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小哑巴被残疾大佬娇养了》 第1章 《替嫁小哑巴被残疾大佬娇养了》作者：忘我南斋烟【完结+番外】 简介： 【小哑巴受 x 残疾大佬攻】【先婚后爱】【暗恋成真】【双向救赎】【生理性喜欢】 苏蒲是个小哑巴，从小苦到大。 可是，身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的苏蒲突然认祖归宗了。 原来是为了让他代替同父异母的弟弟嫁给厉寂川—— 传闻中专挑漂亮小男孩玩弄那个变态残废大佬！ . 进入厉家第一天，苏蒲误打误撞地闯进浴室。 瘫坐于轮椅的那个男人，浑身沾着水珠。 顽劣地朝他一笑：“舔掉。” . 进入厉家的第一个月，苏蒲的失眠不药而愈。 原因是他多了层老公牌床垫。 . 进入厉家半年后，小哑巴激动地比划着手语。 【不可以！不行！】 传闻中性格暴戾、无欲无求的那个男人轻轻笑了。 “小蒲骂得很脏？” “但我听不懂，所以不算……” . 后来苏蒲又遇到了他那个倒霉弟弟。 两人的命运已经彻底逆转。 他看着曾经自命清高的弟弟对着厉寂川故作风骚。 而他才刚打了个呵欠，下一秒，双脚腾空。 “小蒲困了？” 苏蒲眨眨眼。 “小蒲睡吧。” 呼风唤雨的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小哑巴放在自己腿上。 搂紧了，然后看向搔首弄姿的那人。 “演够了吗，不要吵到我的小蒲……” . 攻残疾会好，小哑巴也会慢慢变好的~ 双洁双初恋 第1章 替嫁 厉家的车已经到了。 一门之隔的地方，穿过开阔的门厅，苏奉显正式认下一个私生子，那就是苏蒲。 坐在沙发正中的苏奉显开门见山，说通过这些年的观察，他认为苏蒲是个好孩子。 他很抱歉当年没有给他妈妈一个名分，但他眼珠子咕噜一转，呷了口雪茄。 “可是，这些年我也没亏待过你吧？” 苏蒲眼皮耷拉着，看着自己的脚。 脚上拖鞋的鞋底很是柔软，他盯着自己那双白色棉袜，从脚趾尖的地方都磨得发透了。 他摇了摇头。 “可我到底还是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苏奉显站起来，来到苏蒲面前，双臂向外稍稍展了展，又局促地背在身后。 他们之间并没有亲昵拥抱的基础。 最后，他往苏蒲的手腕上套了一只玉镯。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她特意交代我等你结婚那天拿给你，让你给你喜欢的姑娘戴上……” 午后阳光满溢，罩住了整间会客厅，将苏蒲偏棕的头发照得发金。 他的睫毛间上都承了光，抬眼间，眸光熠然。 苏奉显怔然看着那双眼，依稀想起快被他淡忘的苏蒲生母的模样。 母子俩都是美人，尤其那双眼睛，又纯净又勾人，看得人心痒。 也难怪，他要是不动心，也就不会有苏蒲了。 只是，这孩子还是不要随了他妈妈那样执拗的性格才好…… “咳，”苏奉显清了清嗓，“这件事对于你也是委屈，爸爸知道。” “但你看爸爸就只有你和会会两个孩子，会会还在读研，不好为这种事情分心……” “你妈没得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这么多年，正好有了这么一桩婚事，男人女人都一样，你也能早点成个家，是不是？” 苏蒲摩挲着那支玉镯，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串字拿给苏奉显看。 【您是要我代替会会弟弟嫁给厉寂川吗？】 苏奉显尴尬笑着，不置可否。 “厉家算到了我们家跟他们的八字合！你放心，爸爸也找人算过了，你的八字比会会的还要合适，跟厉寂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苏蒲的神色略显迷茫，思考两秒，低头又开始打字。 苏奉显到底是心虚，受不了苏蒲眼睛里无辜和纯净，良知隐隐作痛，不由又絮叨起来。 “哎，虽说厉寂川现在不良于行，但他到底还是很有能力和手段的，不然就不会年纪轻轻地坐到那个位置上不是？” “而且他模样也是周正，可能、可能脾气是古怪了点，但你不去惹他，多顺着他一点，他也不会故意给你气受……应该、应该不会的。” 这种话说多了，苏奉显也在心里犯嘀咕。 厉寂川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其实也摸不准。 毕竟，苏家在商场上的地位远低于厉家，而厉寂川又是一毕业就进了家族企业，两三年间就爬到了集团高层，风头一时无两。 坊间关于厉寂川的传闻很多，什么他的行事手段狠辣，自我要求高，即使出任集团总经理，还是每日坚持锻炼和学习。 什么他行事克制，实则因为在那事儿上不行，所以对漂亮的男孩子有种病态的嫉妒和破坏欲，因而身边的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 什么他不解风情，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几乎把云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相遍了—— 最好的结果是婉言拒绝，对他破口大骂的人不计其数。 至于两年前他出的那场车祸，残了一条腿，人们说这是罪有应得。 嫌疑人也是数不胜数：家族亲戚，合作伙伴，竞争对手，相亲对象以及被他无辜开除的那些小男孩们…… 谁都有可能被他的冷漠无情而中伤，从而走向极端…… 苏奉显打了个冷颤，这种混世魔王，苏会嫁过去了还不得每天哭天抢地，寻死觅活？ 想想都心疼。 因而，他这才不得不把苏蒲认下来，给厉寂川送过去，顺便再推进一下两家的合作。 如果这事儿真的成了，他的公司背靠厉家，往后就躺着数钱吧！ 正琢磨着，苏蒲终于编辑好了想说的话，拿给他看。 【我答应。但您不能再反悔，不能再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再去我打工的地方找我，会打扰到其他人工作。】 短短一句话里包含了那么多个“不”字，看得苏奉显直皱眉头。 苏蒲是他年轻时的一笔风流债的产物。 说到底，都怪他妈妈长得太迷人，惹得苏奉显犯了“全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苏奉显的家庭背景还算优渥，处理这种事情也算驾轻就熟，匆匆甩了一笔钱过去。 怎料，那女人理解错了意思，愣是用那笔还算丰厚的“报酬”咬牙把苏蒲生下来了。 巧的是，几乎同一时间，苏奉显的正妻也诞下一子。 他当然不愿打破这份名正言顺的美好，只能粗暴而残忍地打断了那女人的美梦。 女人受了打击，精神时好时坏，苏蒲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到八岁。 不知是发育不良还是先天缺陷，等苏奉显再次见到他时，这孩子不会说话，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就找个避光的小角落蹲着，扁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是苏奉显对这个私生子为数不多的印象。 可，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有主意了？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已，认下来没有半小时，还跟他拿捏起了小少爷派头？ 苏奉显板起脸来，明显不悦地哼了一声。 “我费劲心思帮你找的依靠，你还委屈上了？” 苏蒲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像只迷途的小鹿。 “实在委屈就别嫁了，这个家门你也别进了，就当我刚说的话统统不作数！” 闻言，苏蒲的眼波不安晃动，旋即飞快摇摇头，低头戳戳手机屏幕。 须臾，他又举起手机，界面上删得只剩三个字。 【我答应。】 苏奉显满意了。 说实话， 他也没指望苏蒲能为苏家再做什么，把人送过去了，卖厉家一个人情都是好的。 依厉寂川的秉性，苏蒲这种涉世未深的小男孩，玩上几天就得被玩坏了，最终下场难测。 但苏家能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想到这里，苏奉显收起心里最后一丝恻隐，推了推苏蒲的肩膀。 苏蒲收回手机，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还想再问点什么。 苏奉显市侩地笑笑，催促道：“快去吧。” 苏蒲还是没能拥有一个来自爸爸的拥抱。 孤零零走到大门时，苏蒲听到身后楼梯那里传来动静。 他迟疑着回头，正好看到站在二楼楼梯口、刚刚睡醒的苏会。 苏会白眼一翻，露出得逞的笑—— 没想到老爸一出手，竟然同时帮他甩掉了两个烫手山芋。 苏蒲直勾勾仰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藏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而后他转身，打开苏家的大门，上了等在门口的车。 第2章 那辆车很快就开出别墅区，道路旁的风景逐渐变得陌生。 苏蒲坐在后座，心跳越来越快，混合激动和紧张。 他不会说话，情绪无法宣泄，每有心情起伏，就会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 现下，苏蒲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笃笃笃戳动，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写：【今天我要结婚了。】 【苏会，你不要后悔。】 …… 厉寂川的住所在城市的另一头，到达时，天际线上已经晕出一抹浓蓝。 管家在一座现代公寓楼的大门接到他，带着他搭电梯，上了顶层。 “厉先生身体不方便，年初的时候搬来了这里，行动会自由一点……” 王叔边走边跟他介绍，“这里是休闲区，但是厉先生不喜欢太吵的环境，您看电视的话需要注意分贝。” “这里是餐饮区，三餐都有营养师亲自料理，中午厉先生在公司吃饭，司机就来取了餐点送过去。您饿了，随时打内线过来，让他们给您准备……” “呃，”王叔突然驻步，意识到苏蒲是个哑巴，“或者，您给他们发信息也行，我待会就想办法改良一下内线交流、” 苏蒲摆摆手，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不用了，我很少会饿。】 “那您也得吃东西呀。” 【我可以自己煮。】 王叔愣了一瞬，决定暂时不争取了，等他改好了系统再说。 毕竟是厉先生的小妻子，爱不爱的另说，总不能怠慢了，坏了厉寂川那岌岌可危的口碑。 继续往里参观，他们路过观影室、休闲室、办公区、以及康复理疗室…… 苏蒲这才对厉寂川的实力有所了解，他竟然在这个地段买下了一整层公寓，全部打通，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平层居住空间。 那厉寂川住在哪里呢？ 苏蒲想得出神，连什么时候走进了一间卧房都没有察觉到，耳边缓慢地理解着王叔的介绍。 “这里是衣帽间，已经给您空出了两个柜子。厉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这一点您要注意……” “再往里走、”王叔的语速慢了下来，略显迟疑。 而苏蒲仍在走神，下意识前进，只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暖，带着清新的海洋调。 “苏、苏先生……” 直到王叔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苏蒲才意识到不妙。 他这是走哪儿来了？ 水汽氤氲，苏蒲慌了神，稀里糊涂地钻进一个房间，赫然对上里面一张冷峻的脸。 “出去！” 迎面而来的一声怒喝把苏蒲吓了一跳，可他越是想走，脚步就越沉。 视线乱瞟，他才发现凶巴巴的男人竟然没穿衣服，难怪要叫他走呢。 可是，死腿，快动呀！！！ 然而苏蒲双腿灌铅、怎么都不听使唤。 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公，厉寂川！ 啊啊啊啊！！ 还是没穿衣服的厉寂川！！！ 巨大的精神冲击让苏蒲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视线正对着厉寂川…… 小哑巴一口气没喘上来。 “呵……” 厉寂川给他气笑了。 苏蒲傻愣愣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缩起肩膀。 “你倒是会直奔主题。” 苏蒲一怔。 直奔主题？ 谁啊，我吗？ “看够了吧，看够了就过来，把我身上的水……”厉寂川的话说了一半。 苏蒲等了半天，怯怯抬起下巴，期待他的下文。 片刻，他薄唇一勾，声线彻底阴了下来，“舔干净。” 第2章 很大 “小川！” 王叔追进来，声音嗔怪，打破了沐浴间里尴尬的氛围。 苏蒲眼前一白，视线再次聚焦，厉寂川已经被一块浴巾裹得严严实实。 “苏先生刚搬过来，佣人们都在收拾他的东西，没留神您已经洗完了。” 王叔不断将浴巾按在厉寂川的身上，带走他皮肤上的水珠，一边对着对讲小声嘀咕了两句。 须臾，几串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又有两个人进入房间，开始料理起厉寂川。 王叔这才得空，将还瘫坐在地上的苏蒲扶了起来，带着他走出房间。 “你的衣服也湿了吧，大概是沾到了地板上的水。”王叔说。 苏蒲还愣着，刚才经历的每一秒于他而言都是一次冲击，规模不亚于一场天昏地暗的海啸。 看他这样，王叔安慰着拍拍他的背。 “别害怕，厉先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凶，其实是在逗你呢。” 苏蒲实在是太瘦了，后背骨感明显，再加上胆子这么小，王叔难忍心疼，才见面没多久，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关心他。 “你先换套睡衣，我让厨房给你煮碗面吃。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你嫁过来了，就算回家了，不吃面也得吃点热乎的才行。” 苏蒲慢慢回过神，明白了王叔的好意，慌忙在手机上戳了句【谢谢您】。 “谢什么呀，您是我们的夫人呢。我从厉先生刚生下来就开始照顾他，终于看到他有了伴侣，我心里也高兴！” 王叔笑着去忙了，苏蒲呆呆坐在床脚。 他抿抿嘴唇，心里想，也不一定吧。 他来是来了，可厉寂川未必会接受他，他也未必会成为什么“夫人”或是“伴侣”。 他有可能再次被放弃，被忽略，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是拖累。 “都是因为你，我现在这个鬼样子，都是因为你——” “你还好意思哭？你怎么不去死呢！当初我就应该把你掐死，扔到那个负心汉家门口！” 女人凄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苏蒲下意识闭上眼，用力捂紧耳朵。 消失，全部消失，消失消失…… 耳鸣愈发明显，苏蒲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手脚彻底脱力。 黑暗漫过他的世界，一切都宣告终结。 …… 再次醒来，他已经在床上躺好，身上盖着软蓬蓬的被子，空调打着适度的凉风。 苏蒲恍然惊坐，捞过来手机来看，推算自己也就睡了15分钟。 可这15分钟的睡眠质量却很高，他现在全身松快，仿佛得了一夜安眠。 想到王叔刚说给他去准备宵夜了，他也不敢再耽误时间，抓着手机跑出卧室，连自己什么时候换上了新睡衣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来到就餐区，被明亮的灯光一照，才猛然惊觉，傻愣愣杵着。 王叔暖笑，解释说：“护理师帮你换的，睡衣是我下午临时去买的，是不是有点不合身？” 苏蒲低头仔细打量了几秒，复又抬起头，对王叔笑笑。 【很合身的，谢谢。】他在手机里写。 “那就好，我知道你很瘦，但是估摸不准具体有多瘦……” 王叔将一份营养均衡的晚餐放上餐桌，推到苏蒲面前，“刚刚才发觉，这是谁家的小猴子啊？” 苏蒲一瞬怔忪，旋即绽开微笑。 王叔是很亲切的人呢。 “快吃吧，吃完了可以先去洗漱和睡觉，厉先生去工作了，不知道要忙到几点。” 被人这么伺候着，算是人生头一遭，苏蒲十分拘谨，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对是错。 嫁过来应该好好跟老公打个招呼的吧？ 可是王叔也说他在忙。 那他至少也应该帮忙准备晚饭…… 可王叔说家里有专业的营养师。 那，那他能做什么呢？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没有价值的人是会被抛弃的…… 头顶忽得一重，一股安稳的热源自王叔的手心传递。 “想什么呢？” 苏蒲抬头，只对上王叔探寻的目光。 “不合你胃口吗，我叫他们重做。” 苏蒲摇头，眼眶发热，飞快舀了一大勺粥放进嘴里，烫得眉头骤然皱紧。 “哎呀，当心烫……” 是很烫，苏蒲的舌尖刺痛。 可是，粥好好吃哦。 心里也是一片温暖。 苏蒲隐约地感觉到了一种圆满，他的心终于不再空荡荡的了。 原来，这就是家哦。 …… 饱餐一顿，苏蒲被王叔送回卧房。 王叔怕他累着，嘱咐他洗漱休息，不用特意等厉先生。 叮嘱完，王叔朝他欠身，为他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他自己了。 苏蒲站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这房间真大，比他合租的整套出租屋还要大上三倍不止。 光是洗澡的地方就有两处，一间是淋浴，另一间是浴缸和桑拿。 苏蒲在洗手台下面的柜龛里找到两条干净的浴巾，抱着去了淋浴房。 刚刚就是在这里撞见一丝不挂的厉寂川的，才过了半个多钟头，这里就已经被清理整洁，地板干燥，墙壁瓷砖都亮得闪光。 第3章 苏蒲打量着这个空间，四面墙壁上都有扶手，地面的防滑垫也是按照厉寂川洗澡的动线铺陈的。 看来厉寂川并不习惯被人伺候，而是尽量独立完成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刚才，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于厉寂川而言也是一种冲击吧？ 苏蒲闭了闭眼，想到刚才看到的，厉寂川腿上那几条蜿蜒的触目惊心的疤…… 看起来好严重哦。 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祛除，听说现在的医疗手段很厉害的。 因为王叔说厉寂川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苏蒲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上的防滑垫，用很别扭的姿势洗了个澡。 水温略高，苏蒲的皮肤像是水灵灵的桃子，腾着热气儿就出来了。 屋里还是只有他一个，苏蒲擦干头发，换上睡衣，乖乖地坐在床边等待。 毕竟是第一天来老公家，倒头就睡很不礼貌，而且他也欠厉寂川一句道歉，刚才不该那么莽撞，也不该表现得那么讶异。 苏蒲从小就不会说话，所以深谙那种被人当成异类的心酸。 他想告诉厉寂川，自己的害怕并不因为他的残废的腿，也不因为他一丝不挂。 他的惊讶就只是惊讶，是他自己内心的慌乱，是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事了、要被讨厌了的那种不安全感。 他接受厉寂川讨厌他，不理他没关系，对他很坏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因为他而讨厌自己，质疑自己。 他觉得厉寂川很好，长得帅，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帅的人。 说话声音也好听，像往玉做的盘子里投入浑圆透亮的珍珠一样，笃笃笃，敲在他心口上。 而且，那，那里也很大…… 想到这里，苏蒲脸红了。 结婚第一晚，是要洞房的吧？ 就是不知道厉寂川的身体条件怎么样……他不介意去上面。 哎呀…… 苏蒲的脸红得发烫，向后一倒，蹭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第3章 【老公，晚安】 说是要等老公回来，可倒进床铺那一秒开始，睡意就铺天盖地地涌来。 苏蒲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拽入一场昏暗的梦魇。 有人扯着他的头发，又用两个手指掐住他的整个下颌，强迫他张嘴。 “说话啊，你说话啊，怎么这么不争气，话都不会说……” “妈妈不是教过你好多遍了吗，给你爸爸打电话，跟他说你想他了，说你听到妈妈每天晚上都哭，是想他想的，你是废物吗，这不是长着嘴巴吗，为什么不会说话。” 妈妈把他的舌头揪出来，要用烧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水烫，说是这样就可以刺激舌根，学会说话。 他那会儿多小啊，又瘦，是实打实的小老鼠，被吓得缩着脖子，拼命挣扎。 妈妈手腕一抖，热水壶砰一声砸在地上，水花迸溅，热气直往天花板上喷。 他闪得快，没怎么被泼到，再回头时，妈妈的两条小腿都红了。 她开始撕心裂肺地尖叫，摔打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东西。 “啊——啊——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啊？”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了，你好投奔你亲爹？你们都嫌我是不是？” 小苏蒲拼命摇头，他多想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心急如焚的时候就突然会说话了。 可惜的是，无论他再心急，再委屈，再迫切，他也还是学不会说话。 妈妈受伤了，他连急救电话都打不了，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在喂了几声之后就耐心告罄，冷巴巴地警告他，再打骚扰电话过来，就要联系警方了。 苏蒲挂了电话，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 那天下着大雪，他赤着脚踩在雪上，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着急。 妈妈被烫伤了，精神崩溃，神智不明，必须得找人救她。 来个人吧，救救他们吧。 来个人吧，救救他妈妈吧！ 救命…… 苏蒲的脚在温暖的被窝里扑腾，感觉脸颊上有一道形容不来的异样。 像是一道灼热的射线，或是断续触碰他皮肤的羽毛。 似痛似痒，怎么都不得劲。 心脏惴惴，他缓缓睁开眼睛，逐渐聚焦，然后定格在厉寂川的脸上。 苏蒲：！！！ 难怪觉得难受，原来厉寂川一直在这么盯着他。 他盯了多久了？ 苏蒲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丝散乱，头顶翘起两绺呆毛。 小哑巴无声张张嘴，结果只吭出一口气。 然后啪嗒一下跳在地上，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 厉寂川看着眼前这只小鹌鹑，心说自己有这么可怕么，还能给人吓成这样？ 他介意的不过是苏蒲睡了他惯睡的那一边，他怕自己又要失眠一整晚，所以斟酌着要不要把他叫醒，让他换一边睡而已。 滴滴滴嘟嘟嘟…… 苏蒲手指翻飞，拼命敲打着手机，拿给厉寂川看。 【厉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你工作辛苦了，想喝水吗，还是牛奶？要是你饿了，我可以煮东西给你吃，你想吃什么呢？还是你想睡觉了，我可以睡在床上吗，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睡在地上，睡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哦。】 厉寂川读了一会儿，眉头越拧越紧。 苏蒲在一旁观察着，手都开始抖了。 这些厉先生都不喜欢吗，那他喜欢什么？ 苏蒲会做的不多，但他自认还算勤奋，脑袋也不算很笨，他什么都可以学，只要厉先生提。 终于，厉寂川收回视线，向后靠近轮椅靠背。 “你觉得，我娶你就是为了让你伺候我？” 苏蒲呆呆地看着他，内心越来越慌。 啊，不是吗？ 可厉寂川看起来什么都不缺，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厉寂川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如果需要人伺候，大可以再雇个看护，没必要牺牲自己的婚姻，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共享私人空间……” 苏蒲听完懵了一阵，反复琢磨着那句“共享私人空间”。 也是，厉寂川是不缺人伺候的，他需要的是更私人服务。 苏蒲浑身都在颤抖，眼巴巴看了会儿厉寂川，然后抬起双手，在他的注视下，一颗一颗地解开睡衣纽扣，露出鲜少见光的粉白色的那块皮肤。 “你……” 察觉到小哑巴的用意，厉寂川瞬间黑脸，别过头去，“把衣服穿好！” 苏蒲眼眸轻晃，先是愕然，又感觉很迷茫，随后这些感情都被一种巨大的失落而掩埋。 这也不要啊……那他还有什么用呢？ 他什么用都没有。 “你换一边睡，”厉寂川遥控着轮椅来到床边，双手撑在大腿两边，猛地使力，将身体扭到床上，“我一直睡这一边，所有陈设我都用习惯了，很难改，也不想改。” 苏蒲下意识退后几步，怯懦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 原来他不光不等厉先生就睡着了，还鸠占鹊巢，睡了厉先生习惯的地方。 “苏蒲，看着我。”厉寂川靠着床头，慢慢卸掉腕间的手表。 苏蒲得令，这才敢抬起头来，视线不安地乱瞟。 “我娶你是为了让我爷爷放心，他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天好活了，我只想尽一尽孝道，让老爷子放心离开……” 嗯？是这样吗？ 苏蒲抬起头，跟厉寂川对上视线。 对方神色宁然，眉眼间还凝着抹不开的疲倦，眼圈泛着淡淡的青。 “家里有爷爷的眼线，所以我们必须得睡在一起，但我的状况你应该也都了解了，我是个残废。” 厉寂川笑着，敲打了几下自己的腿。 “你看，我这么用力，都感觉不到痛。所以你尽管放心，我没有侵犯你的意思，也没那个能力，你不用那么害怕我……” 苏蒲听着，猛地摇摇头，在手机上敲字。 【不害怕。】 【你是我老公……】 厉寂川嗤笑，“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明白啊？” 苏蒲不解，哪怕是为了给他爷爷一个交代，他们也已经结婚了呀。 夫妻之间不就是要相互迁就，相互扶持的吗？ 可苏蒲不想让厉寂川再生气了，于是在手机上写。 【我懂了。】 “那好，快睡吧。”厉寂川的心乱了一瞬，不再敢看苏蒲那双过分澄澈的眼睛，钻进被窝里。 豁，被子里暖暖的， 小哑巴怕不是还是个小火炉。 忽得，厉寂川眼皮一亮，睁开双眼，小哑巴的手机屏就停在他眼睛上方，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可是，你确实是我老公。】 【我对你好，不是怕你。】 【但如果你讨厌我了，可以告诉我，我离你远远的。】 苏蒲拿回手机，又滴滴滴打字，不过这一次却没急着把打好的字拿给厉寂川看。 第4章 厉寂川的腿瘸着，躺下后视线受阻，只听到苏蒲站在床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又在脱衣服？ 都说了不用这样的…… 片刻，厉寂川感觉一只手突然开始受力，他一惊，想要将手移开。 苏蒲却用另一只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他手背痛了一瞬，又没事了。 “这是……” 厉寂川抬起那只胳膊，手腕处多了只透亮的玉镯。 【这是我妈妈给你买的，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能给你这个。】 厉寂川胸口一暖，从心窝噗噗冒出些不知名的心绪。 但没有一个心绪是糟糕的。 “不用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他把玩着腕间的镯子，并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苏蒲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接纳，总算放心了，绕过半张床，爬进属于自己那边的被窝里。 然后滴滴嘟嘟地又开始敲字。 厉寂川等了等，苏蒲把手机拿给他。 【老公，晚安。】 第4章 梦魇 妈妈走后，苏蒲的整个人生都陷入了一场没有终结的梦魇。 除了每晚固定光临的噩梦，清醒时，安静下来，还会出现幻听。 有时是女人的凄厉的哭声，有时是言辞犀利的数落，有时是屋顶漏下的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它们时时刻刻狙击着他，如影随形，无处可逃。 就连偶尔苏蒲遇见了什么开心事，嘴角稍稍向上扬起，都能听到一阵警告。 “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笑？” 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因而，如果你认识苏蒲就会知道，他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不太开心的小哑巴。 因为常年缺觉，他的眼下总有淡淡的青；再加上人瘦，皮肤苍白，活像是一只形单影只的小鬼。 在人间孤独地游荡，郁郁不得其终…… 可凡事总有转机—— 和厉寂川结婚的第一晚，20多年没睡好的苏蒲居然第一次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好觉。 这一觉绵长而柔软，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梦到自己躺在软萌萌的、带着香气的云朵里。 那片云朵就这么托着他，飘飘荡荡，来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会指责他的仙境。 苏蒲开心极了，一整晚都在笑，怎么都停不住。 最开心的是，这一次，当他微笑时，耳边没有再响起任何一句数落。 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还好意思活着，为什么没有出人头地，没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一直到苏醒，睁开双眼之前，苏蒲的嘴角都是咧着的。 他是被自己的笑给扰醒的。 睡醒的苏蒲没有马上起身，周遭陌生的环境和轻盈充沛的身体让他恍如隔世。 又躺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自己代替弟弟嫁给了厉寂川，昨晚刚刚搬来他家，现在睡在他的床上。 可是。 苏蒲蹭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正霸占着双人床的中央…… 厉寂川人呢？ 昨晚他编辑完想说的话，刚放下手机，马上就坠入香甜的深眠，连厉寂川什么时候起床的都不知道。 苏蒲赶快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机——竟然已经十点过半了！ 天呐！ 小哑巴揉揉睡得蓬乱的头发，再次打量起这间卧房…… 这里是有什么魔法吗？ 竟然连他雷打不动的生物钟都能克服！ 整个空间都静悄悄的，苏蒲受不了这样的静谧，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平静只是又一场风暴的开端—— 妈妈每次歇斯底里之前，都会表现得异常平静和正常，还会关心他，给他买新衣服，会抚摸他的头发，说什么“即使我儿子是哑巴也没关系”之类的话。 听得多了，苏蒲就不相信了。 是他的不争气没能让妈妈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是他毁了这个让他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女人的一生。 眼看着苏蒲又要陷入一场清醒梦魇，卧室的房门被人从外悄悄开启。 开门的人似乎很怕打扰他睡觉，因而动作慢而轻柔。 苏蒲先是看到来人的掺白的头发，又看到他身上的西装，才认出那是管家王叔。 进入房间后，王叔的动作依然很轻，目不斜视又蹑手蹑脚地往衣帽间的方向走。 后来被苏蒲跳下床的动静惊到，他才敢看向床铺方向，旋即露出亲切的笑容。 “苏先生，你醒啦？” 王叔对他的尊重不言而喻，苏蒲自是十分珍惜，用力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还羞怯地笑了笑。 “我来帮小川，咳，厉先生取条领带，他待会儿要见个重要客户。” 王叔解释来意，又惶恐地皱了下眉，“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对不住啊……” 苏蒲用力摆手，极力澄清，手脚并用地解释，自己早在王叔来之前就醒了。 王叔看明白了，终于放心地笑，问他：“有哪里睡得不习惯吗，还需要什么东西不，我今天下午就帮你置办齐全咯。” 哪有什么不习惯，简直太习惯了！ 要是哪天被厉寂川赶出家门，临走只能提一个要求的话，他绝对会问他床是哪里买的，怎么这么好睡啊？ 然后他会穷尽一切买一张同款的床，好换自己的一夜好眠。 实在是太满意了，苏蒲转转眼珠，跑到床边取来自己的手机，手指纷飞地打字。 【我睡得很好，很舒服，谢谢王叔！】 王叔有些老花，眯眼看了一会儿，才露出熨帖的笑。 “你谢我干嘛啊，又不是我陪你睡的……” 陪你睡的…… 苏蒲脸颊微红，想到那个人，又低头打字。 【厉先生呢？】 王叔答：“他已经去公司了，工作狂一个，每天八点半准时出发！” 王叔的语气那样熟稔，仿佛厉寂川只是让他无可奈何的小辈，不像管家对主人那般敬重谨慎。 苏蒲想起，王叔有时候会管厉寂川叫“小川”。 是很亲昵的称呼呢。 厉寂川跟自己手下的佣人们关系都这么好的吗？ 苏蒲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多了解自己的老公一点。 【厉先生今天是几点起床的啊？】 王叔想了想，“唔，今天起得比以往要晚一点，六点、六点半的样子吧……” 苏蒲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王叔被那双圆溜溜的小鹿眼逗笑，颔首补充，“厉先生平时要起的更早一点，做完复健运动，再吃了早餐，才会去上班。” 苏蒲心想，好自律呀！ 他以为像是厉寂川这样衣食无忧的人，会过得更逍遥自在一点。 “不过他昨晚好像睡的不太好，今早抱怨着累了，早餐都没吃几口就去上班了……” 王叔的眼神含着笑，看着苏蒲，“连领带都打错了，倒是很稀奇噢！” 苏蒲的脸倏然更红了， 朝着王叔笑笑，挠挠后颈。 “行了小瘦猴，洗漱好就出去吃早饭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给你准备了好多呢……” 王叔把他推进洗手间，就去给厉寂川找领带了。 …… 今天苏蒲是下午班，洗漱完时间还有富裕。 他换好了衣服，脚步轻快地去吃早饭。 事实证明，王叔说的“准备好多”并不是夸张，苏蒲望着铺了一桌子的各式早餐，陷入沉思。 ……这到底是给几个人吃的？ 营养师是一男一女，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局促地站在餐桌边。 “我们也不知道您的饮食习惯，所以什么都做了一点……” 女生叫曼甜，贴心地告诉他，“要是您有其他的想吃的，都可以告诉我们！” 苏蒲哪见过这个阵仗，平时都只有他服务别人、服从别人的份。 他站在餐桌边迟迟不敢坐下来，只能用手机打字。 【我很喜欢，每一个都很喜欢！】 【我不挑食，也没有忌口。】 【你们不用帮我特意做什么，给大家添麻烦了……】 叫畅畅的营养师朝他摆摆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南北方的饮食口味差别很大，您还是好好尝一下，告诉我们更喜欢吃哪个，我们后续就能参照着准备了。” 苏蒲张张嘴，低下头敲打着。 【你们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你们准备了太多了，我吃不完，最后肯定会浪费，还是大家一起吃吧……】 曼甜心直口快，看向畅畅，“这样也行啊？” 畅畅摇头，“当然不行，你是夫人嘛，不用管我们的。” 苏蒲继续打字。 【我不是什么夫人……不用区别对待我。】 【我很喜欢厉先生，也希望能像他一样，跟大家打成一片呀~】 第5章 苏蒲其实在赌。 赌厉寂川并不如传言那般难以接近，阴晴不定，反而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至少，就他了解，厉寂川拥有常人难以察觉的温柔和善良，他是顶顶好的一个人。 果然，畅畅和曼甜端详着短信几秒，脸上客气的表情逐渐动摇。 两个人凑在一起交流了两秒，然后看向苏蒲，“你、厉先生跟你说了什么吗？” 苏蒲眨眨眼，笑得格外纯良。 【厉先生平时是怎么跟你们相处的，我就想怎么相处，我像大家一样，喜欢厉先生。】 似乎是那句“喜欢厉先生”让两人放心了， 曼甜一屁股坐上苏蒲对面的餐椅，畅畅则奔走相告，把家里所有佣人都聚集起来，让他们过来跟夫人问好。 苏蒲因而结识了保洁团队的张姨，常叔和小秦，以及安保团队的李哥和钱哥。 大家一起凑在桌边，共进早餐。 没有任何负担，苏蒲把每道早餐都品尝了一遍，然后确认，自己食性其实更偏向南方的甜口，番茄炒蛋也要吃甜的。 “这才对嘛，西红柿鸡蛋就得是甜的！”畅畅第一个不服。 张姨挺不高兴的，“畅，我忍你很久了啊，再往柿子炒蛋里撒糖试试呢？” “撒糖怎么了，坚决拥护甜口哈，我有夫人给我撑腰！”钱哥说。 “哇，你那一身腱子肉还好意思让夫人给你撑腰，弱鸡！”曼甜呛了他一个大红脸。 苏蒲抱着肚子笑到坐不住了，站在椅子边上，好半天直不起腰来。 畅畅见了，默默把餐椅拉到他屁股下面，对众人说，“夫人笑你们呢！” “哇， 夫人怎么这样哇，欺负下人诶！”许久不张嘴的小秦说。 苏蒲立马谨慎起来，他没有笑他们，只是觉得他们的交流方式很亲切，很好笑啊…… 他有什么资格嘲笑任何人…… 气氛凝重两秒，苏蒲大气不敢喘，最后是曼甜率先破功，狠狠捶了小秦一下。 “吓唬他干嘛啊，服了你们了！” 大家一齐笑起来，王叔朝着苏蒲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宽心。 苏蒲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满脑门问号。 小秦马上朝他鞠躬，“抱歉啊夫人，我们平时开玩笑开惯了，一时间没有给你适应的时间……” 隔了几秒，苏蒲找回神来，低头打字。 【厉先生也会这样开玩笑吗？】 小秦看看同伴，勾起嘴角：“哇，看来你还没完全了解，厉先生是最会开玩笑的，我们经常被他唬住！” 苏蒲满眼疑惑，总觉得， 厉寂川和玩笑这个词离得很远，他应该是像谪仙那样，不染凡尘俗世半分的那种人吧…… 苏蒲想了想，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屏幕拿给所有人看。 他太想确认了，真的很想确认，从昨天厉寂川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开始。 【所以厉先生知道我会嫁过来的是吗，不是苏会，而是苏蒲……他知道是苏蒲会嫁给他，还是愿意，是吗？】 看完信息，众人俱是沉默。 隔了好久，沉默如金的常叔才缓缓颔首。 “反正，我们听到会搬过来的人就是您，苏蒲……” 他回忆着：“厉先生说家里要来一个小哑巴了，要我们好好照顾你。” 第5章 坐腿 原来厉寂川一开始就知道是他来，还知道他是个哑巴，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所以，昨晚厉寂川看到了他，起码不是大失所望的……吧？ 苏蒲缓慢地眨眨眼，还是不可置信。 所以，娶个哑巴，也无所谓吗？ 厉寂川真的甘心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就这么潦草开始吗？ “怎么了，小脸一下就绷起来了，是我们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曼甜心细，第一个发现他的变化。 苏蒲回神，轻轻地摇头。 既然厉寂川接受了这么不堪的他，那他就要对厉寂川更好，给他带来快乐和方便，让他日后想到这段婚姻，不会感觉太恶心、太不值…… 他坐回座位，又乖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朝着曼甜和畅畅竖起大拇哥。 好吃！ 小哑巴用甜美的笑容表达夸赞。 曼甜马上挺起胸膛，“这是我做的哦，谢谢夫人夸奖！” “那夫人快尝尝我做的包子，鲜肉鸡汤馅儿呢。”畅畅马上将热腾腾的包子推到他手边，一脸殷切地看着他。 苏蒲已经饱了，却还是配合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又笑着竖起大拇哥。 这个也好好吃哦！ 畅畅心理平衡了，展了展腰间的围裙，挑衅地看了眼曼甜。 王叔嘁了一声，摸摸苏蒲的头发，“快吃吧，再过不久就要吃午饭了……” 苏蒲一听，马上摸着肚子示意自己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可是，晚上厉先生请你陪他回家看爷爷，老爷子身体不好，吃不下饭，你们的晚饭应该也会耽搁到很晚了……” 王叔略显为难。 不就是饿肚子吗，苏蒲根本不介意，不过他的关注点在别处。 【晚上要去见厉先生的爷爷了吗？几点钟呀？】 王叔估摸着时间，“等厉先生下班，大概要7点以后了。” 悬起的心又落回肚子里，苏蒲呼出一口气。 还好是7点以后，他5点下班， 可以回出租屋换身衣服。 第一次见家长，总该穿得体面一点…… 苏蒲下午一点开始工作，吃过了饭，又打扫了卧房的卫生，挎上小包就去上班了！ 这天阳光很好，整个世界一切都透亮闪耀，苏蒲站在公交站牌下偷偷勾起嘴角，嫁给厉寂川真好啊！ 更好的是，从厉先生的公寓搭公交到他工作的咖啡店只要20分钟，比他的出租屋还要方便。 苏蒲不敢开心得太明显，怕梦魇又找上他，只好不停在心里预演晚上见家长的安排。 下了班就赶快回家，换上他最新最贵的衣服，再把鞋子好好擦一擦，然后破费一把，打车回厉寂川的公寓等他下班。 等见到爷爷，他要跟厉寂川表现得亲昵一些，好让老人家放心，自己的孙子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突然想到什么，苏蒲低下头，赶快把手机字号调到了最大。 王叔看起来都费劲的大小，爷爷看起来肯定更费劲，他决定调到这么大就不改了，不能让王叔总是眯着眼睛跟他交流。 公车到站，苏蒲脚步轻快地跳下车。 突然发现，今早醒来直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也没听到一句责备。 厉先生真的有什么魔力吧？ 小哑巴噙着笑，双手揪紧挎包的背带，迈着大步朝店里走去。 …… 午休时间，办公区的咖啡店正是出餐高峰。 苏蒲进店换好工服就开始忙，90分钟出了107杯饮品，累得脖颈僵硬，小腿发肿。 高峰期忙完，苏蒲就去清洗间投洗抹布，下午茶时段来临前，他还可以清洗一下设备，再点一遍冰箱里的材料。 “小苏，忙着呐，帮姐跑腿送个外送呗？” 副店长探着脑袋，“很近的，就在咱们楼顶楼。马上要搞联名了，总部也很看重，我得再培训一下大家服务术语。” 送外送呀……苏蒲洗抹布的动作慢了几拍。 身为一个小哑巴，就业困难，所以苏蒲格外珍惜这个工作机会，每个月都能拿店里的“勤奋之星”。 只是，让他做多少杯咖啡都可以，清扫全店也可以，就是不要叫他外送呀…… 尤其是公司顶楼…… 苏蒲上周才给那里送去一杯外送，叫得是店里的精品水洗豆，制作工艺有些复杂。 他紧赶慢赶地做好了送上去，有个一身浅色西服的人来收货，给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指责他磨磨蹭蹭导致超时。 “要不是咖啡豆用完了，我至于点你一个快餐品牌？快餐快餐，主打的就是一个快啊，我老板都上车了你才来，你怎么这么大架子呢？” 苏蒲急得满头大汗，打字的手都是抖的。 【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们送餐不及时，这一单免掉您的钱，真的对不起。】 怎知那人就是不依不饶，叉着手把咖啡往接待台一摔，“出了事免个单就行了？我们总裁下午要去谈多大的单子，就指着一杯咖啡提神。要是下午他没精神了工作出了纰漏，你能负责吗？” 在场倒是也有员工看不下去了，过来揪揪他的袖子，要他息事宁人，“算了吧frank，你15分钟前下的单，人家送的也不算晚啊。” “你倒是当上老好人了？这杯咖啡要是从5公里开外的咖啡店定的，送完了也无可厚非。它家就在楼下，15分钟就是爬楼梯也该爬上来了吧？” 这话听得苏蒲心里憋屈，精品咖啡的出餐时间本来就长，小程序都已经设置了提醒了的。 第6章 叫frank的员工看着苏蒲的表情，更火大了，指着他的鼻子数落，“你不服个什么劲儿呢，是聋哑人就得全世界都让着你？我是你爹啊？” 说着话，那人突然猛搡了苏蒲一下，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苏蒲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咽下这口气，朝那人不停鞠躬，表达道歉。 “别以为你占个弱势群体的名头，我们就得无条件包容你，谁不辛苦啊？说实话，你那些残疾人补助还不是我们交的税吗，跟他妈蛀虫似的，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 “frank，你说什么呢！”有个女生叉腰挡在苏蒲身前，“就一杯咖啡而已，就算他喝不着也困不死，你欺负一个打工人干什么？” “嘶，轮得到你一个实习生教训我？” 见有人替苏蒲出头，frank气急败坏，嚷嚷着要把咖啡店的店长找来。 “我倒要看看，一个臭送餐的哪来这么大的底气，是不是看着送餐延迟了就故意派个聋哑人过来啊，想道德绑架是吧？” 那场混乱最终以店长赶来，拉着苏蒲一起鞠躬道歉收尾。 虽然事后店长也安慰了他，服务业就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能碰到，别看在办公楼上班的人有多光鲜，实际人品差一点，再加上心气儿不顺，就会随便找个由头撒气。 “估计是看你好欺负呗，那么说你都不能回嘴，下次他们再点咖啡，咱们就不送了！” 说是这么说，可店长说到底也是打工的，哪有权限替品牌拒绝生意？ 这不，顶楼又下单了咖啡，苏蒲就还是得认命送货。 抱着些许期待回到制作区，拿起订单来看—— 果然，这次的点单人依旧是frank，点的依旧是精品水洗，制作过程稍微敷衍，就会浪费掉这种豆子的独特风味，砸了店里的招牌。 苏蒲叹了一声，只好马上系好围裙，清洁双手，开始投入工作。 …… 10分钟后，苏蒲打包好咖啡，一刻不停地往楼上赶。 进入顶楼的手续复杂，要提供一整张表格的信息才能得到楼下保安放行，刷卡进电梯。 这次苏蒲学聪明了，没有再傻傻过去填表，而是直奔消防梯，爬楼上顶层。 王叔没有说错，苏蒲真的是个“小猴子”。 别看他瘦，从小到大都很擅长跑跳，大概是被身边的大孩子欺负惯了，实践出真彰。 苏蒲一口气爬上三十层，算了算，往上还有二十一层要爬。 换了几口气，他牢牢护稳外卖袋，继续前进。 这一次能比上次提前两分钟到，大概能少些被骂的风险，他想想就开心。 终于爬过了50层，再来一层就到达终点了。 饶是苏蒲再能跑，此刻也觉得累，制服衬衣的后背湿了一片，可他一刻都不敢停。 转弯，蒙头向上攀登，踏上最后一阶时，他的视线里先是出现一双皮鞋。 安安静静的楼梯间里凭空出现一双男士皮鞋，给小哑巴吓了一跳。 他张着嘴巴，哑哑地发出一声气音，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往后倒。 天！ 他摔倒不要紧，可是咖啡怎么办？ 又要被投诉了…… 苏蒲心态爆炸，但仍敬业地抱紧外卖袋，心存一线侥幸…… 然而，预想的滚落并没有发生。 下一秒，他的小臂就一只大手用力攥紧，然后一股力将他拉了回来。 他像木偶一样直挺挺地向前扑…… 鼻梁撞到了什么温热又硬挺的东西。 待苏蒲的视线再次聚焦，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已经坐到了救命恩人的腿上。 更巧的是，他的救命恩人正是他老公。 厉寂川。 第6章 外卖 那双鹿眼眨呀眨，眼角还含着一丝水光，快把厉寂川的灵魂都看个干干净净。 他向来讨厌被人直视，出了车祸之后就愈发讨厌，不过这么被小哑巴看着，倒是让他凭空升起些捉弄的冲动。 “你怎么在这里？” 他清了清嗓，这才问出声。 苏蒲仍傻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咳，虽然我是个残废，两条腿什么都感受不到……”厉寂川对上那双干净又透亮的眼睛，忍着笑意，问他，“但你就这么坐我大腿，是不是不太好？” 眨眨眼，又眨眨眼，苏蒲终于反应过来了，慌忙跳开。 小哑巴百口莫辩，下意识跟他比了一段手语。 厉寂川自然是看不懂的，只知道小哑巴的动作很快，都快形成残影。 “你是想说，你不是故意的？”厉寂川猜测着。 苏蒲重重点头，他冤枉哇。 活了22年了，他第一次坐人大腿。 他连他妈妈的大腿都没坐过呢！ 厉寂川看了眼腕间的手表，问他：“这个点儿，你来我公司干什么？” 苏蒲愣了一瞬，旋即举起被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外卖袋子。 送外卖呢。 看着裹在他细腰上的那条围裙，厉寂川已经猜出个大概，“过来送咖啡？” 苏蒲点头。 “怎么不坐电梯？” 那不是为了节省时间嘛……苏蒲的表情骤然凝固，旋即拍拍厉寂川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先走一步了。 没等厉寂川答应，就见身后的防火门吱呀打开，哐当合上，小哑巴已经离开。 徒留他之间残留的那一抹温热。 过了两秒，楼梯间里突兀地响起一声笑。 厉寂川忍俊不禁，攥紧了拳。 就，还真是个小火炉。 所到之处，燎原一片。 …… 苏蒲赶到接待台，还是比预计晚了一分钟，但也比上一次提前了一分钟。 只祈祷这次不会再被为难了。 幸运的是，这次留在前台收货的人并不是frank，而是他没见过的一个漂亮小姐姐。 对方接过咖啡，看了眼收货信息，略感意外，“哇，你们送货好快啊， 徐秘书才刚交代我留意一下外卖。” 总算听到了句表扬，苏蒲放下心来，拍照上传系统就准备走。 “啊，小哥，你等等，”前台抓起电话，轻声讲了两句，又对他说，“徐助理说，等你来了他要亲自验货才行。” 才刚放松的心又被狠狠揪紧，苏蒲抽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留下了。 似乎是还没顺好上礼拜的气，接到电话之后，frank故意磨蹭了几分钟，才慢腾腾现身。 看到苏蒲，他露出得逞的笑，第一时间看向手表，“哎呦，来得比上次还要晚，怎么，不服啊？” 苏蒲张张嘴，无法抗辩。 明明是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前台小姑娘帮忙打圆场，扯着外卖袋上的小票看，“不晚吧，去店里喝手冲也得等个二十来分钟的，现在距离你下单的时间都没有20分钟呢。” frank白眼一翻，假装没听到，话锋骤然转变，“那时间就更不对了吧，这次这么快来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做咖啡啊？” “手冲的价格要比别的咖啡贵一倍，我花了钱，总得知道咖啡的质量吧？” 苏蒲定了定神，拿出手机打字。 【您可以尝尝看，手冲的口感细腻，豆子也是精品豆，一直是我们店的招牌。】 他相信，只要是对咖啡略有了解，就能尝出口味的细腻和层次，是远高于其他制作手法的。 frank哼了一声，“谁知道呢，反正是老板喝……不过……” 得知品鉴的人不是他，苏蒲总算呼出一口气，旋即，那口气又被那声“不过”打断。 frank挑起一边眉毛，“这咖啡都洒了，你让我们老板怎么喝啊？” 洒了？不可能啊…… 一路上苏蒲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它，就连不小心坐到了厉寂川的腿上，他的手臂都没有歪出一寸。 怎么可能会洒呢？ 见苏蒲一脸不相信，frank笑着把外卖杯从纸袋里拿出来。 果然，顶上的盖子虚扣着，纸杯的上半段已经被深棕的液体染得晕色了。 苏蒲眨眨眼，还是不敢相信，如果洒了的话，他一路抱着外卖袋，不可能没有感觉…… “frank，我说句公道话啊，”前台姐姐看不下去了，抓起外卖袋，“如果是这个服务生来的路上洒了，袋子放在这里老半天，弄湿的部分应该是发凉的。” 她用指尖触上外卖袋，“可是，现在这块地方还是热的呢，应该是你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弄洒了，是你的问题。” frank的脸色沉了沉，“你是在怪我？” “没人怪你啊，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把什么问题都往别人脑袋上扣吧？”小姑娘颇具正义感地说。 frank嗤笑一声，“要不说女人情绪化呢，同情心上头了，谁都想帮一把……” 小姑娘也不惯着他，“你有病啊？” “我有没有病不知道，但作为前辈，哥劝你一句，还是不要把那么多私人感情带进工作里为好。今天来个聋哑人，你觉得可怜，犯了错也不追究；明天来个缺胳膊断腿的，你也放他一马，长此以往，最后受累的还是你……” 第7章 小姑娘气得连抽两口凉气，瞪着眼反驳。 “不儿，大哥你没事吧？我有跟你讨教吗？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事实，本来就不是店员弄洒的，要不这么大的咖啡渍，我收货的时候就会发现了好吧？” frank抽笑，“哎呦，你急了呀？” “要不就说不要招这些零零后进来呢，一个两个地想着整顿职场，心气儿高的不行，不服管！” 小姑娘气得想冲出前台，“谁急了，你一口一个残疾人聋哑人叫人家，你骄傲个什么啊，你不就比他多张嘴吗。嘴皮子一对就叭叭喷粪，还不如没有呢！” “轮得到你教训我？”frank气得撸起袖子，“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是吧？我叫他残疾人怎么了，他会说话吗，他没拿过残疾人补助吗，那些补助的钱从哪里来，不就是靠我们这些人当牛做马地打工，给国家交税吗？” 他恶狠狠地看向苏蒲，仿佛这一生的不顺遂都是这个小哑巴一个人造成的，“不仅送货超时，还把咖啡弄撒了，而且这杯咖啡很可能质量不佳，怎么的，你那么瞪着我干嘛？” “我就说了吧，楼下的咖啡店肯定不靠谱，美其名曰招点残疾人响应国家号召，实际就是为了那点补助，最后还得从我们这种健全人身上吸血……” 没等他说完，苏蒲就把早就打好的字拿给他看。 【我没有拿过任何补助，我用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赚来的！】 他自认只是说不了话，已经比很多视障或者听障患者的生活状况好了很多，所以从小到大都会主动把自主名额让出来。 尤其出了社会，他也只去面试那些向所有人开放的岗位，期间碰壁很多，但他还是找到了现在的工作。 他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卖过惨，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惨，不想依靠别人的同情来获得什么。 “嘁，便宜都让你占了，你可不就得卖卖乖吗？你以为她们都为什么帮你，要是你的身材再壮一点，长得再丑一点……” 说到这里，比苏蒲高出半个头的frank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他的脸颊，苏蒲痛得拧眉。 “你要是不摆出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你看她们会为你心软吗？最瞧不起你们这些好处占尽还在那儿惺惺作态的娘炮了！” 苏蒲好不容易挣开他的手，气得都已经打不了字了，下意识地比起手语。 【我已经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两只手不断在空中比划着，手心相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小哑巴气得炸毛，开始骂人了。 纵然看不懂手语，都比划到这个份上了，frank当然知道自己被骂了，更加不甘心。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你个聋哑人，带你咖啡是瞧得起你，要是都不买你咖啡了，你个残疾人上哪儿挣钱去？” “说了半天残疾人，就那么看不起我们啊？” frank身后稍矮的地方，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虽然不大，可声线偏沉，气息也很稳，声波震荡在空气里，足以让人感到一股威慑力。 frank不耐地侧过身看，瞬间整张脸都吓白了。 第7章 不速之客 苏蒲的视线一直被不依不饶的男人挡着，现下遮挡消失，他才看清不远处轮椅上的那个人。 “frank，不喜欢残疾人？” 厉寂川眼皮稍掀，直视着自己的助理，“怪我，抢了你的资源？” frank的声音都开始抖动，“当，当然不是咯。您，不是说您。” “不是说我？我的腿都这样了，还不算残疾人吗？”厉寂川目光不移，像猛兽发起进攻的前几秒的，眼神先开始吞噬压制。 “您跟他们，不一样……”frank抹了一把脸，擦掉额角冒出的冷汗，“我的意思是，您本来就很优秀，他，他把咖啡都送洒了，我这不是怕影响您的口感么。” 厉寂川遥控着轮椅慢慢靠近，“不一样？我们俩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因为他是哑巴，我是瘸子，所以不一样？” 男人轻笑一声，继续叩问，“可是，你刚刚不是说，都是我们这些聋哑人、缺胳膊少腿的人，在浪费你缴的税吗？” 见总裁现身，前台小姑娘也坐不住了，本来听说上礼拜有个实习生被frank挤兑走了就很不服气。 “厉总，我作证，咖啡送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洒，是frank故意弄洒的，还为难这个服务生！” 顿了顿，她又想起来什么，“上个礼拜您没等到的那杯咖啡也是这个店员送的，frank给他好一通为难，之后还一直给帮他说话的员工小鞋穿。” “那天下午您回公司，喝了凉掉的咖啡之后夸了很好喝，所以这次frank才又买了他家。” 小姑娘总结，“他一边巴结您，一边又公报私仇，跟无辜的店员找茬泄愤，我帮店员说话，frank就连我一起骂！” 厉寂川不说话，看向身旁呼呼喘气、快气成风箱的小哑巴，“有没有这回事？” “上周也是你送的咖啡，我的这位员工找了你的麻烦？” 苏蒲又大喘了几口气，才开始敲字。 【上周的咖啡我送得确实慢了，没能在你离开前送到，是我的错。】 厉寂川看着，“嗯”了一声，左手食指有规律地点在轮椅扶手上，慢声说：“那这次呢，你有什么问题？” 【这次我觉得我没有问题，我怕出餐慢，所以跑楼梯送上来的，已经比上次时间提前了……而且手冲咖啡，又是口味偏淡的水洗豆，制作时间不够的话就没法保留果香和天然的酸味，白白浪费了好豆子。】 这一点厉寂川认同。 轮椅上的人抬起眼看着frank，虽然是仰视的姿势，却不显半点低卑，反而愈发睥睨，像让人俯首称臣的王。 “那么看不上他，还要继续点他的咖啡？” frank无力地解释，“是您上次说，这家做的好喝……” 厉寂川喷出一声笑，“对我这个残疾人关怀备至，又对其他残疾人重拳出击，我的助理真是好胸襟！” 抬起的那只食指落下，继而整只大手裹住轮椅遥控按键，静音的车轮轧过几块大理石瓷砖，他逼到frank面前。 “那么舍不得你交的那点税，干脆以后就别交了吧？” frank懵逼，“啊？” 厉寂川侧目，示意苏蒲跟上自己，朝前台留下一句，“通知人事，员工徐子豪因工作失误，态度不专业，降薪至个税起征点以下。” 小姑娘打了个响指，“好嘞！” 厉寂川忽的停下，转头看了眼还杵在原地呼哧呼哧生气的小哑巴。 “苏蒲，跟上，帮我拿上咖啡。” …… 这是苏蒲有生之年第一次踏进总裁办公室。 更别提，这间硕大的办公室的主人还是他老公。 进来后，厉寂川示意苏蒲把咖啡放在他办公桌上。 苏蒲小跑着放过去，又赶快抓紧机会，想多看两眼厉寂川消磨了大把时间和精力度过的空间。 “这么好奇？” 厉寂川已经遥控着轮椅坐进办公桌，品尝了一口咖啡。 展示架上放了许多私人藏品，苏蒲一一端详，感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他抽空转身，用力朝老公点了两下头，又转回去看。 厉寂川嘴角一勾，“喜欢哪个就带走，送你了。” 这回苏蒲没有扭过来看他，就这么一边观察一边摇摇头。 这些东西一定意义非凡，他也没有什么保存条件，总不能拿回家摆到他们卧室的床头柜吧？ 夺人所爱不是他的习惯。 “今天的咖啡是你做的吗？”厉寂川又问。 苏蒲点头肯定。 “嗯，没有上礼拜的好喝……”他又尝了一口，咂嘴点评。 这么说苏蒲肯定就不乐意了。 他学了很久的咖啡制作，做的最好的就是手冲了。 还有外地来的咖啡爱好者专门来店里，就是为了尝他这一口呢！ 小哑巴闻言，马上转身，呼哧呼哧地奔到办公桌边，激动地比手语，形容这款豆子的风味。 厉寂川盯着他看了一阵，强压着嘴角提醒，“抱歉，可以打字吗，我看不懂……” 苏蒲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拿出手机，笃笃笃地敲。 “我是想说，我能理解你这次为了不超时送货，加紧了制作进度，我品尝出了你的着急。” 翻飞的手指骤然顿挫，苏蒲抬头，呆呆地看着厉寂川。 “我是拿你上礼拜的咖啡跟今天的做对比。上次的咖啡虽然冷了，但是风味没散。这一次口感偏轻，酸度是够了，但是其他香味都没挥发出来。” 苏蒲想了想，删掉自己洋洋洒洒打下的解释，重新编辑。 【上一次我先用了两块冰跟豆沫混合，可以激出柑橘调，这次，没来得及……】 “对，这次的缺了一丝甜。” 第8章 苏蒲想了想，垂眸打字。 【厉总，你待会要出去吗？】 车祸之后，厉寂川已经将外务频率降到最低，大部分工作都留在办公室处理。 他摇头，“不了，怎么？” 【那你等等我，我再去好好做一杯给你，这一次保证更好喝。】 厉寂川挑眉，“这么自信啊？” 苏蒲脸颊一烫，腼腆地笑了。 【我尽量】 他说完就想走，等不及证明自己的能力，却一把被厉寂川抓住手腕。 “等一下？” 苏蒲回头，神色疑惑。 厉寂川用桌面饮水机给他倒了杯温水，“去那里坐会儿，把水喝完再下楼。” 苏蒲：？ 厉寂川重重呼吸了几下，意有所指，“我是想说，某些人都快气成小风箱了。” 闻言，苏蒲的脸颊更烫了，因为害羞，他的呼吸声甚至更加明显，氧气越来越稀薄。 厉寂川将自己的骨瓷茶杯放到他手边，“听话，去那边顺顺气吧……” …… 过了十分钟，苏蒲顶着张大红脸下了楼。 临走前，厉寂川给了他一张贵宾门禁卡，持卡可以直接坐专梯到顶层，不用跟保安报备。 小哑巴晕晕乎乎地回到店里，马不停蹄地重新做了一杯手冲送了上去。 不过这次厉寂川在开会，苏蒲把咖啡交给前台，临上电梯时还看到抽泣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frank。 一瞬间，这个幸福到不可思议的一天变得更幸福了。 到下午四点半，苏蒲开始给今天的工作收尾，又临时帮同事做了几个外卖单。 “又帅又善良的小苏菩萨~”欧阳做完核算，开始跟他商量换班的事，“我这周六得补考，所以明天早班你替我一下行不？” 欧阳就在附近念大学，商科专业，将来的志愿是能扶摇直上，去楼上的公司当白领。 苏蒲这人好说话，每次都是能帮就帮，这次也不例外，反正他周末也没什么事。 欧阳转过头来，看着正在擦设备的苏蒲，立马殷勤地凑上去。 “哎妈，快放着我来吧，哪能让恩公干这种活儿呢，交给小弟我可以啦！” 欧阳说话惯用东北腔，听着亲切又搞笑，苏蒲被他逗得笑弯了眼，连手里的抹布什么时候被抢走了都不知道。 “哥，刚才有人来找你呢，”欧阳努努嘴，示意苏蒲看向角落那排座位，“剩下的活儿我替你干，你先去找他吧，到点儿别忘打卡啊！” 苏蒲的眼里还残着笑意，顺势看过去，当即表情凝重。 苏会？ 他怎么来了？ 第8章 窝囊废 下午茶时分，咖啡店人声不绝。 苏会抱着手臂坐着，皱眉看着苏蒲，抱怨一句，“怎么来得这么慢，磨磨蹭蹭的……” 苏蒲坐上他对面的沙发，两人之间隔了一张矮桌。 没等苏蒲问，苏会直接丢了张银行卡在桌上，开门见山地宣告来意。 “爸让我给你点钱，要不厉家觉得我们寒酸，随便塞了个穷光蛋过去。” 说话间，苏会抬眸打量着这间店面，“还有你，赶快辞掉这里的工作吧。” “说出去也太掉价儿了，好像我们多欺负你似的。” 这些话苏蒲早就听得耳朵起茧。 早在他中学时找到第一份兼职开始，就听苏奉显和苏会轮流打压，说什么未成年打工传出去会遭人诟病。 又讥他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缺钱可以找家里要。 然而，每当苏蒲放下尊严过去要钱时，迎接他的又是另一副嘴脸。 苏奉显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不是上个月刚给过你钱吗？” 苏蒲解释：【那是学费，我还得交房租。】 “哎呦，怎么总是要交房租，都说了让你搬到家里住。” 苏蒲抿抿嘴，不再回应。 且不说苏奉显的宅邸距离他们学校有多远，单程公交就要花上近两个小时。 若是真的跟苏会挤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一定要遭到怎样的欺凌。 单是放暑假回来暂住一个礼拜，苏会就已经拿他当成奴隶使唤，还随意翻看他的私人物品，“不小心”弄湿了他的暑假作业。 苏会惯是会损人的，时常当着一群公子哥的面儿拿他打趣。 “苏蒲，你名字里的那个‘蒲’是不是仆人的仆？” “你妈一辈子想要伺候我爸，但是没能如愿。现在轮到你伺候我了，你们母子俩还真的不忘初心！” 起初苏蒲还会跟他抗争，但是结果都是一个样。 他被苏会和他那群哥们儿打一顿， 晚上等苏奉显回了家，苏会添油加醋地抱怨一番，苏蒲还要再挨一顿打…… 打得多了，他也明白了。 苏奉显和苏会永远不会站在他那边。 所谓“家人”，于他们父子而言无非是道德层面上的一层薄弱的牵绊。 就像这场婚约，若不是苏会不甘心嫁给“恶名昭著”的厉寂川，他们爷俩儿也不会想起还有苏蒲这号人。 苏蒲顿了一下，把卡推回去。 【我不要钱，我有，以后你们别来找我了。】 苏会在国外读研，趁着放假回国，大肆挥霍了一番，前两天刚被苏奉显收了两张卡，心气儿正不顺呢。 苏蒲还在这儿摆上谱了，装什么清高，恶心谁呢？ “你才刚摸到厉家的门头，都没正式进门呢，就忙着跟我们划清界限了？” 苏会的声音染了怒气，不自觉扬高，惹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苏蒲，要不说你脑子不好使呢。你啥都没有就搬过去了，没名没分的，人家能把你当回事儿？” “趁现在厉寂川的新鲜期还没过，你不得上赶着巴结着点儿？买买衣服献献殷勤，将来就算被人踹了，碍于情分，人家也会给你点东西吧？” 苏蒲偷偷抠着制服围裙的下摆，心说他才不是啥都没有呢。 他把妈妈留给他的镯子给厉寂川套上了！ 而且刚才他偷偷看了，厉寂川还戴着呢，也算是收了他的东西…… “我跟你说话呢，你要么打字要么比划两下，跟他妈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干嘛呢！” 苏会不耐烦地教训他。 “就你这个性格，撑死也就在厉家赖个三天，到时候别回我家啊，看见你就来气！” 苏蒲咬着嘴唇，不欲与他争辩。 再说，这钱不要白不要。万一自己真的被厉寂川赶出来了，手里的积蓄多一点，也好有个退路。 想到这里，苏蒲又默默把卡拿过来，攥在手里。 可是，手心莫名刺烫…… “行了，钱你也收了，爸嘱咐了一件小事，你就顺手做了吧。” 图穷匕见，苏会终于亮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下周六晚上是爸公司的周年派对，你想办法把厉寂川带过去，让他露个脸就行。你好歹也是苏家的人， 就当是帮衬一把。” 苏蒲错愕地抬起头，苏会脸上的玩世不恭退却，不像在玩笑。 他慌忙摆手，又将手里的卡扔回桌上。 苏奉显的用意极其明显。 想借着苏蒲还没被赶出来、厉寂川还能卖他一个面子的时候，尽量榨取厉家的价值。 利用厉寂川的影响力，来为自己的公司背书。 别说昨晚厉寂川就已经跟他划清了界限，即便没有，他也不愿意这么利用这段婚姻和这个人。 那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不行，钱我不要了，人我也带不过去。】 “你刚不都收了卡了吗，哪有退回来的道理。” 苏会嗤笑他爱贪小便宜，结果自作自受。 “苏蒲，你这个脑子就算真的嫁进厉家了也是给人当猴耍的，就别端着了，能捞着一点是一点……” “你现在怕摆厉寂川一道，惹他讨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不这么做，他又有什么理由喜欢你呢？” 苏会起身，探过半个身子来，拍拍苏蒲的肩膀。 “你想想，要是你把他带过去了，往后家里的生意就能好做很多。这样即使你被人赶出来了，再管我们张口要钱的时候，多少也能有点资本……” 苏蒲抬眸，恨恨瞪着苏会。 苏会挑眉，一脸玩味，根本没把他那点怒火当回事。 上手交叠，快速翻飞着，苏蒲气极了，只能用唯一能够反抗的语言对着苏会发起控诉。 最后一个动作，苏蒲两手的手背相撞，啪啪作响，那是骂人的话。 可即使他骂得再脏，再直戳痛处，苏会看不懂手语，所以根本不会被中伤。 看着看着，苏会竟然笑了，轻声地唤。 “窝、囊、废、” 来了。 每一次被霸凌，被打压，苏会都会这么叫他。 窝、囊、废。 这三个字像是刻在苏蒲灵魂上的烙印，宣告他注定不会被偏爱，不会被选择的宿命。 第9章 可是，是他想要这么窝囊的吗？ 他难道不想反抗，不想为自己争口气吗？ 可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生活了，他毫不犹豫地替嫁，不计得失地给老公献上来自妈妈的最重要的信物。 也还是不够。 他仍是一个不被选择、不被体谅的存在。 苏蒲微微颤抖着，端起桌上的冰水，握在掌间。 苏会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动作，可这人躲都不躲，就那么轻佻地笑，看着苏蒲。 仿佛在说，有本事你泼过来啊…… 泼啊，窝囊废…… 片刻，一声闷响，玻璃杯重新回归桌面，就放在银行卡的旁边。 里面的水一滴未减。 苏蒲的后背挺得直直的，牙关紧咬，唇齿生寒。 而苏会已经功成身退，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心情愉悦地走到店门口，有个轮椅横在那里，挡住了苏会的去路。 他眯了眯眼，视线向下，瞥见一张冷峻的脸。 而对方的视线那么慑人，直勾勾看着他，让苏会一瞬间生怯。 这张脸，倒也熟悉。 再看衣着，应该有点家底。 轮椅…… 他的脑中凭空出现一个名字： 厉寂川？ 确实，这附近几幢办公楼都是厉氏集团的，厉寂川本人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可再一打量，苏会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时，轮椅往店里走，腾开了出口，苏会推门而出。 夏末的风带些凉意，扑在苏会的脸上。 他站在路边等车，想到刚才轮椅上的男人，只觉得搞笑。 “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惜百密一疏，戴了个假镯子……” 苏会低低讽了句。 那镯子成色太杂，可见刚才那个男人不可能是厉寂川。 那种从小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大少爷怎么可能连这种一眼假的玩意儿都分辨不出？ 不过话说，厉寂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能低调成那样，连照片都是模模糊糊的。 牛逼个屁啊，结果还不是被他甩？ 车来了，苏会吹了声口哨，洋洋得意地坐了进去。 第9章 低级的伎俩 苏会走后，苏蒲又在原地坐了一阵，才勉强止住胃里的翻涌。 垂眸间，那张该死的银行卡就落入他眼底。 他真的穷怕了，在一个少年的自尊心刚开始形成的时候，因为交不起300块钱的材料费，他被当时的班主任冷嘲暗讽了整整一年。 那会儿所有人都叫他，“那个又穷又怂的小哑巴”。 他的自尊早就在一声声嘲笑里濡成泡沫，直至今天。 他不再反抗苦难和欺凌，因为知道斗不过。 每当大难临头，他从来不跑，只能傻愣愣地束手就擒。 或许是从心底相信，自己的命运就是困难模式。 一帆风顺是不存在的，命途多舛才是平常。 可是，这一次，他不甘心。 他才不会遂了苏奉显和苏会的愿，把厉寂川骗去派对充脸面。 哪怕最后一无所有地被厉寂川赶出家门，他也要无愧于心，无愧于厉寂川！ 苏蒲将卡片收进兜里，心说待会就找个跑腿送回苏宅。 收了卡，一转身， 苏蒲眼睛霎时瞪圆。 厉寂川什么时候来了？ 轮椅就停在取餐区，刚好是他一眼就能直接看到的地方…… 是来接他下班的吗？ 苏蒲想起家里的佣人说过： “厉先生说家里要来个小哑巴，要好好照顾他……” 所以，厉寂川也在身体力行地关照他吗？ 苏蒲脸颊飘红，尽管头脑不断提醒自己，“你想多了”。 可心里的某处还是被打动，像住了千百只蝴蝶，不断扑扇着翅膀。 那些小蝴蝶扫去了他心里的阴霾，让他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是老公呀！！！ 可是，厉寂川怎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苏蒲走过去时，厉寂川的咖啡刚刚做好。 他行动不便，只能用双手的力量撑起上半身，努力靠近取餐台。 苏蒲眼疾手快，帮老公拿了咖啡，笑眯眯递过去。 然而，厉寂川只是冷冷地接下，神情仍旧不虞。 苏蒲赶忙掏出手机打字。 【你是来接我的吗？】 与此同时，欧阳瞥见这俩人，还以为他苏哥终于对谁动了心，竟然会这么主动地献殷勤。 “苏哥，这位是？” 他非要揶揄苏蒲，看苏蒲羞个大红脸，顺便拉近一下两人的距离。 就算是俩陌生人，这么一问，这姓名不就互通了吗？ 果然，苏蒲一赧，脸颊更加滚烫。 而轮椅上的男人却不太买账，赶在苏蒲打字的间隙，主动宣告。 “你们店的咖啡师都这么八卦吗？” 说完，轮椅流畅向后，掉头，直接出了店门。 欧阳愣愣反应了两秒，后知后觉开始生气。 “不是，问一句都不行啊？你是什么神仙吗，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生活中的小情趣懂不懂啊！” 再看苏蒲，小哑巴满脸错愕，似乎，还有点失落。 可是，失落什么呢？ 做他们这行的，形形色色的人也没少见，有的顾客友善， 有的顾客有极强的自我边界，这很正常的吧？ “苏哥， 你还好吗？” 隔着取餐台，欧阳抻直手臂，手掌在他的额头上碰了碰。 “脸怎么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苏蒲垂着眼，失落地摇头。 果然，厉寂川只是过来买咖啡的…… …… 另一边，厉寂川出了店门，将刚买的咖啡递给等在门口的司机。 “厉总，您不喝了吗？” 厉寂川遥控着轮椅往前走，心情莫名很差。 “今天已经喝够了。” 半小时前。 厉寂川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有些偏头疼。 这也是车祸的后遗症之一，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他独立行走的能力，还留给他数条在小腿上蔓延的疤痕，头部创伤也是不容小觑。 严重的失眠障碍，以及每每用脑过度或情绪激动时的头痛。 像有人抓着针，往他太阳穴最敏感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戳。 好在，今天他的桌边多了杯咖啡。 看包装，应该是自己的新婚伴侣送上来的。 咖啡又放凉了，好在风味还在，咽下一口，唇间都是淡淡的清甜。 厉寂川打量着纸杯，忍不住勾唇。 “还给我换了款豆子？” 新咖啡的口感更干净了，比起果香，花香味更浓，中度酸味，恰好冲淡了他过度活跃的思绪。 咕嘟咕嘟一杯喝完，就连头痛都慢慢得到缓解。 秘书抓着平板进来对接进度，顺嘴问他：“frank闹着要辞职呢，哭了一下午了，你把人家怎么了？” “让他走，活该。”厉寂川说了句，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外卖杯。 秘书会意，没再多问，继续下一项，“晚上回家之后，您得再进一个线上会议，谈判走到最后阶段了，项目部还是希望几个大的决策由您来拍板。” 厉寂川松了松领带，只在信任的面前展露疲态，“知道了……” “echo，我爷爷怎么样了？” “没什么明显变化。不过今早医院来电，说厉董坚持要见您的伴侣。”echo说着，不忘观察厉寂川的表情。 所幸，提起伴侣，厉寂川并没展露半点不悦，仿佛上个月还坚决抗拒相亲的人不是他。 “知道了，本来就计划晚上去看他……” 顿了顿，厉寂川又交代她，“新的助理你亲自面试。” “还有，”厉寂川补充，“楼下咖啡店的咖啡不错，以后直接买他家。” echo记下，抱着平板出去了。 …… 想到晚上就要带着苏蒲见家长了，厉寂川难得心思飘忽，迟迟无法进入工作状态。 小家伙挺瘦，想法多，但偶尔展露稚笨，笑起来很纯良…… 爷爷应该会喜欢吧？ 深蓝色的电脑壁纸不知何时映出了苏蒲的模样，双眼紧闭，睫毛那么长，呼吸时鼻尖仿佛能扑出一阵香。 唯一的缺点，就是睡着了就变得不太老实—— 不知什么时候就结结实实地趴他身上了，推都推不下去。 这不是欺负瘸子吗？ 可也多亏这个扒在他身上的沉甸甸的“小被子”，厉寂川晕晕乎乎地睡着。 梦里，他回到年少的某次游学，校车离开，唯独他被遗留在那个小山村。 借宿那家人性格淳朴，给他端来香喷喷的饭菜。 他饿急了，第一次不顾用餐礼仪，狼狈地解决了一大碗饭菜，然后在阳光下发饭晕。 第10章 王叔驱车赶来时，他正躺在藤编的摇椅上熟睡，肚子上还趴着一只肥嘟嘟的猫。 和苏蒲度过的第一晚，新婚的第一晚，他难得地穿越回了那个夏日午后。 闲适，清新，好像漫长一生什么都不用想，宇宙坍塌成一把摇晃的椅子。 而他怀抱自由。 幻梦骤然截止，厉寂川调整着轮椅的角度，总觉得有些卡顿。 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因为膝盖以下的肢体没有知觉，有时候整只脚歪在一边，他都发现不了。 这次是西裤裤脚搅进了轮椅坐垫下方的遥控设备之间，扯出来一看，裤脚染了一道黑。 一向注重体面干净的厉寂川受不了了，提前关电脑下班。 顺道把楼下的小哑巴接上。 毕竟是去探望爷爷，得装得像样一点。 不然那老狐狸怎么会相信。 结果进了店，就见苏蒲收了别人的卡…… 还要带他去派对撑场面？ 太阳穴突突直跳，厉寂川气得哑笑。 说到底，还是要怪他自己。 真的以为娶个哑巴回家可以省些事端。 而且听说这个小哑巴不怎么受家人重视，所以婚后大概也不会有不必要的人情往来。 可苏蒲才搬来第二天，就已经敲起了算盘了。 不得不承认， 厉寂川心底隐约升出一丝失望。 可随即，理智重新占领上风，他对苏蒲，不也是利用吗？ 想要找个省事的、懂事的人成为自己的伴侣， 来让爷爷可以放心离开。 也堵住外界那些闲言碎语。 那苏蒲想要利用他的声誉来帮持自家生意，又有什么问题呢？ 心头莫名地空了一块，厉寂川还搞不清那是什么。 秋风渐起，他有些冷了，加速来到车旁，坐进车里。 司机帮他把轮椅收好，放回后备箱。 “厉总，咱们去哪儿啊？” 司机问着，回头看他。 厉寂川的视线则又转回咖啡店的方向，直勾勾看着。 大概是着急，苏蒲换好衣服，匆匆跑出来。 站在店门口，视线茫然地张望。 头顶还翘起一缕呆毛。 随即，厉寂川看到他的目光聚焦，锁定他的车的方向。 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还不太敢靠近。 厉寂川呵笑，连把他拐去随便一个派对都敢，上他车却不敢了？ 车窗降下一半，厉寂川露出半张脸来，视线略冷。 然后他晃了下头，示意苏蒲上车。 苏蒲会意，随即绽放暖笑，眉眼俱是温柔。 然后蹦蹦跳跳的，像是只小鹿，带着雀跃和欢喜，朝着厉寂川跑来。 明媚的样子有些刺目，厉寂川收回视线，压下不自觉勾起的嘴角。 “低级。” 低级的伎俩。 相同的手段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这些年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算少。 苏蒲并不是其中最漂亮的那个。 厉寂川默默地整理思绪。 苏蒲算错了，他不可能上钩的！ 第10章 换衣服 车开出一段，汇入城市晚高峰的车流。 厉寂川刚用手机回复完两封邮件，忍了忍，还是受不了身旁小火炉般灼灼的视线。 “有事？” 他终于忍不住问。 身旁飞速递来手机，小火炉早有准备。 【下个路口能不能把我先放下？我得回家换身衣服，晚上要去见爷爷，我现在的这身很不好看……】 他还惦记着晚上要去见家长的事呢。 厉寂川愣了一瞬，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件事，闭眼缓了缓。 “地址。” 苏蒲懵着，打了个【？】 厉寂川又说了一遍，“你家的地址。” “把地址给司机，先送你回家。” 苏蒲：！！！ …… 苏蒲的出租屋位于一处老旧住宅楼的一楼，典型的隔断房。 卫生间和厨房是和其他四家共用的，常年脏兮兮，各有各的异味。 苏蒲双颊泛红，吱呀一声推开卫生间的门，又赶快从狭窄的门框边移开。 过道逼仄而昏暗，苏蒲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 回应厉寂川突然提出的“去你家上个厕所”的要求。 果然，厉寂川满脸掩饰不住的嫌弃，恐怕从没见过这么脏乱的空间。 苏蒲才一天没回来而已，这里就脏得没法下脚了。 好丢人。 此时此刻，苏蒲多希望自己是一只鸵鸟，彻底把脑袋埋进沙堆里，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厉寂川会觉得他也这样邋遢，这样脏吗？ 会嫌弃他吗，会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臭吗？ 苏蒲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我其实，也不是很急，”厉寂川咳了一声，“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回车上等你，你慢、” 话还没说完，只听大门砰一声被人从外打开，一连串笑声混合浑话传进室内。 是苏蒲的室友之一，最难搞的那个。 听动静，他又带了群狐朋狗友回家。 平时这人就总拿苏蒲说不了话这事儿开玩笑，要是让他看到了轮椅上的厉寂川，不一定要怎么损他。 苏蒲不想要厉寂川难过，也不想他听到任何污言秽语，所以身体先于意识，先把他连人带轮椅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转身合上房门，落上锁，制造自己不在家的假象。 厉寂川反应不及，轮椅堵住这个不到十平方房间里的唯一的通路，目之所及倒是一片整洁干净。 跟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蒲，我们……” 苏蒲在小床上打了个滚儿来到他对面，对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厉寂川当即噤声，比口型问：“谁来了？” 【室友】 厉寂川也入乡随俗，掏出手机打字，二人无声交流。 【室友你怕什么？】 苏蒲：【不是害怕……】 那群人穿过走廊，路过苏蒲的房间，手指有意无意地往门板上蹭，留下令人不悦的叩叩声响。 “大张，那哑巴今天不在家啊？” 被唤作“大张”的就是苏蒲的室友，大名张达，就住在苏蒲隔壁，哐一声踹开了自己的门。 “少他妈放屁。” “呦，大张心疼了？” 他那些哥们根本没想放过他。 “大张这人追了得有大半年了吧，还没拿下？” “怎么说话呢，我张哥是想怜香惜玉，不忍心来强的。” “来强的又怎么样，他一个哑巴，还能叫破喉咙？” 猥琐的笑声混合骂语穿透墙壁，一字不落地落入厉寂川和苏蒲耳中。 “太过分了！”厉寂川遥控轮椅，想出去理论。 苏蒲赶忙拉住两边的扶手，拼死不让他出去，一直朝他摇头，劝他息事宁人。 “你就让他们这么说你？” 苏蒲还是摇头，换成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还不忘抓紧厉寂川的轮椅。 生怕他找过去。 【没事，就让他们说吧，理论了也是无济于事。】 厉寂川拧起眉头，模样有些骇人。 苏蒲的表情明显变得为难。 好在，隔壁那群人又开始插科打诨起来，有人嚷着让大张赶快开团。 下一秒，隔壁响起了嘈杂的重低音，声震云霄，足以掩饰任何声响。 厉寂川的表情有些怒其不争，看向苏蒲，“现在我可以回车上了吗？” 不然真的抑制不住想要过去和对方理论的冲动。 厉寂川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奈何自己的配偶说不了话，于情于理都得帮忙维护一下。 而同为男人的苏蒲，为什么能放任这些人对他的言语霸凌和骚扰，那些人路过那么多户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凭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故意敲敲苏蒲的门？ 厉寂川发觉，苏蒲这人不仅对自己逆来顺受，他对这个世界都是逆来顺受的。 所以，才会遭遇那么多不公平的对待。 与之相反，自小到大，都没人敢欺负厉寂川。 除了因为他身世显赫，还因为他为自己建立了一套极强的边界。 他首先向世界竖起一道高高的城墙，并告诉所有人，此地不得入内。 然后极力维护这个边界，好让自身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场，好让所有人都对他保有分寸。 厉寂川不是没有同理心，他也当然懂得自己的威信很大程度有背后的家族支撑。这一点并非人人皆是。 可是，像是苏蒲这样毫无边界、吃了亏也不想着反击的人， 他还是第一次见。 连一个同租的室友、一个点咖啡的客户都不敢得罪的苏蒲，到底拥有怎样的过去？ 不得不说，厉寂川开始好奇了。 另一边，苏蒲正打算带厉寂川出去，就听隔壁的房门打开，有人进了卫生间。 第11章 随即，卫生间里传来惊呼。 “我靠，大张，你厕所到底多久没收拾了，全是烟灰？” “嗨，‘田螺小子’不在家了呗，没见大张一直吊着脸儿？” “张哥，小哑巴别是有人了吧？” 沉默片刻，张达终于说话了。 “都他妈闭嘴啊，能上上，上不了就憋着，少他妈废话！” 卫生间里那人终于关上了门，隔壁传出一阵揶揄声。 苏蒲对上厉寂川的眸子，小哑巴的眼睛太漂亮。 漂亮得足以传达心绪。 ：等我换完一起走吧。 没等厉寂川回应，苏蒲就率先转身，扑到布艺衣柜前，哗啦一声扯开拉链。 里面是几套干净平整的衣服，苏蒲挑出其中最贵的那套，抱在怀里。 然后他再次翻过小床，来到厉寂川的轮椅后方。 炸街音乐不绝于耳，强烈的鼓点震击着他们的心脏。 那声音那么吵，可厉寂川还是听到身后衣物窸窣的声音。 那么微妙，却那么扣人心弦。 厉寂川觉得有点热。 一阵窸窣后，苏蒲利落地脱下了裤子。 第11章 我的人 厉寂川一向是个淡欲的人。 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总觉得他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还暗戳戳地请神医开了中药，让王叔哄他喝下。 厉寂川配合，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任何药都对他无用。 他是真的不感兴趣。 出了车祸之后，厉寂川已经彻底将自己划分到永远不会拥有这方面欲望的阵营。 直到今天，这个信念被一个小哑巴打破了…… 虽然苏蒲站在他身后，可在厉寂川正前方、那面摆在衣柜旁的镜子，却恰好出卖了苏蒲，映出他瓷白的皮肤，展臂时身后一对玲珑蝴蝶骨，舒放如一对翅膀。 明知非礼勿视，厉寂川暗暗攥拳—— 他注定无礼。 苏蒲的动作很快，前后不到半分钟，就已经穿戴整齐。 新换的是一套直筒裤搭配白色衬衣，是他的“面试战衣”，显得挺拔又利落。 第一次见家长，他觉得这身装扮也同样适合。 卫生间终于空了出来，隔壁房间似乎沉浸在游戏之中，苏蒲瞅准时机，推着厉寂川安静离开。 这次，厉寂川上车的姿势略显别扭，陪着苏蒲一起坐进后座。 厉寂川说了一个地方，深灰色的卡宴便消失于破败的筒子楼之间。 唯有一楼窗台的一道视线，凝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开…… …… 下一站是家精品店，只对vip客户开放。 在他们到来之前，销售就提前清了场。 她按客户需求搭配了三套衣服，全都放在试衣间，还贴心地准备了些小食。 苏蒲也是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场所，小心翼翼地跟在厉寂川的身后，唯恐做错了什么事。 厉寂川进了试衣间，苏蒲就眼巴巴地在门口站着，像只忠诚等待主人的小狗，给销售都逗笑了。 “您好，您可以去沙发那边等，尝尝我们的点心。” 苏蒲摆摆手，表示不用了。 他害怕这里的食物太贵，如果要单独收费，还会浪费厉寂川的钱。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的老公根本不缺这点钱。 等了五分钟，苏蒲终于开始移动，走向身边的一排货架。 店里的衣服是按照品牌归类的，苏蒲挑出其中一件衬衣，觉得很适合厉寂川。 如果价钱合适，他也不介意买给他。 结果一看标签，上面的币种符号他都不认识。 问了销售才知道，这薄薄一件白衬衣竟然要一万五。 而且这个价格在销售口中竟然是“蛮有性价比的”。 苏蒲收回手，有点不敢再看了。 “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帘布传出来。 苏蒲小狗闻声，马上就位，杵在帘布外面等着。 “可以，麻烦你进来一下吗？” 厉寂川的声音略显迟缓，大事不妙的样子。 苏蒲当然想都不想地钻进去了。 试衣间里别有洞天，有钱人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 里面的空间宽阔，有全方位的灯光系统和穿衣镜，甚至还有一方矮桌，上面摆着喷香的蛋糕和茶具。 这是试衣服还是喝下午茶啊…… 来不及感叹太多，苏蒲促到厉寂川身边，焦急地看着他。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的情绪呼之欲出，根本不用本人张口。 因为他全身心都在急躁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见他这样，厉寂川反而放松，扯了扯身上脱了一半的衬衣。 “挂住了。” 苏蒲瞬间了然，凑过来看， 原来是衣服吊牌的绳子跟轮椅靠背上的暗扣缠在了一起，难怪厉寂川一个人脱不下来。 苏蒲利落地帮他脱困。 褪下衬衣，厉寂川的身材一览无余。 由于常年健身，就连车祸后都没落下，那人身上肌群矫健，块脉分明，健壮得好似游戏建模。 苏蒲抿了抿唇，退后一步，已经红了耳根。 也不知道厉寂川用的是什么香水，怪好闻的，他鼻尖发痒。 “苏蒲……” 偏偏这个时候，厉寂川还要叫他，叫了好几遍。 苏蒲只好飞快向下瞥了一眼，等他指示。 “要么让道，要么帮我拿一下衬衣？” 厉寂川松开放在轮椅遥控杆上的手，无奈地呵出声笑。 苏蒲：？ 下一秒，他才迟钝地发觉，自己正堵在衣架之前。 苏蒲：…… 赶快将功补过，他取下那件熨烫得平展的黑色衬衣，递给厉寂川。 对方倒是大方，直接在他面前套上。 一颗一颗地系上纽扣。 苏蒲快要烧着了…… 不是，系纽扣也可以这么性感吗？ 厉寂川，古希腊掌管欲望的神！ “怎么样？” 厉寂川好整以暇地问。 隔了几秒，苏蒲才愣愣点头，打着字。 【好看！】 厉寂川挑眉，捞起刚才试的那件白衬衣。 “那这个呢？” 【也好看！】 “什么都好看？” 【本来就好看的……】 视线扫过一片衣物，厉寂川看向苏蒲。 “既然都好看，那你买给我吧？” 苏蒲也看了一旬，但没犹豫太久，就低头打字。 【好】 “这也同意？” 这个回答出乎厉寂川的预料。 知道这些衣服要多少钱吗？ 难道是因为拿了家里给的卡，才会买衣服取悦他？ 可苏蒲还是抿唇，一脸坚定地点头。 【你喜欢，我就给你买。】 …… 从精品店出来时，两人都换了新衣服。 还是情侣装。 厉寂川整理领口，略不自然。 “都是为了我爷爷，感觉穿着同款过去，他好相信一点。” 苏蒲动都不敢动，一身行头要五六万了。 更别提厉寂川大手一挥，让销售把两个品牌的衣服都按他的尺码准备一份，直接送到他们公寓。 不是，有钱人买衣服试都不用试的吗？ 万一不合适，可以七天无理由退货吗？ 苏蒲惶恐地上了车，就这么满怀心事地来到了医院。 到达顶层高级病房，厉寂川似乎跟所有人都相熟，不断问好。 苏蒲跟随他进入走廊尽头的vip病室，历培榕就躺在那个洁白空间的正中病床。 似是得知孙子要带孙媳妇来，老人家觉都不睡了，早早倚着病榻等待。 “爷爷。” 轮椅停在厉培榕床边，厉寂川恭敬介绍。 “这位是我爱人。” 他身后，苏蒲羞涩地朝着老者鞠躬，拿出手机上早就打好的自我介绍。 【爷爷好，我是苏蒲，是寂川的爱人。】 字号调得很大，握着手机的那只小手也微微颤抖着，苏蒲真诚而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怎知，倚床而坐的老者只哼了声，旋即闭上了眼。 “我人老了，看不清……” 又来了。 生病之后，厉培榕的脾气就愈发古怪，偏执又挑剔。 厉寂川默默攥拳，“我跟您说过的，他说不了话。” “那为什么要找个说不了话的嘛……”老者言之凿凿地怼了回去。 “爷爷……”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厉培榕向来对他的一切选择都持否定态度。 可是，厉寂川不忿。 可是结婚这事儿不是爷爷一直坚持的吗？ 现在把人给他领来了，他又不满意了？ “怎么了嘛，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好人家，你都不选……最后选了个哑巴？” 第12章 厉培榕瞥了眼怯怯躲在孙子身后的男孩。 倒是个好模样，身材也不错，看着蛮可爱。 厉寂川反驳，“他有名字，叫苏蒲。” 老人端着茶杯，高傲地嗯了声，呷了一口。 “咳、咳咳——” 断续的急咳打破了苏蒲的窘迫。 想都没想的，他三两步绕过厉寂川的轮椅，来到老人的床头，帮老人顺后背。 另一只手娴熟地抽出张纸巾，递给老人。 因为憋气，厉培榕脸颊通红，胸口锐痛。 好在身后的小手力道得当，一下一下，帮他缓和许多。 之前苏蒲的妈妈重病，一直都是他来照顾，还算有经验。 待老人呼吸平缓，苏蒲又握上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揉搓老人的掌心，揉捏虎口的穴位。 这一点让厉培榕十分受用，有几瞬甚至闭上了眼睛。 人老了尤其要面子，毕竟刚跟人拿了架儿，现在又享受人家的按摩。 厉培榕清了清嗓子，指挥孙子，“小川，去倒两杯水来。” 厉寂川呵笑，揶揄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才想起来给我们喝水？ 老人白他一眼，“快一点，我还指挥不动你了吗？” 轮椅后退，厉寂川出去了。 …… 病房里只剩苏蒲和厉培榕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蒲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心里清楚，凭自己的条件，是怎么都配不上厉寂川的…… “你，叫苏蒲？” 厉培榕手掌施力，捏了捏苏蒲正给他按摩的手指。 苏蒲鹿眼含光，点头。 “哪个pu？” 【蒲公英的蒲，我妈妈说，蒲公英可以随风而舞，天地宽广。】 厉培榕眯眼瞧着，点了点头。 “还算是个好名字。” 苏蒲收回手机，不解地望着他。 “小川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很有主见，认定的事情就算我百般阻拦，也不会改变……” 厉培榕回忆着，垂眸轻笑。 “唉，也是碰上了我这个爷爷，两个人脾气都臭，这些年小川没少受累。” 苏蒲灵机一动，打开朗读功能。 【可是，寂川很尊重您。】 厉培榕怔怔听完，眉眼间漾出些笑意。 “我是他爷爷嘛，他不得不尊重我，这孩子身上的包袱太重……” “所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呀、你、” 厉培榕伸手，去够苏蒲的手。 “爷爷——” 厉寂川的声音自门口响起，轮椅快速驶到床边。 一只大手拽住苏蒲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到轮椅后面。 “你不满意我们以后就不来了，不要打我的人！” 第12章 狡猾的小哑巴 厉寂川的脾气来得极快。 瞬间，病房里的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厉培榕吹着苍白的胡子，瞪着突然炸毛的孙子。 “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 老人明明很委屈，却不肯软下来一点，用力拍拍床铺。 “我都这样了，欺负他干嘛？” 厉寂川还攥着苏蒲的手腕，朝那细细一握的手腕施加坚定的力道。 “我明明看到您朝他伸手了。” 厉培榕一听更来气了，“什么伸手，我伸手就是想打他？” “您从前教训我，用的可都是那个姿势。”厉寂川直截了当地怼了回去。 厉培榕瞬间哑口无言。 对呀，从小到大，他的每次伸手，落在厉寂川那头的都是巴掌。 他的管教向来严格，他承认。 可他也有苦衷，事到如今，他也想改变啊。 厉寂川拽着苏蒲后退，“人您也看了，满不满意都随您，我们先走了。” “你，你们回来……” 我还有话要交代呢。 厉培榕追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声。 可是，病房里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唉……” 厉培榕侧过头，窗外是漫天金红的夕阳。 寂静无声的病房，他痴痴望着那轮沉沉坠下的红日。 就这么无声坐了好久好久。 . 厉寂川带着苏蒲坐上了车，一路无言。 苏蒲默默打量着厉寂川铁青的脸色。 很奇怪，他能感受得到，厉寂川和他爷爷都是很想要靠近彼此的。 可为什么，当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候，却总是在把对方越推越远呢？ 这工夫，厉寂川接了个电话。 那边嗡嗡说了两句什么，厉寂川听完，面色愈加沉重。 连苏蒲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又过了一阵，厉寂川一手调整着耳机，另一只手开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显而易见的，他的耐心濒临告罄…… “所以，你解释了那么久，只是想要告诉我，你们收集的样本中至少有75%都不具备参考价值……” 厉寂川的眉头深深蹙起，十分不满。 “我雇你们进公司，是来做事的……这么会找借口，不如留着点力气，去准备新的resume（求职简历）。” 那边还在说着什么，苏蒲的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底噪。 而厉寂川已经摘下耳机，极力地调整心态。 “好，明天结束前给我一个解决方案，不然你们团队下周一去约人事，准备离职。” 电话挂断，厉寂川紧紧阖着眼睛，向后靠着头枕。 这么待了一会儿，厉寂川又缓缓睁开眼。 身边的视线太明显，也太灼热了。 他偏头看过去，望见那双眼巴巴瞅着他的圆鹿眼，忍俊不禁。 “干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觉得我果真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冷血无情，刻薄残忍？” 厉寂川自嘲。 这些话他早就听腻了，身为一个“上位者”，一个决定着集团上万记员工的命运的人，有些骂他必须得骂，有些规矩他也必须得立起来。 厉培榕已经为他打下了那么昌繁的一片江山，他唯一的使命就是“续写传奇”。 这是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使命。 苏蒲摇摇头，试探地探出手来。 厉寂川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幅度并不明显。 随后，他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问： “干嘛？” 苏蒲弯了弯眼睛，尽量显得友好，然后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轻轻为他揉捏着手上的几个舒缓积郁的穴位。 这套按摩的手法还是妈妈住院的时候，隔壁病床的叔叔教的。 那个叔叔就是这样每天给他缠绵病榻的老婆按摩。 十几年过去了，苏蒲如法炮制，也给厉寂川按了起来。 一下一下，力道轻柔却精准。 厉寂川感受着头皮的阵阵麻意，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旋即，理智回潮，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哑巴对他这么好，是不是想让他掉以轻心，然后稀里糊涂地任人摆布？ 定了定神，厉寂川抽回自己的手。 下一秒，另一只手又被小哑巴握住。 真的，累了。 就那么想要巴结他吗？ 直接提出要求，然后和他等价交换不就好了，毕竟苏蒲还陪他去见他爷爷了。 若真的要求自己陪他给家里的派对撑场面，他于情于理也都会答应。 可是，苏蒲没有。 