个项目,接力赛跑是其中之一。 谢栖也报名了。 但他们和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并没有为了取得好成绩每天辛苦练习,只是偶尔练过几次罢了。 虽然次数不多,但被迫当队友,关系也缓和了些。 其实他们的关系好坏多半取决于谢栖“犯不犯病”,赵殊意不爱主动跟人交恶。 但让谢栖不犯病,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 那天运动会结束后,谢栖手拿两瓶冰镇汽水,来到赵殊意面前。 他高高抬着下巴,一开口就很讨厌:“赵殊意,如果没有我,你今天赢不了。” 赵殊意想翻白眼。 但赵殊意读书时很酷,不雅观的表情不会出现在这位酷哥的脸上,他只在心里无语了一下,冷漠地看着谢栖。 谢栖不羞不臊地邀功:“你应该谢谢我,知道吗?请我吃饭。” 赵殊意道:“全班我都会请,你记得来就好。” 谢栖噎了下,很快说:“我不和他们一起吃,你单独请。” “凭什么?” “因为我功劳最大啊。” “……” “我不管,反正你要请我。” “神经。” 赵殊意不惯着他,转身就走。 余光瞥见,谢栖忽然抬起汽水瓶,那一瞬间的动作似乎是想将瓶子当武器,砸他的头,但又极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后来,赵殊意忙碌时经过,发现谢栖依然拿着那两瓶汽水,喝完一瓶,把另一瓶也喝了。 回忆到这,记忆忽然清晰起来。 深埋的往事像时光里熄灭的灯,突然通电,一整串都亮了。 是两瓶汽水—— 时隔多年,赵殊意后知后觉,当时谢栖来找他,不会是为了送水吧? 记忆自动调整视角,给冰镇汽水打上特写。 谢栖僵硬的手指攥紧瓶身,力气大得仿佛能捏碎玻璃瓶。 但当时赵殊意忽视了,因为谢栖面对他时根本没有伸手的动作,还往身后藏了藏,好像那破汽水有多贵重,生怕他抢走。 “……”赵殊意从回忆里抽离,电影已经演到后半场。 身旁的谢栖时而看银幕,时而瞄一眼他的表情,问:“你想起什么了?” “你一点没变。”赵殊意说,“如果你性格温和一点,我们上学时早就当朋友了。” 谢栖不屑:“谁稀罕跟你当朋友?无聊。” 在影厅里聊天并不礼貌,但全场只有四个人,前面那对情侣也在聊,几乎全程没停过。 赵殊意和谢栖无意偷听陌生人的对话,然而随着剧情越来越枯燥,他们也越发旁若无人,聊得肆意。 男生打呵欠,女生问等下散场吃什么,两人就奉京各区必吃榜上的餐厅做了一番点评,并打算下午去逛游乐园。 女生很开心:“我想要上回没买到的那个玩偶!” 男生说:“又要排队,不买。” 女生撒娇:“不,我就要,你去排队好不好?” 男生不说话。 女生加倍撒娇:“你去嘛,我真的想要。哥哥,好哥哥,亲你一口。” 男生把脸递过去:“亲两口。” 谢栖:“……” 赵殊意:“……” 原来情侣约会是这样的。 电影结束后,那对情侣手拉手开心地走了。 对比之下,谢栖和赵殊意之间的粉红气氛严重不足。他们沉默好半天,谢栖才拉起赵殊意的手,离开影院。 他拿手机搜:“哪个游乐园?什么玩偶啊?我也想要。” 赵殊意:“……” 第32章 半吊子情侣,连约会都不会。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随便吃了一顿午饭。 谢栖吃饭也不耽误搜游乐园攻略,他是真的想去,好像只有这样才算约会圆满,他们是真正的情侣。 赵殊意心想,怎么这么幼稚?如果他们年轻十岁,逛游乐园才比较合理。 但谢栖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他已经搜到那款热门玩偶是什么了,非要拉着赵殊意一起排队买。 是游乐园官方售卖的动物玩偶,全系列八款:狐狸,兔子,小鸟,熊猫……都设计得非常可爱。 ——有多可爱,门店前的队伍就有多长。 他们足足排了三个小时,期间赵殊意的耐心一再告罄,谢栖让他去车里坐着,自己一个人排队就好。 赵殊意听了这话想走,可谢栖只是客气一声,一双不高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分明是言不由衷,希望他陪。 赵殊意不得不留下。 等终于买到,天已经黑了。他们来一次游乐园什么项目都没体验,抱一堆玩偶回车里,谢栖还挺高兴。 谢栖将玩偶放到后座,关上车门,来前排坐下,转头跟他说:“哥哥,都是送给你的。” 赵殊意正在副驾上喝矿泉水,一口呛进气管,猛咳两声:“你别乱叫。” “你不喜欢吗?”谢栖正经的不学,坏东西学得飞快,“哥哥,好哥哥。” 赵殊意:“……”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古怪。赵殊意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个称呼反应这么大,他拧上水瓶,正色:“我不是你哥,不准再叫。” 谢栖哪里会听?越不让叫越来劲。 借着天黑,他倾身压向副驾驶,搂住赵殊意的腰,是个投怀送抱的动作,用力咬赵殊意的耳朵:“哥哥……” 他叫得含混不清,不过瘾,又叫:“哥哥,哥哥……你喜欢听。” 赵殊意心口一跳,被咬住的那边耳朵一片酥麻,已经没了知觉。 气息有点紧,谢栖的手指从他喉咙下滑过,拉低领口,钻进风衣里亲他。 赵殊意敏感地绷紧肩膀,对方暧昧的嗓音从胸口传进耳朵,十分得意:“哥哥有感觉了。” “……” 还叫,没完没了。赵殊意忍耐了一下,想堵他的嘴。但心里涌起的情绪不单是恼火,还有一种隐秘的兴奋。 他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开皮带,不容拒绝地压低了谢栖的头。 车窗外冷风四起,气温已降至零度。 车里没开空调,赵殊意却热得出了一身汗。他按紧谢栖的后脑,肩膀微微发颤。 明明在这种时候很难发出正常声音,谢栖却口齿不清地坚持叫“哥哥”,模糊的声调让他血液升温,浑身战栗,手越按越用力,无意识地抓紧了谢栖的头发。 有人路过停车场,脚步声接近,似乎是刚离开游乐园的一家人,有小朋友欢快的笑声。很快又走远了。 赵殊意的神经时紧时松,终于结束后,他的风衣都被掐出了褶皱。 实在是不体面。 赵殊意降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吹走狭窄空间里散不去的尴尬。 谢栖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自觉找到了赵殊意的弱点,稍微擦了擦嘴唇,贴着他的脖子又叫了两声,带着低沉的笑声。 ——赵殊意竟然有被他嘲笑的一天。 “回家。”赵殊意故作平静,“我累死了。” 谢栖还在笑,简直得意得要命,而且精通得寸进尺的要诀,竟然说:“下回我不免费服务,你得叫老公来换。” 赵殊意踢他一脚:“闭嘴开车。” 谢栖打开导航:“好的,哥哥。” 赵殊意:“……” 第30章 贤内助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谢栖发现赵殊意喜欢听他叫哥哥,回家路上也叫个不停。不到一小时的车程,赵殊意的耳朵快被他叫起茧了。 不仅要叫,谢栖还刨根问底:“这个称呼为什么让你这么兴奋?” 赵殊意不想承认:“还好吧。” 谢栖笑:“还装,刚才帮你的时候,我的头发都被拽下好几根,疼死了。” 赵殊意:“……” 其实,相比谢栖没完没了地叫哥哥,赵殊意更意外的是,他竟然没任何心理障碍地帮自己口了。 反过来的话,赵殊意不太愿意。所以刚才的兴奋至少有一半来自谢栖的“顺从”。 赵殊意不想讲得太直白,用低头回手机消息的方式扮演沉默。 谢栖心情很好,不介意他回不回答,自顾自说:“喜欢被伴侣叫哥哥的男人,多半有点控制欲。” 他竟然分析得很对,“你是不是喜欢乖乖牌类型的?……难怪不喜欢我,真没眼光。” 赵殊意无语了下:“我喜欢跟我合适的。” “什么叫合适的?” “理解我,尊重我,支持我,不吵架。” “……” 这可太难为谢栖了,他勉勉强强只占得上……算了,好像一条也不占。 谢栖不再开口,赵殊意以为他不高兴了,用余光看了看他的表情,却见谢栖有些苦恼,似乎在纠结什么。 赵殊意没问,慵懒地靠着副驾小憩。车上睡不实,他半梦半醒中察觉车开进小区,到家了。 夜晚风凉,赵殊意裹紧大衣下车。 谢栖去后座拿玩偶,整整八只,他们各提一半带上楼,赵殊意很有意见:“这么多,等会儿摆哪里?” “摆床头呗。”谢栖说,“你不觉得很可爱吗?看着心情好。” “……” 可爱是可爱,但无法想象他们在床上办事的时候被一群小动物围观,好诡异。 一想那画面赵殊意就受不了了,他无视谢栖的抱怨,将玩偶挪到书房,收纳进玻璃柜。 谢栖别无他法,认真地把玩偶摆正,像对待珍贵藏品般慎之又慎,还拍了一张“八小只”的大合照。 周六就这样悠闲地过完,赵殊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完整的休息日了。谢栖却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们要经常约会。 晚上顺其自然地做了一次。 其实频繁的床事很令人疲惫,但兴致上来,没人在意体力消耗,忍不住的。 他们先在卧室里做,后半程在浴室,结束后回房间睡觉。 赵殊意困倦地闭着眼睛,在意识即将滑入梦乡的时候,谢栖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附到他耳边,说:“喂,我也可以跟你很合适。” “嗯?”赵殊意迷迷糊糊的。 谢栖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恨恨道:“不就是理解你,尊重你,支持你,不和你吵架吗?直男癌品味,喜欢贤内助,谁不会啊?我也能做到。” “……” 赵殊意睡意顿消,差点笑出声。 谢栖的表情活像是两国交战后被迫割地赔款的战败方,拉高被子盖住他的头:“我说话算话,不信你等着瞧。” 听这意思,他要开始当“贤内助”了? 赵殊意很想马上“瞧”一下,然而可惜,工作临时出状况,周日他也不得闲,要去外地出一趟差,不能陪谢栖了。 机票是秘书订的,叶钊一大早就亲自上门来接,陪赵殊意出差。 叶秘书人年轻,长得不错,据说还是单身。 他一进门,谢栖就扫了好几眼。 谢栖以前见过他几回,其实算熟悉。但谢大少爷心思莫测,明明以前没挑过叶钊的刺,现在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看人家不顺眼了。 早餐是将就吃的,赵殊意换上西装,刚跟叶钊出门,还没到机场,就收到了谢栖发来的微信消息。 谢栖问:“你秘书是直男吗?” 赵殊意莫名其妙:“不知道,我又不管他的私生活。” 谢栖不高兴:“你连他的性取向都不清楚,怎么放心把人带在身边?” 赵殊意:“……” 他们是正经公司,做正经的业务,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殊意想起昨晚的话,心里好笑:“谢栖,你就是这样当‘贤内助’的吗?不信任我,乱吃醋?” 谢栖:“……” 这条发过去,谢栖好久没回复。赵殊意以为他无话可说了,刚放下手机,新消息突然响了。 谢栖:“好的,哥哥,我知道错了。其实就算你跟叶秘书之间有点什么也没关系,你工作那么辛苦,没人帮你解压怎么行呢?我理解的。” 赵殊意:“?” 谢栖:“无论你在外面睡几个,只要家里有我的位置,我就很满足很高兴,绝不会让你为难。我会乖乖等你回家哦。” 还带一张爱心表情包。 “……”赵殊意仿佛被雷劈了,久久说不出话。 前排开车的叶钊从镜子看他一眼,担心道:“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赵殊意摇了摇头:“没事,谢栖犯病而已。” 第33章 叶钊噎了下,不知道这是不是玩笑,该怎么接话? 其实叶钊作为老爷子生前培养的私人秘书,被指派到赵殊意身边,也兼任保镖和管家的职责。他对赵家的私事了解颇多,如果赵殊意需要,他也能提供公事以外的服务,例如私生活方面的心理疏导。 叶钊主动问:“您跟谢先生和好了吗?” “嗯,”赵殊意应了声,“先处着看吧。” 这是个内敛的主儿,不喜欢谈心。叶钊不便多问,明智地换话题,讲起了这次出差的情况。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赵殊意的手机又响了。 谢栖比他闲太多,说过周末就好好地过,竟然在家里做大扫除。 赵殊意点开他发的照片: 画面里,谢栖身穿围裙,站在客厅中间,左手持一把扫帚,右手拿着块抹布,随意地瞥向镜头,营造出了一种正在辛苦劳动不经意被拍到的自然感。 从这个角度判断,他对面可能支了一个三脚架——摆拍得很努力。 谢栖厚颜无耻地讨夸奖:“我贤不贤惠?赵殊意,现在这么好的老公可不好找了,你知道吗?” 赵殊意不给面子:“扫个地就贤惠了?我不如买一台扫地机器人,比你扫得干净。” 谢栖:“……” 话已至此,谢栖终于绷不住了。让他不跟赵殊意吵架不如杀了他。 他发了一个冷笑的表情,反唇相讥:“扫地机器人能草你吗?它不能,我能。” 赵殊意:“……” 第31章 睡衣 他们聊了一路微信,赵殊意过安检后也没停,直到飞机起飞。 谢栖最后一条消息问他:“你去几天?” 赵殊意答:“两三天吧。” 原计划如此,但这次外出实际花费的时间不止两三天。 飞机降落在深城机场。 十一月下旬,位于北方内陆的奉京已经冷风彻骨,南方沿海的深城气温却仍有二十多度。赵殊意一下飞机就感到一阵扑面的热流,不耐地松了松领口。 其实现在很少有什么事需要赵殊意亲自出差,他这次也不是普通的公务出差。 说来话长,自从他雷厉风行地开始内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些称病休养的老董事纷纷销假,连赵怀成的心脏病都“治好”,不情不愿地回来工作了。 他们撂挑子施压让人头疼,回来也不全是好事,赵殊意想查点什么东西总有各部门的人受上级示意找借口推三阻四,他为此开除了一批人,有开除的,也有降职、调职的,人事变动频繁,总部人人自危。 外界评价赵殊意手段过激,但手段过激也好过没有手段。赵殊意有意激化矛盾,趁机将钉子都拔出来。好比刮骨疗毒,要快而猛烈,一步到位。 除了内查,他在赵奉礼去世前就着手谋划的改革也没放下。 这些年随着集团扩张,他们进军了很多行业,从主营的通讯设备、电子产品、各种配件研发到智能家居领域,很多产品线,并不都赚钱。也经营一些与科技不太相关的生意,例如他们也做服装,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服饰事业部。 赵殊意想裁撤服饰部很久了,它虽然有一定规模,但经营不善,一直在走下坡路。 术业有专攻,赵殊意不重视、也不认为应该重视服饰生意,所以想直接裁掉服饰部,出售子品牌,或者跟智能家居事业部合并,转型发展。 他的提议遭到了反对。以赵怀成为首,有几个高层不同意。 改革的本质是重整管理结构,重新分配资源。换句话说,有人获利,有人失利。所以有利益相关的人反对,赵殊意不意外。 至于他二叔,无论他提什么方案,赵怀成都会找理由使绊子,反对他本人。 ——赵殊意起初是这么认为的。 但查着查着,他突然发觉,事情好像不太简单。赵怀成和服饰部之间似乎有他不知道的利益牵扯。 赵殊意这次出差,就是为了彻查这件事。 他不是第一次来深城了。 对朝阳集团来说,深城是仅次于总部奉京的第二基地,朝阳科技产业园就建在这里,服饰生意最初也是从深城发展起来的。 当年赵殊意刚毕业回国,对集团业务不熟,老爷子让他去基层磨炼,大手一挥,就把他丢到了深城分公司。 赵奉礼说:“深城是你二叔的‘老家’,叫他手下的人带带你。” 于是,赵殊意隐藏身份入职,从小职员做起,在这边待了很长时间。 他混迹在普通员工里,听大家议论集团高层,上至个人能力,下至私生活八卦,应有尽有。 当时赵殊意很意外,他二叔的风评竟然很不错,可能因为赵怀成和秦芝的私情并没有大范围传播。 赵怀成也的确为集团立过汗马功劳,深城一带的业绩几乎可以说全靠他,每年呈给总部的财报都相当漂亮,他主导的好几个项目被列为典型案例,老爷子赞不绝口,让赵殊意好好学。 那时赵殊意没多想,以为二叔的确厉害,后来调回总部,经验丰富,眼界打开了,他才发现水比他想得深。 ——深城的科技产业园是集团最重要的科研基地,而赵怀成当年掌管以深城为核心的沿海两省市场大区,每年的科研经费经他的手流进产业园,他暗中克扣多少只有天知道。 更有意思的是,赵怀成克扣的钱并非全部私吞,也有被他拿去拆东墙补西墙的。 总部经费紧张时就管深城要钱,赵怀成一面虚报业绩上供,一面贪污做假账,形成了一种闭环,白赚好名声。 赵殊意并非没查过他的烂账,但赵怀成离深多年,旧账不好查,很多老员工离职,新人全都一问三不知,无从下手。 这回赵殊意从服饰部这边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知后觉,在他二叔的地盘里,服饰部怎么能经营得这么差?从利润下滑到连年亏损,真的只是管理层无能吗? 赵殊意心里有了个猜测,但没有打草惊蛇,他找了一个视察深城分公司的正当理由,叫当地的几位高管接待了他。 这些人不知道他的真实来意,但总部风声鹤唳,分公司也很不安,总经理郑华亲自安排酒店,陪赵殊意用晚餐,席间对他吹捧不断,并旁敲侧击,试探个不停。 赵殊意不喜应酬,但也不给下面的人摆脸色,他刚上位,拉拢人心还是很重要的。 在被试探的时候,赵殊意也试探他们。他故意透了几句口风,让他们明白现在该站队表态了,拿出诚意,表现好就有晋升的机会。 至于怎样才算有诚意,赵殊意不明说,这几个人精都懂。 一顿饭花了整整三个小时,赵殊意始终保持状态,外表放松,其实精神紧绷,心情并不算好。 饭后他辞别郑经理一行,由叶钊陪着回酒店休息。 今天落地后他没怎么看手机,新消息已经堆积成山,大半是谢栖发的。 赵殊意粗略翻了翻,不由自主地舒展眉头,莞尔一笑:谢栖这个虚假的贤内助偶尔也能发挥正面作用。 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叫叶钊去休息,回身关上房间门,给谢栖打语音。 通话连接的提示音响了几秒,很快接通。 赵殊意打开扬声器,手机放在床边,边听边换衣服。 “喂,”谢栖嗓音低沉,“怎么才回话?你忙到这么晚?” 赵殊意应了声:“刚回酒店。” 谢栖那颗脑子不知怎么长的,竟然问他:“你一个人睡吗?房里没别人吧?” “……” 赵殊意笑出声:“不然呢?秘书陪床?” 这口醋竟然能从早吃到晚,赵殊意很是佩服。他脱下西装,解开衬衫,挂进衣柜,赤裸的上身被酒店空调一吹,有点冷。 赵殊意披上睡衣,倚靠在床头,把语音通话改成了视频。 谢栖的脸顿时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的卧室。此人似乎正在躺着,手机镜头一晃,赵殊意看见了画面里他的衣服。 “你穿的什么?”赵殊意不确定,“是我的睡衣吗?” 谢栖立刻移开摄像头,只拍自己的脸:“是吗?唔……刚刚洗完澡拿错了。” “拿错了?我们的款式都不一样,你——” 赵殊意一顿,忽然反应过来,心里的不解变成了一种有点微妙的意外,他低笑了声:“你还有这种癖好啊,谢栖。” “……” 谢栖恼羞成怒:“穿你衣服怎么了?顺手而已!” “哦。”赵殊意盯着屏幕里的人,问得直白,“你是想做了,还是想我了?” 谢栖不回答。 赵殊意了然:“都想。” 谢栖脸皮薄,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揶揄调侃,想挂电话。赵殊意道:“等等。” “说。”谢栖故作不耐烦,眼睛瞥向屏幕边缘,好似不想看见他,欲盖弥彰。 “你明天有要紧事吗?” 第34章 “没有,怎么了?” 赵殊意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来陪我?” 谢栖一愣:“方便吗?” “……” 好问题。 赵殊意纯属心血来潮,开口前没想太多。 其实他只是出一趟短差,很快就回去了,没必要辛苦谢栖陪他折腾一趟。 而且他不方便带谢栖去公司,也没时间一直陪谢栖,就算谢栖要来,他们充其量也只能在晚上短暂地亲热一下。 理智告诉他算了,别提太无理的要求。可赵殊意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知无理,心里反而更加骚动。 “不方便,”他很确定地回答,“如果你来,只能在酒店里等我。白天我很忙,夜里才有空。” 说完他又话锋一转:“但我想见你,谢栖。” “……” 赵殊意像一个引诱对方为他赴汤蹈火的恶魔:“不要抱着我的睡衣过夜,来抱我。” 第32章 心软 从奉京直飞深城,至少要三个小时。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如果第一时间赶过来,只能坐红眼航班,实在是有点折磨人。 赵殊意把酒店地址和房号发给谢栖,得到的答复是“我考虑一下”,然后视频挂断了,之后很长时间,他都没有收到新消息。 十点左右,手机依然安静,赵殊意去洗了个澡。 他明天有重要工作,不能等太晚。不管谢栖来不来,他先把药吃了,然后关灯躺下,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大约凌晨四点,赵殊意被一阵重压惊醒。 他住的是五星酒店豪华套房,进主卧需要穿过一间客厅,开两扇门,可赵殊意根本没听见开门的声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拿到房卡的,半睡半醒中他还以为自己在做噩梦,本能地挣扎起来。 他越挣扎,身上那股力量压得越重。睡衣被解开,有人埋头在他脖颈间,深深地嗅了一口。 赵殊意迷糊中闻到了奉京的冷风:“谢栖?” “当然,除了我谁会深更半夜来倒贴?” “……” 谢栖的衣服还没脱,因为出门太急,他穿着在当地不应季的秋冬风衣,布料厚重粗糙,摩擦赵殊意的皮肤,很不舒服,但有点微妙的刺激。 赵殊意清醒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笑非笑道:“你真来啊?这么远,没必要的。” 谢栖气哼哼的:“那我走?” “别,来都来了。”赵殊意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亲,“一起睡。” 听说过小别胜新婚,但他们只“别”了不到一天,竟然也有新婚的气氛。 谢栖衣服丢了一地,扣住赵殊意的后脑,压在床头热吻。 飞行和乘车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他似乎煎熬了一路,否则不会这么急躁,仿佛已经忍无可忍,要把赵殊意咬碎吞下肚才能缓解。 他这样送上门,赵殊意被哄得舒心,也愿意顺着他,敞开怀抱,任他在自己身上胡乱折腾。 柔软的床垫深深下陷,一下下地颤。 谢栖用上狠劲,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弄。赵殊意被迫贴住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清醒又昏沉。 谢栖冷不防问:“赵殊意,你之前说想见我……” “嗯?” “为什么想见我?” “什么为什么,”赵殊意不答,“随口一说。” 耳垂一痛,谢栖不满地咬了他一口:“你深更半夜勾引我来,现在说‘随口一说’?” “不然呢?”赵殊意低声笑,“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 应该因为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说句“我想你”一点也不难,可赵殊意偏偏不说,好似胜券在握,知道谢栖一定先忍不住。 谢栖看穿他,忍不住也忍:“渣男。” 边说边掐他的脸颊,用肢体动作宣泄心里的不悦,一次结束又来一次。 赵殊意的嘴唇被亲红了,侧脸印了一道指痕,眼神有些朦胧,实在是迷人,也实在讨厌。 他似乎无论多沉醉都不会痴迷于伴侣,即使在最激烈的时候,也可以随意抽身,不为人所控。 但他愿意给谢栖奖励,故作迷恋地靠近亲几口,很有章法,从肩膀亲到脖颈,沿胸口滑下,温温柔柔,冷冷淡淡,唇边的热气撩得人浑身发痒。 谢栖简直要破功,将他牢牢按住不准动,第二次做完时天都快亮了,赵殊意闭上眼睛,又睡了两个小时。 他睡了,谢栖没睡。 赵殊意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谢栖都做了什么,只隐隐觉得有人啄自己的脸,但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伸手拍打:“别闹。” 作恶的某人不听话,用牙齿叫醒他,赵殊意这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谢栖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抱下了床,安置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贴着他亲热。 太阳早就高高升起,已经八点半了。 赵殊意猛然回魂:“这么晚了?” “你几点出门?”谢栖不让他离开,“再陪我一会吧,等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能做什么,无聊。” 这不是征询意见,谢栖直接抱起他,回床上继续。 赵殊意抗拒:“我得去工作,再不起床叶秘书要敲门了。” “随他的便。”谢栖不在乎,“我就要祸乱朝纲,不准你去上朝。” 赵殊意:“……” 这人还挺自豪。 谢栖以前也黏人,现在变本加厉,在昨晚偷穿他的睡衣被发现之后,连藏都不藏了,身体紧贴上来,好像没有他就无法呼吸,不得不拼命吸他唇边流出的氧。 赵殊意被缠得动不了,挣扎半天才从谢栖密不透风的钳制里抽出一只手,推了推身上的黏人精:“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这是你应该做的,”谢栖理所当然,“你半夜把我喊过来,不得让我好好爽一下?” “……行,想爽是吧?”赵殊意诱哄道,“先松开。” “干什么?” “松开。” 谢栖配合地退开几寸,还没退远,赵殊意猛地翻身压住他,用以前惯有的上位姿势将他推倒在床头。 谢栖不受控制地仰在枕头上,赵殊意抽掉他睡袍上的腰带,当做绳索,捉住他的手腕,绑在床头系了个死结。 “……” 以前也被绑过,所以谢栖没反抗。 但今天的流程和以前不同,赵殊意没打算做完全套,按着他的肩膀匆匆弄了几分钟,就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身上的火已经点着,谢栖后背沁了一层汗,心痒难耐,难以置信。 赵殊意在床边俯身亲了亲他,无情地说:“我出门了,你在床上等。” “?” “我回来之前你不准自己解开。” “……” 说完不管他,赵殊意进浴室收拾了一番,换上西装,回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打领带。 这样风度翩翩,却好像没有心。 赵殊意竟然真的要走,不是开玩笑。 他就把谢栖放置在床上,不能自己疏解甚至不能动,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赵殊意。”谢栖叫了一声。 那道高挑的身影走到门口,脚步不停。 “哥哥……”谢栖羞耻至极,又实在难忍,“不准走。” 赵殊意远远地回过头,看他一眼:“等我,回来有奖励。” “……” 时间已经不早了,赵殊意必须出门。 但时间不够可以不做,他偏要做到一半,“折磨”谢栖,纯粹是心血来潮,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正如他昨晚突然对谢栖说“我想见你”,也没有原因。 非要问的话,可能是因为心绪躁动,顺其自然,想做就做了。至于为什么躁动,赵殊意不深究。 他一出门就换了副神情,带叶秘书直奔分公司。 在昨晚的饭局上,该说的话赵殊意都说了,分公司的几位高管也都很有眼色,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他,陪他走了一遍视察的流程。 视察八成是幌子,大家心知肚明。但赵殊意十分认真,将分公司的运营情况详细了解之后,他问起这些年的关键人事变动和账务问题。这些都有内部文件可查,郑经理提前备好,亲自翻给他看。 其实不用细看,赵殊意早就查过,明账不会有任何问题,人事变动也不是秘密,只是他之前调查的切入点不对。 现在有了服饰部的新方向,赵殊意翻了翻文件,问:“你们跟服饰业务那边来往多吗?” 郑经理愣了一下。 按理说这个问题有点不合常理,深城分公司统管附近两省,一整个大区,每个事业部在区域内的业务都是分公司的一部分。但服饰事业部情况特殊,它早就分出去独立运营了。 因为它不是集团的核心业务,跟其他事业部关系冷淡,团队调性也不同,不方便一起管理。 新董事长轻装简行来视察分公司,一开口却问服饰业务的情况,如果他关心的是后者,为什么不直接去那边? 第35章 郑华职场嗅觉敏锐,深感紧张:“您指哪方面的来往?必要的合作还是有的,但我们是两个系统,来往不算多……” 赵殊意问:“有过人员内部调动吗?” 这个问题也不太常规,郑经理想了想答:“以前有过一些,现在没有。两边人事不互通,一般不这么干。” 赵殊意问:“‘以前’是什么时候?我二叔在职时吗?” 他坐在办公椅里,漫不经心翻着文件,郑华瞥一眼他的表情,有点冒冷汗:“对,赵董在这边时跟服饰业务的来往比现在密切一些,不过当时我职位不高,比较边缘,所以……不太清楚。” 