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火燎原》 第1章 《越火燎原》作者:成江入海【cp完结】 简介: 谁做烂情种?我们! 文案(改了不知道第几次版 祁越活了二十四年,不知道爱这个字怎么写。常年在外的形象都是惹不得的臭脸少爷,以前玩过赛车,也玩的一手好牌,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除了钱。 直到他遇见了季知野,然后祁越沦陷了,沦陷的很彻底。 祁越愿意为了挽留这段不被父亲容许的感情,抛下自尊,凭着一股气跪个两整天,愿意不远万里去看一眼远在他乡的季知野,愿意将纹身纹在隐秘的戒圈之下。 祁越心甘情愿成为爱情游戏里的情种,只要季知野愿意和他重新走一遭。 假如爱有定义,对祁越来说是心甘情愿的沦陷,对季知野来说是救赎。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有结果,你还要试吗。” 季知野皱眉:“你会和谁有结果?” 祁越思忖片刻:“各家出类拔萃、和我门当户对且有意向商业联姻的小姐们,都有可能。” “如果我也能出类拔萃、和你门当户对呢?” “祁越,我想站在你身边。” 季知野攻x祁越受 双向奔赴 直球驯服 顺其自然 中间浅破镜 年下 年龄差四岁 我真的不太会写文案 改了好几遍了 以正文为主 标签:相爱相杀 都市 第一章 “啪嗒——” 漆黑的小巷内,在伴随着一声劣质打火机响后,冒出了点火光。借着淡淡的光,隐约能看见一缕烟缓缓升起,飘到空气中慢慢散去。 巷口时不时传来几声腻人的猫叫声,大概是到了发情的季节。墙壁上靠着两个人影,一阵沉默后,近一米九,高了对面半个头的男人直接碾灭了指间的火光,极其平静地望向对面人的脸:“不去。” “季知野,你还要这样多久。”对面的人语气充满了不解,不看表情都能感受到他的恨铁不成钢。 季知野不理会他的质问,踱着步子往外走,走出那片漆黑的巷子,将整个身子暴露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季知野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肩颈处耷拉着件牛仔外套,旧皮带随意系着水洗发毛的黑色牛仔裤。 他是很标准的薄情长相,高挺的鼻子,薄嘴唇和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许久未理的头发有些扎眼,被季知野随意撩了两把,露出眉尾处一颗小痣。 他才走了两步,身后的人急急忙忙又追了上来。 “陈程,别来烦我。”季知野只是微微拧了下眉毛,头也不回,声音有些低沉。 陈程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目送季知野远去,气得手差点都在抖,冷静了片刻,没有办法,才掏出手机。他噼里啪啦打着字,在群里通知那群还等着消息的狐朋狗友,告诉他们明天季知野不去他亲爹的婚礼。 这个答案似乎是被所有人猜到的。唯一一个赌了季知野会去的陈程恼得不行,咬着牙在群里发了七八个大红包。等他发完了红包,他才后知后觉地懊悔,季知野这个尴尬的处境和高傲的性子,肯定不会去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抽了哪门子疯才会押他会去。 季知野是季家的私生子。 季家,一个在商政两界都赫赫有名的存在。季家早年经商,靠着黑吃黑的手段发家,后来被二代当家转手洗白,最后走上了从政的道路。不过季家早年混黑走商的基底还在,再加上政界方面的保障,现在的季家可谓是一棵谁都想巴结上的参天大树。 眼下,当家的是季家第四代当家——季行城,也就是季知野的亲生父亲。陈程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放眼整个华京乃至全国,唯一不愿意和季家扯上关系的人,大概就是他季知野。 季知野是季行城一夜情留下的种。从小缺失父亲外加母亲毫不掩饰的恨意,让季知野对季家没有半点好感。可大概是为了他未来的路好走,再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她依旧给他取了季姓。 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七年前,他母亲自杀了。季知野的存在也是在这一年被察觉到的。 母亲自杀之前,留了遗嘱,里面用黑字白纸写着,季知野的亲生父亲是季行城。当时的季知野才十二岁,义务制教育都还没有结束,无可奈何之下,警察只能带着季知野找上了季家。那天季行城难得回了一趟季家,正巧就被他们赶上了。 当时带他进季家的执勤民警还格外庆幸,用手拍了拍季知野的头,说小子你运气真好,不然说不定进不来。季知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有预感,季行城的回来不是偶然。 私生子在季家不算什么稀罕事。季家现在的叔辈父辈中,没有哪个是清清白白的,多多少少都在外面留了种,但私生子这种没名没由头的孩子,根本就入不了季家的眼。 但季知野似乎不一样。季行城在亲眼看见这个年仅十二岁,就已经露出些许锋芒的孩子时,十分满意,他破了季家的例,准备把季知野接回季家入族谱。 当时季行城膝下已经有两儿一女,要按照年龄顺序排序的话,季知野该算老三。 本来那个执勤民警看事情办好了,就打算走了。却在离开的时候,听见了季家里面传出来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只听见季行城染着怒火的声音,隐隐约约的,有些听不清。 季知野最后没有回季家,十二岁瘦削的孩子执拗的从豪华的季家退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回了家。 谁也不知道那天季知野和季行城讲了什么。但传出来的、被季行城默认的版本就是,季知野要求让方媛,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进季家祠堂,被勃然大怒的季行城拒绝了。 自此,季知野认祖归宗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但不知道是不是季行城命中缺点命数,他的妻子的位置从来没能彻底稳定过。第一任妻子出车祸早死,第二任妻子生下小女儿后无端病死,握权的人向来迷信,就连威名在外的季行城也觉得自己是缺一个命格硬的妻子压压他的煞气。 明天就是季行城和他第三任妻子的婚礼,而如今他膝下不算上季知野,也已经有了四个孩子。 陈程来通知季知野的时候,他刚刚下班。现在正是暑假,纹身店生意忙,季知野忙活到了半夜,结果一下班就被闲的没事干的陈程堵住了,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消息。 季行城结不结婚,关他屁事。 他慢慢悠悠走回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震个不停,季知野懒得去看。耷拉着困倦的眼皮专注着脚下的路,最后实在被烦得不行,这才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常给他介绍兼职的王哥,正操着一口口音问他明天有个搬东西的肥差要不要去做。季知野有点乏,但听了格外高的时薪后还是决定明天一大早跑一趟。 等他走到家,用钥匙打开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久久不透风的闷热味。季知野连夜宵都懒得给自己做,却还是抓起了桌子上的进口猫粮,往猫食盆里哗啦哗啦倒了一堆。 “七月,吃饭。”他用脚尖推了推食盆,被长长桌布盖着的桌子底部猛地窜出一只黑色绿眼的肥猫,喵呜呜叫了两声,开始享用属于它的夜宵。 季知野随便摸了它两把,安安静静敛着眉眼抽烟,等待七月吃完猫粮,七月吃饱喝足后懒洋洋趴在地上,被他一把捞起放进了猫窝。 次日清晨,季知野醒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准备去王哥给他介绍的工作地址。路有些远,季知野开了摩托,发动着车子扬长而去,在寂静又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晨留下了两排呛人的尾气。 等他抵达了工作地点,季知野看着面前布置成婚礼现场的大酒店,眼皮微微一跳。监工的人拿着个记录表催促他快点登记,然后去干活,季知野拿起笔极其有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问道:“这儿今天谁办婚礼?” “诶哟——还真有人不知道,季家!”监工的冲他挤眉弄眼,还带着点神气,大概是觉得包揽到季家的活是一桩美事。 监工的是个八卦的,见他是真的一脸不知情,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和他解释:“女方也是个二婚的,第一任丈夫姓祁,就那个开赌场的,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儿子。她儿子今天也来了,在那儿呢,臭着个脸的就是。” 季知野顺着他下巴仰去的方向看,门口处正站着个男人。这人穿了一身不会出错的黑色西装,领带似乎是出门前自己随手打的,俨然对这次出席不算太重视,侧分发型露出光洁的额头,且这人是典型的单眼皮下三白,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冷气。 个子挺高,约摸一米八出头,光是站在那儿就透着一股上流社会的味道。这股子装叉的气场和财大气粗的铜臭味,打这一眼就让季知野觉得不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人格外敏锐地回视过来,目光像是什么激光迅速扫视着季知野的上上下下。 第2章 季知野神色不改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低头去问今天他要做什么工作。 领了差事后,他顺着人指的方向准备去搬酒水,才刚刚跨出两步,只听见隔着老远,伴随着跑车急刹车声,风风火火的一声呼喊:“祁越!” 季知野乍一听,还以为是家里那只肥猫的名字。但不过一秒他就快速反应了过来,这是刚刚那人的名字,祁越。 他对这群纨绔子弟的生活不感兴趣,尤其不感兴趣季行城新老婆的儿子,抱着手径直往前去,错过了祁越站在原地,微眯着眼询问着旁边的人的举动。祁越手指随意指了指季知野高挑挺拔的背影:“认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祁越微微皱了一下眉毛。这人他看着确实眼熟,但是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他脖颈上一排黑色的字母纹身太过于扎眼,如果真见过印象应该很深。 赵文飞速从跑车上下来,脸上架着个骚包至极的墨镜,黑色西装里掖着花花绿绿的衬衫,又浪又贱地奔到祁越身边:“越哥,今晚去赛道吗?” “不去,我还没有在我妈大婚这天寻死的打算。”祁越斜着睨了他一眼,转身往酒店去,手指拨动着手机屏幕给他爹打了个电话,那头是忙音。 祁鸣山前段时间收到婚礼请柬,才看了两行就把请柬给撕了。 “你不去?” 抱手站在祁鸣山面前的祁越问他。而祁鸣山的回应只有一个被踹翻了的垃圾桶。意思不过是——请柬已经撕碎了。 祁越本身对于自己父母这场失败的婚姻就没有什么感触,他也不认同别人说的祁鸣山对母亲,一直不愿意再娶的说法。祁鸣山只不过是认定了用来续弦再娶的时间不如用来多做两笔生意,价值远远比一场婚姻大的多。 他母亲也不是什么中年期间依旧追随爱情的浪漫大军,不过是因为对象是姓季的。 祁越觉得在某些方面,他父亲和母亲简直就是天生一对。起码他们都把利益放在第一位,任何情感需求都是可有可无。这样的成长环境,让祁越毫无例外地成长为了他们年轻这代中最薄情重利的一位。 无外乎是因为,祁越向来对维持除与利益挂钩的任何不必要的社会关系都不感冒。一切全凭他的心情,祁家太子爷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不想和谁来往就半分好脸色都不给。 唯一能动摇他的大概就是钱,毕竟祁越在钱这方面简直是锱铢必较,尽管阔得能站在华京市内最高的塔楼上撒一天一夜的钱,但连好兄弟去他家赌场输钱后的零头都不肯抹。 祁鸣山今天不来,为了祁家的面子,祁越不得不来走个过场。 看在他欠何芸的那份生育恩情的份上,祁越甚至准备了份儿整个华京挑不出第二份的厚礼,自此他与这位陌生的母亲诀别。因此这场婚礼在祁越眼里,才更像是个彻底剪断脐带的瞬间。 毕竟她要再嫁,也就意味着这位曾经的祁家女主人,在真正意义上要与祁家、与祁越和祁鸣山,一刀两断了。 第二章 季知野没有干一整天,到中午的时候就说临时有事,取了工钱便走了。他把薄外套脱下来挂在肩上,只剩下一件儿背心,带着明显肌肉线条的手臂上泌着一层薄汗。 他疾步走到自己停摩托车的地方,长腿一迈跨坐上去,肌肉缓缓耸动着。季知野眯了眯眼,随意瞥了两眼金碧辉煌的酒店,掏出根烟来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一根烟还没有抽到底,季知野目光一凝,和某道视线缓缓对上。男人胸口前的领带被扯散了点,衬衫被解开两颗扣子,露着分明的锁骨,他锐利的目光咬着季知野,久久没移开。 是那个和肥猫同名的。 季知野吸完剩下两口,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冷漠地瞥了祁越一眼。点火捏离合,油门拧到底,嗡鸣声作响,他俯身压车如同一支箭般飞了出去。难闻的尾气味险些熏了祁越一脸,他脸臭了点,突然被溜了出来的赵文一把揽住肩膀。 “越哥,这点儿还早,叫上兄弟们,一块吃点儿去呗。”赵文嬉皮笑脸的,丝毫不顾祁越的脸色,拽着他摇摇晃晃。 祁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把赵文盯得发毛。赵文默默收回了手,不自然地扯了扯花衬衫下摆,咧了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倒退两步。 “不想吃了,一口尾气吃饱了。”祁越把身上的西装外套扯下来,不耐烦地钻进跑车里,脚踩油门高速飙了出去。 季知野还没开回去,半路上就接到了通来自纹身店老板老蒋的电话,他应了两声,中途转弯去了纹身店。 热风吹鼓着季知野的背心,灌出个大鼓包,柔顺的头发被热风狂吹露出额头,乱飞的毛发偶尔扎着眼,让他被迫停了车用皮筋给自己扎了个苹果头。 抵达纹身店的时候,门口已经被一群混混包围了。季知野轰隆轰隆作响的破摩托声儿响得厉害,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他三下五除二地把车停在路边,随手抄起边上架着的木棍。 领头的几个认识他,知道季知野是混城西这片的,不太好惹。便咧出几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打着马虎眼儿。他们身上穿着大大咧咧的花色大裤衩,黑色白色黄色的旧汗衫,配上完全不搭调的豆豆鞋,浑身上下带着股混混味:“小野哥,今儿上午不是你的班儿吧?怎么来这了。” 几个人把口嚼槟榔嚼得啪啪作响,听得季知野咬肌疼。 “城西的租怎么轮到你们城东的人收了,刘二退休了不成?”季知野满眼戾气,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手上棍子无声甩了两下。 这群恃强凌弱的流氓就是专挑季知野不在的时候挑事儿,在一条街上专门找软柿子捏,他才一个上午不在,这从他们口中说出的保护费的数字直接翻了个番,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季知野今天也不想动手,上午隔着老远看了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此刻耐心已经几乎要到达极值。他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刚拆的利群,向前一抛懒懒说着:“我今个不想动手,给我个面子,回去。” 些个不服气的混子切了两声,哼哼着讽他:“多大的脸。” 领头的招了两下手,示意这群人把嘴巴闭上,那张凶巴巴的脸对上季知野那张极具攻击性和野性的脸,顿时泄了气,停了两秒嗫嚅着将就让步:“下不为例。” 这人死也不会承认是季知野抄着根木棍就把他们吓退了。 等人散尽了,季知野才撩开夏天防蚊的防蚊帐,用力推开玻璃门弯腰进了门。刚进门,一个还不到季知野小腿高的小女孩儿像是感应到什么,撩开内间的帘子冲出来抱住了季知野的腿。 水洗牛仔裤被紧紧抱住,一腿汗紧紧黏着劣质牛仔,闷得有些难受。店里空调在边上猛然吹出冷气,激得他汗毛直立。 小女孩儿也不喊他,只是睁着双直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季知野。季知野经常来,每次来老蒋的女儿都会冲过来抱着他的腿,他都不太自然,也从来没有回抱过,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头让她撒手。 “老蒋。”季知野抽开腿去喊人,转了一圈都没见人。他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心里一沉,约摸着刚刚那群人不是来跨区收租的,是来讨债的。 他最后拉开了里间衣柜的门,和里面紧贴着柜子藏匿着,神色紧张的老蒋对视上。 “他们走了没?”老蒋神经兮兮地探出头来,贼眉鼠眼地四处乱瞟。季知野嘴角一抽:“赶走了。” 找到老蒋,季知野就没打算多待,他随意摆手嘱咐了两句,让他在外面少打点麻将。今天的事,季知野摆明了不想和他多计较,大概是看在老蒋也算是他半个老板的份上,就没去多在意老蒋这把他骗来替他擦屁股的行径。 老蒋有手瘾,隔三差五跑出去打麻将,输了不少,长年累月下来信誉砸了积蓄也没个多少,城西这边儿和季知野熟,听了他打的招呼,这一片儿的麻将馆赌博馆在门口敞开了贴着老蒋的照片,红字写了一行字——“禁止此人入内”。 这损招还是跟着季知野混的那几个毛头小子想出来的,估计是外国大片看多了,学了个什么类似通缉令的损招。这一出整下来,老蒋的脸面也算在这丢光了,手瘾犯了没办法,也只能跑去城东打,眼下大概是又欠了钱。 季知野知道这赌鬼很难改了,止不住地替他女儿头大。但他心里再怎么烦,小孩儿还搁外面听着,他干不出来那么没分寸的事,把老蒋摁地上臭骂一通,也只能作罢。 “诶——小季啊。” 老蒋突然在他身后怯生生喊了他两声,季知野皱着眉毛回视他,等着他的动静。 他对老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也无话可说,毕竟季知野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帮的也都帮了,只为了能让老蒋的女儿能有点出路,不至于因为老蒋的这点儿手瘾毁了童年。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一张俊脸透着凶气,尽管头上还顶着个滑稽的苹果头,还是把老蒋看得发怵。季知野知道这个怂蛋憋不出什么屁来,无非是嗫嚅着说几句错了再也不去赌了,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 第3章 “老蒋,好话赖话我都说尽了,差不多得了。”季知野烦得收回视线,走出去随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低声说了句哥哥走了,便消失在了纹身店。 夏天,街道边上的梧桐树洋溢着翠绿,在热风中叶子随风起舞,又粗又壮的树皮在常年累月的积累下,皴开一道又一道的痕,被毒辣的太阳照着,看起来又干又涩。 季知野在门口的街边小饭馆提了两盒饭走,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后背湿了个透,他灵活又迅速地撑着矮墙跳过这片多余的路障,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阿婆,吃饭了。” 他一进门就开始大声喊着人,生怕老人家耳背听不见话。连续喊了好几声,里面才陆陆续续传来声响,一个佝偻着身子,头发近乎花白的老人从里面慢慢吞吞走了出来:“小季来了啊。” “今儿来晚了,您快吃,我下午还有事。”季知野随意把餐盒摆好,用牙齿咬下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后便开始加速进食。 阿婆人老了,牙口也不算太好,吃东西自然而然也慢慢悠悠的。季知野时不时看两下表,见是真来不及了,只能先走:“阿婆,我先忙去了,您吃完了放这儿就好,我晚上回来顺手把垃圾收了。” 还没等阿婆应声,季知野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阿婆在季知野小时候没少照顾他们母子俩。方媛和季知野过去过得很苦,月底时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能不能维持基本生计都是个大问题。阿婆热心肠,常常帮方媛带孩子,也会在困难的时候搭把手。 后来阿婆老了,被家里的孩子当做烫手山芋似的扔来扔去,最后被迫留在城西这片巷子口,知恩图报的季知野也就天天照顾她,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和她作伴的习惯。 像陈程那些知道内情的纨绔子弟,大少爷大小姐们,从来都不理解季知野的做法。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大好的未来不走,非要窝窝囊囊的扎根在这里,兼职一个不太有前途的纹身师,赡养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太,在鱼龙混杂的混混堆里称大哥。 这种事情难以理解的程度莫过于让普通人去推算土星自转周期。 季知野下午有个大学内的创新项目要沟通,他回家去抱电脑,刚走到家门前,就瞅见了陈程跟条晒到脱水的土狗一样,大汗淋漓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地上吐舌头。 他英气的眉毛皱了皱,赶在陈程说话之前,不留情面地骂了出声:“滚开,别挡道。” “诶,季知野,你今天是不是去婚礼现场了。”陈程一张脸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 季知野打开家门,动作不停:“被介绍工作的介绍去搬了几十箱酒,难道我还得随份子钱?” 这语气是彻底没把自己当季家人看。 “不管你去打工还是参宴,怎么着你也是去了吧?你都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输了他们十几万,还搭进去一块新买的手表,几十来万呢。”陈程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在那直哼哼。 眼见着季知野眉眼间染上不耐烦,一张脸难看的有些吓人,那股被他刻意压下去的野劲和戾气顿时间冲了上来:“我让你赌了吗?” 陈程顿时不敢说话了。 他本来也就只是季知野的大学同学,仗着大一初入学的时候和季知野分配到一个宿舍,相较来说还算熟。后来陈程觉得季知野眼熟,查了后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在圈子里只闻其人不知其名的季家私生子,顿时对这个穷小子生了几分兴趣。 那个时候大家都和买股一样押宝,想和季知野搞好关系,以便于未来他飞黄腾达后也能记得患难真情。但一年相处下来,所有人都在碰壁,清楚认知到季知野是真的铁了心不回季家后便再也不和他来往。 唯独陈程,依旧不到黄河心不死。实际上就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认为季知野可怜,所以才死死扒着不放手。 但归根到底,陈程还是怕季知野的。这人狠起来的时候就像不要命,大一初入学没多久,有人来挑衅季知野,提了他母亲方媛。季知野被惹毛了,直接拆了便携小马扎,用根钢棍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后来这事儿莫名其妙被摆平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季家暗地里的手笔。 虽然季知野从来没得到季家一句认可,他也没说过季家一句好话,但两者之间总是维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 就像是—— 季知野是个叛逆期出走的少爷,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给他兜底的大家长。即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法儿完全割裂开,这还是季家自己愿意的。 想到这里,陈程的面容扭曲了点,觉着同样是少爷,姓陈的和姓季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他妥协了,红着脖子挠挠头,转移话题问他:“你纹身店什么时候的班,我有个朋友想让你给他纹个身。” “单号日的全天都是我看店。” 季知野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听到有单子要来,脸色都放缓了不少。陈程见他这样,忍不住又多嘴:“你看看你掉钱眼儿里这样。” “说够了没?你朋友要来早点来,最好大后天。我这几天要忙创新项目,可能会请假。”季知野丢了句话后,便让陈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在这里碍他的眼。 但季知野没想到,这笔说好的生意依旧没能做成。 第三章 三天后,季知野收到陈程的信息,说是朋友晚上来。料想纹身店的生意这几天比较好,晚上可能会有点忙不过来,毕竟这片儿的小混混三天两头便封心锁爱要洗纹身,有时候又心血来潮要在后背纹个大爱心。 他给老蒋打个电话,准备叫他晚上一块来。但两通电话下去没打通,季知野蹙着眉毛,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又转去打他女儿的电话手表,依旧无人接听。 不过两秒,电话被老蒋回拨了,季知野松了口气,摁下接听键。 里面传来的声音不是老蒋。 祁越这两天心情很差,说不上来的心情差。可能是因为股市动荡,他手里那几支买来玩玩的股票跌得妈都不认识,虽说赵文安慰他不过是洒洒水而已,但祁越还是烦得厉害。 或许是因为他太反常,几个兄弟在微信群里如火如荼地聊天,探讨祁越这几天的心情暴躁究竟来源于什么,最后还是赵文总结出,估摸是憋出毛病来了。这个关键性的总结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强烈要求祁越去放松放松。 上次祁越手下经营的赌场风头太甚,被祁鸣山警告,让他别太高调,毕竟祁鸣山最近正在竞争商会会长一职,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半点丑闻。以至于祁越被摁着规规矩矩打卡上班了半个来月。 估计是真憋出毛病来了,虽然祁越不想惹事,但还是被赵文硬拉扯着和群里的公子哥到了赌场。祁越眯着眼抽烟,招呼人把跑车给停了,身后站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大少爷们,无奈让经理开了个大包厢。 还没玩儿两把,祁越就听见了外面的大动静。酒瓶噼里啪啦炸裂开来,混杂着筹码被胡乱推到地上的声音,一声巨响后还爆发出了声男人的惨叫。 徐允周——祁越的兄弟团成员之一,包揽垄断整个华京大部分医药资源链的徐家的老二,最先站了起来。他推了推自己的无框眼镜,格外冷静地对着祁越说:“阿越,出去管管。” 祁越懒懒掀起眼皮,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毕竟他手下的人都带着分寸,可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响,再打下去连出人命都有可能。他这才起身,嘴里还咬着一根香烟,推开包厢门。 赌场是个圆型设计,共六层,分别供应给不同经济实力的玩客。祁越站在六楼的护栏边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一双冷然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一楼的一片狼藉。 他随意扫视了下,发现边上还站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怎么回事?”祁越咬着烟,静静问着。他声音不大,但底下的人却长了双灵敏的耳朵,顿时站定,向他问了个好。 徐允周被赵文拉出来看热闹,跟着祁越下了楼。祁越凉凉抬眼扫了下地上被打的面目全非的男人:“犯的什么事。” “祁少,这人是最近来的生面容,来了几次,输了不少。按照规矩我们给他抵了三次债,这次手痒又来,还偷了几个大人物的筹码,六位数。”穿着西装的领头不卑不亢地汇报着。 祁越的赌场有规矩,赖账不还就已经坏了规矩,更别提还偷达官显贵的筹码。这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但凡被偷的大人物不依不饶,这男人能不能爬着出去都是一个问题。 他心情没有什么波澜,拿下唇间咬着的烟,抖了抖烟灰。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的。 季知野赶到的时候,祁越正站着,双手插着西裤兜,身后跟着两个习以为常的少爷面孔。地上奄奄一息躺着呻吟的是老蒋,他女儿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孤零零地站在边上,被一个高大的保镖遮掩着视线。 他听着祁越平静地下了最后通牒:“王先生不肯放过你,要留下你的右手。” 第4章 季知野最先冲过去一把捞起了他女儿,大手摁着她的头往自己胸膛里埋。祁越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免带了丁点诧异。 “我是刚刚通了电话的季先生。”季知野沉声报了来历,在他出声的这一刻,老蒋的女儿哇的一声开始哭嚎,吓了在场所有男人一跳。 赵文最讨厌爱哭的小孩,眉毛忍不住一抖,忍不住抖着一身鸡皮疙瘩阴阳怪气道:“你来早了,还没到你收尸的时候。” 徐允周不轻不重地搡了他一把,示意他说话注意点,祁越也偏头看了他一眼。 祁越话不说第二遍,也清楚季知野听到了他的话,只是懒洋洋地直视着他,在季知野的目光中,他莫名觉得鼻前窜过一缕劣质难闻的摩托尾气味,向来睚眦必报的祁越头一回在处理正事前打了个岔:“上次是你喷我一脸尾气。” 季知野:“……” 他避而不谈,耳骨上戴着的耳骨钉闪着发光:“怎么能放过他?” 赵文伸手挠了挠头,花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挑挑眉毛,流里流气地扯了个坏笑:“没听见啊,留一只手啊,这规矩可不能坏。” 徐允周站在旁边,皱着眉毛打量了季知野好多遍,他觉得这人很眼熟。季知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带任何神色的面容有些阴沉沉的,他快速扫了眼这三个人,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祁越身上。 “他欠了多少钱。” 旁边的经理在祁越的示意下比了个数,又不卑不亢补充了一句,老蒋坏了规矩,手脚不干净,对方要求留下一只手。季知野听完,冷冷看了眼地上向他投来求救信号的老蒋,他被老蒋女儿哭得有些烦:“那砍吧。” 二十六万,他季知野全部身家掏出来都不够,救个屁。 他单手抱着小女孩就要往外走,高大的背影愈行愈远。 彼时,突然想起来什么的徐允周推了推眼镜,凑到祁越耳边用气音道:“阿越,这是季家那个私生子。” 祁越眉毛一挑,神色诧异。徐允周一提,他就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了。当初祁家有个项目要和季家谈,他就查了季家的关系网,准备从好下手的地方开撬,庞大的关系网里有个挺特别的存在,就是季知野,那张照片上的他还挺稚嫩,约摸也就十五岁的样子,也没有那个鲜明的纹身,也不怪他没认出来。 “有个保他的法子,你要不要听?”祁越朗声问着。 即将走到门口的季知野又停了下来,侧头看向祁越,他剑眉下的眸子里仿佛酝酿着一滩黑水,暗潮涌动,思考了几秒,他才开口:“说。” “你陪我兄弟们玩儿两把,我保他一只手,至于钱,让他下次来还清,怎么样?”祁越笑着,把烟塞进嘴里,猛吸一口吐出烟雾又倒吸了回去,抽了个回龙。 季知野毫不避讳的目光直直盯着祁越,像是要看透他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但祁越却一直挂着层浅笑,等待着他的回答。老蒋在地上痛苦哀嚎,眼泪鼻涕横流,混着鲜血,看起来格外凄惨:“小季……小季……” 赵文一肚子都是坏水,别人起一个头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友情补充着:“不玩钱,不玩命,看小哥你长得帅,就是随便玩玩。” 季知野太阳穴突突跳:“先放人走。” 这就是答应了。 祁越扬扬下巴,示意人把老蒋放开。老蒋哭着爬过来,一把抱住了季知野的腿,血和泪涕蹭在他的裤腿上,他呜咽着重复一句我再也不赌了,季知野轻轻把老蒋女儿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头。 下一秒,他狠狠一脚踹在了老蒋的胸口,把人踹出去一米远。季知野从口袋里拿了张餐巾纸,擦了擦沾上污渍的运动鞋鞋头,冷冷地说:“滚。” 他话毕,在赵文惊叹他腿力的啧啧声中,走到了祁越面前。他比祁越高出一点,看着他的时候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对着祁越道:“可以开始了。” 祁越眯了眯眼,看着季知野这股比他还装的气势,以及差了点的这节身高,邪火陡然冒了点出来。 他妈的,那股尾气的味儿又窜出来了。 “经理,跟王先生打声招呼,告诉他我免费送他一百万的筹码,算是赔罪。”祁越说完,转身往电梯走去。赵文和徐允周不徐不疾地跟着他,期间还玩味看了季知野一眼。 季知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浏览着信息一边跟着他们上了包厢。他给打了个好多电话询问他去哪儿了的陈程回了个信息,说自己在祁家的赌场,让他先回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停滞了片刻,还是又发了条信息过去——“祁越,认识吗?” 消息发送成功后,他摁了熄屏,平静地对上这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目光。祁越靠在电梯壁上,声线慵懒:“你叫什么来着。” “季知野。” 同时,电梯响了一声,六楼到了。祁越拉长音哦了一声,往外走去,等走到包厢门前,他才扯了个颇为敷衍的笑容给季知野:“那你弟弟今天也在。” 季知野脸色一黑,已经没了拒绝的余地,包厢门被推开,热闹的包厢在门打开后突然寂静了一秒。 “越哥,怎么这么慢啊。”其中一个挑染了缕额发的男人嘴里叼着根雪茄,含混着。他手里把玩着筹码,随意瞥了下门口,看见高高的季知野时,动作瞬间停滞。 季家现在的老三,季文捷,和真正年龄意义上的季家老三季知野,时隔七年,再度相见了。这无疑是一场劲爆的会师,赵文看笑话一样冲着季文捷吹了个响彻的口哨,这让年仅十八的季文捷十分难堪。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相较之下,只是阴沉着张脸的季知野反而显得稳重多了。祁越见尾气这口气终于出了,心情顺畅不少,慢慢悠悠地踩着皮鞋往包厢里走,没留个眼神给任何人。 徐允周略显同情地看了眼殃及池鱼的季文捷,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季文捷终于沉不住气,语气有些难听:“你来干什么?” 赵文轻啧两声,冲着面色各异大家眨了眨眼,笑着开玩笑:“来赌博。” 气氛并没有因为赵文这句话而松弛多少,反而变得越发凝固了。季文捷或许是觉得季知野这身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二百块的穿搭,不配和他坐在一间包厢里,怒吼着爆发了积攒的情绪:“我问你话呢,你他妈来干嘛!” 真假季家老三在整个华京圈内都是个笑柄。能力不如大哥二姐出众,乖巧听话也不如才六岁的小妹,只能当个酒囊饭袋沉浸在纸醉金迷中的季文捷,一直被人拿着季家老三的笑柄嘲笑。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叫季知野的。 季知野岿然不动,他只是抱着胸逆光站在门口,深邃的目光终于在季文捷的怒吼后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毛,启唇沉声,语气带了点嘲讽:“你以为我想来。” 他眼神落在祁越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我可从来不强迫人。”祁越自辩着。 祁越从刚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让季知野陪他们玩儿,只是知道季家老三在这儿,也清楚季文捷对于季知野存在的积怨已深,想找个由头拱拱火罢了。眼下被季知野故意喷尾气的气也出了,他就没了兴趣再挑事。 他兀自拿起桌上的扑克,分成一半甩给一边的徐允周:“允周,玩儿把小猫钓鱼。” 赵文被祁越这甩手掌柜的行径弄得无语至极,忍不住抽了下眼角,看着徐允周同样无语凝噎地放下第一张牌。 季知野冷漠扫了眼祁越:“那我走了。” “谁让你走了。”季文捷大概是从祁越的态度里找回了点底气,努力压着情绪,尽量不要在这群人面前失态,不要在他们眼前输季知野一节。 谁知道季知野根本不理会他,随意撩了把头发转身就要走。季文捷阴着声:“季知野!你个少妈教的东西,我告诉你,我姓季……” 季文捷话都没说完,一阵拳风袭来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如有千斤重,刹那间就把季文捷的口腔中打出了血,他踉踉跄跄地跌到沙发上,眼前还冒着金星。 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季文捷面前的季知野,近一米九的高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深邃的五官配上冷彻的表情,将他整个人凸显的都格外有威压。 他半蹲下来,青筋暴起的右手牢牢拽住了季文捷的头发。 季知野那双浅棕色的瞳孔终于彻彻底底聚焦在了这个他本来毫不在意的人物身上:“季文捷,你再说一遍。” 第四章 最后是祁越把季知野送出去的,徐允周表示谁惹来的祸谁来解决,这档子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祁越身上。 季文捷这人逞强,在一群人面前不肯丢脸,被打了之后依旧嘴硬,难听的话是一句又一句往外冒,最后被冷着脸的季知野活活打成了猪头,直到后面赵文几个看不下去了拉架,才避免了接下来更多的祸事。 第5章 和季文捷比较熟的几个人架着他走了,着急忙慌地跑去医院上药,估计也是怕季知野这条疯狗发起疯来再把季文捷打成残废,他们是外人,季家内部的恩怨无论怎么样都不好插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趁早把季文捷这个嘴上不把门的拉开。 他们走之后,本来热闹的包厢顿时安静了下来。祁越手里就剩下一叠牌,玩小猫钓鱼眼看着就要输了,这时候才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包厢。“还玩儿吗,不玩儿走了。” “阿越,你把他送出去吧。”徐允周扶了扶眼镜,感受着包厢内尴尬的气氛,察觉到这群八卦的阔少想要议论的心已经在熊熊燃烧,再晚一点就要憋不住当着人季知野的面讨论了。 祁越瞥了他一眼,收走一叠牌:“我是礼仪小姐?” “不用,我自己会走。”季知野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祁越看了眼他的背影,在徐允周满眼的一言难尽中,不耐烦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顺道还从赵文的口袋里摸走了一盒烟。 季知野也不理会跟着他后面的祁越,站在电梯里无声平息着怒火。祁越一出电梯,又是各式各样的人和他问好,他敷衍点点头,把季知野送到了门外。 刚到达门口,祁越把手里的烟抛给季知野:“好烟,就当是刚刚看热闹的赔罪。” 那包烟季知野没接。 他四处找寻着他停在门口的摩托车,扫视了一圈都无果。季知野终于在刚刚阴恻恻的气场外溢出了点鲜活的烦躁,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人表情神态太明显,聪明如祁越,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季知野那辆破摩托车丢了。对于季知野扔了他的烟这个举动,祁越虽说带了些许不爽,但总归也没多说些什么,甚至还愿意伸出援手。 “要不要我送你。”祁越撩起眼皮,掏出手机看着时间,十一点了。这片人烟本来就相对稀少的地方在这个点要打到车,可能性比出现辆收垃圾的三蹦子的概率还低。 今晚过后,季知野越发厌倦这些少爷们的行为举止,连呼吸一片空气都是极其不乐意的:“不必了,谢谢祁少的好意。” 祁越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我也就客气客气。” 季知野转身走了。炎热的夏天里,就算在温度较低的夜晚,多待一会儿也会出一身不自在的汗,祁越没有看着别人背影远去的垃圾习惯,轻轻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烟,慢慢悠悠回了赌场。 他折返到包厢,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聊着。祁越一进门,他们立刻挤眉弄眼地冲着祁越询问,祁越轻啧一声:“长嘴干什么的。” “那季家老三走了吗?”其中一人,扯着坏笑故意问着。 “人家不想和季家有关系,你看不出来?还一口一个季家老三,小心被季文捷听见,跟你急。”赵文有点幸灾乐祸,说了两句又继续补充:“不过你别说,季知野比季文捷又气势多了,看起来更像季家人。那季文捷看起来窝窝囊囊的……” “少讲闲话。”祁越及时打断,深觉没什么意思,草草宣布散场。虽然十一点对于这群娱乐活动颇多的少爷们来说算是养生时间,但这场子也确实没法儿继续下去,干脆稀稀拉拉转了场。 到后面就剩下祁越、徐允周和赵文。 徐允周有点头疼,对着祁越道:“等着吧,再过十分钟,电话就要打到你手机上了。” “我又没打季文捷。”祁越扫他一眼。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季知野这小子真敢动手,他还挺有骨气的,比这些个酒囊饭袋有意思多了。”赵文摸了摸下巴,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季知野动手的情景,拳拳到肉,那股狠劲儿不是夜以继日中淬炼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他如是评价。 徐允周被他一句话逗乐了,半开着玩笑:“你还好意思说别的酒囊饭袋。” “我可不是只会喝酒吃饭,不过你别说,我确实还挺想和那季知野打交道的。”赵文笑眯眯的,兴致大起想着要和季知野来往。 在大家族里成长出来的孩子,哪个看不出丁点苗头。就冲季知野这股子劲和随时会爆炸的雷区,过去肯定也没少惹出什么祸端,而他到现在都依旧安然无恙,就意味着对于季行城而言,季知野早就已经是季家老三了。 听到这里,祁越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不愿意回季家。” “有些事不是愿不愿意就能成的,季行城的眼睛可毒辣的很,他不可能放着季知野在外面就这么下去。” 有些人注定会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赵文有直觉,季知野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他是主动愿意站回去,还是自己攀上去。 不出意外,十分钟后,祁鸣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祁越不紧不慢地接通了电话,话筒那头的声音是格外平静的:“季文捷在你的场子被打了。” “季家那个私生子打的。” 祁鸣山停了片刻:“你心里有数,别闹出事来。” 祁越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桌子:“放心,季文捷觉得丢脸,不会告诉季行城。” 潦草的几句对话很快就结束,祁越把电话挂断,将手机往赌桌上一扔。 季知野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路上都没有看信息,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在赌场时,季文捷说的那些难听话里。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方媛这个名字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再去想去提。 方媛的死是季知野这一辈子都会留痕的心疤,他听不得任何人侮辱方媛,尤其是季家人。 他知道季家不会对他怎么样,这件事最后也只会是不了了之,让季文捷吃了这一顿闷亏。季知野是个聪明人,七年过去,如果季行城不想让他活,只需要暗中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但季行城不仅没有,还几次三番的用季家的名号给季知野兜着底。 季行城在他身上倾注的过多关注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只要季知野想,他就会是季家的老三。 但七年来,季知野除了有关他母亲的事之外,一切生活都与季家划分的干干净净。他完全不愿意淌季家这滩浑水,也不愿意屈服于季行城。 季知野烟瘾犯了,从裤子口袋里去摸烟,结果发现烟盒里一根不剩了,烦得在家里翻箱倒柜,摸出一根已经受潮的香烟。他靠在沙发边上,直接坐在地上,在一片黑暗中抽烟。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要看一眼手机,微信里弹出来各式各样的消息,最上面的两条是老蒋和陈程的。季知野连看都没看老蒋那篇如同倒苦水般的小作文,快速回复着。 wilderness:随便你,纹身店你要卖就卖。 他不再回复,转而去看陈程发给他的一堆信息,长长的聊天记录被他随意划拉了两下,迅速扫视完陈程之前吐槽他放了自己鸽子的信息,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最新的几条上。 cc:你去赌场干什么?你又没钱。 cc:你要回季家了?去认识朋友? cc:祁越这人挺不给情面的,你要是惹了他,就算你顶着个季姓也不好使。总之你少去招惹他,别结了仇。 季知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行字,连回都没回就把手机摁了熄屏。这时候家里那只黑色绿眼肥猫静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灵活一跃,小猫肉垫毫不客气地踩在了季知野的胸口。 他用大手掐着七月的猫脸,把它掐的喵呜喵呜地叫。 “早知道就不叫你七月了。” 七月听到名字,讨好凑上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陈程这些话来的太晚,毕竟依照他和祁越两人相似的锱铢必较的性格和随心所欲的态度,严格追溯一下,他们两个人的梁子大概在前几天婚礼上就已经结下了。 毕竟季知野不知天高地厚地用废尾气喷了那位有权有势的祁家少爷一脸,还被他记仇到了今天。 纹身店这几天都关了店,唯一一家手艺不错还便宜些的纹身店闭门,街上的小混混们都有些着急,一旦遇见出门的季知野,就要凑上来问一句:“小野哥,纹身店是不是倒闭了?” 季知野也闲了下来,更有空去搞那个长达大半年的创新创业项目。他在华京市内最出名的学校读国际金融,和国际沾了点边的学科,大多数把关都不算太严格,圈里有权有势的家族大多数都会把儿女塞进来读这个专业。 里面听闻过季知野的人不少,季行城从来没把他大肆宣扬过,也没藏着掖着。以至于季知野在大学里任何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明显突出,他成了这群少爷小姐读书空闲期间的饭后谈资。 虽然他不太在意这些,但听多了也终究是烦,一年过后唯一愿意靠近他的人也就剩一个陈程。虽然季知野一开始很排斥陈程带有目的性的接近,但久而久之也不太在意这方面的事。 毕竟知难不退的人又不是他。 季知野没了纹身店的差事,又被街头的酒吧老板拉去调调器具设备,空的时候再调调酒什么的。酒吧老板的心思谁都知道,毕竟季知野是整个这片儿区里长得最俊俏的小伙子,个子高身材好,还带着坏坏的气质,眼下的年轻人无论是男的女的都好他这一口,能拉来不少客。 第6章 毕竟得小野哥得天下的评价也不是空穴来风。 季知野缺钱,很缺。但凡是工资可观的活计他都一概应下,应酒吧老板的要求,他去坐台调酒师的时候,特意在左耳骨上的三个耳洞上都戴了银饰,敞开衣领的黑色衬衫内露着锻炼效果极佳的胸肌轮廓。 他长腿随意耷拉着,手里握着调酒的器具,在一众如狼似虎的目光中自顾自地调酒。季知野揪了片薄荷叶扔进酒杯里,推给点单人。 季知野在吧台坐了一晚上,手都要摇废了。殊不知他这一股漫不经心又极具野性的调酒姿态,被拍下照片,在整个华京圈里每个小团体内疯狂流窜。 祁越收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是在凌晨两点多,他正和赵文飙完野车,从赛道上下来,刚点开消息爆满的群,就看见了那张被来来回回发了好多遍的照片。 俗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的经难念,就去念念别家的。上次季文捷被打的事情早就已经在他们小辈内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季知野直接飞升为这群阔少阔小姐们的八卦焦点。但凡群消息过了一百条,必然有季知野的消息在。 大学内的、纹身店内的、酒吧里的、咖啡馆里的、搬运场内的……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祁越真没想过季知野这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彻底刷屏他本来就不算太喜欢的社会关系生活。这让祁越这个天生的独居动物,都被迫被灌输了季知野当下生活内的一切。 “越哥,季知野这小子长得确实是帅啊,我看不少圈里的阔小姐们夸了他不下三四遍了。”赵文叼着烟,反反复复点开那张调酒的图。 祁越看着赵文这副反反复复观看的惊叹样,终于忍不住:“你要看几遍,他是你未来老公啊你看那么仔细。” “你可少给我无中生有,上次你一句玩笑话让我爸真以为我喜欢男的,差点把我拉出去和徐允周他妹妹订婚,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赵文拧着眉毛,满脸不赞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目光放在祁越身上。 “你爸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你婚给定了,你都二十四了,徐允周他哥二十七,孩子都两岁了。” 祁越用他那双下三白的眼睛瞪了赵文一眼:“你不也二十三了。” “是啊,我爸妈最近给我挑联姻对象呢。”赵文有些烦,一双眉毛拧得活像两只毛毛虫:“是谁都行,别是允周他妹,或者是季老二就行。” 华京市内,赫赫有名的几家大家族,无非就是季、祁、徐、赵、顾,这五家。其中季家在从政后势头越发强劲,尤其是季行城这人格外有野心,又开始把控起过去的发家商路,重新开始捯饬了建筑行业,现在是蒸蒸日上。而祁家走的路相较来说,灰色地带会更多些,譬如地下赌场、赛车场乃至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都是祁家名下的产业,祁家在休闲娱乐场所方面几乎是垄断性的。 徐家走的路比较循规蹈矩,一直在做医药生意,他们垄断了大部分的医药供应链,在医学界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赵家是靠房地产生意发家,光是地盘就能有三分之二以上都与赵家搭边。顾家是军人世家,虽然资产等方面不如其他家族雄厚,但话语权和权威性在这五家里是铁板钉钉的第一。 光是五个家族的关系错综复杂,更别提还要涉及到下面的其他家族。身在高位的赵文都分不清楚其中的各种亲戚关系,只知道联姻也不过是相互掣肘的工具。 这种平衡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很难被什么打破,甚至在未来几十年后,也会在他们这代人手里长久以往地维持下去。 他们的利益早就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亲疏关系紧密捆绑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祁越听他提起,又想起什么:“那在你爸眼里合适的大概只有顾家女儿了,顾誉白他姐,你敢娶?不怕他一枪崩了你。” “算了吧,人家也看不上我啊。对了,小鱼什么时候回来。” 小鱼是顾誉白的外号,他们仨外加顾誉白和季家老二季瑛是一块长大的,因为年龄相近,打小就一块念书,算是发小。祁越估摸了下日子:“估计还有十天吧,就从军区回来了。” “到时候给他洗尘,就咱们五个。”赵文把这差事一言定好,发到他们的五人小群里提前通知。 大群里依旧在发季知野的新照片,赵文手贱,知道季瑛八百年前就把这个群给屏蔽了,当即转了十几张照片到他们的五人小群里,疯狂艾特季瑛这个做姐姐的出来观摩。 半晌后,只得了季瑛一个问号,徐允周一个句号,外加祁越一个略长的省略号。 这倒显得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 第五章 季知野再次见到祁越是两个星期后了。 最后老蒋没有卖掉纹身店,而是把自己合伙的那一部分转让给了季知野。季知野清楚纹身店盈利不算少,只是老蒋染上赌瘾之后经营不善,便也挤挤凑凑拼了点钱,把这块店面彻底盘了下来。 现在季知野不是纹身店的店员加股东,摇身一变成了老板。便对着门口这个“老蒋纹身”的名字百般不顺眼。他又出了点钱,找了巷口里改店名的朋友,连夜把纹身店的名字改成了“wilderness”。李笑笑,也就是和季知野关系不错的小混混之一,对于季知野这店名的评价只有五个字。 装什么洋b。 结果就是被季知野连踹五脚扔出了纹身店。李笑笑和他情况差不多,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五岁之后养父母不要他了,就辍学出来打工,也一直窝在房价便宜的这片区,和季知野关系不错。 虽然生活过得一般甚至是不如意,但李笑笑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整天嬉皮笑脸的像是没心没肺的,天天凑上来跟在他屁股后面小野哥长小野哥短。 季知野从十六岁听到十九岁,李笑笑也从十五岁念叨到十八岁,将就着也算半个蹬一辆自行车长大的交情了。也就是冲着这交情,季知野才没把李笑笑送来的菊花花篮给扔出去。 他木着一张脸,手指一下又一下扯着黄色菊花的花瓣,刚扯秃一朵,纹身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受了风,叮叮作响。季知野偏头看过去,发现格外兴奋的赵文和一脸没睡醒的祁越正站在门口。 祁越穿得有点邋遢,但依旧不影响他一身贵公子气质。他穿了一条灰色的半截短裤,和低调的名贵短袖,脚上是双看不出档次的拖鞋,手腕上戴着块价值几百万的劳力士。 赵文还是穿了一身花衬衫,花枝招展的,跟只开屏的公孔雀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见是他们,季知野也没给什么好脸色,面无表情地问他们:“有事找我?” “没有,他来纹身。”祁越打了个哈欠,懒懒掀起眼皮。昨天晚上玩了通宵,刚沾着枕头睡了两个小时,赵文就冒着被他的起床气弄死的风险,把他薅了起来,说要到季知野的纹身店里纹身。 赵文这人的新鲜劲上来谁也拦不住,不仅爱凑热闹还爱纹身,正好季知野撞了上来。来的路上还在那儿乐哈哈地说,季家老三给他纹身,这是整个华京圈里头一份儿。 祁越骂了他两句脑子有问题,但还是顺了赵文的心陪他来了。 “你们这群人还有消费低于五位数的时候?”季知野不动声色嘲讽。 “你要是想临时涨价也无所谓,他是冤大头。”祁越踹了踹赵文的屁股,困得连眼皮都在打架,实在懒得和季知野呛嘴。随便摸了个凳子一屁股就坐下了,闭着眼睛小憩。 季知野斜了他一眼:“纹什么,纹哪儿。” “纹我后腰上吧,有没有更酷炫点的,亮出来帅晕一排的那种。”赵文凑上去看纹身样式,都挺大众化,没什么新意,就向季知野问有没有更酷的。 靠在椅子靠背上的祁越猛地出声:“你干脆纹一整个屁股,保不齐纹完把他也帅晕了。” “越哥你净出馊主意。”赵文不满,嚷嚷了两声。 最后季知野给他挑了个水墨龙绕青竹,纹在后腰上。他看着赵文脱了上衣老老实实趴着,身上的纹身也不算少,脱了衣服走上街都能和李笑笑他们融为一个群体,混的很。 纹身面积偏大,要三四个小时。祁越睡得很熟,尽管赵文嗷嗷多大声,他也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小憩,只是姿势似乎有些不舒服,期间祁越调整了两次,最后趴在了桌上。 等祁越醒来的时候,天都黑完了。他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被压了三四道红痕,皱着眉毛适应纹身店里晃眼的灯光。祁越回头看了眼坐在边上整理东西的季知野,嗓子略哑:“赵文儿呢。” “走了。”季知野背对着他,懒懒答道。 祁越起床气不小,眉毛不耐烦地攒簇在一起,他伸手搓了搓自己僵硬发热的脸,松动着脸部肌肉,低声骂了句:“真是闲的。” 他是真觉得自己是闲的,放着家里的床不睡,跑来季知野这纹身店的破板凳上睡,睡醒了还被始作俑者抛下扔这儿了。祁越跺了跺发麻的腿,反手发了一堆信息把赵文这人臭骂了一通。 第7章 “睡好了?我要关门了。”季知野把工具箱合上,悠闲转身,半坐在桌子上,长腿向前抻着。 祁越慢悠悠站起身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你那辆摩托,找人追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来拿,我跟他们打声招呼。” 季知野有些意外,没想到祁越会去管这桩闲事。他警惕性地看了祁越两眼,又认真回忆了下接下来几天他满满当当的安排,实在找不出个空闲的日子。“我接下来都没空,不太确定。” 祁家大少爷是丝毫不懂季知野有什么可忙劲儿,不耐烦摆摆手说道:“行,那你哪天来拿给我发信息。” 他说完又往外走,走了两步才突然想起来他和季知野才见过三四面,没有联系方式。祁越倒是能弄到他的手机号,不过季知野这么一个人,不管是真的祁越还是假的祁越,估计都不会通过好友申请。 鬼使神差的,他穿着拖鞋,又走了回去,视线扫了一整圈,落在了季知野背后桌子上的笔筒。祁越走过去径直站在他面前,手绕到后面掏了只油性笔出来,四下无纸,都被季知野收好了。 祁越拔开笔盖:“不介意写你手臂上吧。” 虽说是在问,但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冰凉的笔尖就落在了季知野撑着桌子的手臂上,季知野下意识地皱眉。劣质油性笔的味道有些刺鼻,甚至有丁点儿臭臭的,但祁越依旧面不改色。 他飞快地写完一串数字,在末端顺手写了个越。等祁越写完了盖上笔盖,直起身子的那一刻,和正低眼看着他的季知野对视上。 季知野生的是真好看,剑眉,眼眶深邃,瞳色略浅,鼻梁高挺,是标准的帅哥长相。他的睫毛也很长,像一把小蒲扇,此时此刻正下敛着,一动不动地盯着祁越。 要是祁越对男的有兴趣,还真要被他盯出点儿什么别的意思来了。 “记得加,不然我不保证你那车不会被偷走第二回。”祁越扔下一句话,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季知野清楚祁越是随口说的,他将视线落在几乎占据了半个小臂的电话号码和一个潦草的越字,半晌都没有挪开视线。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照着数字搜了祁越的微信号。 这人的微信头像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是张旅游的雪山照。 季知野把好友申请改成我是季知野,发送过去后就把手机熄了屏。他有些乏,祁越那双不笑时总会显得有些凶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冲进了他的脑海里,季知野突然发现,他和祁越可能注定有点儿缘分。 那天打了季文捷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季知野略显狭小的社交圈里突然添了个祁越,后来赵文不知道是从哪儿知道的他们俩加了联系方式,连续发了五六个好友申请给季知野,大有一副不通过不肯罢休的架势。 季知野实际上不太愿意和这个圈子的人来往,但连祁越这个怕麻烦的人都纡尊降贵地给他发了条信息说,如果他再不通过好友申请,赵文就要来他纹身店偷手机了。季知野无奈之下把搁置了很久的好友申请给通过了。 他其实不太理解祁越和赵文靠近他的心理是什么。祁家和赵家的嫡系派系的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早就已经开始经手家族里的生意,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来靠近他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季家私生子。 季知野找不出什么理由,只能将其归结于这两个大少爷纯属闲的。 其后几天,季知野就见了赵文一次,是因为赵文有一天懒得换药就跑来纹身店让他帮忙给换一下,之后就没怎么见过。 他给祁越发信息,准备要去拿车。 wilderness:我今天来拿车。 july:我在赌场,你来。 季知野打了车去赌场,祁越似乎是预判了他的时间线,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祁越正好出了赌场大门。他没想到祁越还亲自出来了,祁越今天穿得还算正式,看着像是刚从生意场上下来的。 “车在哪儿?” 祁越只是扬了扬下巴,顺着他指的方向,季知野看见了上次他停车的位置上,赫然是他那辆开了有些久的旧摩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祁越一眼,抿了抿嘴唇,出于礼貌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他往那边走去,长腿迈上车,插上车钥匙点火准备走人。祁越在他开走之前,突然咬着烟嘴有些含糊问了他一句:“季瑛想见见你,问你愿不愿意来。” 季知野预备开车飞出去的动作猛然一顿,头发扎着眼,戳得眼睛有些疼。他算是知道祁越为什么亲自下来见他一面了。 因为天气的炎热,季知野的发尾处泌着几滴汗珠,他熄了摩托车的火,用腿撑着地,不明所以地看了祁越一眼:“她让你来的?” 祁越颔首默认。 季瑛是季家老二,季知野同父异母的姐姐,比季知野大三岁,今年二十二。季知野十二岁到季家的那一趟,分别见到了季瑛和季文捷,季文捷的态度自然是差得不行,相较之下,从小就被教得很好的季瑛对他还不错。 那天季知野和季行城爆发了争吵,最后他冷笑着问季行城,现在来认他做儿子,是不是想要让方媛进季家祠堂。这说辞简直是荒谬,毕竟当时季行城的第二任老婆还在世,绝对不可能容忍中途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抢在她前面。 他离开季家的时候,季文捷冲他吐口水冲他做鬼脸,是十五岁的季瑛厉声呵斥了季文捷,然后弯着腰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最后季瑛安排了好几个保镖悄悄跟在季知野身后,怕年仅十二岁的他出现什么意外。季知野其实什么都知道,也知道每年春节出现在他家门口窗台的两千块钱新年红包是季瑛给的。 季瑛怕他不愿意接受,每年都固定给两千块钱压岁钱,也不署名,也不多给。就像一个普通家庭的姐姐,给还没成年的弟弟包压岁钱一样。 季知野在原地思考了很久,他的眼睛略有些放空,最后还是屈服性地答应了下来:“好。” 祁越难得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起,整张冷硬凌厉的脸在一瞬间柔和了不少:“那我跟她说,约好时间叫你。” 坐在摩托车上的季知野看着祁越难得的笑容,偏头回去,下颚线紧紧绷着。他把挂在前面的头盔往头上一扣,没等着祁越打招呼,就在两道尾气中消失于夜色中。 心情大好的祁越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转手给季瑛发了条语音。“答应了,你酒柜里新藏的东西分我一瓶。” 季瑛很快就回了信息,祁越一点开,就听见季瑛那道充斥着无奈的声音:“你真够不客气的。” 第六章 祁越定的时间是在七月三十一号。 季知野不是个特别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是还是从衣柜里扒出了件黑色衬衫和西裤穿上。前段时间季知野去理发,稍微把头发剪短了一些,留着发尾,额前的头发简单做了侧分纹理烫,乍一看像个搞艺术的。 他怕热,顺手在后脑上扎了个小辫,就这样出了门。 开着他那辆旧摩托车抵达饭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季知野确认没有迟到。这是整个华京里最好、最具有隐私性的饭店,装修建筑古色古香,院里还种着许多竹子,很有格调。 门口站着招待来宾的门童,微笑着牵引季知野往里走,大概是祁越打过招呼。季知野的气质和身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尽管他身上穿的只是一件便宜的衬衫和西裤。 到了包厢门前,门童轻轻敲了两下门,朗声:“祁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他打完招呼,得到应允,季知野自行推开门走了进去。尽管季知野已经提前到了半个小时,但一共六个座位,此时此刻已经坐满了五个。他看见祁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来了?” 在场的季知野基本都认识了,徐家的徐允周、赵文、季瑛,还有个留着板寸的男人。他目光在这人身上停留了两秒,一眼就判定出这是顾家的人,唯一有资格和祁越他们坐在一起,还带着一身军痞子味的大概只有顾家。 季知野嗯了一声,在剩下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季瑛留着一头黑色长直发,只化了淡妆,从季知野进门开始,目光便一直紧紧黏着长得格外高的季知野身上。大概是因为怕季知野不适应,给他留的位置是在赵文和祁越之间的,季瑛坐在他的对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徐允周,他推了下眼镜:“阿越,上菜?” “上。”祁越应声。 “小季。”季瑛试探性地开口,目光锁定着季知野。季知野听到这个称呼,淡淡地看了季瑛一眼,出于礼貌还是没有出声纠正。他的目光给季瑛带来的讯息大概就是可以继续说,季瑛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小季,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季知野静静听着她的寒暄,不尴不尬地嗯了一声。 “你前段时间,和文捷的事我都听说了。姐姐替他跟你道个歉,文捷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第8章 赵文听她说话,忍不住笑了一声。季瑛当场一个眼刀横了过去,赵文心虚地收回了目光,隔着个季知野和祁越对视,用眼神无声交流着。 顾誉白对他们这种纠葛没什么兴趣,菜上了就开始动筷,丝毫不管他们桌上的古怪氛围。 季知野没说话。 “爸也知道了这个事,前几天跟我提了,说要我来问问你……”季瑛斟酌着语气,话还没说完,季知野突然把手里的筷子搭在了碗上。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打断了季瑛的话,季知野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冷,又冷又硬,他掀起眼皮,眼中毫无波澜,静静和季瑛对视。 “是你想问,还是季行城想问?” 季知野一句话直接挑破,丝毫余地都不留。季瑛顿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一点当都不上的季知野,欲言又止。确实,不是季行城让她来的,是她自作主张。 眼下季家,他们这辈有能力的也只有她季瑛和季家老大,季为声。季行城今年五十出头,已经在着力挑选培养季家下一任当家人。 季家子嗣多,下一任当家人不一定会是季行城膝下的子嗣,但季行城有很大的话语权,只要能力出色,十有八九就会在他膝下的子嗣里挑选。 大家的目光现在都聚焦于季行城膝下的子嗣,季文捷这个没什么用的废物基本是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眼下季瑛和季为声之间的派系对立越来越明显,尽管是一母同胞,亲兄妹,但在争夺家权的方面也绝不手软。 季瑛现在最吃亏的一点,就是季行城是个传统观念有些重、过于大男子主义的人,极其重视婚姻,因此只要季行城在一天,季瑛肯定会结婚。外嫁也就意味着半只脚脱离季家,如果她选择让未来丈夫入赘,那么她未来丈夫的本家会比季家低一整个档次,利益损失更大。 因此季瑛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拉帮结派,走一步看一步。但旁系的兄弟姐妹不够出色,季瑛很难信任他们不存在异心。最合适的人选,她只能想到一直游离在季家外,无权无势,且各个方面都很出色的季知野。 只是没想过季知野能这么敏锐。 “小季……”季瑛犹豫着,想解释什么。季知野再次皱起了眉毛,不再掩饰对这个称呼的不满:“不要叫我小季,也不要自称为我姐姐,我妈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孩子。”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太不留情了,一直坐着没吭声的顾誉白掀了掀眼皮,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季知野:“季先生,这话有点过了吧。” 季知野心里早就已经憋了一团哑火,他顿时冷笑了下,带着笑意把目光落在顾誉白身上:“是吗?顾少爷也想教育我,说我没有教养?” 赵文和徐允周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复杂,上次季文捷就是这么骂的季知野,怕是在季知野眼里,他们这群人都是这么看待他的。顾誉白冷冷地看了季知野一眼:“我要说是呢。” 季知野缓缓站起了身,目光紧盯着顾誉白,半晌后,又挪到了季瑛身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正无意识地捏着面前的高脚杯,用力一握—— 伴随着玻璃酒杯陡然炸裂开来的声音,季知野静静看着季瑛,话语一字一顿:“我确实没有教养。” 祁越抱手坐在凳子上,神色不改,但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玻璃渣子不可避免地飞溅,险些擦过祁越的脸。 季知野的青筋暴起的左手手心正汩汩冒血,可他似乎是丝毫感受不到痛。他用干净的右手盖了下眼睛,压着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语气格外生硬:“你们慢用。” 他绕开凳子准备离开,一只有些冰凉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手腕。祁越的视线落在他流血的手心,刚张嘴想说话,一股巨大的力就已经狠狠甩开了他的手。 坐在位置上的五个人没说话,看着季知野宽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祁越沉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骂了句脏的:“草。” 他尤其不满地看向季瑛,紧锁的眉头展示着他的不满,终于在此时此刻爆发了,冷着声质问。“你非要在今天解决你家家事?” “阿越!”徐允周怕再起什么冲突,连忙呵出声制止祁越。可祁越这人火气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看着面露难色的季瑛,破天荒头一回甩了脸色。赵文只能当和事佬,拽着祁越的胳膊让他别整这些不愉快的。 但怎么说,寿星最大,祁越一不高兴,今天这饭局也不用吃了。 祁越直接撂了挑子,抓起凳子上挂着的外套就走了。顾誉白没什么话好说,寻了根烟出来慢条斯理地抽着,赵文被他这副悠闲的样子整得心烦:“小鱼,别抽了。” “刚刚那个是季家老三?”顾誉白没直接应他的话,透过眼前的白烟虚虚与赵文对上视线。赵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她还有哪个没认祖归宗的弟弟。” 季瑛也烦得不行,方才在季知野面前努力维持着温和的她,也忍不住在此时此刻低声骂了句。“早知道不那么急着试探他了,谁知道他这么敏感。” 顾誉白听闻,看向闷了口酒的季瑛:“什么试探?” 徐允周一听,就知道这人听话听一半,看热闹看一半,反射弧绕地球半圈的毛病又犯了。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语气无奈又心累:“所以你刚刚干什么说人家。” “他不尊重瑛姐。”顾誉白极其直白地答着。 季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鱼,你平时在部队能不能多和别人交流交流,说说话,怎么越来越木了?” 祁越好好一个二十四岁的生日饭局,被季瑛着急忙慌的拉拢结派的举动搞得有些难堪。他明白季瑛为什么这么着急,无非是因为季行城最近有意无意地提及联姻的事,向来冷静的季瑛在面临季行城的无形施压也不免有些操之过急。 他不想管季瑛有没有惹到季知野,也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只是季瑛拿了个叙叙旧认认人的理由,让祁越去请季知野,然后又在祁越的生日饭局上搞出这么一档子事,这就有些不太厚道。 估计连季知野都连带着记恨他,毕竟是他组的局他请的人。想到这儿,祁越总有一种莫名背了黑锅的感觉,他掏出手机给季知野发信息,不尴不尬地发了句伤口记得包扎,结果跳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祁越盯着聊天框内的那个红色感叹号看了半晌,头一回有一种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错觉。 他就那么坐在超跑驾驶座里,坐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去季知野家里看看,毕竟这破二十四岁生日也没心思再过了,还不如把这事儿解决了,怎么着都憋着一口气,不出了它祁越能难受一个星期。 说走就走,祁越照着查到的地址去了季知野家。超跑开不进巷子,祁越就摸黑打着手电筒走。 季知野家灯没开,人没回来,祁越脸黑了一瞬。 祁越这人性格很古怪,有时候潇洒有时候执拗。该他背的锅他背,不该他背的锅他祁越一粒灰尘都不想挨上,季知野这人的雷区在他祁越的围观和推波助澜下被连续踩了两次,上一次祁越是有理由的蓄意报复,祁越认,但这一次还偏偏就不能认。 否则显得他人品很有问题。 他在季知野家门口等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在寂静的夜晚中听到轰隆隆的摩托声。祁越正蹲在季知野家门口抽烟,想着怎么开诚布公迅速解除这场不太友好的误会。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祁越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季知野,正欲起身,梆硬的拳头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祁越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冤大头二十四岁寿星祁大少爷被一个十九岁的男大学生抡了一拳,说出去都让人笑话。这一拳头把祁越的火气勾了上来,站都没站稳便扑上去还手。 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巷子口这片扭打了起来。 他们但凡有头有脸的家族的继承人,小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去练点格斗技巧以防身用。但祁越怎么着也确实是二十四岁打不过十九岁,季知野这人力气太大,还专门练过,没过多久祁越就占了下风。 斗殴的扑通声没过多久就吸引了街坊领居,等拉架的人越来越多,季知野和祁越才难舍难分地被拉开了。祁越看着季知野,那双眼睛喷发着愤怒的火光,像是要把他撕碎。 “你有病是不是!”祁越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打过,连平时的风度都来不及顾上。 季知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直到祁越和季知野被邻居推搡进小区医院,掌管整片城西街坊治安的居委会大爷和大妈神色严峻地站在祁越和季知野中间,时时刻刻盯着他们避免再起冲突。 小区医院医生给他俩挨个包了扎,处理到季知野手上伤口的时候,医生都忍不住吐槽他这种不爱惜双手的行为。 季知野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连声儿都不吭,略长的睫毛低低垂着,盯着手心里的玻璃渣被一点一点从肉里挑出来。 第9章 这还是祁越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季知野身上难过的情绪。 祁越对父母的感情都不深,很难理解季知野处在的这种状态,但是光从表象上来看,大概不是很好受。 居委会大爷大妈在两个人包扎结束后,坚持要求他和季知野握手言和,向对方鞠躬。两个人敷敷衍衍做完了之后,他们才肯离开。 医生在给季知野配药,季知野就坐在长椅上等着。本来已经打算走了的祁越脚底一打旋儿又走了回来,抓了抓头发,生硬地说:“今天这事我不知情。” 季知野不太在意,随意嗯了一声,连看也不看他。 “我找你是来解释的。” 季知野听到这,才稍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祁越被这种冷处理的态度弄得火气差点又窜了上来,祁大少爷没好气地笑了:“你到底想怎么着,非要我飞去圣彼得大教堂念三遍忏悔词给你听吗?” 一股气就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恼得祁越头大得要命。