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第1章 《自深深处》作者:宇宙真美啊我操【cp完结+番外】 简介: 漂亮厌世演员x阴湿鳏夫霸总 文萧(何维)x温兆谦 上一世,为了复仇,文萧瞒过所有人,做了温兆谦的地下情人。 他想,死后他会变成一棵树。 文萧在医院睁开眼的那天,娱乐台正为一位逝世四周年的青年演员哀悼,他的名字叫——文萧。 画面被人切掉,电视播放起港岛传来的豪门喜讯。 主持人用夹带口音的国语道:“香江贵公子与珠宝千金喜结良缘,世纪订婚宴,百万钻戒比明珠闪耀。” 镜头逐渐聚焦,在温兆谦那张阴郁英俊的脸庞上一晃而过,他身旁的美艳新妻正说出甜蜜誓言。 1v1,he,又名《亡妻回忆录x,阎王生死簿√》/《辛苦找老婆,找错了人》 无三观,无逻辑,攻与未婚妻协议婚姻,受前世抑郁症,前期会有幻痛和频繁发呆症状 观看愉快哦^ ^ 文名是想用香水:深渊书简,深渊书简源自王尔德《自深深处》,最后就用了这个 内容标签:强制爱、娱乐圈但不多、另类对抗路、活着也行死了更好、不追星无原型、狗血、重生、1冷冻0原身自行避雷 第1章 文萧艰涩地睁开眼,漂亮的眼中却沉沉死寂,目之所及是苍白一片的光芒。 他死了吗? 人死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这里是地府吗?他手上沾了血,总归是上不了天堂的。 地府……比他想的要干净。 走廊传来细碎的交谈。 “隔壁房是不是送来个小明星?” “我听主任说了,但不认得是谁,她今早亲自去扎的针,特别特别帅啊!说脸小得,只有巴掌大!” “真是倒霉,掉进海里又撞上礁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唉……看命啊……” 几声叹息接踵,随着护士的脚步声渐散。 屋外再度陷入一派纯然的岑寂。 窗外,似乎有雨在下。 姐姐死时,也是一个下雨的傍晚。 弑姐之仇得报,文萧手刃港岛首富长子温世昌,也是一个雨天。 他死前,似乎也下了雨。 雨伴随他的余生,文萧没由来地想起温兆谦。 为了替姐复仇,文萧瞒着所有人做了温兆谦的地下情人。他是个好演员,将温兆谦骗入精心编织的情网,利用温兆谦一步步接近与温世昌有关的一切,随后亲手杀了他的兄长。 温兆谦蛰伏多年就为达成母亲遗愿,如今温世昌死了,他顺利继位。 照这么来看,温兆谦还要感谢他。 不知他死时,温兆谦会是什么表情呢? 恨他的蒙骗,还是为除掉温世昌开心? 温兆谦会伤心吗? 温兆谦那般冷血重利的人,应当是不会的。 文萧忽然意识到,他想不起温兆谦的声音,也记不起他的脸了…… 文萧的意识渐渐溃散。 他要踏上黄泉了吗? 这么想着,文萧痛苦地扯起一个笑容。 如果有来世,他想,他会变成一棵树。 眼皮直往下坠,一眨眼,全身知觉忽地回笼,文萧头痛欲裂,浑身都钻心地痛。 文萧僵直躺在床上,眼睛一下睁大,视线看清方才的白光不过是灯光散射。 铁杆支着输液袋,笔直立在上方,里面的透明液体正匀速滴落。 风凉凉地吹动帷幔。 下雨时独有的泥土的酸腥、苍白的空气、喧闹的街头,五感在一瞬间劈头盖脸地朝文萧砸来。 他还活着……他怎么会还活着?! 文萧呼吸瞬间钝涩,下意识抬手,手臂沉如千金。 他发着颤抬起手,几乎无法控制手指,很轻地碰了下喉咙,却未触到想象中贯穿的伤口,而是毫无阻碍的碰上一片光滑肌肤。 文萧恸喘着,喉咙里灌了沙子一样,疼得喉结不住地抖。 他截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细瘦的手臂抖得厉害,艰难地撑着床缓缓坐起身。 “哎!你醒了啊?!” 凭空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 文萧动作迟缓,呆傻地扭过脸,茫然且无措地看过去。 挡在两张床之间的隔帘忽地被人一把扯开。 盘腿坐在临床上的老头儿叼着烟,咧嘴冲他一笑,露出仅存的牙:“小伙儿你睡得够久啊!” 有短暂的一刹那,文萧甚至开始怀疑他进入了死后的幻境。 但身上的疼痛让他又恢复理智。 但是这不可能啊……他不可能还活着。 文萧的脸苍白地可怕,他表情很认真,嗓音哑得吓人,用气声问了个问题:“你是人吗?” “废话!”老头儿两眼一翻,骂他这小年轻真不会说话。 文萧彻底愣住了。 老头儿骂骂咧咧冲他一摆手,扭过脸重新看起电视。 娱乐台每周有固定时间为已逝演员默哀。 此刻电视上正滚动播放着一位演员的过往作品的精彩选段,主持人娓娓说着:“今天是他逝世四周年……一位优秀的青年演员……” 文萧一下转过脸,直直看向电视,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静静地看着片段播放到结尾,一直到主持人最后道:“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文萧。” “何维!” 查房护士推开门,看到方才还昏迷的病人不知何时竟坐了起来,连忙收了本子走过来。 护士打开手电筒,掀开文萧的眼皮,晃了两下,随口问:“你醒了怎么不按铃?” 文萧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弄。 护士见他不说话,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凑巧的是,文萧也想知道,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萧眼角很薄,被光晃得有点红,他静静地抬眼看着护士。 大约过了半分钟,缓缓地说了今天第二句话。 “我是谁?” 护士对他的话并不意外,调整着床边的药瓶,一边道:“你叫何维,今年十七岁,你落海时头部受伤,会暂时性失忆是正常的,不用担心,大概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哎!” 护士翻看手里的病历本时,突然顿了下,旋即抬头惊喜地看向文萧:“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欸!生日快乐何维!” 他死前刚过了二十八岁生日,不可能才十八岁的。 文萧看起来并不开心,反倒失魂落魄。 护士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全身检查了一遍确认病人确实没有问题,便问道:“正好你醒了,你今天还要挂尿袋吗?” 文萧的眼神在她指着的东西上停顿,反应还是有些迟缓,摇了摇头,哑声说:“哪里有镜子?” “厕所里就有,”护士指了下房内的洗漱间,叮嘱道:“你刚好不要太剧烈运动哈。” 说罢,她调整好固定吊瓶,挂上一个能支撑的滑动吊杆上,让文萧扶着它一点点过去。 文萧在她的搀扶下,极其费力地下了床。 脚尖触碰地板的瞬间,手脚一软。 “哎哎!小心点儿,不行今天就再挂一天,不要勉强。”护士眼疾手快地捉住他。 文萧瘦得可怜,身上的骨骼感很清晰,像是能完全陷入旁人怀中,从侧面看是薄薄一片,仿佛随时能被风吹散。 护士连连咋舌,一边说着醒后要多吃点,还不忘提醒他:“听他们说你是明星啊,这会儿就别管体重控制了啊,多吃点身体才恢复地快。” 文萧咬着牙点点头,谢绝她的搀扶,重重喘了口气,才艰难地道了声谢。 他拖着步子,一点、一点朝厕所挪去,全程未发出一声痛息。 大约过了五分钟,但实际文萧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他才推开门,缓慢地走了进去,又重新合上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文萧再也支撑不住,单薄的脊背艰难地靠上去,艰涩地大口呼吸。 厕所的门正对着洗手盆上的镜子。 镜子不大,但完整地把他的上半身框进去。 镜中,是一张面容苍白,眼眸狭长,古典且浓艳的漂亮面孔。 他的眼珠很黑,看起来纯真,也分外年轻。 文萧面无表情地脱掉松垮的病服,仔仔细细地看遍这具身体的每寸肌肤。 但这既不是他的脸,也不是他的身体。 这具年轻的身体和脸蛋,同眼眸中一汪沉沉死水,沧桑及文萧拥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文萧痛苦地阖上眼。 灯光落下来,打在他轻微颤抖的、纤长的睫毛上,半遮住仿若蒙着一层雾,湿漉漉的眼睛。 “哎呦小伙子!你粑井绳呢!哎呀快点快点!我要尿出来了!” 门突然被人重重拍响,文萧冷不丁张开眼,吐了口冷气,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第2章 他拉开门,看到门外捂着裤裆的老头儿。 老头儿憋得脸红,哎呦哎呦叫着冲了进去。 文萧静静扶着吊瓶支架,目光在不算宽敞的病房内扫视。 房里只住了他们两个人,老头儿靠窗,不守规矩,烟还点着。 电视也开着,已经换了去了新闻频道。 药里有止痛剂,身上的疼痛稍稍缓解,文萧挪着支架,一点点走到老头儿的床位前,拿起他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他死的时候刚刚迎来2021的深秋,现在却已经是2025的秋末。 方才电视上是他逝世四周年的纪念,大梦一场空,竟已过去了四年之久。 文萧把手机放回去,随手从老头儿的烟盒里捡了支烟,嘴唇颤颤,咬在唇间。 他靠到一旁大敞的窗户上去,单手夹着烟,静静地吞吐。 在阴沉的雨雾下,文萧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他手上的针还扎着,透明输液管随着抬高的手臂倒流出鲜红的血,素白细瘦的手背上青紫色血管细细蔓延上去,萦着股浓重的病气。 血回了很长一段,其实是很痛的。 但文萧却置若罔闻。 仅用一支烟的时间。 文萧接受了他时隔四年,死而复生借壳入魂的事实。 风雨渐大,病房内却一派安详。 亮着的电视悬挂在那里,带来新时代的消息。 文萧安静地看着,一直到主持人笑着说出从港岛传来的豪门喜讯。 “近日,香江贵公子温兆谦,同珠宝千金霍颖彤喜结良缘,世纪订婚宴珠宝闪瞎眼,真係算強強联合……” 电视上切换过订婚宴录像。 画面中,镜头逐渐聚焦,在温兆谦那张阴郁英俊的脸庞上一晃而过,他身旁的美艳新妻挽住丈夫的手臂,笑容甜蜜地在祝福下娓娓道出庄重誓言。 四年过去,温兆谦好像变了,又好像也没有。 文萧轻轻地眨了下眼。 喉头忽地有些痛痒,他很小声地咳了下,不大舒适地握了下咽喉。 修长干净的手指覆下意识盖住这具身体喉结上的那颗痣。 他依稀地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一句话。 人身上的痕迹是上辈子的死因。 何维全身都没有什么痕迹,只有脖颈上这一颗圆圆的、小小的黑色的痣。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阅前预警:文萧前期犯困发呆身体痛是抑郁症状,他前世是抑郁症;温兆谦藏了文萧的原身,会有复生真相,文案均已预警,接受得了再看 第2章 “6床何维,你经纪人来了。” 护士又一推门,扯着嗓子朝里喊了一声。 文萧心脏一紧,脑内浮现出生前经纪人的面孔。 他们两个没有背景的毛头小子从微寒时相识,那些年两人相互扶持,闯过许多风雨,自己就这么撒手人寰,实在是愧对于他…… “我的祖宗!可算是醒了啊!” 护士后跟进来个男人,文萧靠立在窗边,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微微侧脸看过去。 男人个子不算高,体型微胖,风风火火跑过来,捧着文萧的脸重重在额头上亲了一下:“mua!” 文萧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男人一把捉住文萧胳膊,拖着他从窗边回来一点,舒了口气:“来来,别站那儿,危险。” 文萧回头,看了眼敞开的窗户。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男人突然压低声音,手攥紧文萧的胳膊,用护士听不到的音量凑到他耳边,恶狠狠道:“敢报警你就完了,我找人弄死你。” 文萧垂下眼,沉默地看着他。 男人反倒一愣,觉得他的眼神太过平静,静得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与先前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何维大相径庭。 随后,他就听文萧说:“我失忆了。” 男人彻底傻住了,他一手拽住文萧,一边回头看着护士:“咋回事?” 护士不太耐烦,把头部受创后可能发生的注意事项说了一遍。 说吧,她又要叮嘱几句。 男人却打断她,敷衍了几句:“好好,知道了。” 紧接着又回过头,对文萧咧嘴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别怕啊宝贝儿,会好的,咱们先好好养伤,其他那些都不着急。” 文萧没立刻回答,垂眼看了他一段时间,才问:“我为什么会落海?” 男人脸上闪过一些细微的闪躲,支吾两句:“那天去海边拍摄,呃……你不听话贪玩儿,非得乱跑,一个没看着儿,你可不见了!” “哎呦你可不知道,给你赵哥急死了,我玩儿命找,找了整整一夜呢!” 赵有德拉着他的手,怕他不信,喋喋不休正欲继续说。 文萧说:“好。” 他当即噎住了。 气氛一时变得僵持起来,两人对视。 文萧显得太过平静,赵有德就愈发心虚,摸了摸鼻子,扭头问起护士:“哎护士,啥时候能出院啊。” 护士扶刚从厕所出来的老头儿上了床,才回道:“一会儿找医生看看,大概再观察个四五天就可以走了。” “这么久啊。”赵有德一皱眉,“能不能今天就出院?我们这是大明星,好多人抢着要请他呢。” 护士一咋舌,刚准备骂他,一旁的文萧开口,淡声道:“今天出院吧。” 病人都这么说了,护士也不好多说什么, 让他们去给医生做了诊断,在文萧本人的坚持下,才开单盖了章允许他提前出院。 赵有德去楼下取药,文萧回来整理床铺。 何维被送来时带的东西不多,手机没电了关机摆在脸盆里,衣服还是落海时那身,不过没有臭,反倒有股很淡的皂香。 护士还留在病房给邻床的老头打针,老头捂着屁股哀嚎,说她小姑娘恶意报复。 护士没搭理他,看文萧拿着衣服,便说:“你昏迷的时候这位老先生给你洗的。” 闻言,文萧看向老头儿。 老头儿疼得眼泪花擦,多大岁数个人,撅着腚倒打一耙。 文萧向他道谢,老头儿没回话,还沉浸在疼痛里。 文萧没再说话,换上干净衣服,把身上的病号服叠好,整齐摆放在床上。 赵有德来得很快,跑得满头大汗,给人一种生怕文萧趁着他不在偷跑的错觉。 文萧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下楼。 一路上赵有德从头到尾说了些有关何维的事情。 何维被父母早早遗弃,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一直到临近成年才离开,只身来大城市打工,没多久就被赵有德挖去做了明星。 说是做明星,但实则是野模,也会去剧组打杂跑配角,赵有德安排什么,何维便做什么。 比起何维,赵有德显得更适合做个演员。 情到深处,赵有德还抹了把泪,苦口婆心道:“唉,要不是赵哥我心善看你一个小孩打拼不容易,你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了……哪儿还有今天这好日子!” 文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跟在赵有德身后。 何维往日都会感激涕零,现下这么安静赵有德可能是觉得没有捧哏,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意思,擦擦嘴角的沫,最后道:“我先送你回宿舍收拾一下,再跟王哥说你醒了,王哥那边还等着你去道个歉呢。” 文萧脚步停下来,赵有德兀自朝楼梯下走,走下几格才意识到身后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他神情寡淡地站在楼梯上。 赵有德不得不仰起脖子和他对视。 文萧问:“王哥是谁?” 他猜出何维的坠海事有蹊跷,赵有德的言行印证了文萧的猜测。 赵有德骂他没良心,说得情真意切:“你小子真是忘得彻底!你问王哥借五十万人家可是二话没说就给你了,王哥叫你去吃个饭怎么了?又不是要吃了你,你看看你,闹成这个样子,耽误多少事儿!” 文萧在圈里混了那么久,从他三言两语中便看出,何维生前必定遭受过极为严重的压榨与欺辱。 他没再说什么,跟着赵有德下楼上了车。 车后座有很多零散的东西,文萧随手拿起地上掉着的一张赵有德的名片—— 星途娱乐 经济人总监 赵有德 圆你一个星途璀璨的梦! 文萧把名片又放下去,找到一个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 手机开机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快,在屏幕裂痕中接连跳出几条最新的消息。 文萧划开锁屏,但不知道何维设置的密码,他顿了顿,想起护士说今天是何维的十八岁生日,输了四个数字进去,手机就打开了。 何维实在是个很好懂的天真的小孩。 文萧浅浅地抿了下嘴唇,很快又放下。 何维的生活在仅有手掌大的、破损的手机中一览无余,他偶尔会写一些有关未来与梦想的日记。 比如我要赚很多钱,给弟弟妹妹们买很多很多好吃的;比如赚钱后,寻找遗弃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他呢?他想爸爸妈妈一定不知道,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小孩;再比如,他想拥有很多爱,给予很多爱。 第3章 诸如此类。 文萧轻眨了下眼,对这些过于纯真,在他这个年纪来看显得幼稚的想法未置可否。 何维的手机短讯还有许多来自银行的催款。 孤儿院的院长告知何维自己忽然查出重症,已经无力运转孤儿院,若不及时凑齐手术费便要关停孤儿院,一旦关停,里面的小孩便要被送往各地,分隔四方。 何维借了不少钱打给院长,连带赵有德说的那五十万一起,都打进一个账户。 文萧看着院长回复的消息中简短的【收到】与【感谢】,何维总问【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些】和【需要钱的话一定要告诉我】,随后对方就发来一串冰冷的数字,短信发来的日期与何维的借款日一致。 文萧合上手机,不知是否是晕车的缘故,心口有些发闷。 雨还在下着。 文萧太阳穴的血管跳着,抬手按下车窗。 晚风吹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细碎地摇曳在文萧隽秀的眉宇前,光线时而被遮挡,时而露出,将他完全笼罩。 短短不过四年,涣市早已天翻地覆。 市中心不知何时又建起新房,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地遮天蔽日。 汽车驶过cbd中心,高楼上的广告屏亮着,闪过天价投放的订婚祝福。 那是一张珠宝公司投送的宣传广告,庆祝公司千金新婚,自今日起所有珠宝黄金一律7折起。 照片上,高大英俊的丈夫与漂亮明媚的妻子相拥而立。符合所有童话里的幸福结局。 温兆谦有一张不亚于电影明星的英俊面庞。 他有锋利高挺的眉骨,鼻梁挺直,眉眼深邃,嘴唇没有那么薄,看起来也就没有那样薄情与冷漠。 只是这张照片上被人精心修改的地方显而易见。 温兆谦的眼睛有些特殊,是下三白,半数黑色眼珠被折起的眼皮遮挡,露出大片眼白,一动不动盯着某人时,会让人后脊一凉。 文萧对此再清楚不过。 不过也没有人会拆穿这张照片上新郎眼睛的过度失真。 不合时宜,文萧想到还和温兆谦在一起的日子,他好像佯装得很开心,祈求过温兆谦一些他既不想要,温兆谦也更不会给的幸福与美满。 可能是在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时候,他其实是想活下去的,但那些不想活的瞬间太多,淹没过口鼻。 文萧回忆起他的前半生其实还是很幸运的,拿下影帝提名,虽然知名度不算高但大多人都尊重他,有知心朋友和喜欢他的影迷,只是人生始料难及,也急转直下。 姐姐被温世昌侮辱自尽,文萧为了复仇不顾父母阻拦,一意孤行踏上了错的路,父母哀痛欲绝,与他断绝往来。 四年过去,横跨生死,恩怨了结,现在温兆谦的一切都与文萧无关。 现下他看着这张温兆谦与妻子的照片,除了心脏有些小小的异动外,也再无其余想法,只祝他们夫妻恩爱、幸福美满。 老天让他代何维活下去,文萧不知天意为何如此,也不知何维何时才能回来。 但他替何维活着的日子,就一定会替他好好地活下去,帮他查明坠海的真相,也照顾好何维生前惦记的弟弟妹妹。 “咚!!——” 文萧正想得出神,一股强烈的冲击与惯性一起推着他猛然撞上前座! 他头上还缠着绷带,文萧不想让何维的身体受伤,眼疾手快地抓了把座椅,硬生生扛下来。 赵有德在驾驶位怒喝一声:“我操了!哪个傻逼!” 他说着,手一打档,一摔门气冲冲下了车。 本就车流密集的高架路上霎时堵得严严实实。 文萧有点头晕,何维的身体刚好,承受不住这股冲击,有些反胃,他捂着嘴低低咳了两声,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差点跪下去。 雨还在下,有加大的趋势。 赵有德下去才发现,他撞上的是一辆黑色宾利,瞬间偃旗息鼓,脸色唰一下白了,结结巴巴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大、大哥……” 司机很快从驾驶位下来,绕到前面看了眼被撞瘪的车头。 文萧站在冰凉的雨里才勉强可以喘息,神经噌噌跳着,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他实在撑不住了,微微弯下腰,撑住膝盖。 “温先生。” 司机在那头低声叫了下。 可能是这个姓氏对文萧来说太过敏感,他艰难吐了口气,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宾利后座的全黑的车窗缓慢地降下来,滑下一掌宽的缝。 在阴沉的天色中,露出一张苍白的、阴郁的线条凌厉的侧脸。 赵有德腆着脸跑过去:“老板真是耽误您事情了,对不起老板,雨天路滑我——” 温兆谦没有搭理他,只是微微抬了下颌,眼神冰凉,没有丝毫温度,朝弯腰的司机道:“快啲解決。” 有些冷漠的,有些漫不关心的。 车窗再度滑上去,却又忽地顿住。 温兆谦十分突然地朝某个方向扫了一眼。 文萧呼吸陡然一滞。 车里光线很暗,从文萧的方向看,其实只能看清温兆谦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却没由来地心脏停跳一拍,直觉温兆谦朝他看了一眼。 第3章 宾利司机没纠缠不放,拍了照片与视频记录给保险便离开了。 赵有德一路都在感天谢地,跟文萧说,多亏了自己往日行善积德。 文萧单手支着脸,面朝窗外。 若是真正的何维恐怕会与赵有德抱头痛哭,但文萧不是何维,没有理他,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默然出神。 一直到赵有德送文萧回到出租屋楼下,反手丢给他一把钥匙:“四楼左手,别走错昂,徐小路上午去拍片了,这会儿应该不在。” 文萧从地上把钥匙捡起来,没说话推门准备下车。 “等等!”赵有德却又叫住他,掏出手机拨去一个电话:“我先问问王哥——哎呦我擦!你脸!” 他回头看到从文萧额头上淌下来的血,顺着鬓角已经流到下巴尖上,文萧脸白,血又红瘆瘆的,看着十分有十一分的骇人。 文萧表情没多少变化,轻轻摸了下脸扫了眼霎时沾了满手的血迹,愣了愣。 应该是方才急刹车时额头的伤口挣破了,不过他开着窗,以为是雨打在脸上,所以才没在意。 “我回去处理。”文萧说着,推开车门下了车。 赵有德在他身后胆战心惊地喊:“我给王哥打电话约个时间——” “嘭!” 车门被人摔上。 “小兔崽子你特么关门轻点!”赵有德的叫喊被堵在车内。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文萧走得有些费力,上过几个阶梯便要扶着栏杆休息一段时间。 好在止痛药还未失效,他咬紧牙关,一点点攥着栏杆上了楼。 房子是公司给他们租的,徐小路是何维的室友,何维住院期间的活都被他接去了。 文萧推门进去的时候徐小路确实不在。 房子不大,落脚的地方也没多少,到处散落着杂物。 文萧没在房里看到消毒试剂,就在桌上抽了张纸,走到客厅一张被衣服盖着的落地镜前。 何维贴近额头的头发被剃掉一层,血其实没流很多,只是头发被雨水打湿才看起来有些吓人。 文萧安静地处理完伤口,忽地低下头直愣地看着手心上沾着的血迹。 他心脏蓦地一下惊痛,仿佛被人五指抓着突然用力收紧。 文萧整个人无法支撑,噗通一声跪在镜前,蜷缩着倒下去。 “呼!呼!呼!——” 文萧耳边是自己急促且艰难的喘息,眼前阵阵泛白连指尖都在颤抖。 那种窒息感太过熟悉,是他死前经历过的短暂的濒死时刻。 他又要死了吗? 文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在心脏的阵阵抽痛中平静地想。 在漫长的、如死寂一般的寂静中,或许是温兆谦的匆匆一面,让文萧想起了某段无关紧要的旧忆。 他想到在一个绵长而炎热的季节里,姐姐跃下高楼时,桌面上正在融化的那杯传奇圣代。 姐姐没有比文萧大很多,只比他早生几分钟,小时他们就总为姐弟、长幼吵个不停。或许是她的嗓门总比文萧大,所以才一直叫她姐姐。 从父母开始下注谁先降临,他们的出生就伴随赌注,文萧不善于打赌,十赌九输。姐姐喜欢吃传奇圣代,但很贵,要花光一个月的零花,去吃传奇圣代时总是文萧请客。 传奇圣代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冰淇淋。 冷冰冰的冰淇淋山下面藏着热气腾腾的熔岩蛋糕,若不及时吃掉,冰淇淋的奶油便要融化,所以他们总是会拼命地挖,拼命地挖,好像谁先挖到那层红土色的蛋糕,谁就再次取得某种胜利。 姐姐总是赢,无论是打赌,还是吃传奇圣代。 第4章 不同于文萧的笨拙与不喜言辞,姐姐聪颖、漂亮、巧言如簧,考上港岛名校,进入顶尖律所。本以为她此后就拥有光明阔路,却未曾想阴差阳错与天人永隔来得如同他们出生时相隔的那五分三十六秒,快而短暂。 有一年夏天的时候,姐姐不顾众人反对,接下一桩状告港岛首富长子温世昌用药迷奸的公益案。温世昌拒不认罪,姐姐乔装改扮,卧底事发俱乐部取得证据。 开庭前一天,文萧刚拿下一个小众电影节奖项,他们又在赌了,文萧总输。 面对传奇圣代,毫无意外地又是姐姐获胜。 姐姐总是百战百胜。 但那件案子她却没有赢,惨败。 庭审结束后,姐姐上了温世昌的车后,就消失地了无影踪,温世昌宣称天热,他好心送诬告他的律师回家。 有人说姐姐伪造证据、收钱陷害,有人说她寄颜无所、畏罪潜逃。 一直到枫叶开始变红,姐姐形容枯槁出现在家门外,对那段日子的事缄口不提。 二人的最后一面,是姐姐第一次请文萧吃传奇圣代,那次他们没有打赌。 姐姐死前说:“文萧你要走光明的路,走堂堂正正的路,你生来是做大明星的,姐姐希望你璀璨一生。” 可惜文萧既不能放下仇恨,也注定无法璀璨。 文萧是个好演员,无论床上还是床下。 他主动接近了温兆谦,勾引他,爬上他的床。 他们约会、上床,除了接吻。他们的关系既不清白,也不磊落,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蒙蔽,更无关利用。 温兆谦没有真情也更不会掏出真心。 文萧自觉他不欠温兆谦什么,他们不过各取所需,该还的他都还了,该给的,也都给了。 港岛首富依赌发家。 姐姐擅长赌,却被不擅长赌博的温世昌残害。 文萧不擅长赌,但遇到了逢赌必赢的温兆谦。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那年夏天桌上的那杯传奇圣代一同在文萧掌心的血液中融化。 文萧在恸喘中猛然睁开眼,发现他还活着,也还在何维的身体里。 所有理智在被身体捂暖的地板中回拢,文萧忽然很想吃一杯很大的传奇圣代。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手上沾有血,所以总是打滑,就失败很多次。 但即便失败,他也会重头来过。 饭店还在,但何维的账户里只剩下不足以购买一杯传奇圣代的余额。 文萧觉得他是有一点难过的,但其实也不算很伤心。 好在饭店还在。 他长长舒了口气,抓紧手机贴上额头,细瘦的指骨连着手背,顶起嶙峋的骨骼。 夜里,房门被人摔响的时候,文萧还在睡觉。 他找到了何维的卧室,床不算干净,但文萧实在太困了,没有打扫的力气,倒头睡过去。 文萧睡得很熟,没能在徐小路回家的第一时间出来。 徐小路可能是以为房里没人,和女朋友在客厅里开始热吻。 文萧没听到他们的动静,推门出来上厕所。 “啊!” 女孩冷不丁对上昏暗中文萧那张面白如纸的脸惨叫一声,推开徐小路吻来的动作。 徐小路回头看到文萧,脸色变得很难看,骂骂咧咧地把手里那盒未拆封的保险套扔过去:“妈的!死变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会说一声啊?!故意的吧你!” 文萧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向徐小路。 徐小路看着年纪还不大,可能与何维同岁,面容硬朗帅气,是时下女孩们追捧的长相。 因为他看了一眼,徐小路当即火冒三丈,一脚把茶几踹出去,朝文萧一摊手:“喂变态,套给我。” 文萧垂眼看了下掉在地上的盒子,没有理他,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徐小路在女朋友面前被他下了面子,恼火地不行,径直跟着文萧走到卫生间门口,拧了下门把没打开,重重拍了门:“你给我等着!有种你他妈躲在里面一辈子!” 文萧倒是没有在里面待一辈子,只是上完厕所后洗了个澡。 他洗澡的时候总会发呆,所以洗得不算很快,出去的时候徐小路的女朋友已经走了。 吹风机坏了,文萧避开伤口用毛巾擦干了头发,湿发贴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穿着何维房间里的背心短裤走出去。 徐小路大刀阔斧坐在沙发上吃泡面,看文萧出来,立刻坐不住了,把碗往桌上一摔,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何维自小营养不良,体重很轻,身高只有一米七七,比徐小路矮了半截。 文萧稍稍动了下巴,盯着徐小路怒不可遏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徐小路指着文萧睡过的房间,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为什么睡我的床?!死变态!” 文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他在里面找到了何维的行李箱才睡在里面的。 但既然徐小路说不是,他便认真地看着徐小路的眼睛道歉:“对不起,我看到你的东西在另一个房间才去了那里,我走错了。” 徐小路冷笑道:“那个房间也是我的。” 文萧还是说好,问:“我平时睡在哪里?” 徐小路挑眉一笑,指着狭窄地几乎容纳不下三人并行的客厅,嘲讽道:“狗就要睡在狗窝啊。” 作者有话说: 文萌萌还处在一种活着可以,死了更好的心态 第4章 文萧看了眼他指着的地方,杂物遮住了一张很小的弹簧床。 看样子何维先前就是蜗居在此。 文萧对睡觉的地方没有很高的要求,他把毛巾搭在颈后,走过去清掉杂物,拉出那张弹簧床。 床的质量不算好,发出吱呀的铁响。 不过虽然床不宽敞,但何维身形也很薄,一个人睡上去还绰绰有余,他身上的伤还未愈合,海绵床垫比房里的硬板床睡着要舒服一些。 文萧实在是很累,不愿与徐小路多做纠缠,径直躺了下去。 徐小路嗤笑一声,趿拉着拖鞋发出很大的动静,他瞥了眼文萧,一屁股又坐到沙发上呼噜呼噜吃起泡面。 泡面的味道很大,文萧的肚子响了两声,肚子饿了,但他并不想吃饭。 徐小路恶劣地拎起泡面桶,往里吐了口唾沫,放到文萧旁边的桌上:“喂,变态想吃吗?给你吃啊,哈哈哈。” 他一边笑着,一边朝房间走去,而后“嘭”地摔上门。 客厅恢复短暂的宁静。 文萧侧躺在床上,在昏暗中张着朦胧的桃花眼,静静看着窗外的雨,视线一点点模糊,陷入沉睡。 第二天,文萧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拿起手机没有立刻接,先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他这觉睡得很久,起来的时候徐小路不在出租屋里。 文萧嗓子干得快要烧起来,他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上先去喝了口水。 赵有德打来的电话挂了,没几秒再次拨来。 文萧喝了足足两杯水,喉咙里的干涸感才稍作缓解,他慢慢走过来,接通电话。 赵有德在电话里情绪比较暴躁,问他怎么那么久才接。 文萧问:“有什么事?” 赵有德道:“王哥约你,快点儿收拾下,我十分钟后到你楼下。”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文萧肚子叫了两声,但家里没有吃的,他又去喝了杯水。 赵有德到得很快,文萧刚一上车便急吼吼道:“一会儿给王哥认个错,别又搞得那么难看。” 文萧未置可否,只是问:“我的工资是怎么发的?我没有看到转账记录。” 赵有德道:“你特么现在挣钱了吗就要钱?公司现在都是贴钱养你!” 文萧说:“我之前的工作量很大,粗略算下来每个月也会有一万的个人收益,而且我看之前签的合同,公司会给我三千的基础工资。” 赵有德当即吹胡子瞪眼:“本事见长啊!还算计上公司了,你个白眼狼,公司给你租房、水电不要钱?做营销不要钱?对接甲方不要钱?我看你就是跳海脑子也淹坏了——” “好。”文萧一个字又把他的长篇大论堵回去。 看样子是接受了赵有德的说辞。 但其实文萧找到何维签署合同里最大的问题并非工资,而是一旦解约就要赔付的天价违约金与毫无话语权的乙方。 何维签合同的时候甚至还未成年,连监护人知情书都没有,就懵懂地签了这份逼他走上绝路的白纸黑字。 在他手机里,文萧只找到每月赵有德在何维的乞求下才发来的一千多块生活费和很偶尔的奖金。 即便是这样,何维都没有任何反抗,他连高中学历都没有,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也养不活孤儿院的孩子们。 文萧沉默着,想起何维手机里经年累月攒起高达六十八万的催款信息,心脏发胀,放在膝头的手稍稍攥紧。 第5章 他死前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父母名下,银行卡与身份证在他死后都应被注销了,没有任何资金来源,一时半会儿要还清何维欠的钱十分困难。 赵有德把车停在一家ktv门外叫文萧下车。 文萧认出这间涣市有名的商业ktv,对赵有德说:“我的伤还没好。” 赵有德一摆手:“陪王哥喝一杯而已。” 文萧面无表情说:“我不会喝酒。” 赵有德斜眼,对他不满:“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矫情?我可警告你小子,今天是王哥大寿,别给我来这套啊。王哥给你多少机会,你上次都那样了王哥还说要给你演个短剧。” 既然他这样坚持,文萧也没有办法,跟在赵有德身后进了ktv包厢。 包厢很大,人也很多,有女孩活力四射地在台上唱着日语歌,可能也是小明星。 赵有德说的王哥是家里拆迁后的暴发户,手里钱很多,之前放高利贷,近几年政策收紧后开始投资一些网剧和短剧。 赵有德进门前接了他的电话,文萧看到上面的名字是王彪。 他们刚一进门,赵有德贼眉鼠眼,两眼发光,在嘈杂中锁定了王彪的位置,一把圈住文萧的手腕,笑道:“哎!何维来了!我们大明星来了啊都让让!” 文萧没有说话。 赵有德把他带到沙发旁一个被众人簇拥,坐着的中年男人身旁,低下头谄媚道:“王哥,实在是抱歉了,我把小何给您送来了。” 王彪没说话,身旁一左一右陪着两个年轻姑娘伺候他喝了口酒,被王彪拍了屁股。 女孩娇笑两声,说他讨厌。 文萧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赵有德看气氛不大妙,扯了王彪身旁的一个姑娘起身。 姑娘还不大乐意,火了踹了赵有德一脚。 赵有德龇牙咧嘴地把文萧拽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文萧没反抗,乖乖坐下去。 王彪睨了赵有德一眼。 赵有德立刻道:“王哥,我们小何一从医院出来就赶来给您祝寿,对之前的错认识得很彻底!这次绝对抓住机会!你们先聊,我肚子痛——哎呦!我去蹲个号!” 他脚底抹油,两条腿儿划得很快。 文萧看着赵有德走远,扭过脸看着王彪:“我一个月前借了你五十万块,但借条上要还一百万,也没有写还款日期。” “你当时要钱急嘛,这点小钱我也不急着要你还。”王彪举着酒瓶喝了两口,盯着文萧素白的侧脸,眯眼笑了下,舔了下嘴唇,把酒瓶递到文萧唇边:“宝贝儿,说这么多话渴不渴?” 文萧没有接:“我不会喝酒。” “行,又跟我拿乔呢。”王彪脸上的笑放下来,把酒瓶放到桌上,拿起话筒,指了指台上正在跳舞的两个小模特:“来来,下来,让小何唱个歌,小何声音好听。” 他说着,把手里的话筒递到文萧面前,斜眼看他:“那唱首歌总行吧。” 文萧接过他递的话筒,王彪满意地笑了声,看着他走出去。 文萧的背影很纤细,身段清癯,穿着普通的白短袖和牛仔裤看起来却格外地有感觉,那股劲儿勾得人心直痒痒。 灯光迷幻交织着穿透衣服,显出他身体的隐约曲线,清瘦单薄的肩膀,只手可握的窄腰,再往下是看起来圆润挺翘的臀和修长笔直的两条腿。 文萧单手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喂。” 淡而清冷的声音透过扬声器,穿透在浑浊喧嚣的空气中。 明明他声音不大,一时间,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停下来,看向文萧的方向。 文萧看起来很平静,也没有多余的情绪,确认过麦克风后,淡声道:“半个月前何维跳海的时候这里有人在场吗?” 王彪脸色当即一变,朝一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迅速朝文萧走去。 台上悬着一盏不算明亮的白炽灯,打在文萧低垂的睫毛和薄白的眼皮上,阴影垂落,遮住他毫无生机的、黝黑的眼瞳。 “我——” 文萧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人拧着胳膊带了下去。 两个人加起来能顶四个他,文萧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他喂,于小衍们带回了王彪面前。 “啪!” 文萧冷不防斜过脸,身形不稳,差点被一巴掌扇到地上。 文萧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皙白的脸颊上很快就冒出紫红色的血痕,他扭过脸,安静地看着王彪。 “何维啊,我看你是还没吃够教训。”王彪冷冷一笑,脸上横肉抖着。 文萧面色如水,静静看着他。看来他猜得没错,何维落海绝非意外,与王彪脱不了干系。 见文萧不吭声,王彪朝左右两个男人大手一挥,让他们拖着文萧朝包厢内的厕所去。 文萧余光稍稍动了一下,忽地挣出手臂。由于他一直没挣扎,按着他的男人一时没抓住,竟让他挣脱了! “我他妈!” “哐!!” 一声脆响被震耳动感的乐声盖住。 文萧径直从桌上一把抄起个空酒瓶砸碎。 文萧举着碎酒瓶对着王彪。 身后两个男人一下停住动作。 好在台上此时有人唱歌,黑暗中,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王彪不屑嗤笑,挑衅似的指了指脖颈:“来啊,你有本事对着这儿来。” 何维生性懦弱,口头吓一吓就能唬得眼泪直掉,他量何维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手。 文萧直接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血,霎时流下来。 “我草!!!”王彪疼得五官都扭曲了,粗声大叫:“你不想活了——” 碎酒瓶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抵上他脆弱的脖颈。 王彪霎时噤了声,前面几人也当即停下了动作。 文萧冷静地看着他们,举着酒瓶与王彪对峙:“站起来。” 王彪偃旗息鼓,颤巍巍把两手举过脸:“好!好!小何小何!咱们有话好说,你欠的钱也都可以商量——” 文萧绕到他身后,单手抓住王彪肩膀,酒瓶紧紧抵住他咽喉让他闭嘴:“让他们别跟过来。” 王彪吓得连连道:“别跟着!都给我让开!” 跟着的几人纷纷后退几步,不敢再上前。 文萧带着王彪走到门口,王彪还一直说着:“小何你别激动,刚从医院出来呃——” 脖颈上的酒瓶贴得更近了。 王彪脸胀的通红,慌乱地闭上嘴。 文萧单手拉开门:“王老板,何维死了,他欠你的钱我会还,但我对演你的戏没有兴趣。” “你——”王彪眼睛一下瞪大,脸上的肉抖了抖,惊恐问:“你什么意思?” 文萧道:“希望你不要找赵有德了。” 他顿了顿,很快地补充道:“很烦。” 言罢,文萧突然收了酒瓶,一脚把王彪踹了进去。 “草!小畜生你给我等着——”王彪的叫喊被关在门里。 文萧想都没想,拔腿就朝后跑去。 身后很快就传来王彪暴怒的骂声和要灭了他的叫嚣。 文萧拖着何维逐渐沉重的身体大喘了口气,他过了拐角抬腿就上了二楼。 王彪的手下追得分散,但仍有脚步声朝二楼的方向追来。 文萧快跑不动了,身上又疼起来,嗓子里倒灌血似的,一股咸腥的铁锈味反上来。 前方的包厢门忽地动了下,有人推门准备出来。 文萧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门,按着刚准备出来的男人冲了进去。 男人因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往后退了两步,回到了包厢。 文萧心脏跳得很快,侧目透过门上的单向镜看着王彪的人从走廊追过去。 “抱够了吗?” 男人突然说话,文萧陡然一惊。 他愣了愣,缓慢地抬头。 对上温兆谦毫无表情的脸。 第5章 文萧很快把手松开,一句抱歉还未说出口,门就被人从外拉开。 赵有德缩着脖子,没第一时间看清门口的人是谁,手合了合:“不好意思老板打扰了,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儿?” 温兆谦在他脸上扫过一眼,他眼里甚至不需要出现倨傲与轻蔑,只是淡淡看了赵有德一眼,仿佛那不过是他的世界里不慎落入的一粒沙。 灯球恰好转了,浅粉色的暧昧光晕映出文萧的侧脸。 赵有德眼睛猛地瞪大,伸手一把拽住他,咬牙切齿:“你给我出来!!” 文萧本能地抱住温兆谦的胳膊,往他身后躲了一下。 温兆谦侧过脸,微微皱眉,不是很耐烦地看着他:“干什么?” 文萧没有回答的意思,温兆谦的视线跟着移动的光斑,看到他头顶。 文萧的头发被剪得一块一块,跟被狗啃了一样糊在脑袋瓜上,缩着肩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看起来可怜巴巴。 “我是文萧。” 第6章 文萧很突然地开口。 说出来的瞬间,非但没有让他觉得轻松,反而喘不过气,文萧觉得自己其实快要疯了。 他忽然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他到底是真正的文萧借尸还魂,还是何维精神崩溃后彻底失常,出现了幻觉。 文萧已经死了……他死了。 四年过去,早就化作一具白骨,死无对证。 父母不认他,好友也失散了。 温兆谦是他唯一与过去相关的人了。 文萧把全部的希望放在温兆谦身上,想问问他,自己究竟是产生妄想,还是文萧换了躯壳。 在沉默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怪异。 温兆谦没有他预想中的反应,反倒笑了下,随意问:“这次又是谁想的招?大房还是二房?” 文萧闭起嘴,安静地看着温兆谦。 温兆谦没有很多的耐心分给他,把手从文萧的胳膊里抽出来:“可惜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耷拉下眼皮,毫不费力地捏起文萧的脸。 文萧看着他的眼睛,没由来地想到,他死是二十八岁,如今四年过去,温兆谦已经和那时的他一样大了。 但温兆谦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有一张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英俊面孔与傲人雄厚的背景。 “低俗。” “下贱。” 文萧的睫毛颤了颤,温兆谦松开手,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扯了下嘴角,眼中却不含丝毫笑意,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看起来太廉价。” 文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变得平且直的嘴角,冷漠深邃的眉眼。 心脏一鼓一鼓,文萧忍不住想揉揉,看看是不是有人把他的心挖走了,那里空空的,风吹进去很难受,于是也就收回了手。 这时包厢里又有一个人走过来,看到温兆谦被人堵在门口挑眉好惊讶的,伸长手臂环住他,醉眼惺忪地问他怎么还没回家:“patrick,又唔急住返去?” 温兆谦眼角绷着的线松了,不再搭理文萧,他扯了扯嘴角,懒懒道:“要走喇。” 赵有德趁机一把揽住文萧肩膀,硬生生把他拖了出去。 文萧很累,身上很痛,头也是,但他一想到他可能又要死了,就有点开心。 在赵有德开口恐吓前,文萧很快也很轻地说:“我累了,想回家了。” 他说完,抬起细瘦的腿朝楼下走去。 赵有德的怒火被堵回肚子里:“你他妈——” 他们迎面撞上龇牙咧嘴的王彪和他身后急赤白脸跟着的几个人。 文萧表情空白地走过去,淡淡地说:“要么干脆杀了我吧。” 他人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好像很轻易就能摧折,但眼睛里那股死气却看得王彪虎躯微震,他脸上被文萧划出的口子还隐隐作痛,一时竟真的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文萧等了他一段时间,见王彪暂时没有要杀了他的意思,有点失望,垂了垂眼睛,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赵有德虽然刚才不在包厢里,但听人声情并茂地描述了文萧砸了酒瓶又挟持王彪的场景,有点后怕,也有点傻,甚至顾不上跟王彪求饶就快步跟上文萧,在他身后惴惴不安起来。 不知道何维突然是怎么了,从医院苏醒后他看起来就不大正常,失忆都算轻的了,简直是一整个大变样。 赵有德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脑中后知后觉地闪出一张熟悉的脸,心下大骇,刚才的人是温兆谦?! 文萧失魂落魄地上了车,一言不发,静静扭过脸看着窗外缓慢流动的车水马龙。 赵有德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也不敢说什么重话了,他是想赚钱又不是真的想搞出人命,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赵有德窝窝囊囊地说服了自己,从后视镜看了眼后面。 文萧窄窄的脸在夜里白得反光,像依附在那里的一抹游魂,仿若只要有阵不大的风,就能轻易将他吹得灰飞烟灭。 途径的路上经过一片商区,环形商场外有一张十米长的高清荧幕。 此时,上面的像素块忽忽闪闪,消散又重合,叠加出一张黑白的、清秀的、有一双水润眼眸的文萧的独特面孔。 “停车。”文萧说。 赵有德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脚先踩下了油门:“喂!你要去哪里?” 文萧推开门兀自走下去,也不顾红灯未变的车流,在一道道尖锐刺耳的鸣笛声中走向挂上【文萧逝世四周年纪念会】旗帜的广场中央。 四年过去了,记得他的人其实已经不是很多了。 屏幕下摆的白色雏菊三三两两地散着,没有聚集,来的人送完花就很快离开了。 有一些人并肩路过文萧,他听到他们谈起屏幕上的演员是谁。 “不知道诶。” “我也没听说过,唔……仔细想想又有点印象。” “哎一会儿想吃什么菜?” …… 人的记忆并不长久,最后只剩下“疑似”与“好像”佐证他存在过的可能性。 文萧很难去想象有什么人会记住一个人直到永恒,这与爱无异。 他站在那块很高的很大的荧幕前,仰头望着照片中自己过去的眼睛,忽然觉得那张脸变得好陌生。 文萧的眼眶发烫,他心脏还是很痛,有什么东西挤着,一直痛到手指。好像是被囚禁在里面的、真正的文萧的灵魂在嘶吼着乞求回应,时而扭曲,时而狰狞。 但实际上,文萧还是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的。 照片投放的时间并不长,文萧本以为赵有德走了,但回去发现他还在,于是拉开门上了车。 赵有德嘴巴停不下来,正要念,就听文萧道:“有什么戏可以演吗?” 赵有德一愣。 文萧轻声说:“我想演戏。” 何维其实是不会演戏的,只是因为赵有德告诉他当明星挣钱他才来做。 但文萧实在看起来有些不对劲,赵有德心里发慌,咳了两声:“咳……我看看有什么短剧吧。” 文萧说好,靠上椅背闭眼安静睡去。 赵有德大气不敢喘,决心明天一早去灵验的庙里烧柱香。 文萧推门进屋的时候客厅灯亮着,徐小路和女朋友缠在一起。 文萧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去,不是昨天那个女孩。 他没有什么表情,去简单洗漱了下,走到两人旁,拉开沙发床,整理了下被褥,在嘎吱嘎吱中躺了上去,闭上眼。 徐小路冷哼两声,说不出什么好话:“死变态又去卖屁股啦?” 文萧侧身闭着眼睛,淡声说:“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徐小路一哽,踹了脚沙发床:“什么东西?” 文萧忽地张开眼睛,吓了徐小路一跳。 他轻声道:“你最好别知道。” 他女朋友被文萧吓到了,不住地看他,让徐小路带自己到屋里去。 徐小路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搂着人骂骂咧咧站起来,临走又发泄似的踹了沙发床两脚:“妈的!装神弄鬼!” 外面又下起雨,旧雨未干,新雨已至。 文萧睁着眼睛,稍稍眨了两下,在雨声中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雨夜中,车渐渐停下。 温兆谦右臂支在窗口,手指轻轻抵住额头,闭眼像是睡着了。 司机滑下前后座之间的挡板,低声叫他:“温先生,到家了。” “嗯。”温兆谦从鼻腔里应了一下,没有立刻睁眼,嗓音发沉:“仲係冇消息咩?” 副驾上坐着的秘书日复一日告知他相同的答案。 温兆谦听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继续找。” 秘书说好,随后道:“霍小姐早些时候给您留言,约您明日一同去试婚服。” 温兆谦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我明天不出门,跟她约后天。” 秘书仍然说好。 见他醒了,司机便把后座的灯打开暖色一角。 温兆谦安静地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两只手轻轻搭在膝头,叠在身前。 他左手握了下右腕。 灯光映着他垂下去的一只手。 温兆谦握着的手背深处露出一小片蓝黑色的印记,在他阴郁的面色下,整个人透着股很是诡异的感觉。 “去另一边吧,”温兆谦突然道,“我今晚住那里。”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很快开到了别墅群的另一个方向。 现在还不算很晚,别墅群算得上灯火通明,但唯独角落的一栋房子从始至终陷入死寂。 车子在门外停下。 秘书举伞送他走进去,却在温兆谦进门说:“先生,是我逾矩了但您还是要少来这边,终归是……” 他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出来。 温兆谦被罩在黑色的伞顶下,从秘书的角度,仅能看到他藏在阴影中的眉弓与深陷的眼窝。 第7章 温兆谦没有立刻开口,神情很淡地拨动苍白的手指,他的拇指下是腕心一道蔓延上去的深红血线,血液流经的血管,他轻轻剐蹭那道笔直而上的线,仿佛感受到平缓跳动的脉搏。 “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温兆谦,请你记住这三句话: “低俗。” “下贱。” “看起来太廉价。” 第6章 得罪了王彪后,文萧原先算不上资源的资源也没了。 戏没得演,赵有德原先说帮他找找的短剧也一直在找的路上,从未找到。 赵有德估计是对他精神上放弃治疗,物理上让文萧先好好在家养伤,等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再恢复工作,完全将他放养。 徐小路倒是比往常要更忙了,赵有德给他接了两个网剧的小配角,他大摇大摆地进组了,文萧一个人在出租屋落得清净。 文萧又睡了十分长的几觉。 每天醒来他还是何维,真正的何维依然没有回魂。 肚子还是一样的饿,口袋还是没有多少钱,催债电话孜孜不倦地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喝水。 何维头上被礁石撞出的口子渐渐愈合了,生出一层有别于周遭其他皮肤的嫩粉色的新肉。 没有把自己饿死,文萧躺在床上,盯着发霉的天花板,认命般叹了口气。 算了,来都来了。活都活了。 文萧轻声问了下苍白的空气,何维,你如果还不回来我就要暂时拿走你的身体了。 “……” 在确认真正的何维不会再度出现后,文萧缓缓撑着床坐起身,决定出门了。 公司给他们租住的小区有些偏僻,也没有多少年轻人,老年人居多。 文萧走在路上没来由地想到医院里那个不守规矩抽烟的老头儿。 小区门口就开有理发店,一共有三家,外面的标价分别是五块、十块,和十五块。 文萧想了想,他也没有穷到那个地步,所以推门进了五块钱的那家店,而不是选择回家自己修剪。 五块钱的理发店没有给他很多选择,文萧看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手和他手上的推子,干脆让她剃了个寸头。 文萧的脑袋很圆,头皮上仅剩下一层青茬,在阳光下像一颗毛茸茸的板栗。 他生锈的身体被太阳晒得发暖,肚子里装满了水,走起路来一直晃。 文萧路过一间便利店,门口贴着招聘店员的单子,一个月两千包吃不包住。 上辈子,文萧是很喜欢演戏的,很多人说过他是快节奏时代罕见的好演员,也有人说过他是“戏痴”。 他的欲求并不浓烈,只爱过很少的东西与人,演戏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文萧是代替何维活下去的,何维其实也没有那样喜欢演戏,他只是需要钱,文萧想他干脆不要继续做演员好了。 他仅思考了几秒,推门走进去。 店长趴在柜台前睡着了,文萧轻轻叩了叩台面,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帅哥要什么?” 文萧问:“还在招人吗?” “啥?”店长还没睡醒,看着他那张俊脸,愣了愣。 文萧指了下一旁玻璃门上贴着的招聘单,店长反应过来,眯了眯眼睛,狐疑地看他:“帅哥你多大啊?成年了吗?我们店可不招未成年啊。” 文萧下意识要答二十八了,但突然意识到二十八岁的文萧已经死了,他现在是十八岁的何维。 停顿几秒,文萧才道:“已经十八岁了。” 店长可能是不大信,让文萧把身份证拿出来。 文萧说:“照片可以吗?我的身份证还在家。” 店长点头,看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从文萧的手机裂纹里勉强辨认了出生的日期。 店长说:“行倒是行,但你不上学啦?之前干过这种工作吗?” “不上学了,”文萧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年轻时演过便利店员,为了演一个只露面不到六十秒的镜头,去店里上过一个月班,“之前做过。” 店长看他这么年轻,半信半疑地让他来柜台里试试。 文萧简单跟她学了下收银系统的操作,很快就上手了。 店长喜不胜收,夸他年轻就是学得快。 文萧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嘴唇,他们签了一份简单的劳动合同当天文萧就开始工作了。 店长说工作时间其实没有多少人会来,让文萧上的是晚班。对面是一所中学,一到放学时间学生们就会蜂拥而至,这时开始就会很忙。 文萧比工作时间要早到店里,因为店长说有一些临期处理的食品他如果想吃可以处理后自行解决。 他连水都不用喝,就带着空肚子来吃饭了。 文萧吃饭很安静,小口小口吃,一边吃一边发呆。 便利店的迎客铃响了,他放下临期饭团站起身看向进来的学生。 两个女孩结伴进来,轻车熟路去柜台里拿了两包零食和面包像往常一样走到柜台前想也没想道:“老板娘,结账。” 文萧没有在意,接过东西,柔声问:“有会员码吗?” “卧槽!”前面的那个女孩看着他的脸脱口而出,脸一下变得很红。 文萧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下那个问题。 “啊有!等等!”两个女孩脸颊滚烫,青春的气息洋溢在两人藏不住的耳语和局促之间。 学生时代是人一生中最生机勃勃的时刻,永远鲜活,永远年轻。 文萧看着涌入的学生群,忍不住稍稍扭头看了眼玻璃窗外,马路对面的学校。 夕阳正在落下,红彤彤的朝霞将那栋建筑纳入其中,阳光恰如其分投入这间便利店。 明亮的光线使文萧五官的曲线变得更加清晰,细腻的脸颊上浮着一层很短的浅色绒毛,火红的太阳将他的眼睛变得透明,他微微勾着浅色的嘴唇,目光清澈,眼神柔软。 店里有很大一声拍照的响声,“草!”“哈哈哈!!”“笑屁啊!”。 学生们把店里闹得热腾腾的,文萧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微微笑着,不厌其烦地询问,不厌其烦地解答。 来得人好像又实在有些多,文萧额头出了层薄汗,他身体还没完全好,轻轻喘了口气。 有个看起来更高年级的女学生忽地拍来一包薯片,像是鼓起勇气似的,问:“小哥哥,方不方便加个v?你要是有女朋友的话就算啦。” 文萧迟缓地眨了下眼,反应过来她的话,淡笑着摇了下头,没说话。 女孩有些失望,红着脸付钱走了。 那天下午至晚上,店里的销售额出奇得高,店长收到提示时都惊了,连忙给文萧打了个电话,问他出了什么事。 文萧继续吃着方才吃到一半的饭团,茫然地鼓着脸咀嚼,说他以为人一直有这么的多。他扫码扫得手都很酸,但没有把这句话告诉店长。 一直到几天后,人流才稍稍恢复常态。 店长后续观察了几天,发现来店里的女学生变得很多,又看了下文萧那张脸,当即明白了,脸上笑开花,扫了几个当日的新鲜饭团给文萧。 文萧受宠若惊,分两天吃完了。 由于饮食规律了,不用喝水充饥,文萧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看起来也不算是皮包骨,脸上的憔悴渐渐消失,恢复了一种年轻的活力,眼神也不再黯淡。 文萧适应了何维的身体,也适应了店员的工作,接受了他真的又活了一遭的事实。 除去接连不断的催债信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日子,非但赵有德主动发了一千块不说,店长还多给了文萧五百块作为奖金。 文萧算了算账,把何维账户里的所有余额加在一起先还了银行一部分,身上留下六百块生活。 店长在月底给他额外的一天假期,那天天气正好不错,太阳不是很晒,气温适宜。 文萧去超市买了牛奶水果和一盒烟,根据地图搭乘公交回了他睁眼的那家医院。 时间一晃而过,他借何维的身体复生已经整整一个月。 文萧走在医院里,发现自己还记得离开时的路。 原先何维的床位已经住了新的人,但老头儿还在窗边。 文萧到的时候房里只有老头儿,他穿着白坎肩,靠在窗边抽烟。 老头儿手臂的皮肉皱缩,松弛地坠下骨头,他坐在那里像一棵干枯的树。 文萧进房前去询问了护士,老头儿得的是脑瘤,儿女和老伴几年前在车祸里一同死了,老头儿一个人没有多少钱,其实已经放弃治疗了。 他来得很巧,今天是老头儿出院的日子。 文萧没出声打扰他,安静地把东西放在老头儿床边,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摆在床头,看起来不是很多。 老头儿反应很慢,抽完烟颤颤巍巍回头看到文萧神情寡淡的脸一愣,苍老的脸上扯起褶子:“哎哎!你不是之前那小鬼嘛!” 第8章 文萧“嗯”了一声,说是,把那盒烟递给他。 老头儿咧嘴一笑,牙齿稀疏:“你这孩儿能处,拿我一根还我一盒。” 他快快拆了烟盒,抽起来。 文萧在椅子上坐下,他的话很少,老头儿的话很多。 老头儿说着,他就静静地听,偶尔会有一些反应,文萧耐心到不像一个刚满十八的孩子,反倒像行将就木的老者。 “好了!”老头儿看着高悬当空的明晃晃的太阳,一挥手,把地上包起来的行李往身上一抗,说:“我要回去了,你也走吧。” 没有人来接他回家,文萧与他顺路去了公交站,帮他提着牛奶与水果。 老头儿等的公交来了,有些感慨,与他道别:“小鬼,那咱们就再见啦。” 他的脑瘤恶化很快,再见是再也不见。 文萧站在他身后,阳光在他身上留下一圈柔和地光,他顿了顿,说好。 老头儿转身偷偷用手抹了抹眼泪,刚付完钱,转身就见文萧也上了车,他一傻。 文萧在他身旁坐下,说:“我也是这班车。” 老头儿张了张嘴,泪有些想流,但一把年纪了,太丢脸便又忍了回去。 回去的路不算好,车一路颠簸。 公交报了站,老头儿一鼓作气站起来,把老泪含在眼里,说:“好!我走了小伙子,不要送了。” 文萧也跟着站起来,老头儿推他,让他不要送了。 文萧愣了愣,沉默几秒,道:“我也在这站下车。” 随后他们在一路并肩中走入了同一小区,同一栋居民楼。 楼下停着一辆未熄火的黑色劳斯莱斯,即便在市区都不算常见,更何况是这个郊区的居民楼下。 暮色中,劳斯莱斯车灯在看到文萧后打了个双闪。 文萧脚步慢了下来,蹙了下眉头,让老头儿先上楼,朝车走了过去。 劳斯莱斯果然是在等他,见文萧过来,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坐在后座,微微朝他转过脸,确认道:“何维?” 文萧慢慢点了下头。 女人带了一些港台口音,看起来不算年轻了,但保养极佳,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对他道:“上车。” 作者有话说: 萌萌只一味喝水,吨吨吨——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种性格的角色,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o(╥﹏╥)o 直接讨要海星和评论(可怜但伸手) 第7章 文萧没有过多的纠结,拉大了一点车门,坐了进去。 他也不是很害怕遇到港台电影里总演的搭车撕票案,这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女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文萧一言不发地接过,但没有看,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女人是谁。 在车外女人又戴着墨镜文萧一时没认出她来,但上了车借着幽暗的顶灯看清她的脸。 多年前文萧是见过林婉萍的,那时她面孔上还未有这么多的憔悴,面孔总是温婉笑着,仪态优雅,是长房太太身旁的得力助将。 港岛首富温成林合法的长房太太,也是曾经名动亚洲的乐坛歌后,钟欣怡。 温成林对外公开承认的一子三女中,已故长子温世昌便出自她的肚皮。钟欣怡原是内陆沿海的渔家女,后随父亲南下港岛,在乐坛摸爬滚打,随后认识了借赌发家的温成林,嫁入豪门。 现今温世昌恶人得报,温成林虽仍未对外公开温兆谦的身份,但实际重心早已偏移,他们在温兆谦的掣肘下恐怕过得不算很好。 林婉萍是土生土长的港岛人,国语算不上很好,蹩脚地说了一句话,文萧便用白话对她道:“你可以跟我讲广东话。” 林婉萍倒没有怀疑什么,何维本就来自临近港岛的一座内陆小城。 “何先生,我听你的经纪人聊起过一件事。” 文萧转着名片的手顿了顿,微一侧过脸,看向林婉萍。 林婉萍还是戴着墨镜,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为什么在温兆谦面前自称文萧?” 赵有德显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给他惹了一些麻烦。 文萧不知道林婉萍是代钟欣怡来要他偿还子命,还是出于别的目的。 他停顿几秒,表情变得慌乱,眼眶有些红,支吾道:“我看到过一些绯闻……” 文萧和温兆谦在一起的日子里,其实是有过许多真假不明、言语暧昧的桃色绯闻流传出来的,但文萧为人与作风实在称得上圈内清流,没有人信,也不会有人真的往上去想。 众人皆觉传闻是假,殊不知真相是真。 “那时候我在被人追债,要是那时候被他们抓到他们会打死我的……”文萧单薄的肩膀不住地瑟缩,泪水在漂亮的眼睛里打转,抬起头可怜的模样,看着林婉萍泪水涌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藏不住恐惧:“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婉萍从墨镜后静静盯着文萧,看了他一段时间。 文萧缩着身体抽泣,拿手擦掉眼泪和鼻涕,低头佯装紧张不安地攥紧衣领。 这些言辞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文萧拙劣的谎言漏洞百出,林婉萍轻易就能将他原地戳破。但他不知道的是,实际上许多人都知道温兆谦一直在找一个人,找一个死人。 表面上,他们为温兆谦踏遍名刹宝寺,求遍得道高僧。 但私下里,他们都说他已经疯了。 出乎文萧意料,林婉萍没有戳穿他,反而递了张纸过来:“我这里有一份工作给你。” 文萧顿了顿,接过纸低头道谢。 林婉萍见他哭得厉害,静静等了一会儿,才在文萧的啜泣中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但我需要你扮成文萧陪在温兆谦身边。” “文萧不是已经——”文萧哭红的眼睛惊恐地张大,言辞避讳地看向她。 林婉萍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如果你愿意随时打电话联系我,不必通过你的经纪人。我的报酬你会满意的。” 文萧呆愣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未从她玄之又玄的话中走出来,缓缓垂下脸,看着手中捏着的名牌。 或许是看他太过年轻,也太过稚嫩,林婉萍看着他想起自己的孩子,在对话的最后说了句本不该说的话:“这件事没有那样轻松,一旦被温兆谦发现你可能会有危险,你可以慎重考虑后再给我答复。” 文萧捏了下手,没有抬头,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林婉萍道:“你的出生年月与生辰八字都与文萧仅差一轮,你醒来的日子也——” 她顿了下,怕吓到小孩子,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事实上,何维醒来的日子与文萧四年前的死期也完全相同。 他们找了很多人,一一请大师看过他们的生辰与八字,只有何维是这些人里最合适,也是最可能让温兆谦相信的。再加上林婉萍与赵有德取得联系时,赵有德曾大肆赞扬过何维的演技。 温成林如今罹患重疾,遗嘱亟待确立,站队温兆谦的人来势凶猛,大房二房都处在弱势。好在除了温兆谦这样的疯子,没人相信死人还能复生,更何况人已经死了四年,尸体早被虫蚁啃噬成了一堆枯骨,只是他们急需一个藏在温兆谦身边,密切注意他动向的傀儡。 何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有,是最适合的人选。 文萧捂着哭红的眼睛,带着鼻音点头,表示会慎重考虑。 他推门下了车,遮着眼睛目送车子驶出小区。 文萧放下手臂,他的眼皮很薄,哭过后留住红痕,但眼里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他静静抬起手看着那张名片,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响了。 文萧微一皱眉,拿出手机接起赵有德的电话。 “哎呀!我一大早忙得脚不沾地忘记跟你说了,林小姐要去找你。” 文萧说:“她刚刚走。” 赵有德那边一拍腿:“真是的,你们聊得怎么样?” 文萧面无表情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赵有德抬高音量:“你说你小子这问的什么话,你现在得罪了王哥谁敢给你活?我不给你找点事情你欠的债怎么还?你喝西北风去啊!” “再者说了,这事儿我看也不是多难,温兆谦要找个死人是整个圈里都知道的,我看你小子那天也是怪机灵才帮你。你可不知道为了搭上林婉萍这条线我废了多大力,你可放心去,听你赵哥的,这活儿好干得很,你想正常人谁会天天想着找个早不知道死多久的人啊!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啊乖,干完了你小子就要飞黄腾达啦!!哈哈!到时候可别忘了带赵哥一起吃香喝辣!” “嘟嘟——” 赵有德“喂喂”两声,一看手机那头挂了电话,低骂一声,说他真不知好歹翅膀是硬了。 坐在后座的徐小路听到,凑上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赵有德正要说,想到林婉萍的话,哼哼唧唧闭上嘴:“有些事你少知道得好,何维那小子我看是废了,你现在可要给我好好听话,我最近可是在上面说了你很多好话要了个电视剧的四番,你要给我争点气。” 第9章 徐小路一听两眼发光,殷勤地给他捏肩:“赵哥,你太好了。” 他一边说着,偷偷瞄了赵有德一眼,把怀里藏着的手机录音按了暂停。 文萧挂了电话,面色没有多少变化,他揉了下哭红的鼻头,随手把手里的名片丢到进垃圾桶就进了楼内。 刚推门进去,文萧脚步稍顿,转头看到举着个平底锅蹲在门后的老头儿。 他看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老头儿竖着指头在嘴巴前“嘘”了一声,拉着文萧进门:“看着不像好人,我怕你有危险。” 文萧脸上紧绷着的线条松了点,挂上温和的淡笑:“没事的。” 老头儿蹲久了腿发麻,被他扶着哆哆嗦嗦站起身,突然想到什么,咧嘴一笑:“我锅上炖了排骨,烧给你吃。” 文萧看着他脸上褶皱的痕迹和深浅不一蔓延下去的老人斑,轻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搀扶老头儿慢慢朝楼梯上走去。 老头儿家住在二楼,屋里的装潢都已陈旧,好像停在了亲人离开的时候,一切都没怎么变过,只是落了一层灰白的尘土。 文萧扶他回了家,老头儿的精力没有在医院的时候好,低低喘着气,从喉咙里发出好像机器开始腐朽的声响。 狭窄的厨房里冒出滚烫的蒸汽,将细小的水珠与咸香连同阳光下纤毫毕现的浮游物一同笼罩进去,一切都变得迟缓、安静。 文萧坐在沙发上,穿过门的空隙看着老头儿在厨房里佝偻的背影。 他的手开始发抖,被大脑屏蔽的情感死而复生,开始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在这样温暖且湿润的空气中,文萧慢慢地回想起赵有德说过的话。 温兆谦在找他…… 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四年,温兆谦为什么还要找他? 文萧艰涩地吞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隔着薄薄的皮肤顶起那颗很小的、黑色的喉间痣。 他没有什么烟瘾,但突然很想抽烟,因为搞不明白,或者不想再继续搞明白,希望能把所有的胡思和乱想与烟草一同烧掉。 但这是何维的身体,文萧想,早晚是要还给他的,攥紧手指,忍住了。 老头儿的味觉开始退化,饭其实很咸。 但文萧还是把他夹进碗里的饭菜都吃完了。 老头儿没有牙,咧嘴笑起来,眼睛也眯成两条缝,得意问他:“好吃吧,排骨是我拿手菜,我家那口子和小子以前可爱吃了。” 文萧慢慢地收拾碗筷,点了点头。 老头儿手颤巍巍地点了根烟,静静抽起来,环顾这间不大的房子:“哎呀……医院住久了,好久没回来看这老伙计都有点生了。卖了房子也能治病,他们都劝我把房子卖了,但我妻儿的物件儿都还好好地在这里,房子在我这心里头啊也就踏实了,反正我没活头了死也要和他们娘俩死在一起……” 文萧沉默着去厨房洗干净碗筷,水流声遮住了万物的声响。关了水,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正要放碗,便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文萧快步跑出去,连忙把跌倒在地上的老头儿扶起来。 老头儿捂着嘴咳嗽,掌心有一滩浓稠的黑血。 文萧扶他坐到沙发上,去接了杯水又把他手心里的血迹擦干。 老头儿苟延残喘地靠进沙发里,脸上的褶皱因痛苦皱成了一团。 文萧半蹲在他膝前,过了一段时间,平静地说:“你需要去医院。” 老头儿皱着脸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药在哪里?我喂你吃药。” 老头儿稍稍动了下,脸色苍白指着一个袋子。 文萧接了杯水按照剂量把药喂给他。 老头儿的精气神如山倒,喝了药就睡过去了。 文萧帮他把东西都收好,打扫了卫生,把他摆放在桌上的,和那些悬挂在墙上的合照轻轻擦拭干净,随后放轻手脚带上门,回了楼上。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又有了点不同。 文萧继续在便利店打工,不过吃临期饭团很少了,老头儿年轻时是个厨师,即便练就的肌肉早已萎缩,味觉也退化,但底子还在。 老板娘发现文萧开始自己带饭,只是饭菜或许有点咸,总要喝许多水。 王彪倒是不找文萧了,换成了恐吓似的催债电话,赵有德来了几次,言里言外都是要文萧快点应承下林婉萍的美差。 在这样的威逼利诱下,文萧两耳不闻,一味上班。 一旦有谁说分毫重话,他就要说,那杀了我吧。 赵有德骂他是疯子,气得隔着电话咆哮,文萧按了静音,继续让客人出示会员码。 店里的女学生还是来得很多,有天几个女孩拿着手机过来跟文萧说他在网络上小小地走红。 文萧没有反应过来,看了她们出示的社媒账号,发帖人说他是“最帅便利店员”,私信里收到自称经纪人的联络,想签他出道,评论里清一色在询问他的工作地点和联系方式。 文萧不由失笑,在一阵惋惜的哀怨声中让女孩把帖子删掉了。 隔天是老头儿妻儿的忌日,他们葬在离此处不远的远郊公墓。 文萧答应了他要陪他一同去墓园,当晚便向店长请了半天假,去周围买了些纸钱与祭品。 公墓建在半山腰上,他们要换两班车,又绕了一段路才在天色尚明的时候赶到。 老头儿腿脚不利索,走楼梯有些吃力,文萧搀着他一阶阶朝上走。 这天是个工作日,墓园人不是很多,在阴翳的天色下看着有些冷清。 秋末的风飕飕地吹着,抽走人身上的温度。 文萧与老头儿朝上走着,有一群穿了黑西服的男人恰好下来,他们边朝一旁让开路。 走在人前的男人戴了墨镜,唇角抿得很平,下巴棱角分明。 文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辨认出了温兆谦的脸。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半山公墓,入葬费很低,很难想到温兆谦会来这里看什么人。 文萧心脏猛然一跳。 他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嘴唇抖了抖,眼睛颤着朝温兆谦身后的墓园看去。 难道这里是…… 文萧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下意识地冲出去,迫不及待地想上去看看,温兆谦恰好走下他身旁的石阶,两人擦肩撞了一下。 “先生!” 温兆谦身后的保镖抬手一把扯开文萧。 在温兆谦侧脸看过来的时候,文萧先一步低了头,把下巴埋进衣领里,与他错开视线。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下面的楼梯上顺着跑上来,男人脚步很急,差点被楼梯绊倒,眼疾手快地扶着才没有摔跤。 温兆谦的脚步在文萧身旁的停住,他的个头实在是很高的,仿若一团沉暗的、无法挣脱的阴影将文萧笼罩。 但文萧与老头儿实际上是不在他眼中的。 温兆谦的世界与他们、他们的都截然不同。 文萧听到那道很急的脚步声跑到温兆谦的面前。 男人顾不及礼数,急不可待地快速说:“先生!人找到了!” 第8章 温兆谦看向文萧的视线又转了回去。 文萧把下巴稍稍抬起来一些,余光看到他在黑色衬衣下的宽阔肩胛时,很突然地想到那张暴雨中投放在商业高楼外的婚纱照。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明明他都已经要记不清温兆谦的脸,但现在又记起那张婚照上的每一个细节。 文萧怔了怔,慢吞吞地想起温兆谦订婚时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男人已经走到温兆谦面前,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过目。 温兆谦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但显然下楼的动作加快了。 文萧看着他们搭车消失在半山公墓的路口,面孔上的表情有些空白,回身望了望方才温兆谦下来的地方,俯身让老头儿在这里等他一下,他要上去看看。 找到谁了? 文萧一边走在楼梯上,一边后知后觉地想到,或许是林婉萍放弃何维,又找到了另一个替代品。 既然都要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为什么宁肯让所有人觉得他疯了,还是在找他? 温兆谦会认出那个人不是他吗? 会的吧,要是没有认出来的话……那他也实在是太笨了。文萧想。 找到墓碑的时间没有文萧想象中的那样,要花上很久。 墓碑上没有刻墓志铭与照片,只是简单地记录了他的姓名,出生与离开的日期。 公墓有清理员定期清扫,因此墓前是很干净的。 墓前有一盒新鲜的草莓,被人洗过了,上面的水珠接连滚落,草莓盒压着一张来自莫顿酒店的圣代冰淇淋兑换券,有效期截止一个月后。 应该是温兆谦走时留下的。 由于墓碑上连照片都没有,文萧看着他自己的墓碑,静静地蹲坐在大理石墓碑面前时,甚至还在想这会不会是世界上与他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第10章 这具石碑是很淡、有些鹅黄色的石头的颜色,与这里任何浓墨重彩的墓碑都不大相同。 文萧犹豫了几秒,一点一点地把手放下去覆在篆刻他姓名的地方。 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感觉石头很凉。 他预想之中的悲伤啊、痛苦啊,都没有出现。 文萧不想思考,呆呆地蹲在他的墓碑前,一直到脚蹲得有些麻了,才动了动。 手下的一小块石碑被他暖得有些热了,地下埋藏了他的尸体,可文萧的内心却平静到没有任何感觉。 有没有可能搞错了? 走下楼梯的时候他还在想,那里埋着的其实不是他,是世界上另一个叫文萧的人吧。 天色开始有些暗了,夕阳被一大团厚又沉的云盖住,墓园一角被阳光覆盖,一角却陷入昏沉,让人不免产生一种恍若隔世、光怪陆离的感觉。 文萧的眼睛很大,但没有光彩,睫毛太长了,又很浓密,看起来连成黑色的线,他忽地在最后一阶台阶前停下脚步,慢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朝上望去。 眨了眨眼,一滴雨掉下来。 文萧麻木地擦走脸上的水珠,垂下脸吸了口气,快步走到老头儿身边,解开身上的薄衫搭在他头上:“走吧,要下大雨了。” 老头儿把擦拭墓碑的毛巾叠得很整齐,咳了两声收拾好了东西,与墓碑下的人挥手:“下次再来,好好的。” 他们又赶了一段路,换了一乘车,刚进小区的时候大雨堪堪落下来。 雨来得比往常大得多,伴随电闪与雷电轰鸣。 文萧用细瘦的胳膊把老头儿艰难地抱在怀里,遮着他不让他淋到雨,但自己却湿了个透。 老头儿在家煮姜汤给他,轰他快点回去洗澡。 文萧不着急,帮他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又把老头儿湿掉的头发擦干才回了楼上。 老旧的居民楼楼道密不透气,在大雨中开始蔓延出陈旧的霉苦味。 文萧在浴室里擦干身体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门忽然打开,有一些吵闹的声音穿进浴室。 他随后听到徐小路大声说话的声音,不假思索地推门走出去。 回来的不止是徐小路,还有个没见过的男人,两人身后放着很大的三个行李箱。 文萧听到徐小路叫那个看起来比他大一些的男人“小虎”,让小虎把两个屋子的东西收拾出来压进箱子里。 徐小路叉着腰,背对着文萧,环顾了一圈这间他住了一年的破旧屋子,正要说话,小虎就提醒他后面有一个人。 徐小路转过头轻蔑地看着文萧,目光在他身上洗得脱型的松垮睡衣上瞥过去,嗤之以鼻道:“何维,我要搬出去了。公司让赵有德在市区给我租了一间高级公寓。” 这是他第一次叫何维的名字,而不是变态。 文萧拿毛巾擦着头发,淡淡说:“好。” 他的反应不在徐小路预期内,徐小路脸上的得意变成不满,一把攥住文萧手腕不让他离开。 文萧脚步停下来,微一侧脸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徐小路“啧”一声,道:“我火了,没看热搜吗?《当年此时》上线了,播放量爆了。” 文萧对社媒软件并不热衷,何维手机内存不够,除了日常用的支付软件和聊天应用其余东西都被他删了。 见他这么追问,文萧便说:“恭喜你。” 徐小路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没说出来,对他十分无语的样子。目光稍稍移到文萧皙白的脸上,纳入他在热蒸气下发红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 没由来的,徐小路想到在某个夜晚从海岸酒吧包厢慌乱跑出的何维,他被王彪的人穷追不舍,一路被迫逃向海边。 当时一部校园网剧看上何维去演男二,徐小路与他同时竞争、同时入选,却败给何维。所以那晚,何维跑向大海深处,被海浪扑倒,海水卷走他挣扎的身体时,站在海岸边冷眼旁观的徐小路,等待了十分钟后才慌乱地报了警。 那十分钟里徐小路究竟想了什么,其实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何维在医院陷入昏迷,徐小路坐享其成得到了他所有的片约与试镜,他只记得第一个粉丝要他签名时,赵有德接到了何维苏醒的医院通知。 现在让徐小路一夜爆火的,便是那部因何维坠海失之交臂的校园网剧角色剪辑。 他看着何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当时那个角色依旧是何维来演,会不会火的人就成了何维? 要是何维开口质问徐小路为何见死不救,徐小路大可以嗤笑一声,坦荡告诉何维没有谁有义务救他,要怨就怨他实在命不好,一切不过命运使然。 但何维脸上却连一丝徐小路想看到的恨或怨都找不见。 为什么不怪他?为什么不怨他? 何维就站在他面前,比他矮小、单薄,没有任何赢过他的机会。徐小路甚至要微微低头,才能与何维对视。 可何维却变了,明明还是一样的面孔,相同的身形,却让人觉得陌生,与之前的他天壤之别。 徐小路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什么自我思索。 文萧继续用毛巾擦着头发,慢吞吞地看了看两边即将被他搬空的房间,脚步顿了顿,叫住徐小路。 徐小路冷哼,觉得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嘴正要刻薄,却听文萧问:“这间房临街,晚上睡觉会吵吗?” 文萧很认真地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与一间安静面积更大的房间中抉择,想要参考徐小路的建议。 徐小路愣在原地,见他很久不说话,文萧走过来,凑到徐小路身边看着他面对的房间,嘴里嘀咕了下:“这间的床是不是更舒服?” 他的下巴离徐小路的肩膀很近,徐小路微微低头,能闻到从他发丝与毛孔中蒸发出的青苹果味洗护液的气味。 但文萧只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又走开了。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搬进面积大些的房间,随手把毛巾拿下来搭放在门把上,像是占了个位置。 徐小路看着何维的背影,忽然发现何维的头发不知何时剪短了,赵有德估计也不知道。 何维真的变了,徐小路再次意识到。 文萧知道小虎是帮他搬家的人,便走过去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搬好?” 小虎说东西有点多,可能要花时间整理。 文萧顿了顿,没有说话。 小虎以为他是有些不平衡的,毕竟赵有德说过徐小路和何维是同期签进来的艺人,年纪相仿,两人之间也有竞争。 文萧抿了下嘴唇,微微仰起脸,张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可以先搬这间吗?” 小虎看着他的眼睛愣了几秒,很快回过神。 文萧补充道:“我明早要上早班,想早点睡觉。” 他想了想,怕小虎不同意,也怕麻烦他,最后双手合十放在身前,看起来乖巧地说:“拜托你啦。” 小虎脸颊微微红,挠了挠后脑勺:“行,没事儿。” 文萧说谢谢,但觉得他一把年纪,用何维的身体装可怜实在是有点卑鄙。 但文萧很快就不再苛责自己。 老头儿煮的姜汤滚烫,文萧喝得很急,第一口下去烫得舌尖一麻才学聪明,低头吹了吹,面颊鼓起来一下、又凹陷下去。 老头儿大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慢点喝。 一碗姜汤下去,让人困意陡升。 小虎收拾地很快,文萧洗好碗筷上楼就有了一间属于他的干净房间。 沙发床也不再那么好了,文萧的床都还没铺好,就先躺上去试了一下,之前他睡的时候就觉得很舒服。 文萧躺在满意的床垫上,大张着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弯起眼睛忍不住笑了下。 他忽地愣住了,抬手轻轻戳了下翘着的唇角,意识到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仅仅只是因为一张床。 门口忽然传来咚一声巨响,文萧冷不丁坐起身看着被徐小路踢过还摇晃的门,一头雾水地走出去。 小虎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搬着最后一个箱子下楼,恰好与文萧打了招呼:“走了啊弟弟。” 文萧朝他摆了摆手。 徐小路已经戴上鸭舌帽与口罩,撞开挡在门口的文萧。 文萧被他撞得连连退了两步。 在徐小路穿过他走出门外时,文萧轻轻地说:“何维落海的时候你就在岸上吧。” 徐小路脚步陡然一顿,盖在口罩与帽檐下的脸色大变。 文萧看起来很随意,像只是谈起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一直叫他变态,恰好赵有德说过王彪要何维卖身那天你也都在。” 徐小路心口一紧,几乎可以说气急败坏,没有意识到他语句中区分出的何维与自己:“你!——” “如果你当时选择救他就好了。”文萧抬起眼睛,认真且平静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要是有人肯救他,就好了。” 第11章 第9章 徐小路咬紧牙关一把攥住文萧的衣服,拳头捏得嘎巴作响。 文萧被他扯着踉跄两步,但没有反抗,眼神平和地看着他。 “路哥,叫的车到楼下了。”小虎在门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哼!”徐小路忽地松开手,冷冷一笑,推搡了把文萧,扭头摔门离开了。 文萧不紧不慢走过去准备把门锁好,却听到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一阵缓慢蹒跚的脚步声。 他顿了下,又解开门锁推门走出去,看到正要上楼的老头儿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见他出来,老头儿长长松了口气,搀着栏杆走上来。 文萧快步过去扶住他。 老头儿往他房里张望两眼:“孩子你没事儿吧?我在楼下听到上面的响声。” 文萧淡淡笑了下,柔声道:“是我室友在搬家,我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老头儿便放心了,松开文萧的胳膊:“好好,你快去睡,别送了,我自己下去。” 文萧跟在他身后送他下楼,老头儿让他快回去休息,坚持自己下楼。 文萧只好停下脚步,站在楼上看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去。 “爷爷!” 文萧一个箭步冲下去,眼疾手快地抓住老头儿胳膊,没能让他一头栽倒。 老头儿两眼一黑,哆嗦着身躯被他扶着慢慢坐在台阶上,闭着眼缓了缓。 文萧看着他日渐发青,消瘦下去的干枯脸颊和躯干静止在这座腐朽的混凝土建筑中,右眼忽地一跳,无缘由地想起那座刻了自己名姓的冰冷石碑。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文萧突然意识到了,人死了,化作一具枯骨,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冰冷地在地下躺着,其实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像一块石头。 他眼一眨,泪就顺着脸颊淌下来了。 文萧觉得好奇怪,他惊慌地用手把泪擦掉,但又有更多泪涌出。 人真的太奇怪了呀,他明明不伤心,不难过,但还是要哭。 文萧擦啊擦,但怎么都擦不完。 回家两个房间空掉,原先看起来逼仄的房子变得很大。 文萧看着两个需要他做出选择的房间,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不需要做出选择,因为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文萧前半夜睡在那间拥有很柔软床铺的房间,后半夜被窗外的车流声吵醒,抱着被褥又跑到隔壁。 早班他是顶着两个肿眼泡去的,上学的学生见了他的眼睛好奇又关心地追问。 文萧一边收银,一边浅笑着说是过敏。 等客流稍微少下去已经是上午过去一段时间。 他坐在柜台后吃临期饭团,老头儿的身体不好了,文萧不要老头儿做饭,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文萧吃饭总习惯细嚼慢咽,鼓着脸颊把食物藏在里面,什么也不想,彻彻底底地放空大脑,呆又慢吞吞地咀嚼。 门口悬着的迎客铃响了。 文萧习惯性放下手里的饭站起身转过去,刚挂上的微笑就消失了。 两个高大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吊儿郎当地从门外进来,看到文萧笑了笑,插着口袋走过来,反手叩了叩台面:“诶弟弟,拿包软中华。” 他说着,随手抽了个打火机,也没有结账的意思,“咔哒”一声点燃,朝文萧的方向吐了口气。 文萧拿烟的动作顿住,目光没有波动,一声不吭在男人手上的火机和他脸上看了一下。 男人笑着,但表情有些古怪。 文萧瞥到后面那个男人手上不断把玩着的折叠刀,视线垂下去,看向柜台后放着他处理半成品用到的小刀。 过了少时,买烟的男人催了他一声。 文萧没吭声,扭身从墙上拿了一包烟,扫了一下,让他出示付款码。 男人没有付钱的意思,笑眯眯接过烟,撕开包装在桌上磕了两根出来分给身后的男人一支,又准备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上。 文萧一把抽走贩卖的打火机,静静抬眸看着他。 男人挑眉看了他一眼,低头把烟放了回去:“钱就从彪哥那里扣。” 文萧闻言,把手上的火机放下去:“欠他的钱我会还。” 男人耸了耸肩,一摊手:“钱呢?” 文萧从容不迫地拿起手机,找出余额给他看了一眼。 男人当即大笑出声,让同伴过来看他三千多的余额,两人捧腹大笑,觉得指望他还清欠的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他妈要还到猴年马月!” 文萧把手机收回来:“欠条上没有写日期,欠他的一百万我会尽快还清。” 男人叉腰一咧嘴:“知道为啥没还款日吗?” 文萧没说话,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彪哥什么时候要,你就要什么时候还。” “哦,而且涨价了,”男人挑了挑嘴角,“不是一百万了,是一百二十万。” 作者有话说: 好了,没存稿了??? 你!没错就是你!评论了吗!每章都留评论了吗?!(恶狠狠) 第10章 文萧皱眉,刚要开口,就被男人打断:“要是还不上我们找兄弟去问问那老头?你小子本事倒是挺大,那老头名下有房产吧,怎么?打算吃绝户。” 文萧眼神一冷:“回去告诉王彪做人不要太过,不要动我爷爷,我会想办法把钱给他。” 男人乐呵呵地警告他:“弟弟,小小年纪说话不要太嚣张了,现在彪哥可还是好言相劝。” 言罢,两人拿着那盒烟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文萧突然开口叫住他们。 两人脚步稍顿,扭身看着他。 “说好一百万就一百万,一分不会少,一分不会多。”文萧说完重新低下脸,把他们制造的垃圾与混乱都重新归序。 两个男人笑了下,出门时顺走了瓶啤酒,并肩离开。 文萧下班走在路上的时候又下起雨,来势汹汹。 他没有带伞,只好把手上提着装了两个临期面包的袋子空出来,面包装进口袋,袋子套在头顶。 赶回家的时候文萧浑身都湿透了,他快步跑到楼道里抖了抖塑料袋上的水,又拧干衣服上的水才迈步上了楼。 刚上一层,文萧陡然停住脚步,手指一松袋子飘下去。 他一个箭步飞冲过去吃力地托起地上晕倒的老头儿,用力拍着他的脸颊,焦心地叫:“爷爷!爷爷!醒醒!” 老头儿双眼紧闭,呼吸变得微弱,或许是在上楼,但突然发病径直摔在了楼梯上,额头被台阶磕破,楼梯上滴着几滴已经快干的血珠。 文萧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不住地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拿出手机艰难地拨通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的很快,尖锐刺耳的警笛划破暴雨连绵。 急救护士带着担架下车的时候文萧已经站在楼道口替他们开门了,天色不是十分好,他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身上都是冷的,在风里不停发颤。 护士熟练地把老头儿搬上担架,文萧亦步亦趋地跟进大雨中:“他有脑瘤,前不久刚出院。” 护士把担架送上救护车,文萧想到万一要手术没人签字就跟着一起坐上了救护车。 文萧在急救室外打了个哆嗦,衣服黏在身上有些难受,湿哒哒的,他坐在门口,有人进来时自动门会带起一阵冷风,他忍不住打起哆嗦。 急救室的门很快被人打开,念了老头儿的名字,问家属在吗。 文萧下意识站起身,举了下手:“在的!” 护士拿出注意事项与免责书给他:“脑子里的肿瘤已经恶化了,需要尽快手术不然撑不过一礼拜,你家里有其他大人在吗?让家里的大人过来一趟。” 文萧沉默少顷,正当护士蹙眉奇怪看他的时候才缓慢开口:“没有……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了。” 闻言,护士很明显地愣了一段时间,随后才放慢了一点声音:“这样啊,那……你自己有能商量的人吗?” 身后的感应门开了又关上,一阵风吹进来,文萧缩了缩脖子,揉着发冷的指尖。 “手术需要多钱?”他问。 护士说:“他这个情况有点严重,要开颅,报销前大概要先自己掏七到十万,后续费用就看恢复了。” “好。”文萧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护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他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苍白的脸颊、浅色的嘴唇与喉结上一颗明晃晃的小痣。 顿了顿,护士动了动嘴唇:“要先交三万押金才能手术。” 听完,文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在寒风中瑟瑟发着抖,看起来很可怜。 但还是说好,只是他稍稍抬起精神,用被雨水浸湿的眼睛看向护士,轻声问:“可以等等吗?不需要很久。” 护士点了点头,但还是叮嘱他要抓紧时间,不要错过最佳手术时间。 第12章 文萧说知道了,走到座位旁把手机捏在掌心,埋头走了出去。 雨还下着,但文萧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他茫然地抬头望出去,在阴沉的天色中遥遥望到一个隐约的塔顶。 附近有一间不大的寺庙。 文萧的手垂放下去,轻轻搭在细瘦的腿旁,冒雨走了出去。 文萧从来对神佛鬼怪敬谢不敏。 站在庙外的时候,他很突然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到底算是人,还是鬼? 不过文萧没能在这上面思考很久,房檐下诵经的小和尚看到他在屋外淋着雨,放下经书招呼他进门。 文萧徘徊了一会儿本打算离开,但小和尚一直看他,在门外迟疑不决,最后还是进了门。 