仍是认真地在为他按摩，一边按，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似乎在判断自己的力道和手法是否让他满意。 “……” 何必这么卑微。 厉寂川想让苏蒲省省力气，有什么要求可以明着提。 但是刚张开嘴，困意袭来，只觉得头脑一黑。 暌违已久的睡意，就这么柔软而自然地裹住了他。 …… 再次醒来，车已经开到了公寓地库。 车上的引擎已经熄灭，空调还开着，徐徐输送凉风。 司机已经走了，车里只剩并排坐在后座的厉寂川和苏蒲。 厉寂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觉自己睡得又沉又踏实。 他想不起已经多久没有拥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体验了。 清醒时，他的头脑都清明了许多，偏头疼也消失无踪。 而虎口仍被人一下一下地按摩着，而且不知不觉，一下一下的力道从虎口有节奏地蔓延到掌心，手腕，小臂。 小哑巴像个小按摩机器人一样，不管他是不是睡着，能不能感觉到，不厌其烦地帮他按摩。 “咳，嗯。” 厉寂川心里不自在，清了清嗓，提醒苏蒲自己已经醒了。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就是提出的最佳时机。 可是，苏蒲听到他的动静，便松开了他的手。 第13章 然后笑眯眯地跳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他的轮椅，帮他展开，放到车边。 最后，苏蒲扶着他下了车，确定他安稳坐在轮椅上。 【司机先回家了，他还没吃晚饭。】 苏蒲在给他解释为什么车里他们只剩两个人。 【我们也回家吧。】 待他看完，苏蒲收好手机，推着他的轮椅往电梯走。 厉寂川突然按下刹车，苏蒲没反应过来。 晃了一瞬，小哑巴的身体猛地倾向厉寂川，又赶忙闪了回去。 厉寂川只闻到一抹清新的柠檬香。 苏蒲绕到他的轮椅前面，跟他面对面，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厉寂川浑身不自在。 苏蒲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他摇摇头。 “是吗？”厉寂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妥协，“那回家吧。” 没等苏蒲绕回去帮他推轮椅，厉寂川就已经遥控着轮椅往前走出半米。 “以后不用帮我推轮椅，它是电动的，不费什么力气。” 厉寂川冷冷甩下一句。 隔了几秒，他听到身后响起哒哒脚步声，苏蒲追了上来，贴着他轮椅旁边走。 多没眼力见儿的举动啊，厉寂川最讨厌有人这么巴巴凑上来了。 显得很廉价，很随便。 可是，他身边的小哑巴好像对此浑然不觉，身体乐呵呵地和他若即若离地碰一碰。 笑容像是泡在了蜜里。 啧，怎么会有人这么听不懂话呢？ 不想让你推轮椅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你靠近我啊。 怎么还靠得更近了？ 厉寂川扶额，遥控着轮椅进了电梯。 苏蒲就这么一路贴着他，直到两人进了家门。 王叔在门口等着，看他们俩一起回来了，还“如胶似漆”地贴在一块，笑得别提多开怀。 厉寂川叫那笑容蛰得脸热，进了屋就彻底将苏蒲甩在身后。 王叔招呼他：“厉先生，晚饭……” “不吃了，”厉寂川头也不回地往书房冲，“我，我等会儿有会。” 哼，怀柔政策， 绵里藏针。 厉寂川躲进书房，心有余悸。 他早就识破了苏蒲的计谋，就是想要对他释放善意，把他哄得云里雾里，哄成失去判断能力的胚胎。 看来家里的派对还是小事，日后不一定有什么无理的要求等着他呢。 今天约他去派对，明天就能让他在股权转让书上签字。等他反应过来，半个厉氏都得姓苏了。 深呼吸，厉寂川强迫自己冷静。 哼，又被他识破了，狡猾的小哑巴！ 第13章 共眠 梦雾缠绕，亦真亦幻。 熟悉的教学楼，顶楼储藏室的阳台边，厉寂川刚刚接了一通电话。 对方客观而不容分辨地告诉他：“小川，房子没拍下来，我也没有办法。” 厉寂川的心跳停了一瞬，转而怒火燃烧，剧烈跳动。 “可这是您答应过我的，只要我选择您想要我学的专业，您就帮我把房子留下来……” “小川，不要意气用事。只是一样外物，将来你拥有的要比那多得多。” 浑身剧烈颤抖，他堪堪握紧拳头，“可是，那里面的回忆没有了。” “孩子，人得往前看。” 那时厉培榕的生意如日中天，声音也要比现在强硬许多，不容置喙。 “你这周末还有考试，晚上去补课，不要贪玩、” 说着，厉培榕忽然轻声道谢，似乎走进另一个更为嘈杂的空间。 “总之，你现在正是关键阶段，有多少人想看看我们厉家的孙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你不要叫大家失望！” 而电话这头，厉寂川的视线已经飞出窗外，定格在那片操场。 从他的视角看去，操场上的人全部都变成了一个个说笑着的小圆点。 他们不断地交汇和分开，好像一套既定的程序。 厉寂川自嘲地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既定程序下的产物？ 或许，他，也可以选择逃离—— 纵身一跃，然后彻底摆脱身上的枷锁…… 随着想法深入，他的双眼开始失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能够轻易地被风穿透。 那样，才是真正的自由吧？ 砰———— 紧闭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穿着校服的男孩赶忙合上门，冒冒失失地往里面闯。 他的动作交集又连贯，扑扇起室内报废桌椅的尘埃。 厉寂川失神，看着夕阳中翩翩起舞的尘埃。 也是一种自由。 男孩似乎没意识到这间教室里还有一个人，直到跑到靠近窗台的位置，窗帘被风扬起，他才看到了立于窗口的厉寂川。 一双澄澈的小鹿眼睛里瞬间漫上一层恐惧。 男孩张开嘴，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是被他吓坏了吗？厉寂川心想。 可是，明明他才是冒昧打扰了自己清静的人。 嘭嘭——嘭—— “反锁了，靠，真他妈能跑啊！” “王健，刘家豪，别找了，人在这儿呢！” “这傻缺给门锁上了，搭把手，咱们一起把门踹开。” 门外的人扭动着门把，洋洋得意道。 厉寂川看到那男孩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躲进灰扑扑的课桌下面。 多么笨拙，就像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自欺欺人。 被找到不是分分钟的事？ 外面的人聚齐了，开始骂骂咧咧地踹门。 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楼层，听得厉寂川都不免心惊。 无奈，所有人都知道，顶楼已被废弃，校董会正在讨论翻新计划，所以一般不会有人上来…… 门里，男孩蜷成一小团，双手抱着头顶，恐惧昭然。 砰——门板应声而落。 三四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跑了进来，用令人作呕的声音调侃着。 “小猎物，乖乖出来吧，我们已经看到你了。” “趁我们跟你说好话，赶紧出来……” 厉寂川掩在白色窗帘后方，和课桌下面的男孩对望。 男孩的眼睛里写满了迫切和绝望，看的厉寂川心脏刺痛。 怎知下一秒，那群顽劣的男生的手上竟多出了几根木棒，贱兮兮地朝着厉寂川走来。 “被我们找到咯！” 厉寂川顿悟，原来这群人的“猎物”是自己吗？ 咚、咚—— 木棒不由分说地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眼前一黑，下意识跪倒在地上…… …… 厉寂川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鼻尖萦绕令他安心的木质香调。 还，混了一丝柠檬味。 意识慢慢回笼，厉寂川迟钝地反应过来，刚刚的那场梦境发生在自己的高三时期，彼时他尚且健全。 而现在，自己的双腿已经因为一场车祸变得残废。 而且，不久前，他接纳了一个小哑巴成为自己的妻子。 那抹柠檬香就来自这位新的“家庭成员”。 所幸生物钟还算准时，哪怕是场噩梦，也让他先于闹钟十分钟醒来。 厉寂川挣扎着要起身，刚一动作，身旁的小火炉率先开始窸窣。 苏蒲已经醒来一阵了，怕吵醒厉寂川，才缩在被子里等待。 听到动静，二话不说就翻身而起，坐在床头，两只手扶上厉寂川的肩膀。 “醒了？” 厉寂川的喉咙略哑，借着苏蒲撑在腋窝的力道，今早的起床仪式并不费劲儿。 小哑巴点了下头，朝他暖笑。 怎么有人一睡醒就能这么可爱的，厉寂川揉了揉头发，生怕这又是另一场梦境。 可惜不是。 苏蒲一骨碌跳下床，来到厉寂川那边，扶着他坐上轮椅。 主卧的洗手池有两个，厉寂川用那个边上装了扶手的，苏蒲就自然地去他旁边那个。 两人一起抓起牙刷，挤牙膏，再一起把牙刷塞进嘴里。 默契得好像他们已经生活了很久。 厉寂川不太习惯，别过眼。 “你不用陪着我早起……” 苏蒲摇头，吐掉嘴里的泡沫，张牙舞爪地表示自己也睡不着了，只能起床。 厉寂川垂眸，忽得笑了，认同地点头。 “也是，你昨天睡得那么早，我十点钟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睡得大呼了。” 他还打呼了？ 苏蒲瞪着双圆眼，一脸不可置信…… 他怎么还打呼了呢？ 是不是吵到了厉先生，所以他才会睡得那么不安稳？ 忽得，厉寂川眉头舒展，得逞地笑了笑。 “瞧你吓的，睡是睡着了，但是没有打呼……” 苏蒲终于放下了心，旋即微微嘟嘴，露出一副被戏弄的嗔怪。 第14章 家里的佣人没说错，厉先生真的很爱开玩笑！ 而且一睡醒就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精力？ 苏蒲刷完了牙，忿忿洗脸，搓起来的水花溅到了厉寂川那头，弄湿他一小块衣袖。 厉寂川气得哑笑。 小哑巴，还挺记仇！ …… 洗漱完毕，苏蒲跟着厉寂川来到康复房。 两个康复师早就等在了那里。 他们俩是从护理中心特聘过来的，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苏蒲，视线总往他那边瞟。 真的太好奇了。 不可一世的厉寂川，到底会选择怎样的伴侣。 现在看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长得倒是漂亮，但也到不了出尘绝艳的程度，总给人感觉有点…… 怯懦。 对，就是怯懦。 明明是厉先生带回家的准妻子，却眼巴巴地守在器材边上。 比起伴侣，更像一只忠诚的小狗。 只有偶尔，厉先生撑不下去，累到满头大汗的时候，他才会颠颠跑过去，抓着纸巾帮他擦汗。 还不由分说地把吸管往厉先生的嘴里怼。 也不管他想不想喝…… 厉寂川在做康复训练时总是最没耐心的。 往常步履生风，大道斑斓的他，车祸后甚至连直直站立都要依靠扶手。 巨大的落差让他精神崩溃，而复健的过程总是步履维艰。 音响里放着英文播报的国际新闻，厉寂川双手撑着两侧的扶手，一步一挪地从栏杆这头走到那头。 走上一旬，额头就开始冒汗。 双臂的肌肉迅速充血，隐隐颤抖。 厉寂川闷吭，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 为了尽快恢复，每天早上，他要这么往复地走上五十次，更别提其他的康复运动。 苏蒲在一旁看着，着实心疼。 就算是健全的人，每天早上这么折腾一遍，也该累了。 可厉寂川一直咬牙坚持着。 因为无法感知小腿肌肉，两个康复师要每天给他按摩，同时刺激深层肌肉。 颈膜刀一下一下刮过他的皮肉，那块皮肤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厉寂川疼得嘴唇泛白，却仍狠心坚持着，从来不喊停。 苏蒲的眼眶热乎乎的，凑上来，帮厉寂川擦汗。 还握住他的一只手。 苏蒲的掌心潮乎乎的，是厉寂川最讨厌的触感。 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摆脱。 或许，也不想摆脱。 …… 庸庸碌碌，一周匆匆而过，又到了是周六。 厉氏集团的员工福利还算完善，除了那些基础的，还会保证员工双休。 整个集团最忙的就是总裁了，休息日还要过去加班。 吃过了早饭，厉寂川穿戴整齐，遥控轮椅往外走。 苏蒲已经站在门口，背上了自己的小书包。 看到厉寂川，他还先惊讶上了。 一双眼雾蒙蒙的，仿佛在问：你连周末都不休息呀？ 就，怎么让他品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呢？ 厉寂川来到门口，刻意忽视苏蒲打量的眼神。 “王叔，车到了吗？” 王叔答：“到了，就在楼下等您。” 厉寂川“嗯”了一声，有些犹豫要不要载苏蒲一程。 于情，他们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就算苏蒲有别的地方想去，身为丈夫，他也得拿出些气度，把他送过去。 可是于理，这小子动机不纯，且擅长得寸进尺。 让苏蒲搬来自己的公寓，苏蒲就敢承诺把他拐去给自己生意撑场面；让他跟自己同床共枕，苏蒲就毫无分寸感地要陪他复健…… 倘若他应允把他捎他一程，那苏蒲会不会就更不见外了？ 不行不行…… 厉寂川在这头天人交战，另一边，苏蒲已经穿好鞋，戴了顶橙黄色的宽檐帽，朝着王叔挥挥手。 王叔笑着道别：“小猴子再见，路上慢点！” 苏蒲点点头，一身装扮格外乖巧，跟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似的。 他走了两步，来到厉寂川的轮椅边，跟他贴贴。 厉寂川唇角有上扬的趋势，怎么有人连谄媚和巴结的时候都透着傻气。 他眯着眼，刚想纡尊降贵地同意捎他一程，就见苏蒲毫不留恋地朝他挥挥手。 然后推开家门，走了。 ……走了？ 厉寂川懵逼，走什么，在门口磨蹭那么久，不就是在等他的吗？ 结果就，走了吗？ 王叔笑着解释，“小蒲说今天是他开店，所以要早点出发呢。” 厉寂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怎么走啊，你给他配车了吗？” 王叔摇头，“没有啊，他坐公交车吧，说是能直达。” “我给他配车，他根本不同意。” 在王叔的陪伴下，厉寂川来到地下车库，坐进自己的座驾。 靠上头枕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昨天。 自己迷迷瞪瞪地醒来，一只手被苏蒲的小嫩手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按摩。 拜那场按摩所赐，昨晚他没有失眠，虽然做了噩梦，但也难得睡了个整觉。 最最奇特的， 当小哑巴睡熟，趴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很温暖，很熨帖。 余生漫长，每个夜晚都这样度过也不错。 第14章 拒绝邀请 八点开始，咖啡店的员工陆陆续续就位。 每次苏蒲开店，他们几乎不用操什么心，人到了就行。 店里一片洁净规整，小哑巴笑眯眯的，默默把什么活儿都干了。 今天早班店长也在，换好了工服就要把苏蒲替下来，给他烤了份帕尼尼，让他快去休息。 苏蒲摆手，将帕尼尼推回去，表示自己吃过了。 “你吃过早饭了？几点起的啊？” 苏蒲打字：【五点半就醒了。】 “天呐，这么早，你也太卷了！” 苏蒲憨笑，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 【我陪老公一起醒了。】 店长看着那行字，还是不敢相信，夸张地重复了好几遍“卧槽”。 “你闷声干大事啊，连结婚都不跟我们说！” 苏蒲笑着摇头。 【事发突然嘛……】 “那你们领证了吗，打算办仪式吗，还是旅行结婚啊？” 最近的婚姻政策愈发宽松，除了同性结婚已成为稀松平常，也经常有新婚眷侣选择旅行结婚，将操办仪式的资金用于个人享受。 说穿了，结婚还是两个人的事。 苏蒲羞赧一笑，又打了一串字。 【还不知道呢，看他的想法吧。】 店长今年32岁，已经放弃了对爱情和婚姻的幻想。 “怎么能看他的想法呢，这也是你的婚姻呀，你也有决定权！” “反正，尽快把他叫过来给我们看看，我也能帮你把把关……” 咖啡店的人员流动较大，所幸固定成员的关系十分牢固，大家处起来就跟家人没两样。 苏蒲十分信任店长。 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如果时机成熟的话，一定带他来跟大家打招呼~】 店长觑他一眼，“究竟是多有喜欢啊，还藏……” 苏蒲擦拭着咖啡机，只是暖笑。 …… 九点钟，咖啡店正式营业。 刚开始接单，打票机就吐出一串预订单。 店长朝着两个咖啡师苦笑，“趁现在还没上人，先做预订的咖啡吧。” 苏蒲和另一个咖啡师应下，简单分工，正式投入工作。 “诶，怎么还有楼上的订单啊……” 店长嘟囔着，甩了甩单子，“手冲，精品豆……” 苏蒲捕捉到关键词，凑过来看。 “天呐，又是上次那个……”店长苦恼地说。 而苏蒲早已反应过来。 这笔订单的背后不是恼人的frank，而是他的老公厉寂川。 他老公想喝他做的咖啡了！ 苏蒲拍着胸脯跟店长请下那单，一切都交给他负责。 店长还挺奇怪的，怎么今天突然充满干劲儿了？ 平时不是最讨厌楼上的外卖单的吗？ 正想着，总部派下来的活动顾问到店，店长忙着对接， 也就没再管苏蒲这头。 这一次，小哑巴精心做好了咖啡，精细打包，拎起来上了楼。 厉寂川给他的门禁卡可以让他搭乘专梯，顺畅无阻地到达顶层。 休息日的大楼格外寂静，连顶楼的接待都不在。 苏蒲拎着打包袋，敲开厉寂川办公室的门。 对方正在打电话，面露焦灼。 不是对话的好时候。 苏蒲把咖啡放到他桌上，厉寂川根本没空看他。 厉寂川好忙啊。 好像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工作…… 第15章 “我没法相信你的说辞。无论你们是找外部机构也好，是自己深入校园采集数据也罢，我们的这款产品的目标群体就是这群大学生，收集不到他们的数据，拿什么搞研发……” 说至激动处，厉寂川一下下地拍打着桌面，强调着。 “千里迢迢把你们挖回国，不是为了要听你们跟我找借口的，想办法解决！” 厉寂川又交代着什么，苏蒲已经默默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生气的厉寂川，看起来好凶啊！ 苏蒲缩了缩脖子，以后绝对不要让厉寂川生气了…… …… 苏蒲今天是替班，午休的间隙，欧阳赶了回来。 他刚换好制服就跑进了备餐区，凑到苏蒲身边。 “菩萨，我来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欧阳负责点单和维护，而苏蒲的职责还多个做咖啡，一上午陀螺似的四处打转。 苏蒲哀怨地叹了一声。 表示，累惨了…… 欧阳吓得不行，“天啊，这么累吗？” “今天出单很多吗，还是餐饮区的清洁工作很多啊……对了，顶楼那个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苏蒲听他说完，斜着嘴露出坏笑。 【不忙，也没人为难我，我逗你玩呢！】 “哎呀，哥！” 欧阳揉了揉头发，无可奈何。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玩笑啊！” 苏蒲耸耸肩，功成身退。 可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欧阳过来接班，苏蒲就只剩几项清洁收尾工作要做。 清理咖啡机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欧阳念叨。 “哥，我明天晚上有足球比赛，你要不要来？” 苏蒲手上的动作放慢。明显挺感兴趣。 “我也会上场，而且，还会有啦啦队表演。” 欧阳难得流露出几分青涩。 “就是，这个足球赛也算是大学的老传统了，结束之后会有消夏表演，演出的最后还有告白一分钟——” 他解释：“哦，就是整个操场和教学楼的灯光都会熄灭一分钟，这一分钟里可以和喜欢的人告白。如果对方同意，就拥吻。” “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灯光再亮起的时候，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着话，欧阳的脸颊已然泛红。 “我，我也想跟喜欢的人表白，但她大概不会同意的……” 他看向苏蒲，祈求道，“哥，你能不能过去陪我一下啊，万一她不同意，别让我太尴尬了。” 欧阳的表情太真诚了，苏蒲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再加上，本来他明天也没有别的事，过去充个人头也无所谓。 苏蒲点头答应，忽得灵光一闪，双眼铮亮地看向欧阳。 【那个，明天现场会不会有很多大学生啊？】 欧阳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随即茫然抬头。 “哥，这不废话么，明天现场应该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了吧……” 苏蒲开心地笑了。 【我明天一定到场！】 …… 临近傍晚，厉寂川终于处理好了全部工作，这才有工夫拿出手机翻看。 划去几封工作进度更新，收件箱里竟然还躺着几条苏蒲发来的信息。 问他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和他去个地方。 厉寂川冷笑，藏不住了吧，你的居心。 明天刚好就是苏奉显公司的周年派对，苏蒲收了卡，当然会把他领过去…… 倒还挺敬业的！ 厉寂川无端烦躁，在对话框里打字。 还敢利用他？ 痴心妄想！ 这就让你尝尝什么是机关算尽，抱憾而终！ 厉寂川回复：【抱歉，没空。】 隔了约两分钟，苏蒲传来回应。 【那好吧，希望你工作顺利。】 厉寂川得逞地哼哼，看吧，他才不会随便被人利用…… 可是，苏蒲是不是接受得太痛快了？ 好像根本不指望他会同意一样…… 可苏蒲分明连卡都收了，事情办不成，会不会受到惩罚？ 厉寂川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惩罚。 小哑巴那么瘦，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虽然已经明令拒绝，可厉寂川还是忍不住动摇。 万一，小哑巴也被他的家人欺负了怎么办…… 这家伙看起来笨笨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来跟他告状，求他帮自己主持公道…… 第15章 朋友圈 第二天是周日。 小哑巴明明不用上班，却还是准时爬起来，陪着厉寂川复健。 而且，厉寂川发现，才陪他两次而已，苏蒲已经和他那两个康复师熟络了起来。 康复师一边指导着他做动作，一边还会跟苏蒲解释。 这个动作是为了放松肌群，这个是为了刺激神经…… 苏蒲谦虚地点点头，模样很认真，就跟听课似的。 复健过程中要用到的器械很多，用完了就丢在地上。 两个康复师早就陪着厉寂川演练了千百遍，熟悉了动线，地上再乱都能流畅行走。 可苏蒲就不一样了，趁着空档跑来给厉寂川擦汗，结果退回去的时候总是会被散乱的器械绊到。 薄薄一片的身体风筝似的晃悠，有时干脆绊出一个趔趄。 每当这时，苏蒲就会摆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 那么无辜，让厉寂川舍不得赶他出去。 可留着他，苏蒲又会像个小不倒翁一样，到处磕碰。 最让厉寂川介怀的是，每次苏蒲身体一晃，其中一位康复师就要伸手去扶。 好像苏蒲不能独立站好一样…… 厉寂川胸口发闷，忍耐许久，终于冷脸交代。 “以后用过的东西就放回原位，乱得人心烦。” 两个康复师愣愣对视，片刻，又一齐点头答应。 真是奇怪，过去一年不都是这么训练过来的吗，怎么就今天觉得乱…… 好在，厉寂川突然的命令彻底让苏蒲忙了起来。 两个康复师负责辅佐厉寂川复健，苏蒲就帮忙归位器材。 再也没被绊倒了。 厉寂川看着他忙前忙后，张了张嘴，总想说点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酸，最终都被咽进肚里。 这是怎么了？ 厉寂川喉头发干，心里也有些憋闷。 上班前，他让王叔帮忙预约了下周的体检。 如此反常，是该去检查一下了。 …… 周日对厉寂川来说也是个寻常工作日。 倒也不是他想这么忙，除了厉氏本身的业务，他还在积极筹措自己的事业。 厉寂川属于精力较高的那种人，加上有头脑，有野心。 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今天来公司，主要是处理他个人公司面临的困境。 早从大学开始，他就默默修了双学位。 除了厉培榕三令五申的商业管理与资产收购，还有他自己感兴趣的游戏编程。 那会儿他在国外，趁着厉培榕疏于管控，还和几个拥有相同抱负的同学组建了一个游戏制作团队。 以至于毕业回国，他以厉氏接班人的身份给从前同学发来offer，还在当时的社交圈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没人知道他的背景原来这么强大，只记得他为人低调，花销节俭，除了修双学位之外，还总是在外面打工。 什么活儿都干，像极了勤工俭学的寒门子弟。 可真相是，团队远渡重洋进了厉氏，只见厉寂川雷厉风行，将整个云都大半的商业版图踩在脚下。 这件事至今仍是他们专业的传奇…… 同样惊讶的，还有厉寂川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扑克脸之下，竟然隐藏着对目标事无巨细的挑剔与苛刻。 大周末的，整个游戏团队都在会议室里挨训。 厉寂川将笔电一扣，冷眼环视。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加大数据采集的投入，雇佣外部信息服务公司？” 厉寂川掷地有声地发问。 “那日后的服务器拿什么升级，模型靠谁来做，推广用什么方法？” “诸位领着业界顶尖的工资，就是这么回馈我的？” 距离他最近的员工拥有一双碧蓝的眼睛，此刻，那份碧蓝里染了些惧色。 “lee，你对数据的精度要求太高了，这个任务给任何人做都很难达成……我觉得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是可用的，不必在这一步如此吹毛求疵。” 厉寂川一记眼刀甩过去，对方当即噤声。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拿着策划案跟我保证，一定能精准定位目标群体，做出符合他们心意的游戏的？” “我们的目标群体又不止他们……”会议室的角落里响起一道声音。 声线很低，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第16章 厉寂川气出一声笑，反问道： “哦？可是我记得，高校大学生这个群体可是列位认为最好收集数据、数据质量最优的……怎么，改变主意了？” 员工们开始支支吾吾，内心更是有苦难言。 会议室一片死寂。 厉寂川静坐在那儿，忽得目眩。 投屏上的字迹逐渐模糊，变成一个个蠕动的小虫。 紧接着，他的头皮发紧，偏头痛席卷而来。 厉寂川：“……” “先散会吧，都再想想办法。就算更改精细调查的目标群体，要怎么向新群体收集数据。” 员工领命，三三两两的离开，蓝眼睛深沉地看了厉寂川几眼。 老同学好像越来越陌生了。 他虽理解，却不喜欢。 这跟他们的最初的梦想也逐渐背离。 曾经那个凝聚力超强的团体正在分崩离析。 他想知道，厉寂川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 …… 厉寂川回到办公室。 今天整个顶楼只有他一个人，万籁俱寂。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知何时，力不从心已经成为他生活的常态。 过去，他将一些的不如意都归因于那场不幸的车祸。 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早在他回国接手厉氏，他就一直被一股力量推着前进。 无法回头，也无法停下脚步。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往前奔跑，一切事物都是效率至上，结果至上。 这梦魇一般的偏头痛，大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找上他的…… 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头脑清明，呼吸舒畅的感觉了？ 厉寂川叹了一声，耐心地回忆。 可是。 似乎也没有多久。 好像最近几天，他睡得都还不错。 睡得最好那次，是小哑巴在车里帮他按摩。 看似简单的几个按摩动作，却让他彻底塌下心来，短暂地忘却一切烦忧与期待，只享受当下。 只拥有当下。 小哑巴…… 厉寂川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长明的吊灯。 苏蒲现在在干嘛呢？ 不能把他带去苏家的派对，应该会很为难吧？ 会不会早早回家请罪了，还是害怕得门都不肯出，就宅在家里得过且过？ 可是，能躲多久呢？ 他的家人满可以找去咖啡店大闹一场，让小哑巴颜面丢尽，再不敢去上班…… 厉寂川想起自己违抗爷爷命令的几次，对方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他打压，直到他不得不屈服。 变成一个听话又懂事的木偶。 苏蒲也会这样吗？ 厉寂川唇齿苦涩，心头愈发沉重。 苏蒲恐怕更好拿捏。 厉寂川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刚四点过半，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在给苏蒲打电话前，鬼使神差的，他先点开那个亮了红点的朋友圈。 王叔于10分钟前发布的几张照片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一张照片是个三人合照。 厉培榕居中，左边是王叔，右边…… 右边竟然是比着剪刀手、乖乖笑着的苏蒲。 嗯？ 划动屏幕，下一张照片是爷爷苍老的手。 手的下方是个画着卡通小鸭的暖水袋。 第三张照片里只有苏蒲和爷爷。 两个人一齐笑着，像聊到了什么开心事，眼睛都笑弯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苏蒲的侧脸。 窗口的阳光沿着他的侧脸轮廓映出一条金线，苏蒲闭着眼，靠着沙发躺着，似乎是在小憩…… 一共四张照片，厉寂川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苏蒲和王叔一起去探望他爷爷了？ 还没带他？ 而且，爷爷好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每次见面他们爷孙俩都要掐架，总是不欢而散。 苏蒲跟爷爷聊起了什么，怎么都笑得这么开心？ 还有这个暖水袋，王叔去看爷爷那么多次，都没见他用。 所以是苏蒲带过去的吗？ 为了让爷爷舒服一点…… 他明明都已经拒绝小哑巴了，可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殷勤？ 退出朋友圈，厉寂川又打开自己和苏蒲的对话框。 聊天还停留在昨天，他拒绝了苏蒲的邀约。 既然都去探望他爷爷了， 怎么不顺便跟他邀个功呢？ 厉寂川的头突然不痛了，因为他心里又酸又胀，那种难言的滋味早就超越了头痛。 深呼吸，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苏蒲的电话…… 第16章 喂食 入秋后，天黑得早了许多。 晚七点半，天已经黑了半边，苏蒲和厉寂川一起来到a大足球场。 厉寂川还是觉得恍惚，反复跟他确认：“你就约我来这里？” 苏蒲点头，推着厉寂川的轮椅挤过人群，找个前方没有遮挡的地方。 【等会儿欧阳要和喜欢的人表白了，让我陪陪他。】 厉寂川挑眉，“欧阳？” 苏蒲了然：【他是咖啡店的兼职生，你们在店里见过，他把咖啡递给你了。】 说实话，厉寂川已经想不起那天的服务生的长相了。 只记得他一直缠着苏蒲介绍自己，似乎跟苏蒲挺熟的。 不过，这小子今天要告白…… 厉寂川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 【球赛八点钟开始，欧阳也会上场，到时候我们给他加油！】 苏蒲往厉寂川的手里塞个自制的加油小旗，以及一个自制横幅。 厉寂川缓缓展开横幅，上书八个大字，触目惊心。 “欧阳欧阳，所向披靡？” 苏蒲的脸颊红了一瞬，怪不好意思的。 【做的比较临时……】 厉寂川把横幅折好，放到一边，“先说好，我可不拿这种东西……” 我不要面子的吗？ 苏蒲又从包里掏出为自己的准备的加油旗帜，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加油哨—— 虽然说不了话，但气势上可不能输！ 待会他就要声震九州！ 【倒是也不用你拿……】苏蒲打字，回复厉寂川。 厉寂川只觉得后背一凉，预感不妙。 “那这个横幅……” 苏蒲羞赧一笑。 【这个横幅待会可以挂在你的轮椅上吗，就勾在你的扶手之间，不会耽误你的行动的[可怜][可怜]】 属实是得寸进尺了！ 厉寂川后悔自己对这个小哑巴动了恻隐之心。 这还不如陪他去派对里充场面…… 可苏蒲跟看不到他的表情似的，笑眯眯地蹲下来，把横幅挂在他的扶手上了。 “拆下来！”厉寂川黑脸命令。 可周遭逐渐聚集起过来看比赛的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量早就盖过了他的声音。 苏蒲笑眯眯地来回张望，像只欢快蹦跶的深林小鹿。 厉寂川看着他，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忽得，一阵香味飘过。 厉寂川侧目，站在他身旁的几个女生手腕上拴着各色的小吃，还腾腾冒着热气。 要知道，厉寂川从来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更别提毫无卫生条件可言的路边摊。 可是，好香啊…… 浓烈的烟火气充斥鼻尖，勾起厉寂川肚子里的馋虫。 他抬头看向苏蒲，对方正朝着某个方向招手。 几秒之后，身穿运动装的欧阳来到他们面前。 “苏哥，这位真的是你朋友啊？” 欧阳认得厉寂川，那个让他苏哥主动关照的男人。 “哥，你们吃饭了吗？” 欧阳看看苏蒲，又看看厉寂川，寒暄着。 苏蒲朝他暖笑，还没来得及回应。 好死不死，周遭不知为何安静了一瞬，而厉寂川的肚子就在那个瞬间咕叫了一声。 咕———— 欧阳愣了愣，“那看来是没吃啊？” 草！ 厉寂川尴尬得根本不想回应。 苏蒲打了串字给欧阳看，欧阳指了一个方向，苏蒲点头。 然后他又打字给厉寂川。 【你就在原地等我，不要动，我去买点吃的回来。】 厉寂川顺从颔首，苏蒲转身挤过人群。 距离球赛开始还有一会儿，欧阳不急着走，和厉寂川面面相觑。 “我叫欧阳，怎么称呼您？” 欧阳主动破冰，朝厉寂川伸来一只手。 厉寂川握上他的手，“厉寂川。” 欧阳嘶了一声，重复他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但实在想不起来。 “你和苏哥是朋友呀，我都不知道苏哥还有朋友呢，他老是孤孤单单的。” 欧阳笑着，告诉他：“这么说听上去挺装的，但你真的是我见过的苏哥的第一个朋友了。” 第17章 厉寂川哼笑。 他其实也很意外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你真的是苏哥的朋友吗？” 欧阳又问，这次的语气里带着关心。 “苏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要好好跟他做朋友哦。” 厉寂川挑眉，一副“你在教我做事”的桀骜。 欧阳耸肩，“反正你要是敢欺负我苏哥，我一个揍你！” 厉寂川抱起手臂，“你敢揍残疾人？” “啊？” 欧阳一愣，他确实不敢。 胜之不武。 “哎呀，反正我苏哥也不是善茬，你知道就好！” 欧阳略带警告地说。 这倒引起了厉寂川的兴趣，他看向欧阳，重复道：“不是善茬？” 欧阳哽了哽，“我是看在你是他朋友才说的……” “苏哥看起来很温顺，骨子里犟着呢。” “之前有个艺人跟我们咖啡店合作，说是要我们配合帮他拍个开机vlog，他的新戏角色是个咖啡师嘛……” “他来我们店采风，但是脾气特别臭，碰到谁都能怼两句，给我们店里一个小姑娘直接怼哭了。要求还特别多，一会儿说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了，一会儿又嫌弃保持着一个拉花姿势太累了……” “反正说是vlog，结果给我们店上上下下都安了摄像机，还勒令我们停业配合他拍摄， 搞得那几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但是我苏哥是谁啊，别人都应付不了这个艺人，就他可以，对人家言听计从的，还传授他店里的独家配方……” 听到这里，厉寂川无法理解，“他干嘛对这种人这么好？” 欧阳讳莫如深地扁扁嘴，“我们也奇怪呢，这么上赶地巴结人家干嘛……” “结果等那个艺人的拍摄结束了，就把我们的独家配方作为粉丝福利公布出来了，公然违约，真是不要脸！” 厉寂川也同仇敌忾。 苏蒲那么善良单纯的，就这么被人背刺，不知道有多伤心。 “但问题就是，这个艺人的粉丝按照配方复刻出来的咖啡特别难喝。很快就有其他咖啡师出来避雷这个配方，说这根本毫无参考价值……” “就这个时候吧，网上突然爆了个视频，就是这个艺人在咖啡店里欺负我们店员的场面，还揭露了他所谓的‘采风’，其实根本就是一场摆拍。” 厉寂川惊讶，“那这个艺人之后没来找麻烦吗？” “来了呀！”欧阳抚掌，“问题就是，苏哥在那期间正好把攒了两年的年假都休了，有半个月都不在店里。那个明星和他助理轮番过来，每次都找不到人。” ”这事儿也不好闹大，他们来找了几次发现找不到人，也就不来了……” 厉寂川哑然大笑。 小哑巴，真有你的！ 不过，这人怎么总是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呢？ 面对自己的弟弟，或是恼人的室友的时候，脾气好得都没边儿了。 难道轮到自己的事，就可以逆来顺受了？ 想得入神，眼前突然出现一块红彤彤的、飘着香气的异物。 厉寂川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才发现是苏蒲摆在他面前的食物。 同样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厉寂川对这些街头小吃毕竟经验有限。 欧阳替苏蒲回答：“烤鱿鱼啊，你没吃过吗？” 厉寂川没有正面回应，握上木棍下端。 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眼前的食物看上去分外可口。 再一转头，苏蒲已经将自己那串烤鱿鱼塞进嘴里，咬下一大口。 然后，小哑巴心满意足地笑了。 厉寂川看着，突然觉得这样的食物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他学着苏蒲，也咬下一大块，细细品尝。 唔……好吃！ 这是什么美味！ 很快，一串烤鱿鱼就全部进入厉寂川的肚子里。 尚未回味，苏蒲马上又递来一个小吃盒。 “这是什么？”厉寂川下意识问。 苏蒲一手端着盒子，另一只手抓着两根竹签，腾不出手来打字。 思忖片刻，他干脆用行动来代替回答，直接叉了一块烤冷面，放到厉寂川嘴边。 “呃……”厉寂川面露犹豫。 苏蒲嘴角一勾，漾起一个安然而温暖的笑。 也是一个邀请： 尝尝嘛，尝一尝嘛…… 厉寂川看着他，终是抵不过了。 “啊——” 与此同时，长长的哨声响起。 足球赛开始了！ 第17章 靠近一点点 烤冷面很好吃。 虽然厉寂川都不知道那个东西叫什么，苏蒲喂过来，他就张嘴吃。 印象中，好像从没有人这么喂过他吃东西。 或许也有，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反正他已经记不住了。 苏蒲像个哆啦a梦一样，一会儿一个小吃地投喂厉寂川。 厉寂川也安于如此，就安安稳稳坐在轮椅上，乖乖等待投喂。 很快，欧阳所在那队进了一球儿。 苏蒲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大力吹响加油哨。 欧阳正在场中奔跑，听到动静便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向着苏蒲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厉寂川冷哼。 踢个球而已，耍什么帅呢这是？ 可现场的气氛太热闹了，有一脚射门的惊喜，也有点球大战的紧张。 被这样的气氛烘托，厉寂川靠近轮椅靠背，恍惚想起从前…… 那年他高三，正是冲刺阶段，运动会主动与他们无缘。 自习课，楼下操场上的动静早就隔着玻璃骚动着教室里每个苦逼学生的心。 很意外的，厉寂川今天也有点心猿意马。 因为无意间捕捉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橡胶跑道上，有个小小的影子正飞速狂奔。 他跑得比所有人都快，爆发力极强，像一枚发射的子弹。 说实话，这样的跑法并不适合3000米长跑。 可那个小影子却在发令枪响起时就开始疾跑，并且迅速套了第二名一圈儿。 厉寂川放下笔，看戏似的，饶有兴趣地向下张望。 很快，小影子又套了第二名两圈，三圈…… 这样的耐力和爆发力，连厉寂川都忍不住佩服—— 这可以代表学校参赛了吧…… 很快，小影子就跑完了5圈，以400米的跑道长度计算，他只要再跑两圈半就算完赛了。 而他必定会是冠军，这一点毋庸置疑。 厉寂川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习题。 再抬眼时，他的双眼突然失焦…… 他找不到那个快速奔跑的小影子了。 原以为对方只是累了，降慢了速度，可他把跑道仔仔细细搜罗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 奇怪了…… 他看题不过半分钟，这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完一千米吧？ 因为好奇，厉寂川的半个身子都靠向窗台，开始放大检索范围。 然后，他就看到了跑道附近草坪上，平展地倒下的小影子。 那么小一片，风大一点都能被吹走了， 他的身边蹲着一个医护人员，从急救箱里拿出些包扎用具，往他头上按。 厉寂川呼吸一滞—— 小影子摔倒了？受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可随即，视线偏转，他又看到几个围在他身边的鬼鬼祟祟的男生。 隔得较远，厉寂川看的不算很真切，但也能通过动作猜测他们的行为—— 他们在拍照。 对着躺在地上、接受治疗的小影子拍照。 不仅拍摄他躺在地上狼狈的样子。 还有几个干脆蹲在他附近，单手比耶，跟他合照。 厉寂川猛地站了起来，只见医护人员将急救箱留在原地，一阵小跑地离开了。 而那群人则互相推搡着，靠近小影子…… “厉寂川，你要干什么？” 老师严厉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 “我看你很久了，都学会了是吧，年级第一就开始洋洋得意了是吧？” 一颗心还挂在操场上，又突然被点名，厉寂川懵了几秒。 随即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愣愣坐回原位，抓起笔继续做题。 可是，还是放心不下。 短暂的犹豫过后，厉寂川又突然站了起来。 这次老师都被他吓了一跳。 “我想去卫生间……” 厉寂川面不改色地扯谎。 “不准。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忍着！” 老师到底是身经百战，看穿了厉寂川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不准也不行了。 厉寂川已经起身，大步上前，穿过讲台， 夺门而出。 那句“我真的有点急”，伴随门板扬起的风，吹乱了老师额前的头发。 第18章 而厉寂川早就乘风而下，奔至操场……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爆发持续不断的呐喊声。 “赢啦，我们学校赢咯！” 站在他们身边的女生们大声宣告着此刻的激动和喜悦。 “对嘛，论录取分数b大还能赢过我们，但是要论这种竞技体育的话，这群书呆子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天，你们刚才看到那个前锋了吗，卧槽，帅断腿了，男人果然还是要有点能力的！” “哦，那是美院的那个张澄宇吧？我们一个学校的，他踢了好多年球了，成绩一直不错的。” “你们是校友？那有联系方式吗宝宝……” “别想了宝宝，人家男朋友也在场上呢……” “卧槽？？？” 一直沉浸于偷听的厉寂川顺着这声惊呼往场地中心看去，两个穿着球衣的男生正在拥吻。 迎着所有人的欢呼和注视。 此刻，冠军的头衔似乎也黯然失色，这个场地弥漫着爱的热恋与温馨。 厉寂川不禁侧眸，看向苏蒲。 小哑巴也在为这对爱人大力吹着加油哨，脸颊一鼓一鼓的，泛着淡淡红晕。 就，还挺可爱的。 像只小斗鸡。 厉寂川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恰好这时，苏蒲望过来。 他们的视线相交，但不同于往常的一触即分。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彼此，望进彼此的眼底…… 接下来是表演环节，球员退场，球场上响起动感舞曲。 厉寂川脸上的热意未散，余光里看到苏蒲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变出一束花来。 “这是……？” 苏蒲勾勾嘴角，抱着花，开始打字。 【待会儿欧阳要表白嘛，这是他的表白道具！】 厉寂川莞尔，“他花招还挺多的。” 【可是表白的话，就是要送花呀。】 苏蒲一脸理所当然。 厉寂川挑眉，你还挺有经验…… 苏蒲没看懂，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偷偷跑来的欧阳吸引，将花塞到他手里，还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像是在给他打气。 “谢谢哥……”欧阳攥拳鼓劲儿，“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待欧阳捧花离开，厉寂川问苏蒲。 “待会他要跟谁表白啊？” 苏蒲眼神一空。 哎呀，他忘问了。 光顾着替欧阳紧张了！ 厉寂川：“……” 表演结束，主持人走到球场中心，对舞团的几个核心成员进行采访。 前两个问题还算常规，到了新问题，主持人忽然开始乐呵呵地打趣，问她们有没有男朋友。 几个女孩羞涩摇头，表示没有。 几盏射灯霎时切成了粉色，背景音乐换成浪漫的轻音乐。 “那正好，今天我们场上的一位运动员，有几句话想对你们其中的一个人说……” 主持人说着，看向球场一边。 欧阳捧花上前，接过麦克风。 “呃，秋秋，你还记得我吗？” 那瞬间，整个球场都回荡着起哄和尖叫。 站在厉寂川和苏蒲旁边的几个女生也愉快地加入了这场盛大而莽撞的告白仪式，用尖叫声来加码。 苏蒲拍拍厉寂川的肩膀，似在跟他交代，这就是欧阳喜欢的人！ 厉寂川无奈地笑。 都到这份上了，他再看不出来，是不是有点问题？ 可下一秒，因为太紧张，苏蒲的一只手忽然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肩膀。 指腹按在他肩头，隔着一层衬衫，传递着紧张的热意…… “咳。” 厉寂川掩嘴轻咳，被扶住的那边肩膀却动都不敢动。 宛如停了只珍稀而斑斓的蝴蝶。 场地中央，一场告白的结果悬而未决。 欧阳双手颤抖地献上鲜花，而他喜欢的女孩子却迟迟没有接受。 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哄声也渐渐势弱…… 结果并不明朗。 秋秋紧皱的眉于某一瞬间展平，然后她粉唇轻启，呵出一声。 “抱歉……” 那束花失落地垂了下去，场地安静了许多。 “那个，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记得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当你的朋友，但是恋人的话，可能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感觉。” 秋秋忐忑着说，眼里的纠结足以彰显她的善良与柔软。 可爱情就是不公平的，对于不来电的人， 给予希望才是残忍。 时间似乎静止了两秒钟。 欧阳盯着草场，眼眶发烫。 又缓了一阵，他才终于接受现实。 “没关系，但是谢谢你还是愿意跟我做朋友……” 花到底是没送出去，对于围在场边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信号。 主持人开始控场，宣布活动进行到下一项。 周围的同学配合着，又开始欢呼。 他们在用自己的善良将这场告白失败迅速揭过。 给秋秋更多空间，也给欧阳更多的体谅。 “好啦，终于到了万众期待的时刻，接下来，我们将熄灭所有光源……快来到你喜欢的人的身边，向ta发起拥吻邀请吧！” 下一项就是大名鼎鼎的a大特色——告白一分钟！ 主持人话音刚落，场地瞬间陷入漆黑。 人群开始欢呼。 说是熄灭所有光源，但其实附近教学楼和宿舍区的灯光也足矣照明。 足以让人看清周遭人的轮廓。 只是看不清楚表情而已。 厉寂川本以为这个活动跟他没有关系，可他的轮椅忽得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上刹车杆。 随即，身边的小哑巴忽得朝他扑来，两个人的脸颊越来越近。 拥，拥吻邀请…… 厉寂川在心里默念，苏蒲的嘴唇已然和他近在咫尺。 其实，他们结婚了，亲一下也没有什么吧？ 毕竟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于情于理都得亲一下的。 他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这么想着，厉寂川轻轻闭上了眼睛。 沉睡的公主，正等待王子的亲吻。 第18章 噗噗 “王子的亲吻……” 站在他们身边的那群女生说笑着，互相打趣。 而苏蒲，手臂跨过厉寂川，护在他的脑后。 身后的一对情侣吻得太过忘情，竟摇摇晃晃地差点撞向厉寂川。 好在有苏蒲护着。 女生小声跟他们致歉，男生则圈起她的腰，将她抱向另一个方向…… 厉寂川的呼吸都停了，心脏空空的，不知在可惜些什么。 苏蒲看那对情侣走了，也就重新直起身来。 默默庆幸，好在黑暗掩盖了他过热的双颊。 也隐藏了他错频的呼吸。 一片幽冥里，他像个忠诚的骑士，守护着厉寂川和他的轮椅，不让别人靠近。 其实从足球赛进行的过程中，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把厉寂川带过来的。 给一个失去了双腿看到四肢健全的人驰骋球场、随心所欲地奔跑和碰撞，这也太傲慢了。 他竟然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厉寂川的感受…… 苏蒲的心脏揪着疼，厉寂川看到这些人，该有多伤心啊。 保护他，已经是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一分钟一晃而过，球场重新亮起了灯。 活动宣告结束，苏蒲正打算推着厉寂川离开。 “那个，小哥哥，你们是哪个专业的呀？” 不知从哪里窜出两个女生，羞涩地拦住他们。 “我，我们看了你们好久了，想问问你们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苏蒲愣住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搭讪。 松开轮椅扶手，他拿出手机，准备打字解释。 就听厉寂川张口，对她们说。 “抱歉，我们俩是一对儿……” “啊？”女生颇感惊讶，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 “真的，我们已经结婚了……” 厉寂川说着，仰头看向苏蒲。 苏蒲傻乎乎地点头，表示确认。 “天呐，你们大学就结婚了呀！” 女生们连连感叹。 “那祝你们婚姻顺遂，白头偕老呀。” 连祝福都这么真诚，两个女生的脸上满是释然与慰藉。 “谢谢。”厉寂川朝她们点头。 苏蒲也愣愣点了下头。 两个女生嬉笑着跑走了。 苏蒲推着轮椅，继续往前。 这好像是第一次，厉寂川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 就连这晚厉寂川突然改口答应他的邀约，都显得好不真实…… 他是真的想来的吗，还是为了配合家里的眼线，让爷爷放心？ 第19章 思绪繁杂，逐渐纠结成了一个毛球，在苏蒲的脑子里越滚越大。 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厉寂川让他住进自己的公寓，分了一半的床给他，公开承认两人的关系，这不就是一种认可？！ 至少厉寂川来了，至少厉寂川认证了他们的关系…… 那他就不应该多想，不该成为那个退后一步的人。 厉寂川选择了他，他就要极力守护厉寂川，他要陪伴厉寂川。 没有人要厉寂川，他要。 没有人爱厉寂川，他爱。 苏蒲大步朝前，推着厉寂川走出a大校园。 即使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这个人，误解这个人，他也会始终站在这个人的身边，永远陪伴他，拥护他。 厉寂川可能不知道，苏蒲喜欢了他很久。 很久很久…… …… 那是苏蒲加入这所高级中学的第一年。 那年他读高一，中途转学，不明白这所学校约定俗成的那些陋习。 这个学校集结了所有贵族子弟，学校里除了成绩，还看重家世。 苏蒲这样见不得光又来路不明的私生子，自然被归为食物链的最底层。 所有人都能踩一脚的那种。 那会儿校园里流行一个叫做“围猎”的游戏，每个年级挑选一个猎物，以大课间为时间界限，进行全年级的拘捕。 被当做猎物的人只能极力躲藏，因为被捉住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虐待，“猎人”有权对“猎物”实施任何暴行。 很不幸的，苏蒲也是猎物之一。 在一个寻常又生死攸关的下午，他走投无路，干脆跑进堪称禁地的教学楼顶层。 误打误撞的，他闯进了一个堆满杂物的教室，偶遇了一个高年级的学长。 等那群人找上来，学长两句话就驱散了他们，然后，把他从桌下捞起来。 “你还好吗？” 学长问。 苏蒲点头，用手语说“谢谢”。 学长看不懂手语，却还是欣然接受，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看， 真正的情感是不需要用嘴巴讲出来的， 但是情感就可以传递。 学长似乎能体谅他的困境，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 “你带手机了吗？” 苏蒲摇头。 “围猎”的习俗之一，就是没收“猎物”的工具，以防“猎物”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这样啊，没关系。” 厉寂川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帮他录制了几段语音。 “你们再欺负我，我会上报给学校和老师，还有新闻媒体，我说到做到！” “欺负我能够证明什么呢？什么都证明不了，除了你们是欺软怕硬的孬种……” 苏蒲听着，不由瞪大眼睛。 这些，真的会有用吗？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起初他也会梗着脖子莽上去，结果只是他寡不敌众，遍体鳞伤。 果然，厉寂川也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录下最后一条语音。 “高三的厉寂川你们知道吧？那是我男朋友，将来我们要结婚的，惹了我，他一定会找到你们，然后让你们生不如死，不信你们试试……” 结束录音，厉寂川摇摇手机，朝着苏蒲爽朗一笑。 “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我得回家了，待会还有补习，祝你早日挺起腰杆，活出你真正想活的人生。” 那天晚霞灿烂，在厉寂川的背后晕出金红一片，漂亮得宛如一幅油画。 苏蒲被这份美丽震慑，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厉寂川已经离开了，只留桌上的一部手机。 那天之后，苏蒲突然发现，自己仿佛突然从那群坏孩子的记忆里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围猎”他了。 更奇怪的是，那些欺负他的同学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因为不同的原因离开了学校。 有些是寻衅滋事被开除，有些是作弊屡教不改被劝退。 还有几个，是被警察带走的。 警车驶离校门那天，苏蒲全程都站在三楼教室的窗口。 手里攥着厉寂川留给他的那部手机。 很快的，厉寂川高考结束，他的那些故事成了校园里亦真亦假的传说。 而那几条录音却被苏蒲珍藏了好多年，期间换了部手机，也会第一时间导入音频。 已经数不清那些录音他到底听了多少遍。 在无眠的黑夜，绝望而漫长的人生，孤独又无助的生活，是它们撑着苏蒲活了下来，一直到他终于来到厉寂川的面前这一天。 或许，在厉寂川眼里，这段婚姻只是场不情不愿又身不由己的等价交换。 而在苏蒲眼里，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救赎，是念念不忘的回响，是他自投罗网又甘之如饴的陷阱。 所以，哪怕厉培榕不曾嘱托，苏蒲也会竭尽所能地陪伴在厉寂川身边，直到自己不再被需要。 而如今，他了解到了更多的厉寂川，窥见他不曾知晓的来路，他就更不可能放任厉寂川继续禹禹独行。 苏蒲喜欢厉寂川，好喜欢好喜欢，一直喜欢到宇宙堙灭！ 况且，是厉寂川自己说的嘛。 “真的，我们已经结婚了。” 以及。 “厉寂川是我的男友。” “将来我们要结婚的！” 他这么说，苏蒲就信了。 将来他们一定会结婚的！ 现在，他们结婚了！ …… 这晚回到家，他们各自洗了澡，并肩躺在一块儿。 苏蒲捂着肚子，胃痛逐渐加剧…… 大概是今晚的小吃不大合他的肠胃。 可是，他身边的厉寂川睡得似乎不错，沾上枕头没几秒就呼吸均匀。 睡着睡着，手臂还搭在了他的腹间。 宝宝，你什么时候抱我都行，但至少不是现在啊—— 苏蒲有苦难言…… 可厉寂川的呼吸那么沉稳，苏蒲根本不忍打断。 就这么纵容着，他朝着厉寂川的方向靠了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夜半，他被厉寂川晃醒。 “苏蒲，苏蒲，很难受吗？” 苏蒲感觉唇边咸咸的，大概是他的冷汗。 全身忽冷忽热，胃痛愈发强烈…… 唔，疼—— 苏蒲眼眶烫灼，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喝点水……” 厉寂川用床头的饮水机给他打了杯温水，送到他嘴边。 “慢点喝，没事哦，没事……” 厉寂川的声音那么轻柔，虚幻的好似一场梦。 苏蒲靠着厉寂川的肩膀，喝了半杯温水，胃痛总算有所缓和。 厉寂川已经将他放到枕头上躺好，撮热掌心。 “我帮你按按肚子……以前我妈妈也跟我按过，应该，应该挺管用。” 隔着睡衣，厉寂川的手掌覆盖在苏蒲的肚子上，打圈揉搓。 半晌，只听男人无可奈何地轻叹。 “苏蒲，你也太瘦了。” “你快瘦没了。” “以后要多吃点饭的。” 苏蒲很想答应，但厉寂川的按摩手法太温柔了。 苏蒲像是躺进了一片柔软蓬松的云朵里。 自在，舒爽。 噗—— 噗噗———— 两道尴尬的声音，彻底打破了温馨缱绻的氛围。 拜厉寂川的按摩所赐，这么两声过后，苏蒲的胃痛果然缓和了许多。 可是，这么两声，他大概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求求了。 真的求求了。 谁会当着自己的老公，自己经年的暗恋对象，噗噗的呀？！ 苏蒲拉过被子，盖在头顶。 死了算了！ 第19章 拉着哑巴唱歌，带着残疾蹦迪 所幸，厉寂川倒是对这样的事情不怎么在意。 反而觉得好玩，多逗了苏蒲几句，直到小哑巴满脸通红，彻底扭过身子背对他，这才停了下来。 确认苏蒲的胃痛缓解，熄灭了床头灯光，两人一齐坠入梦境。 苏蒲以为，嫁给了最喜欢的人之后，睡眠状态变好了。 那些扰人的噩梦也会逐渐离他远去。 然而不是的，过去的伤痛成了烙印在他灵魂上的疤，无论走了多远，无论境遇如何。 都会改变。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梦里，妈妈坐在老房子的沙发上，抱着手臂对他笑。 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好像在说：你逃不掉的。 “这几天挺开心？” 妈妈哼了声。 “苏蒲，你有什么脸开心啊？” “还谈恋爱，你也配？” “怎么，自己做过的事情，就一点都不记得啊？” “你以为没人知道吗，妈妈什么都知道哦~” 妈妈的声线散漫，却像几条毒蛇一样，簌簌游移，缠绕住他的脖颈。 第20章 越来越用力…… “苏蒲啊，你不配得到幸福的，你没有那个命！” “你以为他真的会喜欢你吗，在做什么梦呢？他也就是现在是个残废，那么有能力的人，还能一辈子都困在那个轮椅上吗？” “等他恢复了，立马就会有人缠上他，到时候他不仅会夜夜笙歌，跟你爸一样四处播种留情……说不准，还会一脚把你踢开！” “你现在对他这么好干嘛呢？不过是被扔掉的命！咱们母子俩也算是心连心，总是会对那些连正眼都不会看你的人痴心妄想……” 苏蒲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的。 厉寂川不一样，他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你们都曲解他了。 即使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这么想着，缠绕在他颈子的毒蛇便逐渐收力，扼住了他的呼吸。 是啊，厉寂川有什么理由喜欢他呢。 在这段关系里，他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 他一直都知道。 那，还要努力吗？ 呼吸越来越微弱，眼前逐渐糊成一片，连妈妈都变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色块。 热泪从眼角向下坠，滴答滴答。 世界彻底归为黑暗之前，苏蒲想起某个时刻，突然开始大力挣扎。 不，不是的。 厉寂川并非不在乎他，他帮他解围，夸赞他的咖啡，陪他去给欧阳助威。 还会帮他揉肚子。 厉寂川并不无情，任岁月磋磨，境遇变迁，他还像从前那样温柔。 他没有变！ 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终于，他扯下缠绕着他脖颈的毒蛇，狠狠摔远了。 天际线上亮起一抹微光，苏蒲转过身，大步朝着那里跑。 他要逃出去。 他要逃出这场梦魇！ 他不能一辈子困在里面！ …… 接近那抹光亮时，苏蒲睁开了眼睛。 四周黑漆漆的，耳边是厉寂川均匀的呼吸声。 苏蒲定了定神，翻身去拿手机。 时间还不到五点，没到厉寂川固定的起床时间。 而苏蒲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即便已经清醒了，冷汗还是顺着他的额头和背脊不断冒出。 他又躺了一阵，干脆提前起床，先去洗个澡。 毕竟，待会还要陪厉寂川复健呢！ 苏蒲希望，每次厉寂川见到自己的时候，自己至少是干净体面的。 这样日后他们分开，厉寂川偶尔想到他这个人，会残存些美好的印象。 很快，浴室响起水声。 被子里的厉寂川平缓睁开双眼。 苏蒲做噩梦了，很恐怖的噩梦。 他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厉寂川早就察觉。 可是这晚，苏蒲哭了出来，眼泪断了线似的砸在枕头上。 厉寂川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泪珠掉落在枕头布料上闷闷的响。 看来这一晚，苏蒲的噩梦尤其严重…… 在做什么噩梦呢？ 为什么苏蒲的笑容里，总藏着让人难以忽略的哀伤？ 厉寂川长长舒出一口气。 虽然知道这个小哑巴并不受家人的待见，性格也逆来顺受的，从来不知道为自己反抗。 可是，在那之外，苏蒲到底还有多少说不出口的伤痛和负担？ 为何如此沉重，沉重到他夜夜做噩梦，不断挣扎，甚至会趴到自己的身上来？ 与此同时，厉寂川还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事实—— 小哑巴搬过来不过几天而已，他就已经无法接受一个人入睡了。 厉寂川无语地躺在床里，听着沐浴间里久久不息的水声，无奈长叹。 …… 下午两点，苏蒲准时去咖啡店打卡上班。 昨晚睡得不太好，苏蒲的精神略显不振，头脑发懵。 不过等他见到了欧阳，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精神不振”。 头天晚上才当众告白失败的欧阳，今天还得拖着残破的精神来上班，天都塌了！ 欧阳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根本藏不住事儿，苏蒲也是第一次从一个人的脸上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什么叫“破碎”。 休息的间隙，苏蒲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我知道的，她的做法其实很体面了，是我太鲁莽。当众表白，本来就是会给对方平添许多负担……” 【不要总是责怪自己嘛。】苏蒲开解他。 “苏哥，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 欧阳说着，眼眶开始发红。 “我的喜欢竟然给她带来这么大的负担，这些天不仅我会尴尬，秋秋也会很尴尬的。” “而且我回宿舍才想起来，你带来的那个朋友是厉寂川吧？就是厉氏的太子爷……” 苏蒲一顿，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有厉寂川的事。 “我每天叫着要进厉氏，但是连人家的太子爷就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反应不过来，我真的觉得自己好蠢……” 苏蒲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退一万步讲，堂堂厉氏集团的接班人出现在a大的消夏足球赛上，也很离奇啊。 所以厉寂川为什么突然答应来陪他？ “哥，我好难受啊，感觉整个人生都好灰暗，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欧阳突然情绪崩溃，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苏蒲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人生多歧路，这很正常。 谁都没法永远保持好心情，偶尔的情绪波动和迷茫，苏蒲都可以体谅。 他任欧阳哭了一会儿，直到休息时间接近尾声，欧阳也懂事地调整好情绪了。 毕竟，该完成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哥，谢谢啊。” 欧阳擦干眼泪，鼻音浓重地说。 【那个，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苏蒲趁机提议。 【如果能顺利实现的话，应该也可以帮你转换一下心情的，但就是会有点累……】 欧阳抽了抽鼻子。 “行啊苏哥，什么帮不帮的，净整那没用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蒲嘴角一歪。 这事儿还真不是他的事…… “但是苏哥，作为交换条件，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苏蒲扬起脸，不解地看他。 欧阳心虚地笑笑。 “我心情不太好，想发泄一下，你能陪陪我吗？主要就是看住了我，别让我喝了酒犯浑，再去骚扰人家女孩子……” 苏蒲由衷微笑。 【可以呀，我保证看住你，和你的手机。】 …… 又是一场长达三小时的会议。 结束时，厉寂川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各种数据，头痛隐隐发作。 回到办公室，秘书早就帮他准备好了咖啡。 看杯子就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厉寂川噙着笑，喝了一口凉透的咖啡。 好喝！ 苏蒲现在在干嘛呢？ 是不是站在高高的咖啡机下面，忙到脚不沾地？ 每次想到苏蒲的工作强度，厉寂川就忍不住心疼。 仿佛每天工作14个小时的人不是他。 厉寂川拿起手机，想给苏蒲发个信息，邀请他搭自己的车一起回家。 可是，他前几晚才跟苏蒲说过，他们这段婚姻只是为了敷衍他爷爷。 现在又要拉着人一起回家了，会不会给小哑巴造成负担？ 会不会让人家以为自己很难缠…… 分明是小哑巴先无所不用其极地勾引他才对…… 这个节点，他可不能释放错误信号，让小哑巴以为自己这么轻易就会沦陷。 厉寂川心思一转，或许，什么家族派对只是个幌子，是让他放松警惕的伎俩…… 他才不会轻易就范！ 想是这么想。 很快，手机屏幕上就滑入一则来电提示。 厉寂川接起来，“王叔……” “小川啊，你和苏先生今晚也要在外面玩吗？” 厉寂川呼吸一滞，“没有。” “哦，那苏先生应该是和别人有约吧，刚来信息说不回家吃完饭了，让我们不要准备他的饭来着……” “是吗，”厉寂川正了正领带，“他说他要去哪儿了吗？” “那倒没有，所以我才以为你们俩要去约会嘛，还跟昨天似的。” 王叔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厉寂川端端坐着，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晚全场昏暗，苏蒲猛地凑到他面前的画面。 苏蒲，也会跟别人这么约会吗？ 这时候，王叔又说了一句。 “你说苏先生搬来这么多天了，那家人好像也从来没有过来看过他，也没关心过他……他跟他家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这句提醒让厉寂川瞬间清醒，浑身紧绷。 对呀， 苏蒲毕竟收了苏家人的卡，答应要把他带去自家派对充场面。 第21章 结果只把他带去看了场球赛。 小哑巴最后是怎么跟家人交代的呢？ 苏家人的霸道和跋扈是在整个云城都出了名的，会不会直接把小哑巴绑走了算账？ 这么说，苏蒲现在或许很危险…… 厉寂川随便敷衍了两句，迅速挂断电话。 下一秒，他马上拨通了苏蒲的电话。 关心则乱，尽管听不到苏蒲的声音，也要确保他的安危。 可是，电话拨过去了几次，都无人接听。 厉寂川急得遥控轮椅往外走，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小哑巴终于给了他回应。 竟然也是通电话。 刚一接通，听筒里随即飘出欧阳撕心裂肺的歌声。 “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 厉寂川：“……” “苏蒲，你在听吗？” “在的话，你就敲两下麦克风。” 心脏剧烈跳动，厉寂川强迫自己冷静。 片刻后。 嘟——嘟—— 沉沉两声，透过听筒，传进厉寂川的心脏。 他终于放下了心。 他的小哑巴，还好没被苏家人拐走了。 “怎么半天都不接电话啊！” 厉寂川如释重负，语气里还有些责怪。 苏蒲发信息跟他解释。 【欧阳心情不好，我陪他来ktv，太吵了没听见。】 厉寂川终于放心，竟然和一个哑巴讲电话。 “因为失恋，所以心情不好？” “是的话敲一下，不是的话敲两下。” 笃—— 笃笃—— 苏蒲敲了三下。 是也不是。 欧阳不仅因为失恋而难过，也因为自己没有认出厉寂川，而不断否定自身，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机会就在眼前都把握不住。 年轻时总会这样，任何一件事情都至关重要。 只要一件事情不如意，就仿佛经历世界末日。 其实再成熟一点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的组成部分还有许多，不必为了一时的失意而否定整个人生。 这个道理苏蒲和厉寂川都能想通，欧阳或许还差一点时间…… 厉寂川在那头嗤笑，坐进车里。 “看来欧阳同学的心情很糟糕了？” “发给地址给我，我来跟他聊聊……” 嗯？ 厉寂川原来这么热心的吗？ 苏蒲在心里嘀咕两句，但不疑有他。 老公这么说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乖乖发了定位过去。 电话挂断，厉寂川的嘴角还上扬着。 司机跟了他三年了，他最近微笑的次数比以往要多得多。 甚至，还会在车里睡着。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婚结的，还真是不错。 司机看穿不说穿，记下新的地址，一脚油门往前飞驰…… …… 接近ktv的时候，苏蒲突然发来信息。 【厉先生，欧阳又拉着我去别的地方了。】 厉寂川剑眉一挑。 【哪里？】 苏蒲发来新的定位，距离刚才的ktv不远，是一间酒吧。 【他非要拉着我喝酒……】 厉寂川赶忙将新地址同步给司机，一边稳住苏蒲。 【我马上就到了，你别喝醉了。】 小哑巴回复，还挺骄傲的。 【放心吧，我酒量挺好的！】 果然，待厉寂川遥控着轮椅进入酒吧，就见欧阳在舞池里鬼迷日眼地晃动身体。 而他对面，苏蒲脸庞通红，抱着支酒瓶傻乐。 厉寂川：“……” 这是酒量很好？ 甚至都没撑到他赶过来…… 见厉寂川出现，欧阳舞都不跳了，晃晃悠悠回到他们的卡座。 “厉，厉总……” “昨天是，是我，嗝，有眼不识泰山……” 厉寂川斜他一眼，冷哼一声，视线忍不住锁定傻笑着的苏蒲。 怎么有人喝醉了还这么可爱？！ “厉总，你老看我苏哥干嘛，我，我跟你说话呢……” 欧阳斜进卡座沙发里躺着，口齿含混地问。 “你，你觉得我，厉害不？” “我，嗝，我有潜力不？” 厉寂川都懒得看他，敷衍地点头。 “有！” 虽说，清醒的人尽量少和酒鬼计较。 但欧阳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拉着哑巴唱歌，带着残疾蹦迪。 欧阳这人，挺有想象力的。 厉寂川看着晕乎着的苏蒲，不禁真心地笑出声来。 生活有时候，真的离谱，也真的别有趣味。 第20章 爱心光波 然而，这样岁月静好的心情只持续了几秒钟。 那之后，酒吧里震得鼓膜炸裂的dj音乐，以及铺天盖地的烟味和酒味，又让厉寂川狂皱眉头。 音乐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想要交流只能扯着嗓子吼。 欧阳：“厉总，我毕业想去你们公司，你们，你们会不会看不上我呜呜呜呜。” 厉寂川什么都没听清，就只见欧阳张着大嘴又哭又闹的，费解地凑近了些。 “你说什么？” “我说，厉总——” 欧阳用更大的声音吼过来，给正发着酒懵的苏蒲吓了一激灵。 忽明忽暗的灯光扰乱了他的意识，苏蒲下意识侧身，整个人夹在了欧阳和厉寂川之间。 接着他站了起来，把厉寂川挡在自己的身后。 谁都不能欺负他老公！ 欧阳也蒙了，苏蒲为啥突然不让他跟厉寂川说话了，是怕自己抢走了他的朋友吗？ 苏哥对朋友的占有欲好强啊！ 就好像，每一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在意的人。 不像他，他什么都没有…… 欧阳自嘲地笑了一下，身体向后一仰，瘫在卡座里吹啤酒。 苏蒲又站了好一会儿，确定威胁彻底消失了，才乖乖后退，软软缩回沙发里。 可是。 这沙发的触感好奇怪啊…… 怎么硬邦邦的？ 头顶炫彩灯束飞转，照得苏蒲更加晕眩。 只好靠近沙发靠背里。 “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以一种很清晰很亲密的方式传进他的耳朵，苏蒲睁开双眼，忽然觉得这个视野也很陌生。 刚才他能直接看到舞池，现在要扭着头才能看到。 舞池还是那个舞池…… 这么说，是他，改变了位置…… 苏蒲撑着“沙发垫”坐起来了一些，心里奇怪。 怎么沙发垫变成了这个触感呢？ 头顶突然传出一声气笑。 “苏蒲，你还要摸多久啊？” “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苏蒲一惊，眼睛霎时睁大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正坐在…… 苏蒲缓缓抬起头，向后扭看。 厉寂川的脸就这么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距离那么近。 苏蒲：！！！ 他慌忙跳开，下意识地看向欧阳。 这小子已经上头了，整张脸连同脖子和手背都红得十分明显。 正抓着手机，将屏幕杵在眼前，嘴里絮叨着什么。 苏蒲暗呼不妙。 欧阳是不是趁着酒劲儿给喜欢的女生打电话了！ 都顾不得跟厉寂川道歉，苏蒲大跨几步，凑到欧阳的身边，把他的手机抢过来。 “……”欧阳愣了几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就委屈了。 “干嘛呀，你干嘛呀……” “我就想问她几个问题而已，就确认一下，又不是骚扰，你把手机还给我……” 欧阳艰难起身，朝着苏蒲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哥，我是认真的，我，我没醉。” 苏蒲的酒劲儿并未没有完全散去，整个人仍是懵着的。 视线里，好像有三个欧阳同时往他这里冲，他无法逃避，点了穴一般站在原地。 等欧阳一身酒气地扑过来，苏蒲仍像个布娃娃一样，随时可能被撞倒。 忽得，一侧的手腕被人握住，随即一股力道将他扯开。 欧阳扑了个空，直直摔进沙发里。 而苏蒲则又回到了刚才坐过的地方。 这次厉寂川没再开他玩笑。 而是用低沉的声音凑到他耳边问。 “为什么不躲？” “苏蒲，刚才你为什么不躲开？” 心跳声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音乐，不断在苏蒲的胸腔里轰鸣。 为什么不躲开？ 大概因为，下意识地觉得，注定要降临的灾难是无论他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 就算躲过了这次，也还是会被抓回来，变本加厉地受罚。 所以，躲也没用。他只能承受。 “苏蒲，为什么每晚都做噩梦？” 第22章 厉寂川握住苏蒲的腿弯，不给他逃离的机会。 “你就那么怕我？” 闻言，苏蒲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厉寂川。 一双澄澈圆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大力摇头否认。 怎么会怕他呢，喜欢他都来不及…… 厉寂川稍稍放心，又问：“既然不怕我，那你在怕什么？” 苏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大概因为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他的人生似乎毫无确信可言。 这一刻感受到的幸福，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 这一秒捧到手上的珍宝，下一秒就会碎成齑粉。 命运从来没有给予过他半点偏爱。 一切他珍视的，都会逐渐远离……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苏蒲鼻翼蓊动，眼眶顷刻滚烫。 一滴泪水泫然下坠，滑过光滑的脸庞，砸在他的锁骨上。 真奇怪，他向来不爱哭的，在最困难那阵，他也只是趁着夜色将头蒙在被子里，偷偷掉泪。 可是，厉寂川才问了两句，他的眼泪怎么说来就来？ “天，苏哥！” 欧阳从沙发上爬起来，一眼就看到苏蒲坐在厉寂川的腿上，估计是喝醉了耍酒疯呢。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清醒。 怎么坐人家大腿呢，这么珍惜的朋友不打算要了？！ 欧阳顺着环形的卡座沙发爬过来，给苏蒲扯走了。 “干哈呢，你瞅瞅你，喝点酒净做那傻事儿！” 欧阳晃晃他，挤眉弄眼地提醒。 “赶快跟厉总道歉呀，敞亮点儿，大大方方的。” 厉寂川：“……” 刚问到重点。我谢谢你。 欧阳也就清醒了一小会儿，很快酒劲儿又上来了，这次干脆趴在卡座里，朝着厉寂川傻笑。 “哥，见谅哈，我俩都不太会喝酒。” 厉寂川根本没听他说啥，叽里咕噜的，净坏他好事。 闹了这么一旬，苏蒲好像清醒了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到卡座那头，离厉寂川和欧阳都有一段距离。 欧阳眯了几分钟，重新坐起来，又开始喝啤酒。 厉寂川一惊，拦了他一把，“别喝了。” 欧阳摇摇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这酒我都买了，喝不完也不让带走，你就让我喝完了吧。” “喝完了这顿，我又得节衣缩食好几个月，怎么讲，就算是我疯狂一场的代价吧……” 这话给厉寂川酸得直皱眉。 到底是年轻，明明糟蹋着自己的身体，还给自己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哥，你和厉总不能喝酒的话就喝果汁吧，我钱都花了，别浪费了~” 欧阳招呼着他们，同时用眼神示意，让他们喝掉桌上那几杯蓝色的果汁。 苏蒲正觉得渴，拿了杯果汁递给厉寂川。 对方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 苏蒲抿抿嘴，这人对饮品确实很挑剔，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色素勾兑的小甜水。 行吧，那他自己喝。 将那杯果汁留在厉寂川手边，苏蒲坐回原位，猛灌一杯果汁。 嗯，口味偏甜，而且，后劲怪怪的。 有点辣嗓子…… 一杯果汁不够解渴，苏蒲又伸手拿了一杯。 一共6杯果汁，除去留给厉寂川的那杯，苏蒲一个人就喝掉了4杯。 隔着一段距离，厉寂川的视线却一直没从小哑巴身上移开。 他看着对方像个小水牛一样豪饮，忍俊不禁。 这什么果汁，就这么好喝吗？ 终于，厉寂川也忍不住拿起自己那杯果汁，抿了一口。 苏蒲这么喜欢的口味，可以记下来回去让曼甜复刻。 可是，这个口感…… 哪是什么果汁？！ 这分明是鸡尾酒吧！ 待厉寂川反应过来，看向苏蒲的时候，对方已经喝完了桌上的最后一杯果汁。 还用一种“你不行啊”的揶揄眼神挑衅着欧阳，似乎嫌他喝得慢。 欧阳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胜负欲爆棚，抓起啤酒瓶猛灌。 看来，这两个人今晚谁也别想好端端走出这间酒吧了。 厉寂川扶额，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再次举目张望时，小哑巴也朝他看过来，笑容甜蜜。 厉寂川：“？” 苏蒲朝他比了个心，biubiubiu发送爱心光波。 爱我吧，请你爱我吧…… 我鲜少许愿，但如果真的有心愿想要实现的话，我希望你爱我！ …… 第二天清晨，苏蒲从公寓的床上醒来。 头痛欲裂。 再一动弹，不仅是头，他全身都疼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顿。 仔细打量，他身上穿着睡衣，皮肤上也没什么明显的伤痕。 不像是被打了…… 那是怎么了呢？ 而且，厉寂川呢？ 苏蒲慌神，跳下床来四处找。 啊，不对。 我老公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公呢？ 第21章 宿醉后遗症 关心则乱。 苏蒲醒来后，忘记查看时间了，等匆忙跑出房间，撞见了王叔，才得知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厉寂川早就去上班了。 苏蒲失落地站在走廊，努力回想昨天到底是怎么回的家。 然而他大脑空空。 是从哪个时刻，自己开始彻底失去记忆的呢？ “呃，苏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苏蒲下意识抬头—— 他竟然在厉寂川的公寓里看到了欧阳！！ 看样子，欧阳也是刚刚睡醒，满脸沧桑，遮掩不住宿醉的痕迹。 他抬了抬肩膀，嘟囔着，“我现在浑身都好疼啊，昨晚我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王叔嗤他一声。 “喝了那么多酒，被人抬回来的，身上能不疼嘛……” 欧阳揉揉后颈，“我也是第一次喝得这么醉。这里是厉总的家吗？” 王叔嗔怪地笑着，回答说是。 “哎妈，厉总平时看着多严肃啊，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 他后知后觉地感叹。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们两个醉鬼碍事，直接给我们扔大街上了呢。” 王叔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厉先生哪会是那么冷漠的人！” “就是说哇，不过到底是厉总的家，床又软又舒服，比我宿舍的床板好睡多了……对了，苏哥，你昨晚睡得咋样，你比我喝醉得还早呢，那么点酒就给你醉成那样，你都不知道你昨晚有多搞笑……” 苏蒲听了这话，浑身紧绷，一脸严肃地看着欧阳，暗示他继续。 欧阳笑呵呵的，跟王叔和苏蒲叨唠。 “就昨晚上，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打算继续喝，然后就看到苏哥抱着厉总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扒拉他。” “哈哈，还有这事儿啊？”王叔笑着，眼神揶揄地看看苏蒲。 “嗯啊，给我吓一跳，酒都要醒了，我就跑过去拉啊。但是你别看我苏哥这么瘦，人力气可大了，我越往外拉他，他搂得就越紧，最后都坐人厉总的腿上了。” 苏蒲：！！！ 他慌乱地朝着欧阳比“嘘”，不让他再说了。 欧阳乐意逗他，反正等他们出了这道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厉寂川家里的这些佣人了，也没啥好丢人的。 相反的，他苏哥红着脸吃瘪的样子，属实是很罕见。 不忍心错过这样的机会，欧阳开始动作夸张地重现昨晚的场面。 “我一看，哎呀，这多冒昧啊，再铁的朋友也不能随随便便坐人家腿上吧……可是，要不说厉总是干大事儿的人呢，碰到这种场面也还是能控制住情绪，而且还特别有风度。” “我苏哥都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枕他怀里睡了，厉总愣是没把他放下来，就那么抱着，你看看人家这气节，这胸怀！” 欧阳由衷比了个大拇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蒲也开始好奇。 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坐到厉寂川腿上，单就昨晚他彻底断片前，还稀里糊涂地坐过两次呢。 可是，厉寂川真的就甘心抱着他，让他搂着自己睡觉吗？ 不是他自己说的，他们的婚姻只是为了应付他爷爷，私底下不用履行什么义务吗？ 所以，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纵容呢？ 苏蒲看向欧阳，对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欧阳耸耸肩，“后面的我也不记得了……” “你抱着厉总不撒手嘛，我就想说赶快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赶快把你送回家……然后我就喝高了，就不记得了……” 隔了两秒，欧阳又突然“哦”一声顿悟。 “哎呀，我还想起来了一个片段，我昨天晚上好像确实打架了！” 苏蒲惊愕。 还真打架了？那他也加入了吗？ 第23章 厉寂川呢，是陪着他们打架，还是因为他们负伤了？ “就好像在酒吧外面吧，我记得昨晚风有点大，我一挑二，身后好像还站了个人，特别瘦，又很白……” 又瘦又白，听起来倒是跟苏蒲的外型对上了…… 欧阳和王叔一起看向苏蒲，苏蒲扶着头，怎么都想不起哪怕一个片刻。 更好奇的是，欧阳保护他的时候，厉寂川在哪里呢？ 难道真的受伤了？ 欧阳问王叔：“昨天我们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厉总受伤了吗？” 王叔眯眼回忆。 “受伤倒是没受伤，”他看了眼苏蒲，轻咳一声，“苏先生是和厉先生一起坐着轮椅回来的……你呢，是司机给扛上来的。” 苏蒲放下心，厉寂川没受伤就好。 欧阳则反应过来什么，夸张大叫。 “天呐，这么说，苏哥你就一直抱着厉总的脖子，一晚上都没撒手啊？” “那你们后来咋睡觉的，是不是有人帮忙把你从厉总身上扒拉开的？” 王叔严谨地回应，“嗯，昨晚确实请了两个佣人帮苏先生换睡衣。” “然后佣人们又把我苏哥抬进客房了？”欧阳顺势问。 王叔疑惑地看着他，“客房？” “苏先生昨晚是在主卧睡得呀。” “主卧！” 欧阳跟个复读机似的，把王叔的话重复了两遍。 随后一脸狐疑地看向苏蒲。 “苏哥，你跟厉总有点奇怪啊。这屋子这么多房间，再好的哥们，也不可能一起睡主卧吧……” 苏蒲小脸一红，终于是瞒不过去了。 只希望，别给厉寂川带来什么负担吧。 苏蒲硬着头皮，回屋取来手机，坦白了两人的关系。 “什么！！！！！” 果然，欧阳的反应如他想象般夸张，王叔受不了这么闹腾，笑着去给他们张罗早饭了。 “你你你，我我我，”欧阳激动得手舞足蹈的，“你们瞒得也太好了吧。” 苏蒲叹了口气，请求他帮忙保守秘密。 “这倒是可以，反正说出去应该也没人会相信……” “堂堂厉氏集团当家人的妻子，竟然就在他们总部楼下做咖啡。” “就是感觉，挺魔幻的。” 欧阳靠着墙，两只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我其实没想过换工作，也不想在家待着，我喜欢做咖啡，感觉很幸福！】 苏蒲跟他分享。 【而且，或许再过不久，厉先生碰到了喜欢的人，就会解除婚约的……到时候我希望自己能离开得更洒脱一点，有底气有尊严地跟他告别。】 欧阳看着，有些鼻酸。 “苏哥，我支持你，咱不能因为嫁了个大佬就放弃自己的事业了！而且我觉得你很厉害，很清醒，我也要向你一样争气，努力给自己争一个未来！” 苏蒲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打气。 【所以，我都陪你喝酒了，之前说想要请你帮的忙，能兑现了吗？】 “当然啦！苏哥，这次酒喝得太值了，我现在整个人都特有干劲儿，感觉能出门跑个10公里的！” “你想让我帮啥啊？” 苏蒲勾起唇角，笑得人畜无害的。 【我想请你帮我在你们学校里一起做调研，数据要尽可能真实，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同学们有耐心填表。】 欧阳愣了愣，“这东西，听起来咋这么抽象呢，你有具体的计划吗？” 苏蒲点头。 他，还真的有。 …… 厉寂川开完了会，遥控着轮椅往办公室走。 路过秘书室，echo笑意盈盈地提醒他。 “厉总，你的咖啡到了。” “哦……” 厉寂川皱了下眉。 他不是每天都会从楼下买杯咖啡送上来的吗，何必特意提醒？ 推开门，他的办公室里除了多出一杯咖啡，还多出了一个人。 做咖啡的人。 厉寂川下意识开心，又忽得想起昨晚的几个片段。 脸颊迅速飞上两抹红。 都说喝酒有害，可没想到，昨晚的酒不仅醉倒了苏蒲。 也醉倒了今天的厉寂川。 第22章 捏手 “你，找我有事？” 虽然问心无愧，厉寂川还是侧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门，确保关好。 静音轮胎平滑地将他推向办公桌，苏蒲正在欣赏桌子旁边的展示柜。 见厉寂川靠近，苏蒲局促干咽，脸颊开始发烫。 他把之前就写好的文字拿给厉寂川，表明来意。 厉寂川接过手机，看得沉默又认真。 苏蒲背着手站在他旁边，像个被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嗯，写得很有逻辑，条理清晰，还做了风险预期？” 厉寂川颇感惊讶，看向苏蒲。 “你学过这些？” 苏蒲点头。 【大学的时候做过项目书。】 苏蒲是在本地读的大学，因为说不了话，没有办法做小组展示，所以承担了许多前期工作，也就练就了良好的文本能力。 厉寂川问完问题，又重新看了一遍苏蒲写得规划书。 说实话，苏蒲的规划确实是现阶段最能达到厉寂川想要的数据精度的选择。 可是这个方案的人员投入比较大，获得的数据又相对少，效率不高，所以他们团队在前期就pass了。 这次苏蒲又把它翻出来，也给厉寂川一个机会，让他思考自己做下的决策。 好像，他太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所以有些急功近利、本末倒置了…… 他的目标用户不仅仅是数据，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要这些人分享真实的心声，就得用最真诚的方式，哪怕这个方式听起来很笨、很低效…… 【我和欧阳都商量好了，就利用这次我们咖啡店的线下活动，现场去收集。欧阳还会联系一些在其他门店兼职的大学生，问问他们的参与意愿。这样下来，也不会耽误我们店里的活动……】 厉寂川默了半晌。 “可是，你们门店的咖啡师也要参加线下的活动吗，一般不都是请兼职或者是活动公司的人？” 苏蒲眯着眼睛笑。 【因为帮你的忙嘛，你跟我一起去给欧阳助威，我也想做点什么报答你……欧阳也是，他想谢谢你昨天晚上收留他。】 厉寂川眉头轻蹙。 “可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 还是…… 他又想到昨晚，两人回到家，换好了睡衣的苏蒲在床上折腾，怎么都不肯好好睡觉。 厉寂川靠坐在床头，腿上盖好了被子。 苏蒲就像只刚来新家的小狗，满床乱爬，给厉寂川逗笑了。 “你歇一歇……” 趁着苏蒲爬过来，厉寂川单手圈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乱跑。 “喝个酒这么兴奋，刚才睡好了？” 苏蒲抬头，双眼迷蒙地看着他，缓慢地眨着眼睛。 厉寂川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厉寂川，你名义上的丈夫，不认识了？” 下一秒，苏蒲眉眼放松，莞尔一笑。 记得的！ 他老公嘛~ “认识我是谁？” 厉寂川跟他确认。 苏蒲重重点了下头，可身体跟被人上了发条似的，又想乱爬。 “别跑……” 厉寂川眼疾手快地抓住床那边的被角，扯过来，把小狗裹了进去。 他用手臂环住苏蒲，只给他露了个脑袋出来透气。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我。”厉寂川说。 苏蒲点了下头，随即面露迷茫。 他又不会说话，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厉寂川自然也想到了，空着的那只手伸到苏蒲眼前，晃了晃。 “手，给我。” 苏蒲眨眨眼，蛄蛹蛄蛹，真的伸出只手搭在厉寂川的手心。 真的很像只小狗，厉寂川满眼都是温柔绻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瞬间，苏蒲感觉心都要化了。 鬼使神差的，他把手从厉寂川的手心拿开，换了自己的下巴放上去。 厉寂川缓缓闭了闭眼，出生到现在27年了，他第一次体会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的感觉。 不疼，但胸口酥麻一片，头脑发烫，幸福到头晕。 可他毕竟有正事要问，缓了好久，厉寂川才艰难地把手心从苏蒲的下巴上移开，又牵起他的手指。 “接下来，好好听我的问题，如果正确，你就捏一下我的手指；如果不正确，你就捏两下我的手指，可以吗？” 苏蒲好像又开始犯困了，迷迷瞪瞪地点了下头，半晌，又捏了一下厉寂川的手。 “好，那我开始问了。” 厉寂川深呼吸，看向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苏蒲。 第24章 “你会害怕我吗？” 耳边是苏蒲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片刻，苏蒲轻轻捏了两下。 不怕。 “那，会讨厌我吗？” 这次，苏蒲回答的速度要比刚才快一点。 又是两下。 不讨厌。 厉寂川动了动手臂，将苏蒲拥得更紧。 “那你为什么每晚都会做噩梦，跟我有关吗？” 睡梦中的苏蒲会流露出他全然没见过的痛苦的神情，呼吸急促，满头大汗，他很难忽视。 原以为苏蒲是被迫嫁给他，心里太过抵触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厉寂川感受得到，苏蒲对他很友善，很关照，并不讨厌他。 刚才他的问题也正印证了他的猜想。 那是因为什么呢？ 半晌，苏蒲睁开了眼睛，视线无神地盯着被面。 捏了两下。 看来，厉寂川并不是他噩梦的源头。 “那，是跟你的过去有关，对吗？” 一下。 苏蒲承认了。 厉寂川想继续追问，又想起今天在酒吧，苏蒲无端落下的眼泪。 喝醉酒已经够难受了，他不想再触碰他的痛处。 那就这样吧，知道让苏蒲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就可以了。 厉寂川沉默地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 “无论是谁让你这么痛苦，你都要往前看。现在睡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也是我。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害你，所以至少在我身边的时候，请你暂时放下恐惧和那些糟糕的回忆，好好睡觉，好不好？” 苏蒲任由他抱着，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厉寂川以为苏蒲已经睡着的时候，指尖忽得传来一下力道。 苏蒲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 好！ 随后，厉寂川感到手指被人牵着，伸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柔软的触感落在指腹。 苏蒲轻轻地，郑重地亲吻了他的手指。 厉寂川头脑一懵。 这，他只是想要让苏蒲在他身边的时候能放松一些而已。 他根本不指望两人之间会有这样的温存。 这合理吗，他是不是在占苏蒲的便宜？ 毕竟，他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残废…… 可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苏蒲会不会真心地喜欢上他？ 既然没有把他带去家族派对充场面，还能缩在他怀里沉沉入睡…… 是不是，代表着他的真心，也能换到苏蒲的真心？ 沉沉吐出两口气，厉寂川忐忑启唇。 “苏蒲，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可能……给我个机会？” 这次苏蒲没再回应他，是真的睡熟了。 厉寂川松开拥着他的那条胳膊，苏蒲的身体就自然地垂到床的另一侧躺平。 失落也有，庆幸也有，厉寂川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还是从前他最嗤之以鼻的、感情用事的傻子。 这不妥妥恋爱脑么？ 他呼出一口长气，刚想抽回自己的手。 才发现手指被苏蒲紧紧捏着，就一直紧紧地捏着…… …… 想到这里，厉寂川强迫自己回神。 今天的他格外难以专注。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如果没有给你添太多麻烦的话，可以一试。” 见他答应，苏蒲如释重负地绽放笑容。 他笑得太甜了，两只酒窝里都盛满了蜜。 厉寂川又开始心生荡漾，趁自己没露出更不正经的表情之前，他以工作繁忙为由，支走了苏蒲。 苏蒲笑眯眯地功成身退，就是离开他的办公室前，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确认。 但实在想不起来了…… 回到咖啡店，他重新清洁双手，套上围裙，从休息室走进的备餐区。 路过收银台，只见欧阳正帮着一个头戴骑行头盔的客人点单。 那位客人皮肤苍白，眼睛垂着，全然不敢看向他。 欧阳的声音偏大，“先生，这个杯型是大杯，这个杯型是超大杯，您想要哪个杯型？” 客人却只是摇头。 “哎不是，我是问您要哪个杯型，您得告诉我呀……”欧阳以为他没听到，声音更大了。 苏蒲将他拦下，身为残障人士，他对这样的情况非常敏感。 对面有可能是个听障人士。 他朝着小头盔招招手，开始跟他比手语。 小头盔飞快地抬了一下头，看到对面是他，雀跃地掂了掂脚尖。 “呃，我、我……我听得到。” 小头盔退后两步，朝着两人鞠了个躬。 “昨，昨晚，谢谢你、们帮我解围……我是来、道道谢的。” 苏蒲和欧阳对视两秒。 昨晚……解围……？ 再看对面的“小头盔”。 瘦瘦的，白白的。 欧阳昨晚的那一架，可能还真不是为了苏蒲打的。 第23章 小哑巴打架！ 半小时后，苏蒲和欧阳打完了下班卡，苏蒲做了三杯咖啡，端到店里角落的桌子上。 “小头盔”已经摘掉了头盔，露出整齐的栗色短发，皮肤白到近乎透明。 “谢、谢谢你们，昨晚。” 他抠着脖子，支支吾吾地说。 欧阳摆摆手，“小意思啦，行侠仗义确实是我的风格……但是，你能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小头盔”吃惊地瞟了他一眼，低头小声地叹气。 怎么一直要他说话啊。 他想回家了。 苏蒲打好字，拿给他看。 【我们昨晚喝醉了，你能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吗？】 “小头盔”继续抠脖子，白皙的皮肤红得明显，看着怪渗人的。 欧阳拦了他一下，“诶，都红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头盔”低头，好久才说。 “裴知澄。” “哦，裴知澄，蛮好听的……”欧阳笑笑，朝他伸出一只手，虚空晃了晃。 “我叫欧阳，他叫苏蒲，我在a大上大学，他已经毕业了，你呢？” 裴知澄才刚放下抠脖子的那只手，闻言又拿起来，又要去折腾那块皮肤。 欧阳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大概有什么强迫症。 他有个室友就这样，压力大的话就会一直洗手，期末考试那两周能把手都洗掉皮。 “算了，你别说了，就告诉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就行，”欧阳于心不忍道，“别抠脖子。” “噢……” 裴知澄换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张口。 “我昨晚被一群流氓，缠，缠住了，非要我跟他们一起走，然后，你，你就出现了。” 裴知澄飞快地瞟了欧阳一眼。 “你把其中一个人踹倒了，然然后，他们要把你、把你架起来，你就把我挡在你、你身后……还让我快跑……” 欧阳边听边回想，脑子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个片段。 “那然后呢？”他问。 “然，然后，他们就把你架、架起来了……”裴知澄说。 “啊？？”欧阳怪没面儿的，“我没打回去吗？” 裴知澄飞快摇头。 “你的肚、肚子挨了两拳。” 欧阳小声嘀咕：“我就说，早上肚子这么疼……” “那后来呢，你也被他们打了吗？” 裴知澄又摇头，“没有、没有。” 他看了眼苏蒲，“后、后来，你和你的男朋友……出现了。” 苏蒲满头问号。 【男朋友？】 “嗯，你坐他腿、腿上，你俩坐轮椅出来的……” “……” 苏蒲和欧阳一阵沉默。 这时候都没下来啊…… 看来是一路坐着回家的…… 倒是挺省事儿…… 苏蒲先反应过来。 【那和我一起的那个人，挨打了吗？】 裴知澄摇头否认。 “他把他们打了……” 欧阳第一个坐不住了，“蛤？” “你意思一个坐轮椅的，1v2，把那两个人打了？” 裴知澄乖乖点头：“可、可以这么说。” “他们一个人控制着你，另一个人拉苏蒲，然后，然后手腕就被他男、男朋友给折了。” 欧阳的大脑刷新了！ 裴知澄继续说。 “剩下那个也、也上去打他，结果被苏蒲踹了几脚。苏蒲还咬了他的、手，还骑在他身上打，薅他、头发……” 欧阳扭头，看着身边一派岁月静好的苏蒲。 哥们儿，你打架这么猛？ 苏蒲揉了揉下巴，难怪呢，今天觉得嘴巴也疼。 咬人咬的啊。 难怪今天厉寂川看他的眼神那么怪，估计是被他吓到了。 别说他，苏蒲也很惊讶于自己的战斗力。 或许是意识到有人要伤害厉寂川，他才开始发疯的。 第25章 “反正、反正就是这样，不一会儿警察来了，你们的、司、司机也来了，就离开了。” 欧阳和苏蒲已是大彻大悟，两个人都对这世界和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 “可是，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欧阳想不通。 裴知澄从口袋里拿出欧阳在兼职工牌，“你，你落下了这个……” “哦，谢谢，”欧阳如获至宝地把工牌捧在手心，“我以为弄丢了呢，补办一个还得二百……” 裴知澄拼命摇头。 “不不对，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帮助我、救了、救了我……” 欧阳脸红，傻笑着挠头，“这，这有什么的啊？” 裴知澄用力点头。 “这很重、重要的……我的心理医生要我定期做、社会化训练，就是为了让我、有、有面对危机就要、逃离、的意识……在我没能保护自、自己的时候，你们给了我、希望……” 欧阳和苏蒲又都同时沉默。 欧阳握紧拳头，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以为得那样一无是处。 即使在他醉酒到毫无意识，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还是会对陌生人的困境挺身而出。 人一辈子的追求，如果只是名利的话，也太肤浅了吧？ 如果给他选，他甘愿做一个平庸却善良的普通人，遇到不公就会上前制止，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大哭一场…… 问心无愧，坚守正义，这世间就不算白来。 想到这里，欧阳红着眼眶，感激地看向裴知澄。 “我也要谢谢你。” 裴知澄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谢谢你，让我相信，付出的每一份热忱与善良都不会平白浪费。 这份善意会以另一种方式，在最恰当好处的时刻，重新交回到施善者的手上。 给他力量，再抱着一腔孤勇，走上很久很久…… …… 另一边，苏蒲的心绪也在经历震荡。 遇到危险就要逃跑，原来是人的本能。 那他是因为什么，才克服了这个本能，对迎面而来的危险全盘接受的呢？ 他知道的，他心里的很多事情，应该有个出口。 他得面对，他得克服，才能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好难…… 几天后，苏蒲和欧阳在a大校园里支起了他们品牌的快闪摊位。 这次快闪的主题是让大家了解咖啡知识。 现场除了手冲咖啡教学，还有用咖啡渣制作香蜡的手工坊。 这两项活动都要求投入大量时间和耐心，在等待的间隙里，苏蒲和欧阳就会给参加活动的学生发放厉寂川公司制作的问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学生们倒也配合，抓着笔认真作答。 两人一人负责咖啡教学，一人负责香蜡教学，隔着两张桌子，互相致意。 苏蒲做了个结束后请欧阳吃饭的动作。 欧阳跟他比了个“ok”。 苏蒲满足地笑笑，低头看着认真填写问卷的学生。 在刚经历过一些需要高专注度的活动之后，人脑会在短时间内沉浸在专注的状态，作答时也就更加认真和真诚。 这样收集起来的结果才更真实，比有奖作答亦或是电话专访都来得发自内心得多。 除了a大的快闪摊位外，苏蒲还联系了其他门店的同事帮忙收集问卷答案。 因为他们是旗舰店，各个分支的门店也蛮重视他们的请求的，交上来的答卷都质量偏高。 午后，阳光灿然。 苏蒲的睫毛上盛满了光，整个人都要被阳光泡软了。 “苏——蒲——” 可是，回荡在他耳边的这道声音却将他瞬间拖入冰窖。 苏蒲睁开眼睛，迟钝地回首。 他身后，正是一脸气急败坏的苏会。 “你成心耍我是吧？” 第24章 要挟 苏会来势汹汹，一副不达目的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像极了他们“两兄弟”的每一次交集。 可是，现在的苏蒲已然不同于往常。 他曾是漂泊无依的，是捉襟见肘的，是不得不寄人篱下的。 可现在的他，拥有了一个新的港湾。 虽然可能是暂时的庇佑，但也远超过苏会的控制。 苏蒲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可以不用再承接他的颐指气使。 “苏蒲，你翅膀真是硬了啊，敢放我们鸽子了？” 每当情绪激动，苏会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尖锐，听上去刻薄又刺耳。 苏蒲刚把调查问卷发下去，不想扰乱参与者的心情，只好用蛮力将他扯到一边。 【我说了不会去，也把卡寄回家了。】 苏会确实收到了卡，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根本不用挂心。 反正无论那个哑巴怎么反抗，最后都会乖乖屈服。 毕竟，可能是越缺少什么就越在乎什么的原因，小哑巴最在意“家庭”了。 这一点，苏会就早早就已看透。 苏蒲最大的渴求也来源于最深的恐惧，那就是家人。 苏蒲实在太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了，以至于恨不得粉碎自己，来成全自己的愿望。 因而，每次苏会只要搬出“我们可是一家人”那套说辞，无论多离谱的要求，苏蒲最终都会屈服。 这就是苏蒲。 这就是苏会！ 也赶巧了，收到苏蒲退回来的银行卡那会儿，苏会的那群狐朋狗友正催他出来聚聚。 自从被停了卡之后，苏会老老实实在家扮了几天“乖宝宝”，心里正痒呢。 这下平白多了十万块钱，足够他挥霍一晚了。 反正都是拿来给“儿子”的钱，谁花不是花呢？ 苏会回房挑了套衣服换上，吹着小曲儿就走了。 到了苏氏集团周年派对那天， 苏奉显父子俩穿得人模人样地站在宴会厅里高谈阔论。 就只等厉寂川现身，将这场华而不实的宴会推向最高//潮。 可是，没有…… 他们心里清楚，那一屋子的宾客都在期待着见到那位一向以低调著称的厉氏当家人的真容。 结果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 到了零点，不得不散场的时候，宾客们又心照不宣地和那对黑着脸的父子说场面话…… 那一晚，堪称苏奉显和苏会父子俩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待他们回了家，苏奉显第一次打了苏会。 苏会的脸庞火辣辣的， 当时就充血，肿了起来。 苏奉显也第一次跟这个宝贝儿子说了句重话。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苏会自小呼风唤雨地长大，哪承受过这种打击？ 哭得比他亲妈意外离世时都要惨。 结果他这么哭天抢地一晚上，他那狠心老爸也没来看他一眼。 那天之后，苏会曾短暂绝食过18小时，发现无用，态度随即又软了下来。 他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一切都是苏蒲的错！” 苏奉显哼了一声，似乎也是赞同。 苏会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他身上。 “他拿了我们的钱，却不帮我们办事，简直枉顾我们家人间的情分，也根本没把您这个当爸的放在眼里！” “您为什么要他嫁给厉寂川啊，不就是心疼他，想让他有个依靠吗？他倒好，还没正式登记呢，就先学会了忘本……” 苏奉显气得摔了个杯子，嘴唇都在颤抖。 “会会，你，你去，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揪回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吃里扒外的东西！” 苏会领命。 他在家里关了几天了，出来后先去找那群公子哥逍遥快活了一把，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过来拿捏苏蒲。 “你去跟爸道个歉就行，都是一家人，他肯定会原谅你的……再说你拿了钱，却没把厉寂川带过来，这事儿确实是你的问题。” 苏蒲不可置信，深深抽了一口气。 【卡我还回去了，我还存着物流信息，可以找出来给你。】 “可是我们没收到啊，一心指着你把厉寂川带过来，结果你爽约了，你说爸能不生气么……” 苏蒲拧着眉头。 【我不道歉，我没有错。】 “啧，”苏会按捺着心头的烦躁，稀罕这哑巴哪来的底气，“你知道爸爸有多生气，有多失望吗？他一直很看重家人的，结果却是你这个做儿子的伤他最深……” 苏蒲拼命摇头，颤着手打字。 【我没承诺过任何事！】 “苏蒲，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见旧办法行不通了，苏会恼羞成怒。 “你就是仗着有厉家护着你，忘本了吧？” 大脑飞速运转，苏会想出了新的折磨苏蒲的方式。 “要不，我这就回去告诉爸，我反悔了，想要嫁给厉寂川了，这样总能把他带过去了吧？” 第26章 苏蒲浑身僵硬，脸色迅速煞白。 他连打字的力气都没了，晃动着手，表达不可置信。 见他这样，苏会在心里笑了一下。 又找到了，你的命门。 “反正，你和厉寂川还没登记，你们在一起的消息也没正式公布呢。这时候换回来，也可以的吧？” 苏会理了理头发，看向苏蒲。 苏会同样面庞姣好，遗传了母亲的绝大部分外貌优势，眉眼间还有种傲人的气质。 “一个是在咖啡店打工、一辈子讲不了话的哑巴;一个是拥有海外留学背景，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和艺术熏陶的健全人^你觉得厉家最后会选谁来成为唯一继承人的伴侣？” 苏蒲脸上的血色尽消，苏会却愈发得意。 “苏蒲，你凭什么和我争啊？” 苏会点到即止，留给苏蒲两条路。 要么，他乖乖回家，跟苏奉显认下全部过错，永久地成为一个傀儡； 要么，他选择坚守真相，代价是失去厉寂川，也失去这段婚约。 苏蒲选不出来，要知道，他终其一生，也只练就了平静地接受所有苦难的能力。 他跑不了的。他根本不会反抗。 …… 许久，苏蒲怔然回到咖啡摊位，继续教学。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也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反正，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吧。 凡有好事，发生在苏蒲身上，顷刻间就会变成灾难。 就如同凡有光芒照耀在苏蒲身上，很快，太阳偏移，那道阳光也会撤走。 留给他的是永恒的黑夜和孤独。 或许，厉寂川也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道阳光。 苏蒲曾在中学时被他照拂过一次，一次即永恒。 这第二次的照耀只是命运偶尔的垂青，如一场美梦，总要醒来。 总要失去。 苏蒲平静地教学，平静地收集表格，平静地同欧阳告别。 平静地回到了家。 平静地，迎接这场美梦的终结。 “小猴子回来了，快来，厉先生等你吃完饭呢！” 王叔听到动静，来到门口迎接他，向他送上最暖心的笑。 苏蒲看着，鼻头涌上一阵酸意。 换鞋洗手，王叔将苏蒲推到餐桌边，笑盈盈道。 “难得今天小川有时间吃晚饭咯，也不知道因为谁……” 厉寂川耳根飘红，随后欲盖弥彰地把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共进晚餐。 而苏蒲则抿着嘴唇，隐忍着全部的情绪，坐在他身边。 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共进晚餐。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等明天，苏会发现他没去跟苏奉显道歉，一定会跟苏奉显叫屈。 以苏奉显的行动力，大概当晚就会把苏会送过来。 然后让他滚出去…… 苏蒲咽了一口曼甜夹到他碗里红烧肉，忽得胃里翻涌，捂着嘴跑开。 所幸，这晚他吃的不多，所以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多。 等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了，苏蒲被两个佣人搀回卧房，躺进床里。 意识迷迷糊糊，他感到有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触碰着他的额头，又帮他抚去额上冒出的冷汗。 半晌，床垫的另一边沉了沉。 隔着被子，有人拥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这是在，哄睡……？ 苏蒲意识浑浊，内心更是煎熬，像渴了很久的旅人，迫切寻找自己的那片绿洲。 很快，他便找到，伸出手臂用力拥紧了那个人，那片岛屿，那个他灵魂栖息的港湾。 我不想离开你。 可不可以选择我？ 求求你，求求你选择我，求求你爱我…… 苏蒲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流淌。 如果这是温存的最后机会，他要握紧。 否则，他该拿什么对抗，今后日日夜夜的无边的孤寂？ 第25章 老公来啦 苏蒲今天，很是反常…… 几乎是从餐厅里见到晚归的他的那一刻，厉寂川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还以为是小哑巴又在工作中受了什么委屈，厉寂川便临时改变计划。 于是，浪漫的双人晚餐，变成了热闹的全家团聚。 只是希望苏蒲能开心一点。 可是，他看得出来，这一整晚，苏蒲都在强颜欢笑。 终于，苏蒲装不下去了，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呕吐。 而厉寂川甚至都不能成为扑在最前面照顾他的那个人。 其他腿脚灵活的佣人们，早就将苏蒲团团围了起来，不停关切着他。 厉寂川连客卫的门都挤不进去，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家庭医生来看过，推测苏蒲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加上近期疲劳过度，才导致了肠胃反常。 厉寂川听来更是心疼，苏蒲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帮他收集问卷数据。 这个小哑巴，从住进他家的那一刻起，就在想尽一切办法讨他开心。 厉寂川有时候会错觉，苏铺好像把他的事情看的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重……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萍水相逢，他又是替弟弟嫁过来的。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为什么总用那种湿漉漉的，让人难以招架的眼神看着他呢？ 想法乱极了，一个小哑巴，竟然要比他过往人生中遇到的任何一个难题都要复杂。 送别家庭医生，厉寂川回到卧房，躺到苏蒲身边。 对方蜷缩着身体，棉被只有那么一小团的凸起。 有时候，厉寂川会有一种苏蒲会凭空消失的错觉。 他最怕这样错觉成真…… 所以，这晚的厉寂川决定趁人之危，双臂将苏蒲团起来，抱进怀里。 他想感受他，感受他的呼吸起伏，感受他的存在。 而小哑巴似乎病得糊涂了，竟然还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缩。 他们严丝合缝地拥抱在一起。 蠢笨的恋人啊，正心照不宣地靠近。 …… 午夜，小哑巴惊醒。 梦里，他刚刚失去了厉寂川，他忘不了对方那双薄凉的眼睛。 厉寂川一夜无眠，察觉他醒了，便抬起搭在他腰上的手，帮他拢了拢头发。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厉寂川轻声说。 苏蒲惊魂未定，先是仰起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是厉寂川，反复确认了两次，才终于放心。 这样的拥抱，似乎也是倒数了吧？ 如果是梦，请别让他醒来。 厉寂川搭上他的额头，确认他退了烧，终于舒了一口气。 “又做噩梦了吗？”他声线轻柔。 苏蒲听着，默默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吗？” 苏蒲暗忖片刻，摇头。 厉寂川便不追问。 他伸出一只手，递到苏蒲眼前，“手。” 苏蒲傻愣愣地看了片刻，试探地在他手心搭上自己的指尖。 那瞬间，脑海里几个错乱零落的记忆碎片开始重组—— 好像上次醉酒，他们也做过同样的事…… “苏蒲，你帮我收集了那么多问卷，但是你知道，那些问卷是因为什么项目收集的吗？” 苏蒲诚实地摇摇头，好像，是因为一款还没上市的游戏…… 厉寂川轻笑，吐息扑在苏蒲的耳边，苏蒲的灵魂都快消散了…… “还是老规矩，你捏捏我的手指表示态度，捏一下代表正确，捏两下代表否定。”厉寂川很有耐心地提醒他。 苏蒲恍惚地答应着，好像，上次醉酒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可上次，厉寂川都问了他什么问题来着？ 厉寂川的声线平缓，带着些慵懒倦意，回荡在凌晨四点的卧房。 “这款游戏我们制作了快四年了，名字叫「瑞蒙多」，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苏蒲捏他手指两下。 微微的麻意惹得厉寂川轻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瑞蒙多，是从英文的remodel音译过来的。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缺憾，所以，我们想要帮助那些拥有缺憾的人来搭建一个虚拟现实，重塑这部分记忆……” 厉寂川叹了一声，决意剖开自己的伤疤。 “这个构想最初是我提出来的。我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一下子没了爸妈……后来，我从小住到大的房子也被我姑姑拍卖了，我求爷爷帮我把它买下来，但当时竞标的人太多了，最终还是拍给了一个开发商。” “在我出国留学的第二年，那个房子就被推倒了。现在那里盖了全市最大的百货中心，后来我每次想到，有那么多人在我视若珍宝的回忆上面走来走去，我就很痛苦，有时候甚至动了要去找我爸妈的念头……” 听着厉寂川平静地分享着他难以释怀的伤疤，苏蒲的心脏揪着疼。 第27章 为什么连厉寂川这么温柔和温暖的人都不好过？ 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恶人才过的好？ 为什么？这不公平！ 察觉到苏蒲的呼吸声渐大，厉寂川笑着，拥了拥怀里的小风箱。 “苏蒲啊， 你知不知道，虽然你说不了话，但你的情绪我却都能感受得到……” 苏蒲愣了愣，抬眼看看厉寂川。 厉寂川的眼睛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傲气，苏蒲默默注视着。 这双眼睛的主人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其实是武器。 可以让任何生灵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只沉溺在这一汪柔波里。 苏蒲垂下眼睫，等待厉寂川继续诉说。 “在瑞蒙多，玩家可以自由搭建最让他们难以释怀的场景，然后通过模拟片段，弥补这个缺憾。” “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尽可能收集更多发自内心的答卷的原因。我想知道大家的缺憾都发生在怎样的场景，我们才好在前期尽量创造相关的素材，构筑他们精神世界的乌托邦。” 说这些话时，厉寂川的指尖无意识地勾缠着苏蒲的手指。 小哑巴好几次缩回去，都被他擒住，惩罚似的捏一捏…… 苏蒲哑笑。 这样孩子气的厉寂川，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或许是讲话损耗了能量，厉寂川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终于沉沉阖上眼皮，睡着了。 身体仍然维持着相拥的姿势。 苏蒲睡意全无，见他睡着，便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问自己，这样的厉寂川，你舍得放弃吗？ 你舍得说再见吗？ 究竟什么东西更重要？ 天际线上亮起第一缕微光的时候，苏蒲终于下定决心。 什么都没有他的爱人重要！ 这个信念从16岁、他躲在角落里反复播放录音时便开始形成，一直延续至今。 厉寂川说要和他结婚的， 苏蒲认为，自己有必要守护他们两人的约定！ …… 次日，苏会夜店撒欢至凌晨，随便找了个酒店开了间房。 连床伴是谁都不知道，反正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 醒来，他抓起手机来看。 不出所料，那个傻哑巴的短信果然乖乖躺在收件箱。 而且，苏蒲不仅同意回家道歉，还同意替他认下银行卡的罪了！ 苏蒲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还以为多有骨气呢， 还不是舍不得放弃那个瘸子老公…… 也是，苏奉显可是一点也不看重他，不巴结着点老公，还能巴结谁呢？ 苏会心情舒畅地洗了个澡，神清气爽都回到苏宅。 傍晚，门铃声响，苏蒲来了。 苏会示意他，苏奉显正在书房，等着拿他是问。 苏蒲看着可怜极了，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样。 然而，在他晕倒之前，门铃又响了。 佣人去应门，来客非同小可…… 那人一身正装坐在轮椅上，手捧一束鲜花，面若冰霜，骨相却冷毅英俊。 苏会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以及他腕间那只假玉镯，陷入沉思。 这个人……竟然是厉寂川？ 第26章 问罪 听着苏蒲进门，苏奉显便钻进书房，拿出一派严父威风。 可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苏蒲进来找他。 原本稍有平息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苏奉显站起来，目光周旋，为自己寻一个趁手的工具。 视线锁定墙角松散的画框，他捡出较长的一根。 出书房，下楼梯——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对着楼梯坐着的厉寂川。 如假包换的厉寂川！ 因为太过惊讶，待苏奉显走到一楼，来到厉寂川面前，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根用来教训苏蒲的棍子。 厉寂川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眉头一轻，呵出一声笑。 “岳父大人，您这是……？” “爸……”苏会小声提醒，又碰碰他的手背。 苏奉显已经落了一脑门子的汗，大脑缓慢而僵硬地运作着，半晌，才像突然醒过来一样，将木棍藏在身后。 “哎唷，小厉怎么来了？” 苏奉显尽可能显得坦然，毕竟讲道理，他才是厉寂川的长辈。 可哪有第一次见面，长辈局促站立，小辈却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的道理…… 轮椅，也是椅子吧。 苏奉显咳了一声，嗔视着站在自己另一边的苏蒲。 “小蒲，既然要把你丈夫带过来，怎么不提前跟爸爸说啊？” 苏蒲的双眼发空，厉寂川能来，他自己也没想到。 见苏蒲没回应，苏奉显尴尬地又咳了两声，对他们说： “别在门口站着了，小厉好不容易来，去会客厅喝杯茶吧。” 厉寂川颔首，遥控着轮椅跟在苏奉显和苏会父子身后。 苏蒲趁机来到他身边，视线茫然而惊愕。 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 厉寂川忍俊不禁。 他怎么不知道，逗弄苏蒲，看对方措手不及，原来这么有意思？ 主要是，苏蒲现在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跟动画片里跑出来的人物似的，一双溜圆的鹿眼里写满了问号。 还真是藏不住一点心思…… 厉寂川看了眼前面那俩人，压低声音说。 “就许你跟欧阳交朋友，不许我多一个移动情报站？” 顷刻，苏蒲眼睛里的符号又变成了感叹号。 逗得厉寂川眉眼里都是温情。 进了会客厅，苏奉显自然要坐在作为主座的那张三人沙发的中央，空出左右两边的一张双人沙发、一张单人沙发。 苏会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了双人沙发的中央。 只留给剩下那两人一张单人沙发。 摆明了想要摆苏蒲一道。 毕竟，“苏仆”，苏家的仆人，是他从小喊到大的称号。 真以为嫁了人就能改吗？ 然而，他算得再妙，也架不住厉寂川自备座椅。 人家根本不用坐他家沙发。 厉寂川的轮椅就停在单人沙发的边上，和苏蒲仅隔着一个扶手，两人几乎都是贴着扶手坐着的，坐下很久还在嘀嘀咕咕地小声咬耳朵。 厉寂川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哑巴的脸颊顷刻间泛红。 两个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倒是叫苏会看着心焦。 不是都说，这个厉寂川性格古怪，专挑年轻男孩蹂''躏的吗？ 怎么感觉他和苏蒲有说有笑的，感情很好的样子？ 莫非，苏蒲还真得把厉寂川勾到手了？ “小厉啊，你工作忙，没想到还记着这些礼节。” 坐在主座上的苏奉显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了那两人的私语。 “但是苏蒲搬过去第二天也没见你来，今天特意过来是……？” 苏奉显这话绵里藏针，暗讽着厉寂川亡羊补牢，礼数不周。 厉寂川自然听出了他的埋怨，却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清风郎朗的模样。 “之前确实很忙，再加上我爷爷身体不好，有点空闲时间就要多去瞧瞧。这不，您的公司前两天周年派对，我本来想去，正赶上工作出了点意外状况，这才没法脱身。” 厉寂川声线低沉，说起话来总显得莫名严肃和正经。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很有道理的样子。 苏奉显听完，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音，替他圆场。 “理解理解，毕竟你还有那么大一个集团要管理，做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是，谢谢体谅，爸……” 厉寂川的那声“爸”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惊讶。 苏奉显旋即笑弯了眼睛，受宠若惊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是我们小蒲，得劳烦你多关照啊！” 有了这声“爸”，苏奉显瞬间忘却了周年派对的窘迫与尴尬。 毕竟，能跟厉家扯上亲，他们苏家也算是光耀门楣，与有荣焉了！ 厉寂川谦逊地笑，轻轻摇着头道：“是他关照我比较多。” 苏蒲抿着嘴唇，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忍不住开心。 而他们对面的苏会，则更加妒火中烧。 苏蒲他凭什么？ 他现在的一切，不该是自己的吗？ 是他不要了，随意施舍给苏蒲的，没想到还真被他歪打正着，捡了段好姻缘？ 他凭什么！！ 而苏奉显对小儿子的心思浑然不觉，忙着巴结厉寂川，跟他提了几个正在竞标的项目。 厉寂川也是爽快，纷纷应了下来，答应会“搭照”一把。 若是这些项目全部落地成型，苏家的公司将实现阶级性的跨越。 到时候他什么也不用做，每天光是躺着，就有大把的金钱和资源朝他涌来…… 光是想想，苏奉显都能笑出声。 第28章 “小厉啊，晚上有事吗，留下吃个便饭吧？” 苏奉显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家的厨师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什么菜系都会一点，你看会会，每次放假回国，都要胖上一圈……” 厉寂川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锋。 “既然您家的厨师那么好，为什么还给我们小蒲饿得这么瘦啊？” “啊？” 苏奉显当即愣住，脸上还残着笑意随即一点点退却。 “小蒲他，他，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苏奉显吞吐道。 然而，厉寂川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追问道： “不跟你们生活在一起，还是不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闻言，苏蒲垂下的那只手骤然握紧。 这个家这么大，却找不出一块能够容纳他的地方。 “苏蒲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不爱吃饭，睡不好觉，总是小心翼翼的，这些您都知道吗，爸？” 那声“爸”叫得那么清晰，像落在苏奉显脸上的一记耳光。 厉寂川图穷匕见，终于展现来意。 他才不是来拜见长辈的，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好好一个老婆，怎么被你们家养成了这样？ 第27章 夜话 三岁那年，苏蒲第一次见到了苏奉显。 那是个下雪天，他浑身烫得难受，喉咙干得发痛。 而他的妈妈却执意抱着他，坐在苏宅大门的房檐下，直到苏奉显不得不出来，给他们拿了一笔钱。 赵青收了钱，抱着苏蒲给苏奉显看，掂了掂他说。 “好宝，叫爸爸。” 苏蒲发不出声音。 苏奉显转身进了房门，关门时掀起的风吹得他们母子同时迷了眼。 这是苏蒲对苏奉显的最初的记忆。 再次见面，是赵青病入膏肓，苏蒲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苏奉显借钱。 那天也是一个雪天，苏奉显穿着一身家居服开了门。 得知他的来意，苏奉显的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 他给了苏蒲一张卡，说每个月都会往卡里打一笔钱，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有了那张卡，赵青的生命又得以延长了半年。 弥留之际，她唯一的心愿还是要再见苏奉显一面。 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苏蒲硬着头皮将他找来，没想到，妈妈最后就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咽了气。 就连想要交给他的传家手镯，都要先经过这个男人之手…… 妈妈走后，苏蒲尽量不给这个男人惹麻烦，这个男人似乎也不太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可是，不知为何，他是苏家私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苏奉显不得不偶尔把他接回家，做出一个“父慈子孝”的样子，给外人演演戏。 而苏蒲，竟然真的开始珍惜这样短暂而虚假的温情。 他太孤独了。 太希望跟这个世界有些牵绊。 而苏奉显和苏会是这个心愿唯一的出口。 苏蒲开始对他们予取予求，容忍着苏会的颐指气使，也容忍苏奉显的偏心和忽略。 毕竟，他们不是“家人”么？ 家人，是苏蒲和这个世界产生牵绊的根基。 苏蒲习惯了缄口不言，习惯了逆来顺受。 甚至以为，家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毕竟，这个世界总在维持着一种平衡，阴晴圆缺，此消彼长……有人付出，就该有人牺牲。 苏蒲早就习惯了这样，习惯了被索取，被支使，被消耗。 直到今天，厉寂川挡在他身边，对着他的“家人”兴师问罪的时候，苏蒲才察觉出异常。 不对啊，不是的。 纵观这些年的相处，为什么总是他在服从，总是他在配合，总是他觉得委屈？ 为什么苏会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不也是苏奉显的儿子吗？ 果然，苏奉显窘然无措，咳了几声，也还是说不出话。 最后是苏会出来打圆场。 “我哥的妈妈就很瘦，大概是基因的问题……” 苏会笑了起来，那笑容格外刺目。 “我们可是对苏蒲很好呢，不信你问他嘛！”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投向他，苏蒲一怔，心绪瞬间被扰得稀巴烂。 他的“爸爸”和他的“弟弟”正用一种颇具压迫性的目光看着他。 苏蒲只觉得被扼住了咽喉，无法逃窜。 他配合着，点了一下头。 “你看嘛，我哥自己都承认了，我们可没亏待过他……” 苏会得逞地笑了。 阴恻恻的笑声里，苏蒲的身体已经默默打起了抖。 每次苏会这样笑的时候，背后都有一段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从小到大步履维艰的人生让苏蒲获得了一种新的技能——忘却。 他会刻意忘却一些难以释怀的伤痛，催眠自己那些事情只出现在噩梦里，从未在现实世界发生…… 因而，他就不必承担由此造成的恐惧与痛苦。 这套自我催眠的招数一直运行良好，直到厉寂川的出现。 厉寂川将他扯到太阳底下曝晒。 厉寂川甚至质问太阳，为什么独独不照射苏蒲？ 凭什么不照射苏蒲？ 你要让苏蒲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光芒万丈！ 你必须！ …… 这晚，厉寂川和苏蒲没有留在苏宅吃饭。 回程路上，司机靠边停了两次，苏蒲冲进路边呕吐。 而窄路撑不开厉寂川的轮椅，他只能留在车上默默着急。 回到家，苏蒲状态萎靡，没吃晚饭就去睡了。 深夜，厉寂川处理完工作，洗好澡，掀开被子。 苏蒲倏然睁大眼睛，视线灼灼。 厉寂川轻笑。 “还没睡？” 苏蒲摇摇头。 “睡不着？” 苏蒲点头。 “那，要我抱你吗？”厉寂川问。 犹豫两秒，苏蒲点了下头。 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将苏蒲拥进怀里的同时，对方自然地握上了他的手。 他们手指相触，随即生成一股暖意。 “很意外吗，今天我找过去？” 厉寂川的下颌枕着苏蒲的头顶，他的声音从口腔和胸腔同时传出。 震麻了苏蒲的心脏。 苏蒲乖乖点头。 “苏蒲，你的爸爸和你那个弟弟，他们对你好吗？”厉寂川问。 苏蒲想了想， 最终决定顺从内心，捏了两下厉寂川的指尖。 不好。 “哦，那就好。”厉寂川释然地笑。 苏蒲仰头，好奇地追寻下文。 “你家发来的那些合作提案，我都拒绝了，感觉运作空间不大，没什么盈利的可能……” 厉寂川笑着，牵着两人交握的手，用自己的食指划过苏蒲的鼻尖。 苏蒲惊异。 那你今天还说可以合作？ 厉寂川似是能读懂他的表情，主动解释。 “我说那些都是场面话，周一你爸爸就发现，根本不做数的……” 厉寂川跟他科普，“苏蒲，你要知道，一个商人在社交场合说出来的话，都可以不作数的。” “在正式签订合同之前，一切都可以是玩笑。” 苏蒲心事重重，翻身捞来自己的手机，打字给他看。 【我弟弟说，他要取代我，成为你的伴侣。】 厉寂川盯了那行字两秒。 “你就是因为这个，这两天才会那么反常？” 苏蒲不得不承认。 厉寂川轻笑。 “那我呢？” 苏蒲困惑。 【？】 “我的感受、我的选择就不重要了吗？” 厉寂川看向苏蒲，视线坚定。 “难道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婚姻的容器，任何一个人的加入都能满足我的催化条件，合成一段婚姻？” 苏蒲怔然。 对啊， 他兀自挣扎了这么久，似乎从没想过厉寂川本人的想法，也不敢去问。 厉寂川为什么会选择他，厉寂川会喜欢苏会吗？ 苏蒲从来没考虑过，只是默认自己注定被舍弃。 “你说说你，多笨啊。一个人苦恼那么久，却不舍得问问我……” 苏蒲沉默片刻，开始打字。 【对不起】 【那你会选择谁呢……】 【是我，还是我弟弟，还是其他人？】 厉寂川读着，蹙眉问：“其他人？” 苏蒲：【更适合你的人。】 厉寂川轻笑，“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样人才是’更适合我的人’？” 苏蒲思忖许久：【跟你门当户对的人】 厉寂川“噢”了声。 “那完了。” 【完了？】 “所有跟我门当户对的人，我都相过亲了，他们见到我都跑……苏蒲，只有你没有跑。” 第29章 厉寂川强调。 “只有你没有跑，就连你弟弟都要跑，你还是住进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只有你了？” 这套说辞推理严谨，思绪缜密，逻辑天衣无缝。 苏蒲愣了半晌，竟然也被说动了。 好像，这是个世界上只有他主动选择了厉寂川。 也只有厉寂川全盘接纳了他。 苏蒲暗自雀跃，手指不自觉地捏捏厉寂川的指尖。 感受着他的心境变化，厉寂川也无声勾起唇角。 “苏蒲，总是做噩梦也不是回事，你想找个专业的医生聊聊吗？” 厉寂川问。 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忐忑。 他真的不希望小哑巴再被噩梦缠绕，可以的话， 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苏蒲解开心结。 良久，指尖传来收拢的力道。 苏蒲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答应了。 因为厉寂川，苏蒲决定努力一把。 感受着他的应允，厉寂川收紧手臂，将苏蒲抱得更紧。 没人质疑这个举动是否合理，这段虚情假意的婚姻是否需要这样的羁绊。 厉寂川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睡得更好，更香甜，更熟。 让自己不再被噩梦侵扰。 他相信苏蒲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用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腰。 待苏蒲睡熟，还会彻底爬到他的身上来，成为一床沉重的棉被。 厉寂川从没告诉他，这床“棉被”就是最天然的助眠神器。 苏蒲搬来之后，厉寂川已经逐渐拥有了长时间的睡眠。 这个小哑巴，远比他自己想象的更有力量，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或者说是意外—— 次日清晨，苏蒲从专属“床垫”上睁开眼，迷茫间感觉到大腿后面硌着个东西。 思索片刻，他骤然红了脸。 而就在此时，“床垫”均匀的呼吸声渐轻…… 厉寂川醒了。 第28章 脸红 往常，厉寂川会比苏蒲醒得早一点。 然后慢慢将对方托到床的另一边，自己再去洗漱。 今早苏醒，他旋即发现了身体上的变化…… 说实话，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厉寂川虽然断了腿，但也是个正常男人，拥有正常的需求，哪怕他本心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可是，这一次有点不一样。 厉寂川发觉，在他身上躺着的那个人，似乎也醒了…… “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有点哑，却不似往常苏醒那般慵懒，反而带着些审慎。 苏蒲简直恨死自己这个每当情绪激烈起伏，就动都动不了的毛病了。 原本以为这种情况只在遇到危险时出现，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也能应验…… “醒了就回自己那边睡吧。” 厉寂川的语气没什么明显变化，比苏蒲冷静多了。 “我现在有点，不方便。” 苏蒲仍是动不了，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见对方不动，一种坏坏的念头在厉寂川的头脑里盘旋了两秒，最终还是理智占据高峰。 “动不了了？”厉寂川体贴地问。 能动他肯定早就跑了。 苏蒲点了一下头，想到对方看不到，还揪了一下厉寂川的睡衣衣角。 隔了两秒，耳畔忽然飘过几声轻笑，这场面着实无奈到有些荒唐了。 厉寂川放松了许多，一只手托着苏蒲的肩膀，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腰，将他放到他本该躺着的地方。 虽然双腿残废，但厉寂川的上肢异常有力，这些动作对他来说根本毫不费力。 苏蒲稳稳降落，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儿。 他在失落。 失落于自己的笨拙，如果换一个人，是不是能更巧妙地处理这样尴尬的局面，而不是像个被动的布娃娃，被人搬来搬去…… 然而，下一秒，眼前突然一黑，干燥又微热的手掌盖上了他的眼睛。 耳边是厉寂川独有的，低沉又撩人的声音。 “苏蒲，再睡一会儿，忘掉刚才的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感觉很尴尬……” 惊讶于厉寂川的坦诚，苏蒲眨眨眼，毛茸茸的睫毛扫荡着厉寂川的手心。 耳边的呼吸声骤然停了一刻，随即稍显急促起来。 “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先不要来卫生间，好吗？” 厉寂川说话时呼出的热风不断在苏蒲的耳边荡漾，让他整个人病了一样发烫。 待厉寂川坐上轮椅，离开卧室，苏蒲仍在一阵阵地发烫。 心里某处正不断坍塌，变成温软一滩，而心脏却疯了般持续有力地跳动着，快要震穿他的耳膜。 旋即，苏蒲也有了些反应。 淋浴间里很快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再听下去，苏蒲今天就要彻底融化了。 因而，身体刚有缓和，他就光着脚蹬蹬跑去了客卫。 王叔刚醒，见苏蒲红着脸跑过，驻足想了两秒，旋即笑了。 这个家，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早上复健，两人全程没敢看对方。 两个复健师都奇怪，平时恨不得要把眼睛黏对方身上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含蓄？ 难道是吵架了？ 也难怪，厉寂川今天看起来闷闷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复健结束，厉寂川没吃早餐就去公司了。 苏蒲虽然坐在餐桌边，半片吐司吃了得有半小时，家里的佣人们默默观察，也察觉不妙。 只有王叔看穿却不说穿，老神在在地喝完一碗稀粥，然后去帮苏蒲打包午餐便当。 苏蒲今天是早班，下午两点钟才下班。 王叔怕苏蒲不好好吃饭，每次都会单独给他装一份便当，等他回家还会检查。 有次给厉寂川看到了，对方盯着便当盒，斟酌着有话说。 王叔原以为他会嗔自己多管闲事。 谁知厉寂川把自己的手掌放到餐盒边，比了比，然后嘟囔了句。 “小了点儿吧。” “什么？”王叔没明白他的意思。 厉寂川收回视线，故作无意地抿着茶水，“我说，便当盒太小了，他吃不饱怎么办？” 王叔笑了声，“那我再换大一号？” 放下茶杯，厉寂川遥控着轮椅离开，散漫留下一句： “换大两号吧，他在店里有个朋友，看起来挺能吃，别都让人抢咯……” 就是这样的厉寂川，怎么可能给苏蒲气受嘛…… 王叔将便当装袋，放到玄关。 这小子心疼人家都来不及呢！ …… 早上的风波余韵深远，吃午餐的时候，苏蒲还有点心不在焉。 欧阳从他的便当盒里捡了个鸡腿，大咬一口，眯着眼享受。 “苏哥，你今天怎么啦？”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苏蒲，苏蒲跟着晃了晃，小不倒翁一样。 回过神来，苏蒲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哦对了，正好活动结束了，其他门店的小伙伴把他们收集起来的问卷数据都发给我了，待会下班我们一起整理一下，然后给厉总送过去。” 欧阳期待极了，没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竟然能对厉寂川的事业有直接帮助…… 虽然这个经历的含金量不高，也写不进简历里，但却极大程度地增强了他的自信心。 “苏哥，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么有号召力！咱们这次收到了好多的答卷，都是其他门店帮忙收集上来的。好多人我只是培训的时候见了一面，没想到能这么帮我……” 欧阳告诉苏蒲，他们这次收上来的问卷足足有九千多份，远超他们的预期数量。 “九千份答卷呀，肯定能帮到厉总的！” 苏蒲的表情凝重，犹豫再三，找了个借口逃避，让欧阳自己去送结果。 “为什么啊，那不是你老公吗，你不想见他啊？”欧阳疑惑。 苏蒲否认。 【我当然想见他……】 【我只是刚好有点事。】 “什么事啊？就是送个材料而已，也就10分钟嘛……” 欧阳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搓了搓，“苏哥，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要是没有你，我连去哪儿找厉总都不知道呢。” 苏蒲脸热。 换作平时，他肯定会答应一起去的，但今天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他现在都感觉大腿被硌到的地方麻麻的，总是忍不住想象更多…… 最后给自己整得小脸通黄… 呼吸都不顺畅了，苏蒲盖上便当盒，打算闪人。 “哥，菩萨， 一起去嘛……我也是为了帮你们小两口，你连我的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最后苏蒲还是拗不过，被欧阳连哄带骗地带上顶层。 第30章 厉寂川正在办公，秘书看到是苏蒲，直接放行。 连询问和引荐的过程都省了。 苏蒲敲了三下门，走进厉寂川的办公室，身后是一脸“”夙愿终偿”的欧阳。 厉寂川本没太在意来人，视线锁定电脑里的报表。 待他们走近，厉寂川随意瞟了一眼。 下一秒，他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哎呀，怎么了这是，快喝点水顺顺。” 欧阳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厉寂川。 厉寂川顺着气儿，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哑巴身上。 早上即使再坦然，也是装的。 现下猝不及防地遇见了，就只剩尴尬…… 气氛太微妙了。 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欧阳都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指着苏蒲的脸颊。 “苏哥，你脸咋这么红啊？” 视线偏移，看向厉寂川，欧阳一凛，“厉总，怎么你的耳朵也红了啊？” 第29章 那个男孩？ 真是奇怪，他用手掌给自己扇风，一边感受着：“今天的天气，很热吗？” 厉寂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二百五也真是绝了。 “你们俩有什么事？” “哦，”欧阳从那满墙展示柜上移开眼，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这是上次调研的问卷结果，一共9327份，远超预期呢！” 厉寂川双手接过，语气淡然，“嗯，是挺多的。谢谢你们，辛苦了。” 欧阳羞赧一笑，流露大男孩的赤诚，“还好啦，苏哥比较上心，整体都是他来推进的。” 提到苏蒲，厉寂川的耳根又是一烫。 他的情绪不太上脸，因而只有耳根和脖子红成了一片。 “谢谢，呃，苏蒲。”厉寂川僵硬地说。 “哇，你们俩不都住一块儿去了，还叫大名啊？”欧阳乐呵呵地调侃，“我还想过，你们会怎么称呼彼此呢。” 我们小蒲。 苏蒲偷偷地想，厉寂川曾用“我们小蒲”来称呼他。 在他对着苏奉显兴师问罪的时候。 那种将他和自己扯到同一战线来的豪气与亲昵，每次想起，都会让苏蒲心里一暖。 但那或许，只是厉寂川用来应对他家人的招数之一。 没什么真感情的。 厉寂川有些招架不住欧阳的没心没肺和过于坦率，于是收下表格，正想送客，办公室的门又一次从外打开。 “lee！！” 来的人有双碧蓝色的眼睛，金发白皮，鼻梁高挺，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快祝我生日快乐，今晚我的派对，不能你不来！” 那人兴致高昂，讲话时语无伦次，中英混杂，大步越过办公桌，揽住了厉寂川的肩膀。 “去年你没来，我伤心。今年就别拒绝了，你这个小狗崽子！” 厉寂川本能躲闪，推阻着他，“john, 我很忙的……” “忙，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john的表情委屈巴巴，双手却已经握住厉寂川的轮椅把手，不由分说把他往外拐。 “如果是忙着挣钱的话，暂停一下也没事，这么大的公司，不会因为你休息一个下午就倒闭了。但是我的生日，过了今天就不是了！” 这老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叽里拐调地说着中文，逗得欧阳和苏蒲都忍不住笑了。 john突然回头，看向苏蒲。 “你，是lee的伴侣，是不是？” 突然被cue，苏蒲吓了一跳，怔怔点头。 “哦，缄默的甜蜜小天使！” john看着他，现场赐他名号。 “john hansen willson！”厉寂川沉声道，“leave him alone（别逗他）!” john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天，瞧你凶的！你都结婚那么久了，还不把你的伴侣介绍给我们认识，我才要生气！” “他们只是来送调研结果。”厉寂川说着，示意苏蒲和欧阳先走。 可别被john盯上了。 怎知，john一听这两人是这次调研的发起者，立刻向他们投以救世主般的敬意。 “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出现以后，lee终于不再折腾我们了！” john朝着苏蒲眨眨眼，“你们做调研，lee特别看重，还跟我们说了好多遍！” 欧阳的脸颊也红了，羞涩地挠挠后颈，“艾玛，这是真事儿啊？” “有趣！”john看着他们俩，伸出食指点了点，“你们俩，也来我的派对，一起来吧……” 闻言，苏蒲下意识看向厉寂川，对方一脸无可奈何。 john直接捏起他的下颚，欣赏一番，然后满意点头。 “甜心小天使，你信不信，只要你来，你的丈夫也会跟着来的……” 苏蒲：？ 厉寂川：“john！！！” …… 半小时后，john的生日派对正式开启。 他包下了一间酒店的花园，在草坪上搭了个华丽的充气城堡，点燃篝火，还放了几个烧烤架。 厉寂川一脸无奈，看向一旁忙着烤肉的小哑巴。 “所以，你牺牲一个下午，就是为了过来烤肉？” 小哑巴才不搭理，笑眯眯地拿起一串刚烤好的牛肉串，放到厉寂川嘴边。 他用动作示意，叫厉寂川吹一吹再吃，自己则又忙着烤肉。 厉寂川握着竹签，心里怪不痛快的。 把他们叫过来，没说怎么招待，先指使起苏蒲来了？ 这像话吗？ 可是，鼻间充盈着烤肉的香气。仔细分辨的话，他甚至还闻到了浓郁的牛油香。 厉寂川板着脸，咬下一块肉—— 好吃！ 真的好好吃！ 连调味都恰如其分，不仅让他品尝到牛肉的鲜香，也不失咸辣滋味。 苏蒲还撒了层白胡椒，吃完嘴唇微微发麻，余韵漫长，让人回味无穷。 苏蒲看他开始吃串儿了，不禁微笑，烤得更起劲儿了。 不一会儿工夫，厉寂川的美食图鉴里就多了好几样…… 别看这人嘴上嫌弃，真的递到他嘴边了，就照单全收，而且每一样都吃得格外享受。 苏蒲烤了半个多钟头，终于喂饱了厉寂川，也给自己留了一份。 这期间，厉寂川接了个工作电话，遥控着轮椅躲清静。 苏蒲端着一盘子烤串，正打算找个地方解决掉，忽得肩头一沉。 “lee的伴侣，你来，我有话跟你讲……” john似乎喝得更醉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苏蒲身上，拽着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 “lee，是个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们过得好。” john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望着逐渐褪成深蓝的天际线。 他们的头顶，一场壮大的落日黄昏正在上演。 “身为lee的朋友，我要谢谢你选择了他，愿意陪伴他，这小子的风评真的很差……” 说完，john开始笑，身体一斜，躺到草地上。 “恭喜啊，恭喜！”他对苏蒲作揖。 “哎呦，他醉了，醉了……”一个挂着厉氏工牌的男人走过来，扶住john的肩膀，一边笑着跟苏蒲解释，“这个人喝多了就喜欢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啊……” 苏蒲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而且，john好像还没跟他说过什么胡话，只是给他祝福…… 下一秒，john忽得起身，狭笑着看向苏蒲。 “小天使，你想知道，lee的秘密吗？” 苏蒲偏头，很是好奇。 而扶着他的那个职员却面露尴尬，一边说着“你喝醉了”，一边去捂john的嘴。 john拍开了他的手，朝着苏蒲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lee有个念念不忘的男友，他钱夹里就是那个男孩的照片，我曾经看到过的……” john打了个嗝，双眼失神，继续说：“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那个男孩。” 第30章 小哑巴的第一句话 “当着人家苏蒲的面儿，你瞎说什么呢！” 那个职员干脆扑倒在草坪上，制住john恶魔低吟的嘴，一边回头，看向苏蒲。 “那个，他这人就是特别八卦，浪漫主义至上，看到了什么都往那方面想……” “我跟厉寂川从小玩到大的，他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嘛！这小子寡得我都以为他性冷淡了，他说要结婚，我比他爷爷都要高兴！” john性格较真，听他这么说，用力晃了晃头，甩开他的手。 “但是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lee说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职员圈着他的腰站起来，趁其不备，一把把他扛在肩上。 “少他妈说两句！” 天旋地转间，john倏然睁大了眼睛，“天，andersen，我想吐……” “就你他妈事儿多……”安德森迈着长腿，扛着人找卫生间去了。 将黑为黑的天空下，忽得亮起耀眼的光束，一瞬便消失。 砰—— 草坪那一端，有人燃起了烟火。 第31章 随即，越来越多的烟火于天幕间隆隆炸响，所有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欣赏这份转瞬即逝的美丽。 就连躲在一边处理工作的厉寂川都不免分了心。 只有苏蒲没有。 只有苏蒲没有。 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直到烧烤的铁签过热，烫红了他的手指。 “在干嘛？” 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而苏蒲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 “肉都烤糊了……” 厉寂川上前，抓着苏蒲的手腕，微微施力，引导他松手。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松开苏蒲的手腕，厉寂川把烤坏了的肉串丢到旁边的垃圾箱里，拽了下苏蒲的衣袖。 “我看看，你的手疼不疼？” 苏蒲仍旧无法回答。 所有的气力都在顷刻间褪去，他的身体变成一个空壳。 又一道烟火炸响，砰———— 苏蒲耳畔轰鸣，眼前一黑，又被拽进那场梦魇地狱。 哐——砰—— 哐——哐哐———— 校内游泳馆。 一排换衣间的门板被人一一踹开。 “死没妈的，你要是在这儿，就乖乖出来！” “被我们找到了，你他妈今天就给老子死在这儿！！” 隔间里潮乎乎的，浴室氤氲的水汽穿过来，晕出一片薄雾。 氧气经由两人分享，被无限挤压，攫取，掠夺，苏蒲有些缺氧，张大嘴巴呼吸。 下一秒，有人捂上他的唇。 嘘—— 厉寂川无声向他比手势。 苏蒲的脸颊憋出一抹粉，成为厉寂川手心里柔软又滚烫的存在。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涮老子玩儿呢？” 砰———— 他们隔壁的门板也被拍开，声波震动着木板，嗡嗡声传进苏蒲的耳道。 将他推入岌岌可危的绝望。 只剩一个隔间了，门外，有个好事的同学蹲下身，果然看到一双脚。 只是，没等他仔细辨认，隔间的门却自己打开了。 砰—— 弹开的门板撞上为首那个学生鼻梁，剧痛之下，他捂着鼻子弯下腰…… “卧槽！” 那人抹掉鼻间喷涌而出的鲜血，直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冲着隔间里出来的人。 “你是不是活腻……” 那人哑然，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厉寂川反手关上了门，看向他。 “我不说话，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那人呆立，惊悚地确认了几遍。 眼前的人是厉寂川，不是苏蒲。 “呃，我，我找人……” 厉寂川看着他身后的几个混混扮相的少年，轻佻一笑。 “找人？用这个阵仗？” “老师没教过你，遇事要找警察吗？看模样，这些人不是本校的吧？” 厉寂川点点头。 “还是，我来帮你报个警？搞出这么大阵仗找人，看起来挺严重的。” 一听要报警，那人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磕巴着说“不用了”。 “我们高三学习压力大，平时课业忙，我就只有午休这么一点放松的时间，以后别再打扰我。” 厉寂川说着，抻了抻挂在脖子上的毛巾。 “哦，好……对不起，学长。” 这才想起来，学校的这间游泳馆就是厉家捐的。 因而，只要厉寂川出现在游泳馆内，其他学生都会默认清场。 而厉寂川的使用时间十分固定，只有午休。 不在午休时间进入游泳馆，逐渐成为全校同学的约定俗成。 毕竟，没人想惹到厉寂川，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看，苏蒲再怎么蠢，也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那人开始相信，苏蒲藏去了别处。 真能跑啊，这小子…… “好了，这里参观完了，我就带着我朋友先撤了。”那人心照不宣道。 厉寂川颔首，抖开毛巾，擦拭自己的湿发。 换衣室内重归寂静。 厉寂川去储物柜里取了两本书和校服外套，抱在胸前。 “你都听清楚了，以后午休的时候，你都可以来这里……但是别再进最后那间隔间，我习惯用那个了。” “不想改，也没必要改……” 苏蒲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听到那人离开的动静。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厉寂川的声音骤然响起，苏蒲吓得一哆嗦。 果然还没走。 “听到的话，就敲一下门板。” 须臾，门里传出一声脆响。 苏蒲听到了。 厉寂川无声勾起唇角，掌心仿佛还残着某人脸颊上的余热。 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呢？ 是不喜欢自己变声期的声音吗？ 厉寂川想起，混乱间看到他胸卡上的名字—— 丛述。 名字叫“述”，却这么不爱说话。 挺有意思…… 苏蒲一直在游泳馆躲到下午的上课铃声响起，才慢慢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教学楼走。 喊“报告”，走进教室，刚一坐下，旋即眼前一黑—— 丛述将校服甩到他头上，恶狠狠地警告他。 “以后就算我弄混了校服，也不代表你可以穿我的，知道吗……” “赶快脱下来，脏死了，晚上还得回家消毒……” 苏蒲的头脑昏沉，耳边全是隔间门板不断被人踹开的声音。 那声音混合着童年，妈妈撞开了他的房门，又哭又闹地拉着他一起吞药的声音。 谱写出新的噩梦交响。 苏蒲的动作仅仅迟疑了一秒，丛述就等不及了。 他一把从苏蒲身上扯下自己的校服，满脸嫌弃地又是喷消毒水，又是用尺子拍拍打打地“驱邪”。 苏蒲好冷哦，忍不住瑟缩着肩膀。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硬的夏季校服，露出伤痕累累的两条细瘦小臂。 一个班里44个同学，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伤疤，所有人都默认它们不存在。 他们默认苏蒲也不存在…… …… “苏蒲，你还好吗，到底怎么了？” 厉寂川观察着他，总觉得不对劲。 伸手一摸，小哑巴的额头滚烫—— 竟然发烧了！ 厉寂川失神片刻，他怎么没注意到苏蒲的反常呢？ 竟然把一个发着烧的人扯来派对，还烤了一下午烧烤，难怪叫他半天都没反应…… “很难受吗？” 厉寂川圈住他的腰，身体靠进轮椅。 “坐过来，我们去医院。” 苏蒲的耳边仍是那串噩梦般的轰鸣，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苏醒”。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推开朝他递来的那只大手。 又一扭身，甩掉握在他腰间的臂膀。 “苏蒲……”厉寂川失落地叫了声。 错乱的意识里，苏蒲听到了那声呼唤。 来自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声音…… 苏蒲恍惚着望过去，厉寂川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一抹摇曳的光束。 在世界完全坠入黑暗前，他朝着那抹光伸出手。 竭尽所有的力气和心愿，喑哑地发出了声音。 “厉，寂川……” 第31章 饺子？ 再次醒来，眼前是纯净的白。 而后世界重新组合，苏蒲逐渐认出了吊灯，输液器，棉被…… 以及，坐在他床边的人。 他动了动，那人的脸旋即凑过来，关切地观察着他。 “醒了吗，别乱动，你现在还没完全退烧。” 是老公呀！ 确认陪着他的人后，苏蒲又放心地蜷回床里，慢吞吞地回忆着自己晕倒前的事。 他去参加了厉寂川同事的生日派对。 还烤糊了肉串。 还……知道了厉寂川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就连钱夹里还保存着这个男孩的照片。 一睁眼就看到的老公的欣喜瞬间被冲散了，苏蒲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伤心。 其实仔细想想，像是厉寂川这么优秀的人，只要身体没什么问题，肯定会有这方面的心思。 而身体上的问题……苏蒲自己看过也感受过，一定是没有的。 那么，厉寂川这么多年保持单身，肯定就是因为这个白月光了…… 喜欢他这么多年了，苏蒲也设想过这样的可能。 厉寂川会找到一个让他满心满眼爱着的伴侣，两个人一起携手到老，相知相伴。 如今，“伴侣”的位置只是被苏蒲短暂占据，等厉寂川的白月光回来了，他就识相地走人。 这样，总比厉寂川摊上一个和他纠缠不清的伴侣，然后和白月光的感情生出嫌隙的要好。 苏蒲默默安慰自己。 第32章 至少，他们其中一人得到了幸福。 这样就够了。 “怎么一睡醒就在发呆？”厉寂川盯着他看，“还是，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蒲虚弱地摇头。 砰——砰—— 那纠缠他的声音还是没有走。 砰——砰—— 不断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苏蒲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 一帘之隔的另一张病床上，有人正要享受美食。 “老婆，你先吃饺子，罐头的话我再努努力，肯定在你吃完之前给你弄开！” 男人安慰着妻子，一边抓着罐头瓶，用瓶底撞着桌角。 “那个，可以给我试试吗？” 厉寂川忍无可忍，遥控轮椅来到隔壁床边，极尽忍耐与客套。 男人看他坐着轮椅，起初也不太相信，但还是把那瓶罐头递过去。 “你试试，我手都快弄破了还是没把这玩意儿打开，我家这口又馋得不行……” 病床上的女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是不是我们的动静吵到你了？” 厉寂川接过罐头，轻轻摇了一下头。 “我妻子有点低烧，对声音也敏感，但是不碍事的。” 闻言，那一男一女开始仓皇道歉。 这工夫，厉寂川已经轻巧地拧开了罐头瓶盖，递回的男人手上。 “哇，哥们儿，可以呀！” 男人仔细打量着厉寂川，看到他粗壮的手臂和宽肩，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先入为主了。 残疾人里也少不了健壮的！ “我，我们尽量小点声，这不是今天医院病房爆满，排不到单人房，咱们相互体谅哈……”男人说。 对方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厉寂川也没有争辩的意思，朝他们点了下头，礼貌地回到苏蒲这头。 他去帮忙的间隙里，小哑巴没有睡，反而愈发精神，两只眼睛也开始发亮，灼灼盯着隔断的帘布。 见厉寂川平安回来，苏蒲的眼珠追着他，回到自己的床旁。 “还看呢，挺八卦啊！” 厉寂川刮了一下他的鼻尖，玩笑着说。 苏蒲羞赧地笑笑，露出一截粉舌，舔了舔苍白的嘴唇。 咕———— 小哑巴这一天都没好好吃饭。 苏蒲的脸颊又开始烧了起来，难堪地揉了揉肚子。 又是晕倒，给厉寂川也折腾到了医院，现在又饿了…… 苏蒲自责，自己的状况怎么这么多！ 可是，厉寂川怎么笑起来了呢？ 没笑出声音，但整张脸却笑意盎然。 苏蒲痴看着，心头酸涩又喜悦。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呀？ “那个，你来点饺子不？” 帘布边缘探出个头来，笑容十分友善。 “我家那个馋罐头吃，开了罐头就不想吃主食了。你要是不嫌弃，这半边她完全没动过筷子，你可以先垫垫肚子。” 随着说话声，帘布边缘又多出一个饭盒，里面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苏蒲没表态，只是舔了舔嘴唇。 “多少钱啊，我转给你吧。” 轮椅移动，厉寂川掏出手机，“不好白拿你的，我们家里人已经给他做好了营养餐，但是堵在路上了……” “嗐，没事儿，就自己家包的，我老婆就只吃我包的饺子，什么馅儿都行，我就把家里的冰箱打扫了一下，不值什么钱！” 厉寂川迟疑着，接过饺子，“您自己包的？” “对，我们家的小传统吧，生了病就吃一顿自己家包的饺子，甭管什么病都能马上痊愈！” 男人乐呵呵地说着，然后看向病恹恹的苏蒲。 “希望您也能快点痊愈！” 不知不觉间，苏蒲的眼眶已然泛湿。 他用力点了点头。 记忆里，他小的时候，在赵青还没有因为苏奉显而歇斯底里以前，她也曾为儿子包过一次饺子。 女人站在厨房的桌边，纤细的食指不断收拢，捏紧，一个形状漂亮的饺子旋即诞生于她的手心。 她边包边说：“楼下的张婶儿跟我说的，‘饺’音同‘叫’，多吃点饺子，说不定就能把你这发不出声儿的毛病治好了……” “行了，可以下锅了。吃了我的饺子，我儿子一定能平安幸福地长大！” 或许是过高的体温刺激了感官，苏蒲吃着饺子，眼泪断了线似的，簌簌下落。 厉寂川本来看着一向对食物兴趣缺缺的小哑巴突然开始吃饺子了，十分新鲜。 可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小桌板上滴答滴答地掉水。 再看苏蒲，旋即吓了一跳。 就，这么好吃吗？ 厉寂川抽出两张纸巾，替他蹭掉眼角的泪。 “好，好吃的话，回头我让曼甜她们每天给你做……” 可苏蒲的眼泪根本不见停。 滴答滴答，有几个瞬间，厉寂川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几行泪给滴穿了。 “哎唷，怎么越说哭得就越厉害呢……” 厉寂川费解，一边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泪。 “哥们儿，我觉得吧，他也不是因为你说啥才哭的……” 厉寂川正急着，瞟了眼凑来说风凉话的那人，懒得搭腔。 男人又自顾自地解释。 “我觉得吧，他是因为想吃你做的饺子了，才哭的。” 擦泪的动作停滞，厉寂川看向男人，若有所悟。 “饺子肯定是自己喜欢的人包的才好吃呀！” 男人朝他挤挤眼，“你参考参考……” 第32章 厉寂川的初恋？ 安德森拎着保温桶出现在普通诊区的病房时，已经快九点了。 走廊里变得安静，只剩几个穿梭于各个病房间的护士。 见他一身西装革履，长腿细腰地出现在这里，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跟拍电视剧的似的。 安德森拨了个电话过去，等了很久，才见自己那个发小遥控着轮椅出现。 厉寂川根本没接电话，说是怕会吵到别人休息。 安德森自然知道“别人”是指谁，偷笑着感叹： 厉寂川，你小子也有今天！ “呐，快送进去给‘别人’吃吧，‘别人’饿坏了吧？”他故意调侃。 厉寂川没搭茬，接过保温桶，抬眼询问。 “john呢，他还好吗，怎么突然就醉了？” 安德森嘁笑。 “他不是一向说醉就醉么，醉了就开始口无遮拦，我趁他大放厥词之前找了个酒店房间给他安顿了。” 厉寂川轻笑。 “也是。” 说起来，他们三个喝到酩酊大醉，沿着康河一直走的青葱岁月已经过去了好久了…… 现在看，他们都改变了许多。 “那今天john也到处乱说胡话了吗？”厉寂川笑着问。 安德森刚想承认，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儿。 “没有……” 他想起好几次，因为john喝醉了酒，拿厉寂川钱包里的照片打趣，差点被后者逐出好友名单的事。 想一想，还是别帮john节外生枝了。 至于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安德森判断，并不会对他当前的婚姻产生任何影响。 反正本来就是一段无疾而终的过往…… 入了夜，走廊的灯光就显得格外暗淡。 厉寂川和安德森一坐一立，倒显得格外养眼。 白色的光线给厉寂川冷峻的侧脸勾了一道边，他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头，看向安德森。 “哎，你会包饺子吗？” 安德森愣了两秒，探究地看向厉寂川。 “啊？” “饺子，你包过饺子吗？”厉寂川锲而不舍地问。 安德森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我现在都不怎么吃饺子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精致碳水感兴趣了？” 印象中，厉寂川堪称自律楷模，常年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 安德森有时候猜想，这小子怕不是在计划着先把家里的公司搞垮，然后把衬衣一撕，下海捞钱！ 厉寂川沉默两秒，然后用最正经的表情说着最违和的话。 “我，想给苏蒲包顿饺子。” 安德森默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嗯，不是在做梦。 他怒其不争。 “你怎么不给苏蒲办场春晚？” “他要是真的这么喜欢热闹，你还是给他办春晚吧，别这样成吗，我害怕……” “贫死你算了！”厉寂川嗤他。 “我认真的！” 安德森自抱自泣，“我也是认真地害怕！” 厉寂川“嘁”了声，重新解锁手机，继续看调馅教程。 “不是，哥们，你真认真了啊？” 见他这样，安德森站直了，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厉寂川……” 他叫出他的全名，可见事态严重。 第33章 “你这一顿饺子下去，那个苏蒲保不齐真的得对你动心了……至少也会认真审视你们这段感情。” 他看着这个曾经言之凿凿、对爱情嗤之以鼻的老友。 “让他爱上你，你能接受吗？” 安德森对厉寂川的处境再了解不过。 他知道苏蒲只是厉寂川为了敷衍爷爷的工具，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很难维系一段长久的亲密关系。 果然，这个问题掷地有声，砸进厉寂川的心里。 是啊，让他爱上我，是好事吗？ “厉寂川，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苏蒲在你的生活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安德森语重心长地提醒。 “你最近的状态很棒，你说要深入高校调研，收集信息的时候，天知道john有多高兴，一直叫着曾经的lee回来了……” “我不能否认，曾经的lee确实要比现在的厉寂川更有魅力。但是，他也比现在的你距离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更遥远！” 这些事情，厉寂川不是没有想过。 他也怀念曾经那个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lee。 同时，自回国开始，他似乎也在逐渐褪掉了lee的外衣，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叱咤商场的厉寂川。 这是爷爷的期望，也是厉氏董事会的期望，更是厉氏海内外上万名员工的期望。 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君子豹变。 厉寂川注定拥有光芒万丈的前程，与一段血肉模糊的成人礼。 他深呼吸。 “你还记得，那件事之后，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安德森问。 厉寂川立马理解了“那件事”是指什么。 他颔首，然后抱着保温桶，回到苏蒲的病房。 …… 走廊上只剩下安德森一人。 他抓着手机，唤醒屏保。 屏幕上出现三张稚嫩的笑脸。 他们三个穿着学士袍，手握毕业证书，笑容无忧无虑。 那会儿厉寂川还没有经历意外，拥有健全的双腿，以及要好好发展一番属于自己的游戏事业的决心。 就在安德森按下快门键的同时，厉寂川兴冲冲地宣布。 “我找到他了？” “谁？”john好奇地问。 厉寂川掏出钱夹，露出那张依稀背影照片。 “我的初恋！” 半个月后，厉寂川欣然接手厉氏集团，并积极游说整个团队，跟他一起迁移到国内。 收到厉氏工卡那天，厉寂川拽着他，不由分说将他拐到一间公司楼下。 “你别告诉我，你打算在这里就职了！”安德森没好气道。 厉寂川穿了一身正装，整个人呈现一种精心雕琢的美感。 “不是，我约了丛述。” 厉寂川言简意赅道。 听到这个名字，安德森也不由跟着紧张。 他知道，那张照片里的男孩就叫丛述。 厉寂川对“丛述”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终于给他等到了啊！ 虽然不关心八卦，安德森还是留下了下来，想要一睹那位“白月光”的真容。 然而，在约定时间出现的那个人，却和他的印象大相径庭。 对方见到了厉寂川，简直两眼放光，全程聒噪而殷情。 安德森至今还记得丛述那尖锐的笑声。 像是有人用长指甲不断摩擦玻璃…… 那天厉寂川的表情也不是很好，三个人的饭局，开心的只有丛述。 对方先是感谢时隔多年，高中的风云人物还能突然想起有他这号人。 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想要加入厉氏集团的心愿。 最后，丛述要了一杯牛奶，然后不小心喝得漏了满身，而后惺惺作态地伸出舌头去舔。 那模样，真叫人反胃！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厉寂川不会对这样的人投入任何感情。 事实证明，那场饭局过后，厉寂川和他一起并肩漫步在河道边。 “人其实都是会变的，没什么好可惜的……” 晚风吹起他额间的碎发，厉寂川的眼神里满是茫然。 “既然是回忆里的人，就让他留在回忆里吧。我得往前走。” 厉寂川点点头，似是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认同，又似安慰着自己。 “嗯。爷爷说的对，我得不断努力，一直往前，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对所有相信我的人负责……” “阿川……” 夕阳余晖里，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就连厉寂川眉间的不舍与遗憾，仿佛都没那么明显。 忽得。 厉寂川嗤笑。 “ann，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照片上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是我搞错了？” 安德森沉默。忧心忡忡。 下一秒，厉寂川又摇摇头，自嘲地笑。 “算了，怎么可能呢，是我过分美化这段回忆了。” “人呐，还是得往前看，与其期待别人，不如期待自己，是吧？” 晚风温柔吹拂，安德森看到厉寂川的眼角闪烁一滴晶莹。 下一秒，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第二日，苏蒲从主卧的大床上苏醒。 厉寂川已经去上班了。 苏蒲头脑昏沉，正想爬起来洗漱，怎知曼甜端着个碗，走进他们的房间。 “醒了？” 曼甜朝他笑了一下。 “今早厉先生特别提醒，要你吃了这碗饺子……” 苏蒲心思一动，昨晚隔壁床家属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厉寂川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他心上涤荡了一晚上。 果然，醒来他就吃到饺子咯！ 苏蒲忍不住笑，双手接过瓷碗。 “有点烫哦……”曼甜看着那碗饺子。 苏蒲吃了一颗，心生荡漾，忍了忍，还是将碗放上床头柜。 【曼甜，这个饺子是谁包的呀？】 苏蒲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却还明知故问。 曼甜愣了一瞬。 “我包的啊……” “厉先生说，今早给你吃顿饺子。” 苏蒲的表情凝固，心头的热意一寸寸散去。 他用手语说了句【谢谢】。 再吃饺子，依旧好吃。 但，这饺子怎么是苦的呢？ 第33章 《暧昧》 厉寂川早上有两场会。 回到办公室，他装模作样刷新了两遍电脑桌面，忍不住，干脆拿出早就开了静音的手机来看。 曼甜的信息躺在收件箱里。 【厉先生，小蒲退烧了，但还是没什么胃口，饺子就吃了两颗。】 【他说没胃口，我劝了三次了，他都说不想吃了。】 【他一直跟我道歉，其实没什么好道歉的，他不吃饭我也着急……】 厉寂川读着短信，手指骤然收紧，卡在手机边缘。 微弱的痛意在提醒他很在乎。 收了手机，他的目光重新锁定电脑屏幕，投入新一轮的工作中。 而心里某处，始终高高悬在某处，心脏破了洞般四面八方地漏风。 彼时，厉寂川尚且不知道，这就叫作挂念。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形成的牵绊，可是世界上最难得，也最珍贵的事情呢。 笨呐！ 和爱情扯上关系，在精明的人也会变成笨蛋！ …… 忙了许久，在抬眼看表，时间才慢吞吞地爬到下午三点半。 厉寂川心头憋闷，无处抒发，又强迫着自己开了两个会。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厉寂川心情不好，这很反常。 毕竟，自此以前，厉寂川的公众印象宛如一个机器人。 按时办公，公正开会，远离七情六欲，永远面无表情。 最近是怎么了呢，怎么越来越反常？ 因而，有些员工的摸鱼活动已经悄然被三体人攻打地球占满，另一些人则在开始搜索男人是否有更年期，都什么时候来…… 厉寂川对此浑然不觉，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时间总算来到了五点半。 于是，早于往常两个半小时，厉总下班了！ 回到家，他换了身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床边。 苏蒲的睡相还是很不安稳。 嘴唇不断嗫喏，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额角渗出大滴冷汗。 厉寂川叹了一声，在内心给自己捏造了八百个理由。 然后撑着身体，躺进床里。 夜幕已然降临，但这个时间躺在床上，对厉寂川来说让算得上是“虚度时光”了。 好在，躺下没多久，身边的小哑巴就搭了一只胳膊到他到肚子上。 半晌，小哑巴跟个胖海豹似的赖了上来，头枕在他胸口。 厉寂川无奈轻叹。 快别费劲了，直接给抱上来吧，爬起来还挺累的—— 苏蒲就这么又多了一层“床垫”，令他安心的“床垫”，驱赶所有梦魇的“床垫”。 第34章 听到对方咂嘴，厉寂川就知道了，这家伙要睡熟了。 奇怪，苏蒲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像是久别重逢。 明明拿他当做熟睡的必要条件，却又成为了他的安睡前提。 苏蒲，简直比他遇到的任何一道难题都要难。 也都让人无法割舍。 厉寂川叹了声，沉沉的，也进入梦乡。 …… 高三的压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厉培榕所要求的，要比区区一个全省状元还要多出许多。 那阵子，厉寂川一睁眼就是写也写不完的习题，除了国内的高考，他还在准备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以及面试。 “就不能只准备一个吗？”累到崩溃的边缘，他也曾无奈地问。 厉培榕眉头一挑，“别人可以，你不行。” “身为我厉家的孙子，你必须得面面俱到，成为当之无愧的王者。” 厉寂川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不断满足施加在他身上的越来越高的期待。 只有午休时间，他才得以纾解。 薄薄的隔间木板将两人分隔开来，也像将他们一同抛进一个仅属于他们的宇宙。 在这里，厉寂川可以畅所欲言。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国……我的梦想，是开发一款游戏，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游戏。” “但是，我的身份好像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爸妈走得早，是我爷爷一直照顾我。” “他经常说，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需要有人分担。我说我可以，但他好像真的当真了。” “呃， 我这么说的意思不是为了逃避责任，毕竟他已经给了我很多其他人没有的东西了。可是，我只是在想，我真想要这些东西吗？” “好像，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哗————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木板那端，穿过下方缝隙，传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啊，蛋糕？” “这，是植物奶油的吧？抱歉，我其实不该摄入这种劣质脂肪和糖分……” “诶，别拿回去嘛，我吃我吃，我尝尝看。” 厉寂川抢过蛋糕，掀开那层薄薄的塑料盒盖，尝了一口。 果然是植物奶油，果然甜得人发齁。 可是，还挺好吃的…… 重压之下，垃圾食品也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厉寂川三两下就解决掉一盒小蛋糕。 苏蒲听着那道餍足的声音，成就感爆棚！ “那个，你可以用手机放首歌吗？”厉寂川问。 “我家人查我手机查的紧，上次我送人了一部手机，还挨了顿打，说是有可能泄露集团董事的联系方式……现在每天回家，都有人查我手机。” 苏蒲抿着嘴唇，试探地敲了一下门板。 然后拿出自己那部山寨机，播放自己喜欢听的歌。 厉寂川笑着点评，“你还挺怀旧啊……” 苏蒲窃笑着调大音量。 女歌手空灵的嗓音，弥漫在雾气氤氲的换衣室里。 弥漫在那两人的小宇宙。 “徘徊在似苦又甜的之间”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天早灰蓝” “想告别，偏未晚。” …… 再次醒来，窗外夜色浓重。 厉寂川抬眼看了眼时钟，本打算眯个二十分钟的，一觉睡醒已是零点。 他有点饿，习惯地将苏蒲抱到床的另一边，打算随便找点什么吃。 下床时，他下意识地哼了两声歌。 就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听的那首《暧昧》。 正哼到那句“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再一掀眼，小哑巴已经醒了，眨巴着一双鹿眼看着他。 每次凝望这双眼，厉寂川都觉得好熟悉…… “苏蒲。” 他看着他。 “你知道吗，上次派对，你晕倒之前……” “叫过我的名字。” 第34章 秘密 这个问题彻底给苏蒲问懵了。 说话？ 他吗？ 他什么时候可以说话了……厉寂川，是不是也生病了？ 见小哑巴一脸不可置信地样子，厉寂川抿抿嘴唇，忍不住关心。 “苏蒲，你说不了话的原因，医生是怎么说的？” “是生理结构有缺陷，还是心理因素……抱歉，我这么问没有刻意冒犯的意思。我总觉得，该多了解你一点，但又想要尊重，你的心情和感受。” “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苏蒲没什么不想回答的，厉寂川是他可以绝对相信的人。 他扭过身，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机，开始打字。 【小时候，我妈妈带我看过，是发育迟缓……】 厉寂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着问：“是声道发育迟缓吗？” 苏蒲想了片刻，摇摇头。 【是大脑方面的问题，可以矫正，但是我妈妈没有钱。等我爸给我们钱治病了，但是已经晚了，错过了最佳的发声期，医生说很难治愈。】 其实在询问苏蒲之前，厉寂川也对这方面做了些了解。 从婴儿时期，家长就要对小孩进行发声引导和语言训练。缺失这部分培养的话，小孩很可能会出现语言功能发育迟缓的状况。 这时候如果发现及时，家长可以借用医疗技术和专业医生的帮助，让孩子尽快发展这方面的能力。 现在看来，苏蒲能够理解别人说的话，能够熟练使用文字，编辑报表时的逻辑思维能力也没有问题…… 那就是在婴儿时期，最需要家长去开发语言功能时，苏蒲的妈妈却缺席了。 在发现他无法像同龄孩子一样发声和表达时，苏母仍旧没有重视起来，拖延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同时，这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苏蒲连发出声音都胆怯，久而久之，便彻底缄默，放弃了表达喜怒的权利。 彼时，厉寂川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翻阅拥有相似情况的病友的分享。 有的人是因为父母虐待，如果哭闹，就要被毒打。 有的人是因为父母忽视，即便哭闹，也根本没有人会响应。 在一个小孩最初开始理解这个世界、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的父母选择捂住他们的嘴巴，栓塞他们的唇舌，武断又暴力地剥夺了他们表达的机会。 他们逐渐意识到，即使发声，也换不来自己想要的关注。 那所幸，就保持安静吧，降低存在感，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 哭泣原是人的本能，伴随一声啼哭，我们降临到这世界。 而对这些人来说，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也是一种本能。 这样，至少就不会受伤了。 原本厉寂川只是猜测，现下证明，原来苏蒲就属于这最不幸的人群中的一个。 他知道自己失声的原因吗？ 或许知道吧。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早在自我形成之前，就放弃了自我。 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而已。 想到这里，厉寂川忽得心头一重，无奈淡笑。 “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决定慢慢来。 毕竟，岁月漫长，苏蒲的伤疤总能慢慢治愈。 这大概就是这段虚假的婚姻可以带给苏蒲的真实的益处。 另一边，苏蒲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跳下床，来到他身边。 “苏蒲，帮你约的医生下周就回国了，下周六，你要去见见他吗？” 厉寂川问。 苏蒲正在打字，闻言手指一顿，开始删除打好的字： 【厉先生，下周六，你想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吗？】 删除。 【好。】 苏蒲回复。 是不是他每晚睡觉总是做噩梦，打扰到厉寂川了？ 苏蒲忧心忡忡地决定，以后要等到厉先生睡着了他才睡。 你看，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厉寂川过得舒服一点了，可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 耳边传来妈妈的讪笑声。 “苏蒲，你说你是不是异想天开？他有喜欢的人啊，你的存在对于人家来说只是麻烦。” “要不是为了让家人放心，他会选择你吗？”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会记得你吧？”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渗人，苏蒲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 “苏蒲，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抢回苏蒲一部分的意识。 “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 下一秒，苏蒲额头一暖，厉寂川试探着。 “已经退烧了啊……” 想了两秒，厉寂川做出结论，“哦，又饿了？” 不然一直捂着肚子干嘛？ 第35章 苏蒲不想再分享任何的纷扰给厉寂川，这个人已经足够忙了，不该连他的那一份都要挂心。 苏蒲点头，腼腆地笑。 “走吧，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厉寂川的双眼明亮，轻声嘱咐他。 “要悄悄的哦，如果给王叔他们听到了，一定又要大张旗鼓地起来给我们煮宵夜，明天我爷爷就会知道，我没有好好吃饭，一定又要数落我一顿！” 苏蒲的眼角弯了弯，为了又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的诞生而窃喜。 轻轻拉开房门，走廊里只亮着几盏夜灯，勉强照明。 厉寂川的轮椅像是一艘小船，苏蒲是追随在他身后的飞鸥，两个人无声地略过那片汪洋。 厨房的灯也只敢打开一盏，暖橘色的灯光将硕大的空间切割得只剩方寸。 苏蒲站在冰箱前面，将里面的食材一一拿出来，厉寂川决定要不要吃。 料理台上逐渐多出一些东西。 番茄，青菜，手打牛肉丸，和两颗鸡蛋…… 苏蒲看着那些东西疑惑，厉寂川一俯身，从橱柜里取出一包挂面。 “吃面吧，行吗？” 他的身体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光外，俊毅深刻的骨相让他看着像是古罗马遗留下来的雕塑。 每一寸肌肤都是造物主的良苦用心。 “我只会做挂面……”这个过分英俊的男人无奈道。 苏蒲脸颊一烫，继而浑身都冒着热气。 哦吼，别说挂面了。 就是做碗毒药来哄他喝下去，他都会甘之如饴。 怎么能帅成这样，犯规犯规！！！ 苏蒲傻愣愣点头。 见他答应，厉寂川撸起睡衣袖子，找了口煮锅，打算大展身手。 片刻，他的动作停滞，坐在轮椅上尴尬地看向苏蒲。 “咳，你会煮面吗？” “厨房的设备改了一下，曼甜说之前台面的高度站久了会腰疼，所以上个月就整体抬高了五公分……” 就是这五公分，让台面上所有的设备都超出了厉寂川使用轮椅时能够运作的高度。 毕竟，谁能想到，厉寂川这个叱咤商场的大忙人，放着一屋子的佣人不用，非要凌晨亲自煮面呢？ 可是没关系，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苏蒲马上也撸起袖子，一脸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小蒲出马，您就瞧好吧！ 第35章 击剑 十分钟过后，两人已经来到餐桌边，开始享用“苏蒲牌汤面”。 面汤还飘着热气，厉寂川吹了两下，就忙不迭往嘴里放，随即被烫得斯哈斯哈。 “好，好吃！”他赞赏道。 苏蒲心情放晴，至少证明自己还有点价值。 尽管不饿，他还是挑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或许是跟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吧，过去吃到想吐的汤面都变得别有一番滋味。 他吃着，忍不住开心地揉了揉脸颊。 这场面给厉寂川看了去，像有羽毛在心头轻轻刮搔，带来春水骣娟的暖意。 吃完了自己那碗，厉寂川又很给面子地把苏蒲剩下的大半碗面也吃了，终于填饱了肚子。 说实话，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吃饱的感觉了。 尤其是车祸之后，保持身材变得异常艰难，他必须得比平时更加严苛地对待自己。 可是，最近这条铁例也开始松弛，他吃到了很多从没品尝过的美味。 烤鱿鱼，烤冷面，烤肉串，还有一种酸辣口感的粉条…… 苏蒲做的汤面，也是第一次。 厉寂川一脸餍足地靠在轮椅靠背上，心里想，这样的经历，似乎也是这段婚姻开始之前，自己从没想过的。 这大概是生活的妙处，总是在不经意间收获意外之喜。 他已经当了太久的“厉寂川”了，苏蒲却从能从他身上，找到那个一息尚存的“lee”。 厉寂川大发饭晕之际，苏蒲已经轻手轻脚地起身，收起两人用过的碗筷，连同煮锅一起放进洗碗池，企图“消灭犯罪痕迹”。 片刻，厉寂川被水声吵醒，苏蒲示意他先回去睡。 厉寂川怎么肯走，划着轮椅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溜达，一边自责帮不上忙，一边给苏蒲以聊胜于无地陪伴。 两个人的碗筷并不难洗，很快，苏蒲洗净最后一个碗，又清理了水池，将剩下的一点面渣倒进垃圾桶。 再一转身，有个尖锐的东西朝他冲来，在距离他的喉结只剩几寸的地方停下。 “抱歉……” 那东西之后，是厉寂川恶作剧得逞的笑脸。 苏蒲第一次见厉寂川的笑容里染着少年意气，带着一种盎然的力量。 再一打量，厉寂川手握着一只击剑专用的剑。 剑身偏细，更像是一根铁棍。 苏蒲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花剑，出事故之前，我每周都会去训练……” 厉寂川的表情看不出太多惋惜，有的只是愉悦的怀念。 “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当初可是很厉害的！” 苏蒲猛地点头，他当然相信。 厉寂川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很厉害的人。 忽得，轮椅上的人手臂一翻，转瞬间，剑柄已经朝向苏蒲。 “会玩吗？” 苏蒲摇头。 他不会。 尽管高中时进了所谓的“贵族中学”，苏奉显也只愿意负担他的学费，其余费用都得靠他自己从生活费里省出来。 所以即使学校开设了击剑培训课，也注定和他无缘。 此刻，厉寂川的轮椅已经退出到光源之外，只剩那把花剑被灯光照射着，熠熠生辉。 “握上它，试一试，我教你。” 说完这句，他又给自己找补，“反正宵夜吃得太多，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睡。” 苏蒲没多迟疑，他向来对这样的体育活动感兴趣。 手柄上还留有一缕厉寂川的体温，苏蒲握上，感受着这支剑的重量。 ……其实要比他想得还要重一点。 厉寂川的轮椅又退远了一些，只剩苏蒲握着剑，站在光里。 “现在，听我的，手腕放松，将剑放平。” 苏蒲照做。 “然后，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偏移你的身体，扎马步。” 苏蒲试探着，做出相应动作。 黑暗里传出一声轻笑。 “不错，很有天赋……” 厉寂川继续：“好，现在你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姿势，en garde！” 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听到那句“en garde”，苏蒲不由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厉寂川所在的那片黑暗。 “好，现在，以你的左腿为施力中心，向前突进，我说一句，你上前一步。” 苏蒲点头。 “advcace！（前进）” 苏蒲迈开左腿，向前跨步。 “advance!” 苏蒲继续向前，来到了光芒边缘。 “advance！” 苏蒲不敢再往前了，因为不确定再往前，自己会不会刺伤厉寂川。 迟疑间，另一把剑直直向他冲来。 苏蒲下意识后退，一直退到光源的另一边。 厉寂川笑了一阵，才慢吞吞道。 “苏蒲，你输了。” “击剑是思想的博弈，一味地进攻和后退都会让自己落入下风。” “真正的胜者，是能掩藏自己的心思，能够响应对手的动作，不惧前进，也不耻后退的人……” 苏蒲微微愣神，琢磨着厉寂川的话。 “你擅长后退，殊不知，有时候主动进攻，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就像刚才。” 刚才？ 苏蒲想起，黑暗中凭空出现的箭矢，像一种蛰伏已久的无声怒吼。 那他，也会拥有无声却怒吼的力量吗？ “以及，击剑需要人全神贯注，全情投入，分神的话，下一秒，就会被对手抓住把柄，吃入腹中。” 苏蒲：？ 厉寂川突然出现在光芒之中，手腕承了一股力，苏蒲手里的剑掉落地面。 瓷砖传出一声脆响—— 走廊某处传来窸窣声，厉寂川抓住苏蒲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到自己腿上。 