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和他的病美人[快穿]》 第1章 《恶犬和他的病美人[快穿]》作者:遥屹之【完结】 文案: 岑风倦,快穿局业务第一人,颜值第一人,有钱第一人,遭遇了人生重大滑铁卢—— 他接手的第一个世界的男主堕魔疯狂,该世界濒临崩溃。 岑风倦匆忙赶回去救火,却看到男主邬凌魔息滔天,赤红双瞳妖艳,脚踏血火而来。 岑风倦震惊:这是我徒弟?我那个怯懦但乖巧的小可爱男主徒弟? 邬凌轻笑唤他,语气疯狂而危险:“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 岑风倦这才知,邬凌早已对他疯心暗许。 自此之后,岑风倦多了个甩不掉的拖油瓶,无论去哪个世界,他攻略的男主是邬凌扮演,他要杀的反派是邬凌易容,甚至他走在道上,因胸口闷痛而轻咳,随后—— 路边那棵老槐树说话了:“师尊可是又有不适?” 岑风倦:…… 毁灭吧,赶紧的。 —— 岑风倦是邬凌的一眼心动。 他的师尊生得漂亮,病骨支离仍气度骄矜,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起初,因岑风倦保护弱小,他便装作弱小,演出一副乖顺模样。 却没能留住岑风倦。 岑风倦被逼入万魔渊,白衣覆血、殉道而亡的那天,邬凌堕如魔道,血色业火于他眼底长燃,他如修罗现世,报复世间。 男主黑化后,小世界失去支点动荡频发,几近破碎毁灭时,邬凌终于等到了岑风倦的回归。 后来邬凌追逐岑风倦穿越去一个个小世界,织起天罗地网,将师尊网入其中。 他看到岑风倦因羞恼凝眸,苍白眼尾染了一抹嫣红,似朱砂晕开,清冷不复,漂亮又撩人。 邬凌眸光愈沉,舔了舔犬齿。 踏碎千山,终于追光而来,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 第一个世界已完结 第二个世界《他怎么又在恋爱脑啊》已完结: 系统:岑风倦,在这个小世界,你的任务是首先救下即将死于妖兽之口的天道之子 邬凌:这是什么?一个被师尊救了命的天道之子?看不顺眼,揍一顿吧 系统:然后和天道之子一起疯狂作死,助他成长 邬凌:和天道之子一起?很好,最适合我的身份出现了 系统:在天道之子信任你后,杀他全家,让他悲愤交加,在对你的恨意中迅速成长 把天道之子关进小黑屋,自己顶着天道之子壳的邬凌不屑:区区灭门之仇,有什么可恨的? 岑风倦边照系统的剧本忙扮演,边暗度陈仓救下天道之子全家,正忙得焦头烂额时,听见了这句话 岑风倦慌忙屏蔽系统,免得它听见此逆天言论,怒道:邬凌,你倒是按剧本演,悲愤啊! 邬凌:。 天道之子悲愤交加:我相信风倦不会那么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杀我全家,难道我就没有错吗? 天道之子迅速成长:一定是我太弱了才会这样,我要变强!让风倦不必这么辛苦地激励我! 岑风倦:…… 系统:明明过程全错,但为什么天道之子培养进度在一路飙升啊? —— 第三个世界《那就朕给他陪葬》已完结: 系统:这个世界存在修真王朝,如今大应王朝太子新登基,你要培养他成为合格的帝王。 岑风倦翻开系统的剧本,被剧情简介中渣攻贱受四个字刺痛了眼睛。 系统小人得志地偷笑:宿主,天道之子生性阴鸷,你要接近他,感化他,引导他,为此不惜牺牲…… 岑风倦:…… 岑风倦:天凉了,让皇位换个人坐吧。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岑风倦手撕剧本,换了个天道之子培养。 系统声嘶力竭:宿主!六皇子是原定剧情里面的反派啊!你本该杀了他的! 六皇子篡位登基那天,帝师岑风倦正统领十万兵马,身陷边境,被蛮族重围。 系统对岑风倦道:你要战死边疆,用自己的死让皇帝成长为有担当的帝王。 然而…… 邬凌版新帝:帝师危在旦夕?朕要御驾亲征! 群臣劝阻道:世上只有救驾的臣子,哪儿有御驾亲征救臣子的帝王啊? 邬凌冷冷道:如果帝师死了,那便陪葬吧。 群臣忠贞不二,毫不退让:若能阻止陛下莽撞,臣等死而无憾。 邬凌:朕是说,朕给帝师陪葬。 群臣乌拉拉地跪了一地:恭请圣上御驾亲征! —— 一句话简介: 【所听所见,眼底心尖,皆是你】 食用指南: 马甲三千醋缸成精疯狗攻x脾气暴躁面冷心软病美人受,邬凌x岑风倦。 很甜很宠,攻受都强且苏,本质是篇攻受一起穿然后在小世界原住民面前秀恩爱的小甜文。 原住民:是什么让天道之子、狷狂魔尊、正派魁首、街边老槐树在小黑屋里不期而遇? 哦,是邬凌把他们打晕丢小黑屋,正用他们的身份攻略岑风倦啊。那没事了。 内容标签: 年下 仙侠修真 快穿轻松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对抗全世界 立意:持之以恒,终会有所收获。 第1章 时空管理局,管理员住宅区。 颇具古韵的宅邸坐落在住宅区一角,雕梁画栋很是大气,房间内却宽敞而空荡,没有除必需品外的任何装饰。 管理局中不分白昼黑夜,光线长明,这件屋子里却被人为设置成永恒子夜,昏暗得让人置身其中就忍不住的昏昏欲睡。 卧房内,那张昂贵到其他管理员不舍得兑换的特款大床中央,岑风倦安静地仰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身上,容貌精致得足以入画,睡姿则安详到能进博物馆展出。 “叮叮叮叮叮叮——!” 刺耳的铃声突然划破寂静,床头客串闹钟的系统闪烁着急促的红光。 床铺上,岑风倦修眉微蹙,却没有醒,只懒散地从被窝中伸出腕骨纤细的手,修长手指并做剑指,随手一挥,银芒在他白皙指尖闪过,没入开启振动模式震响不停的系统。 “嘎——” 系统发出一声不甘的嚎叫,在银芒中碎得散落了一地。 岑风倦眉眼舒展开,将手缩回被窝,还顺手拢了拢方才被弄乱些许的小被子。 系统的碎片顽强地闪着光,挪动着开始自行重组,于是在短暂的安静后,系统满血复活,闹铃声随之重新响起,这一次它甚至开启了跑酷模式,在卧房内上蹿下跳,誓要将噪音播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在系统第三次从耳边飞掠而过后,岑风倦终于睁开了眼睛。 岑风倦生了张极精致的脸,修眉杏目,肤如瓷胎,睡时静谧如画,醒后眉眼更是明糜动人,只可惜他的身体欠佳,唇色浅淡,面上总带着分病弱的倦意,为他又笼了层令人怜惜的脆弱感。 此时,岑风倦懵懵然地睁着眼睛,恍神了半晌才坐起身,他胸口发闷,不适的痒意从肺腑一路蔓延到喉间,逼出他几声低咳,他抬手又一道银芒闪过,显示出此刻的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距离他入睡仅过去四个小时,难怪他身体不适,意识也一阵阵地往下沉。 这不是他设下的闹钟,岑风倦抿着唇,双眸危险地眯起,视线落向系统。 岑风倦幽幽开口:“出什么事了?” 他的嗓音因刚才的低咳而微哑,强烈的起床气下,整个人简直杀气腾腾,说出口的语调强压着平静,却隐约听得出咬牙切齿。 作为时空局的管理员,岑风倦的职责是拯救各方小世界。 按管理局的资料,时空长河莫名动荡,使得管理局所辖小世界纷纷濒临破碎,管理局只好选拔一批管理员,让他们在小世界中完成任务,培养小世界的天道之子,再用天道之子的气运反哺并重新稳固小世界。 入睡之前,岑风倦刚完成上一方小世界的任务,他身体欠佳,便格外贪睡,且一旦睡熟就很难叫醒,他担心因此错过任务节点,硬是在任务过程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终于回到管理局得以休息后,他给系统下的命令是除非世界毁灭,否则不许出声。 1 而如今,系统铃声紧促如催命:“警报!检测到小世界稳定度过低!濒临解体!” 岑风倦眨了眨眼睛,还真是要世界毁灭了。 这句警报听上去格外危险,但其实对管理员们并不陌生,培养天道之子不轻松,按管理局的算法,天道之子培养进度约等于小世界的稳定度,达到六十以上时小世界才能勉强稳定,管理员的任务也才能视作完成。 许多管理员用尽浑身解数,才能将天道之子培养到这一级别,但这样的小世界抗风险能力极低,时空长河的一个涟漪,就可能让其重新陷入解体的危险。 第2章 这时只能让管理员重回小世界,进一步提高天道之子的培养进度,因此不少管理员的日常就是被世界毁灭的警报惊醒,然后匆匆赶回之前的小世界救火。 但这还是岑风倦第一次听到警报。 至于原因,无他,培养进度足够高尔。 岑风倦目前共完成了七个世界的任务,培养进度均在九十五以上,这个级别的培养进度理论上足以让小世界长久的维持稳固,也足以让岑风倦在管理员排行榜独占鳌头。 如今这声警报的响起,对岑风倦无异于惨淡的滑铁卢。 他想起就在睡前,自己还检查过各方小世界的数据,那时还一切正常,怎么仅过去四小时,便有一方小世界濒临解体? 岑风倦对系统道:“汇报详情。” 系统道:“子世界·邬凌世界的稳定度极速降低,已经降至百分之五十七,小世界进入崩溃解体倒计时,如宿主不能重新提高邬凌的培养进度,邬凌世界将在七天后崩溃。” 岑风倦一个激灵,霎时间彻底清醒。 系统说的是他完全没料到的答案,邬凌世界是岑风倦第一个任务的世界,那时岑风倦还全无经验,又因种种原因在那方世界滞留了几年,可以说,岑风倦在邬凌世界完成任务时是最为专心的。 整整数年光阴中,他以师尊的身份与天道之子邬凌相依为命,对那个怯懦乖巧又聪慧善良的少年,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欢。 基于自己对邬凌的了解,岑风倦一直以为邬凌世界是自己最不需要担忧的世界。 可如今,出事的竟然正是他。 系统却没有停歇,继续道:“警报!宿主在邬凌世界设置的第三预警机制被触发!” 岑风倦的眼神微变。 