大雨天庙里香客不多,门口放着免费的线香供人敬奉。 幻想中可能的魂亡胆落倒是没有出现,寺庙口高悬的照妖镜只映出他在大雨中落寞的脸,文萧顺着缥缈的烟雾朝后望到大殿内的宝相庄严,犹豫几秒,走过去拿了一根凑近火炉点上为何维祈福。 火炉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他被雨淋湿的身体暖和了一点。 大殿中有僧人在礼佛,文萧本想不多叨扰放轻手脚准备离开,但里面的诵经声停下了。 文萧的脚步也一顿,和僧人对上视线。 僧人面容祥和,缓缓朝他抬了下手。 文萧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发现没有别的人,叫的只能是他或某只看不见的鬼。 僧人还是在那里慈祥地等待着他。 文萧只好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朝他行了礼。 僧人笑起来,目光不威自重落在他身上:“小施主心有郁结终需结。” 文萧有点盼望僧人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拿出各路法宝将他收走,未作他想:“法师,我本不应还苟活在人世,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否还能回来?” 闻言,僧人呵呵笑了两声,或许是因为他毫无遮掩的直白看起来有几分纯真,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不必执着于求得一个因果,这世间万物顺应而为,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文萧不死心,追问:“可他的魂魄又在哪里?” 僧人却不回应了,重新合上眼皮,默声诵经。 文萧轻轻叹了口气,心生忧愁。 寺庙外的屋檐下摆着几个座位。 他看了眼连绵的雨势,慢吞吞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片刻后,文萧拿起手机,拨通赵有德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不等赵有德寒暄,文萧快而平静地说:“把林婉萍的号码给我。” 赵有德报了一串数字,在电话那头笑道:“你是想通了——” 电话被文萧挂断。 赵有德气得骂了两句。 文萧低下头,看着输在拨号界面的数字,手机自动锁屏了,他捏紧手机,低头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地面。 风吹过来,带着无可抵御的冷意。 他垂着睫毛,迷惘地呆坐在那里,把手机解锁,又等到它再次锁起来。 在这种看似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雨声中,文萧头晕乎乎的,身体渐渐变得很烫,但皮肤是冷的,过去的记忆很怪异地从心底翻腾上来,像被什么东西煮沸了。 仇,他已经报了。 欠温家的命、欠温兆谦的情,他也偿了。 文萧不想再与温兆谦有任何关系。 但有什么东西好像把他困住了,他就是逃不掉、也挣不脱。 他用何维的身体卷入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何维会同意吗? 但何维欠下的钱他实在无能为力,如果王彪失去耐心把何维抓去偿债,恐怕他连身体都无法完整保留。 文萧的头越来越痛,也转不动了,搅成一团浆糊。 他呆呆看着干燥的地面,缓缓把视线挪上来,点亮手机。 下定一个决心的时间太久,让他产生了度过一个世纪的错觉,但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两分钟。 文萧拨通了林婉萍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均来自佛经 第11章 这次文萧与林婉萍的会面比上次要正式一些。 林婉萍的助理很贴心,在临近文萧的位置找了一间咖啡厅。 林婉萍从市区赶来要花上一段时间,他先到了店里。 他们找的店消费水平自然不会很低。文萧站在柜台前垂下脸,安静地翻看着菜单,一直没有找到很适合的价格,他身上还穿着被大雨打湿的工服,短绒绒的头发上挂着水珠。 店员看他脸色太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她扭脸看了下窗外还在下着的雨,此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进店。 她犹豫了下递出来一条刚被烘干过的毛巾与一杯热水:“可以先坐在那边休息一下。” 文萧愣了下,反应有些慢地冲她露出很淡的笑,接过毛巾和那个有些滚烫的玻璃杯:“谢谢。” 或许是为了报答她的好心与善意,文萧点了菜单上最贵的一杯拿铁,但让她晚点再上。 店员抿了抿嘴唇,目光遮掩着偷偷看了下他穿得有些旧的工服,说好。 文萧找了个远离门口的位置,咖啡店里开着暖气,他坐在风口下大脑变得笨重,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但手指捂着热水已经不冷了。 在等待林婉萍到来的时间里,文萧慢慢喝着玻璃杯里的水,开着空调,水冷得很慢。他一边小口喝着,一边静静看着窗外瓢泼的雨。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死的时候知道他会再活一次。 文萧现在静下心来想,人的平均寿命76岁,大多数人会指望自己活到那时候,做出看似长远的打算与幻想。 但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一年、两年、更久或更短。 重来一次,没有如果。 最开始的几天文萧想过他要养一只猫,随便什么品种都好。 他出门时猫会腻在脚边,回家时猫跳上窗台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发现他,养一只渴了饿了就喵喵叫,寂寞了就来找他,一旦累了厌倦人类又会离开的猫。 但文萧又想到自己可能明天就要魂飞魄散,既没法给它稳定的生活,也提供不了富足的条件。只能在脑子里随便地幻想,又随便地放弃。 文萧不是个随便的人,只是放弃对他来说是一件实在简单的事情,同活着与呼吸一样容易。 他活得很随便,从来不想过多思考,也不苛求自己去追逐缥缈的将来。 世上只有死囚不配拥有未来,但现在多了一个文萧。 文萧含住一口温热的水,垂下眼,看着水波荡漾的玻璃杯面。 他连自己的希望都没有,又为什么要去为老头儿制造零星又可悲的生机? 文萧搭放在桌面的手轻轻握成拳,他想起身掉头离开,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太沉了,他又太轻、太瘦,无力托起。 时间在无尽的雨声中过去了,林婉萍推门进来时文萧还是坐在原地,杯中的水面是平静的。 文萧缓慢地抬了下脸,店里只坐了他一个人,林婉萍没有犹豫径直朝他的方向走来。 外面下很大的雨,但林婉萍身上是干燥温暖的,送她下车的保镖撑伞守在门外。 文萧的目光从保镖身上收回来,放回了林婉萍脸上。 林婉萍上次见到他时他要更消瘦一些,现在文萧脸上虽然没有长多少肉,但眼神有些光泽,脸颊有了血色,她温和道:“你的状态比第一次见面要好。” 文萧的工服有些宽大,在热风下黏在身上,不大舒服,他眨了下眼睛,小且窄的脸上眼睛看起来格外大。 头顶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文萧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直截了当地狮子大开口:“我需要一百二十万。” 林婉萍听到这个数字没感到惊讶,只是问道:“我老板能得到什么?” “你们想让我做温兆谦死而复生的情人,”文萧看了林婉萍一阵,没由来的想,如果知道他就是杀了温世昌的那个人,林婉萍是否还会这样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地坐在对面。 林婉萍未置可否,妆容精致的面孔微微变动。 文萧很快说:“约会、睡觉,我都可以做。” 林婉萍看了他一段时间,突然笑了一下,轻松地用比他用词更赤裸的言语道:“patrick相貌堂堂,很多人都愿意跟他上床,甚至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高的价格买只鸭?” 文萧以为他会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多少自尊,但实际心脏还是痛得他从困顿中清醒过来。 见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林婉萍理解似的弯了弯红唇。 这时候店员把咖啡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林婉萍站起身打算拒绝这杯咖啡,但在店员转身后,文萧道:“我可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绝后患,彻底。” 第13章 他表情寡淡地看向林婉萍收起笑意的优雅面孔,随后补充:“如果你们希望这样。” “现在不需要你再假扮文萧了,你需要做点别的事情。” 林婉萍微微回过身,在文萧看起来寻常的脸上扫量了一段时间,又坐了回去:“我们从patrick小时说起吧。” “先给二十万,”文萧喉头忽地涌起一阵痒意,他拿起水杯抿了口水,但还是不大舒服便揉了下喉结,细瘦的手指覆盖上那颗痣,按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我需要钱给人手术。” 林婉萍很干脆地问他要了账号,随后发给助理,文萧账上很快就有了二十万,不过才几秒的时间。 “我要先去一趟医院,”文萧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停顿几秒,指了下门口守着的劳斯莱斯问道:“大雨打不到车,方便送我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马上patrick戏份就多啦! 第12章 林婉萍自然不会拒绝:“我们车上说也可以。” 文萧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谢谢。 她先一步起身准备离开。 文萧看到她那边桌上摆着的咖啡还是满的,这是店里最好的、最贵的咖啡,但林婉萍好像连杯子都没有碰过。他把咖啡拿起来尝了一口。太苦了。 只喝了一口,文萧就把咖啡放下了,跟在林婉萍身后埋头冒雨进入车内。 林婉萍的助理坐在副驾上,他们之间隔着的挡板放下来,助理递来一册影印好的文件。 文萧接到手里,上面是温兆谦自小到大的成长记录与个人简历。 他垂脸一页页翻过去,上面一些东西他知道,但也有许多不知道。 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温兆谦很少会谈起他的事情,文萧只是从他接连的会议与行程中猜测他大概有一些自己的目标,才会比家里其他人要更忙。 文萧问:“你们要我做什么?窃取什么东西还是?” “谈窃取有些夸大,只可能需要你拿到一些patrick团队的最新商业讯息,要你做的主要是别的事情。” 林婉萍看着文萧清秀的鼻尖,和垂下来的睫毛,想了下,说:“那些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先跟你讲讲patrick的身世吧。” 文萧翻页的手顿了下,转过脸去和她对视。 他曾经听人说过温兆谦生来不算光彩,温成林才一直不愿将他摆在台面上来公开声明。 但再详细的事情就鲜有人知了。 林婉萍的语气很寻常,不夹杂额外的情绪,像谈起与她截然无关的人:“patrick的生母是夜店女,在生下他前就死了,菲佣及时剖腹才把他救活,三个月大时温先生将他接回家,养在我老板钟女士身边……” 她陆续地说着一些有关温兆谦的事情,文萧断续地听。 从温兆谦出生讲到他长大、成人。 偶尔想起什么,林婉萍会中途增加一些需要文萧记住的事情:“patrick好鍾意食甜嘢,他随他爹哋,喜欢胡萝卜芝士蛋糕。你最好学一下怎样做甜品,这样能讨他欢心。” 文萧写字的手顿了下。 其实温兆谦是不喜欢吃甜,也不能吃胡萝卜的。文萧陪在他身边时,有过一次看他参加完家族晚宴回来,灌了很多酒刺激肠胃才得以吐出当晚的食物,那时候他才知道温兆谦对胡萝卜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温成林喜欢,为了讨好他,温兆谦才吃。 林婉萍问他怎么了。 文萧摇了下头,没有再记下这件事。 林婉萍便问他电脑用的是否熟练。 文萧没有给夸大的回答,只是说:“还好。” 林婉萍想了下应当也不需要很复杂的电脑技术,便又说起来:“patrick爱打高尔夫,你去了解一下,最好也去学几课高尔夫入门,培训费我给你。” 但实际上温兆谦更喜欢打篮球,只是洽谈的甲方总约见他在高尔夫球场,他才会挤出额外的时间去练。练得虎口起了水泡,第二天只简单处理伤口便去赴约。 林婉萍道:“钟女士说patrick小时候就要黑着才能睡踏实,要是以后遇到这样的时候要注意。” 可温兆谦睡觉时是一定要开盏小灯的,所以文萧送给温兆谦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托人从欧洲购入的章鱼夜灯。 林婉萍看他停下笔,耐心问:“都记下来了吗?” 文萧愣了愣,随后看起来乖巧地点头。但因为林婉萍口中的温兆谦与他熟知的大不相同,所以也就都没有记。 何维高中辍学,但实际长了一张好学生的脸。站在那里不说话,任谁看都有冲击状元的可能。 林婉萍不疑有他,满意地夸赞了一句。 她继续说,文萧的手机震了震,林婉萍的声音停下来,文萧拿起手机看到手机上发来的催债短信,读完表情也没有变,又把手机合上,重新看了下林婉萍。 林婉萍要说的可能是说完了,最后谈起最重要的事:“patrick近日找到了自称文萧的人。” 文萧没有多少反应,在公墓时他就猜到是这样,便把手里的笔合上,问:“需要我做的事和他有关?” 温世昌对外公开的死因是病逝,除了温家内部人极少有人知道他是被文萧仇杀,要是真找到了他们以为的人,钟欣怡怎么不直接杀了那个文萧为子偿命。 林婉萍轻声笑了下,让他不要急,随后急转直下:“注意我说的是“自称”,那个人说他失忆了,patrick戒备心很强,不完全相信他是。” 她难得做出不算优雅的姿势,耸了耸肩:“毕竟这世上没人能验证一个死人还魂的真假。” 文萧侧过脸去看她,但先一步看到打在窗上的雨珠,连成线滚落,和她错开一点视线。 林婉萍让他放宽心,道:“那个人正好是个明星,最近在招生活助理,你如果准备得充分我会让人安排。最近patrick和他走得很近,你去做他的助理恰好一箭双雕。” 文萧问她那个人的名字。 林婉萍说:“叶忱,你应该知道他,前不久签到了patrick的公司,网络上热议了一阵。我需要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有关叶忱的所有事情。” 文萧没有关注过圈内的消息,但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他低下头,细瘦的手指拨了拨页眉,这里压缩了温兆谦的全部人生。 何维的声线很细,扬起声调让人赏心悦耳,但文萧却用很沙哑的声音说好。 林婉萍又看了他一眼,车子恰好穿过一段地底隧道,她只看到他鼻梁和低垂着睫毛的剪影。 雨势小了。 车在医院楼下缓缓停住,文萧下车前林婉萍把后座的雨伞递给他。 文萧没有推拒接过去,朝她说过谢谢就下了车。 林婉萍坐在车内静静看着他离开的单薄背影,在车子启动的时候助理才轻声道:“萍姐,万一叶忱真是文萧呢?” 林婉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敲打手机的动作顿了下,她停顿的几秒或许有别的含义,也可能没有。 文萧表情空白地走在医院长廊上。 一些急救担架被人推着从他身旁穿行而过、几声啼哭诞生、有人跪倒在医院手术室外,也有人乞求医生。 人终有一死。 他觉得他可能麻木太久,内心没有许多触动。 在护士的引领下,文萧去交了十万块押金又找了个长期护工。 隔着玻璃窗朝里看,老头儿像陷入床榻的一床被子,撑不起什么形状,安静地躺在那里,瘦弱地让人肉眼看出生命流逝的速度。 身后的加护病房房门被人打开了一下,传出几道婴孩的啼哭,清脆的、拥有勃勃生机的、让人心生希望的。 如果何维回来,他会尽力补偿。 如果何维真的不会回来,文萧希望他来年生在一个好人家。 文萧幽幽地叹了很长的一口气,终于抬脚,转身朝医院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萌萌最擅长的事情是,假装在听但其实没有还理直气壮。 第13章 文萧把余下的十万块分了两部分。 一半作为老头儿术后的预备金,另一半打到了王彪提供的银行卡上,并承诺会未来每月偿还十万直至还清。 林婉萍那边或许是跟赵有德打过招呼,王彪没有对文萧提出的还款方案多做纠缠,十分爽快地同意。 一周后,文萧戴了鸭舌帽,穿着最简单的格子外套、t恤和牛仔裤出现在桓臣娱乐办公大楼下。 桓臣娱乐自港岛起家,近年朝内陆发展的手笔很大。背后资本雄厚,与港岛政务高层有勾连,温兆谦正是桓臣分派给大陆的首席执行官。 林婉萍的助理一早约好文萧在此会面,他到的有些早,就在桓臣楼下找了间咖啡厅坐着。 文萧去的时候咖啡店人不算多,角落靠窗的位置拉起界线,围了几个人,像是拍摄团队。 窗旁对坐着两个人,一旁架了摄影机,正在拍摄。 第14章 在等待店员打发热牛奶的时间,文萧靠在柜台前的座位上,鸭舌帽压得有些低,在他眼前投下阴影。 他单手支着脸,面朝窗户的方向,说不好是在发呆,还是在看。 背对着文萧的女人稍稍动了下,露出正对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叶忱的坐姿很随意,他发在社媒上的照片也不喜欢叠加滤镜与美颜,可以看清面孔上细微的瑕疵与痕迹。 在采访的高清镜头下,可以看到他细细的睫毛、圆润的眼眸和典雅俊秀的面孔。 谈不上十分漂亮的长相,但叶忱的气场很温和、淡且平静,让人没由来地心生亲切。 这样气质的演员在娱乐圈并不算多见,叶忱之前只有已逝的文萧让人惦念许久。 叶忱出道时间不久,自入圈起就有一些名号在身上,有人说他是“天生电影脸”、“掌管忧郁的神”,更有甚者直接叫他“小文萧”。 文萧看着他,有些走神。 叶忱确实与他是很像的,不光鼻子、嘴唇,连眼睛与眼角的弧度都大致相似。 客观上说,温兆谦面对叶忱如果真的分辨不出真假,倒也确实说得过去。 文萧想到先前说他认不出来就是傻瓜,顿了顿,抿了下嘴唇。 店员把热牛奶端过来放在文萧手旁,他回过神轻声道谢,端起温热的杯子喝了一口。他嘴快、喝得急,舌头又烫了下,文萧急急忙忙吐了下舌尖。 舌尖一直麻麻的。文萧就把舌头伸出一点,搭出牙齿一点尖儿晾晾。 何维的底子太差,在气温降下去后手脚就没有热起来过。文萧的手很冰,把杯子捧在手里捂着。 窗边采访进行到一半,咖啡店的门又被人推开。 文萧低头喝着牛奶,身边忽地盖下一道阴影,随后他听到很熟悉的声音说:“一杯冰美式,一杯热牛奶。” 温兆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付了钱,没有留意到柜台旁坐着的文萧,放回手机的手臂不小心擦到他的帽檐,撞歪了。 温兆谦低下脸,文萧揉着鼻尖忽地打了个喷嚏,喷嚏声很大,在窗口采访的动静都停顿了几秒。 文萧的脸窄小且白净,他自己单手就捂住了大半张脸,掩着口鼻挪正了被撞歪的帽檐,扬起脸颇为无辜地看向温兆谦。 “抱——”温兆谦语气没什么起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正要道歉,文萧又是一个喷嚏,窗边采访又被打断,温兆谦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那句“抱歉”又被他自然地收回去了。 文萧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难不成他长了一张天生受气包的脸,谁都可以随时撤回一句抱歉。 温兆谦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但实际上用一种被什么脏东西黏上的眼神鄙夷地看了看他,目光稍稍移下去,落在文萧唇上留着的牛奶沫上,很快又收回视线,在转头的瞬间很轻地“啧”了一声,被文萧听到了。 文萧呆又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搞懂他,从有点变成简直,觉得温兆谦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的。 店员很快把温兆谦要的饮品做好,温兆谦拿在手中朝窗边正在采访的位置靠近一点,寻了个位置坐下。 文萧留意到叶忱应当是注意到温兆谦来了,对着镜头外的地方扩大了些笑容。 温兆谦回应他什么表情从文萧的角度看不到,他只看到温兆谦修身风衣下的手臂稍微动了下。 采访耗时不久,摄影机还未关上,叶忱便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没有什么架子,对一旁的工作人员一一道谢,又说他们辛苦了。 访谈组的人对他的印象很好,无一不过来问叶忱讨要签名。 叶忱做得很周到,还会问他们需不需要额外带几张给家人朋友。 文萧发现他写字的姿势与常人的不同,叶忱是用左手写字的。 他握着水杯的左手无意识摩挲了下杯壁。 叶忱一个个签完名送他们离开才缓步朝着温兆谦的方向走过去,他温和笑了下,温兆谦站起身把手边的热牛奶递给他。 文萧离他们不算近,没有完全听清两人的低语,只听到零星传来温兆谦提醒他热牛奶还烫着,要小心饮用,和叶忱用低柔的声音说:“谢谢。” 温兆谦侧对着文萧的方向,没有和叶忱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但他拥有成为痴心人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只用普通的目光就轻而易举地对一个假冒他的人露出认真且深情的眼神。 文萧这次没有冲过去告诉他真相,静静在他们身后看着,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揉了揉心脏也没有想出一个词来形容。一直到林婉萍的助理弹出电话联系他。 温兆谦和叶忱没有在咖啡店待很久,文萧跟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走出去,隔着不远,看到门口等着的林婉萍的另一个助理。 林婉萍没有出面,可能是不方便,也或许是没有必要。 两人刚走近一些,助理噗嗤笑出声,反过手机后的镜面壳,让他看。 文萧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微微扭曲的镜面中看起来有些呆,嘴唇上留着一圈牛奶白沫,看起来就更蠢了。 他这才明白温兆谦那个眼神的含义,抬起手把痕迹擦掉。 文萧跟在没见过的助理身后搭乘电梯,在仅有他们的空间里,助理说叶忱对生活助理的要求不高,为人和善,他足以胜任。 几乎所有人对叶忱的评价都很高,文萧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喜爱。 电梯版面上的数字快速攀升,林婉萍的助理继续说着叶忱的日常习惯,文萧不时从鼻腔发出点轻又软地声音,以示自己有在认真地听。但他其实没有。 大脑一直在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一会儿揣测叶忱冒充他的理由,一会儿又想到温兆谦在咖啡店高高在上的冰冷眼神。 温兆谦的脾气不算是很好的,甚至称得上很糟糕。 在过去,文萧总会妥协给他,但现在温兆谦又好像开始迁就误认成文萧的叶忱。 “哦对了!” 电梯门快要打开前,助理忽地出声,掩住嘴唇凑在他耳边道:“在叶忱面前千万不要说文萧的事情。” “提都不要提。”她再三叮嘱。 而真正的文萧就站在她面前,神情认真地看着她,郑重点了点头,手指做了个拉住嘴巴的动作,一板一眼地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文萧:呼吸—— 温兆谦:啧 第14章 在会议室和叶忱面对面的时候,文萧有一阵恍惚。 撇开他的外貌不提,叶忱实在和他太像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文萧在世时相错无几。 文萧被助理带着在他对面坐下时,先前陷入的自我质疑竟然再次冒了出来,难道他只是何维精神错乱后产生的一个人格? 叶忱温和笑着,他嗓音很柔和,说话和声细语,带着一种介乎于媚俗与柔媚间的软意。但这样的声音从叶忱嘴里说出来,在旁人耳中就变得很高级。 叶忱眼角有颗不大的泪痣,微一动,一边翻看文萧的资料,一边弯了弯眼睛对他露出友好的笑:“刚满十八岁怎么就不去上学啦?” 文萧摘下头上盖着的鸭舌帽,把手臂放在桌上,两只手叠在一起,细瘦的手指揉了揉,把脸埋下去,没有看他的眼睛,有些怯弱地说:“学习不好就不去了,想出来赚钱。” 叶忱温柔笑道:“看你之前的资料想过做明星?怎么会突然来做助理。” 文萧慢吞吞地讲:“我演戏不好的,他们说我不会红。” “怎么会?”叶忱注视着他的眼睛,笑容变得很淡,仿佛很认真地对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长得很漂亮,就是有些太漂亮了。” 文萧顿了下,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异样的情绪。 叶忱没再多说什么,看他紧张,便让人去茶水间倒了热可可进来放到文萧手边。 文萧手指稍稍贴住温暖的纸杯,抬了下脸,小声对他说:“谢谢叶哥。” 叶忱轻声说不用谢,让文萧讲讲家里的事,文萧便把从赵有德那里听来的何维的事情串起来说给他听。 似乎是很心疼他的经历,叶忱的眼眶有点红,轻柔地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错,父母也许有自己的苦衷。 很突然地,文萧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他一点点仔细想,想到了自己曾经拍过的一部寻亲电影中的某段片段,只是叶忱的模仿过于拙劣。 文萧轻轻摩挲着装了热可可的杯子,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叶忱的眼睛,用仿佛真心实意感激他的语气,说:“谢谢。” 叶忱在助理面前用手背贴了贴眼角的泪珠,文萧余光扫了一旁的助理一眼,发现她正用一种心疼的眼神望向叶忱。 文萧收回视线,垂下毫无波动的眼睛。 会客室的门忽地被人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进来,在叶忱身旁耳语两句。 叶忱眼睛一亮,转头看他惊喜道:“真的?!” 第15章 文萧在这时抬头,认出对面来自温兆谦秘书团的熟悉的面孔。 温兆谦的秘书恭敬地对他点了点头:“温总已经在会客室招待了。” “好!”叶忱很快地站起身。 椅子与地面碰撞,拉出一阵不适耳的响动。 文萧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张着漂亮的眼睛无措地眨了一下。 叶忱差点把他忘了,脚步顿了下,脸上还带着笑。他的笑容有些夸大,这时候便与文萧不那么像了,只是没人注意到。 “小何也跟着一起去吧。”叶忱说。 文萧的眼睛一瞬间睁大,惶恐地看着他嗫嚅道:“我……我可以吗……” 叶忱对他一笑:“你没问题的,来吧。” “哦等等,”叶忱突然看了眼他身后摆在桌上的鸭舌帽,说:“把帽子戴上。” 文萧很快露出开心的笑,把帽子拿起来戴好,叶忱冲他抬了下手臂,让他快跟上去。 叶忱要见的人是国际上都出名的名导,手捧欧洲三大最佳导演大满贯。 管路拍的片子内陆基本都无法上映,但部部都能冲击欧洲三大。 叶忱曾在温兆谦面前不经意提过喜欢管路导演的片子,但从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见到管路本人。 文萧跟在叶忱身后走进去,温兆谦正与管路还有其余几个制作谈笑风生。 管路娶了港岛当红的女星,宠妻如命,随妻子学过家乡话,便用白话与温兆谦聊起天。 温兆谦在熟悉的语言中显得更加放松,眉宇间松懈下来,脸上的漠然淡了许多。 出乎文萧意料,他得心应手地与人虚与委蛇,一只手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琥珀色洋酒,一只手懒洋洋支着脸,朝后靠坐着,面孔上有很淡的笑意,但仍旧给人带来某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这场谈话看似轻松,但细看每个人实则都绷着背。 从进门的角度,可以看清温兆谦侧颜不断变动着的凌厉的曲线。 叶忱轻轻叩了下门,插入他们的对话。 见叶忱过来,温兆谦便停下说话的声音,随手把酒杯放上桌站起身来到叶忱身旁,温柔地看着他。 叶忱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温兆谦好像是笑了一声,但没有说话,手放在叶忱腰后,带他走过去坐下。除了叶忱,他也没有多看身后跟着的两人一眼,像是根本看不见其他人一样。 会客室坐着其余几人的交谈声也不约而同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叶忱身上去。 “这位就是叶忱?百闻不如一见啊。” “我女儿说是你迷妹,知道今天要见你还特意给我下派了任务,要你的签名。” “合适!一看是演电影的好苗子。” …… 叶忱坐在靠近温兆谦的位置上,好像是有点紧张,摆在扶手上的手臂不自觉朝温兆谦贴了贴,温兆谦很快地抬手在他肩头上搭了一下,叶忱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温兆谦温柔地抚摸了下叶忱的头顶,让他不要拘束。 叶忱抿嘴笑了下,柔声转过去与他们分别握了下手。 文萧和助理站在贴近门的位置,助理让他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自己就先出去忙了。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门窗紧闭。 新风系统不知被谁关了,空气很快变得有些浑浊,让人昏昏欲睡。 文萧坐在一旁看他们谈话很无聊,椅子有些高,他的小腿悬在半空轻轻摆动了两下,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割裂感。 这样温柔耐心的表情出现在温兆谦脸上委实罕见。 实际上,在温兆谦身边时,他很少会给文萧介绍名导或什么很好的资源。一是即便给了,文萧也只会装作很开心,但从来不会要;二则是温兆谦很不喜欢他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他像个还没长大的、无法控制行为的小孩,自私地欲求把所有看上的好东西都藏起来,暴戾玩弄、占为己有。但没人教过他,对待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几人不知聊到什么,忽然开始谈起家中养的宠物。 有位制片将幸福佯装抱怨:“我妻子最近买了只狗回来,天天早上都要遛,真是好烦人。” 叶忱听着笑了下,眉眼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看了下温兆谦的方向,说:“猫就不会这样吵,我总想养只猫。” “总想养只猫”这五个字是文萧的微博简介。他总是想养,但猫很怕孤独,文萧又忙着拍戏,飞来飞去,而且他没有未来的,没有未来的人是很孤独的。文萧不愿意让他的猫孤独。 所以总在想,但总没养。 温兆谦听到叶忱这么说,勾着笑的唇角顿了顿,看不出情绪如何,只是凝视着他的脸。 一直到叶忱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想摸一下叶忱的脸,但还没有碰到,不知想到什么,温兆谦又把手收回来了。 他对叶忱表现地彬彬有礼、斯文随和,一副任何事全都尊重他的绅士模样,只要叶忱说,只要叶忱想要,他就一定会做到。 可他之前都不是这样的呀。文萧看着温兆谦,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温兆谦对待他分明就是很坏的。 作者有话说: 再给你们发一章,但要给我评论\(`Δ’)/ 第15章 他们的对话实在是很无聊,文萧掩唇偷偷打了个哈欠。 因为叶忱说养猫的事情,不合时宜地想起在温世昌死后,他被温兆谦带走,关起来。 那时文萧的电影刚被提名柏林奖,可惜开奖前,网络上一夜之间涌起许多关于文萧滥用药物的谣言,一时之间曾被戏言影圈“白月光”的文艺男神文萧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文萧在有关滥用药物的丑闻中隐身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他的提名也就被取消了。 温家人一直在找他想为温世昌偿命,只是谁也不知道温兆谦把文萧藏在内陆临港的一栋房子里。 起初,温兆谦对他的态度很差,把他关在卧室里,哪里都不能去,用白话骂他很多词。有些文萧听得懂,有些听不懂。 不过文萧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养的宠物杀了自己的哥哥,还让温兆谦因为他被温家其余人怀疑,惹得一身骚。 文萧不听话,温兆谦就会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不要同他讲话,把他当做空气。 整栋房子里,只有温兆谦可以与他讲话。但温兆谦总讲不出什么好话,所以渐渐文萧也不愿意说话了。 在媒体与大众舆论的口诛笔伐中,对此浑然不知的文萧开始绝食。 即便温兆谦把饭强行灌进去,他也会趁人不注意跑去厕所吐掉。 于是温兆谦找来家庭医生为他输营养液。 但文萧会偷偷把针拔掉。 他故意不按针口,两只手背很快就变得又青又紫,无法落针,医生连连叹气。 文萧变得沉默,也变得更瘦了。 他身上的骨骼感很清晰,温兆谦隔着质地良好的睡衣,单臂就能把他纤瘦的腰身握住。 只要文萧不吃饭,温兆谦就觉得他又在闹脾气了,把他往床上带,用链子捆住文萧的手脚,在床事结束后,趁着文萧最虚弱的时候灌些东西,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温兆谦还会拿相机录下他在床上的样子,在与他上床的时候逼迫文萧睁着眼睛看,在文萧淌下眼泪的时候,温兆谦又贴近他,用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会把这些录像带邮寄给与他断绝关系的父母。如果文萧还是坚持绝食,他也不介意让他的影迷欣赏偶像高潮时的漂亮模样。 那对无辜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文萧想,他已经害了人,不能再让其他的人伤心了。 那之后,文萧开始吃饭,但吃得很少,所以还是一直很瘦。 从侧面看,文萧是薄薄一片,仿佛随时能被风吹散。 温兆谦来得不算频繁,因为温家知道文萧最后见的人是他,盯着温兆谦,想找文萧行踪的蛛丝马迹。 所以从某日起,温兆谦离港都渐渐变得困难。 文萧没有手机,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也离不开那间终日昏暗的房间。 温兆谦给他安排了医生的心理疏导与药物,但他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开口。 医生跟温兆谦说,文萧病得很重,抑郁不是朝夕疾成,而是日月累积,终成了心魔。如今温世昌死了,他恐怕也再无牵挂。 温世昌死的时候是秋初,枫叶很快开始变红。 温兆谦藏着文萧的洋房搭了一间玻璃暖房,即便临近冬天,坐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冷。 那之后,文萧可以活动的地方就慢慢多了,他可以离开房间,因为脚上的锁链很长,连着他与卧室的两端。 玻璃暖房可能是房子本身就有的,也或许是温兆谦让人改的。 暖房外可以看到临海的码头和一些路过的旅客,文萧在某天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开始在暖房里待很长时间,经常睁眼就叮叮当当地拖着长链跑进去,天黑透的时候再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16章 也有一些时候,他会直接睡在里面。 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菲佣们都不敢随意碰他,能抱他回房的只有温兆谦。 文萧不提,温兆谦也不会说。 因为文萧一直没提,所以温兆谦也就一直没说。 但有一次,文萧突发奇想,他问温兆谦有没有喜欢过他。如果喜欢过,他真的很抱歉。 温兆谦没有搭理他,把塑料勺盛的饭递到文萧嘴边。 他们怕文萧自杀,把家里的金属物都收了,勺叉也不放过。 要是不吃饭,温兆谦会带他到床上去,用他更怕的方式对待他。 文萧只好乖乖地张嘴,把软又滑嫩的蛋羹咽下去,迫不及待地想问下一个问题。 温兆谦冷着脸,直接忽视了文萧的话,下一勺蛋羹已经递到文萧唇前。 文萧避开脸,说吃饱了,于是牵着温兆谦的手,放在自己几乎察觉不到跳动的心脏上,说:“或许还是不够喜欢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心脏都是死掉的。” 文萧喜欢安静,家里没有网络,他就抱着书。 客厅摆着一张很长的沙发,他往上一坐就是一天。 从天亮待到天黑,只要没人打扰他,文萧就能一直保持一个姿势。 温兆谦新找来的年轻菲佣不清楚他们以前的情况。 有一天跟文萧说,温生待你好好,难得看到用情如此深重的豪门公子。 闻言,文萧眼角的痣轻轻动了下,露出淡淡的笑容,温柔地看着她,用英文说:“以后看男人要看清啊,不要轻易被人骗了。” 小菲佣还没成年,就离开故土,听他这么说懵懂地眨了眨眼。 温兆谦的控制欲比伪装出的要强,会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说一些很可怕的话。 文萧与他在一起的日子,身上很少有完好的地方,也没有自由,时常会消失得谁也无法找到。 所以文萧总处在那样的担惊受怕里,担心温兆谦把他带走,就再也不会放出来。 若是有人知道文萧做了温兆谦的地下情人,恐怕要羡慕他遇到这么优质的金主,帅气又多金。 文萧实在是有苦说不出。 他有一段时间在后悔,要是没有去找温兆谦就好了,通过其他人也是能混进温世昌的圈子的。 只是一切都太晚,多说无益。 文萧把房里的书都看完了,就继续叮叮当当地开始去花园养花。 但他养得不好,花草总死。 小菲佣喜欢他,跟在他屁股后面,比他身上的铁链更像一条小尾巴。 每次文萧发现一朵要半死不活的花,总懊恼地说再也不要种了,但要是实在没事做了,又要拈花惹草。 直到又有新的花草枯死,小菲佣说他简直是在辣手摧花。 文萧虽然面上很平淡,没有表现出来,但实际要气死掉了,那之后再也不去花园。 有一天,温兆谦临时过来。 文萧看着他手上提着的蛋糕,才想起是自己的生日。 那天他出乎意料变得主动,踩着拖鞋跑过去,轻轻吻在温兆谦脸庞,冲他咧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分明是他自己的生日,却对温兆谦道:“兆谦,祝你长命百岁。” 温兆谦难得心情很好,把他抱进怀里,脸埋进文萧颈窝,低声说多謝bb。 文萧主动地帮他拆开蛋糕,点上蜡烛。 温兆谦准备拿蛋糕里附赠的金属小刀去切,但文萧突然说要去准备点回礼送给温兆谦。 温兆谦没阻止,看着他踩着拖鞋哒哒跑到很久没去过的花园去,没一会儿又哒哒哒地抱着一束很大的花过来。 “可惜都被我搞坏了。”文萧颇为可惜地用手指拨了拨枯萎的草莓枝叶:“上面的草莓都好小,看起来不红,也不喜庆。” 温兆谦把花接过去,说怎样都好。 文萧不大开心,他的情绪一阵一阵,轻而易举陷入沮丧,没等多久又眼前一亮,推了下温兆谦:“你去买草莓好吗?我把它插上去,假装它是长在上面的。” 温兆谦说不用,这样就很好,但文萧很坚持,他难得这么固执地要温兆谦去做什么事。 温兆谦看着他,看了有一阵子,久到文萧都觉得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拒绝。 温兆谦总是很吝啬,拒绝给他自由、拒绝让他抛头露面、拒绝他要的很少的东西。 温兆谦只会给文萧他自己想要的东西,文萧已经习惯了温兆谦的拒绝,因为温兆谦不爱他,也不喜欢他。喜欢和爱一个人,是不会这样自私的。 但这一次,温兆谦说:“好。” 文萧眼睛眨了眨,得寸进尺地说:“那我的生日愿望是,我想你亲自去买。” 温兆谦还是说好。 文萧看起来很开心,或许是温兆谦一直把文萧关在那里,想要在生日这样补偿文萧,要他开心一点,才同意在生日的深夜独自外出,走遍很多路,路过许多休息的店铺,才买到最后一间还开着的店剩下的最后一盒新鲜草莓。 但他回家的时候,文萧只在浴室的镜子上留下很短的四个字。 在文萧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文萧先是祝温兆谦长命百岁,而后却对他说,不要猫了。 他是多残忍的一个人。 可叶忱却偏偏要模仿他的温柔。 目光在模糊中晃荡一下,文萧的视线很快聚焦。 他抬头看了眼还在交流的几人,听到温兆谦对叶忱做出送他一只猫的承诺,文萧又无聊地垂下脸,忍不住想,温兆谦真是烦死了,他分明都已经说过不要了,怎么还要给? 第16章 这场对话看似寻常的交流像是不会停下。 温兆谦说的话不多,但实际话题总是围绕着他或叶忱。 客人里有不懂粤语的,温兆谦会在白话与国语间来回交换,他讲国语会带有一些低沉含混的鼻音,发音不那么精准。男低音天然的磁性有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盖在头顶的帽子很大,几乎可以遮住文萧大半张脸,温暖缺氧的环境让人逐渐困顿。在温兆谦偶尔与人的交谈声中,文萧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去。 文萧是突然惊醒的。 他的头在梦中晃得东倒西歪,脖子歪得太久发酸,脊柱在头随惯性掉下去的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被声音吓了一跳,张开眼。帽子随之掉在了地上。 会客室的灯已经被人关上了,除了他外空无一人。 文萧揉着细长的脖颈,龙骨在细窄的手掌下发出嘎嘎吧把的响声,他的表情有点狰狞地从高脚椅上跳下去。 刚准备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口袋里装着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文萧拿出来接通林婉萍的电话。 林婉萍在电话中问他今天是否顺利。 文萧想了想,说他被叶忱留下了,又如实汇报叶忱被温兆谦带着与管路的会面。 提到管路,林婉萍便多问了一句温兆谦是否有提到新电影的投资计划。 文萧把重要的谈话时间睡过去了,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用听起来十分可靠的语气说:“没有。” 林婉萍在电话那头夸了他两句,说文萧做的很棒。或许是何维的年龄太小,总让人忍不住母性大发。 文萧对此无动于衷,用很平静的声音,接受了她的夸赞:“不用客气。” 刚挂断电话,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乎是本能地,文萧快速朝左右看了一眼,往装饰墙凿空的缝隙里矮身钻进去。 会客厅的门下一秒便被人推开。 文萧刚缩进去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刚准备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但进来的人开始说话。 很耳熟,但文萧的角度被挡住了,看不到人是谁,只依稀辨认出是方才参与他们谈话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温兆谦之前不是说要投……我跟他说了预估一个多,现在在草合同了……” 文萧迈出去的一只脚又默默地收了回去,拿出静音过的手机开始录音。 男人的电话打了一段时间,文萧举着手机的手开始发酸,他稍稍动了下手,正要换个姿势,男人的电话就结束了,他呼了口气,走到会客室的镜子前整理了下衣领。 文萧恰好就站在镜子边中空的空隙里,他捂住嘴,屏气凝神放轻呼吸的声音。 男人照镜子照了一段时间,脚步终于开始动。 门再次关合,文萧长长吸了口气,大口喘了两下。 正当文萧准备出去时,会客室的门却又被人推开了。 他十分无奈,只好再一次把脚缩了回去。 不过这次进来的人没出声,脚步匀速地朝会客室某处靠近。 但某一刻,声音忽然没了。 空气中剩下一派纯然的寂静。 文萧的脊背贴紧墙壁,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但不多时,脚步声再度响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第17章 又停住。 这次有衣物布料窸窣的动静响了下,听起来那人像是弯腰捡了个什么东西。 随后声音远了些,离开装饰墙一段距离。 文萧稍稍松了口气,单手抓着手机,有些用力,手上的骨骼与筋络变得很明显。 然而就在下一秒,那道脚步声却突然再次朝他的方向走近,与文萧的心跳声叠在一起,显得格外清晰,一直到装饰墙的空隙旁,脚步声停下了。 文萧咬了下嘴唇,还未来得及思考,眼前忽地盖下一片阴影。 他掉在地上没捡的帽子重新扣在头上,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躲藏,温兆谦的声音也压得很低,附耳悄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7章 他的手还隔着帽子放在文萧头顶,源源不断的力度压下来。温兆谦没有使多少力,但仍旧让文萧脖子一僵。 文萧的心脏重重跳了下,他吓得差点尖叫,但外表看上去,文萧只是很轻地眨了下眼,十分镇定。 有些艰难地在压着头顶的掌心下侧了点脸,文萧和俯身靠近的温兆谦对上视线。 温兆谦半耷着眼皮垂下来视线,扫了下文萧手上捏着的手机,而后不轻不重地看着他,目光很冰冷,像捉到一只闯入不属于他一尘不染的世界里一只灰色的、令人厌恶的老鼠。 温兆谦刚刚喝了点酒,身上沾到了一些酒精发酵的气息。 而文萧身上则有股很廉价的洗发露青苹果香精的味道。 他的眼睛被帽檐投下的阴影盖着,没有光彩,十分黯淡,只是眼尾拉得很长,眼睛张大,让他看起来很漂亮,但漂亮的太过,就不再清纯,便显得媚俗。 温兆谦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把压在文萧头顶的手收回去。 文萧稍稍垂了下眼皮,和他错开视线,由于温兆谦堵着出口,他只能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把手机递出去,语速不算很快:“刚刚有人来打电话,说了点拍电影的事情,这里面有录音。” 温兆谦低眸看了眼他举着手机伸出来的手,很细,也很白,起不到多少威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捏断。 文萧鼻尖痒了痒,在温兆谦面前摊开的手倏地收回去,捂着嘴巴大力打了个喷嚏:“阿嚏!” 空隙空间小,文萧被温兆谦堵在里面,肩膀撞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他吃痛地皱了下脸,在狭小空间内,有些困难地小声问温兆谦,可不可以放他出去。 相比文萧瘦弱的身形,温兆谦看起来相当高大。 他堵在空隙的出口没有动。 没有说同意,但也没有不同意,可很久都没有让开的迹象。 文萧只好揉着肩,可怜巴巴地再问了一遍:“温总,可以让我出去吗?” 他的脸很小,皮肤白且薄,能看到皮肤下细微的红血管,眼睛张得很大,嘴唇红艳艳的,可怜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讨好,让人一眼识破,这看起来很廉价。 温兆谦这时才移开了身体。 怕他又反悔,文萧想快步走出去,但忘了空隙狭窄,他两只脚叠在一起没分开,被绊了一跤朝前扑过去。 温兆谦没来得及躲开,文萧把他撞得往后退了小半步,扑进他怀里。温兆谦当即掐住文萧的肩膀,没有让他靠得更近,文萧痛得脸白了一瞬,五官扭曲在一起。 他们差了一段身高,温兆谦低下头,灼热的呼吸洒在文萧头顶。文萧看到温兆谦脖颈上硕大的喉结顶起有一些毛细血管的皮肤,不悦地滚动了一下。 不悦是文萧的猜想。 但很快温兆谦就拎着他,像提溜着灰耗子一样把文萧甩出去。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文萧连连往后趔趄几下,后脑勺“咚”地一声撞上墙壁,眼前一黑,他短促痛呼。 第18章 温兆谦面色很沉,冷冷地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干什么?” 文萧揉着头,缓了缓,等不再那么痛了,才告诉温兆谦:“我在这里等叶哥,只是睡过头了,醒来一个人都没有。准备走的时候有人进来了。”然后他就下意识藏起来了,还顺便打开手机录了个音。 这些事听起来其实并不磊落,但文萧说的十分坦荡,就好像把他堵在墙里的温兆谦才是十恶不赦的那个。 闻言,温兆谦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文萧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信与不信都随他,文萧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温兆谦脸色不算好,让他滚。 文萧说好,加快脚步准备离开。 “等下。”温兆谦在他身后忽而出声。 文萧脚步只好停住,不是很开心地转过身看着他。 温兆谦朝会客室中央摆着的茶几走过去,文萧看着他单臂撑着桌面弯下腰,白衬衫下隆起的肌肉曲线透出一点与人类自然肤色不同的色彩。 纹身? 温兆谦身上怎么会有纹身? 文萧愣了愣,觉得也可能是光线暗,他看错了。 只见温兆谦不急不缓地摸索了下桌板下方,再次抬上来时,文萧看到他手中有一枚还闪烁灯光的很小的录音器。 温兆谦方才应当是回来拿录音器的,只是没想到抓获了因睡过头而留在这里的文萧。 文萧当即一顿,在脑内飞速回想和林婉萍的那则通话是否有什么不能被他听到的事。 温兆谦捏着录音器走过来,朝文萧扬了扬下巴,冷漠道:“删了。” 当着他的面,文萧很快就把手机里的录音备份删掉,抬头望着他,看起来很乖巧、顺从,好像是在等待温兆谦下达指令。 会客室又安静下来,空调也被人关掉了,房间里积攒的热气从缝隙散走,空气冷下来。 文萧忍不住搓了下指腹,犹豫再三,抬起没有表情的脸,慢吞吞地问:“温总,我可以走了吗?” 温兆谦没有理他的意思,先一步走出去。 文萧只好跟在他身后,保持一个不会被温兆谦打到的安全距离与他前后脚出去。 他们出门便遇到刚从电梯出来的叶忱。 “兆谦。”叶忱一眼先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温兆谦,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等他靠近才看清被温兆谦遮在身后的文萧,叶忱似乎没想到会遇到两人在一起的场景,脸上的笑容停滞几秒。但很快走到文萧身旁,手臂轻轻搭在他肩上,将他揽进怀里,对温兆谦介绍道:“你们见过啦,这是我的新助理小——” 他张了张嘴,看了文萧一眼。 文萧便乖巧地说:“何维。” 叶忱歉意地笑了下,看着文萧的眼睛重复了下他的名字。但他的笑容没进眼底,这让文萧有种叶忱其实记得他的名字的感觉,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以此警示他不过是不值一提的。 不过这些对文萧都无所谓,他不在意叶忱莫名的敌意,用很无辜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对不起叶哥,我睡着了,醒来你们都不在。” 叶忱一脸歉意:“我去送客了,看你睡了就没叫醒你。” 管路明明是温兆谦的客人,但他却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温兆谦很突然地插入两人的对话,没有多看文萧一眼,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拿掉叶忱发丝间的一朵毛絮。 随后不紧不慢地问:“人从哪里找来的?” 叶忱微微抬起头,和他对视,弯了弯温和的眼睛与眼角的泪痣:“公司面试过了,小何没问题的,人也很上进。” 他最后一个词咬得有些重,余光朝文萧的方向扫了一眼。 文萧看起来很呆地看着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叶忱的眼神警告。 这几乎与抛媚眼给瞎子看无异,叶忱趁温兆谦没注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这次倒是被文萧看到了,但文萧问他:“叶哥,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叶忱:“……” 文萧凑过来,很关心地看着他,认真说:“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去看医生。” 叶忱深吸一口气,像是噎了点什么。 “不用去医院。”叶忱强颜欢笑。 温兆谦皱了皱眉,像是很紧张叶忱的身体,他下意识抬手去碰叶忱的脸想检查一下他的眼睛,却和同时抬手的文萧碰在一起。 温兆谦的手没有想象中那样冷,反而温暖干燥,倒是文萧的手背很冰,那种冰凉的触感很熟悉,让温兆谦几乎是本能地捞了一下他很快垂落的手。 文萧的手腕被他轻而易举就圈在手心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温兆谦迅速甩开手,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低头看了下方才抓他的掌心,皱了皱眉。 叶忱在这时突然说:“兆谦,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温兆谦的注意力很快从文萧身上移走,松开绷着的眉宇,笑了笑:“你想吃什么?” 叶忱笑笑,不自觉撒娇:“我要想想,兆谦你想吃什么?” 温兆谦说都好,都随他。 文萧还是没能习惯温兆谦这幅善解人意的嘴脸。 第18章 若是放到以前,温兆谦会挑剔地否决每一间文萧给出的餐厅,等文萧妥协给他,说出那间他可能会喜欢,但碍于身份不好说出口的路边摊铺,而后像是勉为其难地配合文萧,皱着眉说,那好吧,我只陪你吃这一次。 但其实是文萧陪他吃了很多次。 叶忱苦恼着皱眉,想了想,最后抬眸看向他,眼中闪烁着光点:“我们去莫顿酒店吧。” 文萧跟在他们身后的脚步顿了下,听叶忱继续道:“我忽然想吃那里的传奇圣代,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想吃。” 温兆谦微微一愣,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看他半晌。 叶忱笑盈盈地看他:“怎么了兆谦?” 温兆谦很快回过神,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嗓音发哑:“好,就去那里。” 叶忱回了他一个很温柔的笑容,转身问文萧:“小何,你还没吃饭吧,要一起去吃个饭吗?” 但回身却对上文萧有些发红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看起来水莹莹的,用很没有礼貌的、粗俗的语气说:“我想去。” 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他很快地又说:“我可以去吗?我还没有吃过传奇圣代。听说它是很好吃的。” 第19章 叶忱可能原本只是当着温兆谦的面客气一下,谁成想文萧也是个不懂事儿的,竟然还真的毫不客气。 叶忱的嘴角隐隐抽了下,但当着温兆谦的面又不好发作,努力故作温柔地笑了下,没完全笑出来:“……好。” “谢谢叶哥!”文萧脸上的表情多了一点,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 文萧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但莫顿酒店有低消,价格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工资,现阶段文萧是万不舍得这样“奢侈”的。 他不在意叶忱对自己的看法,他没有多少时间的。 何维也许下一秒就会回来,文萧想,他不会久留于人世。 或许是他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相比,提到传奇圣代后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纳入顶灯投下的光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盛了一汪泉,十分明亮。 文萧跟在两人身后,垂在腿旁的纤细手臂摆动幅度稍稍大了一些。虽然声音不大,但慢了叶忱半个身位,习惯性护在他身后的温兆谦听到更后面传来十分隐约的哼歌声。 文萧脸上藏着笑容,但其实要藏不住,他想到马上能吃到传奇圣代都要笑出声了,怕被人发现,连忙拳起细瘦的手指,掩耳盗铃地堵在嘴旁借着咳嗽笑了两声。 笑声还是很明显的,在经过拐角的时候,温兆谦余光下意识瞥了眼身后开心到手舞足蹈的文萧,不用说,光是看着都能看出他生动地把喜悦表现在一呼一吸中。 可能是年纪还小,遮不住欲望,让他看起来就总是一副不值钱,也放不上台面的模样。 温兆谦冷漠地收回视线,把目光重新放在前方,没有纳入叶忱修长的背影。 走出电梯时,叶忱忽地回身靠近温兆谦,笑着问他:“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笑了一路。” 闻言,温兆谦一愣,下意识抬手触了下微微翘着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眼前和耳边好像还传来那个年轻助理方才感染力十足的小动作。 “没事,”温兆谦自然地看向叶忱,笑容稍稍松了些,只是语气还十分柔和,低沉的嗓音听起来颇为深情:“想到了从前带你去吃冰淇淋的时候,你好像总是很开心。” 叶忱遗憾地垂了下眼睛,抿了下嘴唇,看起来有些自责:“为什么我还是没有记起来全部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了?” 没由来的,温兆谦想起叶忱自称是文萧找上门时,好像也是这样,很自责的模样,就仿佛记得全世界,只忘掉温兆谦对他而言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温兆谦抬手把他掉下去的唇角提上来一点,万般温柔地说:“没事的,不要勉强自己,我们慢慢来。” 叶忱顺势握住他宽大的手,贴了一下:“好,慢慢来,我会努力的。” 文萧在他们背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目光下意识望向温兆谦高大挺拔的背影,心脏跳得很慢,拖延了艰涩的钝痛,才没让他觉得很痛苦。 要是可以忘掉就好了。 为什么还要记起来呢? 文萧慢吞吞地想,在医院的时候他明明都要忘记了,上天让他重来,他可以记得过去全部的痛与恨,可要是能把温兆谦忘记就好了。 要是只忘记他,就好了。 第20章 文萧随同他们一起走下楼。 叶忱自觉与温兆谦分开了一些距离,戴上口罩与墨镜,把手里的背包交到文萧手上,走在他身后。 文萧自觉地接过叶忱的东西,做一个专业的助理。 温兆谦的车在户外停车场停着,仍旧是一辆黑色宾利,不过与先前被赵有德撞上的不是同一辆。 文萧想到应当会有司机,便先一步绕到了副驾驶上乖乖坐好。 叶忱落了他半步,与温兆谦在车外有说有笑地耽误了几秒。 文萧已经把安全带和座位调整好,摆在膝头的手稍稍握了下拳,有些焦急地频频回头望着他们的方向。 太慢了。 文萧是很急着去吃传奇圣代的,也不知道四年过去,配方是否如旧,口味会不会变化。 他想要去找到一些过去熟悉的东西,又回头望了一眼,恰好对上温兆谦微一弯腰,拉开后座的车门。 叶忱被他护着头顶送入后座,朝一旁挪了下位置,温柔一笑,示意温兆谦坐过去。 但温兆谦却按了下他的肩膀,下巴低了低,对他微笑了一下,言简意赅:“坐好。” 他虽然是笑着,但叶忱不敢忤逆温兆谦,脸上挂着的柔和稍顿,眼神流露出一瞬间的慌乱,但被他及时掩藏住了。 出乎意料,温兆谦没等司机,径直拉开车门上了驾驶位。 文萧顿了下,不是很习惯和他过近的接触,身躯一僵,双手握紧叶忱的包,把他价值不菲的背包捏得微微变形。 眼见温兆谦坐到了前面和文萧并肩,叶忱脸上笑容一凝,很快弯了弯嘴角,对文萧说:“小何你来坐后面吧,我陪温总——” “没事,”温兆谦单手打了把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上叶忱的眼睛,蹙起眼角笑了下,“那个位置安全。你坐着吧。” 虽然他从始至终对叶忱都十分耐心,也温柔,但从文萧的角度却可以看到温兆谦平直的唇角,与眼神中以叶忱的位置难以察觉的冰凉。 文萧顿了顿,视线在温兆谦的脸上多停了两秒,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温兆谦收回视线,眼角垂下来,用冷漠且不值一提的眼神飞速在文萧脸上掠过去。 就在他启动车子的同时,突然动了动嘴唇:“啧。” 温兆谦溢于言表的不满与厌恶表现强烈,后座的叶忱没有听到,也可能是假装没有听到,但坐在他身旁的文萧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温兆谦伪装出来的温和有礼与礼貌有加可见范围好像仅限叶忱与同他一个世界的那些“大人物”,对待文萧这样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他连伪装都不屑去做。 温兆谦的刻薄本性如此,无论如何掩饰都遮不住。 文萧只是莫名觉得被他用眼神攻击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百无聊赖地看向车窗,假装自己是在发呆的。 车子开得平缓,窗外的景色平直滑过,暖气开得不是很大,风速柔和地打在文萧搭放在膝头苍白嶙峋的手背上,烘热他发冷的手。 温兆谦身上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淡淡的草叶香被空气吹热。 两旁的道路在迅速奔走,温兆谦身上的香味流动在封闭的车厢内,他们仿佛被关入一个不算很大的铁笼。 秋末的阳光不灿烂也不刺眼,像被附加了一层磨砂质感的毛玻璃。光线轻轻放在文萧身上,他侧脸细小的绒毛在空气中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这样的场景谈不上让人多有安全感,只是一切都很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间海滨洋房独有的玻璃暖房。 文萧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恐惧,但他其实反倒稍稍心安。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这样不好的回忆产生熟悉的依赖感实在是有些病态的。 文萧忽然有点喘不过气,但没想求助旁人,悄悄伸手按在喉结下一点的位置,动作很轻地深深呼吸。 他不敢幅度很大,被温兆谦发现的话又要翻他白眼。 文萧不想节外生枝,引起温兆谦的注意。 他只好继续维持看向窗外的姿势,装作发呆,但很快就真的发起呆来。 连车子停下都没能立刻发现。 一直到温兆谦不算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嗬!”文萧吓了一跳,整个人原地弹射,一头撞上车顶:“嗷!” 他白皙的脸紧紧一皱,捂着脑袋痛苦地哀嚎。 温兆谦对此毫无愧疚,只是冷冰冰地垂眼看了他一眼,连一句“下车”都吝啬。 第19章 文萧揉着脑瓜,含蓄地在背后瞪了他一眼,在温兆谦转过脸时又急急忙忙地抬起眼皮,装作无事发生地望着天。 温兆谦懒得理他,与叶忱并肩走入酒店。 很快就有经理小步跑来接待他们,引着两人入座了一个靠着落地窗的江景位。 文萧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第三把椅子。但今天他势必要吃到传奇圣代。 于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在靠近温兆谦时准备开口。 温兆谦看也没看他,指了个位置。 文萧转过去看到一个桌面宽阔的四人座,他一个人可以坐这么宽,实在是很幸运的。 他开开心心地跑过去,举起菜单遮住脸,小心翼翼地朝一旁站着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服务生被他感染,也放轻手脚靠过去,弯腰低声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文萧很快说:“我要一份传奇圣代和西冷牛排,鲜炒时蔬现在还有的吧,再也一份这个,哦!炸大虾很好吃,鱿鱼圈也很好,我想想我吃不吃得下——” 他说着,习惯性鼓了鼓脸颊,嘴唇紧抿,盯着两道菜名,视线难以抉择地快速摇摆,仿佛在做一个万分艰难且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重大决定。 “先生,”服务生歉意地打断他,对上文萧忽然仰起脸露出无辜又清纯的眼神,话音稍顿,紧接着为难道:“我们现在不提供传奇圣代这道甜品了。” 文萧一顿,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来,指向正端着一大杯冰淇淋走向叶忱的服务生:“可他们不是有点吗?” 服务生又道歉,说:“温先生买断了这道甜品,只有他本人点才可以做。” 文萧没有犹豫,站起身走过去,用听上去很可怜的语气问温兆谦:“温总,我可不可以也点一份传奇圣代。” 闻言,温兆谦倒水的姿势没有停顿,静静地抬手拿过摆在也很面前的杯子,用温水烫了下,倒掉,随后又倒上新的水,先递给叶忱一杯,而后才拿起自己面前的,动作不急不缓地递到唇边,喝了半口。 文萧在这样的沉默中十分煎熬,叶忱故作善良地开口:“兆谦——” “这是我买给一个人的,”温兆谦漫不经心地放下水杯,抬眸看了他一眼,虽然是坐着仰视着文萧,但实际他的眼神是高高在上的,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世上也只有他一个能吃。” 文萧抿了下唇,求助似的看向叶忱。 叶忱垂了垂眼角,用很抱歉的模样看着文萧:“小何这是兆谦的心意,你想吃别的随便点,别跟我客气。” 温兆谦实在是太过分,这样自私地买断一份冰淇淋,让其他人都无法得到。 传奇圣代是这样的美味,它的粉丝也不止文萧一个人,温兆谦不止是让他很气愤,其他粉丝知道的话恐怕也会怒而诛之。 文萧眼睛里的光霎时没了,捏着细瘦的手指一步步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角落里宽阔的位置上。 但再宽阔也没有用了,文萧轻飘飘地坐回去,目光不时在他们桌上的巨大冰淇淋上瞄过去。 叶忱显然是不喜欢吃的,他只用勺子尝了一口,露出笑容对温兆谦说很好吃,还是以前的味道,但勺子还是放了回去。 温兆谦也不喜欢吃甜。 文萧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杯冰淇淋在面前融化。 冰淇淋要死了,他却无能为力。 文萧的好心情瞬间走失大半。 面前摆着的饭菜也不再诱人,他握着叉子戳了戳煎熟的牛排,好像戳在温兆谦身上。 叶忱为了保持身材,吃的饭不算多,他坐着低声细语与温兆谦聊天。文萧坐着的位置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很偶尔看到温兆谦嘴角露出的笑容,与专注看着他的视线。 冰淇淋还在融化,淹没下面的布朗尼。 文萧凄凄艾艾地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温兆谦看起来很开心的侧脸。 叶忱却忽地站起身。 文萧听到他对温兆谦说要去趟洗手间,温兆谦说好,随即站起身,像是要与他一同前去。 文萧的目光看着已经不成型的传奇圣代,突然眼前一亮,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不算耐心地等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猛地拔腿冲过去。 温兆谦与叶忱并肩走着,叶忱正要扭头对他说什么,他却脚步一顿。 叶忱微微愣了下,对上温兆谦温和的笑容,温兆谦从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放在耳边准备接通:“你先去吧。” 叶忱只好点了下头。 温兆谦的笑容很快消失,扫了眼写有“霍颖彤”姓名的来电提示,不算很耐烦地接通电话:“有咩事呀?” 霍颖彤在电话那头说了父母要赴内陆来参观他们婚房的消息。 温兆谦微微蹙了下眉,习惯性抬步朝回走了两步,一边与她交谈,却在回到餐厅时脚步停住。 淡漠的目光纳入一道扑到他们剩饭前,正狼吞虎咽的纤细背影。 “patrick?你在听吗?”见他很久没回话,霍颖彤不算满意地质问一句。 温兆谦看了文萧的背影一会儿,对她说:“知道了,没事我先挂了。” 作者有话说: 对萌萌来说传奇圣代不是普通的冰淇淋,而是一个执念,所以他猜呀i不顾一切,一定要吃到 第21章 这顿饭结束的很快,叶忱在下楼时对温兆谦说:“后天我就要进组了。” 从表情上来看,温兆谦应当是知道他的行程,不过他语气还是微微一变,随口问道:“是吗?要去多久?” “这一次要先去临市半个月,”叶忱尾音拖得有些长,听上去有藏不住的不舍,他在上车前脚步顿住,在文萧面前遮掩着看了温兆谦一样。 实际上,文萧并没有留意他们。他还在回味方才的传奇圣代。 传奇圣代已经融化了,虽然不及它刚做好时的美味,但仍旧是无与伦比的。 口腔与唇齿间残留着奶油的甜腻与布朗尼微微发苦的巧克力味,与过去相同的味道让文萧稍稍感到心安,一直以来对自己存在的质疑与困惑,都在奶香浓郁的传奇圣代中逐渐消散。 温兆谦仍旧保持着漫长的沉默。 他替叶忱拉开车门,看上去在很认真地听叶忱讲话,但实则带着难以察觉的心不在焉。视线不时扫了下身后的某个方向,但很快又转回叶忱脸上。 叶忱猜测是因为那通电话,他方才偷偷瞄到来电提示的名字,是温兆谦订婚不久的未婚妻。 思及此,叶忱没有立刻上车。温兆谦为他拉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垂下眼皮看着他。 叶忱对他露出一个依依不舍的表情,随后说:“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你会来剧组探班吗?” 闻言,温兆谦微微扯了下唇角,朝他温柔地笑了下,抬手摸了下叶忱柔软的发丝,用听上去很深情的、热切地眼神看向他,比往常更低沉一些的声音,问:“你希望我去吗?” 叶忱有些害羞地抿了下嘴,轻一点了点头说是希望的。 不过他紧跟着道:“如果你太忙就别来了,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文萧在他们身后脚步顿了下,轻轻抓了下提着的包带。他先是抬头朝叶忱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看向一旁仿佛陷入思索的温兆谦。 在过去,文萧是绝对不会让温兆谦去探班的。 与其说不肯,排斥他去探班反倒要更加准确。 文萧杜绝一切让外界知晓他与温兆谦关系的可能,心甘情愿,甘之若饴地做温兆谦乖巧的、听话的地下情人。 温兆谦未置可否,轻声笑了一下。 叶忱的脸颊微微发红,不甘心地小声追问:“你会来的吧?” 温兆谦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文萧倒是认为他最好不要来。温兆谦若是要去剧组探班,势必又要黏在叶忱身边,自然也会与他接触频繁。 文萧不希望这样。若非传奇圣代,他不希望与温兆谦还有任何联系。 有些超出叶忱预料,这次温兆谦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出一个他想要的肯定答复,温兆谦搭放在车门上的修长手指无节奏地动了几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几秒,他稍稍直起身,侧过脸和身后望着他们发呆的文萧对上视线。 文萧张着的眼睛稍稍睁大一些,长而浓密的睫毛张合了一下,有些迷惘地仰头看着他,下颌与脖颈连成一道漂亮的曲线,头发短绒绒地立在脑袋上,有些地方剃得不算整齐,身上的衣服水洗过度,领口松垮垮地贴合在他脖颈下,锁骨上的位置。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除了脸蛋外,其余都一无是处,不是很聪明、脑袋也不算灵光的样子。 温兆谦喉结滚动了一下,很快就把视线从文萧身上收回来,想了想,对叶忱道:“我会考虑。” 叶忱笑得有些勉强,说好。 温兆谦送他上了后座,用一如往常的力道合上车门。 第20章 文萧背着叶忱的包准备绕过他走回副驾上,但温兆谦却在这时出声把他拦住。 “等陣先。”温兆谦把手轻轻放在车门把上,但没有立刻拉开。 文萧的脚步停住,下意识捏了下包带,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起来很寡淡地转过脸颊,安静又疑惑地看着他。 在这时,温兆谦却十分突然地笑了一下:“是谁找你来叶忱身边?” 文萧愣了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引起他的怀疑,但还是只能装傻,傻傻地看着他,温吞地回答:“我不懂您的意思,温总,我是公司面试进来的。” 温兆谦不知是想到了谁,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旋即放下笑容,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面色看起来非常冰凉,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 车门重重合上发出“咚嘭”的一声巨响,文萧茫然地眨了眨眼。 叶忱坐在车内只能看到他们短暂交流的动作,但并听不到声音。只在温兆谦面露不虞地坐进驾驶位时才直起身,他下意识看了下后视镜中温兆谦恢复了与先前无异的脸色,犹豫片刻,没有敢开口。 文萧走得很慢,拖长了坐上车的时间,看上去是有十几万分的不情与不愿。 温兆谦没给他多少时间,几乎是在车门合上的瞬间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冲出去。连后座的叶忱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了下车背,指尖碰到温兆谦肌肉结实的大臂:“兆谦,开慢点吧。” 文萧坐不了快车,抿紧嘴巴,不断吞咽唾沫,为了不让肚子里的传奇圣代吐出来,而做出很大的努力。 车速很快又变得正常。 温兆谦恢复温柔的神情,稍稍侧了下脸,和声道了声抱歉:“刹车没踩好,你没事吧。” 叶忱面色微微发白,不过说没事。 倒是文萧确实不大好,细瘦的手指掩住口鼻,忍住一点来自肠胃的翻腾,他凑到车门边去,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以这种方式缓解腹部传来的排山倒海的反胃感。 但温兆谦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嗓音低沉,毫不留情地让他坐好。 温兆谦没有抬手,只是线条凌厉的下颌稍稍朝文萧的方向动了一下,“看不到后视镜了。” 文萧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慢吞吞地抿着嘴巴,往后靠了靠瘦弱的身躯,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但温兆谦像是还不满意,又是很轻地“啧”了一声。 文萧不想惹麻烦,尽量顺从他,把单薄的肩膀蜷了蜷,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稍稍转过去,面朝着温兆谦的方向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 随后很小声地问:“这样还会挡到吗?” 好像只要温兆谦说会,他便还能把自己变得更小。 温兆谦的表情变得很糟糕,一副对什么都不满意的模样,但沉着脸,没有回答文萧的问题。 文萧便默认他不会再找事了,松了口气。 吃饱饭变得很困,文萧的眼皮一耷一耷地垂下来,他一只手垫在脸颊与车椅之间,把窄而小的脸靠上去,另一只手掩住嘴唇打了个很小的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萌萌:温兆谦他为何这样? 小帕:啧。 第22章 叶忱后天才会进组,文萧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天的假期。 他先是事无巨细地向林婉萍汇报了叶忱与温兆谦的事情,只要林婉萍问,他都答。 只是因为他确实把一些关键时候睡过去了,所以事事有回应,但事事不确定。 可惜林婉萍找错了人,文萧不是一个敬业的“双面间谍”,惯会拿了钱不好好办事的。虽然文萧也在心里问责自己许多次,但做“卧底”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他精力很少,容易犯困,努力尝试打起精神很多次,但次次都以睡过去告终。 几次努力后,文萧决定放过自己,将“摆烂”的艺术进行到底。即便被林婉萍发现,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杀要剐都随便她。他是无所谓的。 如果何维明天回来,让他明天去死,文萧觉得也不是不行的。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留恋的,除了对还是没有吃到新鲜的传奇圣代稍有遗憾,不过那也不值一提。 不过何维还没回来,文萧只好打起精神按照自己的安排生活下去。 老头儿的手术算得上成功,文萧再次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从重症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开颅手术恢复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还要久,老头儿说话的连贯性不如之前,也很难控制情绪,他说不出话,看到文萧来就流下眼泪。 也许是他又老了,也许是哭得多了,没多久老头儿鼻翼两旁的脸颊上就生出两道崭新的泪沟。但很奇怪,泪沟明明是新生的,可老头儿看起来却更老了。 文萧想让他不要哭了,拿手放到老头儿脸上去帮他擦掉眼泪,老头儿抬起手变得很吃力,颤巍巍地握住他纤细的、冰凉的手腕,蠕动变薄的嘴唇,看起来虚弱地说:“谢谢……孩子……钱我会还给你……” 文萧不想给他负担,脸上也很无所谓,他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什么问题都不在话下,什么都难不倒他也理所应当,他很是潇洒地一挥手说:“不用了,我其实是很有钱的,我的钱多到花不完。” 实际上他对自己外衫上两个明晃晃的破洞毫不知情,动作间反而把洞扯得更大了。 老头儿哭着哭着被他逗笑了,文萧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但转念想到他刚做了开颅手术,脑子出点问题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也就没感到奇怪。 笑着笑着老头儿咳嗽起来,文萧便俯身摇起病床,递了杯水给他。 老头儿困难地喝了点水,对他露出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表情:“可以抽根烟吗?我这脑袋瓜总疼啊,不抽一根儿这心里和脑袋都难受,刺挠啊,但外面那小护士总凶我,不让抽。哎呀哎呀,也不看看我老头子都开瓢了,鬼门关走过一遭差点去见我老伴儿了,还管这管那。” 他说的话其实是很不讲道理的,甚至称得上无理取闹,跟文萧偷偷说了一些护士的坏话,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告诉护士。 文萧的底线是很低,抿着嘴唇没有思考很久就说好,去楼下买了一包烟上来。 不过进病房前他走到护士站去,护士在忙,文萧等了一阵子。 工作日的医院人群也拥挤,脚步叠着脚步,哭声掺着笑意,四处都充满各式各样的气味,决计称不上好闻,但也算不上不堪入鼻。 文萧就站在护士站前,他想到刚在何维的身体中醒来时,也在这样的气味与杂乱的声音里度过了短暂的时间。 他等得久了点,难免开始发呆,一直到护士问了第二遍文萧有什么事。 文萧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用一副人畜无害的漂亮面孔,指了指病房,温吞吞地对护士说:“他说你不让他抽烟,但是不抽又难受,我只让他抽一根可以吗?” 怕护士不同意,文萧还特意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脸前,信誓旦旦地承诺:“就一根,我保证。” 护士笑了下,问道:“老爷子说了不少坏话吧。” 文萧张了下眼睛,没有说话,但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不过他掩耳盗铃地摇头,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怎么可能。” 护士又噗嗤笑了声,无奈地说:“好吧,只准抽一根。” 文萧郑重其事地保证,护士看着他的脸烦躁的心情好了不少,建议他去做明星。她说感觉最近的明星都很好当的,容易得好像人人都可以成为明星。又说文萧如果当了明星一定会火,她会成为文萧的第一批粉丝。 护士说的很认真,差点让文萧给她留个签名好像已经预兆到他的一夜爆火,明天就会登上头版头条。 文萧愣了愣,忽而笑起来,说他做不了那样的明星的,他清楚自己不具备成为流量明星必备的条件。大家都要对明星和演员争个高下,好像演员就是最好的,明星多少都有些不算入流。但当明星并不比当演员轻松,演员只需演好镜头内的角色,明星则连呼吸都需要表演。 光是在温兆谦面前表演就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心神。 这太费力气,对文萧来说太难。 文萧向来说到做到,陪着老头儿只抽了一根。老头儿耍起无赖,说他买了一包,却只给一根,实在浪费。 “我每次来看你都会给你一根,”文萧想了想,对他这么说。 他说的很认真,语气没有含混,像一次郑重的承诺。但实在是很少有人会轻易对着一个陌生人做出19根烟的诺言。 老头儿也愣住,垂搭下来的眼皮软塌塌地遮住一半的眼珠。 “不过可能会久一点,”文萧补充道,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你要等我。” 可能是“出差”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些陌生,有些过分正经,也有些好玩,文萧说完忍不住淡淡地笑了一声。 第21章 老头儿说他是个好小孩,不要总是这么老成,看起来有超出年龄的成熟,但其实还觉得他有些与十八岁相当的纯真,可惜这样的纯粹会让他在社会上看起来像个傻瓜,会走得有些难。 文萧摇摇头,不置可否,只是让老头儿不要担心。 “我也不是那么傻的,只是动脑子会很累,我没有力气。”文萧看着他,认真地否认了一件事。 实际上,老头儿觉得他就是那么傻的,但碍于小孩的自尊心,没有再反驳。 文萧陪他抽完一根烟,收拾了东西便从医院走出去。 天气有些阴沉,看样子似乎要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文萧眼皮像被头顶沉重的乌云压着,直往下塌,不过他还是打算去孤儿院一趟,看看何维的弟弟妹妹,他撑起精神到超市去采购了一些零食。 文萧不常吃零食,对小孩子爱吃的东西知之甚少。 好在零食区蹲着一个小姑娘,脑袋后用红绳带扎着两个羊角辫,往天上冲,雪白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亮亮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精神。 她蹲货架前,恰好在文萧脚旁,像种下来的一朵蘑菇。 文萧想或许这是小孩爱吃的零食,便也跟着慢慢在她身旁蹲下。他骨架十分小,蹲下去抱膝缩成一团,仿佛一朵只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蘑菇。 小女孩抿着红彤彤的嘴唇,圆眼睛盯着货架上同一品牌,两个不同的口味,一眨不眨地,十分纠结的模样。 文萧伸出手,他的皮肤很白,骨骼明显,手背的肌肤下清晰地蜿蜒着青紫色的细小血管,他指着葡萄味的那一边:“我觉得这个会很好吃。” “是呀!”小女孩喳喳地认可他,转过头看清文萧的脸,小手掩了下嘴巴,不淑女地惊呼:“哎呀,你好好睇呀。” 文萧一愣,很快抿唇笑道:“多谢你呀,你也不差。” 小女孩小小“哼”一声表示赞同,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货架上,很快说:“可是哈密瓜也很好吃的。” “唔……”文萧跟着看过去,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 他们一起在货架前陷入沉思。 一直到小女孩的家长过来,轻声开口叫了她一下:“珍珠。” 两张眉头紧皱的脸齐刷刷转过来看着他。 女孩的家长似乎愣了下,目光很快地看了眼女孩身后的文萧,而后快步走来,把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抽出来,放在小女孩面前,有点无奈地抱怨:“你怎么总乱跑,我都找不到你了。你丢了又很麻烦,崔时序会骂死我。” “那他很凶哦。”小女孩蹬蹬从地上拔地而起,肉而短的手指蛮横地一把抓住年轻男人有些细的两根手指。 文萧莫名觉得崔时序这个名字很熟悉,蹲在地上想了一段时间,小女孩却转过头,从他面前的货架拿了一支葡萄味的糖果,又把哈密瓜味的塞进文萧掌心。 文萧愣了下,抬头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呆呆看着她。 小女孩像做出重大决定,深吸一口气:“靓仔,你先吃哈密瓜吧!下次换我再吃。” 文萧垂眼看了下掌心里淡绿色包装的糖果,又抬起头对她点了下头,互换一个承诺:“好的。” 短短半天内,他竟然就做出两个郑重许诺。文萧又觉得老头儿说的可能没错。 小女孩牵着年轻男人的手,摇摇晃晃地转身走。 文萧听到他们不时的讨论,无一不围绕着有关“崔时序简直十恶不赦”的话题,他听得浅声笑了笑,却忽然想起了怪不得崔时序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港岛一位扬名海内外的心外科名医便叫这个名字。 温成林心脏出现问题时,便是温兆谦把崔时序引荐给他,帮助温成林成功做了两次十分惊险的高精度心脏手术,那之后温成林对温兆谦的态度急转直上。 一想到温兆谦,文萧的脑袋便生理性疼起来。有一种情感胶着在心脏与喉管的位置,好像堵住某个通道,把隐秘的涩痛严严实实地压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不算难以忍受,只是多少给人带来困扰。 他的身体抗拒再想起从前的事情,文萧便不再想了。 好像只要不想,身体就不会痛,身体不疼,他就还是可以当做一切都已经重头来过。 握着糖果的手指动了动,文萧慢慢站起身,又分别从货架上拿了一些包装鲜艳的零食,希望它们是好吃的。 结账时花了一笔对目前的文萧来说可以称为“巨款”的金额,他看了眼余额,又安静地收回手机。 何维生长的孤儿院不在这座城市内部,在边陲地带苟延残喘。 文萧有些吃力地拎着四袋零食与水果,在大巴与班车间来回倒过三次,太阳即将落下去的时候来到了这座名为“爱心家园”的私办孤儿院。 在早年的时候,这座城市一位发家富豪出资创立了“爱心家园”,只是随着时间衰竭,富豪离世后孤儿院几经转手,流转到现在的院长手上已经没有很多孩子了。 孤儿院也变成接纳病患儿与弃儿的地方,只需要支付一笔不算昂贵的弃养费,便可以把一个孩子随意地舍弃在这里。 把他们存在的事实隐藏起来,好像吃饭与喝水一样的简单。 文萧站在孤儿院破旧斑驳的铁门外望进去,眼眶涌出温热的液体,他顿了几秒,把袋子放在地上,抬手去摸了下脸颊,察觉是泪。 他是没有很多感情的,文萧想。 难道是何维在流泪吗? 作者有话说: 评……评论(可怜地伸手) 第23章 孤儿院大门上挂了把锁,不过质量不好,很轻易就被破开。 文萧捏着断成两截的锁,手顿了顿,慢吞吞地把锁放到角落去,掩耳盗铃地伸手合了下裂开的地方,假装它还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锁头。 他摸了摸鼻尖,在内心强调许多次,也不知道是要给谁证明,只是他绝对不是故意把它弄坏。 文萧冷淡的面孔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努力忘记那个被弄坏的锁,提上袋子重新走了进去。 通向爱心家园小屋的路上已经乱草芜杂,其实一眼就看得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 不过文萧没有立刻放弃,而是提着四袋很重的塑料袋,一路朝内走去。 他也可以把东西放在门口,只是文萧想如果这里还有小孩在,看到零食或许会开心,所以就一直把它们提在了手上。 小孩的开心是很容易就能获得的,与大人不同。 老旧的地板上沉着一层薄薄的白灰,在他脚步间带起的微风中忽而震动着飘浮上去。 有几处玻璃窗碎了,夕阳的余晖发红,从那些蛛纹中烫进来,灰尘在这样的橘红色的光线中毫无遮掩地纤毫毕现。一切都沾上灰尘,在光照中一切也都看起来有一层毛绒绒的光圈。 文萧迈着很慢的步子穿过一道房门,脚步慢慢停下,光线落在他脚尖前一点的位置,没有罩在文萧身上,但他与这样的场景是同样柔软的。 文萧在房门口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来,鬼使神差地朝某个里侧的床位走去。 心脏跳得很快,甚至可以说有些过快,这让他不舒适地把手放在胸口前,轻轻按压了一下。 他的视线中很快出现墙壁与床头上用笔尖或什么尖锐物体刻出的名字,床的主人叫何维。 何维走后这里或许又住了新的小孩,床具换成了小女孩喜欢的粉嫩颜色,摆着一只看起来很破的小熊玩偶,头上与手臂都有不同的补丁,胸口被人用歪歪扭扭的黑线缝着两个字。它叫小筝。 何维的床位很干净,他离开孤儿院时把东西清理地差不多,没有什么留下。一旁的桌上也只有其余人写了名字的东西。 文萧发觉在这里,一砖一瓦都会被刻上所属者的名字,但拥有何维姓名的东西很少。 他稍稍弯腰从床上把那只小熊拾起来,轻轻用手抚走它身上的尘土。 在小熊被文萧握进手中的时候,他心口没由来地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脸孔上的汗毛稍稍竖起,微微发麻,身体上的温度流失了一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还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离开了。 文萧胸口堵着一种莫名的感觉,隐隐地察觉到何维或许不会回来了。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与何维有短讯往来的院长的电话。 第一遍拨过去的时候很快被人挂断。 但文萧又拨了一遍。 等了一段时间,电话终于被人接通。 文萧一只手握着那只陈旧的小熊,另一只手把电话轻轻抬到耳边,没有立刻开口。 院长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更加苍老,这有些出乎文萧预料,他听到在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隐忍着的咳嗽,顿了顿。 等到声音稍缓下来,文萧坐在散发酸苦气味的房间里,没有打算把何维已经离开的事实告诉院长,慢慢地开口:“我回来了。” 第22章 “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困惑,也有些平静。似乎即便困惑得不到解答也是没关系的。 院长的情绪也没有变许多,在电话那头语气如常地说:“他们都被我送走了。” “送到哪里去?”文萧问。 院长则答:“市里的公办福利院,也有几个找到了领养家庭。” 文萧顿了顿,脑袋转得很慢,没想好下一句话要说什么,院长就再次咳嗽两声继续说:“你给我的钱一开始确实是骗你的。” 文萧面上表情淡淡的:“嗯,我猜到了。” 院长说:“但前不久我查出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手术也没有多大作用,我想或许是这些年我对你们并不好,老天给我的报应。” 文萧轻轻眨了下眼,说:“应该是的。” 院长没有被他直白的回答气到,只是一味地说下去:“查出肺癌后我就把剩下的十三个人送到了公办福利院去,那里的人建议我们不要再和他们过多接触,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你的钱被我赌博用掉了,都输光了,你让我还我也还不起,只有烂命一条。” “没关系,”文萧的唇色很淡,但唇形很好看,他抿了一下唇峰,浅色的唇肉便柔软地合在一起:“不还也没事。” 院长隔着电话嗤笑了一声,但很快被咳嗽声盖过去,他对文萧说:“何维,看来明星确实是挺挣钱的。不过我还没在电视上看到你说要演的电视,你还不算很红嘛。” 文萧顿了顿,才问:“我说过要演电视吗?” 院长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演电视当明星,让你亲生父母看到你吗?” 何维的日记本中很少提到过与当明星或演员相关的事情,在此之前文萧一直以为何维只是想赚钱才选择了当明星。 但现在从院长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或许也不完全是。 在文萧停顿的少时里,院长又接连咳嗽起来。 “会看到的。”文萧在这时轻而缓和地出声。 院长没有听到,“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文萧便又耐心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会在电视上看到我的,我是很厉害的,应该用不了很久,希望那时你还活着。” 院长登时哈哈大笑,骂了他一句:“何维,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文萧没有再说话,把电话挂断了。 他重新站起身,把那只缝补过很多次的玩具毛绒熊工整地摆回床头。 随后站起来,环顾这间狭窄且逼仄的老旧房间与那张刻有“何维”二字的床。房间里没有不好的气味,只是沉置太久,空气微微发苦。 文萧抬起细而瘦的手臂,对着那个熊与床的方向,用不大的声音缓慢但认真地说:“再见。” 爱心家园的建造符合九十年代仿照欧洲热的建筑流行,屋顶上拓出一方不算大的平台,有一个新古典的圆顶建筑笼罩在上面。 文萧把袋子放在楼下,一个人上了楼。 他体力不好,走得很慢,耳旁有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 他走着歇着,花了一些时间,上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入夜的风变得更冷,吹拂过文萧窄小而白净的面庞。 他喘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在圆顶建筑下的石板矮凳上。 孤儿院的占地位置稍高,坐在这里能眺望到远处城市中央灯光交织,连成的蛛网图。 城市内部是十分嘈杂的,但这里却十分宁静。 除了风声也没有多余的声响。 文萧喉结上的小痣动了动,他从口袋里拿出上午给老头儿买的那盒烟,抽了一支出来,借着微弱月光低下头静静地把烟拿起来,抵在鼻尖,吸了口气,闻到烟草还未点燃时散发很淡的清香。 除去角色需要,很少有人知道文萧私下会抽烟,他不算有烟瘾,只是如果抽起来会有些凶。 文萧低头,香烟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转动。 没由来的,文萧十分突然地想到他接触香烟是因为温兆谦。 温兆谦在床上有抽烟的习惯,可能是觉得好玩,也或许是仅存的良心发现,在看出文萧痛苦的时候,温兆谦突发奇想把点燃的烟递到他唇间,用稍显粗糙的指腹轻一碰了下文萧柔软的嘴唇,命令道:“含住。” 尼古丁松弛大脑与精神,让他可以在草叶燃烧的短暂时间忘记许多事情。 或许是温兆谦递给他的第一支烟实在释放太多痛苦,以至于在往后的每一次打火机擦碰与香烟燃烧中,文萧的脑海中都会倏忽短暂浮现温兆谦冷漠且英俊的面孔。 但现在,文萧没有点烟,只是放在鼻尖下轻轻吸了口气,他想起与老头儿关于十九根烟的承诺,最后把烟放了回去。 