而后，在某道房门开启前，他们关闭了头顶的灯。 两个人彻底隐蔽在黑暗中。 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客厅游走一圈，又在厨房边缘站了站。 伴随一声轻叹，脚步声无功而返。 黑暗里，两道呼吸声交缠在一起，苏蒲看不到厉寂川的表情，耳边全是怦怦作响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他想让自己的心脏别再跳动了。 却又在分神间，察觉到另一道强有力的心跳。 …… 第二天清晨，苏蒲醒来时，厉寂川又已经离开。 曼甜照例按照关照病号的标准，端着早餐来到他们的卧房。 第36章 苏蒲无奈地笑，他明明已经好了。 “尝尝……”曼甜一脸兴奋，暗示他欣赏今早的餐点—— 可是，怎么又是饺子？ “你尝尝吧，可能会特别好吃哦！”曼甜笑眯眯地说。 苏蒲将信将疑地尝了一颗。 似乎，也没有多奇特啊，不就是和昨天差不多的馅料，差不多的口感。 只是这个饺子的造型有点奇怪，丑萌丑萌的。 曼甜笑容暧昧，“嘿嘿，蒲儿，你好好品品！” 苏蒲奇怪地皱眉，但还是多吃了两颗…… 下午，他就恢复了日常工作，照常来咖啡店上班。 接近下午茶时间，突然有人来找他，是厉寂川的司机。 “苏先生，您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司机一脸凝重。 “厉老爷子他，他可能不行了……” 第36章 哆啦a梦 厉培榕是胃癌晚期，一直靠进口药物与精心护理苟延残喘。 这场病危，说实话并不突然。 可是，就算准备得再久，也没有人能准备好离别与失去。 苏蒲坐着厉寂川的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厉寂川已经搭安德森的车先一步赶到，守在抢救室门前。 现场气氛异常凝重。 就连一向笑眯眯的john也沉默地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仰头凝望某处，满脸肃穆庄严。 他身边不远，是坐在轮椅上的厉寂川。 厉寂川低着头，凝望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十指，指节用力，松懈，用力，松懈。 陪厉寂川做过复健就知道，这是复健师分享的放松肌肉的方法。 厉寂川的小腿以下失去了感知，很多行动都要靠手臂代偿，因而，手部肌肉时常是紧张状态。 由于使用过度，他的手指会时常感到麻木或疼痛。 久而久之，心情紧张的时候，他的手指也会跟着疼痛…… 苏蒲走近，蹲在他的轮椅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厉寂川只看了他一眼，嘴角无力地勾了勾。 算是打了招呼。 在苏蒲心中，厉寂川总是一副胜券在握、傲气凌人的模样，这是第一次，他在厉寂川的脸上读出一种沉重的无奈。 厉培榕正在抢救室里和死神拔河，可他除了默默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没人能撼动生死，这件事向来公平。 苏蒲抑住鼻酸，握上厉寂川的手，帮他按摩手指，缓解疼痛。 厉寂川摇头说“没关系”，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默认苏蒲的行动。 分不清，他是太绝望了，还是苏蒲的按摩真的很受用。 过了快十分钟，电梯到达，下来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抢救室的方向来。 寂静而沉默的楼道，瞬间变得嘈杂凌乱，扰得人心烦。 “姑姑。” 厉寂川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轻轻唤了声。 “哎呦，小川！” 厉书雯抹泪俯下身，稍显苍老的脸上妆容精致。 “怎么这么突然啊，我听到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医生怎么说？” 此刻，厉寂川只觉得想笑。 穿衣风格一向明艳动人、花枝招展的姑姑突然一身黑色出现在抢救室外，还有心思好奇医生怎么说？ 她恨不得医生下一秒就出来宣布抢救失败吧？ “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厉寂川说了句废话。 厉书雯点点头，“啊，爸爸可一定要挺过去！” 厉寂川嘁了声。 “诶，小川，这位就是你的妻子吗？”厉书雯看向苏蒲。 厉寂川闭了闭眼，疲态明显。 “他是我的伴侣，苏蒲。” 苏蒲闻言，站起来和厉书雯握了握手。 “哎呦，早就说要叫你们小两口来家里吃饭了，这不我工作一直忙…” 厉书雯客套地笑着，假装看不懂面前的人根本无心寒暄。 “哦对了，你看看，奥索的郑董也来了，很惦记你爷爷的身体，小川，快跟人打个招呼……” 厉书雯的到来让整条走廊瞬间变成了菜市场，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有人干脆带了份策划案。 厉寂川的脸色越来越阴郁，终于在厉老进抢救室的五小时后情绪爆发。 彼时，时间刚过晚上九点。 “你们还有事吗？” 轮椅轧过瓷砖，挡在抢救室的门前 “没有事的话，请各位回家。目前我无心工作，各位也无心探病。” “小川！” 厉书雯横眉而对，眼神似刀。 “他们都是你的长辈，也都是你爷爷的故交，你这是什么态度？” “姑姑也请回吧，没猜错的话，您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忙。” 厉书雯的嘴唇张了张，语塞片刻， 恼羞成怒起来： “我还能有什么事忙，我爸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我能忙什么？” 厉寂川分毫不让： “那就请姑姑帮忙送客，毕竟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只是增加医院的负担……” “你……” 当众被自己的侄子摆了一道，厉书雯下不了台，脸颊涨得通红，嘴唇都在颤抖。 厉寂川顺着她的话茬，好整以暇地回应：“我不良于行，就不去送客了。” 厉书雯倒抽一口气，“你！” “劳烦姑姑了。” 厉寂川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乌泱一群，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场宾客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厉寂川的这个态度分明就是不欢迎，是明显的敌意。 坊间那些传闻果然没错，这小子就是年轻，心气儿高，仗着有厉老爷子的帮扶，就傲的没边儿了。 哼，等着吧，厉老爷子一走，厉氏就是另一人的天下了。 虽然脸上无光，这些人也没多纠结，只道来日方长，不与这混账计较。 …… 说是送别宾客，半小时过去，厉书雯也不见踪影。 走廊重归宁静，厉寂川盯着那条空寂的走廊，讽刺地笑了一声。 苏蒲早就被赶来巴结厉寂川的人挤去了一边，同john和安德森缩在一起坐着。 此刻，尽管不曾和那些人应酬，他们的心情也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疲惫，更遑论厉寂川。 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都还没吃东西。 苏蒲和john下楼，去医院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点简餐，拿回来分享。 常亮的“抢救中”的红光映在厉寂川的侧脸，苏蒲在他面前蹲下，递给他一份三明治。 厉寂川的双眼早已无神，僵直地望着那份三明治许久，才缓慢地摆了摆手。 “没胃口，我先不吃了。” 苏蒲拧眉，又把三明治往厉寂川的手边塞了塞。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厉寂川拗不过，忽得抬眼，眼神里满是凉薄。 “苏蒲，连你也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吗？” 苏蒲的动作一顿…… 嗯？ 在厉寂川的眼中，他的行为不是关心，而是跟他姑姑一样的绑架吗？ “啧，你冲苏蒲发什么火啊？！” 安德森大步走来，搡了一下厉寂川的肩。 “人苏蒲让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你跟这儿犯什么混呢？” 厉寂川如梦初醒，对上苏蒲茫然而受伤的眼睛，着急地道歉。 “我不是针对你……” 苏蒲摇摇头。 这感觉尽管很不好受，但他能体谅。 当初赵青病危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敏感和尖锐。 是因为太害怕了，想给自己焦灼的情绪找个出口罢了。 厉寂川只是，关心则乱。 一夜未眠。 至次日上午，厉培榕的抢救仍没有结束。 期间许多机器进进出出，医护人员换了两队。 谁都知道，抢救的时间越是漫长，成功的机率就越渺茫。 于是，十点过半，厉书雯又是一席黑衣，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抢救室外。 这群人似乎换了一批，有人拿着电脑办公，似在拟定什么合同文书。 而守了一夜的四人，已经没有力气去应对了，只能迫切地祈求上天，赐给他们一个奇迹。 好在，有了昨天的教训，厉书雯不再拉人过来介绍给厉寂川，而是一直在跟自己带来的人窃窃私语。 厉寂川懒得理他，可厉书雯实在太受欢迎，总有人要过来跟她低语。 那些人看不见厉寂川般，时不时撞一下他的膝盖，时不时碰碰他的轮椅。 走廊不算宽敞，厉寂川懒得计较，只得不停避让。 忽得，有人的后背被猛地推搡，转过头来看，只见一个穿着咖啡店制服男孩忿忿不平地瞪着他。 “怎么了？”那人明知故问。 苏蒲气呼呼地，转身握上厉寂川轮椅的扶手，将他推到走廊的另一边。 第37章 耳边清静了许多。 厉寂川轻声叹气，“我以为你还在气我，不打算理我了呢……” 苏蒲噘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一品味，他恍然看向轮椅上的男人。 这人原来是故意的！ 故意可怜巴巴地退让，只为了看他愿不愿意为自己挺身而出？ 就说这人怎么突然没脾气了呢！ 苏蒲气呼呼地，手机都懒得掏，直接噼噼啪啪比了段手语。 厉寂川凝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和快要翻出残影的手，心头终于松快了一些。 “苏蒲，你骂得还挺脏的啊？” 闻言，苏蒲动作一顿，又不停摆手辩解。 他只是在表达关心而已，他没有骂人！ 他怎么可能骂厉寂川呢？ 可是，再怎么辩解也无济于事，厉寂川又看不懂手语，而他的情绪实在激动。 思来想去，苏蒲干脆将心一横，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铜锣烧，撕开包装。 然后不由分说地怼到厉寂川嘴边。 吃！ 小哑巴的眼睛瞪得浑圆，故作严肃地警告。 给我吃！ 厉寂川盯了那双眼一阵，终于败下阵来，张嘴咬了一口。 豆沙馅儿的，是哆啦a梦最喜欢的口味。 厉寂川分神想。 要是苏蒲真的是哆啦a梦就好了，可以帮助他完成仅有的心愿。 下一刻，抢救室的灯光熄灭，示意抢救结束。 苏蒲眼疾手快，推着厉寂川，奔跑着赶到门口。 须臾，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向他们宣布。 “手术成功，病人救回来了。” 在场的人群百感交集，厉寂川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奇迹发生了。 他真的拥有哆啦a梦。 第37章 小猫碰瓷 “患者的求生意志比较强烈，好几次情况危急，最后都挺过来了。” 抢救室门前，医生缓言叙述抢救情况。 “目前患者的各项体征初步稳定，但估计会昏迷一段时间。苏醒后，近期内会出现嗜睡症状，需要家属和陪护细心观察，有任何状况都要及时通知我们。” 医生顿了顿，看向厉寂川。 “同时，家属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说实话，患者挺到现在也不容易，他的状况来看，平时应该很疼。有时候，放手了，其实对他也是种解脱……” 这个道理厉寂川并非不懂，爷爷甘愿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无非就是放心不下他们这些小辈，希望看到他们终得圆满。 这也是厉寂川这些年一直咬牙打拼、一刻都不肯松懈的原因，他想要尽快做出一番事业，想达成老爷子所有的期望，让爷爷夙愿终偿，含笑九泉。 可是，爷爷还在挂心什么呢？ 他已经结了婚，也稳定住了公司，爷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个，医生，”厉书雯坐不住了，“我父亲最近都没有性命之忧了吗？” 医生疑惑地看她一眼。 “不好说，需要家属多观察。” “哦，好吧。” 厉书雯的语气难掩遗憾，装都不装了。 后来，她借口有急事，带着那群人匆匆离开，连厉老爷子都没顾上见一面。 …… 经历一场近20个小时的抢救，病床上的厉培榕好像小了一圈。 厉寂川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还以为是过度疲惫出现了幻觉。 然而不是的，病魔和苍老正潜移默化地蚕食这个老人。 一寸一寸，将他淹没在时间的河流里，沉淀成为一抔沙。 那之后，厉培榕开始了长久的昏睡，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过半小时。 这是一场残忍的死亡倒计时，厉寂川只求能多陪爷爷片刻，因而除了去公司，剩下的时间都守在爷爷的病房。 而苏蒲则沉默地填补了厉寂川的空隙，当他为公务繁忙，苏蒲就趴在厉培榕的病床边，牵着老人枯槁的手。 好在，厉培榕再一次转危为安，每日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 老人说不清话，吞咽也是困难。 清醒时，苏蒲就拉着他的手，帮他按摩。 厉寂川则跟他絮叨些工作上的进展，偶尔提到苏蒲，眉眼间俱是笑意。 一次，厉寂川探病结束，走出病房，正要赶往公司。 刚关上病房的门，调转轮椅方向，就看到抱着保温桶坐在走廊长椅上打瞌睡的苏蒲。 小哑巴不忍心打扰他们爷孙的相处时光，干脆戴着耳机，坐在门外等。 厉寂川唇角上翘，划着轮椅，无声靠近。 几天过去，苏蒲的眼下已经能看到明显的青绿，殷红的嘴唇也开始浮上一层虚弱的白。 唯有那双眼依旧乖巧，纤长的眼睫盖下，在他泛青的眼底晕出一扇阴影。 厉寂川打量着这人，看着看着，弥漫头脑的坠痛与困雾也轻快许多—— 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人？ 忽得，沉睡的小哑巴身体一歪，大头朝下，朝着他偏移。 厉寂川伸手接住，手掌刚好撑在他一边脸颊上，十指合拢，即盖住他大半张脸。 苏蒲太累了，浑然未觉，身体找到了支点，继而整个人都放心地靠在厉寂川的手掌上。 睡得更加香了。 厉寂川：……这是，被碰瓷了？ 像偶遇了一只横行霸道的猫，抛个眼神过去，对方就立即倒在他脚边，没点好处就不起来。 厉寂川认栽，托着苏蒲柔软的脸颊，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猫”。 原本拧起的眉头在察觉到有人陪伴后慢慢放松，继而，苏蒲张开嘴，发出无声而舒爽的喟叹。 厉寂川偷笑，忍不住用空闲的那只手揉揉苏蒲的软发，又轻捏他的后脖颈。 小猫似乎喜欢，睡得更沉了。 厉寂川弯了眼，感受着苏蒲的每一道吐息，恍惚间，又回到昨晚，两人秘密宵夜。 黑暗里，苏蒲的心跳声咚咚作响，而他的心跳也不遑多让。 慢慢，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待厉寂川反应过来，嘴唇已被苏蒲的吐息呼热。 有一个亲吻悬而未决，一触即发…… 可他们各怀心事，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却又舍不得分开，舍不得这样，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的亲密。 手腕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将厉寂川从一片旎雾中唤醒。 是苏蒲掉落的耳机。 这年头，原来还有人在用有线耳机啊！ 厉寂川轻笑着感叹，捏起耳机，迟疑了片刻，干脆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 “越来越近，却从不触碰。” 厉寂川动作一滞，这首歌……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天早灰蓝，想告别，却未晚。” 这歌，苏蒲为什么也在听？ 手掌偏移，捂住苏蒲的嘴唇，触感异常熟悉。 仿佛那场他魂牵梦萦的“初遇”，在游泳馆休息室的隔间。 砰砰作响，一道一道的门板被人踹开。 他伸手，捂住他的嘴唇，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可是，那人不是“丛述”吗？ 但话说回来，高三一整年，他从没听过“丛述”说过一句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远距离 手掌稍稍使力，一张小脸被他兜住，太高了些。 尽管苏蒲闭着眼睛，可露出的上半张脸，骨骼走向，眉眼间凝结的清秀，却如敲响了一尊巨大的钟，形成沉闷而悠远的轰鸣。 钟声悠扬，连贯着八年前厉寂川的青涩心跳与如今的错愕彷徨。 高三那年，换衣间里那个沉默的男孩到底是谁？ 嗡嗡—— 持续的手机振动将厉寂川拽出那片浓云。 “echo。” 伴随厉寂川的声音，苏蒲也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枕着人家的手睡，吓得缩进长椅。 厉寂川手心一凉，失落地拢起，思绪却被电话里的声音吊到了半空。 “什么时候的事？” 厉寂川问。 “其实上个礼拜公关部就监测到了舆情，但当时您正忙着照顾厉董，分身乏术，这件事就被大厉总截走处理了，特意没让公关部把消息传过来。” 秘书口中的“大厉总”指的正是厉寂川的姑姑厉书雯。 事实证明，事情并没有被顺利摆平，反而愈演愈烈，传到厉寂川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会对厉氏的声望与口碑造成威胁的程度。 厉寂川头苦地阖眼，揉了揉紧绷的眉心。 “好，我知道了……” “帮我预约去滇南的最近一班飞机，我直接从医院出发。” 秘书应下，厉寂川挂断电话。 再次睁开双眼，就迎上小哑巴好奇打量的目光。 第38章 那双眼太透明了，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凝望着那双眼睛，整个人也会变得轻松一点，开怀一点。 “看什么？”厉寂川故作凶态，“是不是没见过每天都有这么多事儿要忙的人？” 苏蒲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忙人见过，但确实没见过这么忙的…… 厉寂川抓着手机，在手心里掂了掂，总觉的手心少了点什么。 “我要出个差，滇南那边的庄园里有工人罢工闹上了新闻，舆论反响很不好，必须要我出面。” 苏蒲赶忙抓起厉寂川的手，珍惜两人仅有的共处时间帮他按摩，颇有哄人的意思。 “苏蒲，你可怜我啊？” 厉寂川半揶揄半真心。 苏蒲摇头，用力捏捏他的虎口处，那块平时最容易因为情绪压力而变得紧绷的肌肉。 他只是很舍不得。 王叔曾告诉他，厉先生车祸之后便减少了外出行程，若非必要，连同城的其他公司都不会去。 每天就在公寓和集团两点之间周旋，偶尔来医院探望爷爷。 厉寂川是多要强的人啊！ 不喜欢别人将他当成特殊人群，走到哪里身上都披挂着别人或同情打量，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可是如今，事发突然，他又不得不低头，担起集团管理者的责任。 尤其是，自从厉老爷子病危的消息传播出去，整个厉氏上上下下就都开始震荡。 这个时候就更需要厉寂川稳住阵脚，彻底接下厉培榕打下的一片江山。 苏蒲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人的肩膀上扛着多么沉重的责任，又不得不面对多么强大的阻力。 司机发现信息，告知已经等在医院楼下，也宣告他们的离别。 苏蒲站起身来，很洒脱地跟他招招手，一道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保温桶—— 厉培榕目前还不能自主进食，靠营养液维系体征，保温桶里装的是苏蒲带来的他们两人的午饭。 苏蒲在告诉厉寂川：放心吧，即使没有你的监督，我也会努力把饭吃完，不会饿肚子！ 厉寂川会意，莞尔点了点头。 “好好照顾自己……” 苏蒲表示知道了。 厉寂川眨眨眼，说的再多就显得煽情。 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到这一步。 咽下了那句酸语，厉寂川遥控轮椅，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 苏蒲走进病房，放下保温桶，抚了抚老人枯瘦的手背。 老人仍在沉睡。 苏蒲凝神望着他，心头突然漾起不安，又飞快跑到窗边。 还好，赶上了。 他看到了厉寂川出了住院部的大门，撑着身体坐进车里。 司机收起他的轮椅，放进后备箱，而后小跑去驾驶座。 车尾亮起红灯，却迟迟没有出发，厉寂川再次打开车门，上半身微倾，猛地仰起头来。 两道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撞，两个人的心脏同时绽放烟火。 他们静静地凝望彼此，即使没有交流，也不怀疑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 一定看到了！ 终于，楼下那个还是忍不住，无声吐出那句刚才就想说出口的话。 苏蒲的双眼忽得瞪圆，眼波流转，重重点了一下头。 楼下的人终于满足，眉眼里溺着温柔，合上了车门。 苏蒲站在窗边，久久无法平复心跳。 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又被胸腔里满溢的幸福充斥，默默傻笑。 “等我回来。” 厉寂川对他讲。 苏蒲踮着脚，身体轻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 那是当然！！！ …… 当晚八点，厉寂川发来信息说自己已经顺利到达滇南，不过近期都会很忙，可能不会频繁联络。 苏蒲回复表示体谅，问厉寂川有没有吃晚饭。 结果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收到“吃过了”的回复，也不知是吃过了那一顿…… 没有厉寂川的生活，好像缺少了很大一块。 苏蒲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却不敢频繁打扰他，他一定很忙。 好在，这段时间，厉培榕的身体好了许多。 医生准许他可以吃些流食之后，拜家里那两个营养师所赐，老头的体重还涨了两斤，精神头也越来越好了。 真是可喜可贺！ 有天下午，苏蒲结束了工作，带了杯用店里的新豆子做的手冲过来探病。 厉老一闻到咖啡味，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王叔嗔他“老顽童”，用小勺舀了三两勺咖啡，填进他的唇缝。 厉培榕眯着眼，一脸享受。 王叔笑着，告诉苏蒲，“我觉得啊，厉先生那么喜欢咖啡，八成就是受厉老的影响。” 苏蒲惊讶：【原来爷爷也喜欢咖啡啊！】 “热爱！”王叔语气夸张地回忆，“没住院那会儿，他每天至少要喝三四杯吧。结果厉先生可好，青出于蓝，每天至少喝四五杯！爷孙俩比着喝咖啡！” 厉培榕听着这话，也不禁难为情，羞涩地笑了。 王叔憨笑着，见苏蒲特别感兴趣，又看厉老今天的精神不错，干脆从病房的收纳柜里拿出两本厚厚的相集。 “想不想看看小川的旧照片啊？” 闻言，厉老和苏蒲一起点头。 能够了解喜欢的人的过去，苏蒲可太期待了！ 王叔翻开其中一册，三人从厉寂川出生照开始，一张一张回顾着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这张是他刚满月，抓周呢。” 苏蒲好奇：【抓到了什么啊？】 王叔和厉老对看一眼，一起笑了。 “眼珠子都转了好几圈了，最后啥都没抓，哈哈哈。” 苏蒲也笑了，好特别啊！ “最后，旧夫人解释，小川的世界要比这些都更宽广，更自由，更博大。海纳百川，就是这个意思了！” 厉老虚弱地点点头。 又翻了几页，王叔笑着指着其中一张。 “这是幼儿园第一次组织去游乐场，别的小朋友都被旋转飞机吓得哇哇大哭，只有小川绷着脸，没什么表情。” “老师还以为他不怕这个，结果晚上给我们送回来了，小川见到了旧夫人，一张小脸皱得跟块小抹布似的，刚被抱住就哭了！” “我们才发现，这孩子有多要强，害怕了宁可忍着都不吱声。” 苏蒲爱怜地摸摸小厉寂川的小胖脸，一点也不觉得他软弱。 反而觉得他很坚强。 还好还好，这么逞强的厉寂川，最后得到了一个让他可以放心释放情绪的温暖拥抱。 一连翻了好几页，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段生动的故事，苏蒲听得一会儿爆笑一会儿又由衷觉得厉寂川好可爱。 终于，第一本相册来到尾声，厉寂川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少年。 “这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他们学校组织游学，去的是附近山上的一个民宿村。” 不知不觉，王叔的声音变得沉重了些，看着照片里身穿校服，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小猫的孩子。 “那天去的人多，好几个年级好几辆车，走的时候没留神就把他留下了。” “但这孩子性格沉稳，发现落单了也不哭不闹，跟村里的人借了部手机打给我们，然后就等我们过去接他。” “这张照片就是当时过去采风的一个自由摄影师拍的。” 到底是摄影师拍的，构图很好看，画面也很干净。 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惬意，心里暖洋洋的。 苏蒲意犹未尽地问：【还有其他厉先生小时候的照片吗？】 王叔摇头，“没了。” “那一天，厉先生的爸爸妈妈开着车进山接他，结果出了车祸。” “那之后，厉先生就很抵触照相，也很少这么无忧无虑地笑了。” 苏蒲没有想到，厉寂川的快乐童年竟然在这个时候就戛然而止。 那之后的事情，厉培榕已经给他讲过，也是这个老人直到生命走到尽头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 厉寂川那么小就经历了双亲离世，厉老心疼他势单力薄，又欣赏他初露锋芒的能力，于是对他展开极度严苛的培养。 在其他小孩还在享受童年的乐趣，缓慢地寻找人生目标的时候，厉寂川的目标已被人残忍地设定完毕。 厉培榕为他铺出了一条看似平坦顺遂的路，却需要他牺牲掉所有快乐与自由去成就。 细细密密的痛意自苏蒲的心口蔓延，逐渐遍布全身。 如果回到几天前，厉寂川问“苏蒲，你心疼我啊？” 这一次，苏蒲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不由分说地给他拥抱，包裹他的所有伤痛。 原来那句话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会觉得心疼。 第39章 我为你翻山越岭 如此痛意延续到了深夜都不曾消散。 第39章 反而越来越刻骨。 苏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下好了，他连噩梦都没得做了，满脑子全是厉寂川。 原来厉寂川也曾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他的成长式是这么残酷，令人痛心。 苏蒲爬起来，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厉寂川应该睡了吧…… 苏蒲不敢叨扰，干脆点开两人的对话框，翻阅他们的聊天记录。 大概是每天都待在一起的原因，苏蒲刚搬进厉寂川的公寓时，他们的交流并不算密切。 后来，他们的交流一点点变得多了。 每次苏蒲打完卡，都会给厉寂川发一个咖啡的表情，后加一个问号。 厉寂川回复一个困倦的表情，苏蒲就知道要给这人送两杯上去。 有时候，厉寂川恶作剧，回复苏蒲一个喇叭的表情，苏蒲笑笑，故意做杯最简单的美式，作为惩罚。 有时候，厉寂川发来一丛火焰，代表他心情不佳……那么除了咖啡，苏蒲还会挑选一块蛋糕。 厉寂川嘴上说着不健康，但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苏蒲边看边笑，忍不住用指腹摸摸厉寂川的头像，一张公式化的证件照。 忽然，头像晃动—— 【你“拍了拍”老公】 苏蒲：！！！ 下一秒，他的手机就开始震，是一通来自【老公】的视频邀请。 小哑巴哪能想到厉寂川这个点儿还没睡，吓得整个人缩到厉寂川那边床铺，呆呆望着背面上的手机。 许久，邀请挂断，屏幕黑了下去。 苏蒲呼出一口气，旋即又开始失落…… 自己刚才只是被吓到了，没有不想接厉寂川的视频的…… 就好像，屏幕那端的那个人，听到了他的心声。 须臾，苏蒲的手机重新亮起，【老公】的视频邀请再次弹出。 苏蒲咽了一口口水，接起视频。 “还没睡？” 屏幕里出现厉寂川的一张帅脸，给小哑巴帅出一哆嗦。 怎么有人随便弹个视频都这么帅哦，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碰巧，屏幕那头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有人深更半夜还这么好看，这么勾人…… 睡衣领口是不是有点低了，那块皮肤很白。 脖子也长，身高虽然没有多高，但是比例真好！ 像只小天鹅…… 厉寂川勾起唇角。 苏蒲说不了话，切了小屏，认真打字发给他。 屏幕被他拿到更下方的位置，摄像头聚焦在他殷红的唇瓣，厉寂川缓慢地眨了眨眼。 感受着身体的燥意。 苏蒲：【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睡不着啊？】 厉寂川看了眼信息，笑着答：“说我不睡，你不是也没睡？” “怎么回事，是失眠了，还是做了噩梦睡到一半吓醒了？” 苏蒲抿唇笑：【失眠了。】 “为什么失眠？” 苏蒲看着屏幕里的厉寂川，想到他曾是那么快乐的少年，心脏又开始痛起来。 苏蒲：【晚上喝了杯冷掉的手冲。】 提起咖啡，厉寂川的表情更加明朗，“滇南这里的咖啡豆很不错，现磨很香。” 苏蒲：【嗯，我们店里也有些滇南产的豆子，口感和味道都很清新。】 “以后别大晚上喝咖啡了，”厉寂川咳了两声，声音有点哑，“你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 苏蒲蹙眉：【你感冒了？】 “没有，”厉寂川摇头，想了片刻，“可能就是着凉了，躺在床上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 【那就是感冒发烧的前兆，你吃药了吗？】 “别急，我真的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太忙了，没有休息好。” 仔细看，厉寂川的嘴唇泛白。 “我待会吃点助眠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苏蒲还是放心不下：【你的工作还有很多吗？】 自从厉寂川离开那天，苏蒲就养成了时不时去社媒和新闻网站上搜索厉氏以及厉寂川的习惯。 不过厉氏的公关团队好像很厉害，厉寂川到达的那个晚上，全网就再找不到一条关于罢工事件的后续报道。 苏蒲的那点惦念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找不到依靠。 厉寂川的情况，他根本无从知晓。 每次他问起，厉寂川也只是答“一切都好”。 但苏蒲看得出来，厉寂川现在很疲惫，很虚弱，分身乏术。 他一点也不好…… “哎呦，别担心我，小脸儿都快皱巴成一团了。” 厉寂川这会儿还开玩笑呢，咳了两声说。 “这么担心我的话，你来看我啊！” 去看厉寂川？ 苏蒲失神，他要用什么身份去看厉寂川呢？ 他什么都不会，甚至于，厉寂川已经在滇南喝到了很好喝的咖啡。 苏蒲就更没有必要过去了。 见小哑巴整个人陷入纠结，厉寂川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逗你了，你在云城好好上班，好好等我回家！” 苏蒲颔首：【那你记得吃药。】 厉寂川笑答：“好~” …… 电话挂断，苏蒲彻底失眠，直到窗外天光亮起。 他没拉窗帘，云城的朝阳恢弘地泼洒在他眼底，他的周身被橘黄色光芒照耀。 厉寂川…… 他还是放心不下。 想到这个人，就会心疼。 房间角落，还有厉寂川送给苏蒲的那把花剑。 他想起那个夜晚，厉寂川于光中将他捕获，坚定地握上他的手腕。 “苏蒲，有时候前进，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是呀，前进也能保护自己，他没必要总是逃避。 想到这里，苏蒲翻身爬起来，动作飞快地找出证件，搜刮几件衣服，又冲进卫生间，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妥当。 公寓里的人还在慢吞吞苏醒。 王叔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就见小哑巴风风火火地拎着个小箱子，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又笑着跟他招手。 王叔会意，拿出手机来看，是苏蒲留给他的信息。 【我去滇南，找我老公！】 王叔笑着送他走。 “那就祝我的小猴子玩得开心！” …… 两小时后，苏蒲登上了今天第一班前往滇南的飞机。 这是小哑巴第一次坐飞机，心情异常激动。 腾空前的推背感，将他的心也推向千里之外，推到厉寂川的身边。 苏蒲兴奋地眨眨眼，望着不断缩小的城市。 飞越数千公里的距离，我将来到你身边！ 第40章 却无心看风景 另一边，厉寂川同样一夜未眠。 愁的。 到了滇南之后，他深入同厉氏合作的万亩玫瑰庄园，才发现这里的管理层就是个草台班子。 厉氏起初靠“玫瑰纯露”起家。 那会儿信息还不发达，厉培榕带着几罐自己研发的“玫瑰纯露”只身前往云城，然后一步一步，打下了厉氏的江山。 起起伏伏的几十年后，厉氏虽然在许多领域都成绩斐然，但化妆品制业始终是厉氏的口碑和根基。 因而，厉寂川的父母去世之后，相关产业一直由“自家人”厉书雯来管理。 厉寂川将报表一摔，气得呵出一声笑—— 他这个姑姑还真是手段了得！ 此刻，晨光熹微，给他的侧脸描出一道金边。 厉寂川是鹰钩鼻，眉骨较高，骨骼深刻，天然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英气—— 大概因为他的妈妈就来自滇南的少数民族。 他的父母相识于滇南，彼时厉父刚刚接手了这里的庄园和化工厂，而厉母是过来实习的化工专业的大学生。 在两人共同努力下，“玫瑰纯露”的效果得以不断革新，成为一代国货典范。 厉母还以“纯天然”为概念，开创了厉氏的护肤与护体的产品线，帮助集团在短时间内迅速垄断了市场，成为掣肘行业的“定海神针”。 后来，因为厉寂川的到来，厉父厉母才决心回到云城，给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与来自家庭的温暖与陪伴。 可以说，厉寂川的父母于这里相识，也在这里投入了最多的青春与心血。 所以，哪怕眼下全面关停这支产品线才是对集团发展最好的选择，厉寂川也没办法狠下心做出这个决定。 更何况，这个版图一直由厉书雯管理，目前正是非常时期，厉寂川的每个举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扭曲成别的意思。 他不愿，也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得过且过，稀里糊涂地放弃追查。 厉寂川将手里的文件摔在办公桌上，坐在他对面的工厂负责人登时肩膀耸动。 第40章 负责人的年龄大了他快两轮，临近退休，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我让你报表，你把这些手写数据给我，是什么意思？” 厉寂川下颌轻昂，翘着一条腿坐在轮椅上，气势骇人。 对方心虚地干咳几下，随即又摆出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们这儿是小地方，肯定不能跟云城那种大城市比，况且手写数据的传统也是从老厉总那里就传承下来的……” 厉寂川呵了声，“哦，那每年您给集团上报的数据呢，即便是手写，报表上的数据与集团档案库里的数据也完全对不上。” 负责人揉揉脑袋，高高挂起道：“那就不清楚了，集团来要数据，我们都给的，至于最后是什么样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厉寂川咽下一口气。 对方摆明了就是踢皮球，若真层层追溯上去，厉寂川就不得不查到厉书雯头上。 而厉书雯除却是他的姑姑，也是集团的中流砥柱。 厉寂川的权利还容不得他这么冒险。 厉寂川揉了揉眉心，“那工人代表呢，早在几天前我刚到这里，就提出和工人代表见面，为什么迟迟没有回复？” 负责人耸肩。 “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他拿了赔偿款之后，去哪儿潇洒了呢？” 对方朝他笑笑，“年轻人嘛，就是火气重。有点不顺心了，火气一上来，就伙同其他工友一起罢工抗议。等过两天火气消了，不好意思了，就该干嘛干嘛了。” 厉寂川读着对方的弦外之音，这是在告诉他事情已经摆平了，想轰他走呢。 而轻言放弃从来就不是他会做的事。 “叔，你找我啊？”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有人毛毛躁躁地冲进室内，身上一股呛人的烟味。 厉寂川嫌恶地看过去，莫名其妙，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尤其额角的那道疤…… 下一秒，看到了他，对方明显怔了片刻，而后自然地将手里的棒球帽戴到头顶，垂下眼。 “邱…经理，集团来人了啊？” 负责人结巴着答：“嗯，嗯嗯，这是厉寂川，厉总……” “哦，您好。” 对方朝着厉寂川欠身，而后敷衍两句，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负责人拧开水杯，灌下两口茶水。 “呃，这是我们工厂的，学徒……是我，我家里亲戚。”他解释道。 厉寂川若有所思，忽得挑起一边眉毛。 “您，不是本地人吧？” …… 厉寂川在工厂待了大半天，仔细看过了所有萃取设备和生产线。 心头的疑虑却越来越多。 他告诉负责人，即便是手写，自己也要带走全部报表与手志。 对方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他。 收集上来的数据册得用小车来拉，单是看上一眼，就让厉寂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重重咳了两声，头脑愈发昏沉。 看来苏蒲没有说错，身上忽冷忽热，就是感冒发烧的前兆。 厉寂川无力地笑了笑，好在自己坐的是轮椅，不用调用精神行走，足以撑到他上车。 可是，眼前的景象怎么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 他，好像出现幻觉了…… 在他视线的正前方，工厂的出口，距离他的车几米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男生。 又瘦又小，眉目清秀，像童年旧家，春天里第一丛盛开的玉兰。 “苏蒲……” 厉寂川喃喃，随之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就这么想他吗？ 可是，如果是幻想，未免也太真实，太符合他的心意。 他看到幻象里的“苏蒲”正慢慢朝他走来，勾唇，露出令他心神俱宁的暖笑。 厉寂川挺直脊背，强撑着，维持自己的公众形象。 而“苏蒲”却十分真实地降临在他眼前。 厉寂川的手背一热，这触感，似乎不来自幻想。 “苏蒲？” 他试探地叫。 苏蒲蹲下身，笑着，拥抱了他。 而后举起手机，给他看自己早就打好的文字。 【surprise!】 …… 一直进了酒店房间，厉寂川还是不敢相信，苏蒲竟然来到了他身边！ 只是，没了佣人鞍前马后地关照，厉寂川的独居生活着实有些“潦草”—— 套间的客厅里，茶几、办公桌上堆着咖啡杯，以及各式各样翻到一半的文件。 卧室更甚，文件仿佛像是某种病毒，铺天盖地蔓延到了地板，桌面，沙发和床铺…… 苏蒲简单绕了一圈，狐疑地看着厉寂川。 你每天都是在哪儿睡觉的？ 还是，就没有好好睡过觉？ 过了27年问心无愧的人生的厉寂川，第一次经历了大危机—— 面对此情此景，他真的无从狡辩。 谁能想到，老婆查岗，直接查到他酒店房间里来了呢！ 正僵持着，他们的房门忽得打开，安德森抱着笔电走进来。 “lee，游戏demo出来了，你来看看！” 可还没穿过门廊，安德森就被小哑巴堵住了。 苏蒲张开双臂，堵塞他的通路，同时气呼呼地看着他。 那模样，仿佛质问： 就是你给我老公累病了的？ 安德森冤枉！ 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同时给了厉寂川一个“你自己受着吧”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可是，直到被小哑巴逼到了门外，眼睁睁看着那道门在自己眼前阖上，反锁…… 安德森“嘶”了一声，反复琢磨厉寂川刚才的表情…… 似乎也没见他有多“大难临头”。 反而一副给他爽到了的样子。 “……” 面对冰冷的门板，安德森愣了两秒，旋即气骂。 厉寂川这个狗，特意给他喊来，就是为了秀恩爱的吧？！ 神经病，小两口都不太正常！ …… 驱退安德森，苏蒲功成身退，将厉寂川推进浴室，当着他的面儿，上了个半小时的闹钟。 意思是，给你半小时洗个澡，闹钟响了就进来接你。 等厉寂川都收拾妥当，再出来，套间已经被苏蒲整理干净了。 所有文件分门别类地摞在办公桌，餐桌上是一碗腾着热气的稀粥。 厉寂川吃了粥，又吃了两颗蒸饺，乖巧地接过苏蒲递来的药。 整个过程，厉寂川都觉得很安稳，一切都顺理成章。 苏蒲给了他最熨帖的照顾，帮他屏退了一切烦扰，为他带来了一个久违的、什么都不用思考的夜晚。 吃完了药，他们一起躺进床里，厉寂川还要看手机，苏蒲将他的手机夺过来，放到自己那边的床头柜充电。 “苏蒲，这么凶啊？” 厉寂川摆出一副害怕的表情。 “你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看我喝药？” 苏蒲想了想，要去拿手机，厉寂川拦住了他的手，抵出自己的手心。 “写在上面，我能读懂。” 苏蒲笑笑，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对勾。 当然！ 药效上来了，厉寂川困倦地阖了阖眼。 “我没想到你会来……” 苏蒲傲娇地勾了勾下巴。 其实，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这么莽撞…… 是厉寂川给了他勇气。 想着想着，一夜未眠的苏蒲终于沉沉睡着了。 厉寂川却还醒着。 看着吐息沉沉的苏蒲， 不禁莞尔。 笨呐，说什么都信。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会来？ 要不安德森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出现在酒店大堂，还将人领到了工厂。 因为太想念，他一刻也等不了。 一刻也等不了。 第41章 养病 入夜，厉寂川终于发起高烧。 意识朦胧，额头却一阵阵清凉。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不断给他按摩。 有人不断地试探他的体温，给他测了好几次耳枪。 有人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身体，让他在病到最难受的时候，也能感受清爽…… 然后，意识越来越沉。 像是从高处不断下坠，耳边俱是风声呼啸，厉寂川觉得好冷…… 再一睁眼，他降落于云城机场，取了行李，司机在b2停车场等他。 他拖着行李，上了车，仰在头枕上浅寐。 那是个红眼航班，抵达时正是凌晨，司机说可以走条小路，比较省时。 厉寂川阖着眼答应，他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那次的行程，目的地就是滇南。 他发现了一些数据漏洞，跟总部申请了相关资料，打算第二天回集团再看…… 只是没想到，他那顺风顺水的人生似乎就止步于那一晚。 第41章 他的健全的双腿也在那晚出现残缺。 深夜，司机疲劳驾驶，和迎面的一辆小车相撞，随即整辆车翻滚几荀，掉到路边的绿化带上。 厉寂川大头朝下地悬在变形的车厢里，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有人拉开了车门， 睫毛上沾了血，厉寂川甚至看不清来的究竟是人是鬼。 是人。 那人费力扯开车门，将他解救出来，而后将他背在背上…… 后来，厉寂川是在距离车祸发生位置两公里的地方被救援队找到的。 再次醒来，他已记不清当时的状况，整个人沉浸在失去了行走能力的错愕与悲缅，郁郁不得终日。 可是，这晚的梦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白天在工厂办公室，冒冒失失跑进来的那个青年。 厉寂川想起来，那人曾作为“目击证人”出现在庭审现场。 他提供了自己车上的录像，显示由于司机疲劳驾驶，和对向的车发生碰撞，急于躲避，才造成了车辆侧翻，形成二次伤害。 那辆车突然爆炸，带走了司机苟延残喘的生命，而厉寂川则因为“匿名人”相助，逃出生天，幸免于难。 …… 厉寂川醒来，鼻间满是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 见他睁眼，苏蒲颠颠跑来，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我好多了……” 厉寂川动动肩膀，真的感觉轻松许多。 苏蒲满脸得意，伸手碰破他的额头。 厉寂川的确退烧了。 “好香啊，是什么啊？”厉寂川问。 苏蒲眼睛一亮，哒哒跑出卧室，端着个盘子，又跑进来。 饺子哦，是饺子！ 生病了就要吃的饺子！ 苏蒲笑眯眯地示意。 厉寂川也心情愉悦，“怎么还有饺子呢？” 早上起来点的吧？ “你吃了吗？”他问苏蒲。 苏蒲笑着，示意让他先吃，自己去客厅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厉寂川又吃了两颗，实在是好吃。 苏蒲来了，他的胃口也回来了！ 床头柜上手机震动，厉寂川偏头看去，是来自自己的手机。 安德森发信息给他。 “苏蒲什么毛病啊，大早上跟我说要包饺子，非要我去跟酒店借厨房……” “难道是他们家的习俗吗，饺子包给谁吃的，你吃了吗？” “哎呀，给他着急的，不知道以为谁给他家抄了呢！” “……你俩真的， 挺般配的。” “行了，回房间我也睡不着了……”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么吵的哑巴，一早上定冷咣啷的！” 厉寂川哑笑。 吃饺子，病就好得快。 小哑巴， 真的带走了他的病痛，唤起新生。 第42章 小哑巴上大分！ 厉寂川吃完了一盘饺子，撑得直打嗝。 滇南的水饺很出名吗，怎么这么好吃？ 端着空盘，遥控轮椅来到客厅，一眼就看到苏蒲盘腿坐在地毯上，手臂趴着茶几，正在看他带回来的报表。 苏蒲太专注，连他出来了都没发现。 “干嘛呢？” 厉寂川忽得出声，吓得苏蒲一怔。 承着怒视他的鹿眼，厉寂川乖乖认怂耸肩。 “不是故意要吓你，但是，你看那些干什么？” 蛇打七寸，苏蒲永远拿捏着厉寂川。 苏蒲垂下眼，抿了抿嘴唇，做好心理建设。 然后，他从堆成小山的文件里捡出几份，抱进怀里，拿给厉寂川看。 厉寂川接过来，略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怎么了？” 苏蒲稍显纠结，给他指了指两份文件第一页的两组数据—— 竟然一模一样。 可看时间，两份文件的盖章日期要相差约五年。 厉寂川抓着两份文件，开始仔细对比。 这时候，苏蒲拿出第三份文件。 同一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的后三位，竟是一模一样……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厉寂川也能明白。 苏蒲见他的表情变得正经，就又拿出自己整理好一摞文件，全部交还给他。 整个套间安静了许久，只听纸张窸窣声。 许久，厉寂川全部确认，而后抬起头来。 神情带着些尚未褪尽的病态，又十分审慎。 “你怎么发现的？” 苏蒲打字：【昨晚我不小心弄洒了一杯咖啡，抢救文件的时候，突然觉得刚才好像看过同样的数字。我又推测着规律，对比了几次，总觉得不太对劲。】 厉寂川的一只手里还捏着苏蒲最初给他的那两份文件，打开来看， 首页的数据上果然晕了两朵浅棕的印记。 “我知道了……”厉寂川揉了揉眉心。 苏蒲努努嘴巴，忍不住澄清：【我不是故意要翻你文件的，我只是觉得奇怪，想帮帮你……】 自昨晚夜半，他被厉寂川虚弱的病吟声吵醒，而后就忙着照顾这人。 小哑巴也熬了许久，趁着空档冲了杯速溶，本想给自己提提精神，结果又酿了一桩祸事。 他只是觉得，那串数字能重合到那么精确，着实奇怪。 更多的，是他想厉寂川分担些事情，哪怕他付出的努力对厉寂川而言微不足道，但他就这么跑过来，耽误了厉寂川的工作行程，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他得有用，得有价值，才不会被抛下啊！ 苏蒲不断翻阅资料的时候，耳边仍充斥着那些冷言冷语。 有的来自赵青，讪笑着，看他点着一豆灯光一项一项地对比数据，嘲笑他自不量力，热脸贴冷屁股。 有的来自苏会，一边笑他是“苏仆”，一边说他不值钱，迟早被厉寂川一脚踹回他那个破烂不堪的出租屋。 哦，到时候，出租屋大概也没了。 毕竟那不是他的房子，租期一到，房东就会把房间租给新的房客，苏蒲就再也没地方去了…… 可是，可是。 厉寂川为了这么点东西熬成这样，他不能坐视不管。 哪怕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是班门弄斧，只要能帮厉寂川分担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苏蒲这趟都不算白来！ 于是，在他坚持不懈地对比下，很快就发现了一组规律—— 五年前的玫瑰花瓣采集重量和五年后的完全相同，且精确到了每个月度。 只是，每次报表呈现出的总产量是多个数字共同作用的总和。 因而每年上报到集团的数字都不一样，且总体呈上升趋势。 也就是说，同一组数字，大概有五年的时间没有被更新，而是被人为地重复了。 而这个数字以外，总体产量和毛利率却在不断增加。 因而，从结果看，这条生产线才会呈现出产量与利润逐年增加，持续飘红的假象。 可是，苏蒲到底是个门外汉，对厉氏的产业架构毫无了解，就敢贸然拿着结果，向厉寂川邀功请赏…… 厉寂川，会觉得他很蠢吗？ 须臾，厉寂川重重呼出一口气，而后轻笑。 苏蒲心头一沉，果然，厉寂川觉得他很幼稚，思想短浅…… 就跟他妈妈嘲笑他的一样。 他是一株小蒲公英，风往哪吹，他就往哪降落，听天由命，没有选择。 “苏蒲……” 厉寂川终于张口，眼神闪亮。 “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可是这接下来的一句，苏蒲就听不懂了。 什么意思啊，是在夸奖他吗？ 他，“救”了厉寂川吗？ 厉寂川将那几份报表都拢到腿上，摞了起来，而后打电话给安德森，催促他快点过来。 厉寂川的声音里透着兴奋，神情和举动也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 “苏蒲，苏蒲……” 厉寂川叫着他的名字，苏蒲却头脑发懵，总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 缓了片刻，苏蒲跟他确认：【这些会对你有帮助吗？】 “帮助大了！” 厉寂川笑着望着他，“苏蒲，你好厉害啊，要不总裁还是你来当吧，你真的，找到了问题症结！” 苏蒲疑惑。 啊。 原来厉寂川没有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原来这不是无用功…… 他的努力，换了厉寂川一个真心的笑，为他正焦头烂额的事情找到了突破口。 苏蒲有些飘飘然，仿佛走在云上。 这一点，在安德森到来后，再次得到印证。 安德森要比厉寂川更圆滑一点，更懂得如何满足苏蒲那点小小的虚荣心。 他将苏蒲捧成了大功臣，核心人物，对厉氏发展至关重要的那枚钥匙。 苏蒲给他说得耳根通红，明知他夸张，却还是十分受用地笑了。 第42章 他，是这么有用的人呐！ 这次跑来滇南，真的是来对了！ 他很重要的，他不来的话，没人给厉寂川治病，也没人能发现文件里的纰漏。 苏蒲，很厉害，很有用。 因为世界上最聪明的厉寂川和安德森都在这么说…… …… 下午，厉寂川做了组程序，导入了生产线近二十年的数据。 结果，完全印证了苏蒲的发现。 十五年前，生产线就开始以五年为一个周期，一直在复制着过往的数据。 每一笔都对得上。 厉寂川气出了笑，到底是有多傲慢，才会连数据都懒得改，料定了不会查到他们头上吗？ 可是，万事俱备，他们还欠个人证。 一个能证明，玫瑰原材料产量不符合上报数据的人。 厉寂川又宾馆养了两日，才重新回到工厂，见了负责人。 对方恭敬地应下他的要求，将他带进玫瑰园。 “入了秋，玫瑰就过季了，不会作为原料采集。” 负责人跟他解释，“所以，工人也少了，您要求见的那几个搞事儿的工友，他们都出门玩了，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干不是？” 厉寂川没搭腔，注视着眼前的万顷花田。 入了秋，玫瑰就过了盛放期，不符合集团定下的采摘条件。 田里只剩少数工人，采集着尚未凋零的花瓣与花果，送去附近合作厂家，制成助农产品，所有收入均用于捐献。 厉氏对于玫瑰的品种和状态都有严苛标准，只要时间过了，状态不佳，哪怕玫瑰稍微凋零，也不会纳入采撷范围。 眼下，苏蒲呼吸着馥郁花香，行走于玫瑰花田，好不开心。 他很喜欢花，玫瑰更甚，总觉得浪漫。 思绪纷飞，不知不觉，他就一个人往花田深处去了。 忽得，有人扯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直接把他从田垄这头甩到了另一头。 苏蒲吓了一跳，下意识比着手语。 走错了明明可以出言提醒，为什么非要把他扯来扯去？ 那人怔了怔，也回复手语。 “你要把花田弄脏了！” 苏蒲反应两秒，随即察觉不对。 “大家都站在花田里，为什么只说我呢？” 不得不说，小哑巴确实变了许多，懂得为自己说话了。 也不知是受谁的影响，觉得自己没错，就据理力争，分毫不让…… 他只是觉得，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他也只是像所有人一样，在花田里走一走而已。 谁曾想，对方比他还急，还愤愤不平。 “不是，你错了！” 对方跟他比着手语，同时咿咿呀呀地叫。 “这里是滇红玫瑰，跟其他玫瑰不一样……不保护这里的土壤和花株，明年这里也不在了。” 苏蒲一愣，继而举目四望。 这一片的玫瑰花瓣确实要比前方那片的颜色要深一些。 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可是，这整个花园，不都种的是滇红玫瑰吗？” 苏蒲问着。 隐隐间感觉，撬动真相的钥匙，再次落进他手里。 第43章 假镯子 事实证明，这一方玫瑰庄园，就是问题的症结。 培育滇红玫瑰的成本过高，人工的投入量也大， 所以早在15年前，厉氏的玫瑰园就悄悄变了天。 先是改换了四分之一的玫瑰品种，不足的原料就用化工品代替。 而后，这个比例慢慢增加，以至于正统的滇红玫瑰的种植区域被挤占至整个花田的十分之一。 玫瑰花瓣的产量不变，投入却更好，加工程序也更简易，整条生产线都吃尽了油水，只是苦了那群精心栽培玫瑰的工人们…… 每一株花苗都是他们的心血，可他们却不得不配合着“总部”的指示，不断使用催化成分，不仅降低了花瓣质量，也残害了这片土地。 这片他们热爱的，引以为豪的地方。 终于，他们受不了了，干脆将心一横，把事情闹大，组织了一场罢工。 原以为会让总部重视起玫瑰花种的问题，却被媒体一再扭曲，最后演化成他们不满薪资酬劳。 组织者伤了心，干脆离开自己守护的土地，其他人则被工厂施压，被强行休假。 毕竟，除非真正懂得玫瑰的人， 大部分的人乍一看花田，是分不清好坏玫瑰的区别的。 就是一片红红的花而已。 苏蒲不断安慰着聋哑工人，请求他出面作证。 他告诉工人。 “我老公是集团总裁，他很厉害的，一定可以帮助你们！” 聋哑人叫朱朱，斟酌许久，还是不放心。 “可是，先前的领导来，只是给了钱……” 苏蒲听了，扶了扶他的肩膀。 “我老公不一样，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他是很真诚、很善良的人。” 朱朱思考许久，又看看逐年减少的滇红玫瑰花种，终于下定了决心…… …… 接下来的几天，厉寂川一直在忙这件事。 谁都没想到，原本过来平息公关事务的厉寂川，竟然原地升起了堂。 拿到朱朱证词的当天，厉寂川即刻请出恭候多时的调查小组，对整条生产线的各个部分一一盘查。 这一查才知道，不仅是负责人，任何人都脱不了关系。 他继续往上追溯，开除了集团的几个元老，最后连厉书雯都被税务叫去问话。 不过，他这姑姑城府颇深，最后竟然全身而退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厉寂川这次南下，打了一场大胜仗，彻底在集团站稳了脚跟。 也成功动摇了厉书雯一脉。 原本中立观望的股东也纷纷瞅准了时机，加入厉寂川的阵营。 这一仗，他赢得着实漂亮。 清理完生产线的祸患，重新召集人马，更换花种之后。 原本心灰意冷的花匠工人也回来了。 那条厉氏最初的、承袭了两代人的心血和努力的生产线，终于在厉寂川的手里得到了新生。 厉寂川终于无愧于爷爷和父母，他守住了！ …… 尘埃落定的当晚，厉寂川被团队扯去参加当地特色的“花魂节”。 “花魂节”在每年秋末展开，持续三晚，每晚都有篝火亮起，为了庆祝这一年花期的终结。 秋末花神魂归花殿，休养生息，待到春日才能归来，施与大地以恩泽。 这晚安德森和john都在，提前喝了两杯。 john呜呜嚷嚷地推着厉寂川的轮椅冲进狂欢的人群，苏蒲在后面叫天不应地追。 如果有来生，john轮回为傻狍子，他要当个猎人！ 怎么能推着他老公这么玩呢，磕着碰着算谁的？！ 好在小哑巴擅长跑步，在轮椅冲进舞蹈阵营的前一秒，将他们拦了下来。 苏蒲抢过轮椅扶手，带着厉寂川往外退。 john看着他，无语地耸耸肩，“我只是想要lee开心。” 闻言，苏蒲俯身，看看轮椅上那人惊魂未定的表情，然后看向john。 你哪里觉得他开心！ john败下阵来，牵起随后赶来的安德森的手，混入“左脚舞”的人潮中。 苏蒲推着他“失而复得”的老公，来到人群边缘。 厉寂川松了松衬衣领口，讪笑道：“john一疯起来就没个人样，差一点……” 苏蒲拍拍自己的胸口，表示： 有我在！ 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厉寂川朝他作揖，“那就拜托你了，john这个人，疯起来就没有底线。” 苏蒲笑笑。 总觉得john这个人透明得蛮可爱的！ 【饿不饿？】 苏蒲展示手机屏幕，问厉寂川： 【你吃午饭了吗？】 厉寂川笑笑。 那必然是没有。 除了苏蒲逼着吃下的早饭，他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苏蒲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推着厉寂川去逛夜市。 那模样，着实让厉寂川忍俊不禁。 曾几何时，苏蒲还是个连洗澡都要看佣人脸色的人。 现在，竟然会对他表达自己的小脾气了。 厉寂川的心脏就跟被猫挠了一下似的，不疼，却痒得不行。 毕竟，被猫轻挠，下一步就是将整张脸都埋在小猫柔软的肚皮上，猛吸两口。 这是人之常情，可对象换成了苏蒲，厉寂川就也只有想想的份儿了。 什么时候，他才能把脸埋进苏蒲猫的肚皮？！！ 两人在夜市逛了一圈。 去之前路上，厉寂川还嫌弃那里的卫生条件，说什么“没胃口”。 可真正走入其中，一切就都变了， 什么东西都能勾起他肚子里的馋虫。 滇南的小吃太香了！ 一路吃到最后，厉寂川捧着今天第二份傣味鸡脚出来，满眼享受。 第43章 苏蒲也吃的很尽兴，唇齿间俱是鲜花饼的香气。 “lee!!!!” john和安德森终于挤出人群，找到了他，一人一边扛起他的肩膀，非要拉着他去跳舞。 厉寂川无语至极，嗅着两人身上浓重的酒味。 “拉着残废跳舞，真有你的，苏蒲，苏蒲，救我——” 苏蒲当然想要救他，却被另一群人扯住，向他献上花环，置于头顶。 那群人正是庄园新招募的残障人群。 是苏蒲的建议，让他们拥有了工作机会，他们都对他心存感激。 被他们簇拥着，苏蒲愈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有用。 就连这一秒，“我好像有点用处”的念头在脑子里出现，也没有伴随而来的冷笑声。 好像，他心里某一部分，真的在接纳自己。 他虽然是个一事无成的小哑巴，也在凭借自身的力量让一些人被看见，从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苏蒲被他们拉着，旋转地跳起了舞。 隔了很远，厉寂川的眼神牢牢锁定着自己的小哑巴。 滇南数日，苏蒲好像真的开朗了许多，自信了许多。 你看，他现在笑得多开心……虽然给他戴上花环的那个男的很可疑，长得人模人样的，还一直对着苏蒲笑。 狂欢过后，厉寂川终于被塞回轮椅。 而苏蒲仍被朱朱拉着说话。 “你老公，真的那么有钱啊？”朱朱问。 苏蒲骄傲地点头。 当然啦！ 人家可是厉氏集团的总裁哦！ 下一秒，朱朱眉头一皱。 “可是，他明明那么有钱，为什么还戴个假镯子啊？” 苏蒲一愣，耳边一空，只剩心脏跳动。 “假镯子？” 胡说，那明明是妈妈留给他的，给他的爱人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 “滇南盛产翡翠，我外婆就是做翡翠生意的。” “那个镯子，一看就是假的，不可能有错。” 苏蒲呼吸一滞。 假的吗？ 一看就是假的…… 那厉寂川为什么还戴着…… 他，看不出来吗？ 第44章 质问 “苏蒲？” “苏蒲，小蒲？” 一直到厉寂川遥控着轮椅来到他面前，苏蒲都仍在走神。 下意识地，在认出对方之后，苏蒲首先看向他的左手手腕。 妈妈送的玉镯翠绿翠绿的…… 但是，是假的。 “累了吗？” 见他痴痴站着，厉寂川关切地问。 也确实，这些天他忙着举证，同各方周旋，苏蒲总是尽可能地陪着他。 作为他的伴侣，苏蒲非常有分寸感。 总是在他开会时离开，结束后又突然出现，带着香喷喷的饭菜，托腮监督他吃下。 一定很累吧，伺候一个残疾人。 厉寂川止不住心疼，手掌握上轮椅扶手。 “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的飞机，怕不够睡。” 而苏蒲只是怔怔点头，跟在他的身边，总要看看他的手。 怎么了吗？ 那支玉镯，自己不是一直都戴着？ …… 苏蒲有心事。 厉寂川看得出来，有件事苦恼着苏蒲，但他不愿分享。 也对，苏蒲该用什么立场分享，他又该以什么立场回应呢？ 回到酒店，两人先后洗完澡，躺进床里。 厉寂川按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小哑巴熟稔又自然地往他身上爬。 真的很奇怪…… 苏蒲蹙着眉头，陷入深眠。 厉寂川重新点亮了一盏小灯，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总觉得，自己和苏蒲的精神世界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膜。 也觉得，苏蒲和自己的精神世界之间，也有一层薄薄的屏障。 所以，这个小哑巴才总是不快乐，总是不自信，总是，无法真正自由。 视线偏移，厉寂川看到苏蒲那边床头柜上放着的花环。 别的男人送给他的花环！ 各色的玫瑰串联，混合造型小巧的花朵和绿叶，戴在苏蒲的头顶，美得让人失神…… 那支花环，越看越碍眼。 厉寂川忍了许久，干脆翻身， 重新腾挪，坐上轮椅。 他轻悄悄出了门，而苏蒲则坠入往日梦魇。 他梦到那日，妈妈发病，自己冒着漫天大雪，出门寻找救援。 那一夜很长，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若有，也被苏蒲一副狼狈的扮相和焦急失声的模样吓到，匆匆推开他然后闪人。 苏蒲跑了好久好久，雪地里留下长长一串他的脚印。 然后呢？ 那晚之后，发生了什么？ 苏蒲仿佛一直在奔跑，而那条路却没有尽头。 可是，那天的事情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他的妈妈最后有没有得到救助？ 苏蒲忽得驻足，站在漫天大雪之下，任雪花迅速在他身上积了一层。 那晚的结局，是什么呢？ 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 再次苏醒，鼻尖里满是清新花香。 苏蒲趴在厉寂川的胸膛，对方就是他最牢靠的睡垫。 他闻到，一股很真实的、近在咫尺的馥郁。 苏蒲睁开眼，先是小心翼翼地从厉寂川身上下来。 真是的，怎么就发狠了忘情了，睡到厉寂川的身上了？！ 苏蒲想，自己真是个睡品很差的人。 可是，厉寂川的身体好好躺哦！ 你们知道那种完全贴合于自己身体曲线的工学床垫吗？ 厉寂川的身体要比那还要软硬适中，良好地承托着苏蒲的身体，呼吸起伏都像摇篮曲伴奏。 苏蒲屏住呼吸，感受着厉寂川的状态。 确认对方仍在沉睡，于是伸手，在厉寂川的腹肌上狠狠摸了一把！ 嘿嘿，好硬！ 苏蒲窃笑，这构成他独特的起床仪式，老公的腹肌今天依然健硕超然，让人爱不释手，心情舒畅！ 苏蒲爬起来， 换上拖鞋，视线忽得凝结， 这是…… 才过去一个晚上，他们的房间里就遍布玫瑰花。 一丛一丛，都是灿然盛放的状态。 卧室里的玫瑰全是红色的，走到客厅，玫瑰就拥有了别的色彩，但都浪漫缱绻，窃走苏蒲的呼吸。 只是睡了一觉，整个套间都布满了玫瑰。 为什么？ 他怔怔走回卧室，绕过那么多盛放的玫瑰，来到厉寂川的身边。 厉寂川刚好察觉到身体轻了许多，悠悠转醒。 两人视线相交。 苏蒲眸光晃晃，像滇南洱海，闪耀着粼粼波光。 他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厉寂川撑着身子坐起来，靠进床头的软垫。 “苏蒲，我给你一室花香，喜欢吗？” 苏蒲点头。 他喜欢！ 喜欢，而又惊喜，厉寂川买了这一屋子的花，都是给他的吗？ 而厉寂川却存着别的心思，刻意看了眼那侧床头柜上搭着的花环。 花朵经过这一晚的氧化，已经变得蔫嗒嗒。 “苏蒲，这一屋子玫瑰，和你昨天晚上收到的花环，哪个更好看？” 厉寂川问着，一边作弊，刻意捏了一下苏蒲搭在他床沿的手。 苏蒲不假思索，转动着头，用下巴点了点满屋的红玫瑰。 当然是这个了！ 厉寂川满意了，认同颔首。 “我也觉得，还是新鲜的花更有观赏价值嘛！” 被一室红玫瑰包围，苏蒲开心的同时，又觉得心里酸酸的。 厉寂川给了他一屋子真实的玫瑰。 他却给了厉寂川一个假镯子。 一个“一眼假”的镯子…… 大概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吧，厉寂川没有摘掉他。 可是，那么大的一个集团的总裁，天天戴着个假镯子来来去去。 真的委屈他了…… …… 苏蒲的反常一直延续到他们回家。 厉寂川发现，自花魂节之后，苏蒲就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找不到症结，也问不出原因。 他更找不到立场去关心，他和苏蒲，本就是契约性质的、互帮互助的关系。 晨间，苏蒲陪厉寂川完成复健，两人一起来到餐厅吃早餐。 期间，苏蒲总是时不时盯着厉寂川手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吃完了饭，苏蒲说要去开店，背上包就走了，厉寂川留在原位，剥了颗鸡蛋。 “曼甜，你有没有觉得苏蒲最近，有点反常？”厉寂川问。 曼甜一听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猛地点头，“嗯！！！” 厉寂川不解，“你说，他老盯着我的手干什么啊？” 第44章 明明好看的是他的脸、他的身材才对啊！ 曼甜思索两秒，精准归因。 “厉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小蒲是个手控？” “手控？” “就是喜欢漂亮的手的意思！”曼甜解释，“有的人拿手当做自己的xp，指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最受欢迎……当然，也有猎奇的，觉得肉手或者短粗手很性感的！” 曼甜越说越兴奋，干脆拿出手机，跟厉寂川分享自己如数家珍的手模。 厉寂川看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场车祸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狰狞的增生疤痕。 可是，苏蒲不仅不觉得这很恶心，反而觉得很喜欢？ ……还，控上了？ 好奇特的xp，总是正中他的眉心！ 厉寂川默默总结，苏蒲爱做噩梦，但睡在他身上的时候就不会。 苏蒲还是个手控，而且喜欢他这种“战损手”。 那些他大为戒备的疤痕，却正好戳中苏蒲的喜好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厉寂川还是有点被说服。 他和苏蒲，真的不仅一点点般配。 缘分天注定，老天爷真的把那个最适合他的人，默默地塞到了他身边。 …… 苏蒲撒谎了。 他上午没班。 之所以提早出门，是想给自己无法释怀的心患找个出口。 有些人，他必须得面对。 再次回到苏宅，心境却大不相同。 佣人给苏蒲拿了双拖鞋，依旧柔软，但他的脚上已经换上棉袜。 皮鞋足矣抵挡深秋的风寒。 苏蒲将大衣留给佣人，穿着一身羊毛衫搭配牛仔裤，进了会客厅等待。 不久，苏奉显下了楼，神情里带着些诚恐与试探。 “小，小蒲，你怎么来了？” 苏奉显捡了个单人沙发坐下，将作为主座的三人沙发留给苏蒲坐。 苏蒲一屁股坐在正中间。 “小川，他，挺忙的吧？”苏奉显搓搓手，“我们递过去了好多合作案，都没有下文……” 为此，他快愁死了！ 厉寂川这边迟迟不点头，他在那头连局都撺好了。 好多人一听说是厉氏就来了，几千万的投入进去，就等厉寂川点头。 结果，这人就跟蒸发了似的…… “小蒲啊，你这次来，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爸爸？” 苏奉显谄媚地问。 关于苏家的合作案 ，厉寂川曾经跟他透过底，苏蒲心里有数。 他露出暖笑，按下苏父焦躁的情绪。 苏奉显在他的笑容里读出一丝肯定，赌徒般展现虔诚。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苏蒲亮明来意。 【我妈妈给我的镯子，为什么是假的？】 苏奉显读着他手机上的文字，顿显心虚，先是咳了几声。 “你妈妈给的，我怎么知道？” 苏蒲较起劲来。 【那支镯子，我妈妈戴过，如果是假的，她不会戴！】 赵青的身上始终有一股傲劲儿。 别的人发现自己的意中人另有家庭，定会将对方的生活闹个底朝天。 赵青却不会，仍会给予对方体面，给予对方的伴侣尊重，从不越界。 这样的人，不可能拿个假镯子当成传家宝，交给自己唯一的“爱的结晶”。 苏蒲忿忿然，质问他。 【你把我妈妈的镯子藏到哪儿了？】 苏奉显被问懵，怔愣许久，才回复： “什什么藏在哪儿，你妈妈给我的就是这个，她给了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苏蒲根本不信。 【我妈妈病危的时候，只把你叫进了病房！】 苏奉显更懵了。 说什么呢？ 明明是苏蒲陪着那个女人，直到她闭眼的。 他知道的时候，赵青已经离世3个多小时了…… 苏蒲分毫不让，坐在沙发正中央。 【我要你把我妈妈给我的镯子还给我！】 苏奉显急得站了起来。 “这就是她留下的镯子，我骗你干嘛？！” 苏蒲想了想，低头打字。 【可是，如果是外婆留给妈妈的，妈妈肯定戴过。那为什么适合妈妈和外婆的手围的手镯，还可以戴到厉寂川的手上？】 他再怎么想，也一定是苏奉显在中间偷梁换柱，换走了他妈妈的镯子。 苏蒲很不开心。 苏奉显死不认账，还说了好多颠三倒四的话，明显就是破防了。 苏蒲伤心地离开了苏宅。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妈妈留给他的镯子都要吞掉？ 他们从他身上拿走得还不够多吗？ 可是，那支假镯子就戴在厉寂川的手上，让苏蒲颇为介意。 他不想喜欢的人戴着支假镯子。 他想把它变成真的，像他对厉寂川的真心那样。 千真万确，无惧人言凿凿。 第45章 他认真了啊？ 秋末，咖啡行业开始新一波浪潮。 下午，苏蒲刚打完卡，就被店长叫进办公室。 “我们想请您代表公司出战这次的云城最优咖啡师评选。” 苏蒲一听就猛地摇头。 倒也不是他对自己的技术不自信，而是，这次比赛同时考核咖啡师的讲演能力。 而身为一个小哑巴，苏蒲根本不可能做到。 硬着头皮参赛，只能是自取其辱，为工作人员凭添负担。 “优胜奖五万块。”店长又说。 苏蒲咬咬牙。握上店长的手—— 他去！ …… 苏蒲还是投入到紧张的备赛阶段。 恰好厉氏的组织架构震荡，迎来了真正的“多事之秋”，厉寂川也忙得让加班成了常态。 有时厉寂川回家，只见厨房区域里亮着灯，苏蒲仍在筹备着自己的作品，精进自己的技艺。 厉寂川不忍打扰，只好洗漱完毕，躺在床里等待苏蒲。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体进入睡眠状态，慢慢爬到他身上，厉寂川才得以安眠。 不知何时，苏蒲已成为他的入睡神器。 正式比赛是在立冬的前一天。 天气转凉，早上出门的时候，吐息都卷了阵白烟。 苏蒲吃光了曼甜给他准备的助威早点，带上王叔去庙里给他请的事业符，雄赳赳离开家。 厉寂川晚一步离开，嘱咐王叔，晚上不用等他和苏蒲吃饭。 “嗯？”王叔疑惑，“您和苏蒲有约吗？” 厉寂川挤挤眼。 “本来没有，但是就快有了。” 王叔露出费解的表情，厉寂川遥控轮椅，施施然出门。 …… 云城的全国咖啡师大赛算是业界含金量颇高的专业赛事之一。 每年都会有众多咖啡爱好者和咖啡匠人参与，只为奔赴共同的热爱。 苏蒲是第一次参赛，很是紧张，缩在等候区默默祈祷。 欧阳陪在他身边。 “诶，苏哥，”欧阳张望着入口处，“好像是，厉总来了……” 闻言，苏蒲猛地抬头，果然在入口处发现坐着轮椅的厉寂川，以及他身后陪同前来的安德森。 他们怎么来了？ 苏蒲小跑过去，厉寂川刚好完成签到手续，拿了个“赞助商”的通行牌，待到颈间。 “嗨！”他轻笑，跟苏蒲打了个招呼。 苏蒲左右看看，【你怎么来了？】 “我一个咖啡重度爱好者，为什么不能来？”厉寂川歪头，看向他，“你今天要参加比赛了？” 苏蒲点头，难掩紧张，却仍在乎公平。 【等下你不可以为我投票！】 厉寂川刻意逗他，“为什么不能？厉氏赞助了这场赛事，我过来给自己的伴侣投票，有什么的？” 苏蒲将眼睛瞪圆。 【不行，对其他选手不公平！】 厉寂川看着他，苏蒲的脸庞瘦了许多，可见准备赛事有多辛苦。 “如果说，我偏要呢？” “苏蒲，拥有我的偏爱，你有什么不敢？” …… 收到主办方通知，苏蒲晕晕乎乎地来到备战区，从保温箱里拿出自己的参赛材料。 思绪仍牵挂在某处。 拥有厉寂川的偏爱，他怕什么？ 可是，他配吗？ 配让厉寂川偏爱他吗？ 他连镯子都给了个假的。 苏蒲晃晃脑袋，开始专注准备材料。 哨声响起，轮到苏蒲进行考核。 他说不了话，就由欧阳代为表达。 “我们来自?l咖啡。” “今天，我们参赛的特色咖啡的名字叫作，花魂。” 人群掩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倏然勾起唇角。 “这个咖啡单品的灵感，源于咖啡师的一次意外旅行——说是旅行，其实更像是冒险，那是他第一次乘坐飞机，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现场参观咖啡园，见证一粒咖啡从初萌到装进包装袋的过程。” 第45章 随着欧阳的解释，苏蒲已经完成了咖啡豆最初的称重，研磨，和精粹的过程。 围在边上的评委们开始敏感嗅闻，捕捉着空气里若有似无得玫瑰香。 欧阳继续介绍，“有些信息，即使不用语言传达，也能够完成传递。” “比如气味，比如感官刺激，比如，爱……” “我们选择了滇南产的日晒瑰夏，搭配30%的日晒分红波旁，想要跟大家分享，一醒来就看到一屋子玫瑰的感动……” 伴随欧阳轻柔的声音，咖啡豆里特有的玫瑰草木的香气，完整地弥漫开来。 人群中的厉寂川，自然也闻到了。 说实话，等他那天醒来，苏蒲似乎已经接受了屋子里摆满玫瑰的事实。 没有展露半点欣喜，反而只是痴痴望着他的手。 厉寂川以为，苏蒲不喜欢自己准备的这些。 没想到，苏蒲的感受，却在时隔两个礼拜之后才被他正式截获。 “我们将它取名为花魂，不仅因为它在您入口后留下的持久不消的玫瑰余韵，更因为关于玫瑰的记忆，如此难以忘怀。” 欧阳伸手，分发造型奇特的台卡。 “现在，我们让这香气沉淀，请仔细品味您面前的初调，记录您印象最深刻的口味。” 现场的几个评委都收到了苏蒲预先准备的台卡。 由那晚收集的玫瑰花瓣制成，厉寂川几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苏蒲，这么的喜欢…… 喜欢到，将这份回忆风干成花瓣，再次利用，为自己铺成一条玫瑰花瓣铺成的道路…… “这个苏蒲，好像是来真的啊……” 不知何时，安德森出现，停在他身边来了句。 厉寂川的眸光暗了暗。 有些东西，早已昭然若揭。 “那你呢？” 安德森问厉寂川。 “你认真了吗？” 厉寂川视线游移，看向正在参赛的苏蒲。 对方游刃有余地操控着各种机器，每个动作都扑着香气。 好像，苏蒲从没留给他是否拒绝的余地。 从他那也深夜坐着车，将所有开着的花店里的玫瑰都买下开始，心里某处，也早已酝酿出一片玫瑰花田。 花魂还有另一层意思。 有人献花，有人神魂颠倒。 有人收花，有人久久不忘。 第46章 苏蒲的狗？ 萃出的咖啡液经由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倒入预先准备好的冷冻罐体。 如此一来，液体的个中香气就能被进一步锁住，于此同时，苏蒲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开始试温。 欧阳配合着他的动作，继续讲演：“我们这次选用的奶品是冰博克，口感鲜甜，同时也轻盈。请各位随我们一同想象，漂浮在玫瑰花田的上的，大朵大朵的云。” 按下计时器，苏蒲开始打奶泡。 精湛的技术造就绵密顺滑的奶泡，苏蒲开始为场上的评委们正式调配试饮。 冷过的咖啡液填满玻璃杯的三分之二，之上是一层绵密厚重的奶泡。 苏蒲的动作流畅而干脆，神情专注，已然沉浸在自己的咖啡天国。 他的技艺精准，手感很好，倒出的液体都精准的恰如其分，是天分和后天努力的共同成果。 面前的试饮杯很快调配完毕，奶泡和咖啡液层次分明，连在一块，成了一条笔直而精准的线。 注意到这一细节的评委们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现在，“花魂”已经诞生，等待被人见证。 欧阳宣布：“如今深秋，土壤锁住了花神之魂，白云悠悠，为她庇佑……我们想通过这道咖啡，向秋日至今，向满目的玫瑰花致敬，也向孕育她的土壤致敬——” “请各位和我们一起品鉴夜晚的玫瑰，与秋日的‘花魂’！” 因为紧张，欧阳的声音略微颤抖，不过配合作品立意，反而更显虔诚。 评委们放下考核表格，取了咖啡，开始品尝。 说实话，市面上大多以花香为基调的咖啡都会在饮品中加入干花或是花朵果酱，以更加强调花朵的香气。 眼前年轻的咖啡师却冒险地选择了极大程度地保留咖啡豆里本身的香调，甜蜜的口感则来自入口的奶泡。 这何尝不是对花神的致意？ 你的美丽，无需神话烘托或是世人敬仰，你的美丽该是你的本真，就如咖啡的魅力，该是咖啡的本真。 而不是加在它之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 “咳咳，那个，虽然不是评委，我能来一杯吗？” 人群中传出这声问句。 从第一腔开始，苏蒲就猛地抬头，看向人群里格格不入的坐着的那人。 厉寂川悠然坐在轮椅上，嘴角噙着笑，直勾勾盯着咖啡师。 平时，他最讨厌出席公开活动，讨厌被人注视。 如今，却甘愿吸引周围人的目光，只为讨杯咖啡来喝。 没办法，咖啡对他有天然的吸引力。 做咖啡的人更是。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去争取，更心疼流逝的时间，本该在这杯咖啡刚一制成时，就马上品味。 花魂咖啡。 他可是缪斯！ 小哑巴的鼻尖瞬间浸出一层汗，做咖啡时没见他慌张，咖啡都做好送出了，反而开始害羞了。 怪就怪，轮椅上的男人好看得令他失神。 一身西装革履，气质斐然，天地都该踩在他的皮鞋底下。 他一笑，苏蒲的心就跟着一晃。 试饮的咖啡刚好剩了一杯，苏蒲捏着杯子，一步一步，错过人群，走向他。 厉寂川接过咖啡，两人的指尖轻轻相碰，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眼神相交，苏蒲迅速瞥开，厉寂川则直直盯着他，吃准了他会害羞。 咖啡入口，是超乎想象的柔软。 像是唇间含了片世界上最名贵的玫瑰花瓣，奶泡迅速爆破，留下满口甜蜜清新的花香。 厉寂川想起那晚，空气湿湿凉凉，他跑遍全城的花店，和安德森一起捧着大束大束的玫瑰，往车里挪。 原来，都算是向花神致意，向花魂致意。 苏蒲虽然感动，却没有将这份感动只拘泥于一个人向另一人投射善意，而是花神将爱意播撒到世间。 每一支花朵的盛放，都是花神的祝福。 厉寂川品味着，轻声笑了。 “你倒是会借花献神！”男人低语。 而后，年轻咖啡师顶着张大红脸回到操作台，致谢观众与评审。 待比赛结束，评审投票期间，选手们要完成媒体采访和拍照，好不忙碌。 厉寂川和安德森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拿出笔电，专注处理工作。 安德森敲着键盘，突然扑出声笑。 厉寂川蹙眉，就知道这人不肯放过他。 “你要是忙，就先走……你不忙也先走。” 安德森对外一张冷脸，所有的不正经都给了这几个倒霉老友。 “我不，我想留下好好认识一下你，”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厉寂川，“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厉寂川直接抄起手边的平板，飞过去，“快滚！” “不好意思，今天我身兼数职，还是你的司机。” 安德森气定神闲地接下“暗器”，用一种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的表情看他。 厉寂川懒得理他，干脆埋头，更专注地工作。 很快，主舞台那里传来通知，最佳咖啡师的奖项即将揭晓。 安德森立即起身，推着厉寂川的轮椅，直接给人推到距离舞台的最前排。 所有参赛选手都来到舞台，主办方开始宣读奖项。 厉寂川坐在那儿，口干舌燥，好几次扯松领带，总觉得今天穿得衣服很奇怪。 好像都小了许多，憋得他透不过气。 他有点后悔了，去他妈的公平，他就应该摆起最大赞助商的谱，给苏蒲换个奖杯来。 不然要怎么对得起小哑巴日日夜夜的努力练习，以及愈发消瘦的身体？ 苏蒲那么努力，上帝和花神都该站在他那边，给他偏袒与宠爱…… 厉寂川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最终，苏蒲和欧阳的名字在全场响起，主办方将证书递给欧阳，然后转身，取来亚军的奖杯，递交在苏蒲手上。 “花魂获得了在场评审一致选出的第一名，但是，一个咖啡师的技艺不仅体现在制作咖啡的技巧，也体现在咖啡师与顾客的互动与沟通上，这一点，这位咖啡师还是有所欠缺……” “最佳咖啡师”到底是综合能力的角逐，苏蒲接下奖杯，表情已是不可置信。 除却讲演，他也从没想过自己能拿到这么高的名次，获得这么多的肯定！ 二等奖的奖金是三万块，苏蒲分了欧阳一半。 欧阳诚恐地后退，摆手拒绝。 “我不能拿这么多，我只是负责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况且我的讲稿都是你写的，我只是把它们读出来，这真的太多了，苏哥……” 第46章 苏蒲皱着眉，轴劲儿上来了，非要往他怀里塞。 【给奶奶的！】 欧阳的奶奶身体不好，一个人拉拔着他长大，非常不容易。因而，哪怕欧阳领着国家奖学金，也还是坚持不懈地打工，每月定期给奶奶寄钱。 祖孙俩都为了对方在拼命努力，这是苏蒲憧憬又向往的亲情。 “我奶也不用这么多啊……”欧阳的动作柔软了些。 苏蒲见状，直接把信封怼到他怀里。 【你收着，我还有事要做。】 欧阳抓着钱，手心烫得不行，“你还有什么事啊？” 比赛不都结束了…… 苏蒲笑笑，朝他招招手，找老公去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他打字给厉寂川。 厉寂川本都已经打算打道回府了，看到信息，愣了愣，“买什么，要钱吗？” 苏蒲摆手。 【不要不要。】 【你在这里等，不要走，等我！】 小哑巴飞快跑走，只留给厉寂川一个背影。 半晌，他无奈又不明所以，小哑巴到来片刻，他都觉得高兴。 小哑巴要他等着，他也觉得高兴。 厉寂川给正在外面挪车的安德森拨了个电话。 “你先回来，现在还不走。” 安德森那头安静了两秒，“为什么啊，再回去我车位都没了。” “苏蒲让我等他，所以我不走。” 厉寂川挂了电话，重新掏出笔电，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又紧了紧。 他晃神，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古怪念头。 你说，那些被主人拴在超市门口等待的狗狗，会不会跟他是同一种心情？ 第47章 真镯子 苏蒲走了好久。 久到，厉寂川处理完公事，甚至查了查巴浦洛夫的狗的释意。 咳咳，他才不是狗！ 但一想到苏蒲，他也确实开心。 整场赛事宣布结束，主办方必须清场，厉寂川和安德森只能转移到大门。 夜幕四合，天边亮起繁星，慢慢迁移至他们头顶。 安德森等累了，撅着嘴揣测。 “你说，我们不会被耍了吧？苏蒲现在都拿了这么大的比赛的亚军了，满可以把你踹了！” 厉寂川轻笑，附和着：“真没准！” 又摇头改口，“不过，苏蒲的话，肯定不会的。” 安德森受不了他这样，浑身起鸡皮疙瘩，“你住嘴！” 厉寂川盯着腕间的镯子。 “苏蒲的话，一定会回来的。” 终于，空旷的停车场上响起哒哒连串的脚步声，苏蒲迎着秋夜的风，大步朝他们跑来。 “慢一点，跑什么？” 厉寂川遥控着轮椅，划出好一大截，缩短两人的距离。 酸得安德森根本没眼看。 苏蒲跑了很长一段路，脸颊都热出一层粉。 汗水蒸发在凉夜里，仿佛冒着缥缈白气。 终于，他们于空旷停车场的中心相逢，苏蒲想要打字，结果手脚酸软。 干脆，一屁股坐在厉寂川的轮椅前面。 厉寂川第一次看苏蒲累成这样，惊讶的同时更多是心疼。 连忙伸手给他擦汗。 苏蒲缓了许久，才终于开始打字。 【市区堵车了，交通好忙，根本打不到车。我坐地铁到了附近，赶过来接你。】 厉寂川不解，“到底去干什么了，这么着急，不能回家再说吗？” 苏蒲摇摇头，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把汗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接着，他虔诚而庄重的，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扁盒。 厉寂川心思一动，“这是……？” 苏蒲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玉镯。 很贵的，成色很好的，如假包换的玉镯。 苏蒲笑了，笑容里带着蓬勃而出的少年气与勇莽。 他抓起玉镯，不由分说地往厉寂川的手上套。 仿佛晚上一秒，都是一种浪费。 他喜欢的人，就要拥有世界上最真实的，最好的……虽然苏蒲现在还买不起店里最贵的镯子，但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 “你的奖金……”厉寂川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那么辛苦地准备了比赛，好不容易获了奖，拿了钱，然后跑去给他买了个镯子？ 傻不傻啊？ “你不是给了我一个镯子吗？”厉寂川晃晃另一只手上的镯子，“这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苏蒲摇头，憨笑着写。 【那个是假的，这个是真的。】 “谁管他是真的假的？”厉寂川有点着急，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东西。 重要的是，苏蒲把他妈妈留给他的信物，给了自己。 这就是无可比拟的价值！ 【你要戴好的！】 苏蒲一脸认真。 【我老公就要戴最好的！】 ……虽然这也不是最好的吧。小哑巴忿忿然。 看到“我老公”三个字，厉寂川瞬间就没那么想争辩了。 算了，都当人老公了，那就得戴最好的，给什么戴什么吧。 见他收下自己的镯子，小哑巴露出一个放松的笑，然后爬起来，要去摘掉那支假镯子。 “诶，干嘛啊？” 厉寂川缩了缩手，“给别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苏蒲着急否认：【假的！】 厉寂川看着他，这人怎么还不明白？ 从来都无所谓真假，你给的，就是真的。 “那我也收了……”厉寂川将手藏到背后，压在后背与轮椅椅背之间，苏蒲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你的奖金都用来买这个了？” 厉寂川打量着新镯子，看成色，应该不止三万块钱…… 苏蒲点头。 一万五之外，他从自己的积蓄里又掏了五万。 搬进厉寂川的公寓之前，小哑巴忍辱负重地蜗居在那个小单间里，就是想要快一点攒够钱，买一套自己的小房子。 搬进厉寂川的公寓后，小哑巴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有好多鼓励他关心他的家人，他想不到世界上有比那里更适合称之为“家”的地方。 所以，既然他已经有家了，拿出自己的“小家基金”，给喜欢的人买个镯子，换他一个真心的笑容，也不过分吧？ 就是这样的念头，苏蒲答应参加比赛。 其实参与奖是商场礼券，拿着奖券买镯子可以打个九五折，他原本是奔着那个去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拿到了亚军，拥有了超出预期的奖金，也增加了他的预算。 这天的好事可真多啊！ 厉寂川盯着镯子，心头忽得泛上一阵酸。 苏蒲这么知恩图报，这么“嫁狗随狗”，如果当初他那个糟心的爸把他嫁给了别人，他对那位“老公”也会这么好吗？ 怎么可以？！ 厉寂川的胸口迅速被妒火笼罩，灼灼燎原。 他想要独占苏蒲，包括这个人可爱，较真，单纯，美丽，纯净，偏执与笨拙。 包括这个人的曾经与未来，他失去的声音，他咽下的苦楚，他忍过的孤独，他未眠的夜。 厉寂川很想变成一个不透明的罩子，将苏蒲罩在里面，他会给他和风日丽，万里无云，永不凋零的玫瑰花田…… 只求，苏蒲不要再离开他身边。 安德森缓步而来，试探地打断这一片旖旎。 “那个，你俩有事儿回家说行吗，没必要在这儿吧，跟你俩晚上不睡一个被窝儿似的……” 苏蒲的脸颊愈红，站起身来，在手机敲下一段。 【我能去一下卫生间吗，抱歉……】 安德森嗤笑，“见外什么啊，瞧你吓的，快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得到允许，苏蒲又飞快地往卫生间跑。 “慢一点，等你呢……” 厉寂川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 他走后，停车场里安静了许久。 安德森故意不去搭话，他根本不想听厉寂川张口。 薄唇一张就说些虐狗的话， 净是他不爱听的。 “不是……” 厉寂川还是张口了。 “什么？”安德森没反应过来。 厉寂川把玩着手上的新镯子，跟他的手腕适配满分。 这家伙估计偷偷量过他的腕围。 呼出一口气，厉寂川沉声。 “你问我是不是对苏蒲认真了，不是。” 安德森奇怪：“啊？” “我不是对他认真了，我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怠慢他，从一开始就认真了……” “或许，从那支假镯子戴在我手上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真实了。” “我一直很认真。” 厉寂川终于肯正视内心。 苏蒲爱上他又如何，他想要苏蒲爱上他，他怕苏蒲不爱他。 早就该意识到的道理，他现在才明白。 第47章 他和苏蒲，究竟谁傻？ “那怎么招，打算追苏蒲啊？”安德森问。 厉寂川点头，又补充，“我现在，还不配追求他，他，太好了……” “我要再努力一点，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注意到我，爱上我。” 苏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应该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爱人。 厉寂川只能努力！ 第48章 上来 翌日清晨，厉家上下依旧有条不紊，风平浪静。 厉寂川做完了晨间复健，冲了个澡，换上一身西装，神清气爽地坐到餐桌边。 更早一点的时候，曼甜给苏蒲熬了碗菜粥，端给他两只鲜肉馅的包子。 苏蒲都吃了，她才放心，笑盈盈地送他走。 厉寂川的早餐是蒸屉里剩的包子，见苏蒲的菜粥还剩个底，就让曼甜直接续在同一个碗里。 曼甜盛了粥，拿给他，等了半天，厉寂川都没接。 “……给你换个碗？” 曼甜稍显迟疑，不是厉寂川自己把碗递给她的吗，什么时候又开始嫌弃小蒲了？ 厉寂川清了清嗓，抬起手腕，若无其事地晃了晃。 “手上多个东西，一时没适应……” 另一位营养师刚给厉寂川端来份蔬菜沙拉，闻言瞟了眼。 “厉先生，买新镯子了啊？” “挺适合你的……” 虽说男人戴镯子多少显得有点秀气，可厉寂川那双眼是偏中式的丹凤型，气质里自带如霜似雪的寒意—— 因而佩戴玉镯，不但不违和，反而显得气场柔和温润许多。 “哼，我早就觉得很特别了……” 资深脆皮鸭小说爱好者曼甜则对着那支镯子脑补了几个g不可言说的桥段—— 大佬戴镯，独领风骚，勾引谁呢？ 真应该给第一个让厉先生戴上镯子的人颁个奖！ 畅畅问：“可之前不就戴了一个吗我记得，又新买了一个呀？” 厉寂川心下大喜，这小子，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啊，苏蒲给买的……” 曼甜和畅畅对视一眼，一起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换平常，两人拿苏蒲逗他，厉寂川都不搭腔，或者嗤他们无聊。 眼下，厉寂川郑重其事地点头。 “苏蒲昨天参加比赛拿了奖金，全都给我买镯子了！” 曼甜算是读懂老板的意思了，赶忙招呼家里其他的人过来看。 众人围着厉寂川手腕上的镯子好一通欣赏，厉寂川在其中得意洋洋，尾巴翘得老高。 我娶了全国咖啡师大赛的亚军，你娶了吗？ 我老婆给我买镯子了， 你有吗？ 王叔看了那镯子，成色确实不错，也大概参透了小猴子送镯子的缘由。 他坐到一边，悠悠喝茶， 隔空和厉先生对上了眼神。 厉寂川定定看向他，朝他点了个头。 王叔就懂了。 厉先生从小到大都有他陪在身边，王叔欣慰地笑着，也沉沉颔首。 那么，小川，加油吧！ 既然找到了决定相伴一生的那个人，就别退却，勇敢往前冲……叔给你兜底！ 曼甜疯够了，问厉寂川。 “小蒲一早就出门了，他去哪里了啊？” 她看过排班表，苏蒲今天下午才有班。 厉寂川攥了攥拳，忍不住为他紧张。 “小蒲今天，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 原本热热闹闹的餐厅又瞬间凝重，大家都在祈祷，希望苏蒲能顺利得到专业人士的帮助，找寻真正的快乐，拥抱真正的自由…… …… 九点整，苏蒲来到咨询师的办公地点。 原以为心理诊所跟医院差不多，都得是工整肃穆的。 没想到，这家心理咨询竟然设立在一间咖啡厅。 苏蒲走进「蜗牛咖啡」，跟店员表明来意，店员暖笑着，让他先选一杯咖啡。 苏蒲选了意式浓缩，店员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做完了咖啡，端着杯子，将他带到了名叫「意式浓缩」的隔间。 他们进去时，咨询师就已经在里面了。 “你好苏蒲，我叫邱芫，你称呼我amy就好。” 咨询师大方地朝他伸出手，看来已经在他来之前就充分了解他的背景信息。 简单自我介绍后，邱芫问：“你想我们怎么沟通呢，我们一起打字，还是我说话你打字，或者，我们可以都不说话，就一起静静地坐一会儿……” 苏蒲想了想。 【我打字，您说话。】 邱芫点头，自然地继续，“为什么希望我说话？” 苏蒲深呼吸，回复她：【我喜欢有人跟我说话。】 邱芫没再追问，点头说好。 这件事不值得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没什么反常。 邱芫让苏蒲随意分享一件事。 苏蒲想了许久，认真地筛选出最想分享的那件。 【我和我从高中就喜欢的人结婚了！】 邱芫眨眨眼，笑了。 “是嘛，恭喜啊！” 【但是，他不记得我了。】 【我是说，他不记得高中的我了。】 “那，他不记得你了，你是什么感觉呢？”邱芫问。 苏蒲笑着摇头。 【没什么感觉。他是一个很优秀很耀眼的人，他不记得我，是很正常的事。】 邱芫摇头。 “不是哦，被人忘记，多少会感觉糟糕。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人。” “苏蒲，你希望他记得你吗？” 苏蒲思忖片刻，点头。 还是，希望的吧。 毕竟，那段经历仍在他的记忆里闪闪发光，是支撑他一路走到现在的力量和勇气的来源。 厉寂川曾在他的人生里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记，如果他记得，也会对他自己感到骄傲吧？ “那你，有告诉过他吗？”邱芫抿了一口咖啡。 苏蒲也端起自己的咖啡，尝了一口。 口感不错，豆子选得好，但没烘到位，口感差了一抹酸。 他摇头，回答邱芫刚才的问题：【没有。】 “为什么不？” 【因为觉得不重要。】 邱芫笑着，告诉他。 “你的想法和感受，对你的伴侣来说，很重要。” “你的想法和感受，对你自己来说，也应该很重要！” 苏蒲想了想。 【可是，万一对方不在意怎么办？】 他早就习惯了作为一个透明体存在。 他的家人不在乎他，他的同学也不在乎他。 从很小开始，他就相信，没有人在乎他，他的感受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那就，说给你自己听。” 邱芫告诉他。 “如果担心没有人想关注你的感受，不妨把它们记录下来，讲给你自己听。” “你要先认同你自己，其他人才能认同你。”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你信任的人，再把这些感受分享出去。对方不接受就不接受咯，至少你自己接受！” 苏蒲怔然。 好像， 他早就开始这么做了，他手机的备忘录里写满了自己的感受，大多很负面。 每次受了委屈，吃了苦，就在上面添上几句。 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试图拯救自己，为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出口了。 邱芫听了他的描述，也表示认同。 “这说明，你的内心还是渴望被听到，被看到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被了解，秘诀是要先打开自己的心……” 苏蒲听着，若有所思。 邱芫建议他。 “不如先想一想，你从何时开始，觉得自己的意见不重要，自己的感受不重要……” “至于你喜欢的人，也可以尝试跟他分享你的感受，多细微的都可以。说不定，他也很想了解你呢？” 第一次的心理咨询只有一个小时，只够他们互相了解，浅尝辄止。 可苏蒲还是觉得很舒服，拥有一个可以放心吐露心声的人，本身就是一种治愈。 那厉寂川呢， 他的生活里有这样的一个存在吗？ 苏蒲想，自己可以成为让厉寂川袒露心声的人吗？ …… 结束心理咨询，苏蒲坐上公交车，恢复牛马身份。 进店打卡，正要去换工服，店长忽得出现，挡在他面前。 “恭喜你呀，咱们门店的大功臣！” 苏蒲一笑，腼腆挠挠头。 区区一个亚军而已，倒也不至于光耀门楣。 店长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红包。 “奖金，总部发的！” 苏蒲惊讶，还有奖金呀！ 红包还挺厚的，他真没想到总部竟然这么慷慨。 欧阳的奶奶又能多喝几杯奶茶咯！ 苏蒲暖笑。 店长给了红包就走，苏蒲换好工装，犹豫了几秒，脑中反复回味咨询师的建议。 第48章 “不妨也跟你喜欢的人分享你的感受，说不定，对方也很在意呢。” 厉寂川，会在意吗？ 这笔奖金，厉寂川呼吸一下就赚到了吧？ 可是，这笔奖金，也证明了苏蒲和欧阳的努力。 苏蒲想了想， 拍了一张手握红包的照片，给厉寂川传过去。 【昨天获奖，店里发了奖金哦！[开心][开心]】 厉寂川很忙，大概不会那么快回信息，苏蒲将手机收进口袋，正打算出去。 嗡嗡—— 手机振动。 是厉寂川发的一句。 【上来】 第49章 约会邀约 两个字，在苏蒲的心里绽开绚烂的烟花。 苏蒲本想丢下围裙就跑上去，想了两秒，还是决定给厉寂川做杯咖啡。 或许，对方需要的就只是他的咖啡，是他会错了意。 按捺着怦怦跳动的心，苏蒲做了杯手冲，选了个看着最顺眼的咖啡杯，打包好带去楼上。 驾轻就熟地推开厉寂川办公室的门，对方早就在里面恭候多时。 “怎么这么慢啊，挨欺负了？” 厉寂川抬起头，鼻梁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哦吼，斯文败类！ 苏蒲偷偷感叹，好吃好吃！ 从小哑巴进门开始，那双眼就紧紧黏着他，直到他来到自己面前。 厉寂川看着苏蒲，神情倒不像受了委屈，总算放心。 苏蒲笑盈盈，将咖啡放到他桌边，交代自己为什么迟到。 “上午的咨询怎么样啊？” 厉寂川迫不及待地拿过外卖杯，开始品尝。 