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议你还是挂精神科》 第1章 《我建议你还是挂精神科》作者:喜闻乐现【cp完结】 简介: 生嚼药片攻x纯情中医受 高中时,余寻跟周敛亲过抱过,误以为对方也喜欢他,主动表白,被周敛亲口拒绝。 多年后,余寻生日当天,猝不及防在诊室接诊到周敛,来找他治十年阳痿。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表白失败养胃报? 余寻很快诊出周敛是心理性ed,诚恳建议他出门左转挂精神科。 谁知道周敛看过心理医生后,不但没能如余寻所愿消失在他面前,反而隔三岔五地以精神科医师的建议为由,找余寻陪他做怀旧疗法。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余寻没有拒绝。 但几次之后,周敛好像对他产生了严重的患者依赖。 别人却告诉他那是喜欢。 再后来,余寻不得不上网求助:如何跟阳痿的男友自然亲密接触,他不会反感? ps.文中涉及到的所有行业都非常不专业(包括精神病人),最好一个字都别信,至于评论区和弹幕的,大家自行甄别。 第1章 一个落日熔金的下午,印城一家三甲医院中医全科02号诊室内。 “医生,这照片上是你吗?” 余寻开药方的时候,坐在他左侧那位五十多岁,衣着精致得体,自进门之后就不停往他胸口瞟的阿姨终于忍不住发问。 原来是在看胸牌。 余寻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自己中午吃面时不小心溅了汤汁在白大褂上影响医容医貌了呢。 “是我啊。”温稳的声音隔着蓝色的口罩传出,颇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 最近印城爆发了一阵小规模流感,大家都带着口罩。 对方闻言锁起眉头,试探性地问:“你还在实习吧?” 余寻手上一顿,突然读懂了对方进屋以来身上笼罩着的那层淡淡的忧愁。 不是因为担心她的更年期综合征,而是——嫌他不够老! 医生越老越吃香,中医尤甚。 “阿姨,实习医生是不能独立坐诊的。”余寻一边打字,一边继续用温和又不失谨慎的声音说:“而且,我马上三十了。” 很巧,今天正好是他二十九岁生日,确实马上吃三十的饭。 “是吗。”阿姨原本还在后悔没多等几天排个专家号,听说他马上三十了,放心不少,眼中的愁云化作好奇:“那你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呀?这照片看着跟我小儿子差不多大,他大学还没毕业呢。” 阿姨说着微眯了眼又扫向那张几寸大的胸牌,照片上的人没有口罩遮拦,清冽狭长的眼睛与本人一般别无二致,俊挺的鼻梁,一眼能看出的略带僵硬的职业微笑,反而给那张无暇的面庞添了几分青涩之感。 但好看可不能当药治,所以她才有先前的顾虑。 保...养... 余寻扯了扯嘴角,声音却不显波澜:“你是想说养生吧,平时吃好睡好,多锻炼,少烦恼。” 阿姨还想再聊两句,但余寻已经打印好药方递给她,“先去二楼大厅缴费,再去一楼西药房取药,用法用量就按说明书上来。” “哦,好。”阿姨接过药方一边看一边站起来,“谢谢噢。” 虽然对方看不见,余寻还是习惯性地露出已经臻至完美的职业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阿姨看着他微微弯起来的眼睛,还有那张带着浅笑的照片,竟然生出一种他在跟她说‘欢迎下次再来’的错觉,还伴随着她去高端会所做完疗养,那些帅气的男技师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愉悦感。 而余寻这边刚把这位阿姨的问诊记录保存完毕,敲门声就挨着关门声响起。 “请进。”他提高音量说。 特殊时期医院总是人满为患,他已经连诊了两个多小时,嗓子有些发哑。 他推了推黑色镜框,视线扫到下一位候诊者的名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候诊列表里看见这个名字,思绪崩乱间余寻想起刚才那位阿姨说的照片,下意识赶紧扯掉胸牌扣到桌面上,右手搭住的鼠标还没来得及点开详细资料,对方已经推门进来。 还好双方都戴着口罩。 余寻抬头快速扫了对方一眼,身形颀长,眼神淡漠。 就第一印象来说,这个是这些年遇上的同名同姓的患者中跟那人最像的。 “周敛是吗?”余寻的视线已经回到了电脑屏幕上,他一边例行询问,一边快速点开资料。 周敛,男,二十八岁,既往病史......性功能障碍? 身形,名字,年龄,都对得上。 所以,有可能是他十多年前表白失败的暗恋对象来找他看阳痿?! 余寻坐诊两年多,各种疑难杂症和令人十分尴尬的病都见过不少,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患者还没陈述病情,他就感到相当棘手的情况。 “是。”对方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冷沉沉的,没什么温度。 仅仅一个单音节,还不足以让余寻从记忆的长河中分辨出此周敛是不是就是他高中暗恋整整两年的那个周敛。 “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不太想,但余寻还是秉持着职业素养,微微转动椅子,侧身面向他。 对方的眼珠黑而深邃,像无星无月的夜空。 “中医全科什么都看吗?”周敛反问他。 声音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倒是没听出紧张或尴尬。 但余寻还是觉得不妙,虽然十余年没见过,可这声音听起来愈发熟悉。 “理论上是。”尽管已经开始有些如坐针毡,手心冒汗,心里打鼓,余寻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稳。 经过多年的修炼,他的职业素养相当到位。 “我阳痿。”对方漠然的双眼直视着余寻,语出惊人。 “......” “!” 余寻战略性扶了扶黑框眼镜,视线从他脸上转开半许,努力维持着淡定的口吻:“出现多久了?” “大概十年左右。” 十年!!! 当初那么一个帅小伙,十年没有性生活! 大好的青春年华,太悲惨了吧! “那障碍之前正常吗?”余寻声音如常。 “嗯。”周敛点点下巴。 “正常的时候性生活或者自己动手频不频繁?” 根据余寻刚刚苏醒的记忆碎片,周敛高中那会儿挺引人注目的,光是他们班上就有不少人追过他。 “没有过性生活。”周敛说着皱起眉峰,似乎是在努力回忆,“那方面的话,高二之前一年也就不到十次吧,高二后大约一周一次,偶尔两次三次,算频繁吗?” 中学阶段没有性生活,嗯,勉强算个好学生。高二啊,自己就是高二转学的,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关联,想远了,收住。 “这种频次属于正常范围,那障碍之前有没有遭受什么重大打击或压力?比如失恋,高考什么的,还有作息饮食规不规律?” 周敛捏住挂号纸一角,垂眸沉声道:“没什么压力,作息饮食还算正常。” 余寻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继续问:“有没有腰部酸痛,头晕耳鸣,或者失眠多梦之类问题?” “偶尔会有。” 余寻点点头,握住鼠标点开他的病例本,边浏览边问:“近一年我们医院的相关科室你都看过了,有什么效果吗?” “没有。” “手伸过来我给你把一下脉。”余寻抽出一张湿纸巾不动声色地擦掉掌心的薄汗。 “左手还是右手?”周敛视线追着他的动作发问。 “都可以。”余寻咽咽发干的嗓子,他的水杯空了,一直没空去接。 周敛于是将左手的袖子撸至肘部,仰放在桌面上。 他的手匀称有力,但掌腹与一些指节处有或新或旧的粗粝伤痕和茧子。 余寻搭上他的手腕,感受到一丝分明的热意。也不知是他手指过热,还是周敛的肌肤太凉。 脉象浮而无力,且短,为虚脉。 虽然并不代表他肾虚,不过与他偶尔的酸痛失眠应该有些关系。 “西医疗法都没效果的话,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我建议你可以尝试挂一下精神科或者找相关的心理咨询师看一看。我这边先给你开几副养精补气,疏肝解郁的药吃一个月看看,主要是帮你缓解失眠乏累的症状。” 余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缓又不失严肃。 很多人对心理疾病还不以为然,许多患者自身要么是没意识到,要么是讳疾忌医。周敛相关科室都看过了,不可能没有专家排除病因后建议他去精神科,但他还是先挂了他们医院最后一个能看这方面问题的中医科。 余寻猜测他大概是对心理方面的疾病有所抵触,宁愿将最后的希望压在中医上,也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 周敛沉默片刻,无言点头,像是对这样的诊断结果早就习以为常。 第2章 每位患者的就诊时间有限,余寻确实无能为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一边打字开药方一边低声问他:“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周敛扯了扯口罩带子,余寻误以为他要将口罩摘下来,心里猝然漏跳一拍,慌忙避开视线,打字的手指僵在按键上,压出一长串溢出屏幕的‘哈’字。 好在周敛只是调了下口罩的位置,随后垂下手平淡地说:“没有了。” 余寻已经确定此周敛就是彼周敛,但眼下是工作时间,周敛也没认出自己,外加自己曾经表白被拒和现在得知人家隐疾,他真想不出两人要是互相认出来了得多尴尬。 于是他装作遗忘,如常将打印出来的缴费单递过去,例行交代:“先去二楼大厅缴费,再去一楼中药房取药。” 周敛放下袖子接过,站起来自上而下盯着他,停顿了两秒,才说:“谢谢医生...还是大夫?”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本正经,余寻又看不清他的表情,猜想他大概是真的疑惑,难得从紧张之余生出一点儿笑意,在口罩下扬起嘴角回答他:“现在基本都是叫医生。” 于是周敛又说了一遍:“那谢谢医生。” “不客气。”余寻目视着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那点笑意已不知不觉换成了僵硬的职业微笑。 直到那道略显萧索的身影彻底被门板阻隔在外,余寻才卸力靠到椅背上。 银白色的鼠标上面湿湿滑滑的,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汗。 寿星老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没错,但这样的生日礼物,是不是有点创意过头了? 留给余寻平复的时间并不多,他只闭目躺了几秒,便又端坐起来,用纸巾擦擦手心和鼠标,继续接诊下一位患者。 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多,他才诊完最后一个患者,脱下白大褂从诊室出来。 原本他们下午的上班时间是两点到五点,但公立医院的患者向来多,最近又流感肆虐,哪怕是相对轻松中医科,每个医生每天的号也基本没空过。 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完二三十个病人,每个患者只能分配到几分钟的就诊时间,遇上对病情忧思过重的,余寻总忍不住跟他们多说几句,尽量问得详细,好让患者安心,因此加班是家常便饭。 好在缴费窗和药房全天候有人值班,他慢些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同事。 大厅里的等候区还零星坐着几个人,说明有人比他还晚下班。 余寻径直穿过候诊区,走到导诊台的时候发现导医小杨也还没走,她去年刚毕业,上岗还不到一年。 两人经常这个点儿了还没走,光是每天打的招呼都够他们相熟了。 余寻走到她身边时停下来隔着导医台跟她说话:“小杨,还不走?” “快了,在改一个导诊流程单。”杨幼琪仰起头对他笑了一下,周围基本没什么人了,所以她摘了口罩,诚挚的笑容一点儿也看不出有被加班摧残到的样子。 “王医生走了吗?” 余寻问的是王焕璋,是他的前辈兼好友,两人认识七八年年了,他们科室目前只有王焕璋一个人知道余寻过的是农历生日,昨天跟他约好说如果两人下班时间差不多就一起去喝一杯。 “走好一会儿了。”杨幼琪抬头告诉他后又快速低头看向手中的记录本。 “那我也先走了。”余寻不再打扰她。 “好,余医生拜拜。” 印城的秋天来得比别处要早,步行道两旁的行道树开始渐渐变黄,其中一些长果子的已经会偶尔掉熟果砸人了。 余寻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二十分钟左右的步程,他多数时候都是步行上下班,权当锻炼。 回到家跟他爸妈通过电话,又一一答谢过给他贺生的亲朋好友,晚上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床上后,余寻才有心思静下来回想白天的那个小插曲。 他十八岁高中毕业,今天二十九岁生日,算下来他跟周敛已经整整十一年不曾见过。 十一年的光阴实在太长,长到一块石头都大概变了形。 高中时代,除了两三个至今还有联系的同学和令人印象深刻的班主任以外,各科老师,班干部,同桌,给他递过情书的女孩......绝大多数连姓名都已经忘却。 周敛是唯一的例外。 毕竟是少男初恋。 不过自己于他,应该早就“泯然众人矣”。 因此余寻并没有将这次相遇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两人日后还会有交集。 但那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一个以前的梦,梦见高二开学第一天他上台做自我介绍。 自从小学某一次他作文拿奖,毫无准备地被老师叫上讲台分享体会,由于畏惧那么多双盯着他的眼睛,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几句话后,再遇上拿奖,考年级第一,新生开学等情况,他都会很有预见性地提前写好草稿,并且熟背下来。 那次转学也不例外,所以上台时他心里虽然有些紧张,面上的表情和声音却像极了自信开朗的三好学生。 “大家好,我叫余寻,余光中先生的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寻......” 他面带微笑地诵读着自认为无可挑剔的介绍词,但刚说完第一句话,坐在正中间的一个同学就像是听到了欠债人的声音一样,突然抬头掀起眼皮盯着他。 少年面容冷峻,看过来的双眸里像盛着两颗刚铸好的琉璃弹珠。 余寻眨了眨眼睛,脑中不由自主闪过假期读到的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余寻修炼了多年的自我介绍本领突然倒退回小学水平,背好的介绍词也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他伸手扶了扶黑边眼镜,掐去几句,匆匆结束了自我介绍。 第2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余寻准时醒来,早睡早起让他神清气爽,压根不记得昨晚做过什么梦。 当天是周六,他跟王焕璋一家三口约好中午一起出去吃饭。 王焕璋的女儿王加加才三岁多,刚上幼儿园,余寻特意找了一家带室内儿童乐园的餐厅。 加加性格偏内向,从她的满月酒开始,再到每一年的生日宴,余寻都没缺席过,但她最多也只是愿意安安静静地让余寻抱一会儿。 侯餐期间,王焕璋哄了好几句,她才瓮声瓮气地跟余寻说了一句:“祝余叔叔昨天生日快乐。” 几个人听了都忍俊不禁,王焕璋哈哈笑道:“昨天已经过了,余叔叔快不快乐都改变不了了。” 加加坐在王焕璋怀里迷茫地眨眨眼,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余寻脑中闪过一瞬昨天下午见到的那双乌沉沉的,似乎透着股浓浓疲倦的眼睛,以及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尴尬的问诊过程,违心地说:“不会,我收到了,余叔叔昨天很快乐。” 他们排的号有些靠后,王焕璋带着加加去玩海洋球了,只剩余寻跟加加妈妈符宁坐在临窗的位置上聊天。 符宁是本地一所公立大学的老师,两人聊了会儿加加,又相互交流了一下评职称方面的心得,进而聊到职场新人,然后符宁就顺带夸起了她一个同事兼学妹。 说到对方高学历,性格开朗,责任感强等等时,余寻还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而且她人也长得漂亮,个子还高,我们学院好几个未婚男老师来找我要她微信......” 余寻喝茶的手一顿,已经猜到符宁准备说什么。 “说起来你俩还挺般配的。”符宁说着上下打量了余寻一眼,突发奇想似的,“你想不想认识一下,有机会我把她叫出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余寻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他娴熟地笑着婉拒:“最近要投一篇论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符宁知道做媒这事越迫切越容易让人排斥,她见余寻没有一口回绝死,也点到为止,另起了一个话题聊。 第二天余寻又跟还有频繁联系的两个高中同学出去喝了场酒,他二十九岁的生日总算完美落幕。 周一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余寻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准时醒来,给自己做了简便的营养早餐,怀着被烂熟果子砸到的忐忑心情穿过一排排黄绿交杂的参天大树,笑着跟路上碰见的同事们打过招呼,最后坐到诊桌前,准备开诊。 只有一样例外。 开诊前他特意把当天所有病患的名字都拉了一遍。 不,两遍。 一直拉了几天,都没看见周敛的名字,余寻吊在半空中的那口气才慢慢松了回去。 除了这一件异于寻常的事之外,生日那天的小插曲并未给余寻的生活带来任何波澜,他依旧过着朝八晚六的规律生活。 但是,他这口气松早了! 两星期后一个寻常周五的下午,在他早已放松警惕,不再每天拉两遍患者名单的时候,周敛又挂了他的号。 流感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大多数人不再戴口罩出行。 第3章 不巧,周敛也没戴。 好在余寻这两日染上了换季风寒,就还没摘,他可以在口罩的遮盖下继续伪装成陌生人。 而且周敛这个病他第一次就看出来了,主要病因肯定是心理因素,西医治不好,中医也治不好,他无能为力。 至于具体是因为什么心理因素,时光倒退个四五年,余寻或许还有兴趣知道,不过如今他对周敛的感情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干净,现在他只想早点把此事了了,大家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等会儿就明确地告诉他以后不用浪费时间再来中医科,还是去看精神科比较有用。 余寻在周敛从门缝露面到进屋的这几秒钟里,盯着电脑屏幕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想好了应对之策。 于是他从容地扶扶眼镜腿,将双臂平放在桌面上,转动椅子面向周敛。 ! 好帅! 上一次隔着口罩,外加周敛穿的是很寻常的运动装,余寻跟他说话时带入的还是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带点儿桀骜的少年的面庞。 但今天他大概是参加什么会议后直接来了医院,穿的是一身西服。 深色西装裁剪合体,一眼看去腰是腰,腿是腿,清晰明了,喉结正好卡在领带结和衬衣领上方,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内敛的气场。 再往上是那张曾经梦里梦外偷看过很多次的脸,额头饱满,眼睛狭长,鼻梁高挺,唇峰清晰却不锋利,有成熟感的同时还带着些少年气..... 打住! 职业素养,职业素养! 余寻别开视线看向电脑,带着点感冒后的鼻音问:“周敛是吧,这段时间药有按时吃吗,有没有什么效果?” 当然,那方面的效果是不可能有的。 余寻就等着他说没有,然后借坡下驴,早点结束这段没那么对口的医患关系。 不料周敛却点了点头,毫不闪躲地看着他说:“按时吃的,好像有些效果。” 有效果? “是不是精神和睡眠好些了?”余寻想当然的问。 “不是,是好像有点感觉了。”周敛以一种严肃又不失礼貌的口吻说道。 “......” 不可能......也不科学...... 自己不过开的一些养精补气的药,而且‘精’是精气神的精,最多能让他头脑清明,精神旺盛一些。十年阳痿要是真因为这几副不对症的药有了起色,让他们医院男科内分泌科泌尿科等科室的一众专家情何以堪? 要不是他们中医这边没设男科,周敛估计都挂不到他这儿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余寻忍住抠桌面的冲动,面上波澜不惊,“你的情况不像是生理性病因引起的,养气补血的药只能帮你改善睡眠,缓解身体方面的疲倦。” 言下之意是你有感觉了就算不是错觉也跟我开的药没关系。 周敛沉默不语,也不知听懂没有。 余盯着白大褂上不小心沾上的墨点看了三秒,正要开口跟他说得再明白一点,被周敛抢先。 “上次的药又酸又苦,我不太想喝了,还有其他作用相似的药吗?” 是怕酸还是怕苦? 余寻分神一瞬,接着用对待其他病人一样和煦又不失严肃的声音回道:“是药三分毒啊,如果你只是轻微失眠头痛,不影响日常生活的话,平时多锻炼,少喝酒,注意饮食就行,可以不用吃这些药。” 这倒不是他为了让周敛以后别再来中医科的推托之词,而是实话。 周敛认真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表情的应了声“好”。 余寻见他神情沉郁,猜想他或许是觉得自己无药可医了,再一次温声诚挚地提出建议:“你这种情况大概率是心理问题,我建议你还是约一位专业的心理医师看看,应该要比吃药有用。” 周敛不置可否,站起来说了一句“那,谢谢医生。” 余寻微笑,眼角略向上弯,“不客气。” 周敛拉开椅子往外走。 余寻正等着他出门,再大呼一口气。 谁知周敛走到门口了,突然转身问他:“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余寻心下漏跳一拍,本就是挂着职业微笑的嘴角僵住:“是吗?我好像没印象。” “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再见。”周敛也对他扯出一个礼貌性微笑,然后走出去轻轻拉上了门。 余寻再一次脱力仰靠在椅背上。 呼! 呼! 如果余寻当初仅仅只是暗恋过周敛,他不会有这么大反应,完全可以轻轻松松跟他演一出同学久别重逢的戏码。 问题出在高中毕业时他给人塞过情书表过白,周敛还回电话拒绝了他。 而他,除了那一次,还没跟任何人出过柜。 半个月过去,周敛没再来过。 一个月过去,周敛也没来过。 余寻心里谈不上再松口气或是失望什么的,本就该是如此。 流感已经彻底过去,秋天从医院楼下一颗银杏树的叶黄开始蔓延。 这天中午余寻跟王焕璋一起去医院里的餐厅吃午饭,两人各自点了一份盖浇饭,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边吃边聊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来释放压力。 “他妈对孩子要求太高了,哪有才上幼儿园就开始学语数英的,我一护着吧,她又说我没远见。”王焕璋两道粗眉拧起,一副苦恼模样。 余寻既没对象又没孩子,怕瞎提建议适得其反,只好跟他比惨。 “我妈也是,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始旁敲侧击,连哄带骗地催我去相亲,我现在打开微信一看见家人群上那个红点就慌。” “其实你也是时候找一个了,咱们普通人,工作稳定了,房车解决了,剩下的不就是结婚生子么。” 余寻没想到比惨大法这么有效,王焕璋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移了,而他则无意间给自己挖了个坑,引火烧身。 他无奈地笑笑,“这不是没遇上合适的嘛。” “我老婆前段时间跟我提过,说她学校那边有个同事跟你挺搭的,要不你们约个时间见一见?”王焕璋突然想起。 余寻将盘中的黄豆拨到一边,笑着说:“还是随缘吧。” 王焕璋喝了口汤,“咱们这年纪,哪有那么多缘分,何况你又不是那种……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浪,你又不是爱出门浪的人,周末顶多就下楼逛逛公园和老大爷们下象棋,能有什么缘分。” 余寻不作声,含笑默默倾听他的前辈讲述人生哲理。 余寻实习期间两人就认识了,王焕璋比他大四岁,是真替他着想,“你呢要求也别太高,完美结婚对象是不存在的,人品性格不错的就可以试着多相处相处。” 他觉得余寻是因为自身外形条件很好,所以难免眼光有点高。他们医院时不时评什么最美护士,最美医生时,余寻总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同胞之一。 余寻有苦难言,他真的不是因为挑,单身二十多年,大学和读研期间倒还好说,一方面医学生是真的忙,简直学无止境,另一方面那些年他也还没彻底忘记周敛,所以一直一个人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后来离了学校,合租的室友也好,同期的实习生也罢,大家基本都是成双入对的,就他孤零零一个人,说一点儿不羡慕那是假的。 只是他对异性确实是从没产生过喜欢的冲动,而对于同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算遇上过有些好感的,他也不敢主动迈出那一步。 加上他交际圈小,又没出柜,就算他七大姑八大姨都来给他牵红线,也牵不上合适的啊。 “余寻?” 余寻刚想说一句“你饶了我吧”敷衍过去,一道沉实的声音突然越过喧嚷的人群精准送到他耳中,叫他心头遽然一跳。 他顺着声音抬头望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着餐盘站在他们两桌之外的过道上。 余寻瞬间像是望进了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眼睛里一样,被石化住了。 怎么还来! 第3章 又是电光火石之间,余寻先是替周敛感慨了一下,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不说,还是看那方面的问题,各科专家还束手无策,怎么不算可怜呢。 随后,他迅速回忆起自己上次说过对他没印象,并且是在看清楚他那张记忆力十足的脸,还经过他提示之后。 更重要的两点,他拒绝过自己的表白,以及他来找自己看的是阳痿,十年! 余寻来不及思考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是不是应该装作没看见不认识赶紧吃完饭走人,甚至以后买感冒药都绕着这家医院走,而不是像周敛那样端着盘子往他这边凑。 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做好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项技能——演技——的准备工作。 余寻抬头仰视他,双眼中自然地浮出疑惑,“你是...周敛是吧,又来复诊了?” 第4章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除了硬装,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周敛在他身旁停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更让余寻觉得压迫感十足。 “我们以前认识,你一点儿没印象了啊。”周敛的声音淡淡的,倒听不出对余寻没想起他这事有什么不满。 余寻不得不抬起头看他,蹙眉装出努力回想的样子,“上次听你说过之后,我是觉得有些熟悉,不过挂号系统一搜,弹出来五六个同名同姓的,又没那么确定了,我们应该是......高中同学?或者初中?” 啧,自己当初要是去学表演,说不定也能混到十八线。 想是这么想,但周敛沉默不语的间隙余寻还是有些心虚。 他的感情经历实在太贫瘠,空得就像张仅沾了一滴墨的白纸,他拿不准十一年够不够让人忘记曾经表白过的人的音容相貌和姓名。 余寻回想了一下自己高中收到过的告白,印象都很模糊,没准周敛也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给他送过情书这回事了呢? 毕竟周敛那时候比他受欢迎得多,收到情书是家常便饭。 这么一想,余寻的演技就还在线。 “高中,八班。” 余寻和王焕璋坐的是双人桌,所以周敛只能端着餐盘站在旁边跟他说话。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游戏玩得特别好,有一次还逃掉期中考试去打比赛,后来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了半节课来着?”余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件事在当时的同学们眼里,不但不丢脸,反而还颇有几分孤勇者的味道。在如今的他们看来,更是没什么,谁学生时代没做过几件蠢事? “是我。”周敛如今说起话来不怎么带笑,但表情也称不上冷漠。 “那还真是好久没见了。”余寻找补地笑笑,“我们这个职业每天见的人太多了,脑容量越来越不够用...” 余寻大脑飞速运转,也没找出什么合适的客套话来跟周敛寒暄,于是他看着对面事不关己闷声吃饭的王焕璋,向周敛介绍:“这是我同事,王医生。” 周敛漆黑的眼珠从他身上挪开,扫向王焕璋,两人只相互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正是午休时间,餐厅的门开开合合,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嘈杂的交谈声中混着规律又机械的取餐播报。 “你吃过饭后有空吗,我有点问题想问一下你。”在余寻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结束这场谈话的时候,周敛及时风轻云淡地说。 余寻忙不迭点头:“有空,我两点上班,你可以来我诊室。” “好,那我待会儿来找你。” 余寻继续点头,微笑,目送。 除了那方面的问题,还能是什么问题。 救命!sos! 但周敛并没有走远,就在他们一步之外的邻桌跟一个陌生人拼桌坐下,和王焕璋背对着背。 “你同学看着还挺年轻,跟咱们医院的实习生差不多。”王焕璋并不知晓当事人就在他背后。 周敛今天又是一身很低调休闲的卫衣运动裤装扮,确实很有少年感。 “是啊,所以他挂了我两次号我都没认出来。”余寻故意提高音量说给周敛听。 “是吗,他看什么病?”王焕璋听到挂了两次号,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习惯性地想跟余寻来个专业探讨。 余寻牙齿一滑差点咬到自己,他压低嗓音讪笑着说:“也没什么,失眠头痛一类的。” 果然,有一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几分钟后,他和王焕璋先一步吃完,临走时出于礼貌还是跟周敛打了个招呼,“那我们先上去了,我在门诊大楼802,你吃好了来找我吧。” 周敛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因为嘴里还含着东西所以只点了点头。 余寻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冷峻五官上总算有了点儿鲜活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余寻仿佛真的看见了他曾经十分喜欢的那个少年的模样。 刚出餐厅,一向走路不玩手机的余寻立马打开微信给他表妹宋乔星发了一串消息。 余寻:[(炸弹)] 余寻:[你初高中迷恋过的那些校园男神,还记得他们吗?] 宋乔星回得很快:[?] [怎么,你这是要研究人类的记忆力?] [还是遇上曾经迷恋过你的同学结果人家不认识你了?] 余寻一面跟王焕璋说话,一面回复她:[先回答,再提问。] 宋乔星:[勉强还记得几个吧。] 宋乔星:[世界那么大,男神那么多,怎么可能全记得住。] 余寻:[表过白的呢?] 宋乔星:[别说表过白的,追到手谈过几天的都不一定记得。] 宋乔星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颗柳条般的心,风一吹就动,一动撩人,不,追人,追到之后,风又说停就停。 所以她谈过不少连手都没牵过的体验卡式的短暂恋爱。 听她这么说,余寻心里有了底,回了她一句:[谢谢。] 宋乔星:[那我的问题呢?] 余寻:[谢谢(笑脸)] 一路神色如常,跟王焕璋有说有笑地回到八楼分开后,余寻锁上诊室的门,坐回诊椅,打开水杯喝了几口水,平静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一下子泄气,有些孩子气地趴下,将头枕在胳膊肘上。 还有什么比一个马上奔三的单身男人偶遇告白失败的初恋,结果被对方缠着给他治阳痿更让人秃头的事啊! 其实,对一个实习四年多从业两年多的男医生来说,男人来看那方面的问题,估计连尴尬病排行榜前二十都进不了。像什么直肠脱垂,膀胱膨出之类的更尴尬的病症一抓一大把。 余寻从小共情能力就特别强,别人扎针他身上痛,十块钱点一份外卖他担心商家亏本......这也是为什么家里希望他学医,他最终选择了学中医的一部分原因。 学中医勉强躲过了见血动刀,但天知道余寻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十级尴尬症完美无瑕地掩饰起来,成功伪装成一个沉着冷静,亲切和蔼的合格医生。 可为什么偏偏是周敛。 虽然吃下了时间这颗万能药,现在谈不上还有余情未了什么的,但余寻当初真的很喜欢他。 人长得又高又帅,他偶尔偷瞥到就控制不住脸热心跳,声音他也很喜欢,那时候好像没现在这么沉硬,说起话来带着一点无意的,漫不经心的轻狂。 运动方面也很出彩,篮球,跑步,跳远,都是班级里的扛把子,堪比体育生。最厉害最在男生里面吃得开的是游戏,听说如果不是他母亲坚决反对,他高一的时候差点被战队挖去打职业。 而且,他经常迟到旷课跑去打架打游戏打篮球也就算了,成绩居然还不赖,基本稳定在班级前十,所以老师才对他又恨又爱,觉得要是他一心用在学习上,说不定能成个高材生。 总之他那时候基本上就是一个男同学羡慕女同学恋慕般的存在。 余寻对他的喜欢也持续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那会儿,他都偶尔还会梦见他。 也就是最近这三四年,每天见的人和事实在太多,脑容量确实有限,才逐渐将他遗忘。 然而,苍天饶过谁。 为什么偏偏挂到他,为什么偏偏是阳痿...... 难道他苦恋多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儿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就此要开始毁了吗...... 刚吃完饭,消化系统正跟脑子抢能量,又趴着,余寻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或许是有所思故有所梦,他又梦见了高中时期的周敛。 那时候他刚转学过去没多久,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还没认全,加上他有点社恐,别人主动和他说话他能够应对自如,但要他主动找陌生人搭讪说话,总觉得比解拓展题还难,因此自然也还没和周敛有过交际。 那天他们上完体育课从操场回教室,余寻因为去操场旁边的校内小卖部买文具比大家晚到一步,等他走到离自己位置两桌之隔的地方时发现周敛正坐在他的位置上,跟他同桌高庆以及前桌两个同学讨论周末去哪家网吧开黑打游戏。 余寻不想扫他们的兴,就停在那儿跟已经认识的同学说话。直到轻柔渐进的上课铃开始响起,教室内外的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周敛却对铃声恍如未闻,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儿。 余寻很不习惯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妥妥的i人,他尴尬症开始发作,一边借着与同学的交谈来掩饰慌张,一边小幅度高频次地瞟向周敛。 周敛却完全没注意到他,还坐在他的位置上游刃有余地转余寻放在桌面上的笔。 眼看窗外的夹着课本的老师已经快走到门口,余寻不得不走过去,用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一样的生硬语气说:“那个,要上课了。” 周敛向他看过来,青春稚嫩的面庞哪怕是仰视他也带着颇具压迫感的帅气,余寻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视线。 第5章 “哦,好。” 周敛说着站起来,还没等余寻退开些给他让路,就跟他几乎面贴着面擦身挤了出去。 余寻在那一瞬间闻到了一种从没闻过的味道。 他心跳加速地坐回位置,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他经常心跳加速,被老师点名,去黑板上解题,上颁奖台领奖等等。 直到那节课下课,他发现自己有一半的内容都听漏了,才意识到不对劲。 画面一转,余寻又梦见自己在校运会上围观凑热闹,看一个膀大腰圆身材十分魁梧的壮汉同学扔铅球。 眼见着几公斤重的铅球被他握在手中,搭在肩上,俯身,发力,甩手。 嗖的一声,余寻视线跟着飞速运动的物体移动,看着银白色的铅球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幅度,砸向站在土坑另一侧的——周敛的——裤.裆。 余寻蓦地惊醒,听着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无语凝噎。 毁了,真是毁了...... 第4章 余寻甩甩头,努力将脑中那个实际上并没发生过的画面忘掉,戴上眼镜,整理好胸前衣兜里插着的两支笔,再披上社交的铠衣,起身去开门。 门外却不是周敛,而是杨幼琪和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 余寻卸下刚挂上的虚假笑容,认真问她:“小杨,怎么了?” 杨幼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余医生,你这边方便再加一个号吗?这位阿姨从外省来的,本来在网上预约了夏主任的专家号,但是她有眼部疾病视力模糊,早上看的时候不小心点到取消被其他人挂了,夏主任要赶飞机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戴医生那边又已经加了两个,所以......” 她口中的戴医生是他们科01号诊室那位,是他们这栋楼里出了名的有原则,加班可以,每天最多加两个。 而余寻则是他们这栋楼里出了名的性格好,脾气好,好说话的医生,所以一般出现值班加号等情况大家都是先找他商量。 虽然他今天也已经加了三个,不过对上两人期待的眼神,余寻嘴上已经毫不迟疑地答应:“可以,你带她去挂吧。” 两人听到这句话,明显都松了口气。 “谢谢医生。”阿姨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没事,不过加在最后大概要等到六点多,你可以提前吃点东西了再来。” 之前流感期间医院每天人流量很多,有一次余寻看完最后一个人已经七点多,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对方还特别热情地邀他一起去下馆子。 “好,谢谢医生。”阿姨用生疏的普通话说,“也谢谢你,护士。” 杨幼琪笑着投给余寻一个感谢的眼神,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转身在前面带路,“不客气,走吧,我带你去挂号。” “医生。” 余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正准备转身回诊室,斜后方冷不丁传来一道低冷的声音,吓得他心里一激灵。 人生啊,什么时候才得闲。 他重新挂上假笑转过身,与周敛的视线对上一瞬又错开,“你来了,进来说。” 诊室里没什么能招待人的,他背包里倒是有充饥的饼干,不过他脑回路比较正常,才不会拿那个。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客套了一句:“你先坐,我去休息室给你倒杯水来。” “不用了,我不渴。”周敛在他身后说完,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好吧。”诊室明明不算小,余寻却突然觉得空间有些逼仄,“你刚才说有问题要问我,想问什么?”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余寻没打算跟他叙旧,只想快点了结这桩事,于是直接切入主题。 前两次周敛没认出他来时余寻还能装作两人就是普通的医患关系,能够平静专业地给他看诊。 但此刻,他既要假装自己早就忘了向人家表过白的事,又要怀疑周敛是否还记得,还要拿出面对老同学隐疾的那种混杂着严肃,关心,尴尬等一众情绪的态度。 他猜自己的表情大概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三分微笑三分严肃,两分尴尬一分调侃,还有一分心虚。总之,他觉得自己的五官从来没这么为难过。 周敛见余寻没坐下,而是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侧兜里,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靠墙站着,便也站到了桌边,跟他隔着几步的距离说话。 余寻是故意站着的,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跟周敛谈......真的很怪异。 “你上次开的药我吃完了,这个月也去做过几次心理咨询。”周敛抬手按了按他诊桌上戳挂号条的戳针,像感受不到疼似的。 他这个当事人的语气反而非常松散,就仿佛他们谈的是今天的天气一样,他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淡然,看不出丝毫局促。 “咨询师怎么说?”周敛刚说完,余寻就接过话。 周敛看他一眼,说:“她也认为主要原因还是心理因素。” 余寻意识到刚才有些急,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笑着掩饰了一下,“那你坚持治疗,还是有很大几率治好的。” “已经有些效果了。”周敛说。 有效果了?具体什么效果? 他才不会问! 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是吗,那挺好的,以后终于可以不用三天两头往我们医院跑了。”余寻做出一副为他感到高兴的表情。 其中有几分是真的高兴,毕竟是曾经深刻喜欢过的人,而且以后不用再隔三差五的为这件事碰面,周敛还可以继续在他偶尔的回忆里做稍微有那么点瑕疵的白月光,真的挺好。 “但心理医生说可能跟你开的药也有关。” ? 这心理医生会不会赚钱? 余寻谦虚地笑笑:“应该关系不大,那些药的主要功效是疏肝解郁,安神助眠。” “心理医生说我大概就是因为忧虑太重,睡眠不好才导致的。” 余寻怎么不太信呢。 十年前,周敛也就大一大二的样子,余寻记得他也是上了一所名校的,有什么事能忧虑成那样,还虑了十多年。 自己当初暗恋他整整两年,好不容易忍到高考结束,用比写高考作文还费劲的心思洋洋洒洒给他写了两页的情书,心怀忐忑地等了好几天,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紧张到要两只手才抓得住手机,结果只等到一句委婉的对不起。 余寻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还有丁点儿不是滋味。 被拒绝的那一刻起就无比清晰地知道,什么都不会再有了。不会再听见他的声音,不会再在上下学的人群中看见他的背影,他们即将永别,他连暗恋的机会都没有了。 天南地北,祖国的大地如此广袤,他们再见的概率也许比中彩票的概率还要小。 哪怕后面发挥超常的高考分数出来,都没能冲散他心里的阴霾,但他记得自己也只是关在房间里哭了那么一两次而已。 谁知道比中彩票头奖概率还小的事竟然被他给撞上了,他们不但重逢了,还重逢得这么...别树一帜。 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再不关心两句,就不符合他友善的形象了。 余寻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推了推眼镜,轻声问:“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当时父母离婚了,我又和...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最近是因为我妈刚做完手术,又催我结婚,但我这样,怎么好耽误别人,所以一天有点烦。”周敛说着扯出个无奈的笑。 “伯母做了什么手术?”余寻问他。 “心脏移植,也是在你们医院做的,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出icu了。” 余寻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手术,好在周敛的声音不算沉重,应该是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那等伯母转普通病房了我再去探望,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也可以跟我说。”余寻倒不是在客套,毕竟就在他们医院。 周敛点点头,一时没再说话。 原来当初他们毕业后,周敛的父母就离异了,如果离异的原因还涉及到出轨之类的,那确实容易给子女造成一定的心理打击。但给一个好好的少年打击成这样,余寻觉得主要原因估计还是和他省略没说的那部分有关。 至于当下被催婚,余寻一时不知道是自己不敢出柜被催婚苦,还是周敛...这样被催婚苦。 两人沉默了半晌,余寻先感到不自在开口:“那你今天来是想让我再给你开点安神助眠的药?” “嗯,不过有没有其他好喝一点的?” 余寻笑了一声,不是假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苦?” 周敛抬眸看过来,直到余寻有些不自在地在口袋里揪住了衣服,他才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低声答了句:“嗯。” 余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多停顿了两秒。 说起来,真要从他们之间挑出一个去学表演的话,周敛无疑合适得多,他笑跟不笑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肯定演什么像什么。 余寻抽出手往电脑处走,“那我给你开点其他的。” 第6章 他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没挂号不能开单子,刚想问周敛挂号没有,随即又想到了之前忽略掉的一个,不,好几个大问题。 周敛之前是怎么挂号的?! 他才想起来,挂号条上也有医生的名字啊!还有门上的电子屏,外厅墙上的职工简介,如果周敛是在网上挂的号,甚至还能看见他的大头贴...... 余寻低头瞥见胸前挂的工作牌,周敛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摘了,但第二次来的时候自己是戴着的。 这些每天习以为常的东西,反而更容易被遗忘。 所以,周敛前两次其实也没完全认出他来? 也不能说也,自己是装的。 八成是没认出来,毕竟思维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找认识又不熟的人看那方面的问题吧。 说一点失望也没有那是假的,不过早在意料之中,也算不上回事儿。 他目不斜视从周敛身旁经过,假装随意地说:“没挂号开不了单,你要等挂号窗口开了去加个号,平时的话你可以关注我们医院的公众号在上面挂,可以提前安排好自己的时间,还挺方便的。” 他默认周敛是从心外科过来吃饭,碰巧遇上他的。 不料周敛却说:“我挂了你的号,两点四十五,平时也都是在公众号上挂的。” 所以说,果然是没认出来。 意识到周敛跟他确实不熟这一事实后,先前有所缓解的尴尬氛围在余寻这里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沉默着找到周敛的名字把单子开出来打印给他,借机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四十五。 缴费窗和门诊药房都是午休到两点,这会儿把人赶出去也是在外面等。 可这漫长的十五分钟他要怎么过啊。 叫号系统还没开,他诊室楼层又高,如果他们不说话,屋内几乎安静得落针可闻。 “按说明书上的方法服用就行。”余寻没话找话。 “我知道。”周敛脸上的笑意消散后,周身仿佛笼上了一层不薄不厚的云,让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情是阴还是晴。 一阵沉默过后,依旧是余寻先忍不住开口:“你住的地方远吗?” “在大泉,你呢?” 余寻坐下了不好再刻意站起来,就仰着头跟他说话,“我就在开溪这边,平时上下班还挺近的。” 他们高中是在a市念的,余寻大学选了本地的省会城市印城,毕业后就一直在这儿。而据他所知,周敛是在外地念的大学——这还是他当初在校门口的喜报榜上挨个数名字找出来的,至于他念的是什么专业就无从得知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从事什么行业,大泉是这座城市的商圈,他当初又那么喜欢游戏,会不会是在做游戏设计之类的。 余寻仰着头,视线越过周敛落在他身后素白的墙面上,一边胡乱猜想,一边试图从那堵墙上找出一块斑点来。 “我在那边一家游戏公司上班,主要负责策划开发。”周敛突然出声。 余寻:“......” 他被察言观色了? “是吗,听起来挺适合你的。” 周敛会不会看出来他是在假笑?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统的防御机制在卖力工作,他感觉脸快要笑僵了。 周敛笑笑,有些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没想到你真的当了医生。” 余寻还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他接着说:“快两点了,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有什么问题也方便问你。” “好。”周敛主动要走,余寻求之不得,他正准备报自己的电话号码,又想起来他们科室偶尔也会发一些科普养生之类的图文和视频,就把手机拿出来让他加微信,“你加我微信吧。” 进入聊天列表界面,‘一家三口’的小群里有几条未读信息,他没点开聊天框,只看见最后一条是他妈发的,说:“你方姨请我明天去帮她外孙洗三。” 洗三?洗什么三? 余寻一边纳闷,一边点开自己的加友二维码。 如果他能未卜先知,他宁愿跟周敛坐在这儿就中医如何治疗阳痿这个话题聊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加这个微信。 第5章 当天是周五,看完那位有眼疾的阿姨之后,余寻收到宋乔星的消息,说她要去邻省当大学室友的伴娘,让他周末不用计划她的饭。 宋乔星小他三岁,一年前刚从一线城市漂泊完回来,正好余寻那会儿在他爸妈的强烈要求和支持下买了房——因为他们觉得他在这边一直找不到对象是因为没房子,而宋乔星新找的工作又离得不远,就准备先借住在他家。 不过余寻刚把主卧换给她没几天,她又光速跳槽了,新单位提供住宿,离他家还挺远,因此她现在只有周末才偶尔过来。 余寻看到消息时闪过一瞬失落,一个月前宋乔星就跟他说让他周末有空陪她去白云山上的寺庙许愿,他这段时间路线攻略做了好几次,宋乔星却连续四个周末没空过来了。 [嗯,注意安全。] 回复完宋乔星,他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点开一家三口的群聊,里面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他妈问他这周末有没有空回家一趟,跟她一起去他方姨家。 在余寻上高中之前,他们家跟方姨家做了十多年的对门邻居,他跟方姨的女儿方好意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那时候他爸妈每天下午都有课,整个幼儿园期间几乎都是方姨在接他们上学放学。 后面余寻爸妈还想让余寻认她做干妈,但她坚持说自己一个人让孩子有干妈没干爸不吉利,两边谁也不让谁,据说最后是还在读一年级的余寻提议让方好意当他爸妈的干女儿不就好了,才解决这件事。 虽然他初中毕业后方姨二婚搬走了,但因为这层关系,两家一直没断过往来。 去年国庆方好意结婚的时候他还去参加过婚宴,没想到这才刚一年就已经生小孩了。 余寻在群里问了几句,他妈回得很快,说是明天办洗三礼后面就不办满月酒了,让他有空就回去一趟。 算起来他还是孩子的干舅舅,这周末也没事,于是余寻回家随便收拾了下,当天就把停在地下车库吃灰几个月的新能源汽车开出来洗了一次,然后开三个多小时的高速回了b市的老家。 等他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他爸妈都是老师,平时也习惯早睡早起,但他到的时候两人都还在客厅看电视等着他。 他妈顾老师去年已经光荣退休,他爸还在任教,今年带的还是高三,周六也有课,所以他安全到家后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各自洗漱去睡了。 第二天他爸有课,只有余寻跟顾老师两个人去方好意家参加洗三礼。 路上余寻想起来问她洗三是什么,顾研解释说是婴儿出生后第三日进行的沐浴仪式,用艾叶,石菖蒲,千里光等中草药煮水给新生儿洗澡,主要是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 “她才两天就出院了?” “嗯,是顺产,医生说可以出院。” “孩子名字取了吗?”遇上一个红灯,余寻停下车问。 “还没呢,说是还没想好。” 余寻盯着红绿灯,没看见顾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是吗,我记得表嫂当初刚怀上早早,表哥就已经男女各想了三四个。”余寻说的是宋乔星的哥哥宋乔阳,只比他大两岁。 顾研沉默片刻,以一种她平常很少用的口吻道:“你还说呢,早早都上一年级了,你女朋友还没一个。” 余寻握紧方向盘,有点心虚:“平时太忙了,没什么时间交朋友。” 他突然有些感谢平时加过的班,让他说出这句话时不至于有很强烈的撒谎的罪恶感。他平时七点出门七点到家是常态,周末要看论文啃医书写报告,确实没什么交友时间。 顾研知道做医生的都忙,也知道余寻平时经常加班,但他从没跟她们抱怨过,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放松了语气试探性地问:“是不是读书的时候我们对你太严了,所以你不习惯跟异性相处?” 余寻隐约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怪,但没细想,玩笑道:“怎么会,而且你和我爸既不打我也不骂我,哪里严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方好意家居然这么远! 也许是因为退休了的缘故,顾研近几个月来身上那种庄严的气质淡化不少,她笑了两声,说:“你每次拿数学卷子给你爸看的时候,他可没少骂过你。” 余寻以为逃过一劫,笑着接过话说:“那没办法,就算是年级第一也不能每次数学都考满分吧。” 不曾想顾研跟他回忆了几件他中学时期的趣事后,又出其不意地将话题转了回来。 “你方姨说你叔叔那边有个侄女,跟你同岁,也在印城工作,是牙医,听说性格外貌都不错,你腾个时间出去跟人认识一下吧。”顾研的语气又恢复了三分严肃。 余寻还在斟酌借口拒绝,就听她又说:“这回不是我主动帮你问的,而是女方家长那边让你方姨帮忙留意,她听说你还没对象才来找我说的。” 第7章 顾研知道余寻是那种很在乎别人感受的性格,尤其是对他好的人,她这么一说余寻肯定不会拒绝。 果然,余寻缄默几秒,妥协道:“那你先问问对方什么时候有时间吧。” 顾研露出少见的欣慰笑容,“嗯,我问清楚了打电话给你。” 新生儿的洗三礼很热闹,到场的人都是有过来往的亲友,余寻大部分都认识,所以当天也算过得轻松愉快。 除了有不止一个人寒暄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女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等,其中还包括他明知故问的方姨! 白天因为人手不够余寻被拉去当了半小时的烧火工,被熏了一身淡淡的烟味和药草味,晚上他们回到家,余寻刚把带回来的红鸡蛋放进冰箱,爱整洁的顾老师就在他身后催他去洗澡。 于是余寻又马不停蹄地回房间取衣服。 他的房间不大,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一张原木书桌和白漆衣柜,很朴素,都是他从小学就开始用的东西。 余寻从小身量拔高得快,衣服往往还没穿旧就不合身了,他穿不了的衣服顾老师都会定期拿去捐到偏远山区,所以衣柜里面很空,除了几件留在这边备用的换洗衣服,就只有规整叠起来的几套校服,绿白是初中的,蓝白是这边高一的,黑白则是转学去a市那两年的。 余寻拿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最上面的那件黑白校服,白色布料的衣袖上布满了斑驳的,洗不掉的红黑墨痕。 * 第二天是星期天,余寻起得比两位老师都早。 他就着冰箱里的食材做了三人份的简易早餐,吃蛋卷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昨天答应顾老师的事,嘴里的美味瞬间就不香了。 他盯着瓷白餐盘里泛着焦黄的蛋卷,心想要不上网发个求助帖求助一下万能的网友吧,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爸妈出柜! 可能因为他爸妈都是老师,教的又是数学和历史这种比较严肃的学科,从小在余寻的教育上也就多了几分老师对学生的严厉,少了点儿父母对子女的溺爱。 而余寻也从小属于就听话的那一类,虽然也有过青春期稍显叛逆的时候,但在品德,学业以及如今的事业上,都没怎么让他们失望过,一直算是长辈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只要他再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成家生子,估计他们就不用再为他操什么心了。 工作后他准备向二人坦白的冲动也不止一两次了,但每次话到嘴边却总是被莫名扼回喉咙。 而且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毕竟除了医圣张仲景,他就正儿八经喜欢过周敛一个男的。 好吧,读研的时候还对一个学长动过心,但得知人家有对象后就冻了心。 还是说他已经从同性恋进化成了无性恋?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收到了审稿回复,他半个多月前投的那篇论文过初审了,但编辑给了一些修改要求和意见。 第二天又是新一轮工作日,余寻担心挤不出时间及时改稿,于是一早又赶回了印城。 到图书馆对过稿子后发现要改的地方不多,内容也不复杂,他没多久就修改好了。 从图书馆出来时才两点,余寻随便找了个餐馆补上午饭,饭后给宋乔星发了个消息问她几点回来,用不用去接她。 宋乔星说她请了假,要明天才回。 当天天气不错,阳光柔和,秋风带着凉意,是余寻最喜欢的天气,所以他回家途中去他常去的那个公园晒了会儿太阳。 期间有面熟的大妈拉他凑桌打了几圈麻将,他赢了十块钱。然后又用那十块钱去和路边一个摆残局的大爷下了一局象棋,输给了他。 结果那位大爷和跟他打麻将输了钱的那位大妈是一家人,于是那十块钱又回到了麻将桌上。 大家忙活了一中午,一分钱没赚到,一个子儿没掏出。 挺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最近时不时被催婚压力有些大,还是因为周敛来找他治性功能障碍这件事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总之,他放松了一天,晚上关了灯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看完了一部惊悚电影,又在中医吧里充当热心网友回答了几个问题后,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好像好久没释放过了。 而他比周敛幸运,还没到无米不成炊的地步。 况且自力更生也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从没自己动过手的男人才不正常。 于是他拿起手机回到卧室随手扔到床上,再去洗干净手,回到床边摘掉眼镜,侧身躺下。 没有关灯,因为做这件事不需要营造恐怖氛围。 万事俱备。 正当他自得其乐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大夏天穿棉袄——真不是时候。 余寻天生近视,从小就开始戴眼镜,摘了眼镜后,五米外雌雄不分,十米外人畜难辨。 所以他只模糊看清了那两个熟悉的红绿圈圈和上次加微信时点开仔细看过的,周敛的头像。 再加上平时微信电话都很少有人给他打,他是真没想到有人会一上来就给刚加上的,人也不熟的,连文字聊天都还没有的微信好友打视频电话。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点了接听。 “喂...?”余寻一边手忙脚乱地抽纸,一边开口说话。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语气中带着他自以为控制住了,实际上还有一点儿的轻喘。 那边没有说话。 直到余寻擦好手将手机拿近一看。 天都塌了...... 他用比刚才更快的手速挂掉了电话。 更让人欲哭无泪的是,他刚才的手机不是平放着的,而是竖起来靠在另一个枕头上,正对着他的脸! 为什么不关灯?为什么不静音?为什么一米八的床总是配四件套? 少配一个枕头替单身人士考虑考虑呢? 有的人老死,有的人病死,而有的人——社死。 第6章 余寻离开作案现场,来到客厅外的阳台上,以风代烟,狂吸了几口,勉强冷静下来之后,思忖再三,还是掏出手机给周敛回了个普通的语音电话。 一是对方可能有事找他,二是他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逃避会显得他做贼心虚。 接通后那边还没开口,余寻就用有些不快的声音问他:“你刚才找我有什么事?” 那边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听他这么问,余寻先是愣怔一下,随后大脑飞速运转,权衡了一下是让他误会自己有伴侣了不失面子,还是被他知道自己快三十了还在自力更生...... 不用权衡,果断前者。 于是他故意用一种欲盖弥彰的口吻说:“没有,我们在...看恐怖电影呢。” 那边又沉默,余寻也拿不准能一脸淡定地对他说出“我阳痿”的人会不会因为这种事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那边估计回过神来了,仓促道:“抱歉,也没什么要紧事,改天再说吧。” 没什么要紧事一整个白天不打,这时候打。 余寻以为是自己一开始的语气太重,让周敛心里有了芥蒂,正准备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跟他说自己这会儿正一个人在阳台上吹风,让他有什么问题只管问,结果周敛居然一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是岁月不饶人还是自己被近视蒙了眼,他当初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没礼貌的人的? 眨眼一周过去。 这一周余寻过得相当顺遂,每天加号不超过三个,遇到的病情都游刃有余,改过的稿子一次通过,顾老师也没再催过婚。 更重要的一点,周敛也没再联系过他。 日子平静美好到余寻觉得失真。 这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应得的。 周末宋乔星依旧没过来,余寻没有忙不完的工作,也没有约要赴,早起之后闲来无事就在家里写了会儿字。 书法是余寻为数不多的真正喜欢的兴趣爱好,小学时他爸妈也随育儿潮流给他报过不少兴趣班,艺术类体育类的都有,但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书法。硬笔毛笔,篆隶楷行,他什么都练。 他喜欢那种凝神于笔尖的感觉,如诗如画,如舞如禅,仿佛走进了一个空灵悠远的世界,跟随着一笔一划穿越时空,与古人对话。 他最近又在临《兰亭集序》,还差最后一段。除了书法,余寻也喜欢读古诗词,不过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练书法时又很享受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所以他平时写得最多的还是那些高中时反复背过的诗文。 写了大约一个小时,他将毛笔拿到洗手池冲洗干净晾好后,又给阳台上的绿植浇过水,然后顺势坐到绿植旁的矮脚凳上一条一条地清读短信和微信消息。 短息基本都是通知类的,快递,天气,网银,还有一些广告。微信则是各种工作群,业主群之类的群聊消息居多,也有不少患者咨询或者感谢一类的。 第8章 和周敛的那两通通话记录,已经被挤到很靠后的位置。 周末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出门的话,还真没那么好打发。他去电影吧淘电影时,惯常点开中医吧回答了一些真实性较高的求助帖,逛着逛着他在吧里刷到一个讲补血益气,生精固本的偏方视频,是某中医院的公益视频,余寻认真看了两遍,里面的用药和调理方法都很科学。 他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理,把这个视频转发给了周敛。 但直到晚上十点多,余寻准备睡觉时周敛都还没回复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单纯没礼貌。 余寻点开两人的聊天框,两条打招呼的内容,一通时长十二秒的视频通话,一通时长五十八秒的语音通话,以及他上午发过去的偏方视频。 还没他跟文件传输助手的聊天丰富。 亏他们还是高中同学呢。 转眼又是周五,他每天的工作内容虽然不是一成不变,但大大小小的变化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并不会给他按部就班的生活带来多少波澜。 中午十二点多,余寻检查完上午最后一个病人的病例,拉开诊室的门准备去吃午饭时,猝不及防看见孤身坐在候诊椅区的周敛。 周敛听见开门声,视线也朝他投过来。 余寻推推眼镜,神色如常走过去,有些奇怪:“你又挂了我的号?我那边没显示啊,还是你挂了其他医生,药又喝完了吗?” 周敛没有起身,仰头看他,两周不见,他看上去好像憔悴很多。 不会是心理医生也没辙了吧,还是他母亲出了什么事? 余寻正要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他母亲的情况,就听周敛说:“没挂,我来等你下班。” 周敛说得很正常,看他的眼神也很平静,除了声音带着点儿倦怠的哑。 但这一句话就让余寻装出来的自然变得不自然,他将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等被莫名撞了一下的心重新跳稳。 余寻不是解脱得最晚的那个,还有其他病人以及医生护士陆陆续续地从各个诊室检查室出来,虽然是在医院,但大厅里也是生气满满。 他今天早餐吃得少,这会儿快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什么不能换个时间来找他讨论‘病情’! “你现在去吃饭吗?” 余寻刚在心里吐槽完周敛就站起来问他。 。 “嗯。”余寻点头,随口问:“你吃了吗,没吃一起去?” 反正周敛都说了是来等他的,是祸躲不过。 “好。” 这会儿正是饭点,等电梯的人很多,于是他们选择乘大厅的自动扶梯下楼。 “你已经结婚了?没看见你戴戒指。”周敛站在他身后问。 余寻想起那天晚上的那通视频电话,心虚地瞥了一眼自己搭在扶梯上的左手,完全没想到身在国内以及自身职业的特殊性,结婚了而没戴戒指是多么正常。 “还没呢,家里倒是在催。”余寻模棱两可地说。 “那估计也快了吧,到时候通知我一声,我来沾沾喜气。” 听着怎么那么像是想来沾沾阴气呢。 余寻本来就因为他站在自己身后有些不自在,听了这话和自己的联想,更是感觉背后发凉,僵笑道:“没问题,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两人刚出大楼,没走几步,就在林荫道上撞见吃完饭回来的王焕璋。 “才诊完啊?” “嗯,你吃过了?” 生活不能没有废话文学,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吃了,你们快去吧,这会儿不挤了倒是。” “好。”余寻笑着跟他挥挥手,抑制着已经开始活跃的味觉神经,心想等会儿是点他喜欢的黑松露炒饭,还是点他同样喜欢的冬阴功汤泡饭。 周敛则还是只对王焕璋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哎!” 两人刚错开身,王焕璋又叫住他。 余寻转身,向他投以询问的眼神。 “你这周末有空吗?” 单身人士的周末多数情况下都是空闲的,余寻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实回道:“有空,怎么了?” “就是上次跟你提那个,我老婆那位同事兼学妹,她周末也有空,要不你俩见一面?” 王焕璋最近每天在门诊部待的时间较少,跟余寻不太碰得着,所以就趁这个机会顺便说了。 但对余寻来说,这个时机实在是要多不凑巧就有多不凑巧。 三分钟前他还说自己要结婚了呢,现世报都没这么快吧? 他最近到底惹到哪路神仙了? 余寻大脑还在宕机,周敛先说话了,“原来余医生还没女朋友?” “是啊,看不出来吧,我们医院十大最美医生之一,单身七八年了,还没遇到他的白雪公主。” 王焕璋做医生多年,不像余寻,是真跟谁都能自来熟聊上几句。 阴阳相生,辩证统一,有利有弊——谁说实习期间就结交了前辈没有坏处呢? 王焕璋说七八年,是因为他们只认识了七八年。 而且,不是白雪公主,是白马王子。 也许破罐破摔才是应对这种状况的最好方法,余寻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在心里纠正他的用词。 余寻突然很庆幸自己是个医生,可以穿衣兜很大的白大褂,不然他尴尬的双手该往哪里安放。 他真是对不住自己这双手。 卖力干活酸得不行的是它们,爽的是别处,结果现在败露了,需要躲躲藏藏的也是它们。 余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周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看破不说破,朋友继续做。 “是没看出来。”周敛回答说。 余寻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是因为不敢看,只是脖子有点僵,但是他明显能听出周敛语气中带着笑意。 笑什么嘛,嘲笑,取笑,讥笑,还是耻笑? 自己听说他养胃时都能绷住没笑。 一时分不清自食其力和养胃哪个被人知道了更丢脸。 看样子是脸皮薄的更丢脸。 “我考虑一下再和你说吧,饿了,先吃饭去了。”也还好他是个医生,经历多了,已经练到尴尬归尴尬,说话是说话,两不相误的境界。 “行,你们去吧。”王焕璋朝他们点点下巴,潇洒离去。 两人踩着稀疏枯黄的落叶穿梭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路无言地往医院内部唯一的餐厅走去。 余寻有意快周敛一步,所以周敛识趣地没追问他什么,也没把那天晚上的事再拿出来调侃一遍让自己难上加难。 点餐的时候余寻总算找到话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有餐卡,一起刷吧。” 于是周敛扫一眼菜单,花0.5秒随便点了一份炒饭。 余寻看他点这么快,也赶紧随便要了一份。 等拿到手时才发现是上次尝鲜点过的黄豆焖猪蹄肉盖饭,他不太喜欢吃里面闷得半软不硬的黄豆。 饭前一口汤,胜过良药方。 余寻先用勺子喝了两口汤,然后熟练地把黄豆拨到一边,正要开始享用,周敛突然盯着黄豆问他:“你不吃吗?” 余寻还没完全接受被周敛识破的事,笑得有几分僵硬,“嗯,不太吃得来这个。” “那给我吃吧。” 周敛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口吻说。 第7章 ? 余寻手中的动作顿住,他喝过汤的饭勺还跟黄豆亲密接触着,但看周敛一本正经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不至于连几颗黄豆都吃不起要别人吃过的吧? 还是说别人碗里的永远最香? 余寻看一眼周敛拿到的黑松露炒饭,确实想吃他的。 他突然想起高考后的最后一次班级聚会,在昏暗嘈杂的ktv包间里,周敛喝多了不巧倒在自己腿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压得他的腿差点比花椒还麻。睡醒之后看也不看,就抓起他们面前茶几上余寻没喝完的半杯果汁一饮而尽。 当然,余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喝的,所以周敛根本不知道,或许也压根没想过会是哪个同学喝剩下的。 余寻也理解,有些人就是不拘小节不讲究。 但他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句:“勺子我用过,不好吧。” 周敛没说话,将长方形餐盘中的小菜碟拿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盘中轻轻划了一下。 余寻将头往他那边凑近了些,看清餐盘上印着的十个大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行吧,真是他格局小了。 虽然余寻心里依旧不想,但谁能在看了那句话之后还好意思浪费啊! 他现在改口说自己喜欢吃想吃爱吃还来得及吗? 想归想,余寻手上还是不情不愿的用勺子将那一小堆黄豆拨到周敛碗里。 “你明天去吗?”周敛又问。 “去哪儿?”余寻还陷在一种诡异的的别扭中,没反应过来。 第9章 “相亲。” 说起这件事,余寻也有些头疼。 其实按他对王焕璋夫妇的了解,他就算跟他们直说了,也不会影响大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像不敢跟宋乔星说怕传到他爸妈耳中的那种风险。 问题出在王焕璋的一句无心之谈。 有一次王焕璋接诊了一个在情事中严重受伤的男人,过后跟余寻描述病情的夸张程度时随口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两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做得下去”。 尽管他并没有对患者做出任何区别对待或是露出鄙夷一类的神色,他关注的重点只是夸张的伤势。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余寻知道他尊重,但心底里大概不认同。 他倒不是需要他人认同,只是习惯性地比较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也没特意去说。 余寻小小纠结了一会儿,发现周敛直直地盯着他,好像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果然八卦也是人类的本质? “应该会去,毕竟也不小了。”余寻回想起先前被拆穿的尴尬,总感觉自己的回答带着点儿找补的味道。 “嗯。”周敛回了一个单音节后开始大口扒饭,没了下文。 什么意思。 自己在淋雨,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去找伞? “伯母情况怎么样了?”余寻海纳百川,主动找话。 “已经稳定了,上周出的icu,还要再住院休养观察一两个月。” “那就好,”余寻顿了顿,问:“她在心外科哪个病房?” 他跟周敛同学一场,他母亲又正好在他们医院,怎么也该过去看望一番。住院部跟他们这边没隔几栋楼,其实他吃完饭就能跟周敛一块过去,不过一是医院里买不到果篮,二是他并不想跟周敛一起去。 “1008。” 余寻点头,接着找话:“那你今天来找我是?” 周敛吃起饭来也不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像急着吃完要赶去网吧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网瘾少年。 他闻言举着筷子停顿两秒,才说:“心理医生说让我多接触一下障碍之前的人和事,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在印城,刚好最近公司在策划一个校园逃生类的游戏,所以想来问你周末能不能带我去你之前的大学逛逛,我顺便去调研取景。” 说实话,余寻是想拒绝的,他宁愿去和陌生人相亲,也不想带周敛去逛自己曾经的校园。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周敛虽然外貌上俨然还有七八分当初那个张扬少年的模样,但性子跟以前比起来,实在是黯然太多,话变得很少,偶尔笑起来也总是一副似是而非,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 说一点儿也不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是假的。 他之所以什么也不多问,刻意跟周敛保持着距离,是因为真的不想再尝一遍暗恋和被拒的滋味。 明明知道没有什么可能,余光,耳朵还有心脏却总是不受大脑控制,偷偷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跑。想念永远落不到实处,盛大得能将人淹没的情意,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回应。 哪怕是在后来每一个梦见他的梦中,结尾时,他也从来没有抓住过他的一片衣角。 余寻沉默了一会儿,周敛已经把饭菜吃完了,一粒米没剩。他抽了张纸干脆利落地擦过嘴,趁热打铁:“明天先和我去学校吧,改天再去相亲,可以吗,余医生?” 尾音微微上扬,那两个早已听过成千上万遍的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总会带给余寻一种轻飘飘的像心虚一样的感觉。 而且他说过,他以前喜欢周敛的声音。 所以他一时不慎被蛊惑到,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尽管当天晚上失眠到一点多,但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七点的闹钟还差三分钟才响。 他跟周敛约好十二点在印大校门口见。 由于余寻不知道跟学校同方向的一个古镇今天有明星来录节目,依旧选择地铁出行,所以等他排队乘上车赶到时迟到了近二十分钟。 周敛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的校碑石旁边。 他敞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高领外套,内搭一件白t,下半身配的深色运动裤和运动鞋,一只手抓着一瓶矿泉水垂在身侧,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衣兜里,站在一众进进出出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中间毫不违和。 这身装扮实在太像他们高中的校服,恍然间余寻真有一种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错觉。 余寻自己就有一米八的净身高,而周敛比他还要高一些,加上人又长得好,一个人独自站在那儿,频频引人侧目。 同一站下车的人基本都是要进学校的,他隐在人群中,走到周敛附近时才错身挤出来,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向他解释:“抱歉,临镇今天有明星来录节目,乘地铁的人太多,所以来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迟到后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出乎周敛意料,周敛站在原地没有动,隔空看着他。 周敛这样看他,别人就会看他们,两种目光都让余寻如芒在背。 他不得不走近一步,状似轻松地问:“怎么,我衣服上沾东西了?” 周敛跟他并肩往校内走,摇头说:“没,就是很少看见你穿常服,挺帅的。” 因为是来学校,余寻今天也穿得很有朝气,浅色卫衣和宽松牛仔。 努力忽略掉后半句,余寻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他从小遵规守纪,每个阶段的校服都要比其他同学多买两套,在学校里只有开学报名那天他不会穿校服去。 这段时间他跟周敛每次见面时,也套着白大褂。 余寻不动声色跟他拉开一点距离,有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问:“你需要取哪些景?” “到处逛逛,也不光是取景,还可以收集剧情素材什么的。” “好。”余寻想了想,说:“那先去图书馆?” 周敛不置可否,问:“你吃午饭了吗?” 余寻一愣,周敛不会是还等着他一起吃午饭吧? “我吃了才出来的,你还没吃?” “嗯。”周敛轻轻一笑,“起晚了。” 余寻松口气,是他自作多情就好,“那先去食堂吧。” 两人来到食堂,外面的广场上停着一辆爱心献血车,车后的两棵林荫树上还拉了横幅,写着‘青春接力,热血印大’几个大字。 余寻心想跟进去光看着周敛吃饭怪别扭的,而且他上一次献血已经是去年,就停下来跟他说:“你去吃吧,窗口可以扫码支付,我献个血等你。” “好。”周敛说着把没开封的水递给他。 献血前半小时多喝水可以扩充血容量,于是余寻接了过来。 扫码登记,量体温血压,按压恢复,一个个步骤走下来,反而是吃完饭的周敛在等他。 明明是带人来调研的,结果还没开始就先让人等了他两次,余寻怪不好意思的。 他僵着左臂不太敢动,开口道:“北区这边我也不是很熟,但大致知道教学楼,篮球场都在哪,你要逛吗?” 周敛将手机放回衣兜,说:“逛逛吧。” 余寻刚刚休息的时候看见他拍了两张照片,当然,不是拍他。 两人在北校区四处逛了一圈后,余寻从出门时就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不少。 他发现周敛虽然话很少,爱沉默,但并不是冷场的那种,似乎只是与表达相比,他更宁愿倾听。 每当余寻不知道继续聊什么比较合适的时候,他都会主动问一些问题,例如为什么人工湖上的断桥不修,图书馆外为什么要扎稻草人,博学楼一楼为什么通不到每一个教室等等。 对于余寻的工作及私生活,他并没有过多打听。 似乎他确实只是为了调研和散心而来,余寻渐渐适应的同时,还有一些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的失落。 囫囵逛完北校区后,为了避免再次陷入一问三不知的窘境,余寻主动提出带周敛去医学院。 医学院独立在东区,步行过去很远,需要搭校车,周末候车出行的人较多,要排队。 印大的校车类似旅游观光车,两侧都可以上,一共四排,每排能坐四个人,加上副驾驶位一共可以坐十七个人。 轮到他们上车时,正好能坐上最后两个位置,周敛先一步上去把最左侧的位置留给余寻,结果余寻正要上车时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叫住了他的名字。 “余寻!” “严奕?”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他愣着没上车开始按喇叭催促,于是余寻只好匆匆让开,跟周敛说:“你在终点等我,我坐下一辆。” 周敛撑了撑手似乎是想下来,但身后排队的一个男生听了他的话后已经利索地跳了上去。 小绿车扬长而去,余寻转身看着向他小跑过来的人——继周敛之后,他这些年唯一对之有过好感的那位学长。 第8章 余寻研二的时候,祖父母辈仅剩的外婆也去世了。 第10章 说起来,他们家也称得上是书香人家,余寻外婆也是老师,年轻时在a市一个宁静悠远的小镇教小学语文。外公的职业虽然与教育无关,但他酷爱书法,自练成才。 余寻从小到大的每一个寒暑假,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那个小镇。 读外婆收藏的诗集,去镇外的田野间摘橘子采草莓,春节时跟外公和其他业余书法家去广场免费给居民们写春联...... 偶尔偷懒窝在摇椅上看一整天的电影电视,也不会受到半句指责。 而且,外婆还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过男生的人。 亲人离世的打击,就业的压力,还有自身性格所致在竞争中遭受的挫折,他那段时间过得很消沉。 参加完葬礼回校,他在一场研讨会上偶然认识了高他一届的严奕,严奕也是a市人,跟余寻算半个老乡。 严奕成绩优异,外形出众,为人又热情主动,平易近人,在他们医学院是十分抢手的存在。 余寻当时身陷低谷,严奕又因为他们是老乡而对他格外照顾,再加上......周敛的电话已经成了空号,余寻彻底断了念想,于是难免对人生出了好感。 可惜他命犯桃花,没等他想清楚那种好感到底是不是喜欢,一天晚上严奕突然发了个“宝宝”给他,一分钟后又撤回说发错,他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后面余寻研究生毕业后考去了医院,而严奕继续留在学校读博任教,算起来,两人也差不多有一两年没联系了。 “你怎么来学校了?”严奕穿着一件蓝色的温莎领衬衫以及西裤和皮鞋,绅士感十足。 “带一个朋友来逛逛,你呢?”余寻笑着回答。 “最近在准备投一篇sci,来学校查点资料,你朋友呢,还没来吗?” 余寻想起周敛那个下车的动作,心里浮起难以名状的情绪,“他刚坐上一辆校车先去东区了,你也是去医学院?” “嗯,我搭地铁来的,要害你跟我重新排队了。”严奕笑道。 “没事。”余寻笑着跟他往队伍最后头走,“听说你博士毕业后就留在学校任教了,你教的什么?” “目前教病理学,还以为当大学老师很轻松,没想到也常常没周末,你呢,平时忙吗?” 余寻看着马路上前后开来两辆小绿车,回道:“还行。” 谈话间他们挨着坐上了第二辆校车,从北区到东区大概要开八九分钟,车上两人又低声聊了几句近况和几个同学的现状。 车还没到终点余寻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周敛,他微微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盯着地面,时不时抬眸往车子行来这边看一眼。 余寻也不知道生出了怎样的错觉,花了一个早上平复下来的心又乱了起来。 司机一个漂亮的转弯加急刹,把车上的人都甩了一下,余寻左边的人因为惯性撞到他身上,激得他臂弯一阵刺痛。他也撞上右侧的严奕,下意识隔着衣料抓住他的手臂找回平衡。 两人刚下车,周敛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这就是我那位朋友,周敛。”余寻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学长,严奕。” “你好。”严奕先礼貌跟他打招呼。 周敛却只是点了点头。 余寻偷偷打量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明朗。 自己又让他等了一次。 肯定是周敛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余寻心虚地滑了下喉咙,赶紧对严奕道:“你先去忙吧,等你期刊发过了,我们再找个时间出去聚聚。” 他说的我们包括刚刚他们在车上提起的两位好友。 “我那个还早,你晚上有空的话,今天就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严奕并没有将周敛的举动放在心上,转身对余寻说道。 “我们过来取景调研,不知道逛到几点,还是改天吧。”余寻说。 “行。”严奕也不强求,“你们要是逛累了可以来我办公室坐会儿,在广济楼三楼第二间。” “好,那你先去忙。” 严奕走后,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直到余寻觉得气氛开始变得凝重,才开口解释:“没想到会突然遇见,他是我读研时认识的学长,又和我是老乡,当初帮了我挺多忙的。” “嗯。”周敛盯着他手里的半瓶水,声音和语气跟他们之前交谈时没什么两样,“我喝点水。” 余寻一时忘了,如今的周敛跟他记忆里的周敛判若两人,本来就不爱说话,他还做多余的解释。 不对,就算周敛没变化,他也不需要这么心虚地解释吧? 还有周敛刚才对严奕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淡,上次向他介绍王焕璋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虽然以严奕和王焕璋的性格并不会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他们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他总是这样,很难交到朋友吧? 到底有没有因为自己刚刚丢下他生气呢。 余寻想着,没注意,顺着他的话将剩下的小半瓶水递过去,等人喝完了递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喝过。 瓶中就剩一点儿,反正他刚刚都喝过了,余寻干脆说:“还有一两口,你直接喝了吧,正好前面有垃圾箱。” 周敛将水瓶收回去,好奇问道:“你有洁癖?” 余寻还真不是因为洁癖,换成其他人,他就算会不适,也不会表现出来。可周敛跟毕竟别人不太一样,一瓶水两个人这样喝来喝去的,肯定会有些不好的联想。 “也不是洁癖,可能是因为职业习惯,对吃的东西比较在意。”余寻随便扯了个借口。 周敛没再多说什么,重新拧开瓶盖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他们沿着校园干道绕过几栋宿舍楼,来到一处接连着树林的大草坪上,入目的人骤然多起来。 远远望去,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穿过这片草坪尽头依旧蓊郁的树群,就是医学院的教学楼,所以大概是院里在办什么活动。 两人往那边刚走没两步,一个扛着模型假人的女生从他们身旁匆匆越过,甩下了一条胳膊。 余寻确认了那个女生走的方向,弯腰捡起硅胶胳膊,捏了捏,笑着跟周敛说:“很逼真的,你要不要摸一摸?” 周敛闻言伸出食指在假臂上戳了两下,随即又在余寻露出的手腕上轻轻按了按,嘴角噙着一点儿笑,“确实挺像的。” 余寻快速收回手,往那个女生的方向走,“嗯,那什么,我们先去把这个还了吧。” 他们刚走到人堆前,那个女生就找了出来。 “啊,在这里!”女生跑到他们面前,笑着解释:“不好意思,这个是我掉的。” 余寻把假臂还她,教给她一个小技巧,“下次扛模型的时候把手臂搭到肩膀前面,不容易掉。” “谢谢。”女生接过,听他这么说,好奇问道:“你也是医学院的吗?是学长还是老师?” “我是医学院毕业的,跟同学回来逛逛,你们在举行什么活动吗?” 女生听了有点小遗憾,还想着要是学院的老师说不定可以去选修他的课呢,毕竟听这么帅的老师讲课,哪怕听睡着了,都不会做噩梦! 她顺着余寻的话扫了一眼周敛,更遗憾,自己怎么不早出生几年! “对,下个月是我们学院建院七十周年,大家在临床模拟,彩排预选节目,学长到时候有空可以来玩啊。” 女生说着突然听见队友在叫她名字,她用那只假臂对余寻做了个拜拜的动作,“我先走啦,我们的节目是木乃伊大战植物人,你们感兴趣可以过来看哦,拜拜。” 女生跑开后,余寻问周敛:“要去看吗?” 周敛摇头,往旁边另一个人堆走,问:“他们搓面粉干什么?” 余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两个男生正在一张长方形桌子上的两个面盘里快速搓着一些白色粉末,解释说:“应该是在搓药粉,板蓝根或黄连素之类的,一种剂型制法,等加了药剂就会变色。” 他们一个一个参观过去,给各种模型扎针,手术,急救,护理,什么都有,还有来搞笑的同学给假人模型上演哭丧的,遇上周敛看不懂的,余寻就认真跟他解释。 周遭穿着各类制服拿着不同道具跑来跑去的学生,拍照录视频嬉笑不止的围观者,天公也作美,恰到好处的阳光洒满草坪,跟一片片欢声笑语相得益彰。 一一看下来,两人已经穿过了草坪,来到医学院教学楼后面的树群下。 在一棵棵树冠茂密的常青树下,时不时有一两个飞跑着从教学楼那边过来的学生,隔一会儿后又有草坪这侧的学生明明进树林之前都还缓步走着,结果刚入树林就开始拔足狂奔。 周敛不解,问余寻:“他们跑什么?” 余寻盯着那片葱茏的绿色,不好的记忆立马浮现,他没有直接告诉周敛,而是带着点儿无奈地笑意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敛看他一眼,不为所动。 第11章 余寻见他没动,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不敢吗?” 周敛神情微动,说:“那我去看看。” 随后漫步走进了树林。 余寻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发展对又不对。正常不是应该回‘这有什么不敢’的吗? 其实他也不是想整蛊周敛,周敛只要走到林子入口处往地面上仔细看一眼就知道了,但他没想到周敛真的散步似地‘进去’看了。 于是余寻看见他走着走着突然一顿,然后蹙眉神情凝重地快步走回来,停在余寻对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余寻盯着他肩头的鸟类排泄物,心想周敛今天出门真该看看黄历的,这种概率事件也能落到他身上。 “你怎么真进去。” 周敛略显无辜地眨眨眼,“你让我进去的。” 余寻理亏,四下环望一圈,朝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女生走去,边走边说:“我去要点纸巾来。” 两个女生比年少时的余寻还害羞,余寻说只要两张就行了,但她们坚持把还剩大半包的手帕纸连同包装袋一起慷慨相赠。 纸巾品牌是十多年的老牌子,余寻初中时就开始用的这款。他握着纸巾,盯着包装袋上熟悉的商标和花纹,记忆的开关仿佛突然找回了丢失已久的钥匙,锁着与周敛相关回忆的大门轰然开启。 第9章 那会儿距他们第一次短暂的交谈后,应该又过了两三周,余寻已经跟班上超过一半的同学说过话。但也许是因为那次漏听大半节课的教训,他会下意识地跟周敛保持一定的距离。 a市那年入秋早,雨天也多,大家早早地就穿上了校服外套。 那天的天空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但雨一直没有落下来,所以下午第一节体育课他们正常去操场上。 运动出汗,不少活泼好动的同学都纷纷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扔在花坛,草坪或树枝上。 课后余寻去操场旁边的校内小卖部里挑选了几样续用的文具,出来时看见周敛抱着篮球,穿着一件背部印着某球星的短袖,在一棵老干嶙峋的杨柳树下弯腰单手撑着膝盖不知道在看什么。 余寻如果走过去,一定会从他身边经过。 于是他又折回小卖部,装模作样地挑选了一包手帕纸。 