赵殊意点了点头:“整理一份名单,给我看看。” 当年从分公司调到服饰业务线的员工不多,档案整理很快,赵殊意主要看岗位和调职原因,从里面筛出几份细看,发现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这些人职级都比较低,岗位也不够核心,不在他怀疑的范围内。 郑华不知道他怀疑什么,但隐隐嗅到了内斗的气息,知道他想查赵怀成的老底,怕被牵连,暗暗擦了把汗。 办公室里低气压弥漫,忽然,旁边一位姓洪的副总看向赵殊意,谨慎地开口:“您是想查当年的人事调动?其实也有没记在档案里的……” 赵殊意抬头看他一眼:“你说。” 这位副总是从hr升上来的,对人事调动比较熟悉。他颇有几分立功心态,不管赵殊意究竟想查什么,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当时我做hr经理,赵董带了个女生来入职,据说是他的生活秘书。我对这事儿印象挺深刻,因为……” 洪副总说到这儿微妙地一停顿,跟郑经理对视一眼,表情有些隐晦的暧昧。 然而赵殊意跟中年男人私交太少,没领会他们习以为常的暗示:“因为什么?” 洪副总轻咳一声,委婉道:“当时有传言,说这位女秘书跟赵董关系不一般,他们的确看起来挺亲密的……” 赵殊意反应了一下,眉头一皱。 洪副总见他表情不悦,连忙挑要紧的说:“但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变故,她没办完入职手续就走了,我以为是赵董反悔,不让她来公司了,后来听说她去了服饰那边……” “她叫什么名字?” “姓白,白芳淳。” 赵殊意给叶钊使了个眼色,让他记下去查,又问:“她在服饰那边做什么的?” “一开始好像是会计。当时没人在意,都说她被赵董抛弃了——咳,职场绯闻嘛,反正不留在领导身边,在外人看来就是被发配了。” “……” “但她挺争气,晋升很快,没几年就升到管理层,当了副总监。” “现在呢?”赵殊意印象中没有这号人。 “好几年前就离职了,”洪副总说,“您不知道她正常,她后来也没跟赵董有联系,至少明面上没见过,新员工都不知道,那些绯闻自然而然就散了……” 赵殊意沉默半晌,心里有了计较:“好,我知道了,今天先到这吧。” 他合上文件递给叶钊,叮嘱分公司几个高管,今天的谈话不要泄露出去。 离开分公司时,郑经理又想安排他吃饭,但赵殊意记得还有人在等自己,客气地推辞掉,直接回了酒店。 赵殊意从繁冗的工作里抽离,在车上点了支烟。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看表,意识到好像玩大了—— 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三点,谢栖等了他一天。不能疏解倒是小事,欲望会消退。但不能吃饭,上不了卫生间,又饿又痛苦吧? 以这位大少爷的脾气,等会儿见面恐怕要爆炸。 不过也不一定,赵殊意心想,虽然他系的是死结,但那条睡袍的腰带布料松软,随便挣两下就开了,如果谢栖不高兴,完全可以自行解脱。 赵殊意放心了些,回酒店后,又跟叶钊聊了聊工作,把事情安排妥当才转身进房间,去开卧室的门。 他有些疲惫,步伐缓慢。 但皮鞋踩踏地板很难不发出声响,随着他脚步声接近,卧室门缝里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赵殊意——” 赵殊意一愣。 谢栖有气无力,嗓音里有浓浓的委屈:“才回来,我以为你死了。” “……” 赵殊意推开门,只见谢栖依然保持早上的姿势——仰躺在床,双手高举绑在头顶,一动不动。 四目相接,赵殊意微感心虚:“你这么听话?” 这句不知怎么戳到了大少爷的肺管子,谢栖气得脸涨红,眼眶一热,仿佛愤恨至极无话可说,一副凄惨神态。 赵殊意想起来了:“因为我说有奖励?……你还真想要啊。” 他走到床前,解开谢栖的手。后者依然忿忿,支起手臂想自行下床,然而被捆绑太久,手已经麻了,一时没撑住,狼狈地跌了回去。 ——不只是惨,简直可怜。 可谢栖竟然还不骂人,只是低头藏起了自己的表情。 赵殊意有点不好意思了,或者说,心软。 “抱歉,是我的错。” 赵殊意俯身扶起他,给出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柔,亲他一口:“是哥哥错了,谢栖……不该欺负你的。” 第33章 渴望 赵殊意真心哄人堪比铁树开花,他搂住谢栖的肩膀,用安慰的力度揉了揉谢栖泛红的手腕:“疼吗?” 谢栖的表情分明是气闷,有话想骂,但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硬生生卡壳了,半天才说:“不疼。” “那你要不……先去卫生间?” 赵殊意好心提醒,扶谢栖下床。 谢栖迟钝地尴尬了一下,他手臂酸麻但腿脚还算灵便,不用搀扶,自己去卫生间,关门前投来一道复杂的眼神——不等赵殊意理解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就“嘭”地关紧门,看不见了。 “……” 卫生间里传出一阵水声。赵殊意低头摸了摸鼻梁。 人有三急,不能上厕所的痛苦他可以感同身受,谢栖憋到现在才释放,可以说是很能忍了。 那么,他辛苦忍耐这么久,要得到什么“奖励”才不会失望? “谢栖,”赵殊意走到门前,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酒店送上来。” “你决定。”谢栖的嗓音隔一道门有点闷。 “……” 下午三点,外面天气晴好,阳光很热。但卧室窗帘紧闭,昏昧的光线令气氛有些暧昧。 赵殊意解开领带,从领口散掉积蓄一整日的燥气,又听见门里传出花洒水流声,谢栖开始洗澡了。 赵殊意盯着门上繁复的花纹,思考要不要出去吃,酒店餐厅的菜未必好吃。 但谢栖看起来蔫蔫的,像一只落水小狗,没精神出门。 赵殊意想象小狗洗澡的画面,心情有点微妙—— 心软,但也想按住谢栖的脑袋,再蹂躏几下。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乖? 不是说只有“一点”喜欢吗?现在看“两点”也不止吧? 偷摸穿自己的睡衣,深更半夜不远千里送上门,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奖励甘愿被绑一天…… 虽然他演不好贤内助,但这些事情一般的贤内助也做不来。 亏他还知道这是“倒贴”。 赵殊意脱下外套,整了整袖口,很不道德地想:被倒贴的滋味还挺愉快。 他翻开酒店菜单,贴心地想帮谢栖点爱吃的菜,可回忆半天也没想起谢栖爱吃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赵殊意也不羞愧,按自己口味点了几份,中西混搭,加两份饮品,叫酒店的服务员送到房间。 送餐速度很快,谢栖刚洗完澡就到了。 赵殊意拉开窗帘,稍微收拾了一下床,坐在餐桌前等他。谢栖裹着浴袍走近,头发没擦干,湿漉的发梢贴着后颈皮肤缓缓滴水。 赵殊意接过毛巾,亲手帮他擦。谢栖听话地俯身低头,一颗脑袋任人随意摆弄,被撸毛似的享受地闭着眼,擦完坐到对面,开始吃饭。 “这些可以吗?” “嗯,不太饿。”谢栖说,“可能饿过头了。” 洗完澡他平静不少,情绪没那么激烈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尴尬,他后悔让赵殊意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太有失尊严。 但做都做了,“奖励”还没到手。 谢栖抬头瞄了一眼赵殊意,无声地暗示。 “你想要什么?”赵殊意主动问,“能满足的我都答应。” 谢栖嘴角一垂:“原来你没想好,之前是糊弄我呢。” “话不能这么说,没想好和糊弄是两码事,我又不赖账。” 赵殊意情不自禁笑了声,“心软”似乎给他的眼睛加了层滤镜,他突然觉得对面的谢栖比从前耐看,不由得多看了几秒,说:“你自己选择,不比我给的更好吗?” “也行。”谢栖同意,“我想想。” 第36章 谢栖考虑得有点久,一顿饭吃完已经四点半了,他还没结果。赵殊意去客厅跟叶钊谈工作,谈完回来,他还在呆站在窗前,绞尽脑汁琢磨。 “有这么难想?” 赵殊意仿佛抓小狗的尾巴,一把揪住谢栖的睡衣带子,把他从窗前拽到自己身边,“如果五分钟内你还想不出来,我要取消奖励了。” “嘁。”谢栖撇嘴,“我早就想好了,知道你不会答应,懒得讲罢了。” “不一定,你说。” “我有自知之明,不开没必要的口。” “怎么说话呢?扫兴。”赵殊意勾着他的脖子来到床前,把他压在床头逼问,“说不说?快点。” 谢栖吃饱喝足恢复了力气,不肯任人宰割,反手就扣住赵殊意的腰,用蛮力掀翻。 上下位置调转,赵殊意被他笼罩在身下,看他用牙齿一颗颗咬开衣扣,能清晰感觉他的舌尖点在皮肤上滚烫的触感。 赵殊意被撩得浑身不适,忍不住推他:“说啊。” “……”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要求,他笃定赵殊意不会同意,坚决不开口,别扭得像一枚撬不开的贝壳。 但一般人犯别扭时会躲远,藏起来,谢栖却更贴赵殊意,用动作代替说不出的话,黏糊糊地使劲亲。 赵殊意明白了:“撒娇呢。” “没有!”谢栖脸一热,故意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回奉京?” “还不确定,今天有点事没处理完。”赵殊意不想在私人时间聊公事,但除了谢栖他也没人能倾诉,“我来这边查我二叔,没想到,有一个意外收获。” “什么?” “我二叔竟然在深城养了个老婆。” “啊?” 谢栖很惊讶,赵殊意把今天分公司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说:“我二叔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没有过作风问题。我以为那个姓白的女秘书只是普通下属,他们乱传男女关系。但刚才叶钊告诉我,他查了那女人的底细,她跟我二叔长期保持联系,已经十多年了,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母子俩都在深城。” “……” 谢栖一脸愕然,不知怎么评价,赵殊意讥笑道:“没想到吧?他瞒天过海,连老爷子生前都不知情。” “为什么要瞒着?因为你妈?” “应该是。”赵殊意感叹,“我妈总说他为自己终身不娶,我信了,我爷爷也信了,否则……” 当年得知赵怀成和秦芝有私情的时候,赵奉礼接受不了,大发雷霆,后来见小儿子一片痴情,不忍闹得太难堪,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想到,痴情竟然是骗局? 赵殊意心情复杂,有点同情秦芝,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她这些年的煎熬算什么?简直可笑。 何止她可笑,自己也可笑。 这都是些什么烂事? 赵殊意垂下眼睛:“但你说,骗子骗人都有目的,他想从我妈身上得到什么?不至于是为了那点股份未雨绸缪吧?他又不是先知。他们应该……确实有感情?所以他不敢让我妈发现。” 他无意帮赵怀成开脱,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试图理解这件事。谢栖却很不屑:“如果真有感情,怎么可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为了孩子,我妈不给他生。”赵殊意说,“人不就这样吗?贪心不足,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有几个人是纯粹、坚定的?” “……” 谢栖没吭声,赵殊意自言自语:“我妈其实也在我和他之间摇摆了很多年,一边放不下他,一边舍不得我,这让我很——” 赵殊意不想用“痛苦”形容自己的心情,说到一半就后悔了,他讨厌倾诉太深。 但谢栖在听,表情很认真。 他撇开脸,喃喃继续:“所以那时候,我总不死心,总觉得我妈会‘迷途知返’,再考虑一下就回到我身边了……” “但她放弃了你。” “是啊。”赵殊意嘴角一弯,做了个无所谓且理解的表情,“我已经想通了,不怪她。她只是生了我而已,不等于必须要爱我,对吧?” 谢栖眉头一紧。 “她没必要为我付出,我也没为她付出过什么。‘母亲’身份不是她的全部,更不是原罪,她可以自由地选择爱谁。” “……” 赵殊意的话乍听很有逻辑,但这番观点实在怪异。与其说他真心这么认为,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谢栖捧起他的脸,当场揭穿:“你还是很渴望被她爱?对不对?” 赵殊意嗤笑一声,嫌他看低了自己:“你以为我每天指着别人的爱过日子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我是,”谢栖收紧手指,扣住他的下颌,“我是三岁小孩,殊意哥哥,你说一句爱我好不好?” 赵殊意顿了顿:“这就是你要的奖励?” 谢栖明明压着他,姿态却莫名的低。那张俊美面孔上透出几分痴,是不愿展露但却因为太多、太汹涌而无法掩饰的渴望。 赵殊意意外地很喜欢。 “再保持一会儿。”他恶劣地说。 “……什么?” “我不爱你,”赵殊意心里酥痒,故作冷淡,“你知道的吧?” 他一字一顿,观察谢栖的表情。果然比上一秒还要明显,谢栖瞳孔一缩,好似心跳停了半拍。 好新鲜的游戏,赵殊意发现自己喜欢这种戏码:伤害谢栖,然后心软,再循环一遍。 他就着谢栖藏不住的伤心反复品味这陌生的快感。 但其实他不想让谢栖伤心。——因为不想,滋味更浓郁,仿佛连自己也一起折磨了。 谢栖却那么脆弱,少见的热情主动被他的冷水一泼就凉透,松开抱他的手,蜗牛般退回壳里,冷冷道:“不爱拉倒,谁稀罕。” 说罢要下床。 赵殊意拽他:“逗你的。” “……” “你怎么像棵含羞草,一戳就缩脑袋呢?”赵殊意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不就是说一句爱吗?又不难。” “那你说啊。” “可你都没说过爱我,竟然要我先说?”赵殊意讨价还价,“你先示范一遍,教教我。” 谢栖有点恼火:“我又不是你的语文老师。” “行吧,那我只能自学了。” 赵殊意的嗓音冷而磁性,如果当爱情骗子需要天赋,他一定是个旷古绝今的天才。 “——我爱你。” 他的吻印在谢栖的鼻梁上,唇边呼出的热像火山喷发,有融化一切的能量。 谢栖浑身发烫,眼神都恍惚了,仿佛他才需要学语文,失魂似的跟着赵殊意复读:“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第34章 爱的咒语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道理的—— 谢栖顶着一颗恋爱脑从奉京千里迢迢追到深城,亲自陪赵殊意出差,黏糊得令人发指,赵殊意受他影响,工作效率大幅降低。 当天晚上,叶钊第二次敲门来商量事情的时候,一向先公后私的赵殊意竟然说:“不急,明天再说吧。” “……” 叶秘书瞟了一眼卧室,识趣地不打扰了。 这是一个不能办公的夜晚。 “我爱你”仿佛是恋人之间隐秘的咒语,即使只是“奖励”,不那么真实,也能攻破人心底最坚固的防线。 谢栖整个人化成一滩蜜,不能说话,不能做事,痴痴地抱着赵殊意,享受“咒语”施展后无穷的余韵。 赵殊意不可以忽视也不可以离开他,稍微一动就被他拉回来重新锁进怀里,气氛黏稠得令人喘不上气,但这滋味实在是很新奇,也很妙。 后来相拥着睡着时,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了。赵殊意第二天还有事要办,知道谢栖不想分开,索性带他一起。 这有点不理智,但也没什么大不了。上午他们去了趟分公司,下午回酒店,赵殊意跟总部的心腹开视频会议,谢栖旁听。 晚上吃饭的时候,叶钊也在,他们当面聊起工作,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旁听了一整天,但谢栖心思不在正事上,听得云里雾里,这会才认真问了句:“你们在查什么?” “查账。”赵殊意说,“我二叔前几年在深城工作,有不少不干净的暗账。” “有多不干净?” “贪污,洗钱,可能还有更严重的。”赵殊意说,“我以前查过几回,没找到证据。他做得谨慎,一回总部就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我以为查不出来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现在有新线索。” 谢栖问:“什么线索?你二婶吗?” 赵殊意不理会他调侃的称呼,点了点头:“他和服饰事业部有猫腻,很可能是利用那边的业务来操作的,难怪分公司干干净净,查不出东西。” 如果赵殊意猜得没错,那么白芳淳就不只是他“二婶”这么简单。 叶秘书递上资料,给他们看白芳淳的履历。 第37章 白芳淳出身贫困,老家是深城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因为聪明漂亮,她读书时就备受瞩目,大学考到深城,成为赵怀成的同校师妹,在赵怀成某次回母校演讲时与他结识。 后来关系渐密,她以生活秘书的名义陪赵怀成出双入对,直到入职朝阳,在服饰事业部屡屡晋升。 从白芳淳的人事档案看,她的业绩很亮眼,看不出是走后门的关系户,同事对她的评价是“事业型女强人”。 几年后,也就是赵怀成调回奉京总部之后,白芳淳以“职业规划有变”为由主动辞职。从她儿子的年龄推断,所谓的“职业规划有变”,是她怀孕了。 现在白芳淳也没有回归职场,当全职妈妈照顾儿子,理论上她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但她的生活消费水平很高。这是她和赵怀成维持关系的侧面证明。 赵殊意不关心他们的感情关系,只想知道赵怀成当年那些不干净的账务白芳淳了解、参与过多少,能不能从她身上挖出证据。 为了查清楚,赵殊意在深城多待了两天。 好消息是,他查到的东西比预想得多,其中包括白芳淳在职时经常合作的某个面料供应商是一家包装成大型外企的小公司,并早早就宣布破产,注销了。很像非法操作的壳公司。 坏消息是,虽然他挖出不少东西,但没有能给人定罪的直接确凿证据。 调查到这里就卡住了,能查的档案资料、相关人员都已经查过,叶秘书委婉地表示,没法再推进,再查下去也很难有想要的结果。 这趟似乎要失望而归了。 谢栖记得自己“贤内助”的人设,想帮忙,可惜帮不上什么,安慰他:“来日方长,要扳倒你二叔以后多的是机会。” 赵殊意微微摇了摇头,叫叶钊订返程的机票。 这是11月23号晚上,赵殊意情绪不高,在酒店阳台上抽了两支烟。——他出差不能太久,否则赵怀成会起疑心,一旦那边有了防备,就更难查。 他们订的是24号中午航班,赵殊意一上午都板着脸,话少,大多时候在沉思。 但到了机场,登机在即,他心思一动,突然改变主意:“我要见白芳淳。” 叶钊一愣:“您打算直接跟她谈?” “嗯。”赵殊意说,“她这种聪明女人不可能不留后手,如果懂得为自己打算,她手里就一定有东西。”作为不断向赵怀成索取、或者说自保的筹码。 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她手里有东西和能不能从她手里挖出东西是两码事。 赵殊意有谈判的底气,只是想到要见白芳淳本人——他不为人知的二婶,秦芝的情敌,心情有些微妙。 赵殊意自幼痛恨秦芝和赵怀成,不齿与他们做家人,视他们为一个没廉耻、不道德、恶心的共同体,是自己命运里的不幸。 但赵殊意从没怀疑过,赵怀成不爱秦芝。 他们不是共同体,只是一对关系不够牢固的普通男女,也有分手的可能。 如果秦芝得知白芳淳的存在,会是什么心情? 同情之余,他应该幸灾乐祸吗? 赵殊意皱紧眉头,抛开杂念,转向谢栖说:“我自己去见她就好,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他是好意,不想影响谢栖的工作,然而某人不领情,牛皮糖似的黏着不放:“不,我想陪你。” 赵殊意只好继续带着他,离开机场,返回市区,简单吃了顿饭,下午他们卡着时间去找白芳淳。 住址是早就查到的,但直接登门太冒昧,主动邀约她也未必会赴约。据说她每天下午五点准时接儿子放学,赵殊意便在小区附近——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停车,跟谢栖边聊天边耐心地等。 他们开分公司的车,不显眼。赵殊意坐在副驾,牢记手机照片里白芳淳的长相,包括她的车牌号。 白芳淳今天没开车,她一手拎书包,一手牵着小儿子,从人行道上走过来。 这女人跟年轻时一样漂亮,柔顺的长发垂下肩膀,唇边带笑,比照片里温柔。由于保养得当,年龄感很模糊。 离得略远,她身边的小男孩低头吃甜筒,看不清样貌,赵殊意和谢栖观察半天,终于等到他抬头,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赵殊意还没说什么,谢栖冷不丁开口:“不愧是你们赵家人,小朋友长得有点像你。” “……”赵殊意无语,“你让我怎么接?夸你眼神好?” “过奖。”谢栖玩笑似的,“你应该叫他什么,弟弟?我看瞒不住你妈,不如早点说,让她提前做准备,否则等小朋友长大就麻烦了。” 赵殊意一下没反应过来:“准备什么?” “争家产啊。”谢栖说,“你妈的股份都给你二叔了,自己手里一干二净,难道她打算什么都不要,有情饮水饱?” “……” 赵殊意没来得及往这方面想,还在揣摩秦芝会不会伤心,谢栖就跳过情感纠葛快进到争家产了,不愧是从小跟私生子们斗法的谢家大少爷,经验丰富。 “不关我事,她自求多福吧。”赵殊意态度冷漠,心情却更差几分。他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见对面的母子二人走近了,开门下车,“你在这里等我。” 谢栖隔车窗目送他走向白芳淳,耐心地等候。 今天赵殊意如往常西装革履,仅凭身高就有很强的压迫感,他一接近,对面的白芳淳显然吃了一惊。 谢栖看见,赵殊意递上一张名片,不知开口说了什么,那女人下意识把儿子护向身后。 然后在赵殊意的邀请下,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对街的咖啡店。 …… 谢栖等了两个多小时。 赵殊意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谢栖趴在方向盘上,有点犯困。赵殊意将在咖啡店买的晚餐递给他:两份三明治,一杯拿铁。 车门一关,赵殊意松开领带,长出了口气。 “你怎么跟她谈的?”谢栖问,“结果怎么样?” “还行。”话是这么说,但赵殊意心情欠佳,比走之前还消沉几分,“我骗她我们查到了关键证据,可以起诉,请司法机关介入调查,她大概率要吃牢饭。” 这也不算假话,只是没那么真。 赵殊意很擅长诱骗威胁,恰好对方心虚,而且有很大弱点:“她最在乎儿子,也知道我二叔只要儿子,不想要她。如果她坐牢,正合我二叔的意——他不可能冒着被拖下水的风险救她,只会落井下石撇清关系,顺便带走孩子。” 赵殊意打开三明治包装,皱眉咬了一口,咽下后低声说:“所以我给了她一条‘生路’,跟我合作。如果她能拿出赵怀成犯罪的证据,我就送她和儿子出国,给她一大笔钱,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同意了?” “还在考虑。” “这还要考虑?”谢栖说,“与其寄希望于不会娶她的渣男,不如捞一笔大的远走高飞。” 赵殊意默不作声,谢栖瞥了眼他的脸色:“这不是挺顺利吗,你怎么还臭着一张脸?哪里不高兴?” 赵殊意不回答。 谢栖琢磨半天,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他看见白芳淳母子情深,心里不是滋味了? “算了,赵殊意。”谢栖扳过他的下巴,在脸颊上亲一口,“你因为别人不高兴,他们又看不见,冷脸全给我一个人吃了,我可真亏啊。” “……”赵殊意微微一顿,终于笑了,“好吧,不让你吃亏。” 他们在车上吃完三明治,开车回酒店。今晚再逗留一夜,明天回奉京。 这一趟虽有波折,但不算无功,返程时赵殊意心情好了不少。 ——明明来时他只带叶钊一个秘书,回时却多了一个谢栖,也跟秘书似的寸步不离,时时盯着他。 然而,叶秘书盯他是为了察言观色,揣度领导的心思和下一步打算。谢秘书却不琢磨正事,满腹风花雪月。 赵殊意今天换了身新西装,配套的领带也换了颜色,是谢栖早上亲手为他系的。 赵殊意工作时的神态与私下很不同,虽然都冷淡,表情不丰富,但面对下属时更威严,还要表现出上位者特有的宽容和担当。 相比之下,他私下看人的眼神更犀利、直接,甚至刻薄,仿佛眼前所有人都是傻子,要被他玩弄。 但有机会被赵殊意玩弄的人不多,如果让他亲自选一个最好玩的,非谢栖莫属。 那句爱的咒语似乎也影响了他。谢栖飘向他的每一道目光都被他察觉,暗中躁动的细微情绪都被他捕捉。 他变敏感了。 仿佛突然连上谢栖的频道,无形的电波从空气传递,他听得见谢栖的心跳声,而且,知道自己能控制。 ——这感觉很难不上瘾。 但赵殊意什么都不说。谢栖越躁动,他越不动声色,欣赏谢栖因为他的冷淡而心急如焚的模样。 赵殊意故意“冷”了一路,在飞机上假寐。 第38章 很奇特,谢栖焦灼的目光竟然能把他从繁重压抑的工作里拽出来,让他突然忘了烦恼,只想笑。 他感觉到,谢栖一直在观察自己,以为他真的睡了,脱下外套盖住他,手却从衣服下伸进来,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 被握住的皮肤微微发痒。赵殊意想,如果谢栖这时主动接吻,他不会拒绝。 可谢栖竟然很能忍,除了握着他以外没有别的动作,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抵达奉京。 赵殊意起初是装睡,后来半睡半醒,不那么清醒了。落地时谢栖叫醒他,问他等下直接去公司还是先去吃饭。 赵殊意反问:“你呢,去哪里?” 谢栖略一犹豫,直言不讳:“我跟你一起。” “……”赵殊意瞬间笑出来,“谢栖,你就这么喜欢吗?是不是离不开我了?” 谢栖唰地抽走他披的衣服,穿回自己身上:“没啊,那我回家了,不跟你走。” 下机时,谢栖快步走在前面,故意不看赵殊意,仿佛这样能挽回几分颜面。 走后面的叶钊不知道这俩祖宗又演哪出戏,暗暗瞧了瞧赵殊意,后者没有一点反应,任由谢栖走远,跟他们分道扬镳。 奉京的气温比深城低得多,一出机场寒气逼人。谢栖没走多远就泄气了,掉头回赵殊意面前——虽然行动上已经输了,但他的嘴够硬:“我就跟着你怎么了?不行吗?” 赵殊意装模作样:“行啊,我没说不行。” 谢栖臭脸一摆,牵他的手。 司机已经在等,他们坐后排,叶钊坐副驾,回头问“去哪”,赵殊意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 他们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饭后要分开,各有各的忙碌。虽然谢栖嘴上总说“不忙”“没关系”,其实工作不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私忘公。 赵殊意不傻,不用谢栖说他也明白。 更加明白谢栖为什么宁可耽误工作也要陪他——这几天恋得太热,需要不断地添油加炭,情火才不会熄。 最好烧得烈一点,再烈一点,趁机炼出真金…… 炼出来了吗?好像没有呢。 在餐厅门口分别时,谢栖望着他,欲言又止。 明明只分开几个钟头,晚上回家就能见面,谢栖却饱含忧愁伤感,好像很怕这短暂的热恋结束,他一转头又“不爱”了。 “晚上几点回家?”谢栖低声问。 “看情况吧。”赵殊意说,“我尽量早。” “嗯。” 谢栖得到答复还不走,不知还想听什么。 吹着门口的冷风,赵殊意静静地看着他:“我走了,司机在等。” “等等。”谢栖突然拉住他的手,“赵殊意,如果你喜欢的话,其实——” “嗯?” “随便怎么对我都行。” “……” “我是说,像那天一样。”谢栖冻得脸颊冰白,耳根却微微泛红,“只要还有……奖励,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他喃喃道:“以后可以一直爱我吗?” 第35章 属于他 与人相处是一个磨合的过程。所谓磨合,其实就是找到对方身上的“凹”与“凸”,将自己嵌进去。 赵殊意发现他能控制谢栖,就情不自禁地施加更多控制,享受每一下都有反馈的快感。 同样,谢栖意识到低头服软最有效,也忍不住用最有效的方法跟赵殊意沟通,为自己谋福利。这实在丢脸,但被爱情驯化的痴男怨女哪个不丢脸? 谢栖默默望着赵殊意,等他回答。 几天不回奉京,这座北方城市的冷风让人有些不适应。赵殊意紧了紧眉——仿佛这也是控制的一环,谢栖的眼神立刻随之一颤,像被他流露的负面情绪惊吓,又故作镇定地瞥向地面,不看他。 赵殊意说:“好冷,我们晚上回家再聊。” 谢栖有点失望:“这是委婉的拒绝吗?” “不是。”赵殊意瞟他一眼,“你刚才说,以后随便怎么对你都行?是真的吧,不是随便说说?” “当然是真的。” “好,那我要观察一下。” “……” 言外之意,赵殊意要看谢栖的表现再决定以后爱不爱他。这真是一个很合逻辑又恶劣的回答。 但恋爱中的“恶劣”总沾点暧昧,赵殊意的目光鱼钩般挂着无形的诱饵,仿佛只要谢栖熬过这一关,就能彻底赢得他的心。 