彼时赵文打了个电话过来,祁越语气不善,甚至是有些怒意问了句干什么。赵文被他这股火气冲击的停滞了两秒:“越哥,你现在在哪儿呢,二十四大寿真不过了啊?” 他手机声音开得响,祁越却没怎么意识到,只察觉到季知野突然看向了他,祁越面无表情,余光瞥着季知野,对着手机幽幽道:“我在圣彼得大教堂念忏悔词,别烦,滚。” 祁越猛地把电话给挂了,不愿自讨苦吃再多做解释,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两步,只听见身后属于季知野的那道,略沉又带着点少年气息的声音响起。 “祁越。” 他偏头,和季知野对视上。 季知野那双瞳色略浅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半晌过去,祁越的耐心逐渐慢慢消耗尽了,他差点就要认定季知野是在戏耍他,结果这人突然轻飘飘地说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祁越一通差点发出来的火气陡然熄灭,神色有些复杂,刚想说一句谢谢,季知野又默默把头扭了回去,盯着亮灯的小区药房出神,逆向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给他格外立体的面部轮廓镶上一层柔光边。 他像一座火山,在愤怒中喷发出炙热滚烫的岩浆后,又突然沉静了下来,隐忍、一言不发。 第七章 季知野发现他的情绪在涉及到方媛的事情时越来越不稳定。 他一直对于自己的心理状态有比较清楚的认知,说不上健康,但季知野从来没有进行过正规的心理干预治疗。他这七年来,经常会梦见方媛自杀的情景,很多时候都是在一身冷汗中惊醒,窒息的感觉也久久挥之不去。 方媛的死亡给他的性格带来了很大的变化。只要周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季知野这人属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性格,性格沉稳甚至过于早熟,但也带着十九岁的大胆和野性,他大多数时间都藏在镇定沉稳的外壳下,但在被触及伤疤的时候,又会变成凶恶的疯狗。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对于什么事情都想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季知野。一个严格的计划执行者,很难忍受自己成为脱轨的本身。 季知野很厌烦这种失控的感觉。 经过一番纠结,季知野还是决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看看现下的情况严重程度。 他戴着口罩,兴致缺缺,在他最不想说话的时候,却冷不丁的在医院门口遇见了祁越。 上次打了一架之后,季知野和祁越的关系多少有些不尴不尬的。那天结束后,季知野把祁越从微信黑名单里拉了出来,之后就再也没互发过任何一条讯息。倒是赵文,在那天结束之后替季瑛和顾誉白给他道了个歉,季知野没回。 他不太想继续掺和进这些人的圈子,这只会让他的生活出现越来越多的变数。 祁越身边站着个妇女,脸色有些苍白。季知野隐约听见妇女跟祁越道了个谢,转身缓慢地往外走,祁越站在原地微微颔首,看着妇女走远后,这才注意到刚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季知野。 季知野心情不佳,随意掀了下眼皮和他打了个眼神招呼,就算是应过声了。 祁越这人记仇,但不小心眼。虽然祁大少爷在二十四岁大寿被人当出气包给打了,但看在季知野被人戳到痛处的事他也掺和了的份上,祁越勉为其难可以容忍这事儿翻篇。 但季知野这敷衍又冷漠的态度,总归是让祁越心里不太痛快。本来祁越也没打算多聊,最多打个招呼就走,眼下反骨的劲儿上来了,他随意双手交叉抱着胸口,用那双有些凶的下三白的眼睛扫着眼前这人。 “季知野,来医院看病?” 他为了避免季知野装聋作哑的情况出现,还幽幽喊了大名。 季知野戴着口罩,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睛盯了他几秒,低沉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些闷闷的:“没,来吃饭。” “……你有病啊。” “有一点吧,治了就知道。” 祁越的眼皮略抽,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相顾无言。 他脑海中再次回放了遍刚刚的对话,一个没忍住直接气笑了。祁越让步,连着说了三个好:“好好好,你吃好喝好。” 季知野伸手拉了下有些歪斜的口罩,定定地盯着祁越的脸。祁越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是老人常说的薄情长相。但他笑的时候,无论是怎么个笑法儿,眼睛都会是弯弯的、亮晶晶的,从冷硬凌厉变得有些柔和了起来。 可能是季知野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鬼使神差地,他看着祁越的眼睛,没头没脑地冒出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可以多笑笑。” 他没把剩下半句说出来,及时给嘴巴把了关。季知野后面半句只有两个字,好看。 祁越愣了一下,一时间摸不清这句话的背后意思是在夸他笑得好看,还是说可以让他多笑话笑话他。不管是哪方面,祁越就当是季知野嘴上服软,跳转话题了。 “对了,上次的事儿,季瑛和小鱼想跟你道歉。”祁越摸了摸鼻子,想起赵文提起季知野没回他信息的事儿,就又把这件事挑出来说了说。 季知野低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我看到信息了。” 他默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那天我有点失控。” 季知野带着卷的额发稍微散落,挡住了些许眉眼,白色口罩拢住他的脸,遮住了他的神情,但祁越还是听出这确实是诚心实意道歉。 祁越舒了口气,轻哼一声,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便开始震动,疯狂催促着他接电话。季知野很有眼力见,留下一句先走了,说完便自行进了医院大门。 祁越看着季知野逐渐远走的挺拔背影,顺手接通了电话。 季知野挂了精神心理科的号,排到之后进去没有多久就出来了。他还是很难做到坦诚地直接面对方媛的死亡,甚至非常抗拒和专业的心理医生形容当时的场景。他心里清楚,这是这些年来逐渐养成的心理预防机制,他警惕心太强,托付不了信任给陌生人,即便是医生。 但心理医生还是从他的心理近况和诱因中得出了结论,季知野这样的情况叫做应激障碍,需要接受治疗。 他没有留下听医生的劝导,一个人带着单子出了医院。不过半个小时,季知野去看了心理医生的消息就传到了季行城耳朵里。 季行城是从季家老大季为声口中得知的。 季行城再婚后,由于工作忙碌,新的一家人迟迟没有在一桌上吃过饭。正好今天有空闲的时间,他便组织了一场家宴,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介绍一下他的新夫人——何芸。 不过何芸的性子不太热络,聊到什么话题的时候都仅仅是礼貌笑笑再应答。饭桌上刚好提到祁越,何芸微笑着说如果哪天有空,会把祁越请来季家和他们季家的小辈一块吃吃饭,还没多说几句话,季为声突然打岔:“祁越最近和季知野走的挺近的。” 餐桌上的季文捷听罢,手里的叉子在一股怪力下逐渐弯曲。季瑛随意扫视了他一眼,看着季文捷因为无声愤怒而涨红的脸,心底只剩冷笑。季为声毫不粉饰他故意又拙劣的伎俩,也就能遛遛草包一般的季文捷。 季行城不说话,满脸事不关己。 “祁越心思比较单纯。”何芸淡淡道,说瞎话不打草稿,也不说全,点到为止。 不愿意参与这个话题且一直沉默的季瑛,都忍不住眼皮抽了抽,心里闪过无数个自己被祁越拐着弯儿坑的记忆片段,只觉得这亲妈还不如后妈。 “芸姨说的对,您记得和祁越打声招呼离季知野稍微远点儿,毕竟啊,这人似乎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祁越还是少打交道。”季为声笑脸盈盈的,不达眼底的笑意看着有些虚伪,他若有若无的扫过季文捷,目光停留转瞬即逝。 季行城动筷子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严厉的目光缓缓挪向季为声,沉着声音呵斥:“家宴上,提什么外人。” 第10章 而外人指的到底是季知野还是祁越,便不得而知。 祁越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季为声用来挑事的引子,要是他在现场,被何芸形容为“单纯”的祁越大概会把桌上的盘子都毫不留情地塞进季为声嘴里。 城西的地下拳场最近流水流失太多,管事儿的查出来拳手和人串通打黑赛,本来是手下的人按照自己一套规矩解决,但最近风头紧,闹出点什么事来麻烦会更大,没办法只能知会祁越一声,让太子爷拿个主意。 解决完地下拳场这事,祁越又被季瑛在群里狂发的短信轰炸了。身为方才季家饭桌谈资的主人公之一,祁越看着季瑛的转述,慢吞吞打了两行字过去:“季为声说得好像自己脑子有多正常一样,早在季家待成神经病了。” 季为声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何芸那句“祁越是个单纯的孩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季瑛的评价很中肯,这个亲妈不如后妈,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尤其还敢在他们季家一群小辈面前说,虽说何芸本意大概只是想把祁越从与季知野走得近这个话题里拉开,避免任何可能触季行城霉头的风险,但这话实在太扯。 祁越这人是整个华京圈一众小辈里,最难琢磨但也最好琢磨的人,他的处事方式就是随心。最恐怖的是祁越不笑的时候总让你觉得他心情差,但笑的时候又不代表他心情好,阴晴不定,保不齐在哪个关节就触了祁家太子爷的霉头。 祁鸣山就他一个儿子,在整个祁家家族脉络里,祁鸣山这支可谓是最单薄的。但是这也意味着祁越板上钉钉的祁家继承人的位置,其他家族里或许还在竞争、勾心斗角地铲除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手足,祁越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准继承人的位置上了。 再者,祁家掌管着的整个华京乃至开遍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黑白两道都走,势力深不可测,不好招惹。光是祁鸣山坐在那个位置上,手上大大小小沾上的血和过了的人命,早就已经数不清了。 有这样的底气和背景,说祁越这人单纯,实在是滑稽。祁越只是太随心所欲,平时小事都不记挂,还算好相处,但唯一一点就是不爱吃亏,记仇。等真遇到什么事的时候他态度总是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心肠毒得很。 从小和祁越玩到大,性格摸了个八成熟的季瑛觉得,但凡何芸多给祁越点眼神,估计就不会用单纯这个理由了。 祁越没指望何芸能对他的了解能有什么建设性的突破,但还是说不上心里痛快。他开着车在城区里打转,四处绕着路兜风来缓解郁气,突然意识到原来季知野今天是去看的心理医生。 他猛踩了下刹车,定定地看着不远处仅仅隔着的数十米的纹身店。七八点,天已经黑完了,只剩下门口的wilderness的荧光牌匾发着光。 季知野脖子上的纹身、微信名都是这个单词,原野。 祁越最后还是下车走进了纹身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咚响了两声,趴在桌上小憩的季知野很敏锐,当即就抬了头向他投来视线。见到是祁越,季知野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许,皱着眉询问:“有事?” “有一点儿吧,聊了就知道。”祁越轻车熟路地坐在季知野边上,把白天季知野甩给他的话,又甩了回去。 “你好像很闲。”季知野不中招,淡淡道。 “比起你今天一场夜店明天一场酒吧的来说,确实不算忙。你今天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这四个字一出来,季知野刚刚还稍微放松了点的姿态又忍不住紧绷了点,他锐利的目光刺向祁越,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祁越不为所动:“季为声在季家家宴上说的,还说你和我走很近。” 季知野听罢,肩膀微不可察地耸动了下,慢慢松开紧绷的神经,他哦了声,不算太惊讶。祁越看见他突然紧绷又突然放松的异样神态,觉得有些古怪:“你怎么没反应。” “需要有什么反应?你想说季文捷会找我麻烦,还是想说季为声一直把我当眼中钉。” 他这一下子,把该说的都说了。祁越哑声失笑,他靠在桌子上,手臂撑着用手指轻轻挠了下脸,神态自在随意,面部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 “你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你可以说,结束聊天。”季知野手指动动,解锁了手机,两手并用地快速点着手机屏幕,乍一看像是在回复谁的信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 祁越心想季知野这人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调整了下坐姿,离季知野近了几分,眼神揶揄:“你怎么不对最近和我走很近的这种言论发表一下见解。” 季知野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轻扫他一眼,手里的手机稍微倾斜了丁点,露出屏幕上跳跃小游戏的死亡后结算的35分。“如果非要划分一下远近,并且还不算上我不乐意的因素的话,大概确实走得有点儿近吧。” 第一次被别人打上不太乐意来往的标签的祁大少爷眉毛一跳。 祁越毫不避讳地评价:“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 “和你来往算什么人情世故。”季知野又开了一局,这次还打开了音量,游戏中点击一下就发出的铛铛声在寂静的店内回响,平白添了欢脱的因素出来。他略长的睫毛低垂着,声线随意且慵懒。 祁越来了兴趣:“那算什么?” “不清楚,毕竟对于你来说,我身上没有什么可图的。” 这话不假,季知野身边除了他们这些人眼里的穷朋友,唯一有点档次的大概就是陈程,陈程图什么呢?说到底还是图他姓季。而祁越一不差钱二不差权势,季知野这样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没什么好图的。 可能也只是看在季瑛的面子上和他来往,季知野心里想着。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万一我图你年轻呢。”祁越忍着想笑的冲动,最终还是把赵文那套体温计一甩能有四十度的发烧语言包掏了出来。 季知野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毛。这听起来像极了是有钱人意图包养青年小白脸,图他体力好,但这种语境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确实不合适,祁越看起来不像喜欢男人。 其实他有猜测,祁越是喜欢季瑛的。毕竟两个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现下祁越的母亲嫁到了季家,保不齐也会牵这条线。再者,整个华京圈内的贵公子和千金小姐里,找不出比季瑛更适合祁越的,也找不出比祁越很适合季瑛的。 季知野眼底幽幽,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他血缘意义上的姐夫的人,听出祁越语气里的调笑:“说够了吗,我要关店了。” 祁越没打算再留,他漫不经心地冲季知野摆摆手,转头给赵文发信息让他出来吃夜宵。不久,随着汽车发动声逐渐远去,纹身店里属于祁越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也慢慢消散了。 季知野下意识又嗅了两下,是佛手柑的味道。 他刚刚赶人时故意绷着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慢慢放松,借着黑屏的手机屏幕,季知野随意瞥了下自己的面容,突然觉得或许他的颜值优势也不算很明显。 可能还是差了点。 第八章 “阿婆,笑笑上个星期有没有带你去体检?” 季知野端着餐盒,还没进院子,声音就已经先传了进去。八月份的天更热了,季知野光是走了五分钟的路程,就出了一身的薄汗。 空荡荡的院子里没人应声,季知野把餐盒拿进了屋子,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掏出阿婆家的备用钥匙。屋子里开着窗,但还是带着夏天的闷热体感,嘎吱嘎吱转的老旧风扇正对着凉席上的阿婆扇风。 他轻手轻脚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走上前去轻轻摇了她两下,放低声音:“阿婆,醒醒,吃饭了。” 阿婆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松弛的眼皮叠在一块泛起皱,嘴唇紧紧抿着,带着点异常的青紫。季知野手一顿,快速碰了下阿婆的脖颈,发现凉得有些惊人,庆幸的是人还活着。 季知野迅速掏出手机打了救护车电话,报了地址,之后又迅速给李笑笑打了个电话:“喂,笑笑,你上个星期带阿婆去体检了吗?” 李笑笑电话那头有点吵,声音嘈杂,他啊了两声,季知野耐着性子又再说了一遍。 “没有啊,阿婆不是说你带她去过了吗?”李笑笑有些莫名其妙,连跑几步,风声灌进话筒,走到了个静点的地方。季知野眉毛一跳:“她跟我说你带她去过了,阿婆现在晕倒了,我不知道她什么病因,不敢动手,救护车马上就来,你现在有空没,回来一趟。” “有的有的。”李笑笑连忙应声,说着说着就跑了起来,对着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家里有事先走了,季知野迅速把电话挂了。 救护车到的时候,李笑笑刚刚开着他那辆破毛驴飞了回来。季知野三步两步迅速上了救护车,李笑笑车都还没来得及停,连滚带爬一溜烟儿,赶着车门关上的瞬间冲了进去。 第11章 阿婆在医院急救室里待了近一个多小时,才脱离危险。季知野大步上去,与刚开门出来的医生打了个照面:“病人家属?” 医生戴着口罩,扫了他一眼,在季知野脖颈上的纹身和李笑笑的穿着上停留了片刻。季知野敏锐捕捉到,沉沉嗯了一声。 “是突发心力衰竭,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病人现在年龄比较大了,应该是有慢性心力衰竭病史,建议一直住院。家属平时也要多关注一下老人的身体情况,等一会去缴费吧。” 季知野应了声好,他招呼李笑笑过来:“笑笑,你看着点,我去缴费。” 李笑笑有些窘迫,伸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李笑笑的长相带着一股营养不良的味道,面部略显凹陷,眼眶下带着片片乌青,干巴的手指用力搓了搓手臂,试图把医院里这股冷气激起的鸡皮疙瘩搓掉。“小野哥,你还有钱吗?我这儿还有点……你要不也拿去吧。” “有,不用你的钱。”季知野眼底沉沉,转身去缴费了。 中途李笑笑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季知野一个人守着阿婆到晚上,到了晚上八九点,李笑笑才赶了回来。他带着一身汗,脸上还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小野哥,我回来了,替你看着吧。” “笑笑,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季知野定定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探究之意毫不掩饰。李笑笑僵硬地笑了下,不自然的揪了下裤子:“没忙啥啊,我就找了,找了个活儿。” 他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紧张的时候还会哽住喉咙,一句话才几个字被他说得断断续续。季知野没直接拆穿他,轻飘飘又极具警告性意味地说:“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季知野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住在城西巷口这边的混混和他关系都不错,是因为早几年的时候季知野一边替一些老板收债、看场子,一边在老蒋的纹身店里学手艺,为了生计,斗殴逼债的事干的也不少,他什么都干过。 后来一年前高考结束,他录取了。之后就和管城西这片区的地头蛇,刘二,说算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好好念书。刘二顾念这个从十五岁开始便在他手下做事的情分,也没多为难他,还给他包了个升学大红包。 他知道自己也说不上有多清白多正直,但不该碰的东西季知野心里有数。季知野出社会早,一边读书一边混社会,见识和眼界都比大多数同龄人要宽阔,他见过太多由于各种原因家破人亡的案例。 十五岁那年催债催到个嗑药嗑到家徒四壁的,后来还催到因为涉黄妻离子散的,还有赌博赌光所有家产的,逼得家里老人上吊的。这地方什么都有,玻璃渣拿到太阳底下晒,映出不少颜色,就跟这地方的渣滓一样,烂哪儿的都有。 季知野不希望李笑笑成为这惨痛案例中的一员,也不希望他彻底烂在这里。 他出了医院后,下意识地点了很晚,不徐不疾地抽完一根。手机里银行发来的余额通知短信还在锁屏上显示着,季知野不用点开都知道里面还有多少钱,九月开学要缴纳新一学年的学费,大大小小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眼下还要供应阿婆平时的住院费用和药物治疗费用,光是想想都头大。 现在时间太晚,公交也停了,季知野扫了辆医院门口的共享单车,首先回了纹身店。这一条街都黑漆漆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只有几家没关门的发廊店和烧烤店还亮着牌子。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打开手机手电筒往纹身店门口一晃,新做的店名牌子已经布满了裂痕。季知野脸一沉,开锁的时候发现锁也被弄烂了。 里面的东西更不用说。 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往地上躺着的零碎物件身上狠狠踹了一脚,金属物件碰撞摩擦过光洁的瓷砖地板,发出刺耳的剐蹭声。季知野阴着一张脸,带上手机回了家,果然不出他所料。 家里的东西没一件好的,在他打开摇摇欲坠的家门事,七月正喵呜喵呜地小声哀嚎着,季知野眉宇间一松动,单手捞起了七月在怀里抱着安抚它。 他手心一片湿润,像是有什么液体,淡淡的血腥味从怀抱里往上窜,季知野用手机一照,发现七月的两条腿都伤了。 家里肯定是不能住了,季知野快步走到方媛以前住的房间,伸手去摸夹在床垫和床板间的特质高压保险盒,丢了。 季知野手一抖,差点没能兜住七月。七月在他怀里,痛得一直在小声叫,万物有灵,它也感受得到季知野的情绪磁场陡然变化了,渐渐叫着叫着就不敢再叫了。 他在原地出神了片刻,略显凌乱地冲去开灯,把整个被破坏到辨认不出原来模样的家翻了个底朝天,通通没有。 打破季知野浑身上下如同死了一样的沉寂状态的,是一通电话。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格外寂静的房内连续响了一分钟,季知野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骤然用力,甚至能听得到骨头响了的声音。 “喂。”季知野的声音又喑哑又干涩,丝毫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小野哥,我明天早上有事,就不在医院待着了,你到时候来看看吧。”李笑笑声音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之余甚至完全忽视了季知野的不对劲,季知野几乎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恍惚中说了句好,便把电话给挂了。 他站在原地,浑身上下的血液就跟凝固了一样。季知野再度拿起手机,找到和祁越的聊天框,一个键一个键慢慢地打出一行字发送。 “季文捷现在在哪里。” 对面没过多久就回了讯息,是一个定位。 hurricane山地越野赛车场。 季知野甚至都来不及把猫放下,也没看后面祁越发来的讯息,单手搂着猫,阔步出门,迅速利落地跨坐在那辆旧摩托上,连头盔都没戴,油门一拧,在黑夜里窜得没了影子。 夜晚风很热,但高速行驶总归也带来点凉意,风没把季知野胸口处熊熊燃烧的怒火吹灭,反而越来越旺。他的头发在黑夜中肆意飘舞飞扬,眉宇间透露着股煞气,阴恻恻的模样仿佛看着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季知野一路狂飙,闯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在越过山地越野赛车场外围拦截装置时,季知野将私下改装过的摩托车油门拧到底,不知死活地冲了过去,黑夜裹挟着他与这架出奇有些耐造的钢铁巨兽,破坏力极强地撞坏了那道拦截。 轰隆隆的摩托声就像是宣战的信号,季知野单手搂这一只猫,穿着一身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短袖加运动短裤,生生杀进了此时正兴致高涨的华京阔少阔小姐们的名流圈。 突如其来的高速行驶的摩托车迎面冲来,顿时间惊叫声四起,灯光不算太亮,季知野无法准确无误地找到季文捷的位置。他刹了车,从摩托车上下来,单手搂着七月的手上沾着些许血迹。 季知野面无表情神色阴冷,从改装的摩托车坐垫侧方,极其熟练地抽出一根钢棍。 周遭都是压都压不住的议论喧闹声,也有动作利落地直接叫了安保来,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失控了起来。季知野不顾周遭的嘈杂,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问道:“季文捷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汇聚到一辆刚下来的越野车上,坐在里面的季文捷还在高声兴奋呼喊,降下车窗一个漂移稳稳停下,他还沉浸在赢了这轮的欣喜中,还没来得及说话,剩下半截车窗在一阵劲风下应声碎裂。 季文捷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季知野那张阴恻恻充满煞气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他被季知野单手拽出了车门,新款的赛车服在修建的赛道上剐蹭,石子硌得他背疼得厉害。季文捷怒气冲冲地瞪着季知野,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被重重一脚踩在了胸口。 那宛若千斤重般的一脚踩得他五脏肺腑都在疼,甚至有了呕血的念头。季知野一只脚踩在他的手上,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东西,还给我。” 季文捷脸上挂不住,听见匆匆赶来的安保脚步声,冷笑着闷咳两声,呼吸不畅的用语言攻击着他:“哦,那个破盒子啊,早就被我当成垃圾给扔了……哈哈,你去找啊,有种你就去翻垃圾堆——啊!” 一声惨叫响起。 季知野那根钢棍,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季文捷嘴里。他似乎是不要命了,疯了一样地拽着季文捷的领子,数不清楚的拳头,银色的钢棍被逐渐染成血红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脱手了的猫畏畏缩缩的在一边窝着不敢上前。 鲜血直流,甚至逐渐听不见季文捷的惨叫声和呼救声。 祁越赶到的时候,季知野正把季文捷摁在地上死命地打,躺在地上的季文捷一动不动,整张脸沾着横流的血迹,狰狞的有些看不清原样。硬扯着要拉开季知野的安保们无一例外都被发了疯一样的疯狗季知野打伤,季知野被几个人强行摁着架起来往后拽,猛烈的挣扎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困兽。 第12章 赵文俨然已经被眼前这副场面惊到了,祁越冷冷瞥了眼人群中微笑着不徐不疾离去的季为声,只能冲着身后的季瑛冷漠道:“还不找人把人抬走?” 季瑛轻啧了一声,细长漂亮的眉微微皱起,带着些许不耐,硬声骂了季文捷句:“事多的东西。” 说罢便轻招了下手,喊出伏在暗中的季家保镖,眼睛一横张口呵斥:“季家招你们来是吃白饭的?” 她也就是意思意思,知道这群保镖大部分是季为声带来的人,季为声巴不得季文捷就这么被季知野打死。话毕,数十个季家保镖飞快上前,架着奄奄一息已经看不出活人样的季文捷走了。 祁越嘴里还叼着一根刚才没抽完的烟,他挑起眼梢,略显倨傲地扫视了一圈,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冷:“今天在场的各位出了这个场,记得嘴上把把关,掂量掂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文儿,把场子清了。”祁越抬手掐了烟,抬步往季知野那儿走去。 季知野被四个壮汉安保齐齐围着,颤抖着声音低声一字一顿道:“放手!” 他眼眶涨得通红,极具愤怒的情形下,眼白处漫着几根红血丝,充血的脖颈和面容让季知野看起来有些恐怖。 祁越走到他面前,沉默着,一言不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松手。” 安保人员不太放心的慢慢松了手,季知野在解开禁锢后,抬腿就要追,祁越冷不丁攥住了季知野发烫的手腕,紧接着,重重的一击就毫不留情落在了祁越脸上。 “啪——” 一声巨响,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场地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祁越被打得嘴角渗了点血,头偏向一侧,散下来的头发隐约盖住眼睛,一时间连离他最近的赵文,都察觉不出祁越的喜怒。 祁家太子爷被打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季知野今天会半残着出赛车场的大门时,祁越抬手不紧不慢地擦去嘴角的血迹,手腕扼住季知野的力道越发加重。 “季知野,你丢了什么,我给你讨。” 第九章 季知野坐在宠物医院内,怀里搂着一只蔫蔫儿的黑猫,他佝偻下身子抱着这只黑猫,又怕压倒它前爪的伤口,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消炎药在一边挂着,药液在瓶内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流着。深夜的宠物医院没有多少人,整个走廊上只剩他们,祁越也不说话,坐在季知野身边,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腕。 他的拇指触到季知野手臂上其他的皮肤被空调吹得有些凉,但祁越紧握着的这一节烫得厉害。祁越阖了阖眼,随意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季知野没回答,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黑猫油亮的皮毛,他低头下去亲了亲黑猫的鼻尖,得到它一个舔手心的回馈。 “七月,它叫七月。” 隔了半晌,季知野才低声回答。 祁越有些意外,睁开眼看向季知野的侧脸,他乍一听,还以为季知野是在喊他的名字,谁知道是说猫的名字叫七月。 “越哥,你和猫撞名了,挺不容易。”赵文靠在医院墙壁上,笑着打趣他。 “你还待在这干什么,你不是说熬夜伤肾。”祁越皱着眉,毫不客气瞪了他一眼。赵文不受他的言语攻击,随意耸了耸肩:“季瑛让我替她看看。” 祁越轻啧一声,懒得理会他。又把头偏回去,看着季知野怀里的猫的眼神都多带了几分奇怪的情绪。恰好这时点滴打完了,宠物医生把点滴撤走后又给季知野拿了点药,听完医嘱后,他们再出医院,已经是凌晨三点。 赵文这个时候才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极其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越哥,我走了啊。”他话毕,甚至都没等祁越应声,脚底转弯儿,一下就钻进了他那辆新款卡宴里。 天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祁越掏出车钥匙解锁车门:“你那儿不能住了吧。”他一边问着,一边半推半就地把季知野推进副驾驶座。 “砸了。”季知野淡淡应声,手上动作不停,慢慢抚摸着七月的猫毛。祁越哦了声,将车载空调打开:“那去我那儿睡一晚上吧。” 季知野动作稍滞,缓慢抬起头来,透过驾驶镜看祁越那一脸淡然的面容,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祁越嗤笑了一声,他扫了眼季知野:“收留你一晚上就是对你好了啊?你这对好的定义门槛儿也太低了。” “已经很好。”季知野缓慢呼吸着,胸口随着呼吸的频率不徐不疾起伏着。他弄丢了方媛留下来的唯一一件遗物,整颗心都像被挖空了一样血淋淋的。 他这话一出,祁越都忍不住心抽抽了一下。他瞟着季知野,轻微皱了皱眉:“季文捷拿走你什么了。” 季知野顿了下:“我妈的遗物。” “你还打轻了,怎么没打死这个东西。”祁越眉宇间尽是不耐,一声冷笑后毫不留情地讥讽着。 季知野没再说话,平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不吭声摸着猫。抵达祁越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他住在华京市最有名的别墅区,里面住了不少明星、知名人士,隐私性很好。祁越十八岁之后就从祁家老宅搬了出来,虽说这里是他的定居地,但也没有特别经常回来,以至于祁越开门时都有点生疏。 平时都是阿姨开的门,祁越从来不特意记密码,他定定看了两眼,连着输错三次,第四次才输对。祁越再输不对,季知野都要以为他是走错了。 “你挑间睡,你随意。”祁越脱了鞋,轻车熟路地穿着拖鞋往沙发走去,重重往上一躺,便不再动弹了。 季知野抱着七月,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祁越大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身上穿的黑色衬衫扣子因为大动作连着散了两颗,露出精瘦的胸部线条,一条长腿架在沙发靠背上,一条腿自然而然地屈起,手里拿着手机正眯着眼看什么东西,俨然是个十分放松的状态。 似乎是股票。 他喉结自然滚动了一下:“祁越。” “嗯?” “对不起。” 祁越白皙的脸被手机荧光照着,他轻轻扯了个笑出来,眼珠打转瞥向门口的季知野,他把手机熄屏,腰部发力半坐起身。“打人的时候那么狠,怎么现在这么呆。” 他这话不假,季知野的长相、身量、性格都带着股难以忽视的野性,尤其是他习惯性戴的那三个耳骨钉,衬得他浑身都是磨不掉的戾气。他打人的时候更狠,丝毫不考虑留情这两个字怎么写,宛若疯狗般下死手。 可眼下,季知野顶着个近一米九的高个子,穿着件洗了太多遍有些发毛的黑色短袖和运动短裤,单手搂着一只昏昏欲睡的黑猫,像做错了什么一样,温顺地低垂着头。 季知野不说话,抬起头怔怔看着他。 祁越被他看得心里说不上有多复杂,突然又想起刚才在赛车场里,他说完那句话后,季知野突然不动了,整个人像卸了力一般,顺着祁越抓着他手腕的力道,重重砸在祁越身上。 他整个人都佝偻着,弯曲着背,尖锐的下巴硌在祁越的肩膀上。夏日里炽热的呼吸和偏烫的体温,蒸出一道热气,毫不客气地烘着祁越。 而正当祁越要推开他的时候,他隐约感觉到有几滴略烫的液体顺着领口滑入他的胸口。 祁越没问季知野是不是哭了。 他回过神来,难得放松了语气,冲着季知野淡淡道:“没关系。我要睡了,晚安。” 一声晚安道过后,祁越穿着拖鞋径直上了二楼,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季知野眨了眨眼,伸手将客厅的灯熄了。 祁越没有早起的习惯,凌晨四点睡也就意味着他要下午才能醒,等他被刺眼的太阳晒到忍无可忍,他才挣开眼皮看了眼时间,又在床上躺着静了半个多小时。 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他沉沉吐了口气,火速洗漱完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他看着通话记录里来自季瑛的那几十条未接电话,嘴角忍不住抽抽。 祁越回拨了去,对方几乎是秒接,语气还有些凝重:“祁越,季知野在你那儿没?” “在,怎么了。”祁越懒洋洋地答着,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季文捷被打成重伤,一直到现在才醒,他不肯放过季知野,说要报警,这事儿闹大了。我爸也知道了,但我还没试探他是什么态度。你管好季知野,事情没苗头前,别让他出去,季文捷还没胆量在你头上动土。” 祁越走到二楼廊道上,目光在楼下游了一圈,没有半分人烟气。他疾步走到楼下的玄关处,看着消失了的鞋子,镇定自若地说:“现在不在了。” 季瑛一口老血差点没哽在喉咙里噎死自己,向来自持的季家二小姐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人飞走了?” “不——是他起太早了。”祁越凉凉道,打开免提,切出去看微信消息。两个小时前,季知野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先走了。 第13章 季知野抱着七月回家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在家门口看见了两辆与这里丝毫不搭调的豪车,家门口杵着两排保镖,神色威严。 他将目光挪到其中一辆车里,车窗缓缓降下,季行城那张压迫感极强又带着几分老气的脸露了出来:“上车聊聊。” 季知野没动,平静地注视着他,这是七年后,他第一次见到季行城。 “你妈的东西在我这。”季行城耐心不多,微微皱着眉毛。 都是聪明人,季知野弯腰上了车。 季行城把车窗升了起来,不徐不疾地点了根烟,浓郁的烟味迅速充斥在整个车内,但没人会提出怨言。他是在给季知野一个下马威,发呛的烟雾飘荡着,持续了一根烟的时间,等季行城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文捷要你坐牢。” 季知野抬眼,毫不畏惧地对上了这个令无数人胆寒的男人的眼睛。“好啊。” 他突然笑了,眼底是彻骨的寒:“他大可以试试,我很少有怕的东西。他呢?”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太明显,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他季知野不怕死,季文捷呢? 季行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藏在眼中的是股难以察觉的赞许,对季知野这股魄力和疯劲儿的赞许。 “你觉得我会让你坐牢?” 季知野收了笑,今天季行城会来找他就说明他不会,他冷漠道:“你不会,但你无利而不往。” “我要求不多,回季家来。”季行城神色不改,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 “你拿着我妈的遗物,威胁我回季家,季行城,你倒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季知野冷笑一声,嘲讽之意毫不掩饰,眼底鄙夷更甚。 他这骂人的话一出,坐在前排的保镖和司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季知野,警告意味尤其明显。季行城脸色稍微差了点,但依旧忍着没发作,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别多管。 “三次,接下来三次,以季家人的名号出席,必须到,这是我的底线。”季行城松动了下脖颈处的领结。 季知野手一伸:“东西。” 他答应了。 季知野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那个稍微有些大的保险盒出车门时,突然听见身后的季行城发问:“方媛留的,是什么东西。” 尽管他只是问了下有什么,季知野还是维持着股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态度,片刻不停留地离开了。 季行城目光深邃,看着季知野已经抽条成长,从少年慢慢蜕变到男人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他慢吞吞细细咀嚼着一个名字,方媛。 光阴飞快流逝,四季年年,过去的记忆本该在风吹雨打下变得越发斑驳,可方媛那张笑脸盈盈的脸,却在季行城的脑海中越发清晰。 他还记得方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季学长,我是学生会新招的部员,我叫方媛。” 第十章 自打这场不小的风波闹出来后,整个华京圈内大大小小的人物,对于季知野这个人都有了新的看法。过去人人都说季知野是季家丧门之犬,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起码在季文捷被打到重伤,全身上下多处骨折,需要留院观察几个月,再进行进一步的复健计划的伤情总结出来后,季行城依旧对于他愤慨的叫嚣无动于衷。从小在膝下成长起来的亲生儿子被私生子打掉半条命,季行城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一切都显得过于耐人寻味了起来。而季文捷这一场闹剧下来,也彻彻底底断送了他在华京圈内的社交圈子。毕竟连向来不爱插手各种社会关系的祁越,都隐约表了态,季文捷手下那些依附于祁越而存在的娱乐场所一夜之间通通改了姓。 祁越这人,狠起来的时候方方面面都会下死手。向来被视为酒囊饭袋,只能开开流水多管理方便还容易借势的产业的季文捷,光是在营业生计这方面,就彻底被祁越堵死了。此外,季文捷在外的住处也无一例外全被砸了个透顶,包括但又不仅限于几辆价值千万的跑车和名表。 吃了哑巴亏的季文捷躺在病床上,一连两个星期,曾经那些狐朋狗友,甚至是想借着他攀上季家亲戚的家族小姐们,都没来看过他一眼。他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听着祁越的所作所为。 而肇事者甚至还给他送来了花篮,简陋的纸条上潦草四字,早日康复。 惹了祁越,算是季文捷运气不好,多少苦都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但想到季行城的偏心和袒护,比起恨意,季文捷更多的却是恐惧与担忧。 季知野似乎真的要替代他了,他光是想想都恨得牙痒痒。 而被季文捷恨得不行的季知野,在暑假即将结束的这几个星期里,依旧在不停地打工。阿婆那里需要的钱不少,新学期将至,他卡里的钱依旧是不够、还不够。 他每日都忙得连轴转,只有接到纹身预约的时候才会抽时间去店里一趟,其他时间要么就在酒吧要么就在夜店——这种来钱快的地方。 而季家老三流落民间三班倒的劲爆新闻依旧每天都在各种微信群里散播。祁越每天都被迫接受着季知野的各种动向,看到有点意思的,就转手发给季知野,问一句譬如你今天上酒吧台上唱歌了? 然后得到季知野寥寥几句,略显简单沉默的回复。 赵文将上次季知野是如何在暴躁情况下打了祁越,祁越又是如何忍气吞声地咽下这口气,还替季知野出头的光辉事迹讲述给了不在场的徐允周和顾誉白听,两个人都纷纷不可置信地啧啧称奇。 并且对于赵文发出的这种人才一定要交好的荒谬号召表示了一定的赞同倾向。 “你们是真的有病。”祁越懒洋洋靠在真皮沙发上,掀起眼皮对眼前不知所云的三个人毫不客气评价着。 徐允周憋着笑,眼镜都稍微抖动了几下:“阿越,我没想过你还能被人打。” 祁越腹诽,他还被打了两次。 “我一直以为,就他这记仇的性子,只有他未来老婆能享受这种特权。”顾誉白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锐评道。 “滚你们妈的。”祁越几个眼刀,三个男人笑得越发欢脱了。 没过多久,季知野就开学了,读大二可以申请走读,季知野就没有再选择住宿。巧合的是,从华京大学往他家的方向开,正好就会路过祁越住的别墅区。 头一回路过的时候,季知野还停车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当时天色太黑,没看出全貌的地方。 祁越偶尔会给他发信息,季知野大多数时间都不太清楚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和身份回复,结果就是导致他回的信息即冷淡又疏离。 甚至有一次,祁越很直白地发了条语音过来问他:“季知野,你很讨厌回人信息?” 季知野无奈,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同样回了一条能带上语气的语音,告诉祁越,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复而已。 他本来以为和祁越再见一面可能要挺久之后,却没有想到,季知野刚结束了一上午的课程,背着包往外走准备出校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从一辆新款保时捷上下来的祁越。 祁越今天来大概是有正事,九月天依旧热得要命,但他还穿着绷的紧紧的白色衬衫,勾勒着漂亮有型的肌肉轮廓,折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紧实的小臂,顺着凸起蜿蜒的青筋,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季知野隔着点距离,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祁越紧紧拽着他手腕的触感,他滚动了下喉结。 “季知野?” 在季知野出门与祁越打上照面前,祁越却先一步看见了他。 “嗯。”季知野背着包,正常步速走了出来:“怎么来华大了。” “快教师节,我爸让我回馈下母校,来捐点东西。”祁越轻笑,轻车熟路地从保时捷里掏了盒顶好的香烟出来,指尖一挑递给他:“刚开的,第一根给你。” 季知野默不作声接过,却没抽,塞进了裤子口袋里,动作之间,他略带点琥珀色的瞳孔却一直聚焦在祁越身上。 “我等下和赵文儿他们吃饭去,你要不要来。”祁越见他不说话,刚好想起赵文上次提起来,次次约季知野出来吃饭他都不应的事,便替赵文张了这个口。 季知野点了点头:“好。” 他今天穿得比之前几次具有学生气多了。普通的白色短袖、拼接牛仔长裤搭板鞋,脖颈上还挂着一根银色项链,耳骨处依旧戴着三个耳骨钉。头发相较之前,又短了点,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依旧带卷儿,看起来干净利落不少。 “你今天走的什么路线,清纯男大学生。”祁越眯了眯眼,从烟盒里拿出烟来点燃,手指挑挑示意他上车。 季知野对于祁越的调笑把戏已经彻底脱敏,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胸前的项链:“是的,我明天还会走暗黑骑士的路线。” 祁越被他逗乐,闷笑着,嘴里的烟都差点没叼住。 第14章 等祁越这辆车牌号尾号888的限量款新款保时捷停在饭店门口时,季知野才恍惚从浅浅的睡意中清醒。祁越动作很快,顺手替他解了安全带,起身离开的时候恰好撞进季知野的瞳孔里。“你最近很累?” “谢谢。”季知野下意识放慢了呼吸,鼻间是祁越新换的男士香水味,这次是乌木沉香,混着车厢内淡淡的皮革味。他避而不谈累不累的话题,淡声道了谢。 抵达包厢后,里面的赵文看见季知野来了,还惊讶地叫了一声,另外两张椅子上的顾誉白和徐允周不约而同向他投来探究目光。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打了祁家太子爷的事迹足以覆盖过去所有印象。 顾誉白这人不记事,早早就把当时怼了季知野两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毕竟他不过是替季瑛出个头,而事实证明季瑛不需要,他便也不纠结这个。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微微弯曲,慵懒随意地冲季知野打了个招呼:“顾誉白。” 季知野淡然看了他一眼:“季知野。” 一顿饭下来,祁越和季知野都没怎么讲话,大抵是赵文这些饭桌上的对话内容都太没意思,连多年好友祁越都兴致缺缺。 顾誉白这人说话直接,嘴巴比祁越还要毒,一顿饭吃下来,要是损人的话是箭,赵文身上估计已经插了无数支了。 相较下来,话少的祁越季知野和徐允周幸免于难。吃完了饭以后,祁越还在庆幸这群平时嘴上不把门的朋友今天终于把门了一会儿。 谁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二百五。 赵文喝了两杯,笑眯眯地冲着季知野询问:“你知道我们私底下都怎么叫你吗?” 他这话一出,顾誉白直接没憋住就笑出了声,就连向来沉稳的徐允周都忍俊不禁地偏过头去,煞有其事地扶上了眼镜。 祁越:“……” 季知野的目光停在祁越身上片刻,撩了下眼皮转向赵文,眉毛微皱:“不知道。” 祁越手里捏着的筷子要是能折断,此时此刻估计已经断了,可惜手里攥的是不锈钢筷子。他用那双凶气外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赵文,警告意味明显至极。 可赵文这人身上全是反骨,神秘兮兮地掩着嘴型,用气音说了四个字出来:“祁少老婆。” 颇有些意外的答案让季知野诧异了片刻,他英气的眉毛扬起尾端,略显狭长的眼睛侧目望向面无表情的祁越,似乎是在等待一个解释。 而祁越手里紧捏着筷子,手背青筋甚至都爆起了。 一直试图忍着的顾誉白终于放肆笑出声了,尤其是看见祁越过分沉默的吃瘪样,差点没笑出眼泪来。 祁越最后顶着一脸冷笑,森森然:“我看你们是活够了吧。” 第十一章 今天是周五,季知野上完上午的课之后就相当于放了假,被祁越拉去吃了顿中饭,再出门的时候,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 连顾誉白这个剃了板寸的,露出的青皮还不停冒汗珠。徐允周解锁了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阿越,我们今天晚上要到拍卖场,你们去不去?” 顾誉白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率先一步进了副驾驶窝着,降下一条车窗缝悠悠道:“太热了,你们先聊。” 他话毕,赵文也眼疾手快地窜进了徐允周的后车座,顺便还冲着祁越咧了个笑,意思不言而喻。徐允周无奈笑了一下,利落坐进驾驶座,看着祁越被太阳晒得被迫眯起眼睛的神情:“老地方。” 话音没落多久,低调奢华的车就缓缓行驶了出去。祁越轻轻啧了一声,终于忍不了这个破天气,开了车门猛地窜进去:“季知野,上车。” 季知野动作不紧不慢,又重新坐在了副驾驶上,他眼神定定,有些灼热,烫得祁越浑身不自在:“为什么是祁少老婆?” 刚要启动车辆的祁越被口水猛地呛了一下,没想到季知野还会提这事,明明刚才在饭桌上已经差不多敷衍过去了。他只能故作镇定地瞥季知野一眼:“他们开玩笑,就爱胡说八道,你别在意这个。” 只听见季知野沉沉嗯了一声,祁越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迟早有一天把赵文的嘴巴给缝上,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要不要去拍卖场看看。” “当然,你不想去的话,我送你回家。”祁越姿态随意,单手扯了扯衬衫领子,娴熟地打着方向盘。 “没事,我没课了。”季知野的语气也听不出太多情绪,淡淡的,没有直说自己要去,只是说自己有空,像是把选择权扔到了祁越手上。 祁越低笑说好,踩着油门加速,保时捷在车流稀少的街上肆意窜行,车载空调的冷气烘着人,驱散大热天里的燥热感。季知野靠在驾驶座靠垫上,目视前方,余光却一直瞥着专注开车的祁越。 最近拍卖场里进了不少好东西,前段时间得了一幅古董名画,还有上好的天然佛型翡翠。祁越偶尔会和赵文他们来拍卖场走走场,有合适的东西会拍下,久而久之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的车牌经过登记,进去的时候无比顺畅。 他刚到的时候就发现,今天的人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来。祁越自然地拽了下季知野的背包带子:“走吧。” 季知野毫无防备时被他拉得一趔趄,胸口被祁越的肩头轻轻撞了下,乌木沉香的味道再次席卷而来,勾得他心头一动。 “祁越。”季知野沉声叫他,好看的眼睛不太自然的随意扫过他的衬衫领口:“你用的什么香水?” 祁越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眼自己的领口,抬起手腕闻了下身上的气味,努力回想今天出门前究竟喷的是哪个牌子的香水。他这人常用的东西不多,但用得到的都有一大批。 大到知名品牌的名贵香水,小到不知名的小众格调香水,各种但凡祁越还算闻得惯的气味,基本每个牌子他都能收集来一瓶。以至于祁越今天真的不知道,他今天喷的到底是哪一瓶。 他嗅了两下,实在没能想起来。 “想不起来了,味道似乎是乌木沉香吧。” 季知野凑过去,在祁越腕间嗅了一下:“嗯,乌木沉香。” 或许是季知野突如其来的动作,表现得有些亲昵,让祁越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他看着季知野这副神色如常的表情,突然觉得大家都是男人,要是觉得奇怪也显得他矫情,便只接了一句:“喜欢的话下次来我家挑。” 季知野还没来得及回应,手机铃声便响了,他微蹙了下眉,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他静静听着,时而随意应和两声,最后留下一句:“我汇给你。”便挂了电话。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灵活动了动,做完一切迅速走回到祁越身边:“不走吗?” 别人的私事,祁越不好多问,就让季知野跟着他,开始往里走。 拍卖场里修建得相当金碧辉煌,祁越在这里有资产评估证明,向来是在二楼隔间待着,他忽视了向他打招呼的几位生面孔,自顾自地顺着螺旋状的扶梯往二楼的专属隔间走去。 一间隔间有四个位置,赵文和徐允周的隔间分别在他两侧。今天要来拍卖东西的大抵是徐允周,赵文也就凑个热闹,故而他们三个都坐在徐允周的隔间里,正喝着价值堪比黄金的高价茶水。 祁越顺手把自己这侧的挡板掀开了,不出意外和赵文那张放大的脸打了个照面。祁越满脸冷酷:“你想吓死谁?” “越哥,我这怎么着也得是帅死谁吧。”赵文不满,看见露出来的半截白色短袖衣角,展露出个笑容:“哎呀,小季也来了。” “都跟你说了别喊人小季。”徐允周轻啧一声,凉嗖嗖瞪了他一眼。顾誉白闻声抬头,透过那空隙扫了他们一下,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把弄着手机,没掺和,脸上郁色明显的很。 赵文撇了下嘴:“我上次听那大叔也这么叫他。” “没事,可以叫。”季知野落了座,那张有些过分优越的脸就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面色没有半分不高兴,神情自若。 徐允周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手指戳了下赵文:“人家这才是帅死谁,你还是差了点。” 听到他说话,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顾誉白猛地抬头,和正对面的季知野打了个照面,他瞪了季知野一眼,混着军人的压迫感。季知野手肘撑在扶手上,指关节随意抵在唇边,掀起眼皮毫不顾忌地对上他的视线。 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强势姿态。 祁越看着季知野连练都不需要练,就能和季行城有个十成像的姿态,突然悟了点季行城为什么对季知野格外宽容。他和季行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论是样貌上的相似还是神态上的相似,这都是季家几个子女比不上的。 耳边突然传来点响动,祁越垂下眼,往楼下看去。季为声带着两个保镖,和周围的熟人们有声有笑的,正要往二楼来。祁越眸中一寒,眯着眼睛打量季为声。 第15章 季知野也看见了,他表情微冷,但没主动生什么事端。但季为声明显不想这么做,他还没走上楼,站在楼梯上看见了季知野的脸,笑意逐渐加深,故作惊讶的姿态,不大不小的声音冲着他在的方向道:“三弟,你也来了。” 原本有些喧闹的拍卖场,安静了一秒,又突然陷入了一阵交头接耳。季家长子亲口喊季知野叫三弟,比前段时间的你一言我一语相传的八卦要来得震撼的多。 赵文和徐允周两个已经见识过两次季知野雷区爆炸现场的人,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季知野。谁料季知野只是认真地翻看着茶水菜单,手指点了点某处,向祁越缓缓道:“我想喝这个。” 他语气缓慢又认真,面对祁越时展露着少见的温顺面。 祁越扫了眼,是那壶他一直认为最难喝的一壶,懒洋洋出声:“知道了。” 季为声被拂了面子,倒也不生气,挂着笑意去了隔间。 等到拍卖正式开始,本来就没有打算竞争什么的祁越突然发现,季为声和徐允周今天要买的是同一样,那座浑然天成的巨型佛型翡翠。起拍价是今天所有物件儿里价值最高的——五个亿。 祁越这人对钱格外敏感,听到这价格下意识开始预估这座巨型佛型翡翠能给人带来多少的价值。季为声斥巨资的目的不难猜,是为了给接下来即将过五十二生日的季行城当贺礼,徐允周的目的也差不多,是孝敬他爷爷的。 作为祁鸣山唯一一个儿子,格外有恃无恐的祁越突然想起他上次给祁鸣山送的生日贺礼是套价值不到五百万的茶壶,顿时觉得相较下来,他还真是个不肖子孙。 怪不得祁鸣山从来不用那茶壶喝茶。 季知野出神望向台下,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出价声,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去听是谁最后赢得了这座翡翠,只听见下面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后,拍卖师最终三锤定音。 “季知野,走了。”祁越拍拍他的肩膀,季知野突然回神:“好。” 回去的路上,季知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祁越聊着天:“最后是谁拿到了。” “季为声。”祁越开着车窗,一边抽烟一边含混回答着。“季为声下了血本了,一座翡翠花了十五个亿,允周虽然财大气粗,但是还是有点理智的,毕竟季为声是非拿下不可。” 季知野嗯了一声,眉毛微微上扬,语气平静地阐述着:“季为声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我还挺意外,你今天没有和他起冲突。”祁越笑了下。 “季家不是我的雷区,我没有到提一次就会爆发一次的程度。”季知野悠悠道,他目光转向窗外,他顿了顿,沉默片刻。 “而且,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第十二章 祁越把季知野送到了他家周围,车子开不进巷子,季知野在街边便下了车,祁越跟着下去,把车门锁上。 “不用送了。”昏黄的路灯光线打在季知野的脸上,将他锋利且轮廓分明的面容衬得柔和了些许,顺带着头发丝都泛着光。祁越懒洋洋靠在车身边上:“你怎么不邀请我去看看和我同名的七月?” 季知野怔了下:“你想看吗?” “来都来了,看看吧。” 祁越身上的香水味淡得几乎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烟草味,他的肩膀紧挨着季知野的肩膀,与他同频率行走着。“为什么给它起名字叫七月?” “因为它是七月份的生日。”季知野答着,忽然也想起什么,扭头看向祁越:“你也是。” “我爸当初给我起名字,也是嫌麻烦,刚好出生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干脆就叫了祁越。” 季知野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眉毛稍微蹙起,对于嫌麻烦三个字十分有意见。他下意识去摩挲自己的指关节,措着词想向祁越解释,起这个名字不一定是嫌麻烦,也可能是因为好听,起码季知野觉得祁越的名字很好听。 思来想去,季知野还是选择直白地说出口:“好听,你的名字好听。” 祁越将视线挪到他的脖颈上,笑着说了一句是吗:“季知野也不错,有什么由头,可以说吗?” 季知野知道他在看自己脖颈上的纹身,他目光略沉:“辽阔无垠的原野。” 原野这个单词,对于季知野来说是具备特殊意义的。在二十四岁的方媛丝毫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在她的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崭新的生命。纵然对于方媛来说,光是继续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件困难的事了,但她依旧因为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而感到惊讶,甚至是有些许欣喜。 方媛说,知野是因为希望他能够看透、体会到自由辽阔的原野是怎样的,希望他永远自由,永远不要被束缚在人生的框框架架之中。知晓原野、爱上原野、成为原野。 她祝他成长自由如风,祝他人生广袤无垠。 这是方媛赋予他的名字。 季知野拥有一个很优秀很合格的母亲,家里条件不好,但很多同龄人拥有的东西,季知野都有。那几年很流行在菜市场里,买那种用红绳串起的劣质塑料假翡翠吊坠,季知野也有一个,但不是常见的生肖符,而是一个佛像。 方媛说这叫平安。 在她离世后,季知野一直宛若一根劲草,在变化无常的人生海浪中摇摆,顽强生长。在他十八岁成年的那一天,季知野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在咽喉的位置上纹了一个词。 wilderness 季知野收回神绪,撞进祁越的目光中,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淡淡道:“到了。” 门一开,里面那只黑猫猛地跃了上来:“喵呜——” 它蹦得很高,一下就冲进了季知野的怀里,季知野娴熟兜住它,伸手开了灯和空调:“你坐。” 祁越没看到多余的拖鞋,便把皮鞋脱了,穿着袜子走到季知野家中陈置着的沙发上坐下。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到季知野家的内里。 有点小,但收拾得很整洁,就是没太多人烟气,看得出来季知野不常在家里开火。储物柜上搁着一包进口猫粮,这猫吃的比季知野好。 季知野抱着猫坐在边上,低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七月,他看着七月躺在自己怀里舒服地舔爪子,扯了个淡淡的笑出来。 “你要抱它吗?”季知野出声询问,祁越却摇了摇头:“我不招动物喜欢。” 季知野定定看了他两眼。 祁越坐在哪里都像是坐在自己家,俨然一副化客为主的姿态。他靠坐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整个人都自由舒展着,长腿随意岔开,头发被晚风吹得有股凌乱的美感,黑色男士长袜紧紧裹着他的脚踝,露出极具骨感的一节。 “试试吧。”季知野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这张难得露出笑容的脸,祁越也不好拒绝,招了招手表示同意。 七月似乎很通灵性,顿时舔了下爪子,从季知野身上跳下去,灵活地攀上祁越的裤腿,再被祁越一把捞了起来。 这猫有点懒,拧着胖乎乎的身子,在祁越腿上找到个舒服的位置后便乖乖爬好不动了。祁越一僵,胯间被这只重重的猫压得死死的,这一瞬间,祁越都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把它挪开。 他沉默隐忍了片刻,胡乱摸了两下七月,等到祁越实在忍无可忍要把它挪开时,七月又突然嗷了一声,露出尖锐的猫爪。 “……季知野。”祁越嘴角抽了抽。 “嗯?” “它压到我了。” 季知野闻言看去,一下子默了,他走上去要抓七月下来,可这只黑猫却莫名其妙不顺从地紧紧扒着祁越的裤子。季知野皱着眉毛训它:“七月!” 黑猫喵呜一声,季知野不再顾及它,伸手去捞他,指尖不经意搁着布料摸到点软,他手差点一僵,迅速捞起七月,也没兜住它,即将坠地的黑猫灵活打滚,一溜烟儿消失不见了。 显然,祁越也感受到了刚刚那转瞬即逝的触感。浓浓的尴尬翻涌上来,他不太自然地抬起手腕,做了个看表的虚假动作。 “挺晚了,我不留了,你早点休息。” 他猛地站起身,步伐有些凌乱地走向门口,差点还忘了带走鞋。 祁越今天根本没戴表。 关门声响起,季知野站在原地,垂眼看向自己下意识微微蜷曲的指尖,那股隐约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处,骤然变得滚烫了起来。 刚刚逃窜离开的七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了回来,在他脚边四处打转,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季知野半蹲下来,用手去摸七月的猫头:“你饿了吗?” 脑海中却是祁越敞开的衬衫领口,卷起的袖口,合身的西装裤,漂亮匀称的手和骨感脚踝。 他眼底略深,静静的没再说话。 头一回体会到尴尬两个字怎么写的祁越,出门的时候差一点同手同脚。他深呼了两口气,疾步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只是不小心只是个意外。 第16章 但走到车门前,祁越突然发现自己今天根本就没戴表,这就显得他刚刚欲盖弥彰的看表动作有些蠢。说不定季知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什么,是他大惊小怪。 说来也奇怪,祁越打小和赵文、徐允周、顾誉白三个一块儿长大,而且都是男的,不小心碰到什么都太常见,而祁越平时也就骂一句滚,也没什么其他的异样。 可季知野不小心碰到了,祁越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连带着整张脸都要烧起来。可能是因为和季知野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他坐在开了二十度冷空调的保时捷内,回想起刚刚的情景,脸烧得能上四十度。 祁越强行压着自己紊乱的心绪,连着抽了两根烟,最终冷着脸把烟在烟灰缸里碾灭,硬生生骂了句:“妈的。” 果然二十四岁老和尚迟早出问题。 次日清晨,季知野醒的格外早,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深深叹了一口气,浅色瞳孔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整个人静静地躺着。 底下还带着点有些难受的粘稠触感,弄得季知野心烦意乱。他抬起一只手,小臂盖在眼睛上,脖颈舒展着,显着凸起的喉结和极具野性的大写字母纹身,一副姿态极其具备荷尔蒙。 等他慢慢缓过劲,季知野翻身去了厕所,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约摸十分钟,片刻后,他手里拎着条洗干净的内裤出来,利落挂起,晾在了阳台。 他收拾了一番,开着车去了医院看望阿婆。这段时间,季知野陆陆续续都会来,每次来都碰不上李笑笑,李笑笑似乎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回复信息都极其慢,有时候上午发的信息下午才能得到回复。 而每当季知野有意无意试探他最近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总是被李笑笑含糊过去。 季知野和医生确认最近情况还算稳定后,又陪着阿婆坐了一段时间,直到阿婆非要赶他走,季知野才起身离开。 他这个周末有些闲,或许是受到了某种因素的影响,季知野不太想去兼职赚点外快。季知野刚开学的时候,就已经申请并通过了上个年度的奖学金,这几天大概会发放下来,暂时不用过太紧巴的生活。 突然闲下来的季知野,只觉得去哪里都没什么意思,出了医院后也懒得立刻回家,便打算去对面的商场给七月买点储备猫粮。 买完猫粮的季知野准备离开,恰好路过商场里开设的儿童陶艺手工作坊。季知野目光定定地落在小女孩手里的陶土,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犹豫着走了进去。 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气质与儿童陶艺手工作坊搭调的男人,让开店的老板有些惊讶,她看着这人手指指了指柜台里的一只陶艺猫,声音低沉:“这个能手工做吗?” 第十三章 祁越收到了一只陶艺猫。 他最近回住处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蹭住,偶然有一天回去取东西的时候,被保卫处通知有易碎品快递没取,祁越顺手就提回了家。 拆开快递盒子时,祁越和一只姿势清奇甚至有些滑稽的陶土制的小猫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他捞出这只被包装得很好但却有些过分童趣的猫,神色诡异。 里面还躺着一张白色硬卡片,上面显着几个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祁越,迟来的礼物。” 虽然祁越没见过季知野的字,但是他一眼就能判断出这字是季知野的,字如其人不假。他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下被力道划出点儿印痕的卡片,垂着眼又摸了摸那只疑似在劈叉的陶艺猫。 忍俊不禁笑出声。 他掏出手机,迅速拍了张照片给冷却很久的聊天页面发去:“为什么这么丑。” 季知野回复信息的速度很快,还特意回复的语音。他的声音偏低,放松状态下更偏少年感一些,祁越音量忘了调小,季知野上扬的语气像一把小钩子。 “不喜欢吗?我不太会做。” 祁越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燥,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直接说他很喜欢,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没有,做得很好,是这只猫姿势有点清奇。” “我是照着七月做的。”对面很快来了回复。 祁越定定看着这句话,几乎要把手机屏幕盯穿出个洞来。他觉得季知野说话很有歧义,毕竟向来理解能力高超的祁家大少爷在此时也有点分不清季知野说的是他还是那只黑猫。 还没等祁越把思绪都捋顺,季知野又来了信息。 “你今天有空吗?” 祁越被季知野约了出来,他主动说要去接季知野,早早就开着车到了巷子口,这辆一看边极其昂贵的豪车大白天大大咧咧敞在这片乱区,无疑是让别人来围观的。他的车窗玻璃都是防窥的,前挡玻璃也贴了玻璃膜,站在外面不仔细看或许还真看不清楚里面坐了个人。 以至于祁越已经眼睁睁看着四五个东摸摸西摸摸然后突然惊觉发现车上有人的混混落荒而逃了。他冷着一张脸,手肘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点着太阳穴。 又过了两分钟,季知野终于来了。 季知野穿了件黑色薄卫衣和一条加长款深灰色水洗牛仔裤,头发被秋风轻轻吹动,戴了条银饰项链,耳朵上戴的耳饰是连穿三个耳洞的响尾蛇。 他阔步走来,轻车熟路地打开副驾驶钻进车内,极具野性的锋利长相与穿搭风格,直接近距离冲击了下祁越。祁越嘴上应和着,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来了。” 眼神却不假思索地扫视着季知野帅得有些过分的侧脸。季知野沉沉嗯了一声,迅速给自己扣好安全带。 “怎么想着要去买西装?”祁越一边问,一边发动车子。 “我之前从季行城那里拿回我妈的东西,他给我提了个条件,让我以季家的名号出席三次公共场合,我答应了。” “后天是他五十二岁寿宴,季行城让我正装出席。”季知野说到这的时候,眉毛还蹙了两下,俨然对于正装出席这四个字相当不满,对于某些不太必要的方面,涉及到需要花钱就都是为难。 祁越了然:“所以你打算随便去一家地下批发市场,买一套老旧款的二手西装,随便应和应和他?” 季知野顿了下:“我应该还没穷到这个地步,而且我猜我的银行卡里现在大概已经多了一笔飞来横财。” 这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季行城为了季知野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参加自己的五十二岁寿宴,使了不少小伎俩。祁越无声失笑:“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不太懂西装文化。”季知野如是评价,他又扭头冲着祁越说:“在我唯二认识的能接触到这个领域的,只有你和赵文,显而易见,你比他合适。” 祁越心想,要是赵文听到这句话,绝对暴跳如雷。因为祁越发自内心地说,赵文儿在西装这方面,大概比他更懂。祁大少爷随心所欲惯了,有些场面连出席都寥寥,更别提精心挑选穿什么西装了,他向来是看着哪个顺眼穿哪套。 但打肿脸也要充胖子,祁越故作风轻云淡地嗯了两声,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掏出手机在五人小群里发了个信息。 “参加生日宴会穿什么款式的西装?” 向来对于所有消息都接受相当迅速的赵文,连着打了五个问号过来。大家都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群里的几个对祁越的德行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纷纷展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疑惑。 july:两分钟,给我点建设性的意见,不然你们完了。 “不走吗,已经绿灯了。”季知野出声。 祁越镇定合上手机,再次发动车子行驶远去。 等真正到了商场,祁越甚至还没有走进西装店,里面的导购已经冲着他在打招呼了。祁越面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季知野:“他看,我陪着。” 导购立刻将笑脸转向穿得格外普通,但气度不凡的季知野身上。“麻烦您和我们去量一下尺寸。” “他要现货,量了之后给他找最合适的就好。”祁越眼皮不抬,淡淡嘱咐道,拧着眉看着小群里几人大差不差的建议。 他手指迅速打字。 july:小鱼呢? 屏幕上突然跳出行消息,是徐允周的。他说顾誉白说自己已经很久没穿过西装,下次穿大概是出席葬礼,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祁越眼皮一跳,心里翻涌着无语。他抬眼一看,季知野正站在个台子上,手臂自然展开。祁越不需要鉴定,就能看出来季知野的骨架长得很好,肩膀宽阔,臂展惊人,连手都是匀称修长的骨节手。 他是典型的宽肩窄腰大长腿,身高极具优越性,天生的衣架子。 祁越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眼前的季知野偏了偏头,视线冲他而来,撞进他毫不避讳的打量目光。 莫名的,祁越有一种被人抓包的诡异感。他自然地挪开视线,抓起手机拨弄了两下,假装接电话。他余光看见季知野头扭了回去,便随意应和了两声作罢。 第17章 最后祁越还是没有照着他们给的建议,去给季知野挑衣服。在所谓礼仪和真真切切的好看之间,祁越还是选了好看。他盯着季知野身上这套单排扣收腰西装,语气淡淡:“其实这件比拿一件要好看,但是可能没有那么正式。” “你喜欢这件?”季知野向他询问,祁越点头。 “那就这件。” 两天后,祁越如约在季行城的寿宴上见到了季知野。 季行城如今的道路可谓是走得顺风顺水,现如今在华京市内的政务系统里任职,人脉之广阔,让人难以想象,手下其他旁支和子女们在经商,各种途径开辟阔道,势头强劲。以至于现如今季行城的寿宴上,可谓是多路权势和各种达官显贵齐聚一堂。 就连祁鸣山这个平等瞧不起任何人的中年期叛逆男人都来了。偌大的场地被承包了下来,高达八层的宽阔场地,各个楼层宛若一种等级限制,虽然没有明文限制,但长点脑子的都心知肚明。 有些东西从出生开始便注了定。当他们的金钱达到一定的标准后,便会越来越发现一件事,融入华京上流社会很难。因为钱到处都可以有,华京很大,圈子很小,兜来转去掌握话语权的也就那么几个,有些人生来便在圈内。 作为当家人,祁鸣山自然是上了最顶层的八层,而祁越作为子女则是留在第七层。他刚上七层就看见了提早到了的赵文,他正被围在一群人中间笑眯眯地散发着个人魅力。 旁边的圆桌上坐了三个人,一身开叉红裙格外艳丽的季瑛、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徐允周和真的没有穿西装的顾誉白。三个人懒洋洋地坐在那,压迫感极强。 只见季瑛微眯起那双凤眼,手指点着红唇打量着宛若花孔雀般开屏的赵文,脚上的高跟鞋摇摇欲坠。徐允周面色镇定自若,神色清冷,而顾誉白的目光一直没个准确的聚焦点,板着一张格外有压迫感的俊脸。 祁越挑眉,神态肆意潇洒,踱着步走到他们面前。敞开两颗扣子的白色衬衫连领子都没翻好,随意的有些过了头。 眼见着强迫症发作的季瑛忍不住皱着眉毛:“你领子就不能弄弄吗?难看死了。”她嫌弃啧了两声。 祁越神色自若,伸手去把领子翻出来,他懒得实在可以,甚至都不愿意抚平。季瑛终于忍无可忍地上手在他的衬衫领子上猛地一拽,强行拉平,祁越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步伐凌乱堪堪站稳。 他正要找季瑛算账,抬眼一看,季知野穿着那身他给挑的西装从正对门的换衣间出来了。季知野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神色略淡,视线扫过祁越后停留片刻,又慢慢挪开了。 季瑛又落了座,忍不住评价:“季知野长得比季为声和季文捷帅多了。” 正沉浸在被季知野忽视了的事实里的祁越,听到这话稍稍偏头看向季瑛,顾誉白也看向季瑛。 莫名被看毛了的季瑛蹙着秀眉:“干什么?” 祁越没说话,心情突然有点烦躁了起来,他随意摆摆手,没什么表情的脸看着有些冷。“我去抽个烟。” 顾誉白抬眼看了他下,脸上不带笑意,甚至比祁越还阴沉沉:“我也去。” 第十四章 季知野是准时抵达的这里。不过他没有穿着衣服就来,而是选择来了以后才换,多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显得他有些晚了。 