烟盒塞回口袋的时候,文萧准备抽出的手顿了一下,碰到一个有些硬的条状物体,他把东西抽出来,发现是在超市时小女孩塞给他的软糖。 想到她的羊角辫,文萧唇边淡淡漫出笑意,他低下脸专注地撕开糖果包装,从里面拿了一小块出来。 哈密瓜味的糖果也是很浅的绿色。 糖比想象中要更甜一些,文萧咀嚼的动作稍慢,把它含在口中,浓郁的果味霎时充满口腔的每个角落。 夜风混着月色,轻轻凉凉地吹拂文萧的面孔,他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灯光连成的网络,大脑产生一种迷糊昏沉的晕眩感。 在阖眼睡过去前,最后的记忆是闯入脑海中温兆谦没什么表情的、冷酷且严厉的脸。 醒来时文萧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但觉得大概会是个算不上很好的噩梦。 不过没多少时间给他回想,文萧看了眼不充裕的时间,搓了搓在秋夜里冻得发凉的手臂,搭乘最早的一班车回了市里。 叶忱与文萧约见在他家楼下,小区是文萧很熟悉的,他生前的房子也在同一个小区。 小区是市里有名的豪宅,文萧当时买下时拒绝了温兆谦的帮助,他攒下的钱只买下小区里最小的一套户型。 但叶忱显然要比他更阔绰,文萧走在小区内部交错的大理石小径上,辨认出叶忱家是小区里最好的楼王。 文萧到他家时叶忱刚刚起床,他披着睡袍,雪白的胸膛露出来,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指着一旁摆着的三个大行李箱道:“收拾半个月的衣服出来吧,我先去洗漱。” 文萧自己带的行李倒是不多,他背着从出租屋找出来的一个双肩包,说不好是徐小路不要的,还是何维自己的。 叶忱的衣服很多,多数是品牌赞助,文萧整齐地收拾了一些出来,码进箱子里。 他去浴室拿叶忱的洗漱用品时,叶忱正抱臂斜斜靠在浴室的瓷砖墙壁上懒散地看他忙碌。 文萧没有在意他的目光,有一张看起来任劳任怨,谁都可以零成本欺负的无辜又可怜的脸。 叶忱有些无聊,从台面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温兆谦的声音很快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浴室包裹性很强,放大所有的响动。 文萧手中拿着的玻璃瓶清脆碰撞在一起,与温兆谦低沉沙哑的声音混叠在一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兆谦可能是刚睡醒,还半坐着,靠在床头,用慵懒松弛的表情接听这通电话。 温兆谦问叶忱,怎么这个时间打来。 叶忱温柔笑了下,反问他:“难道不可以吗?” 他的笑声很有特点,头顿了一顿,尾音扬起来一些,像是很开心,但又想要藏住开心。这是文萧生前在粉丝剪辑下听起来很可爱的习惯。 温兆谦跟着低低笑了一声,说:“没有不可以。” 好像对他的界限与分寸都放得很宽,与之前的苛刻与刻薄是截然不同的。 文萧收拾着行李,想要忽视掉两人的声音。 但身体违背他的意识,文萧忽而想到,他是不是会有点亏。 他用了很大力气,只得到温兆谦的残酷与坏脾气。但叶忱却仅仅是假冒他,就轻而易举地得到温兆谦的所有温柔与耐心。 一旦这么想着,心脏就好像被泡进盛满冰块的热水里,热的水融化寒冰,而冷的冰又试图凝固水流,如何都不舒服。 这么想着,文萧便看了叶忱一眼。 叶忱的目光恰好放在他的方向,和文萧对上视线,没有回答温兆谦的问题,反而一挑眉,问他:“怎么了?” 文萧乖巧地摇了下脸,但是随后说:“我淨係覺得自己有啲蚀本。” 叶忱没听懂,皱了下眉,问他:“什么?” 文萧便用他听得懂的话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台上有点脏,我打扫一下吧。” 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信,虽然有些字句对不上,但叶忱也没有深究,摆了摆手:“来不及了,回来再弄吧。” 文萧说好,把最后的一瓶面霜装进包里。 温兆谦不知道说了什么,叶忱便问他:“刚才我助理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第23章 温兆谦应当是没有听到,问他怎么了。 叶忱笑笑说没什么:“他也会广东话,我空了让他教我怎么说。” 温兆谦许是说他不用费心,但叶忱声音低了些,用一些类似不明显的撒娇的语气,说:“我想的,因为有让我想学的人。” 文萧离开卫生间的背影稍稍顿了一下。 实际上,如果有人浏览文萧生前的媒体访谈,会在五六年前一条在冬季发出,时长14分38秒的采访视频中,第11分24秒时听到主持人额外问了文萧一个有关语言天赋的问题。 主持人目光温和包容地看着文萧,说总有许多影迷说他是十分聪颖的,他为了一部港台电影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一门截然陌生的方言,即便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难去学的。 文萧想了一段时间,没有给出主持人想听到有关他为了电影做出多少牺牲或努力的回答。他如实地给出答案,说只是因为有想让他想学的人,所以才会废了一些力气去学。 他讲话的语气很淡,好像吃饭与喝水一样寻常的口吻,说出在外界耳中会被传出似是而非流言蜚语的回答。 所以那条访谈放出后,有部分人猜测文萧或许正陷入一段恋爱。女方应当来自大陆外的海上岛屿。 作者有话说: 萌萌说的那句粤语下一章会有解释的,下章一会儿就更 第24章 没有再等温兆谦的回答,文萧走了出去,留下叶忱在卫生间里继续打着电话。 他们乘车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上午。 到临市的车程不算远,只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便抵达片场。 叶忱接拍的新电视剧故事很通俗,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男主和女主角彼此深爱却天人永隔的故事。但导演没打算用惯常的方式拍摄,他设计了轻喜剧的剧本,将观众带入情绪陷阱。 这部剧在业内很被看好,资方实力雄厚,给了非常充裕的预算。 文萧先跟叶忱去了酒店的顶层套房把行李收好,才下楼去大厅与导演组的人会面。 女主角还在国外录制真人秀,要明早才会到,所以叶忱便先与导演制片相约聚餐。 文萧被他带在身边,席间叶忱也不忘与他们介绍自己的助理,不吝夸赞,多次提起文萧辍学的经历,又说现在的孩子实在很不容易。 导演与制片说他实在是很好心,在业内演员都对助理过多苛求的情况下还肯以相同的工资要这样没有经验的助理。 他们没有订包房聚餐,而是坐在大厅内。 不是旅游旺季,酒店入住率不算高,但仍旧有少数住客在餐厅用餐。 有两个年轻的女孩相约走过来,红着脸颊小声问,是否可以请叶忱与她们合照。 其中一个制片想拒绝她们,并说这是私人聚餐。 但叶忱却温柔地制止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从女孩手上接过手机递给文萧,让他来拍照。 送两个女孩走时,叶忱还让文萧去问服务生要了笔,在女孩递来的东西上留下十分潇洒的签名。 叶忱重新落座,导演和制片夸他实在好脾气,是圈里少有真诚对待粉丝的明星。 “哎呀,说到这个我就想起以前遇到的一个演员,唉……文萧真是可惜了……”有个制片也不知为何忽地语气变得有些感伤。 文萧坐在角落,抬头恰好能看到叶忱变得有一瞬间僵硬的面孔。不过叶忱很好地掩饰过去,也跟着一同惋惜起来:“我入行晚,但也对文前辈有所耳闻。说起来也很巧,不少媒体还总故意将我与他相提并论,这实在是荒谬,不尊重逝者。” 他说这有些气愤,仿佛在真情实感地为文萧打抱不平。 饭桌上几个人大约也看过这样的八卦标题,纷纷应和叶忱几声,此后桌上再也没人提起过文萧的名讳。 酒足饭饱,一行人并肩走着准备散场。 快要走出餐厅时,导演突然瞥到餐厅里摆着的三角钢琴,想了下,问了叶忱一个不算重要的问题:“小叶会弹钢琴吗?剧里要拍一幕男主弹琴的侧影,需要弹对。啊,不会也不打紧,我们找替身就是。” 闻言,叶忱脸上笑容顿了下,他应当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找替身演戏的,很快用有些严肃的表情说:“看您这话说得,我回去看了剧本知道有这场后就找老师学了剧里的这首曲子,到时候肯定不让您失望。” 导演对他敬业的态度高看一眼:“小叶真是年轻演员里的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 叶忱笑了笑,说他太捧自己,这是应该的。 叶忱带着文萧把一行人送走,又回到餐厅,他抱臂看着餐厅中央的钢琴,想了下,对文萧说:“搜下附近的琴行,预约一下今天的老师。” 文萧说好,打开软件操作了几下便约到了一小时后的课程。 叶忱回去戴了口罩和帽子,这次倒是一点被人认出来的打算都没有,遮得很严实,也没让司机送他,让文萧叫了个车就去了。 叶忱与老师约在房间内一对一练习,文萧在外面等得很无聊,睡了一觉才熬过去几十分钟,叶忱还在里面练琴。 他临时抱佛脚的态度倒确实用功,文萧与林婉萍打电话互通有无后抬头发现叶忱竟然还没出来。 文萧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在身体里发出嘎嘎吧把的响声。 他无聊地在乐器行里慢慢地逛过去。 角落有一架开着琴盖的木制钢琴,上面贴有【请温柔弹我】的贴纸,还有一只橘黄色的动画小猫。 文萧脚步顿了下,眼角微微翘起来,目光很温柔地在小猫上扫过去,脚步不自觉靠近。 琴键的触感很凉,上面被人擦得干净,摸起来光滑。 他用食指轻轻按下去,出声孔很快发出沉重的音调,声音比他想象中要大,文萧心脏吓得跳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圆。 他下意识看了下叶忱练琴的房间,发现他们好像没有听到,又想到琴房的练习室是有隔音装置的,稍稍放心。 文萧有些费力地把实木座椅从钢琴下拖出来,绕过去坐在上面。 他稍稍攒了一口气在喉头,没有立刻呼出来,有些紧张地把手指放上去,沉重地抬起,灵巧地落下。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琴键了,文萧学艺也不算精通,不过是小时父母报给姐姐的兴趣班,姐姐忍受不了枯燥重复的练习,哭闹着要退课,文萧被迫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谈不上多喜欢,只是他不抗拒长时间的机械练习,这反倒让他放空大脑,所以就学了一段时间。 而文萧唯一一次提名柏林影帝的角色,便是一个患病失聪的钢琴师。 但他没能等到结果,提名就被人撤销。 文萧觉得他其实不是很在意的,但手臂落下去的时候,指尖轻触琴键,熟悉的曲子稍有钝涩地磕磕绊绊地流出来。没过很久,曲子就在他手指下变得流畅、清晰。 文萧在连绵起伏的乐曲中弹跳琴键,他的眼睛有点酸,浓软而长的睫毛慢慢地合到一起,闭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角落摆着的陈旧钢琴前,穿着过度洗晒而发白的格子衫的文萧没有过多的技巧,简单地弹奏,简单地回忆,简单地伤心,也简单地呼吸。 好像他的情感全都变得很简单。 只是在这样的简单中,文萧慢慢地产生心脏的钝痛,产生一种早些时隔着旁人的电话,明知温兆谦听不到但还是要说“我觉得我是有点吃亏”时,那样的难以捕捉的难过。温兆谦,温兆谦,总是温兆谦。 曲子结束的很快,大脑还没有跟上来。 文萧闭着的睫毛颤颤,张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 他回过头,对上叶忱刚刚关掉录像的镜头。 叶忱走过来,笑着问:“你会弹琴?” 文萧愣了愣,站起身,低声说:“只有一点点。” 叶忱亲昵地揽住他肩膀,夸赞文萧:“可以了,够了。” 文萧没明白他说的“够了”是什么意思,只是扫到叶忱把一段只拍摄下他侧影的没有露脸的视频发送给了温兆谦。 温兆谦的电话很快打来。 叶忱笑着接通,温声回答他几个问题。 而后在温兆谦的下一句话后,目光放到文萧脸上来,说:“对呀,角色需要我就临时找了个琴房来练,怎么样,好听吗?” 他注视着文萧,忽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我刚弹的,即兴发挥。” 叶忱显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出处。 文萧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好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想说明白什么,也不想要拆穿什么。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易如反掌让温兆谦识破叶忱的伪装,只是他不想,所以无论复杂还是简单,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他没想到,原先说好不确定是否能来探班叶忱的温兆谦,在第二天上午结束拍摄的时候出现在了片场。 第24章 第25章 叶忱第一场戏是在凌晨,一直要拍到上午。 不过他倒没有抱怨,反倒表现得十分配合与敬业。几乎人人都要夸他一些什么。 片场不算大,人多杂乱,虽然文萧占地不大,但也没有供他落脚发呆的地方。 他只好去问叶忱能不能出去等待。 叶忱在外人面前表现地十分友善,倒也没有立刻为难文萧,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稍稍减少笑容,用不算很好的语气对他说自己看着办。 文萧表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好,然后就真的自己看着办了,斜跨着有他三分之一那么大的包慢吞吞走了出去。 叶忱一口气差点没有上来,但妆造师恰好过来,他嘴角抽了抽咬牙,眼睁睁看着文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文萧守着叶忱的私人用品坐在片场门口。 出去后才发现下起小雨,温度降下来,气温里萦绕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文萧把唯一带的那件格子外套留在了化妆间,隔着薄衫捏了捏手臂,转身想回去拿,但又看到化妆间门庭若市地挤满为叶忱服务的工作人员,好像没有让他介入的地方。只好叹了口气,把身子折回来,慢幽幽地在门槛上坐下来。 门框上窄窄的乌篷挡走垂直落下的雨珠,路灯还未灭,一层流动的薄雾半垂不落地悬在光晕散出的怪圈里。 文萧的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撑住了大半张脸。在冷空气与白色灯光中头很快就不自觉地点起来,昏昏欲睡。 他听到面前有一些车子驶来的响声,很快又熄火,似乎是停在了片场外。但实在是很困的,雨声渐大,扯着他的意识拉远。 文萧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来不及思考,眼睛缓慢地合上,最后的视线中纳入一双滴上雨珠,反射出路灯光线的、质地精良的皮鞋的黑色鞋尖。 随后是一声居高临下带着冰冷温度飘下来的“啧”,紧跟着文萧膝头蓦地被什么踢开,他支在腿上的手冷不丁一倒,脸重重垂了下,猛地清醒。 “嗬!” 文萧倏地睁大眼睛,抬起脸,眼眸在路灯下看起来很水润,但实际上眼神还是一副迷糊且没睡醒的模样。 温兆谦表情不算客气,更谈不上有礼貌,像是懒得与他多讲一句话:“叶忱呢?” 文萧大脑没有及时转得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温兆谦似乎是刚从十分正式的场合赶来,两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黑色风衣下是挺拔的西装,头发也做了简单的造型,黑发抹在脑后露出完整的眉眼,额前的碎发脱开发胶,散下几绺垂落在深邃高挺的眉骨前。 这样的散乱不算狼狈,只是给他英俊冷漠的面孔旁添一些疲惫深刻的阴影。 文萧的脸在雨夜中看起来有一种冰冷的苍白,只是透出的眼神有种与他看起来过度漂亮精明的脸有种不相符的呆傻。 温兆谦冰冷地垂着眼,在他脸上扫了一下,目光又看了眼文萧肩上的一个小洞,很快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 文萧静了几秒,慢慢地指了下里面灯火通明的片场:“在拍戏。” 温兆谦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立刻进去的意思,而是用眼神示意文萧让开。 文萧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旁边并不能供人通过的距离,抿了抿嘴巴,把包抱过来,朝门框缩了缩。 但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温兆谦没有表情,说:“让开。” 文萧并着膝盖,小声说:“过得去的。” 温兆谦皱着眉看了他几秒。 文萧忍不住蜷了下肩膀,张大眼睛抬头,试图用眼神说服他。 但温兆谦显然不吃这套,面色不虞。 文萧只好用很不幸的语气坦白:“我的腿有点麻,温总您可以拉我一下吗?” 他不是很好意思地对他道多谢,但又胆子很大地递出一只手。 温兆谦又低头看着他摊开的瘦且窄的掌骨,好像在判断他是真的腿麻,还是某种为了接近他而使出的拙劣手段,沉默了片刻,忽然把戴了黑手套的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一只。 但手臂在他面前摆过去,和文萧错开。 文萧愣了愣,看着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衔在唇上。 这样的温兆谦实在是恶劣地有些幼稚。 文萧表情很淡地收回手,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雨势没有变小。 温兆谦脸上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愈发冰冷,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靠在一旁的墙上点了根烟。 火机在渐明的天色中擦亮,片刻映红温兆谦漆黑的眼睛与冷峻的脸庞。 在这样的冷空气中,文萧没由来地产生一种觉得他是很可怜的错觉。 但实际上,拥有一切,对一切也唾手可得的温兆谦是决计不可能与什么惹人怜爱或怜悯这类词语搭得上关系的。 只是文萧觉得四年过去,温兆谦从文萧带给他的谎言中离开,又走入一个个借名“文萧”的谎言中,这一点让他看起来有一些可怜。 温兆谦靠着墙壁抽完一支烟。 文萧用自以为悄悄的、谁也察觉不到的动作,探头探脑地看他。 温兆谦懒得与他计较,把熄灭的烟蒂放进随身带着的便携烟灰缸里,又把手放进口袋才走过来,可能是怕文萧会恬不知耻地扑上来牵住他的手。 文萧的脑袋跟着他转动,温兆谦不爽地又“啧”了一声,文萧才回过神,“哦”了一声,扶着墙壁缓了缓两条腿发麻的坠痛感,让出通道。 温兆谦吝啬给他的眼神,径直朝片场内走去。 没走几步,听到背后传来很小的一声“啧”声,似乎还没有学够,又接连“啧”了几下。 温兆谦想到方才堵在门口的叶忱的那个总是看起来无辜,但又总做出心机深重的事情的助理,眼神沉了沉,下意识咋舌,但想到什么,又抿平了嘴唇,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愿与一个小孩计较。 文萧想到他应当是要去找叶忱,就没有跟上去,甩了甩发麻的腿,在风里打了个寒颤,又觉得应该还是要把外套拿出来。 犹豫几秒,文萧又挎着那个很大的背包走进去。 叶忱的戏刚刚拍完回到化妆间卸妆,文萧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他、妆造师与温兆谦没有别的人在。 叶忱惊喜地从镜子里看到靠近的温兆谦,问他:“你怎么过来啦?” 温兆谦还没有开口,文萧先一步进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叶忱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文萧,又把视线收了回去。温兆谦则没有分出神看他,坐在叶忱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摆着的一个升得很高的化妆椅上,一只腿屈膝踩在椅子下的铁杆上,一只腿轻轻垂下来,踩着地面。 文萧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眼神在房间里游移,最终在叶忱坐着的椅子靠背上找到自己的外套。 他想过去拿走,但这时温兆谦出声,问叶忱昨天傍晚发给他的视频是在哪里拍的。 叶忱笑了笑,很随意地说:“就是让小何软件上随便找了个附近的琴行。” “都有谁一起去?会有人拍到吗?”温兆谦问。 叶忱说是:“应该不会,我不想麻烦剧组里的老师,就只带了小何,没发现有狗仔跟车。” 妆造师把他脸上的粉脂卸掉,叶忱朝她道了声谢送人出去。 回来后,叶忱合起手心呼了口气,让文萧去把化妆间的空调打开,说着有点冷,走过去熟练地把搭在椅背上的格子外套穿在身上,又低头看了眼外套上起的毛球,仰起脸冲一旁的温兆谦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这衣服还是出道前的,我有点念旧,就一直没有换。” 文萧前去拿外套的动作停下来,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和叶忱对视了一眼。 温兆谦未置可否,只是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叶忱身边去。 叶忱的笑容稍稍加深,在温兆谦靠近时正要开口,温兆谦竟然单手放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撑在叶忱身前的化妆桌上,微一弯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怎么突然弹那首曲子?” 叶忱一瞬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顿了一秒,他被圈在温兆谦投下的阴影中,这样的温兆谦谈不上气势多凶,只是那股压迫感有些骇人。 嘴里支吾一段时间,叶忱可能是没想出一个很好的理由,脸色微微发白。 化妆间的空气一时变得凝固。 文萧抓了下肩上的包带,打算偷偷溜出去。 温兆谦却没有继续追问,忽地收回手,直起身,笑了笑:“弹得跟以前一样。” 叶忱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还是被他那一眼看得身体发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是吗?那就好。” “不过以后不要在外面随便弹了,我不喜欢。” 温兆谦漫不经心地说。 他抬手把左手上的黑皮手套扯下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靠近叶忱的脸,挑了挑,替他拨开垂在睫毛上的碎发,随后垂下眼,注视着他慌乱的眼睛,用很轻、很低的声音对他说:“只给我一个人弹就好了。” 第25章 不知为何,文萧听到这句话心脏蓦地空跳两拍。 叶忱脸色苍白地应了一下,十分生硬地转了话题:“兆谦,你连夜赶来的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下午,在这里要办点事。”温兆谦重新把手套戴上,整理了下风衣,他个子是很高的,在临时搭建起的简易化妆间里站起来把灯光遮住一些。 在失去光线的时候,文萧本能地眨了下眼。 听到叶忱问:“有司机送你过来吧?” 温兆谦说有,随后叶忱又看似十分细心地说怎么没看到他身后有助理跟着。 温兆谦说没有,他临时赶来,助理还在临市没来得及过来。 叶忱顿了顿,看向一旁的文萧。 文萧接收到他的眼神,莫名地往后退了半步,紧跟着听到叶忱说:“不然让小何去帮你一天,谈事情身边没人怎么行呢?” 也许叶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想着温兆谦会拒绝,但却没想到温兆谦却很突然地朝文萧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收回视线,深沉漆黑的目光注视着文萧,用比先前更轻的声音说:“可以。” 他的回答让房间一时陷入沉寂。 灯泡发出微弱的、滋滋的电流声,融入门外下着的雨。 作者有话说: patrick的这身西装黑手套我找了图放在微博,大家想看实物可以去看看 第26章 文萧本来是想拒绝,但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浪费口舌还会很累。精神与身体都是。 他做不了决定,也没人会听他的话,即便搞砸了也不能怪他。 所以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文萧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静静抓着身上的肩带。站在过度安静的房间里,像一株主人忘了浇水,但又勉强能苟延残喘的发财竹。 温兆谦是很忙的,有电话打进来,他扫了眼屏幕上的来电,神态自若地接通,游刃有余地与对方谈起早些时候的酒会。 对方应当是问了他早走的原因,温兆谦短暂解释,又许诺会在短期内与其私会。 空调开着,发出维持马达运作的嗡鸣,干燥温暖的空气里,低沉细碎的交谈声传递其中。 文萧没有看温兆谦的方向,低头看着鞋尖怔了怔,凭空地在他发出的字音与语调间,想象出他微一蹙着的眉宇,与唇角挂出弧度的微笑。 随后,莫名地,在心中升起一些十分微妙且隐秘的错觉。 温兆谦是成熟了的,也与先前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 文萧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时间是流动的,过去的每个人都开始了新的、幸福或不幸的生活。就连世俗定义中的他也已经死了,甚至快被人遗忘。 只是文萧无缘由地感到一些孤独,只剩下他,仿若被时光抛弃,成为半凝固的、静止的一棵植物。 见到温兆谦,总会让他的情绪产生许多过度的波动,搞得脑袋很痛,身体很痛,心脏很痛,一切都很痛。 文萧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气,屏蔽掉温兆谦的声音,准备要努力发呆了。 叶忱趁着温兆谦转身的时候,朝文萧瞥去一眼,示意他自己主动开口拒绝。 但发呆确实是要比文萧想象中顺利的。 他很快就困了,眼皮往下耷了耷,没立刻看到叶忱投来的视线。 叶忱抬腿碰了下文萧小腿,文萧猛一抬头,叶忱便恶狠狠剐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无声催促他:“快点!” 文萧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 平心而论,他确实认为他也不是不敬业,只是吃饭睡觉实在是人之常情。 他凌晨就要起来陪叶忱拍戏,中途好不容易找到安静的地方想打个盹儿,又被温兆谦一脚踢醒。 照这么看来,全是温兆谦的错才对,叶忱应当要把这件事责怪到他头上才对。 不过文萧是没有这么建议他,建议了,叶忱大概也不会听。 文萧只好默默看着叶忱朝温兆谦的方向甩了甩下巴,又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让他说点什么。 “温总等着你呢。”叶忱瞪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文萧又看了下温兆谦的方向。 温兆谦的神情没有变化,只是冷静地与人打着电话。 他决定的事情很难会变,文萧宁可装一个透明人充当他的一日助理也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让温兆谦关注到他。 比起引起温兆谦的注意,他索性还是得罪叶忱比较稳妥。 文萧很有自己的原则。 大不了叶忱把他开了,拿了的钱文萧是咬死不会吐出来的,除非把他杀了,否则林婉萍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这么考虑着,又突然想起孤儿院的院长。 文萧竟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走神,笑出一声,凭空觉得自己也变成无赖。 温兆谦在一旁打电话的声音稍一停顿,忽然分出视线朝文萧的方向看了一眼。 文萧站在投射的光圈边缘,所以温兆谦也只是看到他颜色很淡的侧影,低垂的睫毛与挺翘圆润的鼻尖。 合作伙伴在没等到回复后,误以为是温兆谦对方案不算满意,在电话那头斟酌着出声。温兆谦很快回过神,稍稍蹙了下眉,把视线从文萧身上拿走,流畅自然地继续讲起电话。 叶忱是万万想不到他能笑出声,又一个白眼翻过来的时候,文萧好言提醒道:“叶哥,要不要去医院神经科看看,上次也是这样,眼睛的事情耽误不得。” 他说完,故作无辜地看着叶忱。 叶忱嘴角一抽,瞪着他,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假傻,但忌惮温兆谦在,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忍了回去。 温兆谦在这时结束了临时通话,走过来与叶忱道别。 叶忱牵强地应了下,藏在背后的手捏紧拳。 文萧一脸纯良地看着他。 忽而想到叶忱其实也才二十几岁,比他还要小,就走上这条自以为的捷径,文萧又有些无奈。 不知温兆谦给外人造成了什么误解。人人都以为文萧是个香饽饽,前仆后继地想要成为他, 靠近温兆谦,但实际上,文萧只想远离。 温兆谦语气温柔地说了不能久留,叶忱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强颜欢笑送他离开。 可能是见身后没有文萧跟上来的动静,温兆谦快要走出门时,忽地微微折回身,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动作很慢的文萧。 文萧小声地叹了口气,表情显然算不上是开心的,磨蹭着把身上的包放下来,尽量把这段时间拖得很长。 但实际上也只是熬过三十秒,他不情不愿地跟着温兆谦走出去,努力没有表现出来。 叶忱送他们走到门口,被赶来的场工叫走,只好用眼神示意文萧,不要产生些不该有的心思。 文萧装作看不懂,再次提醒他,会帮他预约眼科。 叶忱实在是忍无可忍,趁着温兆谦没注意的时候,让他滚。 文萧愣了愣,怕叶忱真的被气出好歹,到时候照顾的人还是他,那很累。 因此文萧用很听话的表情一点头,抬手朝他拜拜,并对他说:“我滚了。” 叶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走时又看了文萧一眼。 文萧觉得这估摸是介乎于看智障与傻逼之间的眼神,也可能两者都是。 叶忱大概要对招他进来的人事发飙,他想了想,还是给林婉萍的助理发了条短讯,通知对方,叶忱这边可能会有一些“小问题”要给她添麻烦。 觉得过意不去,文萧顿了顿,又补上了一条表情—— 【猫猫抱拳可怜眼.jpg】 助理可能是刚醒,没仔细想这句话与表情包的深意,只简短回到—— 【交给我别担心】 文萧放下心了,回她一个“嗯”字,收回手机一抬头,温兆谦已经坐在了车内。 但司机还没上车,扶着后座敞开的单侧门,静静等待。 文萧脚步顿了下,安静几秒,看着顶灯灭掉的漆黑车内。在黎明的光线下,温兆谦坐着的身影看起来高大。 他试探性地朝司机投去一眼,是想问自己能不能坐在前座。 司机倒是很会读懂眼神,微微笑起来,温和道:“走时的路会有一阵颠簸,前面是不大舒服的,您坐后面就好。” 没有温兆谦的授意他不会这样讲,文萧没有什么办法,悄悄叹了口气,冲司机露出淡淡的一个笑,矮身钻了进去。 温兆谦应当是累了,眼皮耷拉下来,单手支着车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车门被司机轻声合上,新鲜的空气被堵塞,车内构成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人敢说话,文萧的呼吸都变得很谨慎。 车子仿佛被抽走空气,排掉所有水份的、一个空荡荡的鱼缸。 司机说的没错,他们走的路线确实有一段还未铺完的小道,碎石子很多,开起来车厢都在颠簸。 温兆谦坐得倒是很稳,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第26章 车后座包了真皮坐垫,在此刻过度安静的空间里,稍微动一下都会有些声音。 文萧伸手没有摸到安全带,不敢弄出很大的动静,同时为了不靠近温兆谦,他只好努力扒着车门上的扶手。 在车子转弯的时候,文萧几乎要飞起来,连忙用力把整个人都贴在车门上,脸颊压在玻璃窗上,发红的嘴唇也跟着挤变了形。 就在车速趋于平稳,文萧松了口气撒开手时,车速又突然一下变得很快,在颠簸的路上冲出去。 惯性来得猝不及防,文萧重心不稳,冷不丁往右侧一滑,他像被甩出去的,一下撞在温兆谦身上。 肩膀磕在温兆谦胸膛间,脑袋差点碰上他下巴,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扶了下车门,但臂展又不足够长,只有指尖能短暂地支撑几秒。 文萧简直是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想撑一下,却按到温兆谦的大腿。他忙不迭收回手,就听到头顶飘下一句很轻的“啧”声,没有先前那么大,似乎是温兆谦习惯性的反应。 文萧张了下嘴,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 温兆谦被他撞上的瞬间就醒了,抬手轻而易举握住文萧一半的腰肢,帮他重新坐回座位上,但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文萧蜷了下脖颈,脊柱顶起明显的龙骨,很淡的苹果香从他的衣服与毛孔间一同散发出来。 温兆谦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顿了下,稍稍低头,看到他在朝阳下毛茸茸的脑袋与靠近额头的发缝中一道明显的缝合性伤疤。 喉头不明显地滚动一下,温兆谦放在他腰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下。 文萧有点痛,很快地道歉,但温兆谦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只好用一个诡异又别扭的角度,抬头,仅能看到温兆谦的下巴,用明亮的眼睛,可怜的口吻说:“温总,你弄得我有一点痛。” 闻言,温兆谦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他下巴低了低,看着文萧的眼睛,停顿了几秒,突然问:“那天为什么要说你是文萧?” 第27章 文萧和他对视了两秒, 生锈的脑袋难得转得很快。 虽然在温兆谦看来他仍旧反应钝钝地,眨了眨眼。 文萧张合了下嘴唇,在温兆谦的目光中,用一副惶恐十足的表情看着他:“对不起温总。” 道路趋于平稳,颠簸感逐渐消失。 文萧不适地轻动了下,温兆谦放在他腰上的手就旋即松开,两人之间再度隔开一些距离。 文萧很快把视线垂在地上,苍白且薄的眼皮往下坠了坠,用一种怯弱,也上不得台面的神情与语气说:“我当时欠了很多钱……是林小姐叫我这么讲的,说只要我进那个房间对你讲那句话,就会帮我还债。” 温兆谦没有说话,静静看了他少时。 文萧低着脸,手指捏起拳握在膝头,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视线里藏不住的惊慌不像作假。 约莫过了足足一分钟,温兆谦倾身稍靠近了一点,伸手过来,阴影抚在他的脸侧。 文萧却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偏头避开了他的手。但实际上温兆谦没有碰到他,只是从皮垫的缝隙里扯出一条安全带,又递到文萧手上。 文萧愣了愣,小声说谢谢。 温兆谦扫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才问:“联系你的人是林婉萍?” 虽然他是问了个问题,但实际是以陈述的语气说出来的。 如果他听了那日在会议室内的录音,想必早就清楚文萧与林婉萍私下的联系。 但即便如此,温兆谦也没有当着叶忱的面拆穿他的来由。由此可见林婉萍说的确实没错,温兆谦疑心足够重,并不完全信任叶忱。 只是文萧有点想不通,他若是不未完全相信,为何还要与叶忱保持过度亲密的接触。 不过当着温兆谦的面,文萧去系安全带的动作停了下,有些逃避似的没有看他的眼睛,缓慢地点头。 温兆谦面孔上表情未变,又问了个问题:“她让你在叶忱身边做什么?” 文萧把眼睛瞪得很圆,仿佛被温兆谦猜到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事实上无论林婉萍的计划是否泄漏,他都全然不在意,也不会为此负责。 他才十八岁,而十八岁正是犯错的年纪。 不过也正因为十八岁,才让错误的泄漏变得十分轻易。 文萧温顺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在细窄的掌心里,双手捧到温兆谦面前请他自己检查。 温兆谦没有拿起手机,只是就这文萧的动作,伸手在屏幕上很随意地扫了几下,快速翻看他与林婉萍的聊天页面。 其实没有多复杂的事情,往往都是林婉萍说,文萧简短地回复“好的好的”、“嗯嗯”、“收到”,偶尔会出现林婉萍确认温兆谦的事情,只是大多时候文萧都给了真实性有待考察的答案。 温兆谦看到在几天前他初次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林婉萍问的问题,文萧是看似很好、很完美的回答了。 但答得都是错的。 温兆谦依稀记得他当时靠墙坐着旁听,帽子盖在脸上,样子像是睡着了。 温兆谦用食指划着手机,其余手指不免会与文萧窄小他许多的手产生擦碰,他的体温高出文萧一些,指腹偶然蹭到,弄得文萧有一些痒。 文萧本能地把手臂往回缩了下。 温兆谦下意识抬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还没看完。” 他折起眼皮,瞥了文萧一眼。 文萧仰着脸,张着水润狭长的眼睛,睫毛很长,因为痒意表情变得微有点古怪,眼睑合了下,两片扇子一样的阴影又打在他苍白的脸上,盖在他干净的深黑色眼珠上。 温兆谦看了文萧一会儿,没由来地觉得他的脸或许仅靠一只手就能遮住。 文萧抿了抿嘴唇,收起怪表情,把手继续伸出去,乖乖地看着他。 温兆谦错开视线,重新把目光看向手机。 其实文萧与林婉萍的聊天往来不是很复杂的,不知道温兆谦为什么要看那么久。 文萧举着手臂,因为温兆谦实在是很高的,他就要举得很高,久了手臂就开始发酸。有点怕温兆谦又生气,文萧只好用很轻的语气,试探性地问:“温总,您看好了吗?” 温兆谦没有回答,文萧拿他没有办法地抿住嘴唇。 他下意识转了下脸,和后视镜中投来探究目光的司机接触上视线,文萧把脸颊鼓得高一些,撅了噘嘴,自以为在无声抱怨,但在司机看来是委屈的求助。 司机无能为力,送他一眼好自为之,匆匆移开了视线。 文萧只好声音很小地又说:“我的手有一点酸。” 仿佛为了证明他没有在说谎,文萧高举在温兆谦面前两条纤细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仿若在水面随波的浮木。 温兆谦面色冰冷,眼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带着些讽刺地问:“你对每个男人都这么撒娇吗?” 文萧愣了下,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开心。 不过他也不想解释,随便温兆谦要怎么想。 温兆谦面不改色,无事发生似的,又继续看了一会儿,才坐回去。 不过没有分出视线,轻飘飘地说:“手机太卡了。” 文萧松了口气收回手,没有接话,两只手互相捏着隐隐抽筋的手臂。 只是温兆谦一直未就他是林婉萍派来的“间谍”这件事发表重大发言,文萧的心就提了一路。 一直到进了市区,司机把车在一家高星酒店停下。 温兆谦坐着没有动,文萧迫不及待地拉着车门准备推开。 “我会让人给你发一些东西,如果林婉萍问,你就全部发过去。”温兆谦忽然开口,问他要了手机号。 文萧把车门推开一个缝,闻言,顿了顿,说好很快报了一串号码。 温兆谦没有别的吩咐,他急急忙忙下了车,觉得多在那里面呆一秒都会无法超生。 车上的司机与温兆谦都没有下来,文萧觉得奇怪,又回过身去,敲敲车窗,没有反应,他弯下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朝里看。 温兆谦转头看过去,看到他被压出弧度的鼻尖和扁扁的嘴唇,看起来不太聪明,刻薄点说就是很蠢。 司机回了下头,确认温兆谦的指示。 温兆谦稍稍颔首,车窗才滑下去一些。 车外的文萧吓了一大跳,猛不丁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睛又张得很圆,一副惊呆了的滑稽又愚蠢表情。 温兆谦看他的脸没由来地烦躁,“啧”了一声,微微拢起眉,转过脸问他怎么了。 文萧眼睛还是张得大大的,手指扒着车窗滑下不宽的缝隙,怕温兆谦听不清,把嘴唇夹进去:“温总,你们不下来吗?” 温兆谦只看到他张合的嘴唇和洁白的门牙,冰冷地让司机把车窗再放下来些,司机照做了。 文萧就看起来得寸进尺地探进脑袋,看着温兆谦,等待他的回答。 第27章 温兆谦扫了他一眼,道:“你先去开一间房等着。” “啊……这样呀,你也没有跟我说,我就没搞清楚。”文萧想他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对他了如指掌的助理,没继续问他的行程,只是嘴角下挂了一些,用十分谨小慎微的语气与表情对他说:“温总,但是这里太贵了,我没有钱。” 温兆谦不知为何不太高兴,嘴唇平成一条线,动了下手臂从内衬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仅有几个字母的银色卡片递给他。 文萧接过去,朝他弯了弯眼睛,说:“谢谢温总。” 温兆谦没说话,看了他几秒,在车窗合上的时候似乎是又“啧”了一声。文萧没听到,但隐约看到他嘴唇好像动了一下。 他没立刻走,站在原地有节奏地朝车子摆手,看起来又乖又有礼貌。 司机从后视镜收回视线,温声问:“先生,要直接过去吗?” 温兆谦把手机拿在手里,点开信息的界面,听到他这么问,没有抬眼,随口道:“先到前面找个地方停一下。” 文萧拿着温兆谦给他的卡走进酒店大厅,他把身份证随身带在身上,轻松地开了间大床房。 这间酒店以优质床品闻名,文萧等待柜员登记的时候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哈欠连天,迫不及待扑进床里去大睡特睡。 柜员拿着pos机,突然叫了他一声。 文萧眼睛重重一眨,又张开,迷惘地看着她。 柜员冲他微笑了一下:“先生,卡片姓名与您不一致,感应支付不成功,需要您输入支付密码。” 她说着把密码机递到文萧手边。 文萧揉了揉眼睛,抬手无意识地按了几个数字,就在按下第六个数字前,他在那一瞬间陡然清醒。 温兆谦没有告诉他支付密码。 他疑心重,这绝对是在故意试探。 一旦这条酒店支付成功的信息发送到温兆谦手机上,后果不堪设想。 文萧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他的困意都吓没了,逃也似的把手边的密码机推出去,脸色还是发白,冲柜员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再等等吧。” 文萧抓着身份证和温兆谦的卡转身朝大厅的沙发走去。 他走的不快,但心脏一路狂跳。那种感觉好像生出钩子的鱼线,从喉咙吊下去,扯着他的脾胃上下翻涌。 司机看了眼度过的时间,想到温兆谦与未婚妻原定的约会,犹豫再三,又叫了他一声:“先生。” 温兆谦没回答,只是指腹在手机稍暗的屏幕上滑动一下,眼瞳稍一紧缩。 一则新的短讯在此时跳出来,提示他一条在x酒店支付失败的记录。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bb们,谢谢大家来看(*^▽^*) 第28章 霍颖彤搭乘的飞机从大洋彼岸飞越,划过阳光下熠熠发光的厚重云层,留下两道长而平缓的拖尾,落上滑道。 温兆谦没有下车等,只是让司机去出口接她。 霍颖彤持有特殊身份,很快从快捷通道出来。她在欧洲的采购之旅收获颇丰,临出机场还买了一些商品,身后跟着几个为她拎包的服务人员。 司机为她拎着手上的挎包送她上了车。 温兆谦坐在后座,霍颖彤冲他笑了一下,掖了下裙摆坐进去。 “morning啊,patrick.”霍颖彤看起来很是开心,一边问候,一边从手包里拿出镜子开始补妆。 温兆谦简短回应了句,看到她身上缀满亮片的裙子,对司机说:“我们先去一趟商场。” 霍颖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嘴唇,旋紧口红奇怪道:“去商场做什么?” 温兆谦还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文件,闻言,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给你选一件衣服。” “我这件不是就很好吗?”霍颖彤一撇嘴。 温兆谦视线从手机上移过来,扫她一眼,简单评价:“夜店风。” 霍颖彤确实常年混迹夜店酒吧,甚至上飞机前刚从巴黎的通宵俱乐部赶去机场。 现下温兆谦这么说,她不算高兴但又无法反驳,她这次欧洲的血拼之旅最大收获就是这件复古高定,但霍颖彤转念想到今日与温兆谦相约是要探望来此处的疗养院度假的温成林,只是不开心了一下,也没有强硬拒绝。 工作日的商场不算热闹,霍颖彤让温兆谦与她一同去逛店面。 温兆谦没立刻回答。 霍颖彤便用手拉了他一下,催促。 温兆谦总是很忙,交际场所与酒会实则是隐形的合作与谈判,他很少会把时间浪费在真正漫无目的的闲逛上。 霍颖彤踩着小高跟,走在台阶上便自然地挽住温兆谦的手臂。 他们进了一家店,很快又店员上前笑脸相迎。 霍颖彤时常追寻潮流时尚,要她找一件看起来天真不谙世事的衣服未免有些苛求。 店员推荐了几件,霍颖彤都看不上也不喜欢,她求助似的看向温兆谦,问他觉得哪件更适合她。 温兆谦在店员挑的几件衣服里选了最简单的那件,让她直接去换上。 店里又上了新款手袋,霍颖彤叫住付款结账的温兆谦,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他稍作等待。她精通时尚地与店员谈论起时下的新季包包,又让店员拿出许多款式一一试背。 无一喜欢,又颇为失望地让店员全都收走。 霍颖彤的世界很简单,外貌美好、精神富足,她是父母老来得女,四世同堂备受宠爱,即将嫁给英俊多金的未婚夫。 店员听闻她要结婚的消息,笑容夸大地不注地称赞他们登对,为她登记喜事日期,又记下霍颖彤喜好的挎包款式,仿佛一切都可以为她而转。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霍颖彤,温兆谦的眼前很突然地浮现那个名为何维的,看起来总是很蠢的小孩举着手机时颤抖的手臂,也想起他靠在喉结旁的很小的一颗黑色的痣。 霍颖彤难得打扮素雅,下车时不适应地扯了下对她来说过长的米白色裙摆,问白话身旁的温兆谦:“patrick,咁样好唔好睇?” 温兆谦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停很久,草草看过去,不算认真地敷衍道:“好睇。” 霍颖彤撅了下红唇,不是很开心他的心不在焉,挽住温兆谦的手臂,凑过去与他一同看着亮起的手机荧幕。备注上只有很简洁的一个人名,叶忱。 叶忱发来两张自拍,文字有些苦恼,剧组在试妆,问温兆谦觉得哪个会更合适。 他发来原相机直出的照片,能看到脸上细微的瑕疵,不过瑕不掩瑜。 “哎呀,我知道他的,”霍颖彤雀跃叫了一声,指着他手机上的照片:“最近很火的那个小明星,我妈咪天天守在电视前追他演的剧。” 温兆谦面不改色把手机屏幕按掉,收回口袋里。 霍颖彤指腹拨了下过长的睫毛贴,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一个人?我上大学时去参加威尼斯颁奖看到过文萧。你不觉得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疗养院正门已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走廊很空旷,因此除了温兆谦没人听到她的话。 温兆谦脚步顿了下。 霍颖彤坦荡地像只是是随口一提,很快又把话题扯回叶忱身上:“你何时能叫他出来?我和他拍张合影发给我妈咪呀。” 温兆谦稍侧过脸额外看她一眼没说话,又收回视线兀自迈步往电梯走去,霍颖彤被甩在身后,说他又在乱发脾气,踩着羊皮小高跟噔噔跟上去。 温成林的病是顽疾,本已做了手术以为根治,却在四年前温世昌死时病发,此后再未痊愈,这次发作又是来势汹汹。 他自己或许也预料到什么,在年初的时候介绍霍家的小女儿给温兆谦认识,在秋末前就催着两人把婚事定下。 霍颖彤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玩心很重,也没打算被婚姻束缚。听社交圈内交好的朋友说过温兆谦找人的传言,反倒觉得新奇,在与温兆谦见过几面后便主动提出与他协议婚姻。 光鲜的婚姻于他们而言是必需品,自由在缔结姻缘带来的稳固利益下未免显得多余、不值一提。 温兆谦要继承温成林的财产,必然条件必然是一桩良缘。霍颖彤既然提出,温兆谦自然不会拒绝。 订婚不需要他们两人聚在一起准备多久,霍颖彤想要,都不用张嘴自然有大把人为她做,温兆谦什么都好,都随她,只在订婚宴前发了中指的指围过去。 订婚宴准备得很漫长,万众瞩目,许多人说他们佳偶天成郎才女貌,祝福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但实际上在那期间这对新婚夫妻见面的次数只有不足五次。 他们去的时候正赶上温成林的晨间锻炼结束,除去脸上新增的几块老年斑和木偶纹,他精神尚佳,让人换了身衣服刚坐下。 见幼子和儿媳进来,温成林笑了笑,佣人搬来座椅在他对面放下。 第28章 他年逾七十,保养得当,面貌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些,但病痛与丧子之痛让他这几年消瘦了许多,身子没之前那样硬朗。 温兆谦和霍颖彤还没坐下,温成林便道:“到来年春天你们成婚有了孩子,我也就彻底安心了。” 霍颖彤对孩子的话题并不抗拒,反倒兴致勃勃:“我朋友前不久刚有baby,好q呀。” 她说着,转身戳了下身旁的温兆谦,问他:“patrick,你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温兆谦看了她片刻,在温成林的目光下,缓声道:“都好。” 温成林拿手在怀里空空抱了下,有些感慨:“兆谦刚抱回家时才这么大,转眼已经成家立业……要是他大哥还在……唉。” 提及温世昌,话题不免沉重。 温兆谦语气自然地安慰父亲几句,温成林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沉沉叹口气。 温兆谦或许是很忙,坐了没多久被一通电话叫出去再也没回来。 霍颖彤一个人应对温成林得心应手,温成林的年纪与她祖父相当,她惯会逗祖父开心,自然把温成林也哄得连连夸她,又道儿子真是娶到一个良人。 霍颖彤俏皮地吐了吐舌,在温成林面前或真或假地抱怨:“patrick好凶啊。” 温兆谦这时恰好推门进来,她附耳在温成林身旁娇声说了几句,中止了这个话题。 温成林例行公事,关心了下最近公司股价与交易情况。随后又谈起临近马交的赌牌换序,要他主动牵头,与大房二房的子女共同商议。 霍颖彤不太在意他们谈的公事,低头拿出手机刷起社媒,只在他们只言片语中听到有关“税收问题”与“政策收紧”的语句。 温成林的医生是领域内头部,本在北美名校任教,但被温兆谦请回国内。 医生人近中年,但保养得当,有种成熟的魅力,霍颖彤便多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胸前别着的名牌,是叫崔时序。 崔时序不留情面地在限定时间内赶客。 温兆谦见他过来,邀请崔医生出去沟通父亲的病情。 霍颖彤很讨温成林喜欢,与他约好不日会再来探望他。 “不跟patrick一起,”霍颖彤做了个鬼灵精怪的表情,逗得温成林哈哈大笑,她说:“他好没意思的。” 与崔时序重新进屋的温兆谦没反驳,任由她牵着手臂走出去。 刚出病房便放开了手,对霍颖彤道:“不要私下来见我父亲。” 霍颖彤不满地冲他撇了撇嘴,但没说话。 一直到他们搭乘电梯下去,临上车的时候,霍颖彤忽地用天真的语气问他:“patrick你知唔知啊?他们都说你比起儿子,更像你爹哋的一条狗。” 温兆谦没有被她的用词惹怒,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缺席了不久前霍颖彤的生日宴让她记到现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慢她一步上了车。 霍颖彤把脸对着一侧的车窗,生闷气。 温兆谦又先后收到两条讯息,低头解锁手机,第一条是叶忱发来询问他忙完公务回临市前是否有空一同用餐的邀约。 第二条则是与何维取得联系的助理发来的截图,聊天记录的最后,何维给助理发去一个很胖的猫的表情,在呵呵地傻笑。看起来蠢得有些过度。 温兆谦抿了下嘴唇。 可能是见他没有立刻回复,叶忱稍后又发来第二条消息—— 【我总觉得想起了点什么,但不知道要与谁说,那些画面感觉是我,但又好像不是……】 作者有话说: bb们,上章结尾的支付失败是第一次接触支付失败的提示啦,卡都可以用nfc的tap方式,所以文萧没有要密码 第29章 温兆谦握着手机的手停顿了几秒,没有立刻点进叶忱发来的消息。 他静静垂下眼,看着列表上缩略的内容,眼角稍稍折下去,暗灭手机,让司机打开车载新风,又抬手把车窗滑下去一些。 霍颖彤问他要做什么。 “抽烟。”温兆谦一只手从车后座的隔袋里拿出一个金属烟盒,慢条斯理单手顶开盖子,拿出一根烟,侧了下脸,看了她一眼,问:“要吗?” 霍颖彤说好啊,伸手接过温兆谦递来的粗支香烟,打量了两眼,笑着说:“不会很辣吧,我都是抽电子烟。” 温兆谦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咬在唇边,有些含混地说:“有爆珠,还好。” 他说着,伸手把打火机递过去给霍颖彤点上,紧接着又燃上自己的。 天不像霍颖彤上午刚落地时那样亮堂,有一朵庞大的阴云悬盖在地面之上,车在道路上疾驰驶过,吹进窗户的风夹带泥土的腥苦。 霍颖彤朝自己那侧的窗外探了下头,说:“要下雨了。” 温兆谦两指夹着烟,指腹压着嘴唇。他的嘴唇不算是十分薄,留下一些按压的痕迹,没有回应霍颖彤。 霍颖彤吸了口烟,想了想,朝温兆谦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心而论,温兆谦在社交圈内已经算得上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和其他人结婚也不是不行,但霍颖彤大多出于养眼的角度考虑才会接触温兆谦。 人是得寸进尺的野兽,身边也不是没有联姻夫妻在婚后产生爱情的先例。 只是温兆谦与寻常那些心有所属的男人不大相同,温兆谦爱的人死了。 文萧不是垂垂老矣,也并非死得衰弱破败,他死在一个光鲜亮丽、荣光加冕的年纪,死在温兆谦缺乏时间、缺乏思考,不知道他们或许是否相爱的时候。 霍颖彤想温兆谦可能还意识不到,也许是早就明白,但只有装不明白才能苟活。 温兆谦的英俊与漠然下掩藏的深情对人有强烈且致命的吸引力,她忽然不能笃定在签署这桩婚姻前立下绝不会陷入爱情的信誓旦旦的诺言。 此刻,霍颖彤看着这样的温兆谦产生了一些退却的念头。 温兆谦靠坐在皮质车座上,明明微微转头看着窗外的街景,但背后却像长了眼睛,忽地吐了口气,开口问道:“怎么?” 霍颖彤慌乱地挪开视线,急急抽了口烟,缓了缓,才坦言道:“刚才我不是有心那样说,sorry啊。” 温兆谦闻言未置可否,只是又把唇凑到手旁吸了口烟,吐出去。 新风系统效能优越,空气中灰烬燃烧的味道很快消失。 霍颖彤贝齿咬了下嘴唇,把烟灭在烟灰缸里,安静地坐了回去。 温兆谦同样没有吸完一根烟,他有意识控制自己不会尼古丁摄入过量。 灭了烟,他侧脸冷静地问:“送你去哪里?” 霍颖彤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簇起笑容,她唇角有两朵梨涡:“市中心找间酒店把我放下就好,我约了朋友下午吃饭。” 司机从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和温兆谦对上视线。 温兆谦面不改色地报了个与何维等着的地方背道而驰的酒店,道:“去瑰丽吧,那边交通方便。” 司机寡言地应了好,平稳地穿梭在车流之间。 助理不在,司机熟练地取而代之,送霍颖彤去登记入住了房间。 他回到车上启动前,问温兆谦:“先生,回酒店吗?” 温兆谦在这时拿出手机,低头点开先前未作回复的短讯。听到司机这么问,便从鼻腔中发出低沉短暂的单音。 司机系上安全带重新踩了油门。 他们驶过酒店正门外大理石雕葺的拱门,一道宽而阔的阴影遮下来,盖住温兆谦阴郁苍白的脸,他眼神看起来有些淡漠,手里的电子荧幕略微刺眼地映出漆黑的眼瞳。 温兆谦没有回复助理,只是点开叶忱发来的消息,回到—— 【好。要下雨了,当心着凉。照顾好身体。】 叶忱回得很快,发了个看起来很可爱的表情。 不过温兆谦只是垂眸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漠然地暗灭了手机。 大雨在车子驶入酒店大门前时追着落下。 司机笑着回头,对他说:“险些要淋到。” 温兆谦抬眼看了下一瞬间涌入人群的酒店大堂,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变得好了一些,难得应了下司机的话。过几秒,又想到什么,临时让司机去附近的药店买一些预防感冒的药。 门童举着伞赶来为他开门。 温兆谦个子有些高,门童举得有些费力,他便接过伞,低下目光说:“我自己来。” 门童朝他鞠躬道歉。 温兆谦说不要紧,整理了下坐皱的风衣,朝酒店大厅走了进去。 下雨的缘故,里面要比寻常更为拥挤。 温兆谦把伞交给门口的服务生,轻一弯腰拍去衣摆上沾着的雨珠,而后迈步朝接待柜台走去。 他的会员卡是最高级别,很快便有服务生领着他朝位置更为隐蔽、宽敞的专属柜台走去。 柜员恭敬地问:“温先生,您需要几间房?” 温兆谦先说了两间,而后忽地顿了下,抬眼看着她,问道:“今晚还剩几间?” 第29章 等柜员帮他登记好,温兆谦先是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说把房卡留在前台。而后等待柜员收款的间隙,温兆谦侧身朝拥挤的酒店大堂扫视一圈,在目光要转走时又在某个方向顿住。 “先生,可以付款了。”柜员面带微笑地叫他。 温兆谦短暂地怔了怔,很快回神,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片,贴在机器上,听到它发出轻且快的“滴”响。 柜员把房卡交给他,让服务生带他去楼上。 温兆谦却拒绝了,随后抬步穿梭过喧闹嘈杂的人群,衣冠楚楚地走到大厅某个角落的沙发角。 沙发上坐满了人,有一些退房的旅客被大雨堵在里面,没办法及时离开。 何维在某条长沙发的一边睡得很熟,也许是怕他长时间睡着影响到其他人,他把身体蜷缩起来,一条胳膊垫在脸下,缩成一团。 温兆谦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醒,看起来十分困,脸颊睡出两朵酡红,垂下纤长的睫毛,再往下是秀气的鼻头、嘴唇,以及过窄的颊畔。 温兆谦的手有些冰凉,指节修长,指骨顶起皮肉与虬起的青筋,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道。 他没有把手放在何维脸上,抬在半空,展开掌心,只是一片阴影快速在他脸前落下。 温兆谦先前就一直在想,他的脸很小。 现在看着被自己单手遮住的脸颊,又想,果然如此。 外面的雨声很大,有接连几道惊雷与闪电遁穿空气,传至大厅角落。 人群很快交头接耳,变得更加杂乱。 何维蠕动了下嘴唇,眼皮下的眼珠转了两圈,像是要醒了。 温兆谦朝后扫了眼,在沙发正对着的玻璃茶几上随意坐下去,与他正面对着,两条长腿交叠起来,脚尖轻轻点了两下。 文萧觉得胳膊快要抽筋了,骨关节又酸又痛,他还没张开眼,脸就皱起来,吃痛地小声哀嚎了几声:“痛痛痛……疼死我啦……” 他睡得太熟,上下过长的睫毛黏在一起,张开来眼前模糊一片。 文萧表情颇为痛苦地伸出胳膊甩了甩,一只手揉着眼睛,张开嘴大大打了个哈欠。 松开手,对上温兆谦表情没多少变化的脸。 文萧的嘴巴张着,眼睛很快闭了下,似乎想确定这不是真的。 眼睛重新张开,温兆谦的脸变得更加清晰了,他“啊”了下,大脑还很迟缓。 温兆谦道:“口水。” 文萧急急忙忙把嘴巴关起来,抬手擦了下嘴角压出来的水渍。 待过了几秒,他从沙发上站来,把攥在手里的银行卡递出去,因为温兆谦坐着也没比他低许多,所以文萧看他也算不上俯视。 “温总,不是本人没办法感应付款,我就在这边等您。”文萧用很乖很懂事的语气对他说。 温兆谦没立刻说话,稍稍垂眼看了下他举着的卡,但没有立刻接过去。 文萧只好一直举着手,抿了抿嘴唇。 温兆谦翘着的腿摆下来,从茶几前站起身,文萧的视线从俯视不得不仰视上去。 刚睡醒,他的右脸还留着衣服压出的褶皱,红彤彤地,脑袋上的乱发也飞着,各有各的想法,乱做几团。 文萧折叠过度的胳膊还酸着,他两条手臂在半空微微发抖。 温兆谦在这时才大发慈悲地抬手,从文萧手里接过自己的银行卡。 金属卡片被文萧握得有一段时间了,带着他的体温,被捂得很热。 温兆谦漫不经心地把银行卡握在手中,没有立刻收回钱夹里。 文萧谢天谢地地收回手臂,抖了抖。 温兆谦在这时道:“上去吧。” 文萧“哦哦”两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想起来了,便用很有礼貌的语气,仰脸看他,说:“温总,我还没有开房间,我可以在您的单子下加一间吗?” 温兆谦不算关心,把方才付过款的卡递给他,没有等他的意思,率先转身上了电梯。 文萧不是很困了,十八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睡饱了就饿。 酒店的自助餐厅也很不错,他精神上可以吃下一头牛。 文萧便举着温兆谦的卡,有点开心地朝柜台走去,虽然幅度不大,但脑袋微微摇摆,想到自助餐,嘴巴用力地砸吧两下,怪模怪样地走过去。 他去的时候,柜员恰好换上【今日满客】的金属铭牌,一个个顾客鞠躬道歉。 文萧的心情瞬间就不美丽了。 疑似被他精神上刚刚才吃掉的牛打击报复。 第30章 文萧不肯死心,抬手扒着高过他腰肢的柜台边缘,拉出不太注重社交礼仪的距离,大张着眼睛很可怜的样子,看着柜员:“真的吗?能不能再帮我确认一下。” 柜员在他的目光下顿了顿,好像想说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 她避开文萧的目光,低头拿鼠标点了点屏幕,检查了一遍而后歉意地抬头:“不好意思先生,真的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文萧收回朝前探的身子,没有继续为难她,语气说不上失落,只是略微失望:“好吧,麻烦啦,谢谢你。” 不过他紧跟着用更快一些的语速问:“餐厅在几层呀?我可以买一张晚餐券吗?” 柜员说三楼是用餐区,目光随后接触到他手中握着的黑卡时暂停了一秒, 今天使用黑卡登记的客人并不多,她立刻就认出这张卡面。 她指了下文萧握着的卡,道:“先生,这张卡名下的套房里附赠有两张晚餐任吃券,需要帮您核销吗?” 文萧眼睛一亮,准备掏手机付钱的动作收了回去,想说那样就省了一顿饭钱。 不过想到是温兆谦的房间,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回答,还是说:“麻烦帮我拨下这间房的电话好吗?” 他没有温兆谦的联络方式,只好等待柜员拨号给房间。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柜员笃敬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缘由,朝文萧的方向看了一眼,应了声好,把听筒交到他手中。 有线电话的信号在暴雨天不算很好,时而传来微弱的电流,难免让人声有些失真。 文萧用很轻的声音说:“温总,没有多的房间了您的卡我就没有用,我给您送过去还是留在前台?” 温兆谦的声音在过度失真的听筒内听起来十分平静:“你要住哪里?” 文萧可能是没有想这个问题,现下听到他这么问,才想起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头等大事”,他想了想,没立刻回答。 温兆谦说:“明天一早要去见人。” 他说的很简短,又强调“一早”,用一种“让他自己看着办”的语气。 文萧说“好”,另一只垂着的手抬起来,手指绕了绕听筒的电线,声音不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去附近找一家旅馆住好了,这附近应该有青旅的。” 温兆谦对此并不关心,用快而冷的语气道:“卡送上来。” 也没打算管他,似乎只要他明早能准时赶就好,无论他住在酒店、青旅,还是直接睡在大堂的沙发上,就像他下午时睡得很熟那样。 文萧语气寻常地说好,终于谈及人生大事,不自觉变得殷切一点,话音里有一种渴望得到正向回复的期待:“温总,我可不可以用一张您的餐券?” 外面下着大雨,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文萧饥肠辘辘的肚子没留给他充足的时间,他瞥了眼柜员身后的挂牌上晚餐的市价,有些心惊肉跳。 温兆谦闻言却未置可否,只是报了个楼层,说:“过来。” 说完,便径自挂了电话。 文萧下意识撇了下嘴巴,把听筒递到柜员手上,恢复表情朝她淡淡笑了下:“谢谢。” 柜员挂上完美的微笑,说不用。 文萧问了下电梯的位置,柜员便叫服务生带他过去。 文萧跟在服务生身后进了电梯,目光在按钮三层标记着的【餐厅】上短暂停留。 他问:“你们这里的晚餐好吃吧?” 服务生从善如流地回答:“餐厅主厨有米其林主厨认证,我们的食材都是当日采购,海鲜活宰现杀,肉类均是……” 文萧肚子咕噜噜叫了几下,服务生的声音稍顿。 不过他倒是面不改色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关心、也全然不会在意:“哇,那一定是非常好吃的。” 服务员只好配合地笑了笑,说是。 电梯速度很快,即便是顶层也没有花很长的时间。 文萧被他送出电梯,没有立刻过去敲门,站在电梯口挥手与他拜拜,说:“谢谢你哦。” 服务生微微欠身。 一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才转过身去,走到套房大门前打算按响门铃。 顶层套房的装潢与楼下的普通房间天差地别,房门都开得很大,也很高,分为两扇。 门铃在其中一扇门的旁边。 他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按了一下。 第30章 门几乎是下一刻就打开。 温兆谦脱了外衣,只穿着件修身的黑衬衣与西裤,拉开房门。 文萧没想到他这么快会开门,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看着温兆谦的脸愣了一下,肚子就不识大体地尖叫一声,好像有谁要追杀它似的。 温兆谦低眸在他傻乎乎的脸上扫了一眼,上唇轻一动,旋而转开视线:“啧。” 文萧是十分无辜的,他轻轻眨了下眼睛,觉得温兆谦可能是嫌他慢了。或者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他刚要伸手把银行卡递出去,大门就被拉开了,温兆谦的衣服解了一半,一边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回身朝房内走去。 套房进门是一件很大的客厅,铺着一层被打理地十分干净且整洁的短绒地毯,正对着电视摆着皮质沙发套组。 文萧忽然想到,如果温兆谦同意,他在沙发上睡一晚也是很好的。 温兆谦朝内走去,没有停下来给他说话的意思,文萧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温兆谦走进书房,桌上的私人笔记本还开着,屏幕发亮,电脑旁放着一副银制眼镜,开门前一刻他可能还在办公。 温兆谦在书房的落地窗边停下脚步,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左手解开右腕的纽扣,翻折两下,随意将袖口卷上去,右手如法炮制。 他左臂上很快露出不一样的皮肤,色彩看上去十分重,从文萧的角度看不清是什么图案,只是他手上的图样整体是暗色调,偶然的地方又是鲜艳的红黄,透露股诡异的感觉。 文萧愣了几秒,视线很快从他手臂的纹身上收回来,不想打扰他,装作没看到跟上前把银行卡递出去:“温总。” 温兆谦没接,朝书桌扬了扬下巴。 文萧意会,走过去把卡放在桌上。 在这样的气氛下,无论是蹭吃还是蹭住,他再厚的脸皮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于是文萧想了下,准备转身告辞。 但他折回去的动作却顿住,温兆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离他很近,不过并没有看他,只是抬手,正在解开手上的腕表。 文萧有些僵硬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温兆谦线条冷然锐利的侧脸。 温兆谦手指轻轻一拨,表带的金属锁扣发出“咔哒”的脆响,文萧的注意被分散了一秒,下意识看过去,看着温兆谦把手表随手放上桌子,他呼吸倏然一顿。 那块表是他送给温兆谦的。 由于表芯的某个零件造材稀有,全球只限量几百块。文萧去店里时的本意是不要买很贵的,但销售确实能言善道,最终文萧提着当日店内最贵的一只手表离开时看着银行发来的消费短信,还有些恍惚。 文萧想他或许是看错了,这个牌子的手表外形大差不差。他很快挪开视线。 “温总,”文萧很轻也很慢地说,“那我先走了。” 温兆谦头也没转地出声:“不是要吃饭吗?” 文萧愣了愣,慢吞吞地转动脑袋,慢吞吞地说:“哦……是的。” 温兆谦伸手从书桌上抽出一份点菜册递给他,那意思大概是要叫客房服务。 但文萧其实不是很想与他一起吃,一是很尴尬,二是确实尴尬。 不过他也没办法拒绝,表情空白地把菜单接过来,翻开。 菜单上没有实物配图,用笔触精致的线条勾勒出菜品的彩色插画。 文萧抿了抿嘴唇,把菜单翻过一遍,只点了一份汉堡薯条套餐和一杯冰可乐。没有点比可乐要健康的饮品,因为他不想喝。 温兆谦拿走他手上的菜单,一边翻看,一边说:“只吃这个?” 其实是什么都想吃的,但菜单上的价格确实让荷包羞涩的文萧略感差异。虽然是花温兆谦的钱,但他想也不应该这样过分,让何维在旁人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温兆谦把菜单在桌上摊开,单手拿起有线电话拨号出去,快速且简短地报了菜名就挂断电话。 漏掉了他的汉堡套餐和冰可乐。 文萧张了下嘴,但又停住。 温兆谦回头看到他很蠢的表情,顿了几秒,问:“干什么?” 文萧抿了下嘴巴,低下脸,很小声地说没什么。 他有一张过度漂亮的脸,看起来总是让人怀疑是否精心雕琢,进而产生刻板的想法。比如微微拢起的眉目,会产生他故作委屈的观点;比如张合眼睛,扇动过长的睫毛,总是欲言又止的眼神与含水的狭长眼睛,像一些自作聪明的引诱;再或者抿起的丰润而红艳的嘴唇,让人出现莫名的欲念,他总是渴求一个亲吻。 温兆谦的视线从他脸上快速地移走。 在他转身的时候,文萧用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抱怨:“我的汉堡包……” 温兆谦自然地在书桌前坐下,头也不抬地看着电脑说:“垃圾食品。” 比起吃健康的食物,养出长命百岁的身体,文萧更想吃些垃圾食品早点去死。 但温兆谦显然与他观点相左,文萧努了下嘴。 温兆谦也不知是哪里有第三只眼睛,在下一刻咋舌一声,稍抬头,冷漠道:“出去等着。” 文萧只好坐到外面的沙发上,安静又小心翼翼地等待,不敢发出一点大的动作,生怕惊扰到书房内的温兆谦。 客房服务按响门铃的时候,文萧由于看电视看得专注被吓得抖了一下。 他很快站起身,急急忙忙过去拉开门。 服务生询问了为他们摆放的位置,温兆谦恰好走出来,他刚刚摘了眼镜,文萧看到他高挺的山根两侧残留的红印。 温兆谦扫了眼电视上正在无声播放的经典动画,那只永远捉不到老鼠的猫正在进行第一百零一次捕鼠大计。他没多说什么,指了下餐厅的方向,让服务生摆过去。 文萧却叫住服务生留下他的那份餐,捧在胸前,准备坐下,又想起来温兆谦也在,只好询问道:“温总,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吃?” “我想看电视。”他神情淡淡的,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期待,但眼神还是不自觉跟上动画里的画面。 温兆谦随着他的目光瞥过去一下。 电视里,猫正在挨一条狗的棒打。 温兆谦收回视线,未点头,但也没说不好,径自朝餐厅走去,没有管他。 餐点得很多,文萧吃得十分撑,薄薄的肚皮吃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他站起来揉着肚子绕着客厅转圈,以此来缓解肚皮过于胀痛的不适感。 但眼神还盯着电视,表情跟着动画里的剧情变动。 温兆谦吃的不多,他的习惯健康,总是学着克制。 等文萧消完食,温兆谦刚刚洗澡出来,拿浴巾擦了两下头发,身上披着黑色睡袍,胸口微微敞出一片皮肤,有水珠从发丝间垂下来,沿着赤裸的肌肤滚落。 文萧搓了搓手,仰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温兆谦进卧室的脚步停下,看着他:“说。” 文萧用商量的、还带着点乞求同情的语气说:“温总,外面的雨还是好大, 附近的酒店涨价很多,我看到还有一间次卧,我可不可以睡在那里?” 但其实主要是由于他刚刚偷偷按了按床垫,发现是无与伦比的舒适,很适合大睡一觉。 温兆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一垂下视线,看着他因困顿而发红的眼睛,皙白且尖削的下巴和不大的有些尖锐的喉结,收回视线,冷漠道:“随便你。” 随后补充道:“明天不要赖床。” 文萧被他莫名其妙被他打上“此人一定会赖床”的标签,十分冤枉,但没有表现出来,一想到可以睡在床上,就开心得什么都不想管了,咧嘴冲他道谢。 温兆谦没回答,走进他身后的卧房,脚步却在门口稍顿。 房间内的顶灯已经熄了,只留下床头昏暗亮着的床头灯与角落插着的一盏小夜灯。 文萧很快地说:“刚才有人来开夜床。” 温兆谦对此并不关心,只是朝那盏外观普通、散发暖色调的夜灯额外看了一下。 文萧便说:“是我让服务生加的。” 外面的暴雨还在倾盆而下,打在被窗帘遮挡的玻璃窗上,发出砸猫下狗的动静。不过角落的那盏灯又好像把所有的惊声与黑暗都抵御出去。 文萧抬头看了温兆谦一眼,用很自然,也平常的语气,说:“林女士说您晚上睡觉习惯留一盏夜灯。” 第31章 文萧看着温兆谦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低下去,微微沙哑,十分柔软,拥有一种让人被说服的魔力。 他淡淡地微笑:“她说您小时候就怕黑。” 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模糊了温兆谦冰冷的眼神与锋利的面部曲线。 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变得有些游离。 在何维坦然的、平和的留给人许多耐心与宽容眼神中,窗外瓢泼大雨与滚滚惊雷声里,温兆谦进入一个空间,在一扇门后找到一台老旧电视机,他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房内的一切。 第31章 画面上出现女人看似妖冶的美艳面孔,站在立式麦克风后安静地歌唱,唱《倩影》,唱《漫步人生路》,唱《爱在深秋》。 房间是黑暗的,只有中央的电视机闪烁彩色斑点。 小男孩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身上衣服破旧、宽大,裤腿拖在地上,脚尖踩着布料,他走起路来的样子一摇一晃,变得滑稽,与房间内铺着的洁净的波斯地毯与宽大沙发格格不入。 菲佣说录像带里的人叫妈妈。 但他的母亲却另有其人。 温兆谦眉目没有变化,仍旧看起来冰凉,看着房门很快被人推开,年轻一些的钟欣怡怒气冲冲进来,涂红的嘴唇与电视上的女人一同开始张合。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温兆谦漠然地看着她抬脚把男孩踹倒,他的五官变得狰狞混乱。 一切都在无声中发生。 钟欣怡又对他吼了些什么,他被扯着衣领从地上拎起来,嘴唇不断变幻。彩色光线随录像中女人的歌谣闪烁,又在下一刻失去一切色彩,黑白的光刀一闪一闪,化作团状阴影,堵死男孩的口鼻。 这一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在眨眼的某一秒,房内的所有人与物都消失不见。徒留一扇沉重的、黑白色的门。 温兆谦没有多少触动,也并不痛苦,好像所有的情感与苦痛都剥离出去。 他走过去,冷漠地推开那扇门。 耳边传来婉啭柔丽的轻吟,房间里是很奇怪的灰色,空气中什么气味也没有,他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阳光些微地穿透钉死在窗上的木板,男孩的四肢过度纤细,脑袋就看起来足够怪异的胀大,他的手臂环绕双腿蜷在一起,看起来很像大部分时间父母总带小孩去的,游乐场驻扎在某个角落里的色彩鲜艳帐篷里的马戏团畸形秀演员。 萦绕屋子的歌声仍在唱着,永无止息。 温兆谦只是站在角落看着男孩。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情绪,不痛不痒,也无关紧要,带不给温兆谦任何情感上的触动与改变。 门板间的阳光一闪而过,徒留一扇空荡的门。 温兆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没有迟疑或犹豫。 房门不能完全推开,只留下一道半张宽的缝隙。 空气中某种食物过度发酵的酸苦蔓延出来,还夹杂些许人类活动分泌体液与排泄物的腥臭。 气味没能很快消失,在鼻腔残留。 温兆谦却面不改色,加快一些脚步,推开第三扇门。 门在打开的瞬间消失,身后有一双手用力一推,他朝前踉跄两步,光线刺痛眼眶,一切都变得庞大。 但低下头,温兆谦才意识到是他变小。 前方一尘不染的餐厅中坐着父亲与年轻的温世昌,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上肩头,钟欣怡凑在他脸颊旁用温柔的口吻,优雅的声音,像讲述幼时睡前童话,轻轻地问道:“一条脏狗怎么会出现在餐厅?” 在幼年时期,长久的无助与痛苦会笼罩温兆谦的身畔。 他低头看着自己缩小后,骨瘦嶙峋的手臂,手臂在逐渐伸长、长出血与肉,生长时骨骼间碰撞,拉扯着他的血管与筋络,那种绵长又钝涩的痛感像度过一场十分长的苛虐。 面前的门变得矮小。 温兆谦意识到他再次长大。 不是门在缩小,而是他在壮大。也不是痛苦在消失,而是他的情感在推迟与延缓中,被遗忘在某处。 遗失太久,就再也没有找到。 面前留下的门看起来却不若前面的沉重,是十分随意的、未经任何雕琢与修饰的。 有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透漏出来,给昏暗的、无声的真空空间带来些许温度。 温兆谦伸出手,却发现门是打不开的。 明明看起来轻而易举就能被击破,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 门在沉默中被人叩响。 有一道熟悉的、温暖的、语调并不浓烈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笃笃笃,有人在家吗?” 温兆谦的手稍微移开一些。 门被人从外推开,那一刻,温兆谦意识到,原来是他在门内。 钟欣怡绝不会让林婉萍知道他的恐惧与真相。 只是温兆谦确实有一些怕黑,所以他没多说什么,留下了那盏在墙壁角落兀自照亮的夜灯。 文萧察觉到过度安静的空气,轻且缓慢地眨了下眼。 温兆谦朝他靠近了一点。 文萧的身体稍稍僵了一下,随后他抬在身前,无意识摆动的手被温兆谦捉住。温兆谦的手很大,没有废很大力气,将文萧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 温兆谦看了他一小会儿,对文萧说:“谢谢。” 文萧的嘴唇抖了抖,用自觉很是难看的表情冲他笑了一下:“不客气。” 温兆谦很快就松开了他的手,如若只是给他一个真诚的感谢。 文萧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先一步偏开脸,后退半步,随后撑起嘴角露出短暂的微笑,小声说:“温总,那我就先去休息啦。” 温兆谦语气平缓地说好。 文萧抿了下嘴唇,有些迟缓地转身,心脏跳得很快,说不上来缘由。 温兆谦没有立刻回房,下颌微抬了一下,眼睛看着前方,目光随他离开的背影走到更远的一些地方,目光中是何维纤细的腰肢、瘦弱的肩膀与很白的肌肤。 文萧在走到拐角时余光下意识朝身后瞄了一眼,房门已经合上,温兆谦不在原地。 他稍稍松了口气,抬手捂住胸口,心脏过快的律动让他不大适应,文萧摇着脑袋想了一下,想到不如抽空带何维去做个胸腔检查。 酒店的热水给的很足,出水量大,热腾腾的水击打在背上,文萧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眼睛。 他冲完澡裹了有些长的浴袍洗漱好,走出去,看到卧室里一尘不染,铺设平整的大床眼前一亮。 “哇!”文萧难得感到快乐,大张手臂扑上去。 弹性十足的床垫将他微微抛起,又完整接纳文萧单薄的身躯。 他几乎是下一秒,沾上枕头就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卧房的木门推开了一点缝隙,而后逐渐拉大。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刺入窗幔,房间的空气晶莹剔透,整座城市都在放晴。 文萧冷不丁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大事不妙。 第32章 文萧连忙放下手机从床上跳起来。 他一边往浴室里冲,一边想,距离与温兆谦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三个小时。 实在是太奇怪了,他明明定了三个闹钟,但竟然一个都没听到。 对此,文萧不由产生了一个“难道我真的是猪”的疑惑。 他有些难以想象出去会面对温兆谦怎么样的暴雨疾风。 只是这间酒店的床品果然名不虚传。 文萧看着镜子里面颊红润,眼神清晰,只有头发睡得杂乱的自己,想到今晚要回到剧组与人共享廉租酒店,又觉得这样睡过头足足三小时是很值的。 他才十八岁,十八岁的人生就是要犯很多错、吃很多饭、睡很多觉,吃好喝好睡得好,才能长得高。 这么想着,温兆谦可能的怒火好像又不再重要。 文萧犯下滔天的错误,却用最理直气壮的精神面貌,以及仿佛征服全世界的气势推门走出去。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真是全天下最勇敢的人,之一。 但门没有被全部推开,露出一条缝隙,文萧悄悄探出头,在客厅内来回扫了两圈。客厅内空无一人,也过分安静。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延误几个小时,温兆谦应当是已经前去赴约。 文萧稍稍松了口气,他这才放心地走出去,穿梭在客厅与书房之间,想去厨房的冰箱里找水喝。 想到昨晚过分美味的晚餐,他不自觉甩了甩手臂,打算一会儿下楼购入一张餐券。 餐厅在客厅穿过书房的拐角,文萧正要踏步进去,刚往进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就顿住了。 文萧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他一秒就收回甩出的胳膊,整整齐地垂在腿旁,面无表情地道:“温总,早上好。” 温兆谦端坐在次卧正对面的开放式厨房内,桌上放了几盘盖着银制保温盖的餐盘,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好,做工精良的西装贴合他每寸肌肤。 文萧进去的时候,他正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见文萧过来,温兆谦慢条斯理地抬起脸,用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眼神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就好像印证昨晚临睡前他对文萧做出“不要赖床”的正确预言。 在温兆谦略带鄙夷的眼神中,文萧自觉理亏:“我……” 温兆谦目光冷冷地在他还裹着浴袍的身上打量。 文萧的浴袍没系得很紧,随着走路摆臂的动作,胸膛间扯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可能是晚上睡姿的问题,锁骨前还有一些红色痕迹,已经有些晕开,看起来就不再单纯,带着一些被赋予其他意义的暧昧颜色。 第32章 温兆谦放下手中的平板,眉头皱着,对他不满的意思十分明显。 文萧本来是觉得他可以很嚣张地面对起晚的错误,但实际上真正面对温兆谦时还是心虚为主的。 他抿了下嘴唇,习惯性摸了下鼻尖,用很小的声音说:“温总,我起晚了对不起。” 温兆谦没搭理他的话,随意摆在桌上的食指不轻不重地叩击了几下桌面,冷声命令道:“去换衣服。” 第33章 文萧换好衣服重新回到餐厅的时候,温兆谦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没有变。 低下脸专注地看着工作相关的资料,仿佛对他的到来毫不关心,也不会在意。 文萧脚步顿了顿,脸微微垂下去,沉默着避开视线想把存在感减到最小,以便快速穿过温兆谦身边去拿水喝,却听到身后的温兆谦用没多少语气的声音道:“过来。” 文萧身子一僵,不算情愿地撇了下嘴,慢吞吞地转过去,用听起来很可怜、拿谁也没有办法的语气叫道:“温总,我不是故意起晚的,我睡前明明记得开了闹钟的。” 温兆谦没给他解释的机会,随手把手上的资料放到一旁,挑起眼皮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凝滞。 客厅的电视一夜未关。 从文萧正对着的方向可以看到露出的一半荧幕上还在无声播放的动画。 动画里,老鼠在制作魔药。 文萧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发呆,他觉得自己或许不知从哪里习得独家绝技,能够随时随地摸鱼走神。 只是在想到昨晚的晚餐与没吃到的汉堡套餐与可乐时,肚子难以隐藏地大叫一声。 温兆谦嘴角的肌肉稍一扯动,又咂舌一声。 文萧连忙憋气收腹,不让声音漏出来,但伴随他下一秒的呼吸,薄肚皮下的叫嚣又变得愈发狰狞。 温兆谦抬眼看他一眼:“你。” 餐厅的顶灯冰凉苍白地垂下,照得角落里的植物也枝叶发亮。他的视线纳入文萧在宽大单衣下很窄也很细的腰肢,顿了顿,移动目光,又对上文萧下意识低头看他的眼睛。 文萧还没回神,他的眼睛失去焦点,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算痛苦,但也并不快乐,看起来很是平静。像打僵尸小游戏里即便被啃噬身体也总看起来很傻,也呆的一颗普通坚果,即便有人问他被僵尸啃的感觉怎么样,他好像也会给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温兆谦少有地有些失语,看着他停顿片刻,突然伸手指了下对面空着的座位:“坐下。” 文萧反应了一小会儿,随后温吞地应了声好,慢慢走过去,把几步路变得十分绵长,仿若仅仅几步路都充满艰难险阻。 温兆谦的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语气漠然地让文萧把餐盘上的盖子拿开。 文萧只好照做。 香气在开盖的瞬间扑鼻而来,文萧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温兆谦重新把资料拿在手上,瞥他一眼,又说:“吃吧。” 文萧下意识的心情悉数在面部体现,咧嘴一笑,正要动手,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犹豫两秒把刀叉重新握在手中,欲言又止地看着温兆谦的方向。 温兆谦的脸被资料挡着,毫无波动的声音穿过来:“有事就说。” 文萧想问早晨的会谈什么时候要去,或者说是不是不用去了,但又觉得问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反倒有些逾矩。所以习惯性摇了摇脸,但意识到温兆谦看不到,才小声说:“没事。” 温兆谦却把手里的文件放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文萧的脸。 文萧咀嚼的动作变得缓慢,在温兆谦不容置喙的冷酷目光中有点难以下咽,如芒在刺。 他嚼着一块大点的蔬菜,皙白的脸颊微微鼓胀,用十分弱小的声音提出自认为恭敬且合理的维权建议:“温总,您可以不要瞪我吗?好不好?” 温兆谦看到他在像仓鼠一样的腔壁里塞满的脸颊轻微动了一下,慢而小心地眨眼睛,上下的睫毛碰到一起,又分开。 “何维,”温兆谦嘴唇先抿了一下,可能是才想起他的名字,叫了一声后,没忍住,问道:“你是猪吗?” 文萧在内心悄悄反驳,本来这样被人盯着就是很不自在的。但实际上,他用更傻的表情看了温兆谦一眼,掩耳盗铃地偷偷咀嚼嘴巴里塞满的食物,仿佛坐实他的疑惑。 不过温兆谦问完这个问题也没再说什么,从凳子上站起身,随手拿起一旁的资料与手机,丢下一句冰冷冷的“吃快点”,而后朝书房走去。 两人重新下楼已经是半小时后。 温兆谦率先坐上后座,没有理他的意思。文萧迟疑了一秒,门童误以为他不上车,便把车门合上了。 文萧只好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朝司机道了声早上好。 司机恭敬地回道:“何先生,早晨好。” 文萧冲他眯眼笑了一下。 温兆谦在后座看他,能看到他没有立刻收起的笑容,以及还留在唇角的恬淡的弧度。 温兆谦与合作伙伴的约会推迟了一些。 文萧跟在他身后走入对方公司大门时,大厅内已经有几个打扮干练的年轻职员等在里面。 他们一眼认出温兆谦,快步赶来,纷纷问好,又向他解释许总临时被一通要务电话叫走,他们负责带温兆谦上楼。 温兆谦没多说什么,只是在迈步前忽地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不约而同齐齐停下来。 他表情未变,只是朝被众人挤在身后,仅仅露出半张脸看起来很傻的文萧伸出手,动了动指尖:“过来。” 文萧有点懵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好,没人理他也没人会和他说话。不是很想过去。 但那些人不约而同回头打量他,文萧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温兆谦身旁,仰起尖削的下巴和雪白的脸颊叫了他一声。 温兆谦看起来对他这个临时助理的表现不算满意,语调冷酷地让他表现地专业一点。 文萧迷惘地低头思索,什么是专业表现,想不明白,准备开口问时,温兆谦却已经快步超前走了。 他只好小跑着追上去。 他们上去的时候许宁还未结束公务电话,但看到温兆谦进来,大步走来与他握了下手,快声应付过通话对象,立刻挂断手机:“温总,好久不见啊!” “许总,许久不见。”温兆谦熟络地挂上商业笑容,与他闲聊几句。 “我听人说了本次马交赌牌换序的事情,”许宁抛出话题:“外界对此都众说纷纭。” 温兆谦没有立刻回答,两人都安静了一小会儿。 许宁动作自然地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秘书团,几人快速且安静地退出去,只留下一个许宁的总助。 许宁在这时朝站在温兆谦身后,仅能露出一个头顶的文萧看了一眼,短促笑了下,用一种压得有些过低,让人听出一种刻意的、心照不宣的语气道:“我还没见过温总身边带过这位秘书,真是年纪轻轻能力超群。” 文萧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抬头看着温兆谦,却发现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自己也只好装傻。 许宁邀请温兆谦前往会客室内部更隐秘的房间,两人在路上短暂谈起温家赌场换序后可能出现的问题。 外面有人按了下门铃,许宁身后坐着的总助放下手中的记事本,起身过去开门。 文萧也坐在温兆谦身后的凳子上,只是他没有记事本,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指。 总助很快端来一盘酒水,把茶盅与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温兆谦面前,向他介绍:“温总,许总知道您喜欢单丛,特意托人拍来了二十年的宋种1号。” 温兆谦拿过茶盅抿了一口,如同无事发生,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下来,只是对许宁道谢:“许总费心了。” 许宁让他不要这样客气,把价值百万的茶饼说得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温兆谦面上带着斯文有礼的微笑,只是文萧在后侧方看着他,看到温兆谦得体合适的正装,衣服下挺拔高大的背影,却没看出他眉目中的笑意。 许宁以为他会收下,朝总助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文萧出去,留他与温兆谦独自交谈。 而文萧则在看着温兆谦的后脑勺走神,想他小时候睡得应该是很好,脑袋既不扁平也不变形,看起来还是很圆,很聪明。 因此许宁的总秘走过来想带着识时务的文萧一同出去时,文萧又没察觉她的眼神。 总秘便稍稍弯腰,凑到他身旁:“何先生,外面有茶歇,要跟我一同出去用点吗?” 文萧没什么坐姿地陷进椅子里,听她这么问回过神,摸着还很撑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谢绝她的好意:“我来时吃得有点撑,谢谢你呀。” 总秘只好朝老板的方向看一眼,接到指示,只好先一步走出去。 或许是有文萧在,许宁与温兆谦的会谈显得有些拘束,他把想要参与进这场赌场正副牌照之争的意图说得很是含糊。但事实上,如果温兆谦想听得懂,也十分简单明了。 第33章 可温兆谦只是用看起来耐心十足的模样,虽然回答了许宁的每一个问题,其实每个问题都没有答到实际。 许宁在他的磨洋工下终于有些急,不顾外人也在,对温兆谦开口打起感情牌:“兆谦,我曾经在港岛与你父亲同窗读商学院时也聊起过入股经营的事情……”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段话,文萧吃多了犯困,脑袋点得快要掉到地上,但在努力不要掉,毕竟他现在是一个专业的助理。只是耳边逐渐听不清每句话的字眼,那些声音变成模糊的背景,余音绕梁。 睡着睡着,快要睡着的时候,文萧嗓子忽地有些发痒,他只好把手捂着嘴,为了不打扰他们,动静很小地咳了两声。 “何维。”温兆谦在许宁说完后未置可否,只是突然叫了身后的助理一声。 文萧一下张眼,扒着温兆谦坐着的沙发椅背朝前凑过去,还有些迷糊地贴到了与他过近的距离,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位置显得有些亲密。 他水盈盈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用很红的嘴唇,有些慢地问:“温总,怎么啦?” 温兆谦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想问他是不是对着每个人都可以撒娇,但许宁又开始讲话,便没再问。 文萧看着他又变得有些冷的脸,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温兆谦,茫然地抓着椅背,没有立刻起身。 温兆谦把中途总助加过水的茶盅递过去。 文萧下意识接住。 茶水已经不那么烫了,陶瓷握在手中触感润滑。 温兆谦让他喝完,不要浪费。 文萧很乖地说好,茶泡得很浓,有些发苦,他喝了一口吐出舌头偷偷“略”了一声。 温兆谦侧身过来,问他:“怎么?” 文萧不喜欢喝茶,但许宁在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没事的。” 但他没有再喝茶,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放在地上。 温兆谦与许宁的会谈不算十分顺利地继续进行。 过了一段时间,文萧突然又凑过来,贴在温兆谦脸旁,小声说他想要去个洗手间。 温兆谦对他不算很耐烦斜了他一眼,可能是嫌他麻烦,事多。 文萧觉得很无辜啊,人有三急,他能有什么办法。 