他还笑了笑,上前一步:“谢栖,你老实交待——” “什么?” “你现在对我究竟有几点喜欢?” 谢栖闪闪躲躲:“你又不稀罕,干嘛总问!” “……” 明明刚才那么低自尊的话都好意思说,让他坦承心意却不行。 “算了,随你。我去公司了。”赵殊意不跟他没完没了地啰嗦,“晚上见。” “好吧,晚上见。” 匆匆道别,赵殊意去上班。 刚才叶钊先一步回公司,发消息告诉他,赵怀成怀疑他去深城时间太久,目的不纯,似乎起了疑心,现在催他回去开会。 赵殊意没理。 半小时后叶钊又说,赵怀成有事找他,在办公室里等。 赵殊意现在的办公室是赵奉礼生前用过那间,他没有改布局,稍微打扫一下就搬了进去。墙上挂画,书架里的书籍,都是爷爷当初的品味。 赵殊意回到办公室,推门一看,赵怀成正在书架前观察一本书,闻声回头,脸色不大好。 以前别人都说,赵怀成长得像赵殊意的哥哥,看不出辈分差。但自从老爷子去世,闹腾一段时间,似有些精疲力倦,赵怀成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老态,这么一看,倒很符合年龄了。 “二叔,”赵殊意打招呼,“我出个差还让你惦记着,太操劳了。心脏病怎么样了,最近还好?” 不理会他的暗讽,赵怀成开门见山:“殊意,你去深城干什么?” “视察啊。” “查我?” “……” 赵殊意没应声,站在他办公桌前摆出一副理所应当姿态的赵怀成比他更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他二叔不仅人老了,脾气也见长,老爷子生前压着他时,哪有这么大气势? 赵殊意正相反,以前直来直往,天不服地不忿,现在反而能忍了,至少能装一装心平气和。 赵怀成一点不心虚,竟然是来教训他的:“殊意,你怎么总是这么拎不清?不管怎么竞争,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我们都姓赵!你现在什么意思?查别人就算了,查到我头上算怎么回事?” 赵殊意想笑。 “你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老爷子尸骨未寒赵家人就反目成仇!你想抓我的把柄、故意搞我!” 赵殊意道:“没有,我只是例行公事出趟差而已。嘴长在别人身上,何必在意他们怎么说?” 他略一停顿,弯起一个没温度的笑:“这么紧张,难不成二叔真有什么把柄怕人发现吗?” “我能有什么把柄!” 赵怀成转开脸,仿佛被人污蔑,不等他再开口,赵殊意状似轻描淡写道:“我的确只是常规视察,但很巧,在那边听到了一点不知道真假的八卦……” “什么八卦?” “有人告诉我,你在深城曾经有过一位情人。” 赵殊意说得含糊,不透露自己知情多少,但见赵怀成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是秘书还是助理来着?”赵殊意沉下脸,“二叔,是哪年的事?你们还有联系吗?我妈知不知道?” “……” 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呆住,赵怀成没有心理准备,脸色变幻莫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养个情人而已,是很严重的事吗?如果放在别人家——例如谢家,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都年过四十了,对外宣称单身,在外面有女人也不稀奇,传出去又如何?连道德黑点都谈不上。 赵怀成沉默几秒,做了个坦然表情,然而很快就瓦解。他咳一声掩饰心虚,走出办公桌:“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干什么?下面的人乱嚼舌根,你听了就信!” 赵殊意佩服他厚颜无耻:“我只想知道我妈知不知情。” “她没必要知情。” “行,她自己最好也这么想。” “……”赵怀成一哽,“你什么意思?拿这种事情威胁我?犯得着大惊小怪吗?” “‘大惊小怪’?”赵殊意冷笑,“她为了你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弃,你就这么对她?” 不知这句话怎么戳到了赵怀成的痛脚:“我怎么对她了?我对她还不够好?!” 他走到赵殊意面前,怒目而视:“你把你妈想得太简单了!她可不是为爱奉献的傻女人!你知道我低声下气软磨硬泡求了她多少次,她才肯帮我吗?还是看在我无儿无女的面子上——死后遗产只能给你!” 第39章 赵殊意一愣。 赵怀成不想失态,但聊到这份上很难自控:“她为人母,有儿子要考虑,我呢?——我活该什么都没有,只能围着她转,看她的脸色!” “……” 虚张声势,满口谎话,理直气壮。 赵殊意嗤笑:“不管怎么说,她把股份给你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反而责怪起她来了……二叔,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很爱她,也自责过,我是不是碍事、耽误了你们,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我还不爱她?!我都快成她的孙子了!” 人越心虚声越大,赵怀成气急:“这么多年我处处哄着她、顺着她,可她天天摆一张哭丧脸,你们母子关系差都是我的错,我欠她的?” “不然呢?难不成是我欠的?” “……” 赵怀成讥讽一笑:“对,是我,都是我。” 他突然熄火,迟钝地意识到跟赵殊意吵架没任何意义——赵家人死了一半,没人会给他们评理了。 “我欠她的,欠你爷爷的,欠我大哥,欠我妈,欠朝阳集团——” 赵怀成说着压低声音,用力敲了敲办公桌,凌厉的目光射向赵殊意:“唯独不欠你!” 他好像很恨赵殊意,眼里有无法形容的怨气,仿佛赵殊意的存在是天底下最大的错误,是他挥之不去的厄运。 赵殊意哑然,眼看他发了一通疯,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已经太失态,不得不打住。 “算了,说这些没意思。”赵怀成走到门口,“这件事不用你多嘴,我会亲自告诉你妈。” 说完他摔上门,走了。 赵殊意一阵无语。抛开道德不说,以前他觉得二叔是全家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现在看来也神经兮兮,还没揭老底呢,一提“情人”就把他刺激成这样。 ——他们姓赵的多半精神不正常。 相比之下,只吃安眠药的赵殊意似乎还好一点。 不过赵殊意也并非只有睡眠问题,其实相熟的医生早就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好好诊断,对症下药。但赵殊意不想去,认为没必要。 可能是有点讳疾忌医。在他看来,心理疾病近似玄学,太当回事它就兴风作浪,不当回事日子一样过。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跟家人接触,赵殊意就能保持情绪稳定。 可惜,朋友可以绝交,恋爱可以分手,跟谁有血缘关系却不能选择,也断不掉、躲不开。 赵殊意在办公室待到下班,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复盘刚才那场对话。 他二叔说,软磨硬泡地求秦芝很久,才说服她帮自己…… 思绪一偏,老毛病发作,赵殊意忽然想,如果当初他也去求秦芝,她会不会改变主意站在自己这边? 他们母子关系这么糟糕,当真全是秦芝的错吗? 他从来没表达过对母亲的需要,哪怕是年幼时被噩梦惊扰整夜难眠,他也不去敲秦芝的门,找她撒一撒娇。 ——永远学不会争取。 但这么一想,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 “需要被爱”是人类没进化完全的劣等情感,让他主动求爱不如杀了他。 赵殊意只需要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不用争取也不会失去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属于他。 赵殊意尽量稳定情绪,加了两小时班。倒不是工作太多走不开,主要是想一个人多待一会儿。 他迟迟不下班,谢栖没完没了地发消息催。 先问他:“吃晚饭了吗?” 又问:“你几点忙完?我顺路接你下班吧。” 后面马上欲盖弥彰地解释:“如果你太晚就不顺路了,我先走了啊。” 赵殊意故意不回复,半小时后,谢栖发来第四条:“我在你公司楼下,再不回消息生气了。” “……” 赵殊意无声一笑,终于大发善心地敲了行字:“来了,刚下班。” 第36章 支配欲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赵殊意的忙碌暂告一段落。 他从深城返回后,除二十五日下午见了赵怀成一面,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深城发生的一切。 他在等白芳淳回复。 暂时没回复不算坏消息,说明白芳淳的确在考虑,没跟赵怀成通气。 但赵殊意去深城的真实目的并不难猜,总部持续不断的低气压影响了每个人,董事会内外人心惶惶,猜测赵殊意马上又要发难,离这叔侄两个公开斗法不远了。 至于秦芝和赵怀成有没有私下沟通过什么,赵殊意不知道。他尽量不操心旁人,每天正常上班,内查不停,改革照常推进,只是节奏放缓,连裁撤服饰事业部的提案都暂时搁下,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 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不着急收拾任何人,反而更让人琢磨不透。以至于每次开会气氛都十分微妙,除了赵怀成,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争吵,生怕引火上身。 谢栖每天来接赵殊意下班,好奇他的进度:“有消息吗?”问的是白芳淳。 “不急。”赵殊意说,“她应该能想通,她不是我唯一的机会,但我是她唯一的机会。否则,万一哪天我二叔被清算,她后半辈子怎么过?她赌得起吗?” 他们有时谈工作,有时谈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殊意有了跟谢栖商量自己每个决定的习惯。可能算不上商量,只是倾诉,顺口就说了,谢栖也未必有好的建议,但能给很强的情绪价值,交流起来舒心。 今天他们聊到赵殊意的困境。 “我知道。”谢栖说,“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董事会不能坚定地支持你。” 月末冷风夹雪,回家的路上塞车,谢栖开得缓慢,赵殊意目光散漫地望着窗外:“这是表面,本质还是缺钱。” 他说:“他们支持我二叔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每个人都为自己考虑,哪个上司让我日子过得舒服,我就信服哪个。这是最基本的逻辑。你应该也知道,如果让我二叔当董事长,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上市融资——把缺钱的问题解决,以后也没人再关心科研了。” “……” “那帮老东西早就想这么干了,可惜现在是我当家,他们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为财报犯愁。” “我明白了。”谢栖听懂他想说什么,“就算扳倒你二叔,这个问题还是得解决。” “嗯,我爷爷当年有威望,每次重要决策他能控票,但我很难。” “所以?”谢栖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董事会该改制了。”赵殊意说,“我讨厌被分权。” 以朝阳集团现在的制度,董事会主席空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想推进什么项目,遭遇大部分人反对,也很难办。两边互相掣肘。 在企业蒸蒸日上时,这是谋取稳定发展的平衡制度,以免一意孤行的领导人做错事。 但在危难时期,他不能一味地求稳。 “你想独裁?” “这不是应该的吗?”赵殊意淡淡应一声,突然说,“等我改制成功,调整一下股权结构,到时抽一部分股份给你,就当还钱了。” “……”谢栖一哽,“你怎么还在惦记还钱啊?” “我承诺过,总不能赖账,让你吃亏。” 谢栖不高兴,也没多说什么,冷着脸开到家,先下车,大步走在前头,故意不等赵殊意。 自从赵殊意说观察一下再决定爱不爱他,谢栖就特别注重表现,已经好些天没摆过冷脸了。 虽然偶尔也会因为脸皮薄嘴硬几句,但行为做不了假——他黏人又主动,完全顺从赵殊意,一天比一天没底线,就连在床上都比从前温柔。 昨晚他们在沙发上做了一次,是赵殊意主动的。 当时谢栖在跟一个朋友通电话,聊他们那边圈子里的琐事,赵殊意旁听十分钟,除了几个耳熟的娱乐红人名字什么也没听明白。 谢栖是个双面人,会变脸。他在赵殊意面前一副脾气,在外人面前是另一副脾气,保证谁也看不出他的幼稚,还畏惧他外露的嚣张。 赵殊意发现这一点,心里滋味微妙。 明明以前他也很熟悉嚣张的谢栖,当时一见面他们就互相冷嘲热讽,可现在呢?谢栖像变了个人,仿佛已经被他驯服。 “别聊了。”赵殊意抽走手机,直接挂断,谢栖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被他推倒在沙发上,压住。 衣服草草一脱,赵殊意开始得很果决。 还没酝酿出气氛,简直是赶鸭子上架,赵殊意自己都没动情。 他享受的是对谢栖的支配欲,谢栖越顺从他越过分,逼对方“不想配合却不得不配合”。 说白了就是要来强的,让人难受。 虽然用了辅助道具,刚开始也十分困难,弄了很久才稍微有点感觉。 赵殊意扶住沙发缓慢地起伏,随着体力的消耗上身越来越低,被谢栖按住后脑压下来接吻,过了会儿调换姿势,他被按在身下,抱在怀里进出。 第40章 谢栖不是温柔的风格,但温柔最能讨好人。 以前他做到某个阶段时会控制不住给粗暴的反馈,弄得赵殊意难受,但现在竟然能忍住,自己都快坚持不了,依然要将赵殊意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尽力照顾他。 “哥哥,”谢栖黏人至极,亲了又亲,“我表现好不好?你喜不喜欢?” 赵殊意不说,明明表情是很满意的样子,可一个字都不夸。 等谢栖失望透顶,以为他又在故意折磨自己绝不可能给回应时,他才不情不愿说:“有点进步。” 像一种延迟奖励。 总是这样。驯服是双向的,谢栖也摸透他了。 可摸透又怎样呢?赵殊意甚至不掩饰,他明摆着要吊着谢栖,各方各面,各种手段,被看穿也无所谓,谢栖敢不配合吗? 赵殊意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答案,以及谢栖的底线在哪里。 ——至少暂时看不见底线。 他们刚回家,因为刚才提到还钱,谢栖摆起持续性冷脸,跟唱戏似的等人来哄。赵殊意没搭理他,自顾自换衣服,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一看,谢栖又在打电话。 最近谢栖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联系很频繁,因为他的生日快到了。 不同于低调的赵殊意,谢大少爷每年的生日宴都是一场文娱盛会,相关消息会提前一周屠版各大网站,话题围绕他邀请谁、不邀请谁展开,数不清的明星网红以被邀请自豪,在微博上暗戳戳地透露自己会出席,来证明自己跟大少爷关系好、咖位高。 网友们也爱吃瓜,热闹得仿佛是春晚前猜节目单,每年一度,乐子层出不穷。 赵殊意当然也会被邀请,但高中毕业后,他就没参加过谢栖的生日宴,敷衍地送个礼物就算给面子了。 今年不能再敷衍,但应该送什么,他还没主意。 说到礼物,他突然想起上回他过生日,没找到谢栖的礼物,后来忘了问,是真被谢栖扔了,还是收起来了? 赵殊意坐到谢栖面前,心思转了一圈,没开口。 是晚饭时间,阿姨做了四个菜,他挨个尝两口,神色如常。谢栖瞥来一眼,对电话说:“先这样吧,我挂了。” 赵殊意故意不哄人,谢栖哪里拗得过他,默不作声僵持几秒,忍不住挪椅子,一点点蹭了过来。 “殊意哥哥,”谢栖贴近他的耳朵,用悄悄话的音量问,“你记得我的生日吧?不许不记得啊,我会伤心的。” “记得。” 这回赵殊意没折磨他,笑了笑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第37章 暗恋 谢栖比赵殊意小一周岁,今年过二十六岁生日。 按理说他也不小了,是奔三的人,但当赵殊意努力走成熟稳重路线的时候,谢栖却怎么骚包怎么打扮,只要不上班,就正经不起来。连他雀跃期待生日礼物的样子,也像个小孩。 虽然期待,但谢栖不明说自己想要什么,只回了一句“我想要惊喜”,让赵殊意主动猜。 赵殊意觉得不难猜,“惊喜”两个字唤起了他自己过生日的记忆。当时谢栖就说为他准备一场惊喜,他认为是求婚,可惜那天出了意外,没能揭晓谜底。 后来谢栖没再提过这件事,赵殊意以为不了了之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所以谢栖的意思是,让他求婚? 赵殊意稍微考虑了两天,只是走过场而已,他当然可以答应,但又觉得谢栖执着于这无聊的仪式感很没必要。 他考虑他的,谢栖已经自顾自忙了起来。 生日在十二月十八号,越临近日期谢栖越忙碌。和往年一样,他要开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 奉京太冷,派对地点选在云海市,一座热带海岛。 所有宾客受邀入住环洲集团旗下的五星酒店,场地就在酒店内部的泳池花园,还临时搭了一座舞台,给谢栖的演艺圈朋友们表演助兴用。 谢栖筹备生日相当积极,每天电话打得越发频繁,不是跟朋友聊天就是跟工作人员沟通各项流程和场地布置的细节。 赵殊意对这些闲杂琐事没半点兴趣,可谢栖打电话时也要黏他,强迫他旁听。 赵殊意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背景音。但有时也会认真听两句,顺口提点建议。 有一回,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爱过生日?” 谢栖答:“高兴啊。” “……” 逻辑上可以理解,“庆祝”的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谢栖每年都办这么大,不嫌麻烦吗?连宾客名单都要琢磨好半天,劳心费神。 没记错的话,谢栖这种大操大办的作风从大学才开始。也就是说,他第一年的生日派对是在国外办的。 赵殊意随口一问,没有指点的意思,谢栖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他不插手。可谢栖莫名看了他半天,突然说:“其实是一种补偿心态。” “补偿什么?” “我邀请很多人来为我庆祝,是因为最想请的那个人不愿意来。” “……” 谢栖目光炯炯:“你说我怎么办呢?只能多请点人,多听几句祝福,多争取一些关注……勉强补上心里的缺口。每年都这么办,后来就习惯了,不办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 赵殊意的漫不经心微微一收:“‘最想请的那个人’?谁?” “你说呢?”谢栖故作严肃,凑近亲他的脸。 “我怎么知道?”赵殊意回想了一下,不记得谢栖曾经跟谁走得近。准确地说,跟社交大王谢栖走得近的人太多,恐怕有一万个。 谢栖却不回答,只顾着亲他。赵殊意任由他亲,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神态。 赵殊意不问第二遍,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至少没在意到让他变脸的程度,他不会刨根问底也不吃醋。 谢栖见状低声叹了口气,从他身上离开,又打电话去了。 这只是一段很小的插曲,没人放在心上。 最近除了谢栖的生日礼物,赵殊意心里还梗着另一件事。 之前赵怀成说会亲自跟秦芝坦白,但始终没有后续。秦芝那边一切如常。 虽说赵殊意不想关注,但也没法抛之脑后。 秦芝在公司有职位,主管后勤部门,工作很轻松,本质是一个虚职,只挂“秦总”的名,不上班也没关系。 其实以她的身份,大可以当一个富贵闲人,跟圈内的阔太太们闲话家常,每天喝喝下午茶,晒晒奢侈品。 但秦芝不爱交际,平时去最多的地方是佛寺,能聊得来的好友都跟她一样信佛。 除了在公司里偶尔碰面,赵殊意已经很久没见她了,自然也没有过沟通,冷淡得像陌生人。 但受白芳淳这件事影响,赵殊意最近又梦到了秦芝。 竟然不是噩梦,是他年幼时在她怀里撒娇的往事。 年代久远,记忆已经失真。仿佛一切只是凭空捏造,是赵殊意错乱的幻想,醒来后怅然若失。 但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越在意越要故作冷淡。他半个字不提,谢栖以为他是真的不想管秦芝了,也没再提起过。 他们一心准备生日,因为宾客太多,有不少提前来的,谢栖也提前两天飞到云海市,招待朋友。 赵殊意公司有事走不开,十八号当天才出发。 赵殊意是跟王德阳一起去的。 因为在上回生日间接引发了赵殊意和谢栖的争吵,王德阳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说:“幸亏你们和好了,否则今天我都没脸来。” “没事。”赵殊意缺德道,“今天人这么多,谢栖也不一定能看见你。” 王德阳:“……” 这也是实话,谢栖的客人实在太多,其中大部分人赵殊意不认识,以至于兴致缺缺,落地后他甚至不太想露面,因为不用猜也知道,谢栖现在肯定在人群里社交,他不想加入。 赵殊意有意躲避,但没想到,谢栖那么忙也不忘骚扰他,发消息问:“你到酒店了吗?” 赵殊意已经到了,故意骗他:“还没,你先忙吧。” 谢栖奇怪:“不是一点钟的飞机吗?延误了?” 赵殊意不回。 谢栖问:“你现在在哪儿?还没登机?” 又问:“大概几点能到?我去接你吧。” 赵殊意依然不回。 谢栖已经了解他的作风了,知道他喜欢故意吊着自己。但今天是生日,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直接打电话过来:“赵殊意。” 这时赵殊意刚到酒店,跟王德阳一起在前台登记,拿到房卡走进电梯,应了声:“在呢。” 谢栖十分怨念:“在哪儿?” “酒店大堂。” “……”谢栖心梗,“那你骗我干嘛?还以为你不想来了……” “逗你的。”赵殊意道,“你不是很忙吗?你走不开,我也不想过去,不如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好吧。”谢栖电话里有其他人的声音,他竟然当众打电话,“那你先休息,我晚点去找你。” 第41章 “嗯。” 赵殊意挂断,转头发现王德阳一脸八卦地看着他。 “有话直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俩听起来好黏糊……” “你说谢栖吗?他是挺黏的。” 赵殊意面无表情,王德阳压低嗓音问:“有点喜欢了?” “……”赵殊意一顿,无奈地笑,“你怎么总问这种问题,无不无聊?” 房间是提前安排好的,他们不在同一楼层。赵殊意先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冲王德阳摆了摆手:“我先去睡个午觉,晚上见。” “ok,晚上见。” 今天的生日宴主要分两个部分,一是傍晚的正式酒宴,二是酒宴结束后的花园派对。 酒宴是社交场合,除谢栖自己的朋友之外,还有谢家的商业伙伴,气氛相对比较正经。 下半场的花园派对才是给朋友们放松用的,可以肆无忌惮地玩闹。 赵殊意想睡觉,但根本睡不着。 云海市的冬十二月像夏天,他房间的阳台正对楼下花园。那是一座巨大的热带花园,中央簇拥着一方碧蓝泳池,附近的舞台已经搭建完毕,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响。 赵殊意翻来覆去躺了半天,实在无聊,决定去花园里晒晒太阳。 今天酒店不对外营业,所有住客都是受邀来为谢栖庆生的嘉宾。 天气好,花园里有不少散心拍照的人,赵殊意路过时有几位眼熟的男女主动打招呼,他回以礼貌的微笑,其实根本没认出他们的身份。 可能是在电视里见过?难为他们认得他。 给谢栖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是婚戒。 赵殊意不介意由自己来求婚,求婚的难点和重点都在于“求”,但他们不需要“求”,只要满足谢栖的愿望,给他浪漫的体验就足够了。 赵殊意站在一棵椰树附近,吹着暖烘烘的海风,刚才酝酿不出的睡意现在忽然涌上来,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准备回去睡觉,刚转身,猝不及防看见个熟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身份很熟但他没见过几次的特殊人士。 ——谢栖的后妈,李音。 贵妇都保养得当,对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五官精致漂亮,穿一条海蓝色长裙,头发绾起,冲他客气一笑:“殊意?好久不见,真巧啊。” 好像碰到他也很意外。 赵殊意面不改色,叫了声“阿姨”。 李音也是来给谢栖庆生的,但不知这会儿怎么单独出来闲逛了。 她对赵殊意有同样的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小栖没陪你?” “他在忙呢。”赵殊意说。 “啊,这孩子,”李音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再忙也不能忽略你啊,真是的,结了婚还不收心……” 她口吻亲热,好像跟谢栖关系很好似的。 赵殊意了解谢家内情,知道谢栖十分厌恶这个后妈,但对方毕竟是长辈,不能不给面子。 他默不作声,就当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 李音反过来安慰他,自顾自接着上句说:“你别太在意,小栖只是表面爱玩,其实性格很好,很专情的。” “是吗?”赵殊意敷衍地应了声。 “是啊。”李音说,“他以前暗恋过一个人很多年,把自己弄得可凄惨了,连他爸都看不下去,所以才——” 她说着看了一眼赵殊意的表情,“哎,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第38章 不在乎 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不会在某人的现任面前提起前任。 李音能从谢建河的一大票情人里脱颖而出,成为名正言顺的谢夫人,自然不可能情商低。 她是故意说给赵殊意听的。 赵殊意心里清楚,但人家已经开始讲了,立刻走开显得他太在意。 他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音说:“小栖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是哪年开始的。” 她高跟鞋很高,但站在一起时仍比赵殊意矮一头,交谈时略微仰着下巴,叹了口气道:“好像是七八年前?有天晚上,我和他爸应酬完回家,一进门发现佣人们都不在,家里空荡荡的。小栖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喝闷酒,地上都是摔碎的酒瓶。他爸问出什么事了,他不回答,后来从管家那里得知,他失恋了——他暗恋的那个人不喜欢他。” “……” “相比他后来的那些过激行为,喝闷酒还算正常的。有一阵子他天天外出去疯,晚上一回来就哭。” “他还会哭?”赵殊意插了一句。 “是啊,哭起来可吓人了。”李音说,“别人哭的时候可怜,他么,一脸凶相,看见谁就骂谁,然后借着酒劲爬上露台的栏杆,好像生无可恋了,要跳楼,给我们吓得不轻。” 赵殊意:“……” “这可不是玩笑。”李音虽然存心挑拨,但这些事显然不是她随口编造的,否则不会这么生动具体,“见他为一个姑娘寻死觅活,他爸心疼又恼火,嫌他没出息,不像个男人,传出去丢谢家的脸。小栖的脾气你也知道,伤心也不耽误他顶嘴,他爸敢骂一句,他就敢回十句,唉……这父子俩天天吵架,语然也拦不住。” 她像演员观察观众的反应一样看了眼赵殊意,似乎很期待他醋意大发、强颜欢笑。 谁不知道最近他和谢栖关系火热?——谢栖秀恩爱的朋友圈平均一天发一条,别人想刷不到都难。 但赵殊意的脸色没有变化,冷漠淡静一如往常,仿佛谢栖的青春往事与他无关:“后来呢?他怎么不喜欢那个人了?” “谁说不喜欢了?今年订婚前他还跟我们大闹了一场呢,不愿意跟别人在一起……” 李音说到一半,“后知后觉”说错话了,尴尬地一扫赵殊意:“啊,他现在肯定最喜欢你,至于那个人……过去式了嘛,人都是往前看的。” 戏演到这里差不多该收场了,可她表演这么用力,赵殊意还是没所谓的样子,竟然顺着她聊:“我想起来了。” “什么?” “谢语然也提过这件事。” “……” “她说谢栖以前一直倒贴某个人,当时我以为是玩笑话,没当回事。”赵殊意恍然大悟,“原来是真的啊。” 