他随意寻了七层边角的位置,后背抵着墙壁,长腿随意踩着地,胸口处闷得有些过于难受。 或许是因为这是季家的地盘,也或许是因为祁越。 他深吐一口气,拿出手机开始一言不发地玩儿游戏,匆匆玩了两把只觉得没有意思,便把手机随意搁在手边,开始发呆。 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季知野今天也来了。不过当下大多数人都与季为声或者季瑛交好,很少有人会在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触这两位正统子女的霉头,以至于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 季知野乐得清闲,光是单纯坐在这里,他都有点儿不耐烦。 他抬眼一看,刚好捕捉到人群中的赵文,便抬腿走上去,随意拍了拍脸上都快笑僵了的赵文。 “诶,小季。”赵文新奇地咦了一声,季知野沉沉嗯了一声:“吸烟室在哪里。” 赵文来这儿不是一两次,季家但凡有什么大型活动都会选在这里,他下巴微扬:“那边,越哥也在吸烟室呢,你刚好可以和他一块。” 季知野听见祁越的名字,动作一滞,他潦草点点头,顺着赵文示意的方向去了。 还没走到吸烟室,即将路过厕所时,他突然听见一声低吼声。 “你就想把那天晚上当成笑话,把我也当成笑话?” 是顾誉白的声音,季知野皱着眉头,俨然对这种豪门八卦不太感兴趣,结果再走上前两步,便清清楚楚的看见顾誉白正愤怒地摁着徐允周,眼底怒火不减。 或许是因为脚步声太明显,徐允周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警惕的神情看见来人是季知野又放松了些许。 他压着有点儿颤抖的声线,故作镇定:“小鱼,你先放……” 他话还没落,徐允周那个放松了些许的眼神,彻底惹怒了顾誉白,他带着怒火无比强势的要去吻他。 “啪——” 重重一声巴掌响。 季知野神色冷淡,看完了这场突变的戏码,那张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眼底净是漠不关心:“路过,你们继续。” 他不算特别意外,顾誉白这人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很直白。 在上一次吃饭的时候,季知野就有了点猜测,毕竟对于什么都没兴趣的顾誉白唯独在徐允周的事情上格外上心,与对待朋友是两回事。 季知野推开吸烟室的门,祁越正在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两腿岔开身子前倾,闷声不吭的抽烟。 见有人来了,祁越懒洋洋撩起眼皮投来视线,对上属于季知野的那双浅色瞳孔时明显一愣。 “来抽烟?”祁越抽过烟后的嗓子略哑,没有了平时那股带着点清冽的劲儿。季知野沉沉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抽了多少了。” 祁越没答,但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数量,约摸着已经有四五根了。 季知野嗅着空气中这股飘荡着的略显浓郁的烟草味,努力嗅了两下也没能闻出祁越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 他放弃作罢,极其顺手地从祁越的烟盒里拿了两根烟出来,点燃一根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祁越不得不承认,季知野抽烟很性感。他长相本身就偏浓颜一些,剑眉往下连接着挺拔的山根,再到凹陷得刚刚好的人中,接连着薄唇。 季知野习惯性用牙咬着烟,嘴唇自然而然依附在烟嘴上,抽烟的时候总是神色淡淡,喉结随着吐烟圈的动作微微滚动。 “刚刚在外面遇见顾誉白了。”季知野突然出声打破了吸烟室的静谧。 “不止吧。”祁越敛下眼,笑了声。 “实际上我很意外,但也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看出来。看出来早一点,说不定能拽住一个是一个。” 季知野沉默了会儿:“他们很难?” “难,很难。有得有失向来是定律,掌握了话语权也就意味着与此同时也要失去点什么。” “徐家是祖上是杏林世家,从允周他父亲这辈才开始断了。徐家老爷子是个老顽固,不是个善茬,你说难不难?” “更何况,允周考虑的会比小鱼多太多,允周是不会容许自己人生脱轨的。而小鱼随心所欲惯了,眼里早就已经装不下这些条条框框,你觉得难不难。”祁越语气有些轻,淡淡陈述着。 “祁越,那你呢?”季知野一根烟早就抽完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将视线落在了祁越身上,紧紧附着。 祁越长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从口中腾然跃起,丝丝缕缕慢慢消散在空中:“我什么?” “你会成为顾誉白还是徐允周?” 他看着祁越慢慢向后靠去,背脊贴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西装外套和衬衫随着他的动作泛了皱。 祁越的目光有些凉:“我谁也不是。” “我是祁越。”祁越笑得有点淡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季知野在这一瞬间,胸口闷得很厉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淤塞在那里,不上不下。 可这回答确实是祁越的风格。祁越在感情中不会是主动方也不会是被动方,不会是感性的意欲跨越所有障碍的战士,也不是深受束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理智派。 他更像是一个精巧的计算仪器,将任何一段情感关系中的得与失都计算的清清楚楚。在众多选择里择选一个能带来最大利益的选项,这才会是祁越的作风。 季知野蓦地低头看了下时间,沉声:“先走了。” 鬼使神差地,祁越在看着季知野的手即将触摸到门把手的时候,猛地叫住了他。“季知野。” “不抽了?” 第18章 站在门口的身影稍微顿了顿。 “不抽了,下次吧。” 季知野扔下了六个字,便轻轻打开吸烟室的门出去了。 祁越翻看着手机上赵文催促他快点出去的信息,这才慢慢吞吞地起身。 外面比他进来之前要热闹多了,眼看着马上季行城就要发表他的五十二岁生日感慨词,祁越踱着步走回那张现在只剩下季瑛和赵文的桌子,他拉开凳子不徐不疾地坐下,眼皮一撩,静静看着中心处悬挂着的看台。 季行城和何芸已经站在了那里,何芸穿着一身华丽的深蓝色礼服,卷发盘起,垂落下两根发丝,浑身上下都是珠光宝气。 季行城穿的是蓝色西装,纵然已经五十多岁,但还是能从他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看出几分过去的模样。 两个人站在那儿,就连作为何芸亲生儿子的祁越都觉得登对。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向,站在对面八层的祁鸣山,祁鸣山看起来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就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祁越极其了解祁鸣山,他真正不在乎的表情不是这样的。 季行城手持话筒,面上带着微笑,看着有些变化莫测。“各位,在开始之前,容许我向各位介绍一个人。”他眼角因为笑而泛着细纹,他说话故意停顿了片刻,随即用格外掷地有声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季知野。” 祁越眼皮一跳。 又听见季行城继续道:“我的第三个儿子。” 在他彻底说完这句话后,全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齐刷刷的将目光全部汇聚在七层护栏边的季知野身上。 只见他的腿一只直立,一只随意摆在护栏下方的栏杆上,十指交叠,精致的眉眼间是淡淡的烦躁。 季知野只是随意瞥了季行城一眼,丝毫没有接他的茬,面色冰冷。 季行城没有不依不饶,而是开始了他续接上的陈词。 季知野太想快点离开这里了,耳边是嗡嗡的虫鸣声,聒噪的环境让他心烦意乱,唯有在高处俯视下方的这种似坠非坠的恍惚感,才能让他稍微冷却。 他突然感受到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季知野偏过头,脸上的冷气甚至都还没完全散去,居然是徐允周。 徐允周似乎有些尴尬和窘迫,耳根处还染着点红,他无奈冲他笑了一下:“刚才的事,能当做没看见吗?” “放心,我对别人的闲事不感兴趣。”季知野顿顿:“不过或许你更应该操心一下顾誉白,我不觉得他是一个会把东西藏在肚子里的人。” 徐允周听见这个名字,惨淡笑笑:“没事,他不会再提了。” 季知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刚才的那场争执大概是徐允周赢了。他没再说话,目光挪开放空,余光还停留在祁越赵文和季瑛他们身上。 他的大脑记忆在飞速转动,最后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了只有祁越的定格画面。 季知野突然觉得,在祁越来他家看猫的那天晚上,或许仅仅只是一个荒诞又诡异的梦境。 就和他十九年来第一次做的那个春梦一样,他在梦中用力亲吻着某个人的嘴唇,摩挲着光滑的西装裤布料,再静静听着他微弱的喘气声和不太正常的眼角绯红。然后像最亲密无间的爱人一般拥抱他,进入他,拥有他。 而这个人,长着和祁越一样的脸。 第十五章 季知野没有将这场生日宴会放在眼里,即便季行城当着几乎整个华京市所有权贵的面,说他是季家老三。 不乏有大胆的人意欲上来想和季知野交流,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季行城念念不忘,甚至愿意免费送上季家人的称号。但季知野太冷淡太冷漠,甚至有些凶,渐渐的,便也没了动静。 他在生日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再次进了换衣间,并将身上这套价值昂贵的西装照着原来的样子折叠好。 季知野穿着一身简单的装扮,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兀自上了八楼。 宴会已经基本要散场,周遭没有多少人。季知野准确无误找到了季行城的休息室,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里面喝茶的季行城并没有责怪他冒昧,相反一副了然的模样,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季知野将手中装着西装的袋子放在他眼前,一言未发,转身就欲离谱。季行城慢吞吞呷了口茶:“站住。” 叛逆的小子没有停下步伐,直到被两行极具威压和气势的黑衣保镖生生拦住。 季知野转过身,语气淡淡:“多余的钱退了回去,西装我也不需要,还有事吗。” “季知野,你还不明白今天之后,意味着什么吗?”季行城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意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是季家人,你都没法逃离这个姓。” 季知野没什么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拿我母亲的遗物做威胁,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再见你。” “不要恬不知耻。” “方媛给你取季姓,你不会不知道,你要违背你母亲的遗愿?” 又是这桩事。 母亲两个字宛若火星,刹那间飞溅到季知野身上的引线,将季知野点燃。季知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戾气隐隐约约渗透出来:“季行城,我说过了,你不配提她。” “你这么想让我回到你身边来,为什么?你在外面可不止我这一个种吧,是不是你也觉得你欠方媛的。”季知野冷笑道。 “我就不明白了,季行城。你诡计多端千方百计的想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早干什么去了。” “你第一任妻子在季瑛出生不到半年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你为什么在丧偶了一年半后,和我母亲发生关系然后生下我?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娶第二任妻子吧,你干嘛去了?” “方媛因为怀孕被辞退,因为未婚先孕被她父母赶出家门,被街坊邻居说闲话,挺着大肚子在求来的超市收银员的岗位上站一天的时候,你季行城在哪儿?” 季知野语气越来越烈,强压着的怒火带出他略显紊乱的呼吸声,蓬勃出的怒火如同山洪。 他眼眶有点红,气火攻心的时候甚至想要冲上去一把攥住季行城的衣领,然后替方媛重重扇上一巴掌,但季知野忍住了。 季知野看着季行城那分外冷漠的面容,深呼一口气。 七年了,他和季行城七年没见。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季知野走进季家,倔强地抬起头仰视格外高大的季行城,冷漠生硬地询问他:“你就是我父亲吗?” “是的。”当时的季行城颔首。 季知野比他矮一大节,男人宽阔的肩膀和伟岸的身姿,与小学语文课本里写的父亲形象如出一辙。他以仰视状态与这个男人堪堪对视,不平等的对峙让他们之间似乎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那个时候季知野就在想,没有父亲会俯视自己的孩子。 季知野在叛逆期都还未至的年纪,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顶撞了人人都怕的季家主人。 季知野冷着脸询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母亲会死,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才是他们矛盾爆发的源头。 季行城给了才十二岁的他重重一巴掌,客厅里的茶壶被他打碎了,瓷器渣滓溅得到处都是。水渍,嘴角的血渍和不屈服不甘的眼神,季知野那双像极了方媛的眼睛喷薄着怒火瞪着他,宛若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幼兽。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季行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却非要等到方媛死去之后再来找他。季知野想不明白既然季行城那么想他回来,这七年他甚至可以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用尽所有方法,逼着他回季家,当年为什么不能对方媛施以援手。 他分明都已经站到最高的位置了,到底还能有什么东西掣肘着他。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分明知道我的存在,也做好了一切打算要把我带回季家,却不肯在方媛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痕迹。为什么你偏偏能容纳下我,能忍我七年,却容不下她?” 季知野说话的时候声线中带着隐约的抖动,他濒临崩溃决堤的边缘,脑海中还不断闪过鲜血从方媛脖颈处的伤口里缓慢流出的场景。 鲜红的血液往下缓慢地流着,浸透了她的衣领,方媛把眼睛闭上了,在季知野到家以后,方媛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他跌跌撞撞地跪在方媛的床边,想哭也哭不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拨打救护车的电话,孤立无援。 在救护车赶到抬走方媛的时候,季知野站在一滩流下来的血渍边上,神情恍惚,连手脚都是无力的,他有预感,他马上要失去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季知野胸口起伏速度越发加快:“我真恨你。” 最后四个字,季知野说得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心脏发麻的痛楚迅速顺着血管迅速扩散,很快就痛到了全身。 他今年十九岁,一米九的高个伫立在原地,他不再像过去一样注视季行城时只能仰着头,让脖子胀满酸痛。 第19章 如今的季知野,是平视着他,他早就已经丢光了身上所有东西,赤着脚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孤寂原野中奔驰太久。 他早就一无所有。 季行城定定地看着季知野,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而季知野狠厉的目光像一匹孤狼一样,紧紧咬着他,气氛胶着凝固:“季知野,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七年前就告诉过你了,没有答案的。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我只能直白地告诉你,方媛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女人,我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在我依旧能对你保持耐心之前,你最好做出正确的决定。” “何况,不管你有多恨我,也没办法改变你的季,是季行城的季。” “砰——”季知野将桌上的茶壶一扫,陶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茶水飞溅,巨响顿时吸引来了众多黑衣保镖将他团团围住。 季知野恨不得拿起桌上碎的那片陶瓷碎片,狠狠割开季行城的喉咙,让他也尝尝慢慢迎接死亡的痛苦。 “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我真想杀了你给我妈陪葬。” 只看见季行城的脸逐渐染上郁色:“你大可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季知野沉默片刻,压抑着,最终离开了。重重的摔门声响彻天际,仿佛连带着墙上的白灰都要被震下抖三抖。 在脱离出这片几乎让他窒息的地方时,季知野终于如释重负地卸下力,紧绷的肩膀骤然下塌。他冲出宴会厅,手指下意识紧紧抠着门,在嗅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终于不堪重负地吐了出来。 季知野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吐都吐不出来一星半点,只有发涩的苦水胆汁。 那股久挥不去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几乎要让季知野快窒息了,顺带着四肢逐渐疲软,险些踉跄栽到地上去,突然一只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臂弯。 淡淡的烟草味涌上来,冲淡了记忆里那股鲜血的味道。季知野红着眼睛看向搀扶着他的那只手臂的主人,是祁越。 祁越大抵是热了,西装外套脱下挂在臂弯里,一手牢牢搀着季知野,垂下眼静静俯视着他,单眼皮让他看着格外冷淡。 “不开心。”祁越轻声道,是个肯定句。 在祁越开口的那一瞬间,季知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只觉得那一瞬间的自己心头胀胀的,很酸很涩。 “季知野,我送你回家。” 季知野就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扶着大门的姿势,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又一会儿,直到自己终于慢慢回归于平静才站了起来。 祁越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臂,手心的温度透过他的薄款卫衣往里渗透。 他口腔内还在发苦,胸口疼得厉害,眼神有些散。 方才已经决定拉回理性,与祁越保持距离的季知野,在这样一个瞬间,忍耐不住想要为自己寻求一份慰藉。 “祁越,我可以抱你吗?” 祁越没有说话,面色平静,却微微颔首。季知野身上那股独特专属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朝祁越涌来,那似乎是洗衣液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慢慢与他身上的烟草味混合融为一体。 季知野不像普通人之间的抱法,而是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祁越的腰上,双臂缓缓收紧,整个头低低垂下,将脸埋入祁越的肩窝。 渐渐地,祁越感受到了自己肩膀处的衬衫被热泪浸湿。而眼泪的主人却没有抽动一下,光是依靠着一个人的肩膀,就已经无声流了很多眼泪。 在这一次,祁越才更加清晰清楚的认识到眼前这个表象沉稳却又性格乖张的季知野,也仅仅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男大学生。 似乎没有人对他好,以至于连祁越都觉得自己做的有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被季知野定义为对他很好。 祁越抬起手,力道极轻,宛若羽毛轻轻飘过般触摸了下季知野的头发。“我的衬衫湿了。”他无奈道。 季知野眼睛闭着,贴在祁越那片湿濡的高级定制衬衫上,手上抱着他腰的力道不减反增,他沙哑着声音,略显疲惫地说着:“我不想回家,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第十六章 抵达墓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秋夜冷风一吹,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祁越操控着刮雨器,将前挡玻璃上的水珠擦拭殆尽,他踩了刹车,停在墓地周遭。 这边的墓地算比较偏僻,荒得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祁越默默拿出了保时捷车上配备的雨伞,撑开走到副驾驶车门边上。 季知野打开门走了出来,泥点子溅了两滴在裤腿上。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祁越便撑着伞在他旁边跟,直到季知野走到一块墓碑前堪堪站定。 他分外出神,静静盯着墓碑上那张方媛年轻时候的照片,像是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季知野伸出手,半个身子探出伞外,手指轻轻触碰在了那张冰冷的照片上,雨珠顺着指尖往下滑,敲打着他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 祁越扫了两眼季知野:“你和你妈妈眼睛长得很像。” 纵然墓碑上的照片是黑白的,祁越还是能看出来方媛的瞳色较常人浅一些,也是典型的深邃眉眼,乍一看有些像少数民族,或许是季知野的样貌基因融合得太好,以至于在他身上很难看出方媛那股特别的感觉。 “我们的眼睛颜色都比较浅。”季知野看着方媛照片上的眼睛,平静地说着。 “漂亮。”祁越语气淡淡地评价着。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深夜中令人发冷的秋风,裹挟着细雨,凌乱飘着打在人的身上。 祁越半边身子被冰冷的雨丝淋湿,徒徒生出几分秋日的寒来,天气预报似乎说今天深夜会降温。 季知野依旧挺拔站立在墓碑前,背脊挺得很直,像是在站军姿一样一丝不苟。他灰色的运动裤上被溅了好几滴泥点子,灰色套装卫衣上也被雨点晕成较深的颜色:“走吧。” 祁越听着他的话,跟着他一起再度出了墓地,回到了温暖干燥的车上,他在坐上驾驶座后的第一件事,是又抽了一根烟出来递给季知野。 意思不言而喻。 季知野接过,却只是把它虚虚窝在掌心里。 汽车发动的声音逐渐响起,混杂着雨点敲打着水泥地的声音。 季知野只觉得很疲乏,眼眶酸胀干涩,连眨了几下试图润下眼睛都是徒劳,他呼吸缓慢,静静开了口:“祁越,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祁越没说话。 “我刚刚和季行城起了冲突,那一刻我真的想和他同归于尽。”季知野轻笑了下,声音甚至有点寒,他头抵靠着车窗:“只要一想到我妈妈的死,我就忍不住发抖,想吐,那个场景会成为我这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我越来越冲动,越来越喜怒无常,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法儿完全控制。” “季知野,这不是病,你只是稍微有一些控制不好情绪。”祁越叹了口气。 “如果爱和维护也算一种病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都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爱她,她会很高兴的。” 季知野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前方幽黑的道路上,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从车窗边上闪过,淡淡的光时不时透过车窗钻进来映在人脸上。 “是吗,那她还依旧爱我吗?” 他声音很轻,仿佛只是用气音在说话。 季知野不清楚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为什么方媛和季行城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为什么她那么恨季行城,可他却不姓方而要姓季,为什么明明很爱他却要抛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为什么嘱咐他要像石缝里的韧草一样努力活着可自己却选择自杀,为什么要给他留下一个打不开的盒子。 季行城那天问他,方媛留下了什么?季知野也不清楚。 他曾经尝试过无数次,都没能真正打开它,而真正的密码和钥匙在哪儿里,季知野找不到。 保时捷很快就靠边停了车,车外依旧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车顶、水泥地上,在低洼水滩中泛出涟漪。祁越和他共撑一把伞,真如他所说那样,送他回了家。 老式居住房似乎有些不防潮,一下雨,屋内就不可避免地渗进来点儿潮湿的气味。祁越把雨伞收好,随意放在门外,应季知野的要求进了门。 他的衬衫现下是彻底湿了大半,顺带着发丝都浸着水。 房内空调开了除湿,祁越一身水也不好坐在沙发上,只能略显干巴巴地站在客厅里,看着季知野手一顺,直接把套头的灰色卫衣脱了下来,抓着它扔进了洗衣机。 他一回头,赤着上身冷不丁和祁越对视上,眼眶还带着点红。“你先洗个热水澡吧,我给你拿衣服。” “介意凑合一下吗。”季知野头也不回往卧室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得到祁越否定的回答后快速抓了套衣服出来,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盒没有拆封的内裤。 他匆匆放在浴室,沉声:“放在换洗衣物的篮子里了。” 第20章 季知野的身材练的很好,估计是自己自发的私下锻炼练出来的,宽肩窄腰,背肌随着动作微微耸动,腰腹侧边还带着三道明显的鲨鱼线,六块腹肌突出。 他就这么光着上半个身子,又慢慢走去拿了猫粮,开始给七月的食盆里倒,自顾自地又去查看猫砂,来来回回弄完猫的事情,才想起来要去厨房给他自己煮点东西吃。 季知野刚拧开老式煤气灶的开关,兀自转头过来:“还不去洗洗吗?可能会感冒。” 他神色有些淡,面容平静,只是神态中带了几分倦意:“你要吃面吗,吃就多煮一碗。” 祁越眯了眯眼,见季知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张口懒洋洋道:“我给你当了一晚上司机,你给我煮个面还要问问我要不要啊。” 那人的动作略顿:“怕浪费。” 季知野撒了谎,他是怕祁越不会留久一点。 索性,祁越扔下一句:“煮吧。”便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往浴室走,他湿哒哒的皮鞋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水渍。 季知野回头看了眼,耳边是锅内咕噜咕噜沸腾的水声,他走到玄关处,从最内里拿出一双新买的棉拖,轻轻放在了浴室门口。 他煮了两把面,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两碗面煮好后端上桌,他顺手拿了干拖把将刚才他和祁越进来后弄湿的地板擦干净。 刚弄好一切,祁越就穿着他的衣服出来了。祁越比他矮一些,一米八出头,而季知野有近一米九,衣服和裤子对于祁越来说还是稍微长了点。 祁越把牛仔裤的裤脚稍微挽了一节,洗过后的头发湿哒哒的,缓慢地冒着水珠,脚上穿着那双季知野新买的棉拖。 季知野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去拿了毛巾出来,伸手递给他。 “煮的鸡蛋面?”祁越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搓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嗯,你吃辣吗?”季知野拿着罐老干妈,不徐不疾地坐下。 “不吃这个。”祁越隐约蹙了下眉。 季知野迅速扒拉了一点在碗里,神色淡淡:“那可能我煮的会很难吃。” 祁越不信,挑了两口塞进嘴里。古怪神色顿时浮现在他脸上,他嚼了两口,又不太确信地用筷子拨了拨面:“……盐呢?” 一股子清汤寡水只剩下食用油的味道。祁越虽说可以说是有钱少爷远庖厨,但最起码的调料还是知道点,没长做饭的手但长了吃饭的嘴,品了半天也品不出季知野究竟加了什么调料。 “我以为你吃老干妈。”季知野的碗里已经红艳艳一片,看着比他的有食欲那么一点。祁越无语凝噎:“你不会做饭啊。” “可以煮熟。”季知野思索片刻,默默出声。 祁越气笑了,心想着还以为他有多会煮,一副信手拈来的样子。他早该想到的,季知野不经常下厨不是因为不想做,是真不太会做。 他和这碗鸡蛋面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了:“你把那个老什么妈给我来一点。” 季知野抬眼,把自己的碗推到祁越面前:“你可以先试一口。” 祁越狐疑看了季知野一眼,见季知野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底气十足。 他看着面前这碗鸡蛋面,究竟是吃还是不吃都成了一个尴尬的问题,最终祁越还是怀着点尴尬的心情将就着吃了一口:“可以。” 一抹诡异的绯红顺着脖颈爬上耳后,祁越淡定地把碗递还给季知野。 不知道是不是祁越心里有点怪,顺带着看见季知野的眼神,都隐约觉得是不是季知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和朋友吃一碗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祁越隐约崩溃。 他冷静呼了一口气,一边往面里扞了点儿老干妈,一边在心中默念。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妈的。祁越心中默骂了一声,开始埋头一声不吭地吃面。 “祁越。”季知野突然喊了他一声。 祁越面无表情的从碗里抬起头来。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送我去看她。” “不用。”祁越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些许。 第十七章 祁越蹭了一碗面,本打算回家,但是眼见着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自己那双皮鞋也湿了个透,季知野和他的鞋码不一样。他总不能穿着棉拖出去淌水,然后再开着车回家。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这张冷淡的脸上也不免添了两分郁色。 季知野站在他身后没多远的位置,好像就仅仅是在注视着他一般,只听见季知野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张了口挽留他:“别回了,再过两个小时,天也亮了。” 他不提,祁越还没发现已经四点多了,顿时觉得眼皮子有些酸。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里几乎数不清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评价这群少爷小姐们精力充沛没有疲乏期,还是说他们无聊到连暴雨的晚上都要通宵。 也是,哪有人和他一样,在下大雨降温的晚上捡了个落魄少年。 五人小群里今天晚上出奇的冷清,只有季瑛和赵文在说话,偶尔徐允周会冒出来一次。 因此祁越收到了不少来自赵文的艾特,为了从好兄弟这里汲取一些话题认同度。谁知道祁越今晚就跟手机丢了一样,连个声都没吱过。 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赵文艾特他,毫不留情询问,越哥,你他妈一夜情去了啊? 祁越眼皮跳跳,他看到这条信息的时间可真凑巧,毕竟季知野刚跟他说别回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直接有什么。祁越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快速打着字。 “你不举我都不可能一夜情。” 他回完信息,往季知野在的方向走:“那就呆到雨停吧。”祁越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亮着的手机屏一晃而过,季知野只看见寥寥几个字,但光是一夜情三个字就给他看得眼底沉沉。 “睡我的床吧。”季知野指了指房间。 “那你睡哪儿。” 祁越不认为季知野会选择去他母亲生前的房间住,只见季知野虚虚仰了下下巴,对着那个狭小又有些破旧的沙发示意。 这下把祁越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虽然眼前这人要是换作赵文或者小鱼他们,祁越肯定会冷冷斜他们一眼,然后一脚踹在对方屁股上,留下一句不然呢。 但祁大少爷的脾气放在季知野面前顿时就没了烟儿,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季知野的高个子,又看了看沙发:“都是男的,一块儿睡吧。” 他还以为季知野会推脱,不曾想季知野当即点了点头,沉着声说:“好。” 直到祁越躺在床上,一脑袋困意但莫名还是抗拒着入睡。这张床不是很大,躺两个成年男人着实显得有些窘迫。 旁边是季知野缓慢平和的呼吸声,除了雨点敲打在窗子上的声音外,整个卧室内都静悄悄的。突然间,祁越隐隐约约听着什么奇怪的声音传过来,他面色一黑,差点翻身而起。 “隔壁搬来了对情侣,隔音不好,忍一忍。”季知野冷静出声,整个人躺得格外笔直。 祁越打开手机一看:“这才五点。”他压着声音,显得声音略哑。 “有一次从晚上十一点开始陆陆续续到早上七点。”季知野静静说着。祁越心中一片无语,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止不住一声叹息。 祁越忍不住气笑了:“隔壁这床质量挺差的。” 毕竟嘎吱嘎吱响半天了。 “他们热恋期吧。” “你谈过恋爱吗?” 房间里很暗,关了灯之后更是一股雨天的灰调蒙住了。祁越没想到季知野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有一段不知道算不算。” “为什么会不知道算不算。”季知野声音低低的,肩膀还挨着祁越的肩膀,近在耳畔的声音很有磁性,几乎要压过另一头的响动。 “因为在一起两天就分手了,手都没牵过。”祁越闭着眼,声音淡淡的。 季知野沉默了会儿:“女孩儿吗,为什么分手,好看吗?” “不然还能是男孩儿啊。我才谈了两天,什么感觉还没有,就被我爸搅黄了,挺好看的……”祁越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他隔着黑,下意识看向季知野躺着的方向,这人也在看他。“你问这些干什么。” “没有喜欢过谁吗?”季知野低声。 祁越蹙了下眉:“没有。” 季知野不再说话了,隔壁的动静也慢慢消停了下去。刚刚困得不行的祁越反倒睡不着了,他在狭小的半边床板上翻来覆去几回,越躺越精神:“季知野,你谈过没。” “没有,没人喜欢我。”季知野声音带了点困意,听起来有些懒散。 “你不是在酒吧那儿挺受欢迎的。” “不是这种喜欢。”季知野声音有些缓。 “我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而不是见到一眼,在那一瞬间,在某个场景里,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比较喜欢我。” 第21章 “懂吗,祁越。” 祁越轻轻笑了一下,发出点气音出来。“我不懂。” “喜欢远远没有挑选一个合适的商业伙伴带来的价值重要。” 季知野默了,迟迟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愈发平静和缓,变成了睡着时特有的绵长感。 滚烫的肩头皮肤隔着一层布料贴着祁越的肩,季知野睡觉不穿上衣,大概是年轻体热,身上很热。祁越一旦注意力集中到某个地方,就更清醒了,他有些不太习惯地侧过身去,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荧荧光亮刚打在脸上,祁越就感受到旁边的一陷,一只滚烫的手就慢慢攀上了他的腰,从侧面将他虚虚环抱住。祁越被这个拥抱弄得当场定在原地,呼吸不由自主放缓。 手机屏幕上还是各式各样的微信消息,祁越却没分半点注意在手机屏幕上。季知野离他很近,也是侧着抱着他,脸轻轻埋在他肩后,呼吸绵长均匀,祁越呼吸重了点,被他热腾腾的呼吸弄得脖子很痒。 “季知野。”他皱眉低声喊他,期望着季知野没睡死。 无人应声。 在这个有些过分炙热的怀抱里,祁越突然心跳变得很快。骨节分明的手虚抱着他,手心埋在了他皱起的卫衣褶子中,弓起的后背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背后这人的肌肉轮廓。 外面雨声不停,却逐渐模糊起来,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愈发作响。 祁越惊觉,是他的心里下雨了。 鼓点般的心跳声,如同雨点敲打在心口。 实际上,祁越过去从来不认为除了肾上腺素飙升之外,还能有什么简单又细微的动作,掀起他心中的风暴。 毕竟他在情感经历上确确实实能称得上是一张白纸,他既不需要,也不渴求。唯一一段能称之为情史的还是刚刚跟季知野说起的那段过往。 那个时候年纪小,虽然面上一直是生人勿近的冷然模样,但实际心里还是存着点英雄情结。 当有同龄女生向他表达爱慕甚至频繁向他示弱的时候,连冷硬的祁越都不免稍微被触动了些许。 在那个女生锲而不舍的追求下,祁越最后还是答应了。当年和他同一届的赵文徐允周都跟他说,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唯一能称为纽带并将他们牵引起来的东西就是钱。祁越没说话,心里门儿清,也知道自己那颗心很难为谁猛烈跳动,也很难付诸情感。 毕竟在很多同学因为各种各样的情感,比如亲情爱情亦或者是友情而动容流泪的时候,祁越连拥有都没有拥有过。 后来在一起才第二天,祁鸣山就暗中使了手段解决了这桩看起来就相当不平等的崭新恋爱。 而学着如何做一个男朋友的祁越,站在校门口静静等待那个女生的时候,被祁鸣山一通电话通知,他分手了。 祁越内心没有什么波澜,眼皮一掀看向不远处飞快逃离走的女生背影,极其平静地嗯了一声,坦然自若接受了这个事情。 他不太重感情,这点儿是随了父母个十成十,就像刚刚他对着季知野说的那样,喜欢的价值甚至远远不及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 可眼下,祁越在一个怀抱里,莫名感受到了自己略显凌乱的心跳声,那张向来冷然漠不关心的脸上极其短暂地出现了空白神色。 那些一直梗塞着,片段式且没有理由的感受,在此时此刻闪过电光火花,噼里啪啦连着一片,直直通向祁越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某一方面。 这是怎样一种感受? 黑暗中,祁越身体是僵硬的,他眼珠缓缓挪动着,不聚焦地落在地上某个位置。放大的五感让他觉得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在祁越的专属海域里掀起惊涛骇浪。 祁越有些犹豫着,慢吞吞转过身来,季知野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地埋在了他的肩窝,就像宴会厅门口那样。 他脖颈间很烫,因为季知野的呼吸一直打在上面。祁越借着手机荧光的微弱亮度,看着季知野长而密的睫毛,深邃的眉眼和优越的骨相,睡觉的时候那副与生俱来的野性和戾气被藏起来了,只剩下温顺。 他克制住有些凌乱的呼吸,慢慢靠近季知野的脸颊,在鼻尖即将轻轻抵在季知野脸上时,他堪堪收住。 他心跳快得几乎能弹奏一首鬼火钢琴曲,脑海中一片混乱。 祁越撤开一些距离,突觉一只大手摁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用力摁回了原位。旁边的人猛地一翻身,双手捉住他的手腕往床头一摁,下一秒就跪坐在祁越身上了。亮起的手机光照在季知野脸上,这人表情带着点疲倦,神情淡淡的,低声问他:“祁越,你刚刚是要干什么?” 季知野眼底清明,不见半分困意。祁越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根本就没有睡着。几分窘迫在心中腾然而起,祁越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冷声道:“你起来。” 压着他的人不动。 “我让你——”祁越话音还没落下,柔软的嘴唇就彻底压了下来。 季知野的吻很单纯很直白,只是简简单单的唇部相贴。祁越能感受到温热的唇,能感受到滚烫的呼吸,能感受到季知野的睫毛轻轻扫了下他的脸,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空白大脑中有任何传递着抵抗情绪的迹象。 他可能完了,他可能是心动。 “是这样吗?”季知野挪开嘴唇,一字一顿道。 第十八章 向来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祁大少爷,被这样直白的亲吻弄得有些发懵。他怔怔地看了季知野两眼,猛地把他推开翻身下床,一声不吭地下了床,甚至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他回了车上坐着,烟盒里剩的烟寥寥无几,祁越连鞋穿的都是季知野家的棉拖。他不停回味着那个吻和那句话的意欲,反反复复好几遍,彻底抓狂。 “操。”祁越心跳跳得有些过快,不耐烦地狠狠打了下方向盘。 季知野为什么亲他?祁越想不明白。 思来想后,祁越还是启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直到他凌晨六点不到出现在赵文家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出备用钥匙进了他家门。 大概是刚睡下不久的赵文,突然感受到床边似乎站了个人,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定睛一看,是祁越。 “你他妈吓死谁啊祁越!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赵文没忍住,当场破口大骂,反手开了床头的灯。不开灯还好,一开灯就看见祁越这张脸阴沉沉的,更吓人了。 祁越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五点五十九,即将六点,有问题吗。” 这话能从祁越口中说出来,实在是人间奇闻。毕竟祁越向来喜欢熬夜,自从开始接管家里生意之后,隔三差五泡在赌场,要么就是去赛车场开黑赛车。赌和车是祁越匮乏的人生爱好里拔得头筹的两个选项,都是熬夜伤身的项目,以至于祁越经常日夜颠倒,六点起床对于祁越来说比登天还难。 而眼下祁越不仅出现在他家了,而且还衣衫整齐。这听起来比山村老尸更像恐怖片。 赵文寻思除非赌场一夜之间全倒闭了,不然不能有这么大动静。 “越哥,你有事说事儿,别杵这儿这样行吗?”赵文认命半坐起,胡乱抓了两把头发,胡茬稍微冒出来了点儿,让他忍不住摩挲了两下。 看着祁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凝重,赵文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七上八下,他是个急性子,几乎要掐着祁越的脖子催促他快说。 “我好像被强吻了。”祁越一脸凝重。 赵文嗤笑出声:“别开玩笑了,谁能强吻得了你。”他满脸不信,谁知看见祁越表情不变,甚至过于严肃,赵文才认识到,祁越是在说真的。 “……谁啊。”他笑容顿时收了,默了默,呆呆问了一句。赵文的大脑仿佛才刚刚从困意中苏醒启动,不可置信地骂了句脏话:“我靠,谁啊!” “我认识吗?哪家的女孩儿,这么勇,敢在老虎头上拔毛。”赵文连滚带爬地彻底坐起来,一手拽上祁越的袖子:“到底谁啊,你什么感受,我靠你这不像把人赶出去还连洗三遍嘴的反应,你他妈不会动春心了吧?” 祁越被他嚷得头疼,啧了一声:“你别吵,我一晚上没睡。” 赵文:“……” 搞得好像他睡了一样。 “是谁你别管,问题是他是个男的。”祁越刚想说出季知野的名字,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圈,别扭地拧开了话题。赵文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用力抿着嘴,张张合合,手指抬起又放下,挣扎好几次直到祁越都有些烦了。 只见赵文飞快拿过扔在床脚的裤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做完一切盘腿坐在床上,手握拳掩嘴轻咳一声:“嗯,越哥你继续。” “你有病?”祁越皱起眉,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渗人。 “不是,越哥,你仔细说说,我给你分析一下。”赵文满脸认真,仿佛真是个益友附体。祁越甚至懒得翻他一个白眼,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刚才的大致情况。 第22章 “而且我好像,不太抗拒。”祁越头疼地皱了下眉毛。 赵文原本还算嬉皮笑脸,听到后面最后这一句话,也没忍住收了几分笑意,他略显复杂地看了眼祁越:“越哥,有些话我不说,但你心里肯定比我清楚。” 祁越幽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何止是清楚。 喜欢这个词放在祁鸣山儿子身上就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男人。从祁越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注定身上的一切都要和祁家捆绑在一起。 祁越从来都没有选择权。 在祁越离开后,季知野躺在原先祁越躺的那半边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嘴上温热的触感隐隐约约还在,心跳也越来越快。季知野沉呼一口气,祁越的温度和祁越身上的气味还在残留着,他喉结滚动了下,慢慢把眼睛闭上了,手逐渐往下探去。 直到他把纸巾扔在垃圾桶里,又去洗了手,天已经半亮。季知野坐在床上,神色有些滞。 他确定及肯定,自己确实有一点喜欢祁越。 如果换作从前,告诉他,未来有一天他会喜欢上祁家大少爷祁越,季知野连一个字都不信,甚至还会踹那人几脚。 祁越的名号很响,即使季知野不在季家、不在华京圈富贵公子哥名媛圈里,也略有耳闻。 当时是一年前,陈程和他提过一嘴。因为某个周末过后,陈程歪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回寝室,疼得龇牙咧嘴,季知野问他干什么去了,陈程说在黑赛车场玩飙车把祁家大少爷的新车车屁股给撞了,还掏不出钱赔,于是祁越礼尚往来,找人把他屁股给撞了。 是典型的睚眦必报和记仇,这是季知野给祁越下的第一印象。而事实证明,祁越确实如此,譬如冤家路窄捉弄他,让他和季文捷见个面以此出了喷尾气的恶气,再譬如尽管是来解释的,挨了他一拳之后依旧是下意识还手非要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季知野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总之在他抱着受伤的七月冲进越野赛车场,被祁越拦下冷声说帮他讨回来的时候,季知野从来没有那么难过过。他不爱流眼泪,也早就习惯了用自己的方法独自处理所有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挡在他前面,那是他隔了很久后第一次流了眼泪出来。 原来他也可以拥有这些的,原来方媛死了之后还可以有人对他好的,竟然真的有一个做什么事情都图利的不折不扣的精明商人为了一桩小事、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出头。 祁越没必要那么做,但是他做了。 季知野不是个很光彩大方的暗恋者。他会明明知晓祁越的香水味还要主动凑近去闻,他会明明猜得到祁越老婆这个称号背后的大致来历但还是故意问他。而且他也并不在意去参加所谓季行城的生日宴会,需要穿多有礼节的西装,季知野只是想见祁越。 他一共从祁越的烟盒里拿到了三根烟,两根是祁越亲手给的,一根是季知野在吸烟室里拿了后剩下的。 季知野手里拿着塑封的透明真空袋,看着里面塞着的三根不免受潮湿漉的香烟,颜色状态各不一样,因为时间不一样。他定定地看了两眼,又把它们放回抽屉。 实际上季知野也知道,从目前来看,他和祁越之间相差的东西太多,光是成为朋友这一件事就已经显得够离奇了,更别说是更加亲密的爱人关系。 适合祁越的人有很多,祁越适合的人也有很多,但两个走向中没有任何一条路里包含他季知野。 但是他忍不住,克制不住。在季行城的生日宴会上,过度清醒地透过顾誉白和徐允周的事看到属于他们的结局,季知野才刚刚下定要离祁越远一些的决心,不到多久,就被祁越击溃了。 为什么祁越总是会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然后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一些他最需要的东西? 季知野一旦抓到手什么,就很难放开了。有时候,甚至连季知野都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性,会不会祁越也喜欢他。 在感受到祁越的呼吸愈来愈近的时候,季知野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季知野觉得自己真的生病了,他看向祁越的时候,明明知道这个人注定离他很远,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用力拥有、占有。 越缺失什么,越想占有什么。 而祁越推开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着脸离开了。 季知野也一晚上没睡,清晨的时候在家里躺了几个小时,睡了个浅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通了给祁越发了一条微信。 “对不起。” “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他的两条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对面的聊天框里没有半点动静,甚至连对方正在输入中都没有出现过。季知野平静地摁了熄屏,翻身起床收拾好自己,照例去医院看阿婆。 李笑笑最近不常来,季知野也很久没碰到过他了。今天凑巧,大概是因为季知野并不是按照说好的时间来的,就撞上了李笑笑。 季知野发现李笑笑的神色比过往更加憔悴了,脸颊凹陷明显,眼下乌青几乎要掉到面中。他今天穿的很奇怪,和夜店里那些做那档子事的男人打扮风格很像,但是没有那么出格。 见到他的一瞬间,李笑笑慌了:“小野哥,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正好有空,来看看。你脸怎么回事?”季知野沉声,目光停留在他过于瘦削的脸颊上。李笑笑下意识捂住一侧脸颊,扯着尴尬又僵硬的笑容:“没怎么,最近工作太忙,累的吧。” “脖子哪来的勒痕?” 季知野对脖子上的一切伤口都很熟悉,大概是方媛死后给他留下的后遗症。他总是会更多更细节地观察别人的脖颈,正如李笑笑高领下隐约露出的充血涨红。 “那天同事和我开玩笑呢,勒了我一下,你说这人真是的,怎么能这样。” 闻言,季知野淡淡抬眼,语气平静:“是吗?你今天是没事儿吧,这么久没见了,和我一起吃个饭?” 李笑笑一僵,今天是他跟季知野打招呼说有空的一天,如果现在拒绝可能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他应和,尴尬咳嗽两声:“好,我请你吧,我都没请过你几次。” 季知野没拒绝,应允。他将手里带的果篮放在阿婆床边上,和她聊了几句,便出门跟着李笑笑一起走了。 饭桌上,季知野用筷子百无聊赖地拨动着一只被蒸熟的蟹,又扫了眼搁置在一边的菜单价格,似乎是漫不经心问着:“笑笑,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啪嗒——”筷子毫无预兆掉落在餐桌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掉下去砸在李笑笑脚边,他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季知野直视他,面无表情、严肃着脸时,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你在卖?” 第十九章 “不是!” 季知野盯着当即反驳,满脸涨红的李笑笑,一时间竟然看不出这两个字究竟是真是假。 他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健康平等的恋爱关系不会折磨一个人逐渐消瘦,畸形不对等的才会。 李笑笑窘迫地抓了抓裤子,小声怯懦道:“我只是谈恋爱了。” “他……他挺好的,给我送东西,舍得给我花钱,人也不错。我挺喜欢他的。”李笑笑越说声音越小,丝毫没有当初那股小混混时期开朗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反而越来越胆小了起来。 “你确定吗,你瘦了很多,状态看起来也不算好。”季知野皱着眉,试图从李笑笑脸上捕捉到任何不开心和不情愿的神色,但是没有,他仿佛真的是一个开心快乐的恋爱人士,提起对方的时候也没有一句怨言和不愉快。 季知野还是不放心,他叹了口气:“那改天我能见见他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介绍给你认识的。小野哥,你就和我亲哥一样,我不会骗你的。”李笑笑分外真挚,还会紧张抿嘴,生怕季知野透露出半分不信任和怀疑。 季知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清楚他这个察言观色的习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应声:“我知道了。” “你注意点,不该碰的别碰。” 一顿饭都还没结束,李笑笑又接到了个电话,扬着笑容匆匆便赶去了,留下季知野一个人对一桌子菜出神。季知野有些烦躁,打开手机看了看讯息,发现祁越没有回他。 不回也是应该的,毕竟祁越离开的时候看起来那么生气,甚至都没有骂他一句,让他滚远点。而是一言不发地离开。 祁越对他不是特殊的,对他的好也不是。或许对待所有朋友都会这样,包括赵文、徐允周、顾誉白。而季知野却成为了这所有人中里唯一越了界的人。 他会不会很恶心?祁越是喜欢女孩儿的吧,被一个男人压着亲,或许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季知野烦得更厉害了。他忍不住再打开手机,来来回回刷新了无数次,也没有得到祁越的回答。他中途去狂刷寥寥无几的朋友圈,在里面刷到微信好友几乎是一个月前的朋友圈。 第23章 他觉得索然无味,低垂下眼准备退出,突然间,朋友圈转圈刷新后,蹦出来一条新的。 来自赵文,配文是陪着越哥找点乐子。 图上是高级夜店中,被蓝紫色光线笼罩着,神色冷漠的祁越和笑得一脸荡漾的赵文。定位是一串英文店名。 季知野盯着这条朋友圈默默看了很久,将照片放大无数倍,最后在酒桌上看见祁越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页面。 他肯定看到了。 季知野神色一暗。 这一次他没多想什么,转身离开了饭店,留下餐桌上一桌子菜。季知野身上穿了件冲锋衣,即便是刮着秋风也不觉得冷,夜风吹着他的额发,有些凉嗖嗖的,他站在路灯下,沐浴了会昏暗的路灯光,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喉咙处的纹身,突然觉得有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季知野本来想骑着摩托车回家,但兜来转去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停在了赵文发的那家高级夜店的门口。 英伦式建筑风格把它包装得格外像一个正经场所,但内里却有着和普通夜店一样的灯光、酒水和暧昧气息,甚至可能会藏着比别的地方更多污秽,有钱人的世界,常人很难去设想。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顶着晚风,坐在摩托车上静静等待着,在期待在期盼祁越这样一个公子哥能够在凌晨十二点之前离开这里。 季知野给自己下了令,过了十二点,必须离开。 而事实上他却没有做到,季知野坐在摩托车上不知道待了多久,他清楚夜深了,但是他就是不想离开。季知野目光沉沉,盯着大门,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可能发生在里面的桥段,每一个设想放在祁越身上,他都要嫉妒死了。 季知野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再等一个小时。 祁越被赵文拉来了夜店,还被强行装扮了一身骚包配置,美其名曰散发一下魅力吸引一下,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动心的,挽救一下岌岌可危的性取向。 祁越自从坐在位置上后,心绪就没有安宁过。 他面色冷漠,蹙着眉想事情,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玻璃杯。敢搭讪的和不敢搭讪但想凑个热闹的通通被这张脸吓退了。 而赵文一个人在边上玩儿的甚欢,他幽默风趣多金帅气,装腔拿调地摆出一副绅士姿态,逗着她们玩儿。 相比之下,祁越可谓是沙发上都要坐出个坑似的屁股印。 直到赵文浪完一圈,花枝招展地奔回来,看着他不动如山如同老僧入定般的姿态,才稀奇地倒嗬一口气:“不是吧,你真的弯了。” “吵死了,快点走。”祁越不耐皱皱眉,被烦得脸色格外难看。 赵文这才心中顿悟大事不妙,他举起双手故作投降状:“好好好,走走走。” 说罢抓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跟着多待一秒都待不下去的祁越往外走。 刚出了夜店大门,祁越的身子就突然顿住了,脚底板像是沾了胶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祁越目光紧紧盯着一个方向,赵文脑海中如闪电劈过,一路电带火花,茅塞顿开。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的季知野,又看了看一言难尽的祁越。 熟读孙子兵法且精通人情世故的赵文当即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了啊越哥!允周刚给我打电话说要找我喝酒,你一个人回啊。”他大声嚷了两句,没等祁越回答,脚底抹油般迅速往外跑。 “站着。”祁越呵道,赵文逃跑的身子一僵,乖乖站在了原地,还回头冲着季知野打了个招呼。 祁越轻啧一声,眼睁睁看着季知野朝着他走过来,心情略显复杂。 “我只是刚好路过,停下来看看。”季知野站定,一直盯着他。语气平淡,也听不出来什么怨气。 祁越仿佛卡了壳:“哦,是这样。” “你们经常来这玩儿吗?”季知野没头没脑问一句,目光落在门口低调的牌匾上。 “还好。” “诶诶,小季,头一回啊!越哥头一回来。”赵文隔着有些距离,一屁股坐在了祁越新开的卡宴车头上。 祁越忍着一肚子火,看着赵文,有些阴恻恻的:“把你屁股挪开。” 那就好,季知野心中默念。他看着祁越的真空西装装扮,眼底又沉了两分。 “第一次来也很上道。” 他声音略低,目光紧紧锁定在祁越已经露出部分胸肌线条的领口。祁越被他这三个字堵得哑口无言,下意识还是辩解了一句:“赵文儿说要这么穿。” “不冷吗?” 祁越轻咳一声,维持着面部表情:“不冷。” “我好像有点冷,我们可以聊聊吗?” 季知野语气缓缓,丝毫没有被晾了一天消息不回的怒火。 这个语气,把祁越弄得心里有些愧疚。 他看着季知野这张俊脸,发现季知野略长的眼睫毛顺着耷拉的眼皮低低垂着,嘴唇也略微抿着。额发被风轻轻吹起,徒生出几分倔。 祁越清楚,今天不把这件事解决,季知野不会走的。 他拖延的想法暂时告落:“去车上聊吧。” 季知野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祁越说完转身,同时狠狠剜了一眼还坐在他车头上装眼瞎实际在偷笑的赵文。 他走到赵文面前,面无表情道:“笑够了吗?” “没笑啊。”赵文狂抿着嘴,憋着气不敢出。 季知野淡淡扫了他一眼,赵文立马直了腰,快速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地窜了起来。 “真有事儿,我真有事儿啊越哥,走了,允周真找我喝酒。”赵文啧了一声,正要拍拍祁越的肩膀,想了想还是收回手了。 赵文开着他的车一溜烟儿就跑了,祁越头有些疼,低声骂了一句:“烦的。” 祁越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和季知野并排坐着。 密闭的空间显得气氛更加古怪。 季知野今天没有戴耳钉,看上去柔和了不少,但这种反差总让祁越觉得有些古怪。 “今天清晨的事,对不起。”季知野轻声道,语气有些淡淡的,侧过身真挚地望着他的眼睛。 祁越顿感头大:“其实我没事。”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这样。”季知野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车窗上,整个人既沉郁又安静。 他由衷觉得,原野这个词尤其适合季知野。 空旷的、寂寥的、沉寂的。 “你——”祁越稍微停顿了下:“季知野,我没有生气。” “好,没有生气。”季知野像是鹦鹉学舌一样默默重复了一遍,下巴却还是紧绷着。 祁越干巴巴的嗯了一声,车内再次被一股诡异的静所覆盖了。 他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困扰了他近乎一天的问题终于问出。 “为什么亲我。”祁越声音有些低,在说到亲这个字眼的时候甚至有些哽住。 陷入沉寂的季知野突然有了一丁点的反应,他微微抬起头,看向祁越的眼睛,那双浅色瞳孔带着些许他看不懂的情绪。 季知野没有说话。 他默了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会亲另外一个男人。” 祁越脸色一变,呼吸一沉。 又听到季知野看着他的脸色,再度开口:“实际上,你很讨厌对吧?” “你不会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上男人,更加不会认同一个和你算不上多熟的人亲你的嘴巴。” “你只是不忍心说出讨厌或者恶心这两个字。” “实际上没关系的,祁越,没必要考虑我的感受,也不用没有生气来搪塞我。” 季知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语气依旧是平缓的。 他在门口等待的时间里,思考了很多事情。实际上那两条信息里,季知野并没有发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仅仅只是向祁越道了歉,告诉他就当做没发生过。 季知野的做法是退步,是忍让。可祁越依旧没有回复他的信息,还来了过去从来没有来过的夜店。 这在季知野眼里只有一种可能性,祁越因为讨厌而在回避他。 而为了维持表面的平和,祁越选择不撕破脸。 祁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是我越界。以后不会再见了,祁越,很高兴认识你。”季知野轻声道,自顾自开门下了车。 祁越怔愣地看着季知野的背影,心里是说不上来的五谷杂陈。 季知野说的不完全对,也不完全错。他本来就不可能、也不应该真正动感情喜欢上谁,更别提是喜欢上一个男性。 喜欢这两个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祁越的字典中。 他是一个超乎同龄人认知的理性的人。祁鸣山只有他一个儿子,祁家未来的位置只能由他来坐,不管是祁鸣山还是祁家其他所有人,甚至是从来都不会管他的何芸,都不会允许祁越走这条偏道。 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纠缠太多,祁越没法儿漠视。 第24章 他不置可否,在那个吻发生的瞬间,祁越心跳得很快,他甚至可以承认,他对季知野并不排斥甚至有一些心动。 但是冷静下来后,祁越想到的不再是那狂乱的心跳,炙热的接触,而是踏出这一步后,即将面临的种种。 事实上,上天根本就没有赐予祁越喜欢一个人的机会和能力。 和祁越谈感情,太苍白了。 祁越甚至很难去和季知野解释。因为这桩莫名其妙的情感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应该被掐死在摇篮中。 季知野如果这么想,或许比他们再这么不清不楚继续下去后再分开,要好上千万倍。 他已经慢慢走远,祁越依旧坐在车内,一直注视着季知野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他头略痛,莫名烦躁了起来,一股火气腾然而上,烧得他心口难受。 祁越一个人开着车窗,坐在驾驶座良久。直到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接起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 “大半夜的又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凶,我才走了半个小时,怎么就大半夜了。行了说正事,你过来看看允周啊,我真的服了,喝得跟个醉狗一样,我他妈拽都拽不走。” 祁越烦得要命,还是沉了口气问地址,一边导航一边骂着:“我真是该,大晚上不睡觉。” “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啊,这也不是你睡觉的点儿,咋了,还没和你老婆聊完。” “滚。”祁越冷冷骂了一句,挂断电话,把万把块的手机随手一扔,猛踩油门,卡宴瞬间飞了出去。 第二十章 祁越赶到的时候,徐允周正满身酒气熏熏地躺在包厢的沙发上,周围围着一群担惊受怕的陪酒小姐。 地上是碎了满地的酒瓶和玻璃渣,俨然已经发生了一场风暴。 赵文没什么形象地拽着徐允周,苦口婆心念叨着一大段连祁越都听不太懂的话,去劝慰一个酒鬼。 祁越眉毛狠狠一拧,他瞥向围着的那些人:“出去。” “不准走。”徐允周这个时候大声吼出声,声音听起来,声带被扯得有些厉害。 她们不敢动弹,怵怵地望向唯一一个好说话点儿的赵文,但赵文正忙着拽徐允周起来,没空顾及她们求救般的眼神。 祁越冷着张脸:“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一句话一出,一群人才如鸟兽般迅速散开了。祁越反手关上包厢门,皮鞋踩着玻璃渣子发出点细琐的声音。 “文儿,让开。” 赵文一听祁越这语气,就知道祁越现在的心情差到了一个极点,连忙退开两步。 他看着祁越慢吞吞摘了表,随手扔在茶几上,几百万的表盘砸在玻璃上发出重重的响声,他心一梗。 果不其然,祁越猛地拽住了徐允周的衬衫领子,把死死赖着不肯动弹的徐允周生生提起了点。 “啪——” 重重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在徐允周脸上,刚才嘴里还咕哝着什么听不清的话的徐允周,顿时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连酒劲儿都在那一瞬间退了半分。 “徐家老二,你看清楚我是谁。”祁越冷声。 徐允周的眼镜被那一巴掌打得甩飞了出去,白皙的半张脸迅速红肿了起来。他张张口,突然有些发不出声来。 赵文眼看着气氛不太对,立马上来拽住祁越:“越哥,别动手了!” 只见祁越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拽着徐允周领子的手又用了两分劲儿。“你不应该挺果断、挺决绝的吗?跑到这里来喝大酒?” “你耍酒疯给谁看?” “文儿,打电话给顾誉白,让他也来看看徐二少耍酒疯。” 赵文疑惑地歪了下头,还是老老实实摸出电话:“小鱼这个时候都睡了吧,他军区的作息,熬不了太晚。” 徐允周被他勒得喘不上气,眼眶渐渐泛了红,氤氲着水汽,他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祁越。” 祁越不应声,他缓缓松开手:“不用打了。” 正要拨号的赵文讪讪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允周,醒了啊。” 徐允周没说话,无力靠在沙发靠背上,整个人都有些放空,瞳孔略显涣散,像是在出神。 “今天的事,会给你兜着,但是你以后要是再敢在这种场合里明目张胆地耍酒疯,我就让全华京的人来看看,你是怎么个醉法儿。”祁越抽出一张纸,慢吞吞擦拭着手,然后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冷声道。 “别叫他过来。”徐允周似乎还是醉的,一味重复着这一句话,头发有些凌乱。 祁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叫。” 还被蒙在鼓里的赵文,被迫肩负起了扛着徐允周回家的重担,对着祁越格外轻松的背影龇牙咧嘴,看起来格外不满。 临走前,祁越降下车窗告诉赵文:“今天的事谁也别说,尤其是小鱼。” 赵文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祁越就把车窗升上了。 祁越心里突然变得很静,越来越静了。他曾经自认为,在他们五个人之中,最冷静最理性的人就是他和徐允周。 而因为一个人,徐允周就能扔掉多年来的斯文和气的形象,一个人在包厢里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开始耍酒疯。 祁越永远不希望自己会有软肋和痛点,也不希望未来他也会成为那个喝醉后被迫仰着头,眼眶泛红欲哭不哭的人。 太掉价了,即便他确实有动心。 祁鸣山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祁越正在开车回去的路上。他接通蓝牙耳机:“喂。” “回家一趟。”祁鸣山声音有些沉。 祁越打着方向盘迅速变了道,没问为什么,静静嗯了一声,对面立刻便挂断了。 抵达祁家已经很晚了,祁鸣山在书房坐着,他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冷不丁和祁鸣山的视线对上。 祁鸣山桌子上摆了很多材料,几乎是堆成了山,他用钢笔笔头随意敲敲桌面,示意祁越过来些。 “季行城最近火气不小,季家乱子不少,应该是因为那个叫季知野的小子。我听说你最近和他那个儿子玩得不错。”祁鸣山面上不带笑,话里的语气有些随意,听着有些阴晴不定。 “一般。”祁越眉毛拧着。 祁鸣山抬眼盯他,片刻后:“季家内部要开始了,你想站哪派。” 祁越冷嗤一声:“我又不是季行城,谁下一任当家我做不了主。我站谁也没法改变他的想法。” 他话音刚落,只见祁鸣山手正一页一页翻看着合同,书房内静了一会儿。“季家的小辈我都看过了,眼下能走上竞争台的就季为声,季瑛,还有个季瑛二叔的儿子,季云。”祁鸣山懒洋洋的,翻看完最后一页文件,在页末潇洒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站季瑛?” “我和季瑛有一块长大的交情,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绑在一起。”祁越木着脸:“就算这句话你去问赵文儿和允周他们也是一样,这是你给我们上的第一课,不是吗?” 祁鸣山扯了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学的不错,但你是时候该站站派了,季行城手上开始活动了,季家要起浪了。季为声不错,手段狠,沉得住气。”他将钢笔盖好,摆放在一边,十指交叉随意撑着手。 祁越毫不掩饰地露出两分嫌恶:“我最烦他。” “和季为声吃个饭,聊一聊大常湾开发的事,时间场地我让秘书通知你。”祁鸣山似是没听见那四个字,直接下了令。 肉眼可见的,祁越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冰冰的,像是能掉下冰碴子。他不耐烦地偏偏头,转身就要走,临近书房门前,步子又停住了。“我以为你现在不会想和季家有过多来往。” 祁鸣山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眸色沉沉,直白望向祁越又高又瘦的背影。 因为何芸。 “爸,说实话,你真的没对她动感情吗?”祁越靠着书房门,转过身来对上祁鸣山的视线,眼前这位高大又严肃的父亲陷入了沉默,摆出一副充耳未闻的姿态。 “我很了解你,如果不在乎,你不是这种神情。”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真那么心冷。”祁越眼皮不掀,声线凉凉的。他语毕,打开房门阔步走了出去。 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祁鸣山的视野里已经不见祁越。 在祁越提起何芸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昨天晚上何芸一身华贵的蓝色礼服挽着季行城出席的场景。 何芸第一次见他穿的也是蓝色,离婚那天也是。 在祁越小的时候,祁鸣山就对他要求很高,很严格。 出身在这种家庭里的孩子,从出生就注定了要背负很多东西,祁越成了祁鸣山的儿子,就意味着祁越要背负的东西比同龄人更多。 父母给祁越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而这个儿子也在日益成长中不出意外地长成了祁鸣山设想中的模样。随心所欲、无利不往、理性又聪明,甚至连阴晴不定这方面都和他学了十成十。 第25章 祁鸣山在对祁越满意的同时,偶尔也会感慨,他磨灭了祁越身上很多鲜明的特质。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祁越虽然这几年来没有正式接手企业里的生意,但手下大大小小的赌场、赛车场等娱乐场所,都汇聚在他手下。 祁越虽然爱玩儿,周遭也不免围聚一群二世祖,但他总归是不一样的。准确来说,从季祁徐赵顾五家出来的,不会是真的混账。 只是时候未到。 有时候小辈们都评价祁越是阴晴不定、佛口蛇心、睚眦必报,各种各样的形容词,给他塑造了一个实力雄厚却又心高气傲的二世祖头子的形象。 可祁鸣山知道,这盖住了祁越最本质的一面,那就是理性。 祁越一直像一滩死水,永远都是平静的、淡然的,从未有人能够真正在这滩死水里掀起涟漪。 他的儿子比他更加单一,在小事儿方面从不计较,也不是个全然冷淡的人,但是是非非都在心里拎得清楚。 祁鸣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做到断却所有无法用价值来形容的情感。 而祁越,却比他更干脆。从父亲角度上来说,将祁越教导的太功利,或许是一种失败。 但祁鸣山也依旧认为,祁越的优秀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祁越出了祁家,不徐不疾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眯着眼抽烟。他掏出手机在早已消息爆炸的五人小群里,艾特了季瑛,迅速打了一行字。“季家开始内斗,祁鸣山让我站季为声。” 消息发出去后,季瑛顿时发了个问号。 祁越又吸了一口烟,眯着眼回复。 july:怎么,你不知道? 全场唯一精英女王:不是,我是说你爹真多管闲事。 全场唯一精英女王:真的啊,你站季为声啊? july:看情况。 全场唯一精英女王:姓祁的,你心是真冷。 他懒得再理接下来肯定又要絮絮叨叨一大堆的季瑛,群里估摸明早儿又会热络起来。季家开始打头,也就意味着其他家族也快了,相较之下,唯一置身事外的祁越便显得有些突兀。 季瑛问他是不是真要站的时候,祁越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季知野的面容,他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季为声不会完全是季行城的内心倾向。 虽然季知野游离于季家之外,但季行城如今才五十二岁,接下来的这场内斗可能会持续几年到十几年不等,没人敢保证季知野未来的路会如何走。按照道理来说,季行城本来不应该这么着急开局,但他却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催促推动着他。 谁能保证、确认这个不确定因素不是季知野? 但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便太奇怪了,季知野完全会处于大逆风的情况。 毕竟季知野的地位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但与季为声和季瑛这种从小便扎根在季家手段强硬的人相比,还是显得没什么存在感。 