许宁听得很清楚,理解地笑了下,抬声叫了下外面守着的总助,让她进来。 文萧跟在总助身后,想到温兆谦不爽的表情,脚步只好加快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刚上完厕所洗完手,门外忽地传来交谈的人声。 几乎是靠身体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文萧推门进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厕所隔间。 外面响起的两个男声很熟悉,文萧想起是方才在楼下接待温兆谦的其中两人。 两人说了一些内部战略的事情,却话风忽然一转。 “温成林都同意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一个私生子有什么好不肯的。” “踩着老大上位之后开始嚣张了吧,都敢跟许总拿乔了,前几年见他那副低三下气的样子……” “哎,见他今天身边带的那个了吗?” “那么傻的样子说是助理,鬼才信吧哈哈。” …… 文萧隔着薄薄的门板,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其实内心在思考,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每个人都觉得他又呆又傻。 他安静地听着他们上了厕所,洗了手,脚步又远去他才面不改色地按下录音暂停,从隔间走了出去。 文萧回去后被许宁的总助拉住,邀请他去一同加入休息室的茶歇。 他脚步顿了顿,看了眼会客室紧闭的大门,张了下嘴,本来是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温和地微微笑了一下,跟在总助的身后走了过去。 休息室里有方才文萧在厕所听到交谈的两人,他进门与两人对上视线。 那两个却眼神飘忽地从他脸上急忙挪开,彼此对视一眼。 文萧静了静,没有戳穿的意思。 剩余的对话持续得并不长,或许是结果事与愿违,许宁送温兆谦出来时表情不算很好。 温兆谦看着跟在总助身后的文萧,微微蹙眉,冷声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文萧手里还拿着吃剩一半的曲奇,说:“我去吃了点东西。” 温兆谦“啧”一声,文萧甚至觉得他下一句“你是猪吗”的质问就要脱口而出,但温兆谦抿了下唇,没有继续说话。 总助眼尖地看到茶叶温兆谦没拿,在许宁的默许下去拿了出来,对温兆谦道:“温总,茶叶您忘拿了。” 温兆谦却没伸手去接,也没让文萧去拿,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茶怎么没喝完?” 文萧反应了一秒,看了下面色不是很好的许宁,一边觉得自己的回答可能会让他脸看起来更臭,但又觉得温兆谦是想让自己如实回答,便说:“我不喜欢喝茶,有点太苦了。” 温兆谦说“嗯”。 文萧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他在嗯什么。 这时,温兆谦折过身看着许宁的方向,大方地说:“许总,我就先走了,您请留步。” 许宁脸色微微一变,不过藏得很好,嘴角的肌肉抽搐两下,还是笑着送他离开。 温兆谦刚一上车便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文萧慢吞吞地转着脑袋,这才想到在厕所的录音,把手机调出来拿在手上点了播放。 封闭的车厢内很快响起一些细碎的交谈,期间还间或衣服布料摩擦的响动与压低的呼吸。听着就让人联想到他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的违法行径。 录音播放着两个助理交谈的商业机密,文萧在某个时间按下暂停,他侧着脸看向温兆谦,有些犹豫:“温总,我这算犯法吗?” 说着可能是自己也知道这行为太不正当,声音小了点,又问他:“能不能别说是我录的?” 闻言,温兆谦转了下脸,沉默地看着他,没说好还是不好。 文萧在他的安静中有些着急,怕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让何维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忍不住动手拽了下他的袖子追问:“行吗?” 温兆谦没接话,目光看向录音文件仍剩余的一分四十七秒,忽地开口,让他放完。 文萧这次倒是反应很快,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 但温兆谦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先一步夺走文萧的手机。 文萧急得“哎”了一声本能地想抢回来,重心不太稳,却撞进温兆谦怀中,温兆谦的手臂抬起来,做了个有点像是要截住他靠近,又有点像要揽他入怀的意义不明的动作。 文萧的鼻尖贴近温兆谦肩头。 他闻到温兆谦身上被体温改变的古龙水的沉稳气味,与一点残留着的剃须泡沫的味道。 他心脏跳动得很快,张着眼睛愣了一秒。 温兆谦已经点了播放。 在音频中尖锐到失真的声音略微低俗地传出来,频繁地冒出“私生子”、“上位”以及“大哥早逝”的字眼。 文萧从温兆谦怀中缓慢离开,看到温兆谦没任何变化的脸,这些刻薄又恶毒的用词好像对他伤害全无。 车内的空气变得很安静,静得有些怪异。 文萧能听到引擎些微的震动与司机很轻地呼吸了一下的声音,随后是手机里传出清晰的对话,说他那么傻,靠一张以男人的角度来看都过度漂亮的脸混到温兆谦身边,比起助理,更像男娼。 在隔间听的时候,文萧什么感觉都是没有的。 但被温兆谦播放出来,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车子开着暖风,四面八方的风口沿着衣服缝隙吹进文萧的身体,他皮肤里的水份在迅速蒸发,全身都变得紧绷绷的,面孔也紧紧的,像被什么东西扯着,喉咙也发紧。 “温总,后面没什么的。”文萧低下眼睛对他说。 他嗓音变得有些沙哑,原先柔和的声线听起来愈显得很低,他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天然自带的、上不得台面,也让人无法言喻的东西。 温兆谦把录音按下暂停,手机还给他。 文萧淡声说:“谢谢。” 他们变得很沉默,彼此坐在车子的两侧。 下午温兆谦接到一通急电要赶回临市,司机送他回去的路上沿途带着文萧,送他回到与机场顺路的片场。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文萧忽然叫住温兆谦,问他:“温总,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傻对吧?” 温兆谦看着他,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文萧想他肯定不会回答自己这么蠢的问题,抿了下嘴唇,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准备下车。 但温兆谦到最后,似乎是叹了口气,对他说:“没有。” 第34章 第二天一早,叶忱才拍完夜场的戏,文萧被迫陪他一起熬了通宵。 等待叶忱拍戏的期间,文萧向林婉萍汇报了一日助理的行程,又按照温兆谦走前交代的,把他提前编辑好的内容发过去。 林婉萍的回复看起来很惊喜,没想到文萧会探听到那样机密的商业决策。 第34章 事实上,这也确实不是他探听到。 文萧一边想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在上岗的第一天就向敌人高举投降,一边还要被赋予双面间谍的碟中谍任务。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动作很快地收下林婉萍发来的红包,又回了一个很乖的小猫鞠躬的表情,对她说谢谢。 温兆谦送他回来后叶忱还没找到机会盘问,导演刚一喊“咔”,镜头关上的那瞬间叶忱就朝他走来。 秋深后,温差变得更大。 冰冷的空气降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文萧身上。 文萧抱着叶忱的长款羽绒服整个人躺在片场角落摆着的躺椅上,像衣服吸干他身上的养分生长出来。 叶忱坐过来,一把把衣服从他身上扯下来。 文萧已经迷糊了,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在冷空气中打了个寒蝉,忍不住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替他把衣服穿好。 他没有太厚的衣服,身上的卫衣不算保暖。 文萧的指头冻得有些僵硬,替叶忱拉拉链的动作慢了一点,就被叶忱骂了一声。 叶忱对他先前的言行还记得一清二楚,趁着这会儿片场人多嘈杂把文萧逮在角落,目光有些阴狠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文萧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应该打什么主意他才会满意。 叶忱看他又装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我跟julia说了,明天换了新人过来你就给我滚!” 文萧张了张嘴,说了好的,他的表情说不上好,但也称不上难看。 仿佛怎么都可以,怎么都无所谓。 看着他的模样,本预期看到文萧痛哭流涕与万般祈求的叶忱反倒哽住几秒,翻了个白眼,指着他鼻尖,一字一句道:“我他妈让你在圈里混不下去!” 文萧抿了抿嘴唇,想到何维的遗愿,又小声说:“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哦。” 叶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抬手用力戳了下文萧的脑门儿:“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文萧思考一秒,看着他认真地点头:“确实是之前受过伤。” 叶忱又拿手指点了点他额头。 文萧被指得不得不往后仰了仰,光洁的额头上很快留下一道红印。 在叶忱第三次准备靠近推他脑袋的时候,文萧朝一侧弯了弯腰,躲开了。 叶忱扑了个空,抬掌准备扇过去,片场内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块搭好的场景棚陡然掉下来,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时候重重砸下。 “不好!”“小心!!” 棚架坠落的时候下面恰好经过一个年轻演员,几乎是下一刻附近的人都朝他扑去。 好在演员伤得不重,只是脚腕与手臂有部分擦伤,右臂脱臼。 确认人没事后,制片喊人赶忙送他去了医院,又要打电话联系公关,让他们打点好狗仔与娱记,绝不能让今天的事故泄漏出去。 导演却在那头冲布置场地的场工发了一通脾气,他们投入成本很大,剧情也紧凑,马上有一幕便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校园初恋。 可方才受伤被人送进医院的演员正是男主青春期的扮演者,也是他们精心挑选过来,神态举止都与叶忱有些相像的小演员。他们不可能为了等一个不影响主要剧情的演员停工太久,但要临时找一个合适的又实在麻烦。 导演眉头紧皱,看向制片的方向,抬手想让他过来商议,却在转身时顿住,目光落在挎着助力包,有些吃力地跟在叶忱身后的男孩身上。 “哎!小叶!”导演眼前一亮,连忙叫住叶忱,快步跑到他们眼前。 叶忱弯了弯眼睛,温柔地把自己的手套脱给导演,说这么冷的天不要冻着了。 导演一边应着好,把他递来的手套捏在手里,眼睛却往他身后瞟。 叶忱停顿了下,扭身看着身后跟着的助理,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没表现出来,关切地问道:“导演,您找我有事?” 谈起这件事,导演就头疼,他说方才驻场医生看过小演员的伤,约莫要养个一礼拜才能行动自如,但他们这拍摄耽误不起,只要开机一分一秒都在烧钱。 叶忱耐心地听完他的话,眉头也不自觉皱起,有些心疼方才受伤的演员,但又说也理解剧组的困难,若是换他年轻时的演员,他是十分支持的。 导演一听,喜上眉梢:“那感情好,小叶你真是这个!” 他竖了个大拇指,紧接着道:“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多难搞,生怕我们找的年轻演员压过自己一头,一定要亲自来选。” 叶忱笑笑,好脾气道:“该他们火总该火的,要是真红了,我连带着不也跟着沾光嘛。” 导演大笑两声,说他这样的精神真是值得学习。随后,走到文萧身边去,看着文萧困惑的眼神,朝叶忱道:“让你这小助理来试一场吧,怎么样?不行咱再抓紧找。行的话今晚就拍上了。” 叶忱脸上表情一僵,朝文萧看了一眼,努力掩饰语气:“他不行您又开玩笑了,他都不会演戏,到时候又是浪费时间,咱们还是现在快点找,之前试镜过的演员里还有合适的吗?” 哪知他说完,背着包的文萧却十分突然地开口,声音不算很大,但却清楚:“我行的。” 叶忱还要说些什么的声音一顿,和导演一同看着他。 文萧的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紫,面孔上的毛细血管浮现出来,变得明显,但他神情也不怎么变,用听起来很傻,但也十分认真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会演戏,我可以的。” 叶忱眉心一拧,不耐烦地正要开口。 文萧却忽地眼神一变,迈步朝他靠近一步。 他的眼睛很干净,眼瞳很大,眼仁也黑,在肃穆的冷风中映出高悬的白炽路灯,莫名让叶忱背后发凉,他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文萧逼近他,明明个头比他还要矮上一些,却没有仰头,只是下巴轻轻抬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低声问道:“你想死吗?” 导演和叶忱都被他这股气势震慑到,没有立刻开口。 但文萧还没停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忱,右手抬起来,拇指捏着食指指腹,碰了下唇角,明明他手中没有任何东西,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捏了一根烟。 文萧对着叶忱两指轻轻一弹,叶忱竟然下意识闭了下眼,做了个闪躲的动作。 随后他带着一些口音,说:“滚远点儿,不要出现在她身边。” 文萧眨眨眼,出戏很快。 他一转头看向导演,淡淡弯了弯嘴唇,露出腼腆收敛的笑容,朝他看过去,征求导演的认可:“我行的,对不对?” 叶忱似乎是被他惊到了,嘴唇颤了颤,很久都没说话。 导演也反应了一阵子。 文萧演的这一段是剧本上今晚要拍的戏,助理是可能陪着自己的明星对台词没错,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连与叶忱毫不相关的台词与剧情都记住了。 而文萧表演出来的抽烟那一段,剧本里仅有一句十分简短的话【他一边抽烟,一边说】,就连导演都没想好具体要做出什么样的展现,但在他的即兴演绎下,弹烟的动作竟然完全带着他们入戏了。 “行行!太行了!!”导演兴奋地拍他肩膀,大笑着看向叶忱:“小叶啊,你可真是带出一个好助理啊!你看看你这选人质量,真是高!” 叶忱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他沉默着看向文萧。 导演用力摇了摇怀里的文萧,一边说着真是捡了个宝贝,一边又说要给他剧本,让他快点熟悉台词。 “不用的,”文萧却乖巧地摇了摇头,指了下自己的脑袋:“我都记住了,可以直接拍。” 叶忱去拍戏的时候,他没有什么事干,就把剧本完整地看了一遍,记在了脑中。 导演愣了愣,诧异道:“都记住了?!” 文萧用力一点头,“嗯”一声,可能是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我记得很快的之前——” 他忽地顿住,抿了下嘴,只是说:“在学校背书也很快。” 闻言,叶忱突然朝他看一眼,用直白到听起来有些许刻薄的用词,点破他听起来是为了蒙蔽导演才撒的谎:“你不是辍学了吗?” 文萧淡淡地点头,想起来什么似的,后知后觉地说:“是哦。” “你——”叶忱气得两眼一闭,差点昏倒。 导演不管那么多,一手揽着叶忱夸他,一手紧紧拽着文萧,生怕他跑了。 文萧想说有点痛,但想到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又识时务地闭起嘴巴。 他被带到妆造间去很快做了造型。 男主小时候的妆造做的很容易,化妆师说他的脸正嫩,连粉都不用补,让他换了身衣服,又抓了下文萧的头发,就让他出去了。 文萧出去的时候,导演正在力排众议,为文萧争取一个试镜的机会。 制片人给他的耐心没那么多,他们在商业角度的考量更多一些。两方争论的声音有点大,连文萧出来也不关心。 第35章 文萧走到机位前站好,睫毛动了动,没有被他们干扰,吸了口气,沉入丹田,大声喝出男主高中时在送别女主的机场,隔着漫长的路途与人群,不顾一切地喊出女主的名字:“宋清清!我会等你回来!!!” 摄像机恰好开着,画面框入演员发红的眼角,凌乱的发丝,与狼狈的低喘。 那一幕,男主刚淋了大雨赶去机场,身上还滴着水,他想去追宋清清,脚上的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幕编剧做了喜剧设置,文萧摔得毫不含糊,以一个看起来痛苦,但又滑稽的姿势跌在地上,鞋也飞出来,飞出一段距离。 冷空气把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很重,很分明,他们清晰地听到文萧摔下去时骨头撞上水泥地面的闷响。 文萧却拍了拍裤子踉跄两下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去,把鞋子捡回来。 摄影正要说话,制片却制止他,眉头深皱看着镜头中的文萧,低声道:“他还没演完。” 第35章 摄影机闪烁的绿色光点在制片喊的一声“咔”响后停下。 画面定格在文萧眼角一滴将坠未坠的泪上,他轻轻眨了下眼,反射光的水珠便消失不见。没留下存在的痕迹。 导演走过去,略显得意地冲制片哼笑一声,挑眉道:“怎么样?我就说不错吧。” 制片两端眉头拧得很紧,抱臂抚了下下巴:“不错是不错,但问题在于——” “演得太好了。”导演明白他的意思,顺口接过话。 制片侧过脸与他对视一眼,确定道:“这是新人?” “崭新,叶忱身边的助理,被我刚逮住。”导演信誓旦旦。 “我看未必,”制片让一旁的助理去做个背调,同时对身旁的导演道:“他这个演绎方式不是电视剧演法,如果真是纯新那就是天赋怪了,这十来年大陆的青年演员里我只见过年锦爻一个,他那样的也很吓人。”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肩膀塌了一点,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还有文萧。” 制片刚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别在叶忱跟前提他,桓臣现在有把他往文萧那个方向培养的打算,他跟温兆谦走得近,这剧投这么大成本,几乎是给他量身定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听到这个名字,导演也沉默少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也可能是他比较吃这个角色,正好年纪也差不多大,能演得好一些也是有可能的。” 制片有些动摇,思想斗争几秒,妥协了, 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我先给老板打电话,看能不能把人签来公司。” 以他们的经验来看,就这小孩的演技只要剧顺利播放出他参演的片段,火遍全网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们不可能眼睁睁为他人作嫁衣,若是这样倒不如不用。 导演不想管他们公司内部的事情,只是有些惋惜地从镜头内移出视线,看了下前方跺着脚取暖的文萧:“小孩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不太好啊。” 一旁的摄影师听乐了:“现在那些年轻小姑娘就吃这种长相,人家叫韩范儿美少年。” “你小子只拍电视懂个屁,”导演睨他一眼,目光又转回文萧身上,捶胸顿足道:“太好看了就不适合拍电影了,现在影圈后起之辈稀缺,这张脸简直是埋没人才啊。” 摄影师直笑,说他操心的未免太早,能不能演还不一定。 他算是导演常年合作的摄影,导演毫不客气瞪他一眼,吹胡子瞪眼:“我这眼光不会错。” 摄影见他正生气了,拍拍导演胸膛顺着杆儿爬:“对!您这些年真是提拔了不少人。” 他们正说着话,文萧搓着手心跑过来。 天冷,摄影组帐篷的帘子就放下来了,他手指冻得有些僵硬,苍白而纤细的手指捏着门帘边缘提起来。 导演和摄影正聊着圈内的辛密,听到动静同时朝门口看去。 只见何维探进一颗脑袋,嘴里冒出白汽,朝上飘上去,在他过长的睫毛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摄影顿了顿,目光藕断丝连地从他脸上挪开,很快地改变先前的看法,对导演低声道:“您说的确实没错。” 何维无可厚非有一张漂亮且浓艳的脸。 下巴看起来很尖,脸也很小,肤色雪白,嘴唇发红,眼尾很长,微微朝上翘,即便在光线昏暗的帐篷里,也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但这样的脸放在大荧幕上反而会加大观众出戏的可能,除非是天赋与演技都浑然天成的演员,否则确实会对他未来的戏路有非常大的影响。 文萧把手扒在支撑帐篷的一根铁杆上,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们抿唇笑了一下:“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导演反应很快,看起来有些慈祥地笑了,抬手招呼他进来:“没没,快进来孩子,外面冷。” 文萧嘿嘿笑了一声,把帘子撑开一个小口,快步钻进去。 导演孩子要的晚,女儿与他差不多大,看着这个年纪的演员总归会难免心生怜惜。 电脑还在播放方才的片段。 于是文萧扬起脸,冲他们露出一个笑容,表情坦然:“我演得很好吧。”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他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丝毫询问的语气,直白地反倒让人觉得有些率真可爱。 摄影噗嗤一声笑了,说:“弟弟你也一点都不谦虚啊。” 文萧感到有些莫名,因为他确实是演得很好。 他拿到过银熊提名,又揽获亚洲三大电影节影帝,虽然小众文艺电影在票房上文萧确实无法担保,但他拍的电影几乎是百提百中,他有这个自信,因此也不需要谦虚。 导演也跟着笑了一下,说他还是小孩,年轻气盛,往后到外面还是要多注意。 文萧明白他是为自己好,但其实他也不会改变,不过还是点点头,顶着一张看起来很乖地假装应下来。 他很想为自己争取这个机会,说不上究竟是为了何维,还是同样为了自己。只是想演,所以文萧也就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这样很累,他的精力没有很多去想。 文萧直直看着导演,说得很慢,认真地讲了一些自己演戏的优点,他试图找到缺点,但很快停顿,因为确实没有怎么找到。不过他为了证明有把导演让他谦虚的建议听进去,在最后很快地说:“但我也确实是有一些不那么好的地方。” 导演一笑,反问:“是吗?哪里不好?” 文萧抿住嘴巴,有点被问住了,纤细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看着是想得很认真。 但认真地没有想出来。 导演和摄影哈哈大笑,正要开口说话,帐篷下一刻又被人掀起。制片的电话还握在手里,眉头紧蹙着。 见他们齐齐朝自己看来,制片的脚步也不由一顿,感受到导演投来期待的目光,没有回应,而是皱眉看着文萧的方向,表情看起来很难以言喻。 导演脸上的笑容一顿,察觉到他的奇怪,抬手让文萧先出去把戏服换下来。 文萧乖乖地说好,很快走出去。 等他刚走,导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说?” 制片有些烦躁地咂舌一声:“能演,但很奇怪,电话最后竟然转到温兆谦那里去了。我不知道这小孩什么背景,温兆谦问的是能不能直接给他演王程。” 王程是男主的名字,温兆谦这么问不就是要换掉叶忱的意思吗?! 导演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哪儿行啊,年纪都对不上,这拍不了。” 他拱着制片的腰:“你再去打电话。” “哎呀,不用,”制片排开他的手,“我说过了,最后还是定下他演男主小时候。” 导演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放心,心中有了疑虑:“我看着小孩也不像家里有什么大背景啊,哪家愿意孩子来做助理给人当牛做马?叶忱那个笑面虎的性格哪个少爷受得了?” 制片也感到奇怪,与他低声盘算几句。 文萧刚换下衣服走出门,就被叶忱叫住了。 叶忱没回酒店,一直在片场休息室等他。 文萧被他叫了一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是叶忱,便有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叶哥好。” 叶忱不与他来这些虚与委蛇,单手把文萧挡在墙上,手臂横在他脖子前,压着很大的力道,不让他挣脱。 文萧后脑勺冷不丁磕在墙上,痛得脸色一白,五官皱起来。 叶忱把他堵在角落里,趁着没人压低声音,快而狠地问:“你想干什么?踩着我上位是吧,之前说你演戏不好才来当助理都是故意的,早就想好了要利用我对吧。” 文萧感到有一点莫名,他眼神坦然地看着叶忱:“我是自己试镜的,不需要利用你。” “你他妈的——”叶忱食指指着他,咬了下牙,“你以为温兆谦是你随便就能勾搭的上的?!也不看看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文萧抬手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臂,但没有推开:“我们可以好好说话吗?这样被人看到对你不好。” 第36章 “你威胁我是吧?!”叶忱当即眯起眼,额角的青筋跳起来。 文萧无奈地叹了一小口气:“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片场里人很多,被人拍到你霸凌助理传出去会不好。” “草!” 叶忱简直要气炸了,他张了下嘴,冷笑一声,狠狠甩开文萧,一改人前温和有礼的模样,把垂下的头发捋回脑后,阴狠地盯着他:“你想死吗?信不信我找人弄死你。” 文萧踉跄两步,揉了揉撞痛的脑袋,抬眼看到叶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盒烟,刚抽出一根准备塞进嘴里。 “哎!” 叶忱手里一空。 文萧把他的烟拿过去,咬在红润的嘴唇上,自然地凑到他手上的打火机边。 叶忱瞪着他,半天没动。 文萧奇怪地抬眼看他一眼,叶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下意识替他把烟点着了。 “多谢,”文萧说了句白话。 叶忱愣了愣,一时竟也忘了要骂他。 文萧看起来熟练地吞吐烟雾,不过只吸了一口,就两指捏着烟拿下来了,双唇在冷空气中微微张开,混杂水汽吐出缥缈的白烟。 他忽地和叶忱对视,轻一抬手,食指弹出那根还燃烧着的、只抽了一口的烟。 叶忱下意识躲了下。 文萧反倒逼近他,抬了抬下巴,凑过去低声问:“你想死吗?” 他们站在离街灯不远的地方,他的眼睛和鼻头被照得发亮。 叶忱蓦地浑身僵住,早前与他对戏时那种怪异的被压制的感觉又来了。 文萧却很快离开他身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慢吞吞地走过去,弯腰把被扔出去的烟头捡起来捏在手里,在经过叶忱身边时,对他说:“我刚才就想哪里不太对,太久不抽,烟的重量没把握好。” 他一边说,一边走,好像在与叶忱说话,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用懊恼地语气说:“确实还是有缺点的。” 叶忱好半晌没从他方才的话中缓过神来,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何维离开的背影。 看到灯光下,何维单薄瘦弱的身影轻飘飘地消失。 隔了好大一会儿,叶忱才蓦地反应过来,气得狠狠骂了一句,但犹豫两秒,还是没有追着何维离开的方向叫住他。 文萧把手缩进袖口,缓缓走在回房的路上,才缓慢出了戏。 过去,他总觉得体验派才是演绎的终极,努力尝试许多次,但都无法做到那些演绎天才随时成为角色的状态。 文萧有时在想,如果四年前的柏林电影节颁奖仪式他没死,也按时参加,或许他其实仍旧还是拿不到那个奖杯。 文萧从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好出戏,因为太想要成为角色,总下很大功夫去研究,去强迫自己一定要生出角色的所思所感,所以才会花很长的时间来抽离角色。 以至于日积月累,文萧被过往出演过的角色情绪影响,心中的郁结不断根深,再加上过去种种,把自己逼上了无可挽回的路。 这么想着,文萧的脚步不由慢下,他抿了抿嘴唇。 纤长的睫毛在无温度的、微弱的灯光下颤动。 那现在呢? 现在他还是要向从前那样演戏吗?可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现在是何维,不是文萧。 如果是何维,何维会怎样演戏呢? 无论如何,还是想不明白的,文萧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不再去想了,把脸颊埋进衣领,快步朝房内走去。 回到房间,屋里的温度比先前高了一些。 文萧愣了愣,这才发现房里原先说坏掉的空调不知何时被人修好了。他本来还想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硬抗过去,多找人讨一床被子,凑合一段时间。 紧接着刚脱下外衣,在床沿边坐下,文萧冷不丁皱了下眉,抬手按了按与原先触感不同的床垫。 床垫躺上去的感觉跟先前截然不同,是十分松软,十分舒服的。 文萧犹豫了下,不知道要找谁去确认,但又不大确定地想,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 他尝试着躺下去,发现连枕头的触感都跟之前不大相同了。 文萧很快又从床上坐起来,奇怪地拍了拍床上的枕头,又重重地做了下床垫。 床垫回弹很大,差点把他弹飞。 文萧觉得这大概不会是灵异事件,看了眼时间发现也不算很晚,推门走出去敲响不远处管理日常生活的场工的房门。 场工还没睡,屋里传出隐约的人声。 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比较大,没听到文萧的敲门声。 文萧只好把叩击的力道变得大一些。 “谁啊?”屋内有人扯着嗓子问了句。 文萧把脸贴在门上,大声说:“李哥,是我!” 房内的声音霎时静了下来。 静得有些突然。 文萧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打扰了他们,往后退了半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房间后很快又传来脚步声,文萧看着门被人拉开,露出场工的脸。 场工舔了舔嘴唇,把门拉开,回头看了眼屋内围着打扑克的三人,有些不安地搓了下手,问道:“小何啊,大晚上还不睡?” 文萧不好意思多打扰他,只是想要问清他离开时有谁进过房间,修了空调又换了床垫。 听到他这么问,场工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古怪的脸,他挠着头,拖腔拉调地“哦”了很长一声,像是在措辞,才说道:“那啥,估计是有人反馈床垫睡得不舒服,就让人给你们一起都换了。” “是这样呀,”文萧弯了弯眼睛,不疑有他,朝他笑了下:“辛苦你们啦。” 场工被他看着,脸稍稍发红,羞愧地摸了摸鼻尖:“没事儿没事儿,小何你早点去睡啊。” “哦对,”场工看着两人相隔不远地房间,又问:“我们这动静大不?吵着你没?” 文萧一愣,没想到先前看似对人嗤之以鼻的场工实际是这样一个体贴入微、关怀不至的好人。 他白白的脸颊摇起来,忙说不会被吵到。 场工一边说着“那就好,那就好”,看着何维转身走进房间,才把门关上,转身走回去。 屋内其余三个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几人的目光相互看了看,低声道:“那个小明星什么来历啊?还专门叫我们给他换一趟。” “看那长相,不会是被哪个老总看上了……” “别瞎扯,”场工把手里的扑克整理好,瞪他们一眼:“不该打听的少打听啊,来来继续。” 他们说着,又重新打起牌来。 文萧洗漱完躺回床上,枕着柔软的蓬松的枕头,眼皮缓缓沉下去。 第36章 文萧得到角色的戏份不算多,但他拍得十分认真。 一旦进入演戏的状态,很难抽离回现实世界来,他看起来倒没有多大的攻击力,只是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偏执感,因此除了导演没什么人敢在此期间和文萧说话。 男主的绝症在青春期时就初现雏形,因此跌倒的戏份有几场,几乎赶在一天拍完。 最后一场一镜过去,导演终于喊了“咔”,朝他竖了个拇指:“很好!” 文萧扶着墙壁踉跄了两下站起来,膝盖被骨头盖着的地方隐隐发胀,没有立刻感觉到疼痛,走起来才发现是太痛了,已经适应。 文萧的嘴唇微翘起来一些,瞬间的疼痛让他有些难以控制表情,不过他没有耽误镜头前的时间,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步履有些沉重,蹒跚着走出片场,在拐角的角落停下来卷起裤脚检查了一下没有外伤。 确认何维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他就稍稍放心,伤口可以愈合,疼痛他可以忍耐,一切就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立冬后又降温了,向来乱报到让人气至失语的天气预报难得准确,在一场巨大降温的预警后,当日过了午后便气温直降。 寒风吹起来像刀刮。文萧却要拍春季的场景,嘴巴里含着的冰块都化了,口腔壁与舌根都冻到麻木,他有些冷,便重新拖着腿朝羽绒服放着的休息室走去。 叶忱的新助理在昨天午时赶来,正抱着羽绒服赶过去给他披上。 文萧慢吞吞地朝自己的位置走过去,却在经过垃圾桶时看到几朵飘出的人造鸭绒,他脚步停下来。 傍晚五点,太阳被大片沉色的云遮住,天空介于蓝与黑之间的颜色。 白色绒絮在暮色下形成淡色的阴影,好像几团在低温中凝结住的空气,垃圾桶旁的熄灭路灯忽地闪烁两下,“嘭”地一声打开。 视线中出现垃圾桶边缘搭出的、软塌塌被人撕碎成几片的衣角。 他停下来看了几秒垃圾桶,而后一言不发地转头,看向叶忱的方向。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文萧看不清叶忱身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在让助理穿上羽绒服时发出的几声略显刺耳的笑。 叶忱似乎也注意到他,笑声消失,扭过头朝文萧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和身旁的场工说起话来。 第37章 文萧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膝盖的疼痛好像被过低的气温冻住,只剩下些微麻的酸胀。他收回视线,不想与叶忱计较太多,打算先去休息室看看有没有可以暂借的外衣,晚些时候再乘车去附近的卖场买一件羽绒服。 迎着冷风走到休息室门前,却发现休息室的门被很多大号纸箱堵住,他尝试去搬了一下,发现有一些重量,只好放弃。 好在文萧很瘦,找到一摞纸箱与墙壁的缝隙,脸颊蹭了下墙壁,挤了进去,没注意到脸上蹭到的一抹灰。 刚推开门,他脚步就又停了下来。 温兆谦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正坐在一张撑在休息室中央的折叠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叠放在一起,平板支在腿上,他戴着耳机正在与人通话。 见他进来,温兆谦说话的速度也没有停顿,眼神没有波动地在他身上快速扫过去,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心,随后用白话对视频会议正在发言的人提问:“季度收益是多少?” 文萧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休息室里光线不算好,覆盖一层灰蒙的光线,屋里也堆放着几个纸箱,是拆开的,文萧路过时余光瞥到里面好像是某个品牌的黑色羽绒服。 他顿了顿,装作不在意地走到一旁去找了凳子坐下,但实际上眼神偶尔瞟向那几箱看起来保暖度很高的羽绒服上,又不时偷偷看几眼温兆谦的侧脸。 温兆谦的侧脸正对着他,看不到完整的表情,只是文萧看到他又撇了下嘴唇,用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不耐烦的语气对那头的人说:“好啦,我知啦。”很快开启下一个话题,像是耐心不足的小孩子,为了应付课业,不得不暂置电动游戏机的诱惑,心不甘愿地继续下去。 文萧安静地拿着纸杯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背后是温兆谦讲电话时低沉的声音,他便多接了一杯,慢慢走过去放在温兆谦手旁扣着的纸箱上。 视频会议的画面中框入文萧弯曲的单薄的身影。 温兆谦讲话的声音稍顿,没有拿水,只是抬了抬眼皮朝他看了一眼,文萧冲他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在旁人眼中是一种十分明显的拙劣的讨好与奉承。 温兆谦很快又收回视线,把平板朝眼前放了一些,文萧又从画面中消失。 温兆谦朝跟着他停下来的职员道:“继续。” 休息室的空调开到一个稍高的温度,薄薄的门板阻隔严寒的风。 文萧没有骨头似的走回去坐下,身体软趴趴陷入折叠椅子里,双手没有使力,指尖微微蜷缩,虚虚叠放在脸颊下。 空调持续又给人一种会永远温暖下去的安全感。 伴随着温兆谦的声音,文萧身体的温度渐渐回暖,双腿的疼痛与酸困也逐渐消失,他悄悄打了个不大的哈欠,双眼缓且慢地闭起来,柔软的睫毛触在一起。 他再次有点意识是被很嘈乱的人声与塑料袋摩擦发出的噪音吵醒。 文萧在梦里努力挣扎了很久,下意识“嗯”了一声,终于慢且艰难地张开眼睛,温兆谦已经不在休息室了,有一些人排队从外面走进来,也有人在屋里分发纸箱里的羽绒服。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手脚发软地撑着椅子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碰上脸颊才发现脸颊有点发酸,像被人用力又放肆地揉捏过,他顿了顿凑到镜子前看着映出自己干净的脸颊没有什么痕迹,看到脸颊一侧压出的痕迹,想到应当是睡觉时不小心碰到了。 领了衣服的几人笑着感叹:“有钱就是好啊,羽绒服都送北面,这一件得一千块吧!” “屁嘞,我刚搜了这衣服官网要两千三!” “卧槽这么贵,妈的这么多人随随便便十几万就送出去了?!太有钱了吧!” “我们也是跟着叶哥沾光了,嘿嘿。” …… 文萧想到方才堆放在门口的纸箱,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温兆谦过来是用叶忱的名义,给片场的人一人送了一件羽绒服。 他神情淡淡地站起来,一瞬间又差点跪下去,连忙抓住椅子支撑自己。膝盖的疼痛比方才更明显了一些,筋骨里又酸又困,还有些发烫,像是扭着不得舒展。 文萧忍了忍,等痛意不再明显才重新站起身默默朝门外挤出去,排在领羽绒服队伍的最后。 不花钱总归是好的,只是太阳彻底落下后的温度又降了,风呼呼吹着,文萧觉得有巴掌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温兆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文萧几乎是本能地转头看过去,先看到了叶忱微微笑着与他交谈的侧脸,导演和制片都围在那边,他视线稍稍避开,靠后一些才看到他们身后的温兆谦。 温兆谦手上也拿了一件羽绒服,不过跟其余人统一的黑色不同,是一件白色的。 叶忱身上恰好也穿着一件与其他人同款的羽绒服,也是白色,盖过膝盖,遮到小腿。 文萧又想,这样的羽绒服应当是很暖和的,从休息室走出来的人脸上都洋溢笑容,不注地抚摸崭新的衣服,他忍不住对自己即将得到的那件黑色羽绒服也生出些微的期待。 队伍排得很长,文萧的膝盖变得沉重,有种拖着他往下坠的坠痛感。他弯腰轻轻揉捏了两下,前面排队的化妆师看到他在,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暖宝宝递过去,又用手碰了下他发冷的脸颊:“卧槽冷死了,跟死人一样,你怎么不穿外套?” 文萧愣了下,接过还不算很烫的暖宝宝,淡笑着对她道了声谢,没有提衣服被人撕坏丢进垃圾桶的事情。 化妆师与文萧在十分钟后一同进了休息室。 衣服被领的差不多了,留下一地空纸箱和标签纸,看起来有些凌乱。 发放衣服的人看着两人同时进来,有些为难地动了动嘴唇:“只有一件小码的了,另一件可能太大。” 文萧倒是没什么关系,让化妆师拿走那件合身的黑色羽绒服,对方可能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他有些犹豫。 文萧轻轻勾了勾嘴唇,温声让她不要担心。 见他真的无所谓的模样,化妆师便放心地穿走了合身的衣服。 文萧去桌上要了把剪刀把标签剪走,把过于宽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衣摆不光遮住小腿,也贴近脚踝,天然鹅绒填充很保暖,身体很快热起来。 放回剪刀的时候文萧看到桌上有一盒没拆封的膏药,因为不知道是剧组给演员买的,还是私人的,他就没有拿。 屋外的声音又大了一些,休息室门前的帘子被人撩开,叶忱先一步走了进来。 在屋里的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叫了一声,又对他身后的温兆谦说多谢温先生送来的羽绒服。 温兆谦微微点了下头,目光却先一步看向化妆镜前站着的何维,和他对上视线。 叶忱在这时走过去,眼神带着警告扫了何维一眼,何维却不知天高地厚地轻飘飘和他避开视线,他气得吸了口气,走过去拿起自己位置上摆的膏药,转身又挂上欣喜的笑容,问道:“兆谦,是你给我买的吗?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拍了摔戏。” 温兆谦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走过来关心地问道:“没有摔伤吧?” 他像是真的很关心叶忱,还俯下腰,做了个想检查他伤势的动作。 叶忱便拉起裤子给他看了眼有一点发青的小腿,但嘴上说:“没事的,只是稍微碰到了。” 温兆谦语气有点责怪,稍稍皱了眉,让他下次用替身,不要自己受伤。 叶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对他说这里很多人,晚点他们私下再聊。 温兆谦便没再多说什么,重新直起身,看着何维正要开口,叶忱却忽地惊叫了一下:“小何,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这么大?衣服不合身硬穿多难受,嗯?” 文萧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有辩驳的意思。他身旁发衣服的场工先道:“这是最后一件,没码可以选了,小何就先凑合一下。” 文萧便淡淡“嗯”了一声,与他们道别,准备去外面拿盒饭吃。 “先穿这件吧,”温兆谦却在这时出声,“正好这里多了一件。” 文萧的脚步顿了一下,温吞地开口:“谢谢温总,我穿这件就很好——” 温兆谦却先一步走过去,可能是他靠得有点太近,文萧下意识伸手在他身前挡了一下,温兆谦也是条件反射地握住那只苍白细瘦的手,不过很快就松开。 温兆谦身形高大,把文萧遮住,身后的人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 文萧有些庆幸,否则叶忱又要来找他的麻烦。 温兆谦把手臂上一直搭着的白色羽绒服抖开,一盒膏药贴跌出来,他面不改色地俯身捡起来,随手塞进文萧伸出来的手里,漫不经心道:“怎么还多了一盒药,你拿着用吧。” 文萧愣了片刻,手臂被他搭上羽绒服,温兆谦已经回身走到了叶忱身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文萧只好轻声对他道了声谢,没有管温兆谦有没有听到就快步走了出去。 第38章 因为饭点快过了,再不去拿就要没饭了。 他穿着很大的羽绒服,手上又抱了一个,走路有些艰难,不得不放慢脚步,穿梭在片场中,慢吞吞地,像一只离群的胖乎乎的跃迁企鹅。难免让人为他是否能顺利归队产生些许担忧。 化妆师眼尖地看到文萧过来,高举着手臂朝他扬了下手,让他过去。 文萧便听话地走过去,看到她已经帮自己留了一份饭,还多抢了一份肉。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颇为滑稽,化妆师忍不住笑起来,问:“你从哪里又搞来一件?” 文萧抿了下嘴唇,还没回答,就被她的惊呼声吓得无措地眨了下眼睛。 “草!草草草!这尼玛可是加拿大鹅今年的限量,一件快三万,你哪里弄的?温总是不是又发衣服了?我要去领鸡蛋!”她说着就一拍桌站起来拔腿准备跑。 文萧失笑,弯了弯眼睛叫住她:“他多出来的就给我了,应该只有一件。” “你小子捡便宜了啊!”化妆师大失所望,悻悻地坐回去,重新把筷子捡起来。 文萧没有和自己过不去的意思,一边拆开温兆谦买给叶忱多出的膏药,一边卷起宽大的裤腿露出雪白的小腿与已经发紫微微肿胀的膝盖。 他贴了下膏药,收拾垃圾的时候随口道:“你想要的话我们换吧,这件码数你应该可以穿。” 化妆师惊愕地张了下嘴,下意识拒绝,但又犹豫着问:“你认真的?我看标牌都没剪,能当全新的卖三万多呢,现在好多人抢限量。” 闻言,文萧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抬手把白色羽绒服送出去:“嗯,白色不耐脏,洗起来很麻烦,我穿黑色就好。” 说罢,他抿唇笑了一下:“就当答谢你为我多抢的肉吧。” 化妆师又惊又喜,惊疑不定地把身旁还没有拆包装的黑色羽绒服递给他,接过那件白色的羽绒服,扒饭扒地很快,一抹嘴说是要去跟姐妹炫耀了。 文萧看着小姑娘高高兴兴把衣服套在身上,脸上有了点血色,笑了下,继续吃起饭。 化妆师在片场中穿梭过去,导演几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吃饭,本意是要请温兆谦去附近的餐馆吃,但被他拒绝。 温兆谦要跟着他们吃盒饭,他们也不能拒绝,只好让厨师热了热饭,给他放到碗碟里端上来。 温兆谦有烫碗筷的习惯,导演在一旁看着笑了笑,说他接地气。 他也跟着笑道:“习惯了。” “咦?”叶忱抬头看着跑过去的化妆师,疑惑了一下,下意识对他道:“兆谦,你刚才给小何的衣服怎么穿在别人身上?” 温兆谦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到化妆师跑过去的背影,沉默片刻,没有接话,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抖了抖筷子上的水,面不改色地与制片聊起电视剧后续上线的事情。 叶忱的话落空,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很快就调理好,重新挂上笑容。 作者有话说: 萌男笑被人误解讨好那段,萌男就是单纯笑一笑,没有想讨好啧男给他羽绒服的意思,我写的也是“旁人眼中看起来像” 第37章 文萧吃了饭就没有戏要拍了,他拿着手机走到距片场还有段距离的巷口,掏出手机向林婉萍汇报了情况。 他被叶忱开了的消息林婉萍一早就知道,不过没有过多纠结文萧被叶忱换掉的事情。 得知导演让文萧客串一个角色,她也没有阻止,反倒说上次发过去有关温兆谦的东西起了大用,不过没有详谈具体是什么,只是让他继续留在剧组观察叶忱,顺势监视温兆谦。还告诉文萧拖欠的欠款与解约都无需担心,她已经替他解决。 虽然文萧也不知道要观察什么,但能继续留下拍戏他就答应的很快,做出保证完成任务的承诺。可惜的就是始终没弄懂任务究竟是什么。 文萧想了一下,又拨出一个电话,住院部的夜班时间值班护士只有两个,没有立刻接通文萧的电话。他有耐心地隔一段时间,又打过去,电话等了一分钟才被接通。 护士的声音很耳熟,文萧报了老头儿的名字给她,她对那个总想方设法要抽烟的老头儿和文萧都有很深的印象,“啊”了一声,对他说老头儿恢复得很好,就是不太听话,有匿名举报他在病房聚众打牌,疑似出老千,每天都赚十几块钱说是要给他孙子攒钱。 文萧闻言不由失笑,辛苦护士联系苦主,他来补偿老头儿的钱。 护士又笑了笑,说大家也都是开开玩笑,其实也没什么人真的去计较一场一块钱的牌局。不过她已经明令禁止这种赌钱行为,没收了老头儿私藏的扑克,老头儿今天闷闷不乐一整天。 文萧与护士道过谢,在心里做了决定,等这个几天他的戏拍完就先去医院探望老头儿一趟。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握在手里回身准备朝片场走去。 没走几步路,脚步却渐渐慢下来,抬头看了眼半空低垂下残缺的半月,又想起什么,把手机重新点亮,低眸看了眼日历上的时间。 风吹得很冷,全国降温的寒流率先从这座城市登陆。 文萧哈了口白汽,垂下细瘦的脸,把下巴埋进过大的羽绒服领口,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因为片场搭建在真实的居民区内,居民区有几十年的楼龄,设施不算好,路灯与路灯之间隔得有段距离。 居民区群附近有菜市场,因此野狗很多。 文萧不得不仔细看着地面,以防踩到新鲜狗屎。 他看狗屎看得太专注,以至于转过片场正门时没留意倚靠在门口抽烟的人。 温兆谦叫他的名字,他好像没听到,未能马上回应,直到温兆谦又叫了第二声,文萧才缓缓地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堵在窄门外的温兆谦。 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温兆谦,文萧和他对视了片刻,又移开目光,温吞地说:“温总好。” 温兆谦低下视线,目光在他垂下去的睫毛上看了少时,收起曲腿踩着墙壁的姿势,抬手吸了最后一口烟,放回随身烟灰盒里,才问:“怎么没穿合身的那件外衣?” 文萧没想把将衣服给人的事情告诉他,用听起来可信的语气,乖顺地说:“白色很容易脏,在剧组里穿不大方便,我就收起来了。” 温兆谦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追究。 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风猎猎吹着,门口挂着的电灯在摇晃中闪动几下。 文萧搓了搓指尖,开口想说:“温总没什么事的话我——” 却被温兆谦截断,突然问他:“林婉萍有没有跟你讲我怕黑的原因?” 其实文萧过去也不知道他怕黑,只是温兆谦睡觉总开着夜灯,他便也习惯了。 他迷惘地眨了眨睫毛,这种过于详细的谎话他不好编,便摇头,又仰起脸看着他,说没有。 温兆谦的面孔被头顶忽明忽暗的电灯映出五官深邃的阴影,他稍稍俯身,靠近了一点,但没有离文萧很近,仿佛只是为了从黑暗中走出来,让文萧看清他的眼睛。 “何维,”温兆谦又叫了下他的名字:“你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 文萧又很慢很缓地眨了下眼,困惑地稍稍歪了下脸。 温兆谦盯着他的眼睛一段时间,又突然直起身,先是说:“算了。” 而后他快速地问:“你明天没戏吧。” 文萧想他问之前应该已经找导演确定过,就没有谎称有事,摇了摇头。 温兆谦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了一根烟出来咬住,用打火机点燃前含混地说:“明天继续做助理,晚上跟我去个酒局,司机会来接你。” 他一边说着,拇指轻动一下,擦亮火机,脸颊凹陷下去,吸入一口绵长的辛辣的气息。 文萧本来是想问他还是没带助理吗,但目光看到他被火光点亮的看起来冷峻阴郁的侧脸,静了几秒还是没能开口,只是说:“好的温总。” 温兆谦没再继续说话,文萧便想他应该没有什么事了,但不大确定地说:“温总,那我回去了哦。” 出口几秒,他被风吹得哆嗦两下,又道:“降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何维。”温兆谦却在他转身之际又叫住他。 文萧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听他问:“你失去过什么人吗?” 文萧愣住,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两个人一时变得都十分安静。 耳边只有风声,和温兆谦吞吐烟雾的低沉的呼吸。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疯了,”温兆谦再次开口,他没有看过来,只是安静地靠在墙壁上,偶尔抬手吸一口烟。烟草把他的嗓音燎得有些低哑。 文萧尝试开口,但嘴唇拉开时有一阵细小的刺痛,应当是干裂出了小口。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伤口,创口不大,只是舔到一些咸腥的味道。 第39章 温兆谦缓缓吐出一口长烟,他们共同看着它飘上去,又被寒风吹散,消失在冷空气中。 “后来我遇到好多像他的人,有的人自称是他,有的人没有。不过好奇怪,我都已经忘了抱他的感觉、他身上的气味、他的声音,我知道每个人都好似他,但偏偏每个人都不是他。我才意识到我钟意他,我爱他,无可救药。”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合拢,只抓到冰冷的空气,又把手垂下去,夹在指间的烟蒂燃烧至尾端,堆积着的灰尘在颤动中顷刻化作飞灰,打着旋儿向下飘落。 “可能有一天我会连他的脸也忘掉,忘掉他说过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与神情,”温兆谦缓缓侧过脸,深且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我大概会始终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佢祝我長命百歲。” 文萧大脑变得很慢,无法思考,看着他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睫毛在寒风中被吹得颤抖。 温兆谦手上的烟已经熄灭,捏在手上,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找到他?” 文萧站在原地,安静了片刻,头顶的电灯支撑不住,终于彻底灭了。 空气很凉,没有很黑,他们能看到彼此模糊的、隐约的身影。 在昏沉中影子的界限也变得不清晰,像是开始融化在一起。 文萧垂了垂眼睫,缓慢又很轻地说话,好像每一个字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以至于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要听不到了。 他道:“温总,斯人已逝,您请节哀。” 文萧没有再抬头看着他,只是在漫长的沉默后听到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温兆谦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万般温柔,说:“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温兆谦没说完的话:“何维,你现在过得好吗?” 但是他又怕听到不想要的回答,所以也就没有继续问。 第38章 文萧与温兆谦道别,朝里面走去。 冷风吹得他头很痛,腿很痛,肩膀也很痛,哪里都很痛,也吹走困顿,让他头脑没由来地清醒。所以疼痛就在身体里显得尖锐,愈发明显。 但文萧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都可以随膝盖上此刻残留余温的膏药贴一样,在超过时效后一并揭走,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样。 所以他尽可能地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少留下些痕迹,少留下点有关“文萧”的东西,他只想安静地、完美地扮演何维,就像他出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那样。 文萧想他或许缺乏与温兆谦一刀两断的能力,才会一次又一次加深自己存在的印记。 他起初就不该推开那扇房门,不该拦下温兆谦,也不该不理智、不清醒、不思考地说出那句话、那个名字。 他们的过往因果早就随着文萧的身体埋入三尺之下,受风雨侵蚀、蚁虫啃咬,化作一具枯骨。 破镜从不会重圆,人死本不应复生。 他的存在是错,他的呼吸是错,他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错。既然错误终要修复,既然他终究要再次离开,又何苦再步入温兆谦的世界,再多的纠缠,不过徒增痛楚。 叶忱的新助理小汪迎面走来,态度不算很好,叫住他。 文萧呆怔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像是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小汪撇了撇嘴,指了下身后:“叶哥叫你过去。” 文萧顺着他手的方向朝前看了一眼,看到正与导演坐在一起闲聊的叶忱,叶忱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朝文萧抬了下手臂示意他过去。 文萧吸了下冻红的鼻尖,声音很轻,听起来十分虚弱没有什么力气,木然地说:“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哎你什么意思?!”小汪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下,很快打算伸手拽着文萧过去。 文萧却抬手推开他,没有回答,慢吞吞地朝演员休息的居民楼走去。 小汪在他身后瞠目结舌,没见过谁敢忤逆过叶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文萧裹在羽绒服里臃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文萧这一觉睡得不好,接连做了几个断续的梦,梦里看不清什么东西,光怪陆离的片段与光影来回加速闪过。 梦到他在何维身体中醒来的时候,梦到他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墓碑,梦到赵有德和王彪,梦到老头儿护士,和那间孤儿院,最后又梦到床上的那只被人起名小筝的小熊。 随后蓦地张开眼,天光乍破。 文萧痛苦地呻吟一声,想起他睡前忘了拉窗帘,光此刻刺进来,他把手搭在眼前,皱了皱眉头。脑袋很昏沉,呼吸也不通畅,可能是昨晚吹风有些感冒。 文萧把手瘫放在身边,慢慢地吸了口气,看着墙皮剥落的天花板,慢吞吞地想起来温兆谦说晚上司机回来接他的事情,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好在叶忱有一天戏要拍,文萧没和他碰到,省了点力气。 司机来接他的时候太阳还挂着,文萧没多问什么坐了进去。 路上有点堵,司机说临近节日,进城的车流比往常要大。 文萧坐在后面,没开窗,把微微发热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静静看着车流攒动的街道。 可能是车里太过安静,司机就打开车载电台,里面中频富有磁性的女声播报一个接一个的时段金融快讯。 “接下来进入听众投稿环节……第一位听众的提问……马交娱乐城牌照招标结果是否会对博彩业产生过大冲击……” “从今日晨间马交政府发布讯息来看……经过半年争夺,新一轮赌牌尘埃落定,董家有惊无险守住三张赌牌,而向来稳固的温家却一反常态保二丢一……” 文萧顿了下,摆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犹豫很久,他还是问道:“温总那边……” 司机伸手把电台的声音扭小些,回答了他一个滴水不漏也无关紧要的答案。 文萧觉得可能也没什么大事,不然温兆谦也不至于还能气定神闲地留在这里。 司机面相忠厚,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温先生为人实际很好,您关心他可以当面问他,他会开心的。” 文萧对他的话不予置评,也对他说温兆谦是个好人的评价存疑。 或许是感觉出他不信,司机又继续道:“我跟在温先生身边也有几年了,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人都大方也尊重。” 他说着,有些感叹:“就是温先生一直过得不好,总是独来独往,看着让人心疼。” 文萧的目光放在窗外重新开始流动的街道上,很慢地说:“他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起来专注地望着窗外,声音很轻,好像也只是随口一提,毫不关心,也不在意。 司机没有接话,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与他讨论老板的隐私,安静地开着车汇入前方的车流。 文萧也不再开口,晚上没睡好,加上有些感冒,他很快就在车厢的轻微晃动中缓缓闭上眼。 一觉起来车已经停在酒店楼下。 司机说温兆谦与人相约在三楼的餐厅包厢,客人现在还没到,让他上楼直接报温兆谦的名字进去就好。 文萧抬头看着熟悉的酒店,不合时宜的,想起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床垫,食物焦香的气味,电视上奔跑的老鼠和总是追逐的猫,以及那盏插在角落的夜灯。 他垂了垂眼,下了车。 三楼的餐厅严苛执行预约制度,文萧在门口被人拦下,他报了温兆谦的名字才有带位员过来,礼貌地微笑,带他穿过看起来幽深但并不狭窄的长廊,朝深处的包厢走去。 温兆谦已经等在里面,文萧进去的时候他正自己动手泡了壶茶。 包厢内的服务生靠墙保持随时为他服务的姿势,但温兆谦却对她摆了下手,让她先行离开。 包厢里很快就剩下他们两个。 文萧有点失语,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声音很轻地叫了句温总。 温兆谦从鼻腔里发出低沉又简短的单音,没有与他讲话的意思。 文萧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裤与衣摆裹进裤子里的白色衬衣,是他从剧组借来的道具。 衣服的材质其实并不好,老实讲文萧自己也知道看起来十分廉价。 但温兆谦没有给他准备衣服的意思,文萧觉得他还是要穿得正式些,不能像上一次那样被人误会。 温兆谦看向他的目光顿了顿,在他被劣质皮带勾出的纤细腰肢上停留几秒。 文萧的腰很薄,也很窄,看起来让人一手就能圈住,带有一些引人遐想的情欲的意味。 “把这个换上。”温兆谦出声叫住他,指了下一旁椅子上摆着的纸袋。 文萧愣了两秒,很快折回身子,目光随着看到那个袋子,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好。” 他很久都没穿过裁剪合适得体的正装,最后一次好像还是四年前的某场颁奖仪式。 第40章 文萧不是很自然地扯了下领口的领带走出来,没有穿外套,把西装外衣搭放在手臂上。白衬衣的面料很好,丝滑地贴合在肌肤上,很轻盈,在灯光下透出他腰肢两侧滑下的曲线。 温兆谦抬眼扫了他一下,把手上的茶壶“啪嗒”一声放回桌上,起身朝文萧靠近。 文萧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肩膀很快被温兆谦握住。他好像始料不及,身体僵了僵,准备挣脱,但温兆谦微一皱眉,不耐烦地咂舌一声,说:“别动。” 文萧抬起来的手臂只好又放下去,有点僵硬地贴在腿边。 温兆谦离他很近,微微曲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流畅地解开被打成结的领带,替他捋顺了扭曲的布料,重新叠在一起。 文萧不敢乱动,目光里只能看到温兆谦的下颌与很长一段脖颈,硕大的喉结缓慢地滚动,温热的鼻息贴上文萧的额头。他颈侧有一条起伏略明显的血管,是青色的。 他打领结的手法很熟练,但文萧还是不敢动,梗直着脖颈。 温兆谦却突然抬手捏了下他下颌,文萧被迫仰起脸和他对视,看到温兆谦深邃的眼睛,呼吸一滞。 “感冒了?”温兆谦问。 文萧钝钝地说:“一点点, 没有很严重。” 温兆谦又问:“喝药了吗?” 文萧脑袋转得很慢,一五一十地回答:“嗯。” 温兆谦没再问什么,目光朝下垂了垂。 文萧的嘴唇微微张着,有一道中空的缝隙,在他的白皮肤下颜色偏红,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但一直没说。 温兆谦的视线在他唇角掠过去,命令道:“脸,抬着。” 文萧便只好保持抬头的动作,感受到他稍覆薄茧的指腹在动作间剐蹭过自己的脖颈,耳边听到布料摩擦发出些微的响声和温兆谦匀速的呼吸,以及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喘息。 温兆谦收了领结,很快松开手,面孔没有什么表情:“好了。” 文萧下意识握了下脖颈前的领结,轻又快地对他说:“谢谢温总。” 温兆谦扫他一眼,没接话,指着身旁的座位,让他过去坐下。 与他约见的客人准时抵达。 温兆谦先一步起身走过去迎接。 来者年纪与温兆谦相当,身边带着两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进门便松开揽着她们的手,朗声笑道:“patrick,这下马交博彩如你所愿大换血了,恭喜恭喜啊!” 温兆谦过去与他握了下手,眉宇松弛一些,笑了笑:“多谢柏杨。” 霍柏杨是内陆北方城市某个富商的次子,赴美完成学业后便留在维加斯进行了一笔博彩业投资,与温兆谦是同窗。在学校时两人私交甚笃,得知温兆谦要争夺家业为他提了不少建议,也分享了一些经验。 霍柏杨进屋看到文萧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过没有直问,带着两个女伴落座。 温兆谦从外面叫来服务生,让她开始上菜。 霍柏杨看他还是有些感慨:“真是有惊无险,你老爹的大房和二房确实都不好斗啊,这次把大房斗下去没少费功夫吧。” 温兆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端去茶水摆在他面前。 霍柏杨连忙双手接过,与他开起玩笑:“您可别介,马上就是马交博彩龙头企业领头人物了,我哪儿敢让您端茶倒水。” 他说着,一口干了温兆谦递来的茶,又朝一旁的女伴打了个响指,把袋子打开,拿出里面蓝丝绒的盒子,亲自打开,推到温兆谦手边挑了挑眉:“我亲自挑的,你可别说不喜欢啊。” 温兆谦淡淡扫了一眼手表,又看向他,对他微笑了一下:“这么夸张,有必要吗?” “那必须的啊,”霍柏杨把表盒往他眼前一推:“这块儿理查德透明表盘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才拍来的,你不收试试。” 文萧大约猜得到那块手表八位数的价格,想到那块被拒绝的茶饼,下意识转过视线看向温兆谦的侧脸。 这时服务生敲门进来上菜,温兆谦却并没有像先前拒绝,抬手合起表盒,递到文萧面前,让他收好。 文萧无措地眨了眨眼,觉得被他抛来一个烫手山芋。 一道道菜热气腾腾地上来,服务生一道道给他们介绍。 房间里一瞬间就被水蒸气烘热,让人头脑昏沉。 文萧攥着温兆谦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感觉被给了十分艰巨的任务,略感压力。他有些感冒的脑袋本就不算清醒,肚子还咕噜噜叫起来,有种饥寒交迫的窘迫感。 服务生介绍的菜品与叮嘱文萧只顾着走神,一个都没记住。 温兆谦啜饮了口泡好的茶,边与霍柏杨聊着这次竞标利害,抬手倒了杯热水,漫不经心摆到文萧手边。 文萧守护着手臂,像母鸡护蛋,看着手边的水愣了下,随后慢慢地抬起脸对他道谢。 温兆谦可能是没听到,与霍柏杨聊得投机。 见他们动了筷,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文萧才拿起筷子夹了菜到碗里。有道野生菌菇吃起来很鲜,闻起来有股说不上来的很奇异的香味,文萧忍不住多夹了几筷,才依稀想起方才服务生好像是说野山菌是云南山林里新鲜采摘空运过来的,这是当季的最后一盘。 霍柏杨坐的方向恰好能看到文萧,他笑了下,揶揄道:“温总看来你公司待遇也没很好啊,看把人饿得。” 温兆谦的反应倒不在他意料之内,很快地伸手捉住助理的手腕,微微皱了眉:“怎么吃这么多?” 文萧嘴巴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一只手握着他的表盒,一只手被温兆谦抓在手中,含着蘑菇,脸颊微微鼓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地问:“不能吃吗?可是我好饿啊……” 温兆谦抿住的嘴唇动了动,想让他不要随便撒娇,但霍柏杨又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停顿了几秒,感觉到手下的热度,才道:“你不是吃药了吗?” 文萧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吃药和他吃饭会有什么冲突。 温兆谦可能是觉得跟他讲不明白,松开他的手,把那盘爆炒野山菌拿下转盘,说:“吃别的吧。” 文萧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盘比肉都好吃的野生蘑菇,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觉得温兆谦实在是很小气的。 文萧保持沉默地进食,没有多少存在感,耳边的交谈声与笑声渐渐融在一起,热空气堵着耳道,把所有声音与他阻隔起来。 霍柏杨与温兆谦先后起身,随后霍柏杨的两个女伴也嬉笑着站起来,挽上霍柏杨的手臂与他们告别。 文萧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盯着面前空了的餐盘,脸颊浮起一些看起来不自然的红色,嘴唇也变得更红一点。 霍柏杨让温兆谦留步,好笑地看着他的助理:“你这助理真好玩儿,也没喝啊,怎么就晕了。” 温兆谦没多说话,很快与他告辞,等送走霍柏杨立刻转身走回来。 听到他的脚步声,文萧动作迟缓地动起来,把手里一直抓着的表盒拉到胸前来,做了个看起来很愚蠢的滑稽的动作,把它护起来,抬起发红的脸,舌头碰到牙齿,含糊地问:“你要干嘛?这个很贵的不能丢。” 温兆谦面色沉得很难看,他随手把挡住两人之间的一把椅子拉开,走过去低头看着文萧。 文萧的眼皮半耷着,抬不起来,眼神就垂下去,涣散地看着地面。 温兆谦稍稍扯了下西裤,旋即半蹲在文萧眼前和他对上视线,文萧又很快转开。 他把手搭在文萧过度发烫的面颊上,轻轻贴了贴:“发烧了。” 文萧可能是听错了,也可能是口齿不清晰,讲错了,反应有点大,力气不算很大地想要推开他的手,皱了皱脸听起来很委屈,为自己争辩:“没发骚。” 温兆谦放在他脸前的手没立刻拿走。 文萧闻到温兆谦手指间传来淡淡的烟草的味道,微微感到痛苦,呼吸变得急促,眼睛张得大了一些,有一些水花溅在里面:“为什么总要这么说?我没有那样想……” 他说的话很断续,每说几个字,总要艰难地呼吸,花费很大的力气,眼睛眨动幅度很大:“我没有那样想,是你总要那样说。” 温兆谦喉头一紧,手背上凉了下,他低眸去看,看到手背上的一滴水珠。 没由来的,他从某段长远的记忆中,想到一切都没变得很复杂的时候,文萧做的一段采访,说他除了演戏,没有对什么很感兴趣,也很少愿意去尝试。如果以后有机会,他想他会养只猫,不拍戏的时候就和他的猫宅在家中的懒人沙发上,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他的世界看起来单纯、简单,好像容不下一点复杂事物。 总是别人把他想的太复杂。但那都与他无关。 温兆谦声音很低,起身扶住他肩膀:“你吃的蘑菇太多了。” 文萧不肯起来,被他拖着腰脚步虚浮地踉跄:“什么蘑菇?” 第41章 他半耷着眼皮,视线模糊地张开潮湿的眼睛。 “刚才服务生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温兆谦看他完全糊涂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先回房间,我去问他们拿药。” 他说着,准备拿过文萧手上的手表,却被躲开。 温兆谦扑了个空,看向他,见文萧唇角有些挂下去,用听起来很好的语气与他商量:“不要偷我的手表好不好?这是兆谦的。” 他的神智都开始不清楚,服务生讲得野山菌可能与药物发生反应带来的致幻作用在文萧身上来势汹汹。 可能是见温兆谦不回答,文萧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为了看清他的脸,凑到他面前来,眨了眨失去焦点的眼睛,追问:“好不好?” 温兆谦看着他脸上与他自己截然不同的五官,在文萧第二次追问时,才喉结滚动一下,哑声道:“好,你拿着吧。” 他拉着文萧朝外走。 文萧走得很缓慢,失去力气,要借着温兆谦的力道才能迈步向前,不得不紧贴着他胸膛。 服务生在门外,见温兆谦推开门迎上前。 温兆谦蹙着眉,把文萧往怀里带了带,遮住他发红的脸颊:“他感冒吃了药又吃了山菌,帮我叫一下医生过来。” 服务生对此见怪不怪,很快应下来,让文萧多喝点水,代谢出去,又准备帮温兆谦一起扶着文萧上楼,但被他拒绝。 电梯上升的速度在此刻变得缓慢,数字其实还是一层层上跳。 文萧这会儿变得安静,只是不舒服地微弱呻吟,看起来十分温顺又柔软地贴着温兆谦的身体,像是要把自己完完全全镶嵌进去。 温兆谦只好抱着他,碰到他苍白柔软的手臂,感受到他身上过高的热度源源不断,又有些暧昧地传渡过来。 文萧拒绝被他抱着,温兆谦不得不扶着他很慢地走进去。 房间还是上次的套房,熟悉的环境唤起文萧的记忆。 他稍稍挣扎了一下,想自己走进去,却在温兆谦松开力气的时候又朝前跌倒。 温兆谦眼疾手快地扣住腰,微微用力把他扶起来,文萧下意识把手按上腰间的手臂,有气无力地说谢谢。 他柔软到好像没有骨头的手掌拉着温兆谦,掌心的热度很高,高出房间里恒温的热风空调。 温兆谦顿了几秒,才带着他去卧室的床上,文萧弯着眼睛笑了一下,说他困了,说罢急不可待地准备躺下去。 温兆谦被他的腿绊了一下,脚步不稳地带着文萧一起跌进床里。 “痛……” 文萧的肋骨被他撞到,脸白了一下,被沉沉地压进床垫,呼吸短促,发出微弱的痛喘。 温兆谦动了下,想从他身上起来,刚抬起半身却停住。 文萧身上的衣服在路上就衣冠不整,衣摆从裤腰扯出来,原先烫熨整齐的布料也皱了,领口的领带微微松了些,蹭开一颗脖颈前的纽扣,露出雪白的肌肤与很瘦的锁骨。 他柔软的身躯、腰肢与遮掩在贴身西裤下的大腿看起来柔软,脸颊泛起绯色的红晕。 温兆谦伏在他身上,目光缓慢上升,看着他半眯开的失神的眼睛,眼角微微发红,视线朝下,纳入文萧看起来很红的嘴唇,仿佛无法抵抗的不纯物。 喉结微微滚动,温兆谦感受到近在咫尺炙热的鼻息,文萧哆嗦着嘴唇,身体的毛孔散发出很熟悉的青苹果香精的气味。 温兆谦缓缓动了下嘴唇,低下脸靠近他。 “叮咚——” 门铃响了。 第39章 温兆谦俯身下去的动作顿住。 文萧被他压在他身下,热且滚烫的体温与绵软苍白的肌肤都一并紧贴着他。 他身上不比文萧热,要更冷一些。文萧趋向解热的低温,手没有用很多力气,轻轻搭在他手臂上汲取寒意,半睁着迷茫的眼睛,张开看起来柔软的嘴唇,呼吸中散发一些香甜的气息与令人浮想联翩的喟叹。 房间的里那股香精的气味变得很浓郁,分子把热空气的间隙填满。 温兆谦抬手把宽大干燥的手在他脸上盖了一下,遮住他的脸,也遮住那双陌生但又熟悉的眼睛。 他感受到文萧闭了闭眼,睫毛一下一下地剐蹭在自己的掌心上。 门铃响了一下便安静下去。 温兆谦单臂撑在文萧身侧,悬在半空沉默片刻,还是起身下了床,扯了下右侧的裤腿,动作自然地走出去开了门。 医生来得很快,看到温兆谦低声叫了下。 温兆谦“嗯”了声,抬臂指着里屋的主卧:“人在里面。” 医生跟着他走进去,拿耳温枪在文萧耳后测了一下,把温度给温兆谦看了一眼:“37度3,稍稍有点高。” 他又扒开文萧的眼皮,拿手电照了照,可能是突然的强光把文萧吓了一跳,他惊呼一小声,艰难地张开眼,想推开骚扰他的手,但很快被人单手握住两只手腕。 文萧不是很舒服地整个人都往上簇了簇,温兆谦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控制住他作乱的手臂,解开他衬衣的纽扣,让医生给他手臂上来了一针。 蘑菇致幻的轻微毒性麻痹了文萧的神经,他的反应很迟钝。 在医生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时才后知后觉地捂住手臂上的针孔,小声地说着很痛,又缓慢地睁开眼睛,用有点责怪,又委屈的眼神看向此时他身边唯一的依靠,好像控诉他,明明自己是这样信赖他,但温兆谦却带给他痛苦与难过。 温兆谦叫了下他的名字。 文萧钝钝地转过脸,错开视线。 恍惚中,一道高大的黑影压下来,温兆谦身上熟悉的草木与烟草的气味与他擦面而过。 温兆谦的手轻轻扣住他的两只手腕,好像只是不愿过多触碰他的身体,才将手暂放在那里。 不过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强硬地捏住文萧的下颌,稍用点力气,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把脸转回来,两人对上视线。 “文萧,是你回来了吗?”温兆谦靠近他,嗓音嘶哑,嘴唇在某个瞬间颤抖:“你真的回来了吧……” 他离得太近了,文萧误以为会是一个吻,出乎身体本能地闭上眼,但温兆谦没有再近了,只是沉默地红着眼,凝视他。 两人的鼻息交渡着,新风系统持续不断地嗡嗡运转。 文萧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大脑忘记很多事,一切都好像是虚假的,只有身体上沉甸甸压着他的重量是真实存在。一切都很熟悉,像过去的很多时候那样。 他被钳住的手轻一挣扎,温兆谦很快松开。 文萧举着酸软的手臂搭在温兆谦撑在身旁的手臂上,捏了捏,费力挑起眼皮,迷离地也有些困惑地问他:“兆谦,今天不做吗?” 话音未落,他忽地被一只手臂抱进怀里,紧紧箍着,像要把他拦腰折断的力道。 今天的温兆谦一反常态,文萧喘不过气,仰长脖颈,苍白又失去血色的两条手臂颤了颤,无济于事地抵住他的胸膛,艰难地说:“兆谦,你弄得我有一点痛……兆谦你把我弄疼了……” “我好挂住你啊,我好挂住你文萧。”温兆谦不温柔地把脸陷入他的肩窝,又用嘴唇追逐他的脖颈,粗暴的力度咬上他尖小的喉结,用唇啄吻他脖颈上那颗黑色的痣。 文萧感受到疼痛,忍不住朝后扬了扬,想要避开带给他痛苦的东西。 温兆谦亲吻的动作逐渐停下,嘴唇吻上来,轻轻靠近文萧的唇角,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他喉头颤抖着,声音变得很低,仿佛竭力在克制着什么,只是一直重复一样的话:“bb,我好想你啊……” 不合时宜,文萧感受到温兆谦的嘴唇其实是十分柔软的,有一些干涩,摩擦着他的皮肤。 他仰着纤细的脖颈与温兆谦亲吻,喉头有些发痒。 温兆谦的眼睛很红,一些血丝蔓延在白眼球的边缘,看上去很憔悴,嗓音低哑地对他说:“你走了好久,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文萧不明白他说的话。 他分明就在这里,从未离开,温兆谦又何必要过分思念。 闻言,文萧迷迷糊糊地冲他笑了一下,用很轻很慢很温柔的声音说:“那我确实是好坏的,辛苦你久等。” 温兆谦抓着他的手忽而收紧,好像要发不出来什么声音,把脸压过去,与他额头贴在一起,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与他存在的痕迹,闭起眼,深深呼吸,只是知道他会回来,所以那些等待好像也就算不了什么。 他低声说:“是的,你太坏了。” “所以不要再走了。”温兆谦轻声附在他耳边说。 文萧没回答,只是感觉他不开心,本能地颤了颤,在陷下去的床垫上起身,去亲吻温兆谦的脸颊、嘴唇与紧紧合起的眼皮,但实际上只是干涩的嘴唇盖过这些地方。 他按在温兆谦胸膛的手轻轻推了推,用与平日相差无二的神情,朝他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兆谦,我自己润滑好了,你可以直接进来。” 第42章 抱着他的手臂一僵,温兆谦陡然变得异常沉默,目光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在这段漫长的寂静中,文萧感到古怪。 他缓慢地眨了眼睛,觉得天花板上的灯有些刺眼,轻轻把手搭在脸上, 捂住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温兆谦,乞求他,能不能去关掉天花板上刺眼的灯。 温兆谦仍旧很安静,甚至过于安静。 文萧只听到开关发出短暂的轻响与转瞬即逝的光亮。 灯灭后,房间便陷入混沌的昏沉。 文萧手脚发软,眼前出现奇异的、扭曲的、颜色艳丽的画面,他慢吞吞地解开衬衣余下的扣子,打过针的手臂酸疼,手指也没有力气。 他只好可怜地看着温兆谦在床边沉默的影子:“我解不开。” 温兆谦欺身靠过来,文萧很快也凑过去,颤颤巍巍地讨好着,用嘴唇啄吻他的下巴,又啄到他抿平的唇角。 他在这时却强硬地捉住文萧的手腕,看着文萧的眼睛,声音低哑地问他:“你只想这样吗?” 难道不是他想这样吗? 文萧头脑不清醒地在心里反驳温兆谦的倒打一耙,但实际上他没有说出口,说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只是抬手抚上温兆谦的腰腹,两条腿无力地搭在他腰侧,下一刻就被温兆谦握住大腿。 温兆谦动作有点粗暴,不耐烦地轻而易举脱掉他的裤子和衣服。好像是不高兴了。 但文萧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又不开心。 温兆谦干燥且温暖的手按在文萧大腿内侧一跳一跳的动脉上,拇指停在那里,一下一下地剐蹭他柔软光滑的皮肤。 随后在文萧短暂的尖叫和头晕目眩中钳住他的腰,蓦地把他转过去,让他不得不把脸埋进床单里不露出来,背对着温兆谦。 文萧不舒服地抬手想动一下,他下一刻就俯身压下来。 温兆谦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住文萧垂下的脸颊,向后转过他浮现潮红的苍白脸颊,从背后紧贴着,与他接吻。比起接吻,更像报复式的撕咬。 文萧的嘴唇尖锐地疼起来,他立刻皱了下脸,然而在逐渐升高的温度中丧失言语,只好张开柔软的嘴唇,接纳他给予的一切。 温兆谦松开他,却拖着文萧的腰往后压了压。 他在这时变得耐心,很快起身,走到浴室随手拿了一瓶乳液出来,挤到掌心里。 液体有些凉,碰到文萧的时候他忍不住“嗯”了一声,温兆谦却未向以前那样说一些让他难以自容的话,他沉默地把文萧抱在怀里,房间里很快变得安静。 他们耳边只有文萧身体里发出挽留又无法挽留的黏腻的、暧昧的水声。 文萧有些受不了,脸颊滚烫,轻轻反过手,力气很小地推了推温兆谦,小声道:“不要弄了兆谦,直接进来吧,求你了。” 却适得其反被钳住手臂,按在他腰肢凹陷下去的地方。 温兆谦很快脱了衣服,他两条手臂完全显露出来。 左臂上的纹身覆盖面积很大,几乎蔓延整条手臂,色彩鲜明到看起来显得诡异,那些鬼面獠牙的玄黑佛陀头戴骷颅,忿怒相面孔随他手臂肌肉的曲线时怒时泣,三目怒睁,四面八臂,掌管生死,逾越世俗,出离可怖。 温兆谦的手臂紧紧捉住文萧。 就好似手臂上纹着的金刚索勾住他的三魂,骷髅碗锁住他的七魄。 炽热的胸膛贴上文萧单薄的脊背,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往下用力地压,而后托住他的腰。 文萧眼前发黑,发出短促的恸喘,眼睛失焦地放在更远一些的地毯上,眼前的色块更加扭曲,他没由来地觉得温兆谦实际是很生气的。 疼痛反倒让他清醒了一些,脸颊上肌肉团无法控制地抽搐,眼泪沿着挺翘的鼻尖淌下来,划过雪白的皮肤。 脱力地垂下脸,但眼睛很模糊,只能看到温兆谦手臂一晃而过的线条。 隔着薄而白的肚皮,无法形容的疼痛还在继续。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像方才囫囵吞下的菌子在小腹里死而复生,生长、膨胀,菌丝充满身体的细小血管,随后疯狂向身体各处蔓延。 菌丝包裹文萧的身体,吞没他的头脑,进入他的腹腔,剥开他苍白的皮囊,直达藏在深处的灵魂。 文萧的面颊被泪水打湿,一眨眼都有几股眼泪涌出来。 他再也无法承受,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苍白的手臂深陷下去。 文萧双腿颤抖着膝行,想朝前逃。 分明已经朝前爬了两步,那条布满诡谲纹路的手臂却忽地伸过来,横空揽住苍白细韧的腰肢,把他重新又拖回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文萧腿根撞得很疼,支撑不住伏下去,用力地抓住环在腰上的手,指甲稍稍掐进去。 温兆谦却没有喊痛,把他抱得更紧。 文萧掐住他,向后胡乱地拍打他,克制不住崩溃地尖叫:“兆谦!!兆谦我好痛!轻一——轻一点好不好?” “你不是想要的吗?”温兆谦似乎也不好受,讲话很克制,喘息了一声,咬牙凑近他,声音悬浮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字一句地问:“不是你求我这样的吗?” 文萧把脸垂下去,埋进手臂里无力地哽咽,用很虚弱,软弱的声音求他:“没有,我没有……” 温兆谦顿了几秒,钳住他的手倏地松开,文萧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软下去,跌进床里,重新被他捞回怀中。 文萧感觉有人很轻地摸他的眼睛,他的睫毛,擦走他眼角的眼泪,随后把他抱起来,紧紧抱入怀中。 使人致幻的毒蘑菇在文萧的梦境中时大时小、忽瘦忽胖,随后他产生溺水的错觉,在海面起起伏伏,无法呼吸,偶尔浮出水面,才发现身处无边际的深色海面,一条看不见的红色的鱼载着朝阳游出海面。 天亮了,但天气并不好,没有阳光,空气苍白地漂浮。 文萧混混沌沌地睁开眼,头晕目眩,嗓子好像被烧干了,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茫然地撑着身体,缓慢地坐起来,先看到腰上环着的那条纹满纹身的手臂,呼吸停滞瞬间。 视线紧缩一瞬朝一旁看去,看到温兆谦紧闭的双眼与阴郁的侧颜,他好似睡得并不好,眉头紧紧皱着,正陷入噩梦。 文萧按了下感觉快要裂开的头,大脑一片空白,一点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心脏跳得很快,反胃的感觉哽在喉中,文萧吞了口口水,觉得他脑袋僵住了,很多记忆的碎片堵在心底,无法思考,只顾着拖动艰涩的身体快快地穿上衣服,逃也似的冲出房门。 电梯门刚打开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地响了。 文萧心口一紧,拿出来接通林婉萍的电话。 他的声音嘶哑,林婉萍先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叶忱在哪里?” 文萧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色苍白快速地说:“在片场。” 林婉萍说好,打算挂断电话。 文萧却忽地问道:“找他做什么?” 林婉萍想了想,可能是觉得可以告诉他,才说:“老板来了,要见他。” 第40章 林婉萍没有继续透露,很快挂断电话。 太阳穴的神经噌噌惊跳着,文萧用力按了下额角,打开手机看了下钱包余额。 他的钱大多都还给银行,身上只留下勉强足够吃饭的花销。 文萧想了下从酒店回到片场的距离,估摸着打车费是够的。他皱眉有些焦急地望着电梯荧幕上不断下跳的数字,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快步冲向门口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天气变得十分糟糕,下起细雨。 他们赶上早高峰的时间,车被堵在离开市中心的路上。 文萧搭在膝头的手微微抖着,捏紧手机,频繁看向窗外堵塞的街道。 钟欣怡要找叶忱无非是因为他此刻顶替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与钟欣怡又生下血仇,很难不去把事情朝最坏的结果想。 叶忱为人虽然绝对算不上好,但文萧与钟欣怡的仇怨旁人并不知晓。叶忱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毅然决然冒充他。 在此时,文萧更不会冷眼旁观,看钟欣怡把该寻的命债算到与之无关的人身上。 司机可能是察觉他的急躁,主动开口:“帅哥有急事儿啊?” 文萧表情不显,有些迟缓地回过脸,视线放到后视镜上,先一步看到自己过于苍白的脸颊和红得过头还有些肿胀的嘴唇,他顿了下,看起来仓促地点了下头。 司机一拍方向盘,道:“有条小路应该不堵,但车费估计要多二三十,要走不?” 文萧想到有些勉强的余额,抿了下唇,问道:“如果车费不够,我先把手机抵给你好吗?” 司机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愣,旋即道:“没事儿没事儿,那我就掉头了啊。” 文萧不大好意思,轻声向他道谢。 车子快速脱离爬行的路线,两旁的街景在高速行驶中变得模糊。 第43章 车载空调伴随香薰荡在密闭空间,那股香味被烘得很热,劣质精油在高温中变味,变得浑浊,把各个角落都糊上股很怪的味道。 文萧手脚酸软,身体一阵阵泛寒,高温让他产生眩晕的错觉,还有点想吐。 怕弄脏车,他按下一点车窗,寒风裹挟冷雨顷刻劈过来。 雨刮到文萧脸上,把他的脸吹得很冷。 他瑟缩两下,皱了皱脸,虽然很疼,但好在稍稍清醒。 想起放在在后视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文萧慢吞吞地抬手,纤细柔软的手指力道不算轻地在唇上红肿的皮肉按了一下,摸到撕裂的细口,胀痛一路蔓延,刺激大脑。 昏暗的空间、在耳边留存的模糊的暧昧的喘息、紧密压下的黑影,禁锢他的那条结实手臂上的诡异纹身与肌肤相贴时发出的轻响,所有糊住的记忆前仆后继地涌出。 在绵长的刺痛与冷风中,身体的感知好像逐步找回。 文萧的嘴唇变得苍白了一些,轻微张合两下,只叹出沉重的气息。 温兆谦认出他了。 温兆谦已经认准就是他了。 在心脏的剧烈跳动与疼痛下,依稀还能听到温兆谦用低沉沙哑,微微颤抖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文萧眼眶一热,忽地呆怔在后座,任由雨滴一颗颗钉向自己。 不合时宜的,他冒出唐突的疑惑,难道他爱过温兆谦吗?难道他的心连自己的意志也欺瞒过去了吗? 难道……他还是爱着温兆谦吗?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啊…… 一路上,文萧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保持着脖颈微微弓起,神情恍惚的模样,皮肤很白,他手里还是握着那个碎屏的手机,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浮现起来,在灰暗的天色下看起来愈发羸弱,像一块被冷雨打湿的浅色石碑。 司机透过后视镜频频看他,表情有些惊疑,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车子在离片场远一些的地方十字街口,文萧看了下计价表,让他把自己在这里放下就好。 他把余额尽数扫给司机,没有多等,拔腿朝片场内跑去。 雨从市中心蔓延至郊区。有加大的迹象。 何维的身体不好,文萧咬紧牙关跑,喉咙里很快涌起咸腥的铁锈味,苍白且薄的眼皮直往下坠,眼前阵阵发黑,眼眶也裂裂地疼,好像与林婉萍初会时那些可以当做不在意、不关心、无所谓的与什么人约会、上床的承诺全都消失不见。 文萧一遍又一遍对何维道歉。 一辆劳斯劳斯从他身边很快穿过。 文萧一眼认出车牌,加快步伐朝它摇了下手。 车子突然一抖,在离他不远的路边停下。 文萧喘了口气,快步过去弯腰,从摇下车窗的飞快地看了眼后座上仍旧一无所知,还对林婉萍露出讨好笑容的叶忱。 他很快就把目光再度放回林婉萍脸上,看着她的眼睛,嘴唇轻微地动:“我跟你们一起去。” 林婉萍没有立刻开口,叶忱反倒对他心生警惕,探了下身体,皱眉质问道:“你去做什么?” 文萧没有等他们的回答,抬手拉开车门,但没有拉动。 他又转过脸,看着林婉萍的目光固执僵持着。 过去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时间很快也很慢。 雨下得大了,砸下来,打的文萧的面颊很快湿掉。 雨珠凝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欲坠不坠。 林婉萍打量他了一段不算长的时间,忽地松口,让司机打开车门。 文萧在副驾上坐下,系好安全带,无论叶忱如何低声警告或暗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开口。 车子里没有其余异味,只有皮革在暖空气中被烘烤发出淡淡的香气。 文萧身上很快暖起来,握着的手机忽地震了震,他微微垂眼,看到界面上属地来自港岛的陌生来电。指尖微微发颤,根本没有太多思考,立刻就挂断了电话,短讯几乎是同时弹出来,陌生的号码言简意赅,问他,人在哪里。 文萧很轻地眨了下眼,关闭手机电源。 钟欣怡约见叶忱的地方并不在市区,车子反倒载着他们朝更加偏离城市的边陲地带驶去。 叶忱在后座与林婉萍低声交谈,偶尔发出些爽朗的笑声。 文萧平静地靠坐在座位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头微微偏向一侧,看着窗外变大的雨幕,好像是在走神。 在驶入一片荒废厂房区时,车速缓缓降下。 叶忱好奇地看向窗外,问林婉萍,钟女士为何会在这种与她身份毫不相配的地方与他约见。 林婉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让人心慌地保持沉默。 叶忱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很快也不再开口,朝副驾驶上的何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苍白细瘦的颊畔。 车上坐着的保镖先一步下来,替林婉萍撑起伞,扶她缓缓下车。 随后文萧又看到废弃平房门外守着的,更多的保镖,看起来十分高大,无法被突破。 叶忱跟在他们后面,面上慌张一瞬,脚步放得慢了些,与何维并肩走在一起,悄悄拱了拱他:“你怎么认识林女士?” 文萧侧了下脸,没有开口,只是幅度不大地摆了下脸。 叶忱瞪了他一眼,很快被保镖推了下,示意他加快脚步。 纵使是叶忱也意识到不对劲,他不安地又问了下林婉萍,钟女士找他来的缘由。 林婉萍在进屋时脚步稍顿,没有说话,只是侧身看了下保镖,忽然有人上前,一把卸掉了叶忱的胳膊。 几乎是发生在瞬间,文萧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叶忱胳膊垂在身前,他下意识上前,却被保镖拦住。 叶忱脸一瞬间就白了,痛叫一声,差点朝前跪下去。 保镖拎住他,拖着哭嚎的叶忱朝里面走去。 上次见到钟欣怡是在一场温家主办的慈善晚宴上,距今已经过去四年之久。 那时温世昌即将继任温家娱乐城主城董事,钟欣怡风头正盛,容颜华贵,绰有风韵,受众人追捧附会。 现在她眉目虽还未改变,气质雍容,面容仍旧白皙光润,显不出一丝衰老,只是目光变得浑浊,文萧没由来得感受到她的苍老。 叶忱痛叫着,被保镖提到钟欣怡面前。文萧被他们禁止在一旁。 钟欣怡缓步,仪态还是端庄,款款地,踱至叶忱面前。 叶忱垂着脸,痛喘两声。 钟欣怡抬手,轻轻挑起他的脸颊,冷漠的目光在他那张与文萧过分相似的面孔上冰凉地扫量,随后冷笑了下,问道:“你就是文萧?” 叶忱忙不迭点头,想要解释:“我只是忘了一些——” “啪!” 叶忱冷不防斜过脸,脸颊上很快就冒出紫红色的血痕。 