好咖啡就是这样，晚一秒入口，都少一分滋味。 苏蒲埋头打字，分享着自己的细微心情。 严格贯彻落实咨询师交代他的，抓紧机会，分享感受。 然而，他的心情刚写了一半，就有人敲响厉寂川办公室的门。 没办法，这人总是这么忙。 苏蒲正打算回店，看到进来的那个人， 瞬间僵在原地。 对方见到了他，也有些迷惑，但还是直直走来，停在厉寂川的办公桌前。 “厉总您好，我是大厉总推荐过来的实习生，苏会。” …… 瞬间，苏蒲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写着抗拒。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来厉氏实习？自己家不是有公司吗？ 他又不会跟他争…… 苏会这次过来，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来接近厉寂川的。 苏蒲怔然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一身剪裁合身的高定西装，神采奕奕，光芒万丈。 对比起来，身穿咖啡店制服的苏蒲，渺小的简直要看不到了。 “你……？” 厉寂川也很奇怪，怎么随随便便来个人，都敢往他身边塞？ “小川，在吗？” 一道女声招摇而来，婀娜摇曳地踱到他们身边。 厉书雯花枝招展地出现，亲昵地揽了揽苏会的肩。 “哎呀，应该提前给你打个电话通个气儿的，都怪我，最近忙得很……” 厉书雯睨了苏蒲一眼，直接挤过他的位置。 “这不，我跟小会他爸也算是老相识了，最近刚好在谈一个项目，听苏总说孩子正在找实习，去上市企业的学分更高，总秘室又刚好有个位置，就把他安排进来了！” 厉书雯故作客套地问。 “没关系的吧？小会很聪明的， 又好学又上进，肯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苏会也适时附和，“是的，厉总，我一定会努力的！” 厉书雯拿出企业合作做筹码，厉寂川自然得给她一个面子。 实际上，她安的什么心，还真是昭然若揭。 化妆品板块翻了车，广受舆论诟病，厉书雯元气大伤，正是需要转换跑道打个翻身仗的时候。 恰好这时，苏奉显带着一堆合作案找到了她，前期已经拉到了那么多的资源，再加上厉氏的名声，这次的合作她稳赚不亏。 厉书雯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 合同签完，他又和苏家父子多聊了两句，感受到苏会对厉寂川蛮感兴趣，再加上她也需要一个会来事儿的眼线。 苏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入职总秘室。 对此，厉寂川只觉得好笑。 姑姑呀姑姑，苏家的意向书都递来那么多次了，他怎么能一次都没看到？ 之所以不选择合作，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怎么还上赶着往南墙上撞？ 厉寂川没说话，算是默默允了—— 正愁没机会收拾这玩意儿呢， 没想到自己上按着送上门来了！ 厉寂川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轮椅扶手。 “行。” “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出去吧。” 在场的局外人就他一个，苏蒲转身，打算要走。 “诶，去哪儿？” 厉寂川身体微倾，攥住他的手腕。 苏蒲：？ “我还等着看你的感受呢，”厉寂川扶了扶眼镜镜框，顺势握紧小哑巴的手，“渴不渴，想喝水吗？” 厉书雯愣了两秒。 不是说他们结婚只是为了应付老爷子的吗？ 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小川，我正跟你介绍小会呢……” 厉书雯忍不住嗔怪他，这是在闹什么？ 厉寂川点头，视线仍没离开苏蒲。 “苏会，我认识。你，我也认识，没事就先这样吧，等着echo给他安排工作就行了。” “你！”厉书雯气短。 “小会可是英国g5大学的研究生在读……” 听到这话，苏蒲真心想笑。 在理工类大学里读艺术，各科作业全靠买……苏会算什么g5大学的学生？ 顶多算一个人傻钱多留子而已。 跟他相比，自己还是……差出了一截…… 苏蒲又蔫了下来。 跟苏会相比，自己的履历确实平平无奇，能力也没有多优秀…… 身边小猫泄了气，厉寂川看的最是真切。 为什么苏会有的偏爱，苏蒲没有？ 他哪里都不差啊！ 厉寂川清了清嗓，问：“g5啊？了不起！读的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苏会的脸色暗下去，咬唇答：“帝国理工，西方、艺术史……” “在理工大学，读艺术史？” 厉书雯着急辩解，“即便是艺术史，录取的门槛也是很高的！” “好吧，”厉寂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姑姑，苏会，你们知道吗？” “我们小蒲，昨天在全国咖啡师大奖赛上拿了亚军。” 苏蒲站在一旁，心脏忽得一坠。 “那个咖啡师奖项， 含金量很高吗？”厉书雯问着，语气满是轻蔑。 “当然啦，总比去咖啡师大奖赛里拿到长跑冠军更有含金量吧！” 厉寂川笑着，扬手指了指，“看看那个大奖杯，多亮！” 苏蒲同他们俩一起转头，看向靠墙那面收纳柜。 苏蒲的奖杯占据着c位，被擦得亮亮的，两边的手柄上还串着粉红色的丝带。 厉寂川一脸骄傲，“我们小蒲厉害吧？” 苏会脸色铁青，但碍于是老板发问，只能僵硬点头。 “厉害，恭喜……” 他身边，厉书雯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只留一抹倩影。 …… 小哑巴又被哄了个七荤八素，晕乎乎下了楼，回到咖啡店。 厉寂川，竟然把他的奖杯放到了正中心。 那奖杯的周围全是厉寂川获得的奖项，从十大杰出青年到25岁以下潜力才俊……苏蒲的奖杯混在里面，像个小卡拉米。 但隐隐间，苏蒲幻视，自己的奖杯化作一只叉腰站着的小猫。 一脸本喵就是最棒的，其他人还不快过来拜见喵喵大王的傲娇感…… 苏蒲想着，实在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这个感受，也要跟厉寂川分享吗？ 可他现在确实觉得好开心…… 苏蒲斟酌几秒，还是掏出手机，分享了自己的心情，也谢谢厉寂川这么看重这个奖项。 须臾，厉寂川传来回复。 【这有什么？】 【是你获得的奖项，就应该大肆宣扬，家里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高兴。】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奖杯有点低了，晚上下班再去买一个底座，把它垫高一点吧？】 苏蒲盯着信息，原来，自己的感受真的会被得到重视。 自己的感受真的这么重要。 欧阳看苏蒲抱着手机发呆，凑过来看。 刚好看到厉寂川的发来的最后那条信息。 “哎呦苏哥，晚上你早点下班吧，我帮你顶半小时。” 苏蒲疑惑。 欧阳指指他的手机，“厉总不是要跟你约会吗？” 苏蒲表情凝固，看向手机。 原来，厉寂川是要跟他约会啊？ 第49章 原来晚上他们要去约会啊？ 啊啊啊啊！ 第50章 买醉 因为一场约定，苏蒲开始惴惴不安。 一会儿想今天穿得衣服是不是太随便了，一会儿又觉得头发长到有点挡眼睛，显得很没精神。 厉寂川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苏蒲暗暗思索着，都没注意来了新的客人。 直到那人不耐地敲敲柜台，指节叩击桌面，发出咚咚的响。 “你聋了？” “苏蒲，我在跟你说话呢！”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苏蒲恍然抬眸—— 然后看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苏会下巴微昂，打量着苏蒲，“你平时上班都这么发呆，就不怕客人举报？” 苏蒲敛起神色里的呆滞，只是苏会，歪头等他提要求。 “喏，一杯手冲，外带。” 苏会递给他一个保温杯。 打了单，待客人付款，苏蒲抓着保温杯来到操作区，背对着苏会开始制作咖啡。 现下正是下午茶时段前夕，店里不算忙，欧阳和另一个兼职咖啡师被叫去培训了，整个餐饮制作区只有苏蒲一人。 刚磨好豆子，就听背后传来苏会的声音。 “哎唷，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要陪老板出外勤哦……” 闻言，苏蒲的动作一滞。 苏会在总秘室实习，他的老板只有一个，就是厉寂川。 所以，待会儿，苏会要陪厉寂川一起外出吗？ 停了片刻，苏蒲又解冻般，重新忙碌起来。 一起出去也没关系，都是为了工作。 再说，厉寂川晚上还约了自己一起去买东西，说明下班前就回公司了。 ……就只是，一个工作性质的外出而已。 苏蒲宽慰着自己，苏会都进总秘室了，以后少不了要跟厉寂川接触，他能每一次都这么在意吗？ 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在意呢，只是工作而已。 等待的间隙，苏会玩了会儿手机。 待苏蒲做好了咖啡，倒进保温杯拿给他，苏会都还是皱眉专注于自己的手机上。 苏蒲匆匆瞥了眼，似乎是种纸牌类的游戏。 苏会又靠着柜台站了一会儿，才一手抓起保温杯，另一只手抓着手机，三心两意地出了门。 好在，这人没有再向他发难。 苏蒲悄悄松了一口气。 苏会的到来，在苏蒲万里无云的天空里留下一片小小的阴霾。 接下来的时间，苏蒲时不时就会想起苏会说起要陪厉寂川外勤时的那种憧憬的语气。 别扭，难受，心脏像被一团温火烧着。 死不了，但就是难受。 从什么时候，他对厉寂川有了这么强的占有欲呢？ 仿佛厉寂川是自己的，任何人染指之前，都要得到他的应允…… 苏蒲清晰地感受到了嫉妒。 他在嫉妒苏会。 嫉妒对方能够和厉寂川共享一段时间，哪怕是以工作的名义。 苏蒲深呼吸，同时在想，这样的情绪，也值得跟厉寂川分享吗？ 厉寂川会不会觉得他这样很恐怖，很粘人，没有分寸感？ 苏蒲不敢再往下想了。 “苏哥，你走吧，剩下的时间我帮你顶！” 所幸，欧阳掐着时间找到了他，接了他的班，放他快点去约会。 苏蒲心存感激，麻溜脱下围裙，攥在手里去休息室换上自己的常服。 可待他穿戴整齐，背上背包，正打算离开时，无意看了眼手机。 屏幕提醒厉寂川在半小时前给他传来条信息。 苏蒲赶忙点开。 厉寂川：【抱歉，工作上出了点变动，你晚上下班了先回家好吗？】 心脏咚的一声，沉进海底。 坠落过程中浮出一串酸楚的泡沫，此刻正蛰着苏蒲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开始一寸一寸，笼上一层水色。 苏蒲感到一种坠入深海的窒息。 ……这样的感受， 也值得分享吗？ …… 苏蒲在原地站了许久。 久到欧阳也察觉到异常，进来查看，才看到他孤零零地缩着肩膀，要哭不哭的样子。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欧阳大喇喇地安慰他。 “厉总那么忙，很难准时下班的嘛……人家的日常可要比我们复杂得多了，肯定不是故意爽约的，他肯定也觉得很抱歉！” 苏蒲不知在想什么，只乖乖点了一下头。 欧阳想了想，“要不，苏哥，晚上一起去酒吧呀！” “那个，我有一个朋友，第一次去酒吧，我想着多一个人陪着，也能给他壮壮胆儿，行吗？” 又过了好久，苏蒲才像终于听到他说了什么一样，怔然看向他的脸。 欧阳眼睛一弯，“这人你也认识的，裴知澄，就是那天咱俩在酒吧门口救下的那个男生！” “他现在是我室友了！” …… 晚上六点钟，三个人准时在酒吧门口碰头。 裴知澄这次还是全副武装，不仅穿得很暖和，还戴着毛帽和口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见他这样，欧阳非但没揶揄，反而伸手拍拍他的头顶。 “很好，这次没戴墨镜。” “被，被你藏起来了，墨镜……”裴知澄答。 欧阳耸耸肩，“可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应该让别人看到啊！” 裴知澄没说话，只将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往围巾里塞。 裴知澄的社恐程度很深，这次鼓起勇气来到酒吧，是想为自己的新作品采风。 【你在画什么？】 进入酒吧半小时，苏蒲终于逐渐适应了环境，开始好奇身边的人。 裴知澄惊恐地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垂着脑袋，把自己的ipad挪向苏蒲面前。 画面里挤着很多人，不同的神色，不同的动作，不同的着装—— 原来是酒吧里的众生百态。 不过，裴知澄的画功了得，能够很快捕捉到每个人的神态，苏蒲只要稍一观察，就能找到原主。 【你画的真好！】他感叹。 裴知澄将头埋得更低，整个脸都要缩到围巾里了，伸手摆了摆。 哪里哪里。 隔了好一阵，才听裴知澄慢吞吞地说。 “你，你做的咖啡，也，很好喝……” 苏蒲反应了几秒，哦，原来这句是对他画工夸赞的回复。 好可爱的人哦！ 他们今天来的是个清吧，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所有人都享受着酒精和轻音乐混合在一起的闲适。 裴知澄埋头作画，欧阳和苏蒲就默契地沉默着，喝着自己点的酒。 苏蒲今天喝的酒又是鸡尾酒，他知道这种酒醉人，可他想要喝醉…… 他想借用酒精，来消解掉心中的不快和苦闷。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 喝完第三杯，欧阳拦下他的手，劝他别喝了。 苏蒲心里不痛快，扫码下单了第四杯…… 喝完了第五杯，苏蒲发现，坐在他对面的人好像长得不一样了。 更高了，也更帅了，西装革履，还戴着一副眼镜。 哦吼，斯文败类眼镜！ 他的xp狠狠动了！ 苏蒲莞尔而笑，身体好像很轻盈，一切都很轻盈。 他才没有嫉妒，没有生气，没有失落。 他很快乐，他应该很快乐！ 可是，对面那个帅哥在慢慢靠近他…… 这人滑行而来，像个幽灵。 幽灵…… 苏蒲被这样的想法逗笑，捂着肚子无声轻喘。 于此同时，前来酒吧采风的那位青年漫画家，笔杆子动的飞快。 刷刷，刷刷，记录下几个画面。 第一幅。 坐轮椅的那个男人先是怒目看向欧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放任小哑巴喝醉，给欧阳吓得大气不敢喘。 第二幅。 欧阳结结巴巴地为他自己洗清嫌疑，轮椅男又抓起苏蒲的一只胳膊，然后，将他整个人都抬到了自己的腿上—— 不愧是坐着轮椅就能1v2轻松制敌的人哦，厉害！ 第三幅。 小哑巴坐在人大腿上，被人抱紧，整个身体都缩进了轮椅男的怀里……上次见面，好像他们俩也是这个姿势。 这是什么酒后限定的皮肤吗? 第四幅。 轮椅男搂紧小哑巴，遥控着轮椅，将小哑巴带出了酒吧。 裴知澄快速描完最后一幅，这晚的征途也圆满迎来结局。 欧阳一脸懊恼地来到他身边，问他画得怎么样了。 裴知澄想了想，说：“苏蒲，很好，很可爱……我想和苏蒲，做朋友。” 欧阳的脸色霎时发白，支吾许久，才挤出一句。 第50章 “可他已经结婚了啊，你没机会了……” 裴知澄：？ 第51章 初吻 司机接到了厉寂川和苏蒲，在距离上次的酒吧之外50米的地方。 不知道的以为厉氏要破产了呢，太子爷好不容易出入一次这样灯红酒绿的场所，竟然是人均消费不到200的酒吧…… 苏蒲和厉寂川一起坐进后排，他们的车无声滑出街道。 车窗外，灯影流转，苏蒲的脸颊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中不断刷新。 厉寂川低头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用手背碰碰他的脸颊。 苏蒲被降落他脸颊的凉意唤醒。 小哑巴皱了皱眉。 “难受吗？”厉寂川问。 苏蒲缓慢地理解着，眉头皱得愈深。 他这是在哪儿啊？ 怎么闻到了厉寂川身上的雪松香？ 苏蒲睁开眼，天呐，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是厉寂川。 又或许，是厉寂川的幻象，是他太惦念这个人了， 这个人才会来到他的梦里…… 可是，不管是醒是梦，都是厉寂川啊！ 全世界苏蒲最喜欢的人！ 等红灯的间隙，车辆终于不再小幅抖动。 苏蒲傻笑着，手脚并用，往厉寂川的方向爬。 老公，是他的老公，收了他的镯子的老公…… 苏蒲晕乎乎的，再一睁眼，自己已经跨在了厉寂川的身上。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这么亲昵地坐着。 恰好此时，车辆启动，苏蒲被惯性一荡，下意识环紧厉寂川的脖子。 他对面，厉寂川已经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干，干什么？” 喉咙里挤出一声。 苏蒲却琢磨地凝视着他，像在研究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苏蒲……” 厉寂川再次喑声提醒。 司机还看着呢…… 可苏蒲却仿佛更来劲，唇角勾了勾，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双手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向下，一路摸到他的胸前。 “唔……” 厉寂川沉沉叹了声。 小哑巴简直在考验他的耐力！ “清醒一点……”他毫无威慑力地警告。 小哑巴哪搭理这些，早就摸得不亦乐乎。 同样是男人，怎么厉寂川就有这么大的胸肌呢。 嘿嘿嘿，总算给他逮到机会了，他要摸个爽！ “苏蒲……” 厉寂川正色，眼睛里全是警告。 别再勾我了！ 苏蒲对上那双略带胁迫意味的眼睛，眉眼一柔，晕出一抹笑。 接着，他伸手，取下厉寂川鼻梁上的眼镜，给自己戴上。 倒要看一看，一副眼镜能有什么魔力，能给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可当他戴上眼镜，眼前就更晕了。 太阳穴也突突跳动着，表达着不适。 苏蒲皱着眉，伸手将眼镜扔在一边，娇气极了。 厉寂川见他这样，眼里溢满了温柔。 “小蒲，因为我放你鸽子，伤心了？” 厉寂川歪头看他。 车辆经过减速带，哐当颠簸，苏蒲的脸直直向他扑来，唇角擦过他的鼻尖。 “嘶——” 厉寂川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对方跟他道歉，说会小心。 紧接着下一秒，轮胎又碾过一条减速带。 苏蒲的嘴唇又蹭到了他的人中。 厉寂川浑身都开始沸腾。 再看小哑巴，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多不公平！ 明明是他自己爬上他的腿，是他自己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是他自己的嘴唇，触碰他的皮肤…… 可趁人之危的人，却变成了他…… 意识到不公平，厉寂川忽得蹙起眉。 “苏蒲，我再问你话，你今天有没有生气？” 他扯过小哑巴的手，放在胸前，和他手指紧扣。 “是，就捏一下手；不是，就捏两下。” “苏蒲，你生气了吗？” 厉寂川问。 隔了漫长的数十秒，厉寂川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捏紧。 是很明显的，无从抵赖的，一下。 明明惹人生气，不知为何，厉寂川却有些高兴。 “为什么生气了， 很在乎我和你的约定吗？” 指尖又是一痛。 只有一痛。 “好，我答应你，下次绝对不会放你鸽子了……” 厉寂川望着他，承诺着。 如果知道自己的这次爽约会让苏蒲这么痛苦，他一定排除万难赶来。 不过，喝醉的小哑巴，似乎格外坦诚。 也格外可爱…… “苏蒲……” 厉寂川轻轻捏上他的脸颊，把他的嘴唇挤出一个o型。 “你知不知道，自己其实很可爱啊？” “你知道你其实，让人想要把你藏起来，揣进兜里，或者捂在手心里吗？” 厉寂川眨眨眼，看着昏昏欲睡的小哑巴。 脸颊那么软，嘴唇……的也会很软吗？ “苏蒲，要经过减速带了……” 厉寂川这么说，司机却很疑惑。 前方一马平川，哪来的减速带。 寂静车厢里传来很明显的，“啵”的一声—— 第52章 再次醉酒 大概是刚刚喝的酒里加了薄荷的缘故，苏蒲的嘴唇软而清凉。 让人错觉，是不是在亲吻一场虚构的梦境。 这个梦一触即分，却回味无穷。 那之后好久，做了坏事的厉寂川都不敢看小哑巴了。 好在，小哑巴似乎也醉意上头，头一点一点的，慢慢磕在厉寂川的肩膀上。 片刻，终于沉沉靠住，久久依赖。 厉寂川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心绪却仍沉浸在刚才那个吻中走不出来。 苏蒲嘴唇的触感那么奇妙，像一记诱人可口的毒药。 明知不能靠近，可身体某处还是存在侥幸。 万一呢，其实也是可以再碰一下的吧？ 反正你已经是坏人了，已经趁人之危，多碰一下，还能再坏到哪去，再糟糕到哪儿去？ 这样的想法渐渐荼毒厉寂川的理智。 也或许，他那点理智与道德，只要碰到了苏蒲，就会通通消失。 面对苏蒲，厉寂川愿意做个道貌岸然的恶人。 这么想着，厉寂川扶着苏蒲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苏蒲晕晕乎乎睁开眼，诶嘿，又是老公！ 睡觉醒来都能看到厉寂川，他觉得自己置身天堂！ 厉寂川是他的守护神，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了，如今依然是。 苏蒲勾起唇角，守护神来接他回家啦！ 看向喜欢的人的时候，苏蒲的那双鹿眼被窗外的路灯映得亮晶晶。 那双澄澈的眼睛缭乱厉寂川的决心。 他撇开眼，缓了少许，才想起自己的最终目的。 “咳，嗯，苏蒲，又，又有减速带……” “厉总——” 前排却传来司机的声音。 “咱们到了！” 伴随着那道声音，充斥了整个后排的旖旎气泡被瞬间戳破。 厉寂川回过神，向外瞥了眼。 嗯，是他公寓负一层地库。 他们确实到了…… 该死的，他家为什么不在珠穆朗玛！ 司机的眼力价很有限，分辨不出“减速带”的真正作用，但分得清自己什么时候该消失。 他说完话，迅速开门下车，去后备箱里取出厉寂川的轮椅，备好放在车门边。 而后静静站在车外等待。 厉寂川满腔燥郁无处发泄，只好忿忿下车，将苏蒲抱到自己的腿上，回到公寓。 家里的佣人挤在一起追剧，顺便等小两口回家。 听到开门的动静，一起迎上去，只见小哑巴满面潮红地趴在厉先生身上，身体软软的，连换鞋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手脚麻利的佣人连忙过去，搀起苏蒲，带他去换衣服。 厉寂川揉了揉眉心，这一晚，总是不太尽兴。 “小川，先去洗澡吧，”王叔扶着他的轮椅，将他往屋里送，“小蒲这酒疯，还得发一会儿呢……” 苏蒲这人平时老实乖巧，喝了酒却不怎么愿意配合，上次帮他换睡衣，就把两个佣人累出了一头汗。 这不，等厉寂川他们进入主卧时，苏蒲刚刚“越狱”， 一只胳膊上挂着脱了一半的睡衣，缩在地上耍赖呢。 厉寂川望着那暇白的后背，眼眶都开始烫。 他明明滴酒未沾，却感到了醉意沉沦。 拿了睡衣，进入淋浴房时，外面仍旧嘈杂吵闹。 好像苏蒲搬来之后，家里变得热闹了好多，温暖了好多。 厉寂川听着门外的动静，默默叹了口气。 第一次，他给自己的淋浴间上了锁。 唯恐小哑巴会像他们初见那样，稀里糊涂的跑进来—— 第51章 那他会撞见的，可就不止他的一丝不挂。 还有他不愿告人的隐秘却炽热的欲///望。 热水倾斜，晕出一层白色水雾，弥漫了整个空间。 厉寂川凝视着那一矗狰狞，终于沉沉闭上眼睛，这次，他要比平时还多用几分力。 屋外的喧闹彻底压过这一室咂咂水声，待厉寂川长久叹息，屋外，已经重归宁静许久。 …… 洗了长长一个澡。厉寂川换上睡衣，回到卧室。 小哑巴已经缩在床里睡着了。 就着自己那侧床头的一豆微光，厉寂川看到对方簇紧的眉头。 又在做什么噩梦吗？ 分明，这些日子以来，他感到苏蒲做噩梦的频率逐渐减少。 厉寂川有些疲惫的躺进床里，关了灯，静静等待小哑巴往自己身上爬。 可是，等了许久，小哑巴纹丝不动。 正想开灯一探究竟，没想到，靠近苏蒲那侧的床头灯却先被打开。 苏蒲醒了？ 厉寂川没有睁眼，制造自己安睡的假象。 他听到小哑巴下了床，脚步声嗒嗒，离开卧室，踏进走廊。 他，干什么去了？ 没等多久，嗒嗒脚步声又逐渐靠近，回到卧室，停在他床边。 ……怎么了吗？ 厉寂川不敢再装睡，缓慢地张开眼睛，视线聚焦，只见一柄花剑正停在距离他胸口几公分的位置。 “怎么了？” 厉寂川双臂用力，撑着身体坐起来，后背靠着床头靠垫。 “小蒲，你谋杀亲夫啊？” 说实话，厉寂川从不质疑苏蒲会伤害自己，他看透了这个人灵魂的纯善的底色， 所以对他绝对放心…… 可， 那这是？ 苏蒲的手上没什么劲儿，举着花剑，晃晃悠悠的，只能保证不会打到厉寂川。 见厉寂川醒了，他心里的委屈和不安再也忍不住，将花剑一丢，双腿一软，颓丧地坐在地毯上。 不是你说的吗，前进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我明明主动发信息跟你分享我的心情了，为什么觉得， 反而更不安了呢？ 为什么苏会可以接近你，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找你有事？ 为什么，我不能那么理所当然，抢占你的注意力？ 为什么每次跟你待在一起，我都会觉得自己不配，只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苏蒲吁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好热。 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冒出额角，苏蒲抬手拭去，转瞬又渗出一层。 真的好热哦。 他晕乎着解开自己的睡衣纽扣，双手不时脱力，所以衣服脱得很费劲。 “苏蒲，你干嘛呢？”厉寂川发现他的异常，扯过他的手。 苏蒲的倔劲儿上来了，重新抽出自己的手，又去解纽扣。 “……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稍显无奈，片刻，苏蒲忽然觉得肩膀一轻。 有人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抱到床上。 “苏蒲，抱歉，我不知道这次爽约对你的影响这么深……” 厉寂川分外自责，又忍不住关心。 “我们不脱衣服，好不好？” “这两天降温，不穿衣服睡觉的话，很可能会着凉。” 苏蒲拧着眉头，眼泪泫然欲滴。 厉寂川瞅着他，心里一阵疼。 “是不喜欢这件睡衣吗，”厉寂川开始关心则乱，“那你告诉我，你想穿哪件，我拿过来给你穿，好不好？” 苏蒲眼皮耷拉着，想了片刻，终于伸手，拽拽厉寂川的睡衣衣袖。 “？” 厉寂川惊讶，“你的意思是，想穿我身上的这件？” 苏蒲重重点头。 犹豫两秒，厉寂川迅速脱下睡衣，给苏蒲套上。 “这下好了？” 苏蒲颔首，他的头好沉，慢慢往下栽…… 终于栽进厉寂川的胸口。 小哑巴酣然入睡！ 厉寂川心甘情愿地充当床垫，隔了许久，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笑。 厉寂川啊厉寂川。 睡衣被抢，还这么心甘情愿当人家床垫？ 你到底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第53章 醒悟 果然，第二天清晨，苏蒲睡过了头。 意识昏沉地醒来，看了眼表，苏蒲无声崩溃，小脸皱巴巴地跑向卫生间。 怎么宿醉的第二天偏偏是早班啊啊啊啊！ 欧阳我跟你拼了！！！！ 今早的第一单依旧来自顶楼总裁办。 接了单的咖啡师直接将单据递给苏蒲，“小苏，这单是你的！” 苏蒲笑了笑，第一次不想接单—— 谁懂啊，一觉睡醒，竟然发现自己的花剑出现在卧室床边。 脑子里全部是昨晚的记忆碎片，苏蒲隐约记得自己抱着剑去找老公讨说法。 然后非得把老公的睡衣扒下来穿自己身上的英勇事迹…… 不是，原来他喝醉了这么猛的吗？ 上次打架，这次扒人衣服，简直无恶不作了…… 都这样了，早上离开家时，王叔还说周末要跟他喝一杯，锻炼锻炼他的的酒量…… 他有个屁的酒量！ 酒品都差成那样了，光要酒量有什么用啊！ 苏蒲再次精神崩溃。 最后，一刻钟能做好的咖啡，他愣是磨磨蹭蹭做了半小时，才慢吞吞进入顶楼。 苏蒲拎着咖啡，纠结地往前走。 待会见到厉寂川，要假装全部忘了吗？ 要是他脸红到爆炸怎么办？ 正想着，苏蒲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把咖啡给我就可以了，”苏会神色睥睨，堵在厉寂川的办公室门前，“以后你送来咖啡，都直接交给我。厉总很忙的，没时间接待你……” 苏蒲僵在原地。 连送咖啡都不可以了吗？ 这不是他和厉寂川之间的事吗，苏会为什么阻止…… 哦，也是，苏会已经是这里的实习生了，送咖啡这种事，是该交给实习生的。 可是，不开心…… 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 苏蒲抱紧外卖袋，打算往里面闯。 “你有病啊！” 苏会一把推开他，差点把他的咖啡弄洒。 “干嘛呢，就算厉寂川是你的老公，但这也是办公场合！你别公私不分，耽误了人家厉总的工作！” 趁苏蒲若有所思的间隙，苏会终于抢过外卖袋，把小哑巴打发走了。 真是难缠…… …… 厉寂川正和安德森商讨公事，办公室门响起，厉寂川看了眼时间，唇间瞬间溢出一抹笑。 然而，这抹笑意在他看清来人时，又瞬间消失。 “厉总，我来给您送咖啡了，还准备了甜点哦，草莓拿破仑！” 苏会端着托盘进入，身上是呛人的香水味。 那是厉寂川同款香，可对方喷得多，显得艳俗繁重。 苏会放下东西，怀里抱着托盘，一脸明媚地看向厉寂川求夸奖。 你只吩咐我订咖啡，我却买来了你最爱吃最难抢的那家甜品，我很厉害吧？ 怎料，厉寂川继续朝门口张望。 “苏蒲呢？” 苏会示好的笑容一僵，“苏，苏蒲，他把咖啡甩在前台就走了……大概，是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吧？” “是吗，”厉寂川沉吟片刻，“也是，这个时间，他通常有点忙。” 送完东西，苏会却不走，假装帮忙擦拭厉寂川的办公桌，摆弄自己今早特意换上的鲜花。 这可是知名花艺师的手笔，灿然鲜艳，还配不上你的一句夸奖吗？ 怎道，厉寂川偏偏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蹙眉看他。 “你还有事？” “没有了……”苏会悻悻后退，“那，您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 厉寂川没再跟他有任何表示，继续和安德森谈论公事。 门从外关上。 安德森调笑：“怎么又来一个，你的桃花运还真旺！” 厉寂川扶额，“别提了，我姑姑安插的眼线！” “还年轻，沉不住气，好多公务非要凑上来，非得让人明确拒绝了才老实……” 入职厉氏之后，对于这样别有用心的接近，厉寂川早就见怪不怪。 好像隔段时间就会出现这么一个人。 对付这群人的同时，厉寂川也练出了一双慧眼，使这种小手段的人，苏会并不是第一个。 “就是，他来之后，我总是见不到小蒲……” 厉寂川喝了口咖啡，苦恼地说。 安德森已经习惯了这人的思春，三句话不离苏蒲。 有时候，安德森真的很想冲到楼下，把苏蒲拉到厉寂川面前。 “这个笨蛋喜欢你，如果你不讨厌他的话，求求你跟他试试，我要被他烦死了！！！” 可是，不能。 第52章 他知道厉寂川的性格，这人向来只做有把握的事。 如果不能确认自己能够给苏蒲以恒久的幸福和依靠，这人绝不会踏出那一步。 踏不出去，就只能跟他排解相思之苦，安德森简直快要被膈应死。 “……不过，如果苏会是苏蒲的弟弟，那苏蒲这次喝醉，可能不止因为你爽约哦！” 安德森理性分析。 “他本来就是代替弟弟嫁给你，现在他弟弟突然又出现在你身边，是个人都会介意的吧？” 厉寂川愣了许久。 久到安德森推推他的肩膀，强迫他回神。 “想什么呢？” 厉寂川喝光杯子里的咖啡。 “ann，谢谢！” “嗯？” ”你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苏蒲，因为我吃醋了……” 安德森又是一愣，“我可没这么说！” 厉寂川眼睛都亮了。 “在意我才会吃醋，吃醋才会嫉妒，而嫉妒是爱情的必要条件……” 安德森扶着太阳穴，“等等，我没跟上……” 怎么就扯到了爱情？ “这么说，苏蒲快要爱上我了！” 厉寂川做下结论。 “那这个苏会，我留不得，苏蒲会误会的！” “啊？他不就是个实习生？”安德森懵逼。 也不至于明哲保身到这个地步吧？ 苏蒲究竟是何方妖魔？！ 厉寂川伸出双手，露出腕间的两个手镯。 “都是苏蒲送的。” “一只手戴一个……” 安德森不解，“说什么呢！” 厉寂川真正想表达的是，苏蒲给他一只手上套了一个镯子，并在一起，多像一副手铐。 拷住了，就不能反悔了。 第54章 偶遇 云城深秋，风里挟着寒意，铺天盖地席卷城市。 因为是畏寒体质，苏蒲早早就穿上了羊羔毛外套，头戴白色针织帽，双手也全副武装—— 用张姨给打的手套裹得结结实实。 他早就下班了，却没回家，坐在店里阅读一本咖啡手作书籍。 提前上好的闹钟提醒他时间来到晚上六点，苏蒲立马起身，穿好衣服，眼巴巴看着大门。 没过多久，身侧的落地窗外突然传出咚咚两声响。 苏蒲眨巴着眼睛看过去，一窗之隔，厉寂川一席黑色羊绒大衣坐在轮椅上，朝着他笑。 “走啦！” 他朝苏蒲比口型。 苏蒲腾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出店门—— 和他老公约会去！ …… 上次临时爽约，给苏蒲气得买醉，厉寂川早就得到了教训……与甜头。 所以这晚，他决定把这次约定给小哑巴补上。 约了六点钟，临出门又觉得自己的外套不好看，他愣是又换了一套衣服，终于出现。 小哑巴像只奔跑的小羊一样嗒嗒跑向他，厉寂川的心脏也跟着雀跃。 多想张开双臂，将他抱个满怀。 可是，苏蒲会愿意钻进他的怀抱吗？ “等了很久吗？” 待人跑到自己面前，厉寂川看着鼻尖呼呼溢出白气的小哑巴，忍不住笑。 苏蒲摇摇头，看厉寂川穿得单薄，扯下自己的手套，套在他的手上。 厉寂川一边感受着手套里苏蒲热乎乎的温度，一边确信，苏蒲果然是手控。 生怕给他的手冻着，以后没得欣赏…… 狡猾的小手控。 “快上车吧。”厉寂川说。 苏蒲点头，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笑。 其实哪用得上手套，从见到他的那一秒，厉寂川就不冷了。 …… 此行的目的是给苏蒲的奖杯定制一个底座。 他们来到一家老牌购物中心，厉寂川驾轻就熟地带领苏蒲找到了底层的一间古董表工作坊。 那里的工匠一水的头发掺白，看起来上了些年纪，也都跟厉寂川相熟。 表明来意，老工匠记下了奖杯的尺寸，告知他们取货时间。 店里有很多滴滴答答的古董表，游走其间，仿佛在参观博物馆。 “很神奇吧，这样的店面竟然开在这么高档的商场里……” 唯恐打破店里的安宁，厉寂川的说话声都放小了些，仅他们二人可闻。 苏蒲点点头。 不知为何，参观这间店面时，整个人也会感觉很平静，任时间风一样穿过自己。 “我的第一块机械表，就是我爸爸送我的……” 厉寂川的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老式座钟，苏蒲跟在他轮椅之后，注视他的长翘的睫毛。 “那会儿我特别小，总觉得手表是块累赘，妨碍我玩球，也再也没有借口贪玩……” “但是我爸妈走得太突然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下。等他们的葬礼结束，我回到家，找来找去，拥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像那块手表一样，小巧便携，能陪伴我去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来经常这里修表？】 苏蒲听完，打字给他。 厉寂川颔首，“嗯。” “那块表第一次坏掉的时候，我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拿着自己攒下来的所有零花钱找到这里，拜托他们一定要把我的表修好……” “第一次把表送来那天我应该哭得挺丑的，好在他们之后也没有笑我。” 厉寂川自嘲地笑了笑。 苏蒲听着，扶了扶他的肩膀，怎料手腕却被捉住， 厉寂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表，箍在他的腕间。 “你送了我那么贵重的镯子，思来想去，我只好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给你……” 厉寂川麻利地将表带在苏蒲的手腕上箍紧。 他好瘦，即使是系进最靠里的那个空洞，戴上也有些晃荡。 “苏蒲，这是我爸妈留给我最重要的礼物，我也把它给你了。” 所以，不用嫉妒任何人，你已经无可取代……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出了店面，耳边的底噪由钟表滴答换成流行歌曲。 苏蒲仍旧无法回神…… 他的腕间戴着对厉寂川而言那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说明，他也很重要？ 他感觉好高兴，好幸福，这样的感受该不该跟厉寂川分享？ 厉寂川的轮椅在前，苏蒲走在后面，雀跃而兴奋地掂了掂脚。 原地跳了几下。 他好幸福，厉寂川可不可以知道？ …… 临出商场前，苏蒲在一家门店前驻步，呆呆望着店面门口模特围着的羊绒围巾。 “想要吗？” 察觉到他的在意，厉寂川问他。 苏蒲点头，想要，但不是给他自己。 两人走进店面，厉寂川请销售拿来那条围巾给他们试戴。 苏蒲接过围巾，直接围到厉寂川的颈间。 他没看错，真的很适合厉寂川！ 厉寂川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愣了两秒，迟钝地问。 “给我选的啊？” 苏蒲笑眯眯地点头。 眸光流转，又看上了一条衬衣，跟销售指了指，又指指厉寂川。 给我老公来一件！ 厉寂川莞尔，“衬衣也适合我？” 苏蒲点头。 “天蓝色的？”厉寂川惊讶。 他的衣柜里向来只有黑白灰。 苏蒲迟疑两秒。 【那你先去试试。】 厉寂川抱着一种“原来我老婆喜欢这个”的好奇心理进了试衣间，苏蒲站在外面，稀罕地不停看向腕间的手表。 原来收到意义重大的礼物是这样的心情…… “苏蒲？” 正沉浸着，苏蒲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向朝他走来的那人，思索许久，才终于从记忆里调出那个人的名字。 丛述。 他高中时期的同桌。 “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丛述再次确认这个品牌，一条衬衣动辄两三万，苏蒲买得起？ 几年不见，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哑巴都混得这么好了吗？ 过往的记忆缓慢回溯，苏蒲下意识畏惧，向后退了两步。 不要，不要靠过来…… “你来逛街吗，毕业之后你就再没出现过，我们还想你去哪了呢！”丛述大喇喇地说。 施暴者永远不会为自己套上枷锁，受害者却沉沦在过往痛苦的记忆，午夜梦回都在流泪。 这世界好不公平！ “苏蒲，我试好了……” 试衣间大门敞开，厉寂川坦然而来。 “衬衣很好看，你真会挑！” 苏蒲唇角僵硬，扬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 “厉寂川？！”丛述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你也来这里逛街啊，好巧！” 厉寂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看向苏蒲。 “小蒲，围巾和衬衣我都喜欢，给我买吧……” 第53章 苏蒲怔然，缓缓点头。 毕竟是老公喜欢的，他说什么也得满足！ 厉寂川将围巾和衬衣都塞到他手上，“那你去结账。” 苏蒲晕乎乎的，抱着东西走了。 …… 小哑巴一走，顷刻间，厉寂川脸上的散漫尽消。 随即整张脸都冷了下来，姿态睥睨，让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认识他的？” 丛述一脸茫然，“啊？您是说苏蒲吗？” “就，就是高中同学……” 厉寂川神色一凛，“高中？” “嗯，苏蒲是高一下半年转过来的。”丛述答。 厉寂川估摸着，“也就是说，曾经有半年的时间，我们俩在同一个校园里。” 丛述回忆着，点头肯定。 “嗯，您读高三的时候，我们读高一，我和他是同桌……”他有点好奇，“不过，学长，你怎么会和苏蒲变得这么熟的啊？” 厉寂川若有所思，懒懒地掀起眼皮，瞅他一眼。 “我们结婚了，每晚睡一个被窝，能不熟吗？” “什么？？！！！”丛述大惊。 第55章 病意缱绻 说是要他付账，但苏蒲捏着银行卡来到柜台，却被销售告知。 “厉先生向来都是签单的，您在这里签字就可以。” 本来都做好了给老公狠狠放次血的苏蒲，捏着一联收据，晕乎乎地回到了厉寂川身边。 丛述已经走了。 厉寂川面色凝重，和苏蒲一起走出商场。 这才发觉，待他们逛商场间隙，云城已经降下一场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又厚又密，迅速将整个城市染白。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也被雪景吸引着，忍不住感叹。 “冬天来了啊……” 厉寂川诺诺。 苏蒲忽得蹲下身，待他再站起来，手心已经多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 “哎——别！”厉寂川笑着警告。 说话间，那只胖乎乎的雪球已经顺利降落在他的肩膀。 苏蒲无声得笑，眼睛都笑弯了。 “你！”厉寂川嗔他，俯下身，费力团雪球，“你等着！” 见势不妙，苏蒲也赶快蹲在地上，制作新的雪球。 两人同时起身，对着两只朝向自己的雪球面面相觑。 然后，一起笑了。 “我申请休战……”厉寂川投降。 苏蒲则捏着雪球意犹未尽。 “把你的雪球给我……”厉寂川伸出一只手。 苏蒲乖乖上交，厉寂川将两只雪球摞在一起，造就一个胖胖的小雪人。 “这样才对嘛！”厉寂川说。 苏蒲盯着胖乎乎的雪人傻笑。 “小蒲，你和我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吗？” 厉寂川敛起笑意，认真地问。 闻言，苏蒲也收起了笑，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厉寂川俯身，将雪人留在雪地，遥控轮椅来到苏蒲面前。 “你早就认识我了，不是吗？” 可是你早就忘记了我。苏蒲在心里答。 那些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的回忆，对你来说或许根本不值一提，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让你想起？ “苏蒲？” 等了许久，还是等不到回应，厉寂川的心情乱糟糟的。 像是找到了一片至关重要的拼图；又像一只困兽，竭尽全力，也只是在原地打转，毫无进展…… 苏蒲忽得皱起眉，酝酿片刻，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那是很小声的一声啊欠—— 苏蒲感冒了…… …… 突然的降温是流感季降临的序幕。 苏蒲高烧不止，缩在床里涕泗横流。 因为挂心，厉寂川已经连续居家办公三天了。 没了他，苏蒲就睡不踏实，厉寂川干脆将办公地点转移到床榻，只为让苏蒲睡得好一点。 苏会临时受命，过来给厉寂川送个文件。 其实这个差事本不该他来，但他使了个小手段，给原本要登门的秘书安排了一个新的工作，就换了他来。 苏会换上拖鞋，抱着文件往里走，一边偷偷地打量厉寂川的生活空间。 一切都井井有条，克制而淡薄，真不知道苏蒲是怎么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的。 管家给苏会指明方向， 告诉他，“厉先生现在在书房，敲门然后把文件给他就好。” 苏会摆手，不耐地表示知道，一边大步往里走。 倒要看看厉寂川平时的状态，要真跟在公司里一样，那他跟苏蒲八成没什么感情。 只是当着他和他爸的面，故意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而已。 说实话，这世界真的会有人喜欢苏蒲吗？ 可等到苏会来到书房门前，见厉寂川伏案办公，正想敲门。 只见隔壁的门忽得敞开，苏蒲面颊绯红，脚步虚浮，晕晕乎乎地经过他， 走进书房。 额…… 苏会那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所有人都知道，厉总专注工作时会变得格外敏感。 倘若不敲门就贸然打扰，一定会被他那双冷眼射穿，而后言辞犀利地警告。 视线里，苏蒲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厉寂川的桌边，不管不顾地环上对方的脖子。 嘶……苏会替他捏了把汗。 倒是听说苏蒲生病了，但看这个架势，病好了就打算离婚了吗？ 怎么这么上赶着送死？ 可是…… 预想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发生。 厉寂川的神色里丝毫没有被打扰的苦恼，反而，反而很乐在其中？ 嗯？ 苏蒲进门时，下意识地将门合上，只留一道门缝。 苏会顺着门缝向里探望。 等苏蒲环上厉寂川的脖子，对方真的放下工作，将他纳在自己的腿上。 苏蒲全程眼睛半阖，待坐稳了，终于舒心地阖上眼睛。 因为感冒，苏蒲的呼吸声很重，起伏全灌进苏会的耳边。 厉寂川疯了吗？ 为什么放任一个感冒患者这么亲密地抱着他？ 不怕被传染，从而耽误工作？这人不是一向最注重效率？ 苏会凑得更近，半边脸全部贴在门板与门框的缝隙中，不停向里张望。 他想找到，哪怕一丝一毫，这两个人并不相爱的证据。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如此，不甘心…… 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瞳一滞。 原本垂眸照看着苏蒲的厉寂川，倏然抬眼，和门缝中的苏会对上视线。 苏会登时汗毛倒竖，厉寂川眼里的攻击性太强。 宛如猛兽守护着自己得来不易的猎物。 苏会：“……” 正犹豫着要掉头就走还是敲门进入，公式化地和厉寂川寒暄。 下一秒，只见厉寂川突然朝他挤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嗯？ 刚想深究，就见厉寂川重新垂下眼睛，慢慢低下头。 他的唇降落在苏蒲的额头。 落下一个守护意味的吻。 苏会的喉咙发干，想收回视线，却怎么都无法移开眼。 而后，厉寂川继续向下，吻过苏蒲的眼眶，鼻尖…… 两人的唇之间，咫尺之遥。苏会分辨不出，他们是不是真的在接吻。 咚咚—— 门外的人已经自乱阵脚，胡乱敲了两下。 不知为何，他想打破屋里的春光。 可是，屋里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听到一样，一人继续向下，一人被捏着下巴，抬起了头。 这一次，是无从抵赖的触碰。 苏会头脑一震，向后跌了半步。 第56章 那么多个影子，都是他 手中的文件滑落，四散在地上，苏会转身，快步走出厉寂川的公寓。 他忘不了厉寂川看向他的眼神，起初还分辨不清那眼神的具体意味，只觉得魄人，他的心跳得飞快，五脏六腑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拽得生疼。 某个瞬间，他忽得明白过来。 厉寂川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狗啊！ 一条咬了他在意的人的狗，一条小命不保的狗。 一条早就被他看穿了的，无处遁形的狗。 伴随电梯下坠，苏会的胃里开始翻腾。 明明厉寂川并未对他展露任何敌意，他就首先心虚到反胃，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走出公寓大楼，他赶快给echo打了个电话，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跟她请一个礼拜假。 echo的声音带着淡淡倦意，“不行哦。” “为什么啊？”苏会破防，“虽然我是在入职时承诺过，一般不请假……可是，现在我身体不舒服，要去养病，总不能枉顾我的健康状况吧？” echo轻笑，“我的意思是，厉总交代过，总秘办所有员工想要请假，都必须经过他的批准。” 第54章 苏会停下脚步，“什么，时候？” “就刚才啊，”echo说，“也就在你的电话拨进来的两秒钟前，厉总才交代我的。” 苏会更加慌乱，脸色已然煞白，“那，好吧。” “没什么事就快回来上班，怎么送个文件送了这么久啊？”echo在那头交代。 苏会手指僵硬，艰难挂断电话。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哽了哽，还是忍不住，跑到路边绿化带边不停干呕。 待难受感觉终于有所缓和，他的手机又开始响。 苏会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翻了个白眼。 “有事？” 电话那头，丛述唯唯诺诺地问，“苏会，苏蒲他，是不是跟厉寂川结婚了？” 如今听到厉寂川和苏蒲的名字，苏会的胃里都会一阵痉挛。 “我那天在商场，碰到他们俩了。厉寂川告诉我，他和苏蒲结婚了……” “厉寂川结婚这事儿我知道，但怎么是跟苏蒲呢？” “你说，苏蒲会不会跟厉寂川吹什么枕旁风啊？他们看着挺和谐的，搞得我，我有点害怕……” 苏会烦躁地揉揉头发，才刚压下去的恶心感，瞬间又卷土重来。 “滚滚滚，逢场作戏不懂啊！” “再加上苏蒲一个哑巴，他能吹什么枕旁风？屁股一撅给人草的玩意儿……” 丛述和苏会已经许久不联系了，伴随着成长，他们的人生都开启了新篇章。 他没想到，苏会还是这么讨厌苏蒲。 “那就好……” 丛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通电话之后又过了两天，在丛述已经快要完全将厉寂川和苏蒲结婚的事翻篇儿时候，厉寂川竟然主动联系了他。 丛述如约出现在餐厅，被侍应生带去包厢。 这次吃饭，是厉寂川单独约他。 丛述受宠若惊。 还以为厉寂川出了车祸又结了婚，就会收收心，没想到该玩的还是不耽误。 不过他的道德水准也没有多高，再说傍上了厉寂川，最起码经济上会宽裕好多。 丛述摆出最勾人的笑，走进包厢，没骨头似的坐到厉寂川身边。 下一秒，身边的轮椅滑开一段，厉寂川皱眉提醒，“离我远点！” 丛述面色一白，换到他对面的位置坐。 厉寂川开门见山。 “高中三年，你一直跟苏蒲同班？” 原来是为了苏蒲，丛述紧张起来，不适地扭了扭身。 “对。苏蒲是自己考进的重点班，我是父母交了笔赞助费。” 厉寂川点头，“苏蒲在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丛述思忖，避重就轻地答。 “他，挺普通的吧，没怎么注意。” “没注意？” “嗯，”丛述点头 ，“没印象。” 厉寂川审视着看他，丛述低下了头。 “你们毕业多少年了？”厉寂川问。 “额，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没见的人，你能一眼就在商场里认出他，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闻言，丛述的神色明显慌乱，“我记性比较好……” “哦，那你记性这么好，能一眼认出苏蒲，但是认为高中同窗三年，苏蒲给你的印象不深？” 丛述默默抽气。 厉寂川到底是能叱咤商场的人，说话一步挖一个洞，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丛述的心理防线正一点点被击垮。 “我们高中见过面吗？”厉寂川问。 原以为厉寂川会抓着苏蒲的事刨根问底，没想到他却突然话锋一转，丛述懵了一瞬。 “见过啊。”他点头。 “都在哪里？” “就，有时候会在操场上碰到，有时候在教学楼里，有时候看你在主席台上讲话，我是护旗手，跟你站得近。” 厉寂川眉头一挑，“没了？” “嗯，没了……” 有些事实，已经水落石出。 可厉寂川仍继续问。 “苏蒲读高中时是什么样的，你说你记得的就好。” 丛述叹了声，脑子乱糟糟的，避重就轻地答。 “他，就还挺不显眼的， 哦对，他每次午休的时候都会偷偷跑出去，然后踩着下午的上课铃回到教室，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厉寂川追问：“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咳，嗯，”丛述耸耸肩，“可能他得罪了什么人吧，怕午休的时候被人找过来，就跑出去避一避。” “你有毕业照吗，我想看看苏蒲高中时的样子。” “毕业照，有，班级群里应该上传了的……”丛述掏出手机，紧接着僵了一下。 “不过，拍毕业照那天，他可能没来。” 唯恐厉寂川继续发问，丛述主动交代，“不过，高一运动会应该拍过一张集体照的，我找给你看……” 几分钟后，丛述递来自己的手机，上面是放大版的苏蒲的脸。 明明个子很小，还被挤到最边上。 厉寂川盯着照片，用拇指挡住苏蒲的半张脸—— 记忆里模糊的轮廓重新变得具象。 照片拍摄于运动会结束后，苏蒲的两只膝盖都扎着纱布—— 那日厉寂川赶到医护室，只听说那个被送来小伤员简单包扎完就走了。 仔细端详，那两条纱布包得的确很潦草。 原来那么多个影子，都是他。 厉寂川默默攥拳。 原来，这些都是你……、 第57章 “别不喜欢我……” 那场饭局终止在厉寂川看到照片之后。 厉寂川问丛述要了照片，丛述截下苏蒲那部分发过去。 “要集体照，”厉寂川抓着手机，语气不容置喙，“把集体照发我……” “好吧。” 丛述照做，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 干什么？ 厉寂川存下照片，当然是找你们每一个人，一一算账。 总不能让苏蒲的每个夜晚都被噩梦填满。 可在那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件事。 …… 苏蒲的感冒逐渐痊愈，但是，老公也越来越忙了。 厉寂川最近真的好忙哦，他送了好几次咖啡，对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偶尔突然发现他来，抬起头，分给他一个笑脸。 厉寂川看起来，越来越累了。 对此，苏蒲也曾反抗。 他堵住安德森，气呼呼地问他厉寂川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怎么好像全公司只有他一个人很忙很忙，其他人却仍有余韵，安德森还能在午饭后溜达着下楼，等他一杯手冲咖啡。 气呼呼的小哑巴给安德森吓了一跳，举着双手，坦白道。 “lee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先去做，没做出成果，绝对不会透露给我们……” “我早就习惯了，你要做的只能是等待。” 苏蒲着急地拍拍手，一通手语输出。 见安德森一脸茫然，才意识到对方看不懂手语，是他太着急了。 他打字：【可是，厉先生不好好吃饭，他都瘦了好多！】 安德森盯着那串字，仿佛自己不认识中文。 “lee也才忙了三天，怎么能瘦很多？” “苏蒲，你好夸张哦……” 忽得，他收了声，苏蒲对lee的关心，远超出什么协议婚姻的范畴。 苏蒲真的在关心厉寂川，从滇南到现在…… 安德森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那个傻狗好像根本无需自卑，他喜欢的人早就喜欢他了。 真给这小子撞上了啊！ 安德森嗤笑，苏蒲拧起眉头。 你现在笑是什么意思？ “你再等等吧，”安德森狡黠地笑，“我觉得lee忍不了太久，他想要的，都会不择手段地得到。” 苏蒲：？ 安德森朝他挤眼，扬扬手里的外带杯，“谢谢你做的好喝咖啡！” …… 厉寂川继续忙碌，凌晨才回到卧室，刚躺下呼吸就开始变沉。 苏蒲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如果自己能懂厉寂川在忙什么，能帮他分担一些，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累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翌日，苏蒲下了晚班，离开前例行公事地给老公发信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收到这类信息，厉寂川通常会安排司机先把苏蒲送回家，但今天例外，厉寂川邀请苏蒲上楼。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总秘室的成员按时下班，做老板的却留在最后一个。 苏蒲心疼地往里走，早知道外带一份宵夜好了。 敲门进入，厉寂川正坐在办公椅旁等着他。 那人依旧帅得过分，脱下一本正经的西装外套，只穿一条衬衣，胸口的几颗纽扣松散。 灯光氤氲，显得颇为性感。 第55章 看样子，在他到来之前，厉寂川还特意刮了胡子，换了衣服。 好正式啊…… 苏蒲心思微动，慢慢走近。 厉寂川睨他一眼，“宁可去堵安德森，都不自己过来问问我，到底在忙什么？” 苏蒲微赧。 他害怕啊，怕即使知道厉寂川在忙什么，也还是无能为力。 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那你想知道，我这些天在忙什么吗？”厉寂川问。 苏蒲的眼睛都亮了，他真的很好奇，想要了解老公的世界。 “过来！” 厉寂川牵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的电脑前。 其实，早在他到来之前，厉寂川就把正对着电脑的那个区域留了出来，拉了把椅子等着他坐。 待苏蒲坐稳，厉寂川点开一段模拟动画。 蓝天白云，阳光照射在一幢建筑物上。 苏蒲眨眨眼，仔细辨认。 这，这是他们的中学！ 厉寂川竟然做出了他们中学的模型！ 随后，厉寂川移动鼠标，点进一扇窗户。 画面缩进，慢慢过渡到新的场景。 那是一间教室，高三（4）班，随着画面加载，里面的同学也开始移动。 有人谈笑，有人奋笔疾书，有人忙着擦黑板…… 鼠标划动，聚焦靠窗坐着的一个男孩。 眉眼很熟悉，苏蒲微笑，他认出那就是厉寂川。 可是，做这个东西干什么…… 少年厉寂川正抓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 苏蒲转头，看着身边的厉寂川。 真实的厉寂川更加生动，更迷人，更容易让人心跳加速。 厉寂川滑动鼠标，苏蒲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 画面来到教学楼的走廊，厉寂川遥控着视角，下了两层楼，来到高一（3）班教室。 加载结束，里面的同学开始移动。 太多熟悉的面孔，苏蒲下意识抗拒。 下一秒，画面聚焦，少年苏蒲出现了—— 穿着肥肥大大的校服，身体很小，皮肤很白，趴在课桌上。 苏蒲勾唇：【我才不会贪睡！】 厉寂川轻声说：“我知道……” 然后，电脑画面再次回溯，视角回归教学楼。 鼠标拖动，他们来到教学楼后方的游泳馆，厉寂川点了缩进。 苏蒲呼吸停滞。 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对哦，厉寂川怎么知道自己跟他读过同一所高中，甚至还知道他在几班，还知道他的同学们的样子…… 怎么回事…… 可厉寂川仍在不断缩进画面，眼前闪过碧蓝的泳池，纯白的跳台，那之后，便是换衣室和沐浴室。 画面写实，换衣室里弥漫着雾气。 最靠里的那个隔间里，少年厉寂川和少年苏蒲挤在里面。 苏蒲惊讶地张了张嘴，看向厉寂川。 你，认出我了？ 厉寂川则眨眨眼，眼底涌上一层水雾。 “苏蒲，这个人是你吗？” 他从一边拿起自己的钱夹，打开来，透明膜布下是苏蒲的证件照。 彼时苏蒲的模样好青涩，人又瘦又小，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他看着又弱又小。 跟成年之后逐渐长开的他区别明显。 可是，证件照…… 一直藏在厉寂川钱夹里照片，原来就是他自己？ 苏蒲深深抽了一口气。 这是不是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 厉寂川目光不移，只看着他，“抱歉，一直没有认出你……” 不知过了多久，苏蒲才摇摇头。 没关系啊。 他这么普通，本来就没想过会被记得，还被记得的这么深刻。 厉寂川吸了吸鼻子，再次调整画面—— 电脑屏幕里，少年厉寂川陪着少年苏蒲走出隔间，这一次，他们没再躲避追来的那些人。 除了追击苏蒲的人，厉寂川还让苏蒲所有同班同学都出现在这个空间。 苏蒲疑惑地看向厉寂川，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厉寂川则轻笑。 “我大概可以想象，你过往经历的那些事情……很抱歉，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你经历的伤害。” 他说着，握上苏蒲的手，放到鼠标上。 “所以，现在，我想帮你弥补。” “想一想，你的这些同学都对你做过什么，你也可以对他们做什么……” “他们打你几下，你就变本加厉地打回去。” 苏蒲稍加思索，反应过来。 【这是，瑞蒙多？】 就是厉寂川开发的那个弥补缺憾的应用吧……在虚拟世界里，惩罚自己的同学，填满内心的缺憾。 厉寂川轻轻摇头，“这是瑞蒙多·小蒲专属版。” 他笑着，眼里却露出些狠意，“小蒲，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地惩罚他们。而我负责，帮你把你做过的所有惩罚，都落到实处，落到他们本人身上。” 去他妈的释怀和放下！ 苏蒲受尽委屈，凭什么释怀，凭什么放下？ 厉寂川就是要向那些欺负过苏蒲的人证明，别以为时间可以抹消一切罪孽，你们做过的恶事蠢事，总有一天会变成箭矢，将你们的灵魂都戳出窟窿！ 厉寂川引导他，“小蒲，你有多痛苦，他们就会多痛苦。不用自责，这是老天对他们惩罚……我来给你兜底。” 苏蒲眼波晃动，泪水潸然。 他没想过，瑞蒙多竟然有这样的功能，可以让他站在那些施暴者面前，将过往的一切委屈都声讨干净…… 可是，这不是他最想做的。 苏蒲的手动了一下，操控鼠标，厉寂川松开手，任他放手去做。 画面里，少年苏蒲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 小小的苏蒲只是向前移动，寻找，然后在人群最后找到了厉寂川。 少年苏蒲拥抱了少年厉寂川。 自此，苏蒲完成了他少年时期最大的缺憾！ 我多想抱抱你，拥抱你的孤独，你的无助，你的迷茫…… 好在，瑞蒙多帮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现实里，成年厉寂川也将成年苏蒲拥入怀中。 这是安慰的拥抱吧？ 被抱住时，苏蒲还在想，厉寂川真是顶温柔的人！ 他不敢沉浸在拥抱里太久，他怕沉溺，怕无法解脱。 脱离拥抱后，苏蒲故作自然地笑着，玩笑着说： 【真没想到，我是你的白月光】 “白月光”明显是玩笑，苏蒲却多一眼都不敢看。 他想不通，厉寂川为什么要一直带着他的照片。 可是，下一秒，他又被厉寂川拽回自己怀里。 耳边是厉寂川欲求不满的喟叹。 “别怕我，别不喜欢我……” 苏蒲头脑晕眩，厉寂川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不行？”厉寂川问。 苏蒲更晕了，什么不行？ 厉寂川却心电感应，回答他：“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白月光？” “苏蒲，如果我说你就是呢？” 第58章 “我等不及和小蒲结婚了！” 砰—— 苏蒲的脑子里接连炸开烟花。 厉寂川想起了他，厉寂川一直没有忘记他。 厉寂川在拥抱他，承认他是自己的白月光。 白月光，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苏蒲来说，“白月光”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放不下的人。 听说苏奉显要把苏会嫁给厉寂川时，苏蒲心痛得几近窒息。 好在，阴差阳错，苏奉显将他推了过去。 天知道，去往厉寂川家的那一路，他有多高兴，有多庆幸…… 白月光是那种，让他觉得漫长的痛苦的人生里，因为有这样一个存在，而变得有了意义。 厉寂川让苏蒲甘愿进入一段毫无保障的婚姻。 因为能为了厉寂川冒险，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 尤其发现，分别的这些年里，厉寂川仍旧纯粹善良，哪怕身处逆境，流言蜚语缠身，还是会对身边的人施以温柔。 似乎从很早很早以前，也可能就是和厉寂川相处的这几个月里，某天醒来，苏蒲恍恍惚惚地意识到。 糟了，他要喜欢厉寂川一辈子了。 厉寂川已经由白月光成了月亮本身，播撒银辉，成为向往。 而苏蒲心甘情愿地成为在地面不停奔跑的愚者，永远追逐，永远执迷不悟。 苏蒲有些遗憾地想，他们之间好像永远不对等。 他好像永远只能追逐。 “在想什么呢？” 察觉到怀里的人过分乖巧，厉寂川握住苏蒲的肩膀，直起腰来，和他对视。 “是，被我吓到了吗？” 在喜欢的人面前，厉寂川也变得不自信。 苏蒲的眼睛那么澄澈，厉寂川读出一丝哀伤。 第56章 为什么哀伤？ 厉寂川手足无措，是因为自己没有征询他同意就拥抱吗？ 他慌神，可是，此刻的他也仍想抱住苏蒲。 和苏蒲相处的每分每秒，他都想要拥抱他，也想做比那更多事…… 不管了，厉寂川鼓起勇气，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 他已经错过了苏蒲太多次，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喉头干涩，因为紧张，厉寂川的声音沉得发哑。 “小蒲，如果我说，我从不后悔这段婚姻……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和我假戏真做，稀里糊涂地白头到老吗？” 砰——砰砰———— 数千朵烟花接连绽放在苏蒲的脑海。 什么，什么什么？ 厉寂川说了什么？ 随着那双鹿眼猛地睁大，厉寂川眯眼端详，那抹哀伤消弭，换上了明显的震惊。 厉寂川莞尔，“这么惊讶吗，我会喜欢上你，不该是人之常情？” 他伸手，用指腹揩掉苏蒲脸上半干的泪痕。 “我很清楚自己的不足，我这么坏，你那么好……” 苏蒲的心跳停了半拍，随即距离跳动起来。 厉寂川，跟他表白了吗？ 可是，他这每次情绪剧烈变化就无法动弹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他想要点头，想要拿出手机说些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说，只紧紧抱住厉寂川。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苏蒲的心脏一分钟跳动八百次，为自己燃放了一个夜空的烟火，谢过所有神明，他真的追到了他的月亮了！ 然而，现在的他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厉寂川耐心擦干他的眼泪，不愿意逼迫他做出决定。 毕竟是交付真心和余生，是该谨慎一点，他能体谅苏蒲的犹豫。 “我们慢慢来，多给我点时间，向你证明我的真心，好吗？” 厉寂川自以为体贴。 不用慢慢来啊，不用的不用的，来亲我抱我，快点快点！ 苏蒲在心里咆哮，自己怎么是个哑巴？！ 说又说不出来，动也动不了，苏蒲只能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痴痴看向厉寂川。 厉寂川别过视线，怕又忍不住犯什么错，让小哑巴哭得更凶，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清了清嗓，不自然地调整衣领。 “咳，在我向你证明我的决心之前，我可以每天都给你摸手……” 摸手？ 什么意思啊？ 苏蒲那持续宕机的大脑缓慢地消化着厉寂川的话。 见对方困惑，厉寂川把手举到苏蒲的面前，不自然道： “曼甜说，你总是喜欢盯着我的手，会因为你是手控……” “我查过了，手控的意思就是，比起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我的手对你的吸引力最强。” 苏蒲：？？ 他是很喜欢厉寂川的手，但他最喜欢的可不是！ “握手是国际友好行为，摸手，大概也差不多，”厉寂川用最正经的语气，说出最不正经的话，“如果你喜欢我的手，你可以随便摸……但你摸了我的，就不能惦记别人的了。” 苏蒲：！ 好不容易缓和些许，苏蒲正想拿出手机打字。 厉寂川却突然握上他的双手。 “苏蒲，我是第一次跟人表白，也是第一次觉得，活着很好，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你，我就很高兴。” “我知道我们各自都面临一些难题，它们是我们命运的症结，但是因为有你，我想要努力克服……希望我也能给你这样的勇气。” 苏蒲手背忽得一凉，厉寂川移开一只手，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代码。 电脑屏幕里，少年厉寂川握上少年苏蒲的手，两人一起奔跑出游泳馆。 外面艳阳高照。 两个少年手牵手沐浴着阳光。 屏幕外，厉寂川重新覆住苏蒲的手背。 “这是我为我们设定的结局，我们一起努力，一起站在阳光里，好不好？” 苏蒲眼波摇晃，许久，他重重点了一下头。 好！ …… 这场告白虽然鲁莽，却给了两人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们一定要为了对方，变得更好！ 第二天，两人一起醒来，苏蒲陪厉寂川做完晨间复健，然后一起去医院里探望爷爷。 因为忙着给苏蒲设计专属程序，厉寂川有小一周都没来探望了。 他嘴上不承认，心里惦记得紧。 苏蒲也看得出来，虽然厉老爷子从来不说想念，但每次厉寂川来过之后，他的状态会明显变得好一点。 嘴硬的爷孙俩！ 厉培榕近期突然恢复好多，食欲上来了，精神头更足了，也能断断续续说点话。 苏蒲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 就找了个借口出去，给那爷孙俩留点相处空间。 这不，苏蒲刚走，厉培榕就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叫着厉寂川的名字。 “小川，知，知道你抵触…婚礼，但爷爷想看到你，结，婚……” 厉寂川向来最讨厌这些形式主义。 结婚本就是两个人的事，非得把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叫来，两个人向一众宾客表演相爱—— 反倒玷污了爱情。 爱从不是一件需要见证的事。 厉培榕换了几口气，声音越来越微弱。 “说不定小蒲，也很期待……” 厉寂川忽得意识到，对啊，自己不喜欢，不代表苏蒲也不喜欢。 婚礼不仅是表演，也是向所有认识他们的人宣告，他们是彼此认定的唯一。 苏蒲，会想要一个婚礼吗？ 紧接着，厉寂川身体一僵。 虽然他对苏蒲说了喜欢，说了想终身厮守，可他们还没登记呢…… 苏蒲会不会没有安全感，会不会觉得，他根本不认真？ 厉培榕还想再说什么， 却听病床旁的孙子忽得点头。 “好。” “啊……？”厉培榕声音颤抖。 这是厉寂川成年以来，第一次这么听话。 厉寂川拍拍爷爷的肩膀。 “我等不及和小蒲结婚了！” 第59章 病危 厉寂川的效率极高，当天下午就把苏蒲拐去了婚庆公司。 前台将他们送去一间布置得极其温馨的会客室，安顿他们稍等，专属的婚策马上就来。 苏蒲愣愣地坐着，还是不敢相信，厉寂川要把这场戏演得这么真。 为了让厉培榕放心，他真的要跟自己领证办婚礼吗？ 以后厉寂川要是反悔了怎么办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喏，”厉寂川递出自己的手，举到苏蒲眼前，“想摸就摸吧……” 苏蒲愣神，下意识伸手，在厉寂川指尖捏了捏。 “握手也可以的……” 厉寂川故作体谅，动作利落，直接和苏蒲十指交扣。 “现在开心点了吗？”厉寂川压着嘴角，煞有其事地告诉他，“爷爷说，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我们的婚礼了，我们一起成全他，好不好？” 这话根本没给苏蒲留什么拒绝的余地。 苏蒲很喜欢厉老爷子，厉老爷子也疼他，这谁都看得出来。 果然，苏蒲点点头，他当然乐意效劳。 厉寂川满意了，更紧地握住苏蒲的手，给苏蒲的手背都捏得红了两块。 等了约两分钟，他们的婚礼策划进入会客间。 厉寂川简单叙述了一些期许，婚礼的规模不用很大，只会邀请他们信任的家人和朋友，一切以快乐舒适为主，宾主尽欢。 “其他的事情，全部由我的伴侣来决定，他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都可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我们的预算没有上限。” 正交代着，厉寂川的手机震动。 是工作电话，他遥控轮椅走出会客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ann。” “瑞蒙多今天开放试玩了，后台反馈不错，已经收到了好多好评了！” 安德森告诉他，“有两个头部游戏博主也参与了体验活动，直播数据很不错，后台全是问什么时候开放公测的。” 厉寂川舒了一口气。 他的游戏梦想成为厉培榕激烈打压，是时候在爷爷面前扬眉吐气，证明这不是什么“没用的事”了！ “哦对，今早那个实习生过来要资料库的权限了，”安德森笑了声，“我给他了。” “呵，这么沉不住气……” 厉寂川轻笑，上次“送文件”事件过后，苏会果然低调了很多，许久都不敢再去他的办公室说些有的没的。 可是，苏会到底是厉书雯安排在他身边的人，肯定要帮她办事的。 “那我们就，坐等大鱼上钩了？”安德森幸灾乐祸道。 厉寂川噙着笑，挂了电话，回到刚才的房间。 第57章 策划已经走了，苏蒲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打字。 “干什么呢？” 待厉寂川走近，苏蒲又将手机藏到了身后，不给他看。 “怎么，还没登记呢，就要跟我同床异梦了？”厉寂川故意逗他。 苏蒲耳根泛红，摇了摇头，重开一个文档告诉他。 【是婚礼誓词。】 “不能给我看？”厉寂川睨着他，“反正我早晚也会知道的……” 【不行。】 苏蒲羞怯地笑笑，他会害羞！ …… 备婚计划进行得十分高效顺利。 没多久，厉培榕的床头就多了个相框，里面是厉寂川和苏蒲的结婚登记照。 大红色底，两个人笑得腼腆而真心。 看上去十分般配。 每晚睡觉之前，厉培榕都要欣赏个好几遍。 这晚，他照例看了许久那张照片，才安心入睡。 须臾，监测器滴滴滴滴开始报警。 厉寂川睡到一半被电话声吵醒，那是他给医院设置的专属铃声。 护士告诉他，厉老爷子下了两道病危通知，请他务必尽快赶到。 第60章 你不知道的事 这一场告别式足够漫长，身处其中，却只觉短暂。 除却病危通知，医生并没有告知他们更多的信息，老爷子已是风烛残年，形影飘摇。 即使这次救得，下一次病危，恐怕也不会太远。 可是，急救室外的人们仍在迫切地祈祷，拜托这次又是虚惊一场。 祈祷“狼来了”的故事在这晚仍然奏效。 深夜，走廊静悄悄。 不知何时，厉寂川已经攥紧苏蒲的手，搭到自己的腿上。 他身体疲惫，意识却那么清醒。 一道赶来的王叔已经顶不住睡着了，苏蒲和厉寂川就这么沉默地并肩坐着，各怀心事，盯着面前空白的墙面。 “如果，爷爷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厉寂川突然出声问，苏蒲惊扰，肩膀抖了一下。 他侧身去掏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字，就又听厉寂川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如果他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小蒲……”厉寂川的眼眶通红，却没有掉泪，绝望地看着他。 “你说，上次爷爷死里逃生，发现我还是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总是跟他顶嘴，总不愿意配合他的心意，也总是很忙……一个礼拜，见不了他三次，见了面还总是忤逆他。” 那声音突然沙哑，噎着委屈与压抑，“他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了呢？” “我好后悔……” 厉寂川重复着，终于落泪，“苏蒲，我好后悔啊。” 他忍不住去设想，上一次爷爷醒来之后，看到的世界。 说不了话，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自主进食，吃不到喜欢的东西，喝不了爱喝的咖啡…… 孙子日日忙于工作，女儿时刻算计着他的遗产，所有人忙忙碌碌地前来，离开，留他守在病床上，瞪着眼睛，等待死神降临。 其实，他每次过来，爷爷应该都是很开心的吧？ 想听他说说话，想了解他最近在干嘛，想要参与他的生活，见证他的喜怒哀乐。 而他，除了听他唠叨几句，几乎没有给过他真正的陪伴。 人呐，真奇怪！ 意识到快要失去的时候，在乎得不得了；等到危机解除，反倒又不珍惜。 如今的后悔不仅证明了他的迟钝和冥顽不灵，也证明他的懒惰与死性不改。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厉寂川垂下头，压抑着哭声。 见他情绪崩溃，苏蒲心里也不好受。 他们出来得太急了，他掏遍口袋也搜不出一张纸巾，只能笨拙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擦去厉寂川的眼泪。 因为赵青去世得早，他已经想不起来失去至亲时的场面了，苏蒲为不能和厉寂川共情而变得着急。 他站起身来，想去老爷子的病房里把纸巾拿过来。 “我去吧……”厉寂川吸了一下鼻子，“顺便去处理一下，要不待会王叔醒了，看我这样，心里更难受。” 他安顿苏蒲。 “你在这里陪陪王叔，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来。” 苏蒲点点头，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放心，我处理一下就好了……”厉寂川拍拍他的手背，而后松开他的手。 苏蒲朝他点头，让他放心，这里还有他在！ …… 病房就在同一层，拐个弯，再前进一百米，靠近电梯的第一间。 爷爷不在，房间里空旷了许多。 厉寂川遥控着轮椅，从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取了纸抽盒，正要离开，又发现老爷子的抽屉没关紧。 几张单据从抽屉的缝隙里探出头来。 厉寂川将它们整理好，老爷子对这种细节的要求近乎严苛。 那会儿，没了爸妈的厉寂川搬去和老爷子住，第一年的时候差点被他那些琐碎规矩逼得崩溃。 现在想，正因为那样严苛的规束，才造就了他如今缜密严谨、滴水不漏的性格。 刚要合紧抽屉，里面一部黑屏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厉寂川拿起来看，这部手机又重又厚，看起来蛮有岁月痕迹，来自厉寂川听都没听过的杂牌。 爷爷用这个干嘛？ 他又戳了一下屏幕，屏保上竟然是他的照片。 他穿着高中制服，手捧一座奖杯，画面十分模糊，大概是从哪里转拍来的。 厉寂川滑动屏幕，没想到瞬间就解锁了。 页面是备忘录，右上角旋转中的“同步”标志，下方是保存在手机里的备忘录列表。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列表的第一条。 【今天和厉先生去试礼服了，他穿样衣就已经很好看，很帅气！但是我的还要再请裁缝去改。中午和厉先生一起吃了一家滇南菜，他说您很喜欢他们家的口味，每次去吃都是因为怀念故乡了。我觉得，每次厉先生想吃滇南菜的时候，或许也在思念您和他的爸妈。】 拇指僵僵落在屏幕上，备忘录滑入下一条。 看得出来，这些文字都是苏蒲写的，写给他爷爷看的。 可是，写这些干什么呢？ 【厉先生给我做了一款专属我的游戏哦……嘿嘿，其实是他一直在研发的游戏的小demo。即使是那样，我也很感动！而且我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没忘记我，只是不知道高中时期的那个人就是我而已！瑞蒙多马上就要上线公测了，厉先生投入了很多的心血，希望他一切顺利！】 厉寂川回忆着，这件事发生在试礼服之前，看来备忘录按照时间倒序排序。 不过，既然是跟老爷子分享，苏蒲为什么故意隐去了高中受的那些委屈和不公……连他的告白也只字未提。 这个小哑巴，只捡自己能应付的说。 他又戳了一下屏幕。 【好久没去看您了，因为我感冒了。很担心感冒会传染给厉先生，但他一直说我们是一家人，可以一起生病。】 【爷爷，厉先生把他父亲送他的第一块手表送我了，我们还一起打了雪仗——虽然我觉得跟残疾人打雪仗有点欺负他了，哈哈。您看到雪了吗，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好早哦。我给厉先生买了毛衣，他好像很喜欢，收到的第二天就穿上了。我也给您买了同款，您一定要快一点好起来！】 点点滴滴，都是他们俩最平凡不过的日常。 厉寂川深呼吸，视线不断被泪水浸过，又慢慢清晰。 【我昨天喝醉酒了，我的酒品好差哦。不过话说，厉先生喝醉了酒是什么样呢？爷爷您见过吗？】 看到这里，厉寂川又不禁莞尔。 他觉得，爷爷看到了这里，也一定笑了。 【爷爷，我在咖啡比赛拿了亚军，真是没想到！这次我给厉先生买了一只真镯子。他很开心，所以我决定下次比赛的奖金还用来给他买东西。】 厉寂川无奈叹气，看了看腕间的两个镯子。 都说过了，他真的不在乎真的假的，只要是苏蒲送，他就戴。 时间更往前，他才意识到，苏蒲曾经多么难过。 【爷爷，我想跟您坦白一件事，您看出来了吗，我送给厉先生的镯子是假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妈妈为什么要留一个假镯子给我？但是厉先生一直戴着，厉先生是很温柔的人。】 傻不傻啊！ 厉寂川轻声喃喃，傻不傻啊，苏蒲？ 手指不受控地，继续往前追溯。 此刻的厉寂川，像是一只逆着时间河流不断前行的鱼，追溯一个已经昭然若揭的真相。 【爷爷，厉先生的事顺利解决了，我帮了一点小忙。我们大概周三就回去了，您要乖乖听医生的话，等我们回家哦！】 【爷爷，我到滇南啦……决定得有点突然，没吓到你吧？厉先生的病不算严重，只是他忙工作一直拖着，但是我已经按着他去休息了，我还给他包了饺子。厉先生吃光了整整一盘饺子，他一定能马上康复】 第58章 拇指轻轻在屏幕上摩挲，厉寂川的眼神分外温柔。 饺子很好吃，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苏蒲说过感谢……苏蒲呢，喜欢他做的饺子吗？ 笨蛋小哑巴，原来一直在跟他爷爷分享情报。 难怪好多事情不用他说，爷爷好像都知道…… 厉寂川吸着鼻子，不停往前回顾： 苏蒲分享的日常总是浪漫而快乐，每一条都提到了他。 他们一起去给欧阳的足球赛助威，一起吃过的饭，他的复健进度，他和曼甜拌过的嘴…… 列表很长，好久才滑到底。 这是苏蒲给厉培榕留下的第一条留言。 【爷爷，谢谢你愿意接受我。我把厉先生留给我的录音也存到了这部手机里，您点开播放器就能听到。您放心吧，我以后会多多在备忘录里同步厉先生的事情。我们会一直相爱，从好久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后！】 录音？ 什么意思？ 退出备忘录，界面旁边就是播放器，他点开来。 录音一共三条。 【你们再欺负我，我会上报给……】 稀薄的记忆骤然变得浓烈，等不到播完，厉寂川手指颤抖，点开下一条。 【欺负我能够证明什么呢？什么都证明不了……】 手指下移，厉寂川深呼吸，他想起来了，关于那天的全部。 【高三的厉寂川你们知道吧，那是我的男朋友，将来我们要结婚的……】 他将进度条划到最开始，重新播放。 【高三的……将来我们要结婚的……】 再次播放。 【……将来我们要结婚的……】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有人这样守护着他。 老爷子征战商场，一手将厉氏做大做强，怎么可能看不清他们之前是虚伪的利用还是真情付出？ 所以起初，厉培榕并不完全信任苏蒲。 苏蒲找到他，给他放了录音，每天不厌其烦地记录两人的日常，记录老爷子看不到的厉寂川。 原来从没有什么“眼缘”，是苏蒲一直在无声地联结着这两个固执且言不由衷的笨蛋。 那些他耿耿于怀的遗憾，是苏蒲在帮他弥补。 厉寂川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将他们爷孙俩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讲得很大声。 …… 苏蒲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厉寂川回来，干脆找过来看。 好在他来了，厉寂川已经缩在轮椅里，泣不成声。 夜色寂寂，厉寂川抱紧了苏蒲。 我该怎么爱你呢？ 苏蒲，我真的好爱你，好爱这个世界！ 第61章 春光求得，寻常求得 天光将亮的前夕，厉培榕被送回病房，迎接他的临终。 医生给了老爷子一剂药，厉培榕终于有力气睁开眼。 厉寂川已经双眼通红，强压着眼泪。 “爷爷……” “嗯！”厉培榕艰难地勾了勾唇，看向王叔，“平……” 王叔从柜子里取出老爷子的平板，点开来，正是那款瑞蒙多。 “小川，好……”厉培榕的声音断续，还是给予孙子鼓励。 他抚着厉寂川的手，“爷爷，欠你一句，对不起。” 厉寂川不断摇头，“不用，您别这样讲……” 厉培榕打开创建的遗憾场景。 他在厉寂川父母翻车的那条盘山公路上装上了一圈严实的护栏。 厉寂川只看了一眼，就又忍不住落泪。 因为他知道，现实也是这样。 他爸妈车祸发生的第二个月，厉培榕就以捐献的名义给云城每一条盘山路加高了护栏。 只是，护栏再高，也无法挽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看着厉寂川成为没爸没妈的孩子，也是老人一生难释的遗憾。 下一个遗憾场景，是厉寂川小学的毕业典礼。 那年他在海外处理业务，只能眼睁睁看着典礼直播，厉寂川顶着各种金光闪闪的头衔，却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在乎。 他看得出来，厉寂川很在乎，很孤独，他也很想要回去陪陪他，见证他的成长，可他当时太过争强好胜，将那些浮华的东西看得太重，遗忘了生命的本真。 在这个场景里，厉寂川不再孤独，他身边是一脸骄傲的厉培榕。 小厉寂川笑着，靠在爷爷的肩膀。 而后是那场拍卖会。 他曾嘱托女儿，务必要把那套房子拍下来，无论花多少钱，而后就急匆匆进了会议室。 等他忙完出来，再一看手机，厉寂川给他打了四五十通电话，他都没有接到。 收件箱里，是厉书雯的信息。 【房子没买到，那片地位置不错，已经有开发商买好了周边区域，打算放在一起开发商场，我们入手没什么性价比……】 厉培榕痛心不已，私下里找了买家协商，愿意出比成交价高三倍的价格保住房子。 对方只当他开玩笑，嗤笑着答：“等我的商场开起来，收益可是上万倍的啊！” 厉培榕知道，厉寂川因为这事儿一直恨他。 可他实在无计可施。 所以，在瑞蒙多里，老爷子没有走进会议室，而是驱车赶往拍卖会现场，叫出最高价，守护厉寂川的家。 其实直到现在，厉培榕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往事不可追，那些遗憾最终无法真正消弭，只能靠这些虚拟的东西短暂缓痛，活在虚幻里。 不理解，但他还是在公测上线的第一时间下载体验了。 因为知道这是厉寂川的梦想，是这孩子真正喜欢的东西。 也渐渐发现，原来这东西确实有点用处，帮他打发了时间，让理性克制了一辈子的他，走到生命边缘，也能放肆大胆地做一场梦。 “爷爷很喜欢这个……” 厉培榕的视线渐渐模糊，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爷爷觉得，它很棒，你也，很棒！” 老爷子最后一个构筑的遗憾场景，说起来也不算遗憾。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玫瑰花田。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文化程度不高，专心栽培玫瑰，做玫瑰饼，调制玫瑰精露，制作玫瑰香膏…… 他来自这片土地，在这里遇到了钟爱一生的女人，待云城的生意站稳脚跟就将她接了去，两人一起拥有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和一个小女儿。 他的儿子也在同一片土地上遇到了今生挚爱，他们那么般配和睦，是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很快，他们的儿子也到处乱跑，跑到他的腿边，奶声奶气地叫他“爷爷，爷爷！” 病榻上的厉培榕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生命中最快乐最光明的时光。 他缓缓启唇，叫了声“哎”！ “爷爷，爷爷！” 那声音突然变了，更低沉，更有力了。 厉寂川握紧他的手，不断摇晃着，无法接受事实。 “爷爷，别走，再留下来看看我，求求你了……” 此刻，厉培榕用为数不多的力气睁开眼，看看小孙子，再看看站在他身后泪流满面的孙媳妇。 啊，这两个孩子也去过那片花田，那片他深爱的土地。 他们也会永远相爱，长长久久吧…… 毕竟，以后他们就有四个大人一直守护他们了！ 窗外，朝阳初升，病房里镀上一层金红。 厉培榕看着那轮金红日头，病房的门开了。 他看到自己的太太，他的儿子和儿媳，一起笑着走向他，来接他回家。 小川，开心一点，自在一点。 走到我这里，你就会意识到，我的那点产业什么都不是，功名利禄也什么都不是。 看看花，赏赏景，去感受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常，才是至真道理。 而他来人间一遭，一路高歌猛进，一路厮杀角逐，也该停下脚步了。 只愿来生，所爱之人仍能相遇。 春光求得，寻常求得。 第62章 记忆拼图 老爷子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几乎是同一时间，厉寂川擦干眼泪，开始操持起爷爷的身后事。 他的转变可谓猝不及防，过了不久，厉培榕的一众亲信赶来，听律师宣读遗嘱。 以前厉寂川总觉得，爷爷拥有的东西很多。 可条条道道地罗列开来，其实也没多少。 厉寂川和厉书雯各自继承了厉培榕一半的股份。 厉书雯假惺惺地抹着眼泪，可厉寂川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在笑。 集团的事务一大堆，厉寂川抱着厉培榕的骨灰盒登上飞机，回到爷爷牵挂的那片土地，将他安葬在爸爸妈妈的身边。 墓园的上空阴云密布，秋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寒意渗透骨髓。 第59章 年轻的继承人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单手执伞，遮在自己和自己所爱之人的头顶，呆呆地看着墓碑—— 这一瞬间，厉寂川彻底长大，开始了独当一面的新的征程。 然而。 回到车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厉寂川又会突然伸出手，递给苏蒲。 “现在你可以摸摸我的手了。” 苏蒲知道他最近心气低迷，握上他的手，以示安慰。 厉寂川受用地长吁一口气，很快便扣上他的手指，跟他强调： “苏蒲，我在追你，所以心甘情愿地被你占便宜，知道了吗？” 他想起最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听到苏蒲是厉寂川的伴侣，都会过来跟他握手，发表一些慰问。 他心里膈应，总想把苏蒲藏起来。 想到这里，他又告诫苏蒲，“如果是别人握你的手，时间长于两秒，你就要松开了。因为他们没在追你……” 前排的司机没忍住笑了。 厉寂川却靠着头枕，紧紧握住苏蒲的手，享受短暂的睡眠—— 厉培榕走后，厉寂川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应激状态，他不哭，不闹，坦然地接受所有遗憾和风雨。 苏蒲看看身边沉沉合眼而眠的人，很是心疼。 厉培榕去世的当天下午，厉书雯就等不及要分割集团业务和股权，决心自立门户。 吃准了厉寂川分身乏术，厉书雯迅速笼络了大半集团股东，待厉寂川回到云城，就要跟他清算。 所以，这些天厉寂川白天料理爷爷的后事，晚上还要强打精神召开会议，游说股东与合作方，巩固自己的势力。 苏蒲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手，帮他按摩，只愿他的生活能多些舒爽，少一点阴霾。 雨一直下，披着滇南的的夜色与浓云，他们的班机义无反顾地冲破雨水，前往充满变数的未来。 …… 云城到底是大城市，充满了金光闪闪又各怀抱负的人。 厉寂川一落地就被司机接去公司处理公务，王叔接到苏蒲，跟他唠叨着，他又有两周没有去见心理医生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苏蒲根本来不及分辨自己的心情。 或许是出于逃避心理——上次心理医生交代他的事情，他一件也没完成。 他没能将自己的心情一五一十地传达出去，也没能聆听自己的内心，他像一只小船一样，无力抵抗命运。 任何风浪都能撼动他。 可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咨询师，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自己的无能之后。 得到的不是责备，反而是医生宽慰的笑。 “是我的错，没有讲清楚。我的建议并不是命令，你也不用马上就付诸实践。”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必心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苏蒲懦懦点了下头，跟医生分享最近发生的事。 医生看着他敲在手机里的字，不禁好奇。 “喜欢的人跟你表白，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苏蒲无奈叹气：【因为我动不了……】 “动不了？”医生好奇。 【每次我情绪激动，就没法动弹。】 “为什么会这样呢？”医生顿了顿，换上更轻柔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是什么时候，可以跟我分享吗？” 苏蒲思考片刻，随即苦恼地摇摇头。 好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在他还不知道“绝望”或“恐惧”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就不再反抗了。 医生换了一种问法，“那你还记得，你最早一次清晰感受到绝望或者害怕的时候，是怎样的场景吗？” 第一时间，苏蒲想到了那个雪夜，他赤着脚跑出家门，想找人来救他那个歇斯底里地自残的妈妈。 那晚太冷了，冰雪让他的脚底麻木。 以至于现在想到那天，他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从他的脚底贯穿全身。 看完他的分享，医生问他：“那么，那天的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苏蒲抓着手机，却迟迟敲不出一个字。 原以为是太过痛苦所以不愿意回顾，可如今他置身安全的环境里，努力地回想那天之后的场景，想到太阳穴突突地疼，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晚之后发生的事情。 等他再次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和妈妈一起躺在病房里。 他们身边，是一脸不耐的苏奉显。 过了没一会儿，苏会也来了…… 那天是苏蒲第一次见到苏会，赵青撺掇他对弟弟笑一笑，却见苏会皱起了眉。 “我才不想要哥哥，他好臭哦！” 医生听着，轻轻蹙眉。看向苏蒲。 “小蒲，我理解你不愿意回想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可是，如果你能将那天之前和之后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独独想不起来这一段呢？” 医生继续问：“除了这件事，还有哪些事情是你记不起来的？” “或许，那些让你真正恐惧的东西藏在这些记忆里面。” “我们的大脑像是一台机器，如果某种情绪过于复杂和繁重，它无法排解，就会将这些事、这些情绪先丢出自身的运作机制……” 医生跟他类比，“就比如有的人会在紧张时突然忘词，明明该说的话就满满当当地塞在脑子里，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感觉大脑空白一片。” “这个时候，你的大脑不是死机了，也不是不作为，他只是在努力地安抚身体的其他器官，告诉他们没关系的，然后一点一点将他们唤醒……” 苏蒲的嘴巴张了张。 【将身体唤醒？】 医生点头，“在你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或许是你的大脑在用力地安慰它们，努力地运作起来呀，先不要放弃。” 或许，苏蒲的失忆并不是偶然，而是当时已经到了生理的极限，大脑忙着让各个器官正常运作。 “别紧张，人的心理也好，大脑也好，都是很有意思的，”医生笑着，安慰他，“了解自己是很多人终其一生的课题，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来……” “当你了解自己，就会接纳自己，爱自己。你就会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了。” …… 了解自己…… 结束心理咨询，苏蒲思考着医生的话，回到咖啡店上班。 可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苏蒲思忖，好像不仅这件事，还有一些事情，他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 “一杯冰美式，打包。” 那声音令苏蒲本能地反感，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苏会最近也很忙，经常下楼买咖啡，企图利用这个空档摸摸鱼，好好喘口气。 苏蒲收了钱，打了单子，转身去做咖啡。 可思来想去，也还是介意。 苏会刚把文件传给厉书雯，眼前就多了一部亮戳戳的手机。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医院那次，我和我妈妈都住院了。】 苏会白眼一翻，推开苏蒲的手机，“谁记得啊？！神经！” 闻言，苏蒲失落地收回手，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苏会拿着咖啡出了店，旋即给他爸发了信息。 【爸，就我小时候，苏蒲和他妈一起住院那次，是因为什么啊？】 第63章 “乖宝宝，老实点……” 苏奉显的电话很快打来。 “都多久的事情了，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冷风刮过，苏会缩着脖子，拐弯走进厉氏办公楼。 “就随便问问，突然想起来了，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见苏蒲吧？他为啥也住院了，他也疯了？” 赵青在苏会心里一直是个有点恐怖的“疯女人”，痴心妄想嫁给他爸。 他亲妈去世那会儿，苏会连续好几个晚上做噩梦，梦到那个疯女人带着个拖油瓶搬进了他家，还逼着他管她叫“妈妈”。 慢慢的，这样的敌意就蔓延到了苏蒲身上。 苏会害怕，有天赵青会掐着他的脖子，让他管那个哑巴叫“哥”。 电话那头，苏奉显回忆许久。 “我也忘了究竟是为什么，反正医院通知我过去，说是苏蒲和他妈妈都晕倒了，必须要个家属陪着……” 赵青晕倒，苏会还能理解，毕竟过了两年那女人就查出绝症—— “可是苏蒲为什么会晕倒？”苏会问。 而且，身上还脏兮兮的，脚上都冻破了。 “那天是谁送他们去医院的？” 相隔久远，苏奉显也实在无法确定， “好像是个好心人吧，见苏蒲一个人在街上跑，就把他送去医院了……” 说完，他自己也奇怪，“可是，那他妈妈是怎么去的医院呢？” …… 陈年往事像是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咚的一声微响，却漾起阵阵涟漪。 第60章 一下午，苏家三人都在努力地回想着那段往事。 苏蒲这天是晚班，负责关店。 换下工服时，店里就只剩一个人了，窗外天空已然浓黑。 他锁好店门，仰起头向上望。 果不其然，总裁办依旧灯火通明，厉寂川一定还在工作。 苏蒲叹了一口气，最近厉寂川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每次回来，也都累的不行的样子。 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了，根本和他说不了两句话。 不是说，要他给个机会吗？ 不是说在追他的吗？ 厉寂川这么忙，让苏蒲怎么答应他嘛？ 脚步钝钝，苏蒲走向公交站，坐上回家的车。 厉寂川曾要给苏蒲配个司机，小哑巴不太愿意，觉得太麻烦了。 距离公寓不远就有直通咖啡店的公交车，来往通勤很方便。 小哑巴塞上耳机，听见里面唱。 “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越来越近，却从不触碰。” 然后轻轻叹气，有些忧愁地想： 要是老公一直这么醉心工作，把“喜欢苏蒲”这件事忘了可怎么是好？ 正想着，手机一震，是老公发来的信息。 【苏蒲，过来接我，我喝多了……】 下一条信息是一个定位，一间开在附近酒店的餐厅。 苏蒲一激灵，马上起身，车一靠站就马上跳下去。 嫌打车太慢，他攥着书包带子往反方向狂奔。 夜风呼啸过耳，苏蒲却热血沸腾。 他觉得自己像个勇往直前的骑士，要去拯救困在古堡的公主。 他终于有用了点。 …… 餐厅开在酒店中层，为了保护食客隐私，隔音做的很好。 穿过安静的走廊，苏蒲找到厉寂川给的包厢号。 透过虚掩着的门缝，一眼就看到倒在轮椅里的厉寂川……以及坐在他身边的，一左一右两个男孩…… 苏蒲：！！！ 他冲进门的时候，两个男孩还在不遗余力地想要灌他喝酒。 苏蒲跑过去，拽走厉寂川的轮椅，护在自己身后。 “嘶，你哪里来的啊？” 坐在厉寂川对面的男人声线很粗，是今天做东的老板，大声嚷嚷着，“你干嘛的？” 