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节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作者: 安静的蛋仔 简介: 领养战友遗孤三年,某战舰指挥官贺琛呕心沥血将育儿书倒背如流。 然而小家伙出生就因精神力不稳定,长期住在首都医科院。 好不容易崽情况稳定和他团聚,贺琛刚露出对镜训练十八次的慈爱笑容,崽“哇”的一声,哭声直破苍穹:“不要爹地,要爸比!” 此后很久,贺琛都活在“爸比”阴影下:讲故事没有爸比好听,做游戏没有爸比耐心,泡的宝宝奶都没有爸比泡的香…… 在这个幼崽极宝贵的世界,定期透过直播监(窥)督(崽)的观众,看着那只经常出现在屏幕里的丑陋笨拙带机械义指的手都怒了:糙汉哪里配养崽,快把崽送回他爸比身边! 贺琛怨念快化成黑水滴下来:哥们儿母胎solo,哪儿来的狗屁“爸比”?? 观众:也是。这走狗屎运的家伙听说是贺家私生子,颇不受家里待见,常年驻扎乱地,精神力又不稳定,订了婚都被人家要死要活退了,谁会跟他凑一对?图啥? 贺琛傲然挺直脊梁:那当然是图我有崽! 趁休假回首都星,贺大指挥官亲自带崽去医院体检,打算会一会那位医生爸比,在崽面前抖一抖雄风,顺便警告那贼人休要痴心妄想惦记他崽。 结果一到医院,崽就扑向贺琛的噩梦——在校期间镇压他八年的师兄,国民男神、国会特殊津贴医疗专家、帝国医科院最年轻院士……陆长青陆医生,一声“爸比”干脆响亮。 陆长青把小东西从腿上提起来,目光漫不经心扫向贺琛:“你儿子?” 贺琛骨头一软:“也可以是您的……” 陆长青轻笑,提了崽子去做检查,检查完还买一赠一,要给师弟也做个友情检。 陆长青是国宝级精神力治疗师,多少人求他一次检查治疗而不得,更别提饱受精神力暴动困扰的贺琛。 可贺琛坚决不肯:检查会暴露精神体,他的精神体,是一只超大号毛绒绒…… 全星际都知道,陆长青不喜欢毛绒绒。 在校时每个毛绒绒都被他公平地“照顾”过,包括他战力榜一贺琛。 身为榜一被治疗系师兄放倒的耻辱,贺琛铭记五内。 男神变噩梦,治疗师是瑰宝,打又打不得(过),贺琛从那时起便对陆长青退避三舍。 “不用了,师兄——” 话音未落,一股特殊精神波动扫过,正值敏感期的贺琛,原地释放出一只纯白无瑕超大号雪狼。贺琛捂住眼睛羞愤欲死:没出息,又被放倒了…… 白皙如玉的指尖,轻轻挠上雪狼下巴,陆医生无声喟叹:终于,又摸到了呢…… 后来,窥屏的幼崽督察员们惊讶发现,崽还真有个“爸比”。 无人敢高攀的全星际top1治疗师“爸比”,日常给全星际最可能成为下一个“top1”的崽授课,一起用浓郁的、神圣的治疗系精神力给趴倒在地、生无可恋的雪狼……梳!毛!毛! 众.吐血.督察员:你起来!你生无可恋个屁! 【武力天花板但不是死对头一合之敌.(真)纯情雪狼攻x讨厌毛绒绒但对小狼全无抵抗力.(伪)高岭之花受】 备注:1.主攻,he,爸式带娃“超强”日常。 2.崽很快对攻真香! 3.边养崽边恋爱甜饼,夹杂一点小学生权谋~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未来架空 轻松 高岭之花 萌娃 主角:贺琛,陆长青 ┃ 配角:贺乐言,贺默言 一句话简介:想抢的是你 立意:每个人都能追到自己的太阳 第1章 团聚(一) “乐言啊,帝国七个星区,二十多个太空基地,你爸爸这个汉河基地是最远最穷的。” “除了俩低级资源星、一个太空港,什么都没有,因为卡在航道上,还经常有星盗出没。” “星盗是什么你懂吗?大坏蛋,专门打劫咱们这种好人的,很凶狠可怕。” “要我说,咱们去看看就行了,待两天还回来。” 星河帝国,首都蓝星通往边陲汉河基地的航线上,某星际穿梭机内部,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对着个三、四岁上下的萌娃口若悬河,滔滔劝诫。 萌娃头发细软,皮肤奶白,有点儿婴儿肥,但五官分明,很是漂亮。 讲话的青年口沫横飞、说得起劲,他这个听众却挺有静气,乖乖坐着,吸着袋果冻,大眼睛纯澈得像两面镜子,倒映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航线那一端,汉河基地太空城,某间位于指挥塔顶层的会议室里,几个军官正盯着监控屏,看着这一幕。 看看萌娃,他们心里发软,看看那青年,又十分不忿:“瞎咧咧啥呢!这个三皇子,真是不靠谱!” “就是,咱们最远是真的,怎么就最穷了?” “咳,指挥官,去年的军费结余算出来了。”一个没参与议论的参谋弱弱开口。 “多少?”坐在上首、身姿笔挺的年轻指挥官贺琛从屏幕前抬眼,向他看来。 “1.88万。”参谋的声音更低了。 “多少?”一个胖军官瞪大眼睛。 “1点,88。”参谋擦了擦汗,“不过今年的预算下月就能到,这个月俭省一点儿,还能撑住。”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往,往好了想,虽然结余最少,但咱们每年预算执行率都是第一啊。”参谋试图挽回点儿什么,又在一片嫌弃的眼神中,老实闭上了嘴。 另一个军官提振士气地开口:“报告指挥官,派遣追踪的小队已经确认,火狐号无救生舱逃逸,盗匪已尽数落网!” “嗯。”贺琛应了一声,声线低沉,威势凌厉,“分开监管起来,尤其那几个高层,先不要让他们见面。” 他的话音落下,那名军官还没来得及应答,屏幕中的声音又凸显起来: “还有哦,乐言,你爸爸那可是个大煞星,杀人不眨眼,星盗们都怕他。”三皇子楚云棋说。 “什么是「大煞星」?”贺乐言终于放下果冻,奶声问。 “「大煞星」就是特别凶狠、特别可怕呗,你想啊,你爸爸他们镇守汉河这种地方,成天跟星盗打打杀杀,能不凶吗?” 不能……但对星盗凶那能叫“凶”吗? 众军官又不忿起来,还小意望向上首的“大煞星”贺琛。 嗯,脸挺黑,不排除有背着光坐的原因。 这时,屏幕中,小孩儿似乎茫然不解:“星盗不是大坏蛋吗?” “……是。”楚云棋答。 “那打大坏蛋的,不是大好人吗?” “哎呦喂,好少爷!”众军官笑起来。上首的贺琛笑得尤其飨足。 笑容正外扩,屏幕中的萌娃咬咬嘴唇,看向身旁的人:“文爸爸,那个地方,我能不能不去?” 所有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屏幕前的军官齐齐沉默。上首的贺琛尤其沉默。 “乐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穿梭机上,坐在崽身边、负责护送他的医科院治疗师文毅说道,“殿下说的那些只是传闻,你爸爸什么样,你见了他才知道。” “我不想见……”贺乐言小声说。 “乐言,你答应了的。”那位文医生态度温和但又坚定,摸了摸贺乐言的小脑瓜,“那句话怎么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贺乐言嘟着嘴巴说。 “对。”文医生揉揉他脑袋,再次解释,“你爸爸真的不是坏人,是保护我们的军人,是大好人。” 贺乐言不说话了,抽抽鼻子,把果冻又塞回嘴巴里,伤心化为动力,小腮帮子微微鼓着,用力地吸吮起来。 吸着吸着,还抹了把发红的大眼睛。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军官们讪讪的,忍不住自己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不用担心,少爷来了就知道指挥官和咱们不可怕了。” “对!而且不是还有宁天跟着少爷呢吗?宁天长得好,小少爷会喜欢他的。小少爷喜欢他,对咱们就有个好印象!” 甚有道理。 贺琛刚要点头,屏幕中,一个军装笔挺、面色冷峻的青年端着只托盘出现了,他先递给楚云棋一支酒杯,声音冰冷:“你要的酒。” 然后转向贺乐言:“少爷,这是你的午饭。” 看得出,他跟崽说话时尽量柔和了,但还是——说不出的僵硬。说完就端着托盘傻站着,崽不说话,他就没动作。 还是那位文医生打圆场,从他手上把托盘接过去,介绍食物给贺乐言选。 全程,贺乐言仅仅瞄了青年——也就是宁天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一看就是压根不熟、甚至很怕的样子。 “你不是给他培训了吗?”贺琛眉心直跳,看向坐他身旁的副舰长、执行官兼指导员向恒。 “出门前表现确实还可以。”向恒无奈答。 “还是应该让你去。”贺琛又说。 “宁天有宁天的优势,他侦查和应变都比我强,能保护好乐言。” 木头桩子一个,他应个鬼变。但人到底是他亲自选的,贺琛没再说什么,看向终端上显示的时间:“他们还有多久到?” “十分钟,穿梭机在减速了,港口那边已经做好接引准备。”向恒答。 “嗯。”贺琛吞了吞唾沫,“散会吧。” 他说着,率先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叮叮咣咣,“环佩作响”,众人都愣住了:“指挥官,这也……太隆重了吧?” 隆什么重?不就是多戴了几个奖章和绶带,不行?贺琛正了正领口,看向提议他展示最好风貌的向恒。 “毕竟有三皇子来,指挥官要穿正式些。”向恒镇定对众人解释——尽管他也没想到贺琛这么实诚,会把身上挂满。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节 他就不嫌坠得慌吗? * “鬼是为他穿的。”众军官散去,贺琛冷哼一声,又一次正正领口。 看起来,是怕吞口唾沫都把他的金领章震歪。 “他到底是皇子,背后又站着你们贺家,论起来还是你表弟,你有不满记得收一收,别在面上露出来。”没了外人,向恒跟贺琛说话随意了许多,“而且他说是历练,估计待不久。” “我知道,蹭乐言热度嘛。”贺琛冷笑。 当今皇帝喜欢标榜爱民如子,两个皇子奉承老爹,都走亲民人设。三皇子楚云棋背后有团队给他经营着一个网红账号,因为乐言在网上倍受关注、国民度高,所以就扒住乐言不放。 但是这位养尊处优,吃不了苦,显然不想来他们这里,所以言谈间不断抹黑基地和他这个爸爸,一直撺掇乐言回星都。 可是,他撺掇就撺掇,抹黑就抹黑,不该拿“杀人”的话吓唬那么小的孩子。 想到崽那双发红的眼睛,贺琛眼底冷厉:“既然殿下知道我们穷,记得多给他吃点苦。” “明白。”向恒笑答。 好表弟,咱们来日方长。贺琛迈开长腿,大步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推门一霎,他又站住了。 站得笔直,很有些不自在:“你看我,还行?” 相当行。 向恒由下至上,从贺琛一双笔直的长腿扫到他笔挺的上半身,再往上,扫过那张增减一分都愧对上天的帅脸,笑了一瞬。 这通身金的、银的徽章绶带,换个人还真压不住,但放在眉目深邃、气质凛冽的贺琛身上,只是衬得他比平常更加夺目。 “放心。”向恒对这次父子会面信心大增,“乐言会喜欢你的。” * “宁上尉,马上减速,你坐下来吧。”穿梭机上,文毅开口。 “谢谢,不用。”宁天冷肃中带着尊重客气,但依旧拒绝了文毅。 ——指挥官交代,让他照顾好小少爷,不能擅离一步,也不能眨一下眼。 穿梭机减速,由曲率推进改为聚变推进,会有一瞬空间畸变引起精神力波动,后续的航行也不再那么安稳,他必须盯好。 “你管他呢,爱戳就戳着,”楚云棋看了眼挺拔英俊,但脸冷得跟机舱合金壁有一拼的宁天,拿鼻孔出了口气,“就是可怜小乐言了,跟了这一帮冷脸冷面的土匪刁民,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他语气煞是惋惜,眼里却并没有一点儿同情,只是有抹不耐烦——母妃非让他跟来,这穷山恶水土匪刁民,也少不了他的一份。 文毅把那抹不耐烦看在眼里,没有顺着这位皇子开口,而是安抚握住贺乐言的小手:“贺指挥官是乐言的爸爸,会照顾好他的。” “什么爸爸?又没照顾过乐言一天。”楚云棋哼了声,在心里补了句:他就是会捡。 他想着,察觉宁天冷冰冰扫向他,眉梢一扬,挑衅地看回去:“说起来,这回总该能见着他吧?乐言在星都三年,他这个大忙人父亲可一回都没露面。” 楚云棋说着,摸了摸贺乐言的头,一脸同情和惋惜:“不是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他既然不耐烦养小孩儿,就别硬赖着当这个爹,咱们乐言凭什么受这份罪,是不是啊乐言?” 谁不耐烦养?指挥官是没有选择,小少爷精神力不稳定,离不开医科院,他们又不能把医科院搬基地来。 宁天皱着眉,预备解释,但,小少爷看起来不感兴趣,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了大眼睛。 宁天就又卡住壳:他可能长得吓人,嘴也笨,一路了,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么小的宝宝说话。 文毅倒是知道,他也想帮忙解释,但,减速马上开始,穿梭机已经有些震荡。文毅来不及解释了,他抓住贺乐言的小手,闭上眼睛。 宁天知道,那是文毅在用自己的精神域包裹小少爷的精神域。宁天看了眼后座,那里,他们自己的治疗师也已经到位,以防出什么差错。 宁天沉默下来,只是冷冰冰看楚云棋一眼。 减速开始了。按理所有人都该落座扣好安全带,但宁天无视危险,依然站在廊道,警惕观察着贺乐言和所有人的反应,随时保持机动。 面色依旧冷峻,如一座冷峻的铁塔。 在他冷峻的守护下,降速至少半倍、但依然快如幽灵的穿梭机,从汉霄、河极两星中间穿过,迅速接近航线的尽头: 呈环带状,宛如张开双臂翘首以盼的,汉河太空基地。 作者有话说: ---------------------- 哈喽宝宝们,预收《一窝七崽后,我降了死对头》求个收藏,文案如下: 大陆第一魔龙夜南星天赋异禀、所向无敌,撞山山崩、撞地地裂。 他无法无天逍遥了很多年,没口粮了就去人族抢,想宝贝了就去人族借,无聊了就去死对头王宫撒把野,看他煞有介事整队来猎龙。 直到某天,家里那窝龙蛋陆陆续续破了壳,叶南星逍遥的日子到了头。 龙蛋一号是火龙,要喝380度的岩浆。 二号是冰系,要睡寒冰做的小床。 三崽体弱胆小,不抱夜明珠睡不着觉。 …… 夜南星早上盗岩浆,下午凿冰窟,晚上还得走一趟死对头的王宫偷珠宝。 因太过辛苦,偷完宝贝的夜南星在死对头王宫里打了个小小瞌睡。 醒来就被俘了。 锁他的监狱墙上镶着夜明珠,地下滚着热岩浆,死对头冷冷盯着他,一身寒霜。 没记错的话,死对头是冰系,卧室就有张寒冰大床。 善! 夜南星看着人皇萧寂喜极而泣:家里还有几只余孽,一起接过来吧!反正孽种也有你的一半! 第2章 团聚(二) 【咦,抽中了!】 【好幸运,是乐言!】 【哇,看过照片,但是会动的乐言好可爱呜呜!】 【乐言?贺乐言?那个双s治疗系崽崽??!!】 蓝星时八月十日下午三点,星河网的“爱苗苗”直播间,一个暗了很久的小窗亮起来,许多直播间粉丝立刻收到提醒,纷纷上线,少部分幸运者,被抽中进入直播间观看。 “爱苗苗”是十年前,由星河帝国议会授权,星河网官方与星河帝国司法部儿童权益司联合发起的一个公益直播间。 自进入星际纪元后,受宇宙辐射影响,蓝星人繁衍一代比一代困难,幼崽日渐稀少,公民对幼崽的关注度和保护欲日渐膨胀。 十年前一起虐童案震惊全帝国,激起民愤,甚至不少觉醒者被气到精神力暴动,闹出不小乱子,从那之后帝国就推出了“爱苗苗”直播间。 直播间由星河网智能体主持,会利用无处不在的智能终端,随机抽取帝国幼崽的生活片段监控并直播,片段很短,一次五或十分钟,在抽取同时会做一些模糊处理来保护孩子和身边人隐私,但抽取时间十分随机,果真对孩子不好的养育人完全无法预判直播时间从而遮掩作秀——如此一来,正如“爱苗苗”的宣传语:让每个孩子都生活在阳光下。 只是苦了父母老师,正常管教孩子也束手束脚。 为此“爱苗苗”直播间做了优化,正常家庭的孩子不再面向大众直播,而是进行智能判别和专家审看,但,对于领养、收养以及受到过不良对待等“非正常”家庭的孩子,却要在前者基础上增加观众审看环节。 当然,审看有人数和发言限制,也不允许录屏转载,如果有观众对养育人的行为过度解读,还会有专家第一时间为他们正名,杜绝任何针对幼崽和养育人的网络暴力发生。 就这样,“爱苗苗”直播间一直延续下来。 三年前,身为被收养儿童的贺乐言,成为直播孩子的一员,因为治疗系觉醒者的身份而备受关注。 星河帝国起源自蓝星,蓝星自古就有三种血脉:普通人、武士和祭司。 武士能够强化自身体能,提升到一定阶段还会拥有自己的精神伴生兽,也就是精神体,进而拥有更强大的战力,是天生的战士。 祭司——如今被称为治疗系,他们人数很少,能力没那么花哨,但很关键:他们能影响武士的精神领域,能催化激发他们的能力或阻止他们暴动。 不管武士还是治疗系,相对普通人都属于“觉醒者”。 幼崽珍贵,先天觉醒的幼崽更加珍贵,先天觉醒的治疗系幼崽贵上加贵。 两月前,满三周岁的贺乐言进行精神域潜力评测,得到惊天骇地的ss级结果,更使他一夜间成为举世瞩目、万众心系的珍贵国宝! 【嘶,看到乐言,我快暴动的精神力都稳定了。】 【我也!】 【稳定算啥,姨姨看到乐言,桎梏松动,马上要晋级了!】 扯吧,要晋级还有空看直播?真有那么神,他该晋级八十回了。 走后门混了个专家号、所以在直播一开启就收到提示的楚云棋不屑地撇撇嘴。 暗暗熄灭终端,他整理了下衣领袖口,忽然弯腰,赶在宁天和文毅之前解开贺乐言的安全带:“乐言乖,我们到啦,来,表叔抱。” 搞什么,这一路也没见他对小少爷这么热情。宁天眼中划过抹警惕:“三殿下,我来——” “你来?”楚云棋以保护的姿态把贺乐言抱在怀里,“会抱孩子吗?能抱吗?这身衣服几天没换了吧,胸前肩上这些玩意儿,不怕把乐言扎到?” 什么“玩意儿”,那是他的肩章和番号,还有,口袋里是塞了一点点小东西,那是他用趁手的家伙,要保护小少爷,他当然得做万全准备。 但,抱小少爷,似乎,确实,扎了点儿? 见土包子哑口无言愣在原地,楚云棋眼中闪过得意:“再说了,乐言跟你熟吗你上来就要抱?这一路上,你跟宝贝说话有超过三句?” 【什么情况?】直播间里有人问。 【还有人不知道啊,乐言精神力稳定,可以出院了,三皇子不放心,亲自护送他去找爸爸。】 直播虽然不允许录屏,但贺乐言太受关注,与他有关的事轻易就会成为热搜,尤其还有个高频冲浪的“网红”三皇子,三五不时就出来炫耀一下自己的“吸崽”日常,顺便也把贺乐言的信息泄露了个底掉。 现在全帝国都知道,贺乐言有个踩了狗屎运的爹叫贺琛,因为崽生父和他是战友,对方没有别的亲人,牺牲前托孤给他,他就收养了乖崽。 但崽精神力不稳定,出生后几乎一直养在帝国医科院,而贺琛这三年照常在役当他的大舰长,平白无故,就得了一个别人给养到三岁的大好崽。 好不……让人发酸。 【别说,挺理解三皇子。】 【做得好,咱就不让他们抱!】 【不是,有些人太酸了吧?人家父子团聚、天经地义,您凭什么不让啊?】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节 【对啊,谁家好人老住在医院啊,崽崽还是得有个稳定的家。】 【问题是,看样子乐言挺紧张,唉。】 这条弹幕,把众人注意力引回贺乐言身上。果然,崽崽被三皇子抱在怀里,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看起来怯生生的。 【先声明,我不是酸,但这么小的孩子,忽然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管一个陌生人叫爸爸,心里该多害怕啊。】 【是哦,还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一个边境基地,要啥没啥。】 其实星河帝国大部分军队由各大武士贵族把持,非但不穷,还富得流油——虽然已经多年没什么战事,他们依旧变换名目向辖地征收着高额税点,十分不招人待见。不过,汉河基地算个例外,它只辖两颗半废资源星,虽然属于贺家的势力,却明显是没油水、边缘化的那种。 【要啥没啥不算什么,关键还有星盗袭扰啊亲人们!甚至有米斯特的星盗!】 【whf!!】 * “咳。”向恒欲言又止,跟着贺琛,一路不停接着贺琛快手卸下的肩章、领章、胸章、袖章,金的、银的各路宝贝。 眼看他连袖扣都用蛮力拆下来,向恒终于制止:“行了,干净了,保证扎不到。” 再卸连纽扣也没了。 把东西交给下属,向恒随沉默的贺琛穿过廊道,下了电梯,乘上摆渡飞车,抵达基地环形圈最内部那个供穿梭机着陆的小型港,终于忍不住开口:“紧张?” “谁紧张?”贺琛负手肃立,八风不动,淡然瞥他一眼。 “那就收起来吧。”向恒低声说。 “收什么?” “往后看。” 神神道道。贺琛克制着淡淡的浮躁,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然后面无表情扭回头来。 一路同行、或是本来就在港口轮值的士兵军官,都表情异样,强忍着把笑憋回去—— 那跟了指挥官一路的精神体大狼,臊眉耷眼,夹着尾巴消失了。 “不早提醒我。”贺琛压低声音。饱含羞恼。 “以为你知道。”向恒同样低声答。镇静自若。 精神体和主人心意相通,一般情况,主人自然掌握精神体的动向,就像大脑总能知道手脚在哪里、做什么。 但少数情况,脑子也会忘掉手,比如暴动期,又或者,紧张时。 “控制好,直播间正好开着。”向恒提醒。 “我知道。”贺琛答着,那张本来俊美无俦的脸,忽然挤出个僵硬的、古怪的、难以形容的笑。 向恒顺着他视线望去,恰好望见穿梭机缓缓打开的真空舱门。 “还是别笑。”陪他走向接引桥,向恒抓紧时间提醒。 贺琛步态短暂停顿了下,很快又如常。 脸上的怪笑果然收了。 向恒松了口气,终于定睛,看向舱门中走出的人影。 * 【到啦?这就是汉河基地?什么也看不到啊。】 【军事设施,能随便看?有崽看就行啦!】 【还要看看乐言他爸,听说是个大煞星!】一条弹幕短暂出现,很快又被有“净网标兵”美称的智能体清除。 没人再发类似的话,不过,出于对崽强烈的保护欲,那种警惕、检验的心情,仍旧在无形的网络空间中扩散着、共鸣着。 在一千名幸运观众的一千双眼睛注视下,几道刀锋一样笔挺的人影,出现在直播框内。 “乐言。”一道清朗的、还算动听——至少不让人讨厌的声音响起,“我是爸爸。” 【肉麻……】【我酸了我承认……】【论如何一句话激起我的仇恨:乐言,我是爸爸。[炸弹][炸弹][炸弹]】 直播间里先是沉寂,紧接着,流淌起一股陈了八百年的醋坛子被打翻的味儿。 【虽然但是,乐言好像有点儿怕,都不敢看爸爸呢。】 直播画面中,贺乐言还被楚云棋抱在怀里,他确实没看贺琛——准确说,看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小手用力,拽紧楚云棋的后衣领。 真吓到了?小兔崽子,说什么双s级天赋过目不忘、敏锐聪慧,还不是被他一吓一个准。楚云棋暗扬了下唇,又压下,捏着嗓子温声细语道:“乐言乖,别害羞,这就是你爸爸。” 他说着,作势把小孩儿从怀里往外拉,果不其然,在他怀里挣动不习惯他抱的小孩儿,此刻被往外一拉反倒立刻贴紧了他,双手用力锁住他脖子。 痛痛痛,抠到他肉了! 楚云棋忍住这点儿不愉快,看向贺琛:“表哥还是戴副手套吧,不怕吓着孩子?” 吓着?贺琛垂眸,看了眼自己刚才本能伸出的手,又看了眼紧紧勾住楚云棋脖子的小豆丁,默不作声,收回手臂,负在身后。 但直播间的人都已经看清了—— 直播会屏蔽人脸、保护隐私,手这种部位却不会屏蔽:贺琛的右手,除了大拇指和食指以及与两指相连的部分手掌是正常皮肉,其余的,全是暗银色闪着寒光的机械义肢! 冷酷,诡异,吓人得一批!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团聚(三) “向恒,把乐言接过来,不能一直劳累殿下。”负起手,贺琛后退半步,吩咐。 “是。”向恒迈步上前,温和平静看向贺乐言,很平等尊重道,“你好,乐言,向叔叔抱?” 沉默了一路的贺乐言,看了眼向恒,不知被他哪里打动,点了点头,松开了楚云棋的衣领。 楚云棋蹙了下眉,把贺乐言揽紧:“我不累。乐言认生,你们别逼他。” 逼?贺琛和向恒,以及身后一众士官,面色都不太好看。 “认生谈不上,路途遥远,孩子是困了,反应慢半拍。”落后楚云棋半步的文毅走上前,向贺琛点点头,转向楚云棋,“殿下,你抱这么久,胳膊也该酸了,乐言总不认我的生,交给我抱着吧。” “不用。”楚云棋不满地看了拆他台的文毅一眼,抱紧怀里已经开始微微挣动的贺乐言,“我干儿子,抱多久都不嫌重。” “你什么?”贺琛扬起一双剑眉,深邃的瞳孔,要把人穿透般向楚云棋射来。 “我干儿子!”楚云棋虚了一瞬,声音更大了,“觉醒者幼崽都应该有个教父的,我和乐言投缘,准备做他的教父,这事儿我母妃——” “咳!”贺琛忽然重重咳了一声,打断楚云棋的话,站在原地,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 味儿,哪有什么味儿?楚云棋被他干扰,一时也耸了下鼻子。 “哎呀,拉了!”贺琛忽然盯着楚云棋的右手大声叫道。 楚云棋的右手,正托在贺乐言的小屁屁上…… 楚云棋看向贺乐言,贺乐言懵懵懂懂,第二眼看向那个“爸爸”:什么拉了?谁拉了?? 不等他的小脑瓜想清楚这个问题,楚云棋面色骤变,“蹭”地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毫无准备的贺乐言,小身子立刻向下坠去! “乐言!” “少爷!” 文毅跟向恒,以及沉默不语的宁天同时伸手,但谁也没捞到——一个雪白的庞然大物,来去如风,叼起崽子就跑! 【艹艹艹!】 【什么鬼?!!!】 【乐言!】 一片黑压压撕心裂肺的弹幕爆开,下一秒,屏幕一黑,直播结束了。 在它最最不该结束的时候。 这可炸了天大的锅。 亲眼看到崽被狼叼走的观众快急疯了,“#贺乐言在汉河基地被米斯特狼族叼走!!”这个耸人听闻的话题两分钟后就被顶上热搜,传遍整个星河帝国。 但一分钟后又被撤了热搜。 帝国儿童权益司官方账号亲自下场辟谣:“没有狼族,那是贺琛上校的精神体,乐言现在很安全。” 米斯特是星河帝国的老邻居、老对头,米斯特人都是各种半兽族,可以在人形和兽形之间转换,兽形和精神体乍一看还真不容易分辨。 误会解除了,但网民依旧激动,于是,两分钟后官号又发出一张照片,小乐言紧挨着文毅坐在一张沙发上,神色还算安定,身体也安然无恙。 群情这才冷却了些。激愤变成吐槽和声讨,都在议论这个爹不靠谱,还有个别的,议论起那头一闪而没的大狼——雪狼精神体毕竟是帝国老牌贵族贺家的“专利”,平时难得一见。 “贺家父子刚刚见面,如何养育幼崽,贺琛还不熟悉,出动精神体也是怕乐言跌落受伤,动机显然是好的,大家多多体谅,给他们父子一些时间。” 星都,帝国医科院某高级食堂,一位作为专家审看直播的帝国医科院的儿童心理学权威,用自己的大v账号发布了一条博客,发完看着留言蹭蹭上涨,他又挑拣着回复了两条,这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 “发是发了,起多大作用我可不能保证。长青,这孩子爸爸靠不靠谱啊?” “靠不靠谱,方老更专业。”对面的青年不急不慢滤过茶渣,分出两杯澄明清茶,沉静从容答。 “这么一点儿工夫我可看不出什么来,就看出来他该好好培训培训。”方老说着,看了天塌不惊的陆长青一眼,“你呀,真的放心?” 那孩子可基本是陆长青养大的,方老寻思,这要换成自己,绝没有这份从容和沉稳。不过,换成陆长青,似乎又很自然。 陆长青既是陆家嫡子、太后侄孙,又是当世唯一的双s级治疗师,当之无愧的国之重宝。拥有这样出身与地位的人气度自然不一般,远远见过陆长青的人都说他既贵且清,像神庙中的神子,无喜无怒,俯瞰世间。 但陆长青绝对是人不是神——他赴任数月就整顿完医科院私底下的枝枝蔓蔓、将整个系统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下,这样的人,有手段、有俗欲,不是个离世的神。 他也有活人的羁绊:贺乐言就是一个。 方老可见过陆长青跟贺乐言相处,像对儿平平常常、相亲相爱的父子,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文毅怎么说,小乐言真的没事儿吧?要是吓着了别轻忽,我有空,随时可以跟孩子聊聊。”方老又问。 “有需要找您。”陆长青将碧绿清澈的新茶奉给方老,执杯的手倒比白瓷茶杯更莹润,但又骨节分明、沉稳有力,比起质脆的瓷,更像坚硬的玉。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节 方老此刻却不爱茶。 “有需要一定找我。”老人想起小孩儿软软糯糯叫他爷爷的样子,脸上不觉露出个期待的笑容,又忽觉不该,清清喉咙,郑重道,“当然,最好还是没事。” * 贺乐言大体是没事。 拍完那张照片,小家伙一声不吭,带着哭过的红眼睛,一抽一抽,紧贴着文毅坐在沙发上。文毅温声安抚着贺乐言,向恒、基地一名军医和后勤部两个面善的军官,也在和声细语,解释着什么。 贺琛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被排除在安慰的队伍之外,貌似淡定地看着。 他好小啊。 和监控里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鼻尖红红的,皮肤白嫩嫩的,看起来……一掐就会破。 这么小,难怪会被他吓到。 “刚才是我的失误。”贺琛掐了把自己,忽然站起来,试图加入安抚。 他个子很高,起身后阴影投向对面,贺乐言不由自主往文毅怀里藏了藏。 贺琛僵了下,很快又坐回沙发。 “文医生,今天还请您受累,多陪陪乐言。”短短一瞬,贺琛做出决定,客气看向文毅。 “应该的。”文毅又看了一眼崽的这位爸爸。对方有着挺拔锋锐的军人气质,和令人印象深刻的好相貌,但,对方也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笨拙和紧张。 治疗师看人很准,文毅相信自己的直觉。面对乐言,贺琛是真紧张。 但贺琛面上镇定稳妥得很。 见文毅点头,他转向几个军官,调配有度:“你们散了吧,文医生和乐言赶了那么远的路,也该歇歇了。向指导,你带他们去乐言房间。” “是。”向恒领命,“文医生,乐言,请跟我来。” 他领着文毅,文毅牵着贺乐言,一行人向房外走去。 经过仍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贺琛时,文毅停步,弯下腰来,在贺乐言耳边温声道:“乐言,和爸爸再见。” 贺乐言低着小脑袋,咬着唇,盯着贺琛粗悍的黑色军靴,一动不动。 “不用。”贺琛盯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开口。 天地良心,他很努力让自己声音温和一些,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起来反而更生硬了。 一定是宁天传染的。 “贺指挥官别介意,”文毅宽慰贺琛道,“院长有交代,刚见面,乐言跟您生疏,不会一下子就放开,请您不必心急。” “嗯。”贺琛应了一声,又忽然顿住——他说谁交代? 贺琛神色忽然有点不自然:“谢谢你……和你们院长,怎么还惊动了他?” “谁啊?”军官中有人窃窃私语。 “医科院院长,还能是谁?那位,陆长青啊。” “嘶,咱指挥官还认识人家……” 军官们的私语声不高,文毅未受影响,开口回答贺琛:“乐言的事,院长一向很重视,再三嘱托我把乐言好好交到您手上。” “嗯,谢谢。”贺琛更不自然了,“请代我向陆院长道谢。” “是。”文毅客气有礼说着,摸摸贺乐言头顶,重新牵起他,往外走去。 走了两小步,贺乐言停住了。 小孩儿顿了顿,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扭过头来,看着贺琛:“我没有拉!” 声音不高,细听还有些抖,但很坚决。 他没有拉裤裤!这个他死也要讲清楚! 说完这句,他不敢看那个大怪物反应,搂住文爸爸的大手,着急要往外走。 文爸爸大概猜到他害怕,把他抱了起来。他安心多了,把脸贴在文爸爸脖子上,嗅着文爸爸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是在医科院时,他每天闻着的消毒剂的味道。 他真想回去…… 贺乐言埋下头,眼睛里冒出一层水光。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大怪物的声音:“对不起。” 不原谅!贺乐言在心里大声说。 “我知道你没拉,那个,我也没有杀人不眨眼。”大怪物又说。 贺乐言愣了下,不自觉抬头,看见大怪物又站起来了,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贺乐言一怔,“咻”地又把脑袋埋回文毅肩上…… * “文爸爸刚才笑我。”进了房间,没了“外人”,贺乐言活泛多了,从转着头打量房间的文毅身上挣下地,板着小脸,不高兴地说。 “没有笑你。”崽最近心智发展,爱面子得很,文毅尽力认真下来——但不成功,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他干脆也不掩饰,实话实说道,“我没笑你,我笑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贺乐言抿紧小嘴唇。 文毅脸色严肃了些,张口想说什么,又停下来,把贺乐言抱到沙发上,自己蹲下身体,平视着他,温声问:“被那只大狼吓到了?” “没有。”贺乐言别开头。 他才不怕,大狼不怕,大老虎也不怕! 想是这样想,回忆起大狼张开嘴向他咬来的一瞬,他不自觉伸手抱住膝头,脑袋埋在肘弯里,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 “小球”内部,传来低低的抽吸鼻子的声音。 监控室里,鸦雀无声。 几个下属做贼似的把目光投向坐在最中间的贺琛,又做贼似的收回来。 他们什么话也没敢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贺琛一声不吭,端正坐着,很镇定的模样。 但在他非虚非实的精神领域中,却正寒风呼啸,一只雪白的大狼焦躁地盘桓一片冰原上,低低呜咽着,忽然伸出爪子“啪”地拍了把自己的脸。 毫不留力,听声音都疼得厉害。 “小傻瓜,怕就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了。”房间中,文毅揉揉贺乐言细软的头发,满眼心疼。 贺乐言只有三岁两个月大,虽然先天就是觉醒者,脑域开发度高,认知提升远比普通孩子快,智商已经相当于普通六七岁小孩,但心智终究不成熟,乍然改换生活环境,心里肯定不安,何况还一来就领受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我没有怕。”小孩儿并没有听文毅的话大声哭——他已经是三岁多的大哥哥了,大声哭那也太没面子了。他只是鸵鸟一样,把小脑袋埋得更深了点儿,哽咽着,奶声奶气地说,“我不是大丈夫。” “什么?”文毅一时没听清楚。 “我不是大丈夫,我不想当大丈夫!”贺乐言还是不肯抬头,呜呜咽咽说。 不想当大丈夫,是想把自己“驷马难追”的话追回来?文毅又心疼,又想笑。 他起身坐到沙发上,抱蜷成团的贺乐言起来,搂他在怀里,低声引导:“乐言,还记得文爸爸讲过的课吗,精神体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贺乐言脸埋在他怀里,小身体抽了抽,过了半晌,带着鼻音,闷闷回答:“记得,诚实。” “说得对。”文毅语带赞许,“精神体不会撒谎,总会呈现主人最真实的情绪和感受。” 话音落,贺乐言抽动的小身体平静了些。文毅勾唇笑了笑:“乐言很聪明,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贺乐言抬起稚嫩的、带着泪痕的小脸来:“大狼,是为了接住我。” “小少爷真聪明!”监控室里,有人高兴出声。 贺琛没吭声,脊梁却很是挺直了些。 “说的是,更准确一点儿说,是你爸爸着急接住你。”文毅说。 贺乐言又不吭声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认可还是不认可?监控室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不约而同偷偷看向贺琛。 “看什么?就是你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才把乐言吓到了。”贺琛比所有人都急,但他表现的比所有人都淡定,他站起来,一副并不忐忑贺乐言怎么看他的样子,“留两个人守着不要出什么意外,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布置着,转身准备离开,但是又止住脚步—— 监控画面里,贺乐言软软糯糯出声:“文爸爸,我想要爸比。” 爸比?他吗? 贺琛面色淡定,心跳却忽然加速。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团聚的第二天 “指挥官,快!” 听到贺乐言那句软糯的“要爸比”,监控室里的众人倒比呆站着的贺琛反应快,有人示意他快去,还有人伸手指着他衣领,提示他扣好扣子。 何至于此。淡定。 贺琛手指汗湿,动作有些粘滞地扣好扣子,正深吸口气,准备迈脚,听见监控里的文毅出声:“爸比没接视频,可能还在忙,乐言先睡觉,睡醒我们再打给他。” 什么视频?贺琛看了眼自己寂静如死鬼的终端。 抬起头,对上一众同情的视线。 “指挥官,说的好像是他们医科院的医生或者护士。”有人颇好心地解释。 “我不是傻子。”贺琛没心情注意说话的是谁,寒气四冒地瞪了所有人一眼,转身出门,正好撞上进门的向恒,险些把他撞个趔趄。 “怎么了?”目送他走远,向恒问监控室负责人。 负责人指指头上的迷彩帽,怪笑:“没怎么,这里,有点儿绿。” 向恒瞪了他们一眼,了解始末后,看了眼监控中躺下休息的贺乐言,向门口走去。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节 “向指导,我们还盯吗?”监控室负责人问。 问罢见向恒看过来,他挠挠头:“文医生人挺好,咱们这样监视人家,不厚道。” “和人无关,安全第一,指挥官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行吧。”负责人撇撇嘴,小声嘟囔,“指挥官有被害妄想症,您也不提醒,他从前也不这样,打从三年前——” 说到一半,对上向恒凝结下来的神情,负责人住了口。 三年前他们追踪星盗遭遇矿难,伤亡惨重,许多兄弟永远留在了那颗废星上。这是全基地的痛,轻易没人去提。 “咳,弟兄们知道了,会盯好的。”负责人说。 向恒点点头,转出监控室,穿过一条安静的银灰色长廊,走到贺琛的办公室门前,静思了一瞬,抬手敲响房门。 “你说错了,乐言不喜欢我。”向恒进门,见室内光线很暗,贺琛垂头坐在桌前,一副自闭的模样。 向恒顿住脚,酝酿片刻,刚要说话,贺琛却忽然抬头:“但我估计,就是韩津自己站这儿,他也不会喜欢。” 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摆回桌面上,向恒看了一眼,视线不自觉停留:那是张他们几个在军校时的合照。 照片里有贺琛,也有他,剩下两个,是他们的好友兼战友,一个已经病退,另一个已经光荣——正是贺乐言的生父,韩津。 合照是动态的,摄录了相机定格前几秒的画面,他们三人互相玩闹、替对方整理衣帽,唯有一人,自始至终冷凝盯着镜头。那是韩津。 “你没估错,真是他,乐言说不定更怕。”向恒笑了下,又收敛,正色看向贺琛,“乐言还小,没和我们接触过,别灰心。” “怎么可能灰心?”贺琛扬了下眉,放下这个话题,问起别的,“咱们那位殿下怎么样了?” “嫌我们的饭菜是「猪食」,饿着肚子睡过去了。” 贺琛冷冷牵了下唇角。“他说的那事,你怎么看?” “指挥官没让他把话说完是对的,只是搬出贺妃还有转圜,如果搬出上面那位,就不好拒绝了。” “就咱俩,叫什么指挥官。”贺琛示意向恒坐下,问,“你不觉得让三皇子做乐言的教父,对乐言有好处?” “乐言天赋特殊,和他们扯上关系,只怕会成为他们争权夺势的工具。”向恒答。 因为觉醒者幼时精神力不稳,帝国向来有为觉醒者幼儿请“教父”或“教母”,帮助孩子稳定精神力的传统。 一开始只有平民父母实力不济才如此,后来发现这种帮助会使双方精神力产生很深链接,是一种天然的势力结盟,于是蔓延到贵族阶层,也渐渐变了味道,成为一种隐形的“控制”。 贺乐言拥有双s级别的成长潜力,未来可以安抚高级别武士的精神暴动,在有些人眼里,自然属于珍贵的战略资源…… “你说的对,不能跟他们扯上。”贺琛看着相框上的韩津,眼底沉得像洇了墨,开口却不正经,“那混蛋走得痛快,倒给我们留下个大麻烦。” “是,他那么沉默铁血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会跑去基因库匹配个孩子。” 基因库是能匹配孩子,但成功率极低,比正常生育还低,韩津是个沉默务实的人,向恒确实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向恒此刻问这个,并不是执着于答案,而是……他看向贺琛:韩津走后,这还是贺琛第一次主动提起他来。 “他临走时,没跟你交代什么?”向恒迟疑了一瞬,试探问。 “没有。”贺琛没看向恒,沉声回答,“他伤得太重,除了把乐言交代给我,什么也来不及说。” 果然还是这个答案。向恒看了一瞬贺琛神色难辨的侧影,转开话题:“说这些也没意义了,现在要紧的是看顾好乐言。没有三皇子,也还有其他人。” “我知道。”贺琛眼底闪过一抹锐利。 “你已经有了主意?” “没,走一步看一步吧。”贺琛又敛了锐气,“反正任谁想做乐言的教父,总得过我这关。” 话这样说,就是没有再跟他往下深谈的意思。 从前的贺琛,跟他之间不是这样。至少三年前不是。 向恒看了眼贺琛,抓紧手中军帽,站起来:“你有准备就好,我不多说了,去检查下乐言那儿的布防。” “不用,布防我交给宁天了,这种粗活儿还是给他干。”贺琛说。 向恒顿住脚步:“是。” “那乐言那边的事我就不操心了,我去让人盯着三皇子。”向恒走向门口。 贺琛眼底深沉看着他背影,眼见他要出门时,又忽然出声:“向哥。” 向恒回过头来,对上贺琛一张笑脸,有些无赖,但明亮得让室内沉凝的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也让向恒冰凉的心忽然回暖:“哥,收留下。” 贺琛饱含委屈道:“我的房间和乐言的打通,现在都让给那文医生住了……” * “乐言,来看这是什么。”天一亮,贺乐言刚睡醒,听见文毅有些惊喜的声音。 贺乐言揉揉眼睛,从柔软的小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看了会儿陌生的房间,听文毅叫他第二遍,这才掀开小被子,调了个面,趴在床上,伸着小短腿够到了地,爬下了床。 下床的瞬间他愣了下,看了看地面,抬起小脚丫,又重新落下。 一小圈波纹,从他落地的脚尖处开始,往外荡开去。 这是水?可是一点儿都不湿。 贺乐言困惑又好奇,小心翼翼抬起另一只脚,迟疑一瞬,才往地面落去。 这回,他脚丫落下的地方,不但荡起波纹,还有蓝蓝的光亮起来。 光一亮,脚下的地面忽然变成一条“小溪”,溪水中有石头、水草,水草中还藏着一条小红鱼,“咻”的从他脚下游走,游到前面的水草丛中,又等他来找似的,露出脑袋等他。 三岁的贺乐言其实已经很算有定力,但……小鱼太可爱了。 贺乐言扛不住诱惑,抬起小脚丫,从一丛水草到下一丛水草,追赶起小红鱼来。 追着追着,他撞上一道身体,抬起头来,见文毅正笑眯眯看着他。 “文爸爸!”见到是熟悉的面孔,贺乐言高兴抱住文毅大腿,回头看着正在暗下去的“小溪”,眼里带着探究问,“这是什么?” “路。”文毅答。“用一种特殊材料做的。小溪是到冥想室的路,草地到洗手间,草丛里面有小兔子。” 文毅蹲下身体,给贺乐言指了指洗手间那边,又带他看向另一个方向:“这边还有一条,是冰原,有北极熊宝宝引路,乐言猜,是去哪儿的?” 冰原?北极熊? 贺乐言想起那头雪一样白的大狼,毛毛又长又蓬。 可是他也想起那头大狼的……一张大嘴。 贺乐言刚才的活泼劲儿去了一大半,小红鱼、小兔子都不香了,北极熊宝宝长什么样,他更是,更是一点儿都不好奇。 他扭头看向文毅:“文爸爸,我想回去。” “乐言,”文毅摸摸他的头,“文爸爸有东西给你看,你还没看呢。” “我不想看。”贺乐言倔强说着,眼睛却不觉瞄向文毅身后。 文毅笑笑,站直身体,牵着他的小手走进身后的房间:“看看,你的冥想室。” 贺乐言抿着唇,迈进这个四面洁白的房间。 一进来,他清透的眼睛就微微放大:惊讶的。 房间不大,也没有什么装饰,只放了一个长长的曲线样子的矮书架,和几张软乎乎的小垫子。 但是这么个看似简陋的房间,贺乐言却很喜欢、很亲切,因为不管书架还是垫子,都跟他原来的一模一样,就连书架上的书,也还是他原来看的那些。 要不是知道这是在哪儿,贺乐言还以为他又回了医科院。 这时,文毅站在门边,按了房门口墙上一个装在矮处的开关。 整个冥想室暗了下去,慢慢,又亮起来。 不过,和刚才的明亮不同,这回室内的光是暖黄色的,很柔和,因为光源来自四面墙壁,按照固定的频率变亮变暗,就像,整个房间在呼吸。 这一点,依旧和贺乐言从前的冥想室一模一样。 治疗系都需要长时间冥想来稳固和增强自己的精神领域,贺乐言年纪虽小,也不例外。在医科院时,爸比告诉他,冥想室对他很重要,一定得是真正能让他放松的地方,让他有什么想法尽管提,贺乐言就提了这一条:呼吸。 ——他常常做一个梦,梦见他躺在一个怀抱里,随着那个怀抱颠簸、赶路,他还很小,眼睛看什么都模糊,倒是耳朵,听得到风的声音,还听得到那个“怀抱”在呼吸。 风很大,但他被抱得很安稳,他感到很安全,自由又安全。 他喜欢那个“呼吸”。 爸比说,感受那么真实,可能不是梦,是他的记忆,只是那时候他太小了,要想真正记起来,就要好好冥想,往深处挖。但贺乐言还一直没有挖到…… “喜欢吗?”文毅的话,让贺乐言回过神来。他无意识点点头,点到一半,又醒悟什么,忽然顿住,倔强地扭过头。 “我知道,你们不要我了。”小孩儿抿紧唇。本来是假伤心,话说出口,变得真难过起来。 “傻宝。”文毅揉揉贺乐言的头,“不是我们不要你,是多了一个人,不,多了很多人爱你。” “乐言,你好好看看这里。” 文毅牵着贺乐言,站在冥想室的台阶上,把贺乐言的小床和那几道延伸出去的小路尽收眼底。“这种材料不算罕见,但以前从来没人想到这种用法,乐言,爸爸他们为你改造了这里,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心思。” “装那张小床的时候,想的一定是你躺在上面睡觉的样子。” “铺那几条小路的时候,想的一定是乐言换了新房间,会不会迷路又不好意思问?” 文毅说着,看贺乐言脸红,不由莞尔。 “其实文爸爸也担心过,你爸爸没养过小孩儿,会不会不用心、照顾不好你,但是看到这些——” 文毅没再多说,他了解贺乐言,小孩儿有着双s级精神潜力赋予的超常敏锐,是善是恶,他其实自有感应。 文毅只是蹲下身体,认真看着贺乐言的眼睛:“乐言,我和爸比他们永远不会不要你,但医科院毕竟不是一个家,我们忙起来,难免疏忽你,乐言,这里才是你的家。 这里才不是他的家。贺乐言安静片刻,小手攥了攥,鼓起勇气:“我知道了,文爸爸。” 文爸爸他们每天有很多事要忙,贺乐言知道的,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应该让他们操心。 “好孩子。”贺乐言闹的时候,文毅一心劝他,现在看到贺乐言这样懂事,文毅心反倒忽然一疼。 小孩儿在人来人往的病房长大,没有一个固定的照顾者,虽然大家都很喜欢他,但其实,小孩儿心里一直缺点儿安全感。 这一刻文毅没管自己的权限和院长的交代,擅自伸出一只手来,跟贺乐言勾住手指:“乐言,文爸爸和你约定,一个月,要是一个月后,你还是不能适应,或者爸爸待你不好,你和文爸爸说,文爸爸接你回去。” “真的?”贺乐言黯淡的眼睛亮了亮,带着一点儿鼻音,小手紧紧圈住文毅的脖子,“谢谢文爸爸!” 文毅心化成一滩水,亲亲他头发,又抱了他好一会儿,才牵着他站起来:“走,出去逛逛,看你爸爸在干什么。” 贺乐言咬咬小嘴唇:他不想看,他一点也不好奇……那个可怕的大怪物。 但,既然文爸爸那么想去——贺乐言脚趾碰碰地上的小鱼——那就,就陪文爸爸去看一眼好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节 都是为了满足文爸爸! 作者有话说: ---------------------- 乐言:我一点都不想看大怪物![捂脸偷看] 祝姨姨们七夕快乐[抱抱] 第5章 团聚的第二天 此刻的贺琛,正在应付宿醉醒来的楚云棋。 昨天楚云棋饿着肚子睡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睡不着,让人给他上菜上酒,吃饱喝足才睡。 “给我喝的什么玩意儿,劲儿那么大?你们是不是诚心的?”此刻,楚云棋坐在贺琛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满脸不悦诘问。 “殿下不是想要提子酒吗,我特意让他们去库里找的,是从星盗窝里端的,听说是蒂什么星特产,我们平时不喝,招待殿下才舍得用。” “蒂姆星。”楚云棋明白过来点什么,脸色变了变:难怪味道那么好,让他喝了还想喝,这酒妙就妙在味道好,可它—— 楚云棋捂住肚子。可它能让人放那个气,不停放,四五天才能消停。 这个贺琛,他是不是故意的? “殿下,这酒好喝吗?市价多少钱一瓶?我们缴获了一箱,军部说不用上交,我们就想卖了补贴军费。当然——”贺琛说到一半,露出懂事的模样,“要是殿下喜欢,就不卖了,我让他们看看库里还有几瓶,走时全给殿下带上。” “难得有点儿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看他这无知又老实的模样不像假的,楚云棋哼了声,暂时压下怀疑,昂着头,眯着眼,扫视了一圈贺琛的办公室: 一没盆景,二没书画,办公桌椅也是那种最普通的合成材料的,没有一点舰长该有的排场,还有,他视线扫回坐在办公桌后的贺琛—— “你穿的这是什么?” “军装啊。”贺琛答,一脸无辜相。 “这都发白了,你昨天那身儿呢?” “那是新的,迎接殿下这种重要场合才穿。” “你还算有心。”楚云棋有些满意。照他看,这位便宜表哥还是懂事的,不像母妃说的那样有城府——不然也不会被军部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可他懂事是懂事,就是太寒酸。 楚云棋又看了贺琛一眼,确认他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唯一闪亮的,还是那几根合金义指。 楚云棋嫌弃得不行,把腕上的名贵古董手表摘下来:“拿着,好歹是贺家出来的,别给我和母妃丢人。” 看见这主儿跩得像个二百五,但随手一撸就是块价值一套a级战甲的手表,贺琛眨了下眼。 他没有接下那古董表的意思,而是露出自己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很嘚瑟道:“殿下怎么戴那么落伍的东西?我这都第五代终端了,时间想怎么看怎么看。” “你不懂!”太丢脸了,到底是半路认回贺家的,小时候据说还在贫民区流浪过,难怪连点儿好东西也不认识。 但小家子气也好。楚云棋起身,硬把手表拍在贺琛桌上,神色倨傲:“收着吧,我做乐言的教父,我们以后就是亲上加亲。” 亲你姥姥。贺琛皮笑肉不笑:“殿下岁数不大,怎么想到做乐言的教父?” 谁想?还不是母妃逼他。楚云棋强捏着鼻子道:“我和乐言投缘。” “投不投缘,还得问问乐言再说。” 贺琛伸手拨弄了下古董表盘,凉丝丝的,有助降心火。 “什么意思?”楚云棋抬起眼来,“他一个娃娃懂什么投不投缘?贺琛,你有话直说,我讨厌绕弯子。” 来之前母妃说过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但楚云棋不觉得。贺家是他外家,他是他父皇唯二的继承人——虽然他行三,但老大夭折,上头也就一个二哥——贺家不支持他支持谁? 就算他不当贺乐言这个教父,贺乐言长大也必然要为他所用。 只不过他母妃坚持,加上他父皇喜欢玩“爱民如子”“与民同乐”这一套,很重视“民意”,他这才耐着性子一直哄广受欢迎、颇有“民意”的贺乐言玩。 “有我做教父,亏不着乐言,也亏不着你。”楚云棋睥睨看一眼贺琛,对他的不感恩戴德很是不满。 “有殿下做乐言的教父自然是乐言的福分。”贺琛不急不躁,“但请教父毕竟是为了帮发育期的孩子稳定精神力,殿下人中之龙,怕是没时间做这种繁琐事。而且——” 贺琛面露为难之色。 “而且什么?”楚云棋皱眉。 “而且我原本有意让兄长来做乐言的教父。” 兄长?“贺思远?” 楚云棋问着,见贺琛点头,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还真不值钱。” “你以为让贺思远当这个教父,姨母就会高看你一眼?” “没用的,贺思远是姨母的宝,你只是她无心插柳种出来的一根草,不管你做什么,草还是草。这么些年了,你还搞不明白?” 楚云棋有张看似无害的娃娃脸,但刻薄起来一点儿也不“无害”。贺琛侧过头,脖子上的筋绷了绷,看起来是被戳到痛处,又不得不忍耐。 “不是为这个。”静了一瞬,贺琛低声辩解,“兄长很关心乐言,知道乐言要来基地,给他置办了很多东西,我没钱装修房子,全靠兄长接济。” “你好歹是个舰长,没钱装修房子?”楚云棋狐疑看贺琛一眼。 “没办法,配给都是定量的,我们这边星盗多,武器磨损快,钱都省在那上头了。”贺琛解释。 那倒真有可能。楚云棋想起来时乘坐的那架破穿梭机。 楚云棋宿醉的脑子转了转:“装修房子算什么,乐言要在你这边长住,光一个房子可不行,还得修个游乐场!” 贺琛听了,琢磨一瞬,很以为然:“殿下说的是,书上说了,这么大的孩子,玩耍空间很重要。” 他说着,下定了什么艰难决心似的,咬咬牙:“那我再跟兄长说说——” “你跟他说个屁!”楚云棋急了,“这钱我出!” “真的?”贺琛抬起头来,似乎不敢确信,“这里是太空,成本比地上高,建个游乐场要花很多钱的。” 土包子,能花多少?贺思远出得起,他出不起? “为了乐言,花多少都值。”楚云棋不以为然道。 “谢谢殿下!”贺琛感激道,“殿下真是好人,二殿下也是,听说二殿下上月到靖安基地视察,见弟兄们训练刻苦,二话不说,掏出自己的体己,给他们送了一整套最先进的体测装备。” 好好的,提那个人做什么?楚云棋眯眼看向贺琛:“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陛下教子有方,两位殿下都恤军爱民。”贺琛说。 好吧。楚云棋宿醉的脑子又动了动:他不能输给楚云澜。 “我看你们也挺辛苦的,缺什么?体测装备也来一套?” “那东西华而不实,殿下不如给弟兄们升级一下战甲,那是战场上真正保命的东西,更显殿下仁爱之心。” 说的是,楚云澜就好搞那些虚头巴脑,他楚云棋要送,必然送实在的,孰优孰劣,父皇一看即明。 楚云棋大手一挥:“那就升级一下,还有你们那穿梭机,一道升了。” “谢殿下!”贺琛忽然敬了一礼,动作干脆,一股铁血之气,吓了楚云棋一跳,好在下一瞬,那股气息又错觉般散了。 楚云棋定了定神,说到穿梭机,他又想起路上的不痛快来:“慰劳你们我是愿意的,但那个宁天,你怎么处置?” “处置?”贺琛坐回椅子上,眯了眯眼。 “他一个小小上尉,对我可是不客气得很啊,非但不用敬称,还拿眼刀子射我。” “还有这事儿?”贺琛沉吟了下,“这事儿得罚,他竟敢拿眼刀子射殿下!” 话他是一本正经说的,但楚云棋就是听着不太对劲。 他看贺琛一眼,羞恼道:“你就说怎么罚!” “掳了原职,罚他给我看孩子去!” 贺琛说着,在案头文件上铁画银钩,签好自己大名。 他可没撒谎。此一刻起,宁天原职确实被他免了,只不过免职的同时也晋了禁卫队长,军衔由上尉而升少校——贺琛职权范围内最高可以提拔的位置。 “就这?”降职勉强也算罚了,但楚云棋觉得气没出够,不太满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宁天那张冷冰冰的脸就牙痒。 “殿下还想如何?” 恨恨中,楚云棋听到贺琛问。 “揍他一顿。”楚云棋下意识说。说完他自己吓了一跳,有些别扭,又像……有些兴奋,毛孔竟有种翕张战栗之感。 但很快,他张开的毛孔又感到一股迫人的冷意。 楚云棋下意识抬起头来。贺琛神色跟刚才没任何差别,仍带着一点笑影: “殿下放心,他任务执行不力,我已经揍过了。” 门外,两大一小、一行三人驻足。 文毅牵着贺乐言,回首看了宁天一眼。 宁天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指挥官撒谎必然有撒谎的理由,小事,宁天不深究,无条件配合。 可他不深究,贺乐言却皱起小小的眉头,人往文毅身上贴了贴。 文毅立刻察觉,他拍了拍贺乐言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抬起手来,要敲响贺琛办公室房门,就是这时,房中又传来对话声: “你真揍了?” “自然。” “那他脸上怎么没有挂彩?” “我有独门秘技,打人不用挂彩。” “扯淡。” “是真的,宁天以后跟着乐言,说不定会在直播里露面,挂彩不好解释。但我保证叫他痛了,很痛。” “真的?他有没有哭?” 房内静了一晌,响起贺琛毫无负担的声音:“哭了,鼻涕流满脸。” 宁天瞪大眼睛,天塌也不会起波澜的脸变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节 文毅没忍住,带了丝笑意,低头去看贺乐言,打算跟他解释什么,却看他小脸绷得很紧,眼睛又怯又生气,盯着那道房门—— 原来房门内又传来贺琛的声音,鬼气森森: “殿下实在不信,可以亲自试试,我最擅长让人疼在暗处了,不管里头多疼,外观绝对完好无损。” ……“贺指挥官!”文毅不由分说,敲开了贺琛的房门。 作者有话说: ---------------------- 文医生:报告院长,这货我带不动[裂开] 第6章 大怪物带娃的第一天 “你呀,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战甲升级,那钱能是小数目吗?就算他只是中型舰,作战人数也总有小几百。” “别慌,母妃,我不傻,好歹给他们升升就行了,我看他们穷得叮当响,战甲估计都是老款,花不了多少钱。再说了,不是您教我的吗,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楚云棋懒洋洋躺在向恒安排给他的休息室里,嘬着乏味但聊胜于无的军用营养液,有一搭没一搭跟视频那头的母亲分辩。 “他要是只求钱财,倒确实是好事。”贺妃在视频那头沉吟。 她已年近六十,但蓝星人平均寿命一百五十岁,百岁才见衰老,六十岁的贺妃身段玲珑,皮肤紧致,要不是双眼颇多斟酌谋算,根本看不出她已经生有楚云棋这么一个成年儿子。 楚云棋不耐烦听她左量右算,吞下一口营养液,有些不耐烦道:“他就是穷的,逮倒贺乐言这棵摇钱树,就想霸着捞点儿东西。” “不一定那么简单,这些年贺家没给他什么助力,他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心思没那么浅。” “我看也没您想的那么深。总之您跟贺家说让贺思远别来掺和,把我当教父这事儿落定了,他也就没法儿到处伸手了。” “我跟贺家说?说了他们就会听吗?”贺妃眉间闪过愁绪,“你也这么大人了,什么时候能多动动脑子?” “是母妃您想得太多。您是皇妃,我是皇子,贺家跟咱们在一条船上,以往不也都唯母妃命是从吗?” “唯命是从?那是因为我从不提真正为难他们的要求!”说到后面,贺妃猛然冷下脸,话像支箭,隐含着楚云棋不懂的忿恨,像要朝谁射去。 不过,眨眼间,她又恢复了和缓:“棋儿,你要记住,没了我们母子,贺家还是贺家。没了贺家,我们就不是我们了。” 这是什么话?没了贺家,他也依然是父皇喜爱的皇子。何况贺家拥兵自重,父皇对他们可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信赖,没了贺家,说不定对他反还更好呢。 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楚云棋并没有说出来,说也没用,白让母妃揪住他又一顿说教。 “那您跟父皇说,这种小事,让父皇下道旨不就得了。” “胡说,在你眼里是小事,在你父皇眼里可不一定。而且你父皇啊,这种时候,最喜欢拢起袖子看戏。” 越说越玄乎了。 “行了我知道了,那这事儿从长计议好吧?您非让我跑这一趟,现在我人也送了,事情也说了,可以回去了吧?这破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无聊死了。” “不行。”视频那头,贺妃几乎想都没想,一口否决。 楚云棋静了下,坐直身体:“您真让我耗在这里啊?” “我说过,那孩子在哪儿,你就在哪儿,这点儿诚意,总还要拿出来。”贺妃说着,拿起剪刀,施施然修剪起花瓶中的花枝。 “我堂堂皇子,愿意做他的教父,这还不够有诚意?” “就算他天分高,也犯不着这么捧着他吧?治疗系金贵,但我楚家还不缺!” “你小点儿声。”贺妃淡淡看他一眼,“母妃不会害你,好处你以后自会明白。行了,母妃还有事,不跟你说了。” 话罢,不管楚云棋反应如何,贺妃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熄掉终端,撤去精神力屏障,她又剪了两刀花枝,唤了侍女进来:“陛下那边,陆院长可做完治疗了?要不要备饭?” “禀皇妃,这次治疗时间不长,陆院长说有事情忙,陛下已经让他回去了。” “那倒失礼了。”贺妃仿佛随口说了声,慢条斯理,又拿起了刚放下的园艺剪,修理起自己微乱的思绪。 贺乐言是还小,可她要拉拢的,从来不是贺乐言啊…… * “陆院长,您慢走。”星河帝国皇宫东华门外,帝国金阙卫卫队长亲自护送陆长青出来,奉帝命手持一把星河紫金伞,替这位遮蔽着午后灼热的日光。 陆长青点头致谢,登上飞车,听通讯器那头的文毅说完话,平静开口:“我知道了,一句玩笑话,跟乐言解释清楚就好。” “解释了,不过乐言还是有些芥蒂。他太小,我怕他分辨不了真假,把贺指挥官那些吓唬人的话当真。”文毅汇报完,有些迟疑,“院长,咱们就这么把乐言丢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也许应该等他大一点再送他来。” “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家,也需要真正的家人,越早和家人团聚越好。”陆长青说。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太空基地,环境远不比星都。”文毅关了窗户上模拟出的蓝星天空,看向外面荒漠般的星海,内心无比纠结。 “星都对乐言是是非之地,于他成长无益。”陆长青答。 “可乐言精神力还不是百分百稳定,在医科院有我们看着更安心。” “汉河那里有邵英,你是对你师哥不放心?” “不是。”邵师兄在汉河基地驻点做治疗师,三年前就来了,文毅一时倒把这个忽略了。 “就算是这样,”文毅停了停,仿佛在消化,也像在组织语言,“但是贺指挥官行伍多年,气势浸入骨髓,有些,有些——” “有些吓人?” 陆长青的声音不缓不惊,宛如山雪融化的水流,潺湲而下,让人大脑一阵清明。 “吓人倒也谈不上。”文毅想起那位指挥官在贺乐言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是担心,他和乐言相处不来。” “那是你不了解他,也低估了乐言。”陆长青又说。 “院长很了解贺指挥官?”文毅不禁问。 飞车中,陆长青停顿了短暂一瞬:“比你多一点。” “您之前就认识他?” “认识。一个找我补课、通过后删了我通讯号的师弟。”陆长青平静答。 ……这世上还有人主动删您? 不是,那他又是以哪种品格获得了您的信任? 文毅思绪颇乱,总觉得院长还有话没跟自己说透。“院长——” “既然已经平安送到,你尽快回来,院里还有很多工作。” “可是乐言还不适应。” “你留在那儿,他当然不会适应。”陆长青说,平静,但决断如流。 * “不要!我不要文爸爸走!” 从拉着小小行李箱离开医科院的专属病房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个蓝星时,小男子汉贺乐言一直很坚强。 但是知道文毅要离开的这一瞬,他终于“坚强”不住了,顾不上那么多人看着,死死拽住文毅衣角,红着眼圈,说什么也不撒手。 【心碎了呜呜呜!】 【文医生你好残忍,怎么能把宝宝一个人留下呢!】 【长痛不如短痛,一看你们就是没养过娃、没送娃上过幼儿园的,这时候就得干脆一点。】 【确实,想到我儿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唉,现在那崽子也快八十了,还没生个孙子给我抱!】 直播好巧不巧赶上分别的场景,看着贺乐言罕见的哭闹的模样,观众都心疼坏了。 文毅自然也心疼,但他知道拖拉只会让贺乐言更难受。他掩下情绪,没有拖泥带水,提醒了一句贺乐言记得他们的约定,把衣角从贺乐言掌心扯出来,转身登上穿梭机。 “文爸爸!”贺乐言伤心大喊了一声,文毅脚步一顿,攥紧了手,加快脚步,身形转瞬消失在登机口。 贺乐言伤心欲绝,小小身体猛地前冲,但又被人紧紧拉住。 宁天抱住贺乐言的身体,他倒是悠着劲儿,贺乐言没感到疼,但感觉自己像个包子馅儿,四面八方都被一张包子皮包裹,怎么挣也挣脱不开。 而那架带他来的穿梭机,已经载着文爸爸,“轰”的一声飞走了。 飞走了……以后没有温柔的文爸爸,只有他自己,和这些大包子皮了…… 轰鸣声遮盖下,贺乐言终于放下了“大孩子”的尊严与包袱,“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小少爷别哭。”宁天旁边,临时被贺琛指派负责照顾贺乐言起居的一个后勤军官,急忙蹲下身,忙乱无措地哄,“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上拿着个花里胡哨的风车玩具,试图转移贺乐言的注意力。 转移并不成功。贺乐言睁开眼看了一瞬那玩具,不感兴趣,又闭上眼,继续哭得撕心裂肺…… 后勤官急得冒汗,贺琛身后几个军官同样着急,碍于纪律不敢出声,但各个眼睛紧盯着崽不动。 贺琛倒是面色镇定,笔直站着,不过手负在身后,几根义指,焦躁敲动。 敲了一刻,见后勤官哄不好,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半跪下来,尽量让自己声音温和无害:“乐言,文爸爸走了,但是你还有爸爸呢,还有这么多叔叔。” “不要!”贺乐言哭声更大了,“不要你!不要你们!要文爸爸!要爸比!” 这咋弄?哭得直抖…… 贺琛慌张看一眼后勤官,对上对方同样慌张的眼神。指望不上…… 贺琛当机立决,从后勤官手上拿过风车:“乐言你看这个,五颜六色,多好玩——” “真行,这整个太空港都没风,你偏整个风车。”一道凉薄的嘲讽响起,楚云棋出现在引桥上,在众军官投来的视线下,他傲然挤开他们,看向哭闹的贺乐言,忍着肉麻道,“乐言,乖,别怕,表叔还在这儿呢。” 他说着,弯下腰,向贺乐言伸出手。宁天看向贺琛,在后者眼神暗许下,绷着脸放开了些手臂,让楚云棋可以接近贺乐言。 贺乐言哭声果然小了些。 有戏。楚云棋一高兴,也不嫌弃贺乐言哭声吵了,伸手向他捉去,是真打算把他抱起来。不料他刚碰到贺乐言一片衣角,那孩子往后一闪,躲到宁天身后,让他抱了个空,哭声还更大起来:“要文爸爸!” 楚云棋皱了皱眉。 【三皇子也不灵?】 【可怜崽崽,昨天三皇子差点把他扔掉呢。】 【三皇子致歉了,说他是重度洁癖。】 【那也不能扔崽啊,反正是不靠谱,唉,我们崽真是孤立无援啦!呜呜呜好心疼!】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节 “太可怜了,太残忍了。”发现贺乐言确实不要他抱,楚云棋自语似的说着,站起来,看向贺琛,“表哥,乐言这么小,跟你又不熟,你强留他在基地,对他——” 强留?贺琛眯了眯眼,故技重施,又一次大声打断楚云棋的话:“哎呀,怎么打嗝了!” 贺乐言是真在打嗝儿。小身体嗝儿得一抖一抖,看起来分外单薄,一边嗝儿一边还哽咽:“要文爸爸……嗝儿……要爸比……嗝儿……” “快,快拿水来!”后勤官招呼士兵,于是有人奔忙递水,有人给贺乐言拍背,还有人摸手帕给他擦眼泪,一圈官兵,不知不觉把楚云棋挤到一边。 哦,还有一头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狼,和楚云棋一道待在官兵外围,焦躁盯着圈内,身上冒的寒气,让楚云棋脸色发青,四肢发僵。 【是它,怎么又出来了?!】直播间有人惊呼。 “收起来。”向恒拉了下贺琛,轻声提醒。 贺琛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他盯着贺乐言不停打嗝儿、看着很是难受的小身体,点点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捏合了贺乐言的上下颚。 收起来了。 持续了很久的“嗝儿……”“嗝儿……”声,止住了。 空气忽然安静。 没注意所有人那惊愕的神色,贺琛跟贺乐言湿润的大眼睛对视上,露出个半是慈祥、半是羞怯、细看还带一点讨好、但综合起来十分吓人的笑容。笑了好一会儿,他松开了手。 “哇!”“嗝儿!”更大的哭声,和更响的嗝儿声,响彻太空港,穿透这宇宙中的不毛之地。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大怪物带娃的第一天 “你让我「收起来」。”汉河基地的精神力治疗室门外,贺琛低声狡辩。 “我的错。”向恒答,“我高估了指挥官的理解能力。” 贺琛看他一眼,不吭声了。 “你是不是也进去治疗下?”向恒说,有点儿认真,“最近是不是控制不好精神体?” “没有。”贺琛说,“我控制得很好,好得很。” 向恒看他一眼,要说什么,贺琛却已经迈开长腿——治疗室的门开了。 文质彬彬的治疗师邵英站在门边:“指挥官,镇定下来,哄睡着了。” “辛苦。”贺琛严肃地朝他点点头,站在诊疗床边,看向床上安睡的小人儿。 这个模样,就和他记忆中对上了。只不过,那时的崽更小,睡相没这么安稳,还会闭着眼睛吧唧自己的小拳头。 “指挥官,可以抱回去了。”邵英说,“醒来要是还哭闹,可以先言语哄,单是哭闹,其实……犯不着用精神安抚的。” “他还打嗝儿。”贺琛抬头。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邵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邵医生,我们知道了。”向恒出面化解了邵英的尴尬,又示意宁天上前,抱贺乐言回去。 但宁天刚伸手,就被贺琛瞪了一眼。 怎么了?宁天无辜。 用不着你。贺琛拿眼神说。 然后他伸出手臂,在半空顿了顿,终于找好角度,僵硬地,抄炸药包一样,把小孩儿抄了起来。 * 贺乐言做了个熟悉的梦。 梦里有那个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心跳和呼吸节奏,还有,唔,还有一股好安心的味道。 他不由翻了下身,更贴紧那怀抱一点,踏实地睡了。 贺琛雕塑一样在床边站了很久,直到后勤官邓铁出声:“指挥官,睡熟了,可以放下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再抱会儿。”贺琛压低嗓子,说着话,又把熟睡后乖巧而温软的贺乐言往怀里紧了紧。 “……您不累,怕孩子这么睡会累。”邓铁说。 “是吗?”贺琛迟迟疑疑,看他一眼,“你真的带过孩子?” “真的。”邓铁郁闷,“风车的事,是属下失误。” 一箱玩具刚寄到,他随手抓了个色彩鲜艳的,确实没想那么多。 “小事儿,但下不为例。”贺琛说着,弯下腰,动作小心把贺乐言从自己臂弯送到床上。 邓铁在旁边严阵以待,立刻给小孩儿盖上被子,又隔着被子拍了拍。 拍了几下见贺琛看着自己,邓铁低声解释:“小孩子睡觉容易惊醒,得拍一拍。” 也没有啊,贺琛半信半疑:从前崽趴他胸口睡得倍儿香,雷打不醒。 但长大了点儿,也许不一样吧。 “我来。”贺琛让邓铁松手,自己接手拍了几下,看贺乐言没有要惊醒的迹象,才迟疑着松了手。 成功了。贺琛过河拆桥,示意邓铁离开,然后他轻轻坐在床边,做了自己两天来一直想做而没敢做的事: 伸出手,摸了摸崽柔软的头发。 好,好软。 那种软乎乎的质感实在让人上瘾,贺琛“瘾君子”般摸了好几把,这才……转移目标,碰了下崽软乎乎的脸蛋。 更,更软了…… 像嫩嫩的鸡蛋白,又软又细腻,衬得……那触摸他的半机械手掌更加丑陋吓人。 贺琛抿了下唇,忽然把手收了回来。 “早知道多花点钱装个拟真皮肤的了。”他自言自语。 “但是这个又便宜又酷啊。”他举起右手,很自我欣赏地张握了下五指,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僵硬朝房间一角看去—— “监控先断了!” “是。”监控室的值班员憋着笑,切断了信号。 “你起开。”贺琛又低下头。 他身旁,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头大狼,大狼趴在床边,任他挥手驱赶,一颗大脑袋挪来闪去,却始终撂在床边,固执又委屈地盯着崽。 “出来干什么,你惹得乱子还不够多?”贺琛没好气道。 大狼不吭声,只是神色越发委屈。 除却狼脸和人脸的不同,气质简直跟某些时刻的贺琛一模一样。 当然,贺琛并不这么觉得。他一副“你这怂样简直没眼看”的神情,解释了句:“他不记得你了,现在很怕你,我们要慢慢来。” 大狼依旧不吭声,在贺乐言的小床旁趴下来。 它身体硕大,纵使趴下,背部依然和小床齐高。趴好后,就伸出一只前爪,牢牢捂住自己那或许有些吓人的嘴。 好像这样它就不再吓人了一样。 贺琛张了张嘴,又闭上。 心意相通,他在瞬息间收到精神体传递过来的信息:会掉床,要守着。 “守也用不着你。”贺琛哼了声,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大狼守一边,他守另一边,他一点儿也没嫌地板凉或硬,仿佛很习惯这种环境似的,就地躺下来。 “你觉得他像不像韩津?”躺下后,他隔着床底,问床另一侧的大狼。 大狼没吭声,雪白的尾巴扫了扫。 “确实比韩津可爱多了。” 贺琛摆正脑袋,双眼直视着屋顶的星空,又像是透过星空,看向更远更深处。 已经没有什么能比星空更远了,除了回不了的过去,和见不到的亡者。 “津哥,我会照顾好乐言的,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 一回医科院的办公区,文毅就被同事注意到,围拢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听说乐言被你丢下,哭得很惨。” “你们怎么知道?”文毅问。 “直播啊。网上都传开了,乐言差点没哭晕过去。” “还有啊,他那个爸是不是真的很不靠谱?怎么网上说他看乐言哭嫌吵,直接把孩子下巴给卸了?” “什么卸了?是合上,把孩子下巴合上了!” “还有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吓人啊?听说手是被炸过,脸会不会也……”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毅眉心皱了皱:“脸没事。” 脸何止是没事。 文毅分了瞬神,又将心思拉回来:“贺指挥官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有视频吗?” 文毅询问同事。 “没有,直播不让录屏,你知道的,网上最多有点零碎的片段。不过方老是专家,他看了直播的,我们正想问问他。” 同事说着,期待看向文毅,显然是撺掇他去问——毕竟他是乐言的主治医生,去问合情合理。 治疗师中没有笨人。文毅看明白他们的意思,也顺了他们的意:“这么多人打扰方老不好,我去问,这些你们分分。” 文毅把一只方方正正的迷彩色手提箱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 “乐言爸爸送的,谢礼。”文毅说着,把箱子打开。 “就是那个不靠谱的——”同事们说着,看清箱子里的东西,不约而同顿了顿,“这,太贵重了吧?”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节 箱子里,是整整齐齐码作一排的绀蝶香。 这是一种出产自绀蝶星的香料,有静心凝神、稳定精神域的奇效,对治疗师尤其有用,因为产量低而价比黄金、一两难求。 “拿着吧,照顾过乐言、给乐言做过治疗的,人人有份。乐言爸爸说,乐言对医科院感情深厚,可见大家伙都诚心待乐言,这是他作为父亲的一点心意。” “我们那是真心喜欢乐言。” “这会儿倒是挺有心,但是为什么三年都没来看乐言一次?送东西没必要,好好待乐言比什么都强,我们又不差这点东西。” 众同事谁也不伸手,最多勾着脖子看一眼箱子,还有的耸着鼻子直闻。 文毅抽了下嘴角:“院长已经同意了。你们要是不需要——” “谁说我们不需要!” “院长同意了你不早说。” 众人七手八脚,转眼箱子就被掏空。幸亏文毅手快,截留出两盒。 带着两盒绀蝶香,文毅乘电梯下楼,到心理学部的楼层找了资深儿童心理发展学专家方老,送上两盒香料,询问他直播情况。 “直播?我有事没看啊,问你们陆院长去,他也弄了个专家号。” 老爷子说着,把香料盒子打开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但陶醉片刻,还是坚决把盒子推回给文毅:“我已经不做治疗了,用着浪费,你们拿回去,放治疗室用都行。” 文毅推辞不过,带着盒子,又下楼去找院长陆长青。 帝国医科院的环形大楼高而直,整体宛如古祭司手持的权杖。 陆长青的治疗室和办公区独占大楼底层、环形的内圈,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十分避光,加上周围环绕着原生态生长、近乎一座小森林的绿植,每次走进陆院长的个人区域,文毅都有进入一个避世的幽深山涧之感。 其实大楼顶层、“权杖”的宝石处,才是本属于陆长青的办公区。但身为唯一的ss级治疗师,陆长青有太多危险级病人,为了安全,这些病人长期待在底楼绿植掩映下的特制病房,陆长青也就长期在这里镇守。 有时文毅会产生错觉,这些重狱般的病房,困住的并非哪个病人,而是他们这位天之骄子的院长。 “天之骄子”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屏幕目光专注,疑似在审读什么重要文件。 但那热闹的声音显然不是文件能发出来的。 待文毅说明来意,陆长青把虚拟屏幕转过来:“自己看吧。” 他的屏幕上,正回放着今天早上贺乐言的“爱苗苗”直播。 文毅顿了顿,神色复杂:“院长,不是不能录屏吗?” “官方拷贝。”陆长青淡然说,“儿权司请我评估乐言的健康和安全。” ……特权到哪儿都有特权。文毅点开视频,嘴角又抽了抽:这视频还是高清版的,没有马赛克,所有人的脸和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文毅倍速看完一遍,又重放了贺乐言被合上下巴、一脸懵圈的那幕,好笑又心疼:“院长,您觉得,乐言在那边能安全吗?” “安全。”陆长青答。竟没有一丝犹豫。 文毅不由抬起头来。 “汉河基地所守航道,有火狐、晟龙两股大的星盗势力,前后都被贺琛歼灭,剩下的不成气候,没有攻破基地防御的实力。”陆长青解释,和文毅在汉河基地听说的情形分外一致。 “那健康呢?”文毅又问。 陆长青看他一眼:“不放心?” 文毅静了下。不放心是有一点,更多的,是抛下崽的愧疚,还有那股揪心的牵挂。 “你亲眼见过贺琛,说说你的直觉。”陆长青不紧不慢说。 “莽是莽了点儿,心是好的。”文毅思考了一瞬,照实——也是照直觉答。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明白过来: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舍,就阻碍他们父子团聚。有他在,贺乐言始终依赖他,不愿向贺琛敞开心扉。 “我明白了,总要有个磨合过程。”文毅说。 陆长青点点头。 “那院长您忙。”文毅知道陆长青事情多——至少理论上如此,他不敢多打扰,转身要出去。 “手上拿的什么?”陆长青问。 “绀蝶香,贺指挥官送的礼物,拿给方老,方老没要,说放治疗室用。”文毅顿住脚解释。 陆长青“嗯”了一声。 “院长,给您留下?贺指挥官特意说了感谢您。”文毅想了想,说道。 “不必。”陆长青说,“我不用香。” 这倒是真的。治疗师用香很常见,但陆长青从不用,也不参与同行的有关讨论,所以文毅刚开始才没想到把这谢礼“分润”给他。只不过他反常地问了,文毅这才多想了点儿…… 文毅又要走,却听见陆长青再次出声:“他真说了?” 啊?谁,说了什么? 文毅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陆长青缓声开口:“既然收了人家的礼物,就多指导指导。” “捏下巴总是不对的,万一咬到舌头,乐言受伤,更会误解他,舆论也不会放过他。” “是。”文毅深以为然,他也觉得贺琛要当好爸爸,要走的路还很长。 “网上的舆论也帮忙澄清下。你护送乐言,说话比较有分量。” “是。” 文毅又应下,从陆长青办公室退出来,带着一点淡淡的违和,乘上电梯。 电梯一路向上,升入世俗之地,光线变化时,文毅忽然穿透一层迷障,想通是哪里违和:院长字字句句,似乎,都在为那位拉黑他的学弟操心啊……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依然是大怪物带娃的第一天 “这当兵的哪里会带孩子。” “是呀,把乐言交给他们,真是让人提心吊胆。” 星都,一座豪门深宅的室内花园里,几个衣着繁复、争奇斗艳的贵妇,正优雅坐着,低声闲谈。 所谈的,赫然也是今晨的“爱苗苗”直播,是贺乐言这个备受关注的幼崽。 “你们说的是,不管琛儿还是云棋,都太粗心了,也太笨手笨脚,乐言一哭,他们各个傻眼。”花园正中,贺妃一袭典雅华贵的长裙,手中拿着枝娇嫩的玫瑰花,慢慢悠悠,边剔除杂叶边说。 “娘娘哪里话,我们说的是那些大兵,可不是殿下。”众贵妇忙开口。 “一样的,云棋不比他们强。”贺妃说。 “怎会一样,殿下俊朗迷人,温和聪慧,可比那些大兵强出不知多少……” 贵妇们笑着,奉承着,唯独一人,穿着身沉闷的黑色裙装,拿一把剪刀修剪着花枝,全然不理会这一套。 贺妃看了她一眼,眼波又转向其他人:“不聪慧也不怕,只要肯用心,总归能进步。云棋刚跟我说,他在学一门什么幼儿认知和心理发展课程了,还要考个证下来,以后一定能带好乐言。” “哎呀,那殿下可真是用心了!” “是啊,是啊,没想到,殿下肯下这份苦功,倒比贺——咳,倒比孩子他爸爸还靠谱些。”说话的夫人,看了黑色衣裙的女人一眼。 “琛儿忙,不像云棋闲工夫多,但多半也是肯学的,姐姐,你说呢?”贺妃秋水般的眼睛,看向黑衣女人。 ——她的亲姐、贺琛的生母,贺雅韵。 “不喜欢小孩儿,学什么也没用。”贺雅韵阴沉沉说。 “不喜欢小孩儿——姐姐这是说谁,琛儿还是云棋?” 贺雅韵抬头看向贺妃,她五官和贺妃有五分相像,但神色阴鸷,比贺妃多了几分震慑人的气场:“自然都是。” 呵。贺妃笑得大气:“云棋也就算了,琛儿是姐姐亲儿子,姐姐怎么也这么不留情面?” “姐姐眼里,谁才算喜欢小孩儿,谁才配养乐言,是不是只有思远才配啊?” “思远性情稳重,自然是比他们合适。”贺雅韵神色冷傲答。看起来是没听出贺妃口中的嘲讽,或者听出了,也丝毫不在意。 所以,她是不打算理会自己这番敲打了。贺妃眼底划过一丝冷芒,口中却在打趣:“好姐姐,你还是偏心得没边啊。” 这话一说,场中贵妇交换眼神,不约而同,看向贺雅韵。 贺家重血脉,女儿等同儿子,多不外嫁,可招赘、可养面首,总之十分随性,她们所诞子女也同样姓贺,为贺家子。 上一代人受宇宙辐射影响低,生育虽难,还没今天这么难,贺家这位大姑奶奶贺雅韵运气极好,没有招赘,却和不同男人生有二子。好巧不巧,这两个儿子还年纪相仿,也就是体外孕育技术成熟了,不然真叫人担心她一个肚皮怎么够用。 不过据说大儿子贺思远的生父身份清白,是名不幸牺牲的军官,贺琛的生父却身份低贱,贺雅韵早年与他风流一度,很快分道扬镳,怕他纠缠,把贺琛这个孩子给了他,就此断绝音信。 没想到这人后来犯了重罪,狱中猝死,贺琛刚出生就流落到了福利院。 一直到他少年时觉醒,显露雪狼精神体,才被贺家发现,认祖归宗。 不过,认贺琛回来的是贺家族长,贺雅韵恨屋及乌,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半路多出来的儿子。 听说当年认亲宴上,还是少年的贺琛叫她一声母亲,她竟当众变了脸拂袖而去,还有传言,说她当众给了少年一耳光,要他记住,她此生只有一个儿子。 要论偏心,还真没有谁能偏过这位。 听贺家姐妹这番机锋,贺雅韵是打算叫大儿子贺思远,来当那小天才贺乐言的教父? 啧,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这是恨不得剜掉手背,全贴在手心上啊。 “乏了,也该回去了。”扫过众人对贺雅韵指指点点、暗中议论的模样,贺妃神色舒展地站起身来,走到贺雅韵面前,停下脚步,“姐姐,孰亲孰疏,喜欢谁讨厌谁,都要看缘分,毕竟,亲母子也不一定就能合缘。” 刺了这一句,见她的好姐姐面无表情,她又慢悠悠开口:“来之前我还同陛下说起这事,陛下说了,谁合适做乐言的教父,还是让孩子自己选吧。姐姐看呢?” “陛下既然有旨,自然听从。”贺雅韵冷漠看贺妃一眼。 那眼神,和多年前,她瞧见她玩那些白马王子和金发娃娃时的鄙夷不屑一模一样。 贺妃不由攥紧手里的花枝,指尖一痛,她又笑着松手,把花枝塞进贺雅韵手里,樱唇贴近贺雅韵耳边,如闺中蜜会,轻声细语道:“姐姐,颠倒乾坤,你有好本事,但一个赝品,什么都塞给他,小心福太薄,受不住呀。” 双眸交错,瞧见贺雅韵瞳孔震动,贺妃眼里也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娇笑一声,翩然离去。 贺雅韵看着她婀娜背影,面沉如水,右手不自觉用力,掌心被那花枝上的利刺,扎出颗殷红血珠来。 * “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贺妃离开那座贵族宅院不久,远在汉河基地的贺琛,便收到一条加密渠道发来的信息。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节 发信人l。 “皇帝下旨了?”贺琛从地上坐起来,快速回复消息。 “是。”l言简意赅。 贺琛高兴,攥了下手掌,这才回复:“多谢。” “不必。”l回,片刻,又追加一条,“谁做教父,可有人选?” 贺琛顿了顿,神色慎重起来,思虑一刻才回:“暂无。” 回罢,他同样也追加一条:“我可以为你卖命,我儿子不行。” 然后他面色沉肃,等着回复。 对方静默许久。 久到贺琛都以为对方忙别的去了,那边又忽然传回来一个字:“好。” 贺琛长长舒了口气。像放下什么很大负担似的,他弯了下唇角,仰面躺下,但转瞬,又猛地弹坐起来,有些无措,看着床上坐了起来,正揉眼睛的小人儿:“咳,乐言,你醒了?” 贺乐言揉眼睛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床边的“大怪物”,又转向小床另一边: 眼角余光,贺乐言看到有什么毛绒绒的大个头晃了下,从他床边消失,快得好像错觉,但贺乐言知道那不是错觉。 ——因为它又晃了出来,埋着那张狼脸,巨大的爪子,无声无息、鬼鬼祟祟,把一只奶瓶放到贺乐言手边。 这才再次一晃,真的消失了。 贺琛脸色僵硬:“那个,奶泡好了,你没醒,我让它给你暖着来着。” 他说着,顿了顿,试探看向贺乐言:“它不是坏狼。” “不过你害怕它也很正常,毕竟它有点吓人。”贺琛又说。 说完看小孩儿沉默不语,贺琛讪讪收了口,不再提什么好狼坏狼,只是用两根手指,小心把奶瓶又往贺乐言手边推了推。 贺乐言低头,注意到他戴了一只手套,包裹住了那只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手。 贺乐言咬了咬嘴唇。其实他没有害怕他的手…… “不饿吗?你睡了快六个小时了。”贺琛小心问,“还是不想喝奶?你想吃什么?听你文爸爸说——” 贺琛说到这,看见贺乐言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小嘴巴瘪了瘪。 贺琛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小孩儿只是嘴巴瘪了瘪。然后他十分坚强地抹了抹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见房中空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人影,认清了现实一样,把头扭回来,奶声问:“文爸爸说什么?” “说你肠胃不错,小牙齿长得结实,已经能吃很多食物了。” “文爸爸还说,让你放心待在这里,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大胆说,不要害怕。” ——后面这句,是贺琛临场发挥。 不知道怎么,好像被小孩儿识破了:小孩儿看他一眼,大眼睛看得他一阵心虚。 然后小孩儿开始翻身往下爬。 “怎么了,你要干什么?”贺琛伸出手来,想抱,又不大敢,只是隔空护在小孩儿背后,看着小孩儿拱着屁股从床上爬下来。 床高了……贺琛认真思索着要不要把床脚锯一截。 贺乐言双脚落了地,大气沉稳回答他刚才的提问:“我要嘘嘘。” * “嘘嘘”归来,看见贺琛站在洗手间门口,贺乐言脸蛋带了一丝不明显的红,奶声奶气但认真严肃问:“你怎么不去工作?” 啊?贺琛快速思考了一瞬,才回答:“我今天休假。” 贺乐言一副不太信任他的样子,绕过他,走回床前,自己捧起奶瓶来,喝了两口奶,又看了仍然戳在旁边的贺琛一眼,纠结埋下头:他想身边有人陪,但,但不是陌生人。 “爸比说,每个人都要工作。”纠结之下,他再次强调。 “是,我天天工作,我热爱工作。”贺琛乖巧回答。 答完他静了半晌,忍不住问:“爸比是谁?” 贺乐言顿了顿,明显被勾起了伤心,咬着吸管,声音带点儿哽咽:“爸比就是爸比。” 又问错了……这个“爸比”比文爸爸还碰不得。 “那个,你别哭。”贺琛有点儿慌神,“你想他们,随时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他们把你照顾得这么好,爸爸也正想好好感谢他们呢。” 他说着,有点儿酸,但也顾不上:“爸比是你在儿科病房的保育医生吗?他姓什么,你终端里应该有他的通讯号吧,咱们现在就打给他好不好?” “不好,爸比很忙。”贺乐言抬起红红的大眼睛。 保育病房能忙到哪儿去,真会忽悠孩子。 贺乐言是因为精神力不稳定需要治疗师帮助巩固才住在医科院,但治疗师都是大忙人,不可能亲自上手照料一个婴儿,所以他是住在儿科的病房。 那位“爸比”能被贺乐言这么惦记,贺琛下意识以为他是贴身照料贺乐言的儿科保育医生。 说起来,他是应该当面感谢人家。 虽然有特殊理由,但这三年,他把崽完全交托给医科院是事实。崽认别人做“爸比”,他捏着鼻子也得认。 不但认,还得热情、尊重,好在贺乐言那里加点印象分。 咦,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好缺口。 贺琛暗赞了自己一句聪明,抬起腕上的终端,给贺乐言看时间:“已经六点,爸比应该下班了,我们试一试,打个电话给他吧。” 这回,贺乐言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大怪物的热情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但他真的很想爸比。 他抬起小手腕,唤醒终端,呼出了视频电话。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母亲 “怎么,有事要忙?” 见陆长青才放下终端不久,又低头看向终端,一位已经脱下外套,在治疗舱坐下来的中年病人问。 “有个通话,比较重要。”陆长青说,“李将军稍候两分钟?” “自然,长青请便。”中年十分爽朗,对陆长青也十分客气——尽管论年龄论官阶论世家交情,他都当得上陆长青的长辈,但命都维系在对方身上,他又怎么敢摆长辈的谱。 陆长青向他点点头,走进隔间接听通话,不过接听前一秒,他眼睛微眯,修长的手指落下,将视频更改成了语音—— “乐言,有事?” “爸比。”听筒那头,传来糯得让人心发软的童音,“爸比,我想你们。” 陆长青唇角微牵,声音清定平和:“大家也想你,乐言,不管你在哪儿,爸比还是爸比。” “咳!”通话那头,传来一声假咳。 陆长青神色微动:“有人在旁边?” “嗯。”贺乐言扭头看看贺琛,停顿住,纠结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有个人,要跟你说话。” 什么叫“有个人”? 没名没分的贺琛朝着终端上有名有分的“爸比”两字硬挤出个笑:“你好,我是乐言爸爸,贺琛。” “你好。”陆长青眼神深了一分。 “乐言多蒙您照顾,我备了薄礼请文医生转送,聊表心意,等有机会回星都,一定登门道谢。”贺琛说。 “好。” 好? 贺琛愣了下。一般人不应该推辞推辞,客气客气吗? “乐言的情况我熟悉些,有问题或者有需要可以找我交流。”对方又说。 这听起来就正常多了。 “多谢您,我正有此意,方便的话,能否加上您的通讯号?”贺琛问。 “……可以。”对方沉默了一瞬答。 还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儿。 贺琛拿自己的终端给那位发送了添加好友的申请,客气问:“您贵姓?” 对方又停顿了一瞬:“免贵姓陆。” 姓陆啊……姓陆的都是厉害的主儿。贺琛想到一个人,又避邪似的匆忙将那人驱逐出脑海,给这位儿科医生添加上备注,存进通讯录,把通话权还给贺乐言。 那头不知道又跟贺乐言说了什么,很快结束了通话。 “爸比还有病人。”结束通话,贺乐言失落说,原意大概是安慰自己,说完发现自己的倾诉对象是“大怪物”,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去,继续喝自己的奶。喝着喝着,委屈地抽噎一声。 “你别难过,”贺琛有点儿无措地安慰他说,“其实「爸比」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在哪里?贺乐言抬起头来看他。 贺琛看懂他的疑惑,忙回答:“呐,就在这儿,在你心里。” 骗子……贺乐言已经是过了三岁生日的大宝宝了,才不会信这种话。 但,但他到底不哭了,换了右手拿奶瓶,左胳膊护在胸前,把自己的心口保护起来。 不用兜着,掉不出来…… 贺琛既发酸,也怕贺乐言越想越伤心、又把自己伤心哭,没话找话转移贺乐言的注意力:“那个,我们这里其实有很多好玩儿的,你想不想出去玩儿?” “我们有三级重力场(训练场),有打靶小游戏(还是训练场),还可以坐小飞机(侦察机)在港里玩捉迷藏,哦,还有,”贺琛绞尽脑汁,“还可以穿太空服在太空里散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节 “不过你太小了点儿。”得做一套小小的太空服才行。 贺琛打量着贺乐言,用眼睛量起他的尺寸:“你这个头儿,衣服裤子加起来,比头盔也长不了一点。” 他说着,想到那样圆滚滚的崽该有多么可爱,不由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忽然收住:“咳,不是笑话你。” 他不说这话,贺乐言还没想到这是“笑话”,他说了这话,贺乐言小脸绷了绷:“我要冥想了。” 贺乐言这么说倒不是因为生气。他能感受到,大怪物说那些话时没有恶意,是真想带他玩儿。 可是,重力场、小飞机是什么,他都不知道、听不懂。 来了这里,他到处都很陌生,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精神力出问题,听不到别人说话,只看到那些大人着急张嘴,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觉得世界上只剩他一个,他有一点点害怕。 现在,只有冥想是让他熟悉的事。 “你还小,不用这么用功……”贺琛低低念叨了句,见小孩儿还是坚持要去冥想,还是识趣地站起来——站起来还怕自己太高吓着小孩儿,他往后退了两步,“你去吧,我在那边处理点儿工作,待会儿带你去吃饭。”他指指自己的房间。 贺乐言点头,沿着小路,踩着小红鱼,走向冥想室。 小红鱼在他脚下游动捉迷藏,他脚步慢下来,心情忽然又好了一点。 在儿科病房的时候,有个小朋友说他爸爸会给他买好多玩具,贺乐言都没有话说。以后,以后他就有话可以说了。 他也……有爸爸了。 一个真的、活的爸爸,不再只是爸比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的那个“爸爸”,也不是殿下叔叔讲的那个吓人的“爸爸”。 就是,就是一个笨笨的爸爸。 想到这里,贺乐言忽然回过头来。 哎呀,大怪物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贺乐言猛地扭回小脑袋,脸慢慢地红了红。 “怎么了?”大怪物在他身后问。 贺乐言咬咬唇。 爸比刚才在电话里说,要多和“爸爸”交流…… 贺乐言鼓足勇气,又回过头来:“明天,可以坐小飞机吗?” “当然!”贺琛喜不自胜答。 贺乐言点点头,准备扭回小脑袋。 “对了,乐言,”贺琛高兴,也想哄娃高兴,“我下个月要回星都述职,到时带你找爸比他们。” “真的?”贺乐言神色惊喜。 贺琛又有点儿酸。“真的,我从不撒谎。” “你撒了……”小孩儿停了一下,奶声说。 “我什么时候——”贺琛说到一半,对上贺乐言的大眼睛,想起什么:他确实撒了,不止一回,吓唬三皇子是一回,说崽“拉了”又是一回…… 早知道这孩子什么话都懂,还怪要面子,他当时就换个借口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贺琛咳了一声:“我轻易不撒谎,特殊情况才撒。” 贺乐言不言语,静静看他。 “咳!那什么,不是要冥想吗,赶紧进去吧,一寸光阴一寸金!” * 看着贺乐言走进冥想室,贺琛暗暗松了口气。 他整理了下崽的小床,把被子拉平,又拍拍被崽睡出坑坑的小枕头,想到他跟自己说了好几句话,脸上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痴笑,直到腕上的终端“叮”了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 终端那头传来一条消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表情:阴阴郁郁的丧气脸。 贺琛又笑了下,拨过通话去:“下课了?” 那头传来一声“嗯”。 “听不听得懂?”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贺琛笑容扩大:“不懂多问老师,现在乐言不用你守着了,你专心上学。” 那头终于传来一道声音,听着还是少年,但又有些哑沉:“回去。” 就俩字儿,但贺琛毫无理解障碍:“不行,愿赌服输,你输了就得上学。” “再说学费我都掏了,老大一笔钱,比买套战甲还贵。” 那边不吭声了。 贺琛收了玩笑,语气认真了些:“好了,下个月回星都去看你。吃饱饭练好武,我去了要检查。” 那边“嗯”了一声。 “嗯”就算很了不得的回应了,贺琛不指望更多,笑笑准备结束通话,忽然又想到什么:“乐言的「爸比」,你知不知道是哪个?” 那头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贺琛等了好几息才听见他答:“都是。” “嗯?” “男的都是爸,女的都是妈。”难得,对面传来长长一句话。 贺琛听得五味杂陈:“那个人不一样。算了……” 傻孩子。俩都是。 “你好好上学,多接触接触人,不多说了,我有通讯——” 贺琛低头看向终端里的来电人,脸上的轻松笑意突然消散。 停顿两秒,他走向自己房间,合上门,接听通话:“晚上好。” 沉默一瞬,省略了应有的称谓,他接着问:“您怎么有空打电话?” 那头的贺雅韵并没有理会他的问候和问题,直截了当问:“听说你有意让思远当那孩子的教父?” “有过这想法,”贺琛平静说,“但是三皇子——” “你要真有这诚心,就把那孩子送回星都。”贺雅韵冷声打断他的话,“思远在军部任职,各方面条件都比你好,性情也比你妥善,让他抚养孩子,远比你合适。” “可我才是乐言的爸爸。”贺琛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残废不痴傻,按星河律法,我的孩子就该我养。” 说完这句,他语气稍缓: “把乐言交给别人绝无可能。兄长要确实喜欢他,做他的教父就好。” “你答应让思远做教父?”正准备发怒的贺雅韵,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微动。 “如果兄长不嫌弃。”贺琛平静说。“不过听三皇子说,皇上刚下了旨让乐言自己选。这时候匆忙指定兄长,是驳皇上旨意,所以我想这事儿不急,等乐言大点儿再说。” “多大?” “过了四岁生日,应该差不多。”贺琛说着,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贺雅韵皱了眉头:“这话当真?” “当真。”贺琛声音低了低,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倔强与失落,“我不会对您撒谎。” 贺雅韵头扬得高了些,身体却松弛下来:“知道了。” 她傲慢而不耐烦地说:“凭着贺家你才有今天,有了资源也不要想独吞,要懂得回报。” 有了“资源”? 贺琛眼睛沉下来,面无表情走进书房,拉开抽屉,一边摸出什么一边答:“是。” 答完他又问:“这回报是回报贺家,还是回报给兄长?” “这是一样的。”贺雅韵声音不悦,但又压下去,强令自己语气温和下来,但温和得极不自然,“你保重身体,有空回来看看。” “是。”贺琛答得比她自然多了,“谢谢您。” 对方迫不及待挂断了电话,贺琛便也关闭通讯。 关闭一瞬,身侧立刻响起一声深深压制的低嚎。 “嘘。”贺琛一手紧紧按住雪狼,另一手将刚才取出的一支针剂刺入自己手臂内侧静脉。绷起的青筋平复下去,脸上的痛色隐匿,贺琛向后靠在墙上,拿肩背撞开开关,暖黄的灯光亮起,替他驱散了黑暗。 至少,驱散些许。 * “母亲,他怎么说?”贺家别墅群当中的一栋,贺思远亲手斟了一杯茶递给贺雅韵,语气随意问。 华丽繁复的复古吊灯在他头顶上方璀璨闪亮着,却在他俊秀的脸上投出几许叵测。 “他答应让你做教父,但不答应把人送回来。”贺雅韵接过茶,抿了一口,眉心皱起,眼底闪过抹阴沉,“他的翅膀硬了,竟然顶撞起我来。” “母亲不该逼迫他太过。”贺思远温文尔雅说,“您这样直接压他,他恐怕有怨言。” “他的命都是我给的,他凭什么有怨言?”贺雅韵冷哼。她五官并不比同胞姐妹贺妃差,年龄也不比贺妃大几岁,但也许是性格阴沉,惯爱拧眉,眉心已有了很深的竖纹,这一蹙眉冷哼,面相就显出老迈和凶态来。 贺思远的妻子夏雪瞧见了,心里“啧”了一声,神色却恭敬讨好:“母亲说的是,他如今享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没有母亲,他不过是贫民窟里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雪儿。”贺思远面露不悦,“他是母亲的儿子,我的兄弟。” “他怎么配?一个凶犯的儿子,母亲心善,给他条活路罢了。”夏雪嗔怪看丈夫一眼,没留意丈夫神色有一瞬异样,就又看向贺雅韵,“母亲,为免夜长梦多,您再跟贺琛说说嘛,我都听下人们说了,您只要口气稍软,他就会像条狗一样贴上来。” 她说着,大概觉得自己打了个特别恰当的比方,吃吃笑起来。 贺雅韵绷着脸,没有一丝被逗笑的模样:“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跟思远谈。” “是。”夏雪收起笑,有些不高兴地站起来,朝贺思远投去一个委屈的眼神,见贺思远朝她轻轻点头,这才向外走去。 走出别墅,她回头看去,贺思远和贺雅韵母子背对着她,不知在谈什么,凑得很近,形容很亲密,她哼了一声,抿着唇走远了。 “你媳妇有句话说得对,夜长梦多。他虽然答应由你做教父,时间却拖到明年,这中间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思远,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母亲提醒的是。”贺思远点头,凝神思索,“但不知我能拿什么来说服他。” “三年换防马上到了,你拿这个钳制他就是。”贺雅韵冷冷淡淡说。 贺思远笑了下:“母亲,他是苦出来的,换防地点他未必在乎。” 贺雅韵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下等人永远是下等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节 她不知哪里生出好大恨意,阴着脸将茶杯重重放下:“那他晋升的事,就再晾一晾。” “母亲,换防安排儿子插得上口,晋升与否不是儿子说了算。”贺思远苦笑了下,又敛去,脸上流露一分失落,“而且大舅对他逐渐看重,先前就说过该给他升一升,何况现在他剿匪有功——” “剿匪有功?”贺雅韵打断贺思远的话。 “是。今天军部刚接到报告,他发动奇袭,短时间内,把火狐和晟龙两大星盗团一网打尽。今天军部都在热议他这份功劳。” “他这份「功劳」?”听到“火狐”的名字,贺雅韵就在蹙眉,这时更一声冷笑,“军部不必管,你当真以为,你大舅会记他这份「功劳」?” “母亲……小心隔墙有耳。” 贺雅韵住了口,放下茶杯:“这事你不用管了,我去跟你大舅说。” “是。”贺思远恭谨答,掩下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露出几分犹豫,“母亲,凡事过犹不及。这样为难贺琛,儿子没什么,只怕外面的人又要说母亲闲话。” “我会在意几句闲话?”贺雅韵傲然说道,“我会放出风声,是我觉得他作为贺家子还欠磨炼,谁有闲话,尽管冲我来。” “母亲……您何必如此,其实儿子没那么大野心,做不做这个教父——”贺思远说着,突然闷哼一声,抬手掐住额头,颈侧青筋凸起。 “思远?”贺雅韵面色变了变,“你暴动期又到了?” “我没事……”贺思远咬紧牙关,勉强说了一句,从口袋里摸出抑制剂来,手抖着要给自己注射。 “用这个怎么行?伤身体的!”贺雅韵一把将抑制剂夺走,“来人,快,叫家里的治疗师来!” 她说着,让佣人扶贺思远在豪华舒适的沙发上躺下,派好几个人小心按住他手脚以防他误伤自己,又亲手帮他解开衣领透气,替他揉着额头,眉目间难得没有阴沉,而是充满担忧,连声音也罕见的温柔:“思远,你忍忍,治疗师马上就来。” “谢谢……母亲。”贺思远也体贴极了,忍着头部剧痛仍在安慰母亲,“您不必担心,儿子……约到了陆院长,这毛病……不久就能治好……” 作者有话说: ---------------------- 陆院长(眯眼)(冷笑):是吗?[药丸][药丸] 第10章 精神体(一) “陆院长,幸会。”下午四点,贺思远终于踏进医科院特殊病区,见到陆长青。 陆长青刚从一间特殊病房里走出来,厚重的大门只开了一瞬就合上,贺思远又站在十米开外,却依旧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愤怒、恐惧、混乱、思绪涣散…… 门里的人必然发生了一次烈度不低的暴动,贺思远想。 精神力暴动,对周围的人都会有“污染”,这还是隔着有重重防护的病房,若是直接接触…… 贺思远看着向他走来的陆长青,咬了下舌尖,才忍住没有后退。 陆长青身上,沾染着让他十分不适的东西。 但就在陆长青朝他走来的短短几步里,那种东西由浓到淡,完全消失了。 “幸会。”陆长青平淡开口。 贺思远与他幽深的双眼对上,不知怎么,忽然回避般地错开视线,脑海里莫名浮现小时候听得那些神鬼故事:故事里说上古大祭司法眼通天,看一个人,能瞬间就看透到骨子里去。 “坐。”陆长青请贺思远进治疗室落座,神色像湖面一样平静,“贺公子什么问题?” “问题其实不严重,只是一直不见好,先前也想约陆院长做个检查,阴差阳错,总是没能约到。”贺思远含糊又客套地说。 “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陆长青看他一眼,平淡打断了他的客套。 那瞥来的一眼幽邃而犀利,贺思远点了头,心下有些不快,但又迅速压制下去。 就算没有大祭司那样的法眼,治疗师至少也能感知他人的情绪,贺思远不想让陆长青察觉这份不快。 论起来贺思远也是世家公子,但陆家是传承古老的“祭司”家族,地位超然,何况陆长青真正厉害处,远不在他的出身,就算两位皇子,到了他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 贺思远能约到这次治疗确实不易,是动用了长辈的面子,而他的病,恐怕也只有这位能治疗。 能治疗,就是于他有用的人,有用的人,就可以允许他猖狂。贺思远从心底用力说服自己,面色谦谨,在助理引导下坐到治疗椅上。 在助理帮助下链接好治疗专用的神经信号传导和防护线路,贺思远诧异看一眼远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陆长青:“陆院长……不需要接触我?” 但凡精神力治疗,治疗师都要和患者肢体接触,一般是握持手腕,这样既便于链接患者、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也制造了一个从精神领域回归现实世界的锚点。 但陆长青距离贺思远很远,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手只是落在神经传导线束终端的一个按钮上:“我治疗不需要那些。” 说罢,陆长青按下按钮,双目看向贺思远。 一种穿透灵魂的寒冷,让贺思远惊了一瞬,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漩涡般的吸力,将他拉入一个深沉的世界,他不由自主阖上双目,跌入无意识的深渊。 过了不知多久,贺思远惊醒过来。 他仍坐在原处,室内一切与他失去意识前别无二致,仿佛他只是眨了一瞬眼。 但,终端上的时间,分明提醒他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陆院长果然是陆院长,这种治疗方法,贺某闻所未闻。”瞳孔微缩,贺思远抬头看向陆长青,眼底深藏一抹戒惧:这种手段,要取他性命岂不也在翻手之间? “不算治疗,只是了解情况,贺公子的问题,我解决不了。”陆长青没理会贺思远的种种心思,淡漠而直接地说。 “怎么会?”贺思远声调高了一瞬,很快又降下,温文有礼说道,“天底下怎么会有陆院长解决不了的精神力问题,何况,我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 贺思远说到这里,莫名停顿。 “只是精神力逐步退化。”陆长青淡漠接口,“你应该多次超量使用了激发精神力成长的药物或矿石,刺激精神力进阶,现在受到了反噬。” 果然是反噬。贺思远并不意外,他早听其他治疗师吞吞吐吐表达过这种猜想,只是都没有陆长青说得这样直白笃定。 贺思远难堪地攥了下手心,也解开自己身上的导线站起来,郑重向陆长青行了一礼:“陆院长说的没错,小时候无知,现在悔之晚矣。还望陆院长妙手仁心,帮我一把。” “陆院长连暴动失常的人都能救回来,我这点问题,应当不在话下。” “从根上坏,和从表层崩塌的暴动不一样。”陆长青说,似乎丝毫未觉贺思远脸色的变化。 “望陆院长费心,替我想想解决之道。”贺思远诚心诚意恳求,并将一张黑卡,放在治疗椅一旁的托盘里。 但陆长青看也没看那张卡一眼。 他自然是不缺这些的……贺思远掩下眼中焦躁,又道:“陆院长,看在我是乐言亲伯父的份上——” 这话,出乎贺思远意料,竟仿佛打动了陆长青。陆长青看他一眼,目深似海:“方法确实有,但贺公子未必愿意尝试。” “陆院长不必有顾虑,有方法总比没有的好,您尽管直言。” 陆长青便直言:“虚弱的根系撑不起一棵树,想保住根,唯有砍树休养生息。” 贺思远脸色变了变:“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精神力退化是好事,贺公子非但不该截停,还应该加速。”陆长青平淡答。 “这——” “兹事体大,贺公子还是多考虑,也多问问其他治疗师。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好。”贺思远知道陆长青忙,他不能不识趣,转过身,敛了笑,面色阴沉向外走去。 “贺公子。”陆长青从背后叫住他,不紧不慢道,“你的伙伴落下了。” 什么?贺思远顺他视线看过去,俊秀的面皮扭曲了一下,“见笑了。” 他快速把自己不知何时逸散在外的精神伴生兽召回精神域。 那是一只,眼神不知为何畏畏缩缩的,癞皮猴子。 * “小少爷,这是我的精神体,你别看它长得丑,其实它很乖的。”汉河基地,宽敞明亮的食堂内,负责照顾贺乐言的后勤官邓铁,笑呵呵把自己不大起眼的乌鸦精神体召唤出来,托在掌心,给贺乐言看。 贺乐言歪头看看那只乌鸦,那只乌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也朝一模一样的角度歪歪头,贺乐言把头摆正,它便也立刻把头摆正,灵活的小眼睛,带着善意和好奇看着贺乐言。 贺乐言不自觉放松了些。爸比说每个人、每个精神体都是一团信号和能量,仔细感受,就能感受到好恶强弱。他还做不到爸比说的那样,但是,精神体比人简单,他只要平静下来,就能感受到一些。 小乌鸦虽然是黑的,但它散发的能量是暖的。 攥了下小短手,贺乐言终于动作,试探着伸出手,乌鸦果然乖觉得很,主动凑过去,把脑袋伸到贺乐言手掌下。 贺乐言迟疑了一瞬,嫩嫩的小手指,安抚似的敲了敲那颗黑色的乌鸦头。 “呱!”乌鸦高兴起来,展开翅膀大叫一声。 贺乐言被吓得缩回手,但下一瞬,乌鸦扑棱着翅膀,拿脑袋顶顶他的腿,“呱”,又顶顶他的腰,“呱”……乌鸦围着贺乐言,上蹿下跳、“呱呱”闹腾着,动静很大,但全是亲切之意,贺乐言一边躲,一边因它滑稽的样子笑起来。 笑,笑了呢……在场的士兵全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邓铁。 他默默收住预备召回精神体的动作,高兴道:“小少爷,阿瓜喜欢你呢。” 这不是装出来的,精神体也不会装——邓铁察觉了,他的精神体是真的激动,真的喜欢亲近贺乐言。 听说治疗师天赋等级越高,对精神体的亲和力越好,看来不是假的。 “少爷,该我了。”排在邓铁身后的一个士兵摩拳擦掌道。 食堂里站了两排二十来号人,他们都是负责照顾、保护贺乐言,或者是负责宿舍区守卫工作的人,经常要跟贺乐言打照面,贺琛要求他们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让贺乐言熟悉熟悉,免得哪天突然撞见,惊着孩子。 ——显然是有前车之鉴。 “少爷,我的精神体有点儿大,你别怕。”看到贺乐言向他看过来,士兵先打好了预防针,又看了守在小少爷身后的队长宁天一眼,得到默许,这才把精神体释放出来。 果然有点儿大,是一条小牛犊子似的强壮大狗。 “狗狗!”贺乐言没有怕,反倒有些兴奋,比刚才接触乌鸦更快地,跟大狗狗熟悉起来。 看到小少爷和自己的精神体玩作一团,士兵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 笑着笑着,察觉一道视线扫过,士兵迎头看去,正对上坐在角落一张餐桌后盯着他看的指挥官——表情相当不友好。 “咳,”士兵低下头,碰碰自己旁边的战友,“该你了。” 两排士兵军官,逐个都把他们的精神体释放给了贺乐言看。 到最后一人时,释放出来的是一只变色龙,收获了贺乐言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关注。 “它的脚怎么了?”发现变色龙一只前脚不像身体其它部位一样变色,贺乐言好奇问。 “执行任务时受了点儿伤。”那个在舰队中担当斥候的士兵解释,“不碍事的少爷,小伤,等它好了随时陪少爷玩儿。” 士兵说着,正要把有些萎靡的精神体收回去,不料贺乐言蹲下来,小手探向变色龙的前爪:“你痛吗?” 小孩子的声音天真稚嫩,士兵听得心里一暖:“少爷,它——” 话刚出口,士兵忽然顿住了:武士和精神体感知共享,他忽然从精神体那里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流,自脚底涌起,向全身扩散。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节 士兵愣了愣,看向贺乐言那只搭在变色龙前爪上的小手。 “少爷,你——您,”他激动得有些结巴,“您在给它做治疗?” 他说着,见战友都向他望来,磕磕巴巴解释:“我感受到了,翡翠,翡翠的伤在好转!”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向贺乐言看去,贺乐言收回小手,努力严肃,但在众人注视下还是有点羞赧:“我只会一点点。” 【一点点也足够了呀我的天爷!】 【你才三岁,三岁啊乐言!】 【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 不知何时开启的直播间里,刷过滚滚弹幕。 现场众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夸赞:“少爷真棒!”“真厉害!” 一众赞美声中,有道声音颇不合群:“你还小,不要逞强。” 【确实还小,别反噬了。】 【哎呀,别打击崽积极性,我就说这些大兵不懂育儿!】 观众发着各色议论,看到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人分开众士兵,弯腰给崽擦了擦汗,然后站直身体,假模假式清清喉咙:“那什么,我的精神体你还没看。” 他说着,顿了顿,观众都等得不耐烦了,也没见他把精神体放出来,就等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狼跟狗,都是一家。” 作者有话说: ---------------------- 大狼:没错没错,我就是名字叫狼,性格其实很狗[可怜] 第11章 精神体(二) 狼跟狗还真不是一家。 至少贺琛这只狼不是。 雪狼一出现在大厅,其它黏着贺乐言不肯走的精神体,纷纷回到主人的精神域,包括那只贺琛试图攀亲戚的棕黄色大狗狗。 而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终于明白了这没眼力见的家伙是谁。 崽的爹、那个走大运的贺家私生子贺琛。 【该说不说,这雪狼确实挺威风……】 【到底是贵族血脉。】 蓝星的武士自古就有贵族、平民之分,有贵族血统的人往往天赋更高、更容易成长为高等级的武士。而在林立的贵族血统中,又有几大家族具有标志性的强大精神伴生兽,比如贺家的雪狼——一种拥有罕见冰系天赋的顶级精神体。 【贵族也不一定强,什么年代了还搞血脉崇拜。】弹幕中有人不满。 过去蓝星人贵族与平民间地位差异巨大,但自从进入星际时代,武器、战甲等科技快速发展,贵族血脉却越来越驳杂,种种元素叠加,贵族和平民武士间真正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小,平等自由的理念渐渐大行其道。 只是,那一小撮贵族仍然握有极大比重的资源,牢牢掌控着上升通道,尤其是在军部这种贵族的老本营,明面上不论出身、人人平等,暗中却盘根错节、沆瀣一气,没有背景的人只能做贵族子弟的垫脚石,发展始终受限。 贺琛虽是私生子,依然是贵族的一员,弹幕中难免有人对他抱有成见。 【确实也不一定强,而且他是后天觉醒的嘛,听说在贺家是个边缘人,贺家真正看重的是他哥贺思远,跟他年纪差不多,已经在军部任要职了,那位是先天觉醒的,天赋肯定比他强。】 弹幕里议论纷纷,但全都影响不到贺琛分毫。 贺琛此刻在意的,是崽的反应。 前面二十来号人的精神体崽可都上手摸摸了,连宁天那只不亲人的豹猫都没例外。 雨露均沾,他的雪狼也不该例外才是。 神魂一体,心意相通,贺琛这么想,他的雪狼自然也这么想。只见它威风凛凛地抖了抖雪白的长毛,二话不说……趴了下去。 趴在地上,爪子捂着自己那张比“大狗狗”尖长的狼吻,两只三角耳朵试图违逆常理地耷拉下来(但不成功),一双蓝眼睛,期待地看着贺乐言。 【哈哈哈,它不会是在装狗吧?】 【忽然觉得有点蠢萌怎么回事……】 【虽然但是,大型猛兽就是大型猛兽啊,哥们儿你有点儿自觉离崽远点好不好!】 观众反应各有不同,个别人反应比较激烈,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虽然趴下了,屏幕中的雪狼仍然十分庞大,三岁多的贺乐言在它面前完全是个小不点——一口能咬两截那种。 贺乐言果然也很犹豫。 他还是有点怕。虽然,虽然大狼给他的“信号”感觉很暖,比其他所有精神体都暖,简直像个太阳一样突出。 可是,他还是记得它的大嘴巴…… 那是生理本能上的害怕。 贺乐言迟迟没有动作,大狼可怜巴巴,“呜呜”低叫了一声,也没让小孩儿回心转意,反而让小孩儿攥紧小手,垂下头去。 众多属下,看贺琛的视线都变得复杂又同情。 同情个屁!老子很坚强。 贺琛镇定抬起手来,准备把逼逼赖赖不肯走的雪狼尽量体面地召回去,但刚抬手,就被一个冲进来的人影打断:“贺琛你逼孩子干什么?” 三皇子楚云棋匆匆赶来,正义地挡在贺乐言和雪狼之间,下一秒,直播结束了。 楚云棋听到提示音,惋惜皱了下眉,不耐烦地摆摆手:“收回去收回去,别拿你这大家伙吓——艹……” 大家伙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颗巨头就贴着他的脸,一双冰蓝的狼眼睛冷幽幽盯着他。 狼眼乍看平静,但那层平静的蓝膜后,仿佛有无尽的,无尽的,楚云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东西,冰冷、肃杀、嗜,嗜血? 这一瞬,有一半贺家血脉的楚云棋,忽然记起雪狼到底意味着什么,顷刻,他感到周身血液冻结。 但雪狼在这时不见了。那股令楚云棋血液冻结的寒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殿下怎么绊倒了?”贺琛伸手把楚云棋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相当温和。 楚云棋颈后的寒毛不知为何竖得更抖擞了。 他挣开贺琛,看他一眼,忽然之间,觉得他有些陌生。 他的精神体可是雪狼啊,传说中成长到极限,能无视任何防御、直接冻结敌人体内血液、杀人于无形的雪狼…… 即使在贺家,能真正拥有雪狼的人也远比大众以为的稀少。就像他们楚家的麒麟、沈家的金雕……都是少数幸运儿才能拥有。 这样的贺琛,实力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弱吗?楚云棋仔细思索了一遍,得出结论: 是的,他很弱。 贺家这一代子孙,论军衔,贺琛只是上校,连个准将都没混上,论权力,他只掌管一个中型舰队,论地盘,他被分派的是没人愿要的乱地。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没靠山——罪犯之子的身份,加上贺雅韵的憎恶,贺琛在贺家不受待见、没人撑腰,在军部也是个隐形人。 想到这里,楚云棋腰板又硬起来了……一点。 “没什么,我不小心脚滑了。”楚云棋清清喉咙,“那什么,开饭了吗?我饿了。” “正要开饭。”贺琛看了眼时间,错开楚云棋,低头看向贺乐言,声音一瞬间扭捏不自然起来,“乐言,爸爸让他们准备了好吃的,我们——” “我们开吃吧!”楚云棋抄起贺乐言,把他抱到对他来说有点儿高度的餐椅上,自己坐在了他旁边。 贺琛刚伸出的手忍耐缩了回去。 他忍耐看了楚云棋一眼,看向邓铁,对他点了点头。 邓铁朝食堂的透明橱窗拍了拍手,立刻,几个整整齐齐戴着厨师帽的男人鱼贯而出,人人手上捧了个托盘,忐忑又期待地看着贺乐言。 “这是干什么,选秀啊?”楚云棋嗤笑一声,探身看向托盘,身体遮挡了贺乐言大半视线。 然后他的视线就被完全挡住了。 宁天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像一堵冷漠的墙,阻隔了他的视线。 “你——”楚云棋瞪了宁天近在咫尺的冷漠帅脸一眼,一眼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没发作,老实坐回了凳子,有些心不在焉。 贺琛这时从托盘上取下餐盘,放到贺乐言面前,揭开盖子:“这是——” 他顿了顿,“这是小丑鱼饭团。” “是小蜜蜂!”厨师1号忍不住说话,并隐忍地看了指挥官一眼。 金黄的饭团配上几道剪成细条的海苔,还有两只鸡蛋白做的小翅膀,分分明明是只小蜜蜂嘛,哪里是什么小丑鱼! “你这蜜蜂够胖的。”贺琛摸摸鼻子,端下第二个盘子,“这是——鸭子?” 他看了厨师2号一眼。 “没错没错,这是小鸭三明治。”厨师2号忙说。 虽然造型本来是小鸡,但指挥官说它是鸭那它就是鸭了,这点儿灵活度他是有的。 再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少爷喜不喜欢,厨师2号观察着小少爷的眼神,笑眯眯解释: “少爷,这小鸭嘴巴是玉米粒做的,眼睛是黑芝麻,这个鸡冠儿——” “不是,这剩下的其它地方是番茄酱做的,都可以吃的。” “3号。”贺琛瞪2号一眼,掀开3号托盘的盖子,“这是什么?” 他疑惑看了矮胖的3号一眼,“你自己介绍吧。” “是。”3号把自己的碗放到餐桌上,神色有些尴尬,“少爷,我这个就是蛋羹。” 他说着,紧了紧手上的托盘:“老早就想着少爷能到咱们基地来,所以我苦练了很久的蒸蛋羹,没想到少爷终于来了,可也这么大了……” “今天大家都做的比我强、比我合适,小少爷,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口,我老王蒸的蛋羹真的又香又嫩。” 3号老王期待地看着贺乐言。 一直安安静静、很规矩坐在餐桌后的贺乐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叫「小少爷」,我叫乐言。” 他说着,看了那些照料、陪伴他,还释放精神体跟他玩的“大包子皮”们一眼,又很认真地,看向一排厨师:“谢谢伯伯、爷爷,给我做饭。” 哎呦喂,几个厨师感动得不行:“乐言少爷太客气了,其实咱们都不是专业的。” 他们确实都不是专业的,都是因伤因病从前线退下来的,平常没少因为饭做得不够好吃挨战友们吐槽,冷不丁被贺乐言这么一郑重感谢,真有些遭不住。 尤其是老王,那眼泪花子都快掉下来了:“真好,少爷真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4节 “我叫乐言。”贺乐言有些无助地强调,甚至无意识中看了贺琛一眼,似在寻求他的帮助。 “好了,你们以后叫乐言名字就好,咱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少爷」。”贺琛喜滋滋道。 楚云棋看他一眼:乐什么乐,他贺琛不是“少爷”,但贺乐言有自己做教父,绝对担得起这个“少爷”。 但是算了,在场全是莽夫,他懒得跟他们计较。 楚云棋心里冷哼一声,看了眼冷漠脸上也跟着浮现一丝激动的宁天,又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4号厨师接着介绍他做的美食,而贺琛,低下头,给那位“爸比”发了条信息:【谢谢!】 他由衷感谢对方,把贺乐言教养得这么好。 陆长青打开终端,看了这没头脑的文字一瞬,回复信息:【怎么了?】 【没怎么,乐言很好!】 明明只是一行字,陆长青却从中读出了亢奋,和一大团明亮的能量。 陆长青看着终端,放在膝头的修长手指,无意识捻了捻。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爸爸讲故事 贺乐言最终选定了那碗蛋羹做晚餐……的第一步。 其他可可爱爱的食物,他也每样都没放过。邓铁在旁边看得有些担心,怕他撑着,几次三番提醒。 贺琛原本觉得不算多,崽要长个子,当然得多吃,但邓铁提醒多了,闹得他也不放心起来,后面几样,他抢了一半填进自己肚子。 揣了一肚子小鸡小鸭小熊,贺琛被下属叫走处理了些公务,又到训练室加急完成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体能训练,步履匆匆,赶回他的宿舍。 准确说,他跟贺乐言的宿舍。 贺乐言已经在邓铁的照顾下洗好澡、换好睡衣,正坐在地毯上,跟邓铁玩一套拼图玩具。 “指挥官,您回来了?”见贺琛出现,邓铁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回头看向贺乐言,“乐言,剩下的让指挥官跟你拼吧,邓伯伯眼睛花,要去睡觉啦。” 贺乐言看一眼贺琛,答应一声,声音不高,人看着……有点儿低落? 贺琛正拿不准,邓铁朝他使个眼风,示意他进来陪孩子玩儿,自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贺琛站了一瞬,深吸口气,迈开长腿,走向地毯,和贺乐言保持着适中的距离,盘腿坐下来,尽量和声——并尽量自然问:“这是在拼什么?” “小狗。”贺乐言低声答。 “小狗?你很喜欢狗狗?”贺琛打蛇随棍上,立刻追问。 贺乐言默默点了点头。 “小狗很好,我也喜欢。”贺琛说着,坐下来,试图参与进贺乐言的游戏,然而他拈起一枚拼图片,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往哪儿放—— 这东西他见过没玩儿过,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放。 贺乐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给他指了指正确的空位。 “这里?”贺琛高高兴兴把碎片放上去。 贺乐言又放了下一片。 贺琛连着观察两片,已经看出门路,跟贺乐言你一片、我一片,拼完了那只小狗。 成就感满满! 可是正当他拿起终端要拍张照,小孩儿已经抓起一把拼图片来,往玩具盒子里收。 “别!”贺琛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第一次拼拼图。”见贺乐言看他,他委屈巴巴地说。 贺乐言小手僵了僵,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拼回来。 “我老早就盼着你能从医科院回来,这些玩具早就买好了,一直等着你玩,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这些玩具是不是太简单幼稚了?”贺琛又可怜巴巴说。 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连口气都很像……那个厨师王爷爷。 贺乐言觉得哪里怪,但还是郑重摇摇头:“不幼稚。” 贺琛暗暗弯了下唇角。 “不用再拼回去了。”看贺乐言拿着碎片真要往回拼,贺琛又一次阻止,并认真夸奖道,“你这个习惯特别好,玩过了自己收拾玩具。” ——育儿书上说了,对孩子好的行为要多肯定,可以帮助孩子强化善行,重要的,能让孩子开心。 贺琛悄悄看了眼贺乐言,没看出他开心,反而看见他变得有点儿蔫儿——应该说,更蔫儿了。 “怎么了,不舒服?”贺琛连忙问。 贺乐言摇摇头。 贺琛松了口气,他也觉得崽应该没生病,白天坐小飞机的时候挺正常,吃晚饭时看着也有胃口。 “那是怎么了,困了?” 贺乐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爸比教我要收拾的。”小孩儿低着头,闷闷说。 啊……原来是想他爸比了。 想通这点,贺琛有点儿没招,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不过比起刚换环境不适应的崽,他这点子失落当然不值一提,他努力想着哄崽开心的办法,忽然看到茶几上放着几本硬壳壳五彩缤纷的图画书。 看到书,贺琛一下子想到“爸比”刚才发给他的提醒:乐言睡前爱看绘本。 他看了眼贺乐言,从茶几上拿起两本图画书:“要睡觉了,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 他说着,看贺乐言要摇头,急忙补了一句:“这是你爸比的交代!” 这俩字儿真好使。 贺乐言默默爬到了沙发上,手里抓着一个旧旧软软的灰白色小狼玩偶——爸比送他的,爸比说他爸爸的精神体就是这样一只狼。 很久以来,贺乐言一直以为贺琛的精神体真是跟他的玩偶一样可爱的狼…… 贺乐言想了想白天见到的真正的大狼,威风凛凛但很委屈的大狼,咬了咬唇。 果然喜欢小狗啊。贺琛看了眼崽手中的玩具,默默记下来,捧着书,坐到崽旁边:“先讲这本好了,三只小猪。” 他愉快地开始了。读了两页,神色开始僵硬。又读了两页,神色更加僵硬。 “这只大灰狼应该是在跟小猪们玩吹房子的游戏。” “不是,它想吃掉小猪。”贺乐言很认真解释。 “唔,它是只坏狼。”贺琛僵硬地说。“但不是所有狼都这么坏。” “……”贺乐言沉默,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小狼。 “……我们还是换一本读好了。” 贺琛抽出另一本书:《小红帽》。 从小流浪过活,贺琛没看过什么正经绘本,他不知道这些绘本里隐藏着那么大的……恶意。对狼的。 怎么狼是得罪你们童话家协会了吗?没有狼你们就写不出童话了? 读了半本《小红帽》,眼看大坏狼就要把外婆吃掉,贺琛脸绿绿地把书合上:“这些故事你都看过了,爸爸给你讲个你没听过的吧。” 他说着,回忆了下,脸上现出抹暖光。他小时候也不全是在流浪,被老头子捡回去养过几年,老头子给他讲过故事的,虽然翻来覆去就那几个。 “从前有一个——有一头神狼,它叫后羿,那时候,蓝星的天空上有十个太阳烘烤着大地,大家全都热得不得了,后羿就——” “后羿就弯弓射箭,射下了九个太阳。”贺乐言开口,大眼睛清凌凌看着贺琛,“狼不会射箭。” “谁说不会,神,神狼就会。”贺琛大手搓了搓裤子,“算了,这个你听过,我们再讲个别的。” “从前啊,有一头巨狼,它叫夸父,”贺琛讲着,看了眼贺乐言的神色,见他竖着小耳朵在听,没有打断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安心继续,“那时候的蓝星呢,经常被黑暗笼罩,巨狼夸父就想追上太阳,让太阳一直照耀大地。” “半路上这个夸父口渴,还喝光了两条大河的水,然后它就这样一直追,一直追,终于追上太阳,命令太阳每天必须站够岗……” “不对。”贺乐言皱紧小眉头,“夸父没有追上太阳。” “追上了——” “没追上。未至,道渴而死。” “什么?”贺琛愣了愣,“什么「可儿死」?” “就是半道上渴死了。”贺乐言严肃着小脸解释,“爸比给我讲过。” “你爸比讲错了。”贺琛很笃定地说。 “爸比才不会讲错!”贺乐言忽然有些激动,小脸涨红,“夸父是人,后羿也是人,你才讲错了!” “那个,我是做了一点点改编——你去哪儿?” “嘘嘘!” 贺琛笑了:“嘘嘘就嘘嘘,不用那么大声。” 贺乐言小脸更红了。 生气地嘘嘘完,他拒绝再听大坏蛋讲歪故事,独自爬上床:“我要睡觉了。” “这就睡啊?时间还早,那个……你习惯挺好。” 贺琛说着,站在门口纠结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真的……渴死了吗?” 自己爬上床,自己盖好小被被的贺乐言顿了顿,点了点头。 “也没……追上太阳?” “没有。” 糟老头子……贺琛垂下头去,想笑,眼圈却有一瞬发红。说什么只要坚持,人人都能追到自己的太阳,原来都是骗他的…… 贺乐言躺好,背对着笨蛋大怪物闭上了眼睛。心情却有点儿不对劲儿:大怪物怎么了?听自己说他讲错故事,难过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5节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骗小孩是不对的,他还说他轻易不撒谎…… 贺乐言想是这么想,却又忍不住想回过头来看看大怪物,但就在这时,他听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的大怪物走过来,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被子。 “那个,我其实还会讲别的故事,愚公移山你听过吗?还有那个,大愚治水——” “是大禹。”贺乐言忍不住纠正了一句。 “不是愚公的儿子,大愚吗?”贺琛无辜。 贺乐言愣了一会儿,转过身来,不大确定地看了贺琛一眼,又低头看向终端:“我问问爸比。” “不用了!”贺琛本能阻拦,但为时已晚。 ——贺乐言大概本来就准备给他“爸比”打电话,终端就停留在通话界面,贺琛话出口时,他那头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并立刻被接通…… “愚公这个名字只是寓言化的处理,代表愚公的个性,愚公就算有儿子,儿子真的姓愚,也应该叫「愚大」,不叫「大愚」。” 电话那头传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一本正经的解释…… 但贺琛敢发誓,对方此刻绝对没那么正经。 而贺乐言一边认真点头一边看贺琛,贺琛敢肯定,自己的形象在他心里矮了不下三十公分。 糟老头子误我……贺琛脚趾默默抠地,但脸很镇静:“知道了,晚安,早点睡,电话不要打太久。” 他乱七八糟交代了两句,落荒而逃。 * “它在做什么?” 宿舍区的走廊上,忙完公务往回走的几个军官,看着走廊尽头的大狼,神色复杂顿住脚步。 太空港基本是厚重的合金打造,宿舍区也不例外,但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在走廊尽头留了一个圆弧形大落地窗,从落地窗向外,可以看到近处的生态区、远处的悬浮轨道环,以及更远处的浩渺深空,不失为一个观景发呆的好去处。 此刻,指挥官贺琛的精神体雪狼就蹲坐在圆形大窗前,安静地、孤独地、四十五度角地仰望着窗外。 仰望一会儿,把硕大的头埋在窗帘里,很尴尬很没脸见人似的“呜呜”两声,扭动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四十五度角仰望…… “这又是怎么了……”众人忍笑议论。 被簇拥在中间的向恒也勾了下唇,询问贺琛父子门口的守卫:“指挥官呢?” “在里面。”守卫小声答。 “它呢,出来多久了?”向恒又问。 守卫顺着他目光看向大狼:“有一会儿了。” 有一会儿了?他自己知不知道?向恒蹙了下眉。 “向哥,怎么回事?老大的精神体最近现身有些频繁啊。”身后有军官低声问向恒。 “对啊,指挥官先前受那么重的伤,不会是留下了什么隐患吧?”有人敛了笑意,面露担心。 “不会,做过治疗了。”向恒沉稳答,“父子团聚,指挥官有些激动而已。行了,散了吧。” 向恒驱散众人,自己却在走廊又站了会儿,看大狼还没有消失的意思,他抬起手腕,预备唤醒终端提醒一下贺琛。 但终端刚刚亮起,就有一串加密的红色字符闪过。 向恒面色未变,但收起了终端。他看一眼贺琛房门,脚步一转,走回自己宿舍。 进了宿舍,合上门,向恒顿了一瞬,再度打开终端,输入密钥。 加密的红色字符翻滚,最终解码成一个简单的黑色对话框。 对话框一形成,立刻便出现了一行文字:【剿灭火狐,为什么不阻止?】 文字闪动着,那点微光,却照不亮向恒暗沉的眼底。 他静了一瞬,回复消息:【这次行动目标本来只是晟龙,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才突袭火狐。】 【你是说,你事先不知情,也没跟着行动?】 【是。】 【蠢货!】 【他是不是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对话框那头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向恒倒是依旧平静,平静地撒着谎:【没有起疑,他对我仍然十分信任,这次只是意外。】 【剿灭火狐,这也许是好事。】他继续打字。 【好?】 【三年前的事火狐损失惨重,他们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好控制。】向恒冷静输入。【丢掉一只不听话的火狐,正好可以换一只听话的。】 对话框那端沉默了片刻,发来消息:【灭口,不能让火狐攀咬我们。立刻做成这事,否则,后果你清楚。】 向恒又静了一瞬,回复:【是。】 对话框消散了。 向恒关了终端,打开灯,走到浴室,和平时毫无二致,开始解扣子、换衣服,有条不紊拿起牙刷刷牙。 面对镜子,面对镜子上贴着的四人军校合照的一瞬,他平静的眼底,才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对不起……他平静敛眸,忽然伸手,一拳打碎了镜子。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大怪物(一) “怎么回事?听说你在浴室晕倒,还把镜子砸碎了?” 第二天一早,贺琛风风火火闯进基地的治疗室。 “没什么,不用一惊一乍,就是最近休息不够,精神域有些不稳。”迎上他焦急的目光,向恒平静解释。 “是吗?”贺琛询问地看向一旁的精神力治疗师邵英。 “基本是这样。”邵英答,“向指导睡眠一直不好,我早劝他好好休息一阵儿。” “那就休息!”贺琛语气坚决,看向向恒,“休假三天,这是命令!” “不行。我可以休,但不是这两天。”向恒摇摇头,从治疗台上起身,去拿军装外套,“这期巡航是我带队,巡完回来我就休。” “我替你巡,你安心歇着就是。”贺琛一把把他按回治疗台上,看向邵英,“人交给你了,不行就上点儿强制措施。” “是,指挥官。”邵英含笑答应。 贺琛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向向恒,他们太熟稔了,熟稔到不需要多说什么:“我走了。” 向恒点点头,坐在治疗台上,看着贺琛大步离开。 大步离开的贺琛,却在出门后不久,忽然顿住脚步。 在原地站了站,他又转身回去,推开治疗室的门。 “怎么了?”向恒温和看着他,和平时一模一样。 “没怎么。”贺琛认真看着他,“哥你好好休养,好好看家。” 向恒静了一瞬,轻轻点头。 贺琛似乎安心了,转过身,真的大步离去。 * “不要,我不想去!”莫名其妙被贺琛从床上挖出来,贺乐言还没睡醒,很懵圈、很抗拒。 他不要去坐什么飞船,他,他的梦还没做完,他正梦到在医科院跟病区的小朋友玩! “很好玩的,转两天就回来。”贺琛不知道崽子为什么这么抵触,坐飞船巡航太空啊,哪个小孩子会不喜欢? 贺琛不解,但时间不够了,他不放心把贺乐言留在基地,只能先把他打包带走,再慢慢询问和解释。 他不顾贺乐言的挣扎,把贺乐言扛在肩上,拉过他的小书包,打包了几样东西,把包丢给宁天,自己扛着崽,大步流星走上接引桥,跨过接驳舱钻进巡航飞船。 宁天落后他一步上了飞船,合上舱门。 “舱门已密封,引力锚释放中,请确认飞船状态,离港倒计时开始……” 温和的机械女音响起,“哇”的一声,贺乐言大哭起来:“坏蛋!放我回去,我要爸比!” “老大,什么情况?”通信频道里传来疑问——贺琛正打开频道发布启航指令,贺乐言这声大哭被全队人听了个正着。 “贺琛,你带了乐言?”楚云棋的声音也从通讯频道里传出来,颇不怀好意,“你虐待乐言,我可录音了啊。孩子就不该跟着你,让我带回星都多好……” 贺琛皱起眉头,关了频道,看向宁天:“他怎么也在?” 宁天也不知情,找人问了句,才回答贺琛:“他天天抱怨无聊,向指导答应请他参加这次巡航。” 宁天冷冰冰皱着眉,贺琛眼中却划过抹精光,怪笑一声:“是好事。” 什么好事?宁天还没明白,贺琛已经手动发布启航指令,把驾驶授权给宁天,自己插到后排,挤出笑脸安抚小孩儿:“别哭了,当心又打嗝儿。” 这安抚并不顶用,但飞船自检颠簸了下,贺乐言下意识止住哭声。 “真乖。”贺琛以为是自己的话见效,笑容自然了不少,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贺乐言泪眼模糊看去,不由定住了神:那是一身小小的太空服。 太空服又怎么样,他一点儿也不好奇! 贺乐言还在生被突然抱走的气,扭过头不看贺琛,贺琛给他提那条胖胖白白的裤子时,他却没拒绝,还配合地抬了下屁屁。 他只是为了安全,哼! 把全套太空服连带那个圆滚滚的头盔给崽穿好,贺琛满意地打量小人儿一眼,眼里堆满笑,还自豪地戳宁天一下子让他看:可爱死了嗷嗷嗷! 宁天冷冷静静看一眼,冷冷静静转回操控台。 无趣的冰块。 贺琛不再骚扰宁天,打开崽头盔上的目镜,把崽那张萌死人的小脸露出来:“拍张照好不好?” 贺乐言扭过脸,不看他竖起的终端:“不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6节 “发给你爸比和文爸爸看。” 贺乐言不吭声了。 贺琛快手快脚拍了张照,蹲下来,看着贺乐言的眼睛解释:“爸爸不是拐卖你,是带你出来玩儿,就,就跟你在星都的时候,出门逛公园一样。” “我每周六才去公园,今天是周三。”贺乐言说了句,抿紧唇。 “你就当今天是周六。”贺琛大大咧咧说。 可是今天明明就是周三。贺乐言又抿了抿唇。不过他清醒了,到底没有再闹,就是有点儿紧张。他以前生活很稳定,他喜欢知道每天要干什么,不喜欢突然的安排。 尤其是这么突然、这么陌生的。 贺乐言看了看这个四面密封、只在前面有个圆形窗户的“飞船”。 这“飞船”和他坐过的飞车、穿梭机都很不一样。它比飞车大,可是比飞车挤,除掉大怪物和冰块叔叔的座椅,除掉到处是按钮的操作台,除掉那些闪着红光和蓝光的虚拟屏幕,几乎不剩下什么空间。 哦,还有他自己待的这张占了后一半飞船的床。 “这个是可以折叠的,很神奇,你看——”贺琛留意着他视线,见他看身下的床,按了个按钮。 床开始变形回缩,贺琛很自然地把床上的崽抱下来。 贺乐言僵了下。 贺琛也僵了下。 抱!到!了! 贺琛心花乍然怒放,但他不敢表现出什么,等床变成座椅,淡定把贺乐言放进去,给他调整好安全锁扣,维持着沉稳和淡定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爸比的飞车里就有。”贺乐言说,有些心不在焉。 又是爸比……没关系,他不嫉妒。 对方只是“爸比”,他可是“爸爸”,上了户口的!而且他抱到崽了!抱都抱了,离亲还远吗?亲都亲了,离当个货真价实的爸爸还远吗? 贺琛格局很大,目光很远,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后,稳重说道:“要离港加速了,还要颠一会儿,但是很安全,你坐好,不用怕。” “我不怕。”贺乐言说了声,悄悄抬起头来,看了正往身上套太空服的贺琛一眼。 刚才,被大怪物抱起来的时候,大怪物的味道,他好像在哪里闻过。 在哪里呢?再闻一下,他一定能记起来…… 贺乐言努力想啊想,想到一半,停住了:“你这个——” 他说着,看一眼套好太空服的贺琛,再看一眼宁天,皱起小眉头:“你们的衣服为什么不鼓?” 不鼓?贺琛看一眼宁天和自己身上的流线型战斗服,又看回鼓鼓囊囊的贺乐言,笑了:“我们这是战斗款,跟你的不一样,你这是宝宝款,更安全。” 也更萌呀!由他贺大指挥官亲自操刀制作! * 十艘巡航飞船成纵队,陆续安全离港,驶向无垠的太空。 留在基地中的向恒,透过治疗室的窗口,看了眼飞船留下的航迹,无声攥紧手指。 贺琛什么都不知道,可向恒明白,等贺琛归来时,他们之间,将永远不复往昔。 而飞船上的贺琛,也透过航行面板,注视着正在远离的汉河基地,眼神之复杂深沉,并不比基地中的向恒少。 不过很快,他就掩下那抹深沉,看向贺乐言:“稳定了,有不舒服吗?头晕吗?” 回答他的是贺乐言的一阵干呕。 贺琛面色变了变,眼疾手快抄起一只水杯接在贺乐言嘴巴下,另一只手伸出去轻拍贺乐言的背。 “为什么一定要带乐言出来?”宁天不解看他一眼。 “留在基地怕不安全。”贺琛关注着贺乐言的反应,随口回答宁天。 “哪里不安全?”宁天越发不解。 “……你不懂。” 贺琛随口敷衍宁天,见贺乐言只是干呕,没呕出什么东西来,放心了些,单膝跪在地上,从贺乐言脚下拖出一只物资箱,取出加热条,手脚利落,给贺乐言加热了一杯温水,小口喂给他喝。 宁天还是担心:“治疗师体质不能跟我们比,甚至不能跟普通人比,您为什么——” “谁说不能比?”贺琛打断他,很肯定道,“乐言体质不比任何人差。” “您怎么断定?” “我自有根据——你不懂。” “我怎么——” “住嘴,开你的船。” 贺琛恼羞成怒打断宁天,看回贺乐言时,又变脸似的温和下来: “你可以的。”他边喂水边鼓励,“适应就好了。越早适应,以后在太空活动越自如。” 宁天闷闷出声:“乐言以后是治疗师。” “所以呢?”贺琛挑眉。 “治疗师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在太空活动。”以及战斗。 “谁说不需要?”贺琛拿鼻子哼气,“治疗师就要被关在温室里一辈子?” “而且——”他看向贺乐言,神色有些认真,“乐言,你以后想做治疗师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怎么可能不做?双s级的天赋啊。宁天看了自家老大一眼,不知道他哪根弦又搭错了。 贺乐言也瞪大眼睛:“我想做治疗师!” 他要做和爸比一样厉害的治疗师! “……知道了,也没不让你做。”贺琛有些尴尬。他是从自己出发,觉得闷在室内做治疗师挺不痛快,而且治疗师吸纳很多负面能量、一个不慎自己也要出问题,贺琛不想崽吃这个苦,他倒是忽略了,崽在医科院长大,会喜欢治疗师这个身份、会乐在其中。 “你还小,做不做的以后再说,不过就算当治疗师也得锻炼好身体,治疗能力强是便宜别人,体质好才是自己的。”贺琛换了个说法。 这回贺乐言没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爸比也说要好好锻炼身体。” ……“那你爸比还不算太迂腐。”贺琛酸溜溜说。 “什么是迂腐?” 教三岁小孩儿“未至,道渴而死”就是迂腐…… 但这话贺琛只敢在心里想。“你听错了,我是说你爸比讲得很有道理,跟我英雄所见略同。” ……贺乐言盯着贺琛看了一会儿:骗子。 大骗子没有看他,左手端着水杯,右手移向他颈后。他要干什么?贺乐言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贺琛动作停顿住:“别怕,给你按摩下。” 他说着,用牙咬掉右手手套,两根正常手指,搭在贺乐言不知哪个穴位上,轻轻按揉起来。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但是很热。一股温热的能量从他按揉的地方散开,贺乐言真的感觉脑子定了下来,不再那么晕晕胀胀了。 贺乐言悄悄地,隔着贺琛的胳膊看贺琛一眼。大怪物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他眼睛总是亮亮的,身上总是暖暖的…… 还有,贺乐言小鼻子轻轻耸了耸。 大怪物的味道,有点儿好闻,也真的,有点儿熟悉……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大怪物(二) 【爸比,什么是“yufu”?】 【陆医生,我带乐言去太空巡航,乐言为什么不高兴?他是不是不喜欢出门?】 几乎同时,陆长青的终端收到两条信息。 贺乐言那条他没着急回,小孩儿认字还不多,这两个拼音到底指代的什么字,估计要打电话才问得清楚。 贺琛那条,他倒是立刻回了:【带他出门,有没有提前跟他说?】 【……】 【出个门,这么隆重的吗?】 贺琛一连发来两条。 助理发来工作提醒,陆长青扫了一眼就熄掉,继续回复贺琛:【每个孩子天性不同,有的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有的更喜欢秩序和稳定。乐言属于后者,他不是不爱出门,是喜欢谋定而后动。】 贺琛掀起眼皮看了眼文雅吃军用饼干的贺乐言:就这么个小人儿,谋定而后动? 不过,也不应该意外。贺琛想到了韩津——乐言像韩津的地方其实不多,但说到秩序,那家伙确实苛求……贺琛笑了下,又默默放平唇角,手指敲打终端: 【明白了,感谢指导。】 【您老先忙。】 您老? 万万里外,陆长青面无波澜盯了一瞬这陌生的文字,又折回去,看了看贺乐言发的“yufu”。 甚好。他放下终端,修长如玉的手指,又捻了捻。 * “指挥官,有内波。”通信频道里,传来前锋探测飞船的报告。 贺琛点开中控台左侧虚拟面板,查看对方发送来的消息。面板上显示着一道绵延很长、振幅不小的波形,这是太空航行中偶然会遇见的宇宙内波,和引力跃变有关系,与蓝星上会引起潜艇掉深的海洋内波相似,稍有不慎,会让飞船失速,出现安全事故。 “绕行?”宁天问。 贺琛点头:“你带队。” 这个内波幅面很宽,距离又短,要顺利绕行,飞船需要快速调整姿态和角度,不是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不能胜任这种操作。 宁天经验自然够,不过——他担心地看了后排的贺乐言一眼。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7节 飞船快速调整期间,乘坐体验绝称不上舒服。 “乐言他——”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宁天刚吐出两个字就被贺琛没好气地打断。 “开你的船。”贺琛哼了句,再次挤到后排,再次变幻出一口让宁天起鸡皮疙瘩的语气:“那个,乐言,接下来会有点儿颠,安全起见,我们——” “没时间了!”宁天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啰嗦。 “要谋定而后动!”贺琛说了句宁天听不懂的话,但到底没再尝试跟贺乐言解释,而是直接解开他的安全锁扣,将他抱起来。 同一瞬,飞船开始剧烈颠簸,贺乐言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差点儿没听到锁扣“咔哒”的声音,但是他能感到自己紧紧贴上一个身体——大怪物的身体。