岑风倦仅在邬凌世界设置过自己的个人预警机制,机制有三,其一设置在邬凌身上,一旦邬凌肉身或魂魄受到严重伤害,岑风倦就会收到预警,并直接提供坐标,方便岑风倦及时赶去营救自家小徒弟。 如今第一预警并无反应,说明邬凌个人安全无忧,想到此处,岑风倦浅浅舒了口气。 第二预警机制设置在岑风倦在小世界的挚友原无求身上,一旦小世界稳定度降低,预警机制就会告知岑风倦,同时向原无求提供岑风倦的联络方式。 第三预警则设置在自家宗门,若大量修者齐聚宗门向他请求帮助,他也会收到预警。 这三项预警当初设置得早,后来小世界又发生了种种变故,岑风倦一度以为第三预警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被触发,想不到如今先被触发的,却是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一项。 岑风倦眸光沉了沉,扬唇笑意讥讽,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才会让那方世界的修者病急乱投医,求到他这个被他们逼下万魔渊,不得不以身殉道的“死人”身上。 种种猜测在脑海中盘旋,岑风倦直接对系统道:“用积分兑换查询权限,查明邬凌世界稳定度下降的具体原因。” 同时岑风倦也不做耽搁,掀开薄被起身,穿衣的动作都被他做得气势汹汹。 岑风倦本能地信任邬凌,自然而然地认为小世界稳定度下降十有八九是邬凌受了欺负,而他此行便是去给自家徒弟镇场子,顺便发泄凌晨被吵醒的起床气。 可到挑选发带时,岑风倦指尖在条纯黑的发带上一顿,脑中却突然划过个想法。 世界稳定度急剧降低,往往是因为天道之子突然出现问题,天道之子培养进度主要衡量三个维度,分别是天道之子的健康、实力与品德,如今邬凌身与魂都安然无恙,健康程度和实力似乎不会突然出状况。 那难道是品德评定出现了问题? 岑风倦曾听闻其他管理员提起过,不知从何时起,不少天道之子都有了易黑化的毛病。 但岑风倦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 他太清楚邬凌是怎样的性格了,小徒弟全无寻常天道之子的霸道,虽说天资卓绝到笑傲诸方世界,性格却软得不像话,岑风倦自己的脾气算不得好,并不喜欢软弱的人,可邬凌却乖巧得只让他觉得心疼。 有无数次,还是小少年的邬凌受了欺负,遍体鳞伤地回到宗门,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默然地抓着岑风倦的一角衣袍,墨色的眼眸沉静,似乎岑风倦的衣袍就是他的港湾,置身其中就能避开任何风雨。 可当旁人受到不公对待时,邬凌却是敢为其鸣不平的,他并不是不具备反抗的勇气,只是他很少为自己而做出反抗。 为此岑风倦常后悔,认为是自己把小徒弟教得太过迂腐,才会如此舍己为人。 岑风倦自认自己的脾气不好,护短两个字也早写在每根头发丝里,便总在邬凌被欺负后提着剑出宗门,把胆敢欺负自家小徒弟的王八蛋们挨个都凑上一顿。 等他回到宗门,教导邬凌要有仇必报时,邬凌却沉默地站到他身边,那时少年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邬凌便只能仰头看他,黑亮的眼瞳中尽是乖巧的亲近。 岑风倦读懂了邬凌的眼神,少年同他说,可是有师尊帮我呢。 岑风倦一次次张口欲言,又在邬凌乖巧孺慕的眼神中噤声,于是直到不得不离去的那天,他都没来得及告诉邬凌,可师尊是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离开第一个任务世界后,岑风倦仍时常想起邬凌,紧跟着便是免不了的担忧,总担心邬凌会不会再被人欺负,如此心神不宁下,岑风倦在第二个任务世界只达成了耻辱的仅有九十五的世界稳定度。 直到再后来,邬凌身上的预警机制始终不曾触发,岑风倦才渐渐放下心来,却没想到最终出问题的不是邬凌,而是整个小世界。 思绪纷乱间,岑风倦的指尖还是略过那条纯黑发带,他满心坚定,就算所有小世界的天道之子都黑化了,自家小徒弟也不可能。 想到此处,岑风倦拿起一旁的银白发带,衔在唇间开始为自己束发。 此时,系统的声音终于响起:“宿主。” 岑风倦含糊道:“说。” “兑换查询完成,查询到邬凌世界动荡崩溃的原因为:天道之子邬凌,黑化堕魔。” 岑风倦:“……” 岑风倦惊得薄唇微启,发带随之飘落,他僵在原地沉默半晌,才干巴巴道: “彳亍。”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邬凌小世界,飞白山。 飞白山本是小世界中一座普通山脉,山中没有灵脉,不利于修者修行,又因山势险峻,普通人也避而远之,久而久之的,飞白山便愈发荒芜,远离了世俗人烟。 后来岑风倦看此处山水灵秀,而他也需要成立个宗门培养邬凌,便随手在飞白山中埋了一条灵脉,在此处成立了飞白宗。 岑风倦本就是清冷的性子,邬凌则只要有岑风倦在就万事大吉,师徒二人就这么在飞白山相依为命,直到万魔渊动乱后才离开。 再之后便是岑风倦殉道而亡,脱离小世界。 后来邬凌曾回过一次飞白山,那时候整个修真界都防备他再发疯,战战兢兢地观察了几天,却发觉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带走了岑风倦留下的所有遗物,一去不复返。 从那时起,飞白山变得更加寂静。 可六年后的今天,飞白山却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十几个门派的上百修者齐聚于此,几乎包含了修真界的各派首脑,诡异的是,这些人却都蔫头耷脑,神色是肉眼可见的小心翼翼。 作为随手挥就且只有两个人的小宗门,飞白宗的规模不大,主厅布置得极为精巧,却将将能在其中放下十几套桌椅。 既然容纳不了所有人,如何站位就成了个问题,各派掌门交换着饶有深意的眼神,对彼此的打算已然心照不宣。 于是桌椅皆被撤掉,几十位掌门在屋内站成两排,其余长老与弟子则被安排站在屋外。 他们的站姿很规矩,远远望去,竟似飞白宗来了批新弟子,还正在被集体罚站。 厅内,有人左顾右盼,确认过眼前都是可以深入交流的熟面孔后,布下一道隔绝屋内外声音的术法,忧虑地开口:“会有用吗?” 一旁立即有人迫不及待道:“我们来此,究竟是要做什么?” 一屋的人都眸光闪烁,显然各有打算,有人开口道:“齐聚于此请求岑风倦回归救世,这真的能起作用?毕竟当初岑风倦跃下万魔渊死无全尸,大家可都是看到了的。” 又有人叹气道:“而且就算岑风倦当初是假死脱身,如今可以回归,可在我们和他唯一的弟子之间,不难猜测他会做何选择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沟通了几句,最后才有人无奈总结:“归根结底,当初我们就不该逼死岑风倦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共鸣:“还以为用他填了万魔渊就能万事大吉,谁曾想竟招惹出个更大的魔头。若非大家已经被邬凌逼得没了活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等也不至于只能齐聚在此。” 第3章 话音落下,众人都难免泄气,一时间一室皆沉寂。 此时有人第一次开口,不同于其他人话语间难掩惴惴,此人的语调平稳而笃定:“岑风倦一定会回来,并且回来后,他一定会设法阻止邬凌继续疯魔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说话的那人,那是位三十出头的青年,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姜黄衣衫,面容英俊周正,双眸温和有神,令人望一眼便忍不住心生好感与信任,好一副名门正派的标准样貌。 但在场众人早已知根知底,清楚他这幅皮囊下的内里如何不堪,心底忍不住嗤笑。 笑归笑,他们也清楚此人不会无的放矢,见到他平静的气度,慌乱的内心倒似吃下颗定心丸,纷纷想要进一步追问。 “听上去,岳掌门倒是很了解岑风倦?”有人率先开口,语调却不阴不阳,带着讽刺。 所有人一怔,此人嗓音清润如山间溪流,极为动听,却冷冷的泛着寒意,不止一个人感到他的嗓音陌生又熟悉,似乎他方才不曾说过话,而更像是很多年前听过这嗓音,之后就印象深刻,再难忘却。 众人循声看去,发觉自己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却很清楚他绝不是交谈原有的成员,那陌生人不知何时起站在了厅中首位,而一屋子几十位各门派掌门,竟没有任何人察觉! 被那人对话的岳掌门则是神色骤变,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淡然,脸色青白道: “岑风倦!” 一屋人顿时兵荒马乱,心虚胆寒下反射般想远离那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退去,等他们退了几步,都快退出门外时,才勉强稳住心态,抬眼便看到笼着岑风倦的迷雾散尽,已经可以看清他的真容。 那实在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五官精致,肤色瓷白,但他分明有一副明糜动人的好样貌,此时却敛着眉,淡色的唇角微压,毫不遮掩自己神色的不耐与厌烦。 确实是岑风倦! 这个被所有人以为早就死了的人,竟然真的回来了! 可这却是与他们记忆中的温润如玉截然不同的岑风倦,青年瘦削的身影挺拔如竹,锐利如剑,气质漠然而极具压迫感。 岑风倦抬眼,向他们投去蔑然的一瞥,语调冷得像淬过冰:“滚出去。” 话音刚落便听砰的一声响,飞白宗主厅的门窗霎时间轰然洞开! 