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水》 薄荷水 第1节 《薄荷水》作者:滚石猫 简介: 双向救赎|斯文玩咖x冷感坏种|转正文学|he 1. 隆冬,新法一中平静如死水的校园生活再起波澜,不明来路的消息在年级里转了一圈,真伪莫辨。 新转来的郁索童星出身。 演过全校最招眼的男生喜欢了五年的电影。 早间走廊,背包挂坠的碰撞声越来越近。她身穿绀色制服迈进教室,肩上是室外的落雪。 那张息影三年的脸因为右眼受伤,覆盖了近乎疯狂的纱布。 但暴露在外的部分依旧美的空前绝后。 直到角落里不知是谁撂下一句捧杀:“长得有点像裴妍。”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三班的裴妍是谢斯濑身边的常驻,长相气质都对标他挚爱的那部文艺片女主。 教室里的空气滞了几秒,刚刚讲话的人改口。 “或者说……裴妍长得很像她?” 话音落地,麻烦也接踵而至。 2. 同个礼拜,谢斯濑代表新法闯美奥赛杯的消息愈演愈烈。 年级上下讨论声不断,都在等他摘冠回国的佳音。 风头最大那天,他巧合般地和郁索出现在教a的同一条走廊。 两人迎面走过,毫无交涉。 跟她同行的女孩沉浸在短暂的惊异中:“你猜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还是前天?” 郁索没着急接,咬了口手里的苹果,桃色唇釉粘在咬痕边缘。 一直到走廊尽头,拐进盲区的前一秒。 她轻轻拽起脸上纱布的一角,看向谢斯濑的背影。 那是与另一边无异,同样美的像湖水的眼睛。 “前天吧。” 男人正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制服领带被风吹起。 手心是刚刚擦身时她塞进来的字条。 九点,公寓见。 ps: -女非男c,男女主均成年,道德感太高的请避雷 -不存在替身文学,这点放心 -校园含量高,微悬疑,微群像 .3.19 存留 内容标签: 都市 天之骄子 爽文 校园 高智商 主角:谢斯濑 郁索(郁雪理) 其它:双向救赎 一句话简介:危险迷局下的博弈 立意:好好学习 第1章 冬,深夜,暴雪降临。 沉闷,充满命运的循环。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国贸公寓的小路,随着车载音响里的复古迪斯科被切断,最终停在了二号楼下。 “啧,前面有警察办案,不好调头......要不两位......” 司机望向远处红蓝交替的警灯,略有为难地看向后座。 坐在后排的女孩垂眸,没有接话的打算,继续把手里的羊绒围巾围回到脖子上。 氛围滞停,副驾驶的男中介连忙开口:“啊,今天是特殊情况,平时咱们小区的治安都挺好的......明早正门肯定就恢复正常了哈哈哈......” “走吧。” 没等两人反应,女孩一只手已经落在了门把上。 车门“咔”一声解锁,夹着雨雪的冷风顺门缝灌进车内,由于阻力太重,推开都有些费力。 属于雪花特有的寒冷味道冲进鼻腔,她本能地往围巾里缩了缩。 中介见状说了句稍等,随后便绕车半圈,到后备箱拎出了唯一的行李后殷勤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她迈下车,发丝先一步被狂风吹进视线范围。 那张脸干净骨感,透着无法撼动的冷。只是覆盖右眼的绷带遮住了一部分面容,侧面的鼻弓窄高,导致眉骨下的眼窝形成一片眷热的阴影。 偏偏这种美被她自己懂的很透。 米白色大衣隐约露出的内里是同色的针织,雪白的小毛领轻触着脸颊,风格一气呵成。 男中介神情顿了片刻开口道:“我帮郁小姐把行李......” “叫我郁索就好。”她抬手撩起遮挡视线的发丝,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说不清是车坐久了的烦腻情绪,还是好奇心作祟,她眼神似有似无注意着远处警灯闪烁的位置,停了几秒又转向大衣肩膀处的落雪。 中介看她注意力始终不在自己身上,最后也没把“郁索”两个字讲出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袋子不薄,被递到了郁索面前。 “差点忘了,这个是小区物业让我转交给您的东西,说是......怕您刚搬过来不熟悉,所以整理了周边的地铁站、商圈,还有学校。”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又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一起递了上去。 郁索的视线终于回到他身上,搭在行李拉杆上的手停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腾出一只,接过那堆不算轻的东西。 “替我说声谢谢……今天太晚了,我想先上楼休息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轻轻颔首,行李箱的滚轮同时发出与地面的摩擦声,仿佛多待一秒的耐心都没有。 等中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和他擦身,挂着细雪的围巾轻轻扫过他手臂的衣料。 细微的摩擦触感带着风,和仔细闻才能察觉的香气,是山茶花香。 他半张着嘴,礼貌的道别变成叹气,看着郁索逐渐走远的背影,似乎在懊恼自己刚刚的表现,抬起一半准备挥的手也落在了后颈上。 单元门被推开,强风在门缝发出呼啸。 女孩转而用背抵着门,中介获得了再次和她面对面的机会,虽然隔了几米远,但依旧对上视线。 郁索站在风口处,顶着狂风举起一只手,细白的手上单单夹着他那张名片。 她忽然开口:“如果我有什么问题,还可以联系你吗?” 漫天飞舞的雪花被狂风吹向一侧,在半空中形成一道虚白的拉光。 中介被这句震的不轻,立刻收起刚刚的颓态接上话:“啊......噢!随时!” 郁索勾起唇角,皮肤薄得像初春的湖水,投一粒石子进去就能泛起涟漪。 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轻盈地让人舒心,明明隔的老远,却还是依稀能感受到她声音带来的余热。 紧接着她轻轻直起身,挡着的玻璃门顺惯性合上,而她也极其自然地在关上的前一刻和行李一起隐了进去。 男中介直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情绪由阴转晴。他单手握拳在空中一晃,从齿缝里发出一句胜券在握的“yes”。 身后车里的司机等的不耐烦了,从主驾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车身,催促他赶紧上车走人。 中介边嬉皮笑脸地安抚司机,边快步走向另一侧的座位。 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是快速编辑好的一条消息。 【绝对是那个演电影的郁雪理,只不过好像改名了!】 不知名的工作群里收到后飞速弹出海量的各种问题。 男人得意地哪条都没回复,而是自顾自又发出一条。 【她人特别美,脾气特别好!还主动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不可以联系我。】 发送,加载。 与此同时,公寓楼大厅内。 郁索面前的电梯来到一层,门缓缓打开。 她把发丝别在耳后走了进去,忽的,步子停在了大厅瓷砖和电梯的交界处,呼吸慢慢沉下胸腔。身上的落雪被室温融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恼人的水汽。 视线从低垂着转向门侧的位置。 一个铁质垃圾桶。 她抬起手腕,指缝间的那张印着中介电话的名片,轻轻掉进桶里。 * 电子屏幕缓慢跳动,停在f6后“叮”了一声。 薄荷水 第2节 门向两侧移开,走廊里窸窸窣窣的争吵声没了隔挡,音量在耳边愈来愈烈。 有男声,还有不算轻的撞击声。 郁索走下电梯,刻意回避着眼神不往声音的源头看。她自顾自把行李箱拎下来,控制着上面那只背包的平衡,就连滑动都十分轻缓。 公寓是一层两户,她在右,声音在左。 通体黑色的大理石装修冷峻利落,也让她的到来多了一丝突兀。光是走到入户门的这几步路,就能感觉到伴随在自己左侧的几束视线。 声音没了刚刚的嘈杂,像是因为她这个外人的到来而有所收敛。 没过一会儿,恢复正常:“胆子挺大啊,用谢斯濑的名号约女生去酒店,我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蠢得要死啊?” 音线是个男生,透亮干脆,半开玩笑的调子。说完之后是几声似有似无的嘲笑附和,听起来三四个人打底。 郁索把包挎在一侧肩膀上,低头翻着家门钥匙。 她终于有机会向那边瞥一眼。 隔壁601的门敞开着,几个高个儿男生错落堵在门口。刚刚张嘴说话的是红毛,站在其中,长相还算标志。 而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倒在地上。 男生双手抱着头,似乎是受到攻击后的应激反应,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淤青。 是私人恩怨。 确定情况后,郁索收回视线,事不关己地把钥匙插进门孔。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在走廊上空响起,本就奇异的氛围被打断,几人纷纷停下动作。 一首英文歌的前奏鼓点强烈,随着播放越来越妖冶。 声音出现在红发男的口袋。 他把手里占地儿的东西扔给对面的人,用腾出来的手掏出手机,在前奏结束时按下接通键。 郁索没转头,轻轻扭动手里的钥匙。 从红毛掏出手机到铃声结束,有一段时间不短的停滞。 她猜测是看到屏幕上来电人姓名后的犹豫。 “喂......” “他回来了对不对!谢斯濑是不是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女生歇斯底里,张口就是质问,“求求你让他接我电话......我保证不会太长时间的,求求你了,帮帮我……” 那声音颤抖中有哭腔,任何男人听了都会觉得棘手。 郁索轻笑着继续手上的动作,“咔”一声打开房门,她立刻向前一步,让自己站立在门的遮掩后,眼神第二次投向不远处的601。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吹进来一阵风,连带着那户未关的大门被吹的拍了下墙。 有男人从室内走了出来。 一身休闲,但盖不住衣料下长期运动的身体轮廓。大概是身高和气质带来的压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被轻松稀释了的黑暗气息。 走廊的灯光打下来,是如刀般冷冽的五官。 要说不同,郁索这才注意到门外的所有男生都穿的是附近学校的制服,大概是刚结束一天的课业,难免气质松垮。 只有他状态锋利可以用肃杀形容,让这些人自动腾出了一条路。 那很好明白了。 他是话题中心,无论是红毛口中的私人恩怨,还是电话里女孩哭喊着要找的对象都是他。 谢斯濑。 倒在地上的男生受惊般用双臂向后挪动身体,撕裂地声音如雷贯耳。 “姐!救救我!”他是冲电话里的女生喊的。 红毛条件反射地捂住手机听筒,不想让声音传过去,可为时已晚,女生已经接受到信号。没办法,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刚走出来的谢斯濑。 谢斯濑像是见惯了,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细烟,叼在嘴里,手上没火,身边站着的男生很长眼地打着火机递了上去。 他俯视着倒地的男生,不紧不慢地吐出第一口。 这口等了很久,身心舒畅。 接着,他朝红毛点了下下巴。 红毛迅速会到意,随即打开了手机扬声。 电话里,女生着急的不行:“谢斯濑,我知道你就在旁边!你听我说……我弟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他很怕你,没那个胆子的!求求你放过他......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走廊里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可见,女生的话自然也不例外。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物体落地声把所有人的视线转向别处,几颗青苹果从602的门后滚落到地上。 郁索试图拉紧背包但已于事无补,只能蹲下身把苹果一颗颗捡回包内。她白色大衣的尾部拖在地上,正脸依旧死死背对着几人。 其中一颗滚的太远,让她后面的举动略显迟疑。 谢斯濑眼神停在那颗苹果上很久,嘴则是靠近了红毛举着的手机听筒。 “警是你报的吗?” 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却是不可逃避的质问。 不远处,郁索仔细听着耳边的声音,一只腕骨白皙的手伸出遮掩的门,抓住了地上他盯着那颗。 所有人都在等手机那头的声音。 过了好久,手机里的女声才心虚地开口解释:“我......我太着急了所以才......” 还没说完,谢斯濑接过手机撂下最后一句:“裴妍,我给你的面子够多了,这次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电话在女生的叫喊中“哔——”一声挂断。 瞬时间一阵沉默。 手机在半空中扔回到红毛手里,他试探性询问:“谢少,那......楼下的警察......” “他离家出走,我们刚好碰到,懂吗?” 谢斯濑给出方案,随后便抬腿迈过倒地的男生走向电梯。脚步声逼近郁索的位置,经过那身纯白的身影时,目光没有一刻的偏移。 身后跟着的男生们接二连三经过,其中两人架着被揍的不清的男生往里走。 红毛男垫底,弯腰,顺手捡起脚边的苹果放到了郁索包里。本来想寒暄一句,可看到她脸上的纱布后震了一刻,迟疑中错过了最好开口的时间。 反倒郁索先开了腔:“谢谢。” 红毛微笑,眼神落在她旁边的行李箱上。 很短的一眼,接着便跟大部队进了电梯。 两扇电梯门缓缓关闭,谢斯濑的脸在最里面,阴郁柔和,白雾笼罩着看不清楚。 最后的缝隙里,留下一段对话。 红毛:“602新搬来的?瞅着跟咱差不多大。” “不认识。” 谢斯濑惜字如金的回答。 电梯门的缝隙越来越小,最后彻底关闭,走廊恢复了安静。 郁索整理好刚刚一系列的情绪起身拍了拍大衣上的灰,把所有行李搬进客厅。 屋子里很空荡,除了基本的家具陈列没有多余的任何东西,所幸中介提前合好了电闸水闸,没有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郁索脱下围巾和大衣,只剩一身单薄的针织裙走向阳台。雪花在夜空中起舞,寒冷穿过骨髓,化成呼出的白气。 她双臂撑在围栏上看着楼下,手里是刚刚从口袋掏出的烟。 红蓝色警灯已经关闭,挨揍的男生被压着塞进了警车后座。 车外很热闹,蚂蚁大小的警察搂着谢斯濑的肩膀拍了拍,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一边点着头,一边堆笑。 郁索也看乐了,给手里的烟点了火,任由冷风吹着面颊,脸上的纱布被吹的不算体面。 “谢斯濑……” 她自言自语,念的很轻。 轻到没注意,夹着火星的烟灰在栏杆的落雪上烫了一个小坑,冰晶瞬间向四周消融。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薄荷水》的首章说明 更新:1.随榜更,不是日更,不会断更,喜欢爽读的bb可以囤多了再看 2.存稿丰富,故事脉络已清晰 3.章节名称每5章用同一个,中间穿插倒叙部分会明示 排雷:1.女非男c,py转正,道德感太高的请避雷 2.微悬疑,微群像 3.女主真恶女 4.校园含量高,微量都市 很荣幸和大家分享这段故事,感谢耐心和时间。 以上,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2章 次日,雪并没有像天气预报说的那样有所缓和,反而是在清晨时分越下越大。 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郁索已经洗漱完毕,在卧室的镜子前换着右眼的纱布。她这一晚睡的不算安稳,加上窗外总有风声呼啸,来回醒了几次。 薄荷水 第3节 腾出手按掉闹铃后,手机桌面回归清净,只剩下挂在最上面的一条备忘录提示。 【东门校车,7:15】 昨晚睡前敲进去的一条。 她把纱布的尾端打了结,转头看向卧室里唯一一张桌子,上面除了提前收拾好的书包,就是几页昨天中介给的资料。 郁索刚来这边生活还不熟悉情况,有备无患,挑挑拣拣看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她慢慢走到桌子前,视线也随位置的变换转向房间的落地窗,外面宛如雪城,白茫茫一片,灼的晃眼。 犹豫了一会儿,在身上加了件厚外套和围巾。 做完这些,她才把书包跨在肩上,笑着喃喃:“要下一整天吗?” 语毕,包上的挂件响了几声,她利落地转身出门。 室外温度比她想的还要冷,刚出楼就能感觉到寒气顺制服裙吹拂在腿上,皮肤瞬间僵在一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无视大雪一路走到等车的站牌。 不出一分钟,喷涂着盾形校徽的黄色大巴车停在了公寓门口。 时间刚刚好。 风雪太大,车内的地面都是融化的水痕,几把伞立在入口的一侧,样式相同。 郁索理了下刘海儿上的飘雪,快步朝车厢深处走,低着头避免眼神交流。 车内的学生不少,大多结伴而坐,注意力都在各自的闲谈中。郁索匆匆路过时,依稀能听到几句闲聊。 “我以为今天下大雪,学校会良心发现停课一天呢......搞得我起床连妆都没画......” “新法的德性你还不知道吗?理事会那边只会说......同学们放心来上课,我们会安排有暖风的校车接送你们,尽管来就好了。” 两个女孩的笑声在耳边渐渐变淡,郁索找了个后排的空位置坐下,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在一阵关门的“嘀”声后开始缓慢行驶。 雪天路滑,因此车程比平时更长些。 前座的女孩为消遣时间刷着手机,视频的bgm在小范围内扬声播放,接着是类似电影片段的对白。 挨着她的朋友探头看了看,边补口红边调侃:“以前不知道你还爱看这种文艺电影。” “噢,前几天学校大群里有人说这片子的女主角要转来咱们学校。” “啊?我看看。” 对话停了几秒,但视频的声音还在持续。 郁索擦开一小片车窗上的雾气,外面的街景向后略过眼底。 “真的假的啊......这女孩看着也就......十四五岁?” “大姐,这都是几年前的片了。” “害,说不定早过气或者退圈不干了。” 举着手机的女孩闻言后“啧”了一声,似乎并不认同她这句。接着神经兮兮地关闭了视频,凑近到朋友耳边。 郁索垂眸,揪着书包带的手紧了半分,呼吸凝在鼻腔里。 女孩的声音刻意减小了很多,但依旧在她能听到的范围内。 “听说......谢斯濑最喜欢的电影就是这个......” “滴————” 一阵气鸣声伴随车厢的踉跄来的急促,车内的所有学生短暂失去重心后向前倾倒。几句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在车内回荡,然后就是书包和雨伞“噼啪”落地的声音。 郁索本能捂了下右眼的纱布,拽住即将滑落的包,她伸手抓住前排的椅背等待着车辆停稳。 司机看向后视镜,习以为常:“到地儿了,下车吧孩子们。” 纯白和玻璃打造的现代建筑在雪中伫立,大理石门牌上是和车身如出一辙的校徽。 新法一中。 * 7:35,打铃前的最后五分钟。 早间走廊比平时热络,大雪带来的短暂新鲜感在学生间蔓延,与之一起的还有年级群里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 高三5班位于走廊中段,教室里话题满天,夹杂着收作业前的紧张气氛。女生三三两两坐在椅子和课桌上,随意讲着小话。 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粉笔砸在其中一个的校服上,留下一处明显的白痕。 聊天终止,女生恶狠狠地转头盯向来源的几个男生,没半点好脾气。 “谁扔的?大早上找抽?” 张口的女孩留着一刀切短发,耳钉在背光中闪着亮光。她说完后便放下架在桌子上的腿,胸牌上明晃晃两个字:千禾。 同班的男生清楚她脾气冲,只能边赔笑脸边打哈哈蒙混过去,样子逗的周围几个女生发出哧声。 千禾不再追究,拍拍制服上的粉笔灰,接着刚刚的话题:“所以,我推测————这个转校生大概率分到咱班。” 女生们一听面面相觑,耸了耸肩,似乎对这事不以为然。 只有一个嚼口香糖的搭腔:“我反正是不清楚......这么多年我都没点开过文艺片......” 千禾刚要张口说话,班级门外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中年男人走进门,把教案摔在讲台,发出的声音似在提醒所有人回座位噤声。 “服了咱老班,来的一天比一天早......” 有人撂下这句埋怨后人群四散开来,教室里的声音一点点减弱,到最后彻底变成死一样的安静。 讲台上的男人等所有人落座后才缓缓开口:“今天要转来个新同学在咱班,所以牺牲些休息时间让她做下自我介绍。”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瞬间又回到刚刚人声鼎沸的状态,讨论声此起彼伏。 千禾靠在椅背上朝旁边的女生挑了下眉。 那意思是,怎么样,猜中了吧。 眼看情况失去控住,班主任再次举起教案重重砸在了讲台上两下发出巨响。 此刻的走廊已经是狂欢后的萧条,学生们各自回班准备开始照常早读,又赶上风雪窗户紧闭,安静的出奇,更显的这拍打声如雷贯耳。 正沉默,背包挂坠的碰撞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班级门口。 随着门板玻璃的虚影移开,女孩身穿绀色制服迈进教室,黑发搭在胸前,肩上还有跑进楼时落下的雪花。 那张息影三年的脸因为右眼受伤,覆盖了大面积的纱布,但暴露在外的部分依旧是让人屏息的美。 郁索一步步走向讲台,背包用双手拎在身前,动作乖顺得没有性格。 她站在班主任跟前等待发落,小幅度理着有些散乱的长发,奈何身边迟迟没有声音。 就在这时,角落里不知是谁撂下一句捧杀:“长得有点像裴妍。” 一时间,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倒吸了一口气,人人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千禾坐在靠窗位置,听到有人起哄,没趣地转着笔。 三班的裴妍是谢斯濑身边的常驻,长相气质都对标他挚爱的那部电影《蓝鹦鹉》的女主。最明显的还是她顶着浓颜极尽追求那种清淡感,就因为谢斯濑感兴趣那款。 可女主本人,现在就在讲台上。 教室里的空气滞了几秒,刚刚开腔的人改口。 “或者说……裴妍长得很像她?” 话音一落,气氛有点变味,想起哄想认同的也都憋在了心里。明眼人都能分出先后,但裴妍不是善茬,没人想自找麻烦。 郁索对一切声音漠然置之,眼看班主任没有动作,便抬手把入学资料放到老师面前,算是提醒他开口。 “噢......”男人终于反应过来推了下眼镜,抬头面向教室“大家先听郁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 她抬起头:“大家好我叫郁索,希望未来一段时间能和大家相处融洽。” 礼貌,疏离,所有情绪融在她克制的微笑里。 上课铃适时打响,给了所有人一个缓冲时间。 最后一个音符收尾,死寂一般的教室窗边举起一只手。 千禾脸上是得势的笑:“老师,新同学能坐我旁边吗?” 不等郁索和班主任反应,她已经伸手拉开了紧挨着自己的座位,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 不过两秒,讲台边细高的身影已经在众目睽睽走进课桌行列间,白山茶的花香和雪气犹如一道幻影轻飘飘落在了那个被拉开的座位边上。 周围的同学看着千禾都是“你疯了”的表情。 毕竟接手新人就像接手一个乱子,更何况是跟裴妍有关的乱子。 班主任省去安排座位的麻烦,自然是满意地点点头。 郁索颔首后摘下围巾,放下书包,仿佛这一切骚动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把书本一个个掏出来放在桌上。 千禾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主动让你坐这?” “你很友善?”郁索笑笑,随意回复着。 “我不信你真这么想。” 千禾说完这句,身体的角度没动,目光依旧死死在她身上。 郁索终于放下那档子书本,稳稳回敬了她的目光。 没一会儿,她从胸腔漫出一声轻笑:“那请问是为什么让我坐这?” 千禾这才移开目光转起手中的笔:“次要原因是......我八卦,好奇心重,做同桌说不定能知道你改名的原因和眼睛的伤。” “至于主要原因嘛,”她顿了顿,“我跟那个叫裴妍的很不对付,我预感你未来也会跟她不对付。” 也。不对付。 郁索无心插手这些打闹,更不想给自己找没趣,枪打出头鸟,太急着显露锋芒才是真蠢。 她没再回复,自顾自打开笔记本把眼神放在讲台上。 千禾看她不想再聊没趣地转过身,也就安静了几分钟,后桌的女生踢了踢千禾的椅子,震感传到郁索这一些。 女生埋着头低声开口:“我赌谢斯濑已经回国了,你信不信!” 千禾撇嘴切了一声,为了方便聊天,不紧不慢地靠向了椅背:“他肯定还没回来,要回来的话早就有消息了。” 薄荷水 第4节 “赌不赌,二百块钱的!” 寻常的打赌只是玩乐性质,沾了钱的就有种挑战你观点硬不硬的意味在。千禾最受不了激将法,劲头上来了非要赌个你死我活。 她从桌兜掏出一只奢牌的老花钱包,“刷刷”用手指抽出几张红票。 “二百有什么意思,要赌就五百。” 郁索深吸一口气,肩膀往下沉了沉,扶着桌案的手敲击着桌面。 脑子里是昨天公寓碰到那伙人的记忆。 后排女生见钱眼开,立刻笑着拉开桌子旁边的书包拉链,看样子也是准备“下注”。 千禾拿着红票的手在桌下准备传递,一寸寸移向后方,突如其来的力道钳住了手腕,她抬眸,对上了同桌的视线。 “别赌。”郁索的手冷的像冰,表情微微颤动。 没想别的。 千禾愣住的那几秒脑子里空空荡荡,只觉得这女的未免太好学生,正的发邪。 第3章 “为什么不赌?” 千禾没再固执地传递那几张红票,只是音量没控制住,在已经上课的教室里异常突兀。 班主任立刻一个眼神杀过来,把粉笔拍在讲台。 “千禾!你不听课就给我出去站着!别影响周围要听的同学!” 郁索没休息好,本身就有点神经衰弱,被他这么一喊当即闭了下眼睛,试图消化震穿耳膜的分贝。她缓好后松开了抓着千禾的手,没被纱布遮挡的眼眸看着老师的方向。 “不好意思老师,我刚来不知道进度,所以就问了千禾同学一下。” 千禾平时就半吊子上课,不免被老师特别关照,这种麻烦她见惯了,于是把手里的东西甩进桌斗,暗自翻着白眼。 郁索的话解释的很明白,班主任便也不好再深究,只留下一句“有问题下课说”,然后继续接上了刚刚讲课的进度。班级很快把注意力移回到课堂上,没人再管这茬。 一直挨到下课,教室里都寂静一片。 休息铃声一响,千禾就待不下去般从座位上猛然起身,拿着水瓶往外走。 经过讲台时,班主任叫住了她,原本一个人去打水的课间变成两人站在讲台,来来回回进行了几轮对话。 课间的教室太吵,郁索撇了几眼也没看出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千禾吊儿郎当的站姿和不忿的状态还是能猜出说的内容很不合她心意。 果不其然,等班主任走出教室,千禾变换路线转身,一脸不悦地走向郁索的座位。 郁索此时正用记号笔给笔记做着收尾,见她过来客气地抬起了头。 千禾浑身不爽:“老师说你刚转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还有,他让我中午带你去学校食堂熟悉一下,先跟你说明白了,今天中午我没空,约了朋友去校门口买烟,推不了,而且你都这么大人了,自己......” “你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郁索不等她说完便识趣地给出回答,说完又附上了一个柔和至极的微笑。 千禾看她反应明显愣了一下,被这么一整心里反倒有点别扭。但这种愧疚还是很快被打消了,她把手里的水杯用力拍到自己的桌子上。 “你自己ok最好了。” 说完,也礼貌地笑了下,只不过极其不自然。 两人简短的对话很快结束,郁索低头拉上笔袋,任由站在桌前的身影转身离开。她腕骨有些发僵,功课落了很多,记了一节课的东西不免酸痛,轻轻活动着手腕。 千禾的背影在走出几步后骤然停下,制服裙摆转出了个好看的弧度。 “食堂离教学楼有段距离,外面挺冷的,记得穿外套围巾,别怪我没告诉你。” 她说完后并没有直视郁索抬起的双眸,很快便再次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带着种很少关心人的生涩。 郁索托着下巴,看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班级前门,缓缓把视线转向一旁的窗户。 窗沿上的积雪反出耀眼的冰晶,阳光撒在上面,没有融化的迹象。 * 高三5班课堂上的事还是不胫而走。 一整个上午的课间都不得消停,前后门堆满了来看热闹的学生。消息从电影明星转学新法到长相神似裴妍,再到凭空出现的毁容传闻。 年级群里,隔壁班的男生声称见过本人,给出的评价是:绝对的祸水。 言外之意是绝对的漂亮。 一切就在一上午发生。 千禾不爽这种危言耸听的阵仗,尤其是班门口被挤的水泄不通,她每次从洗手间回来都要和一堆不认识的人擦身而过。 终于在上午最后一个课间,她假借通风不畅的名义让班里的男生轰走了那帮人,熙熙攘攘的人流才散了些回班。 郁索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在座位上翻着随身背来的体育杂志,手指停着的那页是关于冰球俱乐部的内容。 千禾路过她,半嘲半开玩笑:“年级群都有人传你严重毁容的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看什么.....冰球......” 她撇了眼她杂志上的图片,嗤之以鼻。 郁索笑得坦然,发丝在脸颊边轻轻落着:“传呗。” 好像传的不是她。 好像她希望传似的。 千禾看她这态度也没有自己着急的份儿,回到座位后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最后一节课一下,她便按她自己说的,一溜烟儿跑出教室,勾肩搭背地和一群女孩买烟去了。 郁索动作慢,等她把围巾绕好在脖子上,班里的人几乎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不过也正和她意,这一天已经有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她只想自己走走。 去食堂的路不难找,新法的校园虽然空阔,但动向设计的很合理,一路也有标识。 她跟着几个学生身后,很快就到了食堂楼。 正值午餐时间,推开门就能感受到室内的暖气和各个餐厅攒动的人流。 郁索初来乍到的这个上午,走出教室的机会都寥寥无几,看到无数穿着制服的学生聚集在同个地方还是有些抗拒。 她边走边用余光扫视着周围来来回回的人,避免发生接触。 学生们自由支配午休,因此食堂里的男生女生打成一片,三五成群聚在一桌,都很活跃。 不得不说,新法的绀色制服很有代表性,颜色和质感都很正。甚至附近的这几所学校经常会有娱乐性质的讨论,大部分都是po出大街上随手抓拍的新法学生照片,很戏谑的说:考新法的理由+1。 除此之外,百年老校的噱头和年年霸榜名校生源的战绩也一直让很多考生趋之若鹜。 新法一中的连胜项目,也是印校徽上的两个,冰球和西洋棋,都在国内赫赫有名。这两项不但能得到校级的资金资助,还经常参加各种国际赛事。 被一封推荐信送去藤校深造的更是不在少数。 毕竟放眼整个区,能建在大使馆旁边的学校,也就新法一所。 郁索正想着,刚好踱步到角落里人烟稀少的窗口,可能是为了照顾到运动员特意设置的无油无盐,排队的同学少的可怜。 只有几个为了保持身材的男孩女孩闲聊着排队。 郁索相中人少,很自然地站在了队尾。 “我靠,你都不知道裴妍她弟当时吓成什么样了,最该死的就是我他吗忘了拍段视频......” 耳边传来的男性声音低沉熟悉,音量丝毫没有躲藏的架势。 郁索心脏一紧,往上拉了下毛呢围巾,微微侧头看过去。 男生还是昨天那副打扮,穿着制服,领带不好好系,一头红毛在人群中显眼至极。他正勾着身边男生的脖子,肆意闲侃。 郁索看清后赶紧收回视线,根本没心思细听他们的对话。 队伍正好向前移动,轮到她点餐的时候。 余光中的红毛男越来越近,只感觉空气越来越压缩。 实在太巧。 “同学?你要什么?” 窗口里的阿姨见她不说话主动发起询问。 “噢......”郁索随便在菜单里揪了一个,“土豆泥沙拉和橙汁,谢谢。” 两个男生晃晃悠悠地站在了她的正后方,吵闹声也被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谢少丢了个戒指?” “对呗......昨天晚上我们在公寓里解决那事,估计是堵在门口那会儿掉的,唉,他最近可宝贝他那戒指咯。” 郁索不敢多动,更不想打招呼,连呼吸都轻的不能再轻。她刷了饭卡,低头祈祷着餐快点出来,她只想立刻从这离开。 就像听到她的祷告一样,食堂阿姨很快把一个餐盘推到她面前:“同学,你的饭好了。” 几乎是同时,郁索双手抄起托盘转身要走,为了躲着后面男生的注意,把脸转向一侧。 纱布本就阻挡了一部分视线,加上心急,刚转一半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身影。 只听“嘭————”一声巨响,餐盘中的果汁杯完完全全倒在了对方胸前的衣料上。 郁索在突发事件中抬起头,对上被撞的人。 是个女生。 女孩栗色的发丝微卷,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的弧度,明显受到惊吓,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的手里正抓着从窗口处拿的几张纸巾,看样子是刚拿完纸就被撞了个正着。 比较糟糕的是,女孩的脸上已经被愤怒和无语填满。 更糟糕的是,她胸牌上的名字是那两个字。 裴妍。 “wow!”身后的红毛不嫌乱,看着果汁的污渍一点点顺校服滴下来,发出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裴姐最近出门看黄历了吗?” 裴妍瞪了他一眼,红毛才消停一会儿。 薄荷水 第5节 郁索快速把手里的餐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利落地抽出纸巾擦试着女孩身上的水渍:“抱歉......我转的太急了,要不然你换下来我拿去清理干净,实在抱歉。” 原本还沉浸在愤怒里的裴妍在看清她脸的那刻突然神色一怔。 她戏谑地抓住那只擦拭衣料的手,低头贴近郁索一直躲在围巾里的脸。 “这么巧,这不是新同学吗?” 裴妍说话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善,震惊不少,但更多的是嘲讽。 经她这么一说,红毛也从身后走到前面,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不过他的震惊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哎!你不是昨天......” 郁索眼看要败露,抢在前面开了口:“如果能换下来的话我会在今晚清理干净,明天亲自送到你们班,啊对......我就在高三五班。” 裴妍看她还算乖顺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许是上午听到了毁容传闻,现在又有了主动权,心里释怀了一大半。 她甩开郁索的手,轻轻扬头:“我知道你在五班,可是我一会儿马上要去西洋棋社团参加活动,亲爱的,总不可能让我穿着这件去吧。” 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一时间想不到办法,几人围在这里已经引来了路过学生的目光,再耗下去只会更棘手。 郁索想了想,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呼吸也随着解绑变得顺畅了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围我这条,暂时能挡一下胸前的污渍,噢......这条我只围了两次,如果可以的话……” 裴妍闻声垂下眼皮扫视。 那条毛呢围巾是前几年大火的中古款,上面的chanel双c压纹存在感很低,但她识货,这条找代购都很难买到。 睫毛煽动了几下,裴妍扯扯嘴角:“好吧。” 郁索勾唇,白皙的面庞上染了一抹情绪,她双手轻轻把围巾搭在对方的脖颈上,白山茶的味道像暗丝缠在了两人之间。 她注意到这个女孩肿起的眼睛,即便上了妆也挡不住的发红眼圈,都是昨天晚上谢斯濑的手笔。 来不及多想,郁索乘胜追击:“那我下午......” “不用了,怪麻烦的,衣服我自己就处理了。” 事情落地,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红毛静静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八百个问题在心中憋着问不出去。 终于他挑了挑眉,像是刻意发起话题一般:“裴姐放学后有安排吗?” 裴妍皮笑肉不笑一副要走的架势,经过红毛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要去斯濑的公寓,西决哥。” 最后那三个字咬的很死,像是朋友间打趣,但手却在拍打后缓缓落下成一种暧昧的抚摸。 郁索触了下右眼的纱布,看向身边红毛的胸牌,确实,叫西决。 人群伴随裴妍的离场散开,腾出一片新鲜空气。 西决苦笑了一下,然后顺理成章问起了旁边的郁索:“她挺吓人的吧?” 郁索轻笑着没回答。 西决话锋一转:“所以呢,你放学后有时间吗?” 问题来的太唐突,更何况是只有两面之缘的女生。郁索听完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拿起餐盘准备离开。 西决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别误会,今天晚上我们几个朋友要去学校附近的纯k玩玩,你不是刚转来吗?不交点新朋友?” 郁索听后一声耻笑,眼神冷的没情绪。 “我没空认识朋友。” “可是你也不方便回公寓不是吗?” 西决说完这句,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笑,那笑里有看戏成分,也有“我知道你的秘密”的威胁。 如果今晚裴妍确实要去公寓找谢斯濑,碰到郁索回隔壁确实不太方便。 郁索举着餐盘的手滞在半空,看向食堂出口迟疑了片刻。 “地址。” 第4章 西决说的纯k局的确都是新法一中的人,但有一件事扯了谎,就是地点,离学校实在算不上近。 郁索和他互加联系方式后,临近放学收到了他发来的位置,点开一看至少要半小时的车程,再加上外面雪天路滑,速度更是大打折扣。 可话已经放出去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回了一个“好”。 不过也不是没转机。 下午的某个课间有人来高三5班门口传话,点名要找千禾。那人郁索也见过,是中午食堂西决身边的男生。 当时千禾已经整整睡了三节课,听到有人一直叫她名字才强忍着起床气从座位上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出教室。 等到她回班,俨然已经睡意全无,用指骨敲了敲郁索的桌面:“长的好看就是爽啊,这么快就搭上西决这棵树了。” 郁索猜到是西决喊人来请她参加放学后的局,或多或少透露了自己也要去的事。但是面对她这句打趣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合上书本。 “他人挺好说话的,正好我放学后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你俩认识?” “中午刚认识。” 郁索面对她步步紧逼的提问简单作答,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儿,下颚线在鬓边碎发的衬托下流畅干净。 千禾半信半疑地挑了下眉:“我还以为好学生不参加我们这种聚会。” 我们这种,是哪种? 这句话像是在割席,把郁索架到好学生的位置。承认爱玩就否定了自己“好”的身份,说不爱玩,又像是勉强才答应西决的邀请,摆人架子。 郁索不接招,看了看桌上的那堆书本,然后抬头看向站着的千禾:“老师说四点要收下午这三节课的笔记,没写完的要留校,你弄完了?” 千禾脸上笑一点点褪色,她猛然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后,随后大惊失色看向郁索。 15:50,只剩下可怜的十分钟。 还没等她张口,郁索就从桌上的笔记本下面掏出了另一个本,几乎全新,但前几页已经记满了和她自己那本一模一样的内容。 “我看你在睡觉,就顺便多写了一份,字迹没有很像,但应付老师应该够了,千禾姐拿去用?” 千禾被她这一□□的完全说不出话,再加上被她突然的这声“姐”震的不轻,看着她的笑脸迟迟没有伸手接。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个笔记本已经被强塞到了手里。 “谢......谢谢......”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放学后方不方便带我去聚会那地儿?” 郁索扶着太阳穴,发丝自然落下挡住了纱布那侧的眼睛,她身后的那片窗户外,树枝因为承受不住重量垂坠下一片积雪。 她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感觉像是在笑。 * 放学。 千禾家的司机负责把两人送到纯k,她坐在后座来了烟瘾,奈何外面下雪不好开窗,又怕司机跟她爸告状,因此难受地憋了一路。 地方一到,千禾便迫不及待地摔门下车,从书包侧兜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看到整理外套的郁索,出于礼貌递了一下。 “来一根吗?” 郁索挥挥手:“我不抽。” 千禾露出意料之内的笑,收回了手,原本想说句“好学生”嘲讽一下,但立刻想到笔记的事就又咽了回去,最后默默给嘴里的烟点着火。 纯k门口早就有人在等,看到两人后向这边招了招手,郁索跟在后面走进大厅,两人在引导下进了最里面的包厢。 这样的聚会肯定不是第一次,千禾对室内走廊的布局轻车熟路,店员见到她也十分熟络地说话套近乎。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刺激着脑神经,一道道音浪传进耳膜。郁索出于本能蹙了下眉,眼神看向沙发上的几人。 西决坐在最中间,攒局人的意思明显,周围同龄的男生女生氛围很活跃。 两人走进去的那一秒,几人纷纷都抬头看向门口,有人带头起哄,靠边的人很自觉地把音响调小了音量,给大家留出寒暄时间。 西决放下骰子起身:“给大家介绍一下,新转来咱们学校的郁索,估计都听说了吧?” 经他一说,人群很给面子地再次欢呼起来,立刻挪动着身体腾出一个座位。千禾则是翻了个白眼走向一旁的单人沙发,一屁股坐在上面玩起了手机。 郁索按大家的意思坐在了空位上,卸下书包放在身侧,初来乍到难免有些拘谨。 人群很快以她为轴心围成一个圈,问题不断。 “哎!所以郁雪理是你的艺名吗?不写在身份证上那种?” “你之前拍戏的时候也要回学校上课嘛,为什么突然转来我们新法?” “......” 郁索应付的勉强,只是淡淡笑着拿起桌上还未打开的饮料,开盖子的时候给站着的西决投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西决见状挥手轰开围着的人,挤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人群只能被迫腾出位置,结束了源源不断的问题。 “郁索几张嘴啊,禁得住你们这么问?” 人群发出一阵嘘声,纷纷声讨西决扫兴,无关痛痒地拌了几句嘴。幸好在场的人都还算有分寸,经此一闹都没再把疑问重提。 坐在沙发边缘的女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嘴:“不过......说真的......裴妍姐今天没来,是不是因为知道郁索要来啊?” 几人听后的反应如出一辙,都静静把目光转向中间的郁索,她喝了口饮料,就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西决摸了下额头,心里编排着怎么解释。其实裴妍追求谢斯濑的事大家早就知道,按照平时,直接说他俩有约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现在新法上下都不知道谢斯濑回国的消息,如果抖出来就难免会被人问到原因。 这时候再解释,更麻烦。 想来想去,西决张着嘴没出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倒是角落里传来了几声嘲讽的笑,大家的注意力被引过去。 只见千禾放下手机翘起了二郎腿:“我和裴妍的事跟新来的有什么关系?我看她是知道姑奶奶我要来,自觉地滚回家了。” 这个理由虽然主观意识明显但倒也说得过去,裴妍和千禾之间的恩怨大家也如数知晓,两人一直是针尖对麦芒的状态。 郁索没有反驳,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西决看她没说便也默认了。 薄荷水 第6节 人群中有女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哎?我今天放学从教a出来,正好撞见裴妍姐结束棋社的活动,她看起来倒像是要去约会的样子.....换了便装,还围了条卡其色的围巾......真好看啊......我什么时候能那么瘦就好了......” 西决来了兴致,靠在沙发背上,一条胳膊搭在上面,兴致勃勃地笑了笑:“你是说,裴妍没穿校服,但是围了条围巾?”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西决说完笑的越来越明显,余光扫向旁边的郁索。 室内的冷光灯打在她脸上,疏远迷离,每每划过那只眼眸都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流淌。 她又喝了一口饮料,只不过这次拧好了盖子。 * 国贸公寓。 裴妍穿着细高跟走出2号楼,笔直的长腿在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一个踉跄,重心随着踩空失衡,整个人向后倾倒。 背脊后的一只手稳稳拦住了身体,给足支撑的同时帮她站稳在地面上。背部传来的温度持续灼烧着心脏,她终于像克制不住一般,回头看向男生。 “斯濑......现在让我跟你上楼也......” 也来得及。 只不过话还没说出口,谢斯濑的手已经很自然地离开了对她的触碰,顺势插进了裤兜里。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裴妍看向漆黑一片的天,一时没从它的询问里反应过来:“啊?大概......七八点......” “我感冒了要早点休息,你没打招呼就过来,我很难办。” 他字字句句说的冷静明确,搪塞的理由明明没有一点可信度就脱口而出,目的就是让她知难而退一样。 裴妍正要反驳他的说辞,就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在空荡的小区内异常明显。眼神顺路尽头看去,一辆出租车驶入楼前,最后缓缓减速,停在了离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 她突然自嘲一笑:“你下电梯之前就打好车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不然呢?”谢斯濑直视她眼睛也笑了,“你弟的破事让我提前飞回北京,你知不知道新法的奥赛队现在还在美国做那点收尾的烂活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裴妍?你弟怎么有的我的身份证号,还要我继续说吗?” 裴妍眼眸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揪着他衣服不放的那只手也脱力般滑落下来,被拆穿的窘迫致使她咬紧嘴唇。 谢斯濑不想再说,拉开出租车的车门把已经失魂的裴妍塞进后座。 在即将关门之际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散开的围巾,可能因为刚刚走的急,一边滑了下来。 他停了一会,抬手轻轻把散落的一端搭回她的脖子上。 这个动作很轻,但却像裴妍的救命稻草般唤回了她干枯的希望,她迅速用双手抓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腕。 “斯濑我错了......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车内的灯光很暗,两人距离在感官上更近了些。 谢斯濑的眼神始终停在那条围巾上。 随后,一寸一寸,挣脱开她的手。 “围巾留好。” 他只说了这一句,随即便“嘭”一声摔上车门,彻底隔开了和裴妍的最后一条视线。 裴妍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要打开车窗却发现完全上了锁,只能双手拍打着玻璃,眼神全是焦急和质询。 就在这时,汽车单行道的后方又有一辆出租车驶入小区,车灯晃在谢斯濑身上,那具高阔的身影在照射下影子不断拉长。 后面的车闪了两下车灯,催促前面快走。 谢斯濑单手搭在车顶散漫地拍了拍,司机收到信号立刻驶离了位置,仿佛车内惊慌的裴妍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随着尾气的汽油味消失在视线,他转身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没有一丝犹豫地向公寓楼里走去。 后面等着补位的出租车内,郁索透过车窗看着男人的背影走进单元门。 “师傅,停这就好。” 她把包跨在肩上走下车,手里回复着wx弹出的最新消息。 千禾:【你不是说去洗手间吗?!包也背走了?】 郁索:【有点难受就先撤了,帮我跟西决他们说声抱歉,拜托了】 千禾:【行吧......你怎么回去的,打车吗?】 郁索手里敲着键盘,由于纱布挡住眼睛变得很不方便,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楼里,暖风让有些冻僵的手腕得到了一丝缓解。 她顺势按下电梯上行按钮,原本就停在一楼的电梯慢慢向两侧拉开了门,机械声穿进耳朵。 不对。在一层,按早了。 低着的视线向上移动了一些,余光的视野里,一身all black的男人站在靠内的位置,面对她的闯入没有一丁点反应。 郁索没有抬头,微微惊动的睫毛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自如,她缓步走进电梯站在和谢斯濑齐平的另一侧。 l6的按钮已经被点亮,电梯关门,缓慢上行。 密闭空间里,连呼吸都是惊扰,她有意控制着每次呼气的平稳,手揪着书包的带子。 抬眼望去,电子屏显示到l3。 才走两层,怎么慢成这样。 电梯里的气息相互传递,直到原本属于郁索身上的山茶花味道,竟然从谢斯濑的周身传入鼻腔。 她知道,那是自己常用的那款香水,那条毛呢围巾的绒线上已经不知不觉染上这个味道。而谢斯濑,因为和裴妍纠缠,也沾了些许。 那味道很缠人,平时寡淡地没有存在感,自己闻久了甚至就会失去感官,可但凡遇上外人,就会以不可置信的速度钻进鼻腔。 “叮————” 电梯的提示音把她的思绪拉回当下。 楼层已到,两人都没着急走,各自等着电梯门全部拉开,时间就像被无限拉长。谢斯濑从靠着的墙壁上起身,先一步迈出腿。 就在即将迈出电梯的一刹那,沉着干净的女声从后方饶了上来。 “那条围巾上的味道好闻吗?” 谢斯濑停下脚步,任由两扇门完全敞开得完全,他微微侧头给她目光,纵使她说的再露骨也全盘接受。 反倒是说出这话的郁索心跳漏了半拍。 她眼睛下方的皮肤因为纱布边缘产生了轻微的摩痕,那不同于本身白皙肌肤带来的弱,而是靠眼里燃烧的火衬成了一种凛冽。 没有得到回答,心里更焦灼。 谢斯濑挪了半步,用手拦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脸上明暗参半。 “我还以为包扎了纱布的郁雪理会不那么引人注意,看来我错了。” 他在她的蹙眉中顿了一会儿,随后又添了一句。 “或者我应该说,裴妍很有眼光。” 第5章 郁索从他身前走下电梯,背包挂坠上的颗颗珠子相互碰撞,那是一个危险到近乎擦身而过的距离。 “没想到你还有打听人私事的爱好。” “我还没那么闲。”谢斯濑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走廊一时间成了只有两人的空场。 她的眼神停在谢斯濑身上那件拉夫劳伦的毛衣,一如既往的低调简约。内里没有搭配寻常的衬衫来穿,少了点正式,多了点休闲。 郁索终于肯步入正题,眼神对上他毫无遮挡的视线:“你现在有时间吗?聊聊。” 说的轻松,挂坠上的串珠也在逐渐稳定的动作中停摆,空气里蒙上一片死寂。 谢斯濑低头看了眼腕骨上的表:“十分钟,够吗?” 郁索点点头没再浪费时间,把手伸进制服口袋里,两根纤长的手指从中取出一枚戒指。 素圈,经典的男款。 “今早出门发现它掉在了我家门口的瓷砖上,时间紧又怕贵重就先收起来了,中午听西决说你丢了戒指,所以我想应该是你的。” 谢斯濑看着那枚戒指勾了下唇角,摊开右手掌心伸到她跟前,那只白净的手拎着戒指,在落到他皮肤的那刻触感冰冷。 就一秒,立刻收了回去。 他顺势把戒指戴回到手上:“帮我这么大的忙,还你个人情我才能安心,随便开口。” 郁索知道他没有多在意戒指,只是故意用夸张的说辞摊开条件,让两人处在利益关系的天平上。但她也清楚,人和人之间有利益才更稳固,所以并不排斥他这番话,更何况她也确实要用戒指换些东西。 她吸了口气看向他:“我想让你帮我在学校附近找个工作。” “就这个?” “就这个。” 谢斯濑摸不清楚她的动机,也不觉得她缺钱到需要用课余时间来打工,毕竟两人所在的这间公寓月租已经高的吓人,她能付得起,就证明口袋很满。 于是他开口道:“工作有什么要求吗?说说看。” 郁索像是知道他会这么问,又或者思考的周密,在接收到问题后立刻给出了答案。 “我想要在学校附近的工作,放学后能步行去上班,至于下班的时间,多晚都无所谓,但是......” 她垂眸犹豫了一会儿,在他的示意下才继续:“但是不能在声色场所,不能用到我这张脸。” 谢斯濑不禁笑她多心,脸上也断然没了刚刚的兴趣:“明天我找人把工作地点的名片送去你们班,你自己去,ok吧?” 郁索听清后抓紧书包的带子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谢斯濑没半点犹豫地转身,像他强调的时间一样,多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时只留下一个背影。 那背影无端生出让人想要探求的欲望,和记忆中的样子已然天差地别。 强烈的好奇心和不安定感悄悄作祟。 薄荷水 第7节 郁索看着他,双腿却迟迟没有迈向自己家的方向,最终在他解锁房门的那一刻,洪水彻底淹没理智。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 这句话的自负和唐突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甚至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后悔中极速坠落。 她让自己走向两人之间的下风,去寻求一个由他主导的答案。 谢斯濑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新法的绀色制服在郁索这算不上合身,却意外被穿的很对味,额前的刘海儿和纱布遮挡得严实,只有那只露出来的眼睛源源不断灼向他。 她有点窘迫,喘息间已经把头别了过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过界的问题。 走廊里的风微弱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在吹向谢斯濑时却甘愿在发丝上留下拂动的飘痕。他笑的很轻,轻到无法确认。 “我想问的都得抱着才能问,” “所以不是现在。” 说得很慢,吐露清晰,似在消解她的窘迫,真真假假的玩笑让人分不清楚。 谢斯濑说完后的平静笑容在她回过神时已经消失不见,只看到男人的背影结束在601门后,而那扇门自然撞合。 “嘭”的一声,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站在原地。 郁索需要反应他那句话,独自站了一会儿后才转身走进自己家。锁门,径直进入浴室,一刻未停。 拧开水龙头,让水流一点点冲进浴缸里,哗哗的水声瞬间充斥在耳边占领所有思绪。 等热水填满的间隙,她边脱外衣边在客厅里踱步,目光不可控地望向岛台上的袋子,里面是满满一袋青苹果。位于上面的几颗因为昨天的磕碰留下了变色腐烂的浅坑,可她还是没心情拿出来消化掉。 郁索调出手机里的音乐丢在沙发,身上已经□□。随手点了根烟迈进浴室的浴缸,里面的水在她身体的缓冲下溢出缸体,打湿了紧挨着的地毯。 她顾不上这些,把后颈靠在边缘的位置,仰头吐出一口白雾。 脑子里全是他刚刚那句。 抱着才能说。 * 次日,强降雪的消息还在持续不断推送进手机。 先是学校广播全面暂停室外活动,再是把放学时间按以往提前了一个小时。 大概是年级小范围出现了请假的连锁反应,学校也放慢了讲课进度。 西决所在的1班就很默契地缺了将近一半的人,就像是提前收到学校的消息一样,仗着减缓进度,彻底在家休假一天。 这事本来没人大惊小怪。 后来紧跟着有2班的同学把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照片发到年级群,附上一句“早知道今天不来了”,大家才对这种不对劲略有察觉。 一直到上午某节课,千禾像往常一样在桌子底下玩手机,突然脱口而出一句“我靠”,引得全班人回头。 班主任因为突如其来的音量折断了手中的粉笔。 一个画到一半夭折的几何图形出现在黑板上。 千禾故作自然地挡住嘴,等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原来的轨道,默默把拿着手机的手挪动到郁索的桌子下。 屏幕上赫然是裴妍的朋友圈。 纯晒脸那种,精心打扮后躺在别墅的沙发上,脚边是燃着火的壁炉。 配字:不会有人大雪天还在上学吧? 这份挑衅无疑点燃了本就不爱上学,还极其反感她的千禾,导致原本可以咽下这口气的人愣是把气吐了出来。 郁索撑着下巴,眼里多了一份淡然。她轻轻拍着千禾的手臂提醒她把手机收好,然后顺滑地进入到做题的思路里。 过了几分钟,千禾耐不住分享欲又往她耳边凑:“妈的,国际部绝对先知道学校的消息了,不然怎么偏偏是这几个班。” 千禾嘴里的国际部其实就是年级的1、2、3班,与后面的班级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不过这三个班属于学校和海外盟校的联合项目,课程上会做一些对接国外的细微调整。 学费自然也贵一点。 用千禾的话说,前三个班不是成绩吊车尾的纨绔子弟就是一心想靠留学镀金的后台咖。 让他们做低调的普通人比要他们命还难。 郁索趁老师转过身,轻声说道:“可是他们怎么提前知道今早才通知的消息?” 千禾向椅背上重重靠去,一副要正经给她解释的架势,好巧不巧,刚刚要开口就赶上下课铃响彻教a,夹着的音量很快松绑开。 “与其说国际部知道,不如说一班有人能知道。” 她在郁索投过来的眼神中继续说:“我也是和西决他们玩久了才搞清楚,一班的谢斯濑和新法校董有点关系,所以西决和他那帮朋友总是从谢斯濑身上套学校的一手消息。” “谢斯濑?”郁索装作第一次听,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千禾立刻伸出食指摆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在观察周围没人看过来后才放下。 “你小点声,一会儿被别人听到了……” 郁索突然觉得她还挺可爱,配合着点点头。 千禾看她还算识趣,压低音量接着刚刚的话:“新法现在的这块地不是挨着大使馆吗,其实前几年的原址不在这,这地原本是谢斯濑家的私用地,后来他爷爷大手一挥,突然决定把这块地无偿送给新法建学校了……” “慈善家?”郁索搭腔。 千禾故作玄虚地摇了摇头:“是野心家。” “虽然无偿送给学校,但条件是把家里的人安插进校董的行列,这几年他家的势力不断扩大,话语权也越来越重,得到的名利不知道比这块地高出多少。” 郁索撑着头的手有些发麻,轻轻甩了甩做出总结:“所以谢斯濑才会什么消息都提前知道。” “bingo.” “那……他家主业具体是做什么的?” 千禾摇摇头:“和他走得近的人都很固定,加上口风紧的很,压根儿没人透露……不过我只知道一点,裴妍家和谢斯濑家是共生关系,裴妍有个不争气的弟弟,之前没少给谢斯濑找麻烦......害,以后你有的瞧呢。” 几乎是千禾话音落下的同时,班级前门传来了几声对郁索的呼唤,声音来自班里的同学。随着同学的身影挪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面孔。 郁索目光停顿了片刻,确认是找自己后才从座位上站起身。她用眼神跟千禾打了招呼,随后便走向前门。 “你是郁索?”门口的男生个子不高,眼神生怯。 “是我。” 郁索说完,看向了他制服上的胸牌。 名字完全不认识,班级是高三1班。 男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很小心地望了望周围,确保没人盯着才从身后掏出一个手提袋,慢慢放到了郁索手里。 “这个是谢哥让我今天务必给你的……说是送过来就行……你知道怎么回事……” 郁索心领神会地拎好,一瞬间明白了男生小心翼翼的举动,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后,目送他离开了这层。 走廊里零星几个穿制服的学生在打闹,班里更是吵得没完。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目光所及是一片意料之外的柔软布料。 是围巾,还是自己送给裴妍的那条。 现在原原本本地被送了回来。 她再三确定后眨了眨眼睫,把手伸向袋子的更深处,一张有些锋利的卡片碰到手指,在她的抽拉下取了出来。 印有烫金字体的名片出现在手里。 【black stone黑石冰球俱乐部】 目光从最上面的这行文字向下移,是常规的联系电话和俱乐部地址。 翻个面,有一串黑色签字笔手写上去的话。 【回忆无价。】 字体利落,出自他手。 郁索正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被身后近在咫尺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谁找你啊?” 她心头一紧,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扔进袋子,转身便对上了千禾的脸。 “啊……没谁。” 千禾看她毫无波澜的脸实在没有追问的兴趣,于是索性直接举起手中的手机,上面是裴妍几分钟前刚发的朋友圈状态。 “喏,我刚要给你看个好玩的,裴妍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风。” 郁索看向那条炫耀意味明显的朋友圈。 【某些人送的入冬礼物 】 配图是一张精致礼盒的摆拍,拆开的丝带在桌面散落,盒子里是一条新款的羊绒围巾。 单从动态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倒是评论区热闹的很,一半人在吹捧围巾价格多么贵,另一半人则是轻车熟路默认送礼的人是谢斯濑。 一番讨论中,只有裴妍不清不楚的一条评论:大家不要再问是谁了! 郁索看完后轻轻勾唇,只给了一个事不关己的笑。 千禾把之前的气一并撒了出来,一连串说了一堆冷嘲热讽的话,反应快的谁也插不进。 郁索跟她擦身往座位走,手轻轻搭在她一边的肩膀上算是安抚,直至松开走远,还能听见身后的女孩在持续输出。 “现在全年级都知道谢斯濑远在美国还给她寄礼物行了吧......我都能想到裴妍明天得嘚瑟成什么样......” 郁索坐回到座位看向窗外,耳边的声音在注意力飘远后逐渐变得微弱。玻璃上的冰霜模糊了视线,让漫天纷飞的大雪没了登场的机会。 三年前她因故离开就读的初中,也是在这样的暴雪天。 当时正值她演艺生涯中断,谣言四起,数不清的恶意像雪花一样落在身上,学校里的学生都对她避之不及。 因此她离校那天更像是落跑,除了堆在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学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送行。 郁索用超乎年龄的沉着跟老师微笑着道别,在一众牢牢审视自己的双眼中走过那条冗长的走廊。 身后不知名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向她递上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袋,“你隔壁班的同学送你的礼物!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祝你未来一切顺利!” 薄荷水 第8节 没等郁索张口,那个装着围巾的袋子就被塞进了怀里,传话的人也随即跑远。她站在教学楼的门口,风雪把发丝吹的凌乱。 谢斯濑,如果是你,那回忆无价。 第6章 放学的时候雪势未减,日光洒向地面留下一片晶亮。 郁索和千禾并排走出教学楼,过强的反光让眼睛无法快速适应,相继驻足在门口。周围一拥而出的学生叫嚷着丢起雪仗,全然没了教室里的沉闷。 千禾嫌弃地看向那帮人,向旁边挪了一步:“雪还没停,你怎么走啊?用不用我送你?” 说完她用下巴指了下校门的方向,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不远处,正是之前送两人去纯k的那辆。 郁索收回看过去的视线,笑意轻轻爬上嘴角,她抬手扶了下脸上有些松动的纱布,似乎对怎么回去早有打算。 “不麻烦了,我带了伞,正好沿路熟悉下附近。” 说罢,她轻轻示意了手中的黑伞。 千禾看她心意已决便也没再多事,微微撇了撇嘴,冲她打了个响指:“那我撤了,明儿见。”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人已经迈下了脚下的台阶,留了个潇洒挥手的背影给身后的女孩。 郁索用微笑道别后看着她一路走上自家的车,车门关闭,一溜烟消失在学校前面那条路。又过了几分钟,确定驶远才撑开了手中那把黑色雨伞,迎着风走进雪地里。 她的目的地是名片上的俱乐部,位置已经提前用手机导航过,正如她向谢斯濑提出的要求那样,店面离学校很近。 一路上穿着新法校服的身影始终伴随在周围,大多都是三两成群结伴回家,偶尔会出现几个相反方向走来的别的颜色的制服,是附近的其他学校。 无一例外的,那些外校学生全都满眼新奇地望向新法的放学队伍,其中的羡慕不言而喻。 郁索低着头避免视线交汇,擦肩而过时,手中的伞向下拿低了些。 “是新法的!他们今天也早放!” “救命,那个制服的颜色好漂亮,如果当初能多考几分说不定就能去这个学校了......” 声音在身后越走越远,郁索的眼眸从晦暗到闪着波光,调整好呼吸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字路口的地方。 她所在的位置,斜对面就是终点。 “black stone”的招牌不算醒目,在门头上只占很小的份量,可是通体黑色的磨砂装修还是让这家冰球俱乐部在整条街异常显眼。 近现代的风格看起来低调,却实打实占了寻常三个店面的位置。 郁索抬头站在原地,冰冷的雪花被风吹在脸上,触及体温后融化成水珠,她收起思绪终于迈腿走了过去。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是玄关处简易的吧台和满满一墙的各种冰球用具,主要还是些有纪念意义的刻字球杆和限量的联名赛级用具。 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影,只剩一颗刚洗好的青苹果摆在吧台上。 “有人吗?”郁索朝里面问了声。 没有回应。 她索性把书包和伞放在一旁等候区的沙发上,踱步熟悉着这里的环境,眼神看向一边的架子。 铁质展示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裱框的证书,仔细看去有新法校队的国际赛事,还有成员穿着球衣的合照,只是都带着头盔看不清楚。 她目光继续向旁边探索,一个摆在中间位置的玻璃罩里是前几年的大奖赛,底座处刻着队长的名称。 谢斯濑。 郁索皱起眉头,睫毛轻颤。 “围巾没给你送过去?” 身后的男声正常音量,但她看的太专注还是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谢斯濑双臂抱胸靠在拐角处的墙上。 郁索拨了拨刘海儿,气息稳定后回上他的话:“送了,不过今天不算冷,所以......” “是因为不冷所以没戴,还是因为被别人戴过所以不愿意要了。” 郁索被他的话逼的出不了声,满脑子都是他突然出现在给自己找的工作地点,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 混乱中,她脱口而出:“你怎么说服裴妍……拿回围巾的?” 谢斯濑已经没了兴致,从墙上直起身看向她的眼睛:“她能纵容她弟闯祸,我就能利用这份纵容让她弟把围巾偷出来。” 讲完这句话他没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用下巴指了下屋子里面示意她跟上,然后自顾自向里走。 郁索紧跟上去,大概听懂了他的话。她在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跟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等他下一步动作。 随着两人向里走,视野突然在昏暗中开阔出一片亮光,穿越走廊竟然是一块面积对标正规比赛大小的冰球场地,冰面在恒温下保护的很好。 她抬起下巴,头顶上方是全玻璃的穹顶,视觉上很震撼。 看来俱乐部的内部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谢斯濑边在前面走边开口:“黑石是目前大使馆附近一带最大的冰球俱乐部,除了普通的用具零售以外还会承包各种专业赛事,也是新法冰球队近几年的训练场。” 郁索平静地看着周围,点点头没回话。 他回头看了眼她继续说:“要你来这主要是负责每天结束后的清理工作,忙的话应付下前台的收银和对接。” “当然了,新法球队的那帮男生最近会来店里鬼混,别让他们顺走我的球杆也是你的工作。” 郁索听他细说着工作内容,逐一在心里记下,不过一路听下来也大概明白了这家俱乐部是属于他的。不是他的,也是他家的。 还在低头思索,谢斯濑已经停下脚步,从冰场的围栏边拿起一根银色的专业球杆。 没等郁索反应,球杆已经被丢进了她手里。 “场内基本的收发球你也得了解,进来玩玩。”谢斯濑没给她眼神,自顾自开口。 “我不会滑冰......” 他摘下指骨上的戒指放在围栏上:“我教你。” * 换好冰鞋,郁索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站起身,由于脚下的冰刀只有很薄一层,连迈出一步都极度困难。 她失去支撑,只能双手死死抓住冰场的围栏。 谢斯濑总是一身轻松的状态就把人逼的很紧,丝毫没有提前准备,把在门口徘徊的郁索拉进场内。 冰面和外面的胶地完全不同。 脚下的冰刀在触碰到完全不同的质地后不可控制地滑向前方,郁索整个人绷得很紧,失去了抓力的手只能拽向唯一可以信任的手臂。 “等一下......我站不稳......” 郁索抓着袖口的手攒在一起,发冷的指节宁可攥死也不愿碰到他的衣料,仿佛和他有关的一切都避而不及。 谢斯濑向下倪着眼看她。 不出两秒,当机立断松开了手。 失去重心的郁索直直向前倒去,突然的温度拦在小腹,他的手臂从下方捞起她,掌心落空。 前进后退都由他支配。 他故意松手,又故意施救。 “双腿放松,靠着我。”谢斯濑的气息就在耳边滚烫。 没等感受清楚余温,他已经干脆利落的撤走了扶着自己的手臂,把她扶正后转而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肢。 郁索轻轻闭了下眼睛,说服自己把身心交给他。 谢斯濑引导她迈出脚步,左右交替,而自己负责做她的拐杖把她扶向冰场的中心位置。 两人从入口的边缘滑向空无一物的球筐前。 周遭的冷气顺腿部向上蔓延,加上血液供给给大脑,她的手已经像结冰一般。 “到这可以了吧。”郁索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只希望早点结束这一切。 “跟我在一起你很紧张?” “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呼吸这么重?” 谢斯濑说的轻巧,讲完便绕到她身后,郁索以为他又要松手,本能抓住了他的衣袖。可谁知他很快从后面环抱住她,双臂向前握住了她拿着球杆的手。 她的整个背脊贴在他胸前,身高的差距让她感觉被谢斯濑全部笼罩。 郁索的发丝已经因为刚刚的一系列举动变得有些散落,几根狼狈的丝线贴在脸颊出,衬得眼角的红血丝更加疲惫了些。 来不及收拾,就被手部传来的力道压着握紧了球杆,谢斯濑的手带动她的手,她的手带动杆子。 冰面上的圆盘在两人的合力碰撞下冲进篮网。 过猛的力度致使圆盘撞向围栏发出“嘭”一声巨响。 场上的计时器收到感应,从0弹向1。 他发力时的轻喘在她耳边发痒,在回音结束的差不多后开腔:“转来新法的郁索,好像比之前要低调很多啊。” 声音在空荡的冰球场里异常清晰,每个字都打进她耳膜里。 郁索没有出声,低头看着手里的球杆。 谢斯濑边晃着杆子边继续说道:“我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有个女孩在学校里散布关于你的谣言,不久后就在实验室的意外爆炸里毁容了,兜兜转转调查到你头上,但因为缺少证据,这事只能被迫翻篇。” 球杆在冰球周围徘徊,迟迟没有碰上。 他的话还在继续。 “高中,你息影两年专注学业,以全a成绩当做跳板从原来的学校转到新法,唯一和你竞争名额的男生却突然自愿退出,休学在家了。” “郁雪理,好像对你不利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你调查我?”郁索沉着作答。 谢斯濑轻笑出声,慢慢开腔:“你应该祈祷我调查的还不算晚。” 郁索听完也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侧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只想安安静静上完高中。” 薄荷水 第9节 他不予争辩:“你想安静,不过裴妍好像已经迫不及待怀疑到你头上了,今天特意请假让西决去你之前的学校打听这些事,你猜,她明天会知道吗?” 手里的力道再次加剧,猛然中那双手握紧球杆击向圆盘。 冰球在篮网中发出巨响。 1变2。 郁索身后的体温突然散尽,不可言说的冰冷迅速爬上后颈。 谢斯濑彻底松开双手任由球杆倒在地上,眼神看向篮网中的那颗冰球。 “如果未来需要我帮忙,我不介意像这次一样,等价交换。” 话音落地,冰刀的声音渐渐滑远,偌大的冰场上只剩下郁索单薄的身影。 他把她一个人留在冰上。 谢斯濑利落地离开场地,原路从入口处上岸,抬手抓了下额前的碎发,把围栏上的戒指戴回手指上。 这一系列动作都没有回头。 郁索还是他离开时的状态,怔怔握着球杆,那只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男人轻轻松松打破了她打造已久的防线,高而笔直的身影走向更衣室的方向,郁索的目光追击着他一刻不停。 谢斯濑就这样在玻璃外,边走边笑。 在和她视线相碰时,挑了下眉。 “你会滑,别装了!”他不可置信的心情愉悦,抬高几分贝的声音从围栏上方传进来,快要走到更衣室门口的时候,口袋里的烟盒被掏出来,迅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 他很爽,肉眼可见。 冰球场上的计时器因为长时间没有刷新“哔”一声清零了计分。 郁索脚下的冰刀在反光的透明面上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她身体轻的像要飘走,顺滑的滑向边缘,完全没有刚刚畏缩的样子。 细高的身影在冰场上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围栏的某一处。 她双肘向后撑在边沿,仰头看向阳光照进来的穹顶,下颚流畅的线条和白皙的颈线一顺而下。 雪好像停了。 第7章 第二天一早,负责考勤的学生在最后一个班门口驻足良久,随着人数点完,手中的签字笔在记录表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勾。 高三人数罕见全勤。 谢斯濑闯美奥赛杯的消息势头正盛,年级上下讨论声不断,都在等他摘冠的佳音。 新法一中官方还未发布任何内容,赛事的主办方先迫不及待地在凌晨发布了他单人的参赛照,结束了大家对冠军的猜测。 并配文: 【what an astonishing strength!(令人惊叹的实力!)】 奈何谢斯濑本人低调惯了,除了这张照片以外,鲜少出现在官网的其他合照里。也有小道消息说,照片少的原因是谢斯濑每次都会比队伍早很多完成答题,个人赛结束后就回酒店补觉去了,缺席了不少合影环节。 群里持续了将近一周的热聊,终于在周五这天推向高潮。 不少学生挤在长廊的玻璃前,等着对面楼的校长办公室打开,而最好的“观赏”位置能完整看见谢斯濑走回1班的全过程。 高三5班的教室里因此空了一大半,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 千禾从手机屏幕上抬头,顺后门看向那群乌泱泱的人,从齿缝发出一声冷笑:“真羡慕谢斯濑啊,永远有这么一群......这算什么?仰慕者?” 坐在一旁的郁索把发丝别在耳后,手指翻着桌上的书页,听到她说话,微微笑了一下。 “被人盯着也不一定舒服。” 她说完这句,千禾大概是觉得在理,于是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然后快速锁屏了手机,一脸探究地凑近郁索。 “哎!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要和别人打赌谢斯濑回没回国,你非拦着我不让我赌,你不会是提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吧?” 郁索翻到一半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正常翻了过去。 “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 千禾凑近的脸从好奇变回无聊,料她也没法知道,便翘起二郎腿抖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跟那帮人一样,被他迷的团团转,暗地里打听过他的事呢。” 谢斯濑的友圈很固定,就连千禾这种参加过无数次集体party的人都没和他加上任何联系方式,可见他对社交的态度没那么松弛,或者有点筛选的意味在。 郁索想着,合上了眼前的书:“谢斯濑......他很难认识?” 千禾听她这句像听见笑话,当即瞪大眼睛看向她,其中大部分是对“好学生难道也芳心暗许”的震惊。 “大姐,你不会对他感兴趣吧?” “我......” “停,不用说了!既然你上次帮我省了五百块钱,我也勉为其难帮你这一回!” 千禾没听她解释就打断了她的话,二话不说便拽起她的胳膊往外走,事情发展的太快,郁索被她拉出班才勉强插嘴问了句要干嘛。 还没怎样,两人已经风风火火走到了这层的另一侧窗户。 ———和挤在玻璃前的那群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郁索活动着被她拽红的手腕:“来这干嘛?” 千禾自信地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示意她往楼下看。 玻璃外面是教a的背侧,除了几颗孤零零的松柏树就是路上大片的积雪,虽然是课间时分,也没有任何人在这片区域活动。 “什么都没有啊......” 郁索单眼看外面有点费力,只能左右转头查看情况。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后一秒,几个穿着制服的男生身影从拐角处走进视野。打头的男生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把雪向后抛,不偏不倚砸到了红发男生胸前那片制服上。 “是西决。”郁索认出几人,目光紧紧跟随着他们移动。 千禾靠在一旁的墙上点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笑的露出虎牙:“你知道对谢斯濑这种关注度颇高的人来说,最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吗?” 郁索转头看向她,没有接话。 她打了个响指接着说了下去:“是清净。” 随着声音结束,郁索再次把头转回去,西决的身后赫然多了一个人影。 身高惹眼,新法的制服在他身上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加上不紧不慢地举止,即使层高二层也依然只能是他。 他懒散走在最末端,手中的青苹果转了个个儿,边走边咬了一口。 “谢斯濑怎么会在这?”郁索嘴唇轻碰。 他不是应该从校长室出来,然后经过教a走廊回自己班吗? 千禾重新靠回墙上:“也就那帮女孩信了,我很早以前就发现无论大小场合,谢斯濑总有办法从偏门出去,然后顺这条小路和他那帮哥们儿汇合,再从东门直接上1班。”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知道的什么不得了的事,有头有尾抑扬顿挫,结束之后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胸。 郁索注意力全在楼下,耳朵是听了,反应没跟上。 千禾心想是她看的太入迷,嘴里叫着“姐们儿”,手臂已经搭在了她肩上,刚要说句她眼睛都看直了。 谁知道玻璃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女生的身影,和谢斯濑他们一行人碰个照面。 定睛一看是裴妍。 “不是?怎么哪都有她啊?!”千禾没忍住叫出了声。 “看来不止你一个人知道他们会走这里。” 郁索声音清甜,像用雪沁过的调子一般。 只见楼下两波人汇合,裴妍心情明显比前两天明媚,和走在前面的男生打闹着打了招呼,目光有些腼腆地看向人群后的谢斯濑。 谢斯濑站定,继续咬了口手中的苹果。 千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受不了她......见到谢斯濑和见到别人完全是两个样儿......” “面对喜欢的人都会收敛一点。”郁索笑着揭穿心思。 就在楼下几人寒暄的正热闹时,裴妍突然侧身给了对面一个眼神,皱眉示意西决离开人群。西决的反应也不像是惊讶,反而先看了眼旁边的谢斯濑,才传递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是信号。 那样子是谢斯濑在旁边,不方便说。 郁索的手抓在窗沿上,伴随着眼底的寒光越来越紧,直到指甲和大理石台面发出摩擦声。 千禾侧目看了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郁索意识到反常,松开了那只手,“裴妍和西决感觉很熟?” 听完这句千禾无所谓地撅了下嘴:“西决单恋她很多年了,听说两人很早就认识,又都在国际部难免会经常见面,不过......说句难听的,对裴妍来说西决只是拿来接近谢斯濑的棋子而已......” 怪不得之前在食堂相撞,两人的眼神暗里藏勾。 是棋子就会很听话。 就会有很大可能帮裴妍知道任何她想知道的事。 郁索抽了口气,心里清楚了一点,那就是自己远比想象的要担心之前的事会败露,而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承担不起任何变数。 “哎......谢斯濑今天有点奇怪......” 千禾的话把她的思绪重新引了回来,两人齐齐看向楼下的画面。 “哪里奇怪?” “说不好......一般这种情况他打完招呼都会懒得应付直接回班,今天倒是一直站在西决旁边不动了。” 郁索眼眸停在他站立的位置,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过热的磁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是只有凛冬才会存在的严寒。 楼下的几人终于没了话题,被迫朝相反的方向分别。 裴妍与西决擦肩而过时,拼命眨了几下眼睛,奈何中间有谢斯濑隔挡,两人始终找不到机会。 最终,西决举起手机在半空晃了晃,嘴里说着什么。 薄荷水 第10节 位于楼内的郁索和千禾听不到半点声音,只能看着哑剧上演。 但位于楼外的裴妍却实实在在根据口型知道了。 【我手机坏了。】 说的是这个。 谢斯濑一把搂住不断回头的西决,突然的力道吓了他一跳,迫于压力只能把脑袋直直转向前方。 他手里的青苹果已经消灭了一半。 “走吧。”郁索撂下这句后转身离开窗前。 * 整个上午的课人心浮躁,老师推动的也很缓慢,临近周末的躁动和夺冠的激动心情一起扑过来,课堂死寂,群内活跃。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下课,人流又拥挤着冲向食堂。 千禾伸着懒腰从座位上起身,结束了为时两节课的掌机游戏。 她敲了敲隔壁桌面:“走啊,跟我们去食堂吃口。” 听到声音的郁索缓慢抬起头,看了眼早就堵在门外等千禾的那群女生:“不去了,我笔记缺点东西要补,怕下午来不及交。” “啧,那也得吃东西啊,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走走走......” 千禾顺势从座位上抓起她,亲密地搂住肩膀,怕她融入不进自己的那帮姐们儿,主动开口做了介绍。 干完这些拍了拍郁索的背:“你放心吧,食堂那边有两个学妹早就把位子占好了,到时候你早早吃完就回来。” 郁索被她安排的很妥当,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笑着点头算是接受了。 几个女生把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走向食堂,一路上讨论的话题兜兜转转离不开奥赛杯,中间夹杂着对谢斯濑的各种猜测。 郁索自然是和之前一样保持沉默,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脑子里都是裴妍和西决的事。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此时此刻竟然也有些错愕。 从教a去食堂的路不算远,却感觉无比漫长。一行人穿过廊道终于到达一处视野开阔的室外区域,无数学生从周遭经过,耳边的杂音也越来越多。 “哎!躲开!” 叫喊声比事发慢了一步,没有警醒的作用,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调动起来。 一团黑影飞速从半空砸向几人的队伍,速度快到模糊不轻。 等大家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一块属于女生的迷你折叠镜“啪哒”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是郁索像下坠一般捂着脸蹲跪在地上。 “什么情况?!”千禾边喊边从队伍最前面跑向她。 郁索试着把手从脸颊上拿开,一丝红色的血痕晕开在指尖,被锐器划伤的伤口就在纱布下方,如果偏一点可能现在流血的就是眼睛。 千禾被她手上的血吓了一跳,扶住她的背后看向地上那个“凶器”。 一双圆头的小皮鞋映入眼帘,接着是腿,再接着是背光下的剪影。 裴妍双手抱胸,低着眼帘俯视地上的两人,一旁的女孩按她指示捡起了那块折叠镜交到她手上。 “啊欧,不好意思,手滑。” 郁索被火燎般的疼痛席卷了半张脸,腿上的直筒袜也因为跪在地面上被积雪浸透,刺骨的冰冷穿透心脏。 她想杀了她。 第8章 “你疯了裴妍!她眼睛受伤了你看不见吗?这么多人你专挑个受伤的扔,说手滑谁tm信啊?” 千禾瞬间站起身破口大骂,分贝太高,惹来了食堂路上的一众学生围观。 郁索轻轻用手背擦着还在流血的位置,由于没有纸巾略显狼狈,看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立刻抓住了千禾垂落的手。 “千,我没事。” 她声音听着很沙哑,被同行的几个人扶起来后冷静地看向对面的裴妍。明明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干,痛觉还在蔓延,嘴角却已经挂上了轻缓的笑意。 郁索的好脾气已经深入人心,更何况现在争论下去自己有理也变没理。 裴妍显然对她过分淡定的态度很不爽,走了几步逼近两人站着的位置:“怪不得是‘鹦鹉’呢,真和普通鸟类一样,用弹弓轻轻一打就流血了。” 她用郁索演的电影名字做文章,引得身后跟着的几人发出了阵阵附和的笑声。 千禾听完刚想要上前,就被伸出来的胳膊拦住了路,郁索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必要。 裴妍见状煽风点火:“千禾,人家当事人没急你先急了,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吗?” 她靠的更近了些,欲盖弥彰地用手挡住了嘴:“你那个没用的爸爸,干到现在还是我爸手下的副局,你们一家是不是有给别人当狗的基因啊?”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千禾被彻底激怒,伸手抓向裴妍的制服外套,被她提前一个闪身躲开了。 同行的一帮朋友怕她惹事,又迫于裴妍家的势力不敢上前,只能纷纷拽住千禾的袖子把她往身后拉。 只有郁索无视吵闹,毫无动作的站在原地,抬手擦了下伤口,垂着的刘海儿挡住了眼睛,可嘴角的笑意还是渗透了出来。 裴妍皱眉看向她:“你笑什么?” 郁索微微抬头:“我笑裴妍姐自己家养了条偷东西的狗,可到现在还浑然不知。”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原本还在叫嚷的人群瞬间熄了火。 其实几个女生都听的云里雾里,但是她说话的语气莫名像在挑衅,裴妍的脸色也的确在听完她说话后变得毫无血色。 一种晦暗却又笃定的感觉在每个人心里扎了根。 冷风吹过,几名女生的裙摆在风中吹向同一个方向,郁索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水,学着裴妍刚才的样子把手挡在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围巾我收到了,帮我谢谢你弟弟。” 裴妍猛然惊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眼睛,她脸颊上的血痕添了种诡异的感觉,整个人宛如透明了一般。 