他冷不丁叫骂一声,身后的保镖突然抬脚把叶忱一脚踹得跪下去。 文萧想冲过去阻止,却被两旁的保镖用力拦下。 钟欣怡微一欠身,捉起叶忱的脸:“那想起来些什么?想起要为我的世昌偿命了吗?” 叶忱当即冷汗直冒,哆嗦着求饶:“太太!!太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欣怡冷哼一声:“这时候你倒是又不知道了。” “我真的不知道,太太!”叶忱面色惨白如纸,惊恐地看着她:“我不是文萧,我错了……我错了太太!只是他们说温兆谦在找人,我才想——” “啪!——” 保镖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叶忱被打得一头栽在地上,眼前一黑,头晕眼花,“哇”一声吐了口血出来。 保镖继续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让钟欣怡直视他的脸。 钟欣怡笑了笑,目光落在他鼻青脸肿的面孔上,缓声道:“鼻子歪了。” 叶忱匍匐着靠过去,嚎啕大哭,求她:“我不是文萧,我真的不是,对不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太太我不该撒谎……” 钟欣怡轻声笑了下,抬脚甩开他的手。 她一边冷笑, 一边朝何维的方向走去,阴冷的视线看向他,咬着牙,恨得好像要咬掉他的肉,一块一块生啖:“这短短四年来,有不计其数的人自称是文萧,想来真是很好笑的,他究竟有多好,人人都争着要做他,却不知他实际上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杀了我儿子,毁了我的希望,也毁了我们这个家!” 一旁的林婉萍似乎想开口替何维说话,钟欣怡却不愿意听,眯起眼看着他:“牌照投标的文件就你是从温兆谦那里拿来的?哼,也是婉萍太相信你,害得我们上了那个狗东西的当。” 文萧面无表情,目光毫无波动。 他分外平静,与钟欣怡对上视线,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随后,用很轻,很缓慢的声音与速度,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文萧。” 第41章 话说出口的瞬间,文萧反倒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44章 他瞒了太久,太多人,演了何维太久,已经快要忘记自己。 钟欣怡可能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他静了两秒。 她看着面前稚气未脱,外表看上去天真,说出来的话也天真的男孩,哼笑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冒充他是能得到很多,但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少,你知道吗?” 文萧一言不发地与她对视。 钟欣怡陡然笑出声,笑得有些失态,她很快就吸了口气抬手沾了沾眼角的水,表情尽失,冷声对两旁的保镖漠声道:“动手。” 文萧看着一个保镖亮了刀,朝叶忱走去,另一个朝自己走来。 “太太,”林婉萍出声叫了下钟欣怡,靠近问她是不是累了,让她不要冲动。 钟欣怡却推开她,十分冷血:“留着也没有用处。” “温世昌奸淫无数,草菅人命,他死有余辜,难道不是吗?”文萧张着明亮的眼睛,轻且缓地眨动,面颊还是苍白,失去血色,轻声说。 钟欣怡回身走的脚步却骤然停下,冷不丁折回来朝他靠近一步,抬手示意保镖松开他。 文萧的手臂忽地被放开,保镖仍旧站在他身边,时刻警惕他的举动。 空气一瞬间凝滞,钟欣颖两眼蓦地发红,一把捏住他的衣领:“你敢侮辱我儿子——” 就在顷刻间,文萧忽地伸手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把钟欣怡拖得花容失色地踉跄两下。 他抬手,袖子放下来,遮住手掌,横挡在钟欣怡喉咙上。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只有钟欣怡扭曲了下精致的面孔,对保镖破口大骂:“他没有刀,你们傻住做咩啊?!!” 把他们围城一圈的保镖对视一眼,准备上前。 “让他们不要靠近。” 文萧被衣服挡住的手却动了下,手指间露出金属边缘,贴上钟欣怡的脖颈,微微低下头,语气里不夹杂一丝情绪,对她说:“钟太太,你也想与温世昌一样被割喉而死吗?” 温世昌的死状少有人知晓,也成了温家共同守着的秘密。 一定是温兆谦告诉他,一定是温兆谦在刻意报复她! 钟欣怡瞳孔一紧,反手掐在他手臂上的力气很大,指甲隔着布料深陷进去。 文萧却仿若截然感觉不到疼痛,纹丝未动,目光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叶忱,让他快点过来。 叶忱被打得神志不清,尝试撑起身,却还是没能动弹。 文萧只好又看着林婉萍,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短暂的时间,他突然开口:“林小姐,真是对不住你啦,辛苦你帮我带他去大门那边。” 林婉萍抿了下嘴唇,想要说服他:“外面有很多保镖,你走不掉的。” 文萧却未回应她,只是固执地看着林婉萍的方向。静静看着她。 他眼睛里红血丝裂着,张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抿唇露出很淡的笑容:“林小姐,拜托你啦。” 见状,林婉萍不敢拖延,生怕钟欣怡受到一丝伤害,她连忙颤了颤腿,颇为费力地拖着叶忱,朝门的方向挪去。 钟欣怡瞠目欲裂,在这时凄厉尖叫:“杀了他!!快啲落手!杀了他啊——!!!” 文萧的力气不是很大,要全力才能勉强托住挣扎的钟欣怡,手臂被抓得火辣辣得痛,他咬牙忍着,低声凑过去,在钟欣怡耳边问:“钟太太,你难道不想知道温世昌死前说了什么吗?” 钟欣怡挣扎的动作倏然停下了,颤抖着抓紧他:“说了什么?世昌说什么了?是不是温兆谦告诉你什么了?!” 文萧却不说话了,带着钟欣怡朝紧闭的大门缓慢挪动。 偌大的空间里回荡钟欣怡刺耳的叫声与哭喘:“告诉我啊!我儿子说什么了?!!” 见文萧不说话了,她挣扎的幅度一下变得很大,猛然向后踹了一脚。 高跟鞋的鞋跟踩在文萧脚面,他脸霎时一白,身体僵了瞬间,感觉脚骨都要裂开了。 文萧的步子一下缓慢下来,保镖看出他脚出了问题,慢且小心地朝他们包围。 林婉萍把叶忱扔下去,语气很平缓,一点点朝他靠近:“何先生,外面都是保镖,即便你现在走了,也逃不掉的,如果你想活命就放下刀,太太不是一定要你性命,我们还可以谈。” 钟欣怡的鞋跟踩着他脚面,骨头好像被碾碎重组,又裂了缝,嘎嘎吧吧地在皮肉里尖叫。 文萧忍住闷哼和钻心的疼,喘了口气,说:“不可能的,她一定要我死的。林小姐,我那时确实对你说过我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对上林婉萍复杂的视线,面色苍白,冲她轻声笑了一下:“但现在不同了……我对一些人做出了许诺,立下一些誓言,这些还未了结,我还不能死。” 文萧轻轻眨了下狭长的眼睛,喉结顶着皮肤微一滚动,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好像对她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我不能死……” 林婉萍本还欲再劝,但见他眼中坚定,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朝两旁的保镖示意,让他们不要贸然靠近。她重新托起叶忱,缓慢地配合文萧的速度朝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保镖腰上挂的通讯器却倏地响了。 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很嘈杂,略有些失真,只依稀听出有人在费力说“来了……注意……”。 保镖正要拨大音量仔细去听,“嘭!!!——” 一声巨响在禁闭的铁门外瞬间响起。 刹那间,两扇门霎时被车撞得变形,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几秒后轰然坠地。 撞进来的宾利车头损毁明显,很快冒起白烟。 众人措手不及地齐齐朝门的方向看去。 车门在剧烈形变中卡了一下,里面坐着的人没能第一时间推开,他又使了些力气。 咚!!!—— 车门被人从内一脚踹开,弹撞在倒地的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重响。 温兆谦长腿落地,身形趔趄了一下,随手扔了被血沾满的高尔夫球杆,喘息着扶了下车门,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面孔沉得吓人,身上还穿着黑衬衣,像是匆匆从某处赶来。 温兆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没有说话,眼皮半耷着,遮住小半黑色的瞳孔,站在门外,一眼便寻到,凝视着某个的方向。 林婉萍往后退了半步,没想到他回赶过来,尝试开口:“少爷,您。” 温兆谦喘了口气,抹走发缝间流下的猩红液体,额角青筋暴着,朝地上吐了口血,才缓步朝他们走来。 他没能走很久,就被人均两米的保镖重重包围。 温兆谦脚步停下,视线穿过保镖间的缝隙,平直地看过去,与文萧对视一眼:“让你乖一点,总是不肯听。” 文萧动了下干涩的嘴唇,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怎么都翘不起来,抽搐两下,颤抖着朝下撇去,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被钟欣怡掐出血的手臂陡然失力。 “啪嗒”一声,地上落下清脆的响。 被他藏着伪装成小刀的手机掉了下去,屏幕彻底粉碎。 文萧慢慢松开钟欣怡,纤长的睫毛在秋末的冷空气中颤了颤,强忍着的疼痛在转瞬间席卷全身。 温兆谦视线森寒骇人,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很快挪走,看向钟欣怡,与她对上视线,低声叫道:“阿媽,好久不见,上次见您还是大哥的三周年。” “闭嘴!畜生!你不配提他!也别叫我阿媽!”钟欣颖恨得眼睛里要渗血,字几乎是从牙缝了一个个碾碎了,挤出来:“我会找到文萧,让他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温兆谦却忽地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对钟欣怡露出一个笑容:“阿媽,您又在说笑了。只有我一个疯不够,您还要来陪我胡闹吗?” “人死不可能复生,”他抬眸看着钟欣怡的方向,却失去焦距,好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地方,深深地望着那里,缓慢地对她讲:“他死了,回不来了。” 钟欣怡不肯听他的话,死死瞪着他:“温兆谦,我要你为我儿子偿命,我要你悔恨终身!” 温兆谦把视线挪回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喘了口气,认真地道:“阿媽,大哥不是我让文萧杀的,他只是要为他姐姐索命。你还记得那个状告大哥的律师吗?她是文萧的姐姐。” “你放屁!”钟欣颖仪态尽失,竭力尖叫:“就是你,是你为了给那个贱人报仇!我就不该把你养在我身边,都是她个婊子,非要生下你来抢走世昌该有的东西,她当年要是把你打掉,我也不会杀她!!” 温兆谦眼眸阴沉,冷冷地盯着她:“我知道她死在你手里,但我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大哥。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文萧来到我身边,是利用我,要杀他复仇……” 说着,温兆谦突然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很快收回视线,再度抬手擦走脸上淌下的血水,深深吸了口气都未能立刻忍住情绪。 第45章 温兆谦又安静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很哑,看着钟欣怡浑浊的眼睛:“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动手的。” 最后,他近乎是一字一喘息地出声:“我会亲手杀了温世昌。” 第42章 这一番话实在过于惊心,一时间所有人再次陷入死寂般的宁静。 温兆谦或许是站不动了,他缓缓叹了口气,背影稍有颠簸,走向一旁零落摆着的木椅旁,抽出一把,反身坐下。 他从怀里抽了根烟出来,咬住,眉心微一皱起,擦亮火机下巴靠过去,眯了下眼,“嘶”一声,神情未变,吐出一口淡薄的烟雾。 文萧缓慢地朝身后的阴影中挪动,心乱如麻,耳边只听到温兆谦沉稳低哑的声音与自己乱如惊雷的心跳。 温兆谦闭了闭眼,手臂轻搭在椅背上,随手弹了弹烟灰,才抬眸看向钟欣怡。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有明显的笑意,说:“阿媽,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大哥已经走了四年你何苦因为他再跟我结仇,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二姐,你话系唔系,嗯?” 最后一个字他发得很低沉,仿佛带着某种暗示。 钟欣怡被林婉萍扶着的手臂立刻僵硬,她当即愤恨地瞪着温兆谦:“温兆谦!你敢?!” 温兆谦颇有耐心,又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来。 闻言,他咧嘴无奈地笑了下,才低声解释道:“阿媽,你又误会我。赌牌竞标结束,二姐失利害我们家丢掉一张牌照,爹哋已经知晓此事,他后面要怎么对二姐?你想过没有?” 钟欣怡恨得牙都发痒,浑身抖着指向文萧:“还不是拜你所赐,给了他造假的文件!” 文萧突然被点到名字,呆怔地抬了下脸,看向温兆谦的方向,冷不丁和他对上视线。 温兆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脸有些紧绷,很快把视线转回钟欣怡身上:“逝者已逝,往事如烟。您也清楚,我与霍颖彤婚事在即。在叶忱与何维身上我各吃了一亏,也算是清醒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古往今来从来不会有什么死人复生。文萧,我不会再找了。有关过去,无论旧人或旧事,我都打算放下。” 在这段话里,温兆谦很少有地停顿了一下。 文萧下意识的,抬起眼睛看向温兆谦。 除了脸上的血,凌乱的发丝,温兆谦好像与他们昨天见面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用一种很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以及深邃漆黑的眼眸看向每个人,仿佛从不夹杂一丝欺哄与蒙骗在里面。 “阿媽,大哥的错您知道的不比我少,子不教父母之过。您真的觉得大哥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看着逐渐失去血色的钟欣怡,语气很沉重,缓声说:“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帮二姐重新拿回那张牌照,从此你、我;文萧与大哥,我们两不相欠。” 钟欣怡或许是下意识拒绝,但林婉萍很快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附耳低声劝了她两句利害。 钟欣怡陷入漫长的安静,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林婉萍替她开口:“三少爷,我们双方过去都有诸多误解,因心中的成见,也没能耐心坐下听听彼此的心。您说的是,故人已去,过去的恩怨是非早已烟消云散,我们都不可再沉溺其中。昨夜先生因为赌牌的事情夺了二小姐的职,又谈起先前的婚事。您最清楚不过先生的执意,二小姐不肯嫁人险些出事。夫人急火攻心,在我的建议下才会连夜赶来。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与夫人二小姐无关,我向您道歉。” 她说着,朝温兆谦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温兆谦眼睛微微垂下,让她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林媽,您跟在阿媽身边很久,也算看着我长大,我中学时调皮,您还代父母去参加过我的教导会。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林婉萍缓缓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道:“夫人会谨慎考虑您的提议,我先送夫人回去休息。” 文萧在他们身后不远的位置,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林婉萍在钟欣怡看不到的时候,幅度轻微地朝温兆谦点了下头。 文萧反应了好一会儿,他从酒店赶来几乎没有停顿,而后忽地想到温兆谦为何会来得如此迅速,又想到林婉萍在让他上车前看他的那一眼。 有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内心升起。 他本以为昨夜是他露出马脚,温兆谦才会知道是他。 可文萧却忽然不那样笃定了。 温兆谦……是什么时候知道何维是他的? 文萧攒着一口气在胸口,沉不下去、升不上来,堵着,遍体生寒。 温兆谦却“嗯”了一声,把烟蒂按灭,收进随身带着的烟灰缸里,看着他们朝门外散去,才站起身走向一旁瘫软在地上的叶忱。 文萧怔怔地看着人流散去,目光下意识跟随温兆谦的身影走到叶忱身边去。 叶忱被打得不成人样,视线里只感觉到有一团黑影靠近,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抽噎着,手指扣着混凝土地,朝温兆谦的脚边爬动。 温兆谦在叶忱面前停下,毫无感情地垂下眼,低低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随后,他缓缓俯身,一把揪起叶忱的头发,拽着他抬起脸。 叶忱说话艰难,粗声喘息:“温总……我错了,我错了……” “啧。”温兆谦看着他歪掉的鼻子,不是很开心的模样,目光分外冰冷,但凝视着叶忱与文萧无尽相似的脸时,语气却又变得分外温柔:“可惜了,我本来还觉得你的身体是最合适给他的。” 文萧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冷,不可置信地看向温兆谦。 温兆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不敢往深处细想。 叶忱抱着他的手,惊恐地求饶:“温总放过我!放过我吧!” 闻言,温兆谦很突然地笑了一声,抓着他的头发,遏使叶忱转过脸,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扭断,两人同时看向文萧的方向。 他突然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不如你问问他,他同意放过你吗?” 叶忱根本无瑕思考他话中的深意,喘着气拖着手臂与断腿朝文萧的方向爬去,抓住文萧纤细的脚踝,仿佛坠崖者抓住最后的稻草。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往前的嚣张再也不复存在,用万分卑微的声音,仰着脸,乞求道:“小何,小何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太漂亮怕温总被你吸引……我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何维!救救我!!” 文萧却没有说话,任由叶忱抓着自己。 他安静地抬头,看着温兆谦的方向,看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用很轻的声音问:“兆谦,他们都说这四年里你找了很多人,每一个都像我。你说要找身体给我,因为我……” 他嘴唇颤了颤,眼眶忽地通红,两捧泪掬在漂亮的眼睛里,哽咽着问:“你要因为我杀人吗?这是不对的,兆谦……我本来也不应该站在这里,我不应该呼吸。” 温兆谦低声道:“但你在。” 文萧再也无法忍耐,握紧了拳,张了张嘴尝试开口,却没能立刻出声,身体剧烈颤抖着,蓦地一用力,绝望地朝他低吼:“我死了!我已经死了!!我的心脏不会再跳了,我的血已经干了,我的身体已经是一堆骨头了!什么都没有了!我都以为是我疯了,温兆谦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温兆谦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望着他,沉默了少顷,突然道:“还是在的。” 文萧却没有听到他的话,抽泣了一声,眼泪顺着面颊淌下,他用力擦了下脸,表情麻木下去,与温兆谦错开视线,抽噎了口气,俯身扶起已经休克的叶忱打算送他去医院。 在他用单薄的身体拖着沉重的叶忱艰难地走向门口,即将踏出去时,门外却忽地冒出足足五个高大的保镖,拦住他的去路。 文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一个保镖接走他肩上的叶忱。 脚步声低又缓慢地在文萧身后响起,每一步都唤起文萧有关过去的、已经变得模糊的不再清晰的记忆,每一步都让他想起在毫无光亮的狭小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也没有。 只有在门敞开的那一刻,光顷刻乍亮,温兆谦仿若天神降临,救他离开永无白昼的地狱。但实际却不是。 身后的脚步停了。 文萧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温兆谦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把下巴抵在他肩上,附耳轻声问:“bb,你要去邊度呀?” 第43章 文萧在他怀里,冷不丁瑟缩了下。 温兆谦额头上的血止不住,顺延高挺的眉眼慢慢淌下来,几道猩红的血线拖下。 文萧大脑一片空白,眼瞳剧烈颤着。 温兆谦低低笑了声,环住文萧的手按着他胸膛,缓慢移上去,三指拖着他下巴,无名指指腹拨了拨他下巴后滑软的肉,声音却听起来没有夹带任何情绪,冷若冰霜:“为什么总想走呢?我醒来你又走了,文萧,你真是好狠心。” 第46章 他说着,手指蓦地捏住文萧两颊,拇指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他干涩的唇瓣。 文萧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眼里充满绝望,蓄满一层水光,摇摇欲坠地挂在眸中,任由温兆谦揉掐他的脸颊和嘴唇。 面对钟欣怡时藏着的滔天怒火在此时悉数爆发,温兆谦垂下漆黑瘆人的眼珠,下三白的眼瞳让他此刻看起来毫无人气,阴森森地低了视线,静静凝视文萧长而软的、不住颤抖的睫毛。 他身上的压迫感挥之不去,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遍体生寒。 文萧被他探入手指的嘴唇动了动,温兆谦以为他要开口求饶,做出永生永世不会再与之分离的许诺,笑了下弯腰凑过去:“bb啊,你说点好听话,我总能原谅你——” 他的话倏然止在唇边,温兆谦维持的很好的面具有一丝裂纹,很快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轰然碎成齑粉。 文萧狠狠咬着他的手,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蓦地曲起手肘,在温兆谦先前扛了重击的下腹给了一记肘击。 他几乎什么都不想了,大脑里只有唯一的念头—— 逃!快逃!!! 温兆谦下意识拱了身,吃痛地狰狞了下面孔,一瞬间变得阴鸷,视线却没有离开文萧,眼神森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文萧朝台阶下跳了一大步,一把冲入敞开的车门内。 他霎时锁住所有门窗,车钥匙还放在车内,车是点燃的状态。 文萧面色发白,神情惶然地扫视一圈,看着逐渐向车子包围的保镖,用力按了下喇叭。 “滴!!!————” 尖锐绵长的鸣笛在空旷的废弃厂房外骤然响起。 文萧一咬牙,踩下油门。 温兆谦单手捂着小腹再度渗血的伤口,缓缓直起身,眼眸漆黑,阴郁的面孔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扫视一圈,随后冷声道:“让他过去。” 文萧眼见他们朝两旁让步,全然不敢松懈,一脚油门踩下去,嗡——地一声冲了出去。 厂房在废旧郊区的一角,四周人烟罕至,途径没有任何可以停靠的地方。 文萧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眉头紧蹙着,强忍住脚掌蔓延上来的惊痛,抿着嘴唇,朝市区的方向开去。 脑海里不断回响起温兆谦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大脑一片混乱,心跳如擂鼓。 赵有德与叶忱都说过,所有人都说过,温兆谦疯了,温兆谦不正常。 他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喉口发干,每咽下一口唾沫都异常困难。 温兆谦到底要做什么?!他要用叶忱的身体……他找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文萧头疼欲裂,越想头越沉,但前方不远处已经出现了通向市区的公路路牌。 他本能地攥紧方向盘,目光朝后视镜猛然一瞥,温兆谦的车还没有追上来,道路后仅有几辆普通的私家车。 一切都顺利地出乎意料,他应该松一口气,却如何都堵在胸口,仿佛有根绳拽着,时刻紧绷。 文萧冷不丁朝后面的车打了个号,他开了闪烁灯将车朝路边停去,按下车窗向后车招手。 后面的银色小轿车将信将疑地减缓车速,车主犹豫了两秒,才跟着文萧朝路边停去。 文萧一把推开车门,脚掌一痛,双腿突然软了下,差点一头栽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车门,才没让自己摔倒。 后面跟着停下的车主见状当即下了车,下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脚步稍蹒跚,朝文萧小跑过去。 副驾上的门也开了,下来一个与男人同年纪的女人,“哎呀”地叫了声,让男人快点把文萧扶上车去。 文萧攥紧男人的衣服,虚弱道:“麻烦搭我一程可以吗?” 女人让他快不要说话了,有些费力地与男人一起把文萧拖进车子后座。 男人不敢在公路边停车太久,很快重新点燃车子。 女人坐在后座,照顾文萧,边焦急地对男人道:“老头子,快找医院!” 文萧却一把抓了下她的衣摆,面色煞白:“不用……不用去医院……方便问一下,你们要去哪里?” 闻言,中年女人愣了愣,很快地说了临市。 “麻烦……我也去临市……”文萧费力地撑着车座一点点坐起身,艰涩地喘了口气,脚上的疼痛再度加重,让他差点昏过去。 女人和男人还欲再劝他去医院,但见他态度执拗,不好再开口,只能重新开回他们原先计划的路线。 临市与涣市的车程不过一个半小时,文萧靠着车窗睡了一觉,没有睡实,浑身冒着冷汗,蜷缩在角落里发抖。 女人看他一个小孩实在可怜,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文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唇,轻声道谢。 临市的气温比涣市要相对高出几度,天色也不阴沉,尚未落下的阳光高悬在上空,但没有多少温度地落下。 文萧迷惘地望着外面陌生的城市,细瘦的手指轻轻颤着,他忽然不知道他逃出来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逃。 只是过去温兆谦生气时带给他的那些记忆太不好,所以他总下意识地要逃开。 或许是见文萧真的无处可去,长相好看不像坏人,身上也不像带了钱的样子。 中年女人轻轻拍了拍他手臂,犹豫两秒,还是和善的语气,热情道:“小伙子,我们家有套小房子最近打算卖,但还没卖出去,你要是确实困难,可以先住两天。” 文萧下意识张了嘴想拒绝,但他想到温兆谦此时一定在找他。 弃车逃亡只是权宜之计,只要他在外面活动地够久,温兆谦最终还是会找到他。 文萧想了下,最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是面孔苍白地看着她,认真说:“我会给钱的。” “嗐!小伙子甭客气了,不值几个钱,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小城市嘛……”女人笑着摆了摆手,与男人一同咯咯笑起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没有孩子,两个人喜欢开车四处游玩,也好结交朋友,遇上文萧在他们口中是一种缘分。 男人是很沉默的,女人话多,他听女人说话就会笑。 女人路上絮絮叨叨地与文萧聊天。 不过大多是女人说,他安静地听,偶尔轻声回应几句,没有走神,认真地听。 女人的小房子确实不算很大,仅有一室一厅的老居民楼,但住文萧一个人完全够了。 文萧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既没有钱也没有手机,他无措地愣了两秒,不知要如何回报对方的善意。 女人看出他的不便,一推他的手:“之后再说啊,好孩子。” 她说着,让男人把房子里的水电给重新打开,又去扫了扫床上的灰:“你凑合住着孩子,我这准备卖,房里也没什么东西,晚点我让你叔给你拿点吃的和旧衣服来。” 文萧抿了下唇,感激地不停道谢,最后还让两人帮他去买一瓶创伤喷雾。 夫妻二人很快离开,他们住的房子离这里不远,说马上就会过来。 文萧目送他们离开,才有种终于可以呼吸的感觉,他脱力地靠着墙壁,看不到什么希望。 温兆谦注定是会找到他的,拖得再久,也只是一种无形的凌迟罢了…… 中年夫妻隔了十几分钟又回来了一趟,为文萧带来了一些刚刚采购的日用品、一瓶创伤喷雾与食物,男人给他拿了两件欢喜的衣服,说还是自己年轻时穿的,现在发福早就压在柜子最下面。 文萧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道谢,记住他们的联系方式,想要日后报答。 女人却不肯给他,说他们是在行善积德,说着,她与男人急急便要走了。 文萧无法,只好亦步亦趋地送别他们。 门被女人重新关上,发出“嘭”一声倾向。 文萧怔了怔,在头顶投下的苍白灯光中看到门板震落的灰尘,纤毫毕现。 脚掌的疼痛再次蔓延,拉回他的视线,他皱了皱脸,痛苦地单手扶着墙壁,拿了那瓶喷雾,一瘸一拐地坐到椅子上。 脱鞋一看,脚掌青紫一片,甚至淤青边缘微微透出细小的血丝。 文萧忍痛把药喷上去,药物里含有薄荷成分,接触到皮肤的顷刻间便发挥效用,遍及全身的凉意镇住惊痛,他才得以喘息。 文萧把脚尖踩下去,单手撑着椅子,一点一点朝房内走去。 房子不大,走过客厅就是卧室。 卧室里也没有多少东西,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最后,他缓步走到衣柜面前,拉开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文萧伸手量了下衣柜的宽度,稍稍侧身进去试了一下,发现若是蜷缩着侧躺进去,衣柜可以睡下一个人。 他不想留下什么痕迹,若是温兆谦真的找来,躲在衣柜里也能拖延点时间。 文萧从不出门,蜗居在借住的小房子里,在让夫妻二人帮他采购了一大箱泡面与饮用水后,就再也不麻烦他们上门送食物。 第47章 在最后一次与夫妻二人见面时,文萧把写好的欠条交出去,上面有何维的身份证与手印。 他没有印泥,所以只能咬破一点手指,印了血印上去。 夫妻两人看到手印,吓了一跳,说真的是举手之劳,让文萧不用在意。 但文萧十分坚持,熬过难关后一定会还钱给他们。 夫妻俩也只好收下借条,不再来看文萧。 时间就这样过去,文萧白天只在必要的时候从衣柜出来,夜里蜷缩在衣柜中,合上柜门。 他不知道日子过去了多久,也不知温兆谦究竟什么时候会找到他。 仿佛有一把利剑低悬在半空,亟待落下,将他刺穿。 文萧的身体状况也一天比一天差。 他的脚伤一直没好,整日昏沉,很快就感冒,连绵不断地咳嗽起来,但还是不肯离开那间小房子。 有一天夜里,文萧嘴巴干得完全失去知觉,他手脚发烫,挣扎着从衣柜里走出来,苍白地脸尖得不像话,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宛若一缕枯魂。 文萧走到卧室外的客厅去喝水,刚灌了大半瓶水,铁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碎响。 他冷不丁一顿,浑身一僵,几乎是身体最本能地反映放轻所有动作与呼吸,拖着残躯快速地跑回去,缩进衣柜。 隔着衣柜薄薄的模板,房内响起一阵隐约的声音。 文萧心口一紧,呼吸滞住。 门——被人打开了。 屋外的脚步声很杂乱,似乎是进来了许多个人,他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到外面熟悉的女声叫了下,用白话道:“哎呀!这不可能呀,我们一直盯着他的,他没有出来过。” 一向沉默的男人也用白话,紧张地对那个人说:“温先生……我们绝对没敢偷懒,他肯定是在屋里!” 文萧痛苦地抿了下嘴唇,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好似早有预料,又好像不忍相信。 “窗户怎么是开着的?!”女人走进卧室,吃了一惊:“不会是从这里跳下去了吧!” 房间里霎时陷入一派漫长的、宛如死寂的宁静。 文萧大气不敢喘,紧张地蜷紧手脚。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隔着门板,不算清晰地响起:“去找。” 夫妻二人愣了下,没立刻听清他的话。 温兆谦忽地爆出一声低喝:“我叫你哋去揾人啊!!!” 话音刚落,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冷静,快速道:“让人调监控,他身上有伤,不会走远。” 屋里的几人不敢多言,恭声应道,很快离开。 文萧坐在衣柜里,呼吸滚烫,喉头干涩像被一把刀反复剌开,他静静地坐在里面,坐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确定外面真的没有人在,屏了口气,手指在触上柜门前瑟缩了下,但很快还是推开。 柜子外,正对着他的温兆谦坐在床尾,面无表情地与文萧对上视线。 第44章 在黑暗中,文萧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只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他指间夹着一支刚刚燃尽的香烟淡蓝的余烟,和空气中已经被风吹得很淡的烟草燃烧后的灰烬的气味。 文萧感觉得到身体过高的温度,有些费力地喘了口发烫的气息,他才慢吞吞地转过脸去,如若终于做下决心,要面对温兆谦的视线。 但和他目光接触到的瞬间,文萧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吐了口热气,几乎丧失了所有力气。 他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用很慢的声音,最终还是问出了声:“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温兆谦刚抽完烟,说不上是因为烟,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嗓音嘶哑得厉害:“之前就在怀疑,收到叶忱发的视频才确认。当天我就去琴店调了监控,你连记错的音都和当年一样。” 说着,温兆谦像是真的十分困惑地又突兀地问了句:“bb,點解會咁鍾意食傳奇聖代呀?” 他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文萧被他话中难以忽视的深意弄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下意识握紧柜门,目光忍不住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很难逃出,脸上血色尽失,本能地扭过脸,看向大敞的窗户。 文萧闭了闭眼,干脆地问:“温兆谦,你那天在仓库里跟叶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咩啊?”温兆谦明知故问地装傻。 文萧垂下的视线,缓缓地抬上去,对上温兆谦漆黑的眼眸:“你知道我问的什么,那天在仓库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这一次,我需要知道真相。” 说着,文萧深吸了一口气:“温兆谦,你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要去杀人?” 温兆谦用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的无奈口吻,温柔地说:“这是他来找我时应该会做好的准备。” 文萧眼瞳震动了几秒,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很快泛红。 但这些都在夜幕中被掩盖了。 沉默少时,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兆谦,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回来?” 文萧还是忍不住垂下眼,把视线放到更下面的位置,在被风吹散露出月光的时候,视线纳入温兆谦轻微耸动的喉头。 温兆谦衣冠楚楚,与狼狈不堪的文萧截然相反, 他看着温兆谦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却没有回答。 文萧的手一下攥紧,用力抿了下嘴唇,表情变得很淡然,仿佛接受一切的绝望语气,麻木地问:“如果我现在跟你走,你又要把我关起来了,对吗?” 温兆谦没有说话,仍旧坐在床尾,呼吸很深沉,也变得缓慢,开口:“文萧,我真的好想你。我等了你四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bb。” 文萧却转过脸,看着窗外露出的一轮明月,迟迟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慢慢从窗外拿回来,再次放回温兆谦脸上,轻轻放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 文萧缓慢地问:“我的墓是你修的,还是我父母?” 闻言,温兆谦转过头看着他的方向,但昏暗中看不清文萧的眼睛,只勉强看到他雪白的皮肤和偶然会在夜色中恍惚的身体削瘦的曲线。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放松了警惕,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你父母不在国内,他们托人修了,不让我参与,我就没有强求。” 文萧顿了顿,怔怔地张了下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好”。 随后在温兆谦松懈的瞬间,赤脚朝窗户跑去。 温兆谦冷不丁站起身,抬手抓了文萧一把,但却没有抓住。 他抬在半空的手臂霎时紧绷,手指抖了抖,额角青筋蓦地暴起,但还是继续忍耐,用十分冷静的声音,快声道:“文萧,回来,没有用的。” 文萧回身看了眼窗外,居民楼的楼层不高,摔下去也不见得会死。 他没什么表情,慢慢地回过身来,目光淡如死灰地看向温兆谦:“那什么是有用的呢?” 温兆谦目光阴沉,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想过何维吗?这是他的身体。” 他说的很克制,提醒文萧这个事实。 文萧强忍着的情绪一瞬间失控,他身上滚烫,双脚剧痛难忍,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也没有任何力气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逃出过温兆谦的身边。 文萧双目赤红,悲恸欲绝,几乎发不出声音:“可我已经死了!是我死了!温兆谦!!!” 温兆谦眼眸颤了颤,和他对上视线,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满是痛苦,但面孔却仍旧毫无表情,低声道:“你还活着。” “不是的……不是的,兆谦!我已经不是我了!这不是我的身体!!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文萧绝望地看着他,双眸盛满泪水。 温兆谦却执着地、固执地看着他,只是重复那句话:“你不会死。” 文萧抿紧了嘴唇,面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扭曲,漂亮的面孔不由显得狰狞,他上半身已经要探出窗外:“认清事实吧……温兆谦,不要疯下去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那你呢?”温兆谦垂在身旁的手一下拳紧,他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文萧,抿平了嘴唇,自嘲地低笑:“你为什么总要走,总是丢下我一个。” 文萧痛苦地闭了下眼,泪沿着眼角淌下来。 窗外一阵强气流的风灌入,文萧单薄的身体在冷风中止不住地颤抖。 温兆谦与他僵持不下,压下声音,低声说着:“过来,回到我身边,文萧。” 他分明没有乞求,是十分强硬的语气,但仍旧听起来在某一刻显得很可怜。 转过脸,身后,是灯火明亮的高大楼群。 文萧脸颊淌着清泪,再回过头,此时可以看清温兆谦的面孔。 他脸上的温柔笑容让人产生一种很朦胧的错觉,会让他看起来很开心。 第48章 就像氤氲云幕后不真实的金碧辉煌的庞大楼群,初见会误以为它们坚不可摧,但时间久了,就发觉一切只是投影,隐藏在深处的只剩冲不淡的空虚与无尽的痛苦,很容易让人心脏不由自主地变得很痛。 文萧没有要回头的打算,他固执地扭过脸,看着窗外,看着楼下忽近忽远的地面,但事实上处于习得性放空的状态,大脑不做思考,目光也失去焦点,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你不能死。”温兆谦却在这时忽地出声,拉回他的注意。 文萧皱起眉,看向他。 “你不能死。” 温兆谦又重复了一遍,面色平静地看向他,用几乎不会让人产生一丝一毫质疑的语气,一字一句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你要是真的想死,我陪你。” 文萧心头猛然一紧,神情空白,看着他的方向,抿了抿唇:“兆谦……不要这样……” 温兆谦却没有回答他,朝他抬了下手,摊开手心,举在半空,执着地凝视着文萧,随后说:“你先过来,我不会像之前一样关着你,不骗你。” 文萧下意识抓紧窗沿,警惕地看着他靠近了半步的动作,快速道:“别过来。” 温兆谦的脚步只好重新停下,站在离他不远,但也算不上很近的距离,后退了半步回到原先的位置,不敢再靠近。 他静静地与文萧对视了好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快速说:“你送去医院的那个老头怎么办?何维原先福利院的那些小孩你也不关心了吗?他把那些孩子当做弟、妹,他们过得很不好,对我说很思念哥哥。” “你怎么——”文萧话未说完,蓦地止在唇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应该说什么,没想到他连这些都已经调查地一清二楚。 温兆谦张着的手缓缓收回去,脚步忽然又朝着文萧的方向缓慢靠近,乌沉沉的眼眸盯着他,说:“只要你回来,我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文萧面上的神情变了变,朝楼下又扫了一眼。 他还没开口,就听温兆谦又用听起来分外冷静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道:“文萧,不要去赌。” 高温下,文萧的头晕沉沉的,疲倦地眨了下眼,由于吸入过多的冷空气,喉头一阵痒麻,他控制不住地泄出几声咳。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悬空已久的长剑还是落下,劈开他的身体,泛起一阵阵的、尖锐的痛。 他好累,这么久了……他扮演何维这么久了,承担了好多的事情,度过了好多苦、难,他本不应苟活人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好累,文萧从来没有演过这么累的角色,他脸上好像一直戴着面具,紧紧箍住他的面孔、他的皮肤、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像找到真正的自己,他真的好累…… 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好像一根绷着的弦轰然断裂,他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萧闭了闭眼,忍过鼻头的酸胀,再度张开眼时变得异常平静。 他忽地开口,用寻常的语气,温柔扭过脸,冲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问道:“兆谦,这次可以不要把我关在太黑的地方吗?” 温兆谦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会。” 文萧单薄的身躯在冷风中轻轻发抖,他浑身都发烫,呼吸变得钝涩,身体仿佛烧起来,被风燎过,火焰顷刻吞没全身。 他手指颤了颤,松开捉着的窗沿,整个人朝前木木地迈出很小的一步。 温兆谦快步上前,重新伸手握住他肩头,让文萧转过身,把他抱进怀里,手臂搂着他的肩,手指轻轻扣着他的腰肢。 文萧的脸被他按着,不得不依靠在温兆谦的肩膀上,好像那是唯一可以支撑他活下去的地方,这是唯一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人。 文萧的呼吸变得很轻。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连拥抱的感觉都忘记了,文萧只是觉得这像一场梦。 温兆谦扣紧他的手,把他的手藏在口袋里,力道大得好像要把文萧也一同藏起来,哑声道:“你的手好热。” “兆谦,这是不对的。”文萧四肢发软,头脑昏沉地被温兆谦按在肩头,很轻很缓慢地,茫然地重复那句话:“我已经死了。” 温兆谦“嗯”了一声,低声说:“我知道。” 文萧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做任何反抗,乖乖地嵌入温兆谦的怀抱。 他的身体很柔软,语气也同样柔软,连呼吸都很轻盈,像没有任何一处是尖锐的。 雨势增大,黑云压顶。 太阳光被密且厚的云层完全遮盖,一时间空气变得很凉,冷雨像黑水,穿透敞着的车窗,刺向文萧的面颊。 车窗忽地滑上去,把雨水和风都一同阻挡在外。 文萧苍白的眼皮缓缓眨了一下,温吞地吞咽口水。 温兆谦坐在他身旁,把手从按钮上拿下来,开口对他说:“身体还没好,不要淋雨。” 文萧沉默着,没有回应的意思。 他稍稍倾身,靠过来,自顾自地拿手背在文萧额头上探了一下,低低地说:“温度比之前高,脚还是很痛吗?坚持一下,我们先去医院。” 即便覆盖黑膜的窗户关上,眼前一片晦暗,但文萧还是执拗地面对着车窗的方向,没有回头,抿着柔软的唇齿,也没有开口。 温兆谦对他的容忍度提升不少,没有强求文萧的回应。 只是扣住他放在膝头冰凉细瘦的手,握在手中,有些用力地相贴着。 可能是被抓得有点痛了,文萧轻轻动了下手指,并没有很用力地挣开。温兆谦随即松开了手。 开回涣市的路程不久,除去最开始的对话外,两人一路无言。 司机安静地驾驶车子穿梭过跨海大桥时,远处的飞鱼群正跃出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地平线上月亮升起。 温兆谦中途几次试图与他沟通。 文萧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他的话,还是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表情木木的,用一种拒绝深入交流的姿势,转向一边没有回答,抬手重新按下车窗。 海风呼呼吹进来,夹裹着海浪的潮骚与咸腥,风声打断温兆谦的话。 他不甚在意,又重新牵住文萧的手。 文萧刚打过吊瓶,苍白地手背上青紫色血管微微渗有淤血,温兆谦用指腹剐蹭着他冰凉的手,在手里仔细把玩他细细的手指,圈了下他手指的维度,随后抬了下眼,扫向他,道:“太瘦了,这具身体不适合你,一点都不像你,也配不上你。” 文萧放任他把自己的手心搔得很痒,沉默地坐在车上。 风吹得很大,让他保持清醒,身上的外衣柔顺地贴近身体,勾勒出清瘦单薄的身体的轮廓线。 温兆谦看着他恬淡的侧颜,扯了扯嘴角:“我们之前在公墓遇到过,你有看到我留下的餐饮券吗?” 提及传奇圣代,文萧睁着的眼睛才缓慢地眨了一下,微一侧过脸,看着温兆谦,抿了抿嘴唇。 温兆谦与他之间隔着一个宽大的扶手,倾身完全靠过来,一只手牵着文萧,另一只手漫不经意地支起脸,眉宇间带着很难见到的放松与愉悦:“每张券的有效期都是一个月,失效后我会亲自去放一张,我总想有一天如果你回来了,没有来找我,也一定会找到自己。你那么喜欢吃传奇圣代,一定会拿走那张券。” 说着,他不由失笑,似乎是叹了口气,松垮抓着文萧手腕的手紧了紧:“谁知道你没有……文萧,你确实是很残忍的。” 车子披着夜幕,转上盘山公路,驶过明亮好似白星的街灯,在一座半山别墅群门口缓缓降速,等待大门敞开。 “兆谦,你想过没有,”文萧目光跟着两侧紧闭的铁门一同朝内打开,微侧过脸。路灯驱散一些车内的昏暗,他把视线放在温兆谦的脸上,看清他漆黑的眼瞳与深邃的眼眶:“这不是我的身体,我只是暂时在这具身体里留下,即便你现在关住这句身体,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又要离开。如果有一天你醒来,我不在了,你会很难过的。” 何维的声线并不冷淡,只是文萧让它听起来变得很轻,也很沉重,他与温兆谦说话时,总是带着种与别人不同的重量。 文萧看着他,缓慢地合了下眼:“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不想对你这么残忍,那之后也都没有打算过要告诉你。但偏偏是你,让我变成这样残忍的人。” 温兆谦短暂地愣了,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不过很快被他很好地控制下来,仍旧说:“不会。” 车停下来,司机稍稍回头,低声道:“先生,到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略显凝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文萧的脚虽然没有骨折,但也有重度撕伤。 他包扎了绷带,行动不是很方便。 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温兆谦先一步下车,又后绕过车身走过来,打开车门,朝他伸出双臂,说:“来。” 第49章 文萧没有反抗,乖顺地抬手,被他抱进怀里。 他对即将到来的环境没有预期,也不做幻想。 因为天色已经很黑,所以把他关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了。 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温兆谦抱着他穿过别墅的花园,鹅卵石铺设的小路分割开芳香四溢的郁金香,不算明亮但温暖的路灯低悬在道路两旁,在黑暗中照亮他们脚下幽深的小径。 文萧软趴趴地被他抱在怀里,细白的手轻轻搭在温兆谦一侧的肩头上,神情有些发怔,张了张嘴。 温兆谦低头问他怎么了。 文萧抬眸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摇头,说没有。 温兆谦便凑近了一些,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们家的花园也有种一些玫瑰,不过夏天才会开。还有其他的花,白天你出来看,会看得更清楚一些,右边的角落我让人摆了一张秋千,左边有平台。” 他一边说着,视线会随着话语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早已把每个角落都印在脑中,清清楚楚。 文萧有些迷惘地看着他,想提醒温兆谦,他是要结婚的,这里也不会是我们的家。 但有些不合时宜。 涣市不下雨,只是有些潮湿,冷空气里郁金香的气息很重地落下来。温兆谦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也很轻,文萧觉得有关他的一切都会像明早升起的朝阳晒干空气中的水分那样,将他一同蒸发。 等文萧回过神,温兆谦的声音已经停顿少时,低头看着他。 文萧愣了愣,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把自己在房子的大门前放下来,说到家了。随后温兆谦抬了抬手臂,朝他的脸靠过来,但在半途停顿几秒,又放下转身把手放在指纹锁上。 文萧觉得他可能是想拨自己的眼睛。他发现温兆谦很喜欢拨弄他的睫毛,可能是因为这是何维全身上下,唯一和他相似的地方。 大门在“滴”声后弹开一道不宽的缝隙。 光亮从门后赶出来,里面传来一些不完全安静的、但有条不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两个菲佣很快地走过来,接过温兆谦的外衣和文萧的,又问先生要不要准备晚餐。 文萧下意识说:“我不是很饿。” 温兆谦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唇轻微动了一下:“你一天没吃饭,需要吃点东西。” 说罢,不给文萧拒绝的机会,他又转回去对她们点头,说二十分钟后会带他下来用餐。 文萧抿了下唇,没什么力气去反抗。 温兆谦又张开手臂,想抱他上楼。但家里有人,文萧不太好意思,力道不大地轻轻推了他一下,无声地摇了下细且窄小的脸。 温兆谦只好托着他的腰,带他一点点踩着楼梯走上去。 楼上很快就响起脚步声,有些错乱,也有些熟悉。 文萧的心脏忍不住跳了跳,脚步顿住,仰头看上去。 小菲佣已经长大了许多,面庞上原先的婴儿肥也褪去,没有四年前那样黑了。 小菲佣的脚步在纳入文萧的视线范围中时,变得缓慢,她有些不大好意思,抿着嘴唇,脸颊上的雀斑也少了,眼睛湿润双臂交错在胸前走过来,先是叫了下温兆谦,而后才吸了一口气,看向文萧,嘴唇张开,有些颤抖。 文萧微微弯了下眼睛,唇旁挂上令人感到熟悉的、安心的温暖的弧度,温柔地朝她张开手臂:“邦妮好久不见,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邦妮用力地张合眼睛,把眼泪眨掉,但还是忍不住地冲过来,靠近文萧单薄的胸膛。 温兆谦皱了下眉,伸手准备把她拉开,但文萧却比他更快一步与邦妮分开了段距离。 他听到一点微弱的叫声,吓了一跳,张圆眼睛,目光垂下去,看着邦妮合在一起的双手。 邦妮吸了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把手缓缓打开,一簇毛绒绒的黑色的团球被她露出来。 文萧下意识伸手去寻找温兆谦的手臂,似乎只有那才能给他一些支撑。 他呼吸也变得很轻,透过那层像飘浮在它身躯周遭的黑色皮毛中,看到隐约发粉的很脆弱的皮肤。 邦妮欣喜地让他伸手。 文萧没有立刻动,温兆谦先一步圈住他的手腕,托着他很细很瘦的手臂放在身前。 文萧想说“不要”。 但温兆谦很强势,不容他拒绝。 邦妮慢慢地屏气,把那团由热与柔软组成的珍贵的生物放在他掌心。 黑猫的蓝膜还没完全蜕,看不出眼睛的颜色,小小的缩在他掌心里,文萧的指腹贴着它薄薄的皮肤,感受到它心脏微弱的跳动。猫崽在他掌心里打着颤,呜呜地叫。 文萧觉得它很烫,完全没有骨头,也抓不住,毛发穿过他的指缝,像随时可以化作一滩细软的、被太阳晒了一上午的海水,滑走。 他不敢动弹,身体也变得十分僵硬:“不行,我会把它摔了。” 温兆谦却伸手按在文萧肩头,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随后对他道:“你不会。” 文萧的视线颤了颤,手臂还是僵着,保持在捧着的动作。 小猫在他掌心里柔软地呼吸。 温兆谦先是问他,喜欢吗? 但还没等文萧回答,又看着他惊慌却视若珍宝的表情,不开心地咂舌,态度强势地说:“但也不能太喜欢。” 或许是怕文萧听不进去,便又睨了眼他手里的黑猫,补充了句:“这么丑,有什么好喜欢的。” 文萧想让他不要这么说,但又想到它对温兆谦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提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便没有这么说。 他出乎温兆谦意料地,用僵直的脖子轻轻点了下头,目光呆呆地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像是认同他的观点:“嗯,是很丑,确实没什么好喜欢的,把它送回去吧。” 事实上,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很轻,拇指也轻轻搭放在小猫脸庞,像是怕被它听到。 可能是温兆谦太久没有回答,文萧忍不住又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仰着脸看他,脸颊微微鼓动了下,问:“好不好?这么小我养不活的,要在母猫身边才好。” 温兆谦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文萧热切的目光,视线随后又朝着他手上的小猫扫过去,沉默好一会儿,一直到文萧举着猫的手臂开始颤抖,才对他说:“我出去一下。” 他没有给文萧追问的机会,面色有些冷,转身朝楼下走去。 文萧想叫住温兆谦,但手上捧着的小猫又咪呜咪呜地叫起来,他只好回头用拇指轻轻地抚摸过它柔顺的毛发,心神不定地回头朝温兆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他或许是生气了。 因为这是温兆谦精心为他准备的,可他不要这只猫。 在漫长的等待中,文萧陷入自我的消极反思与纠结。 目光偶尔看向刚吃完羊奶,肚皮很圆看起来快要爆炸,四肢又很小很短,无法支撑它,它黑黢黢的一团陷入不远处的毛毯。 但文萧确实觉得他不适合养猫,产生一些难以控制的心痛,又凭借足以控制的理智,还是做出要把它返还给母猫的决定。 温兆谦出去了很久,文萧洗漱好守在房里等他,决心要说服温兆谦。 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宛如行尸走肉,不希望猫跟他一样,狗苟蝇营。 猫已经睡了,肚子还是很鼓,像一只皮球,随着呼吸弹跳。 文萧侧身躺在床上,脸枕着手臂,眼神有些发直,视线也微微模糊,只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不肯睡。 房门被人缓慢地推开。 温兆谦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还夹着潮湿的冷意,他目光先在床头留着的台灯上扫过去,而后看向床上侧身躺着,眼睛已经阖上的文萧。 文萧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兆谦,我有事跟你说。” 随后,他双腿盘着,坐起身,做出很认真的表情:“我觉得猫还是要还给母猫的。” 温兆谦看了他一眼,没立刻说话,沉默着把手上提着的笼子放在地上,俯身打开,捞出里面的大猫。 文萧的话顿在唇边。 温兆谦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很低,微微喘息,对他说:“母猫也给你拿来了。” 文萧的困意霎时褪了大半,他与被拎在半空的那只母猫大眼瞪小眼。 母猫同样很困,身上的毛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突然劫走,毫不设防,嗓音出乎意料地沙哑,“咪”地冲他叫了声。 “如果还是不要,就一起扔了吧。”温兆谦面无表情地说。 文萧哑口无言,无法再说出一点拒绝的话。 第45章 猫被温兆谦随手往地上一丢,他就去浴室洗漱了,好像再也不管它的死活。 大猫抻长前肢,指甲扒着地毯朝后撅了撅毛绒绒的身体,蛇一样长大嘴巴,伸了个很大的懒腰,心满意足地甩甩肥大的尾巴,晃到床边来,懒洋洋地探了探脸,随后灵巧一跃,“咚”声陷进床垫。 第50章 猫的尾巴高竖在身后,尾巴尖儿轻轻摆动,浑身的肉颤颤地,走到文萧身边,斜着眼睛看他,“喵呜”一声。 文萧手足无措地和它对视,在母猫浅蓝色的眼睛里逐渐产生莫名的心虚。 母猫慢悠悠地蹭着文萧走过去,闻着气味寻到小猫的身边,伸出舌头力气有些大地舔着小猫的身体,小猫的毛发被舔到脑后,浑身变得湿漉漉的。 文萧担心温兆谦出来会生气,便去柜子里挑了两条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小猫。 大猫有些凶地冲他“喵”地叫一声,文萧只好对它道歉,但还是用偷孩子一样的姿势抱着小猫把它送到靠暖气更近的长沙发上去。 小猫眼睛闭地紧,咪咪地叫着,把身体团起来,紧贴着沙发坐垫睡下去,像一朵一旦种下就再也休想拔起的蘑菇。 文萧轻声笑了下,笑完,唇角又僵了僵,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放轻动作,用细瘦的手指拨了拨它耳朵尖的短茸毛,又按了按黑彤彤的圆鼻头,很珍惜地抚摸这只既不属于他、也不会被他豢养的小猫。 浴室的水声停了一段时间,静得有些不大正常,文萧下意识回头朝浴室的方向看过去,却先一步接触到温兆谦看起来总是冰冷,没有多少情绪在里面的漆黑视线。 温兆谦裹着浴袍抱臂依靠在浴室门框上,发丝没有完全擦干,碎发潮湿纠成几绺,凌乱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失去一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稍显随意与平和,也没有那样稳重与成熟。 文萧愣了愣,还没想到要说什么。 只见温兆谦象征性抬了抬手臂,把手里的吹风机露出来,用算不上很好的语气,问文萧:“呆在那里做什么?” 文萧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便问:“要给你吹头发吗?” 问完,又觉得他问了句废话。 温兆谦瞥了他一眼,没回答,走到床边坐下,把吹风机放在身旁。 文萧光着脚丫踩在很绵软的地毯上,脚底的寒气被地暖驱散,走到他身边去拿起床上摆着的吹风机,迷惑了几秒,不确定地问:“咦?兆谦,这个吹风机不用插线吗?”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温兆谦先是顿了一下,又很好地恢复常态。 他抬手扣住文萧的手腕,往身边带了一下,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动作自然地帮他把手指放在开关上。 文萧颇为新奇地冲他笑了下,不由感慨道:“好神奇,我之前都没有见过,科技真是进步的好快。” 他刚一说完,温兆谦的面色霎时就冷下去,不想再听了,拇指推着文萧的,径直按下开关。 嗡—— 热风一下吹起来,正对着文萧面门,把他的头发与睫毛都吹得一热,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但手腕被温兆谦扣得很紧。 “啧,”温兆谦拽着他往身前扯了扯,低声说:“躲什么。” 文萧被他拽得朝前趔趄一下,手掌本能地在温兆谦胸膛前撑了一下,膝盖抵上他敞着的双腿之间。 他感受到什么,低下脸,先是朝温兆谦身下看了一眼,而后迟钝地眨了下眼,抬起脸和他对视。 文萧声音变得很轻,习惯性地问:“要帮你打出来吗?” 怕温兆谦觉得太少,顿了两秒,如实地解释:“你太大了,太频繁的话我怕把何维的身体弄坏,不行的话用嘴可以吗?” 温兆谦松开抓住他的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语气有些冷漠,问道:“昨天不是刚做完吗?你就这么想要?” 文萧被他倒打一耙,一时竟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没有,才重新站好,重新按开按钮。 在热风的嘈杂中,文萧细白的手指穿插在温兆谦发质粗且黑的发丝之中,偶尔会稍稍停顿几秒,换一只手。 他的手腕很细,吹风机又很重,拿久了手腕发酸。 温兆谦的脸微微垂下去,两只手都轻搭在腿上,修长的手指若即若离地隔了丝绸睡衣,贴在他大腿外侧。文萧感觉到隐约从他掌心中传来的热度。 文萧心脏跳得不是很快,垂下眼能看到温兆谦高挺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下颌,他的头脑悄悄溜号,想到那只大猫的去留,以及需不需要给小猫起名的事情。 他想得很专注,一直到手腕忽地被用力握了一下,动作才停住。 文萧没立刻关掉吹风机,隔着呼呼的风声,声音不自觉变得有些大,问他:“兆谦,怎么了?” 温兆谦沉默了,把他手里的吹风机拿过来关掉。 文萧看着他的动作,没再追问,后退了几步让温兆谦走出去把吹风机放好。又看着他朝床走来,想去一下卫生间就错开温兆谦一些,准备走过去。 温兆谦抬了些手臂,拦住他,手握住文萧一边的腰肢,把他牢牢困在自己与床之间,低声问:“要去哪里?” 文萧眨了下眼,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慢慢地说:“我想去上个厕所。” 温兆谦扣着他的腰,逼迫文萧朝后退了两步,他的腿弯碰到床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弯,一瞬间随着惯性朝后倒去。 文萧下意识叫了一声,手臂抓紧温兆谦的手腕,被他压上来的力气吓到了,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温兆谦猛然贴上来的嘴唇堵了回去。 文萧的手抵在他身前,不想对上他过于深,也十分黑的引人深入的眼睛,睫毛颤了颤,忍不住把眼睛闭了起来。 温兆谦扣着他的手却松了松,气息错乱地移开嘴唇,声音悬在他头顶,言简意赅道:“睁眼。” 文萧只好重新张开眼,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还是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温兆谦的一条手臂横在两人之间,文萧倒下去的时候睡衣朝上扯了扯,露出小半截雪白柔腻的腰肢。温兆谦的拇指按在文萧的小腹上,离胯骨不远不近的距离,或许是因为摸起来手感很好,不受控制地加大一些力道,朝下按了按他的小腹,按痛皮肤下敏感的神经。 文萧当即痛苦地皱起脸,低吟一声,很快抬手,两只手一同握上他的手腕。膝盖微微动了一下,不慎擦碰到温兆谦的身体。 温兆谦呼吸一重,冷声道:“别发骚。” 文萧为自己辩解,用听起来很可怜的声音说:“我想上厕所,我要尿出来了,可以先让我上个厕所吗?” 温兆谦看着他泛红的眼周,眼神变得有些灼热,两人安静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温兆谦才把手从文萧的身上移开,撑了下床站起身。 文萧松了口气,快步冲进厕所去放水,想他晚上是不该喝那么多汤。明明他是不饿的,但菲佣准备的饭菜又是那么香,都是他爱吃的菜,诱人犯罪。 菲佣是没错的,文萧在心里将这笔账偷偷算在温兆谦头上。只是犯罪者并不知道自己已被通缉。 文萧从厕所洗漱出来的时候,温兆谦正依靠在敞着的窗户旁抽烟。 听到他出来的动静,温兆谦侧眸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对上,俱是一愣。 文萧朝他身边走近了两步,目光随着他指间燃烧的烟雾飘出去,又慢慢转回来,不由自主地说:“少抽点。” 温兆谦眉宇稍稍松弛下来,夹着烟随手在烟灰缸里按灭,又合上吹进冷风的窗,但为了散走味道,就没有全部合上。 房间中的热度急剧下降,不再让人感到一些莫须有的燥热。 文萧看着朝他走近的温兆谦,目光胡乱地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撞上途径他脚下的猫。 猫察觉到他的视线,肥嘟嘟的脸抬了抬,不屑地冲他“喵”了一声,很快走掉,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文萧想到什么,忍不住问:“这只大猫是哪里来的?身上都很干净,感觉是有主人的。” 他说话的声音在温兆谦的目光里逐渐小了,好像不用等待他的回答就已经得到答案,但温兆谦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歉意,只是走过来,靠近他,随后说:“过段时间就还回去。” 文萧想说这样也不是很好,但在他的视线里声音变得很小,支吾两句没再继续说下去。 温兆谦走过来,文萧心脏跳了跳,努力朝他扯了下嘴角,自觉地伸出两只手并在一起,露出手腕。 温兆谦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目光垂下去,扫了眼他光洁细瘦的腕心,看到上面浮现出的青紫色的血管,一路蔓延上去,没入宽大的睡衣袖口。 “干什么?”他问。 文萧没经过思考,问:“不要绑起来吗?” 温兆谦不说话了,眸色乌沉沉地看着他。 空气诡异地安静下去,步入一种无限长的寂静。 文萧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发慌地半垂不垂地慢慢收回手,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温兆谦,看他僵住的表情与步伐,终于忍不住开口,很轻地叫了下他的名字:“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兆谦很快看向他,若无其事地捉住文萧的手腕,拇指略粗糙,用茧按着他脉搏跳动的皮肤摩挲了一会儿,忽地往前拽了一下。文萧没站稳,撞进他怀里。 第51章 温兆谦带着他往床上去,泰然自若地问:“给你的猫想好名字了吗?” 文萧顺着他的话不由看了眼一旁沙发上的小黑猫,毛发还是被口水浸透,一身潮气地种在厚实的毛毯里,像一朵被人遗忘在枯树脚下的、很小的蘑菇。 但他却摇了摇脸,轻声说:“不用的。” 温兆谦和他一起躺上床,把被子提上来,坚持要他起一个名字。 文萧有些为难,皱了皱眉,仿佛温兆谦给他出了一个世纪难题,最后拖了一段时间,才很沉重也艰难地说出一个其实轻而易举就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起名字是再简单不过,只是他不想这样。 一旦赋予他者姓名,当离开时就会产生一些痛苦与难以别离。 温兆谦重复了下文萧起的名字,看向沙发上种着的一小团生物,忽地笑了声,叫了下它的名字,蘑菇没有理他,呼呼睡得很香。 温兆谦不太开心,转头对文萧道:“笨死了。” 文萧不知道他究竟是说猫还是说人,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温兆谦先一步躺下去,目光还放在他身上,微一抬手:“过来。” 文萧想到方才的事犹豫一秒,很快躺下去,温顺地贴进他怀里。 “不说晚安吗?”温兆谦低声问。 文萧愣了愣,脸在他胸膛间蹭上去,和温兆谦对视。 温兆谦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说:“你以前都会跟我说。” 文萧的呼吸顿了下,安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声说:“晚安,兆谦。要做个好梦。” 温兆谦喉结动了动,“嗯”了声,把手扶住他的腰,温热的气息散在他耳畔:“睡吧。” 床头的灯关上,房间一角执着地亮着一盏并不明亮的小夜灯。 冷风静静地向内吹入,楼下花园种植花草的气味顺着墙壁蔓延上来,步入昏沉的卧房。雨下了起来,不算很大,发出淅沥的轻响。 文萧有些困,想睡了,他埋在温兆谦怀里的脸动了动,眼神迷糊地抬上去,却对上温兆谦看着他的视线。 温兆谦没有多少反应,像是已经走一段时间的神,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文萧静静地和温兆谦对视片刻,一直到温兆谦眨了下眼睛,视线变得清醒,低低问:“怎么了?” 文萧还迷糊着没有缓过神,嗓音沙着,有点软,脱口问:“兆谦,你在看什么?” 房间里是一派纯然的寂静,两人的呼吸都已经放得平缓,也放得很慢。 温兆谦沉默良久,文萧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用手指拨了拨文萧的睫毛,指腹在他眼角贴了贴,轻声说:“看你。” 文萧十分明显地怔忡了两秒,却没有接话,只是转过去,背对着他,轻声说:“早点睡吧。” 第46章 在养猫前,文萧了解猫的方式大多通过网络与想象。 新时代,也确实存在一大批云养动物的互联网主人,但他实际又不沉迷短视频快讯,因此对猫的了解局限颇多。 别人的猫看起来都是很乖,很听话,也很粘人。可他的却一点不同,从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其余时候都像个忍者,出现十分钟,消失两小时。 文萧对猫咪的幻想逐一被打破,但也没有把喂养它们的职责交给旁人,认真地做好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猫是比花草好养的,只需要提供它们一点干净的水和饱腹的罐头,就能收获斩草除不了根的、蹭在每一件衣服和家具上的柔软的毛发。 文萧莫名笃定,他的猫以及别人的大猫是贪吃鬼投胎。 每天清晨,大猫就叼着小猫蘑菇早早候在门口,一声挨过一声凄惨,叫着“再晚一秒就饿死了喵”。 他睡得早、醒得晚,所以早晨喂猫的任务就成了温兆谦的事情。 文萧被他圈在怀里,迷迷糊糊地听到门被挠的声音,闷哼了声,细白的手轻轻按了按温兆谦结实的胸膛,转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温兆谦睡觉是有一些起床气的,眉心皱起来,攥住他的手,不耐烦地靠过去,脸埋进文萧颈间张嘴咬了一下,文萧痛苦呻吟一声。 温兆谦脸色很臭地睁开眼缓了缓。 他从床上坐起身,折过脸看向文萧的方向。 文萧的头发稍长了一些,盖过精致的眉宇,睫毛柔软地触在一起,没有睁眼,只是发红的嘴唇动了动,吐了口气,咕哝着催促让温兆谦去想想办法。 温兆谦不肯放他自由,文萧只能待在家里看书看电影,没有什么建树,而后认真地告诉每个人,重来一世,他的心愿就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每个人心里都悬着根线,只是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温兆谦的方法太过,而文萧早晚会再次离开。 只是谁都不说,谁也不戳破,他们就这样度过时光,好像真的会就此白头那样。 对他采取消极的态度,温兆谦不再像以前那样态度强硬,好像学会克制。 家里上到秘书,下到园丁,几乎都达成一致,认为老板是给自己请了尊太上皇。除了文萧要走这件事外,温兆谦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说好。就像文萧见过他对待叶忱的那样。 说来很奇怪,人就是拥有无法满足的基因,文萧也渐渐学会得寸进尺,踩着高压线在距离雷区一厘米的位置为所欲为。 例如,温兆谦不让他离开别墅半步,文萧会假意散步出去,在花园与大门的那一小段距离中数次徘徊; 例如,温兆谦收掉他的手机,隔绝文萧和外界的所有通讯,文萧在剧组的那段时间学会了很多当代便利,就问邦妮借钱外卖来了一台智能手机,用来与医院确认老头儿的状况。温兆谦虽然知道,但没有强行收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文萧忘记把手机藏起来,还会替他藏好; 再例如,文萧很多次问温兆谦,要是自己又死了怎么办,希望他不要太难过,也不要伤心,回来原就非他本意。温兆谦知道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离开,但“死”这个字还是触霉头,不想听文萧说这种话,就堵住他的嘴。 文萧不怕,反倒往他身边凑。因为他确实发现,温兆谦对着何维的面孔与身体难以产生太大的欲望,反倒本能的厌恶。 文萧不由想起在那夜在酒吧时,温兆谦对他说的话。 “低俗。” “下贱。” “看起来太廉价。” 他看起来很单纯地笑了笑,慢慢地重复那三句话。 温兆谦的神情一下变得很古怪,用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表情,动了动嘴唇,忍住了咂舌的冲动,看上去无所适从地让他闭嘴。 文萧被软禁在别墅里,可以说与世隔绝,他的乐趣也很少,吃饭、睡觉、变本加厉地逗弄温兆谦。 温兆谦别的时候拿他没有办法,这时候看着熟睡的文萧,伸手捏住他的脸。 文萧的脸睡得很热,皮肤上烘着一层浅红色。被温兆谦捏疼了,他皱起脸,迷糊地求饶。 温兆谦看他睡得很熟,冷着脸,哼笑一声,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文萧的脸,掀开被子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连菲佣都睡着的时间,温兆谦在给猫开罐头。 小猫长得很快,褪去蓝膜,露出琥珀色的眼睛,从巴掌大,到小臂长只花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冬天还没有来到。 文萧被关在家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在想离开的办法,但一直也没有想到。 他只是觉得白天看到猫时它还是巴掌那么大,到了晚上就已经又胖又懒,学会随地大小瘫了。 实乃陋习。 小猫长大了,被温兆谦三更半夜,夜闯中门抢来的母猫就要给人送了回去。 天气还是一如往常的糟糕,出门就下雨,宅家就阳光普照。 雨积云遮住阳光,在灰色的天空上逐渐聚拢成一团稍显暗沉的黑色。 文萧依依不舍地送它到门口,再远就出不去了,怕多走一步温兆谦可能会打断他的腿。 但温兆谦却没制止他,只是从菲佣手上接过一件盖过膝盖的羽绒服,披到文萧单薄的身躯上,让他不要着凉。 文萧愣了几秒,任由温兆谦摆弄,将他转来又把他转过去,替他拉好拉链,又拿过一顶毛毡帽,严丝合缝地戴在他脑袋上,把文萧裹得严严实实,像家里守在窗边摆着尾巴的那一只营养过剩的肥猫。 见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温兆谦面色如常地拨了拨他睫毛上沾到的雨珠,好似他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只是文萧以己度人,误以为他很坏。 这是文萧如此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离开别墅,也是第一次在白天看清别墅的全貌。 隔着白墙壁与铁篱笆,看清花园总不凋零的花,与从土壤顺着墙壁攀延上去的幽绿色地锦,看清二楼某个总亮着一盏暖黄色小灯的窗口,看清仍在门口望着他们,送别他们离去的菲佣与园丁。 第52章 在这一刻,文萧心头忽地产生一种没由来的冲动,他开始不舍离开这栋房子,不舍像忍者一样的蘑菇、熟悉的菲佣与园丁。 他胸口起伏了两下,总有什么东西堵着。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思念。 司机平稳地开着车,猫没有放进猫笼,而是困困地打了个哈欠,高傲地在温兆谦与文萧之间挑选了看起来与它同样傲慢高贵的温兆谦,走过去想窝在他双腿之间的空隙里。 温兆谦“啧”了它一声,冷着脸排开那只肥猫靠近的动作。 文萧微颤的目光从窗外的别墅移回来,看他的表情又有点想笑。温兆谦这时露出的孩子气让他的眼神里失去一些沉重的、孤寂的情绪,这让文萧的心脏不会那样疼。 文萧是很好心的,朝大猫张了张细瘦的手臂,让它过来。 大猫却不屑地“喵”他一声,尾巴竖着缓缓摇摆,一层绒毛在光线下看起来分外蓬松,肉垫踩着皮质座椅,高傲地走到文萧怀里去,头追着尾巴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舒适的位置,用好像十分为难才给他个面子过来的眼神睨他一眼。 文萧微微笑了笑,抬手轻轻抚摸它毛绒绒的身体,耳边是大猫在舒服时发出的响声。 温兆谦侧过脸,目光先看了下他怀里舒服地眯起眼的猫,又缓缓地把视线平而直地放在文萧脸上。 文萧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面颊皙白,尖瘦的下巴稍一动,转向他的方向,和温兆谦对视,而后沉了沉,落在他的手臂上。 沉默少时,文萧轻声问:“怎么会想起要纹身?” 他一直没有问,一直在找一个机会问,又一直找不到一个时机。 温兆谦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着文萧,对他说:“庙里的师傅让我纹,就纹了。” 文萧的视线顿了顿,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声音放得很慢,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要花十倍的力气:“纹的时候……疼吗?” 温兆谦静了几秒,最后说“还好”。 他像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但也没有打算继续说,沉默下去了。 与什么比起来算是还好? 还有比纹满整条手臂更疼的东西,是什么呢? 文萧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下去,把脸转向窗外,与他一同陷入沉默。 车子缓缓驶过别墅群的小路,在拐角处,文萧的目光被一栋外观几乎与他们住的那栋完全一致的房子吸引。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回头看了温兆谦一眼,温兆谦恰好低头看了手机上的短讯,没能察觉。 文萧很快把脸又转回去,看着那栋房子的篱笆与粉刷过的乳白色墙壁与鹅黄色檐瓦,精心打理的花园与高攀的地锦。如果不是他刚从那栋房子出来,会觉得自己眼花了。 不过拐角里的这栋花园别墅像是没有人居住,看不出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只是被人精心地装饰打理,而后空置在那里,毫无生机,也沉沉死气。 冷不丁,文萧右眼皮惊跳一下,突兀地想起公墓里,那块属于他的,空洞的、冰冷的石碑。 第47章 文萧在心里想着那栋房子的事情,目光没能立刻从窗外移开。 忽地被温兆谦叫了一声,两人轻轻叩在一起的手合了合。文萧像是吓到了,身体抖了抖,迅速地转过脸,眼神有些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恢复。 文萧怀里窝着的猫睡着了,因为他的动静,不满意地摆动尾巴,轻轻扫在苍白的手背上。 温兆谦叫他的时候没有抬头,目光垂下去看着平板上的文件。 一阵怪异的宁静。 没等到后继的动静,他才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对上文萧不知看了他多久的视线。 温兆谦下巴微一扬,掀了掀眼皮看向他,漫不经心问:“在想什么?” 文萧张了张嘴,似乎是不想说,但在他的目光下,仍旧开了口,用几近听不到的音量,道:“兆谦,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他知道温兆谦不喜欢听他说不好的话,所以刻意规避了一些词语。 温兆谦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玩的笑话,突然低笑了声,语气平稳地说:“不会。” 文萧不知道他是说自己不会离开,还是说不见后他不会过得很好,也可能是都不会。 没再继续说下去,文萧怀里的大猫懒洋洋醒了,踩着他大腿,沉甸甸地探出爪子伸了个懒腰。 车速慢了下来。 文萧转过脸朝车外看去,才发现车驶入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 居民区年代久远,没有安置地下车库,车子在两旁七零八乱地穿插着,道路两侧很窄,车子很难进去。 司机只好把车停在路口,扭身告诉温兆谦:“先生,到了。” 温兆谦闻言扫了眼文萧怀里的猫,猫也不知是意识到他的眼神杀还是什么,后背的毛冷不丁高竖,文萧抬手想安抚它一下,被它重重“哈”了口气。 文萧担心地说:“突然是怎么了?” 温兆谦扬了下眉,只是随口说:“可能我们家太好了,不想回来过苦日子。” 说完,他按灭平板,撑开太空舱的入口,让他两手拎着把猫放了进去,随后把猫包塞进文萧怀里。 文萧小心地下车,把沉甸甸的猫包背在背上,猫也确实是很重的,他觉得包直往下坠,产生一些无缘由的担心,怕这个包无法承受猫的重量。 温兆谦后他一步下车,看文萧朝后伸手顶着书包底部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便走过去抬手托了托猫包,问:“很重吗?” 文萧两只手不放心地抓紧两侧的肩带,慢慢摇了下头,说还好。 温兆谦猛地托了下书包,文萧肩上陡然一轻,下一刻书包却又被冷不丁放下。 文萧正踩着楼梯准备上去,一时不备,被猫的重量拖着朝后倒去。 温兆谦抬臂把他抱进怀里,扶了下文萧的腰,帮他站好。 文萧撞到他的手臂,下意识道歉。 温兆谦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垂下目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事实上,文萧觉得他可能是故意的,但没有任何证据,只能默默咽了这口气。 温兆谦跟在他身后走上去,不时抬手托住他背后的书包,又猛然放下来。 文萧在前面困难地抓紧肩带,猫在里面喵喵叫嚣,爪子磨着书包,恨不得要冲出来与敌人决一死战。 温兆谦在身后低笑了一声。 文萧无奈地停下脚步,看他一眼,说:“兆谦,不要玩了。” 温兆谦面无表情地看他:“玩什么?” 文萧只好说:“玩猫。” 温兆谦看他一眼,说:“我冇玩貓啊。” 文萧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温兆谦把手抬起来,托了下文萧细韧的后腰,让他不要撒娇,走快点。 文萧叹了口气,重新抬步上楼。 大猫的家在顶层,旧居民楼没有电梯,两人要爬上六层。 这对文萧来说是不轻松的事,他没走两层就开始喘息。 温兆谦替他把背上十几斤重的猫拿走,轻松地拎在手上,另一只手松垮地环住文萧的腰,带着他朝上。 还没等两人上到四层,楼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出来,随后摔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伴随一声女人崩溃的叫喊:“滚!你给我滚!” “妈,妈您先进屋,”有道男声隐约地降下来,文萧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熟悉。 背包里的猫好像被吓到了,也不隔着背包叫唤,晃了两下,在包里缩成一团。 温兆谦却忽地按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先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文萧下意识抓住他,但又很快松开,说:“小心。” 温兆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快步上了楼。 文萧不敢松懈,把包卸下来抱在胸前,确认了猫没有应激才重新跟上去。 一个面色沉冷的男人行色匆匆从楼上下来,与他错肩而过。 文萧没再听到上面的响动,担心出事,喘息着加快步伐上楼。 六楼住了两户人家,地上一滩碎玻璃。 因方才的动静,一户人打开了门,又被一个刚准备戴上头盔,穿了外送服,操着一口湾区口音,正躬身打扫碎片的青年劝回去:“没啥事的阿姨,打扰您休息了。” 温兆谦在另一户人家里,扶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把她抱上轮椅,用白话安抚了她两句。 青年赔笑两句把邻居送了回去,才转身跑回家,蹲在女人身旁,关切地问:“妈咪啊,你没事吧?” 文萧缓了半步,抱着猫走过去,和里面的温兆谦对上视线。 温兆谦神色无常地走出来,把他身上的包接过去,放进门内,道:“猫给你拿回来了。” 他说罢,又道:“嚟之前食過嘢。” 青年忙不迭点头,他肤色不白,是健康的麦色,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转过头才看到门外的文萧,愣了下看了温兆谦一样,又连忙回过头冲文萧一咧嘴:“我赶着去送单来不及请你们吃饭了,下次一定啊!” 第53章 文萧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礼貌地点头。 青年把猫从包里抓出来,随手一丢,匆匆抓着头盔和车钥匙与母亲道别,快步下楼。 他跑得很快,温兆谦和文萧在后面走着。 青年三步并做一步,从楼梯上朝下跃,清朗的声音绕着楼道飘上来:“我先走了,再不走单子超时了,patrick、文哥之后联系。” 文萧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不是何维。 他下意识朝温兆谦看了一眼,温兆谦蹲在地上,握着女人的手,英俊的面孔上神情不再冷漠,带有一些更为真实的笑意,眉目温和起来。 这让文萧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像身体泡进温度适宜,不冷也不热的温热的水中,水位没过心脏,轻微挤压着,让他感到些微的窒息,但还是没有力气起身,离开。 一直到坐回车上,文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已经模糊的名字。 但在他记忆中的青年并非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是温兆谦相伴长大的好友,出身显贵、养尊处优。 温兆谦看他发愣的模样,没什么表情,低声道:“你不在的这几年发生了一些事,林嘉树不是他父亲亲生,连同他母亲一起被赶出家门。如果温世昌还活着,我大概也不会过得很好。” 他说着,声音顿了顿,继而偏转过脸,黑眸沉沉地看向文萧,不是轻飘飘的语气:“但现在这样,也不好。” 文萧呆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能立刻回答。 温兆谦没有移开视线,却突然伸出手摸了下他蓬松的发顶,把文萧不知何时蹭到翘起来的碎发压下去,慢条斯理地替他整理好,才温声问:“想吃什么?我让人订位。还是想去莫顿酒店吃传奇圣代?”他语气中带了点笑意,但当文萧重新看向他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文萧还是没能立刻回过神来,想到他说的婚约,没由来地想到温兆谦的婚宴,他以为他已经忘了,但其实好像又没有。 文萧看了他一段时间,才说好。 温兆谦没有把手拿回去,而是稍稍抚摸着他的头顶滑下去,轻轻搭在文萧后颈,不轻不重地按了按他几乎单手就可以握住的白而修长的脖颈,低声说:“这次不要吃剩下的了。” 文萧勉强地抿唇对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心口跳得很快,有点没话找话地问:“叶忱出院了吗?我看到前几天有新闻说剧组重新选角了。” 他话音刚落,眼睛不由张了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温兆谦淡淡垂下目光和他对视,却没有拆穿,没有回答文萧有关叶忱的问题,只是道:“是要选新人,我之前重新审了合同。” 说完,他对文萧笑了笑。 文萧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听温兆谦紧接着说:“导演说你的年纪不适合演男主,以后会有更好的。” 听他这么说,文萧语气寻常,表情也淡淡的:“难道以后你就会让我演戏吗?” 温兆谦轻搭在他身上碰着他的手指顿住,笑容也消失:“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演戏吗?” 文萧缓慢地眨了眨眼,回答:“我以为是这样的。” 紧接着,他便问:“兆谦,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温兆谦扫了他一眼,随意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外面吗。” 文萧抿了下嘴唇:“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温兆谦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捏住他一侧的耳垂,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不急不缓地说:“会放你出去的,但不是现在。” “还要多久?”文萧没什么表情,转过脸去,与温兆谦对视,随后,用很轻,很缓慢的声音,问,“要等你结完婚吗?” 他说完,车内的气氛顷刻间就凝固住了。 温兆谦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顷刻消失,放在他身上的手突然撤走,看了文萧一会儿,沉默片刻才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文萧没有立刻回答,把脸转走了,目光淡淡地放向窗外,眼中没有很多的情绪,只有飞掠着的模糊的街景:“我在医院醒来的那天,是你订婚的后一天。那时候病房里的电视恰好转播了你订婚的画面。” 他把苍白的脸转回来,看着温兆谦逐渐沉下去的面孔,轻且淡地对他笑了一下:“她很漂亮,我看过你们的婚纱照,你们很登对。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开心,过你应该有的正常的人生,拥有很好的家庭,和爱的人百年好合。” 说着,文萧的声音缓了缓,有些沙哑,语气柔软地不夹杂一丝一毫不应当存在的情绪:“我们这样太不好了,兆谦。不要让错误伤害到更多无辜的人。” 温兆谦下颌紧了紧,面孔绷着,静了很久,才冷嗤了一声,自嘲地问文萧:“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文萧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看着温兆谦的目光愣了一下。 温兆谦低声道:“我以为你不知道,才不来问。但你却跟我说你知道,文萧,这么久了,你竟然一直都知道,我一直给你机会等你主动问我。” 文萧抿紧嘴唇,胸口的鼓动很异常,连带着他的脑袋也不听使唤,身体也是、情绪也是。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文萧放在身旁的手攥得很紧,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如果温兆谦是其他人的弟弟。 如果温兆谦是不需要功成名就的某某。 如果温兆谦是没有光明前路的、随意的、任何的一个人就好了。 要是他们都是两个世界上七十亿人口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人就好了。 但他们不是。 所以他的心脏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文萧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遍了,他不应该伤心的,不应该难过的,不应该痛苦的。 温兆谦说着,向他靠近,动作却冷不丁顿住,碰到座椅缝隙中的卡住的一个硬物。 文萧不知道他怎么了,慢吞吞地低下头看着他按在座位上的手。 温兆谦扒开座位缝隙,拿着一个边缘锋利的铁皮,抬手拿上来。 他面色冷得吓人,目光变得森冷且阴寒,没有表情地看着文萧:“这是什么?” 