他被大怪物紧紧锁在了怀里。 “别怕!一会儿就好!”一连串的警报、震动和嗡鸣声中,大怪物的声音穿透厚厚的头盔,传进贺乐言耳朵。 贺乐言能感觉到飞船在上升,因为有一股力在把他往下拉,文爸爸讲过,这叫“惯性”。 这个“惯性”弄得他很不舒服,而且,这个往下拉的力一会儿又变成了往左(也没准是往右)扯他的力,他更不舒服了……还有,飞船里的一切都在抖,边转边抖,贺乐言也跟着边转边抖,他小脸发白,又开始想吐。 但不等他吐出来,抱着他的大怪物忽然带着他动起来,贺乐言脸埋在他胸前,看不到他是怎么动的,但是很奇怪,他每次动作,都刚好抵消了那让自己不舒服的“惯性”。 还有,他也感觉不到抖了——大怪物带着他飘起来,四周的东西都在抖,但,大怪物的怀里,安安稳稳。 贺乐言不由支起小脑袋。 “别看,会晕。”大怪物把他的头按回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腕。 贺乐言还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忽然感觉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大片明亮又干净的雪地。 平平稳稳,一点儿也没有摇晃。 贺乐言看着自己脚下的雪地,慢慢明白过来,这是一片精神领域。 是大怪物的精神域。 几粒雪花飘到他脸上,贺乐言抬起头来,发现下雪了——只下了他这一小片儿,他把头抬得更高,看见自己正上方有一朵云——大灰狼形状的。 “……” 贺乐言收回视线,向四周打量。在医科院,医生爸爸们轮流给他讲课,他记性很好,学过的东西从来不忘,他知道,每个人精神域的大小和精细程度跟主人的等级有关,等级越高,精神域就越大,精神域里的世界也就越精细逼真。 他见过最大最精细的是爸比的精神域,那里几乎就是另一个世界。 而大怪物的精神域……除了雪地什么都没有,谈不上大,也谈不上“精细”。 贺乐言皱了皱小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儿发愁。 他发愁,精神域的主人显然不愁:就在他面前,地上的雪花自动上扬,短短几秒,就变成了一个滴溜溜旋转的雪球。雪球有生命一般,在贺乐言眼前跳了跳,然后撒着欢儿扎进雪地里,犁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等它再钻出来时,已经变大了不少。 如是再三,小雪球就在贺乐言眼前生长变化,不一会儿,生生变成了一个雪人——不,一个……雪狼。 矮矮小小的,圆圆墩墩的,有两个三角耳朵,和一条雪做的大白尾巴。 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乐言忍了忍,忍不住,靠近了和他一般高的小雪狼。小雪狼杵在原地不动,看起来是个没有生命的真“雪”狼,可是贺乐言走得近了,它那同样是雪做的尾巴却忍不住摇了摇。 “是你吗?”贺乐言停住脚步,声音稚气、但神色稳重地问。 “雪”狼又凝固住了,一动不动。 “我知道是你。”精神体在精神域中是可以任意变幻的,贺乐言对精神体很敏感,靠近时,他感到一阵隐隐熟悉的波动——是那头大狼。 “你……”贺乐言咬了咬唇。对真正的大狼,他还是有一点害怕,但如果是现在这种样子的话…… 贺乐言纠结着,而“雪”狼还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但“啪”的一声,它那条雪做的尾巴断了…… 小“雪”狼不由回头,但回了一瞬又立马止住,于是维持在了一个头和身体很不协调的角度,两只雪做的眼睛还在偷看贺乐言…… ……怎么办,忽然更愁了。 贺乐言在原地站了站,终于痛下决心,走向小“雪”狼,蹲下来,捧起雪,给它做起了新尾巴…… “绕行已完成,解除指挥模式。”宁天在通讯频道发了条口令,转向贺琛,“指挥官——” “嘘!”贺琛制止他,脸上带着神秘微笑,而身体——为了保护怀里的幼崽不在颠簸中受伤,还维持在一个漂浮半空、用头抵着舱壁的古怪姿势。 又在搞什么?宁天看了看他怀里的贺乐言,察觉贺乐言特别安静,又见贺琛一直抓着贺乐言手腕,忽然明白过来:“你带他——” “贺琛!你混球!”通讯频道里忽然传来楚云棋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要晕死我——呕……” 贺琛控制身体踩到实地,听见这声“呕”,不觉退远了些,脸上笑容更盛:“骂你呢。” 他看向负责开船的宁天。 宁天盯着通讯器,冷哼一声。 贺琛却忽然看向航线图,眨了眨眼睛:“殿下都骂你了,不给他上点儿好菜?” “骂的是你。”宁天说着,却也跟着瞄了眼航线。 前方有一片暗物质“礁石区”,是一些特殊仪器才能观测到的暗物质结晶体,因为结晶体周围光速陡降,会抵消飞船的引擎推力,简单说,就像一滩又一滩透明沥青,飞船闯进去会时快时慢,让乘坐的人非常难受,若是不慎,还有失速风险。 汉河基地一带成为“乱地”的原因之一,就是这种东西特别多,熟悉环境的星盗便于逃匿。 好在这东西位置固定不会跑,正常来说,他们巡航都会绕过去。 但也有不正常的时候,比如他们的神经病指挥官,就时不时让他们冲进去锻炼一下特殊环境适应能力,还搞过礁石闯关竞赛。 也就是说,他和他的战友对礁石区是很能适应的,不适应的,只有三皇子楚云棋,和贺琛怀里的贺乐言。 “放心。”见宁天看向崽,贺琛秒懂他在想什么,笑嘻嘻把贺乐言又往怀里紧了紧。 活像个人形袋鼠。 宁天于是把视线转回操纵台,定了瞬神,冷酷发出指令:“前方发现暗物质高密度区,距离太短无法绕行,开启指挥模式,飞行暂时由我接管,重复,飞行暂时由我接管。” “什么什么区?见鬼,你们还没完了——” “啪!”宁天关闭了楚云棋的通话权限。 好小子,贺琛眉目张扬,给宁天结结实实竖了个大拇指。 * 屡断屡战,一片洁白的精神域中,贺乐言终于给小“雪”狼接好了尾巴。 还把它歪掉的脑袋正回了原位。 然后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小“雪”狼,咬了咬唇。 他想起那只威风凛凛、但总是可怜巴巴看着他的大狼。 “其实,你挺好的。”贺乐言嗫嚅着开口,“但是,我们不适合交朋友……” 你真正的样子太大、太可怕了。而且,我要回星都的。 贺乐言没忘记文毅给他的承诺。一个月,他要是不适应,文爸爸就会接他回去的。他,他肯定不能适应……的吧? 所以……对不起。 贺乐言默默在心里说,然后伸手,摸了摸“雪”狼头上的三角小耳朵。 好了,上次没摸你,这次补上了。他又在心里说。 一阵风吹过,他感觉手上一空,下意识抬头,对上一片银白色的战甲。 是回到现实世界了,他还被大怪物抱着——贺乐言想,思路之清晰敏捷,远超普通三岁小孩。 但他也有不清晰的地方:这一幕场景,好像发生过一样。 他被牢牢固定在“他”坚硬又柔软的怀里,不管睡着还是醒着。 “他”的身体是他的摇篮,心跳、呼吸是他的催眠曲。 心跳、呼吸…… 贺乐言忽然仰头,手向“大怪物”胸口探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大怪物(三) “你醒了?” 礁石区已穿过,贺琛把贺乐言从精神域拉出来,察觉贺乐言手放在自己胸前,贺琛以为他抗拒被自己抱着,把他放回座椅上,系好安全带。 “现在不颠了。”他蹲在座椅前,安抚贺乐言,脸上有点子羞愧,“那个,下回我会先让你适应适应,再带你出来。” 这不是适应的问题,就不该带孩子出来…… 宁天忍住没说话,又一次解除了指挥模式——这种模式下,所有飞船都会受他控制,自动跟随他的动作和路线。 模式解除,后方的飞船可以自由行动了,通讯频道也畅通起来。 “我要……呕……我要回去!”楚云棋的声音从对讲系统传来,愤怒又憔悴。 旁边还传来驾驶员一本正经的解释:“殿下,回去咱还得原路来一遭。” “来尼玛……呕……” 这声音太不雅,贺琛捂住贺乐言耳朵,而宁天又一次果断掐掉楚云棋的信号。 “该死!混账!”楚云棋骂骂咧咧,锲而不舍再次接通信号,“宁天!是不是你小子掐我?好,好,你很好!你,你战甲没了!” 战甲?不要也罢。宁天不理会楚云棋,在贺琛授权下发令:“各飞船开展自检,三分钟后报告情况。” 他说完就关了频道,操纵中控,也开始检查他们这艘飞船有没有在刚才的穿越中受损。 贺琛从背后拍拍他肩膀:“他不给你,我出钱给你换,好样的。” 宁天不为所动:“您有钱先把欠债——” “我当然有钱!”贺琛一把捂住宁天的嘴,暗暗瞥一眼贺乐言,朝宁天狂使眼色。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8节 有钱?是谁为了给人家医科院的人准备礼物,把全队都快借遍了。 是谁十年一日,还穿着这身磨损到不行的古董货?怀旧吗? 宁天不想在崽面前怼贺琛,扭回头去专心摸他的飞船。 “这回缴了点儿东西,你懂的,很快有钱还你。”贺琛凑近宁天,压低声音说。 “不急。”宁天板着脸回,“钱你有更要紧的去处。” 贺琛的钱真有去处,宁天知道。 这么多年清缴星盗,贺琛不是弄不到钱,但他有个无底洞要填:舰队有批因精神力暴动退役的老兵,帝国照军衔出抚恤费,他们舰队的人多是平民,军衔上不去,抚恤费也有限,贺琛一直在付着他们高昂的治疗费。 还有,三年前舰队出事,死伤很多,善后又是另一个无底洞。 宁天和舰队知情的一批人,也在默默帮忙填。 贺琛没说话,感动拍拍宁天的肩。力道很大,拍得宁天冷淡的表情险些皲裂。 贺琛已经扭过头,想问问贺乐言饿不饿,才发现贺乐言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 “怎么了?”贺琛下意识心虚,下意识挺直腰,“爸爸真有钱。” 贺乐言沉默一会儿,开口:“帝国七个星区,二十多个太空基地,汉河基地是最远最穷的。” 这话他像背课文一样流利,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只是没感情不等于不扎心。 “这是真的吗?”背完课文,崽又问。 “……不是。”贺琛强颜欢笑。 好殿下,菜还是给你上少了。 “汉河基地真的不穷,乐言,有时候事情不是你从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贺琛本人是不太富有,但汉河基地远远不是账面上那么穷。他们的飞船和战甲只是看起来旧,芯子都是实打实的高精尖,还有库存的武器装备,真亮出来大概能吓所有人一跳。 这一切都是因为,汉河背后其实另有大金主。 “还有,爸爸钱就算不多,但养你肯定是够的。”贺琛正色说。 “我当治疗师,可以自己赚钱。”贺乐言下意识说。 “傻瓜,你才多大?”贺琛笑着揉了把贺乐言的头,和贺乐言四目相对,又僵了一瞬,尽量自然地收回手。 贺乐言也有些僵硬,垂下小脑袋。 他,他干嘛要说那样的话,好像他要住下来一样,不是的,他要回医科院的……他才不会因为他味道好闻、心跳也熟悉,就,就留下来呢…… “咳,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贺琛这时拉开了给贺乐言带的背包,面色忽然更加僵硬—— 糟心,装了奶粉,没装奶瓶…… “老喝奶挺没劲的,你要不要尝尝咱们真爷们都爱喝的营养液?” 贺大指挥官合上背包,抬起头来,僵硬地笑。 “我还不饿。”贺乐言说。然后他抠抠手指,“你……” 他想问问大怪物,以前是不是也抱过他,可是,小嘴张了张,临开口,小孩儿又换了个问题:“你不是治疗师,为什么可以拉我进去?” 他童言童语,没说“进去”哪里,但贺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自己为什么能拉他进精神域。 “不是只有治疗师才能链接精神域,武士,咳,比较聪明的武士也可以的。爸爸是指挥系毕业,上学的时候就学过链接精神域的课程。” 学过,但挂科了。 接受了那位可怕学长整整两年的高强度补课,总算学会了。 往事不提也罢。 “咳,指挥系你知道吗?”贺琛岔开话题,“最聪明的武士才能进这个系。” “我知道。”贺乐言小声说,“爸比说过。” “是吗?你爸比还了解这些?”贺琛有些诧异。 贺乐言点点头,抓抓小手指,忽然抬起一对葡萄似的大眼来:“你以前是不是也——” “指挥官!” “嗯?”贺琛扭头朝宁天看去。 宁天手指放大屏幕中很远的一个点,面色严肃:“发现飞船航迹,从频谱分析看,不是我们的,应该是星盗。” 听到这个,贺琛顾不上再听贺乐言说话,转身接管过中控,查看了分析报告,盯着那个白色三角形的痕迹,蹙了瞬眉。 “整合信号资源,改集中模式,扩大探索范围。” “多大?”宁天问。 “有多大就多大。”贺琛答。 宁天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全力搜索,看有几艘,这玩意引擎跟帝国制式有根本不同。”贺琛冷静说。 “您是说,这是……米斯特的飞船?” “也可能是战舰。不过看航迹,不会是大家伙。”贺琛说。 宁天眼底划过抹紧张,立刻按贺琛要求把探测器重新编列。 “不用慌,他在明,我们在暗。”贺琛说着,指速飞快,调整了船队的推进模式,打开隐匿增强。 “贺琛,你又搞什么鬼?”楚云棋刚吐完一波舒服点,就感到飞船又震荡了一次。 贺琛声音静中含笑:“殿下不虚此行。” 什么鬼?楚云棋看向自己的驾驶员:“他什么意思?” 已经收到命令进入备战状态的驾驶员老实回答:“殿下,我们好像发现了米斯特的战舰。” “你说什么?”每个字楚云棋都懂,但组合到一起,怎么就他妈这么像天方夜谭呢? “这不可能!米斯特已经很多年没有闹事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他们资源又抢夺没了。”驾驶员回答,其实他也有些不安,但作为战士,作为汉河基地的战士,他的神经还是比楚云棋这位温室中养大的皇子粗壮了不知多少。 “这不可能……”楚云棋喃喃念叨,心里却有些信了驾驶员的话。 和稳定有序的星河帝国不同,帝国的邻居米斯特——全称应该是安尼米斯特联盟,本来就是一个极度混乱的势力。 米斯特人全是天性好战的兽人,联盟的资源星由各大兽族领主割据,不同种族长期混战。一些在米斯特内部战争失利,被挤压到失去生存空间的种族就会冒险攻击帝国,攫取生存必需资源。 论综合实力,星河帝国胜米斯特一筹,但那一筹是胜在科技力量和规模化的军事组织,如果是单兵对垒,却绝对是能肉身扛机甲的米斯特兽人更胜一筹。 而现在,现在他们这区区十几艘巡航飞船,和单兵没什么区别啊! “贺琛,返航!这是命令!”楚云棋反应过来,抓狂大叫! “殿下似乎不在军中任职。”贺琛不急不慌,镇定的声音,稳稳压下楚云棋的慌乱。 “我——你!你等着!”贺琛这话倒提醒了楚云棋,当务之急,他得找父皇调兵保护他啊! 他手忙脚乱打开终端:艹,没信号! 他这才记起来,一出基地的星河网笼罩范围,终端就已经没信号了。 “贺琛,表哥,你有军事通道吧,你快快快,快通知他们我在这里!” “这个区域没有任何信号。”贺琛答。 楚云棋脸一灰,如丧考妣。出发巡航之前母妃就说让他慎重,说汉河基地这一带星域到底是乱地,他不信邪。好了,现在他信了。 这乱地是真特么乱啊! “全体听令!”对讲系统中传来贺琛镇定冷酷的声音,“进入战时状态,检查武器装备,战前违令者、扰乱军心者,斩!” 斩?他要斩谁?针对谁呢这是! 楚云棋刚要发火,贺琛又开了口:“改护盾队形,以殿下所乘2号飞船为警戒核心,3、4、7、9号菱形阵列拦截,5、6、8、10号外围动态防御,全力保障殿下安全。” 行吧,楚云棋把火憋回去大半。 “全体编队注意,隐匿探测为主,不可轻举妄动。”贺琛又撂下一句。 楚云棋火又熄了小半。 “隐匿就对了,表哥,你要顾全大局,安全第一。等咱们安全返航,我帮你跟父皇请功。” “分内的事儿,不用请功。” 贺琛很讲道理的样子。 “要是能安全返航,殿下帮弟兄们顺手升级一下巡航飞船好了,我们好多武器装备都落后友军不少了,对敌时多少有些被动。” “升!换新的!”楚云棋满口答应,并在心里把军部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们的后勤是猪吗?最该升级的地方为什么不升! “殿下大气!”贺琛夸了一句,从频道消失,大概是忙着部署什么去了。 * “录上音了吗?飞船,升级。”1号飞船上,忙活完一阵,贺琛捅捅宁天。 掉钱眼儿去了。宁天不想说话,只是往后瞧一眼,冷静提醒:“乐言那里,您不哄哄?” 贺琛回头看向坐得很端正,姿态很紧的贺乐言,神色正经了些。 崽很聪明,看他的样子,大概是听懂了什么。 早知道会遇上麻烦,就不带他出来了,虽说无论如何贺琛都会保证崽的安全,但是,就怕给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是谁这么不识相,偏偏在他扫清星盗和崽团聚后闹出来?贺琛神色有丝陌生的锋利。 但他转过身时,锋利藏下大半,面色格外温和:“乐言,别怕,只是遇上一只小苍蝇,有爸爸和这么多叔叔伯伯在,不会有事的。” 贺乐言不怕,爸比教过他,遇事最重要的是不慌,不慌才能做对后面的事情。 贺乐言小大人似的看着贺琛:“除了这只「苍蝇」,还有别的苍蝇吗?” 他竟然一下子问到了要害。 “目前看,没有。”贺琛很认真答,“我们的探测信号已经覆盖到很远,基本可以断定,这只苍蝇没有同伴,而且——” 他打开虚拟面板,把一艘战船模型调出来,放大,三百六十度旋转给贺乐言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9节 “我们已经探测到这只苍蝇长什么样,它不是大型战舰,只是一艘战船,而且很原始,米斯特人的科技落后,我们已经把他们各种型号的战舰战船都摸透了。” “这艘船,你知道它的要害在哪儿吗?” 贺乐言老实摇摇头。 “你爸比没教过吧?”贺琛竟然还有闲情嘚瑟一下,然后指了指舰船中部偏下位置—— “这里,是它的反应堆点火舱,这里是桥接控制系统,还有这儿,”他指指那艘舰船引擎外围的几个对称节点,绕着它们比划了一圈,“这是跃迁稳定环,随便破坏一个点,他们就跃迁不了,回不去家了,只能乖乖留下来挨打。” 但这几个地方都不是“随便”就能破坏的。他们只是例行巡航,没带破坏力足够大的武器。 宁天对贺琛的“忽悠”保持沉默,脑子却自觉跟随贺琛指出的几个点,输入系统计算火力。 “就算这几个地方都不行,咱们也还有招儿,这个地方你看到了吗,是他们引力结构的中点,但他们没做特别防护,如果我们击中这里,你猜会怎么样?” 贺乐言猜不到,宁天却眼睛一亮,看了贺琛一眼,对上他视线,迅速回头,更改刚才设置的计算参数。 “轰!”贺琛看回贺乐言,夸张地模拟一声,手掌从虚拟战船中间劈过,劈散了战船的图像。 “他们的船会断成两半?”贺乐言不无天真地问。 “差不多。”贺琛答,“看起来没断,但引力失灵,他们都会飘起来,武器也都没办法用了。” 贺乐言似懂非懂,又点了点头。 贺琛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乖,你很勇敢,你在和爸爸一起侦查敌人,保护全帝国。” “我,我是很勇敢。”贺乐言说着,小腮帮子咬了咬,认真抬起眼睛来,“但是你更勇敢。” 和爸比说的一样,勇敢又厉害。 时机不对,但贺琛被夸得眼睛一弯。 “乖,爸爸还要忙一会儿,这个给你听。”贺琛把一只对贺乐言来说有点儿大的头戴式耳机给贺乐言戴上,打开开关。 一阵炸裂的鼓点隔着耳机传来,贺乐言还没如何,贺琛眉心一跳,匆忙按了下一曲——更炸裂了。 “咳,拿错了!”贺琛扒下自己的耳机,转身拿了宁天的耳机给贺乐言戴上。 这回“对”了,里头是,经典相声一百首。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天狼族(一) 2号飞船。 楚云棋难得没有多说话,盯着驾驶员调出来虚拟面板,亲眼看着其他飞船按贺琛刚才的布局调整队形,内外两圈将他们这艘飞船拱卫起来。 楚云棋踏实了一分,但心脏还是怦怦乱跳,脑子还是到处乱飘。 米斯特兽人快十年没入侵过了吧,这回会是什么种族,真会开打吗?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都是母妃,非让他争取那个小屁孩……不过,要是母妃知道他此刻处境,会让他怎么做? 楚云棋脸色快速变幻着,慌乱中多出一分尚未成型的谋算。 母妃一定会说,这是危机,也是机遇。发现米斯特人的行动,这分明是一大功,如果还能歼灭…… 不不,歼灭还是算了。命比功重要。 但无论如何他不该慌的,贺琛一个大校,连将军都不是,尚且那么镇定,他可是星河帝国堂堂皇子。米斯特又怎样?兽人又怎样?他们再强悍,这么多年,还不是被帝国防得死死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不慌呢?就这十来艘破飞船? 楚云棋环顾了眼乍看就挺落后、细看更加落后的飞船,询问小驾驶员都配了什么武器。 但小驾驶员真在忙中回答他的问题了,他又不仔细听——听也听不懂。 他只是咬牙切齿:说起来,跟自己抢教父当的贺思远就是在军部管后勤吧?呵呵,打压贺琛,就这么玩儿? 楚云棋满腔紧张化为忿恨——猪,给老子等着! “算不出来,锁定不了。”1号飞船上,宁天紧锁眉头开口。 贺琛从宁天手上接过虚拟沙盘,扫过宁天的计算,手动调整了一组参数,片刻,计算程序重新跑起来,过了半个蓝星时,中间贺琛又做了两次调整,计算终于有了结果——攻击目标已锁定。 宁天看了贺琛一眼,在这位大天才显摆他全科a+的在校成绩之前,抢先一步开口:“五枚中子炮,合起来正好能形成一次有效攻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够了。”贺琛说,“我们看到的航迹是30个蓝星时前的,如果速度正常,或是奔着奇袭来,他们此刻的位置不该在这里,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可能只是散兵游勇,是米斯特那边的某支星盗?”宁天答。 “说明咱们没准连这五枚炮都能省下!” 贺琛眼里绽放出精打细算的光芒。 “……你不要在这时候抠搜。”宁天忍不住说。 “我知道,有冤大头在呢。”贺琛压低声音——怕贺乐言听见。 他回头看了眼贺乐言,见崽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这才放心。 贺乐言其实没睡,他只是有点儿头晕。 他的大脑有些特殊,会不自觉记下任何看到听到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他不懂,又一下子涌进来太多,他就会头晕头疼。 爸比说是因为他处理信息的速度还不够,在成长起来之前,要学会屏蔽信息。 贺乐言已经屏蔽掉了耳机里的相声,但他一直在悄悄关注着贺琛和宁天在做什么,连他们运行的程序,他也不自觉拓印进了脑子里,现在他信息“存满了”处理不过来,只好合上眼睛,屏蔽画面。 这并不那么容易,不知道为什么,大怪物的脸还是会浮现在他面前。 贺乐言加倍努力想屏蔽他,终于……努力得睡着了。 他是被“呲啦呲啦”的声音吵醒的。 睁眼后茫然了一会儿,贺乐言才想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这时,伴随着那“呲啦”的杂音,还有一种“叽里咕噜”的声音涌进他耳朵。 声调很怪,但……这是说话的声音? 贺乐言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诧异地睁大眼睛:“大——他在哪里?” 这个“他”指的显然是贺琛。 贺琛不在飞船里,而在宁天眼前的虚拟面板上。 “乐言,你醒了?”宁天回头看向小孩儿,一板一眼解释道,“指挥官在米斯特人的战船上,跟他们谈判。” 谈判是一方面,携带信号中继器辅助中子炮精准定位是另一方面。 应该他去的,但指挥官不答应。 指挥官不答应也有他的道理,比如这个晦涩难懂的米斯特语,指挥官说得很6,宁天就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什么是「谈判」?”贺乐言问。 “就是商量事情,看能不能不打。” 宁天不会哄小孩儿,他不像邓铁,总能在贺乐言面前把话说得很“孩子味儿”,但他很认真回答: “我们武器不多,他们好像也不是准备充分、奔着入侵来的,这样就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是“余地”?贺乐言又不太明白,但是他没再问。他被虚拟面板吸引了注意力。 “他就是米斯特人?”贺乐言看着屏幕里那个长得和蓝星人挺像,但有着毛耳朵、毛尾巴、毛爪子的人问。 “是。” “他也是狼?”贺乐言又问——那对三角耳朵,他实在太熟悉了。 “天狼族。”宁天答,面色沉凝。 宁天八年前毕业参军,正好赶上米斯特人侵扰边境星,但那次入侵的是火蜥族——火蜥人种群不大,需要特殊的火山环境才能生存,在米斯特内部属于小众弱势族群。 但眼前的年轻首领,从那标志性的狼耳和幽邃的绿眼睛看,属于米斯特的顶级强族,天狼族。 “他们在谈什么?”贺乐言又看向屏幕中的贺琛,带点儿担心问。 米斯特人比蓝星人大一圈,“大怪物”被真正的大怪物一映衬,显得有些单薄。 “在谈,”宁天停了停,“我听不太懂。” 其实他是不太确定——听指挥官跟对方那个还带点少年气的年轻首领对话,他们竟好像原来就认识。 而且,那个天狼族一脸阴沉: “好啊,天狼神显灵,我一进星河帝国竟然就撞上了你,帕斯尼……哥哥。” 这一句宁天听得最明白的就是那声“哥哥”,但他严重怀疑自己听岔了。 “或者,不应该叫你帕斯尼,我应该叫你什么?”年轻的天狼族绿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寒光,“潜入我族圣地,骗取天狼神的恩泽,你,蓝星蚂蚁,罪该万死!” 他声调有些高亢,让宁天顾不上分析他的话,而是屏息凝神,手指放在武器发射键上。 可是与他的高度紧张不同,那个天狼人亢奋完却又冷静下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贺琛。 该死的蓝星骗子穿一身银蓝色流线型战甲,软金属材质紧贴矫健身形,战甲挺旧,关节处泛着哑光,护目镜带着磨花,但,护目镜后的一双眼睛,清湛如星。 天狼人从贺琛的脚打量到贺琛的头,与贺琛视线对上,冷哼一声:“小狼崽子呢?你的兽耳呢,尾巴呢?这样子,丑!” 他在说什么鬼?神经紧绷准备分析天狼人攻击几率的宁天,有些反应不及。 他是在说指挥官丑吗? “丑你妹。”下一秒,宁天听见贺琛用蓝星语嘟囔了一句。 但很快,贺琛又换上了难懂的米斯特语。 “他们说什么?”贺乐言又紧张问。 说什么,宁天也在尽力分辨。 说起来宁天在校读的是辅助方向,专门学过米斯特语,且成绩相当优异。 但米斯特种族众多,各有自己的语言,算是同一个语系的不同变种,宁天学的是通用语法——学会这些,连猜带蒙,大概能听懂一半米斯特语,如果是火蜥族,因为接触过,宁天能听懂八成,但,眼下这人是跟星河帝国几乎没有往来的天狼族。 宁天不明白,指挥官为什么能把他们的语言说得这么自如。 那个天狼人为什么跟指挥官这么熟稔?对方口中的“狼崽子”又是什么意思?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0节 宁天思索着,忽然转头,看了眼贺乐言。 贺乐言没注意他的视线,还在紧紧盯着虚拟面板中的影像。 影像中,贺琛打量着鲁珀,视线尤其停留在对方残破的皮甲和胸前的伤口上,意味深长。 “说起潜入圣地、骗取恩泽,鲁珀,你我旗鼓相当。” “怎么,在池子里泡了那么久,还是比不上你族少主,夹着尾巴被赶出来了?” “赶?是啊。”鲁珀眼里闪过怒火,“他们承泽几十年,出生就在天狼湖里泡着,我一个野种怎么好比,不过——” 鲁珀压低了声音,逼近了贺琛:“帕斯尼,你且等着看,谁,才是天狼神最优秀的子孙!” “我没兴趣看。”贺琛忽然单手出剑,拿剑鞘把他格挡开。 “相识一场,给你个面子,滚出星河疆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好啊,”鲁珀舔舔尖利的狼牙,退开两步,拉开一个起手姿势,“从哥哥你逃跑,我日思夜想——” “逃你妹的跑,哥那是泡够了。”贺琛挽了个剑花收起光剑,竟也张握了下五指,盯着鲁珀,双眼锐利。 “贺琛!什么情况,打还是不打?!”瞧见他们拉开这副赤手空拳的架势,楚云棋气急喝问,“你跟个兽人肉什么搏,炮不是都准备好了吗?!” 贺琛瞬间皱眉:谁让他开口说话的? 而鲁珀已经收了起手式,看向贺琛腕上的通讯器,眼里闪过抹诡诈的光:“这是谁,竟对哥哥大呼小叫?”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天狼族(二) 见鲁珀收了起手式,看向自己腕上的通讯器,贺琛挑眉:“多两只「蚂蚁」,你害怕?” “我不吃激将,帕斯尼。”鲁珀招手,他身后,一个竖着灰色狼耳的米斯特人走上来,手里捧着一台款式落后的光脑,用米斯特语汇报,“已经锁定了,信号从这里来!” 米斯特人的狼爪指着屏幕上被居中拱卫的一个小红点儿。 “是什么人?能吼叫你,还被重点保护?”鲁珀又眯了眯眼睛,“帕斯尼,你说——” 他做出一副要和贺琛对话的样子,背对贺琛的手,却朝自己属下做了个手势。 那属下立刻动了动手指,一枚炮弹,毫无预兆从米斯特战船上疾射而去。 “宁天!”贺琛同时出声! “5、6拉网,7、9做拦截准备,其余编队机动防御!” 飞船中的宁天立即响应。 命令没有一分延迟,被立刻执行,一束硕大的烟花在太空中爆开,晃亮了楚云棋的眼睛,惊出他一身的冷汗。炮弹?冲他来的?! “还真的都是些小蚂蚁。”鲁珀舔舔尖牙,“帕斯尼,凭他们你也敢跟我放狠话。” “凭他们足够了。”贺琛抬手唤出虚拟面板,上面一个红框闪烁着,框里是行蓝星文:攻击目标已锁定,有效摧毁概率98%。 贺琛好心,把那话给文盲鲁珀翻译了一遍,还辅以技术解释。 鲁珀脸微微扭曲:“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你的炮过来之前,我有足够多的武器轰烂那艘船!” “那你就轰好了,一个招我讨厌的上司。拿他换你回不了天狼族,我很乐意。”贺琛说。 鲁珀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话的真假。 贺琛却不给他判断的时间,悠然开口:“你有十秒钟考虑。” 说罢,他高举起右腕上方的虚拟面板,手指落在攻击指令上:“五,四……” 鲁珀:? “吼!”鲁珀未见如何,他身后的一个天狼族,却明显被激怒,弓起后背,原本与蓝星人外观相近的身体忽然狂化般变大,两只属于狼的利爪,疾速向贺琛扑出! 贺琛面色不变,右手仍高举着,左手却卸下光剑,仿佛随意掷去,“咄”的一声,剑鞘正中来袭者眉心! 那人被迫用两只狼爪交叉防御,却还是被巨力掼倒,向后跌退。而贺琛不早不晚抽出光剑,行云流水,向另一侧扑来的天狼人斩去。 “噗!”光剑入肉的声音传来,他还在计数:“三。” 又两个人涌上来,被打下去……“二。” “够了!”鲁珀猛然出声喝止手下,幽幽看着数到“二”的贺琛,“你和我打一场,我走!” “不打你就不走?”贺琛挑衅问。 回答他的是一头恶狠狠扑过来的火红色巨狼——是鲁珀,他在一瞬间完全变化成狼的形态。 火红色巨狼欺近的一瞬,贺琛体内,同样冲出一头狼——一头覆霜蹈冰、身携碎雪的白色巨狼。 两头狼撞在一起,各自无声,没有长嗥、没有示威,而是闷声绞斗在一起。 速度极快,快得所有动作化为虚影,肉眼难以分辨。 贺乐言睁大眼睛,紧张得忘了呼吸。 那些叽里咕噜的话他听不懂,眼下这场面他却没什么不懂的:刚才那几只坏狼偷袭大怪物不成,换了这个更厉害的、像火焰一样的米斯特狼! “大狼和那个米,米米狼,谁更厉害?”贺乐言攥紧安全扣索问。 米米狼?宁天愣了一下,才答:“指挥官更厉害。” 其实他也不确定,但他不能露怯,指挥官也不能。 一旦露怯,谁知道这些米斯特人还会不会退?如果不退,就算他们能破坏对方的战船,对方鱼死网破、火力倾泻,他们也将损失惨重。 宁天盯着缠斗在一起的两狼,和依旧从容站在舰桥中央的贺琛,手指放在那个真正起效的攻击键上,屏息观察着。 一旦指挥官危急,就算鱼死网破,他也要创造机会给他逃生! 好在,几个呼吸后,绞斗结束了。 火红巨狼颈下流着血,喘息着,变回鲁珀的样子,雪狼则守在贺琛身边,威慑似的盯着鲁珀,身影缓缓虚化,仿佛遁入虚空。 贺琛勾唇粲笑:“满意了?” “满意。”鲁珀喘息平定,紧紧盯着贺琛瞳孔深处一抹幽蓝,也笑,“下次再见,帕斯尼哥哥。给你五秒回蚂蚁窝,不然,就永远留下来,做我的——人宠。” “人宠”两字落地,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近贺琛,贺琛蹙眉,一个肘击袭向他前胸伤口处,他闷哼一声,拼着吐血,依旧在贺琛耳边抓了一把:“天狼神的恩赐皆有代价,人宠,仔细看看你的眼睛,你会需要我的。” 他退了,捂着胸口,盯着贺琛,眼底有一种分不清辨不明的欲望。 搞什么鬼?贺琛皱眉想着他的话,但想到一半他放弃了:脚下战船在震颤,那是米斯特人在启动他们充能好的引擎。 贺琛可不想真跟他们去米斯特走一遭。 他立刻打开自己战甲上的引力开关,金属奔向磁极般,向己方飞船退去。 “受伤没有?”用外接逃生舱把他拉进飞船第一瞬,宁天就问。 贺琛摇头,看向显示着星图的监控面板:“退了没?” 宁天点头:“已经跃迁出帝国星域。” 贺琛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贺乐言,帅脸上堆出真诚的笑容:“乖,你睡醒了?” 贺乐言看着他,不说话。 贺琛心里一时就有些没底,看向宁天,小声问:“醒多久了?怎么了,是不是你吓着他了?” ……宁天沉默一刻,开口:“「帕斯尼」,是怎么回事?” “什么「帕斯尼」?”贺琛脸僵了一瞬。 “就是这个名字,想请指挥官解释解释。”宁天一丝不苟说。 “解释什么?你是上司我是上司?” 贺琛半含威胁看向宁天,帕斯尼,骗死你嘛……这有什么好解释。 “好,我换个问题。”宁天神色又冷又犟,“三年前你失踪了一段时间,你说是在养伤,其实你——” “其实我就是在养伤。”这回贺琛的神色严肃了很多,宁天下意识闭口,却忍不住,神色异常复杂地,看了贺乐言一眼。 幼崽唇红齿白,气色康健,柔顺的头发,水嫩的皮肤,肉嘟嘟的腮颊,清澈明亮的眼睛……他美好得像个天使,看一眼都能净化人心,然而—— 这样的“天使”理论上本应难以存活。 觉醒者中,治疗系之所以矜贵,是因为他们先天就难以诞生,后天也难以养活:他们体质比普通人更差、幼年时极易夭折,而且天赋越高、越容易夭折。 上古祭司时代,有“祭司为武士逆天改命,所以背负天罚”的说法,星际时代,人们更讲科学,发现是治疗系精神域太强,潜在的精神力消耗太大,□□很容易扛不住而崩盘。 既然是因精神力消耗崩盘,那自然是天赋越高,越容易崩盘,所以高级别的治疗系才十分罕见——大部分没长成就都早夭了。 而贺乐言,他的确也有些问题、在医科院住了三年,但那从来不是体质问题,只是精神域不稳定问题。 三岁检测潜力之前,人们猜到他天赋应该不低,因为精神域不稳定也是高级别治疗系幼崽的专利,但没人想到他会是双s级天赋。 以前宁天没有多想,只当崽幸运,天生体质比较好,就像那个陆长青一样——世人也都这么以为。 可是现在,宁天不能不多想了。 贺琛为什么那么笃定贺乐言“体质不比任何人差”? 天狼人口中的“小狼崽子”指的是谁? “潜入圣地、骗取恩泽”——传闻米斯特的顶级大族有自己的密地,可以增强族人体质…… 太多证据,给宁天指明那个他不敢相信的方向。 “你干了什么?”宁天面色发白,但仍顾虑贺乐言,压抑着愤怒低声问,“深入天狼族禁地,你疯了?” “你才疯了。”贺琛推他一把,“傻站着干什么,通知下去,解除战备,各小组归位,返回巡航队列。” 他自然没疯,他做好准备才去的。 有个傻子拿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那个傻子的遗愿,保乐言一生健康平安。 贺琛又推了宁天一把,宁天看这疯子一眼,窝着满腔说不出是火还是什么的东西,冷冰冰坐回驾驶位,去传达他的指令。 贺琛凑到贺乐言面前,蹲下来,看了眼他紧绷的小手,视线又扫回他脸上:“吓到了?对不起。” 贺乐言抿着唇,摇摇头,双眼上下扫视着贺琛。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1节 战斗,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只手手,就是这样受伤的吗?贺乐言看向贺琛的合金右手。 贺琛把自己刚握过剑的手藏了藏。 他多少已经摸到一点儿贺乐言的脾气:小孩儿很好面子,爱当小大人,吓到多半也是不肯承认的。 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要不要疏导,还是得问问那位“爸比”。 贺琛这样想着,正要说话,贺乐言伸手,指指贺琛的耳朵:“这里,流血了。” 流血?贺琛摸向自己的耳朵,察觉有个异物,直接伸手撸下来。 “是什么?”宁天有些紧张看着那物件。 贺乐言有些紧张看着贺琛的耳朵:他,他怎么直接揪下来呢?血流的更多了! 贺琛没注意自己的血,把那粒白色的东西拈起来,看了两眼,神色忽然有些僵硬:“没什么,一个垃圾。” 他站起来,烫手似的,“唰”地把那东西扔进垃圾桶。 “是什么?不检测吗?”宁天有些着急。 “用不着。”一颗狼牙,检测个屁。 贺琛抽出纸巾擦净耳朵,把纸巾也飞快丢进垃圾桶。 贺乐言皱眉看着这一幕,等贺琛给他讲了两个故事回到座位上闭目休息时,给陆长青发消息: 【爸比,大怪物的耳朵受伤了,五qi好像是一只牙chi,他会不会有事?】 远离基地,飞船中没有信号,这条消息暂时还发送不出去。 贺乐言知道,也不是太着急,他凭自己有限的知识也能推测出,耳朵受伤应该问题不大。 但两个蓝星时后,他就没那么笃定了: 前进中的飞船颠了一下,颠得并不厉害,贺乐言都没什么感觉,闭目养神的大怪物却忽然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向恒 陆长青第二天才接收到贺乐言的信息。 一连收到很多条,应该是陆陆续续发的,小孩儿先是问了他米斯特人的事,又问了几个关于战舰飞船的术语,这是听贺琛说了什么? 陆长青正想着,翻到最后两条:一条问“大怪物”耳朵受伤的事,一条又问人会吐血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生病。 陆长青蹙眉,从华贵的宴席间走开,打电话给贺乐言:“乐言,巡航回来了?” “还在飞船上,快回去了。”贺乐言有条有理答。答完叫了声“爸比”,才有了孩子式的软糯和依赖。 “爸比收到你的信息了,怎么,有谁吐血了吗?” “嗯,”贺乐言咬了咬唇,放低声音说,“是大怪物。” “你爸爸?”陆长青眉眼微沉,“爸爸现在怎么样?” “现在——”贺乐言看向一脸投入、正戴着大耳机玩一个什么狙击游戏的贺琛,“现在没事了。” “你把电话给爸爸。”陆长青说。 那他可正忙着呢。贺乐言迟疑了下,还是拽拽贺琛。 “怎么了乐言,你想试试了吗?来爸爸教你!”贺琛兴高采烈,然而贺乐言终端传来道冰雪一样清凌的声音,让他冷静不少—— “要教乐言什么?” “啊,没什么。”贺琛没道理地心虚,“就是一些基础的单兵实战小技巧。” 贺琛说着,关掉游戏……的声音,瞅准时机给对手补了一枪。 “听乐言说你吐血了,是怎么回事?” 贺琛看了贺乐言一眼,心思从游戏上收回来:“没怎么回事,巡查遇到点儿小意外,乐言跟您说什么了?” “乐言很担心你。” “真的?”贺琛眼睛一亮,又稳重清清喉咙,“唔,我知道了,我没事。” “遇到什么意外了,伤重不重?” “不重,也没遇到什么事,陆医生,巡航是军事行动,细节我不便透漏,您以后也不用多问。” 有乐言在,他们以后免不了要交流,贺琛认为有必要把这一点事先说清楚。 那头的“陆医生”沉默了一晌,平静答:“知道了,是我欠考虑。贺长官保重身体,伤大伤小,回基地都还是仔细检查一下的好。” * “长青,你来。”回到宴席,陆长青被上首御座上的皇帝召唤,“长青啊,出事了,你知道汉河基地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陆长青眯了瞬眼:“不知道。” “他们出去巡航,遇到米斯特的战船了。”皇帝声调沉沉道。 米斯特? 陆长青双眸微垂。有宫侍给他倒酒,见他并未像平常一样拂手拒绝,有些诧异,小心缓慢给他继续斟下去。 “听云棋说还是天狼族,臣妾接到他的消息都不敢信。”御座旁的贺妃捂着心口说,“陛下,臣妾心慌,您快叫云棋回来,那孩子傻了,满脑子亢奋,说什么要跟将士们共进退,我怎么说他都不听!” “天狼族……”皇帝咀嚼般重复一遍,又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不悦看向贺妃,“天狼族又怎样,怎么,之前不是你逼着他去历练的?” “我是让他历练,没让他去送——”贺妃说到一半,察觉自己失言,住了口,换上一脸娇弱的请求,“陛下……” “好了,云棋不是说了吗,只有一艘船,已经赶走了,你不要瞎担心,云棋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孩子是缺心眼儿,不知道怕。”贺妃嗔道。 “哦,朕的儿子缺心眼儿?贺妃,你是骂他,还是骂朕呢?” 皇帝已显老迈,这一质问,声量不高,语气也轻飘玩味,贺妃却立刻低下头,秀美的脸煞白:“臣妾不敢!” “三殿下骁勇,遇敌不乱,确实有陛下当年的影子,不愧是陛下的血脉。”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陆长青缓声开口。 “可是朕和云棋父子,在她眼里都是缺心眼呢!”皇帝又哼一声,听着却不再是不高兴的样子。 贺妃的心落了地。她未敢抬头,抬起眼角,感激地看了眼陆长青的方向。 * “发生了什么?遇到了米斯特战船?” 巡航队返回汉河基地,向恒已经带人在引桥处迎接,看到贺琛走下飞船,立刻迎上来。 “没什么。”贺琛从宁天手上接过贺乐言,把他抱下来,牵着他站定,打量向恒,“休息得怎么样?”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向恒说着,却也打量了一眼他们父子,“起摩擦没有,你——和大家有没有事?” 他看向陆续走下飞船的战士。 “我有事!”楚云棋形容憔悴下了船,“向指导你把我坑惨了,快,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泡澡,再叫你们的治疗师来给我放松放松,哎呀我头晕,头疼……” “是,殿下。”向恒没跟他多周旋,示意后勤人员过来,把楚云棋引走。 向恒重新看向贺琛,跟上他脚步:“事情军部已经知道了,让我们立刻提交报告,说明来龙去脉,怎么回事,怎么会遇到天狼族?” “内部倾轧,一个不得势的小子,估计惹了事儿逃亡呢,到处乱窜。” 贺琛说着,加快了脚步:“我先回宿舍,乐言两天没喝奶了,光吃营养剂,赶紧给他泡一杯。” “让邓铁泡。”向恒说,“报告要紧。” “情况我这不都说了?剩下的让宁天口述、你执笔,细节宁天都知道。” 贺琛不负责地甩手给宁天,拉着崽继续朝前走。 宁天站住,皱皱眉:从飞船接近基地起,指挥官就莫名急躁,好像有什么事让他定不下心,现在表现得更加明显。 向恒依旧跟在贺琛身后:“还有件事,我要向你报告。” 贺琛脚步顿了一瞬,没有回身:“晚点再说,我也要洗澡。” 他又朝前走,可是这回贺乐言停下脚,拖住了他,小嗓音稚嫩,且严肃:“还有事,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贺琛声音一秒变软,甚至有些谄媚——贺乐言竟然让他牵着手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现在他说什么他都点头。 “你要做检查。”贺乐言认真地说。 贺琛愣了下。崽一直,记着这个? “做!”贺琛眼睛豁然明朗,灼灼生辉,“喝完奶爸爸就做!” 他忘形地把贺乐言抱起来,一阵风一样卷回宿舍区。 向恒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消失,皱了皱眉,看向宁天:“做什么检查,他受了伤?” * 贺琛身体没受什么伤,是精神域受了震荡。 武士和精神体之间关系特殊,既算独立也为一体,雪狼和鲁珀战斗,短短时间消耗了贺琛大量精神力。 “指挥官的精神域这段时间本来就不太稳定,其实不该动武。”绍英说着,关掉监测仪器,“波动值在临界线上,指挥官算进了暴动期,近一个月,不,两个月,都不要动用精神力为好。” 两个月?贺琛皱皱眉:“知道了。” “如果头疼,可以做做冥想,疼得厉害不要硬撑,随时过来找我。” “好。”贺琛点头。 “还要注意静养,视听嗅味触,五感都要避免接受过大的刺激,以免诱发精神力暴动。” “知道。”贺琛站起来,摘掉自己手腕上接的导线。 邵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知道——毕竟他有顶风作案的前科,越让他远离刺激,他越忍不住玩两把声光都很刺激的游戏。 “指挥官,暴动的后果您清楚,还请您一定重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2节 对武士来说,一两次暴动没什么,怕的是反复暴动,到那时再厉害的治疗师也拉不回他们,武士会永远沉沦在一个失序失控、没有理智、没有意识的暴戾世界。 “我会重视的。”贺琛神色有分认真,“我可是当爸爸的人。” 他骄傲地弯了下唇角。 那就好。邵英看他是真重视,松了口气:“指挥官,三年一述职,您也该回趟星都了吧?您的精神域等级已经是s级,其实我安抚起来效果不好,您回星都时,请务必找我们陆院长做一轮深度治疗。” 找谁?贺琛神色僵了僵:“唔,我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推开门,向恒和宁天等在门外,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关切地扫过他。 “我没事。”贺琛被他们看得起鸡皮疙瘩,“报告写完了?” 向恒把一个电子文件板递过来。 贺琛一目十行看完,没提任何修改意见,在文件末尾盖上了自己的电子印章。 向恒把文件发了出去,看向贺琛:“指挥官,有件事,我需要立刻报告。” “什么事?”贺琛问着,看向宁天,“你回去休息。” “宁天也听听比较好,和内防有关系。”向恒说。 贺琛垂在腿侧的手指绷了一瞬。 “好,到我办公室说。” * “事情是昨天凌晨发生的,是我疏忽,看管不严,火狐的几个高层不知怎么买通了一个小警卫,小警卫给他们送了药,他们全都服毒自尽了。” “自尽?”宁天猛然抬起头来,“怎么可能?” 那些亡命之徒,说越狱他都更容易信! “不知道,但从我们紧急调查的监控看,情况就是这样。” “那,抢救了吗?”宁天冷静了一瞬,又问。 “抢救了,但为时已晚。” “没有一个活口?”宁天问。 “没有。” 没有。宁天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拱起:“那津哥的仇怎么办?三年前枉死的弟兄们怎么办!就是有人勾结火狐,泄露消息,才害得我们——” “宁天。”一直没出声的贺琛忽然开口,“什么勾结、枉死,那些都是你们私下议论,不要摆上台面胡说八道。” “我——” “再胡说八道就出去。”贺琛打断宁天,转向向恒,“那个小警卫呢?” “畏罪服毒,死在值班室了。” “死了?” 贺琛静默一瞬,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看向向恒双眼。 “不知道他多大年纪,就做了别人的棋子,枉送一条性命?” 向恒面色平静:“不管年纪多大,既然能被收买,早已背弃道德良心,死不足惜。” “如果有人威逼利诱呢?如果做棋子并非他本意呢?” 贺琛疾声问着,对上不言不语的向恒,又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声音放缓: “如果是被逼的,他可以说清楚,我们一起面对,不是吗?” 他说着,眼睛紧盯着向恒,仿佛一个期待着得到肯定回答的孩子。 向恒静了一瞬,避开他视线,公事公办道:“他是新兵,21岁,军事专科学院毕业的,之前的档案在调查了,如果另有隐情,希望可以找到破绽。” …… “你费心了。”沉默了一瞬,贺琛说。 他收回视线,目光触到摆在桌面上的相框,又移开,眼眶有一瞬发红。 “报告我已经在写了,这次事情全因我监管不力,我负全责。”向恒声音平静。 “内线防控是我的职责,我用人不善,没早察觉漏洞,这错我背。”宁天沉着脸站起来。 “用不着这样,几个星盗,偷杀抢掠无恶不作,死有余辜。”贺琛笑了下,语气轻松,“你们回去吧,这事儿我跟上面报告。” “你打算怎么报告?”宁天冷声质问,“别的事能大事化小,这件事不能,他们不可能是自杀!” “怎么不可能?是星盗就不能良心发现、以死谢罪了?”贺琛似乎着恼,“你不信你就凭本事去查,别在这儿跟我叨叨,吵得我脑壳疼,我要静养!静养你懂不懂?” “好,你养。”宁天看他一眼,捡起茶几上的军帽,迈着刀锋般的步子,头也不回离去。 还“哐当”一声,把门用力合上。 “混蛋。”贺琛看着门,嘟囔了一声。 “你要静养,我也先回了。”向恒说着,把一份报告放在他桌上,“这是报告,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看不迟。” 贺琛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又忽然出声:“向哥,快轮换驻防点了,你有什么打算?” 向恒停住脚:“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那也该考虑了。”贺琛不带什么情绪说,“伯父伯母年龄都大了,向哥,下次换防,你争取留在星都吧,别再来汉河吃苦受罪了。” “好。”向恒转过身来,“我会认真考虑,你累了,别想太多,先休息吧。” * 目送向恒离开,贺琛静坐了会儿,点击终端,片刻,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军官,敲开门走进来,低声向贺琛报告几句,又呈交一份文件给他。 贺琛让他出去,脸上不带什么表情,独自翻看文件。 宁天以为火狐的人死了就没了证据,其实不是。把火狐的人押送回基地前,贺琛就已经提前审讯过他们、拿到了证据。向恒要做的事,他也不是全无察觉,而是有意放纵。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也想借机拔干净钉子。 只是,不管多少证据,要牵扯出背后的“真凶”,必然绕不过中间的向恒。 贺琛合上文件夹,又看了眼相框,攥紧手指。 向恒说得对,他累了,真的很累。 但坐了片刻,他还是用力揉了把脸,站起身,大步向宿舍走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小怪物(一) 崽没睡?回到宿舍门口发现还亮着灯,贺琛顿了一下,还是放轻手脚,才推开门。 “指挥官。”听见开门声,邓铁站起来。茶几旁的贺乐言也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贺琛看。 “怎么还没睡?”对上崽,贺琛放轻声音问。 按蓝星时间已经深夜十一点了。 “乐言说在飞船上睡过了,还不困,我想可能是节律有些失调。”邓铁解释。 贺琛点点头:“你去休息吧。” “是。”邓铁往外走,经过贺琛身边时,朝他挤挤眼睛,小声耳语,“等您呢。” 等他?贺琛看一眼贺乐言,不敢轻易相信。 不过,经过这回巡航,崽的确跟他亲近了一点,在飞船上,他们还在一个床上睡觉了呢! 贺琛沉闷的心亮堂了些,又没敢太亮堂,走向贺乐言,在茶几前坐下,低声问:“你在画画?” “画的是什么?”贺琛拉过最上面一张画纸,不觉弯起嘴角,“这是你?” 纸上是个小孩儿,但脸上有毛,头顶有两只涂抹过的三角形狼耳朵,身后还有一条潦草的灰色狼尾巴。 “不是我!”贺乐言拿回画纸:这,这是草稿,他还没画好! 而且这也不是他,只是,只是他梦见的人。 见过米斯特人之后,他就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说着叽里咕噜的话,奇怪的是,有些简单的,他竟然能听得懂。 梦里他还是被“那个人”抱着,不过,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不只是梦见自己被抱着跑、一直跑,而是梦见他们停了下来。 停在一个到处是高高的大树,快要看不见光的地方,然后他被“他”从怀里解下来,高高举起:“乖宝,看,湖!” 他低下头,看到一面绿色的、好大的“镜子”,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 一个脸上长毛、头上有狼耳朵、身后有狼尾巴的小怪物! “困了?”贺琛伸手在贺乐言面前晃了晃,把崽召唤回来。 “去睡觉吧,晚睡会不长个子,你就永远这么矮。你看我,就是睡得多才长得高。” 骗子。 贺乐言不信他的话,但是看了一眼他的个子,到底站了起来。 贺琛暗笑,提前跑过去给他铺床。 “我自己可以。”贺乐言说。 “我知道,全世界的小孩儿你最了不起了,什么都会。”贺琛回。 说什么嘛,贺乐言小脸扭扭捏捏红了。 他踟躇了一会儿,看着贺琛的背影,终于问:“你做了检查了吗?” “做了。”贺琛顿住动作,看向小人儿,对上一双关切的大眼睛,孤独的心,忽然像被从阴暗中打捞上来。 “医生说爸爸没事,就是精神力震荡,多休息就行,你不用担心。”贺琛很认真解释。 贺乐言沉稳点点头:“那你就快去休息。” “遵命,长官!”贺琛没正形地敬了个礼,“你睡了我就睡。”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3节 贺乐言只好以身作则,先爬上床。 上了床他看到贺琛收拾茶几上的画,把一沓画纸放在他床头桌上,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觉得……那个是我?” 他看着画纸上的小狼崽。 “这么可爱,当然是你。”贺琛想也没想就答。 “不可爱,是小怪物。”贺乐言小声说。 “嗯,「大怪物」的儿子,小怪物。”贺琛说着,大着胆子揉了下贺乐言的头,飞快关了灯,愉快的声音隐在黑暗里,“晚安,小怪物。” 他知道了?他把他叫作“大怪物”…… 贺乐言抓住被子角,小身体有些僵硬,等大怪物的脚步走远,才慢慢放松下来。 放松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照例在心里想着远在星空那一端的爸比他们,念着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脸,这样他就能感觉到,他们还在他身边。 可是这一晚,他不小心分神想了一阵大怪物,又不小心分神,想了一瞬威风凛凛的大狼,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 很快,他又进入了梦乡。 这回,还是在树林里,不过是一个清晨。 他躺在一个山洞里——他模模糊糊觉得,那是一个山洞,“那个人”俯身对着他,在往他身上抹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一边抹一边念叨:“加上这个,总不会再被看出来了……” 贺乐言感到脸上很痒,脖子也很痒,他咿咿呀呀抗拒着,下意识去抓,小手却被人按住:“乖,忍忍就好,你看,咱爷俩一个样。” 贺乐言下意识看去,梦醒了。 可一双幽邃清冽的眼睛,深深印在他心上。 * 贺琛早上一睁眼,看到床边站的小人儿,吓了一跳:“你醒了? 贺乐言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他也吓了一跳。他刚靠近,大怪物就忽然睁眼,眼睛冷冰冰的,和平时大怪物看他时不一样。 不过现在已经一样了。和梦里,也一样了。 贺乐言看了好几眼贺琛的眼睛,直到贺琛翻身坐起来:“怎么这么早,做噩梦了?” 贺乐言摇摇头:做梦了,没做噩梦。 贺琛放了心。 他问过崽的“爸比”,对方说要判断乐言有没有受惊吓,留心一下他会不会做噩梦就好,昨晚他在贺乐言床边守了半夜,看他睡得挺踏实,才回自己床上睡的。 “那你是饿醒的?”贺琛一边问,一边下床站起来,贺乐言视线跟着贺琛动作移动,看到贺琛的手臂,顿了顿。 大怪物平时在他面前总是着装整齐、戴着手套,贺乐言第一次看到他穿t恤,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一半是金属的手臂。 原来不只是手手那样吗?贺乐言咬了咬唇。 察觉崽视线,贺琛反应迅速,立刻套上一件衬衣,把手臂藏起来,又去拿床头柜上的手套。 “不用戴那个!”贺乐言忽然说。 贺琛顿了顿,回头看向他。 “我,我根本就没有怕!”贺乐言看了眼贺琛的手,咬咬嘴唇,“你,你戴着那个,笨手笨脚的。” “我也这么觉得!”贺琛停顿一瞬,特别真诚特别大声地说。 “现在就灵活多了!走,给你泡奶去!”他兴冲冲转身。 但是贺乐言稳重摇头:“我喝过了。” “你喝过了?谁给你泡的?”贺琛顿住动作。 “我自己。”贺乐言淡定说。 “你自己啊,你真厉害。”贺琛下意识启动彩虹屁模式,但一想到泡奶讲究水温,不然影响效果,他又停住,“下次还是爸爸给你泡。” “不用了,”贺乐言隐隐嫌弃,“你泡得太甜。” “怎么太甜?我按比例泡的啊。”贺琛无辜眨眼。 他真是按比例泡的,就是怕崽吃不饱,每次稍微多加了一个勺子尖。 就那一点儿勺尖尖,他也尝得出来? 贺乐言确实尝得出来:“反正你泡的跟爸比泡的不一样。” ……你爸比放个屁都香。贺琛心酸地想。 “以后我都自己泡,爸比已经教过我泡法了!”贺乐言正式宣布。 然后他板着小脸严肃地说:“爸比说精神力震荡要重视,要规律作息,早睡早起,还要饮食清淡,适当运动,不能着急生气。” 我现在就挺生气…… “你也别什么都跟你爸比说,爸爸自己知道怎么调理,不用你爸比操心。” “爸比很专业的。”贺乐言蹙蹙小眉头。 “嗯,专业,等回星都爸爸就找他诊断诊断,看他能诊断出个什么一二三。” 他的话怪怪的,但贺乐言又不知道哪里怪,只好歪歪脑袋:“那你得提前预约。” ……贺琛担忧地盯着崽:乖宝,你被忽悠得不浅。 贺乐言不懂他的眼神,察觉手腕震了一下,把终端抬起来:“爸比要跟你说话。” 唔。贺琛清清喉咙,沉稳从容接听电话:“你好,陆医生。” “贺长官。”电话那头,传来道怎么听都比他更沉稳从容的声音,“打电话是通知您,乐言有一项体检需要尽快重做。” “体检?”贺琛脸色严肃起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不用紧张,是采样机出了故障,上次检查无效,需要重做。” “哦。”贺琛松弛了些,“那什么时候要做?” “越快越好。这项检查针对的是一种只在幼童间传播的病毒,潜伏期很长、危害很大,如果不及时发现,后果可能很严重。” 这话听得贺琛又重新紧张起来:“那您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一,你尽快带乐言回星都重做检查,二,医科院派人去汉河基地采样。” 电话那头的“陆医生”说着,指尖落在一份检查报告上,却不是什么幼童病毒检查,而是一份精神力检查报告,落款汉河基地邵英,患者,贺琛。 “陆医生”说的这两种方式,贺琛原本更倾向后者,不过,临开口,他看了眼贺乐言,想到他天天念叨“爸比”、念叨“文爸爸”,改了主意: “我带乐言回去吧,最近正准备休假,我把时间往前提一下就好。” “可以,那就星都见。” “陆医生”讲话很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这一点贺琛倒是很欣赏,他配合地点点头:“再见。” “等等!”看他们三言两语就要挂断电话,贺乐言着急开口,“爸比,爸爸也要找你检查!” “哦?”电话那头,陆长青顿了顿,“好。” 好什么好,他真有脸答应。 “陆医生,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儿的。” “我不是说着玩!”贺乐言大叫,但贺琛已经挂断了电话。 贺乐言气坏了,小胸膛一起一伏:爸比的号很难约的! 贺琛却没眼色地乐:“乐言,你刚才叫我什么了?” 什么?他什么时候叫他了?贺乐言愣了愣。 “你刚才说谁要找你爸比检查?”贺琛笑眯眯提醒。 贺乐言脸红了红:“我什么也没说!” 贺琛笑得更开怀了。眼底阴影都被冲淡。 贺乐言简直想跑开,但他都迈着小短腿走开两步了,又折了回来——最重要的事差点忘了: “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你?” 作者有话说: ---------------------- 俩爸快见面啦宝们,指日可待[比心] 第20章 小怪物(二) “见过啊。”贺琛答,“你「孵化」出来,是我到基因配型中心接的你。” “后来呢?” “后来?”贺琛眨了下眼,“后来人家说你精神力不稳定,需要治疗师长期照料,我就把你送到医科院去了。” “就这样?” “不是。”贺琛说。 贺乐言看向他,眼睛亮起来。 “我还去看过你好几次的,你太小,记不住了。”贺琛说。 “最近没去看你,是因为爸爸有任务,不方便。”任务是借口,其实是因为他私下在查一些人、一些事,既不得闲,也不安全,说他小心谨慎也好、被害妄想症也罢,这种情况,他怕靠近贺乐言给他带来危险,只有两次经过星都时偷偷去看过他。 他甚至不想给贺乐言留下太深印象,安排了不止一个人暗中保护他,自己却鲜少跟他视频或通话,怕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会给贺乐言心里留下阴影。 因为他自己就曾在老头儿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贺乐言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出一句贺琛没想过的话:“那些任务,是不是很危险?” “不,不危险,”贺琛心里酸软道,“就是很机密,爸爸是舰长嘛,你懂的,爸爸做的事很重要,不能随便往外说。” 贺乐言不太懂,但尝试懂:“跟爸比也不能说吗?”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4节 怎么又是爸比……贺琛像吃了块含辣椒的糖,又甜又烧心。“是,跟爸比也不能!” 好吧。贺乐言扁扁嘴巴,勉强认同。“那,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别的什么?” “你还在别的地方见过我吗?” 有是有,但不能告诉他。贺琛是在役军官,那地方他无令私去,判个通敌不过分,小孩子守不住秘密,万一抖搂出来,他们父子以后只能狱中相见了。 贺琛不可能让那种事发生,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乐言也有个罪犯父亲。 “还能有什么别的地方?”贺琛揉了把贺乐言脑袋,又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问?” 那么小时候的事,他不可能有记忆吧? “没怎么,”贺乐言咬了咬唇,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所以那就还是一个梦而已。难怪,他又长尾巴又长毛的…… 爸比说过,人是会捏造梦的,白天见了什么,或者心里缺什么,晚上做梦就会梦到什么。 他,他其实知道,大怪物不是他的“亲爸爸”——他听到过那个殿下叔叔这么说。 也许他老做那样的梦,是他太贪心了,想要大怪物是他“亲爸爸”。 他不想再被小朋友说,别看你有那么多爸爸,其实都是假爸爸! 可是,不管真爸爸、假爸爸,其实所有爸爸都对他很好,这样他还不满足,一定是个坏孩子……贺乐言咬咬嘴唇,看贺琛一眼,忽然红着眼圈,捣腾两条小短腿跑开。 怎么了?? “你慢点儿,别摔了啊!” 话音刚落,“扑通”—— 【哎呀崽崽!】直播恰巧在这时开始了,观众眼睁睁看着崽往地上扑去。 但没扑着:一头大狼及时出现,在崽身下,把自己铺展成了一条狼皮毯子。 【幸好幸好!】 【精神体有时候确实挺好用的。】 【有进步,没叼崽……】 贺乐言愣了下,从“狼皮毯子”上爬了起来。 大狼也爬起来,看贺乐言一眼,像是确认他有事没事,见他好好的,便立刻低下头,消失了。 【要命,我怎么从一头狼眼里看到了自卑和委屈……】 因为它确实挺自卑、挺委屈。回到精神域后,大狼蔫了吧唧趴下来,低低呜咽一声,对着一只小“雪”狼发呆…… 贺琛嘴角抽了抽,还没安抚它,就听见一声抽泣,他赶紧低头,看向贺乐言:“怎么了?摔到哪儿了?” 贺乐言摇头,任蹲下来的贺琛把他检查了一遍。 “没受伤啊,到底是怎么了?疼?”看崽身上确实没伤,贺琛茫然不解。 贺乐言还是摇头,用手背擦了把眼睛,试图忍住眼泪。 观众也跟着茫然:【怎么了呀宝宝?】 啊呀,贺琛这时忽然明白了:“它又吓到你了是不是?” 不是!贺乐言立刻抬起头来:“它没吓我,是我不好!” 是他不好,他不跟大狼做朋友,大狼好伤心。 而贺乐言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份伤心,于是此刻的他加倍伤心起来。 “不是,你这么乖,哪儿不好?”贺琛摸不着头脑地安抚,盘膝坐下来,用大手给贺乐言擦眼泪。 “哪儿都不好,我是坏孩子,我到处都很坏。”贺乐言实事求是道,本来憋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噗!】 【宝宝你词儿不要乱用……】 【哈哈哈哈,对不起乐言,但姨姨到处都想笑!】 怎么还“到处”上了呢?时机不对,但贺琛也是真有点想笑,他硬憋着笑问:“那你说说,你都哪儿坏?” “我,我不理大狼。” 【啊,宝宝】【乐言小天使,呜呜】【那不是你的错啊!】 贺琛没想到崽竟然“坏”在这里。他心里发软,摸摸贺乐言的小脑袋:“你不理它是对的。” 嗯?贺乐言暂停了伤心,红着眼睛看他。 “看到猛兽会警惕害怕,这是我们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没这个基因的人早都被猛兽吃掉了。” “这是自我保护,不是坏。”贺琛说。 说完贺乐言没见怎么样,精神域里的大狼倒是更蔫了,“呜呜”着,把整颗头扎进了雪地里。 ……“不过,爸爸的雪狼和野兽不一样,它虽然长得凶,但永远不会伤害你,等你什么时候做好了准备,也许可以再接触它试试?” “好。”贺乐言咬咬唇,认真点了点头。 其实,他现在就可以试试……或者,等他准备再好一点。 【乖崽!摸摸头!】 【崽爸也挺好,比传言中靠谱啊。】 【就是这手……真不会给崽擦破皮吗?】 贺琛又一次给贺乐言擦了眼泪,见他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你还有哪儿「坏」吗?” 当然还有,他,他很伤心那个梦只是个梦。 他想要大怪物是他真正的爸爸。 他不光想要现实的爸爸,还想要梦里那个爸爸——本来没那么想,可是一靠近大怪物就很想。 那种感受和渴望太复杂了,复杂到贺乐言自己也想不清楚,更别提表达。 “爸比……”贺乐言红着眼睛着说。他想要爸比,如果爸比在,不需要他说,爸比链接他就会明白。 爸比?贺琛又懂了:“我知道了,你把「爸比」摔出来了是不是?” ……什么?贺乐言哭泣暂停,又看向他,茫然地捂了捂自己心口。 还,还能摔出去? “哇”的一声,贺乐言的伤心震耳欲聋…… * “表哥,你干了什么好事,听说又把乐言招哭了?” 晚上,在食堂一见面,楚云棋就幸灾乐祸问。 “没招,”贺琛说,“乐言摔倒了,我哄他。” “得了吧,人家乐言本来都快不哭了,你一句话又给惹炸了。” “我没有炸。”贺乐言被贺琛牵在手上,仰着小脑袋,既给自己、也给贺琛澄清。 他是脑袋一下子没有拐过弯来…… 殿下叔叔坏,总是说爸爸坏话。贺乐言小手在贺琛掌心动了动,想叫他别理楚云棋,贺琛却会错了意,以为他饿了,抬手给他取了个餐盘,嘴上还在跟楚云棋说话: “殿下是抽中看直播了?知道的这么清楚。” “没有啊!网上都这么说而已。”楚云棋心虚地提高音量,又看向贺乐言,咋咋呼呼道,“乐言你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贺乐言低头看看自己,挺直胸脯,很不高兴地看向楚云棋:“作业服!” “咳!”贺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作训服,咱这叫作训服。” 好吧,贺乐言重新挺了挺小胸脯:“作训服!” “对了,作训服,不是玩意儿。”贺琛跟着一起把腰板挺直了几分。 楚云棋撇撇嘴,他早注意到了,贺乐言身上的衣服跟贺琛身上墨蓝相间的衣服如出一辙,就像亲子装。 只不过贺琛身上那套更修身,贺乐言的宽松一点,而且所有口袋都是半圆形的,减少了军装制服棱角分明的锐气,多了几分圆润可爱。 再配上一大一小,两张极致好看脸蛋、两双特别清亮的眼,楚云棋审美发生降级,竟然觉得这破制服挺好看。 尤其是宁天也穿着这么一身出现。 “你们这是约好的吗?”他视线跟随顶着一张冰块脸的宁天,嘴上问贺琛。 “这个点儿我们一般都在训练,不过听说殿下要办晚宴,自然要来捧场。” 贺琛说着,看贺乐言扒着桌子边看,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又递个夹子给他夹菜。 “不算晚宴,就是看你们辛苦,请你们吃个饭。”楚云棋说。 就这简陋的食堂,在楚云棋心里可配不上“晚宴”资格。不过楚云棋很好地掩饰了这点鄙夷,招呼士兵军官们尽管放开用餐:“都是新鲜运来的食物,厨师也是星都大酒店跟来的!大家敞开吃!” “殿下破费了。”贺琛瞧见贺乐言挑满了一盘子,把他放下来,牵着他走向餐桌。 “不破费。”实在是他自己也馋坏了,借这个庆功和感谢的机会给自己解解馋。 再说真正破费的也不是这个。楚云棋跟着贺琛往餐桌走,神色肉痛:“表哥,你没说你们的战甲是高阶版的,升级要那么多钱。” 话音刚落,一个挺年轻的小兵撞见他们——正是巡航时楚云棋那艘飞船的驾驶员,他敬了个礼,特别高兴、特别真诚说:“殿下,谢谢您的战甲!” “不谢,小事儿。”楚云棋摆摆手。 “对殿下是小事,对我们是大事,大好事!”小兵眼睛亮亮说了句,告辞离开。 “诶,等等——”楚云棋叫住他,很官面地说道,“也谢谢你们保护我。” “这是应该的。”小兵灿笑,露出排白牙齿,朝楚云棋笑完又朝贺琛笑,被贺琛拍了把帽檐,“傻乐呵什么,吃饭去,等会儿让他们抢完了。” “是!”小兵应了一声,高高兴兴跑了。 楚云棋看着他跑去抢餐盘、跟几个战友挤在一处打闹,莫名又笑了下,这回倒有几分真心。贺琛看他一眼,他察觉了,看向贺琛:“他们好像不怎么怕你。” “怕我干什么,我这么和蔼可亲。”贺琛着重强调了“和蔼可亲”,把一心盯着盘子、不知道听还是没听见的贺乐言提上座位,小盘子给他摆开。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5节 “他们好像关系都挺好……”楚云棋又看一眼那帮排队取餐笑闹在一起的人,无意识道。 贺琛看他时,他又收回视线:“表哥,我说到做到,这回的事,我可是在父皇面前狠狠夸了你一回。” 楚云棋在对面坐下,表功般说道:“你们战甲、飞船不是都旧了吗,我跟父皇说了,这事儿要怪军部后勤那边,表哥,后勤有人为难你,你懂吗?” “为难?”贺琛似乎不解,皱了下眉,很快又展平,“殿下想多了,军部的装备和物资供应都是有定额的,没人为难我们。” “定额?”楚云棋嗤笑一声,“定额以外呢?报损报修呢?各种项目预算呢?你们汉河基地是一报就过吗?” 贺琛沉默了。 “表哥,你看起来也不是笨人,谁在为难你,你猜得到吧?” 贺琛剥好一只虾放在贺乐言盘子里,看向楚云棋:“殿下,吃饭别谈工作。” 看来他不是不懂。楚云棋眯了眯眼:这次巡航他算是看出来了,贺琛能力挺强,就是一直被压制了。 母妃不是觉得贺家不听话吗?那他何不就给自己找个听话的。贺家打压贺琛,他偏要给贺琛雪中送炭。 楚云棋眼里闪过精光:“表哥,战甲算什么,你现在最该关注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贺琛配合地问。 “驻防点啊。”楚云棋道。 驻防点?贺琛微不可查皱了下眉,抬头时已经不显:“愿闻其详。” “没什么详不详的,我说话不爱绕弯子,换个好的驻防点,表哥你才能积累起自己的势力。” “我不需要积累什么势力,”贺琛滴水不漏答,“我只是一个给陛下和殿下打工的,过两年我就可以申请退役了,退役后我就带乐言游山玩水去。” 游山玩水?楚云棋皱了眉:“好男儿志在高远!表哥,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别灰心,你瞧着,这回换防,我一定给你要个好地方!” 可别,你捣什么乱! 贺琛没撒谎,他真想退役带乐言去游山玩水,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件事做,要做成这件事,非得在汉河基地不可。 不过,单论这件事,最该着急的不是他,是l。 贺琛想到这里,又淡定了:“多谢殿下,殿下有这心就够了。”反正你也干不成。 有心当然不够,楚云棋已暗自决心拉拢贺琛,自然要拿出真东西,不过现在好处没到位,多说也没用,楚云棋没纠结,换了话题:“表哥,我发你一套题。” “唔。”贺琛看贺乐言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吃东西,看得投入,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发我什么?” “题目,考试用,独家题库。”楚云棋得意地说,“网上不是有人说咱俩不会带娃吗,我母妃给我报了个儿童教育心理学考试,我想着这好处不能我一个人独吞,就给你也报了个名。” ……“那可真是,多谢你啊。”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回星都 “不用谢,认真学,我可是真为乐言好。” 楚云棋说着,无视贺琛“火辣辣”的眼神,往贺乐言盘子里夹了一大块嫩牛排:“乐言快吃,这段时间馋坏了吧,你爸爸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馋。”贺乐言很郑重地说,小嘴却一刻没停。 贺琛暂且抛下什么“考试”,忙着给他把牛排切成小丁,手快把刀使出花来,还是险些供不上他吃。 食堂平时也有肉,但没见小家伙吃这么香……所以他们的伙食真就那么差? 贺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起头来,扫过琳琅满目的食物台,和自己狼吞虎咽的属下,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对你也这么冷着脸吗?”楚云棋忽然说话。 贺琛回神,顺着他视线看了眼。 看到了宁天。 察觉他视线,这厮脸更冷了,还专门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们这桌。 贺琛抽抽嘴角,看回楚云棋,大声说:“殿下有所不知,有人是属冰块的,从小脸就冷,别人家夏天开空调,他家就不用,把他往地上一杵,全屋都凉快。” 这话没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憋笑看向宁天。 就贺乐言没笑——太专注吃肉了,没注意大人在说什么。 不过他吃了一会儿,看见贺琛盘子还空着,反应过来,拿自己的小叉子叉了一块看起来漂亮又好吃的酥酥卷,放到贺琛盘子里,小脸有些红:“你也吃。” 不用吃,贺琛已经甜饱,快飘起来了。 他咬了一口酥酥卷,魂不守舍品味。 “宁姓挺少见的,他出身哪个家族啊,我怎么没听过?”楚云棋也嚼着块不知什么,看着宁天的方向,似乎无意问。 “不出身哪儿,他出身他自己家。”贺琛看了楚云棋一眼。这货怎么盯上人还不放了? 这意思是——“平民?” 楚云棋挑眉:平民就敢掐他通讯?两次! 楚云棋很气愤,声音有点儿大,附近谈笑的人纷纷看过来——眼神有些怪。 楚云棋说不上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被看得很不爽,相当不爽。 而且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汉河基地这种没油水又很危险的地方,哪个贵族子弟肯来? 所以——“我那些贵死人的战甲,不会全升级给了一群平民炮灰吧?” 贺琛静了静:“「平民」没错,怎么就「炮灰」了?” “咳,你懂的。”楚云棋压低声音。这话虽说是大家默认的东西,但摆在明面上是不好听,贺琛顾虑得是。 “你放心,战甲我给都给了,也不会收回来。”楚云棋看一眼贺琛的脸色,又安抚地说。 他认为贺琛在意的不过是这些战甲。战甲越好,他手下这些炮灰才越能发挥出实力、越多给他攒功劳嘛。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贺琛把这些玩得溜溜的,倒是会装。 “不过表哥你悠着点儿,别整三年前那种,死人太多也不好看。” “三年前,哪种?”贺琛早已敛了笑意,眼底发沉。 “哪种?”楚云棋笑笑,声音压得更低了,“为挑个星盗窝惹出矿难,又带出山崩,死了那么多人,表哥,你别跟我说你很无辜。” “说起来,哪家围剿星盗围剿到星矿上,表哥,你真是打星盗,还是你们贺家,跟星盗分赃不均起内讧啊?” 他在贺琛耳边说完,看着贺琛脸色阴沉,有些得意:都是狐狸,想跟他玩儿聊斋? “殿下聪明过人。”贺琛松开手里捏到变形的勺子,忽然站起来,抱起贺乐言,端起贺乐言的盘子,转身另找空位—— 餐厅竟然满了,唯一连在一起的两个空位,是在向恒身边——两个有眼色的军官给他让出来的。 贺琛犹豫半秒,抬脚大步走过去。 “你做什么?这样不好看。”看他脸色不好、甩下楚云棋一个人,向恒就知道哪里不对,一边低声提醒他,一边示意坐在外面的军官过去跟楚云棋坐。 “我看谁敢动。”贺琛不轻不重,撂下一句话。 气氛仿佛凝固,没有人敢动弹了。 就连贺乐言也知道不对,皱皱小眉头,看着大家,又看向贺琛:他没听见刚才贺琛跟楚云棋在说什么,但他敏锐感觉到,贺琛心情不好。他本来是一团暖乎乎的光,现在却变得冰冰凉。 向恒安抚拍拍贺乐言,哄他接着吃东西,又低头给贺琛发消息:【这么多天都忍了,怎么现在闹意气?】 【你不怕他,也要替兄弟们考虑。】 【他如果记恨上汉河,随便使个绊子,也许就能绊住哪个兄弟一生。】 向恒手速很快,他也最知道贺琛在意什么,连发三条,想叫贺琛谨慎行事,就像过去他无数次提醒冲动的他一样。 贺琛抿紧唇,终于回了一条: 【兄弟,我还有兄弟?】 向恒僵住了,手指收紧,放开终端,平静回答对面军官正问他的一句什么话。 贺琛却忽地站起来:“邓铁,你守着乐言。” 他说罢,拿起一瓶酒,大步走回楚云棋那里:“把小东西放下了,殿下,我陪你好好喝几杯。” * 谁也不知道贺琛怎么操作的,但一顿酒喝完,三皇子楚云棋心情甚佳,酡红着脸,搂着贺琛脖子叫哥。 贺琛命人把他送回宿舍,他嘴里还嚷嚷不停:“我给你找个好去处,有山有水的,给乐言安排个好学校,再给他雇上几个朋友,每天高高兴兴的……” 贺琛只想把他打发走,觉得这话哪里有些怪,但酒喝快了,他脑子涨疼,不愿再想事儿。 他一个人往外走,在门口被厨子老王拦下来:“指挥官,喝碗茶,醒酒的。” 贺琛看了眼茶碗,扭头扫了眼已经空了的餐厅,又扭回来:“谁让你煮的?” “没谁。”老王笑呵呵,“属下自己有眼力见儿。” 贺琛不再问,接过碗,一饮而尽。 回宿舍时贺琛身上已经没有酒味儿了,他在训练室洗了澡,刷了牙,灌了半瓶漱口水——他本能觉得,带一身酒味儿去见小孩儿不好。 回到宿舍贺乐言又没睡,还在跟邓铁玩儿,贺琛在门口站了会儿,笑笑——他发现了:这孩子其实贪吃又贪玩。 没事儿,这才像他的崽。 贺琛让邓铁离开,又让贺乐言趴好在床上:“今天训练了,要按摩,不然明天起来全身疼。” 说完一边给小孩儿拉筋一边问:“训练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贺乐言龇牙咧嘴答。 贺琛笑——从心里感到放松地笑:“我看你也不累,还有力气耍刀呢。” 刚才贺乐言可是拿着个小木刀在跟邓铁比划,见他回来,才往后藏。 贺乐言脸红了红,他觉得耍刀很不稳重,爸比就从不耍刀……“那是因为我吃太饱了,爸比说要活动活动,消消食。” 他说完,静了一下,忽然问:“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贺琛愣了愣:“我没有心情不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6节 “你有。”贺乐言翻过面坐起来,小脸严肃,“我是治疗师,我能感应的。” 嗯,三岁的治疗师。贺琛心里想,但嘴上明智地没说。 “你,你精神力震荡,不能着急生气。”贺乐言又说。 说完又补了句:“爸比说的。” 你爸比好大权威。 贺琛想说,但他对上崽一双澄澄净净、带着关切的大眼睛,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是心里发软。 “谢谢小治疗师。”他把崽放倒,试图继续给他按摩,但崽伸出温热的小手来,搭上他手腕,然后——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贺乐言小脸红了,把手倏地缩回去。 明明他偶尔能链接成功、安抚别人的! 贺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要做什么。 “谢谢小贺医生。”他一字一字认真说,“我感觉好多了,真的。” 贺乐言脸更红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做…… “撒谎不对。”他低声说。 “是,我错了。”贺琛痛快认错。 “还有——”贺乐言回忆了下他爸比的原话,“你要,要把不开心的事倒出来,才能装下更多开心的事。” “倒,全倒。”贺琛说着,低下头,握了下贺乐言软乎乎的手,抬起眼来时,目光坚定又明朗,“你真撑着了?” 他摸摸贺乐言的小肚子:圆滚滚的,果然有点儿涨。 他把温热的左手放贺乐言肚子上,收着力,转着圈儿给他按摩:“对不起,我没有你爸比仔细。” 崽能吃多少、该吃多少,他没有特别注意。他只觉得他饭量还不够。 肚皮暖暖的,贺乐言本来像只小胖猫一样闭上了眼睛,闻言又睁开,小声说:“但是,爸比从来不让我多吃东西……” “这么说,我也有地方比他强?”贺琛一乐。 贺乐言不吭声了,默默抱住床上的毛绒小狼。 “想他了?”贺琛问。 这玩偶崽每晚睡觉都抱着,贺琛估计上边是寄托着他的思念。 离开从小住的地方,贺琛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他离开自己住的小破屋尚且想呢,何况贺乐言离开的是那么好的医科院,有那么多人跟他感情深厚。 贺琛接着给崽转圈揉肚子,同时也决定了日程:“等周六,周六爸爸就带你回去。” “真的?”贺乐言小肚子一挺,一下子坐起来。 “真的。”贺琛又把他放倒,接着给他揉肚子,“明天爸爸带你去附近的汉霄星逛逛,给你爸比和文爸爸他们买特产和礼物,后天收拾行李,大后天,我们就能出发了。” 他讲得平铺直叙,贺乐言却听得专注又开心,听到他问“爸比喜欢什么”时,吃力想了想,最后摇摇头:“爸比什么都不缺。” 儿科医生待遇这么高的吗?穷人贺琛顿了一顿:“那他总有喜欢的东西吧?” “有。”贺乐言又想想,点了头,“爸比喜欢我。” ……贺琛静了一会儿:“自信是种好品质。” “但是爸爸也不能把你送给他,你再想想,他喜欢什么东西,「东西」。” 好吧。贺乐言这回又认真想了想:“花。爸比喜欢养花。” “养花?”好恬淡的爱好。 “对。爸比说,万物皆有灵,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贺乐言端肃着小脸说。 他是不是把他爸比说的每句话都背下来了? “我知道了。”贺琛酸溜溜把这爱好记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文爸爸呢?” “文爸爸喜欢听唱片。”这回贺乐言倒是没犹豫。 贺琛把这个也记下来,问贺乐言:“你觉得文爸爸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文爸爸很好,对我很好。”贺乐言挺着小肚皮,严肃答。没有一点儿犹豫。 那就有机会。贺琛沉思着。 短时间内,他还要跟贺家、楚云棋这些人虚与委蛇,不能撕破脸,但他又不可能真要他们哪一方的人做乐言的教父。 乐言天赋高,成长路上的风险也高,贺琛想找一个真心喜欢也真正能帮助他的人做他的教父。 一直担任乐言治疗师的文毅,是贺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前几天见面他就在观察,他对这位耐心、温柔又正直的文医生印象极佳。 只是,会卷入那些人争夺乐言的漩涡,不知道人家乐不乐意?他还要再看看…… * “文医生,是真的吗?乐言马上要回来?!” “是真的。”文毅答,脸上洋溢着喜悦,快步走向电梯,“乐言刚才打电话,他们马上到了。” “你去接乐言?走走走,我跟你一块儿!”那位同事扔下正交接的工作,快步撵上文毅,“哎呀呀可想死我了——” 同事说着,电梯门“滴”的一声打开,“啊呀!”这位治疗师很激动地大叫,“乐言!” “秦爸爸!”贺乐言也激动,“唰”地抱住“秦爸爸”的大腿,不等那位“秦爸爸”反应过来,他又忙活着转向下一个——“文爸爸!” “乐言乖。”文毅弯腰摸摸那颗久违的散发着奶香气的小脑袋,刚要抱抱乖崽,就被人闹闹哄哄挤开: “乐言!是乐言回来了!”整层楼的医生护士几乎都出动了,团团把贺乐言围起来。 文毅被挤到一旁,无奈笑笑,看向……出电梯后就被晾在一边的,一棵有两条长腿的高大植物。 “贺指挥官?”望眼那双没穿军装的长腿,文毅不大确定地问。 “您好,文医生。”贺琛从盆栽后露出半张脸来,友好并不失庄严仪态地朝文毅打了个招呼。 “您好,路上辛苦了,您这是——”文毅瞥一眼他两手抱着的半人高大盆栽,“您先把它放下吧。” 文毅说着,领着贺琛走进电梯旁边一间宽敞的会议室,请贺琛把盆栽先放下,同他握了下手。 有个治疗师兴冲冲走进会议室给贺乐言拿水喝,无意识瞥了贺琛一眼就走了过去。 走过了两步,他又忽然顿住脚,回头看一眼贺琛的手,又顺着他的手,往他的脸看去,嘶—— “您好。”被人直勾勾盯着看,贺琛一点儿不慌,很有礼貌、也很有风度地伸出手来,“我是乐言的父亲,贺琛。” “啊,您好!”那治疗师反应过来,跟贺琛握了下手,神色有点儿莫名,“您就是乐言的爸爸?” “是。”贺琛挺直脊梁,幽幽看了被围在人群中早已忘掉他的崽一眼。 真想大声宣告主权啊。 文毅好似看出什么,唇角勾了勾:“乐言,不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爸爸?” 咦?围着乐言的众人散开了些,纷纷看向会议室。 好家伙,那个盆栽,原来是个人…… 一个,气势锋锐,五官出众,出众到长了眼睛就无法忽略的人。 唯独贺乐言感应到什么、完全没注意自己如此出众的爸爸,而是看向跟其他人相反的电梯方向,声音雀跃到发颤:“爸比!!” 作者有话说: ---------------------- 要见面啦!! 下章入v,推迟一小时到周三0点更新,衷心感谢宝子们支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再给下本养崽预收打个广告,点个收藏不迷路鸭~ ——《一窝七崽后,我降了死对头》文案如下—— 大陆第一魔龙夜南星天赋异禀、所向无敌,撞山山崩、撞地地裂。 他无法无天逍遥了很多年,没口粮了就去人族抢,想宝贝了就去人族借,无聊了就去死对头王宫撒把野,看他煞有介事整队来猎龙。 直到某天,家里那窝龙蛋陆陆续续破了壳,叶南星逍遥的日子到了头。 龙蛋一号是火龙,要喝380度的岩浆。 二号是冰系,要睡寒冰做的小床。 三崽体弱胆小,不抱夜明珠睡不着觉。 …… 夜南星早上盗岩浆,下午凿冰窟,晚上还得走一趟死对头的王宫偷珠宝。 因太过辛苦,偷完宝贝的夜南星在死对头王宫里打了个小小瞌睡。 醒来就被俘了。 锁他的监狱墙上镶着夜明珠,地下滚着热岩浆,死对头冷冷盯着他,一身寒霜。 没记错的话,死对头是冰系,卧室就有张寒冰大床。 善! 夜南星看着人皇萧寂喜极而泣:家里还有几只余孽,一起接过来吧!反正孽种也有你的一半! 第22章 共感 爸比? 贺琛循声望去, 什么也没望见——遮挡视线的人太多了,那人又恰好蹲下身去抱乐言。 贺琛只从人缝里看见那位“爸比”穿着黑色西裤和白大褂,肤色偏白, 伸出去抱乐言的手腕像一截冷玉。 然后那人站直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7节 身材挺拔修长, 在人群中很醒目, 但贺琛依然看不见他的脸——贺乐言就像一只熊猫崽崽紧紧扒在一根竹子上,脸埋在那人脸上, 手搂着那人的脖子, 整个小身体都在用力。 就那么想吗……贺琛心里正发酸, 听见那人温声安抚乐言,又转身向他看来。 贺琛下意识深吸口气:“你好, 陆——” 他酝酿好了无懈可击的表情,准备以正宫爸爸的雍容大度, 友好会见这位爸比——坚决不能露怯。 但是—— 但是—— 在看清“爸比”脸的一瞬,贺琛猛地屏住了呼吸。 “贺指挥官?”文毅诧异看向贺琛:好好的,怎么又把盆栽抱起来了?还动作快得好像一阵风。 “贺长官。”陆长青单手抱着贺乐言,向贺琛走来,神色从容平静。 贺琛喉结滚了滚,一咬牙, 放下盆栽:“陆师兄。” 他叫着, 不敢直视陆长青,而是看一眼依然挂在陆长青身上的贺乐言:祖宗!你叫谁“爸比”!! 贺乐言也奇怪看向贺琛:什么是“湿兄”? “好久不见。”陆长青语气平静伸手,贺琛反应过来, 同他握了下手。 金属的质感有些突兀, 陆长青看了眼贺琛的右手,而贺琛已经把手收回去,神色说不出的尴尬:“没想到, 乐言说的爸比是您。” “我也没想到,贺长官原来还认得我这个师兄。” “自然认得。”贺琛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怎么会不认得?这张清雅绝尘的脸,可一度是他的噩梦素材。 说起来都是血泪。贺琛看一眼贺乐言——这事儿还是他亲爹韩津带的头。 贺琛、韩津他们跟陆长青同校,只不过他们读本科时陆长青已经读研,在校内治疗室实习。一次韩津精神力动荡去治疗,恰好遇到陆长青在。 那次治疗有些不同寻常,因为韩津出现“暴动”,神志失控,攻击了陆长青。 但陆长青并没有受伤,受伤的是韩津——精神体被对方压制就算了,肉搏韩津也丝毫没占上风。 正是这次“暴动”,让韩津那个武痴发现陆长青手下有功夫,功夫还相当不赖,他开始一再上门“讨教”,次次鼻青脸肿而归。 次数多了,这事儿不知怎么就扩散成了他们战斗、指挥两系跟治疗系的意气之争,战力榜前几位轮流去找陆长青挑战,轮到贺琛这个榜一时,战斗、指挥两系都快没一个全乎人了。 贺琛这一战的结果是平局,有些点到即止的意味,贺琛一度以为是这位学长烦了他们轮番去找茬。 后来才发觉,他很需要有人“找茬”、跟他对练。 贺琛甚至怀疑过,前面的意气之争都是这位看似神仙的学长有意促成,相当于一次“海选”,而他贺琛“有幸”被选中,很快就因为挂科落到他手上补课,每天都过得……难以形容。 “放下吧,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带父子俩到自己的办公室,陆长青一边抱着贺乐言让人给他扎手指取血,一边看向“盆栽”贺琛。 贺琛手指紧了紧:“地上脏——不是,花盆脏,别弄脏地。” 脏吗?贺乐言歪头看了眼花盆底,还没看清,小脸忽然一抽——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儿科的医生抓住他手指取了血。 “痛?”陆长青低头笑问。 “爸比呼呼。”贺乐言握着手指,奶声奶气、又极其自然地撒娇。 在贺琛面前从没有过的自然。 贺琛不知不觉移开花盆,看着陆长青当真给贺乐言吹吹手指,脸上带着贺琛从没见过的轻松温和。 “咳!”多余人贺琛放下花盆,声响不轻不重,正巧破坏了那一大一小的氛围—— “这个叫五色树,开花后能结出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果实,听乐言说师兄喜欢花草,是我跟乐言一起逛街找来的。” “谢谢。”陆长青看一眼那棵松塔似的小树,又看回贺琛,“师弟有心了。” “应该的。”贺琛说,“乐言的检查就是这样吗?多久可以出结果?” 他问着,酸溜溜看一眼依偎在陆长青怀里的贺乐言。 你小子在认贼作父…… “二十分钟出结果。”陆长青说着,放贺乐言下地,对小孩儿说道,“既然回来了,让文爸爸带你去做个全面的检查,看看身体在外太空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贺乐言不想去,小大人似的摇摇头:“我身体很好,我还学会了翻跟头!” “是吗?”陆长青问着小孩儿,眼睛却看向贺琛,看得贺琛莫名不自在。 学翻跟头怎么了?小孩子就该多锻炼。贺琛讪讪地想。 “还学会了什么?”陆长青问贺乐言。 “还学了打拳!”贺乐言说着,摆开小架势,“哼哼哈嘿”给了空气两拳。 陆长青嘴角上弯。 贺琛更不自在了,眼看贺乐言打完拳还要给陆长青翻个跟头,他急忙出声制止:“好了乐言,你先去做检查!” 贺乐言还是不想去,他还没表演到翻跟头。 不过,他想起一件正事。 比翻跟头要紧得多的事。 “爸比,你可以给爸爸做检查吗?” “当然,你跟文爸爸出去,爸比就开始安安静静给爸爸做检查。” 贺乐言点了头,看了贺琛一眼,看回陆长青,小声道:“爸比,拜托。” 拜托好好给大怪物看看。 “放心。”陆长青跟他交换了个眼神。 贺乐言像得到什么保证,果然放心了,松开陆长青要出门,贺琛下意识跟上,又被陆长青叫住: “师弟留步。” “文毅会陪乐言去,你的人也在外面吧?” “是。”宁天在外面。 但贺琛还是不想留下……“师兄事情多,我不便打扰,治疗我找其他人就行了。” 贺琛其实计划找文毅,说“找爸比治疗”完全是敷衍贺乐言的——他哪儿知道他“爸比”真会治疗…… “我答应了乐言。”陆长青平静说道。 贺乐言被助理牵着要出门,听见这话回过头来,声音高兴又响亮:“谢谢爸比!” 说完又操心地朝贺琛使眼色,暗示他快点儿…… 贺琛接收了崽子的信号,攥攥手指,含泪留下来。 房门合上,房间变得很寂静,陆长青走路的声音都很清晰。 贺琛听到他走到办公桌后拿了什么,又听他开口:“坐。” 贺琛老实在沙发上坐下。 “乐言很关心你。”陆长青说着,走过来,递过一根导线给贺琛。 “还是跟您更亲近。”贺琛说。酸味儿一时没能盖住。 陆长青顿了一瞬,解释:“我跟乐言精神链接比较多。” 哦。贺琛还真有被安慰到:精神力链接多了,被安抚方的确会对安抚方产生—— 贺琛想到这里,忽然顿住。 他抬头看了陆长青一眼,又匆忙垂下头去,神色有一瞬不自然。 陆长青察觉到贺琛视线看过来时,贺琛已经熟练把导线连在手腕上,但导线另一头他抓在手里,迟迟不交:“咳,那个,不知师兄现在诊费多少?” “不收你钱。”陆长青把导线那头从贺琛手中抽出来,连到他临时拿出来的监护仪器上。 “这不合适。”贺琛说着,抬起头来,难得正视了陆长青一回,“我已经受益师兄太多。” 读军校时年轻不懂,贺琛以为补课那两年,陆长青只是教授他精神域的控制和巩固,后来才发觉日复一日的链接中,陆长青几乎是重塑了他的精神域根基,帮他补上了觉醒后没人指导胡乱搞出的漏洞,为他后来的进阶打下坚实的基础。 陆长青教他的那些控制精神域的方法,也不是他以为的考试用的“大路货”,而是一个顶级治疗师给出的清晰路径。 想到这里,贺琛有些坐不住,忽然站起来,给陆长青鞠了一躬:“一直没向师兄认真道谢。” “怎么没道谢,每年都给我寄东西了。”陆长青避开他的礼,再次让他坐下。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贺琛尴尬看了眼茶几上他带来的五色树:他没大钱,最多就是碰见什么新鲜玩意就攒着,偷偷摸摸寄给陆长青。 等等——“师兄知道是我寄的?” “你那么独到的字体,我过目难忘。” “咳。”贺琛摸摸鼻子,“师兄记性一向好。” “的确不像贺长官,贵人事忙,连故人声音也听不出来。” 贺琛汗流浃背:“其实是有一点耳熟的,没往那里想,以为您是——” “以为我是儿科医生。”陆长青替他接上话。 您倒是挺清楚。贺琛忽然扬眉:“但是师兄知道我误会,为什么不纠正?” 陆长青静了一瞬,反问:“当初为什么删我通讯?” ……“误删。” 陆长青看他一眼:“乐言说贺指挥官撒起谎来如喝水吃饭,原来不是夸大。” ……这孩子。贺琛拿出千锤百炼过的脸皮,镇定重复:“真是误删。” 陆长青停顿了一瞬,解释:“我当初不是针对你,是体能进阶,需要有人对练。” “我知道。”贺琛不是傻子,一个治疗师花那么多时间在体能突破上,只会有一个原因:他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已经严重不匹配,必须在体能上尽快晋阶。 “当陪练本来就是我答应的,是师兄给我补课的条件,哪来的「针对」一说。”贺琛说。 他精神域控制那门课挂得清清白白,不是陆长青搞鬼,陆长青顶多是抓住他需求,补课换陪练,公平交易。 何况他的“补课”价值非同一般。 贺琛不是心有怨言,也不是怕当陪练才躲避陆长青。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8节 他是有一层难言之隐:补课两年,他跟陆长青链接过太多次,产生了一点儿治疗依赖——就是一天不找他治疗就难受那种。 而陆长青言谈间还有跟他续一年约的意思,贺琛怕自己一个冲动答应他、依赖症更严重,这才当机立断,溜之大吉。 “你理解就好。”陆长青看贺琛一眼,没再揪着这个话题深究,而是在贺琛身旁沙发上坐下,伸出手,示意贺琛递上手腕。 贺琛纠结一瞬,老实伸出手来。 陆长青手指落在他腕上,问:“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顿便饭。你谢过我了,我还没谢你。” “师兄不用谢我,那时候我也——”贺琛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他已经被陆长青带进了自己的精神域。 毫无阻隔,毫无滞碍。 贺琛站在自己精神域的茫茫冰原上,看向眺望远处的陆长青:也对,都十年了,妖孽自然更妖孽。 “你也什么?”“妖孽”陆长青回过头来,看向贺琛,蹙了瞬眉。 突然进入精神域,主人呈现的通常是无防备的自己,更接近本心,也更接近主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此刻的贺琛,穿的是战斗服,但这战斗服袖子和衣襟有很多破口,堪称伤痕累累,贺琛脸上也尽是被利刃切割一样的血痕,给他棱角分明的脸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艳丽。 艳丽又疲惫。 ——贺琛看起来很累,这也不奇怪,他精神域里有不止一道漩涡状的风雪暴,他一出现就被卷进去。 这是精神力暴动的具象化。 精神域不同,具象出来的东西也不同,但都有共同特性:攻击主人,破坏精神域的稳定。 贺琛对这种攻击习以为常,走出风眼,回答陆长青:“那时候我也获益匪浅,不管体能还是精神力。” 他说着,察觉陆长青看他,顺着陆长青的视线低头看了眼破破烂烂乞丐般的自己,脸唰地一红,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变装。 成了一身笔挺军装的指挥官贺琛。 陆长青注目看了他一瞬,但很快又看向他身后——风暴像有眼睛一样,认准了贺琛,呼啸着再次向他卷来,直到,陆长青伸出一根手指。 看不到他有多余的动作,也看不到什么能量流动,但那团风暴定格一瞬,利刃一样的雪片和冰晶柔顺下来,缓缓消散。 这就是他现在的实力吗?贺琛吞吞唾沫:“谢谢师兄。” “不用。”陆长青盘膝在冰原上坐下来,闭上眼睛。 很快,即使还在精神域内,贺琛也感到一阵大脑和心灵同时被温水冲刷的轻松与舒爽。 很久没有过的舒爽。让他不由自主就想闭上眼睛,想彻底沉沦其中。 但他本能对抗着,依然保持着清醒……过了不知多久,陆长青睁眼,两人对视一瞬,同时回归现实。 腕上一空,是陆长青收回手。 贺琛彻底清醒过来:“多谢师兄,师兄受累。” “不用讲客套。”陆长青开口,“问题拖得久,今天只是治表,明天起,每天下午——”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后面的治疗就不劳烦您了!我找文医生,已经跟他预约过了。”贺琛打断他的话。 陆长青仿佛有些许意外,手握着导线,缓慢抬起眼:“找文医生?” “是,您忙。”贺琛说着,咳了一声,尴尬看向陆长青身侧半趴半蹲的……毛绒绒的大家伙,放低声音,“抱歉,师兄。” 回来啊,大哥! 他拼命给自己不听话的精神体使着眼色,但那家伙故意撇开头,被胶水粘住一样,依然纹丝不动趴在地毯上。 陆长青看了眼雪白又蓬松的大狼,仿佛不经意,伸手挠了挠狼下巴。“你变化不大,它倒是长大不少。” 有共感在,贺琛下巴一痒,强忍着没露异样:“师兄玩笑了,它还是不懂事。” 贺琛完全不认可陆长青的话,明明他自己已经成熟稳重多了,倒是精神体,还和从前一样心里没谱、不该蹭的也去蹭。 全帝国谁不知道,陆长青对精神体一向保持距离、从不接触,因为他亲和力太高,精神体都爱黏糊他,不避不行,尤其毛绒绒精神体——这类家伙大都格外黏糊。 比如他家这只。 贺琛无语看着自己赖地上不起来的精神体,拼命示意它哪来儿的回哪儿去。 众所周知,精神体行为是主人意志的反应,但那只是大部分情况,此刻他真的没想这样! 这多让人误会! 陆长青又默不作声挠了一下狼下巴,把那只手负在身后,再度开口:“你已经是s级高阶,其他人治起来吃力,后续治疗还是——” “后续真的不用!” 贺琛可不想再花力气克服戒断反应,他匆忙站起来,长腿一伸,踩住得寸进尺还想往陆长青腿上蹭的大狼尾巴,不顾它传来的抗拒意念,把它强收回精神域。 “对不起,师兄。”见陆长青看他,贺琛露出个镇定的笑,“师兄应该要忙,我去看看乐言好了没有。” “不忙,暂时没病人,约了人见面谈事。”陆长青开口。 “那我更不便打扰。” “没什么不便,约我的正是你。”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不解,不紧不慢,拿手指在桌上写下刚劲的一竖一横: 一个l。 第23章 白月光变黑月光 “你是——”贺琛怔了半晌, 才克制着惊讶,说出那个代号,“l?” “是我。”陆长青点头。 “你——”贺琛张口不由又顿了一瞬, “你为什么, 要掺和这些……世俗的事?” 世俗?陆长青顿了顿, 净手给贺琛斟了杯茶:“可能因为我是世俗的人?” 这话没有一点儿说服力。 贺琛接过茶杯,灌了一口压惊, 扫过陆长青云淡风轻的脸:“是陆家逼你做这些?” 他说罢, 又觉得不对:陆长青在陆家可跟他贺琛在贺家的地位不一样, 谁会逼他做事? 只有他自己想做。 陆长青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陆长青,就算是, 或许贺琛也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事实上,贺琛觉得自己笨得厉害, 从没真正了解过任何一个人,从前有津哥、向哥,现在又多了一个陆师兄。 没关系。不了解不要紧,笨也不要紧,加倍谨慎就行。 办完心头那件事,他就带乐言远走高飞, 什么朋友兄弟, 他不需要的。 贺琛放下茶杯,身体往后靠了靠,再抬眼时, 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更稳重, 更正式,带着淡淡的戒备: “能问一下,师兄背后还有谁吗, 陆家,还是二皇子?” l可以指代陆家的“陆”,也可指代楚云澜的“澜”。这两者都是贺琛之前就有的猜测。 大体上说,星河帝国的势力分为三股,一是以贺家等家族为代表的老牌武士贵族,二是以陆家为首的治疗系势力,三是握有科技、熟稔市场、掌握帝国半数经济命脉的新贵。 二皇子楚云澜的外祖钱家是新贵之首,楚云澜正是第三方势力的代表,与武士势力颇多权、利之争。 与他们相比,治疗系势力算得上中立,但陆长青的父亲陆景山是楚云澜的教父,他就任帝国议会长后,一反前任的“端水”风格,许多政策上对科技新贵明显偏倚。 数年前,议会旗下的科研院还跟钱家合作研制出一款“零号”机甲,这款机甲威力大却门槛低,可以让资质平凡的武士、甚至只是经过锻炼的普通人,也发挥出以往高阶武士才能拥有的战斗力。 而贺家等贵族能把持军队、霸道横行,靠的正是手上握有大量高阶武力。 也就是说,这是一款能让老牌贵族失去最大优势的划时代机甲。 不过,“零号”需要罕见的能源矿石驱动,没有足够的矿石,就没法批量使用,这个时代,一直没能“划”成。 三年前,韩津临终时,却交给贺琛一条矿脉线索,一根能点燃时代的火柴。 其后不久,神秘人l就联络到贺琛。 l需要矿脉,贺琛不难猜到他们的目的。矿脉坐标在贺琛手上,那矿脉位于河极星,对方要顺利开采、运输矿石,也离不开贺琛的掩护,这就是他们合作的基石。 “不用想太多,你只用跟我对接。”陆长青避过贺琛的问题道。 “为虎作伥,我总要知道那只虎的真身吧?”贺琛词锋有些锐利。 陆长青感受着他小刀子似的眼神,神态依旧平和:“你就当真身是我。” “还是我的份量,不够跟贺长官说话?” ……那倒,十分够。 “说到为虎作伥,倒想请教师弟这只贪心伥鬼,我投进汉河的经费,有多少真正按我的要求投入了使用?”陆长青又和和气气、缓声问。 “咳。”贺琛静了一瞬,脸色依旧镇定冷峻,“增强汉河的防务,也等于增强你们那件事的保障。” 陆长青看他一眼,没有驳他,而是给他倒了第二杯茶:“你找我,是要商谈火狐的事?” 他说着,看贺琛面色沉凝不出声,主动开口: “以你清缴他们拿到的证据,翻三年前的案或许难,但运用得当,至少可以逼贺家交出一两个有重量的人顶罪。” “一两个人,不够为三年前的事负责。” 贺琛眼睛盯着茶杯。 “我知道,只是一点利息。”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沉默,心念微动:“你有顾虑?” “是向恒?” 贺琛紧紧抿了下唇,抬眼看向他:“师兄在我那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我的人都在你那里过过明路,我可以保证。”陆长青静声答。 贺琛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经历过三年前的事,他已经学会了不再轻信,这次约见l,他的目的之一就是通过面谈探一探他们的底,现在,也算探到一点? 贺琛扫过陆长青的脸,又略微别扭地错开视线。 “复仇的事我并不着急,我能等三年,自然也能等更久。”冷静下来,贺琛也淡淡说。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29节 他举杯喝尽茶水,压下因想到三年前那地狱般惨烈的景象,而闪过眉眼的焦灼和戾气。 陆长青将那一抹戾气看在眼里,声音平和低沉:“你能这样想最好,现在的确不是最佳时机。” “军匪勾结,不是贺家一家,也不是现在才有,皇帝不处理,不是不知情。” “而是他楚家本来也是从中得利的一方。”贺琛冷声接道。 皇家楚家本来就跟贺家一样,是几大武士强族之一,贺琛这点局势还看得清。 这话大逆不道,但陆长青没阻拦贺琛,只是加固一重精神力屏障:“要想从贺家讨回公道,单靠这一桩事还不够,现在也还是不是乱起来的时候,但我承诺,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重点是「证据不够」,还是「没到乱起来的时候」?”贺琛看陆长青一眼,这一眼深邃犀利,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学生贺琛,而是今天的指挥官贺琛。 他的合金手指扣紧茶杯:“如果是前者,请问师兄,假如我手上另有贺家其他罪证,只需要你们帮我打通言路,是否可行?” “什么证据?”陆长青问。 “我说的是假如。”贺琛强调。 “那我没法回答。”陆长青说着,给他续了杯茶,“不知道证据是什么、牵扯到谁,我不能帮你。星都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帮你递上去,很可能不是帮你,而是害你。” 贺琛皱了皱眉。他的证据的确关系甚大,他从当年火蜥族入侵中发现蛛丝马迹,三年中多次进入米斯特调查,掌握了不少贺家跟米斯特人来往的证据。 但在贺家背后,未必没有别人。 贺琛不肯告诉陆长青,就是顾虑这个,他不知道还有哪方势力会牵涉其中,包不包括陆长青背后的人,没有摸清楚前,他不会草率行动。 “那就等我真的找到证据,再来告诉师兄。”他应付说道。 陆长青深深看他一眼:“我们目标一致,你可以告诉我——” “我们目标从未一致。”贺琛锋锐的眼抬起,“我要的是复仇,你们在意的是矿脉。” “师兄不必跟我打感情牌,我们只是单纯合作。还请师兄记得,那组坐标,我只要动动手指发给别人,你们的大计划就要泡汤。” 武士贵族对“零号”深恶痛绝,一旦知道这条矿脉的存在,必然全力摧毁。 但陆长青看起来并不急:“我的计划泡汤,你的复仇计划也会付诸东流。” “也许我破罐子破摔,不想复了呢?” “那乐言将来就会知道,你拿他父亲的临终遗言,交换了荣华富贵。” ……好好的,怎么忽然提乐言?贺琛一愣,像被打断施法。 “我知道你要复仇。”陆长青不急不缓,看向贺琛眼睛,“但你要的复仇,是不痛不痒折断敌人一根枝节,还是彻彻底底连根拔出?” 他自然——贺琛攥紧手。他自然要竭尽所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要真正复仇,就要冷静,不要心急。” “我没有心急。”贺琛抿紧唇。 他觉得今天这出“试探”不好,他没试出别人什么来,自己快被试干净了。 他果断换了方向:“证据的事先不提,我另外有个简单要求,总可以提?” “你说。” “我要知道贺家跟向恒联络的人是谁,知道他拿什么控制威胁向恒。” “这才是你今天真正想谈的事?”陆长青问。 贺琛感觉自己像被他眼神穿透,正要蹙眉,又听他问,“你能确定是「控制威胁」?” “我确定。”贺琛语气坚决,眼眸却垂下,身体亦有些紧绷。 “可以。”陆长青看着他,轻轻应答一声,“我尽快查。” 嗯?贺琛精神一松,抬起头来,他以为对谈不愉快,陆长青没那么轻易答应呢。 “驻防点轮换,楚云棋横插一脚,你们打算怎么做?我会配合。”贺琛投桃报李道。 “不需要怎么配合,这两天如果有人问你意见,你只管挑好地方要。” “好。”虽然不解其中弯弯绕绕,但贺琛并不怀疑他——或他们的实力,爽快答应下来。 “那么——”贺琛看了陆长青一眼,站起身,“师兄,告辞。” 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神色平静。 嘴上叫“师兄”,但他面对的已经不是让他心虚愧疚的师兄,只是一个合作伙伴。 对合作伙伴,他还心虚个屁。他只是有淡淡的别扭:“一别十年,师兄令我肃然起敬。” “师弟也让我刮目相看。”陆长青跟贺琛握手后问,“明晚七点,方不方便?” “什么事?”贺琛不解。 “请你和乐言吃饭。” “不用了。”贺琛拒绝。白月光变黑月光,他要保持警惕。 “师兄弟一场,不必客气。” “如果只是师兄,我不会客气,”贺琛看向陆长青,“但您是l。” 陆长青咀嚼了瞬他的话:“我是l,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分清楚一点好,合作的事情了结,希望我们再无瓜葛。” 不管贺家还是陆家,在贺琛的眼里都一样,他不想参与他们这些权贵的游戏。 陆长青静了静:“再无瓜葛,你问过乐言的意见?” ……贺琛自然没有。 “明晚七点,在哪儿?”只纠结了半秒,贺琛全当没说刚才的话,识相地问。 “地址我发你。” “好。”贺琛说着,顿了顿,“这三年,多谢师兄照顾乐言。” 他说着,想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师兄照顾乐言,是不是跟我们的合作有关?” “无关。”陆长青看向他,自跟他见面之后,语气第一次稍显严肃,“乐言是乐言,你我是你我。” “是我小人之心。”贺琛同陆长青对视一瞬,利落道歉,却并不走心。 他希望陆长青的话是真的,但他依旧,并不轻信。 贺琛提步往外走,但出门前,他又停住脚,问了一句:“矿脉的线索,三年前汉河基地出事时,师兄是不是就已经知道?” “那时刚追踪到,怎么?” “没怎么,”贺琛说,“那贺家勾结星盗的线索呢,师兄是不是更早就已经掌握?” 陆长青隐约蹙了瞬眉:“差不多同一时间。” 果然如此。贺琛安静了,手探向门把手。 “为什么问这个?”陆长青在他身后发问。 “不为什么。”贺琛声音平静,“只是想,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些,也许不会害那么多人丧命。” 他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毫无准备撞上贺家和星盗交易,不会遭遇他们合力突袭,不会激愤之下应战,不会在激战中触发那场矿难…… 但他没有早知道。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立场。”陆长青说。那时他自己才跨过一道坎、刚接手这些事,获知情报后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汉河就已经出事。 “我知道。我只是怪自己迟钝,察觉不到异常。”贺琛说。 他的确没怪陆长青,也怪不到陆长青头上。他只是忽然发现l竟是认识的人,才想到,如果当初有人提醒他一句,只要一句…… 陆长青看着贺琛挺拔却又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背影,蹙蹙眉,声音沉缓:“汉河的伤亡,我很遗憾。” “谢谢。”贺琛背对着陆长青客气说,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遗憾”这种话,贺琛已经麻木。不管对哪方势力、哪个上位者而言,那些伤亡,那些前一天还念着训练真累、饭真难吃、开除厨子老王,后一天就深埋地底的生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个数据而已。 他们也许真的会念一声“遗憾”,然后把它和其他情报摞放一起,看看在哪时哪刻,能发挥出什么价值。 贺琛不知道,陆师兄是不是也已经——或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是也无妨。 合作伙伴、各取所需而已。 贺琛压下心头忽起的莫名情绪,不再停留,推开门,迈开长腿,然后顿住—— “兄长。” “小琛,你回来了?”贺思远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走向贺琛,“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家里说?” “回来考核,顺便送乐言做个检查。” “乐言,他在哪儿,他怎么了?”贺思远蹙眉。 “没事,一个小检查,我正要去接他。”贺琛说着,打量一眼贺思远,“兄长怎么来这里,身体不舒服?” “哦,没事,请陆院长做个例行检查。”贺思远斯文笑笑,朝走出门的陆长青使了个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意会的眼色,“陆院长,打扰了,助理让我到诊室等,我正要过去。” 陆长青点点头。 “那你们忙。”贺琛看向陆长青,“告辞,师兄。” 师兄?贺思远瞳孔微缩。 他们的确同校,但不是哪个帝国第一军校的毕业生都能称呼陆长青一声“师兄”,都能私底下跟陆长青碰面。 因为贺乐言? 贺思远脑子转得很快,见贺琛已经提步要走,不忘叮嘱一声:“接上乐言先回家,我通知家里。” 贺琛身形停顿了一瞬:“好。” * 联系宁天,找到贺乐言时,小孩儿正在众星捧月地……翻跟头。 贺琛看到他,心里一阵柔软,真正有片刻卸下重担、放松下来。 噙着笑默默看了会儿,贺琛张望一圈,找到围观医护中的文毅,大步走过去。 “贺指挥官。”察觉贺琛过来,文毅含笑看向他,“乐言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0节 这是认真的,还是在玩笑?贺琛分不大清,只当文毅是在夸他,他谦虚笑笑,询问关键:“文医生,乐言的检查怎么样?” “有两项指标还没出来,其他都很好。” 那就好,贺琛松了口气,转头跟宁天要过一样东西,递给文毅:“文医生,感谢您对乐言的照顾,听乐言说您喜欢古典音乐,买了一套唱片,希望合您心意。” 文毅怔了怔:“贺指挥官不必如此,之前已经——” “只是小礼物,代乐言送您的。”贺琛说。 既然如此,文毅也不矫情,把唱片接过来:“那就多谢您和乐言了。” 他说着,看一眼人群中的贺乐言,又收回视线打量一眼贺琛:“乐言跟贺指挥官之间亲热很多。” “还行。”贺琛控制不住扬了下嘴角,“文医生,看您明天有空,我挂了您明天下午的号。” 挂号?“贺指挥官不舒服?” “最近精神力不太稳定,邵英医生推荐找您看看。” “可以。”文毅没有推辞,只是看着贺琛走向贺乐言,他后知后觉,蹙了下眉:乐言刚才好像说了,爸比在给他爸爸治疗? 院长已经出手,哪里还需要他?而且,邵师兄和他实力相近,完全没必要推荐贺琛舍近求远找他啊? 文毅想着,被一个扑过来的小身影打断:“文爸爸!” “乖宝。”文毅笑着抱起贺乐言。 “你有没有看到我翻跟头?”贺乐言亢奋问。 “看了。”文毅笑容更盛,“你这些天没闲着。” 确实没有,他很勤奋,也很乖,很听话! 贺乐言勾住文毅脖子,小脑袋往他肩上贴了贴,正要说什么,听到一连串抢夺注意力的“咳嗽”。 文毅跟贺乐言同时看向贺琛。 “贺指挥官这是感冒了?”文毅眼睛含笑。 贺乐言不知人间险恶,从文毅身上滑下来,贴贴贺琛手背,触手冰凉,“小贺医生”眉心一皱:“你发烧了!” 【不是崽,你摸的是合金……】 【别担心,武士想感冒有点儿难,你爸爸怕不是小心眼子病犯了。狗头.jpg】 每天几分钟的直播间正开着,观众看到这一幕,有的忍不住调侃,也有的是真在发挥自己“监督”的职责,认真评价: 【会关心爸爸,崽在汉河看来过得不错?】 【是不错,跟了指挥官爸爸,学到真东西,会翻跟头了。】 【哈哈哈,也挺好,加强了体魄。】 【专程回来做检查的吗?什么时候回汉河啊?咳,不是说回来星都不好,咱就是说,以为抽中乐言直播能看见很多肌肉帅哥,之前看了一点别人偷录的视频不过瘾。】 【该说不说,汉河基地是穷是远了点,但,上到崽爸下到崽身边那些军人……有没人懂我?】 弹幕刷过满屏的【懂!】。 贺琛并不知道这些,他把贺乐言抱起来:“我没有发烧,但是你再玩下去就该发烧了。” 他摸了把贺乐言汗津津的衣服:“走了,检查做完了,我们回家。” “回家”两字,他说时顿了一瞬,不过并不明显,被贺乐言忽略过去。 “你的治疗也做完了吗?”贺乐言问。 贺琛点头。 “你舒服了吗?” “舒服。”有这句话贺琛就已经足够舒服。何况崽还乖乖贴在他怀里,小手勾着他脖子,和刚才勾着文毅一样! 听到贺琛说“舒服”,贺乐言放心了——这放心一大半来自对“爸比”能力的信任。 “那爸比呢?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家?”他转而问。 那怎么能一起?? “爸比在忙。”贺琛说。 “我可以等!” “……我不能。”贺琛心情复杂,“爸比说了,你要听话,他明天晚上就跟你一起吃饭。” 贺乐言抿了抿唇,看向贺琛:“真的?” “撒谎是小狗。” 贺乐言这才勉强又委屈地点头:“我听话。” 【好乖……】 【不过爸比又是谁啊?不是说崽爸单身吗?】 【单身,但有未婚夫的。】 【哪儿有未婚夫,早解除婚约了。】 【对,未婚夫也是哪个世家的,听说是个旁系的少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退婚了。】 【那可亏大了!错过了我们乐言乖崽。】 【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吗,哈哈哈,也不知道那个小少爷后不后悔。】 “方文濯,你后不后悔?”方老家中,蹭爷爷账号看直播的方文颂碰一碰身边的旁系堂哥。 “不后悔。”方文濯看了瞬直播画面中那只半金属的手,把视线移开。 “怎么,他长得丑?” 不丑,好看得让人嫉妒——方文濯不喜欢这样,他更喜欢自己是耀眼的、被人捧着的那个。而且,“他是罪犯的儿子。” “所以呢,他很凶?”方文颂好奇。 “差不多吧。”方文濯不愿意多说,“反正他不会有出息的。” “就你有出息?”方文颂挑眉看方文濯一眼——没恶意,纯嘴毒。 看在他是家主之子的份上,方文濯忍气吞声,倒是方老出声呵斥了孙子一句,又看了方文濯一眼:芝兰之室,就一定生出芬芳之人,鲍鱼之肆,就一定使人污浊不善?依他看,大大未必。 以貌取人,背信弃义,分家走了一步烂棋。 虽然只是看了几次直播,方老对贺琛的印象却意外不错…… 直播这时结束,贺琛告别文毅,抱着贺乐言走出医科院,看向宁天:“一起?” “不用。”宁天冷着脸,给贺琛打开飞车车门,“告辞。” “休个假,别一脸不高兴,谁欠你债一样。”贺琛说。 “你强制我休的。”宁天冷声答。 那是为了保护他安全,免得他瞎查一通捅到篓子。 “哥是为你好。”贺琛哼了一句,大手一挥,“滚吧。” 宁天一言不发,背起自己的包,看向贺乐言时,脸色才缓和一分:“乐言,再见。” “宁叔叔再见。”贺乐言打过招呼,等着宁天走开,看向贺琛,“你不礼貌。” “……他先不礼貌的。” 贺琛说着,给崽子拉好安全带:“我错了。” 他态度这么好,贺乐言一时被迷惑,没有再说什么,察觉飞车启动,不由扒着车窗,大眼睛出神望着窗外的医科院。 贺琛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像个大恶人。他摸摸贺乐言细软的头发,认真保证:“明天还带你过来。” 贺乐言收回视线——他是不舍,但好像也没那么不舍,反倒糯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贺琛刚开口,看了眼时间,又改了主意,“去看个人。” “看谁?”贺乐言问。 贺琛笑了下:“你哥。” 谁?贺乐言小脑瓜子停摆了下:“什么哥?” 贺琛笑了:一户口本的哥。 “他大名叫贺默言,不过他不认这个名儿,更喜欢别人叫他影子。他比你大很多,但没你懂事没你乖,在星都上大学呢。咱们去给他个惊喜。” 贺琛说着,弯起的嘴角,一直没放下。 贺乐言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忽然,忽然有点儿不高兴:“你,你怎么不早说?” * 贺琛的飞车呼啸着离开医科院时,一楼某间特殊病房门口,正好响起刺耳的警报。 陆长青从直播回放中抬起头来,起身快步走向病区。 “能量冲击2级,引力常数波动0.5个点,脑波拓扑预测暴动发生率55%!” 有人跟随陆长青身后,汇报着示警病房内的监控数据,但当陆长青靠近那扇门时,所有跟随的人都远远停下脚步,半敬半畏地,看着陆长青独自解锁房门,快速走进去。 一两缕狂暴的能量泄露出来,众人不自觉后退躲闪,特殊材料制成的隔离门很快合上。 门内和门外是两个世界。 门内光线很暗,是为五官超载的暴动患者专门提供的特殊照度,整个病房都维持着这种暗沉,以及安静,以及,空旷。 房间内除了一张软垫,没有任何家具,就连墙壁也是柔软的圆拱形——这其实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一种疏导装置,背后有着密密麻麻的疏导结构,可以把爆裂的精神力能量疏导到整面墙组成的谐振层。 在这特殊病房的中间,软垫上,一个双手和脖颈上戴着限制环,披头散发、盘膝而坐的中年,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陆长青,忽然一笑:“你来了?” 陆长青脚步顿了顿:“你是故意的?” “我太好奇了,对不起,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中年嗓音沙哑说着,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笑声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四周墙壁也不时亮起幽淡的光。 陆长青视若无物,穿过那无形的狂乱攻击,走到近前,盘膝坐下,隔着一层自动竖起在两人中间的蓝色屏障,握住连接着中年手腕和头部的导线:“沈元帅,容我提醒,拿暴动当儿戏,神仙也救不了您。” “我知道,陆大院长,我知道。我不会胡闹的,这有趣的事没完,我可不能死。”中年说着,配合着做深呼吸,似乎也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平静不了一秒,他忽然逼近陆长青,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见到你的小情人了?” 陆长青顿了一瞬,平静道:“我说了,是师弟。”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1节 “好,好,师弟,你还没到手,确实是师弟,只能是师弟。”中年高频点头。 “控制不住嘴,多打两针镇定剂?”陆长青淡淡抬眼。 中年闭嘴了。 陆长青闭上眼睛,不知他做了什么,中年身体一震,面上露出一道强烈的痛色,陆长青自己脸上也有痛色一闪而过。 不久,墙壁上不时闪过的幽光消失了,中年神经质似抽动的身体也渐渐平静下来,那抹隔离二人的屏障也自动消失。 约莫二十分钟,陆长青睁开双眼,随后是中年。 正常了很多的中年。 “多谢陆院长。”他彬彬有礼道。 陆长青点点头,站起来,似乎要离开,却顿住脚,转回身看向中年:“他状态不好。也不太高兴。” “哈哈!”中年彬彬有礼的假面撕裂,肆意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你还是要请教我的!” “请教我就对了。”看清陆长青脸色,中年着力控制,稍微收敛了些疯言疯语,“说说,怎么不好?” “他——”陆长青吐出一个字,看看中年满脸等看好戏的模样,停住了。 “他怎样?”中年急不可耐问。 “他怎样——” “我想了想,还是让您好奇下去比较好。” 陆长青平静而无情地转身,毫无留恋向外走去。 第24章 贺墨言 “你哥不太爱说话, 等会儿见面他要是不吭声,你别误会,他很喜欢你的, 这几年爸爸不在星都, 一直委派他在保护你。” ——至少名义上是委派他, 好把那小子按在星都上学。 飞车上,贺琛跟不知为何有些呆头呆脑的贺乐言提前打着预防针。 ——贺默言是贺琛从一伙星盗的笼子里救下的, 他经历特殊, 不大通人情, 逻辑跟常人不一样,贺琛怕贺乐言误会。 “保护我?”贺乐言听了贺琛的“预防针”, 小脑瓜又不够转了,“什么时候保护的, 我都没有见过……哥哥。” 贺琛一笑:“他是影子战士,喜欢搞潜行,要是让你看见,他该生自己气了。” “什么是影子战士?”贺乐言问。 “像片影子一样,不声不响就把任务执行了,就是影子战士。” 听起来很厉害。 贺乐言抠抠小手, 有点好奇, 又有点紧张:太,太突然了嘛,一个大怪物他还没习惯呢,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哥哥! 所以他不是只有一个家人, 是有两个? 哥哥,哥哥意味着什么? 贺乐言脑子里转着各种想法,直到飞车开到一栋高楼下, 听见贺琛打电话叫电话那头的人下楼,他才消停些,看向窗外。 “我们到了。”贺琛帮贺乐言打开安全带,抱他下车。 贺乐言脚踩到地面,还没看清四周,眼前忽然一花—— 大怪物伸手,跟什么打在一起,动作嗖嗖快,还带起哨子一样的风声。 “爸爸!”贺乐言紧张出声。 话音刚落,风声停了,打斗也停了,贺琛肘弯夹着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黑衣少年,看向贺乐言,眼睛格外明亮:“乐言刚才叫我什么?” “……爸爸。”贺乐言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脸蛋红红,错开贺琛视线一瞬,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打量贺琛是不是真没事,还捎带着看向那个被贺琛夹在肘弯的少年。 贺琛因为这声“爸爸”高兴得不得了,但他没有得寸进尺,而是松开钳制住的少年,向贺乐言介绍:“这是哥哥,默言。” 说完他又转向少年:“默言,和弟弟打招呼,你弟还小,下次别这样吓人。” 什么弟弟?贺默言看了眼不到他膝盖的小豆丁,看回贺琛:“我是影子。” 他没有姓名,他只是贺琛的影子。他发过誓效忠贺琛,作为影子,不是作为儿子。 贺琛揉了把贺默言的脑袋,低声说:“给点面子。” 贺默言不说话了。一般来说,影子不拒绝主人的要求。 他可以暂时当儿子,但,打招呼,不会。 贺默言保持沉默,倒是贺乐言乖巧叫了声“哥哥”,往贺琛腿边贴了贴,好奇又小心仰起头来,观察贺默言,尤其看向他的脸——那张脸很严肃,还有片疤痕,看起来有点吓人。 贺琛也注意到贺默言脸上的伤:“跟人打架打输了?” “赢了。”贺默言开口。 “挂彩才赢,退步了啊。”贺琛说着,按住贺默言检查,“还有哪儿伤着了?” “没有。”贺默言摇头,没解释自己是一打五才伤着,也没把其他受伤的地方给贺琛看。 在他的思维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去。” “你又来。”贺琛抽抽嘴角,“这几天我都在星都,你跟我回去吗?回贺家。” “不回。”贺默言很快答。 贺琛不意外,正要说话,贺默言又开口:“你也不回。” 贺琛默了一瞬,笑着捅他:“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他说完,弯腰从飞车中拿出一只手提袋:“呐,从汉霄星给你带的好吃的。” 贺乐言:……明明是刚在校门口买的,袋子上还印着超市名字呢。 贺默言却人如其名,沉默接过袋子。 贺琛又揉了下贺默言脑袋——贺默言本能要躲,但没躲开。“回吧,这两天抽空接你出去玩。” “不玩。”贺默言冷冷答。他是影子,影子从不懒惰嬉戏。 “这是命令。”贺琛说。 贺默言又不吭声了。 他非但不说话,连个多的眼神也没奉送贺琛,提着零食,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去。 倒是贺琛站在车门处,一直看着他进了宿舍楼,才回过头来,看向贺乐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别看了,乐言,你哥就这样,他这里受过伤,”贺琛指指脑子,“「礼貌」对他是不存在的,这种概念他不理解,不过他喜欢的人,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 贺乐言似懂非懂,点点头。 贺琛顿了顿:“乐言,现在爸爸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是……爸爸的家,你会见到一些人,他们算爸爸的亲戚,但不太熟,你不用太在意他们,就当去做客。” 贺乐言依然似懂非懂,只是敏感地察觉到,贺琛说这话时和平常不太一样,好像,好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贺乐言于是有点儿自己也说不清的紧张,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样的人。 等到了贺家,他才发现,这些人他见过的:刚做完潜能测试的时候,他们去医科院看过他。 一个说是他祖母,还有两个说是他的伯父和伯母。 他们都挺和气,不管那次还是现在,但贺乐言就是不太喜欢。 他按贺琛教的打了一圈招呼,就不再怎么开口。 “乐言看,这是伯母给你准备的玩具。”夏雪从佣人手上拿过一个机器人玩具,热情地递给贺乐言。 但贺乐言往贺琛身后躲了躲。 “谢谢大嫂。”贺琛替贺乐言把玩具接过来,却没递给贺乐言,而是放在一边。 他有疑心病,并不想让贺乐言接触没经过他检查的东西。 “二弟坐。”寒暄过后,夏雪拿出主人仪态,招呼贺琛落座,忍不住看贺琛一眼,又错开眼神,神色有些古怪。 这个私生子小叔子很少回星都,婚前婚后她都没见过他,她以为他是因为身份低贱、自惭形秽而很少回来,完全没想过他长这副模样…… 当然,比起家世,模样实在不算什么,何况她丈夫相貌也不差。 夏雪想着,看了贺思远一眼,不知怎么,平日极有魅力的丈夫,今天忽然平平无奇起来…… “比我先走,怎么还晚回来?”贺思远看向贺琛,很随和地开口。 “带乐言逛了逛。”贺琛说。 “是该带乐言多逛逛,你自己也难得回星都。”贺思远说。 他摆开了一副家常闲聊的态度,奈何,贺母似乎不耐烦,一句话便打断:“你跟楚云棋说了什么?他要挟军部为难思远。” 她盯着贺琛,眉目间满是责难和厌烦。 贺乐言坐在贺琛身边,察觉这道视线,小身子往贺琛身边贴了贴。 贺琛把贺乐言挡在身后,声音很平静:“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不用装傻,不是你哭穷卖惨,他楚云棋懂什么后勤、懂什么预算。”贺母冷声说。 “母亲不要这样,这事儿跟小琛没关系。”贺思远说。 “是啊,说白了,是三殿下想跟我们抢着做乐言的教父,所以才针对思远。” 夏雪也帮腔,并看向贺琛:“二弟,思远是你的亲大哥,僧多粥少,他这个后勤做的不容易,可没有故意为难你们基地,你不要被外人三言两语挑拨。” “不会。”贺琛很自然接话,“大哥公私分明,我没有误会,如果军部那边有什么流言,我可以去澄清。” “那你就——” “母亲!”贺思远阻止贺母开口,这种流言澄什么清,真逼贺琛出面,只会越演越烈。想来贺琛也是知道这点,才这样张口就来。 贺思远看贺琛一眼,眼底划过抹阴冷:他翅膀越来越硬了。 不过,还不够硬,还是要借贺家的势,从他宁受母亲冷眼,也乖乖回贺家住就可以看出来。 想到这里,贺思远心情好转,笑得温文尔雅:“难得你们父子回来,不提这些琐事,母亲让厨房做了大餐,我们先吃饭。” “好。”贺琛配合地站起来,“乐言也该饿了。” 他没饿。贺乐言跟着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儿想汉河基地的大食堂,有点儿想那些爱逗他的叔叔伯伯们。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2节 不过,坐到大大的圆餐桌前时,他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多菜菜,看起来又漂亮又好吃…… “乐言喜欢吃什么口味,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看见贺乐言咽口水,夏雪眨了下眼睛,一边给他夹了块松露煎蛋,一边循循善诱说:“星都好吃的、好玩的都多,乐言可以留下来,伯母照顾你哦,伯母有很多时间,可以研究好吃的做给你吃。” “谢谢,不用。”贺乐言礼貌又小声地说着,拿小叉子把煎蛋叉起来吃。 贺思远朝妻子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他不像妻子一样操之过急,对“教父”这件事,他上心,但没有那么上心,他当然想把贺乐言控制在自己手里,但以他的精神域状况,即使做了“教父”,只怕也控制不了贺乐言。 这事到底怎么做,他还要徐徐图之。 贺思远优雅吃着饭,状似不经意询问贺琛:“你读书的时候,跟陆院长有过交集?” “只是打过一两次交道。”贺琛说,“大哥呢,病情严重吗,怎么找陆院长治疗?” “不严重,只是找陆院长看看更放心。”贺思远很轻松道。 “小问题能找陆院长看诊,看来大哥和陆院长私交不错。”贺琛道。 “谈不上,”贺思远谦虚地笑,“也只是能聊两句吧,陆院长毕竟贵人事忙。” 嗯,不知道忙着怎么坑你呢。 陆院长?他们在说爸比?贺乐言张口要说话,嘴巴里却被塞了一勺汤。 “乖,不是早就叫肚子饿了,多吃点。”大怪物喂他喝汤,还朝他挤眼睛。 撒谎精,他才没有叫肚子饿。 但是贺乐言到底没有拆穿贺琛,而且他很聪明地察觉,贺琛是不想让他说出他本来要说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贺乐言还是配合地咽下自己的话,安静吃饭。 餐桌上的大人也说起别的。 那个“祖母”让佣人把一盅菜放到“大伯”面前,说他精神力不稳定,吃那个好。 贺乐言不由看了大怪物一眼:他也不稳定啊。 但是,这里并没有人关心大怪物,大怪物自己也不关心自己,反而又举起勺子往他嘴巴里塞了口汤。 贺乐言咽下汤,看一眼陌生的餐桌,和那些并不熟悉的“亲人”,胆怯地攥了攥手,但还是忽然开口:“我爸爸也不稳定。” 他说完,眼睛从那道菜,移向那个“祖母”:她不是爸爸的妈妈吗? 妈妈,不应该关心自己的孩子吗? 贺雅韵同小孩儿那双质问似的眼睛对视一瞬,面无表情移开,冷冰冰且不耐烦地吩咐佣人:“再拿一盅来。” “二弟最近精神力也不稳定啊,怎么不跟家里说,我们也不知道。”夏雪打着哈哈,活跃气氛。 贺思远则问起贺琛精神力什么问题。 贺琛随口应付着他们,手在桌下握住贺乐言的小手。 小孩儿似乎被那位冰冷的眼神吓到了——为了维护他。 贺琛另一只手攥紧,又松开,若无其事继续喂贺乐言吃饭。只是调整了餐椅的方向,不再让贺乐言面对餐桌。 这一顿贺乐言不小心又吃得很饱。 回到房间,等那些什么佣人都离开后,他舒了口气,捣腾小腿爬到沙发上,坐好,给自己揉肚子。 “撑着了?”贺琛单膝跪下,掀开他上衣,检查他的小肚子:真圆。 “你一直喂我。”贺乐言说。 “我的错。”贺琛笑。他是一直喂,可小孩儿吃得挺欢,也没拒绝啊。 “你自己为什么不吃?”贺乐言又问。 贺琛迎上他的大眼睛,愣了下:“我吃了。” 只是吃得不多。 “我不饿——”贺琛说着,又怔了怔: 崽跑下沙发,踮脚够下放在行李箱上的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什么来,塞到贺琛手心。 贺琛低头看着那两块差不多够塞他牙缝的狗狗形状巧克力,心里……一阵发烫。“谢谢。” 他说着,忽然凑过去亲了贺乐言一口。 哎呀,贺乐言小手手抠了抠,干什么,忽然这样…… 贺琛脸也有点红,还有压不住的高兴——崽没抵触他亲亲! 他暂放下巧克力,浑身是劲把崽提起来立在沙发上,给他脱外衣:“先洗澡,洗完澡爸爸给你按摩。” “我们要住在这里吗?”一边配合着他动作脱衣服,贺乐言一边打量陌生的房间。 “住一晚。”贺琛说。 他回贺家有他的目的,没到跟贺家撕破脸的时候,他不想自己的言行引起贺家怀疑,明天见过贺家家主、他名义上的舅父,交代一下基地的情况,也就可以离开了。 贺琛想着,看贺乐言皱起小眉头,问:“你不喜欢这里?” 贺乐言没点头,也没摇头,这里的房间很大,但暗暗的,他确实不怎么喜欢。“我想住爸比家……” 不,你不想。 贺琛神色复杂:“我们跟爸比非亲非故,不能随便就住到人家家里去。” “什么叫非亲非故?”贺乐言问。 “就是不是亲戚。” “可是爸比……是我爸比。”贺乐言说着饶舌似的话,神色忽然有些困惑甚至凝重,好像从贺琛刚才的话里听懂了什么。 “是我说错了。”贺琛有些后悔,“爸比是你爸比,是你的亲戚,只不过他不是爸爸的亲戚,爸爸不好住到爸比家去。” 是这样吗?贺乐言被安抚下来些,但小眉头依然皱着。 贺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还纠结刚才那句话,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你以前住过爸比家吗?” “嗯。”贺乐言点点头。 还真住过啊?贺琛动作停了停:“爸比家什么样?” 他不是好奇,就是知己知彼一下。 “大。”贺乐言说。 “比这里还大?”贺家是一片庄园,他们现在所在的,只是庄园当中的一座楼。 “不是。”贺乐言想了想,摇摇头,房子没这么大,但是——“爸比家安静。” 没有那么多佣人总是看着他和大怪物,还悄悄说话。 “你不喜欢人多?”看崽又皱起眉,贺琛问。 “我不喜欢她们抱我。”贺乐言说。 刚到的时候,就有个女佣人力气很大抱住他,还要把他往那个眼睛冷冷的“祖母”怀里送。 “对不起。”贺琛愧疚揉揉他的头发,“以后不让她们抱你。” “我不要一直留在这里住。”想起晚饭时那个伯母的话,贺乐言又说。 “绝对不会!”贺琛承诺。 贺乐言眼里的不安消退了。 贺琛脱掉贺乐言最后一条小裤裤,用毯子裹住他,把他送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又给贺乐言换好睡衣、揉了会儿肚子,直到贺乐言合上眼睛,贺琛才离开床边,捡起落在沙发上的巧克力,先悄悄拍了张照片,这才依依不舍,走到阳台上,边看夜色,边打开来吃。 贺乐言这时却悄悄睁开眼,看了眼阳台上的贺琛:大笨蛋,爸比都说了,要规律作息。 贺乐言又等了一会儿,见贺琛还没有进房间的意思,终于下床走出去:“你怎么不去洗澡睡觉?” 贺琛扭过头,看小孩儿光着脚丫,把他抱起来——自从贺乐言不抵触他抱之后,他很会见缝插针地抱一抱:“你又怎么了?睡不着,还撑?” 贺乐言有点没面子:“不撑。” 他说着,岔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走过来的时候,贺乐言看到贺琛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很专注。 “没什么。”贺琛顿了下,还是伸手给贺乐言指了指,“我在看房子。看到那个小房子了吗,是我以前住的。” “你以前不是住在这个房子?”贺乐言问。 “不是,住这里是托你的福。” 什么意思?贺乐言还没明白,听见贺琛问:“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消消食,去爸爸从前住的房间看看?” 主要是很久没回来,贺琛自己想看看,里面还有些他自己的小玩意,也可以拿出来给乐言玩。 贺乐言没反对,贺琛就当他同意了,给他草草套了个外套,袜子也没穿,直接提上鞋子出门。 时间不早了,庄园里已经安静,父子俩出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一路走到那座房子下。 这个时候,贺乐言才发现这栋房子果然比他们现在住的那栋小很多,跟庄园里其他房子不一样,而且在它旁边有一排更矮的房子,一间一间挤在一起,房前屋后也没有绿树和草地,倒是有几条拉起来的细钢丝,挂着洗晾的衣服——看起来和白天那些佣人身上穿的一样。 贺乐言正抬头看那些衣服,贺琛已经推开房门:“就是这里了——” 贺琛说着,打开灯,脸上原有的一抹笑容突然凝结。 贺乐言这时从他腿侧钻进一个小脑袋,看着房子里面,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个房间,从家具到墙壁,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裂痕,就像被人拿着鞭子抽打过一遍,或几遍。 房间里有面镜子,已经四分五裂,镜前椅子上搭着一套衣服——和大怪物在基地常穿的一模一样,贺乐言知道这个叫“常服”——但是,但是这套常服被抽打的皱巴巴、烂兮兮。 “这里怎么了?”贺乐言回过头来,不安地问。 “没怎么。”贺琛回神,仓促压下眼底阴霾。“太久没住人了,房子长时间不住人,就会这样。” 贺琛看了眼那衣服,语气平和、好声好气忽悠着,拉贺乐言出来,关上房门,手背上的青筋绷起一瞬,又平复。 “二少爷?”一个女佣从隔壁的平房推门出来,看到他们,吓了一跳,“您怎么过来这里?” “随便看看。”贺琛说,“这里有谁来过吗?” “没有。”女佣眼神闪烁了下,“夫人说二少爷大了,不能再住在这里,这里就一直闲着,没人来过。”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3节 “二少爷,是不是里面脏了,要打扫?” “不用。”贺琛冷冷看一眼神色闪烁的女佣,拉起贺乐言离开。 他腿长,步子越走越快,贺乐言跟不上,被他捞起来,一路扛回他们住的那栋带院子的小别墅。 “你怎么了?”被他放在沙发上,贺乐言不安地问。 “没怎么。”贺琛拉过行李箱,“我们不在这里住了。” “真的?”贺乐言有些高兴,高兴完又皱眉,“为什么?” 跟刚才的房间有关系吗? “不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这里?”贺琛说着,顿了一瞬,“不喜欢的,就不应该勉强。” 他动作很快,以急行军的速度把行李箱重新打包装好,牵着贺乐言坐进飞车,等贺家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驾驶飞车远离庄园大门,风驰电掣,向亮着灯光的星都中心市区驶去。 ----------------------- 作者有话说:1.这一家子小琛不会再忍了,恶人都会有恶报! 2.小琛忍陆院长也不会忍哒。 3.陆院长忍俩崽也不会忍!奶凶.jpg 4.明天大概、也许真去住爸比家[捂脸偷看] 5.明天要上夹,更新时间是晚上11点,会更肥肥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最后:知道大家心疼小琛,感谢大家!嘴叼玫瑰恳请小天使们多给一点耐心,光明必将也终将属于小琛![狗头叼玫瑰][求求你了] 第25章 寄住爸比家的第一天 随便选了一个酒店, 带着贺乐言办手续住进房间,贺琛还没喘口气,终端就收到一条信息: 【怎么出来住酒店?】 来信人:乐言爸比。 贺琛低头看向贺乐言:“你给你爸比发消息了?” 贺乐言很理所当然扬起小脑袋:“我问问爸比我们能不能住爸比家。” ……你是有多想住他家? 贺琛忍了忍, 强挤出一个笑:“咱们住酒店不是更好, 你看这儿, 有雪白的床单,还有——” 还有半天, 他也没续上话, 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标准房间而已。 “今晚凑合一下, 明天爸爸带你找个更好的。”贺琛说着,终端震动起来——还是“乐言爸比”。 贺琛停顿一秒, 接听了电话:“陆师兄。” “你们住在浦霞路、东丹酒店?”陆长青开门见山。 贺琛皱皱眉:“师兄情报网发达,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有人拍了乐言的照片, 发在网上。”陆长青说。 “哪个网站?”贺琛神色严肃下来。 “我已经找人删了。不过信息已经流传出去,你们住在那儿不安全。” “谢谢。”贺琛松了口气,道过谢,打开行李箱,往外拿洗漱用品,“明天一早我就换酒店。” “等到明天, 恐怕楼下长枪短炮已经架满。” “有那么夸张?”贺琛顿住动作。 “不要低估乐言的国民度。”终端那头的陆长青平静说, “五分钟,到酒店顶楼的飞车通道,车牌1743。” 什么1743, 贺琛皱眉, 哪有四位数的车牌? 但五分钟后,他真见着了四位数的车牌——可以进出皇宫的那种特殊号牌。 这飞车型号,土包子贺琛也从没见过。 里头真有一张床, 跟他们巡航飞船上的床类似……崽子原来没撒谎。 “我有栋房子在附近,你跟乐言先住过去将就一晚?”前排的陆长青开口。 “好。”贺琛回过神来,看一眼陆长青,“谢谢师兄。” “不谢。出了什么事,忽然跑出来住?” “没什么。”贺琛答着,看一眼张嘴要说话的贺乐言,快手快脚捂住他的嘴——擦了擦,“看你,脸上还有牙膏。” 谁脸上有牙膏? 贺乐言被他粗手擦得疼,瞪他一眼,还是转向陆长青:“爸比,什么是「师兄」?” 原来是要说这个,贺琛松了口气。 “师兄就是学长,我跟你爸爸以前是同学,我年龄大,比爸爸高几个年纪,所以是爸爸的师兄。” “你们以前是同学?”贺乐言就属这句听得最明白。他看看陆长青,又看看贺琛,心里有些欢喜,声调有些快活,“那你们是好朋友咯?” 这是怎么推出来的? 贺琛看高兴的崽一眼,没说话,陆长青倒是挺配合地说了声“是”,又看贺琛一眼。 两人视线在后视镜交汇,又默契地各自散开。 “那爸爸可以在爸比家多住几天吗?他以前的家全坏了。”贺乐言马上又问。 贺琛猝不及防,脸色变了变:祖宗,怎么还是说出来了! “哪里坏了?”陆长青透过后视镜看向贺琛。 “没哪儿,就是房间没收拾。”贺琛不自在答。 “不是,他——”贺乐言刚一张口,被喂了一块糖。 干什么?“我刷过牙了!”小孩儿气鼓鼓看着贺琛。 “那你嗦什么?”贺琛无赖问。 糖这么甜,他,他当然要嗦。 贺乐言气呼呼的,忘了自己本来在干什么。 陆长青倒是看出点什么,没有再问他们父子问题,车子一拐,停进车库。 “以后不要什么话都跟别人说。”趁着陆长青走前面开门,贺琛拖着行李箱落后几步,小声叮嘱贺乐言。 “爸比不是别人。”贺乐言先是反驳一声,想到贺琛以前叮嘱过他的话,皱皱小眉头,“这个也是「机密」吗?” “不机密……但是丢人。”贺琛把声音压得更低,“以后爸爸丢人的事你也不能往外说,光彩的才能。” “什么光彩?”贺乐言歪着小脑袋问。 “比如——” 贺琛开了个头,顿住了。比如啥? 他沉思着,听见陆长青终于打开他那个好像挺复杂的密码锁,推门请他们进屋。 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这房子,是师兄平常住的?”走进客厅,贺琛环顾一圈,不由询问。 房子层高很高,宽敞通透,茶几上放着书,智能墙面滚动推送着新闻,厨房里还有洗碗机在工作,处处都是生活气息。 “离医科院比较近,我工作日多数住在这边。”陆长青说着,从贺乐言肩上取下小书包,顺便,把崽穿反的马甲给他脱下来重穿了一遍。 咳。那图案不是在前面的吗? 贺琛移开视线,镇定自若说:“打扰了,明天我就另找地方住。” 为什么!贺乐言抬起头来,扯扯他的手。 “不急,住到什么时候都行。”陆长青对贺琛说了句,低下头,摸摸贺乐言的小脑袋,“不早了,去刷个牙,早点睡。” 贺乐言在他面前乖得很,立刻点头。 陆长青又看向贺琛:“车我安排人给你取回来。你可以住乐言房间,浴室有新毛巾,其他用品缺什么随时问我。” 他说着,拿起飞车钥匙。 “爸比去哪儿?”看出他要走,贺乐言不解问。 “爸比回趟老宅,有事要办。”陆长青说着,俯下身亲了亲小孩儿顺滑细软的额发,“晚安。” “晚安,爸比。”贺乐言糯声糯气说着,完全是惯性反应的样子,踮起小脚,亲了亲陆长青脸颊。 ……这房子不好,一股酸味。 贺琛再次道了谢,目送陆长青离开,转身看向怅然若失的崽,首先把那件马甲脱下来——都要睡了,还给孩子穿上干什么,分明就是在点他给孩子穿反了。 “走了,刷牙,睡觉。” 贺琛抱起崽,顺着崽指引走进他的房间,怔了怔:房间里光线明亮,小家具圆润可爱,低矮的绘本架五颜六色又整整齐齐,还有半面墙,挂满画风极其稚嫩的涂鸦。 “你画的?”贺琛问。 贺乐言点头,有些兴奋地挣扎下地,指着最中间一幅画介绍说:“这是我和爸比!” 贺琛看着那一大坨黑线和一小坨黑线,违心挤出个笑:“画得不错。” 他说着,一边听贺乐言介绍其他“大作”,一边不由自主扫向一旁的玩具架,盯着架子上的机械玩具看。 好不容易等贺乐言讲完自己的画作,贺琛走过去拿起玩具架子上一只机械甲壳虫,看向贺乐言,神色期待:“你喜欢玩儿这些?” 贺乐言点点头:“爸比也喜欢,这是爸比给我做的。” “爸爸也会做。”贺琛眼里闪过不服输的傲气,“我做给你看。” 他说着,不知摆弄了一下哪里,“哗啦”一声,明光锃亮的甲壳虫立地散成一堆零件。 贺乐言愣了愣,小小的人,大大的懵圈:“你——” 你这叫“拆”给宝宝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4节 可是不等贺乐言出声,贺琛双手齐动,一阵快到让贺乐言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一只完好如初的甲壳虫出现在他手上。 “爸比厉害还是我厉害?”贺琛托着甲壳虫,眼睛明亮问。 “……你。”你比爸比幼稚。 贺乐言在心里想,却没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大怪物,眼里有种超出年龄的欣慰:大怪物身上的能量,又重新明亮起来…… * 此刻的陆长青,已经停稳飞车,走进陆家老宅的内院最深处,一座因材料厚重、年代久远而倍显阴暗的议事厅。 “怎么现在才来?让所有人等你,成何体统。”陆长青踏进议事厅的一瞬,便有道阴沉声音,从上首传来。 一个眉目与陆长青有三分相似的男人高坐在大厅居中的座椅上,眉宇间笼罩着一抹疲惫与不耐烦,带着压迫向陆长青看来。 正是陆长青的父亲,帝国议会长陆景山。 “临时办了点事。”陆长青平淡说了声,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也不晚,我们也是才到。”一个面相和气的圆脸中年朝陆长青笑笑,听上首的陆景山哼了一声,又收了笑意,“大少爷,我们正说起今年的血晶分配。” “你们继续。”陆长青道。 “是。血晶历来是军部、其实也就是那几大世家拿大头,今年两个晶矿枯竭闭坑,总份额少了一成半,这几家谁也不肯让,陛下让我们议会拿个方案。” 明明已经说过一遍,只因陆长青刚到,圆脸中年还是把前因又交代一回。 “这是他们军部的事,他们自己不肯开口,无非是怕得罪人,最稳妥的方案是把要缩减的份额平均下去——” 另一个方脸中年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又渐渐收声。 因为他眼神隐晦扫过陆长青时,看见这位大少爷提起了茶杯盖子。 “陛下既然让我们议,我们就该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能一味求稳,让那几家以为这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我提议以基地为单位,论功勋贡献重算分配额度。” 另一个官员接上话。 陆长青饮了口茶,放下杯盖。 “你们的意思呢?”上首的陆景山问。 “赞成。”议事厅五六个人,都表示了赞同。 “也好,让他们自己去攀咬吧。”只是皇帝楚建恒又要埋怨他给他添乱。 添乱也是应该,楚建恒半件正事不干,这天下坐得也太过轻松。陆景山脸色越发阴沉。 好在,不用忍太久了。陆景山眉间划过一抹压抑被稍许释放的快感,看向陆长青:“那个贺琛,你确定他能为我们所用?” “确定。”陆长青放下茶杯,面色平淡,无悲无喜答。 “那就尽快行动。”陆景山说罢,又看向下首,问起别的,“听说二皇子收了夏家送的一个男宠,情报部查清楚没有,有没有这回事?” 汇报和议论声先后响起,陆长青不发一言,仿如置身事外听着,唯独手中执一只蟹爪纹天青瓷茶杯盖,偶或掀起…… 议事到夜深,终于散场。陆长青回到陆宅专属他自己的院落。 比起他的办公区域,这里植物更多,更加“原生态”,院中树木郁郁葱葱,重重叠叠,几乎遮蔽天日,连院墙也爬满深绿色的藤蔓,墙壁间、石隙中,有不知引自何处的活水,清凉而诡秘地流动。 踏进院落,陆长青径直开口:“二皇子跟夏家有往来的消息,递到贺妃那里。” “是。”一道影子似的人自动显现,应声。 “再查查,贺家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 “你爸比家的碗,真小。”