千禾带着疑惑地表情看向她们时,发现整个场子都出奇的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调了静音键,自己也不敢惊扰出声。 郁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干净利落地转身,她拉起身后已经僵持已久的千禾准备离开是非之地。 周围的人群开始冒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瞬间把裴妍淹没在原地。这种被羞辱的感觉爬满全身,冲动代替理智冲上头顶。 裴妍从身边女生的手里抓起那块折叠镜,再次丢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黑影飞速脱手。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的人群发出刺耳的尖叫。 郁索本能用身体护在千禾的身后。 当她睁开眼,钥匙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朝自己飞来,而是半路拦截在了红发男生的手中。 过分的力道让西决接到后甩了甩手:“我靠,疼死我了。” 郁索还是伸手遮挡的动作,呼吸随西决的脸转过来变得平稳了许多,刚刚为了自我保护而揪紧的裙摆也随之放松,只是心里被另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 是一种濒临绝境的预感。 人群紧绷的弦也略有松绑。 “这次还是手滑吗?” 突然的男性声音从食堂出口传来,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意味。 比西决更低,音色更沉稳。 只见西决手中的镜子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上面价格不菲的满钻装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白光。 最终,落到了人群的最后方。 谢斯濑只是站在那,镜子就稳稳落在他手上。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裴妍,她脸上的惊慌溢于言表。 新法人人皆知,谢斯濑最反感的就是兴风作浪的人,裴妍从高一开始就仗着家里的背景还有和他这层关系干了不少拿不上台面的勾当,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敢声张。 “斯濑......你怎么在这?”裴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客套话,说完后求助般对西决眨巴了下眼睛。 西决耸耸肩:别问我,我也没辙。 谢斯濑从边缘位置走向人群的中心,低头欣赏着手里那个东西,脸上是出乎意料的微笑:“午饭时间我不在食堂,那应该在哪?” 裴妍脸色实在难看,明明崩溃的要死还要挤出一副干巴巴的笑脸。她顺势搂向他的臂弯,谢斯濑并没有躲开,而是任由她贴了上来。 周围的学生见状立刻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谢斯濑和裴妍的关系一直模糊不清,但他的纵容确实不少,之前闹了那么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只是来了个转校生,就算谢斯濑再执着也拎得清里面的利害关系。 西决朝人群拍了拍手:“散了吧散了吧!都别围着,一会教务处来人了!” 人群在这声叫喊中缓慢散开,大多数人还在频频回头,恋恋不舍地看向这边状况,可是与事件相关的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安静等待新鲜空气重新填满周围。 几分钟后,食堂门口再次回到了正常的流动状态,几人分别站立在不同的位置。 谢斯濑甩开被裴妍拽着不放的袖子,动作轻到几乎没人察觉,可惜只是几乎,郁索还是在静谧中捕捉到这一举动。 裴妍脸上是错愕,但难受更多,她把这份错归结到郁索头上,眼神锋利地刺向她。 好像在借机提醒她,不该说的别多嘴。 郁索在千禾安慰的询问下朝她这边挑了下眉。 看我心情。 “镜子。”谢斯濑摊开手,把那块凶器交回裴妍手里,他似乎没想过多追究。 只是刚好路过这,刚好帮了小忙。 郁索甚至觉得他这样是在包庇裴妍,因为以刚刚的事态闹下去,裴妍很可能会丢大面子。这些都不禁让她想到前几天在公寓,他们处理裴妍弟弟的那档子事,虽然嘴上说长个记性,最后还是买通了警察那边。 很显然,裴妍也仗着这种包庇越玩越大,在拿回镜子在手上的那刻,一种胜利者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与之一起的还有羞涩和谄媚。 当然,后者是面对谢斯濑的。 郁索眼波转动后停下,最终低下头检查着千禾的伤口,似在逃避视线。 谢斯濑看向她的眼神就在她低头之后,停留了大概两秒不到,随即转身准备离开,西决很迅速地跟上脚步。 薄荷水 第11节 裴妍显然对他的离场感到很突然,当即冲他说了句:“哎!斯濑,今晚九点的聚会......” 谢斯濑的手已经抄进兜里,听到她的声音后吝啬地回了一半头,那眼神一改刚刚的平静,仿佛能瞬间让一切结冰。 “我要是你,都没脸张这个嘴。” 他说完这句彻底把头转了回去,表面上没说什么,却有点像拆穿裴妍刚刚的勾当。 在场的人听的一清二楚,脸上一个比一个精彩。于是裴妍刚刚兴起的表情又沉了下去,一种羞愤爬上面颊。 千禾看到她幸灾乐祸的样子着实被爽到,没忍住笑了两声。 “千禾。” 突然的被叫名字,她愣神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是谢斯濑在叫自己。没想到他记得自己这号人,惊讶之余应了一声。 “带受伤的去医务室。” 谢斯濑边说边走远,西决吃到大瓜似的回头朝千禾挤眉弄眼,眼神扫向她旁边的郁索,可当看到裴妍冷脸瞪着自己又立刻收敛好表情转过头。 “受伤的”很显然说的就是郁索。 郁索抬手碰了下已经血液凝固的伤口,别过头没去看所有人的反应,她对这种事感到厌倦,只想快点离开。 又一阵风吹过,路灯下的砖地突然有些空旷。 裴妍被吹起的雪花打着脸颊,冷到发疼的鼻尖微微泛红,她空洞地目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回神。 “郁索,咱们俩没完。” * 医务室。 值班的校医是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口罩覆盖下的温柔双眼看着郁索,手里的钳子夹着酒精球,轻轻点触在伤口上。 “疼不疼啊。”她看着郁索没有一丝波动的脸询问。 郁索闻声微笑着摇摇头。 倒是靠在一旁陪同的千禾看不下去了,一直扔在半空的包扎布坠回到手心停下:“怎么可能不疼,留了那么多血......那裴妍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真打到眼睛就不是消毒真简单了。” 校医听完她说的话眼神和郁索对视了一下,那目光好像能穿透纱布看向里面的眼睛,然后她心领神会的笑了一下。 “你们来的还算及时,伤口不是很深,接下来几天忌口,别吃刺激性食物,好好上药就行。” “是嘛......要不您帮忙看看她受伤的那只眼睛呢?那钥匙真的打的非常非常近!”千禾用手比划着当时的距离有多近,用担心的语气对校医发问。 校医还是刚刚那个笑,脚下一滑,椅子的滚轮滑向一旁的办公桌,酒精棉利索地丢进垃圾箱:“眼睛也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千禾刚要继续争取,就被她一句话打断:“小同学,先出去等着你朋友吧,我给她开完药就放她走。” 话说到这份上千禾也不方便继续打扰,深叹了一口气,郁索打完招呼就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推拉门被关上,医务室里安静得出奇。 校医一句话都没再说,扶在案上写着诊断记录。 郁索搭在双膝上的手原本还有些紧绷,随着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变得有些放松,她沉了沉肩膀对女人轻轻开口:“刚刚谢谢您。” 校医没当回事,抬了下头,看着郁索沁人心脾的笑自己也不自觉微笑起来:“处理伤口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谢我。” “我是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然也有守护秘密的理由。” 女人把口罩摘下卡在下巴的位置,伸手递上一张纸:“好啦小美女,要做记录才能开药,把你的班级、姓名、学号写在上面。” 郁索看她没放在心上便也双手接过那页纸,两人各自在一张桌子上动笔写着东西。 唰唰声结束,郁索起身再次谢过女人,很识趣地没有再打扰,默默转身离开房间。女人忙着手里的活儿,没有抬头,随便应了一声。 耳边的推拉门滑动,又关上。 校医这才起身走向刚刚她写东西的桌子,上面的白纸上工工整整写着她要求的信息,字迹干净利落。 唯一奇怪的是,a4纸下面像是被撕了一条,短了一截,带着参差不齐的锯齿痕迹。 “哎?刚刚我拿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吗?这孩子也不说。” * 教a。 已经临近上课时间,两栋之间的风雨廊道上没有半个人影。 千禾很享受这种“别人上课我溜达”的氛围,因此步子走的极其慢,她吃了口手里的苹果,百无聊赖张口:“咱俩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虽然没吃上正经午饭,但起码有理由逃半节老班的课,还有......学妹送的苹果。” 郁索边走边把头发扎起来,雪白的脖颈暴露在日光下,她看着手上分到一半的苹果笑了起来:“我桌兜里有面包,饿的话回去拿。” 话音刚落,千禾眼睛冒着光扑过来,一把搂住郁索的肩膀嘴里说着一些腻歪的话。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已经把刚刚的不愉快忘的差不多了。 只是抱这一下千禾突然心里有点愧疚:“郁索......今天中午你帮我说话,还得罪了裴妍,以后她肯定要针对你的。” 郁索伸手抚上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怎么,开学第一天你不就说预感我会和她不对付,真不对付了你又担心上了。” 千禾被她这番话逗的笑出声,愧疚马上又烟消云散了,嘴里念叨着各种猜测:“你说裴妍为什么这么讨厌你这个新生呢......难道就因为有人说她长得像你?她有危机感了?” “噢对!有可能是谢斯濑他们冰球队用的‘蓝鹦鹉’做队名,她嫉妒了,所以才拿你开涮。” 郁索听着她的碎碎念,眼神注视着廊桥尽头的大门。那扇门为了挡风设计的异常沉重,此时此刻却被从里面推开,男人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走进廊桥。 面对面的行进让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千禾注意到她的愣神,眼神也跟随着看过去。 “谢斯濑?不是上课时间了吗,他怎么在这?” 谢斯濑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廊道的风刮起他身上那件衬衫,层层吹出海浪的效果。宽肩撑住了简单制服的腔调,每一帧都像电影的慢镜头。 两波人就这样走近,擦肩,毫无交涉。 千禾也奇怪,明明中午还能喊出名字,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等到几人完全错过千禾才张嘴。 “他今天能返校就证明是之前的飞机,你猜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还是前天?” 郁索没着急接,咬了口手里原本不想吃的苹果,唇釉的桃色粘在咬痕边缘。 一直到走廊尽头,拐进盲区的前一秒。 她轻轻拽起脸上纱布的一角,看向谢斯濑的背影。 那是与另一边无异,同样美的像湖水的眼睛。 “我猜前天。” 而男人正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制服领带被风吹起。 手里是刚刚擦身时她塞进来的字条。 【九点,公寓见。】 第9章 放学铃打响前的几分钟,东侧楼梯浩浩荡荡传来一阵自上而下的脚步声,教室里还在上自习的学生纷纷抬起头侧耳。 几个男生实在好奇,从后门出去瞥了一眼,带回来一句话:“楼上又提前放了。” 说的是前几个班。 千禾听后不忿地切了一声,等郁索看向她才开口做了解释:“每周五他们那帮人都要出去聚一下,这周轮到裴妍做东了,我们西决大少爷估计要乐开花了……” 郁索勾了勾唇。 只怕聚会也是裴妍别有用心的设计,忙到最后,真正想见的人未必到场。 正想着,千禾在一旁自顾自收拾起书包:“今天你怎么回家?还是走着?” 郁索回过神后点了点头,顺手合上了书本。 身边的女孩发着牢骚,背包一边的带子已经挂在了肩上,一副随时冲出教室的姿态。她理解郁索不想麻烦自己送她回去,但又觉得朋友之间没那个必要。 “今天要去抢我喜欢的球队周边,先放你走,下次坐我家车捎你回去,可不许拒绝了。” * 郁索刚到俱乐部的时候人流确实很多,附近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来回从门口经过。她站在黑石的吧台看向玻璃门外,对随时有可能走进店里的熟面孔做着心里建设。 千禾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她有些担心会碰到熟人,万一自己在俱乐部打工的事传出去,恐怕会很麻烦。 几小时过去,大街上已经开始空荡,进来的人屈指可数,不是维修球杆就是转了一圈又走出去,总之都不在郁索的工作范畴。 她第五次因为推门的风声抬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完全陌生的人。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熟面孔出现。 “郁索。” 耳边的声音来自同样是店员的男生,他刚从冰场出来,手里的球杆随意丢在沙发旁。 郁索和正在招待的客人简单打了招呼,回头看向叫她名字的人。 男生边摘手套边开口:“晚上要下大暴雪,你趁现在早点回去吧,收尾的活儿交给我。” “可是......” “放心吧,是谢哥的意思。” 郁索听到这句话先是顿了几秒,接着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正常下班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也不算过火。 “那剩下的麻烦你了。” 她声音不带一点杂质,听着舒心又柔和。 男生在卸装备的间隙抬了下手,随后就去干自己的事了。 郁索收拾完东西后打了辆车,在路边等车时肩上只有一个上学的背包,还算轻松,只是室外的温度实在很冷。 手机在大衣的口袋中震了一下。 她低头正要伸手去摸,一辆打着双闪的出租车已经缓缓停在面前,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她眯上了眼睛。 薄荷水 第12节 快速挪进车内,暖风才包裹住身体。 司机握着方向盘抱怨:“国贸公寓......唉,只能绕远喽......” 郁索没有理会他,手在外套口袋里继续摸索着手机,掏出来后,屏幕上除了一堆设置免打扰的短信,果然弹出了一条未查看的短信。 来自陌生号码。 【郁小姐,你家的备用钥匙上次忘记交给你了,不知道你在家吗?一会儿方不方便?】 郁索看着这串文字,又看了看上排的号码,结合内容应该是搬家那天的男中介。 原以为不主动联系已经是很体面的疏远了,没想到自己的私用电话号还是能被他用各种方法找到。 她仰起头把有些酸痛的脖颈向后靠,得到支撑,才缓解了些疲惫,手机的屏幕在车内亮色微弱的光线,迟迟没有熄灭。 偏偏司机也喋喋不休地从驾驶位发话,声音碎而繁琐:“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会儿我给你放在小区大门行不行?国贸公寓的门卫忒麻烦,还要登记......这又大雪天的你看看......” 郁索原本想闭目一会儿,又不得不应付他传来的询问,到头来还是轻轻出了口气,手指按灭屏幕,无视了那条短信。 后排的唯一光源被熄灭,她的脸完全沉在暗处,只有玻璃映射的霓光打在眼球,深邃诡谲。 她把所有锋芒藏在内里,缓缓开口:“您随意。” 司机得到肯定答案后难掩心情舒畅,长吁一口气握紧了面前的方向盘。 郁索擦开一片玻璃上的雾气,目光看向车窗外向后移动的街景。夜幕已至,大雪如期降临,雪花飞舞在天空,凛冽又莫名凄美。 刚刚搬来这边的陌生感在此刻加剧分毫,看着这些和自己不相关的一切就难免恍惚,安静的心也有些动摇。 她无意识地紧绷使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疼痛并没有让游离的思绪清醒。 一阵轻缓的纯音乐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郁索翻转过来的手机再次亮起,上面赫然是备注为“必”的号码。 必须的必,不能挂断的必。 她皱起眉,在这个日子接到电话实在是意料之外,音乐足足响了一分钟,她悬在上面的手指才落在接听键上。 声音理智清晰:“你好。” “喂?郁小姐,是这样……您母亲这边在狱里出了点状况,您这个月的探视能不能提前到今天,事情还挺严重的。” “她又自残了吗?”郁索秉着呼吸,眼神还在窗外游荡。 电话那头没想到她会一下猜中,顿了几秒后开口:“对,是用放风场捡回来的石子,主要的是......” 又沉默了几秒。 “伤口在手腕处比较深,现在虽然消过毒也有人看着,但你母亲情绪比较激动。” “好,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后视镜里司机好奇的眼睛,身体俯向前方凑近驾驶位。 “麻烦您,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站就好。” * 蓝桥监狱。 警官推开探访室的大门,不耐烦地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原本这个时间点要做交接班的,就因为这事自己不但走不了,一会儿还保不齐要在暴雪里开车回家,心情难免不痛快。 想到这他没好气地指了下探视玻璃前的空椅子:“坐吧,0506这就出来。” 郁索跟在他身后走进密不透风的房间,低着眼帘点了点头,身上的外套早就落满了室外的飘雪。 她边说边抬头:“这么冷的天,麻烦您了。” 冻到发红的眼眶让警官动了一丝恻隐,再加上身上的校服,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高中生。他立刻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怨怼。 郁索在他的示意下才慢慢坐在那张椅子上,玻璃那头是犯人的座位,两边只能通过桌上红色的座机联络。 她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次与以往不同,除她以外没有其他家属探视,空荡的房间只有她和后面的警官。 再一个,她妈妈的状况不得而知,是激动还是绝望,她没完全想好要如何开口。 玻璃内侧的铁门发出声响,随着门被拉开,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两名狱警压着走进屋内。 女人和上次相比又瘦了些,发丝蓬乱,脸上的颧骨仿佛只挂了一层皮,腮处向里紧缩。身上那件土灰色的狱服已经因为长期漂洗变得一块白一块灰,即便这样,依旧能通过皮相看出她惊艳的面容。 郁索不敢一直盯着看,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在了桌上。 手铐链子的声响一直在女人坐稳后才停下。 “0506,拿电话。” 一声令下,里面的狱警松开压制的手,女人有气无力地拿起红色座机的一端,手腕上的纱布还透着丝丝血红。 郁索眼睫颤抖着不肯抬头,拿下电话的另一端。 两人隔着玻璃迟迟没有声音。 女人看出她的沉默,另一只手扶在玻璃上,来回移动的手指像是在触摸郁索的脸,可摸到的只有冰冷,反倒是温热的体温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白气。 “我们雪理长的越来越像我了。” 郁索听到声音后才缓缓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脸上的伤就先让女人皱了下眉。 “脸上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疼不疼?” 焦急的情绪从女人眼里夺眶,泪水就要在下一刻决堤。 郁索抬起一只手,隔着玻璃对上那只枯黄受伤的手:“我没事妈,在学校不小心弄的,不疼。” “那么长一道,怎么可能不疼......” 女人说罢仿佛能通感那种痛苦,可是除了这种无谓的关心,她什么都做不了。 郁索轻轻笑起来,眼中的悲伤却无法消磨:“那妈妈呢,手上那么长的伤口,疼不疼。” 再次陷入沉默,两人相互对望。 见女人没说话,她继续开口:“妈......你知道你这样我有多担心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吗?” “是妈没用,之前勉强你拍不喜欢的戏,连解约都要装成毁容的样子,现在又保护不了你......” “妈!”郁索喊停了她接下来的话,手也从玻璃上拿下,重重拍在了桌案上,“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要扯之前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您在里面好好改造,等出来了我们一起重新生活不好吗?” 屋子里死一般安静,只有排风扇转动的吱吱声。 “重新生活......”女人笑的失神,“让雪理一辈子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吗?还是让雪理带着我这个累赘,脸上永远缠着纱布生活?!” “您在说什么啊?” 郁索的手止不住颤抖,蹙起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不可置信的情绪迫使她紧紧攥住了手。 身后的警官一步迈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提醒她控制情绪。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深深喘了口气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我在外面也会尽力争取保释的,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话音落下,女人的一滴眼泪顺脸颊滑落水花般打在桌案上,仿佛已经做好了打算。 “雪理,妈妈今天能看见你很开心......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 “妈。” 电话“滴”声后挂断。 女人放好电话从座位上站起身,在郁索恳求的目光中渐渐走远,手铐链子再次发出响动,两名狱警很快按住她的左右手。 灰暗的房间里,女人回头,那个笑不同于刚刚的柔和,竟然多出一丝妖艳,仿佛年轻时的神色爬上面颊。 郁索还是没反应过来的状态,身体前倾靠在桌子边缘,手中的电话迟迟没有挂上,发出连续的“滴滴”声,越攥越紧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门随即合上。 “郁小姐......” 警官刚要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女孩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发丝轻摆。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谁知道女孩转过身已然是一副轻松的样子,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赵警官,今天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郁索说完颔首微笑,拿起立在椅子旁边的伞往门外走,警官虽然疑惑但也很快跟上,为她打开了阻挡风雪的大门。 一阵风卷积着冰冷的雪花吹进来,两人瞬间陷入混乱,冷风刺骨。 “外面这么大的雪,你自己回去能行吗?”警官眯着眼,用手挡住她面前的风,不由增大了音量。 郁索不为所动,平静的站在这,眼神空的要命,就好像灵魂已经随风飘远,剩下的只有躯壳。她没接警官的话,从外套里掏出什么塞进男人手里。 警官低头摊开手掌,是一卷卷成捆的红票。 “这......” “咱们俩现在的位置是监控盲区,风大,也录不进声音,我母亲她……拜托您多费心。”郁索看着他,眼中有很多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平静。 很多疑问冲进警官的脑海,动作却不受控地僵住。 她来探视的次数屈指可数,却知道这间屋子的监控位置。手里的红票又在自己的家庭最需要钱的时候送到,仿佛一切都刚刚好。 郁索在身前撑开那把黑色雨伞,微微点头后不顾他的惊诧走进室外,身影从男人身边错开。 白色的暴雪已经悄然降临,女孩在雪地中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孤单的背影在风中渐行渐远。 那双过度白皙的腿在制服裙下暴露在外,每走一步,都能想象的那种寒冷。 第10章 郁索并没有直接在蓝桥监狱打车,而是又步行了几百米,去到一家超市门口。 她在路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收到打车软件的接单信息,价格已经被溢涨到路程的三倍。看着屏幕,她把脸往大衣领子里缩了缩,吐出的白气伴随着不断加重的呼吸声。 再贵也得回了。 司机开着车赶过来的时候,像是料定了她不会点取消,在她刚上车那刻便忙不迭张口:“姑娘,你这个地点......” “给我放在公寓大门就行,不用开进去。” 郁索说完便力竭一样,把头别向窗外,多一句都不想再说。 薄荷水 第13节 司机被说中,嘴张了半天最后闭上撇了撇。 他看着眼前的雪路无聊到心生困意,打了个哈欠后又向看郁索,大晚上下着雪,从郊区回城,偏偏身上还穿着校服。 “我看你这校服上是新法一中吧哈哈哈哈哈......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因为我家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当初想考这学校来着,没考上。” 郁索把身上的外套紧了紧:“嗯。” 她头始终转向窗外,没有一秒肯转回来。 司机感觉到她抵触谈话,但又怕她把自己当成坏人,敲了两下方向盘后开口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看你一个女孩大半夜挺危险的,怕你紧张所以跟你聊聊......就刚刚你上车那地儿,附近就是蓝桥监狱,我们平时拉活儿都特意不往那边开......” “那个……”郁索突然打断他的话,转过头看向他。 司机被她突如其来的回应震了一下,边看路边腾出目光看了这女孩一眼。脸上的纱布和伤口依次映入眼帘,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 郁索慢慢开口:“我确实挺害怕的......您能不能开快一点,我想早点回家,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 她说着逐渐低下了头,垂落的发丝和刘海遮住了脸颊,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带动肩膀起伏。司机看她这样连忙应声“好好好”,脚下的油门也踩实了些。 许是面对女孩难过的束手无策,后面的车程竟没再开口说半句话。 郁索继续侧过头靠在车座上,松了口气似的平静,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看向最上面的时间。 已经超出约定的时间很久了。 * 国贸公寓。 电梯停在l6,门缓缓向两侧拉开。 走廊的瓷砖被擦的一尘不染,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光影,尽头落地窗的夜景被衬的更加寂寥。郁索快步走下电梯,衣服和包上的配饰发出琐碎的碰撞声,她把伞立在家门口,一刻不停地掏出钥匙插进门孔中。 门锁“咔咔”转动,她得空朝隔壁601撇了一眼。 房门紧锁,也有一把同样的黑伞立在门外,水珠差不多蒸发干净,想必已经回来很久了。 郁索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去赔罪,手已经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刚走进玄关,一股异常的风便迎面吹了上来,她理好纷飞的发丝看向客厅,出门前关好的落地窗此时被拉开一条缝隙,白色的纱帘被风扬出弧度。 整个房间还是昏暗且难以看清的状态,只有电视旁的落地灯亮着微光,依稀能窥见男人的身体轮廓坐在沙发上。 “谁!”郁索脱口而出一句质询,手同时按向墙壁的开关。 随着客厅主灯的亮起,整个场景完整出现在眼前。 谢斯濑像是被灯光刺了下眼,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停,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指尖衔着的烟在茶几的玻璃烟灰缸上弹了两下,火光明灭。 “说好九点半,为了见你我晚上的局也推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他放回嘴边吸了一口,烟草的燃烧声在房间里分外明显,白雾在脸前缭绕。 “但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22:30的位置,比原本约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郁索僵在原地半晌,肩上的背包缓缓卸在门边的矮柜上,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太慌张,可急忙赶回来的呼吸还是乱了一阵。 她小幅度抬起头,看向他坐着的那片区域。 茶几上的西洋棋盘是她昨天拿来练手玩的,上面的黑棋已经变了位置,估计是他等的无聊动了几下。旁边的烟灰缸里,大量的白色烟蒂出自她手,为数不多的棕色想必是谢斯濑刚刚抽的。 “你怎么进来的?”她直接越过他的提问,似乎不打算解释迟到原因。 幸好谢斯濑没再深究,拿烟的手执起棋盘上的白棋向前走了一步:“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有男人在你家门口,说是来给你送备用钥匙,如果我没问,现在坐在这的就是他了。” 差点忘了。 在出租车上那会儿中介给她发了短信,当时接了通电话就忘了回,没想到他竟然打了主意来家门口堵人。 谢斯濑说完把那把备用钥匙从兜里掏出扔到茶几,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后,他身体也靠在了沙发背上。 “给你带了饭,估计凉了。” 郁索听他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玄关处站了好久,明明自己才是房主,却由内散发出一股局促。她眼神看向岛台上的打包袋,是学校附近的一家淮扬菜“郑芳楼”,也是初中时候自己很爱吃的一家。 谢斯濑对她的了解比她想的要多。 郁索边脱外套边走向那袋吃的,余光却在经过沙发时瞟向上面坐着的男人。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完全全回到棋盘上,侧脸如刀,没再看她。 她解开系着的袋子,两只手因为等车时的受冻还有些没缓过来的红,每每用力都伴随着轻微的抖动。 袋子里装着打包好的清炖狮子头和鳝丝,都是很对她口味的菜。她把盒子一个个取出,位于最底部的方形盒子显露出来,是一管祛除疤痕的药膏。 学校医务室开的药多是针对伤口清理,她今天还在犹豫买些祛疤膏,没想到现在拿到了。 郁索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转过头,谢斯濑还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她不自觉勾起嘴角,从橱柜里拿出两个餐盘,把有些冷掉的饭菜倒进盘里。幸好家里有微波炉,稍微热一会儿就能搞定,应付自己的饭差不多够了。 “还挺多的,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郁索把盘子送进微波炉,调好时间,将剩下的餐盒清理进垃圾袋里。 一阵特殊的烟草味道钻进鼻腔,比寻常的更浓重,多了些水果的甜味。 她意识到什么向后退了半步,可男人的双臂已经把她环在身前,两只手撑在桌面上。 郁索就这样被他困在岛台和自己身体之间。 谢斯濑穿了件黑色的卫衣,肩膀的宽度足够把她笼罩其中,压迫感和突然出现的紧张同时降临。 “我吃过了。”他的气息变成热浪在耳边。 郁索被迫暂停手上的动作,指甲扣着打包盒翘起的盖子,呼吸开始一点点变得混沌。 身后的男人适时收紧双臂,更加缩小了她拥有的范围,能给身体挪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他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我等你这么久,还给你送饭,这人情怎么还?” 谢斯濑的声音沙哑,或者是埋在颈间的意乱,桌案上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她发冷的手背,那只脉络凸起的手似在靠摩挲缓解她的冷。 郁索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字字冷清:“你想要什么?” “逗你的。” 男人带着笑腔说完便把额头抵在她肩上,柔软的发丝触碰到她白皙的脖颈,微微发痒。 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真的,谢斯濑给她一种十分疲惫的感觉,也可能是应付了一天学校的事,表彰会、发言会压的有些喘不过气,就这样无声待了几秒,没有要动的意思。 郁索扣上手里的餐盒丢进垃圾袋。 过了一会儿开口:“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肩膀处发出声音。 “就......那天在冰场上,你说需要帮忙的话跟你等价交换。” 他确实说过。 谢斯濑闻言缓缓从她肩上直起身,终于将手臂从桌台上拿开,周身的氛围突然变得宽松,他转而靠在岛台上。 “想要什么?” 这次换他问。 郁索看向他,眼神从刚刚的躲避一点点变得认真:“我脸上的伤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句话是冲着裴妍去的。 食堂门口的闹剧只是裴妍试探她底线的第一步,如果自己忍气吞声只会接二连三迎来类似的麻烦。更何况,自己之前的事还在西决手里,一天不解决,定时炸弹就会多埋下一天。 谢斯濑知道她的意思,也料到她今天叫自己来无非就是这事。他没答应,而是从兜里掏出烟盒,窄长的红色,偏苦口,叼一根在嘴里点燃。 打火机的盖子“咔”一声合上。 “为了你跟她闹不愉快,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讲的直接,利害都在明面上。像上次一样帮忙找个工作,找就找了。但如果他和裴妍两家真像千禾说的那样是共生关系,那这种微妙的平衡早就根深蒂固到难以撬动。 他们的关系不会随意就破。 郁索的身体还面向岛台,别在耳后的发丝随着她低垂的头一点点滑落,如同轻纱挡住了侧脸。 终于像一场豪赌似的开口:“我没什么害怕失去的,所以跟我换什么都可以。” 房间里无声地沉默,只有他抽烟的微弱声响。 大概三分钟,谢斯濑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目光看向客厅茶几上的棋盘:“你会西洋棋?” 她微微抬眸:“之前学过一阵。” “什么水平?” “也就……刚刚入门。” “够了。” 他的指骨在桌案上敲了两下,随后便直起身离开岛台:“下周社团招新,去面试西洋棋社。” 郁索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目视紧跟着男人的身影移动,看着他折回沙发拿手机,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这才反应过来他要离开,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前跟了几步。 “今天谢谢你。” 谢斯濑闻声停下推开房门的手,神色柔和到让人很难联想到危险,为了开口,他取出叼着的香烟,任由白雾在二人之间散开。 “周末愉快。” 他轻笑着说完,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刻,然后不带一丝痕迹地离开。 房门随即被关上。 郁索停在门口的几秒心若止水,直到身后微波炉加热完成发出“叮”的一声才回过神。 她眼睛看向客厅茶几上黑白交错的西洋棋盘,步步走近,上面的黑方已经献兵三步,看似败阵,但攻杀路线却已经十分明确。 窗纱被风吹起,连同茶几上的烟灰胡乱飞散在地板。她摘下脸上的纱布,轻轻丢在桌上。 第11章 薄荷水 第14节 三年前,圣诞前夕,新法初中部。 女生们围成一圈讨论校址搬迁的消息,聊到最关键的时刻,几人把头往中间凑了凑。同班的男生吹着口哨走进来,用手里的课本扇起一阵风。 微弱的凉意传到女生腿间,其中一个下意识按住裙摆,看到是男生恶作剧后朝他肩膀狠狠推了一下。 坐在圈子中间的女生说话被打断,没生气,招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聊什么呢?”男生虽然不明所以,但隐约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坐着的女生回话:“听没听说,明年咱们学校高中部要迁址,在大使馆旁边建一个新校区。” “没劲。” 男生胃口倒了大半,露出一个不感兴趣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开圈子。 女生啧了一声,一把将他拽回原位:“说什么都不感兴趣,你们男的就对假清高的那位感兴趣是吧?” 话音一落,在场的几人纷纷直起身向教室后排后方看去。 靠窗的女孩撑着下巴划拉手机,那位置采光绝佳,照的皮肤通透干净。半掩的窗户外吹进一阵风,女孩身上的制服衬衫褶皱翻涌。 男生跟随着视线从挤着的人影中间得以窥见一眼,手里的课本被卷成一个筒:“你别说,这郁雪理之前拍戏拍的都不怎么回来上课,最近倒是回来的挺勤……” “回来了又怎样,现在全年级都在传她私生活不检点,带资进组懂不懂?我可不想靠近她,惹一身病……” 本来就气不过的女生又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一下,顿时惨叫声连连。 打闹的太投入,以至于丝毫没注意到走廊里逐渐逼近的高跟鞋声。负责实验课的女老师走了进来,见他们还没找位置坐好,用手里的教案敲了两下门以做提醒。 站着的几人闻声立刻停止了闲聊,匆匆找了就近的位置坐下。 原本吵闹的教室瞬时间安静下来,班里的学生呈两两一组坐好,只剩最后排单出来的郁雪理。 女老师站在讲台上看向她的位置:“咱们班人数是单数,雪理,你不怎么回来,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老师。” 老师的话并没有起到正向作用,反而让班里嫌弃一阵不必要的讨论。 嘘声后,刚刚圈子中心的女孩摆弄着指甲,回头看向后排:“老师,雪理什么都会,不用您帮忙。” 教室里的学生立刻嗅出火药味,该起哄的起哄,嗨了的甚至拍了两下桌。 郁雪理没管他们,点头回应老师的话,看到前排女生正回眸看向自己,微笑挑眉。 女生也扯了扯嘴角,然后瞪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今天时间紧任务重,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上……”讲台上的女人推了推眼镜,“我们今天……” 还没说完,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钻进鼻腔,台下的几个学生也皱着眉来回对望,似在确认是否只有自己察觉。可眼看从前门飘进来的黑烟越来越多,几人也开始警觉。 “啊———” 一声尖利的叫喊从隔壁教室传过来,声音持续之久让人胆寒。那声音起初伴随着类似爆炸一般的物体破碎声,到后来只有撕心裂肺的痛哭。 一切来的太突然。 女人皱着眉放下手里的教案,一步步走向教室前门。随着门被推开,学生们也一拥而上冲进走廊。 同楼层上课的班零零星星走出几人查看状况,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演变成几乎所有学生推搡着堵在楼道里。 前排的女生神色紧张,似乎是辨认出声线,推开面前的人流挤到了最前面,仅次于老师身后。 女老师一把拦住上前的人:“学生往后退,不要堆在门口!” 隔壁教室的门缝中浓烟飘散,拿着灭火器的老师用力撞开门,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紧接着跟进去的老师们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年轻一些的更是当场惊叫出声。 后面的学生被挡的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全靠前面传话了解情况。 “爆炸了!实验室爆炸了!” “有人受伤,是个女生!!!” 场面一度乱成一团,学生们接连掏出手机交头接耳,胆子小的拽着朋友退到了后面。 教室外的老师极力控场:“都不要用手机拍照!立刻回到各自的班级,不要围在这!” 声音的力量在数量庞大的人群中微乎其微,前排的女生挣脱阻拦冲进教室,大声喊着受伤女生的名字。人影交错间,女孩跪倒在地上,神情恍惚地看向因为爆炸已经面目全非的人。 于是除了惊慌的叫喊,整个楼层充斥着女生的哭泣声。 郁雪理就站在人群的最后,夹缝中勉强能看见她的面庞。她平静的像刚刚睡醒,刘海儿的弧度在颧骨处形成一个弧,就连笑容都马上要捕捉不到。 眨了下眼的工夫,人与人的夹缝中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走廊尽头,赶来看戏的人流逐渐壮大,各个教室闻讯跑来学生老师把楼道堵的水泄不通,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校园广播响起略有些迟钝的提醒。 “全体注意!未经允许禁止进入实验楼!未经允许禁止进入实验楼!” 郁雪理与人群逆流,步子缓慢的像在散步,靠近才能听见她嘴里哼着的音乐。 可是整个楼层都乱成一团,没人舍得停下脚步。 彻底脱离开人群的那刻,呼吸都随之畅快,她一步步迈下台阶,被赶上来急救的校医撞了正着。 “同学!受伤的在哪?是这层吗?” 问的人满头大汗,手扶在栏杆上。 郁雪理没说话,只是抬起胳膊指向实验教室的位置,校医简单感谢过后快步跑向那个方向。 她站在那节楼梯上,裙摆被风吹的轻摆,笑起来如同春日盛开的白山茶。 * 室内冰球场。 “我们的新法初中部不愧是霸榜近五年的常胜队伍,主场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大比分三比一遥遥领先!” 震耳欲聋的广播声源源不断传出主持人激昂的播报声。 赛场焦灼,冰面上蓝白球服的队伍阵型紧凑,为首的球员带球直冲对方阵地。 穿着96号队服的男生动作利落,头盔之下露出的眼睛野心难藏,他脚下的冰刀不断加速,身影灵活避开了对手的层层防卫,球杆一勾,圆盘腾空进入球网。 计时器上,新法的数字再加一分。 观众席荡起惊涛骇浪,尖叫、掌声不绝于耳。 “九十六号谢斯濑进球!恭喜我们新法的主力,今年是他第一年带队,也是目前对内年纪最小的球员……” 中场休息,播报还在持续。 谢斯濑绕冰场边缘滑行,身体放松,因此速度逐渐缓慢。迎面滑来的队员一一抬起手跟他击掌,庆祝着刚刚精彩的进球。 他心不在焉,目光看向出口处的教练。 从这场发球开始,校方的领导就匆匆忙忙赶来现场,在教练旁边说到现在。两人面色凝重,商讨间还叫来了很多后勤成员。 队员顺他眼神的方向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斯濑,看什么呢!还不去喝点水,下半场马上开始了。” 谢斯濑双手摘下头盔,甩了甩有些散乱的发丝:“下半场没戏了。” 队友愣了一下,嗤笑出声。 明明大比分领先,什么叫没戏了? 还没等开口询问,教练的哨声就在几人身后响起,是通知集合的意思。大部队闻声滑了过去,面面相觑不明状况。 与此同时,广播里再次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各位同学请注意,由于紧急不可控原因,今天的比赛到此暂停,成绩将保留,在场同学按出口处老师的指挥有序回班……” 观众席一片骚乱,球员们疑惑的看向几个领导。 教练单单朝谢斯濑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几位领导相继围了上来。 “实验楼刚刚发生了点事故,警察一会儿要来学校记录情况,就……简单问些问题……” 旁边的领导附和:“你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代表,老师们一直很信任你,一会儿他们可能要问你关于学校安全的问题,你……” “放心吧,”谢斯濑把头盔放在手边的椅子上,“我知道怎么说。” * 办公楼走廊。 两名新上任的年轻警察走在前面,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谢斯濑,他已经换了身学校的制服,正侧头看向窗外。 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两人低声聊了起来。 “这学校的学生真怪了,十几岁的小孩,碰见这事一个个这么镇定……” “就是说啊,我赶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而且怎么就那么巧,爆炸的那间实验室监控刚好坏了,走廊里的监控就拍到一个女孩今天上午进去过……” 谢斯濑听着他们的对话,垂眸收回视线,手插进裤兜里。 几人很快在办公室门口止步,房门紧闭,但依稀能听见里面传来讨论声。 其中一个警察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才推开。 眼前的办公室变成了临时的审讯室,一张办公桌前放着几把椅子,周围站着四五个警察。看样子事情很棘手,校方和警务人员都愁眉苦脸。 学生只有两个。 坐在最里面的女孩是受伤女生的好友,由于长时间的询问变得有点过度紧张,一直在问旁边的女警什么时候放自己回班。 中间位置的郁雪理则是完全相反,只言不发。她静静背靠在椅子上,手里玩弄着制服配套的领结带。看他们走进来后抬了下眼帘,很快又回到冰冷的状态。 “你先坐这吧。”警察指了下最靠近门的椅子。 谢斯濑微微颔首,按他的旨意坐在了上面。 跟她隔了三把椅子。 他低头笑了一下,再次抬眸瞥向郁雪理的方向。 她实在算得上清瘦,还没完全成熟的身体更多呈现出骨感,挂着发绳的手腕白而细,手臂微微绷紧就会让颈部出现筋线。 好看,比电视上还好看。 办公桌前的男警察相对年长,阅历丰富,审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肯放人走。 一旁的手下犯了难,贴上前在他耳边说着小话:“头儿……再扣人就不合规矩了……我看这个叫雪理的女孩确实不像是会下死手的,况且问了半天,她状态也一直很淡定……” “就是太淡定才不正常,”警察整理着记录表,“她就像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对答如流,而且刚刚另一个女孩都说了,受害者之前欺负过她,所以她有作案动机......” 薄荷水 第15节 警察说完抬起头,发现郁雪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当即吸了口气吩咐:“先把两位女生带回班吧,我问一下新进来的男生……” 座位靠里的女生眼神怯懦地瞟了眼坐在一旁的郁雪理,恐惧便致使她迅速收回了视线。没过一会儿,便警察的陪同下向门外走去。 等她完全离开房间,郁雪理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椅子上缓慢站起身,她走路轻的没有声音,以至于房间内的气氛压的很紧。 谢斯濑还是懒散靠着,眼神直白地看着她。 她经过他面前时垂眸,目光交汇,清纯和危险共生在同一张脸上。 就在即将迈出房门的那秒,一到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要自首。” 他的声音不大,可正巧赶上屋内此时没人讲话,郁雪理闻声骤然停下脚步,她不再用余光,而是不可置信地转头直视他。 警长面色严重的放下手里的口供表:“办案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男生你说之前过没过脑子!今天上午的监控......” “我知道,”谢斯濑站起来,到了可以和她平视的水平,语气平稳没有波澜,“实验室的试剂是我装错了才会有爆炸反应,上午的监控里没我是因为我是昨晚放学后去的实验室。” 两人中间没有任何隔挡,甚至彼此的肩膀有一瞬轻触在一起,她身上的花香调扑进鼻腔。 谢斯濑的眼神传出一道炙热的火,他有冲动探究味道的本源,发丝或是衣物,嘴唇或是脖颈。可在她的角度看来倒像是无声的侵占,仿佛被看透了一般。 郁雪理难以从容,第一次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失态,她瞳孔止不住颤动,里面有计划被打乱的惊慌,还有不知道他下一步动作的恐惧。 调换试剂的明明是自己。 屋内气氛诡异,不止是她,所有警察都为之一怔。 郁雪理的呼吸停了半拍,慌乱之中被几个辅警推着走出房间。压在肩上的手并没有阻止她拼命回头看向男生,似乎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弄清状况,可目光只能短暂记住他校牌上的名字。 在身后的房门即将关闭的那刻,谢斯濑依旧微笑着站在那,嘴唇轻轻张合。 口型在说:周末愉快。 第12章 整个周末,郁索的手机都在被千禾进行消息轰炸。自从加了微信后,两人的联系愈发密切,从早到晚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经常是郁索泡完澡从浴缸里出来,千禾的一连串信息已经滑不到头。她每条都会认真看,但回复通常是一两句话或者一个表情。 就是这样,千禾也乐此不疲。 周日这天她从黑石打工回来,消息提示不断弹出在屏幕上,面对这种情况她早已习以为常。 千禾:【下周咱学校社团招新,你想好报什么了吗?】 千禾:【你说我是去面试打击乐社团,还是排球?我还没想好......听说这学期排球社的老师事儿巨多......】 千禾:【咱俩周一一起去面试吧!】 郁索一手拿着手机回她消息,一手在口袋里摸着家门钥匙,把钥匙插进门锁后才腾出手敲着键盘。 郁索:【好啊,一起。】 回复完她调整好肩上的背包,看向隔壁601。 还是周五时的状态,房门紧闭,门口的雨伞位置丝毫没变。唯一不同的是门把上挂了一个纸袋,袋口用裸粉色的丝带系着,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一角的卡片。 第六感告诉她,是女生的送的。 手机接二连三弹出消息提示,她回过神,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 千禾:【你气质这么好要不要试试摄影社!或者新法的宣传部也很出名。】 郁索推开房门走进屋内,回了她一句。 郁索:【我都行。】 聊天页面没再弹出消息,她看着静止的屏幕犹豫了许久,放下肩上的背包后磕磕绊绊打出一行字,手指在上面停了半天,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郁索:【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八卦。】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立刻出现在最上方,郁索却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去干点别的事情。于是电话被扔在沙发上,她脱下身上的衣服换成居家服,又去洗手间卸了脸上的淡妆。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岛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解锁了手机页面。 千禾:【还以为只有我的生命需要八卦......】 千禾:【我想想......你突然这么问,反而有点想不出来......】 千禾:【噢!我听说周五的趴闹得特别不愉快,谢斯濑没去,裴妍全程黑着脸玩手机,不过今天下午她发了条pyq,定位好像是谢斯濑的公寓,这算八卦吗?】 郁索抿了口柠檬水,把玻璃杯放在台面上。 她没想好怎么回复,干脆搁置在一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壁。 大概过了几分钟,她拎起岛台旁边的垃圾袋走向门口,房门打开一道缝隙,把垃圾放在了入户毯旁边,带子滑下手指,把头探出门体看了一眼。 刚刚还挂在601门把上的袋子已经不见了。 他拿进去了? * 周一,新法一中。 千禾一大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就连平时一觉睡过去的早读也不睡了,在课桌上摆弄着各个社团的宣传单。 班主任阴阳怪气嘲讽她勤奋有加,她听不懂,只是自顾自圈出面试时间,趁间隙抬头和老师说了句谢谢。 郁索转动手里的笔,看着被气的不轻的班主任笑了一下。 千禾没管这茬,压着嗓子凑近她:“你眼睛怎么好这么快?你都不知道,那个年级大群里,之前造谣你毁容的全都倒戈说你医学奇迹了,笑死我了要......” 她单手托着下巴:“一直以来不都是他们猜的?” 千禾赞同地点点头,见老师没再盯着自己看,手肘撑在桌面上挪了挪:“社团呢?想好没。” 郁索听完游离了一阵,刘海儿下的睫毛眨了眨。 要说想没想好,早就想好的。谢斯濑给她指了条明路,自己没有不试的道理。但面试方面她另有打算,即便是面对朋友,也不想现在就透露。 郁索垂眼看向千禾桌面上铺成一片的传单,随便落手,用笔尖指了一个。 “就这个吧。” 千禾露出一个很浮夸的震惊表情,浮夸到如果现在是下课时间,她肯定会很大声喊出来。 但现在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她只能瞪大眼睛再三询问:“你确定?” 郁索挑了下眉,那意思好像在说“不可以吗”。 老师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提醒下面聊天的两人别太过。在他的眼神施压下,千禾强忍着心里的疑惑假模假式地听了会课,等老师转过头,她立刻又把脸转向同桌。 “郁索你疯了,这是冰球社……” “西决和谢斯濑他们社团。” * 午饭过后,学生们流动在活动教室和文体馆,为了社团招新活动,学校特意网开一面,留出了自由面试的时间。 郁索陪千禾来回辗转了几处,终于把她心仪的几个都看了个遍。选来选去,最后选了放学时间最早的一个。 千禾说课后休息割舍不了,任何社团都得让步。 她落笔开始填信息表后,站在一旁喝果汁的郁索靠在墙上咬着吸管,盘算着一会儿自己面试的事。 上课的时候本想着随便指一个社团打发时间,在千禾面前糊弄一下就好了。谁知道怎么就那么巧,笔尖刚好指到谢斯濑他们社团。 郁索正走神,千禾已经签好名字,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完事了,咱去冰球馆弄你那个吧。” “嗯。” 千禾看了看她手里的果汁,不禁笑了一下:“你不是不爱吃苹果吗?但是爱喝苹果汁?” 郁索闻声看向手里的果汁盒,刚要开口解释便意识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苹果?” “上次学妹送咱俩的苹果,一人一半你都没吃完,就咬了一口吧我记得,剩下的全扔了。”千禾说的理所当然,随后猛的抬头看了眼手表,“快走吧,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两人说罢便整理好东西,快步走向冰球馆的方位。 这个时间的球馆来的人不多,除了冰面上在训练的球队队员外几乎没有其他人,为数不多的几个来面试的还都是男生。 室内的冷气太足,千禾搓了搓手对身边人开口:“你一会儿也别太紧张,虽然来的男生比较多,但女子组肯定要派女队员来给你面试的。” 郁索根本谈不上紧张,唯一发怵的大概是怕撞上谢斯濑在场,她面对这句安慰只是简单勾了勾唇,目光始终看向冰场的位置。 就在两人准备走去候场的时候,不远处的冰面上滑出一个硕高的身影。男生动作熟练,收起冰刀摘下头盔,扎眼的红发露了出来,手臂里抱着的正是面试考核单。 千禾翻了个白眼:“当我刚刚没说。” 几乎是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西决刚好抬起头看向两人的方向,似乎是没想到她们会来,露出一个介于嘲笑和惊讶间的笑容。 郁索知道西决和裴妍的关系后一直心存芥蒂,看着西决一步步朝两人走来,只能礼貌点头问好。 “我去,今天撞大运啊,今早就听班里的那帮人到处喊来着,说郁索大美女纱布拆了,恢复的特别好,和电视上简直没差。” 西决说着已经走到面前,依旧滑腔滑调。 郁索微笑着垂眸,没有过多的表示。 已经接近面试开始的时间,他也不好多打趣,只是立刻询问:“你俩谁面试?” 千禾迅速指了郁索一下。 “跟我来吧,先去带你换冰鞋。”西决说着把手里的表夹在手臂下面,转身走向更衣室的位置,见身后的女生迟迟没跟上又冲她招了招手。 郁索看了千禾一眼,无奈地交换了眼神,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然后缓步跟了上去。 两人前后隔着半米远的距离行走,期间西决自说自话地讲了一堆社团的事,郁索没怎么仔细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 直到西决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哎对!我那天听队里的哥们儿说你现在在黑石打工?我最近没去,真的假的?是谢斯濑安排你去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西决脚下继续走着,以为是自己问的太直接,正打算打圆场。 他刚停下步子,突然发现身后不但没有回答声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猛然回头看,刚刚还跟在后面的郁索没了人影,只剩空空如也的长廊。 “不是……奇了怪了……” 薄荷水 第16节 几米远的走廊折角,郁索呼吸紧促,被面前的男人压在墙壁上。 触手可及的白衬衫散发出淡淡的古龙水香调,不同于前几天在她家的那次,这次是更讨女生喜欢的那种。 谢斯濑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眼神观察着还在走廊中间左顾右盼的西决,确定他放弃寻找后才把目光转移到郁索身上。 “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西洋棋社吗?” 郁索喘了口气,为避免看向他的喉结特意别过脑袋:“不好解释。” “有朋友跟着不方便?” 谢斯濑又一次一语中的,很明了的说清了状况。 郁索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点了下头,如此直白倒显得自己很扭捏,好像故意吊他胃口似的。 男人看她反应很轻地发出一声闷笑,轻到可以忽略的程度:“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我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说完后放开了撑在墙上的手,五官也从过近形成的阴影里退出,转而浸在顶光的照射下。身高差使得他睨着眼,不是完全的俯视,而是带着欲望的窥探。 郁索呼吸逐渐平稳,在两人各自安静了一会儿,她从外套口袋掏出东西——— 中午买的两盒青苹果汁,自己喝了一盒,这是另一盒。 “我中午在食堂的自动贩卖机买的,刚好多买了一个。”她手心摊开,把东西递给他。 谢斯濑愣了几秒,伸手接过那盒饮料。无论是不是在示好,他都享受她给自己花心思这件事。 “这也算是等价交换的内容?” “不是,随手买的。” “是嘛,我还以为是你周末看到裴妍挂在门上的东西,所以胜负欲大增,也要送一个。” 郁索一直低着的头忽然转向他,眼神直视着他的眼睛。之前的对视哪怕再近也隔着纱布,可这次一点点的细微颤动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 被他说对了大半。 谢斯濑单手扣住她的腰肢拉向自己,突如其来的力量迅速缩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手顺着她的背向上收滑,故意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郁索本能向后缩了缩。 他俯身低头,鼻尖轻触在她的耳廓:“我比较喜欢你送的。” 她拨开有些凌乱的刘海儿,不接他意义不明的话,抬手抵在他胸前向后推:“棋社是裴妍在面试,我未必过得了。” “我听不懂。” “我是说……你能不能帮帮我。” 谢斯濑看着她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走廊那头再次传来西决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郁索,我做不到像西决那样,不求回报地舔一个女生好几年,我得尝到点甜头。” 身后的叫喊声还在继续,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郁索撮着裙摆的手逐渐收紧。 他还嫌不够,继续在她耳边点火:“你那么聪明,想想办法。” 第13章 谢斯濑的声音平静如流水,却几乎是在蛊惑。 而她也刚好受用,因此一点即燃。 郁索看着他的双眼似要把所有欲望看明白,她任由男人停留在危险的亲密距离,开始对靠在墙上的动作感到放松。 身后走廊的脚步声无法忽视,随着时间分秒堆积不断靠近、扩大。 两人还保持着对视的状态。 他等她反应,她等他表情。 谢斯濑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自觉没趣地乐了一下,那张脸也慢慢离开她耳畔。 下一秒,她手指冰冷的触感爬上脸颊。 “不玩了?” 郁索落音的同时迎上了他逐渐远离的嘴唇,温热的呼吸中苹果味氤氲,极具迷惑性。但很快这个吻就变得不够纯粹,远超出蜻蜓点水的范畴。 感官被如数调动起来,西决一点点逼近的脚步声,以及两人身侧的落地玻璃。 每一样都在兴奋的红线上。 谢斯濑再次低首给交缠增加深度。她的手臂也因为过近的距离不再蜷缩,微微蹙眉后搭过他的后颈。 气息用尽,郁索微微断开厮磨换气,唇色带着侵略过后的脆弱和艳红。 他看着她在面前呼吸,眼睛泛着淡光:“棋社那边我一会儿会打好招呼。” 她还勾着他脖颈,在胸腔起伏中轻点着头。 谢斯濑靠最后一丝清醒钳住她的手腕,帮她脱离身体接触后,短暂将她的手抚在自己脸颊,最后的亲吻落在掌心。 他留恋温度,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郁索还没缓过来,只看见他摘下中指上的那枚银戒,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戒指内圈还有因贴身携带而残留的温热。 她刚要询问,但余光里的一道身影已经走到了两人旁边,于是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你们俩……”西决手里的记录表险些掉在地上,重新抓了一下才拿稳。 郁索闻声后立刻把头转向另一侧,虽然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是失措。 谢斯濑是三人之间唯一没有避嫌意思的,他的状态给人感觉是什么都没发生,淡定的可怕。 他从郁索身边走向西决,那盒果汁随意在手上颠了颠:“那么多人等着你面试,你偏在这儿没完没了地找她,怎么着,你俩很熟?” 他倒打一耙玩的精彩,说完还看了眼身后靠在墙上的女孩。 原本还在揣测两人关系的西决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连忙挥挥手自证:“没!我和郁索就见过几次面,之前有个纯k的局一起玩过一回哈哈哈哈……算不上很熟。” 郁索只是听着,还没有把头转回来,她注意力还在刚刚的戒指上。不想让人看见,所以双手环绕抱在胸前。 谢斯濑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收回目光,拆着手中吸管的包装,似乎他只管抛下问题,然后留下惊慌失措回答的人。 西决边说边来回打量着两人反应,生怕遭到误会,他看郁索根本没有要替他解释的意思,脸上的焦急又多了几分。 “谢哥你听我说……我就是刚刚带她来更衣室这边换鞋,一转头人就不见了,我以为她没跟上才……” “我相信你。” 谢斯濑打断他的话,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目不转睛和他对视,手中的果汁盒已经插好了吸管。 西决因此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舒展,只是笑容还有些僵硬。 男人喝了口苹果汁,慢悠悠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她有急事不参加面试了,放她走。” 等他说完这句,身影已经向更衣室走远。 西决纳闷地朝他的背影道:“可是……” “还有,把她朋友送回班,就说老师找她有急事。”谢斯濑为了方便他听清抬高了些音量,手中打了个响指,奈何传到后面时分贝弱了一半。 西决把手挡在嘴边大喊:“什么朋友?!” 然而他说完,男人的身影已经在尽头处拐弯,随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西决无奈转过头,询问靠在一旁的郁索:“他刚刚说的是千禾?” “嗯,”郁索从墙上直起身,纠缠留下的混乱痕迹依旧被整理的一干二净,“麻烦你帮我把她送回去,我还有点事,恐怕不能陪她回去。” 讲完这些,她头也不回地从西决身边经过,擦肩时颔首表示了感谢,可眼神却很快看向了出口的方向,没有一刻想要多待。 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西决便被独自丢在大厅中间,愣愣看着身影离开。 除了花香,什么都没留下。 * 教b三层,西洋棋社。 裴妍坐在长桌后的扶手椅上,双腿交叠,上面的那条轻轻晃动着。她有些耐不住无聊,撒气似的把手中的磨指甲的砂条扔在桌上。 “还要等多久啊?我是负责面试,不是浪费时间陪你们在这玩的。” 坐在一旁的社员是个男生,听她说完为难地点了点头,嘴里说着“再等等”,眼神则是看向桌子下面的手机。 十五分钟前,谢斯濑在wx上给他发了条消息。 原话是说:拖一下时间,一会儿有个高三女生去棋社面试,跟裴妍说是老师推荐的。 他又把信息读了一遍,没胆子问谢斯濑人怎么还没来,也没胆子得罪裴妍这个社长。 想来想去只能舔着脸去旁边倒了杯水,试探着推到裴妍面前:“裴姐……估计人马上就到了,主要是老师推荐的咱也不好不给面子啊……” 裴妍瞪了他一眼,男生瞬间坐直收回拿杯子的手。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缓缓拉开。 熟悉的身影迈进边界线。 郁索一改往日的散发,将鬓边的两缕绕到脑后夹了起来,形成一个类似花苞的结,柔顺的长发披在背后。整个面容显露出来,除了刘海处的遮挡,脸型流畅好看。 “不好意思打扰……是西洋棋社?” 她开口说话,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人都齐齐朝裴妍看去。 男生惊讶地抽了口气,死活没想到谢斯濑说的高三女生会是裴妍极其反感的郁索。 他怯怯看向坐在旁边的裴妍,果不其然,对方也在目光凌厉地看向自己。 “裴姐!我发誓我不知道老师推荐的人是她!” 男生举起四根手指放在太阳穴旁边,抓紧时间表忠心。 裴妍自嘲地笑了下,把手里的东西都摔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在场的人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屋内安静地只有脚步声。 薄荷水 第17节 她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郁索站着的那块砖,期间眼神不断上下打量着她。直到终于走到她跟前,愤怒变成了掺杂厌恶的堆笑。 “真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 郁索环视四周,因为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社团,这间教室空间很大。而此时,却没有人敢抬起头看向两人站立的位置。 她知道,这里是裴妍的游乐场。 “说笑了,只是来面试,没想到裴妍姐也在这。” 郁索还是微笑的样子,轻轻理了下发丝。 裴妍明显被她的说辞逗乐了,笑了两声后抬起手接近她的脸,郁索屏住呼吸,没有往后退。 最终,手指停在了她脸上的那道因自己而产生的伤口,划痕已就结痂,恢复的还不错。 “我是社长当然在这啦,不过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眼睛恢复的和之前一样,可惜要不是我那天手滑,估计这张脸还能再漂亮一点,对不起咯。” 郁索看着她的手离开自己的脸颊,缓慢而清晰地勾起唇:“我原谅你了。” 一瞬间,教室里终于一改刚刚的沉默,出现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被原谅相当于是在说裴妍确实错了,而这一屋子的人算起来也没有敢说裴妍不是的。 裴妍自然也听懂了,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失色,眼神却越来越尖利。 “少跟我耍嘴仗,既然来了,就按面试流程走呗。” “裴妍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啊,那干脆我亲自陪你下一盘。” 教室里的时钟发出“嗒嗒”的声音,后面坐着的人群逐渐开始振奋,一听到她说要亲自下场发出一阵阵低声的欢呼。 裴妍能坐上社长的位置并不是巧合,她出生的家庭很重视培养棋类,连她弟那种半吊子都能单拎出来下两盘。她本人的水平正经在国际赛事上得过奖,没有水分。 郁索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和自己一样的东西,都是势必要赢的架势:“我的荣幸。” 话音一落地,后面的几人手脚麻利地从墙角拉出一张棋桌,紧接着一个皮质的铁扣箱被放到了桌上。箱子打开,里面是黑白相间的棋盘格,黑白两方棋子整齐地码放在两侧。 长桌后的男生顿感不妙,在桌面下迅速敲动着键盘。 【谢哥,完蛋了,裴姐说她要亲自面试郁索,那还怎么保证她进啊????】 发送出去后,他抖着腿焦灼地等待回复。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两个站着的女生已经一前一后走向了棋桌,分别在棋盘两边落座。 手机弹出一条回复,男生连忙低头解锁。 【让她自己处理。】 教室的门被关上,空间彻底封闭起来。 两人坐在椅子上没有一丁点怯懦,有的只是事已至此的从容。 裴妍摆着面前的棋子,低声细语:“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郁索没着急,发梢的弧度精致好看,搭在肩上减弱了制服带来的正式。 她缓缓把右手抬上棋桌,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最高的国王棋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手指修长纤细,落子的声音干脆轻巧。 只是中指上的那枚银戒,吸引走了裴妍的全部注意力。 她怎么可能不认识那戒指。 那是谢斯濑很早以前就戴在手上的,除了训练很少见他摘过。戒指虽然是素圈,但线条设计很独特,并不常见。 裴妍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盯向她的脸,寒光逼人。 郁索跟随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然后不以为然地将手抬在半空,手背朝向对面:“裴妍姐在看这个?” 紧接着是一个笑:“朋友送的。” 第14章 戒指的反光闪了一下,映射出裴妍双眸里的寒影。 “你废话很多。” 她说的利落,桌台下的手却不自觉将指甲抠进掌心,痛觉始终赶不上心里的妒火。 裴妍执黑方,郁索执白方。 基本规则在场的都明白,白棋先行,这算是裴妍身为社长的一种让步。 她自知经验水平都在郁索之上,又不会好当着其他社员的面欺负新人,只能拱手把白方的座位让出来。这样一来维系了做社长的面子,也不会落到故意刁难的话柄。 郁索心态比她平和,因此坐的很自在,她放下手将两条腿侧叠在一边:“开始之前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这样裴妍姐也下的有意思一些。” 室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射出光影,整齐的窗框划分出格子,随着时间流逝,格子微弱地向两人坐着的位置移动。 裴妍死死盯着她的脸,不禁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好学生都不屑于这些赌啊玩啊的,还是说你那副样子都是装的啊?” 郁索微微垂眸,很浅地点了下头,像在思考裴妍说的话,又像是毫不在意地应付。 她没有理会,取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放在桌面,然后在对面的注视下,一寸一寸,推向桌沿的中间。 “这盘棋如果你赢了,这戒指就归你,当然了......我也会放弃进入棋社的资格。” “如果我赢了,还请裴妍姐网开一面放我进来。” 裴妍有些烦躁地瞟向银戒,接着把双肘慢慢撑在桌面上,离她更近了些。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赢了要放你进来,关键是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会赢?还这么自信我会要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破戒指?” 郁索回道:“我还没说完呢,我赢了除了会进来,还会告诉裴妍姐一个秘密。” “关于我这个朋友的。” “唰”的一声,白方的兵棋贴着棋盘向前进了一格。 郁索落手迅速,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位于另一侧的手已经拍向了桌面上的棋种。 按钮被按下,比赛正式开始。 裴妍还沉浸在她刚刚说的那句话里,脑子来不及反应,可眼睛已经看向了棋钟上的计时装置。 时间已经来到了自己这边,时限不断减少。 慌乱之下,她立刻调整好状态,将黑棋的兵也向前推了一步,随后拍向计时按钮。 周围的同学看不懂状况,只是感觉节奏很快,来回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裴妍趁她开始走棋,控制住怒意再次盯着她,音量压的很低:“你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威胁我?” “威胁?明明输赢你都能捞到好处,怎么成威胁了?”郁索执白棋的马进三格,“还是说裴妍姐太贪心了,既要又要啊。” 棋钟又被拍响,在她的微笑之下。 郁索说完打赌的事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时间。赢了,拿走谢斯濑的戒指,输了,知道谢斯濑的秘密。如果戒指和秘密都想要,那未免太贪心了。 而恰巧裴妍就是这种贪心的人。 黑方的棋子迟迟按兵不动,裴妍眼底的怒意太重,似要把对面撕碎一样。周围围观的人站的更近了些,不知道她为何停下,纷纷低声讨论起来。 半晌,裴妍妥协一般再向前进一个兵防御。 郁索依旧笑着接她这招,两人终于进入状态,你来我往迅速交替着落子。裴妍的棋风优雅熟练,除了最开始有些踌躇,到后来慢慢找回节奏。 棋盘上互吞几个兵后,开始了各自的布局。 裴妍在交手中安静了些,缓慢开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我弟偷出的围巾,也不知道你怎么买通的西决,让他跟我说没查到一点关于你的事,总之今天以后,你郁索这个人,过往发生的一切,我都会扒的一干二净。” 郁索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仿佛根本没在听她说话,自顾自下着手里的棋。 “好啊,期待。” 轻飘飘的一句后,在场的人齐齐看向棋盘中。 黑方已经如数被调动起来,反观白方落阵的趋势明显,棋路堵死,进入了被动状态。 内行能看出来,胜负已分。 裴妍的笑容逐渐爬上嘴角,她起初对郁索的到来有些紧张,现在看不过是空架子,懂的都是皮毛而已。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你输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棋被将杀。 后面的两步完全能预料,白方只能被迫向前,黑棋直接取胜。 郁索深呼吸一口气,放下一切似的看了眼棋盘,她拨开额前的刘海儿莞尔一笑:“不愧是带新法连胜的社长,这技术我确实还差的远。” 她说完扶案站了起来,指尖按住那枚银戒,慢慢推到裴妍跟前。 “愿赌服输。” 高挑的身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席,轻扬的发丝随转身绕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郁索来去轻松,只有衬衫领口的布料微微浮动。她没有丝毫减速地朝门口走去,只留下背影。一步两步,教室的门被拉开。 “等一下!” 身后,裴妍猛地站了起来。 郁索转过头,玻璃透进来的光影已经全部落在了裴妍身上。午后的日光温暖有力,在她的外轮廓留下金色的光晕,自己则是在背光的阴影里。 郁索只看到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生。 裴妍清了清嗓音:“我感觉郁索同学的综合能力还是有进步空间的,刚刚这盘也很有看点,不如就破格加入我们西洋棋社好了。” 真的不顾一切。 房间里的其他社员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十分不解,又不敢张口问,只是面面相觑由着事态发展。 郁索闻言转过身,眼里泛着微弱的波光。 实际上裴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赢了棋盘拿下戒指,然后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郁索招进西洋棋社,用来交换秘密。 既做了好人,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 郁索看着她把那枚戒指戴在手上,漾开笑意:“那就谢谢社长了。” 薄荷水 第18节 而她只需要做足表面功夫。 * 郁索因为面试迟到了半节课,还正好赶上班主任的数学,结果自然是一进班就被眼神杀了无数次。 千禾兴致勃勃地盯着她从班门口一路走到自己旁边,一直到她坐在位子上,头都还没扭过去。 “你去哪了?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冰球社过了吗?” 台上的老师敲了下黑板,两人迅速在各自的椅子上正了正。不出几分钟,班主任转过身写板书,千禾便又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她。 郁索单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侧脸安静好看。 “说来话长......晚上手机聊吧。” 千禾最受不了别人卖关子,听完她这句差点把脏话脱口而出,最终看了眼老师确定没转头,才又要张嘴说什么。 一阵风及时从旁边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冬天的寒意。 郁索有些冷,把窗户合上后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自己的桌面上。在笔袋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青苹果,颜色饱满,在木质浅调的课桌上静静放着。 “这是谁放的?”她冲着身边人询问。 千禾收回自己想说的话,朝她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你怎么才看见。 接着便开口:“不知道,反正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回来的时候?” “对啊,而且你拿起来看看。” 郁索看她脸上的表情,估计是已经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了。 于是在她的催促下拿起苹果,翻了个面,底部立着的地方用马克笔写了一串文字,英文和数字混合,没什么实际含义。 感觉像是wx账号。 千禾凑到她耳边:“这号我反正不眼熟,翻了几个隔壁班的男生,都不是......我原本还怀疑是上次在路上看你的那小子,你记不记得......就......” 郁索只感觉思绪逐渐飘远,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青苹果,wx号,千禾没加过。 只可能是他。 * 趁课间去洗手间的时候,郁索在手机上添加了wx号,验证很快就通过了。 如她所料,名为xie.的账号就是谢斯濑没错。 三天可见,黑白头像,风格也很明显是他。 只是从两人的验证信息通过开始,对面就没一点动静,什么消息都没有,连基本的寒暄都没。 郁索起初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但又觉得两人本来就是私下在秘密交流,冒然发消息会有点打扰,所以又把打出来的话一字字给删干净。 就这样到了下午第三节课,高三5班上完活动课回教室。郁索从储物柜里取出手机准备走,发现上面多了一条消息。 谢斯濑:【面试顺利?】 甚至连“吗”都没有。 她靠在柜子上给他回了一条。 【顺利。】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戒指送给裴妍了,抱歉,我回去把钱赔给你。】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可几秒后又变成了名字,消息迟迟没发送过来。她皱了下眉,穿好制服外套,把手机揣进兜里。 千禾被排球社的老师叫走,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回班,一路上经过走廊,都是下了课在休息的学生。 郁索贴着墙慢步走着,耳边不断萦绕着嘈杂的打闹声,兴许是接近放学的时间,这会儿的声音特别吵。 走到两栋楼之间的廊桥,刺骨的寒风吹进脖领,致使她脚步停在了门框处。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她迎着风把纷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用手指划开手机屏幕。 谢斯濑:【来ab楼之间的廊桥。】 郁索关上屏幕,看着眼前架空在户外的通道,正是他说的地方。 她迈开脚步,顶着风走上那座桥。虽然制服外套不算薄,加上今天没下雪,温度没有很吓人,但裙子下露出的腿还是被风吹的刺骨。 教学楼里的杂音被抛在脑后,随着郁索走远,声音也不断变小至彻底消失。 廊桥上空无一人,毕竟大多数学生都躲在室内蹭暖风,愿意出来的还是少数。 她看向周围,并没有人影,又看向两栋楼通着的门,也没人进来。如此只好走向廊桥的围栏,双臂搭在上面,又一次拿出手机。 刚刚解锁,消息就弹了出来。 谢斯濑:【抬头。】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视着望去。 位于正前方,是ab楼之间的另一座廊桥,两条廊道平行架在半空。只不过高三的大部分班级都集中在郁索这边,因此来回也是她站的这条。 而此时此刻,谢斯濑就站在另一条上。 他没穿制服上衣,而是换了一件宽松的帽衫,帽子扣着,露出碎发和脸,五官锋利单薄。即便两人隔的距离不近,依旧能看出立体的骨骼,眉目间的气质是说不上的散漫。 谢斯濑目空一切,视校规为无物,指间夹着的烟亮着火光。 许是那边廊道的班级少,检查的老师相对松散,又赶上天气冷,抽烟抽的猖獗。 郁索不再管被风刮的乱飞的头发,穿过那些丝丝缕缕的缝隙望向他。 男人抽了口烟,白雾很快被吹散了。 他低下头敲着手机,微光打在脸上,动作缓慢地不成样子。 郁索耐心等着消息弹过来。 几秒后,对话框果然出现了新的内容。 谢斯濑:【放学后有个局,我去打声招呼就走,七点顺路去黑石接你。】 她读完后抬眸望向他所站的位置,男人已经叼着烟侧头,烟雾在他低垂的眉骨上方盘旋散尽,他抬手扇了两下,没看她。 郁索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没过多久便回了消息。 郁索:【不去行不行。】 发送键一按出去,她下意识看向别处,大概是觉得自己要求太过,莫名矫情。 廊道里刚好走进了几个同年级的学生,郁索见状低了下头把手机关闭,等到一行人从自己身后走过去才又掏出来。 谢斯濑:【裴妍她爸生日,我家里人也在,不去不合适。】 谢斯濑:【很快。】 长辈间的组局确实很难推,更何况是两家很熟络的情况下。如此看来裴妍一定也会出席饭局,两人放学后一起走也说不定。 郁索抿了下唇,迟疑片刻后发送了两人对话的最后一条信息。 wx的消息弹窗在谢斯濑手机上闪了出来,伴随一声系统自带的提示音。 他在一旁的栏杆上掐灭了烟头,点开消息。 郁索:【太晚我就没兴致了。】 谢斯濑转头看向对面的廊桥。 女孩的身影已经迅速脱离开倚靠着的栏杆,风把她身上的制服裙吹向一侧,而她迎风走向教a的入口处。 她只有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刻,明明很短,却感觉很漫长,眼底的惊涛骇浪翻涌而出。 如果是海水,那绝对是会把船覆灭的程度。 他于是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背影逐渐走远。 廊桥恢复了她来之前的安静,只有烟蒂残骸被吹散成一片黑灰。 谢斯濑半天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靠”。 真他妈会勾人。 第15章 放学铃一打, 千禾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那件贵价大衣套在了制服外面,直到值日生例行通风,教室里的窗户被敞开。 她深吸一口雪气看向室外, 略带浮夸地开口:“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又要转暴雪,新衣服现在不穿更待何时。” 郁索单肩背着包,把椅子挪到了课桌底下。她浅笑着清理桌面上的东西,看到隔壁桌上的纸屑顺手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千禾表达感谢的举动是直接贴了上去, 搂着她的肩膀晃了晃,要多亲密有多亲密:“上次可说好了, 今天坐我家车回去!” “可是今天......” “你别又跟我说你临时有事,要不然就是说自己走着回去, 这招儿对我不好使了。” 千禾把她搂的更紧了些,生怕她变卦跑走一样。 讲台上擦黑板的男生听到对话,往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料正好和千禾对视在一起, 被她抄起的粉笔头砸了正着。 郁索嘴角微微上扬, 没理由再拒绝, 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她想到早晚会有这天,哪怕这次不答应也还会有下次。 所以上次打工结束回家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学校附近有个小区离黑石很近, 她打算让千禾把自己放在那, 等车子走远再过条马路去上班。 正想着,她已经被千禾拽着走出了教学楼。骤降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了些, 她侧头看向女孩呼着哈气的脸, 脑子里在措词一会儿要说的话。 掐好时间似的, 千禾家那辆熟悉的黑车很快便停在了眼前。 车门滑开, 郁索客气地示意对方先上, 可刚刚意思了一下就被她连人带包塞了进去。“砰”一声关好门后,千禾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用力压着嘴角的笑意。 薄荷水 第19节 郁索把书包放在腿上抱着:“我家就在前面路口的那个小区,一会儿把我放在红绿灯那里就好,方便掉头。” 她刚刚说完,余光就扫到身边的女孩肩膀一抖一抖的。 千禾脸上全是强忍笑意的表情,她用手调整着耳垂的那颗钉子:“谁跟你说直接送你回家了?” 郁索转头看向她:“那我们......” 车子被堵在校门口迟迟没动,许是放学时段人流太多,同样在前面停着的那辆车不肯让路。 千禾看向车窗外:“新法不是马上要开校际冰球赛了,我想着去买点应援的东西,好不容易放学了,让你陪我逛逛嘛,今天作业又不多......” 郁索听后还是一副迟疑的表情。 今天上学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教a大厅张贴的海报,现在正是隆冬,每年的校际冰球赛都是新法最大的赛事。除了本校队伍外,还会有其他学校来参加,因此阵仗一年比一年大。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自己要去黑石打工,如果陪千禾逛一圈,恐怕要迟到很久了。 郁索把滑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所以咱们要去哪?” 