那两个小男孩也从茫然错愕中脱离，伸手去推苏蒲。 “这餐厅有人管没人管啊？” 苏蒲直接亮出左手，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 又抓起厉寂川的左手，放在一起，是一对对戒。 之前想让老爷子看到他们结婚，很多事情都是匆匆决定的，但不包括这对戒指。 一整个下午，厉寂川拉着苏蒲的手，一个一个挑选，总算选到了两个人都满意的款式。 互相戴上了，就没有摘下来过。 苏蒲看着软趴趴的厉寂川，面颊酡红。 都那么醉了，知道他来，还轻轻攥上他的手，捏了两下。 “哎唷，早就听闻小厉总结婚了，一直没见到你。” 认清他的身份，对面那人立即换了副嘴脸，挥挥手，赶跑刚才劝酒的两个男孩。 “小厉总不胜酒量，我在顶层帮他开了间房，叫来两个认识的孩子帮我把他扶上去。” 这辩解十分苍白，厉寂川坐着轮椅，按理说并不难移动。 况且酒店有服务生，平白叫来两个男孩，是何用意，并不难猜。 因此，厉寂川才会在发觉不妙之后，立刻将苏蒲叫来。 可毕竟是厉寂川生意上的伙伴，苏蒲无意得罪他，只点点头，想要带厉寂川走。 “哎，小朋友，”那人却突然拦下他，“小厉总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见他成了家，我也高兴……” “那叔叔就邀你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啦！” 还没反应过来，苏蒲的手里就被塞了杯酒。 “叔叔先干了。”那人一饮而尽，断了苏蒲的后路。 苏蒲犹豫片刻，一杯白酒而已，应该醉不倒他的，就也仰头吞尽。 “哎唷，爽快，叔叔就喜欢你们这种爽快的孩子……” 见状，那人取来酒壶，先给自己酒杯满上。 而后晃晃酒壶，发现空了，就绕去端来厉寂川没喝下的那杯，递给苏蒲。 “厉老爷子一走，小厉总肩上的担子就重了。以后我这个做叔叔的肯定能帮就帮，只要小厉总开口……”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蒲不得不喝。 于是抓着酒杯，又一饮而尽。 可是，这第二杯酒的味道怪怪的。 跟刚才那杯很不一样。 苏蒲向后退了半步，脚下的地面不再平坦，还有点滑，他站不稳…… 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恍惚间，苏蒲又看到刚才那两个缠着厉寂川喝酒的男孩重新走了进来。 不准靠近他—— 苏蒲强撑着意识，扑向厉寂川的轮椅。 而他的手臂却先被轮椅上伸出的手握住。 天旋地转间，再一回神，苏蒲已经安然坐在厉寂川的腿上。 “差不多得了吧，徐总？” 苏蒲眨眨眼，分辨片刻。 哦吼，老公好厉害！ 喝醉了酒，口齿还这么清晰，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苏蒲翻了翻眼皮，觉得好困。 厉寂川的怀抱也很烫，像坐在火炉里了。 奇怪了。 厉寂川又说了什么，他的声音那么好听。 苏蒲皱着眉，怎么都听不清，只捕捉到几个似是而非的词语。 “……我的人……下药……房卡……” 什么意思啊？ 须臾，他感觉自己开始移动。 真倒霉，每次喝醉了都会被厉寂川抓到，洋相尽出。 苏蒲晃晃脑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 可是，他们怎么又不动了？ 苏蒲费力掀开眼皮，自己仍靠着厉寂川坐着，两人也没进电梯…… 厉寂川怎么不往前走了呢？ 累了吗？ 还是他们遇到危险了？ 苏蒲斗志昂扬，挣扎着要爬起来，谁也不能欺负他的小厉公主！ 耳边却突然一烫。 “乖宝宝，老实点……” “再动我要压不下去了。” 第64章 葫芦 电梯缓缓上升。 他们现在这样，回家太折腾了，干脆在楼上开了间房。 苏蒲几乎是躺在厉寂川的身上，力气尽失。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杯酒有问题。 所以厉寂川才宁可装醉，也不愿喝下一口。 其实他也不用喝的，都是他缺乏经验，没有足够的提防心。 不过，苏蒲眼皮半掀——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厉寂川心情挺好的，完全没因为不能回家而感到不便或不悦。 双眼盯着电梯面板上不断上升的数字，嘴角微扬。 厉寂川在开心什么呢，是因为自己来了吗？ 可自己明明什么忙都没帮上， 还差点拖了厉寂川的后腿…… 再次醒来，是感觉有个湿湿凉凉的东西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 苏蒲睁开眼，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躺进酒店大床，鼻尖是他不熟悉的香氛气息。 茉莉味的。 嗅闻着这香气，他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片段。 年少的自己，满脸泪痕，正抓着一块白毛巾给妈妈擦脸。 而妈妈一动不动地躺着，小苏蒲越擦越伤心，无助地啜泣着。 病床那头站着个护士姐姐，红着眼眶，将一块白色的布子盖上妈妈的头顶…… 不对，这个记忆是哪里来的？ 是妈妈去世之后吗，他怎么从来都不记得？ 病房里好像除了他和护士就没有别的人了，那苏奉显呢，他去哪里了，躲到外面去哭了吗？ 苏奉显是那种人吗？ 苏蒲皱着眉，被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燥热扰醒，怎么躺都不痛快。 陌生的环境让他心跳加速，他跳下床，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 这里是哪里？ 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妈妈呢，他老公呢，怎么谁都不在他身边？ 别不要我…… 苏蒲的心头涌上一阵哀伤，站定，他听到从房间另一端传出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想到搬进厉寂川的公寓那晚，自己也听到了水声…… 厉寂川…… 循着水声走去，浴室里雾气氤氲。 少了扶手，厉寂川只好坐在浴缸边上，潦草冲掉身上的浅淡酒气。 快要洗完的时候，浴室的门突然被小哑巴撞开了，厉寂川抓着莲蓬头，愣在原地。 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下坠，一半流淌在地面，一半则积蓄在身后的浴缸里。 “苏，苏蒲……” 说不慌乱是假的，可厉寂川还是尽量显得正常，关上水流，用莲蓬头挡了一下。 第61章 “你怎么了，难受吗？” 过了几秒，苏蒲才有所反应，重重点了一下头。 他好难受，身上很热，心头却凉。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绊住他的脚步，让他迟迟不敢把握住承到他眼前的幸福？ 虽然不会讲话，但他也有很多机会向厉寂川表达，自己也很喜欢他，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说？ 他到底在怕什么？！ 对自己气恼，让苏蒲心头的燥郁更盛，整个人像在火堆里行走，浑身落满了汗。 厉寂川则已经冷静下来，捞来一条浴袍裹在身上，抓住苏蒲的手腕。 “你很热，是吗？” 苏蒲点头，身上仿佛有千斤重，他用蛮力褪掉所有桎梏。 苏蒲的底裤是白色的。 小小一件，很是可爱。 厉寂川沉默地看着这人卸去旁余，眸色愈深。 “小蒲，难受？” 总算凉快了点，可凉快没多久，苏蒲忽得浑身一僵。 厉寂川的手覆上拿出白色，轻轻施力。 苏蒲又热得不行。 呼吸节奏乱成一团。 厉寂川好整以暇，用空着的那只手为浴缸蓄水。 “小蒲，知道我是谁吗？” 调试完水温，厉寂川用湿漉漉的手指蹭上小哑巴的后腰。 对方明显抖了一下。 “知道，就捏一下，不知道，就捏两下。” 厉寂川将两只手指塞进苏蒲垂在身侧的手心里，那动作分外摄情。 苏蒲眯着眼，定定看了他许久，捏了一下。 “哦，我是老公，是吗？” 捏一下。 “好……” “其实接下来的事，即便我们没结婚，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我也可以做……” 厉寂川的手指离开那片白色，探进浴缸，试了试水温。 摆手时抖落的水珠滴了一滴在苏蒲的眼皮上，对方蛰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向后退。 “跑什么？” 厉寂川狭笑，“这时候才想起来跑，是不是有点晚了？” “忍了我做你老公，接下来的事，就算是老公的义务。” 倏然，苏蒲双脚一轻，整个人被端放进浴缸。 厉寂川的一只手一并淹进水里，水面很快开始震荡，翻涌。 噼噼啪啪。 苏蒲张开嘴，叫也叫不出，看着怪可怜。 厉寂川用指尖摸摸他的发干的嘴唇，聪明的小鱼却瞬间衔住他的钩，咬紧他的饵。 男人长嘘一声，眉目愈发深沉。 须臾，他的食指指尖渗出一块小血珠。 水面更加汹涌，厉寂川睨他一眼。 这鱼，不仅勾他的魂，还要饮他的血。 可他是陷入爱情的愚人，早就心甘情愿献上一切，包括生命。 …… 苏蒲到了两次，终于肯睡了。 将他放回床里之后，厉寂川又无奈地回到浴室，处理自己身上的未平的狼藉。 等他终于躺回床里，晕晕乎乎地睡着。 夜半，他又被吵醒。 眼睛还没睁，就先长长地舒爽地叹了一声。 苏蒲凑得很近，手法笨拙，带着一些讨好。 厉寂川又感动又无奈，睨着他，“药效还没过……” 苏蒲的眼眸漆黑，原来这双眼睛染了玉，竟然是这般模样。 厉寂川很庆幸睡觉前没有关灯。 他伸手，大掌兜住苏蒲的下颌，捏着他凑过来。 含了下的唇珠。 “宝宝，知道你是好心……” 厉寂川咬了下苏蒲发烫的耳朵。 “但能别用戴戒指那只手吗，疼啊……” 第65章 厉老师教学中 大脑乱糟糟的。 此刻，苏蒲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不理解。 意识也划分成两个小人，怯懦小人想要赶快收手，然后诚恳道歉……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勇敢小人则坚守阵地，按厉寂川的话照做。 过了一阵，厉寂川忍无可忍。 “小蒲，之前自己没试过吗？” 厉寂川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苏蒲听得不真切，他的大脑正忙着天人交战。 勇敢小人和怯懦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我教你？” 小厉老师紧张得干咽，却姿态严谨，教学态度十分认真。 情绪鼓舞，心脏惴惴跳动，小哑巴有样学样。 厉寂川轻笑，奖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不断交错的呼吸瞬间都变的更急。 室内微凉，苏蒲的鼻子有点发堵，气流通过，发出小声的呜呜声。 小厉老师眯起双眼，惩罚偷懒的同学。 “不行哦……” 他收紧手掌。 苏蒲仰起脖颈。 小巧的喉结似一颗糖块，于雪白的皮肤下面滚了两旬。 好可爱！ 厉寂川已然完工，打扫着教学现场。而小哑巴那边，距离任务完成还要好久。 思及至此，苏蒲的脸更红了，勇敢小人和怯懦小人之间，骤然挤进一个害羞小人。 可厉寂川没打算放过他，转身靠近苏蒲。 “休息时间结束。” “乖……” …… 翌日，苏蒲睡醒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思考今天自己几点上班—— 还好是下午班。 肚子又酸又痛的，小哑巴艰难爬起身，坐在床边，望着地毯发呆。 明明没做什么，就已经累成了这样，如果真的…… 那该有多累啊…… 苏蒲忧愁地设想，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牵起。 他和厉寂川，真的在慢慢靠近，越来越亲密了…… 找到自己的拖鞋前，苏蒲先看到了留在他枕边的纸条。 【房间多续了两天，太累了就跟店里请假，偶尔请假一次不会扣你全勤。公司有事，不得不提前离开，早午饭已经帮你约好，醒来后拨通客服电话，他们就会把饭送上来……无论如何，吃完饭再走，不要饿肚子。厉寂川】 苏蒲摩挲着落款的签名，更开心了。 他想起昨晚自己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很用力地咬了一下厉寂川的嘴唇…… 咬破了吗，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小哑巴又有点后悔，这可是初吻啊，就给人嘴唇咬破了。 好草率。 小厉老师会不会被他吓到啊？ …… 在酒店里吃完午饭，换上送洗过的衣服，苏蒲准时背着包，来店里打卡上班。 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彻底消失，就是想到昨晚，还是会脸红。 今天欧阳也在，跟他前后脚打卡，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过了午高峰，单子不算太多，但欧阳还是打错了两次单。 他转头跟苏蒲纠正，苏蒲漏听，又白白浪费了两杯咖啡。 店长无语，平时最有干劲儿的两个骨干，今天是怎么了？ 干脆把两杯做错的咖啡往他俩手里一塞，“给你们十分钟，去后面调整一下，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回来好好上班！” 苏蒲和欧阳对视，瞬间从彼此眼中读出某种同病相怜的情愫。 抓着咖啡，两人拐进休息间。 他们并肩坐在地板上，背靠换衣柜，沉默地喝了一阵咖啡。 最后是欧阳憋不住了。 “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听上去挺离谱的，你别笑我……” 分明已经自身难保了，苏蒲还是点点头。 【说！】 “那个，如果你对一个人做了很逾矩的事，就是换做平常你绝对绝对不会做的事，但是你事后还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表示，是不是说明你很不负责任啊？” “那个人会觉得你不是个东西吗？” 苏蒲一双鹿眼瞬间瞪大了，直勾勾盯着欧阳。 你看到了？ 难道我们给你小子撞见了？ 你还知道什么了？？ 欧阳根本没在意苏蒲的惊讶，颓丧地垂下头，用力搓了搓头发。 “哎呀，可能，其实你一开始也没打算这么做，但是对方实在是太可爱了，你一时没忍住，就……” 苏蒲都快坐不住了，噼里啪啦戳着手机屏幕打字，紧急为自己和辛苦教学的小厉老师公关。 最挂心的事情说出来了，欧阳感到些许解脱，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好吧，我坦白吧，其实我说的‘对方’就是指我的合租室友嘛，就是那个总戴着头盔那个，裴知澄，你之前见过他两次……” 苏蒲翻飞的手指顿住，呆愣愣地望向欧阳。 欧阳朝他点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我也没想到，我能对他做那事儿……” 苏蒲放下手机，拍拍欧阳的肩膀，给欧阳疼得呲牙咧嘴。 “苏哥，你今天手劲儿挺大啊。” 第62章 苏蒲扯了扯嘴角。 不过，欧阳这么说倒是提醒他了，昨天是他先主动的， 是他先大半夜不睡觉，非要招惹厉寂川的。 如果没什么表示的话，厉寂川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认真？ 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他，把他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毕竟，新世界的大门开启，昨晚他确实开心！ 苏蒲的脸又开始泛红，没想着负责也没心里过意不去，他可真对不起厉寂川…… “好！” 欧阳倏然起身，振奋精神，为自己打气。 “今天下班我就回去找他，跟他把话说清楚。我会对他负责的……我不能白亲他！” 沉默两秒，苏蒲忽得反应过来。 不是，搞了半天，欧阳就亲了人家一下？ 苏蒲也站起身，拍拍屁股。 再看欧阳，他突然有种看着青涩后辈的老成感。 毕竟，你哥可把人嘴唇都咬破了。 而且该摸的都摸了。 他云淡风轻地看向欧阳，朝他重重点头，以示鼓励。 我们不一样！ 小哑巴甚至有点骄傲。 …… 怎知，苏蒲的小尾巴翘了没两秒，待他们调整好心情，走进备餐区。 只见一个瘦条条的身影杵在柜台前面，头上戴着头盔，像根小火柴。 “欧阳，好像是找你的……” 店长错愕地让开，换欧阳接待。 见他来，裴知澄终于摘掉了头盔，额头上闷出一层汗，几根泛湿的发丝垂下来，看上去很可怜。 “欧，欧阳……” 裴知澄整张脸连着脖颈都憋得通红，双眼紧闭，调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与勇气。 “请你跟我交往————” 他大声地说。 “我会对你负责的————” 两声告白，犹如两声惊雷。 瞬间，店里的顾客不管在干什么，都齐齐往他们这边看来。 “你，你好好想一想，反正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裴知澄大声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就抱着头盔，仓皇逃跑。 留被告白的欧阳在原地呆立错愕。 最后是店长先反应过来，猛推一下欧阳。 “嘶——” “干嘛呢，追啊！” “哦哦！”欧阳如梦初醒，连围裙都没摘，撑着手利落地翻过台面，奔出店外。 第66章 告白预备 看着欧阳远去的背影，苏蒲也跟着悸动。 连裴知澄那样社恐的人都知道做了那种事要勇敢负责任，苏蒲的情节比他们严重，和厉寂川的关系也比他们之间要亲密一些…… 所以更应该有所作为！ 他决定了，等他下了班，就去跟厉寂川告白！ 他再也等不及了，也没什么需要瞻前顾后。 他已经让厉寂川等了他很久。 好了，让我们把镜头上移，不断上移，来到厉氏办公楼顶层的会议室。 厉寂川坐在长桌那头，听着员工发表最新的战略发展测评。 他身边是安德森和john，两个人都是厉寂川的老友了，今天一见面，就知道这小子很反常。 换做平常，面对这么稀碎的汇报和信息整合，厉寂川早就开始摔文件，叫出相关负责人，给人骂得狗血淋头了。 可是今天，厉寂川只平静地坐在轮椅上，神态甚至有点……慈祥？ john想起了自己远在英国的老年痴呆的奶奶。 临近结束，厉寂川给了几句简短的点评，摘出几个主要症结着重修改，下礼拜同一时间再次向他发表。 大半个会议室的员工都觉得不对劲。 一向吹毛求疵的厉总，竟然会给一个方案以第二次机会？ 不少员工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跟自己的搭子分享战报。 下了会，john和安德森跟着厉寂川回到办公室。 “lee……” john终于忍不住关心，“你还好吗？” 安德森痛心疾首，抚了抚自己的眉心。 果然，john的话音刚落，厉寂川就摆出一副“就等你问了”的得逞的笑意，摸摸自己的嘴唇。 “我老婆咬的！” john：“啊？” 安德森：“唉……” “啊，小蒲咬的，是不是很明显？” “感觉今天全公司的人都盯着我的嘴唇看！” 厉寂川开心地说。 john皱眉，受不了好朋友突然的变化，以前不知道你小子这么骚！ 安德森嗔怪地看他一眼，“以后少问。” john瞪着厉寂川，“卑鄙的陷入爱情的臭狗！” 厉寂川浅笑着，结束插科打诨，同他们商量起公事来。 说实话，他现在的状态确实很难保持平静，单是想想昨晚的苏蒲，就开始血液沸腾。 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人歌颂爱情了。 爱真的伟大，而陷入爱情的人，也拥有无限的力量。 厉寂川担心自己昨晚的举动太大胆，会吓坏了苏蒲。 也同时坚定信心，他要更努力一点，更强大一点，好让苏蒲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 …… 等啊等，终于挨到晚上下班。 苏蒲给厉寂川发了条信息，等了五分钟还是没等到回复，就猜对方大概正在开会。 毕竟，凭他过往的经验，如果厉寂川在正常办公，那他绝对不会让他等超过5分钟。 厉先生真好啊！ 小哑巴心跳惴惴，现在，他要去跟这个全世界最温柔的人表白了！ 左右还有点时间，苏蒲先去花店包了一束花。 是盛放着的红玫瑰，很俗，但它最代表爱情。 苏蒲的爱情就是庸俗的，忠诚的，矢志不渝的，他想让这次告白有无从解释的唯一性。 他就是要告白，捧着玫瑰花，来到喜欢的人面前，虔诚地邀请他接受自己的最诚挚的爱和崇拜。 路过服装店，苏蒲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普普通通的一身，将心一横，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体面的新衣服。 他想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出现，像骄傲的小猫舔遍身上的毛发，好让每根发丝都沾染主人的气息。 苏蒲也想在每一套新衣服上，沾染厉寂川的味道！ 一切妥当，苏蒲捧着花来到顶层，想提前去厉寂川的办公室里，等待他下班。 走到门口，透过那道玻璃门，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厉寂川，而是苏会…… 过了下班时间，整层楼安安静静，没人加班。 那苏会在厉寂川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对着文件一通拍，又能是在做什么好事？ 意识到不妙，苏蒲闯进去，趁苏会愣神时，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这人一定在偷拍机密文件，泄露给外人！ “拿过来！” 意识到手心空了，苏会脸色瞬白，要挟着苏蒲。 “快点，趁我跟你说好话……” 苏蒲怎么肯，趁手机没来得及锁屏，翻看着那些照片的去向—— 苏会把拍下来的照片都发给厉书雯了！ 怎么这么肮脏，这么龌龊！ 苏蒲用胳膊夹着花，抓紧时间撤回发出去的图片。 “苏蒲，你他妈……” 苏会跑过来，一把将苏蒲推倒在地，扑上去抢手机。 花束被突然的撞击摔出好远一截，满地都是零落的玫瑰花瓣。 苏会撕扯着苏蒲的新衣服，拧着他的胳膊和大腿的皮肤，逼他交出手机。 苏蒲不可能妥协。 他不怕疼。 他怕的是厉寂川的利益会因此受到损失。 所以任苏会怎么打他，拉扯他，他都不曾就范。 头忽然好疼。 不知道撞在哪里，他的头开始流血。 一切声音慢慢消失，苏蒲的眼前由明转暗，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画面。 天已经黑了，厉寂川满脸是血，无法动弹，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把手机还给我！！”苏会拧着他手背的皮肤，逼他收手。 苏蒲的意识越来越微弱，快要放弃的前夕，他终于等来那个声音。 “滚开，警察在来的路上了！” 苏会一惊，瞬间浑身僵硬，而后衣领猛地被人揪起，整个人破布娃娃一样摔向一边。 他吃痛闷吭，刚想爬起来为自己辩解。 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john举起双手，笑着耸肩，“抱歉，lee办公室的地面太滑，不小心踢到了你。” 他身后，安德森面无表情地摘下手表，挽起衬衣袖子。 “john，先送苏蒲和lee出去，把门关紧……” 第67章 偷吻 鼻尖多出一道突兀的玫瑰香…… 苏蒲蹙眉，旋即睁开眼睛，周遭光线明亮，让他目眩。 适应了一阵，他才悠悠猜到自己现在可能在哪儿。 第63章 大概是医院吧…… 在他的记忆最后，他被厉寂川抱在腿上，往医院赶。 厉寂川用什么东西按着他的额头，轻声呼唤，求他不要睡着。 可是苏蒲很累，很疼，逐渐失去意识。 只记得厉寂川的唇一遍遍盖在他的额头，安抚着他的情绪。 他其实一点也不害怕，和苏会对峙的每一秒，他都不曾生出恐惧。 只是可惜了，厉寂川亲吻着他的额头，他本该好好享受的…… 彻底清醒后，苏蒲晃了一下头，额头顿时刺痛。 唔…… 会留下疤吗，他会不会变丑？ 苏蒲发散着，而后看到守在自己病床边敲着电脑的厉寂川。 工作时的厉寂川格外专注，集团正值多事之秋，而他除了常规业务之外，也要筹备立冬的那场董事选举。 他和姑姑厉书雯都是有力候补，是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他一刻也不得松懈。 短暂分神，他望向病床上熟睡的爱人，忽得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或许是纱帘半遮，让苏蒲原本偏棕的瞳仁看起来乌沉，心事重重。 “醒了？” 厉寂川扣上电脑屏幕，遥控着轮椅贴近病床，绕过纱布，摸摸苏蒲的额头。 好在，退烧了。 “难受吗？”他问，语气略显疏离。 苏蒲赶忙晃晃头，可他一晃，头脑旋即一晕…… “别乱动了。” 厉寂川按住他的肩膀，而后抬起胳膊，按下呼叫铃。 主治医生很快赶到，给苏蒲例行检查。 “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今天可能还会出现呕吐或者头晕的症状，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静养加用药，就会有所缓解。” 医生刚收起听诊器，厉寂川就马上帮苏蒲掖好被角。 “哈哈，”医生体谅地笑，“家属也不用太过紧张，毕竟伤到了头部，咱们还是谨慎为先，但一般情况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的。” “不放心的话，可以留院观察两天，正好也养一养额头上的伤。”医生说。 厉寂川当然答应，又问了几个细节性的问题，才终于放心，将医生送出病房。 苏蒲怯怯躺在床里，撸起衣袖，观察自己的身体。 除了额头撞上桌角，缝了两针之外，他身上也有不少地方受了伤。 不过倒是不严重，就是磕碰之后产生的小创口或是淤青。 可是，无论伤口多么细微，似乎都上了药。 他的两条胳膊上面，所有掐痕之上都涂了一层青绿色的药膏。 内含薄荷成分，帮他有效镇痛。 关节处的挫伤也用白纱布包扎起来，苏蒲觉得痒，偷偷用手肘蹭了蹭被面。 “别乱动。” 厉寂川去而复返，握住小哑巴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苏蒲怔怔盯着他看，虽然此刻厉寂川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可苏蒲还是能很清晰地感觉到—— 这个人在生气。 看过了胳膊，苏蒲又垂下头，视线顺着肥肥大大的病号服的领口往下望。 他的肚子上面也有青色的药膏。 那腿上……是不是也有啊？ 全身都有吗？ 谁给他上的药啊？ 苏蒲迟钝地拢了拢衣领，有些难为情。 厉寂川则将他一切的情绪都看在眼里，悠悠然道： “现在才想起来害羞？” 苏蒲顿了一下，无措地看向厉寂川。 苏蒲的眼睛很神奇，好看到让人无法招架，单是看上一眼，心里有再多愁怨都会消散一大半。 厉寂川一边暗呼不公平，一边无奈地告诉他。 “是我给你上的药，放心，除了我没人看到……” 听到这话，苏蒲哪能放心，脸颊瞬间红了。 “害羞啊？” 厉寂川嗔他一眼，“你扑上去抢手机的时候怎么没害羞呢？” “你第一天认识苏会吗，不知道把他逼急了能做出什么事来吗？不考虑后果就贸然往前冲，这是碰上他没反应过来，若是他稍微精明一点，你现在估计都……” 厉寂川不忍往下说，更不忍往下想。 毕竟，他心里清楚，苏蒲甘愿以身涉险、奋不顾身，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厉寂川没好气地帮他掖了掖被子。 “反正，以后再碰上类似的事，先转移到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然后联系我。苏蒲，不要再这样了，你受伤了我会心疼，要是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厉寂川的声音里哪还有怒气，有的全是无从抵赖的无奈。 或许这个小哑巴自己没意识到，可他现在已然成为厉寂川的命门，他的死穴，他最珍视的存在。 苏蒲懦懦点头，见厉寂川垂着头，非得好奇地凑上去，扭着身体跟他对上视线。 一双圆溜溜的鹿眼里俱是好奇： 你真的生气了呀？ 厉寂川被盯得没办法了， 喷出一声笑，一支食指怼着苏蒲的额头，将他怼回床里躺好。 “你再乱动，我真的要生气了！” 连警告都不敢说重话，厉寂川将所有柔软都给了病榻上的小哑巴。 好在小哑巴够乖，说不让动就乖乖躺着不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无奈，伸手盖住苏蒲的双眼。 “别看了，这是医院……” 掌心盖住的皮肤兀地升温，不知苏蒲想到了什么，突然害羞。 厉寂川也好不到哪去，干咽一口，不自然地说。 “你知道就给你涂个药，我要调用多大的定力吗？” “多吃点，小蒲，你太瘦了……” 小哑巴被盖着眼睛，强忍害羞，用力点了点头。 …… 气他不顾自身安危就贸然出头，厉寂川这天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但其实苏蒲知道，这人没有真的跟他生气。哪怕在工作，也是时时刻刻分散一半注意力在他身上。 他一动，厉寂川就要抬起头来看他。 好多苏蒲能够力所能及的事情，厉寂川都非要冷着脸凑过来帮忙。 就连苏蒲去上厕所，厉寂川都要跟在门口。 苏蒲在卫生间的毛巾架上看到自己的底裤，晾在上面已经快要干了。 脸颊又是一热。 好在，厉寂川的精力也终有尽头。到了晚间，夜幕降临，这人靠着轮椅，沉沉入睡。 苏蒲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抓着一块湿毛巾出来，小心地帮厉寂川擦擦脸颊和双手。 这个一向注重生活品质，连提神的咖啡都要选最精致最耗时的那款的人，却为了照顾他，在他的病床守了一夜一天。 手指触到厉寂川唇边冒出的胡渣，苏蒲鼻酸。 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了他而放弃一以贯之的原则。 他很快乐， 他好幸福。 将毛巾放到一边，苏蒲凑近厉寂川，吐息经过对方的额头，鼻尖，最终来到嘴唇—— 他在厉寂川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初吻就咬破了你的嘴唇实在抱歉，希望这个吻足够轻柔。 如果不够…… 如果不够…… 用我余生接下来的所有时间跟你交换，好吗？ 第68章 短信 偷了一吻的小贼心绪大乱，短暂沉迷而后起身，面红耳赤地逃离犯罪现场。 轮椅上的人却悠然睁开双眼，摸了摸嘴唇—— 唇齿间一股薄荷香，这家伙偷亲前竟然还刷了牙……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这么真诚的人呢？ 厉寂川看着床头凋落的那束玫瑰，愈发坚定信心—— 苏蒲是想来跟他告白的吧，还好还好，被人截胡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告白，他希望是他来。 让他做那个卑微的，虔诚的，迫切的，焦急的求爱者吧，苏蒲只要站在高处，接受他的爱就好。 他不想让苏蒲再经历一刻忐忑，他希望自己的爱清晰明了。 一如这晚窗外那一轮圆满的银月。 …… 次日清晨，安德森和john前来探病。 说是探病，这俩人把花束和果篮往苏蒲的床头一放，就要跟厉寂川沟通公事。 苏蒲体谅地让厉寂川放心处理，对方暗忖片刻，将两人留在病房。 安德森拿出昨晚收缴的手机，递给厉寂川。 “我们试了几组密码，包括苏会的生日、中学毕业日、宠物的生日等等，最后试出，密码是他母亲的忌日。” 安德森报出一串数字，厉寂川解锁，总觉得这个日期有些熟悉，一时又没想起来…… “他已经把社交媒体的密码都改了，我们看不到聊天记录……”安德森说，又补充，“但是，点开相册的话，还是可以看到他拍摄的照片，里面有很多机密文件，足可以解雇他。” 厉寂川抚着眉心，“都是我们准备给他的那些。” 第64章 安德森点头，“嗯，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都分享给了厉书雯。” 病床上，苏蒲听着，终于琢磨过味儿来。 原来昨天苏会出现在厉寂川的办公室并非偶然，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钓鱼”。 他们就等着苏会过去“泄露”他们想要泄露的“机密”，反倒因为他的出现，扰乱了他们的规划。 意识到这一点，苏蒲再也坐不住了，挣扎着想要爬下床来道歉。 john利落地跑来，按住他的肩膀，“没关系的， 跟你没关系……” 厉寂川也遥控轮椅，来到他床边，摸摸他的头发。 “小蒲没关系，其实我们也一直担心，如果一切都太顺利了，我姑姑那边一定会起疑。” “这回有了你，我姑姑就会更相信所有情报的真实性，我也能名正言顺地开出苏会，是一箭双雕的事。” 苏蒲将信将疑，靠回床里。 这下不仅厉寂川，安德森和john都在一直夸奖他，感谢他。 因为他的勇敢和奋不顾身，让这场戏更加令人信服了！ 那些称赞让苏蒲放下心，晕乎乎地想，自己好像真的误打误撞地帮助了厉寂川。 这样真好啊！ …… 厉寂川公事繁忙，安德森和john跟他对接起来就没个完，最后结论，他必须要回公司一趟。 苏蒲自然是同意的，倒是厉寂川不大情愿，跟他唠唠叨叨地嘱咐了许多。 惹得安德森狂翻白眼。 苏蒲笑着送走了厉寂川，清静了每两秒，病房里就又开始热闹起来—— 厉寂川人脉宽广，把欧阳和裴知澄摇来了。 裴知澄一直戴着头盔，走进病房十分钟后才恋恋不舍地摘下；欧阳则已经拆开床头的果篮，先炫了两根香蕉。 “苏哥，你吃苹果吗，我给你削皮。”欧阳抓着一只红富士问。 苏蒲摇摇头，表示不用，但欧阳还是去洗手间洗苹果去了。 病房里只剩苏蒲和裴知澄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 裴知澄终于鼓足勇气，从挎包里掏出自己的平板，点开一组漫画给他看。 画面里是一个朝气满满的身穿咖啡店制服的青年，正忙碌地做咖啡。 下一格画面，是一个穿着西装革履，坐着轮椅的人，在柜台外面看着他笑。 下一格，咖啡师做好咖啡，笑着将咖啡送给轮椅上的男人。 而后，轮椅上的男人从背后掏出一束玫瑰，献给他的爱人。 苏蒲盯着漫画看了一阵，终于接受。 他指了指做咖啡的青年，又指指自己。 【你在画我吗？】 裴知澄大力点头，“……嗯。” “可以吗？” 苏蒲弯着眼，友善地笑。 【当然可以！】 【不过，是我送的花哦……是我送花给他的。】 裴知澄怔愣两秒，而后告诉苏蒲。 “我，想为你和你老公，画一部漫画……可以吗？” …… 送走欧阳和裴知澄后，苏蒲又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看到浑身是血的厉寂川，本能地感到惊恐。 可下一秒，他钻到厉寂川的身边，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脸颊，企图让对方振奋精神。 “快走吧，我……这辆……快……” 苏蒲什么都听不清，抓着厉寂川的胳膊，竭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扯到自己身边。 可怎么都扯不动…… 苏蒲急出眼泪，喉结不断翻滚，祈求着所有他知道的神仙。 求求你们，救救厉寂川，求求你们了…… 挣开梦魇，苏蒲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关切的脸。 “醒了吗，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不知不觉，厉寂川回到了他的病房。 苏蒲没搭腔，转头看向窗外。 天幕间是朝阳初升的橘黄，温暖的光线落了一室。 厉寂川帮苏蒲回忆。 “欧阳和他男朋友陪了你一夜，凌晨的时候我回来，他们才走……” 厉寂川笑着， 摸摸他的额头，“他们很关心你，要我好好照顾你呢。” 苏蒲缓慢地反应着，会心一笑—— 如果让厉寂川知道，有一部漫画作品是围绕着他们俩展开的，会是什么感受？ 会和他一样，觉得很幸福吗？ 苏蒲眉眼温柔地笑。 “好久没吃饭了吧，饿不饿？” 厉寂川说着， 拧开保温桶，递到苏蒲面前。 苏蒲垂眸看，里面竟然是，饺子？ “咳，饿的话就吃一点吧。”厉寂川递来筷子。 捞起其中一只，苏蒲反复地打量，这丑萌丑萌的造型，总不能出自身为专业营养师的曼甜或畅畅…… 唯一的可能，就在眼前。 苏蒲举着水饺，放到厉寂川眼前，一脸疑惑，直勾勾盯着他。 眼神仿佛看穿一切：这是你做的吧？ 换做以前，厉寂川或许会抵赖。 可现在，他是追人的那个，自然要展现全部诚意。 “……上次你生病吃的那些水饺，也是我包的。” 苏蒲愣了两秒，旋即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饺子。 早知道是老公包的，上次他也要吃完！ “哎呀，慢点，喜欢我还可以包……” 看苏蒲吃得那么香，厉寂川也感到欣慰，甚至隐隐骄傲。 老婆喜欢我做的饺子！ 苏蒲则笑眯眯喂了厉寂川一个饺子，其他的全部填进自己肚子里。 他好快乐！ 这工夫，厉寂川的口袋猛震。 几条新信息传进苏会的那部手机，发件人竟是丛述。 【苏会，看到信息回电话…】 【苏蒲是不是和厉寂川说了什么了？】 【那天那事，苏蒲该不会发现了吧？】 【我最近背的要命，是不是被厉寂川整了？】 第69章 那年车祸 发出信息的时候，丛述刚结束一场面试。 按理说，他入行也有两年了，可很离奇的是，自打他从上一份工作离职后，就再也找不到同一职称的工作了。 哪怕降低标准去面试助理职位，也是屡屡受挫。 甚至有一次跟一家公司约好时间签合同，结果临门一脚，人家把他鸽了。 说是上级突然变卦，表示岗位饱和。 丛述气得跳脚，却实在没有办法。正值经济寒冬，家里的生意也不好做。 他即使回家，也会被赶出来的……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怀疑到厉寂川头上，毕竟那天厉寂川找过来，也只是跟他了解苏蒲高中时期的事。 至于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厉寂川没必要知道，他们当年已经处理得天衣无缝。 怪就怪在，今天面试现场，他遇见了一个高中的同班同学。 同窗时那人性格张扬，顽劣不堪，不过后来听说去国外镀了个金，回国之后工作也不错，人生顺风顺水的。 可是，这种人也没工作了？ 还跟自己一起竞争助理的职位？ 聊了两句，对方一脸愁容，说是原来的公司突然就裁掉了他—— 一个部门的人安然无恙，就他走了。 众口铄金，都在传他私下里做了什么对不起公司的事。 可是，他明明没做什么啊…… 那人叹了一声，继续告诉他，之前玩得好的几个老友最近也都不算太平。 被裁员还算小事，有的自己开公司的，突然被约谈；有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偏偏染上赌瘾，半个月的时间就要把家底败光了。 两个人一合计，就好像上帝给他们一个班的同学精准狙击，将“流年不利”四个大字烙在他们每个人的额心。 丛述忽得想起厉寂川要走的那张班级合影。 又想起昨晚半夜，班级群里发出来的，苏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 或许，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厉寂川。 也或许，一切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是他们对苏蒲长达三年甚至更久的霸凌的回旋镖。 坐上出租车时，丛述的手脚冰冷，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 厉寂川，真的本事这么大吗？ 为了一个苏蒲，收拾他们一个班的人，真的值得吗？ 嗡———— 手机开始震，看了眼来电号码，丛述惊吓过度，将手机摔向座位另一端。 厉寂川的来电响了一阵，终于结束。 须臾，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苏会。 丛述哆哆嗦嗦地抓来手机，放到耳边，刚想求助。 可听筒里的声音，却来自厉寂川。 “丛述，出来聊聊吧。” “地址发给你，明天上午十点见。” 厉寂川没给他留半点拒绝的机会，也料定他不敢拒绝。 丛述瘫在出租车后座，已经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苏会的手机在厉寂川手里。 第65章 天空灰蒙蒙的，他手脚酸软，宛如被死神点名，下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 第二天清晨，医生通知苏蒲出院。 厉寂川宣称有事，帮他办完了出院手续，就急着离开。 欧阳和裴知澄来接苏蒲，一起送他回家。 裴知澄今天没戴头盔，但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帽子一兜，半张脸就没了。 欧阳无奈地拨掉他的帽子，一米九的五大三粗的男孩子，说话还夹了起来。 “昨天说好的，你要慢慢脱敏，苏蒲你认识啊，你们同龄，他还答应你把他画进漫画，你们是朋友……” 裴知澄警惕地抱着胳膊，僵了好一阵。 “还不是，朋友……” 欧阳正色，“怎么不是朋友，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我的就是你的。” 裴知澄小心翼翼地看向苏蒲，生怕他抗拒。 苏蒲会意，笑着点头，走过来挽上裴知澄的手臂，代表他愿意和他做朋友。 裴知澄眼睛大大的，放着光，伸手摸摸苏蒲额头那块纱布，“没关系的……会好的……” 苏蒲点头，拉着他走出病房。 走廊上，他转身，乐呵呵地看向欧阳。 你小子，竟然还会夹子音？ 马上记下来，晚上和老公一起蛐蛐你！ “哎呀，苏哥……” 读懂他笑容里的揶揄，欧阳双手作揖，赶忙告饶…… 公寓里的大家都在盼着苏蒲回家， 待他一进门，就开始了全方位的保护模式。 有人帮他递拖鞋，有人给他端热茶，有人来来回回打量着他，同时大骂欺负他的罪魁祸首。 苏蒲的心软软的，就连把他送过来的两个朋友，都得到了家里人的优待。 非要留着他们吃午饭。 苏蒲没什么胃口，洗了个澡便困意来袭，病房里的睡眠质量总没有家里好。 躺进床里，苏蒲很快就坠入梦乡。 床头手机一震，是厉寂川关心他有没有安全到家。 …… 发出的信息迟迟得不到回复，厉寂川猜想，小哑巴八成是一回家就睡着了。 苏蒲的睡眠质量不佳，只要是在外面，一晚上能醒好几次。 好不容易回家了，想睡就多睡一会儿吧。 咖啡店的店门开启，看清来人，厉寂川将手机揣回大衣口袋。 丛述面色煞白，坐到他对面。 厉寂川跟他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安德森，爱好散打，苏会的照片就是他拍下来的……” 听了这话，丛述的脸更白了。 他从没见过苏会那么狼狈的样子，也没见过他那么窝囊。 换做平时，谁让苏会受了气，这人都得追着惩罚到自己消气。 可这一次他被打得那么惨，照片还被发在群里，让他颜面尽失。 可苏会什么反应都没有，竟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丛述深知，这人不是善茬，厉寂川也不是什么善茬，摆明了要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信息。 他叹了声，认命地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 同一时间，回到公寓大床上，苏蒲身陷往日梦魇。 可是，今天的噩梦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今天的噩梦，好像很真实。 他能感受到刺骨的风，浓黑的夜，四下无人的寂静，鼻间溢出白气的寒冷。 可是，眼前的画面，又让他陌生。 他的手脚被绑着，眼睛上裹了一块黑布。 他听到吵得刺耳的重低音，他躺在一辆车的后座，感觉那辆车一直在绕圈。 这里是哪里，他好冷，也很怕，可他叫不出声音， 也根本动弹不得。 …… 另一边，丛述瘫在椅子里，回答厉寂川的问题。 “你发给苏会的信息里，那天那事，是哪一天，什么事？” 丛述声音颤抖。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那天是苏会妈妈的忌日…” “那会儿，我们都刚刚大学毕业，苏会要出国读研，他怕自己一走，苏蒲就彻底没人管了，所以想教训一下他。” 厉寂川眉头一挑，冷声问：“教训？” 丛述根本不敢抬头，“嗯”了一声。 “苏会一直觉得，他妈妈的死是苏蒲他们母子造成的，所以一直恨他们。” “但是后来，苏蒲的妈妈也死了，苏会就特别恨苏蒲。” “前一天是我们给苏会办的送别派对，他突然说想要整一整苏蒲，当时我们喝了酒，觉得都兄弟，就答应帮他了。” 安德森抱着手臂，问：“你们怎么整他了。” 丛述抠抠脸颊，已然预感自己大难临头。 可他没办法，只能照说：“我们的计划是，把他绑了，扔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让他一个人走下山。” “第二天就是他入职新公司的第一天，苏会说这个工作机会是他努力了好久才得到的。我们想让他缺勤，然后丢，丢了这份工作……” 厉寂川的拳头攥紧了，捶向桌面。 桌上的咖啡液体摇晃，溢了几滴到白色的杯碟上。 宛如眼泪。 …… 另一边，梦里面。 载着苏蒲的车好像撞到了哪里，苏蒲听见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骂了声“操”。 苏蒲浑身绷紧，因为惯性，滚到了地上。 恍惚间，有人束在他手腕的绳子，将他丢在地上。 而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隔了很久，苏蒲身上的痛意才缓缓减弱，他扶着地面坐起来，摘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 深吸一口气，丛述坦白。 “那天是我开的车，撞到了，你的车……” 苏蒲的视线由暗转明。 眼前是一辆变形的轿车，前盖燃烧着熊熊烈焰。 救，救人…… 苏蒲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走到车边，艰难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里面的男人流着泪，提醒他，“麻烦你，先救，就后座的人……我没事。” 苏蒲听命，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那扇变形的车门。 而后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张脸，他惨淡青春记忆里的唯一一道光束—— 血从厉寂川的头顶冒出来，汩汩向下流淌…… 第70章 沉雪一白 坚持，坚持一下。 寂静暗夜，悄然降下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苏蒲的整个脖子上都沾着厉寂川的血，鼻腔里是夜晚的凉气与身后的血腥。 他背着厉寂川，一直往前走，往山下走。 他身上的手机已经弄丢了，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 印象中，他也只是在苏家的宅邸，喝掉了佣人倒给他的温水。 八成，又是苏会搞得鬼吧？ 可此时此刻，苏蒲却一点也不恨他。 还好他被带到了山上，不然怎么救下厉寂川呢？ 想到这里，苏蒲甚至是庆幸的。 这条路因为事故频发，已经被政府取缔，他们走了许久，都看不到一辆车。 也好，好在苏会选了这条路，要不然厉寂川要等上多久才能等来救援？ 苏蒲勾了勾唇角，拖着比自己重上快一倍的人，走在这寂寂长夜。 雪花逐渐覆盖了他们的来路，距离下山还要许久。 而身后的厉寂川似乎已经撑不住了，苏蒲能感觉到，凝在自己耳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指腹下扣紧的皮肤则越来越凉。 不行，厉寂川不能有事…… 偏偏，他的膝盖发软，整个人摔倒在雪地。 苏蒲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虚脱了，冷汗不停落下，如一场急雨，沾湿他苍白的面庞。 可是，真的就要这么放弃吗？ 厉寂川呢，厉寂川怎么办？ 厉寂川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头顶和双脚又为什么一直冒着血？ 举目看去，他们经过的路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那抹触目惊心的红，渐渐被大雪覆盖…… 不，不要！ 苏蒲咬着嘴唇，扑上去按住厉寂川腿上的伤口。 别流血了，求求你了，别流血了。 求求你了，老天爷，或者随便哪路神仙，求求你们，救救厉寂川！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该这么死去…… 苏蒲绝望地哭泣着，撕扯着身上的毛衣。 怎么他今天偏偏穿了一件毛衣，不然还可以扯出布条来给厉寂川止血。 怎么偏偏…… 苏蒲摸索着厉寂川的衣物，想找个趁手的布料，给他简单包扎。 忽得，他发现厉寂川口袋里的手机。 报警，报警…… 苏蒲灵光一现，厉寂川还有救。 他还有救！ 不知道密码，无法解锁手机，苏蒲只好按下应急选项。 电话接通，急救中心的接线员一遍一遍地询问。 第66章 “您好，请问您听得见吗？”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好？” “如果您是恶作剧，占用急救热线超过一定时间，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哦……” “您好，是您说不了话吗？” 血已经将他们的周身的雪地染红，像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猩红的花。 苏蒲抱着厉寂川，无助地哭泣。 精神已然崩溃。 苏蒲举目四望，这是一条盘山公路，如果无法拯救厉寂川，他或许可以站在护栏边上，一跃而下。 至少，一段黄泉路，他们可以携手并进。 “机，机场盘山路……” 睡梦间，苏蒲听到一道陌生的声线。 吊诡的是，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的唇间发出的。 “救他，救救他……” “救救，厉，寂川……” 这夜太冷，苏蒲单薄的身体终究承受不住严寒与精神崩溃，慢慢失去意识。 待救援队赶来，分开了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 此后。 厉寂川经历了一场30多个小时的手术，保住了命，却没保住腿。 苏蒲昏迷三日后醒来，忘记了关于这晚的所有记忆。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至于噩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 直到这一刻。 苏蒲缓缓睁开眼睛。 一切事物，关于这一晚的所有记忆，此刻都变得那么鲜明，历历在目。 “人的大脑是很有意思的……” 他想起心理医生对他说的话。 “或许，你的大脑抛掉了它无法处理的事情或情绪……” 真的是这样吗？ 苏蒲摸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沾染他微凉的眼泪。 他想起自己断续梦到的，厉寂川满脸是血的画面……或许，他真得亲眼见过这个场景。 苏蒲看着手腕上的一道小疤。 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疤，如今也有了答案。 是他拼尽全身力气，将厉寂川拉出变形的车体时，蹭到过烫的车身时留下的。 这是那一夜曾真实存在的证据。 苏蒲还记得那天醒来后，苏会对他好了一阵， 每天都来他的房间嘘寒问暖。 本以为是这个顽劣弟弟临出国前的良心发现，原来原来，是他在试探。 试探他对那一晚还记得多少。 苏蒲确实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现在…… 而现在，过往的记忆历久弥新。 在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时刻，勇敢的苏蒲骑士拯救了落难的小厉公主！ 苏蒲深呼吸，抑制住眼泪。 他救了厉寂川，所以对方没有葬身火海，所以对方保住了一条命！ 苏蒲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激动，他，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深爱的人。 那么脆弱的他，那么无力的他，那么微不足道的他，拯救了他的爱人，他的老公！ 苏蒲一骨碌爬起来，从衣柜里挑了身漂亮衣服，往厉寂川的公司赶。 他再也不要，再也无法容忍，再有哪怕一秒的言不由衷。 他想要告诉厉寂川，他好爱他，好喜欢他。 他用超越本能的意志力在守护他，他有力量保护他！ 他不脆弱，他不卑微，他会用所有的力气拥抱住他，哪怕在他的大脑都无法记忆的邂逅里，他也在拼尽全力向他靠近。 我喜欢你的啊，我好爱你。 我的爱超越记忆之外，所有我记得的记不得的光景里，我都爱你。 …… 苏蒲赶到厉氏集团的顶层，厉寂川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奇怪，分明早上厉寂川还告诉他，自己这天日程很满…… 去开会了吗？ 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苏蒲坐在沙发上等。 扣扣—— 安德森透过玻璃门，和苏蒲对上视线，故意抬手敲了两下。 苏蒲站起身来。 安德森笑着，将一份待签的文件留在厉寂川的办公桌上，而后看向苏蒲。 “来找lee啊？” 苏蒲点头。 “我实在是着急，就先犯规一次吧……” 他笑着摇头，淡淡道，“lee想得太多，也很珍惜你，他总觉得要等到万事完美，才敢拥有幸福。” “其实幸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说呢？” 被安德森看着，苏蒲心头隐恻。 “你在这里等不到他的，想要找他，得换个地方……” 第71章 让他降落 跳上出租车，按照安德森给的地址找过去。 目的地竟是一处康复中心。 厉寂川一直没有放弃复健，这一点苏蒲是知道的。 每天早上，他都会陪着厉寂川进行一系列的康复运动，复健得不到运动的肌群。 可是，当他坐在出租车上回忆。 近期的厉寂川的确有些“反常”。 晨间复健时，厉寂川一般会换上运动装，露出手臂和小腿。 想不清何时开始，厉寂川的身上总是会出现淤青，关节处尤其多。 苏蒲心疼地看过去，厉寂川就平淡地笑着解释。 “因为感受不到这些地方，磕着碰着是常事，最近公司内部调整工位布局，出来进去的，不注意就会碰上。” 后来他就换上了长袖长裤，说是天变冷了。 苏蒲便没再多想。 如今想来，那些伤处大概都和这家“康复中心”有关。 难怪最近的厉寂川尤其累…… 心脏不安跳动，苏蒲压抑着紧张与满心激动，撑过这段不算漫长的车程。 康复中心共有三层，苏蒲跟前台表明来意，对方查询片刻，转告他。 “厉先生现在正在治疗，请您在这里稍等，他再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苏蒲点点头，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 几声痛苦的哭吟从楼内不知哪个房间里传出，听得苏蒲心悸。 到底是什么治疗，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做，在家里做不成吗？ 间或响起的哭吟让苏蒲忍不住猜忌，厉寂川接受的治疗也这么痛苦吗？ 可这个人的个性隐忍偏多，经历的痛苦越深，反而越是安静…… 苏蒲坐不住了，趁前台不注意，偷偷溜进一楼的治疗区。 康复中心没装电梯，所以对于厉寂川这样腿脚不便的人来说，他的诊区应该就在这一层。 苏蒲紧张攥拳，悄声向里走。 可惜的是，沿路路过的所有诊室都大门紧闭，眼看就要来到走廊尽头了，意味着苏蒲要无功而返。 正当他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前方地面出现一块狭长的光块，代表那间诊室开着门。 莫名其妙，苏蒲就是感觉他惦念的人就在前方。 所以他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边—— 里面的人果然是厉寂川。 是他从没见过的厉寂川。 厉寂川的双臂撑着两侧的扶杆，颤巍巍站着。 大汗淋漓，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看不到一点往日的精致体面。 穿着淡绿色制服的康复师双手握着一根长尺，引导厉寂川握上。 厉寂川深呼吸，缓缓松开两侧的扶手，握紧康复师手中长尺，全身的重量向前偏斜。 “做好准备……” 康复师说完，猝不及防地松开手，向一边闪身。 厉寂川骤然失去了依靠，双手握着长尺晃了两下，整个人直直倒向地面。 那么高大健壮的人，直挺挺扑在地上，发出巨大一声闷响。 苏蒲下意识捂住口鼻。 厉寂川倒在地上，鼻间溢出几声吃痛的闷吭。 康复师重新握住长尺，要求他借助长尺的力道撑起自己的身体，而后引导他慢慢后退，直至退回扶杆中间。 此刻的厉寂川闷闷地哭着，太痛了，连眼泪都顾不上擦。 成串的生理性的眼泪混合汗水和鼻水，滴滴答答流在他的衣服上和地面。 等痛劲儿过了，康复师拿来吸管杯递给厉寂川，被他摆摆手拒绝。 “继续。” “还是要慢慢来的，”康复师用纸巾擦了擦他的脸，“这种疗法本来就很激进，刺激本能的同时，也考验你的肌肉和神经的恢复情况。” “要是硬件没修复好，你再怎么努力，也只会增加身体的伤害。” 厉寂川摇头，咬牙吭了一声，挺过一阵痛劲儿。 “我等不了……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我就没有底气做出任何承诺。” 康复师摇摇头，“这是要做出什么承诺……” “再来。”厉寂川单手撑杆，抓着长尺，往康复师的手里塞，“再试几次吧，上两次站立的时间好像延长了些。” “那好吧。其实不仅站立时长，你刚才还自主向前迈了一小步，说明腿上的部分神经确实开始感知，是好现象。” 第67章 厉寂川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急于求成的幻觉。” “哪有那么多幻觉……”康复师握着长尺。 顺着他的话音，厉寂川侧目，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哑巴。 那么，这是幻觉吗？ …… 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厉寂川将自己收拾一新，遥控轮椅，一出换衣室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小哑巴。 苏蒲明显哭过了，还哭得很凶，现在眼睛都是红的。 厉寂川心道糟糕，世界上最不想让这个人为自己担心。 他叹了声，指一指身后，“出了后门就是小花园，聊聊？” 已是深秋，这里的草木皆呈暗色，好在午后的阳光还算明媚。 厉寂川给苏蒲找了个地方坐下，自己坐在轮椅上，跟他解释自己正实验的疗法。 “简单来说，就是强行脱离轮椅，利用身体的防御本能，刺激核心肌群和神经。” 可苏蒲看不到什么防御本能，他只看到厉寂川一遍一遍重重摔倒在地，他想不通厉寂川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的身体。 苏蒲的眼泪又往下掉。 厉寂川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泪，搂着他单薄的肩膀。 “其实，比起肉体的疼痛，更难克服的是心理的障碍……原本行走对我来说是那么习以为常的事，站直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只要迈步就能行走。” “可最后摔了跤，会感觉很错愕，不安，那时候我就想，原来婴儿学走路就是这样的心情，不确定迈出去的下一步是会跌倒还是向前。” 厉寂川笑了起来，这时候觉得好笑得恐怕只有他一人。 苏蒲用手背蹭掉眼泪，抽抽嗒嗒打字。 【所以，你不能及时回信息的时候，是来治疗了？】 厉寂川点头，轻声安慰：“没事。” 【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 厉寂川久久凝望着他，“这么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苏蒲点头。 厉寂川伸手，从花坛里折下一支粉黄玫瑰，送给苏蒲。 “本来想着，要等复健有一点成果了，好好准备一下，再跟你说接下来的话。” “可是我发现，我自己好像也等不及了……” 厉寂川笑着，蹭一下苏蒲的鼻尖，“所以原谅我的草率，接下来的话，如果你还想听，我可以每天都跟你讲一遍。” 苏蒲抽了抽鼻子，意识到什么，止住眼泪。 “苏蒲，如今我的爷爷去世，我本该放你自由……可我舍不得。而且我知道，你也舍不得。” “所以别走了，别离开我，就待在我身边吧，好吗？” “我在努力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强大。可目前我的能力有限……” 厉寂川说着，突然双手撑着轮椅，站立起来。 “但是我想，若我能行走，我的小蒲就可以放心飞翔……” “小蒲，飞吧，然后降落，降落到我身边。” 苏蒲的心早就酸软成了一滩。 天地宽广，飞入云端，或摔进泥里，都有一个人愿意陪伴他，给他恒久的依靠与爱。 真巧啊，他也有这样的信心。 苏蒲起身，一头栽进所爱之人的怀抱。 轮椅的支撑力有限，忽得受力，轮胎向后滚。 拥抱着的两个人失去平衡，往一侧倒。 苏蒲受惊，短暂晕眩。 不知怎么，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厉寂川的怀里。 鼻间是爱人惯用的雪松香气混合青草香，他的手里还攥着一支玫瑰。 苏蒲一乐，此刻他已稳稳降落。 第72章 小哑巴学说话~ 返程的车上，厉寂川的嘴角噙着笑，摘掉夹在苏蒲发间的一根枯草。 冬天真的要来了啊…… 想到第一次，哦不，阔别多年见到苏蒲的时候，还是仲夏。 厉寂川感叹着时光流逝。 指间一紧，小哑巴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很难为情地咬着嘴唇，眼神不停往前排司机那头瞟。 厉寂川故意不给他走，逗着他。 两个人在后排开启一场无声的“搏斗”。 僵了一阵，厉寂川被逗笑了，直接攥紧那只手，将人拽到自己的怀里来，这才塌下心。 他没苏蒲那么脸皮薄，好不容易寻得真爱，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 谁管司机怎么想？退一万步讲，他们俩早就结婚了。 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做什么都情有可原。 “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出车祸的那天，是你救了我……” 苏蒲凝了凝神，点了一下头。 他也才刚刚重拾这段记忆。 这件事被他的大脑筛选为难以接受，所以宁愿将他抛出记忆。 苏蒲想着，医生说的没错，他真的还不够认识自己，了解自己。 关于这件事，厉寂川在遗憾的同时，又感到庆幸。 车祸刚发生那阵子，他的精神状态极差，抗拒跟外界交流，甚至几度动了轻生的念头。 肉体的疼痛都还是小事，难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他从一个四肢健全、无所畏惧的人，变得残缺不堪，身上布满可怖的疤痕，出行全靠轮椅。 他受不了他人打量的眼神，更受不了同情。 如果真的要成为异类，他会选择成为人群中那个最突出的，最不可一世的， 而不是成为最值得可怜的，最励志的。 所以，在那个当口，即使苏蒲真的记得一切，他也只会吩咐家人拿笔钱去，感谢苏蒲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厉寂川抓着苏蒲的手，放到唇边，细细吻着他的手背。 “小蒲，你是我的福星……” 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庸俗”的近义词其实是幸福。 我甘愿如此俗套地爱你，也希望所有俗套的祝福都能在我们身上应验。 我要跟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也要和你举案齐眉，心心相印。 苏蒲则只觉得对方突然的黏糊劲儿很是肉麻，难以招架。 却还是在一偏眼间，从眼角滚出几颗幸福的眼泪。 …… 三天后，厉寂川又要去复健。 这次苏蒲早早做好准备，说什么都要跟去。 厉寂川拗不过他，终是松口答应了。 结果没想到，一场复健下来，小哑巴比他哭得还惨。 眼眶肿了起来，鼻子也塞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 走进大厅时，苏蒲甚至一度哭到脚步虚软，堪堪往前跌。 最后被厉寂川一把抓过去按在腿上，抱在怀里出了大门。 他们走后，前台的两个女孩子窃窃私语。 “他俩到底谁做复健啊？” “不知道啊，但那个小个子哭得好伤心哦……” 上了车，苏蒲还在哭，边哭边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手机，吭吭唧唧地写些什么。 厉寂川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抓了抓头发问。 “小蒲，我爷爷都走了很久了，还要给他写记录吗？” 有那个精力，不能给我写点什么吗？ 苏蒲张了张嘴，错愕的同时，毫无戒备地把手机递给他看。 【11月10日，共计摔倒14次，独立站立时间4秒，步行挪动距离40cm。】 厉寂川鼻子一酸，把手机递回去，抿唇撑起类似少年的倔强，“记这些干什么？” “还有，这个手机要用到什么时候啊，都给了你副卡也不知道买个好一点的用……” 苏蒲的手机旧旧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响应速度很慢。 他将旧手机揣回兜里，覆上厉寂川的手背，很温柔地笑了。 视线一移，小哑巴指了指窗外，张嘴无声地“啊”。 厉寂川顺势向外望。 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 雪落云城，积到地面，像柔软蓬松的白糖蒸糕。 第二场雪还未消融，很快又降下第三场雪…… 时间的脚步比落雪还轻，悄悄的，将日历翻了数页，北风吹落挂在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 十二月末，云城已然银装素裹，积了雪的路面圣洁好似云端。 短短一月间，苏蒲又做了几场心理咨询。 医生根据他的状态为他制定了全新的治疗方案，包括发声引导与针对恢复记忆的催眠。 苏蒲又开发了几款新咖啡，他的灵感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巧妙而生动。 哦对了，为了方便观察人物，裴知澄成了咖啡店的常客。 欧阳在的时候他来，有时候欧阳不在，苏蒲在，他也会来。 苏蒲把全新研发的咖啡送给他试喝，裴知澄很无措地笑着，抠着脖子，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 “好喝……真的，好喝！” 苏蒲笑一笑，送他一份甜点。 但裴知澄还是更喜欢他做的咖啡。 打包好新品，苏蒲脱下围裙，上楼外送。 第68章 厉寂川依旧忙碌，新一届董事选举在即，他和他姑姑厉书雯的竞争俨然进入白热化。 只是少了苏会投石问路，他们双方的较量就更加扑朔迷离。 厉寂川一刻都不敢松懈。 苏蒲敲门，送上咖啡，却一直磨磨蹭蹭不想走。 感觉到视线火热，厉寂川匆匆了结了手头的公事，抬眸望他。 “小蒲，怎么了？” 苏蒲看进他的眼睛，眼波水一般摇晃着，斟酌着又有点退缩。 厉寂川只好自说自话，“明天平安夜，我们一起去安德森家开派对，好吗？” 苏蒲点点头，又觉得圣诞节即将来临，提前送上一份礼物也未尝不可。 他走近，抓着厉寂川的食指，张开自己的嘴巴。 “嗯？” 厉寂川不解。 苏蒲抓着他的手指就往嘴里送。 柔软的舌裹住他的指腹。 “小蒲，我们还在公司……” 厉寂川的眼神暗了几度，太阳穴猛跳。 是精神太过振奋的表现。 下一秒，苏蒲唇间赫然溢出一声气音，近似“唔”的一声。 紧接着，苏蒲的舌头平摊，又发出一声“啊”。 厉寂川身体僵硬，呆呆望着他。 “小蒲。” 苏蒲放生他的手指，而后眉眼温柔地，凑近他的耳边。 用气声叫出一声微弱的： “厉……” 第73章 平安夜记事 小哑巴的语言功能修复初见成效，就忍不住跟老公分享。 好在，他老公也接住了这样微弱的雀跃，甚至比他本人还要高兴。 彻底忘却他们所在环境，非得把人放在腿上，贴着脸，央他再说两句。 无奈的是，修复初期，以上就是苏蒲能发出的所有音节。 那也是历史性的突破，厉寂川兴奋极了，追着苏蒲的嘴唇咬。 说是要给他奖赏。 苏蒲痒得发昏，窗外又开始降雪，室内却是春意盎然。 两个人厮磨一阵，连办公室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都没发现。 “咳咳，打扰一下！” 安德森不解风情地将文件摔在厉寂川的桌上，倒也不介意将他们扯回冬日。 “有什么事等二位晚上回家慢慢说成吗？” 苏蒲脸庞霎红，猛地弹开，抠着办公桌的桌角，招招手道别。 “你就非得吓唬他？”厉寂川冷眼看向老友，明目张胆地护短。 而后用手背碰碰苏蒲的手腕，像小猫贴贴。 安德森坏笑着，睨了眼苏蒲，用眼神致歉。 “哦对了，明天派对，好多人都不来，说是团队好不容易放了个错峰假，都要出去玩了。” 安德森朝苏蒲扬扬下巴。 “所以明天就你们两口子还有我和john，小蒲要是有相熟的朋友，也可以带过来玩。” 厉寂川没好气，“我说多少次了，别叫得这么亲切！” 安德森耸了一下肩，只对苏蒲露出微笑。 “明天见啊，小蒲。” 追着他的背影，厉寂川飞了个纸巾盒过去，“都说了别这么叫他！！” …… 苏蒲最后邀请了欧阳和裴知澄共赴圣诞派对。 欧阳挺兴奋的，终于能和自己崇拜的业界大佬们深入交流，还能帮裴知澄脱敏，简直一箭双雕！ 他们带了一盒现烤的黄油饼干，到达时，厉寂川和苏蒲已经到了。 苏蒲正在厨房，给john打下手，共同准备圣诞晚餐。 欧阳拉着裴知澄待在客厅，看厉寂川和安德森下国际围棋。 夜幕降临，苏蒲煮好了热红酒，又把腌制好的整鸡放进了烤箱。 john絮絮叨叨着自己家的圣诞习俗，苏蒲看着他身上穿着冒着傻气的圣诞老人毛衣，猜他一定很想家。 出来一看，厉寂川已经喝了好几杯热红酒，双颊通红，吐息都是浓浓的肉桂味。 喝醉了吗？ 他玩味着靠近，却被厉寂川一把拉到腿上抱紧。 苏蒲脸颊通红，耳边充斥着起哄声。 闹了一阵，周遭终于清静了些，苏蒲赶忙捂着厉寂川的脸看。 小哑巴眼神关切，好似急切盘问，难受吗难受吗难受吗难受吗？ 厉寂川忍俊不禁，“我没事，真的。” 苏蒲又摸摸他的脸，用额头蹭了蹭，厉寂川舒爽地眯起眼睛。 这个小哑巴，永远有能力让本就幸福的场景变得更加幸福…… 安德森接了个电话回来，拍着厉寂川的肩膀。 “我爸打了个电话给我，说苏奉显求人都求到他那里去了，问你是什么意思……” 厉寂川尚未表态，却感到怀里的人的背脊明显僵直。 苏蒲垂着眼睛，看不出是何心情。 “随他，”厉寂川只好代为表态，“这个时候才知道着急，也是挺迟钝的。” 苏奉显之前拉拢厉寂川投资他的项目，厉寂川尚未表态，策划书却不知怎么落进厉书雯的手里。 两方一拍即合，厉书雯代表厉氏签了合约。 可厉书雯的谋略哪是苏奉显能想象的？ 他原以为给自己拉来厉氏做靠背，没想到厉书雯才是磨牙吮血的野兽，几番操作，就将苏奉显的公司彻底掏空了。 苏奉显走投无路，这阵子几乎求遍了云城所有攀得上的资源。 而厉寂川只默默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这个好姑姑，看似精明，却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刀。 安德森看出老友的意思，抓着手机去打点了，欧阳和裴知澄去厨房帮忙，客厅里只剩小两口。 “会介意吗？”厉寂川问。 默了一阵，苏蒲轻轻摇头。 脖子一歪，克服羞怯，枕在厉寂川的肩膀上。 他怎么会介意…… 过往他渴望苏奉显的关注，无非是觉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世界唯一的家人，和他有血脉羁绊。 如今，他已经拥有了真正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家人们，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却联结的那样紧密。 是这些新的羁绊，才让苏蒲感觉自己正脚踏实地，生活在人间。 厉寂川搂紧他的单薄的肩膀，轻声承诺。 “只要是对你不好的，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苏蒲勾起唇角，伏在他耳边，用气声断续地叫他的名字。 又叫他“老公”，展示最新的训练成果。 趁厉寂川的眼神彻底暗下去，苏蒲起身就跑。 …… 圣诞晚餐正式开始，john微醺着给大家切烤鸡。 苏蒲喝了两杯热红酒，稍不留神，酒杯就被欧阳拿走了。 “苏哥，你还是小心饮酒吧……” 欧阳分享着自己和苏蒲上次喝醉的惨烈事迹，逗得安德森和john直乐。 其乐融融的晚餐结束，他们坐在一起，分享着毛毯，看圣诞电影。 john思乡心切又兴致高昂，拉着好朋友，一起唱圣诞歌。 安德森和厉寂川无奈配合，脖子很快被john搂紧了，闹成一团。 苏蒲眯着眼，知足地笑。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厉寂川—— 第一次离开家乡，感受这个世界的厉寂川。 那时的厉寂川还没经历车祸的苦痛，意气风发，自由昂扬，坚信着自身的力量足矣改变世界。 那样的厉寂川，该有多迷人…… 苏蒲看着，眼泪随着又一场夜雪一起降落。 …… 平安夜的尾声，他们来到安德森家的天台一起放烟火。 光束升空，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苏蒲晃神之间，对上厉寂川明亮的、始终凝望他的视线。 砰———— 安德森朝他扔出一只雪球，直直砸进苏蒲的衣领，给小哑巴冷得一激灵。 “安德森！”厉寂川怒视。 罪魁祸首举着手，轻声道歉，旋即又卷入一场鏖战。 厉寂川握上苏蒲的手腕，“去换一下衣服吧……” 安德森听了一耳朵，突然转身，告诉他们。 “用二楼的客卧吧，铺着灰色床单的那个……” 他笑着提醒，“隔音很好，enjoy！” 第74章 爱的近义词是希望 当爱和欲的火苗同时在两个人心口燃烧，他们即刻便拥有超然的默契。 厉寂川忽得扶住额头，苏蒲扑到他身边，神色关切。 john最先发现异常，抓着一只还未燃烬的仙女棒走来，荧黄的光电将苏蒲的侧脸烘得俊美异常，带点神性。 厉寂川悄悄收了口气。 “你头痛吗？”john问。 厉寂川颔首，另一只手则横过自己的腹部，悄悄握上苏蒲的手。 在他的手心上捏了捏。 苏蒲动作笨拙地摸了摸他的短发，然后跟john拜拜，就要告别。 欧阳和裴知澄也围过来了，脸上还挂着笑意，看到厉寂川抱恙，又急忙收好。 第69章 “厉总难受啊？” “那，回家吧……” 两人说着。 苏蒲识相点头，最后才见安德森走来。 “不留一下吗？”他倒是声线轻快，“难受的话就留在这儿吧，别到处折腾了。” 厉寂川侧了下头，向他飞去一记眼刀。 安德森识相噤声。 苏蒲推着厉寂川走出天台，一拉开门，室内的热气将这两人的脸烘得更红了。 合上门的时候，苏蒲还听到john问安德森。 “lee真的不舒服吗？” 安德森笑着，“呵，大概吧。” …… 厉寂川没叫惯用的司机来接，临时召了辆集团的车，报出就近的酒店。 苏蒲坐在车上，两只圆眼瞪得大大的，不太敢大声呼吸。 总觉得现在他们俩这样，好像偷-情哦！ 厉寂川一直没有移开眼睛，就这么看着苏蒲。 眼睁睁看着小哑巴想入非非，然后给自己热的小脸通红的场景，忍不住笑。 苏蒲什么都不知道，下车之后，路都快不会走了。 倒是他老公冷静一些，从容办完入住手续，带着他搭电梯。 戴着圆圆礼帽的服务生将他们送进房间，室内灯光幽暗。 厉寂川咳了一声，声音低低地问：“想先洗一下吗？” 苏蒲没回答，火箭一样冲进浴室。 温热的水柱喷涌而下，苏蒲闭着眼睛，心脏仍旧跳得很快。 等一会儿，要做了吧？ 他们其实早该这样了。 苏蒲心里清楚，厉寂川将他宝贝得厉害，怕他疼了，怕他受委屈，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也都很尊重他的意见。 苏蒲哪会有什么意见，他也，有点急…… 可真的到了这个时间，他又有点扭捏，磨磨蹭蹭地洗完了，羞羞答答地裹着浴袍走出去，换厉寂川进来洗。 交换房间的过程，两人完全不敢看对方。 厉寂川一边悸动一边嘲笑自己，两个奔三的人了，怎么纯情跟高中生似的…… 出门在外，设施不完善，他又得别扭着洗澡。 这头他刚打开花洒，那边浴室的门就砰一声被撞开了。 小哑巴去而复返，绷着脸，一腔孤勇地朝他走来。 “苏，苏蒲……” 苏蒲的半个肩头很快被水浇湿，眼睛被水蒸得迷蒙，却大胆跨 坐到厉寂川 的腿上。 “哈——” 厉寂川哑笑，仰着头，有水不断浇在他的眼皮上。 他呼噜一把，哑笑着，扯下苏蒲身上沾了水而过重的浴衣，深深吻他。 这晚的苏蒲大有一种老实人放手一搏的豪迈，平时羞怯而不敢探出的 舌，拘谨不敢抚摸的手，甚至是夸== 下，都变得热情且难以自抑。 吻着他的时候，厉寂川突然想到盛夏枝叶繁茂的树。 风一吹，上面的叶片就欢快地随风舞动，像数千只娇俏的眼睛，又像小动物柔软的毛。 轻轻在他心上搔。 热意蒸腾，氧气变得稀薄，苏蒲的力气越来越小。 两个人的身上都淌着水，彼此感受变化。 厉寂川将苏蒲的头发全都理到头顶，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 “小蒲，想好了吗？” “怕不怕？” 苏蒲堪堪睁开眼，伸手，按下开关。 水流停滞，热气开始消散，房间安静下来。 厉寂川听到苏蒲用气音，很清晰地说：“嗯。” …… 柔软的是蓬松的棉被。 比那更柔软的，是爱人的胸膛。 又是散发淡淡茉莉香气的房间，苏蒲的发丝还滴答着水。 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厉寂川的身上。 一室浓情，一场甜梦蓄势待发。 苏蒲用指腹蹭掉厉寂川身上的水，忽得摸到一处细微的凸起。 那是一道深刻的疤。 苏蒲鼻子一抽，跳下床，打开更多灯。 房间彻底亮起时，他看清了厉寂川身上全部的疤痕。 大多伤痕集中在腿上，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的手臂上，肚皮上，甚至背部也有伤口呢？ 顾不得正在进行的事了，苏蒲急迫地抓着厉寂川的肩膀，让他坐起来，来来回回地查看。 厉寂川无所谓地笑着，“又不是没看过，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啊？” “别告诉我，你觉得恐怖，或者觉得恶心啊……” 话音刚落，苏蒲猛地坐直了，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仿佛他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而后，那双愠怒的眼睛逐渐转红，泪水涌出，那双眼变得委屈，而后是心疼。 “哎唷，没事了，我没事。” 厉寂川见不得他哭，心脏戳疼，将人拥到自己怀里。 “已经过去好久了，我真的不疼，不然怎么可能夜夜都给你垫着，是不是？” 苏蒲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肩膀一抽一抽的，去吻他身上的每一道疤。 可越吻就越心疼。 他不理解，为什么老天爷已经剥夺他自由行走的能力了，还要在他身上留下这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 厉寂川看到自己身上这些疤的时候，也会很难过吧？ 会讨厌自己吗？ 想到这里，苏蒲又凑上去，摸摸厉寂川胸口的一道泛白的浅印。 啵了一口。 【心心】 他打字给厉寂川看。 “嗯？” 苏蒲吸了吸鼻子，大哭之后身体还是不住发抖。 【这条疤，叫‘心心’】 小哑巴努力挤出笑意，又看向他别的伤疤…… 厉寂川反应了一阵，心暖得不像话。 既然没有能力让这些伤痕消失不见，那就给它们赋予新的意义，面目狰狞的伤痕也变得可爱。 就好像他们相爱。 爱的近义词是希望。 第75章 “我真的，等不及……” 朦胧醒来，苏蒲感觉后背发痒。 厉寂川的唇如细细密密的雨点，就这么砸在他的肩头和后背。 “睡得好吗，小蒲？” 厉寂川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哑，缠绕一种扑朔的欲。 苏蒲整个人又开始腾地烧起来…… “我昨晚梦到了你……我的小蒲什么时候都那么漂亮。” …… 清晨时光就这么被消磨过去。 苏蒲只记得自己浑身发酸，被厉寂川抱去浴室。 看来，身体残疾并不妨碍他做其他的事。 反而，因为这一优势，这人还大赚同情票，非要哄得苏蒲不得不屈服—— 答应他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要求。 现在，苏蒲手疼，嘴也有点痛。 腿部皮肤更是火辣辣地疼。 满腹幽怨，还说不了话。 搞得一向好脾气的小哑巴都有点生气了！ 好在厉寂川的服务意识还算不错，不仅帮忙洗澡，完事儿后又把他抱回去，黏黏糊糊地汇报后面的行程。 “董事会在即，我姑姑那边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小蒲，如果她们闹到了你那里，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 苏蒲点点头，又关切地看向厉寂川。 你也要小心啊！ 接收到对方表情里的信息，厉寂川露出坦然而自信的笑。 “放心，我会打一场漂亮仗，给天上的爷爷看！” 到了早上十点，厉寂川的手机震动地越来越频繁，他必须得走了。 厉寂川俯下身来，吻了一下苏蒲的额头。 “小蒲再睡一会儿，睡够了再走。” 苏蒲确实有点累了，松开手机，抓着厉寂川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 “别勾我！”厉寂川无奈地笑，“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了…… ” 视线一移，他看到苏蒲的手机屏幕。 “这是什么？” 屏幕停在朋友圈， 欧阳发了一张图片，里面是英国的一家百货公司的圣诞限定小熊，憨憨萌萌，很是可爱。 做老公的当即会意。 “喜欢这个啊？” 苏蒲愣愣点了下头，可爱的东西谁不喜欢。 “知道了，你也会有的。” 厉寂川伸手，勾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的小蒲喜欢的东西，都会有的……” …… 下午，苏蒲在穿戴整齐，慢吞吞回了家。 王叔等在门口接他，刚问了半句他们昨天在哪儿过的夜，又噤了声。 苏蒲困惑地迎着王叔的笑容，回到房间。 他太累了，只想趁着休息好好补觉。 换睡衣的时候，无意间瞟了眼镜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错落着的痕迹。 镜子里映出的每一寸皮肤，基本都有印记。 厉寂川是狗吗？ 也难怪王叔会那么看他啊…… 苏蒲套上睡衣，呼噜呼噜头发，爬到床上补觉了。 第70章 这一觉格外漫长，他梦到了自己的妈妈。 那会儿是冬天，妈妈却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坐在窗边，一边喝酒一边哭泣。 那女人皮肤雪白，即使是那么狼狈的场景，都漂亮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白玉兰。 可是妈妈的神色那么痛苦，哭泣着，颠三倒四地告诉他。 “小蒲，妈妈对不起你……” “不对，是你们对不起我，你和苏奉显一起，毁了我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应该过着比现在好一万倍的生活。那会儿那么多人追求我，是我瞎了眼，挑中了你爸……” “如果没有苏奉显，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苏蒲，你是为了折磨我才出生的吗？” 梦里面，妈妈在哭，苏蒲也在哭。 梦里的苏蒲看到妈妈突然起身，摊开行李箱，将衣柜里的漂亮裙子全都塞进去，然后合拢了，潇洒地跟他道别。 “小蒲，妈妈要走啦！” 苏蒲那会儿那么小，哪懂得那么多，小拖鞋都顾不上趿全，一只脚有拖鞋，另一只脚没有，颠颠追了出来。 他张开双臂想要一个抱抱，赵青则忽得严肃起来，给了苏蒲最后一个考验。 “要是你叫我一声‘妈妈’，妈妈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醒来时，苏蒲的唇瓣还抿着，哑哑地发了一句“ma”。 可是，这个场景真的存在吗，他真得喊出声来了吗？ 苏蒲扶着脑袋，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有一股焦躁的、仿佛要失去全世界的预感还萦绕于心，苏蒲用力晃晃脑袋，企图摆脱。 “吵醒你了？” 厉寂川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来，很快，这人坐着轮椅来到他床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事发有些突然……” 苏蒲捞来手机。 【怎么了？】 “我要去一趟伦敦，那边的公司出了点状况，挺棘手的，需要我出面。” 厉寂川握上苏蒲的手，温声问：“又做噩梦了？” 苏蒲点头。 不过，他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他不堪回首的曾经。 “我真的不想走……” 厉寂川牵着两人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心。 “我走了，我的小蒲又要睡不好了……” 嗯？ 苏蒲眨眨眼，随即明白这人的温柔。 他笑着摸摸厉寂川的头发，宽慰着他。 【这次我没有英国签证，不能去找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生病】 厉寂川则啄吻着他， 话语断续。 “知道了，我们每天都视频，我跟你汇报近况……” “等我回来，小蒲，把你给我好不好？” 反应两秒，苏蒲脸颊一热。 厉寂川也同样俱烫，焦急而真诚地向他坦白。 “我真的，等不及……” 第76章 关于小熊 11个小时的旅程结束，落地后，厉寂川第一时间给苏蒲打了电话。 彼时，苏蒲正在教裴知澄做咖啡，抽空接听。 “小蒲，我到了！” 厉寂川的声音里夹着疲惫，一听就知道，这人在飞机上仍在处理工作。 “现在去酒店，休息两小时，就会去分公司……” 厉寂川仍旧没忘他们的约定。 “我大概晚上六点钟结束工作，到时候去给你买小熊玩偶……” 苏蒲用指尖敲了两下麦克风，示意他不要着急。 没买到也可以。 厉寂川则叹了声。 “小蒲，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去帮你摘到的……你就成全我吧。” 确定关系之后，苏蒲才发现厉寂川根本就是个情圣！ 怎么有人一张嘴就是情话呢，每一句还都直戳他心窝…… 苏蒲又敲了几下话筒，挂断电话时，脸都红了。 裴知澄正抓着奶杯，等待下一步操作。 苏蒲向他示范打奶泡的步骤，裴知澄呆呆看了两秒，突然张口。 “苏蒲，你现在，快乐吗？” 绵密的泡沫逐渐涌到杯沿，苏蒲适时关掉奶泡机。 放下奶杯，苏蒲这才看向裴知澄，点了点头。 【快乐呀？】 裴知澄的手握紧了杯把，“你为什么快乐呢？” 苏蒲勾了勾唇， 不解地蹙眉。 【我就是很快乐呀~】 快乐其实很简单，所爱之人也爱着他，所爱之事也在给他回馈，当然会感到快乐与圆满。 苏蒲想，他如今的生活，称得上一句“圆满”。 裴知澄则抓起画本，刷刷几笔，快速勾勒出苏蒲的笑脸。 “你快乐，就好！” …… 最近这段时间，裴知澄终于完成了以苏蒲为主角的bl漫画的前两话。 胆战心惊地交稿给出版社之后，竟然得到了还不错的反馈，他的编辑愿意在网站刊登他的连载。 裴知澄开始了针对苏蒲的更深入的观察，甚至还跟他学起了做咖啡。 因而，最近苏蒲的工作又多一个，就是给裴知澄开设专属的“咖啡小课堂”。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深入了解，两个人很是投缘。 裴知澄喜欢苏蒲的沉默，苏蒲也喜欢裴知澄的分寸感，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朋友。 晚上回到家，裴知澄仍会给他发来信息，一般很简短，但两人你来我往地也能聊上一阵。 若是以苏蒲为原型的漫画，就一定绕不开厉寂川。 可是，裴知澄迟迟定不下厉寂川在漫画中的形象与人设，这晚他们又开始围绕着厉寂川展开讨论。 裴知澄问苏蒲：【厉寂川有什么魅力呢？】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小哑巴洋洋洒洒， 轻松写下一篇800字的小作文，正打算传给裴知澄。 掌心一震，老公来电！ “干嘛呢，还不睡……” 厉寂川置身繁华的伦敦街道，笑着问。 苏蒲愣了两秒，才开始打字。 【英国不是下午吗，你怎么不上班？】 厉寂川笑笑，“工作提前结束了，干脆过来给我的小蒲买小熊……” 画面一晃，摄像头调转，苏蒲看到一条长长的人龙。 厉寂川的声音无奈却兴奋。 “小蒲，这条队好长啊……” 苏蒲心虚地移开眼，想说自己也没有那么想要那个小熊…… 厉寂川又将摄像头调转回来，对准自己，屏幕里出现一张帅脸。 苏蒲兀得心跳加速。 “刚刚才知道，今天还发售了情人节的限定版小熊，我一起给你买了……” 厉寂川的语气里有种少年傲气，就是那种，幼稚到无可救药的臭屁。 欧阳只收到了圣诞限定的小熊，而我能给你圣诞和情人节限定的小熊，我胜他一筹的傲娇。 苏蒲眉眼温柔，漾出一个笑。 忽的，手机画面晃了晃，厉寂川好像说了什么，视频终止。 温馨戛然而止，苏蒲晃了晃手机，以为是这破手机出了问题。 好在，过了不久，厉寂川又发来信息。 说是身处闹市，信号不佳，等回到酒店再给苏蒲打视频。 【好[开心]】 苏蒲笑着，手心里紧紧攥着手机，慢悠悠睡着了。 …… 翌日，厉寂川结束了一场长达5个小时的会议，发了通火，终于谈拢了相关事宜。 他的出差日程也终于接近尾声。 正值年末，伦敦街头俱是浪漫彩灯，人们放慢步调，期盼新一年的到来。 厉寂川吩咐司机开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想给苏蒲选一件新年礼物。 大概率会是一套睡衣。 露背款式。 苏蒲的后背格外漂亮…… 厉寂川的思绪飘飘然，手机震动，却是欧阳的电话。 接通前，他的心脏迅速下坠，预感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听筒里，欧阳的声音颤得厉害。 “厉总，你在忙吗？” “忙也听一下吧，苏哥，苏哥有点反常……” “苏哥，不行了……你快回来好不好？” 第77章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 11个小时的飞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终于迫降，舷窗之外天空蔚蓝，一轮艳阳高挂，白云稀疏，似是会发生什么好事。 可厉寂川知道，这是妄念。 他只求苏蒲能安然无恙。 第一个下了飞机，穿过长长的廊道，身后有空姐蹬蹬跑来，出声呼唤。 “厉先生，厉先生，等一等……” 厉寂川捺下心头不安，停下轮椅，空姐跑过来，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递给他。 “您忘了这个……” 蛮可爱的小熊，苏蒲喜欢的小熊。 厉寂川眨眨眼，长时间不眠，他的眼眶又干又涩。 第71章 可转瞬，眼球随即被一潮湿润覆盖，厉寂川垂着头，捏了捏小熊软乎乎的肚子。 “谢谢您……” 空姐笑笑，热情回应：“这有什么的呀，祝您今天诸事皆宜哦！” 小熊的肚子软乎乎，苏蒲的肚子却因为太瘦，凹进去一大块。 保护心脏的是几条瘦伶伶的骨头，厉寂川片刻不等，遥控轮椅加速驶进航站楼。 滴答，滴答…… 小熊的身上的红色毛衣被水洇湿。 路过的行人投来或关切或古怪的眼神。 待厉寂川经过，有人拍拍自己的同伴。 “刚刚过去那个，就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他哭了啊……哭得好伤心哦。” 她的同伴回眸一瞧，只见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背脊挺得很直。 “残疾人的话，生活肯定有很多不方便吧……” …… 欧阳在医院门口接到了厉寂川，追在他身后，往住院部的大楼走。 苏蒲是直接从咖啡店被送到这里来的。 “昨天傍晚，您姑姑突然来店里了，把苏哥叫去说话。” 欧阳复述着事件的经过。 “不知道她给苏哥看了什么东西，苏哥突然情绪失控，伤害意图有点明显……” “我男朋友最先发现他状态不对，把他拉开了，苏哥就开始到处砸东西，一直哭，一直叫，但是叫不出声音……我，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两人上了电梯，欧阳还没有说完。 “他的情绪崩溃了，我们把他送到医院之后，他的状态时好时坏的，一会儿非常安静，一会儿又突然很暴躁，抵触所有人……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了电话。” 电梯到达，病区前的“精神科”三个大字仿佛化作三支利箭，毫不留情地戳着厉寂川的眼睛。 他的小蒲，在精神科的病房啊…… 会不会害怕？ 欧阳仍在喋喋不休，“反正，你先去看看他吧……” 厉寂川进入病房时，苏蒲正在床上躺着，双眼紧闭，气息那么微弱。 他的手腕和脚腕已经被绑了束带，固定在病床上。 窗外明媚的阳光，只映出了他的苍白和憔悴。 厉寂川靠近，苏蒲的眉头紧紧蹙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他伸手，抚了抚苏蒲的额心。 “我来了，不怕了……” “小蒲，我来了……” 睡梦中的苏蒲平静了些，很快，那薄薄的眼皮掀了掀，那双鹿眼聚焦。 周遭的环境让苏蒲感到那么陌生，那么冰冷。 他的情绪再度崩溃。 小哑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了， 着急得一直喘。 说是喘，无非是因为他发不出声音。 一场变故，苏蒲的语言功能迅速退步，原本还能用气音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如今又回归无声。 他怕极了，这是在哪儿啊，为什么要绑着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不行啊不行，他想要活下来，他好想活着啊！ 救救他，随便是谁，救救他吧！！！ 见他这样，厉寂川赶忙示意欧阳和裴知澄帮忙解开束缚着苏蒲手脚的带子，一边用力抱住了他。 “小蒲，是我啊，我是厉寂川，你看看我。” 被抱住的苏蒲愣了愣，随即情绪更加激动，豆大的眼泪一串串砸下来，瞬间就弄湿了厉寂川衬衣的肩头。 “小蒲……” 厉寂川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认识我了吗？” 苏蒲仍在努力挣扎，他的手腕很快被束带磨得红了，磨出了血。 可他却像困兽之斗的小动物，凭本能地想要挣脱。 真的忘了啊…… 厉寂川忍住鼻酸，重重点头，安慰着他。 “不动了，不动了，小蒲不动了，我这就帮你解开……” 轮椅上的男人忍着满腔心酸与呼之欲出的泪水，反倒轻声安慰。 “你先不动，不然我不好解开……” 过了两秒，苏蒲果然平静下来，呆呆的，看着厉寂川解开缠绕在他手脚的束带。 重获自由的苏蒲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像一朵小蘑菇。 只是那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某处。 厉寂川打量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后定格在欧阳手里抓着的小熊。 那是厉寂川本就想要送他的熊，欧阳好心帮忙拿着。 “你想要那个？”厉寂川指了指小熊，“那本来就是想要送给你的……” 话音落下，苏蒲明显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很期待。 期待，却不敢表达。 最后欧阳干脆地把熊往他怀里一塞，“给你！” 小熊卡在苏蒲的手臂和折着的双腿之间，小熊鼻子翘着，碰到了苏蒲的下巴。 像小熊给他的一个吻。 片刻，苏蒲忽得眉眼一松，漾出一个暖心的笑容。 小熊诶，小熊小熊…… 苏蒲抱着小熊重新躺回床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欧阳姗姗想起一件事。 “哦对了，苏哥之前说过，他之前好像也有这个小熊玩偶来着，所以才那么喜欢……” “之前？”厉寂川守在苏蒲的病床边，心疼地握上他的手。 “嗯嗯，之前！”欧阳回忆着。 “好像是他小的时候，有人送了这只熊给他。”裴知澄补充。 欧阳耸肩：“苏哥不是很经常提起他小时候的事的。” 裴知澄附和着点点头。 …… 拥有了小熊的苏蒲陷入深眠。 待护士给他挂上镇定安眠类的药物，厉寂川得了空，来找厉书雯算账。 厉书雯惹出这么大一摊事，仍没忘记应酬，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 而她的侄子已经在客厅恭候多时。 厉书雯脸上的妆有些花了，暗红色口红缺了一块，她的身体微微摇晃，却眯着眼朝他笑。 “哎呦，小川怎么来了，稀客啊！” 厉寂川冷眼看她，“你跟苏蒲说了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 厉书雯随手将包扔到沙发上，然后整个人也横上去，费力卸下耳朵上熠熠生辉的钻石耳环。 “就是小会那孩子嘛，给我发了一段视频。我也是关心你呀，不知道你是什么状况，就拿给小蒲看看……你们结婚那么久，他肯定是最了解你的状况的人。” 她说着，然后掏出手机，找到那条视频。 视频的拍摄者正是苏会。 实习夭折，他被苏奉显赶回伦敦，满心郁闷没处发泄，就又和那群公子哥混在一起，成日酒醉金迷。 也真是赶巧了，那天他们刚在市中心的一家米其林吃完饭出来，正好就看到人群里坐着轮椅排队的厉寂川。 厉寂川的身边没有保镖或助理，就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抓着手机笑得眉眼温柔。 一看就是和苏蒲那个贱货在聊天。 对于厉寂川，苏会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却忍不住幻想， 如果当初是他嫁进厉家，那现在自己应该也会和厉寂川琴瑟和鸣，拥有厉寂川的无限偏爱吧？ 所以，苏蒲现在所拥有的特权和偏爱，原本都是属于他的！ 可现在，厉寂川竟然在为苏蒲排长队，只为买到一只傻乎乎的玩偶？ 苏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正好身边俱是狐朋狗友，稍一煽动，就要为他讨个公道。 那群人奔着厉寂川去了，苏会在马路另一端，举起摄像机，对准了厉寂川。 几秒后，他的党羽出现在画面，为首的那人伸手，一把就将厉寂川的轮椅掀翻了…… 画面外，苏蒲看到这里，惊恐地瞪大双眼。 厉书雯适时收起手机，关切地问：“你跟小川感情好，他没受什么伤吧？” “其实你知道吗，他爸妈当年就是因为遭人记恨，才出了那种事故……要是小川也……哈哈哈哈” 女人捂着嘴唇，故作无辜地笑。 苏蒲的那双鹿眼里瞬间积蓄泪水，整个人被推向绝望。 他想问，厉寂川最后有没有事。 可他说不出口。 他还想问，厉寂川父母当年的事故，真的是人为的吗？厉寂川知道这件事吗？ 可他还是张不了口，甚至动都动不了。 他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太讨厌这样任人宰割的自己。 他恨自己。他恨不能保护厉寂川的自己。 厉书雯观察着他的变化，忽得凑近，在他耳边轻语。 “之前的车祸没能带走厉寂川，那这一次呢？” 顷刻间，苏蒲发起了疯。 他目眦具裂，他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他和着血，露出猩红的牙齿，他要杀了她！ 第72章 所有企图伤害厉寂川的，他都要杀掉。 头脑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苏蒲张开嘴，发现自己再也叫不出声。 可厉寂川呢，厉寂川怎么办？ 她笑什么，她在笑什么？！ 她要伤害厉寂川！不行！ 谁都不能伤害厉寂川！ 他要把他们通通杀死，杀死！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 第78章 扯到太阳下面 某一瞬间，厉寂川的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原来，苏蒲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他。 是因为要保护他，是为了关心他…… 其实那天之后，自己的轮椅被那群小混混推翻，他很快又凭借自身的力量爬了起来。 坐回轮椅，然后狠狠收拾了那群人，惹得周围排队的人的一阵叫好。 商场经理很快就出来维护秩序，认出他的身份，将他请到了贵宾厅，送了他一只小熊。 并且承诺，一定会代表他以及整个商场，严惩那些惹事的年轻人。 厉寂川没受什么伤，只有左手手侧在他摔倒时撑了一下地面，擦破了一点皮。 心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晚上视频的时候，他也就没有告诉苏蒲，怕他平白担心。 但其实，这场灾祸就在他的自以为是的时刻诞生了。 如果他能多说一句，哪怕一句…… 苏蒲就不会为了担心他，想要帮他出头，而情绪崩溃…… 捏紧拳头，可对面的人是个女士，还是他的姑姑……他怎么能对这样的人挥拳相向。 可是，“家人”究竟代表着什么？ 免死金牌吗？ 因为是家人，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凌辱，毫无下限地贬低，冠冕堂皇地伤害，置之度外地无视……是这样吗？ 紧握的拳无处施展，只能无助地砸在轮椅扶手上，砸在自己的腿上…… 这一刻，厉寂川突然理解了苏蒲为什么会情绪崩溃。 否则，这些情绪该如何释放，如何排解？ 他能打女人吗，能打他姑姑吗？ 他们不是“家人”吗？ 厉寂川无助地怒吼，“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他！” 厉书雯则怪异地看着他，“你来真的啊？他不是代替他弟弟嫁给你的吗，如今爸也走了，差不多就可以扔掉他了吧？” 