清早,贺琛在厨房里一边翻找餐具,一边品头论足。 贺乐言没吭声,坐在餐桌前,一脸宿睡未醒的迷糊。 【好鬼畜的开播时间,也是让我们地铁牛马赶上了!】 【崽,崽,你迷糊的样子真可爱!】 “擦把脸,爸爸煮了粥。”贺琛说着,拿一块湿毛巾在贺乐言懵懵的脸上瞎抹了一把。 好了,唤醒了。 看崽两只大眼睛有神起来,贺琛端出一、二、三、四,四碗粥。 【咦,四碗,还有谁?】 【贺家人吗?】 【刚才好像听到贺琛嘟囔什么“爸比家”。】 【到底哪个是“爸比”啊,呜呜,乐言,你缺不缺一个“妈咪”?】 【缺啊,哈哈,听说贺琛还是单身。】 【啊这……】地铁上,一个白领女孩脸莫名红了红。 该说不说,单看身材,乐言爸爸还真是她的菜。不过,这太不现实了,虽然弹幕品评起贺琛来并不客气,但人家到底是贵族,还是一舰之长,其实跟她一个平头百姓隔着十万八千里距离。 而且,女孩儿对所谓贵族观感很差。 按星河帝国的军政体制,各星区、各基地驻军不参与政事,但可以从辖地提征一定税点,而且提征多少,有一定自主权。 女孩儿小时候,她爸经营着一家小公司,生意本来不错,就因为当地贵族部队声称防务需要调高了税点,她们家公司流动资金不足走起下坡路,最后不得不关停。 而那个所谓“应防务需要”修建的特殊设施,至今还是个半拉子工程,不用说,那些税中饱了某些人的私囊。 她还是就看看乖崽就好。 白领女孩儿出了片刻神,等她再把注意力转回屏幕时,愣了一瞬: 【搞了半天,四碗粥三碗都是他自己的啊?】 【有钱人的思维我真是不懂,咱就不能省下俩碗,吃完再去盛吗?】 【不不不,是大胃王的思维你们不懂,再去盛不还得等着它摊凉吗?】 好有道理。白领小姐姐笑了笑。贵族是可恶,但,胃口这么好的“贵族”,莫名让人讨厌不起来。 贺琛喝完三碗粥,贺乐言一小碗还没喝下一半。 贺琛等得无聊,看崽一眼,忽然从餐桌边走开,片刻,又拿了个什么出来。 “咳,这个给你。” 贺琛把手上的小玩意放在餐桌上,往贺乐言手边推了推。 “你看看,是不是比那个更好?” 【比哪个更好?】 【这是什么?好漂亮!】 贺琛拿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银蓝色金属蝴蝶,金属蚀刻的膜翅精致细腻,让它看起来振翅欲飞。 贺琛按下蝴蝶腹部机关,细微的振翅声中,蝴蝶就真的飞了起来。 贺乐言想忍住不看,没成功,眼睛跟着蝴蝶,转到西又转到东。 贺琛愉悦地翘翘嘴角,把蝴蝶抓住,关了开关,交到贺乐言手上:“先吃饭,吃完饭再玩。” 贺乐言听话喝了一口带糊味的粥,悄悄伸手摸了下蝴蝶翅膀,又喝一口带糊味的粥,忍不住看大笨蛋一眼:“你做的?” “电饭锅做的。”贺琛一脸无辜相。 贺乐言愣了愣,很费了一番脑子,才跟大笨蛋对上频:“我是说蝴蝶。” “哦,”贺琛肉眼可见地抖擞起来,“是我做的!煮粥的时候!” 【哈哈哈哈,这个倒认得毫不含糊。】 【所以刚才的粥是怎么了?】 【里头貌似有黑黑的东西,不懂,兴许是电饭锅擅自发挥?】 噗!女白领又笑笑,看着屏幕中的贺琛把金属蝴蝶翻过来。 女白领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把屏幕凑近自己些,想看清那几只蝶翼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动力齿轮组,这是动静压仪表,还有这个,智能中控芯片,不过是假的,改天给你弄个真的,这两个是集成光源系统——”贺琛说着,不知拨弄了什么,蝴蝶的银蓝色翼翅亮起来。 正面看美轮美奂,背面看,像个机械怪虫。 贺琛还在兴冲冲介绍:“这个是行星轮结构电机,还有这里,”他指指蝴蝶腹部最下方,认真讲解,“微型反应堆芯,涡喷加速用的,不过还是假的,你先看看。” 【老铁,敢不敢上个真的?】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电饭锅还是有点儿东西的……】 看到这条弹幕,白领女孩儿忍不住又笑起来,还忍不住,看向屏幕里的男人……那双不平常的手。 认真专注的人都是帅的,这手别人都说怪,她反而觉得帅极了。 这时直播间又飘过一条弹幕:【等等,他说这个怪玩意儿是他煮粥的时候做的……】 【不,我不信。这玩意儿把我煮成粥我也做不出来!】 贺乐言倒没有不信,他看了眼蝴蝶,想玩,但还是忍住了,两手捧起碗,大口喝粥。 怎么这么乖。贺琛想揉揉他脑袋,却瞥了眼终端,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贺琛接完电话回来,贺乐言已经乖乖把糊粥吃完了,下了餐桌,正踮着小脚收碗——不仅收自己的,还去收贺琛的。 更乖了! 贺琛表扬他一句,伸手接过碗收进厨房,一边洗一边问他:“乐言,爸爸还要回昨天那个家一趟,你想不想回?你不想的话,爸爸送你去文爸爸那里。” 昨天那个家?贺乐言本能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回去?” “有点事要办。” 贺琛说着,从贺乐言皱眉的小表情已经看出他不想回去,正好,贺琛也不愿带贺乐言回去。 “你就去文爸爸那里吧,让文爸爸给你做个安抚。” 也许是在贺家时受了惊吓,小孩儿昨晚做了噩梦,贺琛正想送他去找文毅做个治疗。他收拾了两样贺乐言的东西,把他打包送去医科院,派了宁天去陪着,这才不急不慢,驾飞车回到贺家庄园。 “家主。”见到贺家族长、家主贺宏义,贺琛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5节 “叫舅舅。”贺宏义说着,从头到脚打量贺琛一眼,“状态不错?” “托舅舅福。” “哈哈,好!”贺宏义朗声笑着,安排贺琛落座,座位就在贺思远旁边。“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是贺家的好儿郎。” 贺宏义说着,口风一转:“听三殿下说,你想换个驻防点?” “不是他想,是他该。”楚云棋开口——他就坐在贺宏义主位旁边,居高临下看向贺琛跟贺思远,神色嘲讽,“都是贺家好儿郎,一个享尽福,另一个可是吃尽苦呢。” 这话挺直接,堂下贺家人纷纷议论,不是议论贺琛跟贺思远的差别待遇——这事儿是贺雅韵这个当母亲的一手促成的,跟他们不相干,他们议论的是,三殿下看来是钻了牛角尖,非要帮贺琛了。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本来嘛,有贺琛驻守汉河基地,这苦差事轮不上他们,楚云棋非要插手搅合一通,鬼知道这事会不会落在他们谁头上。 “殿下说笑了,工作地点不同而已,辛苦都是一样辛苦。”贺宏义呵呵笑,“不过殿下的记挂也有道理,琛儿在汉河连任两届,是该轮换了。” “琛儿,外人不说,咱们贺家几个基地,你且看着挑。”贺宏义爽朗道。 “舅舅大气!”楚云棋捧了一句,看向贺琛,“既然如此,表哥你也别拘束,放开挑就是,我看辽山基地就不错,辽山星又富庶风景又好——” “辽山星是大嫂娘家,我过去,大哥一家就要与岳家分离,这不合适。”贺琛说着,看一眼堂下的贺家嫡长子贺思众。 贺思众和堂上的贺宏义眼底都流露满意。 真怂。你对上米斯特人那个劲头儿呢?楚云棋鄙夷看贺琛一眼,再次开口:“那就英江基地如何?听说英江星特别会办教育,乐言去那儿准能出息。” “乐言在哪儿都会出息。”贺思远忽然开口,“但英江当地人多慧黠不服管教,三舅手下能人众多,才刚将辖地治理顺贴,这时要是换人过去,恐怕前功尽弃。” 所谓“治理顺贴”,指的其实是税收上刚和当地主官“分赃均匀”,这事儿确实不能“前功尽弃”,厅中众人纷纷点头。 “这就是你们说的随便选?”楚云棋哼一声,“那还有哪个,总不能个个都换不得吧?” 楚云棋说着,探头看向贺宏义手上的名单:“这个?南——” “咳!”贺宏义重重咳嗽一声,凑到楚云棋耳边,“殿下,南漳星是贺家代你和你母妃管的……” “什么玩意儿!真是头疼!”楚云棋羞恼哼一声,“你们自己议吧,议不出来,我就跟父皇说让表哥抓阄!” “这事儿是该从长计议,好在琛儿刚回来,也还不急。”贺宏义说着,转向贺琛,话风一转,“不过你昨晚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又搬出去了?” “房子太大太阴森,乐言住不惯。”贺琛答。 “嗯。”贺宏义做沉吟状,其实昨晚的事一查问就知道,贺宏义今早更亲自去那房间看过,不怪贺琛,是自己那个妹妹太过分。 贺琛生父不但是罪犯,犯的还不是小事儿,他是楚云棋亲叔楚建华府上的一个幕僚,楚建华谋逆,他那些手下一个也没能逃过。 顶着逆犯之子的身份,贺琛自然不受皇帝待见,所以贺宏义过去对贺母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贺母虐待完贺琛,他再过去卖个好,也显得家族对贺琛还是关爱的。 不过贺琛如今年岁渐长,实力也越来越高,再用过去那套行不通了,要实打实拿出好处来收拢他。他有雪狼傍身,上限极高,带兵也有一套,贺宏义不愿丢了这么个顶级战力。 “你有了乐言,也算成了半个家,要确实住不惯大宅,可以搬出去住,舅舅做主,给你在星都置套宅子,看中哪里,你随便选。” “随便选吗?”贺琛神色仿佛惊喜。 “随便选!”贺宏义心情不错:从小穷到大的,要拉拢也好拉拢。 “我要玉河云府。”贺琛毫不迟疑说。 玉河云府正是陆长青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区。贺琛是土包子,但他相信陆长青的眼光,而且他看过周围环境,有一大片绿地公园,正好可以带贺乐言去玩儿。 还有最关键的:贺乐言老想要爸比,贺琛想了,打不过就加入——反正也待不了几天,他何不让崽高兴高兴。 “哈哈,好,你倒知道挑好的要。”玉河云府,那可是星都最贵的房子。不过再贵也只是一套房子,贺宏义不至于肉痛,当场便叫管事联系房源,带贺琛去过户。 “多谢舅舅。”拿了好处,贺琛迫不及待告辞。 但贺宏义叫住他:“等等!” “舅舅还有什么事?” “全歼火狐、晟龙,你立了大功,一套房子怎么够赏,我还让人备了一百公斤血晶,回头你一起带走。” “谢舅舅。”贺琛行礼,照单全收。 血晶有助武士修行,但全把持在权贵手中,贺琛属下众人正缺这个。一百公斤有上千枚,着实不少,贺琛知道贺宏义是做面子不得不赏,没关系,知道这一点,他拿得更高兴了。 “不过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事先也不跟家族商量,琛儿,你这就不应该了。” 贺琛灭了火狐,实在是给了贺家突然一击,让贺宏义半夜睡着都能气醒。可恨他还要藏住气,做面子赏他! “琛儿无能,三年都没能拿下匪首替弟兄们报仇,实在没脸汇报。”贺琛埋下头说。 “原来你一直惦记着报仇?”贺宏义微眯起眼睛问。 “是。”贺琛声音越发慢,越发沉,“两百零二个同袍,琛儿每晚——” “都回忆一遍他们的脸。” 贺琛说着,抬起脸来,一双微红的、锋利的眼睛,直直望进贺宏义眼底,竟如泣血匕首,忽让贺宏义遍体生寒。 贺宏义正心惊,贺琛却忽地一笑,如释重负:“大仇得报,舅舅,我现在心里总算轻松了。驻防点去哪儿,我其实都无所谓,全凭舅舅做主。” “先不说驻防点,你三年不回星都、不回家,也是因为惦记报仇?”贺宏义不知为何不说话,倒是坐在一侧的贺二舅贺宏声忽然开口。 自从三年前那场事故后,贺琛就再没回过贺家,这一点的确让人怀疑。贺宏义盯着贺琛,眼里的疑虑又增重些许。 “是。也不是。”贺琛答。 “什么意思?” “当年出事后,我其实回来过。”贺琛说着,又垂下头去,声音有些低沉。 “你什么时候回来过?”贺思远皱眉。 “出事后不久,兄长没见到我,我倒是见了兄长一面。”贺琛说着,看向贺思远,轻笑了声,“我那时死里逃生,想着回家先报个平安,不巧,走到门外,恰听见母——听见夫人在和兄长说话,她说——” 贺琛讲到这里,莫名顿住。 贺思远不知想到什么,移开目光不与贺琛对视,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说什么?”坐上头听八卦的楚云棋好奇难耐。 贺琛把视线从贺思远脸上移开,缓声答疑:“她说万幸,被派去汉河基地驻防的,是我不是兄长。” 艹。楚云棋惊得张大嘴巴:“所以呢?你就又灰溜溜走了?” 这张毒嘴真不白长。贺琛看楚云棋一眼,转向贺宏义时,面色是恰到好处的隐忍:“舅舅,乐言还在医科院等我,我先走了。” “去吧,这事儿是你母亲不对,家里会还你公道。”贺宏义摆摆手。 贺琛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楚云棋叫着“等等我”,很快也追着他出去。 剩下贺家众人,等他们走后,嗡嗡议论起来,眼神不时扫过贺思远。 “你母亲果真说过那话?”贺宏义沉着脸问。 贺思远脸色此时已经平静如常:“您知道的,母亲一向是刀子嘴,她当时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笑话。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追究也收不回去。贺宏义有些头疼,眼底的怀疑却消退了些——贺琛这个不回贺家的理由足够充分。 至于他刚才那个眼神,似乎,也可以理解为对星盗的恨? “给贺琛的血晶翻个倍,再加一百。”贺宏义吩咐着,又看向贺思远,补了一句,“你和你母亲出。” “舅舅——”贺思远神色微变。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贺宏义不理贺思远神色,不耐烦地看向底下,“你们有多的心思,还是好好想想这驻防点怎么换,三殿下这回是铁了心要办成件事儿。” “真要轮换,该跟外面其他基地换,汉河基地偏远又麻烦,总不能一直砸在我们贺家手上?”底下有人出声。 “没错,交给军部去议。就算这烂摊子没别人接,也得换点好处回来。思远,你怎么说?” “三舅,火狐灭了,还能有下个火狐,汉河基地位置关键,我们不能丢。”贺思远冷静下来,不急不缓道。 “不丢,那让谁去?”底下又议论——准确说,是又吵吵起来。中心思想是没人愿去。 贺思远看贺宏义紧皱眉头,一副头疼的样子,主动开口:“大舅,派谁去不急,三殿下关注的,是贺琛往哪儿安置。” “你有什么想法?”贺宏义看向他。贺思远是贺家一个异类,不爱动武偏爱动脑,智计颇丰,虑事颇全,贺宏义近些年越发倚重他。 “贺琛实力过硬,带着一帮炮灰兵,火狐、晟龙两大势力,他说个全歼就一下子全歼了,这样的人才,只要跟我们一条心,放在哪儿都合用。不过——” 贺思远说到这里,顿了下来。 “不过他并不跟我们一条心。”有人开口,“要是一条心,也不能把火狐给歼了。” “火狐跟贺家的关系,他并不知情。”贺宏义说着,看向贺思远,眯了眯眼,“当初是你说他鲁直耿介,不如韩、向那些人好控制,我们这才绕开他。” “大舅觉得我说错了?”贺思远反问。 贺宏义沉默了一瞬,看向下首:“你们说呢?” “我看他还是识时务的。”贺思众沉吟一瞬开口。 能主动拒绝辽山基地,足以证明贺琛不是鲁直之辈。 “小事识时务,大事未必。”贺思远说着,转向上首,“大舅,我也不愿怀疑自己的亲兄弟,但,韩津临死向他托孤,就真的只是托孤?” “他既然回过家,为什么过门不入,鬼祟偷听?” “好个鬼祟。”贺思众抬眼看向贺思远,面露戏谑,“不怪你疑心,是我听了那话,可不会过门不入,只会把门拆烂。” 这话呛得好,堂下不少人哄笑起来。他们都是武夫,本就不是很喜欢贺思远那套做派。 “议事就议事,少扯有的没的!”贺宏义重重拍了下桌子。 “是,父亲。”贺思众先挑的事,也先认真下来,“父亲,我看贺琛言谈间的意思,火狐已灭,他旧恨已消,今后愿意听家族安排。如果他不知内情,那就没什么好说,如果他知道,那这意思,显然是在跟我们服软。” 服软?贺宏义想起那个锋刃般的眼神。不由又有些怀疑。 “大舅——” “父亲,”贺思众的声音压过贺思远,“我听到小道消息,今年开始血晶要按功勋分配。” “怎么可能?谁提的?”贺宏义皱眉。 “议会。虽然结果还未定,不过,万一是真的,父亲,我们正需要这种杀才……” * 楚云棋一路紧赶快跟,才跟上“杀才”贺琛的步子。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急着投胎?”他气喘吁吁钻进贺琛的飞车。 “殿下跟着我干什么,一起投胎?”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6节 放屁!楚云棋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干什么,反正,贺家那地方他也不想待。 “你那时候,真的回来过?还听见——”楚云棋迟疑了下,还是问。 回答他的,是一道极强的推背感。“艹,这是飞车不是飞船,你开慢点!” 贺琛并没有减慢,飞车转眼间跨越小半个星都城,停在,一家疗养院前。 “这是哪儿?”楚云棋蹙眉。 “我要办事,殿下去哪儿,可以叫人来接。”贺琛说着,晾着楚云棋不管,独自下车,看着疗养院的大门,站了站,大步向里走去。 楚云棋并没有叫人来接,贺琛越不理他,他对贺琛这个人越好奇。 他跟着贺琛下了飞车,看着贺琛进疗养院前台办了什么手续,又跟着贺琛,走进一栋大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拐进一间病房。 “还睡着呢?” 楚云棋站在病房门口,听见贺琛说,然后看着贺琛洗手,在病床前坐下来。 不出声地坐了一会儿,贺琛开始,给病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按摩。 边按边絮絮叨叨:“昨天回来的,今天就来看你了,不晚吧?” “乐言也回来了,就是津哥的孩子,下次带他一起过来,不过你最好给个面子醒一醒,别吓着小孩儿……” “咳。”楚云棋忍耐不住,问了一嘴,“植物人啊?” 贺琛开始没搭理他,过了一瞬,还是扭回头来,给他介绍:“我好朋友、也是战友,徐临。” 说完又给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男人介绍楚云棋:“徐临,这是三殿下,你应该起来打个招呼。” 徐临当然起不来,也没打招呼。 楚云棋感觉怪怪的,怪不是滋味:“他这样,多久了?” “三年。” 三年,那不是……楚云棋住嘴了。他站在门口,看看贺琛,又看看病床上的男人。也许,有些事情并不是原来他想的那样…… 艹,好烦。 * 陆长青走进餐厅时,贺琛正握着一支触控笔,在铺满桌面的虚拟屏上比划什么,一副投入的模样。 贺乐言坐在他旁边,小脑袋和他手臂挤在一起,也很专注,不时指指屏幕,说着什么。 陆长青站在不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走过来:“你们早到了?” “不早,也刚到不久。”贺琛抬头,看向陆长青,视线顿了顿。 可能是因为在外就餐,陆长青穿得稍微正式,肌理细腻、色调深邃的高支羊毛西裤,同色系贴合身型的衬衣,贺琛不认得材质,就觉得色泽温润,既不失利落,又内敛从容——一看就很矜贵的样子。 “有什么不对?”迎上他视线,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盯着人家的嵌宝袖扣又看了一眼,琢磨一颗能卖多少钱。 “这是在画什么?”陆长青这时平稳接住向他扑来的贺乐言,娴熟抱小孩儿坐下,把他放在自己腿上。 “是房子!”贺乐言抢先报告。“爸爸买了爸比隔壁的房子,我们要跟爸比做邻居了!” “是吗?”陆长青看贺琛正收起的户型图一眼,确认那的确是他隔壁的房子,平静收回视线,“别饿着肚子说话,先点菜。” 陆长青招呼贺琛和贺乐言点菜,等到点好,侍者带贺乐言去选开胃甜点,贺琛眼睛不离贺乐言,嘴上询问陆长青:“这家餐厅靠谱?一个人都没有。” “一晚只接待一桌。”陆长青解释,解释完看一眼贺琛盯着贺乐言神经紧绷的样子,又多说一句,“我开的,人可靠,不用这么紧张。” “……您业务真广。” 陆长青很好脾气:“你呢,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我本来也有钱。”贺琛下意识说。 “是吗?我的情报不是这么说。”陆长青语气淡淡。 “……师兄连这也查?” “我喜欢知己知彼。” 说话间,陆长青让侍者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亲手给贺琛斟了杯茶:“你在暴动期,不要碰酒。” 说罢,他发了一张照片给贺琛:“明面上能查到的,夏景鹏跟向恒接触过。” “夏景鹏,谁?” “贺思远妻子夏雪的堂哥。”陆长青答。 贺思远?贺琛手指紧了一瞬。 “夏家在娱乐行业扎根很深,向恒唯一的妹妹向芷八年前进入夏家旗下娱乐公司做练习生,六年前出道。” “这事我有印象。”贺琛说着,面露思索,“当时我们还恭喜他,可是他看起来却不是很激动……” 贺琛皱起眉。 他回忆起更多细节,向芷出道前,向恒明明很在意这个妹妹,他不是爱炫耀的性格,却也不自觉会以宠溺的口吻谈起妹妹,但向芷出道后,他再未在人前谈起过她。 “所以,是夏家抓了向芷什么把柄,用来威胁向恒?”贺琛眼神冷肃下来。 虽是问句,答案他基本已能确定。 “初步判断和这个有关。再细的细节没那么快能确定,我让人继续查。”陆长青说。 “好,谢谢。”贺琛答着,人却在出神,不知想到了哪里去。 陆长青看他一眼,又推了一纸文件过来:“你心头的大事我暂时不能帮你做到,这个作为补偿。” “是什么?”贺琛说着,低头看去,看了两行,本来不在意的神色郑重起来,“这个,当真?” 陆长青点头。“只需要你签字,汉河基地今后就是医科院的试点合作单位,基地伤残和病退官兵的后续治疗,都由医科院接手。” “可是——”贺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这会花很多钱。” “医科院不缺钱。” “如果其他基地知道,你会不会难做?”贺琛下意识问。 “那是我的事。” 也是,闲得他操这份心。 “如果贺家怀疑——” “我会打消他们的疑虑。” “怎么打消?”贺琛打破砂锅问到底。 “现在收治的重病人,我打算迁移到汉霄星去。”陆长青答。 嗯?这倒是个完美的借口。 那些人随时有暴动风险,呆在星都核心之地,本来就许多人腹诽,不过碍于陆长青,不敢多说什么。 医科院主动提出把这批病人迁到荒僻的汉霄星,没人会阻拦,医科院跟汉河基地的合作也就顺理成章。妙啊! “如果迁过去,可以跟汉霄星的汉河疗养院合并!”贺琛眼睛明亮。汉河疗养院,是他安顿手下伤兵、正快支撑不起的那家疗养院。 陆长青看了一瞬他眼睛,点点头,递了一支笔给他。 "谢谢。"贺琛接过笔,也看了眸光温润的陆长青一瞬,低下头,很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他看着陆长青收回合同,手指敲敲桌面:“那个,师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嗯。”贺琛喝了口茶,润了润唇,“说之前我想先问一下,文医生他,是单身吗?” 陆长青平静折叠合同的手顿了一瞬。 他抬起头来,看向贺琛:“为什么这么问?” 第26章 你不想要? 贺琛这么问, 当然是有他这么问的理由:“咳,我是听说文医生还没成家,如果他没什么牵挂的话, 能不能安排他到汉河去, 代替邵医生驻点一轮?” “乐言一直很想念文医生……和你们, ”贺琛说,“我想如果文医生能去汉河长驻, 乐言会很开心。” “只是为了这个?”陆长青握纸的手腕松弛下来。 “不只。”贺琛低声说, “我还希望, 过段时间解决掉麻烦,能请文医生做乐言的教父。”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贺琛没说:他想让文毅去汉河,是为了避免文毅真履行跟崽的那个“一月之约”——这事儿文毅刚说出口, 监听的人就报告给他了。 刚到汉河那几天,他好几次看到小孩儿偷偷数日历。 虽然只要贺琛坚持,文毅肯定带不走乐言,但贺琛不想让小孩儿伤心,让文毅去汉河陪乐言,在贺琛看来两全其美。教父的事, 是美上加美。 陆长青静了一瞬, 问:“为什么想让文毅做乐言的教父?” “文医生人很好,很会引导乐言,乐言跟他也亲近, 他又是高阶治疗师, 是真的能帮乐言稳固精神力。我今天——”贺琛忽然顿了下。 “你今天去找他治疗,是专程验证他的能力。”陆长青神色淡淡,替他接上话。 贺琛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说不上验证, 我挺信任文医生。” 陆长青抬眸看他一眼:“验证结果如何,文毅的治疗让你很舒服?” 嗯?贺琛觉得这问题有些怪,还没回答,陆长青已经转开话题:“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贺琛愣了一下。 “到汉河建分院、把重病号转去那边,这事我要亲自过去坐镇。星都这边,我需要文毅替我管理。” “至于教父,”陆长青提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慢慢看一眼贺琛,“你说过,让我不要惦记乐言。” 贺琛怔了一下,这话他确实说过——对l,他没忘,他不解的是陆长青为什么提起这个来:“所以呢?” “原因是什么?”陆长青问。 “因为我不想乐言为哪个家族、哪方势力效劳。” “你初心不改?”陆长青又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7节 “不改。”贺琛抬起头来,神色认真。 陆长青沉默一瞬:“那文毅就不行。” “为什么不行?”贺琛皱眉,“我查过,文医生出身平民家庭,并不归属任何势力!” “你查漏了。”陆长青淡然看向他,“培养一个高阶治疗师要耗费多少,哪个平民家庭出得起?文毅早在五岁崭露头角之前,就已经获得陆家全额资助。” “你们——”贺琛没往这里想过,一时怔住,半晌才说,“你们这不是「资助」,是「投资」。” “这么说也没错。”陆长青并不反驳,“总之文毅是我的人,用或不用,你慎重考虑。” 贺琛抿紧唇。 他没说如何考虑,反而看向陆长青手边那纸合同:“师兄真正的目的,是方便到汉河基地行事对吗?至于给我的好处,只是顺带。” 陆长青又沉默一瞬,摊开那张合同,略狭长的眼淡然挑起:“你不想要,现在就可以作废。” “别!”贺琛急忙伸手护住那张纸。 他错了,管他顺带不顺带,算计不算计,好处是实打实的! “你们在干什么?”贺乐言不知何时走回来,看看贺琛,看看陆长青,又好奇看向他俩放在桌面上的手。 贺琛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按着陆长青的手。 “抱歉!”贺琛触电般松开,然后盯着陆长青那双玉一般的手不急不慢从纸上移开,这才快手快脚又小心翼翼把那纸合同叠起来,推给陆长青,小声且老实说,“我想要。” 陆长青手指轻捻:“想要就好。” 他说着,敛眸把那纸合同收起来,声音不疾不徐:“这好处不是给你,是给汉河基地。那些伤兵,我怕你把他们养死。” “……” 贺琛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陆长青已经转头看向贺乐言:“吃过点心了?几块?” “一块……”贺乐言说着,跟陆长青对视上,小手抓挠了下,“两,两块?” 陆长青不说话,看了眼侍者,侍者默默伸出四根手指。 好小子,还敢批评他撒谎?贺琛一笑,暂且收了旁的心思,看一眼脸红红的贺乐言,好心给他递台阶:“乐言来坐。” 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贺乐言犹豫了下,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屁股一歪,坐了陆长青那边。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傻子似的笑笑:好歹崽还犹豫了一会儿呢! 等贺乐言伸出手来,把一块小点心推给贺琛,贺琛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给我的?” 贺乐言点点头。 “谢谢乐言!”贺琛嘴角快扬到天际:只有他有! 陆长青忍不住看贺琛一眼,又不做声收回视线,拉过贺乐言的餐盘,把他盘子里的嫩牛排切出来一小半,挪到自己碗里。 贺乐言眼睛始终跟着他的刀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牛排飞走一小半,小嘴唇抿了又抿,却一直没敢说话。 可怜死了。 贺琛从自己餐盘里切了块肉,补回贺乐言盘子。 “乐言脾胃弱,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陆长青淡淡开口。 ……贺琛默默又把那块肉切走四分之三,给贺乐言留了个意思。 “上午楚云棋跟你回过贺家?”贺乐言弄脏了手,趁侍者带他去洗手,陆长青开口,跟贺琛谈正事。 “嗯。”贺琛看一眼陆长青:早上在贺家发生的事,现在他就知道了? “下午楚云棋进宫,向皇上提议,血神节宴会上,让你抓阄决定换防到哪里。” 贺琛笑了声:“他还真敢提。皇帝是不是没同意?” 军政大事抓阄决定,这建议一听就不靠谱。楚云棋也就是皇上亲生的,不然得被叉出去——贺琛幸灾乐祸地想。 “皇上险些答应。”陆长青说,“换防的事一直被各大家族当做自家事,皇上早就有所不满,让你抓阄,形式意义大于内容。” “那,奉旨抓阄,我抓到了,岂不是要真换?”贺琛停住刀叉。 “所以皇上没有真同意。他不会真让你换,别人去汉河,他不放心。” 贺琛剑眉微扬:“他不放心别人,放心我?一个——”他说到一半,把后半句“逆犯之子”收回去。 “他放心你,是因为你哪边都不靠,也不贪。汉河位置特殊,他知道,换哪个家族去,都只会想着捞钱分赃,忽略对米斯特的防御。” “而你,一直潜心研究米斯特人,对他们的手段和战术了如指掌。” 贺琛愣了下:“其实我没有——” “你有。”陆长青叉起一块牛排,无声咀嚼。 他就算吃肉,也吃得这么从容淡薄,出尘脱俗。 贺琛心头却一阵悚然:“你,误导,不是,操控那位?” “慎言。”陆长青看向贺琛,目光沉静幽深,“没有操控,我只是理解,并顺势而为。” 那还不就是操控……贺琛看了一眼陆长青,觉得他不该是这样子,又或者,他本来就该是这样子,是自己一直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那个埋头给他讲课、跟他在训练室通宵对战的陆长青,只是一个淡去的影子。 “总之换防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既然休假,就带乐言好好逛逛,散散心。” “嗯。”贺琛点头应下,沉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有顾虑?”陆长青观察他一瞬,问。 “没有。”贺琛本能答。 “我们是盟友,为了合作顺利,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坦诚讲。” “我挺坦诚了,”贺琛说,“确实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手下的弟兄们。我不想换防,他们未必不想。” 不换防,意味着贺琛的部下也要继续待在贫寒荒僻的汉河基地,至少三年。 “跟着你在汉河,好过跟着别人在富庶地方被压榨、当炮灰。”陆长青说。 “也有道理,师兄你真会安慰人。”贺琛笑了下,眼底却仍有些沉。 “你们在说什么?”贺乐言这时又被侍者牵着送回来。 看到他,贺琛沉寂的眼睛立刻明亮:“在说明天带你出去玩儿。你不是说过,每周六都去逛公园吗?” “也没有每周六……”贺乐言低声说,看向贺琛: 笨爸爸,居然记住了他随口说的一句话…… “笨爸爸”揉揉贺乐言的小脑袋,看向陆长青:“正想请教师兄,星都有没有人少些的地方,带乐言去玩也不会被围观拍照?” “很少。”陆长青答,“不过乐言说的公园,你们可以放心去,带上帐篷,可以在那里露营。” “你们”? “爸比不去吗?”贺乐言问。 “爸比明天有工作。” “那,”贺乐言纠结了下,“那我们等爸比工作完再去!” “不用。”陆长青看一眼贺琛,又看回贺乐言,“爸比要工作到很晚,这次就不去了。你爸爸很少回星都,对星都不熟,爸比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爸爸去露营,就去我们常去的湖边,能不能完成?” 爸比交代的任务,贺乐言很想完成,可是——“我不认识路,也不会开飞车。” “可以导航过去,飞车让爸爸开。”陆长青说。 贺乐言小脑子这时有点儿拐过弯来:什么任务,还不就是让他跟笨爸爸出去玩儿。 不过——贺乐言看了眼贺琛:笨爸爸很可怜,没有家,没有疼爱他的家人,也没在星都玩过。 贺乐言一颗豆腐心越想越软,点点头答应下来,小大人似的安排:“我们要带水,带吃的,带帐篷,还有——” 还有什么,他想不起来了,转向陆长青求助。 “还有睡袋、水桶、水枪、遮阳帽、换洗衣服,如果想在湖边钓鱼,就带上你的小钓竿和鱼饵。” 三岁,钓鱼?贺琛不理解,但没吭声。 他看着陆长青娴熟地罗列那些东西,脑海中不由想象,他们曾经怎样度过周末。 他还想到,陆长青家里、贺乐言那个房间。 那些一张张郑重挂起的画。 那些陆长青亲手做的玩具。 那些贺乐言听了多遍、熟到会背的绘本和故事…… 当然,最要紧的,他想到贺乐言对“爸比”的满腔依恋和信赖。 心念一动,贺琛忽然开口:“明天周六,师兄一定要工作吗?” 陆长青顿住话头,抬眼看向他。 “如果不是急事,能不能跟乐言——跟我们一起出去玩一天?” “你确定?”陆长青问。 视线交汇,两人都明白他这一句问的是什么:你确定,让我跟乐言继续接触? 贺琛沉默了一瞬。 他的确介意陆长青的身份。但—— “我确定。”贺琛答。 贺琛记起,自己带乐言回来,本就是让乐言跟“爸比”团聚。 对陆长青戒备归戒备,小孩儿那份纯真的感情,贺琛也要守护。 嗯,睁大双眼守护。 ----------------------- 作者有话说:陆院:心软是会被吃掉的,睁大双眼也没用[摸头]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8节 第27章 师兄,练练? 确定爸比可以一起去, 贺乐言高兴地翘起嘴角,一路都没放下来过。 因为陆长青喝了杯酒不便开车,贺琛开他的飞车送他一道回去, 一路上听到他们大小两张嘴一直在聊天聊个没完——大部分是贺乐言在聊, 陆长青倾听、回应加引导。 贺琛以前都不知道贺乐言小嘴儿这么能叭叭, 见到块广告牌都能追问一千个为什么。 什么时候也能跟他这么熟、怎么自然? 贺琛一心三用,一边开车, 一边偷师陆长青是怎么耐心跟贺乐言聊天的, 还一边……偷摸陆长青这辆很高级很少见的飞车。 可惜路程太短, 还没摸完就到了。 泊好飞车,走进陆长青家时, 贺琛跟贺乐言又有了分歧。 贺琛的意思是回自己家睡,那套新房什么家具都有, 完全可以拎包入住,贺乐言却磨磨蹭蹭,一会儿说自己的小被子在这边,一会儿又说要先在这边看书洗香香…… 贺琛跟陆长青两个大人,哪里看不出他是怎么回事。 “新房子通风不彻底,让乐言在这边睡?”陆长青主动开口。 贺乐言立刻扬起小脑袋, 大眼睛闪亮, 像个在给贺琛下蛊的假洋娃娃。 新房空气确实不太好,然而贺琛纠结半天,还是没有松口。 没别的, 他就是不想让崽脱离他的视线——从崽跟他团聚后, 他们还没分开过整晚。 陆长青看出什么:“要是不放心,你可以留下来跟他一起睡。” “这会不会不好?”贺琛立刻问。 “没什么不好,我睡主卧, 互不影响。” “那就打扰了。”贺琛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洗漱用品正好都在,贺琛给崽洗漱完,自己进去洗澡,顺便在宽敞的浴室里打了一套拳——他习惯了每天极大的锻炼量,这一套拳顶多算挠挠痒,但挠过毕竟还是比没挠舒服。 打过拳、出过汗,他冲洗干净身体,换上睡衣出来。 陆长青正在给贺乐言讲绘本,他盘膝坐在地毯上,贺乐言坐在他腿弯里,头依偎着他胸膛,不知听他讲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细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衬衣直颤。 贺琛不觉停在门口,等他们讲完最后两页,才走进去。 “洗好了?”陆长青问着,扫了眼贺琛睡衣领口,又收回视线,把贺乐言从腿上提起来,“明天出去玩,早点睡,晚安。” “晚安,爸比。”贺乐言乖乖答应,伸手抱了抱陆长青脖子。陆长青亲了亲他头发,他也在陆长青脸上落下一个亲亲。 所以这是睡前固定仪式? 贺琛敲敲手指。 “晚安。”陆长青和贺琛擦肩而过,贺琛心不在焉点点头。 等陆长青出去,贺琛看着贺乐言自己收拾了绘本放进书架,自己爬上床盖好小被被,犹豫了下,坐到床头……的地面上——崽不需要费力够就能亲到的地方: “晚安。” “晚安。”贺乐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为什么坐地上?” “……不为什么。”贺琛灰溜溜地站起来,又坐回去,“给你按摩。” “我今天不撑。” “不撑也按按。” 好吧。贺乐言熟练地掀开小被被,露出小肚皮,又往床里面挪了挪:“你上来坐。” 大笨蛋,没人教过他吗,坐地上会肚子痛。 贺乐言看着贺琛坐到床上来,这才放心,有点儿惬意地闭上眼睛,等着那只大手摸过来。 也许他还意识不到,但他早已经喜欢上了笨爸爸……的按摩。 短短几分钟,从身到心都吃饱喝足的小孩儿,在温暖舒适的按摩中睡去。 贺琛又按了一会儿,等小孩儿呼吸完全均匀了,才停下来。 怪怪地欣赏了两秒小东西起伏的肚皮,戳了戳他圆圆嫩嫩的小脚趾,贺琛这才给小孩儿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站起来,向外走去。 口渴了,他想摸瓶水喝。 但走到餐厅,他顿住脚步。 陆长青也在餐厅。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穿一身藏蓝色质地依旧精良的睡衣,背对贺琛,不知在看什么。 “师兄还没睡?”贺琛开口。 “正要睡。”陆长青动作停顿一瞬,淡然回过头来,“你做的?” 贺琛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着自己给贺乐言做的那只蝴蝶。 “献丑了。”贺琛说着,走上前去,“谢谢师兄的材料,从前不知道师兄也喜欢这些。” 早上他看到陆长青的工作间开着,问过他同意,进去用了他的工具和材料。 “原本确实不喜欢,有一年收到一个精巧的玩具,才开始感兴趣。” 啊,贺琛想起来,有一年他实在没东西好送,做了个小玩意凑数…… 这么说,他还是陆长青半个引路人? 或许是受八卦影响太深,陆长青在贺琛眼里一直是某种云霄之上、远离人间的存在,当然,后来接触多了,这种印象有所改变,但陆长青依然给贺琛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发现这个人有跟他一样的小爱好,还是他“教”的,贺琛心里有种奇怪的骄傲。 “你呢,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些?读书时没见你喜欢。”陆长青问。 “我这不是玩儿,是小时候谋生的工具,读书时我学习还学不过来,哪有时间玩这个。”贺琛答着,看向陆长青,带出一点怨念。 他在学习上吃过的最大苦头,就是陆长青给的。什么阶梯型精神域构建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学得他头昏脑涨,考试根本不考! “你学习是很用功。”陆长青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懂装不懂,怪客观地评价一句,看向贺琛,声音沉静温和,“小时候,自己养自己?” “嗯。”小时候的事贺琛不想多说。他转过身,打开冰箱门去拿水。 陆长青看一瞬他背影,换了话题:“你在准备考试?” 嗯?贺琛回过头来,尴尬发现陆长青手边还有一样东西——楚云棋“好心”给他的儿童教育心理学教材。 他白天拿出来翻了几页,忘记收了…… “需不需要辅导?”陆长青问。 “不需要!”贺琛秒答。 答完他有些奇怪地问:“师兄这个也学过?” “学过一些,心理治疗和精神安抚有时相辅相成。” “师兄博学多才。” “不算。”陆长青淡淡答。 他确实算得上博学,脑子自然也不笨,但依然有些事不明白、不擅长。 比如,不知道为什么被贺琛拉黑。 陆长青不动声色看着贺琛把那本做了几页笔记的教材收走,放下那只精致到仿佛受惊就会飞走的蝴蝶,抬眸看向贺琛:“工作间随时可以用,楼下有练功房,也可以用。” 他看出贺琛刚才是活动过的样子。 “谢谢。”贺琛正想要练功房,还想要—— 他看了眼陆长青睡衣下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目光热切几分:“师兄,要不要练练?” 他可是精进了很多! 陆长青眼睛微深,也扫了一眼贺琛,指尖轻叩桌面:“好。” 二十分钟后,贺琛带着一层水气和深深的满足回到贺乐言房间。 虽然还是打平了,但这次他可是凭实力打平的! 而且他好久没打得这么酣畅淋漓了!可惜陆长青提醒他在暴动期不宜长时间动武,没跟他继续打下去。 一定是陆长青身为治疗师,耐力不行! 贺琛自信地想着,自信地躺在贺乐言身边,自信地搂着拱过来的崽进入梦乡。 第二天去露营时,贺琛心情仍肉眼可见的好。 陆长青挑的“公园”确实合适,过了一处聚集着露营者的营地,就再没遇上人烟,全是自然风景。 “这里不会也是私人领地吧?”下了飞车,看着面前平静广袤却寂静无人的大湖和草甸,贺琛随口一问。 没想到陆长青竟然点了点头。 贺琛沉默一晌,无话可说,精神域里有什么拱了拱,他迟疑着,看向贺乐言:“乐言,我可以放大狼出来吗?离你远远的?” 贺乐言正偷偷看一身黑衣的贺默言支帐篷,听到这话扭过头来,停顿了一瞬,认真点头:“可以。” “怕就不放。”贺琛弯下腰,跟他确认。 “我不怕。”贺乐言说着,贴向陆长青大腿。 陆长青伸出一只手牵住他,看向贺琛:“不要紧,不要低估乐言的胆量。” 没低估,就怕高估了。 不过有他“爸比”壮胆,应该还好? 机会难得,贺琛一咬牙,松了桎梏,空间微弱扭曲了一瞬,一只高大强壮、通身雪白的巨狼出现在了……起码一里开外的一颗大树下。 那大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树冠是白色的,浓密厚重,如苍穹倒扣,白色的雪狼站在它苍劲的树干下,倒是相得益彰,分外赏心悦目——如果雪狼的神情不是那么紧张并小心翼翼的话。 陆长青蹲下身来,看向贺乐言:“我们让它过来试试?” 贺乐言犹豫了短短一瞬,又点了头。 陆长青看向贺琛。 贺琛仍不能那么确定,控制着,让大狼缓慢靠近。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39节 慢得有些挑战人耐性。 等大狼走一步停两步,终于走到近前时,陆长青忍不住抱起贺乐言,向它靠近了一步,这一步像是吓了大狼一跳,它“嗖”地往后退开,战战兢兢看着陆长青和贺乐言动作。 这到底是谁怕谁? 陆长青胸腔震动,轻笑一声,贺乐言则脸红了红:笨蛋爸爸的笨蛋大狼。 还有——也许是被爸比抱着的原因,他看大狼时,不觉得它块头有那么大、那么吓人了,它白蓬蓬的毛毛好漂亮,像天空一样的蓝眼睛也好美丽…… 贺乐言正出神的看着,手指一痒。 他低下头,看到爸比拉着他的手,正摸在大狼的背上。 那些长毛毛的触感原来是这样的,比毛绒娃娃扎手一点儿,但又没那么扎手,摸起来手心痒痒的,让人摸了还想摸。 “这里最软。”爸比握着他的手摸过大狼的脖子和背,又去摸大狼的下巴。 爸比看来是有经验,他说的一点儿没错,下巴这里果然最软,但是一挠上去,大狼就忽然“呜呜”哼了一声,巨大的身体趴下去。 它生气了?贺乐言吓了一跳,缩回手指。 自然不是生气,实在是大狼有自己的“软肋”,被摸到会痒。 这痒贺琛感同身受,蜷了蜷手指才忍住。 “它只是痒。”陆长青解释着,拉回贺乐言的手,“跟着爸比感应。” 贺乐言感到他熟悉而安心的精神波动,条件反射似的镇定下来,随后,就沉入一个广袤平静的世界——贺乐言知道,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是爸比精神域的一角。 爸比链接了他。 但不止链接了他。 平静的世界中,除了他和爸比的投影,还多出一团白白的能量——是雪狼。 “静下来,仔细感受。”爸比说着,把他的小手提起来,贴在那团能量上。 雪狼真正的身体体温偏低,摸上去是凉凉的感觉,这团能量却很温暖。 温暖而轻柔地律动着。 贺乐言闭上眼睛,却好像张开了真正的“眼睛”。冰原、雪山、城市、太空、跑、跳、嬉戏、战斗、受伤、担忧、开心……无数散乱的画面、涌动的情绪从他“眼前”快速闪过。 那是大狼的视角、大狼的情绪。 这是一种特殊的“共感”。 贺乐言听爸比讲过,只有武士才能和自己的精神体共感,但是有一种特殊情况,不管是人还是精神体,当他/它对链接自己的人格外信任、无条件开放时,对方就可以瞥见他/它的心灵。 贺乐言没经历过,但第一次经历,不需要谁提醒,他立刻就懂了。 只是他还太小,大狼的大部分记忆和情绪都像经过他的大河,他完全无法捕捉,大狼有意传达给他的除外。 那是……一个怀抱。是大狼搂抱着他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上打滚。是爱,是守护,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河水退去,时间静止,贺乐言仍未睁眼,却“看见”那团能量凝聚成大狼的样子,低垂着头,将眉心贴在他掌心。 贺乐言心念微动,小手轻轻抓了抓,大狼睁开眼,他也睁开眼,然后,他们都回归了现实。 现实中的大狼也在看着他,看了一瞬,试探着,低下大大的头颅,在他胸前蹭了蹭。 好痒。 贺乐言笑起来。 贺琛悄悄呼了口气。 这个笑容给了大狼莫大的鼓励,它不由换个角度又蹭了蹭,不巧,用力过猛,蹭倒了…… 大狼僵住,贺琛也僵住了,他正要伸手把大狼召回去,却被陆长青未卜先知般制止。 陆长青阻拦他上前,两人远远站在旁边,看着贺乐言又从地上爬起来,主动抱住大狼,小脑袋在它脸上蹭了蹭。 啊……贺琛脸忽然红了。 陆长青看他一眼:“你开了共感?” “什么?”贺琛愣了下,被踩了尾巴一样分辩,“不是,我没有开,是这么近的距离,我跟它本来就在共感!” “……知道了。”陆长青唇角牵了下,转开话题,“你对乐言有时候太过小心,其实没有必要,他早就可以跟大狼接触。” “他能感知好恶,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能那么脆弱。” “不能?”贺琛不解地看向陆长青。 “他的天赋,注定能让他看到更多东西,未来等待他的不是一个单纯的世界。他不仅需要更强健的身体,也需要更强大的神经。”陆长青解释。 贺琛思索了一瞬,蹙蹙眉:“未来如何我不能保证,至少现在,我想给他一个单纯的、安全的世界。这样……不行?” 不是反驳,他认真求问。 “行。”陆长青看了一瞬贺琛,“适度安全。” 他说着,转过身,去帮一声不吭闷头干活的贺默言支帐篷。 贺琛留在原地,一边思索着陆长青的话,一边看着大狼用尾巴卷起贺乐言,把他放在背上,带着他撒欢跑起来。 不是哥,步子别迈太大!贺琛忍不住向大狼传达意念。 大狼传达回一句话:哥高兴! 高兴个大头鬼!贺琛站在原地不动,神色有些奇怪,仿佛注视虚空,又仿佛哪儿都没看——此刻,他才是特意开了共感。 不为别的,他怕大狼兴奋得忘了形,把乐言摔下去。 很快,他共享了大狼的视野、大狼的知觉,他随它在野地里驰骋,耳旁是自由的风,背上是贺乐言的惊呼与欢笑! 混蛋,做狼真好。 贺琛有些陶醉于这种感觉,直到,他忽然借助大狼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像人又像野兽的嘶吼。 “停下,回来!”贺琛命令着,身体同时动作,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向大狼和贺乐言的方向奔去。 第28章 狼耳(上) “米斯特人?”看着四肢着地, 面相凶狠和大狼对峙的两只半人半兽怪物,贺琛压低声音,不确定地问跟上来的陆长青。 “不, 兽化。”陆长青扫过怪物的身体, 它们——不, 他们的上半身已完全是狼形,普通的灰狼, 下半身却还保留有些许人的特征。 米斯特人没有这种形态, 他们要么是人形要么是兽形, 人形时可能会保有一些兽态,却不会像这样半人半兽。 反而是严重的精神力暴动, 有一定概率让武士出现不可控的兽化。 “小心,这种兽化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 会让他们实力暴增,而且只知杀戮,没有理性。”陆长青面色凝重提醒。 “知道,我和默言解决,你和大狼先退,保护乐言。”贺琛低声说。 “默言可以?”陆长青问。 “拖住一会儿不是问题, 某些方面他是天才。” 贺琛说着, 看雪狼一眼。雪狼与他心意相通,不需叮嘱,便动作极轻, 向后退去。 然而, 就在它动作的一霎,一个兽化人如有感应,“腾”地跃起, 向它扑去。 “你的对手是我。”贺琛以静制动,不早一秒,也不迟半分,在兽化人扑来瞬间骤然发力,一拳击中兽化人颈侧,兽化人身体偏转一瞬,低嗥一声,再度向贺琛扑来。 森白利齿,带着粘稠唾液,直咬贺琛面门! 贺乐言眼中最后一幕,就是这可怕场景,以致他被大狼背着跑出很远,又被陆长青抱下大狼身体时,小脸依然煞白:“爸爸——” “爸爸没事。”陆长青把小孩儿抱在怀里,手安稳有力落在小孩儿背上,“乐言,听爸比说,爸爸很厉害,什么怪物都打不倒他。” “他,他才不厉害!”贺乐言双眼通红,嘴唇有些颤抖。 “嘘,乖,别怕——”陆长青拍抚他两下,见不起效,直接链接贺乐言,进入他的精神域。 贺乐言太小,又太敏锐,像一个放大的信号接收器,不管什么信号,都比一般人接收到的要更强、受到的冲击也更大。 陆长青虽然刚说过不能对他过度保护,但当然也要分情况。 目睹刚才的场面,如果不及时安抚,可能在贺乐言的精神世界留下永久的影响。 但就在陆长青链接贺乐言时,雪狼猛然转向,炸开浑身白毛,朝着湖畔方向厉吼一声。 对常人来说,精神链接不能分心,陆长青并不受这个束缚,他视线穿过挡在他们身前的大狼,看到湖边冒出头的东西,瞳孔微微凝聚。 还是兽化人,两个。 “防守为先。”陆长青镇定出声,将陷入沉睡的贺乐言往怀中紧了紧。 雪狼明白他的意思。小主人脆弱,保护他才是第一位。 它克制住进攻的欲望,冰蓝的眼睛,紧紧盯住前方,身周散发着强烈而暴虐的冰雪气息。 如果是普通野兽,遭遇这样的气息,早已夹着尾巴逃走。但眼前的兽化人不同。 兽化已经让他们失去理性,不管是作为人的理性,还是作为兽的理性。 没有任何交流,两个兽化人,从两个方向,同时向陆长青和雪狼疾扑而来!速度极快,冲势极强,如两枚锁定目标的重型导弹! 雪狼长尾一扫,在陆长青面前筑起一道冰墙,随即迅速向靠前的一个兽化人扑去。 冰墙阻隔不了另一只多久,它必须速战速决! 后肢发力,雪狼迎上那个兽化人,有力的下颌如铡刀般锁死兽化人喉咙将之扑倒、用力砸进地面,又迅速反身朝已撞向冰墙的第二个兽化人扑去,咬住他的后腿将他猛然甩开。 不等喘息,第一个兽化人爬起再次扑来,雪狼怒吼一声将他顶开,又踩住第二个兽化人正往起爬的后背,随后它痛嘶了一声—— 第二只兽化人双爪攀住它前肢,爪间冒出数根金系利刺,瞬间刺入它骨肉,桎梏住它动作,另一个兽化人同时回身,带着已经被它咬烂的皮肉,却浑然不觉疼痛地向它扑来! 去死!贺琛意念让雪狼尽力留活口,雪狼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它忍痛抬起伤腿,要挣脱束缚迎击,但在它抬起一瞬,一道黑色的东西,“咄”地击中那个向他扑来的兽化人眉心。 ——穿过冰墙,陆长青掷出一把黑色匕首。 没了眼前的威胁,雪狼腾出空来,对付自己身下的对手,张开狼口,冰系力量一股脑输出,那兽化人半边头颅被冻成冰坨,然后在雪狼利齿咬合下,“咔嚓”!四分五裂。 雪狼痛快了。 可就在它痛快的时候,陆长青警觉转头——又一个兽化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陆长青一手护着贺乐言,只有单手可以发力——单手也可以躲开,他身后有棵树可以借力,但陆长青不想动作太大把贺乐言惊醒。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0节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迎敌。 那是一种无形无质、难以形容却真实存在的方式:对视。 陆长青和那兽化人血红的双眼对视一瞬,展开的精神领域,即刻切入、镇压一个极端混乱的精神沼泽。 只有一瞬,兽化人的动作凝固了。 这一瞬已经足够,陆长青扬手,又一枚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的黑色匕首,如刀入豆腐,“噗”地刺穿兽化人喉咙。 这些发生在刹那,以致看起来,就像陆长青抬起匕首,而那兽化人直直蠢蠢地把喉咙送上去。 然后一滩烂泥般滑下来。 “小心!”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提醒,没了兽化人遮挡,陆长青终于看见,一支铁矛,呼啸着向他刺来! 矛没有精神域,他无法定住它,躲闪也已经不及,这个时候,只能…… 电光火石间,陆长青换手把贺乐言护在安全的一面,另一只拢在袖中的手,迅速覆上一层墨色鳞甲,随后,他抬起手来。 但就在这一瞬,一支黑色巨箭撞上铁矛,堪堪将它撞歪方向。 陆长青静了一瞬,默默藏起掌心,隐没鳞甲,看向跌落地上的那只“箭”—— 那并非一只箭,而是一条黑色蟒蛇,撞歪铁矛后,它甩去头顶凝聚的冰系保护层,晕头转向在地上盘了会儿,怨念看了把它投掷出来的贺琛一眼,才溜回一身黑衣、影子一样的贺默言身上。 贺琛大步走来,警戒扫视周围,特别是长矛射来的方向,一边警戒,一边看向陆长青——重点是看向他怀里的贺乐言:“你们有没有事?” 看贺乐言闭着眼,贺琛皱起眉。 “没事,我做了安抚,他睡着了。”陆长青解释。 “谢谢。”贺琛看向他,眸光深深。 “谢什么?” “谢你保护乐言。”他看得分明,最危险的时刻,陆长青仍牢牢保护着乐言,哪怕是以他自己为盾。 “乐言也是我的孩子。”陆长青说,“也谢谢你,保护我们。” “不谢。”贺琛说着,小声嘀咕一句,“是我的……” “什么?”陆长青眉梢微扬。 “没什么……”贺琛把受伤的雪狼收回精神域,看向远处,皱了皱眉,“怎么没动静了?” “兽化人也懂得趋利避害?”他疑惑问。 “一般不懂。”陆长青沉思着,看向那支陈旧缺乏保养的铁矛,“但会使用武器远程攻击,可能不是一般的兽化人。” “我去看看。”贺墨言和陆长青都在,可以保护贺乐言,贺琛交代一句,向长矛射来的方向追踪过去。 可是转了一圈,他却一无所得。地面有踩踏的痕迹,但痕迹没延伸出去多远就消失。 “回来吧,雪狼已经受伤,你先别冒险,我已经安排人手过来。”陆长青通过终端联系他。 “好。”其实贺琛有自信,他跟雪狼合体,没有什么拿不下,但他心里记挂贺乐言的安全,如果陆长青有办法对付这些人,交给他处理也好,这里总归是他的地盘。 他的地盘?贺琛想到这里,蹙了下眉。 但他不及深想,就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他,他迅速回头望去,一道灰色的影子闪没在视线尽头。 * 贺琛回到陆长青他们所在的位置时,陆长青正一手抱着乐言,一手研究地上半人半兽的尸体。 贺琛嘴角抽了抽,想把贺乐言接过来,看见自己衣服上有血污,又作罢。 “他们如果活着,还有没有可能被救回来?”贺琛问。 “基本没有可能。”陆长青答,“但会远程攻击那个,或许还有神智,结果不一定。” 贺琛随他说法,看向地上的长矛。那个灰色的身影又浮现眼前,莫名让他在意,他明明看见了,追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先上车,”陆长青打开他们来时那辆飞车,抱贺乐言坐进去,“地方太大,追查不便,我安排人封锁这里慢慢搜查,当务之急是送乐言回去,还有——” “还有驱散东边露营点的人群。”贺琛接话。 陆长青顿了下,看向贺琛:“还有给雪狼治伤。” 精神体受伤虽不等同主人受伤,主人也会受影响,有疼痛、躁乱、疲惫或其他问题。 但贺琛神经仿佛是铁做的,他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把雪狼释放到后排交给陆长青,自己钻进驾驶位,启动飞车。 临升空他觉出少了什么,撇头看向拆帐篷的贺默言,神色一滞:“上车,傻瓜!” 贺默言听话,抱着还没整理好的帐篷,坐上副驾驶。 “下次再好好带你玩儿。”看他抱着一下也没用上的帐篷,贺琛有些理亏。 少年搂紧帐篷,冷不丁开口:“两万七。” “什么?”贺琛迷惑。 “帐篷,两万七。”扫码看安装说明时,贺默言看见了价格。 “什么两万七?金子打的啊。”贺琛不信,说着话,对上后视镜中陆长青平静的视线,滞了滞,小声哼了句,“穷奢极欲。” “别人送的,我不了解价格。”陆长青解释。 解释的同时,放在雪狼身上的手还在源源不断输送着精神力。 贺琛没有再出声。 透过大狼,他能感受到源自陆长青身上的,那股清冽舒适、让人不自觉想要贴近、想要索求的能量。 贺琛又舒服,又莫名不自在,于是目不斜视,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贺默言却难得话多——虽然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语气,但格外执拗:“两万七,我捡回来的。” “是,你超棒。”贺琛夸着,有些臊,怪他平时太抠搜,把孩子抠搜坏了。“下回安全第一。” 贺默言安静了。 两万七,顶他两年学费。 捡回来,算他赚的钱。 这笔钱补平学费,退学,完美。 他盘算着,身上一条黑底金线蟒蛇游离着,莫名警惕,蛇信威胁似的吐向陆长青。 陆长青一手抱着贺乐言,一手揽着大狼,平平淡淡,和黑蛇的竖瞳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回事,黑蛇忽然往贺默言身上软了软。 贺默言回头向陆长青看来。 “精神体很特别。”陆长青平静说了句,掩下瞳孔深处那一抹竖线。 * 当晚,陆长青忙到很晚才回家,回家时,贺琛抱着贺乐言,正在客厅里走动。 看到陆长青回来,他第一时间询问陆长青搜查结果,陆长青告知他用红外大面积搜索也没发现什么。 “他们难道会人间蒸发?”贺琛蹙眉。 “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周边,只要他们还在,总能找到。”陆长青说。 贺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 “乐言怎么了?”陆长青看向他怀里的小孩儿。 “做了噩梦。”贺琛说,“抱着没事,放下就哭。” 陆长青看他一眼,视线在他头顶上方奇怪地凝固一瞬,又收回来:“你抱多久了?” “没多久。”其实贺琛放下又抱起、抱起又放下的,根本没注意时间。 “他这样要不要紧?”贺琛有些紧张问。 “不要紧。乐言很敏锐,也就更容易受扰动,不用太紧张,过了这晚就能好。” 陆长青说着,脱了外套,洗了手,准备从贺琛怀里把贺乐言接过来,但他刚一把贺乐言抱离贺琛的怀抱,贺乐言不安地拧拧小身体,本能扒紧贺琛,奶呼呼的小脸紧紧依偎在贺琛的心脏处。 陆长青松手,熟睡的贺乐言贴着贺琛,伴着贺琛的呼吸心跳,眉目重新舒展。 “我还是抱着吧。”感觉崽紧紧贴着自己,好像……离不开自己的样子,贺琛护食一样,把崽往怀里紧了紧。 “抱着太累,放床上,我给他做个安抚。”陆长青说。 那也行。抱久了,合金打得胳膊也有点儿酸。 贺琛照陆长青说的把贺乐言放到床上,贺乐言确实翻了个身,皱起小脸,但陆长青抓住他的手链接他,片刻,小孩儿又平静下去。 该说不说,家里有个治疗师真好。 “谢谢。”贺琛在旁边看着贺乐言睡熟,低声跟陆长青道了句谢,又问,“乐言以前也经常这样吗?” “一岁前多一些。”陆长青答。 “谢谢。”贺琛又道了句谢,为从前。 “不用。你早点洗漱,在他旁边陪他睡,感应到你的气息,他就能睡得安稳。” 陆长青说着,站起来,但脚步奇怪地顿了顿。 贺琛没发觉什么,纠结看向陆长青:“今晚能不能请师兄陪乐言睡?” 他自觉陆长青能安抚乐言,肯定比他有用。 “你陪最好。”陆长青说,“乐言受惊扰,主要是担心你,怕你受伤。” 担心他? 贺琛想起贺乐言白天醒来时,确实上上下下检查了他好几圈,后来也有些黏人、总在他旁边待着,甚至他冲个澡出来,也看到小孩儿在门口等,还问他在里面那么久,是不是又精神力震荡…… 原来,小孩儿一直在担心他吗? 贺琛在床边坐下来,看向床上熟睡的小人儿,心里酸酸软软,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长青则站在一旁,又看了一眼贺琛的头顶,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贺琛回过头来,困惑不解,“没有。” “没有?”陆长青静了静,忽然伸手,摸向贺琛头顶……的灰白狼耳。 “那这是什么?”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1节 第29章 狼耳(下) 耳朵一痒, 贺琛敏感地站起来后退一步,盯着陆长青:“你——” “你”了一句,他觉得哪里不对, 摸了摸自己的原装耳朵, 又神色僵硬, 摸向自己头顶。 然后神色更僵硬了。 “等,等一下。”贺琛看看面色平静……且好整以暇的陆长青, 顶着他落在自己头上的视线, 迈开长腿, 步伐僵硬但极其迅速地走向洗手间。 合上洗手间的门,隔绝了陆长青的视线, 他才慌乱地又摸了把自己的头,同时走向镜子。 镜子里, 映出他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但是当视线向上,贺琛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多出了两只该死的耳朵! 等了五分钟,陆长青才等到贺琛从洗手间磨磨蹭蹭出来,头上滑稽地裹了块白毛巾。 陆长青眼尾微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贺琛不吭声:他文盲, 不知道。 “你在暴动期, 动武多了会这样也正常,我说了,让你每天找我治疗。” “幸灾乐祸不礼貌。”贺琛看他一眼, 耳朵没控制好, 在毛巾里动了动。 贺琛话也不敢继续说了,径直走向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摸出一支抑制剂。 “用这些副作用太大, 出现兽耳说不定跟副作用有关。”陆长青淡淡提醒。 贺琛手僵住了。 他平时是没少用。 但是,“没听说副作用有这一条?” “你信别人还是信我?”陆长青说着,走过来,伸手探向贺琛手腕,“做次治疗,看能不能消下去。” 贺琛张了张嘴,没拒绝。 十五分钟后,陆长青做完治疗,看向贺琛头顶。 贺琛犹豫一瞬,主动把毛巾取下来:“消了吗?” 陆长青没说话,伸手又摸了下,贺琛倏地退开——痒,还没消! “我检查看看怎么没消,你不要这么敏感。”陆长青说着,把手指负在身后摩挲了下。 “你……检查可以,不要动手动脚。”贺琛努力严肃面色,摆出一舰之长的气场。 “不动手我要怎么检查?”陆长青说着,拧亮贺乐言桌上台灯,淡定看向贺琛,“过来。” 贺琛在暗处站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终于还是挪过去。 陆长青搬了一把贺乐言的小凳子让贺琛坐下,又让他把头侧躺在贺乐言的小桌子上,自己坐了另一把凳子,在台灯光下拨开贺琛的头发检查。“以前有没有出现过?” “有过,但可控。”贺琛答。武士主动选择跟精神体合体,也会出现一些兽化特征,贺琛指的是这种。 “精神体能不能正常召唤?” “能。”贺琛把大狼召出来。大狼精神抖擞,虽然受了伤,后脚上还绑着一个丑丑的蝴蝶结扎带,却丝毫不见萎靡:因为蝴蝶结扎带是小乐言给它绑的! 陆长青顺手给大狼又做了次治疗,让贺琛把它收回精神域。 “五官超载的情况严不严重,你还有没有什么没跟我说?” “五官超载有,但不严重。” 不严重?陆长青拿掉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毛巾,贺琛立刻紧闭双眼。 陆长青又把毛巾给他盖回去。不过贺琛伸手抓住毛巾,坐直身体,正色说:“我想请医科院帮忙做个检查。” “正在做。” “不是这种,是全面检查。”贺琛眼神沉着,“检查下我身体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陆长青看向他,语气严肃了些。 “没什么,就查下看会不会有什么毒素积累。”贺琛答。 “你怀疑有人给你投毒?” “不是……这么理解也行,乐言也要检查一下。” 陆长青看他一眼:“乐言一直在医科院,我保证他的饮食是安全的。” “不是怀疑医科院。”贺琛很干脆说。 他是想起天狼族鲁珀那些神神叨叨的话。 虽然那异族的话未必可信,但万一真有什么,比如天狼湖湖水中有什么微量元素,不知不觉进入他的身体、带来一些影响,那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很可能也会影响乐言,贺琛不能不重视。 对了,眼睛…… 贺琛忽然靠近了一点陆长青:“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眼睛有没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陆长青滞了一瞬,抬起手指,扒开他眼睫检查,声音略微凝重,“你视物有问题?模糊还是什么?” “不是。只是偶尔看着颜色不太对。” 鲁珀说过那模棱两可的话后,贺琛自己仔细看过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问题,有时他感觉自己瞳孔颜色不太对,发蓝。 陆长青也看出一点不对:贺琛眼底有一抹扩散状的深蓝,大约只占瞳孔五分之一的面积,不是近距离看很难察觉。 “确实像毒素。”陆长青松了手,“要做更仔细的检查。” 他说着,站起身:“我去开车。” “现在?”贺琛怔了下,“现在不用,乐言在睡觉,而且我没什么症状,不严重。” 嗯,除了这俩耳朵。 陆长青看了他一瞬,判断他确实没事,也站住脚。 “不是怀疑医科院,那你是怀疑在汉河基地或者在贺家,有人给你们父子用毒?”冷静分析后,陆长青问。 贺琛停顿一瞬,点头:“是。” 陆长青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问:“什么毒,会让你兽化?” “不知道。”贺琛答,“要靠你们检查了。” “我付钱。”他补充。 “钱不是问题,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怀疑,我才有查的方向。”陆长青说。 “我怀疑,是一种……溶解于水中的微量元素,进入体内早期可能没有异常。另外,我最近偶尔发热,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发热?”陆长青看了一眼贺琛微红的脸,手背贴了一瞬他额头。 “你现在就在发热。”陆长青打开终端,不知用什么程序测了贺琛的体温,又检查了他的喉咙和皮肤,随后让贺琛等着,拿了药来给他吃。 “明天安排人给你做详细检查。” “还有乐言。”贺琛强调。 “知道。”陆长青仿佛还有什么事要做,他盯着贺琛吃了药,把一杯水放到桌上,“多补水,早点睡,有不舒服随时叫我。” “谢谢。”怕吵醒乐言,贺琛仍旧压低声音。道过谢,他看了眼那只水杯:还是保温杯,他不会以为自己是他那种娇贵的治疗师吧…… 贺琛想着,手指碰碰杯子,看陆长青走向门口,忽然叫住他:“师兄——” “怎么?” “我不会……变成今天那种怪物吧?”贺琛问,语气接近玩笑,只在眼底藏着一分紧张。 “不能保证。”陆长青说,说着看贺琛脸色骤变,他不急不慢补了一句,“不过照你现在的精神域情况,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变不了。” 贺琛发白的脸又缓过来。 “前提是你找我治疗,而不是文毅。” “……今后一定找师兄。”贺琛识时务道。 “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排号。”陆长青平淡说罢,欣赏一瞬贺琛僵硬的面色,才开口,“开个玩笑,睡吧。” 直到进了自己书房,他才收了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思索着贺琛的症状,低头查找起资料来。 贺琛等他离开,捧起水杯喝了口水,想到他那个绝对是故意为之的笑容,不知怎么回事,觉得身体更热了。 一定是这杯热水的原因。 贺琛扯开几粒扣子,躺在贺乐言身边,贴着贺乐言有点儿凉的小手,看着他睡得香甜的脸蛋,终于安定下来,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睁眼,贺乐言就看到贺琛坐在自己床边,手上拿着一块湿毛巾——难怪他觉得脸凉凉的。 “我叫你三次,你都没醒。”贺琛解释自己手上为什么有毛巾。 贺乐言没吵没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贺琛发呆。 “怎么了?”贺琛问。 贺乐言摇头。 贺琛懂:人醒了,魂儿没醒…… 他已经不是第一天给贺乐言当爸爸了,现在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虽然还是觉得崽太呆萌、恨不能亲两口。 “换衣服吧,今天我们去医科院找你爸比。” 他说着,抬起崽胳膊,把他身上的睡衣脱下来,给他换上一件小卫衣。 小卫衣是从衣柜里拿的,衣柜里的衣服应该是陆长青给搭配好的,哪件上衣配那条裤子,都很有讲究,就这方面说,贺琛得承认,贺乐言跟他之后绝对是降级了,但别的方面—— 但别的—— 贺琛想找出个没降级的来,却迟迟没想出来。 贺乐言这时却醒过神来了:“找爸比?” 反射弧真长……“对,找爸比。”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2节 “找爸比做什么?”贺乐言问。 “找爸比……不管做什么,你不是一听到找爸比就高兴吗?今天怎么了?” 是哦。贺乐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听到去找爸比,竟然没有很兴奋。 贺琛认真看向他:“乐言,昨天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在害怕?” “不是。”贺乐言摇摇头,看着贺琛,“你不是没事吗?那些怪人不是也抓起来了吗?” 昨天他是害怕,但是踏踏实实睡了一晚,他已经不怕了。贺乐言被贺琛提起来换裤子,趁贺琛不注意,小鼻子在贺琛袖子处闻了一口。昨晚上一定是爸爸跟他睡的,他梦里都是这个安稳的味道。 抓起来是骗小孩儿的,其实还没找到,不过自己没事倒是真的。 “我当然没事。”贺琛说,“你要记住,乐言,爸爸很厉害的,有爸爸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还有我——大狼从贺琛身后闪现出来,露出个脑袋。 贺乐言神色明显快活了些,蹬好小裤子,跳下床,跑到大狼身边,摸了摸它的脚脚。 所以,这是跟大狼一好,就完全跳过他了吗? 贺琛脸黑黑的,可是,从大狼那里传来的一阵舒适,让他忘了计较,低下头来: 贺乐言小手放在大狼的后脚伤口处,正在给大狼治疗。大狼舒服得哼哼一声,大尾巴一扫,像坨白色棉花山,把小孩儿独占似的卷在中间。 “你爸比给它治疗过了,不用你。”贺琛又感动,又紧张——怕贺乐言太小,这样输出精神力把他累着。 “我喜欢给它治疗。”贺乐言说着,抬起小脑袋来,看着贺琛,忽然怔了怔:这个角度,他看到点儿怪怪的东西。 “你冷吗?为什么在屋里也戴帽子?”他盯着贺琛的头顶问。 “咳!”贺琛捂住嘴巴咳嗽两声,“我有点儿感冒。” 感冒?贺乐言站起来,声音稚嫩,神色关切,“那你难受吗?” “不难受。”贺琛忙摇头。 这一摇头,贺乐言不由又盯住他的帽子:“你的帽子是不是没戴好?” 为什么鼓出来两块? “不是,它就长这样。”贺琛说着,拉紧卫帽的抽绳,在下巴处打了个死结,把自己的头遮得严严实实。“来刷牙洗脸吧,你爸比该等急了。” 贺琛说着,率先往洗手间走去。 “爸比等我们做什么?” “你还有两样检查没做完,今天去把它做完。” “哦。”贺乐言一边答着,一边跟上贺琛,不由自主盯着贺琛的背影看。 他很冷吗? 刷完牙,贺琛去端早饭,贺乐言却翻出自己的小药箱。 唔,哪个是感冒药? 药盒上的字贺乐言认不全,最终他还是给爸比打了个电话,在爸比指导下,拿了个卡通退热贴,要来给贺琛贴上。 “我自己贴!”贺琛又感动又不敢动,最终在贺乐言注视下,小心拉开一点帽子,把退热贴贴好。 怪怪的。 贺乐言觉得笨爸爸遮遮掩掩的动作很奇怪,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当他是不舒服。 因为很关注他到底怎么样,吃早饭时贺乐言总是抬起头来看贺琛。 看啊看的,终于发现了不对:“你的帽子,怎么会动?!” “……哪里会动,你眼花了,我就说你还小,不能乱用精神力!”贺琛快速说着,站起来不由分说收拾了餐桌,“走吧,我们快去找你爸比!” 快去问问他这该死的耳朵怎么还没收! * “烧是退了,但那是药物作用,如果像你说的,隔断时间就会发热,那可能是有活跃期,你这次活跃期多半还没过。” 把贺乐言送进检查室,贺琛跟陆长青站在玻璃窗外,听陆长青解释。 “师兄的治疗也不起作用?”贺琛问。 “我的治疗只是对精神领域的,如果问题是某种毒素引起的,精神安抚能发挥的作用有局限。” 陆长青说着,走到仪器跟前,看向贺乐言的身体扫描数据。 “有异常吗?” “没有。”陆长青调出另一套检查数据,同现状对比,“送乐言去汉河前,医科院刚给他做过一次全面检查,你可以自己看,两次检查都是正常。” “也许有什么东西,藏得特别深,这种检查发现不了?”贺琛引导性地问。 “也许。”陆长青说着,看向他,“但也或许是某个当爸爸的,有被害妄想症,觉得满天下都是坏人。” “……” 这话在基地也听他那些部下吐槽过,但贺琛认为,他心理很健康。 至少此刻,绝对不是什么妄想症。 陆长青也没再玩笑,示意贺琛躺到一旁的检查仪器上:“乐言怕辐射,你不怕,我会把增益开到最强,如果有什么异常,应该无所遁形。” “好,如果还查不出来,可以多抽我点血查查。”贺琛说。说完又补充,“乐言的就别抽了,我替他。” “这东西不能替。”陆长青说着,亲手给他身体上贴各种导线。 上衣被撩开,腰上一凉,陆长青的手指随后压过来,贺琛有点不自在,身体又凉又热,好像又开始发烧了……他忍着不适,转移话题:“兽化人的痕迹找到了吗?” “没有。” “还没有?”贺琛怀疑地看着陆长青,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有那么多手段,查不出一点痕迹?” “我有多么多手段?”陆长青淡淡看他一眼,手指解开他检查服的第一粒扣子,在他左肋下贴了一枚电极片。 “你对万里之外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在星都,在你的私人地盘,会找不到几个兽化人的踪迹?”贺琛问。 “你怀疑我找到了,在故意隐匿?”陆长青不紧不慢,手指捏着他下巴,让他头侧过去,在他颈侧又贴了一枚电极,“是不是还怀疑那些兽化人是我造出来的,故意攻击你?” “不至于,我没这么说。”贺琛低声说。 “最多这么想了?” “……也没有。”贺琛说着,忽然倒吸口气——他敏感的、毛茸茸的新耳朵好像被刮了下。 “别动,采个样。”陆长青平淡说。 “您……专业吗?”感觉他捏着自己耳朵摆弄来摆弄去,贺琛很有些怀疑:他一个治疗师,会采什么样? “我专业很广。” 陆长青说着,在贺琛已经有些发热的狼耳后面贴好最后两枚电极片,终于收起修长的手。 “你的怀疑不算出格,那些兽化人确实有人为操纵的痕迹,否则不可能消失得那么彻底。你如果有空,多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仇敌。” 他说着,按动按钮,将张口想要说什么的贺琛送进扫描仪器,然后走到显示扫描结果的终端前,端详着上面的数据,缓缓蹙起眉来。 第30章 你是爸爸! “怎么样?”从检查仪器中出来, 贺琛坐起身,询问陆长青。 “确实有异物。” “异物?” “准确说是微量异常元素,分散在你经脉里。”陆长青说着, 把终端上不断变化的一个数据框指给贺琛看, “我正在比对这是什么。” 话音落地, 比对的结果也恰好出现了:与已知物质重合率0.013%。 0.013,这就等于没有重合。 贺琛和陆长青同时蹙起眉。 “这数据库准吗?”贺琛问。 “星河帝国已有的物质, 它全有。” “星河帝国”已有的…… 贺琛凝眉看着屏幕, 思考一瞬, 很快做出反应:“那不用管比对,就直接研究这东西怎么处理行吗?做血液透析能不能把它滤出来?” “没有用, 它在你经脉,不在血管。”陆长青说着, 看他一眼,“比对不上,你似乎不奇怪?” 贺琛静了一瞬,大气严肃说:“我不习惯把时间浪费在奇怪上。” 说罢他转身走开,去换自己的衣服——陆长青看他的眼神让他莫名心虚。 陆长青定神看他一瞬,见他背过身换衣服, 转回头来, 调出另一个面板,查看分析数据。 贺琛脱掉了检查服的上衣。 正巧要说什么,陆长青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顿了顿。 前天在家里对练, 贺琛是在更衣室换的练功服,所以,时隔十年, 这是陆长青第一次看到贺琛现在的身体。 他知道贺琛在三年前矿难中曾遭受重创,不过亲眼看到贺琛合金与肌肉绞缠咬合的右臂,看到他挺拔后背上参差交错的伤疤,陆长青心境还是波动一瞬,眼底深沉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 贺琛换好衣服转过身来时,陆长青已经收敛那份波动。 “怎么看乐言身体里有没有这东西?”贺琛走到面板前问。 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换种辐射更大的仪器,应该能检查到。”陆长青说,“乐言没有发过烧,你确定宁愿冒辐射危险,也要做这个检查?” 贺琛迟疑了一瞬,点头。如果自己体内有,乐言体内八成也有,不查贺琛怎么放心。 陆长青看他一眼。 凭他对乐言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保护欲,他宁肯让乐言用大剂量辐射也要查,这说明,他几乎认定乐言体内也有同样问题。 陆长青静思一瞬,忽然说出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你天狼语很好。” “什么?”贺琛眨了下眼,很快一脸不解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3节 陆长青看向贺琛的右耳——正常的那只。“乐言说过,那个天狼族弄伤了你的耳朵。” 他看着贺琛右耳下方快愈合的小伤口,眸色微深道:“据我所知,米斯特部分种族有种野蛮自大的传统,喜欢用自己的牙齿标记他们看中的配偶——” “咳!”贺琛脸色好不僵硬,“是那混蛋打不过我泄愤,我一时不察……” 他一时不察,让鲁珀把这玩意儿打到身上,已经没面子透了,好在这面子掉得没声响,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之前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什么目的不重要,”陆长青说着,顺手抄起一张酒精棉片擦拭了下贺琛右耳,“重要的是,师弟为什么对天狼族如此熟悉?” “我潜心研究米斯特人……你说的。”贺琛道。 “天狼族从未进攻过星河,你怎么会想到研究他们?” “感兴趣。”贺琛镇定答。 “三年前,你6月回星都,接走乐言,但9月才把乐言送来医科院。这中间的三个月,你去了哪里?”陆长青又问。 “没去哪里,我在休假养伤,顺便带乐言。”贺琛神色淡定,头上的两只狼耳却紧绷绷地竖起。 “在哪里休假养伤?” “平昌星,一颗贫民星,我长大的地方。”那里虽叫“平昌”,但既不平也不昌,陆长青想检验他的话,可没那么好检验。 “你真会挑地方休假。”陆长青说,“不过,平昌星再乱,还是比天狼族腹地要强,对吗?” “……这话从何说起?” “结在哪里,就要从哪里解。要化解这种毒素,我需要更多信息。”陆长青很直接地说。看着贺琛眼睛。 贺琛低了下头,很快抬起来:“天狼湖。” “那年我抓了个疯疯癫癫的星盗,为了让我饶他一命,他交代说自己专门贩卖米斯特特产,有一种天狼族的湖水,传说可以改善体质,我当时正好在养伤,半信半疑试了试,发现确实有效果,就给乐言也试了试。” “你给乐言泡——试了多久?” “俩月……我不知道有副作用。”贺琛说着,蹙了下眉。 “当时当刻,比起副作用,自然是保乐言的命更要紧。”陆长青开口。 “我想也是。”贺琛眉目舒展了些。 他并不后悔。他的确是不得已而为,孵化中心当时跟他说乐言情况不好,注定要夭折。 现在乐言至少活了下来,新的困难,他会再去想新的办法。 陆长青看一眼他坚定的模样,眸色深深:“还应该好好感谢那个「疯疯癫癫的星盗」,他是乐言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咳,也没那么严重。贺琛移开眼:“乐言也算救了「他」一命。” 只有贺琛自己才能明白,那个小小的依偎着他的生命,对三年前失去兄弟、信念垮塌、背负两百多座墓碑的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救赎和希望。 “如果医科院解决不了,等星都的事情办完,我尽快去……找那个星盗一趟,看他有没有化解办法。”贺琛说。 “去哪里找,米斯特?”陆长青问。 “也许吧,”贺琛含糊道,“总之我会找到他的。” “等你找他时间太久,还是做两手准备,我现在就派人去天狼族调查。”陆长青说。 “你派人去调查?” “谢谢,但是——”贺琛顿了顿,看向陆长青,“师兄有什么要求?” 换言之,贺琛问的是,他应该出什么价码。 陆长青静了一瞬。 “没有要求,为了乐言。” 这回换贺琛静了一瞬。也许,至少在乐言的事上,他可以多信任陆长青一点? 他看了眼陆长青,说服自己暂时放下心防,尽力松弛地问:“那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换了个说法,听起来……还是一样。 “配合做点儿试验,看有没有什么能把你的耳朵压下去。”陆长青平静说,“血神宴就在明晚,我不想我的合作伙伴太引人注目。” 贺琛“咳”了一声:“我平时洗冷水澡有用,我可以多洗几个。” “洗冷水澡?”陆长青想到他发热和敏感的反应,眉心微蹙,但他还来不及说话,终端“嘀嘀”“嘀嘀”亮起红色的警报。 “怎么了?” “精神力暴动。”陆长青把贺琛的卫衣帽子给他扣上,语速快而不乱,“你在暴动期,先离开病区,免得受影响。” 说完他把贺琛交给助理,自己头也不回离开。 贺琛看着他背影没入幽深的病区,进入一扇合金门中。 门打开的一瞬,暴动期的贺琛,的的确确感到一阵极度混乱的扰动,他皱了皱眉,被那名助理提醒:“贺长官,您这边请——” * “这个是蝴蝶,这个是小马,都是我爸爸做的!” 医科院的儿科病房内,贺乐言把自己带来的机械玩具摆在小桌子上,如数家珍指给几个穿病号服的小朋友看。 【哈哈,乐言宝宝也是显摆上了。】 【好多小朋友!我吸!】 有个小朋友好奇碰了碰蝴蝶翅膀,贺乐言不由自主伸手把蝴蝶抄起来,护在手心,“这个,这个很容易碰坏的。” “我爸爸给我买的玩具都很结实,没这么容易坏!”那个小朋友盯着贺乐言手心的蝴蝶,又是羡慕、又是不服地说。 贺乐言也不服气起来:“你爸爸那是买的,我爸爸会做,这都是我爸爸亲手做的!外面根本买不到!” 【确实买不到,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乖崽快让你爸开店!姨姨要买他个十只八只!】 【乐言原来也有小“攀比”的一面,哈哈!】 直播间快速飘过好多弹幕,气氛还挺和谐,可此刻贺乐言跟小朋友之间的气氛却近乎剑拔弩张。 “买不到就买不到,你这个一点也不好玩!”那个小朋友生气地说。 “你的才不好玩!”贺乐言更加生气,声音都有些抖,“我的蝴蝶会飞,有动力齿轮,还有行星电机,还有蜗,蜗牛喷射!” 【别生气宝!】【我们蝴蝶确实很好玩!】【噗,是涡流,涡流加速宝!】 贺乐言着急,弹幕也着急,但最着急的还是对面小朋友,听着贺乐言叭叭输出,他,他用力捂上耳朵,大声喊:“不听不听,就是不好玩!” 动静闹大了,本想让小朋友们自己相处、自己试着解决摩擦的大人走过来,分开两个小朋友各自安慰,对面本来气冲冲的小朋友“呜哇”大哭起来,贺乐言也委屈地红了眼眶。 “乐言不哭,蝴蝶很棒,小马也很棒,做这些的爸爸更棒。”带乐言过来的文毅低声安抚小孩儿。 贺乐言点点头,刚要吞下委屈,对面小朋友的声音却传进他耳朵:“我不要道歉!贺乐言坏,他根本没有爸爸!” “佳琪!”对面传来大人严厉的声音。 可小朋友很倔强:“我没有说错,贺乐言根本不是他爸爸生的!” 【啊这!】 【小破孩儿快住嘴!】 【乐言别听呜呜呜。】 弹幕一片担心,文毅则在惊愕之下,第一时间把贺乐言抱起来,想带他离开这里。但贺乐言比他们所有人想的都坚强,小孩儿红着眼,却没有哭,大声朝对面喊:“你也不是你爸爸生的!” “所有人都不是爸爸生的!” 对面小孩儿愣了愣,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的大人,结果却看到大人们点头,小孩儿似乎被这“噩耗”震惊,“哇”地大哭起来。 而文毅已经抱着贺乐言快步走出病房:“乐言,你别听佳琪胡说——” 他说到一半,顿住脚步,看向电梯口:“贺指挥官。” “文医生,”贺琛走出电梯,含笑看向趴在文毅肩上贺乐言,“小懒虫,怎么自己不走路,让文爸爸抱?” “贺指挥官——” 文毅准备解释两句,可贺乐言从他肩上抬起头来,看向贺琛:“我不舒服。” “怎么了?”贺琛面色变了——他已经看出来崽子眼睛红红的。他本能摸了下崽额头,要试试看他是否也在发热。 好在贺乐言额头并不烫,而且小孩儿低着脑袋出声:“我早上吃撑了。” ……还好只是吃撑着了。 “文医生,可以借用下办公室吗?”贺琛一边把贺乐言接过来自己抱着,一边问。 “当然。”文毅看了眼他们父子,尤其看了眼贺乐言,没有再说刚才病房内发生的事,而是带着他们走进自己的独立诊室。 贺琛把贺乐言放到诊室的小床上,搓热了手,捂住贺乐言的小肚皮,开始一圈一圈按揉,一边揉一边念叨:“怪不得你爸比要给你定量吃饭,以后是得定。” “我是为了爱惜粮食。”贺乐言小声说。 “下次这种光荣的事交给我,我替你爱惜。” 文毅去给贺乐言倒热水回来,闻言笑了下。 他站在门边,看着父子两个相处,看着贺乐言望向贺琛的眼神,又看看贺乐言依然小心抓在手里的玩具,忽然明白了什么,静悄悄走出房间。 乐言已经不再需要那个“一月之约”了。 还有,乐言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收养小孩儿的真相? 刚才发生的事,他是有意不让自己说出来?文毅沉思起来。 “怎么了?”房间里,见贺乐言不说话了,定定望着自己,贺琛奇怪问。 “没怎么。”贺乐言移开些视线,又看回他,“你治疗完了?舒服了吗?感冒好一点了吗?” 贺琛点点头,他去做检查,但跟崽说的是找陆长青做治疗。 “你呢,见到你的朋友了吗?”贺琛问。 “嗯。”贺乐言抿了下唇,眼眶又有点儿红。 “怎么了?”看他这样子,贺琛察觉不对,“和小朋友打架了?” 贺乐言摇摇头,但眼圈更红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4节 “那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贺琛皱眉问着,开始检查起贺乐言的身体,而贺乐言……无意中看见他松动的帽子,忽然从诊疗床上爬起来。 “这是,什么?” 小孩儿站在诊疗床上,伸手推下贺琛的帽子,直勾勾看着那多出的两只耳朵。 “咳!”贺琛尴尬极了,“这是……一种流行装饰。” “骗人!”这耳朵会动,还会发红,根本就,根本就跟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许多画面清晰涌现,比哪次梦都清晰。 不对,那根本不是梦!贺乐言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好吧,这其实是爸爸在配合你爸比他们做一项科学实验,关于武士和精神体的融合度测试。”现实里,贺琛还在信口胡说。 “总之你别害怕,爸爸不是怪物。” 贺琛说着,低下头来,把自己极敏感的耳朵完完全全开放给贺乐言:“要不你摸摸看,就俩耳朵而已,一点都不吓人,真的。” 他说完,埋了会儿头,迟迟不见小孩儿动作,正准备放弃这招,眼前却忽然一暗——小孩儿整个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脑袋。 “爸爸!”小孩儿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饱含委屈,又饱含满足,“不是怪物,你是爸爸!” 第31章 “房间” “爸爸?” “爸爸——” 啊, 坐在等候沙发上,隔着玻璃俯看一楼特殊病区的贺琛回过神来,看向拉扯自己胳膊的贺乐言:“怎么了?” “到我们了。”贺乐言示意他看站在一旁的白衣护士。 “抱歉, 你好。”贺琛立刻站起来。 “您好。”护士眼睛在他脸上注目一瞬, 又忙移开, “方老上一个病人已经做完治疗,到乐言了。” 她说着, 指引贺琛和贺乐言走向房间。 贺琛牵住贺乐言小手跟上护士, 半路忽然低声开口:“乐言,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问好几遍了。”贺乐言奶声但稳重说。他刚才是太高兴才哭的, 他以后再也不会哭了! “可是你又叫我了……”贺琛说。 “什么?”贺乐言仰起小脸。 “叫我「爸爸」!”贺琛眼睛又深又亮。 “……”贺乐言小脸红扑扑,小手紧紧抓了抓贺琛。 贺琛高高扬起唇角, 牵紧他进了那位心理咨询师方老的房间,才敛了笑容,很正式认真道:“您好,方老,陆院长介绍我们来——” “你好你好,你就是乐言爸爸, 贺指挥——”方老从书桌前抬起头来, 看清贺琛长相,怔了一怔。 “是我,方老。”贺琛向前递出右手。 “啊, 好, 看你这模样一时……觉得面熟,失礼。”方老说着,又看了贺琛一眼, 他的确不是惊讶于贺琛容色之盛,而是看着这张脸,忽然想到一位故人。 其实两人并不特别像,那位故人容貌并没有贺琛这么出众,但说不出来是哪里,又极为相似…… “怎么戴着帽子?”方老问。他感觉揭掉帽子自己没准能看得更清楚。 “咳,这个——” “我爸爸感冒了,怕冷!”贺乐言主动出声。 贺琛古怪看崽一眼:今天到底怎么了,真让他受宠若惊。 “原来是这样。”方老自然不信一个大武士会感冒怕冷,不过他没揭破,而是看向乐言,露出慈爱笑容,“乐言来爷爷这里。” “好久没见,想死爷爷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游刃有余检查了贺乐言的整体状态,“孩子挺好的啊,眼睛有神,心也安定。” 他说着,看向贺琛,像在询问孩子有什么问题。 “昨天在外面受了点惊吓,睡觉不太安稳。”贺琛忙解释。 “陆院长没给做安抚?”方老问。 “做了。” “那问题就不大,你们当爸爸的不放心,我就跟乐言聊聊。” 方老说着,牵了乐言进内间做咨询,贺琛自己留在外面等。 半个蓝星时后,方老牵着乐言出来:“问题不大,乐言总体很健□□机蓬勃!” 这句话老爷子其实是有意说给乐言听,小孩子有时是一张白纸,你给他什么信息,他就会呈现什么能量。 “不过他打小住在医院,照顾者总在轮换,缺一点儿亲人间的安抚和接触,你们平时多花些时间陪陪他就好。” “是,方老。”贺琛把这话郑重记下来,又觉得哪里有些怪,“你们”指的是谁? 乐言只有他一个爸爸——正式爸爸。 贺琛忍了忍,没有专门指正。“谢谢您,那我们就先告辞。” 贺琛说着,牵贺乐言站起来。 “稍慢。”方老出声,“贺指挥官,可以把帽子摘一下吗?” 贺琛蹙了下眉。 这一对狼耳他自然不愿示于人前,不过不愿示人并不是不能示人,方老是陆长青推荐的人,又刚为贺乐言治疗过,贺琛没有过多纠结,放下帽子。 方老终于知道贺琛为什么要戴帽子。 “暴动期,跟精神体融合了?”他倒是见怪不怪,还朝贺琛笑了笑。 “让您见笑了。”贺琛沉稳道。“您刚才说,觉得我像什么人?” “是像,像一位老朋友。”方老说。 比起放下帽子后露出的线条优越的全脸,反而是贺琛此刻冷静的气质,让他觉得跟那故人更加相像。 “您说的是贺家人?”贺琛又问。 “啊,的确是。”是贺家所属一名军官,一次意外,方老被对方救过一命…… 等等,贺家、军官?方老忽然皱起眉来。 贺琛的身世不是秘密,连方老也曾听闻,他是贺雅韵跟一个罪犯一夜风流后生的孩子,反倒是贺思远,有个身世清白的军官父亲…… “那可能是有血缘的关系吧。”知道是贺家人,贺琛不再感兴趣,扣好帽子,再度向方老告辞。 “等等,还有件事。”方老再次叫住他,“说来惭愧,我方家小子,对不住贺指挥官。” 方家小子?贺琛顿住脚。“方文濯?他是您——” “是我堂侄孙。那孩子没有定性,是他配不上你,贺指挥官不要在意,方家欠你一回,有需要必定偿还。” “您客气了,结婚本就要两厢情愿,不合则分,没什么偿不偿还。” 不是有人提起,贺琛都快把那人忘了,即使方老提起,他也依然没有多想,走出心理科的治疗区后,他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要下雨了,我们去爸比办公室避会儿雨好不好?” 贺乐言看了看外面的天。他没看出哪儿要下雨,也不明白下雨为什么会妨碍他们开飞车回家,不过去爸比那儿他自然没意见。 他欣然点了头,被贺琛抱起来,乘进电梯,向一楼落去。 同一时间,贺思远刚好从陆长青的诊疗室站起身来,迎接走进来的陆长青。 “陆院长,上午好。听陈助理说您现在有时间,我赶紧过来了。” “今天才有空,让贺先生久等了。”陆长青看贺思远一眼,走向自己的位置,拾起导线。 贺思远只觉得陆长青那一眼有些冰冷,联想到他才从那种病房出来,又觉得正常。 陆长青的话也有些怪——贺思远并未“久等”,事实上,他本没计划这么快又能见到陆长青,要知道,他以前想约这位治疗一次都极难,最近却不知为何走运。 不过,这一丝小小的怪异之处,很快被贺思远忽略了。 “陆院长,上次请您稍作治疗后,我感觉稳定很多,或许我的情况也没那么严重?不知您这次约我过来,是不是有新的方案?”贺思远期待而小心问。 “是有个想法,要看看你精神域的情况,如果状态允许,或许不需要走退化那一步。” “是吗?”贺思远大喜过望!“太感谢了,陆院长!” “不急,还不一定。”陆长青淡漠说着,手指落在链接按钮上。 眼前一暗,又一亮,贺思远发现,这次他竟没失去意识,而是出现在自己的精神域中。 “其实人的精神域,也相当于一个「房间」。” 陆长青远远站在贺思远背后,忽然开口,让贺思远受惊般回头。 “贺先生的房间很华丽。”陆长青道。 “哪里,见笑。”贺思远谦逊道。事实上他的精神域远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他花了大量心力,构建这里的一砖一瓦。 “贺先生用得趁手的武器,是鞭?”陆长青忽然又问。 什么?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问,让贺思远怔了怔。 他确实喜欢用鞭,但多在私下用,很少在外显露,陆长青怎么知道?贺思远有些迷惑,并提起一点戒备,但对上陆长青漩涡般的双瞳,不知怎么,他还是如实回答:“是。” “那就用这个试吧。”陆长青平静道。 试什么? 贺思远还不及反应,陆长青手上,却忽然多了一条黑色长鞭。 “试一试,贺先生的「房间」够不够稳固。” 陆长青说着,仿佛只是信手一挥—— 那条黑色长鞭迎风而长,且由一化多,变成数道锋锐铁链,闪动着幽蓝电弧,向那华丽的殿墙迅疾抽去! “哗啦!” 无数裂隙,一道一道爬满殿墙,在“扑簌簌”的晃动中不断增大。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5节 “你——你——”贺思远又惊又怒,但还保留着一丝理智:除非疯了,陆长青不可能无缘无故攻击他。 这丝理智,促使贺思远最终忍耐下来:“陆院长这是何意?” “看看贺先生的精神域能否承受我的新治疗方案。”陆长青道。 “那,结果——”贺思远问着,捂住头,脸色苍白起来。精神域震荡的后果正在显现。 “不尽如人意。”陆长青回答。 铁链一闪,那数不清分了多少道的长鞭化为另一种更柔韧的质地:“我降低要求试试。” 他说着,二度挥鞭,既不逞工,也不炫巧,凌厉鞭影,直截了当抽去! 亿鞭抽过,贺思远如灵魂破碎,痛得浑噩,陆长青垂手肃立,神色认真:“很遗憾,看来还是只能退化了……” * “院长,贺长官和乐言小少爷在里面等您。” 回到办公室前,听到助理汇报,陆长青脚步顿了一瞬,伸手推开门。 贺琛跟贺乐言正一坐一趴,双双待在他待客区的地毯上,头对头玩一个棋类游戏,听到开门的动静,贺乐言还在专心思索,贺琛却抬头向他看来。 “你做完治疗了?”贺琛问着,不动声色打量陆长青。 精神力暴动极其危险,特别是高危患者,他们的精神域内可能处处是狂暴乱流,还有完全失控的杀戮与毁灭欲望——也就是俗称的“污染”,会病毒一样侵蚀链接他们的治疗师。 不过陆长青看起来并没有半分异常。 贺琛心踏实了不少——他倒不是为陆长青担心,他当然知道陆长青很厉害,他只是,嗯,悬着一点好奇。 “雨太大了,我们暂时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又解释自己跟贺乐言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长青这才注意到下雨了。 窗外,丛丛绿植枝舒叶展,痛饮甘霖,倒是一场好雨。 “到中午了,肚子饿了没有?”陆长青脱下外套,洗了手,走到贺乐言身后,看了一眼局势格外简单又格外胶着的虚拟棋盘,笑着揉揉贺乐言的脑袋。 这一摸,贺乐言冒出个点子,终于走了下一步棋,现在轮到贺琛对着棋盘“冥思苦想”,而贺乐言汇报:“刚才陈叔叔问我们,我们就选了食堂的套餐,给爸比也选了。” “谢谢,那就先洗手,吃过饭再玩。”陆长青把他拉起来。 贺琛同陆长青对视一眼,如蒙大赦,麻溜收了棋盘。 陈助理送了饭进来,贺琛一边在桌上摆饭,一边支着耳朵听陆长青跟贺乐言说话: “上午做了什么?” “跟文爸爸去了儿科,还去看了方爷爷。爸比,什么是结婚?” 嗯?贺琛的狼耳动了动。 “结婚就是两个大人选择对方一起生活、互相照顾,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怎么,”贺乐言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人不喜欢和我爸爸结婚?” 因为长了四只耳朵所以听力格外强大的贺琛:…… 你操的这不是三岁小孩该操的心。 “你爸爸很好,但不是人人都足够聪明,看得到他的好。”陆长青淡定回。 “咳!”贺琛脸皮也不知算厚还是算薄,听了这夸赞,又觉得确实如此,又有点不好意思。 “另外,要是有人跟爸爸结婚了,就是你的另一个爸爸,所以爸爸和谁结婚,肯定要慎重挑选。” 多虑了,他也没打算跟谁结婚,跟他抢养崽权怎么办? 贺琛想着,打开饭盒,就听贺乐言语出惊人:“那爸比你可以跟我爸爸结婚吗?” 祖宗!这又是哪一出?听见洗手间安静,贺琛放下饭盒,大叫一声:“开饭了!” 陆长青牵着贺乐言走出来,平平静静看他一眼:“中气挺足,不发烧了?” 烧。耳朵发烫。 但贺琛拒绝跟陆长青聊这个。他抱贺乐言上餐椅,把小叉子递给他,一本正经跟陆长青谈正事:“师兄,下午和晚上我有点事,乐言先放您这儿行不行?” “可以。”陆长青先答应下来,才问,“什么事?” “跟同学聚会。”贺琛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陆长青却才想起来,贺琛人缘一向不错,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每次找他,都听见他那头人声喧闹。 不过—— “顶着这个去聚会?”陆长青抬眼,看向贺琛的狼耳。 “……帽子遮遮,也不明显。”贺琛说。 陆长青看了眼他闪烁的眼神,顿了顿,掏出一支很小的针剂,递给他:“这个可能有用,吃完饭试试。” “这么快,不是要做实验吗?”贺琛一边给贺乐言拌匀三文鱼炒饭,一边压低声音问。 “针对你的症状,我想到一种药物,做了测试确实有效。” “什么药物?”贺琛问。 “抑制剂。” “抑制剂?”贺琛蹙眉看向陆长青,抑制剂他试过,根本没用。 “米斯特人的抑制剂,抑制发情期。” 大概是怕贺乐言听到,陆长青靠近贺琛耳边说。 靠得很近,耳朵很痒,导致贺琛分心一瞬,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腾”地一下,仿佛一枚粉红炸弹在他体内爆炸,贺琛从脸到脖子,一抹一抹泛起红云来。 陆长青移开视线,拧开一瓶随餐配送的冰水,送到他手边。贺琛接下“咕咚”灌了两大口,伸手去摸那枚抑制剂。 “有副作用,可能降低感知。”陆长青提醒。 “多久?” “大约6小时。” 6小时,那没关系。贺琛行事利落,拿起针剂,立刻刺入自己静脉。 他果然不是去聚会。陆长青眯了瞬目,没有戳破,还替贺琛挡住贺乐言的视线。 * 贺琛确实不是去聚会,不过他确实见了一个老同学。 “他,黑客高手,你确定?” 看到老同学沈献领着的面相憨憨的大个头儿,贺琛很怀疑。 “如假包换,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贺琛答。 “得,不信是吧?刘儿,别吃了——”沈献扯掉大块头嘴里的零食,“开工,给他看点儿真东西。” 大块头也不说话,看了贺琛一眼,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台跟他体型相比显得特别袖珍的实体电脑,粗大的手指“噼里啪啦”特别灵巧的敲了一阵,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艹,偷拍狂啊你!”沈献划拉几眼屏幕上的照片,贱笑着看向贺琛。 贺琛看清那照片,脸一热,但声音镇定:“扯淡,我拍自己的崽,怎么能叫偷拍!” 屏幕上滚动着十六宫格,格格都是贺乐言的照片,大部分是他的花样睡姿,有全景有特写,有软嘟嘟的小脸、有长长的睫毛,就连小脚丫贺琛都拍了很多张,还专门p了憨萌的贴纸和五毛钱特效…… “关了吧哥们儿,刘儿是吧,知道你行了,咱们办正事要紧。”这些照片都是贺琛私藏,他可没打算给别人欣赏,尤其是贱兮兮的沈献。 “我看你中了小孩儿的邪了。”沈献说着,却掏出一只大红包,“孩子呢?藏哪儿了?还等着见见呢。” 贺琛首先把红包夺过来塞进口袋,然后才说:“在他爸比那儿,回头再让你见。” “哪个爸比?”沈献古怪地念着这粘牙的称呼。 “一个医生。” 贺琛说着,从终端翻出张向恒妹妹向芷的照片,给大块头看: “我需要找有关这个人的负面信息,可能是那种……视频,或者是照片,也可能是录音,总之是一旦曝光就会对她造成严重威胁、可能让她身败名裂的东西,这样东西可能握在良朋娱乐公司手里,也可能直接在良朋集团夏景鹏手上,这样说,能查吗?” “我试试。”大块头没打包票,也没说不行,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操作起来。 “这是谁?你费这么大劲帮她?”沈献问着,看到大块头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明白过来,“向芷……跟向恒有关?他家里人被搞了?” “向恒人呢,他怎么不过来?” “你能不能安静点?”贺琛不想回答沈献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专心守着大块头操作。 沈献半眯眼睛,看他一眼,吊儿郎当道:“没那么快,你这信息模棱两可的,夏家又那么大一势力,防护墙厚着呢,没那么好溜进去。” “要多久?”贺琛直接问大块头。 “一个小时,能进得去就进,进不去就进不去了。”大块头说。 “他意思是一个小时还进不去,他就该被人发现了,咱们就该收拾收拾滚蛋了。”沈献补充。 “你才滚蛋。”贺琛说着,看一眼大块头和他的电脑,“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这他新房,还没让乐言住一天呢! “开个玩笑,你怎么越活越单纯?”沈献哂笑,笑到一半,被贺琛武力制裁。 “艹,你不是三年前差点死在地底吗,为什么变得更强了?”一番格斗过后,沈献气愤地叫。 贺琛压制着他,答非所问:“今天这事保密,不然就把你上学时拿精神体偷窥别人的事抖落出去。” “滚,兄弟好心帮你,你信不过就别信!” 贺琛静了一下,松开他:“我信。对不起。” “对不起你妹,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偷窥别人,是偷窥试卷,试卷!” * 说是一个小时,大块头果真在一个小时差五分钟的时候,顺利黑进夏家企业,然而,数据比对一无所获。 他又花了更多时间侵入夏景鹏的个人终端,直到天黑,依旧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6节 “找不到,可能是藏在物理隔离的空间。”大块头憨声憨气解释。 “说人话。”沈献道。 “可能存在u盘、锁在保险柜里。” 沈献看向贺琛:“怎么弄?” “能不能看看他家哪儿有保险柜?”沉吟一瞬,贺琛问。 “入室抢劫啊?”沈献看贺琛,“何必呢,把人直接做了得了。” “这是方案三。”贺琛平平无奇道。 “你认真的?”沈献放下手里的锤子——他堂堂少将,在被迫帮贺琛组装家具。 “我一向认真。”贺琛单膝跪地,敲好床旁滑梯的最后一颗螺丝,“我本来也没把蛋全放在你这只篮子里。” 他看了眼时间,眼底划过抹冷光:“今晚楚云棋搞聚会,他邀请了我,那个夏景鹏也在,今晚正好摸摸他的底。” “什么深仇大恨啊,逼得你上梁山?”沈献半开玩笑问着,对上贺琛神色,认真下来,“他们对向恒做了什么?” “夏家背后其实是你们贺家吧?这事儿,是不是跟三年前也有关系?” 贺琛没回答,收拾了工具站起来,扫一眼大块头那边,对沈献说:“要是没什么结果就算了,今天多谢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更中意方案三。 “今天还没过完呢。”沈献掰掰手指,站起来,“请柬我也有,好事儿算我一个。” “查到了,”大块头这时开口,“夏景鹏在星都有十三处房产,常住的有五处,五处都有保险柜。” 大块头说着,抬起头来:“选哪处查?” 沈献跟贺琛对视一眼。 “不选了,这是天意。” 沈献说着,就要大块头收拾东西,可是大块头开口:“还有人在入侵这个夏的个人终端,复制了他的生物口令,我跟着拷贝了一份。” “什么生物口令?” “掌纹、虹膜、声纹。”大块头解释。“要开保险柜,或许用得上。” “不知道是谁,像个新手,我还帮他扫了个尾。” * “记住,你是上月新来的助理,王特助去处理3号别墅的事情,让你暂时顶班,谢小姐喝醉了酒,一定要找夏总,不然就要跳天台,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把她安顿在夏总的套房,请夏总去处置。” 昏暗的酒店套房内,向恒低垂着头,一边整理身上的东西,一边有条不紊叮嘱。 “他不来怎么办?” 被他叮嘱的那个年轻人,神色紧张地问。 “他会来的。谢小姐天生尤物,与他情正浓爱正酣,他不舍得不来。” 向恒平静说着,站起身,替紧张的青年整理了下衣领:“别害怕,引他到隔壁,你就立刻回这里换装,离开的步骤和路线我教过你了,要不要再复习一遍?” “不用。”向哲摇头,手心紧张地沁出汗来。 “好孩子。”向恒看着这个宅在家里从不出门的弟弟,“你长大了,以后也可以独当一面。” “哥,”向哲心里越发不安,“我那些假口令只能支撑五分钟,五分钟后就会被系统鉴别到出发警报,你——” “我知道,五分钟足够了,不用担心。”向恒说着,看着向哲身后的监控屏幕,蹙了瞬眉,“他怎么也来了?” “谁?”向哲好像惊弓之鸟,转头看向屏幕。 “贺琛。你认得他,他去我们家吃过饭。”向恒解释,“他旁边这个是沈献,帝国前元帅沈星洲的养子,他们——” “他们也是仇人吗?”向哲紧张又愤怒问。 “不。”向恒诧异看向弟弟,笑了一瞬,又敛起大半,“沈献是朋友。贺琛,他不是仇人,是可以信任的人。” “小哲,记住他的脸,”向恒目色深深,看着屏幕中言笑晏晏和人打招呼的那张脸,“如果我出事,去找他,效忠他,保护他,直到永远。” 第32章 纯情小狼 这是一个醉人的夜晚。 听到谢小姐在套房等他, 夏景鹏装模作样跟朋友抱怨了几句,起身离开。 要动作快点,不能再让小妖精缠住, 今晚是三皇子宴客, 他老不露面, 委实不合适。 “过半小时叫我。”跟面生的助理交代了句,看对方点头退下, 夏景鹏迫不及待, 刷指纹推开房门。 门里漆黑, 只有浴室方向亮着灯,传来细细流水声。 想到流水声中会是如何艳景, 夏景鹏毛孔翕张,脱了外套, 松了领扣,走向浴室,按下唇角兴奋,做烦恼状推开房门。 一条毛巾,蒙住他眼帘。 “这是玩什么?别闹。” 夏景鹏伸手去扯毛巾,却被一股巨力拉扯, 头重重磕在什么坚硬的地方, 艹!他刚要惊呼,口鼻间被糊上一层东西,闷闷的、黏黏的, 夏景鹏无法出声, 甚至无法出气,胸膛随着憋闷一鼓一鼓震动。 这不对!夏景鹏已经反应过来,一边召唤精神体, 一边去触碰终端的报警装置,然而后脑被注射了什么,他失去对精神域的感知,至于手—— 不等夏景鹏碰到终端,“咔哒”一声,夏景鹏双腕剧痛,他想叫,却依然叫不出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剧痛和憋闷中扭动挣扎。 就在这时,眼前一亮。 毛巾被拿走了,夏景鹏终于看见眼前的人,当然不是什么谢小姐,而是一个蒙着面的高大男人。 “你是谁?”夏景鹏想问,却只发出微弱的支吾声。 随后脸上一松,夏景鹏又能喘气了。 “你是谁,你要什么?!”他喘着粗气,呼哧呼哧问。 “夏总有一些私密资料,放在哪里?”男人张口,发出一道明细被变声器扭曲的怪异声音。 “哪些私密资料?”夏景鹏拖延时间问。 也不全是拖延时间,他有很多“私密资料”,对方不说,他又怎么知道是哪个。 他想着,恢复些冷静,集中精力,仔细分辨对方的身材: 对方蒙面又戴变声器,很可能是跟他接触过,怕被他认出来……夏景鹏这么想着,喉咙一凉——一柄尖刀,划开他颈间皮肤。 夏景鹏忍不住要叫,却被一只戴手套的手再度捂住口鼻:“在哪儿,现在能说了?” 夏景鹏疯狂点头!“在西兴街我的住宅里!有保险柜,只有我的掌纹和虹膜能打开!你要什么,我可以随你去!” “不用了。”对方淡淡说。 那个黏糊糊仿佛还会蠕动的东西又糊上来,死死封住夏景鹏的口鼻,随后,夏景鹏被一把提了起来,在他面前,有一池清水。 夏景鹏正不解,蒙面人拉起他断折的手,一只一只,放进“清水”里。 痛!!! 剧烈的、被腐蚀的痛意,使夏景鹏抽搐着向下滑去,又被扯起。 超出忍耐阈值的痛意让夏景鹏不住抽动,但他仍然尽力凝聚起体力挣扎着,可这挣扎并不见效,咬人的狗不叫,对方一言不发,但格外坚韧,揪着他的后颈,压着他的头,一寸一寸,向那池“清水”按去。 不! 不不!! 夏景鹏疯狂挣扎着,直到喉咙又是一凉。 这回是彻骨的凉。 气管割断,鲜血喷涌。夏景鹏的头温驯了,终于落进“清水”中。 高浓度的“清水”层层腐蚀他眼眶肌理,直到深可见骨。 从此,他再没有掌纹,也没有虹膜。 向恒计时五秒,把面目全非的夏景鹏提起来,不轻不重,扔进旁边的浴缸。 随后他一秒都没耽搁,脚步镇定,走向阳台。 向哲说有五分钟,是忘了考虑夏景鹏身亡,他的个人终端会发出警报。向恒不会忘。 他只有一分钟的逃生时间。 推开窗,避开理论上暂时被向哲控制的监控系统,向恒如一抹无声的暗影,转到大楼侧面,顺着布置好的蛛丝细绳快速向顶楼攀去。 但攀到一半,他顿住了,面色微变,看向眼前人:“宁天?” “你怎么在这里?” “好奇向哥在做什么。”宁天伏在夜色中,冷冷扫过向恒。 “你跟踪我?” 宁天没有否认。“你去见什么人?火狐是被谁——” “赶快离开!记住你没来过这层楼,也没见过我。”向恒冷然打断宁天的话。 他耳麦中已经传来向哲的示警,提示有人进了套房检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为了不被我牵连!”向恒猛然发力,将宁天掀入一个空置的阳台。“监控还有20秒恢复,不要让人在奇怪的地方看见你!” 他最后提醒一声,加速向楼顶的飞车停泊区奔去。 见鬼!宁天不解,但不影响他快速行动,清理痕迹、穿出房间、进入走廊,20秒后,他已经人模人样,出现在一个喧喧嚷嚷、灯光迷乱的大厅。 环视一圈,他有些意外地看见贺琛的身影,提步向他走去。 但被人伸脚一拦—— 楚云棋醉得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眯着眼看他:“宁天?我不记得……嗝儿,我有邀请你。” “我只是来找人。”宁天低声说,抬脚要走。 “找人?我这里,会有你要找的人?哪个阿猫阿狗?”楚云棋醉意上头,笑着攀扯住宁天的领口,“看看,这衬衣白的,你该不是来做兼职赚生活费的吧?”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7节 “兼职?哪种兼职?”旁边有人过来搀住他,配合地讥笑。 酒醉中的楚云棋却忽然有些懊恼:能是哪种兼职?他们好不肮脏! 他皱起眉,宁天却从旁边侍者那里提起一支香槟,当真给楚云棋倒了一杯酒。 “殿下慢用。”宁天低声说,声音冰雪般冷。 把酒杯塞进楚云棋手里,宁天压下眼底火光,快步离去。 不少穿黑西装、警卫模样的人涌进大厅,宁天刻意控制着没去看,走到贺琛身边。 沈献正同贺琛低语什么,宁天等待着,等沈献说完,才凑过去,低声告诉贺琛看见向恒的经过。 贺琛瞳孔微缩,抬头看向厅中警卫。 “听说了吗?夏景鹏刚被人杀了,尸体就在楼下。” “谁干的?” “不知道,但是这楼已经封锁了,凶手等会儿就能抓到。” 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向楚云棋走去,恭敬说了什么。 楚云棋往贺琛和宁天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烦躁推开那人:“什么可疑人,老子怎么知道谁可疑?在这里的,嗝儿,都是,都是老子请的,滚!” 宁天攥了下手指,收回视线,又在贺琛耳边低语一句。 “扫兴!这宴会不办了!我们都散场,你们慢慢查!”楚云棋又气哼哼说了句,忽然不管不顾起身,往电梯走去。 警卫没料他如此,想拦又不敢,唯有守住电梯,匆忙验过宾客身份,看着宾客逐一离去。 宁天跟着贺琛和沈献,没怎么费劲就混了出来。 “他应该是打算走顶楼飞车通道,不知道有没有脱身。”宁天低声对贺琛说。 贺琛点头,刻意落在人流最后,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 如果向恒还被困在这里,此时就是最好的逃生机会,以他跟向恒的默契,向恒如果需要帮助,必然会给他留下什么痕迹。 但贺琛什么也没看到。 反而是终端上,收到一条信息:【什么时候回家?乐言等你睡觉。】 贺琛蹙蹙眉:【就回。】 陆长青放下终端,看向飞车后排的人:“伤势可要紧?” 向恒扣着肩膀,摇了摇头,低声问:“你……为什么救我?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陆长青说。“担心乐言爸爸闯祸,救下你,只是顺手而为。” 担心谁闯祸?向恒眉心蹙起。 陆长青却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径直问:“送你到哪里?贺琛很快回家,你要不要留下来见他?” “回哪个家?”向恒眉心蹙得更深了。 “他暂时寄住我这里。”陆长青答。 “……”向恒极其审慎地,又看了陆长青一眼,“你有什么目的?” 等等——“他背后的人,是你?” 在汉河时,向恒已经察觉贺琛有事绕开他,武器装备库的账面也不太对,只不过他没有深究,还替他遮掩一二。 陆长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向指导,我提问在先,你要去哪儿?” “我——”向恒攥拢一瞬手指,“我就不见他了,陆院长今晚能否当做没见过我?” 陆长青蹙了一瞬眉,但还是点了头。 向恒要求下车,他也未加阻拦。 只是在向恒下车前,他确认般问了一句:“这是你的选择?” 向恒同他对视,灵魂仿佛被穿透,沉默一瞬,点了头。 * 一直到返回家中,见到餐桌上神态安然的父母、心惊胆战的弟弟,有些恍惚的向恒才确认,自己真的回来了。 其实他没打算回来。 为了这一晚他准备了三年,每一次推演,都没想过全身而退。 他想最多的,是得手后怎样利用自己手中的证据,再咬下贺家一块肉。 想第二多的,是做完这些,终于可以去见底下的兄弟。 但现在既然活着,也算赚了,他没有了别的顾虑,可以全力帮贺琛去做成他想做的那件事,在更合适的位置。 这就是他的选择。 唯一能让他好受的路。 “愣着干什么,还不洗手吃饭?”母亲的一句啰嗦,让向恒忽然回神。 扫过餐桌上冒着热气的家常菜,他朝弟弟向哲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迈开脚,走进洗手间。 伸出双手,看着清水从感应水龙头中自动流出、蓄进水池,向恒静了一瞬,将手泡进水中。 水沁凉无害,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没有什么,腐蚀掉他已犯下的罪孽。 “哥!”外面传来向哲的声音,向恒神色瞬间变得平静、毫无破绽,他将枪藏在掌心,推门向外走去。 意外的是,门外是贺琛。 跟他同行的还有沈献、宁天,另有一个大块头,搂着他弟说话。 “你——”向恒看着贺琛,默默把枪塞回后腰,“你们怎么忽然过来?” “你有没有受——”贺琛开口,察觉向恒看向老两口,又及时闭上嘴,“出来说话?” 向恒点头,跟他走到门外小院。 “我以前不知道,你——”院中,一棵老柏树下,贺琛看着向恒,神色复杂。 “你没理由知道。”向恒淡淡说。 “你受伤了。”处在暴动期,贺琛五感格外敏感,嗅觉自然也不例外,他闻到向恒肩上有丝血腥味,伸手向他肩膀探去。 “好好的,我怎么会受伤。”向恒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贺琛蹙了蹙眉。 “我递交的调任申请,军部已经批了——” “我去找军部撤回来!”贺琛立刻出声。 “不必。”向恒声音平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今天起,我们终于不再是同僚。” “终于?”贺琛看向他,有些意外。 “终于。”向恒抬眼,“在你身边每一天,对我都是煎熬。” 贺琛蹙了蹙眉:“我知道你是被胁迫,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我审判——” “我说的不是这个。”向恒打断贺琛,从眼底流淌出冷漠,“永远屈居第二,永远被你的光芒掩盖,贺琛,你知不知道,和你共事的每一天,都让人窝火?” “我——”贺琛张了张口,对上向恒冷淡得叫他陌生的眼神,强忍着没有错开视线,“向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是贺家人,是天之骄子。你跟我们,从来不是同类。” “向哥!” “抱歉。”向恒全程正视着他,目光未移动分毫,“就算我今天做了什么,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讨厌被控制,尤其是,被你的家族控制。” “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各种意义上。” 他向贺琛伸出手:“我们好聚好散。” 贺琛看了眼他伸出的手,眼底发沉:“你还记得吗,向哥,以前我们也是在这儿,在你家院子里,大吹牛皮,说未来一起闯荡,纵横四海。” “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地厚天高。”向恒平淡道。 “我现在也不知天高地厚。”贺琛眼里冒出火光,“我不信你的话,不信我会交错朋友!” 他说着,正色看向向恒:“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的词典里,只有好聚,没有好散。” “你想好,要怎么选!” 说完,看到向恒神色依然平静,贺琛指尖戳进掌心,错开向恒伸出的手,转过身,大步离去。 “哥,为什么?”那些人呼啦啦走后,向哲走到向恒身后问。 不说是可以信任和追随的人吗? “不这样,他会把我的调令要回来。”向恒转回头来,拍拍弟弟的肩,“进去吧,明天开始,是新的一天。” * “还跟着我干什么,你没有家吗?”上了飞车,贺琛烦恼地看一眼宁天。 “你早就知道?”宁天没头没脑说。 “我知道什么?下车,不然取消你休假!” “你知道向哥的事!因为向哥,火狐的事,你才轻轻放下。”宁天双目紧紧盯着贺琛。 “你想多了——” “向哥重要,其他人就不重要了吗?!”宁天逼问,语气还是他平时那副冷冷静静的语气,尾音却有一丝发颤。 贺琛看了一瞬他发红的眼圈,他生气似的扭过头去。 “……出息。”贺琛抬手把车里的纸巾盒扔给他,又被他气愤地秒扔回来。 贺琛抓住纸巾盒,嗤笑了声,又收敛,正色解释:“都重要。但,活着的更重要。” 听见这话,宁天还是没回应,但眼里多了几分冷静和思考。 “仇,我们会报的,我保证。你以为除了火狐,他们就没别的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宁天抬起头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8节 “是这样——”贺琛眼珠一转,招手叫宁天附耳过来,嘀嘀咕咕,跟他说了半天。 宁天认真仔细听完,点头:“交给我。” “安全第一。”贺琛说着,按下按钮,打开车门,“回去吧。” 宁天抬腿准备下车,但下车前一瞬,他又看向贺琛:“那向哥呢?你们吵架了?” “你是老妈子吗,什么都要管?”贺琛反问,并抬脚,把宁天踹下了车。 * “回来了?” 迈进玄关时,听见陆长青温淡的声音,贺琛抬起头来,双眼慢了一瞬才聚焦,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惊醒。 但很快,他脸上堆出笑容,看向客厅中的贺乐言,眼睛亮了亮:“这是穿的什么?” 贺乐言身上穿着一套迷你礼服,丝绒面料,缎面包边,戗驳领搭配小领结,衬得贺乐言又绅士又可爱。 “明天血神宴,给乐言试试衣服。” “谁家的崽这么可爱?”贺琛走过来,毫不吝啬地吹着彩虹屁,吹得贺乐言小脸微红。 “不过乐言也要去参加宴会?”贺琛看向陆长青。 “血神宴历来有带家人的传统,默言你可以不带,乐言不带的话,恐怕会被人问起。” “那就带上。” 贺琛是本能不想崽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不过,把崽放到别的地方,贺琛也一样不放心。 这么一想,贺琛坦然了,看着帅酷可爱的贺乐言,纠结起其他的来:“那,我穿什么?” 他这个当爹的,不能给这么帅的崽丢面子,现在去买套亲子款西服来不来得及? “你是在役军官,要穿制服。”陆长青提醒。 “哦。”贺琛死心了。坐在沙发上,有些失神。 “穿军装,很帅。”贺乐言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什么,小声说。 嗯。嗯?贺琛支棱起来:“谁穿军装很帅?” “……你。”贺乐言镇定说了一句,忽然跑开,“我去洗澡!” 陆长青笑笑,进卧室帮贺乐言脱那套复杂的礼服,回到客厅时,看到刚才还跟贺乐言打趣的贺琛坐在沙发上,靠着靠枕,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色有丝苍白。 “头疼?”陆长青问。 贺琛睁开眼,没等说话,手腕被捞起来。 贺琛本能拒绝,但陆长青手下用力,精神域外放,顷刻将贺琛包围起来。 贺琛再恢复意识时,恍惚已是第二天。 他躺在贺乐言床上,脸上带着眼罩,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和枕头,房间安静,只有白噪音的声响。 贺琛摘了眼罩,房间依然很暗,没有光线刺激他的眼睛。 这样舒服的环境,贺琛甚至想躺下赖个床,但他很快翻身坐起来:“乐言?” “乐言在吃早饭。”陆长青推开门,脚边是……雪白的、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大狼。“你醒了也出来吃。” “哦。”贺琛应了声,下床站起来,怔了怔。 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陆长青给他做精神力安抚的时候?深度链接和安抚,的确能让人昏睡。 可是—— 他昨晚怎么脱的外套、换的上衣?又怎么上的床? 贺琛站在原地,脸莫名红了。虽然没谈过恋爱,他好歹还知道自己性向,想到是陆长青帮他换的衣服,他说不出的窘迫。 偏偏这时陆长青又敲开门,声音沉稳:“你吃煎蛋还是煮蛋?” “煎的,谢谢。”贺琛镇定答了句,飞快背过身,手指蜷起,除了合金的部分,都染上一层淡粉。 ----------------------- 作者有话说:纯情小狼[捂脸偷看] 第33章 彩虹棒棒糖爸爸 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做了三五遍心理建设,洗完澡换过衣服的贺琛, 终于推开房门。 意外的是, 陆长青并不在外面。 大狼在旁守着, 贺乐言正乖乖坐在餐椅上吃饭。 看到贺琛东瞧西看,贺乐言脆生生问:“你找爸比吗?” “不是。”贺琛下意识答, 答完清清喉咙, “你爸比呢?” “倒垃圾。” 倒垃圾?贺琛愣了下:“不是有垃圾处理器吗?” 虽说多年不见, 白——黑月光变得比当年接地气了,可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倒心里的垃圾。”贺乐言说。 “就是冥想。爸比说, 冥想就是清空心灵,所以就是倒垃圾。”看贺琛还是茫然, 贺乐言进一步解释。 “……哦。”贺琛点点头,“你理解特别到位,描述特别形象。” 贺.彩虹屁.琛在贺乐言身旁坐下来,顺便瞪了“背主”的雪狼一眼。 贺乐言却仔仔细细看贺琛:“你还累吗?” 昨晚他洗完澡出来,看到爸爸已经睡在床上,爸比说爸爸累了, 要多睡觉。 贺乐言有点担心。 贺琛怔了下, 摇头:“不累。” 贺乐言放心了些,把一碟品相完美的煎蛋往贺琛面前推了推:“你的饭。” “谢谢。”贺琛提起叉子准备动口,动口之前顿了一瞬, “这盘儿是不是你的?” 这番茄酱挤的辐射着阳光的小太阳是什么鬼? 贺乐言摇摇头, 指指自己的空碟子:“我已经吃完了。” 哦。所以,这确实是他的? 贺琛叉起一只煎蛋,犹豫了一下, 才蘸了点儿“小太阳”,特别注意,不想那么快破坏掉太阳的形状。 “味道合适?”身后传来声音。 “合适。”贺琛扭过头,不出意外看到陆长青。 大约是才“倒完垃圾”,陆长青神采焕发,双目既深又亮,一身简洁熨帖的衬衣西裤,穿在他身上却无端矜贵。 贺琛莫名移开视线。 贺乐言却迈着短腿跳下餐椅:“爸比去上班?” “嗯。”陆长青应了一声,嗓音大提琴般低沉。然后贺琛下巴一痒,仿佛被人轻挠了下—— 他好好坐在这里,自然没人挠他。 被挠的,只能是那主动过去黏人的家伙。 贺琛忍耐着没吭声,大口吃饭,大口喝水。 陆长青挠过大狼下巴,又摸摸大狼的头,直起身来,往贺琛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低头看向贺乐言:“血神节快乐。礼物。” 他递给贺乐言几只包装精美的礼盒。 “这么多?!”贺乐言声音惊喜。 “一个给你,一个给爸爸。”陆长青说。 “还有一个呢?” “给哥哥。”陆长青说着,又看向餐厅那边,“中午回不回贺家?” 贺琛知道是问他,镇定回头:“不回。” “那就凑一起吃个饭?”陆长青问。 “你不回陆家?”贺琛不解。 血神是过去蓝星人崇拜的唯一真神,血神节一向是蓝星人祭天祭祖、举家团聚的日子。贺琛不回贺家有他的理由,陆长青为何也不回陆家? “会回去祭祖,至于团圆饭——”陆长青顿了一瞬,浅笑,“我父亲跟我关系不太融洽,看着我,他怕吃不下饭。” 啊?贺琛愣了下。既意外陆长青会跟家人关系不和,也意外他会这么直接把这“不和”说出来。 最意外的,还是陆长青这样优秀的人,也会跟他一样招父母不喜。为什么? 贺琛起了一点探究心,看向陆长青。 “节日还是在家吃,我安排人过来做饭。”陆长青这时已安排妥当,揉了揉贺乐言的头,准备出门。 门铃恰恰在这时响了——贺琛从来不知道陆长青家还有门铃,毕竟从来没响过。 陆长青去开门,贺琛出于好奇,张望了一眼。 “陆大哥,节日快乐!” 未见人影,先闻人声。 贺琛先听见一道年轻又热情洋溢的声音,才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精神小青年抱着一盆花出现在门口。 “节日快乐,什么时候回来的?”贺琛听见陆长青问。语气算得上温和。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49节 “昨天才到星都。”青年说着,把花盆朝陆长青递了递,“礼物。” “谢谢。”陆长青收下来放在玄关,放的时候,似乎察觉贺琛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是——”小青年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动作,这时也发现了贺琛的存在,当然,还有贺乐言。 “乐言?长高了!还记得哥哥吗?”青年蹲下,灿烂笑着跟贺乐言打招呼。 “飞宇哥哥好。”贺乐言走过去,站在陆长青腿边,乖巧跟青年打招呼。 “真乖!哥哥也给你带了礼物,等会儿去拿!”青年说着,揉揉贺乐言脑袋,忍不住,又一次看向贺琛,眼神有点儿在意。 贺琛已经走过来,陆长青看向他,给他介绍:“这是庄飞宇,他祖父庄世良是我导师。” “你好。”贺琛主动伸手。 “你好——”庄飞宇看一眼贺琛的右手,迟疑了一秒,才握上去。 “这是乐言爸爸,贺琛,汉河基地指挥官。”陆长青给庄飞宇介绍。 “哦,你好,贺叔叔。”庄飞宇又说了一声,很快撒开贺琛的手。 贺琛静了静:贺……叔叔? 这人刚才叫陆长青什么来着? 他略感不对劲儿地看向陆长青:这小伙儿叫人有点乱啊,脑筋是不是不太清楚? 陆长青恰好也在看他,眼里带笑:“先吃饭,凉了味道不好。” 他说着,看向庄飞宇时眼神冷淡了一分,招呼庄飞宇出去,顺道把门带上。 贺琛看了眼大门,转回身,无意间又看见玄关上的花盆。 所以谁都知道陆长青喜欢莳花弄草? 贺琛看着花盆,感觉有点儿怪,又说不上哪儿怪,于是闷头回去吃饭。 而贺乐言像个快乐小松鼠,从沙发那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子,跑到餐桌处、贺琛旁边。 “血神节快乐!”他脆生生说,垫高脚脚把大盒子放在贺琛面前,自己去拆小盒子。 “血神节快乐。”贺琛后知后觉说了句,看向大盒子,看到盒子上画的一颗线条简单但很传神的狼头,手指动了动。 “吃完饭再拆!” 看贺琛去碰盒子,贺乐言中断自己的动作,义正词严盯着他。 家法真严…… 贺琛在心里默默说,手到底老实了。 风卷残云吃完饭,他甚至很有定力地收完了碗,才拆开自己的礼盒。 “你的是什么?”贺乐言好奇地凑过一颗小脑袋。 是——贺琛面色有些僵硬:是《儿童教育心理学考试真题全知全解(思维导图版)》。 该死,都是楚云棋干的好事。 “什么书,这么厚?”贺乐言有些羡慕的样子。 “要不咱俩换换?”贺琛说着,看向贺乐言的礼物: 《精神体图解小百科:狼类精神体全知全解》。 ……到底是全帝国最年轻的院士,那么喜欢“全知全解”。 “我不要换。”贺乐言摇摇头,抱紧自己的书:他还要靠这个了解大狼! 对了,说到大狼,贺乐言曲曲他的短胖手指,忽然跑回房间,片刻,背着小手走出来。 “怎么了?”见他看着自己,脚步挪挪蹭蹭,贺琛不由主动问。 “礼物。”贺乐言鼓足勇气,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 那是一个3d打印的小人儿,腿短、身子大、手特别长,独特的比例,一眼看得出“设计师”幼儿园没毕业。 但这不妨碍贺琛笑弯了眼:“这是爸爸?” ——小人头上有两只狼耳朵,身后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猪狼? 贺乐言看到他在笑,安心下来:果然也挺好看的吧。 他特意配了好几种颜色!把爸爸做得像彩虹棒棒糖一样漂亮! 心理活动挺多,但表面上,贺乐言稳重地对贺琛点点头:“节日快乐。” “谢谢乐言,”贺琛爱不释手握握小人儿,摸摸小狼,“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礼物。” “我以后还给你做!”贺乐言立刻说。 嗯?贺琛愣了愣:怎么忽然有种被“溺爱”的感觉…… “那个,还有种礼物,我从来没收到过。”他眨了下眼说。 “什么?” “就是,咳,抱一抱、亲一亲这种,你懂的。” 啊,这种……贺乐言红着脸敲敲小手指,正鼓起勇气要动作,门铃又响了。 还是那个庄飞宇。 “乐言,这是你的礼物。”青年递过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枚宝石胸针,形状带点儿卡通,尺寸却不像小孩子用的,而且—— “这太贵重了,多谢小兄弟,但不合适。”贺琛开口。 “合适,陆大哥以前没少送我礼物。”庄飞宇不由分说把盒子塞贺乐言手上,又看向贺琛,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问,“贺长官是休假吗?住陆大哥这里?” 不叫他“叔叔”了? “借住两天,我房子在隔壁,还在散味儿。”贺琛淡定答。 “隔壁?”庄飞宇神色微微变化,又掩饰下去,“那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我家也在这个小区。” 他说着,招呼了声贺乐言没事儿去找他玩,告辞离去。 看起来很有心事的样子。 不会是那种心事吧?把他当了情敌? 那很没必要。他跟陆长青就是合作关系。而且,“陆大哥”满脑子大事,哪里像有闲心谈恋爱的样子。 当然,贺琛更没有那个闲心。肯定没有。 贺琛平平常常地关上门,转身发现贺乐言正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 贺乐言没说话,招招小手,让贺琛蹲下。 贺琛蹲下来,小孩儿踮脚搂住贺琛的脖子,软软的小脸贴住贺琛,贴了一会儿,“啵”的一声,在他脖子上落下一个亲亲,然后匆匆忙忙红着脸跑开。 跑到客厅,往地毯上一趴,开始看书——他那本全知全解。 贺琛留在原地,傻笑了好一会儿。 大狼嫌弃看他一眼,跟上贺乐言,狗模狗样往地毯上一趴,充当崽的研究参照物,时而被他摸摸这里、捏捏那里,和书上的图片比较。 而贺琛起身走回房间,片刻,也背着手出来。 “节日快乐,乐言,这是爸爸的礼物。” 贺琛手上,托着一只材质上佳、一看就很软很好摸的毛绒小狗,跟贺乐言那只旧的差不多大,是他特意比照着尺寸和颜色选的:“咳,爸爸看你那只小狗已经旧了,就买了只新的,你以后可以抱着它睡觉。” 他暗戳戳地想送新小狗上位。 “我可以两只一起抱。”贺乐言把小狗接过来,也很爱不释手。 两只一起抱,勉强也行吧。饭得一口口吃,争宠也得一步步来。 贺琛想着,听见贺乐言开口:“那只不是小狗,是小狼。” 然后他把他手边的书往贺琛那里推了推,语气老成且担忧道:“这本书,你也学学吧!” 默默学习了半天狼跟狗的区别,好说歹说,贺琛才哄着痴迷研究的贺乐言出了门——去了趟徐临在的那个疗养院。 “乐言,这是徐叔叔,爸爸的好朋友,跟他打个招呼。” 贺乐言很听话,对着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徐临叫了声“徐叔叔”,这才仰头看向贺琛:“叔叔怎么现在还睡觉?” “他生病了,要多睡觉才能好。”贺琛说。 什么病?贺乐言皱皱小眉头。 贺琛这时拉起贺乐言的小手,拿眼神询问过贺乐言意见,握着他的手碰了碰徐临的手。 “乐言给徐叔叔送个祝福好不好?” “好。”贺乐言点头,主动抓住徐临一根又僵又凉的手指,“祝福什么?” “祝叔叔恢复健康,早日睡醒。”贺琛教他。 贺乐言听话地复述了一遍。 贺琛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心中奢想的那个奇迹并没有发生,徐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揉了揉乐言的头,贺琛塞给他玩具让他在一边玩,自己洗了手,给徐临做肌肉按摩。 按摩完他还打算给这厮刮个脸、打扮打扮好过节,这时才发现,他下巴刚被人刮过,一层干净的青皮。 “还是很帅,玉树临风。”贺琛捏捏徐临的帅脸,又揉揉他的头,“睡美人儿,安心过节。” “谢谢你们,人照顾得挺好,胡子刮得也快。”离开时,他专门找医护道谢。 “哪里,早上有人来过,也是您和徐上尉的战友吧?他可仔细了,给徐上尉洗了脸刮了胡子,连发型也好好修整了修整,徐上尉更帅了。”医护带着笑容说。 贺琛脸上笑容却敛了敛。 会那么仔细的,贺琛想不到第二个人。 他们四个,韩津最冷沉,徐临最潇洒,向恒最体贴细心。 毕业后第一次在军中过血神节,他们约定过,就算今后各自成家,远隔万里,血神节也要聚在一起过。 贺琛想到这里,心里像有把刀子,无声绞了绞。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0节 向恒说跟他共事的每一天都很窝火,贺琛不信,至少……不全信。 但有一点,向恒没说那么直白,贺琛却清楚知道:因为他,大家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如果毕业后他们不是和他一起进入贺家军,就不会被别有用心的贺家人盯上,一切都会不一样。 所以,向恒说“想要新的开始”,贺琛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也许,大半是真的。也许,他们心里都藏着对他的恨和不满,所以徐临不肯醒,所以津哥用那样决绝的赴死惩罚他,所以向哥—— “爸爸?”贺乐言拉拉贺琛的手,贺琛猛地回过神来。 “走了,去接你哥过节。”贺琛笑了下,压下有些震荡的精神域,挺直腰背,迈着属于军人的坚定步伐,抱起贺乐言,大步向外走去。 赶着午饭前,贺琛从军事大学接了贺默言回家。 “呐,礼物。”贺琛给贺默言的礼物朴实无华,是枚血晶,看着贺默言把血晶收好,他又把陆长青准备的礼物递给贺默言,并满怀期待地等贺默言拆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全解》。 结果里面是把漂漂亮亮的黑色匕首。 贺默言不说话,但看那个翻来覆去摸个不停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是喜欢。 “是陆叔叔给你的,等会儿要跟人家道谢。”贺琛叮嘱。 贺默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摸够了,把匕首贴身收起来,打开自己的书包,往外掏什么东西。 “怎么,你也准备了礼物?”贺琛有些诧异,有些期待,有些受宠若惊。 贺默言闷不吭声,掏出一张纸,放在贺琛面前。 贺琛低头看去: 《帝国第一军事大学退学申请》。 心脏一梗,贺琛黑着脸瞪向贺默言:“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过节我不会揍你?” “不想上学。”贺默言冷硬说,并抓紧书包。 他行李都收拾好了,钱也攒出来了一些,贺琛要是还不给他签字,他就自己跑路,想办法回汉河。 “为什么不想上?” “学的东西没用。”还总要应付人,跟人说话。 “怎么没用?”贺琛气得头疼,“暗杀就有用?潜伏就有用?你一辈子给人当影子?” “什么暗沙?”贺乐言手背在身后,站在门边,声音稚气问。 “咳,一个游戏,你哥沉迷游戏,爸爸正在教育他。”贺琛一秒变脸。 是吗?贺乐言看了眼一身黑衣、眼睛从来不跟他对视的酷酷哥哥,抓紧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礼物,给大狼的。”他伸出藕节似的小手,手上抓着一个大大的、一半拖到地上去的花环——爸比说这是血神节的传统,要给精神伴生兽编织花环,传递感谢和祝福,一大早,爸比就带他在花房编了出来。 “谢谢乐言。”贺琛这回是真惊喜,立刻伸手,但没接成——大狼钻出来,抢着把花环叼走,套在脖子上,用身体围住贺乐言,大脑袋凑到小孩儿面前,努力控制着力道拱了拱。 贺乐言被它拱得发痒,又笑又躲,但一直背着另一只小手,好一会儿,大狼安生下来,贺乐言也安静下来,偷偷看一眼贺默言:“还有一个。” 他们还编了一个小的,爸比说给哥哥的精神体,但贺乐言总觉得太小,犹犹豫豫,才把左手也伸出来。 确实是个小花环,比他的巴掌大不了两圈。 “送给哥,哥哥的精神体,血神节快乐。”贺乐言有些紧张说。 贺默言看着花环,一动不动。 贺琛捅了他一下,他才伸手接过来。 “哥哥的精神体,是什么?”贺乐言鼓起勇气问。上次“露营”遇险后,他一直昏睡,并没有看见贺默言的精神体。 啊,这个——“你哥的精神体有一点——” 贺琛面色古怪开口,说到一半,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臭小子怎么闷不吭声就把蛇放出来了!! “是小蛇!”贺乐言惊呼出声,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儿惊喜? “它好漂亮!”贺乐言确实惊喜,眼睛放光,盯着小蛇身上的暗红色花纹。 ……贺琛趁没人注意自己,又悄悄坐回沙发,忽然心有所感,一抬头,陆长青站在二楼,正默默看着他。 贺琛老大不自在:“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比你们早一点。”陆长青说着,走下楼,看一眼盘在贺默言身上、只有婴儿拳头粗细的小蛇。 陆长青伸出手,不见如何动作,那蛇顿了顿,吞吐着信子,从贺默言身上乖巧爬到他身上,戴着花环的黑色蛇头刚好落上他匀净有力的手背。 “怕蛇?”摸了摸蛇头,陆长青抬眼,看向贺琛。 贺琛吞了口唾沫:“怎么会。” 他这反应,贺乐言都看出来点儿什么,很正义地向他安利:“蛇蛇,可爱!” 从不和人对视的贺默言,听见这话,看了小豆丁一眼。 贺琛却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是可爱,我没说不可爱!” “你们聊,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 作者有话说:琛:我跟你们聊不到一块儿![化了][化了][化了] 陆院:坏了,他怕蛇……那得把胆儿练起来[墨镜][摸头] 第34章 震惊的围观群众 “一米零八, 比去年过节长高了十二公分,超额完成任务。” 吃过饭,陆长青打开一个app给贺乐言量身高, 量完还在一旁的墙上划了个印迹, 看来……是逢年过节都有的固定节目。 贺琛坐在一边看着, 忽然推推贺默言:“站起来,你也量量。” 贺默言不理, 挪远了点儿, 不挨着他。 笨蛋, 没成年就都算孩子,他这不是想让他享受个童年的尾巴。 贺琛想着, 看陆长青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方盒,让贺乐言把小手放进去, 按压出一个小手印。 被好好呵护的童年,原来有这么多花样?贺琛大开眼界,又忍不住看陆长青一眼。 他对乐言是真的用心。是不是太用心了点儿? “你要不要也来印一个?”陆长青忽然开口。 “谁,我?”看热闹的贺琛一愣。 “跟乐言一起留个纪念。” 那倒也……很合理。 贺琛站起来,并硬把贺默言也拉扯起来,一起在方盒子里留了个手印。 留完他看向陆长青, 想说什么, 又没说出来。 他想请陆长青也留一个,他们仨都留了,陆长青不留感觉怪怪的, 可盒子里是他们一家人的手印, 请人家留好像更奇怪? 纠结中,陆长青已经把盒子收了起来。 贺琛不纠结了,但他颇有眼力见地从陆长青手上接过盒子, 主动问:“放哪里?” “二楼书房,左转第一间。”陆长青答。 贺琛点头,抱着盒子去二楼。 陆长青这套别墅很大,空间宽敞,装修材料也扎实,隔音做得很好,贺琛上了二楼,一楼的人声、狼声都仿佛被隔开在远处,他在静谧中,左右环顾了一瞬。 这是他观察环境的本能,并非故意,但他无意中,确然瞧见了陆长青的卧室——陆长青的房门没关,贺琛看见了他衣帽间的一隅。 两排衣柜整整齐齐,只有一件衬衣,大概是刚换下没来得及收,随意搭在一边。 其实没有什么,但贺琛莫名想起来昨晚换衣服的事……他不太自在,很快收回视线,转向左手边的书房。 书房很大,不知道是因为墙上装满了顶天立地大书架,还是家具和地毯颜色偏深沉,总之相比客厅,这里光线明显偏暗,也更像陆长青的私人领地。 拥有雪狼的贺琛领地意识一向比较强,他并不打算多看,只想随便找个地方放下盒子。但,走了几步,贺琛心念一动: 这里可是“l”的书房,会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比如有什么,能看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贺琛思忖着,扫过那一排排整洁有序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经史百家,兼容并蓄。 真的爱看书,难怪能当院士——众所周知,陆长青这个院士并不是凭治疗能力拿的,而是实打实凭借精神力领域的科研。 以他院士的心计,大概也不会把什么有用的线索轻率摆在明面上。 贺琛边看边走到书桌前,拿定了主意,没有多“侦查”什么——他打算等哪天陆长青不在家时再来。 此刻,他只是把盒子放到桌上。 但放下后,贺琛脚步顿了顿。 书桌上,立着一个哑光质感、做工精良的电子相框。相框里面自动播放着贺乐言的各式照片,从他还是个小婴儿,到慢慢长成今天的模样…… 照片有些拍得精细,有些却也是随手一拍、全无构图,比贺琛偷拍的贺乐言强不了多少。 贺琛不由捧起相框,切换模式,手动划拉,一张又一张,看得沉醉。 “怎么这么久?”陆长青的声音忽然响起,贺琛警觉抬头,放下相框。 “抱歉,见到乐言小时候的照片,不自觉看了会儿。” “回头打包拷贝给你。” “谢谢。”贺琛说,“我也有,跟你交换。” “好。”陆长青说,“倒也不用跟我算账那么清楚。” “不是算账,是分享。”贺琛说着,又忍不住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相框上贺乐言的照片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1节 照片上,贺乐言小屁屁高高拱起,头和脚探地,整个人弯成小山,不是倒立,但也接近了,他就维持着这古怪的姿势,抱着他的小奶瓶喝奶。 陆长青看了一眼,唇角微牵:“他以前喜欢那样喝奶。” “倒立着喝?” “没错,纠正过,纠不过来,只好随他。” 陆长青说着,站在贺琛身侧,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手指划到下一张:“这是他学走路的时候,学得很快,几乎没有摔跤。” “这张,是他第一次清楚叫我「爸比」。” 陆长青声音和缓下来,注视着照片上的小人儿,眼神分外柔和。 贺琛看到那眼神,微微发怔。需小心戒备的合作者l、有恩于己的陆师兄、疼爱乐言的爸比……多重身份套在陆长青身上,让贺琛有时混乱,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他叫「爸比」我没及时纠正,抱歉。”察觉贺琛视线,陆长青看向他。 “不用。”贺琛移开眼。 他小气,但没那么小气。虽然醋劲儿大,但贺琛清楚,有个这样亲密的、可依赖的对象,对年幼的贺乐言是件好事。 是贺琛没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而陆长青代替他尽了。 不过从前就算了,今后他不用别人替!“以后我会照顾好乐言的。”贺琛说。 言外之意是你可以放心退位。 陆长青不知道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说了句“你已经照顾得很好”,越过贺琛,把刚才拿起的相框放下。 动作间,嗅觉敏感的贺琛闻到一点清淡的味道。 味道来自陆长青身上,极淡,没有任何人工香料的痕迹,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闻到一口冷空气的感觉。 但也恰恰是因为味道太淡,不仔细几乎闻不到,所以奇怪地勾着人想再闻一下。 幸好,贺琛自己的精神域就是冰天雪地,按理不缺这一口。 但他还是退开一步:“谢谢师兄,乐言在底下,我先下去了。” “不急。”陆长青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眼见他要出门,出声把他叫住,“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事?”贺琛回头。 “我问过文毅,他愿意去汉河。”陆长青说。 “如果你决定好了,今晚血神宴,有楚云棋为你说话,陛下可能为抵御天狼族的事召见你、许你嘉奖,到时你可以提出来。” * 血神宴三年一次,逢九大办,今年正是大办之年。 凡是有分封的贵族、有职衔的官员,都被邀请赴宴,共享恩典。 不过,宴席在不止一处展开,能到皇宫这个“主会场”赴宴的,是各大贵族和高阶官员。 【血神宴?】 【跟着乐言也算长见识了。】 【节日快乐,茁壮成长!】 【乐言今天很帅哦!】 【星河网挺牛啊,皇宫也给播?】 【外殿而已,还好吧。】 星河智能体很敬业,过节也不放假,贺琛带贺乐言登上宫门台阶时,直播恰好开启。 跟随他们父子的视角,观众也得以一览这据说十分盛大的宴会。 一览之下有些失望,除了地方大一些、桌子多一些,比起平常宴会,也没多大特别。 哦,还有,大概就是权贵云集了。 不过一旦“云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反正看不到脸,观众也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就有点好奇: 【听说都是按家族坐的,崽跟他爸要坐贺家席位?】 贺琛的座位确实在贺家那边,不过没等过去,他们父子就遇到意外—— 一只金色镂空的球滚到他们脚边,贺乐言好奇看去,把它捡起来,还没拿稳,就有一只手戳到他面前,手的主人怒气冲冲:“还给我!” 一个比贺乐言高一头的小男孩儿,站在上一级台阶上,盛气凌人,讨要金球。 “我没有不给你。”贺乐言皱了皱眉,把球还给他,但小脸严肃,“你应该说谢谢。” 小男孩儿眼高于顶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没走成——他手上一空,那枚金球被贺琛手指一勾,又拿了回去。 “我们帮你捡球,不道个谢再走吗?”贺琛看着小孩儿,平静问。 “我没要你们帮我捡!脏手,松开!” 【!】 【谁家熊孩子这是?】 【幼崽是珍贵,但有些做家长的,也真是惯得没边了。】 【可不一定是惯,出入这地方的,恐怕家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弹幕正议论,小孩儿“家长”说曹操曹操到:“小凯宝贝,怎么了?” “他们抢我球!”“小凯”伸着一根手指,愤怒指着贺琛。 “您——是你?”那家长本来声调还算客气,看清贺琛时,却忽然变了脸色。 贺琛神色也有些异样:“这你们家孩子?” 他说着,把手上的球抛给来人——他的“前未婚夫”,方文濯。 “一点误会,没抢东西,是乐言帮他捡球,他态度不太好。” 贺琛三言两语道清真相,没添油也没加醋。 他看不得贺乐言受委屈,但也没打算为难一个小孩儿,而是看向方文濯:“你带孩子,应该教教他礼貌和尊重。” “你要教谁礼貌和尊重?”一道粗犷且充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贺琛皱了瞬眉,方文濯则立刻扭过头去:“振业哥。” 夏振业看着他,冷哼一声:“想做小凯的爸爸,腰板要硬气一点。” 他说罢,眼睛沉沉扫向贺琛,嘴上却对方文濯说话:“这就是你前男友?” 【噗!】 【什么,什么前男友?】 【让我理理,振业,是不是是夏振业、夏家老大?是听说他有个孩子。】 “不是前男友,振业哥。”方文濯低下头去,似乎很尴尬,“我跟他只见过两回,婚事都是家里人商定的。” 【婚事?】 【那个退婚的旁系少爷?】 【难怪退婚,原来是攀上了夏振业。夏家比贺家弱一点,但夏振业可是要接替他老爹掌权夏家的人。】 【夏家,就是才死了个人的那个夏家吗?】 【啧,这位方少爷眼光可不咋样啊,这夏振业……这身材……啧!】 虽然直播看不见脸,但,夏振业身材短粗,站在更高一级台阶上,还是肉眼可见比贺琛矮出半头,这使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显得分外滑稽。 方文濯何尝注意不到这一点,他低着头,却仍忍不住悄悄看贺琛一眼。 论仪态论相貌,假如贺琛仍是自己男友,实在……太能拿得出手。 弹幕议论纷纷,贺琛却明白过来一点:小孩儿原来是夏振业的。 挺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贺琛现在也不指望那孩子能学会礼貌了,就可惜他出生在这种家庭。 “我没兴趣教别人的孩子,球也还你们了,麻烦别挡路。”贺琛说着,冷漠看夏振业一眼,牵着贺乐言,提步要上台阶。 “什么球,垃圾碰过的东西,我们夏家会要?”夏振业说着,伸手扣住方文濯手里的球,“咔嚓”一声捏碎,方文濯脸色顿时惨白。夏振业说话时瞪过他一眼,那句“垃圾碰过的东西”显然一语双关。 球碎了,夏凯明显愣了愣,想要哭闹,看一眼夏振业的脸色,又猛地憋回去,只是仇视地看向贺琛父子:“都怪你们!” 他猛然用力推向贺乐言,却被贺琛眼疾手快拦住,卸了力悬空提起来,扔在方文濯怀里。 贺琛直视着夏振业,脸色很冷:“有些垃圾请管好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想脏了手。” “呵。”夏振业气笑了,他顾忌这是宫殿前又是大宴上不想动手,可这私生子自己找死! 激发内力,夏振业掌心翻转,就要动手,眼前却猛地一暗,突然不能视物,且身体格外粘滞。 