就连最喜欢豪赌、以小博大、目光毒辣的祁鸣山,都没有将视线落在这个胜算聊胜于无的青年身上。 谁让季知野与季行城之间闹得是出了名的难看。 祁越查看着多到有些看不完的信息,划到很下面,找到了和季知野的聊天框,信息页面还停留在季知野最后发的那两条上。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聊天框,又往上翻了两条,是季知野分享给他的七月的照片,再上面是祁越从群里转发出来的,被偷拍的季知野。 拇指点开那张酒吧内的照片,昏暗灯光下,他的脸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来依旧透着几分帅气。 祁越默不作声地退出聊天框,熄了屏。 第二十一章 季瑛回了季家,到季行城书房门口时,季为声刚好出来。她这个大哥,和她一母同胞,比她大上几岁,总是挂着一副和善的笑容,兄妹情深的戏码演了太多遍,让季瑛都觉得烦。 利益面前,连亲兄妹都止不住会反目。 “小瑛,爸让你进去。”季为声笑着,温声细语。 季瑛没什么表情,捋了捋自己的直发,冷淡点点头,便推开门进去了。里面的季行城正在抽烟,见她来了,手指抖了抖烟灰,面色沉郁:“文捷最近怎么样?” “好很多了,还在修养。”季瑛如是回答着。季行城沉沉嗯了一声:“我让你看的人呢。” 季瑛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季知野最近似乎很缺钱,除了上学就在打工,偶尔还会去开黑车。” “开黑车?” “季知野开摩托,技术不错,最近在替人开黑车赛,来钱快,已经赢了两场了。” “看着他,别惹出大乱子。” “他比较敏锐,只能做到大体方向都跟着。” 季行城哼笑了声,眼里还泛着冷:“我说的是大乱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再管了。” 略微有些冷的表情又慢慢放松,对着季瑛露出一副相对还算平和的面容:“总归要让他吃点苦头的。” 他像个为了教育孩子煞费苦心的父亲,而实际上却并不称职。 季瑛面色有些松,没有将祁越和季知野最近走得越来越近的消息传递给季行城,而只是避重就轻地化解这个难题。 “大常湾的项目,很快就要开了,你和为声一起负责弄吧。”季行城把手里抽完的烟扔进垃圾桶里,伸手揉了揉眉心。 “季知野那边继续盯着,有什么异样和我说。” 季瑛面上神色不改,应和着:“好的父亲。” “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可以开始物色结婚对象了。” 提到这个话题,季瑛没免紧张了一瞬,又迅速平静下来:“我暂时还没有喜欢的。” “祁越不错。”季行城神色淡淡,看向季瑛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他点到为止,大手挥挥示意季瑛可以出去了。 天知道祁越不错这四个字给季瑛带来的冲击力有多大。毕竟祁越和她从小长到大,对于对方的脾性可谓是了如指掌,要看对眼儿早看对眼儿了,至于等得到今天? 再说了,她就算和赵文凑一块搭伙过日子,也不乐意和祁越联姻。 谁让祁越平日里最爱板着张脸,又精打细算的很,和他结婚,保准吃亏。 季瑛啧了一声,发了消息出去。 全场唯一精英女王:祁越,我爸让我和你结婚。 断情绝爱赵少:什么,这么突然,怎么不和我结。 july:和他结。 全场唯一精英女王:你多不乐意? july:非常。 断情绝爱赵少:牛,换我也不乐意。 季瑛直接发了个滚过去,翻了个白眼。 季知野在开黑车的事不假,阿婆最近的状况有些不太好,年老体衰后外加生着病,勾起了很多并发症。 外加上,他最近没有什么时间去赚额外的钱,纹身店也暂时搁置,卡里的钱也快见了底。来钱快的手段多少会有些不光彩,季知野是在巷边广告上看见的,动了想法后便去了一次,发现来钱确实快,又去了第二次。 他没用那辆自己的旧车,功能性太差,都是用的主办方的车。黑赛车场唯一好的点就在于,可以匿名,可以戴头盔,穿赛车服,没人会知道他是谁。 两场比赛下来:“流火”这个名字已经算小有名气。 季知野不到用钱的时候,基本不会去那边,毕竟在黑赛车场里,有很多富少和小姐来这边儿找乐子,肯定不乏认识季知野的人。 他和祁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祁越和他一样,都不是爱发朋友圈记录生活的人,以至于季知野试图想窥见祁越生活的时候都没有办法。 只能偶尔看着抽屉里被他珍藏起来的那三根香烟——在他想祁越的时候。 季知野提着个盛着白粥的保温盒,推开了医院病房的门。 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呼吸机,眼皮也紧紧闭着,面容上看着一片死寂。季知野转头去找医生,询问了一圈才知道,昨天阿婆稳定的身体指数状态急转直下,有些濒临危险值。 带来的吃食也没了用,季知野在旁边静静陪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眼花瓶里早就已经枯萎干涸的花,突然意识到李笑笑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 上次的警告和提醒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季知野低头发了条询问的微信信息过去,突然发现自己被删掉了。 他定定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慢慢切出了画面。 置顶信息是祁越,消息日期还停留在他给祁越道歉的那一天。 季知野没再去看,戴上口罩离开了医院。 几日过后,祁越开始进入了一段时间的忙碌期,主要是因为,季家和祁家合作的大常湾的项目即将要开始着手启动推进了。 大常湾的项目祁家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确定了下来,最后是季家中标,负责承办大常湾的建筑工程。 第26章 祁家很早之前便看上了大常湾这片地,预备开发建造一处专属于高消费人群的消遣娱乐场所。当初祁鸣山使了点手段,以相对低的价格购入了大常湾的地皮,眼下他任了华京商会会长,大常湾不出所料会成为不少人议论的噱头,他需要季行城某些方面的势力抹去某些灰色之处。 各取所需,季家和祁家才能达成合作。 而实际上这次谈合作,不仅仅是大常湾这一项项目的合作。在祁鸣山的意思下,大有一副让祁越与季为声交好,多加来往的意思。 当然,也不能忽视了这股明里暗里想比较谁的儿子出色的劲儿。 “季总,好久不见。”祁越一进门便脱下了西装外套,递给旁边的秘书,淡淡地和已经到了的季为声打招呼。 季为声笑着:“祁越,不用叫那么生疏,大家都是朋友。” “谈生意,还是不要打感情牌好。”祁越礼貌疏离笑了下,落了座。 “好吧,祁总。”季为声无奈笑笑:“这样可以吗?” “当然。”祁越眼皮不掀,懒洋洋地坐在位置上,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轻轻搁置下。“季总应该已经看过了,有什么想法吗?” “大常湾的前期项目推进与核实都是由我父亲亲自过目的,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季为声笑了笑:“今天主要目的,主要是想和祁总探讨一下,有关于大常湾附近一些地带的问题。” “据我所知,大常湾离城西很久,城西地带除了部分近年来重修改造的地方,其余基本上比较偏老,治安也不算特别好,是华京内出了名的乱。” 祁越冷淡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茶水点心,抬手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城西对大常湾的影响,更多应该侧重于我们日后的经营上,和我们之间的项目应该说不上有太大的关系,季总操心了。” 肉眼可见,季为声的笑容凝滞了些许,又很快恢复原状:“这一提,我三弟似乎就是在城西住的,祁总和他关系好,想必对城西的了解比我更多。” “季文捷什么时候搬的家。”祁越慢慢悠悠呛声,呷了一口茶,眉毛轻挑。 季为声笑容不减反增:“祁总就不用装了,您和季知野来往不少。” 祁越这回没再和他周旋,冷眼瞧着他:“监视,是不是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承担后果的本事?” “再说了,季少爷似乎很重视他,我倒是想知道,在眼下这个关头,为什么不关注好自己,反而去关注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学生?”祁越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出来,眼底带着寒光。 季为声气场不减,静静注视着他。祁越拍了拍衣袖,让秘书将手里那些文件一齐放在了桌上,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为声。“季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些您可以慢慢看。” 阔步出了包厢,祁越眉头依然紧锁着,他挥挥手,示意秘书上前两步。“你去查一下季知野的亲生母亲方媛,动作小点,查完了报给我。” 秘书忙不迭点头,领命应声。 他找秘书拿回了存放在包里的手机,解锁一看,任务栏中赫然是数不清的未接电话,统统来自于赵文。祁越心中一跳,立刻打了电话回去:“出什么事了。” “小鱼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昨天晚上一晚没睡,一大清早就跑你那赛车场报名黑赛开车去了,开到现在。你再不来,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死在你的地盘儿上了!猝死还是出车祸横尸死,两种死法儿是哪种还不好说呢。” 祁越眉一压,跟秘书示意自己有事,迅速钻进车内拧动钥匙,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子如箭般飞了出去。“疲劳驾驶,还敢报黑赛,他有病?” “可不是吗?我今天都是背着家里保镖出来的,生怕被通风报信到顾家老爷子耳朵里,那个时候小鱼不死也得残了。”赵文骂骂咧咧的,身边还不停传来车轮碾过赛道的呼啸声。 祁越正要变道,突然皱了下眉毛:“你说我哪个赛车场?” “绿别山庄园附近郊外的那个啊。” “那早他妈不是我的了,八百年前就送给徐允周了。”祁越脑门一头黑线,心想着果不其然,一边又快速照着脑海中的路线行驶着。 “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等会来收尸,我开车,不方便。” 说完祁越便挂了电话,被迫卷进这两人的爱恨情仇你死我活中的祁越气得差点没把方向盘砸了,压下脾气片刻后才忍气吞声地猛踩油门,连闯了四五个红绿灯。 等到的时候,顾誉白已经开不知道第几场了。 赵文正怒不可遏地站在资深会员才能坐的超前台vip看座上,差点气得脚踩在前面那个人的头上,嘴里还吼了两声顾誉白你真不是东西。 “你怎么在那儿。”祁越皱了皱眉,来得匆忙,急得他衬衫扣子都解开了两颗。 赵文看起来气得不轻,脑子晕乎乎四处转,咬牙切齿骂了一句:“选手和观众不能直接接触,非得办会员才能到这儿,一千万的入会费,添八百八十八万晋升黄金会员,再添一千八百八十八万晋升钻石会员,在加两千八百八十八万就到这儿。你猜我怎么在这?” “这脑残规定到底哪个周扒皮定的,想钱想疯了!” 祁越默了片刻,面容忍不住抽搐了下。 他不得不承认,祁越当初在定这个规矩的时候,确实就是考虑到了会有赵文这种大手大脚的富二代存在,而事实证明,虽然当年没坑到,但现在赵文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套了。 祁越板着张脸,凭借着上一任老板现任股东的身份直直进来了。 身后热闹非凡,几乎是人满为患的看台,一眼望去可谓是人山人海。性感火辣的模特站在修建的高空走台上送吻、热舞。而正前方,一块巨大无比的赛事牌上正显示着场次和选手名单。 顾誉白直截了当用了个“鱼”字,一排望下去,基本场场都有他的名字。 不要命了。 赵文气得一口气还没背过来:“你知道他刚刚换场的时候跟我说什么,让我少他妈管。我花这么多钱是来收尸来了吗?” “他到底什么态度?” 祁越皱皱眉,安抚性地抬手摁下了赵文气得乱挥的手:“你就当是还他当初买了条私人航线千里迢迢把你从哥斯达黎加接回来的人情。” 赵文噎了一下,怒骂一声靠。 “不然你早就在无人岛上重回野人时代了。”祁越又补充了半句,看了眼有气没处撒的赵文,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不难看出眼里的同情。 比赛还有半分钟结束。 祁越抬头看向倒计时,在看向倒计时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下一场的赛程和选手名。 他的目光停留在“流火”这两个字上片刻,又挪开了目光,看向专用通道处疾驰而来的车,和匆匆下车的徐允周。 祁越眯了眯眼,撞了下赵文:“罪魁祸首来了,你找他要账。” “什么罪魁祸首?” “顾誉白发癫的罪魁祸首。”祁越板着张脸,冷冰冰又极具机械化地说着,说完又冷笑一声:“两个人隔三差五各自发一次癫,遭罪的是我和你。” “今天不敲徐允周两笔,我祁越名字倒着写。” 第二十二章 三十秒过得很快,在红色数字即将进入十秒倒计时的时候,快得如同一阵风般的摩托车从弯道行驶而来,高速下压弯压到极低的角度,金属摩擦着赛道溅起火花,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弯道压的太低,顾誉白的膝盖几乎都要贴着地面。徐允周眼睁睁看着顾誉白开着那辆车从他面前窜过去,越过终点线数十米后才堪堪停下。 他步伐都有些不稳,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冷静,呼吸有些沉。祁越见状直接吩咐下去,后面的比赛先停一下,他带着赵文下了看台,走到徐允周身边。 徐允周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许颤抖,手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很快的,他恢复了镇定,板着张脸回头看了下祁越。 “带人了吗?” 祁越凉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哪里都有,你要多少。” “能来多少来多少,抗打点的。”徐允周说着话,把衬衫袖子撸了上去,扣子也解了两颗:“半个小时后带到车库去。” “干嘛去。”赵文哽了一下。 徐允周没答话,看了他一眼:“你充钱了?” “回去退你,下次直接通知我就行。” 祁越抱手站在一边,懒洋洋地说:“保镖费也结一下。” “结,解决了马上结。”徐允周面无表情,盯着从摩托车上下来的顾誉白,其他选手也已经抵达了,徐允周招呼主管清了这批选手。 就剩顾誉白还一个人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头盔。 祁越拉着赵文,慢吞吞跟在徐允周身后,眼睁睁看着徐允周走上去,从后面一把拽住了顾誉白的衣领,冷着脸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上去。 第27章 “靠,我都不敢打。”赵文咂咂嘴。 祁越瞥了他一眼:“你和他能比吗?” “你能保证你打他一下,不被他摁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允周去健身房的次数还没有我多”他小声嘀咕着。祁越啧了两声,抬着下巴让他用眼睛看。 只见顾誉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承下了那一巴掌。没有还手,也没有骂人,只是定定的看着徐允周的手掌。 徐允周一言不发地拽着顾誉白的领子走了。 “看见了没。” 赵文幽幽看了祁越一眼。 他也算是服了,五个人里,脾气一个比一个烈,没闹到童年发小一拍两散分道扬镳反目成仇,真是个离谱事。 突然的,祁越莫名不说话了,目光盯着某个方向,眉毛微微拧着。赵文凑头过去,看了过去:“怎么了。” 不远处,候场区正坐着一个人,戴着个黑色头盔,身上配备穿着的是赛车场提供的普通赛车服,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没什么,坐一会儿吧,等允周解决完。” 祁越转身回了看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偶尔会再看看坐在候场区的那个男人。 新一轮赛事开启的时候,台上都在喊,各种各样的匿名。其中他听到了不少在喊“流火”的声音,是那个人,祁越细细品味了下这个名字。 流火,七月流火。和他还算有缘。 赵文一屁股坐在他边上,连着叹了两三口气:“祁越,你会和季瑛结婚吗?”他一边说着,还困得打了两个哈欠,困出了眼泪。 “可能吗?”祁越淡淡答着:“季瑛有喜欢的人。” “谁啊?”赵文惊得顿时清醒了片刻,他凑过去问他,被祁越一个凉凉的眼神堵了回去。 祁越收回目光,机车轰隆隆的发动声震耳欲聋,他将目光放在那个“流火”身上,神色淡淡地说:“你自己去问她,看她会不会和你说。” 三声预备倒计时不徐不疾地响起,祁越熟练地伸手捂住了两只耳朵,一声巨响爆破在空气中,鸣枪了。数十道赛道上的选手在一瞬间疾驰出去,争相恐后地互相争夺着那一分一毫的距离。 “流火”开的很快,几乎是起步的一瞬间就将油门拧到了底,但他骑着的是赛车场里的选用车,不是自己的专用车。 在黑赛车场,改装升级加码的事情不算少见,主管为了博乐子和观众喜爱也从来没有插手管过。因此尽管“流火”一直保持着最高迈的速度,但还是有几个超了他的车。 弯道后就看不见了,只能看周遭悬挂的大屏幕。 祁越爱玩儿车,也经常去赛车,不过是四个轮子的,他向来对于两个轮子的没有什么兴趣。 不知道是不是祁越的刻板印象,总之他常常觉得玩机车一个不小心就能摔个半身不遂,虽然跑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深觉赛车还是自己玩有意思,便拍拍袖口:“走了,去车库。” 赵文被他喊起来,拿着手机疯狂在微信里发信息,不知道东捣鼓西捣鼓在捣鼓些什么。 祁越不太在意瞥了他一眼,走的时候刚好是这批选手开到第四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个叫“流火”的选手似乎偏头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戴着头盔,谁能看得到眼睛。祁越依旧维持着自己生人勿近的形象,带着一群已经等待了有一段时间的保镖往车库去。 “不是我说,越哥,你是真的蛮像黑社会的。”赵文上下打量了他两下,笑着调侃他。 “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祁越讥笑了下,回刺他。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慢慢悠悠晃到车库,才刚到车库,就看见了极具冲击性地一幕。 徐允周双手被钳住,整个人被顾誉白摁在了车前盖上,摁的还是屁股。 祁越总感觉额头猛地一跳,偏头和身后的人眼神示意,让他们先出去。一行人又步伐整齐地去了外面守着,留下深受冲击的祁越和赵文。 尽管早就已经被顾誉白告知了他们俩那档子事的祁越,在面对这种情景时也忍不住嘴角抽搐。赵文这个不知情者,惊得差点唱出三重音。 顾誉白敏锐地回头,静静看了他们一眼,却当做没看见又收回了视线,硬声道:“你喜不喜欢我?说不说。” 祁越眼皮又跳了下,心道,他真的烦死这种伪警察抓小偷情节了,怪恶心的。 “祁越!”徐允周涨得脸红,咬牙切齿地喊了两声他的名字,震耳欲聋的求救。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被身后的保镖喊住,祁越皱了皱眉:“你先撑会。” 说完走了出去:“怎么了?” “祁少,赛道上出了点问题。” 祁越啧了声,不耐烦地挑了几个人跟着自己走,剩下的人,对着他们说了句:“进去把徐少给救出来,看着点眼色,别被姓顾那混小子打了。” 说完就疾步离开了,还在原地津津有味看戏的赵文,又欣赏了一桩“誓死不从”“坚决捍卫”“一挑十”的戏码,直到被徐允周脸红脖子粗地臭骂了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大,外加顾誉白的一记眼刀,他才飞快溜走。 开机车,经常会有摔跤的事发生。毕竟弯道是超车的最好机会,而一旦压弯不够娴熟,就很容易侧翻出去。 眼下俨然是已经有些超出“正常范围”了。连着翻了约摸四五辆车。最严重的一辆直接爆炸了,正如同一摊废铁般躺在赛道边上的草地中燃烧冒烟,熊熊烈火中腾跃起黑烟,时不时还爆几声。 被灼到重伤的骑手正躺在担架上呻吟,皮肉被火药灼得又黑又焦,隐约还能闻到皮肉被灼伤后的气味。这人烧伤尤其严重,身上赛车服破得厉害,正奄奄一息地喘着气。 祁越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幕有些骇然的场景,受了伤的选手大约有五六个,最严重的已经躺着了,其他的还没统计。据主管给的复盘视频,车不是无缘无故出的问题,有蹊跷,唯一共同点是,这几辆都是赛场的车。 他皱了下眉:“查。” “叫救护车,送医院去。”祁越淡淡吩咐下去,突然想起那个叫“流火”的选手,也是开的赛车场配备的车。 但是眼下损坏了的车里,唯独有一辆没有选手认领。 祁越皱了皱眉,凭借着直觉朝着内里的候场室走。他找到一件公共换衣间,门没有完全锁上,他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房门。 一张布着新增擦伤的背映入眼帘,这人迅速套上了毛衣。被汗湿的头发被他一把撩到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他高挺的鼻梁。 祁越沉默了一会儿,即便这人听到动静也没转过身,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不出所料,是季知野。 “你怎么在这儿?” 季知野没说话,不动声色地自顾自开始换裤子。他的小腿上被刮开长长一道血痕,脱下赛车服后仿佛会撕下皮肉,鲜血淋漓的。 他默不作声地把衣服换好,拽起地上的背包,腿脚一深一浅地转身往外走,祁越这个时候才发现季知野甚至还渗着鼻血。 但他全程没有看祁越一眼。 下一秒,祁越略显烦躁地皱起了眉毛,手指直接扼住了季知野的胳膊:“流火?” “你胆子多大啊,才十九岁,机动车驾驶证都才考了一年,你敢来打黑车赛。” 季知野的额上还泛着冷汗,他淡淡瞥了祁越抓他的手一眼:“缺钱。” “祁越,放手。” “你得去医院。”祁越不放手,冷着声音一字一顿。 季知野深深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不用管我。” 第二十三章 祁越眼睁睁看着季知野挣开他的手,拖着条腿慢慢往外挪。不用想,小腿那块皮肉估计又再次和裤子黏连,等到季知野决定自己再草率处理下的时候,还得再经历一遍皮肉被撕扯开的痛楚。 “站住。” 季知野无动于衷,祁越冷声加了码:“你再不站住,今天的钱不可能到你手上。” 这一句话出来,季知野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堪堪站定了。 祁越阔步上前,强硬拽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拖。季知野踉踉跄跄地勉强跟着他的脚步,疼得皱着眉毛,闷声不吭一句。祁越瞥了瞥他的神色:“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你金刚不坏呢。” “你又管我做什么。”季知野神色有些暗,声音有些低,又低又沉。 祁越被他说得身体一顿:“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出了事,应该的。” 季知野听罢,不再说话了。 直到祁越亲自把季知野送到了医院,并在他旁边陪护到各类检查都做了一遍。季知野坐在机器边上,静静等待着自己的身体扫描报告,祁越隔着两个凳子,坐在他身边,神情专注地盯着手机看。 “你知道今天这事针对谁来的吗?”祁越将手机熄屏,淡淡道。 第28章 “我。” “这么笃定?” 季知野看了看时间,距离报告出来还有一段时间,他默了一会儿,尽量挑着精炼的词:“季家在监视我。” “有人盯上,也不奇怪。” 祁越听了他的说辞,无奈闭了闭眼。季知野的警觉性实际上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高,起码在之前,祁越和他来往时没有很明显察觉到有人跟踪。 但季知野却一直都知道。 “我今天见了季为声,他很警惕你,大概和你母亲有关。今天的事,我不好说,大概率也是他动的手脚,等我查完了,给你一个结果。” 季知野敛眉,颇显冷淡地轻声道:“不用了。” 时间转到五点,季知野起身开始自顾自地取报告,纸质报告从机器中吐了出来,他抓起报告,又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有必要吗?”祁越冷不丁出声。 季知野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来平静看向他,张了张唇:“你说什么。” “我说,有必要吗?” “是你说的不要再见,现在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情给谁看,我们不是朋友?” 季知野听着他这句话,呼吸都略微放缓了一些。他目光炯炯,看向祁越时,眼底的情绪有些难以琢磨。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冷淡到些许落寞,硬着声音:“做什么朋友。” “我没法儿和你做朋友。” “祁越,你在装傻,想装作不知道。可你站在我面前,我会想像上次一样亲你,抱你,甚至对你做一些你会觉得很恶心的事情。我是你的朋友吗?”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你还要我能和你心平气和的像过去一样,泰然自若地交流,做朋友,是不是有点残忍。” 祁越被季知野的直球和坦白冲击到心口猛的跳了一下,他抬眼看着季知野,下意识转移话题,沉了沉声:“好了,我送你回家。” “我喜欢你,祁越,你听清楚。”季知野直截了当地脱口而出,四个字将祁越彻底定在原地。 季知野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和瞬间凝滞了的神情,轻笑了一声:“你看。” 他不再去看祁越,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外走,一看起来有些困难。 祁越站在原地,喉咙间像是有什么硬物哽塞住了,季知野的背影是落寞的,他耳边还回响着季知野直白袒露心迹的声音。 头一回,祁越做了自己知道明明不该做的事。 他阔步走上去,一声不吭地接过季知野身上背着的包,强硬地把季知野的手臂挂在自己肩膀上,垂下眼淡淡地说着:“送你回去。” “不需要。” “送你回去。”祁越语气强硬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冷,听起来有些唬人。 季知野深深看了他一眼,看着祁越面无表情的脸,揣测不出眼前这人的想法。他看不透祁越究竟是怎么想的,看不透祁越究竟为什么非要来掺和他的生活。 明明祁越可以离他这个怪物、精神病远一点。 他被祁越强硬塞进副驾驶座,又被祁越亲手扣上安全带,每当他意图反抗的时候,祁越就会臭着一张俊脸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粗暴又强硬的态度下,是祁越毫不掩饰的关心。季知野不置可否,他在这样的情景下徒生了几分略显畸形的贪恋感,他干脆闭上眼,不愿意再去看祁越的脸。 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在静谧的车内感受着祁越微弱的呼吸声。季知野心越来越躁动,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找不到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 他是贪心鬼,是小偷。 喜欢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和意图占有的心蠢蠢欲动,季知野的理智告诉他,这样会越陷越深,但却在祁越主动靠近的瞬间就缴械投了降。 “以后不准再去开黑车。” 祁越操控着方向盘,突然出声。 季知野闭着眼:“这是我的事。” “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 只听见季知野无所谓笑笑:“我又不会死,季为声要来,他尽管来就是了。” 突然间,祁越猛踩刹车,车轮在沥青路上摩擦出一声巨响,弄得季知野受惯性狠狠向前倾去。 “季知野,我说不让你开,我就能做到,让你找不到一家肯接你的赛车场。”祁越冷冷道,难得语气中沾了点怒意。 季知野仔细辨析着祁越这奇怪的情绪变化,懒散靠在靠背上,目光流转在祁越的身上,他没什么表情,轻声问他:“我真的不懂你。” “祁越,你不应该避我如洪水猛兽吗?” 季知野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染了点疑惑,自嘲轻笑了下。 “我为什么要躲你。”祁越皱着眉,扭头看向他,语气冷漠。 他看见季知野收了收神情,猛地凑近他,祁越没躲,只是拧着眉毛看着这张陡然放大的面容。 那一刻,季知野甚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他很想念祁越,想念的几乎有些难捱,生活里的任何一个瞬间都将有可能成为想念他的契机,而他却只能盯着那三根香烟默默出神。 很多次,季知野都会开着车路过祁越住的地方,编造一个买水的理由停下车,在门口驻足片刻,然后再离开。 祁越讨厌他吗?讨厌吧,不然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放任他离开。 祁越似乎也过得很好,没有他生活也没有任何差别,依旧会偶尔出现在赵文的朋友圈里,依旧永远是那副猜不透神情的表情。 可被季知野主动推开的祁越,却在今天,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很卑劣,即渴望祁越的进一步靠近,又试图维持着自己那点仅剩的理智。季知野无所谓了,无论他如何去做,结局都是命中注定。 于是他手指用力钳制住了祁越的下巴,晦涩不明的瞳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挣开,是他的枷锁。 季知野强行逼迫着他张开口,挤进他的口腔,掠夺搜刮着内部一分一毫的氧气。唾液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他们的呼吸都在这个粗暴的吻里逐渐加重。 祁越下意识用手推搡着他的肩膀,却被这股大力压制的不能动弹半分。直到祁越感觉自己几乎要到达窒息的边缘,季知野才松了口。 他的下巴被扼了半晌,酸胀疼痛得厉害,祁越听见季知野低哑的声音冲他说道:“你不躲我,我就会这样。” “做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祁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用冰凉的手将发热的脸贴住,试图降下点温度来。 他沉默了一会:“腿疼吗?” 季知野听到这句话,有些发愣,突然抬眼看向祁越。祁越深呼出一口气,嘴唇还带着点吻后的红肿:“我问你疼不疼。” 季知野摇摇头,抿着嘴没有出声,眼底郁色在祁越这句莫名其妙的发问下消散了些许。 “好,不疼。”祁越重复了一遍,重新发动了车子,踩着油门准备再次行驶上路,他一边动作着,大脑在回味这个略显激烈的吻后,又慢慢郑重地张了口。 “不讨厌,不恶心,我不躲你。” 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每一个字都说得由为肯定。祁越没去看季知野的眼神,但却也感受得到旁边的目光十分灼热,几乎要烫得他身上冒出两个窟窿。 季知野干涩的喉咙里勉勉强强挤出几个字:“你喜欢我?” 祁越没说话。他不知道今天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追上来坚持要送季知野回家。 但优柔寡断不该是祁越的性格,他只知道,起码在今天,他得走近季知野。 祁越的下颚线紧绷着,流露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神色冷静自若。 而这样既沉默又震耳欲聋的答案,几乎要在季知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论祁越的答案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但最起码的是,祁越没有否定。 祁越不会撒谎,却善于用沉默来回答很多事,而这种沉默的背后的答案究竟如何,也需要人再去细细探索。 正如上一次的沉默答案,在这一次得到了有力且笃定的回答,祁越说不讨厌,不恶心,不会躲他。 季知野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不由自主地试图去想,下一次呢? 下一次,祁越的答案,会是喜欢吗? 第二十四章 季知野呼吸缓慢加重,视线时刻黏在祁越身上,瞳孔连转都不转,像是害怕眼前这个人会突然间消失不见,像是害怕眼前场景又会是一场诡诞的梦境。 车行驶得飞快,直到祁越将车停下,季知野都还有些恍惚。 祁越忽视了季知野这直白的眼神,凑上身去替他把安全带解开,他低垂着睫毛,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蹭过季知野的手背:“到了,下车。” “以后不要去开黑车,知道了吗?”祁越语气淡淡,说话速度放缓。有些上头的季知野偏偏从这几个字里听出点温柔和耐心来。 他略显别扭又窘迫地扭开了头,将视线挪到窗外,又听见祁越问他:“要我送你?” 第29章 季知野喉咙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神色复杂,回瞥了祁越一眼。最后还是从喉结滚动慢慢吐出一个“好”字。 听罢,祁越便锁了车,搀着季知野一步一步往回走。季知野那条痛到有些失去知觉的小腿,在两个人一步一个脚印往家里走的瞬间,猛地感到疼痛了起来。 他知道,祁越是他的疼痛开关。 眼见着季知野额上都冒着冷汗,祁越淡淡扫视一眼:“就你这样,还要一个人回。” 季知野抿着嘴唇不说话,却倔得抽回了被祁越扶着的手,他语气淡淡的:“我也不知道祁少究竟讨不讨厌我,我自行回避,有错吗?” “我从头到尾说过一句讨厌你吗?是你自己觉得我应该讨厌你。”祁越皱着眉,毫不客气反驳了。 季知野哦了一声,低下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你那天一句话都没说,推开我走了,不回我信息,盛装打扮去泡夜店。究竟哪一条不像?” 他说完,平静望向祁越。 莫名从几句话里听出点酸溜溜意味的祁越故作没听见,他恍然大悟般抬头说了句:“哦,到了。” 季知野手上开始动作去拿钥匙,漫不经心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把银色的钥匙,插进锁孔里,语气平静:“也一直没有否认讨厌我。” 门开了,嘎吱一声。 “今天说了,不讨厌。” 祁越扶着季知野往里走,一只脚刚迈进玄关,就被突然爆发且蛮横的季知野一掌摁在了墙面上。 他猛烈地喘息了下,胸口下意识起伏着,瞳孔略微放大,看着凭借全身重量把他整个人死死压在墙面上的季知野。 “季知野,干什么?” 季知野眼底略深,浅色瞳孔略显着迷眷恋,锁定着祁越的面容。他将头埋在祁越肩颈,一只手覆盖上祁越毛绒绒的后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祁越的头发。 专属于祁越的气息迎面而来,冷冽的,几乎让他完全沦陷。 “亲你。”季知野声音低哑,埋在他颈窝处,闷声吐出两个字,热气吐撒在祁越脖子上,痒得他一哆嗦。 祁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季知野已经抚摸着他的后脑,再度仰头亲吻了上来。 事实上,祁越一直是一个社交距离的优秀保持者。因为他完全按照心情做事,也不习惯和任何人建立越界的亲密关系,就连父母也不行。 他周遭只有朋友,一个不太需要投入太多真情实感的群体,只要有利益关系在,一切都能正常且长远地维持下去。 祁越不擅长维护任何情感,也不擅长向别人托付真心。以至于,在他眼里,接吻时的唾液交换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困难也很越界的事。 但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被季知野强行挤进口腔。 而他却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心理厌恶。 他清楚,是这个晚上,是季知野刚才那个极为粗暴的吻坚定了他的想法。 或许祁越过去有时候还会心存侥幸,幻想那天晚上的蜻蜓点水的吻,对他的影响会不会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初吻。 但事实上不是,因为季知野身体力行地打破了祁越一直遵守的社交距离法则。 太亲密了。 就宛若祁越被季知野托着后脑勺,在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中,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像一锅沸水,不停冒着泡散发着白气。 腰间掴上一只手,将他搂得很紧。 又一吻作罢时,季知野再一次低头,埋进他的颈窝,嗅了嗅,用略显尖锐的犬牙轻轻磨了磨祁越的脖颈。 轻柔又缓慢地咬了个浅浅的牙印出来。 “祁越,祁越,祁越,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一只黑猫探头探脑从沙发后窜了出来,疑惑地望着昏暗中的两个人。祁越听到猫叫,喉结略微滚动了下,对于季知野的告白不知所措。 季知野感受到了他的窘迫,轻轻蹭了蹭他。 两个人在沉默中相顾无言,祁越任由季知野一直抱着他不撒手,像是在思考些怎么样的事。 祁越的裤腿被莫名陷入抓狂的七月拼命撕咬,差点被抓破一条裤子,他用脚尖轻轻拨开猫,用气音询问:“它怎么了。” “可能是吃醋了。” 祁越听罢轻轻哦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季知野闷着声音:“我也是。” 第一回接受到这种词汇和面对这样场景的祁越,有些不自然,既没法儿残忍地推开病号,也没有办法像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能略显干涩地问他:“你吃什么醋。” “你那天穿得很特别。” 季知野说完,将头抬起来,神色平静,却把手放在了祁越的胸口,沉声:“这里,空的。” “那里面的人有像我这样亲你吗?她们亲的舒服还是我亲的舒服?” 季知野的浅色瞳孔在昏暗中盯着他,大有一副不问出来不罢休的气势,眉毛还微微蹙着,带着一股凶气。 见他不回答,季知野报复性地咬了他一口,疼得祁越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败下阵来,用手捂住眼睛,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没有,没有人亲我,你是第一个,一直是。” 祁越的声线其实大多数时候偏冷,一不注意就会让人听起来感觉很凶,除非他故意软下声音说话。就和刚才、和现在一样。 “先松开我。” 他就势推开季知野,熟稔开了灯。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腿贴着腿,烫得出奇。祁越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季知野身上挪开,不去看那处。 屋内除了猫叫,唯余沉默。季知野的视线还黏在他身上,呼吸声清晰可闻。 “祁越。” “祁越。” 祁越被他喊得越来越沉默,低垂着眼,目光紧紧停留在自己的指尖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嘴唇很干很涩,下意识去舔,却越舔越干。 他心动,第一回。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晚安。”季知野看得出来祁越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识趣的没有再多说点别的话题。他凑过去,拉开祁越下意识摩挲指节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杯水。 祁越回家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难得戳开了和徐允周的聊天框,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祁越一直没收到徐允周的回复,便去睡了。他睡眠质量说不上特别好,晚上多梦,今天也不例外,梦里的主人公还是季知野。 只是今天的内容可能有些旖旎。 直到祁越一股汗从梦里苏醒,一脚踹开了被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彼时正好电话响了,他眯着眼,有些不适应早上的大太阳,看了看来电人。 徐允周。 他接通后,还没说话,只听见徐允周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听起来有些轻。祁越手一顿,拧着眉毛:“你怎么了?” 对面只是叹了口气:“有事说事,我没力气了。” “我就问问你和小鱼怎么样了。”祁越隐约猜到了点什么,窥见别人隐私时难得哽了下。 徐允周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被他妈的干了一整晚,你应该问问我现在人怎么样。” 祁越难得听到徐允周说脏话,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疼,他此时此刻沉默了片刻,又听见徐允周再骂:“顾誉白这人,畜生一个。” 他不愿再听,总觉得脏了耳朵,祁越直接电话给挂了。 刚好,季知野时隔那么久,再次给他发了信息。 wilderness:哥哥,我想约你一起吃饭。 祁越站在原地,被“哥哥”这两个字劈得外焦里嫩,他张了张口哑口无言,哆嗦着手回了一个问号回去。 july:? 昨夜进修了半个晚上怎么追男生的季知野在手机那端皱了皱眉,他看了看和陈程的聊天记录,陈程确实是说男人很喜欢被叫哥哥。 再说祁越也确实比他大,叫一叫也不突兀。 应该不是称呼的问题。 wilderness:怎么了,你吃过饭了吗,哥哥。 july:没吃,刚醒。 wilderness:那可以请你吃饭吗,哥哥。 july:……我来接你。 wilderness:我在你家楼下。 祁越呼吸一滞,冲去洗手间快速开始洗漱了起来,他打着赤脚,在衣柜里翻着衣服,指尖最后落在衣柜里那件属于季知野的衣服。 他抿了抿唇,翻出件平常不常穿的灰色卫衣套装,连发型都没细心打理,发丝蓬松地垂下,隐隐约约遮住眉眼。 祁越抓起手机和车钥匙,飞快跑下了楼,他冲到别墅区大门口,看见季知野腿撑着摩托车,神态随意地坐在上面。 他一口气差点有些不畅,祁越重重呼吸了下,定定地盯着季知野。 季知野戴了耳钉,在光下显得那银饰有些亮晶晶的。他偏过头来看着祁越,见他来了,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就一秒,祁越顿时觉得心跳得都快了一瞬。 第二十五章 第30章 “我去开车。”祁越平定了下呼吸,镇定道。只见季知野往前挪了挪,视线在后座上瞥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祁越皱了皱眉,看向季知野的小腿。“腿不疼吗?” “疼,但是要上学、要和你吃饭。”季知野风轻云淡道,把手里的头盔递给祁越,祁越不动,他便拽着他到跟前,替他把头盔戴上。 季知野看着面无表情被扣上头盔的祁越,笑了笑,替他把头盔镜片扣下来。“上车吧,哥哥。” 祁越隔着厚厚一层头盔,听着这一声哥哥,差点没红到脖子上去,他强行冷静下来,扶着季知野的肩膀跨腿上了车。 “抱我扶好。” 听了话,祁越慢吞吞地试探性伸出手,抱住季知野精瘦的腰。他没问去哪儿吃饭,鬼使神差地就飞快收拾了下来,跟着季知野走了。 一切都显得很随心所欲。 季知野最后停在了一家小馆子,利落停了车。他朝祁越伸出手,祁越眨了眨眼,摘下头盔放在他手心。 肉眼可见,季知野手一顿,但没说话,把头盔挂在了摩托车上,把手插进裤兜里,淡淡道:“走吧。” “这家很干净的,我和老板认识。”季知野似乎是怕他不愿意,还煞有其事地补充了句。 “没这个意思,进去吧。” 季知野点点头:“饭店老板以前养了一只黑猫,后来黑猫生了只小猫,就是七月,被我抱回家了。” 他撩开帘子,走进去。 一进门儿,就被只看起来有些老的大黑猫缠住了。祁越还没低头看它,就被尖锐的猫叫声刮到了耳膜,他神色一抽。 他果然就不受小动物喜欢。 “小季来啦!”老板娘笑脸盈盈地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盘菜。她看见祁越,愣了一下,笑容不变:“朋友吗?” 季知野低低嗯了两声,拉着祁越入座。 这个点来吃饭的人不算多,两个帅得有些超过的男人就面对面坐在个略显简陋的小餐馆里,面前摆了几道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也算得上是违和中还透露着点和谐。 季知野下午要回学校,一顿饭也没有吃太久。他看了看祁越,又叫了一句:“哥哥,我把你送回家。” 路过的顾客听到,不由自主回头打量这“兄弟俩”。祁越有些尴尬,这次是当着季知野的面红了耳朵,他下意识蹙着眉毛,心里懊悔不该走这一趟。 但是赶鸭子上架,已经把他架在这了,祁越也没得选,只能答应:“好。” 耳边风声呼啸,伴随着摩托车的轰隆隆的鸣声,约摸着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季知野便又把他送回了别墅区。 祁越下车后与他相顾无言,生硬道别后就要往回走,谁知道季知野突然一把拽住了他打了个结的卫衣抽绳。 被拽得一踉跄的祁越,还没来得及稳住步伐,就听见季知野的声音:“祁越,我能追你吗?” 刹那间,祁越只觉得心里有一批烟花在瞬间噼里啪啦绽开了。 他神色有些木然,周围很静,但耳畔边却喧闹又吵得厉害,索性他在片刻后便回归了理智。 “嘴上要把关。”祁越淡淡道,解开自己的卫衣抽绳,抓着手机背过去随意冲季知野挥了挥。 一分钟不到,季知野口袋手机震动。 july:身边有狗。 季家的人跟踪季知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基本季知野的任何行动任何举止都会不遗余力的被他们掌握。甚至有些大胆地说,季知野觉得不止一波。 他眼底一沉,将头盔戴好,猛地飙了出去。 隐忍不会是季知野的作风,他季为声敢明里暗里使绊子来坑害他,季知野便敢一分不落地奉还回去。 总有机会。 季知野开回了学校,腿脚略显不利索地去了下午课程的教室。他和很多华京圈小有名气的少爷小姐们是一个专业的学生,譬如陈程,这些中小家族里的子女在不常来学校,有的是因为自己另有打算,瞧不太上华大,有的是真纨绔干脆找代课来上课。 外加上他身份有点敏感,这群人也不屑和他来往,因此季知野和他们打交道不算特别多,也就和陈程来往较多。 季知野从包里掏出本书来,手机扔在一边震个不停,不过一会儿陈程才来,厚脸皮般再挤到他身边。 “季知野,你昨天跟我打听男生喜欢别人怎么称呼怎么个事儿啊。”他笑嘻嘻的,一眼看过去没个正形。 闻言,季知野淡定扫了他一眼:“少管闲事。” “说吧,哪个女生追你让你春心萌动了?”陈程早就习惯了季知野的冷漠,依旧不要脸地追问,直到被季知野一个有些不耐的眼神刀了下,他才讪讪闭嘴。 季知野收回目光,拿起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视着信息,挑了几个重要的回了,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置顶消息上。 祁越隔了一段时间,给他发了信息。 july:没不答应,别多想。 这是在解释刚刚没回答的那句“我可以追你吗”,季知野盯着这七个字没忍住笑出了声,嘴角微微上扬咧开。 这一出把旁边的陈程吓到不敢认季知野这个人。 季知野摁了熄屏,看向陈程时宛若川剧变脸般冷硬询问:“又干什么?” 只听见呵呵两声,陈程一脸诡异的笑容,屁股顺势往后出溜了一点儿:“没事儿,没事儿。” 陈程识趣,没多去问季知野的隐私,反而开始跟季知野发起了牢骚,他趴在桌上,仰天长啸叹出一口气:“唉,你知道吗?我爹妈最近情感似乎进入濒破期了,我在家待着简直就跟故意送死一样,我都在酒店住了三四天了。” 季知野没说话,一脸的满不在乎。陈程又继续抱怨:“服了,真的服了。我妈说我爸在外面找了个小三,结果又找不着证据,气得快把姓陈的都劈了。” “那就离。” “哪儿那么好离啊,你以为我们这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结婚、离婚、生不生小孩,这都控制不了。天天新闻上报道的什么相敬如宾,都是假的,有哪个是自愿结婚的,那么多代都下来了,每个人结婚都是在长辈选好的人里挑,真正看对眼的能有几个呀,就算生厌了,还得被利益捆在一起,这些账算不清楚的,哪有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 讲师从门口走了进来,季知野看着他,但目光却没聚焦:“是吗?我还挺想试一试的。” 陈程待在这圈子里久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听得由为清楚,他仔细一琢磨,他分明为了避雷,把季知野从这个圈子摘了出去。 但季知野却说了句他想试试,而且还是有关感情方面。 什么意思?陈程大骇。 “你……你不会决定要回季家了吧。” 季知野沉默,凉凉看了他一眼。 他这话说得对,但又不全对,最近形势有些怪,季行城最近已经蠢蠢欲动,甚至还在季知野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随时汇报行踪,季家的风已经开始吹了。 不管他愿意亦或者不愿意,胳膊拧不过大腿,季行城已经在忍耐的边缘,季知野迟早有一天会被季行城强硬拽回季家。 更何况,季为声的态度太奇怪,他一个季家大少爷对他的关注太深太重,源头在哪里?也只能是在方媛和季行城的过去上。 他现在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站在季家面前,可谓是蚍蜉撼大树,徒做无用功。 季知野过去不懂,也并不在乎。 过去七年里季家对他的态度大多数情况下偏冷淡,说不上热络,也甚少提出要让季知野回到季家去的这件事,反而陈程一个外人,都比他们提的多。 但从季行城今年再婚开始,季家就开始掀起风浪了。不仅仅是他和季文捷之间的冲突、还是说他和祁越之间的来往和交集、再者说是他和季行城的重新会面,和季为声绞尽脑汁地背地使绊子。 他季知野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彼时正好季家竞争下一代当家人的战争拉开序幕,有人在推他入局。 不入局,他这辈子都没法知道方媛背后的故事,也没法更靠近祁越一步。 只是季知野差一个契机,季为声蠢蠢欲动,他便借力打力。 季知野的沉默让陈程很慌,又带着点胆战心惊的激动,一颗心怦怦地跳,上上下下几乎要窜出嗓子眼,他想再仔细询问,可季知野不搭理人,急的嗓子眼都要冒火了。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季知野收起书本起身欲走,被陈程一把拽住了衣服尾摆。 “真的假的,你快说啊。” 季知野皱了皱眉,用力把衣摆从陈程的手心里拽了出来,又随意抚了抚褶皱:“假的。” 他语气淡淡,懒得再去理会,慢慢悠悠地走了,留下一个在位置上傻眼的陈程。 一下课,季知野就给祁越发了消息过去,专门发的语音:“哥哥,我下课了。” 第31章 聊天框上反反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季知野眉毛微微蹙起,点开自己的语音又听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又摁着语音按键再发了一条。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祁越这次回的很快,短短两个字——没事。 wilderness:我能来找你吗,今天晚上。 july:在赌场,抽不开身。 wilderness:我可以来看吗?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就算了,我就去找七月陪我。 对面沉默了片刻,祁越才缓缓发来一个,你来吧。 隔着屏幕都感受得到他的挣扎。 季知野露出个颇有少年气息的狡黠笑容,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心中暗道,那就是想见我。 第二十六章 季知野去探望完阿婆,处理好手头上一些事情之后已经临近晚上了,他随意买了点东西对付吃了晚饭,便开着车去了赌场。 刚到的时候,大概是祁越跟门口的人打了招呼,直接出来一个人把季知野迎上了六层。 祁越在赌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玩儿,要么就是来盯盯流水,抽不开身的话也就一个可能,大概是在陪客户。 祁越这人张扬惯了,在陪人玩儿上几回的时候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们这种出生便锦衣玉食的少爷们从小就有玩这些的资本,不夸张的说,没多少人能玩儿的过祁越。 这也是为什么赵文他们不愿意和祁越玩赌,宁愿玩儿车也不玩儿赌,大概是因为会输得很难看。祁越在生意场上也向来秉承着一码归一码的原则,陪不陪是他的诚意,让不让对方赢就看心情。 毕竟实际上没人愿意触祁少的霉头,祁越既然可以选择不输钱就拿下项目,他为什么要输钱? 当然,也有故意输的时候,总有些情况特殊。简单来说,祁越就是看碟下菜,譬如今天的这位老总,就是个硬菜,硬来大概是不行,也只能输上几回磨一磨。 祁越手指间玩转着根不太爱抽的雪茄,深色淡淡的,挑起牌面看了看又放下,眼神漫不经心流转着。正好撞见进来汇报的管事,说是季知野到了,接到了隔壁。 他颔首示意知道了。 眼前的老板姓文,也算是个狠角色,手下的东西基本都是走的黑,算得上是纯种黑道上的。文老板长得也颇为骇人,右眼处有一道极长的刀疤,国字脸,眼神略阴,但看上去还不算很凶神恶煞。 只是爱挑刺儿。 祁家最近有批货急着销,走黑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文老板他们有很多人想不到且不敢做的手段和途径。祁家再怎么说,还是搬到明面上的家族,太过火的事没法儿做,便只能甩给该做的人来做。 文老板声音很低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他开口问着:“小祁总有客人?” “朋友。”祁越淡淡笑着,礼貌又疏离。 只听见文老板低声笑了,他目光停留在祁越的着装上,语气似有些漫不经心:“小祁总今天特意挑过着装,应该不是来见我,要不然我文某先行一步,咱们下次再聊。” 祁越笑容收了收:“陪完您再说。” 文老板嗯了一声,大概是满意他的做派,旁边的保镖打手受他手势示意,立刻弯下腰来替他点了根雪茄。祁越渐渐收了笑容,像是意识到什么,将手里几张牌扔回牌堆里。 “文老板今天应该没想和我正儿八经谈谈。”祁越眯着眼。这姓文的从一开始便在找茬,玩儿到了现在,也没什么苗头,大抵是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好好谈。 “小祁总不要急,我听说您们这也修了娱乐室,陪我打两把台球怎么样?”文老板话是这么说,要问问祁越的意见,可实际上却站起身来便要走,丝毫没给祁越拒绝的空间。 祁越冷着脸压下性子,偏头让旁边的人通知祁鸣山,让他做好自己惹事的准备。 这事果然不出他所料,文老板今天便是奔着羞辱他来的。在祁越被文老板指使着捡起第三个掉在地上的球时,祁越毫不客气地将球重重砸在了文老板身边保镖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带着点冷光,和挂着浅浅笑意却有些凶神恶煞的文老板对视上。 “来人,送下客。” 这一遭给祁越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弄得可谓是稀巴烂,他出了台球室准备去上个厕所洗个脸,再去找季知野,不曾想还没走到厕所,就被临时从某个包厢里钻出来的季知野挡住了去路。 刚刚还心情冒火的祁越,看着季知野那张格外平静的脸,顿时熄了一半儿下去。 “我上个厕所,马上来。” “我陪你。” 话音一落,祁越都忍不住一怔,他眼皮稍微跳了一下:“不至于吧。” 可季知野那眼神太过认真,祁越连拒绝都不好意思拒绝,就像是季知野每次问什么的时候都是用我能不能,从不给祁越拒绝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行。” 结果刚进厕所隔间,祁越甚至还没来得及把门给关上,季知野就顺势扒开门缝挤了进来。纵然是豪华赌场的厕所隔间,挤进两个大男人,也显得有些窘迫。 “又干什么,马桶还得将就着用一个?”祁越无奈,话刚说完,就被季知野用嘴唇堵住了嘴巴。 季知野闭着眼在胡乱亲他,亲得祁越不知所措。 被松开的时候,祁越还处在震惊中,他看着季知野照常像以往一样,把头低下来埋进他的颈间,像是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今天也是乌木沉香。”季知野说话的时候吐着热气,烘得祁越有些难受,他试图推开季知野这有些沉的脑袋,却被季某人拱入他怀抱的动作打败了。 祁越无奈:“你先让我上个厕所行不行?” 季知野抬头看着他,喉结微微滚动,上面的纹身也随着扭动,他低声询问:“能看吗?” 只见祁越脸一黑,脸一抽:“你说呢。” “那我背过去。”他说罢,松开抱着祁越的手转过身去。 “你应该出去。” “我转过去了。” 祁越服气,没再说话,解开裤子开始酝酿。但空气中的氛围实在尴尬的有些超过了,祁越酝酿了半天,一滴都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季知野,你出去行不行。” 下一秒,季知野突然就转过身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吓得祁越猛地一激灵,一只比他略大一些的手盖上祁越的手,摁在了上面。 季知野温热的呼吸还打在他耳畔,相较平时的沉稳,多了几分急促:“我帮你。” “你有病是不是。”祁越忍无可忍皱着眉,季知野拽着他的下巴又开始亲他,顿时被分散了注意力的祁越,也丢了闲工夫去在接吻的时候骂人。 这个吻有点长,长到祁越的呼吸紊乱了很多次。等季知野从他嘴唇上挪开时,祁越充血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他略显沉默地抽了两张纸擦干净,耳后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但眉毛却紧紧锁着,看起来心情不算很好。 祁越出去洗净了手,又接了两个电话,站在门口冲着还待在隔间里的季知野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没了踪影。 季知野宛若一只被抛弃在原地的小狗,目送着祁越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有些捉摸不透祁越的心情,失落的情绪染了他半颗心,他低垂着眼,手心里的触感似乎还停留着。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不喜欢吗? 一边,逃窜出厕所那个是非之地的祁越脸红得几乎能滴血,连步伐都有些不稳,刚刚的镇定都一扫而空。 祁越扶着门框,深呼吸了两下,强行逼迫自己降下温来。 还没来得及调节好,季知野已经从厕所出来了,看起来兴致不高。 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般的祁越,手指捏着门框缓缓收紧,倒吸了口气努力平稳着呼吸。 祁越努力收住刚刚的异样神态,期望季知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事实证明他失败了。 “祁越,你看着不像不喜欢。” “我也没说什么。”祁越故作镇定,挤出个假笑。 季知野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那就是喜欢。” 祁越憋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季知野,这个世界上不是是非即白的。” 显然,季知野完全没听他讲话,走上前来一步靠近他,自顾自说着:“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被逼无奈,赌场这边又全是人,祁越没法儿光明正大的暴露他和季知野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连忙伸出根手指抵在季知野的胸膛上:“好好好,我喜欢,行吗,我喜欢。” 季知野眼底颇深,低眼看了看他的手指:“你戳到我了。” 祁越顿时讪讪收回手。 “这边都是人,要聊能进去聊吗?” 这句话的隐藏意欲,对于季知野来说,基本可以等同于祁越邀请他约会。 他欣然同意了。 第32章 一推开包厢们,祁越两只手就被立刻捉住,整个人被摁在赌桌上亲吻,这人像是亲不够似的,逮着他亲个没完。 好不容易,祁越从这场亲吻攻击中抽离出来,一把推开季知野,捂着额头无奈道:“你这是在追人吗?” 他不知道在季知野眼里,祁越允许他追他,基本就等于答应了和他在一起。 “没我的允许,不准亲我。” “为什么?” “我说不准。” 祁越哑着声音,彻底下了令。季知野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就那么站着,不说话,就抿着嘴,低头看着坐在赌桌上的祁越。 他最受不了季知野用这种眼神看他,尤其是季知野这模样,是典型的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儿,心机的要死,无非就是吃准了祁越见不得他这样。 “没有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季知野闷了一会儿,挤出一句。 “你觉得我们能谈恋爱?”祁越点了根烟往嘴里塞,缕缕烟丝往外飘,皱着眉毛发问。 季知野知道,这个问题在祁越那儿的答案是否定的,但他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答了:“能的。” 略长的刘海扎着眼,他不自在地眨了眨,沉声无比笃定地答了两个字。 祁越含着烟笑了:“我觉得不能。” 他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季知野慢慢垮下来的脸,将一根烟抽完了。 “季知野,说真的,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很难遇到一个能让我心跳加速的人,你是头一个。我今年二十四岁了,见过的人太多,长得漂亮的帅的英气的柔和的什么样的都见过,没心动过。” “遇到你也算是我认了。但是恋爱这两字儿放我身上不切实际,整个华京任你去挑,找个人问问我祁越会不会动真感情,你得到的答案都会是不会。” “所以我今天想把话说明白,和我在一块儿不会有好结果,讨不到好,在感情这方面我很差劲。所以季知野,你掏心窝子一样一股脑全掏给我,我要不起。” 他思来想去,还是对着季知野说出了这几句话。 祁越也不清楚怎样才算付诸一切,怎样才算认真,但是他能明确感觉到,他和季知野之间的情感关系并不对等。 他有退路,季知野没有。 不对等又无法得到保障的情感,祁越根本不敢保证他会和季知野一直在一起。 没有婚姻加持的情感,在他们的世界里都叫玩玩儿,而祁越的婚姻结果早就已经被钉死了。 他们俩注定不会有个好结果。 季知野把这些话听的切切实实,却像装傻一般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地下情人的关系吗?” “不是。”祁越笑笑。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有结果,你还要试吗。” 季知野皱眉:“你会和谁有结果?” 祁越思忖片刻:“各家出类拔萃、和我门当户对且有意向商业联姻的小姐们,都有可能。” 陡然间,季知野不说话了,他一味地盯着祁越看,久而久之,甚至把祁越看得有些发毛。 谁知道季知野沉默片刻后,冒出来一句深深震撼到祁越的话。 “如果我也能出类拔萃、和你门当户对呢?” 季知野每说一个字,就往祁越身边靠近一分。 直至他们唇瓣相隔只剩最后一寸,季知野用气音抛出句无比坚定的话。 “祁越,我想站在你身边。” 第二十七章 “祁越,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不是他们口中的精致的利己主义,我也不在乎你是否唯利是图利益至上。但你今天说了喜欢我季知野,那我就做到你要的一切,你只要给我爱就好了。” 季知野语速放缓,声音温柔发沉,瞳孔只专注在祁越颜色略浅的唇瓣上。 他不去看祁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色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他只关注一隅,能让他接受到情感反馈的一隅。 “如果我能站到你身边,你眼里会只有我一个吗?可能我唯一没法做到的是,我这辈子也没法成为一位女性,没法给予你合法、正规的婚姻。但是祁越,你真的需要婚姻吗?” “你需要的是利益捆绑,是商业伙伴,是合作对象。我总能做到,但是我需要的仅仅是祁越而已,你只需要给予我一点爱就够了,能换我的一切。不够吗?” 季知野几乎要贴上祁越的脸,每个字吐露出来都带着滚烫的气息。祁越注视着他,任由季知野的嘴唇剐蹭过他的皮肤纹理。 他觉得,季知野做赌场生意一定会赔本。毕竟他抛出了所有筹码去引诱一个资深赌徒玩儿一把没有赔率的梭哈。 只为了换一个最廉价的爱字。 “可以吗?” 祁越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本该沸腾躁动的心此时此刻却无比平静,他粲然一笑:“季知野,这比让我掏钱还要难。” 这个字有千斤重,他祁越给不起。 气氛陡然间僵住了,季知野的神色在一瞬间垮了下来,他手指不停摩挲着祁越的指关节,敛着眉毛,像个战败的士兵。 他率先退了一步,闷声道:“那现在这样也可以。” “让我试试吧,祁越。” 季知野今天自己开了车,祁越便没打算再送他,在门口目送着季知野远去,祁越盯着那股喷射出来的尾气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的对话还在耳畔回响,当季知野说出那句“只要给我爱就好了”的心脏震颤还留有余波。 祁越觉得很难以置信,毕竟爱这个词实在太沉太重,他从未拥有过,又谈什么给予。 上次祁越吩咐去查的有关方媛的信息,已经被秘书统一汇总到了他手机上,秘书查到的信息有些官方,甚至窥见不出什么过往。 方媛的家庭背景算简单,父母都是高中教师,家里人的文化水平也普遍算比较高。方媛从小到大成绩都很优异,考进大学后第一学年就报名加入了学生会,和季行城第一次见了面。 当初他们那些学生会的成员们都评价方媛是个很漂亮自信且大方的女孩儿,整个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相较下来季行城倒是谈过不少女朋友。 资料上显示方媛当年除了和季行城是一个部门的以外,没有过多的社会交集联系。巨大的家庭背景差距让他们俩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尽管是郎才女貌,但没有人会认为从出生便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会和个家境普通的女孩儿在一起。 她大学毕业后出了社会,进了家不错的大公司,混了几年,事业水涨船高。却在二十年前突然被辞退,祁越清楚,是方媛怀孕的时候。 之后便是些连祁越都有些看不下去的经历,一直到七年前方媛去世,这份用冰冷文字谱满她一生的文档才戛然而止。 祁越神色复杂,将这份文档关闭,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了解到季知野的大致成长背景。 他突然想起那天季知野给他介绍名字寓意的晚上,而季知野脖颈上的纹身在知晓了方媛的死因后,便突然通了意义。 方媛是割喉后活活被呛进气管中的血逼到窒息而死的。于是季知野便在自己成年后的第一天,在自己脆弱的喉管上纹上了他母亲赐予他的名字。 是新生,是苦寂的过去。 季知野说:“让我试试吧,祁越。”这七个字,本对祁越的心情没有造成多大的冲击,可在此时此刻,却深深冲击到了祁越。 没感受过爱的人何止祁越一个。 祁越有很多句话想打电话和季知野说,却在真要措辞的时候堵了个彻底,他无可奈何只能作罢,静静坐在赌桌上,盯着一个六点骰子出神。 赵文拖着神色憔悴的徐允周到赌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祁越这副家里见了丧的煞气脸。 两个瘟神般的人差点让赵文想毁了这个世界。 祁越懒得招待,随意招手让人送了几壶茶进来,将就着摆在桌上,人却如老僧入定般坐在赌桌上岿然不动。 “来我这干什么。” 只见赵文冷笑了声:“扶着某个地开花的徐二少来躲躲瘟神呗。” “当我这是避难所?”祁越凉凉瞥了眼下一言难尽的徐允周,看着他这副惨淡神色,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徐允周勉强扯出个笑:“避一下。阿越,听文儿说,你最近情感方面也有点情况,季知野?” 闻言,祁越当即瞥了赵文一眼。 正在喝茶的赵文险些没一口茶喷出来吐祁越脸上,他呛了一口,猛烈咳嗽着:“我没说啊,我没说是季知野。” “我猜到的。” 祁越冷不丁跳了下眉毛:“这也能猜到。” “看得出来,你怎么想的?”徐允周托了托眼镜,沉吟出声。 “没怎么想。”祁越顿顿:“再说吧。” 赵文哼了一口气出来:“越哥,你是没退路可退,祁家可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儿。允周撑死了说还有个大哥,还有个小妹,你要是弯了算怎么个事儿啊?” 第33章 “虽然说顾誉白也是顾家嫡孙辈里唯一一个男的,但他姐姐也不是吃素的,当个家不是难事儿。你能跟他似的走这些弯弯绕绕吗?” 几句话听得徐允周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老提他有意思吗,我说了要和他在一起吗?” 祁越恍若未闻,手指摩挲着茶杯,另外一只手里揉搓着根烟,他神色冷淡:“用得着你们劝?” “万一呢,谁知道你哪天会脑子搭错筋不着四六,咱们做兄弟的总得及时为你止个损。”赵文笑着。 赵文随意胡诌了两句话,听的祁越手指一停。 “可能吧,等什么时候这一天真的到了,再来劝我也不迟。” 祁越收了这个话题的话头:“对了,季家和祁家合作的那个大常湾的项目,我和季为声打了交道,听他的意思,感觉城西那片地会有点东西。” “一破烂到没人管没人要的地,能有什么东西。”赵文不屑哼哧两声,手心里玩儿着赌桌上的筹码。 “谁知道,而且季为声这人不知好歹,敢在我头上动土,这账还得慢慢算。” 且不说季为声分明知道,万一那群骑着赛车场配备的默认车型的黑车手门死在赛道上,会给祁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光是季为声这几次三番要给季知野使绊子,祁越就看不下去。 这桩事估计也是个契机,虽然季知野不算明说,但祁越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季知野对季家潜移默化的态度改变。 季知野是恨季行城,但是重点不在恨季家。 说点儿难听的,季知野这几年来,从来没有把话说死过。 他清楚方媛给他取季姓,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季家去。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以至于季知野从未誓死抵抗,说一些死也不回的话。 相反,季知野和任何人的冲突也仅仅是在“母亲”这一点上,而季知野对母亲过于敏感不足为奇。 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自己不会回去,不然季行城不会阴魂不散。 “季家最近的内斗还算有意思,之前季为声那个表兄弟,季云,我还以为他没什么硬件,谁知道也算是个狠角色。”徐允周笑了两下,看起来有些凉凉的。 祁越知道这个人,季为声他二叔的儿子。 赵文呵了两声:“季为声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一夜之间全失踪了,抹得干干净净,跟这世界上没有这几个人似的。” “死了?”祁越皱眉。 “八成吧。这几年可谓是一直算是风头比较紧,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徐允周托着下巴,淡淡道。 祁越刚要说话,就被徐允周震耳欲聋的特殊手机铃声给打断了,他面色黑如锅底般听着徐允周手机里传出来的“问题小孩”,又看了眼表情讪讪的他。 徐允周面色尴尬地接起顾誉白打来的电话,脸上的颜色如调色盘般变化莫测,然后过了一会,他挂断了电话。 “哟,查岗啊。”赵文阴阳怪气了下。 祁越扶额,看着脸色实在难看的徐允周:“允周,我真的不想说你。” “……他说这个周末要去游乐场玩。”徐允周脸都僵了,俨然心有余悸。 他话一落,二十几年来穿同一条开裆裤的交情让祁越和赵文顿时了然他下一句要说些什么,当即站起身打算走人。 “阿越,文儿!”徐允周爆呵出声,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们俩。 祁越和赵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在徐允周十八般劝说下还是坐了下来。 彼时为了到时候气氛不太尴尬的赵文正在群里发信息问季瑛,要不要去。 谁知道季瑛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贵庚啊游个屁的乐。 赵文摆烂将手机一丢,拍了拍祁越:“叫上季知野吧,让他替姐从军,不然咱太丢人了。” 祁越:“……” 第二十八章 祁家大少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群被学校组织来游乐园一日游的小学生们同伍。 他低头看了看各式怪叫和笑声发出来的小学生群体,又看了看随意半坐在旁边栏杆上,等待他说话的季知野和赵文。 姓徐的那想拉着他们当电灯泡的计划被顾誉白毫不留情地识破了,最终惨败,然后被连拖带拽地往里面去了。 剩下三个无论怎么组合在一起都有些尴尬的人,待在原地看着一群小学生倾听老师的游园指南。 最近快到了深秋,越发的冷,祁越不动声色地将高领毛衣往上拉了拉,回头冲着他俩扬了扬下巴:“天儿也挺冷的,要不别玩儿了。” 赵文:“……”哥你这人真不会找借口啊吹了半个小时冷风了这个时候说冷。 他讪讪笑着,扭头看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约来游乐园的季知野,只见季知野一脸平静地皱了下眉毛:“耍我吗?”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赵文猛拍大腿一把,无力又苍白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那为什么不进去,干吹冷风很冷。”季知野站起身,掸了掸自己裤子上的灰尘,他穿得还算多,内里穿了卫衣和羽绒马甲,外面还套了一件冲锋衣做外套。 相较之下,赵文和祁越才是被吹死的两个倒霉蛋。祁越冲着赵文眼神交流了几波,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维持着微笑:“那走吧。” 同样也算不上赢的赵文一脸木木然。 祁越支持三个人一块溜,毕竟真正的源头在于徐允周他们,既然没了用处他们完全可以开溜。赵文则支持让祁越留下陪季知野,自己开溜,毕竟季知野是为了祁越而来的,而且还不清楚到底怎么一桩事,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思来想去,最后两个人谁也没赢,只能三人行一块儿进了游乐园。 三个大男人对一些游乐设施都提不起兴趣,只能漫无目的地乱逛,时不时尬聊两句缓解下气氛。就在祁越在这偌大游乐场遇见顾誉白他们三回的时候,他差点忍无可忍。 险些一脚踹翻了垃圾桶。 赵文比他还木,毕竟在季知野眼里,即便带上了赵文,他们也还是个双人行,他基本等同于透明。 祁越和季知野的关系还有些僵持,当然,这只是从祁越的角度上来看,起码那天在赌场的事情,在他心里还是个坎儿。 但显然季知野却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满脸镇定,依旧维持着之前的状态,唯独变了的大概是收敛了很多。 不再有特别越界的亲密了。 “祁越,我们能不能进去玩玩儿这个?” “……旋转木马有什么好玩的。” 祁越去了。 “祁越,我们能不能去玩大摆锤?” “你适合做一些平和的运动。” 祁越还是去了。 “祁越,我们能不能去玩一次过山车?” “我心脏不太好。” 祁越还他妈是去了。 赵文眼睁睁看着季知野这个一米九的身带纹身、脾气不太好、一言不发就能把人打进icu的小伙子,板着一张脸,像步步高点读机一样哪里想去点哪里,对象还是整个华京这一代小辈里出了名的、不给面子、冷硬心肠的、难搞典范祁越。 重点是祁越还真都答应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前面是顾誉白强行拽着徐允周的手,两个人并肩别别扭扭地走着,后面是祁越和季知野两个酷哥双手插着兜,用宛若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周遭一切。 他觉得自己真多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是给子的男人了吗? 赵文心中仰天长啸,索性,没过一会儿,季瑛的电话如同神兵救场,准确无误地打到了赵文手机上。 赵文头一回接到季瑛的电话时这么感动,脚底一抹油就跑了,虽说被祁越恶狠狠地瞪了几眼,他也认了。 祁越眼睁睁看着赵文溜走,想逃离的心越发强烈,他轻咳一声:“那个……” “祁越,我们能不能去坐摩天轮。”季知野突然仰着头,看着这座旋转着的庞然大物,静静出声。祁越对于季知野的能不能语式已经麻木免疫,他扯了个不尴不尬的笑容给他:“能,行,坐。” 季知野嘴角上扬:“你要是不想和我坐也没事,毕竟我不是你的谁,会有更合适的人和你一起坐。” 听这话的人汗颜,祁越无语地扶了下额:“行了,你明明知道之后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万一,未来的事谁知道?” 坐上摩天轮的时候,祁越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下意识哆嗦了下,与此同时,一件冲锋衣已经被轻飘飘扔在他腿上。 只套着卫衣和羽绒马甲的季知野坐在他对面,托着腮,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 祁越火速套上,顺着季知野的视线往外看去。 “在看什么?” 季知野额发被轻轻吹动,哼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原野。” 第34章 “这里可只有高楼大厦。”祁越笑道。 “过去是。”