穿堂寒风带着肃杀之气卷向众人,刺骨的冷意竟逼得一众修者跌跌撞撞退出了主厅。 门外的长老和弟子们慌忙扶住摔出去的自家掌门,随即一齐迎上,岑风倦也迈步出门,他孤身玉立,独自站在主厅门前,同小世界几乎所有高阶修者对峙着。 岑风倦抬手,不知从何处拿出块木牌,他信手一挥将木牌挂在主厅门外,幽幽道:“倒是怪我当初走得匆忙,忘了在飞白宗挂上这张木牌,好提醒各位——” “各派修者与狗,不得入内。” 语调之间,讥讽毕现。 在羞恼之前,各派首脑浮现的第一个情绪却是荒唐,他们了解岑风倦,曾经的岑风倦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除了对邬凌极端护短外,与人交流的礼数从不出错,正因如此他们才敢用大义逼得岑风倦身填万魔渊。 曾有人酒后笑话过:“飞白宗这对师徒分明是绝世天骄,性子却一个温和一个软弱,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一脉相承,温软可欺。” 多年间,这八个字在众人笑谈里成为岑风倦与邬凌的代名词,结果一晃几年,当初一个温一个软的师徒,如今竟一个疯一个暴。 他们却不知道,岑风倦的性格从来都与温和无关,岑天尊向来爱恨都直接,面对讨厌的人难掩情绪暴躁,只是当初他被系统要求做角色扮演,才勉强压制着本性。 在之后的任务里,岑风倦甚至对系统都开始阳奉阴违,更别提如今他是回来救火,系统并不会再限定他的性格。 小世界的各宗门不知内情,只以为岑风倦是对旧日之事有怨,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间都带着难掩的惶恐不安。 琴宗掌门面色微沉,心中沉吟:遭了,岳掌门号召大家同来飞白宗求岑风倦归来,应当是想用大义绑架岑风倦,逼他出手去阻止邬凌,可看岑风倦如今的脾气,恐怕是难了。 他脑中想法刚转过一圈,却发觉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自己,琴宗掌门茫然一瞬后,脸色霎时苍白,他方才不知怎么的,竟将心中所想全都开口说了出来! 几步之外,岳掌门的脸色更加难看,琴宗掌门说中了他的打算,方才他连腹稿都打好,准备开口时却莫名感到羞于启齿,这一耽搁之下,就被琴宗掌门拆了台。 不对劲。 岳掌门直觉有异,使劲闭上了嘴巴。 其他人的反应却没这么快,有人怒斥琴宗掌门:“就算是这么想,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话音落下,此人神色也有些莫名,其他人却开始了新一轮唇枪舌战。 岑风倦看着眼前闹剧,以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他总能被这些人的无耻所震惊,如今更是吵嚷聒噪得让人头疼。 岑风倦的神色更加厌烦:“请我回来,让我对付我徒弟?”他顿了顿,凉薄地嘲讽,“多年不见,诸位终于变成一群彻底的蠢材?” 众掌门都被掐了脖子般,登时哑然,只是他们有求于人,一时间竟没人敢先开口。 却是一旁有位亲传弟子忍不住道:“不许你这么说!” 那弟子看着不过刚及弱冠,年轻的脸上满是正直的愤怒:“邬凌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你既是他师尊,对他的教导失职,就该主动清理门户,可你却坐视不管!” 一旁有人忙拉他衣袖,阻拦道:“别说了。” 那弟子却不为所动,继续着自以为是的仗义执言道:“各派前辈在平定万魔渊动乱中立下不世之功,修真界人人尊之,如今他们齐聚于此,请你出山,你非但不领情,竟还有脸说前辈们是蠢材,真是寡廉鲜耻之辈!难怪能教出邬凌那般的逆徒!” 气氛愈发死寂了,整个飞白山都进入压抑的沉默,只余寒鸦偶尔唱响几声哀鸣。 寡廉鲜耻。 岑风倦想,这倒是个新鲜的形容。 众人只怕他一言不合又要呛声,岑风倦却维持着冷静。 六年之后重回这方小世界,他有太多谜团与未知,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心直口快者,好让他问出自己想获取的信息。 岑风倦看向那年轻人:“邬凌魔头?他做了什么便成了魔头?” “自然是屠戮苍生!邬凌魔头满身血债,恶贯滔天!” “屠戮苍生,你亲眼所见?” 那年轻人噎了一下,才道:“这倒没有。” 岑风倦心中轻舒了口气,扬了扬唇角,神色似笑非笑。 那年轻弟子发觉自己被人讽刺,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震声道:“但修真界人尽皆知!” 岑风倦也不追问,转而问道:“对邬凌人人得而诛之?” “当然!” “邬凌所处何方?” “东方光明谷。” “你们既然知道邬凌在何处,怎么不去光明谷诛他,而来飞白宗求我?” 那青年直觉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情绪上涌顾不了许多,看着岑风倦理所当然道:“魔头强大且手段残忍,当然要寻到更多助力,才能一举将其铲除。” 岑风倦几乎要笑出声了:“六年前的万魔渊动乱,是如何解决的?” 青年一怔,不懂他为何突然换了话题,复而不耐烦道:“我刚才不就说过了,是各派前辈平定了万魔渊。” “所以你是想说,你的这些前辈们能平定万魔渊,却没能力铲除一个魔头?” 青年终于彻底愣住,岑风倦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一地脸色各异的修者们。 有人干巴巴地假笑道:“小孩子无知,岑天尊您别和孩子计较。” 岑风倦余光看了眼方才还义正言辞,此刻却神色茫然的青年。 孩子?及冠之年身高八尺的孩子? 恐怕孩子无知是假,年轻一代修者都被告知了这样的“真相”才是真。 没有人知道万魔渊的平定全靠飞白宗师徒二人的一己之力,没人知晓岑风倦的名字与邬凌的牺牲,邬凌成了他们口中在六年前横空出世,屠戮苍生无恶不作的疯魔。 岑风倦轻轻一叹,兴致索然:“岳掌门,你们倒是编出来一段好历史。” 有时候岑风倦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些人能在修真界出人头地,必然有他们的优势,比如他们虽然武力稀松智力平平,但却有着厚颜无耻的强硬脸皮。 体面人在他们面前,总难免要吃亏的。 但岑风倦今天来不是为了体面,他已经知晓自己想问的消息,如今,被吵醒后起床气未消的新仇,叠加当年任务的旧恨,汇成一股让他不愿再忍的怒意。 岑风倦抬手,一把折扇浮现在他掌中,他手指回握扣住了扇柄。 第4章 岑风倦的肤色白皙,指尖在乌木扇骨的衬托下,甚至显出几分失了血色的苍白,腕骨也伶仃纤细得近乎脆弱,可他身上却陡然升腾起惊天的气势。 岑风倦震腕挥开折扇,扇面本是墨色,却绘着精致的银纹,没人能看清那银纹具体是什么,所有人只觉得炫目银光一闪,磅礴的修为便似雷霆劈面而来。 今日,岑风倦是来教他们体面的。 方才同岑风倦问答的弟子名为谷城,是剑宗的掌门亲传,发觉岑风倦的动作后他脸色大变,拔剑想要抵御,却觉得在扑面而来的磅礴修为中,自己的抵抗如海中扁舟,无能无力,只飘摇地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 谷城失魂落魄地闭上眼睛,但一瞬过后,他又怔怔地抬眼。 岑风倦的修为没伤到他,而是自他身旁漠然地掠过了。 岑风倦确实无意和“孩子”多计较,他的攻击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在场的各派掌门。 猎猎风声中,飞白山在脚下颤栗,灵脉欢欣地喷吐灵气,仿佛在雀跃岑风倦的归来,岑风倦最后甚至留了余力,毕竟作为时空管理员,他不能随意击杀小世界的原住民。 即便如此,一击过后,在场所有掌门都面色苍白,唇溢鲜血,有几位修为低的,甚至直接倒飞而出。 岑风倦看着他们一团狼藉,舒了口郁气,自被吵醒后始终闷沉的肺腑都轻松了许多,他扬唇,面上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然把他们揍一顿,心里就舒服多了。 对岑风倦而言,能武力解决的从来都不是问题,而是会让他神清气爽的爽局。 发泄过后,岑风倦挥手召出了系统,蓝光莹莹的虚拟屏上,小世界的稳定度又降低了零点二,距离崩溃解体又近了一步。 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已经问出了邬凌所在,岑风倦懒得再在眼前这群人身上耗费时间,他抬手一招,腰间佩剑听令飞出,闪烁着银光化作一乘车轿,落在了岑风倦身前。 当着几乎所有门派掌门的面,岑风倦旁若无人地上轿,进车厢前,他最后回首,摇头后悔道:“刚才不该说你们和狗不得入内的。” 岑风倦在车厢中落了座,歉意真诚道:“这么说,真是侮辱了狗。” 在狗都不如的掌门们木然的目光注视下,通体银白的车轿由灵力驱动,乘风而起,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直到此刻,众掌门才松了口气,方才岑风倦仅仅一击,就让他们数十人都毫无还手之力,至于各自的内伤如何、修为又跌落了多少,更是不敢开口交流,只能自己心惊。 如今岑风倦走远,他们却已经失了开口的心气,唯有岳掌门念着岑风倦临别那句话,脸色变了数变,终于抚着胸口勉强直起身,走到了飞白宗的主厅门前。 “岳掌门!”有人高声呼喊,俨然是害怕他贸然行动,又引来新的灾祸。 岳掌门对呼声置之不理,取下了岑风倦方才挂上的那块木牌。 果然,在各派修者与狗不得入内的背后,木牌上并非空白,也写了两个字: 实言。 木牌似有感应,在岳掌门手中由实化虚,扭曲变换成一卷书卷的幻影。 卷名:实言。 