又惊又乱,夏振业匆忙收势,下一瞬,又恢复了视野。 视野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淡漠出尘,却极具威压的人。 陆长青。 没打过交道,但夏振业不可能不认识他,称呼一声“陆院长”,夏振业皱了皱眉—— 刚才,那莫非是五感剥夺、精神压制,传闻中s级以上治疗师才有的对敌手段? 他何德何能,被陆长青这般“照顾”? 陆长青拿一块手帕,给贺乐言擦了擦手,看向夏振业:“麻烦让让。” 夏振业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攥了下拳,脚下却一动,挪开半步。 他脾气不好,但不是没有理智。陆长青不能随便得罪,这事他还拎得清。 陆长青和贺琛一人牵贺乐言一只手,越过他们登阶而去,陆长青教育小孩儿的清冷声音还清晰传来:“不要被金玉其外的表面迷惑,以后看见脏东西,要自发远着点儿。” 夏振业脸色铁青,却隐忍着没动,皱眉看向陆长青的背影。 他是……替那小孩儿出头?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2节 【这是谁啊!为什么可以拉我们崽!】 【不是,还以为要打起来了,那个夏振业一脸嚣张的样子,怎么莫名其妙把路让开了?】 【不是莫名其妙,没听他称呼吗?陆院长……】 【什么“陆院长”?】 【天下有几个陆院长?】 【嘶!】 “我以后不会乱捡东西了。”贺乐言这时说。大眼睛亮亮的,倒不像留下了什么阴影的样子。 “爸比改主意了,和我们一起坐吗?”贺乐言问。 “不是。”陆长青揉揉他的头,“爸比的座位不在这边,你跟着爸爸好好吃饭,但别吃太多,回家爸比要检查。” 【!!!】 【爸比?!】 【不是,乐言你“爸比”是谁??】 弹幕感受着贺琛曾感受过的震惊。 陆长青却平平静静,看向贺琛。 “我会看好他的。”贺琛说。 他怀疑陆长青那些话不是说给贺乐言、而是说给他听的,已经自动对号入座。 “你自己也注意,清淡饮食,不要喝酒。”周围嘈杂,陆长青靠近贺琛一些,低声叮嘱。 贺乐言被他俩牵在中间,仿佛见怪不怪,没理两人,而是眼睛亮亮,专注盯向一边的食物。 这一幕,异常温馨有爱。 以致弹幕迟了一刻才有所反应: 【艹!他们是什么关系?!】 【震惊一万年!!】 爆炸性滚动的弹幕中,陆长青离开了镜头笼罩的范围。 他的座位的确不在这里,而在内殿上首,皇帝身旁。 在他对面,恰好就是他父亲陆景山。 看陆长青过来,陆景山只是淡瞥一眼就移开视线,倒是殿内其他各大贵族家主,莫不客气跟陆长青见礼。 陆长青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最后同身边的方老见礼。 方老曾经也是治疗师,还是当今皇帝的“教父”,当然,皇帝皇子和一般家族不同,他们的教父一律称作老师。 见过礼,随后便是皇帝驾到,宣布开宴。 因为血神宴历来不讲繁文缛节,皇帝又似乎心情很好,表现得格外随和,殿中各大家主两杯酒下肚,也就越发“随意”起来。 以致皇帝随口过问一般,同身为议会长的陆景山聊起血晶分配方案时,有不止一个家主向皇帝诉苦,说驻地难守军难带,现有的血晶都不够,如何能再缩减。 “看看你们这守财奴相,一心只有个利字,朕倒想看看,哪天米斯特人卷土重来,凭你们这些守财奴怎么打。”皇帝似乎玩笑,玩笑中又似乎带了两分认真。 “可惜啊,”皇帝看向陆景山,“你们当初钻研的那种战甲要是能量产铺开多好,帝国人人皆神兵,朕还怕什么!” 陆景山眉心极轻地蹙了一瞬,很快又掩下:“只是个概念机罢了,陛下怎么忽然记起这个?” “怎么记起?”皇帝脸忽然冷下来,扫向众贵族:“要有零号,你们这些人也不用紧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跟朕诉苦了,没有血晶,那就裁撤武士、补充普通人!” “陛下息怒!”刚才那几个啰哩啰嗦诉苦的家主急忙请罪。 “今天节日,父皇别生气。”二皇子楚云澜温和敦厚开口,“不过父皇说的话,儿臣倒觉得很有道理。” “哪句话?” “裁撤武士。”楚云澜不急不慢说,“其实老师他们当初研制零号,也是为长远计。血晶资源逐年减少,总有供需失衡的时候,零号如果真能投产,也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可惜——” “可惜他们不领情,怕炮灰兵把他们取而代之。”皇帝不阴不阳开口。 楚云澜憨厚笑笑:“儿臣是可惜零号找不到合适的能源。” “不过这些且不说,儿臣要说的是,近年四海太平,血晶如果实在不够分,各大驻军确实可以适当裁撤武士兵员,或裁撤贵族武士、空缺由平民补上,开不了源,至少可以节流。” “殿下,军防要事,不是做生意。”军部有人不悦出声,众贵族也议论纷纷。 二皇子一向是站他外祖钱家那一边,跟贵族对着干没什么奇怪,不过他跟三皇子楚云棋不同,他年龄接近楚云棋的两倍,行事老到,说话也向来周全,甚少这么直接去触动谁的利益。 就连陆景山,也蹙眉看了自己这“教子”一眼。 他这样说,并未提前与他商量。 在场唯一满意点头的,是御座上那位皇帝:“也别说生意不生意,我看平民兵不比你们这些拿血晶供起来的贵族老爷差多少,汉河基地八成平民兵,不也干得挺好?” 这是……真动了削他们兵力的念头,还是借题发挥,只为让他们在血晶分配上妥协? 众家主暗中交换眼神。 “陛下,眼下是和平时期,对付些宵小自然简单,但米斯特人隔三差五、总要骚扰,要对付他们,还是得高阶武士。” “是离不了你们。”皇帝冷哼一声,“但多些低阶武士替你们在战场上挣命,也不是坏事。” “陛下——” “父皇怎么这么说?” 有贵族在底下开口,却被楚云棋的声音盖了过去。 “朕怎么说了?”皇帝往御座后靠了靠,斜着眼睛看向这个从前不务正业、最近却关心起“正事”的儿子。 “就,炮灰的命也是命,没有谁替谁。”楚云棋声音弱了些,但还是开口。 他也不知道为啥自己会脱口而出。 明明他之前……也没把炮灰的命当命。 堂下没声,谁也不料这个纨绔说出这么句天真话儿来顶撞皇帝。 只有陆长青,少见地,正眼看了楚云棋一眼。 贺妃却恨不得抓挠这傻儿子一把。 她送他去趟汉河,还真让那些大兵给他洗了脑了不成? “陛下——” 她小心翼翼欲发声,皇帝却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好,云棋说得对!说得好!” 他夸了一句,下一句话风陡转,双眼阴沉扫过殿中众人:“减不减编你们自己回去商量,我看这血晶分配要还定不下来,就像云棋说的,平民贵族一个样,别只在你们小圈子里打转,不分出身,统统按人头分!” 他说着,看向楚云澜:“云澜,这事就交给你协管,三天内朕要看结果。” “是,父皇。”楚云澜沉稳有度领旨,楚云棋却腰间一痛——被他母妃重重拧了一把。 叫你多嘴,好事都落在别人身上! 楚云棋差点儿痛出声,却忍下来,向上首追问:“父皇,您答应儿臣的那件事呢?” “哪件?”皇帝又没了刚才下旨的强势,语气懒怠问。 “贺琛换防的事。” 换防?底下各大家族的头头脑脑绷起敏感的神经,互相交换眼色: 他们耳聪目明,都听说了三皇子那个荒唐的“抓阄换防”,皇帝竟然答应了?莫非真打算插手换防的事? 倒也不奇怪,皇帝当初上位对贵族多有倚赖,在位前几十年一直深受贵族钳制,直到前元帅沈星洲因病退隐,军部中,由皇帝所控制的楚家宗亲势力才慢慢占了上风。 如今皇帝对贵族的不满日渐显露,不但重用平民新贵一方的二皇子、忽视贵族出身的三皇子,被压抑多年的掌控欲也日益膨胀,血晶、驻防,他样样掌控,是想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楚家的私兵? 这万万不能! 好在,在众人的猜度中,皇帝慢悠悠喝了杯酒:“这种事不能纵着你胡闹。” “父皇!”楚云棋一懵,“您之前明明答应——” “朕答应你什么?军政大事,能抓阄胡闹?他抓了,其他人抓不抓?” “可是——”楚云棋还要开口,被他母妃狠狠掐了一把。 楚云棋紧紧闭了下嘴。他不傻,他父皇看着“随和”,但只在他想随和的时候随和,其实他决定的事最不喜欢别人质疑。 但他楚云棋认定的事,也没那么容易妥协!“那这次血神演武,我给表哥定一个名额总行?如果他赢了,想要什么奖励,父皇总能给?” “好!听你夸他身手不错,朕也想见识见识。” 皇帝这回倒是爽快应了,传令下去,击鼓传花,开始血神宴的重头戏:血神演武。 第35章 生父 “父皇有父皇的顾虑, 但让你演武,就代表他已经答应咱们了,剩下的只看你能不能赢下头彩。” “表哥, 你肯定能赢, 我信你!” 饭吃得好好的, 楚云棋蹦出来,塞给贺琛一支红艳艳的血神花, 让他准备比武。 贺琛没想到还有这茬儿, 很不乐意:“我照顾乐言吃饭呢。” 楚云棋看了眼刚叉起一只虾卷往贺琛盘子里放的贺乐言:“……谁照顾谁?” “咳, 我的手做有些事不灵活,你懂的。”贺琛说。 楚云棋不懂。手不灵活, 那机械蝴蝶是狗做的? 别说,贺琛这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还真像只幸福的小狗。 楚云棋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赶忙驱逐出去:什么鬼。 “总之你做好准备,等剩下九个人选出来,就抽签上场。” 血神演武,冠军历来可提一个要求。如果自己赢了……贺琛想到在家时陆长青提醒他的那些话。 他沉思了一瞬,点了头, 抬眼望向殿内。陆长青预料到楚云棋会帮他说话, 是不是也预料到楚云棋会提这么一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3节 很有可能,因为出发前他提前给他梳理了精神域。 他的心怕不是比海还深…… 殿内,陆长青也正望向殿外, 口中答着方老的问题:“戊辰年入学, 应是庚戌年出生。” “听说他跟贺家他那位兄长,贺什么远,是同年出生?”方老看着贺琛的方向问。 “是同年。”陆长青收回视线, 看向方老,“方老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什么,没什么。”方老笑呵呵,“老头子就不能八卦八卦?” “自然。”陆长青笑笑。 事实上,方老格外关注贺琛。 陆长青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突破到ss级精神域后,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展开一重沟壑。同一座大殿,同一段对话,他所获取的信息,不只是表面的你来我往,还有暗中的情绪起伏、精神聚焦、甚至起心动念。 早在楚云棋提起贺琛之前,方老就已经在关注他——那是一种只有陆长青能体察到的精神的聚焦。 不过方老掩饰,陆长青也没有多问,看向来殿前通报结果的官员。 比武十人已经选出,除了贺琛,贺家的贺思远也赫然在列。 听到贺思远名字时,陆长青感知到情绪波动,看了贺妃一眼。 正看到她回落的唇角。 是她有意为之? “禀陛下,贺思远称自己在暴动期,不便参加比武,他还说陆院长可以作证。”那官员继续汇报。 皇帝看向陆长青。 “确实在治疗。”陆长青道。 “那就另补一个。”皇帝说。 “夏家夏振业愿代贺思远出战。”官员又报。 “哦?”皇帝看向贺、夏两家家主,“你们这姻亲处得不错,准!” 皇帝道一声,看官员出去,关心起夏家家主来:“听说你侄儿遭了仇杀,可查出什么来了?” “禀陛下,还没有。”夏家家主脸上闪过丧气。 “叫巡防局加派人手,早日找出真凶。” “是,多谢陛下,定能找出来的。” …… “长青,”皇帝议论他们的,方老拉着陆长青说小话,“那个贺思远,你给他做过治疗?” “是。”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方老对这个也感兴趣?”陆长青似随口问。 “宴会无聊,我好奇。”方老道。 “是猿猴类。”陆长青满足他的“好奇”。 “猿猴类?那倒是不多见,是什么系的?” “金系。” 金系……方老眯起眼。 虽说随着通婚,血脉不可避免的一代比一代驳杂,但各大贵族世家都有意控制,很注重筛选结婚产子的对象。比如贺家以雪狼为傲,不管选拔部下,还是选拔“帐中人”,都是冰系属性或狼类精神体优先。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 冰系比普通“金木水火土”五行系要强,人数占比也少,而狼类精神体、哪怕是普通的狼,也是伴生兽中的佼佼者,数量也并不多。 贺家偌大的势力,不可能全靠这数量不多的佼佼者支撑。 也许贺思远的生父,就恰好是一个两不沾的军官,不知为何被贺雅韵选中。 勉强也说得通——如果方老没见过另一个跟贺琛有三五分相像、且精神体同样是狼的贺家军官。 那个救他一命,后来就音信全无的故人…… 军官与逆犯,两个父亲,两个孩子,遭遇的对待天差地别…… 方老沉思着,而陆长青观察着他,眼底忽然也闪过抹什么。 此时,演武第一轮已经结束,留下的五个人开始第二轮,贺琛的对手不算很强,他第一个结束,加上稍后结束的沈献,还有轮空的夏振业,进入了第三轮。 沈献冲贺琛挤眼睛:“情敌?冲着你来的。” 没有一点“情”。不过对这位夏家继承人、贺思远大舅子的敌意,贺琛全盘笑纳。 “小心点儿,他人长得孬,实力不俗,土系的,天生巨力。”沈献低声提醒。 夏家运气不好,连续两代没出什么有出息的人物,一直在走下坡路,近些年与贺家深度绑定,才稍微挽回颓势,不过夏振业实力相当不错,当年也曾蝉联第一军校武力榜一,是夏家的“新希望”。 “越不俗越好。”贺琛勾唇说着,踏进圆形的比武场地。 精神域内,雪狼感受到贺琛战意,自雪原中站起来,前足发力蹬地,身体亢奋绷紧,双眸却又泛出冷静的幽光,借贺琛之眼看向对面的敌人,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扑出。 但,殿前演武,点到为止,不允许使用武器或出动伴生兽。 贺琛压下雪狼浮动,人却和它的亢奋与冷静合一,在夏振业直拳袭来一瞬,头微微一偏,手臂快如鬼魅伸出,一记掌刀劈在夏振业肘关节内侧。 神经束被精准打击,手臂酸麻,攻势凝滞,夏振业怒瞪贺琛一眼。 无聊把戏!如果穿着战甲,他想击中他弱点试试! 就在他怒瞪贺琛的瞬间,贺琛再度出手,右拳击在夏振业颈侧。 “痒痒挠得不错!” 夏振业硬挨一拳,神色显露几分狂暴,开始疯狂攻击,接连不断的组合拳和横扫覆盖整个演武场。 贺乐言攥紧小拳头。 贺琛跟夏振业动作太快,他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影子,不得不问旁边的楚云棋:“我爸爸厉害还是那个人厉害?我爸爸被打到了吗?” 他听到旁边的人议论了,他们都说爸爸的对手力量很大。 “没有,你爸爸连片衣角都没被碰到。”楚云棋快活笑着,看一眼隔壁桌的贺思远,“贺思远,你这替身派得不怎么样嘛。” 贺思远面色不变,倒是夏雪有些绷不住,那是她亲哥! 独坐一桌的贺雅韵看向楚云棋:“殿下,你应该叫思远表哥。” “是,姨母。”楚云棋又笑,“姨母这般气定神闲,因为场中被玩得团团转的,「幸好又不是」思远表哥,对不对?” 他意有所指,贺雅韵怎么听不出来。 她绝不会遂他的意,顺着他的话多思多想,而是冷漠扭回头,饮下一杯酒。 视线扫过演武场,她却不自觉攥了一瞬掌心。 贺琛战斗的身影,让她不期然想起那个人。那个又冷又倔,胆敢不服从她、看不起她的混账! 贺雅韵掐紧掌心,又饮下一杯酒。 “被玩得团团转”,确实可以形容此刻的夏振业。 夏振业的优势在力量,他更喜欢直接、简单碾碎对手,他对自己的防御也一向自信,但是贺琛似乎对人体结构格外了解,他总能以意想不到的刁钻击中夏振业身上那些引起剧痛或麻痹、影响到运动的节点。 夏振业当然不会知道,一个从小流浪、需要对抗敌人保护自己的孩子,曾在自己身上做过怎样的实验,曾在这些“点”上下过怎样的苦功。 他只觉得贺琛招数太过卑鄙! 他双眼赤红,理智渐被暴躁吞噬,终于,贺琛变招时露出一个明显“破绽”,夏振业抓住机会,高高跃起,将力量凝聚在右拳,从上掼下,陨石坠地一般迅疾又猛烈地轰向贺琛。 所有人都以为贺琛会闪避。 就像他之前一直做的一样。 不料贺琛非但没退,反而迎着夏振业,向前踏出一步,就在夏振业右拳袭至他头顶的刹那,贺琛的合金右手如闪电般抓住夏振业手腕,左手则顺势按在他手肘上,身体猛然下沉、旋转! 时机、角度、力道——丝毫不弱于夏振业的力道!三者合一,无不恰到好处,夏振业避无可避,变无可变,整个身体随着自己右拳的巨大势能和冲击,像被扔出的一袋石头一样,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一道骨裂声”咔嚓”响起,楚云棋“啧”了一声,乐呵呵啜了一口酒,还不忘给紧张了半天的贺乐言满上果汁,碰了碰杯。 夏振业半边脸青肿,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向扭折着。 令场下的议论声又喧嚷了几分。 “学长这个榜一看来没我们的榜一扎实啊。”沈献生怕夏振业脸不够黑一般,在旁哂笑。 夏振业眼冒怒火,却终究忍耐下来,忍下暴虐看贺琛一眼,在裁判宣布结果后,“腾”地转身离去。 看到他带着那样的眼神向回走来,坐在夏凯身边照料夏凯吃饭的方文濯脸色苍白埋下头,手神经质地颤了颤。 场中还剩沈献和贺琛两人。 “观赏为主,你懂吧?”沈献低声同贺琛商量。 贺琛挑了下眉,还没说话,沈献猛地攻上来。 “混蛋。”贺琛几乎是笑着反击,两人出手同样干脆利落,快速缠斗在一起。 身材优越、模样俊朗,招式开合阔朗又迅如闪电,同样是肉搏,这两人打在一起还真赏心悦目,具有顶级的“观赏性”,殿内以皇帝为首的众人,不由全情关注。 等到沈献不掉面子地一招惜败于贺琛,连皇帝也叫了声“好”。 “沈家这孩子不错,给朕赏。”皇帝高兴道。 沈家家主沈文耀忙高高兴兴,代沈献谢恩。 “是不错,沈星洲这养子,倒比沈家正经后辈还出息。”堂下不知是谁低声嘲讽。 沈文耀双耳甚聪,听见这话不气不恼,看向夏家家主夏远:“不知振业那孩子如何,伤势看着不轻。” 夏远隐忍怒气:“不劳文耀兄操心。” 他说着又仿佛怒在心头,直抒胸臆:“到底是逆犯之子,暴虐种在基因里,振业是他大嫂的亲哥哥,他出手也这般狠毒。” 逆犯之子……皇帝眯了瞬眼,脸上那抹轻松消退。 御座旁的方老却忽然开口:“狠毒?夏家主也太双标了吧,夏振业那一拳要是砸实,不知是谁狠毒?”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4节 陆长青刚坐直的身体又微微松弛,闭口不言,听方老发挥: “陛下,要说暴虐,臣可是听说过,夏振业勇猛刚强,酷爱找人过手练招,他的部下中实力不济又遇上夏将军兴之所至、不得不上的,动辄残废收场。” “这等勇猛基因,想来定是夏家主给的?”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这位教父一眼,口中替夏远打圆场:“老师言重了,武士家的孩子嘛,冲动好战些也正常,不过要是躁动过了头,也确实该约束。” 后半句,他已经看向夏远。 “是,陛下。”夏远埋头,含恨应下。 “陛下说的是,武士家的孩子就是容易冲动。夏家主不要说琛儿暴虐,就是琛儿的兄长思远,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发起脾气来也收不住呢。”贺妃忽然巧笑嫣然开口。 “陛下,臣妾听家里人说,有回思远从军部回家,不知怎么心情不好,有个小丫头给他上茶他说茶水烫了,硬让那丫头把双手泡进滚烫的热水,让她记住什么是烫。这还只是其中一桩呢——” “咳!”贺宏义重重咳嗽一声,不知这个妹妹又发什么疯。 方老则看贺妃一眼,若有所思,而陆长青,提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贺妃停下来,似撒娇又似委屈般看皇帝一眼:陛下,你的臣子不让你的女人说话呢。 不过她也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开话头:“今天上场的也幸亏不是思远,唉,说是精神力在暴动期,挺长一段时间了,姐姐一直为他担忧。” “不过精神力这么不稳定,怎么还坚持要做乐言的教父呢,要只是喜爱乐言,他当乐言的大伯难道还不够?” 这话可真是图穷匕见,引人遐思了。 贺宏义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开口解释:“是家里人太过喜爱乐言,不放心外人罢了。” “行了。”皇帝看他一眼,又懒怠多看一般移开视线,“宣贺琛进来,带上孩子,朕见见他们父子。” * 比武结束,贺琛走回宴席,贺乐言早已站起来。看贺琛走近,小孩儿一下扑向他,抱住他的大腿。 “怎么了?”贺琛一怔,弯下腰要抱他。 小孩儿却没要他抱,仰起脸来观察着他,大眼睛里满是紧张:“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贺琛蹲下来,声音有些发软,但转瞬又硬朗起来,撑起自己的伟岸形象,“爸爸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你也看到比赛了,爸爸棒不棒?” “棒!”贺乐言认真且毫不犹豫点头。“超级棒!” 贺琛嘴角高扬,这愉快发自内心,想压也压不住,他一把把崽抱起来,往半空颠了颠,贺乐言又怕又喜欢,紧紧圈住贺琛脖子,嘴角同样止不住上扬。 “咳!”看父子俩黏糊起来没完,楚云棋忍不住打断,“表哥,赶紧的,父皇该见你了。” 他说着,掏出一张记满字的小抄:“这是我挑的,都是好地方。” 贺琛看一眼那张纸,忍不住,抬眼看向楚云棋。 “怎么了?” “没怎么。你字儿挺好。”贺琛简直有些心疼这货了——心疼了半秒。 这时旨意下来,贺琛听到乐言也要去,蹙了瞬眉,把他放下来,低头给他整理好衣服,叮嘱两句,大手紧紧牵起他,向内殿走去。 ----------------------- 作者有话说:放假啦放假啦,宝们假期快乐![撒花][撒花][撒花] 第36章 白嫖 “就选平林基地吧, 那个夏振业的驻防点,气死他哈哈。”大殿觐见的路上,楚云棋还在给贺琛支招。 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让他选夏家驻地, 只差没把“我想看热闹”写在脸上。 贺琛不说话, 进殿以后照规矩拜见, 听见皇帝叫贺乐言到御座前,却迟疑了一瞬, 不愿松手。 还是陆长青走下来, 牵起乐言, 他同陆长青对视一眼,这才放开手。 “拜见陛下。”贺乐言被陆长青牵到御座前, 听陆长青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似模似样, 奶声奶气,朝皇帝行了一礼。 “好,好孩子,哈哈。”皇帝见他小小人儿,口齿清晰、眼睛清亮,颇感喜欢, 随口吩咐近侍从私库挑一套合适小孩子的宝贝看赏。 “赏一套怎么够, ”方老打趣,“前有长青,后有乐言, 这样天赋奇高的治疗师以往百年都难得见着一个, 如今却接连降世,可见帝国福星高照,可见陛下德行盛隆。” 姜还是老的“甜”。 方老一席话, 说的皇帝龙心大悦,果真又加了一套赏。 楚云棋趁机开口:“父皇,乐言可是我们举国上下的宝贝,他还这么小,跟着他爸爸在汉河基地太苦了!您可得——” “咳!”皇帝不让他把话说完,假假咳嗽一声,总算看向贺琛,“汉河基地很苦?” 他沉声慢调问着,双目扫过这个逆贼之子。 身份晦气,天赋品貌倒当真卓绝。就是身份太晦气…… “回陛下,汉河虽偏远,也在陛下和军部照拂之下,臣不觉得苦。”贺琛低头,中规中矩答。 “你不觉得,乐言觉得!”楚云棋挤开这打官腔的家伙,看向贺乐言,“乐言,你说,汉河苦不苦?!” 贺乐言顿了一下,摇头:“不苦。” 爸爸说不苦,那当然就不苦。而且—— 他看向台阶下的贺琛,声音不大,却很认真:“有爸爸,就不苦。” 贺琛听了一怔,不顾面圣的礼仪规矩,抬头看了小家伙一眼。 “哎呦喂,这孩子!快来让姨祖母抱抱!”贺妃神色感动地从御座旁牵过贺乐言,揽住他小小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有点儿感动,想到了楚云棋小时候。 人呐,还是小时候好,也不用担心他闯祸! 她隐晦瞪了楚云棋一眼,这孩子不顾她劝阻,铁了心要拉拢贺琛,可贺琛身份敏感,她那位龙椅上的丈夫看着器量大,心胸实际上不比谁宽,尤其记恨当初跟他夺位的那个,别看贺琛只是沾上一点关系,这一点足够叫他心中膈应。 只是……贺琛这个身份,未必就能当真。 多年前,贺妃见过贺雅韵与一男人在后院温存。她跟贺雅韵虽是姐妹,却不是一母所出,从小不对付,贺雅韵傲慢,常摆出一副做大事的姿态,嘲笑她心思小。 无意撞见贺雅韵同男人温存,动作还相当……贺妃忍着羞恼没有露面,多窥视了片刻,为了以后拿这当把柄回击贺雅韵。 后来她认识了那时还未登上皇位的楚建恒,一颗年轻幼稚的心扑在楚建恒身上,也就忘了这事。 多年后,贺思远长大,相貌抻开,她才把那个男人又想起来。 原本也没想起来,是有一回撞上贺思远提唇微笑,那个看着温和、却像在算计什么的笑,让她一下子想到当初那个男人,因为那表情的微妙处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同时,她想起了那男人那样笑着跟贺雅韵说的一句话:“他有哪儿比我强?就因为他是你们贺家的?” 这一句话,加上贺思远那个笑,叫贺妃猛然想到一种荒诞至极的可能: 会不会,那个男人正是后来被流放的逆犯,而贺思远,才是那男人的孩子! 因为太荒诞,贺妃自己其实没敢太当真——过去太久,她几乎忘了那男人长什么样了,不确定贺思远跟他是真的像,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那天她临时起意试探贺雅韵,贺雅韵的反应却叫她心中一跳。 是啊,有什么荒诞的,贺雅韵就是那种傲慢到唯我独尊的人格,她喜欢的,就要捧到天上,她讨厌的,就要踩在脚下,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就是那时候起,贺妃心里另有了谋算,对楚云棋拉拢贺琛的“叛逆”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家既然背着她准备骑墙头……她眼睛扫过相貌敦厚的二皇子楚云澜和自家大哥贺宏义,染了蔻丹的指甲刺了下掌心。 正是这时,她察觉什么,一抬头,撞上陆长青的视线。 仿佛只是凑巧,陆长青友好朝她点点头,视线滑向一旁的贺乐言,似在隔空跟那孩子交流着什么。 他是真的在意这小孩儿。 贺妃低头,温和又细心地给贺乐言夹了一筷子菜。 这时,皇帝也问完了贺琛关于汉河的防务和天狼族的问题,对话进入了正题:“演武你拿了第一,想要什么奖励,尽管提。” “表哥!”楚云棋一听这话比贺琛还兴奋,站在一边小声提醒,还晃了晃手心里的“小抄”。 以致殿内好几个家主,都眼神莫测,朝那张纸片看过来。 然而这时皇帝开口:“如果是驻防点的事,就不要说了,汉河基地很关键,是门户要冲,你熟悉环境,守得不错,就再守一轮。” “父皇!” “是。” 楚云棋跟贺琛同时开口,一个急躁、一个淡定。 贺宏义等人,却悄悄松了口气。 维持原状好,维持原状便不必为这事操心,血晶分配才是大事。 “你愿意?”见贺琛这么懂事,不必他多费口舌,皇帝有几分意外。 “愿意,臣才给乐言装修好的房子,还没住几天,换了舍不得。”贺琛说着,看向楚云棋,“三殿下还答应赞助一笔,帮乐言装个小游乐场。” 游乐场算了屁!你敢不敢把目标放远大点! 楚云棋好不着急。 “倒难为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慈父心肠。”皇帝眯眼看看他,忽然看了眼陆长青,“陆院长曾与朕闲话,说你急匆匆剿灭星盗,说不定是因为乐言。是他们医科院通知了你可以接乐言回去,你这才突击打扫家门。” “这话朕原本不信,现在倒觉得陆院长不见得是乱猜。” “贺琛,你说,你是为这个才忽然剿灭火狐、晟龙吗?”皇帝似漫不经心问着贺琛,眼睛却看向贺宏义,瞧见他那一瞬间的肉痛,唇角轻蔑一勾。 “禀陛下,不是。”贺琛垂着头,余光看向陆长青的方向,义正言辞开口,“星盗是我帝国大患,剿灭他们是臣职责所在,臣一直尽心竭力,只是能力不足,直到不久前才把握到时机,终于——” “行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用紧张,陆院长不是告你的黑状,是跟朕夸你真性情。” 说起来——皇帝又扫了一眼注视着贺琛的陆长青,心头一动。 从前他就察觉万事不挂心的陆长青格外关注贺琛,只以为是贺乐言的原因,如今看了贺琛的长相,倒忽然明白了一二。 堂堂陆长青,原来也有凡人一面。 心头哂笑一声,皇帝又正色:他年轻时精神域留下隐患,要想长命百岁,离不了陆长青。 虽膈应贺琛身份,但借他给陆长青一个面子倒也无妨。 “难得有陆院长为你背书,说说吧,你要什么?除了驻防点,朕都答应。”他看向贺琛。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5节 贺琛顿了顿。 他要—— 他蜷起冰凉的合金指节,心中瞬间产生不管不顾、就此呈上证据、拉某些人入地狱的冲动。 心跳加快,胸腔扩张,因为这瞬间产生的强烈冲动,贺琛呼吸粗重,精神域也隐隐震荡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精神力牵引。 微微抬头,贺琛撞上陆长青的视线。 平静、镇定。 一道凝聚成丝的精神力伴着这视线刺向贺琛,像一道细小的冰凌,融进贺琛的眉心。 那股让他感到灼烧的冲动消退下去,贺琛恢复了大半冷静。 舒展手指,他声音镇定、毫无破绽开口:“多谢陛下,臣想提的要求——” 贺琛顿了一瞬,看了眼陆长青。 “臣想提的要求,和乐言的教父有关。” “这个不用提,朕已经答应过了,乐言的教父让他自己选。”皇帝说。 “臣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皇帝抬眼。 “臣想请陛下一道口谕,允许乐言不选教父。”贺琛开口。 不选?楚云棋和贺妃等人蹙了蹙眉,殿中也响起低声议论,就连陆长青也蹙了一瞬眉,但不过短短一瞬,他眉目又平静下来,似乎不再困惑。 “为何不选?怕得罪人?”皇帝忽然起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尤其看向自己亲儿子楚云棋:花了半天心思,人家可一点儿不稀罕你。 “禀陛下,是选不出来。” “待乐言好的人太多了,比如家兄,比如三殿下,还比如,医科院的众位治疗师。” 说到最后这句时,贺琛又看向陆长青。 “特别是医科院的众位治疗师,乐言从小受他们照料,对他们充满孺慕依恋,他们对乐言也一片慈心、不掺杂质。” 贺琛收回跟陆长青对视的目光,继续禀告:“臣以为,他们都是乐言的教父,虽无名,但有实。” “乐言如果有稳定精神域的需要,他们也必定都愿意帮忙,所以,臣恳请陛下准许,乐言不必再选教父。” “你意思就是想乐言当海王、白嫖医科院咯?”楚云棋听他有条有理说完,气哼哼道。 什么“海王”,什么“白嫖”,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难听! 贺琛万万没动歪心,他提这样的要求,而不是直接指定文毅,是因为……陆长青。 他不想让陆长青做乐言的教父,是因为不想贺乐言陷入权利漩涡,这个想法始终未改。 但在这之外,贺琛有些想法改变了——就在遭遇兽化人、亲眼见到陆长青如何保护乐言时。 就像他刚才说的,陆长青“无名而有实”,是最有资格做贺乐言教父的人,如果让贺乐言自己选,小孩儿也会毫无悬念地选爸比,而非什么文爸爸、武爸爸。 贺琛骨子里是个无法容忍不公的人。他做不到请陆长青做乐言的教父,但他可以做到,不是陆长青,也不是别的人。 不过,经楚云棋一说,他好像……确实有白嫖的嫌疑。 贺琛抬头,又一次对上陆长青的视线。 心有点儿虚。 “机会难得,你确定就提这个?”皇帝开口。 “是,臣确定。”贺琛埋下头答。 “好,朕答应你。”皇帝说,说完看一眼肩膀塌下去的楚云棋,哼一声,“不过朕的儿子一心保举你这个表哥,你戍卫汉河,也确实有功,有功不能不赏,楚庆宇——” 皇帝看向军部首脑,吩咐道:“给他军衔提到少将,汉河参与上次巡航、保护三殿下有功的将士,都提衔一级,今年津贴翻番。” “谢陛下!”贺琛声音第一次明显地高昂起来,而且他颇懂事,转头看向楚云棋,“也多谢殿下,汉河上下,定不负陛下和殿下所望。” 楚云棋昂起头,高傲地哼了声。 心里却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有些高兴。 楚云澜敦厚的脸上却闪过抹愠恼。 父皇看着有意打压贵族,对楚云棋不如对他重用,放任楚云棋像个纨绔一样到处浪荡。 可实际上,他还是更偏爱楚云棋啊,楚云棋要收拢这个贺琛,他当真就帮他收拢…… * “恭喜小贺将军。”宴会散场,方老特意控制着脚步,在宫门外和贺琛父子巧遇。 擢升少将,这个“将军”贺琛倒也当得,就是有些陌生。 “多谢方老。”贺琛说着,低头看自己一眼——总觉得这位方老看他的视线有些怪,仿佛特别仔细,让他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对。 “方老还是觉得我像您某位故人?”贺琛直接问。 “哪位故人?”陆长青不知何时走过来,看向方老。 “哦,没什么。”方老打个哈哈。事情不确定,他自然不会轻易往外捅。 “你就是贺琛?我看你比武了,很精彩!”方老身旁,按捺着兴奋的方文颂冒出头来,满目崇拜,“琛哥,真可惜,你差点就成我哥夫了!” “不过也不可惜,方文濯有眼无珠,跟他一起是委屈您!” “咳!行了,我喝酒乏了,你赶紧送我回家。”方老清清喉咙,这孩子,在外面说什么大实话。 方老跟贺琛等人告辞,硬拉着孙子上飞车,上车前,他看了不远处同样准备登上飞车的贺雅韵和贺思远一眼。 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不过,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 若直觉为真,他定要帮恩人拨乱反正! ----------------------- 作者有话说:小狼:白嫖师兄了怎么办? 师兄:命运中的一切早已标好价格[摸头] 第37章 一碗面 “他真的提了那个要求, 不选教父?”一家人坐上飞车,夏雪拧着眉头嘀咕,“那之前答应我们的算什么?怎么突然这样……” “不突然。”贺思远冷声开口, “恐怕他根本没有真抱打算, 让我做贺乐言教父。” “你是说, 他之前只是在拖延?”贺家二舅贺宏声开口——他跟贺雅韵是亲兄妹,此时跟一家三口坐同一辆车。 “他恐怕从没跟家里一条心, 而且一直在伪装, 可笑大舅他们不相信、还想重用他, 二舅,您可要慎重——”贺思远面色阴沉, 还要说什么,终端却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去, 面色变了变,微侧过身体,挡住终端,眼神阴狠回复着什么。 贺宏声这时看了从坐上车就格外沉默的贺雅韵一眼:“他不跟家里一条心,也是有人作的。” “贺家不缺一个杂种。”贺雅韵冷然开口。 夏雪坐在后排,闻言面色有些怪异:虽然早知道婆婆偏心, 可亲耳听到还是…… 什么人, 叫自己的孩子“杂种”?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做不了教父,那贺乐言这孩子, 不就完全归贺琛控制?” 贺乐言可是下一个“陆长青”, 陆长青何等权势,贺思远找他治疗都要四处托人,单凭陆长青一个, 陆家想做什么事都有人开路、顺顺当当。 夏雪家里擅作生意,她自己也自认颇有生意头脑,她早畅想过,将来如何背靠贺乐言大肆敛财——那前景多么美好! “不做教父,他还姓贺。”贺思远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不做教父,他未必就控制不了贺乐言。 韩津死,贺琛才成为贺乐言的父亲,那贺琛如果死了呢? 从血缘亲族上论,自然是轮到他这个大伯来领养那小孩儿。 可惜,那天仓促出手,没能成功……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贺琛跟家里不是一条心吗?”夏雪并未听懂枕边人的意思。 贺宏声却看了自己这文质彬彬的外甥一眼。 贺思远也看向贺宏声:“二舅,贺琛这样存心跟家里做对,汉河还是他驻防,星盗的事,恐怕没那么顺利,还有,他和陆长青似乎走得很近,是不是暗中已经被陆家收买?” “和陆长青走得近?”贺宏声又看向贺思远,哼了一声,“是谁跟我说,自己颇得陆长青青眼,甚至得到他主动治疗?” 贺思远清秀的脸扭曲了下,想起陆长青上次给自己治疗的情景,气息更加阴沉。 恐怕那根本不是治疗。亏自己倒信以为真。 可是凭什么?贺琛凭什么竟然得到陆长青那样维护……贺思远恨得牙痛: “总之贺琛不对劲,舅舅,当心养虎为患——” 他阴狠说着,忽然对上贺雅韵投来的视线。母子对视,贺思远原本心里咯噔一声——他从未在贺雅韵面前流露过这种真实想法。 不过,贺雅韵一句话没说,看他一眼后,事不关己般,冷淡收回视线。 * “一起走吗?师兄在看什么?”把贺乐言抱上飞车,贺琛奇怪看了陆长青一眼。 陆长青目送贺思远他们那辆飞车离去,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 他说着,准备坐进驾驶位,低头一看,贺琛已经兴冲冲在那儿坐好,摆弄玩具似的打开手动驾驶模式。 陆长青轻牵了下唇角,坐进后排给贺乐言系安全带。 系安全带的时候“咔嚓”一声,贺乐言忽然记起什么,从自己漂漂亮亮的小礼服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两块碎碎的点心。 “没吃饱?”陆长青问。 “不是。”贺乐言看着碰碎了的、不再漂亮的点心,小脸垮了垮,还是把手往前递了递,递到贺琛面前——“爸爸没吃饱。” 宴席吃到一小半,贺琛就被叫去比武,比武完又去见那个皇帝,根本没时间吃饭。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6节 贺乐言见过贺琛一顿三碗饭,知道他肯定没有吃饱,刚才在大殿被贺妃喂东西吃时,悄悄给贺琛藏了两块点心。 可惜,压碎了。 贺琛可一点儿不嫌弃点心是碎的。“谢谢乖宝!” 他甚至就着贺乐言的手,一口就把两块迷你点心吞下肚:“好吃!” “确定能尝出味道?”陆长青全程看着他动作。 “当然,很甜。”贺琛骄傲地从后视镜看陆长青——他盲猜陆长青是嫉妒他了,乐言只给他带了点心! 然而陆长青低着头在给贺乐言擦手,好似根本没注意他。 “咳!”看到陆长青细心照顾贺乐言的模样,贺琛又心虚起来,“师兄,教父的事,我不是想白嫖。” “什么是「白嫖」?”贺乐言早就想问了。 “就是,治病不给钱。”贺琛给崽解释了句,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医科院给乐言治疗,不管是哪个医生,我都正常支付诊费。” 他承诺道。 “你本来也在支付。”陆长青说,“不用心虚,大家对乐言好是自愿的,你不欠谁什么,不用被道德绑架。” 听他这么说,贺琛心里的负担还真轻了些:“谢谢师兄理解。” “应该的。”陆长青说着,摸了摸贺乐言的背,给他擦了擦汗。 贺乐言安安静静靠在爸比身上:折腾了一整天,小家伙儿有点犯困。 贺琛把车速放慢,开平稳了些。 “恭喜你,晋升少将。”陆长青看向贺琛,低声说。 “谢谢。”贺琛说了句,脸上并没见多少欢喜——还没有他摸到陆长青这辆飞车方向盘时多,更没有看到贺乐言给他点心时多。 “这么平静?”陆长青问。 “嗯,也没多稀罕。”贺琛说,“不过——” 他顿了顿。 “不过什么?” “不过也算达成了年轻时的一个愿望。” 贺琛说着,沉默下来。 其实是四个人玩笑般许下的愿望:将来要一起摘下将星。 如今他真的摘了。独自一个,无人到场。 年轻时也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将星是什么好东西。 贺琛想着,抬起眼帘,从后视镜看了眼贺乐言。 他们四个里,对这愿望最认真的是津哥,他严苛自律,钻牛角尖一样想提升自己,想向上攀爬,想看最高处的风景。 可是,津哥临死剖白,他到最后一刻才忽然搞清楚,比起做将军,原来他更想要一个家,所以他才抱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期许,买彩票似的,去基因库匹配一个孩子。 “你现在也还年轻。”陆长青出声,召回贺琛飘远的神思。 “谢谢师兄。”贺琛故作轻松地笑,对上陆长青平静深邃的眼眸,却怔了下,忽然移开视线。 也移开话题—— “隔壁的房子已经整理好了,默言也在那边等,师兄,今晚我跟乐言搬去隔壁睡。” “嗯,好。”陆长青平静应着,放在膝头的手指敲了敲。 “爸比可以跟我们一起睡吗?”困顿的贺乐言扬起小脑袋问。新房间很宽敞,床很大,他想邀请爸比一起睡! “别胡说,乐言!”贺琛窘迫,“晚上爸爸跟你睡,你不用害怕。” “我没有害怕。”贺乐言糯声说,“今天不是所有人团聚的节日吗,我们搬走,爸比不就要一个人过节?” “这一点儿也不团聚!” 贺琛怔了怔,望向后视镜,后视镜中的陆长青一本正经,淡然哄崽:“心团聚就行,睡在哪里不重要。” “而且,节是白天过的,我们已经团聚过了。” “真的吗?”幼儿园学历都没有的贺乐言,对这话有些怀疑,却拿不出反对的证据。 而且贺琛也点了点头。 总不能两个大人都骗他吧?贺乐言接受下来,下了飞车。 他们还是先去陆长青家里——收拾行李。 陆长青什么也没说,贺琛跟贺乐言在二楼房间收拾东西时,他进厨房,煮了一碗面。 贺琛提着箱子下楼时,面已经摆好在桌上:“点心吃不饱,再填补一点。” “谢谢。”贺琛看看那碗热乎乎的面,又看一眼卷着袖口、系着围裙,气质内敛稳重的陆长青。 他平常就这么关心体贴人吗? 还是……“理解,并顺势而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拉拢他这个合作伙伴? 那好像也犯不着,自己的价值还没高到这份上…… 贺琛矛盾重重,坐下来吃面。 加了什么料?又鲜又好吃。 但是他绝对不会因为一碗面就放下戒心的,绝对不会。 贺琛把面吃完,汤也喝光,心志坚定站起来:“还有吗?” 陆长青在给贺乐言讲睡前故事,闻言看向他:“锅里还有一碗。” 贺琛钻进厨房,把剩下的面盛进碗里,一边吃,一边不由自主,看向客厅里的陆长青和贺乐言。暖黄的光照在他俩头顶上,不知道为什么,让贺琛今晚第二次,想到“家”这个字眼。 紧了下手中的筷子,贺琛收回视线,把面一扫而空,然后洗了碗,带着贺乐言告辞。 贺乐言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走出去老远,又飞奔回去抱了抱站在门口的陆长青:“爸比,晚安。” “晚安。”陆长青发自内心笑了下,把他抱起来亲了亲,又放下地。“过去睡吧,明天早上来爸比这里吃早餐。” “吃什么?”贺乐言立刻眼睛亮亮问,刚才的依依不舍仿佛都是错觉。 “小鸭可丽饼。”陆长青答。 “好!”贺乐言大声答,开心跑回贺琛身边,很自然地重新牵住贺琛的手。 所以,什么是可丽饼……贺琛喉结滚了滚。 “师弟和默言明早也一起吃?”陆长青观察着他,主动问。 “咳,那就麻烦师兄了。”他主要是看看那个饼怎么做,回头告诉老王。 “不必客气。”陆长青轻提嘴角,默默注视着他们走向隔壁。 转回身,看着空荡了许多的客厅,他眯了瞬眼,没多停留,就走向厨房。 手摸向面粉袋的一瞬,终端“叮”了一声,陆长青抬腕看去,顿了片刻,走向车库。 * “皇帝特意提起零号,是不是察觉什么?” 片刻后。陆家老宅里,陆景山问向刚进门的陆长青。 “不清楚,事先没听他谈起过。”陆长青答,神色冷淡。 “你去汉河基地的事他答应了?没起疑心?”陆景山又问,神色比陆长青更冷淡。 父子两人虽在问答,却谁也没看谁。 “答应了,安排了几个人同去帮我。” “帮你?”陆景山冷笑。 只笑了一瞬,他又收起来,冷漠而烦躁道:“你尽快动身,过去后行事要机密。” “是。”陆长青应。 “矿采出来,直接在那边组装,以免夜长梦多。” “父亲睿智。”陆长青道。 陆景山看他一眼,眉目闪过嫌恶,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身侧桌面上。 “这个月的药,拿了就滚,少让我看见你。”他说着,转身离去。 “多谢父亲。”陆长青牵起唇角道,眼底却同样冷漠、甚而更冷漠地,拿起那只药瓶,回到自己的宅院。 药瓶里是两枚黑色药丸,陆长青进了院落,一边走路,一边倒出两枚药丸,随手碾烂,丢进水池,没有半分犹豫。 然后他吩咐一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一道暗影晃动一下,又无声消失。 陆长青走进室内,合上门,步伐不快不慢,走进一间暗室。 片刻,暗室中传来“哗哗”水声,水声遮盖下,断断续续传来好像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和极偶尔的,一两声低沉压抑的痛吟。 暗红色的血水,不断流进地漏,又渗进地面,滋润着院中许多植物的根系。 使它们在黑暗中纵横交错、穿线布网、野蛮向上! 第38章 求生欲 “你回来了?” 深夜回到玉河云府, 陆长青刚开灯,门铃就被按响。他打开门,意外看到贺琛站在门外。 “怎么了?”陆长青皱皱眉。 “乐言发烧了, 迷迷糊糊, 叫也没醒, 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贺琛说,语气还算镇定, 神色却有些焦急。 “别急。”陆长青镇定说着, 合上门, 跟贺琛去了隔壁。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7节 贺默言也醒着,不知道是不是贺琛安排, 闷不吭声守在贺乐言床边,看到贺琛跟陆长青过来, 才把床侧让开。 同时让开的还有一蛇一狼。 蛇眼、狼眼,外加贺琛跟贺默言一大一小两双眼,全都紧绷绷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静了静。 “小孩儿抵抗力不比成人,生病发烧很正常。”跟他们解释了句,陆长青在床边坐下,伸手抚向贺乐言额头。 确实很烫, 小脸烧得发红。 陆长青又叫了贺乐言两声, 贺乐言没答应,只有小眉毛皱了皱,仿佛哪里不舒服。 贺琛暗中攥紧手:“刚才就叫他不醒。” “没脱水迹象, 心跳呼吸也还正常, 不用慌。”陆长青说着,握住贺乐言手心,进入小孩儿的精神域。 在精神域中呼唤两声, 贺乐言终于悠悠醒转。 “爸比?” 陆长青退出他的精神域:“乐言,你发烧了,哪里不舒服?喉咙痛不痛?” “不痛。”贺乐言摇摇头,“好热。” 他扭动身体,挣开自己身上的小被子。 大狼在基地时没少偷偷干“看护”工作,看贺乐言掀被子,下意识叼起被子要给他盖上,可贺乐言搂住大狼,把脸埋在大狼凉丝丝的长毛毛上,又合上眼睛,疲倦睡了过去。 陆长青皱了皱眉。 几乎同时,贺琛忽然上前,扒开贺乐言的眼皮,看向贺乐言瞳孔深处。 看到一线极细的幽蓝。 * “不用慌,知道问题在哪儿,就可以针对解决。” 医科院的检查室里,陆长青一边看贺乐言的红外扫描图,一边冷静安慰贺琛。 “我知道。可是,”贺琛坐在检查台前,握着昏睡中的贺乐言一只小手,神色沉凝,“乐言还小,总不能也用那种抑制剂。” “他体内含量比你少,又是第一次发作,没那么严重,我们还有时间,不断实验、调整药效,总能找到适合他的药剂。” 也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闯天狼族,鲁珀一定知道什么。 贺琛攥攥手指,忽然听见陆长青说:“你先松开他。” 嗯? “不,你躺上去,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做个检查。”陆长青又改口。 贺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做完扫描,他走到光脑前,终于明白陆长青让他那么做的用意。 红外成像上,他跟贺乐言交握的两只手,温度明显比身体其他地方要高。 “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最大的可能是,你们体内的这种物质,活跃状态下会互相吸引。” “还有——”陆长青看一眼贺琛,“你自己也在发烧。” “我没关系,已经习惯了。”贺琛更在意陆长青前面一句,“互相吸引,是说那东西是流动的?那可以把它们吸出来吗?” 他眼睛一亮。 “可以尝试——”陆长青话音没落地,贺琛已经大步走回贺乐言身边,左手握住他的小手,右手已经掏出一把匕首,划向自己手心。 “你干什么?”陆长青面色一变。 “试试能不能把它们吸出来?” “吸到哪儿?空气,还是乐言体内?” 乐言体内?贺琛瞬间撒开贺乐言的手。 陆长青这时已经找到纱布,走过来,按住贺琛掌心。 “先爱惜自己,再做其他。”陆长青声音低沉,音色有些冷冽。 “小伤,以我的体质很快就愈合。”贺琛看他低头郑重往他手心缠纱布,有些不自在。“是我冲动了。” “我说可以尝试,是用科学的办法尝试,不是让你这样莽。”陆长青声音缓和了些。 “哪些科学办法,我这样,是不是也算办法之一?”他举举爪子,又问,“乐言这么久还没退烧,能不能赶快试?” “能。”陆长青说了声,让贺琛躺到实验台上,给他眼睛上压了一块毛巾,遮住强光。 “这是什么办法?”贺琛不明所以问。 “让我大脑安静的办法。” “……我能不能跟乐言躺一起?”贺琛小声问,没听到陆长青回答,又作罢。 他把雪狼放出来守着乐言,还可以利用雪狼给崽物理降温。 “那个,你想不出来,是不是……可以叫几个专业的人一起想?” 等了一会儿,他又说。 “叫了。”陆长青说。 “那你们有了办法先在我身上试!”贺琛马上说。 “知道。”陆长青静了一瞬,答了句。 “谢谢。”贺琛说着,过了一会儿,偷偷扒开毛巾,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似有感应,向他看来:“又怎么了?” “没怎么,你,气色不太好。” 贺琛担心贺乐言一直没注意,刚才陆长青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今晚陆长青脸色看起来格外白,白得不太正常。 陆长青顿了顿。 “我很好。”他走过来,手搭上贺琛手腕,“睡吧,话痨。” 谁话痨?贺琛张口欲言,对上陆长青漩涡般的双眼,忽然大脑一空…… * “黑色贴在左边,红色贴在右边,位置不能搞反……” 迷迷糊糊,贺琛听到一阵熟悉的小奶嗓,又感觉一双小手窸窸窣窣,在他身上摸索……乐言?贺琛猛地睁眼。 “你醒了?”贺乐言跟他对视一瞬,镇定得不得了,软软的小手往他脖子下面贴了个什么。 “这是……什么?”贺琛伸手去摸,动作到一半又顿住,改摸向贺乐言额头,“你不发烧了?” “不烧。”贺乐言点头,继续摆弄手里的东西。贺琛视线沿着他动作看去,这才看见自己身上连接着好几根做精神力治疗用的导线,导线集成的另一端,竟然握在贺乐言的小手里。 贺琛吓得一动不敢动:“乐言,你还小,不能链接爸爸——” “您醒了?贺指挥官。”文毅这时推门进来。 “文医生。”贺琛招呼一声,想坐起来,又不敢,严肃看向文毅,“文医生,乐言链接了我,怎么断开?” 文毅怔了一下,看清乐言手里的东西才明白怎么回事:“没有接通仪器,贺指挥官别紧张。” 文毅说着,看向贺乐言,捏了把他脸蛋:“小鬼,又玩文爸爸东西。” “学习,不是玩。”贺乐言争辩着,往贺琛身边贴了贴。他想早点学会,好给爸爸治疗。 贺琛这时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坐起来,护住乐言,看向文毅:“抱歉,文医生,我刚没注意。” 文毅没介意,笑着摇摇头,顺着贺琛起身的动作……看了眼他头顶。 贺琛这时仔细看向贺乐言,揉揉他小脑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乐言摇摇头:“你呢?爸比说九点要叫醒你,睡久了会头疼。” “我很好。”贺琛说着,看向周围,眼睛寻找着什么,“你爸比呢?” “院长临时有些事,交代我照顾乐言。”文毅解释,“贺指挥官,您——” 他本来想说“您要不要用早餐”,毕竟院长特意交代了他,照顾一下乐言……和乐言爸爸。 但话到口边,文毅实在忍不住好奇,舌头拐了个弯:“贺指挥官,您这个,是暴动期的反应吗?” 哪个? 察觉文毅视线扫向他头顶,贺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咳,这种反应挺少见的,我没见过几个。”虽然刻意控制,文毅眼中还是泄露出几分探究欲,“抱歉,不冒犯的话,我能做一下检查吗?” 他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甚至跃跃欲试跳了跳。 “检查什么?”背后忽然传来道冷冽声音。 “院长。”文毅回过头来,对上陆长青平淡但莫名有压迫感的视线,脑子忽然一阵清凉。 “没什么,院长,贺指挥官刚醒,我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谢文医生,我没有不舒服。”贺琛站起来,揉揉贺乐言脑瓜,走向陆长青,压低声音问,“你去哪儿了?乐言烧怎么退的?我怎么睡这么久?” “问问题要一个一个来。”陆长青带他走进旁边自己的办公室,语气镇静说。 好吧。“乐言怎么退的烧?” “自然退。”陆长青示意贺琛坐在沙发上,取了水杯,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昨天测试什么方法了吗?”贺琛又问。 “测了,几种生物和化学吸附的方式都不起作用,下次活跃期再尝试。” “下次活跃期?”贺琛蹙眉。 “乐言可以自然退烧,身体各方面机能也没受影响,问题不严重,你不要过度紧张。” 陆长青坐到办公椅上,看一眼贺琛……头顶毛绒绒支棱着的兽耳,移开视线,解开一粒领扣,开始查阅光脑里的什么文件。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8节 “测了几种方法?是完全不起作用吗?”贺琛有些焦躁地问。 “还有,打个商量,以后不管什么事,能不能不催眠我?” “这让我很焦虑,乐言什么情况还不确定,我怎么能睡?” “乐言有我看着,你在暴动期,如果情绪太紧张,可能引起暴动。”陆长青解释,话到一半,看一眼贺琛神经紧绷的样子,停下来,“我知道了,下次不会。” “谢谢。”贺琛要的就是这句。他身体明显放松了些,神经也是,放松之后,他不由琢磨了瞬陆长青的话,“所以您是怕我暴动,不是嫌我啰嗦?” 陆长青顿了顿:“兼有。” “……” “乐言身体真的没受影响?”贺琛又问。 陆长青没废话,直接发给贺琛一份报告。 贺琛低头看完,心又安定不少。他看一眼陆长青,见他专注光脑没注意自己,悄悄伸手到自己头顶摸了摸: ! 果然又冒出来了…… “咳,师兄很忙吗?能不能找人继续实验,我应该还在活跃期。” 放下手,贺琛严肃正经问。 正经得仿佛头上的狼耳并不存在。 “昨晚你身体里注射过药物,要等它代谢掉,才能做新的实验。”陆长青平静说。 “哦。”贺琛应了一声,扶了下头——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他没有一点印象。 “药物可能有不良反应,这两天你不要乱跑,有不舒服随时跟我说。”陆长青补充。 “好,我就待在家里。”贺琛十分配合。他哪儿都不去,等药代谢完了,可以立刻做新的实验。 “那我不打扰了。”贺琛站起来。他看陆长青很忙的样子,但,不知道——“师兄休息过、吃过早餐了吗?” 陆长青抬头看他:“还没有。” 嗯?刚走进屋的贺乐言怔了怔:爸比不是跟他一起吃过早饭了吗?怎么又变成“没吃”了呢? “嘘!”文毅拉住要出声的贺乐言,“院长,正好贺指挥官也没吃,我让人送两份早餐来吧?” “好。”陆长青看向文毅,神色严肃——但已经全无压迫感,“乐言很久没回来,你顺便检查检查他功课。” 文毅点头:“是,我明白!” 第39章 真相(一) 明明只有两个人, 文毅不知怎么想的,让人送上来很多早餐。 贺琛不喜欢浪费食物,但他胃口莫名不是很好, 吃得比平时要慢。 “哪里不舒服?”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下意识答。 “用了药, 有什么反应要说实话。” “哦, 那,胃口不太好, 头有点沉。”贺琛说着, 少见地、认真关注了片刻自己的身体, “还有,心率稍快?” 心率?陆长青压住他手腕数了数脉搏, 又松开:“确实快,和你发烧也有关系, 吃完饭继续休息。” 他说着,拿走了贺琛面前不好消化的糯米卷,给他换成一碗粥。 “谢谢。” 贺琛看着粥碗出了瞬神,才拿起勺子,低头喝粥。两只狼耳乖巧立着,文文静静。 “师兄在忙什么?昨晚一夜没睡, 不是要紧的事, 还是晚点再处理吧。” 喝了两口粥,贺琛忽然抬头。 陆长青转开一瞬看他的视线,平静道:“算是件要紧的事。” “兽化人的出处, 找到了。” 兽化人?贺琛精神集中起来。 “他们从哪儿来的, 背后真有人控制?在星都这种地方,他们怎么藏得住?” 贺琛问着,看一眼陆长青平静的面色, 忽然有些尴尬:忘了,问题应该一个个问。 好在陆长青没说什么,逐一回答:“在露营地不远处发现一个地下实验室,有拿兽化人做实验的痕迹,不过找到时他们已经逃走了。” 陆长青说。 贺琛暗暗点头:这一点和他让宁天暗中查到的倒是一样,陆长青没骗他。 “那个地下实验室是很多年前建的,位置很隐蔽,也有干扰设施,开始没有发现,另外——” 陆长青顿了顿,看向贺琛,“查证发现,这实验室跟当初谋逆的楚建华有关。” 楚建华?贺琛顿住勺子。 这个名字是皇帝的忌讳,在星都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但贺琛当然知道这是谁。 皇帝的亲兄弟、曾经的亲王,谋夺皇位落败而亡,自己的父亲,据说就是他的幕僚。 “实验室,是他建的?”贺琛问。 “地皮是他的,手续上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地皮和手续——”贺琛顿了一瞬,抬起眼来,虽然发烧,眼神却并不迷糊,“师兄已经查到这一步,不是今天才发现实验室的位置吧?” 的确不是。事情跟楚建华、甚至跟贺琛带所谓“父亲”有关,所以陆长青一开始才没告诉他。 “事关重大,线索我移交了巡防局,是他们在查。”陆长青平静解释。 “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实好奇,所以派了人追查。” “什么事?”贺琛问。 “楚建华和手下基本已经被剪除干净,是谁还在供应这间实验室运转?” 对啊,是谁?贺琛皱皱眉:“这种事恐怕不好查,对方一定做得很隐蔽。” “如果大海捞针,确实不好查,锁定范围就好查很多。”陆长青说着,把一碟小菜放在贺琛手边,示意他喝粥,嘴上继续解释,“那天对方出动兽化人,不是针对我,就是针对你。” “还有可能是针对乐言!”患有“被害妄想症”的贺琛补充。 陆长青没有反驳他,而是顺着他说道:“谁会针对我和乐言,并不明确,但谁会针对你,倒是不难猜。” “针对我?”贺琛拧拧眉心,“贺家?” “可是我演得挺好,他们应该没发现我在针对他们。” “恶人作恶,不会等你先动手。不过我说的不是贺家,因为你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但,贺家有个人除外。” “有个人,不管你是对、是错,有害还是无害,都对你充满怨怼,巴不得世界上没有一个你。” “你是说——”贺琛攥紧手指,脸色苍白。 她会那么讨厌他,讨厌到要置他于死地? “我是说贺思远。” 嗯?贺琛抬起头来。 “我给贺思远做过治疗,感受过他精神世界中的阴暗与仇恨。”特别是第二次治疗时,贺思远刚巧见到从汉河回来的贺琛,那一瞬他异样的精神波动,瞒不过陆长青。 “他嫉妒你的天赋、你的优秀,你的存在本身,已经足够他仇恨。” 陆长青说着,看贺琛脸色不太好,声音沉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贺琛低声说。他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贺思远对他的敌意,他当年初到星都,就已经感受得分明。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心如止水。 只是,说完话察觉陆长青还看着他,贺琛抬起头来,才发现,陆长青格外认真。 贺琛顿了一瞬,话里也多了认真: “我明白,不是我的错。” 大约是被体温灼烧着,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很明亮,坚定而明亮。 陆长青手指握着茶杯,专注看他:“你能这样想就好。” 是的,你的存在绝对不是错,我的,也不是。 “所以这实验室跟贺思远有关?”贺琛问。 “对,我的人查到他几笔存疑的流水,就在昨晚,他还动用关系,给一艘货物存疑的运输飞船开绿灯放行。” “他在转移兽化人?”贺琛问着,眼睛微眯,“我正好也在让人跟踪他,他昨晚曾神神秘秘去会见什么人。” “为什么跟踪他?”陆长青问。 “咳,我直觉他有问题。”贺琛稳重道。尽管他其实只是给宁天找个事情做。 陆长青没多说什么:“你的人有没有拍到他?” 贺琛点头,又握紧筷子,凝眉说道:“那艘飞船,应该拦截下来看看——” “拦了,你吃你的饭。”陆长青说。 “如果实在吃不下,喝袋营养剂也行。” “吃得下。”贺琛没那么娇气。他把粥一口气喝完,满脑子仍想着正事,“如果真的是贺思远,这件事贺家有份吗?” 他说着,皱了皱眉:“那个实验室,他们研究什么东西?” “研究什么要等后续调查。从目前的线索看,贺思远更像是背着贺家偷偷跟实验室联系。” 只有贺思远?贺琛有些失望。 不过,只有贺思远也是好的,星盗的事、津哥和向恒的仇、还有贺思远近在眼前的加害……“我想扳倒他收点利息,我需要怎么做?” 他问陆长青,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自己要出的“价码”。 “你不需要怎么做,在我的地盘出了这样的事,我本来也要处理。”陆长青说。 “不过,这中间有一个问题,牵涉到你。”陆长青看着贺琛,少见地迟疑一瞬,才缓声开口。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59节 “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贺思远为什么会跟楚建华的旧部有关联?” 这问题让贺琛怔了一下。“贺家,跟楚建华谋逆案有关?” “不是,和贺家没关系。”陆长青看了一瞬贺琛气色,才继续开口,“根据案宗,你名义上的父亲荆问笛,成为楚建华的幕僚前,是一个生物学家。一个生物学家,在楚建华手下会做什么事?” 会做什么事?换个时候问贺琛,贺琛可能还真答不上来,但陆长青现在问,指向很明显。 “实验室,跟我父亲有关?”贺琛沉声问。 “百分之九十。”陆长青答,“当年查楚建华案,这个实验室并没有暴露,你父亲因别的事获罪,但知道实验室存在后,再对照去查卷宗,就能看出许多痕迹。” “没关系。”贺琛静了半晌,放在膝上的手掌扣紧,“他有多大罪,我都接受,这件事该怎么揭开还是怎么揭开。” “我的意思是,贺思远,为什么会跟你父亲的实验室关联。”陆长青说。 因为真正要说的那件事太离奇太突然,陆长青意在循序渐进、做好铺垫,但一层迷障挡着,贺琛想不通:“为什么?” “因为,他或许并不是你父亲,而是——贺思远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听陆长青把话说完,贺琛先是愣了下,而后便是否认,“贺思远跟实验室有关,并不能说明他就跟,跟我父亲有关,师兄做出这样的推论,太草率了点儿。” “师兄可能不清楚,我父亲——那个人去世时,我跟贺思远都还是人工孕囊里的胎儿。” “都还是胎儿,所以替换也很容易。”陆长青声音冷静,“你跟贺思远的父亲一个死亡、一个失踪,没有基因可比对,你们两个的身世一直是凭贺雅韵——你母亲的一面之词确定。” “如果她做过手脚,旁人很难发现。”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贺琛还是不信,但神色有些发怔,“不会,她没有理由——” “荆问笛犯的是谋逆重罪,依当时法条,重罪连坐,他的直系家属都要跟他一起流放贫民星,包括孩子,包括婴儿甚至是胚胎。” “如果贺雅韵想保护他的孩子——” “我不想听了。”贺琛忽然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一抹潮红,“这都是些离奇的猜测,跟,跟我们原本讨论的事没关系。” “我查卷宗时遇到方老。”陆长青忽然又说。 “谁?”贺琛脑子有些空,听见陆长青在说什么,却不太反应得过来。 “方老。”陆长青看向他,声音清冽温和,像镇定剂一样,有种让人冷静下来的效果,“你先坐下。” 他站起来,把贺琛按回沙发,然后打开终端,调出一张照片。 “这是方老请画像专家根据他的描述画的。” “这是……谁?”贺琛看着照片问。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军官,五官俊朗,气质冷肃,说不上哪里,让贺琛觉得有些熟悉。 仔细想想,这并非熟悉,而是……照片上的人,眉眼跟贺琛自己有几分相像。 虽然没像到仿佛照镜子,但也让他觉得熟悉。 “三十多年前,方老在外遇险,被一个贺家军官所救,就是这个人。” “方老要报恩,但他什么也没要,方老觉得与他投缘,原本想好好跟他结交,但没过多久,就得知他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失踪,可能已经遇难。” “第一次见到你,方老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没有那个军官的照片,所以请人画了像。” “方老也清楚记得,那位军官的精神体是狼,虽然不是雪狼。” “如果这些还不够——”陆长青拿出第二张照片,“这是你那位逆犯父亲的照片。” “这张,是贺思远。” 陆长青把那两个人的照片并排放到一起,乍看并不很像,但剔除发型因素,加了五官比例与骨骼结构线后,就一下子相像起来。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贺琛移开视线,看向一边,胸口微微起伏,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确实,关键环节在贺思远跟实验室是怎样联系上的,这方面证据还在查,马上有结果——你不舒服?”陆长青忽然问。 “没有。”贺琛摇头。 “你状态不好,这些事我应该晚些再说,但凌晨时巡防局已经抓捕那艘飞船,贺思远马上也要被羁押,你我跟案件有关,可能很快都要被传讯。” “如何应对,是否揭开真相,需要你早做决断。” “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相。”贺琛说。 真相就是,不管有没有这荒诞离奇的故事,他在贺雅韵那里,始终是一根让她生厌的、可以随便舍去的杂草! “稍等。”贺琛压不住胸口翻涌,忽然冲进洗手间,双手攀住水槽…… 片刻后他从洗手间出来,皮肤上带着水渍,眼眶残留点儿红痕,人却在笑:“师兄到底给我用了什么药,挺大劲儿。” 陆长青已经第一时间把桌上所有食物都收拾了——为了避免引起贺琛不适。 他只留一杯温水,递给贺琛,声音平静:“我让人给你开点缓解的药,马上送来。” “不用,吐完已经好了。” 贺琛接过水,神态镇静而冷冽:“我想好了,我要真相。” 第40章 真相(二) “冰块脸, 他会带个屁孩子,表哥也真是放心。” “这么小的孩子,教什么站桩?” “乐言衣服都汗湿了, 他也不知道给换……” 皇宫, 贺妃殿内, 楚云棋百无聊赖躺在一张摇椅上,边看直播边吐槽。 “好殿下, 这直播不好看您就别看了, 也让娘娘清净清净。”给贺妃描眉的侍女低笑着说道。 这话说到了贺妃心坎里:“你出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玩玩多好, 别整天在我这里腻着。” “没劲,玩腻了, 再说我还要——”楚云棋关了满屏斯哈宁天身材的直播,拿起他看了一半的教育心理学教科书, 脸沉了沉,“哐叽”把书一扔,“表哥这事儿办得真不地道!” “母妃,你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当乐言的教父,更没打算让贺思远当?” “你现在才回过味儿来?”贺妃睨他一眼, 挥挥手让侍女先退下。 “亏你还傻子一样替他谋划, 他啊,只想利用你打压贺思远罢了。” “利用我?”楚云棋皱皱眉。 “是啊,你这表哥心计可比你强, 不过没关系, 他利用你,你何尝不是利用他,这天下的事, 都是这么回事,不过今后你要学着睁大眼——棋儿,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楚云棋拨拉了一下他母妃花瓶里的花,冷哼道,“他心计哪里强,绕了一圈,不还是被按在汉河?” “你就听了第一句?”罢了,一句也是听,贺妃准备拆开跟他细讲,“汉河不见得是什么坏地方,你如果真的收拢他为己用——” “母妃,你说,我有没有朋友?”楚云棋忽然又开口。 “什么?”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把贺妃听得愣了愣。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母妃你花钱请来陪我玩的,是不是?”楚云棋从摇椅上坐直了些,看向他母妃。 “……不是。好好的,怎么这么问?”她叫几个人陪儿子玩,一句暗示就行,哪里用得到花钱! 最多赏那些夫人太太一些珠宝古玩! 楚云棋又躺回摇椅上,眼睛望向空处:“母妃,你说,我要是成了植物人,那些朋友,有人会来看我吗?” “越说越离谱了,你怎么会成植物人?”贺妃恨不能他把这不吉利的话吞回去,从妆凳上起身走过来,伸手贴了贴楚云棋额头,“也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楚云棋拉下他母妃的手。 “母妃,贺琛的战友成了植物人,三年了他还在管,看样子要管一辈子。我呢,我要成了植物人,肯定没人管我,就算开始有,三年后也没了。” “胡说什么!”贺妃气得打了他一下,“母妃在,哪里用得到别人!再说你怎么会成植物人!” “嗯,也是。”楚云棋忽然抱住他母妃,撒了个娇,“谢谢母妃。” “傻瓜。”贺妃也平静下来,摸着楚云棋的头,忽然一阵感伤,“棋儿,你长大了。母妃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楚云棋支起头来。 “情义。”贺妃答。 楚云棋静了静,没反驳。 其实他脑子里只有浑浑噩噩一团,但母妃说的这两个字,好像,就是他在想的东西。 “可是棋儿,你记住,这世间,情义是最不可靠、最没有用的东西,尤其你生在楚家。” “你需要的不是情义,是权力。” “靠情义,母妃和你,会被别人吃得渣都不剩。” “我——”楚云棋蹙起眉,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驳不上来。 他正纠结,侍女敲响房门:“娘娘,外头好像出事了,跟贺家有关系,好几个人都被传召进宫了呢。” * “陛下,无妄之灾啊,什么实验室、兽化人,臣等听都没听说过!” 贺妃母子赶到前殿时,贺宏义正有些激动地为自己辩白。 “贺元帅不要激动,我们也只是合理提出怀疑。”巡防局局长,也是方老之子方开宇不急不慢地说。 “因为通关指令是贺思远贺部长给的,免检证书也跟贺家有关,就连飞船也出自贺家旗下的企业,实在巧合太多,才请贺元帅前来。” 贺宏义皱皱眉,看向跟他一道被召来的贺思远:“思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后勤部有人拿你的幌子办事?” “我束下不严,部里确实隔三差五有人打我幌子办事,至于这些,”贺思远冷静扫过那些文书,摇了摇头,“我不知情。上面没有一个我的私章,所谓走关系、下指令,方局长可有实证?” “如果没有实证,仅凭几个巧合,实在……而且,事情如果真是我做的,岂会如此纰漏百出,请陛下明察,请巡防局严审,今天这事,更像有人做局害我、害我们贺家!” 说到这里,贺思远抬眼,隐忍怒气般看了远远站在一旁的贺琛和陆长青一眼。 “你怎么也在这里?”楚云棋悄悄溜达到贺琛身边。 “作证。”贺琛平静说。 “做什么证?”楚云棋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气色不太对。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0节 “如果这些是巧合,”方开宇不急不慢看向贺思远,“那抓到的犯人明确供述,在背后主使、命令他们出逃的是贺部长,贺部长又如何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贺思远反问,“谁主张,谁举证。他们恶意攀咬我,又有何实证?” “实证就是这个。” 方开宇亮出一枚徽章:“陛下,这是那些犯人提供的,据他们供述,贺思远昨夜曾与他们会面,遗留下这枚东西,他们想着出逃路上或许有用,就保存下来未予归还。” 御座上的楚建恒面色不善,招了招手,方开宇把徽章递上去。 楚建恒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声音如聚而不发的闷雷一样冷沉:“给他看。” 方开宇把徽章亮给贺思远,贺思远眼睛沉了沉: 那是他日常去军部坐班佩戴的一枚,有姓名有职衔,甚至磨痕都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这是有人陷害我!”贺思远摸向自己胸前。 贺琛却看了一眼陆长青。 陆长青神色自若回看向他,仿佛在问他有什么事。 “军部徽章一章一码,绝无伪造可能,贺部长,我们已经查证过,这枚徽章确实是你的。” “这是有人偷窃栽赃!” “监控拍到贺部长昨夜出入某个地方,和嫌犯供述的地点一致,贺部长不会说我们巡防局也在栽赃你吧?”方开宇冷声问。 “出入同一个地方,也不能说明就碰面密谋了什么吧?”贺宏义面色难看说,“也许那嫌犯是跟别人碰面,恰好见到了思远,这才起意诬陷他呢?” “果真如您所说,临时起意,又怎么提前偷窃到贺部长的徽章?”方开宇冷笑反问。 “就算这些都是巧合、都是栽赃,贺部长的流水又怎么解释?” “什么流水?”贺宏义面色更加难看。 “要支撑一家实验室运转,贺部长这些年苦心孤诣,耗费不少啊。”方开宇又拿出一叠证据。 贺宏义翻看后,脸色发沉,厉声质问贺思远:“思远,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解释?!” “别演了。”皇帝阴森森开口。“没你授意,他敢做这么大事?” “冤枉,陛下!”贺宏义是真冤枉——光实验室就算了,还是跟楚建华案有关的实验室,这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毫不知情。 “血神在上,臣敢发毒誓,臣真的毫不知情!思远,你这个逆子,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贺宏义转向贺思远,看那样子,恨不能亲手把贺思远的嘴撬开。 “我——”贺思远正翻看那些流水,越翻脸色越苍白。 “你快说!”贺宏义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他踹跪在地。 这一踹让贺思远开了口:“我是被胁迫的!”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说。 “被胁迫什么?”皇上徐徐问。 “被胁迫,给他们资金支持。”贺思远咬牙答。 “给谁支持?”楚云棋听不明白,戳戳贺琛,没等到贺琛回应,倒是听见贺宏义一掌掴在贺思远脸上—— “你糊涂啊!被胁迫了怎么不跟家里说,不往上报,让陛下给你做主!” “朕也觉得奇怪。”皇上慢声道,“他不跟朕说,情有可原,不跟你说,也太说不过去。贺宏义,恐怕压根没有什么胁迫,是你们舅甥在演双簧吧?” “怎么,敢做不敢当?推个小虾出来顶罪?”皇帝阴森缓慢的语气陡然一变,“贺宏义!三十年前谋逆案,朕竟放跑了你这条大鱼!” “陛下!”贺宏义双膝“砰”的一声跪倒在大殿,“臣冤枉,臣就跪在这里,陛下尽管命人去查,查到臣和谋逆案有一丝半点关系,臣立刻触柱谢罪!” “陛下!”贺妃也从殿后转出来,跪在贺宏义身边,“陛下息怒,大哥再怎么糊涂,大事上是拎得清的!” “又关你什么事?”皇帝错开视线,不看他们兄妹,看向方开宇,“还有什么证据,一道呈上来!” “是,陛下。”方开宇开口,“贺元帅方才说他和谋逆案绝无关联,事实上,还真有一点关联。” “逆犯楚建华手下有一名幕僚,名叫荆问笛,此人曾与贺雅韵有过一段韵事,在星都不是什么秘密。” 啊,怎么牵扯到这人?楚云棋看了一眼贺琛。 “我们比照案宗,已经查明,荆问笛归案前,正是这家地下实验室的主管。” 那个人,掌管实验室?贺妃眯了瞬眼睛,看向贺思远,又想到陆长青和贺琛站在一处的样子,心念电转,忽然开口: “陛下,提到这个人,臣妾倒更能确定,大哥是无辜的了。” “哦?朕给你机会,你说说,他怎么无辜?” “这要请臣妾的姐姐说话,这恐怕全是他们一小家的事,大哥毫不知情,毕竟姐姐——” 贺妃欲言又止。 “毕竟什么?”贺宏义又着急,又隐隐忧心,不知道她吞吞吐吐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今天这一切,实在超出他预料! “毕竟姐姐,连思远和琛儿的真实身份,都一直隐瞒家里!” 什么?贺宏义大蹙眉头。 “身份?”皇帝眯了眯眼,扫过贺宏义惊讶不解的神色,看向贺妃,“什么真实身份?” “陛下恕罪,臣妾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当年在家中,臣妾见过姐姐跟那个荆问笛温存,他们两人看起来情投意合,根本不是什么一夜风流的关系,而且,而且臣妾见过那人面貌,思远越大,就跟那人……长得越像!” “母妃,你的意思是——”楚云棋惊奇地张大嘴巴。 “因没有证据,臣妾一直把这事埋在心底,只是每每见到琛儿,总觉不忍,才叫云棋与他多亲近一二。” “……”这话就,楚云棋真巴望他母妃能省省,直接说重点。 “但是刚才听到那人名字,又听思远和这件事牵连,臣妾无论如何不能再隐瞒下去了。陛下,贺家要是有人同荆问笛留下的什么实验室有关联,那也绝不会是大哥,大哥和全家上下,都被姐姐瞒在鼓里啊!” “姨母,姨母何出此言?这全是空穴来风!”贺思远脸色煞白,一副蒙冤受辱的模样。 “空穴来风,倒也未必。”御座一旁,本是来陪皇帝下棋的方老忽然出声。 “老师何出此言?” “陛下。”方老弯腰行礼,“臣也有一事要禀报。” “臣多年前在外游历时,曾遇险境,幸被贺家军中一位年轻有为的军官所救。” 方老说着,看向贺琛,神色温和:“时隔多年,臣一见到贺指挥官,恍惚若见故人。” 贺琛向他轻点了下头,而贺思远,身子摇晃了下,脸上苦笑:“恍惚、很像,陛下!这是贺琛,这一定是他嫉恨我身份,做局害我!” “哦?那荆问笛多年前曾用名荆远,也是贺琛做局害你?”方老悠然转向他。 “什么?”贺思远脸上苦笑一散,怔怔望向方老。 荆远,贺思远?皇帝捏捏眉心:“去,宣贺雅韵!” * “贺琛是荆问笛的儿子,思远是我和家里军官生的,事情就是这样,别的都是无稽之谈!” 贺雅韵似乎早就候在殿外,第一时间,就来到对质现场。 她一身黑衣,面色冷漠,即便是见皇帝,也只是照规矩行了一礼,未曾展现任何多余的恭敬,倒是同贺妃姐妹对视时,狠狠剜了她一眼。 接下来,不管方开宇怎么问,她都只有那一句答案。 皇帝眼神莫测:“那你们母子倒解释解释,这二十年的流水,二十年的所谓胁迫,是怎么一回事?” “回陛下!”贺思远似乎早就在等这个解释的机会,“臣被胁迫,确实,与荆问笛有关。”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他,连贺雅韵也不例外。 贺思远低垂着头,言语清晰解释:“那年,因为弟弟被认回贺家,臣听闻他的身世,一时好奇,循着线索追查一番,不巧追查到那家实验室,不幸被他们勒索上。” “什么线索,当年那样多人力物力都没查出实验室的存在,你单枪匹马,就撞到他们手上?”方开宇问。 贺思远攥了攥手指,看贺雅韵一眼,又垂下视线:“在母亲那里,见到过一些荆问笛的遗物。” “好啊,”皇帝看向贺雅韵,“一个逆犯,你对他用情倒深,竟保留着他的遗物,隐瞒重要线索不报。” “几封书信而已,臣女不知其中有什么线索,何谈瞒报。”贺雅韵答。 油盐不进!皇帝怒哼一声。 方开宇则看向贺思远,继续提问:“请贺部长解释,你又是如何被勒索?” “那些人说我看到了他们的秘密,花钱才可以免灾,否则就把我关进去做实验。那时我年幼,信以为真,后来付过的几笔钱又成为把柄,滚雪球一样,将我与他们牵扯起来,继续受他们要挟……” 贺思远低头答。 “你为何不向家族求助?” “是他们说,我胆敢泄露分毫,就与我鱼死网破。” “这么说,贺部长完全是任人摆布?” “没错。” “那放出实验体,攻击陆院长和贺琛等人,也完全与你无关?” 贺思远顿了一下:“无关。” “如果真的无关,不知情的你,首先应该询问,是什么攻击。”方开宇冷冷盯着贺思远道。 而贺琛,看着贺雅韵的方向。 听到方开宇讯问贺思远放出实验体攻击自己的话,她身体微动,但仍背对他立着,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贺思远却没那么镇定,他额头渗出细细汗珠,身体抖了抖:他感到一股痛意,是他的精神域,不合时宜地震荡起来。 他咬了咬舌尖:“我只是,顺着方局长的问题回答。” “方局长,他不问,我倒想问了,是什么实验体,什么攻击?”楚云棋真心求问。 “兽化人实验体。” 方开宇答罢,看向上首:“陛下,那些落网的嫌犯供称,是贺思远释放实验体伤人,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据他们供词,贺思远有实验室里外三道门禁的权限,可以进出核心房间。” “搜查时发现这些门禁已经遭到破坏,不过我们第一时间修复,其中一道门禁已经原样复原。” 方开宇说着,向一旁示意,一个巡防局成员,拿着一个盒子装的设备上前,对准贺思远的脸。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1节 “这是恶意针对!”贺思远用力扭过脸,又紧紧闭上眼睛,抵死不配合验证。 直到一个御前侍卫在皇帝眼神示意下出手,“哐”的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又拎着后脖子把他的头提起来,对准盒子。 “嘀,验证通过。” 机械音响起,殿内一时安静。侍卫松手,贺思远滑落在地上,抽搐了下。 这动静惊醒了一个静立的人——贺雅韵。 “可笑!”她冷傲地蹲下身,将贺思远扶起来,为他拭干净嘴角的血迹,将他挡在身后,“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盒子,就想给我儿子定罪?休想!” “你儿子?”皇帝忽然出声,“朕倒是很怀疑。” “那一个,有雪狼的,才确凿无疑是你儿子吧?”他用下巴点点贺琛,众人都向贺琛看去,神色各异。 “至于这个,试图杀你那一个儿子,你没有半点愤怒,反倒还护着他?贺宏义——” 皇帝视线忽然一转:“你这个妹妹,是脑子不好,还是野心太大?!” 贺宏义处在一系列震惊中,还没回过神来,听见皇帝这么问,从心底升起一股茫然:“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一个幕僚之子,值当她这样护着?值当你贺家拿亲生子当牺牲品!”皇帝忽然掷出手中茶杯,力道之大,使迸裂的瓷片深深嵌入贺宏义额发。 但贺宏义一点儿没觉得疼——实在是顾不上,他终于反应过来皇帝在说什么! “不敢,陛下,思远他,确确实实是雅韵的孩子!” 贺妃面色也变了变:糟老头子,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他怀疑贺思远是楚建华的孩子? “是与不是,基因说话。”发完火,皇帝好像冷静下来,挥挥手,让人上前取样。 “可笑!”被拔走一根头发,贺雅韵挺立冷笑,“是不是我的孩子,我会不清楚?” 你最好真的清楚! 贺宏义把心狠狠提起来。 这一验要是有个差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全家都要跟着她倒大霉! 好在,这一验没出差池。 贺思远千真万确,是贺雅韵的孩子。 “但他的父亲是谁,还要打个问号。”皇帝阴沉沉道。 “我说了,他的父亲,是我贺家军官!”贺雅韵说着,矮下身去,搀扶倒在地上、状态好似很差的贺思远坐起来,揽在自己怀里。 贺琛望着她舐犊情深的模样,攥了攥手指,平静开口:“要验证兄长的父亲是谁,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41章 真相(三) 大殿上, 所有人都看向贺琛。 除了贺雅韵,和倒在贺雅韵怀里呻吟抽搐的贺思远。 “你有什么证据?”皇帝询问贺琛。 “当年在平昌星,我曾经向狱卒买过我父亲、荆问笛的遗物。” “「买」遗物?”皇帝头一次听这个词。 “陛下, 私底下……确实有这回事, ”方开宇忠厚的脸上闪过抹尴尬, “有些地方,特别是平昌星那种地方, 狱卒薪酬有限, 养成了雁过拔毛、能捞则捞的坏毛病。” “刑犯死后, 生前的衣物用品会交由家人认领,如果暂时无人认领, 按理应该封存,到一定年限还是无人认领就统一销毁。” “但这个认领……” “但这个认领, 需要钱开路。”方老哼了一声,看向贺琛,“好孩子,你花了多少钱?” “不多,三千星币。”贺琛答。 方老皱了皱眉:“听说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三千星币, 是怎么来的?” “打工赚来。”贺琛平静答。 睡桥洞, 吃剩饭,抠抠搜搜,攒了一年。 “好孩子, 你有情有义。”方老看着他, 感慨夸了句,又急忙问,“那些遗物, 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派人去取,很快送来。” “嘶”!贺思远似乎头痛得紧,发出一声痛呼,手指紧紧攥住贺雅韵胳膊,力道之大,几乎扎进她肉里。 而贺雅韵,贺雅韵眉眼阴沉,任贺思远掐着,仿佛无知无觉。 方老视线转头扫过贺雅韵,又看向贺思远,声音苍老而威严,“贺思远,还有另一份遗物,我倒要问问你,现今何在。” “什么遗物?”皇帝问。 “禀陛下,”方老答,“见过贺琛、察觉有异后,臣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当年与贺向野一同搭救过臣的另一位贺家军人。” “从他口中,臣得知,有一年换防,他有机会来星都,曾设法见到他以为的小少爷,也就是贺思远,把贺向野的遗物交给他。” “据他所说,”方老看向贺琛,语速慢下来,“贺向野沉默寡言,只跟战友说过一次他可能有了孩子,为此,他亲手打了些小玩意儿,日夜雕琢……” 听到“日夜雕琢”四字,贺琛怔了怔,忽避开所有人视线,低下头去。 “那位小兄弟见到贺思远,将好不容易找来的贺向野的照片,连同那些东西一道交给了他。” “然而据小兄弟所说,当时小少爷见到那张照片,脸色很奇怪,竟像是吓了一跳。” “胡说。”贺思远呻吟,“我不记得,没有这回事……” 方老无视他的分辩,继续开口:“后来那个小兄弟很快就离开星都去驻防地报到,巧合的是,他在半路遭遇了不明袭击,双拳难敌四手,几乎丧命——” “是贺思远害他!”楚云棋几乎是恰到好处地惊呼。 “是与不是,难以查证。不过,那小兄弟交代遗物的时间,倒与贺思远找上实验室被勒索的时间很贴近,而且,恰恰都在贺琛被认回星都后。” “所以他是看到了贺向野的照片,惊觉贺琛更像那个人的孩子,才起意调查自己的身世!” 楚云棋抽丝剥茧,一番推理,博得方老赞赏的眼神:“殿下所言,恰是老叟所想。” “都是你们幻想的故事罢了!”贺雅韵面沉如水,“陛下,思远状态不好,能否先容他休息治疗?” “朕看他还撑得住。”皇帝温吞吞、阴森森道。 “陛下,臣还有个重要问题要讯问,”方开宇正色道,“那艘逃逸未遂的飞船底部,发现大量隐埋的炸药,臣要问贺部长,这些炸药从哪儿来?” “炸药?”楚云棋挑了挑眉,“合着你还打算把那些人一锅端了,怕他们泻你的底?” “胡说!什么炸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贺思远摇头,不断摇头,状若疯癫。 “贺部长状态确实不太好,为免他暴动伤人,陛下,是否暂缓审讯,让臣为他治疗一二?”陆长青缓声开口。 可他一开口,贺思远抖得更厉害了,头也摇得更厉害了:“不,不,不要!他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 “思远,你冷静一点,别害怕,你现在需要治疗。”贺雅韵牢牢握住他手臂,目光强硬,回头向陆长青看来,“劳烦陆院长。” 陆长青扫过她面容,未置一词,伸手向贺思远探来。 “不!”贺思远拼命往贺雅韵身后躲,双手推着贺雅韵,死死钳制着贺雅韵的双臂,将她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阻拦陆长青,“我不治,我不治!” 贺雅韵蹙着眉,试图挣脱他,也试图让他清醒:“思远,你——” “你住嘴!”贺思远忽然爆发,“都是你害的!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是变态,你是疯子!你就是想控制我,想控制一切、想证明你自己而已!” “我恨你!我恨你们!是你们让我像条阴沟里的虫子!我恨你!”他厉声吼着,仇恨的目光忽然转向贺琛,一道橙黄色的身影从体内冲出,猛然向贺琛袭去! 贺琛身侧虚空隐约传来一声震怒狼吼,大殿温度几乎瞬降,但,不等雪狼真正现身,陆长青已经出手,一把掐住那橙黄色精神体的喉咙。 一阵极淡的空间扭曲后,那只在陆长青手下不断挣扎的精神体莫名平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见,这是只模样何等糟糕的猴子。 “艹。”楚云棋吐槽般低声开口,“难怪你从来不在外露出精神体。” “陛下,为防伤人,臣建议暂时隔离贺部长和他的精神体。”陆长青看向皇帝。 皇上点头,命人带着特殊锁链,将那只精神体押下去。 就在这时,贺琛命人去取的遗物送到了。巡防局的刑侦人员第一时间取样,从中找到了脱落的毛发,做了基因比对。 事实,正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测。 “混账!糊涂!”看到结果的一刻,贺宏义恨极,劈手打在贺雅韵脸上,“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贺雅韵不躲不避,受了这一掌,嘴角流血,面容仍然高傲:“你给我选的人,我看不上!” “你看不上人家,还是人家看不上你?”贺妃忽然开口。 “好姐姐,你恨他恨到把他的亲骨肉送去受苦,是因为你看不上?你看不上的人,你会这么在意?” 自现身以来,贺雅韵阴沉但镇定的面容终于扭曲一瞬:“你住口!我的心思,轮不到你来猜度!” “轮不到朕的妃子,轮的到谁,朕?”皇帝冷笑,“但是你的心思,朕懒得猜度,方开宇!” “臣在。” “贺思远子承父志,图谋不轨,贺雅韵李代桃僵、包庇罪人,母子一道羁押严审!” “是,陛下。” “陛下——”贺宏义张口欲言。 “怎么,你有何不满?”皇帝挑眉。 “不敢。”贺宏义冷静下来低头。“谢陛下宽宏!” 避开“谋逆”黑锅就算不错,贺思远肯定保不了了,至于贺雅韵,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让她吃几天苦头无妨。 可是贺宏义不再说话,方老却忽然出声:“陛下,还有一案要审。” “当年谋逆案发,荆问笛获罪,贺向野便恰巧失踪,两个婴孩,这才任由贺雅韵操纵调换。臣恳请陛下准许巡防局立案,调查贺向野失踪始末。” “准。” 皇帝说着,掐了把看戏看到涨痛的眉心,准备散场叫陆长青给他缓解缓解,抬起头来,却无意看到与陆长青站在一处的贺琛。 他眉心一动:“你受苦了。” “贺家该为你正名,这些年差的待遇,也叫他们补上。”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2节 “是,陛下,该补——”贺宏义开口,但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打断—— “多谢陛下,但不用了。” 贺宏义本能皱眉:“琛儿——” “多谢陛下为臣主持公道。”贺琛下跪,但脊梁笔直,“臣只求查明生父失踪一案,至于贺家——” 贺琛双眸冷如霜雪,扫一眼贺雅韵的方向:“臣与贺家,自今日起一刀两断,望陛下恩准。” “莫胡说!琛儿,舅舅知道你有委屈,家里定会好好——” “你此言当真?” 贺宏义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打断,不过这次打断他的是皇帝。 “当真。”贺琛看向御座上的楚建恒,神色郑重,郑重中又带三分忠直,“臣不做贺家子,只做星河子民、做陛下的臣子。叩请陛下恩准。” 他铿锵有力说罢,干脆利落拱手、埋头,听候皇帝旨意。 “好。朕准了!”安静两息后,皇帝开口,声音爽朗,而愉悦。 “今日拨乱反正,朕心甚慰,贺琛保境安民有功,德行昭彰,仁义兼备,为我星河良金美玉,赐封四等伯,世袭罔替!” 四等伯?贺琛脸上未见喜悦,反而冷了一分,但那丝冷意转瞬即逝。 他声色清亮,规矩叩首:“臣,谢陛下隆恩!” “贺雅韵包庇逆犯,有不臣之心,贺思远更有谋逆之实,贺家失察失管,贺宏义,朕也不细究你参与多少、罪状如何,汉河基地偏远孤弱,平山基地与汉河接壤,就划一半给汉河吧!” “陛下——”贺宏义面色骤变! “够了!朕心已决,都散了吧!” * “四等伯,虽然是个虚衔,也很牛了,同辈中少有,贺家也就贺思众是个四等,而且表哥你还得了半个平山!” 从殿前出来,楚云棋嘻嘻哈哈同贺琛道喜。 然后他看了眼贺琛面色,咳嗽一声:“那个,过去的事,你别太在意。” “谢殿下。”贺琛说着,转向贺妃,“谢娘娘。” 贺妃扶他起来,神色温婉:“从前只有猜测、无法确认,没有早日为你主持公道,琛儿不怪姨母吧?” 贺琛摇头,看向贺妃:“关于我父亲,贺向野——”贺琛有些干涩地说出那个名字,“娘娘可有了解?” 贺妃摇头:“遗憾未能见面。不过方老——” 她看向几步台阶外,与陆长青并肩站着的老人,又微微皱了下眉:二皇子楚云澜不知何时现身殿外,正跟陆长青、方老说话。 “他怎么来了,看贺家笑话?”楚云棋不满地哼了声。 贺琛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陆长青跟楚云澜说话,眼神深了深。 陆长青正巧向他看过来,撞上他眼神,示意他过来。 贺琛于是同楚云棋母子告辞,向他们走去。 贺妃和楚云棋不约而同看着他背影。 “母妃,楚云澜不会想摘我果子吧?”楚云棋低声嘀咕。 “他不敢。”贺妃低哼。 “母妃这是何意?” “笨蛋。”贺妃拉着他转过身,“你当楚云澜为什么得你父皇青眼?你父皇要拿新贵制衡世家,楚云澜不傻,他不会跟武士势力搅在一起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贺妃眼神冷了冷。 “母妃,”楚云棋忽然开口,“他不傻,您意思是我傻?” 不等贺妃答,他又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地岔开话题:“您还说情义没用,我怎么觉得,这一局,是情义胜了……” * 殿前台阶上,陆长青给贺琛引见楚云澜:“贺将军,这是二殿下,殿下,这是——” “不用介绍,贺将军英雄人物,久仰久仰。”楚云澜敦厚亲切、丝毫不摆架子地朝贺琛拱拱手。 贺琛还礼,叫了声“殿下”,并不多话。 楚云澜很善解人意:“你们应该还有事,我不打扰了,告辞。” 贺琛行礼,目送他远去,盯着他背影看了一瞬,才转过身来,看向方老,恭恭敬敬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方老大恩,无以为报。” “好孩子,你父亲于我有恩,一切都是我该做的,不必如此。” 方老说着,扶他站起来,带着无尽感慨打量他:“你受苦了。” 感慨一瞬,他又打起精神拍拍贺琛:“也很优秀,非常优秀。你父亲在天有灵,必然以你为傲。” “在天有灵?”贺琛手指暗中紧了紧。 方老无声叹了口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父亲音讯全无,恐怕凶多吉少。” “您觉得……是她做的?”贺琛出声问,声音格外干涩。 陆长青不由看向他。 “已经立案在查,这件事你多思无益。”方老说道。 “是。”贺琛并未钻牛角尖,而是看向方老,“不知,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和你长得很像,气质比你严肃,武艺么,也很高强,不过这方面我老头子是门外汉。”方老说着,调节气氛般笑了下,很快又庄重,“心地良善,行事稳重,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 “不过我跟他真正来往其实不多,你想了解更多,我介绍他那位战友给你认识。” “多谢方老。”贺琛说道。 “不用客气。”方老看一眼他气色,“听长青说你精神力不稳定,正在接受治疗,不要想太多,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也先告辞,改日我们再联络。” 贺琛点头,目送他离开。 “走吧,乐言还在等你吃午饭。”陆长青在贺琛身后说,精神域悄然外放,感知贺琛的状态。 贺琛声音冷静:“师兄先回,我还有件事做。” “什么事?”陆长青蹙眉。 “找贺家,要东西。” -----------------------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宝宝们!庆祝中秋+庆祝小狼正名、脱离贺家,今天有小红包包掉落[比心][狗头叼玫瑰] 第42章 遗物 “什么遗物?我不清楚。” 夏雪站在门口, 声音尖利道。 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神色十分慌乱: 今天先是贺思远被带走,后是婆母被传唤, 她派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她一些匪夷所思的消息, 她不信, 正准备回夏家去和父母商量拿主意。 她不信贺思远是—— 她想着,瞧见贺琛模样, 又滞了滞。 真是见了鬼了, 婆母不会真做得出那种事吧? 她, 她嫁了个赝品? “我不知道他的东西具体在哪儿,你自己找吧!”夏雪扔下一句, 匆忙出门! 她既然同意,贺琛就不客气了。 他已经叫来几个在星都的部下, 吩咐一声,让他们进贺思远跟夏雪居住的那幢小楼搜。 仆人们不知所以,看阵仗不对,又不敢拦,遂跑去主宅报告: “他们气势汹汹,我们拦也拦不住。”为免去自己的责任, 仆人夸大说。 刚回贺家、正召集众人议事的贺宏义拍了下桌子:“他现在是得意了!成了皇帝的狗!” “皇上分明是有意借他为刀, 削弱我们势力。平山是我们最大一个基地,让出一半给他,也不怕把他撑死!” 听到这里, 掌管平山基地的贺宏声——也是贺琛的亲舅舅, 沉着脸站起来:“我去看看。” “你这副架势,是来抄家?”看见贺琛,贺宏声阴沉道。 知道贺琛真正的身份, 贺宏声有些惊讶,但也仅限于惊讶。 在他内心深处,选择哪个孩子带在身边,是贺雅韵的自由,管他军官还是逆犯,说到底都是配不上贺家的贱种。 怪只怪她行事不周全,让人抓了把柄。 “家族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贺宏声质问。 看到他眼底和贺雅韵如出一辙的冷傲不屑,贺琛心境……反而如打开一重枷锁,变得开阔起来。 他忽然间懂了。 从前对他们这种人期待什么,是大错特错。 因为他们而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是错上加错! 冷然牵了下唇,贺琛本有些黯沉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锋锐: “主人已经同意我找,何来抄家一说?” “何况我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里有什么属于你?你既然叛出贺家,就别想连吃带拿!”贺宏声怒道。 “放心,我只要我父亲的遗物,至于贺家的脏东西,我不敢吃。” 贺琛冷笑说着,见一个属下捧着个盒子面带疑问走向他,示意属下过来,打开盒子。 但不等那属下走到,贺宏声忽然动作,抽出腰间佩剑,反手劈向盒子,劈了个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3节 一头冰雪巨狼,张口向他腕间咬来。 贺宏声匆忙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一只蓝色水系巨狼,才堪堪抵挡住没被咬实。 然而他的精神体就没那么好运,发出一声痛嚎,引得原本在院外的贺宏义等人闯进来。 “贺琛,你疯了!” 看到雪狼撕咬住水狼不放,贺琛自己更是夺了贺宏声的剑,反手将他逼到角落,贺宏义又惊又怒! 惊的是:贺宏声实力不差,怎会毫无还手之力? 怒的是:这样强大一个战力,竟被贺雅韵亲手推出贺家! 当挽回! “住手,琛儿,你打的是自己亲舅舅!” “我打的就是亲舅舅。”贺琛淡然说着,如背后长眼,将剑“咄”地刺入从背后向他偷袭而来的贺宏声肩头,将他连人带剑钉在墙上! 跟来的贺家众人,有一瞬鸦雀无声。 鲜血如注倾流,贺宏声面色扭曲。贺琛仿若无事发生,平静打开属下拿来的盒子,眉目间闪过抹失望。“再搜。” “谁敢搜?!” 贺宏义没有出声,年轻气盛的贺思众却站出来:“贺琛,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凭你撒野!” “我非常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贺琛从容镇定,站在门口,雪狼压抑躁动站在他身旁,冰蓝的眼睛紧紧盯住贺家人,如同盯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搜,我看谁能拦。”贺琛平静说。 贺思众受不得激,当场就要出手,却被贺宏义拦了一把。在贺宏义眼色下,另一个贺家子弟越众而出,势如猛虎,扑向贺琛。 但,一招即被甩回来。 接着又轮番上了几个人,和贺琛交手,各个不出三招就败下阵来。 “怎么打起来了?”方文颂赶到贺家庄园,还没进贺思远的院子,就听到交手声响。他一脸的汗,气喘吁吁,把手上的东西交给陆长青,“搜查令!” “谢谢。”陆长青接过那张纸,没有动弹。 “您不阻止里头?”方文颂纳闷问。他紧赶慢赶把这东西拿来,是为了作壁上观的吗? “让他打一会儿。”陆长青守在大门,双目不离贺琛,平静答。 大门内,新上的几个贺家人依然拿贺琛没辙,后来这几个甚至连三招都没撑到。 废物!贺思众压抑不住,又一次要出手。 “你要是出手,就是新一代狼王之争!”贺宏义拦住他,压低声音阻止道。 “父亲觉得我会输?”贺思众眼冒绿火,不等贺宏义再说话,从手下那里抓过两根长棍——其实是去了尖头的长枪,一根棍他掷给贺琛,另一根他拖在手上划过青石地面,一个撩斩,直奔贺琛面门!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体——同样是一只雪狼,却并不像主人表现出来的一样急躁,而是狡诈至极地从背后出现,猛然咬向大狼腰部! “是贺家枪!贺思众出生就练,贺琛能行?”方文颂担心地问。 “能行。”陆长青盯着打斗的两人,语气镇定。贺琛不但刻苦有天赋,战斗意识也是陆长青生平所见最强,任何武器,给他时间锤炼,他都能圆融技法,领悟出自己的真意。 贺思众就算从上辈子开始练也没用。 只是——陆长青眼底还是藏了分担心。他担心的是贺琛此刻如同燃烧自己的状态。 不过,让他发泄出来,又远好过将火堆积在心里。 陆长青心思转了十八道弯,方文颂却什么门道也看不出。他只感觉那两人和两根长棍舞成密不透风的一团,抽打劈砸,戳挑撩扎,攻击和防御一波波像永无止尽。 “我琛哥真帅!”他忽而感慨——看不懂不影响他审美。 陆长青顿了一瞬,没有作声,继续关注着场中局势。 先分出胜负的是两只雪狼,贺琛的大狼明着卖破绽、暗中迅疾转向,出其不意咬住对手狼没有防护的喉管,贺思众因此分心,贺琛手中长棍瞅准缝隙,如毒蛇出洞,棍端“噗”地扎上贺思众心口。 如果有枪尖,贺思众恐怕要殒命当场! 即使没有枪尖,贺思众也面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 是内脏受伤,更是……精神重创! 几乎是他吐血的同时,他的精神体雪狼悲嚎一声,挣扎弱了下去,眼中有了犹豫、怀疑和屈服的意味。 大狼左眼上方带着三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带着凌厉的寒意抵近它,发出一声威严的低嚎,那是,属于狼王的、掌控生死的威势。 该死!贺宏义几乎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贺琛要除!否则贺家里子面子都要掉光! 可是不及他做任何更进一步的反应,一道冷峻淡漠的声音响起—— “一场误会。贺将军,这是搜查令。”陆长青展开那张纸。 “贺向野遗物是贺思远案重要证据,巡防局担心证据被有心人破坏,委托我和贺琛先行一步到贺思远住宅搜查,如有打扰,望贺将军海涵。” 贺宏义不海涵也要海涵了。 皇帝今天刚给贺琛加官进爵,要重用他,光天化日,贺宏义再恨也不能把贺琛怎么着。 何况还有个陆长青,陆长青身后又站着乌压一片巡防局的人。 “不要紧,孩子在气头上,闹些性子,我做舅舅的怎会当真。”贺宏义爽朗笑道。 “倒是辛苦陆院长,被搅进我们家这些琐事。” 贺宏义说着,着意打量了一瞬陆长青,他很不解,陆长青怎会处处掺和进贺琛的事情里,只因为一个贺乐言? 还是,这是陆家暗中有什么针对他们贺家的动作? 可惜陆长青神色没有分毫破绽,没有流露任何东西供贺宏义分析。 也不是没有流露任何——他对身后的巡防局官员交代:“去吧,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证物。” “掘地三尺”是有用的。 一刻钟后,贺琛走出贺家,手里捧着只刚擦去灰尘的盒子。 “找到了?”方文颂兴奋道。 兴奋完,看一眼贺琛,又意识到自己这兴奋不合时宜:贺琛捧的,毕竟是他父亲的遗物。 不过贺琛没介意,看起来也没有沉浸在情绪里,沉稳向方文颂道谢——因为方老,他对方文颂很客气。 “不用客气,我也没帮什么。” 方文颂挠挠头,还要说什么,陆长青开口:“改日再登门道谢。文颂,贺琛的精神体受了伤,现在需要治疗。” “哦,好,院长。”方文颂听了这话,停下脚步,目送贺琛跟陆长青走向飞车。 “琛哥!”眼见贺琛要上车,他又忽然像握着什么应援牌一样举起双臂,亢奋开口,“你就是最棒的!我爱你!” 陆长青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贺琛则嘴角抽了抽:救命,方老怎么会有这么中二一个孙子。 “快走吧,师兄。”贺琛几乎是请求地对陆长青说。 陆长青自然同意。 他启动飞车,从后视镜看了眼贺琛。 一坐上车,握着盒子的贺琛,立刻沉默下来。 陆长青开口道:“确认东西没错?” “嗯。”贺琛打开盒子,里面其实没多少东西,一张照片,三两个银色的合金饰品。 饰品中,有两把小小的长命锁,一薄一厚,雕琢很精细。 另一个却是块两指宽、半指长的小方牌,对婴儿也许尺寸正合适,对此刻的贺琛,却显得过于迷你。 贺琛捏起它,眼睛扫过它的正面——应该是正面,因为这一面比另一面多了幅线条简单质朴的图案: 一只奶狼。 一只,乖乖睡在襁褓中的奶狼…… 贺琛抬手想摩挲一下方牌,才发现自己手指已用力到有些僵硬。 他放弃了动作,抓紧方牌,垂眸看向盒子里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陆长青曾给他看的那张侧写相近,也和方老的描述很贴合,不苟言笑,双目内敛深沉。 “也许他还在世,就在某个地方,我会让人着手调查。”陆长青声音沉静开口。 “谢谢。”贺琛应一声,把方牌放回盒子里,扣起盖子,也敛起情绪,“今天多谢师兄。” 他有些冲动,是陆长青要来搜查令为他善后。 “我一定会回报——” “不需要你回报。”陆长青打断他的话,透过后视镜与他对视,“我们确实是合作对象,我也还是你师兄,如果你认可,也算一个朋友。” 贺琛沉默了一晌。“我认可。” “谢谢。”陆长青收回视线,“你端了一天,行事处处周全,朋友面前,不必再绷着。” “没绷着。”贺琛低声说,身体却不自觉放松了些。 “今天我做错了。”半晌,他又沉声说。 “哪里?” “如果不拿出荆问笛的遗物,让皇帝猜疑贺思远的出身、猜疑贺家的目的,应该会更好。”贺琛分析。 “以皇帝的多疑,即使找不到确实证据,也会如鲠在喉,这时我再拿出贺家勾结星盗的证据,正好递给他一把合适的刀子……” “但我没有,我放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为了自私的目的。 贺琛握紧盒子。 “世界上不是只有复仇、斗倒贺家这一件事。”陆长青说。 “我知道。”贺琛不走心地说。 “也不是只有好好照顾乐言。”陆长青又说。 贺琛抬眼:他怎么知道他脑子里正想到乐言??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4节 陆长青从后视镜看向他:“你也很重要。” ……贺琛和他对视上,怔了一瞬,错开视线。 “身教大过言传,你想让乐言成为一个爱自己、爱生活的人,还是一个忽略自己、为过去活着的人?”陆长青又说。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才消化了他的意思。“乐言是乐言,我是我。再说我不是那样……” 不是哪样,他没再开口,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陆长青也没再多说,而是转开话头:“从今天开始要加强戒备,贺家可能会对你不利。” 今天的事看似不大,没出人命,最多贺宏声跟贺思众等人受了伤,但贺琛狠狠伤了贺家的“权威”和“面子”。 某种程度来说,武士家族能立足靠得正是这些东西。我厉害、我能打,所以我能招揽人才、增强势力,优势像滚雪球一样积累。 相反,如果这个“厉害”的神话破灭,劣势也会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蓝星历史上不少家族,因为人才凋零、后辈天资普通,从一流掉落到二流、三流,最终被其他家族分吃干净。 贺思众本是贺家新一代最强的一个,是贺家下代家主,现在却被贺琛轻易击败,不说“神话破灭”也相去不多。 所以贺宏义才咬死了击败贺思众的贺琛仍是贺家人,是“受了委屈闹性子”,目的就是把这事定性在“自家人相争”上,保住贺家的神话不灭。 但他内心的杀机已经在贺思众落败那刻泄露出来,强到陆长青不需要特意去感知。 贺家此时一定急于立威和夺回面子。最有效的方式,当然就是斩掉贺琛这个家族叛逆、祸水之源。 这道理贺琛也明白,他眼中闪过冷光:“我知道。” 从今天起,他跟贺家的对立已经成为明牌。 “贺宏义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也有了怀疑?”贺琛又问。 “没关系,怀疑总会有,应对的办法也总会有。”陆长青说着,把飞车泊进医科院他的私人车位。 停好车才发现贺琛在盯着他看。 “怎么?” “没怎么。”贺琛移开视线,“师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这么镇定?” 如果把人比做天体,贺琛觉得陆长青像一颗恒星,一颗发冷光的恒星,不炽烈,却定如磐石。 “只是习惯。”陆长青说着,打开车门,要扶贺琛下车。 “我没事。”贺琛避开他搀扶,姿势跟平常无异下了车。 “乐言在哪儿?”跟陆长青走进诊疗室,贺琛问。 “不急,先把你和大狼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我没伤着哪儿……”贺琛还是否认,被陆长青碰了一下侧腰,“嘶”了一声,才老实。 陆长青让他坐到诊疗床上,把直播给他打开:乐言正跟着文毅在食堂吃饭,专心致志的小模样,让弹幕纷纷呼吁他开吃播。 贺琛安下心来,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为什么可以看到这个?”还是高清版的?? “特邀专家。”陆长青淡淡说。 哦…… “孩子下次要是打嗝,你给他喝点水就好。”陆长青又说。 “我就算真在乐言心里,也不会掉出来。” “……”贺琛默默关掉直播,把大狼放出来,“麻烦师兄先给它治疗吧,它说疼。” 脸疼。 陆长青没拒绝。 但他治疗雪狼,也没耽搁贺琛那边,叫了一个人进来给贺琛处理伤口。 这人面生,不是陆长青身边那个助理,不过处理伤口很有一手,动作又轻又快。 也许是陆长青的心腹,陆长青说话也不避忌他,询问贺琛:“最近有没有关注直播弹幕和网上一些舆论?” “师兄指哪些?” “指一些关于我们俩是情侣的八卦。” “咳!咳咳!”贺琛腹部棍伤正被上药,听见这话一不小心岔了气。 “放着我来。”陆长青示意那个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手下出去。 他已经治疗完雪狼,接替手下,坐在凳子上,把贺琛上衣往上推了推,给他上药。 “你刚才说的对,对我们的关系,贺宏义明显已经有了怀疑。”一边把药油在贺琛皮肤上均匀涂开,陆长青一边说,“其实不止贺宏义,星都的有心人,想必都在猜测你我接触的目的。” “用危重病房搬迁的事,能不能搪塞过去?因为师兄要搬迁病房到汉河基地,所以我们才合作。”贺琛问着,身体绷紧。 不知道为什么,陆长青给他上药,他更敏感些,身体没办法放松,预判即将被陆长青手指接触的区域,甚至会风声鹤唳,提前绷紧。 “这个理由,可能反过来,引人猜测我搬迁的目的。”陆长青无声无息释放精神力,贺琛看不见,却没来由感觉舒缓了些,身体放松下去,人有些疲惫想睡。 但他努力打起精神:“那会有人调查或阻挠你搬迁的事?” “也许。”陆长青道。“其他人不用在意,只有皇上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 “哦。”贺琛应了一声,犯困的脑子在尽力思考:他担心皇帝知道,所以矿脉——以及量产零号战甲的事是瞒着皇帝,而不只是瞒着那些贵族…… “其实有个理由,能降低那位戒心。”陆长青这时说。 “什么理由?”贺琛下意识问。 “皇上知道,我一直很关注乐言、关注你。”陆长青缓声说,“那些八卦,他有几成当真。” 嗯?贺琛的脑子跟着陆长青的语速慢了慢。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陆长青平缓镇定说,“那些八卦,可否任其发展,暂不澄清?” 贺琛半晌没说话。 陆长青几乎要收回刚才的话时,他开了口:“师兄你……是不是早就在布这个局了?” “为了忽悠皇帝,故意表现出我们有一——” “有一”什么,他觉得不雅,及时收住,但,那副茅塞顿开的模样没有收。 陆长青神色复杂看他一眼,着意解释:“这件事我确实没有布局。” “我懂,只是顺势而为。”贺琛说。 你懂的真多。 陆长青给他上好药,放下衣服,擦净了手,握住他手腕,释放出精神力:“不急想这些,你先休息。” “没什么好想的,我答应就是。”贺琛答。 本来答得坦坦荡荡,和陆长青眼睛对视上,不知怎么,贺琛又忽然移开视线。 “不过,师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会不会引起误会?”他看着天花板问。 陆长青仍旧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声音却很坦荡:“放心,没有。你呢?对方文濯——” “也没有,我跟方文濯几乎不认识。”贺琛答。 “那为什么订婚?”陆长青仿佛闲聊般问。 “那时贺思远跟方文濯父亲有个什么合作,需要这个婚约。”贺琛闭上眼,不带什么情绪说,“她,贺雅韵说是为我考虑,我那时候比较笨,信以为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你不笨。”陆长青说。“重感情不是笨。而且,走错了路,你会立刻转身,去找新的路,不是人人有这样的坚定和勇气。” ……不愧是学过心理学的,说话真中听。 “我确实有那么点可取之处。” 贺琛合着眼睛,沉重的精神世界又松懈了一丝。 “你别催眠我,我还要接乐言。”他顽强说着,下一秒,却在困倦中乖乖睡去…… 第43章 治疗依赖症 “爸爸!”被文毅送回陆长青的办公室, 贺乐言跑向贺琛,抱住他的腿,“你办完事情了?” “嗯。”还不是很清醒, 坐在沙发上阖目休息的贺琛睁开眼。 “你又累了?”贺乐言稚声稚气问着, 爬到沙发上摸了摸贺琛的额头。 “爸爸没事。”贺琛把他小手抓下来, “跟文爸爸玩什么了?有没有听文爸爸的话?” 贺乐言点头:“听话。跟文爸爸训练了。” “训练?” “训练用精神力,很快我就可以给爸爸治疗!”小孩儿口气坚定地说。 “谢谢。”贺琛笑了下, 眼睛清亮起来。 陆长青坐在办公桌后, 远远看了那笑容一眼。 “爸爸, 这是什么?”贺乐言发现贺琛手里有只盒子,还一直紧紧握着, 刚才睡着的时候也没松,不由好奇问。 “这是, 礼物。”贺琛说。 他低头看了一瞬盒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两把长命锁中更轻更薄的那个,给贺乐言戴上:“这是爸爸的爸爸送给乐言的礼物,保佑乐言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爸爸的爸爸?那就是……爷爷?“谢谢爷爷。”小孩儿礼貌地说, 又问, “爷爷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贺琛揉揉贺乐言的头。 贺乐言点点头,好奇瞥向盒子里的照片,还有剩下两样东西:“这把锁是给哥哥的吗, 这个呢?” 贺乐言喜欢地盯着盒子里那个小方牌:上面的小狼宝宝真可爱! “这个是给爸爸的。”陆长青在他们身后开口。 “爸比!”贺乐言到这时才注意到他爸比的存在。 陆长青应了一声, 伸手把坐在贺琛腿上、快要挤到贺琛腹部伤口的贺乐言提下来:“爸比布置的作业完成没有?” 贺琛抬头:“三岁,就做作业?” “我马上就四岁!”贺乐言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比他手大一丁点儿的异形魔方, “完成了,爸比计时!”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5节 小孩儿认真说着,双手开始拧动魔方块儿,“啪啪”一阵让贺琛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那东西成了,每一面都完整无暇。 “不错。”陆长青赞许道。 “……这哪只是不错,棒呆了好不好!”贺琛看向陆长青,语气有点儿认真,“师兄不要对乐言标准太严苛。” “不算严苛。”陆长青看他一眼,把贺乐言放下,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新的魔方。 透明材质,更小,也更轻。陆长青把魔方放在一个悬浮底座上,看向贺乐言:“乐言,给爸爸看看你真正的本领。” 可以吗?贺乐言眼睛亮了亮,看一眼贺琛,收回视线,双手扒住桌沿,大眼睛专注看向悬浮的魔方。 “咔哒”,一个彩色方块毫无预兆翻转,接着是另一个……就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翻动它们。 “这是……精神控物?”贺琛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才出声。 “特殊材料做的,对精神力比较敏感。”陆长青解释,“不过乐言确实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他需要训练,也喜欢训练。”陆长青进一步解释。 “知道了……”贺琛还能说什么,只剩老实道谢,“多谢师兄费心。” “不用。”陆长青说,“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控物可以成为乐言自保的手段。” “好。”贺琛郑重答应,又看向贺乐言,“乖崽,真棒!” “爸爸也很棒!”贺乐言说。 贺琛又笑了下,揉揉他脑袋:“谁教的你,嘴这么甜?”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 “爸爸就是很棒,爸爸是最聪明的武士,所以才能上指挥系!”贺乐言认真说。 ……好好的,怎么把这茬想起来了,捂嘴是已经来不及了,贺琛心虚地看陆长青一眼。 “原来最聪明的武士,才能上指挥系。”陆长青悠然看回他。 “咳!”贺琛重重咳嗽一声,牵起贺乐言,“那个,我们该回家了。” “这个也不能说吗?”父子俩走向门口,贺乐言看出什么,低声问贺琛。 “也不是。就,爸爸很聪明这件事,咱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向外宣扬……” 陆长青勾起唇角,半晌,才落下来。 落下来后,陆长青眼中闪过寒芒,召进那个存在感极低的下属:“多安排几组人保护他们父子,贺家的动静,要盯紧。” “是。”下属领命而去。 陆长青有条不紊处理了几个等候治疗的病人,黄昏时,走进一间危重病房。 “今天怎么有空临幸鄙人?” 瞧见他来,病房里披头散发的中年不正经地招呼道。 “沈献回星都了,他提出申请想看望你——” “不见。”中年——帝国前元帅沈星洲神经质地摇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我谁都不见,谁——都——不——见!” 陆长青沉默了一瞬:“我告诉他你状态还不行。” “你告诉他我死了,世上没我这个人。”沈星洲道。 “那是大事,得请他验尸。”陆长青冷静道。 沈星洲顿了顿,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看向陆长青:“讲话有杀气,谁惹到你了,让你想杀人?” 深度治疗增多,不但治疗师更熟知患者,偶然,患者也会窥见治疗师的内在世界。 沈星洲就对陆长青有着旁人没有的了解。 只是陆长青没理会他的话。“最近查出楚建华建的一个地下实验室,拿暴动的武士做实验,请教沈元帅,当年有没有听到什么相关传闻?” “没有。”沈星洲一口否定,“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算听过,我现在这脑子,怎么记得。” “查处实验室时还接收了几个实验体,是彻底兽化的武士,不知道能否救回来,如果沈元帅想起什么——” “我想不起什么!”沈星洲忽然狂躁,“救不回就不要救,去死啊,放手让他们去死!会暴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 他重复着,身体忽然震颤起来,房间的报警装置开始嗡鸣,陆长青迅速出手,精神力如看不见的蛛网,沿着链接装置延伸,将沈星洲怪物一般膨胀、扭动的精神能量包覆住,缓和又绝对有力地,压缩回去。 做完这些,他把陷入昏睡的沈星洲放倒,自己在原地盘坐,养神半刻,站起身,走出沈星洲的病房,朝走廊另一端的一间新开辟出的“病房”走去。 这间病房很大,有三个圆形透明隔离区,里面是三个躯体怪异、眼神麻木的“兽化人”,隔离区中有床,他们却不坐不躺,宁愿以野兽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长青。”方老也在那病房里,看到他,招呼一声,率先开口,“我做了简单的认知评估,前面两个状况都不乐观,对我们的测试没有任何反应,这个不知怎样。” 他说着,看了眼隔离区里背对着他们、仿佛漫无目的转着圈的人影——“从躯体兽化程度看,这个也许希望大些。” 方老说完,看向陆长青:“沈元帅怎么说?他知不知道什么?” “他说不知道。” 方老皱眉:“他伴侣傅尘是兽化研究方面的顶尖专家,那些嫌犯也交代,他们这实验室的建立,最初正起源自傅尘的一个课题。如果沈星洲不记得,能不能找他要到傅尘的研究资料?” “方老,”陆长青开口,“这事要慢慢来。” 方老顿了一瞬,明白过来:“在他面前,还是提不得傅尘?” 他说罢,见陆长青点头,叹息一声,摇摇头。 沈星洲实在令人唏嘘,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却在暴动中误杀了自己的伴侣,从此一蹶不振、不人不鬼。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你也别太辛苦。”方老关怀看向陆长青,又问,“小贺呢?听说在贺家打了一场,有没有受伤?” “小伤,没大碍,多谢方老。”陆长青点头,神色——如果方老没看错——分明多了一分暖意。 “你跟那孩子的关系——”方老忽然开口。 “没有什么,”陆长青坦白道,“他现在还没那种心思。” 但是你有。方老听明白了——陆长青这话,跟向他坦承也没什么区别。 “是个好孩子,你眼光顶好。”方老笑了下,又问,“遗物,听文颂说找到了?” “是。”陆长青答。 “挺好。我还以为贺思远不会留着那些东西。” “也许是自信没人发现。”陆长青冷漠答。 “嗯。”方老点点头,“也或许,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的父亲不是荆问笛,而是贺向野。” 方老意味深长说了句,转开视线,人怔了怔:隔离区内,那个转来转去的兽化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直直盯着他。 但撞上他视线,那面目全非的怪物又“腾”地扭过头去,困兽一般,在不大的隔离区内越发躁乱地转动起来。 方老和陆长青对视一眼:虽然同样无法沟通、不理会人,可是,刚才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双仍属于人的眼。 * 说到困兽,形容地牢内的贺思远,也十分贴切。 “姨母,姨母,你救救我!”看见贺妃出现在地牢,他连滚带爬扑过来号哭。 贺妃没靠近,站在贺雅韵牢房前,叹息道:“姐姐,真难为你,把这么个怪物当宝贝养。” “哦,不对,这么个怪物,恰恰是你养出来的。” “这么一想,琛儿没跟着你长大,倒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你来干什么?”贺雅韵冷傲地睁开眼瞥向她。 “也没什么,告诉姐姐,巡防局效率奇高,思远的案子已有结论,送到陛下案头。” “姐姐猜,犯了陛下大忌讳,陛下会给他什么恩典?” 贺雅韵闭上眼睛。 “不,不!母亲救我!姨母救我!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是她,都是她!是她指使我!” 贺思远一会儿向贺雅韵求告,一会儿又恨极般指责贺雅韵,试图推锅到她身上。 “你确实无辜,有罪的在这里呢。” 贺妃看向贺雅韵,见她到这时候神态依然骄傲,忽然觉得可笑。 可笑自己这么多年,被贺雅韵这股傲气激得不轻,总是如鲠在喉。 “姐姐,你才是活在自己幻梦里的那个。”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你成过什么事,做出过什么伟业?这世上,有谁真心在意过你?贺向野不爱你,荆问笛恐怕也只是利用你……” 贺妃欣赏着贺雅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顿了顿:“啊,真心爱过你的人倒也有的,那孩子初回星都时,看你的眼神,那般孺慕,真叫人怜惜。” “也未见你真去怜惜。”贺雅韵脸色青白,冷声道,“何必假惺惺。” “确实假惺惺。”贺妃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个好人,但不像姐姐,恶毒到超出我这种小人想象。” “姐姐,你看着他,像不像照镜子。”贺妃看向贺思远,“你们母子简直一模一样,从不低头看看自己,凡是错处,都是别人的错。好像两只……自以为是的猴子。” 她咯咯笑了两声,又停下:“姐姐,照不出来,你就慢慢照吧。陛下怜悯你们母子情深,特意恩准,行刑前你可以一直守着你的宝贝。” “好姐姐,慢慢享受吧。” 贺妃说着,最后看贺雅韵一眼,转身欲走。 “呸!”不知是否见她要走,贺雅韵终于忍不住,扒住牢房栏杆,恨恨唾她一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母亲不过一个——” 一个什么,她没能说完,因为贺妃转回身来,一掌扇在她脸上:“我母亲起码没生出你这样的垃圾。” “好姐姐,你要怎么才懂,出身再高贵,垃圾也还是垃圾。”贺妃揪住贺雅韵的头发,将她掼在地上,“再见,垃圾。” 她转身,一步一台阶,向高处迈去。 * “师兄。”晚上到家,陆长青被猫在一旁、忽然出声的贺琛吓了一跳。 “蹲在这里做什么?”陆长青看向父子二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6节 “本来在跑步,现在在看蚂蚁搬家。”贺乐言报告,又问,“爸比怎么才回来?我们都看了好几趟蚂蚁了。” “咳!”贺琛牵着他站起来,脸微红——幸好天黑了,应该看不出来。 贺默言这时绑着负重目不斜视跑过他们,被贺琛伸腿拦住:“可以了,回家吃饭。”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吃过没有,要不要一起?” * 贺琛自己厨艺不太拿得出手,饭是请人做的——陆长青上次请的那个阿姨。 邀请陆长青进家,贺琛命令两个崽去洗手,自己进厨房端菜。 陆长青进来帮他,眼睛看向他腰间:“刚受了伤,跑步不疼?” “不疼。”这点小伤,贺琛还没看在眼里。 “不疼也要多休息,你药物反应期还没过——” “嘘!”贺琛忽然示意他噤声,原来是贺默言进厨房拿碗筷。 但贺琛这个紧张看起来没什么必要,贺默言目不斜视,根本没兴趣听两个大人说话。 “熊孩子。”贺琛在他身后没什么威慑力地嘟囔一声。但是看着他走到餐厅,提起举着双手要求抱抱的贺乐言,把小家伙塞进餐椅,又笑了下。 “默言的休学申请办下来了。”陆长青正好提起。 血神节那天,贺默言表现出强烈的退学意愿,差点没拎着箱子离家出走,陆长青提出折中方案,先给他办休学。 “谢谢。”贺琛又在心里愤愤叫了声“熊孩子”,想到什么,“对了,那个庄什么宇,今天下午来你家敲门好几趟,后来拎个行李箱走了。” “嗯。”陆长青无动于衷应了声。 走是必然的,他把对方塞进了医科院的封闭特训,只要对方愿意吃苦,就能学到真东西,他也算对得起老师。 看他这副模样,果然是木头吧!贺琛观察着陆长青,怪老道地想。 “下次要请我吃饭直接说,我会提前回来。”陆长青又说。 问题就是贺琛等饭做好了才想起陆长青或许也没吃…… 贺琛没傻到解释这个,转过头说了声“好”,没想到陆长青要拿盘子,刚巧站在他身后。 不期然间,贺琛几乎撞到陆长青身上,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冰雪味儿,不由耸动了下。 “怎么了?”陆长青眯了瞬眼,声音沉哑问。 “没怎么!”贺琛镇定答,后退半步,紧贴橱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好在陆长青给了他答案——“暴动期,嗅觉太灵敏了?” 是。贺琛颇以为然点点头。 “吃完饭再做个治疗。”陆长青又说。 贺琛手指敲了敲。 平心而论,这治疗他很想做,做起来很舒服,泡温泉一样。 就是容易上瘾——他的治疗依赖症大概又犯了,还添了新症状:老想闻一口治疗师。 这不好,这很不好。 但,命总比病重要。 陆长青越过他取盘子,贺琛鼻子又悄悄深吸了下,朝命运低头:“好。” 第44章 启航 【大家好, 近日星都贺家换子风云惊爆全网,小编特意梳理了事件始末,供大家参考……】 【传闻贺琛当日就闯入贺家, 过五关斩六将, 夺回生父遗物, 贺家精英尽出,却奈何他一人不得!】 【天理昭彰, 报应不爽, 贺家这狼王精神体偏偏应在一个被他们苛待的流浪儿身上。】 【起底贺琛在贫民星流浪那些年!】 向恒打开新闻频道, 热搜前排,全与贺琛身世有关, 让人想弄不清楚来龙去脉都难。 拨乱反正,这是好事, 但不知他得知贺雅韵作为,情绪如何波动。 向恒想了一瞬,关掉终端,合上双眼。 五分钟后,他下了飞车,走进一个宅院, 被搜过身之后, 踏进一道门。 “贺长官。” 他声音平静,称呼坐在上首,面目沉沉, 右肩绑着绷带的贺宏声。 “听贺思远说你已经用过这东西。”贺宏声说着, 看向下属一人手里的托盘。 那人上前,向恒看清他托盘里是什么。 一枚方方正正的红色晶体。 与血晶相似,却不是血晶。或者说, 是血晶中的一种特殊品类——它叫冰血晶,比普通血晶更少见、提升效果更好,但有成瘾性。 一旦用惯了,停止不用,人就会百般不适,甚至暴血而亡。 这其实相当于一种毒药,一种无法逼迫、只有使用者主动吸收才能生效的“毒药”。 世家贵族控制主动投诚之人的一种略奢侈的手段。 夏景朋一死,贺家失去了他手中拿捏的一批控制人的把柄,其中就包括向恒的。不过,向恒早就用过冰血晶,贺思远因此担保他可以用。 看到向恒看见冰血晶的一瞬,眼底迸发出一股发自本能、无法掩饰的渴望,贺宏声朝属下点了下头,那人又把托盘收了下去。 “思远说你能力不错,今天起,好好替我办事,好处照旧。” “是。”向恒埋头答。 “贺琛有什么弱点?”下一句,贺宏声开门见山。 向恒思索了一瞬:“您指的是哪方面?” “各方面。” “是。他重感情,讲义气,长于动武,疏于小节,数据稍微繁多就不耐烦细看,不擅长管理。另外,手下欠缺人才,都是平民武夫。”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你没说。”贺宏声神色阴鸷,审慎地看着他,“他精神力不稳定,长期靠抑制剂压制。” “是。”向恒平静答,“但他现在有陆长青治疗,这一点,想来已经不能为我们所用。” “他和陆长青是什么关系?”贺宏声又问。 “在校读书时,有过一段,毕业后没见过他再跟陆联系。”向恒答。 “这么说,还是旧情复燃?”贺宏声冷哼一声,漠然看向向恒,“你说说,要快速除掉他,用什么办法好。” 向恒又顿了一瞬,回答:“刺杀。” “不过,属下以为,贺琛此时丧命,对长官有害无利。” “哦,你说说,怎么个有害无利?” “皇上刚刚擢升贺琛,贺琛又刚与贺家结仇,此时贺琛遇刺,皇上挟怒,也不会把平山基地还给贺家,反倒极有可能把汉河基地连同平山的一半,交由贺家之外、皇上自己的人打理。” “到那时,平山真正一去不归。” “相反,交割给贺琛,您仍可以暗中掌控。” “说穿了,这件事,贺琛只是一把刀,握刀的人在上面,与其给那位机会换一把利刃,不如将计就计。” 贺宏声听他说完,挑眉看他半晌:“你平时话也这么多?” 向恒神色不变:“今后属下答话简短些。” “有用的话可以多说。”贺宏声移开他淡漠的灰色眼珠,正要开口再问什么,有个心腹低声禀报—— “二爷,若是如此,恐怕不妙,大爷的人,可能已经动手。” 动手?向恒姿势神态不变,将自己剥离一般,听那人低声答话,“疗养院”“埋伏”“暗杀”…… “你怎么看?”向恒忽然听见贺宏声问。 “属下看,如果木已成舟,也只能接受。当务之急,是转移上云、下云两星的工业资产,尽量不留痕迹……” 向恒听见自己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回答。 “好,你先下去吧。”片刻,他又听见贺宏声开口。 向恒应了声“是”,走出房间,跨出小院,登上飞车,手指放上终端,又忍耐着,强行移开。 不会有事的,否则向哲会给他信号。向恒想着,额头忽渗出许多冷汗,嘴唇变得青紫,他手下意识探进口袋,握住一粒弹珠大的冰血晶,紧紧握住,但没有吸收,忍耐地闭上眼。 * 贺琛的终端还是响了。打来的是陆长青:“遇到了?” 贺琛点头。 “有没有受伤?” “没有。”贺琛答。陆长青提前给过他情报,他有完全准备,自然不会受伤。遗憾的是,“凶手自尽了,咬死说是为火狐的人报仇。” “人我已经交给巡防局,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好。”陆长青在终端那头平静问,“要不要以牙还牙?” 贺琛沉思一瞬,看向病床上的徐临:“先回汉河再说。” 此时硬碰硬不是明智之选,回到汉河,把他在意的人安置稳妥,他才能放开手脚。 “他们既然在你来疗养院的路上埋伏,说明已经知道你跟徐临的关系,徐临留在星都,恐怕不安全。” 很奇妙,那一端的陆长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默契开口。 “医科院搬迁的飞船明天上路,要不要安排徐临一道走?” “好。”从前是因为徐临还有亲人,贺琛才把他安顿在星都。但三年过去,那些亲人待他已大不如从前。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7节 “谢谢师兄。”贺琛结束通话,摸了摸徐临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穿了绳子的少将徽章,戴在徐临脖子上,又捏捏他的脸,忽然牵起唇角,“笨蛋,要回家了,高不高兴?” 徐临毫无反应。 贺琛缓缓收了笑容,但眼睛依旧坚定。 安排宁天亲自办徐临的转接,他转过身,大踏步走出门去。 * “保重!”星都军部专用通航港口,沈献没带人,独自来送别贺琛。 “回头送几个人去你那里培训。”贺琛说。 “培训什么?”沈献问着,又忽然明白过来,“黑那个啥啊?那得看天赋。” 沈献嘚瑟道:“送就送,包教不包会,另外你的人得教我们点儿东西,就教点极端环境走位技巧。” “成交。”贺琛痛快答应。 沈献跟他击了下掌,又看向一旁的陆长青,姿态变得庄重谦恭起来:“陆院长,家父那里,承蒙您照顾。” 他说着,向陆长青鞠了一躬,起身时眼睛看向陆长青身后不远处的飞船,目光像要穿透船体,看进里面。 “暂时做了冷冻处理,途中很安全,沈将军放心。”陆长青道。 “是,没什么不放心。”沈献攥紧手,又打起精神来,拍了下贺琛肩膀,说了句“拜托”。 拜托什么,贺琛懂,他回拍了沈献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船吧,一路顺风,有机会我去汉河找你!”沈献退后两步,看着贺琛等人登船,看着紧跟在他们战船后,那两艘武装重重、有别于其他战船的运载船缓慢升空。 距他不远处,另一个引桥上,同样有人注视着贺琛他们的飞船升空,面色阴沉。 是夏振业。 方文濯牵着夏凯,低着头,察觉夏凯在原地站久失了耐心,扭动着身体要往前跑,竭力拉住他,小心又仿佛不解地问:“振业哥,怎么不走?” 夏振业冷哼一声,再次迈开腿。 方文濯跟上他,扯了下袖子遮住手腕上的淤青,眼睛极快极不甘地,扫了一眼天空上遗留下的航迹。 * “要空间跃迁,那些病人安全吗?”起航后,安排好调度,贺琛回到舱室,询问陆长青。 “安全,放心。”方老赶在陆长青前面回答。 作为治疗团队一员,方老也参与此次搬迁,随船一起出发,此刻正神态安闲给贺乐言讲故事。 贺默言跟宁天他们坐在另一边,穿着制服——生怕穿便服就会被抓回去上学一样。跟贺琛眼神对视上,他只停顿一秒,就看到空气般转开。 熊孩子。穿这身还挺帅。 贺琛扫视一圈,目光终于又落回陆长青身上。陆长青面前摊开着一沓资料,神色专注,在翻看查阅着什么。 专注到好像自成一个世界。 贺琛不由自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船舱颠簸,他才忽然回神,一转头,不巧碰上文毅笑吟吟的视线。 贺琛不自在地转开视线,这一转,发现方老也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都被八卦荼毒了吧! 贺琛假装看不懂他们的眼神,镇定在陆长青对面坐下:“师兄在看什么?” “刚拿到手的研究资料。”陆长青抬头看向他,把拿在手里温着的一包营养剂递给他,“刚才送餐,你错过了。” “谢谢。”贺琛接过营养剂,触手发现温热,怔了下,看向陆长青。 他一直用内力帮他热着? 贺乐言这时把小手伸出来:“我也有给爸爸留。” 嗯,他留了一包自己最爱的吸吸果冻。 “谢谢。”贺琛弯起唇角,接过果冻,大脑袋拱过去,“吧唧”亲了乐言一口。 陆长青抬头,看了笑闹的父子一眼。 “可有什么发现?”方老这时问陆长青。 贺琛好奇,瞄了眼陆长青手上的资料:全是符号和公式,看不懂。 “发现什么?”他问方老。 “关于兽化人的信息。”方老很详尽给贺琛解答,“长青从沈元帅那里拿到了傅尘当年的一些研究资料,傅尘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想抄些近路,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帮助兽化人恢复神智的办法。” 方老说着,想到那个颇为不同的兽化人,看了贺琛一眼。 “傅尘,就是沈献另一个父亲?”贺琛问。 “是啊,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方老回过神来。 “听说他还研究过米斯特人跟我们蓝星人的基因融合?”文毅探究问。 陆长青安静放着的手指忽然紧了下,贺琛敏锐,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他只是弯曲手指翻页。 “是。”方老这时摇着头回答文毅的话,“天才是天才,就是太天马行空了些。” “我倒觉得搞科研就该如此。”文毅直言不讳道,“我们蓝星生育越来越困难,傅研究员选择这些方向,也只是为了破解生育困境,避免我们哪天真的落入灭种亡族的境地。” “或许吧。”方老不再多说。 他不爱跟小年轻抬杠,理念的问题,杠也无用。 文毅很快也意识到方老跟他理念不同。这不奇怪,学术界大多数人都跟方老一样,视傅尘和他的研究——所谓的融合人种,为异端变态。 文毅情商不低,压住自己的兴趣,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一直没开口、过去对这类话题也从不发表意见的陆长青,这时却忽然道:“傅尘资料中说,上古时,我们和米斯特人其实同种同源。” 真的?文毅精神一振,想要询问更多,却见院长眼睛一直看着贺琛:“师弟怎么看?” 啊?贺琛懵了一瞬,有种体育生突然被点名回答生物问题的唐突感:“我看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吃。”陆长青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资料。 瞳间竖线,一闪而没。 贺琛却不吃了,放下营养剂开口:“那个,师兄你怎么看?我是说,关于米斯特人。” 贺琛是想到了他手上那些贺家与米斯特人暗中勾结的证据。 这事牵涉甚广,贺家背后一定还有别人,比如,在那次战争中获利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二皇子的外祖钱家。 或者干脆些说:二皇子。和陆家关系密切的二皇子。 贺琛想试探陆长青是否知情,对这种事是什么态度:“师兄觉得,我们有天能跟米斯特人握手言和、甚至合作吗?” 陆长青抬起头,细看了眼贺琛暗含锋芒的神态。 “不能。”陆长青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师兄说的是。”贺琛眼睛亮堂起来。 陆长青眼睛深了深:“快吃吧,冷了对胃不好。” “嗯。”贺琛打开营养剂,又眼睛亮亮看向陆长青,“我的指挥室空着,那里安静,师兄过去看?” “好。”陆长青看向他,短暂暗沉一瞬的眼底,又坚定起来。 “有事跟你说,跟我一起来?” 第45章 都怪依赖症 “师兄请进, 我正好也有事跟你说。”带陆长青走进指挥室,贺琛开口。 “什么事?你先说。”陆长青道。 “关于接下来的安排。”贺琛说,口吻冷静利落。 加上他穿着这身军装, 一时之间, 跟刚才抱着贺乐言亲的那个贺琛相比, 他好像换了个人。 “我们直接去汉霄星,我已经安排汉河疗养院腾出一栋楼暂时安顿病人, 至于你要选的新院址——” 贺琛打开电子沙盘, 直接调出汉霄星主城汉霄城的地图来给陆长青看。 “这里是矿脉, 这里是航空港。”贺琛在地图上指了两个点,他知道陆长青建新院是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自然也知道他看重什么。 “这里有没有人定居?”陆长青观察着他圈出来区域。 “汉霄星是资源星, 人口不多,这一片都没人居住。”贺琛答。 “那就初定这里,等探测过地质结构再看。”陆长青说着,转向贺琛,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贺琛抢在前面—— “资源星的开发权归基地管, 我可以给师兄最大权限, 保障师兄安全自由使用这块地。但是——” 贺琛说着,顿了顿。 “但是,你有条件。”陆长青看向他, 似乎并不意外。 贺琛避开一瞬他的视线, 又看回去:“这条件对师兄不难。” “说来听听。” “平山基地交割,他们估计会耍花招,我缺笔经费, 要搞个谈判团队,还有——”贺琛稍作停顿。 “还有资产评估、企业重组、产业管理和规划的智囊团。”陆长青补充。 “……师兄真懂。” “我答应,两种方案,一,我直接安排可靠的人给你,三天内到位。二,像你说的,你自己找人,我出经费。”陆长青说。 贺琛眼睛微眯,思考起来。 前者自然更简便,以陆长青的人脉和眼光,他找来的人,也九成比自己找来的更强,但—— “我们现在是一体的,汉河的平稳对我也很重要,或许,可以试着多给我一点信任。” 陆长青仿佛知道贺琛在想什么。 “那就多谢师兄了。”贺琛说着,对上陆长青的视线,脸有丝热,但还是开口,“那些人的简历,能不能先给我看过?” “当然。”陆长青说着,牵了下唇角,“你以前比现在更理直气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8节 “什么?”贺琛一时没明白。 “我还是l的时候,你谈条件从不手软。” “……我现在也不手软。”贺琛低声说。只不过陆长青最近帮了他很多忙,他这人脸皮虽厚,多少还讲点良心,略微过意不去。 “不手软是对的。你不止是贺琛,也是汉河基地指挥官,你有你背负的责任和一定要去完成的目标,我理解。” 陆长青说。 声音沉静,甚至是他一贯的冷静,却好像要钻到贺琛深不见光的心底,扒开一道缝隙。 贺琛握了下手指,抬起头来,岔开话题:“师兄找我要说什么?” 陆长青看向贺琛腰间:“问你伤口怎么样。” 他昨天一天太忙,没顾上检查贺琛的伤。 贺琛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手指又蜷了下:“已经好了。” “好了为什么在发烧?”陆长青抬眼看他。 “谁在发烧?”贺琛说着,看陆长青笃定,抬手摸了下自己。 摸完他面色古怪:“你怎么知道?” 因为陆长青体质特殊,能感知到周围温度的细微变化,只是过去他自觉冗余,一直关闭这项感知。 “你气色不对。”陆长青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伤药,让贺琛解开上衣。 “不用了!”贺琛捂住衣服,一口拒绝,“我回去自己擦。” “一半伤在背上,你自己看不到。而且,回去擦不怕乐言看见担心?” ……贺琛被后半句说服,到底把上衣掀开,露出有些乌紫的侧腰。 陆长青让他向后坐在桌面上,低头给他上药,一边上一边说:“口服的药我带了,等会儿拿给你。” “嗯。”贺琛应着,眼睛扫过陆长青脖子,又不知往哪儿放一样移开。 都怪依赖症,他忽然想凑近陆长青闻一闻。 还有——“师兄你不太专业。” “什么?”陆长青扬眉。 “上次那个大哥,上药比你专业多了。”根本没这么慢。 “……委屈你了。”陆长青终于擦完药,帮他把衣服放下来。 接着又伸出手:“今天的治疗。” 贺琛迟迟没把手腕递上来:“师兄,我的治疗周期怎么这么久,到底需要多少天?” 陆长青沉默了一瞬,镇定道:“想治本,自然要久一点。” “而且你一直没放松下来、让我进入精神域更深层,浅层链接效果普通,自然只能以量补质。” 是吗?贺琛看着陆长青,正要说话,门却被敲响。 方老牵着贺乐言站在门外,笑眯眯道:“小家伙困了,坐着差点儿睡着。” 困了吗?贺琛看了眼时间,忙把乐言牵进来:“谢谢方老。” “不用不用,我有的是时间,以后你们有事要忙,随时把乐言送我这儿。好不好啊乐言?”后半句,他问向贺乐言。 贺乐言很认真点头:“谢谢方爷爷,方爷爷讲故事好听!” 那是谁讲故事不好听?贺琛对号入座地想了想。 “跟爸比睡?爸爸有事要忙。”陆长青看向贺乐言。贺琛身体没好,陆长青想让他安静休息。 贺乐言很听话,听到爸爸有事要忙,贴着爸爸大腿迟疑了一下,还是准备跟上爸比。 可贺琛牵住他不放:“没关系,爸爸不忙!” 陆长青看他一眼,眼睛说话:没人跟你抢孩子。 那可不一定。贺琛还是牵紧贺乐言:“晚安。” “晚安。”陆长青不再多说,亲亲贺乐言,和方老一道离开。 “爸爸去忙,我自己睡。”等他们走了,贺乐言仰起小脑袋乖乖说。 还在看着陆长青背影的贺琛回过神来,揉揉他细软的头发,心脏发软:“爸爸不忙。” 今天一天他还没陪过崽,算一算,前面几天也陪得很少,根本没有做到方老说的“稳定陪伴”。 “听方爷爷讲了什么故事?爸爸也会讲。”贺琛说。他最近知耻而后勇,插空补了很多故事。 “听方爷爷讲方爷爷小时候的事。” 那算了,他不会讲…… 贺琛把贺乐言两只手手举高高,给他脱了外衣,把他提到指挥室小隔间的床上:“爸爸给你讲个狼尔摩斯探案的故事。” 贺乐言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他,半信半疑:“真的是狼耳摩斯吗?” “真的,保真。” “他和爸爸一样有狼耳朵吗?” “对……” “他是个大侦探,差不多和爸爸一样聪明……” * 同一时间,夏家的战船上,夏振业正面色铁青,划看着终端。 血神节后第二天,一个id叫“颂哥我很方”的博主,发布了一段演武的视频,视频名称莫名其妙,叫《论人能有眼无珠到什么程度》。视频打了码,两个对打的人单看脸看不出是谁,但——凭手能轻易看出来,其中一个是乐言爸爸贺琛。 因为贺乐言的国民度,也因为视频中演武确实精彩,这视频走了红,演武中另外一人——夏振业的身份自然也被扒出来。 因为视频名称,同时被扒拉出来的还有贺琛、夏振业与方文濯的“三角”狗血关系。 以及,从视频看,贺琛武艺是真的厉害,还有,脸似乎也挺帅——博主马赛克打得不专业,偶然能看见一点儿没遮到位的侧脸。 虽然只是侧脸,但是莫名勾人,再搭配上帅到飞起的武艺,一时之间,贺琛乘上了流量东风,头一回有了自己的真名,被提起来不再是“乐言爸爸”。 后来又有人曝料说贺琛在汉河实打实解决了两支穷凶恶极的星盗团伙,并非像很多贵族军团那样走走过场,加上前两天曝出贺家换子风波,给贺琛添上一层让人同情的传奇色彩……如此种种叠加,让贺琛成了被热议的“明星人物”,呼声和赞誉颇高。 以致现在打开星河网,很难不看见他的名字。 而夏振业、方文濯的名字,时常跟他的名字挂在一起——作为被拉踩的一方。 再次刷到一篇根据演武视频逐帧分析、对比他跟贺琛武力的文章,夏振业攥紧手掌,“咣”的一声砸碎光脑。 方文濯微微一瑟缩,整理衣物不敢说话,只听见夏振业拨出一个电话:“我给你段内容,最快速度把它散播出去。” “还有——” 方文濯感觉夏振业冰凉阴狠的视线转向自己:“还有一个视频。” * “怎么了?”蓝星时间的大清早,终端收到消息,贺琛走出舱门,和住在对面的陆长青在廊道碰头。 “先穿件外套。”陆长青看了眼他身上的无袖背心,移开瞬视线。 “你要不要进来说?”贺琛退进门。 “怕吵醒乐言。” 陆长青还是坚持让贺琛穿好衣服出来。 “出了什么事?”贺琛猜测他一大早这样,肯定是有正事跟他讲。 “昨天夜里网上有些关于你的谣言,影响有些大。” “什么谣言?” “已经在处理了,关于三年前的事。”陆长青本想自己处理干净、不跟贺琛提这件事,但思索过后,知道不提不行。 贺琛不会喜欢自己对他隐瞒信息。 他把自己过滤后的一条没那么有煽动性的信息发给贺琛看。 “有人造谣说三年前汉河基地出事,是你在背后勾结星盗,乐言生父韩津的死,也跟你有关。” 不是“跟他有关”,这段话里明明写的是“拜他所赐”。 贺琛冷笑:“贺家发的?” 了解当年旧事而且拿出来倒打一耙的,贺琛第一个想到贺家。 但是陆长青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贺家。” “昨夜跟那谣言前后脚放出来的,还有这个视频——” 陆长青给贺琛看了个时长一分多钟的视频,视频是方文濯拍的,他在镜头面前展示了两处自己身上的陈年疤痕,说当初退婚,就是受不了贺琛的暴力倾向。 又说他原本不想自曝隐私,但想到贺琛现在毕竟是一个三岁孩子的父亲,还是选择站出来,希望大家擦亮眼睛。 视频末尾,他还特特提了句:“其实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做监护人。” 贺琛气笑了:“我怎么得罪了他?” “你没得罪他,但得罪了夏振业。”陆长青道。 “你是说——” “夏家主要产业在文娱圈,他们很擅长操纵舆论。这两条谣言半夜也能扩散这么快,明显有专人操刀。” “他弄这些,目的是什么?想拿走我对乐言的监护权?”贺琛蹙眉。 如果真是那样,夏振业倒是挺有脑子,知道他最在乎什么。 “拿不走,谣言不是实证,不用担心。”陆长青定海神针般道。 贺琛安心一些,但眉心还是没有展平。 “不用在意,兵来将挡,他们故意抹黑你就是想让你不痛快,难道你要遂他们的意?”陆长青看他。 那当然不要。贺琛抬起头来:“我不是因为被抹黑不痛快。” 形象算个屁,贺琛从来没在意过——在崽面前除外。咳,还有,贺琛看了眼陆长青:“我没有暴力倾向,我连方文濯一片衣角都没碰过。”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69节 “我知道。”陆长青答。“不是因为这个,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些话哪天会传到乐言耳朵里,让他误会。”贺琛压低声音,打开自己终端划拉,看到一条说崽“认杀父仇人作父”的评论,眉心跳了跳。 “乐言的终端有儿童保护模式,不会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陆长青说。 “那就好。”