还有谢栖前几天亲口说的,过生日“最想请的那个人”。 原来都是同一个。 “抱歉,殊意,我好像不该跟你提这件事。”李音虚伪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小栖是个好孩子,他一旦喜欢上谁就会全心全意付出,对伴侣很好。” 她说着不该提,却又添了把火:“对了,还有件事你知道吗?小栖当年申请学校,本来有最优选,但为了追那个人换了一所,可惜啊,追过去也没什么结果。” “……” “你说这叫什么呢?缘分不够吧。说明你才是他的正缘。” 难为她生硬地圆回来。 “原来如此。” 赵殊意终于明白谢栖当初为什么不跟他申请同一所学校了,明明他的学校更好一些。 谢栖还怪他当初那句“滚远点”,说自己识趣,让滚就滚——原来是为了追求真爱,藏得真深。 李音装模作样道:“你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天仙?这么难追,真奇怪。” “谁知道呢?”赵殊意依然一脸事不关己,“感情不讲道理,兴许只是看对眼了。” “也是。” 李音扶了扶鬓发,抬手遮挡灼热的阳光:“哎,我这个人嘴快,一不小心话多了……这地方太阳真热。” 赵殊意笑了一声。 李音想走了:“我得回室内了,没涂防晒。” 她冲赵殊意笑了笑,挥手道别。 海蓝色长裙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赵殊意的脸色才慢慢冷下来。 他握紧手机,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也离开花园,回自己房间。 大约下午三点,谢栖来敲他的门。 这时赵殊意正在窗前抽烟,听见敲门声他没反应,知道是谢栖,会想办法自己进来。 果不其然,谢栖有房卡,只象征性地敲两声就不请自入,穿过开放式客厅走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了他。 “哥哥。”一开口就撒娇。 两天不见,谢栖仿佛“赵殊意能量”缺失,埋在他脖颈上用力吸两口才恢复,收紧他腰间的双手,“喂,怎么不理我?” 赵殊意深吸了一口烟,转头吐谢栖一脸。 他记得谢栖的毛病,以前从不这么干。谢栖也不生气,拂了拂烟雾:“你干嘛?” 赵殊意问:“你忙完了?” “没那么忙,想见你。”谢栖说,“你饿不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不饿。” 赵殊意看着窗外,半天不动,定格的侧脸线条被阳光虚化,像一幅加了滤镜的特写,表情模糊。 谢栖观察几秒,敏锐道:“你心情不好?” 第42章 “没有。”赵殊意否认,“只是无聊。” 谢栖立刻说:“晚上就不无聊了,今晚有我最喜欢的乐队来表演,还有歌舞剧——是上回你说有兴趣,可以陪我一起看的那部戏,还记得吗?” “不记得。” 赵殊意答得冷淡,谢栖噎了下,好似一瓢冷水当头浇下,他被冰住几秒,佯装生气:“今天是我生日啊赵殊意,你什么态度?” “我怎么了?”赵殊意明知故问。 “你好冷漠。” “你受不了了?” 赵殊意瞥他一眼:“受不了就离我远点,去找你的朋友们玩,多的是人愿意哄你吧?” “……” 谢栖僵住。 他已经习惯赵殊意的忽冷忽热了,这是“考验”的一部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从来都是两厢情愿。 但今天的赵殊意格外冷,不像是单纯的“考验”。 “谁惹你生气了吗?”谢栖低声问。 赵殊意皱眉,熄灭了烟,从他怀里转过身。四目相接的瞬间,谢栖的紧张无处遁形,只好抱得更紧,将赵殊意用力压上窗台。 赵殊意不回答,突然说:“我有个问题,谢栖。你是从哪天开始喜欢我的?” “啊?”谢栖一愣,下意识闪躲,“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好奇,听说你以前暗恋——” 赵殊意话没说完,就被谢栖连声打断:“没有,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 赵殊意耻笑:“这么心虚?我又不在乎,随便聊聊。” “……” 他脸上的确写满“不在乎”,这种冷酷无情的表情最适合他,呼吸般自然真实,不引人怀疑。 谢栖蔫了:“我知道你不在乎。” 这是承认了?但赵殊意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低落,难道还没放下旧情,一想到就伤感? 那未免有点太恶心了。 赵殊意对情感有独特的见解,一切让他不舒服的情绪都是“恶心”。 并非找不到其他形容词,而是那种恶心的感受不值得他用更丰富、精准的词语来表述。 像苍蝇一样,谁会热衷于细细描绘它们的外貌? 他一秒都不想多品味。 “别贴这么近。”赵殊意推了推谢栖,“热。” “……”谢栖被迫离开他,身上最后一点热气也被浇灭,进门时的好心情全没了。 赵殊意走回客厅,找空调遥控器。“叮”的一声轻响,冷气漫延。 谢栖的视线跟着他走,沉默半晌,终于想出一句打破僵局的话:“今天你还会送我礼物吗?” “会啊。”赵殊意打开衣柜,从悬挂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谢栖看了一眼,是戒指盒。 “你想让我求婚对吧?”赵殊意说,“现在在这里求,还是晚上当众求?” “我说了算吗?” “算。”赵殊意面无表情,“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你的要求。” “……” 明知道怎么做谢栖会更开心,可他偏要多此一举。如果这不是蓄意折磨,什么才算蓄意折磨? 谢栖刚补上的“赵殊意能量”一下又耗空了,脸色苍白。 赵殊意看着他。 仿佛一场无声的角力,必须要有人服输才会停。 但今天似乎折磨过度,谢栖不愿意当输家了。他有几分钟沉默不语,然后说:“随便你,不送也行。” “那不好吧。”赵殊意客气道,“除了戒指我没准备别的。” “……” 他依然看着谢栖,目光像一张网,将谢栖笼罩在自己眼中。 在前些天,只要谢栖稍微服软他就能很愉快,今天却突然觉得不够了。 可能因为有了对比,阈值提高。他想让谢栖哭,最好爬到露台的栏杆上,为他跳下去,才算真正对他忠心,通过考验,得到他的认可。 但这个念头也有点恶心。 赵殊意按下强烈的情绪波动,不想继续吵无意义的架。 “你还是去忙吧。”他赶谢栖走,“晚上我会准时出现,戒指和求婚都会有,不会让你失望。” 谢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离开。 第39章 煎熬 谢栖的生日宴下午六点开始,赵殊意如他所说,跟客人一样准时到场了。 几个小时过去,他的心情平静许多。但他天生不爱热闹,一进宴会厅就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天还没黑,全场的灯已经点亮。 大厅悬挂的巨型水晶吊顶宛如一片璀璨星河,华光映照着灯下无数张美丽或高贵的面孔,满座宾朋谈笑风生,只有赵殊意面无表情地穿过。 他的座位在主桌,谢栖旁边。但谢栖本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座位空着,赵殊意坐下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 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殊意哥!” 赵殊意抬头一看,是谢语然。 谢语然拉开椅子坐下,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待着啊?我哥呢?” 每个人见了他都要先问谢栖,赵殊意有点厌烦,礼貌一笑:“他应该在招待朋友。” “哎呀,他出息了,竟然不让你陪他?”谢语然不知道他们刚吵过架,“我还以为他恨不得带你到所有朋友面前秀一遍呢。” 赵殊意:“……” 前几天谢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赵殊意婉拒了。他不想跟谢栖那些娱乐明星朋友们交往,坦白说,不喜欢那群人。 当时谢栖有些失落,但也没强迫他。 谢语然看他表情明白了,哈哈一笑,打圆场:“他朋友太多,什么人都有,实在是吵得很,我也不想过去凑热闹。” 赵殊意说:“他高兴就好。” 谢语然点点头,话锋一转:“殊意哥,我能八卦一下吗?你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呀?好奇。” 赵殊意顿了顿:“等下就知道了。” 谢语然有点兴奋:“诶?是要当众送的东西吗?那我好像明白了。”她神秘一笑,“真替他开心啊,今天的生日肯定特别幸福!” “……” 赵殊意沉默。 谢栖幸不幸福不知道,反正他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 ——冷静下来之后,他后悔跟谢栖吵架了。 为什么要吵?显得太介意。 他应该有话直说,笑着嘲讽谢栖:“听说你以前暗恋过一个女人,为了人家寻死觅活?你可真丢人啊。” 不过没关系,虽然刚才表现不完美,现在补救也来得及。 补救方法很简单:照常就好。 他不在乎的事情不应该影响他的心情,更不应该改变他的计划。 他一定遵守承诺,当众送戒指,完成求婚,让谢栖好好过完这个生日,以后的生活也照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殊意有意闲聊,问谢语然:“你一个人来的?男朋友呢?” “分了。”谢语然耸了耸肩。 “这么快?” “这个已经很慢啦,都三个多月了。”她说,“我以为能谈更久一点,可惜啊,谈着谈着就失望了。”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 “唔,正相反,他对我太好了。” 赵殊意莫名,谢语然叹了口气,解释:“我口味奇葩嘛,只喜欢酷酷的男生。一开始看中他,是因为他个子高高的,表情冷冷的,一脸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可拽了。但恋爱之后这种感觉就没了,虽然也挺好吧,就是少了点味道,不酷了。” 赵殊意:“……” 不能理解她的喜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变心是人之常情。赵殊意不予评价,余光瞥见谢语然突然抬头,看向左前方:“哟,寿星登场了。” 赵殊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是给乐队演奏的小舞台,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一架钢琴,一袭白色晚礼服的谢栖坐在钢琴前,正了正麦克风:“各位,晚上好,欢迎你们的到来。” 谢语然笑了:“开始了,传统节目。” 赵殊意问:“每年都弹钢琴?” “不一定,去年是大提琴。”谢语然说,“他喜欢玩乐器,不怎么擅长,但爱秀。” “……” 这很谢栖。 赵殊意像一位普通来宾,远远地看着。谢栖却在弹奏前扫了一眼他的方向,目光短暂交接,没来得及交流,谢栖就飞快地低下头,开始弹琴了。 不知是什么曲子,舒缓低沉,略显哀伤,不太适合今晚欢快热闹的气氛。但寿星最大,观众没有不捧场的,最后一枚音符落下时宴会厅里掌声雷动。 谢栖起身微微一鞠躬,拿起钢琴前的麦克风,当众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把场子还给乐队,潇洒地下台了。 谢语然纳闷:“他往哪儿走呢?怎么不过来?” 赵殊意冷淡道:“忙吧。” 第43章 “……”谢语然终于察觉气氛不对,偷瞄他一眼,想打听,但感觉不应该多嘴,犹豫几秒还是缩回去了。 生日宴说热闹很热闹,说无聊也无聊,很快宴席就开始了。 觥筹交错间,一座巨大的多层蛋糕塔被服务生推了进来,谢栖在几个朋友的簇拥下上前。 到了切蛋糕环节,理论上应该由最亲密的人陪伴,帮他切蛋糕,陪他许下新一年的生日愿望。 但今晚一整场宴会,谢栖都没有到赵殊意面前来过一趟。 眼神倒是总往这边飘,但他好像没从刚才吵架的伤心里恢复,没勇气跟赵殊意搭话了。 也可能是单纯地不想搭话。 谁知道呢。 他们之间的低气压越来越明显,连谢语然都不自禁压低了头。 她想,如果陪谢栖切蛋糕的人里没有赵殊意,外面马上就会传他们婚变的绯闻吧?到时面子都挂不住。 可谢栖还是不过来,赵殊意也岿然不动,还有心情闲聊,问她:“那个人叫什么?” “啊?哪个?”谢语然抬头,顺着赵殊意的指引,看向谢栖身边围绕的几个朋友。 “那个穿白西装的。”赵殊意说,“今天下午他跟我打招呼,我没认出来。” 现在他迟钝地记起来了,上个月他跟谢栖去电影院约会,看了一部青春片,男主角就是这个人演的。 谢语然认识,说了个人名:“他最近挺红的,背后的经纪公司我哥有投资,关系还不错。” 赵殊意点了点头。 谢语然为缓解气氛,主动给他讲八卦:“旁边那个穿黄裙的美女是他女朋友,也是演员。他们的恋情没公开,瞒着粉丝呢。” 赵殊意不太感兴趣,但也认真听着。 谢语然又说:“那个穿白裙的美女是我哥的校友,好像姓周,我不太熟。” “校友?” “嗯,大学校友。” “……” 赵殊意一顿,不由得多看了那女人几眼。 白裙长发,长得漂亮,但也没有特别漂亮,属于他看过不一定能记住的类型,并不是什么“天仙”,不像是谢栖喜欢过的那位。 赵殊意皱眉——对自己下意识的联想犯恶心。 不巧,他的视线还没收回,冷不防撞上了谢栖飘来的目光。 谢栖终于忍耐不住,朝他走过来。不过几秒,就到了他面前,带来一阵香水味。 赵殊意敏锐地先嗅到陌生的香气,下一秒,谢栖手搭上椅背,对他低头:“马上要切蛋糕了,你陪我一起?” 嗓音低沉,暗含一种隐忍的请求。 赵殊意抬头,谢栖竟然躲开他的目光,仿佛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很怕他。或者说,怕他眼里流露的冷漠。 赵殊意心里一阵不适,表情自然也不太好看。 这简直是一种互相刺激的恶性循环,谢栖也立刻僵硬起来,以为他连切蛋糕都不情愿,眼神近乎灰暗。 僵持半晌,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无形的压力令谢栖难堪,按在椅子上的手背鼓起青筋,“赵殊意,”他压低嗓音,“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在乎我?” 赵殊意默了下:“怎么,你想在这里吵架?” 当然不能在这吵,但人的理智有限,谢栖压抑过头有些失控,口不择言:“是你逼我吵,你就是想让我难看。” “……” 谢语然在最近的位置旁听,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这里也明白大事不妙,连忙拉住他:“这是干嘛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谢栖充耳不闻,盯紧赵殊意:“今天,我想要的礼物其实不是求婚,但你根本不明白。你不知道什么是‘惊喜’,明明那么简单,只要你稍微主动哄我两句,给一个用心的礼物——随便什么都行,我都会觉得惊喜。可你只会敷衍。” “别说了。”谢语然又拉一把。 谢栖甩开她:“你每天都是想冷就冷,想热就热,我围着你团团转,战战兢兢,心慌了一下午,还要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这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你故意的。” 赵殊意还什么都没说,谢栖就自己崩溃了。幸亏有不间断的乐队演奏压住了谈话声,不至于给全场的客人听笑话。 其实也不好笑。 赵殊意沉默了两秒:“你别发神经。” “‘发神经’?”谢栖自嘲,“这种表现在你眼里是发神经?那我喜欢你十几年,几乎每天都是这么纠结着煎熬过来的,是不是早该病死了?” 赵殊意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第40章 千百回 赵殊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显然有问题的是谢栖,不是他。 像一台程序运行错误的机器,谢栖说完就死机了。 正巧音乐演奏到激昂处,琴音“当”的一声惊心动魄,谢栖眼神一慌,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失控说漏了什么,猛地转身,逃离现场。 赵殊意还在错愕中,没消化什么叫“我喜欢你十几年”,旁观全程的谢语然突然拉起他:“殊意哥,先去切蛋糕——切蛋糕好吗?” 扫视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容不得拖延。谢语然不给他们当众闹尴尬的机会,暗暗地推着赵殊意跟上了谢栖。 众目睽睽下,他们站到了一起。 一个愣神,一个僵硬。 附近围着谢语然在内的七八个亲朋好友,面前是一座整整七层的奶油蛋糕塔,赵殊意扫了一眼身边的人。 如果说谢栖刚才的状态是强颜欢笑,那么现在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他假装镇定,一眼也不敢看赵殊意,全部注意力放在服务生递来的蜡烛上,亲手插好,一根根点燃。 ——流程错了。 应该先讲几句生日感言活跃气氛。 但仓皇中,谢栖已经顾不上铺垫。他指挥关灯,宴会厅的灯光顿时熄了大半,点点烛光闪烁,音乐换成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谢语然带头唱,合唱声一起,有人笑有人拍手,气氛自然而然地热了起来。 该许愿了。 朋友递麦克风,以为谢栖会讲几句,但他没接。他默然站在蛋糕架前,眼神随摇曳的烛光发抖。 赵殊意离得最近,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猝不及防的真相和戛然而止、算不上表白的表白,把赵殊意也打蒙了。 并肩而立的一对爱侣,受着全场无数的艳羡,却一个都没有笑。 赵殊意怀疑刚才谢栖说错话了,或者,是一种古怪的恶作剧。 “喜欢”是什么东西?“十几年”又是什么意思? 十几年前他们才多大? 谢栖暗恋的那个人…… 难道是他吗? ——开什么玩笑。 但如果真的是玩笑,进行到这一步谢栖也该笑了吧?为什么,他依然对蜡烛发呆,生日歌奏了两遍,还没把许愿的流程走完? “谢栖。”赵殊意催了一声,“不知道有什么愿望吗?” 他声音很低,却像闪电下惊雷,谢栖猛然回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摆许愿的姿态。 可惜今晚人多,没机会立刻把话说清。 幸好今晚人多,不用立刻把话说清。 谁也不知道谢栖许了什么愿,他低头吹蜡烛,朋友们围成一圈,帮忙吹熄。 灯光重新亮起,水晶吊顶璀璨得像一场梦,四周的祝福声是梦里朦胧里的杂音。 伴奏换成了欢快的小调,谢栖终于笑了一下,是一种人机感的笑,面部肌肉听从大脑指挥,调整到标准角度,看不出真实情绪。 但好歹做完了该做的事,后半程比较随意,宾客们吃吃喝喝,交际一下,有人准备离场,有人准备换装,参加接下来的花园派对。 切完蛋糕之后,赵殊意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谢语然依然坐在他身边,隔几分钟看他一眼,好似已经做好全副准备,等他一发问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诉他谢栖的所有秘密。 然而,赵殊意一个字也没问。 谢栖也没再来过,他在躲赵殊意。直到酒宴散场,留下的客人们换场去楼下花园继续第二轮庆祝活动,赵殊意也准备离开了,一站起身,发现他的目光突然投过来,仿佛一直在“监视”这边,反应极快。 赵殊意顺着那目光望去,谢栖终于不躲了——大家都下楼,宴会厅大门只有一个,谢栖在门口送客,想躲也躲不开。 在他们以往无数场不同程度的交锋里,谢栖输的次数数不清。但以前所有失败加在一起,也不如今晚这句“喜欢你十几年”输得彻底。 他送完宾客,赵殊意最后一个走过来。 无论是表白的人还是被表白的人,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都没从这件本该甜蜜的事情里体会到快乐。 赵殊意还是觉得没实感,难以置信,甚至错乱。 第44章 “不解释两句?”赵殊意问。 谢栖沉默片刻:“换个地方说。” “去哪儿?” “回房间换衣服。” 谢栖走在前面,后背在赵殊意无声的注视下绷紧挺直。 他们在酒店各有一个房间,没安排在一起。因为谢栖随时需要接待朋友,可能会很吵,影响赵殊意休息。 走进谢栖的房间时,已经九点多了。窗外夜色浓稠,楼下花园的舞台灯亮了起来,台上在弹吉他,笑闹声隔窗入耳,台下似乎有人落水,泳池里“哗啦”一声,紧接一阵爆笑,越发衬得房里的他们寂静如死。 谢栖说是回来换衣服,但站在衣柜旁边,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很难开口。 赵殊意问:“你不是在开玩笑?” “你觉得好笑吗?” “还行。” “……” 谢栖又沉默了。 赵殊意问:“‘十几年’是真的?从哪年开始的?初中?” “初二。”谢栖低声答。 赵殊意点头:“初二的哪一天?为什么喜欢我?” 他活像是长官审讯犯人,冷静得令人不适。谢栖一整晚都情绪不稳定,现在更难受:“你能换个语气吗?” 可以是可以,但赵殊意不确定什么语气会更好,至少“平静”永远不会出错。 “那我不问,你自己交代。”他说。 “我不想说了。”谢栖一脸难堪,“你又不在乎,别逼我自取其辱了。” 赵殊意口吻不改:“那你要藏到什么时候?一辈子都不说?” “对啊,带进棺材里。”谢栖嘲讽道,“你只是好奇,想看我的笑话,对吧?” 他可以不用问句的。 但他语气虽然消极,眼睛却依然盯着赵殊意,想从那张冷酷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跟动情有关的痕迹。 明明之前赵殊意会对他心软,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冷漠?像是玩腻了忽冷忽热的把戏,以后只有冷没有热了。 谢栖不明白,想试探。可赵殊意完全不解释,反而顺着他说:“对啊,我是好奇,想听笑话。” 赵殊意上前一步,将他逼到衣柜前:“说啊。” “……” 以前用类似的姿势接过很多次吻,以至于赵殊意一靠近谢栖就本能地喉咙发紧,想亲上去。 “初二的哪天……我忘了。”谢栖颤声道,“喜欢你是因为……可能早就喜欢了,但到那天我才突然发现,我对你不是友情,是爱。” 好像是一个秋叶飘舞的日子。 也可能是一个雪天。 谢栖从有记忆起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赵殊意。最初是在幼儿园,他想把漂亮又酷的小殊意哥哥变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所以像小孔雀一样去人家面前秀羽毛。明明大人们都说他是天才,可赵殊意竟然嫌弃他口齿不清,说他是“大舌头”。 虽然很失望,但他还是喜欢赵殊意。没有比殊意哥哥更完美的男孩,什么都会,打架也特别厉害。 后来读小学,他们在同一个班级,分到同桌,谢栖很兴奋,总想找赵殊意一起玩。但可能是因为他太烦人吧,爱吵爱闹,赵殊意竟然向老师提意见换座位,抛弃了他。 谢栖第一次有点讨厌赵殊意了——赵殊意选的新同桌长得好丑,还笨,哪里都比不上他,唯一的优点是安静,原来赵殊意喜欢哑巴?真没眼光。 讨厌一旦开始,就收不住势头。谢栖天天盯紧赵殊意,挑他的错处,找他的缺点,跟他做对,还要打架——看,谁说没有比赵殊意更厉害的男孩?谢栖自己就是啊。 赵殊意养了只狗,是萨摩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听他每天“蠢狗”“蠢狗”地叫。 谢栖很喜欢这只耶耶,经常偷偷喂它。所以它从来不凶谢栖,还很亲近,赵殊意每次发现都气得跳脚,骂它是叛徒,竟然敢投敌。谢栖更高兴了。 可惜,后来这只狗跑丢了,赵殊意伤心了很久。 谢栖想安慰他却拉不下脸,他们不是好朋友,是大仇人。 小学毕业后,他们又上了同一所中学。 赵殊意长高了,谢栖小他一岁,发育得迟一些。有一次谢栖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要抬头看赵殊意,虽然只需抬一点点,但赵殊意俯视他的眼神那么得意,仿佛他一辈子也翻不出赵殊意的五指山。 ——的确如此。 哪怕后来谢栖长高了,追上甚至反超赵殊意,也还是没用,他俯视赵殊意也得意不起来,他紧张,呼吸不畅,还有点心虚。 谢栖不明白为什么。 但越是这样他越要表现得理直气壮,否则他跟那个红着脸给赵殊意塞情书的隔壁班女生有什么区别?她连气都喘不匀,一见赵殊意就缩肩低头,傻里傻气,真丢脸。 但赵殊意会对这个傻女孩温声细语,这是他从没有过的待遇。 赵殊意真欠揍,谢栖每天都想找碴打架。 突然意识到喜欢,好像就是因为有一次打架,他不小心亲到了赵殊意的脖子。 记忆很清晰,正因为太清晰,反而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它很可能在他的无数次回味中被美化过千百回,已经失真了。 是初二的某一天。 谢栖把赵殊意掀翻在操场上,嘴唇碰到赵殊意脖颈皮肤的刹那,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他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本能地想将嘴唇压实,但这个念头一出现,谢栖就浑身过电般跳起来,满脸通红,落荒而逃。 后来,事情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他发现赵殊意皮肤很白,不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白的,但最晃眼,总是叫他看过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还发现赵殊意喜欢皱眉,特别会装酷。他一边吐槽“你装什么装”,一边忍不住屡次挑衅赵殊意,就为了听他酷酷地骂自己。 “暗恋第一天,”初二的谢栖在日记里写下雄心壮志,“十天之内,我一定追到他。” 可惜事与愿违,十天没追到。 十年,也没追到。 二十六岁的谢栖已经习惯求而不得的滋味,但伤心竟然没有下限,触底之后还能下落。 一直落,一直落。 赵殊意站在高高的顶上,真像是听了一段笑话,盯住他泛红的眼睛:“你确定?你有追过我?” 第41章 痴心妄想 谢栖讲的每一段往事赵殊意都有印象,但如果将回忆比作电影,他们的剧本好像不一样。 “我追过啊。”谢栖竟然说,“我给你送过外套、零食、感冒药,帮你写过笔记,陪你去外地比赛……这些都不算吗?” 赵殊意心情一言难尽:“你不直说,难道我会读心术?” 非要说的话,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察觉谢栖的示好。 但没有哪个十四五岁的男生会将另一个男生的示好理解为“他喜欢我”,充其量是“他想跟我做哥们”。 而且谢栖阴晴不定,上一秒在示好,下一秒就翻脸,赵殊意根本不想理他,更懒得猜他的心思。 “然后呢?”赵殊意问,“你一直这样拐弯抹角地‘追’,没想过亲口表白?” “想过。”谢栖靠着衣柜,低头说,“但我开不了口。” 那年情窦初开,谢栖的心情不亚于发现新宇宙。 他暗自甜蜜兴奋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即将成为这个宇宙的主宰,但走到赵殊意面前才发现,他敲不开爱情的门。 谈恋爱要两情相悦,赵殊意不喜欢他。 那年同性婚姻还未合法,异性同学早恋尚且要偷偷摸摸,两个男生有可能吗? 他表白只有一个结果:被赵殊意嘲笑,讨厌,甚至被骂恶心。 听到这里,赵殊意插了一句:“我一般不骂人吧。” 他看着谢栖,靠近了些。心想:被暗恋十几年应该做什么反应,感动吗? 可他没怎么感动,只觉得突然手痒了,忍不住掐住谢栖的下颌,把人抵在衣柜上。 今晚的糟糕心情被治愈,恶心感烟消云散。 他不用再故作平静,强行压制情绪。 赵殊意低笑一声,就着掌控的姿势继续审问:“接着说,后来呢?” “……” 他真像一个赢家,根本不掩饰。 无论怎样的真情告白都很难打动他吧?那还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吗? 谢栖停顿了一下。 “虽然知道没可能,但我也尝试过表白。” 谢栖忘不了,第一次计划表白的那天,奉京下雪了。 赵殊意穿一件深青色风衣,围脖系到下巴,发丝乌黑,耳朵冻红,在校门口等迟迟不来的司机。 谢栖偷偷看了他几分钟,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你还没走?司机堵在路上了吗?” “嗯。”赵殊意瞥来一眼。 只是随意一看,没任何意味。但赵殊意眼神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谢栖还没露马脚就心慌了,故作镇定地转开脸,看天空中飘落的白雪:“今天的雪花真美啊。” 第45章 赵殊意像看傻子:“你吃错药了?” 