千禾似乎并不是在征求她同意,而是早就打算好了,笑起来露出了一颗虎牙:“卖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等回复,她把身体往前挪了挪,跟前排的司机说了一嘴:“王叔,怎么还不走啊?” 主驾的司机礼貌微笑:“小姐稍等,前面估计也是等孩子放学。” 郁索轻轻歪头,顺着前排的挡风玻璃向外看。 在这辆车前停着的,是一辆黑色车牌的劳斯莱斯。 其实新法门口的豪车并不稀奇,只是这辆车的车牌很少见。编号和颜色来看是大使馆家属,因此来回路过的学生都时不时朝这边投来眼神,就连后面排着的车也不敢按喇叭催促。 千禾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不管这些,等烦了就随口抱怨了两句,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就这么一会儿,校门前后走出来两个人。 女生披着白色毛领大衣走在前面,脸上画了淡妆,仔细看的话还能注意到脖颈、耳垂佩戴的饰品在光照下闪着波澜。 后面的男生始终保持半米距离,气质疏狂散漫,除了稍微打理了头发和上午没什么两样。他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手又插回兜里。 两人轻松就吸引走了原本在看汽车的人流,一些低年级生很快改变路线走到了一边,相互低头讲着什么。 郁索的肘部撑在座椅扶手上,下巴轻轻搭在手背:“裴妍和谢斯濑。” 一旁的千禾几乎是瞬间脱离的靠背,双手抓着前排座椅,伸着头朝她看的方向看去。 谢斯濑先一步拉开车门,没说话,但意思是等女生先进。裴妍的笑容比锁骨上那颗钻石还耀眼,微微颔首示意,随后抬脚迈进车里。 等女孩坐好后,他也跟着上了车。 外面的学生几乎是同一种表情。 他们好登对。 “靠,”千禾没好气地拍了下椅子,“什么情况,他俩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不是说上次那局谢斯濑没去吗?” 郁索撑着头不说话,只是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发着淡光。 看着前面那辆车启动,看着自己坐着的车随之跟在后面,看着两辆车驶入主路,然后那辆载着谢斯濑和裴妍的车拐弯进入和自己不同的路。 这一切都安静的出奇,以至于忘了注意车外的路。 千禾见她沉默,主动开启话题:“哎!你猜猜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郁索听罢抬起头,注意起周围的景象。这条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还是属于新法的地界,楼宇间是附近学校放学的学生。 不太好的预感。 “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千禾靠近她,“是新法球队的固定训练场,一个俱乐部,谢斯濑他家开的,叫黑石。” 话音落地,车子已经停在了black stone的招牌门口。 郁索笑意涟漪,唇角上扬起微弱的弧度。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巧合,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她要上班的地方。 “走吧,下车!”千禾拉开了车门。 * 郑芳楼。 原本是行政包间的楼层被做了清场,从二层的楼梯开始就有人把守。整个餐厅本来就是简奢风格,此刻没了人流,更显空旷,只剩下几个穿着统一的服务生在包间外站着。 找错房间的客人误打误撞要走上三楼的台阶,被一旁的服务生抬手拦下:“不好意思先生,楼上是家宴,您的房间号是什么,我带您去。” 男人吃了瘪,被几人拽到了别处。 从一层走上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餐厅经理立刻堆上笑脸迎了上去。 裴妍走到平台,脱下外套扔到那人手里:“301,姓裴。” 经理不但没生气,反而是冲手里的对讲机说了些什么,随后伸手为她指引出上楼的路。 见女生走上楼梯,他的目光顺势看向后面的谢斯濑,眼神询问要不要脱外套。 “不用。”他轻轻抬手。 三层走廊只有两人脚步的回响,以及服务员问好的声音。 包房的两扇门被推开,房间摆放考究,一张巨大的木质圆桌摆放在中间。艳丽典雅的花卉背后,是主位的几个长辈,以及坐的相对远的裴妍弟弟———裴泽连。 除了裴妍父亲还未到场,她母亲、弟弟和谢斯濑的父母已经坐等好一会儿了。 “叔叔阿姨,妈!”裴妍声音乖巧地打了招呼,快步走到自己母亲身后,亲昵地搂了上去。 坐在一旁的裴泽连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瞅见她这副阿谀奉承的样子,当即撇了下嘴,但看到后面紧跟着的男人后还是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谢斯濑把手机放在靠门的座位上,跟长辈们简单点头,最后看向阿姨:“叔叔还没来?” 今天的饭局主要就是为了给裴父庆生,两家关系一直不赖,谢家也很给面子。 裴母听他这么问赔了个笑脸,随后看向主位的另外两个长辈:“老裴单位最近事多,一连两个月都回家很晚,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说忙完就过来。” 谢父点点头:“最近上面的工作是不少。” 然后话风一转到谢斯濑身上:“你和小妍一起来的?没让人家女生自己走吧?” 裴妍见状松开了搂着母亲的手,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我们一起坐车来的叔叔,斯濑很照顾我。” 她说完后,长辈们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谢斯濑回完手机上的消息自顾自喝着水,没给眼神,连头也没转向她。裴妍看他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脸上的笑也渐渐失色了些。 “人都到齐了啊。”包厢门再次打开,身着黑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蓝桥监狱那边有点工作要处理,耽误了些时间。”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男人,几个晚辈要起身打招呼,被他挥手按回到座位上:“我和斯濑好久不见了吧,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成绩就的很棒,最近听说还拿奖了,长的也越来越标志了。” 裴父的话表面是在关心晚辈,实则有些怪罪他不常走动的意思。谢母闻言低头不语,谢父则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 谢斯濑微微勾唇:“裴叔叔工作跃迁,我还没登门祝福,一会儿自罚一杯。” 他说完后桌上的氛围轻松很多,裴父走到主位坐下,连忙开腔:“小孩子喝什么酒,喝点茶得了,你和裴妍……还有泽连,就坐在这好好吃饭,都当自己家人就好,裴妍这孩子让她学个棋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裴妍娇嗔地瞪了她爸一眼,咬着筷子。 桌上的两位父亲很忙快便聊起了大使馆工作的事宜,没说几句扯到了蓝桥监狱的变故,只听见什么“棘手”、“麻烦”,然后是裴父的一句“都是些精神病”。 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摆盘精致的菜品被一道道放在中间的圆盘上。 谢斯濑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了眼墙上的古典时钟。 这眼神刚好被一直在旁边观察的裴妍捕捉,为了让他留下,她主动用手中的筷子夹了颗白袍虾仁到他碗里。 “给,我记得你之前爱吃这个,特意让我妈点的。” 谢斯濑垂眸顿了几秒,说了谢谢后,没动她那块,而是抬手夹了块转到面前的鳝丝放进嘴里。 裴妍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鳝丝的味道吗?” “现在喜欢了。”他终于侧头和她对视。 因为郁索喜欢,所以想试试。 裴妍的脸色不算好看,她说服自己,他只是口味变了,这句话并没有她自己想的那层意思。可不断积累起来的猜忌还是让她冲昏了头脑。 她摘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撂在桌案。 是郁索输掉的那枚。 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斯濑,这戒指我很眼熟,是你的吗?” 谢斯濑没空理她,把头转回到圆盘上:“你猜呢。” “我只是觉得样式和你之前一直戴着的那个很像,但是有感觉你不是那种会大意弄丢的人,所以不确定是不是你的……如果只是刚巧很像的话,当我没问过就好.....” “是我的,怎么了?” 他说的很轻松,就像这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 裴妍的睫毛剧烈颤动,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像被抽走全部力气一般。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只有手上的桌布紧紧攥着。 谢斯濑缓慢地举起茶杯起身,几个长辈也从闲聊中抬起头。 他的五官在顶灯下如同希腊的雕塑,立体锋利:“叔叔,我学校那边快比赛了,一会儿还要赶回去训练,这杯就以茶代酒敬您,祝您身体健康。” 他说完便喝了杯子里的茶,坐着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对视了两眼。反应过来是有事要忙,也不好再张罗,只是提醒他路上小心。 谢斯濑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没有丝毫要和其他人道别的意思。 就在这时,裴妍手边的茶杯“当啷”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门口的服务生闻声赶来清扫,家长们也关切地看向她的位置。裴泽连吓了一跳,夹到嘴边的肉掉在了盘子里,整个人连同椅子往后退了半步。 裴妍对地上的玻璃碎片无动于衷,直直站起身,耳坠摆动着发出微光:“今天我爸生日,你中途离席合适吗?” 谢斯濑原本站定在门口的身影侧了下头,眉骨下的眼神阴郁沉着。 他再度看向墙上的时钟,秒针“哒哒”走向新的一圈。 * 黑石俱乐部内,气氛降至冰点。 郁索跟在千禾身后走进来的时候,同样在打工的男生忙的不可开交,见到郁索像见到救兵,脱口而出一句“你终于来了”。 千禾一脸纳闷地用食指指向自己的脸,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孩正向男生皱着眉,试图用小幅度的摇头提醒他不要说出自己在这打工的事。 薄荷水 第20节 还好男生反应够快,加上谢斯濑之前提醒过,很快放下手里的东西,磕磕巴巴补了一句:“哈哈,我是说早点来能早点买到东西,不然人太多,一会儿没货了......” 千禾没多想,眼神看着周围的布置:“我第一次来这,平时顾客这么多吗?” 俱乐部的前厅里堆满了来买冰球设备的人,还有一部分是为不久后的校际冰球赛买应援道具的学生。平日里等候的沙发上坐了好几个人,大概是最近风潮很盛,年轻人都抢着跟风来凑热闹。 男店员瞥了眼郁索,然后客气地回复千禾:“平时还好......这不是最近冰球赛快开始了吗?再加上店员请假,老板又有事不在......” 他越说越泄气,脸上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 郁索放下背包,略有抱歉地朝男生点了下下巴,心里想着怎么快点结束这场闲逛。 她双眸在千禾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很快装样子看向屋内:“我看从外面看这个俱乐部还挺大的,里面是赛级冰场?” 男生会到意,连忙接话:“对!哈哈......要不要进去看看?” 果不其然,千禾从一墙的奖杯里收回目光,兴致勃勃地看向两人:“什么?里面可以参观吗?” “当然可以了。” “郁索,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郁索眼中闪过一丝疲意,轻笑说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千禾觉得扫兴,不解地努努嘴,留下一句"ok"后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室内。俱乐部大厅依旧吵闹不停,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减弱分毫。 郁索看她的衣角彻底在走廊入口消失,接着从吧台掏出印着门店logo的纸袋,随手装了些蓝鹦鹉队的周边在里面。 然后转身跟店员对视:“她是来买不久后冰球赛的应援的,一会儿麻烦你把这个袋子给她,就说是清理库存送的,争取让她少在这停留......钱的话我结给你。” “郁同学也要结钱啊?” 一道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进来,带着调侃的音调。 包括郁索在内的几名店员闻声看去,红发男生高出人群半个头,身上的卫衣已经取代制服穿在身上,宽松又玩气。他抖了抖身上的雪,后面跟着一个身高相当的男生。 看来是谢斯濑不在,就由西决带队来冰场训练了。 郁索暗暗觉得麻烦,脸上还是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西决哥。” 她这也是工作以来第一次见蓝鹦鹉队的完整队伍,这支称霸几所高校的球队除了接受赛事采访外很少高调露面。 当然,西决这种在年级上都很活跃的人除外。 她这声“哥”给西决叫的很有面子,完全不是在学校面试时候的状态。 其实见到郁索那刻,他多少还有点埋怨她没在谢斯濑面前解释两人关系的事,但脸转过来后他起码原谅了一半,叫完自己后原谅了另一半。 再加上后面跟着的队员最近多少都听说过郁索这号人,看到两人认识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这也是他和谢斯濑不同的地方,谢斯濑善用气场驯化,西决利用同龄人的仰慕打成一片。 因此在球队里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西决享受这种拍马屁的氛围,边卸下身上背着的装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郁索说话:“你来上班的话,今天可够累的。” 郁索看看大厅里的人:“还行。” 对话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只剩沉默。 过了几秒,郁索开口:“其实我跟千禾一起来的。” “什么?” 刚聊到点子上,低跟鞋和瓷砖的碰撞声一下下从室内传出来,脚步很轻盈,一听就知道是女生。 千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嚼了块口香糖在嘴里,唇齿咬动间眼神还在四处飘着,双手刚插进外套口袋就瞥见了大厅多出来的一群人。 嚼糖的动作也停在一半。 “哟,这不是西大帅哥吗,这么巧?” 就在她说这么巧的同时,郁索转过头背对着她,和对面的西决低声提醒了句:“她不知道我在这打工。” 西决点点头,立刻摆上笑脸,滑头滑脑地摊开手要去给千禾一个拥抱,结果自然是被她翻着白眼一把推开了。两人吵吵嚷嚷地打闹成一团,在吧台前面大声交谈。 郁索见一群人没有要散的意思,自顾自走出俱乐部寻清净。 室外的雪不停地下,刚清扫完几天的路面又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光是呼吸都能感觉到带着冷刺的空气扎进肺部。 欲疯欲狂,让人上瘾。 手机的提示音弹出了安静已久的一声,熟悉的wx绿标出现在屏幕上。 郁索动动手指点开弹窗,谢斯濑的消息越到了最上面。 谢斯濑:【临时有事,一会儿让司机先接你回公寓。】 她刚要打字想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未发出,对面就又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谢斯濑:【饿不饿,给你带吃的。】 郁索分不清他这是对失约的弥补,还是本身就对照顾女孩这事在行,总之心里翻涌的情绪变得更加沉重。 于是她删除了自己打下的那句话,转而编辑了条新的。 郁索:【好。】 关上手机,她回头看向玻璃门内的几人,还是刚刚打闹的状况。西决嘲讽千禾的大衣,千禾揪着他头发不放。 郁索低头抽了口气,任凭那种冷贯穿肺腔。等再抬起时,发丝被吹拂在脸脸颊,眼底像蒙了一层照不透的雾。 脸上的划痕还没完全消退,浅红在冷风的啃咬下发痒。 * 回到公寓时,已经差不多晚上七点。 天气正如预测中那样,小雪转暴雪,一直下个没完没了。 郁索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换了身吊带睡裙,然后走去浴室拧开了浴缸上方的水龙头。 水流源源不断涌入白瓷缸,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等待水放满的间隙,她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仿佛这样时间会快些,会让自己看起来是个还算有耐心的人。 她在学校憋坏了。 看到谢斯濑在廊道里抽烟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秒钟想去蹭他的火,想着干脆躲在没人发现的地方抽几根算了。 但很快这种接近自毁的放纵想法就被她全盘抹杀,因为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让谢斯濑看到自己颓废,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那种不想往往伴随着更深的渴求,是即将踩到红线的一试,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接受那样的自己。 郁索扇开眼前的烟雾,把烟蒂和胡思乱想一并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起身从头顶脱下睡裙,光着脚迈进放满水的浴缸。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有些滚烫难以接受,但很快就适应了。 没过多久,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从浴缸里掏出挂满水珠的手捞起旁边架子上的手机,有些困难地调出首音乐,接着放回到原位。 justine skye的《collide (feat. tyga)》填补了水流声在房间腾出的位置。 郁索的手回到水流铺成的温床,让人着迷的女性声线在耳边萦绕不去。 damn i need you right now, 寂寞之心此刻需要你的爱抚, you can take your time, don't have to rush, 但你也可以慢慢来不必匆忙, this might take us a while, (yeah), 因为这将花上那么一段时间, i left all the doors unlocked and you said you're on your way, 你说你正在路上 我留着房门不锁。 她跟随节奏轻轻哼着调子,尽量不去理解歌词,旋律转换时搭在浴缸边缘的手轻轻摆动。浴室里的水汽像体温一样不断蒸腾,让整面镜子挂上了纱。 门铃就在这刻响起。 郁索起初还不能确认,只是把陷进水里的身体往上挪了挪,她看向浴室门缝的方向确认声音会不会再响。 不出五秒,响了。 于是她来不及关闭手机,从浴缸中站了起来,随手抓了条毛巾擦着头发。即便如此,水珠还是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划过身体的每寸。 “等一下!”她抬高音量,不确定门外是否能听见。 差不多干燥后,她快步推门走出浴室。 水汽倒灌进客厅很快便散去,低温让她肩膀有些不自觉的颤抖。郁索从沙发上捡回睡裙套在身上,布料很快被水珠浸湿,和皮肤粘连在一起。 走到房门口,一只手抵在门上做了深呼吸。 “谁啊?” “我。” 谢斯濑开口的那刹那她转动了门锁。 门几乎是被他从外面硬拉开。 原本用来确认身份的门缝就这样大敞着,他立在门外的身影轮廓清晰,黑色大衣早已落满冰晶,肩头堆叠的积雪在衣褶凹陷处凝成半融的水痕。 “你怎么……” 郁索刚刚启唇,就被他以闯入者的姿态抚住了后颈,力道控制着她接近,而黑影也走了进来。 i know you think that you know me, 我知道你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but you ain't even see my dark side, 但你可没见识过我心底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this is for you only, 那副模样只许你专属, so baby do me right, do me right, 薄荷水 第21节 亲爱的用尽全力使我欢心。 谢斯濑的吻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他到底还是喝了酒,舌头侵入她口腔时,留下了水果和酒精的上瘾味道。 他把拎着的打包袋丢在玄关柜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为自己所用,等到完全踏入房间,才腾出手关上了房门。 “等久了。”声音有些沙哑。 唇齿的撕扯未停,他更深入探求她紧闭的地方,喘息间尽是欲望。大衣被他脱下扔到了柜子上,砸倒了上面的花瓶。 郁索向后退,一直到腿部碰到沙发的靠背,她拼尽全力争取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多清澈。 “你提前回来没关系吗……” 谢斯濑在她说话时一点一点吻向了她的脖颈,最后一下落在锁骨上。郁索睡裙的布料太薄,他俯下身,隔着丝质轻咬,热气冲进感官劫掠,让她整个人颤动了一下。 她将手指滑进他的发丝,试图控制他脱离自己的身体。 谢斯濑已经在红线的边缘欲坠,她越抓的紧,他钳住她的手就越紧。在不至于成伤的最后阶段,他终于松口,再度吻上已经呼吸不匀的她。 纵容、悔恨和情y纠缠着不分开。 郁索勾住他的脖子,像抓住可以呼吸的最后机会:“给我。” 谢斯濑和她对视,手抚摸她的脸,拇指滑过她仿佛要滴出血的嘴唇。 “是这里,” 手顺她身体的曲线一直落到髋骨,不知何时睡裙的下沿已经向上滑到那个位置。 “还是这里。” 他等她回答。 郁索闭上眼不敢和他对视,最后在潮热中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呼吸重到传进他耳朵里却像在勾引。 她按住他的手向大腿上滑,下一秒,引导他的手指探进裙摆里。 “想给我的时候就别问。” 谢斯濑捞着她走进房间,身上的羊绒衫被脱去,露出恰到好处的薄肌。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半秒,只剩下眼神恰到好处的相碰。 不含任何退缩的意思,全是做到底的欲望。 苹果坠进柔软的水面,而后水流顺池塘边缘流动下滑,与水面的撞击越发深入至池心。 we can go all, the time, 我们大可彻夜不眠, 楍文甴忘憂愺髑鎵怤費整理! we can move fast, then rewind, 我可为你前扑后继, it could be one of those nights, 这只是众多欢乐今宵之一, when we don't turn off the lights, 床榻灯光不会熄灭, wanna see your body on mine, 我愿目视你的身躯于我之上。 谢斯濑把她从床上捞起来贴近自己,戒指打滑般滚下床,在地板上滚动几圈后径直撞向床头柜。她皮肤微凉,脸颊却染上细腻的绯红。 他埋在她肩上,动作未停:“想不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故意的。” “没,”他的唇轻轻一点落在她耳垂,“特别美。” 她靠在他身上,目光飘向旁边的落地窗,两人来的急,都没注意纱帘只拉上了一半,另一半是和镜子差不多意思的玻璃。 (审核放过我吧,这真的没什么,我不能再删了,谢谢。) baby it's all your if you want me, all yours if you want me, 倘若你渴望我我的一切只属于你, put it down if you want me (tonight), 倘若你渴望我将你的伪装都卸下。 said it's all yours if you want me,all yours if you want me, 倘若你渴望我我的一切只属于你。 窗外的大雪和床上的身影交叠,每一次动作都发生的一清二楚。 谢斯濑在她背脊靠下的位置轻轻拍了一下,响声控制在和喘吸差不多的分贝。 她很识趣地抓住他的肩不放,在上面留下两道红印:“能不能一直这样……” “固定吗?” “嗯。” 他心里把她骂了一万遍,动作却一直未停。明明他带着目的和她做,但还是不甘成为被她利用的棋子,不甘两人只是晚上的关系。 恨和爱涌入思绪,潮水在密林中泛滥,最终伴随她向后仰头发出有些苍白的气声。 他看向她的脸,把她的名字在心里默念无数次。 雪理,雪理,郁雪理。 * 谢斯濑在浴室洗澡时候,郁索已经吹干头发,手里拿着遥控器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调着频道。 没找出想看的,加上茶几上他的那部手机一直在响,心情很烦,最终兴致缺缺地关上了电视。 手机屏幕上的六个未接电话均出自一人之手。 裴妍。 郁索能知道也是因为来电备注就是她名字的那两个字,一点不差。 水流声停止后不久,浴室门紧接着打开。 谢斯濑浑身挂着水汽从里面走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她不想太刻意提醒他,又怕真是特殊情况耽误时间,于是从沙发上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去岛台。 “你手机刚刚一直在响。” 她拿起台面上的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刚好口渴,刚好给了他回电话的空间。 谢斯濑闻言走到茶几跟前,拿起手机翻了翻这段时间的消息,除了西决在wx上打听作业,就是裴妍无孔不入的消息轰炸。 他正翻着,电话又再次打了进来,默认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循环播放。 郁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侧头看向窗外。 谢斯濑当即按下接通键,随后又点了扬声。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接听,一时间安静了几秒,但很快便雀跃起来:“斯濑……你现在在公寓吗?我去给你送点醒酒汤吧……刚刚饭局我是一时心急才会那样,不是逼你给我爸敬酒,戒指的事我不再问了好不好……” 郁索大概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站的离他远,把杯子放在台面上静静低头摆弄着杯壁。她在等他对电话那头的声音做出反应,无论什么自己都全盘接受。 谢斯濑的注意力从毛巾脱离后才开口回复手机里的话:“叔叔阿姨没教过你吗?晚上打电话很不礼貌。” “不是……我是因为……” 通话“哔”一声挂断,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郁索没想到两人闹的这么僵,即便是两家关系在这,谢斯濑也毫无顾忌地挂了电话。 她抬眸,指间在杯口打圈:“挂她电话没事吗?” 他把毛巾搭在一边,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火用的是她随手扔在沙发的打火机。 很女性化的滑盖款,上面还有花朵的浮雕。 “她爸转了个没用的位置,现在正急着找关系调岗。” 谢斯濑一嘴说透,扣上火机的盖子,白烟从口中吐了出来。 言外之意是饭局只是为调岗服务的噱头,之前关系好也是因为利益,现在利益耗尽了连维持的必要也没有了。无论是谢家还是裴家,体面只是利益游戏下的面子工程,是随时都能抛弃的东西。 郁索脸上没有波澜,说话也很淡:“今天放学,千禾去了黑石,西决刚好带人来训练,我打工的事才暂时没有露陷。” “是嘛,那不是挺好。”谢斯濑边说边朝她站着的地方走。 “我不想让咱们俩之间的事被别人知道。”她握着水杯的手逐渐缩紧。 谢斯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岛台的另一侧,他抬手覆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那只因为过度反应紧绷的手在温热中慢慢松绑。 “咱们俩的秘密太多了,你说哪个?”他语调沉静。 郁索没有接话,抽开了杯子上的手。 谢斯濑抽了口烟:“搬来的第一天,你故意让苹果滚在地上,为的就是偷听我们在门口的对话,后来用戒指交换工作岗位,是料定我会把你安排在黑石,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利用校外时间认识新法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这间602是我收到你的转学消息后才放给中介招租的,戒指,也是我特意丢在你家门口的。” 第16章 自从谢斯濑在那场家宴中提前离席, 他和裴妍的关系不可置信地下滑到冰点。 郁索还记得当时在公寓里的那通电话,裴妍在电话那头有多歇斯底里,他就有多镇定。 那一晚他在她房间过夜, 手机静音开到第二天早上,未接电话有十多通。 次日两人为了不引人耳目,起床后分开去了学校。 郁索7:30准时从校车上下来,刚抬头就看到了乘自己家车到学校门口的裴妍。 她跟第一次见面那次没差, 眼睛红肿,感觉像哭了一整晚。不变的是, 浑身上下一如既往的精致,从指甲到头发丝, 都是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薄荷水 第22节 就连肩上背的包也从上学用的大容量,变成了华而不实的小巧款。 她心态崩了不少,因此投入到打扮中就会显得用力很多。 郁索没再看她,止步站在教a门口的贩卖机前, 眼神在几个瓶装饮料中来回摇摆。不确定味道, 所以用“点兵点将”的游戏做着最终抉择。 硬币“咔”一声投进机器, 就听见楼外响起一阵杂音。 向源头看去,谢斯濑的身影出现在铁门的位置,他还没睡醒, 单肩背着包走路很慢。制服上的领带是早上拿的自己备用校服的那条, 此时有些松垮地戴在衬衫领口下面。 “谢斯濑!你等会儿!” 不知何时,从围墙后跑出来的西决一把勾住他脖子, 大概是没想到两人会在校门口碰面, 冷不丁一次还挺新鲜。 谢斯濑听见他的叫喊脸上无动于衷, 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就这么被他搭着走向教a入口。 “请选择您要购买的饮品。” 机器发出电子合成的女声。 郁索的注意力被召回, 从两人身上转回到贩卖机上,她迅速抬手按下其中一个饮料下面的按键。 机器亮起被选中的彩灯。 此刻的情况很尴尬,裴妍在前,两个男生在后。 前者的距离已经一步步接近自己所站的位置,她甩着背包,脚步声渐渐逼近、放大。 郁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不远处嘹亮的男声就抢先一步发出声音。 西决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裴妍!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女孩闻声转过身,看到西决身边搭着的人后全身的血液凝固在一块儿,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有惊讶也有回避,更多的是对饭局发生的事的愧疚。 “早。”她眼神避开,从齿缝说出一句问候。 可没过一会儿,又不自觉抬眼去看谢斯濑的反应。 如她所料,他双手抄兜,根本没看向自己一眼。 西决莫名感觉到奇怪,明明两人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上的同一辆车去吃饭,今早见面倒像变了个人一样。 一个表情躲闪,一个连招呼都不打。 西决原本还想和裴妍搭句话,怎料她突然生气了一样,用力转身走进教学楼,鞋底的雪花被抖落在入口的地毯上。步子快到头发在背后左右微摆,就这样一口气走上了楼梯。 谢斯濑没理她,停在门口的脚步又走动起来,把身边的人甩在了后面。 西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能加速跟上:“哎哎哎!裴妍今天咋了?我怎么感觉她心情烂的不行……” 就在谢斯濑一脚迈进教a的时候,贩卖机里发出一阵瓶装饮料滚落的声响,伴随着到达取物口,瓶身重重砸向门挡上。 郁索余光瞟见他们要进来,身体更偏了些。 她趁机弯腰取东西,避免和两人打招呼,发丝随着身体的前倾如水流般下垂,像乌帘般遮住了大部分侧脸。 谢斯濑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她只觉得混乱,伸进取物口的手卡在门下,来回在狭小的空间里摸索。 越急越乱,掉下来的饮料迟迟没够拿到,肩上的背包却没受住力滑下了肩膀,带子卡在了她因翻找东西逐渐绷紧的臂弯处。 她只能耐着性子把头发别回而后,尽力看向取物口里面。 “谢哥……你能不能慢点走……”西决的声音紧随其后,语气都是寻常吵闹。 郁索刚要放弃寻找,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拽住了她臂弯的背包带缓缓向上拉,力道很稳,帮她分担了几秒钟的重量。 那只手伸过来时带着和她身上一样的味道,手骨一路擦着她的右臂,把包带调整到了掉落之前的位置。 动作很轻,速度也快。 她微微侧头看他,他脸上表情不温不火,眼神正向下瞟向自己。 她知道,他看的地方是她的脖颈,上面还有一处昨晚留下未消的红印。 郁索向上拉了下领口,遮住露出来的地方。她嘴唇轻启,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到门口处紧接着跑进来的西决,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斯濑也适时松开手,接着放回了兜里。 “谢谢。”她草率跟他讲了一句,眼神闪烁地把头转向贩卖机。 西决跟进教学楼,目光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避嫌似的看向谢斯濑。预感告诉他两人的关系自己最好别多问,加上郁索的头已经转了回去,自己看见了也只能装没看见,自顾自推着他往楼梯走。 “还有几分钟就要打铃了我靠,咱俩不会迟到吧……” 两人的身影在她身后走远,交谈声还在继续。 最后的对话是西决随手揪起他胸前的领带看了一眼:“你这制服领带拿错了吧,怎么感觉好像是女款,形状偏窄……” “是吗,不知道。” “你订校服的时候没看吗?而且我怎么记得你昨天戴的还不这样。” “你记错了。” 声音逐渐变小,到最后彻底听不见。 郁索终于摸到了卡在出货口的瓶身,她用力抓住,把瓶子拽了出来,刚拿出来就发现手腕因为门挡的摩擦留下了一道磨痕。 倒霉。 她心里想着,站起身,背包上的挂坠发出几声脆响,眼神看向手里握着的那瓶饮料。 买错了,根本不是她点的那瓶。 * 一整天下来,倒霉事屡屡发生。 如果之前裴妍出手划伤她只是充满巧合的开端,那这天上学发生的一切,就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先是郁索抱着5班的作业穿过走廊,即将要走到办公室,被迎面从台阶上跑下来的几个男生撞到了肩膀。 作业本撒了一地,连一句道歉也没收到。 她只能自己蹲下身一个个从地上捡起来,偏偏这天的地砖像刚清理过,水渍未干,浸湿了几本。 老师知道后留下一句埋怨:我是看你心细又文静才让你当课代表的,下次注意点。 她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接着就是午饭过后,她和千禾在教a楼下散步。 千禾上一秒还在激烈诉说着对她进入西洋棋社的震惊,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花盆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盆种着花草的容器在两人面前炸开,巨大的声音穿破耳膜。 等到定睛看清楚,才发现褐色的花盆碎片七零八落,冲击力使得它向四周飞散,里面的土壤和植物失去生机般静静躺在地上。 “我靠谁啊!”千禾被吓的不轻,毕竟这个距离,只要刚刚自己多走一步,都有可能当场没命。 郁索收敛起颤动的眸子,从围巾中抬头看去。位于两人头顶正上方的窗户敞开着,几个女生正嬉笑着向下张望,发现自己在看,立刻缩回教室远离了视线。 数数楼层和位置,刚好是高三2班。 裴妍的班级。 千禾拍了拍身上的土就要走:“这帮神经病,我今天高低要去找她们问清楚!” 郁索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可对方已经感觉受到了威胁,在她三番五次的频繁挣脱下,郁索最终被甩开了手。 她看着千禾的背影踢开路旁的积雪,气势汹汹地走向教学楼的入口。 而自己站在原地,呼出的气变成一口寒冷的白雾。 * 下午,社团活动时间。 西洋棋社。 正如郁索想的那样,裴妍虽然同意自己加入社团,但更像把她困在这,不给她碰棋盘的机会。 她来的太晚,社里的成员已经相互熟悉,形成了自己团体,对她始终是一副排外的态度。 因此一群人坐在棋桌前练习的时候,领头的学生把她支到一边去清理卫生,美名其曰:“裴社长不在,先听我的。” 郁索就这样听着他们在一旁聊天,手里拿着扫把清扫着地面,那帮人对裴妍厌恶她这点心领神会,上赶着来为难她。 “郁同学,你要是有空去楼下便利店给我们带几瓶水呗?” 她放下扫把,语气冷淡:“要什么?” “我我我!我要那个维他茶!” “我要豆奶,热的,谢谢。” “……” 一群人毫不客气地报起了自己想喝的东西,理所当然地使唤起她。 郁索微笑着一一应下,然后把扫把立在墙角,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还没关严,里面的人就迫不及待说出一句嘲弄。 “笑死了,就她这么听话的样,比低年级那几个学生还好对付……” 她卡紧门,全当没听见,将嘲笑声屏蔽在脑后。 去便利店的方向要左转,她反其道而行之走向了后侧的楼梯,没下去,而是向上。 一路的走廊间已经有了冰球赛的预热,蓝鹦鹉队的横幅和彩条贴满走廊,一阵风穿过,所有挂在墙上的装饰都飘动起来。 郁索没抬头看一眼,而是按熟悉的路线走到了a、b楼之间的廊道。室外的冷风不断顺大门吹进来,深吸一口还能感受到昨晚降落的雪气。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给名为xie.的账号发去一条消息。 郁索:【方便来廊桥吗?】 对话框弹出后,页面上方立刻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 谢斯濑:【五分钟。】 她看完后收起了手机,双臂搭向围栏,站在了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没过多久,廊桥右侧的大门就被推开,沉重的门轴发出锐利的一声,接着是铁门拍回原位的声音。 “我没晚吧。”谢斯濑从容地朝她走过来,身上是球队训练没来得及换下的队服。 薄荷水 第23节 郁索转身,估摸着时间刚刚好:“没晚。” 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走到面前,很自然地抬手帮她理清了吹在脸上的发丝。 “你不叫我,我也正打算叫你来,”他边解锁手机边问,“你和裴妍打赌,除了输掉戒指,还有别的?” 她微微愣了一下:“对。” “是什么?” 郁索侧头看向别处,眼神在浓重的白雪中泛着光 :“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谢斯濑也在此时调出了手机页面,是裴妍在半小时前给他发的一条wx。 裴妍:【斯濑,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那个礼物我确实给你和西决都买了,但我的心思你是懂的,我是不想让你别扭才买了他那一份……不要因为这个生气了好不好?】 谢斯濑看向郁索的眼睛:“所以你跟她说的秘密,是我因为嫉妒她送了我和西决一样的礼物,才会闹别扭。” “对。” “你怎么知道她送了我们俩什么?” 郁索眨眨眼睛:“前几天挂在你公寓门口的袋子,有一根裸粉色的飘带,昨天在黑石,和那根一模一样的一条出现在了西决的背包上……” “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裴妍送的礼物包装,里面的东西是一副冰球手套,至于怎么确定和送你的一样……其实我是赌的,因为她送你的袋子大小差不多也是手套的大小……” 她说完后,两个人安静了很久,直到谢斯濑轻轻从喉间哼笑了一下。 他收起手机:“那你什么意思?用这种方式促成我和她?你就这么急着把咱俩的关系彻底搞成地下情?” 郁索向他走了半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近到分毫,她双眸看着他,波光涌动,发丝拍打在他的肩上。 “我在棋社很难,在新法也很难,如果你不想让裴妍一直盯着我不放,就要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谢斯濑目光泠冽如刀,刺在她这汪水里。 水流从刀刃周围流过,速度丝毫不减。 “那你想让我怎样?”他低声询问。 “给她想要的爱,让她在爱里失去斗志。” 第17章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 唯独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如果你现在就开始没耐心了,急着扳倒她找乐子, 那我劝你趁早收手……” “新法不是你之前的学校,随便用点伎俩就有一堆蠢货上赶着入套。” 谢斯濑说完最后这句,为了迁就她而俯下的身体渐渐直了起来。 “郁雪理,动动脑子。” 他话讲的干脆且不留情面, 利弊拎得清楚,但手掌还是轻轻在她后腰上拍了两下。 在安慰她, 这事儿就到这了,再也别提了。 郁索还要说些什么, 但看他的表情已经没心思再谈,于是把话咽了回去。随着二人眼神交叠,谢斯濑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转身按原路走向廊桥的入口处。 他单方面结束对话, 甚至没问她叫自己来的目的。 郁索站在风中, 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眼框被吹的有些泛红。她确实心急了,太多事压的她喘不过气,在新法的每一秒都如履薄冰。 堆积在一起的情绪争先恐后从池底冒出来, 只能强迫自己慢一点, 找找机会。 “谢斯濑!”她提高音量,在他推开铁门前叫住了他。 谢斯濑转过头, 等她开口。身上那件白蓝相间的队服随风摆动, 和很多年前一样, 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郁索恢复正常的分贝:“你能叫人帮我买些喝的送去棋社吗?” 他微微抬眉, 然后笑着把头转了回去。 尽头的门被再次推开, 狂风伴随着呼啸钻进了廊桥,郁索抬起一只手举在额头前挡风,尽管如此,还是被刺的眯起了眼睛。 谢斯濑不为所动,背影传出一句:“当然。” “咚”的一声,门被撞上,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 * 教b,西洋棋社。 棋桌上的对局不分胜负,教室里的所有学生以正在下棋的二人为轴心围成一个圈,有一个算一个,全屏气凝神等待其中一方露出破绽。 在最激烈的关头,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了门被拉动的声响。 管事的男生连头都不抬,眼神盯死棋盘,不耐烦地抱怨了句:“啧……买个水好慢啊,我的呢?” 随着他把手伸在半空,零星几人跟随着那只手的方向朝门口看去,只是来者并不是所有人想的那个,而是一个有点面生的男同学。 靠在一旁桌子上的社员拍了拍伸手的人:“哎!不是郁索。” 所有人闻声抬起头,注意力终于从棋桌上移开,齐齐看向了门口的人。 男生穿的板正,是很标准的模范生样子。个子不高,整个人斯斯文文的,在他们转头的那一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就好像在等所有人把目光转向自己一样。 “你谁啊?什么事?”管事的放下手里的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裴妍不在他说了算,此时此刻凭空多了些张狂。 男生丝毫不回避地回敬几人的目光,笑着用手拨弄了一下制服前的胸牌:“一班的,来送东西。” 听到是1班,刚刚还坐着的男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前面的人推到一边走了上去。 反着光的牌子上的的确确写着不太熟悉的名字。 但是高三1班的刻字是绝对出不了错的。 男生像是受人所托,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从身后拎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举到面前,里面是随便挑选的几种饮料。 管事的松了口气:“噢噢噢!是西哥送来的吧!不过今天不巧,裴妍姐有事不在这。” 西决猛追裴妍大家嘴上不说也心知肚明,追的最猛的那阵经常给棋社的人买各种吃的喝的,意图就是想借机会和她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后来甚至连团建都要他这个无关的自掏腰包。 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他这套做法,理所当然地收着这份好处。 男生听罢抽回了即将送入对方手里的袋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开口:“什么西哥,让我送东西过来的姓谢好吗。” 看一群人没有出声的,他又接着解释:“谢斯濑。” 名字出来的那刹那,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人猛然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惯性作用重心向前,整个人撞到了棋桌的边缘。 桌子发出剧烈的抖动,所有棋子不分黑白全部倒在了棋盘上,还未下完的棋局毁于一旦。 纵使这样,也没人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刚刚还信誓旦旦准备接袋子的男生收回了手,脸上从一种惊讶转向另一种惊讶:“呃……所以说是谢斯濑给裴妍姐送的饮料?” “啧,”男生不耐烦地侧过头“郁索是你们社的吧?” “是……” “那就没错,是帮她送的。” 刚说完话,那袋重量不轻的塑料袋被扔在了离他最近的桌子上,里面的饮料瓶碰撞在一起,其中一个滚出来半截。 这才看清袋子里装的全是同一种苏打水,因为难喝,所以没人买,因此便利店就数这个余货充足。 “谢哥说老喝那些高糖的饮料不健康,让我给你们一人买一瓶这个,挺贵的,可别浪费哈。” 男生话带到了,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又思索着回过头:“好像还有什么事来着……哦对,他还说是谁带头说要买水,明天去高三一班找他一趟,这回没了。” * 临近放学,空中毫无预兆地下起小雪。 郁索按照千禾给自己发的wx消息站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天气很冷,围巾挡了些风,可还是挡不住钻进裙摆的冷气。 她向手心里呼着热气,然后将两个手掌相互摩擦贴在脸上,靠重复这样的动作带来些额外的温度。 从周身经过的学生间散发出校赛将近的轻松氛围,比以往的放学时间更活络,偶尔还能听见几嘴对获胜队伍的预测。 “郁索!”千禾从教学楼拐角处小步跑出来,手里举着把雨伞,“你怎么不在楼里等我?穿这么少……” 她把伞举到郁索头顶,抬手摸了摸她外套的料子。前几天穿还说得过去,可最近地区开始降温,属实有些单薄。 郁索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还好,怕站在里面你找不到。” 千禾嗔怪地挽住她一只胳膊,拉着她走下楼梯,两人很快融入进出校的人流。由于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走路的速度放的很慢。 郁索微微侧目:“你家司机今天没来接你?” “没啊,我特意跟他说今天别来了,想和你一起溜达回去,你家不就在黑石对面吗?给你送回去我再自己去坐地铁……” “你今天心情不好?” 郁索刚说完,两人的脚步就停在了校门口的位置。 她一眼就看出了千禾的不对劲,照理说她家的距离离学校不算近,和黑石也是相反方向,今天特意绕远拉自己散步,不如说是在散心。 千禾被她说中一般眨了眨眼,但很快便调整好状态,重新拉着她向前走动起来。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家里有人生病住院,情况不太乐观,害……之前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最近又严重了,我可能是有点儿逃避去见她吧……” 说起“家里人”的时候,千禾的眼睛顺着伞沿看向路的尽头,点点光斑在双眸中移动。 那种情绪让郁索感觉到莫名熟悉,很像她想起她妈妈时的状态,大多数时候都被落寞填满。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拍了拍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一切都会好的。” 郁索说话很轻,却给人意外安心的感觉。两人短暂交流过眼神后,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些。 千禾笑着握紧伞把:“我知道!我也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不说这些了,聊点别的,你今天在西洋棋社怎么样啊?裴妍没再为难你吧?” “没,她今天有事不在,嗯……其他人就那样吧,你也知道,融入一个旧的社团还是需要点时间。” 千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松开挽着她的手,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倒退着走在路上:“我听说冰球社那边今天也出了点状况,往年和咱们学校对阵的立海一中,今年队内成员整个大换血,谢斯濑没交手过,所以训练的时候一直在想对策……” “立海?” 薄荷水 第24节 “对,就附近那个中学。” 两人正前后走在小路上,迎面走过来几个身穿暗蓝色制服的女生,她们有说有笑地从两人身边经过,手里还拿着冰球赛应援的东西。 郁索见有人过来,连忙把头向旁边侧了一下。 千禾朝她打了个响指,眼神提醒她看这几人,等两拨人彻底分开各走各路才开腔:“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就是立海一中的。” 一串刺耳的消息弹窗从千禾的口袋里传出来,她想忽略,没想到声音却越来越密集,到最后响成一条线。 “烦死了,谁啊……”她掏出手机查看,把雨伞暂时交到郁索手中。 郁索放慢脚步,把围巾向上拉了下。 就这样走了十几米,一旁的千禾突然停了下来站定在原地,她也只能跟着停下,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 千禾的脸上亮着屏幕映出来的光,她手指在手机上快速上滑,似乎在查看什么内容。 表情说不出的别扭。 “郁索,你快过来看看。” 郁索有些疑惑地走近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机。 年级的大群里正疯狂转载着一条新闻链接。 内容是地方的娱乐媒体发布的一条消息,虽然目前热度不高,但随着不断转发推进,讨论声越来越多。 这则的标题是:童星毁容传闻不攻自破?是解约手段,还是另有隐情? 点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蓝鹦鹉》颁奖典礼上的抓拍,郁索坐在蓝色背景板前,哭着讲出自己息影的消息,媒体的闪光灯毫无保留地打在她脸上。 她右眼上缠着绷带,神情空洞无物。 第二张照片的时间就在最近,准确说是几天前。 郁索身穿校服走在新法附近的石砖路上,雨伞撑开搭在一边的肩膀,由于是下坡,整个身体呈轻微的后仰姿态。 笔直的长腿探出制服裙暴露在外,在远距离拍摄的闪光下更显皮肤透白,模糊不清的颗粒感让她那张脸看起来淡定自若,就连随风飘起的发丝都从容至极。 最主要的是,来回变换几个角度,那张脸都是没有绷带、没有伤的正常状态。 下面的评论区热闹非凡,基本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路过她们班的时候看见过,真人确实和电影没差,脸也很耐看,本人新法的,包真。】 【所以说毁容只是不想干这行了?现在老老实实回学校念书去了?】 【如果毁容是真的,那恢复的简直是奇迹……】 郁索的手指不断向下滑,直到翻出了一条新鲜的评论。 【她之前是我们立海一中的啊……那会儿还叫郁雪理,后来好像因为成绩好转去新法了吧,不太清楚,反正她在我们学校的时候没什么朋友,什么活动也不参加,清高得很。】 千禾一行行看完了她手指停留的这条,眼底的情绪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不是……没听你说过啊,你之前是立海的?” 郁索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没心思再回应她的话。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雨伞上的白霜越来越多。过了半晌,才终于像反应过来似的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想上网看看现在的情况。 还没来得及解锁,先看到了几条wx弹窗。 简单干净的纯色屏保上只有xie.的消息,时间就在五分钟前。 【今晚别回公寓了,有人盯着。】 接着是一条酒店的定位地址。 【来找我。】 第18章 谢斯濑订的酒店在市中心的商圈。 电梯门轻启的瞬间, 玫瑰香氛混着冷调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郁索拎着背包踏入顶层走廊,脚下的羊毛地毯吞没了脚步声,只余下水晶壁灯在廊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斑。 她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难免有些不自在,与住客擦肩而过时微微低着头。转角处忽然铺开整面落地窗,暮色正从城市天际线漫上来,来不及欣赏, 一口气走到了尽头的那间套房门口。 调整好呼吸后,抬手敲响了房门。 几秒钟的时间, 门从里面打开。 谢斯濑像是刚洗完澡,用手里的毛巾擦着头丝, 水珠滴在脸颊上。沐浴露的香气立刻抢夺了走廊里的香氛味道,划出了属于私密房间的分界线。 “这么慢,路上堵车?” 他说完便转身走回屋内的客厅,坐在了那张天鹅绒沙发上。身上的黑色浴袍裹着肩线, 领口处不经意露出冷白的皮肤。 郁索将身后的门关紧:“千禾跟家里人说不用做晚饭, 我陪她简单吃了点儿, 然后才过来的。” 谢斯濑没再接着说下去,注意力回到了电视上。他用遥控器来回切换着频道,最终停在了不痛不痒的体育新闻栏目。 她看向他面前的那张异形茶几, 上面堆了几本学校的练习册, 然后就是意料之内的烟灰缸,里面全是他常抽那款的烟蒂。 郁索把背包和外套挂起来, 走向了客厅, 没说一句话, 安安静静抖落了书本上少量的烟灰。然后将所有本子按大小排列好, 叠成一摞, 把烟灰缸拿在手里。 “你要写的话去那边的桌子吧,不然该把习题册弄脏了。” 话音落下的那秒,是她转身的那秒。 是谢斯濑的手臂圈住她双腿的那秒。 她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谢斯濑的气息不断贴近自己的后腰,一点一点,直到他的鼻尖隔着衣料触碰到脊背,她不自觉抽了口气。 拿着烟灰缸的手抖了一下,灰烬飘出些,零落着沾到了地毯上。 “你今天没喷香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发出的,低迷且带着很重的气音。 她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回话:“上学还是想淡些,而且今天室外课很多,到现在味道都差不多散干净了。” 谢斯濑听着她的话,手掌慢慢向上滑过她腿上的皮肤,在即将探进她裙摆的那刻,被她伸过来的手按在了原处。 “明天你还有比赛。”郁索低垂着眼眸叫停。 拒绝的意思。 他深谙强求不来的道理,于是松开起身,高度完全把她笼罩在身前。那只刚刚还在她身上留有余温的手,此刻拿走了她手里的烟灰缸,身影也从她身后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谢斯濑做了她原本要做的事,把里面的烟蒂倒进桶里。 “群里的消息你看到了吧?”他终于说起正事。 郁索点点头,看着他把倒空的容器拿回茶几,然后从烟盒里重新拿出一根点上。 谢斯濑吐出一口白雾,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干脆了,她一时回答不上。 看到那条新闻的那刻,她大部分思绪都在琢磨那些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出的,并没有对策。 至于自己摘下纱布不完全是冲动,而是伪装了太久,她对继续这件事已经感到有些疲惫了。上次在蓝桥跟她妈妈见的那面更击中了她摆脱现状的想法,她不会蒙着纱布过一辈子,哪怕是以往的事被翻出来,她也要这么干。 “一个眼伤估计也做不出什么文章,我息影的事情已经过去有几年了,等网上的人狂欢够了,自然就会忘记这些。” “你就干净的什么也扒不出来吗?” 谢斯濑戏谑地看向她的脸,指间的烟亮着火光。 他笑的很淡,在窗外夜景的映衬下多了丝看不透的情绪。 从初中的那场假证开始,两人就是明暗交汇的影子,没人比他更懂她干的那些勾当,以及拿奖级别的演技。 郁索苦笑了一声:“你直说就好,不用搞这些弯绕。” 谢斯濑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垂下手臂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 “直说的前提是你没有秘密瞒着我,如果你对我都不能做到坦诚,那我想帮你也帮不到点子上。” 这话表面上是在说她有所隐瞒,实际是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郁索犹豫了几秒,看向烟雾背后的那张脸:“我的眼睛是之前医院开的假证,其实没有伤过。” “还有。” “我在立海的时候和一个男生谈过,明天的比赛他也会来。” “还有。” 谢斯濑抽了口,再次弹了弹烟灰。 郁索的手抓住袖口,在他不断投过来的眼神中保持着最后的镇定,她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到什么底部,因此放出两个烟雾弹,试图结束这场追问。 他见她不肯说,从茶几上抄起手机,调出页面后举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远拍的照片,画面很空,只有郁索一人撑伞走在马路上的背影。 而在她身后的,是蓝桥监狱的门头。 “那天咱们俩约在公寓见面,你很早就离开黑石,但并没有直接回家,为什么会有人拍到你出现在蓝桥?你知不知道裴妍她爸新调的工作地点就在蓝桥?” 郁索听完他的话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一次深呼吸后才张口:“这是什么时候发的?新闻下面的?” 她声音已经有点颤抖,紧紧盯着手机上的图片。 谢斯濑看她确实是真紧张,用手指点了下屏幕,那张图瞬间缩小成聊天记录里的一张。 对面账号是个摄影,准备把照片投给新闻社捞一笔,谢斯濑这边开了价,两人聊了几句,最后以谢斯濑的转账做了收尾。 五万块,一张照片的价格。 “放心吧,底片他已经删了,明天我还会往他的账户上打一笔,确保不会散播到网上。” 他一字字说的清楚,随即关闭了手机。 郁索追问道:“你怎么联络上他的?那条新闻放学时才发,我来酒店的路上就已经点不开了。” 谢斯濑掐灭香烟,伸手帮她擦掉制服上的烟灰:“饭局那天,偶然瞥见裴妍的手机弹窗有新闻社发的消息,回来之后简单打听了下,预感她要有所行动。” “你约我到廊桥那会儿,新闻稿写好准备发了,但我的线人消息不太灵通,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郁索皱了皱眉:“线人?” 薄荷水 第25节 谢斯濑点点头没说话,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她想了想:“她弟弟。” 能有机会接近裴妍手机,还能为谢斯濑所用的只有他。 “嗯,聪明。” 情况已经讲明白,就差她给出一个解释。 他坐回沙发上,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到两腿间的空地:“所以现在能说了吗?” * 次日,温度回升。 各大盟校从早上开始便乘坐大巴到达了学校,由于是新法主场,只有本校的全部学生能到场观赛,其余参赛校只有队伍后勤和部分学生有资格到场。 八点开始,人员差不多到齐,校园里到处是感叹新法环境的声音。 不同制服的学生在冰球馆门口排成队列,吊着一口新鲜感相互闲聊。 千禾很反感这种人多的场合,进班后把书包丢到座位上,然后就开始和郁索吐槽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挤在门口,边说边在制服上别着“蓝鹦鹉”队的应援徽章。 “你要不要?我多出来一个。” 她举出一个印有鹦鹉图案的徽章到郁索跟前,被她笑着拒绝了。 千禾见她兴致不高,连忙搂住她安慰:“还在因为昨天的事不开心吗?你别想的太糟糕了,那帮人就是嘴碎,如果今天有立海的人来找你麻烦,我会替你搞定的!” 郁索被她搂在臂弯里晃了晃,心里轻松了不少。其实昨天的新闻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酒店的床太软,没休息好,肩膀有些痛。 千禾继续拍了拍她手臂,神情愉悦:“我跟你讲个事你绝对开心!听说今天裴妍来学校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好像是把脚歪了,整个人垮着个脸,但为了看谢斯濑比赛又不得不来哈哈哈哈哈哈......” 她说完后,郁索刚好整理完桌面,轻轻勾了勾唇。 千禾显然对她的反应并不买账:“不好笑吗......” 郁索从她身边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没事了已经,咱们往冰球馆走吧,不然一会儿找不到好座位了。” 千禾笑着随她站起身:“走!” * 新法冰球馆。 穹顶下的每一寸空间都被沸腾的声浪填满。 看台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了人,连台阶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各校学生身着不同颜色的制服聚成一团,讨论声此起彼伏。 郁索和千禾来的算晚,一进场就被拥挤的人潮堵在了门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郁索摇摇头,意思是前排的座位肯定没戏了,千禾的眼神在看台上穿梭,下一秒便看见什么似的,拽着她的手往前走。 很快两人挤到了一排相对靠前的位置,虽然有些偏,但好歹有地方坐。 “姐们儿,这座位有人吗?” 千禾大概是认识靠边座位的女生,她说完后,对方略带惊喜地把椅子上的背包拿走,给两人腾出了坐的地方。 郁索整理好裙摆坐下,不料让位的女生一眼认出了她。 “我靠,这不是昨天群里聊的那美女吗?千禾,你俩认识?” 这话虽然是在问千禾,可眼神始终没从郁索身上移开。 千禾闻言挤到了两人中间的座位,一屁股隔开了女生的套近乎,堵着笑脸搪塞了句“朋友朋友”。 郁索撑着下巴,注意力全在场内。 冰面四周的替补席上,队员正围在教练身边讨论战术,身着蓝白队服的就是新法的蓝鹦鹉队,另一边的红白则是立海的游船队。 一瞬间目移,视线停在刚刚转过身的男生身上。 谢斯濑拿着球杆站在教练旁边的位置,许是听困了,侧过头打了个哈欠。他的气质在人堆里很扎眼,明明是充满野性的运动,却顶着张斯文至极的脸。 她还在看,谢斯濑的目光刚好游走在观众席。 由于额前的发丝有点挡眼,他抬手把头发向后抓了下。马上就要扫到郁索这边的位置,教练的训话刚好结束,西决一把搂住他转身,两人去了入场队列。 “哎哎哎!”千禾用胳膊肘戳了戳郁索,打断了她的视线。 “怎么了?” 随着郁索转头看她,千禾抬手指了指前面第一排座位。 在离冰面最近的黄金席位上,裴妍的背影坐的端正,她今天破天荒地把头发盘了起来,脖颈的线条干净好看。 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就在千禾指向她不久,她突然转过头看向后排,目光毫无保留地和郁索对在了一起。 千禾吓了一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郁索看了看裴妍,估计也是因为新闻的事没睡好,神态有些疲倦。她还是撑着脑袋,微笑着朝前排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裴妍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然后眼神凌厉地把头转了回去。 场上的灯光突然间迅速变换起来,伴随着强烈的鼓点来回切换。观众席接收到开场信号,横幅挥舞成流动的波浪,跺脚声、欢呼声在封闭空间内掀起一阵风暴。 空气里都浮动着肾上腺素的燥热,这场万众期待的对決,早已让整座场馆化作了一座喧器的火山。 主持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欢迎各位学子前来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冰球盛会!冰刀即将划破冰面的呼啸、球杆碰撞的铿锵节奏已就绪——让我们用呐喊点燃赛场温度,为每一次闪电突破欢呼沸腾!” 郁索在千禾的鼓动下拍着手掌,声音随人浪融化在场馆内。 “现在———有请新法一中代表对入场!” 话音一落,音乐变成了the score的《legend (传奇)》。 强烈的节拍把欢呼声再次推向高潮,彩带、灯光从空中撒向内场。 裴妍有些激动地看向蓝白队伍滑上冰面,眼神死死锁定在打头的谢斯濑身上。 他对冰刀的驾驭炉火纯青,轻松地绕场滑行一周,抬手煽动观众席的欢呼再高些。他虽然已经戴上头盔,但还是能感觉到那副身体蕴藏的力量不容小觑。 郁索则是平静很多,眼眸如静湖,看着他的身影不为所动。 千禾凑了上来:“怎么会有男的脑子和身体都这么好使?” 她边吐槽谢斯濑边给手里的果汁插上吸管。 郁索双腿交叠,上面的腿轻轻晃着。 没一会儿,立海的代表队在主持人的介绍下跟着入场,她才停止了摇晃,眼神盯着那支红白队伍。 打头的男生还是熟悉的身影,他进场后并没有滑行一周,而是直奔谢斯濑跟前,两人很快在场中形成对立的架势。 “搞什么……立海的队长没有热场就直接滑到场中了?”千禾喝了口饮料,“这男的好像今年第一次带队,看样子和谢斯濑挺不对付的,他叫啥来着……” “边灼。” 郁索的声音沉着清晰,音量不大,却包括千禾在内的几个女生纷纷转头看向她。 千禾疑惑开口:“你认识?” “何止认识。” 就在观众席沸腾之时,冰面上是另一幅景象。 不同于看台的热闹,两波队伍的气焰藏在无尽的沉默了。 原本站在后排的西决受不了了,三两下滑了上来,冲立海的几人张口:“我c,第一次见连入场都不会的,你们立海一中新换的队长用不用去看看脑子啊?” 一瞬间,嘻笑声不绝于耳。 谢斯濑抬手把他拦了下去,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笑声也在他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对面的边灼隔着头盔,眼神依旧犀利:“郁雪理,你认识吗?” 这句话只冲他一个人说。 谢斯濑轻笑:“怎么?” “她滑冰是我教的,还不错吧?” 第19章 谢斯濑将球杆往冰面一磕, 侧头时护颈蹭过边灼肩:“真希望你一会儿打比赛的时候,也有这种精力。” 他说话特意放慢了语调,声线像淬了冰, 然后抬手轻轻拍了下边灼的右臂,护腕在冰灯下泛着冷光。 那根手臂的骨头在几个月前刚恢复,却让他离开赛场整整一年。 边灼在冲上去之前被队友拦了下来,可护目镜下的眼睛依旧火光未消。场外的裁判见状发出各就各位的指令, 两拨人回到各自的阵营站好。 欢呼、掌声一瞬间归于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焦在那枚微微颤动的冰球上,期待着这场比赛的开场哨音。 预备口令撕裂冰面, 两人同时单膝触冰。 观众席氛围紧张到极点,千禾一把抓住郁索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郁索笑着点点头, 看向灯光照亮的位置。 刹那间,哨声响彻整个场馆。 冰刀划破冰面的锐响中,红蓝两队如两道闪电在冰场交错。蓝队的前锋谢斯濑单手持杆急停,护目镜下眸光锁定球门, 却在变向瞬间被红队的边灼横杆拦截。 球路被斩断。 两人肩甲相撞迸出碎冰, 谢斯濑借势倒地扫腿, 球杆如灵蛇从对方□□穿出,将球挑向半空。 边灼跃起扑救的那刻,从斜后方杀出的西决抬起杆刃, 将下落的冰球磕向死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紧张地盯向那抹银光。 谢斯濑此时突然变换路线, 护膝擦着冰面滑出半米,冰球却擦着他护肘边缘入网——□□爆亮的瞬间, 新法的计分器从0跳转至1。 一切来的太迅速, 以至于全场反应滞后了几秒。 直到主持人的进球播报在冰球馆上空回响, 场内才爆发出如雷贯耳的欢呼。 “进了!!!” 薄荷水 第26节 “我去, 今天这么刺激吗?才几分钟啊, 谢斯濑就进球了?” 穿着新法校服的学生本就占大多数,荧光棒拉出的光斑和口号声同时填满了观众席。客方的气焰消了一大半,有些怨怼地看向场内的立海球队。 千禾翘起二郎腿,手臂整条向后搭在椅背上,心情舒爽地回过头,正好看向后排两个一脸不爽的立海学生。 她不认识她们,但自来熟地用舌头和上膛发出一声充满挑逗的声音:“怎么样姐们儿,我们学校还可以吧?” 郁索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只是撑着头发出几声低笑,白皙的手骨在太阳穴的位置摩挲。 前排的裴妍举着手机,记录下进球的这一刻。她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在旁边人激动地拉着她庆祝时,她抬起手捂住下半张脸,要哭的架势。 郁索看着她的反应,心里觉得蛮有意思,因此嘴唇微微勾了勾。 冰场内,谢斯濑拍杆震地,蓝白队服掀起衣角。他依次跟球员们击掌,叮嘱着后面的事宜。 这次进球速度太快,运气成分比较多。 对面的新球员没和他们交手过,难免搞不清楚他们的球路,加上边灼心急,让比赛节奏完全掌握在了新法手里。 边灼站在场边用球杆敲击着围栏,以此来散发些火气。他穿过蓝白交错的人影看向不远处的谢斯濑,对方看了他一眼,颔首,就像感谢他“送出”这一球。 队员想上前询问边灼手臂的情况,被他推开滑了老远。 正在整顿的时间里,场馆的侧门忽然被从外推开,室外的自然光伴随沉重的铁门声送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但依旧整理的一丝不苟,配上身上那件行政服有种中年硬朗的气质。身后跟着的男人很年轻,相似装扮。 两人的站位像前辈后辈,领导员工,总之弥漫着一种不可撼动的秩序。 郁索的表情在看到后露出了不易察觉到波动。她变换了坐姿,转而将身体靠向椅背,睨着两人的身影从观众席的最前排经过,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家属席。 双眸中闪过微光,如湖水般透澈。 千禾对初来乍到的家长打起八卦:“这俩人是立海球员的家属?看这样子......像在警视厅或者行政单位工作哎。” 场内立海的球员看向家属席的男人后纷纷挥了挥手,嘴型像在叫“叔叔”。只有边灼反应平平,在身边人的催促下才肯点头示意。 男人稳稳坐在了椅子上,没过一会儿,把看向球场的头转了半圈,他眼周有自然衰老的褶皱,放松时面部严肃周正。 目光扫视身后看台的学生,像在寻找什么。 郁索到死都记得这张脸。 边灼的父亲,经手她妈妈案子的男人。 以及初中那场爆炸案,一直未放弃寻找证据的主办警官。 * 时间来到第二场。 哨声吹响后,两队都进入了求胜的最佳状态。 谢斯濑的杆尖先勾到球,在变向时被边灼斜刺里截杀。 两人在中线扭打纠缠,护具相撞的闷响看的人胆寒。双方球员进入到激烈的抢球环节,球杆摩擦冰面发出锐利的响声。 边灼低身从对方臂弯间穿杆,冰球擦着谢斯濑的膝甲腾空。 “老招儿。”谢斯濑在他耳边说完这句,忽然手腕翻转将球重新压回地面。 边灼一刻不松地盯着冰面抢夺,头盔背后笑得勉强:“你和她进行到哪步了?” “你想的那步。” 冰球被谢斯濑挑向穹顶,落下时正砸在争球点,他与边灼同时扑向弹起的球体,四片杆刃绞成死结,冰面在重压下渗出细密水纹。 坠地的刹那,两道黑影同时窜出。 边灼凭借爆发力先触球,却在变向时被谢斯濑用杆刃轻挑球杆关节,冰球打着旋儿弹向挡板。 谢斯濑借势冲撞,他看似将边灼压向边线,实则用膝盖顶开了对方护腿板的卡扣。 混乱中,球杆旋转着飞向围栏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随杆刃偏移。边灼预感要占下风,脑子里的理智断了线,索性将球杆脱手,用力撞向谢斯濑。 两人卸力般砸向围栏。 在冰球赛中,身体的肉搏并不算违规。 他就是料定这点,断了他的进球机会。 “你他妈打不过就玩脏的!”西决迅速刹刀,停在了旁边,用球杆背端指向边灼。 两队人一点即燃,吵嚷声越来越激烈。 不知是谁开始动手,语言冲突又再度升级为肢体冲突。 谢斯濑站在扭打的人群外,他摘下头盔,汗湿的发丝贴在眉骨。最主要的是,脸颊有一处护目镜边框产生的压痕,由于蓄力太猛浸出了丝丝血迹。 边灼刚刚撞向他时用手肘磕向了他的头。 这一下就是拜他所赐。 所有人瞬间停止了动作,神色怔怔地看向他。 谢斯濑看到几人脸上的表情,抬手摸了下脸,触目的血红在手指上晕开。 裁判一声哨响紧急叫停,西决甩开对面正要扭打的手,转身查看情况。 观众席一时间讨论声四起,都在聊场内的状况。后排的人不明所以,只能伸着脖子等待广播里的赛况解释。 前排的的裴妍看的清楚,谢斯濑什么状态都能从她表情里窥见一二。她有些不安地咬着右手的指甲,在裁判宣布下场包扎后,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一举动当即被邻座的女生阻止,可即便坐了回去,她还是焦灼地盯着那个身影。 场外喧嚣,场内安静。 谢斯濑滑动到离边灼只有半米远的位置,然后把手里的球杆举向一侧,身边的队友很识相地接了过去。 他看着对面,嗓音沉着:“看来立海休整的这一年并没有什么长进,精神领袖连球杆都握不好,就更别提夺冠了。” “你先管管自己破相的脸吧。” “噢?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你,”谢斯濑笑着挑了下眉,侧头凑到他耳边,“她的手帮我换药,应该很爽。” 有多爽,猜去吧。 话音刚落,边灼眼底的怒火促使眉头颤了两下。 他嘴角抽动着盯着男人的脸慢慢拉远,血色让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多了些挑衅的味道。 谢斯濑说完后利落地转身,新法的队员接连跟在他身后,西决垫后,给了边灼一个警示的目光。 郁索用指甲轻敲着座椅扶手,百无聊赖地看着透明围栏内的两队人散开。 随后把目光从前排转向远处的家属席。 边灼的父亲在看到场内状况后毫无表示,或者说他心根本不在比赛,眼神甚至还在观众里寻找着什么。 “哎,郁索,你说第二场怎么算啊?这谢斯濑受伤了还能上吗?”千禾凑近她开口。 郁索回过神,嘴角扬起很浅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还不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她便从座位上起身,手在千禾的肩上拍了一下:“我有点头晕,去洗手间洗个脸。” “啊?用我陪你吗?” “没事,估计是这里面太闷了,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便将搭在肩上的手拿开,千禾摆了个ok的手势,把注意力放回到冰场上。 郁索转身走向楼梯前,转头看了一眼。在她最后的回眸里,远处家属席的男人也正巧与她同步起身,只不过要去的方向是冰场外的球员休息区。 谢斯濑刚好从围栏内走出,抬眸看见男人后,脚下的速度一点点放慢。 最终站在了原地。 * “今天来之前我就在琢磨,新法一中的冰球赛......不会能碰见你吧,没想到还真让我碰着了!你这小子,比初中那会儿又长高不少。” 边父说话没什么官腔,但仍旧透着从警多年打磨出来的狠戾,字正腔圆,单刀直入。除了面色不如前几年精神,总体状态还是很不错。 他说着便用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谢斯濑背后拍了拍,面带笑意地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跟在后面出来的西决不明状况,但看见是长辈,举止又很熟络,自知不方便打扰。最后只能在谢斯濑耳边说了句“稍微快点,还得消毒呢”。 谢斯濑朝身后点了下头,然后冲边父开口:“边警长这么多年倒是一点都没变。” “快别这么叫我了,早就退到二线喽,身体不如之前那么好了......现在局里的年轻人也多,多给他们些机会......” 他边说边看向和他同行来的另一个人,男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坐在家属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笔本记录着什么。 谢斯濑对这号人也很面熟,是边父在警局工作的手下。 一个校际冰球赛,还要特意按出警规定到场两个警员,不像是家属观赛,倒像是特别为了某个案子出警。 还是便装出警。 谢斯濑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冰刀声,随着冰鞋磕向围栏边缘,边灼的身影走了出来。 “爸。”他叫了声,一脸疑惑地看向两人。 边父似乎和儿子的关系一般,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多的交谈,气压莫名很低。 等到边灼吊儿郎当地要走开时,他才张口道:“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的是他给谢斯濑的这一下。 边灼不以为然地走远,朝后面挥手丢下一句“走了”。 没有一点道歉的意思。 边父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严肃表情完全不同于刚刚的状态,身为父亲还是用最真的一面对儿子,而面对谢斯濑这号人,更多是公事公办。 谢斯濑扯了下嘴角:“您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球赛?” 言外之意是,还有别的事要干。 边父看向他的表情明显一怔,很短促,且很快便替换成了笑脸:“什么都瞒不过你,初中那会儿第一次见,就知道你精的很......” 说罢,男人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眼神不好,所以调了半天才从一堆聊天记录中翻到图片。 弄好后,他把手机屏幕转向谢斯濑。 上面是昨天那条新闻的截图,位置正好卡在郁索穿着校服走在路上那张。 薄荷水 第27节 “这个女孩,现在在你们学校?” 边父的声音突然低沉起来,在他后背上的手拍了拍。 不远处的蓝鹦鹉队员拿着急救箱招呼他过去,被他抬了下下巴敷衍过去。 “在,怎么了?” 听完他的话,边父追问:“你跟她熟吗?” 你跟她熟吗?这句话仿佛很久前就问过他。 初中那场爆炸案,边父一直对结果持怀疑态度。 一是他的职业敏锐度告诉他,郁索的供词太过完美,反而疑点重重,二是当时的监控遭到破坏,虽然谢斯濑主动承认是换试剂时操作失误,但并不能确定引发爆炸的根源就是他。 加上谢斯濑家里的这层关系,最后警方迫于压力,只能草草结案。 警察有种天生的直觉。 正是这种感觉,让案件的关键点又落回郁索身上。 “不熟,”他笑起来,脸上的梨涡很浅,“如果边叔是想从我身上套出些有用信息,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冰球馆上空突然响起中场音乐,热烈的鼓点和旋律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谢斯濑静静看着他的双眸,没有丝毫畏惧的意思,甚至在无形中升起一种很隐晦的自信。 太滴水不露,以至于没有缺口。 “没别的事儿我要去消个毒了,一会儿还有比赛要打。”谢斯濑指了下脸上的伤,转身走向其他队员。 “等一下!”边父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几米的距离,确实无法跨越的鸿沟。 男生转过头,面容平静,和初中时几乎没有差别。 “前几天,我参加了你爸在市里举行的座谈会,许多观点我都很有共鸣,比方说那句……任何时候,躲在暗处永远比不过站在阳光里。” “你觉得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下一步动做。 半晌后,谢斯濑低头笑了下。 “我比较喜欢我爸的另一句。” “哪句?” “有时候收手,也是一种智慧。” 谢斯濑说完看向了家属席,坐在椅子上的年轻警察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被发现后有些惊慌地移开了视线。 他再次转头冲男人颔首道别,目光在他胸前的警徽上停了几秒。 移开,微笑,转身。 随着音乐进入到副歌部分,冰球馆内响起了学生们的自由哼唱,一切充满生机。 第20章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 裁判和校方商讨后给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边灼罚下。 由立海一中的替补前锋上场替补。 判定刚下来的时候,观众席的立海学生嘘声一片。 就队伍构成来说,新法的球队平均实力更高, 队员之间相互磨合的已经很成熟。相比之下,立海更像是由边灼一人拉高水平的队伍,如果连他都要罚下,那几乎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边灼听到判定的第一时间就从休息区站了起来, 目光盯死裁判的位置走了过去,在教练的阻拦下才勉强拦在了半路。 场馆上空响起主持人的播报:“经过几位裁判和老师的商议, 决定将第二轮比赛的成绩作废,并进行一场加赛。” 也就是说第二轮不算平, 立海还有两场可以争取到的机会。 如此以来,观众席的声音小了一大半,似乎对这套处理方案还算满意。就连立海的球员也接受了状况,刚刚还支持边灼的两个男生迅速倒戈,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慢慢走向了他站的地方。 “边灼, 要不然算了, 正好你手伤不也没好利索吗?这次让我们先上,你在旁边观赛。” “是啊边哥,第二场重算的话没准还有希望和新法他们打平, 总比输了好看吧......” 边灼听着这些话从耳边飘过, 苦笑着看向别处。 他等今年的机会等了太久,为了能早些回到场上, 医院的康复训练一天都没有懈怠过。没人比队内的成员更清楚他的决心, 可现在连上场的权利都没留给他。 “立海还真是现实啊......有一个算一个都这么会权衡利弊, ”他像是对自己说的, 眼神却扫过身边每一个人。 队友们躲避他投来的目光, 只有教练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手刚放上去就被他一把推开。 “随便吧。” 边灼撂下这句,离开了几人站着的地方,路过休息区的座椅时顺手捞起了自己的头盔。 再抬眼,正巧对上后面那排坐着的谢斯濑。 他的伤口刚处理完,贴了块方形的创口贴在脸上。手里的球杆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地面,仿佛对刚刚上演的这一系列闹剧没有任何兴趣。 边灼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区。 “边灼!你干嘛去?”教练在后面朝他喊了一嗓子。 “洗手间!” 随后,身影消失在拐角。 * 冰球馆二层。 水流声填满了整个空荡的盥洗室,边灼把水阀朝一侧拧紧,看着最后一部分水在瓷盆内形成漩涡,最后顺着排水口全部流走。 冷水确实一定程度上让他冷静了不少,只是冷静过后带来的清醒,有时候比冲动还可怕。 边灼从一旁的墙上抽了几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后看了看面前的镜子。 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把纸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洗手间。 硕长的影子从右侧斜切过来,在她脚边碎成不完整的形状。他身上那件队服很松垮,右手臂晃荡在衣袖里始终保持不变的角度——那是一年前的伤带来的本能反应。 女孩手指节叩了叩墙面,指腹因用力泛出青白。 边灼闻声抬起头,郁索就靠在洗手间外的墙壁上。 她转身时睫毛微颤,垂眸看向地上交错的影子,手里是把烟盒往兜里揣的动作。刚在隔壁的洗手间抽完,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冷光,将她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纽扣,百无聊赖,或者是料定两人会在这碰头。 边灼的表情藏得不够好,很快便显露出许久不见的意外:“这么巧,来看我笑话吗?” “我来的时候你还没被罚下呢。”郁索从墙上直起身,站在了他正对面的位置。 她来的早,不关心比赛进程,但从二层的栏杆往下看正好能俯瞰完整的冰球场。 没人打扰,清净的很。 边灼看向栏杆外的电子大屏,自己的名字已经被移出参赛队员名单,分数也弹回到第一轮结束时的状态。 “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我这么难堪的时候。” “还好吧,除了你自己,没什么人在意。” 走廊尽头的消防铃在暮色中泛着幽绿的光,像一只微睁的眼。她停在原地,被光渡上一层细边, 边灼听完她的话后笑了一声:“和我聊天你连装都不装吗?我看那些人拍的你在新法的照片,还有下面对你的评论,都说你纯的很啊。” “你不也很会装吗?用受伤博了立海球队的同情,却在上来第一场就把对方球员撞伤,论双面,谁有你在行?” “郁雪理,你太过了吧,”边灼的喉结滚动着,“我这条胳膊怎么断的你忘了吗?你在立海的时候被人算计,是谁受伤都要他妈要替你出头啊?啊?” 他突然逼近,用独臂撑住墙面形成半包围的姿势。郁索听见身后消防栓的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暴雨前的云层。 而她发尾扫过他手腕的旧疤,是为她挡酒瓶时留下的。 “这就是你和我不同的地方,你给的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到头来还让我对你的付出百般感恩戴德。”她歪头笑了,指尖抵着他胸前向远处推。 “换句话说边灼,你对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实质性帮助。” 边灼瞳孔骤缩,手掌猛地攥紧她手腕。郁索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擦过自己静脉,那触感熟悉得令人作呕。 他突然俯身低头,用嘴唇凑近她,郁索偏头躲过,他落下的手只带走了她一根头发。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熟悉的、危险的兴奋,就像当年在立海的天台,他第一次吻她时,她胃里翻涌的也是这种感觉。 把他的情绪玩的稀巴烂的感觉。 “那谢斯濑呢?他有帮助,他对外甚至都没承认过和你的关系,你们算什么?朋友、同学,还是床伴啊……” “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姿势吗?完事之后会分你口烟抽吗?” “我对他感兴趣。”她的声音像冰锥坠地。 两人沉默了一会,边灼的拇指碾过她腕骨,像在确认某种消失的温度。场馆上空传来备场的空哨,接着是观众席如海浪般的呼喊。 郁索嫌他磨叽,猛地推开他,后背撞上消防栓,金属表面的凉意渗进脊椎。 她脱力般看向地面,然后抬手理了理有些遮住视线的刘海儿,那张脸并没有染上任何情绪,在冷光的照射下反而安静从容,如同腐败且带血的花。 九点五十分,场内再次沸腾。冰刀与冰面的摩擦声回荡在空气中,红蓝两队如同海浪再次奔涌相撞。 郁索觉得没有再聊的必要,起身准备去和千禾汇合,耳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恨我,到底是恨我做的不够,还是恨我爸亲手把你妈送了进去。” 边灼说话时带着很多不甘,头也一直向地面垂着。 “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她这次是笑着。 边灼向后靠在栏杆上,背光把他的轮廓浸成深灰,手臂垂在身侧,像条死去的蛇。 薄荷水 第28节 “所以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只是把对我爸的恨,报复到了我身上。” “对。”郁索说的清楚,“他那么爱你,看到你受伤会比让他自己受伤心痛一百倍,尤其是当他知道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楼下的冰场上传来刺耳的撞击,两队球员如疾风般掠过边界线。