贺琛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没松,手指还在划拉。 “就算看到了,乐言也不会轻信,他明白你对他的好。”陆长青开口,打断他动作。 “嗯,我想也是。”贺琛收起终端,做出自信模样。 “不过,你不打算告诉乐言他生父是谁?” “告诉。”贺琛叩叩手指,“但是,我打算等乐言大一点儿再说。” “多大?”陆长青问。 “十八?”贺琛答。 陆长青静了静。 “他太小,我怕他接受不了。”贺琛尴尬解释。 当然,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点自私的目的:乐言刚跟他亲昵起来,他不想那么早就告诉乐言自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万一小孩儿又不跟他亲了怎么办…… 虽然有些对不住津哥,但,以后去了底下让他多捶几下好了。 “没什么接受不了,乐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陆长青说,“关键是,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 “知道什么?”贺琛面色僵硬问。 “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父亲。” 陆长青把上次在医科院,乐言跟小朋友闹口角的事跟贺琛说了一遍。 “文毅说,看乐言的反应,他可能更早之前就知道了。” “……那他为什么不问我?” “也许是因为,亲生不亲生,对乐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确信你爱他。” 陆长青看着贺琛,像看进他不安的心底去:“你也不用担心,乐言会因为韩津的存在就不爱你。” “我没有担心。”贺琛错开他视线。 “没有就好。什么时候告诉乐言,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流言难防,关于他生父的事,由你告诉他,应该好过他从别人口中听到。” “我知道了。”贺琛眼里闪过思索,“谢谢师兄。” “不用。”陆长青说,“你知道这个事,心里有底就好,剩下的我会处理。” 贺琛顿了顿:“师兄义务帮忙?” 陆长青深深看他:“贺指挥官想支付什么酬劳?” 贺琛被问住了。 陆长青说道:“我义务帮忙。谣言真传播开,可能动摇你在汉河的军心民心,对我——” “对你的大事不利。” “我知道了。”贺琛垂了瞬头,有一抹他自己也分辨不明的失落。 陆长青看着他这副反应,眼睛又眯了眯。 “还早,进去再睡会儿。”陆长青说着,自然伸手,整理了一下贺琛歪掉的领口,然后并不拖泥带水,转身回到自己舱室。 合上舱门,他脚步才慢下来,握拢手指,摩挲指尖,眼中浮现抹温润的笑意。 贺琛也回到舱室,合上舱门,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和脖子,莫名其妙,涨红了脸。 片刻,陆长青松开手,双眸深邃明亮,打开终端,有条不紊布置着什么。 贺琛躺回床上,揽住贺乐言自动贴过来的小小身体,贴了贴他又软又香的小脸蛋,若有所思,合上眼睛。 第46章 再次震惊的围观群众 “小贺, 真是惭愧,我方家出了这么个孽障。” 聚在公共舱室用早餐时,方老特意坐到贺琛对面, 向他道歉。 “您也看到了?”贺琛问。 “文颂告诉我的, 大半夜就给我打电话, 要我的账号发言。” “他发了什么?”贺琛挑眉。 “我也还没看。”方老说着,打开自己的某平台账号, 一看之下, 神色复杂。 【@方文濯:孙子!满口胡言、陷害忠良[怒火][怒火], 家法已经治不了你这朵小白花了,我宣布咱俩从此不是一家!】 贺琛跟方老一道看见这不伦不类的发言, 不由笑了下。 陆长青看他一眼,也侧目扫过那条博文, 平平静静开口:“快期末考了吧,怎么大半夜还上网?” 也是啊。方老得他提醒,脸一沉:“这孩子,看我回头教训他。” “方老见谅,”陆长青又道,“方文濯发布的视频与事实不符, 属有意污蔑, 我们可能要追究他法律责任。” “不要紧。”方老叹息道,“家大了,也就散了, 他那支跟我们也只有面子情。” “贺将军, 陆院长,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多谢方老体谅。”贺琛给方老斟了杯茶赔罪。 “什么是污蔑?”贺乐言又支着小脑袋问。 “就是撒谎、说你爸爸坏话。”陆长青答。 “谁这么坏?!”贺乐言的小胖手当即握紧小叉子。 一身制服的贺默言倒是不吭声,只是叉子使出了刀子的气质, 把一张蛋饼划得七零八落。 陆长青嘴角含笑,给他们一人加了一张蛋饼:“放心,坏人会有坏果子吃。” * 坏人的“坏果子”来得很快。 当天早上,星河网就爆了几个夏振业在不同场合对不同对象施虐的视频。 还有人扒出方文濯的就医记录:几十年没病没灾,近一年却频繁处理外伤,算算时间线,正是他跟夏振业认识之后。 啧,网上有人感慨:这是哪里想不开? 谣言不攻自灭,网友不怎么担心贺乐言,反而担心起夏振业幼子夏凯的监护权。 至于另外一条谣言,网络上众说纷纭,有人怀疑:【说不定真有隐情,贵族佬和星盗勾结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这儿的驻兵专给星盗当保护伞收好处。】 也有人力挺贺琛:【你们那儿不代表汉河,前两天不是有消息说汉河剿灭了两支很强的星盗吗?哪家“保护伞”这么阴间,往死里保护?】 【是啊,我看要勾结也是贺家勾结,不关贺琛的事,这些贵族世家真是烂到根里了,母子天伦都泯灭不顾。】 开始两种声音还势均力敌,渐渐后者就占了上风。不过,没过几天,有关于这事的议论迅速被另一件取代: 贺家换子风波的另一个主角贺思远,因危害帝国安全罪被判处死刑。 怎么个“危害帝国安全”法儿,官方没有解释,不过这案子牵连了好几个以往跟贺思远接触密切的人,其中就有夏振业。 因“倒卖军部战备武器、资助贺思远从事危害帝国安全的违法犯罪活动”,夏振业初回自己驻防的基地不久,就被紧急押解回星都。 “他真的资助了?”一辆军用飞车上,贺琛看完新闻,抬头问陆长青。 “这是巡防局调查的结果,怎么问我?”陆长青反问。 贺琛静了一瞬,看向他:“因为你手眼通天?” 陆长青牵了下唇角,侧首向他看来:“你这是夸我?” 双目对视,贺琛忽然移开视线。 “皇上命巡防局从严办案,这案子牵扯不到贺家,但贺家的朋党,有牵扯的逃不掉。”陆长青正经解释。 嗯,贺琛面色正了正,看向车窗外……刚刚抵达的墓园。 “我们到了。” 飞车停好,贺琛打开车门,抱了贺乐言下来。 “这是哪里,公园吗?”贺乐言还不懂贺琛带他来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风景很美。 汉霄星自然环境不比星都,少见有这种绿树成荫的地方。 “带你来看一个人。”贺琛说着,牵起他,走进“公园”大门。 陆长青跟贺默言走在他们身后。 进了“公园”,陆长青站住脚步,扫过一整片成林的墓碑,而贺默言很自觉去拿扫帚,一块又一块墓扫过去。 贺琛牵着贺乐言,径直走到靠里的一块墓碑前。 贺乐言仿佛明白了什么,小手抓着贺琛,越抓越紧。 “乐言,你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在韩津墓前,贺琛蹲下来,温和对贺乐言说。 贺乐言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怎么知道的?”贺琛问。 “殿下叔叔。”贺乐言小声答。 原来是他。贺琛明白了,不再多问什么,心疼地揉揉贺乐言脑瓜。 崽一个人是不是想了很多,担心自己不爱他? 陆长青说的对,他应该尽早把话说清楚。 “乐言,他是你亲生父亲,叫韩津,是爸爸的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的好朋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0节 “如果他还活着,爸爸也许只是你的干爸爸。嗯,一定是你的干爸爸。你也许会有好几个干爸爸,但爸爸一定是最喜欢你,最会陪你玩的一个。” 贺琛畅想了一瞬,又停下来。 “乐言,你亲生父亲是个大英雄,爸爸的命,就是他救的。” 贺乐言懵懂点点头,看向墓碑上的韩津: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他,和爸爸一样,是大英雄吗? 贺琛这时在墓碑前坐下来——动作挺熟稔,好像他经常这么坐,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别看他长得严肃,其实他最爱偷偷吃糖。” 贺琛把糖果放在乐言手心,示意他把糖果放在墓碑前。 “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奇遇联盟》,爱听纯音乐,作息很规律,能当全队的闹钟。” “他很刻苦,认准的事很执着,为了练会一个招式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他自己厉害、也很擅长教人,你宁天叔叔,就是他训练出来的兵。” 贺琛絮絮叨叨地说,贺乐言认认真真地听。 “他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乐言,如果他活着,一定很爱你,和爸爸一样,不,比爸爸更爱你。” 贺琛声音低下来,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挂在胸前的小狼方牌。 陆长青远远看见他动作,静了一瞬,刚要迈脚走过来,却见贺乐言抱住贺琛,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贺琛嘴角漾开笑容,好一会儿才收敛,牵起贺乐言,一起朝肃静无言的墓碑鞠了一躬,转身朝陆长青和贺默言的方向走来。 “你跟哥哥先在这里玩儿,爸爸和爸比有点事。”把乐言交给贺默言,又示意一道来的宁天过来跟着他们,贺琛带陆长青走出墓园,拐上一条小路。 “在这附近?”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 他们说的是那处矿脉。 “汉霄星人少,很多地方算得上无人区,这一片没人开发过,所以没有路。”贺琛一边解释,一边在前面的密林里开路,从地势较高的墓园后方开始,一路向下行进。 他穿一身迷彩作训服,利落的动作兼具力量与美感,陆长青跟在他身后走了片刻,忽然问:“乐言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啊?贺琛挺住脚步,回过头来,脸色沉稳,眼底都是笑:“乐言说他最喜欢我。” “在所有爸爸里。”他又嘚瑟补充一句。 陆长青看他一眼,拿过他手上的刀,替换他到前面开路。 “你嫉妒了?”看陆长青手起刀落,动作犀利,贺琛代入自己,开始揣测。 “其实师兄你不用介意,乐言估计是哄我开心的,他私底下跟你也说过最喜欢你吧?” 他仿佛随口问,其实又有点子在意。 陆长青听出来,故意顺着他的话道:“确实说过。” 啊?贺琛有些失神。 “不过是在去汉河找你之前。”陆长青又停下来补充。 “不用担心,你是乐言最亲的爸爸,没人跟你抢。” “我没担心,我——” 贺琛说着,一脚踩空,失去平衡,他迅速调整重心,但因为距离太近,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扑到了陆长青身上…… 陆长青稳稳接住他,两人四目,贴面相对。 山谷幽静,一切仿佛静止,直到陆长青贴着贺琛面颊低声开口:“你什么?” 贺琛耳根泛红,忽地后退一步:“我是说,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嗯。”陆长青沉哑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开路,只是动作没开始游刃有余,手指被刺扎到,才重新专心起来。 “到了,就在这附近。”两人几乎已经走到谷底,贺琛停下来,左右观察片刻,确定无人跟踪,打开一处伪装过的井盖。 一条长长的坑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贺琛在前,陆长青在后,两人沿坑道继续向下,一直走到更深处,空间变得相对开阔起来。 一个低矮但狭长的矿洞,弯弯曲曲向两侧延伸开去。洞壁闪烁着幽暗的磷光,被贺琛拿手上的光源一照,显出苔藓般的幽绿石皮。 陆长青凑上前细观纹理,贺琛则用牙咬住手电,伸手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电钻来,“突突突”直接给陆长青钻下一块石头,又不知从哪个口袋抽出一小瓶水把石头冲洗干净。 “你这是百宝囊?”陆长青接过他扔过来的石头,看向他大腿处的口袋。 “带你验货,哪儿能不装备齐全。”贺琛说着,把电钻装回口袋。 陆长青顿了一瞬,抬眼看他:“我以为我们不是交易关系。” “我知道,是合作。”贺琛给陆长青打着手电,让他看石头。 陆长青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只是开口:“近一点儿。” 贺琛走近他一步。 “再近点儿。” 好吧。贺琛几乎挨着陆长青站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块石头。 拉过贺琛的手,让他手里的光源贴在石头上,陆长青才终于低头,向石头看去。 石头外侧是一层暗绿石皮,刚被贺琛切割出来的一面却更接近乳白色,显示出一种能量高度浓缩的锐光。 “是它吗?”贺琛问。手指动了动。 陆长青一定是看到这破石头高兴得忘形了,到现在还抓着他手指。 贺琛莫名抿了抿唇。 “不知道你们需要多少,这个矿洞我大概量过,面宽有五百多米,纵深不知道。”贺琛说。 “足够了,需要它做核心,不是整个能量块都要用它。”陆长青答着,终于松开贺琛手指,看向他,“第一架给你用。” 黑暗中,他眼睛格外深邃,流露几分明显的宠溺。 可惜贺琛盯着手电光看久了,此时像个瞎子。 “那剩下的呢,给谁用?”他在黑暗中试探问。 他不确定,陆长青在服务谁、在追逐什么,身为治疗师,为什么要背地里研发和控制“零号”。 陆长青说他放松不下来,不愿让他进入精神域更深层,大概这是个原因。 陆长青静了片刻,沉声答:“给适合的人用。” 什么意思?贺琛蹙眉。 但他还没细问,眼前一晃,陆长青忽然向他扑来,护着他贴在石壁上。 洞顶,一块碎石滚落,刚好掉在贺琛刚才站的地方。 “谢谢。”听了一瞬陆长青和自己的心跳,贺琛反应过来,举起手电,照向四周,脸色微变。 “地震。” 越来越多石块噗簌掉落,脚下也在微微摇晃,陆长青松开贺琛,当机立断道:“先出去。” 他看向坑道,正要迈步,发现贺琛没动静。 “怎么了?”陆长青蹙眉。借一点幽光,他看到贺琛状态不对,呼吸急促,脸色格外苍白。 但正当他准备出手带他出去,贺琛又忽然回过神来:“没事,快走!” 他们这里地势太低,落石极容易汇聚,走晚了一定会被封堵在里面。 贺琛压下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许多张血肉模糊的脸,面色冷峻,第一时间释放出雪狼。 雪狼出现在坑道上方,咬住他们进来时的那个井盖拖开,贺琛和陆长青一前一后,迅速钻出坑道。 地面震颤着,让人站立不稳,草木狂摇,林鸟乱飞,天上乌云压顶。 贺琛和陆长青的终端几乎不分前后响起。 贺琛先接听了宁天的通讯:“在哪里?你们还好?” 宁天在终端那头说了什么,贺琛松了口气:“先去最近的避难所。” 他结束通话,松弛的面色又绷起来,一边沿来时的路快速向上攀爬,一边打开指挥频道,接连下达命令。 要紧急调度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他和陆长青也已经回到墓园附近。 “师兄——” “你去忙,我也要去病区检查。”陆长青言语简要。 他的人和贺琛的属下几乎同时赶到,两人各自上了飞车,陆长青深深看贺琛一眼:“注意安全。” “你也一样。”贺琛丢下一句,迅速离开。 * 【啊啊啊发生什么了?怎么听到广播里喊“地震疏散”?】 【崽你还好吧?】 【你爸爸人呢??】 这天的直播开启时,贺乐言恰好刚被宁天送进疏散点,因为疏散点入口发生挤踏,宁天叮嘱贺默言就近保护他,自己去处理挤踏的问题。 但观众并不认识贺默言,在他们看来,乐言好像一个人被丢在疏散点一样,正在左顾右盼,寻找什么。 【啊,崽小心!】几个大人搬着箱子等重物进来,并没有看到小豆丁一样的贺乐言,眼看就要踩到他,观众不由揪心。 但下一秒,一个黑黑的东西,卷住贺乐言的腰把他拽到一边,把路让开。 【!我眼花了吗?那是个啥??】 【好像是……蛇。】 镜头调整,观众看清了,确实是个蛇,当然,在贺乐言口中,它叫“小黑”。 “谢谢小黑,谢谢哥哥。”贺乐言学乖了,不再乱走动,被小黑围拢保护着,紧紧站在贺默言身边。 并试探着,够到贺默言的手指,小心抓住。 贺默言僵了僵,到底没动。 贺乐言安心了点儿,仰头看贺默言:“爸爸在哪儿?”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1节 贺默言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是谁?乐言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哥哥?!】 【同问!我们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崽,贺琛一个人不会有俩吧!!】 【不是,这对吗?乐言你身上缠的是蛇诶,怎么一点都不怕……】 【乐言胆儿估计已经被练出来了,不过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乐言他们是还在汉霄星吗?汉霄城地震了?】 就在弹幕疑惑时,疏散点墙壁上的屏幕亮起来,汉霄城行政官员的声音响起:“大家不要慌乱,汉河基地已出动驻军深入受灾地区开展救援,已经疏散的群众请安心在疏散点等候,有问题联系工作人员,不要擅自离开。重复,不要擅自离开……” 【驻军?所以,崽爸是救灾去了?】 弹幕清净了片刻,冒出一两句【祈祷平安】,随后,越来越多的【平安】如雪花一般落满屏幕。 【看汉霄城的官方平台,有报导了,还有现场直播!】 许多人立刻打开网站,两边直播一起看,果然见到不少穿驻军制服的人训练有素,穿梭在街道废墟中救人。 【好像还有余震……】 直播画面还在不时抖动,甚至某个分屏的镜头被不知什么砸中,刚刚失去画面。 【汉河驻军好样的!】 【唉,也许我平常有点儿狭隘了,没少吐槽老爷军。】 【也没吐槽错好吧,汉河是汉河,贵族老爷是贵族老爷,前两天不是刚有人曝料吗,汉河驻军九成九都是平民,贺家是专门把所谓炮灰兵给贺琛带!】 【艹,平民怎么就炮灰了?这些贵族真该死!】 【还有更黑的,我发小就在服役,哪家军队我就不说了,他们驻军的行政星也遇到过天灾,救援确实也救了,上级专门派他们平民小队去,猜救完怎么着?功劳归上级,而且转头就找那行政星要了一大笔“恤劳费”!】 【“恤劳费”有发小的份吗?】 【你猜。】 【不猜了,真他妈黑。】 【但是还有汉河!感觉他们不一样!】 【是,汉河加油,汉霄星加油!】 【咦,等等,那个是不是崽爸的雪狼?】一片加油声中 ,有人眼尖地发现大狼的身影——主要是那一身白毛也实在醒目。 不过眼下比白毛更醒目的,是它一次次腾跃起跳的动作。 镜头这时推进,众人才看明白,原来有一栋倾塌一半的大楼,入口被堵住,雪狼每次起跳,都从二楼一个窗口中叼出一个人影。 多数人影都吱哇乱叫着,被它又一个腾跃,“吐”在地面上,迅速被救援人员拉走。 “是大狼!”疏散点的乐言也在墙上的大屏中发现了雪狼,急忙拉了拉贺默言的手,要跑到屏幕底下去看。 【乐言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我狼哥牙口真好!】 贺默言这时抱起贺乐言,带他往屏幕那里走。人太多,挤不过去,贺默言也不喜欢跟人挤,但,他有蛇开路。 任谁忽然被黑黑的、滑滑的东西敲敲后颈,转头又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珠,都会被吓一跳,懵懂让开路。 这时贺乐言就会礼貌地补上一个“谢谢”。 【配合怪默契是怎么回事……】 “你是……乐言?”汉霄星是偏远,但不是不通网,渐渐有人认出贺乐言来,越来越多人主动给他们兄弟俩……以及一条蛇让开路。 “爸爸!”贺乐言这时又叫了一声,搂住贺默言的脖子,紧紧盯住屏幕。 贺默言嫌他挡住视线,一声不吭,把他举高到自己脖子上骑着,眼睛也紧盯向屏幕。 【原来是崽爸在楼里面救人吗?】镜头离窗口越来越近,透过窗户,众网友也看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在快速移动。 【好危险啊,看里面天花还在不停地掉!】 【不过他可是贺琛,肯定没问题的!】 观众看得紧张,贺默言跟贺乐言也看得紧张,贺默言紧紧攥住贺乐言两条小腿,贺乐言紧紧抓住贺默言两撮头发,俩人谁也没觉得疼,还是宁天走过来,拍拍贺默言,等他卸了防备,把乐言从他头上抱下来。 就在这时,屏幕中,一只半合金的手抓住窗框,将最后一个人抛掷给雪狼,随后,一人跃出窗口,兔起鹘落,消失在镜头。 视频中还残留着他的声音:“a区2号楼清理完毕,各机动组报进展。” 同样残留着的,还有那张一闪而过的,额角流着血的,不知让人怎么形容好的……又美又帅的脸。 两个直播频道,有很长几秒像被抽了真空,没有一条弹幕。 然后,出现了一个感叹号。 接着,是一个问号。 再接着,终于有人正常打字:【艹】 终于,越来越多弹幕,一条挤一条飘出: 【这是……崽爸?】 【要命……】 【不对,这不对,说好的糙汉呢?】 【也没人告诉我们,他长这样啊!!!】 第47章 师弟的唇瓣 “大狼!”小身体被拱了拱, 闻到熟悉的气味,贺乐言猛然回过头来,看到果然是大狼, 高兴地一把抱住。 “爸爸呢?”他很快反应过来问。 “爸爸在这里。”贺琛穿过致谢的人群, 大步向他走来, 一把把他提起来,紧紧搂住, “乖宝, 吓坏没有?” 没有。但是很担心笨蛋爸爸!贺乐言说不出话, 使劲儿抱住贺琛。 贺琛耸耸鼻尖,皱起眉:“哪里受伤了?” 他闻到贺乐言身上有血腥味。 “没有受伤, 我帮叔叔包扎。”被贺琛举在半空前后翻着面地检查,贺乐言终于说清楚话。 贺琛这才看到一个白大褂正向他行礼问候, 旁边是躺着伤患的简易担架。 贺琛跟对方点点头,看回贺乐言:“你才多大,也会包扎?” “乐言少爷学得很快、包得很好,帮了很大忙!”白大褂连忙说。 “谢谢你,叫他乐言就好。” “是,贺指挥官。”白大褂又道。 “你认识我?”贺琛诧异。 “认识, 您是这个!”白大褂翘起大拇指。 “……谢谢。”贺琛觉得今天遇到的人对他都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想, 目光在厅中逡巡,口中问贺乐言:“哥哥呢?” “跟宁叔叔在一起,帮忙搬伤员。”贺乐言答。 贺琛安下心, 正好, 也看见了确实在抬担架的贺默言。 贺琛抱着贺乐言走过去,盯住他问:“有没有受伤?” 贺默言摇头,一声不吭但从头到脚打量贺琛一遍, 没见到大伤口,没闻到血腥味,调头继续抬担架去了。 臭小子,话不会说,活儿挺能干。 贺琛盯着他背影,又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大家都平安就好。不过,说起“大家”,贺琛想到医科院那边…… 就在这时,他感到额头被吹了吹气。他转过头,贺乐言正忧心忡忡盯着他伤口。 “小伤,爸爸没事。”贺琛说着,感受到贺乐言挣扎,放他下来,被他拉着,被迫让一个白大褂给处理伤口,贴了块纱布。 “爸爸看到爸比了吗?”贺乐言这时问。 “还没有。”贺琛答,“不过爸爸问了,那边没出什么危险。” “可是爸比受伤了啊。”贺乐言还是忧心忡忡。 “爸比受伤了?”贺琛皱眉。 “那里看到的!”贺乐言指指大屏幕。 屏幕在实时直播救灾画面,贺乐言看到的影像早已过去不知多久,贺琛自然什么也没看到。 “爸比怎么受伤了,严重吗?”贺琛扭回头来,一边问,一边打开终端,点向陆长青的名字。 电话没打通,倒是贺乐言小嘴叭叭一通,条理清楚:“爸比救一个轮椅叔叔,叔叔被卡在洗手间,屋顶掉了,爸比保护叔叔。” 贺乐言说着,双手抱住头顶,比划了个“保护”的姿势,形象得不行。 “那爸比伤到哪儿了?”贺琛抱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背。”贺乐言说,“但是爸比没事,又去救人了。” “嗯。爸爸带你去看看爸比有没有事——”贺琛说着,脚下地面微晃,对讲系统也响了起来,他皱皱眉,又放下贺乐言,“对不起,乐言,有余震,爸爸还有事。” 贺乐言咬咬唇:“爸爸不要受伤。” “不会。”贺琛语气坚定,“大狼留下来保护你。” 贺乐言又摇头:“豹豹保护我。” 宁天的雪豹确实在跟着贺乐言保护他,贺琛没再说什么,亲了他一下,大步离去。 贺琛终于忙完、见到陆长青时,已经是汉霄星的夜晚。 陆长青在汉河疗养院的临时避难中心坐镇,正在跟人通话,隔着帐篷看到贺琛和贺乐言时,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 贺琛会意,停步在帐外。 陆长青背过身,冷漠答复终端那头的人:“矿脉没有暴露,我还有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2节 “夏振业的案子,你插过手?”终端那头的陆景山问。 “军部的事情,我怎么插得上手。”陆长青答。 “案子是巡防局主办的,跟贺思远那事搅在一起,你没干预?”陆景山问。 “我不了解。”陆长青事不关己答,“如果是跟贺思远案牵连,大概是陛下亲自督办。父亲怎么关心这样一个小人物?” “楚云澜找上门来,要我给巡防局施压,放夏家一马。” “殿下何必想不开,他的血晶分配任务迟迟不见进展,少夏家一双筷子,别家能多吃一口饭,难道不是好事?” “他是被夏家送的那男宠迷了心窍。”陆景山阴沉道,“我看你也是。” “是。”陆长青冷笑,“众生皆迷,父亲不迷就好。” “拿夏家的事给世家贵族开个好头,让他们知道少个对手就等于多些利益,父亲所想,必能早日达成。” 陆长青说罢,结束通话,也撤去精神隔离,转过身来,把贺琛和贺乐言迎进帐篷。 “爸比!” 贺乐言一冲进来就抱住陆长青的腿,陆长青把他提起来:“有没有吓到?” 贺乐言摇头,但陆长青手还是放在他背上,精神力向他覆盖去。 小孩儿紧张劳累了一天,乍一被安抚,如紧绷的弦忽然松劲,没出两秒就合上眼皮,窝在陆长青怀里睡过去。 ……催眠大师。 贺琛打量这位大师……挺拔的后背:“你的伤怎么样?” “我没受伤。”陆长青看向贺琛额头的纱布。 “乐言说你受伤了,他看到了。”贺琛还是盯着陆长青的背。 “你要检查?”陆长青抬眼看他。 “检查一下,也好。”贺琛跟他眼神对视上,莫名没底气。 没底气什么,自己也没少被他检查! “确实没伤,是有横梁掉下来,但恰好被卡住了。”陆长青不再逗他。 “那是师兄好人有好报,多谢师兄。”疗养院里,会坐轮椅的,都是贺琛伤退的旧部,贺琛这声感谢真心实意。 不过,只动嘴,还是单薄了些。 “师兄刚才跟谁通话,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上忙吗?”贺琛一边说,一边走近陆长青,从他怀里把贺乐言小心抱过来。 “没麻烦,跟我父亲通话。”摸摸贺乐言安睡的小脸,陆长青低声说。 父亲?贺琛看了陆长青一眼:“你说跟他关系不好,这不是还行?” 陆长青慢悠悠抬眼:“你从哪里看出来还行?” “他不是打电话来关心你吗?” 陆长青笑了:“他关心的是别的。” 贺琛蹙眉,明白过来:“矿脉?” “嘘。”陆长青欺近,手指压在他唇瓣上。 四目相对,外面嘈杂的声音仿佛消失,两人各自在对方深邃的眼睛中,毫无预兆照见了自己。 帐外划过道闪电,贺琛醒过神来,忽然退开一步,陆长青亦同时收回手指。 “小心隔墙有耳。”柔软的触感残留在指间,陆长青握拢手指,平静说。 “知道了。”贺琛抱紧贺乐言,眼神不定答,“看着要下雨,帐篷不方便,我去催一下避难房搭建。” “等等。”陆长青叫住贺琛,“有个事跟你说。” “平山基地派来谈判团,今天恰巧到了。” “这事儿我知道,”贺琛答,“先晾他们两天,没空理。” 要一分为二的是平山基地,谈判按理应该到平山基地去谈,贺宏声着急派人来他这里,无非是想拖住他的脚步,在平山基地内部搞些小动作,比如转移资产。 商业战也是战,需要知己知彼,陆长青那支专业团队已经到了,正在集中摸平山基地的经济底数,贺琛准备等摸清了再组织反击。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陆长青说,“他们今天也参加了救援,有人受了伤,送来我这边。” 参加救援?贺琛微怔。 “他们还挺……出人意料。” “倒也没什么出人意料。”陆长青说。 “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陆长青带贺琛走出帐篷,左拐十几米,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安顿少部分伤员的营帐。 贺琛站在门口,明白了陆长青那话的意思。 来人是他的话,会帮忙救援的确没什么“出人意料”。 只是贺琛脸色很复杂。 帐内的向恒,这时似有所感,也向外望来。 看到贺琛,他手指攥了下,起身,走出营帐。 向恒扫过贺琛额头的纱布,贺琛盯着向恒肩上的绷带。 “向上校是撕裂伤,骨头没事。”陆长青在贺琛身后说。 “我没问。”贺琛憋着气秒回。 然后他看了眼向恒绷带旁簇新的上校肩章,沉声问:“这就是你要的「新的开始」?” 他说着,拧紧眉上前一步:“你——” “贺指挥官别来无恙。”向恒打断贺琛的话,“今天天公不作美,灾后千头万绪待安排,我们弟兄也受了伤,谈判看来只能延后两日。” 贺琛抿紧唇,抱着贺乐言的手指收紧。 “好。”他闷声说。 向恒点头,看向他怀里的贺乐言,声音不自觉温和:“乐言还好?” “不是向上校该关心的事。”贺琛冷声说,抱着贺乐言大步离开。 陆长青朝向恒轻点了下头,跟上他脚步。 “你别一直抱着,先交代人陪他睡。” “我喜欢抱着!”贺琛把崽抱得更紧了,大步穿过营帐。 “出口在这边。”陆长青停住脚。 贺琛顿了顿,调转方向,闷头朝外走。步速更快了。 一直到要上飞车,他才转向陆长青:“不会是真的,他一定是在计划什么。” 陆长青点头。 “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贺琛又说。 “每个人有自己的路。” 贺琛不说话了。 “你有时间休息就多休息,我先走了。”他坐上飞车,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摸摸贺琛怀里贺乐言的头,眼睛却看向贺琛:“你也是。” 他说着,身体贴近、越过贺琛,帮他拉好安全带,又站直,眼睛深深看着贺琛:“去吧,别焦虑,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48章 晚安吻 第二天, 汉霄城的余震彻底停了,天气也终于放晴。 贺琛仍然忙到晚上,才回到自己在汉河疗养院的临时住所——疗养院有空置的疗养房, 是几栋小楼, 每栋楼有四五个房间, 来到汉霄星后,他跟陆长青等人暂时都安顿在这里。 回来后贺琛先看向客厅, 文毅正带着贺乐言画画, 宁天跟贺默言在玩虚拟对战。 贺琛上前拍了把贺默言脑瓜子:“谁让你登我账号的?” “你。”贺默言专注对付宁天, 勉强回答贺琛一句。 贺琛这时想起来,他是给过贺默言账号让他帮忙刷分。顺带训练下贺默言实战思维, 谁让这小子不爱学理论。 这么一想,贺琛又记起这孩子休学的糟心事, 脸一黑:“那是奖励你上学才给的,现在没了。” 他说着,强硬收了贺默言面前的光脑。 贺默言站起来,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内, 宁天、文毅等人都看向贺琛。 贺琛:…… 管管孩子还管错了? “爸爸, 学是不是很难上?”贺乐言小声问。 “不难。上学特别有意思。”贺琛连忙说。 大的已经废号了,小的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那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上学?” “因为人各有志——”贺琛说着,顿了顿, 忽然间想明白了点啥。 “乖崽, 你真棒!”贺琛捏捏贺乐言的脸,顿了顿,走向贺默言紧关着的房间门。 【所以乐言真有哥哥?贺琛真有俩崽?】直播正好开着, 观众立刻讨论起来。 【人美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呜呜,快让我加入这个家!】 【大崽酷酷的,就是看不见脸,这马赛克好讨厌,能不能去掉啊?】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3节 【我也觉得马赛克讨厌,但我比楼上诚实,我不是为了看大崽,我就想看看崽爸……】 【话说大崽是跟谁生的,是不是跟那位?】 【哪位?】 【陆长青啊。】 【那得多早的事儿,大崽都这么大了。】 【上学时候呗,传言他俩在学校就有一段。】 【不是,楼上醒醒,咱蓝星生育技术还没突破到两个男的能生。】 也对,弹幕清醒了,又围绕贺琛,八卦起别的。 这时,贺默言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大概是说通了什么,贺默言换了一身黑色作训服,跟贺琛走到小楼后的空地,拉开架势对练起来。 不过,贺琛单手,贺默言双手。 贺乐言倒腾小短腿,兴奋跑到玻璃窗处扒着看,一会儿喊“爸爸加油”,一会儿又喊“哥哥小心”。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贺琛边接招边没好气看向幼崽。 “我和爸爸一边!”贺乐言立刻叫,“还有哥哥!” 等于没选…… 小笨蛋。 贺琛吐槽着,脸上却露出笑容,灿烂得让人失神,陆长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盯着贺琛身影,目不转睛。 文毅恰好回头,看见自家院长专注的模样,笑了下,被他看过来,又连忙收敛。 贺琛当完陪练回屋时,陆长青已经不在客厅了。 “刚才好像看见你们院长回来了?”贺琛朝楼上陆长青的房间望了一眼,看向文毅。 “是回来了一下,有事又出去了。”文毅眼底含笑说,“贺指挥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贺琛听出戏谑,看文毅一眼:“我找他有正事。” “不知是什么事,要我转达吗?”文毅正色问。 “不用。”贺琛说。 其实没多大正事,是,他这两天治疗还没做,不是说得以量补质吗? “对了,贺指挥官,院长有交代,您在暴动期,这两天劳累,让我帮您做一下疏导。” “不用了。”贺琛下意识拒绝,“我没事。” 贺琛说着,又问:“他在忙什么?你们很缺人手吗,用不用我派人支援?” “人倒不缺。不过前天地震后,有些特殊病人情况不稳定,只有陆院长才能安抚他们。” “嗯。”贺琛明白了,没再说什么,看乐言打了个哈欠,把他抱起来,要带他回去睡觉。 直播间的弹幕滚滚刷动起来:【哦豁,有正事~】 【话说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不大可能是恋爱,那可是陆长青诶。】 【陆长青怎么了?】 【听说他有上古大祭司之能,上通鬼神,下晓人心,超凡脱俗啊。】 【超凡脱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就知道,崽爸长得是真“不俗”……】 【没大祭司那么邪乎,不过我听说陆长青看人一眼入骨,不会着意外在皮相,说起来,这种透彻的人,确实不会肤浅到跟普通人一样谈恋爱吧?】 【不是,先别代表我们“肤浅”……】 【不是谈恋爱,别造谣传谣,陆大哥不喜欢兽类精神体,只是因为贺乐言他们才有接触。】一个叫“小庄”的id冒出来。 【哪方高人啊,有内幕?】弹幕追着“小庄”问起来,不过还没个结果,屏幕一黑,直播结束了。 而贺琛抱起贺乐言正要上楼,被宁天叫住。 看到宁天指给他看的几个箱子,贺琛不解:“这是什么?” “寄给乐言的。”宁天答,“汉霄城对外公布了物资捐助地址,有人捐物资的同时给乐言捎了东西来。” “我们乐言这么招人喜欢。”贺琛捏捏贺乐言的脸。乐言羞羞拧过小脑袋,趴在贺琛肩上。 “检查过?”贺琛这时却有些戒备问宁天。贺家、夏家,他树敌不少,不小心不行。 “检查过,都是安全的。”宁天答,“怎么处理?” “发条公告,感谢好意,让他们不用再寄了,给灾区捐助就够了。” 就算检查过,贺琛也不放心贺乐言接触外面寄来的东西,有些手段,普通检查不一定查得出来。 “东西找个仓库放着,不要放在室内。”贺琛说着,要上楼,又被宁天叫住—— “楚云棋也说要捐助。”宁天语气冷沉,“他不停打电话来问我汉霄星缺什么,我能不能拒接?” “别啊!”贺琛说,“这种古道热肠的有钱人,怎么能拒接。” 不过,楚云棋只给宁天打电话,是有些怪。 有道是旁观者清,贺琛看着宁天,想起楚云棋对他种种关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对你——”贺琛说到一半,对上宁天要杀人的视线,及时刹住车。 宁天的大哥做过某贵族近卫,那贵族犯事拿他大哥顶罪,他大哥就这么被害死了。 宁天不可能喜欢楚云棋。 “知道了,我处理。”贺琛说着,带贺乐言上楼进了屋。 “不做疏导,爸爸真的没事吗?”房门关上,贺乐言问。 “真的没事。”贺琛那颗装满俗务、有许多事要计算、要平衡的心一暖,信誓旦旦答。 贺乐言点点头,但是,等贺琛去洗手间放水,他转过身,拱着小屁股,吭哧吭哧,从床底下自己的小行李箱里抱出一本厚厚的大书。 “这是什么?”贺琛放好水出来,困惑不解问。 “爸爸不认识字?”贺乐言奇怪。 当然认识。贺琛只是奇怪,一本《高阶精神域构建图解》,为什么会出现在崽的行李箱。 “我说你的箱子怎么那么沉,你什么时候装的这个?” “出发前。”贺乐言奶声答着,把大书抱到床上放下。 “你哪儿来的它?” “爸比的。”贺乐言说,“爸比允许我看书架上的书。” 那你也得看得懂啊……“你看这个干什么?” 贺琛扫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不是我看,是你看。”贺乐言仰头看他。 “啊?”贺琛愣了愣。 “爸比说,根深之树不易折,要是精神域构建不偷懒,就不容易发生精神力暴动。” “……我没偷懒。”贺琛面色复杂。懒过,十几年前就让你爸比纠正了。 贺乐言面色严肃:“没关系,爸比还说,只要意识到错误,什么时候改正都不晚!” 你爸比话真多…… “我监督爸爸,我们今天读五页!”贺乐言小手翻开大书,看向贺琛。 手里只差拿根教鞭了。 “水都放好了,不如先洗澡吧?”贺琛怂里怂气跟他打商量。 “也行。”贺乐言还是好商量的,但他认准的事也挺较真。洗完澡,明明人都在揉眼睛打哈欠了,他还是坚持要“陪”贺琛读五页。 贺琛读快了还不行,读完还被要求讲解一下心得。 “其实爸爸精神力不差,也是s级,武士里面s级很难得的。”为安崽的心,贺琛不得不吹嘘一下自己。 “爸爸也是双s,你看,体能一个s,精神力一个s,双s,跟你爸比一样厉害。” “不对,不是这么算的。”贺乐言这次没被轻易忽悠,“爸比精神力就有两个s,体能还有一个s,加起来比你多一个。” “人不能跟变态比……” “什么?” “没什么,我们睡吧,爸爸困了。”看完那五页书,贺琛是真困。 贺乐言也早就困了,不过,他还有件事没做。 他挠挠小手,趁贺琛铺床没注意,站起身,搂住贺琛脖子,“叭”地亲了贺琛一口。 “晚安。”穿一身白底小熊印花睡衣的崽,背对贺琛“噌”地躺下,小脸红红。 贺琛在原地坐下,痴笑了好一会儿,俯下身,亲了亲贺乐言香软的小脸蛋:“晚安,乖宝。” 晚安,乖爸爸。贺乐言满足地闭上眼睛,圈着他的玩偶小狼和小狗,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贺琛熄了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也合上眼睛。 地震发生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睡。 身体疲倦,他同样很快就睡着了,很快,也进入了梦乡,不过……这不是一个好梦。 震动的地面、垮塌的巨石、黑暗的坑道、闷雷一样的爆炸声响,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哀嚎。 贺琛匍匐穿行其中,眼前的世界是暗红的,那是血的颜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身后叠成山的敌人的。 “为什么?” 贺琛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问。好半天,他才分辨出那声音属于他自己。 “为什么?”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黑暗的尽头,一道更加沙哑的声音终于回应他,“你去巡航,为什么忽然回来?” “不回来,怎么知道是谁在做内鬼?”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4节 “那你现在满意了?” 你现在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那声音像重锤一样,敲在贺琛鼓膜上,他头痛欲裂,艰难地转过头,一一看过,坑道内的断臂残肢、血肉之河。 “杀了我吧,笨蛋,我早就在等了。”那道声音又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向他走来。 “我太想变强了,想追上你,想超过你,想超过所有人。他们说给我血晶,没什么条件,是栽培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有一种血晶,叫冰血晶。” “他们说只求财,不害命。贺琛,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到会这样。” “拿着——”脚步声停下,那人弯下腰来,将一把剑塞在他手里,“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出去再找他们领赏。” “还有这个。”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带着体温的小方块,被塞进贺琛胸口,“我儿子,交给你了。交给你,我放心。” 儿子……贺琛头又疼了疼。“津哥……” “还认我是哥,就爬起来,给我个痛快。” “不,不要。”贺琛摇头。不是不要杀他,而是不要……接下来那一幕发生。 但一切还是发生了。洞顶依旧塌陷,电光火石之间,本可以避开的韩津,依旧严丝合缝,周周密密,挡住贺琛身体,护住贺琛要害。 那块巨石,依旧不偏不倚,砸入韩津后脑,热的脑浆和鲜血,依旧喷溅在贺琛脸上。 “活下去……对不……起。” 不!对得起!不! 贺琛挣扎着,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 第49章 深度链接 “怎么还没睡?” 出门看见在大厅游荡的贺琛, 陆长青顿住脚步。 “睡不着,瞎溜达。”贺琛看着他说。 睡不着?陆长青看到他步伐躁动,眼下毛细血管突出, 明显是注射过抑制剂的反应, 皱眉向他走来, 但半道就被人拦住:“院长,5号也不太稳定。” “你去忙吧。”贺琛立刻道。 他的确是睡不着瞎溜达, 本想去徐临那里, 怕惊扰护士没进去, 疗养院剩下的地方就这么大,他再一溜达就不小心溜达到重病区这里来了。 不是故意的。 “你等我一下。”陆长青看着他气色说。 “不用, 我马上要回去睡了。”贺琛说着,调头往外走。 陆长青又皱了下眉, 但到底还是往5号病房走去。 往外走的贺琛却被人给叫住了:“小贺过来帮个忙!” 是方老。 他在那间关押着兽化人的实验室里,正和几个助理满头是汗压着一个在实验台上抽动震颤的兽化人。 “怎么了?”贺琛走进去,出手帮他们按住那个兽化人,方老这才腾出手来,给兽化人注射了什么针剂。 “药物反应。那个地下实验室,一直靠某种药剂控制着他们, 我们想试试停药能不能让他们好转。”方老说着, 叹了口气,“看这个反应,慢慢来吧。” “您受累。”贺琛说。 “我不累, 你们才累, 这两天救援辛苦了吧?”方老说道。 “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 “我们也是指责所在。”方老说着,俯下身, 观察着那个兽化人的脉搏瞳孔。 “还是不一样,你们为了素不相识的病人,可以这么尽心。”贺琛敬佩地说。 “小贺说的是我,还是长青?”方老顿了顿,直起身笑问。 贺琛脸微红:“自然是您。” “那我可比不上长青辛苦,他一个人扛着那么多只有他才能扛的担子,压力是真的大。” “嗯。”贺琛埋下头,若有所思。 方老看向他:“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是?” “没什么,我散步。”贺琛下意识说。 说罢他打量向实验台上那个平静下来的兽化人。 兽化人手脚和脖子都上着约束带,人被明显“捯饬”过,干净很多,兽化的上半身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狰狞。 “他们情况似乎好转了些。”贺琛安慰方老。 “嗯,身体机能是好一点了。”方老说着,看一眼盯着实验台的贺琛,心中一动,“对了,你父亲贺向野的那个战友,我联系过了,他愿意到汉河基地来,说想亲眼见一见你。” “啊,好。”贺琛忙抬起眼来,“我安排人去接。” “不用不用,他们自己来,好几个人呢,都是你父亲的旧友。”方老跟贺琛说着,眼睛却全程注意着实验台上的兽化人。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提到“贺向野”的名字时,他眼珠确乎动了下。 “方老,我先告辞,您和各位也早点休息。”察觉方老心思在兽化人身上,贺琛识趣告辞。 “嗯。”方老点头,又忽然出声,“小贺你等等。” 方老看向贺琛脖子里的细绳:“这个就是你父亲的遗物吧,能否让我看一眼?” “当然。”以为方老是想睹物思友,贺琛没有多想,把贴身戴着的方牌取了下来。 “是个小狼啊,和你很配,贺向野的直觉倒是很准,知道他会有个狼宝宝。”方老慈爱说着,又把方牌还给贺琛。 贺琛眼底寥落,唇角却配合牵了下,把方牌戴回身上,转身告辞。 没有发现,实验台上的兽化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方老却发现了。 “你醒着?”他对兽化人说。 那人毫无反应。 “方老,回去睡吧,他听不懂的。”助理开口。 “没事没事,你们回去睡,我老了睡眠少,他听不懂没事,我跟他唠唠。” 他说着,当真驱散众人,在实验台前坐下,和兽化人闲聊:“那个孩子,看到了吗?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孩子,是个狼宝宝……” “狼宝宝”三个字出口,方老亲眼看着,兽化人的眼,干涩地眨了下。 方老心念一动,打开终端:“来,我给你看看,他是个多么出色的宝宝……” * “不是让你等我,怎么跑到这里来?” 在居住那栋小楼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找到贺琛,陆长青开口问。 “你回来了。”贺琛居高临下看向他,“你是不是没休息过?眼圈都青了。” “下来再说话。”陆长青朝贺琛伸出手。 贺琛抬起头,最后遥遥看了眼远处的碑林,长腿一跃,从树上跳下来。 “这么隐蔽,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好奇问陆长青。 “我自带红外感知。”陆长青答。 实话。 但贺琛当然视为玩笑。 他勾了下唇,还没出声,陆长青又伸出手来:“先做个安抚。” “在这儿?”贺琛问。 “状态不好,就别挑地方了。” “我状态没有不好。”贺琛低声说。 陆长青看他一眼:“在矿洞时,你状态就不对,是不是因为环境想到什么?” 贺琛沉默片刻:“太聪明了不好,会让人怕你。” 陆长青轻微蹙了下眉。“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 “我开个玩笑。”贺琛说,“确实是想到什么。”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攥了下手指:“你说要深度链接治疗效果更好,我更深的一层,你愿意来吗?” 陆长青眼睛深了深,正色看向他:“只要你愿意。” “不过要在安静些的地方。”陆长青说着,在前面带路,往小楼走。 贺琛跟上他,边走边道:“我还有个问题。” “在底下的时候,你说机甲是给合适的人用,谁是合适的人?” “不养寇自重、不与敌谋私,有了武器,不用来对内的人。” “总之是不给武士贵族,对吗?但是你能保证,二皇子将来就不养寇自重、不与敌谋私?” 陆长青顿住脚:“我为什么要保证二皇子?” “你父亲是他教父,零号是你们陆家和他们钱家一起研制的,你这次给我的团队里,还有为钱家做过事的人,师兄不要告诉我,你跟二皇子毫无关联。” 既然说了,贺琛索性说个明白。 “为钱家做过事,就一定是钱家的人?我派去钱家的不行?”陆长青不急不缓,甚至含笑问。 “你别笑,我很严肃。别看二皇子现在敦厚老实,等他掌握权柄,你再看看,他跟贺家有无区别。” “我看他干什么?谁说我要把零号给他,他会带兵、还是会打仗?”陆长青反问。 “我刚才说的人,你没觉得耳熟,没觉得,是在说你自己?”他又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5节 这回贺琛顿了顿。 “你指的,是汉河?” “是。”陆长青肯定答。 “不行。”贺琛很快错开他视线,闷头朝前走,“我只掩护你拿到矿脉,权势之争,汉河不参与。” 陆长青跟上他:“不参与,平山基地交割,你何必如此用心?” “削弱贺家的事,我当然用心。” “这么说,你只想复仇,不在意宁天他们,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韩津向恒?” 贺琛脚步滞了滞,很快又朝前走:“你说的,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我没那么大能力,为所有人负责。” “那你的理想呢?” 贺琛头也不回:“我没有理想。” 陆长青声音沉静:“你有,不过你的理想是驰骋万里、守卫星河,不是狗苟蝇营、魑魅魍魉。” 贺琛紧紧攥了下手。 “师兄不要以为自己了解所有人——”他忽然回过头来,鼻子几乎撞上陆长青的脸。 “你,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贺琛脸一红。 “不是该我问你,为什么忽然回头?”陆长青说着,语气慢下来,“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臆测你的想法。” “没关系,以后不臆测就行。”贺琛说着,转回头,声音也低缓下来,“合作结束,我就会退役,带默言、乐言去游山玩水,这才是我的理想。” “知道了。”静默片刻,陆长青答。 “我很自私——”贺琛开口。 “你不自私。”陆长青打断他的话,“不用在意我刚才说的那些,如果退役是你真心想要的,那就去做。” 陆长青说着,越过发呆的贺琛推开房门。 怕惊扰别人,两人都没再说话。上楼后看了眼被大狼守着睡得正香的贺乐言,贺琛跟着陆长青进了他的房间。 这里的房间只有麻雀肚子大,一间宿舍既当卧室又当客厅,自然比陆长青在星都的家简陋许多,但,有种让贺琛熟悉的整洁干净。 扫过一尘不染的床铺,贺琛收回视线,顺陆长青所指,在沙发上坐下。 “稍等我几分钟。”陆长青说着,打开房中的简易冰箱,拿出一袋营养剂吃。 “你还没吃晚饭?”贺琛蹙眉。 “暂时没顾上。”陆长青说着,取杯子接了温水。 贺琛以为他是接来自己喝,不料他把温水递给他。 贺琛起身接过杯子,又重新坐下,眼睛盯着陆长青。 他看不懂他。 即使用最简陋的方式吃着便利营养剂,陆长青举手投足间仍矜贵清雅。他本该在星都当他的金尊玉贵的陆院长…… “我脸上有花?”陆长青快速吃完营养剂,向贺琛看来。 贺琛错开瞬视线,又看回来:“师兄为什么要沾手这些事?” “有人物尽其用,想要我沾手。”陆长青答。 “谁?”贺琛下意识问。 问完他本以为陆长青又要搪塞,但陆长青答得直接坦诚、没有犹豫:“我父亲。” 贺琛皱皱眉:“所以,你还是为陆家做事?” “师弟这是关心,还是试探?”陆长青问。 贺琛握着温热的水杯,沉默了一晌。 陆长青并未让他为难,很快回答:“我没对你说谎,你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背后没有别人。尽管在我父亲眼里,我在为他办事。” 陆长青在水槽边洗净、擦干了手,向贺琛走来。 “这些事你想了解,我以后慢慢解释。现在还是先治疗。” 陆长青说着,向贺琛伸出手。 贺琛却没有立刻就递上手腕。他曲肘探进军装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巧盒子,打开盒盖,推给陆长青。 “师兄这两天辛苦,这是之前从星盗头子那里剿来的碧根石,我刚让人从基地送来,给师兄补补。” 碧根石之于治疗师,相当于血晶之于武士,不过碧根石更稀少更难得。 陆长青扫过盒子里碧绿通透的石头,静了一刻,看向贺琛:“成色这么好,看起来是石核,留着给乐言今后晋级用。” 本来确实是攒给乐言的,不过——“乐言还小,我再给他收集。” “我说过,不收你诊费。”陆长青又说。 “不是诊费。”贺琛看着陆长青眼睛答。 他只有一半的心思,是不想欠陆长青,另一半,确实是视陆长青为朋友,觉得他治疗那些危重病人损耗太重,有些为他担心。 陆长青读懂他眼神,敛眸,收下盒子,指腹摩挲了下盒壁,再次抬起眼来:“多谢师弟,我们开始?” 贺琛这次终于递上手腕,神色有些愧疚:“可能,有些负面。” 他不想“污染”陆长青。 “不用担心。”陆长青平和镇定,抓着他的手,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最初抵达的仍是冰原——贺乐言以为太“简单”的那一层。以往陆长青是在这里给贺琛治疗,贺琛自己也会出现,但今天陆长青深度催眠,贺琛并没有“跟来”。 陆长青扫过罡风比平日更加凛冽的冰原,合上眼睛,释放精神感知,身形随心念,出现在冰川背面一处洞口前。 洞口有扇冰雪做的门,门上的锁还在,但是开着。 陆长青手覆在门上,“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门背后是另一个世界。 虽也银装素裹,这里却不像第一层的冰川雪原寂寥空旷,更像一个雪中村落。 许多冰屋鳞次栉比,冰屋间有人往来,有人说笑,有人围着篝火举杯畅饮,有人两两捉对雪中训练。 好一幅生动自然的画卷。 陆长青起初并未明白贺琛说的“负面”在哪儿,直到他看见一张略熟识的面孔:韩津。 陆长青蹙了下眉。 他站在高处,重新向村庄望去,大致清点着冰屋和人数。 清点到一半,他就明白过来:每座冰屋,对应着那墓园的一座墓碑。 只是,在贺琛的精神域里,所有人都还活着。 平平安安,有声有色。 陆长青眉眼缓缓沉下来。 这时,“呲啦”“呲啦”的声音,使陆长青转头,看向“韩津”: 对方正站在一处有裂隙的冰屋前,手握冰锯,切割着冰块,切割完,他用手和着雪泥,补好一处裂隙,又向下一处走去。 这样有裂隙的冰屋,还有很多。 陆长青思索片刻,向“韩津”走去:他大概是贺琛在这片领域中精神寄托最多的“人”,因此就像贺琛潜意识的一个碎片。 陆长青一边走向他,一边释放出精神丝,但就在他精神丝接近“韩津”的一瞬,“韩津”猛地回过头来,原本沉肃干练的一张脸,忽然血污遍布,狰狞木然。 陆长青顿了下脚,但很快,更坚定向“韩津”走去。 每走一步,越来越多散发着荧光的精神丝从他体内释放出来,卷向四周的人影,使他们刚露出血污,就被包裹在光明的能量中,如包入茧中,陷入沉睡。 韩津亦然。 村落中所有人都睡去,陆长青仿佛体力不支,垂眸坐在原地,精神丝又蔓延向一座座有了裂隙的冰屋…… 过了不知多久,贺琛眼皮颤动,鼻子耸了耸:是那个淡淡的勾人味道……软软的……贺琛把脸埋上去痛快闻了闻。 等等,不对—— 贺琛睁眼,猛地坐起来。 一条毯子,从他身上滑落。 贺琛捞住毯子,眼睛,看向向他望来的陆长青。 “起这么猛,不怕头疼?”陆长青站在几步开外,不紧不慢看着他问。 头倒是一点儿也不疼了,就是像灌了浆糊。 贺琛直勾勾看着陆长青系领扣的手指,好几秒,才忽地反应过来,移开视线。 这才看见,窗外已晨光微亮。 “我……在你这儿睡了一夜?”贺琛尴尬攥紧手里的毯子,意识到毯子是谁的,又忽然撒手,突兀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个,打扰了,怎么不叫醒我?” “深度睡眠,打断不好。”陆长青合情合理道。 贺琛无可辩驳,还觉得他早上起来声音清冽中带一分低哑,怪好听。 完蛋,依赖症更严重了。他又开始不自觉关注他的一切了。 贺琛眼睛都不敢再抬起来,余光瞥着地面往门口走:“我先回去看乐言。” “外套。”陆长青把挂在衣架上的军装拿给贺琛。 ……下次衣服就不用脱了。 不对,没有下次! 贺琛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卷起外套快步逃回对门。 陆长青看他关上对面房门,浅笑了下,合上自己房门,看了眼沙发,走过去,收拾留着他痕迹的枕头和薄毯。 叠好毯子时,他手指微顿,忽然走向洗手间,打开浴室柜,看了眼自己从疗养院随手领用的洗浴用品。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6节 很快,他点开终端,拨出个通话,声音沉稳:“去我家里看看洗漱用品的品牌、型号,一模一样,送一批到汉宵星来。” “一模一样,香型不要换。” “时间?越快越好。” ----------------------- 作者有话说:陆院: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味儿,但务必得维护好…… 第50章 乐言送惊喜 “宁哥, 你看见了吗?”会议室外,站岗的士兵小声问巡视的宁天。 “看见什么?”宁天眉眼冷肃问。 “指挥官。中午他跟那个陆院长一桌吃的饭,人家陆院长还给他剥鸡蛋了, 我看见了!” “……闲得你。”宁天冷冷看他一眼。 “所以他们到底在没在一起, 那位到底喜不喜欢咱指挥官啊?网上都说他神仙神仙的, 我寻思也没那么神仙,不然也不能给指挥官剥鸡蛋……”士兵小声念叨。 宁天踢他小腿一脚:“站直。再这么八卦, 以后就去食堂站岗!” “那行, 我前排吃瓜。”士兵站直了, 但仗着自己打入伍就跟着宁天,嘴巴依然没个正形。 眼见宁天真要恼, 他才收敛,神色庄重下来:“哥, 我还有句话要问,向指导为什么在他们那边啊?” 士兵说着,眼睛瞄了眼会议室。 会议室里,以贺琛为首的汉河基地一方,正在跟平山基地代表进行第一轮谈判。 对方的谈判队伍,赫然以向恒为首。 宁天眉眼这回真正沉下来:“站你的岗, 不是你分内的事少问少管!” 他说着, 自己却看向会议室。 这场谈判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蓝星时,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其实从本心出发,宁天并不稀罕汉河基地如何扩张、拥有多强多大势力。偏安一隅、远离那些乌七八糟的漩涡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贺琛怕他毛躁私下跟他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扳倒贺家不是一时一事之功,他们需要蓄力,需要让自己的拳头硬起来, 让贺家的拳头软下去。 宁天知道他说得对。宁天想帮忙,私底下也跟着贺琛一起硬啃那些收集来的资料,但他啃得眼睛发花,最后还是被贺琛打发去干别的。 宁天知道,自己啃起来难,贺琛啃起来也一样难。不同的是,宁天背后有贺琛,啃不动就放弃,贺琛背后没有任何人。 一样想复仇,贺琛所担负的是他百倍,所做的事、要走的路,也比他难百倍。 如果向哥在,至少这些事情上可以帮帮他,可是向恒—— 宁天正想到这里,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 平山基地的一行人鱼贯走出来,当先的一个正是向恒。 宁天背负双手站在原地,双目紧紧和他对视着,注视着他离开。 会议室内,那一整支金牌团队还在就刚才的谈判细节议论,贺琛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们:“辛苦诸位,宴会厅备了些家常饭菜,请大家移步,先饱口腹再谈工作。” “谢谢贺少将。”众人向这位气度从容又尊重客气的年轻将军致谢,很快走出会议室,随后离开的是贺琛几名部下。 贺琛这才抬手捏了捏眉心。 “爸爸!”一道清脆童声,让贺琛转头,提振精神。 “乐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贺琛脸上一秒浮现出笑意。 “我,我有事。”贺乐言吞吞吐吐,不说实话。 “乐言有惊喜送给贺指挥官。”跟着贺乐言的文毅笑眯眯答。 “是吗?什么惊喜?”贺琛来了兴致,站起身要走向贺乐言。 可是贺乐言奶声道:“你别动!” 贺琛听话得很,立刻站在原地不动。 “爸爸坐下。”贺乐言走过来,让贺琛坐回椅子上,背过头看文毅,“文爸爸——” 文毅会意,把自己拿在手上的一根便携链接导线拿出来,一头递给乐言,一头递给贺琛。 贺琛眉心微动。 “是安全的,贺指挥官。”文毅在他开口之前道。 听到文毅保证,又想到陆长青说过让他不要对乐言“过度保护”,贺琛压下到了嘴边的话,静候贺乐言动作。 贺乐言站在贺琛面前,还没贺琛膝头高,但他抓住贺琛的手,气质特别沉稳:“爸爸,你放松。” 贺琛扬起唇角:“好。” 几乎同时,他精神域感到一丝触动,像被什么柔嫩的小触角顶了一下。 贺琛眼神一软,敞开自己的精神域,把小家伙放进来。 “爸爸?你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然而不确定……直到地上那一小团跳了跳:“我在这儿!” “看到了,为什么是这样?”贺琛好笑地看着地上的小团子——贺乐言就是一个巴掌大毛团子的模样,毛绒绒,轻飘飘,像个大号蒲公英宝宝。 贺琛这么一想,指尖带出一阵微风,当真把他吹得飘起来,落在自己手心上。 “我,我刚开始,文爸爸说不能分出太多精神力,这样就够了。”毛团子贺乐言说。 “文爸爸说的对,你要听话。”贺琛立刻说。 “嗯。”毛团子回答着,动了动,在贺琛手心里翻了个身——大概他还有正反面…… “爸爸,我给你做治疗。哎呀——” 贺乐言才说了一句,身体又飘起来——大狼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面前,挨到他后痒得打了个喷嚏,把他吹得更高了。 最后治疗是没做成,贺琛跟大狼一起出手,才把越飘越高的小毛团子拉回来,送出精神域。 退出链接,贺乐言还有点儿沮丧,觉得自己没给贺琛治疗到,贺琛却神清气爽:“乖宝,爸爸现在感觉好极了,特别舒服。” 是真的,从乐言链接他起,贺琛笑容几乎没停。 他抱起贺乐言,贴贴他脸蛋,更觉得浑身有劲。 其实贺乐言什么都不用做,贺琛累了的时候,只要偷偷贴贴他就会重新拥有力量。 这是秘密,贺琛没说。 “走,吃饭去!乐言出力气了,要多补补。”贺琛说着,刚迈脚,忽然想到什么,“这个惊喜你爸比知道了吗?” 贺乐言摇头:“没看到爸比。” “院长一直在忙。”文毅在旁边补充。 “还有病人没稳定下来吗?”贺琛皱了下眉。 “是,情况有好转,不过院长还是得坐镇。”文毅说着,观察一眼贺琛的神色,说道,“说起来,乐言能够链接,精神力应该是进阶了,这边没有合适的设备,让院长评估一下会比较准确。” “嗯。”贺琛点头。 “那我打个电话通知院长?” “不用,我自己找他——”贺琛说到一半,对上文毅视线,清清喉咙,“你别多想。” “多想什么?”文毅似乎不解问。 贺琛不吭声了,闷头朝外走。 文毅在他身后笑了下,缓步跟上。 再忙,陆长青还是现身食堂,跟贺琛他们在小包间共进晚饭。 “谈得怎么样?”坐下来,他问贺琛。 贺琛摇摇头:“他们拖延时间,鬼话连篇。” “下次什么时候谈?我跟你一起。”陆长青说。 “不用,你忙,我可以应付。”贺琛错开他温和的视线。 “知道你可以,但魑魅魍魉的事,我比你擅长。”陆长青淡淡说着,看向一直欲言又止、想要说话的贺乐言。 咦,爸比看够爸爸,轮到他了吗? “爸比,我可以链接爸爸了!”贺乐言兴冲冲开口。 “是吗?”陆长青揉揉他脑袋,求证般看向贺琛。 “是,”贺琛灿笑,“好大一只小毛团。” 陆长青注目看他,同时分心听文毅说了情况,拉过贺乐言的手,检查小孩儿精神力是不是晋了级。 贺琛在旁边看他动作,忽然问:“你小时候,也像乐言一样吗?” 他也是从一个小毛团般的精神力,成长为今天的陆长青的吗? “我小时候没这么可爱。”小时候的事陆长青并不愿回忆,不过,他很高兴,贺琛会对他小时候感兴趣,虽然贺琛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头还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他又问贺琛。 声音低沉温柔,目光平静深邃。 贺琛被他看得心里怪怪的,摇摇头,错开他视线,伸手去拿桌上茶杯,却被陆长青捉住手——“烫。” “指挥官,是我失误,这里头是刚倒的热水。”文毅看了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底含笑道歉。 宁天也看两人一眼,忽然站起身:“我去拿冷水。” 但他慢了一步,贺默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席,拿了一瓶冰水来,放到贺琛面前,并出于好心提醒:“你发烧了。” “我没有,别瞎说。”贺琛早已经挣开陆长青的手,此时“吨吨”喝下两口冰水。 “你脖子红了。”贺默言较真道。 ……祖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坐下,吃饭!”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7节 贺琛威严道——虽然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威严。 幸而陆长青这时松开贺乐言,开口:“确实晋级了,要好好庆祝下。” 众人注意力被转移,贺琛不再是视线的焦点。 贺琛松了口气,放在桌下的手蜷曲了下,暗暗看向抱着贺乐言说话的陆长青…… 饭后,陆长青仍有事忙,贺琛和文毅等人先回住所。 宁天有些事找贺琛汇报,汇报完贺琛也还有公事要处理。 但,走进客厅后,看一眼在客厅陪乐言玩儿的文毅,贺琛迟疑一下,还是开口:“文医生,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 “文医生,请坐。” 请文毅进自己房间坐下,贺琛面色有些郑重开口:“文医生,我想请教你有关治疗依赖症的问题。” “治疗依赖症?”文毅神色奇怪——这词儿好几年没听,他已经有些陌生了。“贺指挥官请讲。” “嗯。”开口讲之前,贺琛先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有个朋友——” “他在一段时间频繁接受了同一位治疗师的精神安抚,出现了一些治疗依赖症的症状,他想请教一下,如果今后还需要这位治疗师继续治疗的话,该怎么避免依赖症进一步加重。” “您说的「依赖症」,具体是指?”文毅问。 “会不自觉关注治疗师,想见到他,渴望再次被治疗,还有,”贺琛顿了顿,努力克服难为情,“会回味和他接触时的感觉,甚至不自觉渴望拉近跟他的物理距离。” 比如拉近距离闻闻味道…… “您是指,想靠近他?”文毅问。 贺琛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强调:“我朋友。” 文毅点头表示明白:“听着确实像治疗依赖症的表现。不过——” 他抬眼看向贺琛。 “不过什么?”贺琛问。 “不过治疗依赖这种问题,十多年前就已经从技术层面攻克了。” “研究发现,治疗依赖症主要起源自深度链接中的精神能量交互,只要治疗师学会构建防御矩阵,避免全域接触,就能预防这类问题。” “哦,对了,研究出这个的就是院长,矩阵也是院长发明的,他在校读书时就已经完善了理论框架和实操步骤,经验证后很快全面推广。”文毅不无推崇地说。 “是,是吗?”贺琛问,人有点儿懵。 “是的!这个矩阵是治疗师必修课,也是我们取得资格证的必考内容,人人都得掌握。您没发现吗?这些年已经鲜少听说有依赖症的案例了。” 没发现,他又不是治疗师,哪懂他们行业内幕…… 不是,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文毅看了眼贺琛,探究问:“您的朋友,是接受的哪位治疗师治疗啊?难道是野路子出身?” “那倒不是。”正路子。不能再正了。 贺琛凝神苦思:“那要是,他多年前发生过治疗依赖症,再被同一个治疗师治疗呢?” “那样的话,确实有一定可能,不过概率依然比较低。要不,我还是去请教一下院长吧——” “不用了!” 文毅话没落地,眼前一花——贺琛不顾社交距离,把刚站起身的文毅又死死按回沙发。 “咳!不用请教他。我再问问我那个朋友吧,可能是他搞错了。”贺琛说着,尴尬退开一步,“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文毅眼底有抹不明显的笑意,“不过我也觉得多半是搞错了,毕竟您说的那些症状,也很可能是,您朋友喜欢上了治疗师啊。” “……” “贺指挥官,我先告辞?”看向神色有几分皲裂的贺琛,文毅一本正经问——院长随时可能回来,这屋他毕竟不敢多待。 “嗯,慢走。”贺琛凭惯性,威严而稳重答。 但文毅出门前,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你们院长,是什么时候发明的这个什么矩阵?” “院长惊才绝艳,这套理论和方法,在他本科期间就已经成型了。” 然而贺琛跟陆长青认识的时候,陆长青都已经读研了。 也就是说,他从来都没有得过依赖症?? “贺指挥官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不过,今天我们聊的事,还请文医生保密。”贺琛答,面色镇定。 可在楼下陪着贺乐言的大狼,却已经“呜嗷”一声,羞愤地把头扎进沙发缝里…… 已经走出门的文毅,本着好人做到底的精神,在答应贺琛保密之后,忍不住又提醒一句: “不过,那位治疗师没有特别注意边界,而是屡次和您「朋友」近距离接触的话,极有可能,也是喜欢您「朋友」的吧。” “贺指挥官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他是不是特别关心您,特别在意您?” “哦,我是说,您朋友。” ----------------------- 作者有话说:小狼:坏了,我竟然没病,那岂不无药可治[药丸][裂开][可怜] 院长:你逻辑真是满分[摸头][摸头][摸头] 第51章 开窍的第一天 “还没睡?” 蓝星时夜晚十一点多, 陆长青敲响贺琛房门。 “嗯。你才回来?”贺琛问了句,视线有些游移。 “确定新院的建筑方案耽误了些时间。”陆长青说着,看向贺琛:“现在给你做治疗?” “今天不用做。”贺琛回避陆长青视线, 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状态挺好, 而且我今天也忙。” “忙什么?”陆长青问。 贺琛给他看一眼自己手中平山基地的资料。 “身体为重。”陆长青说。 “我知道。”贺琛说,话格外简短, 心格外浮躁。 陆长青站在他背后, 贺琛看不到他, 但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能感觉他的手落在他的椅背上,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心跳有些快,贺琛忽然“噌”地一下站起来, 走到饮水机旁,给陆长青倒水喝。 陆长青在他身后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气血浮动?” “啊?”他表现这么明显吗? 贺琛正攥紧水杯发愣,陆长青伸手摸上他额头,贺琛立刻感觉到他的手很凉,不, 准确说, 是自己的额头很烫。 “坐下,看看眼睛。”陆长青说。 贺琛已经明白过来他在怀疑什么,老实坐下, 抬起脸来, 任陆长青掀开眼皮检查,呼吸节奏很稳,只是耳根莫名发烫。 都是毒素害他。 毒素……等等, 不是依赖症,他最近种种反常,会不会是这玩意惹的祸? 贺琛起了念,但很快又打消。 他虽然在这事儿上略微迟钝,不至于分不清自己对陆长青的朦胧感觉,是出于心还是出于欲。 嗯,应该不至于? 贺琛心头混乱,又不想陆长青察觉,主动开口:“这东西发作间隔好像越来越短,乐言——” “乐言不会有事。”陆长青说着,指腹一痒:贺琛眨眼,睫毛扫过他指腹。 陆长青忍了忍,手指向下,轻轻捏开贺琛下巴:“看看喉咙。” 为什么要看喉咙?贺琛没明白。 但生病有医生看,在流浪儿的潜意识里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所以他乖乖张嘴,没提出疑议。 “之前发作时你喉咙有充血,虽然不严重,还是要密切关注。”陆长青倒是给他解释了句。 解释完,他手指再度向下,落在贺琛颈侧动脉上,安静数他脉搏。 贺琛一动不动坐着让他数,只是因为陆长青手指贴在他皮肤上,贺琛越发不自在,心跳跳快了两拍。 师兄检查这样仔细,是像文毅说的,特别在意他吗? “偏快了点儿。”过了片刻,陆长青终于松开手。 “我刚运动过,心跳比较快,脉搏可能也——” “你不是在看资料,什么时候运动的?”陆长青问。 “我……边看资料,边运动。”贺琛镇定答。 陆长青跟他对视一眼,看起来像信了他的话:“你在暴动期,体内又有毒素,需要多休息,弦不要绷得太紧,会断。” “不会。”贺琛答。 他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案子还没翻,仇还没报,现在又跟贺家明刀真枪对上,他要操心的事还很多。 想到这个,他躁乱了一晚上的心,倒忽然坦荡不少。 他就不应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贺琛看向陆长青:“之前那个实验,现在能接着做吗?” 他惦记着趁自己毒素发作,继续实验逼出毒素、或者抑制毒素的办法。 “不能。”陆长青严肃下来答。 “你精神域的情况我们还没沟通过,问题比你想得严重,这个时候,你不要雪上加霜再想实验的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8节 “我精神域,什么情况?”贺琛皱了下眉。 “我们构筑精神图景是为了锻炼和稳固精神力,不是为了刺激精神力,你不应该把持着过去不放——” “我构筑那里,就是为了稳固精神力。”贺琛打断陆长青。 “曾经也许是。”陆长青语气沉静,“但你一直沉浸下去就不是了,是饮鸩止渴。” “我没有。”贺琛答,手指攥了下。 “我相信你没有,”陆长青默默吸口气,换了种更温和、更谆谆善诱的语气,“因为你很勇敢,从不逃避现实。” “你不会把幻象当真实,你只是纪念他们而已。” 听到前一句,贺琛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一句,他忽然埋下头去。 “……你又在臆测我。”他低声说。 “抱歉。”陆长青说。“我是你的治疗师,要对你的病情负责,所以越界了些,如果哪里不对,你提出来,我们探讨。” 原来,只是因为要对治疗负责吗? 贺琛想好要坦荡,却不知为何冒出来点儿失落,但他很快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礼貌道:“谢谢师兄,我暂时不想讨论,我不会混淆幻象和现实。” “但是——” 陆长青正要开口,背后传来贺乐言迷迷糊糊的声音:“爸比?” 贺乐言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坐起来,困倦揉着眼睛:“爸比来和我们一起睡吗?” “不是。”陆长青看一眼脸红起来的贺琛,示意他不用动,自己走向床边,“爸比和爸爸说说话,你接着睡。” 他说着,把贺乐言放倒,拍拍他的背,释放出一丝精神力,让小家伙重新进入梦乡。 人形安眠药。 贺琛心道。脸上的热意缓缓消退。 但“安眠药”回头向他看过来时,他还是回避地转开视线:“谢谢师兄,我也要睡了。” 陆长青看了眼时间。 夜确实已经深了,贺琛又在发烧,不过,他有件要紧的事不得不现在就跟贺琛说: “星都那边,因为血晶分配闹得有些乱,各大贵族世家都在互相检举揭短。” 贺琛支起只耳朵:“我听说了一点。” “我今晚刚得到情报,有人打算拿三年前汉河的事攻讦贺家。” “什么意思?”贺琛蹙起眉。 “有人举报贺家勾结星盗,准确说,举报你、勾结星盗。”陆长青说,“看似针对贺家,事实上,是贺家在借刀针对你。” “他们有星盗作为人证,还捏造了一些半真半假的物证。” 呵。贺琛唇角冷冷扯动了下:“他们有证据,我没有?” “这是个机会。”陆长青说,“现在皇帝有心扶持你、打压贺家,贺家主动送上门来,你可以将计就计,揭开三年前真相。” 的确可以,但贺琛沉默下来。 “你顾虑向恒?”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他们会把所有事推到向哥头上。” “向恒不是任他们揉捏的性格,他会有证据,把贺家攀扯进来。”陆长青说。 “恐怕不等他攀扯,他们就会杀人灭口。”贺琛沉声说,“我要贺家偿罪,但不想再添一座墓碑。” “你还相信向恒?”陆长青问。 “我不知道。”贺琛眼底划过纠结、沉抑。 “但,我不会轻易放弃朋友。”他说着,眼神又坚定下来。 笨蛋。陆长青看了他片刻,温声开口:“如果是这样,我有个办法。” “要保向恒,又要避免脏水泼到你身上,只有先消灭他们的证据,再拿别的事干扰,让他们分不出精力继续陷害你。” “你是说,灭口?”贺琛抬眼问。 陆长青手指暗中敲了下:“我知道,我的手段不太光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琛说,“我是担心反而被他们抓住把柄。” 陆长青手指又放松下来:“放心,不会。” “我还有些人在星都。”贺琛又说。 “不用沾你的手。”陆长青不假思索道。 贺琛静了静。这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自己不应该多想…… 不应该觉得师兄的眼睛很温柔,毕竟他眼睛就长那样,看什么都温柔,说“杀人灭口”的时候也不例外。 这么一想,贺琛说服了自己,蔫哒哒垂下眼眸。 “累了?”陆长青又摸了下贺琛额头,贺琛却向后一步避开,“我没事,师兄辛苦,早些休息。” 陆长青收回手指,略微困惑地看着贺琛:“有没有退烧药?” “有。”贺琛答。“但那个抑制剂——” “那东西副作用大,用多了会有抗药性,能不用还是不用。” “嗯。”那他就自己扛。 贺琛打开门,送陆长青出去。 陆长青越发感觉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怕多说多错,也怕影响贺琛休息,他走出贺琛房门,沉思半晌,还是回到自己房间。 去布置那些“杀人灭口”的事。 * “爸比!” 早起打开房门,陆长青意外发现贺乐言已经醒了,由大狼陪着,站在他房门口:“生日快乐!” “谢谢。”陆长青怔了怔,蹲下来,揉揉小孩儿脑袋,眼底温软,“乐言怎么记得这个?” “爸比的生日是血神节后半个月,很好记。”贺乐言答着,拿出藏在背后的礼物——一幅画工相当……具有贺乐言风格的蜡笔画。 画上有两大、一中、一小共四个人,还有一头狼、一条蛇。 狼跟蛇的脖子上点缀着一圈红色点点,陆长青立刻认出来:“这是血神节那天的花环?” 贺乐言高兴点头:还是爸比厉害!不像爸爸,问他它们怎么起了疹子。 “这个是爸比,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哥哥,这个是我。”贺乐言又兴奋介绍。 “看出来了,谢谢乐言。”陆长青接过画,扫过画纸上那个潦草爸爸,手指摸了摸。 “爸爸呢?”陆长青看向对面房门。 “爸爸出去了,去接什么人。”贺乐言回答。 “嗯。”陆长青想起方老曾提过,贺向野的战友这两天要到,他这两天太忙,没太注意这些事,想来就是今天。 “走吧,去吃饭。”他抱起贺乐言,另一只手落在大狼头上,想摸,又忍住没有动手,转而输送了一股精神力进它体内。 贺琛立刻便察觉到了。 他的确是去接父亲的战友,此刻已经在餐厅招待他们用餐,分神一瞬,又专心听他们说起父亲当年的事。 安顿好这几位,他又去忙基地的公事,一直到晚上回住处,才从乐言口中知道陆长青生日的事。 迟疑片刻,看一眼楼上陆长青空着的房间,贺琛还是提步,往陆长青办公室走去。 “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 “没关系。”陆长青见到他,眼神已经明快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长青感觉贺琛今天有意回避和自己碰面。 掩下心中所想,陆长青看一眼贺琛手里抱着的花盆:“从哪儿挖的?” 贺琛脸微热:“楼下,花园……你怎么看出来的?” “土还没抖干净。”陆长青说着,站起身,从贺琛手里接过“土还没抖干净”的花盆,放在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上,宝贝地整理着枝叶,把没压实的土又往下填了填。 “这个不算,回头我再补个正经礼物。”贺琛讪讪说。 “算。”陆长青说着,回过头来,“今天见到你父亲的战友了?” “嗯。”贺琛说着,沉寂下去。 “心情不好?” “不是。”贺琛否认。“见到他们挺好,也了解了很多……他的事,就是——” 贺琛顿住话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上不下,更难受了。 “就是遗憾,不能亲眼见到他?”陆长青说。 贺琛点了下头,抬起眼来,准备告辞——他是来送礼物的,不是来倒苦水的。 只是不等他开口,陆长青向他看来:“你真的想送礼,我倒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师兄请讲。” “你跟我来。”陆长青带贺琛走出房间,步入电梯,进入一间地下大厅,不少穿统一灰色制服、行色匆匆的人员,见到他们恭敬行礼。 看清他们模样、听到他们议论交流的事,贺琛看出他们是些研究人员,他绕过那些人,逐一看过大厅两侧零零散散在测试的机械部件,眼睛越来越专注,暂时忘了心里的遗憾和郁结。 陆长青推开一道有重重密码的门,带他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新一代零号机甲,想请你做些测试,提提意见。” “可以!”贺琛定睛看着眼前墨黑色泛着冷光的机甲套装,毫不推辞地说。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开始解外套扣子。 “不是现在。”陆长青忍耐什么似的出声,“你在发热,不宜动武。” “这不影响!”贺琛照旧解扣子,眨眼之间解开半排,陆长青不得不出手,按住他胳膊,“我是医生,听话。” “你是医生,又不是我爹……”贺琛小声说。 “什么?”陆长青挑眉。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79节 贺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不知怎么,闷闷涌上来一句话:“你是不是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负责?” 陆长青静了一瞬,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敢太确定。 “不是,”他手负在背后握紧,声音镇定答,“只对你这么负责。” 这话……贺琛的注意力从机甲上完全离开,看向陆长青:“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合作关系?” “不是。”陆长青认真望向他的眼睛,“因为你是你。” 第52章 开窍的第二天 “因为你是你。” 说完这句, 陆长青未抬眼,却抬起手来,帮贺琛系他刚才解开的扣子。 贺琛像石化般一动不动, 只是在陆长青的感知中, 他体温节节升高, 终于,在陆长青手指关节触碰到他喉结一瞬, 他猛地反应过来, 向后退开一步: “我, 我自己来!” 他抬手,系好军装最后一粒扣子, 人似乎也镇定下来:“我知道了,师兄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 “不, 我的意思是——”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贺琛打断陆长青的话,转身,开门,一气呵成,落荒而逃。 * “小贺?你干什么, 又散步呢?”抱着个保温杯, 在一楼大厅撞上贺琛,方老笑眯眯问。 “是,方老。”贺琛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准备走, 却被方老的话绊住,“今天见到你父亲的战友了?” “见到了,多谢方老。” “别跟我客气, 来,跟我说说聊了点什么。”方老说着,不由贺琛拒绝,引着他进了那间收容着兽化人的特殊病房。 贺琛心思不定,但出于尊重,还是跟上老人脚步,进了房间。 相比上回,房间内有所调整,多了三个收容着兽化人的方形隔离区,每个隔离区内除了简单家具,还布置了一些播放影像的屏幕,大概是为了测试或刺激兽化人的神智。 贺琛不太懂,也没太关注,扫过那些目光神情依旧僵直的兽化人,跟方老走到最里面的三号隔离区前,在椅子上坐下。 “方老是把这儿当家了?”扫过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一应用品,贺琛有些佩服道。 “倒也没有,岁数大了,话就多,没事儿在这里跟他们说说话,挺好。”方老说着,一五一十问起贺琛来,先问那几个战友的名字,又问他们从前跟贺向野的关系,还问他们从军时的经历。 问得很细,简直像在查户口了,但贺琛还是耐着性子,知道的都答上了。 好不容易答完,他以为方老要消停放他走了,不料老人话题一转:“说说你自己吧。” “啊?” “没事儿,咱爷俩随便唠唠,比如,你小时候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想象过自己的爸爸?”方老说着,看了眼隔离间里背对他们坐着,但头微微动了下的兽化人。 “想过,不过想的都是荆问笛。”贺琛答。 答完他看见方老神色同情,爽朗笑了下:“也还好,想的不多。我一开始就没有父亲,不知道拥有父亲是个什么滋味,所以,也没什么好难过。” 最多,看见那些有父母保护的正常小孩儿时,心里“咯噔”难受一下。 咯噔多了,也就麻了。 “而且,我后来也遇到一个「父亲」,或者,他更像个爷爷。”贺琛又笑了下,这回多了真心。 “是谁啊?”方老问。 “是个老头儿,流浪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候生了病,都是他照顾我,他本来很懒,有口饭就能活,为了给我治病,又开始做手工卖钱,我做东西的手艺,都是他教的。”贺琛边回忆边说,脸上笼罩着一层幸福的光。 隔离区内,那个兽化人,却在听到“流浪”两字的时候,就攥紧兽化的手掌,神色开始不对。 “正想请教一下方老,那个侧写怎么弄?我用语言描述,对方就可以画出人像来吗?” “是。”方老答着,又看了隔离区一眼:兽化人站了起来,有些躁乱地,在窄小的空间内快速来回走动。 这状态不太对。 “我给你联系方式,你通过网络跟对方描述就行。”方老说着,拔高些音量,似乎有些激动,“这就是吉人自有天相,虽然你小时候吃了些苦,毕竟平平安安长大了,是吧!” “……是。”贺琛点头。如果是平时,也许他会发现方老举止略刻意,有些不对劲,但今天他自己也魂不守舍,心就没那么细。 “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儿吧,改天再续。”方老声音又正常下来,拍拍贺琛的肩,示意他离开。 贺琛站起身来,三号隔离区内的兽化人却忽然低吼一声,一爪挥向隔离区的特殊玻璃。 “他怎么了?”贺琛站住脚。 “没事儿,没事儿,情绪不稳定。” 情绪?对方已经有情绪了?贺琛看向始终背对着他的兽化人。 就在这时,二号隔离区也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个肥厚的兽化手掌,隔着玻璃发狂向贺琛拍来。 贺琛提起戒备,掩护住方老:“他们是不是不对劲?” “躁动会互相影响,不要紧,隔离区是特制的,不会有事。”方老话音刚落,二号隔离区的兽化人越加发狂,一号隔离区的兽化人随之也躁乱起来,循着野兽般的气机感应,不断向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贺琛拍打、嘶吼。 直到一声怒极的震吼,伴着拍打玻璃的巨大声响,从贺琛身后的三号隔离区发出! 另外两个兽化人,像被点中了死穴,又像被王者威慑,忽然安静,在各自的隔离区内找到角落,安分把自己藏下来。 贺琛不自觉回头,和一双掩映在灰色毛发后、仍蕴含着强烈怒意的眼睛对视上。 短短一瞬,那眼睛便撇开他,眼睛的主人又转过身去,在牢笼般的隔离区内,发出谁也听不懂、辨不明的,似哀似怒的狂戾声响。 “方老。”贺琛忽然出声。 “啊?”方老紧张看向他,担心他是不是看出什么,忧心是否向他解释。 结果贺琛只是看着三号隔离区的一角:“你们这玻璃,好像不行啊。” 确实不行,竟然被拍出一道裂痕。 方老送走好心去给找更高强度材料的贺琛,带着些小心,看向隔离区里的人:“你别急,啊,他好好的,好好的,谁也不能伤害他……” * 经过方老那里的插曲,贺琛心反而定了下来,因为发烧而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不少。他把找材料的事布置下去,又召集部下,讨论安排公事。 忙到快十点,担心乐言没他睡不着,他才结束会议,在众人簇拥下往回走。 只是,部下们路上仍在议事,他却一言不发,完全不参与,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接近住宅楼,余光捕捉到一道残影晃过,属于战士的敏锐,才让贺琛结束了游离的状态:“谁?” 那道残影速度极快,听到他问,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速往黑暗中隐去。 贺琛哪里肯让他这么溜走,一边加速追去,一边释放雪狼从前面拦截,两面夹击,贺琛已跟那人交手一招,雪狼也跃跃欲试,张口要咬向那人要害。 这时,陆长青却忽然出现,拦在那人身前,接住贺琛一招:“误会,是我的人。” “你的人?”贺琛停手,看向那个头脸都蒙住的神秘人。 “下去吧。”陆长青对神秘人说。 那人点点头,无声无息,快速隐去。 “你的人有多少,什么特征?最好跟宁天报备下,领个通行证,不然他防务不好做。” 贺琛说着,回忆刚才和那人交手时的触感——练了什么特别功夫吗,那人身体格外柔韧。包裹那么严,纵使是暗卫,也太奇怪了点。 贺琛看向陆长青。陆长青迎上他视线,神色坦荡平静:“我会让人跟宁天对接。先回去吧,乐言在等你睡觉。” “指挥官,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您快回吧。”几名部下嘻嘻哈哈,给贺琛使一个奇怪的眼色。 天黑,不宜动武,否则贺琛非踹他们两脚。 此刻贺琛只是强撑着威严,点点头,跟陆长青一起走进房子。 “真配啊。” “所以咱们以后可以横着走了吧?” “为什么?” “不怕暴动了没治疗师治疗啊。” “滚,不能为这个把指挥官卖了……” “咳!”贺琛“砰”地关上大门,隔绝那越来越离谱的议论,眼睛瞄了下陆长青,见陆长青要跟他说话,却又急忙错开。 “爸爸!”贺乐言的小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处,大概是听到开门动静跑出来看。 “怎么不穿鞋?”贺琛说着,撇开陆长青,大步穿过客厅,踏上楼梯。 大狼跟在后面,也一反常态,绕开陆长青,跟着上了楼。 “晚安,爸比。”贺乐言没发觉任何不对,在楼上开开心心朝陆长青挥手。 “晚安。”陆长青如常笑笑,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他今天生日……贺琛记起来。 说起来,陆师兄看似鲜花着锦,倍受推崇,却又总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 “爸爸,讲故事。”贺乐言拉拉贺琛的手。 贺琛醒过神来。 他还是很乱,头也疼,脑子也不清醒,还是等冷静下来,再跟陆长青聊开比较好。 “师兄早点休息。”贺琛说了声,错开陆长青眼神,抱起贺乐言,走进房间。 关上房门,他放下贺乐言,人站在原地,又开始发怔,直到听到什么动静—— “你哥怎么在这儿?”顺着动静,看见斜躺在沙发上,头枕着靠垫呼呼大睡的贺默言,贺琛愣了下。 “讲故事,睡着了。”贺乐言小声答。 “讲故事,谁讲?”贺琛诧异。 “哥哥讲。”贺乐言声音更小了,“三页,就睡着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0节 小孩儿控诉地指指沙发上摊开的绘本。 贺琛勾勾唇:“他可能是晕字儿,会给你讲故事,已经破天荒了。” 还影子战士呢,三页书就放倒了。 贺琛把这位战士拖在地上的两条长腿捞到沙发上,看了眼他身上搭的小毯子,回头看向贺乐言:“你给哥哥盖的?” 贺乐言点头。 贺琛揉揉他脑袋:“就这么喜欢他?” 自己最喜欢的小毯子都舍得给哥哥盖。 啊,被发现了……贺乐言抠抠小短手:哥哥,像爸爸,很酷。哥哥还很厉害,跟那些大人一样,是能保护爸爸的战士,乐言很崇拜。 贺琛看贺乐言这副小脸红红的样子,笑了下,给贺默言换了条大一点能盖住他全身的毯子,抱起贺乐言,捡起绘本,走向床铺:“来吧,还是爸爸给你讲。” 五分钟后,贺乐言轻手轻脚,抱着书敲响陆长青的房门:“爸比,怎么办,爸爸也睡着了……” 认不全字又有轻微强迫症的贺乐言,终于在陆长青那里听完了整个故事。 看他打哈欠,陆长青抱起他,送他回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微重的贺琛,眉心蹙了蹙。 “爸爸又生病了吗?”看到陆长青伸手探向贺琛额头,被陆长青放下的贺乐言小脸担忧起来,把自己原本盖在贺琛身上的被子又努力往上拉了拉。 “没有,爸爸只是累了。”陆长青安抚他,把他提到床里侧,精神丝抚触过去,让他先睡。 等他睡着,陆长青才起身,拧了毛巾来给贺琛擦洗降温,擦到一半,他想起贺琛在机甲室迫不及待脱衣服的一幕,笑了笑,但随后,又想起贺琛的回避。 对他不信任、不认同,还是没有那个心情? 或者,单纯吓到了,不知怎么面对? 陆长青思索着,见贺琛眉目间仍有痛色,且头顶冒出狼耳,收起心事,衡量片刻,还是拿出或许会产生抗药性的抑制剂,给贺琛注射了一支。 可能是阻断了痛觉,贺琛眉目舒展开,呼吸也平缓不少。 陆长青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许,只有睡着时,他才真正卸下担子,轻松片刻。 陆长青换了毛巾,又给贺琛降了次温,看他睡得很熟,不由伸手摸了摸他头上还没消退的狼耳。 似乎是痒,贺琛微微侧了下头,却因为被陆长青的精神力覆盖,并没有清醒。 陆长青收回到半空的手指,忍不住,又摸了下贺琛的侧脸。 睡着的贺琛毫无戒备,脸颊向他指侧贴了贴。 陆长青喉结轻滚,手指刚要动弹,又忽然收回去—— “你醒了?”陆长青转头看向沙发上坐起来盯着他看的贺默言。 贺默言默不吭声,盯着陆长青的手看。 不确定是不是睡迷糊搞错了,刚才他看见陆长青手背上浮现出墨色的鳞片。 陆长青站起身,手自然负在身后:“爸爸在发烧,你盯着点,有不对叫我。” 贺默言皱皱眉,郑重点了头: 果然,他就知道他是发烧了,之前还不承认! ----------------------- 作者有话说:贺乐言:对爸比完全没有戒备。 贺琛:有戒备,睡着的时候除外。 贺默言:睡着都睁一只眼,but脑子有限。[裂开][裂开][裂开] 第53章 开窍的第三天 早上一醒, 贺琛感觉身体舒服不少。 还得是他,抵抗力强,毒素也不能兴风作浪! 贺琛翻身坐起来, 耳中听见楼下盘盏磕碰和聊天说话的动静。 贺琛看了眼时间, 这才发现已经比平常晚了很多, 急忙起床洗漱。 因为要应付建院和灾后各种工作,各人事情都多, 贺琛跟陆长青又都不摆架子, 大家虽住在一处, 却相当随意,吃饭凑到一起就凑, 凑不到也没关系,倒有些像吃流水席。贺琛今天起得晚, 大家也没有刻意等他。 贺乐言就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宝宝餐,正捧着绘本请教同样刚吃完的文毅:“文爸爸,这个字念什么?” “念「波」。” “这个呢?” “涛。和前面的连起来就是波涛,后面的是汹涌。波涛汹涌,这四个字都和水有关,所以它们都是三点水旁。” “这是怎么了, 乐言怎么忽然对认字这么大兴趣?”方老奇怪问。 “我要学会认字, 自己看书!”贺乐言回答。 “为什么啊?”方老又问。 “因为,因为我想自己看。”贺乐言说着,看了眼一身黑衣、沉默吃饭的贺默言。 贺默言脸色依旧酷酷地站起来:“吃好了。” 他说着, 很少跟人对视的眼睛看向贺乐言:“练拳?” “好!”贺乐言高兴答应, 屁颠屁颠跟上哥哥,把认字的事丢到一边。 文毅听乐言讲过了昨晚的遭遇,这时不由笑笑, 方老不解他笑什么,拿眼神询问他。 文毅正要开口给方老解释,听到一声咳嗽。 文毅看一眼陆长青,转头,看到了下楼的贺琛。 连这也要护?怕他掉这点面子? 文毅不理解,但懂事地咽回自己的话,恭敬问候贺琛:“早,贺指挥官,快坐,院长给您留了饭。” “早。”贺琛朝他们点头,在陆长青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了对面的文毅一眼: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笑眯眯的、不太对。 【那个,秘密,你没跟别人说吧?】他悄悄给文毅发消息。 【您放心,谁都没说。】文毅速回,并用动作掩饰着,尽力不让院长看出来他在跟贺琛私发信息。 然而,不知是否错觉,他仍感觉到院长目光审视地看过来。 “方老,您慢慢吃,我有病人要看,先走了。”文毅快速寻了个话头,起身离开。 陆长青这才不再看他,端过手边的盘子,递给贺琛。 “这是——”贺琛看着盘子里一摞小鸭形状的蛋饼,怔了怔。 “这就是,那个?”小鸭可什么饼? “乐言给你留的,只有你有。”陆长青说着,又把叉子递给他。 方老看着俩人互动,嘴角暗暗拉高。 什么乐言留的,乐言什么时候留了,他怎么没听见? 贺琛却没怀疑,挺高兴接过叉子,另一只手去拿酱汁,不巧,刚好和陆长青的手碰在一起。 两人顿了一下,同时松开手。贺琛谦让:“师兄先。” “我不用,是给你拿。” 陆长青声音沉静说着,把酱汁递给贺琛。 “谢谢。”贺琛攥住酱汁瓶子,心不在焉挤到饼上,心不在焉吃了两口,忽然做了什么决定般,看向陆长青,“师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 “谈什么?”陆长青问。 “就,昨天没谈完那事儿。”贺琛说。昨天是他脑子乱,话没说清就扭头走了,这不太好,这种有事悬而未决的感觉也挺别扭,“我想好了——” “你先吃饭。”陆长青打断他,并看了眼方老。 唔。贺琛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了眼方老,接触上对方含笑的视线,一声不吭,埋下头去大口吃饭。 陆长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茶杯遮掩下,眸光略沉凝。 贺琛终于肯谈了,按理是好事,但贺琛下楼以来的种种动作反应,让陆长青有种不妙的直觉:贺琛要谈出口的,恐怕不是他理想中的方向。 这时,方老让人收拾了自己的餐具,笑吟吟站起来,看向贺琛:“别吃那么急,我老头子吃好了,不影响你们说话。” “不是,方老——”贺琛开口想否认什么。 陆长青则同时站起来:“方老,兽化人的事,我有些想法跟您讨论。” 他跟方老说了句,又转向贺琛:“我们晚一点再聊?我下午和晚上有空,在办公室,你闲下来随时找我。” “好。”贺琛答。 他也不是非得现在就聊,正好他再想想措辞。 贺琛看着陆长青和方老出门,吃饭的动作慢下来,看了叉子底下的小鸭子片刻,才张开嘴巴,细嚼慢咽吞下。 一边吃,一边想到从汉河回星都,遇到陆长青后的种种。第一餐饭,陆长青递给他的合同,第二餐饭,陆长青给他做的太阳煎蛋,第三餐饭,血神节那天的其乐融融…… * 一下午,贺琛并没能抽出空去找陆长青。 楚云棋忽然来了汉霄星。 美其名曰是赈灾,但他一来就扒拉着贺琛诉苦,贺琛听了一番,终于明白:他是惹了祸,被皇帝发配来了汉霄。 惹了什么祸,要从二皇子楚云澜说起。 夏振业出事,楚云澜为他求情,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听闻楚云澜竟因收了夏家送的一个男宠,被吹了枕边风而回护夏家,皇帝面上一笑置之,背地里却狠狠教训了楚云澜一顿,斥责他寡廉鲜耻、不修私德,骂着骂着,甚至上升到了营私植党、贪权窃柄。 事情按理跟楚云棋无关,楚云棋就是私下笑了声“二哥多情”。 结果他以前在某些会所厮混的一些不雅照片,不知怎么就被递到了皇帝那里。 “笑他多情,你比他不遑多让!”皇帝震怒,不容他分辩,就把他发配来边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1节 “我太冤了,我那都是逢场作戏。”楚云棋向贺琛解释。 “以前父皇不让我接触政事,我也没有感兴趣的事可干,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么过的,我自然也这么过……”楚云棋说着,看一眼贺琛,“但我还是有底线的,我从来没玩儿过真的。” “殿下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贺琛说。 “嗯。”楚云棋摸摸鼻子,“我是怕你们误会我。” 他说着,抬起头来:“说说吧,这灾怎么赈?” “是。汉霄星体量不大,但核心产业都在汉霄城,这次灾害受损严重……”贺琛一五一十,果然跟楚云棋分析起灾害情况和赈济手段来。 不知是不是得过什么交代,还是又想给自己树立好形象,楚云棋竟听得相当认真,也提了几条并不太脱离实际的做法。 反倒是贺琛,跟他讨论一会儿后,变得没那么专心:“殿下,二殿下遭了斥责,血晶分配的事,有没有换人负责?” “那倒没有。”楚云棋撇撇嘴,“有陆景山护着他。” 依星河体制,所有政事汇合在议会,比起只决断大事的皇帝,具体政事上,议会长——也就是陆长青的父亲陆景山说话分量更重。 贺琛眉心微动:“这位议会长什么脾气?很少听说他的事。” “怎么?”楚云棋挑眉,“表哥忽然关心起他来,是担心他反对你跟陆院长的好事?” “什么好事,殿下不要胡说。”贺琛模棱两可道。 他答应过陆长青任流言传播,不管他们实际关系如何,他答应的事他自然做到。 果然,楚云棋听了他这“解释”,笑容更加暧昧。 “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们父子关系淡得很,陆景山不会管陆长青的事。不过,反过来,表哥你也别指望能得到陆景山的照拂。” 楚云棋提醒贺琛,言下之意,贺琛还是得跟他抱团,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我不指望。”贺琛说罢,似乎随口问,“不过,他们父子为什么关系不好?” “为什么?因为陆景山心理变态。”楚云棋忽然做贼般压低声音。 “什么意思?”贺琛皱眉。 “你刚才不是问怎么很少听说他的事吗?因为他脾气阴沉,敢议论他事情的人都倒了霉,一来二去,当然没人再说闲话。” “不过表哥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 “我跟你说啊,这陆景山,其实不是他爹跟他名义上的母亲生的,而是——” 楚云棋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了。 “而是他爹跟他姑姑□□所生。” 什么东西?贺琛眉心跳跳,狐疑地看着楚云棋。 “什么眼神,你爱信不信。”楚云棋低哼,“不过啊,陆景山真正变态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竟然喜欢他名义上那位母亲,也就是你家陆院长名义上的祖母。” 什么乱七八糟的,贺琛更怀疑了:“真有这种事,必然极其隐秘,怎么会传出来让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姨母掉包你和贺思远,这么隐秘的事不还是——咳,当我没说。” “你说也没事。”贺琛已经没那么容易被贺雅韵刺痛,眼下,他更关注被岔开的原话题,“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和陆景山对陆师兄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陆景山喜欢自己「母亲」,陆长青却是他跟别的野女人生的,他当然不喜欢。” “什么「野女人」,殿下慎言。”贺琛面色一冷。 “知道了。”楚云棋嘴角一抽,“我嘴就这样,没把门的。” “反正意思你懂,陆长青是陆景山和不知道什么人生的孩子,陆景山并不在意他。” “其实陆长青小时候无名无姓,全星都都不知道陆景山有这么个孩子,后来他因为天赋才崭露头角。听说有个官员因为他去奉承陆景山,陆景山竟然说出一句——”楚云棋卖关子地停下。 “说出一句什么?”贺琛问。 “「他还活着?」”楚云棋皱着眉、语气嫌恶,惟妙惟肖学。 他大概当个八卦趣闻,贺琛眉心却深深锁了下,半晌没说话。 “这东西吧,我也不太明白,按说你俩都够优秀的,偏偏就不招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喜欢。” “而我呢,”楚云棋乐滋滋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虽说资质普通,也没什么特长,我母妃还是把我当宝的。” “殿下福厚,自然不是我们可比。” “那也不是。你们也别妄自菲薄,命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吗?” “是。”贺琛话里多了分真心,“殿下洞明。” 他说着,扫过自己的办公桌,不知为何,想到另一张办公桌,随后,又出神望向窗外。 窗外小花园里,中间处空了一块,那里本来有棵小树苗,也不知道什么品种,贺琛看它长得活泼喜人,昨晚挖走送给陆长青。 此刻,贺琛自责皱皱眉。 是生日呢,他这礼送的,也太不走心了些。 另外,他有些明白了,师兄待他为何比待别人特别一些。 那句“因为你是你”,或许,也是他理解错了? ----------------------- 作者有话说:正在办公室酝酿表白大计的某院长:别,你好不容易理解对一次[裂开] 第54章 师兄的表白 “贺指挥官, 您来了?”晚七点,看见贺琛露面,陆长青的助理急忙站起来。 “麻烦跟你们院长通传一声。”贺琛沉稳道。 “不用, 院长交代过。” 院长交代过, 这位过来时, 不必像别人一样通传。 助理敲开门,直接把贺琛请进陆长青的办公室。 “师兄在忙?” 陆长青正面对虚拟屏幕, 审视屏幕上医科院汉河分院的电子设计图。 “不忙, 只是审一眼。”陆长青说, “你也来看看,有没有意见。” “规模这么大?”贺琛看向屏幕上庞大复杂的电子设计图。 “未来病人可能增多, 另外我要长期待在这边,一些科研项目和医科院附属学院的部分专业也要迁过来。” 这么大阵仗?贺琛看向陆长青:“师兄在汉河建分院, 不是为了掩饰,咳,那个的权宜之计?” “这里没别人,可以直接说。” 陆长青说着,切换页面,给贺琛看一张汉霄城设计总览: “汉霄城原本是为开矿而建, 城市布局不太合理, 也没慎重考虑地质结构,所以一次地震,才造成很大损失, 不过不破不立, 灾后重建,如果能考虑周全,汉霄城也许迎来新生。” 贺琛走上前, 仔细看了片刻。“看着是不错,不过,师兄是不是忘了,汉霄是资源星,不是行政星,师兄做这么多规划,恐怕浪费。” “现在是资源星,未必永远是资源星。汉霄星有自己独特的自然风光,未来往疗养观光方向发展未必不可。” “是,有师兄这块金字招牌,如果还能加上资金保障,师兄的想法确实有很大可能实现。”贺琛沉吟道。 “但是?”陆长青观察着他的神色问。 “但是资金从哪里来?师兄又为什么要做大做强汉霄星?我说过,汉河不参与权势争夺。” “汉霄星矿产大部分已经枯竭,如果不调整,现在这些以开矿为生的居民将无以维持生计,汉霄星也会沦为一颗废星。你担心的资金,医科院带来一部分,帝国筹措一部分,陆家因为那个目的,会支持一大部分,我还有一些人脉,他们有求于我,会乐于投资。” “至于权势争夺——”陆长青顿了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 他说着,放大规划图的某部分,显露出一座低矮的城堡和彩色的乐园来:“这是一座幼儿园,旁边是小学。” “我知道,你想带乐言去游山玩水,但乐言的年纪,也正需要和同龄人接触交往,一年中有几个月,你可以让他回来上学。” “我希望,游历之余,你和乐言,有家可以回。”陆长青放慢声音说。 他说话向来坦然从容,没有过犹疑软弱,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 “谢谢师兄。”贺琛不觉又错开陆长青的视线,“师兄为了乐言,深谋远虑,我很感激。” “你不用感激,我待乐言,和你待乐言,并没有多大差别。而且我不全是为了乐言,也是为了——” “咳!”贺琛咳嗽一声,脸慢慢涨红起来。 “我还什么也没说。”陆长青看他眼睛都不知往那儿看的样子,紧张的神经稍松,略牵了下唇,“都说军中荤素不忌,你怎么这么单纯?” “谁单纯了?”贺琛羞恼万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 他忽然顿住。 “无非是什么?”陆长青看向他。 贺琛滚滚喉结,说不出话。 “无非是,我喜欢你。”陆长青正视着他,轻声开口。 贺琛埋着头,脸上的红蔓延到脖颈。“那只是师兄的错觉。”他低声说,“只是因为我们两个比较像,你看到我,就像看到你自己。” “我们两个比较像?”陆长青眯了眯眼睛。 “对不起,我找楚云棋打听了两句你和你父亲的事。”贺琛坦白承认。 “因为我们现在在合作,又有相似的经历,相互产生好感是难免的,但好感是一时的,我们在大道上并不同路,未来必然分开,所以还是做朋友就好,我想,师兄也赞同。”贺琛努力把话说的成熟稳妥。 但陆长青全然抓错了他的重点:“「相互产生好感」?” “这么说,师弟对我也不是全无感觉?” 贺琛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这不重要。” 不,这怎么会不重要。 陆长青一向沉稳,却也喜悦到失言一会儿,半晌,才再次出声:“身体好了,要不要试试机甲?” 嗯?话题转变有些突然,但原话题贺琛也正不知怎么继续,那机甲又是他一直想着的,他自然就点了头。 陆长青于是又带他往机甲实验室走。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2节 “关于我父亲,楚云棋都跟你说了什么?”路上陆长青问。 “也没说什么,就说他性格不太好。”贺琛含混答。 “很遗憾,他不止是性格不好。”陆长青平静说,“他有种需求,长期、或许永远也无法得到满足,压抑之下,他将目光转向权欲。” “议会总揽帝国政务,他自觉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摆设,自己呕心沥血,是星河真正的掌权者,唯独兵权除外。” 说到这里,进入实验室,有人来往,陆长青收住话头。 贺琛忍不住,侧首看向他:他经历过什么,才会说起陆景山,冷静得像在解剖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圆月有缺,总是叫人遗憾,何况那些贵族,还往往仗着自己兵权在握,不尊重他的政见与决策。”进入那间独立的机甲室,陆长青合上门,继续说起来。 贺琛听得越来越明白:“所以他研发了零号,想卸掉贵族权柄?” “他花费那么大力气,想要的自然不只是「卸掉」,贵族也不会束手就擒,听凭他卸掉。” “所以他要掌控零号,进而掌控自己的军队。”贺琛立刻说。事实上,这个想法早已在他脑子里,现在只不过是串起前因与后果。 “也所以,他不止需要矿脉,还需要一支合适的部队,比如,一支可以从贺家军改造为陆家军的部队。”贺琛说着,眼底已经满是戒备。 “别紧张,那只是他一厢情愿。”陆长青说。 “是吗?”贺琛问,“那师兄之前说把零号给汉河用,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陆长青停顿片刻,把那个“你”字收回去,“为了让他一切成空。” 贺琛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让你掌控零号,你会乖乖做他手里的刀吗?”陆长青问。 “我不会。”贺琛对这一问并无犹疑。 “但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总有手段控制自己想控制的人,不是吗?” 贺琛问着,心里甚至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荒诞、但并非不可能的怀疑:会不会,陆长青所做的这一切,看似坦诚,其实都是为了取信于他,是在进行一种变相的“控制”? 会不会,他仍然在“理解,并顺势而为”? “你在想什么?”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撇开头,看向那具漂亮的、十分吸引他,但也让他谨慎戒惧的机甲。 “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过很多,戒备心重,我的身份,当然也让你有所顾忌。”陆长青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对陆景山、对陆家,如同你对贺雅韵、对贺家,你能不能多信任我几分?” “陆景山和陆家,对你做了什么?”贺琛凝眉问。 陆长青手指弹动了下,静声答:“杀了我母亲。” 贺琛眉心一跳:“为什么?” “事情有些复杂,我暂时不便跟你解释。”陆长青说。 贺琛沉默片刻,点了头。 “你说我们在大道上并不同路,我想说的是,事实并非如此。”陆长青又说。 “我不明白。”贺琛说,“我看到的事实是,不管你要顺从、还是逆反你父亲,你都在苦心孤诣掌控这东西。” 他指指身后的机甲。 陆长青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按下一组按钮,启动了那具机甲。 墨色甲胄的缝隙里亮起幽蓝的能量辐射光,并不很炫目,让五感处于轻度过载状态的贺琛,也能舒服接受。 “力量增益800千克,防御等级500千焦,机动性普通地面最高秒速150米……” 陆长青语气如机械音般沉稳,报出一串数据。 每一项,都强烈勾起贺琛胃口。 比起现在普遍在用的、更接近战甲的普通机甲,零号的性能优越太多,难怪号称能让普通人也发挥出武士的实力。 “这样的东西,不能落入我父亲那种人手里。”陆长青输入指令,打开机甲的驾驶舱,看向贺琛。 贺琛看明白他的眼神,脱去军装外套,踏进驾驶舱中。 记忆凝胶填充的座椅包覆贺琛的身体,一只轻便的软金属头环降下,严丝合缝套在他头上。 “莫斯环,内置脑电波和生物电场感应器,可以瞬时读取一部分宏指令。”陆长青一边讲解,一边抬起手来,查看头环有没有跟贺琛完全贴合。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设计师姓莫?”额头被他手指触碰,贺琛略错开眼神,没话找话问。 “莫斯,血神十二使者之一,负责人、神之间沟通。” “……唔,我不太擅长神话。” “看出来了。”陆长青托住他后颈,最后检查了一遍,松开手,后退一步。 驾驶舱合拢,舱室上升,和机身锁定,贺琛面前的舱壁淡化、“消失”,转而亮起几块幽蓝色的虚拟面板。 陆长青介绍:“左一,触觉反馈系统。左二,视觉交互——” “太复杂了。”贺琛的声音透过机甲传出来,带着机械传输造成的扩大与变形。与此同时,数米高的机甲晃动了下,机械手臂抬升起来。 “既然复杂,不要着急同步。” “我说的复杂,是对一般人复杂。”贺琛带点儿不自觉的傲气说道。 陆长青弯了下唇角,乘坐升降台,上升到和机甲驾驶舱齐平的高度。 贺琛通过视觉交互系统看到了他,体感上,和肉眼直接看到没什么差别——单凭这一点,已经比贺琛之前驾驶过的所有机甲都要先进。 “这家伙,真的不需要精神力,普通人也能驾驭?”贺琛问。 “理论上能,但普通人难以承受机甲本身带来的负荷,还是觉醒者更适合。”陆长青说。 贺琛点头,点头的同时他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平衡,他对着测试器挥出两拳,看着显示出的数值,眼睛深了深。 这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武器,落在某些人手里,的确不是好事。 给陆景山,可能掀起腥风血雨——如果他果真是师兄口中剖析那样。给那些贵族,他们会更有恃无恐,盘剥起平民变本加厉。 “师兄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武器,不存在会更好。”贺琛问。 “想过。”陆长青答,“但武器的意义不仅在于攻击,还在于自保和守护。而且,你能毁灭它一次,不能保证它不会在别的地方再次出现,不能保证它永不落入不该掌握它的人手中。”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懂。”最终,他不带什么情绪说。 这些不关他的事,他不想掌握什么,只想不被掌握。 想是这么想,但贺琛还是忍不住问:“那,除开汉河,师兄打算把它交给谁?” “沈星洲。”陆长青答出一个完全出乎贺琛意料的名字。 “沈星洲,他不是——” “他的确还在接受治疗,恢复需要时间。”陆长青仿佛知道贺琛在疑惑什么。“但他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而且他们当年,本来就打算推行贵族与平民武士的平权。” “不过那时没有零号,他们计划从血晶分配入手,只是还没来得及执行——” “只是还没来得及执行,沈元帅就出了事。”贺琛接上话。 他没接触过沈星洲,但他跟沈献是朋友。从沈献的为人和价值观,从沈献口中偶尔提及的沈星洲,贺琛多少可以推断沈星洲的为人。 陆长青的话,贺琛不会一下子就信,但也没有完全不信。 从心底,他是愿意相信的,愿意相信陆长青今天告诉他每句话,但也是从心底,他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轻信。 这种自己和自己拉锯的滋味并不好受。 “希望师兄和沈元帅所愿达成。”贺琛说着,默默低下头来,“这个怎么断开?在这里我放不开手脚,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帮师兄测。” “语音指令,这台机甲叫洛戈,你可以命令它断开连接。” “洛戈,又是个什么神吗?怎么不叫萝卜,顺口些……”贺琛嘀咕着,断开机甲。 “你可以给它改名,它是你的。”陆长青说。 贺琛刚迈出驾驶舱的身体顿了顿。“无功不受禄——” “这段时间,我还需要你的支持,你就当是贿赂。”陆长青打断他。 “那,谢谢。”贺琛本人是还想推拒推拒的,但嘴有它自己的想法。 算了,他在该支持的地方好好支持他就是。 贺琛想着,看了眼陆长青,不巧,陆长青深邃的眼睛也在看他;“有没有眩晕感?” 啊?刚才没有,现在被他看得不太确定。 “那个莫斯环,取下后有没有不舒服?”陆长青问得更具体了些。 “没有。”贺琛答,看向陆长青手里,自己的外套。 陆长青帮他把外套展开。 “我自己穿就行。”贺琛脸莫名又发起热。 该死,不会又红了吧?改天他要去做个日光浴,黑一点应该就能遮住这坏毛病了…… 陆长青看到他脸颊薄红,并没坚持,把衣服递给他。贺琛很快套上,背过身去系扣子。 “你想退役,我也很想退休。”陆长青在他背后,缓声说。 “我来汉河,最大的野心不是权势,是想安一个家。” 家。贺琛手指顿住,又想起他那句“让你和乐言有家可以回”。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信任我,或者不想为这种事分心,我理解,我表明心意并不想给你压力,只是发现你有所察觉,不想你去模糊不定猜测。” “我说的事,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答复,事情总有尘埃落定的一天,我只希望到那时,你能给我个机会。”陆长青说,声音深沉而认真。 贺琛不由回过头来:“师兄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是我配不上师兄,我不能——” 贺琛说着,低眉思考了下,理清自己要说的话:“我不能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去信任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师兄。” “我也不能无条件去支持一个人,去帮他做他想做的事,因为我有太多自己的目的要达成。” “所以,我其实不配跟任何人谈恋爱。” 贺琛越说,自己越明白,思路清晰得不得了:“我们做朋友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是合作关系的朋友,等尘埃落定,可以做真正的朋友!”贺琛眼睛明亮说。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3节 陆长青静了静:“所以,我们现在还不算真正的朋友?” ……贺琛一时有些理亏。“我是说,等尘埃落定,我们可以,当八拜之交那种朋友。” 陆长青又静了静。 “不需要八拜。” “算了,你先回吧,我有点儿,头疼。” ----------------------- 作者有话说:陆院:头疼,头要炸,煮熟的鸭子又生了[裂开][小丑] 小狼:你好,八拜之交。[狗头叼玫瑰] 第55章 八拜之交 “你是真头疼, 还是假头疼?” 贺琛看了眼陆长青的脸色。从地震后,他似乎从来没好好休息过。 “假的。”陆长青说。 “……你可以不用这么诚实。” “我不诚实,怎么配得上和你八拜之交。” “咳!”贺琛清清喉咙, “要是不头疼的话, 我有正事跟师兄商量。” “你说。” “我有密探从平山基地那边传回消息, 贺宏声计划以发生暴乱为由,拆毁带走上云星那边几个支柱企业的生产线。” “消息可靠?”陆长青问。 平山基地下辖六星, 其中上云、下云两星靠近汉河基地, 也是划定要分给汉河的一半。六取其二, 看起来吃亏,但上云、下云是平山基地资源最多、禀赋最好的两颗星, 有在全帝国也相当拿得出手、能贡献大量gdp的工业产业链。 这样的好东西就算破坏掉,也不留给贺琛, 倒的确像是贺家的行事。 “可靠,我虽然不擅长情报,但有几个暗桩,是三年前就布下的。”贺琛说着,眼神明显锐利,“他既然打算「暴乱」, 就该做好被镇压的准备。” 陆长青看向他:“你打算——” “我打算带人走一趟, 就在这两天,对外就说我回基地去了。乐言那边,这几天还麻烦师兄照顾。” “我跟你一起去。”陆长青说。 “不用——” “现在还没交接, 你带兵出现在那边不好解释, 贺家肯定会拿住这个把柄对付你。但如果是受上云星某新贵所邀,陪同我去对方家中做客、给对方家人治疗,就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 的确比他想的那个“去考察”要正当。 贺琛没太迟疑,点头答应。不过——“有这么个新贵?” “有,明天分院奠基剪彩后,介绍你们认识。” 贺琛诧异:“师兄未卜先知,早就准备了这么个人?” “只是准备去上云星探探底。”陆长青答。 贺琛沉默了一瞬:“师兄费心。” “八拜之交的事,自然要上心些。”陆长青看着他说。 “咳!”贺琛错开视线,“那个,你先忙,我答应晚上回去陪乐言,我先走了。” “巧了,我也正要回去。”陆长青说着,打开门。 贺琛在原地站了一下,跟上他脚步。 “以后的事以后再谈,我会等到你信任我的一天。至于现在,我们该怎样还是怎样,好吗?”穿过大厅时,仿佛知道贺琛尴尬,陆长青在他身边低语。 声音低沉温和。 贺琛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道:“师兄不用等我,我不值得你等。” “你值得。”陆长青背对他按了电梯按钮,“你值得这世上任何事。” 后面一句,他声音很低,要不是贺琛听力好,很可能捕捉不到。 但贺琛毕竟听力好。 他脸微热,跟陆长青走进电梯,忍了忍,终于也忍不住说:“你也是。” “师兄值得任何事,陆景山不爱师兄,是他的错。” 笨蛋。 陆长青握了下手指,心脏中一块早就如死物般麻木的地方,忽然得到浇灌,颤颤要活过来。 “啊,院长,抱歉。”合拢的电梯门又打开,几个人抬着一只大箱子要进来,不过看见陆长青和贺琛,又急忙刹住脚,要退出电梯。 “没关系,进来就是。”贺琛正感觉两人独处的氛围有点怪,张罗要那些人进来。 但他们真的进来,他又后悔了。 箱子太大,他和陆长青不得不让出空间,这一避让,两个人就几乎零距离地贴在一起。 还是面对面。 贺琛手臂还不知怎么撞到陆长青的腰,又被陆长青反手扶了一把。两人相视一眼,又各自错开。 贺琛心跳微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到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心跳声,和他一样快。 如相赶的鼓点,在暗地里喧闹。 * “就决定是你了,小白,出战!” 客厅中,贺乐言独自一人跪在地毯上,举起玩偶小狗,对着茶几上一个变形机器人,“轰”“啪”“嗖嗖”,花样百出,进行着雷霆般的“攻击”。 一个头锤,小狗把机器人撞倒,贺乐言欢呼一声:“好耶,我们又赢了!” 这想不赢也难吧?贺琛笑出声:“赢了几局了?” “爸爸!爸比!”贺乐言抬头,发现贺琛和陆长青回来了,高兴地扔下玩具,朝他们跑过来。 “怎么你自己玩儿?文爸爸呢,哥哥呢?” “他们都有事情忙。”贺乐言答。 “嗯。”贺琛看着他排列在沙发上的一排玩偶,有些心疼。 孩子太孤单了,只能自己跟玩偶玩儿。 当然,玩偶堆里还夹着一条精神体小蛇,被他眼睛扫过,有意忽略了。 “你在玩儿什么?爸爸陪你。” “真的吗?”贺乐言很开心,“爸比也可以一起吗?” “你爸比这几天累了——” “没关系。”陆长青开口,“我也好几天没陪过乐言了。” 他说着,牵着贺乐言在沙发上坐下,看贺琛站在一边面色僵硬迟迟不坐,扫了眼旁边的小蛇,明白过来。 “它不是很乖吗?”陆长青说。 是很乖,跟玩偶小狗小狼盘一起,假装自己也是个玩偶,脑子不是太好的样子…… 贺琛吞吞唾沫,不远不近,端坐下来。 陆长青看了眼他身体绷紧、如临大敌的模样,默默敲了下小黑蛇尾,小黑如获得什么暗示,盘成一团的身体缓缓松开,爬上陆长青手臂,蛇头乖巧贴了贴他后,消失不见。 好像,这家伙确实也挺可爱? 贺琛又吞吞唾沫,看向贺乐言:“想玩什么?” 乐言看看他,又看看陆长青——文爸爸说了,爸爸和爸比是好朋友,但他们都很忙,没时间交流,要多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 贺乐言大眼睛眨了眨:“玩大风车。” “什么是大风车?”陆长青不解,看向脸上并没有疑惑的贺琛。 “就是模仿我们训练前庭觉的那个器械。”贺琛解答,并双手夹住贺乐言腹、背,瞬时把贺乐言360度翻了个面儿给陆长青示范。 他翻得速度快到陆长青眼睛一花,贺乐言却没有觉得不适,反而“咯咯”笑起来。 “爸爸和爸比一起,像爸爸和宁叔叔那样。”被转了两回,小孩儿提出进阶要求。 贺琛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问:“怎么做?” 贺琛咳了一声,坐在地毯上,向陆长青伸出双手。 陆长青双商极高,会意一个动作自然不难。 他坐到贺琛对面,握住贺琛递来的双手。 贺琛手指僵了一瞬,特别是合金那只。 “我来啦!”贺乐言欢呼一声,助跑两小步,钻进两人手臂围合成的圈圈里。 贺琛来不及再多想,带动陆长青手臂施力,将贺乐言一前一后稳稳夹住,腾地翻转过来。 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只是一个简单动作,贺乐言又开心万分笑起来:“还要!” 他喜欢,那贺琛翻一万次也不累。 不过没等翻到十次,贺乐言自己停下来:“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贺琛失笑,摸了摸他胸口:“是很快,像小马达,要休息会儿了。” “爸爸陪你画画,让爸比去休息好不好?” “好。”乐言点点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明天再继续! 陆长青揉揉贺乐言的头,看贺琛一眼,站起身上楼。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4节 走到楼梯上,他转回头看客厅一眼,见贺琛抱贺乐言坐在他腿窝里,半机械的大手握住一只稚嫩的小手,埋头在茶几上画画。 一张线条优越的侧脸,在灯光照耀下越发引人注目,然而那引人注目的地方又不在他上佳的色相,在什么,陆长青也难以诉诸言语。 从多年前遇到贺琛、还不了解贺琛的为人背景开始,在贺琛眼底、在他明快的笑容掩映下,就有一种仿佛脆弱又很坚韧的东西,莫名吸引着陆长青。 了解越深,吸引越重。渐渐像黑洞一样,让冷静如陆长青,也欲罢不能。 但他只能慢慢来,要软化一只遍身伤痕的头狼,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贺琛看起来再重情、再良善,也有他的防备与坚持。 陆长青想到这里,平息几分焦躁,微微握拢刚才与贺琛接触过的掌心,忍着那仿佛亿万感觉细胞被唤醒、却又无法真正得到满足的空落感,走上楼去。 而贺琛,等陆长青转身、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后,才抬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很快,又垂下眼眸继续跟贺乐言画画。 那只没在画画的左手,却放在腿上曲了曲。 也许,又得经过一段时间“戒断”了。没关系,当年可以,现在也一定可以! * 星河历九月,风和日丽的一天,帝国医科院汉河分院正式开工奠基。 奠基仪式简短,但来的宾客着实不少。 仪式结束后,陆长青重点介绍了两位客人给贺琛认识。 一个是平山基地上云星的科技新贵范家的掌门人范茂德,一个能言善道的中年商人。贺琛知道陆长青是要走他的路子去上云星,客客气气和他聊了两句。 另一个是位职衔比贺琛还高一级的军人,遂山基地指挥官赵淮,比贺琛年长十几岁,以蓝星人的寿命论,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为人爽朗,谈吐不乏风趣。 “他是沈星洲旧部?”贺琛寻到陆长青空隙,低声向他求证。 陆长青点头,在贺琛耳边低语:“他也找我治疗过,这次是以私人名义来道贺。” “他也找你治疗过?”贺琛莫名问。 “怎么了?” “没怎么……”贺琛话音刚落,那位赵淮应酬完别人,径直向贺琛走过来,“学弟,可以这样叫吧?我也是第一军校指挥系毕业。” “当然,学长。”贺琛圆熟答。 “学弟真人比网上流传的糊图更俊朗。”赵淮笑道。 这种应酬的玩笑话,贺琛过耳不过心:“学长才是风华正茂。” “哪里。”赵淮笑笑,切入正题,拿出……一个粉色的软绵笔记本来,“学弟,知道我来汉河,家中小妹请托,一定要我见到你请你签个名回来。” 他说着,翻开本子扉页,从夹缝中还摸出一支花里胡哨的粉色笔:“劳驾学弟,就给她签一个吧?” “签……什么?”贺琛万分茫然接过笔。 “就签你名字就行,如果能写个「赠赵沁沁,祝你开心」就更好。”赵淮道。 贺琛按他所说,在本子上尽量端正地写了那句话,签上大名,把本子还给赵淮。 “咳,这笔,你用过的,她叮嘱我也务必得带回去。”赵淮又道。 贺琛面色古怪,把笔也还给他。 “对了,还得冒犯问学弟一句,”全程都很淡定的赵淮,这时终于有了分不好意思,“学弟你单身吗?家妹性格开朗,相貌周正,虽然行事不拘一格,但心地还是——” “咳!”旁边的陆长青听到这里,终于一声轻咳。 赵淮收了声,看陆长青一眼,准确说,看他们两人一眼,尴尬笑道:“抱歉了,陆院长,我懂,就是给那孩子个交代。” “学弟也别见怪,实在是你太优秀了。”赵淮收好本子和笔,恢复了爽朗模样,拍拍贺琛的肩,“什么时候你我师兄弟切磋一二?” 赵淮说着,又听陆长青隐晦咳了一声。 赵淮放在贺琛肩头的手顿了一瞬,自然地收回来。 刚才他懂得还不够充分,现在彻底懂了。 贺琛却没注意这层细节:赵淮跟他说话时,他刚好跟向恒碰上视线。 谈判虽龃龉不断,以向恒为首的谈判团毕竟代表平山基地,陆长青跟贺琛商量过,还是邀请了他们来参加典礼。 “刚知道医科院和汉河疗养院签了共建协议,恭喜你,卸下一副担子。”向恒并未刻意回避贺琛,走上前,平静道。 与此同时,他看了陆长青一眼,遥遥点头,似在道谢。 陆长青回应他,也点了点头。 “我也还没恭喜你,晋升上校。”贺琛看着向恒说,语气也说不上冷,只是不带感情,像一把尺子,伤不了人,却一下子拉开距离。 向恒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他只是放下手里的自助餐,转身离开,去和别人谈话。 贺琛看了眼他仿佛无意放下的碟子,攥紧手指。碟子里面装的,是小炒肉、柠檬虾、黄鱼炒年糕……每一样,都恰好是贺琛的偏爱。 他想干什么?一盘菜就想跟他和好吗? 那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贺琛紧紧盯着向恒跟别人聊天的背影,见他不转头,也丝毫没有再理他的样子,又攥了下手,撇开那只盘子,大步向别处走去。 ----------------------- 作者有话说:琛:气,我是那么不值钱的狼吗?好歹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呢[可怜] 第56章 撑腰 “乐言给的?”登上穿梭机, 看一眼握着个卡通包装果冻条,滚来滚去把玩的贺琛,陆长青问。 “嗯。”贺琛答, 把果冻条装在口袋里。 “跟乐言讲好了?” “讲好了, 跟他说我回基地办点事, 两天回来。” “两天?” “顺利的话,两天应该够了, ”贺琛说, “先接管上云星, 再以避免动荡尽快交割为由,请军部出面施压贺宏声, 让他限期交割完毕。” “军部那边,我已经打通人情, 还要多谢师兄指路。” “小事。不过,你没想过贺宏声在下云星也如法炮制?” “他真如法炮制也好,我不介意多平一场暴乱。”贺琛语气平静,但眼底蕴含锋芒,像一柄待出鞘的利剑。 “你带了多少人?那里现在毕竟还是他的本营。”陆长青问。 “我有数,”贺琛答, “他要伪装暴乱, 就不能露出马脚,如果他连装都不装了,我也有所准备。” 有什么准备, 贺琛没细讲, 陆长青看出他有所保留,也没追问。 贺琛这时示意一个属下过来:“这是齐博,在上云星这段时间, 他带队负责师兄安全。” “齐上尉。”陆长青先礼貌回应了对方的军礼,才看向贺琛,“我这边不需要你操心。” 贺琛示意齐博离开,这才回答陆长青:“我知道师兄有能力自保,但小心无大错。” 毕竟是要短刀相接,情势混乱起来一切皆有可能发生,陆长青是为了帮自己才走这一趟,贺琛肯定要护他周全。 “那就多谢贺将军。”陆长青定睛看着他,温声道。 原本正经严肃的贺琛,脸莫名其妙热了热:“我在跟你谈正事。” 陆长青似乎诧异:“我也没以为你在跟我谈别的。” ……算了,说不过。贺琛看到廊道上被引进来的人,直接岔开话题:“范总,这边坐。” “贺将军,陆院长。”范茂德连忙打招呼。 “连夜赶路,委屈范总了。”陆长青道。 为掩饰行踪,也为打平山基地一个措手不及,贺琛把行程安排在奠基仪式结束的当晚,穿梭机也都混在客人离开的机群中。 “怎么会,是范某委屈陆院长了。”范茂德懂事地说。 他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可能另有目的,不过名义上,陆长青总归是为了给他家人做治疗去的。 治疗也是实打实真做,患者是范茂德的亲弟弟,精神力问题很严重,别人都看不好。范茂德就剩这一个至亲,能请动陆长青来做治疗,他感激不尽,什么都愿配合。 “也感谢贺将军亲自护送。”谢过陆长青,范茂德又谢贺琛,面面俱到,哪个都没落下。 “范总不用客气,”贺琛说,“我正好有件事要请教范总。宴会上听说上云星有些关于基地分割的谣言,您从上云星来,知道什么,能否详细说说?” 谣言?陆长青看贺琛一眼。他也刚听到有关消息,还没抽出时间和贺琛商量。 “贺将军原来也听说了,范某正想把情况跟贺将军汇报一下。”范茂德小心恭敬道。 上云星虽然是行政星,另有一套行政班子,但掌握兵权的基地,权力从来不比那套班子小,范茂德未来要在贺琛手底下讨生活,自然对他恭敬异常。 宴会短暂接触,这位年轻少将沉稳冷峻,喜怒不行于色,范茂德没探出底,便尤其小心。 “其实不止上云星,在上云、下云两星,现在都流传着一个谣言,说——”那谣言不大好,范茂德有丝迟疑。 “范总尽管说。”贺琛平静道。 “是,谣言说平山基地分割后,基地内部这几个行政星之间,原本的企业合作和商品流通都会中断,税收政策也要调整,比如,上云星以前仅需负责平山基地1/6到1/5的运转金,合并到汉河后,因为汉河原本的两颗星经济体量比较小,上云就需要负责汉河基地近一半的运转金。” “只是一些无聊之人的臆测,”范茂德看了贺琛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冷静,才开口,“但因为这个,上云星人心动荡,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对汉河基地入驻本星不太看好。” “多谢范总直言相告。”贺琛听完,看向范茂德,道谢的语气并不虚假,叫范茂德松了口气。 看来说真话是对了。 经商有成者往往擅观人,宴会没看出什么,在这穿梭机上范茂德却看出点儿东西来:他看出贺琛不是两面三刀、心胸狭隘之人,否则他的部下与他眼神交流不会那么坦然,尊敬远大过戒惧。 “谣言止于智者。不过交接后要平稳过渡,这些问题是避不开的,你应该也有所计划?”陆长青听完范茂德的话,似乎有意,询问贺琛。 “啊,两位要谈公事,我先回避?”范茂德站起来。他虽然好奇,也知道有些话他不够格听。 “不用,是有些想法,还要请教范总。”贺琛示意他坐下来,看着他,不急不忙开口,“有一点,范总,或者说上云星大部分人可能没考虑,汉河基地没那么多富贵闲人要养,运转金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高。” “啊,是。”范茂德作醍醐灌顶状。 心里却在嘀咕:话这么说,是真有让上云星负担一半的意思?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5节 “不过我这么解释,旁人也不一定会信。”贺琛观察着范茂德的模样,继续开口,“所以最有诚意,也最简单平稳的办法,就是我承诺,在我任期内保持你们当前的税率不变。范总以为如何?” “哦?”范茂德精神一振,“这样自然稳妥。将军思虑深远,有这颗定心丸,我们就都踏实了。” “至于星际间企业合作和商品流通,”贺琛又缓声开口,“我听说,以前平山基地要额外向你们收取一笔通航税,作保证航路畅通、保障你们货物安全用?” “确实有这回事。”范茂德答。 货物在星际间流通另有关税要征,这笔通航税,其实就是一笔专门缴给基地的好处费,不同航路,税点不同,每逢星盗作怪,税点还要上涨。 “我计划取消这笔税。”贺琛说。 “取消?”范茂德怔了怔。 通航税仅次于运转金,是他们上缴给军部这些基地的一笔重要税金。这块肥肉,会有人不吃? “范总不愿意?”贺琛问。 “不!自然愿意。”范茂德忙答,“只是,只是范某一时落于窠臼,没有想到。” 其实,企业向所属基地缴纳运转金,基地本就该给他们保驾护航,“运转金”是一笔集总的税收。但长期以来,军部各大基地巧立名目,额外收取各种税金,已是通用做法。 范茂德甚至被压榨习惯了,没想到还能取消。 “如果将军真的免征通航税,我们就有很大成本优势,上云、下云两星的商品大可以扩大流通范围,不必拘泥于原本的平山内部!” 范茂德说着,站起来向贺琛行了一礼:“将军仁德,恤民如子。” 别管他是不是真心恤民,这顶高帽子必须先给戴上。 以及,倘若真的取消通航税,他们经营策略也要调整。范茂德想到这里,已经心急,要赶快回去小范围开个股东会,关系好的朋友,也要拉了来讨论怎么联合往外走。 “范总觉得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将军入驻,是上云之福。”范茂德夸赞道——多了不少真心。 “那就还请范总再遇到流言,多替贺将军澄清两句。贺将军要在上云星立稳根基,离不开你们支持。”陆长青说。 “是。这必须的,我回去一定跟我那些圈内朋友好好说说将军的计划,也好安他们的心。” “另外,贺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流言,其实将军在我们上云星人气很高啊,将军亲入汉霄星重灾区救人的画面,至今还在我们的热搜上挂着呢。” 范茂德面带笑容,半奉承半认真道。 热搜?贺琛眉心跳了跳,他上什么热搜? “范总先休息,我们抵达后,先去看令弟情况。”陆长青这时开口。 范茂德听出这是送客的意思:“好,多谢陆院长、贺将军。到上云星后的接待事宜我已经安排妥当,按陆院长要求尽量低调,两位放心。” 他交代罢,有眼色地离开。 “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么周全?”范茂德走后,陆长青看向贺琛。 “就这几天。你忙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贺琛答,“师兄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很好。不愧是最聪明的武士。” ……能不能忘了这回事?贺琛脸有些热,陆长青却说起正事:“谣言恐怕是贺宏声故意散布的。” “嗯。”这谣言会让上云星的人抵触汉河入驻,一来给贺琛增加麻烦,二来给贺宏声更多时间、机会转移资产。 谣言散布既快又广,不是贺宏声做的,还能是谁。 “其实他们会利用舆论,你未必不能。”陆长青又说。 “师兄的意思是?” “他可以在上云两星说你的坏话,你自然也可以在平林四星宣传你的政策。” 平林四星,指的正是平山基地没有割走的部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想动摇上云、下云的企业跟他搬迁,你未必不能反过来,动员平林那几颗星的企业迁过来。” 陆长青说。 他说的不无道理,贺琛边听边思考,眉目专注之余,露出一分疲色。 陆长青伸手,摸出一包营养剂,打开盖子递给他。 “休息会儿吧,看你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而且,我有这个。”贺琛掏出贺乐言给的果冻条。 “你舍得吃?” “不舍得。”贺琛还是接过营养剂。 一边吃,一边揉捏果冻条:“不知道乐言盖好被子没有。” “他睡觉很少乱动。”陆长青说。 “嗯。”贺琛嘴里应着,心里还是觉得歉疚。他太忙,陪乐言太少了。 “师兄上次说乐言需要跟同龄人交往,是不是现在就送他去上幼儿园比较好?没有玩伴,乐言老是一个人,会不会闷出问题?” “你别焦虑,乐言是静得下的性格,一个人玩不一定意味着他孤独,可能意味着他专注。” “但是跟玩伴来往也是必要的,书上说了,这样才能社会化。”贺琛说。 “汉霄城孩子少,只有一个混合学校,我想让乐言去那儿上学试试,我问了,里头也有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 “那可以试试。”陆长青肯定。 可贺琛还是焦虑:“人家会不会看他是新来的欺负他?” “不会。”陆长青答。 “为什么?” “因为有你这么厉害的爸爸给他撑腰。” 啊?这意思是——“我可以陪乐言一起去上幼儿园吗?” 贺琛眼睛大亮。 “……你不能。” 陆长青静默片刻才说:“我说的「撑腰」是精神上的。” “……不早说。”贺琛小声嘀咕,“我没上过幼儿园,还以为真能让家长陪。” 他还在惋惜不能陪的问题,陆长青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处:“小学,上过吗?” 贺琛顿了顿:“上过。回星都后上了一年,就升中学了。” “上得不开心?”陆长青观察着他神色问。 “不太记得了。”贺琛含混说,“我什么也不懂,忽然去上学,吃力肯定是吃力的。” 陆长青不由想象他第一天上学,背着书包茫茫然的模样。 陆长青面色一软,但看着贺琛的神色,又沉静下来:“有人欺负你?” “那倒没有,我很厉害。”贺琛答。 能在流浪中平安长大,贺琛不是个软柿子,没那么容易被欺负,只不过—— “开始有点儿被孤立。” “贵族小孩觉得我不是贵族,平民小孩觉得我不是平民。” “我自己觉得我两边都不是,我就是个贫民星来的流浪儿。” “不过我还是试图融入过他们的,小孩子嘛,谁不想要认同。可惜融不进去。” “后来上了大学,遇到我的舍友,就是韩津、向恒跟徐临他们,情况才好起来。” 贺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笑容。 陆长青静静的,一副等待倾听的模样,贺琛就不知不觉讲下去: “其实开始也不太和谐,但是我们战斗和指挥两系那时候以寝室为单位组战队,每到周末就搞大乱战。一连好几个学期,信任和默契就在一场场战斗中建起来了。” “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充实、快意,慢慢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向哥还开导我,不必纠结自己属于哪边,我就是我自己。” 贺琛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认真回忆,那似乎是贺琛人生中最开心的几年。也是永远回不去的几年。 贺琛握紧了手中果冻条,忽然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贺宏声可以「暴乱」,我能不能「暴乱」?” “你想做什么?”话题转变突然,但陆长青仍跟上他思路问。 贺琛沉默。 他想尽快解决掉贺宏声,他还想,让向恒回来。 但这事没那么简单,贺宏声身边有重兵把守,他要好好策划,既要达成目的,又不拿人命来填…… “大局为重,不要急躁,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陆长青仿佛猜到些贺琛的目的。 “我知道。”贺琛说。如果贺宏声真的出事,贺家会不会报复、军部会不会调查,这都是他要考虑的事。 他又打开终端,还有些资料,他没研究透。 但陆长青忽然开口,打断了他:“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我舱室。” “啊?”贺琛手指挠了挠。 “给你做次治疗。”陆长青说,“已经进入深度治疗周期,至少三天要做一次,不然会前功尽弃。” “哦。”想歪了的贺琛红着脸,乖乖跟陆长青起身。 路上的工夫他不觉把注意力放在了陆长青身上。 “师兄呢?”舱门合上,他突然问,“师兄上学时,经历过什么?是不是从头天才到尾?” “嗯,顺顺利利,乏善可陈。”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给一个师弟补课,却被他——” “咳,我错了,师兄。”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6节 范茂德眼里“沉稳冷峻”的贺琛此刻红着脸,老实道歉。 “开个玩笑。”陆长青边洗手边说,“不过乏善可陈是真的,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读书时只会读书,不会交友。” “那可能是师兄你的心智太遥遥领先。” “谢谢安慰。”陆长青轻笑,“是我跟你一样,自觉不属于任何一边。” 不同的是,贺琛还能纠结自己属于哪一边,陆长青却十分确定,自己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从来没有归属感,没有谁是他的同类。除了……贺琛。 “补课”期间,陆长青一遍一遍进入过贺琛的精神域,一个人的外表或许可以骗人,精神域却很难。 那时贺琛的精神域还不是今天这样,没有茫茫雪原,只有一片泥泞的雪地,雪地中有一小片冰封的湖。 打破冰层,潜入湖底,那里又不合常理地变成地面,地面上有座小小的木屋,木屋中有一个十来岁、冻得手脸皲裂的男孩儿。 男孩儿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打猎,一个人劈柴,一个人做手工,一个人睡觉吃饭。 那是贺琛自己也看不到的意识深处。 陆长青永远记得,他伸出手来,被男孩儿反握住,那一瞬灵魂相通的触动。 “我们不需要属于哪一边。”此时此刻,贺琛成熟理智且认真地说。 “你说的对。”陆长青擦干净手,转过身来,示意贺琛在沙发上坐下,“我们开始吧。” “先说好,我不睡。”被陆长青握住手腕的一瞬,贺琛万分郑重开口,“一个小时后到上云,我有正事,真不能睡。” “知道了。”陆长青坐在他旁边,稳稳握住他手腕。 在降落到那颗未知星球、面临未知险境之前,为他安神定魄,筑稳铁壁铜墙。 第57章 保护者 因为是半夜上路, 一行人抵达上云星时恰是早晨。 范茂德将陆长青等人低调引下穿梭机,一路没见贺琛,他也懂事地没多问。 陆长青说到做到, 用了早饭, 果然就去给他弟弟治疗。 检查过后陆长青没打包票, 但范茂德看他神色,是很有几分把握的。范茂德心中大定, 恭恭敬敬请他去安排好的僻静住处休息。 进了住处, 陆长青那边就再没了动静, 一整天风平浪静,整个上云星也如是。 不过, 范茂德却凭着直觉,嗅到股不平常的气息。 这天傍晚上云城的电力不知为何中断, 许多企业都早收班,范家的生产线也不例外。 范茂德听见工厂的汇报,只让他们早些回家,别的什么也没说。 总部加班的人也被他驱散了,让他们不要应酬,早早回家。 他本人却踌躇了一刻, 没有回自己在城市中心的家, 而是带着两名保镖,去了位于产业园的厂区。 那里有他毕生的心血。 让保镖在外面休息,他一个人安静待在厂区专门的接待楼休息室中, 拧亮台灯, 凝神思考,用原始的纸笔,梳理着自己头脑中渐渐成型的新策划案。 不觉到夜半, 他听见一声闷雷似的炸响,惊醒过神来,快速起身走到窗外,恰好看到一抹火光在东北方向消逝。 那是上云星最大重工紫虹产业的方向。 范茂德抓紧窗沿,狠狠皱起眉。 紫虹有几口熔炼特殊星矿的高炉,如果爆炸,波及范围巨大。 具体有多大,范茂德不清楚,他只能祈祷自家园区没事。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炸。 范茂德跟紫虹没有合作,甚至还有过点摩擦,但物伤其类,以心度心,范茂德此刻真诚祈祷他们没事。 还要祈祷,那位新的贺将军,能速速胜过旧的贺将军。 毕竟新贺将军擘画的前景,范茂德非常期待。 “检查过,余下炸药全是断的,这一组应该是他们特意留的口子。”同在产业园区内,一处厂房二楼阴影下,有个影子样的人,低声向陆长青汇报。 “厂房的控制系统?”陆长青问。 “有木马程序,但没等我们出手,就已经被拦截了。” 那他成长很快。陆长青弯弯唇。 “主人,怎么不……沟通一下,两边合力,少做无用功?”那下属迟疑了一下,低声问。 “不急。”陆长青专注看着一楼正在进行的打斗——说打斗并不合适,一群训练有素、合作默契的黑衣人,如一张细密的网,沉默、快速、精准,将另一群灰衣人一个个击倒、绑缚,说是网,更像是深海中过境的鲨鱼。 不急,并肩战斗多了,总有一天,他也会跟他建立起信任和默契。 “陆院长,这里危险,您还是离开吧?”齐博靠近陆长青道。 他不知道陆长青是怎么知道他们今晚在这里行动的,指挥官只叫他保护陆长青,没叫他干扰对方行动,他也知道对方跟指挥官的关系不同寻常,一直尊重着没加以阻拦。 不过眼下这个距离太近了些,对方毕竟是金贵的治疗师,齐博怕出差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下午他有半天没看见陆长青,再见到他时,感觉他脸色特别白,包括现在,他也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而非站着。 只是他话才说完,陆长青忽抬手制止,齐博顺着他视线,向楼下望去,皱了皱眉。 灰衣人所剩无几,仅剩的几个也被逼到角落,可是当中的一个,却忽然扯开自己外套,露出……绑在前胸后背的,满满炸弹。 “退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那灰衣人威胁着,手放在腰侧一根拉绳似的引线上。 “冥河-5型钨弹,目测有30公斤,核心区15米,冲击区50米,破片区150米。”黑衣人中,居中的贺琛耳机里,立刻传来汇报。 “先退。”