操场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课间又只有十分钟,周围已经没几个学生了,余寻也不想迟到。不过还好,等他结完账出来时正好看见大步离开的周敛,以及他背上飘逸投篮的球星。 他还没走近那棵树,远远地就看见一圈圈倒插着的啤酒瓶围起来的树坛上散着一件校服。 想起周敛刚才的举动和他穿着短袖离开的样子,余寻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莫非校服上掉鸟屎了? 他捏捏口袋里的手帕纸,心想擦干净回家洗洗不就好了,就这样扔了多浪费。 明明不关他的事,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要是上面真的掉鸟屎了自己是不是打算帮他擦掉,就已经来到树下,弯腰凑近校服检查起来。 树坛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草,衣服很干净,黑白分明,没有泥渍,也没有鸟屎,只有衣袖上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墨线。 应该是在课桌上趴着睡觉时被写字笔划的。 看了一圈余寻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等他伸手要去抓衣服时才发现黑色的衣摆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在移动的黑线。 这棵杨柳已经开始颓败,树上的蚂蚁正在搬家。 毫无缘由的,余寻的心跳频率又开始不正常。 上一次,向来认真听讲的他因为周敛漏听了半节课。 第二次,他因为周敛,破天荒的迟到了。 草坪上短短的几步路,余寻却仿佛走过好长一段距离。 因为位置靠后,周敛自己不方便擦,所以余寻站到他面前,扯起他肩上的一块衣服,低头帮他擦掉。 擦完后他抬起头说:“只能先这样了。” 说完才意识到他站得太近,近到能看清周敛沉沉的黑眸中自己的虚影,近到说不定他呼出的鼻息都能扫到周敛脸上。 近在咫尺。 却又远在天边。 余寻僵了一会儿,还是周敛先后退两步,神情如常,语气也很平静:“你以前被砸过吗?” “嗯。”余寻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过我比你幸运,背包替我挡了一劫。” 余寻转开视线正好转到刚才借他纸巾的那两个女生身上,而对方似乎也正在看他们,双双飞快的别开头,笑着在议论什么。 余寻直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一时的纵横不代表他们会一直交错,他需要做点什么或不做什么来让生活尽早回归正轨。 而且,周敛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给他塞过的那封情书? 他那时候写了些什么来着? 余寻灵光一现,想到了也许可以不用再见到周敛的办法。 “对了,高庆也在印城,我记得你们高中好像玩得挺好,你有他联系方式吗,他现在是高中体育老师,平时还挺闲的,闲得我有时候都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当老师。”余寻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不自然,想到后就一口气说了出来。 高庆是余寻高二学年的同桌,但他跟周敛不只是玩得挺好,而是死党,初中开始就是死党。 但后面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两人好像也是高中毕业后就分道扬镳了,平时他们聚会时高庆甚至几乎从不提起他。 如果是有什么误会,他们能解开重新交好的话,就能让高庆陪着他进行怀旧疗法。 否则,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正在经历心理和身体的双重疾病,他又恰好能帮上忙,余寻怎么忍心置之不理。 就算是出于他过甚的同理心,他也拒绝不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懂了余寻的暗示,还是单纯因为他提到高庆,周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说:“没有。” 余寻见了心里又不是滋味,于是也不说给他联系方式,只提议道:“那有空我把他叫出来大家一起聚聚?正好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好。”周敛倒没有拒绝,语气也还算正常。 说是心理医生建议他多找旧友,但关于他心理治疗方面的具体情况,周敛半句没提,余寻也不方便打听,而关于他们过去的共同回忆,又实在稀少。 所以一天下来,两人聊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除了余寻给他擦衣服时单方面出的一点小状况,他们相处得倒确实很像经久重逢的老同学,从半生不熟,到不生不熟。 他们逛完回去的时候也赶上追星群众打道回府,于是余寻没有拒绝周敛说送他的提议。 可能因为徒步逛了半天,两人都有些疲惫,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有导航男声时不时的提醒。 快到余寻小区时周敛才开口问他:“你明天有空吗?” 余寻听了,由于跟周敛独处于窄小空间而略显僵直的背变得更僵。 今天还没分开呢,明天就还想再见吗。 可惜他明天没空。 不是,还好他明天没空。 “马上放国庆假,今早有同事找我调了班,所以明天要去医院。”他假期没什么出游计划,休哪几天都可以。 “你明天有事?要不我打电话问问高庆?”余寻补充。 “没事,随便问问,我明天也要上班。” “嗯。”余寻皱着眉头再看了一眼前面那辆屁股上贴着耳聋,实习,眼瞎三标牌的汽车,觉得周敛随便问问也没什么奇怪的。 随后他又莫名想到周敛不会是想打探他明天会不会去相亲吧! 至于这么眼红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没话说的时候胡思乱想也是余寻的某种防御机制。 余寻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正好碰上穿着睡衣出来买零食的宋乔星。 “余寻!”宋乔星也一眼看见他。 宋乔星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引人注目,哒哒哒跑过来,将重重的超市购物袋塞到余寻手里,好奇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两人到底只是同居的表兄妹,没到事事报备的地步,而且昨天宋乔星半夜三更才回来,今早余寻出门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 “跟同学回了趟学校。”余寻模棱两可地说。 “哦。”宋乔星歪歪头,朝车内瞥了一眼,正好周敛也摇下车窗看过来,于是余寻看见宋乔星突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瞪着双眼,微张着唇。 “干嘛?”余寻疑惑。 “他...他...他...” 宋乔星一连三个他配上见鬼的表情,让余寻以为他身后的周敛被陨石砸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周敛好好的,正在解安全带,好像准备下车。 宋乔星夜看见了,忙说完后半句:“他好帅啊!哈哈哈...” 余寻狐疑地盯着她,他知道周敛很帅,也知道宋乔星很花痴,但花痴成这样,太夸张。 第12章 周敛绕了过来,问余寻:“她是?” “我是他表妹,宋乔星。”宋乔星收起刚刚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背着手抢答。 还好这会儿进进出出的人多,周围打扮潮流的帅男靓女也不少,他们没有特别引人注目。 周敛不像先前对王焕璋和严奕那般冷淡,而是浅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 别说,怀旧疗法还真有效,才半天下来就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了。 “你也好,你...你吃零食吗?”宋乔星目不转睛地盯着人问。 周敛看一眼余寻手里提的一大袋零食,礼貌道:“不了,刚吃过饭。” 他们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才出来的。 “那你要上去喝个茶什么的吗?”宋乔星热情不减。 余寻在旁边插不上话,并且有被宋乔星的反常行为惊到。 难道她对周敛一见钟情了? 然后还要缠着自己给他们做媒? 余寻听过不少宋乔星各种时期对人一见钟情,而后穷追不舍直至成功的真实案例。 周敛探寻似的望向余寻,似乎真的想上去喝茶的样子。 “有点晚了,明天他还要上班,下次吧。”余寻下意识拒绝。 “确实,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那就下次吧。”宋乔星倒不怎么失望。 周敛没多说什么,跟两人道别离开。 进了小区后,宋乔星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居然还有联系吗?我都不知道。” 余寻纳罕:“你认识他?” 宋乔星虽然跟他们念的同一所高中,但正好小三届,应该没见过周敛才是。 “不认识,但我看过你们班的集体照,你们是高中同学嘛,后面我还问过你他念的什么大学,你说不知道,你没印象了?” “没印象。” 余寻高二的时候因为户口问题转学到a市,住在小姨家,跟宋乔星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过两年。 那时候比他小三届,估计刚情窦初开的宋乔星总喜欢在余寻给她辅导功课时,拿着他们班的集体照用他跟其他女生玩连连看。 不过,跟周敛有关的事,他都忘了,宋乔星为什么还记得? “你什么时候问过?”余寻摁好电梯楼层。 宋乔星回想了一下,说:“我高二的时候,在企鹅上问的。” 难怪他没印象,宋乔星发消息习惯一句话拆成几个词说,还伴随着很多表情包,任何人都记不住那样庞大的聊天记录。 “你怎么高二了还记得他?” 难道是初中只看过照片就心动了?虽然那张余寻曾经也拿出来看过很多次的秋游合照确实把周敛拍得挺帅,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宋乔星熟练地输入密码推开门进屋,说:“因为我读高中那会儿他在二中还很出名,听说当初我们那一片的学校,打架前先约法三章的良好作风,就是他带起来的?” 周敛高中经常跟人打架的事余寻倒还有印象,因为他亲自撞见过不止一次。 两人进屋后坐在沙发上吃零食聊了会儿,余寻简单讲了下周敛挂到他的号,然后请他帮忙去学校取景的事。 宋乔星听完,颇为期待地说:“下次你们还一起出去的话,也叫上我呗。” 余寻剥橘子的手一顿,决定还是问个清楚:“你想追他?” “啊?”宋乔星也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双手抱着靠枕揉了两下,别开视线底气不足地说:“当然没有,不过他有对象了吗?” 她突然降下去的音量和闪躲的眼神让人很难相信她的话。 考虑到周敛的特殊情况,以及他真的不想当这个月老,余寻心虚地说:“好像有了。” “哦。”宋乔星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站起来说:“我回屋画画了,对了,你明天有空的时候给我写几个字吧。” 余寻自然答应:“好。” 宋乔星还有个副业,是一位小博主,好像是在网上更一些自己画的漫画,偶尔会让余寻帮忙手写封面文字什么的。 她只向余寻炫耀过她的号有好几万粉丝,但没告诉他网名和平台。 当晚入睡前余寻回想起很多高中时的事,后续绵长的梦境还帮他补齐了许多遗忘的细节。 第10章 余寻第一次知道周敛跟人打架依旧是在高二的那个雨季。 那天早上上学时,周敛和高庆直到第一节课都过了大半才姗姗来迟。两人进教室时周敛走在前面,校服脏兮兮的,脸上还挂了彩。 下课后,好奇的人还没来得及围上去,他俩又先一步被班主任叫走,上课时才放回来。 好不容易又熬过一节课,与他们混得熟的几个人才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情况,你俩这是跟谁干架了?”有人问。 “不是我俩,是他。”高庆站起来靠在窗户上跟人说话,“很巧,又是十二班的丁彪。” “怎么打起来的,你就在旁边看戏啊?”其中唯一的一个女生说,“也不知道拉一下,给周敛都打破相了,啧。” “我是那种人吗?只不过跟那傻逼一起的傻逼以为我要上去帮忙,狗皮膏药一样扒着我。”高庆无语的声音从余寻头顶传来。 “在哪里打的。” “校门口早餐摊边上。” “我去,疯了吧,教导主任天天搁那儿抓迟到的,顶风作案啊。” “怎么打起来的,不会是为了抢最后一张扣肉饼吧。”有人开玩笑。 周敛可能是被打又被罚了,心情不怎么好,一直没开口,都是高庆在说。 高庆想起来,也有点一言难尽,别扭道:“为了...女生。” 两人昨天晚上熬夜开黑打游戏,今早都起迟了,在校门口外撞见的时候,想着反正迟到了,干脆吃个早餐再进去,结果等炒饭的时候看见同样迟到的丁彪两人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有说有笑的经过。 然后周敛就拦上去,跟那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丁彪就动手了。 余寻听高庆说为了女生时,心里突然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你说什么了?” “哪个女生,你喜欢人家?”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问周敛。 隔了一会儿,余寻才听到周敛说:“让她别跟丁彪走一起。我妹的同学,我不喜欢她,别乱传。” “那你这不是故意坏人好事嘛,丁彪要是真喜欢那妹子,到时候追不到人的话,估计跟你没完。” “就是,换我我也忍不了,丢什么也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丢面子啊!” “他高一的时候为啥跟丁彪干架来着?” “那傻逼拿烟头烫流浪猫。” 大家七嘴八舌嗡嗡嗡地议论着,但余寻心上的蚊子飞走了。 “哎,以后要是真干起来了,群里叫一声吧。” 丁彪是他们学校出了名的校霸,身边喽啰很多,听说他爸妈身份都很硬,他平时没少跟人打架,但最后基本都是小惩为戒。 大家的直觉很敏锐,一周后丁彪果然因为表白被拒而找上周敛。 那天下午是周六,不用上晚自习,放学后余寻留下来做完值日,又在教室里补了一个课上没听懂的疑点,然后才收拾东西回家。 在学校和他小姨家之间的路上,有一栋停工楼盘,那个方向的同学大多都爱从大楼正中间穿过抄近路,余寻也不例外。 除了上下学的高峰期,大楼里没什么人,所以余寻进楼前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其中有一道声音微沉而散漫,是周敛。 他停在楼外没进去,听见有人不耐烦地问:“你叫的人呢,什么时候到?” 周敛回:“网吧去了,叫不来。” 对方一阵沉默。 “以多欺少也没意思,你挑一个吧。” 余寻闻言偷偷往里面看一眼,发现对方有三个人,个子和块头都不小,说话的那个就是丁彪,因为教室在同一层楼,他又很高调,余寻也认识。 周敛想了一会儿,才说:“今天不打行不行?” 丁彪听到这话,挑衅道:“怎么?怂了?怂了就求你爹我一声,以后看见我绕远点,也别再跟楚优优说话。” “不是。”周敛说。 “那为什么不打?” “今晚回家想打别的,怕伤到手没力气。” “......” 周敛见对方不说话,晃了下手腕,淡淡地补充一句:“理解下?” 过了几秒,余寻大概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阵热意涌上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鞋底和地面的沙粒摩擦,发出不小的声响。 里面几人听到声音退到窗边,透过大大的窗框看见他。 其中一人干咳一声,问:“还打吗?” 丁彪骂了一声,语调怪异:“还打个鸡......毛啊,改天吧!” 丁彪几人先离开后,余寻走进去,大楼里就剩他和周敛。 第13章 落日的余晖透过敞口照进来,拉出一个平行四边形,将两人框在里面。 周敛盯着他,不,瞪着他,半天才干巴巴道:“我说的是打游戏。” 余寻偷听在先,只好任他瞪,也干着嗓子说:“嗯,你们上次不是在校门口直接打起来了,今天怎么...变理智了。” 周敛估计是没料到余寻这样的三好学生会好奇打架的事,浸了墨汁一样的黑眸里浮现出一抹意外:“我不想打,他们追不上我。” 余寻这才注意到他领口的衣服湿哒哒的,脖颈上还挂着莹莹的汗珠。 “哦。”余寻吞咽了一下,也许是因为紧张,但出口的语气很冷静:“你们家也在这边?” 开学这几周以来,他从没在上下学路上碰见过周敛。 周敛捡起脚边的书包,三两下拍掉沾上的细沙,挎上右肩,像是不想再跟他说话,冷硬地哼出一个“嗯”字,抬脚扬长而去。 余寻总不能因为他不爽就绕路走,站了几秒后也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那次算得上是他们唯一一次放学一起回家。 两三天后,余寻上学路上拐进一家新开的文具店买笔记本,但翻遍了货架都没找到他习惯用的纯空白活页笔记本, 于是他询问了在收银台后整理东西的老板娘。 年轻的老板娘起身走出来,拍拍手笑着说:“有,在后间的仓库,我去找,你帮我看一下小孩,别让她跑出去。” 余寻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个一岁出头,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惧生,跟着妈妈从柜台后走出来,看见余寻,就不再走了,停在原地,兴高采烈地用萌萌的声音对他“汪”了一声。 余寻愣了下,笑着对她说:“你好呀。” 小女孩明显还不会说话,只是又“汪”了一声。 这时候又有顾客进来,余寻站在一排货架后,看见进来的人是一手抄在裤兜里,一手拿着白馒头的周敛。 小女孩看见周敛,改变目标,踉跄着朝他跑了两小步,“汪!” 周敛左右环顾,没看见人,皱了皱眉。 小女孩拍拍手,继续:“汪!” 周敛:“......汪?” 小女孩:“汪汪汪......” 躲在架子后没出声的余寻:“......” 就,挺可爱的。 他说的是小朋友。 “找到了。” 老板娘抱着一摞崭新的笔记本出来,抽出一本递给余寻看,“但只有这一个封面的,你喜欢吗?” “呃...喜欢。”余寻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往外走给老板娘让路,“谢谢。” 而周敛看见他从架子后走出来,刚刚对小女孩摆出来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依旧瞪了他一眼,然后什么也没买就转身走了。 余寻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和忐忑。 难道是因为学狗叫被自己听见恼羞成怒了? 周敛不会哪天也想揍他吧? 可他这次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 次日,第一次月考成绩全出了,余寻以几分的优势拿下了班级第一。 于是一下子多出好多同学来找他问题目或学习方法,余寻来者不拒,再基础简单的题目都会耐心解答。 那天是个雨天,不用去做早操,有二十分钟课间休息,但余寻没有。 他跟班长讲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两种解题方法后,又有一个之前没说过话的女生来到他课桌旁。 余寻转头没看见她带卷子,正想拿出自己的卷子问她要讲哪道题,女生开口了。 “同学,我喜欢你,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她说得很大声,清脆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激起一圈涟漪,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散去,连带着给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同学们消了音。 余寻小学四年级就收到过情书,初一就有女生约他到静谧的小树林跟他告过白,但当着别人的面被告白,还是第一次。 每当遇上这种毫无准备的第一次,他就会有些不知所措。 加上他刚转学过来不久,还不知道女生的性格,也没想过对方既然敢当众向他表白,自然也不怕被拒绝。他只记得转学过来之前有个女生被他拒绝后趴在课桌上哭了一下午。 他会生出内疚感。 所以他一时僵住,脑子像许久没用已经生锈的机器,缓慢艰涩地转动,思考拒绝的措辞。 班上除了已经深入梦乡的同学,基本都在围观。 于是余寻更加紧张,像是突然患上失语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头短发的女生也不着急,就站在那儿看着他,等他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观的同学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余寻还没开口,一道声音先拯救了他。 “田萧,你上学期不是还在追周敛嘛,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是周敛同桌戴向东的声音。 大部分同学的视线都向后方转去,包括田萧,余寻短暂地松口气。 “他当时不是拒绝我了吗,想吃回头草啊,晚了。而且我当时只是想让他帮我上分而已,其实不喜欢他的。”田萧说着向余寻解释。 “那你现在是想让第一名帮你包作业?”周敛也说话了。 田萧噎了一下,说:“当然不是!我觉得你长得帅,性格又好,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考虑一下呗,余同学。” 余寻也反应过来,田萧大概真的是如周敛所说的那样,只是奔着他第一名的头衔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敛,发现对方也正不满地看着他,于是赶紧拒绝:“抱歉,我还不想谈恋爱”。 田萧心有不甘,追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谈?” “高中阶段应该都不会,而且我爸妈都是老师,我课后学习任务很多,也没有时间谈。” 余寻想的是趁这个机会表明自己态度,兴许能减少一些桃花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爸妈都是老师后,有好几束目光突然从后排扫到了前排的某个位置上。 田萧倒没看向别处,但也突然蹙起眉,抿了抿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那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两次的意外偷听,和莫名其妙成了周敛的情敌,让余寻觉得周敛一开始应该是讨厌他的。讨厌这个词有点重,但看他不爽肯定是有的。 余寻从小因为成绩品德外貌兼优而没少被各科老师偏爱,不过他性格低调温和,在同学间虽然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十个里至少也有七八个不会讨厌他。 但没想到他第一次喜欢上别人,就这么不巧,被人反感上。 没错,作为一名优秀生,余寻没花多久就已经证完了自己喜欢上周敛的这道题。 第11章 冤家易结不易解,距离余寻上次在停工大楼里撞见丁彪他们追着周敛要打架还没过去两周,有天十二班的人直接跑到他们教室窗外喊话周敛,约他星期天续架。 周敛外放着音乐在玩消消乐。 他同桌戴向东先替他意气应下,“行,到时候没去的是孙子!” 周敛划错了一颗青蛙头,闯关失败。 他退出游戏,问窗外的人,“为什么还要打,前几天不是打过了?” 又打架了?难怪前两天他看见周敛的手臂上贴了创可贴。 余寻默默地听着。 对方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干架那是流血不流泪的事儿,被他弄得像是多幼稚一样,嘲讽道:“你少装,楚优优把丁彪拉黑了,说要追你。背后长舌说人坏话就算了,还挖人墙角,人模狗样说的就是你。” “草!你上厕所没擦嘴?说话这么臭!”高庆也推开窗户骂道。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又是在学校,对方没多少气焰,扔下一句“这次不跟你玩虚的,到时候多叫几个人”,就离开了。 余寻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升旗的时候学校才通报了一个跟校外混混打架的同学,听说鼻梁都被打断了。 周敛鼻梁多好看,像直三角的斜边一样挺,打断怪可惜的。 但他没有开口劝周敛不要去的立场和机会。 那周六余寻爷爷生病住院,他请假回了一趟b市看望,星期天再回a市时已经来不及准时去上晚自习。 他提着顾老师给他和宋乔星买的营养品回小姨家时,在小区附近的一家便利店外看见丁彪买了一把水果刀,拿在手里开合几下后揣进衣兜里走了出来。 丁彪家就住附近,余寻经常在上下学路上看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余寻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他飞快奔上楼换好校服,抓起书包朝那栋停工大楼跑去。 周敛和丁彪果然在那里对峙。 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丁彪的手揣在衣兜里。 余寻缓了两口气,重步走进大楼,能感觉到两个人都一脸不善地盯着他,满脸写着让他赶紧路过别碍事的表情。 第14章 穿过堆着沙子和散着砖块的土坯水泥地时,余寻突然想起跟他爸一起看过的一则新闻。 两个中学生因为一些小矛盾意气用事,打架的时候一人失控连捅对方几刀,对方不幸去世,而他自己也因为故意杀人坐了几十年牢。 想着想着余寻已经穿过了大楼。 可不管是周敛被捅还是丁彪坐牢,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算了,周敛要讨厌他就讨厌吧。 余寻又折了回去。 顶着两人困惑的目光,余寻硬着头皮开口问周敛:“上周五布置的化学作业,英语作文,还有语文老师要的读后感,你都写了吗?” 周敛明显一愣,说:“没。” “我借你抄吧,今晚要交。”余寻说。 周敛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古怪地说:“哦。” “那走吧?”余寻话说得很轻松,但余光一直警惕地盯着丁彪的动作。 他试探着挪了挪步子,没想到周敛竟然真的跟着他往外走。 只不过他们刚走没两步,就被阴沉着脸的丁彪叫住:“等等!” 余寻转身看见丁彪朝他们走过来,下意识挡到周敛前面,心想他要是再靠近,就直接抓着人拔腿跑吧。 但丁彪只是凶狠地瞪了周敛一眼,然后对余寻说:“是不是《活着》的读后感?” “嗯。”余寻想起来两班好像是同一个语文老师。 “能不能借我也抄一份?” 丁彪想起那笑面虎语文老师和他们班那些把作业试卷捂得跟金疙瘩似的书呆子,没忍住问道。 他想着又扫了周敛一眼,凭什么这家伙就有人主动送作业给他抄? 又多一个憎恶他的理由。 余寻没料到这个走向,但能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是最好的,于是他说:“可以。” 丁彪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竟然对他露出一个笑来:“你跟他一个班是吧,那明早我来找你拿。” 余寻点头:“好。” 谈妥后,丁彪朝反方向离去。看样子是为了打这场架,早已做好了翘课的准备。 等人走远后,余寻吐出口气,松懈下绷紧的肩背,跟周敛解释:“我看见他买了把水果刀,就在校服衣兜里。” 周敛缓步跟在他身旁,听了倒没怎么意外,不咸不淡地说:“是吗,那谢了。” 余寻见他态度随意,没当回事的样子,心想自己可不是为了让他下次打架前也去买道具才和他说的,就又问:“你平时看新闻吗?” 周敛回:“不怎么看。” “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说是两个中学生打架......”余寻将那则报道简要概述一遍后,语重心长地说:“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四十多了,连公交都不会坐。” 周敛被含蓄地教育了一顿,没生气,也没像前两次那样不满地瞪他,只意味不明地说:“我知道了。” 余寻只是简单讲了下那个新闻,没有明说让周敛以后最好少打架什么的,但听到耳边传来那几个略显疏离的字,莫名有一种周敛听他话了错觉。 果然成绩好的就是有威信力! 从停工大楼到教室有好一段距离,他们又迟到了,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两人并肩走在徐徐晚风中,余寻从刚才那场危机中缓过来后又陷入了另一种紧张氛围。 如何跟暗恋的人相处这道题,他好像不会解。 周敛见他突然沉默下来,还加快了步子,好心提醒:“已经迟到了,不用这么赶。” 余寻根本没意识到到自己走得很快,闻言放慢速度,除了回一声“嗯”,依旧找不到话说。 他们平时聊的那些打架,游戏,球星,他几乎没怎么涉猎,而他平常看的诗集书法等周敛估计也不会感兴趣。 “化学作业我已经写了。”周敛大概是迟到惯了,闲适得跟饭后散步的大爷似的。 “噢。”余寻点头应声,没想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只需要借其他几个给我抄就行。”周敛偏头看他。 余寻刚才说的那些作业确实有,但都不用今晚交,而且他周六探病去了,一份没写,那番说辞只是借口,他没想到周敛真的打算借他作业去抄。 “我昨天回家了,还没来得及写。”他努力忽视掉身侧传来的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 “没事,你写完再给我。” 其实余寻从小到大没少借别人抄作业抄试卷,他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周,高庆不爱写的作业就已经是全抄他的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对别人抄他作业这件事生出点儿不愿来。 “作文和读后感老师可能会看出来。”他答应给丁彪的读后感是打算写两份的。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笑,余寻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感觉吹到脸上的夜风都是暖的。 “放心,不会一字不差地抄的。”周敛说。 余寻觉得周敛带笑的声音大概是附上了什么魔法,他一秒钟就妥协了:“那我写完给你。” 学校里栽了很多银杏树,周日没有学生值日,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地毯。 余寻出门时走得急,校服没有像平常那样规整的拉起来,偶尔一阵猛烈的秋风吹过,金箔般的叶片簌簌落在他们肩头,也吹起他们的衣摆,在空中交舞一瞬又迅速分离。 当晚余寻坐在教室提笔停顿许久,落笔时鬼使神差地把写了多年的行楷换成了正楷。 余寻虽然认清了自己的情感,但一开始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向周敛表白。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手机的主要功能还只是打电话,如今许多火爆的社交平台也还没问世,在他们白纸一样的那个年纪,余寻若不是课外读到不懂的诗词上网查询,也不会知道世上除了他父母之间的那种感情外,还存在其他的感情。 他并不想刷新周敛的认知给他带去任何困扰。 而且,作为一名遵规守纪的三好学生,他也没想过去违反校规早恋。 至少那时候真没想过。 所以,为了避免露馅,他依旧会有意无意地避着周敛,只在他留意不到的地方偷偷关注,暗中喜欢。 再加上两人全然不同的学习生活轨迹,因此他们之间疏远普通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天的事而更进一步。 唯一的变化是周敛时不时会找他借作业抄,而余寻因为把行楷换成了正楷,选择抄他作业的同学渐渐超过了选择抄女学委的。 至于丁彪,后续又向余寻借过一两次作业之后就没再找过他了,余寻也是很久之后才从高庆那里得知,他那天的出手相助完全是多此一举。 周敛他爸在律所上班,所以周敛法律意识很强,凡是想跟他打架的,必须得答应几个要求,不能带家伙,值钱的东西先放一边,扛不住了可以喊安全词停手等等。 丁彪那天只是单纯替家里买水果刀而已。 余寻自认为是个自律力还不错的人,总能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几乎不会冲动消费,娱乐之前一定会先写完作业..... 他原以为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也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 刚开始确实是这样。 凡是周敛在的地方,他经过时都会刻意加快或放缓脚步,尽量减少非必要的交集;高庆每每邀他跟他们一起去打球开黑唱k时,他也会找到合理的借口婉拒;就连偷看,他都只选择大家目光都聚集在周敛身上的时候才看。 但哪怕这样,他都怀疑自己差点没藏住。 第12章 有一天上课,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复杂的方程式,要抽同学上去解。 余寻有头绪,但没表现欲,选择跟绝大多数同学一样低着头,不想对上老师的眼当那个幸运儿。 但他意外地听到了周敛的名字。 “周敛,你来吧。”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声音和表情中都透出一股隐隐的不悦。 隔了有一会儿周敛才从余寻身边不紧不慢地经过,在全班同学和化学老师的注视之下,拿起讲台上的黑板擦,三下五除二地把那道长长的方程式给擦了个一干二净。 他转身放黑板擦的时候,化学老师才反应过来黑着脸说:“周敛同学,你干嘛呢我请问?” 台下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余寻跟大家一样仰着头看讲台上的人,他看见周敛额上一块还没消完的红印子,以及他罕见的迷蒙的眼神,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周敛的眼神很快恢复清明,看着台下后排的位置替自己辩解:“戴向东让我擦的。” 同学们需要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来缓过那阵笑意,老师也需要大概一分钟来平息愤怒。 于是余寻就在那大约一分钟的时间里,肆无忌惮的,光明正大的偷看。 直到他感觉快要被那双深邃的眼珠给吸进去,才惊觉周敛也在看他。 他一秒低头,发现嘴角也是不自觉扬起的。 第15章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周敛和戴向东被赶到走廊罚站,正好站在余寻窗外那一块。 余寻正襟危坐,听见戴向东咬着腮帮子又笑了半天,才说:“兄弟,我错了,消消气。” 周敛的声音不咸不淡:“没生气。”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周敛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声音听着也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戴向东反而更心虚,“不是,你不会又憋着坏打算搞一出卧薪尝胆出其不意什么吧,你有仇还是现在就报,不然我害怕。” 周敛似乎懒得理他,挪到了靠近老师的前排位置,余寻也就听不到什么了。 余寻又想起他见义勇为之前的那两次偷听,周敛当时瞪他的眼神好像跟刚才差不多,他不会是以为自己也在无所顾忌地取笑他所以把气挂他头上了吧? 周敛自然没这么小气,除了平时在路上碰见会主动跟余寻打招呼外,偶尔来找他借作业还会带上喝的。 不过余寻自己心虚,每次跟周敛独处都镇静不下来,在路上碰到一起走一段后总忍不住借口躲进周边的商铺,连周敛给他的饮料都像是烫嘴一样,多数进了高庆的肚子。 这么几次之后,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他排斥周敛一样。 周敛大概也意识到了,渐渐的很少再主动搭理他。 他在班里人缘很好,不缺余寻这一个朋友。 除了高庆戴向东等经常一起打游戏打篮球的,他跟班上大部分女生的关系也不错。 他会帮她们搬书甩跳绳扔垃圾,会给她们变戏法讲笑话说鬼故事,会请她们吃雪糕喝奶茶...... 余寻一开始还酸巴巴地想过,说不定哪天就会突闻噩耗,听见周敛跟别人的‘好消息’。 但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周敛跟高庆戴向东等正值青春期躁动不安的男同学们又不太一样,他不会像他们那样,一寻到机会就主动跟女生们打打闹闹,扯头发拍肩膀弹额头,哪怕是被人家举着课本满教室追着打也甘之如饴。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女同学们主动找的他,他虽然有求必应,但就跟答应男同学一起去抗水抗体育器材一样,没什么旖旎氛围。 他似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果余寻愿意,大概能得到跟她们一样的同等对待。 余寻很幸运,喜欢上一个没有早恋倾向的好学生,可以心安理得的偷偷觊觎。 反而是他自己又差点陷入早恋嫌疑。 期中考试余寻又以几分之差的小优势稳住了第一,被彻底划入学霸圈,跟周敛高庆他们那个圈子算得上泾渭分明。 课下依旧不时有同学来找他探讨题目,但经过田萧表白,他表态之后,找他的女同学少了很多,唯一锲而不舍的只有班长,余寻来之前的班级第一。 期中考试后,班上组织了一次秋游,秋游地点在郊外一座山村附近,山下有一条潺潺的小溪,山水相映,景色十分怡人。 宋乔星看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 溪上有一道石桥,下桥后是一处宽阔干净的石子滩,他们准备在这里野炊。 下桥后组织委员先组织大家拍照,主要是动员大家爱护环境,确保离开的时候周围和来之前一样。拍完环境后趁着大家都还没散开,又拍了一张集体照。 周敛不知道为什么来迟了,快门按下的瞬间他正好走到青苔漫漶的石桥中央,身上铺满山间撒下的碎光,低着头在看他身侧一个捧着鸟窝的男孩。 拍完照后大家迫不及待地散开,三五成群,捡柴生火,搬石头架锅,忙得不亦乐乎。 余寻分到的任务是去溪边提水备用,提第二桶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上游有人在叫救命,他赶紧扔下桶往上跑,跑了几步发现是他们班的学委,也正一瘸一拐地向他这边跑。 跑近后余寻喘着气问:“出什么事了?” 这里毕竟是不着店的郊外,学委也顾不上不好意思,指着河面道:“我的鞋!” 余寻这才注意到河中央有一只顺着流水而下的小白鞋。 鞋已经漂到离岸边相当远的距离,水流速度不算慢,多犹豫一秒可能就追不上了,余寻只好跳入河中,上演了一出英雄救鞋。 等余寻把鞋捞上来,已经有不少同学听到救命赶了过来。 学委只顾着担心要光着一只脚走回去,情急之下没过大脑喊了救命,没想到引起这么大动静,微红着脸跟大家解释,她在来的路上踩到一处泥潭,把鞋弄脏了,看到有水就忍不住想刷干净,结果一不小心让水给冲走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大家松口气的同时也告诫不会游泳的同学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河边。 而成了落汤鸡的余寻拧掉衣服上的水之后,心里想的是幸好周敛没过来,没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当时已经是深秋,湿衣服挂在身上很凉,余寻穿的单衣,高庆给他找来了一件衬衫外套,余寻找了个没人的树林换上,但裤子和鞋袜是没得换的,只能在火堆旁边慢慢烤。 烤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回学校上晚自习,余寻把洗好的衣服还给高庆,高庆又把衣服隔空丢到后面时,余寻才发现衣服竟然是周敛的。 难怪那天温度明明不高,他却一直穿着短袖。 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两个同学还没来,周敛接到衣服后眼神跟余寻对上,余寻本应该像往常一样,在需要进行同学之间的必要交流时正常地跟他说话,比如此时只需要云淡风轻地跟他说一句‘谢了’就好,但他嘴里就像是装了磁铁一样,张不开口。 余寻面无表情地转身坐下。 不就是件衣服...... 他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 秋游过后,除了余寻再也不想烤柴火,还有一处变化是爱来找他讲解题目的人从班长一个变成了班长和学委两个。 但其实两人成绩都很好,和余寻不相上下。 学委的心思余寻很快就察觉到了,大概是因为他救了她的鞋而对他有了些好感。班长他就有些看不透,时不时总觉得她对他有一股隐隐的敌意。 不过他不好过渡揣测别人的意思,只能注意言行,礼貌地分享自己的学习方法和解题思路。 余寻上高中那会儿,还很流行在平安夜那天包苹果花束送人表白。 那天晚上余寻在家帮宋乔星赶作业所以到得有些晚,他进教室后最先发现的是坐到他后桌位置上的周敛,然后才看见他课桌上的苹果花束。 拒绝异性表白算得上是余寻最头疼的事情之一。 不回复显得太过冷漠且不礼貌,回复又要先看完对方或委婉或直白的心意,还要找借口想措辞婉拒,更为难的是不知道往后怎么继续相处。 好在余寻脸皮虽然薄,但经验还算丰富,他镇定地在同学们揶揄的目光中回到位置上,已经想好了应对流程。 而且这一次他拒绝的时候可以不用找借口,可以如实说有喜欢的人了。 “班长放的。”高庆见他过来,暂时停下和周敛的谈话,“不过铁定不是她送的。” 在无意间瞥见她脖子上长发盖住的一块块淤青,以及得知她妈妈是本校高三年级某个尖子班的班主任之后,余寻已经知道班长为什么会对他有敌意了。 高庆他们跟她多做了一年的同学,想必对她的情况更加清楚。 余寻没多说什么,将小巧精美的花束塞进课桌。 “你不想知道是谁送的?”高庆没有嚷着让他赶紧拆开看,但显然很好奇。 而且好奇的还不止他一个。 离上自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大家基本都到齐了,送信的人肯定也在关注他的反应,余寻不想信都没看就公然拒绝,也没管自己前不久才说过高中不打算谈恋爱,低声回答说:“教室太吵,我回家再看。” 高庆难掩失望,跟前桌的两个凑热闹的同学一起捂嘴:“我们不说话。” 余寻笑着掏出五三,用学霸的方式表态。 高庆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题目就头痛,感叹道:“真服了你们这些爱学习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淡定地写卷子,换我说不定早旷课跟新对象过节去了。” 余寻笑而不语。 他一点也不淡定好吗! 尤其是周敛还坐在他后面。 比如他刚刚写下的a明明是要排除的。 不知道周敛会怎么想? 第13章 “怎么样,你今天收到几个?”高庆转过半边身子,面对着余寻,继续跟周敛说话。 余寻听后又忘了自己想要选的是b还是d,凝神等着周敛的回答。 “我不收。”周敛淡淡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庆嗤笑一声,“说得跟有多少人送你似的。” “学校不让早恋。”周敛答非所问。 “切,学校还不让迟到早退,不让抽烟喝酒,不让带手机,不让去网吧,不让打架呢,也没见你听啊。”高庆直翻白眼。 第16章 随后一个硬纸团砸到了他头上,高庆把纸团扔回去,笑着骂:“幼不幼稚。” 嗯,遵守部分校规也算半个好学生。 余寻写错三次答案,总算解出了第一道题。 余寻猜得没错,信果然是学委写的,但只是感谢信,感谢他秋游帮她捡回鞋子,才没让她光着一只脚从郊外走回来,也谢谢他这段时间的解惑,并询问他要不要学习搭子,寒暑假方便的话也可以一起学习。 余寻松了口气,欣然同意。 巧的是,期中考过后余寻前桌的一个同学因为理科成绩太差,转去了文科班,班里对座位进行了微调,学委刚好换到他前桌。 经过几个晚自习的闲聊,学委发现余寻也喜欢诗词,就时常在课间拉着她同桌还有余寻一起玩飞花令。 然后有一天余寻跟高庆一起从操场回教室时,高庆突然问他:“你在跟徐沫谈地下恋?” 徐沫是学委的名字。 余寻一愣,下意识否认:“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收...”高庆顿了顿,“班里有人在传,不过我猜你也没有。” 余寻没有问谁在传,只正色重复了一遍:“我们没有。” 高庆跟他做了几个月同桌,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脾性,爱学习,好说话,开得起玩笑,但有原则,于是说:“知道了,我不会跟着乱传的。” 余寻点头,倒没有太在意,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脑中冒出的担忧想法反而是周敛知道吗。 临近期末,课本基本都教完了,每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考试讲卷子,每次发完卷子班长来找他问分数的时候余寻都提心吊胆的,他有些不忍心看到她脸上出现的可以称之为失落,打击,甚至是害怕的神情。 尤其是他有一次解题运算时手肘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随即听见她条件反射般痛呼一声后。 余寻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师,他在学习上也有一定的压力,但远没有班长这么大。 于是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余寻掉到了班级第四,年纪二十开外。 两个名次刚好都跟周敛挨在一起。 寒假的某一天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给平安树擦叶子时,隔着一堵墙听见顾老师在客厅跟他小姨打电话,两人从他每天回家晚不晚聊到周末出门多不多,抽丝剥茧般分析他是不是早恋了。 余寻扯扯翠绿的叶片,心想他离真正的学霸还差得远,控分控不住一点。 而且,不知道单恋算不算早恋? * 余寻远不如表面那般热爱学习,知道这一点的大概只有他外婆。 过完年后余寻依旧去的外公外婆家,度过剩余的寒假。 某天练书法时无意识地写下两个字后,他头一次觉得寒假有些漫长。 起笔浓墨饱蘸,横折筋骨分明,收锋似雁尾掠空。 周敛的名字端正落在泛黄的宣纸中央。 寒假过后,余寻没想到开学报名的第一天就碰上周敛,和一个女生一起。 当天天气晴转雨,余寻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就没带伞。交报名费的窗口又不是按班级分,而是按年级分,等他排完长队交完费,天空已是大雨如注。 余寻跟其他没带伞的同学一起挤在教学楼下等雨停,或是等人送伞。 倾盆大雨将花坛里粉粉白白的蜀葵花打得摇摇欲坠,余寻正要看出点儿多愁善感的时候,周敛和一个到他肩膀高的女生撑着一把伞从雨幕中走来。 女生一头刚好遮住耳朵的短发,明眸皓齿,很漂亮,神似余寻看过的一部法国电影的女主,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近,吸引了不少走廊下的目光。 连余寻看了都忍不住想说一句养眼,般配。 般配过后是疑惑,周敛怎么一点儿没变,他过年都不走亲戚的么?自己过一趟年,这个叔叔让多吃一点,那个婶婶让多吃一点的,整整吃胖了三斤多。 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个女生他没见过,周敛不会要名草有主了吧! 校规可以申请在教室门口贴一份吗? 周敛先送女生去了对面高一年级的报名点,然后才来这边排队交费。 走廊下躲雨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等排到周敛时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余寻发了消息叫宋乔星给他送伞,宋乔星让他多等十分钟,她打完那局游戏就来,但余寻猜她估计打完上头又开了一局,把自己给忘了,他已经多等了半小时,后面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又怕影响她关键操作。 刚刚不该拒绝班上同学邀他打一把伞的提议的。 周敛会过来跟他说话吗? 还是自己主动过去打个招呼。 眼见周敛马上弄好,余寻身边一个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壮,勉强能挡住视线的校友也跟人拼伞离去,余寻开始慌了。 以往这种情况他可以绕过或者随便点个头打个招呼快速路过,但今天被大雨和长廊困在一隅之地,避无可避。 周敛排队的时候一直在单手玩手机,看着不像是打字聊天,应该在玩游戏。 登记完后他转过身来,很难不看见余寻。 余寻觉得自己有点神经。 一边期待他过来,一边又害怕他过来。 余寻也不知道自己是转头看的还是余光看的,他确实看到周敛向他这边转身了,但转的不是九十度,而是一百八十度。 周敛收起手机,干脆利落地撑开黑色雨伞,迈进雨中,直奔对面而去。 不知道是因为一个多月没见,还是因为周敛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看起来跟他关系很亲昵的女生,期待落空的酸涩感格外明显,余寻头一次体会到暗恋的杀伤力。 他低下头看接连不断落到石阶上又弹起的雨滴,准备掏出手机给宋乔星打电话。 “你没带伞?”思念许久的声音突然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余寻吓了一跳,遽然抬头发现周敛就站在他面前的两级石阶下,撑着伞仰头看他。 余寻一时分不清耳边传来的噼里啪啦声究竟是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的,还是砸在他心脏上发出的。 “嗯,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余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 周敛点点头,将伞举高了一些,“那一起走吧。” 余寻脑子里想说的明明是有人给他送伞来了,但说出口时莫名成了“你不等她吗?” 周敛反问:“我等谁?” 余寻不解,他刚刚难道不是准备去对面高一年级那边吗,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生。” 周敛却说:“我跟她不顺路。” 不顺路怎么会撑一把伞来?余寻想不出个所以然,换成高庆戴向东可能还能打趣八卦两句,但余寻不能,于是他又问:“那她有伞吗?” “她包里有。” 余寻平时不是爱胡思乱想的人,之前感觉班长对他有敌意他都没多想,但周敛每说一句话他脑中都不由自主要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来。 比如为什么会知道她书包里有伞,为什么有两把伞要撑一把伞来,为什么一起来又不一起走。 可能是习惯了一周七天有六天都能见到,突然一个多月没见,也没任何消息,如果不是还要开学,大概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余寻突然很想抓住点什么,故而他没再犹豫,也没继续追问周敛要不要先去跟那个女生打声招呼。 同一把伞,周敛和先前那个女生一起打刚刚好,跟余寻一起,却稍显拥挤,周敛为了两个人都不淋雨,跟他挨得很近,肩膀不时会碰到。 余寻从小就很有孔融让梨的精神,他很少会因为什么感到委屈,但此刻跟周敛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他却莫名生出了委屈。 所以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周敛先开口:“寒假作业你都写了吗?” 雨声嘈杂,余寻也不想让他听出异常,提高音量说:“写了。” “借我抄一下,我都没写。”周敛说。 余寻偏头看他,似乎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最后两页都有答案。” 第14章 “我知道,我的被我妈撕了。”周敛语气不变,对他露出一个笑,“而且,你的字比标准答案好看。” 余寻没抓住那个一闪而逝的想法,但不知是因为周敛的话还是笑,他心情一下子变好很多,也笑着回:“那我什么时候给你?” 周敛歪着头想了想,说:“我现在跟你去拿?” 还有两三天就正式开始上课,各科作业加起来也有不少,估计多数人都是趁这两天抄。 余寻点头说:“好。” “你家在哪儿?”周敛问。 “我住我小姨家,在顺心家园。” “那你们家呢?”周敛又问。 “我爸妈都在b市。” “那你寒暑假都要回去?” “嗯。”不用主动想话题的情况下,余寻对答如流。 第17章 周敛顺着话题又问了他之前在哪个学校,是不是也是第一之类的,想到什么问什么,就瞎聊,没什么目的性。 两人边说边走,刚出校门几分钟,周敛的电话响了。 余寻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等他接电话。 “喂?” “同学没带伞,我跟他先走了。” “你找个认识的一起。” “那我送完人再来接你。” “不知道,挂了。” 周敛很快接完电话,余寻已经听出个大概,果然刚才应该先跟人说一声的。 他歉疚地问:“她没伞吗?” 周敛也有些无奈,说:“不是,她以为我还在,把伞借给同学了。” 他们正好走到那栋停工大楼前方,余寻便说:“我叫了人来接,你放我在前面等就行。” “顺心家园也没多远了,我先送你回去吧,顺便去拿作业。” 从停工大楼到他小姨家确实也就几分钟的路,余寻怕说多露馅,没再推辞。 经过这么个插曲,之前的话题中断,余寻默默加快步伐,任雨水溅湿裤脚,周敛也没再说话。 快到小区门口时,余寻终究没忍住,问出了萦绕他一路的问题。 他直觉现在不问,以后恐怕很难再找到机会问。 “那个女生是谁啊?” 周敛偏头看他,他们中间就只隔着一根伞柄,“周...我妹的同学,怎么?” 声音透过雨水传来,显得有些远,余寻存着打听他们关系的心思问的,被他一句‘怎么’给问心虚了,完全没想到一个男生向别人打听女生,别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他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是不是上学期说要追你的那个?”余寻故作轻松。 周敛沉默片刻,回道:“嗯,不过没追,估计是被丁彪缠烦了,随便找的借口。” 问到这些,余寻就知足了,至于周敛对对方有没有什么想法,他是不可能问出口的。 “你等会儿在楼下等我吧,我上去给你拿下来。”余寻不再问对方的事。 “好。” 两人刚进小区,就撞见穿着凉拖挽着裤脚匆匆往外跑的宋乔星急,还是余寻眼尖,在擦肩而过时叫住了她。 “咦,你怎么回来了?”宋乔星一脸意外,随即向他道歉撒娇,“我对不起你,我被喷子骂了,打完后没忍住拉他单挑了一把,你别恨我,哥~” 余寻无奈地扯扯嘴角,宋乔星平时都是对他直呼其名,只有撒娇或耍赖的时候才会喊他哥。 两人刚跟周敛分开上楼,宋乔星就迫不及待地问:“余寻,那个帅哥是谁啊,你同学吗,你怎么不叫他上家里玩会儿再走。” “他还要回学校接人。”他们爬的是楼梯,余寻声音平稳,不像宋乔星那样气喘吁吁。 “接谁啊,他女朋友吗?” “不是。” 可惜这个不是没能持续多久。 开学后,上学或放学路上,余寻再碰见周敛,他身边十次有七八次还跟着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眉眼跟他有四五分相似,眉清目秀中带着点儿娇憨,应该是他妹妹。 另一个则是报名那天跟他一起的女生,楚优优。 余寻知道她的名字,除了上学期听到过,还因为开学动员时,是她代表高一年级上台发的言。 周敛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余寻没过多久就知道了。 他见过周敛替她排队买早餐,帮她背书包,在下蒙蒙细雨时把校服外套脱给她遮雨,还会在跑完一千米体测后撑着膝盖让她擦额头上的汗。 周敛从来没有对别的女生这样过。 余寻心碎了。 却还得粘起来继续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他的暗恋也并未因此终止,因为心不由己。 只不过从此裹上了一层柠檬汁和苦瓜汁。 余寻不想自找苦吃,上学期他摸清了每天什么时间出门,走哪几条岔路,去哪些摊位买早餐大概率能偶遇周敛,如今通通避开,作业也是一写完就马上交给课代表。 他跟周敛的联系,骤然少得不能再少。 虽然一见到他,名为喜欢的情绪还是关不住,但他想让自己少难过一点儿。 开学几周后,学校举办春运会,高庆是体育委员,报名的时候想拉余寻跟他们一起打篮球,余寻个子够高,但近视严重,不适合这种有激烈碰撞的运动,何况周敛也在,于是他再一次拒绝高庆,转报了3000米长跑。 他们班男生实力不错,打进了高二年级的半决赛。 比赛那天,他混在加油助威的同学中间,从始至终,光明正大的偷看一个人。 他们班的球服是藏蓝色的,背心短裤,胸前印着班级,身后印着名字和球服号。 周敛的号码是九。 两班都有体育特长生,打得非常焦灼,比分一直咬得很紧。第四节末尾时,他们班两小分落后,只剩最后三十秒的进攻机会。 他们这边的呐喊助威声已经明显低了下来,大部分同学的脸上都挂上了即将失败的不甘和沮丧,跟对面震耳的欢呼声形成鲜明对比。 余寻的目光透过人群紧紧钉在周敛身上,他看见周敛神情认真地听着高庆最后的部署,随手抓起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流畅的腹部线条一闪而逝... 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声仿佛都被消音,他只听得见周敛急促的呼吸,以及自己比期末考试时间到了试卷却还没答完时,更重的心跳。 裁判的哨声响起,高速飞转的篮球传到周敛手中,被他传给前锋,前锋护着球艰难地奔着篮板而去,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投球之际却蓦地又把球传给了后方的周敛。 对方的人立马退回来防守,但周敛已经两步起跳,手臂上的薄肌绷紧一瞬,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球投了出去。 人群寂静一秒,随即爆发出海潮般的尖叫与掌声。 三分,中了! 余寻呼出一口气,松开攥紧的掌心。 球场上赢了的少年们振臂高呼,击掌相庆,惜败的则神情沮丧,懊恼离去。 周敛也在笑,但不像高庆他们几个一样嘶吼着蹦得老高,他又抓起衣服擦了下额上的汗,然后转头向余寻站的方向看过来。 余寻心下漏跳一拍,怕偷看被发现,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正好看到他左前方不远处欢呼着向周敛招手的楚优优和他妹妹。 操场不是很大,只能同时打三场,他们班打完之后,隔壁班要接着打,所以大部分人还留在操场上继续观战。 余寻跟徐沫和她同桌站在一起,准备接着给隔壁班加油。 比赛还没开始,两个女生还在兴奋地讨论是刚刚周敛那个三分绝杀帅,还是中场时高庆投的那两个三分帅。 两人说着说着意见不合,扭头问余寻的看法。 余寻抬头看了看操场后方的小卖部,周敛刚才进去买东西,还没出来。 他心虚地说:“周敛吧,如果那个球没进,我们就输了。” 徐沫反驳道:“可高庆那两个不进,他最后这个进了,我们也还是输啊。” 她同桌先让步,“唉不争这个了,刚刚周敛投中之后第一时间向咱们这边看哎,也不知道他在看谁,话说高庆都谈三四个对象了,还没听说周敛在谈,他该不会是在暗恋谁吧?” 余寻知道他在看谁,扬起的嘴角不知不觉垂了下来。 “说不定是在看你哦。”徐沫笑着打趣她,“不过他用不着暗恋吧,追谁追不上。” “追你你也答应?”她同桌笑着打她。 徐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余寻,发现他沉默着看向远处,似乎没怎么认真听她们在聊什么了。 “我不喜欢他那种太张扬的,感觉没安全感,不过他肯定也不会追我啦。” 因为这两天都在操场举办篮球赛,小卖部的流水一下子暴增,门前停着一辆货车,正在准备卸各种零食箱。 余寻看见周敛出来的时候嘴里咬着一根冰棒,他走了两步,突然扔掉冰棒,快速朝前冲去,推开了从货车下路过的一个女生。 然后自己被货车上轰然倒下的各种箱子给埋了进去! 余寻心里骤然一紧,赶紧跑过去,和其他上前帮忙的人一起把各种箱子搬开。 货物里还有玻璃瓶装的饮料,有些已经砸碎,各种液体流了一地。 他翻开两箱薯片,看见周敛的手,顾不上多想什么,急忙抓上去,还好对方没有一动不动,而是回握住他,借力翻开身上的东西站了起来。 周敛可能是被砸得有点晕,他起来之后没有立刻松开余寻的手,而是抓着他用另一只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血,笑着跟围观的人说:“我没事。” 第15章 店主赶出来说带他去医院检查,周敛拽着余寻的手说:“我同学跟我去就行,你把医药费准备好,到时候找你报销。” 店里正忙得不可开交,缺人手,看周敛的样子也不像要讹他,店主留了个电话号码就沉着脸跟司机收拾烂摊子去了。 第18章 余寻被周敛拉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挣脱他的手。 周敛捂着头,玩笑道:“等会儿我晕了,你反应快点,别让我砸地上。” 他额头上的血就一小股,伤势不重,但被箱角划破一块皮,余寻共情力过剩,光看着就觉得疼。 走了一阵,余寻没忍住问:“疼吗?” 周敛挑挑眉,笑道:“不疼,还没我爸用皮带抽我疼。” 余寻听了更觉心疼,“为什么要抽你?” 周敛撇撇嘴,说:“被我妈教训的时候顶撞了她几句。” 他们没有去医院,而是先去了校医室包扎。 校医室不大,里面挤满了各种不幸脱水扭伤摔伤的同学。 校医姐姐给周敛抹药水消毒的时候,看他脸好,已经手下留情放轻了动作,还是痛得他直嘶气。 余寻站在旁边盯着,拼命抑制住想要给他吹一吹的冲动。 刚包扎好,他妹妹和楚优优还有高庆一起找了过来。 他们围在周敛身边问清楚来龙去脉后,周敛的妹妹立刻说要陪他去医院拍个ct检查一下脑子。 周敛甩了甩头,说:“我感觉挺正常的,不用去。” 她妹妹态度坚决:“不行,万一你也像小娜一样变傻了,我们家...” 她话说一半突然沉默。 楚优优见状接过话道:“去看看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高庆也说:“去检查一下呗,反正有人出钱。” 周敛却抿着嘴没说话。 余寻直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觉得周敛应该去检查一下,毕竟砸下来的那些箱子里还有装饮料的重箱子,于是也劝道:“去检查一下吧,脑震荡也许有滞后性。” 四个人都劝,周敛总算妥协:“好吧。” 不过余寻没跟他们一起去,一是高庆也没去,他跟剩下的人都不熟,去了尴尬。二是他下午还要跑三千米。 从医务室出学校和去田径场有一段路要一起走。 余寻一边听高庆向他传授长跑的要诀,一边听见走在他们前面的楚优优问周敛,三分投得那么干净利落,为什么不打后卫。 周敛淡淡地说:“今天运气好而已,之前从没中过。” 楚优优道:“哦,鬼才信你。” 高庆插嘴:“真的!他以前从没投进过,像是被下了不能投三分的降头一样,不是劲儿太大,哐哐砸篮板,就是劲儿太小,中途坠机,他就死活控制不好那个力道。” 楚优优:“真的吗?要不要我找个大师给你算一算。” 余寻在后面默默的听着,到岔路口时,只跟同样有些沉默的周敛妹妹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下午他比赛的时,班里也有不少同学来给他加油,男女都有,但周敛不在。 余寻反而跑得自在,凭借腿长和平日放学回家爬六楼的优势,跑了个第三名。 等他缓过气来,去领水时,才发现是周敛在那儿守着他们班的物资。 余寻过去的时候,周敛正好拧开一瓶水,看见他过来,就给了他。 余寻接过喝了几大口,低下头才发现矿泉水箱子里已经空了,而他过来的时候周敛刚好把水拧开,应该是自己口渴想喝。他犹豫了一下,把水递回去,问:“你喝吗?” 周敛拿回去三两下喝完,将空水瓶扔回纸箱里,说:“你还挺厉害,第一第二都是田径队的。” 余寻一向不习惯应付夸奖,只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检查完回来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额头上可能要留疤了。”周敛看起来神情懊恼。 余寻想象了一下周敛额际留下一道疤的样子,脑中冒出一句留疤了我也喜欢,给他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个借口走开。 路过徐沫和她同桌身后时,听见她同桌在那里纳闷:“周敛到底为什么给我俩拧瓶盖儿啊?” 那天晚上,余寻做了一个相当离谱的梦。 梦里周敛还穿着那身球服,额头没有受伤,抱着一只篮球,在余寻路过的时候把他给拦下了。 周围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偌大的操场就剩他们两个人。 周敛主动向他走近,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蛊惑性。 “想不想摸?” 阳光过于强烈,像火一样灼热,快把他烤化。 余寻喉结不自觉滚动,声音发抖:“摸什么?” 周敛看着他笑,“你说呢?” 余寻不敢说,僵着没动。 于是周敛又向他逼近一步,足尖抵着足尖,轻轻拉起他的手,隔着藏蓝色的布料缓缓朝他腰腹摸去。 荒诞一梦和次日清晨起来洗的衣服,让余寻更加没法面对周敛。 但周敛估计是因为那天短暂的相处,觉得余寻不像是讨厌他的样子,又开始主动大大方方地跟余寻打招呼,找余寻借作业时,就算余寻故作冷漠地说已经上交了,他也会固执地去课代表那里一本本翻出来。 至于他跟楚优优,依旧走得很近,但一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余寻因为那个冒犯的梦,自我谴责了好几天,生怕再做类似的,索性连偷看也抑制住,一心扑在学习上,半学期下来,倒是离学霸更进一步,能稳稳地考到第二名。 但能量是守恒的,噩梦也是。 他没再梦见过周敛拉着他乱摸,却总是梦见周敛跟楚优优。 楚优优穿着周敛的校服外套,楚优优亲手喂周敛吃水果捞,他拉着楚优优的手跑到凉亭下避雨,楚优优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书...... 次数多了,他甚至开始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他撞见过的。 余寻心烦意乱。 还不如梦见...... 那个夏天,a市遇上罕见的高温,酷暑难耐,市内发生了几起中小学生下河洗澡不幸溺亡的事故,市教育部高度重视,余寻他们学校不但召开了几场教育大会,还请了红十字会的人借用体育课教学生一些急救知识。 在一个骄阳似火的正午,余寻他们班和另外两个班加起来一百多号人,大家顶着烈日在田径场的人工草坪上围成一个大圈,看医务几个老师演示诸如溺水、中暑、触电之类的急救方法。 那时候硅胶人体模型不如现在普遍,老师们都是亲自演示,每教完一个技能,还会抽一两组同学上去示范,指出常见错误。 剪了一头清爽短发的年轻女老师跟另一位老师演示完心肺复苏的整个步骤之后,站起来拍着手大声说道:“好了,下面我们同样找两个同学上来试一遍。” 此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声音顿时消去大半。 余寻也匆匆地低下头,像害怕课堂提问那样,避开与老师的视线接触。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老师的手向他这边轻轻一指,“你,对,就是戴眼镜的那个男同学。” 余寻听到眼镜的时候心就已经打起了擂鼓,身旁的同学笑嘻嘻的推他,“点到你了,咱们这儿就你一个人戴眼镜。” 好在余寻虽然特别容易紧张,但他的情绪并不会过多地表露出来,也不太影响他的一举一动。 他强作镇定,在大家的注视之下站起来拍了拍校服上的草屑,走到老师旁边。 短发老师转了半圈,又朝几个男生堆里随手一指,“还有你。” 余寻还没看清老师指的是谁,周敛就从人堆里站了起来。夏季校服衣领处的两颗纽扣都没扣,修长的脖颈一览无遗,少年人略显单薄锁骨若隐若现。 锁在余寻身上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去一大半。 “就你吧,过来,我再给你们说一下要点。”短发老师向他招招手,“首先评估环境安全,再判断患者意识、呼吸脉搏......” 老师快速概括了一遍要点,强调道:“因为我们只是模拟,所以胸外按压的时候注意姿势正确就行,不要用重力,好了,开始吧。” “你晕还是我晕?”因为余寻垂眸看着地面,所以周敛也低下头来看他。 余寻克制了大半个学期,突然跟周敛站得这么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本就所剩无多的镇静这一刻全部用光,导致他原本清冽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哑:“都可以。” “那你躺着吧,我先试试。”周敛对他扬起嘴角。 “嗯。” 余寻在刚刚老师趟过的地方躺下,闭上眼。明明是躺在暖洋洋的草地上,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里的僵尸一样,硬邦邦的。 他看不见周敛的动作,只能听见周围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两位老师都没有说话,说明周敛做得没错。 躺了一会儿后,他感觉到周敛的手掌压到他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布料开始轻轻按压。 一,二,三,四...... 余寻尽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呼吸不要太重,他都顾不上去想周敛会不会感受到自己如鼓点般急促的心跳。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周敛终于做完胸外按压,只要再捏着自己的鼻子假装做两下人工呼吸就好。 第19章 余寻几乎屏住呼吸,阳光直射在眼睛上,刺得他的眼睫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周敛捏住了他的鼻子,停顿了一秒,大概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余寻的嘴巴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压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人群中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还夹杂着几声尖叫。 直到有几个声音起哄着喊“再来一个”时,余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也顾不上示范结没结束,匆匆从草地上爬起来,双耳烫得跟火烧一样。 周敛随后也站了起来,略显尴尬地笑着跟他解释:“抱歉,有点儿紧张,没控制好力道。” 余寻摇摇头,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没用手背去擦嘴,可能原本也没多少人看见,但一传十十传百,一分钟不到,周围的一百多号人大概都知道了,目光全钉在他们身上,余寻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 还好医务老师及时替他们解围,“好了安静,安静!除了按压的时候手臂没打直,这位同学示范得很标准,还有休克的这位同学也演得很好,不像刚才他们那样动来动去的。” 有胆肥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老师,可以找一位女同学跟我再像他们那样示范一遍不,mua!” 老师也被逗笑,“你真想示范是吧,来来来,老师陪你示范!” 余寻被淹没在笑声之中。 他跟周敛也曾有过一个不算吻的吻。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告一段落啦,下一章回到现在~ 第16章 本以为一起逛过学校后,他跟周敛的微信聊天界面里能新增几条消息,最好是能把那条醒目的视频通话记录挤出界面,不至于一打开就能看见。 但接下来的五天周敛都没发过消息给他。 也没来中医科这边找过他。 期间余寻也想过要不要再给他发一篇科普文章之类的过去,但上一个生精固本的偏方视频周敛都没回,再发过去有戳人痛处的嫌疑,而且周敛要是再不回,下次见面他会更尴尬。 所以一连好几天两人都没有联系。 中间余寻抽空去住院部看了一趟周敛母亲,没碰上周敛,但碰上一个跟周敛有些相似的中年男人,余寻猜他应该是周敛的父亲。 原本两人见他提着果篮进病房还笑着说他客气,但等他说完自己是周敛的朋友之后,两个人都明显地变了脸色,不过也没让他难堪,就是态度一下子冷淡许多。 余寻本来想留个自己的号码,也没合适的机会。 他离开的时候隔壁电梯出来两个女生,让他感觉似曾相识,但下楼的电梯刚好到,没来得及细想。 晚上回家后,余寻给高庆打了个电话。 高庆也是在印城读的大学,其实高三时余寻主动换了同桌,但高庆还是隔三岔五地邀请他一起活动。上大学后,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他这习惯也没改,平时自己有什么比赛,或是跟朋友出门打卡网红基地或是爬山旅游之类的,都会顺嘴问一句余寻。 而余寻也说不上为什么,没像高中那样总是拒绝,反而能去的都尽量去。久而久之,高庆反而成了余寻为数不多的较为亲近的朋友。 跟周敛几天没联系,余寻的理智回笼不少。 这种不知道后续,某一天说断就断的联系,还是尽早切掉为好。 高庆那边隔了很久才接,“喂?” 余寻回过神来:“喂,在忙吗?” “跟我老婆在卧室,”高庆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稳,“你说忙不忙。” 余寻反应过来,尴尬道:“那你们先忙。” 随即挂掉电话。 他看一眼时间,明明才下午六点多。 最近尴尬这两个字是缠定他了吗? 一小时后,高庆才给他回电话:“怎么,想我了?” 余寻笑笑,问:“最近有空没?” “不太有。”高庆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社畜的无奈,“为了国庆能跟我老婆出国玩,我接下来要连上八天的班。怎么,你有事?要请我喝喜酒了?” 余寻想了想,说:“没,就是挺久没见了,想叫你出来吃个饭。” “想吃饭那还不容易,我明天下班直接过来找你。真不是要给我介绍谁?” 高庆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还真给说中了。 余寻心虚道:“不是,等你们度完假回来再一起抽空见吧。” “行吧。”余寻也不是没有主动找过他,所以高庆没察觉出反常,转问:“你呢,国庆什么打算,我老婆说要去什么高加索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顺便给我俩充当一下翻译官。” 他不知道高加索三国是哪三个国家,笼统地认为外国大概都说英语。印城不是一线城市,他跟他老婆的工作也用不到英语,高中大学学的那点,早忘光了。 高庆经常叫他,余寻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但他去不了,也不想去打人他们的二人世界,道:“不了,我国庆有两天班要值。” “好吧。”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约好等国庆假期后再找时间见面。 余寻之前从没问过高庆周敛的事,一是他能看出来高庆不想提周敛,二是问了也不会改变自己和周敛的关系,徒添烦恼。 重逢之后也一直没提则是因为他以为这重逢不过是擦肩而过。 现在。 余寻心想等高庆度完假回来再说吧,免得破坏他跟他老婆的度假体验。 这周六是国庆假期前最后一天,事企单位,大小学校都在加班加课,余寻先前和同事调了班所以那天休息。 下午他准备出门给宋乔星取生鲜包裹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他没多想就点了接听,接通后才发现是周敛。 “是我,有空吗?”周敛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有事吗?”余寻没说有没有空。 “上午去做了次咨询,咨询师说我的状况有改善,建议我继续多接触以前的人和事,所以想叫你出来走走,你在哪,我来找你。” 消失了大半个月,就这样突兀地说要见他,余寻内心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道:“我来找你吧,你把位置发给我。” 就当是在帮一个同学兼患者的忙吧,帮到高庆度假回来。 余寻前脚刚在他们医院附近的一个公园跟周敛碰上面,后脚就接到符宁打来的电话。 “喂?” “余寻,你现在有空吗?”符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事。 公园里有大人正带着小孩儿玩泡泡机,余寻看一眼从漫天飞舞的斑斓泡泡里朝他走过来的周敛,问:“怎么了?” “有空的话去帮我接一下加加吧,她爷爷回老家了,我跟你王哥今天都赶不及去。” 余寻问:“她几点放学?” “四点四十。” 他知道加加在哪所幼儿园,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便说:“行,她在哪个班?” “小四班,那我把接送卡拍给你,你带她去你家就行,我下班了过来接她。”符宁松了口气。 挂断电话,周敛正好走到他面前,问他:“有事吗?” “嗯。”余寻垂下手,“朋友让我帮忙接一下孩子。”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问周敛去不去, 周敛先十分自然地开口:“那一起去吧。” 他们到幼儿园时校门外已经围了很多人,下至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上到六七十的老人,都有。 距离四点四十还差几分钟,两人站在人群的尾部说话。 说了几句后,余寻试探着问:“你多久去做一次咨询?” 其实上周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想问的,周敛挂过他几次号后,他隐约觉得周敛的问题应该有些严重,也查过心理性ed方面的资料。工作生活压力大,不愉快的性经历等都有可能是影响因素,而ed也会形成心理压力,引发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形成恶性循环。 但周敛表现得太淡然,涉及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问题又敏感尴尬,余寻站在普通同学的立场上一直觉得不适合问。 不过专业的咨询师都说了多接触过去的人和事有帮助,一直避而不谈想必反而无益。 周敛倒没什么抗拒之色,很快回答:“每周五早上去一次,这周是昨天咨询师请假了才改到今天。” “严重吗?”余寻追问。 周敛平淡地说:“还好。” 他波澜不惊的语气淹没在充满烟火气的嘈杂人声中,带给余寻一种若有若无的麻木感。他觉得被密密匝匝的人群围得有些透不过气,还想再多问几句,人流突然开始向前涌动。 放学时间到了。 随着人群涌到校门口处,他才发现接送卡在大门这里就要给保安看才能进去,但后面的人堵着要进学校,也不好让周敛再挤出去等他,于是余寻拉了他一下,把接送卡照片递到保安面前,说:“我们一起的。” 进学校后先一步接到孩子的家长陆陆续续牵着人出来,望着一个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孩儿,余寻心情愉悦不少。 第20章 他们在教室门口又排了会儿队才接到人。 “你接谁?”年轻的女老师语速飞快地问他。 “王加加。” “王加加,王加加,王加加。”女老师连着朝教室里喊了三声。 然后余寻才看见加加从一堆萝卜头中站起来,背着书包,脖子上挂着卡通水瓶,向他走来。 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亲人,加加走了几步发现是他时明显有点失落。 老师也是第一次见到余寻,有些戒备,低头问:“加加,你认识这个哥哥吗?” “余叔叔。”加加小声地说。 老师见她认识,没再多说什么,继续问后面排队的家长。 余寻见她情绪低落,弯腰将她拉到一边,笑着跟她解释:“你妈妈还在工作,今天余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嗯。”加加抬头看见走到他们旁边的周敛,往余寻旁边靠了靠,伸手抓住了余寻的衣服。 加加还小,余寻身量又高,没法像大部分家长那样牵着人走,干脆直接把她抱起来,说:“他是余叔叔的朋友,我跟他一起送你回家。” 加加又看了一眼周敛,然后趴到余寻肩膀上,不说话了。 她性格跟余寻小时候很像,天生比较内向,见到生人时不太肯说话。 楼梯一半上人一半下人,余寻抱着她走在前面,不再提周敛,改问她一些学校的事。 周敛默默跟在后面,没出声。 出了幼儿园,加加突然环着余寻的脖子跟他说:“余叔叔,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余寻问。 加加想了想,说:“香蕉牛奶。” 不远处就有便利店,余寻抱着人往那边走,周敛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我去买吧。” 余寻换只手抱人,说:“好,那我们在这里等你。” 周敛走开后,加加看到地面上一滩浅浅的水洼,让余寻把她放下来,然后突然跳到水洼上踏了几下,踏起几滴水珠,落到余寻脚边。 余寻蹲下摸摸仰起头对他笑出两个酒窝的小人,也跟着笑。 两人在路边玩了会儿,周敛拿着一瓶黄色外壳包装的香蕉牛奶回来,弯腰递给加加。 周敛不像其他大人一样见到小孩会主动逗人,甚至都没对加加笑过,所以加加接过之后连谢谢都没敢说。 余寻突然想起当初那个会跟小朋友学狗叫,留着小孩儿贴的泡泡糖纹身贴去上学而被教导主任骂的周敛。 他说的‘还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第17章 余寻既不好跟加加说周敛刚去看过心理医生所以可能心情不好,才没有像别的大人那样主动跟她打招呼,也不好当着加加的面跟周敛说孩子比较胆小内向。 他正想问加加,让她跟周敛说谢谢好不好,加加就扯了扯他的衣摆,躲到他背后用很小的音量跟他说:“余叔叔,没有吸管。” 余寻看了看她手里圆柱形的盒装牛奶,外包装上还有粘吸管的胶,但没有吸管。 他抬头,向周敛投去好笑的目光。 周敛上前两步,在他腿边蹲下来,问加加:“要我给你变一根出来吗?” 加加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吸管可以变出来,探出头来,乌黑的眼珠里充满好奇:“怎么变呀?” 周敛伸出右手,举到她面前给她看手心,问:“是不是什么也没有?” “嗯。”加加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 然后周敛的手在空中晃了两下,迅然一抓,真的隔空抓下一根纯白色的吸管。 加加惊呆了两秒,眨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犹疑地说:“你是不是藏在手背后的?” 周敛问:“怎么藏?” 加加翻了翻自己的小手,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说:“你夹在手指里的!” 周敛沉默两秒,站起来望向余寻,仿佛真的不解:“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聪明了?” 余寻压着嘴角,说:“嗯,已经开始学语数英了。” 加加很快被周敛的一个个小魔术给俘获,余寻刚才还在苦恼怎么让两人说上话,一眨眼,他成了拎着小书包跟在后面插不上话的那个。 符宁那边发消息来说她和王焕璋都要六点多才下班,于是他们带着加加去了附近一个商场玩。 有小朋友在,他们大多数话都是在跟加加说,两人之间的交流反倒很少。 商场一楼有片很大的抓娃娃专区,他们带着加加逛了一圈,她都没有想要的,直到她看到一个小男孩抓出一只白兔玩偶,才表示想要一只一样的。 余寻没玩过这个,不知道有保夹机制,只换了十个币,加加动手抓了三次都没抓到后失去自信,不肯再抓。 余寻鼓励无果,只好亲自动手。他在一大一小的注视下抓了六次......然后也失去了自信。 他把篮子里最后一个币拿出来递给周敛,说:“你来吧,我再去换点币。” 周敛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相触一瞬又快速分离。 以防万一,余寻这次换了二十枚。 他回到机器前,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看样子刚才那最后一枚币也以失败告终。 “加加还要不要抓,我们还有这么多游戏币。”余寻轻轻晃了晃小篮子。 加加摇摇头。 余寻便把篮子递给周敛,笑道:“给你吧。” 周敛没有全接过去,而是每投一次伸手取走一枚。他一连抓了十六次,终于把那只毛茸茸的大白兔玩偶抓了出来。 期待落空了二十多次,终于如愿,加加兴奋得抱着玩偶跳了好几下,余寻问她还要不要其他的时也欢快地摇头说不要了。 余寻拿着还剩下的四枚游戏币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转头问周敛:“你还要抓吗?” 周敛把篮子一起接过去,反问他:“你想抓哪个?” 余寻一愣。 他又不是小朋友。 “你随便投吧,就这几颗应该抓不到了。” 周敛没说话,四下看了一圈,选了一台刚有人败兴离开的小机器,机器里是各种拇指大小的钥匙坠。 周敛投下一枚游戏币,抓了一只小鱼干。抓钩夹着小鱼干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摆动,要掉不掉的,居然撑住了那几秒,落进出口。 “朋友叔叔好厉害!”加加抱着兔子又跳了两下。 周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弯腰捡起小鱼干递给余寻。 余寻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接过来后立马转手拿给加加,但加加抱着她的兔子奶声奶气地摇头说:“是余叔叔的。” 余寻只好将小鱼干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周敛将剩下的几颗币送给隔壁刚放学的两个小学生后,他们又去其他楼层逛了会儿,直到六点左右,周敛接了通电话,面色不虞地离开。 随后符宁也赶到了商场来接加加。 余寻抱着加加去停车场的路上,她突然趴在他肩膀上问:“余叔叔,朋友叔叔是不是不喜欢小朋友呀?” 余寻见她跟周敛说了不少话,还愿意让周敛抱,以为她喜欢周敛,没料到她会这样问,疑惑道:“加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朋友叔叔都没有对加加笑过。” 余寻沉默半晌,道:“那是因为他生病了。” “那余叔叔是医生,可不可以治好他?” * 宋乔星平时短短的两天周末都空不出来,国庆长假却准备宅在家里,不出去玩,也不回a市。 在家待了两天后,还是憋不住准备要出门玩,不过那会儿已经约不到能一起去长途旅行的人了。 余寻4号之后就要继续上班,1号他回了趟b市给两位老师参考了旅游团,2号回印城后还剩的两天假期他准备当寻常周末过。 出不了远门,宋乔星想起被她推了好几次的白云山寺庙。 于是两人决定3号一起去爬山。 出发前一天晚上,宋乔星临时约到个人一起去,她告诉余寻的时候想起前两周见过的周敛,便说:“对了,你要不要问问周敛有没有空,让他跟咱们一起去呗。” 余寻下意识觉得不合适,道:“不了吧,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问问嘛,朋友就是要多相处才会熟啊,我约这个是网上认识的,我跟她面都还没见过呢。” 余寻突然想起加加靠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于是他打开手机尝试着给周敛打了个……语音电话。 他们是真不怎么熟,连手机号都没存。 几秒钟过后,周敛接通了电话。 但没出声。 不过余寻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声,猜他应该在听,直接开门见山道:“是我,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跟我和我表妹一起去爬白云山?” “余寻?”周敛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意外,还有点哑。 难道他已经睡着被自己吵醒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 “是我,你睡了吗?”余寻放轻声音。 第21章 “没有。”周敛的声音恢复正常,“我明天有空,几点去?” “大概早上七八点,我们这边还有一个人,到时候接完她再过来接你?” “好,我等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嗯。”余寻想了想,又问:“你还有其他朋友要一起叫上吗?” 周敛很快回:“没有。” 好像没有其他话可说了,余寻便道:“那我挂了。” 周敛:“嗯。” 宋乔星在沙发上一边剥荔枝吃,一边听他讲电话。她总觉得余寻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虽然余寻平时跟任何人讲话都很温和,但温和跟温柔应该不是一回事。 宋乔星甩甩头,肯定是因为连着两个晚上都在熬夜画稿,走火入魔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左右,他们先在一家民宿外接到了宋乔星的网友湘子,然后再去大泉区接周敛。 周敛昨晚给余寻发的定位,余寻回了两句,今早又发过几句跟他确定位置,总之,某两条醒目的通话记录总算被挤出了聊天界面。 驶过一栋七十多层高的地标性建筑时,导航女音提醒还有两百多米到达目的地,宋乔星暂时停下跟湘子的聊天,看着车窗外接连不断反射着天光的玻璃幕墙,问余寻:“周敛住这附近吗,你告诉我他只是在这边租房。” 同一座小城市,同一所高中出来的,差别不要这么大啊。 这点余寻也不清楚,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周敛不是好面子爱追求物质的人。高三时,余寻匿名送过他一个抽奖皮肤,周敛还怀疑他是背着家长冲动消费的小学生,让他留联系方式退钱给他。 大泉区寸土寸金,不管是租的还是买的,周敛的经济状况应该都不至于太差。 周敛母亲的病况,余寻那天离开病房后也找值班护士问过,手术很成功,恢复良好,没有术后并发症。而且他父亲也在,说明他父母虽然离婚了,但跟他们也没到断绝往来的地步。 那周敛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忧虑呢? 两百多米很快就到,周敛早已等在小区门外的马路边,是一个十分方便停车接人的位置。 余寻摇下车窗,看进那双自己曾经陷进去过的眼睛,一时忘了原本想要开口说的话。 第18章 宋乔星依旧热情不减,跟湘子挤到一起问周敛要不要跟她们坐后排。 “不了。”周敛坐到副驾驶。 还不到八点,随着车门打开,余寻仿佛闻到了晨曦的味道。 “这是湘子,川西来的,她听说白云庙许愿灵验,特意来为她生病的爷爷祈愿的。”宋乔星向周敛介绍。 “你好。”湘子性格不像宋乔星那般奔放,客客气气地跟周敛打招呼。 “你好。”周敛不咸不淡的回应。 “你应该也没吃早餐吧,湘子第一次来,我们准备去吃砂锅炖菜,你觉得呢?”宋乔星兴致冲冲地问。 “可以。” 宋乔星又说了几句话,想活跃气氛,但周敛今天好像不太捧场,她注意到之后放弃尝试,重新跟湘子聊起最近追的剧。 余寻直视着前方的路况,余光瞥见周敛握拳抵在嘴边打了个哈欠,便问:“昨晚没睡好?” 该不会是他拨过去的电话导致的吧? 周敛靠在头枕上,微微阖眼,说:“嗯,最近失眠有点严重。” “那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周敛听着余寻的声音,缓缓闭上眼。 但也没能睡多久,只开了十几分钟,那家特色面馆就到了。 排队的人不少,宋乔星和湘子先在店门口下了车,余寻又往前方开了几十米,才找到位置停车。 “到了。”余寻松开安全带说。 周敛没醒。 余寻双手握着方向盘,掌心传来一股充实感。 他轻轻转头看向周敛。 余寻高中时没少混在人群中偷看他,讲台上,操场上,放学路上,动的静的,背影侧影,但还是第一次隔那么近注目细看。 不过细看也跟印象中差别不大,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稳,依旧惹眼。只是黑长的睫毛也掩不尽的乌青,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幅身体的疲惫。 呼吸声也很重,还有些急促,是过度疲劳的症状。 余寻突然不想叫醒他。 但余寻手机传来接连四声震响,还是把他给吵醒了。 四目相对的一瞬,余寻先避开,说:“到了。” 打开手机是宋乔星发来的消息。 [找不到地方停车吗] [到我们了] [图片] [你们吃啥] “她们先排队去了,我过来停车,你吃什么?”余寻把宋乔星拍的菜单目录拿给他看。 周敛扫一眼屏幕,目光停在余寻手腕上的一处红点,说:“都可以。” 余寻选了两份一样的清汤面打字发给宋乔星,跟周敛说:“没睡好其实可以跟我说一声,不用来,趁放假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 “想见你。”周敛低声打断他。 “你说什么?”余寻怀疑自己幻听了。 “在家也睡不好。”周敛揉揉眉心,说:“每次见你之后,都能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所以我想着不如出来见你一面,或许效果会更好。” 原来是见到他可以回忆起过去的事。 余寻按下起了波澜的心,笑道:“我记得我们过去交集挺少的啊。” 周敛从车头绕过来跟他一起往早餐店走:“是有点少,不过想起一两件就能顺带着想起其他的。” 所以他这是被当成工具人了? 余寻默默地想。 “我表妹也还记得你,她比我们小三届,听她说她读高中的时候你在二中都还很出名,等会儿可以跟她聊聊,说不定可以想起更多。” “好。”周敛答应。 但小店人太多,他们吃早餐时是分开跟陌生人拼的桌,后面回到车上,周敛没说两句话,又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白云山有两千多级台阶,边爬边欣赏沿途风景的话,至少要爬一个多小时。 到山脚下后,宋乔星犯了懒,提议坐缆车上去。她先问了站在她左边的余寻和周敛,周敛表示都行。 余寻较少出门游玩,他体力也还不错,其实想慢慢爬上去,但又不想让周敛跟着一起爬,就先问湘子:“你呢?” 若只是单纯出来游玩,湘子肯定少数服从多数,但她是来许愿的,便笑着说:“心诚则灵,我要爬上去,你们先坐缆车上去等我吧,我到了再打电话跟你们会合。” 于是余寻便道:“我也很久没爬过山了,跟你一起吧。” 又转头对宋乔星说:“你们先去。” 宋乔星听了有点失望,她不是很想分头行动,但实在不想爬那么高的山,而且还可以跟周敛独处,正要美滋滋的答应,就听到周敛说:“我也一起。” “你昨晚不是没睡好吗,风景等下山的时候也能看。”余寻说。 周敛坚持:“没事,刚才在车上补了觉,现在正想透透气。” 只有宋乔星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是前一秒还说都行吗? 她不想一个人,只好跟他们一起爬山。 沿途的风景无非就是林山云海,走半天看上一眼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多数时候还是在聊天说话。 爬到半山腰一处观景台时,几人停下来休息。 旁边的休息椅上有一对小情侣,男生正在给女生揉捏小腿。 “真羡慕啊。”宋乔星摇着手中接到的广告扇子感叹,“湘子,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你呢。” “我就是去年这时候跟前男友出门旅游时分的。”宋乔星毫不见外。 “啊,为什么?”湘子好奇。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陌生环境暴露本性了。”宋乔星轻轻揭过,转问周敛,“听余寻说你有对象了,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宋乔星昨晚让余寻问的时候,就怀着想见见周敛女朋友的想法,今早看见他一个人来还有点小失望。 余寻站在护栏边上抓着栏杆看山涧,他好像有点儿恐高,听了宋乔星的话心里更是浮虚。 周敛就站在余寻身侧,闻言扭头问他:“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对象了?” 余寻退开两步,底气不足地解释:“我说的是应该,之前你来就诊的时候说家里在催你结婚,所以我以为你有女朋友了。” “你是医生吗?” “话说你生什么病了?” 湘子和宋乔星同时问余寻跟周敛。 言多必失。 可他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啊。 看来近日不宜说谎,也不宜说话。 余寻默默在心里给周敛道了个歉,对湘子点点头。 周敛倒是一脸坦然,回答宋乔星道:“失眠。” 湘子爷爷晚上也经常因为病痛而睡不着觉,因此她跟余寻走在前面问一些帮助改善的方法。 第22章 余寻刚刚戳到别人的痛点,也正好借此缓冲一下尴尬。 宋乔星听说周敛还单身,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问他喜欢哪种类型的。 余寻一边告诉湘子按摩哪些穴位有助缓解疼痛促进睡眠,一边留心听身后传来的对话。 但没想到周敛竟然对宋乔星说:“不喜欢你这种太外向的。” 余寻诧异,这还是他以前认识的对女生有求必应,很受异性欢迎的那个周敛吗? 宋乔星也一副受到重击的模样,捂着心口问:“那像湘子那样安安静静的呢?” 白云山的石阶高低不一,周敛步子迈得很稳,不像宋乔星那样三步一喘,他闻言看了一眼前方两道比肩的背影,说:“也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种,甜美可爱的?成熟知性的?小鸟依人的?”宋乔星坚持不懈,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周敛沉默不语。 考虑到周敛的情况,余寻如芒在背,总觉得周敛大概正用哀怨的眼神在他身后瞪他。 正好前方有处奇观,湘子想要拍照,于是余寻转身把宋乔星支走:“前面有棵空心树,湘子想拍照,你用相机给她拍吧。” 宋乔星果不其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前方一看,一颗巨大的樟木,树干中空,上端却仍旧枝繁叶茂。 “这棵树我有印象,我前两年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这是被雷劈了吗?” 宋乔星的东西都在余寻的背包里,身上只挂了个数码相机。 “好神奇,为什么上面还能长叶子啊?”她说着跟湘子一起跑到树下围观。 周敛上前两步,跟余寻一起站到一棵岩壁上长出来的歪脖子树下等她们。 “抱歉。”余寻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抱歉什么?”周敛问。 “你找我看诊的事,不是故意提的。” “我知道,没关系。” 现在还是早上,晨光半露,山间的风很清爽。 “宋乔星从小就这样,自来熟,对感兴趣的人很好奇,如果她问到什么你不想回答的,你直接转移话题就行。” 周敛如今这样,不管喜欢什么样的,都大概只能望而却步吧。 一阵山风拂过,吹来一股淡淡的茶花香。 “好。”周敛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轻声答应,继而又问:“你呢?” “我什么?”余寻不解。 “喜欢什么样的。” 周敛嗅着花香说。 第19章 余寻措手不及,脑中冒出一个想法,震得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踩到台阶的一处缺口,差点掉进一个小坑。 还好周敛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余寻按住纷乱的思绪,站稳后强笑着掩饰:“说不准,可能喜欢活泼一些的。” 周敛嘴角溢出点儿笑,懒散地靠在身后横出来的树干上,问他:“谈过吗,大学的时候。” 八卦的传染力这么强? 余寻回想了下,他大学的时候,还真算得上谈过一段。 应该是大四的时候,有个外院的学弟追了他挺久,大概有一年。对方人也挺不错,外向,开朗,很招人喜欢。 包括余寻。 但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单纯对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欢笑之人的喜欢。 所以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表白时,余寻没有像往常那样斩钉截铁的拒绝,而是答应他可以先试试。 对方一副被雷击中的表情,在他的高兴还没来得及爆发之前,余寻又补充说有个条件。 在他没准备好之前,先不要有肢体触碰。 通俗点说就是牵手接吻拥抱都不行。 触碰分很多种,日常生活中各种不经意的偶然相碰,跟人相处、与人合作时的必要接触,余寻都没关系。 但明确出自于爱意或欲望的触碰,如果没有爱意,余寻会很不舒服。 对方神情沮丧地问他那是多久。 余寻回说一个月吧,如果一个月后他还是不能接受,可以由对方决定要不要继续试。 对方信心满满地答应。 刚开始两人进展还挺顺利,余寻十分配合地腾出时间去看他比赛,跟他去吃饭、看电影、河边散步,有人问起他们的关系时也大方承认。 但临近一个月时,有一天他来医学院等余寻下课,余寻正好在上推拿实操,跟同组的男同学互相按摩推拿背部,熟悉穴位与力道。 然后当晚两人要分开各自回宿舍时,对方突然把余寻按到树上,想强吻他。 余寻平时三天两头地碾药搓药抗模型,大四实习还时不时要搬病人抬担架,力气不比对方小。 把人推开后对方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随便哪个无关的人都能碰,他不能。 余寻无言。 对方冷静下来后苦笑着说:“每次问你想我没,你的回答都是‘想起过’,我就知道就算满一个月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是喜欢你,但也谈不了柏拉图式的恋爱......就这样吧。” 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没找过余寻。 余寻快速过完这段回忆,同时也想压住方才脑中的荒诞想法,笑着回答周敛:“谈过一次。” 周敛唇边笑意不变,“也是活泼型的吗。” “嗯。”余寻看见宋乔星和湘子在往回走,也抬脚道:“她们过来了,走吧。” 宋乔星收起对着他们的相机,走近说:“那棵树还真是因为被雷劈了。”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没想到烧成那样了还能活。”湘子也感叹。 “还要爬多久啊,我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宋乔星抬头看一眼绵延不绝的台阶。 “你不三步一歇的话,再爬二十几分钟就能到。”余寻说。 “我也不想啊,身不由己嘛。” 剩下的路他们又爬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山顶。 白云山原本只是当地一个县区外的小景区,前两年白云庙在网上走红后,当地政府才拨款扩建,修了一些基础设施,但不如其他大景区那样规范严格。 山不算很高,所以有很多小摊贩自己背东西上山卖。 他们来得早,山上游客还不是很多,大多数摊位前只有零星几个人,除了一处。 宋乔星拉着湘子挤过去凑热闹,余寻跟周敛在隔壁一个卖杂货的摊位前等。 摊主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见他们走近,堆起笑吆喝:“称点梨子吗,自家种的,又甜又脆!” 负重游山多少有些不便,余寻摇摇头,买了瓶水。 摊主见两人买完水没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等,以为他们也对隔壁摊位感兴趣,摇头叹道:“都说白云寺灵,可这老太太在这里求了四五年,也没能把孙子给求回来......唉,哪里还找得到噢。” 余寻听了,问:“老人家孙子丢了吗?” “是哇。”摊主一边用喷瓶给水果浇水,一边说,“好多年前在山上走丢的,那会儿也没个监控,派出所的人在山底下搜了一圈没找着也就没后续了。就算还活着,现在人都长大变样了,真有路人撞见,也认不出来啊,可老太太不死心,村里给她申请的五保户也不要,还每天背着自己种的水果上来卖,就为了发寻人启事找孙子。” 摊主说着又摇摇头,“你们想买柿子甜枣也可以先买她的,比其他摊子便宜。” 余寻他们这边听完,宋乔星和湘子也拎着一袋柿子回来了,宋乔星手里还拿着朵纯白的山茶花。 “吃柿子吗你俩?” 余寻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转头看周敛。 周敛点了点头。 几人找到一块草地,一人用矿泉水洗了个柿子吃过之后,才进庙游玩。 庙内游客比庙外多,正殿外有一个长方形的大香坛,有许多要进正殿的游客挤在香坛周围排队上香。 余寻在想刚才的事,有点心不在焉,他身侧有个游客高举着点燃的香在拜四方神,朝他这边转身时他没注意到。 原本那香会擦过他的下颌,但身后突然横过来一只微凉的手拢住了他的侧脸。 游客惊呼一声,拽回余寻的思绪。 “你没事吧?”余寻拉下周敛的手,下意识吹了两口气。 虎口处被烫红几块,四周还粘着香灰。 “没事。”周敛握着拳头,皱了下眉。 余寻把人拉倒人少的地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没喝过的水打开,缓慢淋到伤口处。 游客上好香后跟过来道歉:“对不起啊,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周敛看着水流从自己手背上滑下,又滴到余寻手心,再从他指缝间落到地面,没抬头,说:“没事。” 游客有些讪讪的,说:“听说在寺庙被香烫到手叫手得香,预示着好事会得手,你今天许的愿肯定会心想事成的。” “谢谢。”周敛抬头瞬间感受到灼热的伤处吹过一阵清凉的风,“我真的没事,你去忙吧。” 宋乔星请完香回来,在人群中搜索到他们,就看见两人坐在一处光亮的青石阶上,余寻低头托着周敛的手,神情专注,一边淋水,一边不时吹两下。 第23章 而周敛睨着眼,目光锁在余寻脸上,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宋乔星心中浮起一抹怪异感,她拿着香走近,问:“怎么了?” “他被燃香烫到了,你再去帮我买一瓶水来吧。”余寻手中的水快要见底。 刚才那游客手中拿的是三根粗香,余寻看烫伤处的情况,感觉可能会起水泡。 “不怎么痛,应该可以了。”周敛说。 余寻:“现在不痛是因为有水冲着,再淋会儿吧。” 湘子正好拿着一瓶矿泉水过来,就先开了递给他。 于是周敛便坐着没动。 “正殿我们就不去了,在这里等你们出来。”余寻说。 “行吧。”宋乔星转头分了几支香给湘子,“那我们先去。” 两人离开后,余寻一边继续给伤口淋水,一边叮嘱:“回去如果起水泡了,先用碘伏球消毒,再把水泡戳破,把泡液引出来,然后消毒包扎。” “好。”周敛轻声答应。 余寻这才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混杂着热意与凉意的触感。 周敛垂着手没动,他根本不用一直抓着。 他松开手甩甩指尖的水,把水瓶递给周敛,说:“你自己来吧,再淋个几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周敛右手接过,问:“你有什么愿望想许的吗?” 余寻摇头,笑道:“父母身体健康,我工作顺利,没什么想许的,你呢?” 周敛想了想,说:“我也没有。” 提起父母,余寻趁着间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家人群,他爸正好发了一段在船上游江的视频,紧跟着一段文字——桂林山水甲天下。 余寻笑着回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切出来之后随手点进朋友圈看了看,绝大多数都是在各地旅游的,刷了几条后看见宋乔星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寻人启事。 余寻点了个赞,顶部弹窗又弹出来几条消息,是顾老师发的。 [你方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你上个月回来跟你说的那个女牙医,她这两天有空,可以见面,你今天有空没有?] 余寻唇边的笑凝滞住,打字回:[今天跟乔星在外面玩。] [那就明天吧,我跟你方姨说一声。] 顾研知道他五号要回医院上班,明天肯定在印城。 余寻还没想出什么合适的借口,顾研已经问好回来,一锤定音:[说好明天中午,这是她的电话号码。] 他爸还跟着凑热闹,发了个‘加油加油’的表情包。 余寻苦笑一下,回了个“好”,收起手机。 周敛手中的水也浇完了,他站起身将空水瓶扔进垃圾箱,说:“我好了,要不要去偏殿逛逛。” “可以。”余寻跟着起身,找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国庆期间都在印城吗,没准备回a市看看?我们班有不少同学毕业后好像都回了a市。” 周敛摇头:“不回了,家人都在这边。” 等他们逛完偏殿回到正殿,正好撞上求完许愿牌出来的宋乔星和湘子。 宋乔星手里拿着几块红木牌,一路小跑到两人面前,兴奋地问余寻:“大姨说你明天要去相亲,让我给你参考参考,真的假的?” 第20章 余寻下意识看向周敛。 对方神情泰然,并没什么反应。 “什么时候定的?谁介绍的?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宋乔星问了一连串问题。 不怪她反应过度,实在是余寻母胎单身这么多年太异类。 宋乔星挺不理解,她表哥要身高有身高,要颜值有颜值,要铁饭碗有铁饭碗,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他没有当海王的心,但这条件怎么也够让人追捧成个小河神吧。 她那不着调的亲哥宋乔阳小学六年级就因为早恋被叫家长,可余寻马上三十了,硬是丁点儿绯闻八卦都没跟人传出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学中医学的,就感觉他没有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那种世俗的欲望。 抛开她初中拿着照片拉郎配不说,她之前也给余寻和她们公司一个特别好的编辑姐姐牵过线,但她几番软磨硬泡,余寻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去。 没想到她那不苟言笑的大姨一出手,余寻就答应了,看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上个月回b市家里长辈介绍的,我都忘了。”余寻说着从宋乔星手里接过一块木牌,“给我们也拿了许愿牌吗,去哪里挂?” “观音阁后面有片许愿林。”宋乔星没轻易跟着他的话题走,“你们加联系方式了吗,聊过没,有没有照片啊,好好奇大姨她们会给你介绍什么样的......” “没有,明天见了再告诉你。”余寻继续岔开话题,“去哪里写许愿牌?” 宋乔星得了承诺,总算暂时转移注意力,“在那边,跟我来吧。” 她跟湘子走在前面带路,余寻和周敛在后面跟着。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地处山中也宛如在闹市。 “我还以为是上次王医生说的那个。”周敛在他身旁出声说。 余寻想起他说的上次是哪次,礼貌微笑:“不是。乔星给我们也拿了许愿牌,你想想要许什么,刚刚那个人说手得香,说不定你真能有求必应呢。” “你准备许什么?”周敛反问他。 去许愿林要经过广场。 余寻的视线在一处人堆前停驻两秒,说:“你没许过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过。”周敛跟着他往挤满人的摊位处看一眼,淡淡地补充:“没说出来也不灵。” 余寻:“......” 挂牌子的时候宋乔星说越高越好,湘子听进她的话,踩着石头想把牌子挂高一点,结果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余寻离她近,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站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道谢。 “没事。”余寻笑笑,接过她手中的许愿牌连同自己的一起挂到她选好的树枝上。 宋乔星见状本想打趣两句,想起余寻明天要去相亲,拍拍嘴巴忍下来。 余寻从石头上跳下来后,她才对周敛说:“你帮我把这个跟他们的挂到一起呗。” 余寻装作没听见,跟湘子在前面往下一个目的地走。 他们又在山顶逛了会儿,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他们只好排队坐缆车下山。 进市区后湘子要去高铁站,跟余寻他们同向。 雨还没停,她又拖着行李箱,余寻自然顺路送她,但这样周敛就要跟着他们兜一大圈。 所以周敛自己打个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但周敛坐在副驾驶上盯着雨幕出神,不知道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还是没注意到跟他们不同路。 下一个路口就要转道,余寻开口提醒:“我顺路送湘子去高铁站,你要不......” 余寻说话间转过头,正对上周敛的眼睛。 只短短的一瞬,却仿佛看进他眼底深处,看清藏在底下的浓稠的不舍。 余寻知道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握紧方向盘,深吸了两口气,神色如常把话说完:“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 宋乔星正在跟湘子约定下次放假去川西找她玩,闻言插话道:“等会儿,加个微信再走!” 周敛:“让余寻推给你。” “行吧。”宋乔星放下掏手机的手。 不得不说,周敛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出入很大,没一点儿活人感。 余寻靠边停下车,余光看见周敛解开了安全带,却没立即开车门。 他上车时什么也没带,应该不是落东西了。不过余寻也不催他,装作在看后方的车况。 他停顿的时间实在有点久,久到后排的宋乔星都注意到不对,探头问他:“怎么,掉钱了?” 周敛没回她,而是偏头看余寻。 余寻不得不把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来,向他投以询问的眼神。 “我走了。”周敛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余寻笑着点点头。 车子重新启动后,宋乔星跟湘子对视一眼,开口打破车内有些诡异的沉默:“他怎么...一副...舍不得你的样子?” 恰逢红灯,余寻脚下一个急刹,离前面的车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他最近失眠严重,我给他开过几次药,可能对我产生了点患者依赖吧。” 说实话,余寻也有点怀疑周敛把他当成半个心理医生了。 宋乔星不知道周敛在做心理咨询,开过几次药就产生依赖的说法,对她来说不太可信。 她扶着下巴,回想起今天的种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不对劲。 周敛不对劲,余寻不对劲,她自己也不对劲。 当天晚饭后,余寻和宋乔星窝在沙发上看鬼片时接到顾老师从酒店打来的电话,拐弯抹角地说了对方许多好话,还语气生硬地让余寻有不懂的多问问宋乔星。 宋乔星在旁边扯着嗓子回应:“放心吧大姨,包在我身上,我有预感肯定能成!” 第24章 余寻原本以为只是见一面,挨过一顿或许会有些尴尬的饭局就能了的事,但顾老师和宋乔星这么严阵以待,弄得他也有些紧张起来。 第二天他比往常醒得要早些,起床做好早餐后充当人形闹钟去敲了主卧的门。 昨晚吃完饭宋乔星原本打算要传授他一些相亲的妙招,但突然被编辑拉去线上改稿,于是说好今早七点半叫她。 余寻知道她爱睡懒觉,也不需要什么妙招,敲门两下无果后轻手轻脚走到另一间充当书房的卧室写字打发时间。 写了一小时左右,宋乔星还没醒,余寻拿了一本看到一半的书,习惯性地坐到阳台的小板凳上看。 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小时候他爸妈没时间带他,他奶奶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嫌屋子太冷清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平时在家闲不住爱下楼跟人打麻将,又不放心余寻一个人在屋里,就让他待在阳台上玩,方便她抬头就能看见。 余寻那时候觉得花花草草都有生命,还念故事给它们听。现在没那么童真了,但坐在花草间看书还是让他很惬意。 看了一阵子,宋乔星突然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光着脚,尖叫着从卧室冲了出来。 “啊啊啊!” 余寻看的是一本志怪小说,正读到女主显露真身,从墙中爬出来的情节。 他捧着书抬头仰视宋乔星,一时分不清是谁见了鬼。 “九点了!你们约的几点见?”宋乔星拨开头发问。 “十二点,你先穿个鞋,别着凉了。”余寻起身跟她回客厅。 最近已经到了穿外套的天气。 宋乔星也觉得脚贴着地面的瓷砖有些凉,她冲回卧室穿出拖鞋,接着追问:“定在哪里?开车过去多久?你得提前到,别让人家等你。” “不远,就在开溪,开车过去半小时左右。” 那还有一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宋乔星松了口气,光速去洗漱好,囫囵吃了几口早餐后盘腿坐到沙发上,道:“下面我说的都是重点,你听好了。” “第一,始于颜值,衣着,发型,气味...” 宋乔星一口气说了十来条注意事项。 “之前我相亲的时候,遇到一个帅哥,颜值也就比你差一点点,但是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小指留着超长的指甲,然后整顿饭下来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到底为什么偏偏只留那一个指头的长指甲,是为了方便挖鼻孔还是掏耳朵?要是他十个指头都留,我还能脑补说不定他是跳孔雀舞的...你手给我看看。” 余寻见她皱眉嫌弃的表情无奈地笑笑,将手递到她面前。 刚刚写了一小时字的手却一滴墨点也没沾,指节修长,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右手中指侧翼因常年握笔而起的茧子反而为这双无可挑剔的手平添了一种破坏的美感。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她表哥,身为手控党的宋乔星一定会趁机摸两把揩揩油。 宋乔星连说带看地讲了半天,才意识到她似乎是在白费工夫,她说那些关于形象,礼仪,沟通之类的金科玉律,越说越像是她平时潜意识地以余寻为参考,对比身边的异性而总结出来的。 而且,虽然她看男人的眼光总是不准,但她还是坚信余寻是像鸳鸯与天鹅那样,对感情十分专一的人。 可恶,到底是哪个女人这么好命! 为什么她遇上的总是变化的,发展的,符合辩证法规律的男人? 于是她索性不说了,最后给余寻参考了一套半休闲半正式的衣服,带着欣慰期待祝愿的笑送他出了门。 出门前想起自己的事,还不忘向他要了周敛的微信。 在路上时余寻的紧张感反而淡了不少,仅有的一点也是因为他的社恐型性格,他心底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次相亲成不了,相比紧张,那种欺瞒所有人进行一场表演的内疚感要重得多。 宋乔星口中的他温和,谦逊,礼貌,体贴,确实是绝大多数人眼中的他,人们似乎也喜欢跟这样的他相处。 但没人窥见过他胆小,敏感,脆弱的一面。 第21章 到达地方后,找停车位,找电梯都无比顺利,他到餐厅时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近一个小时。 但他找到位置时,发现自己还是没做到‘一定不要让对方等待’这一条。 余寻确定一遍时间,再看看落地窗边那道靓丽的身影以及她面前已经消下去半杯的饮品,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来太早了上一位客人还没走。 “你好,请问是闫雅诺吗?”余寻走上前询问。 对方正在打字,闻言抬起头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像在挑商品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他两遍。 余寻被这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道个歉离开,对方突然开口:“是我。” 嗓音很好听,像儿童节目的女主持。 餐厅里的卡座之间相隔较远,沙发椅背也很高,隐私性很强。 余寻在她对面坐下,歉然道:“我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出门,没想到还是比你晚,没久等吧?”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顾老师发错了时间。 闫雅诺双手拿着手机放在咖啡桌上,一边继续打字聊天,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也刚到几分钟。” 对方态度冷淡,看来对他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如果是社交场合,余寻尴尬的同时可能会感到沮丧,不过这是在相亲,对方对他没兴趣再好不过。 跟她交谈的时候余寻的目光自然落在她脸上。 散在胸前的卷发,浓密卷翘的长睫,殷红的唇,疏离清冷的眼神,在餐桌上鲜花的掩映下,像是在拍古典电影的演员,看起来确实很漂亮。 “要现在点餐吗?”余寻收回视线,翻看他那份菜单。 他们定的餐厅正好也是古典风格,提供纸质菜单,没贴破坏餐桌美感的二维码。 对方摇摇头,扣着手机问他:“你多大?” 余寻本想早点点餐走完流程,闻言只好先合上菜单,“上个月刚过二十九的生日。” “不是问你年龄啦。” 余寻不解,问她:“那是?” “我每天至少要一两次,你能行吗?” 余寻思考了大概有十多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谁说被曾经的暗恋对象找上门看养胃的经历没好处呢? 余寻处变不惊,轻轻皱眉,严肃道:“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性成瘾症,如果是内分泌疾病引起的,可以挂内分泌科和妇科,消除病根后就可以淡化。如果是心理障碍导致的,要及时去看心理医生,你伴有焦虑症或强迫症之类的吗?” 闫雅诺食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两下,露出见面来的第一个笑,“我开玩笑的。” 余寻:“......” 他除了跟着笑还能说什么。 他方姨和顾老师亲自认证的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见面就开这样的玩笑。 难道真的是他太落后于时代了? “我从初中到现在一共谈过二十多个,没算小学的,因为记不清了,你呢?”闫雅诺随意地拨了拨头发。 余寻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但他要是还猜不到对方也不是诚心来相亲的,就有些迟钝过头了。 可能是因为欺骗长辈的不止他一个,余寻心态放松不少,如实回她:“我还没认真谈过。” 对方突然噗嗤一声,甚至破了一个音,听起来有些沉,“你长这样,二十九了,没谈过,你觉得我信?” 余寻扫一眼她掩在嘴边的手,心中浮起一抹怪异感。 但说起恋爱经历,他身边的同龄朋友确实基本上没有他这样几乎零感情经验的,他又不喜欢特立独行,所以有一点窘迫,笑着找补说:“学医太忙了。” 闫雅诺盯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他不像在说谎,没多想就说了一句:“真没谈过?你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刚说完就想呼自己一个嘴巴子,男人最忌讳别人说他不行。 余寻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张有些冷峻的脸。 闫雅诺见他沉默不言,以为自己真冒犯了他的尊严,用拇指刮了刮鼻尖,说:“那什么,我开玩笑的。” “没事。”余寻回神,看见她的动作,心中那股怪异无限放大,实在没忍住好奇,挑了个委婉的说法,问:“你是不是...去过泰国?” 闫雅诺的笑僵在唇边,半晌才一脸不爽地反问他:“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人妖?”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甜美的女声,脸也是女性化浓妆后的那种漂亮,但漂亮中又透着些许刚毅,加上宽阔的肩背,宽大的手掌,还有某些不经意的动作和言语,余寻很难不怀疑。 他喝一口刚端上来不久的饮品,有些后悔,这么好奇干什么。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闫雅诺就换上一副坦荡的神情,抓抓遮住脖子的头发,说:“没错,我是做过手术,你不会歧视我吧?” 第25章 余寻倒也不惊讶,摇头表态:“不会。” “那你还愿意跟我相亲吗?” 余寻再次摇头。 闫雅诺眨了眨乌黑的长睫,用撒娇的口吻继续说:“我刚才是觉得你应该接受不了我这种身份,才故意说那些话,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试试吧?” 余寻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是男扮女装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闫雅诺静默几秒,换上原本低沉的嗓音,问:“怎么看出来的?” 果然是个男人,他居然这么久才看出来! 余寻好笑道:“你一举一动看起来太自信张扬了,不像少数群体的心态,倒像是在享受表演,我没猜错的话,你也许是演员?” 虽然被看穿了,但戴着卷发套顶着烈焰红唇的闫涧玉一点儿也看不出尴尬,反而勾起嘴角笑道:“嗯,配音演员。” “难怪,就是因为声音太像女声我才一直不确定。” “你不生气?”闫涧玉挑眉问。 “我也不是诚心来相亲的。”余寻笑着坦白。 闫涧玉盯着他坦然的笑,心想他姐这次没来可能亏大了。 “你刚刚说没谈过是真的?”闫涧玉又问一遍。 余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姐,也就是闫雅诺为什么不来吗?” “为什么?”余寻十分配合地问。 “她说你长这么帅,肯定经不住诱惑,大概率是变心像变天那种,不靠谱。”闫涧玉将遮挡住喉结的假发全拢到身后,“她要是知道你没谈过,估计肠子都要悔青。”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对方的精神状态感染,还是因为来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余寻什么也没想,顺着他的话说:“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男人。” 是因为陌生人的缘故?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闫涧玉无声敲了敲桌面,问:“真的?” “嗯。”余寻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那你等会儿。” 闫涧玉说完抓起身旁的礼盒袋,起身去了洗手间。 余寻盯着对方的背影,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知道了为什么他到得这么早。 因为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女生实在少见。 余寻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焕然一新的大帅哥站到他对面,对他伸出手,笑着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闫涧玉,溪涧的涧,王点玉。” 余寻不明所以,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好?” 闫涧玉轻笑一声,回了他一句“你好”,然后坐下,神情认真:“你刚刚说你喜欢男人,正好我也是,所以这个亲是不是可以继续相下去?” 余寻愣住,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他组织了半天的措辞,才有些不自然地搬出一句中学时代用过的托辞:“我有喜欢的人了。” 闫涧玉听了也不气馁,问:“但你是单身吧?” 一个人的品性其实通过三言两语就能看出个大概,他觉得余寻不是那种非单身还会迫于家里的压力而出来跟女生相亲的人。 余寻僵硬地点点头,“嗯。” 闫涧玉于是露出一个爽朗的笑:“那就够了,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有喜欢的人,却没谈过,闫涧玉大概能猜出是什么情况,没出柜,喜欢上直男之类的,这些都可以慢慢攻克。 重要的是他真的对余寻有好感。 长相就不用说了,第一眼看到时他就因为太过惋惜而没能及时接话,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余寻完全就是他的菜,可惜是来跟他姐相亲的。 内核也很稳定,自己刚刚疯言疯语半天,都没怎么影响到他,失态和臭脸更是没有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才说过几句话,他总觉得余寻这样的性格很好欺负。 当然,并不是真的欺负。 正好对方喜欢男人还单身,自己也在空窗期,这不是天赐良缘吗。 想到这里他先诚恳地向余寻道了个歉:“刚才的事很抱歉,我姐太宅了,每次遇到这种推不掉的就让我替她来,前两次我虽然也扮女装,但装得挺正常的,是遇到的男人太奇葩了,所以这次就想着自己先奇葩。” 他说着握拳摸了摸鼻尖,笑道:“我刚刚被扣了多少分,能撤回吗?” 闫涧玉这种半认真半诙谐的语气,让余寻第一次在被人表达好感的时候没有生出那种想挖个隧道遁地的冲动。 而且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会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在某一天通过相亲认识一个合适的人,然后跟她结婚生子吗。 答案是确定的否定。 还有周敛昨天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时。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骗人容易,骗己难。 所以他没有拒绝闫涧玉关于继续相亲的提议。 第22章 余寻出门后宋乔星先给自己剥了满满一盘柚子,然后一边吃一边给她大姨打视频电话汇报进度,顺带着云旅游一下看看风景。 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就不怎么怕老师,也没被她大姨和大姨夫教育过,在她眼里他们就是不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发红包塞零钱的很亲的亲戚,跟严厉之类的沾不上边。 她也不理解为什么余寻平时跟他们打电话恭敬得跟她平时对领导一样。 “对,你拍的时候手机放低一点,相机下面那条线放到跟脚尖距离大概一个指甲盖的位置,这样拍出来人就显得高啦。” 宋乔星远程指导他大姨夫如何提高拍照技术时,顶部弹出一条通过朋友验证请求的消息。 “姨夫你已经掌握拍照的精髓了,快去给我大姨拍几张发给我点评,我就先挂啦,拜拜~” 挂断电话后,宋乔星火速切进那个新鲜的聊天框,先发过去一个谄媚的狗头表情包。 [我是宋乔星。] [吃午饭没。] [今天天气预报没雨,有啥计划没。] [有好玩的带我一个呗(可爱)] 宋乔星噼里啪啦发过去一串消息。 昨天她就想跟周敛搞好关系的,但湘子是个i人,余寻是半个社恐,一直让他俩待一起她怕早晚尬死一个。而且昨天周敛明显心情不怎么好,虽说也没沉着脸吧,但她搬出她的无敌笑话时他竟然完全无动于衷。 连旁边树上的猴子都有反应的好吗。 不过根据人生守恒定律,线下话少的人线上大概率是个话痨。 周敛没有马上回复,宋乔星就先扔下手机去接了杯水喝,等她回来,聊天框里多了三个字。 [余寻呢?] 余寻跟闫涧玉聊得还挺愉快。 他同意继续吃饭之后闫涧玉也没再追着他的情感经历问,而是转聊一些兴趣爱好之类的话题。 聊了一会儿发现两人有不少共同的爱好。 “我配的时候明明觉得足够瘆人,没想到播出后许多观众都说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出戏,还被搞笑区的博主剪辑恶搞,于是我就开始恶补同类型片子,看多了发现还挺适合下饭。” 闫涧玉说完自己喜欢看恐怖片的原因,问:“你呢,为什么喜欢这一类的?” 余寻其实谈不上喜欢,只是他泪点偏低,小时候看煽情感人一类的新闻电视时,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跟着电视上的人流眼泪。小的时候到没什么,长大后他毕竟一男的,别说在他人面前,就算自己独自一人哭完后回过神也怪不好意思的,所以渐渐的他干脆就不看剧情历史一类的电影了,偶尔打发时间也只会挑些恐怖惊悚片来看。 余寻低头看餐盘边沿的流云纹,说:“不用投入太多感情。” 闫涧玉点头表示赞可,又问:“你刚才说平时也自己做饭,那你拿手菜是什么?” 他一个人住,为了保护嗓子,有时候需要自己做饭。 余寻想了想,说:“茶香排骨。” “茶香排骨,用茶叶炒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道菜。” 余寻:“嗯,家乡那边的做法。” 闫涧玉:“光听名字就有点馋了,有机会你教教我怎么做。” 余寻放下叉子,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做法告诉你。” 闫涧玉小小的试探被拒,愈发勾起了征服欲,顺势道:“那先加个微信吧,你手机上发给我,口述的话我可能一回去就忘了。” 在余寻还没做出判断前,潜意识里先生出一股抗拒感。 他不讨厌闫涧玉,却似乎并不想跟他有下一步的发展。 他迟疑之际,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着亮起,屏幕里映出餐厅银灰色的天花板。 是周敛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不接吗?”闫涧玉在对面出声提醒。 余寻回过神,带着歉意道:“我出去接一下。” 闫涧玉笑着点点头。 第26章 余寻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洗手间外一个没人的角落,关了摄像头正准备接听,视频却因为超过一分钟没接自动挂断了。 他盯着未应答三个字,闪过一瞬的无措。 下一秒,视频邀请再度弹出。 手机震得他掌心微微发麻。 他这次都忘了要关摄像头。 周敛穿了件印着卡通动物的黑色睡衣,发丝凌乱,额角似乎在沁汗,眼神也泛着无力的朦胧。 余寻直觉他应该是病了。 “有事吗?”他问。 “你在哪?”周敛开口,嗓音沙哑,裹着厚重的鼻音。 “在外面吃饭,你感冒了?” “嗯。”周敛点头,手机轻轻晃动,照出他身后棕色的沙发,“好像在发烧,你能过来一趟吗?我从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身上发软。” 昨天他回去的时候才中午一两点,是没吃晚饭? 但余寻没问,而是说:“我跟别人一起吃的,不太好走开,要不你问一下其他朋友?” 周敛知道自己今天要来相亲,所以应该明白他不方便抽身的原因。 周敛垂着眼睑,沉默了会儿,才哑声道:“嗯。” 余寻不好让人久等,于是轻声道:“那我挂了。” 周敛又“嗯”了一声。 余寻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站了两秒,抬脚回到餐厅。 “有事吗?”他坐下之后,闫涧玉问。 余寻按下心里的情绪,笑着摇摇头。 “对了,国庆档有一部我参配的电影,悬疑探案类的,主要讲的是一个盲人撞见一起凶杀案,然后成了嫌疑人,他需要......” 闫涧玉向他介绍剧情梗概,余寻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却反反复复听不进去。 昨天压着刻意不去想的那些东西再关不住,纷纷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周敛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周敛拢住他脸时狂跳的心脏。 看见他发红的创口时宁愿烫伤的是自己。 他听说自己相亲无动于衷时闪过的失落。 像他曾经很快就证完他喜欢上周敛的命题一样,他早就知道,他重蹈覆辙了。 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可周敛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而已。 他说过家人都在这边,就算他爸妈在医院,还有他妹妹可以联系。 余寻想起那天去探望时在电梯口遇见的那两个有些眼熟的女生,其中一个好像就是他妹妹,而另一个,余寻心里突然一凉。 另一个,是楚优优。 余寻思绪纷乱。 他很少出现这种平静不下来的时刻。 他跟周敛的关系没那么近,周敛是不是正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才选择找他的? 国庆大家都出门游玩了。 在发烧又没进食,万一烧昏过去了没人发现怎么办。 “再说下去就要剧透了,怎么样,感不感兴趣,要不要......” “抱歉。”余寻终是开口打断他。 “怎么了?”闫涧玉问。 “我有点事可能要先走了。” 闫涧玉看着他沉吟一会儿,笑着开口:“那加个联系方式吧,当做是你留我一个人吃饭的赔偿,以及有空了发我菜谱。” 余寻不好再拒绝,加了他的微信。 他找到自己的车,在车内坐了几分钟,平复好心情后,打开手机给周敛回电话。 “喂?”那边隔了很久才接。 “你在哪?”余寻问。 “在家,刚才睡着了。” “你问其他人了吗?” “问了两个,都没空。” 余寻听见周敛喘了口粗气,好像说话都有点费劲。 他不再多问,说:“家里有药没。” “只有心理医生开的。” “那我买过来,你把地址发给我。” 周敛:“你不相亲了吗?” 他也知道自己在相亲啊。 “相完了。”余寻默默叹口气,“吃的呢?” “都可以。” “那我先挂了。” “嗯,麻烦了。” 他挂断电话,先导航到附近的药店买了体温计退烧药等医用品,又打包了一份虾仁汤饭,然后打开周敛发给他的位置朝他家驶去。 余寻起先都还很平静,直到一个人站在窄小封闭的电梯里,他才开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在周敛面前,从前他就处理不好自己的喜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要面临相同的难题。 十八楼眨眼就到,电梯门缓缓打开,余寻吸了口气,提着东西走出电梯。 过道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折进来一点儿微光。 余寻花了两分钟调整心态,手指搭上门铃的那一刻,他耳边后知后觉地响起周敛方才说的‘麻烦’二字。 他突然后悔过来。 第23章 余寻还在做心理建设,眼前的深色门板突然朝他靠过来,他赶紧退开两步。 周敛没想到一推开门人就在眼前,皱眉唤了他一声:“余寻?” “嗯,我正要按门铃来着。”余寻朝他笑笑。 周敛眼周发红,几缕黑发被汗水粘在额际,看起来好像确实烧得很严重。 余寻按捺下想伸手碰他额头探温度的冲动,侧身进屋,问:“有拖鞋或鞋套吗?” 周敛翻出一双冬天穿的棉拖给他。 客厅的窗帘紧拉着,周敛只开了一盏壁灯,所以很暗。 但也足够看出周遭的凌乱。 沙发前的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满着笔记本电脑,耳机,音响,游戏手柄等东西,沙发上也凌乱地扔着衣服,毛巾,薄毯。 好在只是乱,倒没什么过多的垃圾。 余寻换上拖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问:“怎么突然发烧了?” 周敛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站着,余寻这才看清楚他睡衣上的卡通动物是一只穿着警服的兔子。 “昨天晚上回来淋了点雨,没换衣服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敛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余寻便说:“你去坐下吧,卫生间在哪儿,我先去洗个手。” “直走左转。” 余寻洗完手出来,周敛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拆出电子体温计,消过毒校准好后递给周敛,说:“我新买的,你就含在舌下测吧,比较快。” 周敛闻言直接低头凑过来,张嘴把体温计从他手上叼走。 余寻掐掐指尖,赶走想要触碰的感觉,转身抓起体温计包装盒和用过的纸巾,问:“垃圾桶在哪。” 周敛含着体温计,朝沙发处指了指。 他扔完垃圾过来,体温计刚好发出滴的一声。 “可以了。”余寻伸手取过体温计看了看,蹙眉道:“三十九度多,是高热,要吃退烧药。” 周敛点点头,似乎有些站不稳,伸手扶住了餐椅。 余寻见状说:“你先去沙发上坐着,我去接水。” 客厅没有饮水机,余寻从厨房接完水出来想起他买的退烧药不适合空腹吃,随口问:“你昨天晚饭也没吃?发生什么事了。” “医院那边出了点状况,不过已经没事了。”周敛靠在沙发上说。 余寻将水杯轻轻放下,说:“那你先吃点东西,我买的药不能空腹吃。” 他说着把打包来的汤饭打开,放到周敛面前。 周敛拿起筷子,却没动。 “怎么,你不喜欢吃这个?”因为他长时间没进食,又发烧了,余寻就买的汤饭,还让厨师减少了虾仁的量,既不伤胃,营养又适中。 “我吃虾过敏。” 周敛举着筷子看向余寻,像是不会自理的小孩一样,等着听余寻的安排。 过敏原可能已经融进汤里,把虾仁挑出来也无济于事。 “家里有什么吃的吗,先随便垫点把退烧药吃了。” “厨房橱柜里有方便面。” “没其他的了?”方便面高热量,低营养。 “没有。”周敛热得难受,伸手扯开一粒扣子,露出一小片温热的肌肤。 余寻避开视线,转身道:“那你再等会儿,我去给你泡面。” 进厨房后,余寻随手打开一扇对开门的橱柜,然后傻眼了。 里面成排码放着以箱为计量单位的,超过五个品牌的方便面,方便米线和自热米饭。 余寻没忍住好奇又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除了喝的和两盒需要低温保存的药,唯一与食材相关的,是一包白砂糖。 难道周敛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余寻接一壶水烧上,去卫生间取下一条灰色毛巾,准备先给周敛物理降温。 等水变温的时候他扫视了一圈洗漱台,发现有好几样东西都是同款成对的。 灰白的漱口杯,一黑一粉的电动牙刷,男女款的洗发水,还有他手中的刺绣毛巾,也有一条绣着同系列图案的奶黄色款。 第27章 余寻甩甩头,不让自己多想,拧了毛巾出去。 “这是洗脸的吗,你先擦擦脖子降降温。” 周敛闭着眼仰靠在沙发背上,修长的颈线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他接过毛巾搭在脖子上,没了下一步动作。 余寻看了几秒,见他没动,问:“我帮你擦?” 周敛没睁眼,哑声道:“好。” 温凉的毛巾已经变得滚烫,余寻将毛巾翻了个面,贴上周敛的肌肤,从紧绷而清晰的下颌线开始,一路向下,经过微微凸起的喉结,直抵锁骨上方的凹陷。 反复几次之后,余寻的呼吸不受控制地乱掉,毛巾仿佛变成了热的良导体,将周敛身上的温度也传给了他。 几分钟后,面泡好了。 余寻夹出小半碗,叫醒昏昏沉沉的周敛,看着他吃了下去。 “过两分钟再吃药。”余寻把水推给他,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点个外卖。” 周敛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抬头道:“周围的外卖都吃腻了。” 他静默片刻,说:“你不是会做饭吗,要不你随便给我做点吧?” “做什么?白糖煮方便面吗?” 余寻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带着一股气。 听他这么说,周敛以为他不愿意做,垂下头,语气沉闷:“那你随便点一个吧,我只吃虾过敏。” 他说着掰开一粒药丢进嘴里,牙齿咬到圆硬的外壳,才想到什么,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余寻在外卖页面里滑了几下,顶部弹出宋乔星的消息。 [战况如何(坏笑)] [这么久还没汇报进度,是不是吃完饭又接着约会去了?] [我是不是得开始存份子钱] [豹头痛哭jpg] 一回她估计会没完没了,余寻暂且当做没看见。 “胡萝卜吃不吃。”余寻指尖停在加购界面上,轻声补充:“给你熬粥。” 周敛盯着杯口内晶莹的水面,回答说:“吃的。” 余寻把胡萝卜加进购物车,又加了葱姜,玉米青菜等,说:“你乏力的话就先躺下睡会儿,粥好了我叫你。” “等我醒了你再走?”周敛语气里仿佛带着股小心翼翼。 “嗯,等你醒了我再走。”余寻回答。 周敛在沙发上睡下后,余寻走进厨房关上门,心里一阵铺天盖地的难受。 他虽然对心理学涉猎不深,但接诊过不少明确患有抑郁症、焦虑症病人。 失眠,进食障碍,社交冷漠,情绪反复,还有对自己的患者依赖,周敛大概真的正经历着严重的精神疾病。 可他有心无力,什么忙也帮不上,连问都无从问起。 下楼取回食材后,刷锅淘米洗菜,弄了大概有半小时,才把粥煲上。 余寻定好时,轻手轻脚来到客厅,在茶几左侧的南瓜坐垫上坐下。他本想趁着这会儿给宋乔星回消息,视线扫向茶几寻找放在上面的手机时,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周敛脸上。 尽管已经睡沉了,眉峰也是微微蹙起,眼角下一片乌青,唇抿成一条线,呼吸又粗又重。 客厅的壁灯没有关,在暗黄的光影下,余寻往前凑近,慢慢低头,直至看清周敛额际一条浅细的疤痕。 原来真的留疤了。 疤痕很淡,一个指节那么长,靠近发迹,不近看基本看不出来。 他很想伸出手指隔空描摹一下,但道德感不让他这么做。 他点亮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除开宋乔星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外,他爸也在家人群里艾特他,问饭吃完没有。 余寻只好先联系闫涧玉串一下供。 闫涧玉回得很快,说已经跟他姐说好了,家里人问起就说聊过后各自都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余寻向他道过谢,随后转述给家里的两位老师。 他爸先安慰他,说他当年也是别人介绍了好几次才相中的顾老师,让他不要灰心。 余寻抿嘴笑笑,他不灰心,就是有点心虚。 父母大概都不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多么招人稀罕,所以顾研虽然失望,倒不沮丧,万事开头难,总归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以后有合适的再介绍就是。 何况她也不是真的急着抱孙子什么的,只是她教书这么多年,见过数不清的在年少时期就自发萌芽生长的情谊,虽然在她看来可能稚嫩,脆弱,可那才是人之常情。 而余寻,茕茕孑立临近而立,模样脾气也不比别人家孩子差,却一点这方面的说法都没传到他们耳中过,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她也在小群里发了一句:[不合适就算了,我们再帮你留意。] 两位老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余寻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松了口气。 其实他不是没有向父母出柜的勇气,只是那份勇气还没找到可以倾注的对象。 宋乔星那边却没这么容易应付过去。 [我从好意姐那里要到照片了,很漂亮啊。] [大姨也夸她恬静娴雅,我觉得跟你蛮搭的哎。] [不是非要一见钟情才叫喜欢好吧。]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微信都没加就结束了?] [是不是你没主动问啊?] 余寻无奈,见缝插针发过去一句:[她对我也不感兴趣。] [米老鼠捂心jpg] [你这样的她都不感兴趣?] [那她对什么样的才感兴趣??] [算了,你们高质量人类的世界我不懂。] [那你怎么还没回来?] 余寻已经体会过小谎带起的连锁反应,也不想对亲人撒没必要的谎,如实回道:[在周敛这里,他昨天淋雨发烧了,我帮他买药来。] 药效要一至两小时才起作用,于是他又补充一条:[他烧得有点重,我晚点等他退烧了再回来。] 余寻看着宋乔星那边的正在输入闪了半天,最后却只收到一个问号。 宋乔星:[?] 第24章 余寻不解,回过去一个问号:[?] 宋乔星:[你比美团买药还方便?] 余寻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是不是周敛让你帮他买过去的?] 宋乔星又问。 前两天让他打个电话叫周敛一起去爬山还说不熟,今天就熟到大老远从开溪买药送去大泉的份上了? 宋乔星对‘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这几个字产生了严重怀疑。 [嗯,怎么了?] 宋乔星抱着数位板,盯着显示屏上两道相拥在一起的身影,配合上脑海中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感觉内心有一万头野马奔腾而过。 尽管初中的时候,余寻在她母亲大人的请求下,余寻几乎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给她补课讲题,但有些人的学渣体质是天生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所以上高中后,她还是走上了艺术生的道路。 学了两年美术后,她开始接触板绘,在网上交了不少圈友,还关注了很多厉害的博主。混熟之后她发现大多数画手都有自己的原创角色,也就是oc,就心痒痒,跟风想自己也养一个。 但她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小菜鸡,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凭空创造出一个完美的oc来,东拼西凑参考别人的吧,画出来自己都膈应。 她正为了这事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之际,她妈在家人群里发了一张宋乔阳去余寻大学找他玩拍的合照。 余寻应该是刚下实操课,t恤外面套了一件短袖白大褂,站在洒着碎光的绿荫树下,笑意自唇角眉梢漾开,比阳光还和煦。 三次经过加工成功变成二次,于是宋乔星有了一个心满意足的oc。 她也学着别人把以余寻为原型画的oc发到自己的博客上,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饵。 早期只是画一些饵打羽毛球,救流浪猫,cos热门影视角色的帅图,因为画技生涩,围观的人少,基本只是她一个人自娱自乐。 后来随着她技术的进步,并且经常无偿分享一些技巧工具之类的东西,逐渐积累了一批粉丝。 某天突然有位粉丝私信她,说很喜欢饵,问她有没有考虑过给饵创造一个cp。 宋乔星考虑过。 但饵是有原型的,她不可避免的要参考余寻适合什么样的。 结果跟她初中拿着余寻的班级集体照连连看一样,当初全班女生她都连了个遍,也没匹配上。 当时也是。 艺术来源于生活,除了她自己,和余寻小时候的邻居方好意,她就没看见余寻跟哪个女生单独走一起过,所以她想象不出来,也就作罢了。 后面问的粉丝越来越多,为了满足粉丝的需求,宋乔星又开始重新考虑这件事。那会儿正值她大学开学期间,她那个暑假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垂直坠入bl坑底,开学整理行李时,机缘巧合之下又翻出了余寻落在她家的照片。 照片是余寻他们班去秋游的时候拍的,余寻个子高,站最后一排。照片中他的身后除了漫山遍野的金黄,还有一条马克笔画出来的红线,一直连到斜后方石桥上,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帅哥身上。 第28章 宋乔星忘了当时为什么会画这条线,也许是因为她觉得石桥上那人的目光恰好落在她表哥背影上,而且她突然回忆起来,某个雨天,她好像见过他们两个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的样子。 可能是为了合理化她接下来的想法,记忆出现了偏差,她记得当时急匆匆的,远远地望见两个人,高一些的那个举着伞,稳稳地倾向一侧。 于是饵的cp有了,宋乔星给他取名叫弦。 cp向的双人画稿放出来后,创死了一批期待她女oc的粉丝,宋乔星默默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私信辱骂与拉黑,但也一些跟她志同道合支持她的,于是就坚持了下来。 后来她自己画的一个手书视频小火了一把,有几十万的播放量,吸引了不少cp粉关注,时不时有人催更,她自己也对弦与饵画出了感情,就断断续续地一直更新到了现在。 不过毕竟两人都有原型,她分得清三次与二次,所以弦跟饵这么多年最多也就是拉个手或者兄弟抱一下。 但是现在。 宋乔星深吸一口气,翻开跟周敛的聊天框。 早上她问了周敛一堆问题,周敛一个没回,只问她‘余寻呢?’。 她回:[相亲去了。] [我有个朋友在摇人组队去玩密室逃脱。] [你有空吗?] [要不要一起去。] [还在否?] [?] 周敛连敷衍她一句‘没空’的时间都没有,却在明知余寻有约的情况下,叫人去给他送药。 宋乔星不是没独自发烧过。 这么大个活人,她不信周敛有力气让余寻给他买药送过去,没力气自己打开美团叫个感冒灵。 再加上昨天她亲自目睹的,两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氛围。 宋乔星现在严重怀疑,周敛对余寻心怀不轨。 至于余寻。 平时跟他谈论异性时那种若有若无的逃避,给周敛打电话时格外温柔的语气,昨天给周敛处理烫伤时全神贯注的样子,以及今天早早结束相亲去给周敛送药,还说要等他退烧才回来。 宋乔星合理怀疑,余寻的性取向可能为男,并且对周敛有点意思。 所以她跟上万粉丝一起磕的cp有可能变成真的? 人在激动过头的时候反而会陷入平静的沉思。 宋乔星环臂盯着屏幕,她觉得有必要找基友帮忙分析分析,证明她所想的不是走火入魔的胡思乱想。 [没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先睡午觉了。] 余寻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总觉得不像是宋乔星平时会说的话。他没深究,轻轻起身去厨房搅拌了一次粥,回来想重新坐下时不小心踢到茶几腿,发出一声闷响。 他立马停下动作,等待几秒,发现周敛没被吵醒,才动身准备继续坐下。 不料周敛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背。 “你要走了吗?”周敛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警惕。 余寻抽了抽手,没抽动,索性任他拉着,坐到南瓜垫上,轻声说:“没有,我等你退烧了再走,你继续睡吧。” 周敛听了他的话没回答,也没放手。 余寻把他的一切异常行为都归结为患者依赖。 精神疾病患者向家人倾诉会让他们担心忧虑,向朋友倾诉可能会不被理解或造成困扰。 而自己跟周敛的关系不远不近,又正好是医生,还一开始就知道他因为心理原因患了ed,在这种情况之下,周敛会对他产生依赖很正常。 周敛睡熟后余寻轻轻把手抽了出来,他烧还没退,掌心滚烫,灼得余寻难受。 余寻没再盯着周敛看,再帅也就是一张脸,没到能让人目不转睛盯着看两小时的地步。 今年的中秋节在国庆假期内,余寻打开微信,科室群里有一条他们主任艾特全员的消息,说是医院组织的中秋节慰问活动临时差一位中医师,问有没有人自愿去。 余寻打开活动策划看了一眼,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医养结合的老年公寓,他正好认识里面的一位老人,就报了名。 进了活动组建的工作群,余寻看过群公告才发现下午四点半要开动员会。 余寻向来有会必到,他看一眼时间,刚过两点半,心想等周敛烧退了再赶去医院应该也来得及。 实在来不及,就不去。 他答应他了的。 余寻安安静静地玩了两局手机象棋打发时间,又上中医吧逛了会儿,三点四十几的时候,周敛醒了。 “你醒了。”余寻放下手机活动几下有些酸麻的腿,问:“烧退了吗?” 周敛掀开凉被坐起来,用手掌探了一下额头,边向前倾边说:“感觉不出来,你摸一下。” 刚睡醒的周敛,很温顺的样子。 余寻咬咬后槽牙,用指背探了探,只是温热。 “不烫了。”余寻站起来,说:“粥应该也放温了,随时可以喝,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周敛跟着他起身,带着鼻音问:“今天不是放假吗,开什么会?” 从大泉到开溪要开三十多分钟,时间有点赶,余寻直奔玄关,“中秋公益活动动员会,我们医院过两天要组织人员去敬老院慰问。” “那你明天还有空没,麻烦你这么多次,我请你吃饭。”周敛跟在他身后问。 余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周敛精神状态良好时,像正常人那样跟他说话,他反而不舒服。 “明天开始上班了,要等接班的人休完国庆假期回来我再休。” 他说着换上自己的鞋,随手打开周敛之前开过的鞋柜想把拖鞋放回原处,关柜门时看见一双长着兔耳朵的女拖。 “那我到时候再找你。” “好,我走了,你快去喝粥吧。”余寻握着门把手朝周敛笑笑,替他拉上了门。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高挑,低着头打字的女生。 电梯门合上之际,余寻看见她用指纹打开了刚才那扇他关上的门。 余寻梦见过她。 在他曾经梦见周敛的时候。 第25章 动员会没开多久,领导发言,宣讲流程,明确分工,余寻坐在后排,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查看手机的时候,居然真的收到了周敛的消息。 周敛发过来一张照片,说:[吃完了。] 余寻看着空空的锅底,觉得有些好笑,回问:[好吃吗?] 周敛:[好吃,就是有点少,没吃饱。] 考虑到周敛昨晚没吃东西,余寻已经按一个人的分量加了米的,他能吃完都算厉害了,怎么会吃不饱。 不过余寻随即又想到他走的时候,楚优优正好过去。 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吃的话,确实有可能吃不饱。 [一下子吃太多对胃不好。] 余寻没有因为楚优优的出现而困扰,最多只是回想起当初自己莫名其妙吃的那些醋而感到好笑。 他觉得周敛很好。 不是志同道合之人,不会来往这么多年,所以无论他跟楚优优之间是什么感情,对方人肯定也不错。 而且周敛亲口说过,他没有对象,余寻相信他,也就不会做些无谓的揣测。 [你刚退烧,晚上也吃点清淡的吧。] 余寻习惯性叮嘱。 周敛回了一个‘嗯’,余寻想起他那满满一柜子的速食食品,莫名觉得他在敷衍,便说:[可以继续煮粥,或者蔬菜鸡蛋面也行,食材我刚才买得有,在冰箱里。] [别吃泡面了。] 周敛输入半天,发过来一句:[没做过饭,我不会。] 二十大几的人了,连面都不会煮,其实挺少见的。 余寻也没有刻意学过做饭,但从小到大逢年过节亲友相聚时,总会耳濡目染接触到,不知不觉就会了。 他沉默半晌,回:[可以百度一下跟着做,很简单。] 这时前面发过来一份表格要填,余寻便道:[我有点事,先去忙了。] 周敛回:[好。] 散会后余寻发现杨幼琪也在。 对方看到他,从人群中挤过来,跟他打招呼:“余医生,你也在啊。” “嗯,你今天值班吗?”余寻见她穿着工服,问道。 “嗯。”杨幼琪四下看了看,小声问他:“余医生,你能等我一下跟我一起走吗?” 余寻看她的神情像是有话要说,同意了。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两人一道出了医院,余寻见她神情低落,关心地问了一句她住哪儿。 “北湖小区。”出医院后,杨幼琪放松不少,脸上也带了点笑意。 “跟我顺路,我送你过去吧,今天正好开车来的。”余寻见她笑得勉强,提议道。 “不用不用。”杨幼琪连忙摆手,“我搭地铁过去就好,只需要坐几站,挺方便的。” 余寻运气好,过来时正好在医院门口附近捡到一个停车位。他上前两步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笑着对杨幼琪道:“走吧,我平时天天步行上下班,这车都快没有用武之地了。” 第29章 虽说是在假期,印城毕竟是省会城市,这会儿正是晚高峰时段,其实挺挤的,她只不过是担心麻烦他,不过看余寻的样子不像是在客套,杨幼琪也就不再拒绝。 两个人平时在医院虽然交往频繁,但也仅限于闲暇时聊聊天解闷,或偶尔互相分享点吃的喝的。 彼此间的了解其实并不算深。 余寻觉得杨幼琪跟他有些像,没什么脾气,平时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但今天她很反常,一路上余寻找了好几个话题,她都不怎么回应,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余寻也摸不准她是生活还是工作上出了问题,只在她下车的时候让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他说。 等他掉头回到家里,差不多临近七点。 余寻推开门进屋,宋乔星正在饭桌上吃面。见他进来,宋乔星嘴里含着一口面,既不吸完,也不咬断,就这么盯着他。 “怎么了?”余寻换好鞋,皱眉发问。 宋乔星将面咬断,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余寻不解,问:“不回来我去哪里?” 宋乔星:“周敛家啊,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 余寻敏锐地觉得宋乔星好像察觉到什么,他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宋乔星也看出来余寻突如其来的一丝窘迫,意识到饵是饵,余寻是余寻,不能把二者混淆。 余寻如果真的喜欢男人,他不想说,她就不该问。 她低头扒了一口面,口齿不清道:“你晚饭吃了没,锅里还有多的,就是生抽放多了,有点儿咸。” 余寻盛了一碗出来,发现不是有点咸,而是相当咸。 “你是不是又一边做饭一边抱着手机追剧了?” 宋乔星这次还真不是。 只不过激情追剧换成了跟基友激情聊天。 她基友是弦饵的头号cp粉,id叫‘弦饵不亲不改名’。她磕cp时很奔放,但本人很害羞,两人在网上认识已经快五年了,宋乔星几次提出现下面基都被她拒绝,两人也没互通姓名,宋乔星平时就称呼她‘名老师’。 宋乔星刚发语音给她说了个大概,对方就给她弹了视频过来。 她知道弦饵有原形,还是宋乔星身边的亲友,一开始还劝宋乔星要冷静理智,分清楚二次元与三次元。但等宋乔星把自己观察到的种种迹象绘声绘色地告诉她之后,名老师也动摇了,让宋乔星继续收集线索给她,她远程帮忙分析。 两人几次聊上头,宋乔星不仅放多了生抽,面还有点糊。 不过余寻对宋乔星的厨艺早已习惯,他面不改色地吃完,要拿碗去洗的时候,又接到了周敛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余寻看着饭桌对面看着他的宋乔星,硬着头皮接通电话。 他跟宋乔星都是单身,同在一个屋檐下,平时接电话打电话不外乎是家人朋友同事,没什么需要避嫌的,这时候一反常态回房间去接,反而欲盖弥彰。 而且余寻现在觉得,告诉宋乔星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周敛换了一件居家服,脸色看着也正常。 “你回家没有?”周敛问。 声音倒是还有点哑。 余寻点头,问:“你没再发烧了吧?” “没。”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换,周敛调了后置。 “准备煮面,我现在怎么做?” 余寻盯着画面中案台上的两个鸡蛋,一颗小白菜还有几根葱,陷入沉默。 周敛真的是成年人? 对他的患者依赖会不会有点太重了? 余寻的房子楼层很高,附近也没有在施工的建筑,宋乔星在他对面举着筷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屋内寂静非常,他没开扬声器,周敛说的话在餐桌范围内清晰可闻。 “你等两分钟,我找个食谱发给你吧。”余寻的摄像头还是前置,他管理好表情,客客气气道。 “你没事的话就这样教我做吧,你中午煮的粥比周围的外卖好吃。” “我正准备去洗碗。”余寻继续婉拒。 周敛却仿佛听不懂他言下之意一样,说:“那我过几分钟再打过来。” 余寻:“......” “我洗。”宋乔星过来把他的碗拿走,怪笑着大声说:“我去洗!” 宋乔星的脸上向来藏不住什么事,余寻又很了解她。尽管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正常的话,但余寻猜测,宋乔星大概是看出来了。 看出来他喜欢男人,喜欢周敛。 宋乔星没再凑热闹,收走碗进了厨房,余寻自在了一些,他叹口气,对着屏幕道:“鸡蛋打成蛋花吧,清淡点......” 周敛找了个高点放好手机,余寻正好能看见大半个操作台,以及周敛挽起袖子的小臂。 一番操作下来,余寻信了周敛不会做饭的说辞。 葱切得参差不齐,让他倒一点油就真的只倒一两滴,下水的时候也没常识,被溅了一手。 余寻看得眉头直皱,不过周敛好歹是个成年人,而且同样的错误只会犯一次,虽然出了不少小意外,最后煮出来的面还挺像模像样的。 周敛把面倒进碗里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端着面去了客厅。 接下来不用余寻再指导什么,但两个人都没有说要挂电话。直到周敛坐下后把摄像头切回来,余寻重新看见他的脸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想的是,等周敛尝过,问问他好不好吃,然后再挂。 通话时长显示十八分四十六秒,宋乔星早就洗好碗坐去了沙发上,余寻却完全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路过的。 “那你吃吧,我先挂了。”余寻说完没等周敛反应就匆匆挂断电话。 他走到客厅,在宋乔星身旁坐下。 宋乔星见他过来,放下手机,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摁着。 余寻从没见她这么安静过,猜她估计快憋死了,无奈开口:“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宋乔星随便点开一个动画片播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余寻都这样说了,估计也看出来自己知道了,不问白不问,便笑着道:“你白天还给周敛煮粥了呀?” “嗯。”余寻知道这不是宋乔星真正想问的,他正在想要不要加一句类似只能问三个问题之类的话,就听见宋乔星又问他。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 第26章 “什么在一起?” 余寻一头雾水,他只以为宋乔星看出来自己喜欢周敛。 “也是,进展太快了。”宋乔星抓着个抱枕蹂躏。 “什么进展太快。”余寻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后仰到沙发背上,揉揉眉心,低声道:“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他而已。” 余寻真的喜欢周敛! 虽然早猜得七七八八,但听余寻亲自说出来,宋乔星还是很震惊。这震惊远不止是磕到真的了的激动,还伴随着她表哥在向她出柜这一事实的沉重。 她见余寻神情低落,也有所收敛,不敢胡乱断言,斟酌着说:“我怎么觉得他也喜欢你呢。” 余寻东奔西走了一天,身心俱疲,他闻言扯出一个疲惫的的笑。 周敛也喜欢他? 他梦都没这么梦过。 不过周敛最近某些行为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但他会这样的具体原因余寻不能说,于是索性直接告诉了宋乔星自己高中表白被拒的事。 宋乔星这下是真被震惊到,拧着眉头做了半天表情管理,才蹦出一句:“我的妈呀!” “你怎么表白的,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宋乔星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余寻不需要回想,脱口而出道:“亲手把信放进他外套口袋,也确定是他本人打来电话说的对不起。” 宋乔星没法再质疑。 十多年前,在a市那座小城,她跟许多人一样,连同性恋的概念都没有,而余寻作为一个比她和宋乔阳还听她爸妈话的乖乖生,居然敢鼓起勇气向同性表白,可想而知有多喜欢。 “所以你高考后有段时间常常神情恍惚,并不是因为考试发挥失常,而是在等回复。那次连续几天双眼发红、食欲不振,也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被拒绝了伤心难过。” 宋乔星突然想起那段时间,余寻高考过后她接着要中考,所以他就没走,还待在她家帮她补课。有几天余寻余寻状态很不对,除了给她讲题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发呆走神。 宋乔星还以为是因为她老妈经常让他帮自己补课,害他没考好,私下还跟她老妈吵过架,说中考哪有高考重要。 “难怪你之前几乎从不锁房间门,那几天天天锁着,原来是躲在里面一个人哭吗?”宋乔星嘴比脑子快,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余寻没想到这都被她翻了出来,站起来无奈道:“嗯,再问就不礼貌了,我明早要上班,先洗澡去了。” “再说几句嘛。”宋乔星换上撒娇耍赖的口吻,“那周敛知道你喜欢他,还又是让你送药又是让你教做饭的,他是不会用智能手机吗。” 第30章 “会不会是他回心转意了想吃回头草呢,不然他这样有点太没分寸感了吧!” 余寻目前不想分心去细想周敛对他是什么感情,避免又像当初那样自作多情。 他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周敛愿意让他帮的忙。 第二天早上余寻去住院部给一位病人做会诊,正好离心外科不远,他便抽空又去了一趟周敛母亲的病房探望。 这次在旁边陪护的是周敛的妹妹,余寻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医生早。”周晗还以为他是来查房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对他露出一个热情的笑:“我妈她今早没发热了,也没说呼吸困难。” “伯母好。”余寻笑着对病床上神情憔悴的女人点点头,再向周晗解释:“我是周敛朋友,来这边给病人做康复,顺便过来看看伯母,你应该是周敛的妹妹吧?” 周晗个子高,又瘦,但脸型偏圆,笑起来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余寻上次只是单纯来探望周敛母亲的病情,当时周敛父母对他态度冷淡,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从没见过。 今天过来一是因为顺路,二是心底里或多或少有些期待,也许会碰上周敛。 现在周敛虽然不在,但他妹妹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余寻心想,或许可以从她这里探听一些周敛的现况。 很奇怪,余寻知道周敛现在住哪儿,做什么工作,甚至知道他无法向人诉说的那些疾病,两人最近来往也很频繁,但他还是觉得他跟周敛之间的距离很遥远,比高中时还要远。 就好像他们曾经同是河畔一棵树上的两片树叶,秋风吹过,一片飘进河里,一片落在岸上。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十年随波逐流的距离。 重逢伊始,他原本打算就这样继续漫无目的却又自由自在的漂流下去。 但现在,他想逆流而上,他想帮周敛。 无关于喜欢渴望得到回应,只是单纯想帮他。 就算他们注定一个在河里,一个在岸上,他也不希望周敛被掩进泥中朽烂掉。 “你是谁的朋友?”余寻本以为很好相处人骤然变脸,双眉皱起,微微张着唇,一副怀疑自己幻听了的样子。 对于她的反应,余寻有些意外,唇边的笑意僵住,重复道:“周敛的朋友。” 上次他们父母好像也是听说他是作为周敛的朋友来探望,才突然变得冷淡,难道周敛有他们不知道的朋友很奇怪吗? “真的假的?”周晗还是质疑,鼓着一双杏眼戒备地看着余寻。 “周晗。”现在是早上,阳光正好,病床之间的隔帘都是束起来的,季明注意到隔壁床在剥橘子吃的母女在盯着这边看,撑着乏力的身子坐起来,提醒周晗:“这位医生跟你哥是高中同学,在这家医院工作,前几天刚来看过一次,今天又来,真是劳烦你费心了。” 周敛母亲话说一半,突然对他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寻生出一种对方不欢迎他的感觉,他笑着后退半步,说:“我是昨天听周敛说医院这边出了点状况,今天又正好来会诊,所以顺道过来看看。” “你昨天跟周敛在一起吗?”周晗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微不可查地皱起来。 这几天趁着国庆他们休假,她爸回a市了,她跟周敛远门是肯定不能出的,两人说好轮流陪床,昨天明明轮到周敛,结果他大清早一个电话过来吵醒她的美梦不说,还把她接下来一整天的计划都毁了。 他说换就换也就罢了,还让她没要紧事别给他打电话,于是她憋了一整天也没敢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在干嘛。消息倒是发了不少,全部石沉大海。 周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怵周敛。怵他不是因为害怕他会对她怎么样,她确信他不会。 怵他是因为不知道他会把自己怎么样。 周敛昨天烧得这么厉害,没有告诉家人吗? 余寻转念一想,内心又柔软下来。 他母亲在病床上也离不开人照顾,告诉她们反而平添担心。 于是他撒谎道:“没有,微信上聊了几句。刚刚听你说没有高热和呼吸困难了,伯母是出现术后排异反应了吗?” “嗯,吃药过后好多了,你也是心外科的医生吗?”周晗今天没戴眼形眼镜,在病床对面看不清余寻工作牌上的字。 余寻摇头否认:“我是中医科的。” “噢。”周晗含糊地应了一声,她对中医的印象还停留在古装剧里留着长胡子给人把脉摇头的干瘦老头身上,心脏方面的疾病,她觉得中医应该无能为力。 想到老中医,周晗这会儿才有功夫闲下来认真打量余寻,打量过后第一个念头是有点可惜,心想这要是个拿手术刀的,不知道得迷倒多少患者。 随即她又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术后排异要注意遵医嘱,看伯母的状况还不错,定期监测,按时吃药,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 余寻只是过来探望,周敛母亲还是其他医师的病人,他没有要做多余插手的想法。 “谢谢关心。”周晗扶着季明重新躺下,给她掖好被角,指着余寻的白大褂皮笑肉不笑道:“你应该还在上班吧?我们就不留你坐啦。” 她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余寻,但几分钟前她收到周敛的消息,说他正在来的路上。 不管这人跟周敛是不是真的朋友,她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在这里碰面比较好。 余寻也察觉到了,周敛的家人对他似乎有股隐隐的敌意。他想了想,还是从衣兜里拿出便笺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周晗:“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给我。” “好。”周晗伸手接过,扯出个假笑,道:“医生慢走。” 余寻回以职业微笑,对着床铺道:“那伯母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病床上的人没理他,似乎是睡着了。 余寻挂着笑往外走,心想他们这样只有一种解释。 就是周敛他们家讨厌中医。 绝对跟他本人无关! 毕竟周敛也不喜欢喝中药。 “医生等等!” 余寻还没迈出病房,身后一道爽锐的声音叫住了他。 “怎么了?”余寻转身,用安抚性的声音询问周敛母亲隔壁床穿着大号病服的胖大婶。 “你真的是中医吗?”胖大婶问。 “嗯。”余寻笑着回。 “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闺女把个脉看看?她每次来姨妈的时候都痛得鬼哭狼嚎的,让她挂个号看看她总也不去,说什么是正常现象。” 胖大婶指着她身旁凳子上含着一瓣橘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短发女生道。 第27章 余寻今天早上不用去坐诊,等会儿有个培训会,时间也还没到,于是他退回病房,问短发女生:“你需要我帮你看吗?” 这会儿病房里的都是女性,短发女生却感觉自己莫名有点怂,但她跟她老妈一样有点看不惯隔壁床那家人对这位医生的态度。 上次人家提了那么贵的一个礼盒来,两口子只敷衍地客套两句,就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把人晾在一边当不存在似的。这次也是,人家好心过来问候,没说两句就又开始赶人。 她把剩下的橘子塞给她老妈,挽起袖子将手放到病床上的折叠桌上,笑道:“那就麻烦医生。” 看病方面的事余寻倒是早就应付自如,他诊过脉看过舌象后,放低声音问:“大概痛多久了?” “唔,好久了,高中就开始的,但以前没现在这么痛。” 余寻轻点头,笑着问:“能形容出来是哪种痛吗?” “额...感觉是肠子拧在一块儿那种痛,经常连着腰后面的骨头都在发疼,特别难受。” “嗯,那每次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痛?” “第一天最疼,后面几天会好一点。” “平时畏寒吗?饮食方面喜欢吃凉的还是热的?” “应该畏寒吧,夏天我都裹着毯子吹空调......” 痛经的病例余寻看过不少,女生的症状也很常规,他了解完情况正要给出建议时,周敛跟楚优优突然敲门进来。 “余寻,你怎么在这儿?”周敛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有些意外,又注意到他是在跟隔壁床的病人家属攀谈,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头,问:“你跟她们认识吗?” 余寻见他气色比昨天好上不少,心中欣慰,道:“不认识,我顺路过来看看伯母,这位阿姨听说我是中医,让我给她女儿把把脉。” 周敛“嗯”了一声,却还站在余寻身旁没动。 楚优优则没停步,对余寻笑了笑,直接越过他们,走向隔壁床,“阿姨,晗晗,你们吃早餐没有?” “医生,那我要不要开点中药回去吃啊?”短发女生对周敛不感冒,所以完全不在意他在不在旁边。 第31章 “中药很苦,你这种情况也不是短期吃药就能调理过来的。”余寻略一思索,建议道:“你可以尝试一下做艾灸,先找个正规的地方做几次,熟悉穴位之后可以自己在家做,然后再注意一下饮食,少吃生冷食品。” “好,你们中医科在哪栋楼啊,我可以挂你的号做吗?” 余寻中医全科医师资格证的执业范围也包括针灸推拿,他倒是能做,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道:“想在我们医院做的话,你直接去门诊大楼挂针灸科就行。” “嗯,那谢谢医生啦。”短发女生说着从储物柜上的袋子里挑出两个饱满圆润的蜜橘递给他,笑道:“请你吃橘子,当诊费。” 余寻笑笑,取走一只,“谢谢,我只要一个就好。” 他说完看了对床一眼,周敛的母亲又坐了起来,正笑着跟楚优优说话。 “我还要去开会,就先走了。”余寻转身对周敛道。 周敛跟着他转身,说:“我送你。” 两人出了病房,在有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穿梭。 余寻其实是有点在意为什么周敛会跟楚优优一起出现的,就像他当初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撑同一把伞一样。 毕竟昨天下午他亲眼看见楚优优进的周敛家,今早两人又一起过来,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不过这次他能忍住好奇没问。 “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还难受吗?”余寻随口问。 他的本意是关心他感冒是不是彻底好了,但周敛却摇头道:“还是跟平常一样,反复醒,睡不着。” 余寻想起他之前给他开的安神助眠的药,问:“我后来给你开的药没效果吗?” “刚开始有效的,但后面不知道是不是产生耐药性了。”周敛说。 余寻之前考虑到便捷性,给周敛开的都是颗粒剂,适合短期用药,但周敛的情况大概需要长期调理。 于是他建议说:“要不我给你开个药方吧,你方便的话就自己煎,不方便就让医院代煎了过来取或是给你快送过去。” 周敛没有立马接话,余寻便补充道:“你可以先吃几天试试看,到时候我再根据效果调方子和剂量。” “你可以帮我煎吗?” 周敛这次倒是很快接话,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余寻始料未及。 “现在代煎一般都是用自动煎药机。”余寻当成周敛是误以为医院代煎是由医生来煎,向他解释。 按效果来说,当然是懂药的医生煎出来的最好,其次是自己按说明来煎,最后是设备煎。 但很多人自己都没功夫煎,他们做医生的一对多就更没那个功夫了。 “我知道。”周敛沉声说,“我就是觉得你煎的会更好。” 余寻:“......” 他突然严重怀疑周敛是不是想起了那封情书,不然怎么能得寸进尺成这样。 他倒是会煎也愿意给他煎,但怎么煎? 他每天下班后回自己家煎好打包然后叫他来取?还是直接去他家给他煎?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不现实很不合理好吧。 不过余寻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告白信的事。 成年人的世界也不需要那么清楚明白,哪怕有些事情双方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在没说破之前,就还可以当做若无其事。 “我怎么给你煎?”余寻没说不方便,反问周敛。 周敛思索片刻,说:“你打视频教我,行吗?” 教做饭都可以,教煎药怎么不行。 “行,那下午你过来加个号我给你开。” 说着他们已经走完了并不算长的走廊,电梯到后,余寻先进去,转过身本想向周敛挥挥手,但发现周敛也跟着踏了进来。 住院部人来人往,电梯下下停停,不断有人进来,两人不可避免地挤在一起。 出了住院部大楼后,余寻心想周敛总该回去了,结果周敛还十分自然地跟在他旁边。 该不会打算一直送他到会议室门口吧? 两人沉默不语地走在一排排常青树下,这段时间下来,余寻已经习惯了间或跟周敛这样无言的相处。 经过一个公告栏时,周敛停了下来,指指上面一则招募志愿者的公告问:“你们明天就是去这家老年公寓?”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余寻点头:“嗯。” 周敛盯着公告若有所思时,余寻眼尖看见不远处从医技楼里出来的杨幼琪,他叫住对方,对周敛道:“你先回去吧,我下午才有门诊,你到时候再抽个空过来。” 周敛抿着唇,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余寻察觉出来他好像突然变得有点不开心,但会议快开始了,他顾不上多想,对周敛笑了笑,转身向前方等着他的杨幼琪走去。 中午吃过饭后,余寻回到诊室,打开电脑发现周敛已经挂上他的号了,但因为是额外加的,所以排在最后一个。 他失眠的情况余寻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趁着午休安静,他拟好处方,发消息告诉周敛可以随时过来取,不用等到六点多。 余寻工作时不怎么关注时间,病人一个接着一个,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直到机械女声叫到周敛的名字,他才意识到周敛一直没过来。 周敛推门进来,余寻想起两三个月前,在这里猝不及防跟周敛重逢时,自己还坐立难安,巴不得能长对翅膀飞走,如今却只剩满腔的担忧。 “你没收到我的消息吗。”余寻从抽屉里取出已经签好字的处方单,“单子中午就开好了,你过来直接拿走就行,耽误不了两分钟,不用等到挂号系统叫你的。” 周敛接过单子,看着上面赏心悦目的字迹,答非所问:“外面没人了,你要下班了没。” “嗯。”余寻站起来揉揉眉心,道:“你是最后一个。” “那一起去吃饭吧。” 余寻一愣,周敛之所以现在才来,是为了等他一起去吃饭? 但他答应宋乔星跟她去商场挑月饼,不得不拒绝:“明天中秋节,我表妹准备回家,我等会儿要送她去高铁站。” 余寻记得他说过要请自己吃饭的事,明天他要去满怡之家,周敛应该也要跟家人一起过,便道:“过两天我有空了再叫你吧。” “那你回家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余寻翻日志本的手一顿,反应过来道:“教你煎药是吧,行,到时候我打给你,你家里有砂锅吗?” “有。” 周敛视线追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桌面,摆放好椅子,绕过办公桌去洗手池洗手,擦干后走到储物柜处,指尖搭上白大褂的纽扣时,好像迟疑了一瞬,随后娴熟地解开扣子,双肩微耸,利索地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 周敛内心久违地浮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冲动。 第28章 余寻送完宋乔星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借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及月色,摸黑坐到餐椅上,闭目坐了会儿。 脑中跑马灯似的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他无声轻叹,打开手机给周敛发消息。 [我刚到家,你药煎了没?] 今天有点晚了,一副药一煎二煎下来至少也要一小时,何况他开的药是长期慢性调理的,不像安眠药那样吃了就生效,不急这一晚。 余寻想的是,他没煎的话,明天抽空写个详细的步骤说明给他。 周敛收到余寻消息时正和衣躺在椅子展开而成的折叠床上。 今晚医生九点前就查完了房,病房里都是上了年纪且需要休息的病人,不到十点就熄了主灯。 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失眠很严重。 比他告诉余寻的,还要严重。不是反复醒,而是根本睡不着。 对床的老太太每晚鼾声震天,却能被手机震动音给吵醒。上次他陪床时,有个同事不停在工作群里艾特他骂他,他没理。但一阵子后,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此消彼长的震动音和鼾声中的一股突然停下。 他睁开眼,借着床头的小夜灯,发现对床的老太太嘴角下沉,正眯眼皱眉,狠剜着他的手机。 手机调了静音,他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点开看一次,才能知道余寻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虽然一直没等到,但他知道今晚过去之前,余寻一定会给他发。 躺在黑夜中对时间的流逝没有把控,等他再次点亮手机发现余寻的信息时,距离信息发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分钟。 余寻发完消息,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回复,默认周敛大概在忙或者睡了,就先去洗澡。 他洗完出来,正好收到周敛的回复。 [没,今晚在医院。] 周敛陈述病情的时候说过他睡眠浅,容易惊醒。病房人多,难免嘈杂,护士半夜还会查房,看来今晚他又没办法睡好。 光余寻所知,周敛就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睡好。 但他爱莫能助,只能道:[明天我可能没空,等会儿我写一份详细的煎药步骤给你,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随餐服用。] 第32章 [中药副作用小,但见效慢,要坚持喝2-4周才会开始有效果,期间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就近找有代煎服务的药店代煎,总之,一旦开始喝,就最好别间断。] [对了,我给你开的方子里没有与蜂蜜相克的药材,你怕苦的话,药煎好放温后,可以加5-10毫升的蜂蜜进去。] [用你昨天放生抽那个勺子,大概就是一勺。] 或许是夜深人静,人不太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余寻关心则乱,一时脑子发热,发出去许多不符合两人之间关系的话。 他盯着自己发的几乎占满整个聊天界面的消息,正心虚地想着要不要撤回两句,聊天框里弹出周敛的回复。 [好,你早点休息。] 不咸不淡的一句。 余寻动动腮帮子,回:[嗯,那我先睡了。] 次日一早,余寻起来先手写了一份煎药步骤和注意事项给周敛拍过去,随后赶到医院签到集合,跟医院的同事一起乘大巴去了满怡之家。 他们八点半准时抵达大学城附近的养老院,做准备工作时,其他科室的医生都是设个简易的诊桌,给老人们看看诊测测血压血糖之类的。而余寻那块还额外给他加了张医疗床,给有需要的老人们做针灸推拿。 原本计划要来的就是针灸科的医生。 到九点左右,参加活动的老人基本到齐,养老院代表致欢迎词,医院领导致辞过后,开始给在场的老人们发放无糖月饼、生活用品等慰问品。 余寻跟其他医护人员一起站在斜后方等待。 满怡之家他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有一位他的棋友。 余寻的目光在到场的几十位老人之间粗略扫了一遍,没找到他的棋友,却看见了周敛。 他穿着红色的志愿者背心,正抱着一箱月饼,穿梭在一排排座位之间派发。 余寻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觉得周敛应该是跟着他过来的。 宣传科的人在拍照拍视频,余寻不方便过去问。 慰问品发放完毕后,他们这些医生紧接着就要上阵。老人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腰椎颈椎、风湿病痛什么的,一上午下来,余寻屁股都没挨过板凳,自然也没空去找周敛。 健康咨询结束时,还差十几分钟十二点。 只有有需求的老人才留在室内做健康咨询,其他身体健朗的老人跟院内院外的志愿者在各处散心聊天。 