球权在三人间迅速传递,冰杆交击声此起彼伏,看台上爆发出潮水般的惊呼,而下一轮拼抢已在争球点搅成黑色漩涡。 郁索一步步走向边灼,目光透过他靠着的栏杆看向冰场,眸色灵动而平静。 谢斯濑的身影不断活跃在中线,正一点点从对方手里拿下主动权。 边灼顺着她的目光侧头看去,顿了几秒后开口:“那你这次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郁索手里继续玩着制服上的纽扣,毫无波澜地看向赛场内的情况,听到他的询问后搭了一嘴。 “什么目的也跟你没有关系。” 他心中泛起酸涩和胜欲交织的潮水,看着她的侧脸一点点把为数不多的尊严吞噬殆尽。 “他能帮你的,我未必不能帮你。” 郁索侧头看向他,笑容流动如湖:“杀了你爸,你帮吗?” 楼下的冰场上,冰球坠入球网发出脆响。新法一中的计时器从1跳到2,彻底结束了比第三场的必要。 谢斯濑摘下头盔绕场滑行,蓝鹦鹉队的队员举起球杆融入进欢呼的热浪中。新法的蓝色队旗在观众席挥舞,彩带落入其中,却很快吞没在蓝海。 边灼忽略了楼下庆祝的噪音,瞳孔里跳动着疯狂的光。他眼神很难从郁索身上移开,哪怕一秒都很困难。 就连张嘴,也一样困难。 直到郁索的目光先一步从他身上移开,随后再次转向楼下。 与上次不同,她并没有看向冰场内,而是看向了家属席。 边父坐在原处难以融入到欢庆中。 下一秒,就像出于第六感或者说直觉,边父略显迟疑地抬起头,眼神刚好看向位于二楼栏杆边的两人。 郁索不退反进,直直盯着这个警察的双眼,往边灼的身边挪了挪,随后靠近他身侧,气息近到耳朵微微发痒。 “做不到的话,就离我远点。” 她说完便适时转身,丢他一个人在原地。 楼下的边父看到熟悉的身影后连忙站了起来,在身边手下疑惑的目光里向旁边移了半步,心中的预感也在确定楼上的男生是自己儿子后放到最大。 边灼刚要伸手去拽她,场内的灯光突然开始向周围扫动,光斑打在脸上刺了下眼,他抬手遮挡的时间里,郁索已经走出几米远了。 风从走廊尽头卷来,掀起她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带着山茶花特有的清香。那身影渐渐隐入没被光照射的地方。 决绝,不容置疑。 * 比赛结束后,边兆林和手下的警员赶在学生散场前离开了冰球馆。 冰球馆的穹顶在日光中像只倒扣的金属碗,边兆林抬起胳膊揉了揉后颈,发茬扎得掌心微痒。 身后传来年轻警员的嘀咕:“头儿,你别说这高中生比赛还挺有意思,我还以为我来着得犯困呢,结果坐在那从头看到尾。” 他说完后意识到边灼被罚下的状况,怕边兆林生气,又补了句:“边弟打的也倍儿好,就是这次发挥失常了而已……” 边兆林没放在心上,回头时,正见警员盯着场馆外悬挂的冠军锦旗走神,印有新法一中好盾形校徽的旗帜被风掀起一角,像片被揉皱的冰面。 “走了走了。”他催促着,靴子踩过台阶上未化的残雪。 他胸前别着的警徽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与场馆内喧嚣的暖光形成鲜明割裂。 突然间,脑海里闪过谢斯濑刚刚看向他徽章时的眼神,有点别扭地把警徽取下来塞进了兜里。 穿过悬挂着“校园开放日”横幅的林荫道,警员快步走向停车场方向:“说真的,这次临时来看边弟比赛……您是不是故意绕路查案?” “什么都问。”边兆林打断他,目光扫过新法标志性的钟楼。 晨光里,钟摆的铜锈味混着雪粒气息扑面而来,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踏入新法的初中部时,也是这样的深冬,消防水枪喷出的白雾里,实验楼的一扇窗户冒着青烟,从远处看像座正在融化的灰色冰山。 停车场的灯忽明忽暗,边兆林的公务车停在靠角落的d区,能清楚看到后门的一排松树。 警员摸出钥匙时,金属链在指间绕了两圈:“头儿,我来都陪你来了,讲讲呗。” “前几天警局收到一封邮件,是之前那场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属,”边兆林拉开车门,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裤料渗上来,“我点开一看,里面有三张照片,说这女孩植皮失败了,现在状况越来越严重。” 警员的动作顿住:“您是说……三年前新法初中部那个案子?后来那个谢斯濑不是自首了嘛?结果判定为意外爆炸事故……” 他忽然想起当时看见烧伤女孩的场景,心里打了个寒颤。 边兆林从夹克内袋摸出烟盒,指尖在磨砂表面摩挲:“话是这么说,” 他顿了顿,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燃,“昨天咱们组有个同事给我转了条新闻,我点开一看,发现是当年那个咱们最怀疑的女孩,她转到这所高中了。” 警员皱眉:“啊?郁雪理吗?当时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女孩不一般,听说还当过演员,后来因为毁容息影了。” “是,但这个郁雪理……”边兆林重复这个名字,抬眼望向窗外,不断回想起刚刚在冰球馆内,看向二楼看台时女孩的身影。 她穿了身绀色校服,站在自己儿子旁边,丝毫没有畏惧地和自己对视。 “您刚刚看见她了?”警员见他反应,试探性询问。 “她没变多少。”边兆林突然没了瘾,把烟放了回去,“还是和初中那会儿一样,小女孩一个,安静,就是那眼睛每次看见都很奇怪……” 他顿住,想起女孩转身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冰刀在雪面划出的细痕:“比同龄人成熟,又多了些……” 引擎声在停车场回荡时,车辆慢慢向后倒出车位。 一声气体排放和爆炸声从车子的右后方响起,警员忽然猛踩刹车,后备箱传来重物滚动的闷响。 “什么情况?” 边兆林的话被打断,他开门下车,走到发出声音的位置。 只见右轮旁散落着几颗锈迹斑斑的图钉,钉帽上印着模糊的“新法一中”的校徽。 “是学生干的?”警员下车查看,指尖蹭到轮胎侧面的划痕,明显是用刀片划开的伤口,图钉只是幌子。 边兆林蹲下身,用手挑起一枚图钉,是学校统一发放给班级的用具,还没锋利到能扎破轮胎。 “看来新法有人不欢迎我们啊。” 警员掏出笔记本记录,天气太冷,没写两笔他便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周围的监控摄像头。 边兆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看了,对方能这么做,就肯定能料到我们查不出来是谁。”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已经有学生陆续从冰球馆内走了出来。绀色制服居多,吵嚷打闹的声音络绎不绝,出了门后向四周散开。 抬眼看去,蓝鹦鹉队的球员已经换掉了比赛时的队服,三五成群地从侧门往过走。 谢斯濑吃着手里的苹果,微笑着看路。一旁的西决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看样子离不开刚刚的比赛,时不时还冒出几个挥杆的动作。 一行人往教学楼的方向去,就势必要经过停车场。 在离这辆爆胎的车五米远的位置。 谢斯濑最先抬起头,对上了两名警察的视线。 边兆林没有像在球馆中那样再主动打招呼,他也很默契地在看了一眼后,把目光转回到路上。 在前面擦肩而过时,谢斯濑很淡地勾了下唇。 西决的吵闹声夹在两人中间:“当时我一个侧勾,对面根本来不及反应,转身还想躲,结果怎么着……小爷我直接换一个方向……” 声音逐渐飘远,只留下几个高中生的背影。 边兆林和警员目送着他们走远。 走出几米后,西决松开了搂着谢斯濑的胳膊,深呼一口气。 为了确保不被听见,刻意压低了些音量:“怎么样刚才,装的像吧。” “一般。”谢斯濑咬了口苹果,故意不夸他,抄兜拐进小路。 “啧,什么叫一般啊……”西决跟上他的步子,“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叫我让学弟去扎人家车胎?” 对方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往前走。 “我认真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知道这事多危险吗?那人是边灼他爸,那可是公家的警车!噢———我知道了,你就因为人家把你搞破相了,就非要把他爸车胎扎了是不是?是不是吧!” 谢斯濑突然毫无预兆地停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西决被他搞得踉跄了一下,最终也停了下来,见他没有想说的意思,立刻收起了嬉笑的嘴脸。 谢斯濑的目光看向砖路的尽头:“放学之后的庆功宴我有事去不了了,你们玩吧,刷我卡就行。” “啊?”西决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又是为什么啊?不是……庆功宴哎,你晚上事很急吗?” 谢斯濑的双眸还在目视着正前方。 路的拐角处,千禾首先出现,后面跟着的郁索走路很慢,发丝在风里打了个旋。 “嗯,很急。” 目前让他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的,只有她一个。 第21章 谢斯濑放学后去了趟公寓, 把房子的水电关了,然后整理了些两人的衣物拿到酒店。 郁索的衣柜都是很百搭的经典款,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因此他取的时候没费什么精力。怕她觉得不自在,一些贴身的衣物特意用收纳袋装好,不至于一眼就看见。 他拎着旅行包回到酒店套房的时候,屋里播放着低沉的蓝调布鲁斯, 把东西放好后才慢慢走到床边脱着手表。 郁索的手机躺在床上,音乐界面还在转动。 这点她和谢斯濑很像, 但凡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房间就必放音乐, 不然时间久了就浑身别扭。 目光所及没见到人影,看来在浴室。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听见水流声。 谢斯濑缓慢踱步到浴室跟前,发现门虚掩着,便抬手顺缝隙向一侧拉开。 浴室的镜子早被雾气洇得彻底, 水流撞击瓷砖的声响隔着朦胧水雾渗出来, 听着像裹了层湿棉花。空气里浮动着花调沐浴露的冷香, 混着蒸腾的水汽往人鼻腔里钻。 谢斯濑侧目看向最里面的浴缸,女孩的一条白皙的手臂垂在瓷壁外,上面的水珠滴落在一旁的地毯上, 另一条弯曲着撑在边沿, 手指抵着太阳穴。 薄荷水 第29节 她眼帘低垂着,平静的脸上泛着水波带来的光斑。 像是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到浴缸旁边, 随后单膝跪在地上, 把手放进水面之下试探了下温度, 室内没开空调的缘故, 此时此刻的水已经算不上温。 郁索感受到身边的声响, 可比困意先清醒的是对凉意的感知,她本能想把垂在外面的手臂放回相对温暖的水里。 动线刚好碰上谢斯濑要拿出去的手。 “冷不冷?”他的声音很低,生怕惊扰到她。 郁索慢慢睁开眼,疲惫的神色在移向他时多了分收敛。 “水温低了。”他抽回手,掌心还残留着沐浴露的滑腻感。 花调香气传进鼻腔,甜得发冷,倒像她常穿的那件白色大衣,看着寡淡,凑近了才闻得到衣料里织着的花香。 郁索睫毛颤了颤,水珠从发梢滴在眼睑上,让她恍惚以为还浸在水里。 她把抵着太阳穴的手指蜷了蜷,指尖蹭到浴缸边缘的冰凉瓷面:“你去了多久?”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像被水浸过的丝绒,软塌塌地沉下去。 “三十分钟。”谢斯濑扯过搭在架子上的毛巾,叠成方块按在她胳膊上吸水,“空调没开,水冷得快。” 今天白天在学校时她一直神经紧绷,尤其是看到边兆林的身影出现在观众席,一些之前的回忆一直在心里翻腾。一天的课下来,注意力都不怎么集中。 就连带回来的作业说要写,到现在也迟迟没动笔。 水雾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看东西都蒙着层毛玻璃似的光晕。 谢斯濑的脸近在眼前,脸颊那道划伤已经换了新的创可贴,边缘贴着肤色的医用胶带,倒比下午时显得利落些。 “起来还是再泡会儿?”谢斯濑把毛巾绕在她发间,轻轻揉了揉。 郁索撑着浴缸边沿坐起来,毫无预兆的。 水声哗啦一响,顺肩颈着撞在她锁骨上。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泡得发胀,贴在颈侧,脸色倒是被热水熏得有些泛红。 她居高临下,眼神赤.裸地看向他。 谢斯濑没料到这刻,朝着她腹部线看了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起身往门外走:“我去给你拿睡衣,别着凉。” 他给足她整理自己的时间。 郁索没回头,只“嗯”了声,听着他脚步声消失在浴室门口,才慢慢从浴缸里迈出来。 谢斯濑从玄关的旅行包里掏出一条浴袍,顺着门缝递给了她。衣服带着烘干机的暖意,裹在身上时让她打了个轻颤。 男人转身走向客厅的沙发,把她手机里的音乐调成了不用动脑子的快歌,然后就来了烟瘾。摸了下口袋,最后一包被他落在了学校的桌兜,于是只能拿起茶几上她的那包。 郁索踩着拖鞋走到镜面旁,随手抹开一片水雾。 镜子里的人眼神还有些涣散,发尾滴着水,浴袍领口敞着。 她目光扫过自己的手臂,指尖却在触到皮肤时顿住,想起刚才无意和谢斯濑碰到一起时,指腹在她肘弯停留的那两秒。 随后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浴袍腰带系到第二道时,忽然听见卧室外传来打火机的“咔哒”声。 她推开门,谢斯濑正站在落地窗前抽烟,玻璃上凝着的水珠顺着他映在上面的影子往下滑,像谁用指尖在雾面上画了道泪痕。 他已经脱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那件深灰色卫衣,袖子卷到小臂,手腕上的筋线凸出明显。香烟在指间发出微弱的亮光,白雾弥漫。 “头发这么湿。”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把窗帘吹得飘了飘。 郁索站在浴室门口没动,看了看水池台上的吹风机,忽然想起初中时某次电影拍摄,是场实打实的雪地戏。当时她穿了条几乎露出全部腿的裙子,跪坐在地上,在导演的一次次ng中冻红了双膝。 那种凉意依然还在。 “能帮我吹一下头发吗?”她忽然说话,在十分安静的房间。 谢斯濑顿了一会儿,掐灭了没抽几口的烟:“应该我开口的。” 他扇了扇面前的烟雾,从落地窗前一步步走向她,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她站进来。 吹风机的热风裹着他身上的男士古龙水涌过来,郁索闭着眼,听着电流的嗡鸣和他偶尔换手的轻响。 他抽烟后指尖还残留着烟草味,混在暖风中却不呛人,倒像冬日壁炉里烧着的木头,带着点干燥的温暖。 “上午球赛,我看见边警官了。”她忽然开口,睫毛在热风里微微颤动,“他去找你了吗?” 谢斯濑的动作顿了顿,吹风机的风嘴在她发梢划过一道弧线。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道划伤的创可贴在光影里时隐时现。 “聊了两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来看边灼比赛吧,毕竟是恢复后的第一场。” “真的?”郁索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他。他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神。 浴室的雾气还没散完,飘到客厅里,把他整个人都裹在朦胧的水汽里。 谢斯濑关掉吹风机,伸手把她发尾的水珠捏掉:“真的。” 他看向镜子里她的眼睛:“三年前的事早结案了,他没什么心气再管。” 他语气很稳,眼神却在她眼底逡巡,像在确认什么。 郁索看着他瞳仁里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这雾气太浓了,浓得让她想伸手拨开他眼前的朦胧,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饿不饿?”谢斯濑忽然转移话题,拇指摩挲着她下颌线,“我知道附近有家火锅店还不错,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郁索没回答,只是盯着他脸颊的创可贴:“你都受伤了,少吃这些刺激的比较好。” “清汤,正好你陪我出去透透气。” 她确实有些饿了,刚回来时不觉得,现在隐隐有点想吃东西。难得看到他再三请求,于是对着镜子点了点头。 算是答应了。 谢斯濑把吹风机收回原处:“一会儿有礼物给你。” * 两人从酒店出来坐进他提前安排好的车内,暖气开的很足,郁索拽了拽身上披着的那条围巾,用余光瞥向他。 谢斯濑上车后没说一句话,大概是太累了,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车内暖气裹着皮革的气味,像层粘稠的茧。 郁索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看它们把霓虹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谢斯濑的侧脸浸在暗影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无名指上的银戒偶尔掠过路灯,泛出冷冽的光。 两人一路无话,仿佛刚刚的温存并不存在。 车子驶入小路时,郁索才意识到目的地是一家独立火锅店。 灰砖墙上爬满枯藤,暖黄灯笼在暮色里摇晃,推开门的瞬间,牛油香气裹挟着蒸腾的白雾扑面而来。 谢斯濑替她拉开车门,熟练地领着她穿过九曲回廊。包厢里红木雕花屏风隔开了喧闹,桌上已摆好她最爱的香油碟和贡菜。 感觉她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包括胃口。 “鸳鸯锅,行吗?”他垂眸调火,银色袖扣在炉火下泛着冷光。 谢斯濑其实吃辣,但还是听她的话点了清汤,又不想让她迁就自己,索性又改了鸳鸯。 郁索点点头,在就近的位置上坐下。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因此空间很充足,谢斯濑贴心地帮她把围巾挂在了旁边的衣架,然后才拉开她旁边的椅子落座。 他动作自然到从不让人觉得不自在,有种与生俱来的自洽,仿佛照顾女孩是天赋,而这一切对他来说很简单。 郁索脸上看不清表情,垂眸看着面前的餐具。 她忍不住揣测起他的情史,又立刻意识到这是很过火的行为,因此收起了思绪。 “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所以我提前叫人点好的,你想吃什么再加。” 他说着便拿起筷子,将毛肚在红汤里七上八下,夹起时还细心抖掉多余的汤汁。热气蹿腾在半空,那片涮好的毛肚被放在了她的盘子里。 郁索说了句谢谢,随后才动起筷子。 安静地吃完第一口,忽然开腔讲话。 “其实还有个事……就是今天,我和边灼在走廊里碰见了。” 她话出口,谢斯濑的手顿在半空,新夹的毛肚重新落回清汤里,泛起细密的气泡。 他喉结滚动两下,最终把毛肚夹回自己的盘里:“然后呢?” “他可能是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了。” “我们俩什么关系?”谢斯濑吃掉了盘里的东西,咀嚼结束后才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的目光隔着沸腾的热气,她眸色中闪过一丝波澜。 其实他们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任何交涉,外人看来也是完全称不上熟悉的状态,除了和两人关系密切的朋友能看出些端倪,总的来说依旧扯不上关系。 郁索的防备心太强,以至于和她走的最近的千禾现在都不知道她真正的住址。 可是和谢斯濑的绑定感不止来源于床上,还来源于他们两人共同咽下的秘密。 “如果你想维持现在的状态,我尊重,”谢斯濑把锅的火调小了些,“从今天开始,我也会对我们俩的关系闭口不提。” 手机铃声在房间突兀响起,两人的对话被打断。 郁索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慢慢转向自己碗中。 谢斯濑看了眼屏幕,眉头微蹙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包厢门开合间,冷气卷着隔壁桌的谈笑声涌进来,她数着铜锅里浮起的气泡,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次推开。 “出来。”谢斯濑的声音低沉平静。 郁索疑惑地放下手里餐具,从座椅和餐桌间挪动出来,他伸手要拉她,又在半空僵住。 她跟着他穿过后厨,推开通往后院的铁门。寒冷的夜风裹着树木的松针味道,一辆黑色保姆车静静停在树下,车窗紧闭如墨。 郁索转头看向谢斯濑,他对车外站着的男人点了下头。 车门滑开的瞬间,呼吸停滞了一刻。 她妈妈的脸从阴影里浮现,身上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那件狱服,却比记忆里干净许多。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分立两侧,手虚按在腰间。 “什么……”郁索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直到完全确认,眼眶周围的皮肤才爬上细红。 怎么做到的。 “十分钟。”谢斯濑在她耳边说完便退到了不远处。 薄荷水 第30节 纵使郁索平时再安静,此刻也有些乱了阵脚。她调整好呼吸强迫自己稳定,看了看押送过来的车,果然是谢斯濑家里的使馆车牌,可能是被他擅作主张动用了。 而站着的人全部一脸严肃,时不时看着手里的腕表。 是一场倒计时的见面。 她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没空再理会别的,走上前抱住那个许久未触碰地身体。妈妈身上还是熟悉的皂角味,却瘦得硌人。 那只有些粗糙的手抚过她的发顶,声音哽咽:“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抱到我们雪理了……” “你怎么样……他们对你好吗?”郁索压着声调,让这句话只有母女二人能听见,可即便如此,结尾的哭腔也不可隐藏地流露出急切。 母亲抱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被调到独立监室了,可以不用再做那些重活,狱警都对我客气了不少……” 郁索透过她环抱的肩膀望向她背后的那棵树,男人站在下面点了根烟,他将烟灰弹进树坑,动作克制而优雅。 “你呢?最近怎样?”母亲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同样含泪的眼睛笑着看向自己。 “我一切都好……学校……很顺利,同学们都很好,我自己也慢慢习惯了。” 母亲边听她说边点着头,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诉说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两人就像之前一样,相互笃定地看着对方。 这场谈话郁索更像一个倾听者,泪光始终在眼角闪烁。 母亲的手指在眼下那处淡淡的痕迹上摩挲:“脸上的伤要继续涂药,不要留下疤了……我们雪理最听话。” 郁索手握住她的手腕,似乎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在祈求这份温度停留的久一些。明明很久不见,她却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说的话太多,全部堵在喉咙,像是有刺不断蔓延生长。 “他……对你好吗?”母亲突然压低声音。 郁索再次看向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 “时间到了。”西装男人的声音冰冷如铁,从车旁传来。 母亲被轻轻拉开,郁索死死攥着她的袖口,直到指尖发白。 最后的时刻,女人的眼神缠满了留恋和幸福,相比之下,郁索像是完全没了魂魄,向后退了两步,只剩下在风中飘荡的发丝。 车门关闭的瞬间,母亲贴在玻璃上的手掌渐渐清晰。车窗的雾气被擦开一片区域,女人的手指了指郁索大衣的,然后笑着隐进车内。 郁索皱了下眉,把颤抖的手伸进外套口袋摸索。 冰冷的,光滑的一个环,是母亲身上唯一一件留着的首饰。 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悲痛,伴随一阵抽气,一颗泪珠顺脸颊滑落砸在了衣领,但很快,这份失控就被她藏了起来。 保姆车启动,不断行驶至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 刺骨的风划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卷着细白的絮状物从云层跌落。 起初是零星几点,像月亮的碎片轻飘下来,转瞬之间,无数白点倾泻而下,空气中骤然织就一张流动的网。 仿佛一场无声的绞杀,将所有悲伤都绞碎在寂静的雪幕里。 谢斯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把拿在手里的围巾披在她肩上。 她的发丝有一部分被裹在羊绒质感带来的温暖中。 卸了力,只剩下没完没了的疲惫。 她轻笑了下,然后开口:“如果你是在怜悯我,那我无话可说,如果你在用这种方法让我受制于你,那恭喜你,做到了。” “非要把我想的这么没劲吗?” 他说完,按住她的肩膀揽到自己怀中,温热的气息把郁索包围,手掌带来的力道没有给人被侵袭的感觉,反而是快要把她吞没的安定。 雪花纷飞,落在他的臂膀。 “郁雪理,我的人性只够怜悯我自己,我对你那他妈叫爱。” 第22章 新法的庆功宴选在裴妍家在新城区开的餐厅, 为此她晚上提前做了清场,整个二层就只有他们一群人。 中间的长桌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烤肋排和时蔬,各式撒满糖霜的甜品放在精致的餐盘中。 女生们踩着椅子将彩带抛向半空, 银色亮片纷纷扬扬落在气泡酒的杯沿,折射出光斑。西决站在一群球员中间,举着酒杯笑的前仰后合。 裴妍在角落的阴影里,和这些格格不入。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真皮座椅的褶皱, 眼前晃动的人影让心中的烦躁愈演愈烈。 “裴学姐要尝尝新上的慕斯蛋糕吗?” 邻座的学妹怯生生递来餐盘,草莓果酱在白瓷盘上洇开猩红, 像极了冰刀划破脸颊时渗出的血珠。 裴妍别开脸,耳坠扫过肩颈时带起一阵冷风:“没胃口。” 学妹这才想起这家餐厅本身就是她家的, 这些吃的东西自己不可能比她还了解。原本的献殷情变成的吃瘪,只能举着那块蛋糕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整个庆功宴没再说过一句话。 裴妍脸上的表情是谁都能看出来的烦躁。 她盯着远处举着香槟杯的西决,他此刻正用他那张嘴没完没了说着那些没营养的话,完全没有对谢斯濑的缺席做出任何解释。 裴妍锐利地目光穿过人群, 直直落在他身上。 西决也正好聊得尽兴, 猛然回过头发现她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于是和对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顺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盘吃的,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裴妍还是安静地坐着,直到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和刚刚学妹送过来的一模一样的蛋糕。 学妹心里顿觉大事不妙, 有些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随后立刻撇开视线。为了避免受牵连,不停往嘴里送着吃的。 裴妍看了眼桌面上的东西, 抬眸对上西决。 “他呢?” “什么他……谁啊?” 西决的眼神没有继续和她对视, 而是游走在其他地方, 但很快他就察觉自己的反应很刻意, 索性不装了, 把盘子往裴妍那边推了推。 “害,你说谢斯濑啊,他家里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不然他可想来了……你吃点东西呗……这个草莓的,要不然那边那个巧克力的?我给你拿!” “我都说了我不吃!” 裴妍的声音让在场的几人纷纷侧目回头,原本的碰杯声和音乐也在她喊完后戛然而止。 她把肩上的头发甩到身后,没好气地靠在椅背上。如果不是说要给谢斯濑庆祝,她这个时间完全没必要陪这帮人做无聊的局,看他们玩无聊的游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用尽全力得到的平衡在一瞬间就崩盘了。 以前西决就算再不靠谱,在有关谢斯濑的问题上也会给两人创造机会,现在就像是完全失灵了一样,要不是上学,两人能一直见不到面。 西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他把盘子拿到了一边:“好好好不吃,我又惹到您了,除了谢斯濑,这一屋子就没有你裴妍想见的人!” 酒劲上头,加上积攒已久的话在这刻爆发出来。 他说完便把手中的叉子向旁边一甩,锋利的尖刃飞向餐桌的桌布,得到缓冲后“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人不敢出声,哪怕是球队里的男生也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好。 裴妍在尖声最大的那刻捂住了耳朵,看着西决推开人群的身影转身走向楼梯。 他是真要走。 经过餐桌时把谢斯濑的那张卡放在了桌上,然后将自己的外套和手机都一并拿了下去。 “西决你疯了吧?!”裴妍在他彻底消失在视线时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等她站起身快步走向那串台阶时,红头发的背影已经穿好外套抵达了一层,推门出去的瞬间和要进来的男生擦肩而过。 气急之下,西决撞了男生的肩膀,然后头也不抬地消失在玻璃门外。 室外大雪纷飞,很快就在他身上留下白色的光点。 被撞的男生似乎并不生气,反而一脸看到热闹的表情,抖了抖身上的雪,笑着向楼上走。 裴妍站在原处没再追出去,本身就烦,加上这么一出更是闹心。她抬手理了理头发,泄愤般一脚踢在了楼梯的栏杆上。 还没缓过来,就看到了走上来的男生。 “楼上不接待。”她没耐心地说完这句,发现男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身影算高,连着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一个劲向楼上走。 裴妍有些不解地盯着他,随后加大了些音量:“听没听见啊?楼上不……” 还没说完,帽子被抬手摘下,露出了里面的面孔。 边灼的脸出现在离她很近的位置。 裴妍很快反应出他是今天比赛时立海那边的人,且是故意把谢斯濑划伤的人,惊讶之余露出了满含敌意的表情,接着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谢斯濑不在,我们这也不欢迎立海的人,请回吧。” “如果我说我不是来找他的呢?” 边灼说着又向上迈了一节台阶,整张脸站在了头顶的那盏射灯下,气息里还带着外面寒冷的温度。 裴妍看着他的眼睛分析不出他想做什么,如果只是因为比赛输了来找事,那一个人来未免太单薄,如果是来和谢斯濑赔礼道歉,现在又亲口说来的目的不是他。 她现在没心情细想:“有什么事直说,刚刚西决走了你也看到了,其他队员都在楼上,你找谁直接说名字,我叫他下来。” “我找你。” 边灼字字说的清楚,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 裴妍眼神中流转了一丝诧异,静静和他对视几秒后,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我?我们俩好像并不认识吧。” 边灼闻言点了下头,彻彻底底放松了下来,站到了和她相同的台阶,只不过是靠在了另外一端的扶手上。 他有备而来,眉眼中的把握已有八九分。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新法一中的裴妍,果然比照片上还漂亮一点。” 薄荷水 第31节 裴妍每年带队棋社的照片都会挂在论坛上很长时间,美的出众,加上她的技术一直有口皆碑,附近学校的学生都对她这张脸并不陌生。 可是边灼在这个节骨眼找她,肯定不单单是来认识这么简单。 她看向别处:“你要认识的话改天吧,我今天累了,现在只想回家休息。” “好吧……那看来关于郁索的事你也没什么兴趣听,只好下次咯。” 边灼说完后利落地站起身,没有半点犹豫地朝楼梯下面走,刚迈下一节,手臂就被裴妍狠狠拽住,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 “你认识郁索?” “她之前是立海的,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不过……我们俩以前的关系比普通同学近些,知道的自然也更多一点。” 裴妍眼中的锐气荡然无存,焦急地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怕被人听见,抬头看了眼楼上的位置。 她压低音量开口:“真的假的?” “不信算了,原本我是想来和裴小姐寻求合作的,不过看你这么有信心,大概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我信我信!”裴妍一个转身,把他拦在了楼梯上。 如此正中他下怀。 边灼俯视她的眼睛,想到这一切的转变竟然是因为谢斯濑不禁失笑,但很快他便调整好状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纯色卡底,刺金文字。 black stone 黑石俱乐部。 “这地儿你认识吗?”他拍了拍刚刚袖子上沾到的灰尘。 “嗯……这是谢斯濑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俱乐部,设备很全,所以新法的这帮男生经常去这训练……这地儿……怎么了嘛?” “没怎么,就是郁索现在天天放学后都去这打工,你知道吗?” 裴妍听后睫毛颤了颤,随后摇了下头,攥着名片的手更紧了些:“我明天就去问问怎么回事。” “你开玩笑吗?”边灼从胸腔漫出几声轻笑,“接受是谢斯濑给她安排的这点,对你来说很难吗?” 他一语道破真相,让她最后那点期待彻底在心里粉碎,随之而来的不安感几乎像洪水一样把她吞没殆尽。 裴妍再次低头看了眼名片:“你来跟我说这个肯定不只是单纯来让我知道吧?我连去问问也不行,那干嘛还要告诉我?” “你不是有个弟弟吗?让你弟过去搅局,她很快就会从黑石离开,了了你的心病,又满足了我的愿望,一举两得。” 他说的轻松,慢慢活动着肩颈。 裴妍已经没空去猜面前的男生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的了,只是震惊于他把“搅局”说的这么轻易,仿佛为了达到目的,宁可让郁索陷入困境也无所谓。 结合前面边灼所说的他和郁索“比普通同学近”,再加上这套说辞,不难猜出他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郁索。 可如果是喜欢,连毁掉都可以吗? 她沉默片刻开口:“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打算,大不了我亲口和斯濑问明白,他只是看过她的电影,对她那张脸的新鲜劲还没过……我不信他会真的动感情。” 边灼安安静静听她说完这一系列话,脸上从觉得有意思变到嘲讽,再变到觉得她无可救药。 最终他绕开挡在面前的女生,慢悠悠从她身边经过:“你这么想的话,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更劲爆的。” 这回他没再停下脚步,径直走下台阶。 裴妍的心被彻底撕裂开,一面是对谢斯濑转变的不甘心,一面又不想沦为边灼手里的一步棋。 她背对着离去的身影站立,想说的话终于在边灼走下最后一节的那刻脱口而出。 “我可以和你合作!但前提是你要对我知无不言,但凡是知道的事,一个都不能隐瞒。” 男生听到她的声音,完全是意料之内的姿态,缓慢地转过身笑了下,难得一见的属于这个年纪男生的爽朗。 “好啊,既然你这么爽快,那今天就为表诚意再告诉你一个。” 她转过身,精心卷过的发丝在胸前晃了晃,新做的指甲在手心压出了一道很深的印记。 边灼确定她的全部注意力在自己这,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谢斯濑没来参加庆功宴,不是因为家里有急事……” 裴妍瞳孔轻颤,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打算。 就等他继续说下去。 “瑰丽酒店,1706,不用谢我。” 说罢,他功成身退,在女生一点点暗下去的脸色中离开了餐厅。 冷气顺门缝吹进来,很快又闭合,边灼的身影扣上了帽子,逆着雪花吹来的方向行走。 裴妍整个身体僵在原地,双手不可控地陷入冰冷。 半晌后,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被她特别标记的号码。自从和谢斯濑的那次争吵过后,她就再也没像往常一样跟他通过电话。 只可惜一串急促的“嘀”声后依旧无人应答。 语音提示冰冷地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信号阻断。 她脱力般垂下胳膊,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第23章 酒店, 紧闭的房门。 她身上脱的一件不剩的时候,谢斯濑只是单单褪去外套。两人面对面,他坐在床边, 她则是站在他双臂圈定的范围里。 为了迁就郁索的温度,屋内的暖气开的很足。 她看着他的手依次滑过自己的腿、髋骨,最后停在了腰窝,滞下的动作让她的目光转而移动到他的脸上。 “不舒服的话随时叫停。”谢斯濑仰头看向她。 她点点头, 算是答应。 谢斯濑从床上站了起来,忽然靠近的鼻息让她抽了口气, 但很快他的身影便从面前走远,移动到了卧室里的那张桌子。 郁索没有转头, 静静听着他摆弄物品的声音,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又渐渐走了回来。 他站到了她身后,将手里类似带子的东西绕到她面前, 遮住眼睛, 在脑后系了一个结。 她意识到那是他制服的领带。 宽度和质感正合适充当临时的眼罩。 “现在什么感觉?”谢斯濑的声音擦着耳朵经过, 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室内的香气压过来。 他的手从背后环住她,有一只停留在她的小腹,温度透过皮肤灼得发烫。 “很热。” 郁索眼前漆黑一片, 但她心里清楚, 对方正在室内的灯光线把她看的一清二楚。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羞耻,可一旦陷入对情况的未知, 就不免对周围的一切过度敏感。 “你知道吗, ”她微微侧头, 猜测他的方位, “你看我的时候, 那个眼神……” “比你趴在桌子上做题的时候还认真。” 他很放.浪,只有她见过。 她偏偏要用他私底下的眼神对标他做正事的时候,这种感觉说不出的下.流,和每次在学校里碰面,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生怕他不够堕落,生怕他忘记自己有多俗。 谢斯濑抬手扣住她的肩骨,借力将她整个人转了个身,然后轻轻一推,那副轻盈地躯体向后倒在了床上。 郁索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背脊撞向柔软的床褥后,意识才中恢复了些。她双臂朝身侧绷紧,支撑起上身,发丝自然散落在肩膀上。 她在黑暗中脑补他的状态,胸腔上下起伏。 没有任何预兆。 一只手探进水里。 藤蔓长垂而下,缓慢扎向澄澈的底部。水流在藤身周围来回挤压,似要把它带入更深的方向。 郁索的呼吸不断加重,欲望促使她不可控地向后仰头,锁骨的线条连着肩膀,皮肤的纹理一清二楚。 他吻向她其中一侧肩膀,试图缓解她轻微的颤抖。 “你知道有多漂亮吗?” 她看不见,只想让他闭嘴。 于是把手向上移,用力抓住他的发丝,轻微的痛感牵引着头靠近那片潮湿之地。 卧室外面,响起了两人进门后的第五遍铃声。 手机掉落在她脱下的衣物上,而那些衣服,没有秩序地散落在地毯。 * 裴妍坐在出租车内,视线不断落在酒店的旋转门上。为了方便,副驾的车窗被她打开了一大半,冷风源源不断从外面吹进车厢。 司机觉得温度太低,催了她几次,最后被她塞了两百块钱才肯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等。 她打给谢斯濑的电话已经多到排满一整个手机屏幕。 无一例外,都是未接通的红色。 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不安,仿佛每过一秒钟,边灼的话就多了一分可信度。 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谢斯濑会给她回复,因为即便知道房间号她也没办法抵达那层,更何况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边灼见过的事。 耳边再次响起忙音未接听,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裴妍把头别向窗外,冷风并没有让她好受一点,反而是这样小心的一点都不像自己。 这份爱让她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人。 “不等了,”她抽了下鼻子,转头看向司机,“您把我送到......” 还没说完,腿上的手机发出亮光,伴随着那个她特别设置的铃声响起。 备注为心形emoji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裴妍抬手叫停了正准备踩下油门的司机,再三确认后,接听了那个属于他号码。 “喂......” 薄荷水 第32节 过了一会儿,那头传来她等待已久的的声音。 “什么事?” 谢斯濑的声音有些沙哑,仔细听还能听见打火机翻盖的声响。 裴妍反应了片刻,尽量让语气听着正常:“噢......我们班主任说明天有个小测,我突然想到那张卷子你们一班之前考过,我和西决刚刚闹得不愉快,所以想借你的看看......你现在在家吗?” 她说完后,对话安静了将近十秒。 裴妍有些后悔自己临时编的这套说辞,先不说这实在不是什么急事,急到需要给他打十几通电话的程度。 再者就是她自己对学习一直是半吊子态度,作业找人代写,早读前咬着棒棒糖在班门口给钱,嘴里除了放学后去哪开趴,就没聊过别的。 觉得没戏了,她索性也没打破这份相顾无言,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 谢斯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在瑰丽,十点后准备休息,你要是快的话就来拿吧。” 他的直白让裴妍有些失神,可答应也在意料之外,一瞬间,情绪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巧......我刚好就在附近,马上就能到,那个......” “1706,我让前台给你刷电梯。” 如此以来裴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轻声应下后挂断了电话,呼吸却也后知后觉地加重。 她该相信他的坦荡里没有别的东西。 可是谢斯濑给的房间号和边灼说的并没有出入。 * 1706的房门被打开,谢斯濑刚好抽完那根烟。 茶几的烟灰缸里,灰烬没完全熄灭,在上方飘出一缕白雾。 裴妍走进来后,眼神有意无意观察着四周。 这间套房观景绝佳,落地窗能俯瞰城市的夜幕,室内空间也相对宽敞。只是谢斯濑洁癖严重,衣柜、桌面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属于女人的更是没有。 她跟着谢斯濑走到客厅的位置,两人还没说上一句。 裴妍高估了自己的心态,她原以为自己会沉着地捕捉蛛丝马迹,可实际上是,她从走进房间开始就紧张的不行,封闭的氛围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坐在沙发上,把上学背的书包放在面前,翻找着她要来拿的东西。 “先坐。”谢斯濑说完用下巴指了下旁边的单人沙发。 裴妍摇摇头,还是选择站在一旁。 她想起之前也是通过不断打电话来逼他给自己回应不禁有些条件反射,迟疑片刻后开口:“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会不会......” “打不打扰你不也来了。” 谢斯濑从包里掏出装试卷的文件夹,随口打断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两人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中对视了一眼,以裴妍有些尴尬地堆笑结束。 她眼神移动到两人之间的那张茶几上,玻璃做的烟灰缸被烟蒂填的七七八八,白色的细杆更像是女士香烟,明显不同于他平时抽的那款。 “从没见你抽过这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谢斯濑手里的动作没停,抬眼看了下她盯着的位置:“偶尔换换口味。” 他说罢,从文件夹的其中一个隔层里抽出一张卷子递到她面前。 裴妍希望他做出解释,却没有身份要求他给自己说法。她睫毛垂落的阴影下,指尖悬在对方的虎口上方,迟迟没有触碰。 停了几秒,才终于接过那张试卷。 她酝酿好久,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相对轻松:“我听说你把郁索安排去黑石工作了,真的假的……她要是想打零工你可以问问我啊,我给她找既轻松又来钱快的地方……” “那是前一阵了,现在都处理好了。” “那你让人去棋社给她送水呢?也跟我没关系吗?”裴妍闷笑了一声,所有不快涌了上来,“她才刚转过来多久啊,那帮人让她帮忙去买瓶水而已……非要告诉棋社的所有人,她郁索有你谢斯濑帮衬吗?这么护着她?” 谢斯濑从沙发上站起身,把手里的文件夹丢在茶几上,他一系列动作平静自如,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丝毫波动。 “裴妍,质问别人的前提,是你自己最好也干净得像张白纸。” 从用化妆镜划伤郁索,到让社里的成员集体排挤她,再到扒她之前的事做成新闻任人调侃。裴妍已经动了太多不该动的心思,早就不是嫉妒这么简单了。 裴妍颤抖的瞳孔对上他的眼睛,愤怒很快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地方猛烈滋生。 她对着他点点头,接着把头转向身后那门上。 那扇通往卧室的门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紧闭,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答案已经快要呼之欲出。 既然都摊开说了,她也没什么顾虑了。 今天她就要知道后面是谁。 裴妍下定决心般转过身朝门走去,却被身后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她睡了。” 谢斯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没管她,慢悠悠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 “你说什么?”裴妍背对着男人,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手。 “我说她睡了。” 他怕她听不清,十分缓慢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用打火机的火苗靠近嘴里的烟草。 言外之意是别打扰,不然谁都不爽。 裴妍手中的卷子被揉出褶皱,太阳穴上的筋线跳个不停,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垂下头笑了几声后,她把身体转向他,似乎放弃了去动那扇门的念头。 “斯濑,咱们俩认识这几年,我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你,他们说你对任何女生都是泛泛,不可能认真的,我总是不信,总是觉得自己就是特殊的那个……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一定会改变之前的想法……” 他笑了下:“你不用把自己那点心思掰开了给我看,如果你是认真的,就应该知道分寸,也应该给自己保留一些,而不是嘴上说为我改变,又做着我明确反感的事。” 其实谢斯濑拒绝她的意思一直很明显。他没跟她没什么特别,甚至没有过任何过界的举动,说到底,两人只是逢年过节会互动礼物的关系。 裴妍自己心里清楚,如果说透了就会被拒绝,所以一直维持着这段类似朋友的关系。 偶尔露出马脚的朋友。 她走近他,在离他半米的位置停下:“你说过不会发展长期关系,那是不是说明躺在里面的不是你女朋友。” 他吐出白雾,把烟拿的远了些:“重要吗?” “好,不重要,那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裴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是郁索吗?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谢斯濑垂手弹了弹烟灰,那张脸在烟雾后面亦正亦邪,半晌后抬起头:“不管是谁,我现在满脑子都只想进屋去陪她睡个好觉。” “所以你也不用浪费心思在无关的人身上。” 雪粒裹挟着寒意拍打落地窗,在玻璃上划出细密的冰痕。两人的对视都没有丝毫躲闪,眸光碰着眸光。 裴妍被抽干般点点头,转身离开。 谢斯濑这番话起码证明无论躺在里面的是谁,现在都没有把关系搬到台面上的契机。 走出房间的这段路无比漫长,她终于放松下来,没来由的花香钻进鼻腔,那味道熟悉又寡淡,但很快随着她拉开房门彻底消失。 她留了最后一句:“明天见。” 第24章 裴妍嘴里的明天见并不是客套, 后来细想颇有种“好戏刚开场”的意味在。 第二天上学一早,她便拎着背包靠在了1班的门框上,前排的男生见到她立刻递上殷勤地笑脸, 准备像往常一样叫谢斯濑出来。 结果她在男生转头的那刻叫住了对方,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后说了一句:“我找西决。” 当时在讲台前偷听的学生吓了一跳,手里的黑板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白色粉尘飞得到处都是。 明明还是打铃前的休息时间, 1班教室却瞬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绝对不正常,这是所有人都察觉到的共识。 西决并没有像这些人一样惊讶, 他还惦记着昨天庆功宴上的那出闹剧。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才慢悠悠把手机放回桌兜, 以一种缓慢地姿态从座位上站起身。 走到裴妍跟前时,他似乎察觉到班里齐刷刷投向自己的目光,于是转头撂了一句。 “这么喜欢看热闹,都没事干了是吧?” 他语气不算平和, 把对她的怨气撒了些给这些人。 好在效果不错, 班里的学生立马变回了刚刚吵闹的状态。 裴妍只是盯着他, 并没有对他散发出的负面情绪做出任何反应,而是让棒棒糖的圆球在口腔中滚了一圈后才开口。 “吃早饭了吗?” “啊?”西决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才应上话, “没呢。” 裴妍每次来找他都绕不开两个话题, 一是谢斯濑,二是冰球社的训练时间。 前者不用说了, 谁都清楚, 后者则是决定她何时经过冰球馆, 能和谢斯濑“偶然”间碰上的重要因素。 说来说去都和西决这个人没半毛钱关系。 西决没懂她要玩哪套, 脑子里猜了无数种可能, 却突然被对面的人拽起一条胳膊,随后一个散发着温热的东西被放进了他的手里。 ———便利店的饭团,还是他经常买的那个口味。 “海苔金枪鱼,没错吧?”裴妍松开手,一个明媚的笑容随即浮现在脸上。 西决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也不太一样,像是着重画了眼妆,颜色很适合她,不同于之前过素的装扮。 “啊......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句话一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多遍,可裴妍似乎并没有像以往把功利心展现的那么明显,或者说她这次关心人的样子太真,让他失去了判断。 西决本能地转过头,看向班内谢斯濑坐的位置。 薄荷水 第33节 他从早上进班开始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现在正一动不动地将额头抵在臂弯,脸转向了靠窗的那侧。没人敢靠近,因此在周身形成了微妙的安静氛围。 裴妍知道他正在看的那个位置坐着谁,但还是克制住了心里想要看过去的冲动。 她正了正背包,闲聊似的开口:“白色、细杆,闻起来有玫瑰味,你知道是什么烟吗?” 她的话来的突然,迫使西决转回了头。 他抬手挠了下眉毛,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她给出的关键词。 “如果你能形容烟盒长什么样那还有的聊,你现在这么问我,我能想到的太多了......不过既是细杆又是玫瑰味......一般都是女生抽的那种吧。” “女生吗?” “通常啊,我猜的。” 西决说完后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可惜并没捕捉到什么特别的情绪,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句没用的提问,可自己又看不出什么。 几秒钟之后,裴妍点了下头,轻轻说了句“上课去了”,随即便转身朝自己班走了过去。 西决愣了一会儿,随后立马叫住她:“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手里的饭团被举到半空,温度已经凉了大半。 裴妍朝身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对他问出的问题置之不理。 在即将经过1班后门的时候,她把手放下,眼神微微瞟向了教室的后排。 仅一瞬间的视线里,追逐打闹的学生挡住了大部分画面,可依旧能从缝隙窥见那个位置。 谢斯濑趴在桌上,和往常一样的安静状态。 无人惊扰,事不关己。 明明只有一眼,心脏却猛烈跳动起来。 她恨他,又爱到无法控制自己。 * 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有人在大群里甩了张照片,内容是一个被拉开门的储物柜。 柜子颜色只有教a才有,可以确定发的人是高三年级。 随后不久,一句话紧挨着照片弹了出来。 【咱学校政教处也太离谱了吧……有必要趁上课的时候挨个翻学生柜子吗?一下课就发现柜门大敞着,包里的东西都翻乱了。】 消息一出,群里的学生通通加入了这场讨论。 不明状况地人一直在问怎么回事,等到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又有新的人加入,又要重新解释一遍,如此往复,事情越闹越大。 很多学生表示自己的储物柜今天确实有被翻动的痕迹,因为没人弄丢东西,自然就会往政教处的检查那方面想。 新法偶尔会派高年级生抽查仪容仪表和违禁品,只是之前每次都能得到提前泄露的通知,尤其是国际部的几个班,对这种消息相当灵敏。 可这次无论是校方还是小道消息都没有听到检查相关内容。 千禾坐在座位上,向后倾斜着身体,控制椅子来回晃,手指滑动屏幕翻着群里的消息。 越看越起劲。 加上是自习课,索性把手机举到了桌面上。 郁索写题写的有些乏累,放下笔后轻轻活动着脖子。 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抬手戳了下身边的千禾。 千禾以为老师来了,条件反射般迅速把手机收起来,抬头后才发现并没有人。 “干嘛!吓死我了……” 郁索笑得轻松:“数学我写完了,你不是要看嘛。” 她说完把习题册往隔壁桌推了些,谁知千禾敷衍地一把拉过,合上本子,然后把手扣在了上面。 郁索看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认真过头,不由放下扶着后颈的手,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千禾勾勾手示意她凑近点:“你今天上学的东西都放在哪了?” “嗯……你说背包之类的吗?” “对。” “走廊的储物柜。” 千禾听完深深地叹了口气,从牙缝里“啧”了一声。她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解释,只能调出群聊里的内容给她看。 就在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又有新的消息不断涌入界面。 【我以为只有一楼的班被翻了……不过好奇怪喔,我们班男生的柜子都关的好好的,被翻的都是女生。】 【有意思……学校连检查都搞男女对立这一套吗?】 郁索的眼睛快速扫了下新发的几条内容,大概知道情况后,有点疑惑地皱了下眉。 千禾发现她的动作,立刻接上话:“你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她点点头:“不然你把我拉进去吧,这样以后出什么事我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郁索最开始转来的时候,抱着低调行事的心态没有加入任何群聊,就连班级平时发作业的群都是千禾回来才把她拉进去的。 就算后来进去,她也没在里面说过一句话。 她伸手摸了下制服口袋,却只摸到空荡的内里,于是又伸向桌斗的方向,来回变换了几个位置都没有手机的影子。 接着她把发丝别在了耳后,眼眸垂着似在思索最后拿着手机的片段。 “你没拿回班吗?”千禾眨了眨眼。 郁索仔细回忆着今早发生的一切。 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谢斯濑把她的手机放在了背包前袋里。可能是和自己平时放的位置不一样,她到达学校后就把手机的事忘的一干二净,甚至都没拿进班。 但是说到前袋,还有另一样东西在。 “我好像没拿进来,应该在储物柜的背包里。” 千禾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幸好不是丢了”的表情,然后将注意力转回手机上。 就在这时,群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 【等一下,我好像听见二楼东侧走廊有检查的声音……】 二楼正是高三5班所在的楼层。 这条消息一发出来,感觉教室里都安静了不少,大部分人都正悄悄盯着群里的内容看,自己班的人也不例外。 那声音的方向确确是走廊东侧,听起来有几个人的架势,脚步很乱,女生说话的声音偏多。 伴随着柜门的开合声,一下下越来越明显。 千禾心中的疑惑逐渐曾多:“政教处派人检查从来都是进班打招呼,怎么这回像是私查。” 郁索的思绪很乱,一边想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分辨着偶尔传出来的说话声。她腰肢绷地很紧,完全没有刚刚放松的状态,拿在手里的自动铅笔发出了快频的按动声。 群里的页面定格好久,半晌后终于弹出几条来自隔壁班同学的内容。 【看着不像是政教处的老师,是一帮学生。】 【是二班的裴妍。】 * 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郁索利落地起身走出教室,千禾反应过来后也连忙跟了出去。 教室门被打开,走廊里的风在裙摆下经过。 隔壁班门口的储物柜前站着几个穿制服的女生,个个腿长腰细,都是裴妍身边的半熟脸。 而裴妍本人正站在走廊窗户的这侧。似乎是对检查这事有点懈怠了,靠在窗沿边打着哈欠,懒散地瞅着手上的指甲。 其中一个女生将从柜子里取出的背包翻了个遍,最后从里面掏出来一盒香烟,冲着裴妍晃了晃。 裴妍抬头看了眼:“不是。” 得到否定答案,女生泄气地把烟和包一起塞回到柜子里。 千禾看到这一幕后的疑惑大于震惊,冲前面的郁索小声说着话:“她不是来查违禁品的?” 确实不是,她是对昨晚酒店里的烟心有余悸。 郁索来不及回她的话,迅速打开了自己班门口的储物柜。 她的柜子在靠近裴妍那侧的最高处,因此把背包从里面拿出来的动作变得格外困难。 就在合上柜门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郁索,都不打个招呼吗?” 裴妍叫住了她,随后一步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郁索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只好恢复微笑转过身。 “裴妍姐。”她笑意盈盈,双手抓着背包放在身前。 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靠近,跟在裴妍身后的几个女生也停下了检查隔壁班的动作,转而朝她走了过来,声音吸引了更多在教室内的学生。 原本就是下课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走廊。 只是都不敢靠的太近,因此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两米左右的空场。 裴妍在她面前站定,表情从容又带着笑意。 她目光在她手里拎着的东西上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记得咱们郁索是好学生来的,应该会配合检查吧?怎么一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这么着急出来把包拎回去啊?” 裴妍说完,人群发出了交头接耳的讨论声。 千禾从后面向前走了一步:“我们怎么没听说今天学校要例行检查啊?怎么,你带几个人过来就可以未经允许,随便翻我们的东西吗?” 围观的人里有几个不满的女生,听到千禾的话都纷纷发出了同样的质疑。 郁索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直看向裴妍。 她知道对方既然敢明晃晃地利用自习课时间来实行所谓的“检查”,就一定想好了对策。 裴妍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摊开一只手在身侧,很快,旁边的人便把一个红色的袖标递到了她手上。 薄荷水 第34节 她笑着拿起东西晃了晃:“不好意思了,学生会的干事今天休息一天,让我帮她行使每日检查的职责……我自认为还算松吧,如果大家不配合,我只好把刚刚查到的所有违禁品名单如实递交上去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刚刚还出言反对的几人立刻没了声音。 但凡触及到了个人的利益,就没有人再愿意维护所谓的公平。 郁索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看来这次裴妍姐查定了。” 裴妍点点头,从她手里拽过背包,由于手指攥着的力道太紧,第一下并没有抽离开。 于是她加重力气,利用第二下夺了过来。 她把那只包扔到身边人手里,示意那几个女生进行检查。 女生们粗暴地拉开最大的拉链,把整个包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散落在地上。 大部分都是些书本文具,还有冬天用的暖贴。 郁索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泄愤,通过当众羞.辱自己满足她心里强烈的不安。 裴妍不着急,离她又近了半步。 她将鼻尖凑近她耳边闻了闻,然后用手指卷起一缕发丝在手中玩弄,眼神中是狩猎才有的光。 “好学生应该不抽烟吧?” 郁索对上她的眼睛,双眸清澈干净。 “不抽。” 在她身后,千禾无语地笑出了声:“你不会以为能从郁索身上搜到什么违禁品吧?那你真是自作聪明了,不信你去问西决好了,郁索不沾烟这事大家都知道。” 裴妍嘴上回应她,眼睛却始终看着郁索:“谁自作聪明还不一定呢。” 实行检查的几个女生翻包的动作还在继续,只是从最大的那层变换到了侧兜,一一查看着每样东西。 物品碰撞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响起。 郁索看了眼,手指攥向制服裙的布料。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检查到手机那层。 随着背包前面的的口袋被拉开,郁索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首先被取出来的手机放到了一边,女孩把手伸向更深的位置,经过几番探找,最终拿出了一个用眼镜布包裹的东西。 “这好像不在你检查的范围内吧?”郁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该有的慌张。 裴妍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反常,于是从检查的人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 打开眼镜布,里面是一枚款式很老的戒指。 下一秒,郁索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抢夺,却因为对方迅速的抽离抓了个空。 裴妍看着她的脸,越发确定这东西对她来说的价值:“郁索,制定规则的人才有资格谈公平。” “可惜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 第25章 整个走廊陷入了围观的洪流中, 年级群里的人嫌不够热闹,甩了一个教a二层的定位。 【大事,速来。】 于是像启动连锁反应一样, 无数张各种角度的照片被传了上来,画面无一例外地把两人放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学生最怕没乐子,消息很快传遍各个角落。 裴妍把用来包裹的眼镜布丢到一边,举着那个发旧的戒指端详。老式的花纹、磨损的细丝实在不像是郁索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倒像是上了年龄的长辈。 “你家里人给你的。”她语气中不带疑问,抬眸看向对面的郁索。 “还给我。” “是你妈妈吗?” 裴妍一次就猜中, 没有丝毫的迟疑。 郁索维持着刚刚的表情,她不想让对方看出物品的重要, 因为看出来就意味着抓住了她的羽毛,可她更不想因为这一次的失势,就赔上如此珍贵的东西。 选择在左右两边摇摆。 裴妍把那枚戒指放在手心,手掌摊开, 一副要归还的意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好奇所以随便问问而已……这东西算不上违禁品, 还给你喽。” 走廊的玻璃照射进日光, 在戒指的周围打上了光泽。 郁索盯着近在咫尺的东西抬起了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裴妍的手掌却往后缩了几厘米。 她忽视她的戏弄继续将手跟上,那只托着戒指的手依旧退到了更远的位置。 她没打算给她, 她在逗她。 终于在两次退避之后, 裴妍把手向旁边一甩,里面的戒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最后落入了旁边检查的女生手中。 “裴妍你差不多够了!”千禾看不下去她们的嘴脸, 也不想再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她的声音在刚发出时确实让几人停下了动作, 可很快就在一阵嘲讽的笑声中被吞没殆尽。 郁索顾不上那么多, 再次向前迈了一步, 把手伸向拿着戒指的人。可对方依旧不依不饶,躲开她的动作将戒指抛向下一个人。 只是这次出了差错。 以为有人在的位置其实是一片空地,弧线滑过半空,极速向地面坠落。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戒指的圆环顺惯力滚进后面那排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穿着制服的学生们纷纷低头查看,有意躲避着戒指的路径。就这样,圆环沿着光滑的瓷面打着旋,移动了大概三块砖的距离。 郁索推开面前挡着女生,径直朝那方向走过去。 刚刚迈出第一步,视线中的圆环便碰到了鞋尖,骤然倒在了地面上。 那身影俯身,周围的人向后散了几步。随着那只熟悉的手勾起环边,身体也渐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了起来。 谢斯濑很自然地抬起头,戒指也听话地套上了他的食指。他刚睡醒,走的缓慢,从后排走向中心的位置,气压也一点点堆叠。 郁索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枚戒指上,呼吸抽走了一刻,只有以鼻梁分割的明暗在脸上留下了阴影。 她终于释放出一些慌乱,胸腔在制服下微弱起伏。 来回几轮呼吸,她才终于抬眸看向谢斯濑的脸。 两人的对视很短暂,郁索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旁边的裴妍脸上多了几分惧色,又要强撑着场面,只能摆出一个有点牵强的笑脸。 “斯濑。” 一声简单的招呼,她走向男人面前的位置。 郁索的余光扫视着女孩从自己身侧经过,带起的风让裙摆向前飘动了一下,她别过头,拒绝把注意力停留在两人身上。 谢斯濑和裴妍闹别扭的传闻已经在年级里传了一阵,两人的互动减少,自然引发出很多不同的猜测。相传甚广的,便是郁索打破了两人关系的平衡。 围观的人看到热闹,讨论声愈演愈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人数也成倍增长。 裴妍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正在帮学生会那边做检查呢,刚好查到五班你就来了,没想到......” “你玩爽了吗?” 谢斯濑打断她的解释,取下戒指在手中摆弄,迟迟没有抬头。 他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 裴妍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微微张开的嘴唇停了下来,把后半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她向周围瞅了眼,似乎想提醒他现在围观的人很多,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到和她有关的事,你反应就这么大?” “我也想问,”谢斯濑慢慢抬头看她,“为什么和她有关的事,你都在场?” 裴妍一时回答不上,又不肯先移开视线。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过线太多,要说动机,谢斯濑比谁都明白。 “如果昨晚你能说清楚,我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是她,”谢斯濑目不转睛地回答,“你满意了吗?” 裴妍因激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她分辨着男人眼里的真伪,然后勾起唇角点了点头。 原本落在谢斯濑身上的目光也转向了站在一边的女孩。 郁索依然站在原地,头偏向背对着两人的那一侧,似乎毫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想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裴妍把头转回来,对面前的男人张口:“好啊......既然不是她,那你把你手里的戒指丢出去,这事儿就算完了。” 谢斯濑的眸色冷冽,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平静地听她说完了一整句话后才垂头笑了一下。 两人所站的位置刚好就在走廊的一扇窗户旁边,由于学校早间的通风习惯,玻璃门向外推开了一个敞口。 室外的冷气源源不断吹进来。 下一秒,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一条胳膊,东西从他掌心里脱离变成一个细小的虚影。飞出窗框时,由于阳光的照耀反射出一抹闪光,随后快速落了下去。 人群沸腾起一阵低呼,就连千禾也惊愕地看向他的动作。 郁索几乎是在他抬手的那秒就冲了过去,她从两人之间穿过,拼命想去打捞那枚戒指。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指节擦过窗框边缘,距离坠落的闪光只剩半寸,却还是失之交臂,任它消失在了楼外翻涌的雪色里。 风朝一侧掀起她散在肩上的发丝,碎发遮挡住了惊慌的双眼,只剩下睫毛剧烈颤动着。 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上身几乎完全探出窗户,眼底逐渐漫开的空洞停滞在瞳孔。 千禾喊着她的名字冲了上来,拽住她的手臂才慢慢把她从窗边拉回走廊。那副身体轻的吓人,仿佛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掏空,只剩下皮肉还存在一样。 裴妍自始至终都盯着谢斯濑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也从咄咄逼人变为受到震颤,完全没了刚刚的气焰。 她没想到,他会真的按自己说的做。 事情有点被闹大,走廊里吵闹得不成样子。 薄荷水 第35节 郁索慢慢在身边人的关心下转过身,一只手还扶在窗沿上。她抬头看向谢斯濑的方向,男人此刻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这样?”她的话冲着谢斯濑说,眼眶也在结束那刻爬上红丝。 谢斯濑依旧一言不发,没有搭腔的意思。 裴妍见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开口圆场,就被向楼梯跑去的郁索撞了下肩膀,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女生跑远的背影,她心中的猜忌也开始有些动摇。 人群自动为郁索腾出一条路,她从女生手中夺过背包和手机,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的位置。 千禾的眼神依次扫向站在原地的谢斯濑和裴妍,其中的怒意不言而喻。她在这件事中只是个局外人,可郁索到底是自己的朋友,哪怕无法感同身受,也不能做到若无其事。 “你们真的有点太过了。” 她撂下这句,紧跟着跑走的身影追了过去。 闹剧接近尾声,人流有逐渐散开的迹象。 走廊上方的广播很快便下达了各回各班的死命令,怕学生不听,又补充了句动作慢的记处分。 裴妍用三两句话遣走了跟着她的女生,然后静静等着走廊的空气变得新鲜充足。 谢斯濑没耐心再陪她继续,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架势是准备离开。 “斯濑......”裴妍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传来。 她想说她误会了。 谢斯濑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手指划拉着屏幕,随口回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他下的最后通牒。 谢斯濑说完后便彻底转身走远,向走廊的另一端踱步,无论身后的人又喊了些什么也无济于事。 他按下了屏幕上的那个号码,随后把手机放在耳边,正在播通的音乐响起,盖住了走廊里来来回回的嘈杂声响。 大概经过第五扇窗,音乐暂停。 电话被接通。 “千禾下楼去找你了。”他微微扬起嘴角,侧身避开迎面走来的学生。 “她信了吗?”郁索说话本来就轻,又被室外的风吞了一大半。 “信了。” “裴妍呢?” “也信了。” 过了几秒,补充了句:“柏林影后。” 谢斯濑低头查看手骨上的那枚戒指,金质,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并没有让光芒失色。 两人安静了片刻,郁索那头时不时发出灌木丛枝叶的摆动声,半晌后才又开口说话。 “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想听吗?” “没找到吗?” “嗯,”郁索的呼吸沉了一下,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楼下这片草丛里好像都没有,你的戒指贵吗?” “挺贵的,”谢斯濑语气轻飘走向回班的楼梯,换了只手拿电话,“不过你愿意赏脸陪我吃顿晚饭的话,我可以忽略不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不说了,千禾来了。” “哔”声后,通话结束。 谢斯濑出了口气,看了眼屏幕后把手机揣回兜里,与此同时,也迈上了最后一节台阶。 迎面走过来的男生脚步迅速,两人在拐角处险些相撞,幸好反应够快,双方都及时停在了原地。 谢斯濑抬起头,看见了刚刚睡醒的西决,对方眼神有些飘忽,在对视的那刻才清醒了些。 “谢哥......我靠我睡过了,怎么一睁眼班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什么情况......” 谢斯濑拍了拍他的肩,给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最后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回班的方向走。 对方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哎!你要说什么,别吊我胃口......” 谢斯濑转过头:“你知道为什么自己追了几年的女生还一直没结果吗?” 西决本来就没睡醒,听到这话更是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本能想说“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吗”,但想了一下后只是摇了摇头。 “别再睡了西决,耽误事。” 他说完,转身走进了班里。 第26章 放学之后, 千禾陪着郁索一路走出教学楼,期间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很担心戒指的事会给郁索很大打击,因此想要试探性安慰一下, 但又觉得事已至此不该再过问,以免再次勾起不好的回忆。 最后呈现出的状态,要多别扭又多别扭。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教a门外, 冷气让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郁索调整了下脖子上的围巾,在女孩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快回去吧, 今天天气好冷。” 看对方不为所动,又加了句:“不用担心我。” 她的脸有一半被毛呢布料遮挡, 可还是能从眼睛里看出微笑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千禾只好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三步一回头地在台阶处挥手道别。 郁索看着她的身影上车后,指尖捏着书包带转身, 穿过教a去了相反方向。 地面早积了层薄雪, 踩上去发出“咯吱”声, 鞋边很快沾了圈湿冷的白。 她垂着眸避开熙攘的人流,刻意放慢脚步走向通往学校后门的小路。校服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她抬手挡住额前的刘海儿, 每每有人经过都侧身低了下头。 远处那辆黑车紧闭着车窗, 停在贴近路边的位置,确认了下车牌号, 她才小跑过去。 伸手拉开车门时,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指尖一颤。但很快, 车内空调的暖风便将她包裹住, 伴随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斯濑依旧穿着学校的绀色制服, 衬衫纽扣系得规整。他将手肘撑在窗框上,手指支着下颌,双眼阖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下午那会儿,他因为家里有事临时请假离了校,走廊上两人碰过一面,但只是擦肩而过的几秒。忙完之后才又在放学前赶回了新法。 郁索以为晚饭的事十有八九要打水漂,却在最后一节课打铃前看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后门等你。 就这一句。 她想到这也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将书包放在脚边,尽量不发出声响。皮革座椅微微下陷,她靠在椅背上,摘下围巾盖在发冷的双腿,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街道。 他的呼吸声均匀平稳,带给她片刻心安。 放学的学生打闹着从车旁经过,便利店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折射出光斑,一切都与车内凝固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打破沉默。 谢斯濑修长的手指捏着枚金质戒指,在昏暗中泛着亮光。 他的声音是休整过后依旧难掩的疲惫:“收好。” 郁索闻声转过头,目光触碰到戒指的那一刻渐渐柔和下来。 她虽然知道东西在谢斯濑手里不会出什么意外,但一整个下午还是控制不住去担心。妈妈把戒指塞给她时的眼神不断出现在脑海,想要回避都回避不了。 此刻看着谢斯濑将戒指递来,她心里的担心才彻底放下,于是抬手稳稳接过。 “谢谢。”她低声说,指尖摩挲着戒指表面留下的细痕。 谢斯濑收回手,挺直脊背坐正,短暂休憩留下的懒散还停留在眉眼:“怎么不叫我?” “看你挺累的,想让你睡会。” 他轻叩车窗,司机立刻发动汽车。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 车子驶入主路后,谢斯濑才缓缓开口:“你最近别去黑石了,那边盯的紧。” 他说话时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路灯的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不带任何情绪。 郁索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过问:“嗯。” 过了一会,她将戒指放回到背包的前袋,把拉链拉好后才再次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让我去棋社?”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许久,此刻终于问了出来。之前她没有问,是觉得很多契机需要等,但现在她心里的迫切已经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了。 裴妍就是一个麻烦。 谢斯濑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的画面。 他顿了片刻后开口:“裴妍很小就开始学习西洋棋,十岁拿了人生的第一个奖项,但其实她自己对下棋这事算不上多喜欢。” “她爸妈在她出生之前有过一个女儿,只不过是收养来的,后来她爸开始从政,怕留下污点的就把这女孩给送走了……大概是觉得身上的余孽太多,现在每周末都有去远郊的教堂祷告的习惯。” 郁索屏息听着,窗外的霓虹灯光接连掠过她的脸。她对故事的经过并没有太多情感投入,只是安安静静拆解着前因后果。 “他们对裴妍的感情,更像是为了弥补对那个女孩的亏欠,”谢斯濑继续说,“那女孩生前喜欢什么,就给她什么,擅长什么,就让她学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郁索若有所思地撑着头:“所以你让我加入棋社,是觉得在下棋这方面有突破口?” 她想起裴妍和自己的那场对局,虽然是临时开始的比赛,但对方无论是技术还是心态都已经是成熟选手的水平,自己的胜算微乎其微。 谢斯濑转头看她:“不止如此。” 他身体前倾,靠近郁索,身上的气息逐渐逼近她:“她弟弟裴泽连就完全相反,裴父裴母一直以来都是散养状态。这种宽容在他眼里变成了漠视,所以他和裴妍一直以来的对立,可以理解成对父母关注的争夺。”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落在郁索脸上:“你可以从他入手。” 郁索盯着谢斯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种感觉以掌控为中心发散,掺杂了对周围事物的洞察。 谢斯濑见她不说话,又凑了几分,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一起。 薄荷水 第36节 他的呼吸扫过郁索的脸颊:“你不想继续了?” 郁索轻轻摇头,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些自嘲:“没,只是在想你刚刚说的余孽。” 她迎上谢斯濑的目光:“你说咱们俩身上,余孽得有多少?” 谢斯濑微微挑眉,看向她那张脸,抬起手帮她把落下的碎发别在耳后。指尖触碰到耳边的肌肤,随后沿脖颈轻轻抽离。 “我不信这个。” * 两人在附近的餐厅吃完饭,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 车子并没有按回酒店的路线行驶,而是绕上通往商业街的路,最后停在了一处学区中心的喷泉广场。 郁索摇下车窗时,夜风裹挟着碳酸饮料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喷泉广场的射灯穿透夜幕,水面已经结冰,切割出交错的银蓝光束,人群像被聚光灯吸引的飞蛾,熙熙攘攘挤满步道。 “停那边。”她指着喷泉西侧的空位,余光瞥见长椅方向闪过的身影。 五个染着夸张发色的少年围坐成圈,塑料瓶在他们掌心飞速旋转,硬币与纸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司机听到郁索的声音后没有动作,而是从后视镜看向一旁的谢斯濑,等他点头后才把车开向那片空地。 车子停下,郁索简单整理好发丝后将手放在车门的凹槽处。 “有问题叫我。” 谢斯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扶着边框走下车,双脚站在地面的同时合上了身后的车门。 轻阖的声响被室外的轰鸣吞没,车边高挑的身影开始向长椅移动。 郁索边走边将目光依次扫过围坐在一起的几人。 少年陷在中间,白衬衫领口歪斜地敞着,脖子上的刺青清晰可见,全身的温度来自那件厚重的定制外套。 当他甩出纸牌时,手腕上卡地亚腕表折射的光,与周遭少年们廉价的金属链子碰撞出刺耳的反差。 是裴泽连。 他身上的制服是这片有名的国际学校。 看样子从放学后就一直在这混日子。 伴随着郁索的身影不断靠近,牌局上的哄笑突然凝滞。 五六个染着夸张发色的少年齐刷刷转头,目光在她笔挺的校服和双腿冷白的皮肤上。长期在外厮混的年轻人眼神很直白,哪怕并不认识,也丝毫不影响几人直勾勾地盯向她。 裴泽连从牌局中抬起头,很快地瞥了郁索一眼。 没什么印象,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行不行啊裴少……下不下啊……” 对面的男生磕着手里的牌,没好气地催促着他。 裴泽连“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迟迟没有出手。 郁索绕开挡着的身影,干净的制服在几人间格格不入,她口中呼出一道白气,靠摩擦双手争取着温热。 最终站在了圈子的缺口处,看向中间的牌局。 牌面在裴泽连的膝头摊开,三张红桃k旁躺着皱巴巴的五百元纸币,对面黄毛青年正虎视眈眈盯着,和同伴相视一笑。 郁索眨了眨眼,睫毛上是冷气凝成的水雾。 这场游戏除了裴泽连以外,其他几人都相互认识,抓牌换牌都在私下进行。 输已经是定局。 郁索盯着牌局上翻飞的纸牌,在裴泽连即将把钱推出去的瞬间,指尖突然松开手机。 银色机身砸在牌面中央,扑克牌如惊飞的麻雀四散飘落,硬币骨碌碌滚进喷泉池。 牌面瞬间被打乱,没了刚刚的秩序。 黄毛“腾”地站起来,耳环在夜色里晃出冷光:“你他妈的找死?” 裴泽连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还没搞清状况,目光仓促地落到了穿着制服的女生身上。 绀色,没有格纹,是和他姐一个学校的。 在众人哄闹着起身之时,他才又从拥挤的缝隙中看向郁索制服前的胸牌。光滑的材质在路灯下反着光,无论怎么变换角度都看不清上面的字。 最后只能放弃了挣扎。 裴泽连嘴上说着“给我个面子”,伸手拦住了几个气势汹汹的人,目光看向对面的女生:“不是……你是……” “他们是一伙的。”郁索打断他的话,脱离人群向前迈了一步,直直走到了他面前。 “我是新法一中的郁索。” 第27章 一阵尖锐的冷风突然从广场入口刮进来, 卷起地上零散的扑克牌打着旋儿。 裴泽连后颈的碎发被吹得凌乱,那股裹挟着寒意的风致使他打了个寒颤。 他拍了拍身边的黄毛:“她说的真的假的?你们合起伙诓老子?” 原本喧闹的牌局瞬间安静下来,远处广场传来的广场舞音乐、汽车鸣笛声,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变得模糊而遥远。 混混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互相交换着心虚的眼神。