贺琛眼睛盯着那根引线,打了个手势,带着黑衣人缓慢后退。 就在这时,他耳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却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响:“限制对方行动5秒,够不够?” 贺琛动作微滞。 “够就眨一下眼,不够眨两下。” 贺琛很快眨了一下眼。 “开始。” 耳机里传出沉稳声音,同一瞬间,贺琛闪电般前冲,身体几乎带出残影,没人看清他怎么做的,两秒钟后,众人反应过来时,那个“人体炸药”的两只手已被结结实实缚在身后。 贺琛手探向他胸前,找到主控盒,顺利关闭开关,与此同时,他的部下也上前控制了剩下几名灰衣人。 危险看来已经解除,贺琛转头,去寻觅刚才跟他说话的陆长青在哪儿。 二楼的陆长青却瞳孔骤缩,从他的角度,他看见一个灰衣人抽出一只被绑缚的手臂,将手中握的东西向贺琛抛出,是枚小型炸弹! 陆长青来不及考虑或示警,他抛出一物阻拦炸弹,自己同时飞身而下,扑向贺琛! “轰”的一声巨响。 尘烟四起。 巨大的冲击力下,陆长青护着贺琛扑倒,然而电光火石间,一头雪白巨狼,又护住陆长青,两人一狼,卷成一团,在爆炸的冲击中滚出数米。 “师兄?”短暂的思维空白和双耳失聪后,贺琛迅速翻身,半跪起来,看向陆长青。 他直觉不好,刚才虽然失聪,他却感知到陆长青胸腔震动了下,此刻检查,陆长青唇边果然有血迹。 “你伤了哪儿?”贺琛面色不好。 “不要紧。”陆长青已经坐起来,手抚向大狼,无形的精神力牵引,取出刺入它身体的炸弹破片。 “先离开。”贺琛不等他继续治疗下去,把雪狼收回精神域,看向其他人。 炸弹体量小,其他人离得远,受伤并不严重,此刻已经将罪魁祸首灰衣人牢牢控制起来。 “属下有罪。”一个士兵面色惨白,向贺琛请罪。是他没检查好这人。 “回去再罚。”贺琛惜字如金说,“看好他们,不要给机会寻死。” 吩咐完,他转回身,看向陆长青。陆长青已经站起来,本来站得挺稳,偏偏贺琛回头时,他就微微晃了一下。 贺琛立刻伸手扶住他,看向一旁,一个已经戴好手套的随队医疗兵会意,快速跑上来:“陆院长——” 医疗兵伸手要给陆长青治疗。 “不用。”陆长青制止,“伤没事,我有数。” 他拒绝得认真,不是推让。 “那我扫个尾,让人先送你回去。”贺琛不强求,低声说。 陆长青这次没拒绝。 而齐博已经懂事地走过来:“对不起,指挥官。” 是他没用,竟然还没陆院长一个治疗师反应快。 陆院长待指挥官,也真的……齐博带着十万分恭敬,将陆长青从贺琛手中接过来。 也怪,这人一到他手上,伤好像确实没事了,至少不需要搀扶。 齐博保证什么似的看贺琛一眼,护着陆长青向外走去。 贺琛看了一瞬他们的背影,收回视线,沉声命令:“不要松懈,其它疑似地点继续探查……” 走出厂房的陆长青,眼神示意自己隐在暗处的人留下,他却跟齐博上了飞车。 “齐上尉留步。”回到住处,陆长青开口。 “陆院长不需要请医生?”齐博不放心。 “请。”陆长青回答,“我已经联络范茂德,他的私人医生很快就到,麻烦你在外面等他,我精神力有些震荡,要静休调整,一小时内,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是。”齐博答应,看着他进房。房门隔音很好,齐博开始还听见了一瞬水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夜色深浓,上云星夜空中两轮淡白月影交错,如彼此拥吻。 齐博不觉想了一瞬指挥官和陆院长,又专心起来,戍卫着房门,静候那位私人医生到来。 汉霄星的夜空上,却只挂着一轮如勾的残月。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7节 向恒没穿平山基地的军装,穿着便服,身披黯淡月色,走走停停,在一片墓林间缓慢穿行。 走到最深处的墓碑前,他停下来,弯腰拾起摆在墓碑旁的黏土娃娃。 娃娃粗糙,看起来是贺乐言做的,不过娃娃左侧脸颊有道月牙形的印记,向恒猜测是贺琛的手笔。 乐言肯定不清楚,只有贺琛才知道韩津脸上有这样一道疤。 那年他们刚正式入伍,韩津脸上这道疤还是为保护贺琛伤的。 他跟韩津年长,贺琛跟徐临年幼,过去很多年,他跟韩津一直是稳重的、保护者的角色。 “你想不想回到从前?”向恒摸了下娃娃脸上的疤,看向墓碑,低声问。 墓碑自然不会回答,不过向恒的终端,却微微亮了一下。 向恒低头看向终端,那是一条特殊加密通道发来的消息,显示已读后,亮了短暂几秒就自动化为乱码消失:【哥,他们已入上云行动,一切顺利。】 【下次不要叫哥,要懂得保护自己。】 向恒回了一句,精神提振了些,最后看了墓碑一眼,转身向疗养院的方向走去。 向恒走的是僻静的地方,因为他身边一直有贺宏声的人监视,行动并不自由,今天半夜能出来,是难得甩脱监视。 但返程走到一半时,他耳中捕捉到异响,停住脚步,循声望去:两道黑衣人影,从围墙上一掠而过。 其中一道身影,体型跟监视他的人很像。 向恒瞳孔缩了缩,无声攀上近处一堵高墙,向院内望去。 这布防不对!不应该如此稀疏。 这时远处传来火光和人声,向恒皱眉看了一眼:火光的方向和黑衣人的去处正相反。 一瞬间,向恒想到什么,面色突变! 他一边跃下高墙,在夜色掩映下狂奔,一边冒险打通那条加密通信:“赶快示警宁天,保护乐言!” 第58章 蛇字不能用? 贺宏声派自己来汉霄星的理由, 向恒思考过。 第一,贺宏声需要有个人来汉霄星暂时拖住贺琛,自己了解贺琛, 多少能派上用场。 第二, 贺宏声还信不过他, 要借机看他会不会联络贺琛、露出破绽。 但就在此刻,向恒忽然想明白, 别的都不重要, 都不是贺宏声的关键目的。 自从在贺家被贺琛一剑钉在墙上, 贺宏声就已经恨贺琛入骨,只是力有不逮, 无法杀了贺琛复仇。 但谁说复仇只有杀掉贺琛一条路? 贺宏声问过向恒贺琛的弱点,有一条向恒没答, 但贺宏声只要上网就会知道:贺琛在乎贺乐言,贺乐言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恐怕那些监视他的人,核心任务根本就在乐言身上,贺琛名义上回到“汉河”,他们立刻伺机而动! 其他的,全是贺宏声在扰乱视线! 向恒面无表情, 再次加速, 就在这时,那栋安顿着贺乐言等人的小楼上传来打斗声。 向恒抬眸,看到宁天的精神体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跃出二楼窗户。 听见小孩中气十足的哭声, 向恒长长松了口气。 他重新隐伏回黑暗里, 收敛心神,一声不出,防备着意外发生。 * “向上校, 向上校?”房门被敲响,向恒从里面打开门,精神略萎靡,将什么东西塞进口袋。 “大半夜的,瘾挺大啊。”那人轻贱地看向恒口袋一眼,眼神倒松懈几分。 “什么事?”向恒把露出一角的冰血晶往口袋深处塞了塞,压抑着焦躁问。 被打断“享用”是这样的,那人不以为意:“出事了,我们要回平山。” “出事?什么事?”向恒皱眉。 “谈判要崩,贺琛跑到上云星去了。而且他们这儿今晚又是起火又是闹贼的,咱们住着不安全,就走呗。五分钟啊,收拾行李!” “起火?闹贼?”向恒拉住那人胳膊,“有人出事?” “怎么,关心你前战友啊?”那人问着,神色越发不尊重,但戒备也越发轻。 向恒松开他:“算了,我去收拾行李。” 那人反而站住脚:“具体不清楚,就是那两个崽子,有个伤得不轻吧。你快点儿啊,咱们得立刻走。” “好。”向恒背过身,攥紧手指。 * “伤了哪儿?”凌晨四点,贺琛一边大步流星走向飞车,一边问。 脸色冷肃非常。 “右肩,已经在做治疗,有毒素,暂时控制住了。”终端那头的宁天汇报。 听到“毒素”,贺琛紧紧攥了下手指,抬脚跨上飞车:“让医生一定稳住毒素不要扩散,我再请——” “我已经叫了星都最好的专业团队来。”飞车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陆长青从另一侧的车门同样坐进飞车:“不要急,默言的精神体是玄金蟒,本身毒性强,抗毒性也强,默言和它一体,毒素对他的作用要大打折扣。” “真的?”贺琛下意识问。 “这种事我不会玩笑。”陆长青说着,示意司机启程。 贺琛这时忽然反应过来:“你养伤,不用跟我回去。” “我的伤不要紧。”陆长青说着,伸出手。 “要什么?”贺琛边问,边打量陆长青苍白的气色。 “大狼。”陆长青不再等贺琛反应,直接握住他的手腕,进入他精神域,把遍体是伤、神态萎靡的雪狼带出来。 “你休息一会儿。”把手放在大狼伤口上,陆长青对贺琛说。 贺琛皱眉:“我没事,你——” “你有事。”虽然贺琛看起来像没事人,但雪狼受的伤有一半会由他扛,陆长青不信他没事。 “安静点儿,不要打扰我治疗。”他哄孩子般说着,另一只手抓住贺琛,精神力同样涌入他体内…… 航速开到最大,天刚透亮,贺琛和陆长青就赶到贺默言的病房。 “爸爸!爸比!”守在门外椅子上的贺乐言看到他们,眼圈顿时红了,一把扑到贺琛怀里,“哥哥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不要紧,乐言乖,不怕,有医生在,哥哥没事的。”贺琛紧紧搂了下贺乐言发颤的小身体,看向病房。 陆长青把乐言接过来,让贺琛先进病房,自己安慰贺乐言:“乐言不怕,哥哥没有生命危险。” “爸比,呜呜。”贺乐言哭着把脸埋在陆长青肩上,憋了半宿的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哥哥,哥哥是保护我,才被坏人打到的。都是我不好!” 走进病房的贺琛脚步顿了一瞬,忍着没去安慰乐言,先去看病床上的默言。 贺默言肩上包着绷带,伤口处插着一个“嗡嗡”低鸣的体外装置,人在合着眼睛昏睡。 “还在昏迷?”贺琛脸色不好问。 “是在睡,指挥官!”医生忙报告,“因为要限制毒素扩散,我们暂时外置了一段人工血管作体外循环,为了预防栓塞给患者用了药,这个药是有点催眠成分的。” 贺琛安心了些,走上前,摸了摸贺默言又硬又黑的头发。 平时这小子从不让他摸,不等他伸手已经很有气力很敏捷地躲过去。 对不起。贺琛注视着默言肩上的伤,眼中闪过抹冷厉。 陆长青这时走进来,放下乐言,坐在床边,握住贺默言的手,把精神体小黑召唤出来。 小黑有些无精打采,也不爱理人,在贺默言的被子上盘成一团。 陆长青双手都覆盖在它躯体上,闭上眼睛,开始给它治疗。 贺琛看向陆长青:“你伤还没好,让文毅来行不行?” “这种情况特殊,文毅怕不妥。你放心,我有数。”陆长青答。 这时,宁天走进来,在贺琛耳边低语了两句。 贺琛听完,想说什么,但怕打扰陆长青,牵着乐言走出病房。 * “死了不要紧,死人一样是证据。封锁平山谈判团住处,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站在长廊上,贺琛沉着吩咐宁天。 “楚云棋有没有事?”贺琛又问。他已经知道出事时正逢楚云棋的住处起火。 对方要调虎离山,自然是烧楚云棋那里最有效。 “没事。”宁天答,“还有件事,通话时不好汇报——” 走廊没人,但宁天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出事时,有人向我示警,但很奇怪,通讯记录从我终端上消失了。” 消失?贺琛听着,大脑快速思索:听起来是黑客的手段。 “幸好有那个示警,否则——”宁天这时说。 他没把话说完,但贺琛自动补全了他的意思。要是没有示警,宁天再晚一步,贺默言一个人防不住那两人的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贺琛握紧了贺乐言的手,察觉他闷声不响往自己腿上贴了贴,心疼地把他抱起来。 “您觉得示警的会是谁?”宁天低声说,“会不会是——” “慎言。”贺琛凌厉抬眼,直接打断宁天。 贺琛已经知道宁天要说的是谁,但心里知道就行。 他既然这么谨慎,自己肯定危险重重,说出来只是给他增加危险。贺琛只后悔,当初竟然被他几句狠话就镇住了,没有阻拦他踏上险路…… 宁天闭上嘴,打开终端,调出一张图片,避开乐言,给贺琛看:“基地官方号和你个人的官方号,都收到这种匿名邮件。” 贺琛低头看去,顿时咬紧牙,才压下怒火。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8节 图片是多图拼凑,每张都血腥残忍,是些……肢体残缺被虐被杀的孩童。 这是炫耀,也是威胁! “给我几个人,我去平山,这仇不能不报。”宁天冷然道。 “报完呢?你们怎么回来,赔在里面?”贺琛严肃看他一眼。 仇肯定要报,但不是这么草率的报法,对方就是想激怒他,他不会上当。 贺琛眼中冷静下来:“平山谈判团的船有没有截下?” “没有。”宁天低下头道。 “事发没过五分钟他们就撤走了,通知港口拦截时,为时已晚。是我失职,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宁天说罢,用力咬了下唇,唇瓣渗出血腥味儿。 “他们走不走,影响不大。就是扣下人,贺宏声也不会因为他们妥协什么。”贺琛冷静分析着,看向宁天,“抬起头来。” 他语气不是多和蔼,眼神却是关心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沾上毒素?” “没有。”宁天低声答。 答完他抬起头来,看向贺琛:“听他们说你受了——” 宁天说到一半,被贺琛眼神打断。 宁天看向蜷在贺琛怀里,半合着眼睛、快要睡着的贺乐言,明白过来。 “那小子是你带的兵?”贺琛压着声音问。 “是。”宁天答。 贺琛开口:“战场瞬息万变,有不可控的意外很正常,但是——” 他语气一转,面色严厉起来:“正因为有意外,才要控制好一切能控制的因素。这个道理,你带兵不教?” “属下知错!”宁天“啪”地立正答。 贺乐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紧勾住贺琛脖子。 贺琛心一疼:这肯定是受到惊吓了。 “小点儿声!”贺琛瞪宁天一眼,重新抱好乐言让他睡,一边拍着孩子,一边看向宁天,“人你没教好,回去一起领罚,他单份,你双份。” “是。”宁天本能攥了下手,冰块脸闪过抹戒惧,却一个字都没多说。 “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道声音。 贺琛回头,脸上的表情快速调整,冷肃已经消失大半:“殿下没休息?殿下今晚受惊了。” ——确实惊得不轻,楚云棋此刻出门走这几步,还带了四个侍卫。 “我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楚云棋问。 “我刚回,正跟宁天了解情况。” “情况就是那些混蛋声东击西,想杀——” 楚云棋刚吐出个“杀”字,对上贺琛视线,顿了下来。 看到贺琛捂着贺乐言的耳朵,楚云棋明白了:有些话不能说,会吓着小孩儿。 换在以前,楚云棋是不以为意的,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你听了是什么感受。 但是现在,他脑子里渐渐也有了点儿同理心。 “我刚才联系了星都那边,我父皇的御医团队里有擅长解毒的,我叫那人过来了,现在就启程。”楚云棋说。 “多谢殿下。”贺琛神色端肃下来,向楚云棋正经行了一礼。 站在贺琛身后的宁天,略意外地看了楚云棋一眼,见楚云棋看过来,微低下头,也行了一礼。 楚云棋扫过宁天的脸,尤其扫过他出血的下唇,皱眉看向贺琛:“这事儿是意外,不算他失职,你不用罚这么狠吧?” ……什么鬼?贺琛回头看一眼宁天,嘴角抽了抽。 “殿下误会了,我罚人不这样。”他回过头说。 “唔。”楚云棋这时也知道自己误会了。 仔细看,宁天那嘴唇上还带着牙印呢。贺琛又不可能咬他,只能是他自己咬的。 咬的……楚云棋不合时宜地滚滚喉结,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们忙吧。” 他说完,调头就走,但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据宁天报告,刺杀者曾在平山基地的谈判团里出现过。”贺琛回答。 宁天不禁看他一眼:证据还没找到呢。 “所以,是平山基地,想——”楚云棋拧着眉,差点又说出那个“杀”字,但他看见贺琛怀里的小屁孩儿,及时停下来。 贺琛点点头,沉着脸,语气冷凝:“我伤过贺宏声右肩,巧极了,默言伤得也是同一个位置。” 是啊!楚云棋眉毛一跳。 宁天暗暗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刺客刺中默言右肩,纯粹是搏杀中你来我往的自然反应,并非故意为之。 算了……骗傻子不算骗。 “不过这些都不能充当证据。究竟是谁,我们一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还殿下公道。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实在胆大包天,为了袭击乐言,竟然不惜置殿下于死地!”贺琛愤而慨之。 “嗯,是要好好查。”楚云棋也很愤怒。换作往常,他大概已经沉不住气跳起来,可是今夜他精神疲惫,连怒也怒得没精打采。而且,相比过去一点就着的愤怒,现在,楚云棋眼里更多是思索:从前母妃说贺家靠不住,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是从前的他太幼稚。楚云棋跟贺琛点点头,扭回头,带着侍卫朝外走去。 越走,眼睛越黑沉。 贺琛看了他背影片刻,收回视线,拍着怀里困倦的贺乐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到病房。 贺默言竟醒了,陆长青拿着吸管杯,在喂他喝水。 看到贺琛进来,贺默言望了他一眼,酷酷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竟然合上眼又要睡。 “等等再睡。”贺琛心疼又无奈道,“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有要说出来,医生才知道怎么给你缓解。” 贺默言脑回路不寻常,贺琛有经验,再简单的道理,也要掰碎一点儿才指望他理解。 “没有。困。”贺默言声音虚弱说着,看向贺琛怀里的贺乐言,皱起眉,“为什么,哭?” 他明明保护好小东西了。难道漏了哪里,让他受伤了吗? “乐言担心你。”贺琛说着,把挣动的贺乐言放下来。 贺乐言刚刚够病床高,他很懂事,知道那些管子、仪器不能碰,就小心翼翼绕过那些,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贺默言的被子:“哥哥乖乖睡。” 他不拍,他睡得更香一些。但是贺默言没吭声,乖乖合上了眼睛。 贺琛看了他们俩一眼,揉揉贺乐言的头,目光转向陆长青:“我让人准备了清淡的饭,师兄简单吃点,先去休息?” “你也一起。”陆长青说。 “我在这里守他们一会儿,等会儿去吃。”贺琛说。 “那不如让人把饭送来这里,乐言也要吃点东西。”陆长青说。 也行。 贺琛示意宁天安排下去,再次看向陆长青,有许多话,一时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他们放火,是烧得楚云棋的住处?”陆长青主动开口。 “是。”贺琛答。 某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跟陆长青说,说起正事倒是很爽利:“贺宏声所谓谈判可能全是幌子,他从头至尾,只想——” 只想什么,贺琛顾忌乐言在,没说下去,只冷声道:“他真是蛇蝎心肠。” “嗯。”陆长青认同点头,但又忽然抬起眼来,“他真是什么?” “真是——”贺琛看了看睁开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贺默言,看了看跟哥哥同仇敌忾看向他的贺乐言,又看了看不知为何也盯着他的陆长青。 最后,壮着胆儿看了眼贺默言被子上“嘶嘶”滑动,并支棱起脑袋的小黑。 …… “他真是,毒蝎心肠?” ----------------------- 作者有话说:小狼:对不起,蝎蝎,以后你没伙伴了[化了] 第59章 被师兄调戏的一天 蛇蝎心肠也好, 毒蝎心肠也罢,想到贺宏声,贺琛怎么都恨得牙痒。 他一定要解除掉这个威胁。 “上云两星的交接仪式, 贺宏声是不是一定要到场?”贺琛忽然问陆长青。 “是, 需要你们双方签字。” “嗯。”贺琛计算着, 在房间走动。 “你在想什么?”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下意识答。 陆长青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基地内部护卫森严,要想成事, 确实要抓住贺宏声在外面的机会。” 贺琛顿住脚, 看向他。 陆长青继续说:“既然是上云星、下云星交接, 仪式当然选择这两星之一办为好。上云星你已经接管,可以提早做布置。” 这话……贺琛现在很肯定, 陆长青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他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简直像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 虽然顾虑乐言在,他们谁都没把话说太明白。 早饭送来,两人对坐吃饭,贺琛还不时看陆长青一眼。 “怎么?我脸上有花?” “咳,不是。”贺琛避开他视线,问, “你不是说……要以大局为重?”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89节 “那是之前。现在, 这就是大局。”陆长青平静自然说。 贺琛不由顿了顿。 心里的防备一松,他打开终端,把本来准备自己消化的那封邮件调出来, 给陆长青看了一眼。 画面血腥, 他只在陆长青面前晃了一眼,很快就收回来:“贺宏声发给我的。” 陆长青没多说,把一杯热牛奶递到他手边, 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先吃饭,吃好睡一会儿,睡醒我们再商量。” “嗯。”贺琛握住牛奶杯,正要喝,又觉得不对劲,看了眼贺乐言。 乐言也跟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但格外沉默,双手抓着一只小饼,过半天了,才咬两口,饼上只有两圈小小牙印。 陆长青顺着他视线,也看向乐言。 他揉揉乐言的头:“乐言乖,不吃饱,怎么照顾哥哥?” “照顾哥哥?”乐言沉闷的大眼睛动了动。 “对,”贺琛配合地插话,“你哥全靠你哄睡了。你看有你在,他睡得多香!” 乐言歪头看了病床上的默言一眼。 爸爸又骗人,哥哥明明是因为药才睡的。乐言咬咬小嘴唇:“那些厉害的大医生,什么时候到?” “等一会儿就到,哥哥不会有事。”陆长青说。 贺乐言点点头,又咬了一口小饼。他要吃饱,才有力气等医生过来。 这状态……陆长青跟贺琛互看一眼。 “乐言,哥哥受伤不是你的错。”贺琛放下手里的牛奶杯,很郑重对贺乐言说。 贺乐言小手抓紧饼饼,不说话。 “坏事情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就像坏天气一样。”陆长青开口,“乐言会觉得下雨是乐言的错吗?” 贺乐言摇头,若有所思。 “有坏人趁家长不在家,闯进家里欺负小朋友,是乐言的错吗?” “不是!”贺乐言这回很坚定地说,“是坏人的错!” “没错。”陆长青肯定地揉揉贺乐言的脑袋。“坏人交给爸爸和爸比解决,乐言就负责陪着哥哥,能不能做到?” “能!”乐言响亮应了一声,“嗷呜”咬了一大口饼饼。 贺琛默默伸出大拇指,给陆长青点了个赞。 上兵伐谋,陆长青是上中之上,他专门伐心。 他太聪明了,总有本事,熨平人心里的褶皱。 但也是因为太聪明,有时候,反而让贺琛觉得“危险”。 贺家人“聪明”,所以智计百出,操纵他的朋友,勾结星盗牟利。贺雅韵“聪明”,所以奇思妙想,改写他的人生。 吃过太多“聪明人”的亏,趋利避害的本能,使贺琛生活中更想接触简单的人。他想跟默言、乐言过简简单单的日子,这个愿望是认真的。 可是,这样“聪明”的陆长青,也会做“不聪明”的决定。 “还没好好谢过师兄。”贺琛看向陆长青,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 “不用谢。你有雪狼,其实能躲开,是我一时没想到。”陆长青说。 “躲开什么?”贺乐言问。 刚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爸爸和爸比说什么,现在却听得认真。 “没什么,好奇宝宝。”贺琛说着,递给乐言第二张小饼,陆长青则递给乐言牛奶。 两人动作出奇的一致,不由从对方的手,互看向对方的眼睛。 空气忽然安静,直到贺乐言出声:“谢谢爸爸,谢谢爸比。你们怎么不吃?” “啊,吃!”贺琛醒过神来,红着脸,低头吃饭。 陆长青看着他,牵了下唇,也提起筷子,准备夹菜。提起才发现他拿的不是筷子而是勺子,好在没人发现,“聪明人”陆长青默不作声,又换了筷子来…… 吃完饭,两人商议,陆长青带贺乐言回住所睡觉,贺琛就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睡会儿。 连续很久没睡,贺琛合上眼,很快睡着。 陆长青带贺乐言回住处,却哄睡了乐言,又打开房门,到对面出事的房间去看了一眼。 扫过地上的血迹,想到贺琛收到的威胁,他冷静打开终端: “贺妃想来很愤怒,提示一下她,给她娘家的厚礼该慢慢上了。” * “陛下,太过分了!” “他们要做什么我不管,怎么能烧云棋的住处做幌子?云棋是陛下您的儿子,是帝国唯二的皇子啊!” 一大早,贺妃就赶到皇帝楚建衡寝宫哭诉,她身着素裙,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有,脸也比平时素净,红着眼圈的模样,竟叫对某些事已经淡了的楚建衡,忽然不合宜地起了分心思。 “好了,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云棋不是好好的吗?”楚建衡让她在自己床榻上坐下。 “是,云棋现在是好好的,可侍卫要是慢上一时半刻呢?” 贺妃先捂住心口,又捂住湿润的眼睛。 手掌遮掩之下,她眼里是冷冷的失望。 她知道他凉薄,不知道他如此凉薄,云棋险些被大火烧死,他眼里没有一星半点后怕,只有轻飘飘一句“他不是好好的”…… 心中愤怒,贺妃却将自己拆成两半人似的,捂着眼睛,呜咽地说:“陛下,臣妾,臣妾实在后怕。” 她未着半点妆,指甲却因平时养护,泛着温润荧光,两只素手,更白皙纤长,我见犹怜。 “好了。”楚建衡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是谁这么狗胆包天,朕狠狠处置了他,给云棋出气就是。” 他说着,眼底晦暗不明:确实该死,今天是他的儿子,明天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来? 他想着,看向贺妃,挑了挑眉:听了他的话,这女人看起来却更伤心了,一串清泪沿着脸颊淌落。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怎么,朕要处置他,你还不满意?”楚建衡今日耐心格外足。 “臣妾怎敢不满意陛下。”贺妃忙答,“臣妾是,是——” “是什么,你说就是,有什么话,还瞒着朕?” “臣妾不敢!” 贺妃起身,作势要跪下,被皇帝拉住——直接拉到他腿上,抚着她的肩膀道:“说吧,你是怎么了。” “是。”贺妃身段柔软,虽在楚建衡怀里,但又若即若离,勾得楚建衡心火越发旺盛。 她自己却似乎很紧张、很忧虑:“陛下,臣妾是听云棋说,派去那些人的,是臣妾的,是臣妾的——” “是你二哥,贺宏声?”楚建衡抚摸她的手顿住。 “陛下怎么猜到的?”贺妃“腾”地站起身来,回望楚建衡,脸色煞白。 “这做不得准!臣妾不信,二哥他怎能,怎能置云棋于险地?” “哼,”楚建衡冷笑,“你还当你娘家人是什么好东西。” “陛下……”贺妃咬咬唇,“臣妾六神无主,陛下就少刺臣妾几句吧。” 她失魂落魄说着,苍白的唇瓣咬出几分血色,素净的脸更加好看起来:“真的是他吗?可他好歹是云棋的亲舅舅,怎能如此狠心?” “不是他还会是谁。”若是别人说出的答案,楚建衡或许还会多想,但对自己猜出来的,他却十分笃定,不容别人质疑。 “他也未必是真要对云棋不利,朕谅他没那么大胆子,多半是恨贺琛恨得发狠了。” “胆子?”贺妃苦笑,“他还需要更大的胆子吗?” “火都放了,他是不是真心要云棋死,还重要吗?” “就算不是要云棋死,他起码也是不在乎云棋死活,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吧?” 贺妃说着,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臣妾万万没想到,臣妾对他们掏心掏肺,陛下也一向对他们不薄,可他们竟然,竟然如此践踏陛下跟臣妾的真心,如此肆无忌惮……” “践踏”两字一出口,楚建衡面色微沉,忽然扫了兴致,唤人来给他更衣。 “陛下,臣妾,臣妾愧对陛下。”贺妃柔柔弱弱,却很坚决跪下去,“陛下,臣妾从前处处维护家人,现在却知道错了。陛下和云棋才是臣妾最重要的人。” 她一身素衣,跪伏在地,如一朵娇弱的梨花:“请陛下严处贺宏声,从今以后,臣妾只当没有这个哥哥!” “行了,起来吧。”楚建衡伸着胳膊在换衣服,专门让自己的贴身内侍去扶她起来。 “就算要罚,也要调查清楚,师出有名,朕会看着办的。”楚建衡模棱两可道。 贺家近年得意,势力快要跟他们楚家比肩,他提拔贺琛,就是有打压贺家之意,但打压也要看度,最近在血晶分配上,贺家似乎很倒霉,被人连找了很多茬子,楚建衡也不想打压他们到超过那个临界点。 “是,多谢陛下。”贺妃行礼,取手帕擦干净脸,“臣妾不好,一大早又扰陛下了。” “你还知道。”楚建衡笑哼了一声。 “臣妾当然知道,臣妾听说陛下头疼又犯了,本打算等陛下闲时来给陛下按摩的。” “嗯。”楚建衡想到她按摩的手法,心中一动,在椅子上坐下,“你来。” “是,臣妾净手。”贺妃洗了手,走到楚建衡的椅子后,纤纤玉指,按压住楚建衡的太阳穴,轻重得宜揉按起来。 一边揉,一边问:“陛下,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聊胜于无。楚建衡不过是借她放松一二,真有缓解效果的,是陆长青的治疗……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朕该召长青回来,顺便找他了解云棋在那边的事。” “多谢陛下,陛下还是疼云棋的。”贺妃道,“只是陛下这头疼太顽固了,医生和治疗师也只能帮陛下缓解,臣妾听说菩提果有奇效,放身边闻着就能治疗头疼,一直想为陛下寻个好的。” 楚建衡合着眼睛,有些着迷地闻着她手腕间传来的异香,随口说道:“你有心了。一个果实,再奇能奇到哪儿去,朕都试过。” “果实和果实也不一样,臣妾听说,这菩提果年限越久越难得,疗效也越好,臣妾一直让人留意着呢,前阵子本来听说——” 贺妃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下去。 “听说什么?”楚建衡仍旧合着眼问。 “听说贺家得了一个,那是个老果子,通体紫黑,听说还是娃娃形的,是极品果王。” 楚建衡哂笑:“果子也称王,还有娃娃形?”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0节 “陛下怎么不信?”贺妃不悦,手下微微加大劲道,“是臣妾让人去贺家给大哥送东西,臣妾的人亲眼见到的!那果子头上还有两个天然圆疤,就像娃娃的一双眼睛一样。” “好,朕信。”楚建衡笑说,“那果子呢?拿来给朕瞧瞧。” “果子没了。陛下头疼的事一向不往外说,臣妾就说自己头疼,向贺家索要,结果大哥说没这回事。”贺妃闷闷不乐说。 “臣妾是看明白了,只有臣妾对他们是真心,他们对臣妾都是敷衍。大哥近年也爱头疼,八成是留着果子自己用了。” “好了,一个果子,朕还跟他抢不成?”楚建衡依旧闭着眼睛说,手指却敲了敲椅子扶手。 贺妃看了眼他的手,垂下眼眸,不再多话,专心给他按摩,腕间异香也源源不断,渗入他每个翕张的毛孔。 而此时,气势磅礴的宫殿外,二皇子楚云澜,却手捧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刚刚跨进殿门。 “父皇。”在书房见到楚建衡,楚云澜恭敬行礼。 “又遇上哪家给你出难题了?一早跑过来。”楚建衡不满问。“让你主持分配你就大胆分,不要怕得罪人,你的背后是朕。” “是,父皇。儿子最近确实被他们吵得乱了心神,没能给父皇好好分忧。”楚云澜道,“不过儿子今天不是来求教父皇的,儿子昨天听父皇说头疼,恰巧,搜集到个宝贝,赶紧给父皇送来。” “哦,什么宝贝?”楚建衡看了那盒子一眼,觉得有些巧。 “父皇,是菩提果。”楚云澜说着,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一个果子。紫黑色,下圆上尖,有些像个娃娃,果实上部两个天然疤眼,如娃娃双目。 楚建衡缓缓抬起眼来,看向楚云澜的脸,目光阴沉。 “你是从哪儿搜集的?” “啊?”楚云澜眼睛快速眨了下,“儿臣其实是拜托外祖父留意搜集,昨天外祖父就送了它来,儿臣忙着高兴,没问这么细。” “所以,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献给朕?” “这——”楚云澜一懵,不知哪里触了霉头,让他不满。 不过楚建衡向来阴晴不定,楚云澜已应对习惯了:“父皇恕罪!这果子儿子让御医验过没问题,就没再多问来路!” “是吗?”楚建衡面色阴沉,看着楚云澜,不紧不慢开口,“你这样糊涂,让朕怎么放心把大事交给你。” “父皇——”这话说得,让楚云澜直觉不妙。 先前哪怕是知道他收了夏家送的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没给他这种浑身发寒的感觉。 楚云澜正想到这里,一只穿着靴子的脚伸过来,将他带来的盒子踢翻在地:“滚吧,朕不像你,谁的礼都收。” * “这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出宫,楚云澜径直叫了自己的外祖父钱洪涛来。 钱洪涛叫他一字不漏,把皇帝的话复述一遍,心头不妙:“他是不是怀疑到什么?” “怀疑什么?”楚云澜问。 “菩提果的来处。” 这……“他怎么会知道?”楚云澜脸色一变。 “别慌,一个果子,能说明什么。”钱洪涛是个身材干瘦的老头儿,气势却很沉稳。 “可是有夏家的事在前,夏家跟贺家本就一体,父皇他,肯定是怀疑咱们和贺家……” 楚云澜收住后面的话,心里却七上八下,很不安宁。 父皇欲用他这边的势力打压贵族,哪里容许他跟贵族暗通款曲。 可,楚家的兵权父皇自己紧紧握着,他不想想,手下没人,自己这个皇子做得有多不踏实! 楚云澜时急时忧愤,神色不住变化。 钱洪涛看他一眼:“沉住气,你又没别的把柄。当务之急,是搞明白哪里出了纰漏,让那位看出端倪。” “是贺妃!一定是她!”楚云澜想了一刻,咬牙切齿道。 “我打听过了,早上她去过父皇宫里。” “可恨,上次子平的事也是她!”子平就是夏家送给楚云澜的那个人,因遭楚建衡呵斥,楚云澜不得不送他远走。这事儿楚云澜一想起就恨。 “殿下还记挂着你的子平?”钱洪涛不悦,“正因为你当时沉不住,报复在楚云棋头上,现在可好,楚云棋在汉霄星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她自然要记恨你。” “被一把火烧死?”楚云澜挑眉。 “是。”钱洪涛叹了口气,跟楚云澜说起始末。 楚云澜听完嘀咕一声:“怎么不烧死他干净。” 他这话本是无意。 但话音落地,祖孙俩却对视一眼,双双奇怪地沉默下来。 是啊,要是没有楚云棋,星河帝国只剩一个皇子,他们还需要这么紧张忧虑吗…… * “哥哥醒了!” 汉霄星,夜晚。 经过治疗,贺默言再次清醒过来。 这回他明显精神很多,臭毛病也回来了,看见自己肩上插着碍事的管子,伸手要拔。 “不能动,毒还没解完。”陆长青按住他的手。 力气很大,贺默言挣不开,不由看了他一眼,视线又扫向他旁边的贺乐言,然后向房间望去。 “爸爸有事出去处理了,晚上过来陪你。” 虽然他一声不吭,陆长青却知道他在找谁。 别看贺默言平时从不表现出对贺琛的依恋,但他最关注的人始终是贺琛,脆弱的时刻,也还是本能寻找贺琛。 果然,听到陆长青的解释,贺默言身体放松下来。 “哥哥,医生说你醒了可以喝水,但是还不能吃饭!”贺默言凑上小脑袋,关心地问,“你要喝水吗?” 贺默言摇头。 “你要尿尿吗?” 贺默言顿了顿,摇头。 “哥哥身上有导尿管。”陆长青笑着说。 “哦,那你要治疗吗?我睡好觉,又可以链接你了!”贺乐言热情道。 贺默言想了想那毛团子在自己精神域拱来拱去、没长嘴却叭叭不停的情景,还是摇了摇头。 “那,那你要看动画片吗?”连续几次收获拒绝,贺乐言仍不气馁,继续问。 贺默言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要动作多、说话少的。” “好!” 贺乐言答应一声,高高兴兴低头去找动画片。 陆长青含笑看他们俩一眼,听见门被推开,下意识看过去。 是贺琛从外面走进来。 “忙完了?”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看了眼贺默言,见他实打实在跟贺乐言看动画片、顾不上搭理自己,也不像有哪儿难受的样子,放下心来,看向陆长青:“师兄,出来说话?” 陆长青跟他走出门,拐进隔壁空着的病房。 “师兄要回星都?” “嗯,皇帝命令。我回去一趟,尽快赶回来。” “不用赶,我这边没事。” “要赶,病人我不放心。”陆长青看着他说。 哦,原来是为了病人……贺琛莫名脸红:“咳,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了,你的呢?” “我,我没受伤。” “你没受伤,那这是什么?”陆长青指指他领口。 贺琛胸前到肩上绑了绷带,他扣子扣得严,没想到陆长青眼神这么好。 “没什么,我愈合力强,很快就好。” 贺琛磨磨唧唧说着,陆长青却已经上手解向他领扣:“我看看伤势。” “不用,就有根肋骨错位。”贺琛心跳莫名有些快,想抬手制止陆长青,反应却有点儿慢,陆长青扣子都解完了,他才侧过身避开他,“咳,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你那个能力?” 他嘟囔着,抬手把扣子扣好。 确认过他绷带包裹的确实只是肋骨,陆长青抬眸:“哪个能力?” “就,控制别人不能动的能力。” 陆长青眯了眯眼,向后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看着他:“那是大招,我轻易不用。” 嗯,很合理,又有点儿淡淡的不对。 贺琛看一眼清俊稳重的陆长青,认为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遂微红着脸转开话题:“关于贺宏声的事,我想跟师兄商量一下。” 陆长青点头,展开精神力,隔离外界探查。 “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暴动」。”贺琛答。 陆长青点头——他不需贺琛多解释,就知道贺琛的意思:“这种事你专业,就交给你,善后交给我,有需要的,我们互相配合。” “师兄不怕引火烧身,事情闹大了,波及汉霄星,影响你开矿?”贺琛问。 陆长青认真看向他:“第一,我们一起努力,不让事情闹大。第二,就算闹大了,为零号试剑也不错。” 试剑?贺琛微微皱了瞬眉,又掩下,集中注意在陆长青的前半句上:“善后的事,师兄打算怎么做?” “贺宏声真的出事,会计较这件事的,有四方势力,贺家,军部,皇帝,以及贺宏声的部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1节 “部下好说,贺宏声在平山基地乾坤独断,先不论有谁会对他忠心,他一旦出事,他的部下就是一盘散沙。” “皇帝那里,我有办法,让他不为这事跟你计较。” “皇帝不计较,军部就搞定大半,剩下的只是贺家。” 陆长青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仿佛在思考。 “贺家那里,我有个办法。”贺琛开口。 “是什么?”陆长青压下自己原本要说到话,静静等他开口。 贺琛略微攥了下手指:“是份可以让贺家闭口的证据。” 陆长青思考了下,明白过来:“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份罪证?” “嗯。”贺琛答。 贺琛从汉河回星都后,第一次跟陆长青见面就曾说过自己手上另有证据,不过那时他并没有告诉陆长青这份证据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贺家曾勾结米斯特人。当年火蜥族入侵,他们暗中有联系。” 贺琛说完,观察着仿佛在出神的陆长青:“师兄似乎并没有很惊讶?” 陆长青看向他:“他们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奇怪。为套取军费,串通小部族'入侵',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不过,听到你的话,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陆长青没急着回答,而是问贺琛:“你当初不愿拿出这份证据,是有什么担心?” “我担心这事儿扳不倒贺家,反而把我自己陷进去。”贺琛说着,咳了一声,“我还担心,你是二皇子的人。” 陆长青笑了下,又收敛,沉思起来。 贺琛曾误会他背后有二皇子不奇怪,但,二皇子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 陆长青头脑中快速闪现楚云澜的势力与背景,眨眼之间,他便想到什么:楚云澜的外祖钱家,正是凭借在火蜥族一战中向军部供应装备物资,而一举成为新贵势力中的鳌头。 “因为钱家得利,你怀疑这件事跟二皇子也有关系,是他们想发战争财?”陆长青问。 “我开始并没有怀疑。”贺琛说,“我没有师兄这样的敏锐。我是在了解到定制化武器的研发周期后,才察觉不对。” “火蜥族惧怕低温,钱家本来不以武器见长,却正好研发出克制火蜥族的'寒雾一号'冷凝枪,因此才可以绑定其他物资,打包销售给参战各基地,一跃成为军部最抢手的供应商。” “师兄可知道,钱家是在火蜥族入侵多久后推出这样武器的?” 陆长青没有说话。贺琛不说,他也猜到了答案,绝不是正常研发时间。 “一周。”贺琛冷笑,“仅仅一周,钱家就解了前线燃眉大急。” “怕冤枉了他们,我回星都做了调查,钱家此前并没有收到任何定制客单。” 没收到客单,又怎会那么巧合研制一种偏门的武器,除非,他们提前获知了什么。 “我明白了。”陆长青说。“你不把证据拿出来是对的。” “不过,你忌惮的是二皇子,还是,更上面那位?”陆长青又问。 贺琛皱了皱眉:“师兄是说——” “钱家、贺家一为新贵,一为世家,又分别是两位皇子的外家,他们理应势如水火,是谁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去做这件事?” 是皇帝。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想过,但不愿接受。 “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沈星洲。”陆长青答。 “这就是我刚才想到的事。” “火蜥族入侵,是在沈星洲出事后不久。因为沈元帅的暴动来得蹊跷,他的部下一直要求军部和皇帝调查,并隐隐有集结起来反抗新任元帅的意图,部分亲近沈家、沈星洲的世家,也在中立观望。” “就在这时,火蜥族入侵了。战事一来,矛盾转移,沈星洲旧部如果此时闹事,必定为人不耻,战事过后,那位新元帅——皇帝的族弟已然坐稳了主帅位置。” 呵。贺琛笑了:“他们还真是一箭多雕,三赢结局。” 笑完,他沉默下来,脊背仍然挺直,眉眼却很寥落。 “怎么了?”陆长青问。 “没怎么。”贺琛盯着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忽然伸手,把肩上的将星取下来,捏在手里,毫无尊重地把玩着它的棱角。 曾经以为的荣耀,有多少其实是黑暗的产物?曾以为正义的事,又有多少并非真的正义? “是不是觉得世界太黑暗,暗到无处下脚?”陆长青问。 贺琛背对着陆长青,牵了下唇角,这描述还真形象。“我还觉得自己像个被玩弄的傻子,像个笑话。” “汉霄星上数百上千被你救下的人不会这么想。”陆长青说。 贺琛把玩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我有过和你一样的感受。”陆长青又说。 “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贺琛回过头来。 陆长青静了一刻,眼中闪过什么,又被他压下来:“因为是治疗师,见过的黑暗多。治疗师很容易有这种感受。” “尤其是你这样强大的治疗师?” “尤其是我这样见多识广的治疗师。”陆长青说。 “从前补课没教你,现在再教你一个我这种治疗师的法宝。” “什么法宝?”贺琛好奇,黯淡的眼睛亮了些。 “永远看向光明的地方。” “永远看向光明的地方?” “对。”陆长青双眼深邃,温和看着他,“正如我看着你。” ……什,什么鬼。 贺琛脸“腾”地一下红了:“我以为你在说正事!”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奋发图强的一天[狗头叼玫瑰] 第60章 我爸爸一点儿也不穷! “我是在说正事, 你能不能不要想歪?”听到贺琛的话,陆长青含笑反问。 “我——”贺琛咽下争辩:当个聪明人的办法,就是不跟聪明人吵架。 “所以我的证据, 能不能用来威胁贺家?”他把话题扭回正路, 并在陆长青开口前补充, “我说的不是火蜥族之战,是战后贺家仍和火蜥族有往来, 并通过他们, 秘密倒卖帝国的军火武器到米斯特。” 陆长青沉吟:“如果是这个, 可行。” 贺家不会畏惧当初勾结火蜥族的事,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上面那位, 那位自会保他们。 但不牵涉到上面那位的,他们就要掂量掂量了。 “不过直接告发贺家不行, 以那位的性格,一旦知道这事,必然怀疑我们到底了解了什么。这件事揭穿的后果太严重,即便只是一点怀疑,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陆长青冷静分析。 “但如果是暗中威胁,就有操作空间。贺宏义跟贺宏声关系并不好, 他本来也不一定为贺宏声强出头。” “这件事我回星都办。”陆长青说。 “用我的名义, 你不要出面。”贺琛强调。 如果有一天还是因为这事被皇帝盯上,只盯他一个就够了。 “不用想那么多。”陆长青看向他,“昨天在上云星的事也是一样。你出事就等于汉河出事, 汉河出事, 我的矿脉也就挖不出来,我做这些是为了自己,你不用有压力。” “嗯。”贺琛敲敲手指, 沉默了一下,岔开话题,“还有件事需要麻烦师兄。” “你说。” “是关于向恒。” 贺琛又低声跟陆长青说了些什么,陆长青认真听完,点了头。 贺琛安下心来,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陆长青道。 “这么急?”贺琛皱眉。 “赶路放在夜里,就能早一天回来。”陆长青解释。看着贺琛的眼睛。 贺琛莫名错开他的眼神:“那你太累了……” “谢谢'八拜之交'的关心。”陆长青勾了下唇。 贺琛咳了一声:别老说了,还不是呢…… “注意休息,保重自己。” 陆长青说着,走近贺琛,看一眼他仍捏在手里的将星,把它掏出来,戴回贺琛肩上: “还记得你的入伍誓言吗?你是'万民之盾',不是皇族之盾、贵族之盾,你光明正大,没有愧对理想、违背誓言。” “……谢谢师兄。”贺琛并非这么光明,但陆长青的话还是让他好受了些。 他攥了下手指,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陆长青,又错开视线。 陆长青退开半步,掏出两支控制天狼湖毒素用的抑制剂放在贺琛掌心,声音有些低哑:“我去隔壁跟乐言说一声。” 贺琛点头,跟着他出门,看着他走向床边,俯下身跟贺乐言说了什么,捏捏贺乐言的小手,又摸摸贺乐言的头发,在贺乐言额头亲了亲。 贺琛看得一阵心酸:代入了,好像要跟贺乐言分开的是他自己。 陆长青这时起身向门口走来,与贺琛在灯光暗昧的走廊处碰面,相视一眼:“我走了。” 贺琛点头:“师兄保重。” “嗯。”陆长青声音沉静答着,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下贺琛头发。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2节 贺琛怔忡了下,忽地偏头避开。 陆长青没说什么,落下手,与他错身而过。 淡淡的冰雪味儿,如昙花一现般掠过贺琛鼻腔。 应该趁机多闻两口。贺琛本能想,又赶忙刹住车,独自站在暗处,默默红了脸。 应该多摸两下才是。拐出门的陆长青则想着,不紧不松,握拢了手指。 仿佛如此,就可以把那触感留住…… * “爸爸?爸爸?” “啊?嗯,爸爸在。”贺琛猛地回过神来,走进病房,“怎么了?” “你怎么了?一动不动的,好奇怪。”贺乐言低声问。 “哪里一动不动!”贺琛被他童言童语无情戳破,臊得脸红,“爸爸是在想事情,嗯,想工作,很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哪里又地震了吗?”贺乐言紧张问——他最近不知怎么把贺琛的“工作”误会成了处理地震。 “没有,地震没那么容易发生,乐言不用怕。”贺琛揉了揉他脑袋,看向贺默言:这孩子歪着脑袋,又睡着了。 贺琛抽掉他垫在身后的多余枕头,把他身体小心放平,检查了下他肩上固定的仪器没出问题,才拉起被子,给他盖上。贺乐言迈着短腿绕到床另一边,帮贺琛一起拉被子。 拉好的时候打了个小小哈欠。 “困了?”贺琛问。 贺乐言点头,自己主动爬上贺默言隔壁的空病床,拍拍床单:“爸爸睡觉,明天再想工作。” 贺琛笑了下,那张俊美的面孔,真正明亮灿烂起来。 “明天不想工作,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贺琛马上还要去一趟上云星,处理交接的事情,也要布置些东西,他想在出发前多陪陪乐言。 “出去逛?”贺乐言歪着脑袋,想了想:爸比交代了重要任务给他,要让爸爸多休息,出去逛,算是休息吧? 贺乐言点点头:“谢谢爸爸!” 其实他也很久没有和爸爸一起玩过了,爸爸最近总是很忙,只有吃饭和睡觉前才能出现。想到可以跟爸爸出去玩一天——半天也行,贺乐言后知后觉开心起来,不过—— “哥哥怎么办?哥哥去不了。”贺乐言看向对面床上的贺默言,皱起小眉头。 “放心,哥哥不喜欢逛街,让宁叔叔陪着他打游戏。” 贺琛清楚得很,真让贺默言跟他出去逛,那对贺默言不亚于一种“酷刑”。 “老闷在房间里,对身体不好,哥哥要接触大自然。”贺乐言搂着自己的小狼小狗,满怀忧虑,语重心长说。 “又是谁教你的大道理?”贺琛笑问,并在贺乐言出口前,就猜到了答案。 不料这次贺乐言的答案跟他所想的不一样:“方爷爷说的。” “哦。”贺琛应了一声,抱着他躺下,心里想着另一个人,闭上眼睛。 “爸爸?” “嗯?”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可是你的眼珠在动。”贺乐言说,“想事情的人眼珠才会动。” “没动……”贺琛伸手,“啪”地关掉了灯。这下看不到他眼珠动不动了吧。 然而贺乐言还在盯着贺琛看,“爸爸,你的脸怎么红了?” “别瞎说,”贺琛捂住崽的眼睛,“你又没有红外感应。” “什么是红外感应?” “就是像你爸比一样,成精了……” * 第二天上午,贺琛果然交代宁天守着贺默言,他带贺乐言去了汉霄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步行街。 ——结果差点儿引起拥堵。 汉霄城人口不多、经济不发达,所谓的“最繁华”也是相对,贺琛没想到能冒出来这么多人。 他叫了警卫队来维持秩序,疏散人群,才算把这街逛下去。 “指挥官,您看看要点什么?” 贺琛带贺乐言进了一家玩具店,店老板激动迎出来,手脚不知该怎么摆似的,倒退着引他们父子进来,还差点绊一跤。 贺琛一把扶住他:“不必客气,我们自己看就是。” 【啊啊啊,好温柔!】直播正好开启,弹幕发出尖叫——换作以往绝对没有的尖叫。 【今天好难得啊,竟然看到父子一起!就是这个马赛克,到底能不能抠掉?我们都已经知道他长什么样,不存在暴露隐私了啊!】 【楼上逻辑满分,给你加鸡腿。】 【加鸡腿一万个!】 弹幕很热闹,直播观众很兴奋,店老板也很激动,但对面毕竟是汉河基地指挥官、堂堂少将,而且近距离接触,对方身上其实有种掩饰不去的端正和肃杀气,使他不敢太随意。 “谢谢指挥官。”店老板仰着头崇敬地看着贺琛,尽量冷静,“您是给乐言小少爷选玩具吗?我们店里是按年龄分区的,适合乐言少爷的玩具在这边。” 店老板伸手指向商店左后侧一块区域。 “谢谢。”贺琛点点头,带乐言走过去。 “这个,这个是星都那里最流行的宠物机器人!”贺琛说过他们自己看,但店老板注意到他眼神,还是忍不住介绍了一下。 这个外表毛茸茸的小机器人他本来不打算进货的,成本太高了,汉霄星人口少,孩子更少,太贵的货他进了来放一年可能都卖不出去。 但是鬼使神差,真是鬼使神差,想到全星河最宝贵的一只崽就在他们汉霄星,虽然很低概率会光顾他的店,但万一呢? 万一乐言少爷真来了,星都孩子能有的,咱也得有啊! 此刻,看见乐言也抬头看向货架上的机器人,老板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见贺琛没有反对的意思,捧下机器人,给贺乐言介绍起来: “这个小宠物叫屁屁,当然,你认领它后也可以给它起新的名字,它可以给你讲故事、唱歌,跟你聊天,还可以陪你散步。” “散步?它……不是没腿?”贺琛忍不住问。 说实话,不管乐言喜不喜欢,这机器人贺琛是挺喜欢的,除了颜色不同、多了两个大眼睛,它跟贺乐言进入自己精神域时的那一团简直一模一样。 “它有翅膀的,指挥官!”店老板打开机器人的开关。 小机器人的大眼睛亮起来:“你好,我是屁屁。” “屁屁,你会飞吗?”店老板问。 “会哦,屁屁会飞得很高很高哦。”小机器人说着,“扑棱棱”伸出四只小圆翅膀,带动圆滚滚的身体悬浮起……半米高,看起来更加憨态可掬。 贺乐言不由弯了弯手指,看样子,是很想摸它一下。 “有跟随模式,也有避障,安全您可以放心的。”店老板在旁边恭敬跟贺琛解释。 贺琛点点头,看向目不转睛盯着“屁屁”的贺乐言:“喜欢吗?” 贺乐言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摇了摇头,眼睛看向别处。 “少爷不喜欢这个?”店老板有些惋惜,但按捺下来,让店员收起机器人,又顺着贺乐言的眼神,给贺乐言介绍起旁边一个玩具。 “这个叫‘生命魔方’,每个小方块里都是一个微缩景观,比如山丘、湖泊,不同的拼法,还能拼出更多更复杂的景观。” “这个好。”贺琛不由点头。 陆长青一直拿魔方给乐言训练,乐言看起来也很喜欢魔方。 果然,贺乐言眼睛亮了亮,接过店老板递给他的魔方后,本能握着魔方旋转起来,不出十秒,就拼出完整的一面,魔方内部的微缩景观自动变化,合并成一幅冰川雪原图景,冰川上还有两只特别逼真的北极熊,一只熊爸爸,一只熊宝宝。 “这——”店老板和店里不敢凑近远远看着的服务员都惊讶地张大嘴巴,“乐言少爷太厉害了!” “咳,他是比较擅长这个。”贺琛说道。 【听起来是在谦虚,怎么又透着炫耀?】 【不管了,这就是天才崽吗,呜呜呜崽你是刚长手就玩魔方了吗??】 其他人震惊着,而贺乐言这时已经拼好了第二面,一幅森林景观。 看他玩儿得专心,贺琛没有打断,一直到他把四面都拼成,才摸摸他的头发:“买这个?” 贺乐言抓着魔方纠结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乐言表示:太简单了,没有挑战!】 “少爷还是不喜欢?”店老板见到乐言摇头,又赶忙抬眼在货架上搜寻,一定有什么,能让崽看入眼吧! 贺琛却察觉不对——乐言平时并不是个挑剔的人,这两个玩具他也分明都很喜欢。 贺琛蹲下来,看着乐言:“乐言,到底怎么了,魔方你不是很喜欢玩吗?” “我,我已经玩儿过一遍了。”贺乐言答。 玩过一遍怎么够?贺琛小时候就干过在玩具店门口干看着过眼瘾的事,他看得出贺乐言明明就还很想玩儿。 “玩过也可以带回家继续玩啊,那些景观不是还有新的变化?”贺琛问。 不好。贺乐言摇摇头,暗示什么似的,看一眼货架,朝贺琛挤挤眼睛。 什么意思? 贺琛没明白。 贺乐言没办法,附到他耳边:“太贵啦!” “咳!”贺琛神色异样,看那位端着笑容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的店老板一眼,“不贵,爸爸有钱。” “你欠宁叔叔的钱还——” “嘘!”贺琛捂住乐言嘴巴,“还上了,早还了。” 乐言眨眨眼:糟糕,又忘记有些话不能说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3节 好在他及时补救: 贺琛松开手后,贺乐言仰起头看着店老板和店员们,郑重其事:“我爸爸一点儿也不穷!” ……祖宗! 【哈哈哈哈哈,想看看贺指挥官的表情有多精彩。】 【我们都听见啦,乐言!从头到尾,全听见啦!】 【所以这直播没有打赏功能吗?赶紧开啊,我不允许我崽和崽爸连个玩具都买不起!】 “咳,指挥官,您是汉霄星的大恩人、大英雄,店里的玩具您和小少爷任选,看中的都带走,不用在意价格。”不同于直播观众,店老板面前可没有马赛克,他把贺琛那张俊脸上的尴尬表情尽收眼底,急忙开口。 “不用,好意心领,把这两个都包起来结账吧。”贺琛声音强行镇定,保持着威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老板莫名觉得他有点儿可爱——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想,脸上是不敢露出来的:“我是真心的,指挥官!两个玩具不算什么,我自己虽然没遇上危险,但我父母都是您和您的部下从废墟底下救出来的,这我要是收您的钱,回去二老非得打死我不可!” “一码归一码,救人是我们的责任。”贺琛还是坚持要付钱,看店老板还要说什么,他开口截住他的话,“这样,我买两个,你给我打个折就是。” “是,听您的!”老板不敢真拂逆他的意思,只好照他说的办。 贺琛又选了一个单手也能玩,兴许能给贺默言解闷的小玩具,三个一起结了账。 “乐言小少爷下次再来,指挥官,您慢走。”结完了帐,老板和店员恭恭敬敬送父子两人出门。 眼看他们要走到门口,老板又忽然出声:“指挥官——” 贺琛回头,看到他深深弯下腰,鞠躬九十度:“谢谢您!” 老板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眼里,闪着一点真诚的泪花。 贺琛怔了怔,站在原地,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看向光明的地方……贺琛转回身,若有所思,牵起贺乐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 “混账!” “没用的东西!一个都没伤到?!” 向恒拿着文件经过廊道,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贺宏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我们这边泄密的人呢?上云星的行动,是谁给了他们情报?!” “是……” 向恒放慢一瞬脚步,察觉有视线向他扫来,又如常拿着文件离开。 【哥,你回来了,我可以去见你吗?】 走进办公室,终端传来一条消息。 向恒眉眼柔和一瞬,又收敛起来:【不能。】 【听话,没事不要联系我。】 他发完消息,处理文件,不再盯着终端。 但终端又微弱地亮了一下时,他还是第一时间看过去。 【哥,那个卧底他们救走了。】 【知道了。】 【幸好他们救走了那个人,不然哥你肯定会被怀疑到。】 【好了,别再发了。】 【哥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救走那个人?】 【猜的。】向恒回。 因为某个笨蛋,视卒如婴如子,从不轻易放弃任一个人。 【但是以后怎么办?我们还能把消息泄露给谁?】 【你不用管这些。注意安全,不要再发了。】向恒最后发了一条,关闭终端。 以后?不会有很多“以后”了。 向恒知道贺琛的逆鳞。 他也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刻。 手背上的血管忽然绷起,向恒脸上显出痛色,额头渗出冷汗,眼中却泛着真心的笑意。 * 带乐言玩了一上午,吃过特色小吃,贺琛才把他送回去给宁天带着,自己又去忙事情。 别的事他可以交给部下,但要紧的那件,他需要亲自分析计算。 一个人计算推敲到月上中天,乐言打来通话问他什么时候回,他舒展了下身体,终于走出办公室。 整个疗养院很安静,不过站岗的卫兵密集了很多。贺琛一路走来,顺便审视了布防,走到火灾发生的地点时,他驻足,想到了陆长青的话。 他说有办法让皇帝不追究,是不是利用贺宏声竟肆意妄为火烧楚云棋住处这件事?这可是贺宏声白送上门的把柄。 不知道他会怎么操作,他的伤势,还要不要紧…… 或许是人经不起念叨,贺琛刚想到陆长青,陆长青的视频就拨进来。 “师兄。”不想让卫兵听到对话,贺琛抬脚进了焦黑的房子里。 “听乐言说你还没休息。”陆长青在终端那头说。 “师兄还安排了'间谍'监控我?” “心情不错?”终端那头,陆长青问。 “嗯,今天带乐言出去玩了。师兄那边还顺利?”贺琛问着,脚下碰到一根烧焦的木头,他踢开木头,却忽然发现什么,蹙了下眉,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 “顺利。怎么了?”视频中看到他动作,陆长青问。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发现了样东西。” “是什么?” “师兄自己看。”贺琛调整镜头,对准自己手指。 他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片纤薄的、指甲盖大的黑色膜状物。像某种鳞片,又比鳞片软、没有鳞片形状规则。 陆长青喜怒从来不形于色,看到这东西的一瞬,瞳孔却缩了缩。 “师兄认得这个?”贺琛盯着他的脸问。 “似乎认得。”陆长青沉稳答,“我有个属下,他比较特别,这东西像是他的。” “是那天我在楼下遇到的人?”贺琛直白问,“那天我的精神体和他接触过,恰巧,从他身上抓落了这样东西。” “是,我回去再跟你解释。” “我已经屏蔽了感知,师兄可以放心说话。”贺琛停顿了一瞬,声音尽量平静、不带质问,“我现在就想知道,师兄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 “贺宏声确实恨我,但他真的会为一次报复甘冒谋杀皇子的罪名、得罪皇帝吗?” “你怀疑——”陆长青顿了顿,“是我有意纵火,把帽子扣到贺宏声头上?” “不,火是他们的人放的。”贺琛思考了片刻,“但他们原本点着的应该是楚云棋隔壁的房子,只是隔壁,也足够卫兵们重视、赶过来灭火。” “那你有没有调查当晚的风向?”陆长青问。 贺琛皱了下眉。 “你提过要跟宁天报备后,我的人都在他那里领过通行证,通行证有进出记录,你可以让宁天查。我们去上云星期间,为免出事,我让他们都守在矿洞那边。” “默言受伤,我才临时调了人回来,为的是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多给默言、乐言加一重保险。” “你之所以看到你手上的东西,是因为出事后我让人到火灾现场调查过。” 陆长青解释,每一句都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听完他的话,贺琛喉结滚滚,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师兄。” “没关系。”陆长青声音沉静,“你有怀疑,不憋在心里,而是直接问我,我想这是好事,说明你对我的信任又多了几分。” “我——”贺琛张口想说什么,但陆长青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个通话进来,不急的话,我们回去再谈?” “……好。”贺琛结束了通话,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转身朝外走去。 “爸爸!”见到他回来,乐言高兴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他身后,跟着那个新买的会飞的玩具“屁屁”。 贺琛看了眼已经能坐起来活动、正在打游戏的贺默言,又把贺乐言抱起来亲了亲:“洗过澡了没?” 贺乐言点头,又问:“爸爸是不是很累?” “没有,怎么这么问?”贺琛专心起来,看向他。 “爸爸刚刚一直这样——” 贺乐言从他身上挣下来,仰着头,摆出个微微拧着小眉毛、仿佛在沉思的表情。 ……学得挺好,下次别学了。 表情是正经表情,搁在他那张q弹的小脸上,就说不出的滑稽。 不过,被乐言这么一模仿,贺琛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下来,眉头也真正舒展:“爸爸在想事情,不是累。” “爸爸在想什么事?” “嗯。”贺琛顿了顿,“在想,你爸比是不是生气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一只犯错的小狼[裂开] 第61章 蛇当然有尾巴 “爸比为什么生气?”贺乐言好奇地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4节 “因为, 爸爸做了件错事。”贺琛低着头,一边从病房的衣柜里拿出自己的换洗衣服一边说。 “爸爸做了什么?不听话乱吃东西了吗?” 嗯?“你是不是经常因为这个惹你爸比生气?”贺琛回过头来。 “没有经常。”贺乐言低下小脑袋说。 没有才怪。贺琛揉揉他脑袋,想到什么, 把他拎起来放到床上, 看着他问:“乐言, 你跟爸爸说说,你爸比生气的时候什么样?” 贺乐言想了想, 小脑袋一歪, 大眼睛微微眯起, 慢条斯理开口:“说说吧,吃了多少?” 真像!贺琛本来有点儿沉重的心情一松, 嘴角咧得老高:“所以你到底吃了什么?” “冰淇淋……”贺乐言说着,忽然低头看向自己圆滚滚的肚肚, 忧伤道,“人要是有两个肚子就好了。” 一个放正餐,一个放零食吗?贺琛失笑,把崽放倒,给他揉肚子按摩:“多锻炼,多消耗, 身体变强壮, 就什么都能吃了。” “嗯,乐言要像哥哥和爸爸一样厉害!” “我看行。”贺琛高高兴兴说。 说罢感觉打游戏的贺默言看他一眼,他挤了挤眼睛, 示意贺默言别开口。 只要稍微带贺乐言锻炼过就会发现, 小孩儿手脚协调性……几乎没有协调性——所以学个翻跟头花了好几天。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是一点儿没继承到韩津武学方面的天分,但贺琛不忍心打击他, 转移话题:“那,爸比生气之后,你都怎么做?” “认错!”贺乐言干脆说,“爸比说,敢承认错误的人是最勇敢的人。” 你算是被你爸比的话术套牢了……贺琛默念。 念完他问:“认完错爸比就不生气了吗?” 贺乐言点头。 点完头又想了想:“还要——” “还要什么?” “还要这样。”贺乐言忽然抬起上半身,搂住贺琛脖子,香香软软的小脸贴过来,在贺琛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这样爸比就不好意思生气了。” 你套路也挺多…… 贺琛笑笑,回亲了贺乐言一下,又把他放平。 “你学会了吗?”倾囊相授的贺乐言,认真看着贺琛问。 “学会了,就是你这办法不适合我……”贺琛不知想到什么,脸一热,低头把贺乐言睡衣拉好,遮住肚肚,“先睡觉,爸爸去洗漱。” “爸爸等一等,给你看我今天画的画。”贺乐言叫住贺琛,爬起来,从床头翻出他的画画本,献宝似的拿给贺琛。 贺乐言在画画上的天赋跟习武平分秋色、不相上下,贺琛接过画本,端详了半天,试探问:“这是,屁屁?” “这是爸爸!” “……爸爸的手和脚呢?” “脚不好,我给爸爸画了翅膀!” “……谢谢你。”贺琛表情怪复杂。 “这是房子。”贺乐言又指指画纸左下角。 “看出来了,这房子是在跳舞吗?”贺琛问——房子长长一条,扭来扭去的,不是在跳舞是在干什么。 “这是地震的房子!”贺乐言说。 “哦……”贺琛明白过来了,真心夸赞,“这个好,画得真形象。” “爸爸飞进地震的房子里,救人,救了店长伯伯的爸爸妈妈,是大英雄!”贺乐言指指“贺琛”,又指指房子,连比划带解释,总算说明白他这画的意图。 贺琛这才明白他那房子里窗户后面的两个黑圈圈是一对老人…… 而“自己”头顶上的一颗硕大的金色星星,大概,是乐言给的“大英雄”勋章? “谢谢乐言。”贺琛弯起唇角,眼睛清亮,“这张画能送给爸爸吗?” 贺乐言点头,看着贺琛:爸爸笑起来真好看,可惜他画不出来。 贺琛这时动手从画画本上撕下那张画,撕完看到后面一张画纸,又迷惑打量了一会儿:“这又是什么?” “这是兽化人爷爷。”贺乐言答。 “兽化人……爷爷?”贺琛皱眉,“你在哪儿看见的他们?” “方爷爷带我去的。”贺乐言说。 “方老,他带你去那里干什么?”贺琛语气不觉严肃下来。 “方爷爷说是心理治疗,跟他们聊天,他们就会尽快好起来。” “你这么小,能跟他们聊什么天?下次不要去了,爸爸跟方爷爷说。” 在他看来,虽然有隔离措施,那些兽化人依然非常危险,就算突破不了隔离,他们的样貌本身、他们发狂的样子也都可能吓到乐言。 方老怕不是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竟然带乐言过去和他们接触。 “我也会聊天的……方爷爷说兽化人爷爷就喜欢小朋友。”贺乐言分辩说。 “那你不害怕他们吗?” “不害怕,我只看到一个爷爷。爷爷很乖,不吵不闹。” 这是什么形容,确定是形容兽化人的? 贺琛还是觉得大有不妥,不过他并不想吓唬贺乐言,让崽把“很乖的爷爷”跟在星都露营时攻击他们的可怕怪物联系起来。他只是决心明天一早就去找方老谈谈。 “我不能去看那个爷爷吗?”贺乐言从贺琛的神色看出什么,“可是这是我的工作。” 贺琛抽抽嘴角:“你才三岁,谁让你工作的?” 三岁怎么了?贺乐言是有点儿犟劲在身上的:“地震后我就在工作了!” “爸爸和爸比建的义诊中心,我也一直在帮忙。” 义诊中心?贺琛愣了下:他什么时候建这个了,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不过贺琛很快猜到答案:估计是陆长青建的,给他挂了个名。难怪今天出门,路人都对他格外尊重,除了地震救人真是他做的,剩下的他怕是沾了陆长青的光。 “你们义诊中心都干什么?”贺琛好奇问。 “给地震受伤的人看病,后来不是地震受伤的人也看。”贺乐言有条有理答。“爸比每天还会过去半小时,那时候排队的人超级多!” 那当然多,那可是院士义诊。 所以,当时要安顿重度暴动病人、觉都抽不出时间睡的情况下,他每天还去义诊? 他是超人吗?他又为什么这么做?是完全出于本心,出于对世人的悲悯,还是为了民心、有他的政治目的? 或者,兼而有之。 贺琛想起地震时陆长青救人的那段视频,那是他的第一反应,未经任何计算。 贺琛心有些乱,他揉揉贺乐言头发,让乐言睡觉,自己站起身走向洗手间。 准备脱衣服时,他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黑色“鳞片”。 陆长青跟他解释了别的,却还没解释这个:他的那名属下,身上为什么会掉落这种东西。 难道也是半兽化的武士?贺琛想到那人上次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样子。 陆长青像一团迷雾。贺琛就算走近一点,看清一点,仍然觉得他深不可测。 * “知道了,是我欠考虑,以后不让乐言靠近。”一大早,听贺琛说明来意,方老点头应承,“不过兽化人的情况其实好转不少,小贺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方老看似随意,却很期待地看着贺琛。 “要我也去跟他们聊聊天吗?”贺琛问。 “那当然更好!”方老喜出望外,又刻意压了压他的激动,理性给贺琛解释,“越丰富的交流,越能刺激他们的神经元恢复,小贺你有空一定要来。” 这老头儿是真有点儿走火入魔,也挺让人敬佩。贺琛答应下来:“有时间我过去。” 他说着,鼻子动了动:“什么味道?好香。” “敢情你是寻着味儿来的。”方老笑笑,拍拍贺乐言,“乐言去看看是谁在厨房。” 谁?贺乐言还不明白,贺琛却迅速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厨房。 方老看着他这样子,笑了下,又在贺乐言耳边提醒了一句,贺乐言反应过来,跳起来跑向厨房:“爸比!” 只是分开一天,也不用这样吧……贺琛想着,却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厨房的方向,手指像多动患者似的敲了敲。 “来吧,吃饭。”方老笑眯眯招呼贺琛去餐桌,“今天我老头子也不知道是沾谁的光,一早就有陆院长亲自做的饭吃。” “方老说笑了,饭是厨师做的,我只添了点佐料,不敢抢功。”陆长青说着,牵着乐言,从厨房走出来。 跟贺琛对视上,他形容镇定:“过来尝尝,鸡汤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贺琛问。 “刚到一会儿。”陆长青说着,拉开椅子。 贺琛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给贺乐言擦干净手,把小孩抱上餐椅。 厨师端了托盘上来,给每人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和一碟佐餐的小菜。 贺琛又吸了吸鼻子:上次在星都时,陆长青给他做过一碗面,也是这个味道。 他突如其来被唤醒一些久远的记忆,想起小时候在大街上闻见那些餐馆或人家里炖肉的香气,他总是很馋、很惦记,不光惦记那味道,还惦记那味道背后的、他没有的东西。 一种名叫“家”的东西。 抓了下筷子,贺琛面色如常,大口吃起面来。 * 吃完早饭,乐言交给别人带,陆长青邀贺琛进了自己办公室。 “师兄怎么这么急赶回来?病人应该都还好。”进门后,贺琛没话找话问。 “有事跟你解释,当面说比较清楚。”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5节 “师兄已经解释过了。”贺琛看向他,神色认真,“是我小人之心,我向师兄道歉。” “没关系,我说过,你对我有怀疑很正常。”陆长青说,“我也是个多疑的人,我理解你的谨慎。” “你,多疑?”贺琛不解。陆长青看起来可并不多疑,他对一切都很笃定。 陆长青顿了一下,坦白说道:“你应该知道,我长时间地观察过你,作为l。” “因为观察,所以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我才信任你。但你对我没有那样的了解,不信任我自然正常。” 听起来很有道理,贺琛心忽然没那么虚了。不过—— “我就算观察了,也不一定了解,我这人比较笨。”他低声道。 “你在校成绩全优,入伍战功卓著,文治武功样样顶尖,怎么会笨?”陆长青说,“何况你还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咳,我知道了,师兄快别'夸'了。” 前半句贺琛听了还想点头,后半句听得他又尴尬起来,怂怂端起陆长青办公桌上的喷水壶,给他桌上的绿植浇水。 陆长青含笑看着他动作,看了一刻,才正了神色,开口:“有个人我想让你见一下。” 贺琛心头一动:“谁?” 陆长青没答话,对终端说了句“进来”。 房门响动,贺琛转身看去。 不出意外,看到了那个“武装”严实的蒙面人。 “他叫乔布,是你上次见到的人。”陆长青说。 “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傅尘吗?”他忽然问。 贺琛从乔布身上收回视线:“记得,怎么?” “傅尘做过一些实验,需要用到米斯特人。” 米斯特人?贺琛视线陡然警觉,手搭在自己腰间武器上,再次看向那个乔布:“师兄是说,他是米斯特人?” 他这样的反应,让陆长青无声叹了口气。但,迟疑一瞬,陆长青还是开口:“解开吧。” 一身黑衣、影子一样沉默的乔布,听到命令,抬起手来,开始解除自己头上的蒙面巾。 在他动作时,陆长青开口:“实验室里这些米斯特人种族各异,并非侵略星河的战俘战犯,他们大部分人是弱势族群,被各种渠道送进星河帝国,流入傅尘的实验室,在这之前,他们甚至没听说过星河帝国的名字。” “他们是走私进来的?”贺琛有些明白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星河帝国偌大的人口量,总有些人有奇怪的猎奇心理,于是就有地下势力“收集”米斯特人,关押或者锁起来做展示,满足这种猎奇。 “这种走私犯,就该被抓去米斯特,也关进笼子里让米斯特人观赏。”贺琛冷声说。 “你不是讨厌米斯特人?” “这是两码事。”贺琛说着,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除掉面巾的乔布。 对方五官大体和蓝星人无异,只是眼睛眼色不一样,瞳孔更窄长,另外,在他脸颊两侧,贴近耳根处起,覆盖着墨黑色的……蛇皮? 贺琛这下知道了自己捡到的是什么。只不过,他捡到的是失去生机的残蜕,而乔布身上的鳞片却带有淡淡的月影一样的光泽。 “咳,他在……蜕皮期?”他转向陆长青,低声问。 “你可以直接问他,他听得懂我们的语言,也可以沟通,这一点,他们跟蓝星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贺琛当然知道并没有差别。不管文明程度还是心智水平,米斯特人和蓝星人都基本一致。贺琛曾潜入米斯特多次,这一点他恐怕比陆长青更清楚。 “贺指挥官,上次没解释就与您交手,抱歉。”乔布主动开口。 “没关系。”贺琛说。手终于从腰间放下来。 陆长青向乔布点点头,示意他先下去。 等他离开,贺琛看向陆长青:“师兄跟傅尘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的老师曾经跟他搭档,傅尘死后,实验室解散,部分兽化人无处可去。” “所以他就收留了那些人,然后又流转到师兄手上?”贺琛自动补足后续。 陆长青点了下头。 “师兄不担心他们反噬伤人?” 陆长青并不意外贺琛有这一问。 他好像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历代曾侵犯星河帝国的米斯特人,无不是为了掠夺资源、种族延续。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他们掠夺起来一视同仁,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就是如此。” “我不是说这是对的。”看贺琛仿佛有话要说,陆长青很快又补充——比起往常的从容,他今天解释起来明显更长篇大论,也更心急。 “我要说的是,如乔布这种人,他的种族在米斯特已经接近消亡,他没有侵犯蓝星的动机与实力。” “因为这个,师兄就放心一个异族待在身边?”贺琛皱眉。 陆长青静了一刻。 “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对我来说,和蓝星人并无不同。” “我明白了。”贺琛若有所思说。 拨开这层迷雾,他松了口气。 陆长青观察着他神色,没见到厌恶,也松了口气。 “所以他是什么种族?”贺琛又忽然问。 陆长青探向茶杯的手顿了顿:“幽鳞族。” “曾经是强族,后来因为赖以栖身的地脉消失,几乎灭种。” 也就是,一种濒危的……蛇?贺琛毛孔莫名张开:“那个,他有尾巴吗?” “兽形状态下自然有,怎么,”陆长青缓缓抬眸,“你想看看?” “咳,不用了!”他可不是那种猎奇的人! “你害怕的话,我把他调去别的地方。”陆长青说。 “我怎么会害怕?”贺琛大声道。 陆长青轻笑一声:“知道了。” “咳!”贺琛尴尬地咳嗽一声,抢过陆长青刚倒好的茶,一饮而尽。 幸好陆长青本来就是倒给他喝,用的是温水。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陆长青给他倒了第二杯茶。 贺琛迟疑了一下:“没有。” “你有问题,愿意问出来,我只会高兴。”陆长青看着他说。 “我想到再问。”贺琛语气镇定,脸却有些热。一半是误解陆长青的理亏,一半是因为……陆长青话里话外,对他无底线的包容。 小时候有老头儿、长大后也有朋友,贺琛不是没得到过温情,但都和陆长青给他的这种包容不太一样。 不知怎么,贺琛又想起陆长青那晚临走时,把手放在他头顶的情景。 “我有错,会向师兄赔罪。”贺琛收束心神,认真说,“师兄不必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儿。” 贺琛从小独立——常人少有的那种独立,他很确定,自己并不想被当小孩儿对待。 不过,偶尔,极其偶尔,那些被珍视被呵护的瞬间,那些……从没有过的体验,会让他感觉有点儿奇怪:不适应,但也……并不讨厌。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孩子。”陆长青停顿了下,语气复杂,“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对着你那张脸,没有人会把你当孩子。” 他的脸?贺琛不解其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我长得……很显老吗?” ----------------------- 作者有话说:师兄:撤回一个夸夸,有的时候确实挺笨[摸头] 第62章 小狼的烦恼 “不显老。” 陆长青很是静了静, 才开口。 “你长得很好看。” 啊。贺琛又“咕咚”喝下一盏茶,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捏着茶杯, 红着脸:“你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不过比起容貌, 更重要的是你内心强大, 意志坚定,掌兵有方, 驭下有道, 所以我不可能把你当孩子。” 是吗?可贺琛怎么觉得, 他现在正在被当成孩子…… “咳,你这么快回来, 星都那边,皇帝放人?”贺琛说起正事。 “放。他有头疼的毛病, 但根源不在精神域,对我依赖不重。”陆长青说,“皇帝正对贺家不满,贺宏声的事你可以放心,他九成概率不会追究。” “他不满,是因为你让他相信了, 放火烧楚云棋住宅的是贺宏声?”贺琛问。 陆长青摇了摇头。“不是我, 是贺妃。” “也不是因为贺宏声放火,是因为其他事。”陆长青说,“你可能不太了解皇帝, 他的父爱比起他的权力欲, 基本不值一提。” “他对贺家不满,是因为从贺妃处得知,贺家与二皇子暗中有勾连。” “二皇子?”贺琛皱眉, “二皇子跟贺家?” 这实在奇怪,楚云澜和楚云棋是天然的竞争对手,贺家是贺妃的娘家、楚云棋的天然同盟,楚云澜是怎么撬开这个墙角的? “正因为看似不可能,他们的结盟才更安全,更不引人怀疑。”陆长青说。 “皇帝讲究制衡之道,用新贵控制经济命脉,使握有兵权的世家只能仰赖帝国给付的军费运转,而新贵没有兵权,要想生存,就只能紧紧依赖背后撑腰的皇帝。” “这套机制看似没问题,但世家拥兵自重,贪婪成性,星都拨的军费不够,他们自会向地方盘剥。然而盘剥太过,地方经济崩盘,对他们有弊无利。” “所以他们即使盘剥,也不能没有节制,这就像养羊收割羊毛,他们还要借助新贵,使羊再肥一点、产羊毛多上一些。” “贺家是老牌的世家,贺家势力所覆盖的星球,大多也是老牌的资源和工业星,因为种种原因,大多在走向衰落。” “羊毛越来越少,所以他们跟二皇子合作,因为二皇子能给他们钱,但楚云棋什么也给不了?”贺琛插问。 “也是两边下注。”陆长青说。“二皇子比楚云棋年长很多,行事老到,也受皇帝器重,所以贺家明着站队楚云棋,暗里却和楚云澜交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6节 “而二皇子明里打压贵族,暗里对贵族示好,冀图得到贵族支持,两者也算一拍即合。” “那楚云棋还挺惨。”贺琛嘀咕。 “未必。什么都不做,反而可能躺赢到最后。因为皇帝宁愿要一个傻儿子,也不愿要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位置的精明儿子。” “就在昨天,二皇子血晶分配的差事已经被皇帝收走、交给议会了。之前有二皇子护着,贺家虽受到很多举报,却没真的伤筋动骨,但昨天皇帝已暗中下令严查。” “他打算拿贺家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师兄说的还是血晶分配的事?” 贺琛也关注星都形势,他知道血晶分配上各大贵族谁也不愿让步,都在互相攻讦,试图削弱对方以便自己得利,而皇帝从前貌似挺喜欢看他们互殴。 “是。皇帝削弱贵族的意图一直都在,只是不好明着表露,血晶分配上,他其实赞同陆景山提出的功勋积分制方案,只不过这方案更利于平民武士,被贵族联合起来抵制,他和陆景山不能硬推。” “他们一直在等,等到那些贵族斗急了眼联合不起来,又迫切要终止当下被攻讦的局面,新方案就可以推行下去了。”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陆长青:“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一步一步,想来都少不了背后的谋算。” “推行新方案,也是师兄的目的,对吗?” 贺琛有种直觉,皇帝也好,陆景山也好,什么贵族世家也好,都不过是陆长青棋盘上的棋子,他的好师兄有种本领,让一切按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是我们的目的。”陆长青回答他的问题,“还记得见面第一天我问你的话吗,你想要的复仇,是不痛不痒折断敌人一根枝节,还是彻彻底底连根拔出——” “你心中所想,就快要做到了。贺家虽然树大根深,也抵挡不住敌人众多,贺宏声的事,只是一个开头。”陆长青说,眼睛深邃温和,让人一个不小心就要陷在他的迷魂阵里。 贺琛失神一会儿,猛地醒过神来,错开视线不去看陆长青的眼睛:“我心中所想,只是一个贺家,师兄的目的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长青问,“你想要的是打倒这一个贺家,我想要的是不再有新的'贺家'?” 贺琛沉默了一下:“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是掌控所有,好斗赢你父亲。你要他眼看着要成功,却情势逆转,一切成空。” 陆长青握持茶杯的手一顿,半垂眼睑,轻笑一声:“你怎么可能笨?” “不是我聪明,是师兄明白告诉过我。” 贺琛说着,纠结地攥了下手指,还是开口:“我还有件事想问师兄。” “你说。” “我昨天刚知道,师兄成立了义诊中心。” “是,看你太忙,这些小事没告诉你。” “我想知道师兄为什么这么做,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了——”贺琛顿了顿,“为了民心?” “这两者有冲突?”陆长青静了一瞬,反问。 “没有。”贺琛答。目的重要,行为也一样重要,不管目的是什么、有几重,陆长青做的事,是真正利民的事。 这一点贺琛昨晚就已经想通,他在意的是——“师兄一个人做的好事,不必搭上我的名字。”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争权夺势,这个民心,师兄一个人得就可以了。” “地方是你提供的,安全由你的人维护,药品也是从汉河库中调用,我给你挂个名字,应当合情合理。” 陆长青平静说着,忽然放下茶杯:“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担心我把你绑上战车。” 话音落地,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窗外,好像是文毅领着贺乐言经过,传来贺乐言开心稚嫩的笑声。 贺琛听着那单纯快活的声音,狠了狠心,按下百般纠结,站起身来:“师兄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师兄要忙,我先不打扰。” 他转身要走,但陆长青这时开口:“稍等,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是关于平山基地的归属。”等贺琛重新落座,陆长青神色如常说道,“皇帝虽然不会追究贺宏声个人生死,但平山基地由谁掌控,他或许会有想法。” “这件事,我原本打算交给陆景山处理。他日思夜寐,都想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地盘,他认为你是他的势力,自然会设法为你争取平山。” “但现在想来,平山基地,你或许并不想要?”陆长青看向贺琛。 双眸平静,看起来并不带情绪,纯粹是理性探讨。 贺琛合金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如果我确实不想接手平山,师兄打算怎么办?” “给陆景山建议,让他争取其他势力接管平山,还能降低皇帝戒心。”陆长青有条不紊答。 “你建议,他就会听?”贺琛问。 “我自有说服他的办法。”陆长青答。 “'其他势力',是指沈星洲的旧部,比如赵淮?我查过,他的驻地和平山南辕北辙,要让他过来,很难找到充分理由。”贺琛又问。 “我不是只有赵淮一张牌。”陆长青说,“就算是楚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意思是,就连皇帝的势力中,也有他的暗棋? 贺琛看了眼他沉稳自信的样子,忽然低头带点别扭地想:所以,他也不是那么需要自己?自己对他,也没什么特别? “只要你不想,后续的事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会说到做到。”这时,陆长青再次开口。 贺琛手指紧了下:“我考虑一下,两天内给师兄答复。” “好。”陆长青答。 贺琛又站起来告辞,这次陆长青没再开口挽留。 陆长青只是看着他离开,独自在办公桌后坐了很久,终于打开光脑,如常忙碌起来。 * “爸爸来啦,可以开饭了!” 中午,带着宁天走进食堂餐厅,还没看清落座的都有哪些人,贺琛就被贺乐言一声欢呼吸引走注意。 接下来他便看到坐在贺乐言旁边的陆长青。 点了下头,贺琛在陆长青另一侧、明显是留给他的空位处坐下来。 “抱歉,以后不用等我。”坐好后,贺琛对围桌而坐的众人说,神态沉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唯独一点不同:始终没看陆长青的眼睛。 “不是我们想等,是你家乐言一定要等。”楚云棋抱怨一声,对上宁天视线,又忽然住口,“吃饭吧吃饭吧,我今天去工地视察,可累坏了!” 他一边说着要吃饭,好像饿得够呛,一边又“不着痕迹”地,大谈特谈起自己为赈灾工程如何出钱出力,如何亲身上阵、鞠躬尽瘁…… 并不时偷看一眼面无表情、专心干饭的宁天。 宁天不给反应,贺琛倒是偶尔给楚云棋捧一句场,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低头吃饭。 话比起平时格外少。 陆长青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给贺乐言夹菜有点频繁。 贺乐言很奇怪:他的碗都冒尖了,怎么爸比还在给他夹?平时早就该制止他多吃了啊…… “谢谢爸比,这个给爸爸,爸爸喜欢吃!” 陆长青又给贺乐言夹了一块明明是爸爸更喜欢吃的小炒牛肉时,贺乐言终于忍不住开口。 陆长青筷子顿了一瞬,把肉放到贺琛碗里:“你伤还没好,多补充蛋白质。” “谢谢,师兄也是。”贺琛说。说完顿了顿,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到陆长青碗里。 围桌吃饭的众人不觉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俩动作,感觉有点怪:往常这俩人只是暧昧,今天怎么既暧昧又客气? 贺乐言却没察觉不对:这就对了,好朋友就应该这样! 但是等等,贺乐言挖饭的小手一顿:“爸爸又受伤了?爸比也是?” 陆长青和贺琛这才齐齐反应过来:糟,说漏嘴了。 他们受伤的事并没有告诉过贺乐言。 “咳,我们两个切磋,用力过猛,所以受了一点擦伤。”贺琛赶紧解释。 “那也太猛了吧?”楚云棋小声哔哔。 贺乐言不太信贺琛的话——爸爸毕竟是撒谎的惯犯,崽把目光投向他一向信任的爸比:“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是哪样,”陆长青语气轻松,天衣无缝答,“我和爸爸以前就经常互相陪练。” “哦。”贺乐言信了一大半,但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忽然撑着他的餐椅站起来,“那你们擦伤了哪里?我会包扎,让我看看!” 他行医心切,当场就要给两个爸爸做检查,奈何手太短,探出半截身子还够不着,反倒——把自己餐椅上的汤碗碰翻下去! 视线被贺乐言的身体阻隔,陆长青看不到碗要掉,贺琛却看见了。 “小心!”眼看一碗热汤要洒陆长青身上,贺琛急忙出手阻拦,但他拦得住碗,拦不住汤,大半碗汤水还是洒在陆长青腿上。 “抱歉,师兄。”贺琛急忙要拿纸巾给陆长青,却被陆长青捉住手。 一只烫红的手。 “拿冷水来。”陆长青快速吩咐坐在门边的文毅。 文毅立刻动作,迅速要来一盆冷水,陆长青按着贺琛的手放进去。 “对不起,爸爸。”贺乐言知道自己闯祸了,又自责又担心,攥着小手道歉。 “没关系,爸爸这手不怕烫。”贺琛连忙说。他手一大半是合金的,确实不怕烫…… 楚云棋吐槽:“我看也是,再说这汤能有多烫,我看是你爸比小题——” “殿下觉得不烫,可以把手伸进去试试。”陆长青忽然抬头打断楚云棋,语气少见的不客气。 ……楚云棋抽抽嘴角,他自然不肯试。 他就是习惯性嘴贱。以及,恋爱脑惹不起…… 贺乐言却更紧张了:“爸爸疼不疼?” “不疼。”贺琛是真不觉得疼,这冷水再晚点儿泡他就要好了。 不过小孩子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爸爸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以后吃饭别乱动,打翻东西容易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 贺乐言用力点头。他很想看看贺琛的手如何,却乖乖坐在餐椅上不敢动。 陆长青这时冷静下来,揉揉他脑袋:“小事,乐言接着吃饭,爸比让人送药膏来给爸爸。” “不用药膏,”贺琛看向陆长青,眼睛扫过一眼他的长腿,又收回,“师兄要不要紧,先回去换条裤子?” “不要紧。”陆长青说,但还是站起来,“跟我一起回去擦点药?”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7节 啊,贺琛泡在冷水里的手蜷了蜷:“不用了!我等会儿还有事找方老!” 你换裤子呢,怎么能一起! 陆长青看了他泛红的耳后一眼,料想他是又想歪了——该歪的时候不歪,不该歪的时候又歪得厉害。 陆长青拿他没办法,也知道他今天其实有些躲避自己,没说什么,离开餐厅。 不过,离开餐厅的他,相比来时的他有些不同。 原本暗沉的眼底又有了光彩,重新变得坚定…… * “小贺找我有什么事?”吃完饭,贺琛都把自己那借口忘了,方老却惦记着,主动来找他。 “哦,就是您说让我去看看那些兽化人——” “是,我料想你说的就是这个!”方老宛如套住猎物的猎人一般,立刻热情地拉住贺琛,“走走走,咱们这就去。” “但是我马上要去趟上云星,只能待几分钟。”贺琛对他的热情有些吃不消,也有些奇怪。 “几分钟就几分钟,不要紧,主要是个新鲜刺激,其他人我也都让他们去过了。”方老一边走一边说。 贺琛这才打消了那几许怀疑。 他跟着方老又去了兽化人那里。不过现在兽化人的房间有了变化,他们住进了独立房间,房间里仍有隔离措施,但家具齐全,比起原来那间,不像牢笼,更像间病房了。 “你先等等。”到了门口,方老特意让贺琛停下。 他自己先走进房间,语气和缓,对隔离区内的兽化人说:“3号,今天是我们小贺将军来看望你。” “你也是个军人,就让小贺将军跟你聊聊他从军的事吧。” 他说着,向隔离区内怔怔的兽化人挤挤眼睛。 兽化人仿佛接收到什么信号,表情仍然僵直,眼睛里却多了抹光,随后,他似乎是捕捉到脚步声,本能一般快速转过身去,背对着来访的贺琛。 “他也是军人?”贺琛走进来后,低声询问方老。 “九成是,我们从他行为模式上推断的。”方老一本正经道。 “我……怎么说?”贺琛问着,打量着隔离区内的兽化人。 对方背对着他,他看不出方老说的“改善”在哪里。 “你随便聊,就说说你刚入伍时的经历好了。” “哦。”这个贺琛倒是有经验——他跟徐临没少说。 他只当面前又是一个徐临,简单聊了几句,转向方老:“方老,我真得走了。” “好。”方老自然不拦着贺琛办正事,他拍拍贺琛,“好孩子,去忙吧,你是个好军人,跟你父亲一样,他一定以你为骄傲。” “我父亲?”贺琛脚步顿了顿。 “是啊,你父亲。”方老瞥一眼隔离区内的背影,话看似是对贺琛说,却加大音量、像生怕谁听不到,“你父亲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遇到困难从不退缩,他也一定会让你骄傲的!” “谢谢方老。”贺琛说,“我父亲有您这个忘年交,是他的幸运。” “哪里哪里。”方老谦虚着,嘴角却咧得老高。 送贺琛出门,确认他已经离开老远,老头儿高兴地走回隔离区:“听见了吗,有我是你的幸运!” 兽化人背对着他,不吭声。 好好好,没反应是不是。“他叫你'我父亲'呢,这总听见了吧?” 兽化人这回有了一点反应,他半兽化的手指在墙壁上划拉着,看样子,是……在写一个什么字? 王字旁……“琛,你想写琛字是不是?”方老把头靠近,眼里闪过喜悦,“先写秃宝盖,秃宝盖,长这样……” 方老终于讲清楚“琛”字的写法时,贺琛已经登上了去上云星的小型穿梭机。 在座位上坐好,不知怎么,他又想起方老那句话:你父亲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遇到困难从不退缩…… 贺琛摸了一下胸前的小狼方牌。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是他,此刻会怎么选? 他真的会以自己为骄傲吗?还是……会认为自己是个逃兵? 只向贺家复仇就够了,还是让世上再没有这样的贺家?让父亲,让津哥、向哥他们这样的人,得到真正的公平? 贺琛很乱。 凌乱中,他打开终端,看向自己收藏已久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幅登山服的广告,画面中有一大两小三父子,穿着亲子登山服,一起在阳光明媚的山坡上攀爬。 那是贺琛想了很久的,理想的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却变得有一点不圆满。 好烦恼。 贺琛收起终端,看了眼自己擦过烫伤药的手指,垂了一刻眼眸,忽然睁开,召集部下,雷厉风行,布置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 作者有话说:a面小狼:师兄想拿我当棋子,不可。 b面小狼:什么?师兄竟然有那么多棋子!破防[裂开] 第63章 给师兄上药 直到第二天晚上, 贺琛才回到汉霄星。 回得不算太晚,乐言还没睡,跟出院的默言待在一个房间, 兄弟两个已经换好了睡衣, 正准备睡觉。 “爸爸回来了!”贺乐言跑向贺琛, 要扑到贺琛身上,但被贺琛制止——外面在下雨, 贺琛身上有些湿。 “你跟哥哥睡?”贺琛有些奇怪, “不跟你爸比?” “爸比治疗, 头疼,在冥想。”贺乐言皱皱小眉头回答。 贺琛几乎跟他一模一样地皱了皱眉:“头疼?” “那现在呢?”贺琛问, 问完看贺乐言懵懂的样子,又说, “算了,我自己去看。” 贺琛直接上楼,半路遇到文毅。 文毅手上拿着一沓整齐叠好的衣服,正要敲响陆长青房门,听见贺琛的脚步声,转头向他看来:“贺指挥官, 您回来了?” 贺琛点头, 看向他手里的衣服:“这是什么?” “院长的衣服,刚洗好,我给他送来。” 贺琛敲敲手指, 严肃道:“交给我吧。” “是, 麻烦您了。”文毅二话不说,把衣服交给他,压着眼里一点儿吃到狗粮的笑意, 快步退下去。 贺琛知道他想歪了,但是没计较。 ——整个疗养院就没人不想歪,贺琛压根计较不过来。 撇开文毅,贺琛轻轻敲响房门,听到陆长青在里面叫“进”,推门进去。 房间很暗,陆长青似乎是准备睡了,没开主灯,只有一圈灯带和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 陆长青站在书桌前,贺琛进来时,他正穿着睡衣,低头翻阅什么。 “过来了?帮我擦一下药——”陆长青说着,转回头来,看到是贺琛,顿了顿,冷静的眼眸多了温度: “什么时候回来的?文毅呢?” “刚在门口碰到他,要给你送衣服,我要进来,就替他送了。”贺琛说着,把手里的衣服举了举。 陆长青走向他,把衣服接过来:“谢谢。” “不谢,上什么药?你之前的伤还没好?”贺琛看着他问。 “不是,今天有病人失控,被他的精神体抓了一下。”陆长青解释。 贺琛皱了皱眉:“乐言说你头疼,也是因为治疗?” “没有头疼,只是精神消耗比较大,要做个冥想。我就头疼过一次,被乐言看到了,从那以后乐言只要看到我冥想,统统认为我头疼。” “……他是有点儿容易焦虑。” “也许是遗传你。”陆长青看他一眼。 “不是我生的……”贺琛小声嘀咕。 陆长青笑笑,把衣服放好,转身进洗手间,拿了块干净毛巾出来:“外套脱了,头发擦擦,身上湿着小心着凉。” “不会。”贺琛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头,但外套他就不打算脱了——不冷,没必要。 “和朋友之间,可以坦荡一点?只是脱个外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陆长青倚着墙,不远不近看着他湿漉的头发和眼睛。 谁不坦荡了?贺琛受不得激,直视着陆长青,把外套脱下来,只剩下衬衣,然后不知是冷得还是被陆长青看得紧张,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陆长青喉结轻滚,收起视线,转过身拿了条毯子,披在贺琛身上:“先坐。” 他说着,转身去给贺琛倒热水。 “你被抓伤哪儿了?我帮你上药。”贺琛问。 “算了。”陆长青背对着他,脚步顿顿,“怕你不方便。” “朋友之间,可以坦荡一点?”贺琛可算找到机会把话还给他,“只是上药,我有什么不方便。” “那就多谢师弟了。”陆长青勾了下唇,走回沙发处,先把热水递给贺琛,又弯腰从茶几上拉过药箱,拿出药膏和棉签。 然后他坦然解开领扣:“在脖子侧后面。” “嗯。”贺琛镇定放下水杯,握着棉签和药膏站起来。 “这么深?什么精神体?”拉开陆长青领口,看见那三道明显红肿的伤口,贺琛眉头一皱。 “猫科,不要紧。” “师兄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会让它抓到?”贺琛又问。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8节 “一时疏忽。”人都有失手的时候,陆长青自然也不例外。 “可能会有点疼。”贺琛说着,毫不迟疑,一只手夹着三根棉签,一次动作,同时就给那三道伤口抹上了药,利索得不得了。 “这是我独家上药法,厉不厉害?”察觉陆长青转头看向他,贺琛自豪地问。 陆长青心情复杂,答不出话。 “你别乱动,还得扫下尾。”贺琛把陆长青的头正回去,也就是这时,他突然,迟来地感受到一点异样。 他跟师兄距离好近。他刚才,还摸师兄脸了? “今天顺利吗?”就在这时,陆长青出声,适时解救了忽然僵住、呼吸都不太自然的贺琛。 “顺利。下云星很快可以接管,不出意外,下周就可以办交接仪式了。” 贺琛开口,语气稳重,一边说一边换了新的棉棒,人趁机后退了一步,离得远远的,准备把药涂抹在刚才没覆盖到的边边角角上。 “离那么远,你确定不会涂歪?”陆长青问。 “我眼神好……”贺琛说。 可到底不顺手,他还是站回原处,专注看着伤口,把药膏涂抹在空缺处。 “你疼可以出声。”见陆长青格外安静,呼吸都好像停了一样,贺琛低声说。 “不疼,你很专业。”陆长青回,嗓音有些低哑。 “你也很专业。我是说,夸人上。”贺琛说。 陆长青勾起唇,眼睑低垂,半遮住那双深邃的眼睛,人如玉竹,格外温润。 贺琛忽然转开头,从药箱里捡起一片尺寸合适的敷料,红着脸贴在陆长青伤口上,没话找话道:“其实我不太想让乐言成为第二个你。” “怎么?” “太辛苦了。”贺琛说,“那么多压力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没有人可以分担,因为有些人只有你能治。” “你是在关心我?”陆长青忍不住问。 “我是在说明事实。”贺琛刻意避开他的眼睛。“我是觉得,治疗师要接触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又随时要和暴动的人接触、置自己于险地。” “就像救生员,一次次进入深水区去救溺水者,会不会有哪次,他就出不来——” 说到这里,贺琛觉得不吉利,又停住:“我只是举个极端例子。” “我知道。”陆长青拉好衣领,系好扣子。 “但做治疗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只要他有自己精神上的锚定物,就不会轻易迷失。” “精神上的锚定物?” “你可以理解为'心锚',或者一个精神世界中的灯塔。”陆长青解释。 “很多东西都可以成为这个锚,求生本能、坚韧意志、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牵挂的人,或者,是爱、自爱。” “比如乐言在你给他的爱中长大,不需要任何外物,他自己就是自己的锚。他知道生命宝贵,自己也宝贵,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在,我给的爱中长大?”贺琛沉思。 陆长青看向他:“你没发现乐言一天比一天更快乐吗?” “唔。”贺琛敲敲手指,“所以,我的作用很重要?” “你当然很重要。”陆长青看着贺琛的眼睛说,“除了自爱,这世上有在意他、他也在意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他沉浮百遍,挣扎千回,还是要归来。” “那我得让乐言知道,没他我就活不成了?”贺琛“明悟”。 “……大可不必。”陆长青此刻真有点头疼,“那你和道德绑架他有什么区别?” ……也是。贺琛虚心求教:“所以我该怎么做?” “不用多想,你平时就做得很好,以前怎么做,以后就还是怎么做。”陆长青说,“像养花养草一样,自然给他浇灌,不需要过度保护,也不需要过度关注,不去扰乱他先天自有的生机。” “所以——”贺琛面色复杂看向陆长青,“你一直就是把乐言当盆儿花养?” 陆长青一时竟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梦回当年补课时: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他就得出一个两模两样的结论。 贺琛其实是玩笑。他偏科而已,脑子并不笨,学东西也很快。陆长青说的话,他已经理解并吸收下来。 只是有一点,他隐隐在意:“那没在爱中长大的人又怎么办?师兄的心锚……又是什么?” “在不在爱中长大,都可以有爱的能力。”陆长青想了想,答。 “爱不是只能靠环境赋予,爱是一种选择,即使在流浪中长大,也能选择自爱和爱人。能这么选的人,是心灵的强者。” 嗯。这话有点儿绕,贺琛只听懂浅层,正在思考,对上陆长青的眼神,心窍忽然一开:这难道……是在说他? “是你让我看到这个选择。”果然,下一句,陆长青声音沉静说,“你身上有一种能量,像太阳一样吸引暗处的我。你是我成为不了、却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他静静观察他,想让他做自己,让他所愿皆成,并忍不住要为他保驾护航。 当然,他也想拥有他,像拥回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我不是太阳……”贺琛怪不好意思。师兄怕不是个夸人的天才? “我只是比方。”陆长青笑,“你确实不是太阳,你是个四处漏风的小油灯。” 要修修补补,才能好。 “……还是上个比方更好。”天才夸早了…… “师兄还没说自己的心锚是什么。”贺琛又一次问。 “怎么,担心我掉进海里,游不回来?”陆长青问。 “担心。”贺琛坦承,但是又加一句,“作为朋友。” “谢谢。”陆长青好脾气地笑笑,“不用担心,我没有锚点,不会好好活到现在。我不但有,而且有很多,本能,目的,牵挂的人,比如——” 陆长青停顿下来,看着贺琛。 贺琛神色镇定,强行跟他对视着,心跳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比如乐言。”陆长青慢条斯理,终于把话说完。 ……贺琛心跳一松,脸却红了,心里猜到陆长青是故意的,却不肯露怯,镇定说:“我猜也是这样,谢谢师兄这么看重乐言。” “我看重他是我的事,你和乐言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陆长青敛去眼里的笑意,神色认真下来,“平山基地的事也是,你不用因为我们是朋友,就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 “我帮你报复贺家,你掩护我拿下矿脉,我们的约定本来就只限于此,你没有义务帮我做任何其他的事。” “我知道。”贺琛听得出来,陆长青在给他卸心里的压力。 以往每次帮忙,他也总会找各种合适的理由,把帮助说成是“合作”,是“为了双方的利益”。 其实他才更像太阳,而戒心拉满的自己,像抹照不亮的黑暗角落。 “我确实没有义务,也一直比较回避这件事。”组织片刻语言,贺琛开口,“但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和汉河身在局中,并不是回避就能不参与任何争端,我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 “平山和汉河紧邻,利益也紧密相关,与其换一个不知道对不对路的人来掌控平山,还是我自己来更简便。”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贺琛锐意道。 陆长青不受控制地看了他锋芒毕露的样子一刻,开口问:“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是。没人强迫我,也没人把它硬塞到我脑子里。”贺琛肯定答。 “我不确定未来会如何,也许我还是很快会退役,但我在任一天,就应该做对汉河最有利的选择。” 陆长青听到这里,眼眸清明:“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你的选择,也随时可以退出。” “我的选择,应该我来保证。”贺琛看向他,顿了顿,“或者,我们一起。” 陆长青勾起唇角。 “不过,我只是说平山这一件事。”贺琛补充。 “我要为基地所有士兵负责。你帮我战胜贺家,我却不一定能帮你对抗陆家,我只能承诺,如果你的作为是正义的,从全局出发对大家有利,汉河和平山,就是你的后盾。” “虽然你,嗯,不一定需要。”上一秒还意气风发的贺琛,下一秒又莫名垂下头。 “我当然需要。”陆长青不由说,并不由自主,伸手触碰向贺琛垂下去的脸,“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贺琛避开他的手。 陆长青把手收回去:“对不起,有东西。” 他声音低沉温和,听得贺琛心头一痒,明知他是糊弄,也没有出声戳破。 “那个,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乐言还在底下等我。”他红着脸,转身要走。 “谢谢师弟。”陆长青在他身后说。 “不谢。”贺琛说,“只是空头支票,贺宏声还没死呢,不打赢这一仗,我刚才那些都是空谈。” “我们一定会赢。”陆长青说,“别想太多,早点睡。” “嗯,知道。”贺琛答。 陆长青陪他走到房门处,替他开门前,忽然开口:“如果你退役了,我的事还没做完,可以等我吗?” “等什么?”贺琛抬头问。 “跟你‘八拜之交’。” “……” “你喜欢拜就拜!”贺琛错开他拉开门,落荒而逃。 陆长青合上门,一向冷静自持、独处时也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挂着轻浅却由衷的笑…… ----------------------- 作者有话说:某人调戏小狼逐渐上瘾中[捂脸偷看] 第64章 喜欢就是一时冲动 “早上好, 爸比。” “早上好,陆爸爸。” 清早下楼,陆长青遇到刚起床迷迷糊糊、头发还炸着的贺乐言, 以及贺乐言身后的小宠物“屁屁”。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99节 “早。”陆长青摸摸贺乐言的头, “去洗漱。” 他说着, 走向餐桌,跟方老、文毅他们点了下头, 径直坐到贺琛身旁:“今天起这么早?” 方老和文毅对视一眼:他们这么多人, 好像都被院长大人忽略了, 招呼那一下纯粹是机械动作。 “今天有事。”贺琛一边看终端一边吃饭。 吃着吃着想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陆长青说,“你外套昨天落在我那儿, 我帮你一起放洗衣机了。” 呦,外套, 两人这是进行到哪一步了?方老和文毅不觉停下动作,再次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谢谢。”贺琛说着,扫了餐桌一眼:总觉得陆长青说了那话后,其他人都在看他。 当然,千军万马都不怕,贺琛自然也不怕看, 他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继续吃饭。 贺默言却忽然放下叉子,看向贺琛和陆长青,耿直问:“你们在谈恋爱吗?” ? ! 贺琛手一抖:“瞎说什么呢, 没有的事!” 贺默言不在意有没有, 他就是想,他们俩要是谈恋爱的话,贺琛能不能去陆长青房间睡, 都在他那儿,有点儿挤。 ——自从出了刺杀的事,贺乐言就有点不敢回原来那个房间,现在他跟贺琛都暂住默言房间。 听到贺琛说“没有”,贺默言也不怀疑真假,低头继续吃饭,吃着吃着,抬头看陆长青一眼: 他想起上回贺琛睡着时,陆长青抚摸他的样子。 没谈恋爱,也可以那样吗? 贺默言还想起他手上闪过的黑色鳞光,眼中划过抹警惕。 贺琛这饭吃得坐立不安了,倒不是因为所有人又在看他,而是,陆长青的反应,让他隐隐在意。 他说了“没有的事”后,陆长青好像就有点儿沉寂。 他不会是在意这个、被这句话伤到了吧? 贺琛担心了一瞬,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陆长青是说过喜欢他,但被他拒绝后也磊落洒脱,没有过任何伤情模样。 想到这里,贺琛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看向陆长青:“师兄,我今天要回汉河基地,你有空一起吗?” 他说着,顿了顿,靠近陆长青,压低声音:“可以测试。” 测试什么,他没有说,他相信陆长青自然明白:是零号。 零号机甲既然秘密开发,测试自然也要秘密进行,汉霄星人多眼杂,基地就清净很多,也有专门的训练场,可以敞开测试。 陆长青点头:“正想去参观一下。” 贺乐言这时冒出个小脑袋来:“回基地吗?可以带我吗?” 贺琛笑了:“当然带你。” 其实他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把默言和乐言送回基地。 仇怨已结,他在计划对付贺宏声,贺宏声想来也在处心积虑对付他,马上要办交接仪式,这段时间,贺琛尤其要严密保护好自己的后方。 贺乐言并不知道大人的这些考虑,知道要回基地,而且是跟爸爸、爸比、哥哥一起,他很兴奋,但还小大人一样学着沉稳,在穿梭机上,以过来人的口吻给陆长青介绍着汉河基地。 随行的文毅看着他,只觉时移世易。第一次送小家伙来汉河的情景,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了。 “爸比,这里就是汉河基地!是不是很漂亮?”到了基地,下穿梭机前,贺乐言充当主人——还是个相当自豪的主人,给陆长青做介绍。 陆长青笑笑,正要说话,舱门打开,他静了一瞬。 舰桥上,整整齐齐站了两队戴白手套、别大红花的官兵。 一队在左,手拉横幅:“欢迎首都医科院陆长青院长一行莅临汉河基地指导”。 另一队在右,手执礼花炮,二十门炮四十五度朝天,在舱门打开一瞬,“噼噼啪啪”,迸放出漫天五颜六色的彩纸碎屑来。 陆长青偏头看向贺琛。 贺琛一脸尬笑:“咳,医科院汉河分院建成,给了他们很多福利保障,他们真心敬重师兄,听说你要来,很重视。” 是有人报告说要弄个简单的欢迎仪式,贺琛也没过问细节,他哪儿知道这些人能整出这么多花活儿。 戴什么大红花,搞得跟婚礼傧相似的! 好在陆长青看起来是经过大阵仗的,面对这不伦不类的仪式也就反应了一秒,很快便面带自然微笑,和贺琛在漫天彩屑中并肩下了舷梯,跟官兵们打过招呼、讲了两句,完满终结仪式。 这之后,有军官热情接待陆长青,贺琛跟了一会儿,察觉自己挺碍事,干脆去忙。 贺乐言充当小主人,等陆长青把该参观的地方都参观过了,带着他回到自己和贺琛的宿舍来。 “这里就是我和爸爸的房间!”进了房门,贺乐言一边介绍,一边也转着大眼睛,把房间打量一圈。 好久没回来,贺乐言真的看到房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想念这里。 回到这里,才有回到“家”的感觉。那是以前在别的地方都没有过的。 乐言忘了当小导游介绍,沿着一条有小动物的特别小路,走向自己的小床,在床边的地毯上躺下来,看着有星星的屋顶,小胳膊和小脚划了两下: “爸比,乐言好开心。” 陆长青走过去,静静摸了摸贺乐言的头:“爸比明白。” 他说着,陪乐言坐了一会儿,看向一旁贺琛的房间。 可能为了随时能照料到乐言,贺琛跟乐言的房间做了分区,却没有完全隔断,陆长青从自己的位置,可以看到他房间的一部分。 东西不多,跟乐言又是抱枕又是玩具的个人区域比起来,格外简洁。 陆长青收回视线,抱起贺乐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 “最后一轮调整的名单,让每个人都牢记自己的目标,这两天多操练几次。” 当晚,贺琛把宁天叫进办公室,交给他一份名单。 宁天收下来,郑重报告一声“是!” “没别人,那么大嗓门干什么?”贺琛瞪他一眼,“早点休息吧,你最近也辛苦了,这两天多养精蓄锐。” “是。”宁天答,声音果然放低了,并少见的,带上了点儿温度,“你也休息,陆院长还在等你。” “我跟陆院长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面对宁天,贺琛还是能说真话的——虽然宁天明显不信。 “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宁天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贺琛顿了一下:“我怎么没自己的生活?” 宁天不吭声。贺琛看他那冰块脸就知道他是言尽于此、不打算吭声了,哼了一声:“滚吧。” “生日快乐。”宁天低声说了一句,敬了个礼,果断走出去了。 混蛋,光祝福,没有礼物的吗?贺琛笑了声,又落下唇角。 不怪宁天,宁天估计是不敢送他礼物的,因为他的生日,也是韩津的生日。 其实他跟韩津都是孤儿,并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就选了入伍那天做生日。 贺琛已经三年没过过这个生日了,他差不多就能忘掉了。 看了眼桌上的相框,贺琛站起来。 谁说他没有自己的生活?他现在就去过自己的生活:陪乐言睡觉。 嗯,还有,帮师兄测试个机甲。 只是,贺琛走近宿舍的时候才发现乐言可能已经睡着了——房间灯暗着。 他放轻动作开门,眼睛刚要适应黑暗,却在房间深处捕捉到一抹微弱的光亮。 暖黄色,是……烛光。 “爸爸,生日快乐。”乐言双手托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向贺琛走过来,小脸被烛火映照,表情格外……紧张。 因为看不清路,还因为怕把蛋糕摔了,还因为,嗯,要唱歌来着,但是过目不忘的贺乐言,忽然忘记调子了。 因为想调子,贺乐言走到一半,甚至停了下脚步,贺琛走过来,还看见他眼睛放空,小嘴唇兀自张张合合。 “你在念什么?”贺琛好笑问。 哎呀!贺乐言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抓紧手里的蛋糕托:“我,我还没唱歌呢,你怎么就过来了?” 贺琛笑容扩大:“那我退回去?” 问到一半,他抬起眼来—— 房间亮起成串的彩灯,陆长青跟贺默言站在灯下,脸被染上一层梦幻般温馨的暖色。 陆长青含笑看着贺琛:“退回去就算了,直接许愿吧。” 许愿?看着陆长青的脸微微发怔的贺琛收回视线。从前他不怎么走这些流程,都是直接开吃。 不过他还是闭上眼睛走了个过场,然后睁开眼睛,对乐言笑笑,“噗”地吹灭了蜡烛,随即抹了块奶油涂到乐言脸上。 “哎呀!我的小狼!”乐言大叫! 贺琛这才低头看向蛋糕,注意到蛋糕的形状是只胖滚滚的雪狼。 “没关系,下次再做。”陆长青出声。 贺琛看向陆长青:“师兄做的?” “乐言的想法,默言做的模具。”陆长青说着,看向他,“生日快乐。” “谢谢。师兄怎么知道?” “你的生日在汉河好像不是秘密。”陆长青说。 贺琛这才想起,他一直有自己的人待在汉河,比如治疗师邵英。 贺琛不再多问,把蛋糕端到茶几上,切成几块,分给默言、乐言吃。 贺默言吃蛋糕就只是吃蛋糕而已,专心致志。贺乐言却看看贺琛,又看看陆长青:“爸比,你是不是找爸爸还有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0节 “你们去忙吧,我和哥哥自己玩!” 陆长青揉了揉贺乐言聪明的小脑袋,看向贺琛:“方便吗?” 方便。贺琛本来也打算今晚帮他测试零号。 他三两口吃下蛋糕,站起来,领着陆长青往训练场走去。 “我已经清过场了,这里地方宽敞,比汉霄星好一些。” 刷掌纹推开训练场的门,贺琛说。 陆长青打量了一眼环境,仰头看向穹顶:“可以直接弹射到外部?” “可以,而且有信号屏蔽网,一公里范围内,不用担心有人探测到。” “是个好地方。可以借给我常用?”陆长青看向他。 “可以。”贺琛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这么问,“就是——” “就是维护训练场想来需要不少经费,屏蔽系统大概也需要升级?”陆长青主动开口。 “说吧,你需要多少,钱是陆家出,不用给我省。”作为一头送上门的肥羊,陆长青非常积极主动。 “咳,那个,零号量产成功的话,能不能先给汉河试用一批?”贺琛说。 “汉河都是平民武士,体质不比贵族从小用血晶淬炼来得强,不过正好可以测试你们机甲对载荷能力的要求啊。” “不是不想掺和吗?”陆长青问。 贺琛顿了一下:“没掺和,这是为了科学。” “感谢贺指挥官深明大义。”陆长青勾了下唇,“我本来也要跟你说这件事,零号量产确实需要更多测试样本,我正要招募人员,你愿意出人的话,除了机甲,我可以按人支付测试费。” “谢谢。”贺琛见好就收,“测试费就不用了。” 他说着,主动打开今天一起运来的几只箱子,那架叫做“洛戈”的机甲正分成几组躺在里面。 陆长青启动第一只箱子里的机械臂,几道电子声响过后,它开始自动组装机甲。 “我先去换衣服。”贺琛看一眼低头操作什么的陆长青,开口。 “稍等。”陆长青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来,“生日礼物。” “是什么?”贺琛问着,在陆长青示意下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排陈列整齐、血红通透,手枪子弹大小的矿物结晶。 “血晶?”贺琛说着,又感觉不太对,他拈出一枚血晶,才发觉在它的另一面,竟是半块他曾送给过陆长青的那种碧根石,成色也很好。 “这是……天然的?”贺琛好奇地把石头举起来观看。 “天然的,两道矿脉在地层下发生了交叉。”陆长青解释着,“精神力不稳定又需要补充能量时,可以用它们,有碧根石在,吸收血晶时不用担心刺激精神力。” 原来还有这种效果。“谢谢师兄,我正好需要。” 贺琛觉得贵重,但还是收下了,他自信以后可以寻找到同样有价值的东西回馈陆长青。 陆长青说了声“不谢”,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条简洁的挂链,挂链底端有个镂空吊坠,刚好能把那稀有的矿石嵌进去:“平时戴着,临时有需要随时可以用。” “嗯。”贺琛一并收下,手忽然伸向自己裤袋,犹豫了下,还是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 “上次师兄生日,我说了再补个正经礼物。” “这是什么?”陆长青看向他掌心,那是一艘合金打造的迷你小船,小虽小,但比例得当,五脏俱全。 “是个镇纸。”贺琛说着,转动桅杆,不知他怎样设计的机关,桅杆一摇,从船一侧,竟自动打开一个缺口,放出一只更小的小艇,小艇里,放着几个船锚和灯塔形状的书签。 “配套的。”贺琛解释,“愿师兄每次力挽狂澜,都能平安归来。” “谢谢。”陆长青眼底淌过暖光,从他手里把小船和船锚接过来。 “昨晚做的?” “嗯。”贺琛早就想送一套正经礼物给陆长青,只是没想好送什么,昨晚突然有了灵感。 “工具不全,打磨得不够细,师兄不要嫌弃。” 陆长青当然不会嫌弃,他握住一只船锚,摩挲着:“不嫌弃,就是用上这些,我以后看书可能会没办法专心。” “咳,”贺琛听出他言外之音,脸红了红,“师兄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不要动辄说些让人脸热的话,要专心事业,还有—— “喜欢就是一时冲动,友情才能长长久久。” “……”陆长青静了半晌,终于出声: “我喜欢你挺久,'冲动'并没有消失。” “那是因为你没有戒断。”贺琛答。 “我没有什么?”陆长青怀疑自己的耳朵。 “戒断。”因为脸太热,贺琛已经走向更衣室,声音从更衣室穿来,一本正经,丝毫不觉得自己离谱,“就是你和我拉开距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是吗?”陆长青失语了片刻,从贺琛话里推断出什么,看向更衣室的门板,“你听起来挺有经验?” “咳,算有一点儿,我以前也喜欢过人,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贺琛红着脸,在更衣室里边脱外套边说。 “你以前,喜欢过谁?”陆长青静了一下,语气尽量温和问,“方文濯?” “不是。”贺琛说着,拉开更衣室的门,看一眼陆长青,又错开他眼神,大步走向机甲,“可以开始了吗?” 陆长青顿了一瞬:“可以。” 他说着,走到机甲旁,打开驾驶舱让贺琛坐进去,帮贺琛扣上头环,就在贺琛放松警惕熟悉操作按键时,他冷不丁问:“那个人,现在还喜欢吗?” “现在还——咳!师兄你别干扰我。” 还提什么干扰,陆长青压根没听他说什么,他现在只想确定一件事:“你之前对我的好感,到底是哪种'好感'?” ----------------------- 作者有话说:破防的师兄:晴天霹雳,难道我是三?[裂开][裂开][裂开] 第65章 当场长出兽耳 不是, 怎么,好感还分很多种吗? 贺琛听完陆长青的问题,迟疑着答:“就是, 那种好感。” “哪种?”陆长青格外较真。 “就是, 会关注你, 会发现你今天戴了个新袖扣。”贺琛说着,看陆长青一眼, 而陆长青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口。 要到基地, 他今天穿得稍微正式, 确实佩戴了袖扣。袖扣是随手拿的,他自己也没注意是哪一对、是不是新的。 “还有, 想接近你,咳, 和你在一起觉得有趣,时间过得很快,但是,但是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又有一点紧张。” 陆长青听得眼里漾起波光,但很快, 又冷静下来问:“那对那个人呢?” “哪个?” “你过去喜欢、现在也还喜欢的那个。” “没有这个那个, 就只有,一个。”贺琛顿了顿,低声道。 “只有一个?”陆长青隐隐明白什么, 又不敢确定, “什么意思?” 贺琛避开陆长青眼神,手摸向头环:“这东西有点紧。” 陆长青看了一瞬他躲闪的眼神,拉过把椅子, 坐在他身边,把他的座椅倾斜到合适的角度,手探向头环检查,嘴上却忍不住问:“你的‘戒断’方式,是不是,拉黑?” ……何必明知故问。 “这件事儿是我不对。”贺琛认错。“主要是,咳,我当时以为自己是治疗依赖症,怕不果断些,病情会更严重。” 所以,真是这么回事? 陆长青眼里闪过浓烈的喜悦,甚至隔了一会儿,才理顺贺琛嘴里的“治疗依赖症”以及“病情”是怎么回事——难怪他要“戒断”。 陆长青失笑,唇角弯起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不知道,我反思了很多年,究竟哪里做错了,才把你吓跑。” 贺琛还真不知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在意。”在贺琛眼里,那时的陆长青冰雪一样,超尘脱俗,执着的除了进阶、就是那些高深的研究。 贺琛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以为自己只是他生命中一个不值一提的过客。 “不用道歉,你没有错,你只是误会,错其实在我,我没有勇气追问。”陆长青看似平静说——后悔都藏在心里。 “勇气?” “对。”陆长青倒是不避讳自己的缺陷,“我没交过朋友,你是最接近的一个,所以你离开后,我没有理智思考,只顾着怀疑自己。” ——越说越后悔了。 “你没交过朋友?”贺琛抬起眼皮,看着陆长青,眼里有歉疚,有心疼,声音都低了几分,“对不起,师兄。” 陆长青捕捉到他的软化,眼里有笑:“我没交过朋友,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道歉。” 说这话时,陆长青和往常一样,从容沉稳,逻辑清晰。在别人那里或许是难以启齿的话题,他却能完全理性看待。 贺琛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近乎恒定的、充满理性的力量感:他始终清晰而坚定,明白自己要什么、怎么做,并毫不迟疑地去执行,去解决问题。 与他相比,贺琛是直觉的动物,越有压力他越头脑清楚——比如战场上,但平时生活他常常感情用事,一团迷糊。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冷静理智……”贺琛下意识道。 “原来贺指挥官也会夸人。”陆长青俯看着他,笑问。 他笑容从来不张扬,但笑起来时,眼里比平常多流露两分情意,像他身上的气味一样,很淡,却说不出的勾人。 贺琛注视他眼睛半晌,忽然心跳略快错开视线:“不是夸,你本来就好。没朋友肯定也不是你的问题,是环境和其他人不好。” 贺琛说着,想起楚云棋跟他说过的那些关于陆景山和陆长青父子不和的八卦,皱了瞬眉。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1节 陆长青说过要“看向光明的地方”——说这句话的他,曾看到过什么黑暗?生母被生父杀死那种? 贺琛想到这里,头顶上方传来陆长青的声音,缓缓沉沉,极具蛊惑:“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戒断'吗?” “因为我不能——”贺琛本能开口,又顿住。 “你不能什么?不能信任我?” 不是,不全是。过去是不怎么信任,现在多少能信任点儿了。 那究竟“不能”什么,贺琛自己也是第一次往深里想。宁天那句话又从他脑海冒出来:你也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那厮可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贺琛发现自己也许只有看起来是自由的,其实有只爪子依然被困在三年前的捕兽夹里。 他会不断回望那只捕兽夹,回望倒在夹边的同伴,外面的风景也许很好,但他不能踏出去,也没办法做一个全情投入的旅伴。 他应该,挣开捕兽夹,舍掉同伴,去过自己的幸福生活吗?他有资格吗? 贺琛怔怔望向陆长青。 “怎么了?” “没怎么。”贺琛忽地转开头,压下心头忽如其来的茫然和烦乱,“我就是不想谈情说爱。那些小情小爱有什么意思,师兄你能不能把注意力放在些更高大上的东西上?” 陆长青静了静:“能。” 他掩下心绪,把注意力放在零号上,帮贺琛调整了头环:“还紧吗?” “紧,两侧。”贺琛答,同时感觉不太对—— 头两侧轻微一痒,好像多了一点儿重量,并把那个莫斯环顶了一顶…… 不会吧!他不会是在陆长青的眼皮子底下,现场发.情长了对兽耳吧?? 刚鄙视过“小情小爱”的贺琛羞耻至极,手摸了把自己头顶,摸到那玩意儿,气苦地坐直身体:“我那个毒,好像又发作了。” “看到了,别动。”陆长青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下左边那只毛茸茸的狼耳,把它被压住的一角从头环下解救出来。 贺琛浑身紧绷:“别摸,痒。” 说完他感觉颇有歧义,尤其此情此景——他突然坐直身体,莫名贴近了本来和他保持着合适距离的陆长青。 毒素发作放大了他的感知,在满室没有温度的合金机甲与训练器材中间,陆长青的气味和体温独一无二、无比鲜明。 幸好,陆长青退开了一步——他去操作机甲的外部中控:“今天先不测试了,下来试试体温,我去给你拿药。” “别,我能测!”贺琛先陆长青一步按下按键,合拢了驾驶舱,也隔绝了陆长青的味道。 除了血液流速快一些,神智亢奋些,他目前没有更多不适,测试机甲没有问题。 陆长青蹙眉,但贺琛已经从内部接管主控,陆长青只能配合他,和他保持对话:“我投影一个环境,你做些地面测试就好。” “好。”贺琛答应着,360度全景视野中出现一些楼宇和巷道。 贺琛习惯的旧式战甲只是提供给他一些视觉辅助,他的视野仍框在自己肉眼所见的范围,零号提供的却是全景视野,除了全景视野,还有结构分析、敌我识别…… 成倍增长的信息冲击着神经,贺琛感到一阵眩晕。 “还好吗?”陆长青问。 “好,像玩游戏。”贺琛压下不适答。 说到玩游戏,陆长青还真的在投影中增加了一个移动的靶子:“射击它试试。” “嗯。” 贺琛测试了射击,又测试了奔跑、规避以及托举等各种动作。 20分钟后,在陆长青一再叫停下,他才意犹未尽走出机甲。 “手指做精细动作有延迟,有点儿像……在水里做一样。” “触觉系统对重量的模拟应该有不小偏差,或者是环境设置参数有问题,总之我刚才提那个箱子的时候感觉不对……” 贺琛给陆长青反馈意见,一连提了好几条,陆长青都记下来,等他说完,把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水递给他:“身体怎么样?” 贺琛一口气灌了半瓶水,才开口:“对我而言,做部分操作时会感受到冲击和眩晕,但完全在可接受程度内,多训练几次就能适应。空中操作不知道怎么样,还要再试。” “我是说,毒素的情况怎么样,你现在有哪里难受?”陆长青问着,等不及他回答,直接伸手—— “你已经快烧熟了。” 贺琛也能察觉自己体温很高,因为周围空气对他都变得很凉,陆长青的手指也很凉。 凉得他忍不住要往上靠。 不,他甚至已经往上靠了,他不自觉蹭了下陆长青的掌心,人也朝陆长青走了一步。 察觉陆长青扶住他,他也没有挣开。 他甚至,神志半清不清地,微垂下头,鼻尖贴住陆长青肩膀,嗅了嗅。 “师兄……”他听见自己出声,但声音完全不像自己的,沙哑,飘忽—— 贺琛猛地后退一步:“我,我去洗个澡!” 他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冲进更衣室,把门反锁上。 “不要锁门。”陆长青跟到门外,声音沉哑说。 “我就在门外,不进去,你在高烧,毒素也可能有别的变化,摔了晕了不安全。” “我不会。”贺琛衣服也没脱,直接打开冷水喷淋。 “哗哗”水声传来,陆长青站在门口听着,等着,冷静的眼中一时划过焦虑,一时又划过……情动的隐忍。 “好了吗?”他低头倾听着,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抚过房门,又很快落下:他掌腕相接处竟浮现出墨黑色的鳞片…… 陆长青将手负在身后,过了片刻,又把贺琛送他的那艘船握在掌中,拇指指尖一遍遍压过尖锐的船首,直到指腹被压出一个个小红点来,他体内涌动的那股侵略和占有的欲.望终于消退。 也是在这时,水声停了。 “洗好了?先穿衣服出来吃药。”陆长青开口。 门里传来贺琛一声回应,片刻,他衣衫整洁,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洗的冷水?”陆长青问。 贺琛嘴唇青白:“当然,洗热水不是火上浇油。” 他看着是缓过来了,就是冷得直打哆嗦,陆长青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等着,我去拿药来。” 贺琛点点头:他现在这样子也不好回房间,乐言又会问。 他等陆长青离开后到凳子上坐下,因为冷,下意识抓紧陆长青的外套,但下一秒又松开。 隔了一会儿,又还是老老实实抓住。 好冷,也好累,好疼。肌肉疼,头也疼。 贺琛无力地把头靠在墙上,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琛啊,你守摊,爷爷去送货。”恍恍惚惚,贺琛听见那道很遥远,但又熟悉得像刻在他灵魂里的苍老声音。 贺琛点点头,坐在小板凳上打瞌睡。 好冷啊,夜好深。 贺琛打了好多个瞌睡,去送货的老头儿还没回。 他不会回了,贺琛隐隐约约明白,他出了事故,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要到明天,明天去巡防局,认尸体…… “师弟?” “贺琛?” “醒醒——” 手臂刺痛,被什么扎了一下,嘴巴也被捏开,喂进一粒药丸。随后是热乎乎的水。 贺琛本能吞咽下去。大口大口吞咽。 要走下去,小琛。老头儿说。走下去,就能追到太阳…… “做梦了吗?”贺琛睁眼时,陆长青温声问,绝口不提刚才从他脸上拭去的泪痕。 “哦,好冷,梦到了小时候。”贺琛吸了下鼻子,大大咧咧坐起来——他还在训练室,躺在一张软垫上。 陆长青把他身上掉落的衣服给他披回去,口中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陆长青捧了温水给他润喉,眼睛平静看着他:“不该留你一个人。” 贺琛静了下,错开他视线:“我没事,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他说着,眼睛不知往那儿放一样,胡乱看了眼四周,这才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针眼:“你帮我打过抑制剂了?” 陆长青点头:“发作强度越来越大了,用了两支你才清醒,接下来可能会疲倦、嗜睡,或者有别的不舒服,你及时告诉我。” “嗯。”贺琛答应,感受着自己的身体。 陆长青又道:“我派去米斯特的人,最近刚传回来个消息。” 他说着,停了一下,看贺琛眼神催促,才开口:“天狼湖的确有毒素,但这种毒素对天狼族人来说并非威胁。” “为什么,他们体质特别?”贺琛问。 “不是。”陆长青说,“他们靠交合可解。” “……”贺琛半天发不出声,就是脸和脖子渐渐染红。 “别慌,万物相生相克,世上应该会有东西克制这种毒素,而且很可能就生长在附近,我已经安排人采集天狼湖附近的植物、动物、土壤,回来以后一项项测试。” “谢谢。”贺琛眼神正下来,正要说什么,终端响起来。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贺乐言在终端那头问,声音有些困倦。 “马上回。”贺琛立刻答,并立刻就要站起来。 陆长青压住他,对终端那头的贺乐言说:“爸爸再过二十分钟回,乐言先听屁屁讲故事。” “好。”贺乐言很好讲话地答应,并嘱咐,“你们两个好好玩。” 什么“好好玩”……贺琛好笑地结束了通话,看向陆长青:“师兄还有什么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2节 “做个治疗,你现在的状态,回去会吓到乐言。” 他说着,伸出手来,握住贺琛手腕。 贺琛倒是没躲,就是嘟囔一声:“我现在,很丑?” “不丑。”陆长青本来都合上眼了,又睁开来,“在'八拜之交'面前,还担心美丑?” 贺琛垂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陆长青那只无数次向他伸来的手,陷入沉思。 八拜之交,或许也不是不能换成别的…… 要向前走,老头儿说了……向前走,走向光明,走向太阳。 * “爸爸!”贺琛一开门,贺乐言就迎上来,“我想起来怎么唱了!” “什么怎么唱?” “《生日快乐歌》!”贺乐言说着,小嘴一张,认真唱起来。 只是他可能很少唱歌,听到空旷的房间里都自己的声音,神色越来越羞,靠坚强的意志才把一首歌唱完。 贺琛含笑听完,弯腰把他抱起来:“谢谢乐言,爸爸很快乐。” 真的吗?那就好!贺乐言搂住贺琛脖子,刚刷过牙,带着清香果味的小嘴,“叭”地亲了贺琛一口。 贺琛笑容更深,他身后的陆长青却忍不住说:“乐言,爸爸今天累了,让他早点休息。” “好。”贺乐言从贺琛身上挣下来,拉住贺琛的手要往室内走,“爸爸,睡觉。” 贺琛回头看陆长青一眼,陆长青朝他点头:“睡吧,晚安。” 他说罢,主动伸手,替贺琛合上房门。 贺琛看了房门一瞬,收回视线,看向乐言:“哥哥呢?” “沙发上。”贺乐言小声说。 贺琛看了眼沙发上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少年,嘴角抽了抽:“你又让他讲故事了?” “不是,画画。” 贺乐言说着,走回茶几前,小手推开五颜六色的彩笔,献宝地抽出一张画,拿给贺琛看:“爸爸,礼物。” “谢谢乖宝。”贺琛接过画,在地毯上挨着崽坐下来,认真欣赏。 “这是蛋糕。”——他认出来,并且认对了。 还认出了彩灯、蜡烛,以及半拼音半字的“生日kuai乐”。 当然,还有画上的四个小人,虽然比例不太对,人比蛋糕还小。 “这是我们,”贺乐言稚声稚气说,“爸爸,爸比,哥哥,我,快乐的一家。” 贺琛静了下,揉揉他脑袋,开口请示:“可以加一个太阳吗?” 太阳?贺乐言点点头。贺琛拿起彩笔,在画纸一角涂抹起来。 贺乐言默默叹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他:这是晚上呀,笨蛋爸爸。 第66章 梦里亲一下 本打算在基地多待一天陪陪崽, 但当天夜里,贺琛就被迫启程,赶回汉霄星。 楚云棋那边出了事。 他身边原本防卫严密, 只要老实待着, 原本出不了问题。可他大晚上睡不着, 突发奇想,要去什么酒吧逛逛, 不向防卫部门报备, 甚至威胁发现他的出去的士兵不许报备。 士兵还是悄悄报备了, 一边报备、一边无奈跟上楚云棋好保护他。 结果刚到鱼龙混杂的酒吧,就有子弹朝楚云棋射来, 楚云棋命大没被击中——士兵耳力强,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 救下他一命。 但士兵自己却在追击杀手时受了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是你们自己治安不行,怪得了谁。” 回到汉霄星,贺琛等人来了解情况时,楚云棋说完过程,不自在地哼了一句。 宁天眼里冒出怒火, 要开口, 被贺琛拉了一把。 “再说卫兵的职责,本来不就是替我挡枪吗?”楚云棋又低哼。 这回连贺琛也忍不下了:“殿下,那不是我们的职责。” “那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是等你死了, 解决开枪的人!”宁天冷冷开口, 抛下楚云棋转身离开。 等他死了?楚云棋气急:“他诅咒我!你听到没?” 他小孩子告状似的看向贺琛。 贺琛忍了忍:“殿下有没有想过,替你挡枪的也是人,也知道酸甜苦辣, 受伤了也疼,也有家人揪心。” “……他没替我挡枪,”楚云棋顿了一刻,底气不足争辩说,“我那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殿下肆意妄为,他也不会受这种无妄之灾。”贺琛说。 楚云棋把头一别,小声道:“不是都脱离危险了,再说我没让他追,他自愿的。” 贺琛沉下脸:“他不追,等着人朝你开第二枪、第三枪?” 楚云棋也恼了,他随口吐槽一句不行吗,怎么个个都抓着他不放?他也很后悔的好不好,那个破酒吧,一点意思都没有! 眼见楚云棋要发作,陆长青上前一步,挡在贺琛和楚云棋之间:“殿下受了惊,这话想来不是本意。” 楚云棋静下去点儿,陆长青又继续开口,把话题彻底转移开:“关于刺杀,殿下自己有没有想法?” “什么想法?” “关于刺杀殿下的背后主使。” “又是贺宏声派来的?”楚云棋问。 “殿下出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恐怕不会那么闲。” 有“好处”?楚云棋安静下来:他要是出事,对谁有好处? 这个答案,他用脚趾都想得到。但是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他怎么敢呢?已经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了吗? 楚云棋脸色发白,陷入沉思。 陆长青和贺琛以去调查为由,从他那里走出来。 “你想引导他对付楚云澜?”走到僻静无人处,贺琛问。 “引不引导,他都会想通,他们兄弟两人的争斗避无可避。” “师兄打算怎么站队?”贺琛问。 陆长青观察他一眼:“比起勾结米斯特人也毫无压力、狠得下心发战争财的二皇子,咱们这位三皇子其实还算不错。” 贺琛身体松懈一分:“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 陆长青确定了他的想法与自己所料不错,也暗松口气:“血神宴时,楚云棋顶撞过皇帝,说炮灰兵的命也是命。” “是吗?”贺琛有些惊讶。 “是。毕竟近朱者赤,他没白跟你待这么久。” ……怎么又夸上了呢,这伎俩也太简单重复了,他可不是那么肤浅、听两句夸赞就心花怒放的人。 贺琛想着,没忍住看了眼陆长青。 陆长青看起来还在惦记正事:“他纨绔归纨绔,好好引导,还不至于冥顽不灵。” “但愿吧。”贺琛也把脑子召回到正事上来,并且,迟疑了一瞬,看向陆长青,“师兄是真心站队吧?还是,更愿意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是想问,我对那个位置有没有心思?”陆长青直接问,并开诚布公答,“没有。” “那就好。”贺琛下意识道。 “哪里好?”陆长青看向他。 “没哪里,我随口说说。”贺琛错开他眼神,往前走去。“我有事儿,师兄你也去忙吧。” 陆长青停下脚,看了半晌他挺拔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收回后,他想着他刚才的反应,眼里闪过思索…… * “这个也要随身戴着?我身上要挂多少东西?”晚上,被陆长青叫进房间,收到一个新的吊坠,贺琛忍不住吐槽。 “毒素发作越来越频繁,戴着这个以防意外。”陆长青解释。 所谓“吊坠”,装的其实是针对天狼湖毒素的抑制剂。 贺琛也知道这东西他离不开,他也不想办正事的时候因为毒素发作出纰漏。 “这个怎么注射?”他研究着吊坠问。 “靠近血管,按压中间圆点自动注射。现在别按——”陆长青按住贺琛蠢蠢欲动的手。 “我知道。”贺琛手指跳了下。 陆长青松开手,看着他从脖子里拎出一条挂绳——是有小狼挂牌那条。 贺琛解下挂绳,把装有抑制剂的吊坠型针剂挂上去,想着这东西是抑制发.情期用的,有些不自在。 “脸怎么这么红,又发烧了?”陆长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问。 “没有。”贺琛本能答,又顿了下,“也可能是吧。” 是不是陆长青感应得一清二楚。 他勾了勾唇,看贺琛要戴回挂绳,却迟迟扣不好连接扣,伸手把挂绳拿过来:“我帮你?” 贺琛迟疑了一下,没拒绝。 陆长青走到贺琛身后,双手掠过贺琛肩头,提着两端把挂绳绕过贺琛脖子。 “扣子有点儿紧。”他在贺琛身后说了声,就静了下来,双手操作着,既不太快、也没太慢地把挂绳系好。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3节 全程两人呼吸相闻,谁也没有多话。 “谢谢。”陆长青退开时,贺琛开口道谢。 “小事,不谢。”陆长青声音沉静,有丝不明显的哑。他转开身,走到书桌前,把光脑转给贺琛看,“你提的意见我让人优化了。机甲外形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外形?我还可以决定外形吗?” “这台是专属你的,做点儿定制不是问题。” 真的?贺琛眼睛亮了:“胸甲可以再薄点吗?还有非要害部位能不能去掉重装甲覆盖,改成轻质材料?要是一部分传动缆线和关节结构能露出来就更好了,可以看到内部零件运转和能量流动,简直酷毙了——咳,我是说,会更有震慑力。” 察觉自己有失稳重,他又强行按捺兴奋,口吻成熟道。 陆长青勾唇:“安全第一,我让人评估过再说。” “嗯。”贺琛点头,“还有涂装,我可以喷个齿轮.安魂曲的头像上去吗?” “谁的头像?”陆长青挑眉。 “齿轮.安魂曲。” “这是个人?” “是啊,摇滚巨星,师兄你没听说过?” 陆长青确实没听说过。这稍微偏离了他的知识范畴。 “不过你没听过也正常,他已经离世一百年了。”贺琛又说。 听到“离世一百年”,陆长青眼神微松:“你想涂也行。” “算了,不符合我低调的气质。”贺琛自己又改变了主意,“还是素着吧,更有深度。” 最多他找个角落偷偷刻个乐言的小头像,嗯,不能厚此薄彼,给贺默言也来一个。 “贺指挥官在盘算什么有深度的事?”陆长青忽然问。 “没什么。”贺琛醒过神来,对上陆长青含笑注视他的眼睛,忽然错开瞬视线,“师兄还有事吗?没有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把光脑推回去的陆长青,动作间仿佛不经意,碰掉了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俯身去捡,手指无意碰到一起,贺琛脸红了下,又若无其事站起来,看着手里的外伤药膏,想起什么,扫向陆长青的脖子: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要换药?” 陆长青点了下头。 “我帮你。”贺琛说着,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让陆长青转过去,他站在陆长青身侧,撕掉他脖子上的敷料,换了一次新药膏。 “有好转了。”擦药时他说。 “嗯。”陆长青应了一声。差点就好全了,幸好他昨夜提前擦掉了药膏。 “师兄,昨天晚上冒犯你,对不起。” 擦完药,贴好敷料,贺琛退开一步,握着手指说。 刚才靠近陆长青颈侧,他不由又想到昨晚的情景。 “不用在意这些,朋友之间,何谈冒犯。”陆长青拉好衣服说。 “不是,朋友之间,不能这样。”贺琛看向他,忍不住纠正。 “你可以把我当可以这样的'朋友'。”陆长青看回他。 ……这是偷换概念。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陆长青又说,“你毒素发作时,对其他人有过亲近的念头吗?” “纯学术探讨,别多想。”陆长青强调。 要是真有,他……严防就是。毕竟,昨晚贺琛的模样,诱惑太强,太容易让人沉沦。 陆长青想到这里,微垂下头,喉结滚了滚。 “我以前发作得不严重,只是燥热、发烧,没往那方面想过。最近才——咳,除了你,我发作的时候也没接触别人。”贺琛停下来,用学术探讨的思路问道,“这个需要测试吗?” 测什么?不用了!陆长青面容冷静,岔开话题:“你终端响了。” 确实响了,是乐言打视频来跟贺琛道“晚安”。 挂断视频,陆长青又问贺琛:“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先去吧,忙完早点休息。” 是有事。是有事有求于人。贺琛看向陆长青:“师兄今晚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咳,考试。” * 就是之前楚云棋给贺琛报名的那个儿童心理学证书,贺琛是备考了的,但没备完,最近太忙,他把这事放下了,今天忽然收到提醒,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他得在线上接受考试。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而且我跟乐言说了肯定能考过。”