她摘掉假睫毛，“反正，他那种人，本来就很随便啊……” 情绪到达顶点，厉寂川抓起茶几上的餐巾纸盒，举起来，朝着姑姑的方向挥动。 可是，他的动作僵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呵，”厉书雯皱着眉，造作地搓搓双臂，“小川，你要打姑姑啊？” “姑姑好怕哦！” 说完话，她轻笑一声，施施然登上楼梯，回二楼继续保养。 许久，厉寂川扔掉手里的纸巾盒。 啪嗒一声。 来自他们家人之间的血脉牵绊，也彻底断裂。 这场仗，他会咬牙打完。 他会披着胜利的荣光，施以厉书雯真正的惩罚。 只是，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很憋闷。 小蒲受了伤，他却不能报复回来。 这感觉令厉寂川心痛难忍，想到苏蒲的崩溃，他在客厅留了好久。 好久好久。 …… 苏蒲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他仍是抱着小熊玩偶不肯撒手。 苏蒲的眼神钝钝的，仿佛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懵懂中掺杂着恐惧。 唯有那只小熊能让他感到安宁。 厉寂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中途王叔拎着饭菜过来，看他们俩这副模样，瞬间双眼模糊。 “吃饭了……”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 “嗯。”厉寂川点头，给苏蒲架好小桌板。 而小哑巴则一脸戒备地望着王叔…… 苏蒲好像把所有人都忘了…… 那些对他好的，不好的，让他开心的，难过的人，全部都忘了。 现在的苏蒲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那只毛绒小熊。 王叔摆好饭菜，再看看苏蒲手里的玩偶。 “小川，你小时候好像也有这个玩具哦。” 王叔回忆，“那会儿你那么喜欢它，睡觉都得抱着呢！” 厉寂川的大脑空白，或许他曾经喜欢过这个玩具，但他的童年和少年总是被各种课业所填满。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还有过这么一只小熊。 “哎呀，就是你父亲出差给你带回来的嘛，好像说，说是限量版……”王叔笑了起来，“那会儿你可神奇了，走哪儿都愿意带着它。结果突然有一天，你们回来了，你手上没有了玩具。” 厉寂川好奇，“我弄丢了吗？” 王叔思忖，“应该不会丢的，你从小心细，不可能玩具丢了都不知道……哎对了，你可能是送人了。” 点点头，王叔又想起什么，“对对，就是送人了，您和先生夫人一起救了个小男孩，把人送到医院了，你把小熊玩偶留给他了。” “这件事司机也记得，之前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嘴，没想到还真给对上了！” 厉寂川头皮发紧，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扑在苏蒲身上，没什么追究往事。 过往如何，都过去了， 他们得往前看。 厉寂川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到苏蒲唇边。 “小蒲，吃点东西吧……” 可苏蒲却像没听到一样，抱着小熊，缩进被子里。 王叔看着苏蒲这样，忍不住心疼。 刚想摸摸苏蒲的额头，却被对方戒备地躲开。 王叔愣住，迟疑着看向厉寂川。 “小蒲他，他这是怎么了呀……” 他只听说小蒲心情不好，没想到状况这么糟糕。小蒲谁都不认识了。 厉寂川则神色淡然，全盘接受。 “王叔，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忘掉也好。” 王叔怔然，“小川……” 厉寂川勾勾唇角，不厌其烦地握上苏蒲的手，再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习以为常，他又舀了一勺鸡蛋羹，递到苏蒲的嘴边。 “很好吃的，尝尝……” 隔了漫长的十好几秒，苏蒲才有所反应，张开嘴，咽下那口鸡蛋羹。 厉寂川已然满足，又舀了一勺蔬菜，递了过去。 他直勾勾观察着苏蒲，却对王叔说。 “忘了也好，什么都不记得也好……” “刚好，我可以把小蒲重新养一次。” “这一次，我要给他幸福的记忆，我要让他有天回首，脑子里全都是幸福的记忆。” 小蒲只管开心就好，这一次，换我养他！ 换我握上他的手，把他扯到太阳下面，明明白白地站一会儿。 第79章 备忘录 新年的第一天，万象更新。 凌晨的时候，黑夜尤为热闹，一整个城市的上空有朵朵烟花绽放。 光亮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室内，厉寂川从笔电前抬起头，怔愣片刻，而后偏头，看着苏蒲被各色光亮映照的睡脸。 爆破寓意着新生，人们迫不及待地从旧的一年里挣脱出来，整个城市都是新的，都在往前走。 这天晚上，厉寂川梦到了一辆塞满了玫瑰的巴士，他们所有人都坐在上面，巴士不停往前开，穿过花田和城市，穿过大街小巷。 某个瞬间，梦里的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苏蒲并不在车上。 他挤过丛丛玫瑰，将脑袋钻出窗外，看到苏蒲一直在公车后面跑。 苏蒲一边跑，一边朝着他们挥手。 可怜的小哑巴，叫不出声音，裤子上破了几好个洞，身上也脏兮兮的，大概还摔倒过。 厉寂川着急地叫停巴士，可巴士还是一直往前开，所有乘客都在哈哈笑着。 “停一停，等等，等等苏蒲——” 厉寂川用力地喊，但是没有人在意。 时间不停往前走，巴士一直往前开，只有苏蒲被留下来…… …… 这场噩梦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可等厉寂川惊醒，看了眼时间，竟然才刚过凌晨三点。 窗外的天空依然浓黑，偶有几朵不甘寂寞的烟花，悄悄在远处盛开。 再难入睡，厉寂川离开家属床，坐进轮椅，挨到苏蒲的病床边。 苏蒲抱着那只小熊，睡得很安稳。 这是他入院的第四天，但状况仍不见好，请了医生来看过，也找特聘专家瞧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心生病了，哪儿来的药？ 只能等。 等待奇迹，再坏一点，等着时间流逝，这一生过去。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厉寂川发现，现在的苏蒲不会做噩梦了。 不过，苏蒲总是抱着那只熊没日没夜地昏睡，好像好久都没睡过觉一样。 厉寂川很想知道，这只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为什么非得是它不可？ 第73章 换了小狗小兔小猫咪的玩偶，苏蒲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每当他趁着苏蒲清醒，把手机递给他，要他说明理由的时候。 苏蒲抓着手机，表情茫然，好像全然不知道它的用途。 苏蒲，好像连怎么打字都忘了…… 经医生评估，现在苏蒲的心理年龄可能只有七八岁，甚至更小一点。 他们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大人。 想到这一点，厉寂川的心口腾腾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总是时不时晃晃苏蒲的手臂，告诉他。 “你叫苏蒲，你24岁了，过完年就25了。你有喜欢的工作，能做出很好喝的咖啡，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欧阳，一个叫裴知澄……” “最最重要的，你结婚了，你的老公叫厉寂川，他很爱你，他不能没有你……” 苏蒲懵懵懂懂的，缓了一阵儿，上下眼皮就又开始打架。 翻个身，抱着熊睡去。 厉寂川检讨着，这段话的信息太多了，苏蒲当然会觉得累。 所以，他俯身，凑近苏蒲，在苏蒲侧脸上落吻。 而后，他很轻地对苏蒲讲话，这次只讲重点。 “苏蒲，我是你的老公，厉寂川……你别忘了我。” 过了会儿，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傻。 怎么这么幼稚，他也八岁吗？ 厉寂川哑笑，低头继续处理工作。 啪嗒—— 有几滴水落在他的手背和键盘上，厉寂川擦了擦脸，又笑着说了一句。 苏蒲，你千万不要忘了我。 求求你了。 …… 新年一大早，王叔来了，拎着曼甜和畅畅精心准备的营养早餐。 “他们叫着要来探病，但是医生说你要静养，我就没让他们来……” 王叔笑呵呵地念叨，一边从袋子里拿出打包好的餐食，铺在苏蒲的小桌板上。 小桌板很快就变得满满当当的，王叔摸了摸床上傻傻坐着的小人儿的鼻头。 “看看今天有没有你喜欢吃的，小瘦猴。” 苏蒲缓慢眨着眼，小瘦猴，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这天苏蒲的食欲突然大涨，吃了半碗粥和两个豆沙包。 豆沙包是小猪造型，有点烫，苏蒲用指尖捏着小猪的蹄子，看着看着眼睛就弯了。 他挪了挪手，让他的小熊也看看小猪包。 可是，最后两只包子都进了他的嘴巴。小熊只能看，不能吃。 想到这里，苏蒲又很神气地笑了笑。 饱餐一顿，小哑巴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许多。 趁着上午的阳光很好，苏蒲抱着熊晒太阳，厉寂川抓着手机，再次尝试。 “小蒲，我叫什么名字？” 苏蒲惊恐地看着那部手机，这玩意儿太复杂，他怕搞坏，碰都不敢碰。 “……” 厉寂川又一次无功而返，握着手机，指尖划了两下。 没想到竟然顺利解锁，这台手机没有设置密码。 眉头怔忪，他看了眼小哑巴，见对方又在打瞌睡，就看回手机。 指腹悬在屏幕上方游移片刻，而后，他点进了苏蒲的备忘录。 【老公什么时候回家，想他……】 没想到看到的第一条就让他眼热。 就着小哑巴绵长的呼吸声，厉寂川继续往下滑。 不同于他写给爷爷的那些，苏蒲写给自己的记事则更随意。 里面记录着新品咖啡的配方，厉寂川的训练数据，家里佣人的生日、喜好…… 其间也掺杂着他的心情，不过厉寂川要滑上很久，才能找到一条。 日间阳光暖呼呼地照耀着病房里的两个人，平缓起伏的呼吸声里，忽得混进两声沉闷的呜咽。 厉寂川咬着手背，不断翻看着，原来苏蒲的世界是这样的啊…… 这家伙真的是个笨蛋…… 厉寂川总以为自己对苏蒲有所了解，他的性格，他的喜好，他的热爱与追求，以及那些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的梦魇。 可是，这些都也只是关于苏蒲的冰山一角。 备忘录里，记录了站在太阳的背面的苏蒲，那些他们谁都没有看到的苏蒲。 苏蒲其实很想念爷爷，爷爷走了之后，苏蒲还会写东西给他，按时跟他汇报他最挂心的小孙子的近况。 苏蒲很自责自己不能帮上老公的忙，害他一个人承担那么大的压力。 苏蒲很伤心自己没有英国签证，临时去办也来不及。 苏蒲其实很想拿到咖啡比赛的冠军，苏蒲很讨厌自己讲不了话。 苏蒲会嫉妒苏会，希望苏会不好。 也讨厌一位总是盯着他屁股看的常客，每次那人来，苏蒲都会借口去卫生间，然后蹲在休息室的地上，假装是棵蘑菇。 苏蒲不敢跟别人说，自己在想念谁，自己在讨厌谁，自己都有什么愿望。 他很怕给别人造成负担，也怕期待的往往不能如愿。 苏蒲希望厉寂川可以不要那么忙，希望厉寂川多跟他笑笑，喜欢厉寂川突然凑上来吻他。 苏蒲其实害怕做心理咨询，对想不起来的事情感到恐惧。 也对自己不知道到底遗忘了多少事情感到恐惧。 苏蒲喜欢衣柜里的新衣服，每次都想穿的漂亮一点再出门，但每次穿得漂亮，就会听到一个声音嘲讽他，说他很丑，很丢人。 苏蒲不想变得很丑，也不想给他丢人，所以那些衣服一次都没穿。 苏蒲在夏天的时候，很想约他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又怕他太忙，自己提的要求毫无意义。 最后他选择去学校，帮他收集问卷数据。 苏蒲由此错过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场烟花。 苏蒲的妈妈很坏。但他还是很想她。 苏蒲的心事那样琐碎，细密，丝丝缕缕。 它们勾缠编织，组成了一张苏蒲无法挣脱的网，紧紧将他裹在里面。 厉寂川这才明白问题的症结，因为小哑巴从不说话，他便默认他同他们一样，拥有相同的情感。 可苏蒲的世界，比他们任何人的都要脆弱。 因为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每一分拥有，他都想要牢牢攥在手里。 所以伤害很难消弭，而失去又难修补。 他们所有人忙着经历，忙着成长，忙着过五关斩六将，策马奔腾，一路向前。 时间不停往前走，巴士一直往前开。 只有苏蒲留下了。 只有苏蒲留在原地，拾起他们掉落的玫瑰。 第80章 纪遇 “熊？” 听说苏蒲傻了，苏会赶忙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回国，恨不得马上看到那个哑巴痴傻的样子。 苏蒲傻了，这下就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吧？ 厉寂川嘴上说的再怎么好听，也不愿意草个傻子吧？ 哈哈哈哈！ 苏会乐颠颠地走出航站楼，下一秒，就被人堵住嘴巴，捂上眼睛，塞进停在一旁的车里。 苏会吓得丢了魂儿，只感觉这辆车一直开一直开，不断盘旋，但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这是要把他绑去哪儿啊？ 知道他是谁么，就敢绑架他，他可是厉家的亲戚呢！ 因为惊恐，苏会的双脚不停乱蹬，狠踹车门。 “老实点儿！” 拳头好像从副驾驶的方向来，直直落在他的肚子上，苏会痛得闷吭。 紧接着，他的肚子又挨了几拳，酸水上涌，但他的嘴被堵着，只能任又酸又苦的液体在口腔和食道里不断发酵。 整个人更是晕的七荤八素。 过了许久，他的眼罩被摘开，嘴上绑着的束带也终于松懈。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车头灯照明。 安德森和john背着光站着，看他被车灯刺得睁不开眼。 “上次见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别再惹苏蒲，否则……” 苏会呕了一阵，胃里仍在翻涌。 “我，我又没惹他……” 这次他没动手，只是拍了一段视频而已。 john大步向前，抬脚踹中苏会的下巴，骂了句脏话。 “我们不想跟你扯皮，厉寂川想让你好好想想，小时候有没有见过苏蒲拿着一只玩具熊。”安德森说。 苏会趴在地上喘，嘴里吸了尘土，又剧烈咳嗽。 “我，我怎么可能记得、咳咳、他的玩具？” 苏会断断续续地说，烦躁地蹙起眉。 “想不起来啊， 行，帮帮你……” 安德森钻进车里，按下引擎，john向后退出几步，站到车头的光源之外。 一脚油门，suv直直朝着苏会冲来。 “啊啊啊啊！” 苏会原以为他们只是气不过想要教训他，就像上次一样，总不可能把他打死。 没想到，看这架势，安德森是真的要创死他啊。 也确实，这里是深山，没有监控，他又是偷偷跑回国的，即使死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第74章 苏会怕极了，大脑本能地高速运转，结果还真让他想起苏蒲的那个玩具。 “我我我，知道了，一只白色的熊，白色的熊！” 他大喊着，可车却不减速，仍在朝他逼近。 “你们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说了我想起来了！” 下一秒，车头在距离苏会的脸的几公分的地方刹停。 安德森坐在车里，探出个脑袋。 “你说吧，就这么说……” 苏会哆哆嗦嗦地，向后蹭了一段。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蒲的床头有个毛绒小熊，那次他和他妈妈一起被送到医院了，我和我爸赶过去看他们的……” 其实，苏蒲拥有的玩具就只有那一个，因而不难回忆。 “后来，他高中转学，来我家住了一阵。我爸爸看他睡觉还要抱着个毛绒娃娃，说这样没有男子气概，就给他扔了……” 之所以他还记得，无非是那个哑巴见自己的婉拒没了，哭得特别伤心。晚饭都不吃了，就去翻垃圾桶，三更半夜还跑去了垃圾转运站。 后来被站点的工作人员发现，苏蒲被苏奉显领回了家，然后就挨了一次毒打。 苏会点点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能放我走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安德森看向john，今晚收工。 “行，你走吧！” 安德森答应苏会。 重获自由，苏会双手撑地，踉跄地爬起来，想要上车。 安德森却驾驶着车，不断后退。 苏会懵了，“干嘛啊，不是都说了吗，打也打过了，还没解气？” “你们还真想杀了我？” 安德森荒谬地笑，“那倒没有。” john打了个哈欠，缩到车座里睡。 “我们先走了，你慢慢溜达吧。”安德森朝他吹了声口哨，流畅地调转方向，suv就这么滑出了苏会所能触及的区域。 “哎————” 苏会灰头土脸，追了几步，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伸手摸了摸兜。 操，他手机啥时候被拿走了？！ …… 挂了电话，厉寂川忍不住，握上苏蒲的手。 这人还是脾气软，睡着了就可以随便被人拉手，没有半点防备。 厉寂川轻笑着，是软是硬，苏蒲都注定会是他的伴侣。 种种纪遇，都仿佛是命运的羁绊。 “忘了我也没关系。” 厉寂川拉着那只手，凑到自己唇边，细细落吻。 “小蒲，忘掉我，然后我们重新认识吧。” “嗨，你好，我叫厉寂川，不管曾经，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你的老公。” “我都永远爱你。” 第81章 新年烟火 苏蒲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进步并不太明显。 进了二月，窗外树梢上的叶子全部掉光了，厉寂川咬咬牙，下定决心，帮苏蒲办了出院。 苏蒲回家的第二天傍晚，厉寂川回了家，身后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改造了厨房。 在里面装了全套的咖啡设备。 厉寂川告诉苏蒲：“明天会有一个资深咖啡师来家里教你做咖啡，你听听看，喜欢的话，以后就让他来，不喜欢也没关系，其实也可以试试茶道。” 他一边说，苏蒲已经走到设备旁边，稀罕地看来看去。 厉寂川曾说过他的工作是咖啡师，好像真的是这样。 苏蒲握上取粉器的手柄，放在手心掂了掂，总觉得这个重量让人感觉很踏实。 曼甜在他们身后酸唧唧地学舌：“不喜欢也没关系~~” 畅畅接话：“也可以试试茶道~~” 坠入爱河的人都会完蛋，这理论放在谁身上都成立。 佣人们窃窃笑起来，挨厉寂川一记白眼也不怕。 苏蒲转头，看大家笑得那么开心，就也扬扬嘴角，笑了。 不知为什么，他也觉得有点开心。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咖啡师果然来登门教学了。 苏蒲丢下小熊冲进厨房，对方端详着苏蒲的脸，觉得似曾相识。 来之前雇主提醒，授课的学生有一定的制作基础，但是接受知识可能会慢一些，要他拿出最大的耐心，绝对绝对不可以对学生发脾气。 还以为是个天资愚钝的呢，可从苏蒲打开磨豆机的盖子开始，动作就是流畅而熟稔的。 咖啡师看着苏蒲“无师自通”去研磨，取份，粉上了量称，刚好就是最合适的量。 分毫不差。 “你，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苏蒲张了一下嘴，没声儿，但心里还是挺骄傲的。 都说了他是咖啡师嘛。 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咖啡师呢！ 两小时的咖啡教学时间过去，苏蒲的心情变得不可思议得好。 “你这个程度，下次我要给你开大师课了，得请我的师傅来，他是好多比赛的评委，他还在滇南有个自己的咖啡豆庄园。” 苏蒲听出这人是夸自己咖啡做的很好的意思，羞赧得笑了笑。 咖啡师掏出手机，“加个好友吧，你的手机要是在房间里，就直接把你的号码输进来。” 苏蒲下意识接过，哒哒哒敲了几下。 奇怪，这个动作也很熟悉。 甚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就先于意识敲下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就是他的电话号码啊…… 咖啡师收回手机，发送好友申请，跟他道别，“那今天就到这里了，记得加我好友哦。” 苏蒲愣愣点头，有点想问他，去哪里加好友呢？ 但一抬眸，咖啡师已经走了。 咖啡师来到玄关时，正好碰上他的雇主。 “厉总。”他毕恭毕敬道。 “删了。”厉寂川脸色发黑。 “啊？”对方莫名其妙。 “删了，那我老婆，以后有什么事你找我就行……” 咖啡师恍然，“哎呀”一声，掏出手机打算想办法撤回申请。 没想到，没过两秒，厉寂川又突然懈了一口气。 “算了，你还是加他吧，别欺负他就行。” 咖啡师恍惚着出了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该不该加。 不过鉴于苏蒲尚未想起来怎么使用智能手机，咖啡师等了几天，都没见对面同意申请。 又过了几天，他自己也把这件事忘了。 …… 苏蒲回家之后，生活越来越热闹了。 家里的佣人们都很照顾他，他也跟裴知澄建立了友谊。 春节前下了一场雪，雪花落了一天一夜，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裴知澄给王叔打电话，问苏蒲能和自己出去玩雪吗？ 王叔抓着电话，走向正在厨房摸摸咖啡机的苏蒲，小哑巴兴奋地点头同意。 吃过了午饭，王叔给苏蒲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给他装了小桶和做雪球的模具，让他出去玩。 有人说他养小孩儿似的。 王叔就笑，说他就喜欢小蒲这样的小孩。 苏蒲兜了兜头上厚厚的毛线帽，有点沉，总把他的头往后面拽。 他走进电梯，突然有点想哭。 戴着手套蹭了蹭眼睛，但也没蹭出来什么。 裴知澄同样穿的很厚实。 他们是整个小区公园里穿得最厚实的两颗甜粽。 远处有小孩肆无忌惮地笑声，苏蒲和裴知澄一起滚了两个大雪球，摞在一起。 雪人长得到他们俩胸口了。 玩出一脑门汗，裴知澄蹲下来，在地上画画。 他画了四个小人儿，两个矮的站中间，边上是两个高的。 小社恐蛮会抓重点，给苏蒲的怀里画了个娃娃，旁边的厉寂川一身西装革履。 他还给自己画了顶头盔，身旁的欧阳咧着大嘴，笑得像个傻子。 苏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裴知澄真的是又有能力又很善良的人。 苏蒲很喜欢裴知澄这个朋友，就往他身边蹲了蹲。 两颗肥嘟嘟的甜粽挤在一块，都挺开心的。 苏蒲又发现雪地的画上，他和裴知澄离得有点远，和喜欢的人就要挨的近近的。 于是，他在自己和裴知澄之间画了两颗爱心，寓意虽然他俩隔得远，但心贴的近。 画完，小哑巴还挺满意自己的作品的，厉寂川正好提前下班，滚着轮椅过来凑热闹。 厉寂川穿得有些单薄，羊绒大衣挡不住寒气，苏蒲怕他冻着，跟裴知澄招手，他们要回家了。 但在那之前，厉寂川让苏蒲去给他捏个雪球。 苏蒲一走，厉寂川就探出一只脚，用大腿带动稍有感知的小腿和脚踝，把苏蒲画的那两颗心给擦了。 围观全程的裴知澄都看愣了。 这哥们儿到底有事没事啊？ “怎么，没见过残废踩雪？” 厉寂川面儿上挂不住，语气有点凶。 第75章 裴知澄立刻缩起脖子，大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 这人这么横，苏蒲还喜欢他，想不通为啥…… 苏蒲他们在前面走，小社恐在后面墩墩跟着，生闷气。 要不怕苏蒲生气，他高低会把题材改成换攻。 但又走了一段路，裴知澄还是没想到，苏蒲不跟厉寂川在一起的话，还能跟谁在一起。 算了，他决定先放过厉寂川。 …… 除夕夜，厉家的佣人们都留下过年。 家里特别热闹。 厉寂川买了很多烟花，供应商直接用一辆小卡车送到楼下，厉寂川请大楼管家把烟花免费送给给楼里留守过年的人，条件是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段内下楼燃放。 吃完了饺子，十二点快要来临的时候，一家人一起来到公寓楼后的小公园。 刚一进入，夜空就燃起壮观的烟花，有好多苏蒲看都没看过的款式，而且久久不息。 见苏蒲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很兴奋也很快乐，厉寂川也特别高兴。 总算，夏天错过的那场烟花大会，他在飘着雪花的早春，帮他补上了。 苏蒲凝望着烟花，此刻幸福很具象。 幸福就是这些不停绽放的烟花，以及在他身边笑着闹着的人们。 这就是幸福。 整个世界都被绚烂的烟花染成了五颜六色，苏蒲转过头，看向厉寂川。 却发现对方正在流泪。 为什么要哭啊？ 苏蒲蹲到他身边，伸手擦掉他的眼泪。 厉寂川的眼泪也很凉。 苏蒲稍稍起身，吻了一下厉寂川冰凉的脸颊。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新的一年了，别哭了。 开心一点哦…… 第82章 晚安小熊 集团的员工发现，小厉总最近总是带着老婆来上班。 按理说他们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密，这么如胶似漆？ 带着人大大方方地绕着公司转悠，根本没把他们当外人…… 不过也有好处，有老婆陪着的小厉总的脾气变了许多，温柔得不可思议，都不怎么骂人了。 不过大多数员工都不知道苏蒲的遭遇，总觉得小哑巴是过来宣誓主权的。 其实厉寂川根本没想那些，把人拐来，无非是想让苏蒲先适应自己的办公环境，然后慢慢过渡，回归到咖啡店上班。 虽然他们不坐巴士了，但苏蒲也得往前走，不是吗？ 连续在厉寂川的办公室打卡一周，苏蒲终于坐不住了，松口答应去咖啡店里试试。 欧阳特意将自己的排班表发给厉寂川，让苏蒲在他工作的时间来，这次他一定能保护苏蒲，不让任何人再刺激他。 裴知澄也来了，趴在距离制作台最近的桌子上，画他的漫画。 厉寂川工作忙，把人送到信的过的朋友身边，他就走了。 欧阳全程神神叨叨的，唯恐任何人伤害他苏哥。 然而，他渐渐发现，不仅他这么在意苏蒲，店里的每个员工都很照顾他。 店长和副店长总会留一个人在前台活动，店里的另一个咖啡师跟苏蒲讲话时也会放轻声音，还揽下所有急单，只让苏蒲做精品。 原来有这么多的人都在默默关心着苏蒲，欧阳很是感动。 可是很快，他就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会儿店里客人不多，他让同事帮忙盯一下，卸掉围裙，打算去卫生间。 刚掀开员工休息室的帘布，就见店长办公室的门板虚掩，店长正和谁在讲电话。 起初没在意直到他听到店长毕恭毕敬地说：“您就放心吧，厉总，小蒲绝对不会有事。今天店里也不算很忙……” “好的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嗯嗯，等他下班了，我再跟您汇报。” 心头古怪，欧阳一脸狐疑，进了店长办公室。 “你不知道吗，这个咖啡品牌，是小厉总做的呀！” 欧阳五雷轰顶，“什么？” “啊，小厉总喜欢喝咖啡，对口感也特别挑剔，好多牌子都喝不惯，最后干脆自己做了一个品牌，挖来了好多有名的咖啡师呢！” 欧阳震惊地后退，“你的意思是，我其实一直在给厉总打工……苏，我苏哥，也在给厉总打工？” 店长点头，“不然你以为，咱们店动不动就有一笔奖金是为什么？” 欧阳回忆着，早先他奶奶生病那阵，店里总是发奖金。 欧阳一个兼职生也能领到，而且数额不小。 这些钱也帮着他撑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这么说来，之前的好多事也都对上了。 为什么他喝醉了，死乞白赖地求厉寂川给他一个机会时，厉寂川会是那么饶有兴趣的表情。 为什么他和苏蒲推动的线下数据收集计划会那么好推动，其他门店的同事响应度那么高…… 巨大的震撼之下，欧阳痴痴走回工位。 苏蒲刚做好一杯咖啡，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叫号。 “苏哥，”欧阳眨眨眼，财神来到我家门，“老板娘！” 你俩可真是我的福星！ 苏蒲觉得欧阳好怪，也明白这人有时候就是怪怪的。 裴知澄有时候也会怪怪的。 他自己有时也会很奇怪…… …… 苏蒲知道自己生了病。 这很好理解，他长得这么高，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的体型，对很多事都形成了肌肉记忆，也理解复杂的人情往来…… 他不可能真的只有八岁。 可是，从8岁到24岁之间发生的事情，苏蒲根本没有力气去想，大脑也在抗拒着回忆。 好在他身边总是有人陪伴他，柔声告诉他，“忘记也没关系。” 苏蒲知道，在他还没生病的时候，自己一定很喜欢厉寂川。 现在的他，也很喜欢厉寂川。 而且，越来越喜欢了！ 厉寂川的身上总散发着让他安心的香气，这个人爱笑又爱哭，但无论是什么表情，都特别好看。 每次看到他，苏蒲的心跳就会一阵猛跳。 而这样的人是他的老公……真开心呀！ 苏蒲有个小秘密，没跟别人讲。 老公有时候，半夜睡到一半，会从另一个房间偷偷跑到他的房里来，和他贴贴。 他醒过几次，但老公的身体烫烫的很踏实，他就不由自主地往上爬。 这是他们的小秘密。 这一晚，厉寂川又来找苏蒲，利用他的呼吸声克服失眠。 不过，等他刚躺进自己习惯躺下的那边，一侧头，就对上了苏蒲圆溜溜的眼睛。 那双眼仍旧澄澈得如一汪泉。 “咳。” 厉寂川故作正经。 “苏蒲，你没发现你的熊没了吗？” 其实是被他藏起来了，心理医生建议，要让苏蒲习惯偶尔看不见小熊。 此言一出，苏蒲慌了，视线在床上逡巡，寻找他的小熊。 厉寂川忽得凑近，抚上苏蒲的脸颊。 “其实，我就是小熊变的……” 苏蒲：？ “真的！” 厉寂川的语气十分笃定自信，勾了勾唇角。 “好了，现在小熊要陪你睡觉了。” 厉寂川抓起苏蒲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身上。 “苏蒲，你可以像亲亲小熊一样，亲亲我吗？这不是你每晚睡前都会做的事吗？” 见对方无动于衷，厉寂川敛起失落，笑了笑。 “好吧，不亲就不亲，你睡觉吧，我再待会就去把熊给你拿来。” 苏蒲皱了皱眉，他早看穿对方的谎言。 可是，好像有厉寂川在的时候，他就不需要小熊了。 啵—— 苏蒲猛地凑近，很快地碰碰厉寂川的嘴唇。 晚安，我的小熊。 第83章 我们来日方长！ 早上醒来，苏蒲大字型躺在床中间。 厉寂川没在他身边。 房间里静静地，冷不丁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声冷笑。 “呵。” “苏蒲，你装什么可怜啊？” 苏蒲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汗毛倒竖，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谁的声音…… 好熟悉，好像是，妈妈？ 为什么？妈妈不是去世了吗？ 他们都这么告诉他。 苏蒲懵懵坐了一阵，然后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出房间。 这房间怪怪的。 厉寂川正在做晨间复健，经过一段时间高强度的治疗，他的腿部神经恢复得不错。 无辅助站立时间达到快一分钟，自主行走的长度也从原来的几步，达到了惊人的10米……只不过最后还是会摔得很惨。 康复师建议他这段时间好好练一下上肢和大腿，准备逐步脱离轮椅。 厉寂川正在做引体向上，手臂伸直的时候，只见门口晃过一道身影。 第76章 小哑巴火箭似的冲进来，在门口愣了一秒，锁定目标，然后朝他发射—— 苏蒲紧紧抱住了他。 厉寂川的两只手还握着杆，双脚离地，整个人吊在杆上。 苏蒲抱住了他的胯，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下...腹。 嘶—— 厉寂川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摔在苏蒲身上。 “小蒲……” 厉寂川平复着呼吸，静静让他抱着。 双臂逐渐充血，肌肉愈发贲张，胳膊上蜿蜒着的几道青脉也愈发明显。 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苏蒲确定脑子里奇怪的声音莫名消失了，才愿意渐渐松开他。 厉寂川已经双臂僵麻，朝身后傻眼站着的康复师催促。 “搭把手，快点……” “哎呀，哦哦！” 两个康复师扶着他顺利落地，让他回归轮椅。 这才发现，厉寂川的脸也憋得充血通红。 这得是什么毅力啊，再撑下去两条胳膊也不能要了吧？ 小哑巴也挺不好意思的，自己突然冲上去抱人家，给人家整的这么难受。 他蹲在厉寂川身边，观察着他，直到他的脸色恢复平常。 “怎么了？” 厉寂川故作无意，仿佛刚刚差点被憋死的人不是自己。 苏蒲朝他弯了弯眼，用手指戳戳他小臂上微微颤抖的、饱满的肌肉。 还挺稀罕的。 他老公，真的还挺有料的！ …… 有了前车之鉴，苏蒲开始草木皆兵，不怎么情愿去主卧睡觉了。 晚上，厉寂川工作结束，回到客房，看到苏蒲抱着小熊在他的床上熟睡。 身上盖着的棉被是从主卧抱来的，不出意外的话，厉寂川的棉被此刻应该正静静躺在主卧。 厉寂川盯着小哑巴的睡脸，突然喷出一声笑。 苏蒲原来，这么霸道的吗？ 而且越来越不怕他了。 客卧的床虽然没有主卧的宽敞，但也是标准双人床，苏蒲躺在正中间。 厉寂川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轮椅静静往前，直直驶进房间。 …… 苏蒲才刚睡着，身边一有动静就醒了。 厉寂川躺到了他身边，凑到他的耳边提醒。 “苏蒲，你睡到了我惯睡的那边了……” “要么往外挪一挪，要么躺我怀里，我知道你醒了。” 苏蒲一惊，本就因为鸠占鹊巢而心虚，这下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对方半天不动弹，铁了心装睡，厉寂川叹了口气。 “唉，你要是哪样都不喜欢，我也可以把你抱回去……反正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苏蒲一听要被抱回去，再也不敢装了。 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直接亲了老公一下。 亲完再看，厉寂川神情凝固。 看来一个亲亲不够，苏蒲又凑上去，嘬嘬嘬嘬亲了好几下，这才塌下心。 好了，已经跟小熊说过好几次晚安了。 总不能再把他赶出去。 小熊不会那么坏心眼的。 苏蒲枕着老公健壮的手臂， 摸摸上面的肌肉，十分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怀里的小哑巴的呼吸彻底稳定下来，绵长有序，厉寂川才敢沉沉舒了一口气。 他的小哑巴真的没醒吗，什么时候回来呢？ 又或者，现在的苏蒲什么时候才能接受他们俩是已经结婚的关系，可以在一起做任何事？ 厉寂川有些热，静了静，还是无法彻底冷静。 看来这个冷水澡是不洗不行。 厉寂川没好气地瞪向怀里熟睡的人。 小蒲，再饶你一次。 我们来日方长！ 第84章 多上来看看我 苏蒲最近都睡在厉寂川睡得那间客卧。 早上出门，迎面看到了王叔，还怪不好意思的。 王叔则见怪不怪，摸摸他的脑袋，问他：“睡得好吗，孩子？” 苏蒲点点头，王叔就笑，“那就好，饿了吧，快去吃早饭。” 进了餐厅，家里人都聚在一起，厉寂川敲了颗鸡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蛋壳剥干净。 待苏蒲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颗干干净净的鸡蛋就降落到他的餐盘里。 厉寂川擦擦手指，抬眼看着畅畅坏笑着看着他们俩，忽得搞怪，取走苏蒲盘子里的的鸡蛋。 苏蒲刚坐稳，两秒过去才反应过来，登时就有点着急了。 在往常，畅畅和曼甜没少开苏蒲玩笑，对方都是嘿嘿笑着，心知他们没有恶意，又笨拙得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干脆就放任。 可是今天，苏蒲猛地站起来，在畅畅震惊之际抢回自己的蛋，还顺便出拳，邦邦锤扁了畅畅盘子里剩了半牙的三明治。 这下全家人都愣了，一齐看着苏蒲。 当事人则好整以暇，慎重地将老公被剥的蛋摆在餐盘中央。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厉寂川给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畅畅惴惴看向盘子里扁扁的三明治，曼甜拽着他的袖子把他重新拉回餐椅里坐。 “那个，夫人，对不起啊……” 畅畅有点没面儿了，苏蒲和厉寂川对他们都很宽容，他的玩笑也越来越没分寸了。 苏蒲没有马上回复，又过了安安静静的几秒，扁扁三明治的旁边多了个剥掉壳的鸡蛋。 对上视线，苏蒲又朝他挤挤眼，腼腆地笑了笑。 那眼神仿佛在跟他打商量： 要是你喜欢吃蛋，我给你剥，你别抢我的呀…… …… 在咖啡店的日常工作逐渐变得稳定，店员们也不像苏蒲刚回来那阵草木皆兵。 这天苏蒲刚做好一杯精品手冲，放到取餐台。 前台的同事看了眼单子，“诶，苏蒲，今天不去送咖啡吗？” 苏蒲正专心擦着操作台，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 【我去外送咖啡吗？】他在手机上打字。 肌肉记忆帮了大忙，苏蒲最近重新回归打字交流，用的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对呀，”服务生抓着单子，指着上面的地址，“总裁办的精品手冲，一般都是你来送的。” 苏蒲钝钝反应过来。 原来我以前，还会给老公外送咖啡吗？ 和厉寂川一起出来进去得多了，大厦保安早就认出苏蒲，看他出现，直接帮他刷开了专梯。 苏蒲上了顶层，靠近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出厉寂川训人的声音。 “为什么三令五申交代的事情还是会出错，这份合同这么重要，明天去签约， 带着这么大纰漏过去，造成的损失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门没关，苏蒲看到厉寂川的对面站着四五个员工，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对不起厉总，犯了这么低级的失误，是我监管不周。” 另一个员工怯怯找补，“可是，合同还没有走完最终审核，是您说要看，我们才临时给您拿来的？” “哦？”厉寂川挑眉，反问道，“那是我的工作时机不对咯？” 员工欠身摇头，“抱歉……” “数字出现失误的地方， 是这个合同里最重要的条款之一，我只是在质疑你们，一个团队5个人，怎么会初期就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看似是团队领导的人回答：“厉总，抱歉，昨天大厉总突然约谈我们团队，请我们加急协助她的一个项目，工作任务突然增多，我们才没能在最开始就发现这个数据错误……” 厉寂川松了松领带，轻声地“嗯”。 看着他的表情，对方会意，“要不，我先把大厉总交代的文书也给您检查一下，您也好了解一下各项业务的进度？” 厉寂川颔首，这才放人。 五个员工垂着头走出来，各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刚才反驳的女生蛮有主见，“两个头儿斗就算了，有事没事就拿我们这些牛马出气，打个工而已，搞得这么紧张……” 她领导听到后转身，也是一脸无奈，低声提醒，“你少说两句，赶快把合同改了，再检查一遍，下班前放到厉总桌子上就行。” 他们经过苏蒲，女生跟苏蒲对视，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瞬间惊恐。 苏蒲无措，抱着咖啡，快步钻进办公室。 …… 刚发了通火，厉寂川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闭着眼平复心情，连小哑巴都走到身边了还没发现。 直到苏蒲把外带咖啡杯放在他的桌面，发出闷闷一声响，厉寂川才瞬间睁开眼睛。 “你怎么来了？” 厉寂川的鼻梁上还有两块浅浅的眼镜垫片的印子，看上去很有趣，像暴怒的谪仙被拽到人间，变成苦兮兮打工的小领导。 苏蒲看着他眼下泛滥的淡淡青色，以及唇角冒出的胡茬，总觉得此刻的厉寂川才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第77章 鬼使神差的，苏蒲伸出双手，握上厉寂川的一只手，从手心开始按摩。 这个流程太过熟悉，苏蒲了然，大概他以前也总给厉寂川这么按摩。 厉寂川则头靠着轮椅靠背上的头枕，半阖着眼，一直看着他。 “小蒲……” 待苏蒲揉捏到他的手腕时，厉寂川的声音已经彻底软了下来。 一把扯过苏蒲的手， 将人拽到自己腿上。 苏蒲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门口。 要知道，厉寂川的办公室无论是门还是外墙都是透明的呀…… 啪—— 厉寂川按下遥控器，一整面玻璃瞬间变成不透影的白色。 放下遥控器，厉寂川举着刚被苏蒲按摩的手，晃了晃。 “小蒲，你不用记得这样的习惯。” “我的疲惫不来源于你，反倒是看到了你，要比我接受十次按摩都放松。” 厉寂川的怀抱密不透风，把苏蒲裹在里面。 他低下头，轻轻嗅闻爱人发间的清香。 “所以，真的想要帮缓解疲劳，就多上来看看我……” …… 下午的会议结束，厉寂川带着安德森和john从大会议室往办公室走。 路过办公区，只见几个秘书都笑得花枝乱颤，苏蒲背对着他，站在她们中间。 空气里飘着甜甜的香气，苏蒲低头敲字，然后拿起来给她们看。 echo凑过去，读着他的话： “厉总至少看起来很凶，其实是很温柔的人。他买了蛋糕和咖啡给大家吃，希望大家在努力工作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劳逸结合。” echo从厉寂川一进公司就跟着他，深知自己的老板是怎么样的人。 依厉寂川的行事逻辑，公司购买了员工的工作时间，保证员工在合理时间工作，不加班不单休，已经称得上是“福利”。 这样的嘘寒问暖，就凭他那情商，下辈子都想不起来……即使想起来了，也会觉得没必要。 正想着，错过苏蒲的肩膀，echo看到他后方的厉寂川。 于是笑盈盈地问：“只给我们呀， 别的部门也有吗？” 苏蒲重重点头。 【都有的】 “哦，”echo继续笑眯眯，“真好，有生之年吃到了厉总送的下午茶，待会就号召全公司写邮件感谢他。” “echo。” 不能再放任她闹了，厉寂川沉声，遥控轮椅停在小哑巴身边。 他扫了眼围在苏蒲身边的人，“拿了吃的就赶快去工作，因为拖延而加班领不到加班费。” 众人意兴阑珊，厉寂川咳了声，捏了捏苏蒲的小手。 “你跟我走……” 第85章 独酌 小哑巴本来是来送温暖的，一不小心，又被拐进了办公室。 透明玻璃迫不及待地又变不透明…… 这一回，厉寂川都没忍到回到办公桌，在门口就抱住苏蒲，把人家往自己腿上扯。 “故意过来，拯救我的口碑？” 一颗心生生被萌化了，厉寂川的眼里柔情满溢。 “我的小蒲原来，这么大胆吗？” 苏蒲指了指手表，示意自己时间有限，还得赶快回去工作。 刚一挪动，反倒被箍得更紧。 小哑巴吓得张嘴哑叫。 厉寂川稀罕到不行，捧着苏蒲的脸，这里搓搓，那里揉揉，恨不得把他当成麻薯团子一口吞掉。 你们有过那种家长请全班同学吃零食的经历吗？ 某个户外活动结束后，香喷喷的漂亮妈妈和一身西装革履的爸爸突然出现在活动场地的外沿，手里带着打包好的小食，分给全班小朋友。 总会是个晴天，总是在大家都饥肠辘辘的时候。 突然出现的家长像是两个天使，浑身散发着辉光，就连他们的小孩的笑容都变得分外耀眼。 厉寂川面上不显，但心里羡慕得泛酸。 那是他父母刚走的第二年，他跟爷爷提起，希望也能在绿茵场的尽头看到他来，请全班同学喝饮料，吃汉堡。 爷爷颔首，表示知道了，又吃了两口牛排，就被一通电话叫走，厉寂川吃完晚饭都没再回来。 那之后的活动，代表厉寂川的餐点也按时送达，配送人员穿着鲜艳的制服，给每个同学手里塞了一份昂贵的料理便当。 爷爷没出现，厉寂川没笑，班里的好多同学都没笑。 那天也是个晴天…… 所以，今天苏蒲来，厉寂川有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成就感。 虚荣心满涨，整个人开心得想当场下地给大家走两圈。 无奈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 那就算了，苏蒲带给他的快乐和感动，让他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想起来，心间都洋溢着轻盈的愉悦。 就好像虽然他还是不能自如行走，却可以在想到这件事，想到苏蒲这个人的时候，一次次被这样笨拙朴实的善意击倒。 快乐到灵魂出窍，直往云间飘。 …… 春日过半，天亮得越来越早，苏蒲的睡眠状况有些不稳定。 有时候睡到一半醒来，发现厉寂川不在身边，噘着嘴在床上滚一会儿，也就那么睡着了。 不过这天，他夜半醒来，身体有种从长魇中挣脱的疲惫，额间冒着虚汗。 可无论怎么回想，他也想不起任何片段。 偏偏此时，厉寂川又不在他身边。 苏蒲爬起来，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半，厉寂川晚上十一点半才结束工作，这么早就又去复健了吗？ 趿拉着拖鞋走出来，走廊尽头隐隐亮着一线光，但不来自复健室。 一双脚最后穿过会客厅，在餐厅的外沿驻足。 餐厅里只点了一盏灯，苏蒲刚好站在光亮之外，静静看着一个人喝酒的厉寂川。 光亮自上方落下，洒在厉寂川的头顶，他的发丝甚至睫毛上都盛着暗橘色的光。 坐在光里的那个人单手摇晃着宽口杯，里面的冰球碰撞杯壁，发出冷泠泠的脆响。 厉寂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平平看出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暗里的苏蒲却在琢磨，这个人看上去好寂寞啊…… 好像被谁落在了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一样。 怎么会有人不要厉寂川呢？ 怎么会有人遗弃了厉寂川呢？ …… 厉寂川并不嗜酒。 只有大学那阵儿喝得凶。一是为了庆祝自己终于短暂摆脱了爷爷无孔不入的监察，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尽可能地挥霍这份自由。 因为这样的自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最近他又开始喝酒了。要问原因，其实并不因为苏蒲。 更多是来自他自己。 兼顾着事业、梦想、复健与家庭，厉寂川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心力也明显匮乏。 可他始终不敢松懈，尤其最近，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进攻了。 由于几次严重失误，厉书雯的势力锐减，在集团内部的支持率明显降低，跌到了第六名。 得知结果后，厉书雯风风火火地冲进他的办公室，将那么宝贝的手提包往他脸上一丢。 “恭喜你呀，现在你满意了吧？” 厉书雯是很要强的性格，平日里只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就必定是妆发齐全的精致模样。 那天她发丝凌乱，脸颊上还有黑色的泪痕，毫不体面地对他破口大骂。 “所有人都说我心狠，但我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每天要面对怎样的处境，谁在乎？摊上这么个爸，从小偏心我哥，然后偏心你，他想过我的难处吗？” 厉寂川坐在原位，有一瞬间晃神。 或许他自以为的公平和正义，其视角也始终来源于他自己。 他无法兼济天下，他连自己的姑姑为什么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要对这个家庭恨之入骨都不知道，也没心思知道。 或许他也明白，自己是个既得利益者，抛下厉氏接班人的头衔，他的能力真的足矣支撑一整个集团的运作吗？ 如果没有得天独厚的家庭背景的支持，他还能够一路顺遂地入学、毕业再到出任集团总经理，对自己的同事大发脾气吗？ 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然后长成一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还有机会遇见苏蒲，跟他结婚吗？ 答案是否定的。 机缘巧合，如果错了一步，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要崩塌，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厉书雯凄厉的质问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可厉寂川不能听进去，他注定得捂着耳朵往前走。 爷爷，在您创立的厉氏的时候，也总是这么两难吗？ 黑夜将一切情绪笼罩，厉寂川叹了声，一口饮尽杯里的酒。 冰球触在他的嘴唇上，冰得他发痒。 再一回眸，小哑巴已经站在了光线里。 那么瘦，那么白，漂亮得像是一个梦。 第78章 梦靠近他。 梦拥抱了他。 第86章 深夜治愈 苏蒲身材干瘦，但总能给厉寂川世界上最柔软的拥抱。 许久，两人才慢慢放松，苏蒲站直了，再瞅厉寂川—— 原来脸红的不止他一人。 杯里的冰球化了许多，融化的水混合残在杯底的酒，泛着淡淡的金色。 厉寂川晃晃酒杯，侧眸看向苏蒲，“你也来一杯吗？” 苏蒲凑过去，鼻尖顺着杯沿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苦涩的松子味儿。 他摇头拒绝，不理解，酒有什么好喝的？ 厉寂川压着嘴角憋笑，“以前倒是挺喜欢喝的嘛，不是真的喜欢吗？” 以前喜欢酒吗？ 苏蒲将信将疑，凑到杯子边又问了问，还是无法认同。 厉寂川也不强求，本就是逗他的，“没关系。” 然后换了只杯子，重新取冰，倒酒，给自己做了一杯新的。 厉寂川抓着酒杯回到原来的位置，苏蒲的视线始终直勾勾锁定着他。 “怎么了？”他问。 小哑巴摇摇头，在心里问，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明明这两个都是自己，苏蒲却还是知道，不一样的。 “都喜欢哦。” 厉寂川却像能读懂他的心思那样，握上他的手。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喜欢，那都是你，都深深吸引我。” 两人一坐一站，厉寂川微微仰视着他的小哑巴，酒精催化，眼神略显迷离。 他们对视，鬼使神差，苏蒲忽得弯腰，凑过去，啄一下他的嘴唇。 对方的眼睛里晃过一丝惊喜，下一刻，苏蒲手腕一温，身体顺势一扭，流畅地坐进对方怀里。 厉寂川捏着他的下巴吻他。 苏蒲品味着时不时掠过他舌尖的松子味，竟品出一丝丝甜。 或许，酒也不是很难喝。 “专心。” 察觉到他的分神，厉寂川停了片刻，嘴唇还贴着他的，瓮瓮的声音酥得苏蒲后背发麻。 他微微睁开眼，才发现厉寂川在接吻时会偷偷眯起眼睛，观察他的状态。 待他动情，就更攻城掠地，抢走他的呼吸。 小小一片光源很快被哔哔啵啵的水声填满了。 …… 长长的一吻过后，厉寂川的酒要醒了，换苏蒲晕乎乎的，呈现微醺状态。 厉寂川用拇指揩掉他唇上的湿润，将人搂紧了。 “以前你说过，想看我喝醉酒的样子，现在看到啦……” 苏蒲留在备忘录的文字，也是厉寂川的心病之一。 他想不出来要怎么让小哑巴恢复，也不确定小哑巴该不该恢复。 总觉得现在他的状态也很好，在重新找到生活的节奏，不再趋附于谁，拥有自己的步调。 “不过以前你说，喜欢我突然亲你，现在也是吗？”厉寂川笑着问。 苏蒲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接吻，他喜欢的！ “好，那以后每天都亲，”厉寂川身体力行，又吻了他一会儿，“像这样。” 对视几秒，苏蒲伸手，摸摸他的眼皮，又揉揉他的眼下那块淡青的皮肤。 以前的自己，一定也很心疼总是这么辛苦、这么疲惫的厉寂川。 以前的自己，会懂他的孤独吗？ 眼瞧着小哑巴又开始默默发散，厉寂川噙着笑意，问他：“小蒲觉得，家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今天喝酒，是因为有个家人曾经对我很坏很坏，但我现在才知道她的苦衷……” “可是，即使她再痛苦，也无法磨削她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对吗？” 苏蒲点头。 对！ 厉寂川挑着一边眉，试探着，“那就不原谅了？” 苏蒲再次点头。 好！ 有了这样的肯定，厉寂川也总算放心。 他再有能力，也终究年轻，心性尚未成熟。面对圈子里关于他手腕狠辣、对亲姑姑赶尽杀绝的传言，也难免动摇。 爷爷走后，除了苏蒲，厉书雯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家人之一；更何况，两人还血脉相连。 前两个月，两方势力斗得最狠的时候，他偶尔反思。 之前爷爷放任小女儿利用公务敛财，中饱私囊，是否也算变相地对她弥补，对她表达宽容的爱意？ 爷爷在天有灵，看到他们俩自相厮杀，会不会觉得寒心？ 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闯，否则下场他也看到了。 稍一松懈，就会被厉书雯钻了空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会受到伤害。 苏蒲给他恰到好处的支持，认同了他心底的声音。 人是复杂的，善恶分辨只存在于角度立场。 厉寂川心里明白，想要正式接管集团，攀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些都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在他最动摇的时候，苏蒲找到了他，苏蒲抱住了他。 很久之后，厉寂川带领着厉氏迈入新的商业纪元，不断刷新老厉董的成就，成为轰动业内外的商业传奇。 人们都说他是个磨牙吮血，野心勃勃的狼；却不想，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这头狼的怀里抱着他的专属骑士，心里酝酿着无限爱意。 人生多岐路，野心催生他的獠牙，但爱让他长出骨血。 …… 这天之后，厉寂川又开始投入昏天黑地的角逐和厮杀之中。 也好在他没有因为一时恻隐，给厉书雯翻身的机会，因为在之后的诸多项目中，处处可见他亲姑姑挖给他的坑。 半个月后，厉寂川以45.4%的支持率当选厉氏集团的临时董事长，任期两年。 这是一场打得十分漂亮的仗！ 新官上任，厉寂川变得更忙了。 外卖小苏过来送咖啡，看到他的办公桌被各种文件覆盖着，都找不到一块儿放咖啡的空隙。 苏蒲轻叹，将咖啡搁在展示架上，挽起衣袖，帮忙收拾。 厉寂川遥控着轮椅回来，耳朵上挂个蓝牙耳机，叽里咕噜讲着英语。 老婆来访，他识相结束通话，笑眯眯地挤过来。 苏蒲的神情掩不住责备，桌面都乱成一滩了，想必这人也根本没顾上喝水或吃午饭。 厉寂川心虚，打着哈哈，“刚才的会很长，echo去给所有人买了工作午餐，我的午饭也是在那里解决的。” 苏蒲瞪他一眼，眼神幽怨，厉寂川却呼吸一滞，被瞪了都爽得没边。 他很喜欢苏蒲跟他发脾气，莫名其妙就是很爽，根本压不住笑意。 厉寂川凑近，看着桌上被分门别类摞起来的文件。苏蒲在每个摊开的地方留了便签纸，方便他下一次查看时准确找到位置。 苏蒲大学读的是商业管理，大概是想着毕业后能进入苏奉显的公司，为家人分忧。 可是他那个爹和弟，没有一天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 看着小哑巴认真整理的样子，厉寂川冒出一个念头。 “小蒲……” 待苏蒲看过来，厉寂川给他笃定的注视。 “你要不要考虑，自己开一家咖啡店？” 第87章 对你有瘾 自己开店？ 苏蒲愣在原地。 就凭他？ 厉寂川则越想就越肯定。 “我们小蒲的技术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赞助启动资金，算是入股；这间店你可以完全按照你喜欢的模式去经营，一切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那句“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确实很吸引苏蒲。 也不禁好奇，如果有一家一切都由他自己做主的咖啡店，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思绪一直围绕在这家尚不存在的咖啡店里，苏蒲下了楼，裴知澄已经在店里等他。 “这是u盘，你插在电脑上看。漫画还没发布，传到云盘里怕泄露，所以只能这样了。” 前几天，苏蒲下定决心，想要看看裴知澄以自己为原型画的漫画。 关于他一直逃避回想的过去，现在他已经做好准备来面对了。 裴知澄挠挠脖子，“艺术作品都是需要加工的， 所以我也没有完全按照真实事件来画，有些事件省略了，有些是我期待发生的，取决于我更想让读者看到什么。” “不过如果有你特别不喜欢的桥段，你跟我说，我可以改……” 苏蒲点点头，攥着u盘若有所思。 …… 第二天，苏蒲又约了裴知澄，不过这次是在别的咖啡店。 裴知澄一脸兴奋，急着跟他要反馈。 “怎么样怎么样，我画的还好吗，没有ooc吧？” 苏蒲点头。 他真心喜欢好朋友笔下的自己。 裴知澄的笔触是温柔的，充满了善意的，会帮他雕琢每个微小的表情，也总是给他温暖幸福的结果。 看着他的作品，苏蒲第一次能够将自己的主观视角抽离开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身边的人。 第79章 原来，无论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他的生活里都在闪着光，有许多值得庆幸和感恩的事。 至于艺术加工……苏蒲想，不如就接受裴知澄为他描绘的生活，相信这就是他生活的本来面貌。 人呐，如果接受不了自己，就放过自己。 见他喜欢，裴知澄就放了心，赶忙给自己点了两块小蛋糕当做奖励！ 刚好，苏蒲也还有话想说。 【澄澄，漫画里的咖啡店，也是你的艺术加工吗？】 裴知澄叼着甜品勺愣了几秒。 “对哦，你现在工作的那家有好几家分店了，再结合你和厉总的经历，很容易扒到你们这里。所以我就做了个单独的设定，把咖啡店设立在大楼之外，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苏蒲点点头：【那你想把这个咖啡店变成现实吗？】 裴知澄皱起眉，“嗯？什么现实？” 苏蒲笑笑，神秘兮兮地敲下几个字：【澄澄，我们一起开一家咖啡店好不好？】 漫画里的咖啡店完全由裴知澄设计，整体的布局和装饰都有他的独特风格，苏蒲很是喜欢。 漫画看完，他甚至开始错觉，自己工作的咖啡店就长那个样子。 【你来负责所有视觉产出，我来管理和制作咖啡，我们把你的漫画变成现实，好吗？】 裴知澄开始头晕，安静地把两块蛋糕全吃光了，告诉苏蒲自己要回家想一想，晚一点给他答复。 三天后，裴知澄来到咖啡店，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等苏蒲下班。 打完卡，苏蒲内心忐忑，摘掉围裙，坐在他对面。 开始说话前，裴知澄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面。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后，后面漫画开始连载了，还会有连载的收益……” 裴知澄深呼吸，鼓足勇气，“一共二十万，小蒲，我们一起开店吧！” …… 夏日伊始，苏蒲和裴知澄的全部空闲时间都在为他们的小店奔波。 去选址的时候，裴知澄戴着重重的头盔，给好几个店家都吓了一跳。 心里存疑，也就不想租给他们了。 苏蒲没说什么，这是能让裴知澄获得安全感的方式，他会支持。 在这样的条件下，两人选到了一处还不错的店面，是一个面向商业区的门脸房。 不会过分嘈杂和忙碌，同时也不太过僻远。 两个人都很满意，开开心心地签了合同。 欧阳开始为大三铺垫，找了几家感兴趣的企业，发出实习申请。 瑞蒙多最快向他发来offer，john的签名龙飞凤舞的，蛇一样缠绕在安德森规整的签名旁边。 厉寂川则更加忙了，又在准备去英国出差。 苏蒲趴在床上，看着厉寂川往行李箱里一件一件地填衣服，心头酸酸，好舍不得。 厉寂川看着他笑，告诉他：“这次要走一个多礼拜，主要是跟英国分部那边同事打个招呼，传达一下未来的战略，也要跟那边的合作方走动一下。” 苏蒲点头，表示理解。 谁叫他老公这么优秀。 厉寂川继续往行李箱里放衣服，苏蒲定睛一瞅。 不是，厉寂川怎么把他的衣服也放进去了？ 小哑巴跳下床，扑过来提醒。 厉寂川则一副料定的神情，“跟我一起走吧，小蒲……” 苏蒲：？ 厉寂川拉着小哑巴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含了含他的嘴唇。 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讲情话。 “小蒲，我现在对你有瘾，一天亲不到你，我就要死了……” 第88章 挚爱乘客 这是苏蒲第一次出国，也是他第一次坐国际航班，还是头等舱。 登机后，空姐问了他和厉寂川的餐点选择，而后在他的靠背头枕旁边贴了个爱心贴纸。 苏蒲盯着那个贴纸，略显不解。 厉寂川凑到他耳边，跟他解释：“这是空姐投选出来的‘挚爱乘客’标志，拥有了这个贴纸的人，将会得到全体机组的关照。” 这么一听，苏蒲眼睛都亮了： 还有这种好事？！ 小脸唰一下飘上一层红，小哑巴还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刚登机就被评选为“挚爱乘客”了，是他长得很可爱吗，还是因为他一路都很认真地跟所有接触到的地勤人员表达谢意，安检过程也很配合…… 早早就把需要单独过检的东西挑了出来，安检完毕，还主动帮忙收拾置物筐，交还给工作人员。 正琢磨着，空姐又端着他们的饮品回来。 厉寂川点了一杯红酒，苏蒲喝苏打水。 空姐还给了苏蒲两包零食，没给厉寂川，只有他有。 苏蒲的下巴不知不觉就昂起来了，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厉寂川，小眼神儿还带点挑衅。 但说到底这人是自己的老公，他不好意思吃独食，于是十分大方地分了一包给老公，还摆摆手。 意思是不必道谢了。 厉寂川尽力憋笑，感恩戴德地接过零食，撕开包装，往小哑巴嘴里填了一个。 多吃点吧，小笨蛋。 他的桌子上放着电脑和手机，哪有放零食的地儿？空姐只好放在苏蒲的小桌子上，原来还能这么解读？ 信念的力量是强大的。 起飞后，厉寂川忙着办公，苏蒲则接受着空姐投递的一轮又一轮的餐点，通通扫荡干净，胃口好得不得了。 毕竟，这些都是“挚爱乘客”应该做的！ 厉寂川看着空姐喂猪一样把苏蒲喂得直打嗝，终于有点过意不去了，叫停了这一行动。 “抱歉，他的肠胃比较敏感，吃得太多的话，晚上会睡不好觉。” 厉寂川对着端来肋眼牛排过来的空姐说。 空姐客气颔首，“好的，厉先生。” 又看向苏蒲，“那苏先生，如果您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按铃告诉我。” 苏蒲乖乖朝她笑了一下。 空姐走后，苏蒲终于放松下来，这才开始发饭晕，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厉寂川帮他调节座椅，让他彻底躺平，告诉他放心睡吧。 自己睡觉，老公却在工作，苏蒲心里过意不去，爬起来从随身的小书包里掏出几份低糖低卡的零食，塞给厉寂川。 厉寂川看着包装，“这些都是你买的？” 苏蒲点头，第一次出国，没什么经验。 本来是给自己买东西去的，担心到了那里自己水土不服，但逛着逛着，购物车里就都是他认为厉寂川会喜欢的东西。 小哑巴也没办法呀，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希望他好。 厉寂川收下零食，拉着苏蒲重新躺好，一只手办公，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肚子上，轻轻地拍。 如此温柔的哄睡，苏蒲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希斯罗，被下机广播吵醒。 厉寂川已经利落地收拾起所有装备，凑过来观察他。 若他没醒，倒也不介意把他抱下飞机。 苏蒲懵懵爬起来，肚子还有点鼓，整了整衣服，还留心看了眼那个心形贴纸还在不在。 还在的！ 苏蒲放心了，把小毛毯叠叠好，调直座椅，简单收拾了一下四周。 厉寂川一直憋着笑等他。 终于放心下机，苏蒲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厉寂川座位的头枕旁边也贴了爱心标识。 再往前瞅，前两排的一个胳膊上绑着绷带的乘客的座位旁也贴了爱心标志。 苏蒲反应两秒，又开心了起来。 原来“挚爱乘客”不只他一个人哦，美滋滋地下飞机。 厉寂川跟在他身后，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喜欢他。 …… 到达酒店房间，苏蒲立刻换上一套轻便的春装，伦敦要比云城的气温低一点。 卫衣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宽松舒适，嫩的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呦，小蒲，出门呀？” 厉寂川面儿上不显，实则心里着急得要死。 苏蒲这身打扮分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换了个地方，他就是会在意。 英国的约会礼仪要更加开放，一定有不少人要跟苏蒲搭讪的！ 小哑巴浑然不觉，笑着跟他点头，然后从背包里掏出长长一张列表，上面都是他想要打卡的咖啡店。 他和裴知澄的咖啡店好不容易选址结束，现下小裴在忙装潢设计，苏蒲则计划利用这个时间精进自己的技艺。 好在，厉寂川早就有所准备。 叮咚—— 有人按响门铃。 苏蒲去开门，门外是个香香的漂亮姐姐，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嗨，你就是lee的老婆吧？” 苏蒲傻乎乎点了下头。 “mei，快进来！”厉寂川在房里喊。 妹？ 苏蒲顿时警铃大作，噘着嘴带她进到套间会客厅。 第80章 厉寂川看着苏蒲不虞的脸色，又爽了一下。 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他们家小蒲比较容易想得多。 “这是mei, mei，她的英文名，因为嫌弃她祖父给她起得英文名太幼稚，所以逼着我们叫这个的。” mei抱着手臂，有点无语，“至于说得这么细嘛……” 又看向苏蒲，“我的英文名是melody，跟一个卡通小兔撞名了，所以从小到大总是收到些粉粉嫩嫩的礼物，我个人不是很能接受……” melody……美乐蒂？ 再看这个mei，全身上下一身黑，妆容也偏狂放大胆，难怪会觉得美乐蒂无法招架…… 但她确实很美啊！ 厉寂川看着苏蒲，继续解释，“我们是大学同学，mei留在这里读博，去年已经结婚了。” 苏蒲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mei一脸嘲讽地看着厉寂川，心说你也有今天。 那人全当没看见，继续跟苏蒲交代，“这两天让mei带你去探店，她和她妻子都生活在伦敦，也知道不少只有本地人知道好咖啡店。” mei点点头，一把揽住苏蒲的肩膀，“别听他唠叨了，再唠叨天都要黑了，姐带你玩去。” 苏蒲刚想点头，整个人就被扯走，留了个惊讶的眼神给厉寂川。 厉寂川的声音追着他们出了门，是他下意识地嘱托。 “mei, be nice to him, don't push him for anything（照顾他，别逼他做事）。” mei朱唇一挑，朝他竖中指，“shut up（闭嘴吧老铁）。” …… 私下里的mei要温和许多，看了苏蒲的打卡列表，把他们都标在地图应用上，当即规划路线。 mei的座驾是高高大大的越野，跟他解释。 “我的妻子是冰岛人，这车每年都会跟我们去一趟冰岛。尽管每年都去，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苏蒲听着她描述着陌生的国度和风景，很是羡慕。 相处了一下午，mei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主动跟他坦白。 同学之外，他和厉寂川是被两家大人撮合着相亲才认识的。 “lee那天是被两个男人绑过来的，把他按在椅子上跟我吃饭，我心想这男的也太倔了吧，宁死不屈啊？” “好在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对彼此坦明了性向，他这才肯放下心跟我交流。lee说起自己的家庭，总是感觉很无助。” 厉培荣的管理密不透风，所以比起争吵后分手，厉寂川更担心两人因为他的家庭分开。 恋爱本该是两个人的事，那样对对方太不公平。所以厉寂川宁可不开始，也不愿意耽误了人家。 “后来有一天，lee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和喜欢的人结婚了，我特别惊讶！” mei耸耸肩，有些遗憾，“不过紧接着老爷子就没了，耽误了你们的婚礼。” 苏蒲静静听着，而后打字。 【爷爷走之前，和厉先生道歉了，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mei分神看了眼，惊讶道：“是嘛，我以为他们爷孙俩要剑拔弩张一辈子呢！” 苏蒲笑了笑，【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 mei继续开车，忽得察觉出一丝异常。 苏蒲的状况，好像跟厉寂川形容的有点对不上…… 缓了缓，她试探着问，“小蒲，那你呢，你跟你家人的关系怎么样，我听说你母亲去世了……” 嘟嘟嗒嗒，苏蒲又在敲字。 【我妈妈去世了，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在。】 mei将车速放慢，心跳加速。 “那，现在呢，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 苏蒲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举着手机告诉她。 【现在，我决定遗忘他们了。】 第89章 重写记忆 再难治愈的伤痛，加之时间与爱的浇灌，也会逐渐向好。 随着生活蒸蒸日上，以及裴知澄漫画的补充，苏蒲已经零零总总地将自己的过往拼凑起来。 也逐渐看清了自己情绪崩溃的原因。 他总是拥有的很少，所以总想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忆下来，攥在手里。 所以他才总是那么辛苦，那么疲惫。 突然一下都抛掉了，卸下层层重担，然后发现，原来生活还可以那么轻盈、 原来都忘记了，也可以活下来。 可是都忘记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美好的事情怎么办，他和厉寂川的回忆怎么办？ 看到厉寂川那么寂寞地独坐，苏蒲着急，如果他都记得，就能读懂他的寂寞。 会不会，就能给他更好的安慰了？ 后来，裴知澄的漫画点醒了他。 他可以保存所有的记忆，与此同时，他也可以试着修改不堪回首的事件。 所以最近，苏蒲成了自己人生的画家，一个记录者，苦心修诣，一笔一笔，雕琢着自己的过往。 糟糕的事情得放下，放不下的事情，就修正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反正他已经“疯狂”过一回，也心死过无数次，他理应为自己开解，放自己自由。 一起吃完晚餐，mei开着车，终结车厢里长久的沉默。 “小蒲，这件事情，你希望我告诉lee吗？” 苏蒲思考了几秒，表示：【随意。】 mei动容地看看他，“那你也要随意地生活哦！” 苏蒲笑了，点头答应。 mei将他送到酒店楼下，跟他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 初夏的伦敦，夜风舒爽，苏蒲在酒店附近等到了下班归来的厉寂川，和他一起踏上异国深夜的街道。 在自己人生的图画本上，记录又一画美好而浪漫的记忆。 …… 他们这次在伦敦待一周。 到最后一天，苏蒲如愿打卡了所有想去的咖啡店，还被mei拉着去逛了很多风格独特的街区与小店，拍下很多照片，积累了不少灵感。 厉寂川这边的事情也很顺遂，毕竟有在英国公司工作的背景，又加上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那么高的位置，无论员工或合作方都对他颇感钦佩。 最后一个晚上，厉寂川问苏蒲有什么安排。 苏蒲没什么计划，厉寂川便邀他一起参加合作方举办的晚宴。 “我们等会去挑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起过去，怎么样？” 苏蒲有些怯场。 虽然决定要更自由开放一点，但他还没进阶到这个程度。 一想到要面对一屋子自己不认识的人，戴上社交面具去虚与委蛇，他就不断心慌。 看穿他的犹豫，厉寂川握上他的手，“放心，我们整晚都在一起。大家也都很想见见你，看看是谁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那人笑了起来，苏蒲的心就软了一半。 更何况，他让厉寂川神魂颠倒了，嘿嘿。 厉寂川乘胜追击，直接把人拉到酒店楼下的精品店，挑了身高定套装给他。 他们穿同色系，苔藓绿色的暗纹质地，低调又不失年轻感，显得很灵巧。 厉寂川昂着脸，和镜面里的苏蒲对上视线。 “小蒲，你信不信，今晚宴会上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你，都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好看……” 苏蒲脸颊微红，盯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心里想。 哎呀，我确实好看！ …… 这场晚宴就开在他们下榻的酒店的顶层。 换好了衣服，两人回房间腻歪了一阵，最后苏蒲不得不又重新把衣服套了一遍。 下次再也不会相信厉寂川“帮你放松”之类的鬼话了。 闹了一场，苏蒲整个人都有点飘，被厉寂川拉着手，共赴晚宴。 年轻有为的新任董事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向所有人介绍自己的伴侣。 过了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苏蒲的种种成就。 拿到了咖啡师大赛的亚军，能做出很棒的咖啡，计划自己开一间咖啡店，每次拿到奖金都会给老公买东西…… 厉寂川晃悠着手上的玉镯，毫不掩饰得骄傲着。 慢慢的，苏蒲也从最开始的无所适从，慢慢放松下来，安然享受老公的彩虹屁。 这边觥筹交错，言谈尽欢。 宴会厅的另一边，有个服务生心不在焉，倒错了好几次酒，被领班叫到一边教训。 “看你是学生才决定给你个机会的，这样，以后我的活动，你就不要来了。” “领班，我，我会努力的……” “哎，那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吧，”领班无可奈何，他是真的无意为难同胞，“记住，不要再犯那些低级错误了……” “好。” 苏会低下头，待领班离开，这晚第一万次将视线投向宴会厅中心的那两人。 怎么好意思笑得这么开心呢？ 苏蒲，你配吗？ 第90章 晚宴 伴随厉书雯势力倾覆，同她利益深度绑定的苏奉显首当其冲。 一辈子奋斗拼搏的家业，轻飘飘被人拿来祭天。 第81章 过年那阵，苏奉显因金融诈骗被起诉，上下打点，才勉强将刑期缩短到6年。 6年。苏奉显拿到判决书时心灰意冷，整个人瞬间老了下去。 苏家的各项财产都被法院收缴，苏会身在国外，进退两难。 偏偏他这人又好面子，他们家的事儿一出，当天晚上他的pdf就在各大留学群里流传。 都把他逼到这份上了，苏会哪肯灰溜溜地回国，再被国内的狐朋狗友们笑上一番？ 于是只好咬牙忍耐，打肿脸充胖子，给自己立了一个“名下还有笔数字可观的信托基金”的人设。 交不起房租，他就找了个本地男友，两人一起窝在昏暗酸臭的小房间里，假装看不见男友父母的白眼。 可人设还是得维持，那就要花钱。 苏会只好找一些当地同学参加不了的高端活动，过去当服务生，一晚上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转天，再把赚来的钱挥霍一空。 他知道这样的生活不能长久，或许很多人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处境，所以故意整他，捉弄他，要他纸醉金迷，证明实力。 可承认家里破产就等于承认自己矮所有人一头，从此可以任人侵凌而毫无还手的能力…… 他又怎么能甘愿？ 因而，今天再见苏蒲，站在人群之中，穿着尚未正式发售的套装，漂亮矜贵得像只小猫—— 苏会简直恨到牙痒。 如果早一点知道厉寂川的深情，如果是他代替苏蒲嫁给厉寂川…… 那他们家现在早就平步青云，他爸爸也不会身陷囹圄，他们父子相隔千里。 而现在穿着高定站在人群中心的人，就会是他。 “干嘛呢？” 想得太入迷，他连领班什么时候去而复返都没发现。 “去送酒啊！啧，脑子嗑坏了吧？” 领班对他们这群留学生的糜烂行径早有耳闻，若不是苏会卑躬屈膝地求他，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又怎么会把时薪这么高的工作给他？ 最近日日都在打工，苏会的双臂酸痛难忍。 突然抱上一大托盘的酒，他必须得走得很慢，唯恐稍有不慎，就又生出差池。 而苏蒲，似乎根本无暇顾忌他这种小服务生…… 等等。 苏会恍然醒悟，苏蒲不是傻了吗？ 听说他把过去的事都忘光了，谁都认不出来了。 照这么推测，苏蒲是不是也不认识他了？ 定了定神，苏会抱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群人。 厉寂川坐着轮椅，比其他人要稍矮一些，苏会特意从他的侧边接近，身体被其他人掩着，恭敬地为他们送酒。 “sir，martini?” 苏会凑向苏蒲的身边，苏蒲也有交流时注视别人眼睛的习惯。 四目相交，苏会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神色变化。 可苏蒲一汪清眸愈发清澈动人，定定看着他，颇有礼貌地向他点头致谢。 苏蒲给厉寂川拿了杯酒，又给他自己拿了一杯，握在手里。 错愕退场时，苏会还偶然瞥见厉寂川的手指同苏蒲的手指勾缠，像课堂上无聊的小情侣，是那样亲昵缱绻。 汹汹妒火在苏会的心口燃烧，苏蒲不仅得到了所有东西，还被人那样爱着宠着。 而世界上唯一会宠爱他的人正遭遇着牢狱之苦—— 苏蒲，那是你爸爸，我是你弟弟，你凭什么独自幸福？ 苏会烦躁不堪，忽得想起，他包里还有一瓶rush！ 呵！ …… 这晚宾客纷繁交错，好不热闹，可厉寂川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潜在的危险。 本以为苏奉显入狱之后，苏会能有所醒悟，别再犯蠢。 现在看来，这人还真是冥顽不灵！ 倏然，苏会从固定位置上消失了，厉寂川当即提起警惕，不断朝那个方向张望。 苏蒲转过来，好奇地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什么都没有啊…… “没事……” 厉寂川宽慰地笑了笑，倘若这次苏蒲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那他就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了。 “小蒲，困不困，明天还有长途飞机，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 “嘿，lee！这才刚刚开始，走什么走？”宴会的主人挡在他们前面，“我以为你一直东张西望，是想帮你的伴侣找个舞伴呢！” 格伦特的左手手臂是义肢，他的太太是聋哑人。夫妻俩性格直爽，从不避讳用自身残缺来开玩笑。 这人的年龄都可以当厉寂川的爸爸了，拿他开玩笑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待会舞会开始，lee也别闲着，加入管弦乐队打三角铁吧！” 厉寂川一脸无语，憋了憋，“我更愿意去拉小提琴。” 这话没半点杀伤力，格伦特笑了笑，总归是把人拦下来了。 照顾他们明天还要回家，舞会于原计划早半小时开启。 苏会拿了药回到宴会厅时，灯光已经暗了下来，乐队奏响舒缓浪漫的舞曲。 苏蒲的舞伴是格伦特的妻子，对方对他专供给聋哑人的咖啡课堂很是感兴趣。 见苏蒲舞步生疏，还特别热心地教他跳舞，很快苏蒲就笑了起来。 苏会垂眸，贴墙走到吧台，往洁净的杯子里倒酒。 而后手心紧攥捏着药瓶，等待时机。 终于，组曲结束，苏蒲绅士地牵着自己的舞伴，来到场边，找到了厉寂川。 那边的人多了起来，苏会趁机抱着酒接近。 给所有人送上了酒，苏会站在厉寂川视线的盲区，丢下自己的袖口。 “sir……” 托盘上尚有几杯酒，他蹲不下来，假模假样地向苏蒲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趁苏蒲蹲下捡东西，苏会打开rush的盖子，将瓶子丢在地上。 “sorry……” 他捏着尴尬的语气，小声用英语问：“你介意帮我把它拿来吗？” 可苏蒲才刚捡起袖扣，站直了，闻言视线向下。 哗啦—— 大概是得意忘形，苏会只觉得此刻手臂猛地酸软，托盘一斜，几杯酒向前泼洒开去。 而前方站着的，正是格伦特两口子。 琥珀色的液体将他们身上的白色礼服染出深深浅浅的黄迹，男人下意识地惊呼上帝，女人则心疼自己的漂亮裙子，责备地看向罪魁祸首。 偏偏是在自己家举办的宴会上，邀请了所有重视的生意伙伴，却被自家服务生泼了一身…… 领班听到动静，挤进人群，拉着呆如木鸡的苏会不停道歉。 “要不，小会，你赔给布鲁克夫妇一套礼服吧……” 苏会欲哭无泪，“非得赔吗？” 他们看起来也不缺那个钱啊。 “那要不然怎么办，人家正在气头上，你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吧……” 那两套礼服赶上他大半年的工资了，领班当然不可能让这事儿没有结果，不然日后遭殃的还是他。 不如就趁此机会，提出解决办法，无论格伦特夫妇接不接受赔偿，怎么都不至于怪到他头上。 苏会的脑子乱乱的，下意识拒绝，“我哪来的钱赔啊？” “怎么没有，”领班着急了，“苏会，面试的时候你可是告诉我，无论时薪多低都可以，你就是来体验生活的。” “真让你花点钱，你怎么还不乐意了……再说又不是真花……” 两个人嘀咕了许久，格伦特的眼神越来越难看，好像他们有意为难这些侍应生一样。 偏偏此时，轮椅上的男人突然“诶”了一声，指着地上的一个东西问：“这是什么啊？” 第91章 化解 宾客的目光又齐齐向下看，锁定在地上的那管rush。 “shhhh……”有人认出了这个东西，脱口一句脏话带拐弯。 “这，这是？”格伦特捡起那东西，端在手里瞧。 花花绿绿的包装，含糊其辞的成分表，怎么看都跟今天的晚宴格格不入。 格伦特的助理凑近他耳边，轻声解释：“这是一种辅助血管扩张的药剂，也有催...情的作用。” 接下来的一句话，他的声音更轻。 这种药物也能让人短时出现幻觉，飘飘欲仙，还有一定成瘾性，所以颇具滥交者的青睐。 在某些街区，张扬的青年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几乎人手一个。 格伦特的眸色越来越深，从愤怒转为嫌弃。 苏会连忙否认，“这不是我的，是刚才那位先生帮我捡东西时，从他口袋里掉下来的……” 他看向周遭，“你们都看到了呀，我一整晚都在工作；而且刚才我的两只手被占着，才让这位先生帮我捡个东西。” 虽然现在的场面脱离了苏会的预判，但好在殊途同归，滥交的帽子还是扣在了苏蒲的头上。 而后，他侧眸看向厉寂川，两只眼睛变得通红。突然发现一样，他惊讶地问：“厉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第82章 又稍稍侧目，看向刚才帮他捡东西的“那位先生”。 “诶，苏蒲，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一直都在找你！爸爸坐牢了，一直惦记着想见你。可你，你是因为觉得我们丢人，才跟我们断绝来往的吗？” 说着说着，苏会就开始落泪，一副被家人抛弃而沦落至此的样子。 窃窃议论声四起，没人再关心格伦特夫妇弄脏的衣服，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厉寂川和他肆意张扬的小妻子身上。 而苏蒲错愕地站在原地，一盆脏水泼到脑袋上，被泼懵一样。 苏会继续示弱，博取同情，“你说喜欢厉寂川，爸爸就把我的婚约毁了，让你嫁给他。没想到你们结婚之后，你非但没有感恩我的牺牲，爸爸的照顾，反而搬弄是非，让他记恨我们家。” “现在爸爸入狱了，我也必须勤工俭学，你开心了吗？” 苏会说着，忽而抽了一口气，“刚才是不是你故意推我，才让我不小心把托盘弄翻的？” “苏会，够了！”厉寂川出声打断，“他现在还在恢复身体，不该承受你这样毫无根据的诽谤。” “什么诽谤？”苏会抹掉眼泪，大声辩驳，“那东西本来就是苏蒲的！” 声音之尖锐，惹得原本没有注意到这场意外的宾客也纷纷看了过来。 “那不是他的！” 格伦特摇着头，已经没了脾气。 “刚才跳舞之前，我特意把我太太的助听器交给他，请他帮忙带着，或许珍妮会需要……” 格伦特走上前，刻意蹬了苏会一眼，然后指了指苏蒲的口袋。 “你看，他的这身礼服已经按照他的身型改过，比较修身，口袋里装个助听器都会鼓出来这么一大块，很不雅观。” 他转身，看着苏会，讽刺地笑，“穿着这样的衣服，口袋里若真塞上那玩意儿，我们应该早就看到了。” 格伦特的助理马上叫来摄影师，请他找出今晚拍到的苏蒲。 结果显而易见，苏蒲那身礼服始终平整熨帖，只有跟格伦特太太跳舞时，左边口袋才明显鼓出来了一块儿。 “刚开始我还不确定小蒲会不会手语，lee也没有告诉我，就把助听器托付给他；这孩子也没拒绝，直接放进兜里，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你还要诬陷他？” 格伦特吩咐助理，“帮我报警，说他蓄意诽谤我的宾客，破坏宴会的秩序，还携带危险药品，造成的所有损失都要他赔偿……哦对，还有我们的礼服，也请他原价赔偿，一分都不能少！” 这回换苏会惊诧到失语，尤其看到格伦特助理递给他的那串长长的账单，末尾的数字触目惊心。 他就算去卖都还不上…… “啊，格伦特先生，我、” 苏会企图抓住他的手臂求情，却被他嫌弃地避开。 “格伦特先生，我没有钱，我也不想去警局，我打工还钱行吗，您要多少我都还，求您别报警……” 因为缺课太多，成绩也差得离谱，苏会已经被学校取消学位，签证临近过期。 若是留下案底，他大概会被马上遣返回国，这不又成笑柄了么？ 见格伦特无动于衷，苏会赶忙转身，一路跪爬着来到厉寂川的轮椅边，哭着求他解围。 “求求你厉先生，我们家好歹也养了苏蒲这么多年，就当清算养育费好不好？” 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在议论苏会，有好事者开始用手机拍他，记录他此刻的狼狈。 可苏会已经无暇顾及，眼下的事态尤为严峻，他既负担不起那笔高昂的赔偿，也无法面对带着案底回国的生活。 他又慌又悔，哭得直发抖。 “只要你帮我还钱，我就再也不纠缠苏蒲了，苏蒲就跟苏家没有半点关系了，行吗？” 可厉寂川的视线始终锁定着苏蒲，观察他的表情。 刚才苏会说了那么多，苏蒲都理解吗，会怎么理解呢？ “小蒲……”厉寂川捏捏他的手。 下一刻，苏蒲忽得软软靠了过来。 比起腿上的重量，厉寂川率先闻到他唇间的柑橘香。 苏蒲软乎乎地靠着厉寂川，缩在他的怀里，像只恃宠而骄的小狐狸。 看够了闹剧，就打个呵欠，放松地闭上双眼。 “苏蒲，苏蒲，你帮我跟你老公商量一下，我是你弟、” “嘘———” 厉寂川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双眼微阖，是颇具压迫感的警告。 “小蒲困了。” 苏会仍不肯放弃，甚至爬到他的脚边，用脸贴了贴他的鞋尖。 “求求你了厉先生，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闭嘴。” 鞋脏了，厉寂川心里一阵恶寒。 “演够了吗，不要吵到我的小蒲……” 闻言，苏会的眼眸一空，已是心死。 而厉寂川已经遥控着轮椅，怀抱美人，施施然离场。 …… 电梯往下走，去往他们房间的楼层。 静了几秒，厉寂川突然轻笑。 那笑声吵醒了苏蒲，他抬起头，对上厉寂川看透一切的睿眼。 “人是你推的？” 苏蒲眨眨眼，不置可否。 “想起他来了？” 其实，厉寂川对苏蒲的恢复也早有察觉，但苏蒲不说，他就假装不知道。 这次，苏蒲乖乖点头。 “那，还想起什么来了？” 厉寂川说着，捏了捏他的腿弯儿。 苏蒲的眼睛圆溜溜的，此刻正酝酿一场春。 他用亲吻代替记忆，这一次比以往都要急促，都要深沉。 毕竟，厉老师教他的那些知识，苏同学可是一点都没忘！ 第92章 天涯咫尺 开头这里有点东西，去南斋烟烟看，不看也不影响剧情。 苏蒲断续地昏厥，又被扰醒。 如此往复，直至天际线泛白。 厉寂川春风满面，搂他入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取消今天下午的机票。 归期不定。 起码得等他彻底吃饱才行…… …… 情至深处，厮磨终日也不觉得浪费，反而更加庆幸，身边有彼此陪伴。 再次回到云城，一下飞机，即刻感受到充盈周身的热意。 夏天正式到来。 厉寂川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眼下他和厉书雯的财产侵占案来到举证阶段，诸多项目要从20多年前开始算起，律师整理了整整三大册，厉寂川看得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厉寂川还要代表集团控告厉书雯对公司财产的侵占与名誉权损失；告都告了，他又想着一并将厉书雯在集团内部的党羽清除干净。 很多权限之后他才能开，厉寂川又多了许多工作任务。 咚咚—— 门缝探进来一个脑袋，厉寂川听声便笑，头都没抬。 “小蒲来了？” 苏蒲拎着慰问咖啡，笑眯眯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过来……” 厉寂川摘掉眼镜，揉了揉紧绷的眉心，亲昵地问：“今天不忙你的咖啡店了？” 苏蒲走近，刚放下咖啡，就被厉寂川拉着，靠近自己，将头埋在他肚子上。 “唔……累死我了。” 见到喜欢的人，一向精力充沛的工作机器也知道要叫苦了。 苏蒲浅笑着，任他靠着，双手在他的太阳穴上揉捏按摩。 听对方发出舒爽的喟叹，苏蒲颇有成就感地笑。 这感觉，跟撸猫差不多。 埋够了，厉寂川抬起头，仰视着苏蒲。 这个角度看，苏蒲也不显得宽阔伟岸，皮肤白白的，脖子很细。 尤其脖颈中央凸起的喉结，小巧得好像一个糖块儿。 厉寂川伸手抚摸那块“糖”，而后手心一展，捏住苏蒲的后颈，将他的脸拉到自己的眼前。 苏蒲一直是笑着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蒲的笑容可以从早上睡醒一直持续到夜晚慢悠悠睡着。 吻一触即发，开着空调的室内也开始暖融融。 许久，苏蒲重新站起来。 整理被弄乱的衣服。 眼神分明是嗔怪的，和另一人满足的视线对撞，相视几秒，两人又一起弯了眉眼。 趁着气氛好，苏蒲开始打字。 【我有想法，但不一定非得实现……】 厉寂川笑着点头，“说说看。” 【我想去伦敦的一个咖啡工作室学习，课程时长是两个月……上次去探店的时候顺手报名的，没想到会通过，他们的条件很苛刻，需要咖啡师有工作经验，还要有自己的signature drink.】 苏蒲舔了舔嘴唇，不敢再继续争取。 可那双小鹿眼眼巴巴地瞅着他老公，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嚷着，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快让我去吧，求求了。 原本打算再钓一钓他，给自己讨些好处的，看他这样，厉寂川那点小心思宣告全面崩溃。 第83章 他叹了声，无奈道：“去吧。” 而后从抽屉里掏出行程单，“机票也给你买好了。” 苏蒲的眼睛唰一下亮了，绕着厉寂川的轮椅兴奋地走来走去。 怎么这么开心呢！ 老公怎么这么好呢！ 又绕了两圈，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学习？】 厉寂川嗤了声，昂着下巴，一身少年意气。 “不然你以为，人家打电话过来面试的时候，是谁帮你接的？” 憋了很久，就等这一刻，他非要当喜欢的人眼里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 苏蒲的双眼被惊讶撑得愈大，张开嘴，无声地“哇”。 【你好厉害啊！】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小哑巴嗒嗒嗒嗒不停敲字，表达着崇拜与感激，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爱意。 【天呐，我老公也太好了吧！！！！】 全世界最吃他这套正坐在轮椅上，骄傲地挺起胸脯，享受着超级英雄专属的欢呼。 厉寂川每天要完成很多事，可没有哪件事比这件事更有成就感，更让他想要感恩生活，感恩每个日常。 …… “您好，我是pu的丈夫，抱歉，他不得不比其他人要更安静一些。” “他是一位很厉害的咖啡师，作为他的雇主与他的作品的忠实顾客，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整个城市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咖啡师。”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的事业也是他在最低谷时期的救赎，从我们正式相识之前，咖啡就救过他一次。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是咖啡，亦或他对咖啡的热爱，再次救赎了他……” “他是一个很棒的咖啡师，也在准备打造个人品牌，我相信他能够为你们工作室带来一些新鲜的声音与灵感碰撞。” “此外，作为他的丈夫，我真心想要帮他争取这个机会，我希望他可以更加自由，更加自信地做他喜欢的事……给他一个机会好吗，请求你们。” “请求你们……” …… 出发伦敦的前一晚，厉寂川拉着苏蒲，从床头做到 地毯， 最后是在沐浴间。 苏蒲的两个膝盖已经肿起来了。 入睡时脸上还淌着泪。 梦里都在呜呜。 苏蒲的不舍那么浓烈，本以为到了伦敦要先害几天相思病。 没想到随着飞机落地，那一整颗心早就已经飞奔出舷窗，迫不及待地开始新的体验。 咖啡学徒的生活紧凑而充实，第一天入学，苏蒲就尝了四十多种不同咖啡口味。 晚上头晕目眩地躺在床里，和厉寂川视频的时候，对方甚至以为他第一天就被带去开趴。 苏蒲倒在床里，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傻乎乎地笑。 第一次发现，原来咖啡喝多了也会醉啊！ 后来几天视频，苏蒲的脸色都惨白如纸。 在厉寂川的威逼利诱下，苏蒲终于坦诚，由于咖啡因摄入过多，他的胃开始抗议。 吃完早餐就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 于是，坦白第二日的傍晚，苏蒲在自己的住所门前“捡”到了风尘仆仆的厉寂川。 那人没带行李，手里只有两个保温桶。 他耸肩，直勾勾盯着苏蒲，不过一个礼拜不见，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想他。 “曼甜让我带来的。” “王叔他们，都很想你。” 厉寂川的唇间长出淡淡青茬。 “我也，很想你……” 苏蒲唇角一勾，旋即落泪。 在这人出现之前，他从没感觉累，也不感觉委屈。 这人一出现，水土不服的苦，倒时差的累，过高的学习强度以及语言隔阂带来的压力全部一股脑涌了上来。 苏蒲哭着，吻住厉寂川的嘴唇。 依然很软。 还扎扎的。 第93章 扬长而去 两个月的课程不止涵盖咖啡技艺，还包括一些管理学的知识。 苏蒲像是一块掉入汪洋的海绵，不断吸取着知识，每一天都有新的收获与成长。 结课那一周，伦敦也进入盛夏，太阳到了晚上九点仍然斜斜挂在天际，余晖周围是梦幻缱绻的晚霞。 同班的咖啡师大多都在业界小有名气，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品牌，苏蒲混在其中，却毫不逊色。 有人开心地揽上他的肩膀，招呼他待会一起去喝一杯，庆祝结课。 苏蒲开心地摇头，表示拒绝。 这天早上醒来，或许是知道马上就要见到了，他突然愈发想念这个人。 想到连早饭都吃不下去，却刷了三次牙。 于是上课之前，他毅然改签返程机票。 期间一直在想，或许那句话说的没错。 见想念的人要用跑的。 而他这朵小蒲公英去见想念的人，是用飞的。 …… 落叶归根，双脚踏入到达大厅时，苏蒲才感觉到真实的安心。 两边都是等待迎接亲友的人们，苏蒲混在人群里走出来，遥遥看到了一个人影。 可是，是他的错觉吗？ 这个人，真的是厉寂川吗？ 苏蒲一步一步走近，只觉得恍惚，直到确认那人就是厉寂川。 在他眼前的厉寂川，高出他足足两头。 是站着的。 用他的双脚，稳稳的， 站在地面上…… 苏蒲在原地僵了许久，厉寂川推推他，他便像橡皮泥捏出来一样，软软招摇几下。 许久，等他终于开始高兴，狂喜，旋即又绕着厉寂川一圈圈地转着，看着，只怕这是一场随时有可能醒来的好梦。 厉寂川的双腿恢复了许多，程度在不少康复医生的眼中都算是奇迹。 可背后付出的辛苦与煎熬，又确实鲜为人知。 如今厉寂川仍不能完全独立行走或长时间站立，出行时仍要依仗手杖，给予自己一定安全感。 可他已经足够勇敢了，不是吗？ …… 苏蒲和裴知澄的咖啡店在立秋那天正式开始营业。 开业那天，两人几乎邀请了所有相熟的人。来的人也都携带着爱意，小小一家咖啡店的门前堆满了大捧鲜花与高的花篮。 两个老板笑眯眯的，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他们的咖啡店叫做dandelion（蒲公英），以苏蒲的名字命名。 裴知澄觉得，没有苏蒲，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所以这个功劳他不能要。 这里就是苏蒲的店。 dandelion的logo是一个拥有蒲公英形状的头的小男孩，头那么大一个，身体却是纤细瘦削的。 又很像是头戴着机车头盔的小豆丁裴知澄。 头盔曾是他的保护罩，看起来笨重又格格不入。 可是，正是沉甸甸的“头”，才让扎根在土地的蒲公英有机会飞起来，去翱翔，去探索自己的世界。 那些他深信不疑的枷锁，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保护着他的盔甲。 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让他飞翔的助力。 所有人都一样，突破内心的隔阂，天地间皆是自由。 dandelion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苏蒲培训出来的聋哑人，因而除了热闹非凡的开业日，其他时间，这里都是静悄悄的。 只听得店里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伴随舒缓的轻音乐。 很寻常的一天，苏蒲正在店里选豆子，店里的小学徒突然抓着手机冲过来，挤在他身边，激动地比着手语。 通过他正浏览的新闻，苏蒲才知道，自己的老公原来是自己的前任雇主，现在成了他的竞争对手。 爱人处成了死对头。 苏蒲哑笑，小朋友却激动极了。 “苏哥，你们俩真厉害啊，是不是打算垄断云城的咖啡市场啊？” 学徒唤来其他咖啡师，人家都笑笑不搭茬，专心做自己的工作。 小学徒耸耸肩，继续采访，“你丈夫这么厉害，你为什么没在他的品牌里工作呢？” “嗯……”苏蒲想了想。 “或许，他从来都没想过困住我吧……” …… 社交媒体的力量永远不容小觑，不知谁发了一篇同城贴，感叹dandelion的氛围很好，店员亲和友善，过来码论文的时候效率翻倍。 此后，dandelion成了绝望的毕业生的精神收容所。 又过了没几天，有人羞答答地发了几张偷拍照，里面是专注制作咖啡的苏蒲和专心画画的裴知澄。 dandelion从此得名最帅店主咖啡店，大批食客前来一睹两位老板的真容。 小裴一个社恐发作，躲回家了，店里只剩苏蒲一个“帅哥”顶着，感到一种啼笑皆非的压力。 又过了没几天，网上关于dandelion的种种讨论都消失了，只留下几篇平平无奇的打卡贴。 店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苏蒲偷着乐，做好了咖啡，溜达到厉氏的办公楼探班。 第84章 “会怨我吗？”厉寂川品尝着自己的“特供”，一边问。 苏蒲摇头，怎么会呢？ “那咖啡店的事，一直瞒着你，会怨我吗？” 苏蒲摇头，也不，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他早就猜出了厉寂川的用意。 【所以，我最开始学咖啡的时候，也是你在赞助吗？】 这倒是问到厉寂川了。 他回忆片刻，点头肯定。 “最开始只是听说店里招了一位不会说话的店员，对咖啡很有兴趣。反正我也想给品牌培养一批咖啡师，找了个资深稍微带你一下，其实也是要看你个人的能力和消化程度。” 那会儿，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不曾谋面的“小哑巴”将成为自己钟爱一生的伴侣。 他只是恰好拥有一些能力，恰好拉了苏蒲一把。 “所以，还是你为自己争取了机会，你帮自己找到了热爱的事业。”厉寂川告诉他。 苏蒲重重呼吸了两声。 多想告诉眼前的这个人，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的不得了。 苏蒲笑着，主动按下了玻璃墙壁的按键。 澄澈透明变成了一片不可言说的浓白…… …… 瑞蒙多的2.0更新完成，john跟厉寂川告假，回去给奶奶过生日。 出发前，john突然兴起，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开个烤肉派对。 厉寂川站在路边给苏蒲发信息，临时约他赴约。 苏蒲估计还在忙，许久没回信息。 