卷中两行清逸的字迹:难藏心中所想,开口必为实言。 众人看着眼前的幻影渐渐消散,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为何总忍不住说出心中想法,且谎言羞于启齿,出口就是实言。 就连谷城都神色怔怔,恍惚回神,意识到自己之前义愤填膺时,对岑风倦的问题有问必答,也是受了这卷书卷的影响。 岑风倦的行事风格向来直接,他知道若自己去问,只会得到岳掌门等人的虚言哄骗,而他也懒得费精力去分辨真假。 所以他用书卷定下了自己的规则。 岑风倦的规则,凡所见者,必须遵守。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3章 “……滋……滋” “魔神传递来消息,邬凌的状态即将跌破临界值,祂随时可以反噬。” “好的,七日后。” “……滋……滋” “魔神明日反噬,我会按计划,带各宗门掌门齐聚飞白山,请求岑风倦归来。” “……滋……滋” “反噬成功,预警机制触发成功,小世界稳定度已下降。” “他回来了。收到回复。” “……滋……滋” “道德绑架的试探失败,岑风倦已经前去寻找邬凌。” “岑风倦果然已经开始参悟法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收到回复。” “……滋……滋” “收到回复。” “收到回复!” “路远道!” —— 时空管理局,任务中心。 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短发桀骜,眉眼俊朗,站在服务台前正在交任务,他手腕上的系统连续闪过几道接收消息的蓝光。 他挥手招出系统的虚拟屏,扫视一眼后,眉峰挑起,眼中划过阴郁而兴奋的神色,随即扣住虚拟屏,他舔舐着犬齿,做了个深呼吸后,神色恢复了平静。 “我有点事,先去休息了,交任务就拜托你们了。” 他带着开朗的笑,对一同站在任务台前的同伴们摆了摆手,潇洒转身。 “好嘞,路哥。” 应声的青年样貌平平无奇,缺乏记忆点到对他的任何印象都会被大脑当做杂质排出体外,但他的语气热切,尽心尽力帮路远道交完任务后,他抬起头,看向悬挂在中心任务台后,那个巨幅的贡献值排行榜。 不出所料,岑风倦依然是第一位。 而他口中的路哥,也一如既往的占据着第二的位置。 名为路远道。 —— 邬凌小世界。 这是间隐蔽至极的密室,尺厚的绝灵石包裹了整间密室,外界灵力和术法都不能穿透,甚至就连脚下兴盛喷涌的灵脉都被隔绝在其外,让这间密室宛如处在另一个世界。 岳掌门已经脱下那身标志性的姜黄衣衫,额头带着汗,神色焦虑地在密室中又绕了一圈,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几步外的茶台上,那张精美的空白信笺。 突然,信笺上发出柔和的莹蓝光辉。 岳掌门如蒙大赦地长出一口气,跨步走到茶台边,急切落座。 信笺上并无字迹,却有声音传来。 仿佛是茶水落入杯中的平静声响,然后是一道淡然带笑的男声: “你看,又急。” “一切不都在按计划进行吗。” 岳掌门定了定神,解释了句:“这是杀岑风倦和邬凌的唯一机会,最后时刻还必须有你出手,我却突然联系不上你,当然要急。” 两人没有再多寒暄,隔着一道信笺又交流了半晌,岳掌门的焦虑渐渐化为老谋深算的期待:“好,那便让魔神加大扰乱邬凌心智的力度,让他错认岑风倦的身份吧。” 信笺对面,路远道的呼吸粗重了些,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笑声如蛇蝎:“真期待看到那样的画面啊,邬凌和岑风倦见面不相识,生出嫌隙,最终两败俱伤,再由我出手全都杀掉,呵呵,哈哈哈哈哈。” 逐渐癫狂的笑声中,信笺的光芒熄灭了。 岳掌门摇头,心中叹了句:疯子。 他是为了保命,不得不想办法杀了岑风倦和邬凌,可路远道又是为何,会对岑风倦有那般刻骨的仇恨? 良久,岳掌门摇了摇头,他和路远道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探究这些并不重要。 —— 通体银白的车轿落在了光明谷外。 岑风倦从车厢中迈步走出,收起佩剑,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光明谷。 他曾在这方小世界停留了六年,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处繁华所在。 光明山脉的地势并不险峻,山清水秀,植被繁茂,此处被尘世王朝认为是龙兴之地,几千年来人杰地灵,光明谷不远处的明光城更是如今大胤王朝的第二大城池。 岑风倦想了想,先向明光城的方向走去。 来的路上,岑风倦就试过用埋在邬凌体内的预警机制感应邬凌方位,放出去的修为却都如泥牛入海,他只能感知到邬凌是安全的,却找不到邬凌的具体位置,而他又实在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 如今他需要的,是市井中一处等人的地方。 明光城不愧为尘世第二大城,果然热闹,宽敞的路上车流不息,道旁人声鼎沸,各行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传到耳边。 吵吵嚷嚷的,但岑风倦却有些享受这人间烟火气。 他走在街边,目光扫过一家家客栈的牌匾,刚定下方向,却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斜刺里飞出,轻轻撞在自己袍角后,落回地上。 岑风倦低头,发觉是张巴掌大的卡片,卡片上精美地绘制了一位仙君形象。 一旁的茶棚中飘来声不可置信的哀嚎:“我的卡可是光明仙君啊,怎么可能输给你呢!” 第5章 声音从远及近,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正边悲鸣着边小跑冲过来,捡起地上的卡片,小心地攥在手中。 又有个孩子跟着一起跑过来,对岑风倦歉声道:“不好意思啊。”他抬头看到岑风倦,突然愣住,呆呆地继续道:“漂亮哥哥。” 岑风倦摇头,温声道:“没事。” 孩子依然呆呆地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岑风倦,半晌竟咧嘴露出了笑颜,脸上只有纯粹的对美的欣赏,笑得单纯又快乐。 岑风倦嘴角一抽,但他早就习以为常,抬手一道银光,给自己加上遮蔽身形的术法。 孩子突然发觉自己看不到漂亮哥哥了,他茫然地左顾右盼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只好和同伴一起依依不舍地走回了茶棚。 原来是两家的大人正在茶棚小坐,孩子们自己偷闲,凑在一起玩了起来,但他们玩的这个卡片,岑风倦却从没见过。 捡回卡片的孩子将自己的宝贝放在桌上,高喊了一声:“光明仙君!” 卡片上绘制的仙君竟似活过来般,化成个几寸高的小人,甚至还能自如地活动,那孩子围着小人转了好几圈,仔细检查完才长舒一口气:“还好仙君没事。” 此刻,即使是见多识广如岑风倦,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新奇的东西。 相传在万年前,小世界还在上古时期,妖魔横行,人族反而沦为口粮,后来是以光明仙君为首的十二仙君在东方悟道,一起推演出人族的修行之法。 后续百年间,人族修者如过江之鲫,逐渐发展壮大。 后来人族修者与魔族鏖战千年,魔族渐渐式微,可魔族生来不死,因此每隔数十载,魔族又能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那时十二仙君都寿元将尽,他们担忧在自己死后,人族修者难以再和魔族对抗,便主动闯入了魔界,同魔祖约战。 这一战惊天动地,几乎破碎又重塑了世间所有灵脉,终于结束时,魔界已经从世上消失,十二仙君在魔界原本的位置划下一道深渊,整个魔界都被他们镇压到深渊之中。 而光明仙君以身化结界,封住了那道万魔渊的入口,也截住了魔族再为祸世间的路。 如今一晃,已是万年。 想不到万年之后,竟有人用光明仙君的形象制成卡片,还流传在尘世的稚童手中。 岑风倦并不觉得这是坏事,所有修真世界都有信仰体系,这种广泛传播的卡牌可以有效扩大并收集尘世的信仰,信仰回馈天地,对这方小世界与光明仙君可能存在的转世都有莫大的好处。 而且这个世界,其实很缺乏信仰之力。 十二仙君仙逝之后,小世界和魔族的争斗仍然未休。 光明仙君殉道后三千年,他身化的结界日渐松动,魔族几乎冲破结界,是当时最强大的修者以身殉道身填万魔渊,才又一次拦住了魔族。 再之后,修者与魔族就拉扯不休,每隔一甲子,万魔渊的魔族便会暴动。 起初修者们也找到了方法,不需要再有人殉道,只需各宗的修者都舍下一部分修为,就能重新加固结界。 但后来,各宗门渐渐不满于需要割舍自身修为,每次魔族暴动前,修真界反而要先为该谁做牺牲而内乱一次。 混乱至此,这方小世界的信仰之力自然愈发淡薄。 反倒是魔族的力量越来越壮大,一旦冲破结界,甚至可以完全压制修真界。 就这么此消彼长的,直到六年前那次暴动…… 岑风倦发觉自己回忆得太深了。 或许是重回小世界,又忧心邬凌的缘故,他的思绪总有些动荡,难以维持平静。 岑风倦阖了阖眼,准备先离开。 却听见茶棚中,方才喊自己漂亮哥哥的孩子脆生生道:“可我的卡是岑天尊啊!” “你的卡是光明仙君,是最强的卡之一,但我的卡是岑天尊,是没有之一的最强啊。” 岑风倦蓦地怔住了。 那边孩子继续道:“万年前,光明仙君那么强,也只能做到将魔族封印起来,可六年前,岑天尊却把万魔渊的魔都杀净了!” “卡片上都说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魔族突破结界,我们永远安全了!