回到自己房间,贺琛一边打开书,一边跟陆长青解释——解释他为什么非得坚持考这个试。 恐怕后半句才是重点。 陆长青没说什么,问过他还有几章没看,翻阅过教材后,很快梳理出重点,而且是有结构的重点,给他讲解起来。 他讲得很好,深入浅出,结合实例,乐言自己来了搞不好都能听懂。 但贺琛不是太专心,视线不时飘走一下:他今天怎么又换了副新袖扣?他在学校给学生们讲课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这么干脆利落、条理分明?那他在讲台上一定非常吸引人…… “在看什么?”陆长青讲到一半,停下来看向他。 “没什么。”贺琛“腾”地转回头,专心看向书页,专心听陆长青讲解。 只是,陆长青的声音太好听了,好听得催眠……贺琛听着听着,就合上眼皮。 “困了就先睡。”陆长青说,“你昨天刚发过高烧,又用了猛药,身体还没复原。” 贺琛摇头,又撑了一会儿,但头不断点地,最终……身体一歪,倒在了桌面上,压着胳膊,呼吸均匀。 “说了让你先睡。”陆长青无奈道。 说完他见贺琛没反应,勾唇笑了声,又叫了一声贺琛的名字。 贺琛倒是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陆长青叫他起来洗漱,他又没动静了。 这种反应,和他学生时代一模一样。陆长青又笑笑,不由自主探过些身体,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贺琛发质偏硬,微微有点刺手,但摸起来又很上瘾。 和他这个人一样,笨呼呼的,又执着,让人有点头疼,又头疼得上瘾,欲罢不能。 陆长青想着,视线不觉下滑,滑向贺琛因睡着微微翘起的上唇。 头发硬,嘴唇倒是极软的……吧? 陆长青撸头发的手顿了顿,身体不自觉又前倾一点…… 就在这时,贺琛眼珠动了动,陆长青做出个未经理智与道德审判的本能动作,他释放出精神力,千丝万缕向贺琛涌去,使贺琛安静沉睡起来…… * “我昨晚睡着了?” 第二天,在穿梭机上,贺琛经过陆长青座位时,顿住脚,低声询问他。 “睡没睡,你自己不知道?”陆长青从光脑前抬起眼睛来,反问。 贺琛就心虚地不再问了。他自然知道自己睡了,他还知道自己做了个梦,有点怪,梦到陆长青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考试怎么样?”陆长青这时问。 声音平静,神色淡然——果然,那只是自己的梦,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过了。”贺琛努力收束心思。 “恭喜。”陆长青说。 贺琛扬起唇角,他认真起来学东西还是挺快的,上午他抽空把试考了,虽然不是满分,也拿到了远超及格线的分数。 “谢谢师兄,回头请师兄吃饭。”贺琛说。 “单独请?”陆长青看着他眼睛问。 贺琛顿了下,看了眼周围,见没下属注意他,才低声说:“单独请。” 说完红着脸走了。 陆长青看了一刻他背影,敛眸看回光脑,唇角带着一丝笑容。应该不是错觉,他感觉贺琛对他的态度又软化了一丝。 “梦里”亲一下,梦外也会开窍吗? * 涂装着汉河基地标志的穿梭机穿透幽暗的太空,驶往上云星接待港。 上云星另一个方向,贺宏声乘坐的穿梭机也正无声驶来。 “将军,都布置好了。”有名下属站在贺宏声身边,腰弯得极低,在贺宏声耳边低声汇报。“下云星几个重要系统的底层代码都已经纂改,他接手的,保证是一个绝对的烂摊子。” 贺宏声点点头,看向向恒:“还是向参谋的主意好。” “只是提了个想法,不敢居功。”向恒恭敬答,声音很冷静,手腕和手掌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贺宏声看一眼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冰血晶来,抛给他:“用吧,这东西有的是。” “是,多谢将军体恤。”向恒把冰血晶放在口袋里握着,看起来像在吸收,闭上眼睛,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享受的神色。 贺宏声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另一个下属军官却低声道:“何必这么麻烦,反正也不会让那小子活过——” 话到一半,他被贺宏声阴冷瞧了一眼,闭嘴停了下来。 向恒仍闭着眼睛,似乎已完全沉迷在冰血晶带给他的感受中,失去对外界的关心。 贺宏声看着他,冷冷勾了勾唇。 第67章 死神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4节 “小哥, 进来看啊。怎么,你很冷吗?” 上云星。上云城一家普普通通的便利店内,一脸和气的店老板招呼站在店门口的年轻人进来。 这年轻人瘦高瘦高的, 一看就是个居家宅男, 跟人说话眼神都躲闪, 不过长得挺俊,躲闪的样子并不让人反感, 倒挺让人心疼。 也不知道为什么, 年轻人对店里正在放的上云、下云两星交接仪式似乎格外有兴趣, 身体发着抖,眼睛却一瞬也不离开直播画面。 “来, 喝杯热水。”老板正闲极无聊,把这怪人拉进来, 让他坐下,拿出个一次性杯子,从自己的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给他。 “谢谢。”向哲说了声,捧住杯子,哆嗦劲儿小了些,眼睛仍一瞬不瞬, 盯着屏幕。 “感兴趣啊?”老板捧起茶杯跟他一道看向屏幕, “其实跟咱们老百姓关系不大。” 说着,他含了口茶水,品了品, 吞下肚, 又开口:“也不能这么说。听说汉河那边接管以后,要给咱们降税呢,我这种小买卖关系还不是很大, 那些大生意人受益才多。” “不过他们受益,干事情的劲儿就足,那就需要更多人,多了人赚钱,我这小买卖生意也就更好做,你说是不是——” 老板说着,看向年轻人,自言自语笑一声:“嗐,我跟你说什么,你还是学生吧,不关心这些弯弯绕绕。” “怎么,你还冷啊?”看这孩子手还有点儿哆嗦,老板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谢谢。”向哲说,他确实冷,但哆嗦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紧张。他只分神看了好心的老板一眼,又仰头看回屏幕上的直播。 仪式流程其实很简短,一个军部官员简短讲了几句话——上云星今日降温,天冷,官员似乎懒怠多说,贺琛跟贺宏声也只是走过场般各讲了几句。 不过,贺琛讲话时,直播忽然涌出乌鸦鸦一片弹幕,都是在发【帅】【好帅】【制服诱惑】……老板不得不关了弹幕,这才看清人。 “嘿,确实帅。” “我要长这样,还是个年轻将军,怕不要被大姑娘、小媳妇们追着满街跑?”老板幻想着,没注意旁边的向哲何时站了起来。 屏幕中,交接仪式已经进行到双方签字。 贺琛和贺宏声坐在桌前签字,他们身后,各自站着自己的副官和参谋。 向恒,赫然就站在贺宏声身后。 向哲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向恒的身影。 他哥瘦了。 交换文件,再次签过,仪式现场喷出彩带,老板也跟着站起来,鼓掌:“好,这就算成了!期待,期待啊!咦,这是还有什么事?” 鼓着鼓着掌,老板停下了。 喷完彩带,按理该双方退场,他们那位贼帅的新指挥官贺琛却没退,而是看向军部那位官员。 那位官员像是被他提醒了什么,开口:“向恒上校,请留步。” 向哲顿时攥紧杯子,热水洒出来溅在手上都没在意,一心只盯着那官员口型。 那官员说: “向恒上校,你被控在汉河服役期间,曾与星盗团伙火狐勾结,长期为其输送情报、充当保护伞,这是羁押令,即刻生效。” * “向恒上校,你被捕了,请你解除武器,双手抱头,立刻跟我们走。” 大厅内,官员宣布。随着这话落地,本来仪式结束准备退场的众人,又纷纷拖沓站住脚步。 “将军?”贺宏声的人看向他,低声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向恒现在毕竟是他们的人,被控的这件事,跟他们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军部的羁押令都亮出来了,也不能当面反抗啊……这事儿闹的,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们没有一点儿操作空间。 贺琛要的就是一个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不给贺宏声任何操作空间。 他看向向恒,拿眼神对向恒暗示着什么。 贺琛要围猎贺宏声,一定要先把向恒从贺宏声那里捞出来,免得向恒跟着一块出事。 用眼下这种方法,是因为最稳妥可行,也是因为,从前贺琛没把握能从贺家手里护住向恒,现在他一定能护向恒周全,即使暂时入狱,最终也能平安出来。 向哥,你会明白吗?你能接受吗? 贺琛紧张看着向恒。 向恒明白。他看着贺琛,弯了下唇。 贺琛不觉也弯了下眼睛。 那是会心一笑,也是如释重负,还是,破镜重圆。 贺琛回头看向军部官员,那官员抬手,一小队几个人立刻拿着手铐,朝向恒走去。 贺宏声这时却像做好了不与军部争执的决定,转身向外走。 只是经过向恒时,他拍了拍向恒的肩——这动作还没什么奇怪,也没有人阻止,可下一瞬,他手臂下移,忽然又拍了下向恒的口袋:“那东西,你没用吧?”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琛微微蹙眉,隔得甚远,他听不见贺宏声说了什么,只看见向恒神色不太对,低头看向自己衣襟。 随着贺宏声离开,大厅中的人在贺琛属下有意疏导下,也开始散去。 贺琛提步走向向恒,向恒却忽然抬眼:“别过来!” “向哥?” “疏散,快!” 贺琛蹙了下眉,看一眼向恒神色,快速给属下指令:“疏散所有人!” “发现了?”向恒耳麦里,传来贺宏声阴恻恻的声响。 “早上我安排在贺琛住处的炸弹没有爆,是你做了手脚吧?” “我小看了你。”贺宏声冷哼。 “不过,我有个优点,从不把鸡蛋,不,不把炸弹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惜啊,你本来有机会发现的,如果你真的去吸收那块血晶,哈哈,爱演戏,去演吧!去和你的老朋友到地底下演吧!”耳麦里传来桀桀笑声,然后突地中断了。 “哥!”另一个频道,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惊慌又无措。 “诶。”店老板下意识应了声,又怪怪看向向哲,“不是,小伙子,咱俩这岁数差得有点儿大。” 他说着,见向哲一动不动,石头人一样盯着屏幕,才醒悟这声“哥”不是喊他。 “哪个是你哥啊?”他问着,忽然“呀”了一声,紧张起来:屏幕里,那个说是要“即刻被捕”的向恒,忽然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匕首来! 老板以为他要抗捕,可他,可他却飞快拿刀刺向自己小腹! 这,这是要干嘛?干了坏事,知道逃不过了,要自戕? 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透过屏幕,老板隐约看见他动作飞快,从自己身上挖出什么东西,血弄了一手。 “哥!”那小伙子又哆哆嗦嗦叫了一声。 然后老板听见,他耳朵上有个很不起眼的耳钉,发出声音:“帮我扫描!” “好!”小伙子哆嗦着,打开一个虚拟屏幕,手指七敲八敲,屏幕上就显出一个全须全尾的透明人像来。 人像的肚子一侧,怪模怪样长出一条绳索样的东西,从肚子往上,快速往身体里钻。 艹,老板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东西?” “不,不知道。”小伙子看起来快哭了,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却不影响速度,又不知道调出什么玩意来,屏幕上显示“比对中”,然后曝出一行字:【死神m6-1生物炸弹】 小伙子把屏幕上的字哆哆嗦嗦念出来:“……生物炸弹,启动后引.爆.装置自动吸附并进入躯体,正常引爆时间,一百,一百二十秒,如,如破坏装置,自动引爆。” “哥,怎么办?”小伙子鼻涕眼泪流满脸,老板怔怔的,下意识去摸桌上纸巾。 然后就听见他的“耳钉”里传来一句话,说不出的平静,说不出的稳定:“小哲,别看。” 哎呦喂,老板不知怎么也难受起来,哆嗦着看向屏幕。 屏幕上,那个上校的手还在自己腹间操作着什么,老板看不清,但看着他满手血,止不住地收紧身体——他旁观也觉得疼。 老板看不清,贺琛却是看得清的。 他已经飞快奔向向恒,把他按在一把椅子上,一只手按住他源源不断出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抓住那枚包裹在冰血晶中的炸弹。 “武川!”贺琛吼道! 汉河基地的拆弹专家武川立即赶过来,一看这炸弹眼睛就往下沉:“指挥官——” “拆!” “是!” 武川拿出工具,从切割血晶做起。 “来不及了。”向恒平静对贺琛说。 “来得及!”贺琛抓住从他手里掉落的匕首,割开他衣服,盯着他肚子上的血洞,咬了咬牙,“你忍忍。” 他说着,手指探进血洞,抓住那条极细的“绳索”,开始往外牵拉。 向恒吃痛,手掌攥紧,人却笑了下:“放过我行不行?你这是拽我肠子。” “以后让你拽回来。”贺琛声音微颤,但手沉沉稳稳,一门心思、残酷无情把那东西往外拽。 “这不行啊,不行吧……”便利店内,老板已经不敢看真人,而是看着向哲那个投影,喃喃道。 投影里,那个透明人像体内的引线刚被拉住时是顿了一下,但随后又继续可着劲儿往里头长…… “不行,快走。”向恒嘴里涌出一口血来,满身是汗的身体也从椅子上往下滑。 “行!”贺琛一边拿手撑住他身体,一边红着眼跟他身体内那东西角力,“一定行。” 只是他不能用太大力气,会把那东西拉断,他必须,他必须慢慢来,该死! “还有三十秒,走,听话。” 向恒颤抖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往外推。 “是我太贪心,露了破绽。”向恒说着,身体抽搐了下,指甲几乎嵌进贺琛肉里,“对不起,小琛,对不起……” 他神志开始模糊。 “原谅……我,我……弟弟……交给你。” “不行!”贺琛跪在地上,手指仍在向恒血和肉之间挖着,执着地向外拉拽着引线,“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5节 “停下吧,指挥官。”武川嘴皮子颤抖着说,“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你这样向指导太痛苦了。” “闭嘴!你继续!”贺琛偏执地命令道。 “你要……拉着所有人……死?”向恒盯着贺琛,断断续续说。 他太知道贺琛的弱点了,下刀也太精准。 贺琛脸色惨白,动作停滞了一瞬。 向恒痛苦的神色一缓,眼睛聚起两分神,看向守在一旁的陆长青和宁天,朝他们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交给你们了。此刻,及今后。 陆长青对向恒点点头,手伸向贺琛,精神力全力释放,控制了贺琛动作,飞快带他转身。 同一秒,宁天苍白着脸,指挥早已准备好的士兵,把爆炸隔离装置推过来,围拢向恒,然后他一秒不停,拉上武川,同所有人一道向远处夺命奔去。 “砰!!”爆炸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隔离装置生效,有人受冲击,但没人受重伤。 宁天跪伏在地,热泪涌出,又被他拭去。他沉默站起来,回头向爆炸的源头望去。 贺琛也跪伏在地上,但面无表情。 “你还好?”护着他的陆长青伸手要扶他起来,他却先一步站起身。 “师兄先回。” 他漠然说着,没有像宁天那样回头,而是大步向厅外走去。 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你去哪儿?”宁天忍不住在耳麦中提醒,“你不能出现在那里!” “我不会。”贺琛坐上等候他的飞车,冷声命令起飞。 * “将军,我们就这样走吗?” “那个向恒,您早就发现他有问题?” 平山基地的车队中,最核心的一辆飞车上,下属军官询问着贺宏声。 “换条路线。”贺宏声没理会那些问题,反而紧绷着脸命令。 “将军,这条路是最短最安全的,而且全程有我们的人在地面监守。”负责他防卫的人不由开口。 “想抗令?那就去死。”贺宏声平平无奇说。 “属下不敢!”下属不敢再多话,执行他的命令,让车队改路。 车内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贺宏声也不理他们,自顾合上眼睛。 那股让他如芒在背的不安感消散了不少。 他有强烈的直觉,贺琛会借今天的机会对他动手,但他不怕。他贺宏声不是缩头乌龟。 贺琛再有本事,也偷不到刚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情报。他做再多准备,也拦不住自己临时更改行程。 “将军,前面路堵住了,有交通事故。”——就在这时,下属汇报。 贺宏声陡然睁眼,那种不安感又忽地回来了:“什么事故?” “两辆飞车相撞,民用的,看起来撞了有一会儿了。” “绕开他们。”贺宏声迟疑半秒,说。 “左还是右?” “左,左上45度。”贺宏声依循本能,随机说出一个数字。 “将军,那里没有空中航路——” “让你走就走!”刚才被训斥过的军官代替贺宏声开口。 “是!”司机一咬牙,把飞车开上黑暗地带。 “黑路”没有准确导航,也没有避障提醒,司机只好如同瞎子一般,凭借自己的方向感往前开。 不过他也想得开,反正开了出事是死,违令也是死。 开了还不一定出事呢,毕竟港口已经不远了。 司机心里升起希望的曙光。 就在这时,车体一震,司机感觉手下的方向盘都脱离了一瞬掌握。 “怎么回事?”贺宏声拧眉,坐直身体。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司机说着,把速度降下来。 他本来就像个瞎子,瞎子是快不起来的,感觉处处是悬崖。 只是,他慢了,外面却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向他射来! 子弹! 是子弹,还是破甲弹,司机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已经永远失去了知觉。 车内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道撞击声,这回,是车门破了。 一个黑甲覆面的人如恶魔般爬进来,快速扔出靠近车门的第一个人,卸了第二人的枪,贴着车顶避过后排射出的子弹,肘间弹出什么,划过中排座椅。 贺宏声持枪的手捂住喉咙,血流如注,从他掌缝间汩汩流出。 这时距黑衣人出现还没超过三秒,车中人还反应不过来,甚至无一注意到贺宏声出事。 他们还在狭窄的空间竭力捕捉黑衣人的动作,试图击毙、或至少躲过这天降的死神。 “砰!”“砰!”“砰!” 贺宏声疯狂地按动着扳机,尽管他什么也没瞄准。 枪声中,飞车失控地盘旋、下坠,屠杀仍在进行,一匣子弹打空,枪头无力垂落时,车内已尽是尸首,除了那个黑衣人。 那个挥舞镰刀的死神。 “死神”掌心转出一把匕首,划断贺宏声持枪的手腕,随后,又用那同一把匕首,猛然刺进贺宏声的小腹。 再抽出。 一刀,两刀,三刀……数不清第几刀时,他手掌完全没入贺宏声体内,手腕猛然上抬! “哗!”他用一把匕首,携巨力一路向上,突破节节肋骨,将贺宏声上半身血淋淋剖开,直到脖颈方停! 内脏迸出,腥血如雨。 破布一样,贺宏声瘫软下去,没了声响。 飞车仍在下坠,“滴——呜”的报警声充斥于耳,连绵不绝,但,黑衣人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呼——”“呼——” 野兽,野兽一样的呼吸。 像野兽那样活着吧,再也没有痛苦…… 手掌抠紧,瞳孔赤红,半身染血的黑衣人,在自己亲手制造的炼狱中挣扎着,眼底血色与理智不断交替。 “指挥官,你快出来,车要坠了!” “指挥官!” 耳麦中传来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叫,理智短暂占上风,贺琛凭借本能,撞出坠落的飞车,一辆隐匿的飞车立即接上他:“指挥官——” “滚出去。”贺琛口中冷冰冰吐出三个字。 驾车的士兵变色——不是因为贺琛反常凶恶的态度,而是因为,而是因为他感受到强烈的精神力冲击! 暴动! 难怪指挥官让自己滚,他恐怕是在竭力克制杀意! 但士兵绝不肯滚,他操作飞车,一边迫降,一边在对讲系统中狂呼:“陆院长,陆院长你在——” “在你左侧,”陆长青镇定的声音从耳麦中清晰传来,“开门,把人给我。” 不等飞车落地,陆长青伸手拉开车门,将满身是血的贺琛,径直拉进精神域。 第68章 我掌控你? “陆院长——”夜半, 看见陆长青开门出来,倚靠在走廊墙壁上的宁天陡然站直身子。 “没有危险,你去休息。”陆长青扫过他苍白的面色。 宁天摇摇头:“指挥官……他醒没醒?醒了的话, 还有事情要他处理。” “哪些?”陆长青问。 宁天迟疑了一下。 陆长青知道他不愿对自己交底, 遂主动开口:“对平山基地的人, 让军部的人出面安抚,就说你们指挥官在现场调查走不开身。对外安定人心的事, 交给媒体, 我派个有经验的人协助你。其他事情都等明天早上再说。” 宁天咬了咬唇:“是, 谢谢您。” 但他依然没走,而是迟疑着说:“有个人想见指挥官, 现在就要见,他很坚持。” “他是……向哥的弟弟。” * 向哲在发抖。 房间很暖, 他身上也披了很厚的衣服,手里还被塞了加热包,嘴巴里也被灌了热水。 但他依然在发抖。蜷缩在椅子里发抖。 贺琛打开门,看了一瞬他发抖的模样,转向门外的陆长青:“师兄,能不能麻烦你——” 陆长青走进来, 见靠近时向哲惧怕躲闪, 便远远站着,释放出精神丝……过了片刻,向哲稍微安稳下来, 陆长青示意贺琛可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6节 贺琛这才走进来:“小哲。” 向哲迟迟钝钝地抬起头, 看了片刻贺琛的脸,终于醒过神来似的,晃晃悠悠站起来。 又腿一软, 人往下滑。 贺琛机械却快速地上前抱住他,托住他腋下:“别怕,没事了,哥哥在。” 哥哥……向哲想到那个已经化为碎片拼凑不回来的哥哥,又哆嗦起来。 所不同的,是有贺琛的支撑和保护,他哆嗦的同时终于流出了眼泪。 贺琛抱紧他,麻木的眼睛多了一丝人气,请求地看向陆长青:必须先介入,好好给向哲做安抚。 陆长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不需要贺琛请求,他也已经走向向哲。 但向哲勉强站稳,从贺琛怀里挣出来,打着哆嗦,磕磕绊绊地说:“我有……重要东西……交给你。” * 向哲坐回椅子上,打开自己的折叠光脑,七拐八绕,调出一些复杂的代码,最终,打开一个复杂的系统:“这是平山基地……内部控制系统,我已经……复制了全套密钥——” “小哲,”贺琛只看了一瞬那系统,就移开视线,“这些等你休息好再说。” 不行。向哲摇头:“我哥说,如果他……出事,我要,第一时间把这些交给你。” “这个是平山基地植入下云星的木马,我,我编了拦截程序,还有强化版,可以反过来,植入平山基地。” 向哲一边擦拭着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哆嗦着手指,打开他所说的那些木马、程序,又一一关闭,然后又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份,是我哥写的文档,关于平,平山基地内部的事,他说,重点是人事部分,哪,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慎用,哪些人必除,他都,都有分析归类。” “嗯。”贺琛出声,“他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 他很平静,但口腔中有铁锈味儿。 “还有这份,”向哲指向文件夹中另一个子夹,“这个是,我哥——” 向哲顿了很久。“是我哥勾结星盗的证据。但他是被逼的!” 向哲仰头看向贺琛,神色有些激动。 “我知道。”贺琛开口。“我一直都知道。” 向哲那股激动消失了,他沉落下去,继续交代:“这里面,也有他被逼迫的证据。” “还有这个。”最后,向哲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封纯白色、薄薄的信,上面写着“贺琛亲启”,“这是他很早就交给我的,遗书。” “就是这些,没有了……”看着贺琛接过信,向哲怔怔垂下头去,然后,身子一歪,忽然掉下椅子。 贺琛握着信,混混沌沌去接他,但反应慢了陆长青一步。 陆长青把向哲架起来:“我照顾他,你先休息。” “不。”贺琛口气麻木,但坚决,“他没事,我再去休息。” 陆长青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带他一起走进专门安排给向哲的房间。 “不用太担心,他能哭出来、能睡一觉,都算是好事。” 见贺琛一直盯着向哲,陆长青道。 贺琛点点头:“谢谢。” 陆长青看向他:“你也一样。” “什么?”贺琛眼神空落问。 “哭出来是好事。” “嗯。”出事后没掉过一滴眼泪的贺琛应了一声,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有医生进来给向哲做身体上的检查,陆长青不便再多说,不过他吩咐医护:“给贺将军也做个检查。” “不用,我没事。”贺琛说着,站起来,“你们人多,我不打扰了,有事情一定通知我。” 他说罢,转身出去,也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去处理善后的事情,召开新闻发布会安定民心,又亲自检查上云、下云两星布防。 一直忙到半夜,他才回到住所。 回房后他直挺挺躺在床上,躺了很久,从胸前摸出那个薄薄的信封,又握在手里握了很久,终于把它打开: “贺琛:见字如面。 如果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所以我会尽力,不让你见到它。 但如果你不幸还是见到了,不要难过,记住: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你应该也有所察觉,这是我非走不可、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挡的路。 因为我只有尽最大努力、不留一分余地,才能救赎自己。 也愿我的努力能有所成,真的帮得上你。我有所得,都会交给向哲,那孩子今后就托付给你了。 另外,你手上有我和火狐来往的证据,我知道。把它公之于众吧,让我罪名加身,我才能真的干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听乐言说过,心是一个容器,装太多烦恼,就装不下好东西。 你有一颗好心,记得要装我们意气风发的好模样,三年前的事,你没有任何过错,不要再惦记。 债我来还,路你来走。 带我们的份一起。 再见,小琛。 ——兄长,向恒” 贺琛一字一句读完,却不太拼凑得出意思,干涩的眼睛又移回信纸开头。 这时,“咚,咚。”敲门声响起。 “师弟?贺琛?” 贺琛听出这是陆长青的声音,但他迟迟没有反应。 从……向恒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和现实之间就仿佛脱了一节。 陆长青径直推开了门,他才有所反应,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 “看你怎么样。” 见他好端端坐着,陆长青松了半口气。 “我没事,准备休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贺琛说,并且躺下来,显然,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愿。 陆长青看了他片刻,把一包热过的营养液放在他床头:“你想说话,我随时都在。” 贺琛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陆长青又看了他片刻,转过身往外走,但不等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坐到了沙发上。 “借你这里休息一会儿,你在我那儿暴动过,我的房间很乱,他们还没收拾出来。” 暴动?贺琛眼珠动了动:“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抱歉。” 他醒过来时,衣着干净,身体清洁,好好躺在自己的床上,记忆停留在撞出飞车的那一刻。 “不要紧,暴动时都没有记忆,别多想,睡吧,我们都需要养精蓄锐。”陆长青说着,在沙发上合衣躺下来,闭上眼睛。 贺琛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你是不是怕我再暴动?” “别说话,我要睡着了。” “……”贺琛不说话了。屋子里安静下来,但又有了一点不同,不再完全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贺琛握着信纸,闭上眼,睡着了——因为看不见的精神丝如茧般包裹着他。 * “我想好了,这个案子还是按原计划查。” 第二天一早,陆长青刚醒,还没从沙发上坐起来,贺琛就一脸正式对他说。 贺琛已经穿好军装,整洁利落,神色紧绷,像一个即将要上阵的战士:“有……他的证据,加上我原来掌握的,足够证明贺家多年来勾结火狐、监守自盗,三年前更为掩护罪行、盗运矿石联手星盗突袭汉河调查团,导致汉河将士重大伤亡。” 陆长青听他长篇大论说完,抱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来:“'他'?现在是连向恒的名字也不能提了吗?” 贺琛看他一眼,腮帮子咬了咬:“能提。” 陆长青看到贺琛的面色变化,心里微微一松。他说话这样直接,是有意刺激贺琛,因为这个时候有情绪比没情绪要好,贺琛已经快从现实世界抽离了,不管什么方法,陆长青只想把他拉回来。 “我去忙了,向哲那里,麻烦师兄今天再给他治疗一次。”贺琛说。 “贺家就在那里,不会跑。”陆长青扫过贺琛床头没被动过的营养液,“但是你不吃饭,身体会垮。” “我吃。”贺琛走回去把营养液拿起来,同时想到什么,问陆长青,“你之前说皇帝从贺妃那里知道贺家跟二皇子勾结,所以正对贺家不满。他们两方互相勾结的事,有确凿证据吗?” “有。”陆长青毫无迟疑答。 贺琛顿了一下:他答得如此肯定,倒像是比贺妃和皇帝更清楚。 贺琛吸着营养液,看向陆长青:“证据有哪些?” “贺家和钱家披着皮的经济往来有很多,经不起细查,皇帝只要起了疑心,处处都能看见线索。”陆长青说。 “嗯。”贺琛点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眉眼沉沉。 “如果需要,我可以安排星都那边多暴露些线索,继续刺激一下皇帝。”陆长青说。 他知道,贺琛原计划里,提起旧案、指控向恒,本来就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把向恒从贺宏声那里捞出来,其二,是他一直念想的“真相大白”,是将贺家钉在耻辱柱上,向他两百多个弟兄赎罪。 此刻,这第二个目的,恐怕是贺琛迫切要投入、而且唯一能投入去做的事。 他有事想做,总比麻木混沌、一片空白要好,陆长青完全配合。 他看向迟迟不答话的贺琛,眉头微皱:“不舒服吗?头疼?” 贺琛刚暴动过,难免留下后遗症。 “不是。”贺琛摇摇头。他在思考陆长青的话:“继续”刺激,既然是“继续”,那自然有从前…… “不舒服就继续休息。”陆长青开口。 贺琛摇头,压下思绪:“我需要。” “需要什么?”陆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7节 “需要继续刺激皇帝。”贺琛背对着陆长青,把喝完的营养液包紧紧攥了一下,丢弃到垃圾桶里,回过头来,眼睛诚恳,“多谢师兄。” “不用。”陆长青抬脚向贺琛走来,想趁他出门前检查一下他的精神域,可贺琛却同时迈脚,与他错身而过,“我先走了。” 陆长青蹙起眉心。 那一瞬,他在贺琛身上重新感到了疏远和防备。发生了什么?心里太痛苦,激发了防御机制?陆长青沉沉思索着…… 走出门的贺琛,眼睛里确实已经没有方才面对陆长青的孩子气的诚恳。 而是闪过怀疑、纠结,和几分有别于麻木的痛苦。 但很快,有下属围上来,贺琛收起所有情绪,眼底只剩冷酷。 这天傍晚,吃晚饭的时间,陆长青敲响贺琛临时办公室的门进来,把正在通话的视频翻转给他看:“乐言找你。” 贺琛抬头,视频里露出贺乐言关心的脸:“爸爸,你有没有乖乖吃饭?” 贺琛听见他稚气又严肃的声音,眼睛里多了分活人气,脸上也挤出个笑来——虽然略僵硬:“还没有,正准备吃。乐言吃了吗?” 贺乐言摇摇头:“肚子疼,吃不下。” “怎么肚子疼?”贺琛皱眉。 贺乐言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思考了下才开口:“吃撑到了……” “肚肚涨,想要爸爸揉揉。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贺乐言问。 “爸爸——”贺琛迟疑地停住,“爸爸有事要忙,晚两天再回去。” “好吧……”贺乐言懂事说,只是声音不知怎么带了哭腔,“那爸爸你快点忙完你的事。” 又说了两句,贺乐言结束了视频,孤零零坐在那儿,忽然抹起眼泪来。 “乐言,你这是怎么了?”邓铁小心翼翼开口,“你别哭啊,指挥官他真有事要忙,过两天就回来。” 贺乐言难过的根本不是这个——“爸爸不开心。爸爸很不开心。” 这——邓铁鼻子一酸,向指导出了事,邓铁自然可以想象指挥官的心情,只是他没想到,乐言有这么敏锐。向恒的事,没人跟他一个小孩子说。 “指挥官挺好的,他就是太忙了、累的,你看他不是还跟你笑呢吗?”邓铁忍着难过,故作轻松哄小孩儿。 “不是。”贺乐言抽抽鼻子,眼睛更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对,爸爸脸在笑,心里在哭呢。“我想爸爸……” * 说是要过两天,但只隔了一天,贺琛就回了趟汉霄星。 因为他不放心贺乐言,更因为,向恒要入殓。 遵照向恒的遗愿,他被葬在汉霄星那个墓园里、韩津的墓地旁边。 将骨灰和一些从汉河基地找来的旧物葬下,举办过简单的仪式,贺琛驱散了所有人,独自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有风穿过,碑林幽幽咽咽,像有话要对他私语,但认真去听,又空空寂寂,什么都没有。 终端亮起,陆长青发来消息:【基地的飞船到了,乐言和默言在等你回去吃饭。】 贺琛看过消息,又站了几息,终于还是转身走出墓园,一直走到出入口处,才发现陆长青就等在这里。 “我已经冷静了,不会轻易暴动,师兄不用时刻盯着我。”贺琛停下脚步说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知道了。”陆长青答,看他一眼,跟上他脚步。“你多久没休息了?走路在打晃。” 短短两天,贺琛瘦了一圈,穿上这身黑衣,更显苍白。 “我没事。”贺琛答。他只是不困,他困了自然会睡,饿了也自然会吃。 说到吃,贺琛看向陆长青:“乐言'肚子疼',是师兄教他说的吗?” “没有。”陆长青答,“怎么这么问?” “我知道师兄是担心我,才让乐言来吸引、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是——”贺琛停顿了下,“我不喜欢被操纵被欺骗。” 被操纵、被欺骗? 陆长青停下脚步:“乐言肚子疼是真的,我没有教过他。不过——” 陆长青眉心蹙紧:“我想你真正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事?发生了什么,你觉得我在欺骗和操纵你?”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 “贺家跟二皇子有勾结的事,师兄早就知道,对吗?” 昨天他问陆长青贺家跟二皇子勾结有没有确凿证据,听见陆长青毫不迟疑说“有”。那一刻,贺琛就感觉有哪里不对,仿佛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等听到陆长青说起具体证据与线索时,贺琛终于想清楚是哪里不对: 他一直都知道。 “师兄一直都知道贺家与二皇子勾结,恐怕手上也早就有证据,所以轻易就可以'继续'抛出一些线索来刺激皇帝。” “既然是'继续',之前的刺激自然也是由师兄主导,师兄曾告诉我,皇帝从贺妃那里得知贺家跟二皇子有勾结,但贺妃又是从何得知?师兄没多说,我也没多想。” 贺琛说到这里,勾起唇角笑了下,笑意却一点儿也没进眼底。“我脑子还是不够,应该多想一步的,毕竟,星都还有谁比得过师兄情报发达。” 陆长青忽略他带刺的语气,冷静答:“这件事确实跟我有关系,我没特意说,不是想欺骗你,是认为这并非重点。” “什么是'重点'?”贺琛问。 陆长青刚准备开口,贺琛又往下说:“什么是'重点',都由你决定,对吗?” 他眉眼很冷,浸着夜色,几乎冷透了:“你早就知道皇帝忌讳贺家和二皇子勾结,也早就握有证据,却看着我、看着我跟向哥跌跌撞撞,告诉我贺家势大,要报仇不是一时之功!” 陆长青紧紧蹙了下眉。 枉他自忖聪明,却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贺琛是因为什么发作。 “我从来没有存心欺骗你,也认真要帮你们报仇。”冷静几秒,陆长青沉声开口,“我的确知道贺家和二皇子勾结,但和二皇子私底下有来往的武士世家不止一个贺家,法不责众,如果不在合适的时机提出来,这件事最多重创二皇子,贺家却不见得伤筋动骨。”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贺琛冷声问。 “那些家族因为血晶的事内讧,皇帝不惧他们联合、而想抓住一家立威时。” “你确定?”贺琛冷笑,“'合适的时机',不是你顺利掌控汉河、掌控矿脉之后?” “我掌控汉河?”陆长青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汉河那一个兵是我的?哪一道防线归我?” “是不归你,兵是我的,防线也是我的,所以你——”贺琛气冲冲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所以我什么?” “所以你要掌控我。”贺琛说着,扭开头去。 陆长青紧紧攥了下手掌——气得:“你太高看我了,我何来那么大本事掌控你,我被你掌控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他看着贺琛倔强但消瘦了一圈的脸,心又软下来:“你刚经历变故,又发生过暴动,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些事情,我们改天再慢慢谈。” “我不想慢慢谈,”贺琛看回他,“我很冷静,也很理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你刚才解释的一切都成立,你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那你握有贺家重要把柄这件事,为什么不能事先告诉我?” “告诉我总不需要什么'时机'?” 他“很冷静、很理智”地问着,脸上带一层病态的、气愤的薄红。 “告诉你,你会沉不住气。”陆长青答。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沉不住气?” 贺琛问罢,自己先替他答了:“因为你太聪明,你自诩了解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替我们算好了每步该怎么走。” “在你看来,今天复仇还是明天复仇,对棋子来说没有区别。” “但你不是他,你不会算到,有的棋子沉不住气,是因为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在因为这件事受煎熬!” “你也没有算到,有的人会因为这种煎熬去做卧底,去用更大的痛苦洗自己身上的罪,最后落得——” 贺琛说到这里,猛然顿住,迈开脚,大步离开。 陆长青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又回望向墓园,半晌,才缓缓地、沉重地迈开脚,向疗养院走去。 第69章 吵架后的第一天 “爸爸!”看到贺琛进来, 贺乐言一下子迎出客厅,在玄关处就抱住他。 “乐言。”贺琛把幼崽抱起来,紧紧搂了下, 下巴搁在他柔嫩的小肩膀上, 片刻才松开, “肚肚好了?” “嗯!”贺乐言点头,小手摸摸贺琛的脸, “爸爸, 你还好吗?” 不知怎么回事, 贺琛看到他的大眼睛,一直压着的情绪有些压不住。 “爸爸很好, 就是太忙了。”他把乐言放下来,看向餐桌前低着头不怎么跟人对视的向哲, “见过小哲叔叔了吗?小哲叔叔以后和我们是一家人。” 贺乐言乖乖点头,正要说什么,又忽然扭头看回门口:“爸比。” 陆长青点点头,走进来。 不知怎么弄得,一身湿淋淋。贺琛看清他的样子,欲言又止。 “院长, 外面下雨了?”文毅有眼色地站起来, 去拿干毛巾,心里在奇怪:说是要等贺指挥官,怎么贺指挥官先回来了, 他却落在外面淋雨? “爸比冷不冷?”贺乐言关心问。 “不冷。”陆长青摸摸他的头, 接过文毅递来的毛巾,“我换衣服,你们先吃。” 他说着, 错开贺琛,向楼上走去。 贺琛沉默着,牵乐言走向餐桌。 文毅又觉得奇怪:两人之间,好像又有些不对劲儿。 说起来,这么多年,文毅还没见过院长在人前狼狈,像今天这样淋雨…… 方老却看了失魂落魄、反应比平常迟钝的贺琛一眼。 方老不认识向恒,但猜得到向恒对贺琛有点儿重要。 他也不多说什么,发生这种事,很难一下子走出来,他只是招呼着:“来来来,吃饭吧,先喝点热汤,陆院长马上就能下来。” 他招呼着,让所有人、包括贺琛动起来,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你叫小哲是吧?多大了?学什么专业……” 在方老和文毅的努力带动下,饭桌总算如常运转起来,陆长青也很快下楼,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贺琛之间间隔着乐言。 乐言很敏感,觉得爸爸不对,爸比也不太对,像两个沉沉的大石头人坐在他两边……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8节 “我新学会一首儿歌了,爸爸你要不要听?”吃饭向来很乖的他忽然开口。 “什么儿歌?”贺琛机械地撑起微笑问。 “小狗乖乖。” 贺乐言说着,一反平常的拘谨,摇着脑袋,有韵律地唱起来:“小狗~乖乖,小狗~乖乖,聪明~活泼,淘气又可爱……” “很棒。”贺琛振作起些精神来,揉揉乐言的头。 “我还有!”看爸爸好像开心了一点,贺乐言更加努力,还拉上无辜吃饭的贺默言一起—— “小手拍拍,小手拍拍,眼睛藏起来——”他念到这里,等待地看着贺默言。 贺默言僵直片刻,放下筷子,双手捂住眼睛。 “小手拍拍,小手拍拍,耳朵藏起来——” 贺默言面无表情,但反应精准,抬手捂住耳朵。 ……贺琛还真笑了下。 但也就一下,那笑容浅得像静湖上的一丝微波。 看了眼沉默的、连一丝笑也没有的向哲,贺琛往贺乐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乖宝,先吃饭吧。” “爸爸也吃。”贺乐言从离他最近的盘子里舀了一勺子菜给贺琛。 那盘子里的菜,恰好是贺琛平时爱吃的小炒肉。 贺琛盯着碗里的青椒和肉片,恍惚间,想起另一盘菜。 医科院分院的奠基仪式后,酒会上,向恒默默放在他面前的那只碟子,里面装满他爱吃的菜…… 可贺琛没有碰那个碟子,菜他一口都没吃。 他当时为什么不碰呢?向哥该怎么想,该有多失望…… “爸爸?” “嗯。”贺琛回过神来,夹起菜放进嘴巴里,伴着一股上涌的甜腥味儿,大口大口,把菜和饭吞咽下去。 陆长青暗中看着他,默默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乐言手边,碰碰乐言胳膊,让他传递给贺琛。 饭吃完了。贺琛和陆长青站起来,同时伸手,要抱贺乐言下餐椅。 僵持了一瞬,陆长青先收回手来。 贺琛把贺乐言抱下餐椅,看了一眼陆长青,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陆长青说他不冷静,他此刻意识到,他确实不太冷静,一个行动背后可以有很多种动机,他因为……迁怒,把陆长青的一切行动往最恶的动机上靠。这不理智,也不公平。 但是,陆长青没跟他说这份证据的事,也是真的。 如果他提早知道、提早行动,提早对付贺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贺琛紧紧攥了下手,牵起贺乐言,错开陆长青,向餐厅外走去。 陆长青在原地站了一瞬,也迈开脚步。 不过,贺琛是带贺乐言走回房间,陆长青却走向大门。 “院长,还要出去?”文毅问。 陆长青点头,声音沉稳:“去看一下病人。” 他默默往外走,文毅急忙跟上:“院长,伞!” 文毅从玄关那里拿出一把伞递给陆长青,看着他独自撑伞,走进雨夜,走进无边的黑暗。 * “这两天又去哪里潇洒了?”特殊病房里,沈星洲抬起头来,不适应地半眯半睁着眼睛,“把灯关掉。” “例行检查,关掉看不清。”陆长青说着,向他走来。 “看不清,你不是有那个,夜视能力吗?”沈星洲嬉笑道。 陆长青平静看他一眼,打开他近前的监控仪器,看着上面的数字道:“沈元帅最近镇静类药物用得太多了,下月要减量。” “别,别啊!”沈星洲着急,“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 “真的太多,不是针对你。”陆长青说。 “是针对我,就是针对我,全世界都针对我……”沈星洲一副凄惨模样,碎碎念叨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当年帝国第一元帅的影子。“不能出去放风,不能跟人聊天,你还不让我镇静下来睡觉,陆长青,我要告你虐待!” 陆长青平时很少理会他的絮叨,最多贡献个耳朵听着,今天却不一样,他一边继续检查数据,一边说道:“想聊天,我陪您聊。” 沈星洲狐疑地打量他:“你吃错药了?” 陆长青没理他的话,正经问:“失去战友,怎么才能走出来?” “失去战友,谁?你的小男朋友吗?”沈星洲疯疯癫癫笑道,“那不怕,他很习惯的。” 陆长青攥了攥手指:“看见别人痛苦,就让你那么开心?” “哈哈,是啊,谢谢你上门给我送开心。”沈星洲笑得更猖狂了,直到看见陆长青拿了一支长长的针出来,他才猛地收住笑,“时间。” “没别的答案,时候到了,自然就走出来了。”他正经答。 陆长青思索片刻,放回了针,又问:“做什么,能让他像信任战友一样信任我?” 沈星洲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是受了情伤了……” 他记吃不记打,又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看见陆长青又去拿针,他才又一次收住笑:“当然就是做他的战友啊。” “我做了,没成功。”陆长青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说,“我以为我可以做他的同路人,但,他的同路人从来不是我。” “同路人?”沈星洲怪笑,“可是他真的认识你、知道你是谁吗?” 陆长青视线凝固,转过头,看向他。 “不要小看我们战士的直觉,我们也许没你们聪明,但我们直觉可不差。”沈星洲嘲讽看着陆长青,“有所保留就是有所保留,就算不知道你们保留了什么,但一个神秘的看不透的所在,我们当然会自动识别为陷阱啊。” “嗯,陷阱。”沈星洲又望向空处,自言自语起来,“你,傅尘,你们都一样,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给人看的全是假的,是假的,哈哈。” 他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陆长青默想,没有出声。 沈星洲很快也沉默下来。 “你已经好转很多。”陆长青忽然开口安慰他。 沈星洲从潦草的头发后掀起眼皮:“为什么,因为我提到他的名字,却没有发疯?” 他喜怒无定,忽然冷哼一声:“那是我看你小子今天可怜,大发慈悲而已。” “你检查完了没?检查完快走吧,咨询费留下,一秒钟五百,你根本不是陪本帅聊天,是向本帅求助……” 陆长青最终给沈星洲转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尽管沈星洲根本没有花钱的去处。 巡完一圈病房,陆长青回到办公室,洗手的同时,照了一眼镜子。 认识真正的他? 陆长青伸出手,指尖碰触了一瞬镜中的自己,很快,又收回去。 沈星洲认识了真正的傅尘,结果如何呢?一死,一疯吗? * “爸爸,爸爸?该你去洗澡啦。” 贺乐言拉拉贺琛,让他回过神来。 “这就去。”对上贺乐言担心的眼睛,贺琛笑了下,捏捏他的脸,走向浴室。 进入浴室,他脸上的笑容像烟雾一样消失。 他慢慢脱着衣服,继续想他的事情。 他在想,从哪一步开始他就做错了。 他责怪陆长青,但实际上,决定徐徐图之的是他自己,没有人胁迫他。 如果他少考虑一点,直接把贺家跟米斯特人勾结的事捅出去,向哥是不是就不会再走这条路? 或者,他早就应该借勾结火狐的理由把他羁押起来,扣在汉河,也许他会生气、会发疯,但至少是活着生气…… 不,其实更早之前他就错了,三年前,他就该开诚布公跟向哥谈,而不是回避事实、粉饰太平,于是向哥也只好在他面前粉饰。 不管哪一步重来,向哥都不用死吧,不用以那样的方式……贺琛闭上眼睛,手指并作匕首的形状,移向自己小腹。 他怪异地想把自己也切开,也掏一个血洞,他想象着一根绳索在自己内脏和骨骼间抽拉是什么滋味,后来又忍不住想象,那根绳索绷紧发力,将自己剖开,像贺宏声一样一分为二…… “爸爸,爸爸?” 洗手间外响起贺乐言稚嫩的呼唤。 “爸爸,你还好吗?你怎么还没洗完?” “洗完了。”贺琛梦游一样,根本没洗,原样又把衣服套了回去。 并从自己军装隐蔽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针对精神力暴动的抑制剂。 他习惯随身装着这东西,可摸出来的这一瞬他想到,自从回到星都跟陆长青见面,他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东西。 也许,师兄对他就恰恰印证了传说中的“升米恩,斗米仇”,他对他的帮助习以为常,快要视为理所应当,以至于开始挑剔起帮助的方式…… 真是一只白眼狼。 想到这个比喻,他竟然浑浑噩噩笑了下,把针一头扎进血管里。 扎完针,他有些头晕,强撑着走出浴室,躺到床上:“乐言,我困了,你去看看爸比,和爸比睡好不好?爸比他……也很想你。” “我今天陪爸爸,明天再陪爸比。”贺乐言有序安排。 “嗯。”贺琛合上眼睛,“那你找哥哥讲睡前故事。” 贺乐言根本没想听故事,他只是担心地看着贺琛,小手在他脸上贴了贴。 爸爸脸凉凉的,没有发烧,可贺乐言还是觉得不对劲。 可他又分辨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只好给贺琛盖上被子,小手拍着被子,唱起自己照顾哥哥时期学会的催眠曲来…… 久违的“魔音”穿耳,贺默言看看可怕的小东西,默默戴上耳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09节 可是戴了耳机,他还是很烦躁。他脑子不聪明,说不出自己的烦躁从哪儿来,只知道看现在的贺琛一眼就烦躁,但是不看着更烦躁。 烦躁来烦躁去,他“腾”地站起来,想去灌杯凉水喝。 开门的时候他身体一绷,本能做出防御的姿势,看清那人是谁,才卸下防备:是陆长青。 带着一身潮气,就站在房门口,也不知道站那里干什么,不敲门也不出声。 一个怪人。 贺默言看他一眼,绕开他,继续去灌自己的凉水喝。 “乐言,爸爸睡了?”陆长青低声问房中的贺乐言。 贺乐言扭过头来:“爸比。” 看到陆长青,乐言故作坚强的小脸忽然皱巴巴的:“爸比,爸爸是不是又生病了?” “没有,爸爸只是累了。”陆长青走进来,抱了抱他。 “不是!”贺乐言眼睛里冒出水光,“爸爸不对,发生了什么,就你们大人知道,我不能知道吗?” “嘘!”陆长青捂住他的小嘴。 贺乐言已经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自己也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吵醒爸爸,但一双大眼睛,还是固执地看着陆长青,等待着答案。 不了解,果然会带来不安吗? 陆长青开口:“爸爸他——” 说了个开头,他又顿住。如果告诉乐言向恒的事,在贺琛眼里,自己是不是又变成替他做决定、乃至操纵他? 陆长青把握不准。他苦笑了下:他活了几十年,有过卑弱屈从,但很少有这样患得患失的体验。 但他也意识到一件事:贺琛说得对,他的确在替别人做着决定,有些是故意而为——他的确以他们为棋,有些却是他不自知而为。 他认为好的事,他会忽略他人的意愿去执行。 他不自觉地替贺琛做着筛选,替他选择了道路,甚至对他屏蔽了未选择的那条。 他太惯于掌控,也太傲慢自负,自以为自己的理性胜过贺琛一筹。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理性并不是万能的……他看着贺琛以那么惨烈的方式送走至交,却无计可施,无法可挽回。 陆长青紧握了下手,最终掩下情绪,对贺乐言说:“爸爸遇到一些事,等他休息好了,乐言再问他。” 贺乐言想了想,点点头:“那爸比可以给爸爸做治疗吗?我进不去爸爸那里。” “进不去?”陆长青蹙了下眉。 他刚才并没有放开精神感知,这时才发觉贺琛状态不太对。 贺琛周身并没有暴动那种明显的精神力狂乱外溢,而是相反,死寂得可怕。 “贺琛?”陆长青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立刻走到贺琛床边,叫了他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身体和脸。 贺琛全无反应。 他有呼吸,有心跳,但完完全全,没有了对外界的感应…… 第70章 吵架后的第一天 “我的看法跟你一样, ”检查过贺琛的状态,方老紧皱眉头看向陆长青,“是罕见的隐匿型暴动。” “那是什么?”贺乐言抓紧贺默言的手问。 贺默言也绷紧身体, 眼睛紧紧盯着会诊的陆长青、方老和文毅。 陆长青看文毅一眼, 文毅把两个孩子引到一边, 低声解释:“隐匿型暴动,就是病人也和普通暴动者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并不爆发。” “那该怎么办?怎么治疗爸爸?”贺乐言立刻问。 “不怕, 有爸比在, 爸比会治好爸爸的。”文毅安慰小孩儿说,心里却有些没谱:隐匿型暴动很少见, 看着不危险,但其实比正常暴动更难搞, 因为病人会无意识地封闭精神域,把自己隐藏起来,无法链接。 而治疗的第一步是链接,如果连链接都做不到,又何谈治愈? 不过,如果是院长, 一定有办法吧?文毅看一眼脸色沉凝的陆长青。 方老也正在跟陆长青商量:“现在要想拉他出来, 只能试试强行链接。不过强行链接对你对他都很危险,要不,就维持生命体征, 再等等?” 等?陆长青思考片刻, 摇摇头。 精神力暴动越早治疗效果越好,前八个小时被称为黄金治疗期,错过黄金治疗期, 治愈概率大大缩小。 贺琛昏迷已经有一会儿,不管乐言还是默言的召唤,他都无动于衷。他已经完全迷失在精神世界里,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越陷越深。 陆长青看向文毅:“安排病房,现在把他转移过去,做好体征维持和肢体束缚准备。” 说着,他看见默言和乐言,弯下腰来,摸摸乐言的头:“爸爸在精神域睡着了,爸比进去叫醒他,你和哥哥一起等,不要怕。” 贺乐言点点头,擦掉点头时掉出来的眼泪:“你进去告诉爸爸,乐言在外面等他!” “好。”陆长青答应一声,又揉了下他的头,转身亲手抱起贺琛,把他抱上一辆飞车…… * 狂风呼啸,飞雪倒卷。空气如刀一般割在脸上,每前进一步,地面都在崩裂、塌陷。 这是贺琛的精神域在自发抵抗着陆长青这个外来者。 陆长青见招拆招,同时模拟着贺琛精神域的波动,尽力降低自己的“威胁感”。 为了模拟,他甚至把自己变为一头雪狼,迅速翻越过雪山与冰原,寻觅着贺琛的影子。 从山顶向下看,到处白茫茫,并没有贺琛的痕迹,陆长青并不意外,他隐约猜到贺琛在哪儿。 他飞奔下山,很快现身在通往贺琛精神域第二层的入口,正要推开那道门,却被一道雪白的影子猛然扑倒——是真正的大狼。 “是我。”缠斗中被狠狠咬了一口,陆长青变回人形,一边凝聚出盾牌抵御,一边望着大狼的蓝色眼睛说。 大狼利爪顿了一瞬,眼中现出迷茫。 就利用这瞬间,陆长青掌中生出黑色绸缎一样的长练,忽然向大狼裹去,顷刻间,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挣脱不开。 “乖,对不起。”在大狼喷出的冰雪鼻息中,陆长青迅速转身,穿过身后的门。 狂风忽止,门内门外,如两个世界。 陆长青抚过自己脖子,那个被雪狼咬出的血洞消失。他调息片刻,向静谧的雪中村庄走去。 一座座冰屋仍在,且装点各异,座座都极富生活气息,但屋中却都空着。陆长青继续往里走,才发现外围空着,是因为“村民”都聚集在核心空地处,这里似乎在举办什么篝火聚会。 围着一大团明亮的火焰,每个人都有说有笑,火焰旁有烧烤架,有木酒桶,人人的盘子里都堆满肉,酒杯都满着酒,眼睛里都流淌着醉人的华光。有人弹着吉他,有人拿手敲一只铁皮鼓,还有人边唱歌边跳着动作简单、大开大合的军舞。 陆长青远远站着,看着一道人影在烧烤架前熟练地翻转着烤串、播撒着佐料,不时跟来取烤串的士兵说闹两句,脸上始终挂着轻松温暖的笑。 那是向恒。 烤完满满一盘丰盛的肉串,他端起盘子走向篝火一侧,陆长青视线跟随着他,这才看见,正跟战友举杯豪饮的贺琛。 他坐在一截树桩上,身体斜靠着一个战友,仰着头,将一大杯酒汩汩灌进喉咙,抹一把溢出嘴角的琥珀色酒液,潇洒又得意看向对面和他拼酒的韩津:“再来?” 跃动的篝火映照着他快意的脸,那一瞬,天地万物都要失色。 陆长青竟有些不忍。 不忍他从这样的快活中抽离。 但他还是抬脚,向他走去。 “吃点东西再喝。”向恒把一盘烤肉递给贺琛,贺琛接过来,为压过音乐声,格外大声道:“谢谢向哥!” 他抓起两只烤串,一串塞进自己嘴里,另一串却喂给向恒:“好吃!哥,我要吃一辈子你烤的串!” 听见这话,陆长青攥了下手:“贺琛。” 贺琛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背对着陆长青,若无其事吃起烤串来,而向恒、韩津等人,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陆长青的存在。 陆长青明白,他们都是贺琛意识的投射,贺琛回避的,他们自然也回避。 “贺琛,你知道,这不是真的。”陆长青走近两步,靠近贺琛。 贺琛把竹签一拋:“津哥,来比赛!” 韩津站起来:“让你三秒。” 三秒钟,贺琛幻化成一只巨狼,已经冲出村落后的山坡数百米,韩津幻化成一只强健的黑豹,也很快跟上。 “呜~呼!”雪林中传来他们肆意畅快的呼啸,震动着雪块簌簌松动。 众人纷纷起身观战,叫好声喝彩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陆长青却被他们合拢的人墙,拦在最外围。 陆长青安静片刻,听那快意的长啸声越来越远,终于合上眼睛,化作一只雪雕,忽地腾空飞起。 穿云破雾,凭着一抹精神牵引,陆长青很快锁定贺琛幻化出的巨狼,他从高空直扑而下,掀起的气浪,迫使极速奔跑的巨狼停下来抵御。 “跟我回去,乐言在等你。”雪雕口吐人言,同时拍击双翼,一股纯净的精神能量像闪电、又像一张网,朝巨狼落去。 巨狼翻滚,眼看躲不开,滚地的过程又作弊般地化作人形,让网落空。 这之后他迅速反击,向雪雕扑来,扑到一半便又化身为狼,前爪毫不犹豫撕向雕腹,犁出几道深深的血沟! 雪雕瞳孔痛得一缩,铁翅下意识要扫出,却顾忌什么,滞住动作。 陆长青有顾忌,贺琛却没有。雪雕不知为何犹豫,他却抓住机会,不顾一切跃起,利齿直取雕颈! 雪雕痛得一颤,铁喙咬向雪狼! 明明可以咬穿雪狼肩胛,但触及雪狼的一瞬,它却再次停滞。 用雕喙推开雪狼,雪雕拍打巨大的双翅准备升空,一直旁观的黑豹这时忽然发力,与雪狼配合无间,踩住雪狼脊背,跃起远超平常的高度,利爪攥向雕爪根部。 然而,眼看要抓实,雪雕却闪电般升空,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雕鸣,黑豹和雪狼,同时滚落在地,痛苦捂住脑袋。 不对劲。 雪狼重新变化为贺琛,骑乘上黑豹,转身便跑。 “爸爸!”身后忽然传来稚嫩童声。 雪雕背上,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贺琛顿住,勒停黑豹,转回身,困惑地看着雪雕背上的小孩儿:“他是谁?”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0节 “他是谁,你不认识吗?”陆长青化为人形,手中牵着贺乐言。 “不认识。”贺琛眼睛一抬,看向陆长青,“你又是谁?为什么和我作对?” 话问得很不满,看着陆长青的脸,却失了一瞬神。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陆长青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问。 “当然知道,我是——”贺琛猛然顿住。 “我是谁?”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喃喃自语。陆长青注意到,此刻的他,尚有一双完好无损的手。 陆长青收回视线,松开手中的“贺乐言”,让他往前一步,走向贺琛:“你是爸爸!乐言的爸爸!” “不是!”贺琛乘着黑豹后退一步,避崽如蛇蝎,“你别过来!我这么年轻,哪儿来的孩子!” “爸爸……”“贺乐言”小嘴扁了扁,两泡眼泪说来就来,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爸爸不要乐言了吗?” “不是。”贺琛本能摆手,上前一步,但,这一步之后,他又停下、退开,“不是,不对不对,我不是你爸爸,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他说着,忽然低头捧住自己的脑袋。 “乐言,我是爸爸……” “你是'大怪物'的儿子,小怪物……” “不是怪物,你是爸爸!” 零零散散的画面闪现,贺琛痛色越来越明显,陆长青手中不由再次释放出能量裹向他,但这一动作反而使他受惊扰,他忽然又乘着黑豹,飞快跑远。 陆长青垂下手,散了地上贺乐言的影像,抹去自己脖子上淋漓的血迹,合上眼睛,又专心感应起贺琛的位置来。 这次却没有之前那么顺利。 陆长青的精神丝越伸越远,却始终没有发现贺琛的踪迹,直到他想起什么,忽然换了个方向,精神丝向下探去。 这次终于找到了。 贺琛躲在一处山谷,谷底有一个小小的结冰的湖,他就盘膝坐在湖面上,抱着头沉思。 陆长青瞬间出现在湖面上:“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出去自然就能想起来。” 他温声解释。 “出去哪里?”贺琛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望着陆长青,“你,你不要过来。”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只是你的精神域,你没发现有很多不正常的地方吗?” “发现了,最大的不正常就是你。”贺琛烦恼地答。 这是什么年纪的他,嘴这么利? 陆长青笑笑,向贺琛伸出手:“先和我走,这里你想来随时还能来,我保证。” “不。”贺琛后退一步,“你先走,别打扰我想事情,我就快想起来了。” “但是乐言很担心你,还有默言。”陆长青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有向哲,他还病着,茶饭不思,你不是答应过向恒,要好好照顾他?” 答应过向恒……贺琛眉心疼得跳了跳,他连忙抬起手来压住。 “你不要说了。”他又后退一步,脚下的冰面忽然裂了一块,随后,越裂越多,陆长青脚下也不例外。 “你不要说了,你快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么不客气?”陆长青踩着碎裂的冰面,又向贺琛前进了一步,向贺琛伸出的手,始终没有收回。 “我知道有的事很难面对,但我会和你一起,相信我一次,好吗?”他深邃的眼睛,始终望着贺琛。 贺琛失神了一会儿,下意识朝他走了一步,但又停住,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冰面忽然碎裂,贺琛整个人瞬间落入水中,向湖底坠去! 陆长青毫不犹豫跃入冰冷的湖中:“贺琛?!” 贺琛没有回答,他被数不清散发着负面能量的水草缠绕着往下坠,忙着挣扎,顾不得回答。 陆长青手中瞬间出现一把匕首,他劈开水草,揽住贺琛,奋力向上游,但更多的水草冒出来,孜孜不倦缠绕住他们,将他们往下扯拽,而贺琛开始还在剧烈挣扎,慢慢却没了动静,像要失去意识。 “贺琛?醒醒!你不能在这里睡!”陆长青拍拍贺琛的脸。 如果在精神域中认为自己“死掉”,现实中的他,真的会死。 镇定如山岳的陆长青第一次露出急色,他身周爆发出强烈的能量,瞬间荡开无尽的水草。 抓住这空隙,他带着贺琛迅速向上游去:“这是假的,笨蛋,醒醒,你不会真的溺水!” 一边游,他一边召唤着贺琛,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干脆张口吻住贺琛唇瓣,让渡氧气给他。 迷迷茫茫,得到空气的贺琛睁开双眼,怔怔看着陆长青。 笨蛋。傻瓜。陆长青劫后余生,扣住他的后脑,张口,又渡了长长一口气…… * 唇间……是雪的味道。 清冽,潮湿,还……柔软,像要融化进肺腑。 贺琛怔怔睁开眼,没有湖,没有冰,只看见洁白的屋顶。 “贺指挥官,您醒了?!”文毅看着他,一脸惊喜。 意识慢慢回笼,贺琛想到什么,扭头向一旁看去。 陆长青已经从诊疗床上坐起来,正在去除自己身上的管线。 “院长,还好?”文毅也扭过头来,低声问陆长青。 刚才他们监控到一次能量级很高的精神爆发,不知遇到什么,院长此刻一定消耗过度。 “没事。”陆长青站起来,看向贺琛,“别急着起来,先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贺琛已经坐起来一半,听完他的话,又原地躺下,听话得可怕。 “记不记得里面发生的事?”陆长青问。 “……”贺琛本来苍白的脸慢慢转红。 陆长青知道了答案,镇定换下一个问题:“记不记得昏迷前的事?” “洗了澡,准备睡觉。”贺琛皱着眉回忆,同时,短暂忘却的、沉重的记忆回到脑海里。 “问题应该不大。”文毅看贺琛脑子挺清楚,对陆长青说,“院长先去休息吧,我们来给贺指挥官做检查。” 陆长青确实亟需休息,他点点头,看向神色又沉重下来的贺琛:“让乐言和默言进来?他们很担心你。” 贺琛答了声“好”,看向他,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就被靠过来给他做检查的文毅遮挡住视线。 “我能坐着检查吗?”贺琛问文毅。 “最好还是躺着。”文毅回答他的话。 贺琛点头,仿佛在听他说话,眼睛却透过他手臂和身体的间隙,看向陆长青离开的背影…… 第71章 互相道歉 “爸爸!”贺乐言走进病房, 看见的是一个靠坐在床上,气色还过得去的爸爸。 他憋了好久的金豆豆忍不住掉下来:“笨蛋爸爸,你怎么能在精神域里睡过去!” ——陆长青随口哄骗他的话, 被他当了真。 “对不起, 一时没注意。”贺琛向他招手, 抱住他的脑袋,也叫站在门口的贺默言过来, “爸爸没事了, 文医生他们已经做过检查了, 爸爸就是最近睡得少,缺觉。” 文毅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你骗人!”贺乐言蹭蹭眼泪,抬起紧绷的小脸, “你明明就有事!你很不开心,不开心到昏过去了!” “没昏……别哭了,眼睛擦红了。”贺琛心疼地摸摸贺乐言的眼周,看着他担忧的模样,纠结想想,还是开口, “爸爸……确实遇到点事, 爸爸的好朋友,向叔叔走了。” “走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他回归了血神的怀抱。”贺琛略握紧手指,又强迫自己放松, “不过没关系, 爸爸会处理好的。” “向叔叔,死了吗?”贺乐言问。 小孩子并不避讳那个“死”字,他问得懵懂又直接。 贺琛又紧了下手指:“是。” 这个“是”字出口, 他眼睛发暗,身体却松了松。 似乎一块在他身体里掉落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触到地。 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接受了,贺默言却不好接受起来:“谁死了?” “向叔叔。” 贺默言“哦”了一声,低头,反应了一会儿:“他答应我军校毕业教我一套刀法,还教吗?”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你军校不是也没毕业?” 贺默言愣愣抬头看他,忽然脚步一拐,转身要往外走。 “站住。”贺琛叫他,“过来,抱一下。” 说完见贺默言不动,他补充一句:“命令。” 贺默言默默走过来,让他抱了抱,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困惑地、沉默地、烦躁地走出病房。 傻小子,连自己在伤心也不懂…… 什么刀法,只能他自己教了。贺琛抱紧了乐言。 * 等贺乐言在旁边小床上困得睡着,贺琛低声问文毅:“你们院长,怎么样了?” “不清楚,院长可能还在休息。您找他?需要我打电话吗?” “不用了。”贺琛躺在床上看了半晌天花板,忽然坐起来,“我出去走走。”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1节 他挂着吊针,不顾文毅阻拦,到走廊上晃荡,看见通往楼上的楼梯亮着光,想起陆长青的办公室就在上面。 他抓了下楼梯扶手,最终向着亮光处走去。 陆长青刚消耗完一块碧根石做完冥想,推开门,就见到贺琛站在门外,穿一身病号服,靠着墙壁,人在发呆。 他这两天私底下经常是这种神游的状态。 “找我?怎么不敲门?”陆长青问。 “怕影响你。”贺琛醒过神来,看向他,“对不起,师兄,还有,谢谢你又救我一命。” “救命是我的职业,不用当回事。”陆长青说了句,退后一步让他进来,“你回血了,自己没感觉?” 贺琛这才看向自己打着吊针的手。 陆长青让他坐到沙发上,洗了手,拿了药棉来,拔掉针头,给他压迫止血。 过程中两人相对坐着,沉默一刻,贺琛先开口:“听文毅说我刚才的状态进去很危险,师兄有没有受伤?” 除了……湖中的事,精神域里还发烧什么,贺琛印象有些模糊。 “没受伤,只是有些消耗,已经补过来了。”陆长青按着他的手背答。 贺琛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气色尚可,松了口气,又说道:“我那天的话很混账,请师兄原谅。” “你没有说错什么。”陆长青说。 “我说过有事尽量不隐瞒你,希望你对我多些坦诚。事实上我对你却并没有做到坦诚。” “你主动问的我才答,你不问的,我就理所应当不说。” 说到这里,陆长青停顿了下,想起沈星洲说怪他把自己藏得太深,他克服迟疑,开口道: “因为要暗中积蓄力量跟我父亲对抗,我习惯了密而不发地做事。不过,我主动说那些事情少,有行事习惯的原因,也因为——” 陆长青说到这里,又停了下,看向贺琛:“也因为我私心不想你发现我城府太深,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人。” 你不说,我也没觉得你城府浅……贺琛低下头想道。 “向恒的事,我很遗憾。”陆长青松了止血药棉,一边给贺琛贴上绷带,一边冷静说。 “你可以、也应该怪我,我有错,承诺帮你复仇,却按住信息没有告诉你。我控制欲太强,习惯控制一切,所以替你选择了我以为‘最佳’的方案。” “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也没有预想到救向恒这一步会出差错。” 贺琛沉默了片刻,收回手:“我也没有预想到。” 搭救向恒的具体计划是他定的,他又怎么有资格说别人不周全。 贺琛低下头,眼睛又有些放空。 陆长青不知道,沈星洲口中的“时间”要多久,贺琛需要多久,才能真正走出痛苦。 他也不知道,贺琛是否真的能放下对自己的芥蒂。 “如果一时想不通,可以找方老聊聊,不是心理治疗,只是聊聊天。”想了想,陆长青还是说。 尽量客观,只是用建议的口吻,而不是去控制他一定这么做——尽管陆长青很想控制。 “如果压力太大,一直得不到纾解,今晚的事还有可能发生。”他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了。”贺琛答,抬眼看向陆长青,“以后我会三思而行,多信任一些师兄,不恶意揣测师兄的目的。” “平山基地,我会整理好人事,尽快接收。” “不急,你先把身体调理好。”陆长青说。 “这就是我调理的方式。”贺琛说着,站起来,准备离开。但出门之前,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城府和城府,也不是一回事。” 嗯?陆长青抬眸:“什么意思?” “师兄的城府,跟贺思远、贺宏声之流的城府,不是一回事。”贺琛说着,看了眼陆长青,又低下头,“我,也没有不喜欢师兄这种人。” 后半句他说的声低且快,说完合上门,快步走下楼梯。 走得太快,还没恢复的脑瓜子又有点儿疼,有点儿乱。 其实贺琛本来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太聪明的人。 但是陆长青不一样。 不一样在,他的城府之后,隐藏着一颗悲悯的心,贺琛的心还不太瞎,他看得见。 在陆长青拿自己做盾牌保护乐言、保护坍塌废墟里素不相识的病人的时刻。 在他双眼温柔,给乐言讲故事的夜晚。 在他独自走进一间间危险的病房、独自面对危险的病人,一直在走钢丝、却从未抱怨一声的日常。 也在他帮他一起找回父亲的遗物,说“朋友面前,不必再绷着”的那一秒…… 城府只是手段,在那些深沉城府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陆长青,一个让贺琛想探究、想了解、想关怀,以及,虽然一直抵抗、但还是很想靠近的人。 就连他深沉谋算的时候,贺琛其实也被吸引,尽管贺琛不愿意承认…… 可是,贺琛心里住着一个名叫“多疑”的怪兽。当他怀疑陆长青的时候,这一切全被他忘在了一边。 被反复怀疑,师兄再好的脾气,也寒心失望了吧。 刚才见面,他对他好像比平常疏离客气…… 他在精神域中说“会一直陪着他”,是不是只是治疗话术? 又开始怀疑了……贺琛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不是他怀疑向哥,不开诚布公跟向哥谈,也许向哥不会——停,打住。 贺琛捏了捏涨疼的头,默默爬上床——有乐言的那张。 树袋熊一样抱住崽香香软软的小身体,他干涸了好多天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 贺琛一声不出,用手臂遮了片刻眼睛,又擦干眼眶,默默贴着崽睡去。 陆长青本来跟了他下楼,远远看到这一幕,没靠近病房,而是默默坐下来,守在了外面。 * 第二天,贺琛有事要去上云星,出发之前,他先去兽化人病房找了方老一趟: “方老,向哲那里,能不能麻烦您有空开导开导他?” “当然。”方老热心答应,“我一定尽力,不过效果我不敢打包票,起一点作用是一点吧。” “多谢方老。” “不用跟我老头子客气。你休息好了吗,这就去忙?” “好了。”贺琛被老人的热情和活力感染了些,牵牵唇角,“越忙好得越快。” “那也得劳逸结合,有人担心着你呢。”方老说着,看一眼房间中的隔离区。 贺琛以为方老说的“有人”是指陆长青,这种调侃他都习惯了,也没说什么,就是笑笑。 不过笑完他想了想,忽然问了一句:“方老,过分谨慎、总是不相信别人,这毛病能治吗?” “要看具体情况。”方老答,“你说的是谁啊?” “咳,我。”贺琛说。 “你?”方老看向他,“我觉得你还好啊,不过确实有这方面困扰的话,可以专门找时间跟我聊聊。” “嗯。”贺琛看一眼终端,敲敲手指,“我还有二十分钟,不知道够不够。” “够。”方老看出他有些放不开,主动开口,“小琛啊,我了解一点你过去的经历,所以冒昧先开个头。” “如果你真的过度谨慎、难以相信别人,可能跟两个事情有关,一个是你三年前的经历,一个是你小时候的遭遇。” “小时候?”贺琛看向方老,“您知道我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具体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合理推测。” “你小时候没有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大部分时候,可能都需要绞尽脑汁才能生存,也需要快速和准确识别危险。你见过野生的、没有父母保护的小动物,会不警惕、不戒备的吗?” “呲啦!”隔离区里忽然传来挠穿墙皮的声音。 “要不我们去个安静地方谈吧。” 方老站起来,隔离区又安静了。 “没关系,就在这儿谈吧。”贺琛心不在焉看了眼隔离区,又收回视线。 “我小时候,也没您想象的那么惨。”他低声说。 贺琛习惯了,是真不觉得有多惨,只是觅食的时候要小心一些,找藏身的地方也要多观察多考虑,比如低洼的地方就不行,有一次半夜下暴雨,他所有家当都被冲跑了…… 所以至今他选住处都不喜欢住在一楼,也一向精简自己的物品——这么一想,他还真是在被小时候的自己影响? 方老这时说:“你看,你说自己没那么惨,不排除你天性乐观,但有一定可能,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让情感变迟钝,变得大大咧咧,你就能多屏蔽掉一些伤害,把精力放在生存上。不过,感情可以迟钝,你对危险一定是敏感的。” “当你拥有了稳定的生活环境,这种敏感和积攒的不安全感也许稍稍退后,但,遭遇某些事件的刺激,它们就又被激发了出来。” 比如,遭到战友背叛,又被生母背刺之类的……方老没忍心直说。 看贺琛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显然也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好孩子,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觉得这是'毛病',保护自己,没有毛病。” “谢谢方老。”贺琛说,“您这么一说,我可能……真的情有可原?” 他笑笑,又低下头来:“但我还是想改。” “我觉得,我的多疑,在伤害别人。” 伤害向哥,也伤害陆长青。就连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方老看着他,思索着他指的“别人”是谁,想到他和其他人都还正常,唯独和陆长青之间时不时的别扭,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改善这个问题?”贺琛抬起头来问。 “改善的话——”方老思索片刻,建议道,“一个是遇到疑虑主动问、多交流。” “再一个嘛,万金油,过健康有节律的生活,增强掌控感和安全感。”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2节 “哦,还有就是,觉察自己的负面想法,多用理性去分析你的怀疑是否合理——你来找我,就说明你已经在觉察了,这已经是很好的开始。” 方老看着贺琛,意有所指道:“当你有在意的人,不想伤害他、想保护他的时候,就是你改变的良机,其实都不用问我,你的心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是吗?那他的心可能是颗笨心,他怎么还一头雾水? 贺琛蹙了下眉,还想问得更清楚些,他的终端却忽然响起来。 “对不起,方老,我要先走了。”看过终端,他站起来。 “去吧去吧,你回来咱们再聊。” 方老站起来送他出去,等他离开,看向隔离区:“你已经缺位太久了,还要继续缺位吗?” “我们告诉他吧,他不会介意你的外表——” “哐当!”隔离区传来砸墙的声音。 “好好,我不说了,你冷静,冷静,砸就砸吧,别用头……” * “爸爸!”登上穿梭机前,贺乐言被陆长青牵着出现,叫住贺琛。 “乐言,爸爸去两天,或者一天就回来。”贺琛揉揉崽的小脑袋,以为崽是不舍得他。 贺乐言确实不舍得,但他过来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爸爸,这个送给你。”小孩郑重掏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贺琛打开纸,困惑地看着纸上灰了吧唧的一团。 “这是向叔叔。”贺乐言说。 贺琛怔了怔:虽然,但是,这也太抽象了…… “爸爸。”贺乐言扯了扯发呆的贺琛,“有时候天就是会下雨,坏事就是会发生,爸爸不要难过了。” 贺琛又怔了怔,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摇头:不是他教的。 严格来说,也算他教的,是上次默言受伤,他宽慰乐言的话。 “乐言说的很有道理,比我们通透。”陆长青看着贺琛说。 贺琛点点头,弯腰亲了一下崽:“谢谢乐言,爸爸记住了。” 道过再见,他登上穿梭机,落座后再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画纸来。 换了几个方向苦苦辨认,他忽然看明白了,那灰灰一团,分明是座墓碑。 尽管心情并不轻松,贺琛还是弯了下嘴角:他家崽这安慰人的方式,也是独树一帜了。 把“墓碑”向恒折叠起来,装在怀里,贺琛又摸出一把匕首,是向恒贴身用的那把,他握紧匕首,眼睛望向舷窗外的无垠星河。 此刻,地面上的贺乐言正被陆长青牵着往回走,人有些没精神:“想爸爸。” “爸爸刚走五分钟。”陆长青说。 贺乐言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爸比,我头疼。” 陆长青皱了下眉,蹲下来,摸摸他额头:“乐言,你发烧了。” 第72章 脑子不纯净的小狼 “指挥官, 汉霄星有急事找您。” 上云星。正在开会时,副官进来,在贺琛耳边低声汇报。 贺琛看了眼静音的终端, 走出会议室。 “师兄, 什么事?” “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陆长青在终端那头开口, 声音冷静沉稳,“第一个, 乐言又发烧了。” 发烧?贺琛蹙眉:“还是因为那东西?” “是, 不过你不用担心, 乐言状态还不错,用物理方式已经把烧退下来些, 我会亲自看着他。” “嗯。”贺琛按捺下担忧,“另一个消息呢?” “另一个是向哲那边发现平山基地有异动。他用自己的程序, 监测到平山基地的武器库被越权开启。” 贺宏声出事,平山基地由基地原本的一位副指挥官暂管,在新的指挥官接手前,一切都应该处于冻结封存状态,尤其是武器库。 “有人叛变?”贺琛拧紧眉头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 “他们的目的——”贺琛敲击着合金手指,与终端那头的陆长青几乎异口同声。 “你先说。”陆长青道。 “向哥给我的名单, 平山基地留下来的、比较危险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贺瑞明,他是贺宏义种在贺宏声身边的钉子。” “如果是叛变,带头的必定是他, 他的目的不会是占领基地, 那等于公然叛国,只有被围剿一个结局。最有可能的是,贺宏义知道平山基地拿不回来, 所以遥控他叛变,一是偷盗武器,二是破坏平山,给我一个烂摊子。”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陆长青说,“武器损失不算什么,但只怕他们拿到武器不会直接逃逸,而会在行政星内大肆破坏。” “向哲在吗?他能不能远程控制平山基地内部系统,中断照明?”贺琛冷静问。 静了片刻,终端那边传来回答:“能,但他不能控制所有人待在基地里不动。” “我能。”贺琛答。 “我做诱饵,贺宏义一定会让贺瑞明等我上门。” “这太冒险——” 陆长青本能开口,却被贺琛打断:“让小哲待命。乐言——乐言暂时就交给师兄。” 他说着,果断结束了通话。 陆长青看着寂静的终端,抿紧了唇。 “爸比,爸爸接电话了吗?” 病房里,贺乐言听见陆长青回来,疲惫地睁开眼睛问。 陆长青摸摸他的头:“接了,爸爸有事要忙,忙完立刻回来看你。” “哦……”贺乐言奶声奶气答了一声,又摇摇头说,“我不着急。” 说着,他钝钝停下:“爸比,房子好像在转……” “头晕吗?”陆长青蹙眉,摸了下他冰凉的手脚和滚烫的身体——刚才已经降下的体温,现在莫名又蹿了起来。 “我想睡……”贺乐言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换批冰袋来。” “那个方法,再试一试……” 模糊中,贺乐言听见爸比的声音,感觉自己手臂被扎了一针,扎完麻麻的……接着,又像有笔在他胳膊上划了两道……是谁没有纸,在他手手上画画吗? 贺乐言想着,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族主,不行,没有同类毒素,吸附不出来。” 那位蒙面属下说着,等陆长青点头,拔掉连接在陆长青和贺乐言手臂上的管子,替贺乐言止血,缝合伤口。 陆长青按压着自己手臂,看向门口:“谁?” 贺默言推门进来,看了陆长青手臂一眼。 刚才,他分明看到了一抹黑色的东西,跟小黑的蛇鳞很像,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陆长青放下了袖子,血把袖子染红了一片。 “他怎么了?”贺默言站到贺乐言床边,下意识握住贺乐言的手,摆出防御的姿势问。 真不亏是你爸爸的孩子。 陆长青仿佛透过他看见贺琛,静了一瞬才道:“弟弟身体里有种毒素,导致他发高烧,我们正在设法把毒素吸出来。” 毒素?贺默言释放出他的小黑:“它可以吸。” “不行。”陆长青摇头。 “为什么?”少年皱起眉心。 因为连他都不行,小黑更不行。“因为医生们试验过了,需要体内有相同毒素。” 陆长青说着,见小黑低头咬向贺乐言伤口,一把抓住它脑袋,看向默言:“我知道你想救弟弟,但你这样只会吸掉弟弟的血,对毒素没作用。” “我发誓,没有骗你,骗你就让我孤单一生,永远得不到爸爸。” 贺默言顿了顿,看向陆长青,满眼费解:“他睡觉踢被子,还说梦话。” 你确定,你非得“得到他”? 陆长青沉默一刻:“你睡相也不怎么好。” 贺默言不吭声了,看回贺乐言:“毒素在哪儿?我去吸点儿来。” 想法很好,但——“毒素在很远的地方。” 而且守卫森严:据说是因为发生过可恨的外来者私闯禁区事件。 贺琛当初凭借跟雪狼合体混进天狼湖,现在天狼族提高了戒备,陆长青派出的人没找到丝毫空子可钻。 研制药物还没结果,如果乐言这次缓不过来,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贺琛来。 “爸爸回来就好了。”陆长青安慰贺默言。 贺默言点点头,看向病床上小小一团的贺乐言:他不喜欢小东西蔫蔫的模样。 陆长青让贺默言稍安勿躁,可是贺默言很躁。 但他压抑着,在贺乐言床边坐下,噼里啪啦打起游戏来。 好吵哦。原来是爸爸在打游戏。贺乐言迷迷糊糊,走向爸爸,挤到爸爸怀里,看起爸爸打游戏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3节 “乐言,看爸爸给你来个旋风三连踢!” 爸爸兴奋地说。 贺乐言靠在他胸膛上,点点头,看着屏幕上的小人儿变成爸爸,“唰唰唰”,踢得对面小人儿都掉出屏幕啦! 贺乐言笑弯了眼睛:“爸爸超厉害!” “乐言?” “乐言?” 贺乐言笑得正开心,小脸被捏了捏,又捏了捏,他不由伸手去捉那只捏自己的手,这一动,忽然醒了: “爸爸?” 贺乐言懵懵地,不知道怎么又变出来一个爸爸。 这个爸爸穿着军装,神色焦急,身上还带着股呛人的烟火味儿。 “你被小人儿打出来了?”贺乐言声音低低弱弱地问。 “什么?”贺琛还没听清,贺乐言就合上眼睛,迷迷瞪瞪又昏睡过去。 贺琛眉眼微沉,看向陆长青:“师兄不是说——” 他开口一半,发觉自己语气不好、让人误会,压下去些急躁:“师兄不是说乐言状态还好?” “跟你通话时乐言状态确实还好,后来又起了高烧。”陆长青解释。 解释完,他看向贺琛右臂:“你受了伤?” ——他闻到血腥味儿。 “轻伤。”贺琛随口说。 “那边情况怎么样?” “都控制住了,我留了人接管。”贺琛说着,把话题又转回贺乐言身上,“一直在烧吗?上次不是一晚上就退了,这次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他说完,又一次察觉自己语气不好,攥了下手:“我不是质疑你的意思,我是——” “我明白,你担心乐言的身体。” 陆长青说着,驱散了室内其他人: “再等六个小时,如果还是没办法自然退烧,就只能尝试那个办法了。” “哪个?”贺琛问。 “你上次想试的、吸出毒素的方法。”陆长青解释。 “已经让人做了很多实验,其他物质都起不到吸附作用,只有这毒素的同类,可能把它从乐言身体里吸出来。” “所以,要暂时把乐言体内的毒素吸到你体内。”陆长青看向贺琛。 “上次就该直接吸,”贺琛说道,“但是你不是说,可能会把我的毒素反吸到乐言体内吗?” “你体内毒素含量比他高,理论上不会。” 贺琛听了放心些,看向陆长青:“那不用等六小时了,现在就吸吧。” “乐言还能等,你先把伤处理好。”陆长青说着,打开终端,通知人安排外科医生进来。 通知完看见贺琛看着他,他不由问:“怎么了?” “所以,你上次那么说是骗我?”贺琛问。 “上次怎么说?”陆长青问。 “说毒素可能反向积累到乐言身体里。” “不完全是骗你。”陆长青镇定答,“当时没做任何测试,确实不清楚后果会如何。” 但是凭他的医学常识,完全能推理出准确的后果,是吧? 贺琛安静了一会儿:“师兄当时是好意,我明白。不过——” “不过我虽是好意,却没有顾及你的意志。在你心里,乐言的健康排第一位,我不应该隐瞒或给你不真实的信息。”说到这里,陆长青停住,看向贺琛,“我也明白。” “以后我有事摊开来讲,不会再用这种方式左右你的决定。” ……跟聪明人说话真省唾沫。 该说的都让陆长青说完了,贺琛只好做个总结:“反正师兄以后能不骗还是不骗我好,你骗多了,我的病更难治。” “什么病?”陆长青蹙眉。 “疑心病。”贺琛很正经说。 陆长青静了静,看他神色不是开玩笑,才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道:“你没病,别多想。” “治治也不吃亏。”贺琛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乐言,心不在焉说。 陆长青看出他有疲色,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转身给他接了一杯水来:“有没有吃过饭?” “吃了营养剂。”贺琛答着,一口气把水喝干。 陆长青又接了一杯来放在他手边小桌上,拿出医生对患者交代病情的口吻,认真对他说:“还有信息要跟你交代清楚,毒素一旦累积,你身体也可能承受不住,这是冒险。” “我知道,没关系,我还有抑制剂可以用。”贺琛答。 用抑制剂,也难免承受痛苦,陆长青想起他上次毒素发作时昏迷做噩梦的模样。 但陆长青知道,想不被他推得更远,他只能尊重他的选择和做法。 在此基础上,尽可能保护他:“天狼湖现在很难潜进,我计划抓两个体内有毒素的天狼族人来。” “抓来干什么?”本来在看着贺乐言的贺琛抬头,微微变色,“你要我跟他们交那个,合?” “……胡说什么,”陆长青冷静的面色有些崩裂,“我让他们把你体内的毒素吸出来,就像你吸乐言的一样。” “……” 贺琛脸红得要爆了。 “你,你说话不能直接点儿吗?” “那你脑子能不能纯净点儿?”陆长青反问,双眸燃烧着说不出是欲望还是火气的亮光。 “谁不纯净……”贺琛嘟囔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双眼睛他之前见过,在精神域的湖底。 明明是他陆大院士更不纯净。渡气就渡气,为什么要渡那么久…… 算了,争论这个话题很无聊幼稚,不符合自己成熟稳重的少将身份。 贺琛红着脸清清喉咙,正准备把少将气势拿起来,陆长青忽然伸手解向他军装领扣。 贺琛一把捂住衣领:“你,你又干什么?” “看你的伤。”自从进来病房,贺琛右手一直垂着没动,陆长青越看越不放心。 “我自己来。”贺琛左手解开扣子,刚解完,医生也到了。 陆长青看着医生脱下他干净的外套——想来这件外套是为了见乐言,特意换的,外套里面,是浸着血、已经湿透的作战服。 看医生拆开胡乱裹的绷带,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陆长青攥了下手指:“有些事你没必要亲力亲为。” “只是小伤,我有数。”贺琛沉沉稳稳说。 打仗的事,他真有数,不算清敌我优势缺陷、算清种种环境变数,他不会轻易应战宣战。 他打的每一场仗,都是精心计算的结果,嗯,只有三年前那场例外。 “指挥官,这可不是小伤了,处理有点儿麻烦。”碰巧拆完他的绷带,外科医生忍不住说。 “您的合金义肢部分有些变形,看您肌力有问题,可能也伤到了里头的接驳神经,要拆下来做详细检查。” “查就查吧。”贺琛说。只是麻烦耗时了点儿,他想了想,又吩咐:“今天你先帮我简单清理,明天再做。” “是。”医生应下,拿出药水来准备给他清洗,他却忽然站起来:“换个地方。” 他怕自己疼出声来丢人,也怕乐言突然醒过来,看见他的伤。 陆长青下意识要陪他一起,却被他拦住:“师兄你陪乐言。” 陆长青只好停下脚,看着他跟医生走出病房。 转回身来,听见隔壁传来他的低哼,陆长青抚过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光鲜整洁、全无伤痕的军装外套,手微微握紧。 就在这时,终端亮起,陆长青接听了通话,眼睛微眯:“你说谁要过来?” “您父亲,陆议会长。” ----------------------- 作者有话说:小狼:我能不纯净过你?[问号] 陆院:不能,乖,但是咱把脑子洗洗,不要产生奇怪念头[裂开] 第73章 绯闻传了这么久 “乐言?你醒了?” 眼皮像一块有点儿重的帘幕, 贺乐言把它抬起来,世界从模糊渐渐清晰。 “爸爸……”他第一个叫,又叫“爸比”“哥哥”, 然后奇怪地问, “你们怎么都在?” “我去训练了。”贺默言当即站直身体道。 贺乐言醒了, 他烦躁感也就没了,可以踏实训练了。再晚一点, 搞不好又被缠上……唱可怕的会控制住他的儿歌。 贺琛点头让他走, 又看向贺乐言:“头还晕不晕, 有没有力气?” 贺乐言摇了摇小脑袋,感受了一下:“不晕。” 这时他小肚皮“咕噜”了一声, 哎呀,崽小脸红起来:“我饿了。” 当然饿, 他这两天全靠外力补充营养,没有正经吃过饭。 “可以吃东西了吗?”贺琛问陆长青。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4节 陆长青点头:“先吃清淡的,我让人准备了,马上送来。” “谢谢。”贺琛说着,又看向乐言,“听到了吗?马上就能吃了。” “谢谢爸爸, 谢谢爸比。”贺乐言高兴又懂事地说。 看他小脸虽然瘦了一点、没之前那么圆润, 但精神已经恢复过来,贺琛很高兴:万幸,那个方法成功了。 他抱抱乐言, 脸上, 自从向恒出事后,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容。 陆长青看了他的笑脸一刻,开口道:“不如你留下来和乐言一起吃?港口那边, 我去招呼。” ——帝国议会长陆景山突然代皇帝到访汉宵星,同行的还有军部高级官员,他们来意不明,很可能与平山基地的归属有关。 贺琛是主人,于情于理,都逃不脱迎接和招待。但他刚经历激战,又有伤在身,陆长青不愿他劳动。 但贺琛摇摇头:“我一起去。” 把乐言交代给邓铁照顾,又跟他承诺了吃完晚饭回来陪他睡觉,贺琛跟陆长青一起离开病房。 亲自到港口接了人,又一路迎到宴会厅,贺琛表现得不说多八面玲珑,至少也从容沉稳,没有丝毫疲惫与不耐。 “陈副部长可能没见过我,我却见过您,而且印象深刻。我军校毕业那年,正是您给我们作毕业训导,您在讲台上那种——我嘴笨说不好,就是那种严整、挺拔、干练的风采,当时就叫我惊为天人,我就觉得,我看到了军人的魂。” 好家伙,这你还嘴笨啊……楚云棋被邀一起吃饭,听了贺琛这一通马屁直呼内行。 同时又看着那位陈副部长脸上压不住的笑容有点眼熟。 有那么点儿像曾经也被贺琛吹捧过的自己。 楚云棋捧起茶杯,忽然陷入沉思…… 而贺琛还在和陈副部长说话:“特别是您讲的那句'在军校里是没办法把所有兵法学全的,一定要到实战中去领悟',这话对我帮助特别大,而且毕业越久,越知道您这句话的含金量。” 好家伙,这要是他,他也得飘了。 楚云棋看一眼那个刚到时还挺端着,现在看贺琛却已经“孺子可教”的陈副部长,心里“啧”了一声。 据楚云棋所知,这位陈副部长爱故作高深谈理论,在军部其实是个不大受认同的怪人,当然,他也不大认同别人,觉得自己曲高和寡。 贺琛这一番话,怕是捧到了他心里。 楚云棋起初有些不屑,忽然又想到他母妃的话:你表哥心计可比你强……顺着这个,他又想到母妃的念叨,翻来覆去,就是要他多观察、多琢磨,琢磨别人缺什么、他能给什么,需要的人怎么拉拢…… 楚云棋最烦那些,可是想到上次的刺杀,想到母妃的眼泪,他心里有些沉:他不能再做躲在他母妃身后、万事不操心的纨绔了。 楚云棋九曲十八弯想了很多,陆长青却默默给贺琛的杯子倒上茶,推到他左手前,示意他喝口水润喉。 对陆长青这种举动,桌上的楚云棋、方老以及汉河基地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那位陈副部长、以及坐在最上首的陆景山,却各自看了陆长青一眼。 等到陆长青亲自给贺琛夹菜布菜,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副部长终于笑着开口:“贺将军跟陆院长看来好事将近啊。” 贺琛俊脸微红:“是我——” “让您见笑了。”陆长青握住贺琛垂在膝上的右手,“小琛手臂受了伤,暂时不方便。” “理解,理解。”陈副部长笑道,“这是应该的,没什么笑不笑。” 他说着,顺势问起平山基地叛乱的事,话题顺理成章,被带到了平山基地上。 贺琛答着他的问题,半天,才寻到空隙,看了陆长青一眼,膝上的右手蜷了蜷:演戏就演戏,抓这么久也够了吧?再抓下去他要出汗了。 陆长青松开他的手,贺琛心跳慢了下来,恢复正常,说话之余,偶尔看一眼陆景山。 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陆景山,对方果然像楚云棋说的一样,话很少、很阴沉。 贺琛待陈副部长尊重中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亲近,待陆景山,就疏远客气很多。 陆景山也不怎么理会贺琛,倒是跟楚云棋说起了话:“听说殿下前段时间遇到刺杀,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您老关怀。”楚云棋还算客气地说。 陆景山是楚云澜的教父,楚云棋跟他从不亲近,但有母妃耳提面命,对这些所谓肱骨大臣,楚云棋也从不得罪。 “殿下气度沉稳、成长了很多,政事上也颇有进步,你网页上更新的汉霄星赈灾系列视频,我也经常观看。”陆景山说道。 楚云棋懵了懵:认真的吗?很少正眼看他的陆景山在捧着他说话? 楚云棋顺着话题跟陆景山聊了两句,夹起筷子菜,心不在焉地嚼:陆景山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代表楚云澜想向他求和,还是…… 因为楚云澜跟贺家勾结,陆景山恼了楚云澜?陆景山跟那些贵族世家一向不对付,这是谁都知道的…… 楚云棋思考着,耐住性子坐在位子上,跟陆景山搭话,试图从他的态度里多分辨出什么。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楚云棋动脑子动得脑仁疼。 出了宴会厅,他不知不觉,跟着惯性,又走到了外科住院楼的一楼。推开一间病房,撞上里头的宁天,他怔了怔:“你不当值?” 宁天蹙眉:“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是殿下来了吗?”宁天身后,病床上的士兵问——他正是那个因为楚云棋才受伤的人。 听他熟稔的口气,宁天又蹙了下眉,把路让开,让楚云棋走进病房。 “今天怎么样?” 宁天听见楚云棋问自己的手下,语气挺正常,也挺尊重,问完两人又聊起什么视频账号八卦来。 宁天怪怪看了楚云棋一眼,拿着热水壶,继续出门去接热水了…… * 这个时候,贺琛跟陆长青正乘着月色往住处走。 “累了?”看贺琛一路闷头走,差点踩进水坑里,陆长青拉他一把,低声问。 “嗯。”贺琛点头。他确实累,也困,要不是还得走路,眼睛一合就能睡着了。 再困也不能走着路睡着,陆长青跟他说话提神:“以前也这么能说会道?” 散席时,那位陈副部长已经快引贺琛为平生知己了。 “这不是想平山基地的事顺利些。”贺琛说着,脚步停了停,“以前这种事都是向哥替我分担。” 陆长青也停下脚步,看他低垂着头,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发顶:“他一直都在。” 嗯。在他心里。贺琛捏了下手指。 “借你个肩膀?”陆长青又低声问。 啊,贺琛怔了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长青,眼中竟闪过一抹挣扎,才后退一步:“不用,我没事。” 他迈开脚,重新朝住处走去,幽淡的月光,照出脸上一抹薄红。 陆长青默默收回已经伸出的手,跟上他脚步。 “咳,你今天……那样,是给陆景山看,还是给陈副部长看?”路上贺琛问。 “我哪样?”陆长青问。 “师兄不要明知故问。”贺琛看他一眼。 陆长青笑了下,终于答:“主要是给陈副部长看,他是皇帝亲信。我们俩的绯闻传了这么久,也该让别人看到点儿进展。” 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 贺琛困了,脑子不太中用。 走到大门口,陆长青停下来:“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点事要办。” “陆景山不是真为平山基地的事而来,他要亲自去看一眼'他的'星矿。”具体是有什么事要办,陆长青没像以往那样隐瞒不提,而是主动对贺琛解释。 “用不用我一起去?”贺琛问。 “不用,你休息,如果身体不对劲,记得通知我。”陆长青说。 贺琛点头,目送陆长青离开,独自上楼。 上了楼,他又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真快,人已经走没影儿了。 贺琛看着空荡的小路,想着刚才吃饭时,陆长青和陆景山零交流的模样,微微蹙了眉: 他也跟贺雅韵虚与委蛇过,他明白,那是什么煎熬滋味。 * 陆长青只想快点解决陆景山。 他和陆景山一向相看两厌,他相信,陆景山也不会忍受跟他多待一分钟。 但穿过阴暗的地下通道,来到矿洞,陆景山竟沉迷地看了那些石头很久,开采周期、用量存量……诸多问题,问了很多。 “楚建衡亲自拍板,血晶的分配方案已经定了,不日就会公布。从今以后,以功勋值分配,贵族身份,最多加几个功勋点。” “血晶越来越少,贵族式微已是必然,可笑他们还看不清未来,为着保住现下那点资源,互相检举揭发,争得头破血流。” 爱惜地抚摸着幽蓝色的矿石,陆景山嗤笑:“楚建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以为削弱贵族,就能强化皇权,他却不知道,血晶会被这宝贝替代。” “血晶能替代,握着血晶当宝贝的他,自然也能被替代……” 陆景山眼底亢奋,甚至有些疯狂,兀自说着,滔滔不绝。陆长青一语不发,远远站在一边。 “你做的不错。”陆景山忽然看向陆长青,“挑人的眼光也还行,那小子有点本事,反应机敏,行事果决,能做一把好枪。” 能做一把好枪?陆长青体察着陆景山情绪中的得意,开口问:“您怎么知道他机敏、果决?” “我自然知道。” “贺宏义老了废了,被皇帝责难一顿,处处谨小慎微,平山被拿走他也不吭一声。但贺思众还年轻气盛,随便找个什么人点拨他一下,他就想到在平山闹事。” 陆长青静了静:“平山叛乱,是你'点拨'?只为了看看贺琛是不是有本事?” 他声音很冷,眼睛更冷,但陆景山不在意。 “我自然要看看他的实力,才能决定要不要栽培。”陆景山理所当然说。 “怎么,你动了真感情?”陆景山冷笑,“也不奇怪,不过,他见过你真正的样子吗?” 陆景山语气挑衅,夹杂着一层诅咒般的怨毒,阴鸷的眼睛盯着陆长青,远非一个父亲看向儿子。看够了,他抛出一只药瓶,冷漠道:“藏好了,别让人知道,我陆景山生了一个怪物。” 陆长青平平静静,接住药瓶。 陆景山厌恨他这副平静的模样,但他要用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漠然吩咐道:“量产了多少机甲?你设法运出来一千套,我有用。” “已经量产两千套,父亲确定只要一千?”陆长青问。 “一千够了。”陆景山扔下一句,迈步离开。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5节 陆长青看着他走远,眼底幽深,面色平静,召来亲信,轻描淡写道:“议会长养了一千私兵的事,透露给陛下吧。” * 回到住所,陆长青上楼,在贺琛门外站了站,感应他的体温。 体温正常,但人还没睡。陆长青敲响他房门:“不是困了,怎么还不睡?” “洗个澡又精神了。”贺琛靠坐在床上,膝上摊开着光脑,正借着床头灯,在看向恒留给他的平山基地的资料。乐言躺在他身边,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 陆长青看着他们,眼底的黑暗慢慢褪去。 “有件事要跟你说。”陆长青压低声音,告诉贺琛陆景山的作为。 “是他做的,和师兄没关系,师兄用不着道歉。”听陆长青说完,贺琛挺平静,“而且,没他挑拨,贺思众早晚也会针对我。” “针对贺思众,要不要以牙还牙?”陆长青看向贺琛,“贺思众有个精干手下,品行不差,被贺思众屡屡压榨排挤。你明白我的意思,平山基地能'叛乱',贺思众那边,未必不能。” 贺琛眼中闪过思索:“让我想想。” “你有什么顾虑?”陆长青问。 “叛乱意味着战争,虽然是小型战争,但战争必有伤亡。”贺琛说。 即使伤亡都是贺思众的手下,贺思众的手下却未必都是坏人,也有许多汉河基地这样的没有什么政治立场的平民士兵。 “师兄可能觉得我太仁慈,不适合当个将领,”贺琛说,“但这是我心里话,我希望战争越少越好。” “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仁本来就是五德之一。”陆长青温声说,“抱有你这种希望、拥有你这样胸襟的人,才能当个好将军。” 贺琛听得扬眉:“师兄真会说话。” 陆长青牵了下唇:“嘴笨,不太会说。” “……” 陆长青又开口,神色正经了些:“血晶分配方案已经定了,听今天陈副部长的意思,火狐旧案也要有定论,贺家连受打击,元气大伤,贺思众这次遇挫,短时间内,可能也聚不起心力对付你。” “不,我没说不打。”贺琛却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那个手下和贺思众那边的资料我先看看,仗打得好,不是不能少伤亡甚至零伤亡。” “等你身体好了再费这种脑子。”陆长青看了眼他气色。眼睛是定的,比前几天有神,但脸色稍有些苍白。 贺琛很配合地收起光脑。 陆长青既然回来,他本来也打算睡了。 “那你睡吧。”陆长青说。 贺琛点点头,不过看着陆长青转身,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师兄量产零号,想过它可能引发什么样的战争吗?” 第74章 师兄的兴趣所在 “师兄量产零号, 想过它可能引发什么样的战争吗?”贺琛问。 陆长青回过头来。 “今晚吃饭时,陆景山对楚云棋态度微妙,血晶分配的事结束, 我猜, 他现在是腾出手来, 想刺激两个皇子内斗了?”贺琛继续说。 “血晶分配让各大世家乱斗、贵族内部不能聚成铁板一块,两位皇储之争, 又把本来就乱了的局势搅得更乱, 等到不可收拾时, 他再携零号出山。这就是他的想法,对吗?” “基本对。”陆长青答。 “既然他有这么强的欲望, 师兄肯定也知道,得不到零号, 他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跟师兄争抢,就算争抢不到,也会鱼死网破,捅破零号和矿脉的存在。” “到时候,皇帝、各大贵族, 一定不会对这么强大的武器置之不理, 要么毁灭,要么占为己有。” “师兄想过,那会是什么'盛况'吗?” “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想问我?”陆长青听完他的话, 不急不缓问。 贺琛点头。确实早想问,但他没想那么清楚,或者说, 他故意不让自己去想,因为他要集中精力报仇,他一再对自己强调,别的事都和他无关。 “你这么问,是觉得没有零号,就能天下太平吗?” “如果真能,这个和从前没有差别的'太平',是你想要的'太平'?” 那自然——不是。贺琛沉思着,陆长青却走回贺琛床边,忽然伸手,抓住贺琛手臂。 眼前一个恍惚,贺琛忽然发现,自己到了户外、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这是……哪里?”贺琛环顾四周。 “我的精神域。”陆长青在他身边答。 贺琛已经猜到是这样,好奇地望着。 他跟陆长青身处一处碧绿的山峰,向远处望,能看见连绵起伏的山岭,还有依山而建的城镇乡村,村镇中人丁往来,生机勃勃,俨然一个微缩的真实世界。 贺琛看得专心,一时忘了自己本来在说什么。 陆长青却没忘。他提醒贺琛:“往上看。” 贺琛下意识仰头,皱了皱眉:在半空,他看见两只半虚化的、巨大的手,一左一右,悬浮在众山之上。 “那是什么?”贺琛看向陆长青,却发现他和陆长青脚下环境也变了,从天然地面,变成横纵交织、一格又一格的框线,这是……贺琛皱眉思索着,看看自己和陆长青在框线中的位置,再仰头看天,忽然有所悟,“这是,棋盘?” 陆长青颔首。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的疑虑,你担心我把天下当成一盘棋,高高在上俯瞰,忘了棋子也是生命。”陆长青说着,他身后,那虚悬的手渐渐逼近、向下按来,手的主人,也从云雾后显露形貌,是陆景山的模样。 贺琛又看向自己身后,他身后那只手也在靠近,手的主人,是皇帝楚建衡。 楚建衡身后,还隐约站着许多他那样的巨人,伸出许多手,贺宏义、贺宏声,甚至贺思远…… 他们硕大的手指纷纷向贺琛伸来,却在伸到近前时不能再寸进,各自僵住,仿佛被冻结,渐渐隐去。 陆长青在贺琛身边说:“我不是在下棋,我是在对抗下棋的人。” “只做一枚棋子、在棋盘上东奔西走,是对抗不了那些翻云覆雨手的。”陆长青牵住贺琛,两人身形变大,忽然也站到了棋盘之外,俯瞰着棋局。 “血晶枯竭,贵族腐朽式颓,平权已是大势所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几个贵族,会甘心放下权势、顺应大势?”陆长青说着,将数枚衣着光鲜的棋子扫作一堆。 “如果注定不能和平演变——”陆长青看向贺琛,“你是军人,是指挥官,你认为,怎样才能最大限度降低伤亡?” 贺琛跟他对视一瞬,看向棋盘,神色多了几分认真:“战前集结手段资源,增益正方、损耗负方,战时,直捣中枢、速战速决,避免消耗。” “但帝国疆域极大,各大基地分散,如果他们各自为政、闭关守城,很难有一个'中枢'可打——”等等,贺琛分析到一半,转回头来,看着陆长青:他怎么这么轻易又被他带歪了? 陆长青仿佛看透他在想什么,轻轻一笑:“战是为了不战。我们不需要打败所有人,只需要点燃火炬,星火自会燎原。” 贺琛抓抓手指:“不是'我们'。” 他不是不认同陆长青那些棋子、棋盘的话,从大局上,他认同陆长青。 但从小节上,他不愿汉河再添坟墓。 那两百坟茔仿佛他的心魔,当他热血上涌时,就缠上来,给他当头棒喝。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这些。”贺琛低声说。 “我没忘。”陆长青说。 “我不是要说服你参与进来,我只是回应你的问题。我仇恨陆景山、对抗陆景山,但我不会因为对抗他就放弃心里的准则,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我是谁。” 陆长青拉了下贺琛,两人身体又不断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棋盘和巨手都消失了。森林,山泉,流水,闲云,陆长青的精神域,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我没有你心中那么多爱和责任,但我也并不嗜杀好战、视人命如草芥。”陆长青看着贺琛,双眼深邃。 他不能告诉贺琛他真正的样子,但,他或许能够让贺琛感受他真正的内心。 他手中多了一枚种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养花、种树吗?” 贺琛摇头:“天生的?” 可能他天生就比较清雅? 陆长青摇头:“我小时候,身边没有亲人或朋友,只养过一条小狗做伙伴。” “后来,那条小狗生病死了。”他声音平静讲述,贺琛却不由看了他一眼。 “我看到大树活得长,就开始养树,后来也试着养花,那个时候起,我发现我喜欢养这些,喜欢看一个生命突破束缚,向上生长。” “那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很孤单?”贺琛的重点还在那只病死的小狗上。 “偶尔。但我也忙着突破束缚的时候,就不会想那么多。”陆长青说。 “我明白。”贺琛看向他,眼睛认真。他明白陆长青的感受,因为他也一样,忙着生存,甚至顾不上感受孤单,虽然孤单还是无孔不在。 “我明白你明白。”陆长青也看着他。 两个人忽然安静了一刻。 天地无声,只有陆长青手心的种子,忽然破开,萌发出两片嫩绿的小芽。 陆长青回过神:“我尊重生命,不分贵贱,也不分……种族。我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把所有人搅进棋局,是所有人本就在棋盘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忙,我施加我的力,他们也会做他们的选择。” “沈星洲、赵淮、贺妃、皇帝……他们的选择源自他们内心,不是我在操纵,我说过,我只是理解。” “我不会像贺家胁迫韩津、向恒那样去操纵谁。那样的手段太'陆景山',我不齿,也不屑。” “太‘陆景山’?”贺琛不解。 陆长青顿了顿:“你知道为什么,陆景山跟我不合,却还能把零号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吗?” “为什么?” “他用药控制着我。” “药?”贺琛变色,“什么药?” “某种只有他才能解的药。”陆长青略撒了个小谎。 “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那药对我早已经失效,只是他不知道。” “真的?”贺琛问。 “千真万确。”陆长青答。 贺琛松了口气,又十分愤慨:“他真是枉为人父!” 陆长青笑了下:“对贺雅韵,倒没见你这样生气。” “因为早气完了。”贺琛闷闷说。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6节 不想引他多想,陆长青转回话题:“现在,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了吗?” “大概,能。”贺琛答着,眺望四周。 他能感受到,陆长青的精神域,深、远、静,但又万物共存,生机绵延。这种直接的感受,或许比陆长青对他解释一万句还管用。 “对不起,师兄,我太狭隘。” “你不狭隘,也没有什么疑心病。”陆长青说,“你的一切怀疑,都出于一个原因:你不想旧事重演,不想自己和战友再沦为权势争夺的工具。” 贺琛静了静:怎么会有人比他自己更懂自己? “你是不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化身巨人,在这绿水青山间看着棋盘,琢磨别人?”他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轻笑:“那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我知道,你的兴趣是养花嘛。”贺琛对上他眼睛,莫名移开视线,小声嘀咕。 “嗯,但我最喜欢的一株花却不是我养的,他长在风雨中,即使没有得到应有的呵护照料,也从不放弃自己。”陆长青看着贺琛,声音低沉。 什,什么意思……贺琛被他说得痒痒的,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抽芽长出叶子来了。 看他红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但并不排斥反感自己的样子,陆长青刚才还有些凝重的精神域起了微风,连天上的云也流动得比刚才快些。 而他自己定神看着贺琛,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你那天说'不是不喜欢我这种人',是不是代表着我还有希望?” 贺琛捏捏手指,刚要张口,两人身后,忽然多了一道童声:“爸爸,爸比?” 贺琛一惊,看向半空的“毛团”:“乐言?” “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知道,我想尿尿……”贺乐言懵懵答。他憋醒了,看到爸爸和爸比不动,就摸了摸他们。 “我精神域开放着,为了留意乐言动静。”陆长青解释——并十分后悔。 这孩子天赋也太好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还能撞进他的精神域。 有他这一打岔,贺琛从陆长青精神域退了出来,急着抱贺乐言去尿尿,要伸手,右手却没抬起来。 陆长青越过他,抱起贺乐言去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贺默言也回来了。 他跟贺琛的话题显然不能再继续。 “你们先休息。”把贺乐言抱回床上,陆长青亲了亲他,又跟贺琛说晚安,转身离开。 贺乐言拱了拱,又贴着贺琛睡着了。贺默言伸手在贺琛面前晃了晃——别人走了老半天了,他还在盯着门口看。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贺琛回过神来,看向他。 “训练。新游戏。”贺默言答。 新游戏?贺琛思考了下,明白过来:陆长青给了他一套专为零号设计的模拟操作游戏,可以让人在游戏中掌握操作技巧,他选拔了部分人启动训练。 “好玩儿吗?”贺琛问贺默言。 默言点点头。 贺琛又发起了呆,他在思索刚才跟陆长青讨论的话:每个人,本就在棋盘中…… 贺默言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被他捉住手腕,贺默言看出他没事,转身去洗澡。 但走出几步,孩子又折回来:“他的精神体是什么?” “谁的?”贺琛莫名其妙。 “陆长青。” “礼貌点儿,叫叔叔。”贺琛说了一句,又给贺默言解释,“陆叔叔是治疗师,不是武士,武士才有精神体,治疗师没有。” 解释罢,他痛心疾首:“学费你都糟蹋在哪儿了?连点儿常识也没学回来……” 贺默言默默看他一眼,抿紧唇走进洗手间,释放出小黑,看着小黑身上的蛇鳞:陆长青身上,明明也有! * 第二天上午,陆景山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改变了原定行程,急匆匆要求贺琛召集齐汉河、平山两大基地以及几个行政星和资源星的行政主官,和军部那位陈副部长一道,宣布了平山基地暂时并入汉河基地,原属贺宏声负责的一应事务,由贺琛暂管。 尘埃落定,贺琛和陆长青隔着人群互看一眼,各自鼓掌。 “哦,还有一件事——”临离开,陈副部长想起什么,“勾结火狐那个案子军部结了,我代他们侦查司通知你们一声,经查此案幕后主使为贺宏声,因为他和另一当事人向恒均已经死于流民暴乱,责任没办法继续追究,这案子就这样了,你们知道就行。” 他口吻相当随意,仿佛提起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来说,也的确只是一件小事。 贺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结了就好,也了却我们一桩旧事。” 说罢,他看了一眼发呆的宁天,不着痕迹踢他一脚。宁天反应过来,护送这两位来宾和他们的团队登上离港的飞船。 “就这样?”送完人,宁天看着贺琛问。 没头没尾,但贺琛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就这样。”这就是他们要的真相和公道。但仿佛,又差了点儿什么。 “等案件通报出来,给大家一人烧一份。”贺琛说。 “是。”宁天领命,和他一起,目色深深,望向墓园的方向。 贺琛知道,宁天现在一定和自己一样,一直盼望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却又莫名有种空洞感。他看向宁天,正要开口安慰他两句,宁天却先一步开口:“平山基地的布防方案我提交给你了,你什么时候审?” 嗯?贺琛怔了怔。 “还有两边人员整编的事,什么时候议?分给我的人我要自己挑。” “挑什么,你当是买白菜?分到谁是谁,先磨合再说。”贺琛反应过来,瞪了宁天一眼。 宁天老实了,一声不吭,下去办自己的事。 脸还是像冰块一样,步伐却很利落,很……有斗志。 果然人和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吗?那小子已经大步朝前走了,只有他还在原地“空虚”? “你的手该去治疗了。”陆长青走过来,提醒他。 贺琛回过神,看向他:“师兄,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帮我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谢,我答应你的。”陆长青说着,打开身后的飞车,“快点吧,你是不是怕疼,故意拖时间?” 义肢不取,贺琛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陆长青怕他拖下去损伤神经。 贺琛坐进他的车里,驶向修复伤痕的所在,离安睡着英魂的墓园越来越远…… “债我来还,路你来走”,向恒的遗言,浮现在贺琛脑海。 向哥,我该怎么走? * “咳,你能不能别看?”打麻药前,贺琛看向陆长青。 一个小手术,贺琛坚持自己并不需要人陪,陆长青却说他暴动过,精神力仍不稳定,麻醉后容易出问题,必须要有治疗师守着。 事涉小命,贺琛妥协。 但他让医生隔个帘子再操作。 “太丑了,可能会影响食欲。”打完麻药,他跟陆长青解释。 取掉义肢,他残缺的手臂是真的丑,他自己都不愿多看。 “你想多了。”陆长青穿着无菌服,低下头来看他,手……好像落在他额发上,摸了摸…… 啊,不可以,有别人在呢……但是,师兄的眼睛真好看,尤其是这样看他时……贺琛迷糊又混乱想着,眼皮垂落下去。 等他重新清醒的时候,已经出了手术室,睁眼就听到乐言的声音:“爸爸,你醒了!” 贺琛看向他,转头时,却感觉身体格外重。 麻醉还没过去?贺琛想着,朝乐言笑笑:“乐言,给爸爸呼呼。” 贺乐言非常听话,隔着绷带,用力“呼呼”了好几下。 “指挥官,您试一下,活动是否正常?”医生在一旁轻声说。 贺琛握了握右手,又把右臂抬起来:“能动,但使不上力气,麻醉的原因?” 他问医生。 “麻醉药效已经过了,是您在发高烧,原因我们还在排查。”医生有些紧张地报告。 他冤枉得很,手术明明都很正常,指挥官却在手术收尾阶段开始离奇发热,体温越来越高,监控器都要爆表。 本来不敢继续了,那位陆院长坚持,他们排查了确实不是手术的问题,这才加快完成手术。 “我知道了。”贺琛已经猜到了原因。 他摸了下自己胸口,察觉抑制剂在,松了口气。 “为什么乐言不发烧了,爸爸就发烧?”贺乐言这时敏感地出声问,“是不是乐言传染给了爸爸?” “没准儿是。”贺琛语气轻松,“好在乐言发烧好了,有了抗体,再把抗体传点儿给爸爸吧。” 贺乐言吃了没文化的亏,贺琛说的头头是道,他一听就信了,惦起小脚,在贺琛脸上亲了亲,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这样行吗?” “多亲几下,更保险。”贺琛笑答。一边享受着崽的亲亲,一边下意识在病房里搜寻——搜寻陆长青的身影。 陆长青不在。倒是他的某个助理在:“贺指挥官,院长临时有些事要处理,交代我先照顾您,他很快就回来。” 贺琛点头:“我这里有医生有护士,你们去忙就是。” “是。”那助理答应一声,却并没有离开,给贺琛倒了杯温水,在一旁候着,随时注意他的需求。 贺琛并没有什么需求,他只是头昏脑涨,有些难受。 “我休息会儿,你先带乐言去——不,你带乐言在这里画会儿画吧,可以让人去取他的画画本。” 陆长青的助理应该可信,但贺琛还是不想把乐言交给他带走,脱离自己的视线。“邓铁呢?”他又问,神智有些迷离。 但他越迷糊,戒心越重,手下意识抓住乐言的手腕,怕他被谁带走。 “邓伯伯给爸爸熬小米粥,邓伯伯熬的粥好吃。”乐言解释。 “嗯。”贺琛侧身挤压了下自己伤口,让自己清醒些,看向陆长青的助理,“帮我把床摇起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7节 “摇起来干什么?”陆长青步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要去洗手间?” 你才去洗手间。 贺琛莫名有丝委屈。 但他心弦却松了,身体也松了,这一松,世界颠倒模糊,贺琛抬起手,抓住那模糊世界中勉强还可辨认的、陆长青的修长手指:“师兄,你别走……” 第75章 情毒 “醒了?” 贺琛睁眼, 陆长青就在他面前。 手里拿着两支棉签,在润湿他的嘴唇。 贺琛反应迟钝,张了张口, 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乐言呢?” 他嗓音格外沙哑。 “跟邓铁和默言回去了, 打视频给他?”陆长青仿佛清楚他在担心。 贺琛点了点头。 但陆长青打开终端时, 他又出声:“等等。” “怎么了?” 贺琛扯向自己的脸,拉下一根透明的管子:“这是什么?” “吸氧管。你血氧有些低, 肺部有炎症。” 肺部、炎症?这词汇对s级武士贺琛来说相当陌生。 陆长青把吸氧管给他戴回去:“你已经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身体一直过载运转。” 所以现在他被打倒了?贺琛头依然晕, 胸口也发闷,身体烧得有些空洞, 像所有体力都被掏走,连骨头也烧软了。 “我发烧, 是肺炎,还是毒素?”他嗓音沙哑问。 “都有。”陆长青说着,把一个吸管杯递在他口边,贺琛顺着吸了几口水,呛咳了两声。 陆长青拿纸巾给他擦拭水渍,手指碰到他滚烫的脖子, 他仿佛怕凉, 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 陆长青给他盖上被子,却不敢盖得太厚,手和脚也都露在外面——因为他体温太高了。 “让邓铁拍段乐言的视频发给我, 我想看。”贺琛躺在被子里恹恹地说。 “不打视频了?”陆长青问。 “不打。”贺琛觉得自己现在气色一定不好看, 乐言会担心。 陆长青如他所愿,低头发消息,发完消息, 看见他又闭上了眼睛。 呼吸很不平稳,呼出的气滚烫。 “又睡着了?”陆长青凑近贺琛轻声问。 “没有。”贺琛睁开眼,又合上——睁着头晕。 “你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关心问。 “是星都那边出了点事。”陆长青答。“二皇子,谋逆了。” “什么?”贺琛猛地睁开眼。 “情况还没明确。”陆长青说。 “楚云澜应当只是想对贺妃下手,但贺妃先一步知道了他的打算,故意邀皇帝到自己宫里——” “结果这毒就下到了皇帝身上?”贺琛接话问。 陆长青点头。 “那皇帝?” “不是致命的毒。楚云澜下的,是让人发情的毒。” 啊?“他想要……贺妃出丑事?” 陆长青点点头:“那是最快让皇帝厌弃楚云棋的方法。” 结果这毒下到了皇帝身上,皇帝倒是没事,抓了个宫女春风一度,解过毒就开始清查,贺妃计高一筹,早让人保留了证据,这一查就查到二皇子头上。 “现在楚云澜已经被软禁在自己宅邸。” “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还不清楚。不过据星都传回来的消息,毒发过后,皇帝气色极差。他自认天寿还长,其实身体底子已空,经过这一回,身体必遭重创,单凭这一点,他也不会轻饶楚云澜。” “那个什么毒,还挺厉害?” “看你现在就知道。”陆长青又喂他喝了两口水。 也对。贺琛怜惜了一下自己,闭着眼睛,几乎要睡过去。 但身体的疼痛又让他醒过来,他半睁开眼睛,忍着眩晕,看着陆长青问:“所以,是不是要乱起来了?” “乱也是外面的事,你现在虚弱,先休息,不要再费脑力了。” “哪有‘外面’‘里面’,你说了,所有人都置身局中……”贺琛说着,眼神有些涣散,“汉河,有楚云棋在,有零号,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之前说我可以不理,都是哄我……” 他精神不济,反倒不再压抑,把心里话直白说出来。 陆长青这才知道,他还揣着这样的想法。 “没有哄你。”陆长青摸摸他的头,“你可以退役,汉河我会另找人接手,如果你不退,我也可以转移零号到其他地方。重要的是,你心里怎么想、怎么选……小琛,你有没有在听?” “我在。”贺琛隔了一会儿,晕乎乎答,“向哥,我好想你……” 这是烧糊涂了。 退热药已经超量使用,还是没有效果。陆长青换了贺琛额头冰包,又去拧毛巾准备给贺琛擦浴。 回来时贺琛暂时又清醒,正摸向自己胸口:“师兄,帮我打支抑制剂。” “给你用过了,已经用了三支,暂时不能再用。”陆长青抓下他的手。 “真的用过了?”那他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这事我不会骗你,有没有感觉五感有问题?” 使用三支,已经超出安全剂量,副作用应该已经显现。 他这么一说,贺琛才感觉到不对:“视力有些模糊。”——他原本以为只是他发烧头晕,现在才发现,即使不晕,他看东西也不清楚。 他皱起眉,看向自己头顶的输液袋子,又看向陆长青:他看不清袋子的形状,也看不清陆长青的五官。 “不要慌,是暂时的。”陆长青仿佛明白他的心情,向他解释。 “暂时的?”贺琛身体放松了些,半信半疑问。 “暂时的,我发誓。但再用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陆长青说着,解开贺琛胸前扣子,给他擦拭身体。 毛巾温热,并不寒凉,但接触皮肤一瞬,贺琛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冷?”陆长青问。 不是。贺琛把头羞窘地撇向一边:“让,让别人来。” 陆长青看见他手指抠紧床单,滚滚喉结:“你想让谁来?” “护士,护工,随便……” “你放心让别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贺琛不说话了。 陆长青也不再说这个。他知道贺琛难受,言语挑逗,可能让他更难受。 贺琛看着模糊一团的天花,自己转开话题:“如果真要抓个天狼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个熟人,可以抓他来。” 陆长青眉眼睛微眯:“上次出现在汉河那个?” “嗯。”天狼人也是人,平白无故抓两个来给自己解毒,贺琛觉得不地道,也担心引起争端,但如果是鲁珀,事情就能沟通,大不了给足他好处。 贺琛想着,浑浑噩噩又要睡,却感觉耳朵被用力擦了擦。 耳朵……贺琛想抬手摸,却没力气,他虚弱张口问:“那个,是不是又冒出来了?” “是。”陆长青想摸,却一直忍着,他知道贺琛哪里格外敏感。 果然,只是提到,贺琛脸也又羞赧几分,鼻息也重了些。 “给你放个电影,转移注意力?”陆长青问。 “看不了,头晕。”贺琛闭着眼睛,“师兄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小狗,小花……” 他半迷糊半清醒说。 小时候的事?陆长青停顿一瞬,声音沉静,缓缓讲起来:“它是只灰白色的小狗,耳朵……和你很像。” 陆长青看了眼贺琛头顶。 “毛茸茸的,摸起来很软,也很黏人,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 “也很活泼,耐不住性子待在屋里,喜欢在院子里跑。”陆长青脸上带出一丝微笑。 贺琛仿佛与他心意相通,虽然闭着眼睛,却笑了笑。 “我也喜欢小狗。”但没养过,他怕自己养不活。 “师兄小时候,也没有人照顾吗?” “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看管。”陆长青答。 看管?贺琛睁开眼,看向陆长青,虽然看不清,却仍努力分辨他脸上表情:“陆景山为什么这样对师兄,你母亲被他……又是怎么回事?” “我母亲——”陆长青顿了顿,“可以理解为,她是陆景山的仇人,厌恶的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8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19节 * “爸爸!你醒了!你的烧退了吗?” 一大早,贺琛被贺乐言的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昨夜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清晰到能看见贺乐言衣领上沾了一个小小的米饭粒。 “过来。”贺琛招手叫他过来,拿掉那个调皮的小米粒。然后他抬手摸了下自己额头。 清清凉凉,他的烧已经退了。 贺琛坐起来,下意识搜寻陆长青的身影:“爸比——” 他话刚出口,陆长青推门进来:“我在。” 陆长青衣着整洁,气度沉稳,手上提着一只药袋:“去给你拿药了,医生说可以出院,但肺炎没好,要吃药巩固。” 他说着,把药袋放在床头,拿出不同的药片和胶囊来,开始按剂量分药。 贺乐言看看他动作,再回头看看呆看着他动作的贺琛,心生怜悯:“好多药,爸爸真可怜。” 他说着,伸手捂向贺琛眼睛:“爸爸,你别看,不看就不会害怕了。” “我没看……”贺琛无意识咕哝。 “那你盯着爸比,在看什么?”贺乐言不解地问。 看唇,还有下巴的优越线条……正“盯着爸比”的贺琛猛地回过神来,看向专说大实话的崽:“我没盯,我,我吃药有后遗症,眼睛看不太清楚,才看得仔细些。” 看是看仔细了,脑子还是一团雾,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掉到精神域里做了个梦……他的烧,又是怎么退的? “眼睛还是看不清?”陆长青蹙眉向贺琛看来。 “差,差不多。”贺琛本能避开他眼神,“蹭”地从床上站起来,“我去洗澡!” 他现在一定很邋遢! 陆长青看他健步如飞,勾起唇笑了笑,抱起乐言,跟他一样样说起那些药怎么吃,让他这几天监督好爸爸吃药。 贺乐言听得很认真,比听陆长青给他正经讲课还认真,没搞明白的还问两句。 贺琛在洗手间听着他们对话,又听见窗外小鸟啾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他的视力不只是恢复了,还看得更清楚了,看到这世界不完美,但仍有很多美好。 脱掉病号服,他干脆利落走向淋浴间,身体从洗手台上方的梳妆镜前晃过,片刻,又晃回来,手指僵硬地摸向颈侧和锁骨……的点点红痕—— 这,这些是什么?? 洗完澡,贺琛从洗手间出来,军装穿得规规整整,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粒,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并看了正规规矩矩给贺乐言讲精神域链接的陆长青一眼。 今天的陆长青穿灰色系衬衣西裤,面料高级稳重,剪裁一丝不苟,配上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相当沉稳、正统。 嗯,他要不要再回去重新照照镜子? “怎么了?”察觉贺琛的注视,陆长青抬眼向他看来。 贺琛手抚过衣领,张了张口,又闭上,最终又张开:“我好像……有点儿皮肤过敏。” 他有点儿什么? 陆长青还没说出话来,病房门忽然被敲响。 不等房中的人应声,楚云棋就风风火火闯进来:“表哥,你别让他们拦我,父皇病重,母妃也不知道怎么样,我要回星都!我一定要回星都!” “你先冷静,陛下和贺妃都没事。”贺琛刚醒,终端的消息还没看,不过他昨晚听陆长青说了星都的事,知道来龙去脉。 安抚楚云棋一句,贺琛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宁天。 宁天先看了眼陆长青,才对贺琛解释:“是贺妃叮嘱陆院长,一定不要让三殿下离开汉河,陆院长才安排我们看好殿下。” 贺琛看向楚云棋:“你母妃是为你考虑。” 别的不论,单论做母亲,贺妃是真的够格——起码在贺琛眼里够。 “我知道她是为我考虑,为了我的安全,楚云澜——” 楚云棋说到这里,终端震了一下。 那是个小小提示音——“爱苗苗”直播上线的提示音。 提示虽然还开着,但楚云棋已经很少专门来蹭贺乐言的直播热度了,他自己账号流量也不小,而且他最近是真忙,忙着赈灾—— 起初是想做出点成绩来让母妃安心,也让他父皇看看,他也能成事、能独当一面。后来没想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投入地干了下去,在汉霄星搞基建搞得热火朝天,蹭直播什么的,早忘到了脑后。 但是此刻,他想起来了。 并且,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快速成型。 “我知道母妃是担心楚云澜也对我不利,我不信,他都被父皇关禁闭了,还有那么大本事!”停顿了一瞬,楚云棋接上他之前的话,流畅,快速,愤气填胸。 【什,什么不利?】 【卧槽,开幕雷击!】 【这是什么惊天秘闻?皇室出什么事儿了??】 “安全第一,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贺琛不知道楚云棋的小九九,还在认真劝他,陆长青却看出些不对。 楚云澜前半段是真气愤、真着急,现在的样子,却有些像人前表演。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母妃哪里得罪他,他要用这种龌龊手段!”楚云棋攥紧拳头,手指咯咯作响。 贺琛要说话,却被陆长青伸手拦了一把。 “不行,我想不通,我现在就问问他!” 楚云棋果然并不需要贺琛劝解,他那一句只是给自己铺个台阶,让一切更自然,很快,他顺着这台阶打给楚云澜的终端。 【好家伙好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知信息:楚云澜对贺妃做了某种“龌龊事”,让皇帝给关了禁闭。】 【卧槽我想歪了!】 【打住,别乱发言,小心直播下线,这八卦别处可听不到!】 滚滚弹幕,屏息等待着楚云棋这通电话打通。 “别费力气了,他现在应该不能通讯。”贺琛还要劝解,意外地,电话竟通了。 楚云棋自己也很意外,愣了一下,才不确定地开口:“楚云澜,是你?” “二十多年的教养喂了狗,你就学不会叫我一声'二哥'?”开了免提,二皇子楚云澜的声音传来,阴阴沉沉,与他平常的温和敦厚大相径庭。 可这才是楚云棋最熟知的他的样子,楚云棋应激,连演戏也忘了:“我要是喂了狗,你就是日了狗,被狗日!你为什么要对我母妃下毒?” “我何曾对你母妃下毒,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被父皇关起来就是证据!” “笑话,我何曾被父皇关起来?好三弟,我正要代父皇出巡,不日就——” 不日就什么,二皇子没能说完,他那头的信号突然中断了。 “怎么回事?”楚云棋懵懵看向贺琛,“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贺琛看向陆长青,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恐怕出了变故。 陆长青知道直播开着,先于贺琛开口:“联系星都,剩下到会议室谈。” *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殿下,你糊涂啊!” 远方,一艘战船上,钱洪涛险些一掌甩在楚云澜脸上,又生生忍了下来。 “密?”楚云澜脸色青白,“还密什么?父皇一醒,我们矫诏的事必然瞒不住,外公,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 钱洪涛语塞一时,很快又说:“退路自然是没有!正因为没退路,才要好好谋前路!我们本来还有望打汉霄星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岂不是白白给了他们提示!” “一个小小的汉霄星而已!” 楚云澜攥了下拳头,面色强硬起来,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贺宏义: “贺将军,你兵力远超贺琛,又有我的新武器在手,拿下区区汉河,不在话下吧?” 贺宏义全副武装,望着云谲波诡、变化莫测的暗色星河,攥紧了拳头:“当然。” ----------------------- 作者有话说:嗯,今天的更新看起来少,其实并不少,只是被规则之力吞噬了一万字,需要大家自行脑补(一本正经)[菜狗] 第77章 不是过敏 “迎楚云澜出逃的是贺家, 暗中是否有其他家族或基地呼应,还没摸清。” 汉霄星,会议室中, 陆长青亲自向众人说明情报。 “贺家?”楚云棋快把会议桌攥烂:好一个贺家, 他的亲舅舅贺家! “他们是有什么想不开, 一定要上这艘贼船?!” “楚云澜自然许诺了他你父皇许诺不了的东西。”贺琛平静看一眼楚云棋。 “贺家有错在先,血晶分配中被立为靶子, 接连受创, 损失严重, 世家排位一降再降,产业和资源都开始被几个强族挤占争抢。富贵险中求, 贺宏义不愿向下跌落,冒险投机, 也很正常。” 陆长青进一步说道。 楚云棋听了他俩一前一后的默契解释,沉默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讨贺家为什么叛变,是他们下一步会如何做。”贺琛说着,看向自己属下军官。 那位军官会意,立刻打开会议室中间的虚拟沙盘,请示地看了贺琛一眼, 开始汇报: “除了个别飞地, 贺家势力全部分布在平辽星域。” 军官说着,用虚拟笔在沙盘一角画了一道红色弧线,这道弧线, 将他口中的“平辽星域”从整个星河帝国的大盘中分割出来。 “拿下后方的汉河、平山, 也就是我们——”军官点亮沙盘上的汉河基地和平山基地,“贺家和二皇子就可以占领整个平辽星域,自成一体。” “也就是说, 他们会奔着我们来?”楚云棋微微变色。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0节 “多半。就算不考虑其他,只考虑殿下您,拿下汉河基地也是他们的首选。”另一个军官看着楚云棋出声。 除掉楚云棋,楚云澜就是帝国唯一一个正统继承人,号召力将大为增强,要他是叛军,也会优先这么做,让自己从此名正言顺。 楚云棋脸白了白,但又给自己鼓劲似的攥紧拳头:“不怕,父皇会派兵追剿他们的!也许他们根本没机会过来!” “汉河、平山在平辽星域最后方,不论从哪里调援兵,都要经过贺家的地盘,贺家调兵攻击我们,却没有任何阻挡。”贺琛在沙盘上画了几道线,无情戳破楚云棋的幻想。 “那怎么办?”楚云棋看着沙盘上孤零零被围的两个基地,脸愈发白。 宁天看他一眼,转向沙盘,冷声道:“我建议以攻代守,趁敌人还未集结兵力,先拿下离平山最近的辽山基地,辽山基地西南侧是我们,东北侧是狭窄航路,为咽喉要地,守住这条航路,就守得住汉河、平山!” “不妥。”一军官反对,“贺家布置在前,辽山肯定已经有所准备,我们如果分兵去攻辽山,防守必然空虚,可能辽山还没攻下,自己家门就被别人先打下来。指挥官,我建议集合兵力先防守,主场作战,我实敌虚,更有胜算!” “守自然要守。”但攻也不是不能攻。 辽山基地是贺思众的地盘,贺琛本来就有所谋…… 贺琛和陆长青对视一眼,把注意力放回沙盘上:“守哪里,是个问题。” 汉河、平山并非简单孤立的两座城池,除了两个太空基地,加起来还有八颗行政或资源星,兵力是有限的,如果想处处防好,就等于处处没防。 贺琛看向楚云棋。 楚云棋自然是一个重要目标,但贺思众肯定也懂得声东击西的道理。 不能处处做实,他就一定要引导贺思众来攻他实的地方…… 贺思众冲动易怒、刚愎自用,又恨他至极……贺琛琢磨着,眼睛幽深起来。 * “将军,有新战报,贺琛亲率部下,往平山布防,平山基地挂出电子战旗,那战旗,战旗——” 情报兵汇报到这里,忽然支支吾吾。 “讲!”贺思众瞪他一眼。 “是!战旗上,是,是两狼相争,一狼被踏于脚下!” 嘶……舰上众人,纷纷消声。这,这分明是提醒他们将军,当日贺家一战的场景。 “哐当!”贺思众狠狠砸出手边一物,情报兵头破血流,却不敢稍躲。 “将军,平山基地那边刚发出一条消息——”情报部又一人低低出声。 贺思众握紧拳头,青筋绷起:“发了什么?” 情报兵没出声,贺思众推开他,直接看向他身后光脑。光脑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加粗大字:“贺思众: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你说这是他们官网?”贺思众压着火问。 “是。” “也就是说,全世界都看到了?”贺思众血冲上头,脸涨成紫红色。 “将军息怒。”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官及时开口——他是贺思众的岳父叶永年,也就是他,才敢在这时候说话,“将军,这是贺琛有意为之,您要是一怒之下,果然和他正面对上,那才是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可是,攻打平山,本来也是我们的计划啊。”另一军官开口。 “那是预设平山防守不足的情况!”叶永年哼道。 “现在贺琛显然是猜到我们要声东击西,已经调整防御重心!他拿准了将军刚烈,必不肯受辱,以逸待劳等将军上门,将军万万不可上当。” “我自然不上当。”贺思众垂下手臂,皮肤下的青筋一下下搏动着,又被他勉强压下,“楚云棋在哪儿,那两个小东西呢?” “楚云棋仍在汉霄星。”一个年轻些的军官开口,“将军,汉霄星还有陆长青和他的医科院。陆长青与贺琛关系非同一般,有他和楚云棋在,贺琛必不会真正放松汉霄星防守。” “属下推测,要么,平山和汉霄星这两处他都重点布了防,要么,平山那边他只是虚张声势,他预判到,他越挑衅将军越不会上钩,从而引将军把攻击方向对准防守充足的汉霄。” “所以你的建议?”贺思众压抑着怒火,扫向开口的军官。 “属下建议,避实就虚,攻打平山,一雪前耻!” “不可鲁莽!”叶永年怒道,“贺琛亲至,又怎会为虚?他必然是分兵两处,打的是将军如果攻打汉霄星,他可以从平山抄后路回援的主意!但只要我们动作够快,拿下楚云棋,大局就定了!” “可是如果在汉霄被拖住,我们就会被贺琛包圆、前后夹击!” “呵,未言胜,先言败,他已经分兵,有什么本事能拖住我们?” “言败又如何,不考虑风险代价,怎么行军打仗?!” “够了!”贺思众阴沉的视线扫过他们,把那股焚心的怒火压回胸膛,“他不过一个举动,你们自己就全乱了!” “我问那两个崽子在哪儿,有没有人回答我?” “回将军,刚联系上我们的密探,那两个崽子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再露面,我们的人靠近不了,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汉霄星有没有飞船回汉河?”贺思众捏着手指,沉声问。 “有,一只船队。估计和平山交接时一样,贺琛专程把那两只小崽送回了汉河基地。” “好!”贺思众从齿缝间磨出一个字。“那就攻汉河基地!” “将军,这是为何?”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齐齐开口,惊诧看着他。 “因为我要打他,就打七寸,而不是像你们一样,被他的虚虚实实带着走!”贺思众冷冷看一眼这些废物。 “但汉河环境特殊,不可啊将军!” “滚!” * “邓伯伯,爸爸和爸比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因为我们要演习。” 汉霄星某处地下防空洞内,邓铁镇定又和蔼地跟贺乐言解释:“乐言遇到过地震,地震时大家都很慌乱对不对?如果提前演习过,知道怎么躲,到了地震发生时,就不会那么乱。” 原来是这样。 贺乐言懂了,认真地点点头:“我听说过,幼儿园会有火灾演习。” 贺琛前段时间跟贺乐言说过将来要送他去上幼儿园,贺乐言自从听过后,就对幼儿园有点儿好奇,学会了用终端查资料,查了很多幼儿园的事。 “对,就和那个一样。”邓铁揉揉他的头,有些紧张地看一眼终端。 贺乐言看看他,又看看贺默言,觉得哪里不对。 幼儿园的演习一会儿就结束了,也没有一演演一天的呀。 “那我们是在演习什么?地震还是火灾?”贺乐言抱紧自己的小书包,稚声稚气问。 “我们是——” “打仗。” 邓铁和贺默言同时开口。 “打仗?”贺乐言“蹭”地站起来。 这老实孩子……邓铁看了眼贺默言,又看向贺乐言,挤出笑来哄:“对,是演习打仗,但是乐言不用怕,咱们就是演习。” “那,爸爸呢?”贺乐言揪着小书包问。 “指挥官在指挥演习。”邓铁答。 “真的是'演习'吗?”贺乐言紧紧盯着邓铁的眼睛。 邓铁一阵心虚:“是。” “撒谎会长长鼻子的!”贺乐言“威吓”道。 “邓伯伯没撒谎。” 好吧。贺乐言稍稍放松了些:“那我们负责什么?” “啊?”邓铁一时没反应过来。 “演习,我们负责做什么?”贺乐言认真问,并提醒邓铁,“地震的时候,我负责帮医生叔叔们包扎。” “噢,那乐言负,负责——”邓铁语塞:他也没准备这么详细的剧本啊…… “你负责躲好。”贺默言出声,摘下自己头上的耳机。 “躲好?” “安静躲好。”贺默言强调“安静”两字,并给贺乐言看他手里的书—— “这上面写了,'不要出声,会被敌人听到'。” 哎呦喂,这孩子出去上了一圈学回来,长智商,会骗人了。 邓铁扫过书上那些毫不相干的字儿,对贺默言刮目相看。 贺乐言咬咬唇,当真压低音量,看向贺默言:“那哥哥负责什么?” 贺默言滞了滞,答:“背书。” 贺琛说了,把书背会了就带他上战场。 贺默言心情很不美地戴回耳机,捧起书,继续小声背:“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朝气锐……” “是故朝气锐,昼气堕,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堕归……”贺乐言忍不住朗朗出声。 贺默言僵硬地推下耳机,看着他叭叭不停的小嘴。 贺乐言背了长长一段,越背越不对,声音哽咽起来,到最后抹抹通红的眼睛,看向贺默言:“你都背了十几遍了。” 所以呢?贺默言百思不得其解:哭什么,不是该他哭吗? “你骗人!你的书里根本没有让我安静!这也根本不是演习!爸爸就是去打仗了!” 贺乐言不再压低音量,“呜呜”大哭起来。 “怎么办,爸爸,爸爸会睡觉的!” 不是,什么意思?邓铁手足无措,想安慰都无从安慰起:“不会,乐言,指挥官怎么会睡觉呢?” “打仗就会像徐叔叔一样,像生我的爸爸他们一样,会睡觉的!” 啊……邓铁这才明白他的“睡觉”是什么意思。 他心头一酸,抱住小人儿:“不会的,乐言,你放心,指挥官一定不会的!” 他说罢,看向终端,眼睛一亮:“警报解除!乐言,指挥官已经胜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1节 * “指挥官,这是指挥室,这里有贺思众的光脑,辽山基地核心密钥就在光脑里。” 蓝星时凌晨两点,贺琛带人在刚占领的辽山基地巡视,与辽山基地那位“内应”接头。 “多谢林中校。”贺琛掩下审慎,看着眼前的中年,镇定从容道。 “指挥官不必客气,指挥官用兵如神,没有我配合,拿下辽山也不在话下。不知贺思众——” “已在汉河被俘。”贺琛简练答。 林姓中年闻言激动捏了捏拳头,抬头正要跟贺琛说什么,却见贺琛专注看着指挥室的大屏幕。 大屏幕上显示着辽山基地各处的监控画面,林中校顺着贺琛视线,看向他所望的那一处画面: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四个汉河来的年轻士兵凑在一处,互相看伤、一起抬东西,中途夹杂着笑闹。 