厉寂川等了一会儿，干脆打了个电话提醒，苏蒲顺手接起来，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套上风衣。 “能来吗，能来就哼一下，不能就哼两下。” 苏蒲哼了一下。 厉寂川很受用地笑了。 “酸死了！” 刚挂电话，就听安德森在他耳边吐槽。 “你俩都腻歪了多久了，还不腻啊？” 厉寂川白他一眼，懒得跟这种无性恋计较。 恋爱的美妙，这种倒霉蛋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苏蒲不觉得你粘人吗？” 没想到安德森还没完了，估计是看这个狗每天春风满面的，心里酸得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沉默的单身固然可怕，但好友的秀恋爱更令人恶心。” 安德森真快被他秀疯了！ 俩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厉寂川自然理解这种心理，他越是讨厌，他就越是要秀。 给他齁死！ 安德森阴恻恻地点评，“快别看手机傻乐了，像个痴呆。” 厉寂川亮出最新屏保，简短介绍，“小蒲送花给我，你觉得他和花谁更好看？” “咳咳，友情提醒，自己订花送到人家店里，再让人送给自己，这个行为不叫人家送花给你……” 厉寂川嗤他，“这是情趣，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人家苏蒲出门两个月，你去看了人家六次。我要是苏蒲我连夜扛着英吉利海峡逃跑……” 厉寂川伸出一只手，晃动修长的手指，“五盒！” “什么五……”安德森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就多余问……” 厉寂川骄傲地昂起头来。 “喂，john。”安德森白他一眼，接起john的电话，对方正开车来接他们。 “我们就站在路边，你沿着银河北路开就行，路边最帅的帅哥就是我，旁边还站着一个拄拐的傻逼。” 厉寂川难以置信，瞪着安德森。 “老子这是权杖！！！” …… 上了车，厉寂川旋即通知苏蒲进度。 苏蒲笑着，背上包，去店外等。 一会就见到喜欢的人了，他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忽得，有人从后捂住他的口鼻。 紧接着，一辆车停在他面前，苏蒲软趴趴的，被塞进后座。 那车扬长而去。 第94章 悬殊博弈 苏蒲是被嘈杂重叠的说话声吵醒的，鼻间满是烟味。 他的眼睛被遮着，头也被什么东西裹着，完全无法看到周遭环境。 但听声音，他身边大概有四到五个人。 他并不冷，那些人的声音也没有穿透力，所以他大概在某个室内。 苏蒲迅速冷静下来，装作自己还晕着，同时调用所有的感官，收集信息。 这群人似乎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没什么经验，甚至开始提前对口供。 倘若事发，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那个神秘客户的身上。 一人问：“哥，他怎么还不来消息啊，人都绑了两小时了，过会儿他的家人该找过来了吧……” 另一人附和：“对啊，最开始不是说好了，把人送到地方就能走了，现在又让我们配合着拍视频、操！ 别是钓鱼执法吧？” “不会的。” 这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老徐的意思是，俩人有什么私仇，钱给的很痛快，说是家底不错。” 小弟们似乎放心了，“有钱就好……” “那这视频……？” 为首那人干唾一口，“拍吧，拍完了收工，说什么都不待了！” 忽得，苏蒲被人捏住后颈，拎了起来。 眼前亮了一瞬，蒙在他头上的罩子被揭下，但眼罩没摘，他还是看不清自己被绑来了哪里。 叮一声，手机开始录制。 有人拍了拍苏蒲的脸，苏蒲咬紧牙关，忍着痛苦与恐惧，强装镇定。 似是怕追究到自己头上，录制期间没人敢说话，耳边是诡异的静谧。 根据安静的时间判断，除了他的脸，镜头应该还扫过了他的身体，告诉观看视频的人，他暂时还没受伤。 所以，这条视频大概不仅要发给那位“神秘客户”，也极有可能会发给他的家人，以此作为威胁。 苏蒲暗忖，如果是想要钱，或许还能简单一点。 …… john的跑车停在咖啡店门口，却迟迟不见苏蒲。 换做往常，苏蒲都会在路边等着，即使是忙着工作，也会差一个服务生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今天是怎么了？ 厉寂川下了车，鞋底触感异常。他低头看，是苏蒲的手机—— 苏蒲出事了！ 厉寂川当即报了警，并且联络了几位私交，帮忙找人。 而后他走进咖啡店，拿着手机等待消息，果然，很快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虚拟号码发来信息。 【一百万，打到这里：xxxx】 之后是一串银行卡号，发卡银行和收款人都来自国外。 厉寂川将钱打过去，过了几分钟，便收到了视频。 背景空间不算很大，是一间卧房，条件很简陋，墙壁泛黄，被单皱巴巴的。 苏蒲表面很平静，但厉寂川知道，他是怕自己过于担心，故意装成这样的。 好在，苏蒲好手好脚，衣服也还算干净规整，没受什么伤。 刚把视频同步给警方，新的信息又来了： 【不要报警，否则我要他好看！】 厉寂川轻讪：【苏会，钱已经给你了，把人放了，这事儿我不再追究。】 那边沉默数分钟，又发来一条新的视频。 新视频里，苏蒲不再平静。 他身上的风衣已经被扯开，那只手还想去扯他身上的卫衣，小哑巴吓得连连后缩。 大滴泪珠顺着眼罩的缝隙向下垂，挂在他的下巴上，也弄湿了他的领口。 厉寂川坐不住了，大骂一句，而后重重捶了几下桌子，已是暴怒。 可他不能，苏蒲还在这个王八蛋手上，他得保持冷静： 【别吓唬他，还想要什么，我给。】 那头回复：【把我爸捞出来，帮我们办个新身份，让我们出国定居。】 安德森和john一直陪着厉寂川，看到这么荒谬的条件，也都气得暴走。 “疯了吧，想什么美事儿呢？人都进去了，数案并罚，证据确凿，还怎么捞？”安德森气得不行，手都在颤，撞开门抽烟去了。 john则焦急地打电话，联系黑客帮忙锁定ip，先找到苏会那小子，狠狠揍一顿再扔进公安局去。 上次还是揍轻了。 苏会那头的威胁还在持续： 【现在和苏蒲待在一起的是五个人，两小时后看不到进展，我不能保证他们中间有谁会对苏蒲做点什么……】 【不过你放心，无论他们做什么了，你都能知道。房间里有监控，我可以先分享给你，再发到网上，到时候全世界都能看到苏蒲在床上是什么逼样了！】 气血上涌，厉寂川开始心绞痛，手抖得不像话，把电话拨过去。 然而那边无人接听。 john握着手机，遗憾地告诉他。 “那头已经销号了，只能等他用新的号码联系你，才能继续往下查……” …… 苏蒲的上衣最后也没被脱掉，但恐惧仍在。 第85章 他的手脚被绳索束着，眼罩又加了一层，瑟缩在房间角落。 可，绑他的人分明只是临时受命，不认识他才对。 怎么好像都知道他出不了声，没有捂住他的嘴呢？ 难道说，这里面有人认识他？ “哥，还要等吗？” 有人提问，耐心明显告罄。 “再等等，”为首那人又点了根烟，能听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老徐说得没错，对方确实挺够意思的，已经把定金打过来了。” “喏，一人一万，我自己也只留一万，多一分都不贪。” 其他几人陆陆续续都收到了转账提醒，终于开心了些。 一人提议，“反正也是等着，要不我出去买点吃的，这附近有家猪耳朵特别好吃，叫什么来着？” 另一人说：“邹记！我上次吃过，还真是好吃，既然出去了就带点酒回来呗，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啪、啪！ 为首那人给了他俩一人一巴掌，“都他妈什么时候还想着吃！” “这事儿拖得越久，万一我们被抓了，判得也就越久，进去吃牢饭吧！” 他们被点醒，又齐齐安静了下来。 苏蒲则捕捉到关键词，邹记！ 这家店开在他之前的出租屋附近，有一阵子爆火，门前每天大排长龙。 那几天苏蒲坐公交车时都感觉明显比以前挤。 所以，他们把他绑来了鱼龙混杂的旧城区，住户密度高，增加了搜救难度。 而她的信息又是通过“神秘客户”传递出去的，反而会模糊警方的定位。 哪怕最后找到了苏会，但他不在第一犯罪现场，也很难定罪。 苏蒲咬着嘴唇，苏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还是说还有人在背后帮他出谋划策？ 头皮一紧，苏蒲暗吭一声—— 有人揪着苏蒲的头发，按了几下快门，在为他拍摄照片。 苏蒲咬着牙，视线循着光源，整个身体也朝着光源的方向滚动。 天还没黑，有光的地方就是窗户。只要拍到了窗外，就能帮助厉寂川尽快锁定他的位置！ “别他妈乱动！” 苏蒲的肚子上挨了一脚，闷闷地吐了几口气。 踢他那人新奇地跟同伴分享，“哎呦，还真是哑巴啊！还哑得这么彻底，疼了都喊不出声音。” 砰—— 闷响声后，苏蒲忽的被放开，脸颊贴着地面倒下。 “谁让你打他了，客户追责你担得起嘛？！”一人教训他。 才刚耀武扬威的人瞬间偃旗息鼓，怯声辩驳，“不是说和客户有私人恩怨吗？” “那还轮得到你来教训？人一会儿会来处理！” “好吧，不碰他了总行了吧，照片还传不传了？” “……拿来我看看。” …… 新的ip地址已经锁定，位于上城区，且一直在移动。 苏会大概坐在车里，亦或再次废弃号码，将手机丢在一部正在运行的交通工具上。 厉寂川自己观察着新收到的照片，苏蒲的衣服还在，微微咬住下唇的唇肉。 是他在思考。 可他在想什么呢？ 放大图片，苏蒲身后的窗帘扬起一角，薄如蝉翼的窗帘没能盖满整扇窗—— 透过缝隙，厉寂川看到了褪色斑驳的鳞片状墙漆，松垮的电线，和边缘的晾衣杆。 “苏蒲在旧城，不在新城，苏会不跟他在一起……”厉寂川分析着。 john和安德森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对视两秒，旋即调整搜查方向。 照片的拍摄时间和发送时间相隔仅3秒，看来苏会和绑架苏蒲的人有直接联系；且苏会的心情较为迫切，收到照片都来不及检查，就忙不迭拿来威胁厉寂川。 厉寂川了然，苏蒲是在思考，怎么通过这一张张确认他生存状态的照片，向外界透露更多信息。 这么看来，苏蒲的现在的状况还不算太糟。 看过了照片，厉寂川给苏会汇去二百万，请他每隔一个小时都拍一组苏蒲的照片过来，他愿意按照每小时多一百万的条件加码。 苏会很快便同意了。 …… 时间来到了夜晚。 屋里的人一直在等消息，迟迟没有吃饭，一个个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提议出门买点吃的，不然真的被人找上门，他们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为首那人沉吟一阵，同意了。 一屋子人吃了许多，好像还喝了酒，只一个下午就进账五万块钱，后面还有更丰厚的酬劳等着他们，能不开心么。 苏蒲又被抓着拍了几次照片，可抓他的人的力气越来越小，苏蒲猜测他已经喝醉，很快就要睡着了。 因为一直被遮着眼睛，能够捕捉的信息着实有限，苏蒲不确定自己究竟传递了怎样的信息出去，是否有用。 配合着拍了照，他又被丢回角落。蒙着眼睛听着那群人酒后吹牛逼，畅想拿到尾款后的逍遥。 不知过了多久，苏蒲从浅寐中惊醒，又有人靠近他。 周遭安静下来，只剩几道不和谐的鼾声。 唰—— 他的眼罩突然被摘开，视线骤然恢复清明。 苏蒲努力适应着光线，双眼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可是，这人竟然是—— 张达！ 第95章 生处逢生 苏蒲已经搬离出租屋一年有余，期间再没见过张达。 本来，除了之前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俩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圈，本就不会频繁见面。 加之，张达比以前瘦了许多，面庞黢黑，形销骨立，看上去有些瘆人—— 苏蒲下意识后缩，本能地抵触。 “嘘……” 察觉到他的恐惧，张达的食指比在唇间，用眼神提醒苏蒲，警惕吵醒屋里其他的人。 “别怕，我不害你，我救你出去。” 张达说着，麻溜解开束在苏蒲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轻轻将解下来的绳子虚虚搭在苏蒲的身上。 “你先活动一下脚腕，不然待会就不好跑了……” 张达问他：“还记得这里吗？” 窗外路灯的光亮透了进来，勉强映出房间的陈设。 这里给苏蒲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张达解答：“这里是我的房间，你之前住在隔壁。” 苏蒲眨眨眼，再次环顾。 难怪会觉得熟悉，尽管这里常年被烟酒气熏染，但老房子都有一股相似的陈旧气息。 紧接着，透过薄帘，苏蒲认出对面的那栋居民楼，双眼瞬间明亮。 此时，窸窣的说话声吵到了屋内睡着的人，那人呓语，质问谁在说话。 张达噤声，苏蒲吓得屏住了呼吸。 许久，那人的鼾声再次响起，融入房间里的睡梦交响—— 趁此机会，苏蒲得赶快离开！ 张达将他扶起来，撑着他的手臂。 他们俩压着脚步，慢慢打开房门。 老门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呀声，张达让苏蒲先往大门走，他自己又在门口观察了一阵，确定没人发现，才悄悄合上了门。 独自穿过走廊，一年间这里的其他房客也都陆陆续续搬走了。 所有人都迎来新的生活，只有他停在原地。 待他走到大门，才发现门开着，小哑巴已经不见踪影。 这次苏蒲离去，甚至比一年前的那次还要决绝，连楼道里的感应灯都没能捕捉。 张达站在门里，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哑然失笑。 原来，苏蒲的离开从来没有声音。 呵，也是，他是绑架他的混蛋，是要被抓进去吃牢饭的人，他这种人哪来的脸要个体面的告别。 半晌，门悄悄关上。 张达往里走，迎接属于他的狂风暴雨。 就当是还债吧…… …… 云城从这一晚开始降温，开启入冬倒计时。 上次听到降温预告时，苏蒲正和厉寂川一起窝在沙发里，两个人分享一盘哈密瓜。 苏蒲的脚总是最先感知到气温下降，夏天一过就变得冰冰凉。 厉寂川撩开睡衣，慷慨地牺牲肚皮给他暖脚；苏蒲的表情难为情，身体却在坦然享受。 看着电视，厉寂川捏着他的脚丫打趣。 “小蒲，努力赚钱吧，我们得在冬天来临之前换个大房子了！” 苏蒲不理解降温怎么能跟换房扯在一起，皱眉好奇。 隔着棉质睡衣，厉寂川搓搓他的脚背，“现在就这么凉了，到冬天得有个壁橱烧火，才能烘暖这两块坚冰吧？” 苏蒲用脚趾磨蹭着厉寂川的腹肌，示意自己也可以用这个。 厉寂川眸色一暗，“你确定，我的腹肌只能用来干这个？” “有点浪费了吧……” 那人压了过来，苏蒲笑得不行，脚丫很快就暖了…… 第86章 厉寂川，厉寂川…… 此刻，苏蒲不断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每次感到恐惧，他的双脚就仿佛重若千斤，这样的应激反应贯穿了他前二十多年的生活。 可是今晚，他必须得跑！ 他得克服，得活下去！ 他知道此时此刻，在这个城市的某处，那个深深爱着他的人，一定因为他的消失而急得团团转。 他不愿让厉寂川再因为他流泪了…… 走啊，跑啊，动一动啊！ 苏蒲咬着牙，一边向前挪，一边用力捶打双腿，企图唤醒它们。 让它们动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朝着他爱的人狂奔。 苏蒲还是不明白张达为什么要帮他，但他确定，如果那群人发现他跑了，仅凭张达一个人，是绝对拦不住他们的。 如果被他们找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旧城区更显荒凉，连活跃于城市的夜班出租车都不愿意往这里来。 整条路上仅有苏蒲一个人，他无处求助，也无法出声呼救，只能拖着腿竭尽全身力气向前移动。 厉寂川，厉寂川……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角滚落，事实上，他浑身都在冒冷汗，视线在极度模糊与极度清晰之间随意跳转，耳边俱是嗡鸣。 克服本能的过程是意志力同时向身体和大脑宣战。 他的身体用一系列的失常反应作为反抗；大脑则不断冒出最阴暗、最令他恐惧的设想，唆使他放弃希望，趁早就范。 厉寂川，厉寂川…… 苏蒲仍在竭力向前。 或许是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耗尽了，走出一条街后，他发现自己皮肤上的汗已经干涸。 风一吹，脸颊便又皱又痒。 身体开始从极寒逐渐感受到了暖意，他的双脚开始变轻，走得越来越快。 小哑巴意识错乱，或许他已经濒临死亡，也或许他已经被那群人抓了回去，现在感受到的只是他极度绝望时的臆想…… 厉寂川，厉寂川…… 无论如何，他都要走下去，都要努力前进。 他老公还在等他，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去做，他还有好多愿望尚未完成。 在这个世界上，厉寂川只有他了，他也只有厉寂川，他们不能分开！ 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厉寂川，厉寂川…… 苏蒲咬着嘴唇，忽得被几道强光晃了一下眼。 那光束照了他一下，又瞬间变得柔和，低低扫在他的小腿。 一辆车加速，停在他面前。 下一秒，车上下来一个人，起初还听到手杖笃笃敲在地面，随后便被丢在一边。 那人大步走来，用力拥紧了他，释出几声哭腔的叹息。 “小蒲，小蒲……”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在路边等我……” “对不起，我又、又让你受伤了……” 厉寂川的怀抱太暖了，苏蒲迟钝地感觉到疲惫，整个人向下瘫坐。 苏蒲的眼角重新变得湿润，他们的泪水交融，汇在这个长得不可思议的夜晚。 小哑巴仰着头，看着浓黑的夜空，用力眨了眨眼—— 是他看错了吗？ 万千朵白色的冰晶正簌簌降落。 下雪了。 第一场雪。 …… 虽然暂时脱困，但他们还不能就此松懈。 这场绑架策划缜密，苏会明显是有备而来。倘若就此放过，便是后患无穷。 半小时后，老旧出租屋的门板被大力踹开，一行人从里面骂骂咧咧跑了出来。 “操，张达这个逼，敢耍老子……” “当初就不该信他，呸，狗屁玩意儿！可是现在怎么办啊哥，人都跑了那么久了，我们上哪找去啊？” “诶，等等，这是谁啊？” “嘿嘿，给你机会都跑不掉，直接晕这儿了！” “那就别怪我们了啊，这可是你自己不跑的……” 将地上趴着的人扶起，转过来，出现的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还是个外国人。 john勾起薄唇，邪魅一笑，“caught ya！” 第96章 孤注一掷 这是苏会的最后一次机会。 被遣返回国后，苏会不敢联系曾经那些狐朋狗友，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租了一个小单间。 单间还没有他家原先的卫生间一半大，却记录了曾经住在这里的所有租客的生活痕迹。 斑驳墙面上蹭着油渍，干涸的粘液，深深浅浅的脏污，以及不少胶印—— 这里曾经的每个住户都试图遮盖这些不忍直视的惨状，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贫穷是遮掩不住的，顽劣地根治在本性。 哪怕披上再华美的袍，根上腐朽，就是没救。 苏会迟来地顿悟着。 可他已经走上了绝境，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怪不着谁。 只能怪他自己。 他曾经拥有丰厚的物质生活，却不知满足，仍在贪婪地掠夺。 他自私到，光是自己好还不行，他不能容忍其他的人享受半点幸福。 他理解的幸福是专断的，是唯一的，是只属于他的。 所以苏奉显明明有能力给两个孩子关爱，但他不允许，那些关爱只能给他一人； 他和苏蒲也明明可以各自安好，可他不满足，他要让苏蒲永远窘迫，他的人生需要这样的对照，以让自己感受到加倍的幸福。 回国之后，苏会的物质与精神世界全面崩塌，兜里没钱，打开手机，也只能接受到旧识含沙射影的关心。 他受不了，一味逃避，直到某天看到室友带回家的一张传单，上书过两天有个投资招商活动，开在市中心的一间金光闪闪的大酒店宴会厅。 投资？ 苏会动了心思，再看看回报率，不由更加倾心。 他手上还有他妈妈留给他的一套房子，之前交给信托管理，租给从外地来云城做餐饮的一家老小。 这是他手上最后一笔财产了，他决心孤注一掷。 招商会开始那天，苏会翻出行李箱里最贵那套行头，将自己收拾一新，出现在会场。 现场果真聚集了许多有钱人，苏会默默给他们的手表估价，六位数的都显得寒酸。 然而等活动正式开始，他才发现，这场所谓的“招商会”不过是个噱头。 待策划人发言完毕，一列身材姣好的荷官穿着统一的鱼尾长裙，摇曳生姿地出现在桌旁，施施然发起了牌。 苏会也领到一张，红心7 。 7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即使意识到这场招商会的真实意图，他也没有马上离去。 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败涂地了。 很快，结果揭晓，他的运气不错，赢了三家。 初始本金一万块，他还没来得及交钱，就先赚了两万。 苏会压着嘴角，心说这里的人都身价不凡，总不会是场骗局。 他给自己设立了底线，输掉一万块就走。 那一晚，他输了十三万。 …… 后来想，这件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招商会”现场有一大半的人都是演员，专骗他们这一小撮投机取巧的人。 他本可以远离这趟浑水，可等他顿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房展转让协议上签了字，市中心最佳地段的房子，三百万抵押给了所谓的“投资公司”。 还剩了四万多零头，苏会原想拿出一万来，测试一下否极能够泰来。 然后四万块也很快就不见踪影，他的手里又多出一张六万元的借据。 此时的苏会已经输红了眼，终于确定，他的人生已经烂了。 无可救药的烂！ 既然腐烂，不妨放手一搏。 一条烂命，不值什么钱，却可以把很多人拖进苦海。 他想到了苏蒲，想到了厉寂川。 死之前，他要让他们也经历痛苦，永远无法释怀的痛苦。 于是，苏会又从“投资公司”借了10万块钱出来，一心破釜沉舟。 要么，他能给自己和苏奉显在绝境里搏出一条生路。 要么，在他奔赴死亡前，再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他到死都不肯放过苏蒲。 计划万无一失，通过“投资公司”，他联系到了一群愿意替他出面绑架的亡命徒。 这些人身上大多背负着债务，几万块到十几万不等，最是缺钱。 而后他还跟所谓的“投资经理”学习了些勒索经验，不能一口气亮出筹码，要沉得住气，必要的话最好多备几个手机号。 可他没想到，这群亡命徒里竟然也有一个残存一丝人性。 张达把苏蒲放了。 凌晨，在他再次致电头目，想吩咐他们拍张苏蒲的照片时，对方迟迟不肯接电话。 第87章 太阳穴突突直跳，苏会现在置身一处地下赌场，已经将厉寂川刚刚打来的一百来万输了个精光。 要是没有新照片，就没有新的钱进账，他就没资格回到牌桌。 这简直比要他死还难受。 一刻钟后，电话终于通了，对方气急败坏的告诉他，他们中间出了内鬼，把人放跑了。 登时，苏会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续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没有晕厥。 他瘫坐在地上，要那些人快出去找，找不到的话，天亮他就去找徐哥，大家都别想好过。 对方骂了一声，说了几句当初就该答应他的话。苏会让他们别废话，抓紧找人，同时自己也撑着墙壁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室外。 下雪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他失神望着簌簌掉落的白雪，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苏蒲的那天。 也是个雪天，雪下了一夜又接着一天，在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弄脏了他的新皮鞋。 后来走进病房，一张床上躺着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身边的床上躺着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 那孩子的病床下面空空的，脚上长了很多冻疮，抹了药，棕色的膏体蹭脏了医院雪白的被单。 苏会看着那双光秃秃的脚，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擦得锃光的鞋，还是觉得不够。 不满足。 现在想想，他或许从第一次见到苏蒲的时候就开始嫉妒。 现在想想，那份嫉妒里面，大抵也包含了不少的羡慕。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在一个大雪天光着脚跑出去求救，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爱一个人的能力，但他又渴望。 他从小就是一个胆小鬼，他这一辈子，或许从没爱过谁。 而爱着他的人，又全都离开了他。 浑浑噩噩，苏会又接起了电话，对方告诉他，苏蒲找到了。 因为被绳索绑了太久，手脚僵麻，他没能跑太远，一出楼道就晕倒了。 “我们先把绑回去了，就放在屋里，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给再多钱我们也不赚了！” 对方的语气里充满嫌弃。 毕竟，若是苏蒲顺利逃出，报了警，那他们的绑架罪名就坐实了，比苏会这个雇主更首当其冲。 “钥匙在地垫底下，你要是不来，就把他扔那屋里饿死也行，臭了就有人发现了。” 那人笑了一下，骂了句脏话，把电话挂了。 恰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苏会身边，他上了车，犹豫片刻，还是报出那套出租屋的地址。 他知道苏蒲曾在那里生活了大半年，或许，把那里作为最终归宿也不错。 解锁大门，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苏会惊讶地发现，这里其实要比他现在住的房子好上一些，顿时百感交集。 推开最靠里的那扇房门，他看到苏蒲就躺在地上，双臂被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绳索箍着。 眼睛蒙的很严实，嘴也被堵上了。 “呵，苏蒲，”顿了顿，他笑着改了个措辞，“我的好哥哥！” “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搞定了厉寂川之后，是不是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我了？” “你想得美！” 苏会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伸手扯住地上那人的眼罩，才发现苏蒲的面庞变得有些陌生。 不，这也太陌生了。 这根本就不是苏蒲！ 苏会惊噎，一把扯下眼罩，而后对上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john吐出塞在嘴里的纸团，不会真的有人以为往嘴里塞个纸团就发不出声音了吧？ 多幼稚啊！ 也就苏会还能相信！ 傻缺！ 那傻缺大惊失色，重重向后跌，坐在地板上。 下一秒，颈间一凉，一把花剑正戳他的喉结。 顺着花剑往上瞅，执剑的人竟然是苏蒲。 竟然，是苏蒲？ 那个一向逆来顺受、柔弱无力的哑巴？ 恍惚间，剑尖不断施压，戳着苏会的皮肤，他开始感到呼吸不畅。 “你，干什么？”苏会吃痛地干咽，往后躺，同时翻身，躲开苏蒲的剑。 也是这个动作，让他开始重新打量周遭，他开始看清了房间里的陈设，四处都布下了摄像机，john也悄悄起身，来到苏蒲身后，保护着他。 门外，光线昏暗的地方，站着厉寂川和他的同事。 苏会笑了笑，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这里就是他们给他设计的陷阱。 如果他不贪心，就不会自投罗网。 可他还是来了…… 事已至此，苏会反而觉得坦然，扬了扬下巴，问苏蒲。 “还有剑吗？” “愿意跟我比一场吗？” “我输了，我马上去自首；我赢了，你让我再去见爸一面，然后去自首，行吗？” 苏蒲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第97章 无声新生 警车已经来到旧楼门外，静观其变。 苏会已是插翅难飞。 深夜出警，嫌疑人也已经得到控制，因而他们没打开警笛，只在车顶亮起警灯。 红蓝交错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窗帘映入室内，苏蒲和苏会各执一剑，对向而立。 苏会从小倍受宠爱，学校开设的击剑课，他自是有能力参与的。 只是没想到，苏蒲竟然也学了击剑。 是什么时候学的呢？ 他分明记得，报名那阵，他对苏蒲严防死守，生怕他多花他们家一分钱。 好在苏蒲也还算有自知之明，从没跟苏奉显提过，学校开设了这门课程。 报名费加设备费不过是苏会零用账户里的零头，却是苏蒲难以启齿的奢念。 可是，如今苏蒲单手执剑，另一只手松散地甩了甩，直直盯着他，双腿灵活地跳动，很快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游刃有余的样子，倒不像个新手。 对决无声开启。 苏会先执剑进攻，几招都被苏蒲挡下，他的后退十分流畅，拿捏着身后的空间，所以并不显局促。 苏会在将苏蒲逼退半米后便收手，只因苏蒲的眼神太过笃定，直勾勾盯着他。 这场比拼十分临时，他们甚至没有护具。 可以直接看到对方的表情。 苏蒲抿着嘴巴，那么坚定，身形灵巧，像只偏执的雀，又像翱翔的鹰。 苏会退回到自己的阵营，眼神飘忽。 他终究无法直视苏蒲，不是因为自己曾伤害过这个人。 而是因为无法预测，这人究竟在想什么，这人究竟做了怎样的准备。 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的尊严。 苏会一时迷乱，对他来说，究竟哪个更重要。 他好像，一直为了面子而活。 一直为了世人的眼光而活。 苏蒲缓了片刻，调整用力姿势，正式发起进攻。 「有时主动进攻，也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这是苏蒲第一次握上花剑的剑柄时，厉寂川告诉他的。 如今。 他在心里默念。 en garde（预备）—— advance（向前）—— advance（向前）—— advance（向前）—— 苏蒲接连逼退苏会三步，仍不罢休，直至将对方逼退到角落。 苏会已是退无可退，却不显恐慌。 反正，苏蒲嘛，他是最在意家庭的。 只要提到家族利益，提到家人的利益，他就会无条件妥协。 这样的渴望根植于他的基因，他的妈妈就是如此。 所以，即使被逼到绝处，苏会也并不担忧。 反正，最后的最后，只要他卖卖惨，说说好话，苏蒲就一定会原谅的。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苏蒲啊！ 苏会这边的算盘敲得震天响，那边苏蒲却在义无反顾地进攻。 不算尖锐的剑尖戳上苏会的胸口，腹部，然后是两条大腿。 这是将对方全面制服的意思。 苏会已是他的手下败将。 苏蒲放下剑，迎接属于自己的胜利。 也迎接自己一部分人生的句点。 从此，他和苏会再无关系，也无任何血脉牵绊。 那些他身为哥哥，不得不妥协的时刻，他可以不必妥协。 那些他作为外来人、私生子，他不得不忍让的地方，他可以不必忍让。 他可以挣脱血缘这层枷锁，只忠于他自己。 他不是谁的苏蒲，他只是苏蒲。 是一朵自由驰骋于天地的蒲公英。 尽管苏会已经被逼退在墙角，尽管苏会已经穷途末路，苏蒲还是按照击剑的礼仪，将花剑举至胸前。 完成这场决斗。 苏蒲和困住他的曾经的决斗。 苏会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虽然还是不知道，苏蒲怎么突然学会了击剑，还能不费力气地打败了他。 第88章 可没什么时间留给他询问，苏蒲战胜他之后，房间里顿时涌入一批警察，将他扭进警车。 他上车时，还在下雪。 这雪下了一夜一天。 第二天接受审讯时，苏会也仍在想着雪，想着那场最后的决斗。 真可惜，他没能赢得胜利，也没能再见一面爸爸。 不过，若是真的见到，他恐怕也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 说他这一生，宛若蜉蝣，目的单一，结果也单一。 他要的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他要爱，但他偏偏最不会爱。 他要关注，但他偏偏看不到别人。 他只看到他自己，当然，最后也只有他自己陪着他自己。 这一生太短，太仓促，太荒谬，太寂寞。 他以为他这辈子最爱他自己，但他偏偏最不爱他自己。 他恨自己…… …… 战胜苏会后，苏蒲被送往医院的私人病房。 醒来时，只收到苏会对一切事实供认不讳的消息。 苏蒲没说什么，只坚持去看心理医生，同时积极训练，想要突破心结，恢复语言能力。 又过了不到一周，之前参与绑架苏蒲的全部嫌犯都已落网。 苏蒲看过，张达的名字也出现在列表上。 他有些扼腕，却又无从争辩。 张达，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苏蒲的眼角干涸，抬手蹭了蹭，又开始复健。 立冬正式来临时，苏蒲开始能够慢慢自主发出声音。 这一点，厉寂川深受其用，每次把苏蒲磨到最难耐的时候。 他喜欢听他的喘息声。 偶尔从唇间溢出些难耐的腔调，仿佛进攻与掠夺的交响， 厉寂川最喜欢听苏蒲磕磕巴巴地叫出他的名字。 厉，寂，川。 每个字都说的那么郑重，那么笃定。 而且，完全清醒。 厉寂川喜欢苏蒲的每个变化，甚至请人专门录下苏蒲每个复健阶段的发音。 从最初的稚笨和混沌，逐渐变得有力而清晰。 每当工作累了，厉寂川都会放来听。 冬雪第二次降落，宣布云城正式进入冬季。 苏蒲已经会断续地发出声音。 就比如现在，苏蒲断断续续，似哭似吟地叫厉寂川的名字。 而后，眼角溢出眼泪。 第98章 生日快乐 大雪过后的傍晚，天地萧素，万籁沉寂。 dandelion咖啡厅却暖融融的。 轻灵悦耳的风铃声响，提醒有客人来。 正在备餐台忙碌的小老板抬眼看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人。 穿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膀宽阔，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精致的银框眼镜—— 只是他的镜片已经被屋里的暖意烘出一层雾，看起来略显滑稽。 苏蒲嘴角一勾，围裙都来不及摘，微笑着穿过后台，朝那人跑去。 凑近看，厉寂川的鼻头微微泛红，明显被冻着了。 苏蒲伸手捂着他的脸，待厉寂川镜片上的雾气散去，终于从那双圆溜溜的小鹿眼睛里看出一丝责怪。 “不好看吗？”厉寂川放平手臂，展示着自己的着装。 他以为苏蒲就吃他这套斯文败类的气质来着。 可惜苏蒲现在还发不出特别大的声音，生起气来都没气势。 “不，保暖！”苏蒲声音硬邦邦的。 感受着对方大衣上沾染的寒气，他又气又心疼，“会，感冒！” 厉寂川的眼睛睁大了点，侧着头，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就从车上走过来的距离而已，也就几十米，怎么会感冒？” 从他的角度看，苏蒲的脸颊气得鼓出来一点，像只河豚。 河豚很坚持：“会！” “哦，会，一定会！” 厉寂川暗爽，憋笑附和：“小蒲说会，那就是会。我下次一定多穿。” 听了这话，河豚又不那么气了，摸摸厉寂川的脸，感受对方细密的胡茬微微冒出来，手心扎扎的触感。 厉寂川也闭着眼睛，微微伏腰，让他摸个够。 “累吗？”苏蒲问。 厉寂川没睁开眼，假装没听到，“嗯？” “累，不累？”苏蒲努力将声音提高。 厉寂川又问：“嗯？” 苏蒲扁扁嘴巴，心虚地向后看了一眼，店员正有序工作，裴知澄在专心画画—— 转回来，他凑上去，飞快地在厉寂川的唇角啄了一下。 厉寂川的嘴角立刻就压不住了，睁开眼睛，一双眼里满是温情。 这才回答：“不累。” “现在，更不累了，”他笑着邀请，“晚上一起吃饭？” 苏蒲点头，乐意至极。 身后响起林林落落的咳嗽声，苏蒲回头，那些店员开始朝着他笑，一副被他腻歪到了的表情。 小老板的耳朵瞬间就红了，板着小脸，脚步飞快地跑去休息室换衣服。 剩厉寂川一个人被晾在门口，继续接受大家揶揄眼神的洗礼。 不过厉寂川明显比苏蒲的脸皮厚一些，站得很直，目光也不躲闪，无聊了就用手杖轻轻敲打着地面，一派怡然自得。 他自身的气质偏冷，孤傲难撷，小店员哪敢开他的玩笑，他们只敢逗一逗好脾气的小老板。 一个个的怂得厉害。 厉寂川环视一圈，见大家都低着头，有点得意； 视线扫到裴知澄那边，发现小社恐正直勾勾瞅着他。 厉寂川眉头一挑，干嘛？ 裴知澄皱了皱鼻子，用一种瞅着大淫//魔的表情看他。 他老老实实的小苏蒲，已经给这人带坏了！ 都开始当着一屋子店员的面儿秀恩爱了！ 可厉寂川的压迫感着实太强，给裴知澄也吓得够呛，看了两眼就低头装忙。 吓人吓人，好好一颗小白菜被凶凶的猪拱了…… …… 冬天的天空黑得很快。 厉寂川走进店里时，分明还是日光大亮。 可等苏蒲换好衣服，跟店员交代好关店事宜再出来，天空已经开始灰蒙蒙了。 路灯亮起，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在橙黄的灯光下快乐舞蹈。 苏蒲穿的很厚，所以慷慨地将自己的围巾分享给厉寂川，两个人牵着手，坐进车里。 黑色轿车载着他们驶向餐厅，期间厉寂川时不时就要看几眼苏蒲从店里拎出来的小盒子。 快接近餐厅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问：“这是什么啊？” 苏蒲笑眯眯的，也低头瞅。 盒子不是很大，四四方方的，用天蓝色的丝带扎好。 “你过生日吗？”厉寂川浅浅回想，又很快否定，“不是啊……” 这天也不是他的生日，那这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还没来得及找出答案，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这晚的餐厅是苏蒲选的，说是一个资深咖啡师开的新派bistro。 他们到达时，餐厅里人丁寥寥，只有两位食客。 待他们坐定，侍应生开始一道道端上料理，都是些家常小菜，看起来并没有多新奇。 厉寂川尝了几口料理，就放下餐叉，趁着侍应生走开，悄悄跟苏蒲吐槽。 “这家口味很一般嘛，难怪没什么人……” 苏蒲尴尬地笑，没搭腔。 草草结束一餐，等餐后甜点上了桌，厉寂川才意识到，刚才被苏蒲那么宝贝的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原来真的是块蛋糕。 很基础的款式，巴掌大的蛋糕坯上面抹着洁白的奶油，整体没什么造型，之后绕着表面裱的一圈奶油装饰。 还不太均匀。只能勉强看出上面用玫瑰粉色勾勒的happy birthday。 苏蒲更尴尬了，挠了挠脖子，心虚辩解：“这是给你，补过的，生日……” 随后，苏蒲磕磕巴巴地解释。 因为看到了裴知澄在很用心地为欧阳策划生日惊喜，他也有点心动。 厉寂川是1月的生日，可今年1月的时候，正是苏蒲病得最严重的那个时期，厉寂川自然没有心思庆祝。 苏蒲原本对生日的概念很淡漠。 小时候没人给他庆祝生日，长大一点了，班里同学过生日，也从不会邀请他。 他没钱买礼物嘛…… 可是，当他看到裴知澄认认真真地为欧阳绘制生日漫画， 又花了三个小时为他挑选贺卡，试了好几种不同颜色和质地的笔，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下：“感谢你出生”的时候—— 说不感动是假的。 苏蒲比谁都庆幸厉寂川的存在。 所以，即使晚了大半年，他也还是想要替对方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 二十八年又九个月前，厉寂川出生了，苏蒲尚未来到人世，却由衷感恩这一天。 点燃蜡烛，苏蒲磕磕巴巴道： “感谢你，出生。” 第89章 “感谢，你爱我。” “生日快乐，以后，每个生日，都一起过……” 厉寂川哑然，懵了许久，细细蜡烛都快燃烬了，才终于反应过来，许了一个昭然若揭的愿望。 “幸福啊，请不断降落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第99章 无效谎言 吹灭了蜡烛，厉寂川又忽然叫来侍应生，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对方跟他确认了一遍，只见他坚定地点头。 苏蒲不解，还是耐心地等他说完了话，递上蛋糕刀—— 看似平平无奇的奶油蛋糕，内里却有两层夹心，樱桃果酱和奥利奥。 挖一大块塞进嘴里，口感丰富而轻盈，是厉寂川吃过的，这世界最好吃的蛋糕！ 蛋糕还没吃完，侍应生去而复返，托盘上放着才刚拿下去的菜肴。 小餐桌又重新被填满。 “这些都是你做的吧？” 其实刚一入口，厉寂川就开始起疑，然后所有猜想都在苏蒲祝福他生日快乐的时候验证完毕。 “怎么之前不说？”他感到自责，三两句话就糟践了苏蒲的诚意满满的劳动果实。 说实话，这些菜并不难吃，只因为苏蒲神秘兮兮地非要来这里吃饭，才拉高了他的期待值。 厉寂川夹了一大筷子菜，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然后笑着评价。 “很好吃！”他竖起大拇指，“小蒲真厉害！” 苏蒲并不觉得难过，厉寂川已经比他预想得吃的多得多。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那句“生日快乐”不是句空谈，他是真的希望喜欢的人能感受到自己对于这一天的重视，对于他这个人的珍重。 所幸，承接这份心意的人拥有一颗柔软的心脏，很多话不用多说，就已经了然于心。 “小蒲，菜很好吃，蛋糕也好吃，我的生日过得很开心。” 厉寂川很快将餐桌上的食物全部席卷一空，满足地笑着，对他坦诚： “其实我很久没有过生日了。” …… 真正聊起生日，是在他们并肩走出餐厅，踩上室外软蓬蓬的大雪的时候。 厉寂川吃得太多，恰好餐厅背靠着一个小公园，苏蒲提议两人先去走一走，消消食。 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只有几个生无可恋的遛狗人，和牵引绳另一端的欢脱的小狗。 他们踏着雪，走得很慢。 “我和我妈妈的生日是同一天……”厉寂川慢慢地说，嘴巴里腾出一道白气。 “小时候，这一天我最开心，每一次的蜡烛都要吹两遍，妈妈先吹一遍，我再吹一遍。” 苏蒲听着，用力扣紧他们交握的手指。 感受到力量，厉寂川只是释怀地笑，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爸妈一走，我就没什么过生日的心情了。那一天变成了淡淡的怀念，慢慢的，我连自己哪天过生日都快忘了，经常是之后好久才能想起来。” 两人来到公园中心，这里的花坛里经常栽种着月季。 不过现在是冬日，积雪覆盖着植被，显得有些萧索。 砰—— 不远处的天空上接连绽放烟火，是这一晚苏蒲精心策划的最后一个惊喜。 即使之前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无法忽略大年夜漫天烟花带给他的震撼与感动。 所以，他想将这份感动也送给厉寂川，送给他们错过的烟火大会，送给让厉寂川流泪的许多个夜晚。 接收这份礼物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心，仰着头欣赏着。 不知为何，一丝咸涩很快便顺着他的唇角，来到舌尖，给他品尝。 厉寂川咂摸两下，旋即笑了，这一晚的眼泪并不苦涩，反而很甜。 苏蒲踮着脚，用手背蹭掉了他的泪水，从不嘲笑他的感性或是脆弱。 眼波不断流转，厉寂川竭尽全力记住这个夜晚。 食物的味道，蛋糕的甜，烟火经久不息，笨拙又炽热的爱意，与之对比强烈的冷空气，不断涌入鼻腔，交换温度，变成白色的气体。 消弭于天地。 只愿记忆永恒。那个从十几岁开始就再没庆祝过生日的孩子，在这一晚得到偏爱。 此后一生，他都被爱着，也慷慨爱着别人。 …… 生日的余韵逐渐散去，演变为厉寂川疲惫时的慰藉之一。 他有时希望自己能建立一个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博物馆，可以将这些美好的记忆一一陈列，展示，规律性地维护和保养，才能历久弥新。 而另一边，苏蒲却因为那晚见证的眼泪而久久无法释怀。 不知何时，他自动将厉寂川代入成一个无所不能的照顾者的角色，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坚强，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教会他命运无常，没人能够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再厉害的人也不行。 从爷爷离开，到他突然发病，忘却一切，自我封闭…… 好不容易，病势好转，他又突然被绑架，生死关头，游历一遭。 苏蒲想，自己真的被惯坏了，理所应当地将厉寂川塞到了自己的阵营，只顾着疗愈自己，却忘了疗愈身边最重要的人。 厉寂川，应该很害怕吧？ 毕竟对他来说，自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所以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厉寂川都紧紧拉着他的手，扯着他往前走。 那么，厉寂川的恐惧，最后又是如何被抚平的呢？ “小蒲，你在想什么？” 裴知澄看苏蒲托着下巴发呆了一个早晨，忍不住关心。 苏蒲垂眸片刻，而后抬头，视线穿过店里的落地窗向外望。 太阳出来了，街道上的雪被清洁工扫开，堆在道路两边，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彩。 天空已经被大雪洗净，分外蔚蓝。他的耳边是舒缓的音乐，鼻尖是最喜欢的咖啡香…… 他想了想，浅浅笑着，回答裴知澄，“小裴，我很开心。” “啊？”裴知澄歪了一下头，没听懂，“什么呀？” “以前你问我，开不开心，我说，不知道。” 苏蒲现在说话时，每句话的尾音会变得很小，语感尚未完全培育。 可他又努力强调了一遍，“现在，我知道，我很开心，也很幸福。” 裴知澄一知半解，“啊”了一声，不太确定地问：“那你发什么呆啊？” 苏蒲咯咯笑了几声，抿着嘴巴，顾左右而言他。 他开始有小秘密了。 谁都不能讲的秘密。 他告诉裴知澄，“我想让，厉寂川，也这么开心……” 裴知澄哼哼两声，心说厉寂川不知道每天有多开心吧？ 再看原先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哑巴，笑得搓搓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别表现得那么开心了。 可是嘴角才刚压下去两秒，就又翘起来，脸埋在桌子里，嘿嘿傻乐。 …… 几天后，苏蒲开始了自己的秘密行动。 为了掩人耳目，让计划安稳落地，苏蒲特意将人约到了城市另一头的咖啡店里谈事。 只是事情谈到一半，他突然接到了厉寂川的电话。 厉寂川很少会在工作时间打电话，他十分尊重苏蒲的工作，每次都是先发信息，得到首肯才拨电话过来。 突然来电，苏蒲担心有什么急事，走到一边接起来。 厉寂川在那头气定神闲地问：“小蒲，在工作吗？” 苏蒲心虚地“嗯”了声，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都要轻。 “哦，晚上一起吃饭？”厉寂川问。 苏蒲的手指紧了紧，指腹卡在手机的金属边框上，感受着微微的痛意，“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啊？” 厉寂川笑着说，语气是十分轻松的。 “噢，”苏蒲终于放心，“好的。” “下了班在店里等我，别乱跑。” “好。”苏蒲说完，把电话挂了，搓搓脸回去继续谈事。 马路旁，厉寂川放下手机，视线直勾勾地望进临街的咖啡店。 说了别乱跑，跑得倒是远。 又看了几秒，他才坐进车里，司机问他现在回公司还是去蒲公英咖啡店。 后排的男人白眼一翻，没什么好气。 “只能去公司了吧？” 司机答应，平稳起步，汇入车流。 开出两条街，司机忽得听到后排传出一声笑。 厉寂川猛地搓了一把脸，看那模样似乎还挺高兴。 “呵，没见过这么不会撒谎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100章 地久天长 晚间，两人碰头，厉寂川故作无意地问了苏蒲这天的动态。 苏蒲的语速很慢，像在拖时间，才说了两件事，脸就红得不像话了。 厉寂川憋着笑，只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大概又在给他筹备什么惊喜吧？ 第90章 可是，他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天，还是没见真相揭晓。 只发现对方越来越忙了。 相爱许久，羁绊愈长，厉寂川对苏蒲充满信任，倒也不担心这个笨蛋会在外面乱来。 可是，究竟是在忙什么，连他都不能知道？ 说不难受是假的，当对于惊喜的期待落空，厉寂川更难受的是苏蒲对他的隐瞒。 家事难断，搞得他近期在工作上也有点心不在焉，连开会都不在状态。 john推推他的手臂，轻声提醒，“lee……” 厉寂川回神，而后发现一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他。 意识后一步跟上，原来大家都在等他做出决策。 “嗯，”厉寂川垂眸，想了几秒，“数据方面我没有问题，但是这次的更新，如果做不到让玩家感受到明显的互动感和画面质量的提升，我希望能暂缓发表。” 会议室那头，站在演示屏幕前的两个职员面面相觑，“可是，和我们竞争的几款游戏都要发布更新了，我们不发，日活大概会掉得特、特别明显……” 他说到一半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只因大老板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瑞蒙多的更新要跟着竞品的更新时间走？” 职员挠挠头，“也不是跟着他们走，这次更新的内容是半年前就计划好的……” “那就是半年前就出现决策失误了？”厉寂川紧接着问，“谁的责任？” 半晌，视效组的经理缓缓举起手，“我的……” “哦，”厉寂川起身，系上西装纽扣，抬腿往外走，“趁现在还没发预告，去落地新技术，或者跟策划的同事道歉，延缓发表，你自己选。” 厉寂川的气势太强，根本没给对方留下什么辩解的机会，长腿一迈，只剩一个空转的座椅。 安德森和john对视一眼，而后起身，追着他进了办公室。 “这步速，谁能看出你之前是个残废？”安德森调侃。 john拍了拍已经安坐在工学椅上的厉寂川，“there, there（你快歇歇）.” 也就是面对这两个人，厉寂川才终于展露烦躁，“你俩没事儿就快滚！” “lee，你最近是失宠了吗？”john眨巴着一双蓝眼睛，故作无辜地问，“小蒲不理你了呀？” 安德森继续倒油，动作夸张地表演：“苏蒲不要我了，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静了两秒，厉寂川先被逗笑了，自我检讨着，“我刚才那样来着？” “almost，”john叹了一声，“你要给小朋友们都吓死了。” 厉寂川揉了揉眉心，“可这次的更新确实太草率了，这么折腾几次，老玩家都要跑光了。” 这一点安德森和john也认同，只是不太满意厉寂川表达否定的方式。 可他们同时清楚，自己身上尚没有那么多责任，也就缺少相关的视角，所以能够总是平和友好地处理分歧。 是厉寂川一直在牵着他们往前走，让他们的理想与利益能够兼得。 眼下，这个年轻的野心家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用事，又将自己调整到专业的工作状态。 解锁电脑，他招呼安德森，“目前的技术卡在了什么地方，发给我，我先看一下。” 安德森摊手，庆幸又无奈，“好了，熟悉的lee回来了！” “别贫了，还有什么工作比较棘手，都发来看看。”厉寂川已然开启了无情的工作机器模式。 john轻笑一声，“还真的有，晚上有个创业者交流峰会，我们要一起出席。” “交流峰会？”厉寂川从电脑前抬起头，他怎么没听说？ 不过前两年他坐着轮椅，对这种公开活动向来秉持拒绝的态度。后来又一头栽进爱情里，每天一下班就是回家，即使是加班，也得要苏蒲陪着才心里痛快。 因而这样的活动，秘书没通知他也是情有可原。 厉寂川决定再卷一卷自己，不给苏蒲那么多压力。 苏蒲不是他的所有物，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他得尊重…… “好，一起去。” …… 临近下班，厉寂川换了一套正装，架上眼镜，坐进john的跑车。 一路上，john和安德森两个人总在偷瞄他，厉寂川不大舒服，却又不好发作。 他今天穿的确实是特别了点：质地良好的暗棕色混羊毛西装套装，搭配黑色暗纹领带，西裤是修身款，行走间能看到束在大腿上的绑带。 怎么讲，成熟未满，骚气十足。 没办法，老婆去忙工作了，特意买来撩拨老婆的衣服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公司衣柜里又没有合适的套装，他便选了这套。 john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安德森又忍不住看了他两眼，点评道： “你小子还是命好！” 厉寂川狐疑，“嗯？” 正疑惑着，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今晚的场地距离他们公司并不远。 john去泊车，厉寂川跟着安德森走进宴会厅。 侍应生帮他们推开了门，顺势望去，整个空间漆黑一片。 “这是……？” 虽然这些年疏于社交，厉寂川一度精神错乱——难道社交礼仪也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交流峰会都要在黑漆麻乌的地方进行？ 他第一时间掏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眼前的黑暗，待会就跟老婆吐槽。 然而，手机屏幕骤然被一束洁白光线点亮，画面聚焦，定格在苏蒲的脸上。 那方黑暗的尽头，竟是苏蒲。 厉寂川头脑昏沉，不断眨眼，确认着自己是否置身一片梦境。 苏蒲怎么会在这里，手捧着花， 还穿得那么好看？ “进去呀！”安德森轻轻推了一把他的后背，“杵在这儿干什么？” 这一刻，厉寂川又差点不会走了，脚步混合心跳一起错拍，有些滑稽地穿越黑暗，和苏蒲站到同一片光芒里。 明亮如莹的灯光下，苏蒲的皮肤光滑通透，眼眸里像盛着这一晚的皎洁的月光。 那么动人。 “厉寂川，”苏蒲流畅地叫着他的名字，“你愿意正式成为我的家人吗？” 这话说得坚定有力，没有半点磕巴，是苏蒲千百遍练习的结果。 他只想厉寂川听清楚，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决心。 苏蒲抱着精心挑选的花，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站在精心挑选的场地，只为了让一场看似潦草的婚约完美收官。 厉寂川眨了眨眼睛，确认道：“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吗？” “领了证，得到了家长的同意，交换戒指，还拍了照片……”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心里始终有一丝不安。 这份不安从他对苏蒲动心时开始萌生，在他失去爷爷后变得愈发明显，直到苏蒲发病，将他忘却，他看似坚强，却要在每个深夜抓紧了苏蒲的手，才能获得浅淡安眠。 他怕啊，害怕有一天，苏蒲会彻底离开他。 说到底，他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全部精神都要寄托在苏蒲身上了。 如果苏蒲不要他，他真不知道要去哪儿，该干嘛。 而苏蒲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抓紧一切机会修复身体，健全精神，给厉寂川更多的爱与关注。 还要学习说话，第一句话就叫他的名字，然后是老公，宝宝，一切一切，都要和他有关。 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厉寂川放心，可他又发现，这个人要比他想得还要脆弱一点，比他以为得还要爱他。 那就给他，在他贫瘠想象里，所有能够给予的宠爱。 苏蒲想，他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和厉寂川组成一个家庭。 厉寂川曾将他当成小孩子，给他无尽的耐心和包容，那他也要好好养着厉寂川，让他放心成为任何身份。 是孩子亦或大人，国王或者公主，哪怕他们七老八十，走路都费劲，他也愿意给他买仙女棒，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哄他开心。 他要用源源不断的爱，驱逐厉寂川的所有恐惧。 英勇的苏蒲骑士手执佩剑，献上鲜花，请求和公主结婚。 小厉公主眯着眼，终于破案，在门外的亲友走进房间替他们庆祝之前，轻声问他。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的事？” 苏蒲点了点头，“一部分，吧。” “还有什么？”厉寂川问。 “回家，再说……”苏蒲推了推他的手，问他，“那你，答不答应？” 厉寂川轻笑，举着双手，左手中指上是两人一起去挑选的婚戒，两只手腕各戴一真一假两只玉镯。 “在你面前，我说过一个‘不’字吗？” 苏蒲一笑，跳进厉寂川怀里，招呼等在暗处的侍应生开门。 所有他们爱着的人们，带着满心祝福，掌声，欢呼与幸福的泪水，走进来祝贺他们。 灯光亮起，求婚现场真被布置得像公主的闺房，到处是气球与甜点，音乐都很温馨。 第91章 厉寂川看着，抬起手，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睛。 一边还要嘴硬：“小蒲，我是只有三岁吗？” 苏蒲乐盈盈的，向他伸出一只手，“我还，学了跳舞。” …… 这夜愈发温柔。 两个人，四只脚，在短绒地毯上青涩地旋转，挪步，交错，完成第一支舞。 后半段，苏蒲的双脚干脆腾空，被厉寂川抱着，脸贴着脸，鬓蹭着鬓，是水乳交融的亲昵。 厉寂川忘了自己说了多少遍爱，爱苏蒲，爱这个世界，爱今晚出现的每一个人，爱他生命里那些灿若繁星的感动时刻。 心脏早已软成一滩，可他不想要这个夜晚结束，伴着轻柔的歌声，他的嘴唇凑到苏蒲耳边，轻声重复。 「oh, i'd love to play pretend. so far from consequence like time is on our hands」 「哦，我愿坠入庸尘俗世， 不计前程与后果， 时间全部落入我们手心，地久天长。」 第101章 旧憾终圆 唇...齿交缠，酿就啧啧声响，铺天盖地地在浴室里回响。 如今厉寂川的腿已经差不多痊愈，走路用不上辅具，却一直没把浴室里的扶手拆掉。 因为这些东西还有别的用处。 苏蒲被抵在墙上，身上的西装淋了水，沉甸甸的挂在他的肩头。 他仰着脖子，一遍应承着雨点似的砸下来的吻，一边扯开两人身上的衣服。 厉寂川的呼吸声变得很重，像猛兽压抑的喘...息。 下一秒就要将掌下猎物拆，，吃入腹。 温热的水不断打在苏蒲的头顶，整个空间雾气缭绕。苏蒲一个恍惚，厉寂川已经做完了准备，打算扛着人出去，办正事。 “等、等一下。” 苏蒲推着他，自己退后半步，后背碰上微凉的瓷砖，勉强找回些意识。 “我，先出去，你留下。” 苏蒲重新打开花洒，刚要消散的水雾瞬间又重新变浓。 “你再洗洗，给我，五分钟。” 厉寂川哭笑不得，“怎么了，嫌弃我？” 他自认体面，注重个人卫生，一般情况下，即使再心急，也会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去碰苏蒲。 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定期去皮肤科做毛发管理？ 还不是想让苏蒲每次的体验都好一点，舒服一点？ 厉寂川无语至极，狠狠按了几下沐浴露，挤了一大坨在手上，又认命地清洗起来。 毕竟，箭在弦上，他从今晚看到苏蒲的那一秒，就已经想好等会怎么把他衣服八下来，用什么 知识了。 如果眼神有力量，那这晚，苏蒲早就被他脱得一 s 不 g。 他们将在舞池中央，在或欢快或温馨的音乐里， 不知羞耻地苟\\\合。 想到这里，厉寂川只觉得好热，浑身上下都热。 也顾不上什么五分钟的约定， 大大方方地推开门，就这么登堂入室，迈进灯光昏暗的卧室里。 彼时，苏蒲的换装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 他对着镜子，谨慎地在短发上别上头纱发卡。 那头纱很长，洁白缥缈，一路从衣柜延伸到门前，那方侧对着双人床的穿衣镜上。 厉寂川只觉得脚下触感陌生，低头仔细瞅，又循着那道白纱，一路看过去。 视线的目的地是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男人。 他的人，他的伴侣，他的今生所爱。 “这……” 平日里再是能言，看到此情此景，也震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 感觉脖子上有谁掐着，厉寂川开始呼吸不畅，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听到动静，苏蒲转过身来，并没有因为老公的不守约而恼怒。 他的眼里满是忐忑，低头看看身上的婚纱。 专给女性的服饰，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只是，工作缘故，他加了一个婚庆摄影师，偶然看到他帮忙转发的出物广告，说是这套婚纱原本是找国外工匠定制的，但因为布料上出了点瑕疵，新娘子不满意，所以决定低价抛售。 说是低价，其实也并不低，出物启示挂出来三天了，还是没有被删除。 苏蒲隐隐心动，咬牙将它买了回来。 他想着，毕竟求婚成功了，苏蒲骑士总该做点什么来讨小厉公主的欢心，也不知道这个装扮能不能成。 毕竟，他是男人，而这衣服只有女生穿上才会好看。 这本来就是给女生设计的…… 浮想联翩之际，厉寂川已经一步步朝他走来。 那个令苏蒲忐忑的问题，也随着他的靠近而有了答案。 厉寂川什么都没穿，可他的变化足矣说明一切。 南斋烟烟，懂我意思吧，不懂就互助一下。 …… 原以为这就是苏蒲秘而不宣的惊喜，殊不知，时隔几个月，竟还有惊喜在等待他。 至来年四月伊始，整个北半球都在感受着春意。 厉寂川已经可以自如行走，苏蒲说话时还是不太利索。 但就是两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老板，竟然把分店开到了滇南，和一个咖啡种植园区达成了长期合作。 新的咖啡园区集合了种植，采摘，加工，烘焙，预处理为一体，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也成功带动了地方经济—— 职员招聘仍旧优先残疾与社会边缘群体，这是两个老板的共同要求。 落成仪式需要至少一个老板到场，裴知澄的新作已经到了最后制作期，根本走不开，只能是苏蒲上阵。 可苏蒲哪来的勇气独自面对？ 软磨硬泡，终于撬动了厉寂川，和他一起前往。 下了飞机，两人直奔咖啡园区，厉寂川的嘴角一直噙着笑，终于看穿，原来之前苏蒲那么忙，也不全是为了筹备求婚。 小哑巴，哦不，现在是大企业家了。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私底下集资谈判都来的，还挺有本事！ 心头漾过一阵慰藉，厉寂川挂着笑，走进了苏蒲的咖啡园。 园区的总负责人亲切地接待了他们，带领他们参观了种植园和加工工厂，他告诉他们，自己是园里口头表达最好的，所以被选举成为园长。 为了防止贪污腐败，假公济私，每年都会更换一次园长，且旧园长不得连任，并且要在新园长到岗的15个工作日内，将上一年的全部数据交接完毕，不得延误。 听着话，厉寂川斜眼看向苏蒲，一副“这场面似曾相识”的表情。 这家伙倒是会学以致用，曾经厉氏走过的弯路，全部被他有意识地规避了。 合着他痛心疾首栽下的树木，全都给苏蒲乘凉了呗？！ 苏蒲的脸都被臊红了，抓了抓厉寂川的衣袖，招呼他快走，赶紧去往下一站。 园长带领他们，沿着一条开满玫瑰花的路继续向前走。 “这里是工人们休息的园区，应苏先生的要求，里面有一栋客用房屋留给你们，方便你们随时过来度假……” 厉寂川用力捏了捏苏蒲的手，还沉浸在小家伙偷师的余韵里。 说实话，厉寂川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钦佩。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他就越佩服苏蒲身上的生命力，无论生长的环境多么恶劣，无论眼下的境遇多么坎坷，他都能咬牙挺过。 只要给他一阵风，一个机会，他就能展翅翱翔，驰骋于天地。 苏蒲好像真的人如其名，是一朵自由自在、顽强勃发的蒲公英！ 厉寂川一直觉得，自己是承接着苏蒲的大地，无论苏蒲往哪儿落，他都能接住。 无论苏蒲飞得多高，也总有触地的那一秒，而他会无条件地给他最温暖最坚实的拥抱…… 可是，厉寂川的脚步骤然停顿，视线呆呆凝望着前方，连呼吸都忘了。 他的眼前，是他魂牵梦萦的东西，他久久无法释怀的心愿。 “去看看？” 苏蒲晃晃他们交握着的手，提醒厉寂川，“这就是我给你的聘礼，喜欢吗？” 泪水一遍遍漫过视线，夺眶涌出，换来短暂清明，而后又被新一轮泪潮覆盖。 厉寂川直挺挺地站着，呜咽了两声，旋即嚎啕大哭。 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他做了一个游戏，利用虚拟图景来构造一场美梦。 可如今，他眼前矗立着记忆里的建筑，那幢他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后来被铲成废墟的房子。 是苏蒲用自己的力量填补了他的遗憾—— 苏蒲重新为他建造了那个记忆中的家。 一样的构造，一样的颜色，一样砖石墙面，一样的朝向，甚至连院子里种的金灿灿的月季都如出一辙…… 厉寂川的笑容里夹满眼泪的咸，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在松软的泥土上印上自己的脚印。 在这片土地，爷爷遇到奶奶，爸爸遇到妈妈，而他的身边有此生最懂得他的人，最爱他的人相伴。 第92章 滇南的春雨骤然降临，细细密密的雨线砸在他们头顶。 苏蒲拉着厉寂川往前跑，去他们的新家避雨。 跑进廊下，两个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好不狼狈。 可厉寂川却在笑着，站在原地，和苏蒲一起赏雨。 “小蒲……” 厉寂川仰着头，看着不断降落的雨滴，告诉他。 “我觉得是爸爸妈妈来看我们了……” “他们要我告诉你，他们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 “我好爱你。” 第102章 旧影斑斓 仪式顺利完成。 苏蒲又被厉寂川扣着，在滇南厮混了几天，上飞机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只有饱餐好几十顿的厉寂川一整个春风满面…… 回到云城，就要筹备两人的婚礼了。 是了，这两个人做完了婚前的所有程序，独独缺少这么一场仪式。 苏蒲是无所谓的，但厉寂川不答应。 别人有的，他的小蒲也要有！ 可两个人有各自的事业要忙，最终决定，办一场小型婚礼，只邀请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 两人各请两个伴郎，厉寂川叫来自己的左膀右臂，john和安德森；苏蒲则直奔小裴两口子。 裴知澄本来不喜欢这种仪式，更别提做伴郎，只因为是苏蒲才答应的，还积极陪着他备婚。 欢迎牌就用他画的漫画好了，他可以捏着鼻子，把厉寂川画得帅一点…… 但其实，也不用捏鼻子，厉寂川站在那儿就很有说服力，他也是废掉好几版，才勉强画出厉寂川的神韵。 婚期将近，裴知澄开始陪着苏蒲试衣。 两个新人的礼服是白色的，为了色彩协调，伴郎服统一成浅灰， 裴知澄擅做手工，主动承担起礼服细节的调整。 婚礼只剩三天，苏蒲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尽管请了整个城市最顶级的婚礼策划，个中细节也还是不放心，非得亲自确认过才可以。 裴知澄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取礼服，筹备婚礼期间，苏蒲又掉了两斤，腰身空荡荡的。 裴知澄主动提议帮他收紧。 这是苏蒲第一次来到好朋友的居住空间，大概是空气里充满了裴知澄的气息的缘故，苏蒲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莫名就放松了下来。 裴知澄给他沏了一杯茶，再回房拿盖好的礼服。 出来时，苏蒲已经靠进沙发靠垫里睡着了，呼吸匀称绵长。 他梦到了小时候。 妈妈站在厨房里，给他包饺子。 纤细的手指那么一捏，一颗圆滚滚的饺子就初见雏形。 “今天是除夕，小蒲要多吃点饺子哦。” “今天第一天上学，小蒲要吃饱饱的，不要饿肚子。” “庆祝小蒲考了一百分，妈妈特意跟楼下邻居学了一种新馅儿，马上就做好了……” 画面不停变幻， 厨房案板旁的赵青也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 只有她手心里的饺子，始终胖胖的，圆滚滚的，看起来特别可爱。 “小蒲要吃多多，长壮壮！”妈妈这么说着，笑着看向他。 那么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祝福。 苏蒲睁开眼睛，恍惚半晌，他好像真的忘记了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不愉快的记忆。 大病过后，苏蒲开始有意识地筛选和归档自己的过去。 美好的铭记于心，那些让他痛苦的，演变成梦魇的记忆，则被他锁紧大脑的抽屉，轻易不再想起。 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了，但苏蒲决定，以后只记忆那些让他快乐的事。 鼻间敏感地捕捉到一丝香气，苏蒲站起身，循着香气，来到了厨房。 裴知澄正站在料理台边，准备今晚的晚餐。 “早上欧阳叫着要吃饺子，我想给他包一点……” 裴知澄的手法青涩，笨笨地在掌心摊开饺子皮，放馅，而后轻轻一捏—— 饺子皮合拢半瞬，又散开了。 “……”裴知澄咬着嘴唇，心生一计，“我要不用胶水粘上吧！” 苏蒲自恍惚间清醒，赶忙按下他的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 厉氏办公楼里，有两个人几乎同时收到信息。 【晚上回来吃饺子，小蒲包了好多，可好吃！】 【晚上在小裴家吃饭吧，我包了饺子，芥菜鲜虾口味[可爱][可爱]】 恰好收到信息的两个人正在同一场会议上，却又在差不多的时间回复。 【怎么是苏哥做的，我想吃你亲手包的爱心水饺嘛……】 【怎么是你包的，这就是裴知澄的待客之道？】 厨房里，收到信息的两个人谁都没当回事，各自发了一个表情敷衍过去。 【摸摸头.gif】 【小猫亲亲.gif】 会议室，收到信息的两人隔着硕大的会议桌对上了视线，眼里全是“我老婆最爱我”的得意。 …… 晚间，欧阳搭着大老板的车回家，一路上没少叨叨，给厉寂川脑瓜子吵得嗡嗡的，下车都能听到余音。 所幸，饭菜的香味隔着门板飘出来，抚平了厉寂川心里的烦躁。 欧阳打开门，只见裴知澄眼睛亮亮地迎上来，而后视线偏移，和厉寂川对上，又猝不及防地躲过。 “小蒲呢？”厉寂川问 裴知澄干咽一下，才指指厨房，“在煮饺子。” 厉寂川没什么表情地问：“他不是来做客的吗？” 怎么做上饺子了？ 裴知澄有点害怕不敢争辩，犹豫的间隙，厉寂川已经脱掉皮鞋，穿着袜子往厨房走去。 小社恐心有余悸，摸摸男友壮硕的胸肌，寻找安慰，“吓死我啦……” 欧阳挺了挺胸，“宝宝别怕，有什么事情我都保护你！” 裴知澄一愣，“可他不是你老板吗？” “额，他是那种，比较通情达理的老板，”欧阳辩解道，“他没什么架子的……” 裴知澄替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真怕他欺负你……” “怎么会呢？”欧阳腰杆子挺得笔直，“我会怕他？” 下一秒，厨房传来一声沉稳的命令。 “欧阳，过来端盘子！” “好嘞！”欧阳不假思索地答应，而后转头，对上裴知澄恨铁不成钢的视线。 他讪讪地笑，“其实，我在公司不这样……” 裴知澄叹了声，决定还是对厉寂川好一点。 毕竟，他男朋友的小辫子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另一头，厉寂川尝了一口刚出锅的水饺，一边夸赞好吃，一边嘶嘶哈哈地呼出热气。 “好，好吃，呼呼……” “真不愧是我老婆做的，怎么这么厉害呢！” 苏蒲若有所思，捏了捏他的手。 “寂川，我总觉得这里很熟悉……” 苏蒲告诉他，“我好像来过这里……” 第103章 历久弥新 “很熟悉？” 厉寂川咽下饺子，打量着这个空间。 考虑到苏蒲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他试探着问：“是之前在这附近租过房子吗？” 苏蒲摇头，大学毕业之后他只租过一套房子，当时什么都不懂，只想着房租便宜，就稀里糊涂住下来了。 一年的合同期结束，房东突然要求，想要续租的话就要一次性付清下一年的房租。 结果苏蒲这头刚把房租转过去，转天张达就搬到了隔壁，小哑巴的合租噩梦从此开始。 “聊什么呐？”欧阳放下一盘饺子，又挤进厨房，毫无眼力见儿地横在两人中间。 “苏哥，饺子都是你包的呀，闻着真香诶！” 随后，他大喇喇地抢过苏蒲手里的勺子，将他和厉寂川一起挤出厨房，“你们俩快去坐，收尾的工作就交给小弟我啦！” 欧阳一边将剩下的饺子全都盛到盘子里，一边唱起了歌，“找点空闲，找点时间，包好饺子，来欧阳家看看~” “别唱，”餐桌旁的裴知澄捂住耳朵，忍无可忍，“难听。” “哥，你嫌弃我啊？不是你说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狗吗？！” 欧阳倔劲儿上来，非要继续，“来欧阳家看看，过来看看~” 这下，三个人异口同声，“闭嘴！！” 谈话被打断，又听到欧阳的鬼哭狼嚎，苏蒲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也就没再去想自己和这个房子的关联。 过来的路上，厉寂川和欧阳找了家饭店打包了一些餐点，出租屋的小饭桌上第一次被填得满当当！ 欧阳举着一杯可乐，代表裴知澄发言。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苏蒲和厉寂川的婚礼倒计时三天……” 听了这句，苏蒲都忍不住说他：“别贫了。” “哦哦，”欧阳收起笑容，终于正经了些，“那就祝福，我苏哥和厉哥，在今后的日子里，可以永远相爱，永远知心，永远信任彼此……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快乐，都勇敢，都能握着相爱的人的手，顺遂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第93章 受到鼓舞，裴知澄也站了起来，举着玻璃杯，“小蒲，厉先生，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我希望我们每年都能在一起吃饭，聊天！” “会的！”餐桌对面的两人也起立碰杯。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四个人看着彼此，脸上都挂着真诚而满足的笑容。 “吃饭吃饭，让我尝尝我苏哥做的饺子！” 欧阳的性格很好，有他在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冷场，大家都是由衷高兴的。 裴知澄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纠正说，“是我做的馅，饺子馅……” “我就说，今天的馅儿怎么这么好吃呢，都快赶上我奶合的了！”欧阳十分捧场，一边给对面的小两口使眼色。 苏蒲和厉寂川当即会意，一人往嘴里塞了颗饺子，嚼了两下就开始夸。 “小裴，好，好吃！” “这个馅儿，口感是很不错。” 裴知澄的脸颊有点红，也不知是被室内暖气烘的，还是感觉害羞。 支吾了一阵，然后垂眸，谦虚地讲：“就是照着菜谱做的啦……” “听到没，这就是做饭小天才，照着菜谱都能做的这么香！” 欧阳自然是不吝夸赞。 让厉寂川开始反思，自己平时吹的那些彩虹屁，是不是有些含蓄了。 …… 饱餐一顿，饺子还剩下一盘，碰都没碰过。 裴知澄找了个保鲜盒，将饺子打包进去。 “去哪儿啊？” 欧阳看他揣着盒子就要出门，拦了一下。 “去给陈老太送饺子。”裴知澄乖乖地答。 陈老太热衷搓麻，有时候玩上头了，晚上回家就随便对付一口。 不是说老人都注重养生吗？ 她却是裴知澄见过的，活得最随性的老人。 听说要下楼，欧阳也脱下洗碗手套，摘掉围裙，决定跟他一起下去。 路过正在沙发上看裴知澄的漫画的小两口，欧阳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关上门走了。 以苏蒲和厉寂川为原型的漫画已经完成了80%，期间裴知澄又插队画了两部作品，市场反响都很不错。 这部漫画将在夏天交稿，小裴最近为它忙得焦头烂额，被无数个ddl追着跑。 好在， 成品让苏蒲和厉寂川都感到满意。 漫画虽然以他们俩为原型，却增加了很多令人心头一暖的桥段。 无论是里面的“小哑巴”还是“霸道总裁”都拥有相对安稳的过去，与更加美好的未来。 明明人设和剧情都得到了“升级”，可厉寂川看了又看，还是觉得这个在他身边的小蒲更好，好到堪称完美。 好到让他觉得，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与愤懑也都有了意义—— 它们铺就了一条道路，所以他们遇见了彼此。 厉寂川暗暗庆幸，哪怕有一步行差踏错，他们或许都不会遇到，他们的爱情也不会这般历久弥新。 想到这里，厉寂川展开手臂，用力握住身边的人的肩膀。 而身边的人，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事，紧紧抱住了他。 没人想要讴歌苦难，但生活就是这样，那些无法一笔略过的痛苦，或许只为引出那支娓娓道来的幸福乐章。 咔哒—— 门一打开，裴知澄便迎来了小两口狂风暴雨的夸赞洗礼，给小裴听得脸颊红了又红。 一整个晚上，或者说，好长一段时间里，苏蒲都开心得不可思议。 现在安静下来，他的耳边只能响起一个声音： 厉寂川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 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特别特别爱他。 因为他是很好的人，是一个拥有很多爱，也能够给予爱的人。 他已经忘了，曾经困扰着他的声音究竟来源于何处，但是，那重要吗？ 那不重要。 他得往前走，他的人生不是一部漫画或是小说，他的人生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他要让自己人生的每一刻，都像大结局那样完美无缺！ …… 聊聊闹闹，时间已经接近零点，苏蒲和厉寂川打算打道回府了。 道别之际，却听到门板先响—— 陈老太洗干净了保鲜盒，给他们送上来，还在里面填满了今天刚买的炒瓜子。 裴知澄哭笑不得，“阿婆，你有高血压的，不能总是吃瓜子……” “啰嗦哦，比我一个老太婆还啰嗦！”陈老太摆摆手，受不了的样子，“就是因为我不能吃，才给你们装得这么满的嘛！” “哎呦，家里来客人啦？” 老太的八卦雷达启动，不停往屋里瞅。 旋即，眼神一厉，直直盯着苏蒲看。 “是你们的朋友啊？” “对呀，这位是苏蒲，是我和小裴的好朋友，还跟小裴俩人开了咖啡店呢！”欧阳主动介绍，。 “这位是厉、厉先生，是我的老板，也是苏蒲的伴侣，他俩马上就要办婚礼咯，我和小裴给他们当伴郎！” 可陈老太仿佛听不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苏蒲看，嘴里捏诺着： “苏蒲，苏蒲……” “嗯对，苏蒲，蒲公英的蒲……”欧阳说着。 同时，苏蒲也凝着陈老太的脸，他们之前见过吗？ 他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厉寂川握上苏蒲的肩膀，同时向前一步，将苏蒲挡在自己身后。 “婚礼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们俩；当天事情多，或许照顾不周，麻烦你们多担待，也替我好好照顾小蒲。” “说啥呢，苏哥也是我们的朋友呀！”欧阳独自明媚着。 厉寂川揽着苏蒲的肩膀，一起走下楼梯，坐进了车里。 苏蒲有些累了，这段时间忙着备婚，又要兼顾咖啡店，着实消磨精力。 因而，上车之后，苏蒲就靠着老公的肩膀，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厉寂川则又敲了几下手机，才用下巴抵着苏蒲的头顶，和他一起浅寐。 第104章 愿我们降落 婚礼前一天的晚上，苏蒲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童年，自己和妈妈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他们住在租来的房子，有点偏，楼下的阿婆嗓门很大，但是嘴硬心软，每次他去楼下蹭电视看，阿婆都会板着脸调到儿童频道。 旧楼总是泛滥着淡淡的霉味，冬天的时候，雪挂在墙壁上，房间里就多了一抹雪的味道，还有无论盖多少层被子都抵挡不住的寒意。 有时候妈妈状态好，抱着他站在窗前，一起观察槐树的叶片，猜一猜鸟窝里究竟有多少只小鸟。 鸟妈妈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敏感地张开翅膀，丰盈的羽毛将整个窝盖得严严实实的。 苏蒲无声地笑，赵青也模仿鸟妈妈的样子，用力抱住苏蒲，将他护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嘴里念叨着：“谁也看不到我的小蒲……” 妈妈状态不好的时候，就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几天都不吃东西。 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小鸟都飞到南方去过冬了，鸟巢也空空如也。 她恨啊，凭什么鸟有翅膀，她却没有。 凭什么小鸟都会吱吱叫，她的小孩却不会。 她恨透了这个世界，她讨厌这世界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终于，她的身体给了她解脱。 也不知是好是坏。 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之后，赵青更加喜怒无常，好在她人在医院，终于没有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那个瘦条条的儿子身上。 她仍旧憎恨着这个世界，憎恨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公，她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蒲”，是希望他能像蒲公英一样自由，乘风飞翔。 可她明明叫“青”，却不能永远怀抱希望，怀抱年轻的赤诚。 也或许，一语成谶，她的名字寓意她要早早死去，守护生命里的绿意。 绿意……希望…… 病榻上的赵青看着为自己鞍前马后地忙碌着的孩子，这个孩子，也还年轻啊……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背上这么沉重的枷锁啊！ 弥留之际，赵青醒悟了一些，招招手，唤来不断落泪的儿子。 “小蒲，好好照顾自己。” “小蒲，是妈妈对不起你。” “小蒲，妈妈留了东西给你，它就在……” …… 这场梦真的好长，苏蒲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口气睡了13个小时。 哪怕是规模很小的婚礼，备婚的工作量也不容小觑。 睡了这么久，苏蒲却不觉得轻快，反而一直在惦记着那场梦。 妈妈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去世的时候，自己也在吗，不是苏奉显一直陪伴她临终吗？ 苏蒲的脑子里多出很多自相矛盾的记忆碎片，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就此放过。 第94章 可是这一次，隐隐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有意地忽略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跳下床，他深呼吸，换了身衣服，直冲厉氏董事长办公室。 有些事他必须要得到结果！ 一小时后，厉寂川一身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一幢旧楼前方。 苏蒲很紧张，一路上紧紧捏着他的手，一直到敲开楼下的房门。 陈老太声音洪亮，应了声“来了”，而后脚步在房内各处错乱，嘴里嘟嘟叨叨，终于打开了门。 “哎呀哎呀，别催我嘛，我已经很快、” 看清来人，她缓缓放低了手，耳朵上还挂着戴了一半的耳环。 “你是，小蒲吗？” 陈老太试探地问，“你会，说话了呀……” 事实是，苏蒲和赵青曾经相依为命的房子就在楼上，彼时陈老太还在学校教书，是年级里雷厉风行的“陈老师”。 后来，赵青病故，苏蒲不得不收拾东西去往福利机构，陈老太难过得要命，可她工作太忙了， 根本无法照顾一个孩子。 再次见面，当年那个怂头怂脑的小孩，已经出落得这么挺拔俊美。 身边还有一个深深爱着他的人。 陈老太数度哽咽，拉着苏蒲的双手，稀罕地揉了揉。 “小蒲，这些年，都好吗？” 苏蒲用力点头，“好！” 他告诉阿婆，“我要结婚了！” “我听说咯！”陈老太看向厉寂川，又高又帅气，听说还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神奇得不得了。 “哎呦，新郎也这么帅哦！” 苏蒲蹭了蹭眼睛，鼻音很浓地邀请，“阿婆，明天我们结婚，你来嘛……” 陈老太不断点头，“来，来！我一定去！” “谢谢阿婆。”苏蒲破涕为笑。 厉寂川接了个电话，去楼道里处理工作。苏蒲被陈老太拉着，坐上沙发。 老人一边削苹果，一边问他。 “小蒲，怎么会说话的呀，做了手术吗，还是吃了什么药？” 她止不住好奇，“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呀？” 苏蒲想了想，原来他的脑子里全是幸福的回忆。 唇角一勾，他浅笑着问：“阿婆，你记得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吗，哆啦a梦……” 陈阿婆努力回想，记忆已然模糊。 “那个动画片里有个机器猫，是蓝色的，脑袋圆圆，肚子上还有个袋子，可以拿出很多法宝……” 陈阿婆难得安静，等待他往下说。 “我的过去，是一台时光机……坐着时光机，穿梭在所有的记忆里，我只去让我觉得幸福的地方！” 苏蒲告诉她：“这些年，我没吃过什么苦，我遇到了我的伴侣，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慢慢靠近彼此，相知相爱。” “哦对了，他的家人也很爱我，家里的佣人们也很爱我，我的朋友们也很爱我，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向我释放爱意。” 苏蒲笑着，看着陈老太：“阿婆，我这一路都被爱着， 是爱把我推到了这里，重新找到你。” 陈老太难得感性，听他这么说，竟然有点想哭。 忘了好，忘了好啊！ 人得记得快乐的事，才能走得远，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 陈老太拍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做得好！” “往后都是好日子，都是好日子……” 他们聊完，厉寂川也打完电话，走了进来。 苏蒲正式向陈老太递上请柬，请她明天一定来玩。 陈老太满口答应。 告别阿婆，两人下了楼，正打算上车，就听陈老太中气十足的声音，顺着楼道一路溜出来。 “小蒲，等等，先别走！” 阿婆蹬蹬蹬跑到楼下，攥住苏蒲的手腕，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那东西略沉，躺在苏蒲的手心，被一块软软的手绢包着。 他打开，里面是一只玉镯。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就放在抽屉里，你忘了带走，我去收拾房子的时候才发现，但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你！” 陈老太吸了吸鼻子，“我以为，再也没机会把它给你了。” 苏蒲怔然，看着手心里躺着的玉镯。 所以，妈妈真的留了一个镯子给他，是真的玉镯。怕爸爸掉包，才藏在了床头柜里吗？ 陈老太推了推他，“快上车吧，明天就结婚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精精神神的！” 苏蒲不明就里，坐进车里。 陈老太抬眸，看向厉寂川，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厉寂川回以颔首，“阿婆，谢谢……” …… 翌日，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仿佛神明都在给这对爱侣祝福！ 苏蒲和厉寂川的婚礼在一块草坪上举行，一切都低调又温馨。 小提琴悠扬，观礼嘉宾每人手捧一支玫瑰，静静看着苏蒲走上一条花瓣铺就的路，走向他的幸福。 厉寂川立于花路的另一头，凝望着他的爱人，眼里饱含爱意。 王叔是他们的证婚人，典礼还没开始，他就哭到头昏。 看到此情此景，老头更加感伤。 他想，如果厉老爷子还在，大概会哭得比他还要狼狈。 终于，爱人立定，对向站着，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在王叔的啜泣声里，他们交换戒指，重复誓词，始终都是笑着的。 他们今后的生活也会充满欢笑。 即使流泪，也全是幸福的眼泪。 像是今天，像是今天之后的每一天。 白鸽飞扬，礼乐奏响，气球升空，欢呼阵阵。 他们拥吻，互诉爱意，缱绻拥抱，一如此前和此后，每个习以为常的日常。 这场潦草婚约迎来了充满爱意的结局，青天白日，一切都是见证。 礼成—— …… “小蒲，宝宝……” 厉寂川在客厅喊着，“加快进度，我们得去赶飞机了！” 苏蒲“嗯”了声，蜜月旅行开始之前，他想做最后的检查。 行李箱，ready！ 随身包，ready! 身份证件……唔，出国的话，身份证还管用吗？ 好像国外护照更管用…… 苏蒲拉开抽屉，打算把驾照也装着，以防万一。 拿了驾照，关上抽屉之前，他突然看到一角躺着的手机。 是他之前用过的，后来生病，就再也没见过了…… 苏蒲稀罕地拿起来，没想到屏幕突然亮起—— 手机居然还有电！ 苏蒲笑了一下，解锁屏幕，点开备忘录看。 可是，里面的内容，看起来好陌生…… 心思微动，手指已经先于意识向下滑动，来到上一年的新年。 【今天是元旦，小蒲入院半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想起我是谁……】 【1月3日，小蒲拒绝所有人拿给他的食物，唯独吃了我拿的。小蒲喜欢吃甜一点的菜，面食喜欢吃咸的，喜欢汤面胜过拌面。】 【1月6日，小蒲今天对着我笑了，我来了之后，他就开始吃东西了， 他好像有些依赖我了。】 【1月20日，今天开会，回来得晚了，小蒲不开心。小蒲对不起，我以后会早一点回来。】 【2月2日，跟医生聊了一下，医生劝我放弃。什么狗屁，我放弃我自己都不会放弃他，我要带他回家！不治了，小蒲一辈子这样都好！】 【他不是病人，他没有生病，他只是太累了！！！！】 【滚他妈的， 都滚，都滚，小蒲留下】 【过年了，放烟花，小蒲喜欢我，亲了我的脸，一切都很值得】 【祝全天下新年快乐！！！】 【小蒲啊，慢慢来，你不用‘正常’，只要快乐就好】 【小蒲，姑姑好过分哦，但我们不理她，不要心软。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小蒲，你是想起什么了吗？感觉你今早看我的表情都不一样了，有点，熟悉……是我想多了吗？】 【不要着急，不要给小蒲压力……】 【小蒲啊，我爱你，好爱你，好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小蒲今天开心吗，我很开心，小蒲终于要开自己的咖啡店咯！】 【小蒲有点忙哦，信息都回得慢了，不过没事，我得有的是办法‘惩罚’你[坏笑][炸弹]】 【小蒲，我今天好开心！】 【小蒲，今天开心吗？看你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爱你哦！】 【咖啡店开业，小蒲开心，我也开心。爸妈开心吗，爷爷开心吗？】 【苏蒲，你怎么这么可爱！！！】 【苏蒲，我老婆！！！！】 【小蒲， 好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小蒲，明天就要结婚了，准备好了吗，我好紧张……】 【时光机？没想到你会这么解读这个经历，很可爱的解读。我也觉得，过往的经历好像坐着时光机，好在我们遇到了。】 第95章 苏蒲不断翻阅，直至最新一条。 【婚礼很圆满，我也很幸福。小蒲，我爱你！】 “小蒲……快一点哦……” 房外，厉寂川再次催促。 “来了！” 苏蒲关掉手机，噔噔跑出房间。 飞机起飞降落，世事周而复返，或许生活就是无数的庸常。 可总有些人，会怀抱着一腔执念与爱，将生活酝酿出新的滋味，亲手凿出无尽的机遇。 飞机滑出跑道，腾空，推背感提醒着苏蒲，他们已经离开熟悉的土地。 可是，谁在乎呢？ 这世界给予他的最大的珍宝，正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期待新一轮的冒险。 苏蒲想，如今的自己，可以放松地飞翔和落地。 苏蒲想，如今的自己，或许可以成为过往的每一个自己的骄傲。 他开始接纳自己，他开始了解自己。 他感恩过往的所有，好与坏，平顺或坎坷，顺境或是疮疤…… “想喝酒吗？” 厉寂川端着自己的香槟，放到苏蒲的嘴边，“喝一点吧，待会比较好睡……” “别担心，下飞机的时候叫你。” 苏蒲笑了笑，他一点也不担心。 心里也没有遗憾。 可能那些结痂的伤口，似是而非的记忆，无法弥补的遗憾，都会在他心上结成坎坷。 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所有痛症的解药。 苏蒲喝了酒，同厉寂川十指交握，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着了。 愿所有人都能安眠。 愿所有人都夙愿终偿。 愿所有的念念不忘，都终有回响。 愿我们降落，在理想的沃土，在梦想的腹地，在爱人的怀抱！ ——正文完，谢谢大家！！！！！—— 第105章 番外：小雨点（生子） *魔法生子，莫要较真。无聊的日常，梦到啥写啥，介意直接退出。 人生漫漫，喜忧恒常，但总有几个时刻难以忘怀。 对于厉寂川和苏蒲来说，这些时刻里一定有一项，就是他们长子的出生。 小小一个，皮肤皱巴巴的，看起来有点丑…… 可只是看上一眼，那最初的一眼，就让他们下定决心，要爱他，给予他恒久的支持与尊重，让他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厉寂川眼眶湿润，视线始终锁定在苏蒲身上。伴随孩子的出生，苏蒲的肚子上多了一道伤疤。 他自己总觉得丑，但厉寂川觉得这大概就是生命的裂缝。 它美得不可思议。 苏蒲也美得不可思议，很多时候他看着苏蒲，总像这个人身上披挂着某种神性。 孩子姓苏，名字是厉寂川起的，聿行（xing）。 寓意执笔人生，自由川行。 但这名字家里一般没人叫，家人更喜欢叫他的小名“小雨点”。 “小雨点”滋润植被，落入川流，和两个爸爸相遇。 他们喜欢这个浪漫的名字。 小雨点性格沉稳，借欧阳的话来说，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大人”了。 可是，这些都小雨点展现给外界的假象。 回了家便格外喜欢撒娇，时常黏着苏蒲，经常撅着胖胖的小屁股，用力举起儿童佩剑，绷着脸要和爸爸“决斗”，争夺这晚爹地的“陪睡权”。 厉寂川也不是吃素的，不是喜欢装大人么，那就提前让你感受一下成人世界的残酷。 成王败寇，小雨点节节败退，一屁股坐到爬爬垫上。 “呵，乖乖自己睡。”厉寂川收起剑，行结束礼。 小雨点爬起来，费力想要跟上爸爸的速度，完成仪式—— 可爸爸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那天的夕阳金灿灿的，落满了整个客厅。爸爸的身影格外伟岸，仿佛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战胜。 小雨点那初具规模的小世界，无声无息地崩塌了！ 他起初没哭，只是噘着嘴，在爬爬垫上坐着，抠着佩剑的手柄，给自己找补。 他才三岁啊，拿不起剑也情有可原，爹地二十多岁才开始学习击剑，不照样打得很好，爸爸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而他苏小雨点，三岁习剑，习到四岁，或者四岁半，一定就能打败爸爸了吧？！ 这个恶魔！！！ 厉寂川功成身退，赢了比赛就去沙发上处理工作了。 他摊开笔电，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坐在不远处发呆的儿子。 穿背带裤，撒腿往地上一坐的样子，像颗成了精的肉粽。 胖嘟嘟的侧脸，又饱满得如一朵蒲公英，这孩子拥有世界上最柔软的脸蛋…… 或许，自己刚才确实有点过分了。 还是个孩子啊，肉乎乎的小手，全摊开了还没他手指长呢。 非要赢了他做什么呢？ “咳……” 良心发现的厉寂川刚清了清嗓，打算忍痛让渡这一晚的陪睡权。 只听玄关响动，苏蒲回家了！ 这头厉寂川还没说话呢，那头小雨点率先嘹亮地呜了一声。 “爹地，daddy，呜呜呜呜，爸爸，爸爸打我！” 苏蒲的外套刚脱了一半，小腿就被软乎乎地裹住了。 小雨点的眼泪这才落雨似的，滴答在苏蒲的裤子上。 “哇，你耍赖！” 厉寂川追出来，百口莫辩。 小雨点才不管那个，努力抓着爹地的裤子往上爬，才爬到膝盖，就被苏蒲托着屁股抱起来。 小雨点紧紧抱住了他的蒲公英爹地！ “爸爸用剑敲我脑袋，”小雨点捏着肉拳，煞有其事地模拟，“邦邦！” 厉寂川嗤他，“我要是邦邦，你脑袋上现在也邦邦鼓起两个大包。” 他呼噜一把儿子的头顶，“包呢？” 小雨点愣了愣，确实没有包，爸爸下手一点都不疼。 可是，晚上还是很想跟爹地睡呀…… 他顺势捂住胸口。 厉寂川眉头一挑，纯讹人吗，“怎么，我还戳你胸了？” 小雨点扁扁嘴，“爸爸，你邦邦我，我伤心了……” 听了这话，苏蒲当即心软，抱着小雨点往屋里走，很轻柔地摸摸他的后背。 “不伤心哦，爸爸不是故意的……” 小雨点亲亲爹地的脸，“好吧。但邦邦是不对的。” “那爹地替爸爸向你道歉……”苏蒲拥有全世界最大的耐心和最温柔的声音。 厉寂川落在他们身后，局势已定，这晚他注定丧失了陪睡权。 真不如刚才邦邦他两下！ …… 晚间，厉寂川独睡客卧，将大床留给老婆和他祖宗。 集团逐渐稳定，基本事务交由信托管理，他只在重大决策上出面就行，因而又更多时间陪伴苏聿行成长。 没想到这小子却这么不识相，还要跟他抢老婆！ 说实话，厉寂川能够理解小雨点对苏蒲的依恋。苏蒲的事业蒸蒸日上，陪伴他的时间总会少一点。 而且苏蒲的身上总浸着咖啡豆，阳光以及橙花香水的气息，闻起来像躺进一床厚厚的棉被，任谁都会着迷。 厉寂川认为，努力为了梦想打拼的苏蒲，值得全世界所有人的侧目与青睐。 正想着，就见苏蒲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厉寂川条件反射地关掉平板，放在床头，两只手指夹住银框眼镜的框架中间，取下眼镜。 双眼因为适应着焦距变化，而略显迷蒙，又因惊喜而微微弯起，摄住苏蒲的魂。 “叛变了？”厉寂川将声音放轻，“不跟那个小混蛋一个阵营了？” 苏蒲也笑。 这段时间新豆上线，他在云城和滇南两头跑，皮肤晒黑了一点，愈发显得身形很瘦。 不过如今，他的瘦削不再是病态的骨感，而是精瘦，贴着骨头覆盖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紧绷，整个人丰盈而矫健。 快走两步，他跳上柔软的被面，身上是清新的沐浴露的气息，混合一道缥缈的香气。 厉寂川有时失心疯，觉得那是苏蒲的体香。 后来破案，是小雨点身上儿童润肤露的味道。 是香甜的花果香。 那香气愈近，充盈在他的鼻间，闻得人心猿意马，闭上眼睛就往前凑。 先于任何言语交流，他们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以后别总邦邦你儿子了。” 床头磕在墙上，也是邦邦的响声。 这个关头，厉寂川什么都答应，之后另说。 “那今晚留下来啊，”他顽劣地笑，“让我没力气邦邦他不就好了？” 苏蒲牙关紧咬，根本不敢张嘴，毕竟小雨点就睡在隔壁。 这晚，小雨点梦到自己长大了，轻松自如地挥动着花剑，将爸爸打得落花流水。 吼吼，他真厉害，邦邦声竟然一整晚都没停！ …… 这个梦大概不会成真。 第96章 不过第二天清晨，小雨点于柔软又温暖的被窝睡醒，发现他的两个爸爸都睡在他身边。 他们面向着他，手臂搭在一起，就是一道坚固的堡垒，守护他长成大雨点，去到更远的地方，滋养更多山川河流。 不过真奇怪诶，他们三个一般都是要睡在一起的，可是爸爸总是提议要单独陪睡，然后每次最后都会输掉，但还是乐此不疲。 爸爸笨笨的，还好他和爹地都很聪明。 所以爸爸笨一点也没关系。 他们是家人嘛。 苏小雨点，今天也在辛辛苦苦地守护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