那你说,岑天尊的卡片是不是就该比光明仙君的厉害!” 岑风倦怔忪地站着,这一刻,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知道这卡片是谁做的了,他甚至知道了那人为何这么做。 童言无忌,谈的不过是幼稚至极的卡片战斗力的问题。 可是那些被修真界藏着遮着的,那些被尘封的历史、被掩埋的真相,却就被稚童这么明晃晃地说了出口,而整个光明城,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那个人,是要让岑风倦做的事万民宣扬。 半晌,岑风倦才缓缓低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种陌生的感觉。 不像平日里病痛下的难过,也不是单纯的喜悦畅快,心口像是羽毛轻轻搔过,又像是有小虫在啃噬,带着一点麻痒和一点涩痛。 太陌生了。 如此陌生的,酸涩的,让他手足无措的…… ……悸动。 茶棚里,刚分析完的孩子喝了口茶水,又把玩起自己的岑天尊卡片,他将几寸高的岑天尊小人召到桌上,却不再和人斗卡,而是撑着下巴,专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岑天尊看。 “真好看啊。” 岑天尊一袭银白衣衫,银纹光华流转,身形高挑瘦削,看着就贵气逼人,只可惜面容上蒙着层永不消散的雾,并不能看清样貌。 “一定和刚才那个哥哥一样漂亮吧,毕竟那是我都想象不到的,最漂亮的漂亮了呀。” …… 走进自己之前看中的那家客栈时,岑风倦面无表情,若熟悉他的人看到就会明白,岑天尊这是被过量的情绪冲击得头晕目眩,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但对客栈掌柜而言,就是有人神色冷淡而凌厉地走进来,看着就很不好惹。 掌柜扫视一眼,看到岑风倦的佩剑后,已经猜出面前的是一位修者,又见人冷着脸,一副不好说话的模样,心底忍不住一颤。 岑风倦察觉他的小心翼翼,终于回神,甩手从袖里乾坤中拿出块玉牌。 掌柜眸光一扫,眼睛突地瞪大,再开口时脸上已经全然不见忐忑,反而难掩兴奋。 他神情尊敬得近乎崇拜,却压低嗓音避免造成困扰:“大东家!大东家您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岑风倦虽然从来没有来过明光城,却是这家店铺老板的老板,是掌柜只曾听闻从未见过的,神秘莫测的大东家。 这又是一段往事。 多年前还在这个世界做任务时,岑风倦曾向系统兑换出一批这方小世界的稀有物资,倒手卖出去发了第一桶金,他也因此才有钱购置灵脉,设立了飞白宗。 宗门设立后还有笔余钱,岑风倦自己久居飞白山无用钱之地,便在某次斩妖又救了一批人后,随手将那笔钱用于那些已经一无所有的人的安置。 为了避免天降横财反而造成祸事,岑风倦没有直接给钱,而是出钱投资了一批店铺,再和那些人签订契券,将他们聘请为掌柜。 当时岑风倦和掌柜们约定,若经营得当,掌柜们可取走利润的八成作为分红,只用留下两成,以防岑风倦自己有不时之需。 为方便岑风倦辨认,签订契券的店铺都会在牌匾上绘上一副书卷的图案。 而方才岑风倦沿街漫步,其实就是为了查看各家客栈的牌匾。 还记得和第一批掌柜签订契券一年后,岑风倦收到数位掌柜的传书询问:“能用店铺的盈利收购其他铺面吗?” 岑风倦自然不会阻拦。 契券签订两年后,掌柜们又传书询问:“能去其他城镇发展吗?” 岑风倦被隔三差五的传书扰得颇感烦恼,遂回信:“只要合规合法,百事皆允。” 后来便渐渐清净了,岑风倦也逐渐把这事抛在脑后。 结果在第一批契券签订五年后,岑风倦下山时,他发觉就连飞白山脚下人数不过数千的小镇里,竟都有店铺的牌匾绘有书卷。 岑风倦那时候才意识到,他无意间成立的书卷商盟,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而现在,距离那时候又过了六年。 如今岑天尊不管去何处,都能找到牌匾绘有书卷的店铺。 岑风倦对掌柜道:“一间上房,另外,外面孩子们玩的那种卡片,我需要完整的一套。” 掌柜连忙应下,却因为岑风倦布置的事情太小,感觉无法完全发挥自己的光热,而眼中划过了一丝低落。 岑风倦都不知道,书卷商盟对所有加入的人而言,是怎样伟大的存在。 因为有修真者作为靠山,所以只需要按律经营,免于苛捐杂税和酷吏的盘剥;同时无需自己投资,就能获得八成的分红;此外,商盟内各掌柜还都签了契券,被其限制着不能尔虞我诈,只能诚信合作,守望互助。 第6章 这些因素综合下来,构建出的是所有本分生意人的天堂。 掌柜这几年从没加入商盟时的命悬一线,到如今的腰缠万贯,对大东家心中只有感激和崇拜,如今大东家竟然来到他的小店,他恨不能为岑风倦抛头洒血地回报。 结果大东家只需要一套小孩子玩的卡片…… 这让掌柜顿觉一身力气无处使,难免失落。 岑风倦对此浑然不觉,他思索着自己这几天还有什么需要,问道:“光明城内哪家酒楼最好?是商盟的店面吗?” 掌柜顿时兴奋起来:“大东家放心,您尽管去自己看中的酒楼店面,城内优质的酒楼近半数都从属于商盟。” 岑风倦讶然。 难怪自己刚进城就找到了一家商盟的客栈。 原来不是运气好,而是自家商业帝国的体量进一步膨胀了。 “就算哪家不是商盟的店铺,在您踏过他家门槛之前,我们也能完成对他的收购。” 掌柜的语气愈发兴奋和骄傲。 就该如此啊,就是要做这些事这才能体现出商盟如今的能量,也才能对大东家尽到一点微不足道的绵薄助力啊! 岑风倦眨眨眼睛,这么豪横的吗? 他想说我就是吃饭,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但看着掌柜一脸兴奋的样子,没好意思给他泼冷水,只好维持着面无表情,颔首离开。 岑风倦所住上房是专为修者准备的,从外面看不过是客栈中的普通房间,推开门却能见到亭台楼阁丹楹刻桷,俨然被术法延伸过空间。 房间里放有灵石,地面还刻有辅助调息的阵法纹路,对修者而言,这是个修行的好地方,甚至比许多小宗的宗门里灵气都高。 屋门在身后刚关合,岑风倦一直挺直的身形就晃了晃。 他疲倦地卸了力,清瘦的脊背抵住门,乏力地弯腰,抬手掩唇,溢出一叠声的低咳。 他咳得并不激烈,却久久止不住,终于停歇时脸颊都染上层薄红。 岑风倦阖眸,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充盈的灵气稍稍缓解肺腑的闷痛。 再睁开眼时,眸中朦胧的水雾已经化作细小水珠,湿漉漉地挂在纤长的眼睫上。 活像是被人欺负得快要哭出来。 他眼神空蒙落向半空,怔了半晌,终于缓过那阵来势汹汹的病痛。 然后岑风倦重新挺身站直,唇角溢出声轻叹。 这身体…… 他眼睫倦怠地垂落,杏眸半眯,眉眼间带着恹恹的懒散,方才的脆弱却已经消失无踪。 没有太多时间了,后续的任务,他必须进一步加快节奏。 “咚咚咚。”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在身后轻轻的响起。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修过的章节基本全文重写,和没改过的章节间会存在剧情断层,之前就看过的读者可以重看一下,新读者建议跟着修文进度看,我在加紧写,尽快全换成修后的版本。 第4章 “岑风倦。” 阔别几年的熟悉嗓音隔着门板响起,岑风倦眉峰微扬,终于来了。 拉开门,岑风倦带着淡淡笑意念出眼前人的名字:“原无求。” 原无求原天尊,如今这方小世界实力坐二望不到一的存在,小世界最大宗门刀宗的护教长老,不理教务却地位卓然,还是小世界中久负盛名的冰山帅哥。 但这一刻,原无求站在岑风倦面前,却抛下了这所有的虚名,只余一个身份。 岑风倦在这方小世界,唯一的好友。 岑风倦曾在原无求体内留下预警,小世界稳定度降低时,预警会给原无求岑风倦的联系方式,如今他果然循着信息找来了。 冰山帅哥此刻眼眶竟是湿润的,神色坦诚真挚得如同少年。 “岑天尊,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原无求有意将语调微扬,想表现出调侃的轻松模样,可尾音却轻颤。 岑风倦望着他,杏眸微狭,琥珀色的眼瞳中漾出感怀的笑意:“好久不见。” 原无求迈步进屋,看向岑风倦的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他最后却收起苍白的言语,只是将佩刀持平,横举在胸前。 岑风倦同样举起佩剑,刀剑在他们掌中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是小世界知己战友间的最高礼节,庆祝对方斩灭妖魔,得胜归来。 一礼过后,原无求勾起嘴角,笑意灿烂:“欢迎回来。” 岑风倦沉吟片刻,认真建议:“你还是别笑了,冷脸太久,笑起来僵硬的吓人。” 原无求:“……” 默然一瞬后,原无求恢复了酷哥脸,有些无奈又有些开怀:“果然是你的说话风格。” 几句话的功夫,六年时光带来的疏离便尽数消散,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岑风倦看向原无求道:“这六年间都发生了什么?” 岑风倦来到明光城,等待的就是原无求。 阔别小世界整整六年,岑风倦对期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需要先问清楚情况,知晓邬凌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从而猜测培养进度暴跌的原因,考虑该如何解决补救。 此外还有岳掌门等修者,这些人虽然实力不济,却实在是玩弄阴谋手段的好手,他们主动触发岑风倦的第三预警,让岑风倦看到了阴谋的影子,因此他同样需要知晓岳掌门等人这几年的大致动向。 