监控没声音,不知他们究竟在笑闹什么,只看见他们年轻硬朗的脸、扬起的唇角,满是青春意气。 “指挥官——”林中校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人过来,在贺琛身边耳语。 贺琛点点头:“护送他直接过来。” “已经到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贺琛快速转身,神情诧异:“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我送小哲过来。”陆长青拍拍身旁的向哲。 贺琛的亲信副官得贺琛授意,立刻领着向哲走向那台光脑。 陆长青扫一眼大屏幕上那几个年轻士兵,看回贺琛,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格外温润:“有没有受伤?” 他问着,从头到脚打量贺琛。 贺琛摇头:“主战场在汉河,我没有受伤。” 汉河那边他没有亲临指挥,因为他有自信,任何一支不熟悉环境的部队进入充分准备的汉河,都是羊入虎口。 “你是怎么,预判贺思众会选汉河?”正打开光脑的向哲,忍不住抬头问贺琛。 他异常内向,很少主动说话,这一句也问得磕磕巴巴,但他还是问了——忌日的时候可以告诉他哥。 “他不是预判,是引导。”陆长青代贺琛答。 引导?向哲似懂非懂。 “战场上的胜负之道,在于造势。”贺琛把向哲当亲弟弟,难得见他对什么感兴趣,接上陆长青的话,给他解答,“所谓引导,就是给对方造出一种非如此不可的势,让他走我们划出的道。” “这就跟——”贺琛看向陆长青。 “跟下棋一样。”陆长青接上他的话,眼睛看着他,穿着军装、挺拔锋锐、如一把出鞘宝剑的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满目欣赏。 陆长青欣赏得坦坦荡荡,并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是贺琛忽然咳嗽一声,不自在起来。 “肺炎没好,记得吃药。”听他咳嗽,陆长青靠近一步,把一小包分装好的药递给他。 “谢谢。”贺琛接下药,紧了紧手指:该不会……他大老远跑这一趟,是为了给他送药吧? “我带了一批零号机甲过来。”陆长青这时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啊,自作多情了……贺琛耳朵红了红。 “贺思众出事、辽山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贺家其他正在观望、等待集结的部队可能会立刻出动,辽山基地首当其冲,你说的咽喉要害,就算能守住,想必也会吃力,用上零号,不说建奇功,至少可以帮你减少伤亡。” 陆长青说着,见贺琛低着头耳朵发红的模样,忍不住,趁无人注意,快速出手捏了下他耳朵:“贺将军,你有没有在听?” 他自然在听!贺琛后退半步,摆出威严的样子:“让零号出世,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先前我就跟你讲过,你随时可以调用。”陆长青平静道。 “是我还没准备好。”贺琛低声说。 “对不起,让你还没想好就卷进来。”陆长青明白他的意思。 零号出世,这场“平叛”的战争,恐怕会立刻转移焦点。 到时,在皇帝、在那些贵族世家眼里,汉河才是最大的“叛”。 “我们——我的盟友,比你想象中多。”陆长青压低声音,在贺琛耳边报了一串名单,“借平叛的名义,他们正赶来汉河。” 贺琛听完那串名单,心里莫名不大对劲,抬眼看他:“你池塘里养了多少条鱼?” 陆长青体味了一下他的意思,眯起眼睛:“你的天才脑子,不打仗时都想些什么东西?” “……”正经东西。 “空下来给乐言打个视频,他很担心你。”陆长青又说。 贺琛点头,神色刚严肃了些,听见陆长青问:“还没来得及问你,皮肤过敏是怎么回事?” 啊,贺琛看一眼他正经认真的模样,迟疑了下,稍扒开领口:“就是一些红点,不疼不痒,应该没事。” 陆长青看了眼他颈下红痕,眼神幽深,把他领口扣好:“遮好了,不是过敏。” 不,不是过敏?堂堂帝国少将、三大基地指挥官贺琛,脸一下子涨红:那,那是什么东西? 第78章 终于明白发生什么的小狼 贺琛红着脸, 手抚过领口,又放下,心头那个猜想还没说出口, 陆长青忽然岔开话题: “钱家开发了新式武器, 估计贺家军很快会配备上, 资料我发给你了,你那边如果有专业人员, 一起研究下怎么破解。” 贺琛一听是正事, 被吸引了注意力, 边打开终端查看边问:“你怎么搞到手的?” “是你提醒。”陆长青说。 “我?什么时候?” “你说了冷凝枪研发周期的问题后,我才重点关注了这个领域。”陆长青说。 哦, 那功劳是有他的一半,贺琛腆着脸想。 “他们把这种武器叫'蜂巢', 可攻可守,攻击时可以变成一片金属'蜂群',被攻击时又能在战甲表面形成一层动态反应装甲。” “那不是很完美?”贺琛看着资料,认真起来。 “远不够完美。”陆长青说,“高强度神经连接和超标准能量辐射,会给使用者的神经系统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贺琛皱眉:“这太过分了。” “所以零号该用就用, 不要留手。”陆长青低声说。 贺琛点点头, 又看向陆长青:“你真的没事?” 陆长青不解:“什么事?” “他,陆景山,用药控制你, 真的没后患?”贺琛问。 “零号一旦被推到明面上, 陆景山的野心也就昭告天下,他到时肯定要操控你做别的事,也很快会发现你脱离他掌控, 他——” “他没什么能再控制我。”陆长青听明白贺琛的意思,打断贺琛的话。 “所以,你今天不肯用零号,是为我——”陆长青顿了顿,“是有为我考虑的原因?” 陆长青双眸深深看着贺琛。 “是杀鸡不用宰牛刀。”贺琛错开他眼神,带点儿小傲气说。 陆长青心尖一痒,几乎想将这样的他拉进怀里。但余光注意到有人进来,陆长青捏捏手指,忍耐下来,只是靠近他颊边低声道:“谢谢小琛。” “咳!”他叫,叫他什么…… 贺琛正要开口说话,也看见了走进来的下属。 “指挥官——” 贺琛收拢心思,听下属报告事情。听完他看一眼陆长青,和他交换个眼神,出去处理军务。 等他忙完回来,陆长青已经不在指挥室。 贺琛脚步顿了一瞬,走向摆弄光脑的向哲:“怎么样?” “最多五分钟就能进去。”向哲答。 “谢谢小哲。”贺琛说着,关切看向他,“打仗了,害不害怕?” 向哲咬了咬唇:“不怕。” “我答应过我哥,要追,追随你,保护你——” “保护我?”贺琛扬眉,仿佛在问:你是认真的? “保护你。”向哲双手握着光脑,看一眼贺琛,很快又不习惯地错开眼神。 贺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也有保护他的能力。 他也确实有。 在上云星办交接仪式那天,是他配合向哥,解除了贺宏声布置在他下榻酒店的炸弹威胁。 “谢谢。”贺琛看着向哲跟向恒有五分相像的脸,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向哲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不过隔了一会儿,察觉贺琛左看右看,他出声说了一句:“陆大哥有事,先回去了。” “我没找他。”贺琛本能嘀咕一声,又看向向哲,“你叫他哥?” 这可稀奇了,这么久,向哲还没叫过贺琛一声“哥”呢。 “觉得他亲切?”贺琛好奇问。 “陆大哥救过我哥。”向哲操作着光脑,随口说。 嗯?贺琛蹙眉:“什么时候?” “在星都,我哥去,去杀夏景鹏的时候,是他帮我哥逃出来的。”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所以,师兄有事儿是真不跟他说啊,做了好事也隐姓埋名。 贺琛正想着,终端传来条陆长青的消息:“我先回汉霄星,你忙完也回来一趟,见见乐言,顺便再做次治疗。” 贺琛打开输入框,指尖轻敲屏幕打出一行字,但想了想,又全部删去,只回了一个字:“好。” *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2节 第二天贺琛果然回了趟汉霄星。 回去后他第一时间联系邓铁,悄悄出现在乐言面前,给乐言送了一个大惊喜。 乐言正在病房里跟护士姐姐学习照顾伤兵,前一秒还小大人一样,拿着个小本本记记画画,下一秒见到贺琛,“哇”的一下哭出来,吓得护士针都险些扎歪。 “怎么了?”贺琛很无措,抬眼看向邓铁: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吓到了崽? 邓铁读明白他眼神,哭笑不得:还当是刚团聚那时候吗? “乐言是担心您。”邓铁小声说。 贺琛这才明白过来,赶忙蹲下身抱起乐言:“乖宝,爸爸没事。” 乐言紧紧勾住他脖子,哭得湿湿的小脸,贴在他颈窝里。 贺琛心脏发软,抱着崽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跟邓铁要来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脸,还擤了擤鼻涕。 “对不起,乐言,爸爸又让你担心了。” 贺乐言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从贺琛身上挣下来,上下检查他:“爸爸有没有受伤?” “没有,爸爸钢筋铁骨,怎么会受伤。”贺琛立刻答。 钢筋铁骨?贺乐言较真地琢磨着这个词,打量着爸爸,贺琛却赶忙转移话题:“你这画的是什么?” 贺乐言随身背着一个小包包,包里戳着个画本本,本本上鬼画符一样记满了“笔记”。 “这个是给叔叔们伤口换药的流程。”贺乐言认认真真说。 “第一步要撕掉旧敷料,要顺着汗毛的方向撕才不疼。”贺琛这才明白,他画在本子上的几根粗线是“汗毛”…… “第二步要观察伤口,要是流脓、有奇怪的味道,就是有感染,要叫护士姐姐来处理。” “第三步是洗伤口,要从中间往外冲……” 他指着自己半画半拼音的笔记,一丝不苟跟贺琛介绍。 介绍完眼尖地看到贺琛脖子上有个小“擦伤”,爬上贺琛膝盖要给他检查。 “不用了!”贺琛捂紧领口,看一眼邓铁和跟随自己的副官,面红耳赤。 邓铁和副官原本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多想,现在就……沉默吃瓜,尽量装不懂,好维护指挥官岌岌可危的威严吧。 贺琛看向崽,一本正经转移话题:“乐言,你还小,不用吃力去学这些,医生和护士会照顾好叔叔们的。” 他说着,看了眼乐言身上那个沉甸甸的包。 他这会儿看清了,包里装了敷料、棉签、消毒药水……难怪重得把崽脖子都嘞红了。 贺琛不由伸手去摘那个包,乐言却抓住包包袋子:“可是乐言喜欢啊。” 贺乐言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贺琛:“乐言喜欢照顾叔叔,叔叔们也很喜欢乐言照顾!” 贺乐言说着,看向邓铁,仿佛在寻求支持。 “是是,”邓铁马上开口,“大家伙儿都喜欢乐言换药,乐言换药一点儿也不疼!” 尤其是换完药还有“呼呼”服务! 说句不知好歹的,有时候邓铁都想受把子伤。 “你喜欢,给大家治疗?”贺琛慢慢松开他的包,不确定地问。 贺乐言毫不犹豫点头:“喜欢。爸爸和叔叔们保护乐言,乐言也保护爸爸和叔叔!” “以后乐言还要当最厉害的治疗师!让所有爸爸和叔叔都不怕暴动!” ……贺琛很感动,然而:“'所有'叔叔可以,'所有'爸爸就算了,爸爸就一个。” 他十分在意自己这独一无二的名分。 贺乐言懵懂点点头。 贺琛笑着揉揉他脑袋,帮他把小挎包正了正:“去忙吧,小医生,晚上一起吃饭。” 贺乐言又点点头,依依不舍看他一眼,但还是转头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贺琛一直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拐进病房,这才看向自己的副官,神色一肃:“多少伤员,统计出来了吗?” “统计出来了。”副官低声报上一个数字。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重伤员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是。”副官遵照他的意思,没有惊动旁人,带他上了楼,来到更僻静的重病号房。 “指挥官。”医护看到他,连忙行礼,贺琛不耽误他们工作,只抓了一个医生,逐个病房走过,让他给说明病情。 “大面积烧伤,生命体征趋于平稳,马上进行一期手术,预后……还不好说。” “左下肢截肢,体征平稳,预后乐观。” “颅骨骨折继发颅内血肿,已经行去骨瓣减压术……” 大部分病人都有防感染需要,贺琛并没有走进病房,但在每个门口都站了片刻。 跟随的人,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宁天和几个军官知道贺琛回来,赶过来找他时,他正站在最后一个病房门口,准备转身。 眉眼有些沉重,但看到他们的一瞬,身形又挺拔起来:“都辛苦了,到会议室谈。” 他姿态坚毅果决,带头迈开步子。 一群人簇拥着他下楼,下到一半,听见楚云棋的声音:“战士们辛苦了!你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我,你们放心,你们的血一定不会白——” 他慷慨激昂说到一半,看到出现在走廊上的贺琛一行,顿了顿,又看回病房:“一定不会白流!” “我一定会禀明父皇,给你们,给你们加官进爵,论功行赏!” 贺琛看一眼他兴奋的样子,低头对副官交代:“带他去楼上走一圈。” “是。”副官点头应下。 楚云棋这时兴冲冲朝贺琛走来:“表哥,我们赢了!你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殿下,现在说赢还太早。”贺琛平静说。 是早。楚云澜还没过来呢,后面肯定还有仗要打。但总归他们现在胜了不是?等父皇的援军一到,还怕他个球! 楚云棋又紧张又亢奋想着,想完抬起头来时,贺琛他们那拨人却已经擦着他走过去了。 只留下一个军官:“殿下,楼上还有病人等待您慰问。” 楚云棋没多想,跟着他上去走了一圈。 走了才半圈,他整个人就不太对了,进洗手间把自己吃的午饭吐了出来。 刚才还矜傲的眉眼,变得低沉沉、灰扑扑的…… * “你是故意让我看的。” 开完一场节奏紧凑的复盘和分析会出来,贺琛被楚云棋堵在会议室门口。 楚云棋看他一眼,神色恹恹:“我知道汉河这次为我立了大功,你不用强调,你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要钱还是要装备,我找父皇要就是。” 贺琛眼睛眯了眯,脑海中已经浮现一张清单,就在他准备狮子大开口时,宁天忽然看着楚云棋开口: “我们打这场仗不是为了你。” 嗯?楚云棋看向宁天,贺琛也看向宁天。 宁天面色冷肃:“是因为二皇子叛国叛民,跟贺家沆瀣一气,表面爱民如子、替平民发声,内里媚上欺下,视平民为炮灰,极尽所能盘剥压榨。” “我们是为自己而战!” 楚云棋怔了怔。 贺琛也怔了怔。 为自己……而战? “你,你看我视频号了?” 贺琛还在思考时,楚云棋忽然看向宁天,眼睛发亮。 “谁看你视频号。”宁天冷冷道。 “怎么没看,你刚才念的都是我取的标题,我亲自取的!” “你平常不亲自取?”宁天看向他。 “我——你懂不懂什么叫团队协作?” “懂,就是团队做事,你揽功。”宁天扔下一句,大步离开。 “你站住!”楚云棋快步跟上他,“什么叫团队做事我揽功?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的吗,你以为楚云澜那些黑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多亏了我,你们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多亏了我……派出的调查员九死一生,你们才知道他指使钱家卖武器给星盗敛财,知道钱家企业私底下如何不把人当人,知道楚云澜私底下又是怎么对待你们炮——你们这些善良可爱的帝国子民的!” 贺琛嘴角抽了抽,撇开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 一路上遇到几波士兵,面带崇敬向他敬礼,他回礼,看着一张张年轻认真、富有朝气的面庞晃过,忽然抓住一个,问道:“实战了,怕不怕?” “报告!”小士兵“啪”地敬了一个礼,大声回,“跟着指挥官就不怕!” “马屁一百分。”贺琛笑着拍了把小士兵的头,看着他心满意足归队、离开。 然后他一个人走进疗养院的某栋楼,径直坐电梯,穿过走廊,一路来到,徐临的病房。 不管外面是备战的风雨欲来,还是战后的暂时喧闹,都没有影响徐临一点儿。 他这里还是那么安静。 贺琛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心慢慢也沉下来。 沉得……差点儿睡着,直到陆长青敲门走进来。 “我去找你,正好有人看到你过来。”不等贺琛问,陆长青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师兄找我什么事?”贺琛站起来,本能问。 “没事不能找你?”陆长青反问了一句,语气无奈,眼睛到底温和,“你去看过重伤员了?”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3节 “嗯。”贺琛点点头。自己倚到徐临床边,把椅子让给陆长青。 陆长青并没坐,他看了一瞬贺琛半垂的眼睑、收紧的手指,声音越发低沉醇和:“医科院最优秀的外科团队在这边,治疗的事你不用担心。” “谢谢师兄。”贺琛答着,看向陆长青,“师兄,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陆长青淡定开口。尽管事实上,他一听贺琛这严肃的语气,心里竟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在星都的时候,你救过向哥?”贺琛问。 陆长青静了一下:“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追查你的行踪,像个变态,不太好解释。” 贺琛面色复杂:“你现在倒是很耿直。” 不直不行,以直才能服直。 “怎么想起来问这件事?”陆长青问。 “向哲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贺琛神色郑重些,“谢谢师兄。” “不谢。”陆长青说,“我应该向你道歉,我从那时候就明白向恒的选择,但是在你苦恼纠结时,没有提醒你。” “为什么?”贺琛微微蹙眉。 “因为,向恒有向恒的路。”陆长青看向贺琛,“他的命运背负在他自己身上,他最想要的,也是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 “我知道他们出事你很歉疚,也很自责,但是,”陆长青放慢语气,“但是你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你的责任在身上。” 不属于他的责任?贺琛捻捻手指,沉默下来。 “到徐临这里来,是有心事?”陆长青岔开话题问。 贺琛点头,看向徐临恬静的脸:“在想如果他醒着,他会怎么选,战还是不战?” “有答案吗?” “有。”贺琛牵了下唇角,“他的想法傻子都猜得到,他一向是个少想多干的激进派。” “但是——”贺琛顿了顿,“三年前,那次出事后,我对自己立过誓,再也不让我手下的兵轻易赴死。” 陆长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手,碰了碰他蹙起的眉心:“三年前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不过我明白。接下来的事参不参与、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理解,都支持。” 贺琛手指捏了捏,抬头看向他:“我还没有说完。我是立过誓,但是我刚刚坐在这里,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也不是坐这里开始想通的,是宁天的一句话……那小子有种怪本事,不经意就能戳我一下。” “什么话?”陆长青问。 “他说,他是为自己而战。” “还有师兄刚才说的,向哥有向哥的路。向哥自己也强调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贺琛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意识到,我好像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我错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中心。” “我一直以为是我,决定着宁天他们的未来。我自作主张地想保护他们,做他们的救世主。” “但实际上,我根本没那么重要。宁天也好,徐临也好,其他士兵军官也好,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有鲜活的愿望,有自己的目标,是自己的救世主。” “就连乐言,也有自己的喜好,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的决策,掺杂了太多我的心结、我的阴影。” 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我想起以前战术课学的一个案例,有个老将军,一次平叛时,在走平坦稳妥但速度慢的陆路和走狭窄危险但快的水路之间,选择了水路,最后全军覆没。” “课上老师讲的是行军路线,但我现在想的却是,那个老将军,他为什么这么选?” “因为他已经年迈,但不想老死病死,他太想建功沙场。”陆长青低声道。 “师兄知道他?”贺琛诧异抬眸。 “知道,我好歹跟你上的同一所军校。”陆长青答。 但你可不是学这个的……贺琛看这位“变态”一眼,继续道: “我想通了,他的冒进,我的避战,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在决策的时候,掺进太多'私心'。” 贺琛说着,本有些沉重的腰背挺直起来,俊美的脸,如褪去一层隐形的枷锁,变得更加凛冽,更加坚定,露出逼人的锋芒。 “我想通了,我应该剥离'我',去看全局,去看大势,从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决策!” 他说罢,看向陆长青,见他目光胶着在自己脸上,不自在地“咳”一声:“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陆长青说。 他说什么了,陆长青其实没太听清。 没有就好。陆长青的认可对贺琛还是很重要的。 贺琛又清清喉咙:“师兄,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陆长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就,我的烧,到底,是怎么退的?”贺琛磕磕绊绊问。 陆长青松了口气——准确说,松了半口,剩下半口,又吊起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他看向贺琛的领口。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贺琛从脖子到脸,火烧云一样慢慢红起来:“师兄是,是为了帮我解毒,所以,所以——” “是,你当时没拒绝。”陆长青说。 贺琛搜寻了一下空白的记忆:确实不记得自己有拒绝。因为他压根什么也不记得。 “再烧下去,你脏器要衰竭了。”陆长青又解释。 “嗯,谢谢。”贺琛攥紧手指,一时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陆长青问。 “咳,我记得……”贺琛看了眼陆长青的唇,叩叩手指,游移开视线,“我好像又掉进精神域里,跟上次的情况差不多?” “是。”陆长青给他肯定答案,“你当时身体太虚弱,精神力也开始出问题。” “嗯,所以——”所以在精神域里接吻是真的…… 以及——贺琛嗫嚅着,剩下半个问题,怎么也问不出来: 就,那事儿,不需要他配合也能办成的吗? 第79章 小狼的疑似表白 “你在想什么?” 看贺琛盯着空气发呆, 陆长青问。 “没什么!”贺琛抬起头来,身体站得笔直,但是手背在身后, 纠结地攥在一起。 “对不起, 师兄。” “对不起什么?”陆长青看向他。 贺琛看向陆长青, 又错开他眼神:“对不起,让你做出这么大的, 牺牲。” 牺牲?陆长青沉默了一下:“词儿不要乱用。” 哪个词儿?贺琛又看他一眼, 想开口, 却难为情地要命——他宁愿立刻滚到战场上去杀敌一百天! “不用在意,这只是小事, 你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还和从前一样就好。”陆长青看出他无所适从, 体贴说道。 “那,那怎么能一样……”贺琛低声说。 并忽然看了徐临一眼,眼神有点儿幽怨:徐临最懂这些事,他要是醒着,还能给他支支招。 可这混蛋现在只是躺着看他笑话。 “咳,我们出去讲吧。”当着徐临——虽然他是个植物人, 贺琛还是有些羞耻, 拉着陆长青出去。 就在他们合上门的时候,躺在病床上三年毫无反应的徐临,眼球和手指, 却先后一阵震颤。 * “爸爸, 爸比,你们回来了!”看到两个人一起进门,贺乐言特别高兴, 贺默言也从饭桌上分出注意力,多瞧了贺琛好几眼。 贺琛经过他俩,各揉一把脑袋,去洗手准备吃饭。 陆长青和他一道回来,自然一道也要洗手。两人在相对局促的洗手间擦身而过,陆长青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做一个多余的动作,贺琛却莫名其妙,又红了脸。 吃饭的时候,贺琛目不斜视,坐得格外端正,陆长青给他夹菜,他照单全收,偶尔,也动作僵硬地给陆长青夹一点。 “爸爸,你为什么像个机器人?” “胡说,谁像机器人?” 贺琛放下筷子,俊脸通红。 “爸爸手臂刚动过手术,还没复原,所以动作不自然。”陆长青一本正经跟贺乐言解释。 “哦。”贺乐言心疼地看了贺琛一眼,并把一只自己没用过的卡通勺子递给他,“爸爸你用这个吧。” “谢谢……”贺琛含泪接下。 文毅绷不住要笑,假做呛到的样子,把脸扭开餐桌。 他看出来了,院长和贺指挥官,好像有点儿不同寻常的进展啊…… “不是说好了,跟平常一样。”陆长青凑近贺琛耳朵说。 “我是跟平常一样。”贺琛扭过脸来,却不小心跟陆长青太过贴近,他呼吸微滞,陆长青眼神微深,片刻,两人同时正过脸来。 一本正经吃饭。 吃完饭贺琛回房间洗澡,洗完澡换好一身笔挺的新军装,贺乐言看到了,咬咬小嘴唇:“爸爸又要去哪儿?”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4节 贺琛弯下腰来,认真看着他:“爸爸要回汉河基地一趟,检查那里的布防。乐言,爸爸这段时间会很忙,但爸爸保证,忙完这段时间就好好陪你,一直陪着你。” 贺乐言眼圈红了红:“爸爸会有危险吗?” “不会。”贺琛抱住他,胸膛坚实,语气坚定,“为了乐言,爸爸也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拉钩。”贺乐言伸出手指。 “拉钩。”贺琛勾住他小指,“乐言也要听话,听爸比安排,和哥哥待在一起——” “我和你一起。”贺默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门口,看着贺琛,硬梆梆说。 说完站在那里开始背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贺琛抱着贺乐言听了一会儿,直听到他卡壳第三次,并第三次看贺乐言口型提醒,才把贺乐言放下来,走向默言:“你就那么想去?” 贺默言点头,并低下脑袋从口袋里抽出书,翻找自己刚才卡在了哪儿。 “好了。”贺琛从他手心抽出书,塞回他的口袋,“背书不适合你。” 他神色认真下来,看着贺默言的眼睛:“你真的想去战场?这是你想要的?” 贺默言点头,眼里没有退怯,只有渴望。 笨蛋,那不是个值得渴望的地方。但贺琛攥了下手指,最终下定决心:“可以带你去,但先说好两件事,一要服从指挥,二,待在我身边。” 放手让他去做自己之前,贺琛还是要护他一程。 贺默言点点头。 他本来也是为了待在贺琛身边——做他的影子,保护他! “去洗澡、收拾行李,等你半小时,过时不候。”贺琛言语简洁道。 贺默言立刻行动起来,绕过他,擦过乐言,飞快跑进浴室洗澡。 贺乐言扁扁小嘴巴,强忍着,但忍不住,还是掉了几颗金豆豆:爸爸走就算了,为什么哥哥也要走? 他,他好难过啊! 小孩儿一扭身,拱到床上,呜呜哭起来,贺琛想过去抱他,又忍住了,示意邓铁上前,自己攥了攥手指,退出房间。 在走廊上站了站,他转身,走向陆长青的房间,敲了敲门。 ——出发之前,他遵“医嘱”,要找陆长青做次治疗。 陆长青在和什么人通话,开门看见他,让他进来,在客厅稍等。 贺琛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听着他的动静,却很少听见他开口,只听见偶尔的一两声“嗯”和“好”。 “是什么人?”看到陆长青走来,贺琛下意识问。 陆长青没有立刻回答,贺琛反应过来:“是我多问了。” 他的确想要陆长青对他更透明些,但不应该剥夺陆长青一切隐私。这是两码事。 “没有多问,是陆景山。”陆长青答。 答完他不等贺琛再问,主动开口:“他找我商议,派哪些援兵,援助汉河。” “他可以决定这个?这应该是军部的事吧?”贺琛问。 “军部有他的人,他可以部分插手。” “不过,那只是他以为。” 陆长青说。 “军部的人其实不是他的?那是谁的?”贺琛问着,看向陆长青。 只看陆长青的神色,就明白了大半。 贺琛忽然觉得陆景山有点惨——“听说他受了楚云澜叛变的牵连,被皇帝罚居家养病了?” “是罚了,不只是受楚云澜牵连,还因为他借议会行事需要,分散几处,暗养了一千私兵,皇帝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起了疑。” “皇帝怎么发现的蛛丝马迹?”贺琛问。 问完看看陆长青的神色,他又明白了。 “师兄真可怕……” “可怕?”陆长青抬眸。 “不是。”贺琛自知失言,拎起喷水壶,给茶几上的盆栽呲了点水。 陆长青看一眼他动作,说起正事:“所谓'援兵',你怎么看?” “分三种,有些是听皇帝差遣,有些摇摆未定,来了却不一定会出力,剩下一些,是我们的盟友?”贺琛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点头。 贺琛又继续,在桌子上画出几道弧线:“现在我们被封锁在平辽星域后方,他们被贺家联合构成的防线隔离在外围,当务之急,是里外配合,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和自己人打通,构成一道新的防线。” 他擦去一半外围的圆弧,以一个切角,重新画了一道弧线。 “还要留下两枚暗棋在对面。”陆长青在重新分割后的另一片区域,画了两个点。 “正奇相生,无灭无穷,师兄很懂兵法。”贺琛抬眼看向陆长青。 “我只是知道手里要留牌,不能一次全出。论兵法,还是你更厉害。”陆长青看向贺琛,眼里带着发自真心的欣赏。 贺琛被看得脸发热,却厚着脸皮说:“你才知道?我一直是学霸来着。” 陆长青笑笑:“光会学没用,还要会打,你比学霸还厉害。” 他说着,又沉静下来:“还有一个实际的问题。贺家军有'蜂巢',我们需要突破贺家的封锁,把零号给赵淮他们送出去。” 贺琛垂眸想了想:“我来解决。” “你有办法?”陆长青问。 “有。”贺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星盗。” “不是只有贺家勾结星盗,其实我也不算清白。”贺琛捏捏手指,“查火狐案子的时候,我安排了个人进入他们内部,火狐灭后,他拿了些资源另立门户,没有再回来。” “你默许的?”陆长青问。 贺琛点头:“我跟他有约定,只劫不义之财,不伤无辜性命。如果他违约,我会亲手清理门户。” 陆长青颔首,眼睛深深看着贺琛。 “怎么?”贺琛问。 “没怎么。”陆长青说,“只是突然发现,你比我想象中更成熟。” 成熟到能接受和驾驭那些灰色的手段,即使那手段与他渴望简单、渴望光明的本心相悖,且背后有残酷的过去折磨着他。 虽然有些事情上单纯,但贺琛在心志上并不是一个“孩子”。他能扛事,擅反思,有手段,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接受……他真正的样子? 陆长青手指紧了紧,几乎要张口说什么,却又忽然错开话题,推敲起细节:“你说的那个人,他有多少飞船?” 贺琛答了个数字,看向他:“师兄这么简单就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没有跟贺家一样,做星盗的保护伞,狼狈为奸,中饱私囊。” “我当然相信。你就算中饱私囊,也是为了汉河、为了你的部下,为了守护好边境防线。” 陆长青声音低沉认真。 贺琛捏了捏手指,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是这样吗?他心里一阵热流涌动,还没涌动完,听见陆长青又开口:“就像你这些年狮子大开口,管我要的'合作资金'一样。” “……”贺琛沉默,并渐渐脸红。 “脸红什么,热?” “不是。”贺琛本能说。 陆长青笑笑:“要钱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皮这么薄。” “那时候不知道是你……”贺琛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在陆长青面前脸皮莫名就会变薄。 “药有没有按时吃?”看到他微红的脸,陆长青想起他肺炎还没好,抬手摸向他额头。 贺琛一动不动,只有眼睑抬起来,眼睫在陆长青掌心颤了颤。 “我又发烧了?” “没有。” 陆长青收回手:“你现在很健康。” 贺琛服帖的军装下,是肌肉紧致、线条完美,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的身体。 陆长青松了下自己领扣,忽然站起来:“我去洗个手,给你做治疗。” 他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借哗哗水声,浇灭自己忽起的情欲。 什么时候,贺琛在那方面,也能像其他方面一样成熟开窍,不,有十分之一也好。 陆长青滚滚喉结,擦干净手,回到客厅。 贺琛视线一直跟随着他,见他出来,看了眼他挺拔的身形,和卷起到肘弯的袖口下、那两截匀称有力的小臂,忽然转开头:奇怪,手臂谁没有,为什么他要盯着师兄的看,还回忆起很多他们俩贴身搏斗、绞杀的画面…… 陆长青看着他脸红的模样,心头一动:“在想什么?” “在想,师兄什么时候再跟我打一场。” ……陆长青有些忧愁。 “时间有限,还是先做治疗吧。”他说着,抓过贺琛手腕。 贺琛神色郑重下来:“师兄,我的精神域到底什么情况,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 最近连续两次在精神域中迷失,贺琛有些紧张。 “算是上次暴动的后遗症,情况已经在好转,不用太担心。”陆长青说。 “会不会再发作?发作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我可不想指挥到一半,突然'走丢'回不来。” “只要你不想,就不会真的迷失。”陆长青说到一半,精神力展开,已经带贺琛进入他的精神域,而且长驱直入,直接进了第二层。 那个雪中村落的村口。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5节 “我还是建议你散去这些,因为他们越栩栩如生,你就越难放下。”陆长青和贺琛并肩,看着面前的冰屋和谈笑风生的人影说。 贺琛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咬了咬唇。 陆长青知道这对他太难。他缓和了口气:“也不急于一时,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不会真的停留在这里。” “只要你在往前看,心力放在未来,过去就不会真的绊住你。” 贺琛敲敲手指:“那我要是莫名其妙,就被绊住了呢?” “那就斩断它们。”陆长青话音刚起,贺琛面前光影轮转,不知怎么,他又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精神域那个湖泊里。 陆长青和他一样在水下,手里多出一把散发着光芒的长剑。 又有一些暗影般的水草缠上来,陆长青把剑交给贺琛:“这是你的主场,你有足够的力量,斩断纠缠你的负能量。不过不必强求完全斩断,我们本来就可以和这些能量共存,只要不陷在里面。” 贺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手中持剑,心念坚定起来。 奇怪的是,当他心念坚定那一瞬,那些水草,自己就退却了。 贺琛看向陆长青,陆长青笑笑:“相信了吗?” 贺琛点点头,看了眼那柄剑,把它插进湖底:“让它留在这里可以吗?做我的锚。” 陆长青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是我的精神力,你要用它做锚,就意味着把你的精神域深层开放给我,我随时可以进出。” “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在,这么深的融合,你真的会对我产生治疗依赖。” 陆长青说着,动手把光剑收回来,融回自己体内。 “师兄不想我对你产生依赖?”贺琛蜷了蜷手指。 “想。”陆长青看向他,“但这是两码事。” “我当然希望你依赖我、和我亲密无间,但这应该出于你‘想要如此’,而不是‘不得不如此’。” 他说着,深邃的眼睛看向贺琛:“你也不喜欢失去独立性,所以当初才着急‘戒断’,对不对?” 贺琛讪笑:好好的,提什么当初……而且,他当初只是直觉,没有想这么深、这么透彻。 “师兄研究治疗依赖症的解决方案,是不喜欢这种不对等的依赖?”贺琛忽然问。 “是不喜欢一方受另一方控制,喜怒哀乐,都不由己。”陆长青答。 贺琛看着他,好像对他又多明白一点。生命在师兄眼里是平等而自由的,即使可以轻易让别人对自己产生依赖、言听计从,他也不会如此做,反而努力阻止这种事发生。 “师兄是不是任何时候都这么有原则,这么理性?”贺琛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原则和理性?”陆长青反问。 “不是,我喜欢。”贺琛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说完他们俩都顿了下,贺琛撇开头,陆长青却笑着,手指点向贺琛,从他的身体内,凝聚、抽取出一柄同样的剑来,亲手插入湖底。 他希望贺琛自己做自己的锚。 希望他离开任何人都能继续前行。这个“任何人”,包括陆长青自己。 他也预防着,万一有一天,贺琛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而不能接受,精神力不必遭受沈星洲那种崩塌式的动荡。 沈星洲和傅尘之间,就曾有这样的“治疗依赖”。 “师兄,你在想什么?” 精神域中的直接接触,让贺琛比平常敏锐,他模糊察觉陆长青掷下剑那一瞬间,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重。 “在想,那晚的事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陆长青回过头来,眉眼有丝戏谑。 “……”在水下,贺琛当真回忆起来一点,身体的纠缠…… 陆长青却没有再打趣他,而是让他打坐冥想,等贺琛从冥想中睁眼,已经出了精神域。 “时间到了,默言叫你。”陆长青说。 贺默言果然已经站在门口,背着个包,收拾得很利落,头发丝儿都透着抖擞。 贺琛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陆长青:“师兄,我会往前看,把心力放在未来。” 他说着,声音莫名压低了些:“有师兄的未来。” “谢谢。”陆长青唇角弯了下,又静下来,看向贺琛,“你不用因为我们做了那种事,就急着做什么决定,我说了,那只是治疗。” “我没有急!是之前就想过的。” 贺琛说了这句,红着脸,匆匆走了。 陆长青再度扬起唇角,又顿了顿:他说的,该不会是八拜之交那种未来吧? 看他脸红的程度,应该不是? 陆长青站在门口,看着他下楼、消失,很想平常心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直到贺琛身影走出大门消失,他才慢慢敛起笑容,眼底最深处,渐渐,浮现一分焦虑与不安。 * 坐上飞船,贺琛脸上的热度才退却。 想了一瞬自己刚才不知算不算表白的表白,以及陆长青的反应,他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战事上。 从大局上,战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但从细枝末节,贺琛仍要对他的每个兵负责,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正当他埋头推演计算时,战船上的军用通讯器忽然响起来:“指挥官,有情况,我们在γ-2区域扫描发现一艘米斯特战船。” 米斯特?贺琛起身走向中控:“发图像给我看。” “是。”对方发过来一张让贺琛眼熟的图像,“经比对,和上次天狼族战船重合率99.97%,判断是同一艘战船。” 天狼族……又是他?贺琛微微凝眉:“只有一艘?” “是。” “扩大搜索范围。”贺琛吩咐。 “是。对方主动向我方传来信号。” “内容?”贺琛问。 “米斯特语,正在破译。”终端那头说着,发送了一段语音过来。 叽里咕噜,正是鲁珀的声音:“帕斯尼哥哥,有没有乖乖等我?发情的滋味不好受吧,我说过,你会需要我的!” 贺琛绷紧脸:“不用破译了!” 他现在就去让他住口! * “哥哥果然心急如焚。”相隔战船,在屏幕中会面,鲁珀盯住贺琛,眼睛往他干净的耳朵处瞧了一眼。 他自然知道,贺琛不可能留着他的“标记”,但就是这样的“帕斯尼哥哥”,才让他朝思暮想。 “你又来做什么?”贺琛用天狼语问着,不动声色观察着鲁珀那头。 鲁珀本人没什么异常,他的仆从比上次多了,却几乎各个带伤。 “我来投奔哥哥。”鲁珀说。 “又打输了?”贺琛挑眉。 同时心里暗暗推测着,陆长青派去米斯特的人是否还安全,鲁珀来这里,是否与他们有关。 不过鲁珀一句没提他们,看起来倒是和这事无关。 “打输了,我鲁珀敢输敢认。我就是来投奔你的,不信,你可以让人卸我武器,押我过去看看!” 贺琛正打算这么做。 在火力压制下,他让人登上天狼族的战船,把鲁珀带过来。 一场搜身,除掉所有武器,鲁珀轻了好几斤,被带到贺琛面前。 “帕斯尼,我是认真的,我们合作。”鲁珀看似诚恳说,“合作”两字,他甚至用的蓝星语,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 “合作?你有什么?”贺琛用天狼语问。 “我有人啊,就是我!”鲁珀大言不惭说着,忽然伸手,扣向贺琛手腕。 贺琛欲甩开他,他却忽然开口:“不对!” “你的活性为什么不高?谁帮你压制了毒素?!” 鲁珀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你们蓝星人不可能压制得了天狼毒,体质就承载不了!你是不是还没发作过?” 也不对啊,他掐着点来的,就怕可恶的人宠真的毒发把自己炸死。 “体质承载不了,是什么意思?”贺琛面色微变,隐忍着没露端倪。 “你们蓝星虫子,除非和你一样泡过天狼湖,才能帮你分担得了毒素。” “你说,是不是哪个我族人帮你解了毒?!” ----------------------- 作者有话说:(做大梦)鲁珀:可恶!被捷足先登了啊! 第80章 疑心病又犯了的小狼 “你族人?”贺琛盯着鲁珀, 神色怪异。 “当然,只有我们米斯特人,或者像你一样经受过天狼神恩赐的蓝星人, 才能承受得了天狼毒。” “胡说八道, 我们蓝星人不比你们差!”贺琛驳斥一句, 压下心里升起的一点怀疑。 不行,师兄那样无条件地信任他, 他可不能听信这异族的一面之词, 就瞎怀疑师兄。 他已经决心改掉自己疑神疑鬼的坏毛病。 “你说投靠我, 是在天狼族得罪了谁?”贺琛放下毒素的事,逼问起鲁珀正事。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6节 鲁珀勉勉强强答:“还能是谁, 二王子,我那骄傲的二哥。” “你入境汉河有没有留下痕迹, 身后有没有追兵?”贺琛又问。 “没有,我可舍不得把你暴露给他们,你是我一个人的——” “嘶!”鲁珀说到一半,一声痛呼。 贺琛按下手里的一个按钮,鲁珀又哆嗦着抽搐了下,看向贺琛:“这是什么玩意?” “蓝星人招待贵客的礼物。” 贺琛冷笑说着, 点点自己耳后:“礼尚往来。” 鲁珀面色一变:“刚刚你的人卸我武器的时候——” 他说着, 伸手去摸自己耳后,却没摸到:在贺琛眼神授意下,两个士兵把鲁珀双臂向后拧, 紧紧铐了起来。 “把他们的人绑了, 我要一个一个审。”贺琛盯着挣扎的鲁珀,冷声吩咐。 语气镇静沉缓,眼里流动着一层难辨的幽光。 * “听说那个天狼族又来了汉河?”视频通话时, 陆长青问贺琛。 “师兄怎么知道?”贺琛不由问。 天狼族出现的事被贺琛严格控制了知悉范围,陆长青人不在汉河,却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这让身为主官的贺琛多少有些不适。 陆长青顿了一刻:“我在汉河的情报网还在运转。你不喜欢,我今天就把人撤走。” 贺琛埋头想了想,看向陆长青:“师兄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好,我明白了。”陆长青答。 两个人都沉默了短暂又漫长的几秒。 然后同时开口: “他来汉河——” “他是被追杀——” “你说。”陆长青道。 “嗯。”贺琛开口,“鲁珀是被天狼族二王子追杀,无处躲避,所以跃迁到我们这里。我已经分开审讯过他们的人,口供一致,这一点他大概率没有撒谎。” “师兄之前派去米斯特的手下,应该还没有和他遭遇,我已经旁敲侧击过。”贺琛又说。 “说起来,师兄可以召他们回来吧,毕竟我已经,咳,那个,不需要了。”上一秒还一本正经说事的贺琛,提到这个忽然扭捏起来。 陆长青笑笑:“我知道了。” 贺琛隔着屏幕,看了一瞬他的笑容,又问:“师兄派去的人,是不是也和之前那个乔布一样,是米斯特人?” 陆长青神情没什么变化:“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正好想到了。”贺琛说。 “是。”陆长青直接回答,“我手下一共有五个他们这样的人,哪天你可以都见见。” 他语气十分坦诚,贺琛暗中观察着他神色,并没有捕捉到什么异样。 贺琛有些愧疚,拐回之前那个情报话题上,对陆长青说:“以后我让情报部门把每天的军机线索汇总抄报师兄一份。” “有重要的事,我也会找师兄商量。” “好,我们随时互通有无。”陆长青说,“还有个事,沈献来了汉霄星。” “沈献?他怎么来的?” “跟着你那个星盗属下的飞船来的。” “他真是胆大妄为。”贺琛笑道。他知道沈献也是“援兵”的一支,也跟沈献私下联系过,但没想到那厮会冒险跑来汉霄星。 “他是想见沈元帅?”贺琛很快想到这一层。 陆长青点头。 “见到了吗?” 陆长青摇摇头:“沈元帅还是不想见他。” “嗯。”贺琛心疼了朋友一秒。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能待太久,没见成沈元帅,还是想见你一面。” “我知道了。”贺琛点头,又跟陆长青说了两句,结束了通话。 熄掉终端,贺琛坐在办公桌后,把玩着桌上一支笔,沉沉思索起来: 沈星洲,傅尘,米斯特人实验体……傅尘的实验,为了繁衍…… 师兄父亲是陆景山,母亲,是陆景山“厌恶的人”、“玩物”…… 鲁珀那些话,贺琛审问过鲁珀的属下,他们要么不知情,要么说法和鲁珀一致,一口咬定,非米斯特人不可能承受天狼毒。 贺琛忽然放下笔。 他不愿这样猜疑陆长青,这太荒谬了!不同种不同族,怎么可能孕育后代? 贺琛决定不再多想,专心军务,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是贺默言。 少年换了一身服帖的军装,严肃着一张脸,“啪”地敬了个礼:“报告!第九编队十一小队上士贺默言,来,来——” 贺默言气势汹汹念到一半,卡住了。 他光记前面的词去了…… 他看了一眼大马金刀坐在桌后,似笑非笑看着他的贺琛,破罐子破摔说道:“来给你站岗。” 傻小子。贺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给他正了正帽子,放平嘴角:“是个正式军人了,要服从上级、配合战友,知道自己的使命和任务,眼里不能只有自己关心的事,能做到吗?” “能。”贺默言答。 答完想了想:“什么是使命任务?” “上级交代给你的就是任务。至于使命——” 贺琛停下来,顿了很久,终于回答:“守护。守护同族、同胞,守护家园,守护弱小,就是你的使命。” “也是你的?”贺默言问。 “也是我的。” 贺默言点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他是影子,他要守护贺琛,他明白什么是“守护”,以后他的使命无非就是守护贺琛的“守护”。 贺默言逻辑清晰,毫无滞碍。 贺琛却不觉得这孩子真懂了,不过他也不急于灌输,拍拍贺默言的肩膀:“去吧,在门口,好好站。” 贺默言“啪”地又敬了个礼,迈着有些生疏僵硬的标准步伐,朝门口走去。 贺琛靠着桌子,含笑看着他,又忽然出声:“等等——” 贺默言回过头来。 贺琛不知何时敛了笑:“那天你问我陆叔叔的精神体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问?” * “又精神了,贺将军。”一见面,沈献拍一把贺琛,嬉笑着打趣。 “你怎么回事?眼下发青。”贺琛问沈献。 “别提了,紧赶慢赶来讨伐叛军,几天没睡好,又在我爹病房外守了半宿,犟种老男人,就是不见我。”沈献大吐苦水。 语气是玩笑,眼里是真失落。 贺琛拍拍他的肩:“听师兄说他病情在好转,早晚会见你的。” “但愿吧。”沈献说了句,抬头看他,人又不正经起来,“'师兄'?还没改口呢?” “改什么口?” “改口叫'陆哥哥'啊。”沈献凑近他,压低声音肉麻兮兮道。 “去你的。”贺琛推了他一下,压下一抹脸红,问他正事:“外面形势怎么样?” “局部小打小闹,基本都在屯兵,还没开打,山雨欲来,我马上就得回去。那个'零号'你用过了,怎么样?”沈献压低声音问。 “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贺琛同样低声答。 沈献碰碰他,眼里燃着火苗:“这回咱们要一起玩儿个大的?” 贺琛眼里燃着同样的火苗:“玩儿。” 沈献笑了,伸出手来,同他握住,又忽然发力抱住他肩头:“向恒的事,别难过。” 贺琛怔了怔。 沈献却忽然撒开他,看向门口:“陆院长,您过来了?” “别误会,这是纯兄弟情。” 他甚至推了贺琛一把,以撇清自己。 陆长青颔首:“沈将军多虑了。” 言辞温和沉静,刚才看沈献的深沉眼神仿佛只是沈献的错觉。 沈献头皮麻麻的,回头看向贺琛:“待久了怕出事,我先撤了。” 说罢习惯性要拍一把贺琛,刚伸手又缩了回来。 这兄弟以后是不能乱碰了…… 他向陆长青点点头,绕过他,大步离去。 陆长青看向贺琛,贺琛也看向陆长青,主动开口:“他是安慰我向哥的事。” “知道了。”陆长青答,“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跟朋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嗯。”贺琛点头,看他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又顿住。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7节 “有什么事?”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手负在身后握了下,“师兄有空吗?跟你和乐言一起吃个饭,我还要到辽山去。” “有空。”陆长青让开门口,等他出来,和他一起走向餐厅。 是要计算考虑太多吗?为什么感觉他心事格外重?陆长青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 “爸爸,你回来了?”被邓铁牵到餐厅,看见贺琛,贺乐言眼睛亮了亮,上前拉住贺琛的大手。 接着,就有点沉默。 和他平时看到贺琛回来的激动不太一样。 贺琛自己有心事,一时没注意,抱他起来坐到餐椅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想抓住这短短时间好好陪乐言,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对:乐言好像兴致不高,没有跟他说自己“工作”的事,连吃东西也恹恹的、不积极。 “怎么了?”贺琛摸摸他额头,“不舒服?” 贺乐言摇摇头。 “肚肚涨?”贺琛又问,手摸向乐言的肚皮。 也没有平时那样圆鼓鼓。 “那是怎么了?”看乐言低垂着小脑袋,贺琛纳闷,寻求帮助地看了陆长青一眼,陆长青摇摇头,看来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是不是爸爸老不陪你,生爸爸气了?”贺琛试探问。 “不是。”贺乐言终于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贺琛,眼圈红红的。 贺琛更闹不明白了:“乐言,到底怎么了?” 贺乐言咬咬唇,终于出声:“爸爸,我爸爸是不是坏人?” ?贺琛懵了懵,这话他怎么听不懂? 还是陆长青蹙蹙眉,反应过来:“乐言是说,韩津爸爸?” 贺乐言点点头,长睫毛一眨,忽然滚下几颗好大好圆的眼泪,他抹掉眼泪,抽噎着看向贺琛:“我听见,叔叔们说,韩津爸爸是叛徒,他害,害死好多人……” “哪个混账说的?”贺琛沉下脸,看向宁天。 宁天立刻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三殿下发布视频起底贺家罪案,说到了这个案子,披露了一些'内情',最近大家私下有些议论。” 贺琛攥了下拳:“下令不许乱议论。” 宁天应“是”。 贺琛又冷脸看向同在饭桌上的楚云棋:“殿下,有人拿起刀来伤人,是人的错,还是刀的错?” 什么鬼,他帮着他们讨伐贺家还讨伐错了?莫名火烧上身的楚云棋不忿:“如果我是那刀,宁可自毁,也不助纣为虐。”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自毁?!”贺琛质问,手中一只茶杯忽然捏碎。 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贺琛发这样大的脾气。 贺乐言更没见过——贺琛在他面前从不发脾气。 他仰起小脸看着贺琛,连哭也忘了。 “对不起。”贺琛知道自己失态,扰了大家吃饭,他道了声歉,语气冷静下来,看向楚云棋,“殿下,那把'刀'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曾经比常人百倍努力地过好每一天,有过崇高的理想和浓烈的愿望,如果不是被人插手、涂改命运,他此刻本应磊磊落落站在这里。” “殿下未来是拿刀的人,希望殿下行事前三思。” 说完,贺琛抱起贺乐言:“你们吃,我带乐言去一下隔壁。” 楚云棋看着他起身,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皱着眉,深思起他的话来。 * “乐言,韩津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走进无人的包厢,把贺乐言放在椅子上,贺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低声、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韩津爸爸是被坏人控制了,坏人设计陷害他,让他使用了一种他不知道有害处的血晶,就是冰血晶,这个东西一旦用了,就不能停,坏人就是用这个控制他,让他做一些坏的事。” “那些事都和钱财有关,没有害人性命,为了活下去——” 贺琛攥了攥手指,“乐言,韩津爸爸和爸爸一样,从小在外面流浪长大,你可能不明白,但在我们这种……野草一样长大的人眼里,'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事。” 贺乐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摸向贺琛的脸:听到爸爸说他像野草一样长大,贺乐言有点儿难过。 贺琛握住贺乐言的小手,继续说:“为了活下去,韩津爸爸……暂时跟坏人妥协了。但是没想到,有一次,就是叔叔们议论的那次,坏人不只想要钱,还因为……爸爸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要杀人灭口。” “爸爸的兵和坏人打起来,结果触发了矿难,所以才死了很多人。” 说到“死了很多人”时,贺琛声音低了低。 他从来没跟人这样详细谈论过这件事。 但为了跟乐言讲清楚,他没有犹豫就掀开了伤疤,也因此,终于回顾、正视了这件事一次:“这件事韩津爸爸有错,爸爸也有错,天气也有错,矿洞也有错,但最大的错、真正的罪孽,在那些坏人身上。” “而韩津爸爸,他没有修正自己错误的机会,他很后悔做了坏人手上的刀,所以他保护爸爸活下来,让爸爸去向坏人复仇,惩罚坏人。” “爸爸这样讲,乐言明不明白?” “明白。”贺乐言用力点点头。 其实事情太复杂,只有三岁的乐言每个字都听得懂,串在一起却不太明白。但他希望自己回答“明白”,因为爸爸看他的眼睛里,盛着好多沉甸甸的东西。 他真的想明白爸爸,如果他明白了,爸爸也许就会轻松下来。 但至少有一件事,乐言是明白的——“爸爸就算有错,也是我的爸爸。” 他跳下自己的椅子,依偎进贺琛怀里,小声地说:“韩津爸爸也是。” “乖宝。”贺琛怔了好一会儿,抱起乐言,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谢谢乐言。” 脸搁在小人儿肩膀上好一会儿,贺琛松开乐言,眼睛里有了笑:“不管爸爸做错什么,也还是乐言的爸爸,是吗?” “是!”贺乐言用力点点小脑袋,回答得没有任何条件,没有任何迟疑。 “就算爸爸爱说谎,讲故事还不好听?” “爸爸讲故事……也还行。”贺乐言想了想,违心地说。 贺琛又笑起来,眼里云开雾散,“吧唧”亲了乐言一口。 贺乐言也开心了,抱住贺琛的脸反亲回来。 “讲通了?”眼看贺琛还要亲回去,父子俩即将陷入无限亲亲循环,站在门口的陆长青忍不住开口,“讲通了就先吃饭吧,指挥官总不能饿着肚子上阵。” 他说着,把盛好的一大一小两盒饭菜放在桌上,把大的推给贺琛,小的帮贺乐言打开,又拿出湿巾,擦干净乐言哭花的小脸。 “谢谢师兄。”贺琛握着筷子,看着他说。 “吃吧,吃完饭还有药。”陆长青把一小包分好的药片放在他面前。 贺琛抽抽嘴角:“谢谢……” “不用谢。”陆长青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还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火。” “对不起,”贺琛埋下头,“我平时不这样。” “我知道。你只是维护自己的战友。” 贺琛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他看了一瞬陆长青光洁的、看不出一点儿异常的手臂,忽然开口: “津哥、向哥他们,真的都是很好的人。要是他们不把事情闷在心里,早点跟我说就好了,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贺琛说着,抬起头来: “师兄你说是不是?” 第81章 蛇的进食方式 “已经过去的事, 就不要多想了。” 听见贺琛问他,陆长青顿了一下,错开贺琛视线, 替贺琛打开一碗他专门给他打包的热汤。 “谢谢。”贺琛拿起勺子, 勉强喝了两口, 就站起身来,“我该出发了。” 陆长青蹙了蹙眉, 也站起来。 “保重, 安全第一。” “我知道。” 贺琛向他点点头, 又看向乐言,揉揉小孩儿细软的头发:“乖乖的, 爸爸很快就回来。” 贺乐言点点头,依依不舍, 跟贺琛说再见。 贺琛又看向陆长青:“师兄也保重。” “我送你出去。”陆长青说。 “不用了。”贺琛拒绝,语气有些生硬,但下一句又缓和过来,“师兄陪乐言就好。” 陆长青顿住脚,抬手想给贺琛整理下衣领,但贺琛似乎赶时间, 又似乎不习惯这种“送别”的场景, 忽然转身,大步离开房间。 出门后他紧了紧手指,想回头, 却忍住没回。 陆长青的手在半空顿了一刻, 垂落回身侧。 乐言牵住他一只手,紧了紧:想爸爸。 陆长青安抚地摸摸乐言的头,望着贺琛离开的方向, 眸色深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放在汉河基地的人,都调回来了吗?”回到办公室,陆长青召来人问。 “调回来了。”属下答。 陆长青点头,片刻,又道:“让人过来见我。” 属下应“是”,很快领了一个人进来。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8节 “贺琛回汉河基地期间,有没有什么异常?”陆长青看向那人问。 “没有什么异常,除了天狼族的出现。”那人回答。 天狼族……陆长青坐在桌后,手中盘弄着贺琛送他的船锚书签,指尖无意识划过船锚的曲线。“天狼族跟他说了什么?” “这……属下没听明白天狼语,请您赎罪。”那人深深埋下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陆长青道。 “是。”那人后退两步,转身离开,带他进来的人,却被陆长青叫住—— “把你的人手都派去辽山。” “是。去做什么?” “保护他。”陆长青说。“保护他们父子,这是唯一的任务。” “是。” 那人低头退下,房间安静下来。 陆长青合上眼睛,再次回忆贺琛这两天跟他说过的话。 问起米斯特下属,“不把事情闷在心里”……这些,只是巧合吧? 问起米斯特下属,是因为天狼族出现。 “不把事情闷在心里”,是想到韩津而起的感慨。 第一次,陆长青已经直觉到不对,却不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想到贺琛那双认真的、甚至带点祈求般看向他的眼睛,又强行把那画面压下脑海。 不会,是他多想了,是他心中有鬼,才会处处见鬼。 心境波动,他眉间忽现一抹痛色,腕上浮现一抹墨黑。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他对终端交代一声,起身走向隔间,握着船锚的指缝,流下滴滴鲜血…… * 夜色墨黑,陆家老宅的议事厅,却仍然灯火通明。 只是,陆景山面色晦暗,并没被灯光照亮。 “你是说,你已经签发了文件,钱家那些罚没的资产,统一流进市场拍卖?”陆景山双目阴沉,盯着自己原本的亲信副手、现在的代任议会长梁栾文。 “是。”梁栾文不慌不乱道。“这是规定程序,属下也是为了不出差错,现在上下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议会,处置叛党有关的事情上,属下不敢大意。” “不敢大意?”陆景山眯起眼睛,“不敢大意,你就敢违抗我的命令?!” 他说着,狠狠一拍桌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梁栾文脸上并没露出他以为会看到的、诚惶诚恐的脸色。 不止是梁栾文,议事厅内,其他几人,面色也几乎没有变化。 一脸和气的圆脸中年,还是一脸和气。 一脸憨厚的方脸官员,还是一脸憨厚。 仿佛他陆景山并没有发怒,并没有拍桌子。 灯火通明,陆景山却忽然像见了鬼。这些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些人吗? 那些仰仗他鼻息而活、唯他命是从的人? “大人,钱家资产虽然进了市场,但属下并非什么也没做,钱家的三家研究院才是最重要的,属下已经把它们分流,消化进了我们的系统,这事儿大少爷知道。” “大少爷?”陆景山抬起阴鸷的眼睛。 “是,没有大少爷吩咐,属下等怎敢妄动。”梁栾文平静道。 “混账!他的吩咐什么时候能代替我?!” “大人,”梁栾文一脸惋惜,“您生病了,还是养病吧,有大少爷和属下等在,您不必操心。”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属下告退。” 其他几人也一同站起来:“属下告退。” 说罢,各自转身离去。 只有一个动作慢的,似乎不解怎么回事,看看众人,又看看陆景山,牙一咬,也跟在走了。 “混账!” “混账!” “给老子滚回来!你们都给老子滚回来!” 陆景山发疯般扫落桌上的茶碗杯盘,清脆的碎瓷声,拉回他一抹理智。 大少爷——陆景山眯起眼睛:反了,反了天了! “陆长青,你敢背叛我、架空我?” 终端打通,陆景山胸口起伏,阴鸷盯着陆长青。 “为父亲分忧,何来架空。”陆长青淡淡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景山阴沉沉问。 “为父亲分忧吗?”陆长青反问。 陆景山恨极,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你别忘了,没有我的药,你维持不了几天正常!” “你是说这个?”陆长青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粒药丸来,在指间捻碎,扔进垃圾桶。 “父亲,我三年前就不需要它了。” “你,你——”陆景山攥紧拳头,是他大意了,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竟没留意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疏漏! “你这个畜生、怪胎!你怎么敢?!” “怎么敢如何,背叛你、架空你?”陆长青唇角微扬,双瞳间闪现一道竖线,“很奇怪吗?父亲没见过蛇怎么进食?” 慢声慢调,陆长青吐出四个字:“囫囵吞下。” “父亲,你该休息了。”陆长青伸手准备结束通话。 “囫囵吞下?你做了什么,你还做了什么?零号!零号是我的!陆长青,你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揭露于人前?!”陆景山怒喊。 “那也不错,让世人都知道,父亲生了个怪胎。”陆长青不以为意说着,结束了通话。 结束通话后,他才站起来,走出隔间。隔间角落,金属质地的脏衣篮中,静静盛放着一身染血的衣物。 “看好他,让他安心在家养病。”隔间外,传来陆长青漠然的吩咐。 * “你说什么?零号机甲?”皇帝寝宫内,传来一声嘶哑的质问。 “是。”军部官员埋下头,给躺卧在床、脸色苍白的皇帝呈上奏报,“四十八小时内,叛军连失新广、吕平、兰丰三地,只因我方联军出其不意、行动迅速、里应外合,又有新式机甲相助,所以捷报频频。” “我方联军、新式机甲?”皇帝楚建衡重复着这些字眼,在贺妃搀扶下从床上半坐起来,“你告诉朕,传捷报的这几个地方,都是哪路援军与贺家作战?” “是,宁江基地沈献,贵城基地赵淮,临康基地倪峰。” “混账!”皇帝忽然发怒,挥袖掀翻了奏报,“这是哪门子联军?”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官员不解。 “何意?这都是沈星洲的人马!朕的人呢?!来人,来人,宣——咳咳咳咳!!”皇帝说到一半,忽然气急攻心,一阵剧烈的咳嗽。 贺妃替他拍着背,温柔体贴道:“陛下,陛下别急,我们这不是赢了吗?” 她说着,转身去给皇帝捧茶,茶杯刚捧过来,就被皇帝掀翻在地:“毒妇!你是不是早知道?!” “知道什么?”贺妃跪倒在地,脸上有困惑有委屈有紧张,唯独没有心虚,“陛下,臣妾该知道什么?” 皇帝看了一瞬她弱柳扶风的身段,想到她连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起伏的胸膛平定了少许:“零号的事,你不知道?云棋不知道?” “什么零号?”贺妃愈加茫然,“臣妾这就问云棋!” 她说着,拨通楚云棋的终端,皇帝看着,没有阻止,只是在榻上坐正了些,摆出君父的威压。 “零号?儿臣知道。”楚云棋脱口第一句话,就让贺妃把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儿臣也是刚知道,儿臣参加他们选拔,他们说儿臣不合格。” “什么选拔?”贺妃不由问。 “机甲驾驶者选拔。母妃,不多说了,我要训练。” “你等等!”贺妃心又提起来,“你,你千金之体,在后方坐镇就行了!” “我知道,”楚云棋咬咬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会看着办的。母妃,你和父皇保重身子,儿臣平了叛,就回去看你们。” 他说罢,在终端那头给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结束了通话。 “陛下,云棋该不会想不通,真的上一线吧?”贺妃惴惴不安问。 “真上又如何,说明他还有点儿血性。”皇帝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眼中深沉。 贺妃小心道:“那个零号的事,云棋应该并不清楚,他不是会说谎的性子,陛下您也知道。” “那只能说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也不清楚。”皇帝冷哼。 没脑子、蠢货?贺妃垂下眼睑:“是臣妾没把他教养好。但至少,云棋满心都是陛下,甚至要上战场为陛下分忧。” 皇帝根本不关心她如何教养楚云棋的问题。更不关心楚云棋是不是想为他分忧、又如何为他分忧。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不是说没有核心能源吗?现在都批量生产派上战场了,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驱逐贺妃和那个屁都不知道的军部官员,楚建衡叫来自己的情报官,勃然大怒问。 “陛下息怒,最新情报,是,是汉霄星,发现了某种星矿,可以充做能量核心。” “最新情报?”楚建衡气笑了,“新在哪儿?你说,新在哪儿?!” 官员一句话说不出,“咚”地跪地,额头直接抵在地面上。 楚建衡不理他,自言自语:“汉霄星……贺琛、陆长青,是他们……咳!咳咳!去,叫陆景山滚来见我!”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29节 “还有,传朕旨意,召现在平辽星域讨逆的各路指挥官视频参会,朕有密旨,要亲自部署!” “是!”那人立刻领旨去办。 贺妃窈窕的身影隐在外殿一根石柱后,纤纤玉指,默默握紧。 * “找到了,大家都在庆功,你却跑来这里偷懒?” 辽山基地上空,静谧的太空里,沈献裹着零号机甲,把自己弹射到同样身穿机甲、悬浮在空中的贺琛身边。 “这东西真不错。听说你的是初代机?”沈献毛手毛脚,碰碰贺琛,想跟贺琛过几招。 贺琛不想搭理他:“别吵,我再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想人吧?”沈献哼笑,笑了两声又道,“能不能帮我跟你家陆院长说说,我也想要个定制的。” “你要什么样的?”贺琛总算看他一眼。 “就你这样的。”沈献眼馋他的半透明外壳,贼酷。 “不行。”贺琛毫不犹豫拒绝。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因为他的……是独一份。 是洛戈。 十二使者中,代表爱和守护的那个——对神话体系一窍不通的贺琛,悄悄查过资料。 “你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创意吗?”贺琛咕哝道。 创意?沈献望着深幽的太空,陷入沉思。 贺琛却忽然看向他:“你另一个父亲,傅研究员,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忙,话很少,温柔、从不发脾气,但我又不敢惹的人。” 沈献回忆着,脸上浮现一抹笑。 “温柔为什么还不敢惹?” “不知道,惹完总会在什么地方遭殃。”沈献答着,隔着机甲看向贺琛,“干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想了解点儿夫夫相处日常?” “滚。”贺琛踹他一脚。 “其实我也不知道,傅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献躲开贺琛,声音忽然沉寂下来。 “他做的事从来不跟我说,当然,说了我也听不懂。我从小就觉得傅爸神神秘秘的,偶尔他在家谈起工作,遇到我在,也会专门避开。” “那你会不会,觉得跟他隔着点儿什么?”贺琛问。 “有时候会。”沈献望着深远的太空,目露怀念,“但大部分时候不会。” “为什么?”贺琛追问得格外认真。 “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爱?贺琛不出声,又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洛戈”。 沈献这时笑了下,神情却有点悲伤:“我知道他爱我,但是我觉悟的太晚了。” “毕业的时候,他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沈大元帅人在异地,当然也没来参加。” “我生他们的气,傅爸联系我,要给我补个庆祝会,我却赌气没答应,自己跑出去旅游,再后来——” 沈献顿住。 贺琛看他一眼,隐约猜测到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沈元帅和傅尘出事,时间就在他们毕业那个假期。 “你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贺琛问。 沈献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执着要见我的犟种爹了吗?” “我已经错过了一个,不能再错过第二个。” 贺琛无言,拍了拍他的肩。 沈献看向他,声音可怜:“所以,咱俩能不能换换?” “换什么?” “机甲。我试试你那个性能是不是偷偷做了增强,怎么你在战场上速度那么快?” “滚!”贺琛把扒上来抠他机甲的沈献抖落下去,“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什么正事?”沈献问。 “你傅爸,有没有说过,我们蓝星人跟米斯特人其实是同源?” “说过。”沈献没犹豫就答。“他俩为这个吵过,我印象深刻。” “谁俩?” “还能是谁,我两个爸。老沈特别不认同傅爸这个说法,说傅爸异想天开。” “傅爸说,那是因为沈爸杀了太多米斯特人,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只有把他们认作纯粹的异类,心里才不会有太大负担。” “老沈就说,他就算把米斯特人全屠了也不会有负担。” “老沈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你懂的,并不像我们现在和平,那时候米斯特人入侵帝国很频繁,他很多战友都死在米斯特人手上。” “所以他对米斯特人恨之入骨。” “再后来他们就没再讨论过这个事,至少没当我面讨论过。” “后来,他们出事,也就是……老沈暴动……误杀了傅爸那次,有人告诉我,是老沈看见了傅爸的实验,怒急攻心……” 沈献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才嗓音有些沙哑继续:“但是他是怎么看见的、是谁引暴动期的他去看的——” 沈献说着,眼中现出刻骨仇恨:“我一定要亲口问问狗皇——” 最后一个字,他生生吞了下去。 “是那位?”贺琛问。 沈献点头。 贺琛懂了。他拍拍沈献:“那位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零号的存在,也看出我们势头不对,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我知道,”沈献答,“楚家军就集结在平辽星域外,现在贺家军反而成了我们的一道防线。” 沈献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你小子真损,让他们狗咬狗。” “恐怕不会咬很久,灭一个楚云澜不难,那位更在意的,一定是零号、是我们。”贺琛冷静说。 “所以——”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暗中分兵、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 贺琛说着,打开一片虚拟星图,在图上勾勒出两道箭头。 “想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只有这两条航路可选,路途遥远,而且航路并没有完全开发,危机四伏,他们真的要走,完全达不到奇袭的效果。” “所以,”沈献在星图上画出一条更短的直线,“他们会选择从贺家防线撕开一个口子,直接过来?” 贺琛点头。 沈献继续道:“楚云澜在东侧,防卫必然严密,他们要想攻其不备,一定选择西路。” 他稍微修正了那条短线。 “不止是西路,”贺琛进一步修正那条短线,“楚家军有人精通星际地形,他们一定清楚,长湖基地第四象限后,有一处跃迁点,从那里他们可以直接跃迁到汉河基地后方,接近米斯特星域,先跃迁、再从那里反杀回汉霄星,他们可以绕过我们现在的防线。” “那汉霄岂不危险?”沈献此前并不知道这个跃迁点的存在。 贺琛勾了下唇:“我已经静候宾客入瓮。” 沈献松了口气,捶了贺琛一拳:“我们呢?怎么安排?” “提前设伏,截断楚家后路,趁楚家撕开贺家这道口子,把贺家西半侧防线吞吃入腹。”贺琛言简意赅。 沈献却听得热血上头。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要去准备了!”沈献驾驭着机甲,转身要下降回基地。 贺琛叫住他:“米斯特人,你怎么看?支持傅研究员还是沈元帅?” 沈献奇怪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但贺琛很认真,沈献想了想,答:“傅爸的格局太大,我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能视米斯特人和蓝星人无异。” “但我也不赞同沈爸那种极端的说法:凡是米斯特人,就人人得而诛之。” “米斯特也有不好战的种族、也有清白的平民百姓。” “我能做到的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我们足够强——”沈献抬起机甲手臂,“我们有了压倒性的力量,才有可能追求傅爸眼中的‘世界大同’。” 足够强,就可以世界大同……莫非,这就是师兄的目的? 贺琛握紧手指,双眸深邃。 师兄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以一个“异类”活在人群中,活在陆景山的控制下……难怪他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但是,再怎么疏离,他仍然欣赏着这个世界。 仍然尽心竭力,维持着视他为“异类”的沈星洲等人的性命。 仍然默不作声,向着他所能想到的、让一切变得更好的最佳解决方案一步步行进。 他在孤独地和这个世界对弈。 这一刻,贺琛真的懂了。 第82章 一切交给师兄 “警报, 敌袭!” “警报,敌袭!”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0节 刚刚进入跃迁范围,完成原子钟时间同步, 启动跃迁引擎充能, 楚家军、由帝国现任元帅楚建晖亲自指挥坐镇的某舰船内部, 传来重复而尖锐的机械警报声。 “怎么回事?!”楚建晖站在全息指挥台前,面色微变。 刚才还一片死寂, 如同黑暗画布的虚空, 忽然出现了数十个红点, 楚建晖选中一个红点放大,一艘线条冷峻、装甲厚重的隐形驱逐舰, 如同一只屏息蛰伏的钢铁巨鲨,忽然张开了獠牙! 引擎喷吐出耀眼的火焰, 武器系统在一秒内全部激活,黑暗的画布,涌现出成百上千个火力点,瞬间变得缤纷——该死的、要命的缤纷! “防御!”楚建晖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脚下就传来震动!楚建晖稳住身形,强行镇静:“充能还要多久?” “八十秒, 元帅!但是跃迁点被引力波束干扰了, 我们无法锁定精准坐标!” “该死!”楚建晖一拳捶在指挥台上,“取消充能,立刻转向!” “是, 正在取消!” “武器系统能不能启动?” “还需要二十秒!取消完毕才能——” “你是说, 要我二十秒站在这里挨打?!”楚建晖盯着指挥台,打断那人的话,“释放突击舰和蜂群战机, 除必要人员,其余作战单位全部投入战场!” “火力网太密集了,元帅!” “不要跟我讲条件!” “是!” 是归是,答应下来的部下,传达命令的动作却放得很慢。 他也是贵族子弟,已经十数年没经过真正的战争洗礼了。奢靡的享受腐蚀了他的意志,想到繁华的星都有豪宅美酒美人……何等舒适美好的生活等着他,他就有多么不甘心把命丢在这里。 但命令还是传下去了,他本人也不得不启动突击舰,没有母舰的火力防护,他感觉自己像个进入原始丛林的婴孩。 到这一刻他还懵着,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进入了敌人的火力网。 他的战友大多与他情形相似,他们人数其实不少,却没有如同楚建晖想象中形成猛烈的扑击,而是如同混乱脆弱的鸟群,迅速被敌人同时释放的钢铁机群冲散、绞杀! “你们在干什么?”楚建晖愤怒出声,刚出声,脚下就传来一阵比之前更猛烈的震动。 “警报,护盾过载!” “警报,护盾过载!” 舰体内部传来连环爆炸,而在遥遥相对的另一头,贺琛他们的眼里,这艘巡洋母舰,已经被撕开了一道道巨口。 “他们扛不住了,指挥官,我们胜利在望!”一名属下压制着兴奋报告。 贺琛眼中并没有兴奋,他站在指挥台前,望着虚空中一朵朵炸开的“烟花”,目光幽静如深海。 “指挥官!”就在这时,一个信息兵突然从自己的屏幕前站起来,“汉河急报!天狼族大举入侵!” 什么?贺琛猛地皱眉,看向那块屏幕,手上同时动作,接通了汉河的临时指挥官,确认消息。 “指挥官?” “撤掉引力干扰!”瞳孔缩起一瞬,贺琛冷静、沉稳下出指令,“编号5至编号33启动充能进入跃迁点,跃迁后立刻与基地内部配合,从后方牵制天狼族兵力!编号1至4精锐部队随我掩护断后,指挥部负责联系辽山,准备回援汉河!” * 【什么?天狼族?】 【那不是米斯特最强族之一吗?他们怎么会突然进攻我们?!】 天狼族进攻的消息,第一时间在星河帝国内传播开来——源头是乐言的“爱苗苗”直播。 汉霄星因为天狼族进攻,第一时间进入一级警备状态,乐言和没有战力的老幼妇孺一起,都进入防空洞躲避,就是这种情况,爱苗苗直播竟也没断,生生让帝国民众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重磅消息。 【怎么办,乐言会没事吧?】 【现在不只是乐言有事没事的问题了呀,整个平辽星域都危险了吧!】 【还好还好,现在平辽星域有很多部队在,联合起来,可以挡住的!】 【联合起来?楼上怕不是痴人说梦?】 【什么痴人说梦,楼上了解什么内幕吗?现在那边局势到底怎么样?】 【局势就是三家混战,贺家军不用说,妥妥的叛军,贺琛和几家联合部队——我们称他们汉河军吧,汉河军本来是平叛的,但是现在有点性质不明,听说跟前元帅沈星洲有关,第三家就是楚家军了,皇族势力,不用我说了吧?】 【三皇子就在汉河吧,看他更新的视频,跟汉河还挺同心同德的,所以,听起来,是皇家父子兄弟三人对上了?】 【支持汉河军!支持狼爸和乐言!】 【说实话我也支持汉河,不过现在不是站队支持谁的时候,内斗是内斗,天狼族都入侵了,总得先一致对外吧!】 【一致对外?听说现在只有汉河军在孤军作战。】 【我也听说了,我有兄弟在贺家军,听说汉河军本来包抄了他们天湖基地,胜利唾手可得,却突然撤军,赶去汉河了!】 【那你兄弟他们呢?】 【窝里趴着,等着捡漏呢!】 【艹!】 【别骂,我兄弟他们也不想,都是上头的想法。我兄弟的爹就是死在米斯特人手上,他入伍就是为了有天能对付米斯特人!】 【二皇子,二皇子,拿出你反叛的勇气来,去杀米斯特人啊!】有人隔空喊话起来。 不但喊二皇子,更喊军部,还有人直接喊起皇帝来——随后就被禁言了。 但禁言根本禁不过来,网民总能绕过关键词,舆论越来越盛,都在催促楚家军和贺家军出兵,驰援汉河。 “压力在咱们那位陛下身上,殿下不必忧心,他是一国之父,尚且可以无视子民呼声,和他一比,殿下今日些许‘谨慎’,实在不算什么。” 贺家基地中,钱洪涛劝慰烦躁不安的楚云澜。 并拉上贺宏义一起:“贺将军你说呢?” 贺宏义咬咬牙:“钱老说的没错,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才最重要!” “殿下,臣去部署,趁此时机,先拿回我们丢掉的几个基地!” 楚云澜闭上眼睛,敦厚的脸上露出不忍:“也只能如此了,将军去吧。” 贺宏义一拱手,转过身,压下眼中最后一抹挣扎,大步离去。 而此时,远在汉河基地的贺思众,却在狱中披头散发,厉声质问:“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天狼族入侵,兵力紧张,指挥官特赦,三级以下罪犯都可以除枷上战场,戴罪立功!” 狱卒大声喊着,并非向他解释,而是对狱中关押的其他人解释。 “叮叮咣咣”,不断有人镣铐被打开,迅速披挂战甲,走出牢狱。一切节奏极快,但乱而有序! “我呢?我呢?还有我!”贺思众从牢中伸出手来,抓到一个狱卒,“天狼族入侵,多少人?多少战舰?帝国多少人阻挡?贺家军呢?来了没有?!” 狱卒被他吵得头大,只听明白了最后一问,挟怒答道:“缩头乌龟,来什么来,在后方给我们添乱呢!” 缩头乌龟?贺思众抓着狱卒的手紧了紧。 狱卒这时却看清了他的囚衣,一把推开他:“三级以下,你不符合!” “我怎么不符合!”贺思众重新揪住他,目眦欲裂,“贺家军不是孬种,不是缩头乌龟!告诉贺琛,我要上阵杀敌!让我上!!” 神经病!狱卒被他的暴怒吓了一跳,但听他直呼指挥官名字,到底还是层层通传上去。 很快,有命令下来,狱卒按着耳麦听罢,执行力极高,速度打开牢门,把贺思众拉出来,边解手铐脚铐边条理清楚念:“战甲在左,武器在右,每人限领等离子枪和杀神二号手枪各一把,手抛型钨弹十枚!” “知道!”贺思众一把推开他,挤入人群去穿戴装备。 “指挥官说,他信贺家不全是孬种!”狱卒在贺思众身后道。 “我要他信?”贺思众低哼一声,手却攥紧,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斗志,抓起一件他从未瞧得上眼的制式战甲,闷声穿戴起来…… * “你是不是要去汉河?我也去!” 汉霄星,楚云棋伸手拦住披挂整齐的宁天。 “你添什么乱!”宁天眼中冒出怒火。 “我没添乱!我出现在汉河,父皇会让楚家军来援的!” 宁天没想到他说出这么句话,一时竟顿住,真的思考起来,但被及时出现的陆长青打断—— “殿下不要天真。” 陆长青说了一句,转向宁天:“你要去汉河,你们指挥官同意?” 宁天重重咬了下唇:“不同意。” 他是请示了,被贺琛一句话骂了回来:敢离开汉霄星半步,他宁天就是逃兵。 “我不是去汉河,指挥官让我找您报到,一切听您指挥。” “听我指挥?”陆长青抬眸。 “是。”宁天把一只耳麦递过来,“指挥官有话跟您说。” “师兄。” 陆长青戴好耳麦,贺琛冷静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背景是轰鸣的炮火和形形色色纷纷杂杂的报告与指令声。 陆长青不受控制地紧了下手指:“还好?” “好。师兄,时间紧张,你听我讲,因为沈献他们支援汉河,天湖基地又被撕开口子,楚家军重新穿过贺家防线,大概率,他们是冲汉霄星来的。” 贺琛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他们所求无非是零号和矿脉,技术好说,总有渠道拿到,重点就是矿脉,师兄,矿脉底下我早有布置……” 贺琛声音更低了,跟陆长青交代完,音量才正常起来:“师兄,汉霄星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你一切小心。” “我也知道。”贺琛顿了一瞬,另一个频道接进来,他连“保重”两字也来不及说,匆忙切了频道。 耳麦沉寂下去,陆长青只停顿半秒,看向宁天:“有多少兵力?” * 【啊啊啊,真的假的?楚家军不去前线打米斯特人,竟然趁虚攻打汉霄星?】 【真的,汉霄星已经扛了十个小时,我朋友说的,他是个建筑师,因为医科院建分院才跟过去的,一小时前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他说受不了了、他也要上阵!】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1节 【艹啊,听说平辽星域个别星盗都参与进去抵御天狼族了,楚家军,楚家军怎么能这样?!】 失望、寒心、不敢置信的情绪,在星河网上蔓延着,也在……楚云棋的胸腔中滚动着。 十个小时,汉霄星能以有限的守军守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奇迹不可能永远延续下去,刚刚在指挥室,楚云棋已经听到陆长青跟宁天他们的话,汉霄城南侧已经破开口子。 他们在商议如何退缩第二道防线、最大程度减少伤亡。楚云棋却浑浑噩噩,走出指挥部:他不信,不信父皇会这么做! 楚云棋出世时,楚建衡已经一百二十岁,楚云棋是没见过他父皇阵前杀敌、对战米斯特,但他从小是听着他父皇杀敌的英勇故事长大,父皇也常把“楚家男儿要有血性”挂在口边。 嗯,就像他常把“爱民如子”挂在口边一样。 楚云棋想到这里,脚步忽然一顿。 身边明明没有爆炸,他脚下却忽如立足不稳,有坍塌陷落之感。 “殿下?”近卫过来搀扶他,他忽地推开他们,拔腿向外奔去。 “殿下?殿下,你去哪儿?” 楚云棋要去高处,一个足够被看见的高处。 他很快寻到了这么一处地方——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塔,不顾下属阻拦,他飞快爬上塔楼,打开自己的直播,也打开双臂,向已经迫近的敌机嘶声高呼: “楚家军听令!我以帝国三皇子的名义,命令你们调转方向、枪口对外,守护帝国子民,去和犯我边境者厮杀!” “楚家军听令!……” “元帅?”军舰上,有人看向楚建晖。 “黄毛小儿!”楚建晖攥了下手。 虽是黄毛小儿,行为幼稚可笑,却也比不过他楚建晖,更能遗臭万年。 “可要报陛下?” “报。”这锅楚建晖不背。 只是报的结果楚建晖是清楚的——果然,那头传来命令:“不必理。” “行动继续。”楚建晖下令。 数百艘战机,立刻扫荡般向汉霄城射击去! 起初是高空传来撕裂布帛般的尖啸,随后,沉闷的“轰”声接连响起,脚下在震动,耳朵却因为之前的嗡鸣反而再感受不到强烈的声音。 世界在楚云棋眼里一时有些失真。 直到爆炸的碎片飞溅而来,遮蔽视野,他才骤然清醒,刚反身要躲,就被一根自动伸缩的套索圈住,用力一拉—— 楚云棋整个人腾云驾雾飞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摔落在一辆军用飞车里。 嘶!楚云棋鼻青脸肿爬起来,看见宁天坐在副驾位,手中旋转着那条套索,寻找着下一个救援目标。 一定是摔到了鼻梁,楚云棋鼻子莫名发酸,紧紧盯着宁天那张冰块样的脸:“谢谢。” “不谢,扯平了。”宁天冷声道。 “什么扯平了?”楚云棋在呼啸飞过的流弹中问。 “你帮过我一次,我救你一命,扯平了。”宁天答着,示意驾驶员降高,把楚云棋放下飞车。 “你说那件事……”楚云棋错愕抬起头来,“你居然还记着,我从来没指望你回报什么!” 宁天看他一眼,顿了一下,把他推下飞车,交给掩护撤离的士兵。 “我和你们一起!”楚云棋扭身要爬回飞车。 ——没爬上,飞车已经升空,但升空之际,宁天丢给他一把手枪:“做同样的事,就是一起。” 做同样的事……楚云棋滞了滞,骨节发白,握紧了那把手枪。 * “增兵守住那里,漏个破绽给他们,不要做得太明显。” 陆长青一边沉声吩咐,一边逐个检查那些被强制休眠准备转运的重型暴动病人,衣服却忽然被人一扯。 陆长青回过头来,神色诧异:“你怎么没休眠?” “我抗药。”沈星洲说着,从简陋的转运床上坐起来,活动手腕脚腕,“你那个新玩意,零号,给我一套。” “沈元帅不要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沈星洲面色严肃下来,“我了解楚建衡,他已经失了民心,就绝不会再失零号,汉霄星他还会增兵。” “让我出去,我这张脸还能震震他们,给你们多争取些转移时间。” 陆长青思考一霎:“您是认真的?” “认真。”沈星洲道。 陆长青不再犹豫,开始去除他身上的管线:“我们还有援军,在穿破贺家防线赶来的路上,拖延时间就够了,不必鱼死网破。” “不会。”沈星洲笑,“那傻小子还没见着我,我得让他见个活的。” “活的,也是好的。”陆长青看他一眼。 “哈哈!”沈星洲卸下多年未曾离体的监控管线,舒展多年未曾打开的筋骨,双目一定,看向陆长青,“我真的可以好吗?” “这一刻,您已经好了。”陆长青说。 沈星洲静了静。他……已经好了? 陆长青这时命人送来一套机甲,再次看向沈星洲:“没有适应,会眩晕不适。” “再不适,能不适过从前吗?”沈星洲再次朗声大笑,走进机甲驾驶舱,然后“扑通”摔了个大马趴。 陆长青刚要走向他,他——准确说,那具零号机甲,又“咯吱”“咯吱”站起来,活动活动机械手脚,在原地转了两圈,挥出两拳。 “左侧是触觉反馈系统和视觉交互——” “早知道了,你跟我念叨过好几遍,不就是想刺激我从那个洞里走出来吗?” 好了,我走出来了。剩下半句,他对自己说。 “接个指挥频道给我,还有公开频道,看看我这个前元帅,还有没有一点号召力!”沈星洲说着,驾驭着机甲,短短几步,从笨拙到灵活,快速向外奔去! 天,是开阔的。地,是广大的。 前元帅沈星洲文学水平不高,十数年未见天日,再见之时,也就这点儿感慨了。 他没有急于迎敌,也没有急于统兵,而是,在开阔的天地中奔跑了一会儿,然后,躺在地上,隔着机甲让他眩晕的全息屏幕,看向星空。 阿尘,你在那里,是万千星子的一颗吗? 我错了。战争,和人种无关。爱,也和人种无关。 傅尘,你听到了吗?我错了,我太狭隘。 沈星洲合上眼睛,又猛地睁开,眼中彻底褪去一层阴翳,露出泰山般沉稳和迫人的光。 他挺身站起来,打开公共频道:“楚建晖,我来了。” 与此同时,一只硕大无朋的金雕,无视楚家军防线,带着撕裂时空般的野蛮凶横,向楚建晖指挥部所在的舰桥袭去! * “快,快来帮帮忙,有几个伤兵需要人抬!”地下防空洞,洞口方向,传来呼叫帮助声。 洞内立刻有几个人起身出去帮忙,抬进来几个伤兵。 “兄弟,挤挤。”昏睡的徐临占了一个完整的床位,有人将一个染血的伤员丢在他身边,床震动了下,徐临眼皮颤了颤。 “徐叔叔。”贺乐言知道徐临是爸爸的好朋友,在防空洞中一直守着他,见他被压到了,忙伸出小手,竭力把他往外拽拽。 他注意力在徐临身上,也就没注意,那个被抬进来的“伤员”,听见他稚嫩的声音时,手悄悄摸向腰间。 而徐临,眼皮又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这眼皮子死沉,但,徐临终于,终于看见了小孩儿的模样。 俊得很,比韩津强。 他弯了弯唇角。 “徐叔叔?”贺乐言脑袋凑近了徐临,眼睛睁得大大的:徐叔叔,终于睡醒了? 就在这时,一种天然的危机感突降!在那感觉产生下一秒,徐临身旁的“伤员”暴起发难、粗粝的大手锁向乐言,而徐临,全部力量集中在手腕,“蹭”地把小孩儿拽趴在地! 一招扑空,那“伤员”迅速反应,跃下床铺,而这时,防空洞中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乐言!” 方老一声大叫:“快!保护孩子!” 不用吩咐,凡是有行动力的伤兵,也立即反应起来,要制服恶人、保护乐言,但那刚才陆续抬进来的几个“伤员”,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不但没伤,反而身手矫健,身上也带了武器,虽然人数少,一时却占了上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乐言人小,知道危险,已趁乱从徐临那个床铺下钻到别的犄角旮旯。 防空洞中人员密集,光线不好,那几个歹徒一时也没抓住他。 然而好景不长——最初发难的那个人,不理会周遭,只专心找他,终于,在他即将钻到一只储水桶背后时,狞笑着抓住他一只脚。 “放开我!” 乐言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被抓着一只脚倒拎起来。 “都住手。”拎着他的那个人手臂一转,把他正过来,夹住他脖子,枪口堵住他的太阳穴。 防空洞的汉霄星众人一阵骚动,却当真都停下手来,只是恨恨咬牙看着那几人。 “方爷爷……”乐言害怕又无助地看向场中最熟悉的人,眼里蓄出两包热泪。 “好孩子,你别怕。”方老心疼出声,却被一个歹徒推搡一把,“都住口!放下武器,向后退,否则别怪我们不给这小东西活路。” “放!”情知这些人大费周章,肯定是要抓乐言的活口用来威胁贺琛他们,方老却还是不敢冒险,“都把武器放下。” 他说着,扫视过纷纷丢下武器的众人,却忽然眯了眯眼。 劫持着乐言的人,与他正相对,从他的眼神,敏锐感知到哪里不对,但,为时已晚。 一股厉风扫过,一道铁链、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力度和精准,猛地套住他脖颈,将他一瞬勒,勒进一个异常高大的、有人形却又非人的怀抱。 下一瞬,他便口吐献血,失去意识,向下坠落,而他手上的贺乐言,却被那“人”一把接住,护在怀里! “小心,向野!”方老先是一喜,随后疾呼——那几个歹徒在一惊之后反应过来,纷纷拿枪对准这从天而降、高大到挡住灯管、看不清面目的“怪人”,并毫不迟疑开始射击!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2节 怪人侧身,将贺乐言护在身后,另一手却随手抓下一块金属洞壁做盾牌,一边抵挡子弹,一边大步向前! “十,十一点方向,一臂,距离。”躺在床上的徐临,艰难吐出第一个字,为被盾牌遮挡视线的“怪人”指路,击倒第一个敌人,随后,一切都顺畅起来。 “向右,八点四十五!其他人,还愣着干什么!” “都速度动起来啊!” ----------------------- 作者有话说:徐临:哥不能动,你们也不能动吗?! 猜想一下,这么多惊喜,我们小狼从前线回来会是什么表情[捂脸偷看] ps:故事进入收尾阶段啦,提前预警(划掉),提前预告一下[熊猫头] 第83章 小狼归来 “确定是这里?” 头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楚建晖神色阴沉,盯着眼前的矿洞。 “确定。汉霄星近七成防守力量都撤到这里,弟兄们拼力才撕开一道口子。” “废物!”听到“拼力”一词, 想到本来悬殊的兵力对比, 楚建晖神色更加阴沉。 “那小孩儿抓到没有?” “还没消息。” 楚建晖皱了皱眉。 “不必再等了!拿下这里最重要。”楚建晖身后, 一个罩着兜帽的黑衣人说着,越过楚建晖, 先一步走进矿洞。 楚建晖却直觉不太妥。 但想到自己的人已经占领了近九成的汉霄星, 理当出不了岔子, 他一咬牙,也进了这黑黝黝的矿洞。 进去才发现里面并不十分阴暗, 照明设施齐备,还有一条看起来十分高级的开矿、采矿生产线。许多已经切割好的矿石, 整齐码在一只只大合金箱里。 黑衣人手抚过矿石,如一个贪婪地主抚过一箱箱财宝,似醉如痴。 楚建晖冷冷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立刻运走,以免夜长梦多。” “是!”属下听令,召来许多人搬运, 而楚建晖则随黑衣人走向矿洞深处, “还有多少矿藏,全力开采,预计需要多久?” “楚元帅怕什么, 你这么多人, 心里还虚?”黑衣人嘲讽道。 楚建晖眸子一冷,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回答我的问题!” “全部进入范围了。”临时指挥室里,向哲从屏幕前抬起头来,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和宁天、沈星洲等人对视一眼,对向哲点点头。 向哲按下一个按键,矿洞内,楚建晖等人头上的灯忽然闪烁起来。 “楚元帅。”矿洞中传出陆长青的声音,与他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矿洞大门的轰然关闭声。 楚建晖本能感觉不妙,立刻和自己众多手下背靠背,围成一圈,向外戒备。 头上的灯灭了。 矿洞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他们的脚下不远处,却吱嘎吱嘎响起来,最终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这里是一个地热井,不过埋设有50吨当量的高能复合炸药,一旦引爆,冲击波会以最大效率传递给周围的矿层和地热流体。” “后果如何,楚元帅应该可以想象?” 楚建晖冷笑:“你以为随便拿个什么骗我,我就会上当。” “那你不妨派人下去看看!”楚云棋在陆长青旁边憋不住开口。 楚建晖当真示意一个手下,顺裂缝下去侦查,片刻,那手下冒头上来,面色惨白,对楚建晖点了点头。 “楚元帅先命令外面退兵,停止对汉霄星的烧杀抢掠如何?” 陆长青语气镇定道。 楚建晖攥紧拳头,反威胁道:“今日我若出事,汉霄俘虏,一个也别想活!” “元帅好气性。”陆长青情绪毫无波动说,“不过我方援军已经不远,至于元帅,一个死人的命令,不知有几个活人会去执行。” “那可难说,他活着的时候也不太行。”沈星洲在一旁嘲道。 楚建晖脸色铁青,但终究隐忍下来:“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 他说着,正要对自己的指挥频道开口“休战”,那个黑袍人却忽然狰笑一声,抢在他前面开口:“陆长青,你舍得炸掉这星矿?” 听见他的声音,陆长青顿了一瞬,手掌收紧。 “怎么不说话?奇怪我怎么在这里?”黑袍人冷笑着,掀开头上兜帽。 露出,前议会长陆景山那张阴沉的脸。 “你以为把事情栽赃到我头上,就能离间我和陛下?逆子!你包藏祸心,叛国叛家,比起天狼族,你才是星河真正的敌人!” 他在说什么?临时指挥室里,数道眼神,扫向陆长青。 陆景山道貌岸然说罢,一举右手:“你有炸弹,我没有吗?” 他的手指按在终端上,眼底满是阴狠:“我只要按下这枚按钮,你真正的面目,你那些不堪的模样,就会曝露在全世界面前。” 什么……真正的面目?宁天和楚云棋等人,再次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觉知何等敏感,不需回头,他也能察觉众人的视线。 但他身形依然挺拔,语气依然镇静:“我早说过,你想揭露什么就揭露什么,怎么还拖到现在?” “好,哈哈,你以为我不敢?”陆景山面容扭曲,“畜生,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你以为今后还能做你明月高悬的陆院长?还有人会真心——” 说到一半,陆景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雪白的影子骤然出现,将陆景山扑倒在地,锋利的牙齿瞬间咬断他那只高举的手腕! “啊!!”陆景山惨叫一声,又骤然止住—— 一颗巨大的狼头抵近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冰蓝的狼眼,带着杀戮的气息紧盯着他。 血液,仿佛真的冻结了,陆景山的断腕处甚至不再有血流出,透过那一双填满冰冷杀戮的眸子,陆景山看到自己眉毛头发都结了霜,但他同样盯紧那双狼眼,“桀桀”笑起来:“蠢货,你知不知道,你爱的,是什么,畜——” 那个字刚吐露出口,“砰”的一声,雪狼狠狠将他扫至矿洞石壁,贴着石壁,陆景山的身体滑落下来,再没有动静。 连番变故,楚家士兵终于反应过来,将武器对准在黑暗中异常醒目的雪狼。 可是,没人扣动扳机。 因为楚建晖出声:“都别动!” “楚元帅睿智。”从楚建晖身后,缓缓走出一道高大挺拔的阴影,手持匕首,纹丝不动,抵着楚建晖的大动脉。 “是贺大哥!”光脑屏幕后面,向哲激动道!宁天等人和他一样激动,围拢过来。 陆长青自然也十分惊喜,但,和别人不同,欣喜过后,他望了一眼洞壁处的陆景山,再看向贺琛时,默然攥紧了手指。 矿洞中,楚建晖攥紧拳头:“贺琛,你怎么会回来?天狼族——” “天狼族没有元帅的楚家军厉害,已经被打回老巢。人至贱则无敌,属下今日上了一课,多谢元帅。”贺琛平静道。 楚建晖脸色青白,合上眼睛:何必多做口舌之争。 大势已去…… * 楚建衡却不认为大势已去。 寝宫内,他半躺在榻上,用力捶床:“集结兵力,继续给我攻!他们刚刚恶战,现在是强弩之末!” “陛下,他们有零号,可以一当百,甚至,甚至贺家叛军,也有那种新武器‘蜂巢’,我方,我方士气低迷,还有两支部队,今晨直接叛变……” “叛变?” “是。”那人声音越发低,“他们打的口号,是,是三殿下给的,殿下说陛下病体虚弱,被奸人蒙蔽,才被迫下出……荒唐命令。” “混账!”楚建衡胸口起伏,一口浊气险些上不来,“他敢,他敢!这个逆子,反了天了!” “陛下,汉霄星那边,发来通话申请!”忽然有官员来报。 “不接,朕与逆贼无话可说!”楚建衡怒哼。 “陛下!还是接吧,许是他们求和呢。”立刻有人劝道。 楚建衡静了一刻,顺着话下了台阶:“那就接进来。” 汉霄星,等待的间隙,陆长青看向贺琛,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贺琛还没答,视频接通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向屏幕。 “陛下万安。”陆长青道。 “长青,是朕看错了你。”楚建衡说着,压抑着毒与恨的目光转向贺琛,“还有你!” “你们两个,对得住朕的信任?” “那陛下又对得住万民的信任?对得住将士的信任?”贺琛眉眼锋利反问。 “朕有何对不住你们?是你们瞒报星矿、叛国在先!” “陛下,臣等说的不是当前的事。”陆长青冷静开口,“我们要说的事有些机密,陛下最好屏退左右。” “哦?什么机密需要如此?陆长青啊陆长青,到了现在,你还给朕故弄玄虚!” “和火蜥族有些关系。”陆长青不急不缓道,“陛下若不在意,就这么说也行。” 火蜥族?楚建衡抓住床单,咳了两声,看向左右:“你们先下去吧。” 他说罢,等着众人退下,看向屏幕,眉眼沉得要滴出水来:“你们要说什么?” “这件事,从沈元帅出事说起,或许会比较清楚。”陆长青看了眼指挥室一侧,同沈献坐在一处的沈星洲。 沈星洲透过视频看了眼一脸衰老病容、快要辨认不出模样的楚建衡,冷笑一声:“罢了,我倒胃口。”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3节 “那我们就直接一点儿,”陆长青看向面色莫测的楚建衡,“我们手上有一份证据,足够证明,当年火蜥族入侵,是帝国与其内外勾结,有意为之。” “而这勾结的幕后授意之人,正是陛下。” “一派胡言!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 他第一反应,是问什么证据能证明,而不是……否认这件事。 楚云棋坐在桌后,捏紧了手指,声音嘶哑:“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逆子,你还有脸叫我'父皇'?” “没脸。”楚云棋开口,声音罕见的低沉、冷静,“儿子甚至没脸做人,做这样的楚家人。” “哼。”楚建衡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口气,看向陆长青和贺琛,“凭一份谁都能捏造的证据,你们想要如何?” “是不是捏造,世人有眼睛,自会明白。”陆长青说。 “不过局势进一步动荡,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愿与陛下议和——”他说着,看向贺琛,仿佛在确认他的意见。 贺琛握紧手指,点了下头。此刻的大局更重要,一味打下去,他们最终会胜,但要以不知多少人的牺牲为代价。 他接过陆长青的话:“我们愿意议和,销毁这份证据。只要陛下承认,是病体虚弱,被奸人蒙蔽,才视汉河联军为敌,接连抛出下策。” 等他说完,陆长青又补充:“陛下若是不愿,这份证据,立刻便会传至帝国角角落落。连同陛下在外敌入侵时不仅不出兵抵御、还暗袭我军后方的行为。陛下看重民心,想来知道,民心尽失的后果。” “陛下,迷途知返,犹未晚矣。”方老忽然开口——作为楚建衡的教父、老师,“汉河有零号、有三殿下、有民心所向,陛下应该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就连楚家军内部都已经不太平了,何况其他基地。您要是不收手,斗下去的结果……” 方老隐去后半句,苦口婆心道:“陛下爱民如子,怎么舍得掀起内乱、置百姓于水火,就大度一些,把这两日的事当个小误会,轻拿轻放吧。” 轻拿轻放,轻拿轻放……楚建衡闭上眼衡量了下自己真正还能控制的力量,一口腥血险些堵住喉咙。 他剧烈咳了半晌,终究道了一声“好”。 好,好,先稳住他们,他再从长计议…… 视频通话断了,楚建衡闭眼缓了会儿精神,叫了人进来,把休战的命令吩咐下去。 那些人还要请示他更多,他却乏极了,赶他们离开,又是一阵把心肝肺都要吐出来的咳嗽。 一个侍女小心走进来:“陛下可要饮茶?” “废话!咳咳!”楚建衡又连声咳嗽起来。 侍女不敢耽搁,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端上来。楚建衡就着她的手,将茶水汩汩吞咽下去。 然后他便感到一阵,一阵极浓的困意,与此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这是什么香?是了,贺妃,那女人……楚建衡撩开眼皮:“朕不是禁了你足吗?” 贺妃盈盈向他福了一礼:“总要送陛下最后一程。” 什么?楚建衡张口要问,可就这短短两秒,他已经莫名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能见,耳能闻,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毒妇!她岂敢!他僵硬地睁着眼睛,看着贺妃那张漂亮柔婉、无害至极的脸! “陛下病体沉疴,逝于睡梦,和这茶水无关,和臣妾也无关。” “毕竟,这是两种无害的东西啊……”贺妃说着,将茶杯晃了晃,染了蔻丹、异香扑鼻的手,又拂过楚建衡怒睁的眼:“陛下,你累了,睡吧。” “这江山以后有云棋替你守着。你虽不仁、不拿云棋的命当命,他却是个孝顺孩子,臣妾定叮嘱他,以后年祭家祭,都给陛下筹备得丰丰盛盛……” 不!不!放肆!混账! 楚建衡不甘!不甘极了,但就在那浓烈的不甘中,他意识仿佛一下子挣脱了身体,最终,朦胧一片,什么都不剩了。 留下一张面容,平静无波,果然是熟睡的模样…… * “楚家军如果真的依约退兵,剩下的就只是贺家军的问题。”指挥室中,贺琛召集联军各将领,打开平辽星域作战图。 “贺家军内部已经悄然崩溃,”赵淮朗声说道,“不少如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军官,早已有心反出,只差一个机会。” “才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都累了,先休养再对付贺家不迟。” “只怕贺家也知道我们现在累,不会给我们歇口气的时间。” “擒贼擒王,不用休息,只要抓到楚云澜,贺家军这条防线不攻自破。” ……一众人投入探讨着,陆长青坐在一角,并不出声,只是目光不时投向贺琛。 贺琛看来时,他向贺琛微点了下头,走出指挥室。 片刻,贺琛也从指挥室走出来。 “星都有变动。”走进无人的隔间,陆长青低声对贺琛说。 “什么变动?” 陆长青靠近他耳边,越发压低声音,只隐约传出“贺妃”等字眼。 贺琛眉间闪过讶色,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并不意外?” “不意外。但我确实没参与这件事,事先也不知情,只是隐约有种直觉,那是基于我对贺妃和皇帝的了解。”怕贺琛误会,陆长青认真解释。 贺琛点点头。 看他似乎接受,陆长青心弦稍松,又道:“那种'蜂巢'武器对武士的不可逆损伤已经显现,我会用最快速度把这些散播开,贺家军军心崩塌,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所以——” 陆长青说到这里,顿了顿。 “所以什么?”贺琛抬眸看向他。 因为疲惫,眼中有红血丝,但眼神仍是清澈的。 眼里没有对他的怀疑,或其它什么……陆景山的话,他似乎没听进去…… “所以不必太心急,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来有效进攻,你——”陆长青抬手想检查贺琛眉骨上方的小裂口,手腕刚抬,想到贺琛之前对他的回避,又放下来,“你累了,该休息就休息。” “小累,还好。”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长青说,“乐言也没事,不过受了点儿惊吓,可能需要你安抚。” “嗯,我等会儿去看他。”贺琛说着,敲敲手指:怎么感觉打完一仗回来,师兄对他有些过分客气? 他知道眼下不是松懈下来想这些的时候,但,但他凯旋归来,没有,咳,牵手或抱抱之类的吗? 还,还是他可以主动点儿?可是他还不太会……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陆长青这时沉静下来。 “什么事?”贺琛看着他,心头一动,“是关于——” “不过在说那些之前,”陆长青不由打断贺琛将要出口的话,语气稍显急迫,但很快又镇静下来,“说那些之前,有两个重要的人,你应该先见一见。” 第84章 父亲 “见什么人?” 贺琛问着, 跟在陆长青身后,乘电梯往下,走进位于临时指挥室楼下的医疗区。 伤兵和医护向他们敬礼, 过道拥挤处, 大家都尽力侧过身体, 恭敬让他们通行。 贺琛视线扫过病房和走廊,在心里估计着伤员的情况, 冷不丁地, 听到一声爽朗的笑:“没错, 你爸爸很厉害,是最聪明的武士, 全指挥系第一!” 贺琛猛地顿住脚,怔愣一刻,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声音传来的那间,回给贺琛一个肯定的眼神。 贺琛喉结滚了滚,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病房门口,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爸爸!”面对着轮椅,也面对着房门的贺乐言, 第一时间发现贺琛, 快速向他冲过来,贺琛被他小炮弹一样撞在身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把他抱起来看了看, 视线又转向轮椅。 轮椅已经被人推着,调过方向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面孔又熟悉又陌生, 对他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看他站着不动,忍不住开口:“傻子。” 徐临控制轮椅,主动向那傻子滑去:“不认识哥了?” 贺琛张了张口,终于出声:“你戳起来我看不惯。” “……”徐临气笑了:“那你慢慢适应吧,哥躺腻了,以后睡觉都戳着睡。” 这口气,真是他,不是个假人…… 贺琛默默放下乐言,走向轮椅,一句话不说,忽然把轮椅上的徐临提起来抱住。 “傻子,你轻点。”徐临还控制不好身体,伏在贺琛肩上,嘴里说着大大咧咧的话,眼圈却红了红。 “津哥和向哥的事我知道了,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低声说。 贺琛身体绷紧,毫无回应。 徐临自己明明快哽咽,却使劲儿挤出笑来:“喂,你不会在掉金豆豆吧?乐言可看着呢,还有——” 徐临抬起眼来,和陆长青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还有那位也看着呢。男神啊,怎么搞到一起的,详细给我——嘶!” 徐临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撒手放回轮椅,尾椎都给他撞疼了! 扔完人,看徐临龇牙咧嘴,贺琛也有点后悔:“那个,找医生给你看过没有?我——” “看过了。”徐临开口,制止他瞎忙活,“我挺好,只要没人莽撞把我扔来扔去,早晚能站起来。” 他说罢,又和陆长青对视一眼,看回贺琛:“不用操心我,有个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得见见。” “什么人?”贺琛不解。 “救了乐言的人。”徐临看着他,忖度着他的接受程度,慢慢说,“也是——” “也是爷爷!”贺乐言可没大人那么多顾忌,他抓起贺琛的手,牵着贺琛往里面的套间走,“爷爷在这里!” 什么“爷爷”?救他的爷爷?贺琛起初不解,注意到徐临和陆长青看他的复杂视线,心里忽然一震。 他猛地站住脚。 贺乐言那点力气如同蚍蜉撼树,怎么都拉他不动。 “爸爸?”贺乐言奇怪晃晃他的手,“你怎么不走?” “我——”贺琛吐出一个字,干涩地张张嘴巴,看向陆长青,眼睛有些无措,“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他嘴唇有些颤抖。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4节 “是你想的那样。”陆长青握了下他的手,才发觉他浑身都又僵又冷。 他在害怕?害怕得到希望又失望。 陆长青心头一疼,再不卖关子:“是你父亲,亲生父亲,方老已经帮你们做过基因检测。” 他说着,揉揉贺琛冰凉的脸,温热的掌心,让贺琛视线慢慢聚焦,人慢慢“活”过来。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陆长青又低声对贺琛说道,“没早跟你说,是因为他没做好准备,他自己不想。” “他不想认我?”贺琛面色一白,攥紧手指。 隔间内,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稀里哗啦。 “当然不是!”陆长青看一眼隔间,又看一眼面色苍白、神色非常不对劲的贺琛,“贺琛,小琛?” 他扳过贺琛的肩膀,才终于让贺琛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很想认你,他只是担心你不能接受他现在的样子。”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贺琛不解。 “我也是这么说!”方老不知何时走进来,头一句还理所应当,后一句又压低声音,“不过你父亲现阶段的脾气比较犟,你也要理解。” 他说着,拍拍贺琛,在贺琛前面推开隔间的门。 “向野——”他看向病房里背对着房门,往暗影处又退缩了一步的贺向野,叹了口气,“孩子快哭了,你忍心吗?” 哭?贺向野高大的身躯僵了僵,握紧拳头,想转身,又迟迟无法做到。 “爷爷!”贺乐言松开贺琛,小跑着溜进来,抱住贺向野的腿,仰起小脸,“爷爷,爸爸以为你不要他!” 贺向野粗重的胸膛起伏了下。 “爷爷,我都不怕你,爸爸更不会怕!”贺乐言又说道。 他人虽小,却很明白一些事:爷爷担心爸爸会害怕他,就像自己一开始害怕大狼一样。 可是爸爸才没有他那么笨! 而且,而且爷爷并不可怕,虽然……高大了些,毛毛多了些,有些像那些米米狼,但是格外让他觉得安全! “爸爸——”贺乐言又看向贺琛,跑回贺琛身边,“爸爸,我在防空洞差点被坏人抓走,是爷爷保护我!” “是吗?”贺琛摸摸他的头,神游般说了句,又看向……那道背影。 他早见过的。 方老数次让他去“陪聊”、他却只是敷衍的3号兽化人。 甚至更早,在星都的初次遭遇……真是万幸,一阵强烈的后怕,甚至冲击得贺琛眼前发黑:幸好那时候“他”躲开了,否则,他可能无意识中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掉? 会给他做小牌小锁,期待他降世的父亲…… 贺琛手探向自己胸前,手指忽然发力,把吊着小狼方牌的挂绳扯下来。 他握着挂绳,主动走向角落的“3号”。 “父亲……”贺琛很干涩地吐出那两个字,把手中的挂绳往前递了递,“父亲还记得这个吗?” “我是——” “我是你——” 他两次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全。 “他是你的宝宝!”贺乐言急得不行,替爸爸开口! 贺琛低头,臊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胡说什么……” 他,他才不是宝宝…… 就在这时,举起的手一动,是……“他”,拿下了他手中的方牌。 比起人手、“他”的手更接近狼爪,尖利的指甲,拂过方牌上的小狼时,却万分小心。 贺琛注意到他动作,也注意到他手腕上长期锁着铁链磨出的痕迹,鼻子一酸:“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眨了下眼睛,憋回眼泪,贺琛看向“他”比自己高出快一头的后脑,捏紧手指问: “可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吗?我不在意……你的外表。” 贺向野呼吸重了重,把方牌握在掌心,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贺琛屏住呼吸抬头,却怔了怔:贺向野脸上,戴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摸来,看手笔很像贺乐言杰作的……古怪面具。 “我的天爷……”方老在一边儿差点被这面具丑厥过去,“咳,小琛啊,你父亲他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另外他真的很怕吓到你。” 虽然眼下这个效果更加惊悚…… “我知道。”神色一直很紧张的贺琛却笑了笑。然后他摘下军帽,头顶上扑棱两下,当众长出一双灰色狼耳。他看向贺向野:“我也会兽化,这很平常。” 说罢,他抬起手,在贺向野没有明显反抗的情况下,慢慢地,握住那面具边缘,慢慢把它拿走。 “很帅气。” 贺琛又笑了下。 他没有撒谎,贺向野的五官虽然半人半狼,组合起来却并不丑陋。 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他在照片中所见重叠大半。 “父亲……”贺琛喃喃道。 贺向野握紧拳,呼吸又粗重了些,张开口,喉中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自己察觉那声音,又紧紧闭上了嘴,只一瞬不瞬,盯着贺琛看。 “他的语言功能还没恢复。”方老在一边解释。 “没关系。”贺琛立刻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不是,不是没关系,我是说,我们慢慢治。”他看着贺向野,有些颠倒地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乐言看聪明爸爸又开始犯笨,连忙站在爷爷和爸爸中间,充当小翻译,“爸爸不是说爷爷不能说话也没事,爸爸是说爷爷不要着急!” “你说得对……”贺琛低头看向崽,抬头时,额头却被碰了碰。 贺琛眉骨到额头有道伤口。贺向野指甲尖利青黑,并不敢接触他的伤,只是小心翼翼,隔空抚过,又不由自主,沿着他的面颊,一寸一寸,勾勒他的脸形。 贺琛默不出声,有些羞窘,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一股喷泉样的热流,从心底往上喷涌。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幸福? 贺琛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贺向野的视线渐渐往下,划过贺琛的合金右手时,他眉心蹙紧,喉中又“嗬”“嗬”地发起声来。 “不要紧,不要紧。”方老最明白他的意思,“小琛这伤过去很久,早就好了!” “是好了,一点儿影响没有。”贺琛也说,并且抬起右手,灵活地动了动,可贺向野的“嗬”“嗬”声更大了,手指探向贺琛小腹,要碰又不敢碰,神色明显躁乱起来。 陆长青仔细看贺琛一眼,忽然走上前,侧过他身体,看向他小腹,神色凝重:“你有伤?” 贺琛原本整洁的军装,不知何时,洇出了一团血迹来。 “包扎过的……”贺琛低下头,自己也看了越来越疼的左腹一眼,“可能刚才抱徐临的时候伤口裂了。” 他说着,因为低头,头又一阵发晕。 这可能……不是“幸福”的症状? 贺琛已经说不好自己多久没休息过了,在战场上只是短暂眯眼过两次,每次就缓个十几分钟。 加上情绪刚刚大起大落,现在他心率还是快的,眼前也在发黑。 他感觉不太妙,及时开口:“师兄,靠一下……” 话音没落,他便身子一软往陆长青身上倒来,陆长青急忙伸手,但,慢了一步—— 贺向野赶在陆长青前面把贺琛抄起来,半托半护在自己怀里,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方老,胸腔震动,发出野兽般原始的吼声。 “别慌别慌!”方老赶忙安抚,“医生,医生马上就来。” 而陆长青直接看向贺琛的副官,副官会意,立刻跑出去叫医生。 “贺叔叔,”陆长青这时才试探看向贺向野,“您把小琛放在床上可以吗?现在这样,可能会挤到他的伤口。” 血渗得更多了,陆长青不能不提醒。 贺向野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的伤口,终于迈了两步,弯下腰,把贺琛轻轻放在房间一角的病床上。 放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病床前,指甲处生出尖长的利刃,绕过伤口,割开贺琛的外套。 贺乐言往前走了两步,绕过贺向野,看见贺琛小腹处满是血的白绷带,忍不住转身抱住陆长青,眼睛含泪:“爸比……” “爸爸没事,这伤不在要害,不会有事的。”陆长青把他抱起来,镇定擦去他眼泪,手指垂落下去时,却默默握紧,青筋绷起。 医生这时赶了过来,陆长青把乐言交给方老,镇定跟医生沟通,又安抚好贺向野,让医生把贺琛抬走治疗。 贺琛清醒时,已经是深夜。 病房里响着监控仪器的“嘀”“嘀”声,陆长青坐在他床旁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样睡,会不会感冒? 贺琛想着,身体动了动,陆长青立刻就醒了。 贺琛这时才发现,原来陆长青一直握着他的手。 “醒了?”从睡眠的混沌状态到彻底清醒,陆长青只用了一秒。 他松开贺琛的手,摸摸他额头,又起身给他倒水。 喂水给他喝的时候,陆长青忍不住开口:“体内有子弹为什么不早说,想揣着它给你生崽吗?” “……我已经有默言和乐言了。”贺琛讪讪说。 陆长青语气终究平静下来:“肠道化脓了,还有弹片伤到左肾,医生说见过能扛的,没见过你这么能扛的。” 他说着,把水杯收起来,看了眼时间,问贺琛:“麻醉药效应该过了,疼不疼?” 贺琛摇摇头,看向他:“我……父亲,”他念出那个仍然生疏的称呼,神色有点儿变化,“是真的吗?” 该不会是他晕过去了,做了个美梦吧? “是真的。” “徐临也是。”陆长青不等贺琛开口,就预判到下一个问题。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5节 贺琛松了口气,看着天花板,痴痴弯起唇角。 “我像做梦一样。”他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你掐我一把。” 浑身是伤了,还掐什么。 不过他主动邀请,陆长青还是抵不住,捏了下他的脸。 “医生说你至少要卧床三天,这三天不要担心别的,好好休息。” “那不行,”贺琛忽然撑着床要坐起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贺家——” “贺家有沈献和赵淮他们。” “他们没我了解平辽星域的情况。”贺琛还要往起坐,又“嘶”了一声,显然是牵拉到伤口。 “实在不放心,你就躺床上跟他们商量。”陆长青说着,把贺琛乱动的身体按回去,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让贺琛疼,又让他挣不开。 一定是他此刻太虚弱了才挣不开……贺琛老实躺回床上,看着陆长青出尘的脸,人忽然扭捏:“谁给我换的衣服?” “怎么?” “咳,身上有点儿脏……” 贺琛莫名想起来,自己已经几天没洗过澡…… “给你擦洗过了。” “唔。”贺琛游移开视线,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头上没收回去的狼耳也动了动。 陆长青捏了捏手指,想碰他,却忍下来。 他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神色郑重下来:“有精神吗?想跟你说件正事。” “有。”贺琛静止了下,抬眸看向陆长青:“师兄要说什么?” “关于陆景山在矿洞中提到的事。”陆长青语气平静开口,看向贺琛,“你听见了多少,没有什么想问我?” “都听见了。”贺琛说,“但是我不急,师兄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陆长青有些意外:“我隐瞒了你……一些很重要的事,你不生气?” “我也有事一直瞒着师兄。”贺琛说,“比如那500当量的炸药。” 说到这个,陆长青确实分心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埋的?” “很早。”贺琛坦白答,“在知道l是你之前就埋了。防着你们生产零号,目的不义。” 贺琛说着,又补充一句:“我那时还以为你背后是二皇子。” 贺琛直觉零号会带来巨大的动荡,他埋下这张底牌,是为了防权贵斗法、把普通人卷入水火。 “我明白。”陆长青不需要他多解释。 “后来知道l是你,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你。”贺琛还是继续说,“所以我和师兄半斤八两,我也理解,师兄会有自己的隐私、自己的秘密。” “这不一样。”陆长青看着他澄明的眼睛,忍不住,摸了下他头发,“你是出于公心,我不同,我隐瞒的这件事,是出于私心。” 他说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却不是从自己讲起——“沈星洲和傅尘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一些?” 贺琛点头。 “你听到的版本,是不是沈元帅看到傅尘的研究,情绪失控,因而暴动,误杀了傅尘?” 贺琛又点头,并问:“不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沈星洲情绪失控,不是因为看到傅尘什么不合伦理的研究,而是,看到了傅尘。” “看到了真正的傅尘。” 真正的傅尘?贺琛一怔:“难道,傅尘也是——” 他“也”是?陆长青看向贺琛,嗓音微紧:“你已经知道什么了,是不是?” 第85章 幸福的形状 听到陆长青的问题, 贺琛点了下头: “鲁珀,就是那个天狼族,他告诉我, 天狼湖的毒素只有米斯特人可以解, 普通蓝星人的体质承受不住。还有——” “默言问过我,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他看见过你身体上的一些异常。”贺琛说着,眼睛看向陆长青手臂。 “原来是这样。”陆长青说, “所以你上次从汉河基地回来, 确实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只是猜想。”贺琛看向他, “师兄你,真的是——” 说到一半, 他停顿下来。 陆长青静了静,点头:“我母亲是米斯特人。”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他从没对人说出口过的话。 说完, 他保持镇静,看向贺琛的眼睛。 没有惊慌、没有厌恶、没有躲闪。 是了,他已经提前知道,有过心理建设,不会再慌乱。可也因此,陆长青错过了他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 陆长青摸不准, 贺琛对这件事、对这样的他, 到底有多高的接受程度。 不过,他暂时咽下不安,继续对贺琛交代来龙去脉: “当年, 陆景山被他的父亲逼迫娶妻, 除非他能有自己的子嗣。为了得到子嗣避婚,他尝试了很多办法,接连失败后, 找上傅尘,参加他的实验。” “傅尘自己便是蓝星人与米斯特人的结合体,对于实验室里的米斯特人,他其实是个保护者。陆景山伪装成和他观念一致的样子,骗取了他的信任,他介绍了陆景山与我母亲相识。” “后来,我母亲果然有孕,陆景山把我母亲接走,生下了我。但是——” 陆长青顿了一刻。 “但是在陆景山内心深处,从来没接受过傅尘的观念。他深以这番经历为辱,在我母亲生下我后,”陆长青再次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在我母亲生下我后,他就以难产的名义杀死了我母亲。” “至于我,因为有一半米斯特人的血脉,不时会显现出米斯特人的特征,所以他对我非常厌恶,找到傅尘,以我这样子难以在星河帝国生存为由,让他通过手术或药物,彻底消去我的另一种形态。” “傅尘不同意,他就从傅尘那里挖走了庄世良,对我进行了手术改造。” 手术,改造?贺琛深深蹙起眉心:“庄世良?师兄不是说,他是你的老师吗?” “的确也是我的老师。”陆长青说。 “他被陆景山半胁迫式挖来,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给过我善意。” 那算什么善意!贺琛紧抿了下唇,看向陆长青:“他们给师兄做过……什么样的手术?” “比较复杂,也比较失败。”陆长青轻描淡写说,“不管什么手术,最后都抵挡不住我的血脉本能,每隔一段时间,我还是会显化另一种形态,只是因为手术的原因,显化过程变得比较艰难和痛苦。后来庄世良改变了策略,研究出一种药物,可以压制我的形态转变。” “这就是……陆景山用来控制师兄的药物?”贺琛问。 陆长青点头:“我一直在设法突破和控制自己,几年前,已经不需要那种药了。” 说完,陆长青顿了顿:“这些,就是我对你隐瞒的全部。” “之所以隐瞒,是担心你像曾经的沈元帅一样,接受不了身边人是这样的怪物。” “师兄不是怪物!”贺琛立即开口。 陆长青看向他:“我有一半是米斯特人,你不觉得别扭?” “不是同源的吗……”贺琛说着,又准备故技重施,祭出自己的狼耳——这时他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收回去过…… 咳,他尴尬了一下,摸了把自己的狼耳,赧红着脸说:“我也有兽态。” “如果说这就是怪物,那我和你一样,也是怪物。”贺琛看着陆长青,认真说。 陆长青心头阴霾,去了一大半。 他沉吟了一刻,又问贺琛:“就算不是怪物,米斯特是蓝星的敌人,这一点,你也能接受吗?” “对陆景山说的那些话……我‘叛家叛国’、‘比天狼族更危险’等等,你有没有怀疑?” “没有。”贺琛斩钉截铁说。 陆长青抬起眼皮,带些不确信地看他:“转性了?” “是想通了。”贺琛缓缓开口。 “之前我疑心重,去找方老,想让他给我治治,方老说不用治,当我有在意的人,不想伤害他、想保护他的时候,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贺琛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目光专注地看着陆长青:“方老没骗我,我现在的确知道了。” “师兄和陆景山之间,我自然知道该信任谁,我也明白了,信任是怎么回事。” 陆长青看着他专注的眼睛,出神问:“是怎么回事?” “和爱一样,是一种选择。”贺琛答。 “你说过,爱和环境无关,是一种选择,是我让你看见这种选择。我其实不太知道你是怎么看见的,但是,我在师兄身上,确确实实,看到了‘信任’这种选择。” “我找你要的资金,你从不多问,相信我会用在正道。” “我安排人做了星盗,你半分都不怀疑我别有目的、像贺家那样借机敛财。” “就连我隐瞒你,埋了可以轻易炸毁你多年心血、甚至取走你性命的炸药,你也轻飘飘一句我是出于公心,就把这事揭过。” “师兄,你对我,简直轻信得有点儿傻……” “谁傻?”陆长青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捏了下贺琛的脸。 “我傻。”贺琛拉住陆长青的手,“师兄无数次坚定地选择我、支持我,永远和我站在一边,我却被过去的经历蒙住了双眼,看不到师兄的真心。” “对不起,师兄。” “没有对不起。”陆长青低声说,“是我太隐藏自己,才让你不得不谨慎。” “那也是我不够支持师兄,没有给够你跟我坦诚相对的信心。”贺琛反驳。 “已经给够了,在你为我阻止陆景山的时刻。”陆长青摸着他的脸说。 说完忽然笑了下:“今天是反思大会吗?” “……我难得愿意反思。”贺琛嘀咕着,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陆长青俯身靠近了他,双唇离他越来越近。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6节 “扑通”“扑通”,心跳快了起来,越来越快,贺琛半垂眼睑,看着陆长青靠近的薄唇,两颊飞起一抹薄红。 可是,就在唇角相触的瞬间,陆长青却又顿住,抬起头来:“还有件事。” 陆长青轻轻滚了下喉结,站起身来,跟贺琛拉开距离:“你还没见过我另一种形态,不一定能接受。” 啊……贺琛想到贺默言的形容,和陆长青那个幽鳞族属下,干巴巴吞了下口水:“我接受能力挺强……” “不过,师兄你的另一种形态,是冷血、有尾巴的那种吗?” “害怕?”陆长青问。 “不怕。”贺琛摇头,又有些心虚地补充,“反正,至少,不是那种怕。默言的精神体也是蛇,我不会因为这个就不爱他,师兄,你相信我。” “我相信。”陆长青说着,却攥了下手掌。 他跟默言自然不一样。默言的小黑只是精神伴生兽,而他,是自己真真正正的本体…… 贺琛今天给他的爱和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如果可以,陆长青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真相也点到这一层就好,他不想冒一分失去贺琛这份爱的风险。 但是陆长青明白,他已经不可能再退缩。 他要给贺琛完整的真相,让贺琛在明了一切的基础上去做选择。 在他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贺琛看见真正的他,渴望贺琛爱的,是真正完整的他。 如果贺琛接受不了……他也认。 缓缓的,陆长青手背上浮现一层墨色的鳞甲,泛着淡淡的光泽。 也就是这一瞬,贺琛分明闻见,陆长青身上那股冰雪的气味,微微强了一丝。 贺琛看着他依旧骨节分明,只有手背覆上鳞甲的双手,抬起眼来:“就这?还有吗?” 陆长青静了静,颈侧渐渐也爬上蛇鳞。 味道,又明显了一丝…… “你能不能近点儿……”贺琛小声说。脸莫名发红。 事情跟想象中有点儿出入。陆长青捏了下手指,重新坐回他床边。 “再近点儿。”贺琛盯着陆长青脖子上的鳞片说。什么东西?酷就算了,竟然还是香的…… 陆长青看他一眼,默默俯下身来,让他近距离“观赏”。 贺琛伸着鼻子,在他颈窝、几乎贴着他的鳞片深深嗅了嗅,露出心旷神怡的神色。 陆长青默默攥紧床单,瞳色加深:莫非,真的,并不讨厌吗? “还有别的吗?”贺琛又问。 陆长青看向他,顿了顿,瞳孔当中出现一道竖线。 “……这不就跟我毒素发作的时候差不多?”贺琛不由问。 某种意义上,确实差不多,显化期,他那方面的欲望也格外强烈些。 陆长青瞳孔恢复正常,看向贺琛:“因为改造过,平时我身上的显化特征就是这些,要彻底转换形态也可以,比较困难。” 显化期的陆长青就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要维持蓝星人难,要完全转化成米斯特人也不易。 “我不算蓝星人,也不算米斯特人,是个在两边都没有归属的人。” “你归属我。”贺琛脱口而出。 陆长青静了静。 贺琛敲敲手指:“我是说,你不需要归属谁,你就是你自己,我——” 唔……贺琛说到一半,消去了声音: 陆长青带着冰雪气息的唇,又一次吻上来。 吻过唇瓣,浅尝辄止,陆长青抬起头来:“真的不讨厌?” 贺琛摇头:“我害怕蛇,是因为被咬过,师兄又不会咬我。” 说着,他圈住陆长青脖子,手指抚过他颈侧鳞片。 陆长青手指一紧,情难自抑,将他上半身托抱起来,正要吻下去,贺琛却闷哼一声。 “对不起。”陆长青惊觉自己可能牵拉到了他的伤口,立刻将他放回原地,“哪里疼?” 问着,陆长青掀开贺琛被子,看向他侧腹伤口。 “没哪儿,我自己用错力了。”贺琛又羞又愤。 腹肌都染上一层薄粉。 陆长青半垂眼眸,克制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拉好贺琛的病号服,又把被子给他盖好,正要说什么,贺琛开口: “师兄这样,会疼吗?” “什么?” “你刚才说,因为被改造过,显化过程会痛苦。”贺琛说。 陆长青刚才说的云淡风轻,贺琛却直觉,让他用上“痛苦”这个词的,不会是小疼小痒。 “那是显化期,现在这样是我自由控制,当然不会。”陆长青说着,捏了下他头上的狼耳,“就像你自由控制它们一样。” 听他这么说,贺琛才放心。 放心之余,他耳朵动了动:“咳,师兄,你喜欢我……这样吗?” “喜欢。”非常喜欢。 “可是大家都说你不喜欢毛绒绒。” “我只喜欢两个毛绒绒。” “两个?”贺琛眉心皱起。 “一个是曾经养过的小狗,一个是你。” ……贺琛松了口气。 “但最喜欢的还是你。” 贺琛勾起唇角。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压下唇角,矜持问。 “开始什么?” “喜欢我。”贺琛低声说。 陆长青想了想,答:“不知道。” “开始只是喜欢观察你。后来喜欢教你东西、看你进步——像养花养草那样。” 好嘛,所以他确实是师兄的一盆花…… “察觉我对你是喜欢时,是听到你订婚那刻。”陆长青看向贺琛,眼神莫名幽深。 啊,这,差点儿忘了他还订过婚……贺琛心虚地咳嗽起来:“对不起。”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迟钝的时候,我也不太聪明。”陆长青揉揉他脑袋。 “师兄你真耿直……”贺琛说着,打了个哈欠。 陆长青笑笑,又摸摸他额头,确认他没发热,放下心来:“睡吧,你太累了。” “嗯。”贺琛半合上眼睛,“等我好了,我们能不能打一场,师兄你显化形态是不是更厉害些?” 陆长青静了一会儿:“等你好了,你就惦记这个?” 贺琛没答——他已经睡着了。 陆长青无奈笑笑,给他做了精神安抚,又按摩过他疲劳的身体,看了很久他的脸,带着无尽的庆幸与满足,握住他的手,守着他睡去。 闭上眼的时候,他想,真感谢方文濯,发自内心感谢…… * “汉河总督?这是什么官职?” “不清楚,听说和元帅并列,因为贺琛将军不想回星都做元帅,皇帝给他特别设的。” “虚职吗?” “怎么会是虚职?平辽星域现在改名汉河星域,有很大自治权,贺将军这个总督就是执掌汉河星域的啊,而且还对军部有一定督察权,这个可太厉害了!” 星都某商业大楼,一家公司内部,整个部门的员工正聚在一起看新皇登基大典,边看边议论。 方文濯独自坐在角落,透过人群,也看了一眼大屏幕上那道挺拔英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人影,攥紧手指,低下头去。 “话说医科院也要彻底搬到汉河吗?陆院长是不是要跟贺将军一起,彻底定居汉河了?” “那应该不至于,星都好歹还是总部,不过要是我,我也不放心待在星都,贺将军那么帅,肯定会有人想撬墙角的吧?” “唉,听说了吗?我们公司要到汉河去设分部,那边政策好,现在发展一天一个样。真要设分部的话,我还真想过去。”一个女职员说到。 “怎么,你想去撬墙角?” “哈哈,怎么可能,我还是有那点自知之明的!但是,汉河军中,不是还有很多好小伙子吗?” “我倒不是贪他们身材什么的,就是崇敬他们,真的。” “嗯,真的,我们懂,你不用解释了。” “是不是还憧憬着,要是顺便能生一个乐言那样可爱的宝宝,就更完美了?” “完美,做梦都能笑醒。” “也不知道陆院长是不是经常半夜笑醒。” 大家嘻嘻哈哈笑闹起来。笑闹中,不知是谁注意到方文濯,跟身边人小声嘀咕两句,大家纷纷向他看来。 倒也没人说什么,方文濯入职后挺能干活的,苦活累活也不挑,夏振业出事后,他专门发视频澄清过夏振业逼迫他给贺琛泼脏水的事,大家也都看见过他身上那些被夏振业家暴的痕迹,本来想抒发两句的人,看见那些痕迹也都算了。 大概,他自己酿的苦果,自己已经尝过了吧。 这时,屏幕中的登基大典直播结束了。确认镜头关闭,楚云棋宛如卸下重担,僵硬的姿态终于自然了几分。 他走下龙椅,伸手想解头上的冠带,被自己的近仆暗示了一眼,又生生忍住。 陆医生总想抢我崽! 第137节 “表哥,到后面说话。”他应付完那些官员的虚礼,叫住贺琛和陆长青,把他们拉到殿后。 “这些繁文缛节,我要烦死了。”到了殿后,他终于摘掉头上那个死沉的皇冠。 “这些繁文缛节,今后可是陛下的日常。”贺琛带点儿幸灾乐祸说。 从回星都后,楚云棋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这样随意自然跟他说话了。 他不由看向贺琛和陆长青:“你们真的明天就要走吗?” 贺琛点点头:“汉河那边的事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 好吧。年轻的新皇握握手指,还是问出那个问题:“那宁天呢,能不能留下?” “你们在星都的办事处也要有人管事啊,或者,他可以加入军部,他想要什么职位都可以挑!” “陛下要这么当皇帝,可有失公允。”贺琛开了句玩笑,才说道,“星都束缚,宁天更愿意待在汉河。我已经认真问过他。” 楚云棋低下头,半晌,开口道:“我知道了。” “你让他放心,我不会强求。” ……那也得你有本事强求。贺琛护短地在心里吐槽一句,嘴上到底保持了对新皇的尊重。 “陛下保重。”贺琛和陆长青告辞。 “你们也保重。还有,你的话我会记得。”楚云棋认真看向贺琛。 “哪句?”贺琛挑眉。 “'刀'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楚云棋答。 “事实上,帝国疆域内,每个普通人,不论出身,不论老幼,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是世界唯一的中心。” 贺琛静了静,和陆长青对视一眼,眼睛含笑,看回楚云棋:“陛下会是个好皇帝。” “还有,以后不能再用'我'了。”他说着,向楚云棋行了一个铁血的、端肃的军礼:“陛下,臣告退。” 楚云棋点头,看着他们走向殿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表哥,我,朕,朕算你的朋友吗?” “算。”贺琛吐出一个字。 楚云棋紧握的拳头松了松。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算”字,他比当了皇帝还高兴。 嗯,当皇帝这件事,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高兴…… “喂,你们结婚,要给我发请柬啊!”眼看那两人要没影儿了,他急忙喊。 “会的,一定不能漏了陛下。”陆长青言笑晏晏,回过头来。 贺琛却红着脸扯他一把,加快了脚步。 “走那么快干什么,也没人追。”陆长青含笑跟上贺琛的脚步。 “我答应了乐言回去陪他看烟花。” 为贺新皇登基,也庆祝外敌得驱、内乱平定,星都今晚有烟花秀,贺琛确实答应了要回去陪乐言看。 “那也不用这么急,你伤口还没痊愈。”陆长青说着,拉住他,招来飞车,把他塞进飞车里。 车开到半路,陆长青笑了笑,贺琛不由问他笑什么。 “我想起来,上次在星都开飞车载你,也和楚云棋一样问过,算不算你的朋友。” 贺琛也想起旧事,侧头看向陆长青:“当然算的。” 陆长青又勾了勾唇。 贺琛纳闷:“当我的朋友是什么很开心的事吗?” “是。”陆长青答,“只是当你的朋友,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 “不过我比较贪心,当八拜之交都不够。” “……”贺琛默默红了脸。 陆长青握了下他的手,忽然侧过头来,亲了下他脸颊。 “你能不能专心开车……”贺琛红着脸问。 “自动驾驶。” 好吧。贺琛静了静,歪过头来,也亲了陆长青一下。 “你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白月光。”他咬着陆长青的耳朵,小声说。 陆长青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 * 回到位于玉河云府的家时,贺乐言果然已经等了很久:他等在三楼露台上,准备好了瓜果零食,陆长青的茶杯、贺琛跟贺默言的饮料,还有他自己的瓶瓶奶。 贺默言淡定坐在一边,一副并不十分期待的样子,却架起了一只照相机。 而贺乐言激动地拉贺琛和陆长青就坐:“快点儿,爸爸,爸比,马上就开始了!” 贺琛笑着抱起他,坐在户外椅上,刚坐好,一朵硕大的烟花就腾空炸开。 随后,是一组几乎遮盖了整个夜空的巨大烟花,在空中前后拼出两行字:“星河万岁,国泰民安。” “国字后面那个念什么?”贺乐言依偎在贺琛怀里,扭头问。 “泰,和太阳的太一个音。” 话音刚落,夜空中,就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烟花太阳。 大太阳的旁边,还出现了两轮小太阳。一轮小太阳大些,淡定站在大太阳旁边,影子一样,守卫着大太阳,纹丝不动。 另一轮小太阳却很调皮,“咻”的一声,钻进大太阳的怀里,和大太阳融为一体。 贺乐言灿烂地笑起来:“是我和哥哥和爸爸!” 贺琛也觉得这大小太阳格外可爱,但他还没那么自恋:“这是放给所有人的烟花。” “这个不是!”贺乐言笃定地说。 贺琛愣了下,看向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陆长青。 陆长青轻笑着点点头。 “大狼!”贺乐言这时又叫道。 贺琛抬头,看向夜空。 一组新的烟花腾空,有各种精神体,不过,离他们最近、也最亮最大的那朵,确实是大狼。 贺琛忍不住又看向陆长青,陆长青却示意他看天空。 夜空中,雪狼的身后,炸开一朵新的烟花,那烟花飞到雪狼上方,又倒挂而下,变成一个船锚,绕在雪狼身上,卷着它,呼啸着,一道消隐在夜空。 “我可以成为你的锚了吗?”一直看到两朵烟花消隐,新的烟花升起,贺琛回过头来,眼睛倒映着璀璨夜空,低声问陆长青。 “你一直都是。”陆长青说着,捧住他的脸,低眸吻下来。 贺琛忍不住迎向这个吻,万千烟花,在心中盛放。 这一次,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明白了,幸福的感受和形状…… 谢谢你,师兄。 -----------------------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结束啦,感谢宝宝们一路陪伴,以及对小狼、师兄和两个崽的喜爱! 本来是想写一个轻松纯甜的故事,但是构思大纲的时候,小狼带着他的满身伤痕走进我的脑海,我觉得他和我想要的故事基调不太适配,曾经努力过,想把他“捏”成更合适的形状,但是捏来捏去,他最初的样子始终深深扎根在我脑海,让我无法忽视、不忍涂抹[笑哭] 最终决定让故事迁就小狼,就这样写下去,把我脑海中那个他忠实地还原出来,让亲爱的你们和我一起看见他的存在,看见他的努力与可爱,欢乐和悲伤,也见证他的改变成长,看着他最终和师兄牵手走向幸福。 故事有不足,但小狼也好,师兄也好,还有乐言等等,都尽力还原了他们走入我脑海那天的样子,爱他们,也爱你们! 宝宝们的留言我都有看,你们对故事和角色的喜爱支撑着我码完每一个字,谢谢大家,祝大家幸福快乐健康每一天![烟花][烟花] 明天会更番外,番外计划写婚礼篇、旅行篇,还有小狼和师兄的校园往事,么么哒! 下本开哪一个还没确定,拜托大家点点预收和作者收藏啊,谢谢谢谢! ──────────── ㏄南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