他们没料到把戏会被拆穿,盘算着这几天从裴泽连这捞到的钱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 现在让还的话可掏不出了。 郁索身旁染着黄毛的小头目喉结滚动了两下,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低头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他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风掠过他们僵硬的身体, 吹得铁皮垃圾箱哐当作响,那阵寂静里,仿佛连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裴泽连看他们一个个的表情就明白了一切,毕竟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边笑边一下下点着头, 目光掠过所有人的脸:“被他妈你们几个耍了……” 话音刚落,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扑克牌甩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纸牌受力后四处飞散,听声音用了不小的力气。 几人原本还一脸怨气地看向郁索站着的位置,被裴泽连这么一搞, 相互推搡着离开了喷泉旁的空地。 黄头发的男生觉得被女人拆穿了很没面子, 临走时呲着牙甩了她一句“没劲”。 裴泽连火气上来,踢了脚一旁的长椅, 看着那些走远的身影骂了几句脏话。 他和他姐的共同点是身边总是吸引一群利益至上的朋友, 时间久了就会有些厌倦, 所以才来广场上认识了那帮人。 他以为和这些人呆在一起虽然颓废, 但起码简单。 结果他还是错了。 郁索全程都没把眼神放在这些人身上, 她站在原地,静静等着裴泽连发完全部脾气,那些人都散干净,才微微回神。 她看着裴泽连没好气地蹲在一旁的长椅上,顺手抓起旁边的那听可乐,随着手指撬开拉环,气泡翻涌着冒出瓶身。 他立刻用嘴接住,喝完一口后抬头看向她:“你这学校我熟,但名字说实话,我没什么印象。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不过你可别告诉我你刚好路过这,然后刚好出手帮我,我不信。” 裴泽连身上有长期混迹街头的混味,但也有和他姐相似的多疑。 郁索拨开因风吹而挡住视线的头发,低头笑了下:“其实我是来道谢的。” 对方抬了下眼皮:“道谢?我俩这应该是第一次面对面吧,而且我不记得我有帮过你这号人。” 郁索听罢点点头,目光看向那片已经结冰的喷泉池,过了半晌才又开口:“之前谢斯濑让你帮我拿回过一条围巾,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裴泽连听完挑了下眉,从蹲着改为坐着。 他放下手中的可乐,嘴里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吞咽动作。 围巾那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他确实忘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当时自己刚好缺钱买游戏机,谢斯濑就以拿围巾为由给他送了几千块钱。 游戏机现在还躺在他房间里,这事真真切切忘不了。 裴泽连上下把郁索看了个遍:“那条围巾是你的?我说我姐后来知道以后怎么发了那么大的火……和着跟围巾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我认识斯濑哥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女伴,毕竟我姐那脾气,往那儿一站,那帮女孩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两人所站的位置正处于喷泉广场的活络地带,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从身边经过,嘈杂的人声穿过耳膜。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一步步靠近郁索:“所以郁索姐是在跟我姐对着干咯?” 郁索低头片刻,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听说你之前的成绩不但过了新法的招生线,还因为冰球特长被特别录取了,可后来却去了个国际学校,还只能在落后的球队里做替补。” 喷泉广场四周突然亮起了一圈灯带,伴随着环境被点亮,人群发出了小范围的低呼。 裴泽连则是完全陷在郁索的话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从初中那会儿就开始玩冰球,把谢斯濑当成精神领袖,日复一日的训练就是为了进新法的冰球队。 后来他姐先一步去了新法念书,谁知道他爸妈听信风水,不愿意把两人放在一起,就把他安排在了现如今这所学校。 从那之后,他就没好好上过一节课。 裴泽连抬头望向周围,确定没熟人才又看向她:“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到你。”郁索的视线毫无偏转地望着他。 裴泽连的脸色逐渐阴沉,对她所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郁索没有解释,而是附下身一张张捡起地上的扑克,继续接上刚才的话:“我有办法帮你转来新法,并且顺利进入蓝鹦鹉队,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得配合我做一件事。” “你说。” 她把收好的扑克交到他手里:“下周末你父母去教堂礼拜,你负责叫上裴妍一起,洗礼环节我会安排牧师叫你上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对牧师的话表示赞同。” 她说完这些的同时,裴泽连很僵硬地接过了那叠纸牌。 裴家每周的礼拜从来只有他爸妈参与,之前虽然叫他们姐弟去过,但都被他以无聊为由拒绝了。 况且这番话的未知信息太多,他无法辨认对方的所作所为是有利于自己的,还是单单只是圈套。 更何况郁索对他家庭的熟悉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测范围,他不得不对她有所提防。 裴泽连把牌收进口袋:“我和我姐的关系再烂,身上到底也流着相同的血,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就凭你开出的这个虚无缥缈的条件?” 薄荷水 第37节 “这只是表面,”郁索看了眼他胸前制服的校徽,“重要的是,我能让你父母的全部重心彻底转移到你身上。” 裴泽连脸上没有表情,可眼底透着的弱光还是出卖了他。如果能借此机会改变现状,自己不但能完成之前的愿望,还能在家里找到存在感。 郁索看出他的心已经有所动摇,这时候上赶着迎合并没有转身离开来的有效,她掸掉了手上的土,单方面结束这场谈判。 “今天太冷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如果你想好了就发消息告诉我。”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身,速度之快让还在思考的裴泽连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走出两米的距离,身后的声音才将她喊住。 “哎!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郁索在风中提高音量,脚下的步子没停:“发给谢斯濑就好。” 随后,她在身后人的注视下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单薄的身影隐了进去。 裴泽连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表现,原本有机会多问些内容,可实在被她抛出的信息吓到,最后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怨气来的后知后觉。 他看向周围逐渐空旷的广场,半天才从嘴里说了句“靠”。 * 当晚八点,国贸商圈的美式餐吧。 边灼坐在最里面的沙发卡座,店内的灯光伴随音乐扫到他脸上。 他双手握着刀叉拆分盘子里的鸡肉,邻座男生讲着无关痛痒的笑话,声音被节奏鼓点盖住了大半。 尽管没听清一个字,他还是在众人笑起来的时候跟着陪笑了几声,然后把切下来的肉放进嘴里咀嚼。 “边灼,你手机响了。” 男生的声音突然凑近,正在震动的手机也被推到了盘子旁边。 屏幕上显示出裴妍的来电号码。 备注就是她的名字,因此引得男生多瞟了几眼。 “先放着吧,我腾不出手。”边灼举了下手里的两把餐具,无奈地笑了下。 男生往他坐的位置挪了挪,不肯放过八卦的机会。 “这是新法一中的那个裴妍吗?那可是大美女哎,求求你了快接吧,我想听。” 边灼有些为难地嚼完了嘴里的东西,但看来电声音一直没断,男生又催得紧,略带迟疑地拿起了手机。 男生看他要接,赶紧补了一句:“开免提开免提!” 扬声键被按亮,电话也紧接着接通。 那边的风声很大,还有鞋跟交替着走在地面上的声响,感觉像是在户外的路上。 “喂?”边灼开腔。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来找你待会儿。” “没空,我在国贸这边和同学吃饭呢……” “美式餐吧,九号桌对吧?” 裴妍的话音刚落,餐厅的玻璃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一串铃铛碰撞的声音和服务生的“欢迎光临”一起响起。 还在听八卦的男生震惊地抬起头,因为除了手机里听到的以外,现实中也听到了同样的话。 边灼喘了口气,认命地抬起头。 裴妍穿了一身套装裙出现在眼前,外面的大衣卷着室外的冷气一点点移动过来。 她脸上表情很槽糕,或者说非常糟,刚走到他所在的卡台就把那只桃色的手提包丢到了最里面。 边灼一看就是有状况,把手机放在桌面,低声遣走了一旁的男生。 如此一来,九号桌只剩下两人面对面坐着。 他刚要问裴妍要不要吃点什么,就被对面先一步出声打断。 “谢斯濑说让我再也别联系他。” 她说完后撑着头,眼神看向面前那片桌子。 服务生走上前为她倒了杯柠檬水,期间二人没有任何对话,等到他离开才恢复正常。 “你去酒店质问他了?”边灼继续切着盘子里的肉。 “我是去了,但跟这事没关系……”裴妍听见刀叉的摩擦声就有些厌烦,撑着额头的手往下移了一些。 “今天在学校,我原本就想确定一下那天晚上酒店里的烟是不是郁索的,结果从她包里搜出来一个戒指,谁知道谢斯濑突然就来了,我一着急就……” “反正还是因为郁索呗。” “也不完全是……”裴妍的手抓进头发里,原本精致的卷发被她胡乱撩向一侧。 她仔细回忆着当时发生的种种细节,从两个人的表情到状态,从起因到结果。 过了一会儿,裴妍像是想通了般开口:“我感觉他俩根本就不熟。” 边灼手里的餐刀顿了一下,鸡肉被切开成两半,他却突然没了胃口,把餐具撂在盘子上。 “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用的。” 裴妍双手扶在桌案上解释:“是谢斯濑亲口说的好不好!他说那天在酒店的女孩不是她,而且后来郁索被闹的哭着跑走了,这样他都没什么反应……” “所以呢?你既然这么确定,还来找我干嘛?” 边灼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的女孩的一举一动。 裴妍听他这么问也愣了一下,调整好后才又开口:“你上次找我的时候说的信誓旦旦的,我感觉你不像是骗我……况且酒店的房间号你也确实说对了……” 半信半疑,大概是这个状态。 边灼把头转向别处,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他没有耐心再去解释这些已经确定的事。 “那等裴小姐什么时候被害惨了,彻底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后面的事吧。” 他说完便拿起桌上的手机站了起来,微微点头朝隔壁座位的几个男生打了招呼,算是临走前的告别。 裴妍想要叫住他,但又想不出说辞,在后面“哎”了几声后干脆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给我点时间想想行不行啊!” 女孩的声音并没有让边灼动容,反而是更加嘲讽地笑出声。 “裴妍,谢斯濑的为人处事我不了解,但郁索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她现在绝对恨死你了。” 第28章 之后的一周, 就是漫长等待裴泽连消息回复的一周。 周一。 加购冬季校服的学生挤满了统计部所在的走廊,千禾拉着郁索排在队伍的长龙后面,用大衣外套挡住了制服裙下的打底裤。 没过多久, 裴妍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她无视长队直接插在了最前面,负责登记的女生一脸赔笑,抬手在表格里写上了她的名字。 办妥后, 裴妍转身朝队尾的方向走,经过二人时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耻笑。 郁索跟她对视了一秒, 随后咳嗽着别开视线。 千禾闻声把外套敞开,挡了些在她身侧:“你没事吧郁索, 明天记得带个厚点的外套。” 周二。 年级小测的收卷铃声响起,所有学生从考场涌入到走廊。 西决横跨整个楼层去谢斯濑那场堵他,抢过他稿纸上的选择题答案,一脸凝重地问他有没有记串行。两人顺楼道走下楼梯, 碰上刚巧走上楼的郁索。 她手里抱着几本复习材料, 抬头看向两人, 目光停滞了一刻,最后只和西决点了下头。 两拨人擦肩而过,西决收起手中的试卷, 回头看着女生逐渐走远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 仔细感受楼梯间停留的味道:“谢哥,你觉不觉得这味道特别熟悉。” 谢斯濑不紧不慢地下着台阶,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怎么?” “跟你有件外套上面的味道特别像。” 周三。 礼堂召开了阶段总结会, 台上激愤, 台下昏昏欲睡。 高三五班的位置在最偏僻的角落, 灯光每每向台上扫射, 都荒诞地错过那片区域。千禾打了从坐下开始的第五个哈欠,借着机会开始补觉。 郁索用手抵着太阳穴,对台上的发言兴致缺缺。 制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有些疲倦地掏出,在前排座椅的掩护下点亮屏幕。 xie.的消息弹窗浮在最上面。 【好无聊。】 郁索抬头看向一班所在的位置,谢斯濑的身影坐在边缘,此刻正低头看着手机的亮光。 她把视线转向对话框,随后敲击键盘回了几个字。 【看看你。】 不远处的谢斯濑迟疑了一会儿,总终还是把手机拉到低处,按下快门后重新靠回到椅背上。 照片被发送过来,俯拍角度下的谢斯濑表情很淡,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立体深邃,鼻骨上微微凸起的驼峰显得异常硬朗。 穿制服就会显得很正。 郁索被千禾突然打出的哈欠弄得扣住了手机,等到她再次进入睡眠状态才翻转过屏幕。 她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 【不是看脸。】 薄荷水 第38节 消息发送成功。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来来回回几次后彻底没了动静。 郁索抬起头,发现谢斯濑座位处的亮光被熄灭,取而代之地是他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所坐的位置,眼神晦暗不明。 她没再继续看他,低头又发了条。 【去洗手间,拍给我。】 没过几分钟,谢斯濑的身影从一班的区域站了起来。他边系上制服的纽扣边顺着过道走向礼堂侧门,经过老师时抬手指了下出口,嘴里说着些什么。 老师点头默认,于是他缓慢地从五班前方走过。 推开门的瞬间,看了眼撑着下巴坐在座位上的郁索。 她头发编在一侧,样子乖的不行。 周四。 大雪持续到了最猛烈的时候,整个新法都在期待学校会传来恶劣天气停课的消息。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妍是那种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见学校不放假她就给自己请了半天假,提前就跟棋社的成员打好了招呼,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全部活动。 由此一来郁索反倒轻松了些,闲来无事打理着教室窗边的那几盆花。 她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楼下大门的位置。 一辆商务车停在路边,裴妍拎着书包向那边一点点移动。 没过一会儿,裴泽连从副驾驶走了下来,破天荒地替他姐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郁索按下接听键,背对着身后的学生把电话放在耳边。 “裴泽连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谢斯濑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说?” “他答应把裴妍带去参加礼拜,承诺会按你说的做。” 郁索看着楼下的姐弟俩接连坐进车里,面色平静地目视车辆驶离这条街道。 “不过计划有变,”谢斯濑那边停顿了下,“他爸妈把这周的礼拜改到周五了,就是明天。” 一阵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室内,郁索抬手合上了玻璃门,然后将把手拧紧。 “那就明天。” * 周五,谢斯濑和郁索双双跟学校请了假。 除了身边的朋友察觉到反常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觉得有异样。 千禾在课间时给郁索弹了一个电话,由于是趴在桌上讲的,声音有些发闷。 电话一接通 ,她就忙不迭地询问起对面的情况。 “喂?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郁索坐在车子的后排,看了眼旁边的谢斯濑,随后放低音量:“我起来之后有点儿难受,可能是感冒了。” “吓死我了!”千禾松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今天裴妍也没来,谢斯濑也没来……我还以为你们几个又出什么事了……不过你生病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放学给你带点吃的过去……” “不用,就是普通的感冒,我在家休息休息就好了。” 郁索说完后再次看向身边的座位,谢斯濑摆弄着她放在一旁的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凸起的骨节,修长手指将她的指尖一一蜷起又摊开。 她听不进千禾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寒暄了几句后便草草挂断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转头问他:“还有多远?” “快了。” 车子碾过积雪发出“咔嚓”脆响,转过覆满雪絮的弯道时,一抹银白尖顶倏然刺破铅灰色天幕。 郁索向前方的玻璃看去。 教堂裹着蓬松雪被从松林间浮现,彩绘玻璃折射出细碎光斑。石砌墙面的纹理清晰可见,被新雪覆盖后像叠了一层柔光滤镜。 随着驶过最后一个盘山弯道,汽车最终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场地上,车门正对着教堂。 彻底停稳后谢斯濑说了句“稍等”,接着自己走下车,绕到她这侧替她拉开了车门。 室外依旧刮着恼人的冷风,她裹着白色毛呢大衣的身影轻移而出。羊绒裙摆与雪幕纠缠着翻卷,发丝也在一瞬间被吹向同一个方向。 郁索把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露出下颚和脖颈的线。 “白色很衬你。” 他说罢关上了车门,不等她反应便拉起她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建筑。 雕花铜环碰撞出清响,教堂的两扇门向内敞开,如同白鸽缓缓舒展羽翼。 谢斯濑的黑色羊绒大衣掠过堆积在门槛的雪,他在门口的地毯上停了片刻,等郁索提起长裙迈进来才松开了手。 神职人员把一会儿要朗诵的圣经递到他跟前,他摇头拒绝后,那人便抬手将两人引向教堂二楼的方向。 螺旋楼梯盘旋而上,谢斯濑的呼吸混着雪气在她耳边响起:“二层只有我们两个,一会儿人到齐了就开始,不会太久。” 郁索点点头,越过楼梯的扶手向下看去。 彩窗折射的光斑倒映在实木地板上,唱诗班正拿着曲谱站在窗下的位置。 位于整个教堂的中心位置,屹立着一个巨大的天使雕塑,大理石羽翼张成穹顶,双臂呈环抱的姿态。 神圣,但也压迫。 郁索跟在他身后迈上最后一节台阶,随即收回看向别处的眼神:“我妈之前也信基督教,她说神会宽恕一切,只要认真悔过,就能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谢斯濑听到她的话后回了下头,步子在围栏边站定。 “所以你信吗?” “一半一半吧,”郁索扶在他旁边的位置,“人在落难的时候会信这些,可一旦发现自己祈祷的某件事得不到神的原谅,自然就没那么信了。” 谢斯濑看着她的侧脸,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将里面的烟抽出一根点燃。 耳边传来烟草燃烧的“噼啪”声,藏着尼古丁独有的、带着焦苦的味道。 “小心神惩罚你。”郁索把脸转向他,开玩笑似的开口,眼神掠过雕像,看向他的双眸。 谢斯濑勾了下唇角,发出一声轻笑,吐出的白雾吹在她面前。烟草味代替他身上的古龙水钻进鼻腔,一瞬间把她包裹住。 还不等张口,教堂的雕花大门再次向内敞开,沉重的声音如同大提琴发出的低鸣。 冷风灌进室内,两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一楼。 深棕长椅整齐如肃穆的方阵,零星落座的信徒像是散落在雪地上的鸦羽,与屋内的檀香共同编织出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 就在此时,裴妍抱着双臂闯入视线,不知道是不是被迫到场的原因,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裴父裴母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一身深色套装,微笑着向周围的人点着头。 裴泽连垫底,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仰着头朝四周张望,终于,在扫视到二层的身影后立刻把头转向正前方。 “来了,比约定的时间早。”郁索看着几人的身影慢慢张口。 随着裴家移动到礼堂的最前排,穿着一身教会服装的牧师从台上走了下来,亲切地握住了裴父的手。裴妍站在一旁,对眼前的场景嗤之以鼻。 唱诗班进入到最后的准备阶段,穿着白色长衫的人一个个排列好,微笑着看向台下。 “我一会儿有件事想告诉你。” 谢斯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破,视线也从几人身上捞了回来,转而停留在他身上。 他弹了弹香烟尾端的余灰,看向楼下:“如果我说完之后你没什么感觉,等礼拜结束,就去门口坐我们来时候坐的那辆车,刘叔会送原路你回去,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郁索看着他的脸,眼神中的情绪沉了沉。 谢斯濑继续:“如果你吻我,我就当成你对我还有点意思,那除了床上,我想要更多。” 教堂穹顶下,管风琴的低沉音色忽然流淌,弓毛擦过琴弦的瞬间,音符像低语坠入寂静。 “我答应你。”她说。 第29章 “今天我们放下世上的忧虑, 来到主的面前,愿我们此刻的心能安静下来,敞开自己接受神的带领。” “愿你在今天的礼拜中感受到神的爱, 与同在。” 随着牧师话音落下,唱诗班的成员拿起手中的曲谱,素净的诗袍在柔光下泛着光泽。 音乐奏响的同时,裴妍在她父亲身边落座, 说是旁边,其实中间隔了将近两个人的位子。 她把手中的圣经摊开挡在嘴前, 整个身体向后靠,尽量缩短和后排座位的距离。坐在她正后方的裴泽连会到意, 把头贴近了些。 “我一直以为这种东西只能骗骗咱爸妈那个年纪的人,没想到你也这么积极。” 裴妍说完给了一个满含嘲讽意味的笑,随后将圣经随意丢到旁边。 裴泽连本身还对今天把她骗来这有些愧疚,但看到她这副嘴脸心情瞬间畅快许多。他一改平时和裴妍斗的你死我活的心态, 微笑着看向彩窗前的牧师。 “姐, 我以前也不信这些, 不过偶尔看看还觉得蛮有意思的,再说了......咱俩八百年都不陪爸妈来一次,这回就当出来散散心呗。” “你有那闲工夫散心我可没有, 新法的棋社下个月还有海外比赛, 除了应付考试,我还要留出安心准备比赛的时间......哦我忘了......” 她边说边侧了些, 教堂穹顶的光打在她的脸上, 在眉弓处留下一片阴影:“你那种学校估计就是上个热闹吧, 水几节课, 到时候再让爸妈花钱混个国外的三流大学......你肯定理解不了了, 弟、弟。” 当乐器重音骤然砸下时,仿佛闪电在音场中劈开一道裂缝,管风琴演奏到了调子最浓重的节拍,几个低音配合着唱诗班的人声飘荡在空气里。 音浪层层叠叠撞向空间深处。 裴泽连的表情一点点僵停在脸上,他看着裴妍逐渐转过去的头,心中荡然盘踞了一种恨。 这种恨让他十几年的人生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就连现在和家人坐在一起的场景都变得有些诙谐。 他慢慢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紧绷的四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绑。 “可能以后我就会理解了。” “什么?”裴妍没听清,皱着眉低声询问。 见身后没再传来声音,她便翻着白眼把目光落回到台上的位置。 薄荷水 第39节 教堂二楼的位置,谢斯濑抽完了一支烟。 他把烟蒂掐灭在一旁用来装饰的盆栽里,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白雾。 “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一声突兀的锐响如裂帛刺破空气——— 郁索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楼下风琴的钢弦骤然绷断,震颤的余波还未散尽,整架乐器便在死寂中垂下弦轴,就连共鸣箱里最后一丝余响被瞬间抽空。 前来礼拜的人从手中的圣经里抬起头,看向台上突如其来的这场事故。 裴妍见状哧声笑了一下,在母亲的眼神提示中才收敛了一些,只有裴泽连面对状况表现出有点过度的紧张和疑惑,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就在牧师查看情况的时刻。 穹顶下的天使雕塑忽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右翼边缘一块碎石剥落,石膏粉尘簌簌坠下,在地毯上砸出浅白的星斑。 状况惊扰了坐在前排的几人,大家纷纷起身移动到距离雕塑相对较远的地方。 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牧师抬起双手安慰大家要安静,淡定的表情很快把场子控制了下来。 裴妍这才消了些气焰,在混乱中凑到了裴母身边,双臂死死抱着母亲其中一条胳膊。 众人的目光盯着牧师拿起那块凭空坠落的碎石,一呼一吸都极其明显。 “你花了多少钱收买他?”郁索看着楼下的景象,微笑着询问身边人。 “没多少,”谢斯濑将双臂搭回到栏杆上,“但够他干完这票,消声灭迹几年。” 他说完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花窗透进来的彩光越来越浓烈,在她纯白的大衣上留下炙热的光影。 “初中那次,和这次,其实你都没必要趟这趟浑水。”郁索避开他的视线,“有些事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做错的人要想继续生活,只能永远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他看着她,那张脸平静到如同一潭死水。 她少有失态,从发丝到服装,从表情到言语,分不清是精湛的表演还是真情流露,又或者她就是这样小心的一个人。 谢斯濑还未回应,便被楼下荡起的骚动打断。 牧师一只手举起石块,眉骨如刀刻般紧绷,在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时,他神情严肃地开口:“主方才与我对话,在此留下警示———” 教堂内鸦雀无声。 “圣殿之内浊气严重,是尚未蒙尘的年轻魂灵,如果不及时找出根源并净化,灾祸会降临在她和她家人身上......” 话语一出,众人纷纷惊慌地对望起来。今天来礼拜的人中不少都从商或从政,子女也跟随在一旁来参加。 裴母闻言立刻抬手捂住嘴,不管一旁的裴妍如何询问都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裴妍只能转头看向身边的裴泽连,口型在问“什么情况”,可也只得到了他一个敷衍的摇头。 牧师举着石块走下台,进入到人群中。 他步子缓慢地靠近带着孩子的家庭,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放在孩子的眉心,摇头后,身边的家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一连几个一无所获,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他的身影开始朝裴家的方向移动。 裴泽连攥紧手掌,过分紧张的情绪让整个人看起来如临大敌。 裴妍瞥了眼他:“你有病啊?至于吗......” 她说完后,牧师刚好走到了二人面前。 裴父裴母见状腾出了一条路。 石块一寸寸靠近裴泽连的额头,他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胸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牧师摇了摇头:“不是。” 于是在父母的注视下,那块石头又向左移动到裴妍的眉间。 她眼神死死盯着牧师的眼睛,在石头即将贴近到自己额头的那片皮肤时,抬手将牧师的手臂向后推了推。 牧师神色凝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低下头进入长久的沉默。 裴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走到牧师跟前,将一只手握拳抵在胸口:“我们一家对主完全忠诚,有什么问题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们......” 牧师点了点头,慢慢开腔:“请问,你们家是不是有过一个收养的孩子。” 下一秒,裴母猛然倒吸一口气,受惊的眼神望向一旁的丈夫。 裴父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了身后,调整好心情后张口解释:“我们夫妻俩在生裴妍之前确实领养过一个孩子……” 牧师听后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把头转向裴泽连:“你和你姐姐相处的过程中,是不是经常感觉难以言说的疲惫?” 裴泽连的眼神在父母间交替,脑子里却全是郁索的那句“无论说什么都要赞同”。 “是。” 牧师继续开口:“你是不是经常失眠,睡不好觉。” “是。” “你是不是经常梦到黑色和白色交替的物品,比如钢琴、足球、斑马......或者是棋盘。” “是。” 裴泽连每回答一个“是”,裴父裴母的心情就下坠几分。站在几人中间的裴妍也渐渐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由看着父母转变为看着自己的弟弟。 牧师最后看了裴妍一眼,接着转向裴父裴母:“你们女儿的灵魂浊气严重,如果纵容这种情况不断扩张,第一个危害的就是她的手足,其次就是二位的官运......”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裴父焦急地上前一步。 “办法是有,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狠下心。” 裴妍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她看着裴泽连的表情从紧张到坦然,再到有些隐隐的笑意,困惑几乎把她笼罩在了事件之外。 牧师继续开口:“要想解决这种状况,其实很简单,避免女儿的生活中出现黑色或白色这类物品,切断她与外界的联系,如此持续一年,灾祸就可以解除了。” “妈!你不要信他的话!” 裴妍叫喊着扑向母亲的方向,畏惧瞬间爬满了她的脸。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声音牵动起神经,就连局内的裴泽连也第一次看见裴妍这副样子。 见裴家父母有些迟疑,牧师补充道:“不知道裴先生最近的官运还顺利吗?其实女儿身上的这种浊气,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职位变迁这一点,接下来就是断财断路......” 再次被说中,裴父脸上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 “爸!你说说话啊爸!我从来都没做过伤害你们的事,你和妈让我干什么学什么我都会去学,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听你们的话啊!” 裴妍边说边晃动着男人自然垂下的手,见他无动于衷后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 她挪动着膝盖不断向前,裙摆挡不住暴露在外的双腿,只能任凭皮肉在教堂的大理石上摩擦出红痕。 郁索平静地俯视着发生的一切,手指却扣紧了围栏,指甲与漆面摩擦出微弱的声音。 谢斯濑闻声,将目光从闹剧中脱离开。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概…十二三岁?你和你妈妈在初中部的大厅里报道,你穿了一件……黑色还是卡其色的外套,很旧,手里拎了很大的一个包……” 她看向他,耳边的吵闹声弱了一大截。 “爸妈!你们不要我了吗?你们因为他的话就不要女儿了吗?为什么把这些钱看的比我还重要!” 裴妍说话的音量越来越高,到最后伴随着嘶哑和咳嗽一起回荡在教堂的空气中。 谢斯濑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初二的某一天下了场大雪,好大好大……你一个人坐学校的公车放学,朋友说你被导演看中,去拍了戏,现在不知道过的有多好,可我透过车窗看见你在哭,我感觉你不喜欢那种生活。” 郁索的双眸在他沉静的话语中透着薄光,微弱,又不敢惊扰。 楼下的裴妍见没人理会自己,立刻转过头,抬手指向裴泽连的位置:“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叫我过来,你从来没这样过,你恨我......你嫉妒我得到爸妈的爱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 裴泽连看向她狰狞的面目,那双眼睛也早就被悔恨堆满,红血丝犹如藤蔓缠满洁白的眼球。 谢斯濑抬起头,看着楼下的闹剧,嘴里却继续着刚才的诉说:“蓝鹦鹉上映那天,我坐在电影院里看到最后,看到所有人都走空了……没白等,一直等到结尾播放起你的专访。挺短的,主持人问你有没有想要的圣诞礼物,你说围巾吧,没人送给过你。” “我当时就在想……你戴什么颜色的会好看,你喜欢粗织的还是羊绒的,想着想着就真的去买了一条。” 谢斯濑边说边勾起唇角,笑容很浅,却迟迟不肯把眼神看向她。 郁索紧盯着他的脸,一刻都没有偏移。 楼下吵闹的声音渐渐飘远。 尖叫、混乱,都在裴妍的一声声诅咒中进行。 “没想到把围巾送到你手上,已经是一年后了,那会儿我才发觉你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你好像很累,你处理不了那些恶意,我不想看着你被恨填满……” “爆炸案发生的时候,我本能感觉这件事和你脱不开干系,但我不在意,只要案子算在我头上,你就会就此收手,会把它当成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只是被恨弄的没有力气了。” 谢斯濑的侧脸在教堂的光照下虚实参半,眼波流转间,大衣的领口被大门敞开时的风吹的翻立起来。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将撑着的手正了正,随着眼神看向教堂正中间的雕塑,头上的发丝也微微挡在额头。 “你转走之后,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所有事会烂在肚子里,除了你和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结果高二的那个冬假,我在地铁的站台上等车,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碰到你……几年不见,你突然出现在对面的站台,戴着我送的那条围巾……” “那种感觉真的烂透了你懂吗?”谢斯濑终于转过头,对上她的双眼。 他脆弱得近乎透明,眼眶的绯色一点点爬上眼球。 “我恨我自己偏偏那天去了车站,偏偏在快要忘记一切的时候看到你的脸。” 郁索的瞳孔止不住抖动,唇角轻颤着别过头,她均匀起伏的胸口突然开始发闷,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楼下的哭喊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几人的推拉声和咒骂声充满了整个空间。教堂的门在一次次撞合中把冷风放进来,呼啸声压过惨剧,在耳边嗡嗡作响。 谢斯濑看着她:“他们说你家里出了麻烦,在立海念书的那段日子过的并不顺利,我强迫自己不要试图去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为什么……” “越这样想,就越想抱你。” 他的声音到最后变成模糊的气,犹如冬天晨间会升起的薄雾。 郁索皱着眉垂了下眼帘,一瞬间,一滴泪顺脸颊滑落下来。毫无预兆的情绪让她有些错愕地抬手擦掉,却还是阻止不了鼻间泛起的酸楚。 谢斯濑的眼睛在碎发间荡起涟漪。 “恨是你教我的,爱,你敢不敢跟我学。” 薄荷水 第40节 下一秒,她冰冷的指尖抚上他发烫的脸。 嘴唇的触感分明只比手晚几秒,却像等待了一个世纪之久,于是结冰的湖泊,迎来了生命之初的春潮。 第30章 谢斯濑的手掌抵在石柱上, 铅条将光斑切割成破碎的金箔,落在她颈间。 雕塑形成的巨大阴影将二人笼罩。 退一步就沉在黑暗中。 冷气顺敞开的大门冲入室内,他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 推力将她的身体带到半步后的栏杆,齿尖传来的痛感逐渐变成血腥味占满口腔。 郁索仰起的头,在神像悲悯的注视里渴求温度,唇齿微微离开他的瞬间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大衣外套上的珍珠纽扣在纠缠时坠下, 悬在神像展开的羽翼上。 此刻的一楼只剩下零星几个身影。 裴泽连在母亲的命令下看管着放在长椅上的包包,自己的姐姐则是被父母和几名牧师拖着离开了教堂。 他百无聊赖地在瞬间清空的场合里踱步, 心情好的彻底,抬头看向碎石掉落的位置, 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为了一探究竟,他径直走到唱诗台,碎灰中没有留下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于是他挑了下眉转过身, 从兜里掏出手机。 手指划开屏幕的瞬间, 身后响起“嗒”的一声, 轻的可有可无。 即便如此,响声还是引得他回过头。 一颗球状的珍珠从唱诗台的碎灰中滚了出来,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一路来到他脚边, 直到被他的鞋尖拦住去路后停了下来。 裴泽连俯身捡起来, 将珍珠纽扣举到半空,借着彩窗的光线查看。 “什么啊......雕塑上掉下来的吗......” 他边纳闷边用手里的电话调出通讯录, 随后拨通了谢斯濑的号码。 耳边的音乐持续播放着, 久久没人接听, 直到另一种声响以一种微弱的音量从身后播放, 并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近。 他拿着珍珠的手僵在原地, 仔细分辨着来源。 终于,在音乐近在咫尺时,裴泽连猛然转过身,手机也因为突然的惊吓掉落在地毯上。 谢斯濑站在离他两米远的身后,剪裁利落的大衣将视觉重心转移到他的五官上。即便是有段日子不见,这张脸对裴泽连的震慑也只增不减。 他当着他的面挂断电话,随后用眼神指了下地上的手机。 “啊......谢哥......”裴泽连慌张地把珍珠塞进裤兜里,弯腰捡起对方提醒的东西。 他刚刚抬起头,就看了从黑色大衣身后走出来的郁索。 她脚步很轻,眼神看向位于教堂中央的神像。身上的冷淡气质和上次见面时不差分毫。 几乎是自己看向她的同时,她的目光也向自己偏转过来。 突然间的对视让裴泽连迅速移开眼神,他擦拭着手机屏幕上的灰尘,面向谢斯濑开口:“哈哈......哥你在怎么不说一声,我刚还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呢......今天下雪这山路挺不好走的,一会儿要不......” “不用,司机跟着。”谢斯濑没空听他寒暄,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裴泽连尴尬地把张了一半的嘴闭了起来,眼神在两人间扫视了一个来回,然后双手接过了那张卡片。 名片是简单的白底。 黑色字头写着新法一中校董的名字。 “按照之前的约定,高一学部会给你留一个念书的名额,一周内来报道,没问题吧?” 谢斯濑说着,抬手点了根烟叼在嘴里,见郁索站在身侧,又调换了个离她相对远的手。 裴泽连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那冰球队......” “球队那边会给你一个面试机会,一个月磨合期,没问题的话会正式入队,报道后找一个叫西决的人,他会跟你说后续的具体要求。” “好好好!” 所有事情彻底落地,裴泽连紧绷的神经才放下了一些,他难掩笑意地看了好几遍名片上的字,然后将其小心翼翼收回到口袋里。 谢斯濑抽了口烟:“今天的事我不想让除咱们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话音落下,郁索垂眸看向地面,几缕发丝从耳后滑了下来。 裴泽连自然知道这事完全保密进行,可听完他的话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又立刻堆上了笑容。 “害,谢哥放心吧!我嘴严,保密我都懂。” 谢斯濑弹了弹烟灰看向旁边的郁索。 室内的温度已与室外无异,郁索呼出一口气,白雾从口中散开。还没等裴泽连说再见,她便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手心朝上举到他面前。 “东西。” 裴泽连愣了片刻,眼神从看向她变为看向谢斯濑,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姐.....什么东西啊......我这......” “纽扣。”郁索看了眼他裤兜的位置。 裴泽连抿着嘴不再狡辩,垂着头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小小的珍珠,在两人的注视下放到了悬在半空的手中。 郁索拿到后向身边人点了下头。 谢斯濑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几秒,弹掉手中的烟灰后撂下最后一句:“如果这事传进别人的耳朵里,我跟你保证,我能让你进新法,也能让你滚回去。” 他说完后拉起郁索的手往门外走,吹进来的风刮起外套的衣角。 身后雕塑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砖面上,两人速度不慢,走的利落,什么都没留下。 裴泽连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离开教堂,虽然倒霉但好在心情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缺。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打开手机想问问爸妈处理到哪步了。 谁知刚点开,满屏全是裴妍在五分钟内给他发来的短信,从咒骂到求助再到贿赂。 有种死到临头的慌张感。 “好姐姐,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他勾了勾唇,拉黑了她所有能联系到自己的渠道。 * 回程路上,雪势越来越大。 汽车的雨刷器以最快的频率往复摆动,却始终无法穿透这层粘稠的雪幕。密集的雪粒砸向挡风玻璃,在车灯的照射下炸开无数细碎的白芒。 一连拐过几个弯路,落雪留在玻璃上的寒霜还是无法擦得干净。 谢斯濑刚好有些饿了,想到两人从起床到现在还只是早上的那两口面包,于是让司机找了最近的餐厅停下。 吃点东西,顺便等雪势小些再回程。 环山路上的吃的不多,好在两人都不挑剔,进入餐厅后找了个相对暖和的地方坐下。 这个时段并不是饭点,没什么客流,老板娘很快就帮他们点好菜,在郁索轻声道谢后笑着说了句“马上就好”。 过了一会儿,卡式炉点起的热锅在两人面前被端上来,沸腾的鱼片在热汤中翻滚。 谢斯濑拿过她的餐具帮她盛了碗汤晾着,看她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咳嗽,又让老板娘把她面前的柠檬水换成了热茶。 郁索深谙不扫兴的道理,她自知两人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关系,于是理所应当接受了他做的一切。 保持暧昧是床伴该做的事,如果这时候还绷着脸面,只会让人觉得做作。 她端起热茶在嘴边吹了吹气,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人投来的目光,于是很自然地对上。 “我脸上有东西?” “没,”谢斯濑轻笑着用手里的汤勺捞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盘中,“就是觉得现在很好。” 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都很好。 郁索放下杯子看向餐桌旁边的落地窗,卡式炉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雾,透过模糊的薄雾,依稀能看见户外零落而下的雪粒。 公路上也积了一片纯白。 两人忽略时间在餐厅里停留了好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了很多不打紧的话。直到墙壁上的壁挂电视传来整点报时,才让失去概念的两人有了离开的打算。 “走吗?”谢斯濑看她不怎么动筷,于是开口询问。 郁索点点头。 起身离开座位的那刻,男人将收在一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等她将胳膊套进去后伸手帮她系上了前面的纽扣。 由于最上方领口的那颗已经脱落,整条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他抬眸看她:“外面冷,你走我后面。” 谢斯濑握住门把的瞬间,掌心便触到刺骨寒意。金属表面凝着层薄霜,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手臂。 他侧身挡住门缝,刚推开半扇门,夹着冰碴的狂风便急不可耐地吹进来,室内的声音瞬间被风声取代。 大雪并没有像意料中那样有所减弱。 郁索抬手挡在额头前面,狂风吹乱的发丝打在脸颊,和冰冷传来相似的阵痛。 其实从餐厅门口到车子停放的路边距离并不远,只是现在的状况让两人都有些举步维艰。 谢斯濑撑起立在门外的黑色雨伞,头顶的阴影对落雪有了一定的遮挡作用,可还是无法抵御迎面吹来的风。 他另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离自己更近的位置,接着缓慢地走下面前的几节台阶。 远处的车门被打开,司机快步朝两人的方向跑下车,最终站在了谢斯濑面前。 “少爷,雪比之前那会儿还要大了,我刚刚把雨刷器重新清理了一下,开慢点或许能在晚上赶到。” “晚上几点?” “怎么也得十一点了……” 郁索听后呼了口气,冷风刺进喉咙一阵发痒,她单手握拳挡在嘴边咳嗽了几声,目光看向马路上久久未亮的路灯。 谢斯濑看了她一眼,随后开口:“明后天放假也没什么安排,要不今天先找附近的酒店落脚,等雪停了再出发?” 司机挡着风回答:“最近的酒店离这两公里,半小时内应该能赶到。” 郁索看向一旁的谢斯濑,想到周六日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安排,除了些作业可能要赶时间写完,确实没别的事。 她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薄荷水 第41节 谢斯濑扬了下下巴示意司机先去点火,然后护着她继续在风雪中向前。两人很快移动到车子的一侧,他拉开后门让她先进去,自己则是在车子旁边收着雨伞。 黑夜与雪雾形成的暗帐忽然被后方的强光划开。 一辆白色的轿车从道路后方的转角驶了过来。 随着“吱——”的一声刺耳长鸣,车辆急刹,车轮与公路产生剧烈的摩擦声。 谢斯濑将收好的伞放进车内,抬起一只手挡住强光照射的方向。他看向白车前的车牌,分辨着那几个熟悉的数字。 周围一片荒芜,只有两辆车突兀地停在道路一侧。 郁索在昏暗的车内,透过门框看向风雪中男人的身影,察觉到不对劲后开腔:“怎么了?” “嘘。”谢斯濑没有转头,而是示意她别出声。 就在此时,从身后的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影从暗处来到车灯照射的空地,模糊的轮廓在距离压缩后一点点变得清晰。 “你说巧不巧小谢,在这碰到你。” 边兆林的声音从风雪中传入耳畔,算不上明朗,但绝对算是坚定。 谢斯濑在看清是他后低头笑了几声,他单手扶在未关的车门上,胸腔随着笑声颤动。 “如果把在大雪天,远郊的半山,鲜少有人出现的晚上这几个因素全部集齐……” “那确实挺巧的。” 他语调不同于大多数时间的沉着,多了些对边兆林的嘲讽。 在他说完后的十几秒时间里,狂风肆虐在站着的两人身上,一场无声的对峙出现在公路中央。 边兆林向他走近了几步:“蓝桥那边有消息,说谢家在暗中给一个犯罪入狱的女人做保释,怎么我一打听,是郁雪理那孩子的妈妈啊?”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 谢斯濑附身探进车内,在郁索的慌乱的注视下看向司机。 “刘叔,把她安顿好。” 司机点头后,他最后看了郁索一眼,紧接着直起身,另一只手“嘭”的一声将车门撞合。凛冽的寒风让他不禁蹙了下眉,余光掠过在那刻贴向车窗的郁索。 边兆林见状快步走向他所站的位置。 可下一秒,谢斯濑在车门上拍了两下。 车轮的轴承迅速滚动起来,一阵尾气过后,车子驶离了停靠的位置,只在公路上留下串明显的雪痕。 尾灯消失在环山路转弯处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边兆林埋怨自己晚了一步,他猛地朝大腿拍了一下,喘了几口气后,双手叉腰愤恨地看向身边的男生。 谢斯濑没有看他,而是目视着汽车离去的相反方向,雪粒飘落在他的黑色大衣。 他从口袋掏出仅剩几支烟的烟盒。 半晌后,递到边兆林面前:“抽吗?抽完再带我走。” 第31章 两年前, 立海一中。 学校电台迎来了每年投稿最多的季节,充满冬日气息的《my love mine all mine》被反复点播成学生间的热门曲目。 大家也听不腻,即便旋律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教学楼二层的洗手间年久失修, 水管每在天气寒冷的时候都会冻裂出一道缝隙。这天的情况比以往严重些,不出十分钟,地面已经积了一层淹没鞋底的水。 踩上去就会有狼狈的“哒哒”声。 几个女孩的身影从洗手间慢悠悠走出来,手里拎着的水桶被顺手丢在满是清洁工具的杂物堆。 物品坍塌的声响并没有让几人止步, 反而是无所谓地掀起了面前的门帘。 其中一个厌嫌地卷起沾上水渍的衬衫袖口:“交给她靠谱吗?眼睛又不好使,话也说不了几句......光是看她那样子我就受够了......” 一旁的女生用手肘戳了戳她:“嘶, 你小点声......还没走远呢,好不容易把这脏活甩给别人了, 我可不想她现在反悔。” “怕什么,你信不信她就算听见了,也会舔着脸帮咱们代劳今天的值日。” 对话的分贝越来越远,最终以嘈杂的笑声结束。 只有广播里的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 郁雪理叠着手上那块抹布, 对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见怪不怪。那些人是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甚至不需要避讳, 就像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她眨了下眼, 拎起旁边的水桶放在地上,随后蹲下身用手里的抹布擦拭瓷砖上的水。说是擦拭其实并不确切,因为积水仅用几秒钟就把那块布浸透。 抹布在她手中来回拖拽, 在地面蜿蜒出扭曲的轨迹, 污水顺着指尖缝隙滴在冰凉的手背上。拧干时,哗哗流进那只空桶。 如此往复, 走廊里的音乐一直在不同的匿名投稿中循环播放。 污水渐渐盛满了铁皮桶。 郁雪理踉跄地站起身, 长时间蹲姿带来的麻木很快让双腿卸力般后退了几步。 她单手抠住水池的边缘才勉强稳定住身体, 指甲刮蹭的声响在空间内形成一道尖锐的回声。 偏偏发绳不知何时松脱, 长发在一次摆荡中散在肩上。 幸好水桶没有被碰翻。 她摸了下眼睛上的纱布, 确保没用松动后才将刚刚收集的污水倒入排水口,水流在瓷盆中形成漩涡,回旋了许久才彻底消失在眼前。 此刻的时间,已经不知不觉来到放学后的半小时。 郁雪理清洗完双手,将东西摆放回原位,然后踩着窗户照进来的余晖走出洗手间。 她步子沉的仿佛没有继续下去的力气,就连制服裙摆留下的水渍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处理。 只是看了眼表。 走廊的表,手腕上的表。 “雪理!”面前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声音越过将近半条走廊传进她耳朵里。 郁雪理从腕表中抬起头,看见了向自己小步跑来的边灼,她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转身拐向了下楼的台阶。 “雪理......郁雪理!” 边灼在她走下第一节时一个跨步冲了上来,为了防止她继续对自己视而不见,用力钳住了她的手腕。 但很快,难以置信的冰冷温度迫使他松开手。 郁雪理也适时将手抽离。 边灼看着她发红的指节:“你去替你们班那帮人清理洗手间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身体背对着他,轻轻活动着腕骨。 她冷淡的态度让边灼发出一声嗤笑,悬在半空的手也慢慢插回卫衣口袋。 “郁雪理你他吗有没有心啊?吊完我胃口就玩消失,现在又故意躲着我不见,欲擒故纵玩的挺顺手啊?”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讲这些,想吵的话改天吧。” 她说完便一刻不停地挪动脚步走下楼梯,不料男人的身影还是迅速阻挡在了她面前,前方的路被斩断,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让我送你回去,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边灼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并主动做出妥协。 郁雪理所站的位置没有一丝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仿佛蒙了一层灰黑色的雾,只有被水渍打湿的衣领贴在锁骨的那片皮肤上透着薄光。 她呼吸缓慢:“今天不行。” * 乘地铁回家的路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郁雪理靠在末节车厢的角落,闭眼等待属于自己那站的提示音响起。围巾带来的温度让她有些困倦,好在制服上的水被冷风一吹变得冰凉。 轻轻一动,就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车厢里播放的音乐恰巧是广播里的那首,熟悉的旋律让她顿时有些厌烦。于是还不等列车到达自己那站便提前下了车,她决定自己步行走回公寓。 夜晚时分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一直到公寓的那条小路,更是荒芜到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掏出背包里的手机,滑开wx界面。 备注为郁.的账号没有像往常一样弹来消息,最后一条还停留在昨天。 12月23日,19:46 【上来帮我带两包烟。】 屏幕的一小片亮光打在郁雪理脸上,她面无表情的用手指向下滑动着聊天记录,清一色的消息都是从左侧发送过来。 12月22日,19:34 【两包烟。】 12月21日,19:38 【啤酒,店员知道我要什么。】 12月20日,19:35 【上来带两包烟。】 …… 郁雪理关闭手机,没有再向前看。 她单手拽着书包带走到了属于她家的那栋楼下,时间太晚,只有一间便利店内透出和平时一样的光线。 门口卸货的男人看见她后扶了下帽子,寒冷温度下的嘴唇一张一合吐着白气:“回来了雪理,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她平静地转过头:“学校有点事耽误了时间。” 男人将车上的最后一箱货搬到地上:“要什么?还是你爸之前要的那几样?” 薄荷水 第42节 他轻车熟路地用眼神指了下货架,郁雪理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迟疑了一段时间后,送上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不用了,今天他没说要。” 男人听完显然是出乎意料,表情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两人客套地说了几句便没再说,郁雪理转身走进了便利店旁边的单元门里。室内的温度比室外好些,她低着头站近电梯,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拎在手里。 很快,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 她深呼了一口气,步子沉重地迈了出去。 门外的场景似乎和她想象的有所不同,因此在走出来的那刹那她脸上浮现出一个轻微的蹙眉。 郁雪理像往常一样把钥匙插进家门的钥匙孔,余光扫视到入户毯一侧突兀的黑影。 那双不该在此刻出现的高跟皮靴,让她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几乎要填满整个胸腔,与之一起的还有因为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呕吐感。 她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恐惧像霜雪般凝结在眉梢,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刻。 钥匙在她手中被迅速转动起来,随着解锁的声响传入耳膜,家门被她用全力拉开。 单薄的身影冲进屋内,昏暗的客厅亮着唯一一盏落地灯,她顺着光的方向走过去,全身的血液也在此刻凝固到一起。 中年男人的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机的躯体周围,暗红的血泊正缓缓漫延,顺着地板缝隙流动成可怖的纹路。 空气里浮动着的腥气让她捂住了嘴。 男人胸口处的伤口皮肉外翻,涌出的鲜血早已浸透前襟,将浅灰的衬衫染成刺目的绛紫色。 而离他半臂之遥,一把沾着血珠的水果刀歪斜地躺着。 郁雪理肩上的背包滑落在地,围巾也脱手落在了上面。 她抬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女人的身影:“妈……” 那身影佝偻着,带着不可控的颤抖。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逐渐转过来的脸上,双眼立刻被泪水填满。 “雪理……” 郁雪理绕过尸体跪坐在沙发旁边,身上那件长款的外套在经过血泊时沾上了鲜艳的红。她双臂环住她的身体,稳稳接住了女人几乎倒在她身上的重量。 沾上水渍的制服紧紧贴在身上,彻骨的冰冷依旧无法浇灭她心中的混乱。 两具胸腔猛烈地起伏,混乱的呼吸声缠绕着心跳越来越沉重。 “你怎么回来了?” 郁雪理的声音率先出现在房间里。 平稳的语调让两人有了对话的可能。 女人闻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手上残留的血红蹭在了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惊心动魄,无法忽视。 她的目光瞥了眼倒地的男人,随后死死盯向女孩的双眸:“雪理,你告诉妈妈……燃气……家里的燃气是你在午休之后拧开的吗?” 郁雪理的腿磕在冰凉的瓷砖上,尖锐的疼痛顺着腿骨蔓延,却抵不过胸口翻涌的钝痛。 她的瞳孔在眼眶中颤抖,半晌后才低下头开口:“我把活塞拧松了些,里面的气是一点点流入客厅的,他睡着之后根本不会发现燃气泄漏,也不会有……” “雪理!”女人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颤抖地松开了手,“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警察会调查到这里的!” “不会!”郁雪理站起身,过度的刺激让她向后退了半步。 “他的安眠药一直都是我替他保管,今天中午我多加了些计量……即便调查下来也会是他自己服药过度,没注意到松动的燃气阀门才会被毒死的!”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郁雪理的右脸,瞬间炸开刺痛伴随着耳鸣嗡嗡作响。 口腔里泛起铁锈味和鼻腔嗅到的味道很相似,垂落的发丝间,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所以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是想等邻居先报警是吗?” 女人愤恨地站起身,沾满鲜血的上衣像是疯子才会留下的手笔。 就连那张脸也因激动变得有些扭曲。 郁雪理侧低着头,眼泪顺着鼻尖滴落到地上。 她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自然的笑意,有解脱,也有彻底放松后的释然。 “妈……你用刀捅死他是没用的……尸检过后会判断出他真正的致死因,如果是燃气中毒,那跟我的关系更大……” “我还没成年,大不了判几年就会被放出来,妈也不用再出去做那些夜场的工作还他的赌债了……” 房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从未有过的坦诚被血淋淋撕开在面前。 茶几上的收音机从边缘掉落到地毯上,无意间触发的按钮让调频的“嘶啦”声从里面传出来。 没过多久,那首在学校广播里被循环播放的音乐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 moon, a hole of light, 月亮犹如光芒刺穿的漏洞, through the big top tent up high, 闪耀在高耸的天幕, here before and after me, 亘古不变, shinin' down on me, 月光倾泻在我身上。 …… 悠扬婉转的女声在夜幕中静静宣泄。 女人从沙发边走到郁雪理站着的地方,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她:“我回来的时候他还醒着,可能是命运吧……你递给他的安眠药并没有那么快就起效……” 郁雪理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惊恐地望向她。 女人柔和的笑容融化了所有已经到来的寒冷:“杀死他的,是那把刀。” * 大雪中,街道旁的餐厅里亮着温柔的暖光。 服务生端着餐盘从后厨走到前厅,在一桌人期待的目光中把冒着热气的烤鸡放在桌子中央。 围坐在四周的学生捧场地欢呼起来,有的掏出手机对着餐桌留下了几张照片。 中间红头发男生张罗着举杯,于是身穿同样绀色制服的人抬起手里的玻璃杯,相碰在圆桌的中间。 几声脆响在空气中漾开。 “这怎么说……庆祝我们新法即将到来的冬假!” 一人说完,其他人闻声附和起来,觥筹交错间一股鲜活的气息流淌在室内的暖风里。 不远处的落地窗边,谢斯濑的身影站在没有顾客的空桌旁,安静的有些割裂,手里的烟抽的只剩下了最后半根。 他被热闹的欢呼吸引着回过头,正巧对上刚刚放下杯子的西决。 西决看向他的方向伸手招呼他过去。 谢斯濑轻轻抬起夹着的烟,示意他抽完就来。 就在他转回头的那刻,两辆警车闪着红蓝交通的灯光快速从面前的街道飞驰而过。刺耳的鸣笛加上引擎的声响,让店内的所有人都纷纷朝外面张望。 他缓慢地把烟灰弹进手边的烟灰缸,看着警车消失在目光所及的道路尽头。 肩膀突然一沉,西决的手从身后搭了上来。 “看什么呢,也不过来吃口东西。” 谢斯濑的眼神依旧直直看向前方:“那边是居民楼?” 西决意识到他是在问警车,没所谓地拍了拍他:“好几个小区都在那边呢,一到冬天不是车祸就是摔伤,警察局电话都被打爆了吧……” 他掐灭手中的烟蒂,吐出了最后一丝白雾。 耳边是店内的蓝牙音箱播放的同一首歌。 send up my heart to you, 将我的心送给你, so when i die, which i must do, 所以当我最终长眠于世, could it shine down here with you? 我的心是否能与你一同闪烁, 'cause my love is mine, all mine, 因为我的爱只属于我, i love, mine, mine, mine, 我爱的只是我。 “西决。”谢斯濑的声音突然响起。 西决随便应了一声,眼神还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上。 “换首歌,这首听烦了。” 第32章 新的一周。 裴妍停学的消息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速度传遍了学生间常看的社媒, 具体的原因无人知晓,连锁反应是引起了一波昔日受害者的狂欢。 薄荷水 第43节 事件发酵到中午,裴泽连转来新法的消息才像压轴表演一样被甩到群里。 像是预谋又不像。 但总之到了这, 事情才真正意义上被推向高潮。 千禾几乎一上午都围在郁索身边聊这事,有什么动向就实时在手机上刷新。为了打探裴泽连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甚至来来回回从几个低年级嘴里套了不少话。 结论就是,属实, 人已经在政教处报道了。 于是她刚因为裴妍离开而兴奋的情绪瞬间被浇灭,嘴里咬着的一块蜜瓜“啪”一声掉回到午饭的例汤里。 水渍在碗周飞溅出水花, 千禾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郁索把自己餐盘上的那碗汤推到她面前。 “喝我的吧,我生病没什么胃口。” 她说完便抬起手挡在嘴边, 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听起来带着撕扯的沙哑。 “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比早上还严重了。”千禾放下手机,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估计是着凉了, 又休息的不太好......” 郁索挤出一个微笑, 可眼角的疲惫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个笑传递到对面人眼里。 她周五周六一直住在半山的酒店, 最近的一家药房只有基础的消炎药,吃了两天没什么效果,直到周日才回公寓弄到些真正对症的药。 自从大雪那天分开以后, 手机上没有收到谢斯濑的任何消息, 就像消声灭迹了一样。她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也不敢擅自发短信给他, 只能等到周一上学这天看他会不会出现在新法。 结果就是也没有。 郁索的胸口随着剧烈的震动上下起伏, 她放下手中的餐具, 每一声咳嗽都像被撕碎的宣纸。 千禾看她状态不佳, 有些担心地开口:“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都不是休息不好的问题了......下午的排球课你ok吗?实在不行,我帮你跟老师请个假在班里休息吧。” “今天是分组练习,”郁索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去的话,你准备一打二啊。” 她说话轻的像羽毛,可传进对面的千禾耳朵里倒像是有点替她这个朋友考虑。如此一来她心里的担忧更加重了些,但又实在憋不出什么解决对策。 郁索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好啦......” “你放心吧,实在坚持不下去的话我会喊停的。” 千禾见她这么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点头答应,随后用勺子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故作很好喝的样子摆出浮夸的表情。 “一想到裴妍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新法了,怎么连汤都变得这么好喝了......” 郁索撑着下巴笑得轻松,看着对面一勺接一勺吃着东西,没过一会儿把目光和头转向了右侧的玻璃窗。 正午的阳光难得明朗,仿佛几日前的大雪只是一场冗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到原先的位置。 她有些疲惫地垂下眼帘,将呼吸沉了下去。 * 下午的排球课在室内体育馆。 女生们换好运动服在场中做着热身运动,男生则是被转移到另一个场馆完成体能测试。 原本就空旷的场地如今变得更加充裕,整个室内都回荡着老师有节奏的吹哨声。 千禾和郁索的位置在队列的最后排,两个人挨着,刚好在做动作的间隙能说两句小话。 伸展运动的时候,千禾把一条腿往她这边挪了挪,左手碰右手的同时把头凑了过来。 “我不信咱老师今天大发慈悲,把整个场弄来给咱们打分组练习。” 郁索目视前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她将抬起的胳膊缓缓朝身体两侧落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 “估计是因为今天男生不在吧。” 千禾显然对她潦草的推测并不满意,“啧”了一声之后开腔:“之前男生不在的时候不也要几个班一起共用一个场馆,怎么可能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包场了。” 老师的哨声突然加大了分贝,一声不同于打节拍的音量响彻了整个体育馆上空。 全班女生朝老师看去,她正抬手从缝隙里指向最后排的女生。 千禾顾着和身边人聊天,身体倾斜的方向和整个队列完全相反,放眼望去,动作滑稽又突兀。 她赶紧在老师杀死人的目光里把方向调整正确,带着抱歉的笑意回应着转头过来的同学。 老师转身走到别处后。 郁索借着弓步压腿靠近她:“低年级的班要分另一半场地。” 千禾听她说完这句疑惑地抬起头,最终在她用下巴指了下身后的空地时转过身。 不远处的球框下面,一个男生推着装满篮球的球车停在了场外,看身上那件运动服的颜色的确是低年级生。 就在看的入神时,男生突然转过身,整张脸在明亮的场馆灯光下显露无遗。光是看五官,就是和裴妍一脉相承的浓颜,看气质,是永远学不会低调的混气。 “我靠这么巧,裴泽连刚转过来就被咱们碰到了!”千禾克制住情绪低声感叹,眼神看向郁索的方向。 郁索咳了两声,望向男生所站的位置,恰巧裴泽连也在看她。 于是短暂对望后,她率先收回了视线。 “确实很巧。” 话音刚落,老师在前方下达了切换动作的口令,队列的所有人做着最后一步活动手腕脚腕的动作。 千禾脑子里全是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语:“你说怎么就这么突然......裴妍毫无预兆的要退学......她弟紧跟着就转过来了,在这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千禾。”郁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 “如果......我说如果,”她低着头,发丝垂在脸颊,“你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但是最后,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替你承担了后果,你会不会......” 郁索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女生,她正非常认真地盯着自己,其中还有些试探性的疑惑。 千禾催促道:“会不会什么?” 就在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后,哨声宣告了热身的结束。队列瞬间朝四周散开,每个人按各自的小组走向了排球场地的方向。 郁索看向标着自己组号的场地,对面组的两个女生已经抱好球就位了。 “下课再说。”她笑着拍了拍千禾的手臂。 对话就这样被切断。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移动到球网一侧的位置,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队形站定。场内的女生很快摆出了预备姿势,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的哨声。 千禾除外,她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一旁的郁索身上。 站在场外的老师举起一条手臂:“各就各位!注意手腕上的击球点要标准,不要恋战!不要冲着同学的脸打!” 说完,一阵响亮的哨声划破空气————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虚弱的原因,郁索只感觉球速比以往要快,黑影飞向千禾的方向时,她几乎用尽全力接下了她面前的这一球。 第一个击打声出现后,千禾才从停滞的状态里回过神,脚下移动到球再次飞来的位置。 头顶灯光的眩晕感,以及四周同时开始的嘈杂声响让郁索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隔壁场地的低年级生传来惊呼。裴泽连正从远远高出自己身高的篮球框处落地,那刻球不偏不倚地落入球网。 网绳上下摆动出波浪,他在赞美声中张开双臂。 “郁索!” 千禾的叫声仿佛是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等郁索的目光从隔壁转回自己的球场,那颗飞来的排球已经重重砸向了自己右侧的肩膀。 只记得意识模糊时,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后腰砸在了地板上。 穹顶上的灯光变成的虚影,再变成漆黑一片,耳边是无数朝自己跑来的脚步声。 “老师,我发誓我真没用多大力啊......” “郁索......郁索你能听见吗......郁索......” 眼皮好沉,好想睡觉。 * 医务室。 消毒水味充斥鼻腔。 模糊的白光透过半睁的眼睛刺进来,她本能地眨了下眼,听着头顶传来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喉间干涸得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用一条手臂先支撑起身体,等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 是学校的医务室没错。 抬头看一眼表,已经是放学的点了。 她坐起身将双腿落在床边,抬起一只手抵在额头上。 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在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里被消耗殆尽,肩膀带来的酸痛不断加倍停留在身上。 正在活动脖颈,白色的隔帘后就传出一道女声。 “睡醒了小孩,上次是脸被划伤,这次是打排球晕倒......你心挺大啊。” 随着两人之间的帘子“唰”一下被拉开,女校医的脸出现在郁索眼前。她坐在带滚轮的靠椅上,从她前面的那块砖滑到了办公桌的位置。 郁索抬手理了下头发,紧接着低头检查了下身上的着装,慢声开口:“不好意思......” 刚说完,一阵急促的咳嗽便从胸腔里漫出。 女校医赶紧抬手,做了一个“免了吧”的手势。 “先别说这个了,郁索是吧......郁索同学,”她手中的按动笔在桌面戳了几下,“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一天......两天?” 郁索听罢将眼神飘向下方,捡起地上的鞋穿起来:“差不多两天。” “差不多两天,那是三天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贫血体质,营养跟不上很容易发晕,你还发烧,身体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维持你正常学习、生活了。” 女校医说的很严肃,见她一直不放在心上,索性丢下手中的笔:“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郁索手里提鞋跟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后恢复正常:“他们不在。” 两人之间沉默的一会儿,校医也不好多说,摇了下头把靠椅转向办公桌的方向,在诊断纸上写了些药物的名称。 薄荷水 第44节 大概过了几分钟,把那页纸从本上撕了下来,递到了郁索面前。 “这个你收好,上面是要吃的药,学校没办法开,你去附近的药房买,认认真真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吃。” 郁索点头,双手去接单子,却被对方抽了回去。 “还有,吃再多的药,你不吃饭、不睡觉也照样没用......你知道你朋友把你背过来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吗?” 女校医说完,才把单子放在了她手上。 郁索声音微弱:“我一定......” “行了你少说话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回班拿上你的东西,我开车顺路送你回去。” 还没等郁索拒绝,女人的身影已经从椅子上转了过去,双手整理着余下的几页纸。 郁索立刻从床上站起身,一个踉跄后开口:“回家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 “别闹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让你打车吗?”校医把桌子上的手机揣进兜里,然后将旁边衣架上的外套套在身上。 “你放心吧,我送你到门口就走,多一步都不陪你进去。有个高三的男生把你住址发我微信了,说是和你认识,让我务必把你安全送到小区门口,正好,我要还他个人情……” 校医说完冲她打了个响指,意思是这事她已经决定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高三?”郁索仔细分辨着她说的这句话,可强烈的头晕还是让她慢了半拍。 答案呼之欲出。 “他没跟你打好招呼吗?” 医务室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郁索鼻腔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像千万根针在黏膜游走。 “叫谢斯濑。” “你们新法的男孩女孩,应该都认识他吧。” 第33章 回公寓的路上, 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暖风的声响。 郁索坐在车子后排一路无话。 主驾驶的女人频频从后视镜观察她的脸,直到两人的目光在窄框中有了第一次触碰,才毫无避讳地笑了一下。 “忘了说, 我叫申佳恩,出了学校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应该没比你们大多少,算上今年, 才第二年在新法工作。”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轻松自在, 时不时透过镜子看向后排的座位。 郁索觉得这时候出于礼貌应该做一个自我介绍,可两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叫什么对方也早就了然于心。因此在申佳恩说完后,她立刻附上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 申佳恩大方接受了她的夸奖,控制车子转弯后才又开口:“这附近刚好路过一家药店,不如我带你把今天的药买了, 省的你自己再跑一趟。” 郁索看向车窗外的景象,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国贸公寓所在的主街上, 最近的一家药店应该也是自己打算去的那家。 于是她点点头,张口答应。 嗓子不舒服,也没再跟对方客气。 车子很快停在了药店门口, 申佳恩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口头阻拦了几次郁索,奈何她坚持要跟下来, 最后只能作罢。 两人一走进去就把唯一看店的店员引了出来, 一阵询问过后, 郁索把那张写着各种药品的单子递了上去。 就在店员去药架取药的间隙里, 她边咳嗽边从口袋掏出手机, 把付款码提前调了出来。 所剩无几的电量立刻在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 她毫无波澜地按掉弹窗,抬头时发现申佳恩正盯着自己。 “你和谢斯濑这点倒是挺像,不管熟不熟,都不喜欢欠别人的。” 郁索笑了下算是附和,并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她不清楚两人熟悉到什么程度,但听起来应该不是止步于客套的那种程度。 细想下来能让谢斯濑放心托付的人少的可怜。 越是这样她越没办法张口,问了就显得越刻意。 没过几分钟,店员把装药的袋子拎到了吧台上,简单结算后,扫了郁索举过来的付款码。 申佳恩单肘撑在一旁的柜台上,眼神随意看着周围的环境,手里拿着的钱夹没有用武之地,只能一下下磕着桌案。 她目光的终点落在了女孩身上:“药买回去了要认真吃,我可不想每次值班都在学校的医务室碰见你。” 郁索低笑着说了声“好”,继续着把手机揣回口袋的动作,随后拎起了吧台上装着各种盒子的透明塑料袋向门外走。 两人前后走出药店,车子在解锁后闪了下车灯。 申佳恩先一步走到车旁边,只不过不是驾驶位,而是另一侧副驾驶,随后便顺手拉开了车门。 “坐前面吧,转个弯,很快就到了。” 郁索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扭捏地钻了进去,随着车门“嘭”一声被关上,女人的身影从车窗前经过,一路走进了驾驶座。 车子被启动,郁索把药放在腿上,紧接着扣好了安全带。 在倒车雷达不断发出提示音的时候,她把头扭向了窗外。 “在学校的时候,你说欠他一个人情,是指哪方面的人情?” 郁索的声音在车内空间里清晰可闻。 她并没有让嗓子呈现出生病带来的嘶哑状态,而是主动降低音量,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舒心。 申佳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打方向盘的手停滞了一会儿,但很快便欣然接受了她的好奇。 “嗯……你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郁索看着车子驶入主路,过了半晌:“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申佳恩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笑意,她挪了挪在座椅上的位置,眼神看着前方的路。 “简单来说,我现在能如此清闲地工作生活,大部分功劳是谢斯濑的......” 申佳恩用余光发现身边人没反应,于是继续道:“复杂点说的话,我和他算半个血缘关系的亲人,只不过我是被家里抛弃的那个,他是自己面对强权的另一个。” 郁索听完转头看向女人的侧脸。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我随母姓。” 申佳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很不一样的东西,没到悲哀,但绝对算得上落寞。 “抱歉。”郁索轻声留下一句。 女人这才笑起来,利用转弯的时间看了她一眼:“先别急着抱歉,我想的问题都还没问呢。” 车子来到了最后一个红灯,国贸公寓的大门就在眼前。 申佳恩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冲她挑了下眉:“谢斯濑头一次这么直白地给我发女孩的家庭住址......你们俩谈了?” 郁索深吸了一口气:“嗯。” “谈多久了?发展到哪步了?” 女人突然抛出的两个问题让郁索迟疑了片刻,即便是迟疑,双眸中的平静还是让对方愣了一下。 一阵咳嗽声后,申佳恩嘲了自己一句:“我忘了,no chance(没机会了)。” 说好了一人问一个,多出来的自然就可以不用回答了。 红灯变绿,申佳恩一脚油门开到了公寓的大门口,停稳在路边后,两人都无动于衷了一会。直到郁索解开安全带,说了句“今天谢谢”,车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天色已晚,外面的温度持续降低。 申佳恩没再多说寒暄的话,提醒了几句按时吃药后目视女孩的身影在风中走远。 马上要走进大门时,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了几下喇叭。 刺耳的声音传递在空气中。 郁索闻声回头,发丝在随风飘荡。 停在路边的车降下车窗,申佳恩的脸出现在玻璃后面:“我差点给忘了!今天送你来医务室的那个女孩,临走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说你在排球课上问她的问题她想好了……如果真的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一定要讲对不起,再好好说声谢谢。” 申佳恩边回忆千禾的话边复述,声音在大风中强弱不稳。 郁索将发丝别在耳后,可依旧控制不住刘海遮挡了视线,她小幅度扬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女人才松了口气般拉上车窗。 在不断上升的玻璃后摆了摆手。 车子很快便消失在马路的拐角。 * 电梯停在l6,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刚刚空出一道窄缝,郁索便侧身快步走了出去。 公寓楼内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灯光把原本就空旷的走廊衬得更加冷寂,只有两扇紧闭的房门。 她快速把钥匙插进锁孔,转锁的咔咔声和心跳重叠在一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门被推开的同时,她卷着室外的寒气冲进屋内,书包和袋子随手丢在了玄关的边柜上。 整间客厅仿佛按下了静音键,素色沙发与原木茶几错落摆放,连一粒灰尘都寻不见。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半开着,透白的窗纱正被晚风微微掀起,将暮色裁成流动的绸缎。 角落里的落地灯垂着灯罩,暖光在地板上晕染出温柔的圆。 没看见任何身影。 提着的一口气在瞬间垮掉,呼吸牵动心脏带来的阵痛让整个人停在原地。 郁索的目光在昏暗的环境中落向客厅中间的那张茶几,原本放置在柜子里的西洋棋盘此刻被放到了桌面上。 她瞬间被怔住,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脚步缓慢地朝那里挪动。 黑色与米白色的方格在暖光下泛着光泽,棋子整齐列阵,宛如等待发令的士兵。 