季知野眯了眯眼,望向日落时的那一片赤黄,随着摩天轮缓缓转动,视线内所有高楼大厦在此时此刻都被一缕残阳夷为平地,成为了短暂意义上辽阔且无边无际的原野。 他扭过头,看向祁越被光镶镀着金边的侧脸:“我能不能亲你?” 方才在任何事上都很爽快的祁越出奇地停滞了片刻。他在爱情方面的知识储备再不济,也清楚坐摩天轮到最高点接吻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他向来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儿傻缺,除了得到个美丽却如泡影般脆弱的承诺之外,别无他物。 可祁越面对季知野那略显失落的神情时又心软了,以至于季知野在即将抵达最高点,匆匆忙忙亲上来的时候,祁越都没有反抗。 他没答能不能,但季知野太想有一个美好的期许和约定,能够发生在他和祁越身上。 这种意欲太过于明显,让祁越都能感受出个十成十,而这个显得有些没有章法又蜻蜓点水的吻,却比任何一次接吻都让他澎湃。 季知野真的想和他有未来。 纵然是再铁的心肠,祁越都忍不住为季知野退让半步。 下了摩天轮,祁越还沉浸在那个吻里,却突然被个才有他腿高的小孩拽住了裤子。他低头看了眼,却发现是刚才小学生队伍里的一员。 这小学生脖子上戴着红领巾,头上顶着个小黄帽,脖颈上挂着个纸牌子,脚边搁着一篮花儿,不远还站着个年纪较大的老师陪同。 这应该是学校为了促进小孩什么什么的能力又搞出来的自食其力活动。 “哥哥,给你男朋友买朵花儿吧。”小学生板着脸一本正经道,祁越汗颜:“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小学生手指指了下还没走远的人:“刚刚那两个哥哥也是一块儿下来的,我跟他说,哥哥,给你弟弟买一朵花儿吧,被旁边那个很凶的哥哥教训了。他说他是男朋友,那你们也一样咯。” “男朋友不就是男生,所以叫男朋友吗?女生的话就叫做女朋友,为什么这个哥哥不是你的男朋友呢,你们不是朋友为什么要一起坐摩天轮呢?” 小学生年纪轻轻,话倒是不少,噼里啪啦信誓旦旦讲了一堆,祁越愣是听笑了。 旁边的季知野也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盯着他,嘴上却还是半推半就道:“没事的,不用买了,以后会有更合适的人出现,要是她知道你送我花,肯定不会……” “买七支。”祁越打断了季知野的绿茶发言,身上摸了半天也摸不出现金来,只见小学生鄙夷看了他一眼:“哥哥,我们现在都是扫码支付了。” 祁越默了下,差点没给他脑袋瓜一下,从小学生花篮里随意抽了七支粉色玫瑰花出来,火速付了款。 他没好气地把七支花塞进季知野手里:“拿着,你要的花。” “我没要。”季知野淡淡道,手却老实接过。 “那你还我。”祁越正要一把捞回来,被季知野灵活躲过:“送出去的花有收回去的道理吗?” “难道你以后给你未来老婆送花,也可以随便收回去?” 季知野说着,还低眼瞥了下粉色玫瑰花:“不过我猜你未来老婆可能会喜欢红色的。” 祁越眼见着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季知野又要开始了,翻了个白眼,将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兜自顾自往前去了。 身后的季知野一手握着七支玫瑰花,随意跟在他身后,太阳下了山,华京的天也慢慢黑了,各式各样的灯光正在逐步亮起。 又是华京夜晚的繁华之景。 第二十九章 “他不就仗着背后有祁越,真不知道季知野这个野种给爸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易要让他认祖归宗。” 季文捷一身伤还没好透,说两句话就忍不住开始干咳,更别提动了肝火。季为声没理会他这两句话,给自己倒了两杯茶,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你来看我,整个季家还记得我季文捷的人能有几个。”季文捷坐在病床上,手指紧捏着水杯,指甲盖都泛着白。 “别这么说,小瑛只是太忙,她最近一直在忙大常湾的项目,她和祁越熟悉些,和祁家合作肯定也是她多帮衬。”季为声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慢慢抿了口茶。 从中品味出点其他意味的季文捷,咬了下牙,磨出难听的声音。 他恨恨道:“老二从来都看不起我,仗着自己读过几个臭书,办了几个项目,就拿鼻孔看人,再优秀又怎么样,一个女人,永远都是季家的外人。” “和祁越这种人,一路货色。” 季为声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文捷,别这么说,她是你姐姐。” “她把我当过弟弟吗?在她心里那个野种的分量都比我要重吧!”季文捷当场吼了出声,季为声噤声,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季文捷:“你好好休息,不要乱来。” 说完季为声走出了病房门,刚刚还挂在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他随意一伸手,身边的秘书递上片未拆封的消毒湿巾。 季为声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擦了个干净,语调温柔:“程星,你跟了我几年了?” 秘书头发被盘的一丝不苟,闻言托了下眼镜,快速反应道:“七年前到分部工作,五年前被季先生带到身边做事。” “几月几号?” 程星稍微停滞片刻:“五年前的清明节。” “哦,都五年了。”季为声煞有其事点点头:“五年了,我今年都要二十八了,他今年才十九岁。” “我记得,他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季为声笑着问道,程星点点头:“季知野很快要到二十了。” 季为声将消毒湿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收敛了下自己的表情,突然有些怅惘地感慨:“我当初第一次进入公司,也是二十。” “程星,我是不是得给我这个好弟弟,送一道大礼,来恭贺他的二十岁生日啊。”季为声偏头看向程星,程星颔首:“应该的。” 季知野是快二十了,他生日是每年的十一月十八号,每年的这个时候华京基本已经算得上是很冷,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天气总是反反复复横跳,迟迟没法儿彻底入冬。 但季知野已经开始添衣服,除了祁越和赵文这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富家公子哥会在这种横跳的天气里穿秋装,大街上的行人着装基本都先入了冬。 他是个有点拧的人,譬如今天下课了之后,季知野捂着华大校内特卖的烤红薯,顶着凌冽寒风开车到了祁越住处附近。 尽管祁越说了不用跑这一趟。 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正紧紧握着个大红薯,见祁越来了,便随意一抛扔进了祁越怀里。季知野看了眼腕表,张口抛下一句:“还有课,我先走了,多穿点衣服,冷。” 说话的话语间还带着冬天才有的白雾,他迅速扣下头盔镜片,又猛地飞驰了出去。 剩下一个拿季知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祁越,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得到季为声和季文捷恐怕会有所动作的消息时,祁越正被季知野诓骗出来轧马路。 祁越依旧不肯多越界,手紧紧黏在裤口袋里,任由季知野多次尝试失败都无动于衷。旁边略带点儿幽怨的眼神跟个刺一样扎着他,祁越保持目不斜视一颗心岿然不动。 “哥哥,你手不冷吗?”季知野这几天又开始喊他这个令人害臊的称呼,索性祁越已经免疫,他淡淡瞥了眼季知野,沉吟片刻:“我裤子是加绒的。” 季知野哦了一声:“那意思就是不能牵手。” “也是,牵手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我门不当户不对的,也不是个出类拔萃的富家小姐,我的手有什么好牵的。”季知野说话时很自在轻松,就像是理所应当一样,可越是这样,祁越更是听得哪哪儿不舒服。 “你有病是吧。”祁越皱了下眉毛,凑过去压着声音问,视线还时不时瞟着周遭看过来的路人:“你轧个马路还非要牵手,你他妈演泰坦尼克号呢?” “泰坦尼克号就不止牵手了吧。”季知野顿了顿。 祁越一脸凝重:“我的意思是你演爱情片呢。” “是,那能不能牵手?”季知野皱眉,凑近祁越耳边,又搬出了那套能不能话术,祁越烦了,轻啧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道:“能能能!” 刚把手伸出来,季知野的手指就迫不及待挤进他的指缝间,十指相扣。祁越浑身上下仿佛有股电流蹿过,有些别扭地打了个寒噤。 电话与此同时刚好响起。 私人电话基本没多少人能打,基本打来的电话要么是十万火急的事,要么是必须要让祁越知道的事,来电人是个瑛字。 季知野瞥见,眼底一沉,握着祁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两分力。 祁越接了不到两分钟便挂了,他将手机揣回口袋:“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第35章 “没有。”季知野沉沉答道。 “阿婆的医药费都被徐允周一律记在他账上,我没什么麻烦的,除了每天都在上学之外,也就在重新修缮后的纹身店待着。没有麻烦。” 祁越闻言眯了眯眼,煞有其事地打量了两下季知野,确认这人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没撒谎,才松了半口气:“你生日要到了是吧。” 季知野点头:“嗯,马上二十。” “你想要什么礼物?” “没有什么想要的。” 祁越哼笑一声:“你现在这样,和我小时候特别像。我小时候过生日,我爸妈也会象征性问我一句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我也是这么答的。” “有什么可比性?”季知野不动声色将祁越的手揣进衣服口袋里,静静问道。 “因为认定对方除了钱之外不会对这件事上心,才会这么答。就像我实际上也很想像赵文他们家一样,让父母陪着看一场烟花,但我不会说,显得很蠢。” 祁越淡淡笑着。这么想来,他祁越倒还真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明明心里想要却从不张口,永远都在逼着自己成为和祁鸣山一样的人。 正如今天他心中早已动心,却依旧压制不肯越界,永远做那个只谈价码的祁家祁越。 季知野定定看了他一眼。 “不对,我没这么想,我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 “是吗,精神富足到这个境界了?” 季知野又摇摇头,握着祁越手的力道又加重了点,他认真且缓慢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知道我想要的。” “我可以为了这一样东西,放弃我接下来的所有生日愿望。但如果这一样东西迟迟没有降临到我身边,我接下来的每个生日愿望,都会是它。” 祁越略显干涩地应了一声,在季知野的直球攻击下不自在地转头望向别处。 “算了,其实生日也没那么重要。你在这边等等我,我去买点东西。”季知野话一落,祁越只觉得手心一空,身高腿长的少年已经狂奔消失在了眼前,只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祁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手摩挲了下刚刚牵手的掌心。 不过一会儿,季知野抱着一堆仙女棒跑了回来。他们俩在城西这片儿遛弯,小青年基本都有自己的夜生活,老人这个点也早早睡下,不算偏僻的巷口竟然没什么人。 季知野跑到他面前,把祁越拽进巷子里,塞给他几捧。他抽出三根来,一齐点燃,昏黄的路灯下骤然间嘣炸出火花来。 暖光映衬着人的侧脸,祁越望过去,季知野深邃的眉眼下全然是认真的神情,他正全神贯注地试图点燃被他摆放在地上的所有仙女棒,险些被呲出来的火星溅了一脸。 他动作很快,站起身来时,与祁越已经隔了一道有些宽的距离,中间是正飞快燃烧着的仙女棒。 “大半夜放烟花扰民,这样凑合下也算是看了。”季知野淡淡道,将手里最后一根,就着还没燃烬的仙女棒点燃,踩过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残骸,举到祁越面前。 “知道不是七月尾,但是你可以许愿,许你想要的。” 什么意思?意思大概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季知野,祁越永远可以许愿任何他想要的。 他怀里抱着的一堆仙女棒,连燃都没燃,祁越甚至都有些闻到了淡淡的火药味。他眼睁睁看着那根仙女棒在季知野手上燃尽,最后一点火光熄灭。 祁越没去看季知野的眼睛,将这几捧仙女棒放在地上,熟练地摸出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胡乱塞进嘴里点燃。 点点火星亮起,昏黄路灯下烟雾与人说话时的白雾交织混合在一起。祁越深深吐出一口烟雾,看向依旧紧紧盯着他的季知野,破天荒般发出了一次邀请:“要接吻吗?” 第三十章 “生日礼物怎么挑?”祁越在连续想了两天,都没有想出个大概之后,终于忍不住去搬了救兵。赵文窝在他家的沙发里,正把颗又大又红的草莓往嘴里塞,他笑了两声:“他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呗。” 祁越斜了他一眼,声音凉凉的:“他什么都不要。” “不会吧,不会是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的这种俗套戏码吧。”赵文瘪瘪嘴,又囫囵吞下一颗草莓,在看见祁越无声应是的目光时,喉咙一卡。 赵文连忙坐正,狐疑地打量了下祁越那平静的面容,思索着开口:“越哥,你这反应不像拒绝……妖妃啊,他竟然把你蛊惑成这样。”他忍不住感慨着,还要多嘴,被祁越警告意味的目光堵了话头。 祁越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垂眼盯着杯子里的水,自言自语:“我给得了吗?” “越哥,兄弟说句实话,咱们向来没什么选择权的,就算是你也没有。我爹呢,已经要给我物色好未来的联姻对象了,八成呢是和姜家。我看你也快了,迟早的事,前段时间,季行城还点了季瑛,说你不错。” “你祁越什么都给得起,哪怕季知野今天管你要几个亿的生日礼物,我估计啊,凭你这难得一见的春心萌动劲儿,也会心甘情愿地掏了,但他不要啊。” “你能给的他不要,他要的你给不了,我劝你们都趁早收心,对你,对他,甚至整个祁家都好。没有第二条路了。” 祁越破天荒地没打断他这段难得正经的发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端着水杯,将里面的水全都一饮而尽,缓缓道:“没有第二条路了?” “目前看来,确实没有。你看啊,允周和小鱼两个人这冰为什么能破你知道吗,因为他俩门当户对,允周跨不出去的那道坎儿,被小鱼这个疯脑袋砸了。他年轻他气盛,他不怕顾老爷子一枪崩了他,玩强的那套都要绑着允周一块儿。越哥,你呢?” 赵文说的口干舌燥,灌了口冷水,苦大仇深般拧着眉毛:“照着你俩这情况,现在有能力破局的是你吧,可你一但挣脱,整个祁家臂膀在一瞬间全都会断了。祁家不能没有祁越。” 祁越听得越来越烦,眉宇间染上点烦躁,深呼了口气:“还是聊聊生日礼物吧。” “行,送辆车吧。” “俗。”祁越淡淡评价道。 赵文冷嗤一声:“嚯,头一回听你说车俗。那你倒是想个不俗的。” “……车也不错。” 祁越头一回拍板拍得那么快,当天就去提了辆不算太张扬的奥迪新款rs7。一百来万,不算奢侈贵重,比起他和赵文车库里停着的那些用钱烧出来的千万超跑,简直不值一提。 他是觉得,二十岁这个人生寓意虽然没有十八岁那么明晰,但也算是迈入二打头的年龄阶段,送一辆车做纪念也没什么不好的。 要说唯一怕的事儿,大概是怕季知野不收。 祁越在这边儿为了季知野的生日礼物愁了两天,季知野便在另一头正在应对一些“杂事”。 那天祁越问他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季知野撒了谎,但也不尽然。不是他季知野遇到了什么麻烦,而是他在找麻烦。 季为声是个尤其能忍的人,动手脚也只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去动,他自认为聪明胜券在握,却不知道越谨慎的人,他的下一步棋就越好预测。 二十岁生日前几日,季知野破天荒地去到了季行城所在的政府大楼中的办公处。他这次特意去寻季行城,无疑是给一直盯着梢的人们一个信号。 季行城不在,但季知野留下了电话和具体事宜,他告诉季行城的秘书,季知野请季行城在十一月十八号晚,在华大附近的私房菜馆见面,说是要和他聊聊方媛。 十一月十八号,是季知野的二十岁生日当天。 这条不胫而走的消息,在平静的河中扔进一颗石子,在季家顿然掀起轩然大波。 季瑛有些不理解季知野的做法,但勉强也算能够解释。一个私生子在二十岁生日当天,要与自己抵抗了多年的父亲心平静和地讨论自己的母亲,无疑只有两种结果,第一,这人想通了,第二,这人疯了。 毫无疑问,季知野不可能是第二种,但这第一种结果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人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季知野对于季行城来说,他的特殊性不言而喻。对于早已有资本俯瞰一切的季行城来说,他想要治服个不听话的儿子简直是轻而易举,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让步和纵容。 这早就已经是他们没办法相比的了。 因此季知野给季为声带来的危机感,在某种意义上,远远大于季瑛给他带来的危机感,故而在季知野的二十岁生日当天,注定不会太平。 莫名其妙的,在季知野二十岁生日这天突然下了雨,碰巧是周六,季知野就在家了窝了将近一整天。祁越原本说白天会来,但被祁鸣山临时拉出去走生意场,迟迟没来。 季知野也没什么朋友,收到的祝福也是寥寥,更别提礼物。也就赵文这个财大气粗的甩手给他转了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说是祝他生日快乐。 第36章 他刷新了几下,和祁越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中午,祁越说有事耽搁了,可能得晚上才到。 季知野不免叹了口气,心想着今天这个二十岁生日估摸着是见不到了。毕竟他季知野有点儿事要做,他猜得到季为声下一次动手的时间会是今天,约季行城见面,也无非是悄然向他们放出信号,让季为声下手更重些。 即便这听起来有些不要命,但是季知野就笃定了今天他死不了,季行城也不会袖手旁观。 出门时,季知野接到了通祁越的电话,他手里抓着把伞,站在门口的雨幕前。 电话那头还有点儿吵,只听见一声发动车子的巨响,祁越张口:“我跑完这趟就来找你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季知野摸了摸鼻梁,被这场冬雨的寒气逼到冰凉的手,紧了紧握伞的力道:“祁越,今天不用来了。” 那端明显停了一瞬,才听见祁越追问:“怎么了,等太久了?” “没有,我现在要出发去见季行城一面,没一会儿回不来。” 祁越语气不解:“你过生日去见他干什么,给自己添堵?” “不会的,只是处理一点事。”季知野低声笑笑,和他道别后挂断电话。 他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漆黑的夜里,连雨丝都无法看清,只有在路灯光线范围内,才能看见那斜飞着的雨丝。手机屏幕上的打车软件仅仅停留在了首页,而季知野在虚空中,假装对着手机屏幕一阵捣鼓。 一辆绿色的,亮着空车牌的出租车从雨幕中缓缓驶来,季知野见状,撑开伞走近路边,伸手拦住了车。 车门开了锁,季知野弯腰进了车,抖了抖雨伞,将其放在脚边。车里光线很暗,手机荧光映衬着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森,他随意擦了擦屏幕上的水珠:“师傅,去华大私房菜馆。” 司机应声,车子慢慢发动。 车子行驶缓慢,偶尔受不平的道路影响颠簸两下,季知野闭着眼靠在后座,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司机透过后视镜随意瞥了眼他,加厚的口罩捂着司机的口鼻,在开了热空调的车里险些萌生出几分热汗。 直到他在某个荒废已久的工厂前停了车,司机熟稔穿上黑色雨衣,将早已经不省人事的季知野拖下车扔了进去,然后落荒而逃。 待季知野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场景不出他预料的老套。他嘴上被几圈胶带缠得结结实实,半点声音都没法儿发出,整个人被五花大绑着。 浸湿的头发戳着眼睛,格外扎眼,季知野有些过于平静地看着,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他面前的季文捷。 一股诡异的失望情绪窜了出来,他还以为会是季为声,没想到季文捷永远都会被当成靶子使。 季文捷阴狠恶毒的眼神像一片薄若蝉翼的刀片,恨不得在他身上落下时便立刻剜下肉来。 季知野格外平静,显得有些诡异,他甚至还弯起眼睛冲季文捷轻笑了下。 雨越下越大,祁越从公馆出来,迎面被寒气刺了一脸,他用冰凉的手揉了把发僵的脸,难道是他想多了吗?季为声也在公馆,据说已经待了几个小时了。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瞟了眼时间,距离季知野和他的上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祁越心想再怎么聊也该聊完了,便又拨了通电话过去。 被挂断的忙音声嘟嘟,祁越将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来,定定的看了眼已经被挂断的通话页面,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几乎是立刻,他又反手给季瑛打了个电话,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秒,祁越问道:“季文捷在不在医院。” 第三十一章 今天的雨下的比季行城生日那天的雨还要大,分明上午还是晴天,下午却开始下了雨,从绵绵细雨到现在的倾盆大雨,迟迟没有停歇的势头。 祁越开着一辆车在雨夜里飞驰,沿路过去,车轮溅起不少雨水,他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前方,油门踩到底,车速几乎飚到了近二百码。 空旷无人的大道上,红绿灯闪烁,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猛地调头转弯,钢铁悍兽直逼身后跟随已久的白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震着人的耳膜。 祁越不管白车努力停下的势头,踩着油门,驾驶着这辆路虎不管不顾地撞上白车的车头。巨大的冲击力带动着祁越身体前倾,头埋在了弹出的安全气囊中。 他的大脑嗡嗡鸣响,眩晕了片刻后稳定下来。祁越开了车门,抓起上一次开这车陪赵文去打高尔夫时留下的高尔夫球杆,他甚至连伞都没打,走进雨中,步履稳健地走向车头处已面目全非的白车。 祁越一杆捣在玻璃窗上,车窗顿时炸开一大片蛛网般的裂痕,他冷冷盯着埋在安全气囊中,被卡住后拼命挣扎着的人。 在祁越又一击重击下,车窗应声而碎。祁越将高尔夫球杆的顶端伸进车内,球头捣在那人脸上,往下去,逼迫着他露出半张脸出来。 四五辆黑车从雨幕中行驶而来,列成一列,宛若雨夜中的一条黑色水蛇。领头车停在祁越身边,祁越的秘书从上面撑伞而下,面不改色地绕开了这辆面目全非的车。 “祁少,地址查到了,要我们一起跟着吗?” 祁越没什么表情,伸手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他随意瞟了眼白车内被他死死顶着脸颊肉的司机:“一车就行,这个人,你处理一下,腿应该被卡住了,送去徐家老二那。” 他说完,随手扔下了球杆,找了辆车子钻了进去,秘书已格外默契的将地址发到了对应司机那里,车子很快就没了影。 抵达废弃工厂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一滩又滩血渍,还带有拖拽后的血痕。祁越神色突然变得很冷,紧紧绷着,表情难看的要命。 身后的人一口大气不敢喘,寂静的雨夜,除了雨水声,突然响起声重重的闷咳。 祁越寻着声音来源,往外走,在附近的杂草堆里找到了满脸鲜血的季知野。 他手心不知道是水还是汗,也或许都有。他蹲下身来,浑身上下被雨浇了个透,从口袋里拿出块儿已经湿透了的方巾,慢慢擦拭着季知野冰冷的脸。 季知野被血和水糊住的眼睛勉强睁开,隐隐约约中瞧见个模糊的人影,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季知野闷咳着吐出一口血水,气若游丝艰难地说:“你怎么来了。” 他的口腔被季文捷用上次他用的方式,捣到满口血水,光是张口说话都疼得厉害。 季知野察觉到头顶的雨被伞挡住了,闭上了眼睛。 季行城那边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不然今天他不会还剩下一口气,至于季文捷,此时此刻大概正跪在季家客厅里吧,只是他没想到,先找到他的会是祁越,他还以为会是季行城。 “我不能来吗?我不来,你是不是就等死了。”祁越声音有些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但季知野却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很一般。他闷着口气笑了下:“不会死,还会改变很多事。” 通透如祁越,来的路上就已经知晓了,今天这顿打季知野早就猜到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季知野了解甚少,甚至有些匮乏。 季知野不知道伤在哪里,祁越也没擅动他,只是半跪在草丛里,静静等待着救护人员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久没说话,是什么让一直安然守着自己一隅天地的季知野,试图走出城西这片地方? 祁越心知肚明,为什么季知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实际上季知野这七年里的每一天,无一例外都在记恨着季家、记恨着季行城、记恨着诋毁方媛的一切。 而季知野人生路程的转角似乎就在于碰见了祁越。 他突然又想起来那天,季知野说,他只需要付出一点儿爱就行了,说这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都不为过,因为季知野从来没想过让祁越走下高位,而是选择回到那个位置,他痛恨并为之挣扎了七年的位置。 赵文的话说错了,错太多了。祁越和季知野之间,跨出那条坎儿的人不会是祁越,而是赵文眼里现在没什么能力、空有喜欢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季知野。 他找不到理由,找不到再回避的理由。 莫名的,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季知野费劲地抬了下下巴,用嘴唇轻轻亲了下祁越的手指。 祁越被他这种低头示好的行为彻底打败了,闷着的一肚子郁气顿时散去,他收回手,掩面捂住自己眼睛。 祁越默了好一会,反反复复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也只是自嘲笑了下,声音低哑:“我真是……输给你了。” 有的时候,摇摆不定的天平只需要风轻轻一吹,便能给出答案。更何况是,在今天这个有些特殊的日子里,这场“大雨”,准确无误的淋在了摇摆不定的祁越身上。 季知野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祁越说的。 “季知野,我答应了。”祁越正坐在他身旁削苹果,察觉到他醒了,头也没抬,将一长条苹果皮丢进垃圾桶。 第37章 “答应什么。” 祁越咬了一口苹果:“你说呢。” 季知野口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药味儿,又苦又涩,忍着难受的劲,他皱着眉毛试图压下令人作呕的味道,努力想回应点什么却又张不开嘴。 正巧祁越的秘书来了,敲了几下门得到应允后便进来了,秘书将文件递给祁越,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 祁越随意翻看两眼,一切都不出所料。 他从公馆离开后,打电话给季瑛询问季文捷下落的事,迅速传到了季为声耳朵里。 而季瑛与此同时,也觉得怪的很,祁越说季知野约了季行城,但季行城今天回了老宅一待便是一个晚上,丝毫不像是有收到季知野约他见面的事的讯息。 就连一直受命监视着季知野的季瑛,都没有查收到任何季知野曾前往过政府大楼的消息。 但确有此事,在季瑛将事情告诉毫不知情的季行城时,季行城虽然没有明面上发火,但也是愤怒至极。 毕竟这桩事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季知野被打到重伤,若只是小辈寻仇,季行城的气量倒也不会让他大动肝火。 可偏偏这件事就说明了,他手下的人不听他的话,就连暗中监视着季知野的人手们都选择隐瞒。 他季行城还活着,手伸到他周遭,是巴不得他早死。 季文捷被强行叫回季家后,承受了通季行城的滔天怒火,大病初愈后被压着在祠堂跪了一个晚上,险些还吃了季行城的家法。 祁越光是闭着眼睛想都能知道,季文捷对季知野的恨意只增不减。但他这人没长几个心眼还要硬掺和进来,这档子哑巴亏也只能他来吃。 但祁越还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倘若他今天没有猜到季知野这边有点异样,难道季知野就干熬着等到季瑛手下的人发现他失踪几个小时,然后再通知季行城出手吗? 他是真心觉得季知野这人不怕死,不惜命。 “那天那个司机呢?”祁越合上文件,情绪淡淡的。秘书颔首,连忙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夹:“没查到什么,但他最近银行卡内汇入一笔钱,是境外转进来的,这笔钱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很难追溯到源头,不过这事出自季为声之手是可以断定的。” “他胆子很大。”祁越轻描淡写评价了句。 忽然感受到季知野一直在盯他,祁越斜着瞥了一眼,回想起季知野这次的举动,表情冷冷的:“看我做什么。” “昨天就感觉你生气了。”季知野适应了一会儿嘴里的药味,这才开了口。 祁越依旧看着他:“我没生气。” “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祁越加重音,特意强调。 季知野皱了下眉:“我说话很痛,可以别嘴硬吗?你这个语气明明就是生气。” 祁越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季知野是顶着个不算太完好的口腔在跟他说话,脸色缓了点。 他看向旁边忍不住露出一脸吃瓜相的秘书,扔出两个字:“出去。” 这人马不停蹄地溜了,留下个嘴硬还一肚子火没处发的祁越,以及交流困难的季知野。 祁越敛了下眼:“难受就别说话,老实躺着,就你这样,不躺一个月都称不上健全。” 可季知野这人,平时看起来话少的很,但只能手脚老实搁在身边的时候,就算是嘴疼也要出声和他聊天。 “祁越,是不是有点心疼我。”季知野瞥着他,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 他这幅样子有点儿欠打,脱去几分在他人面前佯装的稳重和成熟,活脱脱成了个被打了还只知道傻笑的呆子。 “是。”祁越皱眉,肯定了,“然后呢?要不要你再给我卖个惨,唤醒一下我的同理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得表扬你做的不错。”祁越木着一张脸。 季知野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肺疼得厉害,又闷咳了好几声,边咳边笑:“你还说没有生气,要不是我现在重伤未愈,祁少可能会上来打我一拳。” “你猜错了。”祁越语气淡淡,抬眼补充了句:“我会把你打成现在这样。” 第三十二章 季知野在病床上一连躺了快一个月,期间来看过他的人不少,其中除了祁越以外,赵文来的算是最多的。 祁越没法儿天天都来,就在那些他没法儿去的时间里,轮番在群里挑选幸运儿去看着季知野,避免这人又干出来点什么破天荒的大事。 四个人里赵文的情况算是最好的,毕竟赵文和季知野还算得上熟,也不会觉得尴尬。 其次就是徐允周来的比较多,医院这地说来倒去还是他熟,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没什么好窘迫的。 最尴尬的莫过于季瑛和顾誉白,季瑛来的最少,一是因为她最近和祁越一样忙的不行,二是上次季知野的态度还让她心有余悸,来了两次,代表性地问候了下,就没再来过。 顾誉白的话,尴尬的不仅仅是他一个,还有季知野。想当初顾誉白对季知野还有点敌意,还是因为徐允周夸季知野帅,眼下季知野和祁越搞到一块儿去了,顾誉白便怎么想怎么尴尬。 两个人眼巴巴地坐在一间病房里,最后还是季知野强撑着一只还不太能动的手,故作轻松发声:“打游戏吗?” 顾誉白看了眼不太健全的他:“你确定有脚能玩的游戏。” “……我说玩2048,单手就行。” 陪残障人士玩游戏也就算了,还他妈是单机游戏。 祁越那天推开病房门,看到的就是胜负欲起来的顾誉白,一脸隐忍且认真地在手机上玩个单机小游戏,嘴里还信誓旦旦。 而季知野身负王者之气,一脸淡然地躺在病床上。 “小鱼,别玩了,赵文找你吃饭。” …… 这么一晃,季知野一个多月后也差不多能出院了。在他住院期间,季瑛说过在他痊愈后季行城会主动联系他,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意料之中。 一是为了季知野当时说的要和他聊方媛,二是聊聊他和季家。 祁越来接季知野出院的时候,特意开的那辆奥迪rs7。他刚从公司赶过来,大常湾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弄得他连轴转了好几天,当初给祁家的审批被停了效力。 而他暂时还找不到问题源头在哪儿。 祁越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人敢拦祁家的路,纵然是给那季为声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祁季合作的大项目上动手脚,更何况,他没那个胆子。 工作上的不顺心和暂时不能给季为声点颜色看的祁越,这几天可谓是把这辈子的忍耐力都用上了,连赵文都忍不住感慨他竟然能忍这么久。 祁越只是语气平静扔了一句老土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再度见到季知野的时候,祁越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不少。他看着季知野上了副驾驶座,并且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辆车的特殊,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这是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祁越发动车子。 肉眼可见,季知野明显一滞,随后又淡淡应和了声,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情绪。 祁越略显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我不会拒绝和你有关的任何东西。”季知野笑了下。 一句话把祁越心震得发麻,顿时心口软得不行。他面色舒缓,还带着点愉悦:“话说得好听。” “是真的。”季知野靠近他耳边,无比真挚。 最后季知野把他压在驾驶座上亲吻的时候,祁越脑袋里都萦绕着这句话。 车子被停在祁越家的车库里,车内是暧昧情景。大冬天,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光是承受季知野这野蛮又凶猛的吻,就冒了很多细汗出来。 他们确认关系后不是没接过吻,只是大多数时间里,为了考虑季知野的身体情况,祁越都会选择浅尝辄止。 两个正值青春的人没擦枪走火都是看在有一员是病号的份上。 而这次季知野主动贴上来,激烈地吻了他半晌。那只刚刚痊愈不久的手,指尖扼着他的后颈,逼着祁越不能退半分。 季知野特别喜欢咬人,祁越已经数不清自己被他咬了多少回,虽然每次只是个浅浅的牙印,但还是会有点痛。 在季知野照例咬了下他嘴唇后,祁越推开他:“你真是属狗的。” “那你就是狗主人。”季知野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道。 被他一噎,祁越没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发麻的嘴唇上,丝毫没关注到季知野的目光逐渐流转到他身上。 “祁越,我问你。”季知野声音低沉。 他在自己耳边出声,祁越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打了个寒噤。 “问什么。” 季知野手掌覆盖上他的咽喉,虎口扼住祁越的喉结,干燥的手掌拂过时带来些许痒意:“你那天在医院,跟我说的是什么答应了。” 第38章 他声音压低,带了点暧昧。 这已经不是季知野第一回问这个问题了,每次都被祁越用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给干巴巴地搪塞过去了。 眼下季知野大有一副不问出来个什么不罢休的气势,祁越木着脸:“你不记得那天在赌场和我说的话了?” “记得。”季知野凑近过来,亲昵的用鼻尖蹭了蹭他:“然后呢?” 祁越刚要说话,突然感受到嘴唇被什么舔了一下,身体陡然僵住。 “你为什么不说话。” 祁越动了动手指,找回自己的感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自己的声线,压着那莫名的抖动欲望:“我说,我答应去试着给你爱了。” “你不是要吗?我给你。” 祁越说完,略显局促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受到覆盖在他咽喉位置的手掌正在慢慢往下游走,抚摸着他的胸口,最后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微微颤栗着,尤其是在听见季知野那句彻头彻尾毫不掩饰的表白时,祁越的胸腔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随着发颤的心而抖动。 季知野竟然说,我爱你。 祁越在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人撒了一大把盐,再倒了一大瓶醋。又咸又酸的感受,凑成了手足无措时的所有感知,他明白,这种感受或许来自于心疼、同情季知野。 唇瓣覆盖上来,祁越睁开一条眼睛缝,虚虚看着动情亲吻他的季知野。他感受到自己的口腔被入侵,被扫荡,自己的身体被抚摸被揉捏。 他甚至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在这个激烈的吻中,和季知野一样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服,像野兽般感受着血腥气味的情与爱。 最后一颗扣子无声坠落,祁越喘着粗气,略显迷茫地看向季知野胸口。 是个纹身,是july。 祁越的大脑顿时抖了个机灵,在这一瞬间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情绪有些复杂,哑着声音问他:“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不记得了。” “好像是在夜店被你拒绝后一个星期多,大概吧。” 祁越哽了一下,任由着季知野吻他的脖颈:“……为什么。” “我对纹身有比较特殊的情感,我第一份称得上正经工作的工作,就是在老蒋的纹身店里做学徒打杂。”季知野顿顿,睫毛扫过他的脖子,有些痒痒的。 他手指触了下自己的喉结:“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去纹了这个纹身。” “纹身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走近后也会消失到无影无踪,了却无痕。可想要彻底洗掉一个纹身,彻底祛除这段过往存在的痕迹不是件易事。” “染料被一点一点刺进皮肉里,最终在痂脱落后露出永不褪色的记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血肉相连。” “我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要把珍贵的东西记的久一点。” 祁越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两下。 所以季知野在那天之后去纹了这四个字母,是因为知道未来可能不会再见,但却想把祁越记的久一些。 如果赛车场那天晚上,在医院祁越没有主动跨出那一步,那么季知野每天洗澡面对胸口这个“july”的纹身时,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知道季知野这人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可能不会再有未来了,可季知野依旧义无反顾地做了。 因为季知野知道他不会再为除方媛、祁越以外的第三个人纹身。 也意味着,他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除了祁越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犟种。 他们没经验做到底,车上的条件也实在局限,直到最后草草了事。季知野抱着他,将脸埋进了祁越颈窝处,声音略低:“二十岁。” “我拿到了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他自言自语补充着。 他拥有了一样很多东西都没法儿换来的宝物。 季知野很喜欢祁越,是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的那种喜欢。在看着祁越那双向来平静如水的眼睛时,他甚至会忍不住想,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大梦一场。 他从没拥有过什么,反而一直在失去,能握在手里的和不能握在手里的,都无一例外慢慢飘逝随风而去。 方媛、阿婆、笑笑……都在以一种缓慢的方式逐渐淡出他的世界。 那天祁越说,阿婆似乎要不行了,而李笑笑删了他之后也再没联系过他,季知野将自己的世界翻来覆去地找,竟然不知道他周围还能剩下谁。 只剩祁越了。 季知野从那天,祁越耳朵发红,穿着一套卫衣匆匆赶到他面前的时候开始,他就确信,即便以后没法和祁越有好结局,这辈子也很难再喜欢上谁了。 他是个众所周知的,八头马都拉不回来的犟种。 第三十三章 季知野和祁越在一起的事儿没瞒着,出院那天季知野就发了条朋友圈,是祁越在撸猫的照片,配字说是两个七月。 他微信好友里没有什么人,朋友圈也很少发,这条发出来也只有寥寥几个点赞,估计也只有赵文能看懂。 祁越没发朋友圈,只是那天象征性地通知了下几个好友。 毕竟这事儿目前来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住院期间,七月被祁越带到了自己家里养,平时有阿姨来喂,经常有猫条和罐头吃,猫粮也是优质猫粮,被养得肥肥胖胖,季知野险些没认出这只肥猫。 都说猫养不熟,但是七月一个多月没见他,却还是对他很亲近,自然地舔他手心。 祁越瞥了眼双标的猫:“我这一个月养它,都没给过我几次好脸色。臭着一张猫脸,给它拽的。” 季知野失笑:“我怎么觉得特别像你?” 祁越沉默了会儿,和一只大猫脸面面相觑,眉毛拧起:“你放屁。” …… 出了院后没几天就是跨年,季知野恢复了正常上学,他跨年前两天放了假,给这几天由于项目推进停滞而闲下来的祁越打了电话。 他喊着祁越一块去看看阿婆,赶巧祁越没什么事,就开着车去华大接了下课的季知野,往医院赶去。 阿婆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可以说是没有多少日子可以熬下去了。 季知野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和上次一样,脸上罩着呼吸罩,周围都摆着冰冷的仪器,在纯白的病房里,阿婆发黄发青的面色格外明显。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坐在边上陪了她一会儿,祁越则在旁边站着,识趣的没说话。 坐了约摸半个小时,季知野就起了身:“走吧。” “不说几句话?医生说她能听见。”祁越发问。 季知野摇了摇头,侧身出了病房。 祁越紧跟其后,险些撞着突然停在病房门口的季知野,他紧急止了步伐,听见季知野慢慢道:“好像熬不到春天了。” “生老病死,她今年七十九,过两天跨了年,也算是满了八十,算是喜丧。”祁越垂下眼,语气淡淡,手轻轻拍了下季知野的肩膀。 季知野沉沉应声,目光停留在无人空旷的医院廊道片刻,半晌才开口:“她家人才来过两次。” “你来了哪止两次?” 祁越的话很容易理解,他季知野也是阿婆的家人,季知野失声笑笑,跟着他往外走,出了住院部。 跨年夜真的要来的那天,祁越的手机几乎都要被各种各样的人打爆了。 以往华京圈内,在这种日子里大多数时候都会办上一场聚会,汇聚各家各族的青年一辈,算是难得人物齐全的狂欢时刻。 但祁越今年拒收了请柬,没打算去,于是他的电话就被反反复复的打了千万遍。 不去的理由也没什么,无非是他想陪陪季知野。 季知野身边也没什么朋友,跨年夜对于他来说似乎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虽然对于曾经的祁越来说也是这样,但现在总归是不同。 赵文提着两盒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限量版有价无市的香烟来祁越家的时候,祁越正窝在沙发里玩儿线上德州扑克。 他撩了撩眼皮:“你哪来的这种好东西,会舍得给我。” 赵文不屑撇了撇嘴,白了眼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陈家给送的,说什么非要我转交给你。” 他脸色一变,又笑嘻嘻道,“不过看在送了我一盒,我也不说什么了。” 祁越挑眉:“陈家?我就知道一个陈家,我不认为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 他这话不假,陈家的档次和祁家赵家差太远,但凡赵文是个心高气傲的,都懒得搭理这桩帮忙转交东西的活,可惜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不知道,有事儿求你吧,见不着你爹,只能来见你呗。”赵文大大喇喇坐下,和祁越扯了半天闲屁,才突然想起自己身负的巨任。 “越哥,今年跨年夜真不去啊。” 祁越头也没抬:“不去。” “那你干嘛去,陪季知野啊?”赵文撇撇嘴,听见祁越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第39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祁越和季知野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变得柔软了很多。 这要放以前,都是赵文觉得好笑的程度,毕竟祁越是出了名的心若磐石,纵然再怎么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纵横泪下,祁越也只会冷着张脸,静静等待对方发泄完。 然后该怎么继续就怎么继续。 祁越又冷又硬,浑身上下都是刺,不会为谁屈服也不会为谁低头,“柔软”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很离谱。 当年祁越被哪家的小公子哥玩儿阴的背刺了一把,险些断了手,当时祁鸣山顾念着点情分,只说是要讨回来,教训教训得了。 谁料想,年仅十六岁的祁越丝毫不顾人家懊悔痛哭的嘴脸,反手就把一纸诉状外加那小公子哥儿干过的所有混账事全部送上了法庭。 事后还赶尽杀绝地断了那人所有退路,逼着他往那牢里走一遭,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祁越。 以至于现在这个是个什么物种,赵文确实判定不出来。 感觉祁越变了,又没变。 “唉,其实确实这跨年夜没什么意思,我都玩儿腻了,每年就是那么点东西。”赵文叹了口气。 “看一群人假笑,没什么意思。”祁越想起每年的跨年夜,轻轻皱了皱眉毛,“和联姻大会没什么区别。” 赵文:“……” 你别说,还真是,他妈就让他多和姜家小姐接触接触。 祁越看懂了他一脸复杂的神色,深谙世道地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 赵文哈哈笑了两声,心想着你们情侣跨年约会我去干什么,“不合适吧。” 最后赵文还是溜了跨年夜,一来是因为没什么意思,二来是他实在不想和姜小姐一块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效社交上。 毕竟结婚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日后再相处也可以,没必要再用婚前的时间去过多磨合,万一磨合着磨合着,两个人看对方都不顺眼,那到时候估计婚礼上会怨气冲天。 他不仅仅自己跑了,还带着徐允周顾誉白和季瑛一块开溜,美其名曰祁越邀请他们一块儿跨年。 谁曾想,赵文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后,和身后三个一块见证了个热吻的香艳情景,那一秒他巴不得自己没来。 “你有病吗,不会敲门?”祁越推开跨坐在他身上的季知野,正了正衣领,语气不善。 赵文无措地回望了身后的兄弟们,只得到了几个又看天又看地的装瞎回应。 青天大老爷,他明明敲了。 最后还是季知野打破了僵局,他面色镇定地抚了抚衣角:“来一块儿跨年?” “没吃吧,我叫份火锅外卖。”季知野一脸沉稳,一米九的大高个长身玉立,居家服都给他穿出模特走秀的气场来。 门口站着的四个,这才略显尴尬地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赵文的幻觉,他总觉得季知野极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祁越坐在个单人沙发上,非得和季知野挤在一块坐,冷静了很多,起码没那么冲:“你们一块儿来我家团建?” “他撺掇的。”季瑛冲着赵文扬了扬下巴,身上穿了一身礼服,估计是临时被拉过来的,徐允周也不例外。 一时间常服、正装、家居服凑在一块,显得画面格外迥异。 祁越头大,扶了扶额:“服了你们。” 不过也算好,这几个人和季知野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交情在的,毕竟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轮番来看过季知野,人多一点也算热闹。 眼见着酒足饭饱后,顾誉白又开始找季知野宣战,扬言要打破他的最高记录。 季瑛一个人靠在窗边抽女士香烟,旁边还站着个蹭他限量版好烟的赵文。 他这地方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跨年倒计时的时候,窗外提前放起了烟花,祁越还没捕捉到烟花的具体外象,便被季知野的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堵住了看烟花的想法。 “新年快乐,祁越。” 祁越笑笑,抬手随意摸了下季知野的头发:“新年快乐。” 季知野站在他身边,沉沉嗯了一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祁越的侧脸很久,看着这张侧脸被窗外的烟花映上不同色的光,面部轮廓清晰,瘦削的下巴微微扬起,常年冷漠疏离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季知野神色松动,也笑了一下,手机在口袋里接连着震动了好几回。 他都没去看,他想在这种有意义的时间里,把自己全部留给祁越。 第三十四章 跨完了年,季知野便迎来了接下来的学期末考试,连轴转忙着考完所有课,刚空闲下来,季行城就逮着他空闲的时候上了门。 季知野刚关上纹身店的门,迎面遇上两列方才还不在的保镖队。 他直接看向了城西这边最突兀的一辆商务车,表情不变:“季行城?” “三少爷,季先生请您过去。”领头的尤为高大,甚至比一米九的季知野还高了几公分。 他对于这个称呼没有多加纠正,看似随意地瞥了这人一眼,换了新人。 季知野手插着口袋:“让他下来。” 气氛僵持了片刻,最后这位格外高大的领头转身去向季行城传达了他的话。不出季知野所料,季行城答应的很痛快,打开车门后直奔他而来。 “知野,找个地方谈谈吧?”季行城看起来神色自若,甚至察觉不到任何怒意,连称呼都亲近了不少。 季知野冷漠看了他一眼,扭头便走:“去我家。” 从纹身店到他家,慢速开摩托车也不过五分钟,路程很短,他是走回去的,没管后面的人,等到了家门口后,季行城已经站在那里了。 他摸出钥匙,把门打开,直接走了进去,熟练地用脚拨开黏上来的七月。 季知野和季行城坐在他家里的旧沙发上,没开空调,屋里有些冷,季知野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捂着手。 “有事吗?”他喝了口水,神色不改。 季行城答非所问,一副主人做派,打量着房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 季知野眉毛皱了下:“你来不来,有所谓吗?” 只见季行城叹了口气:“你还是恨我。” “我要是说我不恨了,你信吗?” “确实,你要是不恨我了,那才是最让人吃惊的事。”季行城带着点儿淡淡的笑容,云淡风轻道。 “有事说事。” “文捷和为声那件事我弄清楚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吧,大大小小很多次,你也知道,不变强,你会像一个蝼蚁一样被他们碾死。”季行城招招手,背后的人上来递了一份文件袋。 “所以,你想不想回来?” 季行城笑着,问出口之后便再也没开口。 “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和祁越赵文他们走的很近,但是你要知道,没有能力和背景,在华京里不会有真朋友。” 季知野没理,垂着眼皮,慢吞吞地抽出一根香烟来,再点上。他和季行城无声对峙了一根烟的时间,最后季知野将烟头捻灭:“谈个条件。” “如果你的条件依旧是七年前的那个条件,我可以答应。”季行城神色淡淡。 “不止。”季知野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季行城心里清楚,他所有孩子里,没有几个安生的。季为声心思重,喜欢那种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季瑛假好人脾气差,跟她那一群发小学了个十成十的睚眦必报;季文捷窝囊废一个,净会挑事儿。 而季知野……季行城看不太透。但从这一次看来,季知野心思再怎么深,也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二十岁少年。 也在乎意气之争。 讲句实话,季行城在知道季知野会主动约他的时候,不外乎是惊讶的,随后又知道了这个倔的要死的儿子向他低了头,原因还是被另外两个儿子逼得狠了,他心里多少是有点沾沾自喜的。 因为这无疑是向他低头,向权力低头。 这和驯服一匹桀骜的野马相比,更有成就感,毕竟季行城已经等待他低头很多年了。 “说说你的条件。”季行城摩挲了下腕表,视线停留在茶几边上的黑猫身上。 季知野一把捞过七月,视线直勾勾地投向他:“第一、我要我母亲进季家祠堂,给她正名,她不是所谓的'小三';第二、我要拥有查出真相的权利,挡我路的人,我不保证我会做出点什么;第三……” 他停顿了片刻,抬眼:“我要你给方媛道歉。” 季行城的笑容没变,他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下巴,眼睛微微眯着:“第一条和第二条都好说。” “成了季家的孩子,整个华京没有你走不出的道,有了权利,你想查什么都是随你心情。只是这最后一条,我为什么要道歉?” 季知野的道歉肯定不会是只单纯站在方媛坟墓前说一句对不起,更何况,高傲如季行城,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 第40章 “你需要我,对吧。季为声和季瑛现在明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就已经明争暗斗很久。你明面上是想退下,寻找新的继承人,实际上只是一场不知道会长达多久的考验。” “真正的赛程还没开始,你需要我做你的矛。” “我是你这盘棋的关键,没有我,你做不成下面对他们的考验局。” 季知野点破了季行城的意图,佯装思考了片刻,慢吞吞再道:“而我也被赶到了这个位置上,你没有想到,我没回到季家,他们都能按捺不住,于是你更加兴奋,认定了我的存在能给这场注定血腥的继承人争夺之战,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才是你一直坚持让我回来的考量。” “既然你这么需要一个我,一句道歉,很难吗?” 季行城讶异挑挑眉,他没想过季知野被季为声季文捷恶意针对成这样,还依旧有心情思虑他为什么要坚持让他回来。 季行城心中添了两分欣赏,轻声笑了下:“但这第三个条件,确实不行。换一个吧。” 气氛凝固了,季知野姿态随意的用手抚摸着黑猫油亮的皮毛,他不出声,最后还是选择了让步。 “撤走那些一直跟着我的人。” “季家的儿女每个人身边都有我安排的人,你不会是例外。但我可以撤掉绝大部分,只留下确保你们安全的人。” 季知野微滞:“你保证?” “当然。”季行城微微颔首,带着些许微笑。 “不过方媛进季家祠堂的事会稍微耽搁一段日子。” 季知野嗯了声:“只要你言而有信。” “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季行城临走前发问,季知野没答。 季行城走了,狭小的房屋顿时空旷了下来。季知野抱着七月,坐在沙发上,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抚摸着它。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任何问题都没有完全切确的答案。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季知野的答案大概会是,不想做无能为力的人,不想配不上想配上的人。 以及,他在这里停了很久,自以为只要他不愿意,没人能将他卷入这场风暴之中。而事实证明,即便他季知野什么都不想要,他依旧会成为众矢之的。 倒不如,去寻找一下方媛给他取“季”姓的真实用意,寻找一个真正的答案。 季知野早该向前走,停滞了七年,他该向前走。 纹身店最近生意一般,季知野照例坐在店里看店,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陈程扰了清静。陈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惊惧之色。 “你你你你……我……” 他一边儿大喘气,手指来来回回指着季知野和自己,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季知野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缓过劲来。 “你真的回季家了,我今天刚刚看到报道,你他妈真的回去了啊!”陈程张口便忍不住爆了粗口,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早已预料到的季知野撩了下眼皮:“怎么了。” 陈程一噎,险些说不出话,强起来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不是,我这赌打了两年了突然要赢了有点儿不太自在。” “恭喜。”季知野皮笑肉不笑的,掏出了纹身工具,“不过我最近手生,你要是实在想待着这里的话,给我冲一冲业绩也不是不行。” “……算了,不是我说真的,季知野,要不改天咱们喝酒去吧,给你庆祝庆祝。” 季知野满脸不在乎:“不需要,不是什么喜事。” “这还不是喜事,你都成季家继承人之一了,季家老三诶,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那些以前冷眼看着你的同学都要来巴结你,你再也不用看他们眼色了。”陈程大呼小叫着。 “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季知野抬起眼,镇定自若地回答着。 这话太狂,陈程陡然默了一下,神色诡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打零工贴补家用的穷鬼季知野。 穷鬼现在卡里大概不过五位数,还敢张口叫嚣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准确来说,是包括陈程在内的不放在眼里。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笑,熟悉的要命。陈程背后一凉,僵硬着转头看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祁越,只觉得屁股一痛。 祁越记忆力不错,打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程,一年前陈程在黑赛车场上冒失撞毁了他的新车,又没钱赔,后来被他当场“报复”了回来。 “季知野,我先走了哈。”陈程头大,匆匆留下一句话,便玩命儿的往外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祁越:“……” 他面上波澜不惊,缓缓挑了个眉,对上季知野噙着浅浅笑意的眼睛。 “要回去了?”祁越搁下手里提着的打包盒,将还热着的饭菜随手放下,语气随意。 季知野冲他招手:“在这儿坐,嗯,回去。”他睫毛扇动了两下,没去直视祁越的眼睛,自顾自站起来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祁越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寻了个位置坐下。 他看着季知野把东西都摆好,垂着眼,语气平静地喊他可以开始吃饭了。 最近他们都忙,祁越没法抽出大把的时间陪季知野,每天只能在饭店的时候,让助理去打包一份儿餐食,带到季知野家里或者纹身店去吃。 一来方便,二来也能见上一面。 只不过祁越今天临近中午时,就看到了占据各大新闻头条的消息,大抵是季行城放出的消息,声势浩大,他想不知道都难。 虽说祁越早就预料到季知野会迈出这样一步,但却没想过,会这么快,这么果断。 他经常以为自己很懂季知野,但是有些时候,祁越也会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懂。 毕竟季知野不习惯向他倾诉任何事,过于独立过于自主的在应对人生中的每一道坎儿。祁越每次似乎都只差一点,他自以为清楚季知野走下每一步的意图,虽然他确实是这么走的,但背后的意图总是藏的更深一些。 说句难听的,祁越甚至觉得他很少走进季知野的生活之中。 他用筷子随意拨了两下菜,随口道:“你和陈程很熟?” “还可以,大学同学。” 祁越拉长音哦了一声,笑着问:“怎么没听你提过?” 季知野放下筷子,微皱着眉对上祁越漫不经心的视线,他舒展了下眉毛,语气温和:“不是很重要,而且这些也都能查到。” 他顺势转了话题:“祁越,你这周末有空吗?” 祁越思索了会儿:“不太记得了,我等会找秘书要一下行程安排表,发给你看看。怎么了吗?” “没什么,想趁这个空闲的时候多和你约约会。” 他们俩现在谈恋爱比地下情还要地下情,光是季知野周遭的眼睛就已经数不胜数,索性大家的想象力没那么丰富没那么超脱,都以为他们俩是纯粹的关系好。 还不到时候,祁越也不敢过度张扬。他祁越确实是什么都不怕,但多多少少还是要瞒着祁鸣山,否则他也不敢保证这个中年期男人到底能做出来什么。 多一分谨慎总归是好的。 吃完了饭,季知野照例摸索了过来,手掌握着祁越的肩头,低着头索吻。 温热湿润的吻停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季知野笑着和祁越拉开距离,定定地看着因为享受接吻而半眯起眼睛的祁越。 像一只酒足饭饱的懒猫。 他越看越想笑,语调里是压不下去的笑意:“祁越,你真的和七月一模一样。” 祁越跟着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我最近难道有变胖吗?” 季知野压着声音缓缓道:“不知道,得仔细看,身上腿上再或者是屁股上,现在看不出来。” “有病。”祁越懒洋洋地笑骂了一句,又被季知野一个压在额头上的吻亲得一震。 “特别可爱。”季知野丢下四个字,把祁越弄得哑口失笑,方才堵在祁越胸口的那丝丝缕缕的郁气都烟消云散了。 第三十五章 季知野被正式更正为季家排行第三的季家三少爷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季行城更是干脆放出了消息,要为这个独自漂泊多年的儿子办一场盛大的接风洗尘礼。 时间地点就定在一个月后的海上游轮行。 一时间,全华京有关季家下一任继承人究竟会落在谁手上的赌局再度掀起,虽然季知野这次高调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大多数人还是将宝压在最有希望的季家老大季为声身上。 祁越常年管辖着各种娱乐场所,对于这些有钱人打发空闲时间的赌局都了如指掌,他没什么兴趣,更有兴趣的在于有权有势的人究竟站在了哪门哪派。 前段时间,站季为声、季瑛、季云的人各有各的特色,除了站派季云的人隐藏较深,其他人几乎是已经摊在了明面上。 第41章 祁家赵家徐家顾家不会特别随意站队,只有“交好”,毕竟他们五个姓氏的利益被捆绑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眼下祁鸣山向祁越表了态,看好季为声,从这方面也不难窥见当下形势,可以想象,季知野接下来的路绝对称不上顺利。 季知野搬走的那天,去了墓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方媛的墓前,神色平静,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看向方媛那双还带着点亮光的眼睛,静静地待了一个小时。 最后,季知野一句话也没有说,慢慢转身。他的步伐落在坚硬冰冷的石阶上,略有些沉重的步伐伴随着微弱的踩踏声。 他突然顿住了下,墓地不远处是季家派来接送他的车队,季知野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发狠,又渐渐平息下来,呼吸略重。 “我走了,妈。”季知野若无其事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散在风里顿时丢了影。 他抵达季家的时候,是傍晚。他怀里抱着七月,跟着成群结队的保镖往季家走,季知野那些少得可怜的行李被匆匆拿去他的新住处,一一安置好。 而季知野,抵达季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与季家全员彻底碰了个面,参加所谓的家宴。 他最先将目光放在神态轻松毫不在乎的何芸身上,这是祁越的生母,她正优雅地叠着腿,肩膀上披了条昂贵的加厚披肩,平静端庄地品着自己的茶。 她秀气的眉毛时而扭起,看见季知野来了,也只是轻轻点了个头,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表情。 温和又不失气场,大气、疏离,是季知野对何芸的第一印象。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季知野脑海中就映出了祁越的脸,像,非常像。 尤其是神态,简直大差不差,只是祁越身上多了几分锐利。 “小季?”季瑛正好从楼上下来,衣装整齐,像是等会预备要去什么地方,见他盯了何芸好一会儿,便出声提醒他。 季知野淡淡应声,转身将七月递给身边的管家:“麻烦您把它放在我房间里,再喂一盆猫粮,东西应该都在里面了。” 管家应声,皮鞋踩地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看了一会儿,季瑛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洗个手,七点开饭。” 这一桌人,除了季瑛、季行城和对季知野完全不感冒的何芸以外,没人给季知野好脸色看。最为明显的大概就是季文捷,和他那个亲生妹妹。 季小妹被季文捷抱着,撅着朝天的嘴,几乎能挂上个油瓶,故作凶恶的用拳头锤着季文捷的腿。 季文捷被她打得有点烦了,抽出两张纸递给感冒流涕的小妹让她自己擦,单手把人放回了儿童座椅上。 季知野擦干净手,出来后坐在季文捷的对面。按照座位主次,季行城坐在上座,何芸与季为声分别坐在两边,依次排序。 刚好,他对面就是季文捷。 一顿饭下来,相当沉默,除了装作一副笑呵呵样子和季行城聊天的季为声,整张饭桌上可谓是没有人说话。季文捷倒是还说了两句,毕竟季小妹童口无忌,他便趁着这个机会阴阳了季知野两句。 谁知道季知野岿然不动,甚至连个眼神都不屑分给他。 “文捷,你和知野是一个学校的。”季行城慢条斯理搁下手中的筷子,用手边的方巾擦了擦嘴。 季文捷闷着声音不情不愿地应了声,这时,季知野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是他看季行城时顺道看的。 季行城一副慈父姿态:“那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旁边的季瑛闻言,一口水差点卡在喉咙里,故作镇定地咽了下去,瞥了下面不改色的季知野。 “他喜欢赛车,很巧,我也涉猎了一些,大家应该都知道。”季知野也不再进食,语气轻松地点了两个炸出来。一是提醒季文捷上一回被他揍进医院的情景,二是旁敲侧击季为声,告诉他自己对于赛场事故的事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季为声嗤笑了下:“父亲,知野今年也二十了,按照以往惯例,二十该进公司学学了。” 今年方才十九岁,提了无数遍要进公司但无果,只能通过巴结祁越,开赚钱快的娱乐场所来过过手瘾的季文捷,牙都要咬碎了。 甚至还没等季知野回话,季文捷张口就是句响彻的:“就他?且不说他一个外人,他能有什么本事。” “嗬,外人?你现在可是得叫他一句三哥,再说了,本事不本事的,总比你好些。”季瑛不屑地哼了一声,细眉挑起,不屑的神情丝毫不掩饰。 季文捷恼了,压着声音努力不让怒火喷发出来:“季瑛,我告诉你你也是个外人,迟早要嫁出季家。” 季瑛表情冷了点,斜着看向他:“季文捷,这张桌子上,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够了。”季行城抬手,皱着眉制止了这场闹剧,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依旧没什么反应的季知野,“过完年,让知野去公司。” 他又转了话头:“季文捷,以后这种诋毁你兄长姐姐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 季文捷噤声,恶狠狠剜了季知野一眼。 季家没多少人住在老宅里,季为声、季瑛、季文捷都在外面有自己的住处。季行城早些年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不会在老宅住,基本是在市中心的别院住,现在则是一周会回来几次。 真正住在这儿的只有何芸和季小妹,现在又添了个季知野。 最先离场的是季为声,他温和笑笑,打了声招呼后便扬尘而去了,随后顺带着气得不轻的季文捷也坐不住,直接甩甩袖子走了。 季瑛满脸写着果然如此,站起身冲着季行城点头:“爸,我也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走出去没两步,又扭头望向正懒散坐在椅子上的季知野:“今晚有个局,祁越也在,你去不去?” 听见“祁越”两个字,一直跟个木头般岿然不动的何芸终于有了点反应,撩起眼皮轻轻扫了季知野和季瑛一眼。 “你和祁越关系不错,倒也算称心。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你半个兄弟。”季行城说着,还拍了拍何芸的手。 季瑛:“……” 她心中无语,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季知野,兄个屁弟。 “去。”季知野没理季行城,冲着季瑛回答,说完便跟着季瑛开始往外走。 今天的场子是夜总会,和之前赵文拉着祁越去的那家不一样,这家规模大的出奇。 季知野是头一回以季家老三的身份出席这种公众场合,还是由季瑛打头带着,提前见到这姐弟俩的都在暗自揣测是不是季瑛要带着季知野融进这圈子。 然而实在是他们多想,季知野纯粹是奔着祁越来的。 所有人一有钱就闲得发慌,推开夜总会大门,引入眼帘的花花绿绿的场景只能让季知野想起一个词——酒池肉林。 各种隐晦的角落,上下其手的动作,暧昧的呼吸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季知野一进来就下意识皱了皱眉毛。 季瑛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扫了他一眼:“姜家那个淫棍组的局,就是那个赵文未婚妻的哥哥。” “祁越呢?” “楼上吧,我不太清楚,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你打电话问问他。”季瑛动了动手腕,腕上的珍珠手链啪啪作响。 季知野自然地点了点头,注视着季瑛踩着高跟鞋消失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他低下头,看着手机置顶上那个聊天框,最后一条是他发的,只有四个字——“到季家了。” wilderness:在哪。 july:你来了?我找人下来接你。 祁越估计是才看到信息,回的很快,季知野觉得不需要,找他要了具体方位,打算自己上去。淫棍这个词用来形容姜家大少爷实在是贴切,找来的朋友都是些好色之徒,眼下一片旖旎。 音乐声不算很大,在中央挖空的巨型室内泳池中,五彩的光映着水波,波光粼粼。身材火辣的舞女围着泳池中心的钢管热舞,周遭围着不少身上早已湿透的玩咖。 他们表情陶醉,彻底沉浸在这场狂欢之中。 季知野多看了两眼,记下了几张脸,转身去找了祁越。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祁越来这种地方。 果不其然,祁越待的地方也没有比刚刚在下面待的地方好到哪里去,乱的要命。祁越打一眼就看见他来了,搡搡旁边的赵文,示意让他挪挪位置。 赵文深知今天祁越为他付出太多,一脸狗腿子,冲着季知野招手嚷嚷:“诶,小季,来来来坐你越哥边上。” 季知野顺势绕开人群,在祁越旁边落座。刚坐下,便是一身浓郁的酒味儿,冲的他鼻子都有些不通气。 “季瑛跟你说的?”祁越的声音还能听出几分酒意,懒洋洋的。 季知野不答,凑过去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祁越身上打量,最终摸到了他黑色衬衣袖口的一处酒渍,湿漉漉的。 季知野声音平静:“你喝醉了?” 第42章 “没没没,他没喝醉,就是喝的有点多,脑子转的慢了。”赵文格外敏锐,感受到季知野身上都一股奇怪气场,连忙上来打圆场。 祁越笑了声:“季知野,你小看我,我还没喝醉过。” 季知野将目光停在赵文身上:“喝没喝多另说,我只是想知道他这酒和谁喝的。” 为什么会洒在袖口。 “……我未来大舅子。”赵文讪讪摸了摸鼻子。 季知野反应了一会儿,哦,季瑛口中的那个淫棍。 最后,季知野还是强行判定了祁越喝的有点太多。他也没多说,掺着步履有些不稳的祁越出门,临走之前还看了姜家大少爷一眼,又想起赵文刚刚说的话。 姓姜的今天本身是冲着赵文来的,不过祁越中间看不太过去,却也忍着他这个小舅子的身份没发作,便灌得多了些。 那人性格狂,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一个晚上不是在阴阳赵文便是在暗贬祁越,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故意泼湿了祁越一只袖子。 祁越冷了脸,那人便见状开溜,说到底还是不敢踩祁越的底线。 他把祁越塞进祁越车内的副驾,驾驶着车把祁越送回了家。 酒意上来后人容易困,季知野便背着已经进入浅眠的祁越走进卧室。祁越的房间一如他的性格,简洁。 祁越被季知野放在床上躺着的时候,眼睛又睁开了,他瞥了季知野两眼,缓缓开口:“季知野,过来,亲我两下。” 谁知季知野只是站着,手里在收祁越的外套,闻言回视了他片刻:“不要,我在收外套。” 祁越喝了酒后,莫名开始有点耍性子,不耐烦催促着:“你快点。” “你想要亲?”季知野把外套挂好,偏了偏头,注视着祁越。 祁越喝多了不会上脸,就只有嘴唇和眼角带着点薄红,他半睁着眼躺在床上,平时冷淡疏离的单眼皮也无力耷拉着,额发散下来,零零散散地分布在额头上。 “嗯。”他用气音冒出一个音节,伸手去抓季知野的手,随意扑了两下,被季知野的手稳稳抓住。 季知野一条腿支在床上,用手指戳了戳祁越的脸:“你是想要亲,还是想要季知野这个男朋友亲。” 祁越脑子突然不转了,静静地看着季知野放大的脸出神,突然感受到嘴巴上被人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 第三十六章 赵文是这么评价季知野的,他说“祁越老婆”这四个字实在是名副其实。分明季知野是被临时拉过来凑热闹的,但却一副正宫抓奸气场,即便他们什么也没做。 或许已有对象的人出现在这种场合就是有些奇怪,但赵文一个人去实在尴尬,便出高价买了祁越几个小时,让他陪着去会会这未来小舅子。 谁知道会这样,虽然他也感受不出来自己哪儿错了,但是看季知野的反应,他应该是大错特错了。 第二天祁越醒来的时候,季知野已经走了。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睡衣,又看了眼房间内刚刚好温度的空调,迟缓地眨了眨眼,觉得嗓子眼干的厉害,便趿拉着拖鞋往楼下去,准备找点水喝。 干涩的喉咙被水润过,好了不少。祁越昨晚的事情都记得,毕竟他确实称不上酩酊大醉,是真的困了而已。 他隐隐约约觉得季知野是有些在生闷气,但祁越不太清楚他气的点在哪里。 毕竟季知野向来都不是个擅长表达负面情绪的一个人,只有偶尔逼急了才会袒露心迹,然而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把最坏的结果想好了。 祁越隐约能感受到一些,但却总是不明确这样的情况究竟是什么因素致使的。 