而这些问题,他只能询问,也只敢相信原无求的答案。 原无求带着调侃道:“知道你最关心谁,那便先从邬凌说起吧。” 很少有人知道,原无求一张英俊的冰山脸之下,却是对熟人关心备至的老妈子心。 原无求道:“当初你……”他蹙着眉,似是不愿回忆,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跃下万魔渊后,邬凌很快就出来了。” “当时以岳掌门为首,所有人如临大敌,结成联盟就要杀他。” 岑风倦眼神一寒,在他刚为保护小世界殉道之时,就迫不及待地想杀他徒弟,果然是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岳掌门的行事风格。 但对此岑风倦早有预料,而且他相信以邬凌的实力,足以应付岳掌门的刁难。 果然,原无求道:“岳掌门他们显然低估了邬凌的实力,他们完全奈何不了邬凌。” “只是邬凌当日情绪却不对劲,他起初没意识到你做了什么,刚从万魔渊出来时神色惶惶,还带着几分怨念,后来听闻你殉道而亡后,他就……” 原无求的话音再度停顿,岑风倦只能自己追问道:“就什么?” 原无求沉声道:“就疯魔了。” 岑风倦怔住:“他是因为我离去而疯魔的?” “是。” 岑风倦心里一时乱糟糟的,他知道邬凌重视自己,但重视到能让怯懦哭包黑化疯魔,变成修真界提之色变的魔头,这重视程度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 沉闷的情绪如巨石压在他心头,岑风倦突然又想低咳了,但他强行把身体的不适与心底纷乱的思绪一同压下,先专注于正事。 岑风倦追问道:“那这几年邬凌做了什么?” 原无求说邬凌六年前就疯魔了,可那时小世界稳定性还很高,必然是后来还有什么别的变故,才会导致如今的突然崩盘。 原无求道:“这些年邬凌深居简出,每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因为……” “……杀人。” 岑风倦心底一凛,眼中浮现出些许难以置信的痛楚。 原无求看他神色不对,忙补充道:“但他不曾滥杀!” “他所杀之人,有些是宗门中那些欺辱杀戮过凡人的修者,若以世俗的法律论处,他们都该偿命,只是他们贵为修者,凡人界不敢计较,但邬凌却不在乎,只要他知晓哪个修者敢滥杀凡人,他就敢把对方杀了偿命。” “而另一些,是当初万魔渊动乱的参与者。” 岑风倦发觉原无求的眼神正看着自己,反应过来:“是参与逼死我的那些修者?” 看着原无求确认的目光,岑风倦在心底低叹了一声。 原无求又道:“这六年来邬凌一直在追杀他们,甚至吓得他们组成联盟,试图合各宗门之力以自保,但即使修真界绝大多数宗门都加入了联盟,却仍没拦住邬凌的报复,至今还勉强苟活的那些人,你已经都见过了。” 岑风倦想起了之前见过的岳掌门等人,还没被杀掉的大概就是指他们了。 难怪之前觉得那些跟随掌门同去的长老与弟子们不少都看着面生,当时还以为是太久未见,忘了他们的模样,现在看来,恐怕是他脸熟的那些长老和弟子早就都下了九泉。 “前些日子,刀宗也听说了岳掌门要带领各宗掌门齐聚飞白山,请你回来,但我刀宗不曾参与邬凌和他们间的恩怨,更不齿和岳掌门之流为伍,便没参与,却没想到,你竟真被他们请回来了。” 第7章 岑风倦当即正色,严正声明:“我这次是为了邬凌回来的,和岳掌门他们无关。” 这么说未免太晦气,太恶心人了些。 看着岑风倦眉眼间难掩的嫌弃,原无求带了些调侃的笑意:“邬凌的情况就是如此,因为杀了太多修者,他被修真界畏惧如魔,但凡人界对他的风评却还不错。” 呼,岑风倦没遮掩自己松了口气的动作,一直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以杀止杀和以牙还牙,这比他担忧的最坏情况要好了太多。 岑天尊实在是个护短的人,只要没有突破他的底线,他总是能接受邬凌的变化的。 原无求则无奈道:“幸好邬凌不是真误入歧途嗜杀成性,否则哪怕明知打不过,我也只能拼了命,给他当块大一点的绊脚石。” 最后,原无求语气感慨,轻笑着总结:“自当日被你临终托孤起,六年来我一直关注着邬凌的信息,如今也算是不辱使命。” 原无求平日是当真不常笑,习惯了冷脸,于是每次笑时神色都有些僵硬,但此刻,他双眸微弯,眼底星辰般的笑意足以让人忽略他僵硬到好笑的神情。 岑风倦看向原无求,琥珀色的杏眸中敛起一切杂乱思绪,只余真诚的谢意。 千头万绪的谜团终于有了些进展。 但更深的秘密,只能由岑风倦自己探索。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岑风倦抬眼看去,这就是他探求的第一步的钥匙。 原无求好奇地看着掌柜进门后交到岑风倦手中的东西,疑惑:“这是什么?” 掌柜当然不会让大东家屈尊开口解释,立即答道:“是尘世流行的卡牌。” 他同时向岑风倦介绍道:“刚了解过,卡牌一套共三十六张,客人买之前并不能知道自己会买到哪个角色。” 原无求:“不知道会买到哪个角色?还有这么做生意的呢?” 岑风倦挑眉,他毕竟穿越过不少小世界,当即明白过来,这种售卖方式简称为:盲盒。 掌柜继续道:“此外,买到每个角色的概率还不相同。” 原无求更茫然了:“还有概率?” 岑风倦了然,还有爆率机制,这么看来卡片恐怕还分好了级别。 果然,掌柜道:“有一张卡是金色,买到的概率最低,十二张是紫色,概率稍高,剩下二十三张是蓝色,概率是最高的。” 岑风倦抬手,白皙的手指拿起最上面那张金色的卡,卡面上果然是岑天尊。 掌柜最后一挺胸,骄傲道:“抽齐这些卡稍废了些功夫,但还是顺利完成了。” 岑风倦有点好笑,这算是……氪金大佬开局就送全图鉴? 掌柜出门后,原无求看着岑风倦召出的那个岑天尊小人,好奇道:“这卡片看着还挺有趣的,我回头也买上一套,但想不到你竟然有闲情逸致玩这个?” 岑风倦顶着原无求不舍的眼神,将几寸的小岑天尊收回卡片中。 他薄唇微抿,有些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没发觉吗?这卡片是邬凌做的。” 原无求神色讶异,视线难以置信地扫过卡片,当即改口:“那算了,我不买了。” 岑风倦被他突然的转折惊得一愣,想了想才迟疑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邬凌?” 原无求撇嘴,心说你是没见过邬凌当初那执念入骨的疯魔样子,这世上可能只有你不怕邬凌:“因为他确实很可怕。” 岑风倦莫名其妙:“你都说了,他没有误入歧途滥杀无辜。” 原无求:“但他现在真的很……” 他顿了顿,试图找到一个没那么伤害岑风倦爱徒之心的表达方式,却被自己贫瘠的词汇击败,只好诚实道:“真的很疯。” 他看着岑风倦手中卡片,心道:而且最近似乎更难以琢磨,也更疯了。 岑风倦刚抚平的眉峰又有蹙起的趋势,眸光紧盯原无求,等待他细说。 “尤其是……”原无求刚开口,却又摇着头止住了话语,只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声。 岑风倦被他异常的反应惊得刚放下些许的心又悬起来,侧耳听去,却只隐约听到原无求提到“假冒”的字样,更多的却听不清了。 岑风倦肃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原无求满脸纠结,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整理语言,在老妈子之心和神秘力量间摇摆了良久,最后,竟是那神秘力量占据了上风。 他摇头道:“算了,真不能多说,但见到他后你……自己小心。” 岑风倦眼睛都难得一见地睁圆了,饶是岑天尊这么处变不惊的人,都被原无求这堪称诡异的表现勾出了几分惴惴不安。 原无求:“这个事情的情况很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且总觉得我妄谈这些事,以后会遭到邬凌的报复。” 岑风倦有些别扭道:“邬凌不会变成会报复师长的人吧。” 岑风倦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离开这方小世界的,那时邬凌依旧要孤身守在这里,他不希望小徒弟余生都孤寂一人,如果能有一个知己好友或许会好很多。 但原无求和邬凌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他不好直接对原无求提这方面的请求,只好别别扭扭地开口,稍微替小徒弟说两句好话,希望自己的至交好友对邬凌别太避而远之。 原无求面无表情地看着岑风倦,不会报复师长吗? 师确实不会,其他长辈就难说了。 原无求察觉了岑风倦话中的未竟之意,配合地想象着如果岑风倦又离开,自己和邬凌相处会是什么画面,竟被自己吓出个寒颤。 然后他坚定地想,我还是继续避而远之吧。 岑风倦看到他的脸色几番变化,忍不住为小徒弟说句话:“邬凌当初很乖很听话的,如今他也是突遭变故,才会性情大变,成如今的模样。” 想到这里,岑风倦都觉得手痒,只觉得之前揍岳掌门等人的那顿还是打得太轻了,这次离开之前,一定要再揍顿狠的。 原无求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岑风倦。 邬凌很乖很听话……吗? 原无求脑海中浮现出少年邬凌看向自己时那双常显阴郁的眼神,心说我怎么没觉得? 原天尊好歹也是小世界天下第二人,到底有些自己的傲气,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当初就有些怕尚未及冠的邬凌,尤其每次自己和岑风倦畅聊过后,邬凌的眼神总让他惴惴难安。 