温兆谦许久没露出这样的表情,文萧愣了下,忙不迭解释:“不是的,是你说大猫不能吃太多,但是它总缠着我,我早上偷偷给她开了个罐头,应该是拿猫包的时候掉进去,不小心带出来了。” 温兆谦显然不会相信,他抬手把小铁片扔飞到前座,离文萧最远的地方。 文萧脸色变得很苍白,下意识道:“兆谦,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温兆谦忽地勾唇笑了一下,说了句白话:“如果你来问我,我会很有耐心地求你,我可以像狗一样求你,我求你等下我啊,同你讲我和她只是协议結婚。你是不是就想要我这样?嗯?” “我没有……我没有要这样……”文萧颤了颤嘴唇,移开视线,想让他不要说了。 温兆谦却没有停下,抬手攥住文萧细瘦的手腕,漆黑的眼瞳一直盯着他,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开始想要挣扎:“我会怕黑是因为钟欣怡小时候把我当狗养,我一直被关在屋子里,窗户都是封死的,没有光。她给我吃的东西家里的狗都不要吃。温成林不在家的时候我没有自由,也不配有名字,每个人都说我是狗。你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 文萧紧绷的身体被他用力拉了一下,扯过去。 “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我生母,她是个歌星,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她。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死了。她是拜金女你知道吗?为了钱她可以爬温成林的床,怀上我,她生我就是为了要和钟欣怡抢温成林的钱。所以钟欣怡才要除掉她,因为她要的太多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是我妈妈啊,我还是要满足她。等温成林死了,我如她所愿继承遗产,就会和霍颖彤离婚。文萧,这些话要是你来问,我都会跟你说,可你从来没打算过要问。” 文萧闭了闭眼睛,张开时还是很快变红,哑声让他不要再说了。 “现在你想走了,你来祝福我,让我和别的人百年好合。” 温兆谦欺身,缓慢朝他靠近,面上的笑容在某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目光猛然阴冷,眼眸漆黑,仿佛深不见底,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告诉你文萧,你想都别想。我说过了,我们直接没有阴阳两隔你死我活,只有同生共死或者共赴黄泉。你的命是你自己不要了,现在你的命是我求回来的,是我的,你没资格不要。” 文萧蓦地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兆谦,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你求来的?” 他大脑一片空白,舔了舔嘴唇,努力想要得到一个希翼的回答:“是不是我听错了?” 温兆谦抓着他的手缓慢地沿着袖口抚摸上去,握住文萧的手腕、小臂,把他紧紧攥在手中,另一只手握住他纤细的,好像不需要费很大力气,单手就能折断的脖颈,眼神垂下去,看着文萧喉结上的那颗黑色的小痣,指腹缓慢地摸了摸。 第54章 “你没听错,”温兆谦抬眸重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勾起一个无限温柔的笑容,低声附耳道:“文萧,你是我求回来的,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别想离开我。”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手臂上的袖口,露出左臂上线条诡怪,色彩狰狞的大黑天佛像,随后又卷上右臂,他手腕内侧一道深红到仿佛渗出血来的竖线由腕心,最贴近脉搏的脆弱皮肤笔直向上,贯穿整条手臂。 文萧眼瞳猛地紧缩,心脏跳如惊雷,抖了抖唇:“你……”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会回来吗?” 温兆谦握着他发凉的手,放上自己的右臂,轻轻地说:“你是我用命求回来的,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林嘉树是下本《偷天换日》的角色,真假少爷,席颂(攻)x林嘉树(受),带他俩出来溜溜 第48章 文萧眼睫颤动,竭力忍耐住情绪,快速地说:“温兆谦,你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从不曾这样叫过温兆谦的名字。 但此时,文萧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哪一刻比现在这样还要失态,丧失理智。就连面对温世昌的时候,他都只是保持理性地要他偿还应有的血债。 温兆谦却在这时收回手,重新把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从容不迫地扣好袖口。 他用仿佛是不值一提的全无所谓的语气,随口道:“你死后我去了藏区一趟,找高僧把我们的生命线连在一起了。我两条手上的纹身色料都是上了祭坛,开过光的。左手上的六臂大黑天锁住你的三魂七魄,右手上的朱砂线接住你的命线。从此以后,我活着,你就死不了,你死了,我也不能活。所以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的。因为我还活着。” 见文萧面色苍白,温兆谦面色如常地用白话道:“不过你不相信也没事,林嘉树也不怎么信,他说是我太迷信,因为我命好,你才会回来。他不知道连亲妈都不要我,我哪里有没有什么好运,只是我一定要你回来,老天也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文萧感到呼吸不畅,猛地闭了闭眼,吐出一口很长的气。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叫了温兆谦名字两次:“值得吗?我不过在你身边两年。” 温兆谦沉默了,文萧的视线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抿平的嘴唇。 温兆谦没有直接回答文萧的问题,扣着袖口的动作忽地顿了下,扭过脸看了眼他:“但你就是很好。” 随后,用像让他不要撒娇,不要发骚,不要做出一切会让温兆谦无法自控的神情与动作那样的口吻,理直气壮地看他一眼,好像说“我能有咩办法呀”。 温兆谦没再开口,没什么表情地把手递到他面前,面不改色说:“我扣唔紧,你帮我下。” 文萧不想管他,红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温兆谦自顾自地又收回手,笑笑:“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样的人身体里醒来,这几年里就一直在找像你的人,想找一副最合适的身体给你。” 言语间,他把两条手臂的袖口都扣好了,整理了下褶皱,抬臂朝他招了下手:“过来。” 文萧坐在那里没有动,两只手垂在腿间,没什么力气地扣着,罕见地没有顺从他的话,僵在原地,没有立刻过去。 温兆谦自己靠过去,一只手捏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扣住文萧的下巴,低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又在闹脾气了。” 文萧眼眶通红,有点想躲开。 温兆谦的啄吻转为亲吻,吻了吻他的眼皮与鼻尖,又吻住他柔软的、干燥的嘴唇,万般柔情:“好难得看到你生气,你生气也没有很凶。文萧,你好可爱。” “我想出去。”文萧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松动,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真的不想死兆谦,但我要完成何维的遗愿……” 温兆谦不紧不慢地问:“你出去了,又跑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怎么办?” “不会的,”文萧连连摇头,红着眼眶,讨好似的仰起脸追着他的嘴唇贴了贴:“真的不会的,我跟你保证只要你找我,我一定来你身边,好不好?” 闻言,温兆谦安静下来,深邃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让文萧以为他真的被说服,开始考虑。 没过多久,温兆谦短促地低笑一声,他干燥温暖的手掌贴上文萧单薄的脊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抚摸,温柔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文萧眼巴巴凑上去,用漂亮的眼睛盛着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努力地证明:“真的,兆谦,我真的不会走。” 温兆谦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要信还是不信。” 文萧正要说话,温兆谦却靠过来,吻了吻他的眼睛,随后垂眸与他对视:“邦妮替你买的手机是我准备的,你找林婉萍帮你逃出去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但她终究是我阿媽的人,不过是为了阿媽才不与我反目。你不能什么都信她,她们仍旧想除掉我,只是碍于温成林才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婚我一定要结的,一旦我失去了所有东西,我没办法保护你的。但是我结婚,你一定会走,你不会让何维背负插足婚姻的骂名,对吧。” 文萧脸色唰地煞白,血色尽失,想朝后逃出他的怀抱。 温兆谦却双臂紧紧扣住他的脊背,把他整个人禁锢在怀中,无论文萧如何挣脱都无法挣开。 “放开我……”文萧用力抵着他手臂,咬牙推搡他:“放开我,温兆谦!” 温兆谦抬手,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嗓音低沉地说:“bb啊,你要原谅我刚才对你那么坏,是你先对我很坏。而且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坏,说你爱我,又拿走你的爱。我不是都说了温世昌的事情我不怪你,但你怎么还要离开我?” 他说着,碰了碰文萧冰凉的脸颊,文萧却在他手碰到自己前,冷不丁惊恐地朝后瑟缩了下。 温兆谦的手顿在半空,表情沉了下,没有立刻抬起脸,抬起眼皮,一半的眼珠藏进去,沉黑仿佛埋藏旋涡的眼睛看向他,缓声问:“你怕我?” 文萧眼眶里的泪顷刻便滴出来,他后脊绝望地靠上紧闭的车门,哑声喘息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我走……你什么都知道只有我是个傻瓜……我还一直觉得有希望……” “傻瓜,”温兆谦重新恢复了表情,朝他靠近,抬手替他捋平额前凌乱的碎发,说:“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怎么可能再放你走?我不是说了吗?我爱你,怎么舍得再放你离开。这次你别想着要死,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说着,他的声音忽地顿了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文萧:“还是说你坏到,要连我也一起杀了。” 看着他这幅模样,文萧脑海中猛然闪出过去被温兆谦关在某个地方的场景。 这才意识到,人其实是无法改变的,只是用看起来更好的、更新的皮肉遮住了过去的、内里的真实的溃烂。 文萧被他温热的怀抱拥着,却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想挣脱他的怀抱。 温兆谦抱得他更紧,几乎要把文萧整个人都融进血肉。 文萧双臂颤着,嘴唇抖了抖:“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温兆谦,不是这样的……爱是要学会放手的……” “是吗?”温兆谦缓缓地耷下眼皮,深情的眼神在这瞬间不在,眼白显得阴森,看起来分外骇人:“没有人教过我要怎么爱人,我学不会放手,也没想要学。你被我抓住了,就是我的了,我的爱就是这样自私的。只是bb今天又要你伤心了。” 他低头,对上文萧湿漉漉的眼睛,笑了一下:“又不能让你吃到传奇圣代了。” 温兆谦说完,看向全程不发一声坐在前座的司机:“陈叔,回去吧。” 司机沉默了下,很快地应了声好。 就在他准备落锁点火之前,文萧却突然用尽全身力气踹了温兆谦一脚。 温兆谦下腹一痛,闷哼一声,竟一时脱力,被他挣脱出去。 文萧急促喘着气,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一把推开车门。 “文萧。”温兆谦在车内突然叫了他一声。 文萧本能地回头。 车内很暗,他无法看清温兆谦的表情,只看到他停滞在昏暗中的、冰冷的轮廓,低声,不紧不慢地问:“你又要离开我吗?” 文萧痛苦地抿紧了嘴唇,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拔腿朝外跑去。 车停在紧邻马路单行道的一侧,他刚一下车,霎时所有疾行的车辆都鸣笛不断。 文萧浑浑噩噩,一瞬间天旋地转,转头看到身后阴沉着面孔的温兆谦已经下车朝他走来。 文萧不敢停下,他逆着车流朝前跑,喉头泛上血腥气,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就在这时,一辆空客的出租车恰好驶来。 文萧连忙摇手挡在车头前。 司机吓了一大跳,冷不丁刹车。 第55章 甚至来不及骂一句,文萧趔趄着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坐上去,他看着温兆谦在前方靠近的身影,短促地说:“走!快走!” 司机想拒载,但后面被堵塞的车流又响起连绵不绝的尖锐鸣笛。 无法,司机不耐烦地一脚油门踩下去。 车速猛然提升,文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面色苍白地挂着两行眼泪,目光与紧紧盯着他的温兆谦漆黑的眼睛对视。 随着车朝前驶去,文萧逐渐向后转过头。 温兆谦停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文萧,看着承载他的出租车驶入车潮,眨眼间便消失。 第49章 天气冷下去,寒冽的风吹来万物的气息。 前往孤儿院的公路两旁种植了两条笔直高挺的防风林,海浪拍打海岸发出肃静的整齐的潮响。海岸两旁的露营地已经开始营业,食物炙烤的香味与火焰燃烧的轻响飘向各处。 冷空气袭来,温度的更替唤醒记忆,让他不由想起过去的事情,好的、坏的,所有好与坏的。 事物变得如梦似幻,身体开始变冷,但因为冷,一切又都开始真实、明晰的落寞,以至于心脏的跳动与血液流经身体,让人产生了实实在在的温暖的感知。 文萧身上的钱不足以支撑乘车到孤儿院的门口,便让司机把他在海岸边放下。 好在剩下的路不多,他沿着海边步道缓步朝尽头走去。 文萧表情木木的,没有什么变化,视线看向沙地上嬉闹的孩童和奔跑的大狗,又看向不远的海岸线,实际上却又很远。 他走在冷风中深深吸气,一直疼痛的身体好像也轻松了。 心头涌上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于是文萧又用力地呼——、吸——,舍不得这股近似于幸福的感觉消失,只希望它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身体裹在保暖的衣物里,是熟悉的,踏实的,但实际上是不安稳的,他感到无限的忧郁与失落。 文萧的鼻头被冻得很红,嘴唇也发干,肌肉微一扯动就会细密地刺痛。 他轻轻呼着气,在漫长的徒步中,接受到天地传渡过来的气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真实的存在着,并且会存在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 孤儿院的塔楼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文萧从缓坡下艰难地扶着墙爬上去,看清微微朝两侧敞开的铁门。 他脚步顿了顿,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推门走进去。 铁门在移动时发出吱呀的尖叫。 孤儿院内仍旧杂草荒芜,与他上次来的时候相比,看起来更加落败。 只是塔楼的平台上放置的晾衣绳悬挂了几件衣服,像是刚洗过,被风吹动时并不轻盈。 文萧的脚步顿下,仰头看到塔楼上的人影,他重新迈步进了建筑内部,找到了何维的房间。 那只叫“小筝”的玩具熊还在,姿势也没有变过,还保持着上次文萧放它的坐姿,只是身上又落了一些灰。 文萧轻轻把玩具熊拿起来,却再也没有先前触碰它时那股汗毛竖起的微妙感知,他想何维应当已经离开了。 这样其实是很好的。 文萧抿唇淡淡笑了一下,祝福他开启新的旅程。随后用手指一点点抚走它身上积攒的尘灰,把玩具熊抱在怀里,走出去朝塔楼平台上去。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院长没有第一时间注意,他身上胡乱套了件白背心和短裤,一手夹着烟,一手正从桶里拿了件湿衣服出来,有些费力地直起腰搭上晾衣绳。 文萧走过去帮他把晾衣绳往下压了压。 院长吓了一跳,“嗬”一声朝旁一抖,表情惊恐地看清突然出现的人是他才大舒了口气,缓过来后骂了他声:“你走路都没声音啊?!” 文萧轻声笑了笑,按着晾衣绳的手没有动,耐心等待院长把衣服晾完。 院长惊魂不定地抽了口烟,捂了捂胸口看他,咳嗽两声:“心脏病都差点给你吓出来。” 他说着,目光瞄到那只玩具熊,声音停了停,伸手拿过去。 文萧没组织,看着院长把那个玩具熊捏在手里看了看。 院长抽了口烟,烟灰飘在玩具熊上,他动作粗鲁地把烟灰拍掉,又把熊塞回给文萧:“还留着呢,都十年了吧。” 他顿了顿,把话说完:“你八岁生日那年带你去游乐场给买的。你哭着闹着死活不肯走,就是要买。” 文萧看着他,没有说话。 院长砸吧了下嘴,把最后的一口烟吸完,手捏着烟屁股,在半空顿了几秒,语气不算好地说:“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把你直接扔在那里。” 文萧眨了下眼,目光低下去,看向怀里的玩具熊,细瘦的手指把被他弄乱的地方拨回去,轻声说:“世上哪里有早知如此。” 院长从地上拎起捅,走到一旁去准备浇花,又从怀里掏了根烟,咬在嘴里含混地说:“回来干嘛?你那娱乐圈混不下去了啊。我这里可没地方供你。” “回来拿它,”文萧如实对他道:“没想到你在。” 院长哼一声,睨他一眼:“翅膀硬了就是不一样,一点假话也不说了。” “不是假话。” 文萧出声道。 院长刚泼了水出去,没听清他的话,咳了咳,疑惑地看着他。 文萧的目光顺着他的身体上升,和他对视:“何维对你说过的都是真心话。” 说着,轻轻捏了捏玩具熊毛绒绒的短手臂,冲他轻声笑了下:“他应该是真的把你当做父亲。即便你对他并不好,也不负责。” 院长一皱眉,冲他摆手:“发癔症了啊你。” 文萧静静地看着他,淡声说:“何维死了。” 院长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堵进喉咙,眼睛一下瞪得很大,瞳孔颤抖着,仿佛一时间没法理解,也不能思考。 “他两个月前坠海时就不在了。当时有人强迫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文萧很慢地说,“我不是何维。” 院长嘴里的烟冷不丁掉出来,他呆滞的表情才一动,厌烦地朝他挥手:“又他妈在这里扯犊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去捡地上还没烧很多的烟。 文萧没有动,看着他弯下去的背影,和拿烟时轻轻颤抖的手指:“我不是他,你应该很清楚。我一点都不像他。” 院长不愿意听他扯淡,吸着烟重新把水桶拎起来,吐了口痰,朝一旁走去。 文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院长背影顿住,没转身,破口骂了声,问:“何维你他妈发什么病!” 文萧抱着那只属于何维的玩具熊,跟在他身后,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没有人可以说话,有些话再不说,我可能也没机会说了,但是担心别的人吓到,你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那我就不会被吓到了?”院长冷不丁转身,脸色很臭,想拒绝他,但回身对上文萧煞白的脸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躯,对他说:“你作恶多端,又快死了,应该还好。” 院长沉默几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变了,不耐烦道:“说完快滚。” 他把水桶放下,走到塔楼小亭里,一屁股坐在木椅上。 文萧安静地跟着他走过去,默不作声看着院长,院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位置坐下。 “我四年前就死了。”文萧语出惊人。 院长吸烟的动作再度一顿,不经意地朝一旁悄悄挪了挪,离他远了一点。 文萧怕他听不清,又碾过去,朝他靠了靠。 “行了!”院长粗声制止他,“你就坐那儿说,我听得见。” 文萧顿了顿,“哦”了一声,说那好吧,他抿了下嘴唇,安静地垂下眼,看着绞在一起的手指,很久没有开口。 风沙沙吹着,刮得脸颊生疼。 院长搓了搓脸,问他:“你不说我回去了。” “我……”文萧尝试开口,但声音顿住,他抬起手,摸了下冰凉的脸颊,想了想,再度出声:“我以前是个演员,你应该没看过我的电影,但我还是挺厉害的。我有个孪生姐姐,跟我长得没那么像她更像妈妈一些。但其实她只比我早生几分钟,小时候我们经常吵架,她不占理但嘴巴不饶人,所以我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着她……明明她才是姐姐,真的是有点过分的。” 院长咂了咂嘴:“女人嘛,都要宠着的。” 文萧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后来长大了,她去港岛最好的学校读法律,出来后就在魔圈所做了律师,晋升很快,每个人都喜欢她。不过我也混的不差,从小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我只是喜欢演戏。我是东电大学戏剧专业第一名,毕业后进圈做了演员,不算很顺利但也拿到一些名次,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怎么样跟你讲呢……我觉得我也不能算得过且过,我只是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我自己的个性是很普通的,所以我很享受演绎角色的感觉,演戏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本来我以为我会这样度过一生,运气好的话。” 第56章 他忽地轻笑了下,抬了抬眼,看向天际渐暗的地平线:“或许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谈一场平淡的爱,有机会的话可以结婚,就这样过一辈子。你觉得这样是不是也挺好的?” 院长陷入他柔软又怪异的语境中,被他突然一问,张了张嘴,反倒不知道要回他些什么,敷衍地点头。 文萧没有在意,微微勾着的唇角缓缓放平,目光闪了闪,茫然地看着落下去的太阳,好像想要挽留,但又无法留下:“有一年港岛发生了几起富豪迫害案,但那些案子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继续下去。姐姐那时在做公益调查,有一个受害者找到她,她决定重提起诉,当时没有什么人支持她,因为被告是港岛很有钱的二代,名字我就不告诉你了。她是多么傻,才会单刀赴会,最后遭人侵犯,还要转头告诉我不要被仇恨拖绊,在她死前她还要我璀璨一生。” “可她是我姐姐,我怎么可能这样?我们一起来到人世,我又怎么会抛下她?”文萧扭过脸,目光淡淡地看向院长,对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徐徐叹了口气。 院长抽烟的动嘴停了下来,默声从怀里拿出烟,抽出一根问他要不要抽。 文萧摇了下头,没有接:“对方势力很大,我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也接触不到他。恰逢一次酒局,我托人介绍认识了凶手的家里人,听说了他的一些传闻,我就抓到了唯一的机会,我好像个傻子,我走过去跟他说喜欢他,但其实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们全家。” “但很快我就知道他跟家里的关系没那么好,也不知道我姐姐的事。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喜欢他,他付出很多努力只想让他爸爸看到他……有一次他去应酬,别人都欺负他、灌他酒,他喝醉了没有回家,来找我。我是明星呀,会有狗仔蹲着我,我没让他进门,他就傻傻地在楼下淋雨,我怕被狗仔拍到,没有办法,只好偷偷地下楼见他,他抱着我哭了,他说——” 他的嘴唇蓦地抿住,脸颊的肌肉颤了颤,好像在竭力忍耐什么:“说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肯爱他的人,但其实我不是。我只是没那么恨他了。不过他还是很不好的,他其实很讨厌我演戏,不喜欢我出现在镜头下,脾气也不好,对我总是很坏、很不耐烦,总是“啧”我,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很怕他生气。他也有不太好的癖好和习惯,如果他生气就要我去找他。他会把我带走,蒙着我的眼睛,我其实不知道会去哪里,他也从不告诉我。” “他把我关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小,窗户是封死的,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人,只有他和我。他还咬我,这不正常你应该也觉得吧,他的咬不是开玩笑的那种,真的很疼,我时常感觉他是想把我吃掉。他咬我会覆盖上一次的伤口,所以那些伤总是好不了,我身上还有疤,就在这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都不敢去医院,也不敢让剧组的人看到。” 他说着撸起袖子和裤腿,指了好多个地方,给院长看何维光洁的皮肤,幽幽叹了口气:“可惜没机会给你看到了。” “操……”院长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叹为观止,忽地感叹了声:“这姑娘玩儿得挺变态啊。” 闻言,文萧说:“他是个男人。” 院长的脸色当即变得十分精彩,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还总强迫我叫他老公,这不对的呀,我们都是男人,真的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他困惑地拧了拧手指,看了院长一眼,寻求认同,但院长显然还在震惊,张口结舌。 文萧又垂下眼,轻声说:“还有些事情你肯定会觉得恶心,我就不跟你说了……总之我越来越害怕去找他,但是我又不能不找他,你懂吗?我还要靠他接近他哥哥。”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还是要替温兆谦公平、公正地讲两句:“但我其实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没能拥有很好的童年,没有人在他小的时候肯爱他,所以他才会跟正常人不大一样。他现在这样已经是他竭尽全力了,我来的路上在想如果那时候有人肯对他好哪怕一点,肯教他,他会是个很好的、很优秀的人。” 听他这么说,院长“嘶”了半声,把原先打算给他的烟点燃,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文萧吸了吸鼻子,道:“虽然在他身边两年,但我其实很多时间都在拍戏,我们没有接触很多,每次在一起也都只上床。” 院长嘴角抽搐两下,不是很想听,但他还是继续说:“四年前他要带我去一场家里办的慈善晚宴,在那时我认识了他哥哥,但那时候我没机会动手,我就瞒着他留了他哥哥的联系方式。后来有一次,他哥哥叫我去一场酒局,结束后说要睡我。这不是机会来了吗?老天待我们姐弟不薄,但它又没有眼,让好人没有好报。我没有让他带我去酒店,我说我比较喜欢刺激一点,我让他带我去太平山顶野战,从那里可以看到整座维港,我姐姐的一部分骨灰被我偷偷埋在那里的树丛下。” “你也——”院长已经点了第四根烟了,忧愁地抽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又把嘴闭上。 文萧抿了抿嘴:“本来我是想在山顶动手,但还在山路上的时候他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其实我不太能接受别人碰我,所以在半路就动手了。当时他车速开得很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死了,我那时候就觉得天哪,人的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他明明只手遮天,但是竟然这样就死了,我觉得我那两年的怨恨好亏,原来人死是这样轻易的。车子撞上山体,我那时候以为我要跟他一起死了。但醒来又发现没有,温——他弟弟把我带走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他哥哥死了,他家里人肯定是很生气的,现在变他们恨不得杀了我。好可笑,不是吗?” “他把我带走,不让任何人找到我又把我藏起来,但这次要好一点,没有让我在以前那样的地方,他把我关到一栋别墅里,还给我修了间暖房。”文萧唇角的笑意淡下去:“他说他想我活,可我却想死,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呀,为什么要强迫我?他不听我的话,也不管我想要什么。我真的搞不懂,我活着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能演戏了,我没有家人了,我父母不让我这样,可我做不到,所以他们早都不要我了。只有他还要我, 我真的是不明白的……” 他抿起嘴唇,忍住眼泪,嘴唇颤了颤,才说:“有什么要留的?我是个杀人犯,我也不爱他,我只会让他痛苦,他也只会咬我,他根本不是爱我。我28岁生日的时候他买了蛋糕来,蛋糕里有把刀,他没注意,我拿走了又把他支出去,不想让他看到。我根本都没有想那么多,他怪我死的那天祝他长命百岁,他骂我很坏,说我很残忍。但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对他很坏,我只是真的希望他会好好活着,是我活不下去。” “死真的是很简单的,活着好难,但我却又活了,我明明是死了。活着真是喝水都倒霉,还被他抓到。” “活着真是很讨厌的,活着怎么会这么讨厌。我跟你说我倒霉就倒霉在进了何维的身体,为什么我没直接变成一个坏人,这样我还不会很不舍得这个世界。我本来以为四年过去,一切都会变得我不喜欢,不想要留,但其实什么都没变,刮风的声音没变,雨落下来的声音没变,我和以前看到很多的人,也遇到很多人,吃不饱肚子会难过,吃到好吃的东西还是会开心。你说对不对?” “昂!”院长发起呆来,被他忽地戳了一下,冷不丁叫出声。 文萧哽咽了一声,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无法挤压,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他根本也都没有变,他还是很坏,他都要结婚了,他还要我留着,他给我一只猫,却说还是要关着我,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放我走。结果他做了这些坏事,还要跟我坦白,根本就没有机缘巧合和意料之外,他用他自己的命换我的,他不要长命百岁,他只是要我。这下我死也死不了了,因为我死了他就会死。我真是受不了,实在是憋不住了,我真是想问问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院长侧首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悠长的气:“你别说,这男的还怪深情。” 感叹几秒,院长看着他机关枪扫射似的说完一连串话,又再度抿起的嘴唇。 文萧抹了把眼泪,又恢复那种木然的呆怔的神情,好像方才那些质问与抱怨全都是另外的人,不是他。 顿了顿,院长还是离他很远,问:“你不是说你刚从他那里逃出来,你打算怎么办?他会来抓你的吧。” 文萧下意识抓了下怀里的玩具熊,随后慢慢低下脸,和它两颗漆黑晶莹的眼睛对视:“我要去死了,你就把这些话当我的遗言吧。我死后估计他会来找你,你要是还记得可以跟他说‘好好照顾我的猫’。” “啊?”院长一懵,大概是觉得他也是个病得不轻的,“你死了他不是也要死,你可别给我又招来个男鬼。” 第57章 文萧没回答这个问题,幽幽地站起身。 院长的视线跟着他,在暮色中,看到文萧的皮肤白得吓人,轻飘飘地浮现在面前,好像逐渐透明。 文萧低头,看着院长浑浊的眼睛:“何维已经离开了,我想他最后应当是幸福的,因为他回到家了。” 院长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一下不见了,空在那里,呼吸也不敢呼吸。 文萧与他道别,并说他做了太多不好的事,祝福他早点去死。 院长却没有发火,张大了眼睛呆坐在原地。 文萧朝天台出口走去,身后传来一道痛苦的、绵长的哀嚎,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从孤儿院回到市区,又要换几班车。 文萧发了很久的呆,但实际上发现他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开始轻易地走神,目光疾驰过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与灯火人家、穿梭过市井小巷与芸芸众生,游走过籍籍无名与功成名就。 有人跌倒,有人大笑,有人在塔楼上哭嚎,有人背着书包饥肠辘辘。 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时间抹平。 有人存在,有人遗忘。 但现在,公交驶入站台,他该下车了。 文萧抱着那只玩具熊慢慢地走下去,走入沉重又轻盈的世界。 他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稍微有些重量,拎在手上,手臂沉甸甸地随着垂下去。 进入别墅区不算顺利,保安把他扣下盘问很久。 最终还是他报了温兆谦的车牌才将他放进去,但他仍旧半信半疑,文萧听到他给管家去电的声音。 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快步朝早晨那栋安静坐落在拐角的与他们住的房子一模一样的别墅走去。 别墅没有人在,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上墙头,费力地撑着身体,喘息着爬过去。 脚下一滑,文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痛得脸颊扭曲起来,但不敢耽搁时间,重新拿起东西和玩具熊一瘸一拐地朝大门走去。 文萧看过温兆谦输入密码,其实不算复杂,是他生前手机号码的前六位。 “滴滴——” 密码输进去,表盘亮了绿灯,闪动两下。 大门弹开了。 一股刺骨的寒气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出。 文萧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没有过多忧郁,摸黑按亮门口的开关,看着一条熟悉的长廊,朝深处走去。 这栋房子无论是布局还是装潢摆设都与他们一起住过的,养着蘑菇的那栋相差无几。 只是冷得骇人,如坠冰窟。 已经绝非是常人能长久忍耐的苦寒。 文萧心头愈发得沉,仿佛他的猜测悉数得到验证。 在上楼的楼梯口,他脚步停顿了下,没能立刻迈上去。 文萧抓着栏杆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终于抬步。 二楼静得可怕,什么声响都没有,因此制冷剂持续不断运作的嗡鸣便变得格外明显。 文萧冷得呼出的气息都发白,他循着今天早晨刚刚睡醒的主卧的方向徐步走去。 门是紧闭着的,金属门把上已经完全凝结了一层冰霜。 文萧把手放上去,冰是烫的,像在烧。 他的手在门把上放了足够长的一段时间,体温都未能把低温下的冰晶融化,反倒吸走他的温度 “……” 文萧沉默着,很慢、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睫毛柔软地触碰,他突然按下去,一把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主卧与他今早离开时相错无几,只有那张睡起来很柔软,让文萧依依不舍的床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孤零零的木椅,它正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几近半透明的水晶冰棺。 冷气在冰棺外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所以文萧无法直接看清里面的样貌,只隐约看到里面躺着的一个人影。 他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所有东西“咚”地应声落地。 他双目赤红着扑过去,伸手擦掉玻璃上结下的冰霜,眼泪啪嗒落上去。 气温太冷了,重新凝结成冰。 文萧低下颤抖的视线,看着他自己。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轻轻合着眼,双手合十摆在身前,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看起来十分柔软的舒适的毛衣,和最简单的牛仔裤,一切都看起来很简单,很安详,仿佛他只是在此小憩。 很快,或许下一秒,就会醒来。 文萧颤抖着俯下身,抽噎着将额头贴上冷入骨缝的冰棺,泪水垂落,冻结成冰。 门外有很轻的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朝敞着门的房间靠近。 文萧安静地坐在那张木椅上,玩具熊放在他怀中,双手虚虚握着什么,静静叠合着。 房内笼罩着一片昏黑,只有冰棺运作发出隐约的光线。 温兆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轮廓高大挺括,却神色晦暗。 他的视线先是朝冰棺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缓慢地放到文萧身上,忽地开口,嗓音低沉:“我偶会来这里看你,你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我就想我坐在这里,等你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不会被吓到。” 文萧在漆黑中动了动,没有什么气息,慢慢抬头,看着他。 温兆谦抬步准备朝他走过去。 文萧却蓦地站起身,嚓地一声擦亮手里的打火机,火光迸发的瞬间,温兆谦低头循着气味看清几乎撒满整个房间的汽油油渍。 “别过来。”文萧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温兆谦保持沉默,看着他的脸,停顿几秒,缓步朝后退出去。 文萧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玩具熊,逼着他走远,走出这间房间,走出去时,他朝后看了一眼,又看向温兆谦,对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用很轻的,很温柔的声音说:“兆谦,我说了,我也不总是那样笨的。只是动脑筋真的很累。” 温兆谦闻言,静了一段时间,才发出像是低笑了下的气音,不急不缓说:“我一直都知道。” 文萧深吸了一口气:“沉溺在过去,你陷在里面执迷不悟,永远都走不出来的。兆谦,世界是很好的,我希望你是自由的。” “我不希望自由,我也不用走出来,”温兆谦温柔地说:“我只是想要你。” 文萧颤了颤眼睫:“被困住的感觉太不好受了,会让人疯掉的。兆谦,我知道这种感觉,所以我不想要你一生都被困在里面,痛苦会让人变得很不好的。” 温兆谦沉默地看着他,反问:“为什么不能?” 文萧紧抿了下嘴唇,火光映红他苍白的脸,他眼睛湿润地看向温兆谦,颤声说:“你在给自己戴上枷锁,你不是狗……你是人。” 打火机的火忽地熄灭。 “文萧,回我身边来。”温兆谦伸了下手,想朝他靠近。 “别过来!”文萧再度把火机点亮,呵斥他站在原地,“把你手上的麻醉枪扔在地上。” 温兆谦那头蓦地静下去,与他隔着摇曳的火烛交融对峙,随后“嘭”地一声扔出一把麻醉手枪。 文萧吸了口气,轻轻地回头看了眼身后,淡声道:“这是我的身体,我有权做出一切决定。” “温兆谦。” 文萧忽地叫了下他的名字。 温兆谦看着房内的视线重新抬起来,放在他陌生的苍白面孔上。 文萧对他露出一个近似于哭的笑容:“我对你说爱是放手,你说我是不爱你。不是的。” 他两行泪顷刻间滚落,颤抖着嘴唇,泣不成声:“温兆谦,我爱你。” 温兆谦的呼吸声都停下了,安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这样做。” 文萧举着手里的玩具熊,强忍泪水,声音嘶哑:“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何维被我放在这里面了,我现在要把身体还给他。何维想当明星,我希望我走后,你能把他送到止哥身边去,不要管他,把他送过去,就当你们从不认识。” “那你呢?”温兆谦看着他,缓缓问:“你不要我了吗?” 文萧在朦胧中望着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孤寂的黑色轮廓:“我们的缘分尽了,兆谦……我从何维的身体离开后,你把我的骨灰种在一棵树下,如果顺利我想我会到那棵树上去。” “兆谦,”文萧看着他,抿唇笑了笑,忽地问道:“种一棵树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如果养得很好,它可以陪你长命百岁。” 话音未落,他蓦地点燃手上的玩具熊一把掷入房内,汽油与火焰交触的瞬间,轰然爆出猛烈地焰光! 温兆谦呼吸一滞,径直朝点燃熊熊烈火的房内扑去。 身后,文萧去冲出二楼的围栏,跳下去。 温兆谦要去扑灭火焰的动作猛然停下,他站在原地,烈焰照亮他的英俊面孔,一半红得发烫,一半陷落深渊。 第58章 时间在刹那间变得缓慢。 他的脚步再度动起,朝着背离火焰的方向跑去,一把拽住何维即将坠落的手臂。 嘭!!!—— 身后的冰棺在烈焰中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冰是烫的,正融化成水。 作者有话说: 【建议搭配bgm:《valentina》by carla morrison】 第50章 文萧缓缓睁开眼。 漫长的寂静漂浮在昏沉的病房上方。 这次连老头儿也不在了。 耳边除了机器稳定运作的低声,什么都没有。 他勉强地撑起身,按了按太阳穴,头脑还算清醒,只是手臂在长时间的静脉输液中微微发麻。 文萧抬了抬手,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不出几秒就有护士推开房门朝他走来,专业性十足,耐心地朝他微微笑着:“何先生,您终于醒了。” 文萧迟缓地愣了一段时间,刚出声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扶着脖颈,揉了揉,才听起来没什么力气地重新开口:“我睡了多久?” 护士游刃有余地回答:“今天是第十七天了。” 文萧想下床,但被她轻声制止,让他先坐在床边等待半小时才可以起身。 他没有执意要起来,只是左右顾盼都没能找到手机,才仰起又瘦了一些,头发也长长,贴在两颊看起来尖尖的脸,轻声问:“有看到我的手机吗?” 护士走到一旁摆着的置物柜里,拿了个小筐出来,里面有他的私人物品和一套出院时可以穿的全新的衣物。 文萧顿了下,没有沉默很久,看着筐里自己的身份证件、钱包与一台屏幕崭新的手机。 他抿唇对护士道了声谢,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放火烧毁自己的身体,确实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新手机与他原先已经碎屏的那台没有什么区别,连软件摆放的位置都一样,只是点进信息与通讯录,都少了一位联系人,原先发的消息与通话记录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像从未存在过。 心脏有一阵让人不适的涩痛,呼吸都有些困难。文萧下意识按了下胸口。 护士走到窗边去把两侧紧闭着的窗帘拉开,阳光霎时倾泻,驱散病房里令人昏沉的气味。 这天太阳很好,屋子里很快就被晒得很暖。 光像一道不流动的河,空气中的绒毛与微粒在其中逡游,一切都被沾上一层毛绒绒的光线。 文萧从窗户那头收回视线,打开手机,看到屏幕上浮着条简短的消息—— 【小何,我是接手你的新经纪人周止,收到信息麻烦与我联系】 他眼瞳蓦地一震,心脏跳得很快,几乎一秒都没有等,急急地点进去,确认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与发来的信息。 文萧下意识想回复,但手指悬停在键盘上,不住颤抖。 周止是过去陪伴他长达十年的经纪人兼好友,甚至可以说几乎是无血缘的亲兄弟。除了温兆谦和姐姐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周止,其余都知无不言。 如果说他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温兆谦,另一个就是周止。 不知道四年过去,他还好不好。 但何维还是星图的艺人,为什么周止会变成他的经纪人?难道是温兆谦安排的? 应该不会啊……还是说温兆谦按照他先前说的,把何维送到了他们原先的公司? 文萧捧着手机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很乱。数次打字想要回复,又数次删除。 一直到护士走过来,替他拔了针,又检查了他的身体机能后做出无恙的判断,叮嘱文萧不要有太剧烈的运动。 文萧呆呆地看着她,反应很慢地点了下头。 护士叮嘱他先不要离开病房,一会儿医生会过来复诊,文萧说好,看着她关掉仪器走出去。 病房内再次恢复岑寂,这次连均匀的机械声也没有了,只有心跳在苟延残喘的声音。 他安静地在床边坐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回过去了一串话,学着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的口吻,表述对新生活到来的激动与喜悦。 消息发过去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回复,周止那头应当是在忙。 睡了太久,文萧坐着浑身都很酸困,他没再等消息,把手机关上扶着床下去,慢慢走到窗户旁。 病房的楼层不高,与窗外仍旧翠绿的枝桠接壤,枝头有几只麻雀蹦蹦跶跶地吵着,身后有一只橘色花猫耷头弓背,朝它们悄无声息靠近。 麻雀的脑袋凑一起,叽喳叽喳点了点,在花猫扑来的瞬间展翅飞上更高的枝头。 猫气得“喵呜”叫了声,尾巴甩了甩,挥了挥露出长指甲的爪子。 文萧依靠在窗边淡笑出声,没由来地想到被他留在那栋别墅洋房里黑色的起名蘑菇的小猫。 从而又想到温兆谦好像看起来不怎么喜欢猫,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照顾他的猫。小猫总是长得很快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又吃的更胖、长得更大了。 唇角的笑容淡下去一些。 放在床上的手机发出短暂的提示音。 文萧心脏猛地一紧,视线从窗外拿走,朝那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走过去弯腰拿起手机。 上面是周止发来的回讯,他呼吸稍稍平缓,认真地编纂了一些有关自己的事情,没有把何维身世的详情告诉周止。不想让他过度担心,为何维编织了一个拥有完整家庭的谎言。 回复完周止的消息,他的手又下意识往上刷新了页面,但仍旧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来。也没有任何与温兆谦相关的消息传来。 如果不是他换新的手机、衣物,医院以及醒来时不同的一切,温兆谦都好像也从没来过他身边,没出现在他的世界过。 心脏陷入持续的绵密的钝涩,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说不上痛,也不能说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只是一直如鲠在喉,让人难以忽略。 文萧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究竟因何而起。 是他决定放手,而温兆谦这次终于履行诺言。 文萧闭了下眼,有些逃避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努力说服自己,气吐出来的时候,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他重新起身想换掉身上穿了很久的病号服,刚脱下宽大的上衣,脖颈前就沉了沉。金属挨着他很久,温度与体温相当,以至于文萧先前一直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文萧微微怔了下,抬起手握住项链,微微低下脸,看着掌心上被悬挂在素链间的戒指,眼睫很慢、也很轻地眨动了一下。 第51章 文萧原先的出租屋在他离开的期间又住进去了一个公司新签的小演员。 不过他屋里的东西没被人动过。 老头儿的伤口养好后,文萧没有接他回家。老头儿做过开颅手术,文萧的工作又不能长期陪在他身边,很怕他一个人在家万一在没人发现的时候犯病会有危险。于是便遵从医生的建议,把老头儿送到了市里一家医护养老院,每周去探望他一次。 周止与作为何维的文萧第一次见面是在出租屋里。 文萧从知道他要来就开始紧张,一直到门铃被按响的那一刻,心脏急促地鼓动。 他站在门后沉默着,怔了怔。 出租屋的隔音不好,隔着墙壁与门板,文萧听到故友熟悉的轻咳与呼吸。 那是一种很奇怪,也很奇幻的感觉,他说不上来。 只是心口闷得难受,当年的随口一别,总说着下次再下次,可却再也没有下一次,他们相识十余年,至此竟阴阳两隔,生死别离。 文萧忍了下眼泪,重新挂上年轻人会有的、紧张的笑容,拉开门,对上周止那张熟悉的英俊的面孔,他眼眶一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猛地走过去,用力地拥抱了周止一下。 他记得在最后一次与周止分别时,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却到底也没有实现。 周止被他扑了个满怀,愣了两秒,僵着手臂拍拍文萧单薄的后脊,爽朗笑道:“见面礼这么大啊。” 文萧的泪盈在眼眶中,在很平常的一天,见到了很想念的朋友,完成了一个挂记很久的心愿。 周止笑了两声,他常年抽烟,嗓音比四年前还要低沉不少,个子也比何维高一些,抬手捏了捏他显出骨头的肩膀,皱眉:“小朋友也太瘦了。” 文萧抿了下嘴唇,恢复表情,松开他,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老师,我是您的影迷,非常非常喜欢您。” 周止唇边的笑容一顿,不过把情绪掩饰地很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年纪轻轻地不学好,我拍的那能是正经东西吗?” 周止年轻时因家境困难,拍过一段时间三级片,甚至在当年的三级市场因演技出众,小有名气。 “真的!”文萧不想看他否定自己,急急地点了点头,“你演的很好。” 周止显然对此并不买账,不过还是顾及他的情绪,笑着应下去。 第59章 文萧有些紧张地与他面对面坐下,扣了扣指腹。 他还年轻一些的时候,刚意识到自己或许喜欢同性便是因为周止。两人合作的第一部先锋电影杀青时,文萧还向周止告白过一次,不过被他拒绝,后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朦胧的好感并非爱情,只是源于纯粹的欣赏。 周止翻出公司给他做的简历,正要开口,文萧的肚子便叫了两声。 他捂了下薄薄的肚皮,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周止,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 周止没说什么,问他想吃什么,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文萧却想起房里还有之前新室友给他的一桶泡面,腼腆地拒绝,走过去烧水泡了碗面。 周止一挑眉,笑问:“就吃这个啊?吃得饱吗?” “能的,我喝水都可以的。”文萧顾着回答他,没多想捧着刚泡好的面喝了半口汤,就被烫得舌头一麻,吸溜两口气。 周止可能是看他实在有点可怜,拿着手机点了几道菜,让他不要再吃泡面了。 “当演员身体也重要,身体是本钱,垮了就什么都没了。”周止道。 文萧听着他说出与以前一模一样的话,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心底感到温暖,说:“没关系的,我现在是很年轻的。” 他说的话有些怪,不过周止没有在意,与他慢慢聊起来。 文萧暂时没有把实情告知好友周止的打算。 死人复生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不会是一件合适找回从前的事情。 也是与周止相处的短暂时间里,文萧才明白过来他会成为何维经纪人的原因。 他死后没多久,周止便与原先的恋人分手,又因为文萧死前造大房那边恶意放出的谣言,而被牵连,带走调查后被公司革职。 这四年里,周止的生活不算顺利,屈居在何维原先的经纪公司,也带出过几个明星,但奈何公司太小,都没能留住。所以事业也就一直不温不火。 不过当文萧问他是否过得开心时,还是对他朗声笑两声,说自己早就结婚,有了善良的妻子,两人育有一个相当可爱的小孩。 文萧听到时望着他,呆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只是知道旧时的好友过得好,就足够了,他不贪求更多的东西。 赵有德不知去向,文萧从周止那边听来的消息是说他辞职去送外卖了,但从文萧先前跟赵有德的接触来看,显然不会是这样。 只是真相究竟如何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文萧懒得去想,懒得去管。 他的精力很少,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留给自己,其余都给了镜头前的角色。 周止的业务能力还是跟往前一样,看人的眼光毒辣,率先便问了文萧对未来演艺事业的目标与憧憬。 现在的年轻演员大多数都没有很强的事业心,入圈稍有起色后转为网红方向发展,目的便是捞钱。 文萧想了想,他既没有钱,也暂时还不需要钱。只要有水,就能喝得很饱,所以短期内还是对演戏抱有一种执念。 他是很笨的,不愿意动脑子,从小到大也只在演戏上能做得好。 周止便没有按照公司规划的那样给他接短期内流量会提升很大的短剧,而是精心挑选了一个适合何维形象的校园网剧男配。 网剧的拍摄周期不算长,制作成本低,对一切的要求都要低于电视剧与电影。 文萧拍起来易如反掌,甚至因为太轻易,一条ng都没有卡过,反倒引起旁人的惊疑。 每位演员对于人物表现手法的处理都截然不同,比起过度沉浸角色的体验派与刻画模板的表现派,文萧的演绎方式更倾向于两者之间的方法派。 他会在演出前做好一切准备与对角色的想象,而非直接将自己化身角色。 这样的方式导致他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少会带有个人特色,让观众失演员化,大脑忽略演员,默认角色即为角色本身。 过去,文萧总是说自己不够聪明,没有天赋。 他无法像体验派的天才一样完美地变为角色本身,所以就要勤来补拙,总在研究、想象人物上下很大的功夫。 假如别人看剧本需要一个月,他就要两个月,甚至更久,直到能完全想象出剧本上那个人物立体生动的形象。 文萧在方法派上的努力让他生前的演戏方式自成一派,只要有人看过哪怕一次他拍戏前的准备,会对他留下“十分之刻苦与敬业”的深刻印象。 周止对此的怀疑便是首当其冲的。 何维演绎出的角色不单单是超出了小成本网剧的需求,甚至演艺精湛到让人心惊,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十八岁男孩能完成的演出。 当周止第一次对他说,认为他与一位故去的旧友有些相似时,文萧一时愣在原地,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过去的文萧已经死了,尸身也被他亲手放的一把火焚烧殆尽。 什么都没有了…… 生者还在前行,他不愿再次介入旧时的人生,只想继续好好地借着何维的身体,重新地活过一遭。 文萧很快便撑起笑容,否认周止的猜测,说他又在拿自己开玩笑。 周止这次没有笑着应和,面色反倒有些凝重,透过后视镜向后扫视何维几眼。 文萧对上他的视线,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周止真相,但又无法想象出说出事实后的结果。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避开了周止的目光。 时间过得很快。 文萧度过寻常但又异常充实的工作与生活,一切都仿佛归于平淡。 平淡到像一场分量刚好的初雪,淡淡地、平缓地降落下来。 只是将大地短暂覆盖,但抹不去任何痕迹。 只是,文萧还是会很偶尔的,在梦境中会见到温兆谦不满的、伤心的、开心但要故作镇定的表情与声音,但他将此归咎于时间。 责怪时间还是太短,不能让他完全遗忘。 责怪时间还是太慢,未能将那些他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在意的东西,变得模糊。 在这场初雪带来的宁静中,一则突发要闻自港岛传来,迅速蔓延全球。 文萧是在一场刚结束的试镜后得知温成林突发恶疾离世的新闻。 那时他刚刚推门从拍摄间离开,回到休息室喝水。 休息室里还等待着许多前来试戏的演员,人人都很沉默,墙壁上的电视不知被谁打开了,扬声器里的声音在这样宁静闭塞的空间里变得清晰。 地方台的主持人紧急插播了一则最新要闻。 “我台前线记者刚刚抵达现场,港岛首富,一代赌神温成林因病去世,这是否意味着港岛博彩业会面临一次大清扫……温成林白手起家,其名下财产……前不久,温成林的御用律师透露其遗嘱确立完成,待温成林下葬后……” 文萧心口重重一停,当即愣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荧幕。 电视上连线的镜头一转,记者扛着摄影机与其余新闻台的记者相竞着朝前快步跑去。 模糊的、晃动的镜头中,框入一身黑衣,戴了墨镜身形高挑的男人面无表情,穿着沉色风衣率先走出医院的身影。 几乎只要一眼,文萧就认出那是温兆谦。 这是自那日后,他第一次看到有关温兆谦的消息,也是第一次看到温兆谦的现状。 文萧刻意去避开有关他的一切,却还是避之不及地与他隔着冰冷的屏幕再度相逢。 温兆谦嘴唇抿地很平,脚步被围堵上去的记者逼停。 闪光灯接连闪过他眼前,照出温兆谦半张冷峻阴郁的面孔。 面对记者的追问,温兆谦没有开口的意思,微微侧目看了眼身后,几个保镖很快便冲过来,替他拦下四周的记者,为温兆谦拉开一条仅供他一人通过的通道。 温兆谦神情漠然,手上戴着黑皮手套,在镜头下遮住了身上的纹身,迈腿大步朝开来的黑色宾利走去,而后欠身坐了进去。 车门自动合住,温兆谦消失在镜头之中。 作者有话说: 帕就这样‘冷脸退基佬’酷酷地走远 第52章 文萧参演的校园网剧凭一支预告剪辑未播先热,话题围绕男女主演展开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其中参演的男配,何维。 短短一个月,文萧凭借在预告片中仅出现3秒的回眸一笑,在各大短视频平台迅速走红,与此同时,有先前他在便利店兼职时被学生拍过的照片也被人发现,‘最帅便利店员’的称号很快就蔓延网络。 公司替他开通的社媒账号一夜之间涨粉十万。 每隔几天,文萧都要配合公司的人拍几条短视频的素材,以供他们运营账号。 文萧对此苦不堪言。 公司让他学韩团热舞,文萧四肢简单,各自为家;要他配合热评穿女仆装,文萧只觉得热评的人可能是温兆谦的账号,想让他不要再来骚扰自己,苦思冥想几天几夜,才找出对方大概率不会是温兆谦的证据;叫他拍对口型的段子,文萧因演得太生动,毫无搞怪与尴尬的笑点,最终作废。 第60章 公司大概也是认清他在网络流量中毫无建树,再也不让文萧拍摄什么趋于潮流的短视频,只偶尔在他的账号上发一些他试镜或日常生活中抓拍的片段。 在快速发展的时代,爆红变得异常简单。 但文萧对娱乐圈与网络的认知还停留在四年前,那时一切都不会来的如此容易,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与时间,就连他也是默默无闻了几年才走入大众视野。 文萧出去吃饭也遇到了几个认出他的路人,他以前没有如此频繁地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这样的热度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接连几晚都做了相差无几的几个梦,梦里温兆谦化身厉鬼,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惊醒后,天色未明,文萧喘息着坐起身。 经过一段漫长且怪异的沉默,他睡不着了,稍稍撑着床站起身,这才发现窗户忘了关,风呼呼地往里灌,带入不少尚未融化的雪。 鬼使神差地,文萧没有立刻关上窗,而是稍稍拉开一些窗户,探头出去,朝着楼下的方向看了一眼。 楼层不算很高,不算完全看清,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模糊。 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距离街灯不远的地方,车没有熄火,但里面也没有亮灯。 驾驶位的车窗开着,滑下很宽的缝隙,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放在车窗外,指间夹着根还燃着的香烟,红光在雪夜中微弱明灭,淡蓝烟雾在微雪中蜿蜒着徐徐向上攀升。 小区里的居民绝大多数都上了年纪,很少有什么人会在下雪的深夜还等在楼下。 他的视线放在那支伸出窗外的烟蒂上,冷空气从各处溜邪地钻进他的手腕、领口、睡衣的破洞,以及身体皮肤上的每个毛孔。 文萧微微抿了下嘴唇,说不好在想什么。 想到过去,想到不可一世的温世昌在死前也会露出的惊恐无措的表情,想到姐姐死前对他说的话,想到前不久温成林的死讯。 想到温兆谦的婚讯,想到那张高悬于商务大楼的婚纱照,想到总是没有表情的温兆谦总说的那些让他难过的话。 自那日在电视上看到温兆谦匆匆一面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现在的他,即使目睹温兆谦与妻子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也没有关系。 文萧想他已经不会再感到心痛。 他们差得太多。 温兆谦要的那些东西文萧都不想要,什么功成名就、富埒王侯。 这些文萧都不需要,那些东西离他太远了。 他只需要少量的食物与大量的水就可以活得很好。 温兆谦既无法放弃什么,也不会做出取舍。 他们现在这样的结局,就很好。 文萧不会再想要离开世界,他像一颗很小的、烦人的苍耳,附生在温兆谦漫长的生命上。 他想好好活着,想尽可能久地活下去。 随后他们,天各一方,白头偕老。 已经是很好的了。 在这样安慰过自己一切都会变得很好的夜晚后。 第二天清晨,文萧起床时僵硬了下,他抿紧嘴唇看向下身,没有动它的意思,很快去淋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何维的身体还是很年轻,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一些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 文萧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瓷砖上,任由水流冲洗他逐渐升温,变得有些滚烫的身体,想要忍过体内的躁动。 但闭上眼,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温兆谦的面孔,温兆谦凑在他耳边,发出低沉的、炙热的声音与气息,温兆谦结实的身体和流畅的曲线。 文萧微微皱着眉,额前垫着的瓷砖都变得温热。 他自暴自弃地不作他想,一边在水流声中幻听到温兆谦用冷酷的声音说他“好骚”,一边忍不住将手贴在吸一口气都会凹陷下去的小腹上,掌骨贴着薄薄的皮肤与明显的骨骼,犹豫着滑下去,咬紧嘴唇,才不让那个名字出现,放任自己沉溺在无论他,或温兆谦都回不到的过去与无法抵达的未来之中。 出租屋的热水并不稳定,放多了温度就要降低。 文萧脱力地靠着墙壁缓慢坐下去,发冷的水柱冲洗掉他手上、身体上的一部分液体。他很快地冷静下去,头脑变得清醒,抱膝把脸埋在膝盖间,闭着眼急促地喘气。 想自己分明已经做出决定,想自己分明已经不要他了。 但为什么哪里都是温兆谦…… 文萧痛苦地吸了口浴室中积攒的冷气,皮肤窜起鸡皮疙瘩,眼睛睁开就不再敢闭上,一旦合起来,眼泪就会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文萧不愿意这样,不想要这样。 他静静地蜷缩在浴室的角落,一直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近日,身为何维经纪人的周止收到了不少短剧与网剧的邀约,他出乎意料地尊重何维的想法,将剧本一一给他过目,但确实没有什么符合文萧现阶段想法的。 不过因为周止的小孩得了重病,好友急需用钱,即便两人没有相认,文萧也不作他想,选了片酬最高的短剧邀约。 但演了短剧,他的发展路线就会被完全改变。 文萧想他过去是走了很难、很辛苦的路才来到大荧幕前,现在即使重新来过也没有关系。人生是漫长的,时间是充裕的,他还有很多,足够重来一次的时间与崭新的人生。 但周止却不愿意旁人被他的事情影响,文萧觉得两人之间捅破那层几近透明的纸只剩时间,只是两个人谁都不敢轻易戳破。 出演短剧的事情在周止的再三劝阻下,文萧才拿他没有办法,做出还是再等待新戏的决定。 他的热度在这样无营业、无活跃度的消耗中逐渐下降。 文萧反倒松了口气,那种被人过度关注与探究的紧绷感很快消失。他生来不是一个适合思考很多、很复杂事情的人。 文萧只想把一切都变得简单点,把他的呼吸、他的世界都变得简单。 只是温兆谦生来由复杂与沉重组成,与最需要简单和轻盈的文萧有缘无分。 一月的时候,经纪人周止收到了四张今年金棕榈电影《永不复还》的首映礼观影券。 电影热度极大,大满贯影帝年锦爻也会到场,首映礼规格很高,多家记者齐齐出席。 周止便带着连带文萧,与他手上其余两个十八线女艺人一同出席,想为他们多争取些话题。 文萧被周止介绍了几位记者,其实在往前他们都与自己相熟,甚至有过几个与文萧进行过深度访谈。 但现今从全新的视角来看,每个人名头都响亮得仿佛高不可攀,已经绝非是何维这样的小明星能接触到的业内领头人物。 不过文萧没有想很多,他是足够努力的,他有重新与他们真正面对面的自信。 观影礼很快开始,在一片漆黑中,只有面前宽大的银幕闪烁发光。 一部顶尖的电影,一位顶尖的演员,足以激发任何一个演员对电影,对演绎的热爱。 文萧看得十分专注,在幽暗的光线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仍在滚动播放幕后花絮的屏幕,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点。 他的皮肤很白,脸颊细瘦,鼻翼稍稍闭合又鼓起,看得太投入,下意识咬着嘴唇。连周止叫他的名字都没能立刻听到。 周止又叫了他一声。 文萧迷惘地扭过脸,却看到周止先是低笑了一声,没搞懂他的意思,茫然地问周止怎么了。 周止反倒叹了很长的一口气,面上一直紧绷的神情消失不见,抬手揉了揉他前些天又剃短,毛茸茸的脑袋,递过一个话筒给他,说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 文萧从他手中接过话筒,开口前头脑忽地紧绷,有种无限近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与局促,好像问出这个问题,需要他等待四年那么久。 顿了顿,文萧终于找回声音:“我想请教年老师,获奖大屏那六秒半是把自己带入了什么样的身份演出来的,我试着想了一下去演男主,如果给我剧本我可能会是另一种演法,但不如原版有爆发力。” 他的语气其实很真诚,但遣词酌句却很古怪,像是根本没想过自己本来就不可能达到金棕榈影帝年锦爻这样的水平,当然也无法有这样的演技。 文萧这番话在常人耳中听起来反倒像,他也能演出媲美年锦爻的戏,只是与影帝风格大相径庭。 也不知是前排某人的哼声还是文萧的问题的原因,连前排原先正襟危坐的几个前来观影的董事与老板都侧目朝后扫了一眼。 文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的不对,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他下意识垂下眼和周止对视。 出乎意料,却正好对上一双毫无波动的漆黑视线。 温兆谦怎么会在这里?! 登时,文萧脑子“嗡”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咚! 文萧手上的话筒砸下去,扬声器里冷不丁传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他连忙蹲下身,但话筒已经滚落了,掉到第一排座位下的缝隙中。 第61章 文萧止不住地颤抖,脑子好像被冻住了,什么也想不到,什么都不想想,他蹲在两排座位间的缝隙中,蜷着身体茫然地找着话筒。 头顶被轻轻敲了一下,文萧冷不丁抬头。 温兆谦俯视蹲着的文萧,居高临下,语气冷漠:“你的话筒。” 仿若两人真的萍水相逢,毫无交集。 好像在某个雪夜,他曾枯坐在未熄火的车内,安静地抽完一支烟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都随着大雪一齐融化的。 文萧目光垂下去,看到温兆谦递来话筒的手上,无名指戴着的熠熠闪光的银色素戒。 而另一枚戒指,正悬挂在文萧胸前,被他不高的体温捂热。 作者有话说: 最后有一些与《周而复始》重复的话我直接删掉又再次编辑了,大家购买的玉佩是第一次的两千八百字,是不会占大家购买玉佩的 第53章 文萧很快地抿平嘴唇,轻声道谢,从他手中接过话筒。 温兆谦没有多余的表情,仿若何维的出现并不会影响到他,也不让他惊讶,毫不迟疑地从何维身上收回视线。 文萧也努力忽视胸口的异动,看起来专心地继续看向舞台中央进行问答环节的制作组。 首映礼散场的时候温兆谦走得很快,一丝眼神也没有多分出来留给旁人。 文萧看着前面空了的座位,微微怔了几秒,回过神想找周止的时候,却发现身旁的人不在了。与他们同行的两个女星觉得有些无聊,不愿等下去,和文萧告别很快相伴离开。 文萧给周止发了消息,但没有收到回复,想到周止出去前说他们要是自己走一定要发消息告知。他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顿了顿,又关上手机,无比坚定地想无论如何还是要等周止的。 文萧在座位上又乖乖坐了一段时间,四周的观众如潮退散。 偌大的电影院内很快就不剩几人。 清洁工开始打扫座位上残留的垃圾,文萧没有事干,便站起身,默默地帮他把自己那片区域的垃圾整理好,拿过去。 他没再回到座位上,打算出去找人。 走下几阶楼梯,经过那张巨大的银色荧幕前脚步却慢慢缓下来,最终停住。 文萧侧过身,安静地看着那张回到原始状态的、沉寂在墙壁上的幕布。 影院里已经没人了,漫长的岑寂蔓延在空气中,只有他与远处角落里的清洁工,发出很小的声音。 他的皮肤很薄,白又细软地覆盖在窄小的骨骼上,浅色的嘴唇轻轻闭合。在头顶小范围的白纸灯球下,映出眼皮上生出的很细微的青紫色血管。 长而软的睫毛颤了颤,文萧不自觉地张开双臂,微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叹出,唇角折出不算明显的弧度。 文萧回过神,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他愣了下,快步走出去。 走了不远的距离,在去往卫生间的路上,他远远就看到有两个人抱在一起,没看清脸,只是依稀看到面对着他的那个男人微微动了下脸。 文萧不想打扰他们,放慢脚步,打算悄无声息地通过。 却不曾想,背对着他被人拥在怀中的男人忽地回头,叫了他一声。 文萧在不远处看清方才抱着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周止,另一个是年锦爻。 他愣了愣,这才快步走过去,冲周止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她们都走了,周哥我找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周止看上去有些惊讶,问他:“你怎么没走?” 文萧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公交和地铁都没了,我看了眼打车的价格,太——贵啦。” 周止笑了声,胡噜了把文萧的脑袋瓜:“好你小子,一天到晚净搁这儿惦记你周哥这点儿油钱了。” 两人并肩走出去,文萧没多想方才年锦爻会出现在周止身旁的原因,只是有些担心周止,看了他一眼。 周止却对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拨通一则电话。 文萧不认识他叫的那个名字,只是从周止的话中大概听出是一位不甚被人偷拍的女星。 周止语气不算很好,似乎是已经给女星擦过很多次屁股,骂完就挂了电话。 周止的脾气是很好的,即便在过去,文萧也没见过周止因工作发过很大的脾气。 他犹豫了两秒,轻轻碰了下周止的手背。 周止扭过脸,冲他笑了下:“经纪人就是这样的,什么都管,没办法嘛,我是你们的保姆。” 文萧轻一眨眼,没吭声。 “唉——” 周止眼中的笑意收走了,他被陡然的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文萧瘦薄的身体弱不禁风,也跟着颤了颤。 下台阶前,周止的脚步在影院外停下,他忽地仰起头,望了眼天。 文萧跟在他身后,脚步也不由缓慢,好像意识到什么,面上的神情淡下去,注视着周止在月光下俊朗的泛着一层柔软光线的侧脸。 “其实我偶尔会想,”周止低沉的声音有些哽咽,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是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文萧,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夜色已经黑了,路灯隐约,风自四方吹起来,空气中有略微潮湿的冰冷的气息,落下的昏黄灯光在跳频无序地闪动,两人挨着的,融为一体的黑色影子在混凝土地面上忽隐忽现。 “周止。” 文萧想了想,忽地觉得什么都没关系了,那些害怕的、担忧的,都不重要了。 “不要再怨自己了,”他看上去很平静,表情也淡淡的,声音也很小:“我的死跟你无关。” 周止背对着他,仍旧固执地,没有回身。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文萧抿唇,抬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 周止颤了颤,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缓慢地问:“文萧……是你……吗?” “是我。” 夜幕垂下咸咸的风,吹散很轻的声音。 周止忽地回身,用力抱住文萧。 文萧没那么大力气,被他撞得连连后退了两步,鼻头一酸,忍不住也回拥住好友:“周哥,是我……我回来了……” 周止很激动,多年来压在心头上的积郁重获解放。 文萧被他抱得咳了两声,细韧的腰肢往后弯了弯,白净的脸皱起来:“周哥,我喘不过气了。” 周止大笑着冷不丁把他举起来,往上抛了一下,文萧吓得小声叫了下,连忙扶了下他的肩膀。 周止把他放下来,脸上笑容加深:“你现在好轻,个子也矮了一些,怎么会变成这样?” 文萧不想让他知道温兆谦的事情,也不想让周止过度担心,神情自然地编造出一个早已在何维身体中复生四年,不过意识刚清醒不久的谎言。 他说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认真,眉心微微蹙着,眼神也坚定。 周止很轻易就相信了文萧的话。 文萧抿唇笑了笑,有些愧疚,又扯开话题,问周止这些年还好不好。 周止同样给了他一个一切都好的回答。 但其实他们都知道,是没那么好的。 只是心照不宣地彼此安慰,没有戳穿。 那夜,两人去了以前他们总会去吃的烧烤店,老板还是以前的,见到周止,还是露出同样的笑容,招呼他们进店。 仿佛正如他们说的那样,一切都好,一切都还是一样的。 但其实所有都变了,只是他们不要承认。 为了陪周止,文萧难得喝了几杯酒,他酒量不好,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依稀记得那夜周止抱着他又哭又笑,也是那时候,文萧才知道,周止小孩的病已经拖得不能再拖,但他还没有筹到足够的钱。 周止有卖房的打算,被文萧阻止了。 他过去的房子里有一块价值百万的观音像翡翠玉佩,本来是求来想送给温兆谦的,但想送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也搞不懂如果送出去,对两人见不得光的关系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最后,无论想要送还是不想,都已经不能做到了。 伴随着文萧的离去,那枚一直未能送出的玉佩也被尘封在他书房的某个抽屉中,熬过漫长的年月。 文萧在何维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回去拿那枚玉佩,是他不想再与过去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些是何维和老头儿的因果,他不愿过去的那些东西介入。 但周止是他的兄弟,文萧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骗了周止说是奶奶的遗物,也没有告诉周止拿玉佩来,是要典卖给他的小孩治病。 周止信以为真,挑了个深夜,顺利地拿出那块玉佩。 那时文萧刚进一个剧组,连夜赶到刚刚安顿下来没多久,洗漱好关了灯准备睡觉。 床头桌上倒扣的手机震了震,文萧动作微一停,疑惑地拿起手机,看到是周止打来电话才松了口气,很快就接通电话,乖声问:“周哥,你拿到了吧。” 第62章 周止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却有些欲言又止,他低声说了句话:“你家有人在。” 但他很快又止住声音。 文萧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没听到周止的话。 但几乎不需要周止再多说什么,他立刻明白过来是谁,会在凌晨的冬夜,还静坐在早已空置四年的房子里。 周止迟疑了两秒,还欲继续问:“文萧,你认识温——” 立刻被他打断,文萧说自己没有听到,用让人轻易就可以信任的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周哥,你那边风有点大,我听不清……” 他说着,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让周止先回家,用改天再说把他搪塞过去。 周止可能也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问下去,草草聊了两句,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后,文萧怔了怔,举着手机的手没能立刻放下。 本来以为会失眠一整夜,但因为白天赶路实在太累了,文萧枕上枕头就立刻睡着了,在梦里失眠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醒来身体虽神清气爽,但胸口还是发闷、发胀,他暗自下定决心,之后不会再轻易熬夜。 文萧新接的戏是一部大制作的古装武侠电影,主演都是有三金影帝影后头衔在身,导演更是业内翘楚。 本来这部戏是轮不到文萧头上的,但他试戏的角色是一个了断尘缘的小沙弥,导演是一定要演员实打实剃光头的。 几个比他流量更大的艺人全都坚决拒绝了,他们的行程很赶,商业活动也多,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出镜可能都不到3分钟的角色牺牲这么大。 但文萧是无所谓的,他既没有代言,也没有别的拍摄工作,也不在意光头的美丑,只要能演戏,就是很好的。 或许是他在试镜现场一口答应可以剃头的态度感动了导演,导演二话没说就敲定了文萧。 拍戏的地点在一座北方城市,比涣市那样的南方城市要冷许多,气温早已零下,四处都被积雪覆盖,冷空气在夜里盘旋,在清晨落下。 文萧早晨是被冻醒的,被子其实盖的很厚,但因为脑袋剃得很秃,所以冷得有些无助。 他皱了皱脸,抬手摸了下光光的圆头顶,被冰得蜷了蜷手指。 外面的走廊上已经有嘈乱的动静,导演昨夜说过,要在今早的黄道吉日举行开机仪式。 文萧忘了要戴帽子来,把羽绒服裹在身上,不完全防风的兜帽遮住脑壳。 门很快就被重重拍响,其余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因为老板突然莅临,让气氛变得霎时紧绷。 屋外的场务觉得他动作太慢,拖了时间,忍着怒火已经来回催了几次。 何维的身体泡过水,在低温下不是很好。 文萧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表情呆呆地拉开门,被场务狠狠瞪了一眼:“快点,就等你一个了,你好意思吗?” 听他这么说,文萧有点茫然,因为他没有迟到,甚至比定好的时间要早,但还是说:“不好意思哦老师,我没想到会提前。” 他的话把场务的牢骚堵回去,确实也是他们只顾着主演那边,忘了屋里还有个小演员。 场务没再开口骂什么,抓着文萧让他快点跟自己走出去。 场务五大三粗,拎着文萧跟玩儿一样,文萧甚至觉得有几步他的脚是悬空的,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场务终于松开拽着他的手。 文萧没吃早饭就被他练了一套,有些低血糖,头晕眼花地看着他,面色苍白,虚弱的语气,如实建议:“老师,下次不要这样了,我觉得我好像一只风筝。” 场务没好气地让他快去站好,全部人都到了,只等他来。 文萧朝前走了两步,忽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冷不丁蹲下去。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盯着他。 方才跑得太快,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吸入大量冷空气,喉头一痛,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猛然袭来。 他痛苦地捂着嘴唇,用力咳嗽了两声,想把那股反胃的感觉咳走。 但眼前还是一颗颗星星蹦出来,天旋地转地围绕着他。 文萧艰难地喘息,挣扎着想站起身,眼前窄小的视野中,纳入了一双质地精良、皮革滑亮的鞋尖。 来人的脚步不徐不疾地走到他面前,没有下一步动作。 文萧本能地想抬头,却连喘息都变得万分艰难,他眼前一黑,侧身倒下去,却未感到想象中任何疼痛与冰冷,跌入一个结实的、宽厚的温暖怀抱中去。 作者有话说: 重复的文字仍旧是删除过了,无需大家购买。 后面也不会再重叠了,故事线回到文萧的视角。 第54章 这天清晨,北市陆续下起了小雨。 旧雪还未融化,雨水斑斑点点悄然落下,在淅沥声中打消城市的苍白。 开机仪式在欢呼喝彩声中顺利地完成,剧组的随拍摄影机中记录下线香在余烬中袅袅升空的白色烟雾。 剧组在平房外搭了一个简易集装箱充作医务室,文萧醒来的时候开机仪式刚结束没多久,喧嚣声从集装箱上开着的小窗伴随冷雨飘入。 他下意识舔了下湿润的嘴唇,尝到一些甜滋滋的葡萄糖浓缩液的味道,除了甜什么也没有,说不上好吃,但也不能算难吃。 房间里异常安静,文萧短促地呻吟了一声,身上有些没力气。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看到有其他人在。 还是有点头晕,文萧扭头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放着用保温盒装好的饭菜。 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他抬手按了按饿得瘪进去的肚皮,心口又开始发慌。 怕再昏过去误事,文萧手脚并用地下了床,一阵天旋地转中,终于把很大一口饭塞进嘴巴,薄薄的两颊被填得鼓起来,嘴唇糊上油滋滋的亮色,嘴唇有了点血色。 吃的时候狼吞虎咽也丧失理智,等终于清醒一点,肚子又胀得隐隐作痛。 文萧皱了皱皙白的脸,托着肚皮慢吞吞地站起来,细且窄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揉着肚子,在房内走了两步。 他回身,脚步又顿住,目光颤了颤,对上小窗外,静静倚靠在窗边的温兆谦露出的半张英俊面孔。 温兆谦还在抽烟,即便听到方才他醒来的动静也没立刻回身。 一直到文萧的动作停下,屋里再度恢复宁静。 他衔着烟的唇才稍稍动了下,两颊稍紧,吸了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灭在银制烟灰盒中,鼻腔呼出股淡蓝色烟雾,阴郁冷峻的面孔在烟后看起来模糊。 温兆谦没打伞,身上的毛呢大衣沾了一些晶莹的雨珠,他转身的同时抬手漫不经心扫了扫身上的水珠,正对上文萧微微发愣的视线。 嗓音有些哑,低声道:“醒了。” 文萧的脑袋还是寸草不生的,嘴上的油没擦掉,双唇是水红色艳艳地反光,脸颊吃得红扑扑的,用看起来很傻、很蠢、不太值钱的样子看着他,讷讷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搓了搓冰凉的手臂。 温兆谦的目光垂下去,看着他吃到一边脸颊上的饭粒,很快又移上来,舌头在唇边稍弹了一下,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他脱掉手上的皮质手套,右手的皮肤上什么可怕的痕迹也没有,只是戴着一个银色的戒圈。 温兆谦抬了下手臂,伸进那扇小窗来。 文萧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又停下,随后听到他简短地道:“过来。” 文萧抿了下嘴唇,缓慢地挪过去,不知道是希望温兆谦失去耐心从而放弃,还是别的什么,但温兆谦没有放弃的意思,持续地举着手臂,一直到他朝自己走近。 温兆谦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有些粗糙,也有些粗鲁地捏了下文萧的脸。 他吃痛地皱了眉,想往后躲,但温兆谦很快就拿走那粒沾在他脸颊上的饭粒。 文萧脸唰地红起来,慌张地看着他指尖的饭,想道歉又想道谢,十分混乱地说:“温总对不起,啊!谢谢。” 温兆谦神情淡淡的,倒是没说什么‘脏死了’、‘笨死了’那样的难听话,只是动作自然地把饭粒又塞回他嘴里。 文萧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张了下唇,嘴里就被塞了一粒饭,舌尖残留着温兆谦指腹很快擦过,留下的粗糙触感。 他飞快地闭起嘴,拒绝再让任何东西进入。 集装箱比地面高出一些距离。 温兆谦站在窗外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他,低沉地开口:“头怎么剃了?” 文萧抿了下嘴唇:“角色需要这样。” “来这里还适应吗?”温兆谦像是有些没话找话,但实际上无论是哪个问题,都不像符合他身份会问出来的。 文萧乖巧地点头:“比涣市稍微冷一点。” 他说着,用两指捏着比了一个空隙,好像真的只是气温冷了一点点而已。 窗外的雨还持续下着,有变大的迹象。 温兆谦的发丝也被打湿,几缕碎发稍稍垂落在眼前。 第63章 两人又安静下去。 饭吃多了,文萧变得有些恍惚,眼神微微发直,想要结束这段有些尴尬气氛的对话。 温兆谦却在这时突然地问:“醒来多久了?” 文萧愣了愣,没有迟疑很久,老实地回答。 温兆谦的表情没多少变化,又问:“他们说你之前受过很重的伤,醒来后还记得什么?” 文萧装作局促地摸了下脑袋,温兆谦的视线抬上去,在他光滑圆润的脑袋上扫了一眼,看到发际线后一道已经不完全明显的缝合留下的伤疤,又看向他的眼睛。 文萧避开他的视线,说:“我只记得从夜店逃出来后掉进海里,其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医生说我在醒前一直是昏迷状态。” “是吗。”温兆谦只是说了两个字,但也没有询问的打算,仅像是自言自语。 文萧就没有再说下去,和他都安静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只有窗外的雨声不大不小地响着。 温兆谦的目光持续放在他脸上,没有多少重量,只是看得文萧心里发紧,一阵阵地钝痛。 文萧被他看得有点难受,撇开脸,拘谨地问:“温总,您在看什么?” “看一个人。”温兆谦说完这句话,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文萧不知道要怎么结束这场看起来不会终止的对话,想了想,只好说:“温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 “你的身体里曾经住过一个我很在意的人。”温兆谦没给他这个机会,突然开口,打断何维的话。 文萧的声音忽地顿住,眼睫微微颤了颤,很快又忍住,用迷糊的模样,摸了下脸,冲他讨好地讪笑:“温总,我不懂您的意思。” “没关系,你不需要明白。”温兆谦轻轻笑了一声,但笑容很快又消失,漆黑的眼眸仍旧望向他的眼睛,文萧躲闪不急,怔怔地与他对视。 温兆谦说:“其实你长得跟他一点也不像,连眼睛都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又抬手穿过小窗,隔了一段距离,覆上何维的脸颊,也不知是他的手很大,亦或是何维的脸实在是很小的。 温兆谦的手几乎盖住他整张脸。 文萧本能地眨了下眼睛,不敢躲开,温兆谦用手指拨了拨他长而软的睫毛,很快又很克制地收回手:“我过去总是太顽固,爱上什么人,喜欢什么东西,就想要牢牢抓在手里,占有他、掌控他、我恨不得把他吞下去,一口一口地咬下来,吞进肚子里,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了。我还总把他关起来,关在一个地方,只有我和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让他需要我,没有我就不行,让他觉得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值得依靠,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被他所爱。我害怕我这样不够好、不值得被爱的人,一旦松手,那些就不属于我了。” 文萧有些气闷,胸膛稍稍起伏大了点,呼入窗外更多冷肃的寒气。 “但我在他走后才明白,东西可以被我强留,人却不同,人是不一样的。人是自由的,不能被占有,爱也是自由的,我可以禁锢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他的一切,但却强求不来他的爱。”温兆谦说着,低了下脸,咧嘴淡淡自嘲着笑了下。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很坏的,我是十恶不赦的。他分明就是要走,可我还是要留住他,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也会和他一起死。” 文萧忍不住嘴唇抖了抖,他抿紧了唇,控制住脸颊肌肉的轻颤。 温兆谦慢慢地抬起眼,深邃乌黑的眼眸中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无止境的漩涡,搅弄绝望与死寂沉沉。 文萧和温兆谦对上视线。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慢慢地说:“可我发现到头来竟然才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要他的爱。” 文萧心里空了空,细瘦苍白的漂亮面孔上说不上来是什么神情,他张了张唇,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叫了声:“温总。” 温兆谦的情绪却很快收回去:“你跟他太像了,我说的有些多,就当没听过吧。” 但他分明才刚刚说过他们从来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文萧哑然地看着他,不知这是否又是温兆谦为了关住他而布下的陷阱,脖颈前那颗黑色小痣贴靠在皮肤上,轻微地滚动:“我——”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叫喊,保镖快步跑过来温兆谦身边,没看到窗里还有一个人,很快地说:“温总,霍小姐来了,在门口等您。” 温兆谦没有立刻回应保镖的话,只是重新转过脸,看着何维狭长的、古典的有些水润的眼睛,很轻地笑了笑:“我会处理好一切,给他他想要的自由。只是你说他还会要很久吗?” 文萧闻言,低下脸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哑:“我不是他,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又很快地抬了下脸,看向不远处驶入大门的黑色劳斯莱斯,窗玻璃是滑下去的,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美丽面庞。 文萧快且轻地对他说:“温总,您的太太来找您了,您快去吧,不要让太太等太长时间。我也要去拍戏了。” 温兆谦站在窗外,稍抬了下巴望着他,从怀里拿出钱夹,抽出两张抵换券,手指按着,放在窗沿。 文萧缓缓转动眼睛,看过去。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传奇圣代,听人说是很好吃的。这座城市有一家莫顿酒店,如果你想去随时都可以。”温兆谦微微笑了笑,转身跟着保镖朝霍颖彤的方向走去。 文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闭合了下嘴唇,眼眶有些发红,伸手拿走窗沿上两张被一滴雨珠打湿,叠在一起的传奇圣代兑换券。 雨势转瞬增大,伴随闪电轰然落下。 温兆谦拉开车门坐上去,霍颖彤坐在后座的另一边,红唇动了动:“你找我有事啊?” 