身后的门半敞着,夜风卷着尘埃涌进来,她却全然忘记关门,唯有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如擂鼓般震颤——— “我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像浸了雨水的丝绸,沙哑得让人窒息。 薄荷水 第45节 郁索僵在原地,眼眶被热气灼烧得生疼,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颤抖。她深深吸了口气,任凭落地灯的光晕在棋盘格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他的手臂像藤蔓般缠上来。 郁索身上的味道迎面扑来,他像脱力般卸下所有防备,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发丝扫过耳畔引起一阵颤栗。 “裴泽连给我打了通电话,说你在球馆里晕倒了,我从家里出来看你一眼。” 谢斯濑微弱的动作把呼吸无限放大,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她不想承认的信息,谢斯濑离开那天她就料到,边兆林会把他做保释的事捅到谢家。他无法对谢斯濑做出限制,但可以利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家庭介入。 既框定了他的动向,也降低了她妈妈被保释的可能。 “你家里人怎么说?”郁索的声音不够平稳,看着地板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沉默像涨潮的海水漫过两人。 只有落地窗吹进来的风。 得不到回应,郁索轻笑了一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你现在不说,还能一直都不告诉我吗?还是你打算让我们两个永远都通过别人才能联系?” 谢斯濑收紧手臂,似要稳定住她颤抖的肩膀,他低下头,嘴唇抵住她的肩膀。 “他们安排我出国做交换生,等边兆林咬松了再回来,加拿大那边有支球队发展还不错,如果顺利的话我下个月就走。” “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同意,保释的事会立刻落地。” 郁索挣脱开他的手臂,猛然转身逼着他面对面。 谢斯濑本能地侧头想要回避,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右脸颊颧骨下方的淤青像团晕开的墨,在皮肤下泛着诡异的紫。那片淤痕边缘还掺杂了些青黄,像被踩烂的浆果,暴力痕迹明显。 “你爸打的?”她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第34章 习惯了。 是谢斯濑对她最后那个问题的回答。 之后的几分钟里, 他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缓解脸上的伤带来的阵痛。郁索去冰箱拿了听罐装可乐给他消肿,刚递到他面前, 就被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在半空。 她循声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是他爸。 于是把可乐放在桌案上,转身去了厨房。 谢斯濑起身,拿起手机走向阳台, 随后将门在身后闭合。 郁索不知道这通电话的具体内容,但知道无论是什么, 自己都不会想要知道。 她强忍着咳嗽将刚拆开的米倒入小锅,想着他估计也没来得及吃, 打算熬点白粥垫垫肚子。 因此米放了两个人的量,添完水后等待煮沸,米香味顺着锅盖缝隙漫了出来。 靠在一旁的餐桌边沿,看火苗在锅底慢慢灼烧。 垂眸又盯了几分钟, 身后才终于传来了玻璃门滑动的声音, 随着风声被关在门外, 谢斯濑的脚步也一点点靠近厨房的方向。 郁索静静等他的脚步声停下才侧过头:“你要走了是吗?” “嗯,八点前,”他走到灶台边看着正着沸腾的小锅, “有我的吗?” 她抬头看了眼表, 距离八点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等到粥煮熟起码还要两个这么久。 “估计来不及了,我刚放进去。” 谢斯濑听着她的话, 动作并没停, 抬手将锅盖打开放在一边, 随后拉开橱柜, 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盛粥的碗。 他拢起毛衣的袖口立在灶台前, 用瓷勺轻轻搅动着里面还未煮熟的米粒,随后舀了几勺放进碗里。 郁索没有阻止他,而是靠在一边看他做完了全程。 谢斯濑端着那碗甚至还算不上是粥的东西走到了餐桌旁,拿起用餐的小勺一勺勺送进嘴里。 她则是把头别到一边,不想去看他的动作。 勺子与碗壁相碰,在屋子里发出的清脆响声。 “别喝了。”她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 然而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还是以和之前一样的频率发出。 “别喝了行不行。”她提高了些音量,回头看向男人坐着的地方。 谢斯濑手里的碗放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碗内什么都没留下。随着他站起身,郁索的眼泪也夺眶顺脸颊流下。 他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被她偏着头躲开。 “那是生的……”郁索极力控制着声音不发出颤抖,可结果却是像失语般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气音。 男人把她拽进怀里,手掌在她的脊背上慢慢摩挲,仿佛要将衣服的纹路逐一感受一遍。时间从未在感知上如此迅速的流失,就连拥抱都显得贪婪。 她把额头抵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告诉我。” 谢斯濑低头吻向她头顶的发丝,抱的更紧了些,直到两人的呼吸达到同一种频率。 “听我说,明天你照常去学校,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同学、领导还是警察,都会把我们两个当成毫无交集的人……谁,问你什么,都要说我们不认识。” “明天是最后一面吗?” “我不知道,”他声音虚弱的没有力气,低头蹭了蹭残留的余热“如果顺利的话,阿姨会在后天被保释出来,到时候那边的人会联系你。” 谢斯濑的手臂一点点从她身上脱离,温度瞬间散尽在周身的磁场。 “郁雪理,一切都结束了。” * 次日,蓝鹦鹉队对阵了海外的联盟校。 谢斯濑缺席了这次关键活动,因此由西决临时带队,裴泽连做替补,比赛一直进行到中午也没分出胜负。 郁索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千禾在现场发来的实时转播,是一段视频。画面里,两队人在冰面上扭打起来,西决抬手指着对方白男的鼻子,平时看起来更混蛋的裴泽连一反常态地在旁边劝架。 她看完后发去了一条消息。 【什么原因?】 千禾几乎是秒回。 【对面的球队说谢斯濑被他们挖走了,手里还一直比划什么我没看清……反正说的挺难听的吧……】 【谢斯濑确实好久没来学校了,你说……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郁索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打出一行字,又逐一删掉。 就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千禾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两个字,输了。 郁索最后也没发什么,把手机按灭放进了制服口袋。 下午两点,新法国际部的学生在年级群里po出了一个文档,点开后是新法董事会发布的股权变更通知。 谢家不但抛售了全部持有股份,还彻底结束了对新法冰球协会的资助,将话语权彻底归还到其他股东手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又顺藤摸瓜翻出了最新的消息。谢老爷子在最近的短短几天内把钱投进了不少海外的青年项目,其中绝大部分对标了一所加拿大的外籍子女高中里。 深究下去,该校官网于昨日十二点发布的球员名单中,刷新了中国籍球员的名字。 谢斯濑就排在最前面。 一瞬间,群内对于谢斯濑留学海外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加入了这场讨论,就连并不眼熟的账号也开始频繁发送消息。 眼见事情发展的走势越来越疯,不知是谁直接在群里艾特了西决。 【西哥,有没有什么内幕,跟我们说说。】 两分钟后,说话的人被移出群聊。 所有信息停在了这句。 下午三点,一辆警车停在了新法的后门,车门打开,浩浩荡荡下来了四名警员。 边兆林嘴里叼着烟走在最前面,像是一夜没睡好,眼下的乌青浓重,嘴边还有没理净的胡茬。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算的上兴奋,边走边整理着身上那件工装,飞快路过操场时,正赶上高三年级的室外活动课。 他穿过铁丝网看向里面清一色制服的学生。 就那一眼,恰好和在人群的郁索对上视线。 她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眼睛里的东西看不透,要非要说区别,瘦了些,身上的制服有些松垮。 对视的过程中边兆林走了三步,到第四步时,郁索轻轻颔首,男人却黑着脸收回了视线。 郁索清楚,两人以上的出警就证明证据已完备,他们这趟是专程来堵谢斯濑的。 但答案自然是一无所获。 下午四点,几名警员对高三年级的学生进行了低调的群审,然后对谢斯濑的人际关系网进行了排查。 虽然整个调查是暗中进行,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件事的阵仗不是一般事故,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千禾也察觉出了异样。 结果如同谢斯濑预想的一样,郁索因为在学校中过于低调,甚至没有进入到二层排查的范围。 老师间对她的评价也是如出一辙的听话。 边兆林见行不通,有意将事情闹大。他把三年前那场爆炸案的始末透露给了媒体,率先掀起了一阵舆论压力。 谢斯濑作为最终自首的犯案人,迅速掉进了漩涡中心。 半小时内,除新法以外的其他高校通过新闻媒介知晓了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传播范围。 恨他的人很多,恨他风光,恨他优秀,恨这场闹剧来的太迟。因此编造出的八卦条条都势必要置他于死地,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新法官方论坛被冲,学校迅速控制其他年级学生离校,只留下了高三生。 至此,边兆林得到了两小时的审问滞留时间。 薄荷水 第46节 也就是说,谢斯濑如果不出面接受审查,将无法顺利出境。 下午五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斯濑会私下接受审问的时候,使馆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新法后门。 车门打开,他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走下车。 谢斯濑的父母则是在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车内,四周的车窗都贴了防窥的暗膜,看不见内部情况。 颇有种割席的味道。 与此同时,教学楼内的审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人。西决作为谢斯濑的昔日好友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全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指。 无奈之下警方只能用“你不配合工作”逼迫他吐露一些事情。 得到的只有他笑着说出的一句:“他不是那种人。” 最后,西决被放了出来。 在他走出教室来到走廊的时候,教a一层的大厅已经挤满了审问结束的学生,此起彼伏的嗡鸣声撞在天花板上。 通往室外的玻璃门大敞着,所有人都面向门外的方位张望。 西决逆着人流向前挪动,制服外套蹭过旁人的肩膀,一路挤到了门前的位置。视线随即开阔起来——两柄黑伞般的轿车泊在后门,车顶已缀满珍珠般的雪粒。 下雪了。 “西决!”千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率先看到的却是站在一旁的郁索,紧接着才是一脸严肃的千禾。 几人都没了之前碰面的活分,氛围一度降到冰点。 “这是干嘛呢?”西决双手插兜,呼出一丝白气。 千禾回应道:“谢斯濑一会儿会从东口出来……估计……都是来看热闹的。” 西决顿感无趣,墙倒众人推的事他做不到,更何况是对朋友。他转身要走,肩膀与旁边的郁索擦肩而过,侧头时看到她的脸正平静的望向门外。 冷风扑面间,她只是抽了口气。 “到底是优等生,这么冷血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西决看着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人流的前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即便很快被个别学生用“嘘”的手势压下,也依旧像水浪般传向后排。 “谢斯濑出来了。” *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天空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谢斯濑一身黑色大衣从对面楼走了出来,推开玻璃门的瞬间,风卷着雪粒扑在他身上。 他的大衣下摆扫过积着薄雪的台阶,脚步缓慢。寒风如刀,吹起一切可以飘荡的东西,自然也将他眉骨削刻得更显锋利。只有眼睛像沾了水,反着雪地折射的亮光。 脸颊的淤痕变成了深浅不同的记号。 如同无数次涉雪的寒鸦。 边兆林跟在他三步之后,看了眼那些还在往他后背张望的学生。 五点三十六分。 谢斯濑的目光望向那□□叠在门口的身影,最终停在了某处。 大厅中的讨论声骤然而至,物伤其类,没人再去追究网上那些事的虚实。人群在他转身过来时很快沉默下来,只剩下无数个投向身影的眼神。 走廊的广播在一阵呲啦声后响起了遣散人流的提示,受风雪影响,线路不稳定,声音一直断断续续。 郁索站在人影的缝隙中,被投至后方的阴影挡住了半个身体,只有眼神直直看向那张脸。 五点三十七分。 狂风作响,雪如尖刀刺向大地。 身穿制服的学生纷纷转身散开,大厅的瓷砖留下了纷乱的脚印,夹着污雪桎梏在地面上。 只有郁索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五点三十八分。 边兆林在一阵惊叫中回过头,原本已经向室内移动的人流再次倒戈般冲出大门,绝大多数身影停留在教学楼门口,无一不是惊诧的脸。 兴奋的惊诧。 风声,尖叫,狂奔的脚步。 在混乱中把氛围推向高潮。 千禾追出几步,随后便完全呆滞在第一节台阶,用手背捂住了嘴,凌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 紧接着冲出来的是马上要走回班的西决,他距离最远,动作最快,领带在踉跄后飘向身后。 郁索匀速前进,一路走向谢斯濑所站的地方。 雪光与寒光交替重现。 手机里的群聊在短短几秒钟内爆发出海量的的消息弹窗,声音由点连成线,在无数个制服口袋中作响。 教学楼二层的玻璃被拉开,原本躲在里面窥视的身影也挤着身体探出了窗框。 谢斯濑的发丝被吹向一侧,发红的眼眶在她拥进自己大衣的那刻热得发烫。 一个拥抱。 和一个昭告天下的吻。 第35章 两人跌撞着进入纷飞的雪幕, 他背靠身后的车门,血腥味在齿间漫开。呼吸被搅成白茫茫的雾,他试图从她眼里分辨出是否清醒。 人浪中的欢呼却让场面彻底失控。 “放开!” 边兆林和另一名警员冲过来的时候, 脸上的错愕还未完全消散,瞳孔猛地收缩,微张的嘴还保持着呵斥时的弧度。 两人被生生拽开的一瞬,唇间滴落的红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绽开, 触目惊心。 边兆林慌乱的目光扫向郁索。 她被反扣住,垂落的发丝在风雪里摇曳, 却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迹象,只有制服领口处无意沾染上的血滴。 那双眼睛, 是很多寒冬里求生的动物才会有的状态。 谢斯濑的肩胛在警员的控制下不断压低,身体也随之向前俯,大衣上的落雪如数抖落。他是被咬破的那方,嘴唇上的血色在分秒流逝下更加刺眼, 被晕开的红痕持续蔓延至下颚。 在一众混乱的拉扯中。 他看向边兆林的方向, 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不远处的教学楼, 此起彼伏的尖叫冲破窗户。学生们挤到窗边,持着手机踮脚拍摄,镜头因兴奋而剧烈晃动,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沸腾的欢呼。 事情闹大了。 风还在不停拍打在所有人脸上, 边兆林连忙看向身后那辆载着谢父谢母的黑色轿车。不出所料,透过挡风玻璃, 谢斯濑父亲的脸阴沉到谷底。 响了两声喇叭后, 车子立刻掉头, 在学生们的手机镜头朝向这侧前离开了现场。 边兆林的手无意识地这刻变得松动, 直至最后从两人身上滑落。眼前的一切都像开了电影抽帧, 断续,连不成完整的画面。 所有声响都变得混沌而遥远,意识逐渐失温。 “头儿,现在怎么办?” “边警官,教学楼那边已经控制不住了……要不要先通知学校的领导把学生带回教室……” “咱们要不要先把这俩孩子带回去分开审……” “……” 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边兆林麻木地看向熙熙攘攘的学生,半天都没有应答。 北风卷走最后一丝温度,空地上只余凌乱的脚印和渐渐被雪覆盖的血渍。 直至雪粒中的沙土如尖刀般划在脸上,残存的意识才一点点被召回。 郁索终于在拉扯下艰难地抬起头,眼神对上站在面前的边兆林。 口型在说,结束了。 * 警局,晚上七点。 案件的相关人员全部滞留在大厅,几名带头录制视频的学生也被叫过来做现场教育。删除原件后,几人的兴奋劲并没有降温,走之前还在不断往审讯室的方向张望。 紧接着,新法的年级群在压力下被解散,所有消息石沉大海。 这件事的产生的连锁反应惊动了上级,算是办案期间的意外事故,加上谢斯濑的父母那边的施压,边兆林被逼迫在舆论发酵之前迅速结案。 八点之前必须放人,不然辞职别干。 原本争取到的主动权又送回到对方手里。 边兆林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 一号审讯室内。 谢斯濑坐在长桌后方,用手背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即便唇上的伤口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可还是因为过于干燥的空气产生了裂痕。 在他身边的座位上,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正襟危坐。 门打开后,男人主动起身向负责审讯的警察伸出了手:“您好,我是谢先生的辩护律师,现在依法介入本案,替我的委托人了解相关情况。” 女警愣了几秒后伸出手,相握时间极其短促。随后便很快坐在了两人对面的位置,将手中的记录表放在了桌面上。 “目前案子的进展很紧张,也希望谢先生能配合我们工作,对所有事实坦白从宽。” 谢斯濑微笑着点了下头,口腔里的血腥味让他不自觉舔了下嘴唇,轻微的动作传来一阵刺痛。 薄荷水 第47节 “我能抽根烟吗?” 审讯员开口:“不好意思,现在是审讯时间,请你的态度……”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一直靠在墙上的另一个男警员按住了他的肩膀,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审讯员低头闭上了嘴。 谢斯濑对这号人有点印象,是在边兆林身边干事的警员,之前两人一起来新法看过冰球赛。 男警员笑着看向谢斯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根直接递到了他嘴边。 谢斯濑没有丝毫迟疑地叼住了烟口,在对方帮忙用打火机点燃时,抬眸说了句谢谢。 火光燃起,白雾飞升。 男警员坐在了桌子边缘:“我姓周,是和边警官一起负责你这案的,我看你又是脸上的伤,又是嘴上的伤,肯定疼,咱俩也别弯绕了,问什么答什么,早点收工回家,成吗?” 先投诚再套话, 目的就是让被审的人松懈,从而降低心理防线。 谢斯濑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气,五官在白烟后方隐约可见,他笑意浓重,接了他的招。 “那当然。” 小周听罢收起烟盒,转而拿起一旁的手机,划了两下后调出一个视频。 调转方向,把屏幕对向他。 “看看。” 视频是一个多小时前拍摄的的画面,看样子是出自新法的学生之手,角度是从教学楼门口向外拍摄。 画质几经传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可还是能看到拍摄内容是郁索来到他面前后的一系列动作。 随着人群的一阵惊叫,视频也被掐断在第十五秒。 小周见播放完,看了看他的表情:“说说吧,这女孩,你们俩什么关系?” 谢斯濑听他说完后笑着靠向了椅背,抬手取出了嘴里的烟,动作缓慢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律师对警察提出的问题十分敏感,直了直身体准备替他发言,刚张开嘴就被他阻止了下去。 “玩玩的关系。”谢斯濑开腔。 小周边重复了遍他的回答边站起身,满脸笑容地离开了桌子旁边,走到了他对面的位置。 “玩玩也有很多种啊,朋友、情侣,床伴……”他顿了几秒,“你得说出来啊。” 谢斯濑将烟灰弹进桌案上的烟灰缸里,周身已然都是缭绕的雾气,烟草焚烧的焦苦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他抬眸看了眼正在做记录的女审讯员。 “这还有女人,没必要聊这个吧。” 小周听完后不禁一乐:“我们正常审问没什么不能讲的……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只是玩玩的关系,就奇了怪了……我办案这么久,见过伴侣出了事连夜跑路的,见过着急撇清自己关系的,就是没见过随便玩玩还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的……” “你们俩刚刚可不像是没感情,像真的。” 他边说边把双臂撑在桌子上,俯视着对面的人,头顶的亮光被他的身影遮挡了一大半。 在此刻承认两人的关系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也会让办案的人捏住把柄。 空气静止了几秒。 谢斯濑从胸腔漫出几声轻笑,随后稳稳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指了下自己受伤的嘴:“女孩不都是这样吗?发生过关系,就吵着嚷着让你对她负责,不负责就闹的你死我活,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好,”小周转变方向,“那她有什么理由,在众目睽睽下还要去给你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抱。” “是吻”他掐灭手里的烟强调,表情像在回味,“一个很爽的吻。” 负责记录的女审讯员年龄不大,听到这话后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狠狠地从齿缝念叨了两个字。 人渣。 小周慢慢直起身,眼睛里依旧是怀疑的目光,他觉得谢斯濑的表演成分更多,是比较难撬开口的类型。 于是索性不再从他这入手,用手里的手机敲了敲桌面:“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不过你最好祈祷,二号审讯室的供词和你没有出入。” * “姓名。” “郁索。” “年龄。” “十八。” “你和谢斯濑的关系……”审讯员抬起头,“这能说吗?” 郁索靠在椅子上,头顶的亮光打在她身上,在眉骨下方形成了一片阴影。 见她一言不发,站在旁边的边兆林挥手支开坐着的警员,然后自己慢悠悠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两人在长桌两侧的对立面,灯光在桌面上形成了明显的分水岭。 边兆林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回忆的顿挫:“我从业这么多年,被耍过两次,一次是刚刚在新法,另一次……是你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受命调查那个案子,你一走进来……我身边所有警察都说‘不可能的 ,绝对不是这女孩’,所以我就那样让你在我面前溜走了。” 郁索勾了勾唇角,轻轻朝一侧歪了下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的反应在边兆林早就已经习惯,在意料之内,所以他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又过了半晌才开口:“你听说过拟寄生关系吗?” 女孩轻轻摇了下头,垂眸看向裙摆,仿佛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边兆林自顾自开口:“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生物寄生在另一个生物身上,不断吸收他的养分供自己发育,要想存活下来,就要让被寄生的生物彻底死亡。” 他话锋一转:“你对谢家在保释犯人这件事知情吗?” 郁索听到后并没有着急抬起头,而是微微放松了下肩膀,用手转动着面前的纸杯。 边兆林笑了一下:“这个太难理解的话,我就再问的直白点……” “你在利用谢斯濑保释你妈吗?” “你呢?”郁索拿起纸杯喝了口里面的水,“你在利用舆论引导大家推进办案速度吗?” 边兆林脸上的肌肉僵持在一起,他看向屋内站着的的剩下几名警员,半分钟后,眼神示意所有人出去等候。 等多余的人走干净,房间内只剩下面对面的两人。 他起身关掉了身旁用于审讯记录的dv机,单手撑住了桌面:“人都走了,摄像机我也关了,我希望我们两个接下来的对话都坦诚一点,可以吗?” 郁索对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感到可笑,因为两人所处这间审讯室的头顶就有两台监控设备,一举一动,说过的话都会被录进口供。 她疲于跟他玩这种没劲的拉锯战,直言不讳地开口:“在查案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公事公办,现在边警官你利用媒体把事情闹大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已经给你下最后通牒了吧。” 边兆林抓起桌子上的记录本,将东西从半空重重砸向桌面。 “啪———”的一声,整张桌子在撞击中剧烈颤动起来,桌腿与地面发出吱吱的摩擦。 三年的追逃让他筋疲力尽,有些时候边兆林甚至怀疑自己扑在案子上的时间比给家人的还多,他对这两个孩子的了解甚至大过边灼,大过很多人。 郁索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声音从耳边减弱,直到门外的警员闻声后敲门询问里面的情况,她才抬眸看向失态的男人。 边兆林深呼吸了一次,压着情绪说了声“没事”。 随后在房间的空场上踱步了一圈,才回到她对面的位置。 “如果你对之前的事供认不讳,我或许可以考虑让媒体在报道你母亲的时候进行保密处理,给你们母女俩一个体面。” “你觉得我还在意吗?” “郁索,你和谢斯濑如果早就有交集,哪怕你不承认,我也会有理由申请重审三年前的爆炸事故。” “你当然可以重审,但最好想清楚要怎么解释 。”郁索面无表情地直视他。 “你擅自把当年案件的细节透露给媒体煽动舆论,让大家对他群起而攻之,现在又反水说是冤案,你觉得会有人买账吗……边警官,我妈妈的案子,你为了快速结案,把那个男人对她的家暴行径逐一抹除,连轻判的机会都没留下,现在反倒为时间感到着急了?” 她声音夹杂着质问的颤抖,即便这些话她在心里重复推演过无数遍,还是不能平静的说出来。 那种痛苦被咽下后也会从眼睛里爬出来。 边兆林扶在案上:“那你想过谢斯濑吗?你就这么冷血,让他一个人承受那些骂名,放弃现在的一切出国发展?” “那是他愿意。” 审讯室里忽然沉默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沉闷地弹回来。 只有墙上石英钟的秒针,以近乎苛刻的节奏“咔哒”一声,撕开这片寂静,又迅速被更深的沉默吞没。 边兆林低着头,过往的一切像幻灯片一样浮现在眼前。 终于,他看了眼钟表,时间来到了上级给出的最后时限。 按照规定,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进行审问。 “你们赢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审讯室的门从外侧被推开,西装革履的男律师点头示意后走进了房间。 边兆林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与他调换了位置。 门被关上。 郁索平复好心情,别过脸做了次深呼吸。 律师等她完全调整好后,才从怀里的公文包中掏出一叠装订到的协议,缓缓推到了女孩面前。 “郁小姐,这是我的委托方让我临时草拟的一份协议书,里面主要是想和您达成一些保密工作,您可以看一下。” “谢斯濑吗?” “是他父亲。” 郁索疲惫地拿起协议书,翻着纸页简单过目。 律师在一旁解释:“是这样的,委托方说只要您能保证对这段时间内与谢斯濑先生发生的关系进行保密,不影响他的名誉的情况下,可以开出任何条件,我重新拟好协议让你签字。” 郁索虽然不完全了解谢家的背景,但她清楚,能在短时间内摆平媒体、警务,还能有条不紊继续进行移民打算的家庭,绝对不是自己能利用的棋。 见好就收。 律师看她没有说话,补充道:“郁小姐放心,我的委托人说了,关于您母亲保释的事会照常进行,事成之后也会找地方安顿好她。” 她点点头,自然明白在大事上不会反悔的道理。 薄荷水 第48节 于是把手里的协议书丢在桌面上,缓慢开口:“保密可以,我只有两个条件。” 律师拿起笔准备记录下她的口述。 “第一,我要拿到大签,要一个能在加拿大长期落脚的凭证。” “第二,我要一个念书的机会,必须是多伦多市内口碑最好的高校,速度越快越好。” * 郁索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玻璃门外是漆黑一片的夜幕。 大厅里的人走的干净,只剩下零星几个值夜班的身影。今天发生的事声势浩大,所有资料和笔录都等着人整理。 她从其中一个警员那里拿回自己的手机,开机时,无数条消息弹窗出现在屏幕上。 全部都来自千禾。 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晚上的事,她实在没有心力看这些,只能在清空提示后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争取了片刻的清净。 刚推开警局的大门,一股冷风便迎面扑过来。室外的大雪虽然早就已经停了,但温度却比白天低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紧了紧外套,因为腰肢酸痛变得有些脱力,长时间的精神和身体紧绷让整个人进入了混沌的状态。 没向前走几步,就被迎面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一阵踉跄过后,郁索抬起头。 正好对上来找自己父亲的边灼。 他看清她的脸后先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后变成了难以形容的僵持。晚上那件事的传播速度很快,附近的学校更是视频满天飞,他不可能不知道。 郁索见他没说话,干脆继续向前装不认识,手臂却在下一刻被男人拽住。 她本能地甩开他的手,往旁边退了半步。 就在边灼想要开口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强光从两人的正前方投射过来。 汽车的引擎声伴随着轮胎压过地砖的声响越来越近,一个急刹后,线条流畅的轿车停在了半米外的地方,副驾的车门对着郁索。 车窗在两人的注视下缓慢下降,直至完全露出驾驶位申佳恩的脸。 “sorry帅哥,我可能要先把这个小美女接走了,有什么事你们回头再聊吧。” 她说完后冲郁索喊了声“亲爱的”,然后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 边灼对申佳恩的脸并不熟悉,实际上刚刚的强光也确实把他恍得不轻。在他还在迟疑的时候,郁索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迅速坐了进去。 申佳恩顺势关上玻璃窗,把手里的毛毯丢到她怀里。 在郁索把安全带系好后,她一脚油门驶离了警局门前的院子,来去如风,只卷起一堆地面上的尘土。 等车子即将驶入主道,她才手握方向盘看向车窗外的后视镜。 边灼的身影还站在两人离开时的地方。 “真可怜,下次再和我们郁索见面是哪年都不一定了。” 郁索打开叠着的毯子盖在腿上,身体稍微温暖了些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 申佳恩的笑一如既往地明媚,她从车前的储物格上拿起一张卡放到郁索手上。 “实际上我不但知道了,还全权接手这件事了,给你在加拿大找学校的任务现在归我管,等阿姨保释出来后我会把一切都安顿妥当,你准备好之后,我们随时出发。” 郁索没想到协议会落地的如此迅速,好在她接受速度也很快,简单点了下头后就把目光落到了手里的那张银行卡上。 “这是干嘛用的?” “开启新生活的礼物。” 申佳恩的样子比郁索还激动,拐了个弯后不断朝副驾驶这边看过来。 “谢斯濑这些年参加比赛的奖金和让我帮忙理财挣的钱都在这里面,哦对,还有黑石的一部分收益会持续打到账上。” 郁索听后用攥紧了手里的卡,把目光移向窗外:“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凌晨吧好像,”申佳恩看出她的疑虑,“你放心好了,谢斯濑那边应付完爸妈肯定会跟你联系的,等一切都处理好,你们在那边碰头。” 郁索转过头看向她的侧脸,试图从中分辨出事情的真实性,神经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人对未知的事总是有很多顾虑。 申佳恩主动缓和起气氛,腾出一条手臂戳了下她:“哎我算了下,你过去的时候应该是圣诞节前后,还不想想到时候跟他去哪放松一下,我听说魁北克……” “哪都不想去,”郁索单手撑着太阳穴,“只想和谢斯濑一直在房间里待着。” 一周,两周。 心很诚实。 和他吃个饭,窝在沙发上看个无聊的电影。 然后做点俗到不行的事。 第36章 十一月三日, 时钟指针被拨回一格。 加拿大正式步入冬令时。 苏子希落地多伦多后立刻从机场拦了辆车,简单跟司机沟通完地点,才松了口气似的把包包放在一边。 与此同时, 刚刚才解除飞行模式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wx的绿色光标浮在最顶上。 【到了吗?】 三分钟前,来自备注为“裴”的账号。 苏子希没有着急回复,而是从包里翻出补妆的粉饼和唇釉, 对着迷你化妆镜往嘴唇上涂颜色。手机屏幕一直在腿上发着亮光,等到唇釉的盖子“啪”一声合上才被拿起来。 车里是一阵指甲敲击屏幕的声音。 【yes.】 【你都想象不到, 那破飞机上的东西简直不是人吃的……我现在已经在去学校的路上了。】 对面过了几秒钟,只发来四个字。 【速度可以。】 苏子希理了理身上那条取暖的围巾, 把手里的一堆东西统统塞进包里,把身体坐直后又敲了一行字。 【裴泽连大少爷,这回能把他的具体行踪发给我了吧~】 【那是另外的价钱。】 看到对面弹来的消息,苏子希忍不住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翻了个白眼。 她起飞之前为了知道地点已经转了两千, 裴泽连承诺落地后会把剩下的部分告诉自己, 现在又玩上了坐地起价。 她黑着脸按开了转账按钮输了一个二三个零。 发送。 对面先是秒收了打过来的钱, 紧接着发了一个欠揍的表情。 【我只能告诉你谢斯濑今天下午要参加他们学校的校庆活动,多了帮不了。】 【你可以去现场碰碰运气。】 苏子希用指甲轻轻敲击着手机边框,眼神飘向窗外的街道, 过了几分钟后才又放回到屏幕上。 【你有没有他的近照, 我怕我找不到人。】 对话框上方的输入字样来回闪动了几下,终于在三四次过后发来了消息。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喜欢拍照, pyq更是干净的一批, 再说了……我跟他都得有两年没见面了, 我能套出现在这些消息已经够可以的了行吗?】 苏子希见从他嘴里套不出更多内容, 索性关上了屏幕,闭上眼睛靠在了颈枕上。车窗外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射进来,温暖得不像是冬季。 一道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在安静的车内空间里十分突兀。 裴泽连发来了新的消息。 她煽动了下睫毛,从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休憩情绪中脱离出来,随后滑开了屏幕。 一张照片出现在对话框的最下方。 虽然是还未点开的模糊状态,却让手指瞬间僵停了下来,呼吸也随心跳抽离了片刻。 苏子希点开,等待加载的圆圈一点点转动。 照片的画面是于加拿大近期开展的青年冰球赛事,巨大的室内场馆中灯光闪动,距离很远,但位于正中间的身影还是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几年不见,谢斯濑这张脸依旧无法和欲望解绑。 他眉弓下的眼睛冷冽又暗含汹潮,镜头捕捉到他摘下头盔的瞬间,额前碎发在他指间向后拨动,鼻骨、下颚、脖颈,每根线条都在充血的时刻绷紧。 要沉着,要冷静,在看见照片的这刻都变成要疯狂。 苏子希的眼眸映着屏幕投射的亮光,过了半晌,裴泽连发来的消息才让她重新退回到聊天界面。 【就这一张,其他的没了。】 【你到了之后会有个男的在大门口接你,叫frank,他中文很流利不用担心沟通问题,主要是他能帮你搞到进场资格。good luck(好运) .】 苏子希看完这几句打出一段话,思索过后又逐一删掉,随后敲了两个字。 【谢啦。】 * 多伦多大学。 校庆的装饰早已准备完毕,各种颜色的彩带、条幅从主楼上垂落下来,随着音乐的鼓点声将氛围推向高潮。 门前的广场上,圣乔治校区标志性钟楼在落雪中屹立,不同肤色的学生身穿学校的周边卫衣游走在活动宣传的摊位。 frank一头金发,站在人群里还算显眼,他朝女生的方向挥了挥手,跟身边人打过招呼后便小步跑了过来。 苏子希已经将散落的卷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身上换了件颜色更素净的风衣,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也是一眼可见的漂亮皮囊。 薄荷水 第49节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只香奈儿的斜挎包,这让frank提前伸出来帮她提行李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短暂的对视后,苏子希主动握上了对方的手掌缓解尴尬。 “我是裴泽连的朋友,叫我子希就好。” “刚落地就杀过来很辛苦吧,”男生看向她,“我叫frank,他提前给跟我打过招呼了,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上还好看。” 苏子希闻言大方地笑了笑,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松开了手,不想浪费时间在寒暄上,因此直截了当地插入了话题。 “我听说校庆是在礼堂里?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一会儿进去……我得提前把相机调好。” 她说完后耸了下肩,眼神指向自己身上的背包。 frank终于想起正事似的拍了下掌,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印着多大校徽的紫色手带递给苏子希。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开口:“这是一会儿进礼堂要用的东西,你戴着或拿着都行,因为今天是多大的内部校庆,礼堂里的活动需要被邀请才能参加……” 苏子希配合地点点头,跟随他的步伐往大门里面走。 frank边走边吐着白气,脖子往卫衣里缩了缩:“其实多大的礼堂平时是对外开放参观的,只不过今天有场校联赛,为了控制人数,就限流了……” “校联赛?” “对,”他继续开口,“是那种……西洋棋吧好像,时间刚好和校庆撞上了,昨天就有好多人去里面看比赛,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座位都不见得有。” “加拿大的年轻人很流行看西洋棋?”苏子希笑着从背包里掏出装着相机的内胆袋,将镜头和机身组装起来。 frank听到后附上两声爽朗的笑:“那倒也不是,西洋棋赛算是传统赛事吧,看不看得懂都想要去凑个热闹。” 两人之间的对话沉默了一阵,只有来回擦肩而过的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我听裴泽连说,你这趟来是专程来找谢斯濑的?”frank把双手插进卫衣前的口袋里。 苏子希的笑容在发丝的遮挡下毫不褪色:“算是吧……他人怎么样?” “嗯……他在我们学校的男生之间很出名,冰球打得顶,出手又阔,最主要的是去哪儿都有妞上赶着要ig。”frank说到最后神经兮兮地靠近她。 “他单身?” “不清楚,”他笑着直起身,“也有人说他私底下玩的很花,加拿大的留学圈有个群,时不时就有女孩在里面爆视频,你懂吧……模糊的卧室……” frank转头看她:“所以你们认识?” “还不认识,”苏子希吸了一口室外的冷空气,“不过很快就认识了。” 她从不相信没来由的事,更何况是从毫不熟悉的人嘴里,因此也没心思再多聊。 frank不太听得懂她的话,出于礼貌没再揪着询问。 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礼堂门外,厚重的木门明明关得严实,那股热浪般的欢呼却依然顺着门缝往外钻。 先是一阵骤然拔高,震得门板都微微发颤,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空气里都飘着紧绷又兴奋的味道。 frank看了眼身后跟着的苏子希,随后伸手推开了大门,喧嚣瞬间劈头盖脸涌了过来。 “welcome to the u of t.(欢迎来到多伦多大学。)” 大厅中央并排放着三张古典西洋棋桌,深褐色的木质桌面上,黑白棋子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而桌子的四周的座位早已人满为患,后排站着的人踮着脚往前凑,前排的人屏息盯着棋盘。攒动的人头几乎遮住了半边墙壁,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却没谁肯挪开半步。 礼堂拱顶照下来的光形成了自然的照明,在棋子游走间投射向棋盘。 正后方的电子屏幕实时播放着棋桌上的清晰画面。 frank招招手,示意苏子希跟上自己。 随后两人勉强找到一块在人群最后方的空地落脚。 “人太多了,只能暂时先在这里了……你看得清吗?”frank低声凑近她。 苏子希将手中的相机举到面前,右眼透过瞄准镜看向赛场内的画面,一只手扭动镜头轮轴,画面被无限放大。 她朝身边人比了个ok的手势。 刚转过头,观赛的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那声音不同于最开始的欢呼,像是即将败阵的失望叹息。 苏子希将镜头瞄向最左边的棋桌。 白人女孩用双手捧住脑袋,目光还盯着那步致使自己败下比赛的棋子。 紧接着再起一阵声浪。 她跟随来源又将镜头瞄向最右边的棋桌。 亚裔面孔的男生摘下眼镜靠向身后的椅背,似乎是不能接受输棋的结局,留下一个落魄的背影。 “你真不该错过中间那张。” frank双手抱胸看向正前方,嘴角的弧度自然扬起。 苏子希先是看了眼他,随后在他的指示下将眼睛重新对向相机的瞄准镜。 镜头摇摇晃晃转移到了最中间那张棋桌,这张棋桌的氛围和其他两章完全不同,无论周围的讨论声如何,执白方的棋手都沉着地伏案看向棋盘。 她把镜头的放大功能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可惜被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遮挡住,只能依稀从露出的身体剪影看到搭在肩膀的长发,以及落子时从袖口露出的手腕。 是个女生。 她按了两下快门。 frank解释道:“执白棋的那个是我们心理学系的红人,也是我学姐,学校国际象棋俱乐部的主力,中国女孩,长得倍儿带劲……” 苏子希尽力错开人影,试图从缝隙中看清女孩的脸,可惜镜头迟迟没办法聚焦。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听说她从高中开始就来多伦多这边读书了,我认识的一个心理系的同学跟我说她家里好像有点背景,不过为人低调的很,从来不参加社交聚会,所以没什么朋友,父母好像也都在国内做贸易……” 电子屏上,属于女棋手的两根手指轻巧地拎起白棋,随着将军棋静静落下,对方国王的所有逃跑路线被封死。 败局已定。 “checkmate.(将杀)” 女生单手托着下颚,抬眸看向对面的棋手,为整个比赛落下收官。 礼堂的四周荡起属于胜利的回音,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学生们欢呼着站起身,掌声雷动般传入内场。 苏子希的肩膀被一旁的观众撞向后方,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半步。好在frank反应够快,在她倒向墙壁之前拦住了她。 “小心。” 身体虽然站定,手中的相机却在混乱中摔向地面,镜头磕碰在地砖上划开了一道裂痕。 刚要附身去摸,电子屏的镜头突然从棋盘转向站起身的女棋手。 苏子希被迫和人群一起朝屏幕看过去。 大屏幕上,女生的脸出现在正中央。 她皮肤的肌理完全天然,或者说几乎没有瑕疵,因此只涂了一个正红色的唇釉就足够惊艳。那双眼睛又是与口红完全相悖的纯感,在光线微弱的室内散发出湖水般的亮光。 天真和邪气共生在同一张脸上。 在女棋手离开棋桌的那一秒,无数学生涌了上去,以及身穿多大卫衣的宣传部举着相机堆在了观众席的楼梯。 一瞬间,场内的通道被围的水泄不通。 苏子希的动作完全僵停在原地,她对这张面孔感到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可以作证的回忆。 frank连忙从地上捡起相机交到她手里询问她是否ok,在她缓过些心神后才开口:“这个应该摔的不是很严重,回去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问题。” 见她没反应又补充道:“如果你这几天还需要用的话,明天我可以从公寓给你拿一个临时……” 话音还未落下,身后的大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冷风卷起几人的衣角,又在门闭合的瞬间骤然恢复平静。 苏子希转头的那几秒,frank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在看清走进来的身影后怔怔地留下四个字。 “是谢斯濑。” * 礼堂内的人流逐渐散场,只剩下零星几个比赛相关的选手。 谢斯濑站在大门旁边的空地上,偶尔跟路过的熟面孔碰肩击掌。他讲英文时的音调和之前相差不多,只是在国外的这几年更懒散流畅。 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从大衣口袋掏出烟盒,十分熟练地抽出根烟叼在嘴里。 苏子希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把头朝向正前方,不敢看向他站的方位。 frank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奇怪,几次偷偷看向她之后都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场内的女棋手在和导师进行赛后谈话,眼神朝大门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后从手边的椅背上捞起一条白色的披肩,边说边披在身上。 没过几分钟,导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样子是结束了对谈。 不知为何,屋内突然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台中间的女生走向几人所占的位置,步伐轻盈,高跟鞋声一下下触碰着地板。 苏子希环视了下四周。 礼堂里只剩下她、frank、谢斯濑以及逐渐逼近的女生。 她心里暗暗察觉出不妙,但这种感觉很笼统,几乎是出于本能或者说第六感,为了缓解这种想法带来的别扭,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 frank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是主动朝走过来的女生摆了摆手:“郁学姐!” 谢斯濑一直没动过的姿势,在他说出这句后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白雾,接着转头看向这边。 迎面而来的香味很晦涩,像是冬天才会盛开的花,落了雪,沁出一片冰冷。 女生在frank的招呼下临时改变了方向,高跟鞋的鞋尖朝他站的位置走了过来,随即在同行的两人面前站定。 “带朋友来的?” 苏子希听见说话的声音后逐渐把头抬了起来。 女孩的身高整整高了自己半头,脱离大屏的脸更加骨感,给人一种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状态。她舒展了下肩膀,不自觉地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 frank听罢朝她介绍起身边的苏子希:“噢……这位是裴泽连的好朋友子希,她今天刚落地加拿大,说是想来多大感受下校庆的氛围……” “郁雪理。”谢斯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薄荷水 第50节 “我饿了。” 第37章 离开学校后, 谢斯濑和她去了公寓附近的一家商超采购做饭要用的食材,一周两次,全靠他自觉。 两人都爱喝汤, 除去玉米、莲藕这些煲汤常用的材料,还需要额外挑选些肉类。他最近在为即将到来的冰球赛做准备,要增肌,因此蛋白质必须雷打不动的摄入。 雪理做菜的手艺遗传妈妈, 口味清淡,调味料放的很少。蔬菜基本素炒, 牛肉撒些盐和黑胡椒就出锅。 即便如此,也把谢斯濑喂的很好。 刚开始雪理只是顺手做了两人份, 毕竟她自己回公寓也要吃晚饭,都是很简单的饭菜,多带他一口很方便。 所以本着按自己口味来的原则做了几顿,结果发现谢斯濑无一例外都吃的一干二净。 成就感来的很猛。 到后来她竟然有点享受掌管他饮食的感觉, 有时候还会照手机上的教程玩些花样, 得到的反馈很强烈。 强烈到有段时间谢斯濑推掉了所有和饭沾边的趴, 早早回来公寓,等她下厨做一碗清汤面条。 用谢斯濑的话来说,谁都不懂自己看她的手做这些事有多色。 厨火、沸水、昏暗灯光。 面条盛到碗里的那刻她毫不自知地把头发散开, 把碗推到他面前。 雪理对他的反应察觉的算早, 不过没拆穿,只是默契地接受了他以后都要和自己共进晚餐这件事, 多的话一句没问。 直到有天她站在厨房的岛台前煮一锅汤, 完全素颜的状态, 头发随意盘着, 吊带睡衣完美包裹在身体上。 谢斯濑结束了一天的课回到公寓, 进门后看到她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在外套都没来的及脱的情况下从背后抱住了她。 “能保温吗,一会儿再喝。” 他说的这句,是每次上床的前兆。 思绪回到眼前的画面。 雪理挂着水汽从浴室里出来,手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头发。有几滴未烘干水珠顺脖颈滑到脊背,滑进真丝睡裙的布料里。 她看向客厅坐着的谢斯濑。 他手边餐盘里的牛肉饭还剩下一个底,那是她洗澡前给特意给他盛出来的。 雪理抬头的瞬间他正低头解决着最后几口,碎发垂在额间,身上那件黑色的半拉链毛衣的袖口卷到刚刚好露出腕表的位置。 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声音很小:“够吗,不够的话锅里还有点。” 谢斯濑吃完收尾的那口摇了摇头,把盘子放回到桌上:“饱了。” 他做什么事都不顶到最满,时不时给自己保留些新鲜,这和他在感情里的处事方法很接近,纵欲不过度,体验感最好的时候及时收手。 郁雪理把毛巾丢进洗衣机里,心有余悸刚刚在学校的事。 “你刚刚在礼堂有点明显。” “有吗?” “有。” 她和谢斯濑很久以前就说好在学校要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尽量不要让外人对他们的关系有过多的察觉。 一是省了很多麻烦事,二是郁雪理有意精简社交,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外人对她身份的深扒。 两年都演过去了,谢斯濑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当着外人的面和她扯上关系,还是用熟的不能再熟的语气。 “我下次注意。”他打了最后的保票。 雪理没再揪着这点询问,缓了片刻后开口:“你觉不觉得和frank同行的女孩有点面熟?” 谢斯濑从手边抽了张纸巾擦嘴:“新法的,比咱们低两届,和裴泽连一个班。” 他话说的明白,似乎只是在按问题罗列出回答。 雪理边听边走到岛台后方,拉开冰箱门从一堆整齐排列好的罐装气泡水里取出一个。随后走向沙发跟前,将手里的瓶子贴到他脸颊上。 谢斯濑被冰的躲了一下,看清东西后抬手接过,接着搂住她的双腿往自己身侧拉。 他对碳酸饮料的上瘾程度不亚于烟酒,比赛将近他又不能纵容自己喝甜的,所以买了些苏打气泡水过过嘴瘾。 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好在能暂时做个替代。 她最贴他心,总能在敲到好处的时刻知道他当下最想要什么。 雪理在他的臂弯里往前挪了半寸,低头看向他的脸追问。 “所以你提前知道她今天要来?” “不知道,猜的,”谢斯濑的拇指在她皮肤上摩挲了两下,“裴泽连已经很久没给我发消息了,这两天才突然发的勤,他你也知道,不会装,目的都写在脸上。” “那估计是我想多了。” 谢斯濑点了下头没有再聊,平直方向的一吻刚好落在她的腰上,即便隔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他气息带来的余热。 雪理对新法的人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尤其是可能知道之前那些事的人。倒不是真的担心,只是反感这些有计划的接近,毕竟她现在的生活还算顺利,不想让任何人扰自己清欢。 她刚想说些什么,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弹出几条消息,提示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谢斯濑瞅了眼,识趣地松开环住她的手,注意力放在了手里的那罐苏打水上。 他熟练地用手指抵住拉环,随着一声轻响,然后仰头接住不断涌上来的气泡。 雪理拿起手机坐在了沙发上,滑开屏幕进入到聊天界面。 frank的头像闪动了几下。 【学姐!!!你睡了吗!!】 【速看atami!】 atami顾名思义叫“热海”,是由多大和附近几所学校的留学生建立的娱乐论坛。平时的内容大多是凑饭局,问作业和闲置出物,偶尔会爆出一两条恋情避雷帖。 由于马上要到归国的高峰期,论坛一整天的内容基本都是被讨论机票填满,多的没什么水花。 雪理看完消息把界面切换到热海,不知怎么,今天的发帖量直线上升,且时间多聚集在半小时之内。 她筛选出热度最高的帖子,发现该帖已经被设置成了置顶内容。 发帖人正是当前论坛的管理层之一。 很快,附带在帖子里的几张照片加载了出来,全部被打了薄码,模糊得只能看出是女生的轮廓。 配字:【十点爆瓜-多大心理学玉女】 为抓眼球,还特意把“玉女”两个字打上了引号。 雪理笑着向上滑动,简单浏览了下评论区,大部分人都受标题的影响,一边倒地打出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她一直以来没什么社交活动,所以除此之外没人说得出关于她的任何事。 她抬头看了眼谢斯濑,他正靠在沙发上调着昨天没看完的那部电影,气泡水放在了茶几上。 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就看见发帖人在两分钟前发布的最新内容。 【距发布还有一小时时间,当事人如果想联系删帖就来下面的地点找我见一面,过时不候~】 底部的定位链接是距公寓车程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酒吧。 感觉一切都像是设计好的。 谢斯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的思绪牵引到电视屏幕上:“这部你还想看吗?不想的话咱们换个别的。” “明天再看吧,”她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关上手机站起身,“陪我去个地方,现在。” * 晚上九点三十分。 谢斯濑的布加迪停在了那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bar门口。 两侧的车门飞翼般落下,他和雪理前后走下了车。 夜幕静深,这条街却是秩序之外的热闹。 酒吧的墙面是哑光黑,连门框都融进夜色里,只有门楣上一道极细的银线勾勒出轮廓,像未开刃的刀。 虽然位于房价稍贵的地段,但夜晚丝毫没有要休整的打算。 震耳的音乐正从那扇黑门后往外渗,贝斯的重音撞在地面,连空气都跟着震颤。偶尔有人推门进出,瞬间泄出的光与声浪裹着酒精和香水味扑出来,又迅速被门吸回去,里面正进行着一场彻夜的狂欢。 谢斯濑以一身极其低调的黑色走在前面。 雪理刚掐灭最后一口烟,白雾从唇缝里自然飘出,米白色的围巾只是随性的颈部绕了一圈,后摆跟随她缓慢的步子轻轻飘荡。 frank从她上车起就一直在弹语音,来来去去有四五条三十秒的消息,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在聊。 她没听出些有用的,加上他那边声音是在嘈杂,索性就没有回复。 结果两人刚走过去,就看见一头金发的frank穿了件夏威夷风格的扎染卫衣站在门口,手臂大幅度地朝两人的方向挥动。 他先是看着雪理,然后瞥向了一旁的男人。 雪理给了谢斯濑一个“保持距离”的眼神。 于是他边走边空出一个身位,努力营造出两人不是很熟的状态。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了?”雪理调整了下围巾走进酒吧。 frank紧跟上来:“我这会儿本来应该在公寓睡觉的,一想到明天的课就头疼……谁知道热海上有人说,但凡今晚来这消费的账单全免,便宜不占白不占,我就……” 就来了。 雪理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一副轻飘飘的态度。 frank压低了些音量靠近她,是不是看向身后的男人:“学姐,你和谢斯濑……是那种关系吗?” “哪种?” “就……害没什么……” 她转头看了眼谢斯濑,他显然对这趴并不在意,目光看着周围掠过的卡台,表情始终是不咸不淡。 要说情绪,有点电影时间被打扰的烦。 薄荷水 第51节 她也想快点解决完回公寓,于是在吵闹的音乐中提高了些分贝:“发帖的人已经到了吗?” “噢,她就在前面那个卡!” frank的手指向位于整个酒吧中间位置的卡座,那里离舞池最近,灯光闪烁,酒影斑驳。 几个身材火辣的女孩跟随音乐尽情摆动着身体,玩在兴头上,相互勾着肩膀把酒杯碰撞在一起。 刚要走下去,几人口袋里的手机同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frank最先掏出来查看,随后整个人站定在第一节台阶上面。 热海论坛里的帖子在一瞬间呈爆炸式增长,原本承诺的十点爆瓜,在九点三十七分的时候却临时反水发了出来。 名为x的ig账号链接被搬了上来。 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中,雪理的他拍照占了绝大部分。 有她泡在浴缸里,白瓷的缸壁遮挡了锁骨以下的位置,手里拿着,趴在边沿上认真阅读。 有她难得穿了条露背的裙子,在清晨的阳光下坐在床边,背影,两条绑在后颈上的细带垂在蝴蝶骨旁边,男人的手搭在她腰上。 还没完。 算的上顶的那张是她的对镜自拍,只截取了腰部的位置,曲线漂亮。男人的侧脸吻在她的髋骨,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眉弓,手指在小腹的皮肤上嵌出指痕。 文案是“yummy.(美味)” 加上一个吃饱喝足的吐舌表情。 一时间,对照片中男人的猜测和讨论不断涌现,招来好多多大以外的人来凑热闹。 从手表、衣服,到发型、长相,所有蛛丝马迹都被逐个扒出来匹配。 直到一锤定音的声音出现在评论区。 【金融的,谢斯濑。】 第38章 消息顿时像风暴一样散开。 谢斯濑的ig小号被越来越多的陌生账号攻陷, 紧接着受连锁反应影响,他自己本人的社交号也铺天盖地涌入了许多条评论。 问题大多都很简单,就三个字。 是你吗。 他关闭手机, 从屏幕上抬起头。 雪理的侧脸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冷静懒散,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抚在后颈上,披肩从小臂滑落到手肘, 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眉头微微蹙起,是觉得麻烦的表情。 打在她面部的屏幕灯光突然熄灭。 雪理转过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谢斯濑是第二次看见她露出这种眼神, 上次还是在上高中那会儿,她怕两人的关系败露, 每天都在躲避和掩饰中周转。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缓慢向卡台的位置挪了两步:“走吧,问问现在还能不能删。” “等一下!”frank这才从刚刚的爆炸消息里缓过神,“这卡是热海上说要请客的人开的, 我最开始以为这人把地点定这儿肯定和发帖子的是同一个, 结果……我刚刚看, 帖主最新一条的定位又不在这了。” 说好听点,叫两人跑空了一趟。 说难听点,叫、被人耍着玩了。 雪理安静地站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目光一一扫过卡台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亚洲人, 有的面孔并不算完全陌生,在学校里多少打过照面, 可以确定是多大的学生。 而在白人聚集的街道, 离学校路程又远的情况下, 能精准召集出这么多留学生, 绝对和热海脱不开干系。 “我还是想过去问问, ”她看向谢斯濑,“万一呢。” 这次只是无足轻重的帖子,谁知道下次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谢斯濑看了眼她,在确定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之后准备继续向卡台移动,刚转过身就被雪理拽住了手臂。 “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能生气。”她看向他的眼睛。 “没生气。” “我还是不放心,你站在这等我就好。” “我走你后面。” 他料到她会这样,于是挑了下眉给雪理腾出了通往卡座的台阶,能让她毫无阻碍地走了下去。 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frank露出一个感觉要出大事的表情,撇了撇嘴,结果身体却很诚实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随着几人向下走,音乐的震鸣声也越来越大。 卡台呈半开放式,一部分是连接舞池的圆弧,另一部分是环绕着沙发座位,而位于座位正中的女生自然也是话题中心。 她的卷发被捋向一侧肩膀,交叠着双腿跟邻座的女孩说着小话,高跟鞋在脚上摇晃。舞池偶尔有人招呼她过去,嘴里喊着“伊琳”。 估计是女生的名字。 伊琳见几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渐渐放下了遮挡在嘴边的手。 “这边满喽……”她的目光从上至下把三个人看了个遍,最终停在雪理身上,“不过美女可以留下喝一杯再走。” 光影交错间,偶尔有氛围灯掠过她的脸。 “很抱歉打扰你们玩的兴致……”雪理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从大衣口袋中掏出手机,调出了那篇帖子的内容,“你们认识在atami上发帖的这个人吗?如果认识,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她。” 她说完后将屏幕在女生面前短暂停留了下,眼神观察着几人的表情。 围坐在两侧的人在看完后第一眼都撇向了中间位置,而伊琳也在短暂愣神后收起了笑容,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酒吧内的音乐刚好一曲结束,给两人的对视腾出了足够多的时间。 终于,伊琳朝周围的几人点了下头,算是暂时离开的信号。 随后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到了三人面前。 “郁雪理?” 雪理淡定地将手机收回口袋,目光低垂着看向被她放在桌面上的那只酒杯。 伊琳又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随后俯身靠近她耳边,直至肩膀轻触到一起,身影交错。 音量更像是呢喃:“发帖的账号是我,不过你这趟来恐怕要失望了。” 雪理皱了下眉,在逼仄的距离中和她对视。 伊琳摆弄了下耳饰开口:“我也不跟你装了,帖子内容不是我编辑的,是今天下午在我邮箱里收到的投稿,对方说她手上攥了你不少的猛料,大概是相中我是热海的管理,想借用我的账号发出去……” “我说可以啊,我对八卦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要把爆料内容做成收费链接,挣点外快,这帮留学生为了吃口瓜什么钱都肯付,结果tmd都要到发的点了她临时变卦说不给了……” 雪理看了眼女生的脸,情绪到现在都还没消化干净。伊琳的样子确实只是想从中捞些好处,对她和她身上的事并不知情。 线索断了,郁雪理叹了口气看向别处,被室内震耳欲聋的音乐搞的有些疲惫。 谢斯濑从身后发话:“ig账号是投稿人提前发给你的?” 伊琳瞥了眼卡台上的人,确定没人看向自己这边才对上谢斯濑的视线:“一说这个我就烦……这事黄了之后我号就被盗了,登都登不上去,说不是她干的我都不信。” “最恶心的是她还用我的口吻在论坛里发什么酒吧请客……害得我大晚上在这给一帮不认识的人结账买单……” “那约我出来删帖的那条也不是你发的了?”雪理随口一句。 “当然。” 音乐的鼓点声阵阵敲击,站在一旁插不上嘴的frank只能来回在几人身上移动着目光。 伊琳说的有点口干,从桌面捞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所以没什么别的事的话,你们几位就撤吧,我也只是可怜的受害者而已。” 她说完之后开玩笑似的摆出“投降”姿势,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能把投稿人的邮箱告诉我们吗?” 谢斯濑的声音从后方传进几人耳中。 伊琳一寸寸转过头,附上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说呢?” “我可以帮你解决今晚的全部开销。” 话音落下,几人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心动,这才把整个身体转了过来,可是对他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frank见状适时开口道:“门口那辆布加迪是他的!” 伊琳听完,分别看了雪理和谢斯濑一眼:“那倒还有的聊” 她说完后自己都笑了一下,因为从发现被盗号到现在,她起码给这个邮箱发了几十条消息,有理性商量也有破防咒骂。 结果当然是全部石沉大海。 雪理看她ok,立刻从肩上的挎包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签和记号笔递给她。 伊琳接过后抬起一条腿,把便签垫在大腿上方,有些费劲地用笔写着邮箱。 雪理在一旁询问:“除了邮箱以外,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嗯……能感觉出对面是个女生,”伊琳回忆了下,“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寄希望于这个人了,毕竟小偷偷了东西,就算你喊破嗓子,她也不会乖乖把钱包递回来的。” 她像是在嘲自己,扣上笔盖的那一刻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冲谢斯濑打了个响指:“卡号回头发你校内邮箱,记得打钱噢。” 雪理看了一眼便签上那串歪歪扭扭的字迹叹了口气,随后把纸条折好放进背包,谢斯濑帮她拽了下有些散落的披肩,转身时顺手搂上了她的肩膀。 伊琳解决完这些转身朝座位走回去,大概是有些喝多了,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背影:“两位有进展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大三的,叫高伊琳。” * 事情发酵持续了一周。 发帖账号依旧在论坛里活跃。 薄荷水 第52节 漩涡中心的双方没有对那条帖子的内容做出任何正面回应。 只有frank一直惦记着这事,旁敲侧击地给郁雪理发了、很多条消息,打听了无数次关于调查投稿人的进展。 得到的答复都是在查,但没结果。 到了周四晚上,有人点开了谢斯濑用于记录两人照片的ig小号,发现他清空了之前发布的所有动态,连名称也换成了别的。 没过几分钟,账号被彻底注销不见。 热海上的帖子也随即迎来了第二波高潮,有人结合谢斯濑之前的那些莫须有的黑料把矛头指向他。 说他在留学圈里是出了名的玩咖,典型的不主动不负责,跟女方也是地下恋情而已。 谢斯濑的反应过分松弛,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玩玩,该上课上课,每周三次的俱乐部训练照常参加,放学后就把包甩进车里,一路开回公寓。 动向简单清楚。 这期间frank和他在换教室的途中碰到过一次。 多大主楼前的草坪上,他穿了件灰色卫衣,边抽烟边把饼干掰成碎块丢给脚边趴着的小鸟,看到自己走过来之后用湿巾清理了下手。 frank打过招呼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揪着双肩包的袋子半天也憋不出一句,最后好不容易要开口又被他抬手打断。 谢斯濑瞅了他一眼,把湿巾扔到就近的垃圾桶:“你不用问了,注销账号是你雪理姐的决定。” 气的frank卯足劲踢了一脚旁边的松树。 树纹丝不动,结果是吓跑了一群在草坪上吃的好好的鸟。 又过了一周,多伦多进入到漫天大雪的深冬。 几个在加拿大留学的朋友提出去谢斯濑的公寓吃火锅,算是正式进入冬季前的暖房。 雪理很细心地买好了大家爱吃的食材,从下午开始在厨房做着准备工作。 谢斯濑负责给她打下手。 所有人到齐之后,窗外刚好下起了大雪,从公寓的落地窗望出去,整个多伦多都浸在一片晃眼的白里。 刚才还清晰的街景被棉雪片揉成了模糊的团,远处的cn塔只剩个淡灰色的轮廓。俯瞰整座城市,全部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桌上的人吵嚷着举起手机去窗边拍照,声音盖过了屋子里的蓝牙音响。 雪理正在岛台边切菜,被他们热闹的声音吸引着抬起头。 “小心。”谢斯濑握住她拿刀的手,将切了一半的莲藕从她刀下抽开。 她望着窗外的雪出神:“也不知道国内现在下没下雪。” 餐桌上已经快要被盘子堆满,火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朋友们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能是很完美的答案。 却不是最想要的答案。 谢斯濑看着她的脸:“想阿姨了?” “都想吧……”雪理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想我妈,想国内的朋友,不知道他们最近过的怎么样了。” 雪理和千禾的联系自从毕业之后就不断减少,到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络,微信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去年的圣诞节祝福。 她有时候会梦到从新法的那面窗看向外面的雪景,北方的雪很凛冽,有让她安静的魔力。 “斯濑哥!”frank的声音从窗边传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整个人贴在玻璃上,手机镜头冲着窗外的雪,有点自顾不暇:“能帮我把那个包里的相机和镜头组装一下吗?对……就桌子上那个黑包。” 谢斯濑从岛台边走向餐桌,在火锅蒸腾的热浪下从他说的包里翻出两样东西。 他正反看了下,把那个崭新的镜头从丝绒袋里取出来,随后对准相机前的原型卡扣。 “咔”一声,镜头与机身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 “顺便帮我试试看能不能用!”frank得寸进尺地朝后面喊,头也没回一下。 谢斯濑看向雪理,她耸了下肩,低头轻笑了一下。 相机在一阵电子滴声后启动,后面的屏幕投射出镜头直对着的景象。随着谢斯濑按动快门,一张照片保留在相机里。 他切换按键进入相册,一张清晰的照片弹出在画面中。 手指想按返回,却无意间误触了右键。 相册的照片弹出到了下一张。 时间是两周前,地点是多大进行西洋棋赛的礼堂。 郁雪理的身影出现在照片中,那是决胜前的几分钟,她正气定神闲地等着对手落子。 再下一张。 角标处的时间直接跳转到了三年前。 照片中是一片落满白雪的街道,一个撑着伞的女生身影出现在拐角的位置,绀色制服被她穿的像千禧年的复古画报,就连黑发都恰到好处地飘起。 是高中时期的郁雪理。 谢斯濑一连按了几下右键,照片一张张迅速在眼前划过,有她在黑石吧台工作的画面,有她走下校车时的抓拍,由远到近,不同的状态。 无论是什么角度,都像是偷拍的产物。 他一口气按住右键。 相册的时间又往前推了三年。 照片中是初中部的走廊,谢斯濑的身影闯入镜头,雪理走在女生之间和他擦身,他回头看向她。 照片就定格在这秒。 拍照的人仿佛是闯入二人视角的偷窥者,在漫长的时间海里与他们平行而走。 明明存在感低的像一道影子,却将两条隐晦至极的暗线统统记录了下来。 “frank,”谢斯濑放下手中的东西,“这相机是谁的?” 已经转移到沙发上的frank顾不上抬头,和身边的朋友争抢起游戏手柄。 半晌后才开腔:“噢,那个啊……那是上次在礼堂的碰面的时候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苏子希!她相机镜头摔地上碎了,后来又说屏幕有点卡,让我帮忙找一家数码店修一下,顺便换个镜头。” “刚刚她还给我发消息说一会儿来这找我取呢……这突然下大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了……” 谢斯濑没有再搭话,将相机原封不动放进包里后转身看向岛台。 雪理正把切好的蔬菜摆放在盘子中,低头时有几缕发丝落了下来。 她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路过他时把手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原本以为被冷水冲的有些发凉的手能冰到他,不成想谢斯濑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了你?看起来兴致不高。”雪理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没事。”谢斯濑握住她的手腕轻轻落下。 她的过去是谁都不能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 第39章 雪下到最大的时候, 门铃被敲响了。 frank放下手里的碟子风风火火地去开门,一阵风声过后,落了一身雪花的苏子希立在门外。 双手拎着用来做见面礼的蛋糕。 一桌人很给frank面子, 纷纷抬起头跟苏子希打了声招呼。她也不扭捏,走进屋后把蛋糕盒放在了门边的岛台上,笑着一一应下。 “我乘地铁来的,这个蛋糕有点塌掉了……你们记得今天晚上要吃完。” 苏子希说完后眼神在房间寻觅着自己的相机。 frank瞅了眼蛋糕盒:“哎!一起吃点呗, 我们今天涮锅子!” 雪理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来:“子希, 正好我们也刚开始,过来吃点东西, 等雪停了再走吧。” 她说完后看了眼坐在一旁的男人。 谢斯濑连头都没抬,自顾自给碗里的竹笋沾着调料。 苏子希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边掸着身上的雪边张口:“谢谢雪理姐,不过我今天就不跟大家一起了, 你们慢慢吃, 我拿完东西得赶紧回住的地方, 不然末班车要错过了……” “我和斯濑一会儿开车送你回去就好。” 雪理笑了笑,身上的那件斜肩的居家服把锁骨和肩颈衬得格外好看,尤其是在背后的落地窗下, 柔和得像一片水。 似乎没有人会讨厌她。 苏子希听罢再次把目光转向餐桌上的谢斯濑。 他夹着锅里的虾滑, 顺手放进了雪理的碗中。 她刚张开嘴准备回绝,不料frank先一步抢过她肩上的挎包,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走回了座位。 “雪理姐说的没错, 现在下这么大你怎么走啊?干脆吃个晚饭, 吃完我们几个送你回去。” 桌上的人闻声也都附和过来, 帮她调好调料放在了空位上, 似乎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苏子希没再客气,点下头后走向了雪理旁边的那把椅子,随后把大衣脱下来放在了椅背上。 所有人全部落座,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拘谨。 中间的火锅不断冒着热气,辣汤里的香味顺着热浪飘散出来。玻璃窗因此蒙上了一层薄雾,能隐隐感觉到室外纷飞的飘雪。 “你能吃辣吗?”雪理轻轻靠近她询问,把一双新的筷子放在她碗上。 “啊……我可以的。”苏子希有些回避她的目光,只能感觉到鼻腔里飘过的一丝花香,不过很快便被辣味冲散了。 雪理听完把发丝别向耳后,皮肤白的似乎能看见存在于肌理下的血管。 “真的吗?我听frank说你家那边饮食很清淡,如果觉得辣了就跟我讲,我去给你做点别的吃,不用不好意思。” “嗯,谢谢姐。” 苏子希低下头,用筷子搅拌着面前碗里的调料。 “我渴了。”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谢斯濑终于从吃的中抬起头,刚吃完辣锅眼框被呛得有些发红,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理。 薄荷水 第53节 “我去冰箱拿点喝的。” 雪理凑近他耳边低声回复。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腾出的手很自然地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两下。 苏子希把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只是轻轻垂眸继续搅拌着调料。 在大家聊的火热的时候,郁雪理慢慢站起身,脚步往餐桌外面挪动:“有人要喝点什么吗?有啤酒,有可乐……” “我要喝酒!”frank把一条手臂高高举起,嘴里还在咀嚼着东西。 “我也想喝点儿。” “我也要我也要!” 正值周末,大家都没有上课的顾虑,剩下的几个朋友也被他感染着举起胳膊。 谢斯濑看向雪理,刚准备抬起手,就被她先一步预判了动作。 “你不能喝,我给你拿罐气泡水。” 他把手放了下去,对她点了点头。 雪理记下大家要喝的东西后便走向了厨房,把瓶子一个个从冰箱里拿出来,苦于没找到开瓶器,又调转方向走去了杂物间。 frank还惦记着电视上没玩完的电子游戏,见身边的朋友要去碰手柄,着急地扑了上去。 餐桌瞬间走空了几人,中间的锅还在不断沸腾着。 只有谢斯濑和苏子希坐在原位。 中间空了一把椅子。 “雪理姐不喝酒吗?” 她的声音突然从一侧传到耳边,很飘然,仿佛是随便问出口的。 谢斯濑没有回话,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苏子希的指甲扣着碗边,觉得尴尬,所以把整张脸转向男人坐的方位,确保他听得到。 “其实我觉得两人在一起口味还挺重要的,如果一方爱喝酒,另一方是爱管又不会喝的类型,相处下来会很……” “她一走你就说这些,不觉得累吗?” 谢斯濑的声音清晰地甩在她脸上,边说着边把涮好的东西夹向旁边的碗,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向她。 苏子希的话哽在嘴边,她太心急,目的都写在脸上,现如今只剩下沉默。 谢斯濑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她喝酒其实比我有瘾,有段时间没酒都不行,戒不掉,就是喜欢。” 他拿起桌子上的烟盒,缓慢点了一根,每一帧的动作都像是对苏子希的煎烹:“不让我喝是因为我月底有场重要的比赛要打,酒精会让训练成果前功尽弃,我有多久没碰,她就陪我有多久没碰。” 不远处的沙发上,frank和一群好友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似乎是游戏里的赛车相撞在一起,几人连连哀嚎了起来。 餐桌上却是另一种氛围。 苏子希攥着筷子,看向中间那口沸腾的锅。 “斯濑哥好像误会我了,我真没想那么多……更何况雪理对我那么好,”她眨了下眼,将身子坐直了些,“如果我有什么冒犯到你和雪理姐的地方我先道个歉……或者你直接告诉我,我都会注意的。” 谢斯濑听后笑了一声,很轻。 很嘲讽。 他抽了口烟,将余灰弹进桌上的烟缸。 “不用,不管是我还是她,注意力都不在你身上。”谢斯濑说完,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所以不用找存在感。” 走廊的方向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雪理拿着一个未拆封的开瓶器走向岛台的位置,刚刚还披散着的头发被盘在了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利落了些。 frank见她走出来当即推开了身边的人,丢下手柄走向餐桌,在她拿着几瓶喝的走过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回了座位上。 “雪理姐,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魁北克那边我去过两次,地方我都熟,如果咱们人多一起去绝对更嗨。” 前几天frank在wx给她发了一家蓝湖温泉,每年冬天的时候才限定开放。最近赶上雪季,泡汤的酒店都需要提前预约,如果人多的话可以包下一整个院子。 雪理当时说看看有没有时间,毕竟马上要期末考了,就没给准信。 谢斯濑叼着烟,从她手上接过那罐气泡水后用食指“啪”一声撬开:“这周还是下周?” frank没想到是他先开口,兴致勃勃地把头转向他:“今天下雪了,咱正好明天就出发呗,开两辆车……大概七八个小时,晚上刚好能泡汤,爽飞!” 雪理递了瓶果汁给苏子希,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没出来,硬挤出一个微笑回应。融不进他们聊天的氛围,只能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菜。 谢斯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下周的课都很松,加上最近弄热海的事分身乏术,急需找个地儿放松一下。 他看向旁边的雪理:“我没问题,你呢?去玩两天?” 雪理犹豫了一下,转头又看见frank炙热的目光,最后有点心软地点了下头:“我也ok。” frank当即拍了下桌面,碗筷碰撞发出一声剧烈的颤动。很快他便将目光看向对面的苏子希,激动地邀请起来。 “子希也一起去吧!人多好玩!” 一时间,餐桌上的几人都齐齐看向她坐着的位置。 雪理撑着下巴,眼神柔和地落在她脸上,frank双手撑着桌面,眼巴巴等着她回复。 只有谢斯濑的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白雾吐了出来。 “好啊。”苏子希笑着放下筷子。 * 周六一早,几人分两拨开向魁北克的蓝湖温泉。 车子行驶不到七小时,最终停在了酒店门口。 谢斯濑从驾驶座下来,把车钥匙扔给了门童,随后走到副驾替雪理拉开了车门。 两人下车后不久,frank负责的那辆吉普车就紧跟着停在了门外。 他下车后抻了个懒腰,笑容随着深呼吸越来越浓。 天空呈橘粉色渐渐沉下去,慢慢地淌过覆雪的屋顶和远处的森林。 frank伸开双臂大喊了声“这他妈才是生活”。 就在声音回荡在大堂里的时候,吉普车的后门被打开,只背了一个旅行包的苏子希迈了下来,然后是另外两个同行的好友。 办好入住后已经是晚上,管家又用停泊车把他们带到了预订好的独栋别墅。 所幸室外的雪下的不算大,温度始终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frank开了几小时车有些累了,一进屋就把行李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在了客厅的懒人沙发上:“我提议!咱们先各自回房休息一下,等天黑了来院子里烧烤,怎么样?” “赞成。”几个朋友瘫倒在他旁边的空位。 雪理从玄关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异议地笑了一下。 苏子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用手里的相机拍着外面的雪景,几声连拍过后转头看向她:“雪理姐一会儿打算休息吗?我刚刚来的时候发现院子北侧的走廊有间私汤,是室内的,很适合女生。” 她说完后收起相机,接过了雪理手中的水壶。 这趟行程的计划太快,雪理没有带合适的泳装,唯一一条可以下水的裙子布料又太透,有点担心会不得体。 雪理低声靠近她:“这家的私汤是男女分开的?” “他们男生的在另一侧,咱们包了院子嘛,所以女生这边只有我们两个。” 雪理听完有些动摇,回头看了眼正在不远处站着的谢斯濑。 他在门口接了通电话,白气从口腔呼出,大概率是国内的长途,估计家里人打来的。 最近申佳恩那边出了点状况,偶尔会不分昼夜地弹一通电话过来,谢斯濑没跟她说是什么事,但看情况很让人头疼。 过了几秒钟,她把头转了回来,看向苏子希。 “我一会儿换身衣服就过去找你。” * 门向一侧滑开,安静的空间只能听见水的回声。 酒店的室内设计很简约,黑色的石砖上保留了材质原本的纹理,只有中间的一块空间宽裕的温泉池。 泉水上方萦绕着蒸腾的白雾,颜色是透亮的冰蓝。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连续且毫无遮挡的落地窗,远处的针叶林顶着蓬松的雪冠。 幸好别墅地处半山,最大程度保证了私密性。 两人都穿着酒店浴衣,只将拖鞋放进门外的边柜,光脚踩上池边的羊绒地毯。 雪理先一步蹲下身,抬手探进水面。 “温度刚刚好,不是很烫。”她勾着唇角看向一边的女生。 苏子希解开腰间的带子,浴衣向两侧松散开。 下一刻,双手却滞在了半空。 “糟糕,我好像忘了拿擦头发的毛巾,要不你先下去泡,我回房间拿两条过来。” “你自己ok吗?” “没问题的,我很快。” 苏子希重新合上衣服,脚步没有着急往门外走。 雪理用手拨开带子,在她面前褪下身上的浴袍,里面那件几乎透明的抹胸裙露了出来。上下连体,靠很细的两根带子系在身上,颜色是接近肤色的裸粉。 由于是最后一层,身体轮廓在薄纱之下隐隐显现。 她把浴袍拿在手上,看向女孩:“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 “我确实有一个亲姐姐,”苏子希笑了下没有多聊,“不如你都脱下来吧,我帮你把衣服放在门口的边柜上,那里比较干净,出来的时候再穿,免得一会儿沾上水很麻烦。” 苏子希边说边伸手接过她的浴袍,搭在自己的小臂上后环视了下周围,确实没有可以挂衣服的地方。 雪理微笑着注视她的眼睛:“你真的很细心。” 她的声音在浴池旁形成了微弱的回声,像湖水轻敲在石壁上。 薄荷水 第54节 还不等苏子希反应,雪理的一只手臂向后结开了背脊上的最后一个结。 随着话音落地,身上的最后一件也滑落了下来。 她的身体立在水池旁边,四肢纤细,皮肤投射着水池的波光。原本被衣料遮挡的部位起伏有致,皮肉仿佛紧贴着骨骼。 偶尔溢出来的水划过两人的脚面,温热至极。 虽然都是女生,苏子希的眼神还是不自觉地回避到一边,呼吸变得闷热起来。 