做完健康服务,接下来的环节,除了合影外就没余寻什么事了,他跟临时助手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四处逛了一圈,最后在活动中心的一间休息室里找到正跟他们宣传科同事拍祝福语的周敛。 他还穿着那件印着医院logo的志愿者服,背对着门,笔直地站在一堵照片墙下,对着镜头,波澜不惊地念道:“中秋佳节至,敬老情更真。愿各位长辈心头常暖,生活甜甜如月饼,身体安康似明月。祝您们中秋快乐,福寿绵长。” 屋内的另一人余寻也认识,左艺,比他晚两年进医院,在宣传科工作。 按余寻对她的了解,周敛录制的那条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祝福语,八成不符合她的要求。 果然,周敛刚向前走了两步,她就挪开相机道:“等一下等一下,再来一遍吧,你调动一下情感,笑着念呗,然后最后一句的时候语调稍微高一点,就能打感叹号结尾的那种。” “ok吗?”左艺露出一个期待别人能达到她标准的招牌式微笑。 周敛没说什么,重新退回照片墙下。 左艺调好设备之后,他又念了一遍祝福语,笑没笑余寻看不见,但语调跟刚才相比,基本没差。 余寻看见左艺放下相机,又摆出招牌微笑,似乎想让周敛再来一次,不过她抬头的时候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他,于是一下子双眼放光,向余寻道:“余医生!你忙完了?快来帮我录几条素材,上次医师节合唱你放我鸽子,现在正好还回来!” 余寻走进去,跟转过身的周敛对视一眼,回左艺道:“嗯,刚从行政楼过来,你把文本发给我吧,我先背背。” “好,现在就给你发。”余寻头一次答应得这么快,没有跟她说不太想录,让她先找别人,左艺喜笑颜开,立马转身从置物桌上找手机。 “你怎么来了?”余寻趁机问周敛。 “今天没事,不知道去哪儿,看到你们活动缺人,我就来了。”周敛道。 左艺摸到手机,一边复制文本发给余寻,一边好奇道:“咦,你们认识啊?” “嗯,我们是高中同学。”余寻说。 “是吗。”左艺挑挑眉,开玩笑道:“那你肯定知道余医生喜欢什么样的,给我说说我好给他介绍。” 余寻收到要录的祝福语,快速默了两遍,转开话题:“我背好了,现在录么,主场那边应该快要开始下一个环节。” “录录录。”左艺看一眼时间,指着书柜说:“你站那里录吧,换个背景。” 除去传统节日、医师节护士节等大大小小的节日祝福视频,还有疾病预防,急救宣传,健康科普等各种官方号视频要录,医院每个科室的专家、医生、护士每年或多活动都要出境那么一两次。其中外形条件较好的更是宣传科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余寻这些年出镜过不少,原本早就驾轻就熟,录一条祝福语基本都是一次过,但今天竟然录了三遍,才让左艺满意。 左艺急急忙忙离开后,休息室里就剩他跟周敛两个人,余寻莫名觉得有点尴尬。 “你下午还有事吗?”周敛向他走近两步,停在他对面问。 活动大概中午就会结束,余寻下午没事,但他没打算跟着医院的大巴一起回去。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我准备等活动结束后去找他叙叙旧。” 余寻说的朋友就是他那位棋友,八十三岁高龄了,姓冯,余寻大学刚认识他时还叫他冯爷爷,后面相熟后改口称呼对方为冯老。 说起来下象棋原本不是余寻的爱好,他大一还是大二第一次来满怡之家,是参加学院的社会实践活动。 大家到养老院之后,纷纷主动找老人们聊天合影。 同学们之间,有听老歌唱家一展歌喉,乱吹一通彩虹屁的,有跟老人家学太极、玩纸杯保龄球等各种小游戏的,一群年轻人的到来,让往日颇为安静的活动厅一下子充满欢声笑语。 但当时大家正是爱玩的年纪,跟老人们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大多数人参加这个活动都是为了那两个学分,聊天合影也是来之前说好的任务,大家辗转来去都是挑选那些短时间内可以进行一场攀谈,然后合影结束聊天的对象。 当时冯老也穿戴整齐来了活动室,但他摆了一盘象棋,还不是残局。 下一局象棋至少要半个小时,而他们准备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大概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这意味只要在棋盘面前坐下,这一整场活动大概就只能定在那儿而不能去其他地方围观了。 余寻跟同学围坐在老歌唱家周围听她唱歌时,正好对着冯老的桌子。 他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虽然时不时有同学路过时会向冯老问候两句,但两首歌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人坐下陪他下那局棋。 老奶奶的歌声很美妙,听完的人纷纷鼓掌,余寻在一片掌声中看见冯老拄了拄拐杖,似乎是想离开。 余寻在他起身之前快步走过去,装作对象棋很感兴趣的样子,询问对方可不可以教他。 当时他也没想到,这一学竟然给自己学出个忘年交来。 第29章 冯老无儿无女,连亲戚也没有,他参加过几次各种团体机构来慰问他们的活动,认为基本都是来走个形式,渐渐地也就不再参加这类活动。 余寻倒是喜欢听老人家聊天,静下心观察的话,能从他们的处世之道中体悟出许多人生哲理。 因为每年都会来探望冯老,余寻连带着认识了不少有趣的老人。 他决定留下来的时候,突发奇想,如果周敛也跟这些乐天派的老人们多相处相处的话,说不定能帮他把郁结于心的事看淡一些。 于是他问周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留下来?我们晚点再回去。” 周敛本就是因为他在才来的,自然同意:“好。” 爱驻夕阳活动还要收尾,两人跟着大家一起吃完盒饭后,周敛身为志愿者,还要帮忙把医院带来的设备物料之类的搬回车上。余寻倒是没什么事了,帮着一起跑了两趟,然后跟负责人说明自己不随队回去。 医院的大巴车走后,余寻轻车熟路地带着周敛来到公寓区。 他们登记时,工作人员告诉余寻说四层的露天活动区正在进行秋日花园活动,冯老就在那里。 两人上了四层,园区里一片花繁锦茂。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又不晒人,有不少老人和社工一起在太阳底下移植花草,制作盆栽。 余寻在花园里没找到冯老,但偶遇了冯老的朋友刘奶奶,刘奶奶抱着一盆木槿花,说:“老冯回屋睡午觉去了,他最近精神不好,每天中午都要睡上两小时。” 第33章 冯老毕竟八十几岁高龄了,精神欠佳也正常。余寻每次过来都要陪他下上一两局棋再走,反正今天没什么事了,多等两个小时也无妨,于是他问刘奶奶:“那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刘奶奶抬头看一眼周敛,指着身旁还略显光秃的花园说:“这里原来是个池子,有些家属反映说不安全,这才改的花园,你们没事的话帮忙把那边的花花草草栽到这里面来吧,我去给你们找两把小铲子。” 余寻家里就养了很多绿植,侍弄起花草来得心应手。 栽花不难,周敛虽然没经验,看余寻示范一次后也能栽得有模有样。 半小时不到,两人把整整一筐石竹给移栽完了。 找余寻号过脉的张奶奶拿来两瓶矿泉水递给他:“哎呦,年轻就是好啊,瞧你们这效率,先歇歇吧。” “张奶奶,好久不见,您偏头痛好些了没?”余寻笑着接过水。 “早好了,你还记得呢!”张奶奶乐呵呵道:“赶紧叫你朋友起来先休息休息。” 余寻身体素质好,其实不怎么累,不过考虑到周敛连续几天没睡好,就应了张奶奶的话,对蹲在花坛外铲坑的周敛道:“你种完这束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周敛闻言仰起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一点泥,正好在他鼻梁上的一颗小痣旁边。 余寻忍住笑意,说:“那边有水管,你洗手时顺便洗把脸吧,粘泥巴了。” 周敛埋好花根,站起来,问:“哪里粘了?” 余寻动动手指,说:“鼻梁上,右边。” 周敛去洗手时,余寻在草坪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等他过来,余寻拧开其中一瓶水,先递给他。 周敛接过喝了几口,问:“你经常来吗?” “算不上经常,每年会来个两三次,为什么这么问?” “好像很多老人都认识你。” 周敛没注意到余寻身侧还有一瓶水,他右手握住瓶盖,左手把还剩下的半瓶水递还给余寻。 “大学的时候只认识冯老,后面跟着他学棋,在棋牌室又认识了不少棋友牌友。” 但真正跟其他老人熟起来,是有次一位老人中风,余寻正好在场,参与了急救,大家因此知道了他是医生,每次他来,闲来无事的老人们都爱找他号号脉,同时还能给家里的孙辈拉拉红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敛喝过几次他的东西,余寻潜意识里习惯了,他只顾着说话,都没意识到,就接过周敛递给他的水喝了。 周敛余光看见余寻微微仰起头,瓶口在他柔软的唇上压出一条浅痕。 他握紧掌心的瓶盖,说:“当医生应该很辛苦吧。” 余寻微微一愣,笑道:“我还好,外科医生才辛苦。”他喝完瓶里的水,才意识到瓶盖不在自己手里,这水是周敛喝过的! 周敛为什么要把喝了一半的水递给他? “你呢,平时工作忙吗?”余寻掩饰性地问。 “很忙。”周敛拿出瓶盖,在指间把玩,“公司规模小,人手不够,游戏从策划、开发到测试我都要参与,所以有项目的时候通宵加班都是家常便饭。” 作息不规律,饮食也不健康,余寻很想说一句这样不好,为了工作消耗身体不值得,但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在周敛的处境,不知道他的困难。 “我早上发给你的煎药方法你看了吗,有没有不懂的地方。”余寻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树荫挡住了阳光,草坪上温暖又舒适,远处的树下还有来看望老人的家属聚在野餐布上玩纸牌。 周敛仰面躺下,问:“为什么要煎两次?” 余寻不再想水的事,向他解释:“为了保证药效,一煎时药材中的有效成分不能完全释出,二煎能进一步提取药材中残余的有效成分。而且将两次煎煮后的药液混合,能避免先煎出的药液浓度高,后煎出的药液浓度低而影响治疗效果。” “今晚我没事,你回家就可以煎,到时候有不懂的可以打视频问我......” 余寻说着低头,发现周敛不知道什么时候侧了个身,压在他脱下来的外套上睡着了。 由于是假期,有不少家属还带了孩子一起来探望,加上养老院组织的秋日花园活动,时不时还有扔铁铲,碎花盆等意外杂音,他们周围,其实很吵。 但是周敛睡着了,呼吸绵长,神态柔和。 余寻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社工们来来往往地搬弄花草,看远处的那家人收起餐布相伴离去,看云卷云舒,看太阳渐渐隐入山峦。 周敛久违地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是高二开学那天,文理分班加进来的几个新同学上台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没抬头,单手拿着手机藏在课桌里前后移动,透过木制桌面上的一条小裂缝在看小说。 小说正在高潮阶段,主角遭人陷害,众叛亲离,被心上人捅了一刀,身负重伤,还在被大反派手下的高手追杀,命悬一线。 但周敛不关心他。 他在找一只狗。 主角用内力震出碎剑时,其中一片扎进了一个配角养的一只狗的眼睛里,周敛很好奇那只狗怎么样了。 可惜他一连划了好几章,作者都没再提起。 讲台上新同学换了一个又一个,周敛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其中一句传入他耳中。 “大家好,我叫余寻,余光中先生的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寻。” 声音不急不缓,清冽悦耳。 他扔下看得正起劲的小说,抬头望向讲台。 站在上面的人身形清瘦,崭新的短袖校服,脖颈处的两颗纽扣规整地紧扣着,黑色的衣领衬得他脖颈和面容愈发白皙,清澈的眼眸像阳光下的泉水,嘴角挂着澄净的浅笑。 他直直地盯着人家,想起自己曾经也这样自我介绍过。 周敛,周树人的周,收敛的敛。 但他没加先生。 “我喜欢的科目是语文和化学,平时的兴趣爱好是打羽毛球和...” 新同学说着突然伸手推了一下眼镜,周敛视力很好,又坐得很靠前,能清晰地看见他修长的指节上因为长时间握笔而起的一个茧子。 “...和读诗,...希望以后能跟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突然有点紧张,声音没有之前镇定。 等几个人一一介绍完,老师开始排座位,周敛好像第一次对这件事产生了点儿期待。 可惜,他跟班里的富二代戴向东分到了一起,而余寻则和高庆成了同桌。 不过他们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一桌。 也还不赖。 他的新课桌没有缝,上课没法玩手机,遇上无聊透顶、顽固老师又不让打瞌睡的课时,他就会撑着胳膊靠在墙上观察前前桌靠走廊位置的余寻。 余寻很安静,哪怕是在闹哄哄的课间。 但又不是那种内向的安静。 高庆课间频繁地进进出出时,他也会跟他交谈。 就这样盯了三个星期左右之后,周敛想跟他说话了。 于是有一天上完体育课从操场回来,他故意坐到余寻的位置上,跟高庆和他们后桌两个人扯些有的没的。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几人瞎聊,时不时附和几句,其实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门口。 余寻进来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后他便缓步停下,笑着跟身旁的两个女生说话。 黑板上方那只灰蒙蒙的钟的指针缓缓摆动,周敛看到他偷偷向这边瞟了好几次,终于在上课铃敲响的前几秒,像被小说里的坏人用剑架着脖子一样,逼不得已向自己走来。 周敛立马故意将头转向还在喋喋不休的高庆。 “那个,要上课了。”余寻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明明是很轻浅的声音,却像是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余寻后退时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与他擦身而过。 等他回到位置上,乱哄哄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分外明晰。 刚刚一闪而逝的味道,好香。 他身上,好香。 第30章 周敛蓦地醒来,鼻间似乎还残留着梦中味道,他揉揉眼,从余寻的衣服上爬起来,看着天边的一抹橘红,哑声问:“几点了?” 余寻看见他脸上压出来的红印,觉得似曾相识,“四点半。” “怎么不叫醒我?”他竟然在草地上睡了三个多小时。 余寻摸摸鼻子,讪讪道:“我叫了,你没醒。” 他撒谎了,其实没有叫过,周敛睡得很沉,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就这样在旁边干坐着,等他睡了那么久。 “我们现在去哪儿?”周敛捡起他的衣服,拍掉上面的草屑。 “先去一楼取个东西。”余寻跟着起身。 冯老不吃月饼,余寻昨晚跟宋乔星逛商场时顺道买了茶叶,早上来时寄存在一楼。 第34章 他们取了茶叶来到冯老的房间,没见着人,打扫卫生的阿姨说冯老在棋牌室。 两人饶了一圈来到棋牌室,冯老果然正在跟人下象棋。 跟他对弈的人是他室友,近两年刚搬来养老院。他棋艺一般,闲来无事才会跟冯老下上一两局,眼下又快被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又不肯轻易服输。 见余寻来了,看到救星般,站起来道:“小余医生,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盘一盘这残局,我打麻将去,你张奶奶他们三缺一正到处找不着人呢!” “冯老,钱大爷。”余寻朝他们笑笑,低声问周敛:“你会下象棋吗?” “会,但不厉害。” “那你要不要跟......”余寻话没说完,被钱大爷打断。 “小余医生!”钱大爷在另一桌朝他喊,“你朋友打麻将不?刚刚没凑起来,走了一个,现在又三缺一了。” 周敛跟余寻对视一眼,说:“我去跟他们打麻将吧。” 老人家打麻将,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三毛五毛一个分,打上一天也输不了多少钱。 但余寻昨天在医院里看见周敛跟他家人相处时,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所以有一点点不放心,跟冯老对弈途中,时不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一眼斜后方。 冯老话少,余寻坐下问了他几句最近精神不好的原因后,两人就像往常那样安静默契地对弈。 他又吃掉余寻一个卒后,开口道:“你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 余寻回过头,说:“他也参加了医院的活动,所以跟我一起过来。” 冯老不置可否,朝麻将桌那边看了一眼,几个老家伙一开始还心有余力,你一嘴我一句缠着人打听底细,几圈麻将下来,都开始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他们下了一个小时左右,算上余寻接手的残局,一共下了三盘,余寻全部输了。 “少见。” 余寻收拾棋子时,冯老突然道。 “什么少见?”余寻不解。 “你很少有这样一局都赢不下来的时候。” 余寻今天确实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他把装好的棋子推到桌面中央,笑道:“可能是太久没跟您下,棋艺退步了。” 冯老却摇头,朝周敛所在的地方努努下巴,“你很关心他。” 余寻心下骤然一跳,有种被人看穿的心虚感。 他知道老人家眼尖,但不至于这么尖锐吧,他跟周敛在这里明明话都没说两句。 “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冯老见他没回话,接着问。 余寻跟冯老来往多年,彼此了解,知道他既然这么问,肯定是看出来了,便不再掩饰,好奇地问:“您怎么看出来的?” 冯老倒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三局棋下来,你转头看了他九次。” “......” 有这么多次吗?! 他之所以忍不住转头,是因为两桌之间隔得不算很远,除了麻将碰撞声,偶尔还能听清几句谈话声。 一开始,张奶奶等人还像当初刚认识他时一样,状似不经意地问一些工作收入、理想对象等相亲市场上常见的问题,但几局下来,余寻常听见的就变成了: “哎呦,钱老头你怎么又放炮给他!” “胡得真快啊,我就差一张叫牌。” “小伙子,你都连摸四把了吧,手气真旺。” “忘记戴我的老花镜了,碰牌又没看见,小伙子,你出牌喊一声啊。” ...... 周敛一个人赢三个,还是三位七老八十的老人。 这家养老院位置好,品牌形象也好,平时不乏各行各业的青年志愿者来服务或者来体验,不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表面上的样子肯定要做一做,偶尔打错一两张牌什么的,一切以老人家开心为主。 他们平时打牌也不为赢钱,就图一边唠嗑一边不经意摸出一副好牌的那点愉悦感,但周敛这样一直赢,连脾气很好的张奶奶都给打沉默了,更别说另外两位。 所以余寻频频回头,想给周敛点眼神提示,但他也没想到不知不觉竟然转头看了那么多次。 余寻祖辈去世得早,这么多年一直把冯老当爷爷看,他窘迫了一阵,还没想好措辞,冯老又问:“想不想知道他抬头看了你几次?” 余寻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下意识地想知道:“几次?” “二三十次吧。”冯老倒没存心逗弄他,很快回答,“数不准,也许更多。” 两人都是乘医院的大巴来的,在养老院食堂吃过晚饭后,余寻准备回家,周敛也不回医院,所以出了养老院他们就要往不同的方向走。 正值晚高峰,余寻心里装着事,准备打车回去。 “你刚才怎么不让一下他们。”余寻问。 两人并肩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走着,寻找方便打车的地方。 “他们悔牌就算了,还偷偷换牌。”周敛跟以前每一次在上学路上遇见他时一样,故意走得很慢。 余寻哭笑不得,这也是这些老人的一项乐趣,比谁换牌的手法更高超,没被抓到的话,事后再说出来炫耀一番。 他向周敛说明,周敛听后扯扯嘴角,“我还以为直接说出来他们会没面子。” “你跟老人家这么较真干什么,也输不了几块钱。”余寻笑道。 余寻的本意是大家只是为了消遣娱乐,周敛不必这么严肃,甚至可以放松下来跟着他们偷偷换牌,因为余寻自己就这么干过,还挺有意思。 只不过他是因为手气太好,为了适应老人们的节奏,偷偷把牌换差。 周敛听了却有点闷闷不乐,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破坏游戏的公平性。” 余寻难得见到周敛表露情绪,他没多解释什么,点头道:“原来如此。” “对了。”路边碰巧有个齐腰高的花坛,他把冯老塞给他的月饼礼盒打开,里面刚好有两个月饼,只有包装纸的颜色不一样。月饼是冯老在国外的朋友寄给他的,余寻认不出上面是哪个国家的名字,便道:“你喜欢哪个。” 周敛看着他,说:“都可以。” 余寻取出黄色的塞进背包里,留下红色,重新封好礼盒递给他,笑道:“中秋节快乐。” 周敛接过,紧紧握在手里,“你也是。” 两人分开后,回家途中,余寻坐在车上想了很多。 这几天周敛的言行举止,单纯解释为对他的患者依赖,其实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但凡换成其他人,无论男女,余寻都要怀疑这是性骚扰了。 对周敛不一样,一方面是因为喜欢,所以放任。另一方面是因为冯老和宋乔星认为的事,他曾经也这么认为过。 他当初之所以有勇气送出那封情书,就是因为他觉得周敛也喜欢他。 第31章 余寻开始冒出周敛或许也喜欢他的想法是在高三,离那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吻没过多久。 那时他跟别人换了位置,坐在周敛斜前方,算得上是很近的距离。 有一天下午,体育课,但下雨,体育老师逃之夭夭,让他们在教室自由活动。 于是大家该学的学,能睡的睡,同一段时光,不同的度法。 余寻是三好学生,他选择假装学习。 他眼睛盯着模拟卷上的‘路漫漫其修远兮’看了又看,脑子里想的却是周敛又在玩切水果,最近课间他玩的都是这款游戏,有那么好玩吗。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周敛的名字......不对,是周敛的外号。 “谁又给收敛写情书了?”周敛同桌戴向东突然大声问了一句。 正值青春年少,关于恋爱的话题往往最能激活他们被五三糟蹋的心。 “你家住海边啊,管这么宽!”有女生为写情书的女同学仗义执言。 “不是。”戴向东举了举外壳上什么也没写的信封,躲开周敛来抢的手,“给他写情书没用啊,他看都不看就撕碎扔垃圾桶的,你们不如找我,二十块一个,保准念到他听进去为止,而且保证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感人肺腑!” 他说完还深情演示了一句:“rose!you jump, i jump!” “呕!” “话说收敛,你跟高一那个漂亮学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在谈就公开了让咱们这些单身的多一点获得青睐的机会嘛!”他们平时玩得好的其中一人问。 戴向东最近被女朋友甩了,心情不太美丽,也加入煽火:“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还是打啵?” 周敛在单手玩切水果,见戴向东没有拆开信封的打算,就没再搭理他们。 不料戴向东瞥见斜前方端坐着的余寻,想起什么,突然问他:“余寻,你还记得跟周敛亲嘴的滋味不,跟咱班女生说说呗。” 本来那件事大家已经开始淡忘,他这么一提,同学们都想起来,于是又纷纷起哄打趣起来。 “对啊,没准那还是咱收敛的初吻呢!” 第35章 周敛就在他身后,余寻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却又因为跟楚优优被放在同样的位置讨论而生出一种荒唐的喜悦。 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邻桌的女生先替他怼回去一句:“初吻又咋了,谁占谁的便宜还不好说呢!” “余寻,想起来了没?”戴向东又隔空向他喊了一句。 再不说话就显得不给面子故意冷场了,余寻捏捏书角,心想要不就说不记得了吧,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他回过头看见周敛将还响着游戏音乐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抬眸对戴向东说:“想知道的话,有种自己过来亲。” 人群寂静一秒,又沸腾着怂恿戴向东迎战。 “靠,谁没种啊,来就来,有种你别躲!” 周敛抱着双臂靠在身后的课桌上,白衣黑领黑袖的秋校服随意敞穿着,嘴角挂着点儿倨傲和挑衅的笑。 周围的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有帮忙把周敛前面的桌子抬开的,有掏出手机准备拍照的......闹哄哄地在周围围了一圈看戏。 戴向东气势汹汹地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猛吸一口气,俯身低头向周敛靠近。 周敛还极配合的仰起头,露出诱人的喉结。 ......诱余寻的喉结。 余寻心里祈祷着别亲别亲,连笔帽上的笔夹快被他给掰断了都没发现。 眼看两人就要碰上,周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戴向东却突然撤开,骂了一句脏话:“艹!虽然你他丫脸挺帅,但我他妈的还真下不去口。” 末了还转身对余寻说:“我再也不拿这事涮你了,真他妈阴影啊!” 大家一齐看过来,余寻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里来的勇气,玩笑着说了一句:“我感觉还行啊。” “哇,看来就冬瓜你最没种啊!”有人嚷嚷。 戴向东向那人束起中指:“尽管笑,我认,行吧。”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他跟周敛的视线不经意对上,周敛罕见地先他一步挪开目光。 但余寻怕被有心的同学看出什么,也不敢盯着看太久,只是他收回视线时,留意到周敛的耳朵好像有点泛红。 当时余寻没有多想,直到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高三阶段几乎是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的,那天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发批改好的试卷,发到戴向东时,递给他卷子后还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句:“你今天回去把长恨歌抄五遍,明天交给我”。 “为什么?”戴向东哀嚎一声,抗议道:“周敛每一空也都是瞎填的,他怎么不用抄?” 周敛比他先拿回试卷,老师没说他什么。 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因为他只是不会,不像你,不会就算了,还拿诗词来开玩笑。” 戴向东见他面色不虞,不再顶嘴,悻悻地拿着试卷下台。 不过课后老师一离开教室,他立马前后左右到处托人帮他分抄一遍,但问了一圈都被以字迹不同为由拒绝,唯一一个会仿字迹的刚刚差点被他拉下水,他估计问了也会被无情拒绝。 他眼睛转了一圈,落到余寻身上:“对了余寻,你字写得跟字帖似的,是不是练过书法啊?我这种鸡爪体你写得出来吗?能帮我抄一遍不,放学请你喝大台北。” “可以。”余寻背得很熟,默写一遍要不了多久,而且喜欢诗词的他十分好奇戴向东开了什么玩笑以至于受罚,“你写了什么,老师要罚你?” 戴向东耸耸肩,略微压低声音:“‘京中有善口技者,从此君王不早朝’咯。” 余寻默念了两遍,也没读出这两句有什么联系,便问:“笑点是什么?” 戴向东向前伸了伸脖子,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你不知道?” 周围两三个在听他们说话的同学也配合地发出低笑声。 余寻愈发好奇,摇头认真道:“不知道。” 戴向东见他真的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咳了一嗓子,将声音压得更低:“就是......” “不是要帮你抄吗,本子拿来。”这时他旁边一直低着头在专心玩拳皇的周敛却突然插话。 戴向东立马掏出作业本,一脸狐疑地递给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会给我使诈吧......” 被周敛这么一打岔,余寻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当天正好是他外公过生日,他爸妈也从印城来了a市,晚上一大家子在他小姨家吃饭时,余寻突然回想起这件事,还天真地在餐桌上问他曾经当过语文教师的外婆,这两句诗连在一起为什么好笑。 当时除了宋乔星依旧置若罔闻地啃着鸡腿,其他人全部变了脸色。 虽然他外婆巧妙地圆了过去,但当时那种诡异的氛围余寻大概永生难忘。 后面他自己上网查出来,尽管他爸妈还有外公外婆早就各自回家了,他还是一个人在房间尴尬了许久才缓过来。 于是星期天晚自习上学再见到周敛,余寻突然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周敛当时突然插话,是不是为了不让他当着同学们的面尴尬?还有上次豁出去让戴向东亲他,好像也可以解释成替自己解围。 余寻心神不宁地想着,连老师为什么突然离开了教室都不知道。 等老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原本安静得跟没人一样的教室瞬间热闹得像早上的菜市场一样。 周敛他们常一起玩的那款游戏最近有一场全球性的赛事,中国赛区有两只战队都进了四强,高庆田萧等都凑了过来,一起讨论哪只战队更有希望夺冠。 他们激情讨论了一阵之后,戴向东突然问其他几人:“那款情人节返场皮肤你们买了吗,重做后手感和特效真的超绝!” 高庆跟他们隔着过道,说:“抽满要999,除了你他丫家里有矿的,谁买得起啊,还好老子不玩ad,不然羡慕死了。” “收敛你不是玩ad吗,要不你上大厅找一个需要带上分的富婆,让她送你一个。”戴向东说。 余寻听见周敛说:“平时没少带你上分,你怎么不送我。” “实不相瞒,我这个月的钱包已经见底了。”戴向东说,“对了,你生日不是要到了吗,好像是这周六对吧,你把它加到心愿墙去,没准有喜欢你的粉丝送你呢。” 那周六下午,余寻午睡醒来,鬼使神差地借了他表哥的电脑,登录上那款游戏,用小号注册了一个游戏账号,花了半天通过新手指引,又研究了一下怎么充值送皮肤。 他是独生子,家里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他每年过年还能收到不少长辈硬塞给他的压岁钱,除去给自己买书,给爸妈买生日礼物和教师节礼物,给亲戚家的小朋友买玩具,也还能剩不少。 虽然周敛的心愿墙什么也没有,那天听他们聊天,周敛也没有表达出想要的想法,但高庆他们几个都说想要,那他应该也是想要的吧? 而且今天是他生日,那款皮肤还是情人节皮肤。 余寻存了一点小心思,送这个皮肤的话,周敛应该能知道自己喜欢他,虽然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除了交学费和因为跟家里异地而不得不买的手机,当时余寻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花过这么多钱,还是买一件虚拟物。 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手都有点抖,内心升起一股罪恶感,但又想着用的是存起来的压岁钱,而且每个月的生活费也还有剩,自己接下来少买两件衣服,书包也先别换就好了。 余寻运气不太好,虽然是抽奖,但他一直抽到上限才抽到兑换道具。 他点开搜索框搜出周敛的游戏id,把皮肤送出去后在他的主页随便逛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一个观战的字样,就点进去看了下。 很巧,周敛玩的正好是他送那个皮肤的英雄。 余寻对技能什么的不太懂,但也能通过血条和塔数死亡数之类的判断出局势,周敛确实很厉害,常常在他那一路两个打赢对方三个甚至四个,而且胆子很大,好几次只剩一点儿血了也不回城,还敢打。 余寻不知不觉看了二十几分钟,直到他们赢了游戏。 他退出来的时候正好收到周敛发过来的好友申请,申请备注是:你好,这皮肤太贵了,加我退钱给你。如果实在喜欢我,可以送我个小山羊。 余寻盯着‘实在喜欢我’几个字看了又看,被冲昏了头脑,心砰砰跳着只想再送他个小山羊,而且从周敛的话来看,肯定也不贵。 他不知道小山羊是哪个英雄的皮肤,也没想到可以上网搜,只好在一百多个英雄、几百个皮肤中一个一个找,找了快一小时,才在接近底部的位置找到只要十块钱的小山羊皮肤。 大几百都花了,也不差这十块,于是余寻又送了周敛一个小山羊,然后拒绝了他的好友申请,并在输入框内打出拒绝理由: “实在喜欢你,送你小山羊。” 第32章 余寻一时头昏脑热,发去一句直白的话,哪怕周敛并不知道他是谁,他自己还是有点臊,回房间打扫了半小时卫生,再回来时又收到周敛发来好友申请:?你成年了吗?乱花父母的钱小心被打,加我退钱,没骗你。 第36章 他想着周敛一边打游戏,一边还要分心疑惑自己是不是个冲动的中小学生,没忍住笑了会儿,然后点到注销账号上,转念又想,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就直接退出游戏关掉了电脑。 高三课业繁重,教学楼上悬挂的励志横幅,教室墙上的倒计时日历,从早到晚提醒着他们正处于人生多么关键的一个阶段。 某天课间,余寻趴在课桌上打盹,朦朦胧胧间似乎有道声音在他脑海里哀哀婉婉地唱‘悲莫悲兮生别离’。 他猛然惊醒,心里一阵玩云霄飞车时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他下意识扭头向斜后方望去,发现周敛也正趴在桌面上,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似乎被他的突然回头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当然,周敛也有可能是在看别人。 可余寻有种强烈的直觉,不是别人。 他回过头,从撂起来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倒扣过来,翻开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划下一道重重的横线。 一个学期下来,那里写下了整整四个正字。 是他望向周敛时,对方刚好也在看他的次数。 这足以说明什么。 临近期末的某个晚自习,老师难得不在,余寻做完一套试卷,又拿出那本书翻看,翻着翻着左眼下方突然刺痛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先传来周敛的声音。 “对不起。”周敛噌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凑近余寻,问:“痛不痛?” 当然痛! 余寻低头看一眼还在他凳腿附近打转的圆珠笔,弯腰捡起来,放回周敛桌面,眨眨眼,礼貌微笑:“不痛。” 周敛见状,又向他凑近几分,问:“划到眼睛没有?” 说着还伸出食指在舌尖上快速舔了一下,然后将指腹轻轻压在余寻脸上,替他擦那道墨痕。 余寻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同时炸开了无数朵烟花,眩得他一动不动。 周敛见他沉默,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异常,他不自然地收回手,拍拍还在他旁边跟同学推推搡搡的戴向东,说:“要打去外面打。” 随即又向田萧要来一张湿纸巾,递给余寻。 “谢...谢谢。”余寻清清嗓子,接过来。 “眼睛没事吧?”周敛又问了一句。 “没事。”余寻脑子里还有蜜蜂在振翅,他说完就转回了头。 余寻一手捏着湿纸巾,一手压在那几个正字上,端坐许久,总算回过神来。 之前只是有所怀疑。 但现在他强烈怀疑,周敛很有可能,也喜欢他! 当时还差几天就期末考试,所以尽管当晚余寻辗转难眠,甚至冒出过一秒也不想多等、第二天就主动表白问个明白的想法,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难得最近周敛也开始专心啃题本了。 情长不在朝暮。 余寻按捺住自己,什么也没做。 高三寒假只有短短十几天,大家只来得及回家过一趟年,就又马不停蹄地开学。 开学那天,余寻因为感冒睡过头,迟到了,登记扣分时看见周敛跟许久未曾见过的教导主任站在同一棵树下,看样子应该是在被训。 “不是纹身,家里小孩儿弄的泡泡糖贴。” “有这么逼真的纹身贴?你擦掉我看看。” 余寻经过时正好听见这两句,他放慢脚步,转头去看,看见周敛抬手低头,在自己手背上舔了一下。 他原本是想等他一起回教室的,看见这一幕,不免想起那天周敛舔过指腹按在他脸上的事,当时没发的热这会儿一股脑涌上来,余寻担心周敛看出异常,独自快步离开。 但他按捺得住自己,却无法控制梦境。 当夜梦中,触碰上他脸颊的,由手指变作了其它。 如果周敛也喜欢他。 余寻不再为偶尔兵荒马乱的梦而不安。 在忐忑与期待中,或许还有一点点类似心照不宣的甜蜜,三四个月一晃而过。 高考前最后一次在还属于他们的教室时,在同学们的撕书狂欢中,余寻临时起意,拿走了周敛的校服外套。 是当初余寻误以为他扔掉的那件,袖口上布满着不小心蹭上去的墨痕。 余寻从不知道自己做小偷竟然这么有天赋,能十分镇定地在人群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周敛放在桌面上的衣服。 也许当时他就有某种预感,他跟周敛,将一别经年。 最后一科考完后,余寻随着人流挤出考场,在出校园大门时被人从身后拉住手腕。 周敛拉着他走到一处树荫下,松开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人声再嘈杂,也吵不过余寻的心。 他回答:“感觉比平时模考都好,你呢?” “我也还行。” 在那棵树叶稀疏的梧桐树下,余寻看着地面成块的碎光,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周敛是不是准备向他表白。 但周敛没有。 他只是问他:“后天的散伙饭你会去吗?” 余寻点头:“会去,你呢。” “我也去。” 盛夏的阳光打在身上其实很烫,但谁也没先开口说要走。 直到考生基本快走完,周敛才问:“有没有人来接你。” “有,我小姨会来,你呢。” 余寻其实也想过要不要自己开口表白,但他习惯了在重要发言之前先打草稿,而且他觉得他当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只会机械地问‘你呢’。 再等两天吧,反正他们都会去参加毕业聚餐,而且再让他小姨等下去,她估计会着急了。 “我爸来。”周敛经常打游戏,视力却出奇地好。 他捕捉到余寻脸上在光束中若隐若现的细腻绒毛,像停在鼻前的蒲公英,让他忍不住想吹一口。 “快没人了,走吧。”周敛说。 “嗯。” “余寻。” 余寻准备上车的时候,周敛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他转身,听见周敛说:“后天见?” 余寻第一次长久直视周敛的眼睛,不用担心别人会发现,也不用担心周敛会发现。 周敛的眼睛他也很喜欢,像外婆家院子上方挂着星星的夜空。 他笑道:“后天见。” 他几乎已经百分百确定,周敛跟他一样,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第二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花了整整一天给周敛写了一封信。 周敛同学: 你好。 我是余寻,我写这封信,是想向你表白。 在二中的这两年,我一直喜欢你。 说起来你也许不太信,我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 如果不是我在异想天开,你恰好也喜欢我,那么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我知道两个男生在一起肯定会面临很多困难,你可以慢慢考虑,在填志愿之前回复我都可以。对了,因为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顺便在这里留一下我的电话号码,187xxxx0985,你考虑好之后可以拨它回复我。 如果你同意在一起,我想说一说志愿的事,家里想让我学医,但我猜你肯定没想过做医生,我们大概不能去同一所学校,不过我们可以去同一座城市,我没有特别向往的地方,我们可以去你喜欢的城市...... 如果是我想多了,你不喜欢男生或者不喜欢我,甚至不想理我,也没关系。志愿系统关闭之前,还没收到你的回复的话,我就默认你拒绝。 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愿意读到这里,谢谢你让我遇见。 余寻 20xx.6.9 以防万一,我还是再留一个联系方式吧,这是我的企鹅号,130xxxx529。 第二天一切都很顺利,去聚餐时余寻第一时间就发现周敛也在,傍晚在ktv被高庆拉着玩骰子时周敛还帮他喝了很多啤酒,夜深时他抛开理智让喝了酒的周敛骑小电驴送他回家,并在车上把信塞进了周敛的外套口袋里。 但是周敛考虑了好久。 久到余寻一度以为故事的结尾会是他默认周敛拒绝。 志愿填报结束前一天,他终于接到一个本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余寻紧紧握着手机,心跳得比前两天查分时还快。 “是我,周敛。” “嗯” 双方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余寻盯着桌面上的水杯,很想拿起来猛喝几口,又生怕错过什么,忍住了。 这么难开口,应该是准备同意吧。余寻心想。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余寻索性先主动开口,不让周敛为难:“你也喜...” “对不起。” 余寻大脑僵硬一瞬,他知道自己没听错,却还是再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周敛沉默片刻,略显干涩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对不起。”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 第37章 余寻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但还是说不出来。 半天后,他僵笑着答了一句:“有什么对不起的...” 周敛这次回得很快:“我挂了。” 也挂得很快。 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也没通过话。 第33章 那天从养老院回家后,周敛果真又给余寻打了视频电话,问他煎药的事。 余寻翻了翻这几天微信聊天界面里骤然多起来通话记录,心底开始动摇。 宋乔星和冯老都明示暗示地告诉他,周敛对他不同寻常。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周敛对他,应该不止是患者依赖那么简单。 不过他还是没法轻易地就再次认为周敛也喜欢他,毕竟他当初是实打实的被拒绝过。 其实现在回看起来,周敛当时拒绝自己,也有可能是因为年龄阅历不够,害怕面临家人的失望、朋友的疏离、邻里的议论等等,而并非是不喜欢他。 余寻自己当时或多或少也担心过这些。 但如今余寻没法再向当初一样,因为周敛不经意的某些举动,就自信满满地以为对方跟他是一样的心意,更不敢再贸然主动,因为他害怕一旦出了差错,又是一别十数年。 周日是国庆长假最后一天,也是余寻国庆上班的最后一天。 他爸妈原本想绕道来看他一趟再回b市,余寻接下来要补休三天也没什么事,就让他俩不用折腾,他周一直接回b市去。 最近他跟周敛见面次数太过频繁,几乎每天都会见,他也正好远离印城冷静冷静,免得周敛再找他时,他想不出理由拒绝。 周一他确实放空冷静了一天。 早早起床,和顾老师整理了一早上的书房,中午再把她已经用不上又还较新的书全部搬去社区图书馆捐掉,还顺便淘了两本喜欢的书,之后两人又一起去超市买了菜,回家做好晚饭,等他爸下课回来,一起吃了顿迟到的中秋团圆饭。 平凡平静又美好的一天。 直到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眼闭眼想的都是一件事。 他跟周敛又整整三天没联系了。 最近天天见,好像把余寻拉回了曾经的那种状态,习惯了每天只要去学校就能见到人,短短的一个周末,都仿佛一日三秋。 还有周敛刚拒绝他那段时间时,那种极其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不安感。 余寻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想开窗透透气,回来路过衣柜时不由自主地停下。 他站立半晌,拉开柜门,一眼看到那件规整折叠在最上层的黑白校服。 周敛的。 余寻将衣服轻轻取出来,靠近鼻尖嗅了嗅,只有干燥剂的味道。 这件衣服曾经被顾老师认为是他的,洗过太多次,它原主人的味道,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余寻把它放到枕头边上,像当初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一样,对着它闭眼睡去。 余寻原计划是周三再回印城,可第二天他和顾老师在亲戚家吃完午饭打道回府的路上,他接到了周敛的电话。 “今天下午有空没?”打过招呼后,周敛问他。 “有什么事吗?”余寻先问。 “请你吃饭。”周敛言简意赅。 “我回b市了。”余寻说。 “什么时候回来?” 余寻看一眼慢步走在前面等他的顾老师,他们刚才正在商量下午一起去她一个老同事万老师家坐坐,市里有个退休教师荣誉奖的评选活动,她们准备一起报名参加。 ‘明天’两个字像是烫嘴一样,半天说不出来。 余寻叹口气,心想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每次周敛找他,他都想去。 “下午。” “那我等你,你到了和我说。” “好。” “路上注意安全。”周敛接着说。 余寻一愣神,重复回答:“好。” 每次回家他爸妈都会说的一句话,从周敛哪里听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谁啊?”挂断电话之后,顾研问他。 “一个朋友。”余寻停顿两秒,说:“妈,我想今天回印城,你跟万老师的报名材料我明天在那边帮你们看。” 余寻说着停下来,正好站在路边一户人家爬满蓝雪花的栅栏下,还像小时候渴望出门去玩时征求她同意那样,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多大的人了。 顾研自顾走在前面,没多问什么,“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们报不报名还没定呢。” 等他赶到印城,是下午六点多。宋乔星复工上班去了,家里没人。 他刚进屋就接到周敛的电话。 “到了吗?”周敛问。 “刚到家,你下班了吗?”周敛接二连三打来电话,这两天围绕着余寻的那种隐隐的不安淡去不少。 “嗯,现在出来吗,我在你们小区门口。” “北门还是南门?” 余寻正准备换鞋,闻言干脆直接穿着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上次送你回来那个门。” 余寻在南门外找到周敛的车。 周敛上班的地方离这边不算近,上车后余寻问:“怎么来我家了,你等多久了?” “刚到就给你打电话了,这里也不让停太久。”周敛说着启动车子。 余寻这才意识到他停的是临时车位。 “我们去吃什么?”余寻没追问周敛为什么没跟他说一声就来了他家楼下。 现在他虽然不能肯定周敛的意思,但他怀疑,所以氛围多多少少跟前几天不太一样。 “你想吃什么?” 余寻不挑食,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而且现在重要的也不是吃的,“我都可以,你呢。” 周敛想了想,没说自己想吃什么,而是问:“你那天相亲去的哪里?” 这是想打听他相亲的结果? 余寻瞄了他一眼,说:“那家不太合适。” 周敛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似乎有点苦恼的样子。 余寻想起上次在他家看到的那些速食品,心想他大概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改口说:“要不去鱼泉河公园附近吃竹筒饭吧,吃完还可以在河边散散步。” “可以。” 一餐现烤的竹筒饭从下单到上桌差不多要等三四十分钟,余寻提议时没注意到时间,到鱼泉河附近的美食区停好车后才想起来。 两人下了车,并肩往夜幕下五彩斑斓的美食街走。 “竹筒饭要等很久,要不要换其他的?”各种香气传来,诱惑着每一个路过的味蕾。 “你饿没?”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声音让周敛有点胸闷。 “还没,你呢?”余寻其实有点饿了,但那家竹筒饭的味道非常独特,而且工作日来不用排长队,他想带周敛尝尝,说不定能唤起他对美食的期待,少吃点速食食品。 “我也没有,就去吃这个吧。” 点菜时余寻把菜单给了周敛,周敛看过之后又还给他让他点。 “没有你喜欢的?”余寻对自己的口味产生了怀疑。 “不是。”周敛给他倒了一杯麦香茶,“看起来都不错,你选你喜欢的吧。” “那要七彩竹筒糯米饭?” “嗯。” “竹筒石仙桃排骨汤?” “好。” “竹筒鸡肉,竹筒土豆炖牛腩,竹筒焖香笋?” “可以。” “再加一个竹筒肉末虾仁水蒸蛋?” 周敛:“......” 余寻佯装不知,“是不是太多了?” 周敛抿了一口茶,语气带着点儿无奈:“我吃虾过敏。” “忘了。”余寻无辜地眨眨眼,“那最后这个不要。” 两人侯餐期间,走过来一个钉着耳钉,看起来很潮很年轻的短发女生。 “帅哥,加个微信呗。”她摇了摇套着diy外壳的手机,带着点儿鼻音,像是刚哭过。 周敛抬眸,看见她微红的眼睛,无动于衷:“不加。” 女生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石化一秒,顽强地回:“又没问你。” 她随即将视线转向余寻,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哥,加一下嘛。” 余寻也看出来她刚哭过,没直接拒绝,笑着问:“加我有事吗?” 女生顺势在他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来,说:“放心,不是想追你啦,我是卖小雨伞的,各家牌子都有,绝对正品,童叟无欺,还支持验货到付哦。” “小雨伞?”余寻愣了一下,说:“我还没小孩。” 女生露出一个比他还疑惑,比刚刚被周敛拒绝还石化的表情。 但凡有过一两次性生活,都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还是他们年轻人实在太超前了? “就是避......” “你加我吧。”周敛突然打断她,将手机的加友二维码打开放到她手边。 女生噘噘嘴,直觉还是这个照顾她生意的可能性更大,于是勉为其难地加了他。 第38章 “有需要可以看我朋友圈置顶的微商相册,最近有活动优惠,首单我还能给你打折,需要的话随时微我,拜拜。”女生好像心情好了不少,站起来挥手离开。 “你给谁买小雨伞啊。”女生走后余寻顺口问道。他记得周敛说过在印城没什么亲戚朋友的。 第34章 真不怪余寻,如果从没人告诉过他,他活一辈子也不可能把十字和医院,天平和法院,鸽子跟和平给联系起来。 周敛喝了一口并不怎么喜欢的麦茶,压住唇边的笑意,“现在不买,以后可能用得上。” 余寻听了却忍不住有点胡思乱想。 周敛的意思会不会是等他治好了,就会跟其他人一样结婚,然后生小孩。如果自己在治疗过程中帮上忙,说不定还会让孩子认自己做干爸? 周敛到底喜不喜欢他呢,真难猜。 等他们吃完饭,已经将近九点。 公园就在餐馆对面,晚上月白风清,余寻不想直接回家,提议去河边走走消消食。 周敛依旧是余寻说什么都答好,一点生趣也没有。 公园里建了很多凉亭,入夜后湖边的风有些凉,基本上没什么人,一路走下来只看到一对搂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小情侣。 余寻找了几个话题,都是没聊几句就聊死了。 他沮丧地想,他和周敛高中就没什么共同爱好,如今还是一样。 两人无言走了一段,走到一段没路灯的暗处,正要折返,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 “你放开我!” “唔,放开我啊混蛋!” 好像是刚才饭店的那个短发女生,余寻刚准备出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周敛就像只狮子一样猛然冲了出去。 余寻随后往那边赶的时候听到一声惨叫和一声尖叫。 他打开手电筒跑过去一看,尖叫的确实是刚才那个卖小雨衣的女生,躺在地上捂着下巴哀嚎的则是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 “你神经病啊!干嘛打我男朋友!”短发女生相当勇猛,都没看清他们是谁就冲上去用双手推了周敛一把。 余寻上前拉开她,挡在周敛前面,把手机反过来照了照自己,“你冷静一下,我们刚刚见过的,他可能是误会了!” 女生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冷静,反而骂得更大声了:“你们跟着我干嘛!变态啊!我只卖套,又不提供其他服务!” “我早说让你别卖了吧,你还跟我吵,还要跟我分手!”地上的男生吐了口血,跟她站在一起,警惕地盯着他们,像盯着什么危险分子一样。 套? 小雨伞是避孕套!? 一向不冷静但面上总是装得很冷静的余寻凌乱了,他下意识地往周敛身边靠了靠,但周敛条件反射似的退了一步,于是他的冷静不得不回笼。 余寻努力解释:“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们只是散步到这里,听见有争吵声才过来的。”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啊,把他打成什么样了!”女生也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检查她男友的伤势。 余寻看过去,男生原本应该挺清秀的脸庞此刻用鼻青脸肿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也不知道周敛是以为发生了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余寻上前两步,想帮他查看伤情,被女生挡开,“你还想干嘛?” “我是医生,看看他伤得严不严重。”余寻解释。 女生听了,关心大于愤怒,作出让步。 余寻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给他检查了一下,问:“可以张嘴吗?” 男生嘶着咬合了两下。 “初步断定没有骨折,但保险起见还是要照一下ct,你们现在方便跟我们去一趟医院吗?” 男生不太想去,对女生说:“感觉好像没那么严重,要不让他们赔点医药费算了。” 女生有点犹豫。 余寻觉得还是一次性把事情解决完比较好,而且这件事也是他们理亏,确保对方没事才能放心,于是说:“就算没骨折,软组织受伤严重的话,也可能伴随颞下颌关节功能障碍。” 见两人一头雾水,余寻换了个说法:“就是以后有可能会出现张不开嘴,歪下巴等情况。” “那还是去吧。”女生立马说。 附近最近的有夜间门诊的,还是余寻他们医院。 带人做完检查确保无事后,余寻又被迫加了女生的微信,把本来想赔给他们买营养品的几百块,换成从她的微商店铺里买了杜杰冈的合家桶。 等终于目送他们从滴到的车上离开,余寻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 他好久没熬过这么晚的夜了。 周敛从打人之后就一直没说话,还好那对小情侣人不错,见余寻态度好,又买了女生的产品套餐,也没有不依不饶要周敛本人道歉之类的。 “我家离医院很近,这会儿也不堵车,大概四五分钟就到,你先送我回去吧。 周敛还是没说话,但先给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从医院去余寻家的路也不复杂,直行,右转,再左转就到了。 “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余寻解开安全带,见周敛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心想他精神方面的问题应该比他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容易冲动,失控,这会儿说不定又在自责自我怀疑,陷入情绪低沉。 “刚才的事也不能全怪你,那个地方没灯又没监控,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总之人没事就好,你别多想。” “我能去你家睡一晚吗?” 周敛终于开口,却说了一句出乎余寻预料的话。 “为什么?”余寻下意识问。 “我爸今天在家,怕回去吵醒他。”周敛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余寻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背也有些肿。 “好吧。”周敛的要求,他一向没法拒绝。“那你往前面绕一圈,北门外有收费车位。” 停好车后两人下车往余寻家走。 小区刚建成没两年,种了很多绿植,枫杨榆树,红花檵木,木绣球......高高低低缀了一路。 进电梯后,余寻盯着他垂在外面的手,没忍住问:“我看你手也肿了,没事吧?” 周敛举起右手蜷曲一下手指,说:“有点痛,你帮我看看?” 很奇怪,明明刚才捏着另一个男生的下巴面对面帮人检查,余寻都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周敛不过是让他看看手背,竟然让他感到为难。 电梯里的广告屏还打着广告,冷暖光交织在一起,给狭小的空间覆上一层朦胧。 “到了再看吧,屋里光线好点。” 躲得过初一,就先躲躲。 余寻家住八楼,两句话的时间就到了。 当初房子装修的时候他工作比较忙,没太上心,装修公司给他装的智能门锁没有指纹功能。 余寻输密码的时候周敛一点自觉性也没有,毫不避讳地盯着显示屏。 余寻父母把教学上的一丝不苟也带入了生活中,所以余寻家里非常整洁。 玄关处铺着灰色地垫,鞋子都规规整整的放在鞋柜里,换鞋凳是迷你版的公园木椅,方便打理。餐桌上养着袖珍椰子,还有一套亮得发光的玻璃杯,六只餐椅各就各位,整齐的摆放在餐桌下。 客厅里的沙发上盖了一层易换洗的沙发毯,圆形的小茶几上只有一包抽纸和一盆铜钱草,电视柜上除了路由器也什么杂物都没有,两侧各栽着一盆枝干笔直的千年木。 进屋后余寻把吊灯壁灯一口气全打开,屋内亮堂堂的跟白天没什么两样。 “你随便坐,我先去把一次性洗漱用品找出来。”余寻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次性牙刷和剃须刀,一次性洗脸巾和新毛巾都没有,总不好拿张新的洗碗布给他擦脸吧? 他拿着东西从卧室出来,看见周敛已经坐到了餐桌旁,受伤的右手搭在桌面上。 “没找到洗脸巾,要不你用我的将就一下?”如果是王焕璋或是严奕,他大概会让他们抽几张纸擦一下,但是对周敛,总感觉越避嫌越刻意。 “嗯。”自从打人之后,周敛的情绪就一直很低沉。 “那......”余寻将东西放下,轻轻握了握拳,“我帮你看看手?” 周敛抬头看他,只留手肘在桌面上,手臂也抬了起来。 余寻走过去,心跳开始变得不正常。 餐桌上方也有吊灯,光白得刺眼,连周敛手上的汗毛都清晰可见,还有手背上凸起的,如藤蔓缠绕的青筋。 他用左手轻轻托住周敛骨节分明的四指,右手拇指捏了捏他食指上方未肿起的区域,“这样痛吗?” “不痛。”周敛摇头。 “这样呢?”他左手托着周敛的四指打直。 “也不痛。” “握合呢?”他问完正要松开,周敛却突然勾着他的手指握进了掌心。 就跟牵手没什么两样。 余寻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周敛也没有。 第39章 周敛握得很紧,余寻甚至感受到了手指的脉动。 精神紧张导致交感神经兴奋,产生儿茶酚胺,因此细小的血管搏动成倍放大,像轰然的心跳。 余寻脑中闪过原理,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也确实很快,颇有些慌乱地抽出手。 他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抽手的,莫名其妙的想什么血管搏动! 周敛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拉住他?还这么久不放? 难道是看出来自己对他别有用心所以故意试探? 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牵了十多秒,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又不是三岁小孩过家家。 余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面天旋地转,已经做好了被周敛质问拆穿的准备。 除此之外,他心里其实也有一丝隐约的期待,大概像一颗糖一样大小。 周敛会不会真的,也喜欢他? 第35章 “握合有点痛。”周敛轻轻开口,仿佛刚刚那漫长的十几秒不存在过。 “看样子没什么事。”余寻笑笑,转身去厨房,“我去给你拿点冰块冷敷一下。” 周敛到底还是没变,依旧会在别人有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依旧会在他不知所措时,找到合适的方式替他解围。 趁周敛去洗漱时,余寻抽空给宋乔星发了条消息:[今天有朋友来家里,我在你房间睡一晚。] 房子配的书房有点小,看看书还行,他练书法有点伸展不开,所以另一间卧室被他用来当书房了,里面连床都没有。 宋乔星喜欢晚睡晚起,很快回他:[哪个朋友,该不会是周敛吧。] [嗯。]余寻没打算找借口。 [!] [哥,你信我!] [周敛他绝对是想吃回头草。] [中秋节那天他是不是还跟着你去养老院了,我在朋友圈转发的宣传视频里看见他了。] [我先把话放这儿。] [如果不是你叫他跟你过中秋,叫他去你家睡,那一定是他想吃回头草。] [不是的话我直播倒立洗头!]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你也别睡我屋了。] [你俩直接一起睡吧(诡笑)] 宋乔星的消息接连不断的弹出来,越说越没谱,余寻赶紧打断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明天还要上班?]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了,有进展再告诉你,早点睡。] 刚好周敛洗完出来,余寻放下手机,站起来道:“另一间卧室没床,你睡我屋里吧,我去我表妹房间睡。” 周敛点点头,鬓角上滑落一滴水。 “那我先去睡了。”余寻觉得再多待几秒他就要开始胡思乱想。 他走到宋乔星房间门口,推开门的时候听见周敛在身后叫他。 “余寻。” “嗯?”余寻轻声问。 “谢谢你。” 后半夜余寻被渴醒,起床去厨房接水喝,路过客厅的时候借着卧室里折射出来的光发现沙发上好像躺着个人,他潜意识里认为周敛应该在他房间,所以有那么几秒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压根没睡醒。 他轻手轻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了一眼,床上平平整整的,果然没人。 周敛为什么睡在沙发上? 是不知不觉睡着了才没去房间吗。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入冬,但他身上只搭着他自己的外套,余寻怕他着凉,想叫醒他让他去屋里睡,又想起他失眠严重,说不定难得睡着一次,就回房间取来一条毯子蹑手蹑脚走过去帮他盖上。 盖好之后他猫着腰还没直起身来,周敛突然呢喃道:“余寻。” 余寻顿时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昨晚拉手的事还没说清呢,又偷偷摸摸地来给人盖被子,真是漂白剂也难洗清。 不过周敛叫完他后就没再出声,应该只是在说梦话。 余寻松了口气,逃回自己房间。 将脸埋进枕头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周敛这是梦见他了? 不但梦见他,还叫了他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余寻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准时六点多醒来。 他出了卧室首先朝沙发处望去,原以为周敛应该还没醒,不料正望进他漆黑的眼睛。 周敛面朝他坐在沙发上,毯子还有一半盖在身上,长短适中的头发有些杂乱,应该是刚刚才醒。 “我吵醒你了?”余寻问。 “没,自然醒的。”周敛摇头。 “怎么没去房间睡?” “昨晚坐在这里回消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果然是这样,余寻又问:“刚过六点,我准备弄点早餐,你要吃了再走吗?” 周敛揉了揉眼睛,沙哑道:“好。” 在沙发上睡一晚应该还是不舒服。 “鸡蛋饼和豆浆可以吗?”余寻问。 “好。”周敛还窝在毯子里没动,整个人带着一股没睡醒的慵懒感。 明明人都坐起来了,余寻却还像怕吵醒他似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你喜欢纯豆浆还是杂粮豆浆?” “都可以。” “那你先起来洗漱吧,我大概二十分钟做好。” “嗯。” 余寻进厨房关上门,洗好豆子倒进破壁机里,哗啦啦撒下的豆子像是落在他心脏上一样,四处乱弹。 真听话... 余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将切成两半的香葱举到眼睛下面熏了熏,清醒过来,开始煎饼。 饼摊好后,豆浆还差几分钟,余寻将饼先端去餐桌上放好。等豆浆的时候他把手机静音关了,顺便查看消息。 最新的几条是相亲对象发来的,余寻看到的第一眼还以为对方的微信昵称就是叫相亲对象,点进聊天框一看才想起来是闫涧玉。 那天他走得急,加人时没注意,直接把对方发过来的验证消息填入备注了。 [早,余医生。] [图片] [昨天的晚饭,按你教的方法做的,看卖相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图片里有一盘排骨,配上滤镜,显得色泽诱人。 [可以,我做的不一定有你好。] 那天之后,闫涧玉没联系过他,余寻也就几乎忘了还有这件事。 [那什么时候有空做给你尝尝,给味道也把把关。]闫涧玉立马回了消息。 这句话就有点微妙了。 余寻现在短时间内肯定没心思再考虑和其他人发展什么关系,他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话跟对方说清楚,免得耽误别人。 他正考虑措辞时,破壁机传来滴滴声,豆浆打好了,正好周敛也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余寻就随手将手机放在餐桌上,先进厨房去倒豆浆。 他趁热清洗好破壁机后,才端着杯子出来。 “我盐放得比较少,你看看有味道没,轻了的话我再重新给你煎一张。”他东西还没收,重煎一张只要一两分钟。 周敛伸手拿筷子的时候指尖碰到他,很凉。 余寻看了看他,发现他眼睛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脱口问:“昨晚也没睡好?” 周敛摇摇头,闷声开始吃早餐。 余寻见他情绪好像不太对,没多说什么。 吃过早餐后,余寻收拾好厨房出来,发现周敛去了阳台,倚墙站着,眺望远处林立的高楼。 余寻隔着玻璃门看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片丢进嘴里,随后双颊微微鼓动,似乎是在嚼着吃。 他默默看了几秒,突然想起来,周敛在看心理医生,对方很有可能也给他开了药。 他拉开门走出去,问周敛:“你在吃药吗?” 周敛口腔泛满熟悉的苦味,垂头道:“嗯。” “什么药?” “抗焦虑的。” 抗焦虑药有咀嚼片吗? “我能看一下吗?” 周敛摸出药瓶递给他。 余寻原本是查看成分,看能不能跟他开的药剂同期服用,但药瓶上缓释两个字直接刺得他眼睛生疼。 “周敛。”余寻声音发着抖。 “嗯?”周敛注意到他的异样,抬头看他。 “你为什么要把药嚼碎了吃?” 因为可以更快地发挥药效,暂时抚平他的不安。 但望着余寻写满关心的眼睛,周敛没说话。 “缓释片不能嚼碎吃,你不知道吗?” 缓释片咬碎,不但奇苦无比,还会破坏缓释结构,使药物在短时间内全部释放,轻则引起头晕恶心,心率加快,严重的话,还会引发中毒反应,更不用说还有增加副作用和耐药性等影响。 两人沉默对峙了半晌,周敛终于开口,说的却不是药的事。 他问:“你们确定关系了吗?” 余寻一头雾水:“确定什么关系?” “你刚才手机没关。” 余寻拿出手机打开,界面还是和‘相亲对象’的聊天框,闫涧玉又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第40章 [图片] [我那天说的电影,票房和口碑都还不错,周末有空去看吗?] 余寻因为药的事还有些不平静,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联想到,周敛是因为误会他跟相亲对象在一起了才突然情绪起伏,跑到外面吃药? 还有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在梦中叫他的名字。 余寻的直觉也许不准,可他还是决定再次相信它。 于是他说:“没有。” “不会确定关系。” “我以后也不会再去跟女生相亲。” “因为我喜欢男人。” 第36章 周五宋乔星下班回来,又追问起余寻那天周敛来他家里过夜的事。 余寻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差不差地跟宋乔星说了来龙去脉。 宋乔星听完,像追剧正上头时给她来了个未完待续一样,问:“然后呢?你向他出柜了,他就没什么反应?” 余寻摇摇头。 周敛当时确实什么反应也没有,面色沉穆地站了会儿,问了余寻一句:“有烟吗?” 余寻烟酒不沾,给他冲了杯咖啡,周敛喝完之后就走了。 那天是星期二,距今快四天,周敛还没联系他。 当时余寻虽然没有明确地再表白一次,但他的眼神和举动已经表露无疑,他认为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如果他的直觉没错,周敛只需要问他一句,把话挑明就行,他不会拒绝。 余寻也不觉得自己三番两次主动占了下风,他是真心喜欢周敛,认为他值得。 长大之后,见多了身边亲朋好友的分分合合,余寻明白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像他这样的少数群体,可能更甚,但他还是抱有期待。 他当时之所以没有趁机问个清楚明白,一是他生出了怯意,害怕再被拒绝一次。二是他也确实做不到再像当初那样,怀着哪怕父母反对,只要周敛答应,也要义无反顾在一起的想法,草率地问周敛要不要在一起。 哪怕余寻反复暗示自己,如果周敛再不联系他,他就当做是自己当初给出的第二种拒绝方式,往后的日子还跟三个月之前一样过。但除了工作时间外,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冲咖啡时不知不觉就拿着磨豆机摇了半小时,跟公园大爷下象棋时下出了马走田,以往练书法时行云流水,这几天也开始出现写错字的情况。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又等了一个周末,周敛还是没联系他,他知道周敛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大概是有什么顾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对不确定性答案的等待永远磨人。 周一下班后,余寻回家洗完澡,窝在沙发上逛贴吧时,想起宋乔星上周回来说的话,她又立下倒立洗头的flag后,随口提了句,让余寻不信她的话,可以上网发帖问广大网友,肯定十个有八个都会觉得周敛也喜欢他。 于是余寻鬼使神差地生出了发个求助帖问一问的想法。 他在中医吧做了那么多年的热心网友,现在求助一下热心网友也不过分。 中医吧和电影吧显然不合适,余寻当然首先考虑到gay吧同性吧,但点进去一看,大多数都是交友贴。余寻没出柜没进圈,不断跳出来的哥哥弟弟让他有点望而生畏。 他退出来在首页逛了会儿,发现有个事件记录吧,点进去前几个帖子碰巧也都是求助帖,只不过别人是求助网友帮忙找一本小说。余寻翻了翻回复,都挺正常,吧名看起来也合适,他就没多想,在里面发了帖子。 他三言两语把曾经表白被拒,和如今的种种暧昧迹象说清楚,在末尾写道:请大家帮我分析一下,他是不是也喜欢我,谢谢。 发完帖子后,余寻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就只是孤独等待中的一次心血来潮而已。 何况隔天上班,医院里发生了一件事。 由于这几天心绪烦乱,周末在家里宅了整整两天,余寻觉得自己有点缺乏运动,他诊室在八楼,也不算高,所以当天他没有坐电梯,而是走楼梯上的楼。 上到六楼时他听到楼上传来交谈声,或者可以说是压低的争吵声。 余寻无意偷听,但空荡荡的楼梯间声音回响极大,两人的话不可避免的落入他耳中。 其中一道男声他不认识,但女声他听出来是杨幼琪。 “我们已经分手了。”杨幼琪压着音量说。 而男方显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听见,大声道:“你说分手就分手?我同意过吗?今天你要是不告诉我你搬到哪里去了,我就在候诊区等你到下班!” “算我求你了,邓响,有什么事周末再说好吗?”杨幼琪哀求道。 邓响不为所动:“宝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跟你在一起四年,也不是没有长得比你好看家境比你好的女生倒追过我,你看我理过她们吗?结果我才待业半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踹了我,是有新欢了还是勾搭上哪位总了?他们看过你跟我的那些......” “小杨。”余寻两阶一步快速跑上楼,在七八楼中间及时打断男方的话,对杨幼琪道:“今天到这么早,吃早餐没?” “余医生。”小杨顿时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如实道:“还没有。” 余寻几步上了这最后半层楼,把手里提着的鸡蛋面包递给她,说:“买多的,给你吃吧。对了,你现在有空帮我重新打一份排班表吗,国庆跟人换班弄混了。” 杨幼琪接过早餐,勉强挤出个笑,“好。” 余寻却没有走开,而是原地站定,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继续说:“左护士下个月结婚,你说我送什么礼物比较好?我收到请柬了,但跟她不是很熟,也不太清楚你们女生喜欢什么。” 杨幼琪向他走近两步,说:“左姐喜欢家居好物,我觉得喜碗、茶具之类的都可以。” 穿着马虎但看起来一表人才的邓响在旁边被无视了半天,脸越来越黑,但显然还不想在外人面前把事情闹大,最后扔下一句:“宝宝,你忙,我先走了,有情才有义,周末我在家等你,不见不散。” 人走远后,杨幼琪的笑容垮下来,低着头对余寻轻声说了句“谢谢”。 余寻没有多问,只对她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不用怕麻烦。”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有认识的律师朋友,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要联系方式。” 杨幼琪拼命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笑着说了声:“好。” 当晚回去余寻在微信上向那位律师朋友咨询了一下分手纠纷是否可以起诉的问题,对方说分手纠纷处理起来界限比较模糊,但如果遭受明确威胁的话,可以报案或提起民事诉讼。 余寻向对方表示感谢,准备哪天找小杨谈谈。现在想想,上次开完会,小杨神色不安地说要跟他一起走,估计也是因为对方纠缠到医院来了。 结束聊天后,他退出微信,看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最近因为心有所盼,他每天晚上入睡的时间都要比平常晚。 余寻熄掉手机,准备回房间去睡觉。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刚熄掉的手机又闪烁着亮起来,他举起手漫不经心地一看,发现是周敛打来的电话。 余寻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他跌坐回沙发上,脑海中竟然回响起一道久远的少年音,是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声音,那道声音反复对他说:对不起... 他一下子有点畏惧,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确认手机电量充足,然后才接通电话。 “喂?”余寻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是我。”周敛说,声音不复当年清澈,多了几分成熟。 “我知道。”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屋里很安静,周敛那边也很安静,他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你那天说你喜欢男人。”周敛说。 不是什么其他无关情爱的事。 也不是对不起。 余寻胸腔剧烈鼓动,哑声回答:“嗯。” “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 余寻半天没有说话。 哪怕周敛并没有明确地说出那几个字,这么多年过去,余寻终于可以确认,周敛也喜欢他。 可心里的包袱骤然解开,他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开心雀跃,而是委屈,像春雨一样密的委屈,以前不敢有的委屈。 为什么明明也喜欢他,要过这么久、这么久才肯承认。 余寻眼角发酸,好半天才调整好情绪,还算镇静地开口:“你可不可以先等我一下?” 周敛也愣了会儿,没问他要等多久,只回答说:“好。” “那我先挂了,等会儿回你电话。” “嗯。” 挂断电话后余寻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二十八,他爸妈肯定早就睡着了,而且说不定他爸明天一早还有课,可余寻不想等。 明明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却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他毫不迟疑地拨通了顾老师的电话,一直响铃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估计是怕吵到他爸,开的静音。 第41章 余寻又转为拨打他爸的电话,这次响了十多秒后,接通了。 “是余寻啊,怎么了?”他爸迷迷糊糊地问道。 “爸,我妈呢?” 听他这么问,他爸像是彻底清醒了,压低了音量,小声说:“睡着了,你没出事吧?” “放心,没出事,但我有事要和你们说,你叫醒她一下。” 他爸听说没出事,因为感到反常而下意识提起来的心落了回去,责怪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她都睡沉了。” “你叫醒她一下吧,我必须现在说。”余寻知道自己有点仗着为人子女恃宠而骄胡闹的意味了,但他真的等不了明天。 余寻青春叛逆期都很少有这么执拗的时候,他爸估计也猜出他是有重要的事,让步说:“那你等两分钟,我让她给你回电话。” 一分钟后,顾老师的电话回拨了过来。 “让我猜猜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告诉我,是不是让你给我们报名的那个活动,我入选了?” 余寻噎了一下,说:“不是,是关于我的事。” “什么事,你说吧。”顾研的声音恢复严肃。 余寻知道她准备好认真听了,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妈,爸,我以后大概不会结婚了,我喜欢...我是同性恋,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喜欢了很久的男生向我表白了,我准备跟他在一起,但希望先征得你们的同意。” 余寻说完这些,那边没有回应,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高中转去a市读书时的同班同学,其实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他了的,所以我是很认真的。我说完了。” 他爸妈大概沉默了有两三分钟那么久,最后还是顾研先开口,她说:“我跟你爸先商量一下。” “好,那我先挂了,等你们回电话。” 夜深人静,余寻想不出可以做的事,于是打开世界时钟,看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这次并不煎熬,因为此时此刻,有人跟他一起等待。 【??作者有话说】 这个点更,大家猜我是起得早还是睡得晚嘿嘿。 有人建议改文名,在看的宝子有灵感吗,众筹一个文艺风的。 第37章 凌晨十二点前,余寻爸妈给他回了电话。 顾老师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其实三十岁还不结婚也没什么,只是他长这么大连恋爱都还没谈过,他们难免有点担心。还说她也想过他会不会是喜欢男生,又怕贸然问了,让他有压力。 “我和你爸呢也知道同性恋是正常的,我跟他商量的结果是你也是个大人了,只要你当下的选择是经过郑重考虑了的,不管你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们都支持你。” 余寻设想过他爸妈或许不会反对,但没想过他们会接受得这么平静,还说支持他。 刚才压回去的泪意又以另一种方式涌上来,好半天才闷声回了句:“谢谢你们。” 顾研听出他语意中的哽咽,换上一副轻快的语气,打趣似的问他:“你以前是不是还偷偷拿过人家的校服?” 余寻始料不及,他跟周敛的校服尺码一样,当初怕不好解释多出来的这一件,还在a市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其中一件送给收垃圾的大爷了,他妈怎么会知道?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你高考后那段时间三天两头把它翻出来叠在枕头边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颈椎疼睡不惯高枕,用它当枕头,但帮你洗过几次后无意间发现衣袖上那些墨痕,我就知道不是你的了。一看就是不怎么喜欢学习,经常趴在课桌书桌上,才会蹭得满袖子都是。从你上小学开始,我给你洗了十几年的校服,没一件那样。” 难怪刚才她说,想过他是不是喜欢男生。 没想到在大人面前,年轻人的小心思这么容易露馅。 顾研见他半天无话,猜到他应该是不好意思了,改口道:“你爸明天还有课,我们先睡了......等你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再叫他来家里吃饭吧。” 余寻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哪天他跟周敛一起回家吃饭的场景,心潮澎湃:“好。” 挂完他爸妈的电话,已经过了凌晨12点,周敛被他晾了半个多小时。 好几天没见,余寻其实每天都会想他,但只有现在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承认自己想见他。原本想给他回视频电话,可近乡情怯,最后他还是回的普通电话。 电话一秒接通,余寻却像是没打腹稿就被叫上讲台那样,忘词了。 两人沉默一阵,周敛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 “说什么?”余寻问。 “喜欢你。” 余寻将脸埋进臂弯里,沉寂的黑夜让他的声音显得像是在耳语:“现在说了。” “那,可以跟我在一起吗?”周敛轻声问。 “好。”余寻说。 “真的?”周敛像是有点不可置信。 “真的,可以跟你在一起。”余寻重复了一遍,还想回答周敛之前的问题,说那个人一直是你,想想又觉得于此时此刻有点多余。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 “你真好。”周敛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余寻莫名其妙被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转移话题,问:“你这几天都有按时吃药吗?” 周敛:“嗯。” 余寻想起什么,又追问道:“抗焦虑的药都是用水送服的吧?” “嗯。” “那就好。”余寻松口气,向他强调:“很多药片都不能咬碎吃,不然不但有副作用,还可能起反作用。” “我知道了。”周敛回。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明天两人都要上班,而且他的工作必须保证精力充沛,头脑清明,所以纵然十分不舍,也还是开口道:“明早要上班,先休息吧。” 周敛:“好。” “那我挂了?” “嗯。” 周敛话好少,余寻顿顿地想。 而且,他怎么不提下次什么时候见面。是明天就会见,还是要等到周末。 算了,明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余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翻看昨晚的通话记录,确认跟周敛和他爸妈的几通电话都是真实存在的之后,他躺回被窝里,睡了个安稳的回笼觉。 十五分钟后,他再次醒来,看一眼时间,差十分钟七点。他七点五十前赶到医院就可以,出门买早餐的话,时间还算宽裕。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直觉周敛应该还没醒,但还是想给他发消息,于是打开微信,发过去一条:[我醒了,你呢?] 没想到周敛很快回他。 [我也醒了。] [正在想你。] 毕竟昨晚才确定的关系,余寻天性使然,还做不到能随口说出类似的话,但见周敛这么说,心里总归是甜的。 他唇边不自觉溢出笑,装作没看到那一句,回道:[我八点上班,准备七点二十出门,你呢?] 周敛回:[九点,平时可以八点半出门。] 余寻又问:[下午呢,什么时候下班?] 周敛:[不一定,不加班的话,五点就能走。] 余寻:[我一般都是六点半左右。] 周敛:[我知道了。] 余寻想问他今天用不用加班,晚上是不是可以见面一起吃饭什么的,可十几分钟过得好快,他必须起床洗漱了,不然会迟到。 于是他发:[我准备起床洗漱出门了。] 他发完放下手机爬下床,整理好床铺后再看,周敛说:[好,我北门外等你。] 余寻吃了一惊,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字问:[你又来我们小区了?] 周敛:[嗯。] 余寻匆匆洗漱好,赶到北门外一看,周敛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但不在车上,而是站在一棵开始泛黄的银杏树下。 余寻喜欢银杏树,绿中透黄形状独特的树叶以及树下的人都让他心情愉悦。 他小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问:“你怎么来了?” 从周敛家里过来,就算路上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多小时,现在还不到七点半,难道他五点多就从家里过来了? 周敛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冲锋衣,几日不见,余寻感觉他好像消瘦了一些。 这个点出门赶地铁的人很多,身旁不断有人匆匆走过,但周敛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听见,黑沉沉的眸子直盯过来,对余寻说:“因为很想见你。” 周敛说了两次想他,余寻觉得应该回应一下,但大庭广众之下,他着实开不了口。 他后退半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吃早餐了没。” 周敛摇头:“平时都不怎么吃早餐。” “那你上午工作的时候不饿吗?” “习惯了。”周敛侧身让了让旁边一对搂在一起路过的情侣,“而且也没什么食欲。” 余寻回忆起跟周敛吃过的几次饭,确实每次都是他在点菜,吃饭的时候周敛也是三两下解决完,仿佛就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进食。 第42章 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在他现在有立场可以关心,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吧。 “长期这样可能对胃不太好,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给你做。”余寻说完,视线落到周敛脚边两颗连在一起的金黄银杏果上。 “好。”周敛朝他笑了笑,问:“你早餐想吃什么,吃了再去来得及吗?” 周敛开车来的,送他去医院的话还来得及,所以余寻带着他去了小区附近的一家老面馆。 吃面时余寻询问他母亲的情况,得知她前几天已经出院了,目前住在他家里,调养几个月,等复查确认没问题后大概会回a市。 余寻想说周末去看望,随即想到自己爸妈倒是知晓并且同意了,但周敛家人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而且他之前去住院部两次,隐约觉得周敛家人对他似乎有些莫名的敌意。 算了,还是等周敛主动提吧,自己说也许他会觉得有压力。 到医院附近后,余寻解开安全带,说:“那我先走了。” 周敛偏头,说:“好,改天见。” 改天见说明今天不会再见,余寻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默念了两遍知足常乐。 余寻关上车门转身,跟正好赶到医院的杨幼琪碰上。 杨幼琪提着两杯咖啡,走近跟他打招呼:“早,余医生。” “早。” 杨幼琪分出一杯咖啡递给他,笑道:“谢谢你昨天帮我解围,准备给你放诊室的,没想到在门口就遇上。” 余寻向来接受别人礼尚往来,接过说了声谢谢。 两人并肩往里走,聊到左护士的婚宴,说了几句后,杨幼琪半好奇半打趣地问他:“余医生怎么还不谈恋爱呀?” 谈恋爱。 余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跟周敛现在正在谈恋爱。 杨幼琪见他没有立即搭话,以为碰到了对方不想谈的隐私话题,立马又改口说:“原来刚才那个帅哥真的是你朋友,我在你诊室外面看见过他好几次,之前就觉得不太像是普通患者。” 他诊室外,患者。 余寻心里嘎嘣一下,想起最近被忽视掉的一个问题。 周敛当初挂他的号,是为了治什么病来着? 第38章 中午,余寻打好饭寻找位置时,先到一步的杨幼琪看见他朝他招手,“余医生,这里有空位。” 余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想起周敛,拿出手机先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吃饭了,你吃过没?] 周敛正在跟团队的几个成员开站会同步信息,碰巧他们今早收到qa报告的一个找不到原因的bug,需要做代码审查。 他平时在公司几乎称得上不近人情,同组的几个人没一个跟他走得近的。只不过他进公司早,又做出过热游,跟着他确实能学到东西,而且他虽然不近人情,但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所以大家也还愿意做做表面样子。 组员们沟通完进度计划和问题之后,见周敛还维持着环臂靠在水吧台上的姿势,沉着脸,像是不悦,又像是在走神。 众人拿不准他是不是因为bug的事在生气,他又是组长,没说散会,谁也不好先开口说饿了想去吃饭。 大家正默默地眼神交流时,周敛放在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组内唯一一个女生,负责美术的黎梨,仗着年纪小,大家平时都让着她,她又正好站在周敛旁边,低头瞥见了那条信息,于是站出来笑道:“老大,有人问你吃饭没有。” 周敛回过神来,拿起手机边往外走边说:“我先走了,你们讨论完就散了吧。” 留下众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是早就讨论完了? 周敛走后大家松懈下来,有人若有所思地问:“你们没觉得他最近有点不对劲?” “你最近才觉得?” 那人扯扯嘴角,“不是说性格方面,就是之前他干什么不都是最后一个走,就好像除了工作生无可恋一样。但最近不像以前那样天天加班,偶尔还像今天这样走神。” “八成是谈恋爱了吧。” “还有人愿意跟他谈啊,冷暴力本力了。” “谁知道,万一别人只图脸跟技术呢。” 只有黎梨没参与议论,她听了几句,翻了个白眼,默默走开。 周敛找了个没人的小阳台,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吃过了。] 他编辑好要发送的消息,想了想又删掉,直接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余寻的消息刚发出去一分钟,就接到视频电话,他放下还没来得及送入口的白米饭,接通电话,看见周敛以及他身后的高楼和缝隙里的蓝天白云。 “我还在餐厅,你吃了吗?”余寻问。 周敛本来打算撒谎说吃过了,见到人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还没,刚有空。” “那你也快去吃吧。” “看看你吃的什么。”周敛说。 余寻切换摄像头,对准餐盘,“鸡排饭。” “看着不错。”周敛点评。 余寻换回前置,对他笑了笑,说:“我这边有点吵,先挂了?” 周敛却问:“你跟同事一起的吗?” 应该是刚才切换摄像头时不小心扫到对面的小杨,他才这么问,余寻没多想,回答说:“嗯,一个科室的。” “那你先吃吧,我挂了。” “嗯。” 坐在他对面的杨幼琪隐听完整个通话,隐约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但对面是道男声,她也就没往其他方面想,而是捡起一个共同话题,道:“对了,我昨天跟左姐闲聊时打听过,根据她的喜好挑了几样礼物,你还需要的话我把链接发给你吧。” 余寻重新拿起筷子,欣然接受:“好。” 晚上,余寻回家后还没来及给周敛发消息,先收到顾老师给他发的几条微信。 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他们高中的毕业照。 顾老师说,给他打扫房间时发现书架上的相册,随手翻了两下,发现他高中毕业照也在里面,又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他都毕业离家十多年了。 最后才问他,对方叫什么名字,应该也在照片上吧。 