谢栖噎了一下,用严肃掩饰尴尬:“赵殊意,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 谢栖的勇气不多:“我……我……我……” “结巴了?”赵殊意嘲笑,“你演什么节目呢?” “……” 马戏团节目,小丑专场。谢栖在心里说。 “结巴”很难治,他说不出来。很不巧,赵家的司机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突然来了。 赵殊意抬脚上车,谢栖一回神,校门口就只剩他自己了。 ——第一次表白失败。 一次失败,次次失败。 赵殊意生性冷淡,没有一个追求者能求得他的芳心。谢栖既庆幸他谁都不喜欢,又痛苦于他竟然谁都不喜欢。 如果谢栖不主动找碴,连他的一点关注都得不到。 因为“互相”讨厌着,谢栖反而成了赵殊意身边最特殊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冤家,提起“赵殊意”就有人提“谢栖”,他们的名字成了紧密关联的一对,胜过无数情侣。 但冤家演得太逼真,时间越久越无法收场,好话更难说出口了。 谢栖关心赵殊意纯属自取其辱,例如有一回,赵殊意发烧,带病上课,谢栖担心:“你还好吧?” 赵殊意说:“死不了。” 谢栖见他脸色苍白,强硬地劝:“不行,我帮你请假,快点回家养病。” 赵殊意冷哼一声:“明天要考试了,你就这么想超过我?” “……” 像错开的频道无法重叠,深埋的心意也难以见光。 谢栖暗恋了一学期又一学期。 “那时我觉得日子真难熬,怎么总也长不大?你一定是因为太晚熟才不喜欢我,等我们成为大人,会有机会谈恋爱。” 谢栖在赵殊意的压制下抬头,讥讽道:“但我没想到,你长大后竟然会变成那样。” “我哪样了?” “跟陌生人上床,包养情人,风流浪荡。” “……” 赵殊意明白了,这种情况下谢栖更不可能表白:“那你还喜欢我?不死心?” “喜欢?我都恨死你了。”谢栖扣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压低,“你包养过的每任情人我都知道,有时嫉妒得受不了,我就去找他们的麻烦,但欺负他们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掐死你。” 楼下的花园派对迟迟不开,因为主角不露面。 谢栖的手机嗡嗡作响,没完没了的催促将他本就不好的心情搅得更糟。 犹如困兽,他无力反抗,无法挣脱,不知道拿赵殊意怎么办。今晚的坦白是他最后的底牌,将他仅剩的自尊也交待了。 可惜,除了稍微取悦一下赵殊意,好像还是没用。 以前听别人说,太熟的友人不能成爱侣,因为如果能擦出火花,不会等到多年后才动心。 那时谢栖不信。 现在信了。 他已经做尽能做的事,表白,低头服软,收敛脾气,全身心被驯服,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可为什么还是争不到一句“我也爱你”? ——不爱就是不爱。 赵殊意十五岁时不爱他,二十七岁仍然不爱。 他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谢栖心灰意冷,一脸悲哀地看着赵殊意,伤心到绝望,眼泪止不住。 赵殊意愣了下:“哭了?” 谢栖自己没发现,但被提醒也停不了。 他哭得不凶,有一种心血耗尽、奄奄一息的安静。仿佛哭完这场一切都结束,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突然说:“当时我不死心,是因为无论多痛苦,都还有希望,哪怕只是幻想。但现在——” 赵殊意的手腕被他放开,倏地垂下。 仿佛一个慢放的镜头,死寂中,他们都不出声了。 赵殊意后知后觉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谢栖表情扭曲了下,没回答。 他看着赵殊意,专门停顿了一段时间,想从那张永远游刃有余的脸上找到紧张或慌乱的细节。 但不用看也知道,赵殊意不会慌。 他还在痴心妄想。 “哥哥……” 谢栖双手按住脸,狼狈地蹲下,“我觉得……我不应该再白费力气,该对你死心了。” 第42章 雪花 还有两个小时,一年只有一次的12月18日就结束了。 酒店花园里灯火通明,几十个客人焦急地等待今晚的主角登场,要陪他跨过午夜,迎接新岁的第一天。 谢栖姗姗来迟。 刚才他哭了十多分钟才从衣柜前站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洗掉哭过的痕迹,换一身符合庆祝气氛的新衣,全程低头,没有看赵殊意一眼。 “该死心了”,他是这么说的。 赵殊意听完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谢栖没有说第二遍,脸埋在膝盖里也看不见表情,起初他肩膀抽动,后来像断气一样无声无息地静止了。 或许这就是死心的表现。 从他蹲下到洗脸换衣服出门,赵殊意面沉如水地旁观,没有再问第二句。 ——就这样分开了。 一个去花园,一个回自己房间。 不久后派对开始,赵殊意没关窗,楼下传来歌声,在电吉他和架子鼓的伴奏下,一声情绪饱满的高音撕裂夜空,表演开始了。 谢栖特别喜欢摇滚乐,赵殊意曾经偶然看见他的歌单,点开听了几首,给出的评价是“吵死了”。 谢栖笑得前仰后合,说摇滚也不是每首都吵,亲他:“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你是不是爱听古典乐?” 赵殊意说:“不爱听。” 什么都不爱听,赵殊意对音乐没兴趣。但其实,他小时候也学过乐器,主修钢琴。 是秦芝安排他学的,因为觉得音乐能陶冶情操,别人家小孩都排满了私课,赵殊意怎么能落下?还帮他请了一位知名钢琴家老师,亲自登门,手把手教学。 然而没教多久。赵奉礼得知后不高兴了,呵斥秦芝:“尽教这些没用的东西,浪费时间。” 所以就不学了。 赵殊意自己也不爱学。他不感性,没有艺术天分。 谢栖正相反,是一个由风花雪月组成的人,喜悦和痛苦都比他浓烈十倍,也难怪能交那么多文艺界朋友。 现在这些朋友正在为谢栖庆生,有人能看出他刚哭过吗?可能有,但不会当面戳穿。 夜风静悄悄。 赵殊意的目光离开楼下花园,眺望远方的天空。 对面一片漆黑海水,辽阔地融入天际,城市灯火太亮,星星暗淡无踪。他点了支烟,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窗前发愣。 其实过了很久,他还是不太明白谢栖说的“死心”是什么意思。 ——不爱了?分手?离婚? 赵殊意心里窜起一股火。明明还没聊完,很多话没来得及问,谢栖就自顾自地快进到“死心”了。 这段一直被他操控的感情戛然而止,仿佛风筝断线,赵殊意的一腔后续也戛然而止。 现在一口烟吸进肺里,他突然回神,忘了自己刚才想聊什么“后续”。 果然被爱不令人愉快,主动权掌握在爱人的那个人手里。 谢栖不经他同意就“死心”了,明明说爱了十几年,那么深刻,可赵殊意还没切身体会几分钟被爱的滋味,没来得及给它一个“满意”或“一般”的评价,春风吹到半途,就突然变成一捧兜头砸下的雪——凉了。 他心想,刚才应该直接发火。 可谢栖哭得那么可怜,他的火没发出来,现在积在心里,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地让他想吐。 追上去接着吵也不现实,怎么吵? “我不同意,你不许死心”? 不不不,随便吧。赵殊意无所谓谢栖死不死心,不谈拉倒,他尊重,祝福,各过各的。 然而,心情还是好不起来。赵殊意皱眉,用力抽完两根烟,把这归结为风筝断线后必然会有的短暂失控感,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控制谢栖。 算了。 楼下的表演越来越吵,赵殊意听着心烦,终于关上窗户,拉起窗帘睡觉。 吃了双倍剂量的安眠药才睡着,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酒店房间一片寂静,赵殊意看了看手机,九点半。 回奉京的航班下午起飞。机票是前几天谢栖帮他订的,当时预留一上午时间,是考虑到他们亲热一宿后可能会情不自禁赖床,顺便悠闲地吃点东西。 没想到,多虑了。 药吃多了,赵殊意睡醒后依然头脑昏沉,感觉身体比平时重,很不舒服。 他打开窗帘,昨晚花园里的活动不知道几点结束的,酒店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场地,拆卸舞台。赵殊意吹了会儿风,稍微清醒了些,去洗漱。 第46章 手机时不时响一声,大多是工作消息,还有王德阳的问候。 赵殊意随手回了几条,回完视线移到“谢栖”两个字上。 谢栖的聊天栏一直在置顶。 原本的备注是“老公”,谢栖自己改的。赵殊意嫌不顺眼,给改了回去。谢栖看到后又改,反复拉扯过几次。 ——没有新消息。 赵殊意想问谢栖什么意思,今天还要不要一起回家?打字到一半他又删了。 昨晚没消的火在心里复燃,但不只是生气,情绪有点混乱,赵殊意努力冷静了一下,心想:说到底谢栖没做错什么。 他不爱谢栖,还要求人家一直爱他不准死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栖对他已经够好了,哪方面都挑不出错,就连他昨晚出席宴会穿的礼服,都是谢栖亲自准备的。 ——最近谢栖熟记他的尺码,不论是定制还是买成衣,都习惯两个人一起买,体贴得很。 如果他能像几个月前那样稍微给一点温情,相敬如宾的效果就达成了,根本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最想要的不就是相敬如宾吗?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谢栖太坏。 是谢栖没底线的顺从让他掌控欲发作,得意忘形,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情理。 甚至忘了谢栖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他的所有物。 ——既然不是他的,他就不要了。 赵殊意像一台防御精密的电脑,自动清除体内“病毒”,非常冷静地按时去了机场。 谢栖比他早到,已经在候机室坐着了。 一夜后再相见,气氛仍然很差。谢栖抬头看他一眼,没开口。 赵殊意也不说话,将沉默维持到登机,飞机起飞、着陆,直到抵达奉京,他们也没聊一个字。 谢栖似乎一宿没睡,有明显的黑眼圈。 赵殊意却因为药吃过量,始终昏昏沉沉,睡不醒似的抬不起眼。 奉京今天零下十度,一出机场,冷风就钻透骨缝,袭入肺腑。赵殊意终于又清醒了点,扫一眼谢栖:“司机没来?” 谢栖说:“我的车在这儿。” 他往停车场走,赵殊意跟着。 谢栖自顾自打开车门,赵殊意沉着脸坐到另一侧。 从机场回家的路很远,漫长的沉默将压抑推到极致。赵殊意心里刚清除的病毒死灰复燃,他突然想起,昨晚好像没跟谢栖说“生日快乐”。 他看了看开车的人,欲言又止。 谢栖似乎从余光看见了他的反应,突然说:“等下回去我收拾一下东西。” 赵殊意反应很快:“搬出去?” “……”谢栖一愣,沉默了下,“找找上回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是送你吧,我不留着了。” 赵殊意没做声。 他不问是什么,过了几秒,谢栖又说:“你希望我搬出去?” “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赵殊意说,“不然呢?‘死心’还能是什么意思?” 不该吃这么多药,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语气这么尖锐,显得太上心,不像游刃有余的赢家。 但输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至少谢栖已经不挣扎了,全然一副败者姿态,对他说:“是,我接受现实,不想再对得不到的东西心怀妄想了。但我……还没考虑那么多。” 赵殊意又沉默。 谢栖说:“如果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很烦,没以前听话,我可以听你的,搬走,不碍眼。” 北方的冬天好爱下雪,他们行到中途窗外便有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赵殊意望着眼前细碎的白色,莫名想起昨天谢栖回忆里那句蹩脚的台词。 “今天的雪花真美啊。” 现实里的谢栖却说:“如果你想,离婚也可以。” 第43章 百分之百 如果你想。 离婚也可以。 谢栖语气平直毫无起伏,根本不问赵殊意的意愿,单方面通知他:“你决定吧,都可以。” 像一条砧板上等死的鱼,无所谓赵殊意的刀落不落下来。 赵殊意一言不发,车里的气压陡然又降了一截。 他不想发火,也不认为自己应该生气。但此刻胸腔里鼓噪的情绪如果不是生气,就得找一个别的理由解释。 他又一次想:是药吃多了。 车窗外的雪花仿佛也变成白色药片,不断地旋舞飞落。 雪越下越大。 不巧赶上晚高峰,车开得艰难。 谢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赵殊意没表情的脸,自言自语:“你也没考虑好吗?也是,离婚是大事,不能草率决定。” 赵殊意皱了下眉。 谢栖不说了,专心开车。车子在拥堵路段走走停停,前盖积了一层白雪,一阵风刮过,又一干二净。 刚吵完架、但没明确分手的情侣最尴尬。 如果维持现状,什么都不说,一起顺其自然地回家,今天晚上还要睡一张床吗? 如果睡,闹这一通意义何在? 如果不睡,明天呢?后天呢?明年以及更遥远的将来呢?假如一直分居,为什么不肯直接提分手? 他们的关系似乎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左右两边通往完全不同的未来。 但好像,都不是什么美好未来。 冬天昼短夜长,天已经黑了。一个小时后,谢栖和赵殊意终于挤出堵成长龙的车流,到了自家楼下。 上楼,开门,脱换衣服,洗手。赵殊意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谢栖在卧室里翻东西。 他竟然不知道,上回的生日礼物一直都被谢栖藏在柜子里。 都怪谢栖东西太多,到处凌乱摆放,赵殊意连看一眼都嫌乱,怎么会逐个柜子去翻? 他走到门口,远远地问:“是什么?” 谢栖回头:“情书,读书时写给你的。” “……” 是没猜到的答案,但也不算很意外。 对他们而言能花钱买到的东西都不特别,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才珍贵。 很厚的一叠情书,不知道有多少封,谢栖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玻璃匣子里,递给赵殊意。 “随你处置,不想要就扔了吧。”他说,“当年写完我没敢送,就怕你看完嫌弃地扔掉……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谢栖低头:“也许这就是命。” 不论早晚,它总会发生。 赵殊意没接腔,打开匣子,抽出一封信,说:“我看一下。” “别在我面前看吧。” 谢栖有点抗拒,但赵殊意不理会,直接拆开了信封。 第一封情书写于初二下学期。 开头第一句:“早安午安晚安,赵殊意同学。” 还没来得及读第二句,谢栖猛地按住他的手,年代久远的泛黄信纸在两人手心里压出褶痕。 谢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倏地收回了手。 “你看吧,我去洗澡。”他找借口躲避,抬脚走开。 赵殊意没阻拦,也不找个位置坐下,呆站在卧室门口,就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沉默地阅读这些穿越青春的来信。 起初有些心浮气躁,纸上那些字像一只只墨色蝌蚪,漂浮在视网膜上,叫他难辨认。 也怪谢栖笔迹太乱,极细的钢笔字,横竖撇捺都在飞,只有“赵殊意”三个字最工整,似乎练过无数回。 “你可能不信,这是一封情书。 “我喜欢你,赵殊意(好尴尬)。 “其实,我每天见到你都很开心,但你好像总是不开心。今天又和妈妈吵架了吧?被我发现了,哼哼。 “我好想安慰你啊,想开点好不好?吵就吵呗,别不高兴,我爸也很讨厌,但他吵不过我。要我教你一点吵架的技巧吗?保证胜利,让你妈哑口无言! “怎么样?你想不想学? “想学就下课来找我,顺便请你吃冰激凌。” “……”是跟今天的谢栖完全不同的口吻,更幼稚,也更有活力。 赵殊意只读一封就停下了,手指发僵,没法再拆第二封。 情书上没标日期。初二那段时间,正是赵殊意的叛逆期,他和秦芝吵架的日子太多,不能以此判断谢栖写的“今天”是哪一天。 从他的视角看,那时的谢栖跟从前没什么差别,依旧不断地找他麻烦,十分讨厌,一点也看不出“我好想安慰你”。 正如昨天晚上,谢栖讲了那么多曾经爱他的细节,也都是他不曾亲身体会过的。 谢栖刚才怎么说来着? “也许这就是命”,赵殊意是天生的孤家寡人命,“被爱”的好事从来轮不到他,他注定不能有太真切的体会。 但如果昨晚谢栖不说“死心”,其实他是有机会的。今天翻阅情书,应该也会有不同的心情。 或许会很甜蜜,然后他们…… ——他又在生谢栖的气了。 赵殊意及时打住,驱散不理智情绪,抽离地冷眼旁观自己。他想,就算不提往事,最近这段时间,谢栖对他也够爱了。 第47章 人家为他付出百分之九十九,他不感动,偏要计较自己没得到的那百分之一。 赵殊意心口窒闷,不想再拆第二封了。 不得不承认,他今天的状态是真的不正常。一直想冷静,但始终冷静不了。 以前帮他开药的医生总劝他,睡眠障碍只是他的问题之一,病根不在这里,吃安眠药治标不治本,不会好的。 赵殊意从来不听,但现在忽然觉得,或许应该换点药了。 赵殊意没像谢栖想的那样,扔掉情书。他把玻璃匣子放在桌上,像随手搁置一本书,稍后还会继续阅读。然后他去另一间浴室洗澡。 跟谢栖各洗各的。 时间还早,晚饭还没吃,远不到睡觉的时候。赵殊意洗完出来时,谢栖在客厅里看电视。 是个综艺节目,有点吵。一抬头看见他,谢栖就把电视关了。 客厅骤然安静下来,他们对视一眼,谢栖先开口:“那些情书你都看完了吗?” 赵殊意说:“还没。” 谢栖沉默片刻,在寂静中,视线不听使唤,不自觉地掠过他半敞的浴袍领口。 熟悉的眼神。如果是以前,谢栖已经黏上来亲他了,然后将手伸进他的浴袍里,肆意妄为。 但今天没有。 谢栖收回视线,主动提:“我还是搬出去住吧。” 赵殊意顿时冷笑一声:“想搬就直接搬,难不成我会留你?” 谢栖僵硬了一下,低头起身,去收拾东西。 搬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如果想立刻离开也能很简单。他只要叫助理过来帮忙,带走衣柜里所有的衣服、电脑和手机充电器一类的必需品,其他东西可以重新添置。 甚至连这些东西也可以不带,直接走人。 但谢栖还是细心收拾了一番。 他装满一个旅行箱,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赵殊意明明在看着,可眼前画面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没留下清晰的印象。 不知道为什么头晕了,赵殊意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恶心。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体内流失,他不想挽留,但它确确实实地正在流失,不容忽视,不可否认,一切客观地发生了,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谢栖仍在装行李,第二个旅行箱。 不知他究竟要带走几个。 赵殊意盯着灯光下白到反光的墙壁,沉默得像是有生以来都没有发过声。 很多年前,他在跟秦芝生活的家里担惊受怕夜夜不能安眠的时候,也这样开着灯,默然看墙壁,眼前一片白。 那时好像全世界找不出一个关心他的人,求助无门,他只能孤独地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黑夜,渴望被爱就成了最羞耻的情绪,是懦弱的表现,必须戒掉。 其实这不是多么惨痛的经历,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但它同样客观地在他身体里留下了刻痕,有过就是有过,不可逆转。所以他才是今天的他,而非另一种形貌的赵殊意。 但人好像不会永远停留在某种形貌上。 又有事情要发生了,即将给他的身体留下第二道不可逆转的刻痕,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接受。 那么,他是什么呢? 赵殊意突然想不通了。 他好像只是一块木头,不能选择被什么人生下,也不能选择怎么长大。任命运雕琢,自己过去不曾、将来也无法百分之百地掌控什么。 赵殊意猛然站起身,快步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一阵干呕。 谢栖行李收拾到一半,见状愣了一下,跟到门口问:“你怎么了?” 赵殊意摇了摇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试图盖住一切不正常的痕迹。 但水遮不住,他湿漉漉的脸上深浅不一的水痕像零碎的泪。 谢栖安静了一瞬,下意识想拍拍他的后背,没敢伸手。半晌,用自己都觉得不该太自信的腔调,低下头问:“赵殊意,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第44章 反常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答。 但赵殊意也没否认。 他撑在洗手台上,肩背弓起一道弧度,头低垂着,似乎干呕到一点力气也不剩,不想动了。 谢栖怀疑他没听清自己问了什么,但也没勇气问第二遍。 大约过了五分钟,谁也没动。卫生间里寂静如死,谢栖连赵殊意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但他有在喘气,缓慢、微弱,身体以极规律的频率小幅度颤动,像一只想振翅飞翔却不能的蝴蝶。 赵殊意极少展露脆弱一面,但他的脆弱里也有一种让人不敢触碰的锋利,似乎只要谢栖伸手去扶,他就会立刻直起腰,冷漠地攻击:“你怎么还不滚?” 谢栖看着他,谨慎地等了几分钟,他依然没动。 明显情绪不正常,不是普通的着凉或者晕机、晕车导致的干呕。 谢栖终于还是伸手了,刚碰到他的手臂,赵殊意就条件反射地猛一甩手。 然而他抬头太急,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低血糖发作,眼前一阵晕眩,脚没站稳,幸亏有谢栖扶着,否则要当场摔倒。 谢栖将他带出卫生间,回卧室。 赵殊意没严重到不能自理的地步,挣开谢栖的钳制,坐到床边,表情很快就恢复平静,顿了顿说:“我没事。” “真没事?” “嗯。” 赵殊意答得敷衍,说完不再看谢栖,转头躺下,连浴袍都没脱,直接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然后眼睛一闭,背对谢栖不出声了。 ——罕见的逃避姿态,什么都不解释。 甚至不维护自己的面子。 他这么可疑的反应,令人很难不多想。但谢栖连暗中“多想”一下都很小心,因为有希望就会不断地失望,否则何至于死心? 不是不爱了,是不敢再期待。 “先吃点东西吧。”既然他不想解释,谢栖也不追问,低声说,“我也饿了,搬家麻烦,一时半刻收拾不完,明天我叫助理来帮忙。” 赵殊意恍若未闻。 谢栖问:“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他不回答,谢栖替他决定:“吃点粥吧,暖暖胃。” 赵殊意还是没反应,谢栖自顾自在手机上操作,下完单说:“你想睡就先睡一会儿,等下我来叫你起床。” 话是这么说,但赵殊意“睡下”之后谢栖没走。 背后注视的目光存在感强烈。谢栖显然很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幕,可以不问,但不能忽略。 赵殊意却刻意地忽视他,让自己尽量放空,将那些令人作呕的异样情绪都驱出体外。 其实掌控欲强的人,最喜欢控制的是自己。 他应该怎么做,不能怎么做,都宛如提前设置好的机器程序,严格堪比天规戒律,绝对不容触犯。 否则他就觉得自己失败了,克服不了为人的劣根性,斗不过戏弄他的命运。 但命运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跟秦芝信奉的佛祖一样,看不见摸不着,怎么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明明还没睡着,赵殊意的大脑竟然提前造出了噩梦。 他紧闭双眼,在幻觉里听见了四面八方传来的诵经声,嗡嗡……嗡嗡嗡嗡……仿佛十万只蚊蝇齐声呐喊,吵得人心肝肺疼。 他忍无可忍猛地起身,床边的谢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才几分钟就做噩梦了?” “……” 谢栖俯身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撑在床上,神情关切。 同居这么久,谢栖当然知道他有睡眠问题,曾尝试帮他调理过几回,但赵殊意配不配合看心情,也不爱说实话,谢栖摸不清他的症状究竟有多严重、有没有稍微减轻些。 “你的状态好像……”谢栖斟酌措辞,“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赵殊意低着头,一直不做声,好似一眼也不想多看谢栖。 他不该是这样的。 赵殊意应该从容不迫地嘲笑,或者冷酷无情地还击,总之不该像现在这样不知为什么躲避谢栖的目光,连气势都弱了。 仿佛谢栖是某种能伤害他的利器,他出于生物本能趋利避害。 可谢栖哪有本事伤他?反过来还差不多。 “……”谢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自作多情,竟然能从赵殊意没表情的脸上解读出这么多离谱的内容。 但赵殊意实在太反常,气氛比言语更明显,他们之间有一种隐秘的气息无声流淌,引人一探究竟。 “其实我很不懂你。”谢栖喃喃道,“我总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但就因为不明白,更想多看几眼,研究清楚。” 赵殊意终于搭了句话:“研究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谢栖苦笑,“一看见你我就晕头转向,智商下降一大截,怎么可能研究明白?” “……” 如果在以前,这应该算一句情话,赵殊意会被取悦。 但现在一切变了,谢栖和他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取悦与被取悦,是另一种,更危险的—— 第48章 赵殊意回避了一整天,不想揭晓自己内心的答案。 但答案已经诞生,藏在一层薄如蝉翼的理智背后,不管他接不接受,它就在那里。 赵殊意迟疑了一下,目光凝在谢栖脸上。 这张曾经看过千百遍的面孔,从幼年到成年,从陌生到熟悉,现在竟然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想起一句诗:“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 后面是什么来着? 赵殊意平时不读诗,不记得这句为什么会在他的记忆里,可能是谢栖曾经为他读过,也可能是秦芝。 他晃神了,思绪飘忽。 想着莫名的诗句,想着陌生的谢栖,想着噩梦里的母亲,还有爱他又没那么爱的爷爷,已经记不清的父亲,仇人般的二叔…… 世界这么小,只有几个人,足以折磨他半生。 诵经声再次涌起,幻觉乍隐乍现。 赵殊意想清醒过来,但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济于事,反而看清了那些突然显现的佛龛。 佛龛前有人点香,身形模糊,隐约是个女人。赵殊意叫她“妈妈”,对方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恐怖的脸。 赵殊意只看一眼就魂飞魄散,想逃跑,用力推门——然而噩梦总是狭窄逼仄,门不知道在哪儿,他在空白的墙上摸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绝望之际终于摸到了门把手。 犹如救命稻草,赵殊意用力抓紧,几乎要将它捏碎。 突然,有人碰了碰他,“赵殊意。” 赵殊意浑身一激灵。 谢栖低头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你到底怎么了?” “……” 短短几分钟,赵殊意出了一身冷汗,脸白得惊人。 他不说话,谢栖不知他在想什么,手被他抓得生疼,下意识往外抽,赵殊意更用力了:“别走。” “你——” 不给谢栖问话的机会,他突然说:“我想吃粥。” “……” “外卖没到吗?”