水滴打在池面上发出一声纯粹的回响。 “那……我先出去了……”她抱着手里的衣服转过身,快步走出浴室。 门被滑开,又迅速被闭合。 空间里只剩她一个。 雪理一节节走下水池的台阶,水从脚踝到小腿,到腰窝,再渐渐漫到锁骨。 随身体下沉渐变成连贯的哗啦声,涟漪一圈圈荡开,撞在池壁上又折返回来,带着微妙的回音。几缕散落的发丝浮在水面,又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水在流动,她闭上眼。 任由不断升腾的热气一点点浸透紧绷的神经。 面前落地窗的雪还在不断飘落,随着夜幕的到来,只剩下院内准时亮起的灯光。 最近积压的疲惫太多,大脑难得地放空了片刻,只觉得呼吸在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木质移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是锁扣搭上的“咔”一下。 脚步声踏着潮湿的地面靠近,缓慢走向她这边,然后身体进入水池的声响。 雪理没有回头,胸腔起伏了一次:“好快啊,刚还以为你要……” “我要什么?” 声音很近,但不是苏子希。 她猛然睁开双眼迅速转身,不自觉地抱住双臂。 水流跟随她的移动荡起一阵涟漪,池水拍打在壁上,接连发出几声激烈的回响。眼底的惊慌还未消退。 混乱中,男人的一条手臂稳住了她的肩,在她彻底转身前从身后环住她,最终落在了小腹上。 再往下一寸就是潮湿的禁区。 “是我。”喘息声在耳边灼得发痒。 谢斯濑的唇吻过她的耳后的肌肤,接着是脖颈,大概是太过疲惫,音调有些沙哑。 雪理的呼吸在听清是他后逐渐平缓下来,她伸手拨开面前挂着水珠的发丝,背部的温度灼得发烫。 “你怎么在这?”她轻轻挪动,在水面留下波纹。 谢斯濑从她肩窝处抬起头:“这间是男汤。” 郁雪理似乎还在反应之中,她仔细回忆了和子希走来的过程,自己确实没怎么注意走廊的标识,只是跟着她走了一路。 大概是方向搞错了。 她有些懊恼地喘了口气,目光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走廊的光透过雾面玻璃映射进来。 “我没穿衣服。” “我知道。” “一会儿苏子希会过来找我。” “我知道。”谢斯濑的手向下探了些,温热的水流涌向她。 她缓慢的地呼出一口气,在他手指的触感下不禁向上移动了下身体,微微侧过头。 谢斯濑不急着给满,指腹的温度在腿心徘徊,剩另一只空荡的手没有被满足,只能用力抓向了她腰侧的肉。 她的一条手臂摸向身后,试图阻止这份痛感。 他声音收着最后的沉着:“睡不到你我会后悔。” 雪理在这刻转过身,双手抵在他胸前,水珠一颗颗向下滑落。 似乎是想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尽量收敛着语气提醒:“现在被看到的话会很难办。” 越这样说就越想。 谢斯濑上半身□□,身上的筋线明显,肩背线条流畅地收向腰侧。 脸上的表情很尽力在克制。 他只做双方都心甘情愿的事,于是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进退有度。 这也是她爱他的原因。 爱他不掩饰欲望,也爱他随时都能抽离的清醒。 她贴着他的身体在水中沉浮,呈半失重状态,手臂在谢斯濑的引导下搂上他的脖颈,只可惜皮肤间打滑,她像只浮船,只靠一根引绳停靠在港口。 喘息声不断回荡在空气里。 谢斯濑看向她的脸,只是脸。 从眼眸到鼻尖,再到嘴唇,没有半点越界。 雪理的双臂在漂浮中绷直,过了半晌,脱力地将额头抵在了他一侧的肩膀上。 “锁门了吗?” 她的声音和水声同时响起。 第40章 爱恨加冕赛 温泉水蒸腾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层白雾, 把窗外的夜色晕成一片模糊的灰蓝。 谢斯濑的手掌抚向她靠向自己头,手指穿过被水浸透的发丝,每个动作都在水汽氤氲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锁了。” 他话音刚落下, 雪理的整个身体就被他扣住肩膀转了过去,从面对他, 变为背对他。 她闭着眼抽了口气。 停在胸腔, 呼不出来。 他想从后面。 雪理双手扶住水池的边沿,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 刚好压下皮肤表层的灼热。他带起的水泛起的涟漪,轻轻拍着她的肋骨。 谢斯濑停在她身后,手掌从她的尾骨向上抚过她的脊椎,骨骼带来的凸起感一节节滑过,像是抚摸候鸟的羽毛。 触感同样侵略着她的神经。 他的呼吸落在她后颈,带着硫磺水的微涩:“今天的安全词, 告诉我。” 二人在高中时玩脱过一次,从那次之后就实行起了随时可以叫停的保护措施, 也延伸了探索的边界。 轮流想, 这次轮到雪理。 她的背部来回起伏,蝴蝶骨在皮肤下滑动了一次:“吻我。” 她故意挑模棱两可的说。 雪理回过头,视线撞进他眼底。那里盛着比温泉更烫的东西,像烧红的炭,裹在温水里, 只等碰着点什么就燎原。 雪理的手向后抓住他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指甲陷进他的肉里, 连带着声音颤停在喉咙。 “别乱动,”他在她颈窝间低语,牙齿轻轻蹭过她的动脉, “水会进去。” 她能感觉到水流顺着他们相贴的皮肤淌,钻进所有细微的缝隙,像要把他们融成一汪水。 玻璃上的雾气被他们的呼吸吹得时浓时淡,偶尔能瞥见窗外掠过的树影,像被揉皱的墨痕,很快又被新的白雾盖住。 谢斯濑每向前一次,周身的水便越过边沿溢出水池一次。 雪理把额头抵弯曲在身前的手臂上,脊背猛地绷紧,刚浮到鼻腔的呼吸被硬生生掐断,堵住了她差点溢出来的气音。 她调整了下在水中的双腿,太过疲惫,索性把脸颊贴在了水池边。 水浪一下下掠过鼻尖,没注意,呛了口水。 “起来。” 谢斯濑把她的头从水池边沿托起,连带着身体也向上仰。 肩膀很酸,但呼吸终于再次顺畅起来。 雪理用牙尖咬住他的手指,把所有呻吟都咽进喉咙。 颤栗从心跳传入四肢,理智只差最后的一条线。 “郁雪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已经没力气转头,只是松开和他拉扯在一起的手臂。 “你什么样我都见过,不用忍着。” * 走廊。 “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走错进了男汤,然后把东西落在里面了,让我帮你拿出来?”frank边向前移动边看向一旁跟着的苏子希。 “嗯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主要我怕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进去。” “丢的什么东西?” “一条很细的手链。” 苏子希抬起一条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空荡荡的手腕上只有一条用来扎头发的皮筋。 frank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之前戴过一条什么样的手饰,最后勉强地点了下头。 薄荷水 第55节 “我进去找找吧,没有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男汤的入口,走下几节过度的石阶后就是一扇木质的推拉门。 水汽顺着门缝飘散出来,哪怕隔着屏障也能感觉到室内的温热。 frank把手搭在了门棱上。 苏子希目不转睛盯着门缝,呼吸滞停了一刻。 一声短促的“咔”声后,门丝毫不动地紧闭着。 “什么情况?”frank换了个手再次用力拉动门把。 不出所料。 门还是拉不开。 苏子希脸上的错愕更多,她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听清眼前的话,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几秒钟,她尝试自己抬手扳动木门,结果自然也是毫无动静。 事情没有按她预料的那样发展。 frank把一只耳朵贴近玻璃的位置,除了能听见些里面池水流动的声音,没有什么特别的。 “等一下,应该是有人在里面。” 他看向苏子希的脸,大概是注意力都在门上,并没有发现她逐渐闪烁的眼眸。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只手已经敲在了玻璃上。 叩叩叩—— 敲门声像三颗石子砸进沸水里,瞬间搅散了池子里粘稠的热意。 “里面有人吗?”frank的声音明亮清晰。 苏子希她下意识地用牙齿轻轻碾磨指尖,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没个落点地往旁边飘,藏不住心里的那点不自在。 然而门内并没有传出雪理的回应声。 依旧是水流涌动的声响。 过了半晌,frank加重了拍门的力道:“有人吗!” 他抬高的音量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反而是让身边的女生更加烦躁地咬着手指。 院子本来就被几人承包,浴室不可能出现他们以外的人。现在温泉池的门又被从里面反锁,没人应,不禁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情况。 “啧,不会是有人在里面晕倒了吧?” 一语毕,他从敲门变为捶门,巨大的震动让玻璃颤抖着发出将崩的响声,嘴里的话也从询问变成了叫喊。 “听得到吗?!” 一声声“开门”无果后,苏子希也有些焦急的协助他扣动门棱,可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门都无法被正常滑动。 frank挠了挠头:“你帮我拿一下,我试试看能不能撞开。” 他把口袋里的电话和房卡一口气塞到她手中,侧身摆出了预备撞击的姿势。苏子希站到一侧给他腾出位置。 砰——— 随着他的肩膀撞向木门,第一声重音落地。 很显然是力道不够,于是他站的远了些,准备拉长些俯冲的距离。 就在他即将第二次奔向木门的时候。 一声锁阀撬动的声音传进了耳膜。 紧接着,位于右侧的那扇门被从里面向一侧缓缓打开。 水汽翻涌出来,正在蓄力的frank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吓愣在原地,身体向前踉跄了下又立刻把重心收了回来。 苏子希怀里抱着自己和他的手机,眼神死死盯向打开的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 玻璃门回震后,谢斯濑的身影出现在室内外交界的地方。 他一手停在刚刚滑开的门上,另一只撑在门框的边缘,只穿了条短裤,上身的肌肉还是充血状态。水珠从发丝一路坠到胸前红痕的位置。 毫不掩饰地事后伤。 以及一张没有耐心的脸。 “有事吗?”他目光看向门外的男人。 frank嘴角抽动了下,还是准备破门的姿势。 他浑身续好的力无从释放,只能把架住的胳膊慢慢抬下来,不尴不尬地抻了下衣角。 “哈哈,斯濑哥,怎么敲半天都没个反应啊……吓死我了……”他看了眼苏子希,“我带她来找个东西,说是……掉水池附近了。” “什么东西?” “一个手链,你瞅见了吗?” “掉男汤?” frank干巴巴笑了两下:“听起来挺离谱的,但yes.” 苏子希的头在两人交谈时朝旁边挪动了下,眼神从男人周围的缝隙遮向里面张望。 谢斯濑看了眼她,随后松开了撑在门框上的手臂,像是故意腾出视野。 下一秒,转头看向身后,那片被遮挡的地方。 “你看见了吗?” 声音落地,门内门外安静一片。 frank整理上衣的动作停在一半,顺着他看的地方看过去。 雪理穿了件宽松很多浴袍,灰色,是男士的尺码。她站在谢斯濑身后的那块地砖上,侧着头,听见他的问话才缓慢地把头转过来。 “没看见。”气息停止,她眨了眨眼。 谢斯濑面向门外的两人重复了遍她说的话:“她说没看见。” 四人站立在不同的方位,氛围安静得吓人。 苏子希扣紧怀里的东西,抬眸对上门内的雪理,她也正看向自己,只是什么也没说。 有种预感很强烈,就是她看透了。 把自己看透了。 frank彻头彻尾将这场“偶遇”当成了撞破调情现场的巧合,他极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实在没忍住,朝别的地方咳嗽了两声。 “那个什么……巧了……确实是巧了……” “不巧,”谢斯濑从一旁的拿起进来时唯一带着的一条毛巾,简单擦了两下头发,“时间卡的正好。” 他说完这句终于迈了出来,从两人中间走出浴室。 经过苏子希的时候睨了一眼,但很快又转回前方。 雪理跟在他后面走出来,双手把腰间的带子紧了紧。 “我没注意看周围,你一会儿再进去帮她找找看吧。” 她冲frank说的。 苏子希低着头,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心思被识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郁雪理没说透,也只是维持几人间最后的体面。 雪理的身影站在原地,直到frank纳闷地走进浴室,门外的廊道只剩下两个女生。 她才环顾了下边柜上方的位置。 “我的衣服呢?”雪理问她。 两人在里面的时候,苏子希亲口说会把她脱下来的衣服放在门外的柜子上,还说会拿两条毛巾过来。 结果等来的不是她,是frank。 还有险些因为没衣服穿就暴露在浴池里的自己。 “我太着急了忘了放在门口,刚刚回去的时候又落在房间里了……”苏子希依旧没有抬头看她。 “这样啊,”雪理笑着把浴袍领口往上拽了拽,“看来是我结论下早了,子希也未必是面面俱到的女生……” “也会粗心,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低级错误四个字特别刺耳。 她边说着边转头看向浴室门里面。 金发男生正低着脑袋在浴池周围寻找东西,一脸过分的认真。 为了看清楚地面,时不时俯身拉近距离。 “frank想事情很简单,对我,对谢斯濑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如果今天这扇门是他拉开的,谁都会很难堪。” 雪理沉静地扫向女生的脸,眼神只停留了两秒:“你再怎么算计,都不应该把他架在中间。” 话已经掰开讲清楚,她从她身边擦肩,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肩膀相触时带起了一阵风。 苏子希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似乎是心底的傲气不愿顺从,她深吸了一口气,伴着微微颤抖的肩膀才又呼了出来。 池里流淌的水声传进耳朵。 她用力抬手挥向墙壁,浴袍的袖子砸在上面发出一声闷响。 第41章 晚上的烤肉局frank叫得最欢, 从架烤炉到生火,全部由他一个人全权承包。 苏子希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缺席了这次晚饭,剩下的两个朋友一个着急回房间给女友煲电话粥, 另一个沾了床就呼呼大睡。 到最后只有雪理和谢斯濑很给面子地作陪。 薄荷水 第56节 frank头顶上反戴着鸭舌帽,把调料刷在牛肉上的时候笑得很灿烂。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露营椅上的雪理:“姐,我就知道你和斯濑哥跟我最铁了,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我给你烤。” 雪理手上的棉花糖转了个面,被火炙烤成焦糖色的那头朝上, 熔化的糖分还冒着气泡。 她想要回屋休息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侧过头打了个哈欠:“随便弄点吧, 我蹭一口。” 她垂眸看着手里烧烤用的的铁签,对frank过于热络的感谢有点吃不消,只是笑着左耳进右耳出。没过几分钟,她的目光转向院子入口处的身影。 几米远的地方, 谢斯濑听着手里的电话, 抽了他坐下开始的第二支烟。 现在的时间在国内是中午, 看表情十有八九还是他姐的来电。他有点困了,注意力不太集中,夹烟的手叠着一旁桌子上的打火机。 一个, 两个, 三个。 叠到第四个时,“铁塔”失去平衡坍塌在桌上。 谢斯濑应付着电话里的声音说了句“我尽快”。 通活结束, 他掐了烟, 起身走向两人所在的烤架旁。 雪理收回视线, 给手中的棉花糖又翻了次面。 糊了。 “这个给我吧, 你重新再烤一个。” 他的声音从头顶的位置传进耳朵, 随后落座在和她挨着的位置。 雪理双眸对上他的一瞬间脱口而出:“申佳恩怎么了?” 她一直没有过问是想给够他个人空间,也是觉得大部分事他可以自己解决。但她除了是他女友外还是申佳恩的朋友,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她也有权知道。 谢斯濑握住她的手腕向一旁移动,直到那块烤成炭黑色的棉花糖离开火源。 “遇到点麻烦,不过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 “关于钱的还是关于人的。” “都有,”他接过她手里的铁签,“现在是关于钱的。” 在雪理眼里任何事都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是关于人的会相对困难一点,关于钱的会简单很多。能用钞票摆平的事绝大部分和利益牵扯,但钞票都无法解决,就意味着要废很多心思。 她心底的担忧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减弱,但谢斯濑就像没事人一样一口咬在烤糊的棉花糖上,神情滞了片刻,紧接着又咬下第二口。 frank用夹子拨弄着烤炉上的肉:“斯濑哥,那个就别吃了,我重新给你拿一个!” 他说着便放下手里的工具准备去食材堆积的地方。 谢斯濑摇了下头示意他不用,在frank归位后他侧头看向雪理的位置。 “等忙完这阵就回国,到时候不管是申佳恩还是谁,我们都有大把的时间去叙旧。”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的。” 谢斯濑为了让她彻底安心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调出页面,赫然显示出两张回国的机票,时间就在下星期的考试结束后。 雪理把手盖在手机上,食指按下了侧面的关机键,随着屏幕熄灭,她将嘴慢慢靠近到他耳边:“我相信你。” 她的气息太近,谢斯濑的鼻尖微微偏转,想要趁机索吻。不料她迅速反应过来向后撤了半寸,让他凑上来的嘴唇落了空。 就在谢斯濑因为吃瘪勾起唇角的时候,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男人的注视下走向装水果的袋子。 “我去给你洗个苹果。” 他没招儿地点点头,继续咬着手里那块棉花糖。 再抬起头时,frank正一脸坏笑地看向自己,被发现后立刻低下头翻弄着手机。 铁架上的肉正滋滋地冒着油花,边缘烤得微焦,油脂滴落进火炉的瞬间,“滋啦”一声炸开,混着木炭偶尔的噼啪轻响,在空气里晕开浓郁的肉香。 一旁的水槽里,自来水正哗哗地淌着,冲刷着刚从袋子里拿出来的青苹果,水珠撞在瓷盆壁上溅起水花。 清冽的水汽漫过来,恰好中和了烤肉的烟火气。两种声音一浓一淡,在院子里显得难得轻松。 忽然,“哐当———”一声噪音炸开,像是铁质的物品相互碰撞。 雪理回过头,看到烧烤夹从frank手里脱落掉在地上。 而他本人正盯着手机里的亮光出神,反应过来后才有些慌张地收回手机,蹲下身拾起掉落的东西。 “frank.”她平静地叫他名字。 男生听到她的声音后,从俯身的姿势僵硬地直立起来,眼神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谢斯濑。 雪理抬手关闭了水阀:“怎么了?” “没事。”frank紧跟着张口。 她瞥了眼桌子上自己的手机:“那把我手机给我。” 她说完后场子明显安静了一会儿,只能看见谢斯濑靠在椅背上的动作。 frank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看看雪理的手机,看看她,看看手机,看看她。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又急促的脚步,声音随着时间逐渐逼近。 紧接着,连接院子和室内门突然被从里面滑开。 两个吵着要睡觉的朋友扒着门框探出头:“雪理姐,看没看热海论坛?” frank朝两人啧了一声,但为时已晚。 雪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向不远处的桌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谢斯濑一切照旧,低头将最后一口棉花糖塞进嘴里。 一点进论坛主页,是一条明晃晃的置顶。 账号在十分钟前发布了新的贴文。 【明晚20:00,锁定论坛,爆猛料。】 配图是一张在时间压缩下已经模糊的照片。 雪地,制服,拥吻。 帖子的点赞数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破千,甚至被源源不断的叠楼回复顶到了论坛的最顶上。 向下滑动到评论区,不少自称是新法毕业的学生一窝蜂涌了进来,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几年前那场被压下来的骚乱。 与此同时,谢斯濑的ig账号也更新了新的动态。 配了张魁北克的雪景。 文案是耐人寻味的三个字。 浴雪里。 发了疯的猜吧。 * 次日,原定在下午的滑雪活动提前到了上午。 因为雪理想在天黑前赶回多伦多。 frank从早上起来就胃口大开地吃了三大块吐司,几人穿好滑雪服站在山上的时候,他捂着肚子卸下了雪板,说让他现在运动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没办法,他出师未捷,只能丢在服务区休息。 余下的几人除了谢斯濑和雪理以外,在滑雪这个项目上只能算是门外汉。 最后商量了一下,男女生兵分两路,各自滑完后回服务区集合。苏子希是第二次接触雪上项目,不想走太冒险的线路,安全起见,雪理负责带她滑初级道。 全部打点好后,几人各自检查着身上的雪具。 谢斯濑在雪理身侧系着手套,看周围没人后才开口:“你不想和她单独待着的话,我可以跟他们商量并成一队。” “让大家都去滑初级道吗?”雪理笑着将脚上的靴子扣紧,“不要因为迁就她一个人就让大家都玩不好。” 她直起身,透过护目镜看向他:“更何况她没想象中那么棘手。” 谢斯濑看向她身后长椅上的苏子希。 她正摆弄着护膝上的几根带子,分不清方向,因此略显吃力。 “论坛的事会闹大吗?”雪理在他看向别处时发问。 声音唤回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你很害怕?” “多少有点吧,”雪理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顶上,“我不想让所有努力毁于一旦,想回家,想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谢斯濑听她说完这番话后顿了片刻。 雪理抬起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半开完似的叫了声“puppy”,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离开他面前滑向了苏子希的位置,单膝跪地帮她系着雪具的带子。 就在视线还未移开的这段时间,另外两个朋友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吹了声口哨招呼谢斯濑一起坐缆车前往高级道。 他最后看了眼雪理,在她微微点头后才转身滑向了两人的方位。 两波人就此在服务区散开。 * 初级道这边视野还算开阔,偌大的平台上只有两个女生的身影。 地上的落雪是昨夜悄无声息铺就的,带着刚降生般的崭新。 纯粹,不含一丝杂色。 雪理将安全绳的一端固定在腰间的带子上,另一段扣在苏子希身上。 她用手拽了两下确定绳子绑紧,随后开腔道:“一会儿下坡的时候重心放低一点,速度不用太快,我倒着下,在前面扶你,你放心,很安全。” “为什么还要照顾我?” 苏子希的护目镜还卡在额头上,身体绷直站在下坡边缘的位置,状态似乎是她不说清楚,自己就不下去。 雪理见她这样索性也放松地站在一边:“咱们一起出来玩,又都是女生,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薄荷水 第57节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按理来说昨天的事两人闹的很不愉快,现在又没有外人看着,雪理完全没必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所谓的关心。 雪道尽头的风带着寒意卷过来,掀起两人雪服的衣角发出声响。 郁雪理站在那片被阳光镀得发亮的白色顶端,脚下是倾斜而下的茫茫雪野。 风势稍缓时,她抬手把面前的护目镜取开,确保两人的视线中没有任何遮挡。 “你说温泉池的事吗?在我这已经是过去式了,过去了就不用一直揪着不放,更何况你也没对我产生什么实质性影响。”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吗?”苏子希抽了口气,冷风呛得她红了眼眶。 “我不信你对我的动机一点都不在意。” 雪理看她情绪激动,一时半会儿没有滑下去的打算,于是解开了扣在自己身上的安全绳。 一切整理好后才开口:“我确实有问题想问你。” 她向她走近了一步,状态是和她完全相反的平静:“热海论坛里爆料的账号,是你吗?” 苏子希眼底的恨变成笑意,变成不可控的东西。 她恨她的处事淡然,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却又不可自控地走向她排布好的节奏。 “如果你是问投稿,的确是我给高伊琳发的邮箱没错,但我猜她肯定跟你们说账号被盗了,不在她手上,让你们顺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邮箱地址去找。” 雪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苏子希靠近她,颤抖着勾起嘴角:“你们被耍了。” 她闻言不禁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又想到高伊琳在酒吧时的种种反应,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是为了钱,你是为了什么?” 苏子希的气息在半空中散尽:“为了我姐姐。” “你大概都不记得她了……更不会认得我……也对,我们这种人只是你生命里急于摆脱的过客,根本不配被你记住……” 雪理侧头看向别处,冷风过肺穿透鼻腔,只留下谜团一样的白雾:“你和她长得很像。” 苏子希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继续补充道:“眼睛、鼻子,都很像……” “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第一眼,”雪理一字字说清楚,“在礼堂的时候。” 第42章 苏子希解开扣在自己身上的安全绳, 锁扣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留下一条银蛇般的长轨迹。 一时间,只剩下风在呼啸。 雪理身上那件外套的衣领被刮向一侧, 布料的边缘在嘴唇的位置摩擦,她原有些懈怠的精神在这份触感里微微有些回神。 血腥味一丝丝漫进口腔,来自因为干冷而裂开的嘴唇。 苏子希像是对她过于平淡的反应早有预料,低头笑了下:“上初中那会儿我就看过你的电影, 还记得有一个场景也是在这样的雪天......我当时就觉得你好美,和在学校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可惜你比我大两届,能见到你的机会少的可怜......” 她说话的时候脚步没停, 缓慢走向了雪理的身侧。 “我人生的第一个相机是生日的时候我姐送我的,我只用它拍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男生。” 苏子希与雪理呈相反方向擦肩, 鼻息近得能划过耳朵, 她话音落地, 目光也稳稳落在对方脸上。 不出几秒,雪理微微侧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视线:“谢斯濑?” 女孩点了下头,身影继续向她身后走去, 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在雪地上。 “最开始我和大部分新法的学生一样, 以为你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可越来越多巧合般的同框出现在我相机里, 我才反应过来......他喜欢你, 甚至连当时的郁雪理都没有察觉。” “再后来我姐因为那场爆炸住院, 我也彻底没了心情去上学, 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她,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被烧的面目全非,靠呼吸机才能勉强生存,我好痛苦……为什么我的痛苦怎样都绕不开你?” 苏子希的身影从她所站位置的另一侧饶了回来,步子轻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马上要消散在风中。 雪理无心顾及被风吹散的发丝,在雪气浓重的呼吸中目视她走来的方向。 “那场案子的判决已经结束了,你不用来跟我浪费口舌。” “浪费口舌?”女孩的声音不可控地发出颤抖,“对,你干净,你置身事外,你不可能是谋害她的凶手!我最开始也是逼自己这么想的!” “那为什么在警察给她看的所有学生照片里,她只对你的那张反应最大?为什么她说不出话,用手拔掉氧气管也要指认你!” “她恨我。”雪理的声音在雪野上清晰可闻,纯的不含一丝杂质。 “她恨我不代表我就是凶手,任何事都要讲事实证据,这场爆炸案的最终判定就是意外事故,你姐姐的伤,我无能为力。” 她说完后干脆利落地从她身边经过,俯身捞起被扔在地上的安全绳,朝下山的缆车走去。 苏子希幡然转身,眼泪也夺眶砸落在雪地里。 “你敢说你对她没动过杀心吗?!” 雪理的背影在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明明看不到正脸,却有着和苏子希一样身处仇恨的萧瑟。 过了一会儿,才将头转向一边。 “对不起,我回答不了。” 谎言已经充斥了她二十岁以前的全部生活。 如果可以,从这刻就结束吧。 一阵寒风席卷了两人站立的雪野,身后从寂寥到慢慢传出了踩在冰晶上的声音。 苏子希只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轻飘飘地向后退了几步。 雪理转过身时她刚好退到了雪道的边缘。 再走一步就要滑下去。 “子希!”雪理叫住她的同时伸手拽向她的衣袖。 指间触碰到布料的后一秒,重量从手中脱离,手心也在瞬间抓空。 苏子希重心朝后跌下雪坡,残存的意志让她保留了一些平衡,双臂向围栏的方向找寻。 一切来的太突然,失声尖叫伴随着摩擦地面的声响传进耳朵,她在滑出三四米后强撑着身体停在了半路。 雪板持续加速向下坡飞了出去,最终撞在了山底的围栏上。 周遭安静下来时,是一片白茫茫中躺着女孩的身体。 雪理立刻将靴子的卡扣卡进滑板,以最快的速度滑到她摔倒的地方,重心停稳后才卸掉雪具。 她神情是混乱过后的担忧,还不等说话便跪在雪地上,双手扶住苏子希的脚踝轻轻活动。 “怎么样,感觉能动吗?” “不用你管我。” “你一会儿再闹可以吗?” 雪理将吹在脸颊上的发丝别在耳后,眼神冷静地看向她。 苏子希已经被后知后觉的疼痛侵占大脑,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撑在地上的手查看,除了雪以外,是一片血红色的擦伤。 雪理看她反应就知道伤的不轻,加上刚刚目睹的场面,脚上的伤肯定很快就会开始瘀血。 她双膝在雪地上转了半圈,将背部朝向她。 “我背你下山。” 苏子希蹙了下眉,向后抽了口气。 她见她不动便开口:“现在平台上没人,如果等我下去叫人上来你恐怕都要站不起来了,而且下坡这这么危险,我没办法把你自己放在这。” 耐心做了解释后,她用手拍了拍一侧的肩示意她赶快上来。 苏子希迟疑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其他主意,加上实在疼痛难忍,只能选择相信她。 于是把手臂环在她脖子上。 * 谢斯濑甩上副驾驶的门,钥匙也刚好揣进口袋。 他嘴里叼着的烟,在脚下走向驾驶座的途中贪婪地吸完了最后一口,钻进车内之前将烟蒂在指间掐灭。 “他们人呢?” 雪理的声音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从副驾驶上响起,手中的包包也随之丢到了一边。 “frank负责送她到最近的医院,包扎好之后再往回开,咱们先走。” 谢斯濑说完便利落地启动了车子,引擎制动的轰鸣冲进耳膜,是要一刻不停杀回去的架势。 雪理和苏子希从山上下来之后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服务区虽然有基础的医疗救援,但终归不是专业的。因此这场旅行只能提前结束,收拾好东西把人尽快送到医院。 热海论坛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雪理本身也无心再享受假期,于是谢斯濑提议各忙各的事。 他带雪理在天黑前赶回多伦多。 frank带其他几人慢慢往回走。 雪理活动着下山时有些抻到的手腕,看向窗外飞速向后移的景色:“我们最快多久才能赶回去?” “六七个小时,怎么了?” 她把目光从窗外转向驾驶座的男人:“高伊琳把咱们诓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 车子转过一个盘山的弯道。 谢斯濑从目视前方的眼神中腾出几秒看向身边的人:“苏子希跟你说的?” “嗯,她说前面的稿子是她投的,但反水之后对面就没再回复过她消息了,”雪理停止了活动腕关节的动作,把手搭在了腿上,“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盗号,爆料的账号一直握在高伊琳手上,ip定位会变也是动过手脚的。” 高伊琳在留学圈的风评一直很差,只是没想到除了差还手脏。 薄荷水 第58节 谢斯濑回忆起上次在酒吧的那场碰面,当时几人都解决问题心切,甚至都没有核实过她随手写下的邮箱是否真实,还白白往里搭了包场的钱。 他一只手的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苏子希传了多少照片给她?” “这个我没问,但做个娱乐性质的爆料肯定够了。” 雪理倒不是很担心这次预告的内容,毕竟自己和谢斯濑的关系已经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她主要还是害怕那堆照片里有关于自己家庭的内容,当初自己来留学是谢家的安排,关于她的家庭背景自然也做了粉饰。 她不想让自己的私事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别把还没发生的事想的太差。”他安慰道。 车子逐渐驶入回程的高速,雪理轻轻用指腹揉着太阳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其实我感觉,即使现在回去找她,她也未必会答应和我们见面。” “怎么说?” “今天是她生日。” 雪理从口袋掏出手机,调出高伊琳今天在社媒发布的动态。内容大概是说要庆祝生日,问问晚上谁要来参加聚餐,地点定在多伦多一家很有名的club。 配字:【有空的过来玩玩】 她展示完后关掉了手机屏幕,从谢斯濑面前拿远。 “那就过去玩玩呗。” 他笑了下:“她自己说的。” * club的长廊,紫色的灯光随音乐在墙壁上撞出交错的光斑,重低音鼓点正将空气震得微微发颤,每一拍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高依琳穿着条碎钻包臀裙,在周围人的簇拥下向前移动。她新做的卷发松松地披在肩头,随着脚步轻轻晃。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被几个熟悉的身影推搡着,脸上是微醺后留下的愉快表情。 下一秒,一条丝滑的丝带就蒙住了眼睛,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别闹了行不行……”高依琳的声音里漾着笑意,惊喜混着点嗔怪,她抬手想扯,却被人轻轻按住手腕。 “是要带去哪里?” “秘密。”左边的女声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往前走就是了。” 她被半扶半引地往前挪,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响,只能听见周围人压抑的笑声,还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搞什么啊……”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钻饰。 “生日惊喜嘛,”右边的男声拖长了调子,“到了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跟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股比长廊里更凉的空气涌了过来。 有人扶着她的腰把她送进房间,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音乐和喧闹。 “站这儿别动哦。”引导的人说着,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高依琳乖乖站在原地,室内的冷气像层薄纱裹住全身,凉意混着空调风,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好了吗?是蛋糕还是别的什么?”她笑着问,耳朵仔细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突然的寂静。 刚才还萦绕在身边的呼吸声、布料摩擦声,全都消失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空旷里荡开的回音。 几秒钟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身边响起,慢慢、慢慢地往远处挪。直到从她身边经过后,在某个角落停住,再没了声响。 突如其来的安静加上眼前漆黑一片,她心里愈发不安,于是抬手扯下了系自己脸上那条丝巾。 笑容也立刻僵停在脸上。 包厢的沙发上是刚刚坐下的谢斯濑。 他拿起叉子叉了块果盘里削好的苹果,然后在高伊琳的注视下放进口中。咀嚼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包厢内却分外明显。 一旁的雪理倚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舟车劳顿的疲惫并没有消磨掉她身上的矜持。 见女孩摘下眼罩,她起身离开沙发,在爆发的边缘留了最后的体面:“生日快乐。” 第43章 做贼心虚。 高伊琳第一次对这个词有这么深刻的体会。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场子, 聚会上的人也全是来为自己庆祝生日的熟人,就凭这点,两人也不敢大肆对她做些什么。 包厢里大概安静了有一分钟, 她终于像想通了似的转过身,视两人如空气般转动出门的把手。 几声金属扣活动的声响后。 门出乎意料地被反锁了。 “你们疯了吗?放我出去!”她抬起手,用尽全部力气在门上拍了两下。 声音传到走廊,传进带她进来的那几个人耳朵里。 她想象中的那种回应并没有出现, 外面仿佛还沉浸在那种整蛊的氛围,响起一阵有男有女的笑声。 “谢少!回头记得给我们打钱!” 其中一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却不是对高伊琳说的。 她发疯似的连续敲打起房门,嘴里不断叫喊着门外几人的名字, 试图唤醒他们为数不多的良知。 走廊里,一群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聊天的话题早就不在她身上。 任务完成,连看热闹的必要都没有。 高伊琳掌心的力道在呼喊中不断加重, 直到彻底对开门这件事失去信心, 才泄愤般将最后一下甩在门的正中央。 她转过身靠在门上, 目光也重新回到了两人之间。 雪理在等她把情绪消化完,状态还是刚刚那样,似乎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把围巾摘下来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谢斯濑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让她放的地方宽裕了些,嘴里还嚼着那点苹果。 高伊琳对眼前的场景束手无策, 于是半笑不笑地拨开了高跟鞋上的带子, 从那双目测有十厘米左右的细跟上解脱了下来。 就这样歇了很久, 她才舍得张口。 “你们俩给了他们多少?” “没说具体多少, ”谢斯濑往沙发背上一靠, “就说比你给的多。” 高伊琳听后点了点头,觉得讽刺,把搭在肩上那只闪得过分的包扔到了旁边的长桌上。 做完这些,她一身轻地双手抱胸:“说吧,大费周章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真来祝我生日快乐的吧?” 她说完之后脸上浮现了无所谓的笑。 和上次一样,但远远没有上次来的轻松。 雪理见她硬撑索性也不装了,配合着她轻轻勾起嘴唇,话却开门见山:“你上次留给我们的邮箱好像有点问题。”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那么长一串英文,我写错记错也很正常吧?” “你不用再装了,”雪理低下头喘了口气,“苏子希已经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跟我讲清楚了。” 包厢里顿时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走廊的音乐隔着墙壁传来很闷的节拍。谢斯濑跟着节拍轻轻点头,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目光看着门前的女孩。 高伊琳显然是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也没想到在线下几人会有交集,脸上只能尽力维持着那份笑,算是默认了这一结果。 雪理调出论坛里最新的预告,在高伊琳的注视下将手机放在身侧的长桌上。 在手指的推力下,手机从她所在的端头滑动到靠近门的另一头。 高伊琳身体还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垂眸看了眼桌上滑过来的屏幕。 上面是自己编辑的那条帖子。 “几个意思?” “对于前面你发布的内容,我愿意不再追究,你编造邮箱骗我们的事也可以一笔勾销,”雪理一步步走向她站的位置,“但从这条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关于我的东西,好的坏的都不想,另外......” “我知道你手上还有很多其他底片,不如你开个价,我们彼此都不亏。” 她来之前就想好了,重要的是达到目的,手段上不用太复杂。高伊琳本质上只是想从中捞金,对她和她这个人没有太多的恶意。 “你运气真好,”谢斯濑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她心太软了,如果是我,我绝对让你的名声烂到在多大人人喊打的地步。” 雪理抬起一条手臂把谢斯濑拦下,眼神示意他别闹太过。 高伊琳脸上没了刚刚的从容,反而是有点苦恼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思索片刻,“啧”了一声。 那情绪很怪,不知道是懊悔还是什么。 “你有顾虑?”雪理问她。 高伊琳开口:“你们来晚了,照片已经被买走了。”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她双手取着其中一只耳朵上的耳环,撕扯感让她吃痛地呲了下牙,“就在我发完预告后不久。” “我们怎么相信你?”谢斯濑发问。 高伊琳刚好取下一只,倒手去摘另一只,全部弄下来后她松了口气了,从桌子上的包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调到了wx的聊天界面,对面的人单笔转账五万,连着转了四笔,已经是单日的最高限额。 二十万,二十张照片。 她见两人都看到了便把手机装回包里:“看清楚了?这也不能怪我吧,我自己一年光是在多伦多的房租就高的吓人,他愿意出这么多,换谁谁不答应啊?” 一切又回到原点。 雪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确实超过了预告承诺的八点。也就是说在她和谢斯濑赶到之前,已经有人用钱摆平了这件事。 薄荷水 第59节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把照片攥在手里是否是出于善意。 她有些崩溃地转过身撩了下头发,睫毛随叹息煽动了几下。 最近因为这是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这种迟迟无法解决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对面是谁?”谢斯濑发问。 “班利文啊,多大法学院那个。”高伊琳的语气理所当然。 谢斯濑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雪理。 她也一样摇了下头。 高伊琳看了他俩一人一眼,随后不可置信地开腔:“不是......他你们都不认识?!” * 班利文,用高伊琳的话来说,长成那样估计这辈子都没什么烦恼了。 目前大三在读,成绩全a,课余时间把经商发挥到极致。 首先是很快捕捉到了这些留学富二代的惰性,专门开发了代课代作业为主的线上交易。 事少,价格美丽,借着热海这样的论坛传播,很快赚的盆满钵满。 接着是发展副业,利用人脉帮多大附近的club做宣传,招揽爱玩的年轻人。性格好相处,因此友圈不断扩大,里面的人普遍撒钱如撒水,他也赚抽成赚的不亦乐乎。 一年时间,提了辆法拉利。 据小道消息传,这位法学高材生来多大之前原本是要跟他爸回英国读书的。但因为太着迷滑雪,故意空了题降了分,死活都要飞来加拿大。 当然这只是毫无考证的猜测。 雪理觉得一个人再不靠谱也不至于不靠谱成这样。 高伊琳听她这么说之后叹了口气,很爽快地把班利文的wechat推给了她,只留下一句:“祝好。” 谢斯濑则是因为对方是男的,所以多少有点顾虑,但看雪理好不容易找到些解决问题的路子,便也没多说,任由她添加了账号。 没想到班利文很快通过了好友申请。 在雪理提出次日见面后,发了个ok的表情。 一切都太顺利了。 到了第二天,热海论坛彻底移除了关于郁雪理的全部内容,并设置了全员禁言,一场声势浩大的爆料在高伊琳的失约中石沉大海。 天气也进入了深冬的交响。 雪理在和班利文约定的地点等他放学。 法学院的室外长廊里,她穿了身相对休闲的冬装,将头上的冷帽往下拽了拽。谢斯濑的车就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路边,保险起见,能对突发状况做出反应。 结果,放学铃声打响后不久,班利文毫无预兆地发来了一条wx。 【临时有事,见面取消。】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雪理手里的那杯热可可已经彻底凉掉,她喝了口,看向身后那辆车。 谢斯濑放下车窗和她对视。 她摇摇头,意思是没成。 又过了一天,网上没出现任何关于雪理照片的动静,这也让她对班利文的动机更多了几分疑惑。 于是她向他发去了第二次邀请。 为了保证这次的见面不会再出现任何变量,她特意把时间定在了相对宽松的下午。 班利文像上次一样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并发了自己那节课所在的教室。 约定当天,雪理照例在谢斯濑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门口。 铃声一响,海量的学生从阶梯教室里涌进走廊。 不同的语言扫过耳膜,无数面孔像幻灯片一样从面前经过,五个,十个......直到教室的正门不再有人走出来,班利文依旧没有出现。 雪理看了眼身旁的谢斯濑。 他会到意,从墙壁上直起身,走向教室正门,拦下了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学生。 一番询问过后,学生的手横跨整个大厅,指向了一层另一端的教室。 谢斯濑简单表示感谢,朝雪理走了回来:“他不在这间上课。” 与此同时,雪理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 班利文:【啊欧,我好像记错教室了,下次再约。】 那声啊欧很欠揍。 她收起手机,理解了高伊琳为什么能这么痛快地把他的账号给自己。 之后的两天,谢斯濑进入到了赛前最后的冲刺阶段,大部分时间基本都留在俱乐部里训练,不想让雪理多等,因此晚餐由她一个人解决。 有天的雪下的不小,她在公寓里煲了锅暖身的汤。 刚起火,手机上就弹出了熟悉的消息。 班利文约她在附近的餐厅见面,是多伦多一家难得见到的中餐馆,她只听说过,但还没机会去。 雪理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灭了灶台上的火,把砂锅的盖子扣了起来。 简单收拾完自己,准备独自打车前往餐厅。 天气实在太冷,加上下雪,路上覆盖了一侧很厚的积雪,因此一直是堵车的状态。 她坐在后座上一次次查看腕表的时间,怕迟到,怕这次又会像之前一样泡汤。 车子一停到门口,她便迅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冷风将她脖子上围着的披肩吹向后方,无数的雪粒闪着光点落在身上。 服务生从室内笑着推开玻璃门:“welcome! do you have a reservation?(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暖气瞬间包围了僵硬的身体。 雪理愣了两秒,抬手拍掉身上的落白:“yes, under the name of ……(有,预定的名字是……)” 还没说完,靠窗的座位便传来一声“here”,服务员立刻侧身伸出手,礼貌地为她引向了座位。 视线中的屏风不断移开,露出了那张很有中式特色的方桌。 男人坐在对面的位置,金发,像古希腊的雕塑,很骨感的混血长相。笑起来的酒窝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让她想起边牧或者金毛那类温性犬,总之让人有种天然的信任。 他几乎是一路盯着雪理走过来,盯着她落座,盯着她脱掉外套围巾。 眼神真诚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被放过两次鸽子,雪理就信了。 “来的路上雪很大吧。”班利文率先开口。 雪理没心思理会他这份寒暄,喝了口桌子上的水:“你是想趁谢斯濑不在的时候约的我?” “为什么这么说?” “这家餐厅是预约制,我刚刚看了眼前台的预约表,起码要提前一周才有可能订到位子。” 她将双臂撑在桌子上。 “也就是说论坛发布预告的那天,或者说你跟高伊琳买下照片那天,就已经订好了今天的位子,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今天谢斯濑没空的?” 班利文学着她的样子把双臂放在桌上:“猜猜看。” 雪理看着他的双眸,过了一会儿,平静开口:“你看了冰球俱乐部的训练时间表。” 第44章 班利文还没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服务员就先端着第一盘菜走了过来。 盐水鸭,国内那家郑芳楼里她常点。 看卖相做的还不错。 雪理看着服务员的手一点点把盘子推到桌面的正中,然后在对面人的静默中缓缓靠向椅背。 在异国他乡吃到这道菜的机会并不多, 大多数中餐馆只是打着做中餐的噱头照猫画虎弄些简单的菜,久而久之雪理也就习惯了在家起火。 班利文看她没有动作,索性微笑着拿起她面前的那双筷子,亲自摘掉筷头的包装后递到了她面前。 “尝一下?看看还和心意嘛?” 雪理这趟来并不是带着吃饭的心情来的, 尤其是在对方对自己的话毫无回应后,更没办法安心坐在这里享用所谓的晚餐。 她任由他拿着筷子的手举在半空, 过了半晌才开口:“你不说清楚,我没心思吃饭。” “你吃完我就说。” 班利文加入这场拉锯战, 说话时还是一副笑脸,并没有因为她的忽视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雪理持续跟他对视,收却迟迟没有接过餐具。 她没给这个面子。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女生不吃饭,如果你不愿意自己动筷, 我只能挪到你旁边的座位, 一口一口夹到你盘子里了。” 班利文几乎是慢悠悠地把话说了出来, 时不时用眼神瞥向吧台处的服务生,一副随时可能变换座位的架势。 她有些不自觉地蹙眉,在一阵权衡中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做出这档子事, 于是抬手接过面前的筷子。 她妥协了。 班利文挑了下眉, 心满意足地把盐水鸭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 既然接过来了她也没有再扭捏,在对方的盛情推荐下把筷子伸向那盘菜, 夹起靠边位置的一块放进嘴里。 就连味道都和郑芳楼不是一般的像。 她怀疑是自己很久没回去的缘故, 因此对这道菜的印象已经有些出入了。 “怎么样?”男人笑着询问她。 薄荷水 第60节 “还可以, ”雪理把筷子放到一边, “和我之前在国内吃过的一家饭店很类似。” 就在班利文兴致勃勃地想要开口的时候, 她几乎是在下一秒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能聊聊照片的事了吗?” 餐厅正浸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安静里,邻桌客人的低语黏稠而模糊。 一声清脆的门铃响起,紧接着是风雪趁机钻进室内的声响。雪理的敏感程度在不算轻松的氛围里不断升高,甚至到了警觉的程度,她微微转头看向门口,在确认是陌生面孔后才回过头。 班利文已经捕捉到了这份警惕:“看来那堆照片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如果你男朋友知道你单独来见我,会把我怎么样?” “......” “好吧,我不问这个,”他小幅度摆了个投降姿势,顺势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买那点照片花了我不少钱,想必高伊琳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想要回去,ok啊,看你愿意出多少了。” 班利文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琥珀色的瞳孔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划过意思亮光,很快他鼻梁两侧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大概是柠檬水太酸,迅速把杯子拿远。 雪理结合之前听说的那些事,对他提出的“花钱买图”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在短暂思索后开口:“全部的照片不能留底,你想要多少?” 她说的滴水不漏,对面也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十万。” 价格整整翻了一倍。 她开始对他这号人有了概念。 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概念。 “好,”雪理点了下头,没有讨价还价,“你把收款的账户发给我,我在离开多伦多之前会分批次把全款打到你账上。” 依旧是很小心的做法。 班利文听后用很赞同的眼光看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后开口:“你说的离开多伦多,是回国?” “嗯。” “你男朋友不还有几场比赛没打完?” 雪理看他对谢斯濑的行程这么清楚不禁顿了下,但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回复:“比赛结束那天的机票。” 就在这时,服务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在跟两人简单打过招呼后,将剩下的菜放在了桌面上。 清炖狮子头和鳝丝。 都是之前谢斯濑经常给她打包回来的菜。 她静坐在位子上,目光缓慢在这几个菜之间移动。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和郑芳楼太相似,再加上菜品的挑选完全是按她口味来的,难免会让人多想。 如果是巧合,也是处心积虑的那种巧合。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为什么你要平白无故花高价从高伊琳手上买下我的那些照片?你看起来不像是缺钱。” 班利文直起身,很自然地拿起她面前的碗,用勺子舀着那颗狮子头。 “喜欢,想看。”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少了自在,甚至算得上有些低沉。 两人一瞬间陷入安静。 雪理看着他的动作在眼前一点点上演,盛汤,放下汤勺,把碗推回来,对他的目的没有一点头绪。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方却好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烂透了。 班利文做完这些终于朝她笑了下。 “开玩笑的,我就是缺钱。” 雪理听后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在即将动筷的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谢斯濑的wx消息浮在最上面。 她的手从朝向筷子转而变成拿起手机,调到和他的聊天界面。 谢斯濑:【有什么要买回去的吗?我训练一会儿就结束。】 她的手指踌躇在键盘上方,打出一行字然后删除,最终滑下了打字框,把屏幕关了起来。 抬起头,班利文正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既然事情解决,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晚上谢谢你款待。” 雪理站起身,拿起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的外套和围巾,在和对面男人点头道别后,转身走向了门口。 班利文同时站了起来,抓起手机准备跟上她。 “外面还在下,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她转过头,眼神如同一片静谧的湖,“记得把打款账号发我。” 他没想到临走前的最后一句竟然是这个,就在愣神的几秒钟里,雪理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 狂风在缝隙中发出呜咽,她被吹得停下了脚步。 “郁雪理。”班利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没有急迫想要叫住她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能不能被听见完全看运气。 而她恰好回头。 “很期待下次见。”他笑着颔首。 雪理没听清,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没有任何回应,她隐入室外的风雪里,关上了那扇门。 * 两天后。 谢斯濑在多伦多的最后一场冰球赛如期到来。 地点定在市中心最大的场馆,也是加拿大曲棍球联盟的主场,很多冰球迷的朝圣之地。 由于这场比赛算是谢斯濑所在球队的冬季告别赛,因此前排座位的票一上线就被一抢而空。 场子很热,无论是对新人还是资深球迷来讲都很有看头。 谢斯濑上半场打得很艰难。 双方队员的冰刀在冰面划出凌乱的白痕,却总也冲不破彼此织就的防线。每一次带球推进都像在泥沼里跋涉,刚甩开一个防守队员,下一个黑影已经压了上来,碰撞声、摩擦声混着裁判的哨音,电子屏上的镜头来回紧张地切换。 他几次想撕开缺口,要么被对方后卫用肩膀狠狠撞回,要么就在门前被守门员死死摁住机会。 对面的队伍是多伦多某所大学的常胜球队,队员大多是白人,对他这种亚洲面孔很不友好。 看台上的呐喊在不断拉长的战线中渐渐沉了下去,观众开始和身边人闲聊场上的情况,混着爆米花的甜香填满整个场馆。 雪理最开始打算在公寓里收拾回国的东西,可想到是谢斯濑的收官战,还是让他帮自己搞到了一张票。 座位安排在球员的家属席,视野清晰,邻座是一位热衷于攀谈的加拿大女人。 女人从比赛内容聊到支持的球队,她勉强撑着笑意和对方聊了几句,话不投机,也实在想要自己安静会儿,就以头晕为由先失陪了。 离开座位后,雪理拿着饮料走到了这排前面的栏杆处。 双肘撑在上面,手里的吸管杯里是剩了一个底的冰可乐。 冰场上,谢斯濑的球杆擦过对方门将的面罩,那颗泛着冷光的黑色冰球正悬在球门线前,全场观众的呐喊像被扼住喉咙般卡在半空。 后卫扑过来的冲撞带着冰屑飞溅,两人重重撞在挡板上发出闷响,可谁都顾不上疼痛,视线死死钉在那粒只差毫厘就要越过界限的球上。 就在要补杆的瞬间,尖锐的哨声突然撕裂赛场。 半中场哨响,记分牌上的数字还牢牢钉在原点。 谢斯濑摘下头盔在场内滑行,逐一和经过的队友击掌,打的不爽,表情异常冷静。 雪理百无聊赖地咬了下杯子上的吸管。 “冬天喝那个不凉吗?” 耳边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焦糖爆米花的香气。 她闻声侧头看向一边。 班利文就站在他身旁,和她一样的姿势。 几天不见,他的打扮越发浮夸。 皮质的棒球服外套,墨镜卡在头顶,金发也打理出了幅度很小的卷。 在雪理看过去的时候,正笑着看向她。 她本能想问“你怎么在这”,可场内的灯光突然变换了颜色,观众席在中场休息的音乐中荡起一阵欢呼。嘈杂的环境让她最终没有开口。 看台之下,谢斯濑利落地滑出冰面,从远处逐渐走向休息区。 暂时没有看向家属席。 “你怎么不跟你男朋友打招呼?” 声音在这刻传进她耳朵,两秒后,靠近班利文的那条胳膊被一个向上的力道拽了起来。 雪理来不及抵抗,反应过来时已经高高举起了一条手臂。 手掌的温度像一阵电流从手腕的位置窜上大脑,紧接着,他的手抓住她左右晃动,控制着她朝台下挥动臂膀。 “谢斯濑!!!!” 下一秒,班利文的叫喊穿透层层观众席,盖过细碎的声音传到底下的休息区。 震耳欲聋。 雪理手中的可乐杯在震惊中掉在地上,眼底的波动带着难得一见的慌乱。 台下,谢斯濑仰起头,对上她的脸。 然后对上两人拉扯在一起的手。 雪理用力抽离开他的禁锢,两人的手臂在半空中分开。 班利文落下手臂,毫无避讳地直视谢斯濑的视线。 笑意浓的像在挑衅。 薄荷水 第61节 微妙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摇摆,他抓了颗爆米花丢进嘴里,酥脆的声音立刻在口腔散开。 这一切都被楼下的人尽收眼底。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班利文撇了下嘴,把头顶的墨镜拨了下来,在雪理不算友善的眼神中俯下身,然后慢慢靠向她耳边。 “不过你这个表情我倒是第一次见,特带劲。” 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开她,或者说还没讲完身体就已经准备好向出口挪动,慢一秒都没有这么潇洒。 场馆的音乐在气氛中不断拔高。 雪理站在原地,把落下来的头发捋向耳后,脚边的可乐杯滚开了盖子。 第45章 “各位远在海外的观众朋友们, 这里是ut频道,多伦多的青年冰球收官战为您解说完毕,期待下次再会......”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从解说页切换到比赛的精彩瞬间, 女孩按下了视频的暂停键,声音戛然而止。 她把手机塞进了外套口袋,抬眼时,视线正好撞上高处那块亮堂的电子屏——上面正实时转播着刚落地的航班。 周围接机的人群还在低声交谈, 有人举着写好名字的纸牌,有人频频看表。 千禾侧身从缝隙里穿过,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落在出口通道的方向。玻璃门后传来行李箱滚轮的声响, 过了几分钟,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眼睛一亮,刚才还带着些许倦意的脸上瞬间漫开笑意,抬手用力朝那边挥了挥, 声音里藏不住兴奋:“这边!” 千禾踮着脚往里面望时, 视线先撞上了雪理那件熟悉的驼色大衣。去年视频通话时, 她还抱怨过这大衣领口磨得脖子疼,说要在多伦多买件新的,此刻却裹得严严实实, 连鼻尖都缩在围巾里。 “雪理!”千禾的声音在到达大厅里响起, 引得旁边举着接机牌的大叔看了她一眼。 雪理微微抬起头,长途飞行带来的倦意浮现成眼尾的红痕。 谢斯濑跟在她身后, 黑色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 遮住了半张脸。 他身上挎了两人的包, 手中还推了只行李箱, 在雪理回头用唇语提醒他打招呼的时候, 他用气声回了句“她只叫了你”。 千禾快步朝两人的方向走过去,脚步里带着种雀跃的急切。 拥抱来得又急又猛,雪理踉跄着退了半步才稳住,后背险些撞到谢斯濑拎着的行李箱上。他倒了只手,把东西拿远了些。 雪理的手牢牢圈住女孩的腰,力道一点不比她轻。 周围的人潮像水流般从他们身边绕过,只有两个拥抱的身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千禾把脸埋在雪理的肩窝,闻到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心里踏实了不少。当年分开的太急促,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她有时候甚至怀疑几人不会再见了。 “松开点,要喘不过气了。”雪理拍了拍千禾的背,指尖触到她毛衣带来的质感,“你怎么还这么瘦,没人陪你吃饭,你就不好好吃了是不是?” 千禾这才舍得松开手,后退半步打量她。 雪理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长途飞行的痕迹,可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你们俩真是的,这么多年也不回来一趟,”千禾嗔怪地推了她一下,随后引着两人往机场的出口方向移动,“去年说期末考结束回来,结果说学业忙,夏天说暑假回来,又说临时有比赛……这都快两年半了,要不是西决跟我说谢斯濑让他帮忙收拾下国内的公寓,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千禾说完回过头,偷偷瞟了眼站在后面的谢斯濑。 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沉默地推着手中的行李,大概是没在听两人说话,眼神看着别的方向。 雪理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朝千禾眨眨眼:“之前确实有事要忙,最近处理的差不多了,就赶在圣诞前回来了。” 谢斯濑眼扫了圈周围,视线落在大厅出口的方向:“车停在对面?” 他的声音隔着外套领口的遮挡传出来,有点闷,像是感冒发作的迹象。 千禾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行李。 一个28寸的大箱子,一个印着航空公司的标志,身上的流浪包是女款,估计是雪理的。 “啊对,在对面......我来帮你拿点吧。”千禾伸手想去接那只包包,却被谢斯濑侧身避开。 “不用,不沉。”他言简意赅,率先朝出口走去。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光洁的地砖,发出规律的“咕噜”声。 走出到达大厅的玻璃门时,冷空气带着飞雪扑面而来,千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已经全黑了,停车场的路灯亮得昏黄,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雪理把围巾又往脸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看着谢斯濑。 他像是接收到了信号,给两人留下了单独叙旧的时间,停下脚步转头:“我去那边抽根烟。” 不远处的吸烟区没有半个人影,孤零零地立着个不锈钢垃圾桶,旁边连个避雪的遮挡都没有。 雪理点点头,看着他把行李箱轻轻放在地上。 “包也放这吧,挺沉的。”她轻声说。 谢斯濑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没事。” 说完就径直朝吸烟区走去,黑色的背影很快融进昏黄的灯光里,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 直到他站定在垃圾桶旁,掏出烟盒的动作被风吹得有些不稳,千禾才凑近雪理,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啊?我刚在手机上看他多伦多最后一场比赛的解说,明明赢了啊,怎么回来脸臭成这样?” 千禾候机那会儿特意找了比赛回放,加时赛最后三十秒,谢斯濑带着冰球突破对方防线,射门的瞬间,观众席的欢呼声盖得解说都有点听不清楚。 雪理望着谢斯濑的方向,他正低头点烟,火光在夜色里明灭,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格外冷硬。 “说来话长。”她有些无从开口最近发生的各种事。 千禾还想追问,雪理却突然转了话题:“你是坐谢斯濑家的车来的?” 她记得出发前跟谢斯濑反复确认过,落地时间是晚上七点,又赶上降温下雪,不想麻烦任何人,所以连父母都没说。千禾能出现在这儿,多半是猜准了他们的行程,软磨硬泡让谢斯濑松了口。 “嗯哼。”千禾有点不好意思地降低了音量,“其实我本来想给你们个惊喜的,可是我驾照至今都没考下来,只能蹭他家的车过来......” 她顿了顿,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吸烟区,谢斯濑正背对着她们站着。 “还有个事.....今天下午那会儿不是下雪吗,路特别滑。”千禾的声音放得更轻了,“谢斯濑家司机本来要去接我的,我说别麻烦了,我直接打车去谢家汇合,能节省点时间,结果……” 她咽了口唾沫,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刚进他家就听见客厅里吵得惊天动地的,看样子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女人,叔叔阿姨也急了,东西都摔了……” 雪理根据她的只言片语想了下,空气太冷,呼吸时留下了一串白气。 她猜测对方口中的这个“女人”八成是申佳恩。 千禾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还在絮絮叨叨地开口:“那女的个子挺高的,说话声音特耳熟......我哪敢进去啊,跟司机说‘直接去机场吧’,连招呼都没打。” 雪理没说话,只是望着谢斯濑的方向。 他不知何时已经灭了烟,正低头用手指碾着烟蒂,动作很慢,最后一口白雾也吐了出来。 她想起在多伦多机场候机时,谢斯濑的手机响了三次,都是申佳恩打来的,他一次都没接,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吵架吗......”雪理的声音突然很轻,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千禾没听清:“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雪理摇摇头,把围巾又紧了紧,“可能是家里的一些琐事吧。” 她不想让千禾卷进来,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刚刚重逢的夜晚。 吸烟区的谢斯濑似乎察觉到她们的目光,转过身朝这边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却看不到丝毫退让。 他朝她们这边走过来,再次接过了行李箱。 千禾看了看两人,主动转移了话题:“你们俩饿不饿?飞机上的饭肯定巨难吃,要不我给西决通个电话,咱们一起去我家待会儿?我最近新学了两道菜,给你们露一手。” 谢斯濑抬头看了眼她:“不用那么麻烦,叫上他,我们出去吃就好。” 顿了几秒,他把头转向身边的雪理:“一会儿让刘叔把我放回家,我自己去放行李,你先和他们去餐厅找位子。” 千禾闻言抿了下唇,暗戳戳传递一个眼神给雪理。 意思是,他自己回去看到那情况还能出来吗? 雪理思考片刻后接上他的话:“不如先一起陪你去家里放东西吧,你不在的话,西决估计会一直问的。” 千禾立刻附和她点了点头。 谢斯濑见状没再坚持,在风中说了声“好”。 * 晚八点,谢府。 车子停在门口时天空下起了小雪,雪花飘散着落在车窗上,转瞬消融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管家早已撑伞等候在那里,见几人下车,便恭敬地走上前来,伸手取下后备箱的行李。 “东西放次卧就好,不过夜。”谢斯濑的声音不高,字字利落。 管家微微一顿,随即颔首笑了一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躬身示意他们进门。 独栋前的那片空地原本是一片池塘和植被组成的观赏性的庭院,但由于现在是冬季的原因,池中并没有蓄水。 裸露的池底被一层厚实的白雪严严实实地覆盖,平平整整,连池边的石阶都隐没在雪色里,只余下模糊的轮廓。 几人穿过回廊,许是越来越接近别墅的正门,千禾有意无意地倒吸了口气。 雪理则是收回目光看向正前方,两扇门虚掩,从里面透出些室内的光线。 属于女人的说话声才从门后传了出来。 “所以呢?现在你跟我说,我父母的意愿不重要,你要悔婚是吗?” 千禾对声音不是很熟悉,雪理却立刻听出是申佳恩在说话,于是抬头看向谢斯濑的侧脸。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屋顶悬着一盏欧洲中世纪风格的水晶灯,繁复的切割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垂下的水晶坠子安静地悬着,没有一丝晃动。 通铺的深灰色地毯上,两道身影正相对而立。 背对着门口的是个男人,宽肩窄腰的轮廓在休闲款的米白色针织衫下显得格外清晰,身形挺拔,透着漫不经心的松弛。 而面对着他们的女人,正是申佳恩。 雪理第一眼没敢认她的脸,因为那张面孔已经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太多。 薄荷水 第62节 有不甘,有愤恨,就是没有以前的自由洒脱,连身上那件亮色的连衣裙都没有把她衬得光彩些。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松地站在这?为什么?” 申佳恩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人身上,兴许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抬握成拳头的手,用尽全力砸在了男人胸前。 一下两下,闷声回荡在客厅。 终于在第三下结束之后,怨怼清零,巨大的挫败感把申佳恩笼罩,她把头抵在了对面人的肩上。 “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跟你走。” 对面男人的手臂自然下垂,没有对她的动作做出任何回应。 那是一种本能抗拒的状态,仿佛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味的表演。 “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欲望,我觉得这也不是你想要的,如果强行绑定在一起,你我都会不舒服。” 男人的声音让雪理从后方挪动到前面,目光透过玻璃屏风牢牢锁定在两人身上。 申佳恩在他的话中抽动着肩膀,紧紧拽着他袖子的那只手滑落下来,声音带着模糊的哭腔。 “那你为什么还要专程回来?” “顺路,为了别的女人。” 他的话一击致命,打消了她仅存的全部幻想。 申佳恩的身体逐渐脱离他,最后一点温存也变成她单方面挽留的败笔。她自嘲地笑着转过身,背对男人的身影在地毯上走了几步,脚边是还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碎渣。 终于艰难地挪动到沙发边坐下来,她像想通了似的擦去脸上的泪痕,从茶几上拿过烟盒。 “她是谁?” 打火机的金属盖弹开,随即窜起的火苗带着细微的“噌”声,在空气里留下短暂的灼热气息。 “你认识。”男人踱步到茶几旁边,拿起上面的水壶倒了杯水。 水流缓缓落入杯中,花茶馥郁的香气很快便填满鼻腔。 他俯身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拿着杯子的手滞在半空,像是预感到玄关处的身影,微微朝这边转了下头。 申佳恩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班利文,你他妈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第46章 玄关处的台历在千禾向后挪动时碰掉在地上, 声音很轻,有地毯的缓冲,因此轻了一半。 但房间里又太过安静, 轻的那点没发挥任何作用。 客厅的沙发上立刻传出一声:“谁?” 声音出自申佳恩。 谢斯濑从那块玻璃屏风后走出来,捞起地板上的台历,随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这一切都在申佳恩的错愕中进行,等她反应过来时, 他已经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谢斯濑从不叫她姐。 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见面没有任何开场白。 屏风后面,千禾还沉浸在自己闯的祸上, 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最后还是雪理跟着走进了客厅, 在完全安静的空气中说了句“我们刚回来”。 申佳恩的表情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诧异,但又立刻被意外的惊喜填满。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然后张开双臂朝两人走过来, 身上那件毛衣的流苏跟着摆动。 谢斯濑对她这出热情的拥抱还是接受无能, 抬起一只手潦草地挥了挥, 拒绝姐弟情深这一套。 两人从懂事以来的相处就更像是朋友,尤其是在父母很少关心的情况下,能从彼此身上获得难得的自在。 申佳恩的拥抱落空, 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把目标换成他身后的雪理。 雪理虽然对身体接触有些抗拒, 但想到是难得回国后的见面边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的拥抱。 班利文慢悠悠地从茶几的位置离开,将倒好的那杯水拿在手里。 属于两人拥抱的这段安静时刻, 他悄悄把目光看向同样置身事外的谢斯濑。 对视, 垂眸, 笑着喝了口水。 拥抱结束, 申佳恩双手扶在雪理的肩膀上:“我想过你们会在圣诞前回来, 但没想到这么快。” 雪理看了眼身旁的人:“我和斯濑都想你了。” 申佳恩听后露出一个嗔怪的表情,意思大概是“说的倒甜”。 她很快从刚刚不太好的状态里脱离出来,大概是不想让几人看到她的窘迫,尽力表现地正常,伸出一只手朝向身后的男人,做着必要的流程。 “啊忘了说,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班利文,他也今天的飞机,刚落地。” 雪理猜测她停顿的那几秒是想用别的身份介绍他,但苦于刚刚那一出,此刻已经无法开口。 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顺申佳恩所指的位置看过去,脸上尽是初次见面的礼貌,没有透露出一丝两人曾见过的痕迹。 申佳恩转过头,朝男人介绍:“这位是我弟的女朋友......” “我们认识。” 班利文拿开嘴边的水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一股无声的气氛在几人之间散开,客厅又回到了连钟表的秒针都听得清的氛围。 雪理深吸一口气,扯了下嘴角:“我们在学校偶尔会碰见。” 沉默被打破,申佳恩连声“噢”了几句,反应过来几人在同一所学校后结束了多余的介绍。 雪理松了口气,再次看向对面的班利文。 他似乎料到她会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顿感无趣地把头转向别处,没再对两人的关系做出任何解释。 申佳恩朝雪理身后看了一眼:“这位是?” 玻璃屏风的后方,千禾一点点从玄关的位置挪动出来,肢体有些僵硬。她脑子里接收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姐......不是......”千禾求助般看向雪理,“我应该叫什么?” “千禾对吧!”申佳恩一眼认出女孩,走上前给了个礼貌性质的拥抱,“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和我们小雪理天天黏在一起,去个医务室都在旁边看半天,分都分不开。” 千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雪理终于有些放松地笑起来,目光从两个女生身上转向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谢斯濑。 他兜里的烟抽干净了,瘾又上来,不知道从哪找了块薄荷糖扔进嘴里,在几人寒暄的时候坐在了申佳恩刚刚坐的那块沙发上。 瞥见雪理在看她,嘴里的硬糖换了个方向含。 是不快的表情。 “雪理,你听我们说话没?”申佳恩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我没......怎么了?” “我说,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司机没办法开,反正家里也有的是地方,你们一会儿陪我吃个饭,然后留下来住一晚呗?” 雪理听罢有些为难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千禾。 申佳恩立刻挡在两人面前:“我刚刚跟她都说了,你们朋友间明天再约,今晚留下让我给你们接风,可别拒绝我。” 她还在犹豫,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景象。 雪下的确实比刚刚大了些,现在开回公寓恐怕也是深夜了。 班利文从角落的壁炉边发出声音:“留宿我同意,这么大的雪,我懒得折腾了。” 他做决定仿佛只用了两秒,完全按心情出发,没有考虑任何人的打算。 雪理看向申佳恩:“可是这么多人的话,叔叔阿姨......” “你放心好了,”申佳恩半开玩笑地张口,“他们俩现在看见我就烦,所以晚上那会儿就搬去国贸那栋了,不在正好,我们住着更轻松。” 她默认留宿这件事已经确定,挥了挥手走向客厅尽头的楼梯,脚下的高跟鞋踩过地毯上那堆碎玻璃。 一直站在她后面的千禾也终于露出了脸。 一副吓得不轻的表情。 申佳恩走向第一节台阶,在水晶灯的光线下俯视几人,回声拉的很长:“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喝点儿,谁都不许推脱。” 又走了几节:“谢斯濑,让王姨把房间收拾出来!” 雪理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斯濑。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 晚餐时间,厨房按往日熟悉的口味悄悄做了调整。 一是给几人接风,二是恰逢雪天,又临近圣诞,为了让申佳恩的酒有的搭,特意做了烤鸡和一些应景的菜。 班利文从落座起就毫无拘束地吃了起来,任何人说任何话他都不参与,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吃饭的中途缺了双刀叉,他甚至直接离开座位,回来的时候已经顺利拿在手上。 这个家他不是第一次来。 谢斯濑拆分着盘子里的肉,半点儿好脸色都没给。 由于几人的关系实在奇怪,雪理全程都是不敢放松的状态,生怕会闹出什么动静。 好在每次和申佳恩碰完杯后,她看向对面的班利文,对方都是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面前的烤鸡上。 整张长桌最忙的就是千禾。 手机已经被西决的消息弹爆了,也只能耐着性子调成了静音,在无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时默默发出一句“今天见不成了”。 带着如临大敌的决绝。 申佳恩坐在长桌的端头,已经喝的有点醉熏熏的,即便如此,每每看向雪理时还是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说了好多胡话。 直到雪理有些应付不来,手指在杯壁上来回摩挲,半天都没入口。 薄荷水 第63节 谢斯濑放下刀叉,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远。 “克制下吧,你最近不是经常胃痛?” 表面是跟雪理说的,其实是说给申佳恩听的。 她听到后果不其然没有再张罗着举杯,只是酒精作用下的神智已经有点不清醒,一直没有停下的打算。 雪理的眼球沾了些血丝,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抬眸时刚好对上坐在对面位置的班利文。 班利文似乎是吃饱了,把叉子伸向餐后的那块蛋糕:“真羡慕你们啊,我也想喝两口酒就有人心疼。” 他说完这句往嘴里塞了口蛋糕,随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我吃饱了,就先上楼休息了,几位随意。” 然后是一个随意到极点的笑。 千禾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明明和申佳恩在客厅闹的那么僵了,还舔着脸过夜,住下来就算了,还要在饭桌上说意味不明的话。 她把头凑近雪理:“这个班利文到底什么来头……嘴脸贱得我想抽他……” “忍忍吧。”雪理勉强笑了下。 想抽他的人还在排队。 就在这时,申佳恩的位置发出“咚”的一声。 雪理回过头的时候,只看见她的额头重重砸向了桌案上的手臂。 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谢斯濑拿走她手上的杯子,把她的头微微转过来了些:“喝多睡着了。” 剩下的两人松了口气。 雪理看了看旁边的立式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 大雪,二楼卧室。 淋浴房的磨砂门被蒸汽熏得发白,灯光漫过瓷砖,在地面洇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雪理帮千禾安顿好房间便直接回了卧室洗澡,身体太疲惫,只想早点休息。 她刚脱下外套,指尖还没触到羊绒衫的领口,门把就轻轻转动了半圈。 谢斯濑倚在门框上,深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 他没进来,只是目光越过她落在墙上的置物架上,声音被水汽滤得温吞:“换衣服?” 雪理的手顿了顿,背对着他点点头。 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肩线绷得很直,却偏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 预感他有事问她。 “水温调好了?”他又问,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节奏慢得像在数她的呼吸。 “嗯。”雪理应了声,指尖终于勾住衣服的下摆,刚要往上提,就听见他轻笑一声。 “你不想跟我说说班利文吗?” 针织衫在腰间,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脊背。 雪理的动作停住了,蒸汽扑在皮肤上,带来微痒的灼意。她知道他会问,却没料到会是这个时机——赤裸的脆弱感被无限放大,连撒谎的力气都像是被热水蒸干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见了一面。”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手指攥着衣服边缘,布料被绞出褶皱,“你也知道,就是照片的事。”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脱掉了上衣,没有布料的遮挡,内衣背面的两条细带在蝴蝶骨的位置相交。 “见了一面?”谢斯濑推开门,温热的水汽涌过去,他却没靠近,只是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发顶,“他一次两次毁约不肯见,原来是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单独约你。” “四十万,他真张的开口。” 雪理猛地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等她自己说出来。 “你查了?”她的声音冷下来,带着被冒犯的警惕。 