温兆谦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便听霍颖彤快快地道:“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温兆谦到唇边的话收了回去,面不改色地道:“你先说吧。” “我要跟你解除婚约。”霍颖彤睨了他一眼,语气不算很好。 第55章 闻言,温兆谦没有什么停顿,伸手拿出烟盒,抽出两支,一支递过去。 霍颖彤没拒绝,接过来咬在丰润的红唇间。 温兆谦给她点了火,才自己点燃。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抽了一会儿烟,度过漫长的宁静。 “怎么突然这么想?”温兆谦曲着手臂,轻轻搭在车门外,垂眸扫了眼燃着的香烟,看不出神情,用十分冷静,冷静得好像仅仅只是出于礼貌才会问。 给人一种即便被未婚妻悔婚,仿佛也无关痛痒的,漠不关心的模样。 霍颖彤用手指点点他,熟练地吐了口烟圈出来:“看吧,patrick你真是好冷血的,连挽留都不肯挽留。我算是看清了,婚姻就是坟墓,我不能跟不爱我的男人一起去死。” 她刚说完,温兆谦忽地轻声笑了笑,霍颖彤误以为他是在笑自己的天真,翻了翻眼皮,没想多做解释:“最近有个小明星在追我,对我很好,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我觉得挺不错的啊,很新鲜,打算答应他。” 她说罢,点了点烟灰:“夜店女都有自己嘅原則?,不能让心爱的人受委屈啊。” 温兆谦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霍颖彤也知道他的难处,贴着甲片的柔润的养尊处优的手摆了下:“你放心啊,我会跟大家说是我喜欢其他人,想要解除婚约,我daddy那么古板的老头肯定见你好丢面呀,一定会站在你身边嘅。” 温兆谦这次缓缓地开口,低声问:“考虑好了?” 霍颖彤丢了烟头,柔夷的两只手稍稍合握了下,仿佛是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忽地用力紧了紧,才蓦地松开:“嗯,就这样吧。” 温兆谦回身对着她的方向,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我尊重你的决定。” 霍颖彤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克制地颤了两下,目光垂下去,又很快地抬起来,对上温兆谦漆黑深邃的眼眸,看过他高挺的眉骨与挺直的鼻梁,幽幽地说:“patrick,你真的不适合去爱人,他们都说你钟情一个死人,但我真的很难想象你爱上什么人的模样,真想看看和你共坠爱河会是什么样的。” 她说着,闪烁晶莹光泽的粉唇扯出一个笑容,开起玩笑:“可惜追我的人已经排到法国,没这个机会给你了。” 在这时,温兆谦轻轻笑了下,对她说:“是我的损失。” 两人的交谈简短,霍颖彤还要赶午后的飞机回港岛说服父母。 温兆谦没耽误她的时间,送别霍颖彤后便让司机送自己去搭乘晚班高铁回涣市。 通往高铁站的路稍有堵塞,车内的暖气开得有些大,空气昏沉。 温兆谦滑下些车窗,让窗外的冷空气涌进来,才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打了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就被人接通,在那头低声叫了声温总。 第64章 温兆谦“嗯”了下,才缓声问:“赵杉去见霍颖彤的通稿还没发吧。” 对面约莫是怕他着急,很快便道:“原定是今夜发,我现在联系——” 温兆谦打断他的话,很快地说:“不要发了。” 对面的人惊讶地发了个短音,但反应地很迅速:“好的温总。” 温兆谦单手抵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搭放在车门上的扶手上,目光百无聊赖地移过去,才发现发现手上的手套不见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无节奏地敲击了两下,随后道:“赵杉演技还可以吧,给他部a+的剧演得了吗?” 对面恭敬地道:“赵杉演技扛得起来,近期又低分成续了十年约,给a+没风险。” “好。”温兆谦没再考虑,做出决定。 挂了电话,他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从通讯录里又翻出一个电话,径直拨过去。 电话被人接通的时候传来几声片场独有的背景音。 制片朝僻静的角落走了两步,手捂在嘴唇与手机之前,低三下四:“温总,您有什么吩咐?” 温兆谦抬了下没有遮挡的右手,翻过内侧,乌沉沉的目光落在透出袖口的一点红色直线上,缓声道:“我有一只手套落在今早晕倒的演员那里了,叫他替我收好。” 制片“哎呀”两声,仿佛是什么十万火急,要烧掉眉毛的大事:“温总,您方便给我个地址,我帮您快件加急寄过去。” 温兆谦顿了顿,听他说话,有些头疼地捏了下眉心,声线很平,道:“不用,不急用,我下次去找他拿。” 制片连连应下来,听说话的语气,像是恨不得去何维那里抢走手套,再用什么东西郑重地裱框起来。 温兆谦听他的话音,停了两秒,在电话挂断前再次状不经心地又提了下他会亲自去找何维拿。 制片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到,一味的在电话那头发誓一定会替他守好那只不甚遗弃的手套。 温兆谦微微叹了口气,挂断电话,重新握上手机。 他低下视线,注视着慢慢黯淡的手机荧幕,目光凝向通讯录最上方的一个号码,手指浮在屏幕上,停了几秒,直到亮光消失,也没能按下。 一滴冷雨从窗外飘落,溅在手背上,温兆谦稍稍侧过脸,抬眼望了下灰黑色的天空。 水珠从文萧的脸上滚落,他下意识朝一旁避了些。 “咔!” 导演在镜头后冷不丁喊了下,皱了皱眉,不太耐烦地指了指:“何维!这都三次了!你躲什么躲?!拍不了给我滚!” 泼他水的女演员表情不屑地朝一旁让了让,露出被连续泼了三次水,面颊已经浮现不自然红晕的文萧。 文萧表情淡淡的,细瘦的手指轻轻按了下被温度过高的热水烫得滚烫的面颊,仿若有很多根细且小的针同一时间扎下去。 冬天拍戏,为了让效果好,剧组的道具用的是有些温度的水。 但正式开拍前,准备道具的场工给他试过温度,确认了在那个温度下演员不会有本能的躲闪反应。 可正式开拍后,三次泼上来的水一次比一次烫。 文萧尝试克制了一下,但身体仍旧还是无法完全不动。 他朝导演的方向看了眼,在镜头与其余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才抬眼看着一旁的演员,直白且真诚地问:“我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文萧印象中她性格虽然直率地有些尖锐,但不至于会无辜针对一个小演员,有些担心是何维先前与对方发生过龃龉,便想直接问清楚比较好。 女演员反倒被他问得一噎,趁导演又让人去烧水的功夫,冷哼一声,道:“装的挺好啊,看你年纪轻轻,姐姐还是发好心劝你不要太过。” 文萧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使出一些专属于十八岁何维才可随便使用的方法。 对她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礼貌,也很能博得人怜爱的乖巧笑容,轻声说:“我出过事故,失去了一些记忆,我们之前发生过矛盾的话可以私下解决吗?我想先把戏拍好,好不好?” 女演员见他这样不识好歹,气得笑了两声,勾了勾嘴唇,手指挑起文萧的下巴,凑过去,用在他人眼里好像是在帮他拿掉睫毛的姿势,缓慢道:“徐小路是我男朋友,我可从小路那里听到不少关于你的好料。” “小弟弟,”她说着,用指甲怼了怼他下巴,一字一句道:“年纪不大,手段这么多可不太好,没人教训你,今天我就当替天行道了。” 文萧听到徐小路的名字,大致明白过来应该是徐小路在不少人面前散播了些有关何维的不实谣言,他三言两语也很难洗清北徐小路泼的脏水,便不再为自己辩驳了,只是在下一场重新开始前,皱了皱眉头,语气委婉地对她说:“徐哥又换女朋友了吗?我记得前几天还是个模特。” 女演员的表情一下愣住,刚准备抓住他让他讲清楚,身后的场工就已经走近,递来了新的道具,同时压低声音,快速道:“星星姐,这是导演亲自烧的水,先把这场过了吧,导儿要炸了。” 汪星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心思全被何维那番话搅乱,在导演的催促声中勉强入戏,机械地泼了水出去。 文萧这次没再躲了,稍稍闭了下眼,清澈的水流淌过他漂亮到镜头也无法完全捕捉的面孔,缓缓滑下,打湿睫毛、苍白的面颊与淡色的嘴唇。 在镜头取景框中,这个素衣白面的小沙弥不惧女妖的威胁,盘腿席地而坐,定定地,法心不动,双手缓慢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 剧本实则是个十分简单的人妖相恋又不得不断绝因果的故事,只是拍的导演不同,编剧对细节的处理不同,才构成了一部神作的雏形。 文萧演的小沙弥在剧中台词不多,出现的时间也没有很久,只是几场重要的戏份都有小沙弥的角色在其中起到过度。 但他扮演的小沙弥蝉子转世,断绝欲求,了却尘缘。没有激烈的动作戏与幅度夸张的肢体语言,因此对演员的要求就变得相对高,一切情绪都要体现在演员神态与面部表情流露出的情感之中。 此时,小沙弥缓慢地眨眼,水流跌入他黑白分明的纯澈眼眸之中,也未改变他眸中的坚定。 汪星不由愣了下,被他入戏时的情绪压制住了,未能立刻接上下一句台词。 “咔!!!”导演怒火中烧,集中射向汪星,对谁都要骂两句。 副导在一旁连连给他顺气,给制片使了个眼色。 汪星是制片拉来的人,在戏中饰演女妖身旁的侍女,也算是剧中女二了,开机头一天就出岔子实在让人担心。 制片的表情也说不上好,第一场戏就ng这么多次,对剧组来说真是晦气。 他阴沉着脸走过去,低声跟汪星说了几句。 汪星很快地调整好状态,重新补拍了泼水后的台词。 镜头很快转向男主与女主纠缠的戏份。 文萧拿着场工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 气温低,他身上的热水很快就凉了,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不是很好受。 但担心导演一会儿有别的镜头要补,他也没敢去换衣服,只是静静地走过去,凑到导演棚里,想要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学习一下其他演员拍戏的方式。 但刚过去,就打了个喷嚏。 导演被他吓了一跳,虎躯一震,冷刀一样的视线瞪过去,看着他:“滚远点儿。” 文萧愣了愣,随后说:“好的导演,拜拜哦。” 这是剧组在开机头天发生的第二件晦气的事。 第三件晦气的事发生在当夜晚些时候,剧组刚刚收工。 导演也稍微顺了点心,在一个场工经过他身边发出的一声“卧槽快看热搜”的惊呼声中,皱了皱眉,从一旁抢走副导的手机,点开社媒软件。 只见实时热搜趋势榜上,接连飘起三个红色的【爆】字。 【十八线演员内幕交易 录音曝光】 【何维是谁?】 【文萧去世真相】 第56章 热搜爆上去的时候,文萧正和剧组的几个演员凑在一起吃宵夜。 他们下午吃的不多,熬了几场戏,饿得前胸贴后背。 即便拍了几部戏,文萧绝大多数片酬还在请款阶段,没到他手上,他银行卡里存的钱也不能动,是想之后给周止的小孩治病。 以至于身上的余额还是没能变得很多,而片场附近的饭店又很贵,所以文萧都是老老实实地吃着剧组盒饭或者泡面。 夜宵是拍夜场戏的女主演请全剧组吃的,文萧捧着没吃完的盒饭欢欢喜喜地凑到人堆里去一起吃了加餐。 大多数人吃饭的时候习惯刷手机,但文萧错过了四年时代发展,没有染上这个习惯。 餐桌上只听有人“卧槽”叫了一声,其余刷着手机的人夹菜的动作也纷纷停下,专注地看着屏幕,似乎是被什么爆炸性消息惊爆眼球。 第65章 不过文萧并不关心圈里的八卦绯闻,见状很妙,多夹了几筷子够不到的爆炒蘑菇。 吃进嘴里又顿了顿,咀嚼的速度变慢,不由想到那只眼睛总是瞪得很圆、细尾巴翘得很高、肚皮吃得像要爆炸的黑色的小小一团的,叫蘑菇的猫。 不知道他的蘑菇现在还好不好? 长到多大、多重、多长? 有没有和温兆谦相处融洽? 转念又想到,猫是他丢下的,那也不再能被称作是他的猫了。 心情谈不上坏,但也不算很好。 文萧怔了怔,漂亮的眼睛垂下去,幽幽地叹了口气。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觉得餐桌上的声音一下变得诡异地静。 文萧蹙了蹙眉心,抬起头,正对着一桌人齐刷刷的眼睛。 他十分明显地愣了下,倒没怀疑是自己脸上吃到饭粒,目光很快在人人都捧着的手机上扫了一眼,顿了顿,慢吞吞地放下碗筷,看向一旁的人,淡淡地笑了下:“我的手机在房间里,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那个小演员有些犹豫,目光在亮着的手机屏幕和文萧的视线之间徘徊片刻。 坐在她身旁的人在这时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文萧。 文萧道了声谢,接过来。 手机恰好停在称霸热搜前三的词条界面上,他最不关心的爆炸性绯闻来自自己。 文萧的目光在上面顿了顿,没有立刻关注前两条,而是在看到第三条时,面色一下变得煞白。 他嘴角撑着的淡笑有些挂不住了,抖了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点进那个【文萧去世真相】的词条。 但该词条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官方声明,仅有几条四年前公司发布文萧误食错误剂量药物,意外身亡的讣告,还有对他真正死因众说纷纭的猜测与当年大房散播的有关药物滥用的阴谋论。 文萧脸色很难看,身上不住地发冷,在初冬的寒夜里,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往下翻看了几条,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死因。 难免让人联想到在那栋一模一样的洋房里,被他一把火烧毁的冰棺,与其中自己的身体。 文萧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大概是温兆谦为了给他个体面,没有让其余人知道他真正的死状。 确认没有把姐姐的旧事牵扯进来,他才松了一直堵着的一口气。 只要姐姐没事,他自己的事情就算再大,与此相比,都显得无关紧要。 文萧的身体没那样抖了,心跳慢慢恢复平静。 文萧这才点开占据词条第一位的内容,有关十八线演员内幕交易的录音早已转发遍地,他随便点进去一条,扬声器里遍传出熟悉的声音。 赵有德在录音中得意洋洋地劝说何维要多卖力,要他快点同意爬上某人的床,录音中偶尔会有何维清晰的回应。 音频中多处被人额外做了处理,全程都没有泄漏出来某位被何维爬床的“大人物”的名字,只是有部分片段没有遮好,漏出了“文萧”二字,难免让人把四年前就已经意外身亡的三料影帝与这番话放在一起,浮想联翩。 文萧这才想起来,被人爆出的这段音频是他在很早前与赵有德通话的内容。 他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当时他与赵有德讲电话时,赵有德正在送徐小路去机场的路上。 赵有德不可能蠢到去自爆一段他明显伙同艺人卖身的证据。 文萧突然就想到早晨汪星对他讲的那番话,大致对爆料者的身份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哎呀我靠!”饭桌上有个人突然控制不住叫了一声,惊讶地抬头环视一圈,傻眼了:“文萧的词条……不见了???” 其余人在手机上显然也刷到了同样的空白界面,不信邪地又换了关键词,还是一片空白。 艺人花钱降热搜、撤热搜、炸词条的操作司空见惯,花的钱多就撤得快、炸得多,钱少就慢一些、炸少一点。只是多少都会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作为未来粉丝或黑粉考究的历史黑料素材。 但一连串相关的词条全都不见,甚至直接显示全网无此内容的委实少有,不免让人对背后资本无形的手操控舆论的轻松程度感到一阵后怕。 听到他们这么说,文萧不免愣了下,也刷新了页面,果不其然所有社媒软件中与【文萧】这个名字、这个人相关的信息全都不见了。 一旦再搜他的名字,仅能看到四年前文萧经纪公司发布的一则讣告,与他往期参演作品的汇总清单。 【文萧】二字在热搜趋势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四年过去,文萧依旧不太会年轻人的网络软件,他以前的手机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 过去文萧的社媒都交给公司代理,他自己连【文萧】名下的社媒账号密码都不知道,自己用的手机还是最基础的款式,里面的软件干干净净,几乎只用来付钱、接打电话与发送短讯。 文萧对那个年轻演员借来的手机上的26键键盘也用的不熟练,他还是更习惯自己用惯的9键,但身体生理性的颤抖还未完全止住,他颤颤巍巍半天都没能调出来。 最后抿了抿唇,有些笨手笨脚地打了几个字,还被他不小心删掉一个。 没有手机的小演员等得干着急,又怕他误操作了什么东西或用自己的大号手滑点赞,“哎呀哎呀”了几句,实在没办法了,对文萧说:“何维不然你来看我弄吧。” 文萧只好先把手机还给他,凑到演员身边去,看着对方在搜自己的八卦。 几乎只过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热搜再次出现【何维】与【十八线演员录音】等相关字样的消息,并且先后跳上热搜高位。 在场的人不由一愣,不约而同朝何维扫了眼,以为是热度太大何维背后的人撤不过来,还是被路人顶了上去。 他们纷纷点进去,有关文萧的字样依旧是被抹去地一干二净,网络上所有流传那条音频也硬生生比原版少了十一秒的时间,连泄漏出“文萧”名字的那句话也消失得了无踪影。 实时广场上也出现少许的质疑声,甚至有人放出自己录制的初版潜规则爆料,但刚点进去就提示违规被净网处理。 若不是在场的大多数人已经听过原版的内容,他们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众人后脊生寒,下意识朝看起来很茫然的何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何维背后资本的可怕之处。 他们没有强硬地抹除这条突然被爆出的消息,而是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更改了录音中的部分内容,硬生生把何维在录音中立场不清晰的部分,变成了前任经纪人赵有德的威逼利诱,完全控制了舆论发酵。 在这条全新被精心剪辑过的、毫无破绽的录音中,何维反倒摇身一变,成了爆料中唯一的受害者。 “这个……”文萧看着小演员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实时内容,皱了皱眉,迟疑着问他:“这几个字母是什么?不可说是谁啊?是说我吗?” 小演员傻了傻,诧异地扭头,用一种“这都不知道你还是人吗”的眼神看他一眼:“21世纪了大哥……你不玩网络吗?” 文萧看他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该答知道还是不知道,想到自己实际已经与他们有了许多代沟的年纪,混在这群年轻人之中,还是不太好意思地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餐桌上的场面一时怪得有些离奇。 吃瓜的瓜主吃不明白自己的瓜,还要让人一条条讲给他听。 文萧在这头被他讲的晕晕乎乎,还没完全记住那些缩写字母的释义,不远处就有人快速地叫了下他的名字。 文萧与桌上其他人又很快地转过去,看着气喘吁吁一路狂奔来的制片。 制片大口呼了口气,痛苦地蹙了下眉毛,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你……你经纪人……找你……” 文萧听到是周止,很快地接过手机。 周止问了下他为什么没接电话。 文萧便老实地回答:“手机放在房间了,我没带在身上。” 周止是了解文萧习惯的,也知道他身边若是没人跟着,很可能失联的状态,倒是没多说什么,又问文萧有没有看到通稿。 文萧很快地回答。 但语气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淡淡地说看到了。 周止听他声音也知道文萧不在意这些绯闻,虽然头疼,但还是说:“那就好,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周哥,公司那边你是不是会难做?”文萧不自觉地拳了下手,想到周止要为他处理通话录音。 周止的语气却忽然变了一下,用有些古怪的语调说:“撤热搜的不——,总之你别管了。” 文萧只好乖乖地说好的,在要挂电话前,突然又叫住他,问:“我晚上需要关掉静音吗?” 周止想了下,估计也不会再有事找他,就说了不用,临挂电话又习惯性安慰了两句,说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安心拍戏。 第66章 文萧短短地“嗯”了下,等周止挂了电话,才把手机还给制片人。 和制片对上目光,才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欲言又止。 文萧愣了下,刚打算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制片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嘴唇动了动,才对他说:“你跟我去一趟,导演找你。” 第57章 制片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但没透露到底是什么事。 文萧看了他几秒,猜到大概不会是什么很快就能结束的事,于是指了下一旁剩下的最后一口饭,用有些可怜的眼神看他:“我可以把饭吃完再过去吗?这里没有加热的地方,可以吗?” 制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眼,真的就剩下一口饭,视线收回来,又放在文萧光秃秃的脑袋上,看了几秒,也没难为他,点了下头,催到:“快点。” 文萧跟他保证,走过去也没有坐下,站着当着一众紧盯他的目光把碗里最后一口饭菜扒进嘴里,好像吃的是什么断头饭,把脸颊填满,拿上自己的暖水杯走回去,腮帮子鼓鼓得,视死如归地含混说:“周八。” 制片人叹了口气,带他朝导演休息的房间走去。 夜里的风变得有些大。 他们走得不算多快,但风仍旧猎猎地吹着,雨已经停了,风吹下房檐上残留的水珠,有几滴打上头皮与眼睑。 文萧冷不丁眨了下眼睛,抬手摸了摸光光的脑袋。 原先走在他身前的制片人脚步忽地慢了一些,在黑夜中亮着微弱的灯泡下,面上的神情有些晦暗,叮嘱他:“导演一会儿问些事情,聪明点,别答那么老实,装装傻应付过去行了啊。” 文萧猜不太到导演到底要找他做什么,只想到方才录音的事情,觉得可能是影响了剧组,才会被导演谈话。 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导演的屋子在与演员两个方向的平房里,被副导演和摄影团队夹在中间。 此时那一排窗户都是暗的,只有导演的房间透出明亮的、在寒夜中稍显刺目的光芒。 在进屋前,制片突然想起一件事,叫了下要敲门的文萧。 文萧愣了愣,回头看着他。 制片人与他视线相触几秒,搓了搓手,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说,便有些慢地斟酌道:“今早你晕倒……知道是谁抱你去医务室吗?” 他这么问,让文萧一下想起隔着那扇很小的窗户朝他伸出一只手的温兆谦。 空气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 风打着旋儿吹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只能听到不远处落叶落地发出的轻响。 文萧心尖颤抖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点了下头,用很微弱的声音说:“知道的。” 制片人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变得稍稍复杂,不过没有流露出来,只是说:“温总说有只手套落下了,你记得收好。” 文萧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制片人觉得他脑子不大好用,有些烦地推了下文萧的后背:“好了记得就行了,先进去吧,导演急了又要骂我。妈的老头儿,一天到晚驴脾气。” 制片人一把推开房门,文萧被他推着往前趔趄了半步,扶着门被推开的弧度,踏了进去。 屋里坐着的人没有他想象中要多,只有导演和副导演两人而已。 刚一进门便传来一股酒气和烟的味道。 不过两人的面色都谈不上多好,静静抽着烟谈论着什么,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声音又都止住。 “来了。”导演朝文萧和制片人的方向扫了一眼,说罢,又转过头沉默着把手里的烟灭进烟灰缸里。 桌上还摆着他们没吃完的宵夜和几瓶喝空的啤酒,显然今晚的突发热搜打断了剧组里所有人的晚间休息,让人茶饭不思。 副导演在一旁抽了两把凳子过来,招呼他们:“别愣站着呀,坐、坐。” 文萧和制片人都接过两把凳子,和他们正对着脸坐下。 屋里再次陷入一派诡异的安静。 他们相对无言。 文萧先是微微侧了下脸,看着一旁面色有些难以描述的制片人,随后看了下同样有些尴尬的副导演,最后才看上导演掉下去的面孔。 或许是见氛围太过难堪,制片人尝试着开口叫导演的名字,他与导演是同乡,便用了乡音道:“东哥,你说这么小个娃娃能懂啥嘛。” 导演廖东喝酒上脸,已经微微带了醉态,他冷哼一声,拿起桌上摆着的茶杯,呷了口,往地上吐了下茶沫,才斜眼看向两只手都按在膝前,老老实实坐着,一脸无辜的何维。 导演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顿,又把视线收回去:“我最讨厌给我组里带坏风气的那些明星,我这里要的是演员。”他用力地点了点桌面。 制片人连忙坐到他身边去:“这小何也是你自己选的,这不证明是合适的吗,你当时选了还那么高兴跟我说找到你要的人了。你说现在圈子里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还少吗?再者说,小何也是无辜的,他年纪轻轻又说不上话,你不也自己听到那录音了?” 副导演在一旁附和:“就是啊,东哥这开机第一场都拍了,小何就这么一点儿戏份,相当于都要拍一半了,宣传那边海报刚刚发出去,这时候换人也不合适……” 文萧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一愣,明白过来,导演找他不是别的,是因为今晚的热搜想换人。 导演烦得很,散着酒气,左右手把他们两个推开:“去去去!我不是因为这个。” 他说着,稍显浑浊的目光看向何维,问:“别的我不感兴趣,我只问你一件事,提到文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圈里人听完第一段录音后猜测大概都有个七七八八,只是这种事情拿到明面上来,未免显得有些见不得光。 “哎呀!”制片人或许是怕何维瞒不住,说太多,抬手想要岔开话题,却被导演态度强硬地推开。 制片人也是有些生气了,一甩手:“随便你!我看桓臣撤资了你这破电影要怎么拍!” 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烟盒,冷下脸点了根烟,坐到一旁去抽起来。 副导演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目光看了看导演廖东,又看了看何维,朝他挤了挤眉,示意何维说点好听的。 但谁成想,他开口便是:“录音里的人是我,温兆谦认为文萧还活着,扮成文萧去他身边是我自愿的,当时我经济困难,去陪温兆谦我能拿到很大一笔钱给我爷爷治病,没有人逼我,录音里我前经纪人提到的人就是温兆谦。” “你——”制片人看他也是不争气的,一想到万一廖东真的态度强硬定要把人换走,他思来想去温兆谦对何维的态度,这部电影他辛辛苦苦拉来的投资定要告吹。 制片吹胡子瞪眼,一时失语,抬手指了指何维,气得一摔门出去了。 副导演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对圈内的潜规则手到擒来,为何维的直白惊得舌桥不下,但还不忘给导演舒气。 廖东显然上头了,脖子和脸一下胀得通红,狠狠地骂了两声:“侮辱!文萧那孩子我再清楚不过,怎么都不会这样!你们简直就是在胡闹!纯粹就是对文萧的污蔑!!!” 文萧愣了下,没想到他情绪会这样激动。 他抿了抿嘴唇,垂下干净的、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颊,盯着地上已经有明显磨损的木地板,嘴唇轻微动了动,说:“不是的,我——文萧……” 他顿了几秒,垂下眼睛的看着缠着的手指,轻声说:“文萧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行了行了,小何你先出去吧,导演就是喝多了,他这牛脾气你说不通,你非要跟他较这劲儿干嘛呢。”副导拦下醉醺醺的导演,让何维快点先出去躲躲。 文萧听话地站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但身影又很快停住,他一手拉开门,一边侧过身,静静地看着被副导拦在身后脸红脖子粗的廖东。 熬了一天拍戏,过度用眼的缘故,文萧的眼眶很红,生出几根纤细的红血丝。 过了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文萧轻轻地对他说:“廖导,过去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我不会否认,也不会假装那些没有发生。只是我没有想过要利用什么进入剧组,这个角色就是我自己争取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帮我。如果您真的不满意,我可以离开剧组。但我有绝对的自信跟您说,您不会找到第二个比我更好的、更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了。” 他不知道最终廖东是否会做出换下他的决定,也不知晓未来的发展会因今晚的一通录音而造成多大改变。 但文萧想,总会有戏可以演的,他可以从一具尸体演起,就像回到最初,回到他在儿时学校的少儿节目上扮演一具枯死的老树那样的尸体。 文萧推门出去,却一愣,对上制片人在门外抽烟的侧影。 他轻轻把门带上,走过去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准备回去,第二天还有早戏,导演现在还没做出踢走他的决定,文萧依然要做好最后一秒的。 第67章 制片人却在黑夜中叫住他,叫了声,语调严肃:“小何,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你有能力做一个好演员,不要糟践自己的演技。” 文萧脚步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他,声音很轻,也慢地说:“不会了,张老师。” 风抚过夜空,缓慢地移开一朵厚重的云。 被遮挡住的月光似有若无地缥缈落下,静静拢住文萧,落下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与大半张脸,漂亮的眼睛在暗色的光线中,显得神秘且安静,但他的眼中总萦绕着股化不去的、很淡的忧伤。 制片人幽幽地呼了口烟雾,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刚出来的门的方向,没什么办法地说:“往后少在廖东面前说文萧的事,文萧的死在他们搞文艺的那一票圈子眼里都太可惜了。文萧死前廖东刚递了本子给他经纪人,听人说是专门花了整一年时间给他写的,量身定制。那本子我看过,妈的,必须得承认老廖那家伙是有本事写点拿奖的东西,现在这种时代,他这样的导演真的不多了。这几年断断续续也有不少人托我联系廖东想演,但廖东不肯点头,除了文萧他谁也不愿意让演,所以至今都没有重启那个项目。” 他说着,哂笑一声:“你们这种文艺工作者,我这样满身铜臭的商人反正是理解不了的,努力尊重吧。” 制片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一扔,鞋尖捻了捻,朝他挥手:“得,你快回去吧,我继续跟老廖聊两句,没事的放心,总归有人给你兜底,剧组没钱干不动,导演也不敢怎么样,他不敢换掉你,别多想。” 文萧看着他,张了下嘴,但又觉得没有什么要说。 周止说撤热搜的不是他也不是公司,制片人又一幅笃定他不会被换走,还要看他眼色的态度,反反复复被人提及的温兆谦。 文萧再傻也知道背后暗中操作的人是谁。只手遮天的温兆谦。阴魂不散的温兆谦。 他抿了下嘴唇,朝制片摇了摇手,小声跟他道别。 周止晚上说过不用文萧关掉静音。 但文萧又怕夜里还会有什么需要联系自己的事情,还是把手机的铃声拨开,放在枕边。 前半夜他睡得不算很熟,反反复复地做一些梦。 时而梦到姐姐,时而也梦到温世昌,但更多的是记起很多次,他穿过红毯,走在那条通往领奖台的路上。 明亮而炙热的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其余的地方好像是黑色的。 只是每次文萧都没有登上领奖台最后的台阶,梦就戛然而止。 他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一侧的脸颊埋进稍硬的枕头里,脸被被子压着,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皮肤,有些难受的微皱着秀气的眉头,轻轻喘息,发出不均匀的微弱鼾声。 手机铃声忽地在半夜响起。 文萧没立刻醒来,被铃声吵得有些痛苦地低吟了几下,又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愿面对。 但手机铃声还是孜孜不倦地响着。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下意识摸向手机的方向按了挂断,随后一转身,再度把脸陷入温热的枕头里去,深深地埋进去,嘴唇微微发红。 耳边好像传来很低的,有节奏的匀速的呼吸,让人不由感到安心,也催眠,文萧没有再被永远都登不上领奖台的噩梦纠缠了,很快意识就陷入黑暗,彻底地睡熟过去。 第二天一早,文萧是被外面的起床铃叫醒的。 他意识到手机的闹钟没响,揉着眼睛捡起一旁的手机,才发现竟然关机了。 文萧觉得有点奇怪,他睡前手机分明是满格电的。 但他也搞不懂,觉得可能是手机电池出了问题,嘟囔了半句,拿着手机去充电。 等文萧洗漱完回来,自动关机的手机已经开了,没有什么消息与电话。 他这时模糊地想起昨天半夜好像有一通打来但是又被自己挂断的电话,点进通话记录里,文萧的目光却顿住。 文萧愣了愣,很快地抿了下嘴唇,点开最上方的一条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 长达308分钟的一条通话接通记录赫然跃出。 第58章 “笃笃。” 卧室的房门被人小心叩响两声,屋内没有回应,屋外的人影晃动两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还要继续敲门。 “谁?” “少爷,我来了。” 温成林死后,温家上下改口叫他先生,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改过口,叫少爷叫了太久。 房内沉默一段时间,就在管家以为会被拒之门外时,才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嘶哑的声音:“进。” 管家在门外顿了下,才按下门把,缓缓推开门。 卧室内的窗帘没有拉开,微弱的光线透过地板与帷幔之间的缝隙穿透进来,映出房内昏沉的曲线。 温兆谦有些头疼地拿了下一旁的手机,发现没有电了,顿了顿,在黑暗中眯眼扫到管家走过去把窗帘打开,没有阻止。 光照亮房间的瞬间,温兆谦不适应地眯了下眼,抬了下手臂,反手挡在脸前,哑声问:“几点啦?” 管家整理着窗帘两侧的结绳,听到他这样问,抬手看了下腕表,才用白话应道:“少爷,即刻十二点钟喇,少见您起得这么晚,昨夜又出去了吗?” “啧。” 温兆谦觉得他多管闲事,动了下嘴唇,皱了下眉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里的管家,不是很耐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言外之意是说他来的多余。 管家跟了他近三十年,原先是祖宅的侍从,在他小时就偷偷看顾他,在大房眼皮下给他温饱,温兆谦独自出来住后也带着他与十来号人一同离开,他年纪最大,便无人任命,自称起了管家。 温兆谦也没否认过,于是他又四处宣扬自己是被“官方”承认的管家。丝毫不管“官方”只是懒得说话。 听着温兆谦不是很妙的嗓音,管家当做没有听到,只是关心道:“您这么多天都不回家,我担心您一个人生活不好,今早从家里带了冰糖雪梨温着,过来看看。少爷,近日天气转寒,即便夜夜在人家里守着,都要留意自己的身体。” 温兆谦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管家便自觉地汇报:“新家昨夜竣工了,该添置的我都添好了。” 自温成林逝世,温兆谦便举家搬迁,浩浩荡荡带着十口人从港岛搬离。 父亲在世时,他不敢大张旗鼓,买的两套别墅没那么大,如今温成林不在了,温兆谦便又在地段更佳的地方重新买了套更大些的房子,让人把原先小洋房里的花园原样照搬了过去。 港媒勤盯他离岛后的近况,捕风捉影在前些日子的报纸边栏夹带到【【嚇到吃手手】富少9億掃內地「宇宙級筍盤」 傳全屋鍍金洗手盆鑲鑽,豪宅廁所個馬桶盛惠三千萬!】,媒体说温兆谦重金砸下9亿在涣市某处购置的精装婚房,是打算与希翼把家安在内陆的妻子一同居中。 不过公司发言人没承认过,媒体也见不到温兆谦本人,无法得到证实,消息很快就被其余娱乐八卦淹没。 见他不说话,管家从一旁桌上的暖水壶里倒了杯水,拿到温兆谦手边,看他接过水喝了口,又继续道:“您有空可以抽出一天回去看看是否还需要增些什么。猫窝也都搬过去了。” 顿了顿,提到那只正在茁壮成长的黑猫,管家表情也微微变了变,补充道:“只是猫现在还在医院。” 温兆谦把水杯还给他,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闻言动作停下,问:“點解呀,病咗咩?” 管家表情有些微妙,说不是,而后说:“我見佢食得正常,但成日产好大嘅屎啊,担心有什么问题,就叫邦妮带去宠物医院check下。” 温兆谦看他一眼:“查出什么问题?” 管家老实回答道:“医生讲它是单纯的屎多。” 温兆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没再说话,掀开被子,站起身准备去洗漱。 管家见他真的把别人家当做自己家在用,跟在温兆谦身后:“少爷,总住别人家中确实不太好的,文先生回来要是发现您未经允许侵占他人民宅,不一定会开心。” 温兆谦低头把水开大洗脸,没有理他的意思。 管家挺拔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在增大的水声中喋喋不休:“您离家里远,我也没法照顾您,我原先是想搬来,但这房子小,也住不下我。” 文萧的旧房子有三室两厅,还是上下两层的复式,其实并不小。 只是在他嘴里就小成了麻雀。 温兆谦随手拿毛巾沾了沾脸上的水,从镜子里对上管家欲言又止的视线,听他小声嘟囔道:“住在这里也没人看得到,也不见得人家会心疼。” 温兆谦冷冷看他一眼,觉得他话实在太多,有考虑换一任管家的打算。 不过管家却在他准备开口换人时,先一步开口,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了张老照片出来:“我在家整理港岛那边带来的行李,发现了一张旧时的照片,没有什么印象,就拿来想给您看看。” 第68章 温兆谦短暂地皱了皱眉,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那张泛黄,有些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九广铁路留下的钟楼街景,没有特定的某人出现,只拍到钟楼下步履匆匆的游客。 只是照片右角已经开始模糊的边缘,能依稀看出有两根偷偷伸出来的、细瘦苍白的短小手指,手指不是成人的长短,看起来应当是个小孩。 温兆谦没什么头绪,翻了翻照片背面,看到有一行铅笔字,虽然看得出是努力在写,但还是无济于事,歪歪扭扭、大大小小地写着—— 小小,2002.1.1,与爸、妈、大大在港马(划掉)鸟。 即便很认真地重写一次,还是把“岛”字写错一山。 即便上学晚他人两年,但温兆谦从小学习就很快,连跳三级,写字也工整漂亮,这不是他的字迹,他写字都是繁体,更不会写出爸妈这两个字。 这张照片也不像是出自温家人手下的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祖宅里哪个内地来的佣人留下的,混在了温兆谦的行李中。 他没在意,随手把照片还给管家:“让他们看看是不是自己丢的。” 管家把照片收下来,说好,但没有立刻离开,还是跟着温兆谦下楼。 温兆谦打开桌上放着的保温盒,听到他跟来的动静,动作顿了下, 扭身冷冷看他一眼,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管家毕恭毕敬问:“少爷,您打算几时回家?” 温兆谦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去厨房拿了碗筷涮了下甩了甩碗里的水,走出来没让管家帮他,自己把冰糖雪梨盛了碗出来,全当没有听到。 管家缓缓叹了口气。 他进屋时看到客厅茶几上摆着的那盒洗净的草莓,和几乎没有一点活人生活气息的房子,又想到文萧刚走的头一年,温兆谦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加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的生活。 不过现在看,又觉得温兆谦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憔悴虚弱,这才不算完全放心地放下一些担心来。 温兆谦喝完一盏雪梨羹,又打算盛第二碗。 管家看他胃口很好,不像失魂落魄的模样,稍欣慰,站在他身旁轻轻笑了一声。 温兆谦拿着的调羹顿了下,斜眼看他:“笑什么?” 管家感慨地拿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摇头道:“冇啊,我想到医院里的蘑菇,念下佢好可憐,好孤单,应该去接佢返屋企。就係真的屙太多屎啦,少爷您要想点办法。” 温兆谦在吃饭,听到他这么说,没什么胃口了,咂了舌正准备骂人,却忽地听到楼上的充好电的手机响起来。 他没多想并步迈上台阶,没让年迈的管家上去。 温兆谦刚从充电板上拿起手机,上面的来电就已经挂断。 只响了三秒钟不到的时间。 可能拨电话的人也根本没有真的期盼这通电话被人接通。 温兆谦垂下眼,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一直到它再度黑下去。 文萧把视线从自动息屏的手机上很快地移开,缓慢地看向床头的柜子上被玻璃杯压着的两张餐券。 门很快就被人再次敲响。 他冷不丁眨了下眼,回过神来走过去开了门。 隔壁的小演员提醒他该走了。 文萧抿唇道了声谢,正要回屋拿外套穿上,却被对方提醒了下:“哎小何,你东西挂这儿别忘了。” 文萧顿了下,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出去,门把上挂着一个白色纸袋。 他想不到是什么,把袋子从把手上取下来,轻轻撕开边缘贴着的封条,才看到里面被叠放整齐的一顶白色毛线帽。 文萧愣了一秒,小演员就先他一步把帽子拿出来,展开一看,大笑两声:“这么可爱呢,你戴上我看看。” 说罢,不等文萧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把帽子戴在他光秃秃的头上。 暴露在外的脑袋蓦地一暖,小演员捂嘴笑了两声,拿手机拍了张照,反过来给他看。 文萧低头看到照片上他傻傻地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很圆,看起来呆愣愣的。 头上顶着一个绵白色的帽子,帽子上伸出很短的只有拇指大的胡萝卜,两颗圆滚滚的眼睛,和一条黑线做成的歪嘴巴。 总体来说,雪人是一个叛逆的雪人,但戴雪人又是一个笨笨的、看起来很乖的人。 作者有话说: 我見佢食得正常,但成日产好大嘅屎啊:我看它吃的正常,但每天都拉好大的屎。 念下佢好可憐,好孤单,应该去接佢返屋企:想到它好可怜、好孤单,应该去接它回家。 第59章 “好了好了,”小演员把手机收回去,催促他:“小何,快走吧,不然廖导又要骂人了。” 文萧点了下头,把衣服套在身上,因为很温暖,所以犹豫两秒,还是没有摘下头顶的帽子。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小演员的年纪实际比何维要大两岁,昨天吃饭坐在文萧旁边,把他当弟弟一样给他讲了些现在娱乐圈的热点词汇。 文萧不好纠正他的称呼,但也没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叫哥,只是正常地称呼对方。 一路上又碰到几个人,但文萧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本以为是因为头顶的帽子,但实际又好像不是。 那些人与他们迎面撞上视线都会稍顿几秒,而后很快移开目光,让出一段距离,避开文萧。 只有小演员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与他前后走着,在两人走出走廊时,忽地靠近文萧,小声道:“小何,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道歉视频?” 文萧愣了下,微微皱了眉,说没有,随后问:“是谁道歉?” 小演员看到何维微博的回应,本以为他已经看到,不知要如何开口才这样问,却不想何维真的没有看见,想到他对圈内热点奇慢的网速,噎了下觉得也不是很奇怪,才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微博热门词条,把那则视频放大,递过去。 文萧接过他的手机,垂眼率先看到徐小路没有血色的憔悴面孔。 视频是今早八点准时发送的。 画面中,徐小路穿着一身黑衣,明明只是一夜过去,就已经不似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通红地独自站在一个房间里,对着面前的镜头深深鞠了一躬:“很抱歉因为我个人犯下的错误占用公共资源,有关演员何维昨日的不实爆料均为我一人使用ai合成,与何维本人与我的经纪人赵有德均无关系。两个月前,得知与我共同接到同一角色试镜邀请的演员何维通过自主试镜拿到《少年,少年》中赵容的角色后,由于我个人内心阴暗,对何维产生怨恨,恶意揣测何维使用不良竞争手段取得角色。我聘请剪辑师使用ai音频合成了何维与经纪人的伪造对话,并在前日匿名投稿给博主【黑小狗在线爆料】。对于我引起舆论的不良争端与给何维本人造成的困扰与污蔑,本人徐小路愿意接受所有道德与法律的审判,并决定无限期退出娱乐圈。以前已经签好的合作会好好完成,本人之后不会再以演员徐小路的身份在圈内活动。我向所有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伤害与困扰的人道歉,对不起何维。对不起我的粉丝。对不起养育我的父母。” 文萧看着许久不见的徐小路,没想到再次得知对方的消息就成了这样。 视频播放完,文萧还是皱着眉,徐小路爆出的录音他再清楚不过真实性,是他一字一句与赵有德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ai合成。 徐小路现在这样澄清,一定是背后有人逼迫。 这么想着,文萧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把视频退出去看到徐小路发布的视频标题是很简洁的一句话—— 对不起,何维。@何小维今天也在摸鱼 文萧不知道他的社媒账号什么时候把名字改成了这个,先前公司让他起名时他给出十分有建设性的建议,所以名字一直都是很短的何维二字。 他点进自己的账号,才发现在徐小路发布道歉视频的五分钟后自己的账号就转发并配文【清者自清】。 热搜连着挂了两天,这个账号下粉丝涨了三十万,目前每刷新一次还会再有涨幅。 今早账号下的转发评论与点赞均已经破了几万。 文萧缓缓眨了下眼,一旁凑过来的小演员就激动地晃了晃他:“小何!你要火了,挂两天热搜前排徐小路还主动道歉退圈你知道什么概念吗?!徐小路可是刚拿到圈内大ip的男三啊!” 文萧没他想的那样开心,把手机还给小演员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在通讯录里翻找到一个备注简洁的号码,很快拨通。 第一次没有接通。 文萧没放弃,又打过去,再次被人挂断。 一直到他打第四通电话才终于被人接听。 电话那头传出徐小路诚惶诚恐的声音:“何维……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文萧看了眼一旁投来好奇目光的小演员,朝他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随后快步走出八里地,离他十万八千里,隔绝了声音被人听到的可能性。 第69章 小演员失落地噘了噘嘴,幽怨地盯着他走远的背影。 确保没人在附近,文萧顿了顿,才道:“为什么说录音是你伪造的?” 徐小路的情绪一直紧绷着,听到他这么问,好像一根弦突然蹦断,崩溃着大吼:“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要退圈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何维我也没对你怎么样,我发的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做人何必这么绝?!!!” 文萧被他喊得一愣,不知道徐小路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了这样,他很快蹙了眉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谁找到你的?是温——” 想到温兆谦大概率不会亲自去找徐小路,文萧很快又把嘴边的名字收了回去。 “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求求你了何维放过我吧,我真是要活不下去了!!你知道那些品牌方解约要我赔多少违约金吗?!!!”徐小路情绪失控,朝他嘶吼道。 文萧刚要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传出一声巨响,徐小路把手机摔出去,通话当即断了。 小演员看他挂了电话,才犹豫两秒,没走过来,站在原地叫了他一声。 文萧捏着手机静静站了两秒,觉得去问周止也问不出什么,才转身走过去,笑容也消失,轻声道:“我们先过去吧,廖导要等急了。” 小演员看他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也没再就这那个话题说下去,话锋一转,与他聊起剧组的饭菜。 “我听他们今早说制片要给我们加餐,一餐多加两荤一素呢。” 他说罢,却没等到何维的回应。 小演员小心地朝他看了一眼,先与何维头上两颗豆豆眼的雪人对上视线,顿了下,随后才看向他的侧脸。 何维有一张很小、很窄的白净面孔,大大的眼睛,长而软的浓密睫毛与纳入明亮光线的透彻眼眸。 只是眼神却并不算轻盈,他放空时,眼睛里藏着的那些东西,总让人没由来觉得沉重。 明明何维比他还小,但小演员却不自主地对他产生一些很古怪的、难以言说出处的畏怯与对年长者的敬畏。 小演员动作很轻地小心碰了下何维的手臂。 文萧冷不丁回过神,视线聚焦,侧首看过来,对他微一勾唇,温声叫了下他的昵称,问:“怎么啦?” 小演员努力撑起一个笑容,拍他一下:“没大没小,叫哥!” 文萧意义不明地轻笑两声,没有接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在小演员追上来叫嚣前快步走了。 上午的戏原定是和汪星过对手戏。 但两人走过去,却恰好看到汪星戴着鸭舌帽,很快地拿纸巾欲盖弥彰地擦了擦眼睛,从导演房内走出来。 导演的火气从房内爆出来,屋里传出“嘭!”一声重响,骂道:“让她滚!给我换赵晓枝来!” 文萧脚步一顿,和汪星打了个照面。 汪星捏着纸停下脚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捏紧手指,恨声道:“你知道小路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他已经拿到角色却被你空降抢走,现在还要逼他承认没干过的事情。” 小演员都被汪星吓了一跳,现在剧组里的人都看得很清楚,没人敢得罪何维,哪怕敬而远之都不敢正面起冲突。 汪星说完,抽噎一声,抬手把帽檐压得更低,抬脚准备离开。 被文萧出声叫住。 汪星反倒一愣,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文萧忽地朝她靠近,吓得汪星连连后退几步。 他看着汪星,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要辞演?” 汪星冷眼看他:“让开,滚远点,我不想看到你。” 本来文萧上次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但看到她的模样,想了下,还是决定提醒汪星:“徐小路跟你说的话是歪曲过的,那个角色他从来没有拿到过,我没有骗你。我们做室友的时候他每天都带不同的女孩回家,你可以去问他,但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没有你想的那样好,不要那么傻被骗了,徐小路不值得你这样做。” 汪星被帽檐阴影遮住的脸微微变动,但还是下意识反驳。 文萧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一把攥住汪星的手拖着她朝导演屋里走去。汪星立刻尖叫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来人啊——” 文萧捂了下她的嘴,在汪星挣扎的呜呜声中拽着她重新进了导演的房间。 身后跟着的小演员看得一惊一乍,手忙脚乱地替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何维的“暴行”才稍稍松了口气,紧跟着跟了进去。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人在,看到他们这幅纠缠的模样进来,纷纷愣了下,停住动作看过来。 导演没好气地看到汪星,视线再后移一点,又是一个让他没好气的何维,正要开口,目光看到何维头上顶着的那个毛绒绒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帽子,嘴里的话转了一圈又转回去,两个鼻孔里充气,冷冷哼了一大声。 “廖导,她是不是要辞演?”文萧把汪星的手松开,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汪星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方才被导演与经纪人骂的委屈又涌上来,一把推了下何维, 把他推得朝后趔趄半步:“要不是你我男朋友会抑郁吗?!你知道他差点要自杀了吗?!这部戏不演我还有下一部,他要是人没了我怎么办?!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不行,”文萧的语气难得有了点重量,他推了下汪星的肩膀,让她自己走到廖东面前:“她是个好演员,廖导。” 只是他虽然看起来用一种非常成熟的口吻说,但还是顶着一张青涩毫无阅历的漂亮脸蛋,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错位感,又觉得何维这么小的年纪,仗着身后的背景就没大没小,太过不自量力。 廖东气得发笑,入圈这么久什么奇葩都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奇上之葩的,一挥手,骂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少管别人的闲事。 文萧短暂地抿了下嘴唇,见说不动廖东,转身朝向汪星,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认识文萧,他跟我说过你。” 他话音刚落,房内霎时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连汪星也怔住了,面上的表情不再那样怨怼,空白地看着他。 身后的小演员年纪还小,是最藏不住事的,脱口“卧槽”了一声,连忙捂住嘴。 虽然他入圈时文萧早已经离世,但电影学院的教科书里收纳了很多段文萧的作品片段作为示范,在他们眼里文萧已经是行业内高不可攀的顶尖演员了。 何维这么年轻的小孩忽然说自己认识四年前就离世的文萧,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和他是东电的同班同学,对不对?”文萧比震惊中的汪星更先开口。 汪星的表情一片空白,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文萧想了一下,想好一个措辞,才缓慢道:“他说你是当时班里的班长,因为他总睡过头被你提醒很多次。虽然你们在上学的时候和毕业后都没有多少交集,但毕业大戏你们被分到一个剧组,他的角色被人投票抢走,是你帮他抢回来的。” “他说,他一直都记得你帮过他一次,”文萧抿了下唇,对她淡淡笑了笑:“他说他总想也帮你一次,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第60章 房内陷入一种怪异的沉默。 文萧说罢,重新转过去,看着廖东变得沉重的脸色,微微顿了下,才叫了他一声,准备继续游说:“廖导,汪星。” “之前怎么不说你认识文萧?”廖东根本没想继续纠结汪星的事情,直接打断他的话,朝屋内其余人摆了摆手,把人都轰出去。 文萧睫毛动了动,看着其余人鱼贯而出,目光还没收回来。 实际是在想,人果然是不能说谎,说了一个就要用无数个来圆,脑子转得很快,有种要烧起来的错觉。 他安静几秒,看着全部人都走出去,才有些难以面对地转过头去,对廖东道:“文萧以前是我的表演老师。” “哦?”廖东一皱眉,目光狐疑地看他:“我没听过文萧有收徒教课啊。” 文萧本人确实也没有这样,但现在他又说得斩钉截铁,煞有介事地点头:“真的,我们是偷偷的,没有让人知道。” 廖东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两秒。 文萧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莫名让人觉得单纯,而且值得信赖。 但廖东大概是想到何维超出年龄的演技,在心里自己把自己说服,又想到那条被爆出的录音中突兀地提到文萧,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何维一眼。 文萧以为他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凑过去呆呆地小声问:“导演,您要说什么?” 廖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抄起桌上的剧本,抽了他一条,让他滚。 第70章 倒是没多疼,所以文萧也没多大反应,乖顺地说好,表情无辜地看着他:“那我滚了哦。” 廖东一边整理着东西准备出去,一边说着“滚滚滚”。 文萧想到大概是把他哄好了,偷偷松了口气,他生前虽然没与廖东合作过,但有过几次交集,大概也清楚廖东的脾气。 廖东人没有多坏,只是年少就出名拿奖,被周围人惯得太坏,把剧组当自己的一言堂,不能与他对着干。 但这件事也有汪星很大的问题,文萧下楼梯的脚步一顿,慢吞吞地看向等在门外的汪星。 小演员刚拿了三杯热姜茶过来,给了汪星一杯,见何维毫发无伤地出来不可思议地走过去,把手里的热茶递给他。 文萧轻声道谢接过去,他一大早还滴水未进,接过水就喝了一口:“呃啊……”他被烫得一抖,把嘴里的水又吐回去。 小演员嫌弃地“噫”了一声,手肘拱他:“你不能等凉了再喝吗?” 文萧晾了晾舌头,看起来是很傻的动作,冲他笑了一下,随后才想起一旁的汪星,脸色稍稍严肃,重新移过视线,对上汪星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睛。 汪星带着鼻音,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给我们的共友打过电话了,他说他只爱过我……都是假的……” 文萧正要张口,导演的房门却突然推开。 见他们三个还围堵在门口,廖东也一愣,紧紧皱眉:“站着当木头呢?还不赶紧滚过去妆造。” 汪星跟着他走了两步,手垂在身旁捏了捏,欲言又止地叫道:“导演……” 小演员看了文萧一眼,偷偷拽了拽他。 文萧把目光收回去,没有插手要帮忙的意思,让他赶快走了。 两人并肩朝化妆室走过去。 路上,小演员忍不住问道:“诶小何,你真是文萧老师的学生呀?他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好,演戏是不是很牛啊……妈蛋好嫉妒你啊,我看他电影的时候就想亲眼看他演戏,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闻言,文萧脚步没有停,冷不丁附在他耳边,用几近气音的音量,悄声说:“我就是文萧。” 他身上的温度不高,气息不算温热, 在这样寒冷的清晨反倒有些凉丝丝,小演员耳后炸起一片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 “滚啊!”他完全没当真,抬手打了何维一下:“大白天吓什么人!亏我还觉得你看着那么老实。” 文萧很快地笑了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你做坏事的惩罚。” 小演员心一虚,冷汗直冒,但当着小弟的面还是要逞强:“我做什么坏事啦?你怎么没大没小。” 文萧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破门上的袋子究竟是谁挂的,也没有指明他一大早黏在身边絮絮叨叨、漫不经心透露的那些事情。 想必不会是温兆谦自己找他,不知是透过谁才买通了小演员。 文萧不愿追究这件事,快步进了妆造间换上戏服。 化妆师打眼看到他头上的帽子,惊呼一声好可爱,叫来几个女孩一起围观文萧头上的毛线帽。 文萧还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帽子摘了,叠好抓在手里。 一个化妆师追问:“小何,你帽子哪里买的?” 文萧摇了下头,说:“不是我买的。” “哦~”化妆师一脸秒懂,开他玩笑:“女朋友亲手织的爱心小帽是吧。” 文萧愣了几秒,认真地思考了这帽子真是温兆谦亲手织的可能性,又觉得那个场面很惊悚,难以想象,见他没有立刻否认,化妆师意会地笑了笑,按着他肩膀在椅子上坐下。 文萧的妆造是很简单的,几乎是全素颜出镜,化妆师只帮他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随后微微弯下腰,直视面前的镜子看着里面何维的脸,无论看了多少次,还是忍不住感叹:“太漂亮了……小何争气啊,姐姐是w杂志御用化妆化妆师,有机会真在你脸上自由发挥一下。” w时尚报刊是时尚圈的顶刊,廖东对剧组要求很高,才重金把她挖来。 文萧接拍杂志封面并不多,六年前接过一次w杂志的合作邀请,成为圈内为数不多首登即单封的神话。 他依稀对化妆师有些印象,那时候好像在拍摄现场见过她,她是跟在主化妆师屁股后的学徒,还没有资格给文萧化妆。 时间就是过得这样快的,六年过去,曾经的小学徒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主笔。 而文萧还是坐着化妆镜前,身边是过去的人,但他们都不再留在过去。 文萧看着镜子中何维青涩的年轻面孔,微微走了下神。 鬼使神差地,在那一刻,文萧突然间很想捉住点什么东西,来确信自己存在的事实,可也没有什么能握紧他,文萧只能抓紧那顶摸起来触感柔软的白色的毛线帽,用自己的体温将它捂热。 在后一日的傍晚,文萧接到周止略显激动的电话。 他先前演的校园网剧送评了金盏花奖,虽然剧组未能拿到三大提名,但文萧饰演的角色竟然爆冷入围了最佳男配角的提名。 提名放出来的时候许多人来恭喜何维,以他的年纪与资历,刚出道演的第一部戏就拿到含金量如此之高的奖项提名,虽然大概率是不会获奖,但仍旧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但提名的人实际上看起来却没那样开心,很平淡地演好戏,又拒绝了小演员与其余几个年轻演员叫他去房间玩牌喝酒的邀请,说自己要早点睡觉。 在文萧看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值得隆重庆祝。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何维,以他的演技,拿不到提名与奖项才是有鬼。 文萧演戏时有自己固定的睡眠时间,这段时间他的戏份都在凌晨与上午,他对剧组每个人说,为了保持状态他需要很早就回去睡觉。 手机开始出现夜夜电量耗尽的情况,文萧总在固定的时间接通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两方默契地谁也不会说话,只是听到彼此很轻的呼吸交错在一起,缓缓入睡。 也不再因为脑袋太冷而被冻醒,一是房里的空调很暖和,二则是因为文萧睡觉时会把那顶雪人毛线帽戴着,保护他光溜溜的脑袋。 金盏花奖是涣市的地方性奖项,由涣市影视协会主办,赞助方是驻扎涣市的三家大型影视公司。 该奖项有一个相较其他奖项较为不同的特点,金盏花奖的公示提名与颁布获奖名单的间隔很短,几乎只有十天不到的时间。 但颁奖那天周止在美国有事赶不回来,所以找了公司另一个经纪人暂代自己把文萧从剧组接回涣市,现在没有奢牌高定赞助,周止便委托熟人给他借了一套常规款的礼服。 最佳男配奖入围的年轻演员只有两人,其余三人都是圈内资历颇深的中年演员。 关于本次最佳男配的最终获奖者网络上已经有部分猜测与投票,网友认定依往年金盏花奖评判原则中鼓励多元、提携新人的准则,今年最佳男配对半会在新人演员何维与另一位扮演刑警的资深演员中诞生。 但与此同时,也有部分人看出另一个年轻演员提名的猫腻,扒出其背景颇深,出道起合作的就是圈内大咖,认定此人拙劣的演技能挤掉其余作品入围提名本身就是很古怪的事情,很难不想到背后定有资本运作。 所以周止也提前跟文萧打过预警,这次很大可能他无法拿奖。 文萧也知道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走上红毯前以为他会很平静,但其实好像也没有。 心脏跳得很快,也很奇怪,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静。 呼吸稍显急促,场内分明开了热风空调,不通气且闷热,但文萧却莫名全身发冷,开始感到慌乱与无所适从。 在入场前,文萧还是没有忍住,停下脚步走到角落去,面色苍白,手指抖着惊慌地把挂在脖颈上的项链扯出来,戒指被他握进掌心,用力地攥紧。 文萧闭着的睫毛颤了颤,额头贴在握着戒指的拳头上,深深吸了口气,才重新睁开眼走上通往颁奖典礼的红毯。 当主持人拆开信封,念出那个名字时,全场当即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几台高摄镜头快速地追向何维看起来没有多少变化的、平静的、漂亮的面孔,并将他的脸投上大荧幕。 在画质清晰的屏幕中,画面内框入的文萧抿唇对着镜头微微笑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身旁坐着的同被提名最佳男配的年轻演员脸上被镜头捕捉到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与惊讶,似乎丝毫没有想到文萧得奖的可能性。 但他还是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与周围的其余演员一起给文萧一个拥抱,不算真心地祝贺。 颁奖台的屏幕上再次回放文萧拿到最佳男配奖的角色演绎片段。 文萧站在颁奖台上大脑忽然变得空白,呆呆地睁着眼,良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缓慢地抬了抬下巴,静静地望着头顶的聚光灯,因为头顶的光线太过刺眼,以至于眼前的观众席是一片黑色的。 第71章 文萧忍不住闭了下眼,在灯光下,他的皮肤变得更白,仿佛被白纸灯光刺穿,几近透明,吸了一口十分绵长的气。 一旁的主持人风趣地为他化解了尴尬与沉默。 在主持人的提醒下,文萧才蓦地回过神,感谢了剧组与经纪人,很快就走了下去,把时间留给之后更重要的奖项。 但文萧下台却没有回到座位,他心脏跳得很快,攥紧手上沉甸甸的奖杯,快步朝黑暗中安静的角落走去。 不经思考,也没有克制,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拿出手机,拨通那个仍旧没有备注的号码。 电话隔了一段时间才被接通。 文萧下意识开口:“我得奖——” “嗳,哪位呀?”电话那头传出一个熟悉的带着港岛口音的女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蓦地止住。 霍颖彤隔了几秒没等到对方继续说话的声音,奇怪地看了下手机,确认没有挂断,才又把手机贴上耳朵:“patrick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叫他回给你哦。” “不用。”文萧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稍稍发颤。 随后,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不好意思,是我打错了。” 霍颖彤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声音,觉得好古怪的,皱了皱眉看着温兆谦的手机屏幕,也没有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她以为真的是打错了电话,也就没有在意。 过了几分钟,温兆谦带着霍颖彤的父母推门进来。 后者原先与温兆谦相谈甚欢,但一进屋看到女儿,面色立刻一变,算不上很好。 霍父横眉冷对,朝她冷哼一声,气得手指了指这个不孝女,对温兆谦道歉:“实在是丢脸!我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温兆谦替他们把凳子拉开,斯文有礼地笑了下 语气温和,用白话与他道:“伯父,颖彤年纪还小,没事的。” 霍父一脸心痛:“唉,都是那个死丫头自己没福气,兆谦你这么优秀,我们本来做一家人开开心心,皆大欢喜。” 温兆谦附和他说了几句,微一笑,又替霍颖彤的男友说了几句话:“赵杉是我公司下的艺人,为人磊落,能力也强,颖彤的眼光很好。” 席间,温兆谦游刃有余地和霍父霍母谈完解除婚姻后续的合作,霍父装不经意问起温家赌场与温成林遗嘱的事情,温兆谦也好似一五一十地回答。 没多久,霍父要去一趟洗手间,话题便中歇。 霍颖彤好久没回家,凑到母亲身边去撒娇。 霍母表面怪她,但拿宝贝女儿也毫无办法。 温兆谦坐在桌前,礼貌笑了下,喝了口茶,正伸手准备拿过手机,靠在母亲怀里的霍颖彤忽地起身看着他。 “对了,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温兆谦一顿,在她说话的同时解锁手机。 霍颖彤解释说:“打了很久我怕有要紧事就接了,但说是打错了。” 温兆谦维持的完美面具在看到通话记录的瞬间一变。 他霎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在霍母面前难得失态,顾不上礼数,仓促地说:“我去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猴记者在线澄清:帽子不是温兆谦织的 第61章 颁奖仪式进行到中途,文萧借故离席,一刻都不能再待不下去了。 在电话中听到那个女声,才发现其实是他努力想要忘记,是他一点也不坚定要接通温兆谦的电话,是他想走,也是他走了但心里还是想留。 拿奖也不开心了,心情变得糟糕透顶。 手里的奖杯文萧一点也不想要,他的家很小,自己都无处容身,要去哪里才能摆得下这样大的东西。 带文萧来的经纪人手里还有其余艺人在场,文萧便没有让他送自己离开,他现在也不会有多少粉丝与狗仔跟拍,与人解释了说想在这座城市逛逛,便独自离开,出门就把奖杯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去。 文萧拦下一辆的士,现在他也不再需要躲着谁,避开谁,装作与谁从不相识,忽然很想回以前的家去看看。 文萧乘车等待红灯的时候,忽地瞥到条熟悉的路牌。 他想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来过,抬眼看了下前方拥堵的车流,温声叫住司机,就结款在路边下了车。 下车时,文萧余光扫到隔了一段距离的路口有两辆黑色的普通家用轿车也跟着忽地停下。 注意到有人跟着自己是在前些天在剧组和人一同外出用餐,只要他外出,总会有两辆款式不同的、也毫不起眼的车跟在身后。 每次出现都不会是同样的人与同样的车,但文萧还是敏锐地觉察到灌注在身上密不透风的视线。 是温兆谦答应要放手,是温兆谦答应让他离开,也是温兆谦根本没想放手,也是温兆谦从未想过让他离开。 是因为温兆谦总给他希望,才让他对这个糟糕的世界产生零星幻想与期望,但偏偏又是温兆谦又让他绝望,让他难过,让他无能为力,也毫无办法。 世界上有大把人可以容忍爱的人与他人步入婚姻殿堂,可以目睹爱的人与他人儿孙满堂,可以从一开始就知道总有一日爱的人会和他人终老。 但他不能。 他不能在起初就知道温兆谦要和人结婚,又和温兆谦狗苟蝇营;他不能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不能只为一己私欲,破坏无辜者的人生与婚姻,那样与死在他刀下的温世昌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能,世界上七十亿人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只有七十亿分之一个的文萧不能。 风吹乱他登上领奖台前被妆造师带上的假发,碎发狼狈地垂在额前。 脑袋是痛的,身体是痛的,心也是很痛的,这些文萧都不想,可他有什么办法。他的骨头充满泡沫,稍有不慎就会在一阵细小的破裂声中消失。 文萧的目光慢慢收回去,没有在意,也没想戳穿,淡淡看向马路对面的店面。 涣市的气温没有北市那样低,但湿度很大。 天冷下来了,文萧借来的礼服外披着件长风衣,细瘦的手腕垂在外面,西风吹着,有刺骨的冷意。 这具身体被水淹过,不好了。容易生病。 思及此,文萧喉头忽地有些痛痒,他很小声地咳了下,不大舒适地握了下咽喉。 素白的手再次覆盖住喉结上的那颗很小的、黑色的痣。 孟婆于轮回中在人身上留下上一世死时的痕迹,文萧不知他是否经过轮回,也不知他究竟算人还是算鬼,他好像与世界所有的自然法则都格格不入,排斥在外、游离此间、无处容身,既非良人、也称不上恶鬼。 但温兆谦偏要挤入他的小小世界,说不通、讲不明。 文萧抿唇,有些无奈地轻笑出声,早就让他不要来,来了又要走,走了还要藕断丝连。比起他,温兆谦才更像厉鬼,穷追不舍,阴魂不散。 抬眸,文萧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店前。 他面色很淡,缓缓地放下手,迈步走入那家熟悉的烧烤店。 还年轻的时候,他与周止总在这里聚餐,不久前还是周止带他来了一次。 文萧没想到老板还记得他,远远喊了声“帅哥!”跑过来,给他带到了先前拐角处幽静,避开人群目光的位置,让他看看要点什么。 文萧努力对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了谢,没有要菜单,随口要了惯常的两个菜,只是额外又点了一瓶有点度数的酒。 等菜的功夫,文萧看到墙上挂着的照片。 照片是八年前照的了,那时候文萧与周止刚拿下奖项来这里吃饭,被店里的顾客认出,老板知道他们是明星,非要免单换下他们的签名照,说着要挂在店里炫耀给其他人。 文萧安静地看着照片,唇边挂起很轻的笑。 八年过去,照片上的周止还是周止,可文萧已经不是文萧。 老板端了烧烤过来,替他把酒打开,也跟着看过去,手指比了个数:“哎呀,这照片可有年头了。前年还有老板要花钱买,我都没卖,叫到几百万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哈哈哈!” 笑罢,老板深深叹了口气,感叹道:“我也是文萧粉丝呢,就是咱这大老粗,看不懂那么有文化的电影。” 文萧看他笑了下,问老板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青年要买周止的照片。 结果老板一皱眉,思索两秒,竟然说:“不是,也是个小年轻,但有点港台口音,不像咱们内陆人。” 闻言,文萧愣了下,嘴唇轻微地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干脆闭起来,没再讲话了。 他垂下眼,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一杯透明的液体。 酒是热过的,抿进喉中稍稍刺痛,但很暖。 外面不知何时天气变了,风刮得很大,天气预报本来是雨,真正落地却还有些雪花。 涣市太大,容纳许多好与不好,什么都攒不下,什么也捉不住,连雪也刚落地就成水。 第72章 许多人到店里避雪,烧烤店里一时进了很多人,空气被捂热。 把他的脸也哄红了,有一些血色。 文萧瘦削的背影背对着入口,在风衣下显得有些单薄,肤色也愈发得白。 背对着的棉花垂帘忽然被人掀开,风雪漏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烧烤店,嘈杂的声音都为之安静了一秒。 文萧喝完一杯酒,没有想要去看向身后,重新拿起酒瓶又准备倒满。 有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飘来很淡的烟草不呛鼻的气味。 文萧倒酒的手停顿了一秒,很快又重新回过神来。 温兆谦在他对面的简陋木椅上坐下,身上的西装做工精良,发丝也一丝不苟地捋在脑后,露出深邃眉目与线条凌厉的面孔,与这里的小小世界扦格难通。 他的目光在文萧拿着的酒杯上扫过去,又慢慢放在他脸上,面色无波,看着文萧问:“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文萧两颊有一些很淡的粉红色,没有看他,只是轻声地回答:“冬天适量饮酒可以暖身。” 温兆谦静静地看着他几秒。 忽地抬手拆了桌上的另一套餐具,拿起桌面上的热水壶到处一点水烫了下,倒掉,随后又取过文萧手旁的酒瓶给自己也到了一些,动作不急不缓地递到唇边,抿了半口就放下了,没再喝,应当是觉得太劣质,太粗糙,喝不下去。 文萧又喝了口酒。 在这时,温兆谦低声开口:“给你打很多电话,你也冇接。” “是吗?”文萧顿了顿,把口袋里放着的手机拿出来,看着按不开的屏幕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自己关机了,于是说:“也没有接的必要了。” 温兆谦没有立刻说话,把手里轻松拎着的金属奖杯“咚”一声轻放在桌上。 文萧夹菜的动作顿了下,下意识把目光移过去,没有抬得很高,只看到奖杯底座上‘最佳男配角’几个字,随后又看到温兆谦仍未收回去的手上还是戴着皮质黑手套,遮住手腕与小臂连接开始的诡谲图样,只是在动作间,左手的空隙仍旧露出一些痕迹。 文萧看他自顾自地在面前坐下,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菜,拿自己的奖杯,缓了下,抬头看了眼温兆谦,目光却垂下去看到他手腕露出的部分纹身,没把话说出来,继续夹了菜吃起来。 温兆谦平静地看着他,问文萧:“不要了吗?” 文萧看着他握着奖杯一直没有收回去的手,低下脸,又喝了口酒,轻声说:“不要了, 我有很多,这一个不要也没关系。” 温兆谦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问:“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过了一段时间,文萧颤了颤嘴唇,答道:“好与不好,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应该有其他更值得关心的人。” 温兆谦没有很大的反应,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突然低声道:“不会结婚了。” 文萧夹菜的手一抖,油滋滋的花生米“滴滴当”地滚落过平缓的桌面,又掉到地上去。 旋即,文萧低下头,看着地下落在温兆谦黑色皮鞋旁的花生米,声音不大,没有多少语气:“不结婚的话,你爸爸的遗产怎么办呢?” 温兆谦低声笑了一下,用文萧说不要奖杯那样相同的回答回给他:“不要了。” “不要了……努力那么久,都不要了吗?”文萧坐在椅子上,移开目光,看着地上的那颗很可怜的,表皮摔碎的花生。 他的声音轻得像生长在骨头里的那对透明的泡泡,一旦温兆谦起身,带起的微风就会悉数震破。 这时门帘又被人从外掀起,风刮进来。 文萧的手指有些颤抖,被他缩了缩,藏进袖口。 “奖杯不要了,那我呢?”温兆谦开口,低低地问:“我也不要了吗?” 文萧垂着的长长的柔软的睫毛被头顶昏暗的灯光打下阴影,好像黏在面颊上,有种脆弱的、易碎的小心翼翼的、混乱的美丽。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对上温兆谦平静无波的眼眸,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说:“我本来是很容易就可以度过一生,只需要一点食物、很多水和一些自由,我本来已经想让你关住我,我本来已经打算就这样和你走完这一世,可你却打算让我看着你和别的人结婚。” 温兆谦看着他,喉结稍稍滚动,哑声说:“是。” 在这样漫长的沉默之中,文萧才安静地拿了一串烤肉,用筷子轻轻地剥下来,夹着递过去。 口味清淡的温兆谦看着上面很重的辣椒面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拒绝,微微倾身,启唇吃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文萧静静夹着菜,温兆谦就默默地吃。 一直到最后一串肉剥光。 文萧缓慢地放下筷子,稍微抬了尖瘦的下巴,看向一旁墙壁上的签名照。 温兆谦没有立刻随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而是凝视着何维看起来青涩的,漂亮的,稚嫩的脸庞,一颦一笑都与过去的那个文萧截然不同。 温兆谦忽地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穿透隔着两人透明的空气,传过来:“要怎么做可以重新来过?” “嗯?我已经重新来过了呀,”文萧愣了愣,眉眼温和地弯了弯,他故作轻松地勉强支起笑容,转头和温兆谦对上视线,用难得尖锐的词语,还是温柔地、慢吞吞地故作恶劣说:“如果你现在跪下,过来道歉,说不定我可以考虑重来。” 温兆谦沉默了一会儿,面孔上表情很平淡,轻声问:“真的吗?” 文萧笑呵呵地点头和温兆谦开起玩笑,这个要求好像很幼稚,但他也变得同样年轻。 温兆谦没有立刻回答,静静地看着他。 文萧没有在意,笑容也支撑不住,其实温兆谦问,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重新来过好像很简单, 但实际又好像总是很难。 他抬手准备叫老板结账。 “好。”温兆谦道。 文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眉问了下:“什么?” 温兆谦抬头,没有说话,给了时间,等待他。 文萧感觉这场雪也冰冻了他的脑袋,转得很慢。 他垂下眼对上温兆谦的眼睛,文萧慢慢地摇了下头,说:“我骗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在一起我会很难过,但不在一起,好像……也很难过。” “你等下去哪里?”温兆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文萧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都与你无关了。” 温兆谦不紧不慢,又把水递到唇边去抿了一口:“嗯。” 文萧还没有等来老板,有些着急,又扭头朝外看了一眼。 温兆谦走过来,走到文萧的身边,微微垂下眼皮,俯视着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拨了下文萧额前凌乱的质感有些粗糙的假发,又很轻地摸了摸文萧在酒精下微微发热的脸颊。 文萧温顺地坐在凳子上,仰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温兆谦也安静地注视他几秒,而后在文萧的目光中,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矮下去,半跪下来,和他平视。 文萧愣了愣。 “可以留十分钟给我吗?”温兆谦和他对视少时,在某刻突然开口。 作者有话说: 猴记者在线澄清,温兆谦的遗产还是要的 第62章 文萧愣了愣,机械地抬头看向墙壁上悬挂的时钟。 时钟应当是很久没有用过了,电池耗尽,三根指针各自留在过去,指向某个或重要或寻常的时间。 他的目光又看向天花板上吊下的白色灯罩,常年受油烟熏燎,外表已经很脏,上面爬着几只在冬夜里汲取热度的飞蛾。 不去碰它觉得冷,但待久了又耐不住高温,在包裹的温暖中死去。 十分钟的时间,不过一杯热茶变凉,他还是有的。 文萧低了下脸,温吞地胡说八道:“只有十分钟,我还要回北市拍戏。” 温兆谦低声说“好”,站起身,手忽地朝他伸过去,并不辛辣的烟草味贴近文萧,他本能地闭了下眼。 温兆谦可能是想摸一摸他的脸,但不知为何又没有,只是指腹轻轻拨了下文萧眼尾的睫毛。 他们的动作引起店内的一些侧目,文萧跟着他离店是注意到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拍照,下意识把脸朝衣领里埋了埋。 温兆谦脚步顿了下,让他先一步走过来,手臂本打算揽住文萧,在半空又垂下去,对他说:“今天被拍到的照片我会让人处理。” 文萧稍微转头看了他几秒,轻声说:“谢谢。” 温兆谦抽了几张钱递给老板,闻言扭过脸,对他随口道:“唔使。” 两人走出烧烤店,门口已经有两个穿着普通的高大男人守着。文萧认得他们的脸,是今天跟着他的两个保镖。 见温兆谦出来,保镖冲他点了下头,齐声叫道:“温先生。” 温兆谦说:“检查一下里面的手机。” 第73章 两人很快进了房间,文萧透过门帘上开着的塑料窗看到他们一台台检查过食客的手机,给了补偿。他把视线收回来,又放回温兆谦身上。 温兆谦与他一前一后走到路旁停着的宾利旁,让他上了车。 车上没有司机,文萧看着温兆谦摘了手套,右手上没戴戒指,目光停了下,很快从温兆谦的手上移到他身上的西装,想到他或许是从什么地方赶来的,随后又想起方才接通电话的女声。 温兆谦在前面启动车子,单手放在方向盘上,指节修长连接手背,虬起的青筋微微鼓动,透出力量,他朝身后的车玻璃扫了一眼,又看回去。 车身在操控下很快转出狭小的空间,驶上大路,才说:“刚才接你电话的是霍颖彤,那时候我出去接她父母,今天本来是约他们来谈解除婚约的事。因为之前我爸爸在世时订下来,还对外公开,现在解决起来就有些麻烦,不会那么快。” 没想到他会提起来,文萧一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嗯”的一声。 车内再度安静下去。 一直到等待红灯的时候,温兆谦突然转过脸,看了黑暗中的文萧一眼。 文萧静静地把脸贴在发凉的车窗上,光线在他身上映出柔软的轮廓线,绵白的脸颊稍稍压扁,压出一道圆润的轮廓。 他看起来好奇地张大眼睛看着窗外,各色光怪陆离在他清澈的、很大的眼瞳上闪烁,什么都想留,什么都留不下。 昏暗中,文萧苍白的皮肤与身体单薄瘦削的曲线都变得若隐若现,好像稍有太大的声响或动作就会顷刻消失。 像一颗安静地生长的树,像即便随意揉捏玩弄也只会发出很小声音的宠物玩具,像偶尔会出现在某人脑海中的一场梦。 这样的文萧会让温兆谦很想要把他关起来,关到某个谁也看不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关起来,关到只剩下他们两个,文萧离开他就再也无法呼吸的地老天荒。 他想要把文萧关起来,永远只属于他一个。 但他又不能。 绿灯亮了,温兆谦只好收回视线,也一并收起内心深处对文萧来说很坏的、很让他难过的所有不好的念头。 车子其实开得超过了十分钟,许多个十分钟。 但谁也没有开口戳破。 绕了很多路,拐了好多弯,车子驶入一条亮满路灯的小径。 路灯不是十分明亮,但也不足够昏暗,让人感到一些很淡的温馨。 车开过一个摆放秋千的花园,文萧意识到那架秋千是之前在洋房中摆着的,花园中开着应季的绣球花,淡蓝色的花朵下枝繁叶茂,被人照顾得很好。 看起来有种即便文萧总要辣手摧花,也能够在他手下得以幸存的生机勃勃。 宾利缓缓停下,温兆谦替他打开车门,文萧想到先前被他带进来时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沉默着坐在车里,一时没有动作。 温兆谦也没有催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体温捂热的小圆片,钥匙上挂着一个逼真的仅有拇指大的红色苹果。 文萧的目光随着苹果摆动,怔了下,才抬头看着他。 温兆谦让他把手拿出来,摊开。 文萧乖乖地照做,手心很快就一热,下意识肌肉反应,握住那个带有余温的苹果。 “这是家里的钥匙,你随时都可以来,也可以走,只要你会回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温兆谦站在车外微微低下头,黝黑的眼眸注视着文萧的眼睛,说得不紧也不慢。 文萧轻且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他,随后说:“好。” 温兆谦带他朝庭院内一角的草坪走去,草坪被修剪地很短,什么花也没有种,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坑中生长一棵看起来不算粗壮,但生命力勉强顽强的新生的小树。 “我把你,”说着,温兆谦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有些奇怪,又把话收回去,重新道:“是棵苹果树,它才刚刚种下,距离长大还有很久,我找了人专门养它,会好好长大, 也会长命百岁。” 听他这样说,文萧抬眼看了他一眼,在幽暗的灯光中与温兆谦对上视线。 “你之前照顾的老人很好,何维那边的小孩子也是,猫也很好,不用担心,”温兆谦又说:“只是屎有点多,被管家送去医院,我还没有接回来。” 文萧顿了下,想到那只很小一团,但肚皮总圆鼓鼓的叫蘑菇的黑色小猫,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微微笑了下,道:“是吗?” 温兆谦不是很想与他对这件事展开深入交流,没再接话。 两个人站在这棵枝干细瘦,但在寒冬中仍旧生长出新叶的小树前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风吹起来的时候,文萧才开口:“我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 温兆谦突然抬手,文萧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再次把自己钳住。 但事实上,温兆谦没有这样,他只是把文萧额前又乱了的短发再次抚整齐,不急不缓地说:“我会等。” 文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什么都没说,仰头看着温兆谦,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最后说好。 文萧重新回到北市,在众人的祝贺下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 手机没有再出现过一夜后电量耗尽的情况,温兆谦也不再打来,文萧也不会再打去。 他说要想,就是真的决定要给出一个答案,不要再受其他什么影响。 文萧再次看到温兆谦的消息,是在一条软件消息弹窗中看到了温兆谦与霍颖彤携手对外官宣解除婚约。 那篇报道措辞正统且官方,没有给出很多信息。 只是评论中有一部分关注这桩商业联姻的网友给出的似是而非的猜测。 文萧没有再去搜其余的事情,温兆谦已经做到了他给出的承诺,就好像那些对他做出的郑重的诺言也都会全部做到。 文萧坐在开向他最后一场杀青戏的大巴上,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犹豫几秒,还是没能把回答发出去。 不想通过冰冷的文字,只是很想立刻就见到温兆谦,然后再亲口对他说,会一起陪着蘑菇好好长大,也会一起长命百岁。 第63章 大雨倾盆,越下越大。 文萧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冷冷地黏在身上,双腿发颤,脸色苍白。 他硬撑着一口气缓慢地走在泥泞的山间小路上,已经麻木失去知觉,肩上扛着刚被他救出来的摄影师,走过漫长的一段泥水浑浊的小路,停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水,艰难地大口喘息。 摄影师逃难时被倒塌的房屋瓦片砸伤,文萧去屋后洗手,突然听到前院有人大喊了一声:“是泥石流!快找掩体!!!” 他都来不及多反应,眼睁睁看着依山而建的瓦房霎时被泥浆裹着碎石转瞬吞没。 几乎是本能的条件反射,文萧转身躲入洗手盆一旁的旱厕,避开了山体滑坡的范围,没有进入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成了突发灾害中仅剩不多行动自如的人。 近日本来就多雨多雪,只是他们没想到几日前邻省地震后的余波会在凌晨抵达,最终在连绵不绝的大雨中造成了小面积山体滑坡。 万幸的是剧组本次前往拍摄的人不算多,两位主演都不在,只有几个配角的戏份,连带摄影与指导一共只有二十几人。 副导演与其余几个场工在山体滚落时去远处撒尿,躲过一劫。 未被压在泥石与房屋碎片下的人当即展开组织救援,所幸其余人埋地不算深,没有人严重伤亡,他们很快就把人都扒了出来。 文萧已经救出来了五个人,其余人也陆续被拖了出来,此时他身上背着的摄影师是最后一个被山体滚落的石头砸伤的人。 摄影师已经昏迷,晕倒前最后的话是让文萧保护好设备,重要底片都在里面。文萧一个人拖不动他与相机,只好先把摄影师带出来,设备还留在原地。 摄影师额头上的伤口被文萧撕了衣服大致裹住,血微微渗出来,但已经不再往下流。 文萧拖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摄影师终于走到安全的路口,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处,满身狼狈地等待救援。 “草!”副导演举着手机到处踱步,还是连不到信号,拨不出电话。 文萧筋疲力尽地把肩上完全昏迷的摄影师小心放在地上,整个肩颈拖着近两百斤的男人已经失去知觉,蓦地一松,他整个人冷不丁朝后踉跄了几步。 走到道路尽头的一个场工蹒跚着走回来,气喘吁吁地说了个勉强好的消息:“前面有信号,联系上救援队了,他们已经有车上山来接应。” “好!”副导演提了口气,看着满地坐着或躺着的伤员,清点了下人数:“我们这边21个人,还有3个村民。人没错的。” “我还要回去一趟,”文萧有些喘地说了句话。 副导演疑惑地看他一眼。 文萧拳着手掩唇咳嗽两声,说:“还有台相机在那边,太重了我拖不动。” 第74章 “你别回去了!”副导演脑子转得飞快,看他脸色很不好,也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指了下一旁的其余两人道:“小王小张,我们三个再回去一趟,小何你就留在这里等待救援。要是刚去前面找人的人回来了,跟他们说声人已经全在这里,不要再进去了。” 