面对原无求质疑而不认可的神色,岑风倦的神色理所应当,带着感慨的语气道:“确实很乖啊,邬凌本来就生性善良,当初还乖巧得近乎怯懦。” “别说是杀人了,就连灵兽都不忍心杀。” 原无求沉默了。 他看着岑风倦,默然良久才道:“保持这种滤镜,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岑风倦茫然:“……?” 送别原无求后,岑风倦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套卡片上。 卡片既然是邬凌所做,必然融入了邬凌的修为,而岑风倦有能力通过修为反向定位到修为主人的位置,所以他才说这是他探寻的钥匙。 岑风倦抬手抚上那张岑天尊的卡片,银白的术法光芒自他纤长的指尖汇入其中,他阖眸入定,小心翼翼的进行着解析。 半晌,岑风倦抬眼。 他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5章 夕阳压山,晚霞漫天。 岑风倦清瘦的身影御剑腾空,向光明谷某个方向飞去。 城池与山水在他脚下略过,岑风倦突然走神的想到,光明谷之所以名为光明,是因为当年光明仙君正是在此悟道,而后来,仙君舍身封印的万魔渊经过万年沧桑变化,如今成为一片横跨千里的苦寒之地,名为邬野。 万年来,小世界的大事绕不开这两个地方。 巧的是,邬野正是岑风倦最初捡到邬凌的地方,而光明谷,会是他们的重逢之所。 岑风倦的思绪杂乱纷飞了许久后,他才迟迟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紧张。 对时隔六年后,自己和或许会变得陌生的邬凌间的重逢感到紧张。 感应的地点到了。 岑风倦心头一跳,从佩剑轻巧跃下,目光落向前方。 邬凌就在那里。 那是一片已经燃成焦土的村落,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液汇成溪流,地狱般残酷的景象中,黑衣青年背对岑风倦只身站立,血溪从他足下安静淌过。 岑风倦心脏骤然一缩。 这一瞬他心中浮现了许多念头与疑惑,可当他最后开口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低声唤道:“邬凌。” 然后他向邬凌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 这一刻的岑风倦不会知道,为了走向他,邬凌已经迈出了无数步,更不会知道,当他迈出这一步后,邬凌就再也不可能对他放手。 他浑然不知两个人未来纠缠的命运,只看到黑衣青年背影一颤,骤然转身。 第8章 有一瞬间,岑风倦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从前。 从前也是这样,邬凌修行向来都刻苦,他又是个黏人性格,就喜欢在岑风倦门外的桃树下打坐,却不知是尊师重道还是胆小,他不敢一直盯着岑风倦房间看,反倒多数时候是背对房门的。 岑天尊在屋内抬眼,便总能看到小徒弟乖巧的背影。 等他觉得邬凌已经足够辛苦时,就唤一声他的名字,那时的邬凌蓦然回首,眉眼带笑。 作为小世界的天道之子,绝对主角,邬凌生了副好样貌,那时的邬凌仍是少年,却鲜少显露出少年人的洒脱意气,反而面容俊秀,气质温雅,虽然总带着三分拘谨,但面对岑风倦时却从来眸光明亮,藏不住的亲近。 岑风倦走出门,邬凌便也结束了修行,跑到岑风倦身侧,于是每当岑风倦扭头,对上的就是张冠玉般无瑕的脸,和少年邬凌那双满满都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的眼眸。 往事如蜜,让人心头柔软。 但当邬凌转过身后,岑风倦却清醒地意识到时间的痕迹。 邬凌不再是那个怯懦乖巧的小少年了,依旧是那副让岑风倦熟悉的容貌,但他的五官更深刻了些,愈发俊美,身形也更高大。 岑风倦情绪复杂地意识到,那个被自己养大的小徒弟,如今竟然比自己还高了。 他甚至要微微仰头,才能和邬凌对视。 比容貌身形变化更大的是邬凌的气质,一袭黑衣为青年添了肃杀与邪肆,岑风倦盯着邬凌的双眸,在他记忆中,少年邬凌的眸色如墨,却如纯净的宝石般总带着光芒,可此刻的邬凌眼中却燃着两道如血如火的赤色。 邬凌看向岑风倦,他似是有些失神,怔忪地站了片刻,红眸才猛地璀璨。 他一袭黑衣染血,周身魔息滔天,赤红的双瞳妖艳。 踏着一地残肢鲜血,邬凌向岑风倦的方向快步走来。 仅剩最后的一步之遥时,邬凌方停步,他看着岑风倦,眼中浮现出万千思绪,将短短两个字念出了无限的缱绻。 他唤道:“师尊。” 邬凌阖了阖眼,像是要压下某些太过危险的情绪,再抬眸时他唇角微扬,带着轻笑。 他说:“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 黑衣青年的气质太过凌厉邪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岑风倦感到陌生,邬凌的语气疯狂而危险,入骨执念伴着这短短几个音节,便展露得淋漓尽致。 岑风倦怔怔地站着,一时间思绪混乱,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他看着邬凌眸中的血色,一个猜想如刀锋般劈进他脑海,让他霎时间面色苍白。 岑风倦惊声道:“你的眼睛……你和万魔渊的魔神……” 他终于想起,这血色的双瞳意味着邬凌不只是入魔,而是和魔神签订了共生契约! 怎么会如此? 岑风倦瞳孔骤然收缩,抬手便要去抓邬凌的手腕,他直觉自己找到了原因,那个让邬凌培养进度倒退,让小世界濒临崩溃的原因。 可这一刻,岑风倦在乎的不是这些,他脑中浮现的只有魔神的危险性。 岑风倦当初确实杀尽了万魔渊中的魔,可只有一个例外,他没能杀了魔神,因为当他跃入万魔渊殉道时,魔神已经不在万魔渊。 到现在他才知,魔神竟与邬凌达成了共生! 那毕竟是一方小世界的神明,怎么会甘于在共生契约中做弱势方,祂必然会反噬,以夺取对邬凌的身体的操纵权。 而神明的反噬足以伤害,甚至撕裂邬凌的魂魄。 那么,岑风倦脸色愈发苍白地想,邬凌培养进度骤降的原因,可能正是被魔神的反噬伤害了魂魄。 预警机制为什么没有反应?难道是也被魔神屏蔽了吗,岑风倦脑海中一瞬间如风暴般,转过太多慌乱的思绪,最终只剩下一个最明确的想法: 他需要搭邬凌的脉,好探明魔神对邬凌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可他伸向邬凌的手却被格住了。 岑风倦气急:“让我……” 他的话音陡然截住,邬凌挡住了他伸去的手掌,却一转腕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骤然发力! 邬凌将岑风倦结结实实拉进了自己的怀抱。 这是六年前都不曾有过的过于直白的情感表达,惊得岑风倦一时都茫然无措,他的右手被邬凌紧紧攥住,而两个人身躯贴近,再没有一丝距离。 邬凌伸手,他环住岑风倦清瘦的身躯,手臂从那单臂就能环抱的腰肢上移,最终落在了岑风倦后颈,他用力,用几乎称得上强硬的态度,将岑风倦的头压在自己肩上。 交颈,相拥。 砰。砰。 岑风倦听到不知是谁的心跳,清晰的、欢快的、重重地跳响。 或许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跳,岑风倦觉得那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让他头晕,他抬起那只没有被邬凌攥住的手,却在半空茫然地迟疑了一会儿。 他像是不知道,又或是不在意自己脖颈的命脉正被邬凌掌握在手中,轻轻用力就能让他与世长辞般,反而放任着这全修真界闻名的疯魔将掌心抚在他的后颈。 而他的手最终,轻轻落在黑衣青年的背上。 “师尊回来了。” 他说。 他们就这么别扭地环抱,心脏仍在胸腔激烈的跃动,可这一刻的气氛却突然静谧。 “师尊。” 邬凌的嗓音几乎是贴在岑风倦耳边响起,低沉的,带着时间的烙印,让岑风倦熟悉又陌生,而他的语气却是悲戚的迷茫:“你真的好像……” 什么?岑风倦茫然地抬眼。 邬凌嗓音中的迷茫渐渐近乎绝望:“可我分不清了……” 岑风倦想起来了。 魔神反噬会造成魂魄撕裂,而严重的灵魂损伤会让人意识紊乱。 岑风倦的心脏像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就连跳动都变得艰难起来。 ……分不清什么? ……邬凌究竟伤得如何? 邬凌的语调如同梦呓:“我分不清你究竟是我的师尊终于回来……” 低沉的嗓音突然冰冷,带着刺骨寒意,让人心底发凉:“还是……第四百二十七号?” 四百二十七号? 邬凌松开岑风倦的手腕,也松开扣在岑风倦后颈的手掌,他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冰冷得近乎漠然,他眼底有太多情绪交杂,让岑风倦看着都感到心惊。 最终,所有情绪汇成一种恍惚的疯狂,他轻声道:“六年,两千两百七十四天,一共四百二十六个对师尊的仿冒者,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新的那个?” 岑风倦蓦地哽住。 然后,良久的沉默。 他甚至有一瞬以为这是邬凌回应他当初不告而别的玩笑。 可他召出系统的虚拟屏,却看到小世界的稳定度轻轻一跳,再度降低了零点五。 这说明邬凌是认真的,并非玩笑,他是真的经历了他所说的,也是真的为此迷茫失落。 岑风倦的心中突然燃起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的很清楚,这六年岳掌门等人做了些什么,原无求又为何不敢细谈了。 岳掌门那群绝世脑瘫竟然找人假冒岑风倦,妄想欺骗邬凌,甚至效率卓绝到短短六年找了四百二十六位替身。 