以至于他们每次互相抚慰心情的时候都是通过肢体上的拉近距离,譬如一个吻,再譬如些许别的。 季知野和他隔了一层隔阂,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隔了什么。 祁越走下楼,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摆着的好几杯醒酒茶,神色一滞。 july:之前不是说要去约会吗,我最近有空,你想去哪儿玩玩。 wilderness:季行城让我过完年去公司,最近可能我不太空,抱歉。 祁越舔了舔唇角,缓缓打了三个字过去:“怎么了?” 季知野没回。 祁越一脸不出他所料的表情,转头发了个信息问季瑛,探了探季知野最近到底算不算忙,得到的答案自然就是四个字,她不知道。 想问的没问出来,季瑛倒是幸灾乐祸地笑他,说季行城昨天说他和季知野全是半个兄弟的事。 他嘱托季瑛,少在季家人面前提他,光是季行城和季为声两个人便跟长了个狗鼻子一般敏锐,再多提几次,他们俩的关系不久就能被公之于众。 没过多久,季知野回了,说是没怎么,怕他不信,还附带上了个可爱的小狗表情包。他发来一张图,满满当当的安排中挤出一天空闲。 wilderness:这一天陪我去约会吧,可以吗? 祁越辨认了下是周几,一边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嘱托推后那天的安排,一边打字回复季知野的信息答应了下来。 季知野挑的那天是个工作日,大冬天,街上根本没有多少人。他们两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并肩走在大街上,徒步慢慢悠悠的往电影院方向去。 季知野的手没有放在口袋里,一只手手指勾住两杯热可可的打包袋,另外一只手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勾住祁越的袖口,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指关节。 被偷摸着挠了一下的祁越不动声色地抓住了他的手指,拽着季知野一步一步往前走。 隐藏在紧贴着的两个袖子之间的拉扯,莫名显得有些惊心动魄。祁越勾着季知野的手,直到进了封闭环境内,他才紧了紧手心,感受出了些许细汗。 祁越从他手中拿走一杯热可可:“下次不要这样。” “哪样?不要牵手?”季知野眉毛稍微拧起,耳朵被冻得通红,耳骨上三个空的耳洞尤为明显。 祁越:“……” 他尤为冷静地去拉季知野,解释着:“你身边还是有很多季行城的人,我的意思只是说,现在暴露出来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季知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他浅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下,低声说:“祁越,我怎样都无所谓的,但是我尊重你。” “我可以等你真正做好心理准备。” 祁越愣了一下,他听不太懂季知野这句话的话外音,一时间脑子宛若打了结,无论如何都没法儿疏通。 电影即将开场,季知野揽着沉默的祁越往里去,还没走出两步,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响了第三轮。 祁越被打断了思绪:“接吧。” 季知野不喜欢在和祁越难得的单独相处时间里被别人打扰,接通电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只能有冷漠两个字来形容:“哪位。” 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眼见着季知野冷漠的表情慢慢被击溃,逐渐取代的是震惊。祁越看着季知野捏着手机的手指已经开始发白,连忙出声喊他:“季知野。” 堪堪回神的季知野艰难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随即任由电话被挂断。 “出什么事了。”祁越皱眉,顺手去抓季知野的手机,强行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季知野默了片刻:“李笑笑死了。” ……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祁越手上拿着季知野的羽绒服外套,站在原地平息刚刚快步跑进来而加速的呼吸。 季知野去接了死亡通知书。 因为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手机通讯录里唯一能联系上的人就是季知野。医生介绍的死因有些复杂,最后通俗点下了结论说是吸食市面上的一种叫“rush”的药物过量。 这种东西季知野没见过,只偶尔听到别人提到过一嘴,是一种性辅助吸入剂,多数都是应用在男同性恋群体中。 季知野顿时悟了,为什么李笑笑那段时间的状态那么差,不是沾了毒,但也基本没什么差别。 祁越看向面色有些难看的季知野,伸出手要去够他的手,却被季知野一个转身的动作给躲开了。 他白着脸,沉沉呼了口气:“我去抽根烟,你等等我。” 祁越手一缩,下意识喊住他:“季知野!” 季知野步伐没停,去了吸烟区,一去就待了接近一刻钟。祁越找了个位置坐下,呼吸忍不住加重,纵使面容上还维持着冷静,可反反复复摩挲指关节的动作透露着他的焦躁和不安。 当手表指针转了四分之一后,季知野带着股淡淡的烟味儿出来了。 他的手指依旧紧紧捏着,像是强行在隐忍着什么,从表面上看,季知野似乎格外冷静。 “对不起,祁越,今天没看成电影。” 祁越被他噎的不知道说点什么,默了片刻:“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第43章 “不用,我自己会查。”季知野垂下眼,双唇紧抿着。 …… 李笑笑的死,像是一条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季知野试图加快爬上去的内心之火。有些缺乏生活中很多情谊的祁越,在某种程度上很难判定季知野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因为祁越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在乎的人,但季知野不一样。他似乎将很多人都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他似乎面对很多人时都在毫无保留地掏空自己所有能给予的情感。 面对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是这样,面对一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混混也是这样。 而祁越,他似乎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现在慢慢已经与过去完全割裂开来了。 房间内尤其黑,几乎看不见五指。紧闭的窗帘被漏进来的冷风吹起一角,寒风一缕一缕的往卧室里钻,在掀起的同时又会露出星星点点的月光进来。 刺骨的寒风和卧室里的暖空气对冲,淡去了卧室中的些许闷热感。祁越蜷缩在床上,眉头紧锁,像是沉浸在什么之中。 穿过数十年的记忆长河,祁越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小很小,仅仅是高大的父亲的半个腿那么高,他身上还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脸上带着些许擦伤。 面色呆滞,连哭都哭不出来。 祁鸣山蹲下来,表情严厉又骇人,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对上祁越的眼睛,用他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质问他:“为什么要救他们?” 祁越不说话,被祁鸣山毫不留情地摁在地上,脆弱的膝盖生生磕在祠堂的地砖上,痛得祁越几乎当场溢出了眼泪。 “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人值得你做这种事,没有人值得你付出感情,包括你的父亲。”祁鸣山愠怒,何芸静悄悄地从他身边路过,一言不发。 “哪怕有一天,别人让你在你自己和我直接做选择,你也必须选你自己,听见了吗祁越?” 画面一转,他又看见那些人拿着刀抵在赵文和徐允周脆弱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鲜血就要直接喷溅出来,如今的祁越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他眼睁睁感受着眼前被鲜红的血液覆盖。 猛地,祁越身体忍不住抖动了下,在一瞬间彻底清醒了过来。没关牢的窗户缝还在不停灌进冷风,他徒任自己被这股冷风吹了一会儿,才走下去将窗户关牢。 祁越在凝视着弦月时,突然打了个激灵,那种刺骨的寒冷在身体中挥之不去,他突然也很想找回,为一个人付出足够感情的感觉。 他真的很失败,起码在面对季知野真心诚意的、真挚的情感时,祁越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第三十七章 李笑笑的死亡,实际上并不难查,只需要查到他银行卡内多次汇入的那个账户是谁的,一切便明朗了。 要查到这个也不难,毕竟有钱人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在乎一只“鸭子”的死活,只要从他们床上下去之前,人还是活着的,便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季知野第一次让那些季行城塞给他的人,去查了东西,查的就偏偏是这件事。那些人手下速度很快,能力也很强,只是问题出在不够衷心。 这批人手中查的一切事物,毫无意外全部都会被送至季行城手中一一过目。季知野刚回来,无权无势,只能依托季行城,这些人未来是否还能留在他身边,就看这群人未来是否会投向季知野。 最后的结果送到季知野手上时,他看着那个名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记忆里突然闪过陈程趴在桌子上,怨声载道地说他父母最近陷入了情感危机,他母亲怀疑他父亲找了小三,却没找到证据…… 他喉咙间像是被硬物塞住了,李笑笑嗫嚅着说那人对他挺好的,舍得给他花钱,给他送礼物,以及那最后一面前匆匆离去时脸上挂着的笑容,在此时此刻都成为了最锋利最寒冷的刀。 季知野此时此刻的无力感,丝毫不亚于当年看着母亲死去。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没感受到,最后被迫接受了亲生母亲死在眼前的事实。 可这一次,他分明感受到了,却依旧没有成功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季知野胸口突然有些喘不上来气,忍耐着这股郁气,强忍着往后再翻了一页,上面的内容映入眼中,季知野突然觉得整个身体都是发冷发寒的,他像一具已经冷却的尸体,僵化在原地。 所有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在瞬间翻涌,在季知野听见花瓶破碎的巨大响声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就已经满手一片鲜红。 匆匆赶上楼查看动静的管家和保姆都被此情此景吓了一大跳。季知野此时的状况看着颇为骇人,阴郁的面色、暴起的青筋和绝对说不上稳定的精神状态,都印证着一个不争的事实——季知野有心理疾病。 如果季文捷在场,他大概会被直接拉回那天被季知野摁在地上殴打的噩梦瞬间。 管家急忙拨通了季行城秘书的电话,又迅速叫了医生赶过来。片刻后,季知野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熄着屏幕的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果不其然,祁越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他拿起手机,背靠在床尾,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喂。” “怎么了?”祁越仿佛格外敏锐,低声询问着他的状态。 季知野听到祁越声音的瞬间,努力平稳着呼吸,平静的慢慢说着:“我想见你,祁越。” “我……” “我想见你。” 守在季知野身边的人低着头,表情都有些诡异,尤其是在听见季知野重复第二遍时颤抖的声线,他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祁越那端沉默了良久,他哑声:“我来接你。” 祁越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用了这段路程三分之二都不到的时间就抵达了这里。他很少到季家老宅里来,偶尔的几次也只是过去受季瑛之邀,被迫来做做客。 他到的时候,季知野的房间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刚进来就能一眼看见。出乎他意料的是,何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三楼,身上披了个披肩,静静注视着刚刚到来的祁越。 祁越冷漠地挪开视线,阔步上楼去接季知野。 何芸看见祁越冷漠到宛若陌生人般的神情,也会有一瞬间的松动和诧异。 祁越将季知野带走了,他任由季知野一言不发地抱着他,用吻代替倾诉的渠道。车内一片寂静,只剩下衣物摩挲时发出的声音,和微弱的呼吸声。 “我带你去医院。”祁越回抱着他,镇定开口。 季知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如死水般的眸子里只剩下了祁越这一丁点儿光。 祁越手掐着季知野的肩膀,眉毛微微皱起:“可以治好的,我们慢慢治。” 只见季知野的瞳孔微微闪烁了下,他动动嘴唇,不难看出是“不去”这两个字。 但祁越却没给他拒绝的权利,反复重复着一句可以治好的,开着车带他走了。 然而事实上,祁越最后带他去徐允周那里,找了最好最有权威且极其具备隐私性的心理治疗专家,得到的结果也不如人意。 祁越不是不知道季知野有应激障碍,但他不知道季知野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他作为季知野的男朋友,第一回知道,季知野已经长期失眠、多次梦魇。 其他方面的心理状态变化不提,光是在这一方面,就足以证明季知野从几个月前开始,心理状态便开始急转直下。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作为陪同人听着医生的话,医生说像季知野这么严重的程度,早就应该开始进行治疗了,但就像这一次一样,季知野的戒备心太重,他的不配合很难顺利推进治疗。 祁越扭头看了一眼季知野,沉默片刻:“他这样的情况治疗疗程大概会持续多久。” 医生推了把眼镜,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季知野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他突然知道季知野的那句“不去”背后的心理活动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祁越沉了沉气:“季知野。” “季知野!”祁越见他没停,头一回怒呵出声。 “我不想治。”季知野扭过头来,难得用着生硬的语气对祁越说话。 祁越第一回大发雷霆的猛地拍了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 气氛顿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季知野背对着他,看上去背尤其宽阔,那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正毫无方向地倒来倒去。祁越怒不可遏,手掌还紧紧贴着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过去猜想过很多次,季知野为什么没选择去进行心理治疗。祁越设想过可能是因为没钱,可能是因为不太严重,甚至可能是因为太过悲观认定自己很难被治好。 祁越唯独没想过季知野是因为不想。 祁越甚至不敢去想,在这段日子里季知野的心理状态在一天一天地恶化,他在不停地失眠在不停地做噩梦,却在白天、夜晚、在无数个见到祁越的瞬间,都能伪装的毫发不爽,让他丝毫察觉不到异样。 第44章 而季知野甚至还逼着他自己走进了季家。 他把他当成什么了?他又想干什么? 祁越这个时候真正意义上发现,季知野给他展现出来的自我,只不过是季知野这个完整体上的一个角。 欺瞒着他的无数面还藏在别处,季知野连看都不愿意让他看见。 季知野已经走远了,而祁越还站在原地,和不知所措的医生共处一个空间。祁越捂了下脸,再打开手掌时,表情已恢复正常,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快步走了出去,去追季知野。 最后找不到人,祁越只能打电话给徐允周,要调整个医院的监控,去查季知野人在哪里。他速度很快,几乎是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人,季知野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楼梯间里,从后面看过去,只有个依旧挺直的背和毛茸茸的头。 祁越没有掩饰自己到来的动静,他走到季知野的下一节台阶上,站在他的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表情冷然。 季知野没什么表情,他收回神绪,回视他。 片刻后,季知野朝他伸出手,慢慢站起身来,下一秒格外强硬地抱住了祁越的腰,迅速且用力地将祁越抵在了墙壁上,他的呼吸声听起来有些抖动不稳,唇瓣也是,止不住地发着抖。 季知野慢慢凑近祁越,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了下祁越的嘴唇。在确认没得到拒绝信号的片刻后,他才继续长驱直入,加深这个吻。 靠近、亲吻祁越,几乎要成为季知野唯一的缓解渠道。 祁越手抵着他,推开半寸:“你不可以不看医生。” 眼前的人没说话,睫毛下垂着,浅色的瞳孔中氤氲着薄薄的水汽,季知野声音都哑了,他依旧是那个态度:“我不看。” 祁越气恼他这种行为,下意识又冷着张脸:“够了。季知野,给我一个理由,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你到底要瞒我什么!” 季知野没回话,他盯着祁越,苍白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他主动撤开半步,冲他惨淡笑了下:“在我出院以后,你就开始派人在季家盯着我,所以那么快,你那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季知野重复了一遍。 “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你就开始发现,你摸不透我,看不懂我,预测不了我。即便我对着你说爱,说了无数次,你也在确保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会成真。” “但我只是想见你,祁越,我期望你能够察觉到一星半点,哪怕是装傻装作不知道,我也会陪你演下去的,我也还是会继续爱你的。可是你还是在问我,你还是在乎,在乎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在乎我有没有欺骗你,信任对于你来说,那么难吗?” “难道我有骗你吗?祁越。” 说到最后,季知野的声音染了点哭腔,咬牙切齿地从喉间再度挤出五个字重复:“我有骗你吗?” 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身体微微弓起,在缓慢且轻微地抖动着。 季知野忍了太久了。隐藏在季知野正常、平稳的情绪外壳下的任何其他情绪,终于在今天泄出来了一丁点。 他早已扭曲畸形的心理,被自己强行掩盖着。季知野不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缺乏爱和安全感,也不告诉他,那些存在于他心里更加过分的想法,都被他一一藏起来了。 在祁越眼前的,是他耗尽心思打造的精致外壳,是一个拼命展现健康的爱的季知野。 而祁越,被这五个字砸得五脏俱裂,连呼吸都忘了。 第三十八章 祁越分外沉默,像刚才季知野坐在楼梯的阶梯上那样坐着,他胸口被东西堵塞住了般,有一口气郁结着不上不下。 旁边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季知野冷却下来后,还冲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说:“祁越,给我点时间冷静冷静吧。” 祁越脑海中还回响着方才的情景,季知野顿时有些红了的眼圈,咬牙切齿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他用手搓了搓脸,手机微微震动,是季知野发来的信息。 “两天后,赌场,我们好好聊一聊。” 他对着这条短信出神片刻,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则通话,祁越无心接电话,但看着祁鸣山这三个字,又不得不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端的祁鸣山是震怒的,在祁越成大之后,他几乎再也没见过祁鸣山发怒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小时候那次,祁鸣山精心策划的“绑架案”。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桥段,目的竟然只是为了抹杀掉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同理心。而那次的祁越让他失望了,他并不合格,那天的祁鸣山的怒火几乎能将幼小的祁越全部吞没。 祁越有些不明所以,皱着眉毛回应他:“出了什么事?” “祁越,回来找我,别让我说第三遍。” 他眼睁睁看着祁鸣山将电话挂断,强迫自己压下刚才的情绪,立刻起身赶回祁家老宅。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祁家老宅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祁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连祁鸣山手下最信任的,常年负责走黑的“龙华”都出现在了祁家老宅。 龙华是个心狠手辣的曾黑手党的分派当家,后来被祁鸣山收在手下做事,早年因为一些恩怨,留了一条很长的伤疤在脸上,看着格外狰狞。 祁越不常见他,毕竟祁家这两年早就开始着手洗白,他接触到的生意都算不上黑。 龙华嘴上叼着根雪茄,亲自来迎祁越,祁越面色有些沉重,心中隐约觉得不妙。 他到了祁鸣山面前,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上来便是一个重重的巴掌,掴在他白皙的脸上。 红色掌印顿时覆盖了他的左脸,祁越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嘴角鲜红的血液,镇定自若道:“爸,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祁鸣山的脸色过于恐怖,阴沉着的脸就像是积压已久的乌云。他没回答,反手又甩上来一个,用力到脱手后甚至险些没能站稳。 祁越一边脸颊迅速肿起,他的嘴角已经开裂,光是牵扯一下,便痛得不能自已。 他心一冷,听着祁鸣山努力克制着怒气:“祁越,我问你,这是什么?” 祁鸣山手指向茶几上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方才他与季知野在楼梯间里接吻的照片。不出祁越所料,他整个人如坠至冰点。 他抖动着深深呼了两口气,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这究竟是谁做的,在那一秒钟里,他的大脑里只剩下季知野一个人。 “……如你所见。”祁越格外平静地对着祁鸣山,吐出了四个字。 而这四个字,却足以引来千钧雷霆怒火。祁鸣山震怒,猛地揪住了祁越的头发,开始不要命了般扼着他,砸向桌角。 他一边吼着,声音粗粝,毫无平时的冷静与沉着:“你疯了是不是祁越!” 祁越重重跌向桌角,额上已然渗出鲜红血液,他摸了摸那有些黏腻的血液,莫名笑了:“我疯了?我哪里疯了。” 他偏头看向祁鸣山,一张惨白的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祁越的面部神色有些阴冷,血液顺着脸部轮廓缓缓往下流淌,他冷笑着:“我要是疯了,我就不会让你今天通过他人之手知道这件事。再说,我疯了又怎么样?我喜欢他,我喜欢季知野。” 祁越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死死瞪着祁鸣山,声音嘶哑,愤怒到极致时甚至给人一种声带撕裂的错觉:“我错在哪儿了?!” “你——大错特错!你错在分明知道自己对整个祁家来说有多重要,还要和他来往!你错在忘了我教你的一切教你的所有!你错在你有了软肋,有了在乎的东西!”祁鸣山几乎目眦欲裂,说到最后差点要失声。 祁越现在的形象,几乎可以算得上狼狈。 凌乱的头发散落在额前,沾上了点点血迹,他的衣服上还沾着季知野受伤的手留下的血迹。铁锈味的鲜血气息萦绕在鼻尖,祁越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本来就东一片西一片的季知野被他所谓的“谨慎”“理智”“防范”撞得更碎了。祁越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坚持的、试图寻找最优解的说辞都是自己逃避的借口,在祁鸣山面前,喜欢上季知野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最优解。 “龙华,把他给我带到祠堂。” 龙华抽着的那根雪茄熄了。他顶着一张狰狞的面容,走到祁越身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说不出的气定神闲:“大少爷,请。” 祁越冷冷看向龙华,而龙华不为所惧,坦坦荡荡地对上祁越的视线。他精壮的腱子肉隐藏在衣服下,常年在冷刀子下练就出来的格斗技巧几乎能一招就将他彻底放倒,那双在血液和寒光中淬炼出来的眼睛,释放出警告意味。 祁越不为所动。 龙华见他不动,强硬地拽着祁越的胳膊,拖着他往外去。祁越不由分说地猛烈挣扎起来,他用了平生里最大的力气去试图摆脱龙华那双宛若铁钳的手,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踉踉跄跄试图站稳,却被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地上。 第45章 龙华的脚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背上,那有半成力道的一踏,震得祁越内脏发痛。自小便受着无数人追捧的、高高在上的祁越,就这么简单的被踩在他人脚下。 一旁的祁鸣山并未出手制止,他任由自己最欣赏的儿子就这般被侮辱,任由祁越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在这一瞬间彻底碎为泡沫。 他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祁越:“祁越,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之所以能遥遥领先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那么多步,是因为你恰好姓祁,是因为你站在这个位置上,恰好勉强合格,这个位置换别人来坐,未必做得没有你好。” “享受了别人这辈子都可能触及不到的好处,站在了别人努力攀登一辈子都攀登不上的高点,自小我就告诉你,不要奢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明知故犯,我问你,你难道没错吗?” “我——没错。” 祁越背上的脚隐约用力,铁锈味的液体挤压着喉管,生生咯出一口血来,他青筋暴起,再次重复着。 “这份礼物送的有点儿迟了,但是也不算晚,就当是我祝贺他的二十岁生日吧。”季为声嘴角噙笑,满脸胜券在握,他端起自己面前的小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程星站在他身侧,单手捧着个工作平板,神色冷静地说:“您给我的视频和资料已经全部发送完毕,痕迹都抹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季为声随意摆摆手,伸手整理了下衣袖,“快到下班时间了吧?今天天气不错,回趟家吧。” 他往外走着,一把捞起架子上的毛呢大衣,迎面出去遇见了季瑛。季瑛手上抓着一沓资料,连着泡了三天办公室后,头发有些乱,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主动开口:“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季为声温和笑笑:“回老宅吃饭,要和我一起吗?” 季瑛挑了一边的眉毛,心中觉得可疑,“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兴致来了,回去看看小妹。”季为声咧开个浅浅的笑容,深不可测的眼睛让人有些看不透。 “是吗,那挺好的。”季瑛慢慢将手里的资料卷起来,垂眼看了下腕表的时间,“大哥,让我搭个顺风车?我正好有份资料要送到爸手上。” “好啊。” 季知野收到那则视频和就医资料的时候,表情看上去似乎很镇定,可抖动的双手和刹那间涌溢出的眼泪却与他面无表情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看着华京心理健康中心这八个加粗黑字,将视线缓慢挪向姓名那栏——方媛。 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电脑键盘上,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季知野强撑着自己的理智,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有心人故意发送给他的东西,却还是如受虐般点开了那则视频。 时隔好几年的视频像素没有现在那么高,看起来有些模糊,方媛的脸在视频短暂缓冲后出现在屏幕上,她苍白灰败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采,整个眼皮耷拉着,仿佛被生活狠狠重击过。 旁外的医生冷静发问:“患者姓名。” “……方媛。”方媛缓缓张口,略显迟钝地看向镜头处,“这个开着吗?” “我们会保护患者隐私的,这个只是用来记录,以便确认医生没有出现失职。” 方媛哦了一声,持续盯着镜头看。她直勾勾的眼神,仿佛是透过镜头在看向时隔多年后已经成长为大人的季知野。 季知野耳边是轰鸣声,耳膜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震得发痛,他胸口太疼了,双重叠加的痛楚是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他破碎不堪的躯体。 “我好像病了。” “作为一个妈妈,讨厌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不应该,医生?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这种感受。我因为他,似乎失去了生命中的很多很多东西,我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丢了尊严和活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体面。”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打掉这个孩子,我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顺利一千倍、一万倍。可能我会拥有一个幸福、健康的家庭,可能我可以继续去追逐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 “我过得太痛苦了,每天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次次疲惫回到家里,看见的是一个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才能够独立的包袱,我都会无比讨厌他的存在。” “病了吧,是病了。” 季知野发热的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滚烫的眼泪,他勉强抬起手去擦拭脸颊上的泪水,闷咳一声,被不由自主咬烂的口腔嫩肉已经渗血,咳出点血水出来。 方媛疲惫狼狈的脸上,她突然流泪了,咬着下唇挣扎着从口中说出一句:“我恨我的孩子。” 短短六个字,将季知野心里一直勉强支撑建立起的护盾,彻彻底底击碎了。它们就像梵音般来回盘旋萦绕在他耳侧,季知野脱力了,膝盖着地狠狠磕在地上。 他伸出手,慢慢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伴随着哭腔和颤抖。 第三十九章 季瑛与季为声一道抵达季家老宅的时候,季行城也才刚到,他面容上的怒火清晰可见,却又带着点诡异的平静,尤其是在看见季瑛的时候。 “爸,您怎么到这么早。”季瑛主动搭腔,她踩着高跟鞋向前几步,被季行城的一声冷笑打断了靠近的步伐。 季行城乌沉着一张脸,幽幽道:“我再不回来,这个家就要掀翻天了。” 话毕,季行城阔步进了老宅,直奔季知野所住的房间而去,他试着扭动了两下门锁,发现被紧紧锁住了。季行城见状脸色更为难看,当即呵道:“管家!” “把老三的门给我打开。” 管家听闻,连忙取了钥匙,在季行城铺天盖地的怒火下哆嗦着手开锁。锁舌弹起时,管家如释重负擦了擦冷汗退至一边,看着季行城猛地推开房门。 里面漆黑一片,窗帘紧闭,满屋子的烟味儿浓郁到呛人。 “嘭——” 一个物件被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坐在床尾地板上的季知野抖着声音,慢慢挤出一个字:“……滚。” 玻璃碎在季行城脚边,他面色沉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此时此刻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季行城打开了灯,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季知野,那人两只眼睛都是骇人的红,一双手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大多都是新伤,正缓慢地流着血。 “我叫你滚。” “把他给我架出来。” 季为声在门外,笑着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今天来得巧,似乎有好戏可看了。” 旁边的季瑛眉头紧锁,将目光停下季为声身上一瞬,心知肯定是他弄出来的好事。她懒得理会一脸幸灾乐祸的季为声,直径进了屋,当机立断地拨电话给祁越,在连续打了十几通电话后都无人接听,季瑛顿时领悟到了什么,攥着手机的手指隐约发白。 她的神色罕见流露出了丁点空白,盯着此时大发雷霆的季行城不知所措。 季行城今天要做点什么,不可能有人会拦得住。 耳畔间是季行城阴沉沉的声音,以及季知野被强行架出来时发出的扑通扑通的动静。季瑛扭头狠狠剜了季为声一眼,那人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略有深意地瞥了眼她。 仿佛是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季瑛满脸冷然,踩着高跟鞋,步伐加快朝着二楼走去。 “季知野,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样,给我一个解释。”季行城脸色尤其难看,将一张照片从西装内里的口袋中掏出来,慢慢展示在季知野眼前。 季瑛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心里彻底一沉。 被架出来的季知野宛若一头困兽,正一声不吭地猛烈挣扎着。季行城怒了,一把揪住了季知野的头发,朝着那张苍白的脸上猛地扇了几个巴掌。 猛烈的、急促的巴掌声让人听得心惊,诡异的,季知野抖动着的身体和挣扎着的四肢,缓缓停滞了下来。他一双发红的眼睛慢慢注视上季行城,以及那张照片。 他喉咙被卡住了,喘息时发出低低的呼呼声,拼尽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来。 “要我说什么?” “要我说我们到哪儿一步了?” “都做了,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我都做了。不仅仅是身体上,你能想到的关系,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 “我喜欢他,够不够?”季知野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冷漠的眼神像一把刀。 “砰——” 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刺耳声,割开了静谧的空气气流。空荡的地方回荡着季知野那句我喜欢他,而何芸手上拿着的书在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地上。 季瑛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眼睁睁看着季知野面上那个叫做冷静的东西逐渐分崩离析逐渐瓦解,出现缝隙,然后在这声巨响之后彻底被击溃。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我爱上祁越了,够不够!”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再次落在了季知野脸上,用力之至,生生将他一个高大的男性扇得踉跄了些许。季知野太狼狈了,嘴角都是血,身上也到处都是。 第46章 季瑛甚至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他,只能从季知野的身上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死气。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似乎…… 季知野的心理承受已经到极限了。 他快撑不住了。 而这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祁越怎么样了? 她冷静伸出手,稳住自己的呼吸,声线隐约发抖:“父亲,父亲!” 季瑛的两声呼喊没有短暂性地压下季行城胸口的怒火,他没有回应一句话,却用行动表示了一切。拳脚棍棒落在皮肉身上的声音,让人听了心惊,季瑛一颗心反反复复横跳,她忍不住再次开口阻拦:“父亲!” “住嘴。”季行城站在她身边不远处,身姿挺拔,一张脸上沾着冰,他带着愤怒的眼睛缓缓挪到了季瑛身上,沉沉道:“我知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季瑛,我最厌恶的行为只有两种,一个叫僭越,一个叫欺瞒。”季行城神色发寒,“你说你占了哪个?” 季瑛脸色一白。 季知野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分不清一拳一脚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只知道很痛。不仅仅是皮肉,他腐烂的内里早已奄奄一息的心,也带着痛楚缓缓扩散至身体每个角落,太痛了。 眼前清晰的物象被流淌下的血液污住了,季知野看不清很多人的表情。那一秒,他的大脑真的蹦出一个念头,和十二岁看见方媛死去后的那天一样的念头。 死了算了吧。 季知野,死了算了吧。 浑浊的空气,发黄的视线,千疮百孔的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这七年来,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吊着那口气,拼死拼活地从城西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存下来。他从十五岁开始,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怕死地凑到地头蛇刘二面前,在一群大他不少心比他脏的地痞流氓中苟且偷生。想尽办法赚钱,养活自己,考进大学,光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找到方媛当年经历的真相,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得带着方媛在他身上寄托的生的希望活下去、走下去。季知野无数次用那份早已麻木的心情安慰自己,他的生活已经够了,已经够好了。 可顽强地坚持了七年的生存念头,是方媛爱他,方媛要他活着。季知野无数次梦见方媛站在血泊中微笑轻柔地对着他说,小野要好好活下去,妈妈只是坚持不住了哦。 但现在呢? 妈妈,我也坚持不下去了啊。季知野脑海中恍惚着,眼眶里压着眼泪,浑身上下的每个感官都在叫嚣着,死吧,去死吧。 他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季知野被关进房间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他没有力气,是被季行城吩咐了人生生拖进去的,疲软的身体和满身的淤青与鲜血,将他衬得像个死尸。季行城阴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是教训,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拿到任何有关你和他之间的消息。季知野,我没有耐性陪你玩儿第二遍。” 那人没说话,只是挺着疼痛不堪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面瓷砖上,大脑混沌,隐约听见声微弱的关门声。 向来不爱凑热闹的何芸,一动不动地站在沙发边上,在这张精致的脸上寻不出一星半点儿的表情变化,像是被人点了穴般,只能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本坠落在地上的厚厚的书,还散开着,书页被微风吹得来回翻动。她的鼻子还隐约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手脚发冷,但旁观者说不出来,这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究竟是因为目睹了季行城这暴戾血腥的场景,还是因为她突然知晓了季知野与祁越的关系。 只有何芸自己心里清楚,是因为后者。 因为祁越。那个被她拼命去试图忘却的,自己的孩子。 祁鸣山会对他做什么,何芸不清楚。她平静的心,这面永远不会泛起涟漪的湖,终于在这场震动下,涌动起了一层又一层反复叠加的浪。 何芸伸出手来捡起地上的书,指尖略为抖动着。她镇定自若地握住书脊,轻轻捂住了眼睛。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轻轻吐息,逼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第四十章 祁鸣山接到何芸的电话时,已经很晚了。何芸一直很注意保养,从早些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熬夜的机会很少。今天的这通电话,可见何芸挣扎犹豫了多久。 他们离婚之前,关系很僵硬,直至现在还维持着这种僵硬、冰冷的关系,像陌生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那二十多年的婚姻早已是过往云烟,而何芸和他也默契的不再提起过去,作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孩子,祁越也慢慢成为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祁鸣山会透过祁越的脸看见何芸,回想起他和何芸的过去,回想起那些苦涩麻木的曾经。 但何芸这次主动打了电话过来,电话那端静了一会儿,他才等到何芸开口,何芸的语气依旧像那样,有些过于平静了。 “祁越,怎么样了。”何芸沉吟着开口,整个人像站在风里,听筒处传来些许呼呼风声。 祁鸣山冷淡答道:“和你有关?” “我总归是他母亲。” “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很好,不用劳驾你关心。”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只听见嘟嘟两声,电话被何芸默默地挂断了。 祁鸣山沐浴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看着自己还亮着的手机屏幕,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走出门,看着依靠在门边抽烟的龙华,祁鸣山拧起眉毛,沉声呵道:“掐了。” 龙华一脸无畏,将烟掐了,脸上的狰狞的疤痕在漆黑的夜中被遮了个大概。祁鸣山面前没有什么表情:“不肯吃?” “不肯,跪着。”龙华耸耸肩。 “他爱跪,那就让他跪。” 祁越定定地跪在祠堂,膝盖硌在坚硬的瓷砖上,从地底下往上窜的冷气毫不客气地透过他的西装裤,往膝盖骨头里面钻着。久而久之,祁越已经连膝盖的存在都感受不到。 他在正中间直面着当年祁鸣山花重金打造的一尊佛像,据说是千里迢迢去了印度开过光的。前面陈列着的香火台插着的香永远不会停,两侧陈列着祁家很多灵牌,在有些昏暗的祠堂着,借着月色,祁越只能隐约看见点模糊的字样。 这是他第几次跪在这里?第二次。 他只进了两次,两次都直面着这尊佛像进行持续性的、长久的忏悔。但祁越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两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第一次,他见不得别人死在他眼前,出手援助。第二次,他试图挣脱禁锢枷锁要走到季知野身边。 祁越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他只不过是在维持保证着自己作为人,最起码的、最基本的东西不要被磨灭。 他那双眼睛格外冷静地望着这尊佛像,头微微抬起,背挺得格外笔直。 太冷了,祠堂里冷得他手脚动弹不了半点。饥寒交迫,疯狂压迫折磨着他的神经,可他最担忧、最紧张的事情,却是两天之后,祁越似乎很难去赴季知野的约。 季知野在楼梯间,抖着声音问他,“我有骗你吗?”的时候,给他带来的痛,似乎比脸上的巴掌和发麻发冷的膝盖要更痛些。 他发热的眼眶陡然生了几分热意,明明对于他来说,流下眼泪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此刻祁越却莫名在模糊混乱的视线内看着那尊通体金黄的佛像,眼角溢下一道血泪,他面无表情地拂了拂眼睛,在干燥的手背上感受到了些许湿润。 逐渐清晰的视野内,佛像依旧维持着那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气度,而满眼金黄中并无半点异色。祁越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是对季知野的愧疚,对季知野的心疼,对季知野保留余地的情感和对自己的无知,自私,多疑和匮乏的爱,汇聚成的一滴血泪。 被祁鸣山亲自挂在儿子脖颈上的枷锁似乎已经彻底摇摇欲坠,在枷锁下,在祁越脆弱的皮肤屏障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蠢蠢欲动地破土而出了。 祁鸣山这辈子都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从出生开始,便被他耳提面命,要求着抹去任何多余的同情和情感的祁越,会再二十四岁这年再次走上他的老路。他们都不可自拔毫无预兆地对着一个不该心动的人动心,都不可自拔地沦陷在情感沼泽之中,他甚至在怀疑,这会不会是一种基因遗传,然而事实上只是,人往往对于自己触及不到且被禁止拥有的东西,总有超乎人类想象的渴望,逼迫着他们打破枷锁。 而季知野就是出现在祁越生命中的那个,逼着他打破枷锁,勾着他走出禁区的欲望。 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被季行城约着出来见面的时候,祁鸣山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作为华京市内的一名“友好市民”,似乎是无法拒绝季行城这个大官儿的邀请。祁鸣山黑着脸打上了领带,临走前还吩咐龙华看好祁越,坐上黑色商务车后便远去了。 第47章 季行城和他都是有隐蔽意识的人,祁家这个特殊存在明年约见这个掌握季家话语权的男人,一旦被揭露势必又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他们没闲心处理这些麻烦,毕竟只是为了解决两个儿子之间的恩怨。 祁鸣山对季行城的态度实在一般,进门第一句话便开诚布公地表明了态度:“祁家不想和你们家的人有任何瓜葛。” 只见季行城眯了眯眼:“是吗?那恐怕是不行了。” 这场谈话持续了接近要有一个小时,祁鸣山和季行城两只老狐狸就着这场双方都不愿意容忍的恋爱关系,从东纠缠到西,从南纠缠到北。姜还是老的辣,连带着各种各样的利益牵扯都在这瞬间涌现,而季行城终于达成他此行的目的。 他从来都不在意何芸的儿子是祁越这个事实,季行城只在乎,祁越对他们季家有好处。甚至早在何芸没有成为他续弦的时候,季行城就已经在着手暗示着季瑛属于她的未来。 不过后来变数太多,季行城也迟迟没有以自己的名义正式见过祁鸣山。如果换做是这几天之前,他要是提出给祁越和季瑛搭桥牵线,祁鸣山大抵会不给半点好脸色,虽然他现在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 这么多年来,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知晓在祁鸣山这里,有戏。季行城自认为他和祁鸣山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于,祁鸣山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掌权者,在他身上依旧体现着一股懦弱的、犹豫的父亲特征色彩。 祁鸣山依旧在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他仅仅是站在自己作为父亲的角度上来看,毋庸置疑,他对待这桩既能带来利益又能催使祁越重新回到人生正轨的买卖尤为心动。 他清楚这对于季瑛来说实在不公平至极,但季行城向来绝情冷硬,他没有那股血缘羁绊,只知道什么叫做利益。这股冷硬的姿态,甚至让他完全忽视了季知野和祁越的这段感情,毕竟这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能带来好处,又怎么能叫做推季瑛下火坑呢? 这场交易最为讽刺的大概就是,当事人知道的居然比新闻媒体知道的还要晚。季瑛独自面临了无数个打来的质询电话,张口想解释时却又哑口无言,皱着眉拔了手机卡,连着网保持最基本的通讯。 沉寂已久的五人群内终于炸了锅,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是赵文,他一口气发了不知道多少条信息质问季瑛为什么会这样,而季瑛静静注视着赵文的头像,几乎崩溃到想抓头发。 季瑛沉静了很久,最后还是发了条语音出去,她的声音有点难以辨认原来的声线,沙哑又难听:“我不知道。” 迟迟被蒙在鼓里的祁越依旧试图用膝盖为自己换来祁鸣山的一星半点的动容,他强撑了很久都没开口要过一滴水,没有要过一口饭,干到起皮的嘴唇是泛着白的,早已脱力的身体甚至难以维持挺拔的跪姿。 在什么都没有的祠堂里,他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只能凭借光线来判断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两天的倒计时在他心里像流沙般疯狂流逝,越来越接近,他便越来越难以隐忍。 祁越不想再辜负季知野的任何请求。 以至于他知道自己最多最多只能撑到两天,便能以晕厥的方式从这里出去,只要给祁越一丁点的空隙,他不相信自己没法抓住季知野。 祁越和季瑛即将联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重伤未愈被关在房间里苟延残喘的季知野都听闻了这条讯息。他安静地喘息着,酸胀疼痛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泪来,敏感又多疑的心思终于在黑暗中慢慢涌现了,季知野躺在床上,背疼得厉害,却还是忍不住在想,祁越或许本身就没有给予他太多爱。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试图给予过。 正如祁越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正式的喜欢和爱,正如祁越那反反复复的踌躇和犹豫,正如祁越那隐瞒掩盖已久的谎言与不信任。 季知野从喜欢上祁越那一天开始,就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肆意流窜,不让它用各种各样的负面触角去触碰自己的爱人。他像是个本身就见不得光的黑暗中的独行者,为了走上地面拥抱一个特定的人,强行撕开灰暗病态的外衣,为自己贯上潇洒、肆意、明媚的外壳,以免会被眼前的人狠狠推开。 再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季知野做不到。 他依旧执拗地守着两天后的约定,季知野永远不会不兑现对祁越的承诺。哪怕季行城会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勒令他不准走上前一步,哪怕他伤到连腿都抬不起来,季知野爬都会爬去见见他。 季知野想问问他,你真的答应了吗? 你真的,也不要我了吗?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祁越,尽管季知野执拗地从二楼窗户上跳了下去,跛着脚,顶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仿佛毫无痛觉般亦步亦趋地前进。季知野的视野里看不见周围的人,他只知道往前走,往前去。 以至于当季行城恶狠狠地将他这个没甚出息的儿子踹倒在冬日的一场冷冷的小雨中时,季知野才恍然间清醒了一瞬。他用手抹了两把沾了点雨水的脸,沙哑开口:“我要去见他。” “我必须得去见他。” 居高临下的男人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他,里面竟然带着丁点怜悯和同情。但季知野最关注到的,还是季行城脸上那个不难看出来的骂他愚蠢的表情。 季行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祁越是这一辈里最有主见的人,如果他不想,谁能逼他走到这一步?” 他木着一张脸,看着季知野,最后还是带着他的人撤开了半步。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你要是非要讨这个苦头吃,你就去吧。 那一天,季知野在闭门拒客的赌场门口独自喘息了很久,他什么都没能等到,从这场雨开始下,到这场雨终于结束。这场等待给季知野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寒,以及逐渐失去知觉的四肢。 天边的光逐渐暗了下去,季知野慢慢沉下头去,抱膝缩在门口,裤脚被雨点溅湿了。他目光找不到焦点,不知道独自一个人放空了多久,季知野视线内慢慢纳入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都能辨别出来这不是祁越的脚。季知野沉沉吐了一口气出来,缓缓对上赵文那张罕见敛了笑容的脸。他的表情有些许严肃,嗫嚅了两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却仿佛喉咙间有千万种阻挠,拼命阻止着他开口。 赵文见不得季知野这种眼神。 像是夹杂着渴望和哀求的颓狮,光是看见都让人觉得心惊。 “……回去吧,他来不了了。” 季知野声音带了点哑,慢慢问道:“其实是真的。” “真的。” 季知野捂住了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在额上。他又听见赵文继续补充道:“走到死结了,没有办法了。回去吧,季知野,或者离开,去更远的地方。” “总之,别在这里了。” 赵文声音隐约带了点隐忍,他知道,季知野快要撑不住了,他不可能再亲眼看着所谓的订婚仪式发生,不可能靠着自己单薄的势力做出什么改变。所以走吧,去更远的地方,从这里彻底离开,不要再记得祁越。 这是当下,最好的结局。 第四十一章 季知野连人带着行李,和那只黑色肥猫一起被打包送上去往美国的飞机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那场说要办给季知野的海上游轮行在这场鲜少有人知晓的风波中彻底泡汤,而他的名字在华京就宛若昙花一现般,就此淡化消失了。 去美国是季知野自己拿的主意,颓废的生活和心理上无止休的折磨让季知野很难再继续停留在这。他主动用账户里剩下的所有钱,挑了张还算就近的深夜机票,又在季行城派的众多看押的保镖的跟踪下,明目张胆地办理了护照。 季行城收到消息的时候,季知野已经主动将行李统统都打包完整,他没有什么特别多的行李,怎么来怎么走。季行城本来就有要送季知野离开的打算,毕竟从方方面面来看,季知野眼下和个废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第一回在季知野的事上勉强扮演了个家长的角色,替季知野料理好转学的事,又替他安顿好未来在美国的住所。 踏上飞往国外的飞机后,季知野坐在位置上,从窗口静静往下看。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依旧觉得这片给他带来无边的痛苦的土地很像深渊,深不见底试图将人完全吞噬的深渊黑洞。 跨越了整个太平洋,季知野初到美国的一个星期内都处于强烈的水土不服阶段。平日里吃得很少,空闲的时间就是和猫作伴,在孤独无依的漂泊生活中,季知野变得越发沉默,也越发不爱说话。 他和祁越之间甚至没有来得及说分手,那丁点儿勉强维系着他们关系的藕丝也随着季知野的离去彻底断开。季知野在那段时间里尝试给祁越发微信,可收到的回复仅仅只是一个令人心惊的红色感叹号,赵文的朋友圈也不再发祁越,这个人仿佛只是偶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然后彻底烟消云散。 第48章 抵达美国的第三个月,季知野很好的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也与周围的邻居都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大学生活也逐步走上正轨。他逐渐改掉了叫猫名字的习惯,神经敏感地屏蔽掉身边所有和这两字有关的音调,事实证明他也确确实实做到了。只是长期的不充足睡眠和越来越恶化的心理条件,让季知野以急性心肌炎住进了医院,虽然专家认为对于季知野来说,去看心理科才能治根,但季知野很强硬拒绝配合也只能作罢。 季知野透过病房的窗户往外凝视着,美国的春天已经来临,天空蔚蓝无边无际,像是静谧已久的浅色湖泊。高空行驶过的飞机拉开两排气,直直的,宛若两条临时出现的直线云。 他摸了摸因为困倦而发酸的眼睛,放任着口袋中手机偶尔的震动。 那一秒季知野在想,会不会有和他一样满身伤口的人独自踏上这片土地,缩在这个没人能认得出他的地方独自舔舐每每回忆起都会再度溃烂的伤口。 被他永久留在胸口的纹身,在他洗澡的时候,直面着眼前的镜子时完全展露出来,他直直地窥视回忆着青色颜料被一点一点刺入血肉皮层时的痛楚。 血肉、心脏、未来似乎都已千疮百孔。 华京这个城市在逐渐离他远去,在他心中逐渐淡化。而跨越了将近十四个小时的城市,慢慢的,开始成为季知野新的落脚点。 季家出现那场小风波时是在季知野抵达美国一年后,听季行城说是,季家在开拓海外市场时与大型外企合作,达成合作的附加条件是被迫收购了一家落点位于洛杉矶的小型企业,这家企业的前景不算特别好,但眼下季家需要它再撑过半年。将季瑛和季为声大动干戈地从总部调到名不见经传的即将倒闭的落魄企业是个愚蠢的决定,于是季行城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季知野。 照季行城的话,他要做的也并不多,只需要挂牌上所谓的负责人头衔便好,其他的东西一一交与专业的人去做。 季知野没多问,他学业不算重,便选择直接搬到了洛杉矶开始着手经营打理他名义上的第一家公司。 那一年季行城不知道,季知野能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濒临倒闭的小企业,在默默无闻中壮大到在洛杉矶当地都小有名气的公司,再轻而易举的从季家名下剥离出来,成为季知野一个人的公司,进而以原野这个名字在美国彻底打响了进军的第一炮,这种能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绝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而季知野这结实迈出的第一步,也并不全是运气使然。 华京又一年冬,破天荒地下了场远超往年的大雪。赵文提着他母亲非让他带回去的两大盒桃酥,皮靴踩在已经堆积出了点高度的雪地上,顶着冷风匆匆钻进老宅。 室内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赵文率先打眼望了眼正格外端庄地坐在餐桌上的姜小姐,他冲她礼貌笑笑,又将手里带回来的桃酥递给母亲,不轻不重的声音淡淡表达了他的不满:“……怎么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 “还有两个星期就结婚了,来做客还需要问你这个准丈夫的意见吗?” 赵文深知他母亲理解有误,但却又懒得解释,疲惫地胡乱嗯了两声后便随意找了理由脱身,他甚至没有等他母亲批准,就已经率先离开了这个地方。 姜小姐与他性格不太合适,是所谓结婚磨砺很久也不能相互适应的那种不合适。但赵家对于逐渐走向衰落的姜家来说,实在是个坚实的后盾,即便姜小姐本人也不愿意和他结婚,但也耐不住父母的强力撮合。 就和祁越与季瑛一样。 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赵文光是回忆都觉得这些事实在玄幻。顾誉白和徐允周的事情没有瞒住,顾誉白确实像所有人都认为的那样,义无反顾地抵抗、反抗着一切阻碍他想法的任何因素,包括他从小到大都钦佩敬仰的爷爷。只是一味的固执和犟死人的驴脾气并没有给这场恋爱带来任何好结果,徐允周真的像他当初开玩笑的那样,被他爸打断了一条腿。 虽然后来去治疗逐渐好了些,可现在走路时依旧会带着点细微的跛。向来高傲最好面子,无论如何都试图追求做到最好的徐允周给自己留下了很难完全治愈的缺憾,宛若块儿疤横在他的胸口,最后是徐允周提的分手,小鱼被赶回了部队,直到现在都没有再传回来半点消息。 而祁越和季瑛那即表面又虚伪的订婚关系并没有让他们拥有更多交集,反而推动着他们愈行愈远了。他们形同陌路,唯有在一些不得不出场的公众场合才会一块儿出现,每每出现的时候,祁越总是挂着一张格外冷淡的脸站在季瑛身边,像是个风吹不倒的雕塑。 赵文心里清楚,自从季知野一走,便把祁越那颗好不容易捂热的心顺带着跨越了太平洋,缓缓降落在西八区的北美大陆上。 季知野走后的第三个月,祁越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暗中前往了当时季知野所在的旧金山。那次祁越仅仅只去了六个小时不到,便又乘坐着十个小时左右的飞机于华京落地。路程加上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十个小时,祁越却在祁鸣山的震怒下接连跪了三天的祠堂。 旧金山究竟有什么吸引祁越的地方,赵文当然知道。一年多前,奄奄一息神色憔悴的祁越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摆脱龙华几乎说得上滴水不漏的封锁,找到赵文,拜托他走一趟赌场。 事实上,那天赵文其实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季知野,祁越被拦住了祁越爬都爬不起来,祁越没有不要你,然后再让季知野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祁越能重新将季知野拉回身边的那一天。可是他看见季知野的眼神与神态时,赵文彻彻底底犹豫了。 即便告诉季知野又能怎么样呢,一条细胳膊是没法儿彻头彻尾地拧过一条大腿。继续下去只会徒生痛苦,而刚刚好,季知野再如此走下去怕是要彻底坚持不住。 赵文劝他走了,就当是过去一场情意的份儿。而祁越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只是靠在洗手台旁边的墙壁上,颤抖着手默默点了根赵文上次在夜店里误拿回来的女士烟,缓着气抽了两口才自言自语重复道:“挺好的,挺好的……” 这一年多里他们所有人都过得很烂,赵文也愿意称之为即将走向二十五岁的一种诅咒。顺风顺水的人生过得惯了,也是时候给他们这群人带点不顺心来。 就连当初人人口中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任何人能强制他做任何事的祁越都被迫被压上了联姻这条路,那这个圈子里还有谁有可能过得开心呢? 赵文结婚的那天,祁越和徐允周都抽空去了。怎么说,他们也算是穿着开裆裤走到现在的,童年时你追我赶的滑稽景象对于他们这种记性好的人来说是种折磨,毕竟那是他们现在能回忆起来的为数不多的快乐。 两个伴郎的位置原本是毋庸置疑要留给祁越和徐允周的,只是后来那天姜小姐家无论如何都不支持徐允周这个还带了点跛的、名副其实的同性恋来做伴郎。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分外支持的祁越也是他们特别看不起的那种人。 只是祁越的事被季家和祁家联手压了下来,一切都变得密不透风。 徐允周早已变得没有那么爱说话了,得知自己无法成为第一个结婚的兄弟的伴郎,也并没有多大波澜,他根本不奢求自己能得到幸福。他漆黑的瞳孔静静注视着这场婚礼盛宴,一点点看着赵文真的娶了姜家小姐作为妻子。 在他的嗅觉中,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一股发苦的鲜花味儿。徐允周和忙完后静静坐在一边出神的祁越打了声招呼,他淡淡喊了句阿越,示意自己该走了,没等祁越挽留,徐允周就已经迈开了步子。 祁越突然肺部很痒,那瞬间他很想冲出去拉着徐允周一起抽上一整包烟以止心头不快。可是不行,祁越身上就连一根烟都没带。敬完酒后,整个大堂都是热热闹闹的,祁越待着烦,便偷溜到了外面的花园廊道去透气。 他手里拿着一盒好烟,是赵文临时从自己的婚宴上扒拉出来的,上面还印着个大大的囍字。 祁越点了几根烟,疯狂吐着烟雾,像是要把一切的不满都吐了个尽,他的眉毛紧紧攒在一起,连火星子要烧到手指都没有什么反应。突然后背被轻轻揽住,赵文带着些许酒气替他掐了烟头。 “妈的,今天之后就彻底走进婚姻这个吞人的坟墓了。”赵文突然怒骂一声,揽着祁越的手忍不住收紧。祁越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烟头和灼了他几下的烟灰掸进垃圾桶里。 他们两个人,一个有点醉了,一个格外清醒,在漆黑的夜里靠着檀木制的长柱,盯着天空上几颗零零散散的星星无言。祁越感受到额头被夜风吹得越来越冷,他静静道:“……季瑛和小鱼都没来。” “小鱼,没收到我的请柬吧,不来也是应该的。”赵文打着困顿的瞌睡,身上的酒气被风吹淡了点。祁越不徐不疾地嗯了一声,回头轻轻扫视了赵文一眼,又默默念了一句:“季瑛也没来。” 第49章 赵文突然默了,他不说话,精心打理过的发型早已被吹得有些凌乱。他静静等待着祁越的下一句话,可祁越什么也没说。 祁越不该再说点什么,季瑛为什么不来,他比赵文更加清楚,即便只是猜测,赵文心里大概也早已明白个七七八八。可是猜测在这种时候便该永远是猜测,祁越永远都不想亲口告诉他,当初祁越说的那个,季瑛很早就喜欢上的人是他,是今天的新郎官。 该死的青梅竹马情节在现实面前彻底幻化为泡影,说出来只会给人徒增烦恼。据祁越所知,季瑛已经接连着在办公室高强度工作近一个月了,这个女人在疯狂工作、疯狂沉淀她那颗躁动的心。 如果季瑛身上没有背负着她和祁越的未婚夫妻的枷锁,按照她的性格,季瑛或许真的会走到赵文面前问一句,我不行吗? 祁越又点了一根烟,打火机中飘出来的火焰慢慢点燃了烟头,一缕白烟很快便窜了出来。他静静看着这一点儿火星慢慢燎到烟的根部,心中可惜他的原野已经离他远去,而这把被称作为“越”的火种,只能在寂寥的夜中独自燃烧。 七月把自己的原野弄丢了,那场山火注定烧不到山的那头。 第四十二章 赵文最近突然发现,祁越开始戴订婚戒指了。那款订婚戒指,季瑛和祁越都有一只,还是当初临时找了手下去草草买的素戒。从确认这所谓的订婚关系后,他们两个几乎都没有戴上过,唯独在比较重要的场合才会极其敷衍地戴上一戴。 譬如之前的订婚仪式,那还是上一次赵文看见他戴上戒指,居然已经隔了一年多了。眼下祁越几乎天天都戴着,要不是赵文十分确定,祁越不是个花花肠子,也不是个随时随地能够转移心意的人,他险些都要觉得祁越屈服了。 “你怎么最近突然想着要戴订婚戒指。”赵文有些困,眼皮几乎都有点睁不开,最近家里的生意忙得他晕头转向,开始着手经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即将要准备走上那个位置了。铺天盖地的文件和合同,谈不完的生意和干不完的勾心斗角,将赵文的精力压榨到了最低。 祁越正在捣鼓眼前的酒杯,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中指。他无意识摩挲了两下素戒的戒圈,低敛着眉毛没有应答。他将手中的小汤匙随意扔在一边,坐下来,像是随口提及般问道:“他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嗯……不太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爱发朋友圈。更何况现在一个人远在他乡,身边的人几乎没有说得上认识的,他这种无聊的人,不会有什么乐趣能催使他发朋友圈的吧?” 赵文说着说着,但还是顺从翻出手机找到了季知野的微信聊天框,点进去发现头像一片漆黑,连朋友圈都已经变成了一条横杠。他无奈耸了耸肩:“现在事实证明,他将我踢出了他的朋友圈。” “没有,是他不会再用这个号码了。”祁越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呼吸逐渐放慢, 那是一种咸涩海水倒灌进口鼻时,带来的虚无的窒息感,慢慢的、缓缓的。 祁越笑笑:“他确实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抛下过去,抛下痛苦,抛下我。 赵文静默片刻:“再等等吧,总会有转机的,总会可以。” “转机?或许吧。”祁越说着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又觉得自己的表情越发僵硬了,只好把笑容收回来,用手心搓了两把脸。 祁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静静地说着:“先走了,去看看我爸。” 赵文扬扬手:“别吵起来。” “不会,早就不吵了。”祁越捞起衣架上架着的外套,慢吞吞往外去,赵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的发慌,原本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此刻却为了多察觉察觉祁越的心情,强行睁大去窥视他的情绪变动。 “诶,你把我柜子里放的两瓶人参酒,给你爸带过去。” 祁越已经走到玄关,声音有些远了,语气淡淡丢下两个字:“不要。” 他每三个月回去一次,一次只住一天。祁鸣山早就已经感受到这个儿子与他愈行愈远,父子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变成了很难完全跨越的一道鸿沟。祁越现在的模样,似乎真真切切的是按照他的预期长的,但祁鸣山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欣慰。 萦绕在他心头的是一股格外复杂的情感,他期望祁越即能够不违背他的期许,又能够做到在最大限度中与他保持父慈子孝的关系。但是祁越心里有一道儿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坎儿,即便他清楚,他父亲走到如今这一步,早就已经孑然一身,他什么都失去了。 自由、爱情、家庭…… 当祁越目不斜视地从坐在沙发上的身旁路过时,祁鸣山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开了口:“祁越。” 祁越站定,偏头看了他一眼。只听见祁鸣山沉沉吐出两口气,突然间表情变得痛苦不堪,双手紧紧捂着发抽的心脏,整个人瞬间坠落在地。 祁越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搀扶住了祁鸣山,快速喊了人来。 将祁鸣山送去医院,再到诊治完毕确认没有危险后,祁越才离开了病房。病房里有龙华和管家守着,他没那个必要蹲在边上充当所谓的大孝子,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坦然自若地面对祁鸣山了。 那天晚上祁越在医院门口,坐在自己的车里待了很久,祁越在想祁鸣山是什么时候得的冠心病,在想祁鸣山为什么从那次后便一直让龙华待在身边,在想祁鸣山刚才要和他说点什么。 想不通,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想。 祁越行驶着车子往家里赶,速度开的不算快,夜风有点儿凉,从窗户往里钻,溜进衣领里带来几分凉意。 到家后他也没有开灯,只打开了自己房间床头的一盏小灯,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姿势诡异的黑色陶瓷猫咪,看起来格外滑稽。祁越定定地看了两眼,又拉开衣柜,看着自己早就已经更新过一遍的衣柜里,还挂着那件属于季知野的衣服。 牛仔裤和一件水洗黑色半袖。 祁越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嗅了嗅,上面全是属于他自己的味道,连丁点儿季知野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他很难忍住自己如野草般肆意生长横行的思念,这种思念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某个契机下疯狂地窜出来,不给他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知道七月怎么样了。”祁越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个陶瓷小猫的头,语气有些低。他又将在夜灯下闪烁着光的素戒轻轻摘下,扔在床头,露出一片鸦青色的痕迹。 他无声息地摩挲了两下,草草将被子盖过头顶强迫自己入睡。 祁越突然察觉自己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了下,连忙抽出来查看,一条来自熟悉号码的讯息,其上的内容却看得祁越越发沉默。 “您好,这个手机号码用户已经更新了,请您不要再发信息过来,这对我很困扰。” 祁越看着自己在文件传输助手里编辑的一大堆话,发给“季知野”的那些与他本人不太符合的碎碎念,和一些所谓的节日祝福等等,这些都没来得及发出去。 隔了那么久他终于决定剖开一条口子,用一个有些陌生的号码去联系远在天边的季知野。可季知野却已经向前走,这个号码也彻底没了用处。 他是很想念季知野,可季知野是否还愿意再次见到他,祁越不知道。 毕竟祁越自认,或许他亏欠季知野的东西要更多。 华京传来季家大动荡的消息时,又过去了两年,彼时季知野已经离开华京,在美国生活近四年。祁越和他分开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季行城突发疾病,生命濒临垂危,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风言风语传多了,自然是什么版本都有。这般有钱有权的家庭不像寻常家庭那样简单,家里的任何一员都有可能变换为杀人的刀,将其抵在季行城的脖颈上迫使他下台。 有人猜测是笑面虎般的大少爷季为声动的手,也有人猜测是那个向来雷厉风行的二小姐季瑛,也不乏有人猜测是当年输给季行城的季家老二的儿子,季云。但谣言四起,无人能辨别其中真真假假,祁越和赵文也就听听一耳朵当作乐子。 毕竟这台子上唱的不是究竟谁弑父的戏码,而是究竟谁能坐上那个位置。这场赌注持续太久,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冒出苗头,不过当初的源头是季知野回归,顶多也只算个风浪,这次季行城已经躺在病床上喘气,这才意味着好戏真正开演了。 季行城谢绝所有人的探望,病房中成天成夜只留下何芸一个人作陪。偶尔也会有知名律师出入,不少人猜测季行城是为了拟定遗嘱,而遗嘱内容究竟是什么,又是个大大的噱头。 自然,除了疯狂下注的人之外,也有人觉得季行城短时间内死不成,譬如祁越和徐允周以及赵文,他们倒都是这么觉得的。季瑛这人越挫越勇,在哪儿栽了个跤,势必会爬起来再战,她吃了季为声的哑巴亏,心中早已生了不少怨怼,这一次较量,她怕是已经等待很多年了。 第50章 季瑛时隔几年头一回光临了祁越的赌场,她踩着红色恨天高,将手上挂着的名牌手包随意甩在包厢的沙发上,两脚一蹬便直接半躺了下来。祁越还在和赵文摸牌,被她这一出咋咋呼呼的动静整得眼皮一跳。 “你来干什么。” 他们两个的关系后来缓和了不少,大抵是心中有默识,往死里拖,势必不结婚的态度给了对方底气。