他堵住谢栖的疑问,手不松,抬头看了一眼谢栖,又缓缓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此刻也什么都没做。 但他的手越抓越紧,谢栖愣了半天,后知后觉,这么过分的用力程度是他在掩饰颤抖。 “赵殊意。”谢栖抽回自己的手,反握住他,“如果你不想我走,我就……先不搬了?” 作者有话说: “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泰戈尔《吉檀迦利》 ps:评论对不上章节内容,是因为有修文,请勿在意。 第45章 副作用 赵殊意没回答。 幻觉淡了,但还在。他嗅到焚香的气味,囚禁他的四面白墙忽隐忽现,谢栖的脸朦朦胧胧,要很用力才能看清。 “谢栖,”赵殊意仿佛语言系统故障,只会重复一句话,“外卖没到吗?” “……快了。”谢栖看了看骑手的距离,只剩几十米。 他暂时松开手,说去取餐,但紧挨的皮肤刚分离,赵殊意就马上抓住他,仿佛一秒也离不了他。 这是挽留,但充满病态的渴求。谢栖心口抽紧,有些惶惑,本能地顺着赵殊意,给他抓着,不敢动了。 手机响了。 谢栖用一只手接电话,告诉骑手把餐放在楼下大堂,叫机器人送上来。楼栋机器人正好空闲,没几分钟就送到门口,通知取餐的电话打进了座机。 无论如何,谢栖还是要暂时离开,去开门。 “一分钟。”谢栖说,“我马上回来。” 他没有先松手,等赵殊意的反应,后者却置若罔闻,任由客厅的座机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响,断了,又响第二遍。 那声音实在刺耳,催命似的没完没了。 赵殊意终于惊醒,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松开他:“你去吧。” 嗓音低哑,有些模糊,赵殊意重新躺回枕头上,将微微发抖的手藏进被子下,盖住。 “……”谢栖看了他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去取餐。 回来时还不到一分钟。谢栖不知道他想吃什么口味,点了南瓜粥和海鲜粥两种,闻起来都很香。 “赵殊意,”谢栖低声叫他,“吃饭吧,身体不舒服就更应该吃饱再睡。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去医院?” “看病。”谢栖拆开餐具,“你不需要看病吗?” “不需要。”赵殊意毫不犹豫。 为证明自己一切正常,他主动坦白:“我刚才……有点头晕。可能是因为昨晚药吃多了,有副作用。” 谢栖一顿:“安眠药?” “嗯,一款没上市的新药,有点问题。” 赵殊意难得解释,以前谢栖问他都不说。但解释同样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病。 “没上市的药你是怎么弄到的?不安全吧?” “一些特殊途径。”赵殊意答得含糊。 “以后别吃了。”谢栖说,“只是头晕吗?” “好像有幻觉。” “‘好像’?” “我不确定。” 不确定是生理性幻觉还是情绪过激导致的短暂思维混乱,赵殊意不知道怎么描述,他已经很配合了,不想再多说,谢栖最好也别再多问。 仿佛知晓他的心意,谢栖沉默半晌,换了话题:“粥有甜的和咸的,你要吃哪个?” “都行。”赵殊意坐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他终于脱下浴袍换了件睡衣,脸色比几分钟前正常,平静地下床,主动提出卧室不方便,去外面的餐厅吃饭。 谢栖提着外卖袋子,跟着他,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他表情正常,但手仍在小幅度地颤抖,为了掩饰,不得不用左手扣紧自己右手手腕,故作轻松地揉弄着,假装只是在按摩。 谢栖无法不被影响,仿佛他的颤抖能通过空气传导,谢栖的心脏也跟着抖,鼻腔发酸,不敢再细看。 谢栖扔掉一次性餐具,去厨房拿了四只碗,两只勺子,将甜粥和咸粥各分成两份,跟赵殊意一起吃。 餐桌前气氛凝滞,没有能活跃气氛的话题。 谢栖不放心,想问,你确定不需要看医生吗?但赵殊意先开口:“对了。” “嗯?” “生日快乐。”赵殊意吃着粥,头也不抬地说,“昨天忘了讲。” “……” 是忘了讲还是不想讲,他们心知肚明。但现在补一句算什么?除此外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谢栖食难下咽,刻板地说了声“谢谢”。 赵殊意好似没听见,没反应。 谢栖思绪混乱,将他今晚说过的所有话在脑内重温了一遍,忍不住问:“你刚才那句话,也是吃药的副作用吗?” “哪句?” “让我别走那句。” “……” 舀粥的动作一顿,赵殊意抬头看了眼谢栖,没什么表情。 “嗯。”他吐出一个平淡的语气词,单方面堵死了沟通的可能。 晚饭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 赵殊意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回房间继续睡觉。 谢栖简单收拾了餐具,扔进洗碗机,回来整理客厅。 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整理。刚才他装到一半的行李摊放在地上,装也不是,收也不是,像他们没有定论的关系,不左不右地停在分岔路口,令人无措。 谢栖独自对着行李发呆,余光瞥见,卧室关灯了,但赵殊意没关门。 他不知能否将这解读为希望他回房间一起睡的信号,就算是,赵殊意给的信号为什么永远这么少?卡在一个让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自作多情的微妙度上。 也许不微妙,纯粹是他连死心都不彻底,上赶着找继续倒贴的理由。 谢栖没去打扰赵殊意,回另一间卧室躺下。 他睡不着,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客厅隐隐有脚步声,是赵殊意起床活动,上厕所,洗手,倒水,抽烟。 打火机“啪嗒”一声轻响,赵殊意似乎在客厅坐下了。 谢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他想去劝两句:“好好休息,少抽点烟”,但也知道这种话说了没任何用,索性别说。 他静静地听着,能听见赵殊意抽烟时的呼吸声,微乎其微,很不真切。 谢栖在这近乎幻听的呼吸里长久地出神,不知道赵殊意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赵殊意抽完烟,回卧室,关上了门。 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第二天是普普通通,依然没希望的一天。 谢栖早起收拾了行李,他没有将装好的衣服挂回原处,但也没继续装,将那几个旅行箱胡乱合上,推到了墙角。 赵殊意起床更早,没吃早餐就去上班了。 公司没有急事,但赵殊意迫切地需要工作,只有沉浸在工作里,他才感觉自己精神正常。 这要感谢爷爷,呕心沥血地将他培养成了一台能随时切换工作模式的完美机器。 第49章 日子照常过,生活平淡如水。赵殊意和谢栖默契地分房睡,谁也没再提搬家的事。 赵殊意觉得这样挺好,时间能淡化一切,再过几天,他就能真正地恢复正常。 理智这么想,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每天在公司待十个小时,晚上下班回家,开门那一刻,总是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下意识看墙角——那几个旅行箱还在不在,谢栖在不在。 赵殊意对此深恶痛绝。 但失控的感情仿佛悄无声息长大的肿瘤,已经癌变,割不掉。 谢栖通常比他早回家,这几天似乎不忙,竟然在学做菜。 赵殊意每天一进门就能闻到厨房传出的焦糊味儿,油烟滚得到处都是,没有做成功的菜,至少他们的餐桌上没见过。 秦芝就是一个爱下厨的人,以前总说,如果家里没人会做饭,这个家就不像家,没有烟火气。 赵殊意不以为然,难道有人会做饭,他们的家就像家了吗? 至于谢栖为什么做饭,赵殊意没问。 谢栖也不像对下厨有热情的样子,可能只是打发时间,找点事做。 无论如何,当赵殊意在回家的第一时间能闻到厨房的油烟味时,紧绷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像是服下了每日一份的镇静剂。 但谢栖并非每日都在。 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赵殊意开了一个漫长的会,结束后他拒绝高层聚会的邀约,叫司机送回家。 最近他睡眠少,精神欠佳,没有自己开过车。 到家时天黑风急,赵殊意同往常一样,习惯性看向客厅的某一处墙角,但不同往常的是,那几个旅行箱不在了。 赵殊意愣了一下,关门的手发僵。 客厅的灯亮得刺眼,家里一片安静,谢栖也不在。 赵殊意不认为自己离不开谢栖,但事实是,那一瞬间他无法思考,像被激发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视线模糊,隐隐又有幻觉。 他呆站在门口,可能有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直到理智复苏,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谢栖搬走了。” 他回答:“我知道,迟早的事。” 脱鞋,脱外套,换衣服,赵殊意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三百平的房子空旷死寂,没有一丝活气。他毫无缘由地,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一只狗。 没养多久,那蠢狗就被更蠢的他弄丢了,不知后来被谁捡走,过得好吗?还是无家可归,成了流浪狗? 狗的寿命只有十几年,它大概寿终正寝了,过得比他快乐。 他就比较麻烦了,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寿命,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多预测几年后: 也许他离婚了,但依然住在这里,顺利地解决了公司困境,一切有所改变,但生活应该分毫未改。 赵殊意突然想起,谢栖曾经问过他一句话,大意是说:如果不受制于家庭,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 当时他怎么回答来着? “我没想过”。 今天再问,赵殊意依然给不出答案。 但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无法回避的问题:我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而活着? 赵殊意胸口酸痛,呼吸困难。 厨房没有饭吃,他翻了翻冰箱,找到一袋即食燕麦片,用热水泡开,就当打发了晚餐。 房子这么大,他理应去衣帽间,或者谢栖的卧室里看看,未必是搬走了。但赵殊意倚靠沙发,一动不动。 他不能理解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的精神和肉体逐渐分离,他无法操控这具在情爱里越陷越深的笨拙躯壳。 而令他抗拒的情绪像弹簧,他越想压制,它反弹得越狠。 赵殊意无能为力,在沙发上僵坐到深夜。 他知道,他应该给谢栖发消息,直接问“你搬走了吗”“还回不回来”或者“你在哪”,但他不想碰手机,不能发。 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发? 一定要跟自己较劲吗?明知它是弹簧,松手能怎样? 赵殊意又想抽烟,但忘了烟在哪里。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水杯在眼前,药在卧室,他在脑内模拟自己起身去拿药的路径,在幻想中吞水服药,但实际上他纹丝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开门声。 赵殊意心神恍惚,没听见。 直到熟悉的身影走到他面前,他看见了谢栖的腿,黑色长裤,裤脚沾着一点雪沫。 往上看,谢栖穿一件薄羽绒服,表情错愕,大概没明白,他半夜不睡觉在这坐着干什么。 “我回来了。”谢栖迟疑了下,“你在等我吗?” “……” 赵殊意没说话。谢栖已经习惯他不理自己了,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礼盒。 “圣诞礼物,”谢栖说,“我今天准备了很多,见者有份,带你一个。” 赵殊意还是不说话。 谢栖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沉默换完衣服,从衣帽间到卫生间,又回到客厅,赵殊意仍坐在那里。 人心情不好时气色多半也不好,谢栖这几天有点憔悴。 赵殊意看了看他,问:“你没搬走?” 语气像赶人,谢栖愣了一下,脸上难堪一闪而过。但他突然发现,赵殊意在看另一个地方——原来存放旅行箱现在空空如也的角落。 谢栖恍然惊觉,赵殊意好像真的在等他,以为他一声不响搬走了,不会再回家。 “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他解释,“你总是看那几个箱子,我以为你烦,就挪到卧室了。” “……” 第46章 有始有终 除了赵殊意,应该没人见过谢栖低声下气的样子。 赵殊意不止一次想,谢栖喜欢他什么? 即使没有过恋爱经验,赵殊意也知道,健康的关系应该让两个人都舒心,而不是小心翼翼,互相折磨。 他觉得,谢栖无论跟谁谈,都是好伴侣。一个舍得付出、肯为爱放弃尊严的人,值得被好好珍惜。 可谢栖偏偏遇上他。 ——他这种性格恶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的人,究竟哪里值得谢栖苦恋? 虽说这段苦恋也快结束了。 赵殊意难得想交流,跟谢栖随便聊点什么,例如:“你回来这么晚,是在外面过圣诞节了吗?”“跟谁一起?朋友聚会?”“今天很冷吧,你这么爱臭美,竟然破天荒地穿了羽绒服……” 但交流很累,也不知有什么必要,赵殊意一个字没说,打开谢栖给他的圣诞礼物看了看。 是一顶红色针织帽,点缀着白色雪绒,很像圣诞老人的帽子。 赵殊意没做评价,谢栖也知道他不会戴,不是他的风格。 “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赵殊意出乎意料地说了一个长句子——如果这也算长句的话。 他拿起水杯,回房间。 一看水杯谢栖就知道,他又要吃药,犹豫了一下:“赵殊意,你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了?”赵殊意停在门口。 “我约了一个医生。”谢栖说,“朋友推荐的,听说很权威。你知道,娱乐圈有很多心理压力大的人,”他措辞委婉,“睡眠障碍,焦虑,抑郁……都可以治疗,他们有经验。” “我不焦虑也不抑郁。”赵殊意皱眉,“睡眠是老毛病,该怎么治疗我心里有数。” 他关上门,隔绝了谢栖探视的目光,没开灯,在黑暗中摸到床头的药,就着已经凉透的水服下。 然后躺上床,心情麻木地闭上眼睛。 每当私生活糟糕到一定程度,赵殊意就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投入工作,直到情绪淡化,忘记困扰他的是什么。 可需要工作的时候,工作不够多,赵殊意第二天又早早去公司,给自己没事找事,增加工作量。 日复一日,他不可避免地消瘦了。 但情绪没有淡化,反而愈渐积压,他感觉自己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身体沉重,冷风一吹就结冰,永远晒不干。 过完圣诞,又有元旦,赵殊意不过节,但谢栖什么节都过,问他元旦放不放假,有空吗? 赵殊意盲猜,谢栖又想带他去看病,实在好心,也许至今不搬走,也是因为顾虑他的病,怕他独居会出事。 至于吗?他不是脆弱的病人。 赵殊意说:“没空,我加班。” 这是一句拒绝的谎话,没想到,突然成真了——比元旦更先到来的,是他一直在等的白芳淳的回讯。 微信里,白芳淳说:“我考虑好了,能见一面吗?有些东西我要亲手交给你。” 这是12月31日,傍晚,赵殊意在家吃饭。 谢栖亲自做的菜,难得端上餐桌,味道比预想中好一些。 但谢栖没问任何关于口味的问题,赵殊意也不点评,还没吃完,手机就响了。 赵殊意看完消息,表情微变,并未立刻回复。 第50章 谢栖若有所觉:“是谁?” “白芳淳。”赵殊意说,“她同意跟我合作了。” “……”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记忆被拉回十一月的深城,深夜视频通话,红眼航班相会,那句仿佛有魔力的“我爱你”,都像梦一样。 谢栖沉默片刻:“怎么说?” “她要见面,有东西给我。”赵殊意快速打扫了没吃完的饭,擦了擦嘴唇,去书房回电。 有句话说,当上帝关闭了一扇门,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也许是因为赵殊意的私生活实在不顺,工作方面便有了好运。 事情按他期待的方向发展,白芳淳直截了当表明,她手里有非常多的证据,足够他扳倒赵怀成,条件是要保证她和儿子的安全,并且加钱。 直白地提要求,比拐弯抹角试探好得多。赵殊意也不遮掩,告诉她,能加多少钱,取决于她手里的证据有多硬,先见面再说。 这趟出差是保密的。 赵殊意带叶钊,和一名法务部的心腹律师,订元旦上午飞深城的机票,准备当天去当天回。 出发之前,他对镜换西装,挑选领带。谢栖倚墙旁观,看他在银灰和蓝色之间犹豫不决,帮忙选了蓝色:“看着更有精神。” 言外之意,他气色不好。谢栖顺便帮他系上,问:“要我陪你去吗?” 系领带时身体挨近,谢栖低着头,嗓音也低,像某种听感低沉的乐器,缓缓擦过他耳畔。 赵殊意呼吸收紧,微微一顿:“不用。” 他们已经很久没亲近了,现在的关系什么都不适合做。 谢栖克制地系完松手,退后一步:“我陪你吧,上次见她也是我陪你,就当做是——” 他实在想不出正当理由,胡乱接了个词:“有始有终。” 说完谢栖就后悔,怎么讲得像道别? 赵殊意脸色欠佳,平淡看他一眼:“行,那你也换衣服,我加一张机票。” 换衣不费时间,谢栖很快选出一套合适的西装,但同班机票售罄,只能让叶钊和律师先飞,赵殊意改签,陪谢栖坐下一班。 好在时间相差不多,落地只比原计划迟半小时。 他们第一时间赶往约会地点,见白芳淳。 出面的是赵殊意和律师,由律师来确认白芳淳提供的材料是否正当、合法,否则不足以称为证据。 叶钊主要打下手,应对突发情况,不需要露面。他陪谢栖在赵殊意和白芳淳见面的咖啡店附近等待。 年末的深城也很冷,是与奉京不同的另一种冷,湿气扑面,风很冽。 附近步行街遍布咖啡店与奶茶店,等赵殊意的时候,谢栖随便进一家避风,跟叶钊聊天。 叶秘书守规矩,没有赵殊意的许可,什么信息都不会透露。但谢栖不问太私密的,只是闲聊:“他最近事情多吗?” “还好。”叶钊答得含糊。 谢栖又问:“他在公司会按时吃饭吗?吃什么?” “一般会按时吃。”叶钊知道他们最近又在闹矛盾,但不知原因,怕自己无意间煽风点火,谨慎地说,“每天的午餐是助理帮忙准备,都按照殊意的口味做,但有时殊意忙工作,顾不上吃……” 谢栖说:“你要劝他多吃,他瘦了,你没发现吗?” “……” 叶钊点头。 赵殊意的确有些憔悴,但如果两人每天见面,短时间内不太容易发现对方是不是瘦了。 “还有烟,”谢栖说,“别再帮他买烟了,提醒他少抽,身体不好烟酒都应该戒掉。” 说得对,叶钊心想,但你都管不了,我哪敢管呢? 明明这些话可以亲自跟赵殊意讲,可谢栖偏要倒给秘书,又说:“他现在吃的安眠药不太安全,据说是没上市的新药,你知道他是从什么途径拿到的吗?” “这……我不太清楚。”这是实话,“我跟殊意的时间不算长,他有很多事情不会告诉我。” “一点也不知道?” “……略有耳闻。”叶钊犹豫了下,“殊意有医生朋友,也有投资医药公司,再多的我就不了解了。” 不是不了解,是不敢说吧。谢栖不刨根究底,追问下去也没意义,症结在赵殊意自己身上,跟药的来源关系不大。 他知道,对叶钊说这些也没什么必要,只是最近跟赵殊意交流太少,好似营养缺失,本能地汲取有关他的一切。 其实已经在尽力克制了。 不想那么渴望。 谢栖点了两杯咖啡,请叶钊喝。 他们等了一个半小时,闲聊琐事,聊到无话可说,赵殊意那边终于收尾,发微信通知他们:“谈完了。” 言简意赅,字都不愿意多打两个。 谢栖问:“结果还满意?” “嗯。”赵殊意说,“找个地方吃饭吧,见面说。” 第47章 倾诉 从上午登机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一行四人除了咖啡没吃任何东西。 赵殊意请客,在当地一家口碑很好的私厨,环境私密的包间里,边吃饭边谈工作。 虽然早就猜到,白芳淳手里很可能有赵怀成的黑料,但赵殊意没料到,竟然有这么多、这么确凿。 “贪污,洗钱,行贿。” 在场都是自己人,无需任何隐瞒,赵殊意说:“我以前有疑心,从最坏的角度揣测过他,没想到,我二叔一点也不让我失望。” 其实不稀奇,集团高层跟当地政府某些官员做违法交易,进行不公平竞争或换取政策便利,是屡禁不止的行为。 水至清则无鱼,很多公司有过类似行径。 但凡事要把握尺度,讲究方法,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不能给人留把柄。一旦过界,对集团发展十分不利,甚至可能翻船。这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对你是好事。”谢栖说,“现在证据在你手上,怎么处置是你说了算。” 三人都下意识看赵殊意的表情,律师说:“行贿金额很大,情节严重,不出意外的话,够判好几年了。” 但如果公开,难免影响集团声誉。而且行贿不是单方面行为,牵涉到政府高官,赵殊意需要从多角度衡量利弊,谨慎处理。 利益,人脉,内部改革,未来发展…… 一顿饭吃下来,什么都提及了,唯独没人提亲情层面。仿佛所有人都忘了,赵怀成是赵殊意的亲二叔。 只有谢栖注意到,赵殊意看似积极,其实情绪并不高。 他和赵怀成之间没什么叔侄情分,有什么可顾虑的?秦芝吗? ——返程的航班在晚上。 候机的时候,叶钊和律师坐在一处,谢栖陪赵殊意坐另一边,避开下属独处。 谢栖知道赵殊意跟他没话可说,不找尴尬,戴上耳机闭眼听歌。不料,挨近赵殊意那一侧的耳机突然被摘下,音乐停了。 “今天下午,”赵殊意自言自语般说,“送白芳淳离开的时候,我跟她单独聊了几句。” “聊了什么?” “一些私人话题。”赵殊意说,“我问她对我二叔有感情吗,做这个决定会不会很艰难。” 这问题有点天真,不像赵殊意的风格。 但分别那一刻,午后阳光照在那女人略显落寞的侧脸上,赵殊意觉得她没那么开心。 她也很意外看似冷酷强硬的赵殊意竟然会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抬头笑了笑,说:“有,他是我大学时的初恋,虽然……外人都很不齿吧,只是包养。” “我幻想过,将来某一天,他可能会娶我。”白芳淳说,“后来就无所谓了,更担心下个月的生活费不到账。虽说他还算慷慨,但仰人鼻息的感觉怎么会好呢?你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被抛弃,再也拿不到钱。我得为自己打算。” 赵殊意理解。 “所以我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解脱的机会。”她很客气,态度始终得体,“我觉得他对我也有感情,不多,我排不到他心里的第一位……无所谓了,他在我心里也不是第一位。” “你的第一位是什么?儿子?” “嗯,其实是我和我儿子的生活。这是我必须维护的,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可以放弃。” “……” 所以她放弃了赵怀成。 赵殊意将那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智能识别脱戴状态的蓝牙耳机自动续播,他听见了谢栖正在听的歌。 “送走她之后,我一直在想,”赵殊意接着说,“我心里的第一位是什么?” 谢栖替他回答:“我知道,你爷爷的遗志,你的公司。” “……” 赵殊意没承认,也没否认,“你呢?” “我?”谢栖涩然一笑,低头看自己空空的掌心,“不知道,随便吧。” 飞机落地时,已经深夜。 即使白天勉强算有交流,晚上回到家,他们依然各睡各的,冰冷的房间没有一丝升温。 第51章 元旦假期只剩一天,他们默契地睡到上午十点,起床后各忙各的,赵殊意几乎从睁眼到吃饭,一直在跟叶钊通电话。 关于怎么处置赵怀成,他不仅要顾及外界影响,也要考虑内部变动——事关重大,最好跟董事会通气。 极度的忙碌压住了私人情绪,赵殊意觉得自己稍微正常了点,甚至能跟谢栖多聊几句了。 “晚上我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他说,“如果你要做饭,不用带我的份。” 谢栖说:“我也不回来吃。” 赵殊意看他一眼,脱口问:“又是朋友聚会?” 他到底有多少好朋友? “不是。”谢栖低头将三明治切成小块,吐司夹不住的馅料掉出来,碎得有点恶心,他显然也没什么食欲,“回家吃饭,庆祝我爸和他小老婆的结婚纪念日。” 赵殊意愣了一下,这回答荒诞得像一个玩笑。 但谢栖没开玩笑,赵殊意疑惑:“他们结婚纪念日,叫你干什么?” 谢栖什么时候给过他后妈好脸色了? “不只我,还有谢语然。”谢栖说,“这不是一家人么,要一起庆祝。” “……” 李音是谢栖和谢语然的后妈,谢栖跟她关系恶劣人尽皆知,谢语然虽然不太在意,但站队谢栖,以哥哥的喜恶为原则,也跟后妈保持距离。 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赵殊意有些茫然,迟钝地想起,之前谢栖过生日邀请李音就很反常,更何况,她还公然挑拨离间,趾高气昂无所顾忌,不怕谢栖找她算账吗? 虽说赵殊意没兴趣告状,后来心力交瘁,也顾不上她,但她是出于什么心态说那些话的?挑衅谢栖对她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她笃定谢栖不会发火,跟今天一样,只能听话地回家,祝她结婚纪念日快乐? ——凭什么? 赵殊意想不通其中缘由,谢栖也不解释,吃完那块被切得不成样子的三明治,谢栖穿衣走人。 直觉提醒赵殊意,可能跟自己有关系,但一整日的繁忙公事塞满大脑,他顺着白芳淳的材料查内部档案,做记录,取证,跟律师交涉,开会,应酬……晚上酒宴散了,叶钊扶着微醺的他上车。 这时冷风一吹,赵殊意才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八成是因为钱。 之前他就不理解,谢栖哪来的几百亿给他救急?就算有很大一部分是资产抵押,谢栖手里也没那么多资产。只能是谢建河亲自出手。 谢建河凭什么帮他这个姓赵的? 自然是谢栖出面求情,向父亲做了某些妥协,其中可能包括对李音妥协。 以前谢栖说过,李音一直想要个孩子,名义上是想要一个自己和谢建河的爱情结晶,实际上,她想生一个名正言顺的谢家继承人,而非私生子。 但谢建河顾及谢栖的心情,怕他寒心,影响父子关系,不允许李音生。 那么现在…… 赵殊意不知谢栖是否有妥协到这一步,即使只是为了他在后妈面前受委屈,已经让他良心难安了。 何必呢?爱到这地步,值得吗? ——甚至不让他知道。 明明吵过那么多次架,这可以作为攻击他的筹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我做过什么?” 但谢栖只字不提。 赵殊意感到一阵晕眩,对方沉重的爱意几乎要将他压垮。 现在谢栖在做什么呢?晚餐结束了吗?他有没有想过,“死心”之后,如果搬走,离婚,他会有怎样的新生活? 以后无论跟谁在一起,或者孤独一生,都比被赵殊意折磨幸福吧? “……殊意?” 叶钊扶住赵殊意的肩膀,“你是不是太醉了?还好吗?” 赵殊意停顿半晌,终于坐上后座:“去墓园。” “什么?”叶钊没听清。 “路上买束花,我想去墓园看看老爷子。” 深冬夜晚,碎雪飘零,车轮辗过残枝败叶,停在墓园门口。 其实赵殊意很少有“爷爷已经过世”的实感,他们以前不常见面,如今几月不见,好似只是普通的分别,等到年底除夕夜,又要坐在一块吃年夜饭了。 但今年的除夕还不知怎么过。 赵殊意在西装口袋里翻找片刻,没有烟,他管叶钊要了一根,在黑夜中点燃。 一边抽,一边给赵奉礼烧纸。 赵殊意喃喃自语:“天冷了,你记得添衣。今天来看你,是我心血来潮,想找人倾诉几句。但如果你还活着,我就不会向你倾诉了。” 冰冷的墓碑没有回答。 “最近我总在反思,我做错了什么?”他说,“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正确的事,但桩桩件件,结果都不太好,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如果你看见了,会觉得我做得对吗?” 冷风拂过他的面颊,仿佛爷爷粗糙手掌不温柔的爱抚。 赵殊意苍白的皮肤被火光映红,心里有太多话想讲,但思绪凌乱不成句,即使面对一块永远不会责难他的墓碑,也难以坦诚。 