文萧说好没有强行要回去,他的状态不算很好,如果去了再次失联,会让救援更加麻烦。 副导演带着两人回去拿掉落的设备,其余人都跑到山口去等待救援。 文萧一个人留下照看剩下的伤员,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口腔里一股浓重的土腥味,还有些吐不干净的泥沙颗粒。 一个受伤最重的伤员在半昏迷间开始呻吟。 文萧担心他伤口受到感染,从伤员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他身上翻了个酒壶出来,这个场工喜欢喝酒,随身总带着一个酒壶。 酒壶是满的,文萧拿着倒在那个被一根细钢筋贯穿手臂的伤员肩上。 伤员痛得惨叫一声,文萧抿紧唇,稍稍摸了下他的脸,轻声说:“不好意思哦,忍一下就好。实在坚持不住就抓我的手。” 他说着,把一只细瘦苍白的手臂递过去,很快与伤员握在一起。 伤员咬紧牙关,瞠目欲裂地看着他,痛苦地点头,手指克制不住地用力,狠狠扣住文萧的手臂。 骨头缝隙发出嘎嘎吧吧的响声,指甲很快就在皮肤上留下紫红的印子。 文萧忍着痛,没有说话,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继续拿酒冲洗着他的伤口。 这边刚处理完,文萧就听到另一个斜身依靠在石头上的女配角崩溃地大哭出声。 他顿了顿,帮手上的伤员重新躺回去,忍着手臂的刺痛与身上的疼痛走过去。 女配角刚从电影学院毕业就被大导选入剧组,性子要强,被埋在碎石下的时候情绪也没有这样崩溃。 文萧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检查了下她身上的伤口,主要还是腿被房屋的墙壁压了一下,肿起来红紫色的一块,看着有些骇人。 女配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文萧肩上:“我妈给我的遗物……我的护身符不见了……” 闻言,文萧顿了下,很快地问:“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女配角哽咽地说:“一个粉色的香囊,刚刚出来的时候还在身上,现在不见了……那是我妈唯一给我留下的东西……” “没事的,”文萧帮她把身上的衣服盖好,避开她的伤口,轻轻碰了下女孩的肩头,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安抚道:“应该是掉在路上了,我去找找,要是救援队来了记得跟他们说里面已经没有伤员,先把大家运出去。” 女孩哭着朝他道谢。 文萧没多想,把其余伤员都安顿好,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打着灯重新走入小路。 他找得很仔细,但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女孩说的那个香囊。 “哎小何!”不远处走来提着设备的三人,叫住他。 文萧抬头应了声。 副导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文萧说在帮人找护身符,让他们先回去。 雨虽然还是很大,但滑坡已经暂时停住。 副导想这里应当是安全的,就叮嘱他找到快点回去,不要再深入。 文萧点了点头,跟他保证,一定安全优先。 通往山上共有两条路,担心泥石流严重小路坍塌,温兆谦等人便绕了一段山路,从公路朝剧组失联前的定位点靠近。 天上飞来一架搜救直升机,轰鸣声霎时遮盖住所有的雨声。 但雨天山中雾大,再加上有山林遮挡,他们无法完全看清下面的道路。 温兆谦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从他接到文萧与剧组全部在泥石流中失联的消息,在赶来的路上,与此刻都看起来十分冷静。 温兆谦下了车,沉默地听着救援队长隔着无线电与另一头走小路上山的队员沟通。 队长道了声好,很快收起无线电,转身对他说:“温先生,人都在那边的路口了,房子里现在没有人,我们可以先撤下山。” 温兆谦却从他手中接过无线电,问道:“帮我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文——何维的人在。” 无线电那头的声音很杂乱,也有些断续。 大约隔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温兆谦听到那边不算清晰的回答。 “没有。” 他放下无线电,径直抬步朝废墟处走去。 “等等!”队长连忙拦住他,拿起无线电,听到那头再次传出声音:“他进林子……找东西……队长这边有重伤……失血……需要支援……” “温先生,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队长把无线电调大,拿给他听。 温兆谦扫了他一眼,又朝坍塌房屋后的山林看去,判断步行通过所需的时间,冷静地说:“我要亲眼看到他,你们不用跟进来,先去那边把伤员运下山。” 他说着,没有回头的意思,沉稳且迅速地踩下坍塌房屋的边缘,顺着山崖边的小路朝树林的方向靠近。 队长不敢拦他,也不敢大声叫嚷,担心声浪引发第二次滑坡,只好派了个人守在不远处的安全范围,自己带领其余救援人员重新绕路回到另一侧的路口。 雨还下着,又有一些零碎的碎石块与泥浆在新一轮的积水中缓慢滚落。不知在何时,又可能会降下新一波的泥石流。 温兆谦很快就进入山林,雨水转瞬就打湿他的衣服与脸颊。 他在路口脚步稍顿,俯身捡起一个被泥水浸湿的香囊,还未起身,就听到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嘟囔“在哪里”、“粉色的粉色的”、“漏掉了吗”。 温兆谦看了下掌心里的粉色香囊,微微低头,折起唇角,还未开口。 “嘭!!!——” 身后的山体轰然崩塌,大量泥沙卷着污水在转瞬间滚落。 天空一下被飞灰染黄,光线霎时暗下去,山林中,只映出一道模糊的黑影。 文萧抬头看着二次滑坡的方向,看到林子尽头那个高大的人影。 那一瞬间,他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重重响着。 文萧当即大声叫道:“兆谦!!!” 身体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率先冲出去,朝温兆谦的方向快速跑去。 温兆谦避开一块高速滚落的土块,身旁的树为他挡了下落下的碎石,但转瞬就被重力压断。 更多的泥浆随着大雨滚落。 温兆谦朝文萧跑来的方向大步跑去,一把拉住文萧,用力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朝前跑去。 第二波的泥石流范围要更大,持续的时间更长,滚落的沙石也更多。 黄土盖住整个天空,口鼻里都混入尘土,遮天蔽日地漫天席卷下来。 隆隆声几乎蔓延整座大山,文萧什么都想不了,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做到的只是牵紧温兆谦的手,用力地朝前狂奔,跑到四肢好像要从身体滚落。 泥石流停下的时候,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那种震天动地的嗡鸣。 两人的脚步渐渐停下来,温兆谦回头看了眼,确认他们完全脱离了危险地带,才转过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就说我总会找到你——” 他的话一瞬顿在嘴边,表情也僵住。 文萧突然用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圈住他的脖颈,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兆谦唇边的弧度稍稍放平,抿了下唇,抬手把他抱进怀里,呼吸逐渐缓慢,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你的身体好冷啊,bb。” 文萧仍旧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嘴唇贴紧温兆谦的颈侧,感受到他勃勃跳动的脉搏。 温兆谦抬手摸了摸他被雨水打湿的剃光的头,有些扎手,也有一些粗糙的、毛茸茸的触感。像一颗被雨水打湿的还未蜕壳的板栗。 随后,他感受到贴着脖颈的柔软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凌晨来的时候,在车上我想过要发消息给你。” 温兆谦干燥的、温暖的手掌伸过来,很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轻轻地笑了一声,问:“那怎么没有发?” 文萧被他严丝合缝地拢在怀抱中,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轻且慢地说,声音很小,像在一场很好的、很温暖的、很让人不舍得睁眼的美好的梦境中。 “我想要亲口来问你,我想问问你。” “温兆谦,传奇圣代的兑换券有两张,你要和我一起去吃吗?” 温兆谦的声音顿了几秒,他垂了下眼,遮住漆黑眼眸深处的一切在得知文萧遇险后产生的不好的情绪与想法,只想把好的留给他。 只要他说,只要他想,温兆谦都会像那张在夏天也不会融化的传奇圣代兑换券那样,全都给他。 于是,温兆谦微微俯身,嘴唇轻轻在文萧脖颈跳动的血管上吻了一下,凑近他,在他耳边低声地,一字一句道:“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文萧。” 第75章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确定安全才去捡东西的,我不是写了吗?是温兆谦站的那个地方危险,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微博有示意图 第64章 但传奇圣代的邀约仍旧没能在兑换券过期前奏效。 文萧最后一场杀青戏结束后没有立刻接戏,他从周止那里拿到一个未命名的剧本。 本子与导演都是冲奖的顶配,他与久不演戏的周止搭戏,饰演一个名为陈小奇的性少数特殊工作者,一直在家研究角色。 温成林的遗嘱在媒体口中成为父爱滑铁卢,条件苛刻到子孙跳海填平维港。 遗嘱设立的条件对每人限制都颇多,不动产与股份都按照生前定好的比例分给子女与两位太太。只是温成林没有给他们很多现金,以温家的名义做了信托基金,每月定期发放。 但或许是出于某种考量,温成林设定信托金的额度并不如他们预料中那样多,所以在遗嘱生效后,属于温兆谦那份占了大头的股份被人盯上,两房联手企图从他未能履行的婚约入手,瓜分豆剖。 温家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境地。 温兆谦连夜返港,又是一段时间不见踪迹。 文萧知道他很忙,没想忙中添乱,所以也一直不是很好意思打电话占用温兆谦的闲暇时间。 一直到半月后,遗嘱公示尘埃落定。 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在港马两岛博彩称霸长达三十余年的赌王温家易主。 旧世纪的秩序土崩瓦解,新世界已然降临。 温兆谦的姓名伴随港马博彩规则变更的通告赫然跃上亚太金融期刊报纸头版,温兆谦同时拿下马交金凯旋门赌场与娱乐公司桓臣两把交椅。 值得一提的是,温家在太平山占据宝地,市值逾越百亿的豪宅原先在遗嘱中是要留给温兆谦,但公示时却落在了大房名下。 消息一经爆出,有关温兆谦的婚事便霎时众说纷纭。 法律上婚姻虽不介入遗产继承,但温成林却执意如此才可让温兆谦继承全部财产。没人知道他这样做的意图,只是有少数人猜测或许是温成林要故意阻止次子与某个不被温家认可的人相婚。 但与其中深意的揣测相比,大多数人更加关心温兆谦究竟是如何绕过父亲的变态条款,取得继承权。 不过随着尘埃落定,各种猜想也伴随官方敲章偃旗息鼓,这段历时三个月的千亿遗产争夺战彻底落下帷幕。 文萧最近的作息很规律。 可以简单总结为早中晚三点: 早晨起来玩蘑菇; 中午看剧本,玩蘑菇; 晚上守在电视前关注一下港岛要闻,继续玩蘑菇。 一直到今夜官方换主声明正式宣读,他才有了点精神,但没找到自己被蘑菇不知道叼去哪里的手机,点了点蘑菇粉红色的圆鼻头,认真地说:“你真是个坏家伙。” 蘑菇才不管他在说什么,嗷呜一口张开嘴,把文萧的手指含进嘴巴里,啃着玩。 文萧拿它没有办法,寸步不离地抱着在怀里吱哇乱叫的猫走到书房,去用有线电话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 也不知道是许久不用有线拨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短短的时间内,文萧把号码拨错三遍,手指有点颤抖,但责怪地看向一旁乖乖站着,好奇凑到电话拨盘上看的蘑菇,有一点生气地用以为很凶的语气,实际很温柔地让它:“不要捣乱,我要生气了。” 蘑菇理直气壮地喵喵叫,抱着电话线啃起来。 文萧很坏地伸手揉乱它的脑袋毛。 蘑菇尾巴不耐烦地一甩把自己缩成黑球,舔起来。 文萧这才掌管电话,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拨下转盘。 电话很快就被拨通,但待接提示音一直响着,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接听。 文萧想他或许是很忙,没有放弃,又挂断拨一遍。 这次电话变为了忙音提示,应当是接入了其他的通话。 一旁站着的管家见他一声不吭地挂断电话,出声道:“少爷应该是没记家里的座机号码。” 文萧冲他淡淡笑了一下,语气很正常地说好,除了面色稍稍有些白,其余也没什么不同。 管家想了下,张口就来:“少爷小时候营养不好,小脑发育不良,记不住多少数字,太太有次给他打去都被当做骚扰电话挂了。” 说着,他又自然地补充道:“他记住的号码不多,我看您的就倒背如流,两秒就能拨出去。” 文萧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很轻地又笑了一下,说:“怎么那么笨。” 管家颇为认同地附和:“就是这样笨。” 实际藏在背后的手趁他不注意迅速地拿出来,难为他年近七十还要紧跟时代,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出一条急讯。 但温兆谦那边大概是确实有许多事要忙,隔了十分钟,才把电话回过来。 管家在文萧身后“哎呀”大叫一声,把文萧和猫吓得都抖了一下。 一不留神,蘑菇就从怀里逃走,文萧以为管家心脏病犯了,转身急急走过去,猝不及防地手机听筒贴上耳朵。 管家看着他,慈祥地笑了下。 文萧一顿,抿了抿嘴唇,接过他的手机。 但电话那头传出的却不是温兆谦的声音,而是一个更加不带语气,恭敬的中频男声:“文先生,温总刚进会议室会见特首,他怕您等着急,让我先打过来,温总稍后出来亲自回给您。” 文萧一愣,怕耽误他们的工作,很快地说好:“不着急,我没有什么急事的,你们先忙。” 电话那头很快就道了句失礼,把电话挂断。 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大概也是真的很忙,电话一直没有回过来。 文萧把手机还给管家,看起来表情还是如常,没有多少变化。从地上一把捞起准备逃跑的蘑菇,转过身去,心事重重地抚摸着激烈抗议的肥猫,重新下楼窝回他的专属沙发,没什么精神地浏览电视上已经看到乏味的电影片单。 天气变冷,文萧就很少想要离开家,他不知道发了多久呆,抱在怀里的猫早已四脚朝天,呼呼大睡。 文萧动了动,压在他肚皮上的猫小声嘤咛一下,他很快又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扭过脸,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隔着落地玻璃窗看了眼屋外在寒风中独自生长的那棵,仍旧是很小的苹果树。 天色有些暗了,客厅的灯光幽深,隔了一段距离的厨房里飘出一些香气。 文萧的肚皮咕噜噜叫了两声,邦妮从不远处走过来,轻声问他什么时候想要用餐。 文萧摇了下头,说还不是很想吃,伸手托起身上睡死过去的猫。 隔着温热的皮毛,感受到小猫暖烘烘的温度与缓慢匀速起伏的肚皮,感受到一条生命在他手中正茁壮成长。虽然像管家说的那样,总屙太多的病还是没好,且有越屙越多的趋势。 邦妮想到他最近吃饭越来越少,有些担心,对许久前文萧还是文萧的时候,绝食的事情历历在目,忍不住要劝他去多吃点饭。 口袋里的电话却突然响起来,这时邦妮才想起打扫蘑菇的猫窝时捡到的手机忘了还给他。 她拿出文萧的手机递过去,目光不算故意地瞄到来电提示上仅有一个圣代杯emoji,还没明白过来,手机就被文萧拿走。 文萧抓着手机,缓了一秒,接通电话。 温兆谦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紧,藏着疲惫,相隔千里,从扬声器听筒中不算失真地传出:“刚从会议室出来。” 顿了顿,听着温兆谦的声音,文萧突然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怀里的蘑菇拔地而起,抖了抖身上的毛,伸了个很长的懒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尾巴擦过文萧细瘦的手臂,让他下意识去追了下蘑菇的尾巴,没有捉到,才慢慢开口:“今天都会很忙吧?” 温兆谦说是,但隔了几秒,又说:“还好,也不是很忙。” 文萧听着他背景音中错乱的脚步声与嘈杂交错的人声,想温兆谦又在撒谎,很轻地笑了一下。 温兆谦打起精神,也跟着低声笑了声,问道:“怎么了?” 文萧说没事,抓了下路过的蘑菇的尾巴,胡说八道:“就是觉得蘑菇好像有点病恹恹地,想问你要不要找医生来看。” 邦妮没听出他含蓄话语中的真意,打量了下又大摇大摆跑去大口干饭的猫,说:“不会吧,我看它这么精神,好吃好喝的。” 温兆谦不在家,家里除了文萧,谁也不敢招惹它,活脱脱就是一个太上皇。 文萧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驳:“我看它就总没精打采,也不让人抱了。” 邦妮指出问题,小声念他:“明明就是因为你时时刻刻都要蹂躏它,都被你玩干了,所以才不让抱。” 文萧张了张嘴,似乎不可置信,但一细想,好像又真的是,面颊有些烫,听到温兆谦在耳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小声但没有底气地反驳:“才不是。” 第76章 温兆谦那头似乎是走动起来,文萧听到电梯播报开门的声音,想不要耽误他的时间,开口准备结束通话。 “文萧,”温兆谦却在电话那头低声叫他。 文萧还没说出来的话又止住,抿了抿嘴唇,轻声应了下:“嗯。” 随后,听到电话那头的温兆谦问:“你想我了吗?” 文萧举着手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屈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有几秒没有回答,会让人误以为这通电话被人挂断。 “嗯。”文萧给出回答。 会见完特首,本还有许多事等温兆谦处理,但他还是让人订了一张当夜返程内陆的机票。 港岛下了局部暴雨,温兆谦回到家的时候发丝间还夹带些许潮气。 家里的佣人都睡了,没人知道他要回来,就没有留灯。 温兆谦的动静很轻,没有惊动管家和菲佣,兀自上了楼。 卧室的床上没有文萧,猫也不在猫窝里。 温兆谦脚步稍顿,转身扫了下门缝透出微弱亮光的衣橱,走过去,悄声拉开衣橱的门。 衣橱四壁都是木质的,拉开门是板材发出干燥冬季中独有的响声。 文萧披着不属于他,也不适合他的西装外衣坐在地上,身旁的台灯亮着,剧本摆在腿边,瘦出骨头的掌心捧着一团毛茸茸的黑线团一样的东西。 人已经有点迷糊了,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迟缓地抬头,眨了下眼睛,空白且安静地看着出现在外面的温兆谦。 第65章 文萧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他会现在出现在面前,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温兆谦还是在。 温兆谦高大的身影站立在衣橱外壁与卧室之间,垂眼注视着他,朝文萧抬了下手臂:“过来。” 猫在他怀里假寐,被温兆谦不算大的声音弄醒,爪子伸出来,在文萧小臂上轻轻剐蹭两下,皮肤上留下几道很浅的粉色痕迹。 温兆谦的视线低下去,在他的手臂上的抓痕与黑猫身上扫了下,手没有收回去,安静地重新看向文萧的眼睛。 文萧动了下手轻轻拍了下蘑菇的屁股,猫“咚”一声跳下去,在两人之间左右睥睨,高视阔步地踩着碎猫步轻巧巧飘出去。 温兆谦没有过来,耐心地等待文萧撑着地板,缓了几秒,慢吞吞朝他走来。没有不耐烦。 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但又好像已经流逝四年之久。 文萧温柔地笑着,走到温兆谦身边,因为夜深了,声音也放得很低,问道:“兆谦,累了吗?” 温兆谦没有回答,与他对视少顷,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上的潮气裹着空气中微妙的压迫感悄然升起,充斥整个封闭的空间。 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只有衣橱内的地板上盈盈镀着一点昏黄的、暖且软的光芒。 文萧与他对视太久,被温兆谦深黑色的眼瞳吸住,这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 好像全世界的人与事物全都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类,苟延残喘,浪费时间,共享不值一提的生命。 温兆谦的目光朝下轻轻扫了下,看到文萧呼吸略显急促,隔着白丝绸睡衣起伏的胸膛柔软线条,听到心跳的怦怦跳动,也感受到他呼吸时缓慢洒出的温热的气息。 睡衣的领口敞着,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与颈胸之间,位置表浅的锁骨。 一条银制项链紧密地贴住他的白皙光滑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好若与文萧的身体融为一体,银链被什么东西垂坠着,没入衣领更深的地方去。 温兆谦蓦然抬起手。 文萧误以为他是要牵住,刚把手伸过去想要握住,却被温兆谦一把抓住脖颈上的项链,连带着把文萧扯过去。 文萧的脚步趔趄了两下,扶住他结实的手臂,看着温兆谦顺着项链勾住那枚戒指,他脸红了下,张嘴小声解释:“因为不能戴在手上,所以我就没有取下来。” “一直戴着吗?”温兆谦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戒指边缘的圆滑弧度,抬眸看他。 文萧在他的目光中有些说不出话,手不自觉握了下温兆谦的手臂,缓慢点头。 闻言,温兆谦语气中有很淡的笑意,说:“不觉得很像项圈吗?” 文萧没立刻反应过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温兆谦钳住他的下颌重重吻了上去。 他的力气很重,握住戒圈的手松开,抚着文萧单薄的脊背滑下去,搂紧他细且窄的腰肢。 文萧虚虚实实地发出几声呜咽,力道不大地挣扎了一下。 温兆谦却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手抓着他的腰。 从衣摆下摸进去,把文萧松垮垮的睡衣纽扣很快地解开,不容抗拒地压着他朝衣橱内走进。 文萧感觉腰要被他折断,不得不顺着温兆谦后退着踉跄几步。 温兆谦抽空抬手把衣橱的移动门拉上。 “嘭!”一声,空间里所有连接的木头板都随之一震。 文萧冷不丁抖了下,被温兆谦用更重的力道咬了下嘴唇,疼得把注意又放回来,被迫仰头承受温兆谦给他真真假假的亲吻与撕咬。 嘴唇交渡的气息变得炙热,瞬间就让整个衣橱升温,氧气也被高温掠夺,呼吸变得有些不畅。 文萧只好伸手按住温兆谦的肩膀,想让他不要再这里做下去。 温兆谦却先一步把他的手扣住,轻而易举地用手指握住他细细的手腕,抚摸他苍白滑腻的皮肤,摸上文萧的大臂,穿进他的睡衣里摸到他的胸膛。 文萧身上的衣服被搞得一塌糊涂,他面颊很热,两条折起的腿无处安放,只好无力地分开,圈在温兆谦腰间,整个人被压在铺了深黑色毛绒地毯的地面上,已经长出来一截的头发稍稍有些扎手,被温兆谦很快地摸了一下。 温兆谦松开他的嘴唇,起身时舔了下文萧唇上被他咬出来的细小的伤口,看着文萧吃痛地微微皱了下眉,神情未变,抓住他柔软垂下的手臂,嘴唇贴上去,唇缝分开,露出一些牙齿。 “别,”文萧下意识叫了他一声,在温兆谦过于侵略的目光中稍稍喘息,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别咬,好不好?” 温兆谦稍一侧脸,静静地看着他,让文萧的身体渐渐变得有些热,他难耐地蜷了蜷手指,手臂擦过温兆谦的嘴唇。 温兆谦的嘴唇很柔软,并不是十分地薄,有些干燥,有些粗糙。随后喉结缓慢滚动,沙哑地说:“好。” 在文萧逐渐模糊的发热的视线中,温兆谦一言不发地解开身上的衬衣纽扣,咔哒一声松动卡扣,抽出皮质腰带。 皮带在空气中倏地抖动,发出干脆冷肃的短响。 文萧冷不丁跟着瑟缩一下,身体忽然冷下来,蹿起一些鸡皮疙瘩,但温兆谦很快就把手里的皮带丢下去,俯下身,用滚烫的身体重新覆盖住他,用嘴唇亲吻他的嘴唇、眼睛、鼻尖、喉结上的痣与纤薄肌肤下起伏的肋骨。 文萧被他吻得有些迷糊,下意识闭了眼。 张开嘴唇发出很轻的低吟,手指无力地拳了拳,又很快顺从地张开,轻轻扶在两旁温兆谦肌肉结实的赤裸手臂上。 苍白干净的手指划过那些色彩古怪,纹样可怖的地方,抓过那条笔直长伸,几乎刺向温兆谦心脏的朱砂色的线条,而后在某刻蓦然收紧,剪得短而平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留下很浅的印记。 衣橱的空间不是很小,但也不算很大。 文萧的身体被温兆谦折叠又展开,脸颊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泪水涟涟地淌下来,无声坠下,被地板上的黑色地毯吸入其中。 温兆谦从背后贴上来,抱他很紧,用白话一遍一遍喊他名字:“文萧,文萧。” 文萧昏昏沉沉地应他,说出来的句子撞得断续,也叫他的名字:“兆谦……”温兆谦,温兆谦,还是温兆谦。 最后,温兆谦在他快要昏睡过去时,叫住他,问了一件事。 文萧晕晕乎乎地,随便点头,其实什么都没听清。 脖颈突然一下惊痛,文萧脸一皱,叫了一声,身体猛然抽搐两下,彻底睡死过去。 第二天一早,文萧是被猫舔醒的。 他把脸扭开,虚弱地摆了下手,蘑菇又叼着他的手指跑到另一边去,文萧柔声嘟囔:“好烦人。” 蘑菇不理他,咪咪叫着,粉舌头上的倒刺在文萧脸上刮出一点痕迹。 文萧习惯性抬手,想要理直气壮地推醒温兆谦,让他去把猫拿走,但却扑了个空,没有摸到身旁的人,他的手在床垫上又摸了一下,连温度都是冷的。 文萧下意识睁开眼,没看到温兆谦的身影。 他晕乎乎地坐起身,短促地“嘶”了一声,下意识抚上喉结,摸到一些参差凹陷的咬痕,覆盖过那颗黑痣。 文萧抿了抿嘴,假装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磨蹭了一会儿拿起一旁的睡衣穿好。 下楼时管家已经让人摆好了饭,让文萧趁热来吃。 第77章 随后说温兆谦凌晨又被一通电话叫回港岛,没等他醒来道别。 文萧若无其事地点头,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管家顿了下,问他:“真的?” 文萧被他说的一愣,看着管家,嗫嚅了下嘴唇,不再讲话了。 吃过饭,文萧又把挣扎的猫强制抱在怀里,在房子里转圈散步,蘑菇嗷呜一声,从他手里逃走。 文萧追着它跑进一楼的书房。 书房的门窗敞开着,今日的天气不冷。 太阳正在窗外升起,微微的风吹进来,吹拂半透明的薄纱帷幔,文萧站在书房门口,与窗户隔了一段距离。 金灿灿的光刀割开他与窗外的世界,化作奈何下孤舟一叶,在昏暗中静静地陷落。 薄帘在微风中摇摇摆摆,阳光似有若无、影影绰绰,阴影连接两端,扁舟缓缓靠岸。 文萧疑惑地走了两步,捡起被风从桌上吹下来的老相片。 看着照片上的地点与手指,他隐隐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无意识翻过照片,看清背面的字迹是,蓦地顿住—— 【小小,2002.1.1,与爸、妈、大大在港马(划掉)鸟。】 这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与全家的新春旅行。 在那座早被废除,拆卸的时钟下,姐姐说她立志成为法政丽人,而文萧就傻傻地,摇动柔软的脸颊,说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呀。那是长大后的烦恼,他现在只想要头脑空空地吃很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随后和姐姐为了传奇圣代吵吵闹闹,父母在一旁拿他们无可奈何。 港岛也有一家莫顿酒店。 姐姐闹着要进去吃传奇圣代,所有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文萧的肚子有点痛,说他不要吃,也承诺不会乱走,被母亲委托给门童,拿着父亲买的新相机刚印出的照片蹲在酒店大门外的水池旁发呆,看着罗马水池中的观赏金鱼。 一旁的草丛传出窸窣的声音,文萧傻傻地回头,对上一张黑不溜秋的、干瘪到像猴子的小脸。 小孩的四肢都看起来更瘦,显得脑袋大得出奇,顶在无比纤细的脖颈上,摇摇晃晃,好像下刻便会滚落。 只有那双眼睛发亮,黑得出奇,看起来震慑一切。 文萧被他的脑袋逗笑,弯了弯明亮的圆眼睛,笑起来,毫无芥蒂地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脸颊,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小孩很凶,恶狠狠的眼神,一口咬上他的手,文萧吓得往后缩,跌倒在地,流下泪水。 母亲恰好从酒店出来找他,连忙跑来。文萧眼泪淌着哽咽两声,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朝母亲跑去。 手中的照片在奔跑中落下,被风吹到鱼池中去,又被一只瘦小的手捞起。 “睇到啦!” “在那里,捉住佢!” 在文萧跑向母亲的温暖怀抱时,身后同样跑出两个男人,一把擒住逃跑不及的小孩,小孩伸长脖颈,用力地抻向他的方向,声音嘶哑,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掌心紧紧攥着那张被弄湿的照片。 起风了。 文萧被风吹得忽地闭了下眼,长而软的睫毛合在一起,又睁开。 书房桌上的有线电话在微风中震响,透明的空气迭荡。 文萧回过神,走过去,接起电话,听到里面传来温兆谦让人感到心安的熟悉的低沉嗓音,问他,今夜是否有空,但不论文萧有没有空,他都已经在莫顿酒店订下位置。 位置仅限两人,多一个太多,少一个又太少。 隔着听筒,温兆谦比文萧的回答,更先听到文萧一如以往的温柔的、轻盈的笑声,说只要他想,就都好。都有空。 随后通话再次陷入一段绵长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让温兆谦不免想起某个亲自去买了草莓又独自回家的夜晚。 整座房子都出奇得静,每个人都低着脸,无言地等候他的归来,收敛气息,谁也不敢吱声。 温兆谦漠然地在人群中穿过,抬手扶住厚实的木制栏杆,缓步,一步步地走上去,走回房间,文萧不在卧室,也不在最常坐着的沙发上。 一条银色的锁链从床头奇长无比地拉伸出去,连接浴室与卧房。 温兆谦沉默着,推开淋浴间的门,那把留在家中的刀还没有切过蛋糕,就没能粘上甜腻的奶油,冰冷地落在地上。 文萧躺在那个很大的、外表洁白无瑕的大理石浴缸中,睡着了。 温兆谦的脚步难得地,停顿了一秒,还是两秒? 他记不清了。 温兆谦似乎是叹了口气,捡起刀,随手放进面盆,打开水,冲走上面的一切颜色。 他走过去,在浴缸的边沿坐下。 文萧一只手从边缘无力地垂耷出来,看起来只是有点脏了,但皮肤还是那样的白。 温兆谦静静地坐着,侧过脸凝视着他。 喉头有点痒,于是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衔在唇上,把打火机塞进文萧的手里,微微欠身,握着文萧尚有余温的手点燃那支烟,吸了一口,扯过墙上挂着的白色毛巾,把毛巾弄得很脏,却擦干净文萧的脸。 在这样的沉默中,浴室里只有布料擦拭身体发出的极为轻微的摩擦声。 温兆谦丢了毛巾,摸了摸文萧苍白的脸颊,低笑一声。 最终走了出去,拿手机拨通崔时序的电话。 他是最好的外科医生,温兆谦听父亲说崔时序亲自缝合的手术外伤几乎不留丝毫疤痕。 崔时序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惊讶,沉稳地应答,很快地赶来,就像一切早已说好的那样。 或许是温兆谦太久都没有说话。 文萧不得不发出短暂的疑惑的声音,问他是否还在。 温兆谦嗓音稍哑,说:“一直都在。” 文萧便又轻声笑了下,用听起来很柔软的语气,说:“那我在家等你回来哦。” 温兆谦握着手机,把听筒贴在耳边,目光稍升下去,在阔达明亮的商业写字楼内,抬眼扫向对面的大楼,正有云梯升上来,更换巨大的全新广告牌。 广告牌是某家高端珠宝的新款婚戒。 佩戴闪亮钻戒的女人伸手出去,伸向远处的高山,天际两只白鸽飞过,天空上浮现出婚戒标语—— 爱一个人,是放她自由,如奔向山峦的风。 风若有归期,跨山越海,终向你而来,你就永远拥有了她。 温兆谦站在偌大的广告牌下微微仰头,听着文萧的声音,想到文萧脖颈上戴着的、摘不掉的、如同项圈永远被他囚禁的戒指,忽地笑了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本文开始很难,但总归还是走到了今天。 一直想写一本跨越四季的文,在夏天诞生,秋天孵化,冬天完结,即将迎来春天,我们一起走过四季。谢谢大家的订阅和评论给了我足够多的信心去完成它,现在的创作环境不易,需要曝光和流量才能让一本文出现在更多人眼前,让作者更久地坚持写下去,如果你喜欢《自深深处》,希望可不可以帮助我推荐给更多人?谢谢大家or2 第66章 妈妈的味道 温兆谦结束会议时,天已经暗了。 他走回休息室的时候,坐在外面的秘书起身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外套。 温兆谦问:“人呢?” 秘书微一欠身,道:“文先生在里面等您。” 温兆谦说好,很快推门进去。 休息室的百叶窗没有合上,窗外流入四周林立高楼中仍旧明亮的灯光。 天冷下来,商业大楼的空调给的很足,加湿器持续运转着,水汽在干燥温暖恒温的热风中很快蒸发。 温兆谦平而直的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在贴靠落地窗的三座沙发上,找到一团很淡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两侧的袖扣,随手放上一旁的桌面,将袖口折上去,露出半截薄覆肌肉的小臂。 静音空调的声音不算很大,灰蒙的光线中一切仿佛静止,静谧的空间里,偶尔传来微弱细小的鼾声。 温兆谦走过去,俯身按开沙发旁桌上的台灯,在宽大的扶手上坐下,低头看文萧。 在光线亮起的瞬间,文萧舒展的眉头稍稍蹙了蹙。可能是光太亮,他叠在脸下的手动了动,“嗯”了一小声,抽出来,手背转过去贴在眼前,把光线重新挡住,嘴唇睡得发红,轻微蠕动两下,再次安静下去。 温兆谦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好玩,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朝向外侧的掌心上轻轻剐蹭两下。 文萧细瘦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像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地保持着半拳不合的姿势。 温兆谦短促地笑了下,两根手指轻松圈住他的手腕,把文萧的手从眼前移开,让光线刺进去,玩味地低头看着他的反应。 文萧睡觉时很少会打鼾,此时他眼底有两团乌青。或许是因为昨天刚在巴黎杀青,只是温兆谦说要见他,就乖顺地搭乘红眼航班赶回国内。 第78章 温兆谦松开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臂就再次没有力气地贴回脸上。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温兆谦“啧”了一下,拿出手机低头扫了眼来电提示,皱眉走出去接通电话。 等他结束通话进来,文萧还睡着,不过换了个姿势,换到了面对沙发的一侧,额头贴着沙发,把脸埋进去,避开更多光线。 “啧。” 温兆谦没多少耐心,不耐烦地走过去,垂下手捏了捏文萧光滑皙白的脸颊。 “唔……”文萧伸手胡乱地伸出来摸着,想捉住干扰他好梦的手,却被他拿开。温兆谦用指腹拨了拨他垂下来的睫毛,又捏住文萧的鼻尖。 文萧一下不能呼吸,把嘴唇张得很大,在窒息中缓慢张开眼睛。 温兆谦已经把手从他脸上移走,翘着二郎腿抱臂坐在沙发正对着的茶几上,神情冷酷地看着他。 文萧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头发睡得很乱,翘起来几簇。温兆谦觉得他看起来实在太笨,也很愚蠢,无法把他与近期在荧幕上被影迷追捧的数学天才的形象划上等号。 文萧刚睡醒,嗓音有些沙哑,揉着眼睛小声说:“兆谦,你工作到好晚哦。” 闻言,温兆谦抬腕看了下表,冷声道:“已经八点十四了。” 文萧睡过了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很薄的眼皮,仰起脸看着他,眼神还是很迷糊,呆呆地说:“都这么晚啦。” 温兆谦没说话,把手重新搭在另一条手臂上,微微垂下视线盯着他。 少顷,文萧肚子忽地叫了一声。他回来得太早,在飞机上没有什么胃口,也就没吃多少东西。下了飞机担心温兆谦等着,也就直奔过来,没有吃饭。 温兆谦在这时咂舌一声,语气听起来不算高兴,问道:“你是猪吗?” 文萧被他刻薄习惯了,抿了抿嘴唇,想到确实也是他不好,没有谁敢像一命呜呼的架势睡过去,让金主干等的先例。 于是不是很好意思地,小心冲他笑了笑,很轻地说:“對唔住呀,让你久等啦。” 温兆谦未置可否,冷着面孔从他面前站起身,命令道:“快点起来。” 文萧还窝在沙发上,只占有一人坐很小的位置,宽宏大量地把绝大多数位置让给空气,他还没完全睡醒,手掩在嘴前打了个哈欠,抽了抽压在身子底下的腿,忽然不动了。 见身后很久没有动静,温兆谦拿着刚倒的水拧着眉心回头,看他还坐在沙发上:“啧,快起来。” 文萧皱了皱脸,拖拖拉拉地挪动麻掉的腿,感觉再不起来温兆谦可能要送他去截肢。 温兆谦几步走过来,文萧便抬头,看上去可怜兮兮地动了动嘴唇:“兆谦,我的腿有点麻,你可以拉我一下吗?” 说罢,他倒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放到温兆谦面前。 温兆谦垂了下眼,在他伸出来那只很窄很薄的手上扫了几秒,十分勉强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大发慈悲地拉着文萧坐起身。 文萧“哎哟”叫了一小声,脚尖一软,跌进他怀里。 几乎是肌肉记忆,习惯性地抬手,环住温兆谦的腰,把面颊轻轻靠上他胸膛,耳旁是温兆谦跳动的心脏,他轻声说:“谢谢你哦,兆谦。” 温兆谦手里的水溅出来,不是很高兴,等他松开手才不耐烦地把杯子顺势塞进文萧手里,让他把水倒掉。 文萧看了眼还温热的水,一边说着这样太浪费了,一边仰头把剩下的水全部喝掉。 温兆谦没说什么,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沾了沾手臂上的水珠。 文萧润了喉咙,恢复往日温和的嗓音,微微笑了一下,凑过去用像要与他分享一个秘密的语气与神态那样,问他:“兆谦你想去哪里吃饭?” 他靠过来的时候,温兆谦闻到被热空气烘热的精调苹果精油的味道。 文萧是某个高奢品牌香水系列的代言人,品牌最早送给他的香水就有一瓶500ml接骨木苹果的秋日限定,闻起来不是很浓,所以他私下也就一直在用那一大瓶,看起来和他刚睡醒时一样笨拙的香水,没想过要换,说自己的目标是把那瓶大到可笑的五百毫升的香水用光。 温兆谦喉头滚动一下。 可能是因为他没立刻回答,文萧便自顾自地抛出几个答案。 都被温兆谦一一否决,不是昨天刚吃过,就是得到那家点评软件上排名靠前的餐厅十分难吃,认定厨师已经被出餐员谋杀的评价。 文萧担心还有更多餐厅谋害案发生,便很快搬出惯常的地方,问他不如去那家开在城市边缘的沙茶捞面店怎么样? 温兆谦垂头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不是很情愿:“怎么又是那里?” 但他虽然这样嘴上嫌着,实际却把手贴上文萧的背,圈着他朝门外走去。 文萧悄悄弯了弯眼睛和嘴唇,还没来得及藏起笑容,头上就被扣上一道阴影,温兆谦顺手把挂着的鸭舌帽按到他脑袋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文萧一愣,朝他道谢。 温兆谦没搭理他,接过秘书递来的外衣穿上,径自朝外走去。 文萧连忙快步跟上去,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威威沙茶面的老板是港岛本地人。从港岛搬迁来到内陆生活,已近三十余年。 老板已经和温兆谦很熟,见他们过来,抬手摆了下:“靓仔,折里面来坐啦。” 店里很小,有一张墙壁的四人座,只要温兆谦来,便都给他。 菜品也仅有几道,都贴在墙上,广告纸已经泛黄,边缘被油渍熏得失去粘性,微微卷起。 温兆谦用白话熟练地点了几样东西,拿筷子捅开包裹餐具的封膜,声音很大,文萧在对面坐着看着他发呆,被筷子捅破塑料膜的声音吓得冷不丁眨了下眼睛。 “多谢兆谦。”文萧坐享其成,接过温兆谦用水烫过的碗筷,厚着脸皮冲他一笑。 温兆谦横他一眼,继续冲洗自己的碗筷。 文萧忍不住笑了下,转头看向一旁的菜单,念着上面的字:“今日有擦搜包,哈搞——” “啧。” 温兆谦让他不要乱念,看着菜单上的字,很快地说:“今日有叉燒包、蝦餃,仲有好好飲嘅士多啤梨蘇打水啊。” 文萧看起来很认真,跟着他复述了一遍,仍旧念得晕头转向。 温兆谦表情不耐烦,但还是放慢了点语速,念了一遍。 文萧看他的模样,忍俊不禁,但怕温兆谦又要骂他,就忍住了。老板恰好过来送餐,他下意识流畅地用白话道:“呢邊要一杯好好飲嘅士多啤梨蘇打水啊。” 老板没有多少意外,说很快就来。 文萧对头笑了下,转头对上温兆谦毫无表情的面孔。 一顿,意识到什么,他张了张眼睛,拿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下,温吞地说:“只学会一点点。” 温兆谦嘴唇动了动,好像想骂他,又可能是想咂舌,但无论是哪种,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文萧觉得蒙混过关,偷偷松了口气。 他有时会在空闲的时候来店里,找老板学一点白话,顺便也打听温兆谦的事情。 老板说他已经来这里四五年,来的不算频繁,只是每次来都会把所有的菜点一遍。 也很浪费不要吃完,每样浅尝辄止,但每样都要吃。 老板和老板娘想不通原因,但担心浪费,每次都要少收他的钱,给他上很少的分量。 后来他带着人来,怕浪费,文萧会努力把东西都吃完,老板也不用再提供单人专属防浪费套餐。 文萧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温兆谦好像很想来,很喜欢吃,所以才一次次地假意想要来,实际是陪他来。 温兆谦在文萧又一次扫光餐盘时,做出“你是猪吧”的评价,文萧有点痛苦地透着胀痛的肚皮,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起风了,冷空气在深夜的街道蔓延。 路灯昏黄地亮着,不远不近地照亮柏油地面。 巴黎很热,文萧觉得他没有穿外套就过来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整个人靠在温兆谦怀里,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不占空间的一团。 温兆谦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文萧闷闷地提议,这里没有什么人,他们不如散步消食。 他没答好还是不好,文萧就索性当他同意,与他朝前走着。 一阵过大的风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道突然袭来。 文萧头顶一轻,鸭舌帽向后吹去。他下意识转身去追。 温兆谦抬了下手臂,轻而易举地把帽子抓在手心,动作有些粗鲁地扣在他脸上,啧声嫌他很麻烦。 文萧的脸还保持在侧过去的动作,回头时,目光扫到沙茶面馆外的门头上悬挂的横幅。 横幅已经有些年头了,红色的布被油烟熏黑,鹅黄色的字迹也变得有些斑驳。 写着—— 【正宗粤式小吃,记忆里妈妈的味道】 温兆谦催他快点走,文萧顿了顿,想到八卦小报中有关他身世的犀利笔触,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转过去。 第79章 他抬眸,看着温兆谦在不算明亮的路灯光影下英俊又有些冷漠的面颊,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一点点微妙的古怪的情绪。 心脏跳动的节奏很奇怪,文萧下意识按在胸口,嘴唇微微地动了下,看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但也不算很远的温兆谦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 温兆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被路灯错开的阴影里,文萧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猜测与想象出他微微拧起的眉头,和不耐心的眼神。 在温兆谦开口前,文萧抿唇安静地走过去。 温兆谦抬手,轻轻碰了碰他发凉的脸颊。 文萧抬头对他露出很淡的笑容,温柔地说:“兆谦,我们回去吧,外面有点冷。” 第67章 烂掉的一棵 “要回去吗?”温兆谦再次垂下视线,在他略发白的面颊上扫了一眼。 文萧想到什么,眼瞳紧缩一瞬,没能立刻给出肯定回答。 温兆谦突然伸手捉住他下颌,让文萧抬头,看着他隽秀的面孔,而后嗤笑一声,凑过去,在文萧误会他要吻上来而闭起眼时,温兆谦的声音低沉地从他头顶压上来,听不出喜怒,低声道:“什么时候学的白话,諗我係咪好玩??” 文萧听愣了,被他捏着脸颊,但大概猜到他是什么意思,脸色发白,颤了颤睫毛张开眼,在他手指的钳制下,艰难摇了摇头:“没有学很多的,真的。” 闻言,温兆谦又低低哼笑一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松开手,表情恢复如常。 文萧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真的不打算继续追究。 温兆谦把手搭在他身上,小臂绕过肩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挑了下文萧滑腻的下巴颌,让他仰头看着自己,随后附耳过去,问他:“让你空的时间留出来了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文萧蓦地抬起手,有些用力地在温兆谦手腕上握了一下,但控制着力气,没有敢十分用力。 下意识讨好着扯了扯嘴角,轻声与他商量:“后天有一个临时试镜,可以再晚一些吗?” 在圈内,温兆谦英俊多金,年纪轻轻就是桓臣话语权很高的执行总监。僧多肉少,还有不少人对他身边的位置虎视眈眈。 想爬温兆谦床的人很多,文萧只是可以被随便替换的其中之一。 他说完,又怕温兆谦会生气,语速急急地补充道:“这次绝对不会再改了。” 温兆谦微微眯了下眼,面孔看起来漠然,视线沉得吓人,在他脸上打量两下,似乎在辨别文萧这番话的真实性。 文萧仰起窄而瘦的面孔看向他,缓缓地眨动长而软的睫毛。 他眼角有一颗很小的黑痣,安静而乖巧地窝在那里,让他看起来多了一分与年纪不符的清纯与天真。 文萧在酒吧经人介绍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温兆谦甚至难以想象他喝醉会是什么模样,更想不出看上去与夜店嘈杂喧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文萧为何会出现在哪里,拘谨地向他敬酒,胆怯地靠近他,随后用不顾一切的、仿佛奉献生命一般的神情给他一个亲吻,向他告白,说很喜欢他。 文萧没有一张生来媚俗的面孔,也没有与生俱来的趋炎附会的能力。 温兆谦的世界里有过许多这样的人,只是他们伪装清纯,却并不认真。 可文萧却做什么看上去都很认真,演戏是认真的,呼吸是认真的,笑是认真的、哭是认真的,以至于温兆谦会觉得他亲手捧着,奉献的心也是认真的。 温兆谦跌入文萧认真布下的陷阱。 在最不认真的年纪,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与他谈一场认真的,但不能称之为健康的爱。 温兆谦没有再继续追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单音。 文萧想他大概是被哄好了,松了口气,但也没有完全轻松。 温兆谦没有开车过来,两人在路边等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拦下一辆计程车。温兆谦报了个酒店的名字,文萧放在膝头的手倏地紧了紧,很快又放开。 文萧不愿意让人拍到一点与温兆谦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轻轻伸手推了下温兆谦的胸膛,抬起雪白的面颊,用一种很可怜的、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温兆谦“啧”了一声,冷着脸皱了下眉,不算很开心:“下不为例。” 文萧把脸藏在帽子下,频频点头,没有立刻随他一起走进酒店,而是目送温兆谦先一步进去,看着他办理了入住后拿出手机给自己发来一条短信。 信息上只有简短的数字,没有多余的话。 手机荧幕上的光线在昏暗夜色中稍显刺眼,文萧的眼眶有些刺痛地用力眨了眨。 冷风从不掩饰的缝隙中钻进去,穿过他的脊背又朝下蔓延,一些从脚踝探进来,四面八方地掠走他身体的热度,窜起鸡皮疙瘩。 文萧进门的脚步凝固在原地,不远处的门童接触到他的视线,伸手拉开门,朝他微微欠身。 不光是风,连人都在催他。 文萧吸了冷气,肺腑都凉得彻底,手脚冻得僵硬地朝门内走去。 温兆谦已经先他一步进了房间,文萧把手放在门铃上,颤了颤没能立刻按下去。 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拉开,带着怨气似的,发出一声不大的动静。 文萧冷不丁往后瑟缩一下,被一只长臂圈着腰肢,用力拽进去。 温兆谦把他按在墙上,英俊立体的五官离文萧很近,不开心地问他:“怎么这么久?” 文萧勉强地冲他笑了笑,脸色苍白:“走错楼层了。” 温兆谦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似乎只是随口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偷偷跑了。” 文萧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声音很小的求他:“兆谦,今天轻点,好不好?” 温兆谦垂下黑且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让他把衣服脱了。 文萧手指颤了颤,瑟缩了下脖颈低下头,手指发着颤,解开一颗颗扣子,很快,衣服叠了一地。 高大发烫的身影结实地压上来,手臂紧锢在他腰前,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温兆谦凑上来,他的嘴唇是柔软的,不是很热,只是滚烫的鼻息洒在文萧的每寸皮肤上,烫得他忍不住想躲。 “又要跑去邊度啊?”温兆谦低笑了一声,嗓音压得很低,嘴唇靠近他耳边,含进去,似有若无地用齿间磨着文萧小又白的耳垂,带着鼻音,叫他:“bb.” 文萧下意识伸手想推他,却被攥紧手腕,扯到身后去,他有些痛地叫了一声,温兆谦误以为他要跑,手捏得更用力,张嘴咬在他耳垂与下颌相接的位置。 那一块的皮肤很软,文萧被他咬得眼泪立刻涌出来,小声求饶:“痛……兆谦,我有点痛……” “那你跑什么?嗯?” 温兆谦把他压得严严实实,圈在怀里。 沿着齿痕,吮咬他的脖颈、喉结,埋脸去咬他的锁骨。 文萧一只手被他紧紧扣着,抵在墙上,嘴里的手指顶着他的舌头,朝喉头挤。 他本能地干呕,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屈,做出不受控制的让人感到下贱的动作。 温兆谦用力咬了下他肩头,咬过的地方立刻印出一个深且发红的印子,隐约有血点蔓延扩散。 文萧痛得神经一颤,想躲开,却被他控制住,手放得更深,温兆谦居高临下地垂下冰冷的视线,俯视着他。 这一刻文萧觉得他变得很渺小。 有种喉咙也被堵住,即将要窒息的错觉。 他攥紧温兆谦的手腕,指甲也陷进去,呜咽着求饶。 温兆谦凑过嘴唇,吻了吻他被泪水打湿的面颊,拿出手指,抓着他的头发压他下去。 空气稀薄地蜂拥闯入口鼻,文萧一瞬间脱力,仰着脸,视线迷蒙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上的齿印噌噌地跳痛,发热发胀。 温兆谦不知何时点了烟,烟雾缥缈着升上去,模糊他年轻的、英俊的面孔,只露出冰冷的眼神,抬手抹了下他的唇角,又把手指递进他齿缝中,命令道:“咽下去。” 文萧的眼睫颤颤,顶着一滩,痛苦地吞咽下去。 温兆谦把他从地上捞起来,用力地舔咬文萧的脸颊,抓着他细韧的腰肢,附耳的声音变得很冷:“你逃不掉的,为什么总是要逃?嗯?唔係你話鍾意我?唔係你話好愛我啊?” 温兆谦掐着他的脸,迫使他后仰头,回答自己的问题。 “没有……”文萧艰难地喘息,泪水淌在脸颊上,摇头:“我没有要跑的。” 温兆谦不紧不慢地从他身后靠过来,寒着脸,鼻音发出很重的一声,凑在文萧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要是被我发现你想跑,我就废了你的腿,把你绑在床上,不能演电影,哪里都不能去,乖乖待在我身边,知道了吗?” 文萧匍匐在墙壁上,手指扣进墙纸里,呼吸很急促,颤抖着点头,眼泪流下来:“我不会的……兆谦,轻点好不好,我好痛……我是不是流血了……求求你,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第80章 他眼睛疼得发胀,想到姐姐,又想到温世昌,咬紧牙,手指拳起来,指甲深陷手心。 文萧一直趴在墙上,耳边是皮肤碰撞发出暧昧的声响。 他看不到温兆谦面上的神色,只听到温兆谦说了声“你最好是”,随后更加多处的啃咬。 突如其来的,文萧在余颤后,产生了极大的愧疚,想到父母绝望的麻木的视线,与他断绝关系的纸张,想到姐姐说的话,要他璀璨一生。 为了不让自己哭,他不得不咬住手臂,齿痕覆盖在温兆谦在他身上留下几乎没有完好皮肤的印记上。 又为了不再记起父母苍老的脸与姐姐的声音,他咬紧温兆谦,求他给得更多。 文萧沉浸在温兆谦给他的热度与欲望中,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快乐啊、悲伤啊,什么都没有。 只是温兆谦把他弄得很痛的时候,文萧才会觉得他每一寸肌肤都是苟延残喘的树皮,外面是完好无损的,但实际上许多虫子已经把他蛀空,他是烂掉的,空洞的,麻木的、罪恶的,任人玩弄的、不值一提的。 被温兆谦咬过的肌肤下都有什么东西要穿透他的皮肉,生长出来,文萧觉得他可能是要死了,但又还在呼吸。 温兆谦施舍给他一个柔情似水的吻,这又让他产生一种死里偷生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不了一点,我都不敢动,只能v了 第68章 章鱼夜灯与酒会 章鱼夜灯 这年夏季步入冷秋的十月二十九号。 文萧主演的影片《廿廿》入围了一个在国内不算知名的小众a类北欧电影节。 电影节开幕与颁奖间隔不久,文萧那时还在拍摄一部古装电视剧。由于多重因素,团队预估他一个华人演员获得此类地域性质较强的电影节奖项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也就没有让文萧请假飞去塔林。 但临近颁奖前两天,经纪人突然接到塔林黑夜电影节主办方的传唤,虽然对方在视讯内并未说明电影得奖项目,但言里言外都要求主演文萧必须到场。 团队福至心灵,紧急准备了一切所需用品,文萧与团队中的几人连夜飞跃大西洋,抵达欧洲某座东北城市与《廿廿》的制作团队汇合。 涣市的十月末还没那样冷,但北欧却早就鹅毛大雪。 厚厚的雪层覆盖下来,遮住一切污秽,空气与大地都变得冷肃、清新。 文萧刚下飞机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助理忙把热水和预防药递给他。 他还没妆造,素面朝天,皮肤少有瑕疵,只是眼底浓浓一圈乌青还挂着,眼周有些微地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 助理想他昨夜刚拍完夜场戏,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好,便叹了口气:“还好回去能休两天再进组。” 文萧打了个哈欠,眼泪冒出一点,眼睛看起来亮闪闪地点头。 接下来的行程十分紧促,一天睡不满四小时,文萧脑子都动不了多少,每天浑浑噩噩地进入颁奖礼会场与人简短交谈两句后就一个人站在甜品台假装进食,以此隔绝过度的社交。 他还在拍的电视剧角色人设清癯,因此文萧离组前被导演再三叮嘱过体重浮动绝不能超过两斤。 一直到颁奖礼当日,台上金发碧眼的女星主持瞪圆双眼,咬字略显蹩脚地念出一个于他们的发音体系而言不算熟悉的音调,大荧幕上跳出文萧在《廿廿》中扮演的一个名为廿廿,被拐了十年的男孩协助罪犯一同拐卖孩子,最终又自首的角色。 屏幕上镜头逐渐推近,定格在廿廿那张蜡黄尖瘦,唯独双目明亮的面孔上。 当年拍摄的时候,文萧为了符合角色形象,硬生生在两个月内暴瘦十三斤,整个人几乎是皮包骨,甚至为了几近完美地演绎,整个拍摄期间都没有与戏外除导演的其余人有过任何正常交流,他搬了一张小床住在廿廿睡了十八年的鸡窝,长达三个月的时间。 那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奇差,但呈现出的镜头效果绝佳,看过的人无一不感到震撼。 获奖的掌声伴随着几声尖叫同时爆发,文萧反应地很快。 他们来时就有过心理预期,因此不算完全意料之外。 文萧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有些僵硬地笑了下起身与一旁的导演拥抱,感谢他的栽培,又一一与电影团队的人握手,整理了下身上紧急改出的高定燕尾礼服,攥紧手深吸一口气,走上红毯。 截止他获奖,塔林电影节上一位获金狼奖的华裔主演已经是足足十年前。 这个金狼杯暌违已久。塔林电影节虽非三大,但仍旧象征着华语电影迈向世界影坛的重要一步。 现场的掌声持续十分之久,文萧凑在话筒前的嘴张合几次,都被掌声打断。 他在聚光灯下其实不是很习惯,灯光过于刺眼,其实是看不清场下的。 他微微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曝的白炽灯光:“喂——” 文萧把唇凑过去,轻声试了试麦克,场下瞬间宁静。 他不是很好意思地抿唇对这一片黑暗露出很淡的笑容,看了眼手中的奖杯,用英文道:“其实我不是很擅长在这样的场合发言,每次都准备了获奖词,但每次上来就忘了,大脑一片空白,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多看几眼,像在学校考试那样——” 场下爆出哄堂大笑。 文萧也跟着轻声笑了一下:“我的一生遇到过很多重要的人,也要感谢很多人,感谢导演和我们的摄影,还有剧组的每位同事对我的包容和厚待。但有一个人是我每逢上台都会说的,每次我得奖都要自掏腰包请她去吃冰淇淋,明明我才是今日冠军,她实在太过分了。” 他低声咕哝抱怨着,眼睫在明亮洁白的灯光下颤抖,唇角扯着笑容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两下。文萧的表情一瞬间有些难以控制,他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台下的掌声中腼腆地笑了下,举起手上的奖杯,抬眸看着头顶明亮地眩目的灯光,用中文道:“姐,你又有传奇圣代吃了,你真是好讨厌的。” 伴随着轰鸣如潮水的掌声,文萧抱着奖杯走回座位。 一旁的摄影倾身靠过来,道:“没听你说过还有个姐姐啊。” 文萧怔了怔,冲他微一勾唇,却没有说话。 摄影可能是看出他落寞的神情,大概猜测到什么,动了下嘴,拍了拍文萧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 颁奖典礼散场的时候有一位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叫住文萧,递来一台有些使用痕迹的宝丽来一次性成像相机,上面有他刚签的名字,送给文萧作为庆贺影帝桂冠的礼物。 几乎没有人会送这样的礼物给人。 但对方说的是法语,文萧听不懂,只能求助身旁的摄影,摄影哭笑不得地与他调侃两句,但还是介绍文萧与对方认识。 摄影说对方是法国十分之有盛望的导演,送他的这台宝丽来应当是古董,也是去年导演拿下威尼斯最佳影片时出现在电影中的道具。 获奖的那部电影文萧看过,只是那时候导演还没有胡子,现在胡子遮住他大半张脸,确实没能认出来。 大胡子来也匆匆,去也急急,被人叫了声就要走,临走前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快速地写了一串号码,不拘一格地撕下来递给他。 文萧懵懵地拿着几乎是被塞进怀里的拍立得相机和电话号,有些烫手。 他后面还要赶飞机,行程没有多少空余时间。一行人搭乘出租出了颁奖礼现场就要往机场赶。 文萧却在经过某个商店街时忽地叫司机停一下。 助理不知道他怎么了,有些焦急地询问。 文萧却没仔细解释,只是让司机把车靠边停五分钟,他抓着钱包下车让人不用跟着,说去去就回。 欧洲街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商店街,里面的手工制品种类繁多。 他也是在飞机上闲着无聊的时候翻看飞机上的介绍,说这座城市的琉璃制品很有特色。 助理很快就打来电话,催促文萧回去。 文萧抓着手机,一家家店快速地看过去,没有找到什么满意的东西。 正在他失望地叹气,准备返程时,拐角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店闯入视野。 文萧脚步顿了下,推开门走进去。 店门外挂了琉璃制的风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了年纪的店主裹着一件手工针织背心,穿着羊绒长裙,戴着老花镜正窝坐在柜台后的软椅上织着毛衣。 见有人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对他慈祥地笑了笑,让他自由地选购。 文萧礼貌地回了她个笑容,仔仔细细在种类繁杂的琉璃制品中扫过去。 很多都太大,时间紧,他怕来不及带走,只能放弃。 文萧踱着步,在商店的角落停下,看到一盏亮着灯的浅蓝色夜灯,心口不由跳了下,转身问店主,这顶琉璃章鱼夜灯是否售卖。 店主的英文不算标准,与他沟通稍显费力。文萧只依稀从她的语句中听出“不是全新”、“是否介意”以及“可以打折”的单词。 第81章 他情不自禁开心地笑了下,走过去付款:“不需要打折,这样就很好。” 十分钟后,文萧抱着包装好的琉璃夜灯气喘吁吁地跑回车上。 助理好奇地问他买了什么,文萧却又要说没什么,是不算重要的东西。 助理不会过度细问他的私人事务,没再追问。 担心琉璃夜灯在托运中出现意外,文萧全程都带着它上了飞机,落地回家时也不假手他人。 塔林的天气确实寒冷,文萧还未落地又打了几个喷嚏。 助理给他又喝了下药,打趣道会不会是有人在思念他。 文萧笑着摇头,说不会这样。 刚一落地,手机上就跳出接连的信息,询问他何时会到。 讯息内容简短,发信人看上去等得不太耐烦。 文萧好脾气地回了两句,向他道歉,说没有想到飞机延误。 没有短讯再回过来了,可能是生气了。 涣市入秋后迎来雨季,冷雨星星点点下了起来。 文萧站在楼下抿了下嘴唇,没让助理跟他上楼,自己推着行李箱,抱着打包好的夜灯上了楼。 他刚要伸手打开门锁,门就被人从内一把拉开。 温兆谦穿着浴袍,发丝还在滴水,抱臂斜斜依靠在门口,表情不算很好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冰冷地问怎么会这么久。 文萧冲他弯了弯眼睛,不厌其烦又小心翼翼地解释是由于天气的原因,导致了飞机延误。 温兆谦没搭理他,沉着面孔回身朝门内走去。 文萧背着双肩皮包,抱着手里的盒子亦步亦趋地跟进去:“兆谦,是不是等久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话音还未落,温兆谦蓦地停下脚步,转身抬了下手,扣上他的肩把文萧拽过去。 文萧来不及说话,踉跄两步,被他钳进怀里。 身上的羽绒服轻而易举地被脱掉,露出下面没来及换下的燕尾服。 温兆谦伸手扣住他下巴,迫使文萧不得不用力向后仰脸望着他。 温兆谦低声笑了下,俯身靠近文萧一些,附耳轻声说“恭喜獲獎啊bb”,一把扯下他的领带,随后轻轻放在文萧脸上,遮住他的眼睛,哑声问:“你在台上就穿得这么骚吗?” 文萧忍不住瑟缩了下,被他用拇指揉捏了两下唇瓣,有些不安,开口想说:“我买了——唔!” 温兆谦欠身吻住他的嘴唇,比起亲吻更像是咬了他一口。 抬手系紧遮在文萧眼前的领带。 文萧被他半搂半抱地回了卧室,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裤子外衣很快脱了一地,只留下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衣。 衣服是借来的,文萧很怕被他扯坏了,半跪着趴在床上,哭着求他不要弄坏自己的衣服。 “是临时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文萧被他揽在怀里,薄且白的脸颊躲了躲温兆谦的气息。 温兆谦却仿若未闻,还是松了握着他的手,俯身与他贴得更紧。 文萧腰肢一软,被他稳稳脱在臂弯间。 窗帘未完全拉上,缝隙里蓦地掠过骤白的闪电,雷暴声接踵而至。 大雨即将落下,点点坠湿干涸的水泥地面。 温兆谦凑在他脸庞,掌心感受到他发烫的体温、光滑的肌肤与不住发抖的身体,嗓音低沉,命令道:“可以了。” 文萧呜咽着,脸颊蹭过床面,眼前遮着的领带稍滑下去,露出他水润发红的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一场大雨正落下。 窗户敞开着,风雨吹拂帷幔,浸湿丝绸床单,很快氤出一片痕迹。 温兆谦拖着他的腰起身,嗤笑一声,道:“这下衣服真还不了了。” 他的声音在雷点中变得模糊,并不真实,似乎是看了下窗外飘进来的雨,又扫了眼床单,笑道:“水龙头都关不上了。” 文萧哭着喘不上气,脱力地朝前扑去,却被他一把攥住白衬衣的衣领扯回去。 衣领勒住文萧的脖颈,卡在他喉结的位置,力气很大,让他产生一种濒临窒息的错觉。 温兆谦没有管他的崩溃,把他提回去,一手拍了拍他,一手圈住文萧仿佛单手就可以摧折的莹白腰肢。 文萧浑身冷不丁一抖,哭着哀求他说有点冷,可不可以把窗关上。 温兆谦动作稍停,侧目看了眼敞开的窗户,又回头看着床上跪趴着的文萧,手臂稍一用力,把他抱起来。 在文萧的惊叫声中抱着他走过去,关上窗,但窗外的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雨持续下着,打湿身体。 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文萧慢慢地醒来,但头和身体都胀得难受,他还没完全清醒,撑着脸从床上侧身靠起来。 “咔嚓——” 一道闪光灯在昏沉的房间忽地亮起。 文萧吓了一跳,看向床边站着的温兆谦。 温兆谦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拿出宝丽来里划出的相片,在半空甩了两下,漫不经心扫了眼上面的照片,又随手扔回桌上,重新走到床边欺身准备压上去继续。 文萧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温兆谦“啧”了声,不耐烦地问他要做什么。 文萧想起一个东西,撑着酸软的身体下了床,腿颤了颤,让他等等,就很快跑了出去。 温兆谦觉得他又在拖延,冷笑一声,转身在一张正对着大门的沙发椅上坐下,点了根烟,眯眼抽着,翘着长腿,看似耐心地等待,实际心里已经在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文萧很快就捧着一个盒子走回来,他小心地把盒子放在桌上,一层层包装纸拆开,朝坐着的温兆谦快快地招了招手,叫他快点过去。 温兆谦随手灭了烟,不是很高兴地走过去,目光在看到他被他拿出的东西是顿了下。 文萧瘦且窄的手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琉璃制的、不过巴掌大的夜灯,弯了弯眼睛,语气温柔地对他道:“抱歉哦兆谦,之前在剧组拍戏错过了你的生日,happy birthday!” 温兆谦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边嫌弃他选的章鱼很幼稚,也不好看,拿在手里,刻薄地挑三拣四,一边又推搡了下文萧的手臂,让他去插上看看。 文萧没有戳穿他,唇角挂着淡笑,找来一个转化头,去插座插好夜灯。 房间里恰好没有多少光线。 章鱼夜灯的光线微弱地、柔软地映出文萧同样柔软的面孔,轻轻地四散出浅蓝色的惹人昏睡的光。 *** 酒会 时间走的很快,由秋转寒掠过春,酷暑逼来。 涣市的四季并不分明,春天消失地很快,酷暑闷热,反潮的雨季使气息变得沉重、黏腻。 身上像糊了一层无论如何也不会蒸干的水。 桓臣娱乐的周年庆在这样的夏季拉开帷幕。 由于那季度桓臣的财报前所未有地漂亮,周年庆晚宴办得也十分大,几乎邀请了大半个娱乐圈的明星名流。 与其说是一场周年庆,倒不如说是一次重量级红毯更为贴切。 温兆谦作为当年带领桓臣打出漂亮一仗的首席总监为晚宴忙碌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有余的时间。 文萧刚拍完一部戏,倒是没有什么事做,宅在家中,只是因为温兆谦很忙,所以两人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见面。 周年庆晚宴对外放出温成林会携大房钟欣怡前来的消息,发出的邀请函无人不敢赴宴。 举办周年庆的超星级酒店楼下在当天下午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豪车超跑云际,狗仔粉丝早早就蹲守在保镖拉出的警戒线外,尖叫声此起彼伏,闪光灯毫无停歇迹象,几乎照亮整个夜晚。 文萧也受邀赴宴,与经纪人手下另一位重量级女星搭乘同一辆车入场。 下车时等待了女星一下,两人并肩携手朝酒店内走去。 女星常年霸榜电视剧收视前三,参加过不少真人秀与时尚走秀,知名度远高出文萧。 见她下车,周遭的粉丝霎时爆出震耳的尖叫,两人只好屡次停下脚步,向她的粉丝挥手微笑。 女星微笑时嘴唇未动,轻声向文萧抱怨。 文萧倒是没有过这样大规模的粉丝群体,不过还是理解地笑了笑,说是她甜蜜的苦恼。 两人在后一辆载着艺人的车停下前终于走入大门。 女星绷着的肩颈稍耷,松了口气,轻搭放在文萧臂弯的手没有移开,与他咬着耳朵。 他们彼此交流了下最近的消息,文萧恭喜她又拿下某部大制作的女主。 她则轻轻推了下文萧的肩膀,红唇一勾,轻笑道:“比起这个我可更想要你的代言。” 文萧不像流量明星知名,但他只差拿下一座三大影帝,实际地位早就高出他们很大的梯度,前不久刚敲定某家顶奢的全球品牌大使。 女星是该品牌的忠实购买用户,拜托文萧替她拿几支限量的手包和一件高定。 文萧听到她说的价格,愣了下,问会不会太贵。 第82章 女星当即睨他一眼,娇声道:“你们男人懂什么?我们女人出去站台还不是一个个从头比到尾,脸上多一颗痘痘都会被黑粉嘲死,这种东西最能撑场面。” 文萧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说之后和品牌负责人见面时会帮她问问。 女星踩着十厘米恨天高,激动地牵着他跺脚:“耶耶!萧哥我爱你!” 文萧让她小心些,临近进组,不要出什么岔子。 女星不以为意地撅了噘嘴:“本子都是专门给我改的,他们还想怎么样,哎我跟你说,我那个男主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她凑到文萧耳边说了个名字。 文萧有印象,但实际没有与那位男性有什么交集。 女星与他款款走进会场,结束一个有碍瞻观的八卦,笑容霎时绽放,专业性十足地与过往的每个业内人士与同行交集。 文萧一般是不喝酒的,手里举着的香槟实际没有下去多少,一路笑过去,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女星眼尖,从一角就瞄到宴会中心,人流逐渐涌去的位置,戳了戳走神的文萧:“萧哥,温成林是不是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闻言,文萧本能地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先一步触上即便是在众星云集的俊男靓女之间,也看起来亮眼的温兆谦的侧脸。 文萧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见面,温兆谦的表情倒没有两人相处时那样臭,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左右逢源地与每一位前来恭喜与攀谈的人觥筹交错。 他的健谈与滴水不漏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是很好相与的错觉,但只有文萧知道,其实他不是。 女星拉着文萧的手臂挤入人群,文萧抿了抿嘴唇,与她一同走过去。 温成林身边围了很多人,他显然是十分开心的,红光满面地牵着太太,挨个与人介绍身旁一表人才的长子,温世昌。 文萧的脚步蓦地一顿。 温世昌的照片与声音他早就此生难忘,但这实际上却是他第一次与温世昌迎面相逢。 他胸口起伏地很快,视线平且直地盯着温世昌那张他恨入骨髓的面孔。 温世昌却截然不觉,与他带来的女伴柔声交谈。 温成林在一旁用带有很重口音的国语道:“世昌很少来陆,不过我看也是时候让他跟小的一起来闯闯。看我们帕di呢,还不是‘杀出一条血路’。” 听他这么说,旁人纷纷夸赞了温兆谦两句,却不动声色地朝温世昌身边靠近。 文萧面无表情地看着温世昌的方向,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捏成拳,要用力控制才能不抖得很明显。 一阵冰意忽地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文萧本能地往一旁冷不丁避开,他的视线从温世昌身上移走,转头惊愕地看着不知何时走来身边的温兆谦。 温兆谦拿着酒杯的手还未完全收回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下眼在他被粉脂遮住的苍白面孔上打量了下,很快又朝温世昌的方向扫了一眼,收回视线。 文萧下意识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声叫了下他。但怕被人知道,紧张地注意着语气与表情,不想要人知道两人过度亲昵的关系。 温兆谦没去管他的小心翼翼,面无表情地问:“一个人愣在这里做什么?” 文萧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身旁的女星早就不知踪迹,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有点尴尬地抿了抿嘴唇。 不过紧接着,他就闻到温兆谦身上很重的酒气,抬头看着他面孔上已经藏不住的酡红,也看到温兆谦手里的空酒杯,关心道:“怎么喝这么多?” 温兆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几个人朝他走近,笑笑恭喜他打了翻身仗,又起哄要侍酒师满上。 文萧在一旁听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并不像真心庆贺,反倒有几分冷嘲暗贬的意思,微微皱眉,看向旁边滴水不漏,微笑着与他们碰杯的温兆谦。 这时有个稍年轻,模样端正的男人指了下一旁的文萧,嗓门儿稍大地叫了声:“靓仔!我系不系在哪里见过你呀?” 文萧对他没有印象,被男人靠近的脚步逼得往后退了半步,恰好撞上温兆谦的手臂。两人手背擦碰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似有若无地再次碰了一下。 文萧来不及看他,就被凑上来的男人一把搭上肩膀,紧跟而来的是一股浓厚的酒气:“你幾日前去咗邊間club未呀?我是不是点过你,嗯?看你好眼熟哇!” 文萧没立刻听懂他的意思,只是在困惑自己没有去过他说的俱乐部,脾气温和地想解释是认错人了。 温兆谦却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腕,但没有生气,只是向对方微微笑了一下,用白话说了句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说得太快,文萧没听懂,只依稀辨别出温世昌的名字和半句不要惹事。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 那人突然冲他笑了声,抬开放在文萧肩上的手,拍了拍被他弄皱的地方,笑道:“sorry啊,我喝醉搞错人了。” 说罢,他又看向温兆谦,举了下手中剩下两口酒水的酒杯:“patrick敬你啦。” 他把酒水一饮而尽,所有人便齐齐看向温兆谦。 温兆谦手上的酒杯刚被装满,但他表情未变,露出一个笑容,神态自然地一口干了,反手倒了下空荡荡的玻璃酒杯,示意他们。 几人假惺惺地赞叹了他几句,很快又离开。 文萧看到他们朝温世昌的方向走去,温世昌似乎飞快地扫了他们这边一眼。 但他顾不上温世昌那边,微微侧过脸,担心地看着一直站着没有动弹的温兆谦,习惯性想伸手碰一碰他的脸,但突然想到周围还有许多记者和圈内人,手又顿住,很快收回去。 只是站在原地,说道:“兆谦,不要喝了,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温兆谦眼神已经有些迟缓,目光钝钝地转过来,放在他脸上,表情冷冷地,伪装的笑容不复存在。 文萧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估计不会很少,有人在大房那边的授意下刻意来灌他。 这时离开他身边的女星却回来了,同样喝了一些,脚步不太稳。 文萧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了她一下,女星冲他露出一个美艳的微笑,吐着酒气:“萧哥还是你最好。” 文萧勉强地冲她礼貌笑了下,女星认出他身旁的温兆谦,“哎呀”地一声,甜甜冲他叫道:“温总!初次见面,您本人比照片还帅——” 她喝多了口无遮拦,担心温兆谦生气,文萧眼疾手快地堵了下她的嘴,搀扶住她,快速道:“好了好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他说着,歉意地回头看了下温兆谦,没有和他有肢体接触,微微抿唇,克制地说:“温总,我先走了,您少喝点。” 温兆谦看着他,沉默几秒,没立刻说话,却在文萧转身离开时突然牢牢握住他手腕,用力地攥了攥。 文萧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挣开,温兆谦就松了手。 身后很快又来了三两成群的人,叫了温兆谦一声。 温兆谦背对着他们,在文萧看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转身时又勾起笑容,仿佛一点儿都未被影响。 文萧抿了下嘴唇,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身上趴着的女星撑不住,说起胡话,直往下坠。 他只好回过神重新扛起女星,朝一旁的休息区走去。 走在半路,文萧不放心地又转了下视线,朝温兆谦的方向看去,他又混入人群中,还是一副斯文有礼的随和模样,游刃有余地与人闲谈。 全然看不出方才失态的狼狈模样。 文萧收回视线,垂了垂眼睫。 酒会中途,文萧就趁人不注意溜了。 本来是想问要不要送女星回去,但她临出门与先前搭戏的男主演遇上,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暧昧。文萧也不是呆笨到看不懂的地步,便与两人告辞,穿过酒店侧门,避开狗仔与粉丝,走到路边抬手拦了辆出租回了家。 会场里人多不透气,空气有些浑浊。 文萧头脑昏沉地贴着玻璃车窗,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驱散空气中恼人的黏腻潮湿。 脑海中慢慢浮现他走时温兆谦的侧颜。面孔上勉强的笑容与微微发白的脸上,文萧几乎是本能地圈了下手腕,方才被扣住的力度好像还残留在上面。 心口有些不正常的悸动,但他很快又想到看向层层被围住的温世昌的最后一眼,放在膝头的手不由紧攥,刻意忽略了因温兆谦而钝痛的心脏。 计程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便不能再进入,文萧只好下车步行进入。 小区有不少明星买房,门口常年蹲守狗仔。 不过文萧没什么流量话题,他们几乎不会跟拍文萧,只是狗仔都知道今天是桓臣晚宴,就等着凌晨拍点男女明星酒后不为人知的事情,却没想到文萧这么早就回来。 狗仔快步走到他身边,语气熟稔地打了招呼。 文萧是常住在小区里的。 第83章 他平日出行也仅局限在商圈十分钟的步行范围,所以狗仔都熟悉了他私下宅男的本质,丝毫没有拍他的欲望。甚至还有过一次帮文萧捡过提袋里掉出的手机。 文萧没想到他给人的感觉有这样随和,无奈地笑了下,冲他们摇头:“要下雨了,还在这里。” 话音刚落,天际就传来一道绵长的闷雷。 狗仔嬉皮笑脸道:“下雨了正好凉快嘛,文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桓臣的晚会结束了吗?” 夏季雨多,下一场雨也不会凉快,只会蒸腾出白汽,好像桑拿。 文萧听他们信口胡来,没有透露的意思。 在夜幕中面色素白地朝内走去。 狗仔在他身后与他道别:“文老师早点休息,新电影我们都会支持,等你拿下三大影帝为国争光。” 文萧失笑,走到保安亭去,问保安拿了几瓶冰水,又出来分给他们,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小区。 刚到家没多久,伴随惊响的雷鸣,一场特大暴雨轰然坠落。 文萧洗漱上床没多久,床头的手机忽地响了。 他没多想拿起来,发现是温兆谦打来的电话,微微怔了下,喉头滚动,犹豫两秒才接通。 温兆谦在电话那头很沉默,没有说话。 隔着手机,文萧只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和雨珠滚落下来,砸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噼啪声。一时判断不出雨声究竟是来自窗外,还是温兆谦。 “兆谦?”文萧不甚确定地迟疑了两秒。 “我上去,还你下来。”温兆谦嗓音嘶哑得吓人,很低沉地穿透过来。 闻言,文萧吓了一跳,连忙趿上拖鞋,跑到阳台从上望下去。 他住的楼层有些高,隔着连绵的雨幕,他只能依稀看到楼下停着的一辆车灯还未完全熄灭的漆黑轿车。 “你——”他还未说完,手机那头就嘶啦响动几声。 温兆谦的手机被司机接过去,恭敬道:“文先生,温总喝的有些多,说要见您,我就开过来了。我送温总上去吗?” “不行!”文萧脱口拒绝,说完,他顿了顿,让司机把电话递给温兆谦,斟酌了下用词,才道:“兆谦,今晚有很多狗仔蹲拍,你先回去,我明天去找你,可以吗?” 温兆谦言简意赅地给了他两个字:“不行。” 随后,文萧听到车门推开又重重合上的声音。 温兆谦那头一下变得嘈杂,他低头望下去,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黑影从车上下来,进入雨幕。 四周都是昏暗的,路灯只徒劳地避开他照亮狭窄的世界。 雨幕中没有什么人,只有温兆谦一个,空荡荡地站在那里。 他做了个像是朝上仰脸的动作,语气冰冷道:“你下来,或者我上去,如果你不下来,我就自己上去。” 文萧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又垂眸看着雨幕中狼狈得看起来很可怜的温兆谦,不忍心再拒绝。 抿了抿嘴唇,拿他没有办法,纠结了几秒,只好妥协,急匆匆地对电话那头说:“你等一下。”拿了把长伞快步下了楼。 伞是品牌方送的,文萧还是第一次用。 伞面撑起来比想象中还要大,头顶些微的光线一下消失不见,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好像隔着耳膜敲击出重响。 文萧举着伞刚一靠近,甚至还未来得及说话。 他忽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紧紧拥入怀中。 文萧手忙脚乱地把伞放下来,两人被罩在长且厚实的伞下。 温兆谦身上完全湿透了,发丝间还沾着水汽和浓厚的酒气,想必自他走后,温兆谦又喝了不少。 温兆谦的体温与气息擦面过来,把脸抵住文萧的肩,双臂揽住他细韧的腰,微微用力,气息很急促,但没有开口,沉默着,手掌顺着脊骨攀上去,伸手去摸他肩胛突起的骨头。 文萧身上是很干燥的,带着一股很淡却也不容忽视的苹果的清香,与这样的暴雨夜,炎热闷湿的夏季,是截然不同的。 “文萧,”温兆谦突然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文萧心脏一颤,听出他嗓音中的沙哑与潮湿,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应,就听温兆谦低声凑在他耳边,用很沉、很嘶哑的声音说:“只有你是世界上唯一肯爱我的人。” 第69章 万圣之夜 这年的万圣节与二房的生辰撞了个正着。 大房与她关系甚笃,想要为二房办一场halloween生日宴,亲自遣人去采购了装饰品,把山腰豪宅装成了墨西哥魂灵节那样多彩温暖的风格。 宴会邀请函发得不算公开,没请记者与太多名流,只是发给与温成林关系过硬的故交与两房太太的亲密好友。 但即便如此,通往半山别墅的小径还是被堵得水泄不通,有些人弃车慢慢环山路攀爬,沿途被不少社区精心布置的万圣装扮惊得叹为观止。 温兆谦的车一样被堵在半山腰上。 他前段时间去了趟拉萨,现下刚落地港岛,原计划没有打算回来,只是想起有样东西放在祖宅的卧房,才临时起意来拿。他没有提前告知管家让人接机,在机场打了的士兀自回家。 车道步行的不止宾客,还有上山游览的游客,道路逐渐堵得严实。 司机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客人要不要自行下车步行上山。 温兆谦没拿很多行李,仅有一个登机箱带着。 他抽了几张现金结了账,让司机留下找零,便下了车。 一路上的行人有许多,都是奇装异服,打扮成不同的角色。 “trick or treat!” “不给糖!就捣蛋!” 孩童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发酵,让刚刚登录港岛的寒流被稍稍驱散,傍晚山上的空气暖和一些。 街灯亮起来,灯球上攀爬蛛网与蝙蝠,暖橙色的南瓜编织帽盖在灯顶,万圣的气氛分外浓厚。 温兆谦穿着修身的长款黑风衣,在一众色彩靓丽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走上山腰时,他的衣摆被一只短胖的小手抓住。 温兆谦朝前迈出的长腿一顿,微微蹙了下眉,舌尖稍砸,低头看过去。 小孩仰着绵软的脸蛋,脸颊肉鼓了鼓,稚气未脱地绵声讲:“trick……or……催特!” 温兆谦动了下唇,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没有糖果。 小孩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抓着他衣摆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温兆谦想了下,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抽了两张钞票出来,随手放进他提着的胖南瓜桶中,但手没有立刻收回去,轻轻搭在男孩看起来大过他小脑袋的宽大巫师帽上,指节微曲,叩了两下。 小孩抬着脸,差点把自己仰过去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温兆谦顿了顿,稍一侧身,看到自己身后笔直的街灯上摆着的一只针织小鸟,他正打算抬起左臂,脸色却稍凝,很快自然地换了右手,抬手便轻而易举地够到,指了指:“要呢個?” 小孩静静地,抿起粉红的小嘴巴,腼腆地点了点头。 温兆谦把那只小鸟拿下来,没有放进他的南瓜桶中,径直放在他的帽子尖尖上。 小孩便松了他的手,短短的胖手臂够不到帽子,只是把掌心盖住额头,摸了摸,没有摸到小鸟,傻傻地还是坚持地去寻找。 温兆谦轻轻笑了两声,余光瞥到小孩的家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很快地抬手跟他摆了下:“我走了。” 又没什么表情地离开。 温家豪宅的两道大门都敞开着,第一道门派了四个菲佣分发糖果,任由所有人进出,第二道门才有保镖在门口守着,随时检查入场券才会放行。 温兆谦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保镖已经换了一批全新的面孔。 进出的宾客都有dress code,只有温兆谦穿的寻常,保镖没有立刻认出他,把他拦在门外。 温兆谦没有立刻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而是走到围墙的一角,放下行李点燃一支香烟,右手曲着,夹着烟草静静吞吐。 傍晚的暮色中,前院的花园草坪上滚落洒水器均匀洒下的晶莹水珠,修剪整齐的常青草叶在泥软的地面上安静生长,和陈水相撞,在路灯幽微的光照下,一层雾淡淡从脚下升起。 来赴宴的宾客无不拖家带口,恩爱有佳或其乐融融。 这样热闹的场景会让黑夜变得很明亮,而孤独被扩得很大。 温兆谦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其实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安静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收了烟盒与火机,正要转身进去,喉头忽地涌上一股腥甜,他下意识抬手掩了下嘴唇,轻咳一声,掌心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顿了顿,温兆谦把手拿开,在月色下看到掌心中是黑色的一滩。 两条手臂还未痊愈的古法纹身又开始灼痛,色料是天然矿石磨制,有一些排异反应是正常的。 他纹身的事情没有告知任何人,也还被层层包裹着,好似全然没有发生过,只有偶然的痛楚提醒着温兆谦它的存在。 第84章 温兆谦漫不经心地拿出纸巾擦掉掌心里的血迹,单手推着行李箱重新走进去,谷歌了张近日财经新闻放出的访谈照片,给保镖辨别。 年轻的保镖两眼吓得要瞪出来,结结巴巴地叫了他一声,又说要去通知管家,三少爷回来了。 温兆谦拦了他一下,没让他去叫人,只是把自己的箱子放在门口,说一会儿就出来,不带进去让他守着。 保镖两眼瞪得像铜铃铛,做出一副誓死守卫的模样。 主楼是主宴会场,人多繁杂,路上的菲佣匆匆而过,服务生也端着餐盘朝大厅走去。 温兆谦去房间拿了需要的东西后,缓步下了楼,他临要离开,又想到今天自己被人看到过,不去像父亲问好也不成体统,脚步便又停住,思考两秒,还是转身朝大宴会厅内走去。 大宴会厅中摆了几十张圆桌温成林与大房二房,以及各子女坐在最前方的圆桌上。 生日宴还未正式开始,他们站在桌前与好友亲朋觥筹交错着。 温兆谦没完全走近就看到,连温成林也扮做了一个港岛老电影的经典形象,整个宴会厅内好像只有他,是与这个家,这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 但温兆谦并不在意,他两臂上灼伤的阵痛提醒着他,即便世界的人类都要消失不见,也还会有一人与他相伴到地久天长。 他挂上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从一旁路过的服务生盘中拿了杯酒,走过去。沿途有人认出温兆谦出挑的面孔,笑着迎上来与他道喜。 温兆谦一个个应酬过去,走到温家为自己人铺设的圆桌前,桌上正正好摆了八双碗筷,多一个突兀,少一个古怪。只是没有人为他留一个空位而已。 温兆谦的视线收回来,微微笑着,朝温成林走去。 温成林喝得有些多,脸颊红润,看起来喜气洋洋,见到次子站在面前,好惊讶的一副面孔,看起来有一刻显得滑稽。 温兆谦冲他勾了勾唇,说爹哋晚上好。 大房与他向来不对付,看到他来,都不屑维持表面功夫,与二房说一起去后面看看准备进度。 二房本与温兆谦没有直接的利害,只是温世昌死后,温兆谦成了第二顺位继承人,与她还未成年的小儿子有了众人都心知肚明的冲突。 但二房为人温厚,还是在走前稍稍朝温兆谦笑了下,维持了下表面功夫。 餐桌上的其余弟妹都还没成年,唯一与温兆谦年龄相当的二姐也直接冷下面孔,跟上母亲步伐离席,途径他身边时,用温成林也听得到的声音骂了句“发瘟”。 温成林斥了她一声,但也没真心去训,让她快步走了。 温兆谦举着酒杯敬了下父亲,父子二人相视微微笑了笑,仿佛所有事都未曾发生过。 温成林知晓他告假去了藏区,便无话找话地问:“去咗身体适应未呀?” 温兆谦答了声“还好”。 温成林又谈起自己在藏区的见闻,问他是否去了庙宇高刹。 温兆谦说去了,见了几个僧人,也在庙里住过几个日夜。 温成林不知要和他聊什么了,因温世昌的事情,他们父子曾一度闹得不是很愉快,近半年关系才有所好转。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之际,有新的客人过来道喜,温成林便握了下温兆谦的手臂,叫他过去待客。 温兆谦的左臂被他不轻地捏了下,面色稍白了一下,嘴唇微微失去血色,但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微微笑着与人道了声好。 在觥筹交错中,二房的生日宴亟待开始。众人纷纷落座。 二房回来了,看温兆谦还站着,犹豫着看了一旁冷脸的大房一眼,还是抬手让侍从加套餐具与座椅。 温兆谦却在这时阻止了,冲她笑了笑,说多谢阿妈,不过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处理,他不能再此久留。 二房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应还是不应。 温成林被好友叫走闲谈,桌上能做主的只有大房,但大房显然不愿他久留。 二房也只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温兆谦稍欠了下身,拥抱她一下,祝她生辰快乐。 二房不大好意思,说让他给他带些饭拿走。 温兆谦没有拒绝,等菲佣拿了饭盒来才离开。 他离开时,门外的游客未减反增,一路上都此起彼伏地闹着“trick or treat!”。 几个国小年纪的女孩扮做鬼马精灵,叽叽喳喳地指着他,问:“靓仔!你扮得是什么?好英俊,好handsome呀!” 温兆谦脚步停了停,看了下身上的常服,淡淡笑了下:“等我bb豬返屋企嘅老公公呀。” 女孩们捂住嘴巴,露出闪亮的眼睛,快速地眨,问他:“bb豬幾時返屋企呀?” 温兆谦微微抬了下手臂,垂了眼,隔着衣袖,好像看到手臂上正在灼烧的色彩,眉宇稍稍舒展,温柔地低声说:“我都唔知呀,我喺度等佢。” 女孩们嘻嘻笑着,手挽着手朝前走,还不忘回头道:“噉盼望你隻bb豬快啲返嚟啦!” 温兆谦道了声多谢,祝她们“happy halloween”。 万圣起源某个族群新年的伊始,人们相信,故人的亡魂会在这一天回到故居地在活人身上找寻生灵,借此再生。1 温兆谦便这样等待着,冬去春来、夏消秋长,成为万圣传说的忠诚信徒。 等待一场秋雨,自,深深处之中,抱得年复一年的孤寂与绝望,换回新生。 作者有话说: “等我bb豬返屋企嘅老公公呀。”:等我bb猪回家的老公公呀。 “bb豬幾時返屋企呀?”:bb猪什么时候回家呀? “我都唔知呀,我喺度等佢。”:我也不知道呀,我一直在等他。 “噉盼望你隻bb豬快啲返嚟啦!”:那些希望你的bb猪快点回来啦! 1就是万圣节起源,百度百科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