赵文也格外欣慰,毕竟这五个人至少没有一拍两散。 季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拨弄了两下手指甲:“我来问问我所谓的未婚夫,会不会帮我?” 祁越甩出一张牌:“不会帮季为声一星半点就是了。” “算你识相。”季瑛懒洋洋丢下一句话,将外套往脸上一蒙,决定就这么将就着睡一会儿。赵文瞥了眼她,季瑛装瞎的本领实在是一年比一年精进,到了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连余光都不看赵文了。 赵文撇了撇嘴:“你看给她脾气大的。” 祁越颔首:“确实,她这两年脾气是大了不少。” 以前跟祁越说话多多少少还带着点分寸,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也不乐意从祁越这里讨到什么好,属于是多看两眼都会觉得倒霉的程度。于是干脆就开始变得无所畏惧了起来,这也确实是季瑛的本性,毕竟以前也没少这么对待赵文和小鱼他们,眼下最多也只能算是个一视同仁。 赵文又输了一把,烦得搓了两把脸,祁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手指勾勾,示意让赵文把新购置的那辆跑车钥匙给他。 赵文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摸出来,往对面一抛,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与此同时蒙在衣服下面的季瑛掀开衣服一角,突兀道:“对了。” 祁越牢牢接住,手指套进钥匙圈内转了个圈,侧头看向季瑛,只听见季瑛那有些平静的声线缓缓道。 “季知野好像要回来了。” “啪——”钥匙掉在瓷砖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祁越木着一张脸,大脑嗡嗡发胀,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祁越有些迟钝地去够地上的钥匙,将它捡起来握在手里,淡淡哦了一声。 可他清楚,自己心里那片已经沉寂已久的海在此刻终于掀起滔天海浪。 第四十三章 他要回来就回来。祁越心里默念着,可脸色已经有点古怪,他强硬撑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但很明显,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动。 赵文收了声,甚至来不及叫唤心疼那个被祁越来回扔了好几次的钥匙,只能静静注视着祁越整个人陷入一种应激的颤动之中。祁越这几年过得称不上一个好字,和过去最大的差异大概就在于祁越的烟瘾越来越大了。 对于过去的祁越来说,抽烟只是个舒缓的方式,而不是必备品,眼下的祁越却少不了烟作陪。 就像现在,祁越听完了这个消息后,空白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去顾及在场的他和季瑛,自顾自地摸出根烟来抽。 “确定吗?” 季瑛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点了点头:“季家认回他了,他就是季家的人,他必须回来。不管他是在美洲还是非洲,就算在南极也得赶回来。” “毕竟保不齐哪天季行城就死了。” 季瑛说着还耸了耸肩膀,语气随意,对季行城丝毫没有半点尊重可言。她早就看透了这个本质就是看不上她的亲爹,无论她做的如何好,在季行城眼里,早在她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定好了她未来的命运。 季行城向来冠冕堂皇,不会把“可惜她是个女人”的话挂在嘴边,但他的所作所为倒是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 和祁越的婚事是季瑛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事。祁越尚且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她心里清楚祁越人品不差,这才给季瑛留了点喘气的机会。如果这个人不是祁越呢?季瑛甚至不敢设想,将自己的女儿,交易给一个与她弟弟相爱的同性恋做妻子,以谋取双方共赢局面的父亲,他的底线在哪里。 她才是最无辜最受牵连的那个人。 明明所有人都清楚,就连同样在这场交易中受害的祁越都对着季瑛叹出一口气,说:“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确实,在季行城眼里,她哪有论及公平的权利呢? 活着随便,死了也无所谓。季瑛盯着自己的手指,心中如是般想着。 季知野回华京的那天没有走漏消息,带着人静悄悄地回了,降落的时候时间正好,是在华京下午接近日落的时候。他下了飞机后先去了酒店,将行李都搁置好后,独自在酒店的房间中静坐了大约一个小时。 那颗躁动不平的心逐渐安定下来,季知野睁开眼,将手心里紧握住的佛珠手串戴回手腕上,他拍了拍不小心掉落在西装裤上的尘屑,直起身来慢慢往外走去。 “我交代的事安排好了吗?”季知野挑起一端的眉头,冲着门口伫立等待已久的人询问道。 跟着季知野回华京的是他这几年在美国待着的时候培养起来的心腹,虽然对于季知野这种疑心病重的人来说,信任两个字可能很难完全达到,但在众多人中,这几个也已经算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了。 带回到华京来的只有两个,一男一女,男性是马来西亚华裔,姓林,是处理季知野大大小小事务的秘书。另外一个叫温莎,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跟进他的心理健康状况。 林秘书受季知野安排,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了一块墓地,他照着季知野的要求挑了块儿最好的,又把那只猫的骨灰从托运处取了回来。 听到七月很快就能下葬的消息,季知野才点了点头,挽了下袖口准备下楼。 他回来的消息被封锁了。一来是因为他不太想提前和季为声碰面,二来是有些东西,季知野总归要提前做点准备。过段时间就是季氏的年会,继而紧接着便是股东大会,再到董事会,季行城如今考验子女的心情之急切,必定会推动整个季氏走向大换血。 季知野第一个去见的人是季行城。 两行人跟着西装革履步伐稳健的季知野抵达病房门前,季知野完全无视了高级vip病房门口守着的人说的那句:“谢绝见客。” 季知野单手插着兜,连半个眼神都未曾给予,只是轻轻撩了下眼皮,这微不足道的一次拦截就被季知野轻轻松松打下马。他随意又不走心地敲了敲门,未等里面的人应声便直直推开了门,偌大的病房里躺着季行城,他手背上青青紫紫,似乎扎了不少针。 见到完全大变样的季知野时,季行城的瞳孔缩了下。何芸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给他削苹果,被季知野这副大马金刀杀进来的气势震得险些没拿稳手里的刀。 眼前这个孩子倒是大变样了。何芸只是轻轻撩眼看了下他,心里得出这么个结论。 “回来了?”季行城强行镇定下来,再度摆出一副镇定又格外有气势的做派,端起水杯慢条斯理道。季知野未应声,浅色瞳孔中看不出半分涌动的情绪,尽是格外寡淡的冷漠。 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姿态,高大的身影就伫立在季行城床边。季知野慢条斯理地捡起被季行城搁置在床头的一份未完善的文件,他捻着几页纸草草翻看了下,又再次随意抛下。 “遗书?”季知野问道,简单的两个字险些把季行城的脸气得青一片白一片,话没太多差错,但听起来却实在难听,他到达嘴边的混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又被这个儿子轻飘飘堵了回来。 “半个月,我相信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你会重新考虑的。”季知野一边说着,目光扫视了下那份被他抛下的文件。季行城神色有些古怪,对于这个底气十足的儿子感到万分不解,他早就已经脱离华京四年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副做派。 季知野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熟悉的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姿态,就仿佛季知野格外肯定,在他们之间,地位会慢慢颠倒。季行城说不清这股自信的源头究竟来源哪里,但毋庸置疑的是,季知野整个人确确实实大变样了。 温莎单手抓着两瓶药,一手揽着个小型按摩仪走进酒店的时候,季知野正坐在套房里的办公椅上读文件。温莎将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桌面上,一头金色短发随意晃了两下:“科特医生叮嘱过,您现在用药的剂量不能再超了。” 季知野单手旋开个瓶盖,准确无误地倒出三颗来,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神色冷淡地就着温水咽了,他兴致缺缺,语气平淡地勒令她出去。 温莎想说的那句科特医生说从今天开始只能吃两颗,也被这股低气压跟生生逼了回去。温莎神色迥异,抓着药便开溜了。季知野耳朵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拉开抽屉拿出盒长相差不多的,又挖了两颗塞进嘴里。 他这几年神经衰弱的太厉害,不靠药物完全没法儿支撑下来,大大小小的药季知野吃了太多,从他决定开始进行心理治疗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科特常说是因为季知野有心病,打心底是抗拒的,故而治疗的效果可谓从来没好过。 第51章 而他对精神类药物的依赖性倒是越来越高了。 季知野一连在酒店待了近半个月,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宜统统都交给林秘书去做,这几天他拟定了无数份股权收购合同,直接面向在季氏接下来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上,有意向转让股权的所有股东。 在美国混了三年风声水起,季知野最擅长的事情便是与人打交道。有些事与蛇打七寸是一样的道理,拿捏住人的把柄自然也不担忧事情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毕竟他送给季为声的礼物实在也称得上一份大礼。 季氏年会当天,季瑛一大早就做好了准备,季氏的动荡在整个华京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乏有人想来看个热闹借此再分一杯羹。至少赵文是这么想的,他看季为声不爽很久,再者说,也到了该站队的时候。 出席大企业年会,怎么说也会要求带个女伴,但赵文仔细想想,他和姜小姐已经形同陌路很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带女伴,便打算舔着脸跟着祁越搭伙去看看热闹。 祁越出场定然是自带话题度,毕竟祁越的未婚妻就是季家接下来竞选当家人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祁越对于这件事感兴趣的程度平平,自从上次知道季知野会回来后,祁越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反反复复走神的状态之中。熟悉他的人都清楚,祁越紧张得要命,大概早已在脑海中构建了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景象。 年会上格外热闹,有了祁越和赵文坐镇,但凡有眼力见的人大概都清楚,祁越和赵文两个人是站队季瑛,而不是季为声。这就像一股有点儿潜移默化的冷风,若有若无地飘来,无声之中引导着风向。 季瑛一身黑,下半身干练半身裙,上面套了一件短款黑色西装,闪烁着微光的米白色珍珠挂在脖颈上尽显贵气。她手上端着杯香槟,在人群中游走了一圈后幽幽转回祁越他们旁边。 “今天来的股东都是来‘受贿’的,早就站好队的人不屑来,这些迟迟没做好决定的,才巴不得在这里被我们挨个拉拢。”季瑛嘴微张,脸上带着丁点笑意,试图不让人察觉她的异样。 祁越懒懒掀了下眼皮:“怎么,你贿赂了多少。” 季瑛冷笑一声:“一个都没。” “……你破产了?”赵文闻言轻声低问,被季瑛一个堪称冷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她沉了沉气:“开的价够高了。” “一个都没拉拢到,这几个字你也好意思说。”祁越淡淡道。 季瑛啧了两声:“听你放屁吧,换你你比我还抠,他们跟见了多大世面一样,我不相信季为声比我大方。” “大方说不好,脏是一定的。”赵文煞有其事地撇了撇嘴。 “肯定不——”季瑛正和他们聊的起劲,突然像察觉到什么般,大脑就像过了电。季瑛喉咙突然卡了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握住香槟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赵文没注意她的异样,摆摆手连道:“行了,落座吧,节目要开演了。” 季瑛没动。 与此同时,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缓缓行驶至门口,林秘书和温莎分别伫立在季知野身旁两侧,一张崭新的请柬被递了出去,摸上去似乎还能感受到这份请柬的温热。 喧闹的人群因为姗姗来迟的客人而稍微停滞了一秒,即便是见到了来人,那瞬间也只觉得陌生。最先认出来的大概是正好离门口很近的季文捷,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串印在人脖颈上的纹身上,以及那张格外熟悉的、有些阴恻恻的脸。 隔着人群,祁越听见了那不小的动静,和隐隐约约的惊呼声。即便他背对着人群,可在扭头前,莫名心脏扭曲了下,祁越感受到季瑛已经下意识拽上了他的西装袖子,短短的指甲无意识捏了他两下。 他听见季瑛倒吸了一口气,默默念出的那三个字,像是又沉又重的符文贴在浑身上下充斥着嚣动邪祟的他身上,将祁越整个人彻底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粘在地板上的鞋艰难偏转了些许弧度,祁越喉结微微滚动,直直撞进那道如鹰般凌厉锐利的目光之中。 祁越什么也听不见。 在他的视野范围中,所有人的身影都化成了泡沫虚影。祁越设想过四年过去后,二十四岁的季知野会是什么样的,每天每夜,他都在脑海中勾勒可能会属于季知野的每个阶段的样貌,勾勒季知野可能会露出来的每一个神情。 他设想过自己与季知野重逢可能会是在季家、亦或者是医院、再或者说是城西、赌场。祁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打听到季知野行程的机会,甚至曾经设想过要不要在他降落那天在机场等待着看他第一眼。 可他所有的设想似乎都不算太灵验。季知野长高了,挺拔的身躯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都显得鹤立鸡群,头发也留的又有些长了,隐约要到脖颈处,额前被打理过的头发只散下来一缕。恰到好处包裹着身体每一寸的黑色西装,与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些许戾气和冷漠相和,将祁越印象里那个季知野击了个粉碎。 人总说,想要洞悉一个人的想法、变化,首先要看他的眼睛。祁越看着季知野那展现出来的深邃眉眼,里面不掺杂半点情绪,正静静地望着他。 季知野身上穿的西装,和那年祁越在群里众筹意见最后还是照着自己审美来挑的西装款式,一模一样。 祁越觉得,被素戒盖住的那块皮肉,突然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祁越!” 一声声呼喊顿时涌入祁越空白的大脑中,他恍若隔世地偏头看了看声音来源处。季知野紧紧跟随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刺在他的后背,发毛的刀刃就着人的皮肉来回摩挲,生生要将人刮出血来。 祁越被一旁的赵文强行唤回神绪,向来强大且镇定的外表在此刻终于露出一道缝隙,从祁越那双微微颤动的眼睛周遭开始慢慢往外皴裂出细痕。赵文格外强硬地拽着祁越的胳膊,生生将祁越往后拽了拽,拉着人强行入座。 “祁越,你最好绷住了,别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赵文低声嘱咐着,可祁越满脑子都是刚刚季知野那个眼神,和那套不知道被季知野以怎样的心态而穿上的西装。 祁越恨不得现在立刻走到季知野身边,然后问他很多很多问题。 但他害怕。 他害怕这几年来一味地停留在原地,一味地沉浸在过去那短暂的时光中的人只有他祁越。他害怕季知野早就已经心灰意冷抬头往前走,空留他一个人在华京这个熟悉的城市里反反复复被回忆敲打。祁越害怕受了伤的季知野不肯再爱祁越了。 光是想到这个,祁越那疯狂涌动的渴望之情又在慢慢冷却,他强撑着用手扶住自己的脸颊,用力重重呼吸了两下。 祁越拼命调整着自己可谓是相当狼狈的神情,逼迫着自己搜刮出身上所有的毅力去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突然间,一双亮面皮鞋慢慢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手一顿,慢慢收回手,强迫自己对上季知野眼睛。季知野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祁越,他的一只手插在兜里,目光却缓缓挪到了祁越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素戒上。 左手中指戴戒指,寓意是订婚。 季知野心中陡然爆发出一股无声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祁越手指上那个并不来源于他的东西,只觉得相当碍眼。季知野冷了下来的面容看着有些骇人,尤其是他相当高,背着光时整个人便显得格外阴沉。赵文被他这副表情唬到,就连开口打圆场都不知道该不该做。 只见季知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递到祁越面前,沉声道:“姐夫?好久不见。” 赵文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香槟喷在季知野的脸上,他猛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试图盖住点动静别让祁越听得太清。但显然,他的动作还是稍微慢了一丁点。 祁越脸白了一瞬,又迅速静了下来,缓缓伸出左手握紧季知野的手。他中指上硌人的素戒有点儿烫得厉害,不仅仅灼伤的是祁越,更是不知内情的季知野。 四年后再度重逢,却没有设想的那么美好和和睦,反而显得格外剑拔弩张了起来。祁越感受到自己的手掌正被一双格外有力的手箍着,强烈的痛楚从五指传来,他强硬地同样用力回握过去,目光炯炯,像是试图从季知野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最先觉得无趣的还是季知野,他面无表情地卸了力,也无视了有些发红的手掌,扫视下人群,找到自己的位置后便慢慢离开了。 祁越手掌的痛楚还依稀可察,他静静地看向自己掌侧的几个指痕,用手缓慢摩挲了两下。季知野靠近的时候,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水味还隐约停留在鼻间,祁越眷恋地轻嗅了两下,仿佛又听见季知野轻轻吐露出“姐夫”两个字时的声线,心都冷了一半。 “我去抽根烟。”祁越冷静了片刻,哑着声音对一旁的赵文道。 第52章 赵文有些担忧:“你别抽多了啊。” 祁越没应,拿着烟盒便走了。 旁边围观的人动静不小,见祁越走了也不知道避着旁人,说话的声音都能让赵文听见。无非是什么看起来祁越和他这个小舅子关系不算太好,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赵文听罢哂笑两声,隐情?换做谁男朋友变成小舅子,男朋友变成姐夫,谁心情能好啊。 他咂了两下,正巧见到季瑛过来,连忙召唤她过来。季瑛对他态度太冷了,要不是看着赵文真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季瑛还指不定搭理他。 “刚刚季知野和越哥差点儿打起来了。”赵文一本正经地危言耸听。季瑛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下意识瞥了季知野一眼:“真的假的。” “能有假?季知野都他妈喊姐夫了,我鸡皮疙瘩起一身,别说祁越了。” 季瑛脸木了点,冷笑一声:“我都要做噩梦了。” “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天一个人都拉拢不到,感情他在这儿等着。”季瑛方才便意识到了点什么,只是没想到季知野连今天的年会都会来,要不是之前一个股东说他有的是选择,季瑛还意识不到季知野已经回来了。 瞒得真好。 祁越一出去便出去了很久,等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混杂着股淡淡的烟味,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就这个程度都还是散过味儿的。赵文和季瑛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出去太久,似乎这场宴会也逐渐走到尾声了。 方才他脑子里全都是季知野,烦闷的心情促使着他一根又一根地抽,放空的时间里大脑却没闲着,几个小时过得飞快,向来有很重的时间观念的祁越甚至忘却了看表。 祁越扫视了一圈,基本都不在了,季知野也不在。他伸手捞起自己的东西,慢慢往场外走,手指间还带着点儿烟草的味道,像是被浸染上,怎么也散不掉。 一次性抽的多了,祁越光是闻着都觉得有些犯恶心。他索性将手塞进口袋里,闷头往前走,最近因为季知野要回国的事情折磨得他很久没睡好,现在还隐约觉得头有些痛,也不知道是因为缺少睡眠还是因为刚刚和季知野之间上演的那一出好戏。 祁越在黑夜中长舒一口气,堪堪走到停车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自己车子的车屁股,便被一只手牢牢扼住了肩膀。 用力之至,疼得祁越忍不住皱了下眉。 停车场很黑,但那熟悉的触感和高而挺拔的身形,即便是在不见一丝光亮的地方,祁越也能清清楚楚辨认出来那是谁。 季知野拽着他,似乎等待已久了,连呼吸都听不出半点急促,昏暗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祁越,听着祁越的呼吸越来越快。 祁越被他强硬地抵在柱子上,被迫仰起脖颈,他的嘴唇轻微抖动了两下,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从肩头挪到了他脆弱的脖颈上,滚烫的手心灼着那片微凉的皮肤,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收紧。 “祁越,见到我,你不开心吗?”季知野用拇指摩挲了两下他的脖颈,语气逐渐放缓。 他的手只是虚虚搭在祁越的脖子上,祁越莫名涌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抿着嘴没说话。 祁越吐了口气,季知野身上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之中,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各种庞杂的气味萦绕在鼻间。祁越微微侧了下头,凑近季知野一寸,那股香气愈发明显。 他突然的凑近,让季知野心脏漏了一拍,他稍微皱了下眉毛:“为什么不说话?” “你又为什么在抖。”季知野低下头,离得他更近了。 数个日夜中疯狂思念的人近在咫尺,祁越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在季知野的脸颊上。冰冷的戒指与皮肉接触在一起,硌得季知野有些疼,他快恨死了。 他恨死祁越为什么不说话,恨他为什么心安理得接受“姐夫”这个称号,恨他与自己分别四年却心中没有半分撼动。季知野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的心是捂不热的吗?祁越真的永远不会跳出理智的范畴吗? 季知野要疯了,他巴不得现在就拿捏住祁越这辈子最在乎的东西,然后蛇打七寸,看看这个人失控的样子究竟长什么样,看看究竟什么东西值得他抛下自尊、骄傲和理性去追逐去挽留。 祁越顿时只觉得气管中的空气突然被挤压了出去,扼在他喉咙间的手骤然收紧,又迅速放开,那短暂的窒息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季知野就已经连着退开两步。 等待季知野已久的温莎和林秘书以为出了事,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季知野愠着一张脸,阴晴不定地低声怒斥了一句:“谁让你们来的。” 温莎是个有眼力见的,她早就听科特说过,季知野有个旧情人,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过是个男人。她连退两步,拽着林秘书就往反方向狂奔。祁越偏头静静注视了下逐渐消失在停车场中的两个人点,终于开了第一次口:"他们是你在美国一手提出来的?" 季知野呼吸有些乱:“你就想说这个?” “祁越,你就想说这个?”季知野压着怒火沉沉地再度重复了一遍,声音沉得有些可怕。他的瞳孔已经在此刻彻底被一股怒火和不甘所侵占,拼命维持着的理智也被粉碎到丢了踪影。 他们分别了接近四年,四年里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系。甚至在季知野离开的时候,他们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过,更难堪的是,他们甚至没有人提过分手。这段被迫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下,没有任何理由便消失灭迹的感情,却是那时的季知野唯一拥有的旷世珍宝。 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就结束了,为什么四年之后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把他抛下了,为什么祁越可以坦然自若一脸无所谓地面对千疮百孔的他,为什么祁越不会为他而伤神。 未等祁越反应过来,季知野已经一把捉住了祁越的两只手腕,熟稔的擒拿姿势将一动不动的祁越直直塞进了商务车后座。 眼前视野陡然明亮,祁越出神地盯着季知野因为愤怒而爆出来的几根青筋,以及他白色眼球中几根淡淡的红色血丝。他顺延着季知野的额头,慢慢看到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再到季知野因喉结滚动而波动的纹身。 “季知野。”祁越哑声叫了他一声,“我们……” 强而有力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蛮横的吻横冲直撞地盖了上来,季知野紊乱的呼吸喷洒在祁越脸上,带着一股热流。祁越连唔了两声,舌根都带着鲜血的锈味,被激怒了的季知野自顾自捏着他的后颈,不让他后退半分,他疯狂的在祁越口腔中掠夺走所有氧气,锐利的尖牙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了祁越的嘴唇一下。 “不准说,祁越,我不想听。”季知野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因为手部动作而嗒嗒作响,他湿润的睫毛扫过祁越的脸颊,祁越这才察觉到季知野眼睛那极易被忽略的潮湿。 他哭了吗。 祁越突然伸出手捧住了季知野的脸颊,手指朝着他的眼睫处摸索去,滚烫的指尖抚摸到了点湿意,祁越顿时有些恍若隔世。 季知野的这个吻完全称得上报复性的,他不追求任何接吻的技巧,也不在乎什么情感的交流,只是一味地用蛮力撬开祁越的嘴,再用尖牙和舌头在这片领地中来回扫荡,血腥味在口中久经不散,祁越甚至一时间说不上哪里痛。 他被迫地任由季知野以一个半趴在他胸膛的姿势,肆意采撷他的一切,那是痛与甘之如饴构造的慰藉,是这四年中所有痛的偿还,是他们数次梦中渴望出现的景象。 祁越眼前有些涣散,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他是不是真的与季知野再度重逢了。 “你哭了。”季知野吻他的动作停歇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用手指轻轻点上祁越眼角的那丁点儿透明的水珠。湿润的手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季知野将手缩回半寸,胸腔中的怒火在这一滴眼泪下被浇灭,顿时荡然无存。 祁越伸手去摸眼角那几滴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泪水,镇定自若地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他的手腕被季知野抓住,季知野一字一顿地问道:“祁越,你不应该恨我。” “我没有恨过你。”祁越答着,还轻微地卡了下,“从来都没有。” 祁越声音低到很低:“做错的是我,我缺少天分,我疑心病重,我不会爱人。” “我不会爱,季知野。”祁越笑着顿顿,“我以前可能太笨了,对不起。” 季知野呼吸彻底乱了,他将祁越的手反压上去,再次压上去去吻祁越,杜绝了祁越任何挣扎的可能性。 直到祁越本来有些淡的唇色被磨到发红发肿,唇部表层还带着点点被咬破的血迹。季知野将已经被祁越戴到有些磨损的戒指强行摘下,毫不留情地任由它坠落在车底,因暴力而轻微磨红的手指关节下,正印着一道藏青色的戒圈纹身。 季知野永远不会认错这个单词,原野。 第53章 他眼眶有点红,整张脸离祁越的脸颊很近很近,祁越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季知野不太规律的呼吸声。祁越听着季知野声音有些哽,费了天大的力气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来:“能不能爱我啊。” 祁越只需要稍微侧一下,便能准确无误地将唇瓣落在季知野的嘴唇上,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能。” 季知野听见祁越说能。 第四十五章 赵文过了好久才发现祁越人丢了。虽然知道很难有人能拿祁越怎么着,但眼下季知野回来,多少是有些今非昔比的。毕竟瞧着他那和祁越针尖对麦芒的势头,很难不认为季知野会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 他接连着给祁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一一挂断。赵文看着那被挂断的第六通电话,终于忍不住无声骂了个操,他开始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开公司,而应该开一家调解所。从小一块长到大的发小们在情感状态上没有一位是顺风顺水的,唯独他这个被迫最先迈进婚姻坟墓的“包办婚姻受害者”成为了最无痛无痒的那位,因此调节他们的感情状况似乎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当他气喘吁吁地费劲找到从季知野车上下来,衣衫不整的祁越时,他险些两眼抹黑一头栽过去。 “你知道媒体记者都闻着味儿来了,外面围的水泄不通吗?”赵文扶额,硬着头皮对着面色不善的季知野幽幽道。 季知野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而是透过车窗飘落在祁越的背影上,赵文直面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板冒到了头皮。 只见车子缓慢行驶而去消失不见,赵文还沉浸在季知野那个堪称有些诡异又变态的眼神中难以抽离。祁越正了正衣领,又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下自己有点伤痕累累的嘴唇,镇定询问:“还不走?” 赵文此刻才缓过神来,他猛地拽住祁越的胳膊,大为震惊地描述着刚刚那个场景。祁越听完他夸张又过激的描述,忍不住嘴角动动:“你电视看多了。” “真的,你他妈信我啊兄弟,他刚刚那个眼神,你是没看到,你要是看到了你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赵文胡乱嚷嚷了两句。 祁越微微蹙眉,看着手指上已经脱离戒指掩盖的环状纹身,沉静道:“我们已经……说开了。” 不出他所料,赵文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又将视线落在祁越的手指上,原本想和炮弹发射一般快速吐露出的语句攻击在这瞬间哑火。 他没见过这个纹身,他突然知道为什么祁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了。 实际上,连祁越自己也不确认他们是否真正的完全说开了。他和季知野在不算太宽阔的后座车厢内以近乎野性的姿态接吻,用充满血腥味的吻填充寂寞的四年,又用有些虚渺的语言许诺下爱,至于这艰难又苦涩的四年时光,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 他们并没有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境,并没有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般互相诉苦。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都在隐瞒,也都在撒谎。这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有些畸形的恋爱关系之中,只不过主导权似乎在一瞬间颠倒了些许,过去猜忌的人或许是祁越,而被迫承受着一切的人是季知野,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毕竟祁越对季知野消失的四年一无所知,而季知野却能够轻轻松松捕捉到这四年来,祁越的一切。 他不太想再去思考很多,爱或许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即便他丢掉了所有的筹码,即便他失去了这场关系中的主动权。 祁越的缴械投降,只需要季知野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说真的,你还是上点儿心吧,我感觉他挺不一样了。”赵文叹了口气,点根香烟自顾自抽了起来,一边往祁越的车旁走去,“我赵总勉强给你这个心神不定的当回司机吧,上车。” 祁越了然淡淡笑着,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您今天还用药吗?”温莎敲响了季知野的房门,手里握着几个药瓶,碧眼中还带着些许探究之意。季知野静静斜了她一眼:“怎么了,全球药厂倒闭只剩下这两瓶,还是科特又通知你说今天我需要戒断?” 温莎:“……” 她还以为季知野今天会面老情人,把嘴亲得这么红这么肿,多少也能稍微安稳些,不再多做那些噩梦。谁知道季知野这嘴像是抹了砒霜似的,大概是对于她平日里拿着鸡毛当令箭,大肆鼓吹谨遵医嘱的行为不满很久了。 温莎忍气吞声地给季知野拿了两颗药出来,冷静道:“没戒断,但是科特医生确实说了只能吃两颗。” “你可以走了,另外,通知林秘书来我这里。”季知野将药服下,未给予这两颗药任何意见,只是掷下了个驱逐令。 温莎走后,季知野又再度挖出了几颗,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等他收拾好这点药,林秘书也正好敲响了他的门。 “怎么样了。” 林秘书推了把眼镜,将电脑搁置在桌上冷静道:“季为声手下的几个境外企业,最近都集中在这些地区套利,假消息和合作已经统统办好,照您的意思,会先给他些甜头,最后再在跌损的时候将他套牢。” “后续的境外企业收购与合并也已经做好了初步计划构建,已经开始有序推进。” 季知野沉沉嗯了两声,房内默了片刻。林秘书生怕自己有哪些地方说错,忐忑了片刻后又试探性地出声询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吗?” 季知野抬起眼皮:“备些安全套和润滑油,车上和之后的住宅里,都要。” 林秘书的脸色顿时宛若调色盘般精彩纷呈,他喉咙塞住了,涨成猪肝色的脸闷出一句好的出来,顶着莫大的勇气询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得到可以离开的应允后便疯狂逃离了。 房间里再一次沉寂下来,季知野心中喷薄燃烧的那股火焰还依旧滚烫,他用手拨弄腕上的佛珠串,试图让自己静下来。可他一遍又一遍地格外烦躁地拨了半晌,心却一直在沸腾。 祁越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被他用力吻到发红肿胀的嘴唇,以及妥协中带着点欲望的神情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们差一点就做了,可与季知野当年出院那天的类似的场景却再度上演。似乎一切都在重合,隐秘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纹身,汽车后座,暧昧膨胀的空气因子,和心照不宣的隐瞒。 季知野喉咙很干,干到有些疼、有些痛。 接近凌晨两点,季知野独自一人开着车行驶到祁越新搬的地址,对着密码锁熟练摁下几个数字,伴随着“滴——”一声长响,锁舌弹起。 他阴沉沉的眸子静静盯着门把手,瞳孔中承载、酝酿着厚重的乌云在涌动。季知野手腕重重一压,走进了祁越的家门。 祁越换的新住址是顶楼的大平层,客厅的灯光对于疲劳的眼睛来说甚至有些刺眼,季知野静静地听着浴室中的些许水声,他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寻找了个靠近浴室的墙面倚靠着。 他等了片刻,祁越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裹着热气,氤氲着眼前视线。 祁越突然被一只大手用力箍住肩膀,浑身的肌肉在瞬间紧绷起来,像是随时随地准备反击。而余光瞥到的那抹褐色的手串,却顿时压制住了他的动作,祁越没说话,任由季知野格外野蛮地爆发出一股强而有力力量,将他紧紧箍在怀抱里,磕磕绊绊地撞进了祁越的卧室。 混乱的呼吸和啃咬让祁越有些失神,他很难形容这股热气是因为洗澡后带出来的,还是因为他本身就在发热。 烫,非常烫。 沉默占据了整个夜晚,尽管祁越整个人被抵在窗前发抖,即便他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难以形容的冲击。 祁越眼前的景象逐渐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变为日出时的鱼肚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有些面目全非,颤栗着舔舐了下伤口。 用过的套子和乱扔的包装袋零零散散的躺在地上,还有些液体流动出来,祁越甚至没有多大精力去数地上究竟躺了几个,最后的力气只能支撑他躺回床上,然后点一根事后烟。 一夜未眠的季知野收起了那宛若野兽般疯狂的一面,他衣装整齐,站在祁越面前,目光却停留在了被祁越搁置在床头的那个陶瓷猫,独自沉寂了很久。 直到祁越费了大力气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才打破了这沉寂:“七月怎么样了。” “死了。” 季知野只扔下两个字,便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祁越听到后,整个人都猛地一僵,手指顿时被那灼人的火星烫了一下。他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往门口走去,看着季知野即将出门的背影,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们分手了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季知野步伐顿住,沉声答着。 “应该由我来问你,是想和我继续,还是要和季瑛继续维持你们所谓的订婚关系。” 第54章 祁越干哑笑笑:“昨天晚上我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等?等多久?你要我等你多久。”季知野微微侧头,呼吸逐渐加重,“我要等多久才能得到你承诺要给我的一切,四年?还是八年甚至更多?” 祁越默了片刻,一双漆黑乌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看,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有些憔悴,眼下乌青明显,慢吞吞道:“等到季瑛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后,我们就会解除订婚关系。很快的,不会太久,季知野,这是我欠她的。” “我能帮她一次,就帮一次。” “除了立刻解除掉这段关系之外,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会拒绝。”祁越揉揉脸,“就像你不打一声招呼闯进这里,只为了和我做一晚上爱,我也默许了不是吗?” “季知野,我现在真的有点累。” 祁越的气色确实一般,他嘴唇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裸露的上半身分布着季知野肆意妄为下生出的青紫和咬痕。他困倦的眼睛里分布着些许红血丝,还闪烁着些许水光,季知野听见祁越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再度开口:“今天留下来吧。” 季知野想要拒绝的话在祁越带着希冀的眼神下,彻底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两步,定定站在祁越面前,抿着嘴唇一言未发。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再度和祁越躺在一张床上共眠。季知野分明记得自己今天的白天有很多计划要做的事,却在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能感受到祁越微微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他肩颈,均匀绵长的呼吸长久持续地拍打在他的耳畔。 弄得他很痒,也……弄得他很硬。 分明他最不想看见祁越这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最不想看见祁越平静无波的神情,他喜欢看祁越的脸上涌现很多不一样的神采和表情,他喜欢看着祁越的情绪因他而波动。 可眼下祁越十分安然地躺在他身边,季知野却只想吻他。 第四十六章 林秘书快把自己老板的电话打爆了。他看着陷入忙音的手机陷入了片刻的怀疑,最终还是给季知野的贴身保镖打了电话,擅自逾权查询了季知野的行踪。最后得知季知野凌晨两点开到某高级住宅区一夜未归,林秘书险些眼前一白彻底厥过去。 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硬着头皮在网上匿名采购了一堆避孕套和润滑油的经历,整个头皮都忍不住在发麻。林秘书木着张脸,机械又有礼貌地回绝了所有拜访,又咬牙切齿地给了空气两拳。 林秘书真的讨厌恋爱脑。 祁越醒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匮乏的睡眠让他眼皮依旧还是有些酸胀,他看了看正在旁边浅眠的季知野,忍不住动了动脖颈。随即,一双眼睛便睁开定定望向他了。 “……要和我一块儿去吃午饭吗?”祁越询问道。 季知野偏偏头,短暂的睡眠拉回了他些许理智,他喉咙微动吐出两个字以示拒绝:“不用。”他垂着长长的睫毛,散下来的头发也将他显得有点凌乱。 深邃的眼窝下是不太明显的乌青,大概已经存在很久,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阴沉沉的。季知野翻身坐起,伸手揉了两下头发,在察觉到祁越异样的眼光后,淡然回视了过去。 “虽然,可能有点不太礼貌,但是你不需要解决一下吗?”祁越煞有其事地轻轻挑下眉,眼底带着几分揶揄。季知野没什么表情,反问道:“你还来得动吗。” “恕我直言,祁总现在临近三十,确实是体力大不如前。不知道你打算抽出两份精力来应对你明面上的未婚妻以及你私藏的地下情男友。”季知野神色淡淡,手指顺势摸了摸自己的佛珠,恍然大悟般轻轻啊了一声,“忘记了,祁总的生活还不只有感情,倒是工作占据更多,那又要抽走你多少精力?” 季知野轻飘飘的阴阳怪气,和若有若无地提醒他临近三十,让祁越原本藏在眼里的揶揄笑意烟消云散。 “我需要纠正一下,我二十八。” “区别很大?” 祁越有点恼,他一把握住了季知野的肩膀,单腿半跪在他腿间,语气有些不耐:“不准阴阳怪气,直接说,来不来。” 季知野轻扫了他一眼,毫不费力的窥见了祁越想裸露出来的和不想裸露出来的所有。他没吭声,却动作熟练地从祁越腿弯处捞起他。 真正要吃上饭的点是下午近两点,祁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说不愿意留下来和他吃饭的季知野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尽管他的电话已经被拨打了无数次。 季知野自认像祁越这种沾了点懒的人,大概率是会点个外卖凑合下午饭。但没想到洗完澡后,祁越出来穿戴整齐,用他那有点儿变调的声音招呼他:“走了。” 而真正抵达他们要去吃饭的地方的时候,季知野的神情让祁越有些捉摸不透。季知野正站在这家小馆子门口独自出神,祁越没主动催他,而是掀开帘子自行走了进去。老板娘依旧热切招呼每个人,祁越似乎在那之后来过一两次,老板娘对他的印象也格外深,大概是因为祁越是季知野带来的第一个人。 老板娘照例和祁越打了两声招呼,突然听见塑料门帘哗啦啦响动,她满脸笑意地对上这人的视线,又诧异地出声询问:“小季?” 季知野大变样了,如果不是看纹身,老板娘也很难将眼前这个充斥着成熟气息,身材宽阔个子挺拔,完全褪去青涩的青年男人会是当初那个来她这里讨猫的十几岁少年。 祁越仅凭肉眼,甚至难以捕捉出老板娘的神情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她脸上那副用来接待顾客时万年不变的热切笑容,在瞬间转化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欣喜,她着急得几乎有点儿站不稳,立刻吩咐了后厨先给他们做菜。 随后又有些局促不安,不敢过多询问季知野走后这几年的生活如何。简单的寒暄匆匆带过,老板娘又被喊去忙活其他的事,几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杂色小猫,和一只有些营养不良的黑色奶猫悠悠迈步路过,时不时喵呜两声。 祁越将目光放在那只黑色奶猫身上,看着它格外心有灵犀般的,向季知野的裤腿伸出了猫爪。 他视线顿顿,只见季知野面无表情地用脚尖将这只黑猫拨开,突然站起身来,抬手看了看表:“我走了。” 季知野从祁越旁边走过,身上还带着祁越家里的沐浴露香气,祁越张口叫住他。 “季知野。” 这次他没停。 “季知野!”祁越猛地站起身来又喊了一遍,季知野的背影才顿住片刻,他的手指微微蜷曲着,神情不明。祁越走上前两步,单手握住季知野的小臂:“我们再养一只吧,我陪你养。” “就养那只。”祁越手指指向那只表情无辜的黑色奶猫,握住季知野的那只手也逐渐收紧。季知野眉尾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皱眉的动作波动了几下,直到最后,季知野也只是松开了发皱的眉毛,并未过多言语。 可他却死板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祁越去和老板娘沟通,再提着一堆打包好的食物,抱着那只黑色的小猫走到他身边。 季知野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季知野竟然有一种这四年里失去的所有在此刻瞬间失而复得的错觉。 虽然他从来没想过将这四年一笔勾销,也没想过就那么轻易的再次掏心掏肺把一切都递给祁越,尽管他比任何一个人爱祁越都要更深。可季知野在祁越身上得到的太少,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他深怕今天祁越还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养猫,第二天便转头爆出祁越和季瑛即将完婚的消息。 如果再走一遍,季知野宁愿疯了。 祁越再次抓住他的手,将车钥匙递给他:“你开车吧,我抱着它。”祁越垂着眼睛,眼睫毛轻颤着,冷淡的单眼皮下,眼睛里藏着的是丁点笑意,他伸出手指戳向这只小猫的鼻尖,不厌其烦地戳了好几下。 幼稚死了。季知野心里微哽,暗暗道。 “我当初不知道你带我来这的意义是什么,现在知道了,所以你回来和我的第一顿饭,我总觉得应该在这里吃。至于猫,虽然我不知道七月是怎么走的,但是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要和你再养一只。”祁越声音有些低,手掌抚摸过小猫略有些秃的后背。 “十八岁的时候去那里抱了一只猫回来,想着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二十五岁我们一起养一只,我们重新开始。”祁越看向季知野,眼神坚定而郑重。季知野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发紧:“你自己养。” 他干巴巴扔出四个字,踩着油门,车身飞了出去。 季知野长达一天的失联,几乎让林秘书有点儿抓狂。与此同时抓狂的大概还有温莎,温莎作为大多数人眼里非常典型的刻板印象美国人中的一员,向来散漫自由惯了的她实在难以忍受林秘书这种焦虑的连环轰炸。 季知野的失踪对于温莎来说只是老情人叙旧擦出火花,小别胜新婚,说不定还对老板的心理有点儿帮助。但对于林秘书来说,在他眼里大抵是无数个被打断了的计划和安排,以及说不完的“不好意思”。 第55章 林秘书找不到发泄口,便只好来找闲着的温莎,而本来就没什么事干的温莎被林秘书吵得耳朵生痛,硬生生将酒店房门关上,才杜绝了这股聒噪的声音。 她刚刚将林秘书赶了出去,又认命接起了科特医生的电话。 当科特将观察和考究一下季知野与祁越重逢后的心理状态是好转还是恶化的任务交给温莎时,温莎也差点如早上的林秘书一样昏厥过去了。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观察这种分分合合的情侣。 季知野回来的时候,尽管温莎和林秘书都心怀鬼胎,暗戳戳在心里将自己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却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冷静,微笑着应对所有。 季知野懒得搭理分外古怪的两人,抬眼应声:“过两天就股东大会了吧,可以开始动作了。” “……对了,之前定好的那个住处暂时先不用去购置,我等会换个地址给你。”季知野语气淡淡,又瞥了眼面如菜色的林秘书。 “东西也放到新地址去。” 林秘书一僵,同手同脚了起来,伴随着温莎锲而不舍的询问声,格外坚强应声后开溜。 等两个人都走了,季知野打开和祁越新加好友后留下的聊天框,见面空空如也,他静静等待了片刻。距离他大概要有十几公里的祁越,却心有灵犀般编辑着信息发送。 手机震动那刻,季知野眼神扫着手机屏幕上的余光。是祁越发送来的一张和小黑猫的合照,照片里的祁越看着格外青春洋溢。 配文是:你现在又要拥有两个七月。 第四十七章 鬼使神差的,季知野将这张祁越难得透露出来的可爱一面的照片,设置成为了自己的手机屏保。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照片里祁越微微勾起的唇角,定定地看了半晌,再轻柔的从照片上祁越的眉眼划到嘴唇。 他分明才刚从祁越那里离开,现在却又有点儿想见祁越了。 季氏股东中决定卖出股份的股东,最后都与季知野达成了共识。虽然这场股权转让是否能顺利进行,还要看接下来的股东大会,同样作为股东的季为声和季瑛,乃至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季云是否同意。即便是不同意这场股权转让,季知野也有信心保证他们无法以这样的价格收购完所有。 第一是在他们眼里不太值当,第二是完全对这场收购行有余力的季为声也很快要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股东大会召开的那天,季知野按时到场。那天年会上,季知野的出现早已在这锅沸腾的热油中再度添了一把火,无数新闻刊登着季家子女争夺家产毫无孝道的论调,想也不必想是谁的手笔。毫无孝道这四个字又毫无疑问是指向二十岁时才认回季家,后来又只身一人前往美国再无音讯的季知野,论起亲疏,季知野俨然是离整个季家最远的人。而愿意出这个劲头来给季知野下刺的人也只有季为声一个了。 季知野前段时间早早发现了季为声开始分散各个海外企业,在各地区进行分批次的套利。季为声需要钱,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需要钱,而这被季为声认定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作却在实施过程中踢到了一块硬板。季知野不敢说在华京、在国内他能够瞬间拥有多大的话语权,但在海外,他可以直白地表示,这群人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爬到他的头上。 会议室里格外寂静,尤其是当那个传说中的季家老三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季知野带着贴身秘书林秘书,举手投足中散发出的气定神闲,让人不免怀疑这场收购,他是否已经势在必得。 最后的结果,完全按照季知野的预想实现了。被套牢大部分流动资金的季为声难以再掏出这样一笔巨额来购买这些散股的股份,进而也无法拒绝季知野获得这些。季知野在回来后的第一场争端,便打了个漂亮的战果。 会议结束时,季知野忽略了上来与他嘘寒问暖的几张嘴脸,慢慢往外走去,他直直对上季为声。季为声并未挂上他惯用的伪装笑容,此刻却是出奇的冷漠,他推了下眼镜:“好久不见啊,老三。” “这个称呼,我劝你还是留给季文捷。”季知野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在掸去什么灰尘,再度抬头时,眼底已经一片冰冷。他上前一步,在季为声身边低声留下句低语,又寒又阴森:“季为声,我们之间的账终于可以开始算了。” 季为声闻言一怔,脸上绽开些许笑容,看上去有些神秘,他故作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回了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随即,又拉了方才从会议室中出来的季瑛下水,他幽幽问道:“小瑛,我记得你和祁越原本说好的婚期也快到了,要不要大哥帮你筹备下?” 季瑛脸上表情冷静,斜了季为声一眼,又忽视了季知野探究的眼神,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骂道:“关你屁事,这么喜欢结婚怎么不见你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的婚期和父亲的丧事撞在一块,到时候连酒店都能重复利用。正好,你最好把你的死期也给安排上,多省事?”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被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所有股东听见。季瑛这两年愈发长进的脾气连季为声都压不住,过去还试图维持点表面的平和,现在大抵是意识到,再平和也并不能平和出什么东西来,于是便爆发的很彻底。季瑛输出完一通,瞪了一眼面色有些僵硬的季为声,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肚子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季知野眼底沉沉,将目光挪到季为声身边的女秘书程星身上。程星被季知野这双有些阴沉的眼睛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维持着自己的基本素养,面不改色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焦点。察觉到程星的小动作,季知野冷声轻笑两下,慢悠悠转身离去。 季为声可怕又强大的洞悉力几乎是让他在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他扭过头来看着故作镇定的程星,面上有些阴晴不定。 这个女人,有事隐瞒他。 “老板,新的住所已经打扫完毕了,可以入住,您看需不需要我今天把行李都给您送过去。”林秘书手中托着个常年用来处理事务的平板,顺手推了下眼镜,边走边问道。 季知野扯了下自己喉处的领带,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冷声答着:“暂时不用,查一下这几年祁越和季瑛之间的所有往来,还有社会媒体的各种新闻消息,两个小时后我要看见汇总。”他说完,顺手将腕上的手表摘下扔到林秘书怀里,继续补充着:“我有点事要一个人去做,别让人跟着。” 林秘书不太能理解季知野的情绪变动,只能把那块儿价值不菲的手表牢牢托住,望着季知野的背影逐渐远去后,怨怼地嚎了一声后开始认命工作。 季知野一个人行驶着车抵达了医院,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属于季行城的那间病房,直直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内,何芸并不在,季知野将视线落在一见他脸色就有些难看的季行城身上。 他神色有些冷淡,对于季行城写在脸上的不欢迎也不管不顾:“我今天来,是想通知你一声,明天我会亲自带着我母亲的骨灰进季家祠堂。另外,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是我还是当面告知你一遍,姓季的股东,季家又多了一位。” “当年你说的以我作为障碍来考验考验他们,我不会食言。但愿他们现在还能跨越我。” 季行城脸上青青白白,最后还是强行冷静下来,摆出一副无比自然的姿态,尽力温和询问着:“你和祁越还有联系?” 季知野眼皮一掀:“算吗?前几天刚做过。” 炸弹般的语句将季行城尽力隐忍的怒火再次点燃,他抓着病床前搁置的玻璃杯,毫不留情的朝着季知野站着的方向砸去,玻璃碎了一地,碎裂的声音听着有些许刺耳。季知野抬起手看了下手背上不慎被划破的口子,随意抹去血液。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你知廉耻?”季知野微微笑着,他懒散靠在门框边,幽幽道:“我还是比较好奇的,你和季为声那个女秘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季行城听到程星,短暂停滞了片刻,他收了脸上的怒气,面部有些僵,挤出一个有些古怪的冷笑:“你倒是出息。”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让我有点儿恍惚,当年趴在我面前要舔着脸要去找祁越那个小子的人是谁。你以为你现在底气硬了点,能和谁作对?季知野,我还没死,祁鸣山也没死。” “和我对擂,你还差太多了。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踩在我的底线上。”季行城一字一顿慢慢威胁着他。 季知野听着半眯起了眼睛:“是吗?” “现在整个季家,除了我,大概每个人都在盼望你早死。” “季为声连坟地都给你买好了,你不知道?” 季知野坐在驾驶座上,医院停车场内间断性有车从他面前驶过,他指尖夹着根燃着的烟,浓郁的烟味迅速扩散在整个车子内。 他沉思良久,烟灰缸里渐渐垫了一层烟头,他将目光挪向已经响了很多下的手机,解锁后果不其然看见的是祁越的消息和电话。季知野抽完最后一口,降下车窗通风,启动车子缓缓开了出去。 第56章 最后的最后他依旧没有勇气亲自去往墓地将方媛的骨灰盒取出来。过往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即便季知野现在有能力去尝试解析出过去的一切谜题,他也不敢再前进半步。方媛彻彻底底成为了他心口上的一道痂,一碰就会流出鲜血来,疼得他难以呼吸。 科特医生也告诉他,方媛的事情如果不能有一个好的善终,或许季知野会在这种生活中熬过大半辈子。季知野当时就抽了根烟,瞟着窗外乌沉沉的天,并没有应声。 那个时候的他在想,他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一年两年是那么过来的,十年二十年也可以那么过去。 季知野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也有点儿忘了。 林秘书被他临时调度过来,取了方媛的骨灰盒,又充当着司机角色将他送去季家老宅。林秘书的效率很高,季知野要求的那份资料也已经皆数整理完毕,季知野在去往季家老宅的路上翻阅了几下,手机还在响,他淡漠地读完最后一行,将平板熄屏扔到一边。 “就这些?” 林秘书汗颜:“……是的老板,就这些。”他心中默默为祁越点了根蜡,这么多页被季知野读完了后还问了句就这些吗,这种信任度到底有多低。 他噤了声,不敢去触季知野的霉头,只能透过镜子看看季知野那有些琢磨不透的神情。季知野拿起手机,看着祁越发的消息微微眯了眯眼睛。 “在哪。” 是祁越发的最后一条,两分钟前发的。祁越已经将头像换成了他和那只小黑猫的合照,在连续消息轰炸了接近几个小时后,祁越丢了耐心,扬言再不回信息就要直接杀到他家里去。 季知野皱着眉回了个问号。 消息还没发出去两分钟,一辆路虎从后方闪现,稳稳当当的加速行驶至大路旁边,与他并驾齐驱。季知野预感到了什么,偏过头去。 只见路虎的车窗降下,露出祁越一张淡漠的脸。 他没笑,也没对着季知野开口质问为什么不回信息,简单瞥了有些惊讶的季知野后便专心开车。 直到他们一同抵达季家老宅。祁越稳当坐在驾驶座上,岿然不动,还有闲暇功夫抽了两根烟,才慢吞吞从车上下来。季知野还坐在车内,林秘书看着眼前这古怪的硝烟气息,恨不得化作一缕青烟就此远去。 祁越修长的手指打开未锁的车门,敛着眉眼探了半个身子进去,他一言未发,伸出右手摊开向上。 是一个要牵他的动作。 季知野表情滞了滞:“我听说你们婚期快到了。” “听谁说的。”祁越扬扬眉,示意让他牵住自己。 “是不是?” “按照道理来说是。”祁越满脸淡然,看着季知野沉静的眼睛里逐渐浮上点说不出的情绪,他嗫嚅了下双唇,低声道:“你又骗我。” “可惜我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祁越扔下这句话,强硬拽着季知野的胳膊将他扯了出来,目光稍稍停留在后座下露出一角的盒子上,好奇心催使他眼疾手快地掰开了盒子。 只见季知野表情变化了些许,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任由祁越和盒子里的手铐面面相觑。 祁越难以言喻地挑了下眉毛,季知野强行装作镇定,挪开视线。 季知野已经做好决定,无论祁越到底有没有骗他,无论祁越是否真的要去结婚,他都要把这个他始终无法完全抓牢的男人彻彻底底铐在自己的床头。 以一种……可能会永远失去他的方式留住他。 他做好承受祁越质问的准备,却听见祁越语调中染着莫名其妙的兴奋,拼命克制的声音。 “你现在可以玩儿这么花了。” 季知野哽住。 第四十八章 咸湿的海风阵阵吹来,蓝白色的浪卷席而来,冲撞着堤坝。粗糙沙砾被狂风卷起,险些迷了眼睛,他从高高的堤坝上站起身来,拖着有一点不太利索的腿慢慢走着。 徐允周一个不稳,险些从堤坝上摔下去跌进海里。他有些狼狈,被迫用手掌撑着粗糙的堤坝,稳了稳身形,才半就着这么坐了下来。灰色运动套装被海风吹得鼓起一个大包,他微微眯着眼,任由头发被吹得凌乱。 海风呼啸声让他失去辨别世界上其他声音的能力,他微微侧耳,专注去听海的叫声。乌泱泱的云涌动,像是即将要降临一场大雨,徐允周点根烟许久没有点着,刚燎上的火星不久便灭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吵得他心烦。徐允周没有戴眼镜,看什么都是一片茫茫,他难得皱起了自己常年维持温和的面部表情,然后对着不停歇的电话摁下了接听键。 赵文略有些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着急询问他在哪里。呼呼作响的风声灌进话筒,浪花拍打堤坝的声音也一个不落地传了进去,那端突然沉默很久。 沉默到连徐允周都想笑,事实证明他也确实笑了,半打趣问赵文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来寻死。 赵文笑了下,可声音却在发抖:“怎么可能,你不是这种人,我知道的。” “我确实不是。”徐允周眯起眼睛,笑了笑,抓起手机一边沿着高高的堤坝往回走,正常的语气和稳健的脚步声让赵文轻轻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快下雨了吧,你快回来吧,别淋透了。”赵文长舒一口气,大大咧咧笑着。 徐允周微笑颔首:“好,我马上回车里。” “行行行,我先挂了啊,我这边儿突然来人了。”赵文确认徐允周的脚步声格外稳健,语气也没有什么异样,打了声招呼后便将电话挂了。徐允周收了笑容,看着屏幕上的最后一通电话,第一回迈出了他这几年从来不敢迈出的那一步。 拨不通的电话号码,让徐允周忍不住笑了笑,他将没点燃的烟放进嘴里,缓缓蹲下了身。 “砰——” 一声巨响。 祁越听见一声闷雷,手指忍不住紧抓了下季知野光滑的背脊。他猛地抽搐了下,疼得汗从额角往下滑落,他心跳在那一瞬间跳得很快,有些呼吸不顺。 季知野眼底沉沉,发丝间被一只手缓缓挤入,温柔又耐心地摩挲着。他后脑上因为怕热扎起来的小啾被祁越来回抚摸,祁越承着水的眼睛有些涣散,汗水交织几乎沾遍了半张床单。 “我弄疼你了。”季知野用手去摸他眉骨,破天荒地开了口。祁越涣散的神智被拉回一瞬,定定地盯着季知野的脸看了两秒,间断的声音来来回回拼凑出一句不算太完整的话:“怎么突然……问?” “想问就问了。”季知野视线瞥向被他卸下扔在床头的银色手铐,又看了下祁越腕上因为挣扎弄出的两道红色印痕,不自觉凑上去在腕骨附近吻了吻。 他低低的声线伴随着些许喘息声,祁越听着闷笑两声。与此同时,没关好的房门被小黑猫挤开一条门缝,格外灵活地窜了进来,开始肆意妄为的在房间里巡逻。季知野淡淡瞥了它一眼,不管不顾地闷头苦干。 祁越被弄得有点受不了,只能试图转移转移季知野的注意力,他斟酌着开口:“它怎么死的。” “冻死的。”季知野在吻他的锁骨,万分迟钝,片刻后才挤出这样两个字来。他呼吸快了些许,又补充着:“美国的冬天太冷了,是我做的不好。” 季知野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平静,可祁越却能剖开他的声线,察觉到颤抖、汹涌的内里。祁越沉默着,用双臂抱住他的头,压着他往自己裸露的怀抱中去。 发烫的身体相拥着,祁越略显虔诚地抬了下下巴,将嘴唇轻轻覆盖在季知野胸口的纹身上。温热的唇传递着他的热度,试图化去积在季知野心里的属于美国的那场雪。 季知野任由他抱着,也并不说话。 他感觉,四周压抑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再度浮起了四年前那个雨夜中,萦绕于他身侧的乌木沉香。 噼里啪啦的雨点疯狂敲击着玻璃窗,浑身乏力的祁越从凌乱的床上坐起,看着空无一人的床也并不意外。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顺手摸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来,在他关闭飞行模式的那瞬间,铺天盖地的消息瞬间涌来,让祁越有些眼花缭乱。 已经抵达99+的未接电话,和化为三个未知点数的微信消息,让祁越有些诧异。他点开通话记录,看见所有的电话都是来自赵文和季瑛,祁越瞬间心脏又再度快了一瞬。 消息正好弹到赵文发来的那条,短短几个字,却有点儿触目惊心。 “允周跳海了。” 祁越向来灵敏高速运转的大脑在此刻却像卡了壳,这五个字他拆开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连在一起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呼吸屏了一瞬,几秒后反应过来的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 祁越的动静很大,突然门被打开了,衣着整齐的季知野正靠在门边,皱着眉毛看向着急穿戴的祁越。 祁越没想到他没走,混乱的心情在瞬间静了下,他稳定了下声线,手上还拿着自己胡乱翻出来的黑色衬衫,声音是格外明显的哑:“徐允周跳海了。” 第57章 他面无表情的脸,和有些耷拉下来的眉毛与眼角,无处不在显示着祁越心情的沉郁。季知野神色一动,抿了抿嘴唇:“我送你。” 祁越草草点了个头,甚至连洗漱都没能来得及,便已经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他在路上给赵文回了电话,赵文并没有接,他只好转而发信息过去询问徐允周的状况,消息依旧石沉大海。 他们抵达重症监护室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祁越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神色有些疲惫的季瑛和赵文,周围全都是乌泱泱的,徐家的人。 徐家的医院,徐家的儿子,徐家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秩序好讲。一群人巴不得冲上来吸干净徐允周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恨不得现在就让徐允周在弥留之际签下一份股份转让合同然后一命呜呼。 祁越看着这群宛若饿狼般的人,脸色第一回沉得有些恐怖。他实在很久没再动过这么大的肝火,这种熊熊燃烧的怒火从心口攻上头顶的感觉,让祁越再一度体会到了什么叫怒火中烧。 他一双眼睛沉得有些鬼气森森,带着满身寒气穿过人群,走向赵文他们。赵文看见祁越到了,疲惫又不耐的表情终于卸了一角,隐约透出点难以言喻的痛来,他看着祁越的表情,喉咙微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礁石撞到头了,也可能以后都醒不过来。” 祁越乌着脸,缓缓站在赵文和季瑛中间,手上的尖头黑色雨伞毫不客气地戳了戳瓷砖地板上的那条分界线。他眉宇间是冷却下后的愤怒,逐渐凝结:“今天谁过这条线,大可以试试看。” “允周是徐家的人,我们亲属要进去探望,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你们管得着?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祁越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试试敢不敢得罪我,你大可以试试看。”祁越一字一顿,盯着那人的眼睛慢慢说着。 季知野站在人群外,缓缓踱步推开他们,走到祁越面前。比祁越高出几公分的宽阔背脊将他遮了个大概,鹤立鸡群的身高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他笔挺的西裤和毫不遮掩的厌恶情绪,像是一把倒刺,当场将所有丑恶嘴脸的人都捅了一遭。 季知野嘴角向下,是个明显不悦的表情,浅色瞳孔绕着所有人打了个圈,最后用低沉的声音轻飘飘扔出一句话:“踏过这条线一步的人,就是和季家作对。我与季瑛作保,敢走到我们面前的每一张脸,未来都会彻底消失在华京。” 莫名和季知野统一了战线的季瑛摸了摸鼻子,脚底踩的高跟鞋硌得她脚疼,心里暗骂了句季知野这个心机男。但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大小姐做派,带着冷气的眼斜着瞪了瞪这群人,格外矜贵的点了点头。 赵文有些困,疲惫举起手补充着:“同上。”说完用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眼角丁点儿湿被他皆数盖过,余光瞥见祁越挺拔的背时,刚想拿下来的手又牢牢粘在了眼睛前。 止不住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无声的。祁越耳朵尖,听见有些异样的呼吸声后回头望他,赵文靠在病房门口,姿势有些随意,看上去无比正常,可却在哭。 祁越眼神在他身上停顿了很久,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法儿说出口。赵文是他们五个人里最吊儿郎当的,但是也是最重情义的人,平时装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实际上最情绪化,只不过平时太能藏,从来不展露。 这次眼泪,祁越总觉得,从徐允周断了腿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想流了。不过是怕丢面子,硬生生忍到现在,终于再也忍不住呼啸而出。 “越哥。”赵文忍住声音里的抖,叫了他一声。 祁越低低嗯了声,将头偏过去不看他的“丑态”,轻飘飘道:“在这儿呢,别哭了,丢人。” 他话是这么说,却伸出手拍了拍赵文的肩膀,不轻不重的力道在无声之间将赵文那颗浮动的心压回了原处。 季知野定定地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手插在兜里一言未发。季瑛察觉到他的异样,斜眼打量了他下:“小季,想什么呢。” 她语气有点随意,并没有她曾经设想过的那么尴尬,即便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很多,但她皱皱鼻子忍一忍,那股子尴尬也被她强行忽视了。 季瑛声音很轻,季知野却听得一字不落,他稳稳靠在门口:“……在想祁越为什么不哭。” “他啊,不是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过来的,你要见到他哭才是见了鬼。”季瑛哼笑一声,顿顿又补充道:“因为哭对祁越来说代表不了什么,不能因为他不哭就觉得他这个人冷心冷肠,不哭是因为他觉得还留有余地,凭借他的能力还能做点什么。相反,他哭了是意味着他做不了什么了,无能为力就只能哭一下宣泄。” “不过我猜呢,祁越这人不会放声大哭的,最多不过是冷着那张臭脸然后面无表情流一滴眼泪下来。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装13的属性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季瑛说着说着觉得有意思,还笑了两声。季知野莫名看了她一眼:“你见过他哭吗?” “当然没有,我要是见过还用猜吗?” 季知野又扭头看着正有些别扭的安慰人的祁越,他被赵文逐渐有些放肆的哭声弄得有些抓狂,头顶两条黑线,却还是硬着头皮放任赵文的眼泪蹭在自己的肩头上。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那天在车上,祁越流了滴眼泪出来的场景。 做不了什么是因为,就连无所不能的祁越,面对这场重逢,都手足无措吗? 似乎是的。 第四十九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祁越握着电话,语气平静。今天该是他回家看看的日子,但赵文这两天实在没空,没法儿守着徐允周,只能祁越在这待着,等到晚上不见祁越人影的祁鸣山打了电话来,他简单说了下情况,任由那端陷入沉默。 祁越耐心等待着祁鸣山的后话,却只等来了句知道了。祁越诧异,看着挂断的通话页面愣了片刻。 祁鸣山这几年不欣赏徐允周,最根本的原因无非是,他觉得祁越变成这样都是徐允周在他身边潜移默化的影响。祁越开始会硬声冷呛几句回去,后来允周知道后说他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让祁越不用理会任何人,他就再也没理会过祁鸣山偶尔透露出来的那种对徐允周的厌烦。 他曾经以为徐允周是个很强大的人,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 徐允周是他们所有人里压力最大的那个,徐家死板的规矩恨不得将人箍成个方方正正的模样。“风度”这两个字被徐家老爷子用纂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徐允周的骨头上,“规矩”成为徐允周这辈子最想逃离的东西,他活了近三十年,事事依照自己父亲、爷爷的意见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小心翼翼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被一朝毁尽,他从人人眼里看好的接班人被打落到底层,成为众人口中的“瘸子”。 骄傲、自尊、爱情、未来,被一一碾碎。徐允周是怎样忍耐过这两三年的,祁越很难去设身处地的想。他表现得太过于正常,前段时间还在和赵文打赌季行城到底还能活过多久,还找祁越要了酒庄的钥匙,说要去挑两瓶好酒。 结果他们印象中永远衣冠整齐、板板正正的徐允周在准备去死前只穿了一件没有牌子的运动套装。好像是很草率的想要去海边坐坐,又很草率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说明徐允周早就已经崩溃了,与其说有什么东西是催促着他有了死的念头,不如说有什么东西是将他留了下来。 祁越在吸烟室抽了一根烟出来,手指根部上沾了股烟味,他站在洗手台面前,用洗手液缓慢地揉搓着手指,洗尽后折返回病房,看着门口刚来的季知野顿了顿。 他似乎知道是什么东西将徐允周留了下来了。 赵文结了婚,季知野回国,季行城时日不长,季瑛早晚有出头的那一天。他们的未来似乎都有了苗头,一切都在慢慢向好,于是徐允周在某个瞬间突然决定就这样离开,在一个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在向好的节点,在一个对于他来说已经痛了太久太久的暴雨天。 “你来看他?”祁越顺手接过季知野手上的一捧花,推开门将它搁在窗边。