余寻哑然失笑,把周敛的名字发过去后,他点开那张照片,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勾起一段段回忆。 看了一圈后,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周敛身上。 他站在阶梯架的最后一排,只看得见上半身,跟大家一样穿着修身的英伦风制服,领口难得规整的扣着,打着黑色的领带。 看着看着余寻第一次发现,周敛没跟高庆他们站在一起,而是站在他身后。刚拿到照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周敛站在他后面,但没多想,如今看着照片上大家都是平时玩得好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才发现周敛周围的人都是平时跟他交集较少的。 所以周敛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呢,总不会是那时候就已经,嗯,那什么了吧。 思索间顾老师应该按图索骥是找到人了,又给他发来消息:[模样倒不错,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余寻对周敛的具体工作其实也不是很了解,笼统地回:[在互联网公司上班。] 顾老师又问:[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毕竟是他自己昨天一时激动,说什么以后都不结婚了之类的话,余寻理解顾老师的查户口行为,回:[目前只知道他父母和一个妹妹,不过他父母离异了。] [那他父母知道你们的事了没,他们同意吗?] 这就问倒余寻了,他斟酌半晌,回:[我还没问他,而且他母亲最近刚做完自心脏手术,可能也不适合提,我以后再告诉你吧。] [嗯。] 顾研隐隐有些担心。 她问名字之前,其实就已经把照片上的人都看了一遍,在两排朝气蓬勃的少年中,这个叫周敛的是最扎眼的,她当时就隐隐觉得或者期待是他。 但真的确认是他后,又难免忧虑。 长相出众的人,就算跟人结婚了,都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一些诱惑,更何况他们还无法拥有婚姻保障。 在这个感情都变得快餐式的时代,不是谁都像余寻,对人对事都太认真了。她担心他付出太多,却无法得到相应的回报。 结束聊天后,余寻发现顾老师是给他私发的消息,而不是像平时那样有什么事都发在一家三口的聊天群里。 看来他爸虽然不反对,但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 晚上十点多,余寻躺在床上用手机看电影,接到周敛的电话。 好像只要是从微信上给他打来的,基本都是视频通话,余寻已经见怪不怪。 七点左右他到家时给他发过消息,周敛说还在加班,余寻就没再打扰他。 “现在才下班?”余寻见他好像是在长廊里走动,从床上坐起来问。 “嗯。”周敛眼神扫过余寻宽大领口处露出来的一片白皙肌肤,问:“你睡觉了?” 第43章 余寻在网上买的睡衣,没选对尺码,稍微有些大,他觉得可以将就,就省了退换货的麻烦。 不过余寻只顾着看大屏,没注意右上角显示自己这边的小窗口,“还没有,在床上躺着玩手机。” 余寻看见周敛拉开一扇门走进楼梯间,还以为他们公司的楼层低,但他看着他拐了十几次,还没出大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乘电梯?” 为了锻炼的话,也该上楼时爬楼梯才是。 周敛换了只手拿手机,说:“电梯里没信号。” 夜晚的楼道格外寂静,余寻隐约还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回声,荡在他心上。 “那,你们公司在几层?”余寻听见自己问。 “二十二楼。” “还挺高的。” “是挺高的。” 余寻看着周敛又走了好几分钟,总算到了地下车库,于是他说:“那你先回家吧,我挂了。” 周敛坐进驾驶位,说:“不想挂。” 余寻心里想的是那就不挂吧,但话从脑子里走了一圈,说出口就成了:“开车打电话违法。” “我把手机放到磁吸支架上。”周敛说。 “但是长时间通话分散注意力也算妨碍安全驾驶吧?” 余寻心里明明跟他想的一样,不想挂,舍不得挂,但他大概天生不适合谈恋爱,每说一句都像是在有意抬杠。 周敛沉默了一会儿,在余寻想出合适的措辞之前,先淡淡地说:“那我挂了。” 余寻心里霎时有点发钝。 但周敛接着又说:“回家再给你打。” “你困了的话就先睡,我明天再给你打。” 余寻哪里还会困。 周敛上班和居住的地方在同一个区,他又是开车,余寻忘了问他回家要多久,但猜测应该在半小时内,于是二十来分钟后,他主动给周敛打了电话。 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态,也是打的视频。 结果接通后发现周敛竟然光着上半身! “你到了吗...你到了啊...”余寻有点语无伦次。 “嗯。”周敛看出他不自然,把手机往上挪了挪,只照到锁骨,“刚到,准备洗完澡再给你打。” “哦,那你洗吧,我...”余寻想说我先挂了,又莫名其妙地想周敛要是再说不想挂怎么办,于是硬生生转成:“我先睡了。” 周敛捏着手机,挤出个笑,说:“好,晚安。” 余寻丢开手机仰面躺下,小臂搭在眼睛上,但遮不住脑海中的画面。 他刚才瞥见了周敛的腹肌! 不是特别明显,但一眼也能看出来。 腹肌应该要特意练才会有吧。 余寻自己一个人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没有练出好身材吸引他人的想法,平时步行上下班,周末偶尔跑跑步主要也是出于健康需求,他就没腹肌,腹部只称得上平坦流畅。 也许是平时太禁欲,余寻只是闭着双眼回想了一下,就差点给自己想出反应。 还好电话挂得快,周敛不知道,不然真有点丢脸了。 当年也是,周敛只不过是打篮球时撩了撩衣服擦汗,他就稀里糊涂地做了人生第一场春梦。 丢脸。 身体平静下来后,余寻又沮丧地想起,周敛可是实打实的ed,他亲自诊过的,两人要想有亲密举动,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惨,要谈一辈子柏拉图式恋爱吧。 不管哪路神仙路过,拜托显显灵。 【??作者有话说】 余寻:“周敛,你可以帮我问大家要一点海星吗?” 周敛:“你想吃海星?我直接给你买。” 余寻:“你说的是什么海星?” 周敛:“长得像五角星那种?不然还有哪种?” 余寻:“我以为是中药海星,那种海星竟然能吃吗?” 周敛:“......你以为中药海星是怎么来的?” 余寻:“......我没想过。” 周敛弄明白是哪种海星之后:“要到了有什么奖励?” 第39章 接下来的两天,周敛都是一大早就赶到他家楼下,两人一起吃过早餐,周敛送他到医院后,再开车回大泉区去公司。 中午休息和晚上睡前都会打视频,分享当天发生的一些趣事,周敛偶尔还会说两句没那么露骨但会让余寻措手不及的情话。 可以称得上是热恋了。 除了两人连个手指头都没碰过。 但不是因为余寻不想或者不好意思主动,而是他能感觉到,周敛没有那个意思。 当了这么多年中医,还常年混迹在中医吧答疑解惑,余寻接触过的ed患者少说也有一箩筐,原因各种各样,但在症状表现上,不少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抵触甚至害怕亲密接触。 尤其是来自伴侣的。 所以余寻也不敢贸然主动,只能先静观其变,慢慢试探。 何况他喜欢周敛的出发点也不是这个,就算...... 算了,还是不给乌鸦嘴机会。 周五余寻下班回到家时,宋乔星已经过来了,又在厨房煮面条。 余寻换好鞋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宋乔星一手横举着手机,一手拿着筷子在锅里搅拌。而她睁得鼓鼓的眼睛里则滑出两颗豆大的泪,啪嗒一下掉进面锅里。 盯着她眼睛里又重新凝聚起来的晶莹液体,余寻抿了抿嘴。 挺好,省盐。 他走进去,问:“怎么了,煮个面能让人这么难过?” 宋乔星吸吸鼻子,胡乱抹了把眼泪,耍杂技似的给他来了个哭中带笑,“不是,是...是这个剧太好哭了,面马上好了,你捞一下。” 宋乔星泪点比他还低,余寻见怪不怪,洗了把手接过筷子。 他盛好面端出去,宋乔星已经恢复如常。 “尝尝看,新配方,是不是比上次的好吃。” 余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点头称赞:“还不错,不咸。” 宋乔星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白他一眼:“我又没把盐当糖放,当然不咸。” 余寻回以一笑,说:“你不用倒立洗头了。” 这两天他们各自在上班,余寻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宋乔星嗦了口面,含糊不清道:“我为什么要倒立洗头?” 余寻没答话。 她又吞了两口面,才反应过来,呛了一下,瞪大眼睛问:“那周什么,跟你表白了?!” 几天过去,余寻已经很冷静了,谈定地点点头。 “我就说嘛!”宋乔星抓着筷子在碗里重重扎了几下,“你肯定答应了吧?他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能不能说说细节,球球了,表哥~” 余寻拿她没办法,一顿饭吃到面坨了才完。 最后,宋乔星还央着他问周敛明天有没有空,大家一起出去玩,她请他们吃饭。 毕竟宋乔星还在读初中时就热情满满地给他拉过红线,搬来跟他同住后也不止一次向他介绍过自认为靠谱的同事、驴友、牌友以及婚介所,因此余寻对她的过分激动并没有太奇怪。 晚上九点多,余寻提前回了卧室,等了没一会儿,周敛不出所料地打来电话。 “今天又加班了?” 周敛拿着条灰色的毛巾在擦头发,身上穿着余寻上次见过的那件印着警服兔子的睡衣,应该又是刚到家才洗完澡。 “嗯,最近做的游戏快发布了,事有点多。”周敛说着甩了甩头发。 “明天周六,应该不用加班吧?” “不用,但我明天有事,怎么了?” 余寻心里稍微有点儿打鼓,他跟周敛还没沟通过要不要公开,什么时候、什么方式公开之类的话题,上次小杨问起,余寻就轻轻带过了。 但宋乔星毕竟是家人,他单方面觉得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也觉得周敛应该不会介意,不过多少有点拿不准。 “我们的事我刚刚跟我表妹说了,她说明天一起出去玩,吃个饭什么的,你有事的话就改天吧。” 周敛看起来神色如常,他坐到床沿上,说:“我后天没事,你问她可不可以改到后天。” “行。”余寻看见周敛床边好像有个鱼缸,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把鱼缸放在卧室里? 但他没问,而是轻声说:“你明天是要去看心理医生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你。” 其实这方面的问题更让余寻担忧,并且不敢轻易询问,但他总得主动尝试,才有可能改变些什么。 但周敛说:“嗯,上午去做咨询,做完之后还要去见一个亲戚,你不用陪我折腾,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余寻不坚持,笑道:“好。” 不过周六他还是出门了,高庆约他喝酒。 他跟他老婆度完国庆长假回来,上周末又回a市跟家人补过中秋,这周末才有时间约他。 晚上八点半,余寻赶到高庆发给他的一家叫无上的酒吧时,高庆已经先到了,在吧台处拿着瓶白啤,跟邻座的人聊天。 第44章 余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余寻,好几个月没见了,还怪想你的!”高庆捶了他两拳。 余寻笑笑,说:“是我眼花还是光线原因,你看着怎么黑了几个度。” “可不是,做了几天日光浴都快给我干成非洲人了,跟你这天天坐办公室的一对比好像更明显了。”高庆握拳伸到他肩颈处对照了一下,哭丧着脸道。 之前跟他聊天的应该是个陌生人,见余寻来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余寻坐到他的位置上,要了一杯酒精度不高的酒,问:“赵序呢?” 来之前高庆说过他老婆会一起来。 高庆闻言换上一副真正的愁脸,苦笑道:“临出门时又吵架,不来了。” 余寻精准捕捉到个又字,说:“难怪今天想起来找我喝酒。” 高庆灌了口酒,默认了。 他是心里憋不住事的人,跟他老婆吵的这个事又没处说,想来想去只有余寻是最合适的,所以今天找他喝酒倾诉。 余寻也抿了口酒,开了个头,问:“你不是自诩最爱老婆第一人,有什么事不能让着她?” 高庆双手托着啤酒瓶,拇指摩挲着上面的标签,说:“这事儿也怪我,当初想得太简单。” “当初追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说过,未来打算丁克,说我能接受她才会考虑。我那会儿也就二十出头,天大地大爱情最大,哪会想生孩子这么遥远的事,当然就哄着她说接受呗。前两年准备领证的时候,她也问过我,父母同不同意,但这次我真不是存心骗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我爸妈,两人那态度一看就不会同意,可我跟她谈了七八年,已经有点离不开了,总不能因为我爸妈不同意丁克这婚就不结了吧?我本来以为,等两人年纪大些了,她应该就会改变想法,没想到最近我爸妈催我催不动,催到她那儿去,整露馅儿了,我才发现她是真没想要过。” 高庆说着叫了杯烈性鸡尾酒,拿到手后猛灌了两口,“我真不理解,也不是一方身体不好不能生,也不是生了养不起,看别人家那些小孩儿多可爱啊,为什么宁愿跟我离婚都不愿意要一个呢?” 余寻帮他分析了一下,也不好判断谁对谁错,“你问过她想要丁克的原因吗?” 高庆举杯的手一顿,说:“吵起来的时候问过,她说就是不想要。” “气头上的话你也当真,还是找个双方都冷静的时候,先问一问具体原因吧,你也可以跟她说说你想要的原因。” 高庆沉默了会,点头道:“有理。” 余寻见他眉头打开,笑问:“没到要离婚的地步吧?” 高庆也笑:“暂时还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喜欢日光浴呢,还不是因为只定了一间房,吵上头了我不抢着先出门静静,就得她出门挨晒了。” 主要问题暂时解决后,两人又聊了会儿各自的近况,期间余寻忍不住分心想:周敛应该也挺喜欢小孩儿,但他俩肯定要不了,不知道他以后是不是也会遗憾呢。 当话题转到高中时,高庆先分享了个消息,说田萧过年那几天结婚,问余寻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凑凑热闹。 余寻高中时跟田萧交集不多,听到这个名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当初追过周敛又追过他的那个女生。 她那时候经常跟高庆周敛他们一起玩游戏,如今结婚邀请高庆也正常。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田萧表白的时候,周敛好像也替自己解过围。 于是高庆说完后,余寻借机问:“你跟周敛还有联系吗?” 高庆听他这么问,表情似乎变得比刚才说起赵序跟他闹离婚时更沉。 半天后,他才反问余寻:“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第40章 余寻还不知道他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暂时没说太多:“前不久他碰巧挂到我的号。” “真的?那确实有够巧的,他生什么病了,不是什么绝症吧?” 不是绝症,但也很严重。 “失眠。”余寻说。 高庆闻言松口气,晃晃杯子,说:“好像自从毕业聚餐那天过后,就没联系过了。” 余寻暗自吃惊,不应该啊,毕业聚餐后,周敛还打电话拒绝过他的表白,高庆跟他关系那么铁,怎么会那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余寻问。 高庆哼笑一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天过后,先是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后面直接拉黑我们电话,退群,连他妈的游戏好友都删了......等上他家堵人时,他已经提前去学校出省了,问周晗,周晗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后唯一称得上联系的,还是在楚优优朋友圈里见过他两次。当初几个玩得好的,因为他闹这么一出,毕业旅行都告吹了,结果他谁也没给个说法,就跟一个高二才认识的妹子有联系,谁不寒心,后面大家一说起他都是骂,渐渐的也就不怎么提了。” 高庆愤愤地说完,见余寻脸上没了笑,表情变得认真,以为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他,他缓了缓,叹气道:“其实真了解他的,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重色轻友之类的原因都是扯淡,但他谁也不联系,什么也不说,大家也没什么办法。” 不知不觉,余寻手里的酒喝完了,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你们留联系方式了吗?”高庆问他。 “留了,你要吗?” 高庆犹豫,最后说:“算了吧。都过这么多年了。” 余寻说:“改天我叫他一起出来,告诉他你也在,他来的话,你来不来?” “来。”高庆这次回得很快,“什么时候都可以。” 后半段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十点左右的时候,高庆接到赵序的电话,说跟朋友约完回家路过附近,问他要不要搭车回去。 高庆摇摇晃晃地起身,让余寻也坐他们车。 余寻比他清醒,知道他们不在一个方向,说自己会打车回去。 高庆走后,余寻又给自己续了杯酒,换了个安静的角落继续喝。酒吧是清吧,不算吵。 他点的酒度数虽然不高,但也耐不住这样一杯一杯的喝。 直到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才掏出手机给周敛打电话。 “喂。”周敛的声音中还伴随着一条下高速右转的导航播报。 他今天还出城了吗。 “你去哪里了?”余寻趴在吧台上问。 “在外面,正在回家的路上。”周敛没有说具体去了哪里。 “这么晚才回家。” “嗯。”周敛听出他语气不对,问:“你喝酒了?” 余寻感觉他的声音变冷了,反问:“我不可以喝酒吗?” 不仅喝酒,还喝醉了。 周敛看一眼剩下的路程,说:“你在哪儿,我快到了,来接你。” 又不回答他的问题。 余寻换了只手臂压着,说:“你不用折腾,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周敛紧了紧手中的方向盘,语气中带上点笑意,“你在哪里,我到了来接你。” 余寻不跟他争了,说出自己的位置。 “大概要二十几分钟才能到,你可以先趴着睡会儿。” “你怎么知道我在趴着?”余寻没打视频。 “你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 “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先挂了,等我。” “要等多久...” 余寻没有力气挂,是周敛挂的。 声音消失之前,他听到一道悦耳的尾音问周敛,“谁呀?” 周敛挂断电话,偏头看一眼神色古怪的楚优优,说:“男朋友。” 楚优优皱起眉:“你在跟我开玩笑?” 余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又觉得不是,想了一会儿,他撑起上半身,重新给周敛打了个视频电话。 完全忘了自己前两天才说过开车打电话违反交通安全法。 周敛接通后,看见余寻耳根和脖颈蔓延着红,眼神涣散,却又固执地想要凝起神。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别人的声音,你跟谁在一起啊?”余寻转动自己的手机,但周敛那边的画面却没变。 周敛盯着他的衬衣领口,那里有颗扣子没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怎么,怀疑我背着你和别人出来约会?” “那你有吗?”余寻努力眨了眨眼。 周敛松开油门减速,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扫了一下副驾驶和后座,“给你看。” “没有人......”余寻露出个满意的笑。 余寻忘了这次是怎么挂的电话,只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周敛已经在他面前了。 他趴在桌面上没动,跟周敛的视线对上。 吧台顶灯扫进周敛眼里,让他的眼睛不停变换着颜色,像浸在酒液里的珠子,像日光下的猫眼石。 余寻看见周敛低头向他靠近,不知道自己是清醒些了还是更醉了,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让他透不过气。 第45章 他以为周敛要亲他。 但周敛在很远的地方停下,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余寻,起来我送你回家。” 余寻一向不喜欢显得格格不入引人注目,上学他就穿规规整整的校服,工作他就穿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来酒吧他就穿皮衣外套和破洞牛仔裤。 他找了个很角落的角落,都有人来找他搭讪。 但他的‘一向’对周敛例外。 可他都装醉了,想引他注目,他也不碰他。 连叫醒他,都只是用声音。 “我头晕。”余寻说。 “那我扶你起来?”尾音上扬,是个问句。 “好。”余寻主动抬起一只手。 周敛没拉他手,只是隔着衣服扶住了他的胳膊。 清醒的时候,余寻可以保持理智,克制自己,可他不是圣人,又喝醉了,还那么喜欢他,他不想保持理智。 周敛拒绝他陪他去看医生,不告诉他他去了哪里,以及从高庆口中听到楚优优名字,他都不生气,但会在意,想装生气,想周敛哄他。 可是他又心疼当初那个隔绝自己的周敛,想安慰他,想拥抱他。 于是他站起来后,将头搭在了周敛的肩膀上,鼻尖碰到他的锁骨,还能嗅出他身上的味道。 下一秒就被周敛扶着肩膀推开,“走吧。” 余寻挣开他的手,捡起外套,说:“又好像不晕了,走吧。” 他打起精神,勉强步履平稳地走出酒吧,街上突然起一阵凉风,吹走些许酒意,也吹得余寻有些冷。 他停下来,抖开外套想要穿上,手却怎么也伸不进去,脚下踩的地砖也像是漂在海里一样,荡来荡去。 周敛站在旁边看了两秒,沉默着从他手中接过衣服,面对面举到他身后,开口时声音沉而紧绷:“左手。” 余寻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心想,周敛离他好近,像他们第一次说话时那样近。 酒精在他身上点起的热仿佛顺着血管一路蔓延至心脏,他盯着周敛厚薄适中紧紧抿起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回想,当初被周敛亲到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果冻,荔枝,鸡蛋羹,雪......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实在回忆不起,于是干脆不想了,微微仰起头,很认真的说:“我想亲你。” 周敛浑身一僵,皱眉问:“你说什么?” 余寻看见他皱眉,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但他还是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亲你。” 周敛盯着余寻被酒液浸过的唇,像瓷器镀上釉那样发亮,每次张合都散发出甜腻的、烂熟的果香味道。 酒精真是害人的东西。 周敛咬紧牙根,按耐下无名的怒火,松开手中的力道,对余寻说:“改天再亲。” 改天再亲,不是不亲。 余寻就算醉了,潜意识里也还记得周敛有亲密接触方面的困难,他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于是抿抿唇,回答道,“好,改天再亲。” 说完之后他举起右手,笑着重复了一遍周敛刚才的话:“左手。” 上车后,深秋的凉风吹走不少酒意,余寻的理智回笼了不少,他能感觉到,他跟周敛的距离,不止在于身体上,在心灵上,好像也隔着一层什么。 “我刚刚跟高庆一起喝的酒。” “他说你高考过后就没跟他们联系了。” “你当初遇上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41章 第二天一早,余寻起来头痛欲裂,他揉揉眉心,回忆起昨晚的事,除了喝醉前高庆告诉他的那些,就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他好像在车上问了周敛很多问题,但周敛都没回答他。 好像给周敛打了电话,还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女声。 好像还......装醉亲了周敛。 余寻闭上眼努力回想,却只想起一些船啊、雪啊之类的碎片。 到底亲没亲呢。 他们今天答应跟宋乔星一起去玩密室逃脱,游戏一点开场,余寻跟宋乔星十二点半到的时候,周敛正等在休息区翻看剧情梗概。 “哈喽,你到多久了?”宋乔星小跑过去在周敛对面坐下。 “刚到几分钟。”周敛仰起头对宋乔星笑了笑,把视线转向余寻。 周敛坐的是一套长方形桌椅,余寻犹豫了下,挨着宋乔星坐下。 “你之前玩过密室吗?”宋乔星把玩着桌上的骷髅头纪念品,又问。 “玩过手游类的。”周敛说。 “那还好,我定的极恐高难本,我哥又是纯小白,你也是新手的话可能通关难度有点大。” “我也去过鬼屋。”余寻插话。 他虽然没玩过,但根据多年前的鬼屋经验,以及看过的诸多恐怖片,他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更不用说他还是个医学生,当初多多少少上过些解剖课,对血腥场面也比较免疫。 “就十多年前我们家附近那个十分钟能绕三四圈的小鬼屋?” 宋乔星的语气让余寻感觉自己像是算出了一加一等于二后拿去向小学生炫耀的小朋友,但他说的确就是那个小鬼屋,他记得当时还是和宋乔星还有宋乔阳一起去的。 周敛也好奇地看着他。 言多必失,沉默是金,早知道不说了。 不过余寻不怎么为了面子而撒谎,哪怕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可以当做是吹牛的话。 “嗯。”余寻回答。 宋乔星果然略带鄙视地说:“就那个,当初花的那三十块块我现在都还觉得血亏好吧。” 难为她现在还记得。不过余寻也记得,票价只要十五,宋乔阳翻了个倍报给她,所以站在她的角度,确实很亏。 “你应该也知道,就是顺心广场旱冰场隔壁那家,估计三岁的小孩儿都吓不哭吧。”宋乔星对周敛说。 十多年前的a市不大,公共活动区域基本就那么几个,本地人都很熟。 周敛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带亲戚的小孩儿去过,三岁还是能吓哭的,不过五岁的没哭。” “哈哈哈哈哈......” 余寻跟着笑了两下,低头翻看周敛刚放下的剧情梗概。 虽然被笑的是他自己,但周敛有心情开玩笑,他还挺欣慰。 他们是跟别人拼的场,另外三人还没到,等人时宋乔星趁机给余寻科普通关技巧,讲了没两条余寻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通后发现是个推销课程的,对方一上来就连珠带炮,没给他插嘴的机会,所以他耐心地等对方把一整套优惠介绍完,才说不用了。 对方又加了两轮码,发现余寻确实不需要,终于愿意挂断电话时,已经过了两分多钟。 “谁啊?”宋乔星担心余寻要是医院突然有事,他们就玩不成了。 “卖产品的。” “推销电话你接这么久,换我直接不用了谢谢,三秒完事儿,反正也不买,还能给对方省点时间出来多打几个。”宋乔星松口气,顺便吐槽。 余寻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有道理,下次试试。” 他说着不经意抬头,发现周敛正盯着他看,眼中神情难辨。 余寻脑中又闪过昨晚自己抬头想要亲他的片段,莫名心虚,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游戏开场前五分钟,另外三个人才急匆匆赶到,一对情侣和一个女生。 宋乔星很快跟他们攀谈上,得知他们在附近的大学读研,那对情侣是第一次没通关才又来玩这个本子,那个女生则跟余寻一样是纯新手。 他们各自领了身份牌,换上游戏服后,排队入场。 那对情侣互相搂着走在最前面,那个女生看起来胆子很小,入场前就紧张得一直在做深呼吸,挽着宋乔星走在中间。 余寻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他毕竟那么大个人了,心理素质也还可以,所以什么跳脸杀,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后明明被拍了回头却没人之类的都没能吓到他。 反正不是真人npc就是高科技。 周敛也差不多,两人配合大家一起讨论线索解谜时偶尔还能凑在一起低语两句。 重恐余寻是没感受到,但高难的确名副其实。 魔方密码,图形推理,乐谱还原,诗词解谜,人体穴位......单拎出来找个有相关爱好的人来解都不难,难就难在每场游戏就几个玩家,碰上恰好每个玩家都有不一样的特长爱好,概率太低。 不过他们一路玩下来还算顺利,一是那对情侣是二刷,前半段遇到几个人都没头绪的地方,他们就会搬出提前准备好的攻略。二是周敛说他们之前开发过类似的游戏,很多关卡的底层逻辑都了解过。 唯一一个相对冷门一点的穴位走针图,也因为余寻在而省去了大把排列组合的时间。 顺利得中控员都怀疑他们是来刷本的。 直到进行到分线任务。 一共有三条线,按开局时各自领到的角色分,余寻、宋乔星还有另一个男生一组,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做单线,周敛和另一个胆子小的女生做双线。 第46章 分散后他们效率降低不少,好在之前省出很多时间,最终还是在时间截止前赶到了最后一道门前。 除了周敛跟那个女生,中控员提醒他们还剩十分钟时,他俩都还没出来。 周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昏暗的光线和各种刺耳的声响让他很不适应。 尤其是分头行动后,他越来越烦闷。 所幸双线任务难度不大,他可以尽快出去跟人会合。 但是,跟他一起的女生,没宋乔星搀着她之后,遇上熄灯的地方,扒着墙一步也不肯走。 胆子这么小为什么第一次玩就选重恐。 “你想退出的话就左转朝摄像头比手势,但是进来前主持人说了,游戏只有一个出口,就算中途放弃也只能等结束后才能出去,不过不会再有工作人员来吓你。” 周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冷硬:“你要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走?” 女生知道自己拖后腿被嫌弃了,又羞愧又委屈,可这里面各种道具声响实在太逼真了,难怪票价那么贵。 偏偏她抽的角色又是个反派,前半段被她害的npc的演技太好,让她真感觉自己有罪会遭报应。 她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只好退步道:“你拉着我出去吧,求你了,要是再有东西朝我脖子上吹气,我会吓腿软的。” 最后还剩三分钟时,两人才从黑魆魆的通道出来,周敛走在前面,女生在后面,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死死捂着眼睛。 “到了。”周敛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抽动。 女生半信半疑地松开指缝,看见眼前几个已经等得有些无聊的人,甩开周敛的手,跑到宋乔星旁边,如释重负,低声道:“我们这边真的好恐怖,吓死我了。” 出口的铁门需要同时拉动不同位置的几个铁环,他们人数足够,所以周敛跟着余寻走到同一个铁环前。 “你们那条路很吓人吗?”余寻看着周敛搭在铁环上的手问。 “还好,为什么这么问?” “她把你手都掐出指甲印了。”余寻指指周敛手背上两个深深的月牙印,好笑道。 周敛这才注意到,无奈道:“她怕黑。” 从密室出来后,附近有一家影院,国庆档都还在热映中,宋乔星又提议去看电影。 买票的时候为了不当电灯泡,她特意挑了两张连坐的和一张离得特别远的。 跟喜欢的人一起,电影再引人入胜也难让人全神贯注地看。 电影进度过半时,余寻心想陌生人的手都可以牵的话,那跟他牵个手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 于是他顺从本心,有些忐忑地轻轻将手放到周敛手背上。 他完全没料到周敛反应会那么大,像是碰到火星子一样,几乎是在一瞬间把手抽走。 第42章 余寻僵硬地收回手,目光锁在光影交错的银幕上,底部的字幕更替了七次,他才听到周敛的声音传来:“对不起。” 这漫长的两分钟也让余寻从尴尬,疑惑,懊恼等复杂情绪中暂时平静下来。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十年的病症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还是得先从病结找起。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是想拿杯托里的水。” 电影散场后,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准备回去时,宋乔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貌似不太对,故意当着周敛的面说:“我回去拿几样东西就去公司了,又得周末才能回来,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 余寻知道宋乔星这是想撮合周敛去他家的意思。 刚才的事他跟周敛默契地没再提起,但无法当做没发生过。 最近他们只有每天早上上班前能短暂地见一会儿,余寻也想找个机会跟他仔细聊聊,所以没有阻止宋乔星。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看看我会不会做,你可以吃晚饭了再回去。”余寻也问周敛。 “我哥厨艺可好了,自学成才。”宋乔星补充。 “改天吧,我下午还有事。”周敛说。 “那就改天,你可以提前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不会的话还有时间学。”余寻笑道。 回去的路上,宋乔星放低座椅,摊在副驾驶位上,跟余寻闲聊了几句,突然生硬地冒出一句话:“我以后过来会提前跟你说的。” 余寻皱了皱眉,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但还是问:“为什么?” “方便你们过二人世界。” “跟之前一样就行,没必要刻意改变什么。”余寻说。 “我觉得很有必要。”宋乔星换了个姿势,掰着指头数道:“中午跟咱们一起玩密室的那对情侣,算是很正常不腻歪的了,但人家至少也会进场时牵着手,分开时摸摸头,重逢时抱一抱什么的。” “而你俩,要不是提前知道,给我一双火眼金睛都看不出来你俩在谈,甚至连一句让人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的话都没听到过。怎么确定关系后反而这么避嫌了?” 余寻笑而不语。 只是避嫌这么简单就好了。 周敛拉开门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他转身想走,但周晗已经看见他了。 “哥!”周晗几步走到门口,一边拉他进屋一边笑道:“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呢,韩韧去j市出差,带了正宗的现制火锅底料回来,火锅人多才好吃,妈不想出门,我就把大家叫过来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上可以开吃。” 周敛扫一眼屋内的众人,因为他的到来,一个个脸上的笑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 “你们吃吧。”他拨开周晗的手,换鞋进屋,“我吃过了。” “吃过了也可以尝尝菜嘛,优优还特意跑了趟生鲜市场,买了很多好吃的。” 周晗跟在他后面不死心道。 “不了。”周敛走到房间门口,停下来转身对季明道:“医生说你最近饮食要以清淡为主。” 季明接过前夫给她削好的苹果,点点头。 “放心吧,爸新买了个鸳鸯锅,我们都记着呢。” 周敛进屋关上了门。 房间门没有大门隔音效果好,屋外的说笑声时不时传进来,周敛和衣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但太阳穴突突跳动,半天睡不着,于是他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扔一片到嘴里,咬碎吞下。 再醒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揉揉眉心,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余寻五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说他到家了。七点多时又给他发了一条,问他晚饭吃过没。而现在已经十点多。 周敛揉揉眉心,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端着药碗的楚优优。 “你的药,阿姨煎的,她先去睡了,让我放凉了给你。” “多谢。”周敛接过来,一口气喝下。 一股混着土腥气的根须味扑鼻而来,楚优优忍住捂鼻子的冲动,退开半步,指指周敛手里的碗:“要我帮你放吗?” “不用。”周敛侧身出去,洗好碗漱了个口回来,发现楚优优还站在他房间门口。 “你还养了鱼啊,怎么养在卧室里?” 周敛屋内的摆设非常简单,除了床和衣柜,就只有两个床头柜和一个落地衣帽架,其中一个柜子上摆放着生态鱼缸,里面造景石,藻类植物,过滤器等一应俱全,时不时可以看见一两只色彩斑斓的观赏鱼从水草后面游过。 “过滤器一直响,晚上不会睡不着吗?”楚优优说着往里迈了两步,想凑近些看看鱼。 “周晗去韩韧家了?”周敛叫住她。 “嗯。”楚优优转过身,说:“韩韧还带了酒来,庆祝阿姨出院,大家都喝了,就她和阿姨没喝,所以她开车带他们回去。” 周晗跟她男友已经订婚同居了,只是最近为了方便照顾母亲,才暂时住在他这里。 “那我帮你叫代驾吧。”周敛走到床边拿手机。 “你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吗,网约车司机抢劫杀人事件,虽然概率很小,但我真不敢深更半夜坐陌生人开的车。” 周敛确实没看这个新闻,他把手机收起来,取下衣架上的外套,说:“那我送你。” 楚优优却道:“不用,我跟晗晗说好了,今晚睡她房间。你送我过去还得打车回来,麻烦。” “不麻烦。”周敛径直往外走,走几步发现身后没动静,回头看见楚优优在原地站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周敛,你一定要大晚上的赶我走吗?” 再说下去估计又要扯到他们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题,周敛心力交瘁,作出让步。 他没吃晚饭,这会儿腹中传来一阵难耐的饥饿感。楚优优回房间后,他来到厨房,准备泡桶面吃,蹲下身时发现橱柜门上贴着便笺,周晗写的。 “饿了的话冰箱里给你留了饭,直接拿出来叮一下就能吃。” 周敛吃完饭,没什么睡意,来到书房改的工作室,准备通宵工作,做功能和兼容性测试。 第47章 上机前他打开微信看了一眼,直接把手机关机。 明天他得去做一趟咨询了。 楚优优坐在椅子上,盯着周晗的化妆镜,她忘记关灯了。 镜子里的人五官姣好,已经完全卸了妆,但皮肤依旧光滑水嫩,她自己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从小到大,她都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就总有人自动注意到她,要是她主动向别人微微示好,更是手到擒来。 只有周敛除外。 在他那里吃瘪了那么多次,如今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还喜欢他,还是只是单纯的好胜欲与征服欲在作祟。 她食指反复轻点着化妆镜的开关,突然想起周敛昨天接的那个电话,他当时的神情还有语气,跟刚刚那副油盐不进一心想要赶她走的样子迥然不同。 她越想越觉得没底,于是给周晗打了个视频。 “怎么了优优,要找什么东西吗?”周晗正在房间做睡前护肤。 “韩韧呢?”楚优优问。 “洗澡去了,我刚出来,怎么啦?” 她跟周晗做了十多年的闺蜜,基本上是无话不说,周晗很早就知道她喜欢周敛,这么多年没少为她出谋划策,韩韧不在,她就直接将疑虑说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哥最近不太对劲?” 楚优优将没泡热水的面膜贴上脸,哆嗦了一下,“有吗,他一直不对劲啊。” “我昨天跟他从c县回来,他接到一个电话,跟对方说话时不仅声音里有情绪,而且还笑了。” “估计是小娜吧。” “我问了,不是小娜。” “那是谁?”周晗坐直身子,开始好奇。 楚优优扣下镜子,“他说是他男朋友。” “怎么可能?!”由于过于惊讶,周晗额头上的面膜都掉了下来。 楚优优环臂靠在椅背上,说:“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觉得他在跟我开玩笑,但我刚刚想起一件事,又不太确定,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有个混混非要追我,我被他缠烦了,就跑去向你哥告白的事?” “高中追你的人很多啊,你说的是哪个?” 楚优优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说:“想不起名字了,只记得周敛跟他打过架,不过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向他表白。” “嗯,然后呢?” “然后他拒绝了我。” 周晗想脱口而出说‘他不是拒绝过你很多次’,但好歹憋住了,没往好朋友心上扎刀。 “然后?” “那是他第一次拒绝我。” “所以?” 楚优优越说记忆越清晰,她不自觉地蹙起眉:“他当时拒绝我的理由是‘喜欢男生’,我那时候也不是真喜欢他,以为是他随便编的奇葩借口,就没当回事。” 周晗扯下面膜,揉成一团,“可是,他不可能会......” “晗晗,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那件事。” 周晗掌心的面膜被她捏出水,从各个指缝流出,冷声道:“就算那时候他说的是真的,但现在,你觉得他还可能会喜欢上男生吗?” 第43章 余寻到家后给周敛发了两条信息,都没收到回复,他觉得应该和白天那件事有关,没有急着给他打电话,留一个晚上互不打扰,各自冷静一下也好。 周敛之前虽然跟他说过不加班的话五点就能走,但这几天他基本上都是晚上八九点甚至十点多才从公司离开,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天他们只有早上才能见一会儿的原因。 余寻上班时间更早,所以都是周敛大清早开车过来见他。 明明可以打视频,他却坚持每天来回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只为了见那十几二十几分钟,余寻没怀疑过周敛对他的喜欢有假。 他打算明天早点起,换他去见周敛一次,然后等周末双方都有时间的时候,找个机会认真跟周敛聊一下。 晚上他靠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这几天习惯每天睡前都要跟周敛打会儿电话,导致他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早早醒来,洗漱好后给周敛发了消息,让他今天不用过来。 他到周敛家附近停好车时,天才彻底亮起来。他掏出手机给周敛打电话,却提示关机,时间还早,他就在车内等了会儿,直到周敛平时出门的时间,他又拨过去电话,但还是关机。 虽然他知道周敛家具体在几栋几楼,可他爸妈也在,他这样大清早的贸然上去,不太合适。 可他们昨天一晚上没联系,今早周敛又一直关机,余寻难免有点担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按门铃前余寻已经做好了开门的会是周敛他爸或者他妈的准备,也想好了措辞,可他万万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楚优优! 而且她米白色睡衣上那只戴着警帽的兔子,显然跟他之前在周敛睡衣上看到的那只是同一卡通形象。 余寻彻底凌乱了。 楚优优几分钟前刚跟周晗通过电话,周晗说她买了早餐,正在过来的路上,让她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吃了再走。她下意识以为周晗提着东西腾不开手,所以听到门铃就直接过来开门了,都没注意看猫眼屏。 开门后才发现来的不是周晗。 “你找谁?”楚优优看一眼门外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眼熟,而是怀疑周敛那天说的是认真的。 余寻再怎么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保持镇定,脑子里一瞬间涌入诸如脚踏两条船、被小三等乱七八糟的词汇,他甚至想直接转身离开。 但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绝对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所以他暂时抛开脑海中那些想法,尽量冷静地回答道:“我找周敛。” 楚优优已经想起来她不久前在周晗妈妈的病房里见过眼前这人,当时周敛还跟着他出去了,好半天才回。她当时以为他是隔壁床的主治医生什么的,现在看来不止这么简单。 “你找他有事吗?”楚优优并不知道周敛不在卧室,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说:“昨天睡得太晚,他这会儿还没醒呢。” 余寻感觉被对方的笑晃得有些晕眩,他深吸一口气,说:“嗯,我找他有事,麻烦你叫醒他一下。” “好,我去叫他。”楚优优笑着转身,故意没说让他进来等。 她守在周敛身边这么多年,见过他笑见过他哭,知道他的伤痛他的坚强,周敛虽然几次三番拒绝她,可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她也从来没有过别人,她一直坚信他只是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尤其是她陪着他替他母亲求来一颗心脏后,周敛开始很顺着她,周晗,还有他爸他妈,全都默认他们早晚会在一起,她自己也势在必得。 要是现在突然凭空冒出一个男朋友,那也太荒诞了。 而且,就像周晗说的那样,周敛现在不可能......对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楚优优想起大学期间发生的一件事,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她走到周敛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应,转念一想又回到门口,对余寻歉然一笑,说:“他睡眠不太好,昨晚睡前吃了助眠药,还在深睡。你的事着急吗,不急的话等他醒了我帮你转告他。” 着急吗? “嗯,急事。”余寻也朝对方笑了下。 楚优优本想赶人走,见他笑,心里又没底了。 眼前这人实在长了张无害的脸,就算周敛说的男朋友确有其人,也不一定是他,他还在季阿姨的病房里出现过,万一人家真的有正事,被她耽误了怎么办。 她正要重新去叫人,周敛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优优,是谁啊?” 余寻视线扫进去,看见周敛母亲一路扶着墙壁、餐桌慢吞吞地往这边走,一下子没了想要在这里向周敛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 他后退了一步,说:“算了,也不是特别急,等周敛醒了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吧,我就先走了。” 楚优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就已经转身走了。 她关上门,对季明说:“我也不认识,他说有事找周敛,但我敲门周敛没应,他就先走了。” 季明走到餐桌旁,微喘口气,点了点头,没太在意这件事,而是问:“他的药昨天晚上喝了吗?” 楚优优:“喝了。” 周晗推开书房的门闯进来时,周敛刚摘下耳机,他一晚上试玩了二十几遍,游戏各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了,只发现几处小瑕疵,到时候去公司让人打打补丁就行。 “你是起得早还是压根没睡啊?”周晗看一眼他身旁亮着的各种设备,皱眉道:“我买了早餐,出来一起吃吧。” 周敛习惯性地想说不用,不过这几天都有吃早餐,好像养成了习惯,他的胃确实在抗议,于是回了声“好。” “那你快点,等会凉了。” “嗯。”周敛把备份好的数据发到协同软件上的组群里,关掉电脑后想起自己上午不打算去公司,于是拿出手机准备在微信群里再说一遍。 第48章 开机后发现有两个余寻的未接电话,还有两条今早发过来的微信。 一条是刚过五点时发的,让他今天不用过去,他会过来跟他一起吃早餐。 另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让他看到消息后给他回电话。 周敛盯着消息看了两秒,感觉胸腔的位置在不断地发酸发胀。 他终究没控制住自己,点开了底部的加号,向发起视频通话,同时以飞快的速度换好鞋,往楼梯口跑去。 “你要烙饼还是油条。”周晗见周敛从书房出来,抬头问道。 但她解个袋子的功夫,就看见周敛换了鞋,匆匆跑出门去。 “你不是要吃早餐吗?你们公司着火啦?” 周敛的电话打过来时,余寻还没走,正坐小区里的休闲椅上。 他觉得他这时候开车上路,大概有点违反交通安全法。 他倒也没有认定周敛就是在骗他,但上次他亲眼看见楚优优输密码进到周敛家,第二天一早他们又一起在医院病房出现。这次就更不用说了,情侣睡衣,还有楚优优说的让人迷惑的话,换成任何人都会往那方面想。 其实他大可不必煎熬这么久,刚才可以直接问楚优优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不管是误会也好,欺骗也罢,他想听周敛亲自说。 铃声响了几秒,余寻觉得自己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于是点了接听。 “你在哪?” 一接通就听见周敛急切的声音,还有屏幕里他头顶上不断旋转的天花板。 余寻好像突然又没那么急了。 “你又走的楼梯?” 他没记错的话,周敛家在十八楼。 “嗯。” 第44章 小区里的休闲椅大多都是装在道路两旁,方便过往的人休息。 这会儿正是大家出门上班的时候,这边又是商圈,很多年轻人在附近租房。 余寻刚才一个人沉浸在杂乱的思绪中,没怎么注意周围,但周敛也在他旁边坐下后,余寻明显察觉到扫到他们身上的视线多了起来。 大概是好奇他俩为什么大早上的闲坐在遮阴树下,而不用准备去上班。 总之,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去车上说吧。”余寻站起来道。 “不去吃早餐吗,你还要赶回去上班,会不会迟到。”周敛跟着站起来。 “先不吃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周敛脚下一滞,没说话,默默跟在余寻后面。 余寻车停得不远,他们很快上车。 关上车门后,外界的声音一下子被隔绝开。 余寻直接开门见山,说:“刚才你手机是关机的,电话打不通,我有点担心,就直接上去找你,但来开门的是楚优优,我记得你们高中就认识。” 余寻缓了口气,偏头看周敛,问:“她怎么会在你家留宿,你们是什么关系?” 周敛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用力搓揉两下,缓解手掌的痉挛。 他也看着余寻,沉声开口:“你要跟我分手了吗?” 余寻莫名心软了一下。 有理有据,需要解释的不是自己吗?周敛干嘛要用这副眼神、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像是他会狠心抛弃他一样。 “你不说清楚的话,当然要......分手。”最后两个字,余寻不自觉压低了音量。 周敛盯着余寻的眼睛,沉默良久,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恨。 他做不到就这样放手。 “我跟她没有关系。” “她跟周晗,就是我妹,是好朋友,昨晚来家里吃饭,为了庆祝我妈出院,喝酒了,她说最近有司机害人的新闻,不敢叫代驾,就在周晗房间里睡了一晚。” 余寻看过相关新闻,如果真是这样,让人留宿一晚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那她身上的睡衣也是你妹妹的?” 周敛出门时楚优优不在客厅,他今早还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穿的什么衣服,也不知道余寻为什么问这个:“应该是吧,怎么了?” “你们这么大了还穿兄妹装。”余寻闷闷地说。 周敛的话他信了大半,但心中的疑虑好像没法就这么轻易地消除。 而且也不仅仅是睡衣,他上次来还看见成对的毛巾、拖鞋等。 兄妹装? 周敛回想片刻,大概知道楚优优穿了哪套衣服。 “你说的是衣领上有兔子那件?” 余寻点头。 周敛垂眸,“那件确实是我妹妹的。” “她经常去你家里吗,上次你生病,我走的时候看见她输了密码进屋。 “她确实经常去,但基本都是跟周晗或我妈一起,只有那一次是单独去的,给我送一份需要签字的文件。” “我妈接受移植的心脏,是她联系到一位确诊脑死亡的亲戚的家属,说服他们同意捐赠的。她很早就很周晗玩得好,又帮了我们家一个大忙,所以跟我家人走得比较近。” “除此之外我跟她没有其他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周敛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余寻,问:“我说清楚了吗?” 周敛神情真挚,余寻已经信了他说的话。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听周敛愿意说这么多话,他其实还想趁热打铁多问几句。如果他从事的是其他少他不少的工作,他甚至都想编个借口请半天假,但他如果迟到,浪费的不只是一两个人的时间。 “说清楚了,我必须回去了,我们中午或者晚上有时间再联系吧。” 周敛其实也有很多话想问余寻,但见他频频看时间,知道他不想迟到,应了声好,然后下车。 他上楼拿了点东西,准备去趟任逐的工作室。 遇见余寻之前,不止一个人或委婉或直白的建议过他,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还有说得难听的,让他去治脑子。 成哲宇就不止一次给他推过任逐的微信。 他心里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精神上有什么问题。 直到余寻也这样说。 周敛想过再见到余寻的场景,好的坏的都想过。 但没想到会是在他最不堪的情况下。 那时候他妈刚做完手术醒来,怕自己熬不过去,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他们家欠了楚优优多少,希望他不要辜负人家。 他知道他们欠了楚优优多少人情,也知道他妈跟周晗不厌其烦地撮合他跟楚优优,并非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担心他错过楚优优,大概会孤独终老。 但他不可能用她们所希望的方式偿还。 这么多年,他已经解释累了。正好那段时间天天在医院,于是他干脆破罐破摔,想着把能挂的科室都挂一遍,把检查报告拿给她们看,一劳永逸。 然后,他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在挂号平台上看见余寻的照片。 落荒而逃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好奇、不甘和自我放纵等各种情绪挤压下去。 后来,在那间白得刺眼的诊室里,余寻用哄人一样的语气,让他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看看。 声音低缓,眼神诚挚,让周敛生出一种错觉,他很担心他。 所以他听他的话,去看了心理医生。 结果他不止身体有病,精神上也有病,还病得不轻。 任逐第一次见周敛时,还不知道他就是男友成哲宇跟她提过很多次的那位古怪学弟。 她对周敛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位外形不错但装扮随意的沉郁男人。 他敲门进来时,身上带着患者身上常见的疲惫,但不见多数人初次来访时的那种紧张。 她如常微笑着让他随便坐,并表示灯光和空调温度可以按他的需求调,想快速建立一个安全和信任的环境。 周敛落座的位置也不像大多数患者那样,选择离她办公桌较远的沙发,而是直接坐到了她对面。 他坐下之后,她还没来得及介绍就诊流程和保密协议,就听见对方带着困惑和苦恼的声音。 “我遇见了曾经很喜欢的人,可是他没有认出我。” 第45章 看样子是来做情感咨询的。 任逐把接来的水轻轻放到他面前,温声开口:“你用到曾经这个词,那是什么时候?” 根据过往的经验,来访者手里拿着东西能让对话更轻松些,但对方却对水杯视若无睹,坦然地回答她:“十一二年前。” “那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大脑的‘新奇偏好’机制会让我们更加注意新事物,久远的记忆被埋在深处,一时想不起来也正常。” 任逐坐回自己的位置,与他平视:“那你希望被他认出的是现在的你,还是曾经的你?” 曾经的他,现在的他。 他已经不再是他。 周敛低头看向纸杯里纹丝不动的水面,说:“我既希望他彻底忘了我,又控制不住想见他的念头。” 自相矛盾的说法。 第49章 任逐身体微微前倾,问:“为什么希望他忘了你?” 周敛停顿几秒,才说:“因为我伤害过他。” 青春期伤害往往源于不成熟而非恶意,而且他话前的停顿表明他很可能在自责内疚。 任逐捕捉到关键信息,继续追问:“那么现在想去见他的,是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还是今天这个怀着内疚感的成年人?你想见的到底是高中时被你伤害过的他,还是如今你想要对其作出补偿的他?你能分得清楚吗?” “补偿不了。”周敛苦笑。 想见他的,是现在这个沉在水里,抓到一块浮木就再也不想松手的他。而想见的,既是曾经那个青涩心软的少年,也是如今这个温雅和善医生。 在周敛看来,都是他。 * 周敛觉得,判断自己喜欢谁讨厌谁是人的本能,就像小孩儿只有喜欢你才愿意让你抱跟你玩一样。 他第一次和余寻说话后,回到座位上,脑子里乱哄哄地香了半节课,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人家了。 不过他们上高中那会儿,学校和家长都管得严,班上一大半同学连智能手机都没有,大家人生经历的半白纸张上,还没被写下同性也能互相喜欢的概念。 但周敛是半个问题学生,他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是回事儿。 他唯一烦恼的是,余寻看起来像个十足的三好学生,他要怎么追人才不会吓到他? 周敛游戏之所以玩得比大多数人好,是因为他有十足的耐心,又足够冷静,只有预判技能必中时,他才会出手。就算偶尔预判失误,也比贸然冲上去白给好。 追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行动前至少要先知道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所以他又耐心地观察了一段时间。 越观察越喜欢。 周敛坐在余寻后桌的后桌,位置极佳。 他发现余寻上任何老师的课都很认真,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背脊挺直,端坐得一丝不苟。 但他有点儿不习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明明都可以流畅地回答出来,可双手会紧张地在课桌下面揪住长长的校服衣摆。如果碰上他不太会的题,耳尖还会泛起薄红。 看得周敛手痒。 他发现余字写得很好看,中性笔字,粉笔字,毛笔字,中文字,英文字母,都好看。 他发现余寻脾气很好,说话基本温声温气,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找他讲题、借作业抄或者借零钱买早餐,他都欣然同意。 总之他觉得余寻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好好像只有学习。虽然没有像班长那样努力到连做眼保健操的时间都要挤出来学习,但周敛也从没见过他上课开小差或者课间玩手机。 周敛找不到可以接近他的共同话题,三番五次让高庆叫他跟他们一起去打球开黑之类的也都被余寻回绝。 他还发现余寻心肠特别软。 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余寻就不出他所料地考了第一名。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吃瓜看戏,有人漠不关心。 惶恐不安的是班长,班级第一都无法让她那个在高年级尖子班当班主任的母亲满意,何况现在成了班级第二。 周敛知道余寻上课有多认真,他觉得第一名是余寻应得的。但他也实在看不下去班长身上那些来历不明的新伤旧伤,还有她课间吃的那些大家从没听说过的药。 他多年后的某一天也会开始吃的药。 于是他跑到高三那边打听了许多关于班长母亲责罚学生的小料,上网吧下载了一份《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规范》,尽量跟它反着来,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封实名举报信,送到了校长办公室。 只可惜石沉大海,半点儿水花也没激起。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文不行,写得不够文情并茂。他正考虑要不要找个作文好的代写两份,趁假期往当地教育局也送一份的时候,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班长赫然排在第一,而余寻考了第四。 跟他的名字排在一起。 周敛当时还在想,余寻考差了,会不会难过。但接下来整整三个学期,班长和学委拉余寻组了学习小组,他们的年级排名都有提升,可余寻一次也没拿过班级第一。 他写的举报信本就是夸大其词,估计送到哪里都不会有回应。但余寻牺牲自己的利益,尽其所能地帮到了别人。 周敛觉得,换作是他,他很可能做不到。 反正他要是赢下某局游戏能拿到巅峰第一或战力第一之类的排名,是绝不会因为对面某个人也忧心如焚地想争这个第一,就故意送人头当演员的。 当然,也不存在要孩子争这些第一的父母就是了。 后来某一次,市里办了场主题作文比赛,每个班级可以评选一篇优秀作文参赛,老师念完参选的几篇作文,让大家匿名投票时,周敛下意识地就要写余寻的名字,但下笔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余寻。 规则是自己可以投自己,可他看见余寻握笔的手挪动了两下,应该是写的三个字。而且他的名字只有十三画,比自己的还少几笔,也写不了那么久。 周敛握着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后跟着投给了班长。 怎么会有这么心软的人。 不幸的是,别人或许是出师未捷,但周敛比较倒霉,他还没来得及出师,就接二连三地被余寻撞见他出糗。 也谈不上近墨者黑,周敛从小混过各种大哥小弟圈,他自己就是半块墨,有时候言行举止间不自觉带上了些恶习。 跟丁彪结下梁子是看见他在垃圾箱旁边拿烟头烫猫,他当时随便从脚边捡了块石头朝他背上扔过去,也没太用力,但任何人被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下都会生气。 尤其是他有时候还嘴贱,在对方问他是不是眼瞎时回了句:“没你瞎,看不出来我故意扔的你。” 他其实没想为了这事跟人打架,但事后回想,换成是自己被砸还被骂,估计也憋不住不动手。 结果就是最后两人伤得比猫还重,事情闹大了,他害丁彪背上了个虐待动物的恶名。 所以丁彪讨厌他也挺合理。 但让楚优优离丁彪远点完全与之前的事无关,他知道男生私下里都是怎么聊女生的。周晗跟楚优优形影不离,丁彪身边又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男生,他担心两人年纪小不懂事,被花言巧语骗了,成为别人恋爱史上的一笔谈资。 但丁彪对他,估计就由讨厌升级为恨了。 周敛其实不怎么跟人打架,虽然揍人的时候是有点爽,但拳头落到身上也是真疼。 所以丁彪找他约架,他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跑,实在跑不掉才跟人约法三章打一架。 他知道丁彪是混大哥的,那会儿当大哥的都要面子,不打对方不还手的架,所以丁彪同意他的约法三章。 在烂尾楼被追上那天,他正在琢磨怎么追余寻,而且他上次挂彩回教室时难得的看见余寻皱眉了,显然是对违反校规打架的行为不以为然。所以他不想打,胡诌了个借口,说晚上回家想打别的,手上还配合做了个男生秒懂的下流动作。 他万万没想到会被余寻撞见。 如果他能早知道,一挑三也得把这架打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还没想好怎么在余寻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就又在文具店逗小孩儿时被余寻听见。 所以他没事到底在狗叫什么? 有眼光的显然不止周敛一个人,在他还没来得及挽回形象之前,田萧抢先一步,向余寻告白了。 第46章 听到田萧向余寻表白时,周敛原本浓厚的睡意一下飞到九霄云外。如果他们是在游戏峡谷,田萧早被他用眼神送回泉水若干遍了。 他知道田萧心里只有上分是头等大事,帅哥都排不上号,他向余寻表白,估计只是想找个能给她代写各种作业的免费劳动力。 瞪了田萧两秒后,周敛的目光全落在余寻身上,他想知道余寻是什么反应,什么态度,并且很紧张他会给出什么答案。 毕竟他没干过挖人墙角的事,余寻要是同意了,他想追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不过他没想到余寻竟然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有耳尖像在课堂上被提问那样渐渐红了。 平时看起来那么淡定,原来脸皮还挺薄。 被女生表白都这么局促,要是哪天他表白,会不会把人当场吓傻? 周敛估计他们再这么围观下去,余寻的脸估计也要烧起来了——虽然他很想看,但只想一个人看。于是他附耳让同桌戴向东向田萧喊了句话,给余寻递上个台阶。 谁知道给自己挖了个坑。 余寻顺着台阶下了,却说他父母都是老师,还说他高中阶段都不打算谈恋爱。 不过自己也不是一时兴起,等到高中毕业也等得起。 就是余寻实在太招人喜欢,学委、总找他讲题的那两个女生、零食总要分享给余寻吃的那个女生...甚至连周晗见过他两次后都央着他帮忙要余寻的联系方式。 第50章 周敛有点担心他拖太久会被别人捷足先登。 尤其是像学委那样的,性格好,爱学习,人也好看,还跟余寻有共同喜欢的作家、电影,能跟余寻对答如流地玩诗词令。 虽然周敛不愿意承认,但两人一看就很搭。 他只能干看着,然后在余寻收到信的时候,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校规不让早恋。 他知道信是班长替学委送的,他也以为那封信是情书,但不知道余寻私下里是拒绝还是同意了,只知道他跟学委依旧经常一起学习、讨论、打扫卫生...... 于是他不得不默认高庆怀疑自己暗恋学委的说法,答应请他吃一星期的早餐,让他帮忙亲自向余寻确认。 好在余寻是真遵规守纪,说不早恋就不早恋,周敛安心不少。 不过他三番两次在余寻面前丢脸,包括但不限于说话带颜色、学狗叫、上讲台梦游、被班主任指着鼻子训等等,让他觉得余寻好像有点反感他。 明明余寻对大多人说话都习惯带着笑,偏偏跟他说的时候很少笑,甚至都不怎么愿意跟他说话,见了他好像还绕路走。 丁彪的失败案例就在眼前,欲速则不达,追人穷追猛打、死缠烂打是下下策。 何况余寻还有点讨厌他,周敛只好暂时退到安全线外。 第二次在停工大楼里遇见余寻时,周敛其实是约了丁彪在那里跟他道歉,想让他以后别再找他约架,再打两次,余寻估计要以为他有暴力倾向了。 没想到余寻竟然主动上前问他要不要抄作业,他虽然一头雾水,但他很乐意做余寻的提线木偶,跟着他走。 后面才知道他是误会丁彪带了刀来打架,担心他受伤,才替他解围。 难怪丁彪上前时他要挡在自己前面。 嗯,被人护着的滋味,还挺好受的。 当时周敛一边认真地听他给自己科普法制新闻,一边分心想,要是丁彪的水果刀不小心从兜里漏出来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拉着余寻的手跑。 可能是他平时积德行善,好事做太多,这个小小的愿望没过多久就实现了。 周敛出糗时第一时间想看余寻的反应,耍帅时第一时间也想看他的反应。 那天篮球赛,他投了个漂亮的蓝,下意识看向余寻,却发现余寻在看学委,让他憋了一肚子气,原本想吃根冰棍儿败败火,结果又被狼狈地埋进一堆纸箱里,砸得他晕头转向。 被人拽出来后,他原本想朝卸货司机发火骂人,但发现拉着他手的竟然是余寻。 余寻的手凉凉的,又没冰棍儿那么冰,握着好舒服。 可惜他只能拽个手腕。 等他去医院照完ct回来,已经错过了余寻的比赛,但他竟然跑了第三名,真厉害。 他知道学委想给余寻送水,故意抢先跑到物资旁边,任谁过来拿水,都先帮她们把瓶盖开了,开的过程中还故意晃一些出来。 于是结果如他所愿,余寻最后喝了他亲手开给他的水,还把剩下的小半瓶给了他喝。 又是牵手又是间接接吻的。 人的一天怎么能幸福成这样。 周敛对余寻生出强烈的触碰欲望,是从那次秋游之后开始的。 路上他碰见一个当地小孩儿,见他长得高,请他帮忙把鸟窝放回树上。 周敛收了对方一把瓜子,答应了。但他没怎么爬过树,尝试了半天才爬上去把还装着两颗蛋的鸟窝放回去。 他准备下来的时候,低头看见了湿漉漉余寻。 察觉到余寻准备做什么之后,他扒在树上,像一只静待猎物的苍鹰,屏气凝神,看见余寻的背弓起又挺直,节节脊椎像琴键被快速滑过。 周敛看着他脱掉湿衣,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当天半夜,他做了个比他看过的任何片子都要刺激的梦。 只因为梦里主角是他和余寻。 甚至梦里余寻连衣服都是穿得好好的。 但梦醒后,他再见到余寻,脑子里就多了些别的东西。 恰逢一次大考后,提倡劳逸结合的英语老师抽出一节晚自习给他们放电影,放的是二战题材的《美丽人生》。 周敛看了一点开头,感觉像是爱情片,他不怎么感兴趣,就转看小说去了。中间抬头看了几次余寻,发现他看得很投入。 电影接近尾声时,教室里开始冒出很多或轻或重的抽泣声,多数是女生的,或许也夹杂着男生的,周敛没太注意。 因为他只顾着看余寻了。 余寻跟不想看的同学换了位置,坐到了中间,周敛可以看清他的侧脸。 他看见余寻紧抿着唇,双手搭在课桌上,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的主人公被人拿枪指着,迈着夸张的正步,一边走一边向铁箱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做笑脸。 周敛看一眼屏幕看一眼余寻,他感觉余寻好像要哭。 主人公被赶进无人小巷,一阵枪响后,走出来的只有士兵。 教室里的哭声一下子变得更重。 但余寻还保持着那副姿势,纹丝不动。 然后天光大亮,逃过一劫的人们纷纷离去,男孩也从铁箱里走了出来。 同学们的哭声渐缓,屏幕上的拐角里缓缓驶来一只坦克。 男孩对着坦克笑的时候,余寻攥着书角哭了。 明明那滴泪稍纵即逝,洇进了书纸上的文字里,周敛却觉得它像一滴热蜡,烫进了他心里。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 也许他想摸摸他的眼睛让他别哭。 也许他想替他挡住别人的视线让他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但最后他只是在别人看煞笔的眼神中又坐了回去。 在这样一次又一次按捺住内心的冲动之后,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了。 医务老师抽人上去演示心肺复苏时,周敛知道老师指的根本不是他,但那时候他好几天没和余寻说过话了。所以他抢在被指到的人之前站了起来。 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想趁机跟余寻多说几句话而已。 可是童话故事害人。 他六岁读《睡美人》时都没代入相信过自己会是王子,却在十六岁的某个瞬间信了。 余寻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眼镜被他摘掉了,周敛能看清他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啊颤的,嘴唇也泛着柔光,只要他亲一下,那双在他心上滴过蜡的眼睛就会为他睁开。 周敛口干舌燥,心痒得像是有羽毛在上面踮着脚尖跳舞,他撑在地上的手快把草皮都给薅下来。 也顾不上周围还有上百双眼睛在看。 他实在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余寻。 他真的好喜欢他。 第47章 冲动的结果就是,他害余寻被大家调侃了好久,余寻似乎也更躲着他。 狡辩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件事上他不敢站出来辩解,只能暗自懊恼。 后面升入高三后,连周敛都能感觉到班上的氛围渐渐开始变了,余寻也开始挤一些小时间用来学习。 那天真亲到人后,周敛的那些冲动反而开始变得好压制。 高三开学后,余寻原本坐得离他有些远,但某一天,班主任突然通知说要调一下位置,然后站在讲台上公然问,有没有谁自愿跟一个患银屑病的男同学做同桌。 教室没有多余的位置,那个男同学的新同桌全程低着头,或许是因为自己歧视了他人主动找老师要求换位置而感到不好意思。 同学们嘀嘀咕咕的议论着,戴向东也在周敛旁边说:“谁会自愿跟他坐啊,风一吹,他脸上手上那些皮屑蹭蹭掉,指不定吹多少到自己身上,想想都恶心,而且他身上还一股怪味儿。” 周敛不置可否。 但他承认,他没有想过要举手。他不会说戴向东那些话,但心里确实也是那样想的。 如果没有余寻。 余寻很爱干净,周敛甚至怀疑他的校服每天都在洗,永远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相比自己,他更不想余寻跟那个同学坐一起。 所以他死死盯着余寻摆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在察觉到它要举起来之前,抢先一步举手。 他甚至大声说了一句:“我!” 想阻止余寻,但余寻的手还是在他之后举了起来。 在他们之后,也陆陆续续有几个同学举起手,于是老师让那个同学自己选。男生没选大大咧咧的田萧,也没选温婉娴静的学委,当然更不会选一脸不爽的他。 最后是余寻跟那人做了同桌,搬到了他的斜前方。 谁都知道余寻好。 不过周敛离他更近了。 近到每天一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看见他明亮的眼睛和专注的神情。 近到有一天看不见,一刻看不见,他心里就不舒服。 周敛知道高三是关键时期,尤其是对热爱学习的人来说。 第51章 他喜欢余寻,喜欢到不急着想要拥有他。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就心满意足。 周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一直到高考结束那天。 他和余寻在同一个考区,考前他也去看了余寻的考场。他知道余寻家不在a市,所以最后一科考完后,他迫不及待地直奔余寻的考场而去。 他莫名害怕,担心余寻考完试就回家了。 两个教室之间有点远,大家又都是同一时间涌出来,周敛没能在余寻的考场外找到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周敛挤在人潮中,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全是人,数不清的人。 但他想找的,只有一个。 也许他和余寻真的有缘分,他竟然在那么多人里面找到了他,抓住了他。 而余寻竟然也没有挣开他的手,乖乖任他拉着,跟他挤到一棵树下。 他问什么,他答什么。 还朝他笑,一个带着点儿狡黠和了然的笑。 在阳光下非常耀目。 原来目光也可以这么重,重到他几乎挪不动。 周敛目光贪婪地驻留在余寻的笑上,他心脏狂跳,很想不管不顾,一股脑把自己对他的喜欢全部说出来。 可他有东西没带,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这么久都等了,只需要再等一天。 他不想草率。 周敛一直觉得,对他来说,镜子是家里最没用的东西。但毕业聚餐那天,出门前他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镜子前。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有点过于自信了。 他鼻翼上长了颗痣,眉骨上也藏着一颗,头发有点炸毛,鼻梁好像也没他自以为的那么挺...... 照半天后,他甚至觉得邻居家门上贴的门神都要比他帅。 不像余寻,哪里都好看。 最后周敛捶了镜子一拳,怀着沉闷和忐忑的心情,取了东西出门。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余寻不在同一桌,没什么机会说话。吃完饭后大家转战ktv,那会儿当地ktv最大的包间也容纳不下五六十人,所以他们开了两间面对面的,方便串门。 周敛让高庆拉余寻跟他们进了同一间。 进场之后,他一边跟人摇骰子喝酒,一边紧密观察余寻的动向。 余寻人缘很好,不停有人凑过去跟他聊天或者邀他喝酒。 如果对方只是想跟他碰个杯,他就喝一口,如果对方想灌他酒,非要跟他干完,他也不推,就仰起头一口气喝完。 估计是大家见不得他在教室外还这么矜持,想灌他酒的人还不少。 周敛怀疑像他这样的乖学生,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喝过几杯酒,怕他早早被人灌醉,就让高庆去叫他过来一起玩游戏。 高庆跟人划拳正在兴头上,“怎么总叫老子去,你没长脚还是没长嘴啊。” 周敛也不驳他,一言击中要害:“我帮你打听赵序的志愿。” 赵序是他们去其他学校参加拔河赛时认识的人,据高庆说,他对人一见钟情。 高庆放下酒杯,立马起身:“说到做到啊!” 周敛还有点担心,余寻会像往常一样拒绝,但高庆没说两句,余寻就跟着走了过来。可惜周敛左右都有人,不能跟他挨着坐。 余寻坐下之后,看一眼茶几上的骰子,有些歉然地说:“我不会这个。” 立马有人道:“很简单,就是叫点数,比如我叫六个六,你觉得不止,可以加到十个六,或者改叫八个四之类的。但如果你不信我,就叫开,然后大家一起开,够六个六就你喝,不够就我喝,懂了吗?” 余寻点点头,然后大家就倒酒吆喝着开始。 规则确实简单,赌的是了解和信任,他们人多,只要不被针对,被开的概率也不大。 两圈之后,余寻旁边的人离开去方便,周敛便趁机坐到他身旁。 包间位置有限,大家都是挨着坐,所以两人的肩膀不可避免的靠在一起。 四个k歌话筒都有人在用,包间里的声响震耳欲聋。 周敛看了自己的骰子,凑到余寻耳边,问:“我五个都是三,你呢?” 余寻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要轮到他们,所以他不得不也凑到周敛耳边,说:“作弊不好吧?” 轮到他们叫点,周敛随便叫了个数,又凑过去,笑着问:“你信我说的?” 下一秒余寻就开了他。 他确实摇到五个三,但他随便叫的那个数喊大了,所以被罚酒。 他喝完酒后余寻才靠近他,话中带着笑意:“我信你说的。” 周敛感觉自己脑子被余寻的话搅成了浆糊,“信我说的你还开我?” 余寻毕竟第一次玩,很多套路他都不知道,但周敛玩这个熟,跟这群人也熟,所以他要么故意喊大,要么提前开错别人,替余寻挡掉不少酒。 周敛酒量其实挺好,不过散场之后他还有大事要做,所以玩几轮之后他找了个借口说先休息会儿。 等他洗完手出来,余寻也没玩了。但余寻好像真的以为他喝多了,还问他要不要他帮忙去叫蜂蜜水。 周敛摇头,说自己眯一会儿好。 一开始他只是装装样子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可余寻竟然一直坐在他旁边没离开,也难得的没人来打扰他们。 周敛就不想动了。 他一方面想早点把余寻叫出去,剖白心意。一方面又担心被拒绝,想再跟他多待一会儿。 虽然他们包的是通宵,但到了十一点多,就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回家。 人变少之后,周敛装醉酒,借口头晕,把头枕到了余寻腿上。 相比于其他喝高了直接叠在一起呼呼大睡的男同学,他们这样不算醒眼。 余寻没有推开他,甚至也许是为了让他睡得舒服,连动都没怎么动过。 周敛枕在他腿上,毫无睡意,反复想,自己待会儿表白时,说哪些话比较好。 期间话筒爆鸣,扬声器里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高频撕裂音时,余寻还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双凉凉的,但比雪糕温暖的手。 明明按在他耳朵上,却像是捧住了他的心脏一样。 有同学正在婉转地唱《天使的翅膀》。 他想,如果有天使,一定是余寻这样。 他再装睡不下去,揉着眼睛起来,问:“几点了?” “快一点。”余寻说。 “这么晚了。”周敛从茶几上抓起余寻没喝完的半杯果汁一饮而尽,缓解口渴,“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看见余寻轻轻捶了捶腿,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马上准备走了,你呢?” “我什么时候都行。” 周敛起身找来一份小果盘,跟余寻一起吃,估摸着他腿麻应该缓过来了,才说:“我也准备走了,一起出去吧。” 两人一起出了ktv,夏日的夜风清爽宜人。 门口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于是周敛说:“你住顺心家园是吧,离这里好像有点远,要不我骑小电驴送你。” 余寻迟疑,“你喝酒了,骑车不安全吧。” “不是机动车,码数很低的。” “而且我睡一觉已经很清醒了。”周敛说着举起手,一根一根的伸指头,“一,二,三,四,五,上,下,左,右,那边八点钟方向有个大叔在打电话,够清醒吧?” 余寻忍不住发笑,说:“那你开慢点。” 周敛点头:“可以比蜗牛快吗?” 余寻就笑。 上车戴好安全帽后,周敛旋动钥匙,说:“你也喝酒了,要不抱着我?” 随后又心虚地补上一句:“怕你掉下去。” 余寻照做了,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虚靠在他背上。 周敛没把住车头,左右拐了两下。 但不是因为酒精。 周敛开得很慢很慢,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贼喜欢的人在身后抱着他,还要什么速度。 就算是他过于自信吧,反正当时一路上,周敛越想越觉得余寻肯定会答应他。哪怕他之前讨厌过他,但今晚一定会答应他。 万一不答应,也不要紧。 死缠烂打是下策,但如果上策不行,他就用下策。 路上周敛电话响了,为了安全,他没接。 可对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打,周敛只好先找个地方停车回电话。 电话是周晗打来的,接通后,她用比平时冷战时还冷的声音对他说:“家里出事了,你赶快回来。” 周敛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问:“半夜三更的,家里能出什么事?” 周晗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是小娜的事,很严重,你赶紧回来吧。” “你家里在催你回去吗?”余寻问他。 周敛放下已经挂断了的电话,皱眉点了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 “我先送你到楼下。” 周敛很快把余寻送到了他小姨家的单元楼下,问:“你住几楼?” 第52章 余寻:“六楼,601。” 周敛又问:“你这几天应该都还在这里吧?” 余寻回:“嗯,填志愿之前都在。” 周敛知道他的住址和号码,决定暂时先回去。 他当时完全没想过,那会是少年的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第48章 周敛记得小娜第一次去他家时,他刚上小学,五六岁左右。 他妈妈对他和周晗说,小娜是大伯家的孩子,比他大一岁,让他们叫姐姐。 但小娜却跟着周晗叫他哥哥。 直到他爸妈到处都联系不上他伯母时,周敛才知道小娜是个亲妈都不要的傻子,智力将永远停留在四五岁的傻子。 而他大伯,早在他们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去世了。 最初那几天,找不到妈妈的小娜天天哭。也不嚎啕大哭,小狗呜咽一样,搬个板凳坐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唯一能看到的那条路,哭累了就歇一会儿,歇够了就接着哭。 哄她也哭,凶她也哭。 周敛担心她再哭下去要哭成小瞎子,到时候又瞎又傻,简直太惨。 于是他放学也不去小卖部抽奖了,把每天的零花钱都用来给她买糖,水果糖棉花糖泡泡糖,各种各样的糖。 其实他爸妈也买过吃的哄她,但她不要吃的,只要妈妈。 周敛的糖一开始也不起作用,直到他翻出攒着准备买游戏机的钱,给她买了一块比脸还大的彩虹棒棒糖。 渐渐的,小娜将板凳从阳台搬到了门口,周敛每天放学回家,都能看见她在那里等他......以及他买的东西。 她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露出两颗虎牙,笑着对他说:“哥哥回来啦!” 小娜哄好了,周晗却不高兴了。 哭着骂他偏心,不是她亲哥哥,还要把小娜赶出他们家。 谁哭周敛都不忍心,他只好把床底下的存钱罐再拿出来,每天抽一张给周晗。 结果就是他小学读完也没攒够钱买游戏机,反而给自己攒破产了。 上初高中后,他能混网吧了,并且发现自己在打游戏上有点儿天赋。不过他并不沉迷于打游戏,打得多只是因为帮人代打可以赚钱。 虽然不多,但他可以用来时不时给他妈、小娜还有周晗买她们喜欢的东西。 而他喜欢看她们开心。 他妈身体不好不能工作,他爸工作稳定但收入不算高,加上他爷爷奶奶,他爸一个人要照顾六个人。 周晗上初三他上高一那会儿,小娜患了什么什么综合征,三天两头尿床,周晗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跟她住一个房间,说影响她中考。 他把自己房间让出来,在沙发上睡了半个多月后,听到他爸妈商量说要借钱换一套四居室的房子,正好那时候有小战队联系他想挖他去当青训,他才动了想辍学去打职业赚钱的念头。 不过他爸妈没同意,训了他一顿,最后还是贷款换的房子。 除了周晗偶尔发发小脾气,他们家从来没有因为小娜而争吵过。 他爸妈对他们一视同仁,相比于周晗稍微有些骄纵的脾气,他自己甚至更偏爱纯真懵懂的小娜一些。 小娜跟他们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整整十二年,他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那晚他拿着原本要给余寻的东西回到家,首先看到的是一地狼藉,客厅像是被龙卷风袭过一样,滚了一地的水果、抱枕,还有碎掉露出土坯的盆栽。 周晗正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纸擦眼泪和鼻涕,小娜则抱着他给她抓的玩偶兔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 但人看起来是完好无损的。 周敛略微松了口气,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引起两人的注意。 小娜看见他,依旧眼睛一亮,她伸手推了推周晗,开心地说:“晗晗别哭,哥哥回来啦!” 周敛走上前,习惯性地拍拍小娜的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然后扭头问周晗:“谁又欺负你了,爸跟妈呢?” 周晗原本只是啜泣,听完他话一下子变成放声大哭。 周敛见她没法沟通,转问小娜:“小娜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娜闻言紧了紧怀中的玩偶兔,低着头,一副不太敢说的样子。 “你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哥哥才能让晗晗别哭了。”周敛放轻声音哄道。 小娜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那哥哥答应我,不要生气。” “好,我答应你。”周敛对她笑道。 小娜依旧低着头,声音很小:“白天你们不在家,我睡觉的时候,叔叔摸我,他说不能告诉你们,不然你们就不跟我玩了,可是晚上我跟晗晗说了,然后叔叔婶婶就吵架,晗晗也气哭了......” 她说着抬头看了周敛一眼,周敛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但迟钝如她也能感觉到她哥哥脸上的表情很吓人。 于是她伸手去拉周敛,用不小心打碎东西时那种既自责又委屈的语气说:“哥哥不要生气,我以后不说了,你快让晗晗别哭。” 周敛脑子空白了一瞬,他甚至觉得这番话对他来说比古文还难懂。 他想过或许是他喜欢男生这件事被发现了,又或者是他们家里谁被查出了绝症,他能想出一千种一万种可能,他哪怕想到他跟周晗是抱养的上面去,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他爸从小言传身教,教导他们做人要诚信担当,要勤奋自强,要感恩分享,要宽怀善良。 周敛做不到尽善尽美,可他一直都在努力往他的这些期许上靠。 他妈爱念叨,他爸太含蓄内敛,周晗爱耍小脾气,他自己有时候太执拗偏执,他们都有缺点,可周敛一直以为他的家人都是品德优良的好人。 等他理解过来,他第一时间甚至怀疑是不是小娜一个人看电视看到类似情节,学会了撒谎。 周敛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惶恐与愤怒,声音降至冰点:“小娜说真话,哥哥就不生气,你再说一遍,叔叔是不是真的......摸了你,他是怎么摸的。” 小娜害怕地放开他的手,抱紧自己兔子,“是真的,伸进衣服里,手很冰......” “不要再问了!”周晗突然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砸到他脚边,大叫着说:“爸就在房间,你要问自己去问他!” 周晗刚听到时,也是完全不信,她甚至幸灾乐祸的想,他爸妈还有他哥一直当小孩儿宠的小娜终于学坏了。 她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宠老婆宠女儿,会背着她妈跟她哥给她发额外的零花钱,她考试考差了做错事了他从来都是鼓励安慰她,而不是像妈妈那样数落她,她要过生日开班会参加毕业典礼等,他再忙也会腾出时间到场。 从小到大,班里或学校每次为家庭困难的同学募捐,她捐款过后总会把金额报高一些,想多骗点钱,可他一次也没有表示过不满,好像默认她只要是做好事,捐再多也没关系。 他还经常教她女孩子要自尊自爱,自立自强,总担心她会被男生带坏,几乎从不让她在外面过夜。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而小娜明明比她大比她高,就因为脑子不好,平白无故分走她家人一半甚至更多的爱,她虽然没有因此讨厌她,但多少肯定有些不满。 于是她甚至都没有听小娜说完,就拉着她到母亲面前,让她把刚刚的荒诞笑话再跟母亲说一遍,想看她被责骂。 可她没想到脑子不好,表述能力不强的小娜,能说出那么多细节。 周敛看一眼脚边四分五裂的遥控器,松开攥死的拳头,把小娜带回她房间,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然后退出房间关好门。 他沉着走到他爸妈卧室门前,门被锁上了,于是他重新攥起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重重砸了几下实木门板,沉声吼道:“周知咏你给我滚出来!” 半晌过后,门开了。 屋内也是一片狼藉,地上洒满梳妆台上的杂物,衣柜上的试衣镜也碎了。 他母亲掩面颓然地坐在床上。 而那个平时义正言辞告诉他做人要敢担当的男人,那个因为他跟母亲顶嘴时说了脏字就拿皮带狠抽他的男人,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狼狈地低下头颅,像见光的老鼠急着逃窜回阴沟。 只这么一眼,周敛就知道不用多问了。 支起他十八年世界观的主梁柱,在这逃避的一眼中轰然坍塌。 周敛挥起拳头冲了上去。 因为周知咏教他做人要心存善念,得饶人处且饶人,周敛跟人打架时从来留有余力,宁愿自己吃点亏。 那是他头一次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到拳头上。 第49章 周敛像只发狂的野兽一样,追着周知咏打,恨不得把他撕烂嚼碎。 周知咏作为一个男人,尽管已经在妻女面前丢尽尊严,但还是做不到让她们看着自己被儿子按在地上打。 两人殴打纠缠之间,周敛敞穿的防风外套束手束脚,被他扯下来随手丢进床底。 第53章 他不记得他们打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是周晗看不下去,过来拉架,被他一把推开撞到床角,他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扶起周晗,随后弯腰从衣柜底下捡起自己的手机。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周晗也没哭了,屋内静得诡异。 所有人都听清了周敛手机上发出的三声清晰的拨号按键音。 “周敛你要干什么?!” 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周晗大声喊道。 周敛没抬头,冷声道:“报警。” 下一秒周晗就冲过来夺走他的手机,不可置信地说:“你疯了!?” 周敛碰了碰撞伤的额角,伸出手说:“周晗,把手机给我。” “我不给!”周晗把手机藏到身后,“你疯了吗?!你报警让别人知道了,爸以后还怎么做人,我跟妈以后还怎么见人?!” 周晗声音里又带上哭腔:“哥,求你了,不要报警,爸只是喝酒了一时犯错,他已经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求求你了。” 周敛不说话,抬脚向她走,想要拿回手机。 周晗见他逼近,跑到季明身旁,哀求般道:“妈,你说句话啊!” 一直沉默的季明终于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双目猩红、形容狼狈的周敛,哑声开口:“别报警,算妈求你。” 周敛跟她们对峙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那你跟他离婚,等他彻底搬走,我再带小娜回来。不然大学我不上了,我找工作养她。” 周敛扔下这句话后,无论她们再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他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小娜出了门。 当时他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唯一能挣到钱的方式就是代练陪玩。 