默然许久,他说:“我终于挖到了我二叔的罪证,如果赶尽杀绝,不给他留后路,你会怪我吗?” 没有回答。 “我就当你同意了吧,不同意你又能把我怎样?谁让你死了,活着的是我。” 他十分大逆不道,可墓碑依然冰冷沉默。 赵殊意眼眶一热,烧完纸,放下花:“算了,你在下面享福吧,我走了。” 第48章 恶果 十天后,1月13日,星期六。 近日奉京天气恶劣,狂风呼号,大雪夹泥沙,吹脏了整座城市。 朝阳总部的气氛比天气还要恶劣几分。 无论管理层还是普通员工,每日一进公司,就仿佛进入了一个禁忌之地,严肃,凝重,风暴在沉默中酝酿,强烈的低气压似无形的凝胶,堵住所有人的气管,没人敢嬉笑、高声讲话。 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董事大会天天开,高层神仙打架,动辄有人被炒,闻风而来的记者们在门口徘徊,谁也不想说错话成为风暴下的炮灰。 在董事会内部,赵殊意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秘密。 当事人赵怀成有一段时间被蒙在鼓里,现在也已知情。 他试图跟赵殊意交涉,被拒绝。也试图威胁,声称朝阳集团大半江山是他打下来的,人脉系在他身,如果没有他,赵殊意撑不起如此之巨的家业,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若老爷子泉下有知,也不至于寒心。 然而赵殊意油盐不进,任何阻力都不能使他停手,他决心要将赵怀成及其派系一网打尽,给朝阳彻底洗牌。 清洗的自然不只是赵怀成。 朝阳高层格局固化,缺乏新鲜血液,从某些层面看,已经落后于时代。改革要彻底,否则治标不治本,赵殊意做梦都想给管理层换血,给董事会改制,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他屏蔽来自赵怀成的噪音,每天忙于做起诉的准备。自然也需要交际打点,在政界活动,以防案件牵涉过广,为集团的发展埋雷。 压力不可谓不大,但赵殊意需要的正是压力。有人被压力压垮,他却在无穷的压力下逐渐恢复正常。 然而,这种“正常”不太普通,隐隐透出一些回光返照般的疯狂意味,令身边人——例如叶钊,为他的精神状态深感忧心。 为赵殊意忧心的不止叶钊,还有许久未联系的母亲。 星期六下午,赵殊意突然收到一条秦芝的消息。 当时他正在家里加班,一边打电话,一边旁观谢栖拆快递。 最近谢栖购物瘾发作,买了很多漂亮餐具。饭没做几顿,新餐具几乎摆满了厨房。 他们偶尔聊天,没什么私人话题,只有谈到工作时能多聊几句。 赵殊意愿意对谢栖讲自己近期的进展,第无数次主动提及“董事会改制后我就还你钱”,谢栖从最初的不悦到后来置若罔闻,无论赵殊意怎么说都不反驳,但他显然心思游离,没认真听。 餐具快递大多用泡沫垫压,防磕防撞,谢栖长腿摊开,很没风度地坐在地上一箱箱拆,白色泡沫碎屑随静电粘上他的裤脚,他像一个拆玩具的小朋友,全神贯注。 赵殊意站在旁边,看着他不知怎么弄到头发上的泡沫碎屑,说:“谢栖,我妈叫我们过去吃晚饭,你想去吗?” “随便,听你的。”刚拆开的餐具是一套金色玻璃碗,谢栖抬头,“她不是已经几个月没找你了吗?怎么突然请你吃饭?” 赵殊意嗤笑:“还用猜吗?还能因为什么?” “……” 赵殊意觉得,如果自己哪天真的疯了,至少有一半功劳在秦芝。 之前便有预感,他与赵怀成撕破脸,秦芝不会坐视不理。但当他真的收到消息,看见屏幕上母亲措辞谨慎的邀请,比外人还要陌生客气,仍难免心寒。 可以不吃这顿饭,但也没必要躲避,赵殊意专门推了晚上的应酬,跟谢栖一起赴约。 第52章 既然客气,礼节要做足,他叫叶秘书买了几份名贵礼品,细心地用秦芝喜欢的颜色包装,跟谢栖各提两份,隆重地登门了。 抵达时天刚黑,一连几日风饕雪虐,别墅外堆着未化的脏雪,院内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赵殊意瞥见:“我二叔果然在。” 谢栖道:“他们约你谈心,喊我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想打家庭牌。”赵殊意提着礼品下车,“不用在意,你随心所欲就好。我妈做菜很好吃。” “……”谢栖摇了摇头,跟紧他的脚步。 走进客厅,先迎上来的是保姆,赵殊意把礼品交给对方,下意识打量四周陈设,一切还是老样子,几乎没变化。 沙发上的赵怀成像男主人般闲坐着,赵殊意不理会他,目光一转,看见了从厨房走出来的秦芝。 好久不见,秦芝瘦了很多,虽然衣品依旧好,妆也精致,但遮不住脸上的皱纹,鬓边的白丝,好像突然之间变老了,精力被抽空,一阵风就能吹碎她。 赵殊意突然想起,她已经年过五十了。 如果这就是她的苦肉计,用母子情施压,赵殊意后悔今天来这趟。 “阿姨,还有几个菜?我帮你。”谢栖脱下外套,洗净手,去厨房帮忙上菜。 赵殊意眉头一皱,嫌他多管闲事。 秦芝笑了笑道:“不劳烦你,去等着吧。” 餐厅在厨房和客厅之间,与客厅隔一扇镂空的屏风门,灯光温馨,墙上挂一幅照片,是赵殊意高中时参加某竞赛获奖的纪念照。 虽然当年很爱装酷,但那时他脸上偶尔会有灿烂的笑容。现在几乎见不到了。 赵殊意看见照片,眉头皱得更紧。 菜已经上齐,八菜两汤,除了简单处理的海鲜,其余皆出自秦芝之手。她懂赵殊意口味,每一道都是他爱吃的,讨好的意图很明显。 一张小方桌,四个人分四边坐。 赵殊意右手边秦芝,左手边谢栖,对面是赵怀成。秦芝刚坐下,又想起忘记拿酒,叫保姆送过来。 “是不是饿了?快吃吧,在自己家别拘束。”秦芝这话不知是对谁讲的,只有谢栖回应她一个微笑。 赵殊意和赵怀成都很沉默,而且沉默中有一丝较量的意味,谁也不想表现得像客人,或者像主人。 秦芝开了酒,每人倒上一杯,说:“这瓶酒是去年老爷子赠我的,我不懂酒,不想暴殄天物,所以留到现在——你们尝尝。” 赵殊意喝了一口,没品出滋味。 赵怀成道:“老爷子也不懂酒,只会叫秘书买贵的。” 秦芝道:“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有心思享受?” “是啊,不像有的人,”赵殊意接,“会品酒,会赏花,车要贵的,房要好的,一个人住两亿的豪宅也不闲空旷,就算以后传给儿子,也未免太早了。” “啪”,赵怀成撂下筷子,正欲发作,秦芝给赵殊意舀了勺汤,抢先开口:“尝尝这个,殊意,你以前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汤。” 赵殊意沉着脸不接,谢栖替他接过汤碗,却不给他,自己喝了一口:“有点淡了。” “是吗?”秦芝道,“我再撒些盐?” “没关系,清淡点也好。” 谢栖仿佛是来专门打圆场的,总在不该接话时乱接。赵殊意不悦地扫他一眼,谢栖恍若不觉,亲手帮赵殊意盛了碗新汤,多夹两块排骨:“先吃饭,你中午吃太少了。” “……” 有谢栖添乱,气氛虽压抑,但一时半刻没吵起来。 赵殊意心情不佳,胃也不舒服,咽下的每一口都在积蓄火气,到了一定程度,他终于停筷,不吃了。 这像一个信号,一直关注他的秦芝说:“怎么吃这么少,不合胃口吗?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 没说完,赵殊意打断:“你们今天找我想说什么?不如直接点,别铺垫了。” 秦芝讪讪道:“什么‘你们’,是我单方面约你和你二叔,想跟你们谈谈。” 赵殊意眼皮微抬,扫了眼对面。 以前每次家庭聚会都是四个人,但另一个是老爷子。也是差不多的位置,赵怀成跟他分列在老爷子左右。他通常沉默不语,赵怀成妙语连珠,花样百出。 现在反而是赵怀成比他沉默。 秦芝看了眼谢栖,低声说:“今天叫你和谢栖过来,是想着,我们家就剩这几个人了,理应聚一聚。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也理应坐到一起把话说开,以免大家互相误会。” 她双手绞紧,低眉顺目:“这些年我一直逃避,如果我早有这样的觉悟,你和二叔的矛盾也不会越积越深,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说到底,你们的矛盾因我而起,所以我,有责任做中间人,说几句好话。” “是吗?”赵殊意冷冷道,“我们的矛盾在公司,跟你有几分关系?” “就算只有三分,也是我的过错。”秦芝被他呛得脸色难看,连声苦笑,眉心的皱纹更深刻,“我知道,如果……如果没有我和你二叔这层关系,家里的气氛不会这么差,你不会一直不开心。” 赵殊意想抽烟,忍着。 对面的赵怀成也很不愿意听,默默撇开脸。 “其实我曾经想过,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你接受他?他当年也很想当你的爸爸……” 说到这,秦芝怕赵殊意发火,看一眼他的表情:“我记得有一回,你被邻居家大两岁的男孩欺负,忍着疼不告诉我,你二叔发现了,气冲冲去对方家里算账,把那小子和他爸妈都骂了一顿,回来跟我说,小殊意怎么这么内向?受伤都不会喊疼,这可不好……” 她说:“也怪我当时粗心大意,以为小朋友什么都不懂,忽略你的内心,错过了修复关系的好时机,让你在……在家庭阴影下长大。” 赵殊意不冷不热道:“谁没点家庭阴影?既然长大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没必要煽情。” 秦芝擦了擦眼角:“我不是故意煽情,只是想跟你坦诚聊几句。这些年,我们之间交流太少,也产生过不少误会。” “有吗,你指什么?”赵殊意道,“难道我记错了?——你们在我爸的灵堂里亲热是误会,还是私下商量把我送走再生个小的是误会?的确,某个周末你们带我去郊外野游,纯属好心,没想过杀害我,这是我被害妄想症发作,是误会。” “……” “还有你故意骗我,给我二叔编造了无数个遮掩的身份,跟他私会,是怕我伤心,也算误会。” “殊意,”秦芝揪紧桌布,“过去是我错了,妈妈对不起你——” “不,你没错。”赵殊意打断,“你在当我妈之前先是你自己,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只是个累赘,不是吗?” 桌下的手突然被握住,赵殊意看了眼谢栖,又说:“我不怪你,所以也不想跟你争吵。我们最好的关系就是各过各的。我成年了,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管你跟谁吃饭,跟谁睡觉,拜什么佛,股份给谁,心里想谁恨谁——跟我有关系吗?” 赵殊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抖,好在有谢栖用力压着他:“虽然我不在意,但你三番五次伤我,每次都是为了他。包括现在,你说这么多,不惜抛开颜面自揭伤疤,不也是为了给他求情!” “……” “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心情?到底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他对不起你?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养小老婆,儿子都快十岁了!” 餐厅一片死寂,秦芝面白如纸。 赵殊意眼前模糊,头很痛,看不出她是否早就知情,她惯有一副逆来顺受的脾气,就算知情,也不会拿他二叔怎样。 真奇怪,别人怎么磋磨她都行,只有赵殊意一人受她的苦。 如果这是佛家讲的因果,赵殊意到底欠了她什么因,不得不食这没完没了的恶果? 秦芝却辩解:“不是,我不是为他求情,殊意……” 她激动地站起来,想抓他的手,“我是在为你着想……公司出这么大事,外面传得满城风雨,我怕你年轻不知分寸,偏激害了自己……” “……” “集团这么大,你才二十七岁,就算勉强担起来,压力有多重?让你二叔帮忙分担不好吗?以后等我俩老了,家业还是你的啊……” “这就是你把股份给他的原因?”赵殊意气得发笑,“在你眼里,我永远排他后面,还美其名曰为我着想!” 赵殊意拼命忍着,不让眼眶湿润。他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赵怀成,越发觉得好笑:“你想尽办法给他说情,他屁也不放一个。你总说这么多年,他为你付出这么多——付出在哪?我怎么没看见?秦芝,你可不可怜?好不好笑?” 听到这,赵怀成摔杯:“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轮得到你管!”赵殊意猛一掀桌,汤汤水水向对面倾洒,躲避不及的赵怀成被淋了一身脏污,当即黑脸。 第53章 秦芝木然站立,泪流过下巴:“是我的错,怪我……” “我怕你们闹掰,公司出事,我愧对你爷爷。”她几乎站不稳,喃喃道,“我只是希望弥补过去的错误,让每个人都过好,可我又错了……” 她低下头,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忍受的某种委屈爆发了,但即使爆发,也不知道向谁发,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的问题,怄得心脏抽搐,不敢看赵殊意。 “我知道你讨厌我,殊意。”秦芝凄凉道,“也知道很难改善我们的关系。有时我甚至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再恨我。然后……然后到我的墓碑前,烧纸的时候,你会想起,妈妈也曾有过一点优点,缅怀我……” 她仿佛精神失常,开始说奇怪的话。 也许这同样是苦肉计的一环,赵殊意头痛欲裂,眼眶酸胀。 他不想再待下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再听。就当是命吧,他们没有做母子的缘分,不要再强求。 “……谢栖。”赵殊意眼前阵阵发黑,费力抓到谢栖的手,“我们回去。” 连外套都忘了穿,赵殊意一头扎进黑夜里。 谢栖匆忙拿起外套,帮他披衣服。一上车,赵殊意就脱力地靠住座椅,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垂在身侧的手失控地发抖。 他好似发病,谢栖叹气,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算了,赵殊意,别太在乎他们好不好?” “……” “既然承受不了,你今天何必来?”谢栖在耳畔呢喃,“我还以为你要大发神威,给他们点颜色看呢,结果把自己气成这样,你真是……脑子有问题。” “你没喝酒吧,开车。”赵殊意连拌嘴的力气都没了,几乎是用气声说,“开远点。” ——他想尽快离开。 亏他还记得不能酒驾。 谢栖帮他系紧安全带,开出小区,想趁机带他去看医生,但也知道这种状态下他不会配合,只好导航回家。 天寒地冻的季节,车窗外又飘雪。一帧帧泛白的街景掠过视网膜,赵殊意呆怔半晌,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没吃饱——主要是觉得赵殊意没吃饱,谢栖半路停车,找了家店,准备打包两份宵夜。 等餐的时间略长,赵殊意盖着谢栖的外套,在副驾上假寐,谢栖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回车里陪他。 “冷吗?”谢栖握住他的手,“开暖风了,好像不太热。” 赵殊意摇了摇头,突然说:“谢栖,谢谢你。” “谢什么?” “还好有你陪我。” “……” 好生疏的话,谢栖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笨拙道:“其实应该是我谢你。” 赵殊意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我小时候在家也不开心,但我很幸运,因为有你……每天只要见到你,我就把所有烦恼都忘了。” 谢栖擦了擦他泛湿的眼睛,“所以,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错在没有早点喜欢上我。” 好一通歪理邪说。 赵殊意无力反驳,将滑下肩膀的外套拉高,闭眼接着睡。 他没睡着,但也不太清醒,不知多久之后,谢栖取到了餐,车继续开。 其实他原计划和谢栖猜测一样,想逞威风,说点刻薄话,给那两人好看。然后呢?刻薄话的确说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有什么意义。 最近赵殊意总在想,意义,意义,一切有什么意义? ——根本没有。 谢栖打开音乐,放歌给他听。 是一首哄睡的歌,在温柔舒缓的旋律里,赵殊意愈发昏沉,只有车行驶时轻微的震动提醒他自己仍有知觉,还在路上。 突然,手机响了。 赵殊意不想理会,顺手按了挂断。但对方打不通他的电话,竟然打给谢栖。 “喂?”谢栖戴上耳机,“哪位?”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谢栖神情一顿,突然转过头看他,语气有些沉重:“赵殊意,我们先不回家。” “怎么了?” “你妈好像出事了。” “……”赵殊意茫然,“出什么事了?” 第49章 我爱你 仿佛有浸满水的棉絮堵在脑海,不轻不重地压迫神经,五感模糊,思维钝化了。 赵殊意听得清谢栖的每一个字,但没理解,情绪没跟上:“你说什么?” “你别担心,已经送医院了。”谢栖怕给他脆弱的精神雪上加霜,先安抚再说,“保姆阿姨的电话。我们走之后,你妈和你二叔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然后她回房间休息,阿姨有事敲门,她不应,推门一看,发现……她割腕了。” “……” “幸亏止血及时,还有抢救的机会。” 谢栖调转方向,开往医院。 赵殊意一言未发,表情看不出明显变化,但他呼吸频率加剧,沉默下压抑着疑似伤心、愤怒或某种不明情绪,有令人痛苦的感染力,谢栖的心也揪紧,下意识叫他:“赵殊意?” “嗯。”他应了一声,“我没事。” 能有什么事?赵殊意心想,他不担心,不在乎——割腕是什么意思?威胁谁呢?以为对他有用吗?真这么想死不如跳楼,挑个高楼层,绝对没有抢救机会。 但他无法细想阿姨描述的画面,仿佛被割开的手腕是他自己的,左右手都在幻痛,有滚烫的血往外流。 赵殊意猛一收手,缩回外套下盖住,突然觉得很恶心。 一种熟悉的呕吐欲涌上来,他叫谢栖停车,匆匆开门,踩着路边积雪俯身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冷风灌进袖口,他冻得不由自主发抖,谢栖帮他系紧外套,强行按回车里。 “要不算了,我们不去医院了。”谢栖说,“有医生有阿姨,你二叔应该也收到消息了,你不想管就不去了。” 赵殊意缓了口气,还是说:“我没事。” 意思是要去。 谢栖无可奈何,继续往医院开。 赵殊意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谢栖甚至怀疑他已经没法自己下车走路。 但到了医院,停车后,赵殊意又振作起来,脸上挂起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冷酷面具,利落地下车,快步走在谢栖前头,几秒后意识到谢栖没跟上,又回头来牵他的手。 这是依赖的表现,赵殊意已经顾不上遮掩。 秦芝被送往平时有联系的私立医院,她是重点客户,走优先通道救治。赵殊意和谢栖到前台一问,被指引到手术室门口。 护士说里面在做手术,患者伤口很深,肌腱断裂,神经损伤,动脉损伤,不及时修复就算人醒过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影响生活。 赵殊意道了声谢,护士认识他,又交代几句,体贴地请他去家属休息室等待。 赵殊意谢绝了,就近坐在走廊椅子上。 谢栖手始终被他抓着,陪他坐下,安慰道:“你别紧张,送医及时就没有大碍了,只是外科手术需要时间,相信医生。” 赵殊意微微摇头:“我在想,她到底想干什么?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谢栖沉默半晌,用力握紧他的手:“也许她不想逼你,只是做错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更好。” “你在帮她辩解吗?” “我只是希望你轻松点。” “……” “轻松”,赵殊意很少有这样的心情。 即使偶尔轻松片刻,也马上会回到沉重的生活里。压抑,紧迫,责任深重,是他人生的基调。 其实赵殊意也知道人应该追求什么,爱,梦想,自由,乃至树立更崇高的使命,为弱势群体发声,向水深火热中的人们伸出援手,参与政治,维护社会秩序,让世界变美好…… 但这一切离他好远。 他有时觉得自己被锁在家族责任下,有时又觉得无拘无束也无枝可依,浮萍般随波逐流,无处歇脚。 ——他没有家。 没有一个港湾般的地方,永远向他敞开怀抱,允许他软弱,给他依靠。 他曾经多么希望妈妈是这样的存在。他在稀少的美梦里总是追忆她温柔的手臂,她芳香的长发,她的笑容。但她却总是欺骗他,伤害他,抛弃他。也许也爱他,只是没有那么爱。 大家都一样,能给出一部分都算深情,怎么奢求别人的全部? 赵殊意也并非贪心,不懂得知足。他只是害怕——尽管不愿承认——不希望自己仍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被抛弃。 不安全感深入骨髓,融入每夜的噩梦,用药片维持的冷静岌岌可危,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对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眼前似有熟悉的人影走过,赵殊意双目失焦,视若无睹。他握紧谢栖的手,倚靠谢栖的肩膀,无意识汲取对方身上的热,不允许谢栖离开半步。 医院走廊温度低,谢栖搂住他:“你冷吗?我们去休息室?” 第54章 赵殊意不动。 “你好像发烧了。”谢栖说,“脸很烫。” “没事。”赵殊意不在意,“可能刚才吹到风了,睡一觉就好。” 谁也不知道他在走廊干坐着有什么必要,但他不肯离开。谢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他盖在身上保暖。 熟悉的气息盈满呼吸,仿佛是谢栖将他全身心包裹,有一种奇特的舒适和安心。 赵殊意在这样的气息里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是主刀医生,亲自为秦芝清创,修复损伤的动脉。手术台上一切如此真实,他看得见母亲眼角细微的皱纹。她在流泪,说很痛:“你为什么要割断我的手?” 她甚至求饶,但赵殊意不为所动:“你应得的。” 他像冷血动物般主宰残酷的梦境,但下一秒,突然与母亲位置调换,手术台上的人变成了他。 母亲用手术刀划开他的动脉,冷漠地判决:“你应得的。” 赵殊意动不了,被迫感受血液流失。 如同曾经想象那样,他变成了一块湿透的海绵,身体沉重绵软,被如有实质的疼痛压扁、挤出泪水。 泪水混着鲜血流淌,渐渐流满手术台,流到地上,淹没他神经末梢所能触及的一切。 他迟迟醒不来,快要死了。 如果还有向谁求助的可能,他只能想到一个名字。 “谢栖——” 赵殊意恍然惊醒,身边却是空的。 他怔了怔,不确定地伸手摸了一下谢栖之前坐过的位置,凉的,没有余温。 夜已经深了,手术仍在继续,据说要做五六个小时,甚至更久。 赵殊意腿脚发麻站不起来,不知道谢栖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没跟他打声招呼? 保姆阿姨不在,赵怀成也不在——可能在休息室里。 赵殊意独自坐在除了他空无一人的医院长廊,深夜的凄冷比霜寒比露重,噩梦余威尚在,最后一个能救他的人却不在。 他还活着吗? 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甚至很恍惚,怀疑自己记忆出错,其实谢栖今晚根本没来过。 ——人家本来也没义务陪他。 赵殊意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像个正常人。但他还是动不了,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装正常人的必要。 他头昏脑涨,被前所未有的无望困住身心,心想真不如死了算了,活下去也只是不断重复没意义的一天,又一天。 但身体本能在挣扎,他还是想站起来,想问问谢栖,究竟去哪了?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谢栖难道不知道他很冷,很饿,很需要人陪? 一定要逼他亲口承认“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才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赵殊意情绪崩溃,苍白病态的脸颊紧贴在冰冷墙壁上,泪流过脖颈,无声无息地发抖。 在值班的护士发现异状之前,谢栖回来了。 拿着食物、感冒药和盛了热水的一次性纸杯,谢栖走回他面前,愣了一下:“赵殊意?” “……” 听见声音,赵殊意抬头,看见谢栖关切的脸。 他仿佛突然活过来,生机重新充满四肢百骸,同时生出一种强烈的羞耻、伤心和愤怒,他猛一挥手,打掉谢栖手里的感冒药和食物,水洒了一地。 他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谢栖,仿佛这是对谢栖不声不响离开的惩罚。 谢栖有些茫然,但被他满脸的泪慑住。 “你跟她一样,”赵殊意说,“你也想逼我,让我服软,听话。” “……我没有。” “你有。” 赵殊意说完,突然迟钝地发现,谢栖的外套依然盖在他身上,去外面帮他买饭买药的这个人只穿着单薄衬衣,肩上有雪。 但说出的话像泼出的水,他管不住脾气,还是生气,伤心,怪谢栖竟然离开他这么久。 “你要我怎样才满意?你也想割腕吗?”赵殊意毫无道理地指责,“那不如先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 他完全是在胡言乱语,泪越流越多。 谢栖从没见他这样哭过,慌乱地想帮他擦一擦,却被他抓住手腕,拽向自己。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你懂不懂?”他想捏碎谢栖的手,如果他有力气的话。 然而他五指绵软,仿佛水草无力纠缠漂过自己水域的小船,不知怎么留下它。 “回答我。”他仰着头,心痛如绞。如果空气能传递情绪,他希望谢栖能明白此刻他最想说什么。 可谢栖不明白,谢栖永远是个比他更笨的笨蛋。 “……我爱你。”赵殊意放弃挣扎,在上句不接下句的胡言乱语里突然插了一句,“我爱你,谢栖。” 原来爱没那么难讲。 不是火山喷发,不是山崩海啸,不是彗星撞地球。只是一个普通的字眼,说就说了,他还是他,依然坐在这里。 “我在说话,你能不能听见?” “……” 泪仿佛是从心脏往外涌,整个世界模糊不清,他看不见谢栖的表情。 “我能。”谢栖突然抱住他,“我不走。” 他的脸被按进怀里,隔着衬衣,贴上谢栖滚烫的胸膛,“我不是一直在吗?被你赶了几次都舍不得走……” “是吗?” “是啊。”谢栖俯身亲他的眼睛,“别哭了,赵殊意……这么可怜,都不像你了。” 第50章 命运 谢栖重新接水,喂赵殊意吃了感冒药。 “怎么还哭?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谢栖打开食盒,拆餐具,递给他,“我刚才给你买完饭,又急匆匆地找药店买药。回来之后才意识到,我们在医院,这就有药。我好蠢。” “……” 赵殊意不给面子,没笑。 他们现在在休息室。这家私立医院定位高端,条件优越,休息室好似一个缩小版酒店套房,各种功能俱全。 赵殊意吃了几勺汤汁浓郁的捞饭,胃里热起来,气终于顺了,低声问:“阿姨呢?” “我叫她回去休息了,有需要再来。”谢栖说,“还有你二叔,刚才来过一趟,跟医生聊几句又走了,好像有急事要办。” “急事?”赵殊意讥笑,“我妈快死了都没他自己的事急。” “……”谢栖用纸巾擦了擦他泪痕未干的脸,“别操心他们了,你能不能管好自己?和我。” 赵殊意不吭声,接着吃饭。 谢栖抓住他的手,强迫他给自己喂了一口:“你刚才说爱我,赵殊意,再说一遍。” “回去再说。”想起刚才的事,赵殊意有些尴尬,但眼下太多浓重纷杂的情绪积在心里,尴尬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谢栖接受了他的拖延,忍不住扳过他的脸亲一口。 “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有这天。”谢栖恍惚道,“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问题想问你,但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回去再说。” 还是这句,赵殊意主动舀一勺饭喂谢栖:“你也要吃饱。” 总是吃不下饭的人很明白吃饱有多重要,赵殊意难得到十成饱,可能是有些晕碳,他又觉得头脑昏沉,靠着谢栖不想动。 手术结束的时候,有人来休息室通知。 正是凌晨,赵殊意瞬间清醒了,跟谢栖一起去看秦芝。 秦芝被安置到病房里,仍在昏睡,手背插着注射针头。 医生说是镇痛药,还有一些赵殊意听完记不清名称的治疗用药。 