季知野瞥了瞥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今天刚好有空,来看看,顺便问你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家。” 他声音顿顿,说着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偏过头去不再看祁越的眼睛。 祁越眨了眨眼:“你在邀请我。” 季知野手指紧了紧,轻轻皱了下眉,心跳快了瞬:“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聊点什么。” 他耳边传来祁越一声笑,祁越背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里还带着点微弱的轻快:“聊我爱不爱你?” 季知野唇微微抿了抿。 这是每次他们做到最激烈的时候季知野最喜欢问的问题,现在被祁越大白天挑出来,还是在医院…… 第58章 “回不回。”季知野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祁越刚好回头看他,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他的视线往下移了移:“回,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还不回家看看老婆,那我未免也太坏了吧。” “季瑛晚上会来,等她到了我们就回家聊天。”祁越笑笑,找了个位置坐下。 季知野忍不住伸手扶额,记忆里那个祁越又钻了点苗头出来,又开始天天和他插科打诨,以逗弄他为乐。他告知林秘书从现在开始都不准再给他打电话,又挑着祁越旁边的位置坐下陪他。 突然,刚刚噤声没多久的祁越又挑了挑眉:“想起来了,祁少老婆这个称号还是顾誉白给你起的。” 季知野抬眼:“他以后都不回华京了?” “他被赶回了部队,所有行动都是保密的。不过按照顾家的惯例来看,顾誉白大概现在西北军区,他和允周谈恋爱,基本等于是没打算给顾家留后,这种事儿发生,顾老爷子不让他在军区待个五年八年,很难放他回来。” “顾誉白一年碰不了几次手机,联系是异想天开的事。唯一渠道就是打军区的部队电话,这种老式座机基本都能打通,但允周那天的电话没有拨出去,说明被拦下来了。这也能看出顾老爷子的态度了。” 祁越说完默了片刻,最终看向病床下了定论:“顾誉白回不来了。” “允周心里也清楚。” 季知野向后靠去,发酸的背脊靠在椅背上微微舒展了下,他略长的睫毛缓慢地扇动两下,盯着天花板出神片刻:“回不来的话,让徐允周走吧。” “走?去哪儿?” “去哪里都可以,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甚至是绕着全世界环游一圈。既然他连死都选择过一遍了,这次活下来为什么不能去选择以前不能选的东西?” “起码不要待在这里。”季知野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说稀疏平常的事。祁越总觉得这几句话耳熟,他沉默不语,却抬手覆盖在季知野的背上来回摩挲了两下。 门口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季瑛刚从公司风尘仆仆地赶来,她漂亮的眼睛随意看了下坐着的两个男人,将包轻轻搁下:“今天也没动静?” “没有。”祁越答着,站起身来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嘱咐着:“徐家这两天又来了不少人,你多上心拦着点,别让他们扰了允周的清净。” 季瑛咂舌:“……扰了清净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少来。”祁越扔了两个字,拽着季知野走了。 “我没问过你,你过得怎么样,那几年,在美国。”祁越坐在季知野的副驾驶座上,目视前方、放轻声音问着。 季知野打转着方向盘:“还可以。”他丢给祁越三个字,又觉得或许回答太过草率,只能再补充了一句。 “和当年赵文跟我说的一样,留在华京可能会更差,这两个选项相比较,我在美国过得还可以。” 祁越正色:“那就是不好。” “当然,为什么会好?”季知野的表情随意,眉毛低低耷拉着,“难道你过得很好吗?” 祁越被他问的一噎。事实上他过得确实不好,但或许在别人眼中他过得倒也还不错,他过于习惯将情绪藏在心底,平常人也看不出个大概,只当他事业有成,婚姻好事将近。 祁越摇了摇头,将早上出门前临时套在手指上的戒圈取了下来,露出一道青色纹身。他摇晃着手,在季知野能看得见的余光范围内展示着那处:“过得不算太好,但是学会给自己找了个寄托,过得也不算差。” “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去纹的。”季知野不自觉摩挲了下自己空空的中指。 旁边这人思忖片刻:“两年前?去找的老蒋纹的,他后来又去赌差一点真的断了手,我拦下来了。后来他就重操旧业了,开业第一天,我就去捧了场。” 季知野点点头,哦了一声,手握着方向盘微微收紧,他似是有点儿漫不经心开口随意提及:“祁越,我给你纹一个吧。” 祁越有点诧异:“现在?” “现在。”季知野再次点点头。 “……你想纹什么,在我身上。” 季知野不答,自顾自地开着车掉向往某个路口去。祁越看着眼前闪过的越发熟悉的地标和建筑,汽车的轰鸣声在耳畔清晰可闻,他目光停留在城西这片被拆了大差不差的地块,看见那家已经很久没再亮过灯的纹身店,沉默着扭开了头。 他有些紧张,尤其是察觉到季知野探究的目光时。季知野喉咙有些哽,察觉到什么轻轻笑了下:“祁越,你明明一直在等我回来。” “对吧?” 祁越被他直白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你非要说出来?” “你不喜欢说我爱你这种话,就连任何可能让我明显察觉到喜欢这个字眼的事都不告诉我,祁越啊,从过去到现在,你好像只比过去勇敢了一点点。”季知野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又笑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说,你就不知道吗?”祁越微微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谈恋爱不该总是把爱挂在嘴上,嘴上说着的爱和喜欢不能代表任何东西,可季知野总是想听他说这些有点儿肉麻诡异的情话,祁越每次想张口,都被一股强烈的羞耻心给拉了回去。 他将这归结于是受他过去将近三十年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的影响。让祁越成为了一个被别人爱的时候会下意识逃避、惶恐,爱别人时隐晦又沉默的典型案例。 “嗯,不知道。”季知野点点头。 祁越语塞,用手撑着额头有些无奈,脸上不自然地浮现了点红晕:“天天让我说,你为什么不说?” “我爱你,祁越。”季知野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亮光的浅色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说那三个字的时候无比认真且真挚,在祁越脸上彻底烧起大片红晕之后,又缓缓重复了一遍:“我爱你,祁越。” 祁越用手捂住眼睛,声音小如细蚊:“知道了,没必要说第二遍吧。” “到你了。” 祁越:“……” 他不自然扭过头去,将视线落在窗外已经逐渐下沉的落日上。季知野炯炯的眼神还黏在他身上,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张张口,却又卡了壳。 下一秒,季知野掰着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他一下。 季知野的瞳孔里泛着祁越的倒影,在水光中微微涌动,祁越看着他的眼睛出了神,扬起下巴亲在季知野的唇角,头稍稍下垂抵在季知野的肩膀上。 “我爱你。” 季知野听着他轻轻的声音,心中却仿佛有千斤重的铁钟在瞬间鸣动,震得他全身发麻。 “你要给我纹个什么。”祁越闷着声,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季知野抬头看看发灰天空飞过的一只鸟,他舒展了下眉毛:“飞鸟。” “祁越,我希望你自由,我希望你永远爱我。” 第五十章 纹身没纹成。 脱了衣服后想面对面坦然自若地聊天,是不可能发生在功能正常、精力充沛的情侣之间,起码对于祁越他们来说是这样。脱了衣服后人便开始心猿意马,带着薄茧的手摩挲过人的肌肤,顺带着引起强烈的颤抖。 在祁越被季知野压在冰冷的纹身台上细细吻着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他抽空分了个神,一边应付着季知野的动作,一边接了季瑛的电话。 “徐老二醒了。”季瑛语气带着隐约的欣喜感,飞快通知了祁越后便草草挂了电话。 祁越被压着,沉浸在无休止的情欲中的他猛然清醒了一瞬。季知野自然也听见了电话,动作微顿,抱着他的动作也没有松开。 祁越胡乱抬起头亲了他好几下:“先不闹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允周。” “你觉得我下得去?”季知野眉毛微皱,率先提出自己的问题。他隆起的裤子和沾着情欲的眼睛,无一不在表明,他实在很难以一个比较“正经”的形象出现在医院。 闻言,祁越默了默,再度开口:“随便给你弄弄,晚一点再找我讨。” 谁让季知野看起来不太高兴。 …… 匆匆赶至医院时,赵文也已经到了。闻讯赶来的徐家人零零散散坐在附近,碍于上次的事不敢贸然上前。 祁越简单瞥了他们几眼,拽着季知野推开了病房。 因为头部撞到礁石,徐允周的头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苍白的手背上扎着根有点粗的针,输液管正源源不断地往里面输送液体。 他虚虚睁着眼,干涩起皮的嘴唇上被水胡乱点了几下,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气,但却也比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声息要好。赵文几乎是在对上徐允周那双眼睛的瞬间,眼泪便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他叫骂着:“徐老二你这个骗子,还他妈骗我说自己不会干这种蠢事。你想没想过你要是真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啊。” 第59章 “有病,你真的有病。”赵文胡乱摸了两把眼泪,突然察觉到什么又改口:“算了,你还是不要有病了。” 祁越在旁边听得脸有点抽抽,眼见着季瑛一个白眼已经翻了过来,张口大概又是什么损话,他连忙打断:“允周现在能说话吗?” “一点声儿可以。”季瑛答道,“刚问他要不要喝水还挤了个喝字出来。” 季知野在祁越身后,无声地搡了下他。祁越立刻会意,走上前去和徐允周那张苍白、毫无血色、透着死志却又装作状态良好的面容对上,淡淡道:“你想走吗?” “什么啊,祁越,你让他现在走去哪儿。”赵文刚把眼泪擦干净。 徐允周漆黑的瞳孔缓缓转向祁越,定定地看了几秒,强行拉扯着嘴角挤出个有些丑的笑出来。祁越伸手摸了摸他发冷的面部肌肉,看出了点他的心思:“你只需要说想不想。” 赵文也意会到点什么,声音突然有点低:“徐家不会放人的,他之前就想彻底远走高飞,但是走不出去。” “……允周,只要你想。”祁越顿顿,毫无征兆地低骂着,“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彻底摆脱这群傻逼。” 徐允周翕动了下嘴唇,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僵硬的唇角也费劲勾着。 祁越从他微弱的气声中捕捉到个字眼,冲他了然点头。 徐允周死亡的消息在三天后传遍了整个华京,一时间满城风雨。祁越坐在落地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来回拨着桌上的瓶盖,他等待的时间几乎长的有些过分了。 他起身走向走廊,从上向下俯视着正在客厅着守着的龙华,祁越声音有些懒,还带着格外明显的不在意:“祁鸣山什么时候回来。” “祁先生让少爷再等片刻,他随后就到。”怕龙华和祁越起争执的管家,几乎是立刻便张嘴回答了祁越的问题。祁越并未多关注他的反应,而是格外镇静地看着龙华,这样的场景让祁越觉得有些熟悉。 当年,祁鸣山也是突然把他叫回了家,然后大发雷霆,把他关在祠堂里两天,还是龙华动的手。 祁越这几年对龙华的情绪说不上有多厌恶,但是总归是不太待见。毕竟龙华当年毫不留情地将他踩在地上,那种屈辱感还久挥不去。更何况,龙华向来是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一个人,除了祁鸣山,尤其是他们这种从小便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 “龙华。”祁越啪嗒燃起自己的打火机,沉沉叫了他一声。底下的龙华慢慢抬起头来:“有事吗?” “事倒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天你还会像四年前那样,把我踩在脚底下吗?” 祁越将手心中的打火机从楼上抛下,龙华没接,金属制的打火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龙华黑压压的眸子只是随意瞟了他一眼,弯腰将地上的打火机捡了起来,随意吹了口气:“只要祁先生不下令,我不稀罕动你一根毫毛。” “是吗。”祁越轻笑了声,“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留在我父亲身边?” 龙华声音有些冷硬,冷笑了声答道:“你知道祁先生最害怕什么吗?” “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怕。”祁越眼底带着浅笑。 “错了。有在意的东西就会有软肋,有软肋就会害怕些什么,至于祁先生的软肋是什么,大少爷还是自己去猜吧,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存在,就是保护他的软肋不会被人找到。”龙华用祁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脸上的疤痕随着动作浮动,不再理会祁越。 片刻后,伴随着汽车的鸣笛声,祁越稍抬眼皮,正巧与进门的祁鸣山对上视线。 祁鸣山的脸上见不到过多的愠怒,即便他早已知知晓,祁越与季知野之间的感情已经死灰复燃了。 实际上这场争端或许早在季知野回来的那一天,就应该爆发了。祁鸣山一直在忍耐,等待着这个与自己关系甚僵的儿子,给予自己一个解释和答案。但是祁越没有。 后来不过多久,徐允周跳海,这件事像个巨大的变数,将祁鸣山原本的计划再度推迟,直到徐允周的死讯传来,祁鸣山觉得不能再拖下去。 他将祁越叫到了书房,关上门后的第一句话,便让祁越诧异地歪了下头。 “你和季知野最近怎么样。” 祁越靠在门边:“我不太清楚你想听到怎么样的答案,但是实话讲,还不错,起码不赖。” “祁越。”祁鸣山静静地喊了他的名字。 “你不应该这样。”祁鸣山长叹一口气,疲惫又隐忍。 祁越答道:“我应该怎么样?” 祁鸣山难得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在祁越身上,而是一味地盯着自己桌子上的一块精致的手表。他停顿后再度开口:“祁越,我不会同意,就算我同意,季行城也不会同意。” “你知道季知野对于季行城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他母亲,方媛,如果活着的话,整个季家都会是他的。”祁鸣山用手随意撑了下自己的额头,声音沉沉。 祁越挑眉:“你知道什么?” 祁鸣山没有立刻回话,偏过头去,视线停留在窗外的云层上。 “如果一定要说,季行城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是谁,那只能是方媛。方媛当年有个男朋友,他们之间感情很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结婚。但是季行城这种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他当年找人把方媛那个男朋友的手筋、脚筋全部都挑断了,后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之后再甩了一大笔钱,逼着他们分开。” “后来那个男人蒙屈自杀了。季行城也因为这件事,婚期提前,和他第一任妻子结了婚。方媛当年逃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季行城在那儿几年能力受限,一直找不到方媛,后来季行城第一任妻子死了,他短暂的抽出空隙把方媛抓回了华京。” 祁鸣山说完停顿片刻,漆黑的眼睛盯着祁越:“没人知道那两个星期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季行城知道。但季行城在那儿之后,再也没去找过方媛,很快就再娶了,可他依旧在安排人盯着方媛。” 祁越神色有些古怪,他不是没派人查过当年的事,但是每次都收获甚微,就像是有人将消息彻底抹去,不让任何人找到有关方媛的任何蛛丝马迹。 祁鸣山突然笑了下:“你觉得方媛的死是自杀还是蓄谋?” “我不知道。”祁越神色淡淡那,而眉毛微微拧起。 “是自杀,但季行城不可能不知道,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亲眼看着方媛死去的。他这辈子都无法得到方媛,于是他要理所应当地将那个属于他和方媛的孩子接过来,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季知野是个顺从的人,季行城会把一切都给他。” “他无论如何都会给季知野留一条命,但你呢?祁越。” 祁鸣山说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沉。 祁越的眼睛在一瞬间飘忽了下,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幻想出方媛可能遭受的一切,和那能预料到的和预料不到的所有痛苦。“他掌控不了方媛,所以就会想握住季知野,甚至会不惜任何代价,比如,杀我?” 他说完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甚至笑出了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他前两任妻子都死了吗?”祁鸣山慢悠悠问道。 祁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风在瞬间涌入,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眼睛稍稍眯起,耳边响起逐渐靠近的汽车鸣笛声,他用手撑起自己的下巴:“季知野来了。” “父亲。”祁越声音有些懒,“你说了很多,但一直没有说到点上。” “从祁这个姓氏出发,您不会答应,但从父亲的角度,您已经开始动摇了。” “但是你发自内心无法接受,所以你想通过别的方式来劝退我。”祁越叹了口气,只听见楼下传来点细微的动静,“我和他都不会同意和对方分开。” 巨大的阵仗在楼下摆开,季知野强行闯进了祁家。龙华正面迎上季知野,他来回抛着祁越那个打火机,狰狞的疤痕将他衬得格外凶恶。 “你找死?”龙华独自对仗,却毫不畏惧。 季知野神色淡淡:“我找祁越。” “你看着像来抢人的。”龙华面无表情将打火机塞进口袋,简单看了眼季知野身后跟着的大批大批的人手。 “如果今天祁越要被强行扣在这里,我不介意抢他回去。” 祁越从书房里走出来,撑手站定在二楼走廊上:“季知野,走了。” 季知野诧异抬头,面色柔和了些许:“下来。” 祁越慢吞吞下楼,身后门发出阵响声,祁鸣山也从书房中出来,看着祁越的背影停顿了片刻,然后问出一句:“祁越,你非要这么选?” “同样的事,我不会妥协第二次。”祁越扭头。 “当然,您也可以像上一次一样,让龙华把我踩在脚下狠狠折辱我一遍,但这次的结果,不会再是一个四年。” 第60章 季知野手顿顿,拉住祁越的胳膊,将祁越拢在身边,如鹰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祁鸣山。 祁鸣山视线平移:“龙华,送客。” 第五十一章 “把你踩在脚下?那个刀疤脸?”季知野坐在后车座上,林秘书在前面一声不吭地开车。祁越还有些浸在刚才的谈话之中,被季知野一提,稍微回了神。 祁越挑眉:“想听我笑话?” “祁越。”季知野声音压低,沉沉喊了声他的名字,祁越不应声,装作听不见似的看着窗外。眼见着季知野要上手,祁越连忙抱臂顺势往后靠了下,抗拒显在自己脸上。 季知野去捉他两只手,祁越连着闪了半天,最后还是被季知野一把捞回来,捏着下巴凶狠狠地瞪着他:“祁越,你还要装。” “我没装。”祁越被他掐着下巴,嘴巴被迫嘟起来,含糊不清地解释着。 “那你告诉我,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季知野瞪着他,大有一副祁越不说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架势。林秘书充当看不见,整个人目视前方,就连余光都不想打量他们两个。 祁越被握得有点疼,倒吸了两口凉气:“就是因为和你的事儿被发现了,然后被揍了。” “没了?”季知野探究地看着他,祁越点点头,含混着:“没了。” 季知野盯着祁越格外赤诚的眼睛,片刻后才慢慢把手松开,又用温热的手掌心揉着祁越发酸的脸颊,确保祁越不再疼了后才收回手。 他低低垂着眼:“和我也差不多。” “骗人。”祁越压低声音,凑到他身边:“赵文说那天你特别可怜,抱着腿缩在赌场门口等我过去,就那样等了一个下午。” 季知野眼底情绪不算太深,他轻轻瞥了祁越眼:“既然我这么可怜,你当时为什么不来?” 祁越发现被他引到坑里,只能淡淡笑笑:“被关住了啊。” 季知野眯了眯眼:“祁越,如果你那个时候有能力跑出来,你不会让赵文过来。” “我说的能力,是走到我面前的能力。” 祁越彻底噤声不说话,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膝盖又再度重现起了那个冬日中的寒冷和刺痛,他略显局促地用手摩挲了两下自己的膝盖,旁边季知野的视线让他有些心慌。 “疼吗。”季知野突然问出声,空气中都静静的。 祁越扶额:“很疼。” “可疼是疼在我无路可走。” 如果有万全之策,他不会让出那空白的四年光阴。 徐允周的丧礼在几天之后,声势浩大,整个华京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了,除去老一辈、对他们小辈不太关心的人之外,但凡和徐允周有过交集的人,都一一到场。 祁越胸口别着朵白花,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赵文神色严肃,像是强忍着情绪,祁越随意瞟了他一眼,幽幽道:“文儿,你演得有点假。” “别说话,我他妈酝酿情绪呢。”赵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刚要流出来的眼泪又被祁越一句话给轰了回去,恨不得现场拿两瓶眼药水往眼睛里现滴。 徐允周的母亲哭得有些不省人事,相较之下,他的其他家人便显得有些分外冷漠,像是接受了一件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季知野站在不远处,与季瑛同行,他们的事还不能明摆着拿到明面上来,尤其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被任何人落了话柄,都会是不小的影响。 那天之后,祁越将祁鸣山说的所有东西悉数告知给了季知野,季知野的表现有些异常的平静,同他商量过静观其变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而祁越在观察所有可疑的事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季知野。他已经见过温莎,并且通过一些称不上太过正规的手段拿到了季知野近几年的心理健康记录表。 很显然,如果用一般话术来形容季知野的心理健康程度,大概可以用病入膏肓这个词。 祁越担心季知野在知晓方媛的事后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这几天也是能待在他身边便待在他身边,一边再度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虽说痕迹似乎被全然抹去,但季知野说当初季为声弄来了一段影像,便说明总有些东西会遗留下来,祁越听季知野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视频里的内容,连他都忍不住心惊。 他想到季知野一个人熬到现在,实在是很不容易,越想又越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免心疼季知野走来的这一路经历。 祁越总是觉得季知野吃了太多苦,甚至他知道的东西也仅仅是一部分,或许深处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谁让他们两个都是不善于倾诉的人。 旁边的赵文甚至还没来得及哭出眼泪,就已经轮到他们送花了。祁越拽着赵文上前两步,将手里的单支白色玫瑰搁置在墓前,退后半步,浅演了下所谓的缅怀神情。 徐允周假死的主意是祁越敲定的,从今天过后,这个人便会彻彻底底在华京消失,停留在这块冷冰冰的墓碑上。自此,他不必再受困于牢笼。 祁越退至一旁时,拍了拍赵文的肩膀,打算寻个机会便开溜,却不料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被陡然发生的变故打断了计划。 谁也没能想到,远在西北、消失了三四年的顾誉白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他看上去比在场所有的人都狼狈千万倍,就连最为伤心的徐允周的母亲都无法与他比拟。顾誉白身上穿着一套没能来得及换下的训练服,不修边幅的模样让人有些认不出他,冒了不少却没来得及修理的胡茬,和充血发红的眼球,都在彰显着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事实。 顾誉白不来倒也还好,一到场,向来端庄的徐允周的母亲便在瞬间朝他奔了过去,毫不留情地甩了个重重的巴掌在他脸上。顾誉白也不躲,视线一直黏在那块墓碑上,几度想要上前,却又被人拦下。 祁越不知道是谁将消息传到了顾誉白那里,但却猜得出来,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一个人开着车,在高速上行驶了几天几夜,不远万里地来赴会。 顾誉白向来沉默,在此刻也一言不发,确实,他无话可说,说了也没有人再听。他宛若入了魔一样紧紧盯着那块碑,想从上面看出丁点活人的温度。 但他失败了。 甚至没等顾誉白盯着照片多看几眼,徐允周的父亲就已经率先愠怒,试图要将顾誉白这个不速之客彻底赶出去。 这群人虽说冷漠,但却在心底觉得顾誉白的出现让他们失去了自己最有力、最好的一颗棋子,心里总归带着怨怼。 顾誉白木着一张脸,脸部肌肉微微颤抖。 祁越使了使眼色,让人去逮住顾誉白,避免他乱来。显然,顾誉白整个人都已经傻了,即便被人压着扯走都没有半点反应。 赵文语塞,不忍去看顾誉白的表情:“要告诉他真相吗?” “不知道。”祁越皱眉。 徐允周状态不好,被转移到了祁越名下一座山庄休养,配备了一行专业的医护人员随行,每天清醒的时间也不算多,祁越不确定徐允周是否能做出这个有些艰难的选择。 毕竟既然选择重新以新的身份开始,重活一遍,想必也不想再面临一次过去那样的困境。 祁越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像当年赵文替他做选择一样,慢吞吞挤出句话:“先瞒着吧,等允周想通了,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你去见他吧,我不去了。”祁越叹了口气,冲着赵文偏偏头,赵文顿感头大,毕竟一个劝不好可能会挨两拳,他低声冲着逐渐远去的祁越嚷道:“喂!祁越,你干嘛去!” 祁越挠了挠脸颊:“我去见个人。” 季为声能查到的东西,对于祁越来说查起来也不是个难事。当祁越把当年那个给方媛看病的心理医生带到季知野面前时,季知野还不免对祁越的速度咂舌。 被麻袋裹着的中等身材男人被几个壮汉丢进大厅,堪堪摔在季知野脚边,发出重重一声响,以及几声哀嚎。 “给他松口气。”祁越弯腰坐在季知野身边,抬着下巴示意手下的人松绑。季知野被他的做派弄得笑了两声:“你怎么和黑社会一样?” “祁家就是做黑社会发家的。”祁越触了下自己的眼皮,淡淡道。 “救命啊——救命——”被绑来的心理医生,嘴里的抹布一经扯开,顿时爆发出凄厉的呼救声。祁越被吵得耳朵疼,揉了揉耳朵低声呵斥:“闭嘴。” “接下来只需要我们问,你答,其余的声音,别让我听见。” “记得方媛吗?”祁越冷冷问道。 躺在地上的心理医生满脸空白,含混着接连道了两句不认识,被祁越一字一句怼了回去。 “十一年前,心康私人心理诊所,b407室,你是她的主治医师,需不需要我帮你一点点回忆?” 季知野听着祁越逐渐染上点威胁的语气,他伸手拦了一下祁越,示意他不要动火。季知野看着地上抖动着,不肯言语的人,慢慢蹲下身来盯着他。 第61章 “视频,交出来。”他摊开手心,冲着这人缓缓说着。 “……什么、什么视频。” 季知野眉宇间染上不耐:“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出来。” 第五十二章 …… “他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周围邻居家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每次出去都会带着一身泥回来。小野他非常听话,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完成得非常好,次次都会考一百分,很争气。” “即便每次放学,好多小孩都有爸爸来接,他没有,他也不会问我自己的爸爸去哪里了,就一个人乖乖的,等着我来接他,如果我没空,他就跟着人潮自己走回家。有一年,过母亲节,小野那天回来很晚,等他回来之后,他给我带了一支向日葵,是他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我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他用那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跟我说妈妈节日快乐。” “我觉得小野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的存在让我忘却了过去那些年里,被季行城笼罩下滋生出的阴影和畏惧。我在他的陪伴下,终于短暂拨开乌云,见到了阳光。” “我也很爱他,我也很爱我们小野。” 不算特别清晰的视频里,方媛掩面流泪的动作、颤抖呜咽的声音,听得祁越心头发颤。他眼见着季知野的手逐渐开始有了细微的抖动,强忍着的情绪仿佛要在下一秒就走向崩溃。 季知野猛地抓住了祁越的手,短短的指甲硌着祁越的手掌心,印出两道儿白痕。 祁越连忙搀住几欲滑落跪地的季知野,连忙喊他:“季知野,季知野!”他的手揽住季知野的肩膀,看着季知野的脸色逐渐走向扭曲,伴随着两声急促的呼吸声,滚烫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祁越的手背上。 “为什么……”季知野的声音哑得厉害,他反反复复念着这三个字,压着哭腔转头向祁越询问。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方媛呢,一个和恶魔没有多大区别的男人摧毁了她的所有,却又格外怜悯地赠予了她一个善良的孩子。 她透过那张与季行城尤为相似的脸,会不会回忆起只有夜晚才会出现的恐怖梦魇。 季知野不清楚,他只知道,痛、太痛了。 在这一刻,他的神经像是被车轮来回碾压着,脆弱的神经网络彻底崩盘,季知野像一块儿浮萍,只能靠着抓住祁越来找回点实感。 季知野重重喘了两口气,他抓着祁越的手越来越紧,沉默着用力呼吸片刻,再度睁眼时,眼白处是充血的红。季知野腾然起身,差点挣开祁越的束缚,他带着一股异常的冷静:“我要去见季行城。” “别去。”祁越拽着他的胳膊,皱着眉阻止。 一心怒火的季知野听不见任何声音,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祁越当即吼了一声:“你冷静点再去!” “季知野!” 祁越用力抓着他一只手,反手扯着,将季知野毫不留情地摁在座椅上。祁越的手微微颤抖,察觉到扶手大概撞到了季知野的肋骨,又下意识去摸。 季知野倒吸口冷气,咬牙切齿:“我要他死。” “我要那群姓季的东西全都一无所有。” 祁越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放轻:“今天你先休息会吧,我带你回家。” “听我的,季知野。” 祁越将季知野送回了家,又强制倒了点安眠冲剂给季知野,逼着因为神经衰弱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的他入睡。他坐在床边看着季知野的紧缩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探手抚平了那处。 赵文说顾誉白状态很差,一口饭一口水都不肯吃喝,沉默地坐在窗边发呆。据他所说,顾老爷子已经发现了顾誉白溜走的事,私自离开、违背军令,是非常严重的过失。 要不是赵文顾念着自己和顾誉白的情谊,怕是真顶不住顾老爷子的雷霆之火。数不清的电话,来自赵文家里的,来自顾家的统统打到了赵文的手机上。 赵文生怕顾老爷子把他这个包庇犯一枪杆儿打死,硬是没敢关机也没敢接,和顾誉白像两个乌龟头一样缩在这个乌龟壳儿里。 祁越面色有些难看:“等是时候了,顾家自然会来提人,他现在是个烫手山芋,徐家恨不得把他拖出去扔到海里,你看着点,别让他们找来,等顾家的人来了,你就解脱了。” “大哥,人给我发短信说让我转达小鱼,别逼他爷爷开着直升机过来亲自带他回西北。”赵文小声嘟囔着,“他妈的战斗机开过来还能保我不死吗?” “再说了,我都不敢跟小鱼说话,生怕战斗机还没开过来,我就被他打死了。”赵文哽了哽,无奈用手托住脸。 祁越寻了个空旷的地方打电话:“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句话。” 电话那头没两分钟后就静了,祁越知道那端换了人,斟酌了下语气:“他给你留了东西,半年后,你找我取。” “现在,做你该做的事。” 祁越不等顾誉白多问,将电话挂断,他从衣柜里拿出了套新的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套上后,又嘱托林秘书和温莎来这里看着季知野。 他简直像个忙得脚不沾地的陀螺,赶完这场又去下一场。 虽然祁越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季行城的眼线广泛之至,让祁越都不为自主称叹。 他没和这个有点儿毒辣的人打过交道,但祁鸣山和季行城之间,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但总归是掺着点过节在。两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便是众人比较的对象,事事都意图压过对方一头,更别提何芸与祁鸣山离婚后,又再度嫁给了季行城。 祁越不太清楚过去的弯弯绕绕,但祁鸣山提醒过他,他势必不能掉以轻心。 季行城提前出了院,对于季行城来说,有一只专属的医疗队伍跟进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件难事。按照季行城的身体情况来说,这次见面怎么说,都最应该在季家才对,可季行城挑了个出乎他意料的地方。 城西大常湾项目下建立的高档消费场所。这两年刚有起头之势,这按道理来说,本该全部隶属于祁家,但当年祁鸣山和季行城在做交易的时候,分划了其中一块地皮给季家。 事后季行城在城西那片地方,投资建立了一家著名的科研基地。这基地的用处,到现在祁越也没派人探出点儿什么消息来,这次季行城约他在这见面,意图不明,再加上城西这个地方……现在看来倒是特殊得很。 祁越临走前给祁鸣山打了招呼,告诉他季行城约他见面,大概是察觉到祁越开始查探方媛的事。祁鸣山没多问,让龙华带着一行人同时赶往城西的基地。 抵达时,季行城坐在轮椅上,旁边仅站了个眼熟的女秘书。祁越认得她,是陪在季为声身边好几年的那个,叫程星。程星脸上贴着纱布,盖着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痕。 祁越走到季行城面前,神色冷淡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季行城冲他微微笑着:“祁越,年轻一辈里,你是我最欣赏的一个。” 祁越听了这句客套话,冷笑嗤了声:“是吗?” “我挺好奇的,程星什么时候回到您身边做事了。”祁越探究看向程星,他猜的或许大差不差,脸上那道疤是季为声弄的,而季为声现在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保持着自身优势站在季家的竞争舞台上,还是个未知数。 祁越对人的脸、五官都格外敏锐,他在看过方媛的视频后,就能看出来,程星的五官动起来有几分方媛的神态。祁越想到这里,差点不屑冷笑出来。 想必四五年前,季行城找上何芸,也是因为他觉得何芸身上有哪里和方媛相像的地方。别的说不好,或许是气度和性格,让季行城做出了这个选择。 季行城笑而不语,阴沉的眼睛盯着祁越,看向身后那静得可怕的基地:“请。” “你当我白痴?”祁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说不上好。 “祁鸣山难道没有给你安排人?”季行城笑了,一语点破藏在周围的人手。祁越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我需要他们进去搜寻确认。” “毕竟你死了无所谓,我很有所谓。” 他这话实在难听,季行城又很难拿对待自己儿子的状态去对待祁越,只能阴郁着张脸一言不发,默许了祁越叫出龙华,任由着龙华带人进去查了个透顶。 祁越收到龙华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慢慢跟着这看似“势单力薄”的两个人进了基地。他笃定龙华会将他的一切都汇报给祁鸣山,也笃定龙华对危险的敏锐洞悉力,这才放宽心进了门。 “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出手,我还不会发现为声去查了方媛的事。”季行城被程星推着,声音幽幽。 祁越挑眉:“是吗,他的动作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你似乎不是在夸赞他。”季行城微笑,背后的程星都忍不住颤抖了两下。 祁越将目光挪到她身上,浅笑两声:“确实,程秘书也是个正直青春的青年人,喜欢上季大少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第62章 “她既骗了季为声,又骗了你,又想得到爱情,又想得到你的庇护,这种行为,付出的代价也不轻。” 季行城没有直面回答:“你和季知野都看了那则视频了吧。” “季知野状态不好,所以你一个人来了。” 祁越听他提起季知野,面色冷了点:“他来了可能会直接杀了你。” “阿媛说的不错,他是个好孩子。”季行城停在门前,难得偏头看向祁越。片刻后,又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就是和他妈妈一样,不太听话。” 祁越轻哼:“是吗?” “我以为我掌控不了方媛,但能够等她死了之后把我们的骨肉牢牢握在手里。” “我一直在等待季知野低头,可他低头的原因也不是心甘情愿地想走到我身边,让我猜猜,是为了你?季知野为了你来到季家,再为了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真像一只不太听话的雀,自以为飞远了,飞高了,翅膀硬了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以为我命不久矣了,他以为季家要动荡了,但季家该怎么动荡,都是我季行城一个人说了算。” 第五十三章 “你比任何人都要自以为是。”祁越低头,手指随意挠了挠鼻梁,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视过程星。 程星推着季行城轮椅的手指微微收紧,只听着祁越的尾音刚落,只听见重重一声响,伴随着短促的呼吸挣扎声,祁越的手已经扼在了季行城的脖颈上。 他眼睁睁看着季行城的脸逐渐变紫,旁观的程星倒吸一口冷气,几欲尖叫但还是强行冲上去,试图扯开祁越的手。 “你干什么!”程星尖叫两声,扑上去试图扯开祁越的手。 可祁越的手像是焊在上面一般,任由程星如何拉扯都不见松动半分,季行城因为窒息已经逐渐翻出眼白,祁越见状这才松开了手。 他收回手,看了看掌心,又看向受到惊吓后跌坐在地的程星:“不好意思,只是试探一下您有没有后手。” 季行城急喘着气,被掐住脖子后开始猛烈呼吸,涨紫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他略显阴狠地看了祁越一眼,又很快掩盖下去:“咳……咳……祁越!” “你想杀了我吗?”季行城瘫向靠背,怒火中烧,“你敢杀了我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祁越眼底轻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觉得他这副姿态好笑,话尾都带着点儿笑意:“今天在这里,杀了你,再杀了她,谁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知道是我动的手?” 他微微下蹲:“季行城,你今天约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向我动手?” “不说杀了我,最起码也是要挑断我的四肢的筋,让我后半辈子瘫痪在床上,最后蒙羞自杀?”祁越慢条斯理地用手指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眼神格外冷漠,彻彻底底收了笑意:“你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祁越随意松动了两下筋骨,转身看向程星, 他眼睛冲着她微微眨了眨:“程——星——” “啪嗒。”一声清脆响声。 祁越腰部被个熟悉质感的东西抵着,他腰身一顿,眼底稍寒,季行城声音有些阴:“祁越,你说我的后手在哪儿。” 冰冷枪管抵在祁越的腰上,祁越心中说不上有多畏惧,竟有种诡异的平静之感。 “我今天,带你玩儿个游戏。” 祁越被个黑漆漆的黑洞对着眉心,他慢吞吞靠坐在季行城原本坐的那个轮椅之上,不太在意。 他闭着眼,似乎是在养神。季行城站在他面前,手上的枪稳得不行,眼上颇有几分年轻时候的狠厉。祁越无所谓地挣扎了下铐着自己手脚的铐子:“还不开始吗?” “人已经到了。”季行城冷漠瞥向他,话音刚落,只听见隐约传来的人声,祁越听到后,放松的肩颈微微绷起。 他瞳孔缩了下,依稀能辨认出来那是祁鸣山的声音。 季行城随意从胸口扯出了块儿手巾,仔仔细细地将黑色枪支擦了一遍。他低着头时,眉眼间的神态和季知野格外神似,祁越本来放松的表情在此刻逐渐紧绷。 “我听说,你五六岁,还是六七岁的时候,被绑了一次。和你一起被绑的人还有徐家老二和赵家那小子……”季行城身上似乎看不出半点病气了,他从毕恭毕敬的程星手上接过根香烟,塞进嘴里,“那次闹得很大,但结果是祁鸣山给了老徐家和赵家不少好处,让他们陪着演场戏。” “祁鸣山在教育这方面实在是用心良苦,他当初让你选了是不是?你说我现在让他选呢?”季行城咧开个诡异的笑容,吐出一串白烟来。 “怎么,另外一个人是谁?”祁越抬眼,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可仍然报着侥幸心理。 季行城:“这种白痴问题,不用再问了吧。” 祁越定定地看着程星远去,再慢慢推出一个同他一样处于这种境地的人——何芸。他那个说不上有多亲密的母亲。祁越眼皮略跳,他神色不改:“祁鸣山带来的人能轰平整个城西,你信不信。” “你觉得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季行城咬着烟蒂,敷衍回着。 “让祁鸣山进来吧。”季行城挥挥手,指挥着程星独自一人前往,他声音风轻云淡地补充着,“顺道告诉他,他但凡敢擅自动手,我现在就夷平这里。” 程星出去了。 祁越偏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何芸,又慢慢收回视线,用着几乎是笃定的语气轻轻道。 “你在城西私藏火药。” “就算炸了这里,也没人会知道祁鸣山把这片地划给你了,只会看见整片城西的地皮都属于祁家。” “你想再把这口黑锅回扣过去,以至于那些留下的痕迹,早就被你抹了是吧。” 季行城将手枪拿在手里来回把玩:“差不多吧,如果季知野不回到华京来,如果季为声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废物,如果季知野和你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也不会废这个劲。” “生了一堆阿斗,我总归要扶起个人来。” “……当然,他确实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祁越竟然还从季行城的眼睛里读到了丁点柔情,他陡生一股恶寒。 话语之间,祁鸣山已经两手空空地跟了进来,他的目光停滞在何芸和祁越之间,神色冷峻:“姓季的,你也算笑话一桩。” “拿着自己的现任妻子、对方的前妻,和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来要挟我,我是什么人——” “你不清楚吗?” 祁越这个逆子听着差点笑出声。 季行城幽幽转过身:“你是什么人,我太了解了。鸣山,如果当年不是你,我现在的妻子应该姓方,如果当年你不多管闲事插手那件事,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倒是要问问你,方媛那把枪是哪儿来的?这件事又是怎么传到我父亲的耳朵里的,鸣山,你想做烂好人,拉她一把,可她死了,你满不满意?现在你的儿子,又像怨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缠上我和阿媛唯一的孩子,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要不要也给何芸一枪,再给祁越一枪,让你尝尝这种感受?”季行城歪着头,神情有些淡然自若。 祁鸣山听了他的话,原本冷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皱着眉盯着季行城,想不通季行城是如何突然知晓这些消息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季行城将手中的枪微微转动,摊在手心中,“这把子弹曾经打进我大腿的手枪,想要找到最后一次流通交易,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只是我和它重逢的太晚了。” “我知道的也太晚了,否则,我不可能让你好好地走到现在。” “现在到你选了,选吧。我父亲曾经让我在方媛和季家之间选一样,我的答案是季家,我本不需要做选择,鸣山,是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现在我也赋予你选择的机会。” “二选一,我给你五分钟。” 祁越听着这信息量格外庞大的话,脑子飞快转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眼,以至于理解错任何信息。他的目光再度试探性看向有些胆怯的程星,拧着眉低头思考。 他心里算得飞快,想着祁鸣山大概做选择会慢些,却不了他格外冷静地快速答了季行城的话:“我不会做这个选择。” “如果你今天非要拿走谁的命,我的,请便。” 祁越一震。 他只听见季行城冷笑两声,拿着枪慢慢上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淋漓的鲜血上般小心翼翼。祁越几乎听不见半点脚步声,他眼睁睁看着季行城已经走到祁鸣山面前,手臂即将举起。 祁越无半点声响地抬起手腕和脚腕,目光剜向程星,刹那间,一声清脆响声后,祁越整个人宛若黑豹般窜了上去,臂膀快准狠地勒上了季行城的脖颈。 季行城对危险的察觉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极端敏锐,在他扑上去的同时就已经调转枪头,子弹在瞬间贯穿了祁越的腹部。鲜红的血液大股大股流出来,祁越涨红了脸,用手臂紧紧勒着季行城的脖子,用力肘击打飞了他手上的枪,快速捡起将其彻底压在身下。 第63章 漆黑的洞口上,被祁越捂过腹部的手摸过后,沾上点血液,正无声地对着他,一切都来的太快,季行城甚至还能看见枪口有刚刚冒出来的白烟。 祁越呼了两口气:“现在到你选了。” 季行城黑漆漆的瞳孔转向程星,眼底是不可思议,他看着颤抖着跌坐在地的程星,第一次嘶哑着声音毫无形象地冲人嘶吼:“你这个贱女人!你背叛我!” “你背叛我!” 两声嘶吼声在逐渐嘈杂的人声里淹没,祁越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眼神有些散,他看着赶到的季知野,轻轻哼笑了两声。 季知野脸色难看得不行,不敢擅自动祁越,只能蹲在一边等待着救护车到。警笛声、嘈杂人群声,让祁越听着有些恍惚,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是什么时候猜到程星已经不再投靠季行城了呢,大概是在祁越掐上季行城脖子的时候,程星眼里的渴望和解脱,以及冲上来拉扯他时隐约放松的气力。 程星不是个有天赋的演员。 祁越当时在想,如果他是程星,他会选择季为声还是季行城。答案当然是都不选,活得真他妈够累了。 季知野早就该成为她的救命稻草了。 他猜的也算不错,那点儿安眠药的剂量对于长期神经衰弱的季知野来说几乎已经算不上多大药效,而这个臭小子最近也果然没有好好在治疗。 另外一桩就是,这点事儿他不早点告诉自己。 真他妈烦,醒来也不太想和这个人讲话。 起码要有三个小时不准他亲嘴儿。 祁越微微叹了口气,疼得有点发麻,还是准备在他爸面前犯一次贱:“爸,你快去英雄救美吧,别杵着看我俩你侬我侬了。” “你不膈应吗?” 季知野没理会祁鸣山那异样的眼神,只是一动不动盯着祁越腹上的伤:“对不起。” “我该早点来。”季知野有些恼地低了头。他没想到过去的一桩一件还会牵扯到祁鸣山,也没想到祁越会为了护住祁鸣山强行猜测程星的立场,再以身试险。 祁越本不该有事。 祁越一脸语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顶,消毒水味道格外重,医护人员将他缓缓抬到担架上,他方才生出的三个小时不让季知野亲他的想法化为泡影。 “算了,你亲我一下吧。”祁越叹了口气,“最好再说一句全世界最他妈爱祁越。” 第五十四章 “季知野——全世界最爱祁越。” 祁越被架上救护车的时候,听见季知野这句话的时候,还有气力笑出声来。 季知野陪着祁越动手术,在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坐了半晌后,匆匆赶来的赵文还心有余悸。赵文瞥了他两眼,一声不吭地坐在他身边。 两天都不到,季家翻了天,这是赵文以前死也想不到的事,这最大的功臣现在就坐在他边上,让赵文心情还挺复杂的。 毕竟季知野回国不到两个月,就把自己亲爹送牢子里去了,这任由谁听了都不可思议。 “诶,小季,听说季行城现在人在警察局。”赵文有些尴尬,搓了搓手还是挑起个话题。季知野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敷衍点了点头后,冷着张脸靠在椅子靠背上一言不发。 他沉寂了很久,突然再度扭头过来:“我听他们说……你们小时候被绑过,被祁鸣山,为了考验祁越。” 赵文听他提起这件事,恍然大悟般轻轻啊了一声,挠挠鼻尖:“这事儿啊。越哥没和你讲过?” “其实也没什么吧,越哥他爸呢,从小到大都是那么个教育方式啊,我也觉得挺离谱的,非逼着半大点儿的小孩学着放弃朋友保全自己,做个这么自私的人,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也能理解,那次吧,越哥虽然还是半大点儿人,虽然被他爸教成那个精明样儿,也没不管我们,那次我还挺感动的。后来回去,越哥被罚着跪了多久的祠堂我倒是忘记了,反正挺久没来上课。” 赵文说着说着连叹两口气,莫名伤感地抬起头来吸了两下鼻子:“而且越哥还对我特别好……你都不知道……” 季知野没什么表情,手指紧了紧,压着情绪忍着不发作,任由赵文开始絮絮叨叨,跟悼念人一样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在赵文说到祁越以前替他出头,把所谓不爱吃的冰淇淋口味让给他等等一系列琐碎小事的时候,季知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祁越还记得这些事?” 赵文说着说着要溢出来的眼泪都憋了回去,嗓子眼卡了下:“呃,不记得,但是不妨碍他对我好啊。” 季知野:“……” 眼见着季知野的表情越来越怪,赵文立刻伸出手来打哈哈。 “当然,越哥还是对你最好,这是毋庸置疑的。”赵文信誓旦旦点点头,一副你不信就是罪过的表情,满脸真挚。季知野对他这一脸真诚有些过敏,低头抚了下自己的手指:“我知道。” 他沉声吐出三个字。 赵文却像是听了什么新鲜事:“你知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跟你讲。” 季知野敏锐捕捉到他的话头,转过去气势逼人:“什么。” 兄弟还在手术台上躺着,赵文不担心祁越能爬起来把他踹出八米远,外加觉得季知野确实该知道点儿东西,便跟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跟季知野说。 “当初没能去找你是因为他被龙华叔摁在地上打,然后又压到祠堂里跪了两天,大冬天,膝盖都跪出伤来了,到现在偶尔还有点痛。祁越当时爬都爬不起来,更别提从他爸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后来还撑着一口气让我去找找你,估计是知道你这脾气和他大差不差,等不到他就等到死。” “我不忍心,就让你离开了。我其实也是不想看他受罪了,你说祁越这么一人,挺难的吧?反正要我看,让祁鸣山答应你两在一起,比登天还难,祁越要做的也难多了。这么几年,他抽多少烟你都不敢想象,我当时就觉得吧,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拉着祁越去凑你那纹身店的热闹。” 赵文长叹一口气,环着胸满脸怅然:“后来你去美国了,祁越还去找了你一次,落地停留时间甚至不到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在旧金山找个人也挺不切实际的。不知道他图什么,就是好像听说你过得不好,一时冲动就去了,这一去,又跪了三天。” 季知野一言不发地听着,赵文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却称得上震耳欲聋。他胸腔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滚动,涨涨的、酸酸的、痛痛的。 他有点儿听不下去,但是还是仰着头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强行逼着自己听下去。 接下来的什么每年都会去看方媛,出钱修缮纹身店等他回来,每年季知野的生日都会去买一件生日礼物回来,再者就是等,漫长无休止的等待和抽不完的烟。 季知野在那一瞬间特别特别想在第一时间抱住祁越,紧紧地,不要放手。 他不由自主在回想他的四年是怎么过的,说句实话,过得也不算体面。沉淀冷静的那一年,是他痛苦的开始,也是源头,但接下来的三年,一天比一天更痛。 开始还有七月能陪着他,后来那天季知野出门前没关好窗户,再回来的时候,七月已经卡在窗边冻成一具僵死的尸体。他到现在都记得七月那本该黝黑、油亮的皮毛上结着冰霜,柔软的液体动物猫咪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 然后就没有什么再陪他。季知野每天的日子大概就是在洛杉矶的公司、医院、空荡荡的住处三处来回飘荡。闲暇的时候一直在打探国内的消息,却又唯独不敢去打听祁越的消息,生怕听见祁越已经结婚的噩耗。 季知野日复一日地吃药,干熬着这崩溃的生活,凭借着想再次堂堂正正地见到祁越的一口气,硬生生熬到现在。 他想得厉害的时候,就只能靠着闻祁越的同款香水、抽祁越爱抽的香烟。当时被他珍藏留下来的几根属于祁越的烟也在某个时候彻底发潮发皱,没有原本的样子了。 科特医生说季知野的病在好转,季知野却知道,那是因为他在隐藏。 如果他不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科特说什么也不会任由他回国,即便派上温莎同行。 祁越手术结束后,人还在麻药的劲儿里没过,季知野甩开一众人,钻进病房后便再也不出来了。 病房里面静悄悄的,静到季知野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祁越睡得很熟,安然地闭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祁越睡觉的时候还总是习惯抿着嘴。季知野就静静看着他,从眉毛看到嘴唇。 他伸出手将祁越搁置在外面的手握在手心里,五指缓缓收紧,将祁越的手牢牢抓住。 窗外光线有点儿暗了,季知野就这么坐在祁越身边,直到天彻底黑下去。祁越在麻药的劲儿下睡得很熟,呼吸也重了点。季知野慢吞吞凑过去,将额头轻轻抵在祁越的额头上。 第64章 他缓慢地温热吐息,轻轻俯下下巴吻在祁越的嘴唇上。 祁越是大概晚上九点左右睡醒的,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季知野那张俊脸,眼睛下面还挂着两个黑眼圈,虽然这两个黑眼圈在季知野脸上挂了很久,也不是因为他,但他还是忍不住催促:“你干嘛不去睡,别搁我这儿趴着。” “你这么大个人,趴我床边儿,不难受吗?” 季知野用下巴上新冒出来的丁点胡茬摩挲了几下祁越的手背,声音略闷:“还行。” “我是在想,你醒来大概还是想看见我的。而且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待在你身边的人就会是别人,我还是希望这个人是我。” 祁越无奈笑了两声,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他心口那处很平也很静,丝毫没有走过这一遭的惊心动魄之感:“季知野,咱们俩接下来能好好谈恋爱了。” “你看啊,季行城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季为声不知去处,没人再能拦得住你了。而我呢,祁鸣山那儿,我也不想管他到底同不同意了,反正这一枪过去,我们之间也说不上谁欠谁的。” “总而言之,等我养好了之后,我就陪着你把病给治了,慢慢来,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都陪你去。” 祁越声音和缓,慢慢悠悠说着。 季知野的脸枕在祁越手心,一吐息就有热气打在上面:“你不问我方媛的事究竟是因为怎么一回事吗?” “哼,我今天不太想听,但你要是实在担心我误会你的话,你现在说也无所谓。” 季知野蹭了蹭他手心,试图简要地说着:“从我回国开始,我就已经找到程星。我答应给她支持,帮她摆脱一切,作为交换,她会拿到部分支撑季行城罪名的证据,也会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原委告诉我。” “只是我没想到……季行城会提前计划,也没想到祁鸣山曾经也参与过一环。” “季为声前段时间在境外洗钱,林秘书查出端倪,外加程星内应,他又与季行城发生了不小的争执,现在人已经逃向海外。” 季知野说着说着,却又发现祁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虚虚闭上了眼,他噤了声。 探出手来轻轻点了点祁越抿着的嘴唇。 “又睡着了。”季知野嘀咕一声,动作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走到病房外去接电话。 却不料,打眼就和气氛古怪的何芸和祁鸣山对上了视线。 季知野神色冷静地冲他们点点头,简单吐出三个字:“他睡了。” 他本以为最先开口的人会是和他有点儿渊源的何芸,却不料率先开口的人却是祁鸣山。祁鸣山一脸威压,他没什么表情,冲着他点点头。 “我们聊聊。” 第五十五章 祁鸣山手指夹烟,神色冷静。他眼睛微微转动,最终将目光挪到了在旁边静候已久的季知野身上:“他刚刚醒过了。” 祁鸣山的语气笃定,却也带着点说不上来的自然,像是和熟悉的小辈询问的语气一般。他见季知野不言语,也不发火,只是看着他,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浮动,慢吞吞补充了半句:“而且跟你说不会理会我的反对。” 听完这半句,季知野才稍微有了一点反应:“他的事,不该由别人来决定。”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祁鸣山将手指间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中,咽下最后一口烟的时候还忍不住咳了半下,是个浅浅的闷咳。 “过去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我设想里的他,预期里的他,该比这辈所有同龄人都要优秀,我做不到的事,他会做到,我没法企及的高度,他会触碰到,包括我那失败的感情,失败的感情用事,他也会一一修正。我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祁家的未来,他的未来,我都希望能够往着该走的方向走。” “过去我教他不要心软,我教他学会自私自利,我教他要学会认识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撒谎的东西——钱。但祁越一次又一次的,违背了我的初衷。我不择手段地用尽一切去教会他,但是直到四年前那件事发生,我才真正意识到,祁越在我的压力下学这些东西,却又从不愿意真心接受这些东西。” “我铁石心肠,我看着他跪了那么久,就像小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他跪在那里那么久一样。祁越身上背负的东西,准确来说,是被我寄予的东西太多太重,把他压得逐渐剑走偏锋了。” “我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也不懂你们之间的情感到底从何而来。但祁越和何芸是我祁鸣山一辈子的软肋和弱点,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祁鸣山大概是头一回说这么多话,中途顿了很久,说的话也有些含蓄暧昧。他最后落尾的一句,说到底还是希望季知野再度与祁越分开,并且是主动的、彻底的离开。 大抵是因为他撬不开祁越这扇门,便另寻出,到季知野这里想办法。季知野听完了话,甚至不愿意再给祁鸣山什么过多的反应,他认真地看向祁鸣山,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不会离开祁越。” 或许是碍于祁鸣山作为祁越父亲的身份在,季知野强硬的语气舒缓了半点,补充地说着:“……祁越给予了我很多,走到现在的勇气。” “他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季知野扔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祁越再也不会听祁鸣山的任何一句话,祁鸣山自己心里清楚。毕竟这么多年来,祁鸣山给予祁越的东西实在称不上多,而祁越这么多年来,格外顺从地听任他那荒谬论调数十年,走到今天,他依旧尽职尽守地扮演了儿子的角色。 祁越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早就已经足够了。 那一枪,打在禁锢着祁越的枷锁上。 再回去的时候,季知野在祁越醒来后把这些统统都告知了祁越。祁越听完后,没有意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用手搓了两把脸笑出声来问季知野:“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他拦下那一枪吗?” “不是因为他是我父亲,当然,也有这些因素。但更重要的事,我知道了过去的、年轻的他,和我一样,也曾经做过所谓的多管闲事,譬如找到深陷困境的方媛,送她一把枪,再告诉季行城父亲一切荒唐事,他拦下了更深的悲剧。同样的,他和我一样,也在曾经深深爱过自己的爱人,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我过去以为我和他不一样,但实际上,我们一模一样。” 祁越的伤养了一段时间后便差不多见好,出院后也是一直在家静养,偶尔会有季瑛或者赵文来探望。近来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莫过于是季瑛似乎再度遇见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由于各式各样繁忙的工作事务,季知野整日都在忙他手下那个远在美国的本部公司的事。听季知野的意思,他大概是要把本部搬迁回到华京,再着手进行改革,以及与季氏部分子公司的吞并和融合。 季知野不再愿意掺和进季家一星半点的东西,得知当年真相后的季知野,在那天之后便再度将方媛的骨灰带出了季家祠堂——那个该令方媛恶心至极的地方。 方媛留下来的遗物中,那个季知野迟迟未能开启的、承载着过去尘封记忆的密箱里,装着的是一把空仓的老式手枪。里面还装着方媛死前的最后一封回忆录,以及对季行城的控诉,对她遭受到的那半个月惨无人道生活的控诉。 季知野作为方媛唯一的亲属,最终没有勇气读下去。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彻底打包尘封,也不愿意再去承认,方媛给他赋予季姓,在遗书中揭露他的身份,是为了给自己在世上唯一的、对过去毫不知情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哪怕她早已对季行城恨之入骨。 毕竟她拼尽一切,用光了所有勇气,才在祁鸣山的帮助下,取得那把枪,对着季行城的腿狠狠一击。那一弹,几乎耗尽了她的一切。 季瑛作为现下唯一有能力继承季家事务的继承人,当之无愧地坐上了季家接班人的位置。即便尚且还有不少老顽固冥顽不灵,不愿意给她足够的支持和信任。 季知野也并没有迅速抽身,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他在季家购置下的股份,以及那些理应转移到他名下的股份,足以让他成为极具有话语权的股东。他将所有掌管公司的权利全部拱手让给了季瑛,除了每年的利润与报酬,季知野在季家一分不取。 季瑛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顺带着这几天的心情都好了不错。她带来所谓再度遇见真命天子的消息时,祁越正窝在家里与赵文、林秘书打牌,在季瑛神神秘秘揭穿这则消息后,祁越诧异挑眉:“你刚和我宣布解除订婚关系,再结婚不好吧。” “……闪婚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吧。”赵文噎了一下,幽幽道。 季瑛冷笑三声,手指抓住林秘书的牌甩出四个二打掉了赵文的三带二,悠悠张口:“谁说我要和他结婚了。” 第65章 “不是你说的真命天子?”祁越又接了句要不起,直接过。 豁达万分的季瑛笑笑:“我早就看透了,婚姻,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狗屁的东西。” 祁越扫了眼豁达女侠:“这辈子也不穿婚纱了?要不要让温莎陪着你去逛一次,自己给自己买一套。我看她最近老研究人家婚纱设计。” “不需要。”季瑛高傲地扔了三个字否决,踩着高跟鞋往外走,她声音有些古怪,像是在压着某种奇怪的情绪:“有事儿啊,我先回了。” 她走后,祁越准确无误地将目光挪到了有些出神的赵文身上。 赵文察觉到祁越在看他,皱眉嚷嚷了句:“越哥你干嘛看我!” “你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婚纱。”祁越了然,几乎是笃定般地说出了答案。赵文不说话,将手里一把没能出出去的牌扔在茶几上:“我希望她未来能幸福啊。” “无论以什么身份,我都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欣赏的另一半。” 赵文唉声叹气了半天,也没得到祁越的回应,他颇显古怪,试探性发问:“你怎么不损我。” “因为我也这么希望。”祁越凉凉瞪了他一眼。 窗外又下起了雨,季知野安安静静地抱着祁越一声不吭。他格外困倦地趴在祁越的肩头,在浅浅的呼吸声和静谧的雨声下,悄无声息地入睡了,就这么维持着一个尴尬而又窘迫的姿势。 祁越用手轻轻揉摸了几下季知野的剪短的头发,又探头去查看他眼下的黑眼圈。季知野最近在他的强行威逼利诱加色诱下,最终成功将服用的药物剂量从超额的五颗到现在的三颗,只不过有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祁越计划在季知野不那么忙碌的时候,带季知野回美国进行比较系统的治疗。 只不过眼下不仅季知野抽不开身,祁越也抽不开身。祁鸣山虽然不再明着管他和季知野的事,但明里暗里还是多重暗示着祁越不能丢了祁家的本,不能扔下祁家不管不顾。以至于祁越最近大病初愈,便开始疯狂腾出时间,挤压自己的休息时间,试图找出个适合的时间,带季知野回美国,去找科特做进一步的检验和分析。 目前看来,这项计划并不太能顺利实现。 今天巧在是季知野和他的周年纪念日,虽然某位当事人在这个雨夜里非常不解风情地睡着了,但是祁越还是忍不住对着整个屋子里塞满的红色玫瑰花发笑。 实际上祁越订花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定粉色的玫瑰花,但他在下单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在游乐园里,季知野阴阳怪气地对他道:“我觉得你未来老婆应该会喜欢红色的。” 这才改了颜色。 季知野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屋也吓了一跳,一声不吭地冲上来抱住了祁越,然后扯着正要去上厕所的祁越来了一场深度拥吻。 祁越想到这里,用手指摸了摸季知野的鼻子,然后一边笑着一边低头去偷偷亲了他两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祁越和季知野躺在一张床上,回忆突然跳跃到了几年前的夜晚,那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 那个时候祁越怀揣着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心理,被季知野的臂弯轻轻揽住,他心跳如鼓,他耳朵发红,他试图用一切可形容的言语去形容这场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 他躺在季知野的身边,听着如鼓的心跳声,窗外雨声渐停,祁越恍然意识到,是他心中下了雨。 而这场雨,翻身给了他一个炙热的吻。 第五十六章 飞机穿过云层,越过万里高空,在历经数个小时后稳稳降落在中国大陆上。轰隆轰隆的飞机声逐渐淡下去,祁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拽着行李箱和季知野的手往外奔。 季知野还没睡醒,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打了个哈欠,乱糟糟的头发扎着卫衣帽子里,宽松运动裤下甚至连两只袜子的长短都有些不一。 祁越轻啧一声:“季知野,你醒醒!跑快点儿啊,等会赶不上季瑛的婚礼了。”季知野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半睁着眼,没有半点儿清醒的样子,手上却反握下紧紧拽住了祁越的手。 “醒了没啊?”祁越头有些疼,站住用手抓了抓季知野的脸颊,脸颊肉被指尖挤了两下。 季知野和祁越在美国待了接近两年,在祁越的强制执行和科特医生制定的新治疗方案夹击下,季知野这两年的用药量已经被压回正常剂量,甚至有时候没有吃药的需要。精神稳定后,季知野的睡眠质量也高了不少,甚至在两人的养老生活下,变得越来越爱睡。 昨天晚上闹得有点晚,做完之后季知野又被季瑛以新娘子的由头压榨远程帮忙操心了一堆季氏的项目。起一大早赶飞机,飞机上睡不安稳,眼下缺觉后便显得季知野有点儿呆呆的。 祁越见他不吭声也不反抗,又用力挤挤他的脸,挤着撅起一个嘴,祁越心一动,凑上去亲了亲。猛地,季知野睁开眼,缓慢眨了眨。 “醒了。” “差不多得了。”祁越强行推开想再亲下去的季知野,镇定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深吸一口气:“等会要来不及了,季瑛等着你挽她上台呢。” 季知野摸摸头发:“……就算我没到,也会有人的。” 祁越定定看着他,没有多说,季知野话外的意思他清楚,一年前赵文离了婚,转眼没多久季瑛就有了结婚对象。这样兜兜转转的宿命将赵文和季瑛越推越远,作为两个人的发小,祁越都觉得其中有些造化弄人,毕竟祁越不敢说赵文没喜欢过季瑛。 就算今天季知野不到,号称自己有事没法到场的赵文也一定会赶到。 最后祁越拽着季知野紧赶慢赶,还是及时赶到了现场,祁越在台下看着这场婚礼,意识忽然恍惚到赵文结婚的那天,那天季瑛也没来,今天赵文也没来。 他们所有人,除了祁越,看上去似乎都没有特别好的结果。那些藏在过去的、属于青年期的情感,终究被埋在土里,一颗失去水分的种子,再也不会生根发芽。 季知野给了季瑛最后一份属于亲人的抚慰,也算是给“季”这个姓氏带来的一切画上个完美的句号。 婚礼结束后,祁越和季知野计划在国内多待上一段时间。 再度见到陈程的时候,祁越正和季知野在逛商场。祁越记仇,每次回忆起季知野当时暗讽他年纪大精力不够的时候都忍不住呛他两句,后来季知野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便抓着祁越出去买衣服。 说是要买年轻点的衣服,但逛了半天都能感受到季知野的心思不正。意识到这点儿的祁越没揭穿,依旧乐呵呵的在逛,旁边一直没噤过声的季知野突然没了动静,祁越寻着人影找过去,就看见季知野盯着对面那家餐厅里的服务员出神。 祁越记性好,隔着很远也能辨认出来是谁,陈程。当初那个在大学的时候和季知野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当年陈程拿着礼品拜托赵文送来,似乎是有事求他,但祁越没理。 陈家的事,他当初不打算淌浑水,后来被查了之后,陈家倒了,陈程也再没有音讯。陈程他爹间接害死李笑笑,给季知野带来不小冲击,后来季知野远走,回来后也再没和陈程有过联系。 祁越走上前两步,双手抱胸,面色平静:“你想上去打招呼吗?” “不想。”季知野淡淡回答着,转身展开手臂捞住祁越的腰,将人慢慢地带着往回走。祁越也不反抗,撩起眼皮悠悠看向他:“怎么,还要回去逛情趣店?” “可以。” “滚远点,去逛逛宠物店,给七月买点粮,外国待久了,最近吐了好几天,刚有点好转,补偿一下它。”祁越拍拍季知野的后脑勺,没好气地让他老实点。 两位叱咤风云的大老板,穿着最普通的运动套装,一人两手大包小包的猫粮和玩具,走在商场里格外打眼。季知野几根手指被勒得胀紫,忍不住松动下回回血:“七月吃得比我都多。” “我看你对它比对我都好。”季知野幽幽瞥了瞥祁越,见他无动于衷,便一直盯着。祁越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不耐地踹了季知野一脚,张嘴就是拒绝:“不行,别打这种馊主意。” 季知野:“……” 刚回到家,季知野将大包小包的猫粮和玩具都放在地上,刚进门不到两步,七月便冲出来准确无误的用爪子扒住了祁越的裤脚。季知野静静看向七月,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无语,自从这只小猫长大以后,黏人的劲儿和原来那只一模一样,却是换了个对象,从黏季知野变成黏祁越。 祁越这人,以前的时候说自己不招小动物喜欢,也说自己不太爱和小动物相处,现在却是天天逮着七月不撒手。平日里闲着的时候,都是在吸猫,也不怎么搭理季知野,以前的猫见猫爱沦为现在的讨猫嫌,季知野也不清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只知道每次刚和祁越躺床上,七月便狗狗祟祟地溜进来重重踩在季知野身上。 第66章 有时候季知野实在想把七月关到外面,但七月一舔自己的手心,季知野又不心忍。从某些角度上看,两个名字所差无几的家庭成员,身上具备着好些相似的特质。 季知野一把捞起乱窜的七月,将这只黑猫往身上抱,被七月喵呜喵呜叫着扑腾了好几下,也忍着没把七月再放回地上。大概是察觉到季知野不肯放手非要抱的决心,动弹几下后七月便不动了,瞪着两只绿色眼睛和季知野那双琥珀色瞳孔对峙。 祁越觉得他幼稚,笑了半天,用手拽了拽季知野后脑勺上扎着的小啾啾。 祁越笑得弯起眼,凑过去和幼稚的季知野对视,轻声问着:“季知野,明天带着七月去看看方阿姨吧,后天再陪我去看看我爸妈?” 肉眼可见,季知野抱猫的动作稍稍停滞,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季知野给方媛安置了个更好的地方,据说是风水好,虽然他们都不信这所谓的风水论,但无论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讨个好寓意。 他们很少来看方媛,祁越印象最深的还是六七年前的那回,季知野窝在他怀里哭的时候。 绿草丛丛,座座墓碑整齐排列着,春风一燎,顺着风向来回倒倾。季知野和祁越的头发随着风来回扬,风险些迷了眼,祁越怀里抱着七月,平日里闹腾的猫在静悄悄的墓地也不再折腾。 一束花搁在墓前。 季知野眯起眼:“祁越。” “嗯。”祁越用手轻轻抚着七月的黑色油亮皮毛。 “我们一起待在美国的那段时间,科特建议我暂时忘却过去,缓一步先往未来看,但我没忘,反而越记越清。我有时候在设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会不会更好。” “但我后来想想,如果这个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个世界上不再会有季知野,却会有祁越。我很自私的在想,我太想遇见你,所以一切还是跟着命运的脚步往前走吧。这才是我向前看的原因,不是往事如烟不必再作茧自缚,是你。” 季知野抬手,将手轻轻搁在祁越的后脑勺上,压着飘动的头发,看着发丝在掌前跃动飘扬。像是一团无形的火,慢慢燎过掌间平原。 祁越笑笑,靠过去将头轻轻抵在季知野额上。 他是一道七月山火,依向他的原野,慢慢地,燎遍过往所有痛苦、不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