而且他不放心留小娜一个人在旅馆,只能带着她上网吧一台机子给她放动画片,所以一天下来,他挣的钱也就勉强够付房费网费,以及给小娜买吃的和给自己买泡面。 就这样浑浑噩噩、昼夜不息地在网吧泡了十多天,直到高考出成绩。志愿系统关闭之前,周敛收到他妈的信息,说他爸已经搬走了,让他回去填志愿。 回去前一晚,周敛躺在旅馆标间的单人床上,在一片黑暗中听着小娜安稳绵长的呼吸,终于有胆量想起余寻。 想起自己对他做的那些事。 蛰藏在树上的偷窥,众目睽睽之下的强吻,还有那些幻想着余寻握住自己的、数不清的深夜。 周敛越想越抑制不住浑身发抖。 那么好的余寻,而自己对他做了周知咏对小娜做的事。 他有多厌恶周知咏,就应该百倍千倍地厌恶自己。 第二天早上,周敛还是带着小娜去了派出所。 年轻警察神色复杂地给他录完口供,让他回去等消息。 周敛没有走,垂着头继续说:“我还要自首。” 年轻警察皱着眉头重新打开一份询问笔录,“那你再说明一下要自首的具体事项,时间,地点,涉及人员。” “我......”周敛掐紧发抖发麻的手掌,深吸一口气,“我强吻过我同学,去年夏天,在二中体育馆,医务老师让我跟他示范心肺复苏流程,我趁机亲了他,我跟......我也是个猥亵犯。” 年轻警察停下做笔录的手,说:“你这不构成猥亵罪。” “为什么?”周敛问。 “猥亵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其他手段违背他人意愿,强制猥亵他人或侮辱妇女,不管你是出于玩笑心理还是因为喜欢人家,你的做法确实不对,以后不能再犯。你这件事的性质跟你父亲不一样,没必要因为他犯的错就认为自己也是猥亵犯。” 年轻警察看过他的身份证,刚成年几天,能有勇气来举报自己的父亲,想来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年轻人容易冲动,趁人睡着偷亲什么的他也听过见过。 对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口头教育就行,没必要在少年人心里埋下他也是猥亵犯的种子。 周敛却不认,他抬起头,说:“老师让他扮演失去意识的人,他闭着眼睛躺在草坪上不能动,我怎么不算强制?” “而且当时周围还有上百个人,是公共场所,属于加重情节。”周敛说着又垂下头,他来之前早就查过什么是猥亵罪。 他跟周知咏一样。 年轻警察沉默,旁边一直在旁听的年长警察则没忍住说了句:“你胆儿还挺大。” 两人轮流劝了他几句,都不管用,最后年轻警察只好表示如果他坚持要自首,那么他们需要联系当事人,核实供述的真实性和了解其意愿以及损害后果。 周敛又不敢了。 他愿意受罚,可他不想让余寻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别人拿那件事开玩笑的时候余寻从来没有生过气,后面他也还愿意跟他说话对他笑,这至少说明余寻没有因为那件事过于困扰。 他不想让余寻知道他做过那些事,这样起码在余寻关于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没有那么不堪。 从派出所出来后,周敛随便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看着眼前疾驰而过的车辆发呆,小娜在旁边等得无聊,摘花瓣玩他也懒得管。 直到小娜玩累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才掏出手机,木然地输入那串早已背熟的号码。 “喂?” 余寻的声音传过来,只一个字,周敛就觉得眼睛发酸。 他抬头看了一眼流动的白云,才说:“是我,周敛。” “嗯。”余寻应了一声,等他开口。 周敛好不甘心,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把拇指扎进丝兰叶的尖刺里,说:“对不起。” 余寻好像在问他‘对不起什么’,他答不出口,眼泪也抑制不住了,不得不匆匆挂断电话。 视线模糊中,周敛死心地想,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本幻想过,如果余寻答应他,如果余寻愿意,他不怕告诉任何人,他会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他们应该会一起去毕业旅行,他想让他不要跟别的女生走那么近。如果余寻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愿意偷偷的。 可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他不会再让周知咏见小娜,凭什么自己还有脸去见余寻。 周敛想把头埋进臂弯里,又担心小娜走丢,只好瞪着对面的垃圾桶哭。 小娜发现了,摘来一捧花给他看,无措地安慰:“哥哥不要哭,看花......” 有个胖大妈从派出所出来,看见他们,停下来好奇道:“哎呦,小姑娘跟你闹分手啊,哭得这么伤心。” 她说完看见满地的花叶,又皱眉批评他们:“哎呦,你们吵架糟蹋花草干什么,要有公德心啊......” 周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哭背过去。 * 周敛原本下定决心这辈子再也不去打扰余寻,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对痛苦的忍耐力。 他母亲还在重症监护室没脱离危险时,他那个消失多年的大伯母又突然冒出来,想要重新申请小娜的监护权。 周敛懒得管她当初离开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没想到对方铁了心要跟他争,不但请了律师,有完备的过往重大疾病证明,现今稳定收入证明,定期探望证明等,还挖出了周知咏曾经被刑拘过的事。 而周敛跟小娜只是堂亲,血缘关系远次于父母,他工作忙又没法将小娜长期关在家里只跟保姆玩,这几年他虽然承担了事实抚养费用,但小娜一直是待在托养机构。 情况对他反而不利,他需要主动举证,证明对方不适合担任监护人。 他知道那个女人一定心怀不轨,他曾经深信不疑视作榜样的男人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君子,更何况一个狠心抛弃子女长达二十年的母亲。 可他找的调查公司一时又查不出对方有什么问题。 他那段时间过得相当难受,甚至冒出过要是他妈没熬过来,他就送小娜去天堂,自己再下地狱的极端念头。 挂中医门诊看见余寻的名字和照片时,周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看着照片上那个目光沉静专注、嘴角挂着浅笑的男人,周敛其实有点陌生。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回忆像地下的活水冲破土壤,一股股涌出。 他就想,余寻要是知道他的处境,应该会帮他吧。 周敛宁愿承认自己卑劣,也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所以他挂了他的号,带着自惩的心理说出自己的缺陷,期待他的反应。 可是余寻根本没认出他。 他去了两次,余寻都没有认出他,或许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余寻似乎没怎么变,依旧坐得端正,目光如洗,言语温和清润,但比以前从容淡定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被他捕捉到他在紧张失措。 第54章 他还从事着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 看起来他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周敛一个多月没再去打扰他,并且听从他的建议去做了心理咨询。 那一个月里,调查公司有了进展,查出他伯母的目的是想把小娜嫁给一个四十多岁、因为家暴而离异过三次的残疾男人来换取利益。 在她再次找到他谈条件,骂他争夺一个智障堂姐的监护权,不知道打的什么肮脏主意时,周敛冲动之下在公共场合扇了她一巴掌。 然后她要告他故意伤害。 压力之下,周敛开始相信自己大概真的有问题,他再次找到任逐,任逐诊断出他有焦虑症、躁狂症、应激障碍、自虐倾向等,告诫他一定要按时吃药,并且最好一周做两次咨询。 还说如果他心底的秘密暂时无法说出口,那么至少可以先找信任的朋友或家人倾诉一下,让他们知道他的情况。 于是他又有了借口去找余寻,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1.抱歉这两章让大家看到这么多负面的东西,瑟瑟发抖中... 2.非专业者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弄懂法律这么深奥复杂的东西,关于猥亵处罚、判定,智障人士监护权等方面的内容,我尽力查了还是一知半解,有不妥的地方请理性温和地指出,我会改。 3.攻真的有病,小说是经过虚构、夸张、魔幻处理的,请不要带入现实。 第50章 余寻果然还像以前那样心软。 他笑他怕苦,然后给他换了其他药,虽然只有苦才让他觉得有滋味。 周敛承认,他没奢望什么,但那天故意挑在晚上给余寻打视频,确实是存着想试探他是不是一个人住的心理。 当时他以为是镜头外有人在帮他,也没有失望或嫉妒,脑海中只剩空白和荒芜。 他给他发偏方视频。 原来他现在单身,是因为不好意思才骗他。 他不吃黄豆,有点挑食。 自己稍微卖一下惨,他就放弃相亲陪他去逛学校。 他穿白大褂和穿常服一样好看。 他因为别人丢下自己,但还好只丢了一会儿。 自己又没控制住,碰了他一下,真恶心。 他好像很喜欢小朋友。 他邀请他去爬山散心,他说他谈过一个活泼开朗的女朋友,他听说老人家丢了孙子后心情沮丧,他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烫伤。 大家一起去许愿时周敛原本不打算参与,他没什么愿望,又或者说他深知自己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可是看着余寻坐在山林间的石凳上,提笔认真书写时,周敛恍然间好像猜到了他会许下什么愿望。 就像当初他猜到他会写下班长的名字,会流出那滴泪一样。 挂许愿牌时他偷看了余寻的愿望,果然跟他写的一样——希望那位婆婆早日跟亲人团聚。 周敛没向余寻倾诉什么,仅仅只跟他待在一起,他就感到无比心安。 所以第二次得知余寻要去相亲时,哪怕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干涉,不要打听,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半夜爬起来,在本就有些头痛的情况下淋冷水吹空调,把低热弄成高烧,好借口骗余寻来帮他。 他知道他躺在沙发上装睡的时候,余寻看了那些他故意摆放在茶几上的精神类药物,或许还用手机查了它们的作用功效。 他知道很多时候他其实让余寻感到为难了,可是因为他故意让余寻知道自己正在遭受病痛折磨,所以余寻怜悯他,对他一再让步。 而他利用余寻的心软,放任自己得寸进尺,越陷越深,几乎无法自控。 他不断说服自己,他只是出于人类趋乐避苦的本能,对余寻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因为跟余寻待在一起时,他能安稳入眠,吃进嘴里的东西变得味道,很多在他看来没意义的事也变得有趣。 除了他不得不肩负的责任,他开始对所谓的‘明天’产生期待。 所以他一边负疚,一边又始终割舍不下这段靠他装可怜来维持的不明关系。 直到余寻亲口对他说,他喜欢男人。 周敛彻底失控。 那些被他深埋起来的不甘,见不得人的欲望,纷纷寻到间隙钻了出来。 他悲哀地承认,就算他对余寻有依赖,也是出于喜欢。 可笑他曾经对余寻做过那么多龌龊下流的事,竟然还能恬不知耻地再度喜欢上他。 他消失逃避了几天,重新适应没有余寻的日子之后,他决定说出来,向余寻坦白,他喜欢他。 反正他十年前就准备要说的。 让余寻亲口拒绝他,为他曾经卑劣而不自知的喜欢画上一个句号。 他知道余寻虽然善良,却并非没有下限。 但是,余寻考虑了三十多分钟后,竟然回电话答应了他。 他睡眠进食障碍,他精神状况不稳定,他当着他的面打人,他还有身体上的残疾,正常人都不可能喜欢他,但这些加起来足够让余寻同情他。 周敛不理解,怎么会有余寻这样的人,长了颗蜗牛一样的心,那么软。 第一名可以让,荣誉可以让,连喜欢,都可以将就。 又怎么会有他这样无餍的人,明知道余寻那么好,还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周敛知道自己是有不少问题,但他并不觉得有多严重,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睡不着可以吃安眠药,真饿了也能吃得下东西,焦虑躁郁什么的,按时吃药做咨询应该也能治好,身体方面的问题,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他也不可能对他人产生什么欲望。 总之只要小娜还在一天,他就会好好活着,努力赚钱,确保她活得无忧快乐。 他再难受也能装作若无其事,小娜,周晗,还有他母亲,他身边亲近之人都没觉得他不正常。 他胡乱吃药、不定时就诊并非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因为他不想变得太正常。 他怕自己过于理智,就会放过余寻。 * 这天早上任逐接到周敛的电话时有点意外,因为他往常都是预约的周五来访。 或者干脆不来。 周敛来过两次之后,她偶然间在男友成哲宇的云相册里看见他,才知道周敛就是成哲宇跟她提过好几次的那个学弟兼室友兼合伙人。 成哲宇每次提起他,都要摇头感叹一番,说他能吃苦有干劲有想法敢创新,可惜就是不喝酒不会为人处世,或者说不屑于为人处世,甚至还容易得罪人,否则说不定对方能比他混得好。 其实成哲宇要比周敛大整整四岁,周敛读大一的时候,他读研一,两人之所以会成为室友,是因为本科生都是六人寝,周敛换过几次宿舍,总会跟其中一两个人起冲突,没宿舍乐意要他,而成哲宇跟他同系,又正好没室友,周敛就被安排到跟他住。 成哲宇性格佛系,平时又很少在宿舍,原以为自己应该惹不到对方,但头一年里他也觉得周敛讨厌他。 后面相处久了才发现,周敛人其实不坏,也没针对他,就是好像单纯地讨厌同性。 任逐认出周敛后,有心留意了一下,很快发现周敛属于特别叛逆的那一类来访者。 她明明建议他一周最好来两次,但他有时候两周都不见得来一次,药也完全不按时吃。而且他非常顽固,在沟通过程中她很难调整他的认知。 目前她只知道他曾经喜欢过的人特别好——如果他的描述客观属实的话。而他正因为曾经伤害过对方而深受困扰,但具体造成了什么伤害,他始终没说。 这次他主动选择周一早上过来,任逐直觉他们的治疗进程应该会有所突破。 周敛依旧坐到她正对面,不过这次他拿起了一个用来分散注意力的网球。 “你好像又半个月没来过了吧,今天突然过来,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任逐拿了一瓶自己平时用来补充能量的酸奶放到他面前。 认出周敛后,她其实跟他说过,心理咨询的核心设置是单一关系,咨询师和咨询者在生活中最好没有其他关系,否则一方可能会有所保留,而另一方则很难保持中立和节制。 她向他坦白自己从男友那里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有可能会提出一些从朋友角度出发的观点,表示他如果有需要,自己可以介绍其他专业的咨询师给他。 但周敛表示不用,说他不想说的事是因为他自己,而不是因为她是谁。 任逐想想也是,毕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知道她是谁。 “嗯。”周敛用空着的那只手转了转酸奶瓶,上面的文字好像是法文。 他记得余寻以前上学时,早餐就喜欢搭一盒酸奶。 “什么特别的事,方便跟我说吗?”周敛来过几次后,任逐发现,与其说他是来做咨询的,不如说他是来向她倾诉的。 他从不问她他该怎么做,要怎么办,说明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而她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第55章 加上期间两人私底下跟成哲宇一起吃饭时也寻隙聊起过这件事,任逐也就不坚持一定要按专业的方法来处理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就当是朋友谈谈心。 周敛没准备喝那瓶酸奶,说:“前段时间我向他坦白了,告诉他我喜欢他,没想到他竟然答应跟我在一起。” 任逐本该微笑着让他分享更多的细节,不过她看一眼他的神色,说:“但你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 周敛苦笑一下,说:“因为他答应我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因为...被我骗了。” 任逐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出于喜欢?” “因为他没有说过。”周敛视线锁在绿得晃眼的网球上,“中间他挂断电话考虑了三十八分钟,估计应该很纠结。” 任逐不置可否,问:“那你认为他答应你是出于什么,你骗了他什么?” “因为他可怜我。”周敛低垂着头,“我有顽固性睡眠障碍,吃安眠药的时候习惯咬碎吃,见效更快,那段时间吃抗焦虑药时没改过来,被他撞见过一次,他当时反应很大,而且他知道我在做心理咨询,所以他大概以为我病得很严重,不忍心拒绝我吧。” 周敛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继续道:“他当时答应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有没有好好吃药。” 任逐皱眉,“我给你开的药不能嚼碎吃。” 周敛点头,“我知道,他也说过,我已经改了。” “仅凭这些就断定他不喜欢你,是不是有点草率?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如果他能因为可怜我而答应跟我在一起,就也能因为可怜我而承认喜欢我吧。” “你用‘如果’这个词,说明你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他就一定不喜欢你。” 周敛默认。 余寻醉酒时说想亲他,在影院时碰他的手,还有今早赶过来见他,都让他怀疑余寻是不是在尝试着把这段虚假的关系变成真的。 就像他,明明认定余寻是因为心软才答应他,认定这段关系是假的,所以这段时间哪怕他每天晚上下班后都把车开到余寻家楼下,停一晚上,他也不敢去他家里,不敢睡他的床,更不敢碰他。 可他有时候还是会分不清真假,克制不住地对他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那如果他是因为喜欢你才答应跟你在一起的呢?” 周敛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网球,说:“我不希望他喜欢我。” 第51章 听到周敛说不希望对方喜欢他,任逐有些意外,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任逐反应过来,陈述道:“因为你伤害过他。” “嗯。”周敛低应一声。 任逐放下手中的笔,说:“尽管如此,他如今还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认为的伤害或许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周敛将网球扔回篮子里,缓缓开口:“我曾经...猥亵过他。” 任逐调整了一下坐姿,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问:“你猥亵过他,他怎么会不知道?” 周敛没什么表情地讲了一遍他当初做过的事,“我骗他说我是不小心的,但其实从我冒名站起来那一刻起,就都是故意的。” 任逐的职业生涯中,接诊过不止一位由于被骚扰猥亵过而深受困扰的来访者,但因为猥亵过他人而深深自我厌恶的,周敛是第一个。 她斟酌思考了一会儿,环臂抵着下巴,说:“严格来讲,他当时确实无法反抗,而你知道这一点,主观上存在故意。如果他不愿意,你的做法确实属于在公共场所以‘其他方法’强制猥亵。” 周敛垂下头,默不作声。 尽管他内心一直是如此认定的,但头一次听别人说出来,还是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 或许就是所谓的难堪与羞愧。 任逐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圆桌,她能清晰地观察到周敛面部表情的变化。 这是他第一次逃避她的眼神。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构成猥亵的?”任逐柔声问。 “这不重要。”周敛重新抬头看她,眼神不再闪躲,“但我猥亵过他,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任逐轻轻转动手中的笔,心想周敛大概率是事后才知道的。中间应该还发生了其他事,才会导致他有如此重的负罪感。 周敛没有刻意向她隐瞒对方也是男性这件事。 当初那个一时冲动之下的亲吻,往大了说,如果对方的确因此感到被侵犯了、感到困惑愤怒,甚至对以后的肢体接触产生恐惧,那么他的行为确实很有可能面临法律后果。但往小了说,如果对方根本不怎么在意,甚至没多久就忘了,那么那完全可以当做一个青少年间不成熟的玩笑,毕竟当时他们才十六七岁。 周敛如此耿耿于怀,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但来访者不愿意说的秘密,他们咨询师不会去追问,只会向园丁一样耐心营造安全适宜的环境,静待花自开。 他们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来访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会跟来访者一起探寻困扰的原因,探讨秘密的影响。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当时是什么反应?”任逐放松肩颈,切换回朋友状态,靠在沙发上笑着问。 这件事成为他的心魔已久,回忆大概早已在一遍又一遍的复盘中失了真。 “应该是反感的吧。”周敛很久没放任自己去想过去的余寻过了,他嘴角也噙了点儿笑,“他当时对我印象不好,而且我还是个男的。” “但是他喜欢男的。”任逐微微眯起眼睛,“你那时候长得应该跟现在差不多吧,中间减过肥没有?” 周敛笑意扩大,倒不是因为任逐开的玩笑,而是想起了更多过去的事,“你没见过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要比我受欢迎得多。” 任逐头一次见他这样笑,她沉吟一会儿,微笑着说:“我还真想见见,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你描述那样,人又好又帅气。” 周敛却忽略她的暗示,收笑转了话题:“我今天来还想重新预约咨询时间,你之前建议我最好一周来两次,除了星期六,我都可以抽时间过来。” 每周六他固定会去托养机构看小娜。 任逐看一眼时间,这次来访还有几分钟才结束,便问:“为什么突然愿意提高频次?” “因为我想早点恢复正常,好尽快离开他。”关于这点周敛倒没什么好隐瞒的。 任逐从未直接建议过他去找余寻,是他自己以此为借口,一直缠着余寻。但他心里知道,这一切早晚有结束的那天,他没想过要长久地欺骗下去。 今天早上,余寻神情疏离地询问他跟楚优优是什么关系,周敛心想,或许他真的也对自己生出了一些情感,在考虑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又或者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感情是没办法将就的,想找一个充足的理由跟他分手。 周敛希望是后者。 时间也许无法抚平伤痛,却足够给伤痛盖上厚重的尘土。 周敛知道,当初若不是他以学业相逼,他妈未必会跟周知咏离婚。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周知咏称得上是个各方面都无法指摘的好男人。 他没有不良嗜好,不抽烟不打牌,只有偶尔应酬时才会喝酒。他孝敬父母,关爱老人。他尊重爱护妻子,哪怕每天朝九晚六地工作,都还会抽出时间来分担家务。他还曾是一位严厉又不失温柔的好父亲。他无怨无悔、一视同仁地替死去的兄弟养了十多年孩子。 伪装出来的一视同仁。 没有人在喝多的情况下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欲望。 在周敛心里,小娜跟周晗一样。但在周知咏心里,她们却不一样。 当初他报警之后,民警带小娜去医院做了检查,没有任何外伤内伤的痕迹,也就相当于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虽然他跟周晗都作了证,可他们毕竟没有亲眼看到。 而小娜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警察叔叔是抓坏人的,但她根本意识不到她信赖依赖的叔叔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坏事,只知道她没听话,说出来后叔叔见不到了,晗晗不跟她玩了,哥哥也不太跟她玩了,大家都吵架不开心。 于是警察再问她的时候,她每次说的都不一样,但每次都会说叔叔不是坏人,让警察叔叔不要抓他。 最后周知咏也不知是良心发现真心悔过,还是为了赢得他们的原谅又披上了道德外衣,伪装起来,主动向警察承认了错误,被罚了半个月的行政拘留。 周知咏懂法,周敛知道就算他喝了酒,也大概不会做下什么会受刑受罚的事。就像他从小告诫他,跟人起矛盾时再怎么愤怒也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去伤害别人,做下影响终身的事。 他完全可以借酒说事,拒不承认,逃过处罚。 第56章 但也正因为他懂法,他知道说什么能判一个不轻不重的罪。 周敛不信任他。 但他无法要求他妈和周晗跟他一样。 当时周晗还在读高三,他妈身体不好又要看着小娜没法去工作,而他那时候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养活自己,和给小娜发一些买吃的玩的的零用钱。 他最信任的人都无法信任,更不敢随便送小娜去便宜的机构。 所以哪怕当时她们没跟周知咏住一起,但还是要靠他的赡养费生活。 他和周晗都在外地上学,后面他妈心脏病发作,也只能依靠周知咏照顾。 他们当初离婚,只是为了让他能继续学业。 后面他成功毕业,能够管好自己跟小娜,但他母亲的病情这些年反反复复,一直是周知咏不离不弃地在照顾,所以后来他们复了婚。 周知咏当年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受了处罚,这些年又一直默默无闻地付出,似乎早已真心悔过,周敛知道,他妈跟周晗大概已经原谅了他。 可他没法原谅。 他一看见周知咏就会想起他做过什么事,想起自己做过什么事。 但他也做不到对他口出恶言,唾弃辱骂,做不到固执己见而剥夺他跟妻女相处的权利。 从当初到现在,他始终没办法开口跟周知咏说一个字。 周知咏就像卡在他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咽不下去拔不出来,他只能不断催眠自己,当做它并不存在。 他无法原谅周知咏,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更何况他还那么懦弱,不敢告诉余寻,什么罚都没受过。 所以今天早上余寻误会他跟楚优优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趁机编个说法,好让余寻没有心理负担地离开他的。 他明明知道这段关系如水中之月般虚幻,但‘分手’两个字从余寻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胸闷气短。 他竟然会因为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而感到害怕。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所以他准备认真配合治疗,好好吃药。 这样余寻才能早点回到他自己的正常生活里。 或许是想起了余寻很多过去的模样,从任逐的工作室出来后,周敛忽然特别想见他,不是通过视频,而是实实在在的他。 今天的工作他昨晚已经通宵做得差不多了,可以晚点再去公司,于是他直接开车去了余寻上班的医院。 余寻接到周敛的电话时,刚跟王焕璋从餐厅吃完饭出来。 近期他们主任要去外地参加一场专家会诊,可以带一个年轻医生去,王焕璋正建议他争取一下。 “喂。”余寻接通,周敛这次没打视频。 “你休息了吗?”周敛问。 “嗯,刚跟同事吃完午饭,你呢?” “我在你们医院影像楼外的停车场,你可以过来吗?” 余寻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医院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周敛顿了顿,“你过来再说吧。” “好。” “谁啊?”他挂断电话后王焕璋随口问。 “一个朋友,他在附近,我先去一趟。”余寻边说,边想着等会儿要不要问问周敛,下次再有别人问起他,自己能不能回答说是男朋友。 他很快在影像楼外找到周敛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后,他问:“你怎么过来了,是带阿姨来复诊吗?” 余寻想起早上看见周敛母亲时,她行动不便的样子。 “不是。”周敛转头看他,余寻没换下白大褂,里面的衬衣也是白色,估计是因为刚刚在用餐而解开了一颗纽扣。 “我今天还没去公司,早上去了一趟心理咨询师那儿,然后就想来见见你。” 余寻点点头,周敛之前也是每次做完咨询都会找他待一会儿,“那你吃午饭没。” “吃了。”周敛没吃,但他没什么胃口,于是习惯性地随口撒谎。 说完他想起什么,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那瓶小酸奶,递给余寻,“朋友给的,没见过,你尝尝。” 余寻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包装上全是他看不懂的外文,只有一颗蓝莓,他以为是果味饮料,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酸奶。 舌尖上绽开醇厚的酸,但余寻觉得心里很甜。 周敛见余寻喝一口后就垂下手搁在了膝盖上,他抿抿唇,问:“好喝吗?” 余寻轻轻挤压瓶身,想起周敛不止一次喝过他喝过的水,虽然这次多了吸管,但现在他们的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他接下来想做的事应该不算很越轨。 他重新举起手,把酸奶递回给周敛,笑着说:“好喝,你喝喝看。” 第52章 周敛看着酸奶瓶上露出小半截的白色吸管,说:“我刚刚吃药了有点反胃,你喝吧。” 余寻不疑有他,收回手,关心道:“咨询师怎么说,最近好些了吗?” “她建议我目前最好一周去两次。”周敛如实说。 虽然一开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但任逐做完评估后也觉得依旧有必要,还说他最近有严重的成人分离焦虑。 余寻双手转了转瓶子,笑着说:“如果在周末,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好。”其中一天确实在周日。 “那你今天还去公司吗?”如果不用去,等他上完下午的班,两个人可以一起去吃饭。 周敛有很多年假没用,其实可以不用去,但他还是点点头:“还要去。” 余寻有点小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那你几点过去。” “两点。”周敛说。 余寻看一眼时间,还不到一点,他也两点开诊,所以他们还可以聊好一会儿,于是他斟酌着开口,说:“周六我跟高庆喝酒的时候提起过你,他说跟你很久没见了,让有时间一起出去聚聚。” 提及曾经的好哥们,周敛沉默了一阵。 当初因为周知咏的不忠,高庆戴向东等经常换对象频繁恋爱的朋友被他一并迁怒,加上后面他发现自己很难心平气和地跟同性相处,并且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朋友,就没尝试跟他们联系过。 余寻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想去,说:“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 “好。”周敛打断他,“下次可以叫我,不过我现在不喝酒了。” 重度失眠确实不宜喝酒,余寻没多想,装作自然地说:“我还没告诉他我们的关系,你...出柜了吗?” 周敛将手搭上方向盘,不动声色地握紧:“还没,你呢?” “目前只告诉了我爸妈和宋乔星,不过他们都挺接受的。”余寻喝了一口酸奶缓解紧张,“我爸妈还说让我们有时间一起去家里吃饭。” “你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父母了?”周敛不可置信道。 “嗯,不然我妈还要给我张罗相亲。”余寻见周敛眉心微拢,补充说:“不过阿姨刚出院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以免受到刺激。” 余寻是认真的。 周敛悲哀地想。 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个躲在树上偷窥和不管不顾强吻余寻的自己。 他也想欺骗自己说没那么严重,余寻不知道,余寻相信了他编的借口,余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可是如果躲在树上的不是他,在树下换衣服的是周晗或小娜呢,自己能容忍她们和恬不知耻窥视她们的人在一起吗?如果那天在草坪上是丁彪强吻了楚优优呢,自己不会对丁彪生出任何鄙夷吗?甚至丁彪什么都没对楚优优做过的时候,自己就自视清高、多管闲事地让楚优优离他远点。 他不能容忍,他必定鄙夷。 周敛摇下车窗,放了些新鲜空气进来,他生硬地转开话题,说:“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午睡一会儿?” 余寻察觉到周敛情绪有些不对,知道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便借坡下驴道:“嗯,刚吃完饭正好有点晕碳水。” 循序渐进慢慢来吧, 周敛答应有空跟他去见高庆,已经收获很大了,余寻不想一下子给他太多压力。 但是他真的要在车上让周敛看着他睡觉吗?万一睡着了流口水出洋相怎么办? 余寻还在迟疑要不要回休息室去睡,周敛已经又把车窗摇了起来,还笑着对他说:“睡吧。” 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就差摸他的头了。 余寻晕乎乎的,外加今早为了赶去大泉见他确实起得太早,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余寻靠在车窗上睡着之后,周敛的目光几乎纹丝不动地锁在他身上。 他摘下了眼镜,浓密的睫毛暂时盖住了那双清渟的眼睛,他的呼吸非常轻缓,衬得车内寂静非常,静得周敛能清晰无比地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余寻双唇轻抿,睡得毫无防备。 这次没有阳光洒在他脸上添加滤镜,周敛还是很想亲他。 但如今他无论如何都能控制住自己。 第57章 从医院出来后周敛回家拿了点东西,本来准备去公司,但临出门前接到疗养院护工打来的电话,说小娜今天一直哭,还不肯吃饭,让去个家人看一看。 于是他只好请了全天的假,准备去一趟疗养院。 周晗见他手上拿着她周末逛街时顺道给小娜买的衣服,问:“你又要去看小娜吗,不是前天刚去过?” “那边打电话来说她今天一直哭,让过去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周晗收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 周敛皱了皱眉。 “妈跟爸正在公园散步呢,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回来再接爸回去。”周晗抢在他开口前说。 她最近在筹备婚礼,又想照顾母亲,正好工作也不顺心,于是暂时离职了。 而她爸没跟她妈一起住周敛这儿,因为周敛平时见了他,虽然没开口赶人,但也当他是有毒的气体一样,不肯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周晗有时候其实不理解周敛,她爸曾经是犯过错,可他当初拘留所也待过了,为了他能好好上学婚也离了,一个人搬出去租单间过了好几年,后面复婚也主要是为了她母亲能用他的共济医保。 他已经为他的所为付出了代价,他毕竟是生他们养他们的父亲,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他头上已经见了白,周晗不理解周敛为什么对他这么绝情。 可他对自己也很不好,所以她跟她妈在两人的关系上也从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她妈完全可以跟她爸一起住她那儿,但这样在她安好的情况下周敛就不会主动上门去看她们了,这样他们跟他会更不像家人。 多一个人去小娜会更开心,于是周敛没有拒绝。 周晗又装了些自己烤的饼干,两人一起往疗养院去。 路上她想起早上优优离开时跟她说的事,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说:“对了,早上优优走的时候让我跟你说,上次在妈病房里,你一来就跟着一起出去的那个中医医生今早来找过你,让你有空给他回电话。” 但这不是周晗真正想说的话。 早上周敛急冲冲地跑出去,想必就是去追那个中医了。 优优洗漱好出来,听说周敛急急出门,面色凝重地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那个中医很有可能就是周敛口中的男朋友,让她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周敛专心开着车,“嗯”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以后不要随便把小娜的东西给别人用。” 周晗抱着饼干盒,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把小娜的东西给别人用了?” “睡衣。”周敛言简意赅。 每年国庆或春节等长假期间,他都会接小娜出来住,每次带她买生活必需品时,让她选的东西她要让周敛也买,如果周晗在,那就三个人都要买,所以他家里有很多成对的物品。 听到周敛的提示,周晗回想了一下,想起了早上楚优优穿的那套动物城联名睡衣。 然后她很想骂脏话。 自己平时又不住他家里,没法借自己的衣服给优优,也不能让优优借他的,而且小娜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怎么就随便了? 先不说从高一起到现在整整十二年,优优一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优优顶着被骂的压力,坚持不懈地去游说求情,她亲戚根本不会答应把脑死亡家属的心脏捐赠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妈这分钟大概也没法还能去公园散步。 优优怎么就是别人了? “哦。” 周晗翻了个白眼,闷闷地生了一阵子气,最后还是好奇心占据上风。 “优优说你跟她说你有男朋友了,真的假的?” 第53章 这周四,余寻下班路过导诊台时发现杨幼琪不在,意识到最近两天都没见过她,于是顺嘴向内问了一句:“杨幼琪今天轮休吗?” “余医生。”跟杨幼琪同期的护士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摇头说:“她说今天有事,找我跟她换班的。” 余寻朝对方点头致谢,想起前两周在楼梯间里撞见的事,拿出手机给杨幼琪发了条消息:[这两天都没看见你,请假了吗?] 他今天下午接诊到一位年纪轻轻的癌症晚期患者,心情不好,回家后本想打个电话给周敛倾诉一下,又想着他今天刚做完咨询,还是不要再给他带去负面情绪。 余寻向精神科的专家咨询过,得知心理治疗是一个长期的渐进过程,无法一蹴而就,需要长线作战。而且大部分心理咨询的频次都是一周一次,周敛每周去两次,说明情况可能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他买了很多心理类的书籍,最近一有时间就在看,了解到许多跟心理病患者相处的细节。 但不知道是不是余寻的错觉,他感觉最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好像比之前更加疏离了。 非常不像是恋人。 每天睡前的视频通话变成了‘早点休息’等冷冰冰的文字,周敛也没再对他说过类似‘想你了’之类的话。余寻知道,甜言蜜语并不是一段长远稳定关系的必需品,他家里的两位老师一年半载也不见得会对对方说一句想念,他自己也不习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真正的挂念体现在行动上。 可是,在行动上,周敛也表现得不太对劲。 比如睡前接不到他的电话,余寻会主动拨过去,问他今日是否加班,有没有按时吃药,或者想和他分享自己今日遇到的趣事,但他总是没说两句,周敛那边不是有电话拨进来,就是要去忙工作上的事。 有天晚上,余寻做了个梦,梦里他跟周敛自高中过后就再没见过,但婚礼当天周敛西装革履地出现了,抢了他一半的风头不说,还给他随了个999的红包。 梦醒后余寻怅然若失,窗帘缝隙外的天空还灰蒙蒙的,余寻裹在被子里给周敛打了电话。电话接通了,他坦然地暴露自己的不安感,低声描述完那个梦境,用庆幸的口吻说:“还好只是个梦。” 结果周敛“嗯”了一声,说:“999的红包是有点少了。” 随过不少礼的余寻一下子从透着淡淡伤感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不过周敛依旧会在每个工作日的早上赶过来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有按时吃药治疗的原因,他之前失眠严重,近期却有些嗜睡。 车上,公园的长椅上,闹哄哄的早餐店内,只要两人一坐下,要不了多久,周敛就会开始打盹。 余寻申请到了去外地参加会诊的名额,他最近每天早上还要抽空研究一会儿病例,没时间赶过去。 有一次,他在医院附近下车前,瞥见周敛闭上眼睛缓神,忽然想到,要是他驾车时也犯困,那多危险。于是他又掩上车门,问:“你最近睡眠是不是开始变好了?” 周敛朝他笑了笑,说:“嗯,好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敛最近明明笑容变多了,余寻却经常意识不到他在笑。 他感觉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还在不断加宽加厚的墙,他空有许多工具,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能打破它。 “我最近有点忙,早上没时间过去找你,要不你每晚下班后直接来我这边睡吧,这样你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 周敛没接话。 “我家里还有一间空房可以收拾出来。”余寻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 周敛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习惯性地搓摩掌心,“我妈一个人在家睡,我不太放心。” 合情合理。 “那等你睡醒了给我发消息,我给你打视频电话吧,你这样睡眠不足开车不安全......我会担心的。” 周敛咬紧后槽牙,挤出个笑:“好,那我明天不过来了,你快迟到了,先去上班吧。” “嗯,那周末再见。”余寻有些沮丧。 他感受到的喜欢,如此断断续续。 晚上九点多,余寻看书看累了,休息放松时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心血来潮发的那个求助帖,他点进去一看,竟然收到了很多点赞和回复。 他点开往下翻,有提醒他发错地方了建议挪帖的,有质疑他瞎编博流量的,还有骂他是gay为什么要去和女生相亲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善意帮他分析的。 余寻退出去多看了几个帖子,发现他确实发错地方了,这个吧里基本都是分享和讨论小说的。 他重新点进自己的帖子,打算删除掉,删之前他无意识地多看了几眼那些肯定的回复,然后滑着滑着发现有一个相同的id给他回复了好多条,还不是同一天发的。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14楼:认真看了两遍,信息不太充分,不确定他是不是也喜欢你,不过能感觉出来他有点依赖你。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15楼:十年+啊,对一个人的喜欢真的可以持续那么久吗?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18楼:我今年高中毕业的时候也鼓起勇气向喜欢的男生表白了,他也不出所料地拒绝了我。不过他已经跟家人移民国外了,估计十年二十年以后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第58章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22楼:好好奇你们男生暗恋别人是怎么暗恋的,可以说说细节吗?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28楼:昨晚在梦中哭了,还吓到室友......请问楼主当初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出来的呀? 嗯嗯好的 lv.5 攻无不克 第33楼:楼主什么时候回来呀,你们有进展了吗,在一起了的话可不可以回复我一下,拜托拜托(乖)(乖)(太阳)(太阳) ...... 余寻最近学到不少心理学名词,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质效应,人们对与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会生出天然的亲切感、认同感和联结感。 余寻正站在他告诉周敛的那间空房里,房间里除了落地护眼灯和他身后长长的书桌,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就算他站在里面,也显得十分空荡。 他举着手机纠结了一会儿,是回复还是删帖。 回复的话,让他跟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分享恋爱经历,还是同性恋爱经历,好像不太合适。 直接删帖吧,对方一个刚失恋不久的小姑娘,说不定正像他当初一样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孤立无援,才给他留了这么多言,让他直接视而不见,又有点于心不忍。 最后余寻定了个折中的主意,先回复她,等过几天她看见之后再删帖。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28楼:白天让自己过得充实一点,晚上就不太会做噩梦。我当初也难过了很久,但是会慢慢淡忘的。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18楼:你很勇敢,未来未知,一切都有可能。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15楼:其实也不是持续喜欢了这么久,中间遗忘过很长时间,是后来再遇见才重新喜欢上的。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14楼:谢谢你认真帮我分析。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33楼:最近没进贴吧,今天刚看到你的回复,我跟他现在是在一起了,但好像没有进展(苦恼) 热心网友 楼主 白受起家 回复第22楼:时间太久我有点忘了,大概是偷瞄偷看,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既然开了头,余寻又挑了几条友善的评论感谢回复,不知不觉间竟也刷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打断他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拨来的电话。 “余医生,是我,杨幼琪,你......你现在有空吗?” 杨幼琪应该在户外,余寻能听见汽车轰鸣的声音。 “有空。”余寻看一眼时间,马上十点,“怎么了?” “我...就是...嗯...”杨幼琪嗫嚅半天,不知道怎么说。但她是借别人手机打的电话,不得不抓紧时间开口:“我现在在外面回不了家,可以麻烦你出来接我一下吗?” 余寻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出来扔垃圾,回去的时候发现我前男友在单元门口,他一直没走,我不敢过去。” 余寻想了想,问:“小区有保卫室吗?” 杨幼琪愣了一下,说:“有,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他见到我。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冒昧,但是我没带手机,在这边除了他我就只记得你的号码,所以想麻烦你送我去朋友那里一下。” 余寻有印象,他的手机号前七位凑巧跟小杨一样,后四位又是一对叠数,所以小杨记得他的号码不足为奇。 对方既然都说了目前不想让前男友见到她,余寻也就不再继续建议她报警,问清她具体的位置,取了车钥匙出门。 半小时后,余寻在一处公交车站台下接到人。 杨幼琪穿着睡衣和拖鞋,抱着胳膊坐在长椅上,被夜风吹得有些哆嗦。 她上车后摇上了窗户,先笑着对余寻说:“还好我手机号有一串数字跟你一样,不然今晚我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余寻借着顶灯扫见她脖子上的淤痕,视线没多做停留,也没拆穿她的故作坚强,配合地笑了一声,问:“那我们现在是直接去你朋友家,还是先去吃点东西?” “去我朋友家吧,我怕去晚了她睡了。”杨幼琪依旧故作轻松地说。 “好,你输一下位置。”余寻把手机递给她。 她朋友的住处离他们的位置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不巧的是,杨幼琪厚着脸皮敲了半天的门,最后开门的是隔壁单间的住户,对方一脸不爽地告诉他们,房间隔音不好,她可以确信他们要找的人今晚一直不在。 杨幼琪向对方赔笑道歉,等人进屋后她才压低声音对余寻说:“余医生,你先回去吧,她应该是还没回来,我在这里等她就好。” 余寻也放轻声音,说:“快十一点了,万一她今晚不回来呢。” 杨幼琪扯了扯袖子,有些无措。她朋友大概是去对象家了,她倒是还有一个大学舍友也在印城,可是对方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一去一回少说要两个多小时,余医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要不用你的身份证帮我在附近的酒店开一间房吧?”杨幼琪以询问的口吻道。 “你什么都没带,明天退房后行动也不方便。”余寻顿了顿,继续说:“我一个人住,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家睡一晚,明天再用我的手机登微信联系你朋友。” “好,谢谢余医生。”杨幼琪第一次体会到,独在异乡的滋味可以这么难受。 余寻重新导航路线回家,中途经过一处夜市,杨幼琪说想去买一身衣服明天穿,于是余寻停好车陪她下车买。 等她挑衣服时余寻意外接到周敛的电话,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这几天周敛没再过来,每晚都是余寻等到十一点左右给他打电话,今晚他在外面一直没空打,周敛倒是难得的又主动给他打视频了。 “你还在外面?”周敛见余寻那边灯火通明,沉声问。 “嗯,你今天加班到这么晚?”余寻看见周敛还坐在车上,有些惊讶。 余寻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基本都会在微信上跟周敛说一声,但周敛最近电话和消息都不怎么有,余寻连他每天几点去的公司几点回的家都不知道。 他也不太懂热恋期是不是就只有那么几天,也分不清他们现在是在磨合期还是平淡期。 “没有,我出来买点东西。” “这么晚了,买什么东西。”余寻随口问。 “余医生,我选好了,你帮我付一下钱吧。” 周敛还没回答他,杨幼琪的声音先从余寻身后传来。 “马上,我先接一下电话。”余寻回头应了一声,他以为周敛多少会问一两句,所以没有立即挂断电话。 但周敛沉默了两秒,什么也没问,神色如常地说:“早点回家休息,我先挂了。” 第54章 不知道为什么,余寻隐隐有些不安。 到家后还没过十二点,余寻给宋乔星发了两条消息,说有个女同事今晚没地方住,要在她房间睡一晚。 宋乔星正在熬夜产粮,很快给他回了一串消息。 [啊?] [孤男寡女?] [周敛知道吗?] 余寻安顿好小杨,回到房间,靠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回她。 [他知道,但没什么反应,连对方是谁都没问。] 宋乔星:[啊?这不对吧?] [不对,也对。] [你俩都喜欢男的,他估计没往那方面想。就像宋乔阳带个男同事回家,我嫂子不会多想一样。] 余寻想想觉得有点道理。如果他自己没怀疑过周敛跟楚优优的话。 为什么周敛完全不在意? 余寻没想过隐瞒,也不惧怕发问,全看周敛什么时候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去洗漱前他先给周敛发了几条消息。 [我到家了,你呢。] [你怎么都不问我刚刚那个女生是谁?] [她是我医院的一个小同事,今天出了点意外,没地方去,临时决定来我家住一晚。] 他洗漱完回来,没收到周敛的回复,猜他应该是睡下了。 [你应该睡着了吧,我也准备睡了,晚安,好梦。] 周敛读完刚收到的几条消息,抬头看了一眼,余寻房间的灯果然熄了。 他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取出一支纸烟点上,收火时他发现左手虎口处那个被香烫出来的浅疤好像跟烟头差不多大,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就将燃着的烟头印了上去。 果然吻合。 周敛抬起手吸了一口,闭上眼让烟雾深入到肺部。 他怎么会不希望余寻喜欢上自己,他明明渴望得不能再渴望。 第二天早上,余寻穿戴整齐出房间时,发现杨幼琪不仅起床了,还把早餐给做好了。 余寻拿小杨当晚辈,没往深处想,也没拂她的好意。 吃早餐时,余寻坐在她对面,能清楚看见她下巴附近的几道掐痕。 “你脖子上的伤是你前男友弄的吗?”余寻无法继续视而不见。 杨幼琪摸摸脖颈,窘迫地点了点头。她脖子上的淤痕确实是邓响掐出来的,周末她去找邓响谈条件,希望他不要再去她工作的地方骚扰她,但邓响却以为她又心软了,想强行跟她发生关系来和好,她爆发挣扎时双方都弄出些伤。 第59章 “如果连人身安全都受到了威胁,报警是最有效的方法。”余寻直截了当地建议。 杨幼琪又何尝没想过报警,她苦笑着再度点点头。 余寻见状,说:“我有个同学在派出所上班,不在本地,也是女生,我把她的微信推给你,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先问问她。” “好,谢谢余医生。” 吃过早餐后,他找王焕璋一起验证帮小杨登上微信,小杨当着他的面给朋友打了个语音电话,但对方没接。 余寻要去医院,于是翻出平板给她,还留了些现金,让她联系上人再走。 余寻走后,杨幼琪才彻底松懈下来。她像中介带人看房似的四处逛了逛。 不大不小的户型,现代简约风装修,屋内整洁得有些过分。不像她只能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怎么收拾都显得杂乱。 杨幼琪原本没计划在大学期间谈恋爱。 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她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妈担心给她找个继父对她不好就一直没再嫁,一个人起早贪黑出煎饼摊把她养大,省吃俭用供她去大城市上学。 她只想尽快毕业,回老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好让她妈可以不用再那么辛苦。 认识邓响是她大一在校外兼职的时候,那天她干了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外加生理期第一天,又累又痛,挤地铁回校时抓着扶手都几乎站不稳。 如果不是地铁上有很多同校的学生,她差点要不顾形象地就地蹲下去。 邓响就坐她面前,抱着个登山包,垂下头睡得正香。 杨幼琪捂着肚子低头看他露出来的半张脸,苦中作乐地想,再坚持几十分钟,等回到宿舍,她也要这样沉沉地睡上一觉。 但两站过后,邓响醒了。他醒后没像其他人一样投进手机里,而是...懵了一会儿,等他缓过神来抬头时,杨幼琪咬着牙将视线投向窗外。 但没过几秒她就听见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你不舒服吧?来坐我这儿。” 她转头,看见邓响抓着背包站了起来,列车摇晃中他还扶了一把身旁大叔的肩膀。 杨幼琪感觉连腰后的骨头都在痛,她实在是想坐下歇一会儿,于是她顾不上矜持,在周遭各种目光中跟他交换位置并低声道谢。 半个多小时后,列车到站,邓响跟她在同一站下车,但出站的人多,他们很快被人群冲散。 谈不上失落或惆怅,她满脑子只想快点回宿舍冲一杯红糖水喝。 但等她在食堂小卖部排队结账,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回头发现那张没那么陌生的脸时,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冒出了缘分两个字。 更有缘的是,对方也对她有好感。 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对方善良开朗,没什么不良嗜好,而且在追求她这件事上,他一直锲而不舍。 邓响是本地人,杨幼琪想如果他们能稳定下来的话,她或许可以在这里扎根,而不用回那个落后的小县城。 事实证明,她眼光不错,邓响对待感情很专一,大学三年他们从没因为第三者争吵过。 但更长远一点的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离开学校,离开父母的羽翼之后,邓响的本质才开始暴露。他吃不了苦,受不了气,工作中受到任何挫折都要向她抱怨,生活习惯也非常差。 尤其是他负气离职之后,每日只知道窝在出租屋里看打游戏,饿了就点外卖,衣服如果她不管他十天都不洗一次,连垃圾都没见他下楼扔过。 这绝不是杨幼琪想要的未来。 可每次她一提分手,他就宝宝、宝宝地叫她,求她,说他会改,说他已经在投简历了,让她再等几天,让她再给一次机会。毕竟是曾经相爱过四年的恋人,杨幼琪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直到她发现她已经整整半年没给她妈发过红包了。 她找到工作后,每月发工资那天都会先给她妈发红包,但自从邓响失业后,她每月发了工资,扣完房租水电交通费,预留出两个人的生活费后,就已经所剩无几。 她终于下定决心分手,花光为数不多的积蓄偷偷另租了一处房子,想凭借自己留下来,却还是低估了邓响的下限。 他竟然背着她录下了他们的亲密视频,还以此来要挟她! 他找不到她的新住处,他就三番五次地去医院堵她,她也想过报警,可就像邓响说的,警察管得了一时,管得住一世吗,那些视频照片在他手上,他私下有没有备份打印出来,谁也不知道。 杨幼琪不想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灰溜溜地逃回老家去,可她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离开这里,天南地北,她不信邓响有那个本事追她那么远。 杨幼琪靠在沙发上等朋友回消息,她环视一眼整洁有序的客厅,盯着墙上养眼的挂画,出神地想,要是她当初遇上的是余医生这样的人该多好。 他才是真正的心地善良,表里如一。 杨幼琪转念又想,她当初没遇上,可是现在遇上了,余医生跟表妹一起住,还没听说他有女朋友...... 忙完上午,余寻下楼吃午饭时,打开手机发现周敛还没回他昨晚和今早发的消息。 医院的行政楼和围墙之间夹着一颗高大的银杏树,树下有一条长椅,但鲜少有人去。 饭后余寻一个人散步到那里,坐在长椅上给周敛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周敛才接。 “吃午饭没。”余寻问。 “吃了。” “药呢。” “也吃了。” “你没看见我昨晚给你发的消息吗?” 周敛沉默。 那就是看见了。 “你生气了?”余寻用哄人的口吻问。 但周敛说:“没有。” 他睡眠改善了,但话好像越来越少。 一阵凉风拂过,树上掉下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刚好落在余寻膝盖上,他捡起来轻轻放到沧桑的长木椅上。 “那你怎么什么都没问。”余寻放低声音,“你一点都不吃醋?” 反正周敛是他男朋友,撒撒娇怎么了。 余寻等了一会儿,听见周敛说:“我相信你。” 余寻对这个答案满意又不满意的,他在心里叹口气,说:“明天周六,一起出门散散心吧,我听同事说长景公园和石榴湖这几天的风景都不错。” 周敛这两周每天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他感觉自己好了不少,见不到余寻时也没那么难熬了,估计这时候放手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于是他应下来,说:“好。” 余寻下午下班回家,推门进屋时杨幼琪还没离开,正在给他养在阳台上的绿植浇水。 见他回来,她忙起身进客厅向他解释:“余医生,你回来了。我早上联系上我朋友,可是她出差了,要下周才回来。” 余寻放下包,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杨幼琪看了他一眼,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 “你跟我同学聊过了吗?”余寻又问。 杨幼琪摇头。 “你还是不想报警?” 杨幼琪声如蚊蚋:“嗯。” 余寻不知道她打算离职了,心想她这样一直跟人换班不去医院对考核也不好,帮人帮到底吧,便道:“要不我先陪你去取几件必要的东西,你好先回医院上班,这周我表妹不过来,你还可以再住两天。不过对方既然知道你的工作地点,你再换住处恐怕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我建议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报警处理。” 杨幼琪无声点头。 两人去了她租房的地方,到单元楼下后,余寻一眼认出上次在医院楼梯间见到的那个男生,小杨的前男友。 他依旧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全然不顾行人异样的眼光,大喇喇地坐在铁门对面的休息椅上,正在啃汉堡。 杨幼琪看见他后明显有些畏惧,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余寻见状跟她交换了位置,挡在两人之间,说:“放心,我跟你一起上去。” 杨幼琪深吸一口气,跟在余寻身侧向里走。 两人不出所料地被邓响看见。 “宝宝。”邓响咽下嘴里的东西,抹了一把嘴,随手将汉堡包装纸扔在休息椅上,站起来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杨幼琪没理他,邓响打量了余寻两眼,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脸色一变,朝杨幼琪质问:“你果然劈腿了?” “我没有!”杨幼琪停下来,转身大叫道。 “没有他为什么跟着你回来?”邓响逼近两步,仗着个子高俯视杨幼琪,“难怪昨晚你屋里一直没亮灯,不会跑他家里去了吧?” 杨幼琪张了张嘴,没反驳。 邓响见状怒意上脸,骂道:“你这么饥渴难耐迫不及待呢?” 余寻没打算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他叫了一声六神无主的杨幼琪,无视邓响,说:“走吧。” 第60章 两人转身继续往楼内走,邓响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只不过这次骂的是余寻。 “你他妈要不要脸啊,有夫之妇你都勾搭。” 余寻哑然,有夫之妇都来了。 他置若罔闻,护在杨幼琪身后往里走。 邓响见他没反应,不管不顾道:“你见过我跟她在床上的那些照片跟视频没啊,她也愿意跟你摆那些姿势吗?” 杨幼琪身形一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余寻瞬间萌生出一股想揍人的冲动,但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跟这种人扯上纠纷,于是他忍了下来,转身扔下一句“我不在乎”,然后拉着杨幼琪进了电梯。 上楼后余寻停在楼道里等她,好一会儿她才背着包出来,双眼通红,显然大哭过。 余寻先前已经大致猜出她在被什么要挟,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希望小杨能尽早想明白,只有报警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两人下楼后邓响还在。 之前他虽然也怀疑杨幼琪勾搭上别人了,但一直没找到证据,所以自大地认为杨幼琪还念着旧情,他还有机会。现在他亲眼看见杨幼琪收拾行李要住进别人家里去了,而且对方条件还不知道比他好多少,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真的快完了。 他冲上前去想要拉住杨幼琪,却被被余寻拦下。 邓响知道自己对杨幼琪做得过分了些,可被戴绿帽子的是他,他凭什么要咽下这口气,于是他怒火中烧,出手打了余寻一拳。 第55章 “邓响你疯了!” 杨幼琪冲过来想把人拉开,但余寻已经接住了邓响的第二拳,还示意她不要靠近。 余寻动了动下巴,快速判断出自己应该只是口腔内粘膜受了点损伤。他甚至还有闲心想,这小子的力气估计还没周敛一半大,上次那个无辜路人受的伤要比他重多了。 其实第一拳他就能拦下或者躲开的,但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多抓住对方一些把柄也许会更有利,于是闭眼挨了下来。 邓响在出租屋里宅了大半年,疏于锻炼,手上根本没多少力气。他手腕被余寻拽住,落不下去又抽不出来,只得改变策略,恶狠狠威胁道:“你们就不怕我把她的照片贴到你们医院去!” 余寻松开他,抿出嘴角没出多少的血,拿出手机快速自拍一张,朝不远处的监控看了一眼,对邓响说:“跟踪,威胁,恐吓,故意伤害,如果你还要恶意传播他人照片侵犯隐私的话,我请个好一点的律师,这些加起来应该够判刑了。” 邓响后退两步,嘴硬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余寻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跟他多做纠缠,他打开录音机,举到邓响面前,“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骂的一次性说完吧,免得以后还要一点点找证据。” 邓响剜了他一眼,没再说狠话,转身快步离开了。 路人见没好戏看,也纷纷散开。 “对不起。”杨幼琪抽噎一下,手忙脚乱地翻出纸巾递给他,“余医生,对不起。” 余寻接过来擦掉嘴角那点儿已经快干掉的血,说:“我没事,他没用多少力气,我做做样子吓唬他的。但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知法犯法,你如果害怕的话,就早点报警吧。” 杨幼琪擦掉眼泪,哽咽道:“好。” 回到余寻家中后,杨幼琪问余寻他那位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姓什么,说想先跟她谈谈。 余寻暂时替她松了口气,等她回房间后,自己也含了个消毒棉球回到房间,提前给周敛打了个电话,准备问一下他明天什么时间出门玩。 两人差不多有一周没线下见过,他是真有点迫不及待。 “嘴巴怎么了?”视频接通后,周敛见余寻腮帮子微微鼓起,说话声音也闷闷的,实在装不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唔......”余寻想了想,说:“被自己咬到了。” 周敛无意识地一笑,问:“吃什么咬到的。” 余寻想起今天下班时路过的那家炒货店,说:“板栗。” 周敛想让他张开嘴看看,话出口时改成了:“严不严重?” 余寻摇摇头,问:“你喜欢吃吗,喜欢的话我们明天去买。” “喜欢。” 余寻感觉有点乏累,枕着胳膊趴到被面上,“那我们明天几点出门?” “下午吧,我早上有点事。”周敛每周六都要去疗养院,小娜记不清年月日,但能记得他每隔多少天会去一次,如果他突然不去,她会不适应。前几天之所以哭就是因为每天都能在池塘边看见的那只乌龟突然不见了。 余寻还以为他们能一早就出去,他眨眨眼,说:“那等你忙完了打电话给我吧。” “嗯。” “你后面是鱼缸吗?” 周敛这会儿还在家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说:“嗯。” “你怎么把鱼缸放在卧室里。” “风水先生建议的。” 余寻感觉他在胡诌,笑着说:“真的假的。” “真的。”其实是假的。 “你养的什么鱼?” 周敛掉转摄像头,拍给他看:“小丑鱼。” “挺好看的。”余寻看见一只红白条纹的鱼从珊瑚草后游过,“只养了一只吗,它会不会孤单啊。” 周敛看见余寻闭上了眼睛,放轻声音,“那我改天再买一只。” 余寻第二天醒来想看时间时手机怎么也摁不亮,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在跟周敛打电话,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找到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打开微信一看,发现视频通话时长有六个多小时! 难不成周敛也说着说着睡着了吗? 他先给周敛发了两条消息。 [我醒了。] [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你怎么不挂电话?] 发完后他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洗漱的时候发现小杨又在做早餐。他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但没进厨房去插手,只是吃早餐的时候说了一声让她以后不用做。 餐后杨幼琪出门去医院,余寻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一上午的书。 休息时他想起贴吧里那个跟他有相似经历的网友,点进去查看,果然又收到了她的回复。 嗯嗯好的 回复 热心网友:哇,你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祝99哦。 嗯嗯好的 回复 热心网友:不客气,也谢谢你给我提的建议,我会试试看的。 嗯嗯好的 回复 热心网友:为什么会觉得没有进展呀? 嗯嗯好的 回复 热心网友:除了偷瞄偷看,应该还有其他细节吧? 除了她,他们的聊天楼里还多了一些其他人的评论。 福尔摩磕 回复 热心网友:就是,展开说说细节。 福尔摩磕 回复 热心网友:没有进展是什么进展,卡在一垒二垒还是本垒? 李李李子好酸回复嗯嗯好的:抱抱姐妹。 李李李子好酸回复热心网友:啊嘞,磕到真的了? 孩子文荒啊 盖世神攻:看996还坚持上网的我淘到了什么好东西,细说没有进展,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可以免费指点一二。 看图说话 可攻可受:口说无凭,请上证据。 余寻没想到他的回复又引来这么多评论,而且大家看到嗯嗯好的的发言每一条都收到回复了,纷纷学起她来,在发言末尾加上一句拜托拜托,求求了求求了之类的。 而且余寻发现第二楼那条让他删帖的评论被删除了。 人都是有分享欲的,正好他在现实生活中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聊,于是他放弃删帖的念头,开始认真给大家回复。 热心网友回复嗯嗯好的:细节的话,比如借他抄作业,帮他捡篮球,匿名送皮肤等。不过抄作业不好,沉迷游戏也不好,打篮球还好。 热心网友回复福尔摩磕:没有进展就是快一个月了,还没牵过手,不知道正不正常。 热心网友回复孩子文荒啊:他在接受心理治疗,有点抵触接触,我尝试过碰他的手,但他反应很大。 热心网友回复叽里呱啦:这样不好吧,我不想给他任何压力。 余寻一直在家等到七点多,周敛都没联系他。别说下午,晚上都快没了。而且他打过去的电话,发过去的消息周敛也不接不回,说一点儿也不郁闷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余寻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一于是个人找了家酒吧喝酒。 他忍着没再给周敛打电话,一个人喝到九点多,周敛才打电话给他。 周敛今天很早就出发去了疗养院,他本想吃完午饭就出来,好好跟余寻渡过最后一个下午的。但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他不配。 他前脚刚走出疗养院,后脚就接到电话,说小娜为了追上他送她画的画,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好在摔得不严重,只是小腿轻度骨折。 可周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带小娜拍好片子打好石膏后,哄她睡觉时,竟然自己也趴在病床上睡着了,睡了整整四个多小时,期间他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都没醒。 第61章 等他被小娜摇醒时,已经过了九点。 余寻等周敛过来时,不知道从哪桌走来一个黄发高个男生,跟他搭讪:“哥哥怎么一个人喝酒,过去跟我们一起喝吗?” 余寻对他的称呼稍感不适,微微皱眉:“我朋友正在来的路上” 男生见他搭腔,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笑着问:“是吗,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余寻一个人在生闷气,于是说:“普通朋友。” 见他对男朋友三个字没什么反应,男生进一步问:“那哥哥还单身吗?” 余寻听他开口闭口都是哥哥,有点不想跟他聊了,正在想说什么话能赶他走,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长腿。他抬头看了一眼,对男生说:“我不知道,你问他吧。” 男生跟着他仰头,看见周敛之后,识趣地起身走开了。 “对不起。”周敛在他旁边坐下,沉声开口:“我来晚了。” 余寻灌下一口酒,带着酒气问他:“你不打电话告诉我就算了,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周敛不想骗他,说:“我睡着了。” 余寻不想探究真假,改问:“你真的喜欢我?” 周敛看一眼桌面上已经空掉半瓶的白兰地,分不清余寻醉了还是没醉。 “嗯?”余寻歪下头,凑近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应该是醉了。 “真的。”周敛说。 “可是我感受不到。” 周敛没说话。 “那你亲我一下。” 周敛依旧没说话,也没动。 余寻退开,一口气喝完酒杯中剩下的酒,喉咙里干涩无比,但他还是清晰地说了出来:“我才是真的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重新凑近周敛,在那双肖想过很多次的唇上压了一下。 第56章 周敛呆愣半晌,想到周知咏或许曾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对小娜做过这件事,想起自己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心爱的少年做过这件事,他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他蹭一下站起来,双手掐进掌心也抑制不住身体发抖。 “我先出去一下。”周敛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余寻也分不清自己到底醉没醉,他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着周敛的背影渐渐消失,直至彻底不见。 他现在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周敛有问题。 明明精神科的专家告诉过他,对有心理疾病的人一定要耐心,要慢慢来,要循序渐进,那些心理学书籍上也是这样写的。 可他才耐心了一个多月,就着急着想要确认些什么。 因为他确实越来越感受不到周敛有喜欢他,在意他,反而觉得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余寻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是因为欲望才这么做。虽然他确实有,但绝对在可控范围之内。他甚至认真思考过,就算周敛一直好不了,他也可以接受一辈子柏拉图。 他只是害怕。 害怕得而复失。 害怕追回的遗憾变成更大的遗憾。 周敛身上经常带着烟,但他烟瘾其实不大,只有在思绪混乱的时候才会抽上几口。 他只身来到酒吧旁边的窄巷,全然不顾里面正在抱在一起难分难舍的那对情侣。他摸烟盒的时候碰到旁边的药瓶,他回想不起来今天吃过几次药了,于是又倒出两片吞下。 余寻怎么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他,他想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值得喜欢的。 一根烟过后,他冷静下来,走出已经空无一人的巷子,回到喧嚷吵闹的酒吧里。 他走近余寻所在的位置,发现刚才那个黄发男生又坐到了余寻旁边,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而余寻低着头趴在膝盖上,双肩时不时耸动两下。 男生见他回来,站起来拍了两下刘海,有些懊恼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随后悻悻地离开。 周敛以为余寻在哭,心脏像是被烟头烫到一样。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余寻先抬起头来,脸上没有泪,反而扬着十分开怀的笑。 周敛好像从没见他这样笑过,有些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你在笑什么?” 余寻缓了口气,笑着回他:“刚才那个人讲了个笑话。” “什么笑话?” “因为真象只有一个。”余寻只严肃了一秒,又忍不住笑开。 周敛不知道笑话的全貌是什么,但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今日压在他头上的种种阴霾好像暂时全被扫开了。他无声地跟着笑了会儿,才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还没结账呢。”余寻站起来,摇晃了一下,说:“你帮我付。” 周敛下意识伸手想扶,余寻又已经站稳了,他收回手,说:“嗯,我帮你付。” “因为你还欠我钱。” “欠多少?”周敛问。 “我忘了。” “是你打人之后我帮你垫的医药费。” “还有炒板栗也没买。” “还有那箱产品套餐,我都用不上。” ...... 余寻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了一路。 醉酒后认认真真胡言乱语的余寻实在太让周敛心软,他说什么做什么周敛都拒绝不了。 周敛甚至不想再抵抗,想放弃这些年莫名其妙的坚持,想认输,想承认自己就是彻头彻尾的卑劣者,想继续装惨装可怜,想不择手段骗余寻更喜欢他,一直喜欢他。 但等他送余寻回到家,赶到医院,周晗提议她待业期间让小娜回家一起住时,他还是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不管再过多久,他都不会让周知咏有见小娜的机会。 如果他选择责人恕己,以后面对小娜的时候还能心安吗。 他知道这段时间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余寻难受了,可若他继续这样放任自己,余寻以后或许会比今天更难受。 周日早上,余寻醒来拉开房门,正碰上端着醒酒汤站在他门前的杨幼琪。 余寻还记得昨晚他亲了周敛,以及周敛仓皇逃离的背影,但再之后的事,他就记不太清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睡裤,以及餐桌上依旧出现的早餐,警惕地问:“昨天晚上有人送我回来吗?” 杨幼琪点点头:“周敛送你回来的。” “那我身上的衣服......” “我不知道,你们一回来就进房间了,大概半小时后他又走了,然后我也回房间睡觉了。” 余寻点点头,忽视掉杨幼琪手里的醒酒汤,错身越过她去卫生间洗漱。 他直觉很准,或者说看人很准。他能察觉到小杨这两天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像是在讨好试探他,只不过一直没点破。 除了周敛,估计再给他装一双火眼金睛也很难看透。 杨幼琪这两天确实起了些其他心思,不管是撒谎说朋友出差了,还是反客为主做早餐,都有点试探余寻底线的意思。 昨晚见余寻回来时醉得不省人事,她还冒出过兵行险着的念头。 但她凑上去想从周敛手中把人接过来时,被对方一个眼神唬住了。 邓响平时威胁她时狠话连天,可她一直没报警也没逃走,就是在赌,赌邓响只是个羊质虎皮的人,堵他不敢真的把那些照片视频放出来,跟她鱼死网破。 但周敛一个眼神,她就感觉到他是能干出玉石俱焚的事的人。 而且很快她就猜出两人的关系。 是余医生叫了对方的名字,说要喝水。周敛从厨房接了水出来,还没走到沙发,余医生就说他手发软,要对方喂他喝。 于是她看着周敛走到余寻面前,伸手托住他的下巴,花一分钟喂他喝了半杯水。 然后杨幼琪的那些歪心思就统统打消了。今早还做早餐和醒酒汤,完全是出于愧疚和歉意。 杨幼琪吃过早餐之后就收拾东西向余寻告辞,说她朋友提前回来了。 她毕竟也没实际做什么,余寻洗完脸后清醒了许多,恢复到以往的态度,没客套挽留她,但喝了她煮的醒酒汤,让她需要帮忙时依旧可以打他电话。 杨幼琪走后余寻弄了下卫生又冲了个澡,醒酒汤也开始发挥作用,他差不多彻底清醒了。 余寻以前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喝得这么醉过。 是因为周敛在,他才安心地放任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周敛也确实每次都有送他回来。 所以他觉得昨天应该是他的问题要大一点。是他不够信任,所以才没安全感。 他记得周敛今天上午要去做心理咨询,之前说过周日他陪他一起去,但昨天晚上他不管不顾地亲了周敛,也不知道这会儿他有没有缓过来。 于是他只给周敛发了消息,说关于昨天晚上的事,如果他想谈的话,他们下午或者晚上可以找地方谈谈。 他跟他们主任要去外地参加的会诊就在这周四,所以发完消息后他暂时抛开这些,一心投入到准备工作中。 第62章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是周敛的妹妹周晗打给他的。 周晗说想约他出去见面,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余寻知道肯定是关于周敛的事,其实他更想等周敛主动告诉他。但他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都快要不知道如何跟周敛相处了。周晗是他亲妹妹,自己又那么大个人了,不管听到什么都会有理智的判断,应该不会冲动行事,于是他跟周晗约好时间,决定见一面。 他们约在周敛家附近的一个咖啡馆,余寻赶到时周晗已经提前在小包间里坐下了。 “你好。”周晗站起来朝他点点头,笑道:“你想喝什么,我去给你点。”态度比之前在医院见到他时好了很多。 余寻莫名有点尴尬,说:“我去吧,你还要加什么吗?” “额,要不来盘瓜子?” 来之前余寻在电话里听她用认真的口吻说是重要的事,还有点紧张,但能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的事,应该不至于太严肃吧。 他笑了笑,说:“可以。” 他点完东西回来,周晗又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点头赔笑。 余寻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假笑,在她对面坐下,准备听她怎么说。 周晗搓搓掌心,还握合了两下手掌,弄得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那个......”她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跟我哥...就是周敛,你们是不是,正在处对象啊?” 周晗知道他跟周敛的关系,余寻倒不意外,不然她也不会约他出来。 不过他没直接承认,而是反问:“你哥没告诉你吗?” 周晗皱着眉使劲点头:“他很少跟我们说他的事。” 他们一起去看小娜那天,一是周晗自己好奇,二是答应帮优优的忙,她旁敲侧击地问周敛有男朋友的事是不是真的,但周敛没回答她,只是疲倦地重述,让她不要再掺和他跟楚优优之间的事。 余寻心里一顿,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跟他的关系的?” 周晗尴尬地笑笑,“有天晚上你给他打视频的时候他正在洗澡,手机在外面,是我拿去给他的。” “所以你只是通过我给他打电话,以及名字等推断出我正跟他在一起。” 周晗点点头。 其实是也不是她推断出来的,而是优优推断出来的。 “那你今天找我来是想告诉我什么?”余寻问。 周晗眉头皱得更紧,她好像很为难,好半天才豁出去似的,说:“你应该是被他骗了,周敛他...不可能喜欢男生的。” 【??作者有话说】 给下一章打个预警,好像不少人误会了,双洁的,只不过攻没那么纯,知道胡编些什么杀伤力比较大。 第57章 周晗的话音刚落,他们点的咖啡和瓜子送了进来,余寻趁机理了理思绪,待服务员出去之后,才问:“周敛他为什么不可能喜欢男生?” “他有厌男症。”关于她父亲的事,周晗自然不可能告诉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你应该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男性朋友吧?” 当初那件事过后,陆陆续续有好多她也认识的、周敛的朋友找到她,问周敛为什么消失了,是不是得绝症了,是不是出意外死了......她才知道周敛几乎跟他所有的发小朋友什么的绝交了。 但她所知道的原因,她对任何人都难以启齿,所以只能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余寻貌似是第一次听见厌男症这个词,他最近倒是在心理学类书籍上见到过恐男症,并非医学诊断术语,而是对特定心理反应的通俗描述。 所以周敛他,讨厌男性? 余寻仔细回想一下,他确实没见过也没听周敛提起过他有什么男性朋友,当初他第一次见王焕璋、严奕等人时,也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漠,还有那次他意外揍了人,理亏在先,但周敛全程似乎没跟那个男生说过一句话,还有跟高庆他们莫名失联...... “他为什么会有厌男症?”余寻脸上不知不觉没了笑意。 “呃,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周晗不自在地低下头,有些事无论过去多久,哪怕已经原谅了,回想起来也还是膈应,“但是他这样已经好多年了,从他上大学开始就已经这样了,所以他不可能喜欢男生的。” 余寻看出她不自然,不再追问原因,改口问:“那他为什么要骗我?” 周晗重新抬头看向余寻,发现他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有些清冷。为了营造出适合惬意闲聊的氛围,小包间里光线很昏暗,她看不清他眸中的具体色彩。 关于周敛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来之前周晗跟楚优优讨论过,倒是有个大致的猜测。但此时此刻直觉又告诉她,余寻不像是那一类人。 她有些犹豫,但又实在信不了周敛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性情大变喜欢上男人。她脑海中闪过周敛曾经惹出的那些事,决定还是在事态升级前解决掉比较好。 周晗拿起手机,打开她来之前新建的相册,递给余寻,“你先看看这个吧,可以往后翻。” 余寻压下心里开始冒头的不安,接过周晗的手机。入目是一张聊天截图,看界面应该是qq,时间是九年前,大概是周敛读大二大三的时候。 右侧的头像跟周敛如今用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一张像素很低很糊的影子照,勉强能看出来是在奔跑。左上角的备注是‘张磊学长’。 09/17 16:11 张磊学长:[你明天早上有早课没?] 周敛:[没。] 张磊学长:[那晚上一起出来喝酒吧。] 张磊学长:[别再拒绝了,今天我生日。] 周敛:[行。] 09/17 23:12 张磊学长:[图片][图片] 张磊学长:[是新天宾馆还是星天宾馆?] 周敛:[星天。] 09/24 19:56 张磊学长:[今晚能出来吗?] 周敛:[能。] 张磊学长:[还是上次的地方?] 周敛:[好。] 10/03 14:33 周敛:[完了,我检查出hiv阳性。] 10/03 14:58 张磊学长:[你别吓我,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周敛:[图片] 周敛:[初筛和确证试验都做了] 周敛:[怎么办?] 张磊学长:[操!] 张磊学长:[不是说你是个雏吗?] 张磊学长:[操操操操操] 周敛:[?] 周敛:[后面确实是第一次] 周敛:[而且就算我不是处] 周敛:[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你传染给我的?] 张磊学长:[你他妈神经病吧?] 张磊学长:[你身体里是有块钢板前后隔开还是咋的?] 张磊学长:[不是处老子都带套的] 张磊学长:[你他妈骗子死全家] 张磊学长:[死骗子烂几把你滚远点去死吧你] 周敛:[你先把医药费给我](感叹号) 周敛:[?](感叹号) 再往后就不是聊天截图了,而是各种论坛贴和评论区的截图。 xx大学校园论坛 兴趣交友区 【珍爱生命,远离张磊!】天道好轮回,计院第一海王张磊感染艾滋了。 1l 楼主 张磊,xx大学计院数媒系20xx级学生,目前大三在读,男女通吃,号称处子杀手。传闻他爸是本地某上市公司的高管,有钱有势。 据不完全统计,受他哄骗为他堕过胎的女生已经能凑齐两桌麻将,其中包括已经退学的xx级化学系系花。 近日,一位xx级的男性受害者因为要不到医药费,怒而爆料,确认他被张磊传染了艾滋。 特此奉劝广大校友,珍爱生命,远离张磊! 2l 匿名 [群聊截图] 本人张某同班同学,以上是受害学弟混入我们学院群亲自发的截图,但张某坚持说他压根没睡到人,聊天记录是对方拿他手机自导自演的,还不知道谁真谁假,让子弹飞会儿先。 3l 本人xx级化学系系花朋友,张渣男骗炮导致她早孕堕胎辍学保真。 4l 匿名 [图片] 本人是张某曾经的情敌之一,看时间水印,上图是9月17日晚十一点半在星天宾馆前台偷拍的,如果爆料的学弟是照片上另一个男的,那么此事保真。 6l 匿名 是他,xx级软工系的,叫周敛,平时独来独往,阴鸷得很,还有暴力倾向,都没人愿意跟他住,搬研究生宿舍去了。我们学院也传开了,之前还有看脸的女生上赶着巴结他,现在基本男生女生看见他都要避着走了。 7l 都挺帅,可惜了。 8l 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俩再帅再会花言巧语,估计也没人上当了吧,毕竟谁敢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赌。 ...... 余寻一字不漏地看完,翻到最后是一张医院病房内的照片。照片上的周敛还是他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他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左眼肿成一条缝,颧骨青紫,嘴角结痂,透明的输液管从空中一直垂到他手背。 第63章 余寻干咽一下,感觉心脏像被浸过水的湿纸巾紧紧裹住一样,闷得难受。 周晗见他久久地盯着最后一张照片,轻声开口:“那是当时对方找了几个校外的人把他揍成那样的。” 周敛当时被打得很严重,她妈跟她接到他们辅导员的电话,大老远赶过去,才知道他闹出这么大的事。 余寻从心痛中缓过神来,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疏解胸闷,哑声道:“是周敛自导自演的。” 不是疑问句。 “嗯。”周晗轻轻点头。 “所以你认为他如今跟我在一起也是想......”余寻一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停顿半晌才接上:“惩罚我?” “我...我也不确定。”周晗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但是你们应该没发生过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吧?” 周晗其实真的不确定,一是余寻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花心的滥情男,二是周敛这段时间形迹可疑,每晚都外出留宿,而让她在他家里过夜,以防她母亲出什么意外。 要真说他交了个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她今天约余寻出来,一半是因为她自己担心,另一半是因为楚优优担心。 她担心周敛故技重施,再做出玉石俱焚的事,被人揍得半死不活。而且如今不比学生时代,事情闹大了或许在社会上再无法立足,她想亡羊补牢,及时止损。 楚优优则想知道周敛是不是冰河解冻、铁树开花,真的喜欢上别人了,让她来探探虚实。 余寻在心底苦笑,他们何止是没发生过实质性关系,连牵手拥抱都不曾有过。他原以为周敛是因为ed和他所不知的心理创伤而抵触接触,但现在另一种解释摆在他面前,周敛之所以对他的触碰和亲近表现出反感、厌恶,只是因为他单纯地不喜欢男人,甚至讨厌男人。 余寻从头梳理起两人重逢后的种种事迹。 