他问手术成不成功,术后需要注意什么,例如饮食方面。医生细心讲了一番,安慰他无需担心,能够完全康复,但患者需要心理治疗和家人陪伴,以免悲剧重演。 后半夜,赵殊意坐在秦芝的病床前,注视着她。 秦芝老了,从鬼门关走一遭,人更憔悴,皱纹更深刻,好似风烛残年,生气稀薄。 可赵殊意印象里的她一如当初,是温柔爱笑的妈妈。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再恨我…… “……然后到我的墓碑前,烧纸的时候,你会想起,妈妈也曾有过一点优点,缅怀我……” 也许每个人一生的眼泪有固定量,从前不爱哭,便攒下来,留到将来失控的某个时刻,例如现在——赵殊意比刚才平静,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谢栖。”他突然说,“我在想,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 他挨着谢栖,语调缓慢:“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悲剧是从哪天开始的? 父亲去世,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和二叔有亲密关系? “如果当年我刚发现的时候,直接跟我妈摊牌,哭诉,告诉她我不同意,‘我很需要你,别为了二叔抛下我’,她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站在我这边?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第55章 他握紧谢栖温暖的手,汲取源源不断的热,神游般喃喃自语。 “就算对我妈说不出口,但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哪怕只有一次,我向爷爷求助,告诉他,我天天做噩梦,睡不好觉,想和他一起睡,他是不是也能明白,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孩,以后就不会给我那么重的压力,多爱我一点?” “包括我二叔。”他自嘲一笑,“其实我记得,二叔以前对我好过,试探过很多次,想给我当爸爸,都被我激烈地拒绝了。我恨他,恨我妈,只要能刺激他们,什么过分的话都说。但如果我没那么做,稍微大度点,给他一个机会,结局是不是会更好?” “赵殊意……” “你觉得呢?”他无意识地摆弄谢栖的手指,收拢在掌心,“其实我们也一样,不是吗?” “……” 并非没有跟谢栖沟通的机会,但赵殊意总是抗拒,他不允许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连自己也不肯睁眼看一看,心里究竟有什么。 仿佛里面藏着洪水猛兽,一旦开启心门,他将万劫不复。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如果我性格友善点,别总是一见面就挖苦你,我们说不定能当好朋友,或者早就在一起了……” “没有如果。”谢栖不赞同,“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犯的错更多。你想这些干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赵殊意摇头不语,谢栖亲了亲他的额角:“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殊意,什么都别想了好不好?明天再思考也来得及,睡一会儿吧。” 谢栖将他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强迫他闭眼。 如果能拥有一种让人做美梦的魔法,谢栖一定每天都给赵殊意施法,或者悄悄潜入他梦里,亲得他脸红心跳,没力气梦别的。 可赵殊意睡着了,谢栖却了无睡意。 刚才那场意料之外的表白更像美梦,仿佛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赵殊意哭着说爱他,不能没有他——真的不是他的臆想吗? 赵殊意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是最近,还是更早? 谢栖不舍得在这个时候把人叫醒问清楚,只能忍到明天,好在他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聊。 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最近谢栖明显感觉到,赵殊意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逐渐到了藏不住的地步。 而且很关注他。在一些夜晚,或者加班的周末,他在客厅拆快递,在厨房做菜,在卧室跟谁聊天,假如有一段时间没发出声响,赵殊意就会用倒水或上厕所的借口走出书房看一眼,确定他还在。 彼时赵殊意面无表情,视线却总飘向他。 他想在那些瞬间确认自己被爱着,却怀疑又是自作多情。 赵殊意根本不用担心他会离开,如果能离开,怎么会拖到今天? 明明有一百个离开的理由,但也对抗不了他心里一万个留下的借口。他根本无法想象,不爱赵殊意的人生应该怎么过。 好在,他的命不算太坏。 赵殊意也离不开他。 谢栖越想越晕眩,反复回味赵殊意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每个曾经以为自作多情的细节都变成了被爱的证据,他心脏发麻,浑身发烫,偷偷亲赵殊意的头发,无法自拔。 一分一秒,那么短暂又漫长。天刚亮,小睡了一会的赵殊意醒了,推了推抱着自己打瞌睡的谢栖。 “嗯?”谢栖上身猛地一晃,睁开眼睛,“你醒了?” 赵殊意没应声,病床上先传来响动,昏睡了一夜的秦芝也醒了。 谢栖站起来,去叫医生。其实可以按铃,但他敏锐地察觉赵殊意有些僵硬,似乎应该给母子二人留单独说话的空间。 然而,谢栖多余操心,秦芝一句话也没有说。 起初她有些恍惚,可能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活着,也可能是忘了割腕的事,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以为在做梦。 过了会儿,意识回笼,她灰白的脸上浮出哀色,看一眼赵殊意,又偏过头,逃避般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说话,赵殊意不强迫,也明白,既然她不想交流,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愿面对的压力,没必要坐在这了。 “我叫阿姨来陪你。”赵殊意拿起电量见底的手机,“医院这边也安排了人照顾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他不用秦芝回应,自顾自交代完,等医生查完房,阿姨到了,就跟谢栖一起离开。 从头到尾,秦芝就只看了他一眼,仿佛赵殊意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但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纠结对错,正如谢栖说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跟她吵架,逼问她为什么自杀? 赵殊意精疲力尽。如果从昨天到现在,没有谢栖陪伴,他无法想象自己是什么状态。也许也割腕了,此时躺在母亲隔壁的病房,或者比她先走一步,解脱了。 “我们回家。”赵殊意习惯性握紧谢栖的手,问他,“累不累?你还能开车吗?” “不累。”谢栖说,“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早餐?我觉得你饿了。” “你怎么开始操控我的胃了?”赵殊意无奈,“行吧,听你的,我们去吃饭。” 第51章 天作之合 “听你的”,难得赵殊意这么说。 他们离开医院,吃完早餐,雪已经停了,洒了融雪剂的街道脏兮兮、湿漉漉,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掩,风依旧冷。 恰逢休息日,路有些堵。谢栖开车时反复品味赵殊意无意间说的这句话,到家洗完澡,他们准备补觉,躺到床上那一刻,他还在念叨:“听我的?” 像中邪了。 赵殊意终于被逗笑,闭着眼睛敷衍:“嗯,听你的。” “那先别睡。”谢栖说,“我们来玩个问答游戏。” “什么问答游戏?” “很简单,我问你答。” “行。” 他们面对面共枕而卧,谢栖搂紧赵殊意的腰,几乎贴着他的嘴唇,抛出第一个问题:“刚才吃饱了吗?” “吃饱了。” “现在心情怎么样?” “还行,缓过来了。” “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赵殊意一顿,“你的问题跨度好大。” “不能回避。”谢栖给出他现编的规则。 “我想想。”赵殊意有些闪躲,但稍微一动就被谢栖捏着脸颊固定住,连视线也错不开,“好吧,其实我不知道。” “不信。” “真的,我在这方面比较……迟钝。” 已经萌生的感情,要刺痛他,痛到流血,伤口无法愈合,他才能发觉它存在。如果问种子何时种下,何时生根发芽,他一片茫然。 “可能很早吧,在深城,或者更早。”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这句让谢栖很满意:“这么说的话,我们过完生日回家,吵架那天晚上,你对我的挽留不是因为药的副作用,是真的舍不得我,对吗?” “……对。” “为什么跟我吵架?” “……” 赵殊意又停顿了,这算什么问答游戏?只有问答没有“游戏”的乐趣,而且一直是谢栖提问,他回答,好不公平。 “快说。”谢栖用吻催促,有些委屈,“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这该怎么回答?即使已经表达了爱,赵殊意还是不习惯坦诚。他对两个人敞开心扉卿卿我我的甜蜜游戏过敏。 但过敏的同时,也希望自己变得“正常”点,别总让谢栖为他伤心。 赵殊意纠结半天:“那天我碰到你后妈了,她告诉我……你以前喜欢别人。” 谢栖愣了一下。 “所以我不开心,”赵殊意这辈子也没这么窘迫过,“我吃醋了,情绪失控——好了,说完了,你满意了吧?” 他挣脱谢栖的怀抱,背过身去。 “喂?”谢栖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喂喂?干嘛,你躲什么啊?” 谢栖从背后勾住他的腰,亲他的后颈,他的侧脸,亲几下突然笑出声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赵殊意?” “原来赵殊意哥哥会吃醋,”谢栖没完没了,“哎呀,真稀奇。” “……” 某人大概是属狗的,一解除误会,开心得要命,抱着赵殊意好一通乱亲乱咬,左蹭蹭,右蹭蹭,狗爪子伸进睡衣里,肆无忌惮地骚扰人。 赵殊意被弄得气喘吁吁,知道想治谢栖只能更强势,按住他的后脑,主动接吻。 他们太久没亲热,疲惫也难挡热情,一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做完更累,但十分满足,赵殊意打着呵欠睡在谢栖怀里,隐约听见他说什么“问答游戏还没完”,笑了笑道:“下回。” 再醒来时,午后斜阳已经透窗,在客厅里充电的手机响了。 赵殊意推了推早就睡醒的某人:“帮我拿手机。” “好远,你干嘛在客厅充电?”谢栖趁机讨价,“叫声老公我就伺候你。” 第56章 “……”赵殊意决定自力更生。 他一下床,谢栖也跟上来,像块人形年糕,在背后偷听他接电话,亲他的脖子。 他还没发作,谢栖先来劲了,听出对面是叶钊的声音,抢过手机按挂断:“今天周日,你就别折磨叶秘书了,人家也需要休息的,赵总。” “是他先打给我的。” “你可以不接。”谢栖推他到沙发坐下,“我就不信,下属还能强迫上司加班?你们的工作瘾怎么都这么大?——反正今天你要听我的,陪我休息。” “行。”赵殊意闭上眼睛,享受谢栖的按摩。但他心里压着太多事情,很难彻底放松。 他想起一件事:“对了,谢栖。” “嗯?” “我大概猜到,你哪来那么多钱了。” “……” 谢栖帮他捏肩的动作一顿。 “你是不是为了我求你爸了?做了什么妥协?”赵殊意说,“跟你后妈有关系吗?” 谢栖不答反问:“你能不能别总提钱?我难道不是你老公?帮你买点东西还要问东问西。” “‘买点东西?’”如果百亿能用“点”来衡量,赵殊意佩服,“我不是计较钱,只是……想知道你为我牺牲过什么,能不能弥补。” 谢栖不配合,赵殊意回头严肃地瞪视,模仿他的腔调:“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你为什么要瞒我?” 谢栖只好坦白:“有一点妥协,不算多。” “比如说?” “我爸觉得我对他老婆态度太差,传出去不好听,她在外面社交都没面子。所以要给她提升地位,分一点资产,让我尊敬她。” “……” 如果他们是正常家庭,谢栖理应尊敬继母,毕竟是长辈。 但李音和谢建河之间能有什么感情?用谢栖的话说,他爸除了有钱一无是处,连身材都横向发展了,再婚后也管不住下半身,在外面养的小三小四小五——数不清排到几。 李音一点也不在意,从头到尾明明白白地捞钱,甚至也不屑跟谢栖打好关系,维持表面和平都很艰难,其实没少给他使绊子。 怕赵殊意担心,谢栖轻描淡写:“是我爸的资产分给她,我没什么损失,你别多想。” 话是这么说,但赵殊意知道谢栖在这方面有心结。 他恨谢建河忘恩负义,辜负他早逝的母亲,一分钱也不想分给外人。 但为了赵殊意,什么原则都能打破。 “你真是——”赵殊意不知怎么表达,用力抱住他,“让我很内疚。” “那不如多爱我一点。”谢栖逮住机会又发作,“叫老公。” 赵殊意:“……” 太困难了,赵殊意怀疑自己一辈子也叫不出来。 但他不叫,谢栖就软硬兼施,没完没了,磨得他受不住,终于不情不愿地叫了声“老公”。 谢栖嫌不够缠绵:“再来。” “你差不多得了。” “差太多了好吗?”谢栖拿起他的手机,“我给你定三个闹钟,早九点,一点,晚九点,每天三声‘老公’,熟能生巧,记得按时练。” 赵殊意:“……” 其实还有正事没聊完,但被这样一闹,赵殊意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谢栖是那种很容易伤心也很容易快乐的人,赵殊意心里的阴云还没散尽,谢栖已经放晴,强行感染他,时不时很可爱地说一些怪话,惹他发笑。 用“可爱”形容可能不准确,毕竟这位大少爷自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如今虚情假意泛滥的时代里难得的品貌俱全好老公——赵殊意对此沉默,也确实无法反驳。 那么,好老公应该是什么样子?英俊潇洒,成熟稳重。 反正不是可爱。 他们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下午,谢栖又开始拆快递,赵殊意在一旁盯着,好似监工:“你买这么多餐具做什么?” 早就想问了。 谢栖却说:“你猜。” “猜不到。”赵殊意揶揄,“难道你很喜欢当家庭主夫?” “笨死你算了。”谢栖说,“最近我发现你总是盯着我,怕我离开,所以买点生活用品,安慰你。” “这算什么安慰?” “你的事业脑能不能分一点给家庭生活?”谢栖叹了口气,煽情道,“添置厨房用具,意味着我想和你长期生活下去,很难理解吗?” “……很难。”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谢栖拿赵殊意没辙,但没关系,狠狠亲两口泄愤。 然而,他把人按在沙发上,眼睛都亲红了,赵殊意竟然还能考虑正经事,推了推他:“谢栖,我想到了。” “又干什么。”少爷不高兴,非要亲够不可。 赵殊意在接吻的间隙说:“我本来想早点给你爸还钱,你就不用受委屈了。但我突然觉得,不如别还他,把钱给你,以你个人名义拿去投资或干什么都行,反正委屈已经受了,捞点实际好处。” 谢栖笑了:“你真会为我着想。” “难道不对吗?” “对,但我不要你还钱。”谢栖扣紧他的下颌,前所未有的严肃,“赵殊意,你再敢提一个‘钱’字,我真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 被封住嘴唇不能出声,赵殊意挣扎几下,又被吻得更重。 话已至此,他还能怎么说? 换个角度想,夫妻本一体,如果想在经济上给谢栖好处,以后也不是没别的机会。 见他同意,谢栖消了气。 天已经黑了,他们在沙发上折腾许久,大少爷一脸餍足,慢悠悠道:“其实我已经在捞好处了。不往自己名下转移资产,难不成指望我爸宠我一辈子?” “你变聪明了。” “我一直很聪明的好吗?” “……”赵殊意扑哧一笑,“有吗?我怎么觉得有个人特别笨呢。” “是谁?不是我。”谢栖板起脸,“再笨也比你聪明。” 如果时间倒退回婚前,赵殊意绝不担心谢栖吃亏。 作为名义上的死对头,他很清楚谢栖的手段,没有任何一个私生子能从他手里讨得便宜。 当时他眼里的谢栖事业心旺盛,性格强势,于公于私都说一不二。 但现在,这个恋爱脑笨蛋黏人精是谁?是我们谢大少爷吗? 究竟是他本性暴露,还是赵殊意对他有了特殊滤镜? 可能都有。 “谢栖,你有没有想过,”赵殊意说,“如果当初跟你结婚的人不是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处境?” “老样子吧。”谢栖埋头在他颈间,“联姻是被逼无奈,但我也认真考虑过……既然跟你没可能,就当为了我妈活下去。” 这是他走投无路时的自我安慰,可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所有人各怀目的,无人知晓他的暗恋,偏偏促成了他与赵殊意。 谢栖百感交集,心里有无穷的爱,吻几千遍也不够:“赵殊意,其实他们说的冤家,对头,死敌,都不是我们。” “嗯?” “我们是上天也不忍心拆散的——天作之合。” 第52章 致最爱 1月19日,漫长的寒潮终于结束,奉京回温了。 休息的时间有限,一到工作日,赵殊意又忙碌起来,他已经正式起诉赵怀成,将证据提交检察机关和法院。 在铁证之下,赵怀成被判决只是时间问题。 诉讼过程虽耗心力,但以公司名义起诉,赵殊意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他更多精力放在公司管理制度的改革上。 谁也没料到,叔侄俩的斗争结束得如此迅速且暴烈,赵怀成被打七寸,兵败如山倒。董事会内部已听不见反对赵殊意的声音,他在此时提出改制,几乎全票通过。 赵殊意将现在视为黎明前最后的紧张时刻,为重整人事、制定新的规章制度,每天与公司高层和法律顾问从早到晚开会,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这么忙,他也不忘抽空去医院探望秦芝。 由于天气和日程安排每日不同,他有时早上去,有时晚上去。秦芝伤口恢复,气色好了许多,但心情依旧抑郁,不想跟赵殊意交流。 其实赵殊意能感觉到,母亲似乎有些怕他——在无法弥补的深刻愧疚下,怕他流露哪怕一星半点责怪的神情。 赵殊意演不了母慈子孝的戏码,但也不怪她,因此每次去医院都不待太久,有时甚至不进门,只将每日不重样的鲜花送到,让她明白自己来过,没放弃她。 但又能怎么样呢?赵殊意也不知道。 谢栖说他心太软,事到如今还是这么爱妈妈。赵殊意不承认,一被调侃就不高兴,臭脸一摆,拿眼神警告谢栖少说他不爱听的话。 谢栖便笑道:“我明白了,你之前就这样对我,嘴比石头硬。” 赵殊意一张冷脸好似结冰,披上外套,假装没听见:“我走了。” 第57章 “我送你。”谢栖紧跟上来,亲一口,帮他拉开车门。 最近谢大少爷热衷扮演司机的角色,天天来朝阳总部招摇,生怕别人看不见,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帮赵殊意拎外套,拎电脑包,送咖啡,买下午茶。 秀完恩爱,他问:“你加员工群了吗?有没有人讨论我们?” “?”赵殊意无奈,“我没加,但你放心,都炒上热搜了,肯定有人讨论。” 赵殊意甚至怀疑,热搜是谢栖自己买的。 但他一问,谢栖不承认:“你不知道我有多红吗?打个喷嚏都能上热搜,还用花钱买?” “好的,大明星。” “真的。”大明星说,“况且我老婆花容月貌,随便露一点侧脸都能迷倒一大片,网友们惊奇倒也正常。” 赵殊意:“……”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脸皮厚度天差地别。 不过,自从赵怀成涉诉一事传扬出去,朝阳集团就被迫卷入舆论风波。为维护公司和赵殊意本人的声誉,公关部下了血本,控制风向的同时,网上有关赵殊意的讨论自然而然地增多了,并不都与谢栖有关。 新闻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进了秦芝的耳朵。 1月20日傍晚,赵殊意照常来医院看她,原以为她依旧不想交流,但当赵殊意放下鲜花,准备离开时,秦芝突然开口:“殊意。” 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盖住了她从前常用的香水,属于妈妈的香气日渐消弭。她的长发也剪短,少了柔婉的感觉,多了几分干练。 “再坐一会儿吧,我有话想跟你说。”秦芝倚着病床,注视自己疤痕未消的手腕。 赵殊意坐回原位。 “医生说,再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最近关注了公司的新闻,你二叔那些事……都看见了,不跟你提不是不关心,是怕再给你压力,影响你心情。” “没关系。”赵殊意淡淡道,“没什么不能提的。” 秦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我直接说了。” “……” “你二叔现在落得这下场,是他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她说,“我那天的确想为他求情,但扪心自问,真的不只是为了他……可能是我老了,观念落后,我总觉得一家人没必要闹太僵,如果有和解的可能,就先坐下来谈谈,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当然,也许观念没错,是我的身份错了。” 说这些话,触及她内心不想面对的部分,她的手微微打颤:“妈妈这些年对你不够好——物质方面的关心是次要,主要是没关注到你的精神需求,没给到你想要的。” “还说这些干什么?”赵殊意撇开脸,“关系是相互的,我对你也不怎么好。” “……这是我的错。”秦芝苍白地笑了笑,用没受伤那只手飞快地擦了下眼睛,“不多说了,过去的事提起来伤人,还是往前看吧。” 她看了眼门外:“谢栖没陪你来?” “他今天公司有事。” “嗯,我看得出来,如果有时间,他一定会陪你。” “……” 母子之间谈心的气氛这么尴尬,实属罕见。但他们两个情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能坦诚心扉聊两句也不容易。 赵殊意看出秦芝不想解释为什么自杀,便不追问,这个问题本身也不需要一个确切答案,说到底是情绪堆积,难堪忍受。 “你出院后……”赵殊意一顿,“有什么打算吗?” “这是我正要说的。” 秦芝看向窗外,难得今日无雪无风,晴朗的蓝天一片寂静:“我考虑了很久,殊意,不知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突然……我想找一家寺院,潜心修佛。” 赵殊意愣了下。 “你就当是出家吧。不过有没有正式的僧尼身份无关紧要,我只是想走出现在的生活,去我向往的环境里,求个精神解脱。” “……” 她伤感道:“我知道你厌烦宗教,但我留下帮不上忙,还叫你担心,我自己也有压力。不如我们就……各过各的,心里留下对彼此的挂念,也算很好的结局。” ——结局。 亲生骨肉生别离,竟然谈到了“结局”。 “妈妈以后每天都会为你祈祷,保佑殊意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秦芝对他笑,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爱笑的好印象。 赵殊意沉默许久,说“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帮你安排。” 走出医院那一刻,赵殊意表情还算冷静。 但回到家,见到谢栖,他突然情难自抑,难以描摹的孤独感淹没他不擅表达的心。不顾谢栖在打电话,他用力抱住谢栖。 “怎么了,跟你妈吵架了?”谢栖被推到墙边,挂断电话,不明所以地被他抱着吸了一分钟。 “没有。”赵殊意嗓音沉闷,讲了秦芝的决定,“她要出家,以后再见面就不是我妈,是某某居士了。” “……” 谢栖诧异,沉默了一下道:“要我说实话吗?我觉得挺好,你们两个心结太多,相处不来,还是别在一起生活比较好。” “我知道。” 但该怎么形容呢? 仿佛第二次离开母体,他被剪断脐带,抛向广阔的世界,举目四顾,茫然无措。 “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谢栖。” “我不是亲人,是老公。” “……” 又来。赵殊意破涕为笑:“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不知道。”谢栖亲了亲他,“我只知道有个人爱死我了,一回家就跟我撒娇。” “是谁?反正不是我。” 赵殊意学谢栖平时耍赖的语气,说完意识到自己真是堕落了,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算了,吃饭。” 人只要还有食欲,一切就不算太坏。 相比之前,赵殊意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他那些不正规的药被谢栖没收,每晚用性事助眠,睡得很香。刚冒头的分离焦虑被迅速治愈,变成“谢栖怎么这么黏”的新烦恼。 不过偶尔也会有一点焦虑——也许不是焦虑,是思念——他在办公室,会议室,或外出的车里,突然很想抱谢栖。 赵殊意还养成了买花的习惯,每日下班都去花店,挑一束漂亮、有生机的鲜花,回家插在餐桌上,为他们的生活增色。 北方小年那天,他和谢栖一起做了顿饭。 两个厨艺不精的新手对着视频教程,历尽千辛万苦,做出六道菜,卖相竟然不错。 “我们好厉害。”谢栖自吹自擂,“年夜饭有着落了。” 赵殊意提醒:“不去你家吃吗?” “也行,到时候看情况。” 提到未来,即使只是不久之后的未来,谢栖也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想与赵殊意计划更远的人生。 “我们养只狗吧。”他说,“我昨天梦到你小时候养的那只萨摩耶了,怪可爱的,再养一只怎么样?” “好啊。”赵殊意同意,“王德阳家的萨摩耶要生崽了,我们去抱一只。” 谢栖拒绝:“不要,王德阳那么烦,我怕他家狗基因不好。” “……” 王德阳的基因还能遗传给狗?骂人真脏。 赵殊意哭笑不得:“随你。” 说养就养,行动力超强的谢栖三天后就抱回一只小狗崽。 当时赵殊意正在写信。 说来话长,和好以后,赵殊意翻出谢栖送的情书,接着上回没读完的,一封封认真拆阅。 原本他只是好奇谢栖写了什么,可最后被那些信里笨拙的表白酸得心口发麻,难以承受。 如果早知道谢栖这么爱他—— 可惜。 赵殊意心思一动,决定写回信。 为了给沉迷浪漫仪式感的笨蛋一个惊喜,他专门挑谢栖不在家时悄悄地写。 “致我的最爱,”他写道,“可惜这封信送不到十六岁的你手里,但好在,二十六岁的你在我身边……” 赵殊意终于明白,爱需要倾诉,否则它会越积越多溢出心脏。 此时他写下的每个字都无关理智,是满溢的爱自然转化,信笔而成。 他边写边想,当谢栖翻开这封情书,是什么心情? 会笑,还是流泪?或者激动地抱住他,用笨拙的语言——像那些情书里一遍遍重复的“我好爱你”——抒发对他的爱? 怎样都行,他都喜欢。 最后,他想对谢栖说什么呢? “感谢上天,感恩有你”,好俗套,可有什么办法,爱把他变成了一个喜怒哀乐都丰富的俗人。 赵殊意写完,将情书和上回没送的戒指一起装进信封,还没来得及藏,谢栖就回家了。 他匆匆收信,动作有些鬼祟,抱着小狗崽的谢栖眼尖地发现了:“你在干什么?” “咳。”赵殊意清了清嗓,仿佛突然年轻十岁,少年人幼稚的紧张与甜蜜填满他的心。 第58章 “谢栖,我喜欢你。”他表白般递出情书,“跟我永远在一起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天作不合完结了。 有生之年打出这句话,不知道等待两年半的读者是什么心情,我先涕泗横流了……t t 我写文爱哭,但写那么多文,为这篇流的泪最多,2023年每天哭着写,2025年修文依然在哭(这个人泪腺发达见笑了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赵殊意,谢栖,我给了你们最好的结局。我们的缘分续上了。 我爱他们。 也爱你们。 谢谢,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