谢斯濑走近一步,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衣物:“我没有查的打算,是你放在我这理财的账户被动了。” 他的语气很淡,只是在回复。 雪理别过头,重新转向镜子,神经的疲惫让她无暇去顾及这些,就连之前拜托他帮忙理财的事都忘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后颈,像羽毛,却烫得人发慌。 “他说四十万到账,底片也会删干净。”她终于开口,声音透过水声传过来,有点发飘,“没有告诉你是打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说,不想让你担心,没想到今天回来……还能看见他。” 谢斯濑没说话。浴室里只剩下花洒滴水的轻响,还有她解内衣扣的细微声。 他和申佳恩的通话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了,那时候只知道她被爱冲昏了头,在对方悔婚的情况下依然想要私奔。但无论问几遍男方的名字,申佳恩都闭口不提。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他拿下了她的手,双臂从身后环住她。 他的掌心带着外面的凉意,和浴室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雪理低头看着交握的手,他的拇指正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像在安抚,又像在提醒。 “我姐的事以后再说,你的事我不希望有下次了,这样我会多想。”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水汽的湿润。 雪理的心跳漏了一拍。 班利文联系她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不告诉他。那些被刻意掩埋的隐瞒像藤蔓,趁她不备就缠了上来。可此刻被谢斯濑这样问,她却突然清醒了,隐瞒他,比靠近别人更让他难受。 “我知道。”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索性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和他除了金钱上的交易,没有别的。” 谢斯濑的眼神柔和了些,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锁骨,那里的皮肤很烫,像有火苗在窜。 “我不想猜,”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种近乎蛊惑的耐心,“但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吞了。” 他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浴室的蒸汽在两人之间凝成薄薄的雾,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呼吸变得格外清晰。 “你想多了。” “是你想少了。” 他的目光太专注,像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雪理的呼吸乱了,很难平稳下来。 谢斯濑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停在腰间的皮带扣上,轻轻解开,裙子滑落到地上。 他的吻从唇角移到下颌,在她的颈窝处停下,湿热的呼吸烫得人发麻。 “你衣服好难受。” 她推开他,看着他卫衣上一直摩擦自己皮肤的标。 于是伸手脱掉他的上衣。 难得主动,像在弥补。 谢斯濑被她的样子钓得不轻,脱完上身之后把她的身体捞了起来,放到了洗手池的台面上。 潮意不断加重,她双臂撑在身体两侧,头呼吸着向后仰。 “什么时候让我看你帮我的样子。”谢斯濑的气息吞掉了大半,俯身亲在她的脖颈上。 雪理将一只手抵在他手臂,试图让动作有所缓和,可他的手却像不听话一样彻底停了下来,一路向上,扶在她身上。 “喜欢淡的,那就玩点小儿科的算了。”他带着气,故意不给她。 雪理刚要开口,浴室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声音不大,两人都停下来确认,直到再次响起,谢斯濑才耐着性子从她身上拿开手。 他没穿上衣,随便拿了件浴袍套在身上。 不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 敲门声没完没了地继续。 在接连不断的几声后,房门从里面被推开。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滚石猫,这是一条思考很久后决定的请假。 首先,我必须坦白,薄荷在目前的创作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让我力不从心的问题,我也在很多声音中磨灭了原以为会一直持续的热情。 其实开文时,薄荷的存稿很充足,也是在我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完成的。虽然中途根据连载期的评论做了增减调整,但依旧让我觉得写起来很享受。 这也是我最早动笔的原因。 雪理的性格我很喜欢,敏感,爱恨决绝。我喜欢落笔前猜测她的表情,也改变了之前写对白的习惯,让她能平和地讲出要说的话。 高中篇比我想象中结束得快了一点。按照第一版大纲,千禾被设定为毁容女生的姐姐,也埋了千禾频繁提到家人的线。而后才改为添加苏子希这一角色,并放在大学篇的位置。 我承认,我已经无法接受让她承担失去挚友的痛苦。 当时我想过停下来重新对剧情进行排布,但又舍不得让喜欢的读者等待,因此依然向后推动了剧情。 我不是全职作者,工作偏偏在最近又忙碌起来,存稿开始变少,我只能靠下班后的夜晚来写作。但好在有朋友陪伴,心气尚存,也算顺利。 直到越来越多的负面评价,和对剧情错误的解读让我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也第一次对我一直热爱的故事有了降温。 我告诉自己还可以坚持,朋友也这么说。 完结临近,挺挺就过去了。 于是我腾出更多时间给写作,可越在意就越紧张。 最崩溃的一晚我想要放松一下,所以重读了蕾丝。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我再也写不出带着之前味道的文字,我对自己曾经提笔写下的东西觉得遥不可及。 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我,薄荷就在完结的边缘。 今天我刷到了一条关于我的帖子,评论的争吵很激烈,从下午持续到晚上。其实类似的帖子我司空见惯,但这篇帖文的骂声中让我看到了认真,让我真的相信她就是一直在看文的读者。 我说了两句冲动的话之后,开始翻阅她留下的剧情理解,虽然偏激,可依旧实实在在让我安静思考了很长时间。 我想放下自己没完没了的执念,我觉得剧情比速度更应该让我慎重起来。 另外,我真的很想和家人出去聚聚,我想睡觉,想看电影,无论身心,我都想要休息一下。 薄荷水 第64节 明天我会在jj挂一个为期一个月左右的假条,对于想要离开的朋友,我理解,对于愿意等待的朋友,我想说声抱歉。 薄荷不会坑,但确确实实需要断更一段时间,我也需要找回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那部分。 下次见会带着雪理一起回来。 第47章 班利文换了身浴袍站在门口:“surprise!(惊喜)” 他腰上的两根带子松松垮垮地搭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散开。即便是这样,他本人还依然是那副欠揍的嘴脸,对开门的男人一点都不意外。 谢斯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几秒钟后, 握在门把上的手轻轻往前推。 两人之间的那道门逐渐关起来,就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却像卡住了什么硬物,最终留下了一道缝隙。 谢斯濑向门下看,男人的一只脚挡住了门板, 卡在了一个拥挤的位置。 “嘶......疼疼疼......”班利文低声喊痛,随后才把脚抽走。 “我们要休息了。”他逐客的意思明显。 “我有事!” “明天再说。” “我真有事!” 门被重新拉开, 两人之间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班利文还没完全从刚刚的痛感中缓过劲,又怕他随时会把门关上, 只能呲牙咧嘴地抬起一条手臂。 那只手上拿着一个药盒,随晃动,里面的东西响了两声。 “你姐让我送个解酒药过来,她喝多躺了, 起不来。” 班利文说完把东西扔到他身上, 就好像完成了任务, 一身轻松。视线这才从对方的脸转移到药盒碰击的上身,半裸,挂着浴室的水汽。 他对男女之间的事向来嗅觉灵敏, 一秒猜到刚刚这间房里发生的什么, 眼神往室内撇了眼。 谢斯濑接过药盒,随手丢在一旁的边柜上。 “现在没事了吧。” 言外之意是, 没事我关门了。 班利文对他这句话有点应激, 立刻伸手扒住门框, 在对方即将合上前拦住了这一动作。 他扬起唇角:“你们明天有安排吗?到处转转?” 谢斯濑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眼墙上的表, 然后才把脸转回来面对他:“我们做什么还用向你单独报备吗?” “好不容易回国一趟, 我总该意思一下吧。” “好啊,叫上我姐一起。” 对话戛然而止。 班利文和申佳恩的纠葛还没清算,只剩下一纸烂掉的婚约在身。几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平和,也不过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隐患的冰面,一人动,众人皆落水。 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空气中的水汽彻底散尽。 就在此时,走廊一侧传来房间门推开的声响。由于是晚上,声音穿过廊道产生了微弱的回音。 紧接着是楼道里千禾带着试探的声线:“有人没睡吗?我这屋少了......被子......” 中间有一段不长不短的停顿。 是她转头后,看到了正处于走廊中间的班利文。 果不其然,班利文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刚刚僵在脸上的表情瞬间挂上了礼貌的微笑。然后他回头和站在门内的谢斯濑对视了最后一眼,得到了对方冷漠的关门动作。 面对外人,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对话。 就在门彻底合上前,班利文朝里面留了句:肌肉练的不错。 “嘭———” 走廊安静下来,只有几盏彻夜不关的水晶壁灯亮着。 班利文笑着转过身,朝千禾的位置挪动,原本想要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她叫佣人,可刚走了两步,女孩的身影就迅速闪回了房间。 “嘭———” 走廊彻底回归寂静。 连续吃了两个闭门羹。 屋内,谢斯濑将门反锁后转过身,雪理悄无声息地靠在浴室外的墙壁上,双臂环在胸前,后背那扇雾面玻璃向下滑动着水珠。 他手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声音埋在肩窝:“下次,没人打扰的时候。” 雪理笑的很淡:“明天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刚刚班利文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两人这次回来除了和家人朋友聚一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 黑石俱乐部在谢斯濑出国前就进入了停业状态,一是没靠得住的人打理,他放心不下,二是迫于家里的施压,很多投资都被撤回。现在情况好转很多,谢斯濑在圈子里打出了些知名度,积蓄也足够养好一家俱乐部。 即便如此,谢家也因为当年的事不愿意提供任何帮助。 所以他有意借黑石向包括新法在内的高校达成合作,把更多的年轻球员握在自己手里。 几个月前开始,两人就陆续在筹备这件事。 谢斯濑缓缓起身,动作慢到像是把这段时间的疲惫重新经历了一遍,腾出对视的空间:“差不多了,明天就走个形式,我上午先过去打理,下午再叫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明天正好也有点事要办,晚点我自己过去就行,还有......”雪理停顿了下,目光移向他的眼睛,“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配合我。” “我有这个觉悟。” 床上的手机弹出两声消息提示,屏幕在振动中亮了起来。 谢斯濑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把目光在对面人身上停了片刻,没有张口。他捞起那部属于雪理手机递到她面前,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 递到她手里之后,他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走到了不远处的衣柜前,把她脱下来的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架上。 雪理划开屏幕,千禾的消息顶到了最上面。 【我靠,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在走廊碰到谁了!那个什么班......】 【他大半夜就穿了个浴袍在外面,不会是心理变态吧......服了,越不想碰谁越碰谁。】 她笑了笑,敲过去一句内容。 【你少不少东西,我让阿姨给你送过去。】 * 次日,清晨的阳光顺一层的落地窗照进屋内。 申佳恩一改昨天的失态坐在餐桌的主位上看杂志,手边是刚刚满好的咖啡,每翻一页都岁月静好得不得了。 前一晚因酒局搞得混乱不堪的桌子已经被整理得一干二净,甚至在第一个人下楼前就摆上了反季节的百合花。 所有的一切都像在粉饰太平。 雪理和谢斯濑起的最早,下楼时桌上只有她一个人。 申佳恩立刻放下手里的杂志,招呼雪理坐到她旁边的位置,等她落座后,低声叫厨房的阿姨端上来两盘做好的培根煎蛋,外加几片吐司。 她凑近到她耳边:“昨天喝多了,我想你们起来也没什么胃口,就叫他们简单做了点。” “我就想吃这些。”雪理还没来得及化妆,笑起来清澈漂亮。 申佳恩没再跟她寒暄,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本来今天应该陪你们一起玩玩的,可我手上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只能改天再一起了。” 说到工作,申佳恩已经没了前几年和家里作闹的脾气,谢家名下有一家私立医院,她改去那了。雪理对此没有多问,她猜测申佳恩为了订婚和家里交换了不少条件,工作是其中之一。 为了利益,谁都不能免俗。 雪理低头用刀叉切着盘里的培根,轻松开口:“刚刚好,佳恩姐不说的话我也正打算说,今天我和斯濑都有点事,咱们改天再好好叙旧。” 她说完这句申佳恩也轻松不少,只是单看脸色并不是很明朗,加上眼下的乌青倒像是睡眠不足。结合她一大早坐在这的时间,更像是一宿没睡。 昨天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所以才这么着急地投入工作。 雪理只是简单瞟了一眼,再抬起头,刚好是谢斯濑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他落座到她对面的位置,看了眼申佳恩,随后眼神和雪理撞到一起。 谢斯濑:怎么样? 雪理摇摇头,意思是状态很差。 三人享受了不到五分钟的安静时光,旋转楼梯的上方就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拖鞋和地毯相互摩擦,声音短促发闷。 论频率,像没睡醒,论轻重,是男人。 班利文一脸困意走下楼梯,还是昨天晚上那身,大概是知道要一起用餐,浴袍的带子系得紧了些,不变的是半吊子的态度。 等他极为缓慢地挪动到餐桌坐下。 申佳恩几乎是同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留下句“我先走了”,就彻底消失在了餐厅。 班利文对她这副态度不以为然,自顾自吃着面前的早餐。 一阵刀叉碰撞声过后,是雪理先开口。 “我想喝橙汁。” 话音落下,对面的两个男人同时抬起头。 谢斯濑放下餐具,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的话桃汁ok吗?” “也行。”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因此对白简单迅速,丝毫没注意到一边屁股已经抬起到半空的班利文。 在谢斯濑转身离开后,他才以一种不想让人发现的速度缓慢坐回到座位上。 瞬间,长桌只剩下两人在用餐,偶尔会有晨间扫除的佣人经过。 时间成秒流逝。 薄荷水 第65节 “他生气了。”雪理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餐桌上,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对面的班利文抬起头看她。 “谢斯濑知道了我给你汇钱的事,他说他以后不会再信任我,这趟回国结束,我们俩就不再有任何瓜葛。” 雪理的左手搭在桌上,说出这些的时候,指甲扣着餐盘的边缘,在眼眶红到即将决堤的那一刹低下了头。 班利文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很不解,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确定没人后才开口:“你们俩昨天不是还......” 雪理抬头,一滴眼泪滑了下来:“他对我已经腻了,白天我们很少见面,但还有点情分在,这次回国是我求他陪我的,我不希望在家人朋友面前表现得太僵。” 脚步声逐渐逼近,随着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餐桌上的对话以雪理擦去眼泪收尾。 谢斯濑边走边看着手腕上的男士手表,把半瓶橙汁放在桌上后,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我那边有点急就先撤了,你慢慢吃。” 他穿好大衣,绕过餐桌,走在雪理身边,然后在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雪理克制地笑了笑,在他耳边说了声“路上小心”。 班利文把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脑子里全是刚刚她说的那句 ————白天我们很少见面。 谢斯濑从门口的佣人手中接过车钥匙,一声卷着风雪的关门声冲进耳膜,这一声证明他出门了。 班利文这才松了松肩膀,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你还喜欢他?” 雪理乘胜追击:“你喜欢我吗?” 两人之间的那瓶百合花遮住了小部分视线,只有很淡的花香味冲进鼻腔,清新,但闻得发晕。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掉进了一个又一个漩涡。 “喜欢。” “那今天陪我去个地方。” 刚说完,最后一个醒来的千禾从楼梯上踱步下来,样子没比刚才的班利文强多少。她在朦胧的睡意里抬起手,向雪理挥了挥,算是说早安,在看到另一个人是班利文的那刻,差点把“变态”两个字说出口。 幸好雪理已经先一步离开座位,在她开口前迎面与她擦肩,在迈上第一节台阶时轻轻拍了下她举在半空的手。 “晚上记得去黑石。” 千禾被她的提醒搞得清醒了些,黑石要重新开业,这事她提前知道。 看着雪理的背影一步步走上楼梯,她才把头转向餐桌。 班利文正看着她,好心情全写在脸上。 “good morning.(早上好)” 第48章 中午, 天气预报中的降雪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是一阵又一阵狂风不断做着暴雪来临前的铺垫。 车子行驶在路上,雪理和班利文坐后排。 除了沉默以外, 中间相隔的距离甚至能再塞下两人。 班利文浑身不自在,从紧贴着车门的位置往旁边挪了挪,得到放松后深深叹了口气。 回想早晨两人在餐桌上的谈话,他不止一次埋怨自己冲动, 大概是没睡醒头昏,又或者是他心里因为期待兴奋过度, 就这样答应了她说的话。 当然了,他不希望是后者。 想到这, 他整个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雪理侧头看向他,把挡在嘴前的围巾往下拉了拉:“不舒服吗?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班利文先是愣了几秒,刚想解释自己不着急,但想了想, 索性将错就错, 借着她给的坡点了下头。 怕不自然, 又补充了一句:“有点晕车,天生的。” 这理由倒也还说得过去。 雪理松开搭在围巾上的手,羊绒布料重新挡住了半张脸, 声音也闷下去一些:“是嘛, 我以为你还在想早上的事。” 完全封闭的车里,再闷的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班利文被说中, 不禁撇了下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很敏锐, 她只是很想看自己掩饰的表情和话术, 所以才张口关心。 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 惯性作用让两人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晃了下。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向后排:“郁小姐, 到地方了。” 话音刚落,班利文率先忍受不了密闭空间,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冷风灌进车内,吹起了一切能飘动的东西。 雪理把他这种反应当成是被说中后的不自在,无所谓地整理着一旁的包包,向司机道过谢后推开了自己那侧的门。 两人所处的地点是与使馆相隔一条街的路口,受天气原因影响,此刻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少得可怜,全部目光都被迫停在路旁的建筑上。 郑芳楼,她之前最爱的那家餐厅。 班利文似有预感地看向逐渐走在自己身边的雪理。 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餐厅的方向:“我之前上高中的时候经常吃这家,好多年没回来了,今天突然有点想念他们家的味道,陪我尝尝?” “我早上吃了不少。” “就一点。” 雪理说完后,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应,直到她把头转向班利文,他才有反应般把手插进了外套口袋。 “来都来了,吃呗,”随后呼了口白气,“快进去吧,外面冷死人了......” 班利文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雪理跟在后面,两人前后走进餐厅大门。 郑芳楼的变化并不大,除了年年都有的定期翻新,一切都还是印象里的样子。正逢假期,附近学校的客源有所减少,因此即便是饭点,也有很多座位空着。 两人站在入门的玄关,吧台里负责迎宾的服务生照常扬起笑容准备迎接,但表情很快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定格在脸上。 诧异、震惊,突然间的紧张。 雪理见到服务生的反应后并没有意外,自顾自低下头,摘着脖子上的围巾。 在短短一分钟内,班利文把服务生拉到了一边,在对方频频做出奉承的点头后,两人被顺利请上了二层的包厢。 正当服务员伸手准备帮雪理分担手上的包包时,她小幅度地躲闪了下,婉拒了这份好意。 “不用这么麻烦,一层大厅不是有空位?” 雪理说完,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后面的几张空桌子。服务生先是语塞,接着看向站在旁边的班利文,似乎他比自己更了解如何安排。 班利文抬手挥了下:“听她的。” 最后,两人在引导下走向了一层大厅的一张方桌,面对面坐下后,服务生很有分寸地留下菜单离开。 雪理把大衣脱下放在旁边的空座上,全程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情况的察觉。坐在对面的班利文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水,雪理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起菜单翻看。 一页,满上水的茶杯被推到了她面前。 两页,茶壶里的水缓缓倒进了第二杯。 三页,班利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饭店是你家开的吧。”雪理没有抬头。 对面发出了一声被水呛到的声音。 班利文对她先斩后奏的这套已经有些习惯了,只是话这么直接的说出来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雪理合上菜单,两面书封在她手掌的力道下发出“啪”的一声。 她微微笑了下:“我猜的。” 还没等对面人反应过来,她已把一条手臂轻轻停在半空。服务生很快在她的示意下从不远处走过来,附身做好了点餐的准备。 整个点餐的过程很流畅,雪理偶尔会用眼神询问班利文的意见,但大部分的菜都由她自己决定。结束后,店员紧张地抿着嘴退下,过程一直在观察班利文脸色。 等到餐桌上再次变成两人对峙,雪理才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小口。 班利文发起话题:“我其实很好奇,你在谢斯濑身边这么多年了,他家看样子也不缺,总不至于因为钱的事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吧?” “你呢?”雪理放下杯子,“和佳恩姐有两三年了吧,因为什么决定分开?” 班利文说不上来,又或者没法说。 雪理看他没动静,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谢家对谢斯濑的帮扶从高中之后就几乎没有了,我又不是能在事业上帮助到他的最优选,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更何况是和利益牵扯起来。” 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两人的利益关系走到了尽头。 对于班利文这种“商人”,让他信任的最好办法就是少讲感情多讲现实。 班利文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他和申佳恩最初的相识,不过也是嗅到猎物后的本能。 当时他处于低谷期,家里的资金链出现问题,一夜之间家财散尽。偏偏是爱疯玩的年纪,为了在狐朋狗友面前充面子,典当了一只很贵的手表。 申佳恩常开玩笑,说他最穷的那几年被她摊上了。嘴上这么说,背地里却用自己的积蓄,把他卖掉的表赎了回来,而且还是双倍价格。 二十岁的班利文不但穷还混蛋,靠她物质上的帮扶过渡,靠她的爱重新站起来。 然后在一切走向正轨后毅然放弃了她。 雪理没有理会对面人的沉默不语,目光游走于餐厅墙壁的时钟上。转移到门口时,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恰如其分地从外面被推开。 一时间,风声和门声同时吸引走了视线。 班利文也从思绪中回过头,顺着雪理的眼神看过去。 几个男生站在迎宾的吧台前,似乎目标并不明确,因为每个人的眼神都涣散在不同方向。他们穿着颜色统一的蓝白队服,看样子是附近学校的高中生。 准确说是新法的高中生。 雪理认得他们的衣服,那是蓝鹦鹉队一贯采用的颜色,胸前的盾型标虽然小但也不好忽略。 班利文也认了出来:“这么巧,遇到你校友了。” 他这句话多少有打趣的成分在。 薄荷水 第66节 雪理毕业少说也有三年了,自然不可能认识,只是再次看见觉得很亲切。 几名男生似乎是在和服务生沟通时遇到阻碍,一堆人堵在门口,店员也面露难色,眼看事情要以这帮人离开做结尾。 班利文适时抬起手,朝那边挥了挥,意思是让他们进了。 男生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服务生一改刚刚的态度邀请几人进去,才又挂上那种顿感走运的笑,相互调侃着向两人走了过来。 “你没必要这样。”雪理低声开口。 “好歹算你学弟吧,意思意思怎么了?” 刚刚说完,那群男生已经径直走到了餐桌旁边,在身后几人的推搡下,类似队长的男生向前走了一步。 “那个……我们是新法一中的冰球代表队,今天晚上有一场筹资比赛在附近的俱乐部,两位有时间可以过来捧捧场!如果能捐个十块八块的就更好了!” 说罢,男生把两张宣传单递到二人手里。 班利文简单扫了眼,随后抬头:“筹资比赛是什么意思?” 男生解释道:“噢,是这样,那家俱乐部的老板说给我们提供了永久的训练场地,我们就想着靠比赛拉些赞助,替他分担点……您放心我们不是骗子……” 雪理看着宣传单上的内容,又看了眼对面的班利文,随即开口:“比赛倒是值得一看,捐款的话……” “捐点无所谓吧,就当帮个小忙了。” 班利文打断她的话,似乎没有要和她商量的打算。 几名男生也很有眼力见,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摊开在班利文面前,里面白纸黑字是一张自愿捐助协议。 队长生怕班利文反悔,连忙解释:“这个还是要走一下流程您见谅……主要是这捐款光凭嘴上说的话,我们实在是……” “笔给我。” “好嘞。” 就这样,雪理看着那支笔从几名男生手里转移到班利文手里,然后看着班利文拔开笔帽,即将把笔尖落在那条横线上。 “要不要再想想,这个是自愿赠予,签了就不能反悔了。”雪理撑着下巴,眼神毫无遮挡地对上对面的人。 他落笔干脆,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抬头,名字已经签在了横线上。 班利文扣上笔帽,在几人的连声道谢中,把全部东西归还到男生手中。他知道自己在用这种方式麻痹对雪理的愧疚,以及对申佳恩的愧疚。 结束之后,大厅又回到刚才安静的氛围。 雪理保持着托腮的动作,笑容在灯光和餐盘的反光中趋于柔和,然后轻轻笑出了声。 “干嘛这表情。”班利文张口。 “没,”她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心情好。” * 黑石俱乐部。 “心情好???” 西决进门后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说话声太大,以至于让旁边的千禾捂住了一只耳朵。 谢斯濑坐在冰球场外的长椅上,附身拆着冰鞋的带子,听到西决的声音依旧不为所动。他早上过来就陪那些精力充沛的中学生打了几场,现在累得不想说话。 西决看他不为所动,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当初是你放弃蓝鹦鹉,自己去国外投奔别的球队,是,我理解你想要更好的发展……但你现在是不是太他妈自私了?回国先放我鸽子,然后今天莫名其妙把我叫过来,我还天真地以为你会给我一个解释,结果上来就说让我跟你一起重新经营黑石,问你为什么,你给我来一句心情好……我丫揍……” 他边说边要一拳挥在谢斯濑脸上,幸好千禾及时拦在中间,情况变成两人扭打在一起。 谢斯濑依旧没有表示,不紧不慢地把换下来的冰鞋放到一边,然后在吵闹声中离开座位。 原本存在高低差的对话在他站起身的那刻变为平视。 也变得像一场对峙。 西决的愤怒难以掩饰,眼神里着着火,反观谢斯濑,平静得好像和这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千禾夹在两人中间矮了一大截,眼看情况不妙,奋力控制着距离。 “我跟你说谢斯濑,我就是再蠢再傻也不会跟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扯上关系!” “你少说点话会死啊!”千禾尖声阻止西决。 几人朋友一场,哪怕不能继续也不想闹的太难看。 谢斯濑像是终于对他说的话有点反应,向两人所站的位置走了一步。距离被拉近,空气中瞬间弥漫起隐形的硝烟。 西决死死盯着他的脸,在他逐渐逼近的过程中倒吸了一口气,同样吸气的还有千禾。 几秒后,谢斯濑用极为平静的语调一字字开口:“你染红色还是这么难看。” 不出所料的,西决又大声嚷嚷起来。 谢斯濑轻飘飘地走远,任由两人在身后吵成一团,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雪理在几分钟前发来短信。 【成了。】 第49章 谢斯濑按灭屏幕的动作骤然停住, 目光转向冰场的入口。 同样被声音吸引的西决停止了叫喊,看向走进来的那群人,和千禾撕扯的手臂也一寸寸放了下来。 原本还在郑芳楼的几个男生, 此刻已经出现在了俱乐部内,为首的那个踩着黑白拼花地砖大步走进来,神情是极其复合年龄的胜券在握。 他最终在谢斯濑面前站定,喉结滚动打了声招呼:“斯濑哥。” 褶皱的a4纸被他双手递出, 身后跟着的另个人立刻附上解释:“他签了。” 谢斯濑垂眸看向那张纸,随着伸手接过, 指腹落在合同末尾的潦草签名上。 他将纸对折后道:“谢了。” “害,跟我客气什么!” 男生摆摆手,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头时目光刚好撞上一旁发怔的西决:“等等……我记得你......” 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一起,嘴唇半张着,瞳孔猛地放大。 西决看着男生这张陌生的脸, 试图想到任何两人之间的交集, 最终以脑子不够用告终。千禾则是往旁边退了一大步, 生怕来者不善,和自己扯上关系。 男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持续着思考,几秒钟后抬高音量:“噢!你和斯濑哥是一届的, 之前队里的中锋, 西学长!” 新法如今的冰球俱乐部里还挂着几人当时参赛的照片,西决的名字也曾紧挨着谢斯濑出现在奖杯的杯底。 西决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不知所措, 嘴角抽动着笑了两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来了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男生的力道不轻, 拍在他后背的手掌震得球衣簌簌作响。 “西决哥, 没想到你今天也会过来, 我之前见你都是在比赛回放的视频上,这回见到真人了!我最喜欢你之前对立海的那场,你记不记得,就是……” 西决淹没在不断冲进耳膜的信息海里,依旧没从这份仰慕中缓过劲来,实在应付不来,向谢斯濑投去了一个眼神。 谢斯濑暂且把这个眼神理解为求助。 于是开口:“马上要开始了,你们先去更衣室准备吧。” 男生后面的话被打断,乖巧地“哦”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转头跟身后的队员简单交流了几句便听话地走向了更衣室的方向。 等脚步声消失在墙壁拐角,西决才回过神。 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你把新法的球队骗过来了?” 他虽然对这些年轻面孔没印象,但对新法的球衣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谢斯濑回应道:“不算骗吧。” 他从口袋掏出烟盒,递到西决面前意思了下,得到对方的摇头拒绝后,单抽出根香烟点着了火:“我给他们的待遇比新法可强多了,海外的比赛机会,最专业的器械和冰场,是个人都拎得清。” 西决喉结动了动,想起高中时候球队的处境。 谢斯濑出国后,黑石也跟着关闭,新法虽然始终把资助冰球项目挂在嘴边,可真的落实下来也不过杯水车薪。 球队到后期走进了没比赛可打的情况,随着西决在内的老队员毕业,新法的冰球队也迈入了死局。 谢斯濑将烟灰弹进手边的烟灰缸,伸手撑住他身后的吧台:“拉你入股的事我不强求,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位置我留着,你随时都能回来。” 他始终没把西决当成外人,因此任何一个关于冰球的计划内都有西决的名字。当年他因为突发情况出国,连道别都没有,是西决毅然补上了他的位置,第一个站出来说相信他的为人。 一码归一码,这是他欠他的。 西决侧过头避免和他眼神交流,从上高中开始他就习惯了什么事都听谢斯濑的意见,也深知很多情况都是谢斯濑在兜底。 说自己不想回来,是假的。 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千禾。 千禾十分用力地眨了眨眼,生怕对方看不出自己表达的意思是“快答应啊”。 于是西决翻了个白眼,郑重其事地看向谢斯濑的脸:“我的股份可以比你少,但不能少太多。” “没问题。” “我可以回来,但在我大学课程没有结束前,一切都要以学业为主。” “当然。”谢斯濑笑着掐灭手里的烟。 他知道他的德行,习不好好学,但爱打学习的幌子。 眼见一切都不是问题,西决才说出最后一句:“可我真的想不通……你不是和家里闹掰了吗?现在又还在上学,即便是有存款,未来几年能保证俱乐部正常运行吗……” 西决说完狐疑地看向千禾,千禾也有同样的疑问,附和他点了点头。 谢斯濑没着急回答,从靠着的吧台直起身,双手插进卫衣前面的口袋,低首吹出了最后一口白雾。 两个人期待他对此做出解释,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他故意很慢才开口:“这个你们俩就别操心了。” * 薄荷水 第67节 晚上六点,俱乐部停车场的最后一个车位停上了车。 宣告座位已满的标识牌立在了大门口。 即便如此,黑石的重开吸引了很多附近学校的学生,虽然是假期,慕名而来观看比赛的人还是堆满了门厅。 临时负责接待的千禾把手里的签到表丢向一边,冲人群大喊着里面没位置了,可没人听,拥挤的人流没有一点褪去的迹象。 她顿感呼吸困难,直到一旁的西决说可以宽限些站着观看的位置,人群才一窝蜂涌了进去。 雪理和班利文到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场,从正门进入肯定行不通,雪理索性带他从偏门走了进去。 班利文疑惑她怎么知道这招儿的。 她以高中来过几次为由搪塞了回去。 两人顺着后排来到了家属席坐下,为数不多的几个空座在最边缘的位置,照理来说是留给后勤人员。 班利文被周围热闹的欢呼声和解说广播震得皱了下眉。 他环顾冰场周围站着的人,把头凑近到雪理的耳边,怕她听不见,还抬高了些音量:“没想到这公益比赛还这么热闹!还好咱们俩点儿正,进来就有座位,不然站到吐!” 雪理双腿交叠,一个手肘撑在腿上,托腮听完了他的话,随后只是笑了笑。 不是刚巧有座,是这个座位就是给他们俩留的。 观众席骤然荡起一阵阵波浪,随着场内的队伍进了一球,悬挂在头顶的巨大计分器跳动了一分。 班利文看着屏幕上的实时拍摄,赫然是刚刚在餐厅遇到的那支球队,白蓝色的队服在滑行中向后吹拂,为首的男生为庆祝得分一个个向队员击掌。 他笑了两声:“还挺巧,正好看到这小子。” 雪理跟随着他的话题回应:“确实巧。” 班利文闻声凑的更近了些,用打探八卦的语气问道:“哎,听说谢斯濑在新法的时候,蓝鹦鹉队一场都没输过,真的假的?” “真的吧。” “靠,我一直以为是吹的。” 他对冰球这项运动一般,即便是在冰上项目盛行的加拿大,他最大的接受程度也只是看看电视上的转播。 唯二两次踏入冰球场还都是因为郁雪理。 一次是料到她会去看谢斯濑的收官赛,因此跟了过去,第二次就是这次。 雪理没空再搭理他,尤其是目的达到后,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态度。她将手里的可乐插上吸管,放进嘴边,目光扫着离冰场最近的那圈空地。 谢斯濑不在,估计是去准备中场的发言了。 千禾和西决站在冰面出口的位置,两个人窃窃私语聊着什么,最后笑成一团。 雪理被二人的笑容感染,浅浅勾了下嘴角。 “那女孩怎么也在这?”班利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神和雪理看向同一个方向。 说的是千禾。 “巧合吧。”雪理还是一样的话术,说完这句把手里的可乐杯放到了座椅的凹槽。 发现身边的男生没有说话,她才转过头看向坐在旁边的班利文。他显然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只剩下正儿八经的疑惑。 大概过了十分钟,冰场内响起胜利的绝杀。 场内的灯光从分散变为聚集到新法的队伍,冰场上空播放起热烈的西班牙鼓点。 由于比分太过悬殊,这场被称之为比赛的对决如今更像是一场公益演出,观众不再担心结果,而是忘我地为获胜的队伍欢呼。 灯光浮动间,班利文不安地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环境中看向雪理。 广播发出了电流链接的声音,随着两声试音的“喂喂”响起,观众席的看客再次掀起巨浪。 灯光照射的位置就是答案。 谢斯濑的身影出现在冰场右侧的看台,那片位置只有他一个人,光束落下时,他微微仰首眯了下眼睛。 “各位晚上好,我是谢斯濑,感谢大家能来黑石观看这次的公益比赛,给年轻的球员一次被关注的机会。” 随着声音一字字清晰地播放,场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一起安静的还有班利文。 “原谅我占用中场休息的时间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这件事关乎黑石未来的发展,也是我和我女朋友认真考虑后决定宣布的事,麻烦给她一个灯光。” 一盏冷光灯利落地打向家属席的位置。 屏幕上随即投射出雪理的正脸。 场馆爆发出低声的欢呼,所有人都在环顾四周寻找她所在的方位。 雪理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带笑容地向摄像机挥了挥手。 看台下方,千禾大幅度地朝她挥舞着手臂,旁边的西决也立刻看向了她的座位。 三人为了能再次这样对视,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一分钟后,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生一路小跑到雪理身边,把一支话筒递给了她。 雪理静静看了眼旁边的班利文,然后转向正前方:“黑石承载了很多,真正在为冰球事业努力的人的心血,今天能和大家一起见证俱乐部的重启,我真的非常开心。” 话音一落,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四面八方的人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正在发生的一切。 屏幕切换得太过迅速,对班利文来说每一刻都牵动着神经。 镜头再次转回谢斯濑,他耐心等待着掌声的落幕,在所有声音全部安静下来时开口:“在一切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向一个人表达感谢,就在今天下午,一位先生向黑石俱乐部捐出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强光随着他说出的话,猛然打向了雪理旁边的位置。 班利文被光刺了下眼睛,迅速抬起手臂挡在面前,很快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大屏幕上的转播骤然消失,变成了一串字符。 000,000。 在众人的凝视下,数字从无到有开始跳动。 1000没停,10000没停,100000没停。 千禾把两只手挡在嘴边,朝观众席的位置发出起哄的叫声,众人也在她的煽动下真的叫了起来。 最终,屏幕的跳动停了下来。 3,000,000。 三百万,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谁都没有想到的数字。 连班利文也没有想到。 这笔钱足够还清他威胁雪理的那笔账,足够让他一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却不足够弥补这些年对申佳恩的亏欠。 班利文看向所有正转过头向他尖叫的人,只感觉难以名状的窒息,那份停留在他身上的轻松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消散殆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出于愧疚,潦草签下的那份赠予合同。 他终于质问般扬起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雪理站在原地,宛若一片静水。她跨过灯光看向远处,那是谢斯濑所站的地方。 他也正望向她。 无人知晓的磁场中,他微笑着说了句。 “外面下雪了。” 第50章 比赛结束, 众人陆续离场。 俱乐部内只剩下几个曾经相熟的面孔,特意留下向谢斯濑表示祝贺,雪理陪他应付完这些人之后, 直至天色渐渐暗下来。 她看向家属席,班利文的位置已经空了。 只有雪理的手机收到了条署名为“班”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就四个字, 愿赌服输。 等所有人走干净,千禾张罗着出去吃晚饭, 算是庆祝黑石的重新开张。奈何外面雪势渐大,问了几家全都休息或者客满。 最后几人商量着决定, 去旁边的商超买些食材,用俱乐部里闲置的烤盘烤点肉吃。 几番折腾下来,终于在彻底天黑前回到俱乐部,在玄关支了张桌子坐下。 “cheers(干杯)!!!” 千禾起身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大家纷纷响应, 在餐桌正上方相碰。 西决放不下嘴里的吃的, 边嚼边跟随大家做着相同的动作,心太急,杯子里的果汁不小心溢出一些洒在了千禾的手臂上。 千禾僵硬地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在所有人把杯子放到嘴边时低声对西决说了句:“你眼睛长歪了?” 西决听了她的话后嘴角抽动了几下, 随后抢过她盘子里刚夹出来的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千禾惊呼了一声, 抓着他的头发前后摇晃,不断重复着“你给我吐出来”。 雪理给烤盘里的牛肉翻着面, 锅里滋啦啦的响, 再抬起头的时候, 坐在对面的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 她微微把头转向谢斯濑, 眼神还在做着翻面的工作:“难得见西决这么活跃。” 话音落下的同时, 手心一轻。 那支烤肉夹已经很自然地转移到了男人的手上。 谢斯濑熟练地继续着她刚刚做的事,感受到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才回道:“喜欢她呗。” 他对小事的敏锐程度一直如此。几乎所有人对一件事都模棱两可的时候,他总是用极其随意的口吻说了一锤定音的话。 这点从以前到现在倒是一点都没变。 上高中的时候,西决一心扑在裴妍身上,一有点动静就让谢斯濑帮忙出谋划策。大到生日礼物,小到见面要说的话,全部都事无巨细。 其实谢斯濑一直觉得谈恋爱这事不能强求,但自己当时也急于摆脱裴妍,因此没有不帮的道理。 奈何西决是狠不下心的主,在追女生这件事上,屡战屡败。 薄荷水 第68节 消息被已读不回,谢斯濑让他矜持几天,他矜持了五分钟,回了。约会被放鸽子,谢斯濑让他保持起码的自尊心,他不听。 终于,在西决长达一年的奋力追求下。 裴妍彻底把他单删了。 西决单方面宣布失恋那天,刚好是蓝鹦鹉队的团建聚会。他喝了不少酒,趴在桌子上哭天喊地,甚至还疯病发作,让谢斯濑以约会的名义帮他把裴妍约出来。 当时桌上的所有男生几乎都动容了,极力安慰他,说肯定是误会,过两天没准就加回来了。 只有谢斯濑嫌他吵。 放下手机,淡淡说了一句:“你看不出来吗?裴妍烦你。” 西决哭得更大声了。 雪理知道这件事,还是在她和谢斯濑出国念书之后,很平常的一天,谢斯濑随意说出口的。 她现在看着在面前打闹不止的西决和千禾,又看了眼习以为常的谢斯濑,满脑子都是西决大哭的样子。 就在屋内的吵闹声飙到最高的时候,俱乐部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冷空气立刻横扫了桌子上的纸巾,连带着所有人的衣角都吹了起来。 伴随着外面的人走进来,门口的地毯上落下了卷进风里的雪粒。 申佳恩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她臂弯处挂着塑料袋,里面是附近超市买来的酒,正仓促地收着手里的雨伞。 伞立到旁边,她松了口气:“方便加个座位吗?” 千禾虽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拽着西决往里挪了一格,把距离申佳恩最近的椅子腾了出来。 雪理连忙去帮她卸下手上的东西,靠近时低声说:“佳恩姐,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让斯濑去接你。” 申佳恩看了眼还在烤肉的谢斯濑,他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奇怪,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我想你们今天应该都挺忙的就没打扰,刚好我下午也在工作,结束的早又没吃东西,就过来碰碰运气......” “进来坐吧,门口冷。”谢斯濑打断她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放下了烤肉夹。 雪理边在一旁为申佳恩调好蘸料,边和桌上的人聊着天,等到蘸料盘放到她面前时,刚好是免辣多芝麻的一碟。 完全符合申佳恩的胃口。 千禾和西决原本因为申佳恩的突然到来变得有些拘谨,毕竟申佳恩算是谢斯濑的姐姐,又比他们年长。 有这层关系在,不敢再折腾。 但随着聊天深入,几杯高度数的酒送进口,几人都已经有些多了,不管不顾地胡言乱语起来。 申佳恩平时就有瘾,喝到最后一屁股挤在了千禾和西决中间,一边搂一个。 西决意识恍惚间还举着酒杯,对申佳恩说着“谢哥的姐就是我的姐”这种话,弄的谢斯濑瞪了他一眼。千禾则是完全没力气了,脸冲下直直倒在桌上。 雪理没有贪杯,虽然谢斯濑说了结束后会负责把他们挨个送回家,但她还是不太放心他自己开车。 看着几人喝的还算尽兴,她心里也很愉快,转身去旁边的包包里摸索,紧接着掏出一个烟盒。 谢斯濑余光瞥到她的动作,随后便放下筷子:“出去抽吗?我陪你。” 两人刚刚站起身,还有点意识的申佳恩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而靠在她身边的两人瞬间失去重心,“嘭”一声撞到一起。 申佳恩没管这么多,抄起椅背上的那件属于自己的毛呢外套走了过来,慢慢披在了雪理的肩膀上。 雪理刚要转头对她说句谢谢,哪知道申佳恩先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勾起嘴角:“姐你喝多了,应该我说谢谢。” “是我说,”申佳恩被酒精弄得发晕,可还是认真盯着她的眼睛,“雪理,我其实都知道,谢谢你帮我,谢谢你。” * 俱乐部门外,雪还在下。 预料之中的积雪覆盖了街道,仿佛只需要望一眼,就能感受到刺骨的低温在血液中打转。这样的冬不算特别,看过去还有些寡淡。 雪理用食指滑开烟盒的盖子,只有孤零零一根女士香烟躺在里面。 谢斯濑划着了打火机递上去,她也毫不扭捏地取出最后一根衔在嘴里。两人挡风的手重叠在火苗周围,火光映在她脸上,他看得认真。 第一口烟吐出来。 白雾如同融化的雪水掠过她的脸。 “班利文的事,你和你姐说了?” 雪理有所预感地看向他。 谢斯濑收起打火机:“我跟她说了捐款的事,其余的没说,涉及到钱的不好解释,还是先告诉她比较好,至于别的,她可能猜到了。” 申佳恩也不傻,估计班利文的那些心思她早就门儿清了。 雪理点点头,把烟递到他面前。 动作停滞了几秒,谢斯濑抬手接过那根燃着的烟叼在嘴边,女性特质过强的烟草味袭满口腔。 风雪很快在两人的大衣上留下白色的光点,雪理将双手插进口袋,看着街道对面的几盏路灯。 没回来的这几年,整条街的墙壁进行了翻新,她试图找到和记忆中重叠的样子。 “这次回来,感觉很多东西都不在了。”雪理的目光停在对面,无意识说出这句话。 她生命中前十几年的时光都在寻求稳定,任何变动对她来说都是对安全感的剥夺。 后来她被迫应对着很多,去新的学校,去新的住所,和新的人交往、相处,像丧失迁徙能力的鸟,祈祷着冬天会快一点过去。 谢斯濑跟随她的眼神看过去,轻弹了下烟灰:“确实。” 他也承认一切都在变。 路灯下的雪花粒粒分明,时间分秒流逝。 雪理呼出一口气,耳边才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但爱你的感觉还在。” 香烟被递回到她面前,她缓慢地接过,谢斯濑帮她整理了下大衣的领口,把纽扣扣号才善罢甘休。 看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他开口道:“我进去给你拿条围巾。” “有吗?” “更衣室应该有一条。” 雪理点了下头,看着他转身拉开玻璃门,里面的吵闹声顺缝隙传出了一些,随着门被合上,声音也阻挡在了门内。 她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向马路,十字街口停着末班的公交车,是她之前常搭的那条线,这里应该是路程的一半。 公交停靠在车站旁边,不到一分钟,车门关闭。 随着车子缓慢驶离开,车后的人进入视野。 雪理依旧叼着烟,目视着相隔一整条马路的身影。 那身影是个男人,准确说是不算年轻的男人。他穿着墨色的夹克,同样抽着烟,由于是顶着风雪行走,步履十分沉重。 她猜测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实在不算厚实,因为即使相隔很远距离,她也能感受到男人正冷得发颤,不断重复着缩脖子的动作。 很快,身影不断走近。 最终停在了斑马线的另一侧。 雪理不确定他们是否在对望,但她莫名感觉男人的视线同样停留在自己身上。 很深,很久。 这种猜测带给她浓重的熟悉感,于是她从观察陌生人转为捕捉对方身上的蛛丝马迹。 中年男人立在红灯旁,手里是一张随风吹动的传单。 是黑石昨天发出的比赛公告。 红灯的时间分秒流逝,一阵狂风从路口席卷而来。 男人所剩无几的烟被吹灭,他将烟蒂丢在地上,抬脚踩了两下。 雪理没有动作,静静站在原地。 只有嘴里的烟亮着微弱的火光。 绿灯亮起,男人一步步走过来。 那张脸由远及近,由陌生到熟悉,在记忆的重叠中翻出几个巨浪,却又苍老得让人震惊。 是边兆林。 就这么巧。 雪理确定是他时,男人已经走过斑马线,迈上了石阶,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但几年时间过去,两人的变化都太大,大到不敢确认。即便如此,他的错愕还是和皱纹一起出现在脸上。 她很早就听说过,当年的混乱之后,边兆林便辞去了警察的工作,放手了他干了几十年的事业。他儿子边灼也在高中毕业后去了国外念书,他和妻子又早已离家,如今自己在国内生活。 雪理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夹出烟,轻轻吹出一口气。 边兆林吞吐着开口:“郁索......” “您是来看比赛的吗?好可惜,七点的时候就结束了。”她笑起来,头也歪向一侧。 雪混乱地飘。 边兆林看了眼手里的单子,又抬头看向她,刚要张口,对面却又给出了回应。 “我叫雪理,您是不是认错了?” 雪理看着他,眸中倒映着雪色。 在对她来说,有些事不想重提。 而和事情相关的人,都要有互不相认的默契。 边兆林的话生生咽下喉咙,只剩说不清的干涩。 一阵缄默过后,他眼底的茫然最终化成一片混浊的雾,然后他一步一步,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擦肩。 两人的身影交错时,熟悉的山茶花味混着风雪冲进鼻腔。 他手掌一松,传单掉在了地上。 薄荷水 第69节 雪理没有转身,任凭男人在脚步在身后越来越远。 过了几秒,玻璃门向外推开,谢斯濑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围在她脖颈上,温热的气息瞬间让她有些失神,举在半空的烟险些烧到手。 谢斯濑拍掉残留的烟蒂,察觉到她的慌乱。 “熟人吗?” 下一秒,胸前的温度开始变得炙热,她的手穿进外套,紧紧环住他内里的毛衣,发丝缠绕在他回抱的掌心。 周身的寒冷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逝。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说。 第51章 黑石公益赛的后续报道算是好坏参半。 新法一中在第一时间把比赛的照片上传到了学校的官网上, 除了各种各样完虐对手的击杀时刻,还略显心机地把谢斯濑的单人照放上去了几张。 意料之内的,学校论坛里的学生闻着味就来了。 尤其是和他同届的那帮人, 有的至今还在论坛里趟浑水。聊到谢斯濑,总顺带着聊到冰球,聊到情史和他当初不怎么来学校上课但依旧全a的成绩。 如今的在读生本身就对他这号人很感兴趣,学校官方图一发, 所有问题都涌上来了。 西决还不嫌乱,偏要凑热闹, 连夜找回了自己的论坛账号,并伪装成低年级的学生在里面发言。 【也就一般吧, 和他一届的有个红头发的帅哥,谁有他wx?】 半小时过去了,评论石沉大海。 西决不服,又评了一条。 【我记得有个姓西的学长也是打冰球的, 可帅了, 没人懂我吗?】 这回有人回复了。 【哦, 那个叫西决的,高中那会儿我就看他不爽了,天天跟在谢斯濑旁边晃悠, 后几届的中锋哪个不比他打的好?】 西决把账号注销了。 事情发酵到第二天, 多伦多大学的冰球联盟发布了一则禁止球员进行海外活动的公告。看来看去都像是针对谢斯濑而为之。 他本人的处理方法是,看了一眼。 然后把冰联的账号拉黑了。 于是关于黑石的消息瞬时间风起云涌, 各种阴谋论出现在网络上, 几乎都在指向他归国捞金。只有新法一中迫不及待和他签了免费的训练场地合同, 巴不得牢牢抓住他这棵大树。 闹了两天, 大家开始疯狂讨论那三百万的捐赠人。 而后很快就有人扒出班利文。 因此, 郑芳楼的客流在短时间内大涨,最夸张的是说,预订就餐已经排到了圣诞节后的一周。班利文最懂利益最大化,立刻让他爸抓住商机,趁机赚了不少。 雪理看到那条爆红的帖子时正在车上,原本还仅存的一点同情心立刻烟消云散。 不过钱已经到手。 至于班利文后续会做什么,也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车子行驶过马路,周遭的树木已经全部落满了银白的雪,建筑在这场大雪的洗礼下也泛着亮光。 不错的天气。 她此次要去的地点是新法附近的一家私立医院,也是申佳恩目前工作的地方。 说到申佳恩,她现在是单身人士。婚约解除后一身轻,整天泡在单位,做了好几台大手术。 有时候没空吃饭就垫几口零食,雪理上次见她的时候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今天好不容易有空,雪理就带了些自己做的饭给她送过来。 到医院之后她先是按申佳恩给她发的消息找到了办公室,把饭放下,然后就是等她做完那台手术。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雪理中途去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又去顶楼抽了根烟。最后实在在办公室坐得无聊,决定出去转一圈。 就这样从胸外科走到皮肤科,楼层中间的公共休息区有一大片落地窗,户外是两颗生长挺拔的雪松。 阳光洒在皮质的沙发椅上。 对她来说是消耗时间最好的地方。 刚落座不就,不远处就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朝她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根棒棒糖。女孩径直走到雪理面前后骤然停住,一言不发地看向她。 雪理从靠背上起来了些,环顾四周见没有家长,便微笑着开口询问:“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姐姐你是明星吗?”女孩把糖放进嘴里。 “我不是。”雪理边说边伸手帮她理了下头发。 “可是我姐姐说,长得漂亮的姐姐都可以做明星。” “你还有姐姐?” “嗯!亲的噢,而且有两个。”女孩炫耀般伸出两根手指,笑起来时脸颊出现了小酒窝。 “苏小黎!” 就在两人互动时,一声刺耳的叫喊穿过走廊上空,在空挡的休息区形成了回音。 雪理朝声音的位置看去,身着冬季套装的女孩快步向两人走了过来,大概是太着急,单肩包从肩膀滑落到了手肘,在身侧一甩一甩的。 再仔细看,是许久不见的苏子希。 她还是老样子,哪怕出现在医院里也从头精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苏子希一把将小女孩拉到身后,提防的姿态。 雪理则是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她充满敌意的眼神中平静地看向她。 苏子希被她看得发毛:“你怎么也在这?” “我不能在这吗?” 雪理立刻看清了她和女孩的关系,懒得和她掰扯,于是在说完这句后她立刻转身朝反方向离开。 谁知道刚迈出一步,苏子希又“哎”一声叫住了她。 她深呼吸了一次,语气平静了不少,就像是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上次在雪场摔倒,谢谢你背我下山。” 雪理转过身:“换成谁我都会帮忙的。” 意思是,不是你我也会帮。 苏小黎自然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关系,拽了下她姐的袖子,激动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苏子希本来就乱的大脑此刻更是乱成一团,当然无暇顾及女孩的动作。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在因为姐姐和谢斯濑的事记恨于她,此时此刻却又无法做到真正对她恨之入骨。 这种复杂的感觉反应到脸上,嘴巴张合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雪理先开口。 “我听佳恩姐说,你姐恢复的还不错。” 自从上次和苏子希在多伦多分道扬镳,她就有在私底下关注她姐的消息。由于那场爆炸案最后以谢斯濑为加害人收尾,所以一直是谢家在善后这件事。 前几年的植皮技术还不成熟,现如今医疗条件越来越好,雪理也暗地里承担了几次医疗费用,算是她能做的最后的事。 苏子希对此自然不知情,在她眼里雪理才是带来痛苦的罪魁祸首,如今说什么都是在作秀。 “我姐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虽然我欠你一个人情,但不代表我替我姐原谅你了......” “你搞错了吧,”雪理笑了下,的声音平静地穿进耳朵,“如果要原谅,那也轮不到一个施暴者来原谅,而且你恐怕误会了,我这么问只是出于礼貌,在妹妹面前没必要聊这些。” 当年的实验室爆炸究其根本,是她姐在严令禁止的情况下私自触碰了实验试剂,把由雪理负责管理的腐蚀剂调转到其他容器内。 雪理也只不过是赌她会有这步动作,所以率先替换成了与空气接触会产生爆炸的溶液。 如果对方没有纵容心里的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子希听完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看向了身边的小黎。 “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雪理没心情再聊,不等她反应便留下了这句祝福,最后看了眼两人,然后坚定地转身离开。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难以名状的柔和。 瓷砖上的脚步声一点点拉远,直到身影在拐角处消失,轻盈得仿佛没来过。 “姐姐,她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大明星?”小黎抬头看向苏子希,眼睛亮晶晶的。 “什么?” “就是那个电影啊!”小黎挥挥手示意姐姐蹲下来。 苏子希蹲下身,高度和女孩持平。女孩神秘兮兮地凑近她的耳朵,用说悄悄话的音量慢慢张口。 “姐姐的相机里拍了很多她的照片,姐姐还偷偷在房间看她演的电影,你放心好了,我会保守秘密的。” 苏子希看向女孩的眼睛,半天都没有移开。 许久之后,她用双臂深深抱住了这个小小的身体。 “嗯,秘密。” * 平安夜当天,雪理按通话薄的顺序挨个打去了电话。 彼时她正窝在公寓的沙发里,身上是一条柔软的毛毯,伸手就能够得到的位置放着一盘甜橙。 一连拨过去两个号码都迟迟没人接听,她索性把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之间,抬手拿起了水果盘里的叉子。 耳边的通话铃声还在响,她百无聊赖地把头转向身后的开放式厨房。 她妈妈正系着围裙站在岛台前,掀开灶台上的锅盖,里面是她最爱的玉米排骨汤。 香味飘进客厅,雪理挂断电话。 薄荷水 第70节 叉了块橙子放进嘴里,然后继续把头靠在沙发背上。 谢斯濑完成了最后一个房间的彩灯布置,简单调试后,从阳台走进了室内。 他身上穿的那件毛衣是雪理提前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料子是马海毛,很柔软,所以并没有搭配寻常的衬衫来穿。 昨天两人去了趟商场,打算买点过冬的衣物,当然了,全程他刷的卡。这件毛衣的店是一层的最后一家奢牌,雪理打着自己想看的名义进去,顺手给他选了这件。 谢斯濑从试衣间出来,她觉得不错准备结账,结果他在镜子前说了句“一般”。 明摆着不想让她破费。 旁边的导购盯着他看了半天,就差把“哪一般了”脱口而出时,雪理放下杂志从一旁等待的沙发上站起身,慢悠悠走到他跟前亲了下脸颊,然后说“圣诞礼物,老公”。 弄的谢斯濑有点爽了。 最主要的是那家店很安静,所有导购听到后都露出了超出职业范围的笑意。 结果自然是拿下了。 雪理靠在沙发上,边欣赏边把第二块橙子塞进嘴里。 谢斯濑毫不知情地挽起毛衣的袖子,看向她:“拨通了吗?” “没,西决和千禾都没接,估计在外面玩呢,佳恩姐倒是接了一下,不过秒挂了。” 男人意料之内地点点头。 雪理的手机在垫子上弹出一声提示音,她重新拿起来看了眼:“千禾来消息了。” 屏幕被滑开,wx页面的最上方是一条语音。 雪理调开免提,那头先是传来嘈杂的风声,紧接着是千禾有些急促的解释。 “我现在在外面呢雪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人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语音还有三秒就结束的时候,千禾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另一个人的一句“你没事吧”,还是男人的声线。 雪理和谢斯濑都听出来了。 那是西决的声音。 “看来他们俩在一起呢。”她眨了眨眼睛。 “确实在一起。” 雪理说的在一起是两个人在一起过节。 谢斯濑说的在一起,是断定两人背着他们谈了。 总之这两位是不可能来了,雪理干脆把手机丢到一边不再查看,继续安心地窝在沙发上。 前几年的圣诞节两人都过得比较简单,一来是在国外没有什么朋友,二来是都在忙大学的课程。除了简单的交换礼物外,就是一起下厨做顿饭。 没什么新鲜的。 再往前就更不用说了。 雪理从小就没有过圣诞节的概念,念书之后才慢慢察觉到身边的同龄人似乎很在意这个节日。即便如此,她做的最多的也只是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一张贺卡,写完后送给她妈。 谢斯濑家里虽然过,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把一群生分的人请到家里,聊不尴不尬的话题。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房间里打游戏没人管,或者听他姐炫耀收到的礼物。 今天之所以有心思过,完全是想陪雪理见见她妈妈。 谢斯濑踱步走到厨房想帮点忙,在他的再三询问下雪理妈妈才把切菜的活儿交给他。 他拿出洗好的配菜放在案板上,没切两下便抬头看向正前方的沙发。 雪理的头高出靠背一些,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拨动着额前的碎发,有几缕发丝顺沙发背垂了下来。 似乎是待着无聊了,拿起旁边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雪理妈妈凑过来看了一眼菜板:“小心点,你这样要切到手的。” 谢斯濑笑了下,很快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到要切的菜上。 整个房间传来电视不断切台的声音。 又是晚上,又是节日,和心思的节目本来就少。 在一阵体育台的足球播报后,声音变成了角色的对话,像是调到了一部电影。随着配乐的播放,剧情不断推进,也越来越让人熟悉。 谢斯濑再次抬起头,电视屏幕上赫然是十三岁的雪理。 片子是那部《蓝鹦鹉》。 她的演技在现在看来还有些青涩,但和电影的角色意外的搭,因此并不觉得突兀。画质在时间流逝中变得有些模糊,只有角色传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变化。 雪理拿着遥控器的手举在半空,切台的按钮迟迟没有按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看。 过了许久,那只手缓缓放了下来。 因为这段刚好是整部电影的结尾。 谢斯濑看着她的背影,没有惊扰她。 电视中的她站在漫天飞雪的雪地里,一阵沉默过后,叫住了即将离开的人。 镜头由远切近。 一滴泪夺眶而出,闪着微弱的亮光挂在脸颊上。 电视里的她说:“过冬的时候记得买一个苹果,你不爱吃,但我听说,对苹果许愿,吃下去之后就会获得幸福。” 以及最后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谢斯濑在电影播放的同时,在厨房的岛台前,用很小的声音说出了相同的台词。 随后,电影戛然而止。 演员表和各种各样的鸣谢在电视上滚动,雪理的背影依旧靠在沙发上,还是和刚刚一样的姿势。 半晌,她转过头。 “谢斯濑,我想吃苹果。” 第52章 “哎, 今天训练结束之后你们有安排吗?我听我们班女生说,南广场那边有个圣诞树点亮仪式,要不要一起?” “不去。” “训练完都累死了, 哪还有心情过圣诞节。” 打头的男生转过身,改为倒着走路,肩上背着的冰球包晃了晃。见同行的两人不给面子,把目光转向了唯一没有开口拒绝自己的人。 “斯濑, 你去不去?” 走在最后面的男生校服穿的最规整,由于天气太冷, 胸腔起伏间呼出一缕白雾。 他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只是在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自己时, 取下了其中一只蓝牙耳机。 然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张口。 “你说什么?” 谢斯濑讲完,看热闹的两个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有提议的人翻了个白眼,默默把身体转了回去。 “我们谢大少爷肯定回家过啊, 家宴懂不懂?没时间陪你看什么圣诞树点亮……听起来就是骗你这种二百五的......” “啧, 你说谁二百五呢?” 前面的男生闻言利落地给了对方一脚, 紧接着便以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被踢的人低头看了眼校服裤腿上的脚印,愣了几秒后,把背包正了正, 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谢斯濑看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把耳机重新塞了回去,脚下还是不紧不慢的速度。 天气一冷就懒得动。 新法的初二没有太多课程, 他每天最多的乐趣就是和几个朋友厮混在一起, 玩玩冰球, 打两场比赛。绝大部分的放学时间都泡在训练场, 就这样熬到了年末。 想到这他就觉得日子没一点盼头。 跑在前面的两人终于在车站碰头, 相互抓着衣领谁也不肯先松手,直到有人提议321一起松,才都悻悻地放开对方。 “没想到这种天气还有人搭校车回家......”身旁的男生突然张口,眼神也看向车站的方向。 谢斯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与他们要搭乘的那班不同,广告牌的另一侧是新法初中部的校车等候区。 女生的身影在长椅上落座,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纸。新法的制服裙将将及膝,褶皱处压着烫金贺卡,她的手握着笔,在上面轻轻写着什么。 耳机线从藏青色针织开衫里蜿蜒而出,她似乎断了思路,摘下单边耳塞,拨了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儿看向别处。 是雪理。 谢斯濑短暂看了眼便移开视线,默默断掉了蓝牙的连接。 “这个时间还有班车?” “每周五会在放学后加一班,不过那校车你也知道......暖风坏了好久都没修,咱学校群里都骂烂了......况且今天还下雪,我都不敢想那里面有多冷,幸亏咱们是坐专线......” 男生解释完打了个寒颤。 两人边说边和朋友在车站处汇合。 以广告牌为界线,雪理独自在一侧,四个男生在另一侧。 谢斯濑倚靠在广告牌上看他们打闹不止,手上有条不紊地收着耳机。 马路上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音划破干冷的空气传进耳膜,接着是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声音来自侧后方。 他转头看去,长椅上的书包掉在了地上。 那书包是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材质,上面挂着女生都会喜欢的毛绒挂件。比较棘手的是,背包侧面的保温杯摔开了盖子,里面的水很快浸湿了那片布料。 雪理的叹息声很轻,然后她蹲下身,狼狈地收拾起残局。 几个男生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禁抻着头朝那边张望。 谢斯濑见状朝旁边挪了一步,完整挡住了几人的视线,随后朝路左侧扬了下下巴。 薄荷水 第71节 “车来了。” 男生们的注意力被移向马路尽头,一辆熟悉的大巴车正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朝这边驶来,正是几人等的那辆。 “终于来了我靠,我要冻死了。” 最前面的男生跺着脚,把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 大巴车缓缓停靠在车站旁边,车门打开,男生冲在最前面上车,剩下两人跟着走了上去。垫后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谢斯濑还站在刚刚的位置。 他双手抄兜,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 “走啊。”男生催促道。 “你们先走吧,我等下一班。” “你脑子抽了?这他妈是最后一班!” 随着男生的吼声传进耳朵,车门上方发出“嘀”的一声提示,门轴转动,接着彻底关闭了起来。 玻璃门内乱作一团,三人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斯濑,然后在司机的一脚油门下,车子逐渐驶离了车站。 谢斯濑目送大巴车消失在转弯,才看向了两块广告牌之间的缝隙。 女孩已经利落地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坐回到长椅。 只有书包上的水渍无法消失。 他卸下书包,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犹豫了一会儿,又摘下了胸前别着的名牌。 对折一次后,轻轻把衣服搭在了她的书包上。 雪理感受到身侧传来的细微摩擦,转头时,那只手已经抽了回去。 她迅速从长椅上起身,刚要张口,就听见广告牌那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我不喜欢客气,你要是真用得到就拿着吧,明天放在学校a楼的八号柜里就行。” 雪理一时间无话可说。 自己确实很需要这件外套,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 她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书包拉链,从最靠里的口袋中掏出一袋饼干。那是她妈妈今早给她带的,原本是打算在圣诞节送给同学,到头却剩下了一大堆。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回礼。 “这个饼干是......”雪理从广告牌的缝隙穿过,尾音消散在风里。 另一侧的车站空荡得没有一个人影。 风将发丝吹乱在脸上,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放下举着饼干的手,对空无一人的位置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转身穿上了那件外套。 “圣诞快乐。”她说。 * 熟悉的《last christmas》在晨间歌单里响起的时候,西决的电话于音乐的高潮时打过来。 谢斯濑刚洗漱完,在岛台前摆弄着两片吐司。 刚下锅,电话响了几声,他只能腾出手按下了免提键,而后转身继续刚才的动作。 “哟,这么快就接了,圣诞快乐啊!” 西决的声音从桌子上传过来,听起来心情大好。 谢斯濑把打好的蛋液浇在吐司上:“圣诞快乐。” “我以为这个点你还得在床上赖着呢,不错啊,小音乐也放上了,是每天都这么自律,还是正好自律一次被我给赶上了。” “你有事没事?” “有事有事!你催什么,急着约会啊?” 手机里的声音停顿了得有将近十秒,才终于又重新出现:“你老婆不在你旁边吧?” 这句的分贝明显比刚刚降了好多。 谢斯濑把灶台的火调小,抬头看向客厅的方向。 雪理整个人躺在那张巨大的黑皮沙发上,毯子从边缘滑下来,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后放下了手机,眼神对上了他投来的视线。 昨天两人觉得跟长辈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是回谢斯濑的公寓睡下的。原本说窝在沙发上看个电影就回房间睡觉,结果就是雪理的睡衣太舒服,谢斯濑抱着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两人今早是从沙发上醒过来的。 谢斯濑无声地朝雪理扬了下下巴,随后回应着手机里的男人:“她在卧室呢。” 然而抬手把免提的音量又调大了几格。 “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她,你一定不能告诉她......因为这件事现在还没完全确定......” “你说。” “就是吧......昨天不是平安夜嘛,”西决咳嗽了两声,“我和千禾就一起出来过节,以朋友的身份哈,朋友......然后......” “你快点,说重点。”谢斯濑催促道。 “千禾喝多了,然后把我睡了。” 西决快速说完这句,电话那头陷入一片安静。 房间里除了音响的声音,就是平底锅发出的滋啦声。 雪理甚至感觉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了几下。 把我睡了,我睡了,睡了...... 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断开了连接音响的蓝牙,音乐在房间里戛然而止。做完后她指了指谢斯濑的手机,然后朝他使了个眼色。 谢斯濑会到意,向手机那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对她有那意思吗?” “唉......说真的,虽然她有时候跟有病一样,但大多数时候还挺可爱的你懂吗,而且昨晚是她多了,我没多,我是自愿的,我真的喜欢......” “可怜。” 雪理轻轻撂下这句,重新拿起手机靠回到沙发背上。 声音不大,但在针落有声的房间里特别清晰。 自然也足矣传到电话的另一端。 西决的话卡在半路,过了两秒才张口:“哎!我怎么听到有女的的声音!” “你听错了。” “绝对不是!就是女的,姓谢的你蒙我,郁雪理根本不在卧室,我他吗跟你没......” “没”字刚出来,通话被挂断。 雪理猜测西决要说的是“没完”。 谢斯濑事不关己地将手从手机上拿开,然后转身关闭了灶台的火。吐司已经被煎的两面金黄,一股谷物烘烤后的焦香充斥在房间里。 他耐心地装盘、又切了些水果做搭配,刚准备端到一旁的餐桌,雪理已经伏案坐在了岛台边的椅子上。 她看他要端走的动作打趣道:“不是我的吗?” 实际上这房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说这话就好像在故意扮委屈,那意思是谢斯濑给自己做了一份。 他当然没有,当然也知道雪理是故意的,但话到这了就特别想陪她玩玩。 “嗯,我给自己做的早饭,你要吃吗?” 谢斯濑说完把装着吐司的盘子放在大理石案上,在雪理的注视下推到两人中间。 不得不说今天的火候掌握的很不错,卖相和味道都很好。 雪理将手指搭在盘子边缘,轻轻往对面推了下。 “看着一般,你自己吃吧。” 谢斯濑一猜她就是这反应,于是低头笑了两声,然后便伸出手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副刀叉,将连在一起的一大块吐司切成更好入口的小块。 他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很有看头,鼻梁的曲线高挺利落,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有处恰到好处的驼峰。 等一整盘吐司切完,谢斯濑才把刀叉的手柄转向雪理的方向。 “吃点吧,给我个面子。” 他顺着她说。 雪理将头发撩到一侧,然后叉了块吐司举到男人嘴边。看他吃下去,她才放了块在自己嘴里。 “如果我说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睡回笼觉,会不会有点扫兴?”雪理拨弄了下刘海儿,在咀嚼的间隙开腔。 好不容易过下二人世界,又是圣诞节。 她怕他有别的安排。 可是自从回国以来她的睡眠变得异常好,不是没来由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的好。每每躺在枕头上就感觉身体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呼吸几次就能安稳入睡。 明明之前是睡六小时就够的人,现在连清醒都变得有些困难。 谢斯濑摇了下头:“不会啊,今天确实起的太早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过节主要看跟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真假的。” “真的。” 于是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两人重新盖着一张毛毯挤在了沙发上。不同于昨晚的是,这次没开电视,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雪理和他聊了很多事,说到记忆模糊的地方她总是要靠在他身上想很久,他的手臂一直还着她的腰,耐心回应着每句话。 说到开心的,她会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他觉得痒想躲开,却又在她故意贴过来时笑着忍受。 说到难过的,她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所以两人的手指会交缠在一起,相互摩挲,体温换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斯濑说完后等她回应,才发现她呼吸均匀,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他吻了她的额头,稀里糊涂地陪她睡下。 这次竟然是她先醒。 谢斯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轻微的凉意延手臂传过来,他忽然感觉上面的重量变轻,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开了一道小缝,室外的风吹进来,卷起半透的薄纱。 雪理的身影出现在阳台的围栏边,她一身睡裙,发丝飘动,嘴里衔着烟。回头看向他的那刻,脸上是说不清的恍然。 薄荷水 第72节 他时常有这种感觉。 她很孤单,孤单到要用很多耐心填满。 谢斯濑站起身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刚醒来的混沌在冷风中清醒了些。 天空将暗未暗,暮色拉开一片灰蓝色的绸缎,裹着铅云缓缓沉降。薄雾从远处渗进空气中,没有半片云朵的侵扰。 半晌后,雪理掐灭了手中的烟。 “谢斯濑,我做了一场梦。” “我梦见我真的变成了一只小鸟,身体好轻好轻,只要扇动翅膀,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飞起来。我飞了好久......飞过大海,飞过山脉,飞过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地方。”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后落在了一片雪地里,但是我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我梳洗自己的羽毛,看周围的雪一点点、一点点融化,最后变成了一片很小的湖。” 她说的很慢,慢到足够听清楚每一个字的起落。 谢斯濑抱得更紧了些,用再也不想失去她的力气:“那一定是很漂亮的湖。” 嗯,特别漂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薄荷水完结+作者有话 各位最近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薄荷水的完结有话对我来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难以起笔,就和故事一样,开头总是遇到很多曲折。按照以往的顺序,我会在完结有话中以自己的视角对故事做出解释,但此刻敲下键盘,我发现我想把解释权留给你们。 其实我一直觉得读者的敏感程度不亚于作者,大家在故事中投入的情绪并不比我少,很多爱恨都比我更犀利。这也让我渐渐对这有了放松的态度,更像是旁观了她们的人生。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故事的呈现者。 雪理是我从未挑战过的人物类型,她情绪内敛,也意味着外露的个性很少。但我深知在无数有魅力的女孩中,我必须给这种类型的女孩一席之地,于是我动笔了。 她可以毫不在意外界的争端,也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最重要的是,与生俱来的敏感给了她仇恨,同时又给予她对生的渴望。 她的两次恶,其实都是在跟人性博弈。 她赌酗酒无度的父亲会清醒,被她拧开的燃气阀门自然也能被发现。她赌接连加害她的人不会打开那瓶试剂,爆炸不会如期发生在实验室里。 但她全部赌错了。 于是命运开始向另一条路上摇摆。 雪理是狡猾的棋手,她能在黑白方阵中主动输给裴妍,也能在后来夺满国际赛事的奖项,这和她进可攻退可守的性格有脱不开的关系。 谢斯濑是让我写的不算轻松的一位,他的一举一动我总要揣摩很久。在我心里他是像秒表一样精准转动且很少会出错的人,他有自己的秩序。 前期的校园篇,我希望他能有符合年龄的张力,因此经常赋予他爱玩,爱调侃朋友的性格。后期的大学篇我觉得他会成长,不管是因为异国环境下逐渐独立的人格,还是家庭的控制减少,他都该有更趋近于成熟的变化。 考虑到故事的基调,我让整个剧情都在冬天中进行。就像最开始,雪理和谢斯濑的感情始终是一条暗线,背负很多沉重的东西。随着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两人的命运也逐渐重合。 除了两位主角外,薄荷相比我之前的作品加入了很多配角,也是我对微群像的一次尝试。 在我心里,故事的推动就像我们现实生活一样,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 斯濑和雪理的人生已经足够孤独,于是我在身边安插值得信任的朋友。千禾会在朋友不知所措时给予她全部的支持,西决像是贫嘴又爱犯贱的同伴,让生活不止于无聊。 我也沉浸其中,去描写不同年龄、性别、个性的人物,虽然没有特别满意,但我相信我未来会做得更好。 连载期间我也根据大家的疑问和评论对剧情进行了调整,改动比较大的是之前有说过的千禾线,小一点的就是围绕苏子希展开的剧情。 完结后我会对内容进行轻微的延伸和删减,整体框架不会变动。番外也是以福利番外的形式送给大家。 在此感谢所有读到这里的朋友们,感谢一直以来给予我力量的读者们,感谢陪伴我度过这段日子的一切。 感谢雪理,感谢斯濑,感谢我自己。 最最感谢的是以爱为中心,不断真诚交流的我们。 关于下一,我想开《圣杯》,双疯设定的舒适区。一是想换换脑子写点快节奏的故事,二是采纳了之前在wb发布的小小投票,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见面。 最后我想说,我们一起携手走过的春夏,真的特别特别动人。 以及,祝所有女孩自由、智慧、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