周敛刚跟他相认时对他说过‘没想到你真的做了医生’,而高庆说周敛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就跟他们失联了,所以周敛应该一开始就记得自己曾经给他写的情书,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所以周敛听说他准备去跟王焕璋老婆的学妹相亲时阻止了他,找借口让他陪他去逛学校。他第二次相亲时,周敛则以生病为由来破坏。 他仗着自己曾经喜欢他,故意表现出对自己很依赖,营造出一种他也喜欢他的氛围,让余寻一步步踩入圈套,在被他撞破跟相亲对象暧昧聊天之际,又主动向他示好,说自己喜欢男人。 难怪他撞见自己大晚上带小杨买东西时什么也不问,原来他早在心底给自己定了性,认为自己是一边惧怕世俗眼光想找同妻,一边又压抑不住本性想找男人的骗婚同性恋? 真的是这样吗? 余寻不想盲信也不想轻易否定,除非周敛亲自告诉他。 但周晗见余寻沉默半天,以为自己猜中了要害。余寻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温和无害,他于周晗来说毕竟只是个见过一两次的陌生人,而周敛再如何行事乖张,始终是她亲哥。 她从小崇拜,如今敬佩的哥哥。哪怕他性情大变,可他没像父亲一样,让她失望过。 所以她推翻先前的直觉,选择站队周敛,认为余寻也像那个张磊一样,是擅于玩弄感情之人。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在事情闹得无法收场之前告诉你。”周晗悄悄看了他一眼,因为把他归类成了坏人所以说话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还是尽快跟他分手,离他远一点吧。” 余寻看出她紧张,朝她笑了笑,说:“我不会因为你一面之词就跟他分手的。” 周晗预料不及,微微瞪大眼睛:“你不相信我?” 余寻不置可否,说:“我会先问过他再做决定。” “可是我哥他很会骗人的,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被他骗过多少次。” 余寻难得有机会能听见周敛小时候的事,于是顺着她的话问:“是吗,他都骗过你什么?” 周晗一时被他带偏,眯着眼睛回忆:“可多了,比如上学的时候我想跟他一起出门去学校,收拾得又没他快,他虽然耐着性子等我,但问他时间,每次他都故意往后说,还精确到秒,害我总是上当。还有我生日的时候,他经常装作不记得,每次都等到我憋不住想生气或者想哭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拿出我当时最想要的礼物......” 可惜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她过生日周敛连生日快乐都不给她发。 余寻顺着她的话想象,确实像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少年能做出来的事,他竟然暂时忘记了刚才那些折磨人的猜测,唇边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周晗从回忆中回过神,看见余寻浅笑着的模样,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她敲了敲头,皱眉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余寻相信她,愿意尽早主动跟周敛分手。 正好这时候楚优优发消息给她询问进展,她解锁时手机界面还停留在相册里,她目光锁在前几天拍的那几张照片上,脑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咽了咽口水,点开照片,举到余寻面前,说:“我哥他...有女朋友的。” 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很新,余寻还能通过周敛穿的衣服想起这是他给他带酸奶去医院那天。 照片上周敛抱着一个到他下巴高的女生,女生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肩膀里,而周敛一只手轻轻按在她柔软的长发上。 周晗手指往右一滑,另一张更加亲密的照片弹出来。 周敛跟那个女生坐在池塘边的草坡上,女生在阳光下笑得明媚,正在亲周敛的脸颊。而周敛嘴角挂着宠溺的笑,全然不似被余寻碰到时那般避之不及。 宋乔星,方好意,还有其他或远或近的亲戚好友,余寻想遍所有人,也找不出一个能以寻常身份与之做出这些亲密举动的人。 除非是男女朋友。 冷饮杯外壁上凝结出一粒粒小水珠,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余寻觉得周遭有看不见的寒气在涌动,一直蔓延进他心里。 第58章 周晗走后,余寻一个人在咖啡馆的包间里坐了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没有像上次在周敛家门口遇见楚优优时那样,迫不及待地想立马向周敛求证。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知道,求证也改变不了什么。 窗外突然开始下起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暂时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 他打开手机,打算随便干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正好顾老师在一家三口的群聊里给他发消息,说他前两年在网上给他爸买的那支钢笔摔坏了,让他重新买支一样的。他爸则说不用,用钳子修一修还能将就用。 余寻拍了拍他爸的头像,说:[再买一支放着吧,哪天突然彻底坏了可以直接换上。] 他爸回:[那好吧。] 他打开购物网站,翻出以前的购买记录,那款钢笔是镇店之宝,如今也还没下架。 下好单之后他切回微信,说:[买好了,等到了我再提醒你们去取件。] 他爸回:[嗯。] [多少钱我转给你。] 余寻:[。] 男人奇奇怪怪的尊严。 顾老师:[一家人谈什么钱。] 顾老师:[你生日不是要到了,就当是儿子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余寻:[不生日就不能送礼物了?] 顾老师:[你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腾个周末回来一趟。] 他爸生日还有一个月左右,顾老师不说余寻也不会这个时候想起。 余寻:[嗯。] 群内安静了一会儿,顾老师又问:[你跟那个周敛还好吧?到时候问问他要不要一起来。] 余寻自从那天晚上打电话给他们后,再没主动跟他们提起过这件事。余寻他爸倒是没有太上心,觉得两人还不到三十,不见得有多么成熟,未来的路还长着,充满变数,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但顾研清楚,余寻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不算多,但只要是他真正喜欢的,很容易在他那里变成一种永恒形态。 她担心他对人也这样,一旦遇人不淑,就容易栽大跟头,所以她很想多了解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由于代沟,又不好直接问,每次只能想个借口旁敲侧击地问。 余寻苦笑一下,那天给他爸妈打电话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跟周敛会永远在一起。 一支钢笔都能用三年才坏,一段感情却如此脆弱。 [好,我到时候问问他。] 没错。 哪怕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余寻心底还是有一道声音在说,不是这样。 余寻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午,如往常一样,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给周敛打去电话。 周敛接到余寻电话时,正在客厅喝季明给他熬的中药。周晗在旁边用电视刷视频,在他准备拿手机接听电话时愤愤地说了一句:“精神病就该好好关起来,放出来干嘛!” 周敛手一顿,抬眸看向电视屏幕,视频标题用加粗的字写着“男子持刀砍伤邻居,经鉴定患精神分裂症”。 第64章 “你怎么不...”周晗说着看向他的手机,眼尖地发现来点备注是余寻,“...接,我去看看妈睡没有。” 她心虚地把话说完,起身关掉电视逃往卧室。 她深信周敛是看不惯对方的渣男行径,所以才故意接近对方,大概又想像当初那样,乘人不备,故意捏造出一些毁人损己的事,弄得两败俱伤。 对方现在跟他闹翻总比被陷害之后找他算账好,她不想再看见他被人报复,躺进医院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周敛一口喝完剩下的中药,任苦味在口腔蔓延,他拿起手机来到阳台,拉上门接通电话。 “我发给你的照片,看见了吗?”双方沉默良久,余寻先开口。 周敛拿下手机,缩小通话界面,打开微信看到余寻给他发的那两张照片。 一张是他跟周晗赶去疗养院那天,小娜一见到他们就扑进他怀里,哭着用已经哑得不成样的声音告诉他,慢慢不见了。 另一张是他跟周晗在附近找了两个多小时,他在一片灌木丛里找到那只卡住的乌龟,拎出来放回池塘边后,小娜开心地亲了他。 亲脸颊是小娜对喜爱之人表达谢意的方式,周敛教过她很多次,说谢谢就可以了,但她总也改不过来。她亲他就跟她含着一嘴巴的饼干渣子去亲周晗一样,谢谢他帮她找回慢慢,谢谢周晗给她做饼干。 他大概能猜出周晗为什么发这些照片给余寻,要么是以为他又在惹事,要么是为了帮楚优优。 “看见了。”周敛心想这样也好,精神病就不该去祸害别人。 余寻坐在矮凳上,背紧紧靠着冷冰冰的墙,周敛的声音也冷得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嘴里中药的苦味久久不散。 “周敛,我不会再问第三遍......”余寻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锤炼,自己能做到控制声音不结巴不发抖,“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周敛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跟你只是图新鲜,但发现果然接受不了。” “周敛。”余寻做了两个深呼吸,“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周敛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猎猎秋风,从十八楼向下眺望,一排排路灯缩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地面仿佛会移动的漩涡,想把人吸进去。 很奇怪,他每天按时吃药,明明感觉自己已经好很多了,也能做到这般冷静地离开余寻,为什么今早任逐还要让他下次最好让家属陪同一起去? 周一,大雨倾盆,余寻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赶到医院,刚进医院大门没多久,就感觉时不时有奇奇怪怪的目光扫到他身上。 他不过是一晚上没怎么睡着而已,应该不至于憔悴到人人好奇的地步吧。 路上憔悴的病人也不少,怎么就单单看他。 还是失恋后遗症产生的错觉? 穿衣洗漱,他早上出门应该没弄错什么步骤才是。 余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加快脚步,收伞进入门诊大楼后,那种感觉更加明显,而且很多目光还来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同事。 他上到他所在科室的楼层,发现杨幼琪今天依旧不在,导台内是比他年长的另一位护士。 “李护士。”余寻疲惫地扯起嘴角,笑着朝她打招呼。 李护士平时爱唠嗑,闲暇时扯着谁都能说几句,往常余寻跟她打招呼,她连他早餐吃的什么买的哪家的都要问,今天却只是简单地朝他笑笑就扭头做别的事去了。 余寻也没心思多想,回到自己的诊室,打起精神,开始换衣服,检查打印机和其他常用物品,以及给诊床换上新的一次性床单。 他打开电脑,登陆医院信息系统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你好,我还要过几分钟才开......”他说着抬起头,发现闯进来的是王焕璋,“你怎么不敲门。” 王焕璋手里拿着一摞笔记本大小的打印纸,他沉着脸走过来将它们放到余寻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余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是薄纸打印出来的彩色照片,四宫格,上面两张是他牵着杨幼琪进单元楼的背影和从同一个单元楼出来的正面照,只不过杨幼琪的脸上被打了马赛克。 下面两张,一张是杨幼琪拖着行李箱从他家里出来的照片,同样面部打了马赛克,另一张则是他跟周敛面对面抱着的照片。 照片上他被周敛单手环过腋下抱着,周敛的一只手拢着他的头,他下巴搁在周敛肩膀上,因为醉酒双眼迷离,双颊微微鼓起,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像是在撒娇。 明明在酒吧亲他的时候都还反应那么大,怎么送他回去时又愿意抱他了? 余寻有些没骨气地想,可惜他当时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被周敛抱着是什么感觉。 纸张顶部还用书名号写着《南医海王医生,同时脚踏男女友》,下面的小字更是不堪入目,说他一边被男人搞,一边勾搭年轻小女生,不知道借着职业之便占过多少男生女生的便宜,医德败坏,建议医院严查。 “你这是惹到谁了,怎么突然有人整你,行政楼住院部都有人看见,贴得到处都是。”王焕璋说着,见他脸色不好,拧紧眉头不确定地说:“那个照片,你一看就是喝多了,他只是你朋友吧?” 余寻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柜。 他把照片反着放回桌面,说:“不是朋友,我确实喜欢他。” 王焕璋沉默半晌,说:“你不早说,我跟我老婆还看到合适的就帮你留意。” “最近的事,但已经结束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抱歉。” 难得见余寻这样,王焕璋不知道说什么,改问:“那个女生又是怎么回事?” 王焕璋跟小杨不熟,应该没认出来,余寻便说:“一个普通朋友,完全不是照片上那样,有人想以偏概全误导别人。” 快到上班时间了,王焕璋不再多问,说:“那你找保卫科要一份监控调取申请单,填了找主任签字交上去,看看是谁在闹事。” “嗯。” 余寻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填了份申请单,去找主任签字的时候被含蓄地批评了两句,告诫他要慎独慎微,名誉一旦受损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余寻没有辩解,去保卫科交了申请单,一边等审批调监控,一边按部就班地工作。 他原以为只是会多些背地里他听不见的议论,但没想到工作也受了影响。有少数患者取消了他的挂号,甚至还有家长实名举报,说怀疑他给他儿子检查背部时趁机乱摸。 流言蜚语医院不会有实质行动,但有患者举报就不得不受理,于是原定由他随主任去参加的会诊名额给了隔壁的戴医生,他则留下来接受调查。 但因为他过往表现良好,又是第一次被举报,且举报者只是表示怀疑,因而他没被停诊。 于是他要在休息时间里接受面谈,填各种材料等,一时倒是分不出多少精力来郁郁寡欢。 不像当年,刚高考完没正事干,有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个小时以上都在伤感,包括梦中。 周晗在自己的房间里忐忑地待了半天,视频滑了数十个,一个没看进去。 最后她终于按耐不住,轻手轻脚地出门,发现周敛坐在阳台的地面上,靠着栏杆睡着了。他手里还夹着已经燃尽的烟头,夜色太暗,看不清有没有烫到手。 他一直睡不好,她跟她妈还有优优都知道,她们平时看到什么泡脚助眠、苹果安神之类的小妙方,都会互相分享,然后由她拐弯抹角地说给周敛,但他从来不配合。 最近他突然自己开始喝起安神助眠的中药,她们背地里都感到稀奇,她妈每天自己的药都未必能记得准时吃,但总是雷打不动地一早一晚关在厨房里,忍着冲鼻的味道给他熬上一小时的中药。 他最近一坐下就打瞌睡,周晗刚开始以为是他喝的那些药见效了,要先把以前没睡的都补上来,但最近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不安。 “哥。”周晗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虚道:“回房间睡吧,别着凉了。” 周敛睁开眼,指缝里的烟头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嗯。”他说着站起来,径直走向卧室。 他没怪她多管闲事,甚至都没问她一句,周晗心里谈不上是松口气还是更不安。 她甚至感觉自己从那个轻轻的‘嗯’字里听出了一股万念俱灰的味道。 她回到客厅,看着孤零零摆在茶几上,还散发出丝丝缕缕药味的药碗,突然想起来余寻好像就是中医。 周敛的药难道是从他那里开的?他愿意乖乖喝那么难喝的药,不会是因为他吧? 余寻余寻,周晗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她似乎有些熟悉,不是听过的熟悉,而是很早之前见过的那种熟悉。 第65章 第59章 周晗那天晚上最后也没能想起来自己以前到底在那里见过余寻的名字。 两天后,她在周敛家里打扫房间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周晗关掉洗地机,坐到周敛的床角上一边休息一边接电话。 “你好,请问是周敛的家属吗?”对面是道女声,声音听起来很温柔知性。 “你是?”周晗警惕地问,她下意识以为是周敛被余寻挑破之后,最终还是做了些什么不理智的事,现在对方找上门来了。 “我是周敛的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周晗愣愣地重复,“我哥在看心理医生吗?” “所以你是周敛的妹妹对吧?” 周敛在看心理医生,周敛终于肯去看心理医生,周晗一时分不清这个消息是好还是不好。 “我是,怎么了?”她握着手机紧张地问。 “是这样的,原则上我们要遵从保密协议,不能透露来访者的任何情况,但根据例外,来访者出现危险倾向时,我们有责任打破协议告知家人。” “什么危险倾向?” “周敛最近是不是有情绪低迷,记忆力变低以及嗜睡等情况?”对方问。 周晗原以为只是心理压力变轻睡眠变好了,听到嗜睡两个字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在哪里,“是有,他怎么了?” “他没有遵医嘱服药,我开给他一个月的药,他半个多月就吃完了,这种行为非常危险,所以我建议家属陪同治疗,如果还得不到改善,可能要考虑住院治疗。” 周晗哑口无言半晌,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抱歉,我只能透露保护生命安全所必须的信息,不能告诉你具体原因。” “我是他亲妹妹也不可以吗?” “嗯,亲人爱人都不可以。”任逐轻轻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情况紧急时,大脑才会自觉地起点作用。挂断电话后,周晗呆坐在床上,盯着周敛的鱼缸看了半天,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 周敛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鱼的? 周晗的记忆拉回某个遥远闷热的夏天,周敛跟人打完球回来,顶着一身臭汗闯进她房间,霸占着她的凉椅问她:“你会折纸吗?” “你问这个干嘛?把椅子还我就告诉你。” 往常周敛一般不会轻易妥协,这次他却麻溜地站起来坐到她装杂物的纸箱上,“你们女生不都喜欢折星星,千纸鹤之类的表白吗。” 那会儿她们确实流行这样做。 周晗闻到大八卦的味道,“你准备跟人表白?” “嗯。”周敛点点头,额前汗湿的头发像雨后的松针。 “谁啊,我认识吗,有没有照片?”周晗十分好奇地问,她有些哥们初中就早恋了,带着对象让她喊嫂子,她很想体验一下被亲嫂子宠爱的滋味。 “还早,你到底会不会。” 周敛坐在矮一截的箱子上也能跟她平视,周晗知道一次问不出来,她再问第二次第三次也无济于事。 她眼珠一转,心想反正自己跟他一个高中,可以慢慢打听,就说:“折纸那么简单,当然会,你要星星还是千纸鹤,我收你个家属价,两块钱一张吧,不包含折纸成本。” “小鱼干会吗?”周敛问。 “小鱼干我没折过,应该不难吧,我先上网学学,你为什么要折小鱼干啊?” 周敛没回她,站起来说:“那你学会了教我。” “啊?”周晗惊掉下巴,“你打算自己折啊?” “嗯。”周敛扔下一个字,走出她房间。 周晗抱着吃瓜的心态,很快就学好了几种折小鱼的方法,但教周敛的时候她发现,果然能干好手速快的事,就做不来手速慢的事。明明他打游戏的时候手指如飞,折纸时却跟老花眼的老太太穿针一样手抖。 周晗忍不住吐槽:“折成这副丑样还不如不送呢,你直接买花送吧。” 周敛丝毫不受打击,用折废的纸给小娜折了个纸飞机玩,然后自己埋头一遍遍尝试。 时间一天天过去,周晗拉着楚优优跟踪打听了一段时间,也没找出来周敛到底喜欢哪个女生,日子一长,渐渐也就过了热乎劲。 但她还是时不时能看见周敛在折小鱼干。 到底喜欢上谁了,有那么难追吗,连他都追不上。好像快折一年的小鱼干了吧? 周晗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偶然又听到在她们学校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有一个比她们大三四届的学姐,每天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句想对对方说的话,写了整整三年,满满两个笔记本,然后在高考结束后把它送给了年年年级第一的高冷学神。 高冷学神被她的真诚打动,最后两人牵手成功,传为佳话。 周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敛大概是喜欢上了某个只爱学习的学霸。 一直到周敛要高考那段时间,周晗都还能看到他在折小鱼。先写上一句话,再折起来,放进一个给小娜买零食时送的方形铁皮盒子里。 周晗其实好多次都忍不住想偷看,但她害怕拆的时候不小心会弄坏,就好像周敛在精心搭一座积木房,她担心自己草率地抽掉一块,会让这座房子变得不完善,不牢固,甚至有可能轰然坍塌。 周晗盯着鱼缸里孤身一鱼也畅快地游来游去的小丑鱼,想起当年周敛带着小娜深夜离去的那个晚上,她帮着她妈收拾残局时,那个铁皮盒子出现在了餐桌上。 她当时好像还从周敛的衣服口袋里,放了别的东西进去。 周晗借口要实地去婚纱摄影店,一个人回了一趟a市的家。 家里很久没人住,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灰尘味,因为无人居住,四室一厅的大户型显得格外空荡。 周晗还记得当初他们为什么会换这套房子。 小娜不仅仅只是智力低下,随着身体发育成熟,智力却无法跟上,她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并发症。 当时她中考在即,实在忍受不了小娜半夜说梦话,尿床弄得房间一股异味,还总像小孩一样控制不住当着她的面放屁,于是她闹了好几天的脾气。 她模糊地知道家里大致的经济状况,当时也没想过要换大房子,只是她上面有爸妈还有周敛,她潜意识里相信他们会想出办法。 小娜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周敛也没法跟她睡一个房间,所以最后是他把房间让出来,睡了一段时间沙发。她爸妈不可能让他整个高中都睡沙发,才分期贷款换了这套房子。 当时她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她家人更好的亲戚了。 周敛的房间是朝北的次卧,小娜除了吃睡玩明明什么也不懂,当初选房间的时候周敛还是要先问她喜欢哪间。 但现在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都好几年没人住过。 周晗也去过男友韩韧中学时期的家,两人房间大差不差,满墙的海报,不是球星投篮时的霸气瞬间,就是电竞战队捧杯时的精彩一刻,以及各种拉风的风火轮车型。周晗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韩韧房间墙上的海报要多出一样,就是明星女神的魅力照。 周晗先翻了周敛的书柜,没找到印象中的那只铁皮盒,衣柜里也没有,最后她跨过滚落在床边的斯伯丁,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那只铁皮盒子。 房间里桌椅床垫上都有薄灰,没法直接坐,周晗索性找了个宽敞些的地方,直接蹲下来查看。 时间太久,铁皮盒有些生锈,她费了很大的劲,美甲都抠断一颗,才把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除了颜色造型各异的小鱼折纸,最上面还放着两张叠在一起对折过三四次的信笺纸。 周晗在衣服上蹭掉手上的灰和汗,小心翼翼地拿起信纸,捏着边角展开,在信纸前三行,赫然看见余寻的名字。 周晗记起当初她看过这封信。 当时她帮忙打扫时,在地上捡到周敛的外套,丢进脏衣篓时在口袋里翻出这封信。 但这封信的形式实在简单,外面什么也没写,她不知道能不能扔掉,打开看才知道是情书。 信的内容又太真挚,她看了开头,就不知不觉看完了全部。 她知道她哥挺好,但也有很多缺点,比如嘴很欠,一句话就能把人惹毛,比如选择性拖延,寒暑假作业总是拖到开学报名前才拉着她一起帮忙抄,还很爱管闲事,让她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可从对方的表述里,她看到了很多连她平时都没注意到的,周敛的优点。 她完全沉浸在对方的情感世界里面,看完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有提到,他也是男生。 周晗仔细在光下对比了两张纸的折痕,一模一样,没有多出任何一条,证明周敛很可能还没有看过这封信。 当时周晗以为周敛有喜欢的女生,还用心折了那么久的小鱼干,加上她爸刚做出那种事,周晗心想,周敛不可能会同意他的,她甚至想把信丢掉,免得周敛看到了心烦。可是对方写得那么用心,她于心不忍,于是把信放进铁皮盒,连同周敛的小鱼折纸一起放进了他的床头柜里。 第66章 但发生他爸的事后,周敛或许对爱情与忠贞感到失望,似乎再也没有开过这个盒子。 周晗把信暂时放到床垫上,又抓起几只小鱼折纸。折纸外面只有日期,有部分除了日期,还用略潦草的字迹写着‘先别看’三个字。有些前期折得丑丑的,周敛还用笔在鱼尾上欲盖弥彰地画了条纹。 周晗一直不知道周敛这些折纸是想送给谁,优优曾经成绩也很好,她怀疑过是她,但后面优优倒追他那么多次都没成功,她排除了这种可能。 还有周敛为什么要折小鱼干? 那时候大家都流行折星星千纸鹤和爱心,不怕麻烦的还会折玫瑰花,星星可以装满许愿瓶,可以折520颗1314颗,一千只纸鹤可以祈愿,而且神圣的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象征着忠贞不移。 但周敛为什么要折小鱼干呢? 周晗想起刚刚翻找书桌时看到一本毕业相册,她起身把相册一起拿过来摊在地上,翻出周敛的毕业合照,一眼发现余寻也在上面。 如果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去看,任何人都能发现周敛的目光稳稳落在余寻身上。 周晗盯着照片,想起一件事。那时候她读高一,有天最后一节体育课老师提前放假,她忘带钥匙了,家里又没人,于是她拉着楚优优跑去高二的教学楼找周敛要,顺便想看看那边是什么样子。 她们在教室外等周敛出来时,她透过窗户无意间瞥见一个人,在课间闹哄哄的教室里端坐着认真写作业,侧脸好看极了,周晗的少女心怦然而动。 等周敛出来她拿到钥匙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他:“坐你前面的前面的那个男生,就是高庆的同桌,你有他的qq吗?有的话给我一下,没有的话帮我问一下呗。” 周敛都没回头看她说的是谁,就说:“你想都别想。” 周晗估计又是让她高中不要早恋那一套,撇撇嘴,“不给算了,我自己找高庆要。” 说完她拉着还在回头看她究竟说的是谁的楚优优准备要走,被周敛叫住。 “等等。” 她回头,以为周敛愿意给她了,但周敛说:“他是我们班第一名,你没看见他课间都在写作业?他数学物理化学成绩都很好,语文课本上的非必背古诗词都全部会背,你成绩那么差,确定想寒假暑假都让他带你出去,帮你讲题督促你提高成绩?” 周晗听见物理化学已经开始头疼,听见背古诗词,更是背脊发凉,于是嘴硬地扔下一句“你管我!”然后拉着楚优优离去。 再后来她已经打消念头忘了这回事,但周敛还是让她跟楚优优少去他们那边,想找他拿什么东西直接发消息,他送过来。她当时还以为他是不想让楚优优过去被那个丁彪缠着,现在想来,原来他是怕自己再打余寻主意? 难怪周敛性情大变,难怪他这么多年始终不肯跟她爸说一句话,原来不止是因为小娜,还因为他爸害得他都没能将那些一天一张折了将近两年的折纸送出去。 装满他心意的帆船,还没启航,就悄无声息地沉没了。 周晗不知道自己何时跌坐到了地上,她看着眼前整整一盒小鱼折纸,和那两页写满的信笺,突然很想哭。 第60章 杨幼琪这天去医院上班时,在门诊一楼被两个认识但没那么熟的护士拉住。 “哎,余寻跟你是在同一层吧,你知道照片上那两个人是谁吗?” “什么照片?”杨幼琪问。 “她这两天好像没来吧。”另一人说,“不过我手机上有。” 她把拍下来的照片拿给杨幼琪看,杨幼琪认出背景是大楼外的宣传栏,等她再看照片上的内容,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邓响真是阴魂不散,他是怎么找到余医生家里的? “诶,细看的话感觉这个女生好像有点眼熟。” “亏我还每年都给他投最美医生呢,果然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果然一直单身只是为了方便玩吧。” “诊室里又没监控,也不知道能不能调查什么出来。” 余医生因为自己受到牵连,为什么都不联系她让出来作证解释呢? 两个护士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杨幼琪回过神来,出言冷声打断她们:“照片上那个女生是我。” “抛开外表不看,余医生做过什么配不上称号的事吗?” “你们不知道真相,就不要人云亦云,跟着以讹传讹了。” 早上余寻赶到医院时,在候诊大厅被杨幼琪叫住。 “余医生,能去楼梯间聊几句吗?” 余寻看一眼时间,还有空余,点头:“好。” 两人穿过候诊椅区,推开门走进无人的楼梯间。 “对不起余医生,照片的事我今天才知道,我应该跟邓响解释清楚的,他肯定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才做出这样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杨幼琪向他道歉。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向我道歉。”余寻说,“对了,前两天想告诉你,但是忙忘了,你检查一下手机之类的电子设备,看看是不是授权他位置共享了。” 杨幼琪愣了一秒,她从没用过手机的位置共享功能,都不知道在哪里设置,她一直以为邓响是从医院跟踪她才找到她住的地方的。 “好。”杨幼琪轻轻点头。 她能看出来余寻有些精神不济,她从同事那里知道了余寻因为这件事被撤销外出会诊的资格,还被人举报在接受调查,她以为余寻是因为这些事才变得形容憔悴的。 工作和名誉受到影响,还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原本这些是要落在她身上的,但她的脸被打了马赛克,而余医生替她成为了邓响的泄愤对象。 “我已经跟医院保卫科和我小区的监控室申请调取监控了,估计这两天就能拿到,没人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你,我会以个人名义起诉他。” 余寻问过朋友,知道就算以侵犯隐私权起诉成功,也就是让对方道个歉赔偿点经济损失之类的。他没做过的事医院调查清楚后自然会替他澄清,那种人道不道歉他根本在乎,他这两天有点疲倦,其实不太想折腾。 但他之前劝小杨报警,如果自己选择姑息,就有点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了。而且对邓响那种人,总要有人给他点教训,不然他会更加肆无忌惮。 傍晚余寻回家后,没什么胃口,冲完澡早早地趴上床,开着窗户听簌簌的雨声。 在他总算快要睡着之际,突兀的电话铃声又把他吵醒,这几天因为各种事,他睡觉时手机也不能调静音。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周晗打来的。他之前去住院部看望周敛母亲时,自作多情留下自己的电话,让她们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接听。 余寻与铃声较劲一阵,最后还是无奈地接起。 接通后余寻没说话,好半天才听见对面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吗?” 余寻:“......有事吗。” “你在啊。”周晗松口气,“那天的事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余寻皱眉,撑起身子坐起来,“什么搞错了?” “我哥没跟你解释吗?”周晗知道了两人是互相喜欢的,以为他们早就说开了,所以那天周敛才什么也没怪她。她今天打电话是想道歉,外加拜托余寻陪周敛一起去做心理咨询的,她了解周敛,她跟她妈一直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是不会让她们陪他一起去,见证他的脆弱的。 “解释什么?”余寻冷静地问。 “照片的事啊,照片上的人是我们堂姐,不是他女朋友,是我弄错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还以为他想像以前整别人一样整你,想提醒你早点离开他才故意骗你的,他没跟你说吗?” 余寻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觉得有点一言难尽,半晌才说:“你们家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还挺亲近的。” 跟妹妹穿兄妹装,跟堂姐亲亲抱抱。 周晗没听出言外之意,“嗯,小娜很亲我哥,因为他对她特别好。” “我哥他没跟你解释吗?你们因为这件事吵架了吗?” 余寻沉默一会儿,只说:“我跟他已经结束了。” “啊?”周晗大为震惊,“为什么?你们错过这么多年还能重新走到一起,多不容易啊,是因为小娜吗?小娜她有智力问题,跟三四岁的小孩一样,什么也不懂,她也经常亲我呢,你不信的话等会我找照片发给你,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分手啊!” 余寻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问:“什么错过这么多年?” 周晗意识到余寻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告诉你?他高中就暗恋你,你那时候不是也...喜欢他吗?” 余寻将沉重的头靠到床头板上,闭上眼。 周敛高中就喜欢他,他在高三后半段时也似是而非地感觉到了,所以高考过后他主动表白,但周敛拒绝了他。 如今也是,关于周晗发给她的那两张照片,那天晚上他没有气急败坏无法沟通,他冷静克制地问了周敛两遍,周敛完全可以解释的,可是他没有。 第67章 横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误会,而是周敛没有要跟他在一起的决心。 余寻睁开眼,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跟他分开也不是因为你和那两张照片。” “为什么啊......”周晗怔怔地说,明明曾经互相那么喜欢,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周晗窝在沙发上,眼睛酸涩。 她大概知道为什么。 因为周敛如今情绪反复喜怒无常,拒人千里难以相处,冷心冷面无法沟通,她们作为家人有时候都难免感到倦累,何况是外人。 所以她跟她妈才会积极地想撮合他跟楚优优,因为只有优优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还愿意继续喜欢他接受他,并且不介意小娜的存在。 小娜每年的疗养费,护工费,还有各种并发症的治疗费,起码占了周敛收入的一半以上,更何况还有她妈的心脏病,开销也不小。 她自己也在谈婚论嫁,知道生活不能只有爱情。 她跟她妈都明白,除了优优,大概不会有其他人愿意跟这样的周敛在一起。 那天重新翻出余寻写的那封信,她又难过又开心,难过他们错过这么久,开心她哥真正喜欢的人也喜欢他,她还坐在地上给优优打去电话,哭着告诉她自己以后不能再帮她了。 可现在他真正喜欢的人也要离开他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曾经那么多人喜欢他,但现在谁都讨厌他。 “你明天有时间吗,可不可以再出来见一面,或者我去你们医院找你也行,我有东西想交给你。”周晗揉揉眼睛,还想尝试着补救一下。 那天在咖啡馆,迟钝如她也能从余寻的脸上看出来他在伤心难受。 余寻心想没必要,他说过再也不会理周敛了,他的心也不是铁打的,经不起这样一次次折腾,大不了他再花十年,重新把他忘掉。 “不用了,我跟周敛是...和平分手的,他没有陷害我什么,我也不会找人打他,如果是关于我的东西,你直接丢掉吧。” “求你了。”周晗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我接到他心理医生的电话,说他双剂量吃药,很危险,让家属陪他一起去治疗,可是我...我又不敢问他,也不敢告诉我妈,我不知道要找谁...求你了,帮帮他吧......” “你说什么?”余寻心里一紧。 余寻乘着雨夜出门,在一处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见到了周晗。 周晗抱着一个陈旧的铁皮盒子坐进他车里,擦了擦有些淋湿的头发,先打开手机翻照片给他看。 “看,这就是小娜。” 周晗先给余寻看了一张正面照,可能是家族基因,照片上的人也很漂亮,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顺在肩头也丝毫不显稚拙,双眼湿漉漉的,仿佛被山泉洗过,盛着孩童独有的天真纯粹与无忧无虑。 “听我妈说,她四五岁的时候,冬天她妈妈带她去乡下外婆家过年,丢她跟其他小孩儿玩,她为了拉住另一个小男孩,自己掉进池塘里,然后发高烧烧坏了脑子。” “我大伯去世了,她妈妈也不要她,把她丢在我们家,自己跑了。以前是我爸妈照顾她,现在是我哥在照顾她。” 周晗说着有些感慨,本来她也可以好好长大,拥有正常精彩的人生的,可惜命运弄人。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怨小娜的出现,弄得她们家不成家,但更多时候还是替她庆幸,那个善意救人的小女孩还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没被夺去生命,也没流落进孤儿院里。 周晗有在条件一般的福利院工作的朋友,知道里面的人虽然吃穿不愁,生病了也能得到医治,可是根本没有人关心,头上长虱子身上爬跳蚤是常有的事,尿床了如果工作人员不想管甚至要就湿臭的床单睡上十天半个月不止,根本不会像她妈那样每次都马上换下来给她手洗,还给她晒棉絮。 “这是她跟我,这张是她跟我闺蜜,还有这张,是我男朋友,因为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所以小娜亲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学不会说谢谢。”周晗一边翻照片给他看,一边说。 余寻安静地听完,内心五味杂陈。 周晗给他看完照片,收起手机,看了看膝盖上的铁皮盒,问:“你还记得a市二中以前有一个传说吗,有个女生,花了三年,每天拍日历写下一句话,最后成功追到年级第一的故事。” 余寻有印象,当时很多人效仿,每天写一句话看似简单,但连续不间断地写三年,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就像每天签到,每天打卡背几个单词、做几个俯卧撑一样,总会不经意地遗漏那么一两次,不然也不会到处都有补签卡存在了。 他点点头,好像猜到盒子里可能是什么,又觉得没有道理。 “这里面的东西跟那个差不多,每张都是他亲手折的。”周晗转了转盒子,“里面还有你当初写给他的信,当时他跟我爸吵架了离家出走,我感觉他可能没有看到那封信。” 怎么会没看到?他明明打电话跟他说了对不起。 余寻双手紧握方向盘,没说话。 “你的信我以前不懂事,私自看过一遍,很对不起。他没有写名字,我担心又弄错闹出乌龙,所以只好拆开看了几张,然后发现有些地方是能跟你的信对应上的,你看完之后应该就能知道他是写给你的了。” 周晗把盒子递给他,轻声问:“你要看吗?” 第61章 余寻回到家,没开灯,瘫倒在沙发上。 就算周敛曾经没收到信,可如今自己是亲口说过喜欢他的,他看了盒子里的东西,又能改变什么。 可那个其貌不扬的盒子像是有魔力一样,明明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立着,存在感却极强。 余寻揉揉眉心,爬起来去开灯。 打开盒盖,有一股极淡的霉味扑入鼻中,像被雨水浸过的土壤。 最上面是折起来的信纸,许是当初时间紧急,又或者是他认为内容大于形式,信纸连信封都没有。 除了大致的内容,他其实早就忘了自己具体写下了些什么。 他打开信纸,粗略扫了两眼,那些用力过猛的句子,像什么“喜欢你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飒沓如流星。”“你为我循规蹈矩的楷书世界,注入了草书的汪洋恣肆。”看得他不忍直视,自己都皱着眉头忍不住发笑。 他把信放到一旁,盒中剩下的,全是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的小鱼折纸,红色橙色蓝色渐变色,全部点了眼睛,有的身上画着鱼鳞条纹,有的身上长满斑点,有的在笑,有的在做鬼脸。 周敛准备给的,既有内容,又有形式。 折纸的底部都写着日期,余寻一张一张翻过来,铺满了整个长方形餐桌。 日期最早的一张,按每年开学时间看,应该是他刚转学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样子,余寻轻轻拆开折纸,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 20xx/10/08,喜欢你的第十二天。 如果真的是写给他的,那周敛喜欢上他的时间比他更早。 余寻继续顺着日期往下拆。 20xx/10/09 原来你家住这边,那我以后都走这条路。 20xx/10/10 我平时很文明的,今天是意外。 20xx/10/12,先别看。 20xx/10/13 我平时也不学狗叫,能当没听见吗? 20xx/10/16 我得找个大师看看,怎么总在你面前出糗。 20xx/10/18 你也在笑,就不找戴向东算账了。 20xx/10/24 为什么给她们讲题讲那么细,我来问就惜字如金,双标。 20xx/10/28 老师今天问的问题,全班就你一个人答对,真厉害。 20xx/10/30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刚想跟你打招呼你就拐进文具店。 20xx/11/07 以为他要用刀还挡在我前面,你真善良。真勇敢。 20xx/11/11 光棍节快乐。 20xx/11/18 第六次,你这么喜欢买文具,我以后干脆去开连锁文具店吧。 20xx/11/25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烦。 20xx/12/09,先别看。 20xx/12/17 把衣服借给别人,自己生病了怎么办。早知道今早出门多带一件衣服。 20xx/12/18 果然生病了,你喜欢喝感冒灵还是板蓝根? 20xx/01/03 不想放假。 20xx/01/05 寒假想你的第一天。 20xx/01/09 买到个很好玩儿的东西,想送给你。 20xx/01/10 怎么还不开学。你会不会也能偶尔想起我一次? 20xx/01/22 新年快乐,希望以后年年有余。 20xx/03/11 听说你跟学委在谈地下恋,三天没睡好觉,还好是假的。 20xx/04/04 不要喜欢别人。 20xx/05/16 昨晚又梦见你了。正经的梦。 第68章 20xx/08/13,先别看。 20xx/02/10 新年快乐,还是希望以后年年有余。 20xx/06/09 明天就要给你了,祝我好运。 余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是看到哪一天、读到哪一句才确认这些是写给他的,除了那些背面写着先别看的,他不知不觉看完了全部。所有他记得的不记得的,都在这些连不成篇章的句子里得到了回应。 可周敛宁愿吃双剂量的药,都要离开他,他又能怎么办呢? 周六,因为连日暴雨,多线地铁交通中断,新闻上和气象局短信都提醒人们周末尽量少出门。 余寻连轴转了几天,周末总算有时间能好好休息,但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走神,写字走神,连看电影放松都看不进去。 于是,他接到宋乔星电话,说她证件落这边了,着急用,让他叫个跑腿帮忙送过去时,他决定自己跑这个腿。 出门后,因为路面积水,车流量比平时少很多,余寻一路上连红绿灯都没等几个,就到了宋乔星的宿舍。 宋乔星开门看见他时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难道因为大雨都没人接单跑腿了?” “没,在家也没事,所以过来看看你。”余寻抖抖伞上的水,进屋关上门。 “我有什么好看的?”宋乔星纳罕道,“不过你来得刚好,我室友找男朋友去了,正愁没人给我拍手持证件照。” 余寻帮她拍了好几张,她才挑出一张满意的,接回手机坐到电脑旁,一边修图上传资料,一边让余寻随便坐,看到什么吃的想吃都能吃。 “诶,周末你怎么不去找周敛啊,我这边比他家远多了吧。”只要旁边有人,宋乔星嘴上就闲不下来。 “你俩最近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什么是我能知道的?”宋乔星咧嘴问他。 余寻刚在沙发上坐下,突然从桌子底下跳出来一只蓝猫,跑到他膝盖上。 猫不怕生,但余寻怕。 蓝猫一双橙黄色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还想往他身上爬,余寻双手举在空中,不知道往哪儿放,答非所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养的猫?我上次来还没有。” “我室友男朋友送她的,你怎么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宋乔星继续追问。 余寻抓起猫放到一旁,想了想,说:“他今天有事。”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手机界面一直停在联系人列表里,好几次他都差点没忍住,想给周敛打电话,告诉他要好好听医生的话,问他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周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理医生发现后也会控制剂量,周敛不需要,他再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他的靠近只会让周敛痛苦,那么他将同等痛苦。 可如果周敛需要他,他无法保证永远,但至少目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前提是周敛真的需要他,而不是像这段时间那样,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余寻直觉他跟周敛的事还没完,所以选择暂时隐瞒他跟周敛算得上已经分手了事,不想让大家跟着他一起揪心,那个很多人关注的帖子也还放着没删。 他听宋乔星碎碎念两三个小时,心情好了很多。下午四点左右,暴雨转成绵绵细雨,宋乔星室友也回来了,于是余寻打道回府。 可他回程的路上没来时那么顺利,因为他中午出门没看手机电量,回去的路上用导航,开了一半的路程,手机就低电关机了,他车上又没数据线,充不了电,好在剩下的路他有印象。 但没开几分钟,又遇上大堵车。雨停时余寻摇下车窗,向下车透气的路人打听,才知道因为中午几个小时的强降雨,前方一处低洼地被淹了,还有车辆受困,不过新闻上说今天都不会再有大雨,目前正在人工强排,预计要3-6小时才能恢复交通。 余寻听说还要等那么久,索性也开车门下车,在雨后的新润中跟人攀谈起来。 等道路终于通畅,余寻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那层楼的过道灯这两天出了点毛病,亮一阵熄一阵的,隔壁邻居说已经报给物业了,但还没来人修。 所以当余寻走到门前准备输密码进屋,楼道灯突然闪电似的一亮,将门旁边靠墙坐着的人影晃出来时,饶是他看过不下百部恐怖片,也还是吓得倒退了一步。 因为小杨这两天为了帮他澄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报了警,有那么一瞬间,余寻还以为是邓响找他报仇来了。 但对方听到声响,也没动静,余寻下一秒就猜出来的是谁。 楼道灯亮了几秒,余寻借着微光,看到衣服透湿,鞋上裹着黄泥,形容狼狈的周敛。 “你怎么在这儿?”余寻开口问。 周敛没起身,抬头仰视他,脸上也有泥迹:“担心你。” “我好好的,担心我干什么?”余寻默默叹气,周敛真的意识不到他俩看起来谁更让人担心嘛。 “宋乔星打电话给我,说你要经过龙登路,她联系不上你,我也联系不上你。”周敛说。 下午就是龙登路附近被淹了。 余寻这两天可能因为睡眠不足,常常有点心不在焉,从宋乔星那里出来时,他完全没想起要查看路况。 所以周敛难不成是以为他被淹,下水捞他去了? “我还没到龙登路就堵车了,手机也没电关机了。”余寻解释了一句,摁亮密码锁,一边输入一边问,“不是知道密码吗,怎么不先进去等?” 余寻密码设得很简单,100861,周敛也是用的移动卡,看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 “你没同意。”周敛低低地说。 余寻听了莫名又有点心酸,但他脸上没表现出来,默默开了门,见周敛还坐在地上,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以为周敛是确认他安全后,又准备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有点生气,垂眸看他:“你要进来吗,不进来的话我关门了。” 周敛动了动,又跌坐回去,闷声道:“我受伤了。” 余寻听完赶紧把家里装在门顶上的过道灯打开,果然看见地面上有大片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他蹲下身去扶他,口中忍不住道:“周敛,你真是病得不轻。” 余寻把人扶进屋里,在灯光下检查他的伤口,背部一道一虎口长的口子,伤口很脏,像是被生锈的铁片之类的东西划的,还很浮肿,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 好在伤口应该不算很深,已经停止流血,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坐了多久。 余寻看完伤口,也没让他坐下,一边从柜子里翻出充电宝,一边背对着周敛道:“你的伤我处理不了,需要清洗缝合,附近有个诊所应该还没关门,我带你去吧。” 余寻说的那个私人小诊所很近,出了小区步行几分钟就到。路上他见周敛脚步浮虚,想上前拉着他走,但想起周敛不喜欢他触碰,所以又收回了手。 等周敛进医药室处理伤口后,余寻才把手机开机。 手机开机后,短信,微信,通知等各种消息接二连三的弹出来。 余寻开通了来电提醒业务,最新一个电话是宋乔星两分钟前打的,短信提示她打了17次。往上是周敛打的,最后一次是四十分钟前,余寻当时还在回家的路上。 短信显示,他打了2986次。 余寻盯着那个数字,心里胀胀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退出短信,先给宋乔星回了个电话,说明缘由。 宋乔星到没有太大反应,她看了直播新闻,没什么人受伤,更没人遇难,也知道路上大堵车,猜到余寻应该是手机没电了。 她吐槽了两句,让余寻下次不要失联这么久,好歹找人借根充电线开机回个信息。 “今天周末,我以为没什么电话进来,听一个全球到处旅行的大哥聊各种见闻,听入迷了,所以忘了。” “好吧,这次就原谅你。”宋乔星说,“对了,周敛上新闻了,你看见了吗?” 余寻还没问周敛为什么一副河沟里出来的模样,也没问他为什么受伤,听宋乔星这么说,问:“什么新闻?” “龙登路不是被淹了吗,很多车被泡在水里,他下水救人被拍到了,记者说他见义勇为是热心市民呢,不过我觉得应该是那辆车跟你的看起来很像,他才去的。” “他中间还摔进水里,好吓人,还好爬起来了。” 余寻默然,难怪他那副模样。 2986次,那串醒目的数字又浮现在余寻脑海中,说明他在马路上跟人天南地北地闲聊时,周敛因为担心他,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打了五六个小时的电话。期间他或许还想过,自己会不会在什么无人知晓的地方不幸遇难。 余寻原本不想再主动,但他还是站起来,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周敛都还不肯告诉他,估计以后他再也不会、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余寻问。 第69章 第62章 回家后余寻翻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拿给周敛,让他先去洗澡,但他没找到新的毛巾,家里最后一条新的上次小杨来时给她用了,他还没来得及买。 “没有新毛巾了,你用我的将就一下吧。”余寻把东西递给他。 “好。”周敛配合地接过。 虽然医生肯定叮嘱过,余寻还是提醒道:“注意伤口不能碰水。” “好。” 周敛进卫生间后,余寻在网上搜到那条新闻的回放。当时雨还没停,不知道是不是地下排水系统超负荷运行,突然哪里出了故障,街道上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好几辆出租车私家车被泡在水中,像一个个孤岛。 隔着镜头也能感受到水的浑浊,带着泥沙和各种城市垃圾。 路中央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确实跟余寻的车型很像,它受淹最严重,水已经快要漫到门把手,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消防员还没赶到,做直播报道的记者都忍不住为车主捏了一把汗,要是水位涨得过高,车子就会浮起来,很可能侧翻或与其他物体相撞,车内的人非常危险。 就在这时,无人机镜头扫向不远处地势较高的商铺,余寻看见周敛抓着一跟软水管一样的东西蹚下水,朝车辆移去。 记者一边转述一边说这样做非常危险,建议大家应该耐心等待救援队的到来,她话音刚落,画面中一辆漂浮在水上随波逐流的共享单车以飞快的速度出现,狠狠撞到周敛背上,直接把他撞得跌进水中。 饶是余寻已经知道他没事了,也看得心惊胆颤。 好在他很快爬起来,来到车边,配合车主用力打开了受水流阻力无法单从内部打开的车门,两人顺利回到岸上。 镜头太远,余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看见车里不是自己时是松了口气还是陷入了更大的担忧。 等他看完,周敛也洗好出来,正有些吃力地举着一只手在擦头发,想必是拉扯到身上的伤口了,因为开车门时太用力,另一只手也受了伤。 余寻走过去,问:“用不用我帮你擦?” 周敛顿了顿,把毛巾递给他。 余寻接过,去换了条干的出来,周敛已经坐到了餐椅上。 余寻没说话,轻轻把毛巾覆到他头上,周敛也没说话。 头发不在滴水后,余寻放下毛巾,神色平常地问:“你吃晚饭没有?” 他堵在高架桥上跟那位大哥闲聊时,两人一起点了个双人份量的披萨,但周敛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余寻猜他压根没想过要去吃饭。 周敛摇头,“还没有。” “那我给你煮碗面吧。”余寻说完起身去了厨房。 周敛默默跟在他身后,见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还准备拿瘦肉解冻时,开口道:“随便做点就行,不用这么麻烦。” 余寻听见了,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忙活,连头都没回。 周敛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 面煮好后,余寻帮他端到餐桌上,自己接了桶水,提到门外刷墙上和地上的血迹。等他刷完进屋,周敛已经吃完,还把碗给洗了。 也不知道他一只手有没有洗干净,余寻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强迫症。 周敛见余寻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心里堵得难受。 他不喜欢余寻这样冷冷淡淡的对他,就像他不喜欢余寻曾经对谁都平易近人,唯独他一靠近,他就躲开。 可他自己这段时间忍着不主动找他,不回消息,上次甚至说出那番话,不知道过分多少。 等余寻自己也洗漱好,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回房间翻出一套换洗的床单被套,抱着往宋乔星屋里走,留下一句:“今晚你睡我房间吧,我睡宋乔星房间。” 他说完就要进屋关门,被周敛伸手挡住。 “余寻,我们聊聊吧。”周敛终于开口说。 上周任逐发现他的药提前用完,很严肃地告诉他,说他目前的状况很危险,不但给他换了药,还让他签用药合同,建议他让家人陪同咨询。 周敛其实有些不以为然,他不是故意吃双倍的药,只是那段时间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吃没吃过,所以不知不觉间重复服用了。他真的没想过不想活着,他死了小娜怎么办? 可下午接到宋乔星电话,他忧心如焚地赶到现场,发现那辆泡在水中岌岌可危的车时,他完全顾不上想贸然下水会不会遇上危险,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想赶到余寻旁边,向他说出那句早就该说的对不起,无论他知道了是原谅他还是厌恶他。 余寻听见周敛主动说要聊聊,这些天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些,周敛这种状态,余寻就算能说服自己不去打扰,但脑子一旦空闲下来,就总忍不住去想些不好的。 周敛半坐在沙发扶手上,余寻走到他对面的餐椅上坐下,说:“好,你想聊什么?” “那天你发给我的照片,上面的人其实是我堂姐。”周敛说,“她叫小娜,来我们家时才几岁,因为有智力问题什么也不懂,所以跟着周晗叫我哥哥,但她比周晗乖很多,像只温顺听话的小猫,每天都会在门口眼巴巴地等我放学......在我心里,她跟周晗没有区别。” 余寻安静地听完,跟周晗告诉他的差不多,多了一些细节,原来是从小家里一直有个孩童般的妹妹,难怪那天周敛跟他去接王焕璋女儿时,加加很快就因为他的那些小把戏愿意跟他玩。 但周敛说完小娜的事之后就低下头,摩挲着手掌,似乎接下来的事让他非常难以启齿。 余寻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很想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可周敛一直不说,他没法帮他。 “我爸......”周敛十余年没开口念过这个字,说出来觉得无比拗口,“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常给我讲我名字的由来,取自《呻吟语》中的一句话,‘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我小时候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一直以身作则言传身教,让我知道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让我学会自律自省,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榜样,比敬重老师还要敬重他,在我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都没跟他顶过嘴。” “可是他后来做了一件畜生不如的事......”周敛说着停顿了很久,他闭上眼睛,再开口时声音里能听出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猥亵了小娜。” “你知道吗,他明明还活着,却比死了更让我难受。” 余寻听完后不自觉皱起眉头,所以周敛性情大变和十余年的心理性ed,是因为他最敬重的父亲猥亵了他视如珍宝呵护着的妹妹。 余寻无法想象要是他突然听见光明磊落的余老师像新闻上那样伤害了某个学生,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可是要道德感多强的人才会像周敛这样,因为他人的过错把自己逼成这幅模样? “那是他的错,跟你无关。”余寻说,“就算你曾经再敬重他,也不能因为他的错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可是周敛却说:“我不是因为他。” “我是因为你。” “因为我?”余寻困惑不解,眉头皱得更深。 周敛抬头看了余寻一眼,其实人要向他人坦白自己心底的丑陋是非常困难的,除非完全不知道礼义廉耻,就像如果小娜当初没说出来,他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周知咏干过什么事,甚至还会像以前一样,毫不知情地敬佩他,爱戴他。 可是他看着坐在灯下,好像身上在发光的余寻,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开口。 “因为我曾经也猥亵过你。” 余寻完全没料到,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因为我曾经也猥亵过你。” 余寻毫无头绪,想起周敛在那些折纸里提过的梦,说:“你应该知道在梦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违法吧?” 周敛摇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亲到过你?害你被大家调侃了两个多月。” 余寻自然记得,他点点头,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地抬头:“那怎么能叫猥亵?” 周敛没反驳他,而是说:“其实我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特别喜欢。” 余寻听了,心酸多于心动,他想开口说自己那时候也喜欢他了的,被周敛打断。 “当时我说是不小心的,其实根本不是,从头到尾我都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当时动不了,我也知道你或许还有点讨厌我,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甄志丙一样。”周敛继续说,“可我还不如他,他希望小龙女杀了他,我却还妄想你喜欢我。” 余寻千想万想也没想过会是这样。 “不一样的。”余寻说,“我没有受到伤害和困扰,而且小龙女不喜欢甄志丙,可我那个时候也喜欢你。” “你说什么?”周敛猛然抬起头。 “我那时候也特别喜欢你。” “怎么可能呢?”周敛愣愣地问,“你当时明明都不跟我说话。” 第70章 余寻见他完全不信的样子,突然自责起来。 要是他当初再勇敢一些就好了,而不是固执己见,以为默默喜欢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结果竟然让周敛以为自己讨厌他。 相比之下,周敛比他勇敢太多,哪怕已经认为自己被讨厌了,也没有一天放弃过想要追求他的念头。 余寻回房间取来那个铁皮盒,拿给周敛,说:“这是周晗前两天拿给我的,里面除了你给我的折纸,还有我当年给你的信,你是不是没看到?” “什么信?”周敛问。 “你看过就知道了。”余寻摸摸鼻子,还是有点难为情,其实很想找个借口走开,等他看完再回来,但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刚说的要勇敢一点。 周敛当着他的面看了两遍,抬起头喃喃道:“我没见过,你什么时候给我的?” “毕业聚餐那天,你骑小电驴送我回家的时候。”余寻想起什么,问:“你的折纸是不是也打算那天给我?” “嗯。” 余寻大概猜出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也知道周敛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他说对不起,没想到这样阴差阳错。 “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放下过去,让我陪着你慢慢变好吗?” “我不知道。”周敛茫然地说,“我上网查过,也问过警察可律师,他们都说,如果你当时追诉,我是可以判猥亵的。” “这些年我一直恨我爸,他望我收敛,凭什么自己放恣?现在我依旧无法原谅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余寻看见周敛脸上滑下一滴泪,心跟着揪疼,如果不是他敬重的父亲做下让他失望无比的事,他根本不会钻这种牛角尖。 他眨眨眼,笑着告诉周敛:“不一样,他是出于欲望,你是出于喜欢,你跟他不一样,而且我当时没有受到任何困扰。” “可如果换成其他人呢,换成当时不喜欢我甚至真的讨厌我的人,我也没有错吗?当初秋游我还躲在树上偷看你换衣服,如果换成女生,我也没有错吗?” 余寻沉默,太执拗了,说服不了,余寻被他说服了。 良久,余寻说:“如果换成不喜欢你的人,是你错了,可当时是我,不是其他人,你现在没有错,可以吗?” “你看我换衣服,是因为大家普遍认为男生被看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游泳馆里男生不会穿上衣一样,我相信如果当时树下站的是女生,就算你再喜欢她,你也会闭上眼睛的,对吗?” 与世界为敌,与自己为敌的日子实在太累了,现在余寻说他没有错,还愿意继续喜欢他陪着他,周敛求之不得,怎么可能不听他的话。 他把信纸放回盒中,当初承载着他们各自心意的纸张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关在一起。 周敛放下盒子,跟少年的自己和解,他终于对余寻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怎么你还哭了。” 余寻吸吸鼻子,“谁让你说得那么可怜,我有时候看恐怖片都会哭。” “当时是你,我没有错。”周敛看着他,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那现在可以了吗?”余寻问。 “可以什么?” “碰你,握手,靠肩膀,贴额头,怎么都行,一秒也行,我想碰你。” “你过来。”周敛笑着看他,内心关了许久的那只饕餮一下子挣脱囚笼,叫嚣着,可周敛按捺住,想看看余寻会怎么碰他,“怎么碰都行。” 怎么都行吗?余寻起身走过去,心里想着是抱一下还是亲一下,但周敛前两次的应激反应他还没忘,所以等他走到周敛面前,只是伸出食指碰了一下他的眉心。 他收手之际被周敛一把揽住腰紧紧抱住。周敛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腔,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贪心。” 第63章 余寻刚被周敛抱住时,还有点不适应,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得还不如玩过家家的小孩子亲密。 但很快他就喜欢上这种感觉,喜欢上周敛身上的气息。 因为周敛靠在沙发扶手上,比他低不少,他有些颤抖地将手放到周敛头上,心里还在心疼庆幸,手上突然感受到一处凸起。 他用手指摸了两下,不是枕骨粗隆的位置。 “别按了。”余寻还没开口询问,周敛带着闷笑的声音先传来,“疼。” “你头上怎么鼓包了?” “可能是你家墙太硬,靠出来的。” 还有心情开玩笑,余寻配合地扯扯嘴角,“你低一点,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周敛顺从地低下头。 余寻拨开他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检查,发现没有流血,又说:“再看一下眼睛。” 于是周敛又微微仰起头。 余寻凑近看了看,瞳孔也没有异常,他松了口气,问:“有没有头晕耳鸣或者视力模糊之类的?” “没有,刚刚骗你的,不疼,你不碰都没感觉。” 余寻盯着周敛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会儿,说:“你妹妹告诉我,你最近在吃双剂量的药。” 周敛静默片刻,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时候记不住吃没吃,就多吃了一遍。” “那以后我帮你记?”余寻说,“我发消息提醒你,你再吃。” “每天吗?” “嗯。” 周敛绽开一个笑,重新搂住他,“你真好。” 周敛不管了,不管周晗跟余寻说了什么,不管余寻是不是也像任逐和周晗那样误会他在自残什么的,不管那封信真的是以前写的还是现在才写的,只要余寻如今喜欢他,他就会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虽然余寻也想多抱一会儿,多说会儿话,但时间已经很晚,周敛明天早上还要去做咨询,所以他推推周敛的肩膀,说:“该睡觉了。” “上次来你家,我都不敢睡你的床。”周敛突然说。 余寻记得他半夜醒来看到他睡在沙发上,问:“为什么?” “因为又趁你不注意,没忍住拉了你的手,感觉自己不配。”余寻的手握起来很舒服,指尖带着淡淡的凉意,让他很想捂热。 “你又说这么可怜。”余寻无奈,“今晚你睡我的床吧,我去宋乔星房间睡一晚。” 周敛却说:“为什么还要分开睡。” 周敛想一起睡?这跨度会不会有点大? 余寻毫无心理准备,下意识道:“你不是......” 周敛见他说一半顿住,还明知故问:“我不是什么?” 余寻有点分不清周敛这是好太快还是病太重,他不知道说什么,转身准备先去铺床,被周敛拉住。 “一起睡吧。”周敛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握住那双手,“不做什么,我不想跟你分开。” 余寻住的房间不知道当初电工师傅哪根线接错了,床头的开关只能控制开灯不能控制关灯,不过他平时很少在床上看书什么的,没感到不方便,所以一直没管。 这会儿他有点庆幸开关还没换,虽然周敛说了什么也不做,但他差不过二十多年没跟别人同床睡过,还是有些紧张。 “你先上去吧,我关灯。”余寻站在门口说。 “床头的灯坏了?” “没坏,但是只能开不能关。” 周敛虽然相信,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伸手试了一下,果然不能关。 “你平时习惯睡哪边?”周敛又问。 余寻:“中间。” 周敛:“......那我睡靠窗这边。” 他说完总算掀开被子坐到了床上,余寻立马关掉灯。 余寻自己之前虽然也主动过,但一次就准备牵个手,另一次也是借着喝了酒才亲上去,他还没想这么远过。 好吧,也想过。 但没想过这么突然。 好在窗帘遮光很好,屋内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余寻也躺下之后,说了声“我睡了”,然后闭上眼睛。 明明已经很近了,周敛还是觉得远。 “可不可以拉着你睡。” 余寻在心里笑了下自己,怎么还近乡情怯起来了,周敛想,他也想,管他快不快。 他往周敛那边靠了点,把手递给他,“睡吧。” 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睡好,而且虽然嘴上说着周敛不主动找他两人就没以后了,但心里不可能不担忧周敛的死活,骤然松口气,余寻难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周敛已经醒了。 天光大亮,窗帘缝隙里难免透些光进来,余寻睁开眼发现周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伸手想揉眼睛,发现还被周敛拉着,于是换了只手,问:“几点了。” “六点。”周敛说。 “这么早。”余寻说着又闭上眼睛,但眯了会儿后实在没有睡意,他准备起床做点早餐什么的,打开手机一看,明明已经九点多了。 “你是不是手机拿倒了?已经九点半了,你十点不是还要去做咨询吗?” 周敛抓起他的手按到脸上蹭了蹭,“十点半,还来得及。”他只是想,如果这是梦,那就让它尽可能做久一点。 第71章 但余寻下床拉开窗帘后,明媚的日光照进来,告诉他这不是梦。印城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彻底放晴。 余寻洗漱时还在想,再提陪他一起去做心理咨询会不会被拒绝,周敛先主动问他了:“我咨询师让我今天必须带家属一起去,不然就要给我安排其他人,你今天有空吗,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有空。”周敛态度转变得太快,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余寻不知道正不正常,反而有点惴惴不安,“我陪你一起去。” “但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男朋友了。” 余寻手上一顿:“我没关系。” “你呢?”余寻补充问道。 “我也没关系。”周敛笑道。 虽然让家属陪同,但也不是全程参与,咨询师只跟余寻说明了周敛最近不稳定的状况,以及后续的预防和处理措施,后面近五十分钟的咨询过程,余寻都在休息区等待。 等两人出来时,正好到午休时间。 周敛几步走到他身旁,“等久了吧,饿没有?” 余寻笑着点点头,“有点。” “那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余寻注意到周敛的心理咨询师还没走,以为她还有话要说,眼神示意了一下周敛,“等会儿再说。” 任逐上前两步,对余寻笑道:“刚才没来得及说,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任逐,除了是他的心理咨询师,还是他朋友。” “你好,我叫余寻。”余寻笑着朝她点点头。 “余光中先生的余,寻寻觅觅的寻是吧,周敛跟我说过了。”任逐笑道。 任逐对余寻的第一印象,感觉他是只要你认真跟他相处,他就会很好相处的那一类人,跟你说话时会含着淡淡的笑,看向你的眼睛,但不像周敛那样,一盯就是许久,久到你分不清他是在看你,还是在透过你的双眼看其他什么。 她发现周敛大剂量服药时其实也吃了一惊,因为从个案记录来看,周敛明明在好转,这种情况要么是周敛心理防御机制太强,可能他自己都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要么就是她到底还是受到了私交的影响,谈话的专业性受到干扰。 不管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周敛出什么问题,所以发现问题后明确表示会给他介绍一位经验更丰富的咨询师,可是周敛拒绝。 虽然她还是没能探寻出导致周敛有这样深的负罪感的引子到底是什么,不过从今天的谈话她能明显感觉到,那对周敛来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看一眼附耳讲话的两个人,或许周敛是找到他的心药了吧。 “正好哲宇中午要过来跟我一起吃饭,也就是我男友,周敛大学室友。”任逐向余寻解释,“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我知道楼下有几家餐厅味道都很不错。” 余寻跟任逐打完招呼,周敛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刚刚她夸我男朋友很帅,看起来人也很好。” 周敛说完神色如常地退开。 余寻按下莫名躁动的心,对任逐歉意一笑,转头对周敛说,“我都可以。” 毕竟是他的朋友。 “那就一起吧。”周敛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这些年成哲宇锲而不舍地想介绍任逐给他认识。 算了,成哲宇大概是想让他找任逐治病。 不过他是想听别人夸余寻。 他们下楼选了一家粤菜餐厅,叫号排队时成哲宇到了。他也是一身休闲装,看起来跟王焕璋差不多大,跟余寻差不多高,但可能因为经常应酬喝酒,身材稍微有些发福。 他找到他们后自然问起余寻,“这位是?” “我男朋友。”周敛用不轻不重,刚好够他们四人听见的声音说。 “你什么?!”成哲宇的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度,引得周围的人侧目。 这回轮到任逐对余寻歉然地笑。 “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成哲宇对余寻举举手,“只是太意外了,这家伙这么多年跟个苦行僧一样,突然...太意外了。” 余寻笑着摇摇头。 四个人点个四菜一汤刚刚好,他们落座后成哲宇提议每人点一道自己喜欢的,他跟任逐已经是老夫老妻模式,没商量就各自点了一道,但周敛没扫码,直接跟余寻说:“你点两道喜欢的。” 余寻知道周敛目前对食物的要求似乎是能填饱肚子就行,也没多问,点了两道清淡的。 任哲宇知道余寻能喝酒,要了两瓶小瓶装白酒,跟余寻边干杯边聊,从世界格局聊到历史再聊到欧冠世界杯,成哲宇发现两人竟然有不少相似的见解,反正比他跟周敛聊得来得多。 而周敛,因为余寻说鸡汤有助于伤口愈合,就坐在他旁边一口一口地和椰子鸡汤,时不时凑到余寻耳边低语两句,时不时和任逐说两句。 成哲宇应该是知道他不喝酒所以没劝,余寻之前不知道他为什么戒酒,现在也猜到了。 任逐自认为有时候能做到洞若观火,她突然有点理解周敛为什么会觉得余寻是因为可怜他才跟他在一起。 男人们凑在一起,聊的大都都是政治、军事、投资、电子产品等事,但往往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就连球赛都有不一样的主队不一样的心仪选手,也谈不上谁对谁错,但没点儿争论的,很容易就成为某个人单方面的吹牛。 任逐觉得成哲宇现在就有点喝上头了在一个人自顾自地说大话,余寻基本都是在顺着他讲。 当他谈到某国某选举人的选票为何遥遥领先时,周敛接到一个电话,因为餐厅里太吵于是出去找地方接。 他走后成哲宇突然停下了高谈阔论,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对余寻说:“你真跟周敛是那什么...情侣啊?” 余寻点头。 怎么说呢,成哲宇觉得,只要不是那种极善于伪装的人,或者是商场里圆滑世故的老手,其实平时喝点酒聊个天,三言两语里也大概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况他跟余寻聊了这么久。 “总之...”他迟疑着说,“周敛很可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留意点吧。” 任逐拍了他一下,笑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成哲宇完全不知道周敛跟余寻以前的事,上次他也是来接她一起吃饭时才发现周敛也在,于是这么多年三人终于吃上第一顿饭,中间任逐跟周敛聊起咨询的事也是趁成哲宇去抽烟时说了几句。 成哲宇跟谁喝得来酒,看谁就是朋友,他双指并拢点点桌子,说: “我还真没乱说,他大学时有那么几天也谈过个男朋友,一渣男,但不是真的,就为了盗对方号编些乱七八糟的,弄得两败俱伤,被打进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才出来,其实关他什么事儿啊,趟这趟浑水。” “就是很难想象他会喜欢上男的,四五人的男寝他都住不下去,我跟他住了三年,前两年我一直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他杀父仇人来着。也就工作之后好了点,能跟男的正常沟通相处,但除了我也没见过有什么朋友,更别说男朋友了。” “我是看你不像是那种人,给你提个醒。周敛他虽然脾气古怪了点,但人是个好人,万一哪天他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看在今天咱们这顿酒和我这番话的面子上,别找人整他,你来找我解决......” 最后一句跟周晗之前说的一样,不要找人打他。 余寻看出来他有点醉了,和任逐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用周敛喝鸡汤的瓷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喝到一半,周敛接完电话回来了。 他扶着余寻的肩膀坐下,喝掉剩下的半碗鸡汤,对余寻说:“下午我们去看小娜吧。” 第64章 和任逐他们分开后,趁着还在商场,余寻问周敛,小娜喜欢什么,想给她买一份见面礼。 周敛说:“她最喜欢兔子,给她买一只兔子玩偶吧。” 他们正好路过一家潮玩店,余寻走在前面说:“可以,这里面应该有吧。” 两人拐进店内,虽然才中午,但店里人很多,好像是有什么新产品上架。 他们来到玩偶区,货架上带兔耳朵的玩偶已经所剩无几,余寻拿起唯一一只粉色的,看着它脸上的一排尖牙,有些不确定地问周敛:“这个她会喜欢吗?” 周敛点头,“长兔耳朵的她都喜欢。” 余寻将信将疑,拿着准备去付款时被一个男生叫住,“那个,兄弟,你也是给女朋友买吗?” 余寻转头,有些疑惑,但还是摇摇头,说:“不是。” “那能不能让给我?”男生一边看手机,一边看他手上的玩偶,确认是同一只,有些气喘吁吁地说:“我女朋友喜欢收集这个,她就差这一只,蹲好久了,今早看到这家店的公众号说今天补货,我立马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一步。” 如果是给自己买,余寻倒没什么所谓,但小娜对周敛来说很重要,他不想马虎,货架上剩余的,首先颜色不是深棕就是深灰,不太适合女孩,其次它们脸上的表情,余寻觉得有点过于狰狞了。 第72章 周敛见他犹豫,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让给他吧,小娜只看耳朵,不分颜色。” “真的?” 周敛看着余寻神情认真的样子,很想碰他,拍头摸脸什么的,但周围人多,余寻肯定不想惹人注目,所以他握握拳,什么也没做,“真的。” 于是余寻把玩偶让给那个高瘦的男生,男生道谢离去后,余寻对着剩下的那几只,还是没能下得去手,最后两人重新逛了家精品店,买到一只毛色雪白、既有兔耳又有兔牙的普通玩偶。 路上余寻觉得有点儿紧张,因为照片上的小娜看起来十分正常。 “你平时跟她都聊些什么?”余寻问。 “吃的,玩的,也没聊些什么,很多事她都理解不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我影响,他话也不是很多。” 余寻笑笑,“你也知道自己话不多?” “嗯”周敛眯起眼看他,“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周围人少,秋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周敛趁没人注意,凑到他耳边,热气呼在他耳廓上:“为什么喜欢我?” 余寻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噎了一下,低声说:“你不是看到信了,信里好像都写了吧。” 那封信,周敛能看出来是余寻的笔迹,里面两人有交集的事,他也有印象,但很少,更多的是一些他完全陌生的事,比如他把衣服留给蚂蚁搬家,他帮老人家提东西上公交车,他背晕倒的同学去医务室等,他毫无印象,甚至怀疑那真的是他以前会做的事吗?以至于怀疑那封信的真实性。 “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喜欢我?”周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多让人讨厌。他因为周知咏的伪善,厌恶一切虚与委蛇,选择性的放大看别人身上的恶,忽视其他,把自己隔离成一座孤岛。 余寻能感觉到周敛身上的不安感,他想了想,说:“因为见到你,心会动。” “我想听听。”周敛站在比他低一级的台阶上转身说。 “听什么?” 余寻刚问完,周敛微微俯身,把耳朵贴到了他的胸腔外。 没来由的,余寻的心跳突然变得高亢急促。 良久,他耳廓微热,推推周敛,说:“有人来了。” 周敛起开,笑着说:“听到了,是真的。” 余寻踩着落叶往前走,没说话,周敛又说:“我也一样,你想不想听?” 余寻低头看他最喜欢的叶子,长长的阶梯像被盖上一层金黄的地毯,“不用听,我相信你。” 他们到康养中心时,小娜正坐在轮椅上隔着栅栏跟池塘里的乌龟说话,四十来岁的护工在她身后扶着轮椅低头玩手机,等两人走近她才发现。 “周先生。”她抬起头,有些仓促地收起手机。 康养中心提供不了一对一的服务,周敛不想小娜整天待在室内,她又做不到一个人出门,所以周敛请她白天照看。 上次小娜摔下楼梯,周敛看过监控,是小娜自己突然跑的,责任不在她,周敛没怎么怪她,但她自己有点内疚。吃穿住都是机构负责,她只需要白天带带人,这份工作其实很简单也很轻松,但还是出了差错,再加上周敛平时只跟小娜说话时会笑,待其他人都有点冷漠,所以自从出事后她每次见他都愈发不自在。 但今天周敛竟然罕见地对她笑了:“你先去休息吧,我们走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护工有些意外,周敛笑起来让人感觉他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噢,好的,你昨天没来她一直念叨呢。” 周敛对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护工离开后,周敛单膝蹲下,扶着轮椅把手说:“小娜,你在看什么?” 小娜转过头,脸上带着委屈:“哥哥昨天没有来。” “对不起,哥哥昨天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小娜只是重复:“哥哥昨天没有来。” 周敛转过轮椅,发现她手上抱着一盒爆米花,“哥哥带了朋友来,你想不想认识?” 小娜抿着嘴不说话。 周敛起身,拉过余寻,小声对他说:“以前都是周六过来,昨天没来,好像生我气了。” “那怎么办?” “你把兔子给她,说不定她一高兴就忘了。” 余寻蹲下去,把玩偶举到她面前,微笑着说:“小娜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这是给你的礼物。” “小兔子!”她果然眼睛一亮,但没立刻伸手接,而是先仰头看周敛。 周敛点点头,她便突然把爆米花往旁边一扔,伸手抓过玩偶贴在脸颊上蹭了蹭,愉悦地说:“小兔子。” 余寻始料不及,伸出手想抢救一下那盒爆米花,但已经晚了,盒子落到草地上,爆米花洒了一大半出来,有一些还顺着坡滚到了那只乌龟栖身的青石板上。 余寻想去捡,还没动,她那张未施脂粉五官姣好的脸又在他眼前放大,但在触碰上他之前被周敛伸手拦住。 周敛单手捂着他的脸往自己那边带了带,一本正经地对小娜说:“这个哥哥只有我能亲,你说谢谢就可以。” “为什么?”小娜很疑惑,“哥哥好看,还送我兔子,我也想亲。” “不为什么。”周敛松开余寻,让他别动,自己去捡散落一地的爆米花,还问余寻乌龟能不能吃爆米花。 余寻也不知道,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发现不能,于是周敛单手撑在栏杆上,很轻松地翻过去,把那只乌龟手里的爆米花截了下来。 “哥哥的哥哥只有他能亲,是不是就像小娜的牙刷只有自己能用一样?”小娜思考半天,困惑地问余寻。 余寻看一眼躬身捡爆米花的周敛,笑着回她:“嗯,小娜真聪明。” 跟小娜相处了一下午,余寻发现她确实话很少,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的,手里只要有东西,就能玩上很久。同时余寻也发现,周敛跟小娜待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偶尔还会展露出一些童真来。 余寻中午喝了不少酒,所以傍晚回去时也是周敛开车。余寻那一侧的窗户半开着,他可以一路看深秋金黄的银杏,晚风越过他,时不时吹起周敛的一两缕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看银杏,而是盯着周敛的侧颜,不知不觉看出了神。 光是这一个下午,余寻就目睹小娜出过不下五种状况,比如忘了自己腿上打着石膏,下地然后摔倒,拿不好筷子用手抓面,把酱油当成可乐喝...... 抱人,擦手,取水,周敛应对得很熟练,且心平气和。 余寻这几日光是面对医院的检查和起诉相关事宜就感到有些精疲力尽了,周敛算起来比他还小呢,工作那么忙,又要承担照顾小娜的责任,又要担心他母亲,自己还要去看心理医生,或许也在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而困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余寻想着想着,发现周敛靠边停了车。 “怎么了?”他回过神,问。 周敛长指紧握着方向盘,箍得指节有些发白,“你一直在看我。” “我...走神了。”余寻转头直视前方,风把夜幕一点一点吹低。 “想什么走神了。”周敛按下升窗键,把余寻那边的窗户关上。 “为什么关...” “我想亲你。”周敛打断他,沉声道:“可以吗?” 余寻耳廓骤然升腾起热意,他深吸一口气,直视周敛的双眼,说:“可以。”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话音刚落,周敛就凑了过来,余寻原以为他们会接吻,下意识闭上眼睛,但周敛只是亲了亲他的脸颊。 车开到余寻家楼下后,余寻以为周敛今晚也要在他家留宿,但周敛说他要回家一趟。 余寻心中不舍的同时其实也稍微松了口气,他这么多年清心寡欲只是因为没人能勾起他的欲念,两人毕竟正值年纪,要是每天都跟周敛同枕而眠,他肯定会有抑制不住起反应的时候。 可是...... 周敛其实一刻也不想跟余寻分开,但他要的不是朝夕,而是长久,所以有些事他必须先处理好。 他回到家中时还不算晚,他母亲跟周晗还在沙发上一起追热播剧。 季明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要不进行重体力劳动或高强度运动,日常活动完全没有问题。 多年前的那一天,对周敛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一天,事后他多少次回想起来,都摧心剖肝般的难受。那天他彻底失去了敬仰的父亲,失去了渴望已久的爱情,失去了幸福的家庭,他恨自己,要是当天晚一点出门就好了,恨他母亲跟周晗,为什么要留他们单独在一起,但不管他怎么悔恨,心里都明白,罪魁祸首只有一人。 当时他母亲跟妹妹没能彻底斩断跟周知咏的关系,往后便斩断不了了,他那时无能为力,现在也只能如鲠在喉。 他跟她们无法彼此理解,却又无法割舍彼此,只能互相迁就。 第73章 周敛了解季明,当年周知咏做出那种事她都能忍过来,如今知道他儿子喜欢男人,也不会受到多大打击的。 但周敛闻着厨房里溢出来的中药味,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毕竟是他母亲,他们到底是彼此关心的。 所以他没有直接宣告自己准备搬走,而是问季明:“妈,你会不会做茶香排骨?” 两人平时很少主动向对方搭话,季明不适应,只僵硬地点点头。 “这几天我可能会带男朋友回来吃饭,你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一份。” “带...什么回来?”季明手中的瓷杯跟桌面摩擦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男朋友。”周敛站在原地,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垂眼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你放心,这次不是胡闹。” 季明一言不发,两人沉默着对峙。 周晗向来知道周敛的固执是从谁那里遗传来的,她叹口气,附到季明身旁,小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周敛从高二开始每天都折的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做一件长达几百天的事,怎么都藏不住的,何况周敛从来没打算藏。 季明豁然大悟,她自己当初没得选,这辈子只能将就,但她知道周敛的性子,知道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周知咏,也从没想过劝和。可她始终不理解,周敛恨周知咏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也赔进去。 原来是因为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情。 周敛厌恶男人,是因为周知咏,可他喜欢男人,却不是,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季明背脊一垮,问:“优优怎么办?” 第65章 她们不提,周敛都没想起楚优优来,他对她从来没什么非分之想,也一向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他自认为没什么需要跟她解释的。 他不完全否认楚优优的喜欢,但他认为楚优优更多只是好胜心在作祟,毕竟她从小到大几乎什么都能拿第一,靠才华靠外形都能轻易获得他人青睐,唯一碰过的钉子,估计就是他了。 而且他对她又不像对余寻那样,处心积虑,装模作样,实在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上次楚优优问他时就说过,让他谈一个,他认真谈一个,她就不等了。周敛自然不可能为了骗她随便去祸害别人,才想着拿检查报告给她看,让她知道,不管是喜欢他还是想征服他,都没有意义。 现在,周敛依旧觉得像是一场梦,他竟然真的跟余寻在一起了。 周敛想起余寻上次来找他撞见楚优优然后质问他的事,当时他还在想余寻是不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跟他分开,如今看来都是他不好。 他还是需要找个时间跟楚优优说清楚。 周敛跟两人说完,迫不及待回到房间给余寻打电话。 他发现他的分离焦虑不但没任何改善,好像还加重了。 “你到家了?”余寻问。 “嗯。”周敛通过视频看出他在移动,问:“你在做什么?” “打扫卫生。”余寻给他看了一眼地面,“你呢?” “什么也没做,躺着想你。” 没人不喜欢听心爱之人的甜言蜜语,但余寻天性使然,做不到像周敛这样脱口而出,“明天如果下班早,我可以过来跟你一起吃晚饭。” 周敛其实完全可以连夜赶过去,躺在余寻身边,缓解自己的分离焦虑和失眠症状,他巴不得立马提出来,想搬过去跟他同居。 可他能感受到余寻的期待,他不确定,没底气,甚至害怕自己会让余寻的期待落空。 他身上还穿着余寻的衣服,周敛在镜头之外抓起衣领嗅了一口,能嗅出不属于自己的味道,余寻的味道,他也心猿意马,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了。 不像曾经,余寻只是短暂地穿过他的衣服,再洗过还他,他夜晚一碰,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无疑是贪心的,看过那封信之后,再也无法只满足于余寻现在喜欢他,还渴望曾经的余寻也喜欢曾经的他。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也清楚,如今的自己没那么值得喜欢,他总忍不住怀疑,那封信,是余寻看过那些折纸后,才写给他的。 他一向习惯保护别人,可他如此不安,不说保护,他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伤害到余寻。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感受,确证。 “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把小娜接回来一起。” 余寻停下手里的动作,意外道:“你告诉伯母我们的事了?怎么不先跟我说一下。” “先跟你说你肯定要担心她的身体让我不用着急,放心吧,她恢复得很好,对我们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周敛说,“也不一定要这周末,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听到周敛母亲没什么事,余寻松口气,而且周敛愿意把他介绍给他的家人,他心里总归是高兴的,便笑道:“这周末也可以,我应该没什么事。” 周敛想起上次就想问的事,换了一副口吻,说:“你怎么还记得楚优优,我头两次挂到你号,你都没认出我。” 当年周晗想要余寻的联系方式,余寻留意到楚优优,周敛一个头两个大,千方百计不让周晗她们过来找他,余寻对她们应该没什么印象才是。 余寻怀疑周敛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坦荡地回答他:“因为我以前以为你喜欢她,我是装的没认出你,你不知道吗?” 周敛低声笑了笑,“那你第一眼就认出我了?” “也不是第一眼,你当时戴着口罩,还是花了一会儿才判断出来的。”余寻说。 周敛看见余寻回到了卧室,“你打扫好了?要睡觉了吗?” “差不多了,明天要早起。”余寻倚在门上,等着挂完电话再关灯。 “可我还不想挂,能不能看着你睡?” “关灯了看不见吧。” “那就听着你的呼吸声睡。” 余寻妥协,找出充电线让手机充着电,然后才躺下。 “对了,你当初没看到那封信,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医生的。”余寻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有些嗡嗡的。 “因为我以前觉得你就像天使一样,然后你真的做了白衣天使。” 余寻低低一笑,“这么夸张,而且准确来说,白衣天使是形容护士们的。” 周敛耳朵痒痒的,“那你是我一个人的天使。” 余寻一夜安眠。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又恢复成了上一次刚在一起时的样子,但比之前更好一点。 周敛依旧每天早上过来接他吃早餐,送他去医院,但见面和分别时要亲昵一点,没人时周敛会主动亲他的眼睛,亲他的手指,还会抱他、牵他的手,没有很过火,但能感觉到真心。 他空闲下来查看手机时,周敛发过来的消息也几乎爆炸式增长。 有天中午,他加诊再加上被叫去做上次调查的确证收尾,没时间看手机,等下午下班后查看时,周敛一个人的微信消息竟然达到了惊人的99+。 余寻回到家里,一边做晚饭一边查看,有三分之一是在说想他,还有三分之一问他在做什么,事无巨细,比如问他想了他几次,问他有没有遇到不好治的病人,有没有不开心,问他中午吃的什么,下午准备吃什么,跟谁一起吃的,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还有三分之一是分享他自己的事,也是想到什么发什么。比如说他前两天转发了余寻朋友圈转的一条某某筹,没想到他的组员全给他点赞了,还跟着他在各自的能力范围内捐了一笔巨款。比如他觉得之前对组员太差,今早心血来潮给大家叫了星巴克,有个组员接的时候手都在抖,好像他会下毒一样。 还给他发了很多照片,他的午饭,他按时吃的药,他觉得很好看的一张丑图...... 余寻一条一条看完,无奈又好笑,周敛病病的,又很可爱。 这周四,一直到中午天都还晴着,但下午突然开始下起雨来,余寻这天加了几个号,下班得有点晚,医院提供的雨伞都已被人借走,他一边下楼一边想,早上是周敛送他来的,他该怎么回去。 要是王焕璋没走,还能让他先送送自己,可他今天加班,王焕璋早已离开。 打车也开不到大楼门口来,看样子要么只能等雨停,要么就得在快送平台上买一把雨伞。 出电梯后,余寻打开天气预报,预计雨停时间在晚上,他正想切平台买伞,抬头瞬间看见大厅的导诊台处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66章 很神奇,一天下来积累的疲乏,在见到人的瞬间,突然一扫而空,精神变得像早上出门时一样饱满。 余寻快步走过去,不知道能不能用心有灵犀,周敛原本在跟导诊员说话,突然心有所感一样,转头向余寻这边看了一眼,看见他后应该是笑了一下,然后回身跟导诊员告别,拿起靠在脚边的长柄雨伞朝他走来。 近到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后,余寻心里明明有答案,却还是问:“你怎么来了?” 第74章 两人并肩往外走,周敛说:“担心你没带伞回家不方便,来接你。” “那你怎么不上楼去等,也没发消息给我,万一我已经走了呢?” “猜到你还没走,不想打扰你。”周敛说,“而且,为你白跑一趟也没关系。” 两人出了大楼,凉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余寻心里却暖丝丝的。 不过他这方面的临场反应太差,总是不能瞬间想出合适的话来回应周敛的甜言蜜语,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平时不是要晚上九点多才下班,今天怎么这么早?” 周敛撑开伞,举到两人头顶,半认真道:“谁让我认识大老板,他听说我想来接你,立马就同意了。” 余寻知道他口中的大老板是指成哲宇,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提过几句,说他当初拉周敛技术入股,两人应该是合伙人一类的关系。还问余寻前几年有没有玩过一个流行的平台小游戏,说多亏周敛主开发的那个小游戏火了一把,他们公司才走到今天。 余寻忘了自己玩没玩过,可能是由于他胜负欲不强,从小到大,不管是通关游戏还是竞技游戏,他都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还真的对那个游戏名有印象,因为当初有段时间隔三岔五就有亲戚朋友分享链接给他,换取获得道具的机会。 不过他们两人还没聊过这些,收支情况,未来计划什么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之间都只是靠名叫喜欢的一种情感体验联系着,彼此之间其实称不上很熟悉。 刚重逢不久时,周敛意外打了人,医药费和改为买大礼包的赔偿费都是余寻代出的,几千块,不算巨款,但他们都是普通人,对两个久别重逢、关系一般的高中同学来说,也没到可以忽视不计的地步。 但周敛一直没提,余寻也没问,现在想来,理由或许一样,都是为了留一个能再联系的借口。 好在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慢慢走进,直到某一天,成为彼此最熟悉的人。 两人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一边聊今天发生了哪些趣事,一边往停车场走。 周敛伞打得很稳,余寻偶然转头,听着伞顶劈里啪啦的雨声,隔着伞柄看目视前方正在说话周敛,突然想起曾经他们也这样一起走过。 当时他从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两人竟然还能这样一起走。 到停车位后,周敛撑着伞让他先上车,余寻视线跟对面车位上一个说过几次话的同层同事对上,他刚想点头打个招呼,对方就扭过头装作没看见上了车。 “怎么了?”周敛见他站着没上车,问。 “没事。”余寻摇摇头,先上车关好车门。 周敛也上车后,却没立即发动车子。 最近两人见面后,都会亲一下抱一下什么的,都是周敛主动,因为余寻能感觉到,周敛还没彻底克服心理障碍,他不知道周敛能接受到什么程度,怕贸然行动又会引起周敛的应激反应。 就是他自己忍得有点儿辛苦。 但余寻等了半分钟,周敛还没凑过来亲他,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我刚才在公示栏上看到关于你的调查结果公示。” 这件事不关周敛的事,余寻原本没打算告诉他。 关于举报,调查结果他自然是没任何问题的,关于小杨的那部分,她也积极地去调了关于邓响三番五次在医院和她住处蹲守纠缠她的监控,证明了余寻只是单纯地在帮她。 关于他跟周敛相拥的部分,上面只写了无关作风几个字,轻轻带过,但也相当于告诉大家他喜欢男人这事是真的。 虽然是意外出柜,余寻倒没什么所谓,影响肯定有,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以后不会有不了解他的女医生或护士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了,王焕璋还有其他走得近的同事也不用分心思帮他留意相亲对象了。 而且,余寻觉得大家知道是迟早的事,不管未来对方是不是周敛,他都不会为了担心影响前途或是交际圈之类的,而剥夺自己爱人来他工作的地方探望他的权利的。 何况他们的工作环境相当包容,不说每天的患者里有多少lgbtq群体,这么大个医院,也不止他一个同性恋医生,工作考核的是专业能力,前者根本影响不到哪里去。 至于后者,在乎他的人都不在乎,他可以做到不去管不在乎他的人怎么看。 每天医院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还在为健康烦恼,而他不但自己和家人都身体健康,还拥有了爱情,他已经很知足了,他一点儿也不贪心,不需要什么都最好。 “所以你不上楼是担心被我同事看到了会议论我,影响到我的工作?”余寻有点意外周敛会担心这个。 他印象中当初周敛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从来不怕在人多的地方展现自我,考试时老师坐在讲台上虎视眈眈,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给别人传答案,和高庆他们玩试胆游戏拿笔尖戳眼睛时,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每次都不眨眼。 不过余寻知道,周敛对别人,向来是嘴硬心软。尤其是他知道小娜的事之后,更相信周敛本质上其实从没变过。 周敛默认了余寻的话。 余寻好笑道,“那万一我以后有事要去找你,也只能在你们公司楼下等?” “公司没那么严肃,不会影响到工作。” 至于他的人际关系,周敛自认为心肠很硬,不怎么在乎无关人员,他的人际关系本就一塌糊涂,反而因为余寻,开始慢慢变好。 但余寻不一样,他心软,他在意别人的感受,他接诊病人,肯定会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为对方着想,但有些患者却会因为这件事曲解他,甚至歧视他,这不公平。 余寻说过,只要他想,亲他抱他,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敛也想像其他人那样,见面先亲一口抱一下,缓解思念,牵着手一起走,珍惜当下。可他知道,如果有人看到了觉得反感,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余寻会在意,所以他克制着,忍到没人的地方再做。 余寻在公共场合跟他保持距离,是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但他,只是为了余寻自在。 “放心吧,我们医院的工作环境也很包容的,我工作不会受到本质影响,那些真正交心的朋友知道后也还是朋友。”余寻说,“之前见过两次的那个王医生你还记不记得,同事中我跟他走得最近,他还说等我们稳定下来了一起去他家吃饭。” “记得,加加的爸爸吧。” “我之前说过?” “嗯。” “哦,我忘了。” “那个护士的前男友,还在骚扰你或她吗,我最近也在打官司,请了个很厉害的律师,可以帮你们一起打,正好我觉得请贵了不划算。” 余寻笑道:“哪有律师会同意收一分钱干两份活的?”转而又道:“我已经起诉他了,还在走程序,小杨受到的骚扰比较严重,也已经报警了,你呢,在打什么官司?” 周敛把小娜母亲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他已经搜集到了关键证据,胜诉概率更大。 余寻听完心里酸酸的,这么多事同时压在身上,换他估计也承受不了,余寻有点懊恼,他之前还是有点急躁了。 周敛除了自己生病的事没处理好,剩下的工作,照顾生病的母亲,照顾不能自理的小娜,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余寻很佩服他,想说点夸他的话,比如你真厉害什么的,但话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 他又想说点其他的,就像周敛时不时会自然而然地说几句甜言蜜语一样,可他想半天,一句合适的也想不出来。 余寻盯着挡风玻璃上不断滚下的水流,心想自己可能需要去报个情感培训机构。 两人又说了几句,周敛终于启动车子。 余寻于是又想,这次见面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要走了,周敛突然问他:“我们现在不稳定吗?” 听他这么问,余寻下意识就道:“我稳定,你......雨真大啊。” 因为下雨,在外面吃有点麻烦,而且这好像还是两人第一次有时间在家里一起过下午,余寻想多过一会儿二人世界,他冰箱里还有食材,就提议回家做饭。 饭后时间还早,那些沉重的话题不适合短时间内反复聊,余寻平时不玩游戏家里没配体感游戏机,也不能玩周敛想带他玩的游戏,最近也没什么体育赛事,所以最后两个人决定一起看电影。 窗外电闪雷鸣,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看恐怖悬疑片很应景,于是选了一部评分还行且两个人都感兴趣的悬疑片看。 决定关不关灯时,周敛说都可以,余寻平时都习惯关灯看,所以就关掉了。 电影开始时,周敛做了上次在电影院余寻没做完的事,他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电影是外国片,国内平台上没有,找资源存网盘上看的,前半段中规中矩,剧情还算引人入胜,余寻跟周敛还各自猜了一个凶手,跟随着剧情时不时向对方那边横跳。 第75章 然后就出意外了。 其实几分钟前男女主深情的眼神相互对上时,余寻就有不祥的预感。 电影中也下着倾盆大雨,男主接连失去至亲,凶手逍遥法外,他冒雨来到女主家,诉说自己的无助和不安,说着说着,两人就说到床上去了。 外国演员相当敬业,无装上阵,男女主身材都很好,嗯,导演也很会拍,能感受到他们彼此非常相爱。 为什么剧情梗概不写这段? 八秒,九秒,十二秒,十三秒,这段到底还要放多久? “oh~~” “ah~~” 二十四秒,二十七秒...... 都是成年很久的成年人了,旁边坐的是宋乔星,或者是他爸他妈,哪怕是他二舅姥爷,余寻都不至于这么尴尬。 可旁边是周敛,他还ed! 余寻感觉自己像被扎住穴道了一样,心狂跳不止,想要冲破什么,呼吸却轻得快要听不见,尤其是跟周敛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完全不敢动。 余寻在激情和诡异的氛围中默数到四十九秒,感觉到周敛抓着他的那只手好像用了些力,但他的手似乎已经紧张到有些发麻了,他正犹豫要不要动一下,周敛突然松开了他。 “我去一下洗手间。”周敛站起来沉声道,然后打开手机,借着那点微光走了。 周敛走后,余寻呼出一口气,抬手碰了碰耳根,烫得跟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鸡蛋一样。 还好关灯了。 他赶紧拉了一下进度条,确保后面没有类似的激情场面之后,才退回来暂停到最新的剧情点,等周敛出来一起看。 他不知道周敛什么情况,不过后半段他是没什么心思仔细看了,两人也没再挨着拉手,直到凶手落网,是周敛猜的那个,两人都没怎么讨论。 电影放完后,已经晚上十点多。 照理来说,前几天一起同床而眠睡过一晚,周敛应该不会在意再睡一晚,不过发生了刚才的事之后,余寻直觉周敛可能不太想留下来。 如果周敛要回去,还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所以开灯后余寻问:“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嗯,我妈晚上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周敛说。 前段时间周敛不敢在余寻家睡,可是离他太远又心里难安睡不着,于是每晚开车去他家楼下睡在车里,周晗只好应他的要求跟她男友分开留在他家里睡。 最近他好多了,也意识到空间上的距离跟心上的距离无关,所以晚上就让周晗回去了。 要是他能容忍周知咏住进他家倒省事很多,白天周晗可以不用过来,晚上他不想回的时候也可以不用回,但他做不到跟他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无视他跟周晗和她男友一起上门探望,已经是他如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周敛想的是,等他确认自己再好一点之后,就问余寻能不能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如果余寻同意,他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过来,如果余寻还不想同居,他就在附近另找一处房子,他搬出来,周知咏再住进他的房子,就无关紧要了。 如果他妈还是想跟他一起住也可以,那他们就一起搬过来,搬到余寻家附近,他失去了那么多年,现在心底其实一分一秒也不想分开。 临走前周敛问余寻,能不能把他写的那封信给他。 余寻不知道他的意图,问:“你不是看过了吗?” 周敛盯着他还有些薄红的耳根,含笑说:“还想看。” 信余寻当初给过他,原则上说本来就是他的东西,而且周敛已经看过,在谁那里放着没什么区别,所以余寻去书房取信给他。 信依旧跟那些折纸装在那只铁皮盒里,余寻打开后,想起那些背面写着先别看,他还没拆的折纸,翻出一只问周敛:“这里面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周敛靠在书架上,接过折纸,在手中转了转,他或许想不起来里面具体写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在背面写下‘先别看’三个字。 因为见不得人,如果余寻喜欢女生,又或者他还不喜欢他,再往差一点想如果他真的讨厌他,那么他见了会反感,恶心。 周敛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恐慌,分不清是如今的他的,还是曾经的他的。 “你怎么这么听话?”周敛沉默半晌,抬头噙着笑问他。 余寻一愣,“不是你写的先别看吗?” 周敛把小鱼干扔回盒子,拿出那两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说:“如果是我喜欢的人给我,上面写着‘看了出门被雷劈’我也会看的。” 余寻被他逗笑,“谁喜欢别人会那样写。” 周敛视线扫到余寻旁边的书桌,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书,书皮看起来都很新,有些书签已经插到最后几页,有些还没拆封,周敛视力好,能看清一个个书名。 《普通心理学》《柔软的刺猬》《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少有人走的路》《精神健康讲记》...... 这么多书,是为了他么? 周敛觉得鼻尖泛酸,他两步走过去,把低低笑着的人狠狠抱进怀里。 余寻突然被抱住,有点意外,不过刚才他还在想,周敛准备走了,但今日份的拥抱和亲吻还没有呢,现在如愿了,也懒得去想为什么,只是将脸埋在周敛颈间,轻轻的深深吸了一口,为明天蓄能。 他还没吸够,周敛松开他,抬起双手摘下了他的眼镜,余寻视线一下子变模糊,有一点不安,“你要干什......” 他话没说完,双唇蓦地被周敛堵住。 余寻毫无防备,他以为两人接吻还要等好久呢,所以他撑在桌面上的手反应过度,不小心把铁皮盒碰到了地上。 余寻好心痛,很想看一眼他的折纸有没有摔坏一张,但又舍不得动,只好闭上眼睛,安慰自己,铁皮盒跟纸都是摔不坏的。 这个吻不像他那天在酒吧亲周敛时那般蜻蜓点水,而是占有的,凶狠的,唇舌相接,呼吸交缠的一个吻,余寻应接不暇,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感觉脑袋里像突然被灌满了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抓着周敛的肩膀,费力地不往后仰,还不敢动脚,怕踩到折纸。 在他几乎耗尽力气外加要喘不过气时,周敛终于放开他。 周敛一只手护着他的头,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缓过气来,才问他:“还想亲吗?” 余寻咽了咽喉咙,说:“你肺活量怎么这么好?” 一点儿都不喘。 周敛回他,却执着于自己问题的答案:“还要不要亲?” 他想确认余寻是跟他一样渴望的。 余寻当然想,可理智告诉他不太能想,再亲下去,他怕自己待会儿会忍不住开口让周敛今晚留下来。 他吸了口气,轻轻开口:“那再亲一次吧。” 第67章 周五,午休时余寻接到高庆的电话,说田萧来印城玩,他是她在印城最好的朋友,所以攒了个局,叫了几个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晚上一起吃饭喝酒,让余寻也一起去。 余寻对田萧有印象,但两人没什么交集,不熟,高中毕业后也没联系过,高庆、田萧他们以前都跟周敛走得很近,余寻明白高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他同意去了之后,高庆也没挂电话,而是说:“那什么,你跟周敛还在联系吧?” 余寻心想自己跟周敛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是等晚上见了面再说,于是只回了声:“嗯。” “那你问问他来不来,人不多,大家都互相认识。”高庆说。 “好,我等下问他。” “那晚上见,挂了。” 挂电话后余寻斟酌措辞在微信上跟周敛说了这件事。 周敛最近肉眼可见地变得...活泼了很多,或者不说变,用恢复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十一年看似很长,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但余寻觉得大多数人的性格早在人生初始的那十几个年头里就已经形成了,比如他自己,看似成熟稳重了,其实跟不熟的人社交时依旧会绷着一根弦,比如宋乔星,在他看来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比如高庆,如今是学生眼里的健帅老师,在他看来却依旧是那个读不懂异性所以总被甩的大直男。 大家各方面都变了很多,但内心的底色没有变。 周敛应该在忙,没有很快回他,余寻又翻了一遍周敛一上午发给他的那几十条消息,笑着收起手机。 他觉得周敛应该会去。 下午下班后,余寻查看消息,周敛又断断续续地回了很多。 [好,我下班了就过来。] [但今天下午还要开会,可能有点晚。] [我来之前能不能少喝点酒。] [吃药了,你买的药盒真方便。] [接水时被烫了。] [想你。] [想你。] [想你。] [你休息的时候想了我几次?] 余寻最近消化了很多心理类书籍,能察觉到周敛有分离焦虑,以及貌似有些缺乏安全感,但他不知道周敛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安感出自于哪里。 第76章 说是因为ed吧,也不太像,毕竟他压着他亲的时候眼不眨气不喘的。 余寻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执着于就要一时想明白。 他其实也没有百分百的安全感,他不止想体验当下,也想把握未来,他也担心周敛哪天又会一言不发地离开,但他不会要求周敛给他保证和承诺,没有实质意义。 周敛每天给他发这么多消息,让他知道他有在好好吃药认真治疗,愿意跟生活握手言和,愿意跟他一起去见曾经的朋友,就是在一点点的给安全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余寻这次有足够的耐心,如果周敛没安全感,他也愿意一点一点的给他。 所以他一条一条回复他: [好,暂时只知道有高庆和田萧。] [为什么,你担心我喝醉了在别人面前出丑?] [是一个病人分享给我的。] [哪里被烫了?] [我也想你。] [没数,但想了很多次。] 余寻赶到聚餐的饭店包房时,大家已经到齐了。 除了高庆和田萧,以及当初跟高庆同为班委所以还有联系的班长,余寻还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穿着西装梳着背头,余寻初见时完全没认出来,田萧以为他们不认识,给余寻介绍:“这丁彪,以前我跟他住一个小区,咱们隔隔隔壁班的,就是老爱来找周敛约架那个。” 她这么一说余寻就记起来了,毕竟当初他还误会过人家想持刀伤人来着。 不过他当然不会提这件事,笑着正常跟人打招呼,没想到丁彪对他也还有印象。 “我记得你,当初我还找你借过作业抄对不对?” 余寻笑着点点头。 另一个人,是学委徐沫,她高中毕业后就出国了。 没人知道,填志愿期间,她也向余寻表过白,余寻自然是拒绝,如实告知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但当时他还在等周敛的答复,所以学委问他能不能告诉她对方是谁时,他只能非常抱歉地说不能。 徐沫处理感情的方式跟余寻有一点像,没说破时把喜欢严格控制在自己的活动范围之内,被拒绝后更是从不打扰。 余寻经历过,知道前期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也知道时间会慢慢疗愈,而且对方看起来光彩照人,如今应该过得很快乐,所以余寻只是主动朝她笑了笑。 期间周敛给余寻发消息,说公司还有事走不开,赶不过来一起吃晚饭,余寻私下告诉高庆,其他人也还不知道周敛会来,大家都有点饥肠辘辘的,所以就先开了餐。 都是老同学,饭桌上两杯酒几口菜一下肚,大家很快就聊开。 聊以前大家印象深刻的集体记忆,聊这些年的摸爬滚打跌宕起伏,聊目前在哪里升官发财,聊有没有另一半以及和另一半的发展进度条。 丁彪从父母有权有势的校霸过渡到自力更生打工人,经历最曲折离奇,班长从追求成绩的学痴到如今经营花店的佛系,反差最大,学委异国他乡的见闻最新颖。 田萧曾经一心只在游戏上,如今开网吧当老板,高庆走体育特长最后成了体育老师,余寻中规中矩地求学毕业,大家都不意外他学的是中医。 谈到另一半时,高庆又说起他跟老婆赵序前段时间因为丁克差点闹离婚的事,末了他神秘兮兮地说:“然后前两天她终于跟我说了不想要小孩的原因,你们肯定没人能猜出来是为什么。” “赌多少!”田萧豪爽地拍拍桌子,有战她就应。 “三杯白的。”高庆成竹在胸,比出一个ok手势。 “因为现在大家太卷了她怕孩子以后卷不过别人压力大受苦。”田萧说。 “不是。”高庆摆手。 “她怕剖腹产肚子上会留疤?”丁彪问。 “肤浅。”高庆依旧摇头。 “她担心你们工作忙,没时间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她觉得有你就够够的了?” 学委和班长同时问。 “都不是。”高庆自己憋不住了,说:“她说看到周围的人,大多都爱孩子胜过爱父母,她自己父母也是,所以她害怕,把爱分给我再分给孩子之后,剩下的不足以回报给那么爱她的父母。” 他们都还没为人父母,不过谈及父母的爱,大家都有所感触。 除了高庆,此刻满心满眼只有爱老婆:“啧,怎么能有这么好的人?感觉我这辈子都要爱死她了。” 田萧跟着点头,“也是被你遇上了。” 大家又在这上面聊了几句之后,学委突然问余寻:“余寻,你呢?” 余寻不健谈,一直笑着倾听,话说得最少,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更是一个字没提,学委这么一问,大家注意力纷纷转到他身上来,附和着问他。 关于要不要公开的事余寻跟周敛商量过,周敛说只要他愿意,他想告诉任何人都可以。余寻想的是,没必要向所有认识的人宣告,但如果有朋友想知道,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他默默地听他们聊了这么久,也有底气,知道大家都是很不错的人,没人会接受不了,所以他很平静地开口:“你们对同性恋怎么看?” 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忐忑,因为很可能他们过会儿就要知道他高中就喜欢周敛了。 桌上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只有丁彪没反应过来,最先开口:“两只眼睛正常看呗,怎么突然说这个,难不成你......啊?” 余寻朝他点点头。 其他人也都看见了。 但僵持没持续多久,高庆很快也耸耸肩说,“我也正常看,上大学时,我还见过二十多岁的小伙跟六十岁老太谈黄昏恋呢。” 班长撑着下巴淡淡地说:“我不婚主义。” 学委对他笑了笑,说:“我异国恋。” 剩田萧一个想不出还有什么恋或主义,所以她环抱着手臂,故作深沉地说:“我不是恋爱脑。” 大家纷纷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逗笑,余寻也不例外。 众人笑过之后,学委又问他:“那你现在有情况吗?” 徐沫对余寻早已没有任何留恋,得不到的她从不强求,她跟现在的外国男友感情稳定且彼此忠诚,只是周围都是过去的人,曾经没有答案的,现在有机会,单为了满足好奇心,她也想问问。 她想知道余寻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早已忘了曾经喜欢过的人,遇上了其他同样值得的人。 余寻点点头,表情不由自主地有点凝着。 “前几个月问你你还单身呢,最近刚认识的吗?我认不认识?”高庆跟他一直有往来,所以问他。 余寻没想卖关子,喝了口茶压压惊,说:“你们应该都认识,是......” “等等等等!”田萧突然拍了几下桌子,打断他,“我们都认识,还是男生,那肯定是咱们高中同学,这个好猜,让我猜一下,猜中了你继续罚三杯,怎么样?”田萧还了高庆一个ok手势。 “那我也猜,我猜中了你喝三杯啤的。”他们高中一伙人玩得好,高庆没少跟田萧这样赌酒。 “行,那我先想想。”田萧说。 丁彪也想拼酒,但他跟他们不在一个班,这对他来说比刚才高庆那个更难猜。 考虑到周敛当初跟他们不欢而散,余寻其实有点摸不准他们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原本有点紧张,田萧这么一说,气氛倒是轻松不少。 不过自己当初把喜欢藏得太死,余寻觉得他们应该不会一下子就猜中,除非一个个报当初同学的人名。 田萧虎口撑着下巴,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打了个响指,说:“我猜好了。” 高庆跟着说:“我也猜好了。”他其实没花多久就猜出来了,只是在等田萧。 “我也猜了一个”学委忽然也开口。 田萧看向班长,班长摇摇头,“我没头绪,当初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好,那我们三个一起说?” 另外两人点头同意。 “三,二,一,周敛。” “周敛。” “周敛。” 三人异口同声说。 余寻手机里的特别提示音响了一下,周敛给他发消息说现在从公司过来。 他胸腔鼓动,抬头看向众人,很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 谈及周敛,另外三个人的神色没怎么变,但高庆和田萧的兴致明显低落不少,连罚酒的事都没再提起。 “我是因为直觉吧,我感觉咱们班就他跟你最搭。”田萧说。 高庆虽然经常弄不懂女生的心思,但也绝对不是神经大条,单凭余寻今晚能把周敛叫过来就够他猜出来了,何况还不止。 “你知道整个高中时期,他跟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高庆问余寻。 余寻放下茶杯,轻声问:“是什么?” “问问你同桌去不去。” 高庆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后面高三咱俩没做同桌了,就变成‘问问余寻去不去’。” 第77章 “竟然不是‘开黑来不来’。”田萧默默插一句。 高庆摇摇头,继续道:“以前我不是经常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打游戏打牌打沙包,爬山钓鱼堆雪人玩飞盘什么的嘛,起先我也乐意你跟我们一起玩,但跟你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之后,我看出来了,你只喜欢跟学习沾边的事,对这些纯玩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明知叫不动你我还坚持一直叫,是因为每次都是周敛让我叫的。” “不说事不过三,你拒绝超过十次二十次之后他怎么着也该懂点儿了吧,但那家伙说得好听点是有毅力,其实有时候就是过于固执偏执,还是每次有团聚活动都让我叫你,好处就是期中考给我传纸条、高分号借我玩、帮我找限量烟啊什么的,我都习惯了你每次都说不去,三四秒随口问一句的事,那我肯定不要白不要啊。” “不过也没真占到他多大便宜就是了。”高庆说着笑了一下,一边说给余寻听,一边自己也陷入回忆,“有一次他日常让我问你,具体什么事我忘了,不过记得他答应送我皮肤,我知道他一向说话算话,例行问你的时候脑子里估计在想挑哪款新皮宰他一顿比较好,结果问完回去,他已经拿我手机看完了几次广告,给我领了个贪吃蛇的广告皮。” “刚开始我还一度怀疑那小子对你心怀不轨,是想拉个成绩也好的下水,帮他分担老师的火力。” “后面我就觉得他估计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毕竟你人挺好的,抄你作业试卷的时候没见你犹豫过,有段时间以前那些损友经常拿周敛误亲你的事找他不痛快也没见你生气过。” “没想到他真是对你心怀不轨,也是我当初不知道男生之间也能有这种感情,不然我早看出来了。” 高庆说完又喝了一口酒,感慨道:“然后高中毕业之后他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儿了,跟我们跟你都没联系了,反倒是我习惯了出去玩都要问问你,说起来也奇怪,他让我叫的时候,你一次也没去过,他人消失了,你反而愿意经常出来跟我一起玩,咱俩才处到今天。” “固执也好,毅力也罢,兜兜转转,到头来他到底还是成功追到你了,挺好的。” “不过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有点讨厌他?” 只有学委跟田萧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一直跟余寻一样,一言不发地在听,丁彪和班长是事外人,没有听完,一人在教另一人有哪些划拳口令。 余寻听到高庆问自己当初是不是讨厌周敛,心里分外难受,他忘了答应过周敛在他来之前少喝酒,一口一口地当水一样喝。 他摇摇头,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也不确定,就是有这种感觉,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不管是进是出,如果就我一个人,或者身旁是田萧冬瓜他们,你就会跟我们一起走,但如果周敛也在,你基本就不会跟我们一起。而且你对谁都挺耐心的,但是很少看见你跟他说话,我有时候也觉得,周敛是知道你不太喜欢他,所以才老让我当传话筒。” 徐沫见余寻强颜欢笑的样子,多年前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一下子明了了。 原来余寻当初喜欢的人是周敛。 命运有时候确实弄人。 余寻当初不知道周敛也喜欢他,他怎么选择处理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就像她当初听余寻说高中不打算谈恋爱,直到毕业,也从没表露过一丝自己的喜欢。 如果当初周敛不喜欢余寻,也不会把他那些小心翼翼地回避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放大成讨厌。 班上也有很多男生跟其他女生玩得好,但没怎么跟她说过话的,她只会觉得跟他们是志趣不投,而不会认为他们讨厌她。 可惜啊可惜,偏偏两人相互喜欢又彼此不知道,一个选择不靠近不打扰,另一个以为被讨厌而不敢靠太近。 还有时代的限制,她那时候虽然从书上知道世上有分桃断袖之情存在,但也从没见过周围有同性在一起的真实案例。 不过有些人之间就是有缘分,断了那么久还能连上,也挺奇妙的。 “现在想来,周敛当初同意无条件带我上分,估计也是因为你。”田萧打破四人之间的沉默。 “你跟我们不在一个段,他带你只能用小号,相当于重过一遍无聊的新手村,他为什么愿意无条件带你。”高庆说。 “不是无条件。”田萧像是想起什么搞笑的事,没忍住笑道:“说起来我当初真是自恋啊,当时每天只想从爸妈那里骗钱氪金上分,对情情爱爱什么的不感兴趣,当初学校那些早恋的小情侣,男生不都对女生千依百顺的嘛,我追周敛的时候就想着成了就能命令他帮我上分,帮我打心爱英雄的银标金标。” “后面不是还追你。”田萧转头对余寻说,“是因为你一来就考了第一,又没听说你有对象,我就想着先下手试试,成了就命令你帮我写作业,语数英,物理化,寒暑假,你全包,哈哈哈。” “我跟你表白时,周敛出来搞破坏,我以为他后悔了,当时还想着要不要脚踏两只船,上分作业两手抓,结果就是跟你俩都没谈成。” “本来没报什么希望了,结果周敛主动找我,说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带我,但我不能像当初三番五次追他那样来缠你,这桥段很像吃醋啊,我就以为他最终还是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 “更有意思的是,找你借作业抄也通行无阻,有时候脸皮厚一点,编个悲惨的借口,求几句,你还愿意帮我写我最讨厌的英语作文。” “我一个没谈,但也一手作业一手上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为你俩都喜欢我来着。” 徐沫听完,好笑道:“你这确实是有点脑补过度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也猜周敛?”田萧问她。 徐沫扯扯嘴角,默默道:“我高中三大未解之谜之一,就是周敛为什么总是一副看我不爽的样子。” 果然事出必有因,有些时候的直觉虽然不准,但不见得都是错觉,比如周敛觉得余寻讨厌他,比如她以前总感觉周敛似乎对她有意见。 “啊,为什么?”田萧不解。 班长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更意外:“啊?” 高庆说的丁彪没怎么听,但田萧说的他都听了。 他也断断续续串联起一件事,终于可以置身事内,“这么说来,我当初也有件琢磨不透的事,很可能也是因为余寻。” 高庆道:“细说。” “那会儿因为一点事儿,不是老爱找周敛打架吗,他虽然没怎么应过,但嘴一直挺硬的,后面某天他突然抽风,来跟我道歉,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他打架了,还跟我扯什么新闻、坐牢之类的。” “我让他求我,结果他还真求了,鬼上身一样,你们不知道,当时从他嘴里听到‘求你’两个字,就跟他丫的说爱我一样瘆人。” 当初他爸妈在家干架,对砸的时候误伤到他,丁彪心里不爽,一时冒出极端想法烫了那只流浪猫,但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错了,把猫接到家里,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几年后它去猫星时他一大男人还没忍住哭了。 但这些都没人知道,虽然当时他虐猫的说法也不是周敛高庆传的,但起因就是因为周敛挑衅他,他一直咽不下那口气。 不过后来他跟人打架,差点彻底失去一只眼睛,那时候才知道后怕,并且开始有点儿佩服周敛,怎么挑衅羞辱他都不会失去理智,借挥拳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道歉求我就已经够我诡异的了,更可怕的是,后面我们班上一成绩好的,突然找我说要拿作业给我抄,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我那帮小弟的严刑逼问之下,他说是周敛拜托他的。” “他爷爷的,当时我都怀疑周敛是不是我爸或我妈哪一方的私生子了,还想过要不要拔他头发拿去做亲子鉴定来着。” “现在想想,他估计是觉得我身边是非多,不想我老找你要作业抄?”丁彪对着余寻说。 当初大家集体感比较强,因为他跟周敛的恩怨,两个班好多男生都不对付,何况他还恶名在外,但余寻没有因为那些传言戴有色眼镜看他,他给他饮料答谢作业时,余寻会收还会跟他道谢,他当初确实想过跟余寻搞好关系称兄道弟来着。 “不是,站在我的角度,周敛怎么这么讨人厌啊,我是他爸妈的私生子吧?这么防着我,我追女生他多事,我想交个兄弟,他也多事,我这拳头又痒了。”丁彪愤愤地说。 不过他心里明白,不管有没有周敛,他当初都追不到楚优优。 而且周敛跟他道歉之后,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导致他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周敛曾经的朋友们一起吃饭。 但没有周敛,他当初说不定能跟余寻交上朋友。 啧,还是讨厌他。 大家都说完了,轮到班长,班长尝了一口自己调的无名汁,慢悠悠开口:“这么说来......” 第78章 “我当初跟你们真的不熟啊。” 徐沫这些年虽然在国外,但跟她一直有联系,知道她的调性,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周敛背后为你做过什么,不过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很好。” “当初我身上经常带着伤,我知道班上好多同学都以为是我妈妈打的,其实都是我自己弄的。不过我妈确实不怎么关心我,我经常觉得在她眼里我还没有她那些得意门生重要,所以才特别在意成绩,想让她注意到我。” “我知道你一直是故意考差让我的第一,今天就是知道你在才过来凑个热闹,想跟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的。” 余寻默默听着,嘴里全是酒味,他努力扯起嘴角,朝她摇摇头。 “沫沫,你当初不是问过我,如果我只读圣贤书的心要歪,会歪向谁吗?”班长转头问徐沫。 “你现在有答案了?”徐沫配合她说。 班长摇头,“我当初说没想过,其实是骗你的,我那个时候就已经选了周敛。” “因为他写给校长的实名举报信实在太搞笑了,把我妈妈写得跟黑山老妖似的,我当时好久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我觉得一般吧,跟初中生写的一样。”徐沫说。 但是因为他写的信,他妈妈才终于发现她的异常,带她去看医生,也开始从学生那里分出一些关心给她。 因为周敛,也因为余寻,她后来才没有更糟,她如今才有勇气来跟他们说一声谢谢。 余寻自从高庆问他当初是不是有点讨厌周敛之后,心里就一直顿顿地难受。 他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周敛当初那么喜欢他。 他以为自己的喜欢已经足够多,没想到周敛的比他还要强烈,强烈到无关的人回想起来,都能寻到蛛丝马迹。 他不知道自己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回避,竟然让他误以为,他讨厌他。 还不止周敛一个人这样认为,他最好的朋友也曾替他感同身受的这样想过。 余寻好像知道,周敛若有若无的不安感来自于哪里了,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周敛之前会说他不是因为他父亲,而是因为他。 因为大到填补不了的遗憾,因为对过去始终无法释怀。 饭已经吃到尾声,高庆凑到余寻旁边低声问他,周敛大概什么时候到,班长学委还有丁彪跟周敛不怎么熟,已经准备要走了,但田萧知道周敛要来,一定会等到最后,所以他提议他们三个可以在附近找个酒吧,边喝边等。 余寻打开手机准备问周敛,屏幕刚亮周敛的消息就弹出来:[我到饭店门口了。] “他说他到了。”余寻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去接人。 他刚拉开包房的门,周敛就出现在他眼前。 许是因为开会,他又穿的正装,夜幕一样深的西装笼罩着他,将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出来。 他们当初夏天穿的校服也有衬领,余寻从来没见他好好扣起过,但今天他衬衣的扣子却一丝不苟地系到了领口,还衬着一条色调沉稳的领带。 他看起来其实很让人放心。 周敛大概知道余寻有话要说,静立在门口,笑着看他。 余寻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他也要不管不顾一次。 他不去想自己身后的老同学们,也不去看周敛身后进进出出的路人,他伸手抱住周敛,周围嘈杂,他怕他听不清,还用右手捂住了周敛的左耳。 他亲了亲周敛的鬓角,附在他右耳边说,“我当初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一秒也没有过。” “我以前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现在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爱你。” 周敛无视余寻身后那一双双跟他对上又避开的眼睛,他不知道余寻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但他很开心,很满足。 其实只满足了一秒。 他还想听更多。 但他没让余寻再说一遍。 而是伸手抱住他,笑着回应他: “我也爱你。” 第68章 听到周敛说出我也爱你,余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胸腔剧烈鼓动,还想说很多很多,说到周敛相信,他以前真的从没讨厌过他。 但对面包房的门敞开着,一个小男孩儿抓着一只鸡爪,满手满嘴都是油,站在门口仰着头,好奇地看向他们。 于是他暂时按压下那些情绪,松开周敛,说:“先进来吧。” 余寻刚才满心只顾着心疼曾经那个以为自己讨厌他的周敛,没顾得上其他人,这会儿见到人安下心,回过神来才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众人有没有听见。 不过大家显然更重视周敛出现这件事,尤其是高庆。 “周敛。”高庆站了起来,一字一句沉声道:“你终于舍得诈尸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周敛将视线从余寻身上挪开,对上高庆哀怨愤懑的眼神,平静开口:“你是?” 气氛僵化一瞬,高庆忍住掏出手机自照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在逗我?” 周敛打量他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想起来了,体育委员。” 高庆白他一眼,“你嘴里的砒霜什么时候才能咽下去。” 周敛装得太像,而且连高庆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田萧反射弧偏长,还以为他真的把大家都忘了,有点不是滋味,讪讪地问他:“我呢,还记得不?” “田萧。”周敛转头看她。 田萧有点喜出望外,指指其他人,问:“他们呢?” 周敛一一看过去,既是回答田萧,也是跟大家打招呼。 “丁彪。” “班长。” “不记得了。” 徐沫没好气地呵了一声,转头对身旁的班长说:“我当初说他敌视我,你还不信!” 班长笑着安慰她:“谁能想到他是在吃你醋。” 周敛还没吃晚饭,于是高庆又站起来,说他出去叫两个热菜,顺便去吸烟区抽根烟。 丁彪几人虽然当初跟周敛交情不深,但多多少少也有些渊源,所以又多留了一会儿,跟周敛寒暄几句。 问及他这些年为什么失联时,周敛的反应也很平常,只说是家里出了点事,巧妙带过。 然后丁彪又说起他们刚才发现他当年暗恋余寻的事,调侃他道:“哎你当年怎么这么怂啊!干架也怂追人也怂,你还记得楚优优吧,她当初何止是讨厌我啊,我还不是照样追,哪像你,想搭讪还要先找人递话,太没种了!” 周敛挑着嘴角回他:“但我最后追到了。” 丁彪听出来潜台词是但他当初没追到,心梗半秒,问余寻:“哎我真不理解,你到底看他上什么了?” 徐沫举举手:“附议。” 余寻淡淡地笑着,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周敛吃完饭后,高庆进来,说在附近的酒吧又定了个包间,问大家要不要继续一起去喝酒。 徐沫等人有多久没见到余寻跟高庆,就有多久没见过周敛,倒没看出周敛有多大变化,他们各自还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最后去的还是只有高庆和田萧。 东西上齐之后,高庆拉开一瓶啤酒,直接上嘴,他面色依旧郁郁:“周敛,当初的事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我没法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 余寻坐在周敛旁边,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垂下眼眸,半晌才沉声对高庆说:“对不起。” 高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跟周敛混在一起,整整六年周敛没跟他说过一句对不起,因为他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他知道,周敛说对不起,就是认下当初失联是他的错,但没法解释。他也知道,周敛这人有时候太偏执,他解释不了的事,估计就是他自己还没想明白。 只不过他以前的那些偶尔的偏执,从来没伤害过周围的人。 除了那一次。 而且他连余寻都没联系,至少说明他没有重色轻友,高庆心中略感平衡,所以他决定原谅他。 但高庆不知道,周敛因为周知咏拿酒当借口,再没碰过酒。他推一瓶洋酒到周敛面前,说:“那就跟以前一样吧,自罚三杯,这事儿就算过了。” 周敛虽然没说过,但余寻能猜出来他为什么不喝酒,他以为周敛会拒绝。 可周敛却说了一声:“好。” 声音落地后他拧开瓶盖,倒满三个子弹杯,喉结滚动三次,将酒一一饮尽。 余寻在旁边看着,莫名有点口干舌燥。 不过周敛愿意开始喝酒,说明他已经开始把他父亲的过错跟他自己分离开来。 他答应的事,他都在努力做到。 田萧倒没看出来有在生气,也没让周敛罚酒,不过周敛还是一视同仁,又喝了三杯。 酒精度数不低,余寻有点担心他突然这么喝会很快喝醉,但周敛脸色一直很正常,后续高庆也只是单纯地向他问话,要不要继续喝全看他自己的意愿。 第79章 余寻放下心来,也没特意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转过头跟另一侧的田萧说话。 闲聊几句之后,田萧问他:“你应该知道周敛发生什么事了吧?” 余寻点点头。 “但是不能跟我们说?” 余寻再次点头。 “理解,我也有只能跟对象分享的事。”田萧撕下一块干鱼片,边嚼边说:“其实我一直没怎么生过他的气。” “嗯。”余寻能看出来。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余寻配合地问。 “我们以前那个开黑小队,就周敛大号段位最高,平时大家分段上不去,都觉得是因为匹配到的队友太坑,所以经常想登他的号玩,体验体验高端局。不过拿他号玩几次,把把被喷评分倒数就老实了,但他也不在乎我们拿他号打出些惨不忍睹的战绩,甚至频频吃举报什么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密码。” “后来他拉黑我们,游戏好友也删了,谁都联系不上他,我有一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登录他的账号,竟然登上了,于是我就把他的游戏id改成‘收敛没死就冒个泡’之类的,过段时间我再登,还是能登上,但id被他改回去了,然后我又重新改。” “就这么改来改去改了好几次,他依旧没联系我们,但也一直没换过密码,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遇上什么自己一时半会儿过不去的事了。” 周敛没怎么喝酒,但高庆一直在喝,已经有些喝高了,说话声音很大,所以两人应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混大学时还经常登他号跟别人装呢,估计现在回去登,他密码依旧没动过。”田萧拨了拨利索的短发,往沙发上一靠,叹道:“周敛这家伙对别人一向嘴硬心软,但有时候莫名其妙跟自己较起劲来,就跟个神经病一样。”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支持的游戏战队进了赛事总决赛,大家约好一起去网吧看直播,去的时候路过一个摆摊游戏,花十来块从1写到600吧,没出错就能领到人一样高的玩偶。” “当时我们有两个人好奇,玩了一下,不说600,我100都没写到就写毁了,我又试了一次,稍微好点但不多,我不信邪,还想再试,周敛还嘲讽我人傻钱多,说广场嘈杂,又是方格纸,还有人围观,根本没几个人能做到,说可以赏我个本子回家慢慢写。” “话虽然难听吧但是有理,我都站起来跟那丑玩偶挥手拜拜了,结果大家付好钱准备走的时候,他突然抽风说他也要玩。” “玩就玩吧,多等几分钟的事,但他写一个数停半天写一个数停半天,像被哲学家上身了一样,比赛要开始了也不走,用他的话赏他本子回家写也不管用。” “直到我们看完几个小时的比赛从网吧出来,才碰上他单手抱着个玩偶迎面走来,问我们‘谁赢了?’” “那场比赛大家期待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没时间,都巴不得花钱买票去现场看呢,结果他莫名其妙为了一个也没多贵的丑玩偶,一场没看,最后看的回放,可是回放都已经知道谁输谁赢了,哪有看直播刺激。” 田萧说完,问余寻:“是不是很神经?” 余寻笑了笑,答非所问:“后来呢?” “后来他把玩偶赏我了,所以当时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以为我想要那只玩偶,才会放弃观看宝贵的比赛,去帮我嬴玩偶,那这种情况下我以为他喜欢我很合理吧?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这次余寻赞同她:“嗯,很合理。” 中间田萧去洗手间,高庆去续酒,周敛靠过来问余寻:“你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余寻今晚特别想碰他,他飞快地在周敛侧脸上亲了一下,说:“她在跟我说你过去的事。” 周敛原本想说那肯定是在说他的糗事,但余寻今晚一反常态地主动,所以他改口问:“她是不是帮我说好话了。” 他想将人揽进怀里,不过高庆他们随时会回来,所以他只屈起食指刮了刮余寻的鼻尖,回应他的亲吻。 “说了,但也不全是,晚上回去再告诉你。”余寻有点想回去了,“你呢,跟高庆在聊什么?” “听他说这些年没有我他过得有多不好。” 余寻知道他在说反话,高庆这些年各方面都顺风顺水。 周敛有时候喜欢说一些没那么好听的话,俗称嘴欠,余寻以前就知道,但他喜欢他这样,没有恶意而且真诚,比只会说场面话要好。 夜深后,高庆和田萧的手机频频响起,许是家里还有关心的人在等,高庆没有像以前那样拉着周敛要喝通宵。 余寻把高庆送上车,给赵序发完消息,周敛也正好结完账出来。 夜色深沉,安静下来的街道显得有些寂寥。 余寻今晚不想跟周敛分开。 等代驾时,余寻也不想管这样突然登门冒不冒昧了,他对周敛说:“我想去你家。” 余寻站在路灯下,被橘黄色的光晕包裹着,眉间带着淡淡的期许,周身像覆了一层融化的蜂蜜。 周围人少,有也是陌生人,周敛第一次感受到没喝醉的余寻对他这么不克制,所以他也不再约束自己,伸手捧住余寻的后脑勺,睁眼吻了下去。 深夜和喝过的酒液让这个吻温热中带着丝凉。 但到底是在室外,周敛没有放肆,很快松开他,深邃的眼眸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足与笑意:“舍不得我?” 余寻行为上克制,言语上更节制,平时很少对周敛说些亲密的话,虽然并不妨碍周敛感受到他的爱意,但周敛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今天不知道高庆他们跟余寻说了些什么,余寻变得特别黏他,他想趁机多听几句暖耳朵的话。 “嗯,舍不得你,而且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余寻认真道。 周敛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那就一起去我家。” 冲动总是伴随着延迟性的后悔,余寻爸妈从小教他讲礼,平时去亲戚家吃饭都会顺手买点配菜水果什么的,周敛母亲在家,他第一次登门,就这样深更半夜两手空空地去,余寻越想越觉得不合适,还因为要以周敛男朋友的身份去见他母亲而有点紧张。 周敛见余寻跟自己说话突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而且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那些已经关了门的商铺,猜出他在想什么,话锋一转,说:“对了,我妈今天去周晗那里了。” 余寻果然放轻松不少。 “明天你有空吗,要不要跟我去看小娜,接她出来跟我妈我妹一起吃饭。” 去看小娜余寻完全没问题,但突然要跟他妈还有他妹妹一起吃饭,余寻略感压力。 不过他没有想过以后要跟周敛分开,他们迟早要见彼此的家人,所以余寻答应下来。 到周敛家后,余寻先进屋,周敛站在门口摆弄门锁,迟迟没有进。 “怎么了?”余寻以为出了什么故障,问。 “我加了个跟你家一样的密码,你以后什么事想过来都可以。”周敛说,“要不要过来录指纹?” 余寻走过去重新抱住他,低声道:“刚才在饭店,我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周敛拉上门,手指穿过余寻的发间,心中分外愉悦。 余寻今天怎么这么黏他。 “你说。” “我以前躲着你,是因为我太喜欢你,我担心万一你不喜欢男生,跟你走得太近,被你发现了会讨厌我。” “我宁愿你不知道,也不想你知道了讨厌我。” 被喜欢的人讨厌上,该多令人难受。 可周敛曾经以为他讨厌他,甚至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这样认为着。 “你是不是一直不太相信,我以前也喜欢你?”余寻问。 他见过周敛反复看那封信的样子,他自己也不止一次看过那些折纸,但每次看都是庆幸、愉悦、忍俊不禁的,而不是像周敛那样,茫然。 “我现在相信了。”周敛轻轻咬一口他的耳垂,“你不止以前喜欢我,现在还爱我。” 有什么东西顺着耳根一直烫进心里,而且似乎还想往下烫。 余寻有些不自然地松开周敛,“我想去看看你房间。” 周敛拉起他的手带他往里走,“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除了卧室跟书房,周敛家里还有一间空旷的健身房,但只放着一台跑步机,以及墙上挂了只飞镖盘。 参观完房子之后,周敛找了套睡衣给余寻,让他先去洗澡。余寻一眼瞥见衣服上的刺绣兔子,是周敛之前发烧给他打视频时穿的那件。 关上浴室的门之后,余寻没忍住将脸埋进衣服里吸了一口。 有周敛身上一样的味道。 余寻才不到三十,喜欢的人近在咫尺,每天都能见到听到,他偶有欲望,再正常不过。 重逢之后,甚至重逢之前,他也不止一次想着周敛自己纾解过,他从没觉得羞耻。 第80章 但此刻周敛就在一墙之外。 余寻甩甩头,将水温调低。 他洗好出来时,周敛就站在门口,靠在墙上等他。 余寻一阵心虚,还好刚才在里面没做什么。 他比周敛要清瘦一些,所以周敛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稍微有些松垮。 周敛盯着他领口处漏出来的白皙利落的锁骨看了两秒,低头靠近,嗅了一下,说:“香香的。” 余寻体谅他ed,平时在这方面上小心谨慎。 但周敛作为一个病人,就不能体谅一下正常人的辛苦? “不就是你家沐浴露的味道。”余寻后退两步,拉远距离。 他出来原本想说‘我洗好了,你也去洗吧’,被周敛这么一嗅,扰乱了他的思绪,总觉得这么说好像在暗示什么,想换成‘我去房间等你’,细想更像在暗示什么,所以他卡壳几秒,说:“我去喝水。” 周敛看一眼他已经变红的耳根,向他靠近半步,“要不要我帮你?” 帮他?帮什么? 余寻感觉心要跳出嗓子眼,大脑里全是雪花屏,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怎么帮?” 周敛低笑一声,捏了捏他滚烫的耳垂,说:“我去帮你接水。” ! 说话能不能说完整! 周敛帮他接来水之后,又说:“我先去洗澡,等我。” 但余寻已经联想不到暗示上去了,他接过水几口喝完,说:“我再去你书房看一看。” 周敛书房里书不多,都是些编程语言类的,年份很新,升降桌上除了电脑和显示屏,还有很多余寻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 余寻心里不平静,想起田萧说的那个街头游戏,就取了张白纸和笔开始写数字。 不用写进格子里,所以他写得很快,再加上心里没那么平静,写到460时,手没跟上脑子,把0写成了6。 周敛洗完澡出来,把下巴抵在他头顶上,看到他写了满满一页的数字,说:“466,你今天想了我这么多次?” “没那么夸张。”余寻笑道,“就算真有人一天能想别人那么多次,也不会去数吧。” “那你写这个干什么?” 周敛不置可否。 余寻大致重述了一遍田萧告诉他的事,好奇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放弃看比赛去写这个?还写那么久。” 周敛当时为这个在广场上磨了三四个小时,听余寻说完后倒是很快就想起来了。 他说:“那个老板不讲诚信,破坏游戏公平,交钱的时候只说写完能看清,没出错,没涂改就行,很多人根本写不完所以发现不了他留的后手。” “我们要走的时候,有个女生写完了拿给他看,他说她有个7踩格子线了。一开始不说完所有规则,坑别人钱还浪费别人时间,我很生气。” 余寻倒不怎么意外,他知道周敛有时候会让别人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自己从不莫名其妙。 “黑心老板。”余寻笑着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会出错?万一又浪费时间给他送钱,不是更气了?” “现在让你写一个460,你还会写成466吗?”周敛反问他。 “不会。” 每一次都有十足的把握了再落笔,就不会写错几个简单的数字。 难怪田萧说他突然变成了哲学家。 不过确实也是超出常人的固执。 换成余寻,他可能也会替那个路人不平,可能会建议老板提前把规则说清楚,但他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去争这口气。 可周敛浪费的也是他自己的时间,并没有什么错。 而且最后他赢下了那只玩偶,也谈不上浪费了时间。 “我玩了两次,都赢了,厉不厉害。”周敛低低的声音从余寻头顶传来。 周敛头发没吹全干,还在滴水,水珠滴进余寻脖颈间,明明应该激起凉意,却烫得惊人。 周敛为什么总要贴着他说话? “田萧没有说你赢了两次。” “一次要不了那么久,还有一只给本来就该赢的那个人了。”周敛依旧贴着他说,“我也没有那么多气,赢了两只就要走了,结果老板瞪我。”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还要玩。”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说他要收摊了。” 余寻笑了会儿,想起另一件事,问他,“你们高中经常一起玩的那个游戏,你电脑上有吗?” “有,怎么了?”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周敛看了就会相信,自己以前没有讨厌过他。 余寻从关联列表里翻出自己的小号,密码跟大号是一样的,周敛启动游戏之后,余寻登录进去,界面上先弹出来一大堆回归指引。 余寻一一叉掉,点了几下后,求助周敛:“礼物记录在哪里看?” 周敛俯下身来,在余寻抽手前搭上他的手背,握着他的手一起滑动鼠标。 他只点了三四下就打开了收礼记录,列表里空空如也。 “没人送过你。”周敛下巴贴着余寻的鬓角说。 余寻不理他,顶着他的手点开旁边的赠礼记录。 列表里有两条,时间是十一年前的同一天,那天周敛十七岁生日。 【您给峡谷太岁神送了第一个皮肤不见危,赠语:生日快乐。】 【您给峡谷太岁神送了第二个皮肤小山羊,赠语:实在喜欢你,送你小山羊。】 周敛认出来,峡谷太岁神,是他自己的游戏id。 周敛上大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经常逃课,靠代打和陪玩挣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他的收礼记录列表很长很长,长到他早就忘了曾经收到过这两个皮肤。 但此时此刻,对他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礼物了。 哪怕它迟到了那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还有一章或两章就完结了,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第69章 周敛知道,他跟周知咏不一样。 他只是,太不甘心。 他十八年前的人生过得太顺风顺水,以至于让他自负地以为,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就像余寻刚才说的那件事,不写错不出格,不停顿不连笔,那个老板有六百次赢他的机会,而他只有一次,但他也有信心和把握能做到,并且真的做到了。 对于余寻,曾经他也有这样的自信。 他知道余寻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他知道余寻看感人的电影读感人的故事会替角色难过,他知道余寻喜欢看着教学楼下金黄的杏叶背书......他认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余寻有多好。 他曾经觉得自己也很好,虽然他不走运,余寻对他可能有些误会,但他相信,等余寻了解他后就会明白他也是个值得喜欢的人,他软磨硬泡,余寻那么心软,迟早也会喜欢上他的。 他幻想过很多,余寻感到窘迫时他可以替他解围,余寻难过时他有把握能逗他开心,余寻有喜欢的东西他就努力想办法捧给他,他们一起去毕业旅行,他们一起坐火车去远方上大学,他们一起克服各种困难奔向以后...... 可那天之后,他没自信了。 毕业典礼上他也曾见过余寻的父亲,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别有用心地带着防暑物资上前问候,叫了声叔叔好,三言两语间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从容与谦和。 余寻跟他并肩走在一起,眼中流露着不易察觉的喜悦与自豪。 他原本也有一个平凡但令他骄傲的父亲。 他想遍所有借口,再也找不回那种骄傲。 他迟到旷课,沉迷游戏,打架......这些都可以解释,可余寻要是因为他有那样一个父亲,而生出鄙夷,他百口莫辩。 其实丁彪说得没错,他当时就是软弱怯懦了,害怕失败,更害怕被讨厌,所以不敢迈出那一步。 当时怯懦,过后再想恢复勇气就愈发困难。 他已经跟余寻隔了十万八千里,高中有校规不让早恋可大学没有,余寻那么好肯定有同样优秀的人喜欢他追求他,万一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万一他已经忘记他......怎么想都不可能了。 所以哪怕后来随着周知咏淡出他的生活,他已经想明白,虽然他当初对余寻做的事确实不对,但性质跟周知咏完全不一样,他还是无法释怀。 越是明白,越是不甘心。 因为他一时想岔,一时软弱,他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他被巨大的不甘和遗憾给淹没了,可又无人可怪,只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是因为不配。 他一直无法跟自己和解,尤其是后来得知余寻竟然喜欢男人之后。 可现在有百分百的证据表明,余寻曾经同样喜欢他。 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没有了。 因为他曾经不够理智和勇敢,害得余寻也曾为他难过和遗憾,他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第81章 他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一类人,他不用伪装,不用卖可怜,不需要刻意表现,他原本的样子,余寻就喜欢,他又有了可以在这份感情里无尽投入和无尽索要的底气。 “对不起。”周敛蹲下来,对余寻说。 “怎么突然说对不起?”余寻问。 “你当初不知道我没看到信,肯定难过了很久。” 余寻想起来也有点遗憾,要是当初他再勇敢一些,亲手把信交到他手上就好了,他笑笑,说:“嗯,确实怪你,喝酒了还要骑小电驴送我,不然我肯定会当面把信给你的。” “还有前段时间,也让你难受了,都是我不好。”周敛抓着余寻有些微凉的手,一遍遍摩挲,“我之前不是不想碰你,我是不敢碰,我害怕自己会贪念上这种感觉,再也舍不得放手,可是我对你撒了好多谎,我很难受,我一点儿也不想骗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脑子里每天都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能离开你,另一个说你值得更好的,但是那天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才认清,不管是欺骗还是乞求,我都不想离开你,我知道那样想也不对,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而且很快就能完全好起来,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也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余寻察觉到周敛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摊开他手掌,替他按掌心的劳宫穴缓解,并笑道:“我相信你,没关系的,很多人都会生病,有些病好得快一点,有些病好得慢一点,我不会因为你生病就讨厌你或者害怕你,你慢慢好起来也没关系。” 周敛将脸埋到他的膝盖上,说:“你真好。” 余寻让他枕了一会儿,两人的手一直交握着,他等到周敛慢慢平复下来,才开口说:“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再出来,把我裤子都浸湿了。” 周敛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膝盖处的布料确实变得湿润,他站起身,将余寻也拉起来,附到他耳边,低声说:“既然湿了,要不要脱掉。” 余寻觉得氛围有点不对,他张了张嘴,说:“那你重新找一条给我。” 周敛没说话,带着余寻回到卧室,把人抵到衣柜上,亲了一口之后,才说:“不找。” 余寻没有那么迟钝,周敛的眼神和语气都不对,他隐约意识到什么,还没问出口,腿上先感觉到。 “你,什么时候好的?”余寻很意外。 “那天看电影的时候。” 余寻被夹在周敛和衣柜之间,退无可退,他微微偏头,不看周敛炽热的眼神,“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余寻又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呃...” 在冷白灯光的照射下,余寻白皙的面庞上泛出隐隐的红,周敛知道他感到紧张慌乱了,但还在故作镇定,就像他曾经面色如常声线平稳地站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手却在课桌下揪裤管按橡皮一样,周敛特别喜欢他这副坚强又脆弱的模样。 周敛按捺住想立马跟人肌肤相贴融为一体的极度渴望,他走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一份报告,说:“我想检查完,确认都没问题之后再告诉你,你要看吗?” 余寻看一眼那厚厚的一叠报告,摇头说:“我相信你。” 周敛放回报告,重新走过来,将双手搭到余寻腰上,可以往上也可以向下,“刚才说帮你是认真的,怎么帮都可以,你还想要吗?” 周敛的眼神太烫人,声音也低低的,带着蛊惑性,手搭在他衣摆边缘跃跃欲试,更何况那里还抵着他,余寻刚才洗澡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不费吹灰之力又重新爬起。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回了一个最简短的字:“想。” 周敛的手沿着他腰际往上,“想要我怎么帮?” 温热又异样的触感让余寻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虽然周敛说怎么帮都可以,但余寻当下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用手。” 周敛再也忍不住,他还在外面的那只手摘掉余寻的眼镜放到转角柜上,然后护着他的头吻了下去,亲他的唇,卷他的舌,咬他的下巴,吮他的脖颈。 理智告诉他要轻一点、慢一点,但本能支配着他,只贪婪地想将眼前的人全部占有,一秒也不浪费。 余寻视线骤然变得模糊,有过短暂的不适,但很快他就顾不上了,直接闭起双眼,回应着周敛,身上被他手掌碰过的地方,像发了急性荨麻疹一样,迅速蔓延出红跟烫。 亲吻间两人碰到一起,余寻弓了一下背脊,实在忍不住了,他将额头抵到周敛肩膀上,难耐地请求:“周敛,帮我。” 周敛瞬间生出蹲下来帮他的念头,又觉得一下子太过火可能会吓到他,于是两人躺到床上。 周敛扯松他腰带准备往下拉的时候,余寻耻感上来,侧躺着说:“先关灯吧。” “可我想看你。”周敛从他身后环住他。 原本天气较凉,但两人的体温仿佛把空气都蒸热了。 灯光太亮,跟白天没什么两样,余寻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那里迟迟得不到触碰又难受得紧,心里正天人交战,周敛先做出退步:“调成起夜灯模式好不好?” 余寻妥协,低声道:“好。” 周敛调好灯回来,终于如愿以偿地握住他,余寻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没忍住轻‘嗯’了一声,就像被人触碰睫毛,会不由自主眨眼一样。 半明半昧朦朦胧胧的房间里,除了那条孤独的鱼游动时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其余声音都是他们弄出来的。 余寻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凌乱粗重的呼吸无处可遁。 他再修炼十年,也不可能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变得淡定。 可周敛偏偏还不放过他。 几个月前周敛给余寻打视频电话时,还因为误以为有人在镜头之外帮他而感到木然,现在那个原本不存在的人变成了他,余寻的一呼一吸皆由他的手掌控。 周敛的大脑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他甚至觉得就这么贴着他,帮着他,都不需要动,余寻只要用那双微凉的手轻轻碰他一下,他就能够抵达。 可他还觉得不够,他还想说很多很多话,自己说,听余寻说。 “余寻。”周敛贴着他的脖颈叫他,“舒服吗?” “嗯。”余寻还算正常地应了一声。 身后传来满意的低笑,“我帮你舒服还是自己做舒服?” 余寻弓了弓身体,没回他。 周敛顺势把人往怀里揽,又问:“要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右手有点酸了,我可不可以换左手?” 余寻一概不理,周敛于是又问从前。 “既然你高中就喜欢我,那有没有想着我做过?” “梦见过我吗?”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每次都是想的你。” “刚开始只要想着你就可以,后来阈值变高了,每次都要好久,然后我就用你的照片,蒙在被子里叫你的名字......” “周敛...”一字一句与回忆交织,似真似假,如在眼前,余寻受不住了,叫他。 周敛停下自言自语,很温柔地说:“我在。” 余寻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快一点。” 周敛照他所言,没动多少下,又听见余寻压抑着叫他:“周敛...” “嗯,还要快...吗。”他话音未落,突然满手温热,怀里的人也一阵颤动。 “我在。”周敛捻捻手指,笑着抱紧他,说:“周敛爱你。” 余寻缓了一会儿,从余韵中回过神来,身后传来的温度告诉他周敛还在等他。 他翻身跟周敛面对面,亲了亲他,认真地说:“我也帮你吧。” 周敛坐起来,低头看他,问:“怎么帮都可以?” 余寻嗅出陷阱的味道,知道周敛这么问,肯定不只是想用手那么简单。 但不管是什么陷阱,他都愿意跳,于是他说:“都可以。” 周敛下腹一紧,哑声说:“我想现在就跟你做。” 周敛还没好的时候余寻就想过这一天,这是情侣间很正常的事,所以他的反应要比刚才周敛缠着他问问题时平静许多,“可是可以,但你家里应该没有避孕套吧?我没有做过你那么全面的检查,可能有风险。” “有。”周敛边说边打开床头的柜子,拉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余寻跟着看了一眼,觉得眼熟,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一箱,问:“你怎么也买了这个?” “我后来向他们道歉赔偿的时候,那个女生一定要卖给我才收钱。”周敛说着已经打开箱子,掏出一瓶润滑液和几盒不同牌子的避孕套,问他:“你想用哪个?” 余寻刚刚之所以没那么紧张,是因为心里觉得到底应该做不到最后,现在看着那一排醒目的盒子,突然萌生出一股对未知体验的忐忑。 但是跟周敛亲密无间,他也渴望了很久。 所以他继续维持着镇定,挑了一盒看起来最正常的递给周敛。 第82章 周敛猛地跨坐到他身上,来扯他的扣子,声音无比低哑:“别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我没有怕。”余寻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自己,配合着他。 他们的汗很快融到一起,身上变得比没吹干的头发还湿。 两人都是生手,尽管周敛已经很温柔,余寻在下面,其实没有那么好受,但周敛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身体上的那点不适完全被心理上的巨大满足给淹没。 起起伏伏间余寻的视线突然跟鱼缸里的那尾鱼对上,灵动银白的鱼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带着天真而专注的好奇。 余寻眨眨眼,小丑鱼摆了摆尾巴,周敛挺拔的身影在墙上一晃一晃。 轰的一下,余寻勉力维持的淡定荡然无存,像热油里掉进一滴水,灼烧感瞬间在他脸上炸开。 小丑鱼兀自不动,恍若无人。 余寻却做不到恍若无鱼,他抬起脖颈,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周敛沉浸在极致的快乐中,但也没舍得放过余寻的一举一动,因为他而抿紧的唇,皱起的眉,冒出的汗,一切一切,在昏黄的灯影下摄他心魄。 余寻突然转头,带得周敛轻嘶一声,他用拇指替他抹去额际的薄汗,触到惊人的烫意,几秒前亲他的时候都还没有。 “怎么了?”周敛还以为碰到他哪里了,停下来问他。 “没事。”余寻将手背覆上眼睛。 周敛将视线投向余寻刚才注视的地方,看到那只发呆的鱼,思索片刻,猜到余寻在想什么,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跟另一个地方对比鲜明。 他闷笑两声,重新动起来,咬着余寻耳朵低低地说:“它看不懂的。” 周敛缠着余寻做了很久,他身体力行,软磨硬泡,最后余寻总算如他所愿对他说了一句“给我”。 周敛心满意足的泄力,他们终于身心都归属于彼此。 两人重新洗过澡后,并躺在床上说话。 “我想搬过去跟你一起住。”周敛认真地说。 余寻被他折腾得有些累,闭着眼睛说:“那阿姨呢?” “放心,我会先安排好的。”周敛把玩着他分明的手指,“我一个人还是很难睡着,但是有你在旁边的话,就算无法入睡,我也可以闭上眼睛,而不会想着爬起来做其他事。” 周敛说完,问:“可以吗?” “可以。”余寻说,“到时候我给你针灸试试吧。” “好。”周敛没有闭眼,单向盯着余寻,夸他:“你会的真多。” 余寻笑笑,“大学必修课而已。” 周敛听他提到大学,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大学谈过的那个,也是男朋友?” 余寻听到这个,睁开眼,想看周敛的反应。 “嗯。” 周敛有些冷峻的眼垂着,倒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希望余寻像其他人一样正常恋爱,充实无憾地度过最后的校园生活。 而不是像他一样。 “为什么会分手?”相比于其他,周敛更想知道这个。 余寻会同意,对方人应该还不错,为什么得到之后,会舍得放手? 又或者是,得到之后就失去了新鲜感,喜新厌旧。 周敛以前就偶尔忍不住想,要是余寻遇上的人没有自己这么喜欢他,让他受伤了怎么办。 但他随即又想起,自己自诩最喜欢他,但说不定曾伤他最重,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于是心底浮起一阵焦躁和厌恶。 余寻见他没什么反应,有点淡淡的失望,也没跟他卖关子,简洁明了地说:“说起来也算不上真的在一起,他追了我很久,我答应他先试试,但没多久就失败了。” 周敛郁郁地想,穷追猛打对余寻果然有用,可惜不是他。 “为什么会失败?”他问。 “他说不想谈柏拉图式恋爱。”余寻如实道。 “为什么要柏拉图?”那个年纪,应该没几个人会像他一样毫无欲望。 “因为我还没有喜欢他,不想太接近。” 怎么会因为这样就轻易放弃,当初余寻说不想早恋,他生生忍了两年才准备表白。 “那你们没做过?” “嗯。”余寻挠了挠他掌心,“这件事我只想跟喜欢的人做。” “也没跟其他人做过?”周敛心里的焦躁被其他东西快速取代。 “嗯。”余寻睡意涌来,重新闭上了眼。 难怪他们刚才做的时候,周敛感觉余寻比他还要生涩。 “那你该忍得多辛苦。”周敛替余寻可惜的同时又自私狂喜地替自己庆幸。 余寻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引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往下窜,他贴上余寻,说:“我还想要。” 余寻累得浑身发软,睡意却还是被烫走。 周敛花的力气明明比他多,他怎么不累? “我睡着了。”余寻闭着眼睛说。 周敛翻身压上他,“那就在你梦里做。”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发重复了,不要买,晚点写完替换上来,字数只会多不会少。 第70章 第二天,余寻醒来翻身时腰上一阵酸痛,他穿好衣服出去,周敛刚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余寻疑惑:“昨晚睡前不是洗过吗,怎么又在洗?” 周敛揽过他的头亲了一口,说:“不想吵醒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余寻摇摇头,陷入思考。 昨晚做了那么多次还没够吗?! 等他洗漱完出来,发现周敛点了他平时常吃的早餐,吃过早餐后,他们按原计划先去疗养院接小娜。 今天周六,疗养院办了个亲近自然的活动,让他们在室外收集落叶树枝石头等,在地面上拼出特定的图案。 他们到的时候,活动刚开始,小娜跟一位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太太分到一组,两人要拼一只大蝴蝶。 她们捡的东西太少,两人你拿我的,我拿你的,拼来拼去都只有半边翅膀。 因为是疗愈活动,要她们自己想办法拼出来才有意义,所以余寻他们只帮着收集了一些材料,然后两人就坐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她们拼。 周敛昨天睡得太晚,今早又很早惊醒,吃过药后睡意上来,加上两个能让他心情平静的人都在身旁,所以他没说几句就靠在树上睡着了。 上午天气不太稳定,时阴时晴。 中途余寻去了一趟洗手间,拜托那位老太太的孙子帮忙照看一下小娜。 他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老人的孙子远远看见他往树下赶,朝他挥了挥手后就往室内跑了。 余寻跑到树下,发现周敛还没醒,小娜则蹲在他腿边,举着她们刚才用来装东西的浅边盒子在周敛脚上比划。 “你在做什么?”余寻蹲下来问她。 “下雨了,给哥哥遮雨。”她用说悄悄话一样低的声音说。 余寻这才发现,周敛靠在树下,正好只有双脚在树冠外面。 “可你自己也在淋雨。”余寻跟着压低声音,指指她的头顶。 “哥哥睡觉,先给哥哥遮。” 余寻心下一软,说:“我们叫哥哥回家睡好不好?” 小娜依旧举着盒子没动,“哥哥睡觉,不吵他。” “淋雨了会生病,我们回家再睡。”余寻笑着对她说,然后回头推了推周敛的肩膀。 但周敛睡得很沉,没醒,于是余寻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两秒过后,周敛睁开眼睛,拉下他的手咬了一口,“谁教你这样叫人的?” 余寻抽回手,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晴天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们回程路上天就又放晴了。 余寻有事要去一趟医院,于是他没跟周敛他们一起去他家,但答应下午再去跟他家人一起吃晚饭。 从医院出来后,余寻找地方给顾老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自己要去周敛家吃饭的事,问他该给周敛母亲买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听余寻这样说,顾研虽然还没见过周敛,但至少知道对方家里也是同意的,她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余寻刚洗完澡吹干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还没来得及回房间把眼镜戴上,就被等在门口的周敛拉进怀里。 两个人抱着边亲边退,余寻突然闷哼一声。 周敛立马停下来哑着嗓子问他:“怎么了?” “撞到门把手了。”余寻碰了碰腰后。 于是周敛蹲下去掀起他的衣角查看,腰没什么事,短暂的疼痛过后已经恢复如常,但是余寻的云朵绒睡裤却撑起了显眼的幅度。 余寻被困在周敛和白木门板之间无处可退,只好偏过头低声道:“已经不痛了,你快起来吧。” 周敛却蹲着没动。 余寻那处隔着一层薄薄的灰色布料正对着周敛的脸,愈发硬得难受,他正要开口再次催他起来,周敛却突然仰起头来盯着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当初语文老师会罚冬瓜抄《长恨歌》了吗?” 第83章 说起这个余寻立马回想起那天那顿诡异的家庭聚餐。 但随即他知道了周敛想干什么。 他记得自己的腿好像软了一下,下意识抓紧了身后的门把手,头也不敢向下看,偏靠在漆白的门板上,然后满眼满脑都是门板的极光白。 他甚至想不起来周敛是怎么开始的。 一阵持续的天旋地转之后,他顾不上许多,喘息着道:“我不行了,快放开。” 周敛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依旧动作不停。 “求你了。”余寻转过头来,将另一只垂着的手搭到周敛肩上,垂首只看得见他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周敛却还是不放,只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 “我要生气了!”他真的已经忍到了极限。 又是一阵白光过后,余寻回过神来时,周敛已经站了起来,唇边还有些湿,双眼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余寻在他压过来吻他的时候偏头躲开了。 周敛想起前段时间跟高庆他们喝酒玩游戏时,余寻输了,却怎么也吃不下作为惩罚的炒蚕蛹,自己双倍替他吃了,结果回家后他牙龈都快刷出血了,漱口水也用了几遍,余寻还不让他亲。 于是周敛转身先去洗手间漱口。 而余寻则弯腰提起睡裤,面无表情地回到床上趴下。 周敛随后回到房间跟着跳上床,半趴到他身上,顶着他凑到他颊边想要索吻,余寻却把脸埋在枕头里没有回应他。 “怎么了?” “生气了。”声音隔着布料传出,听起来嗡嗡的。 周敛翻到他身上,隔着睡裤蹭了他两下,“生气了还把屁股留给我。” 余寻彻底不说话了。 周敛方才意识到余寻是真在生气,他又翻下身来,问他:“为什么生气?” 余寻见他肯认真听他说话了,把脸从枕头里放出来,斟酌了一下,说:“我不想弄你嘴里。” 这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甚至可以说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因为别人的过错,变得他连对自己纯粹的恋慕都曾想成是玷污,甚至觉得他配不上任何的喜欢。 很奇怪,在绝大多数感情里,大部分人都希望对方比自己爱得更多一点。可余寻不想这样,他很想让周敛知道,或着觉得,自己一样爱他,或者更爱他。 不是因为同理心强所以怜悯他,也不是因为他对他很好所以依赖他,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哪怕他变得孤僻乖戾,只要他们重逢,他还是会像当初轻易喜欢上那个外表张扬,内心却十分柔软的少年一样,再次轻易喜欢上他。 可内敛似乎扎根于他的本性,他做不到像周敛那样直白地通过一些行为或话语来表达他深深的爱意。 周敛听了他的话,第一个想法是余寻对入口的东西的气味比较敏感,推己及人所以不想弄在他嘴里。 但他脸上那种若隐若现的,像是悲伤的神情又告诉他不是这样。 两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周敛想明白了,他凑过去在余寻唇上亲了一下,望进他的眼睛,说:“但我想你那样帮我,可以吗?” 他并不是还陷在过去没走出来,也不是因为对余寻的爱没有足够的信任感在讨好他取悦他。 他只是单纯地、自私地想要独占他。 很久之前那天晚上的摄像头虽然只拍到余寻带着情欲的脸,但他始终没法确定是不是有人在下面帮他。现在好了,什么都是他的,就算当初他没有故意抢来那个吻,就连初吻大概也还是他的,真好。 年少的自己对余寻的爱意被迫戛然而止,甚至扭曲变形,原以为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像饥肠辘辘的乞丐因为被教育拾金不昧所以握着捡到的钱在路边活活饿死一样,难以瞑目。 不曾想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竟然什么都还是他的,他也还可以什么都给余寻,真是再好不过了。 余寻还在感伤与惊愕之间做情绪切换,周敛就已经身体力行跨跪在他身上了。 看来果然是他想多了。 可是,他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啊!刚才中途的时候倒是想过等自己帮他的时候,第一次太生疏又紧张万一老是咬到他怎么办,周敛一开始就不是很会,牙齿碰到过他两次,跟腰撞门把手上一样痛。 只不过后面周敛怎么也不肯放开他,他确实有些生气了,就没再往这方面给想。 余寻看着周敛忍耐汗湿的脸,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了,他无意识吞咽一下,气息比周敛还不稳,“要是...牙齿磨到你了,记得让我知道。” 周敛听了,勉强控制住没有立马将自己送进去,而是问:“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知道?” 余寻不想回答,于是干脆让自己没空回答。 高中两年的相互靠近与彼此试探,后续几年的独自思念,以及近两年偶尔的午夜梦回,那么久,那么长,那么烈的爱意积累,又哪里还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哥,你要彻底离开我们了吗? 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和妈,因为我们原谅了爸? 我不像你一样,十几岁就能赚到自己的学费生活费,我就是笨就是吃不了苦,也拿不到奖学金。妈她身体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当初你走之后,她也两年没见过他没跟爸讲过话,她也去找过各种工作,可是人家知道她有心脏病都不敢要她。 我们能怎么办?他供我安稳无忧地念完大学,难道我一工作后就该跟他恩断义绝吗?妈卧病在床的时候是他衣不解带地照顾, 你可以因为他犯过不可饶恕的错就否定他的全部,但你不能连带着否定没办法全部否定的我们。 哪怕事情变成这样,我一次也没有想过,要是当初小娜告诉我之后,我没有说出来就好了。 不一定得到了还会喜欢。 她中间也谈过其他人,但是一想到未来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她就觉得没劲。 相比周敛这个人,她其实更想得到他的爱。 周敛家庭不好,还有小娜这个累赘。 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不确定自己以后能不能像现在一样接受小娜的存在,以及小娜在周敛心中的分量。 楚优优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因为不甘,还是真的喜欢周敛这个人。 小娜价格高昂的疗养费,还经常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意外,她还不是周敛的亲妹妹,但他知道周敛不会不管她的,楚优优不知道,万一他们真的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还能容忍小娜多久。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的时候发现69章,想凑个整数章节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