于是任谁都想不到,岑天尊回到小世界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拯救即将崩溃的世界,也不是安抚堕魔黑化的邬凌。 而是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向邬凌证明:他是他自己。 真是……人生何处不惊喜。 岑风倦怒极甩袖,这一刻,他简直想拔剑先去砍岳掌门等人一顿,但很快又回过神,意识到眼前的邬凌才是问题的核心。 但稍加思索,岑风倦就深感眼前一黑、前途无亮,他越思考便越能清晰地意识到,整整四百二十七位仿冒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以想象到,那些假冒者为了取信于邬凌曾尝试过多少种风格,编出过多少谎言,邬凌至今都没受骗当真是值得表扬。 但这也意味着假冒者们堵死了无数条路,邬凌的疑心绝对已经强到了极致,而这些都是岑风倦证明自己身份的路上的巨大障碍。 岑风倦想要说些什么,但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样的回应是否有假冒者说过。 事情简直乱成一团麻。 岑风倦一时迷茫,他的拳头硬了,心里却有点发凉,最终他索性什么都不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还转过身背对着邬凌。 无名风起,吹动他的发带,蹭过脸颊掠过他眼前,岑风倦看着翩飞如蝶的发带,却突然想到,离开管理局前他不知是怎么想的,最终还是将那条纯黑发带拿上了。 现在看来,那条发带倒正适合如今的邬凌的画风。 可是邬凌现在认不出他了。 岑风倦厌恶于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可想到这里,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难过。 第9章 那充盈了整个胸腔与脑海的情绪,让他再怎么嘴硬也不得不承认…… ……真的有一点难过。 岑风倦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邬凌正看着他清瘦的背影。 深深地凝视着,眼睛都不曾眨过。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6章 岑风倦没有放任自己陷入负面情绪太久。 飘飞的发带还没有落回原位时,岑风倦已经收拾好心情,他转身,再一次看向邬凌。 自怨自艾不是岑天尊的风格,作为时空管理局人尽皆知的事业批与卷王之王,遇到问题就解决才是他的准则。 岑风倦的动作太过利落,他身后,邬凌正用那双晦暗如血的眼眸凝望着他,此刻猝不及防地同他对视,眼中太多复杂的情绪来不及遮掩,正在眼底沸腾的翻涌着。 岑风倦并不能完全看懂,可他却觉得,心底都被青年眼中的执念灼得微微发烫。 于是所有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 岑风倦默默地想到,认不出自己也不是邬凌的错。 是魔神的反噬让邬凌意识紊乱,又有岳掌门派出的足足四百多个假冒者混淆邬凌的思维,在这样的情况下,邬凌仍能保持理智都已经是奇迹,岑风倦不会再苛求太多。 岑天尊向来护短,对自家小徒弟,他是从来不会轻易觉得有错的。 正相反,岑风倦将自己心头所有的怒火都宣泄给岳掌门和魔神。 他脑海中思索着解决魔神的方法,每一种的手段都颇为残忍,令他心情愉悦。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岑风倦看着邬凌,视线描摹过青年六年后更加成熟的俊美容貌,道: “我要和你一起行动。” 语言是很苍白的,岑风倦知道自己并不是擅长表达的人,他也想不出,在足足四百多位假冒者之后,还有什么样的话语能立刻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他拥有的不只有苍白的语言,总有其他手段能让他证明。 比如,朝夕相处。 画虎画皮难画骨,岑风倦不认为小世界的假冒者们能模仿出自己的骨,也不认为那些人能在同邬凌的相处中始终不露破绽。 邬凌至今不曾相信过他们中任何一个,就是证明。 但岑风倦知道自己可以,哪怕他与邬凌分隔了六年时光,哪怕他对如今邬凌的了解,可能比不上一些做足功课的假冒者,但岑风倦就是有着这样的自信。 听到他的话,邬凌的神色一颤。 似乎是过于强烈的情感击中了他,让他一瞬间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掩饰,但很快邬凌反射性地阖眸,遮住了自己此刻眼底的澎湃。 睁开眼帘时,邬凌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眉峰微挑,理所应当道:“本应如此。” 然后他好整以暇地开口:“师尊,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师尊,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熟悉的一句话牵扯出太多回忆碎片,在邬凌懵懂的少年时代,跟随岑风倦斩妖除魔时他就是这么询问的,而每次得到岑风倦的指令后,他总能排除万难的做到。 可如今,邬凌开口时向岑风倦走近几步,停在一个暧昧的距离。 近到岑风倦抬眼就能看到邬凌眼底每一分细微情绪,却又远到,让岑风倦能看清邬凌眸中不加遮掩的审视。 岑风倦并没有在意太多,既然已经决定要证明自己的身份,他当然不会因为邬凌态度疏离这样的小事再耽搁。 他环顾四周,终于问出来到此处起就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风倦开口的同时,已经将面前景象尽收眼底,他和邬凌如今正站在一片村落外,可昔日阡陌纵横的热闹村落,如今却只剩下残垣焦土,和遍地的残肢断臂。 岑风倦将修为外放,探明整个村落中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只有一地尸体,过多的鲜血甚至来不及渗入土壤,汇成了一片片血泊,被风吹拂出皱褶。 情况惨烈到让岑风倦止不住的皱眉。 这似乎是一桩屠村惨案的现场,而岑风倦到来时,邬凌正站在惨案之旁。 邬凌全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甚至百无禁忌地抬起脚,足尖踏入血流汇成的小溪中,目光漠然地扫过一地残肢。 他抬手,肤色如蜜的手指修长漂亮,指尖却沾染着干涸的血迹。 邬凌指着那一地散落的残肢,竟勾起嘴角轻笑道:“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岑风倦眼神微冷。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在角落的一具残尸上顿了顿。 那具尸体并不完整,仅有头颅和连着左臂的半具上身,染着血污的脸庞面向岑风倦,目眦尽裂,瞳孔扩散,嘴巴张得近乎脱臼,仍维持着死前那一刻惊恐的表情。 死相凄惨。 岑风倦能看出,杀他的人并非有意虐杀,而是动手时修为不稳,狂暴的术法几乎在他体内炸开,才会连具全尸都未能留下。 岑风倦凝视片刻,没能从尸体身上获取出身份信息,默默移开了目光。 他直接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邬凌却没有回答,他看着岑风倦,嘴角微微扬起,站在一地尸骸残骨中,眼底探究的笑意让他整个人呈现出疯魔般的冷酷与邪性。 他反问:“你是真的想问我?” 岑风倦莫名其妙道:“当然。” 邬凌竟似是笑得更开心了,他道:“你不是第一个想问我这类问题的,他们也问过。” 他们?岑风倦怔了一下,明白过来,邬凌说的是那些假冒者们。 邬凌悠悠然道:“我对他们如实相告了,你知道他们作何反应吗?” 不需要邬凌回答,岑风倦都能猜到。 如今修真界对邬凌畏之如魔,那些人问出问题时,恐怕早已默认邬凌是在屠戮无辜,所以邬凌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会相信。 邬凌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血迹的暗红划出一道痕迹,招摇得有些刺眼:“绝大多数都根本不信。”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少数人嘴上声称自己会信任我,可恐惧到腿都在打颤。” 第三根手指,邬凌已经神色索然:“甚至有人摆出师尊架子,逼我向修真界忏悔。” 第四根手指…… 岑风倦突然打断道:“够了。” 岑风倦不想再听了,邬凌犹如修真界舆论中的一只困兽,没有人会信任他的辩驳。 于是他索性不辩驳。 邬凌狂悖惯了,不需要太多人的信任,旁人的恐惧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不好。 可面对那些假冒者,他不能不辩,因为当那些人接近他时,他们的身份是岑风倦。 他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唯独需要岑风倦的信任,所以即使已经有几百人被他察觉假冒,可他依然要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在下一个假冒者到来时再一次去试探对方的身份。 然后,再一次的失望。 魔神如毒蛇盘踞在他的魂魄,反噬让他的意识已经混乱,又有几百个假冒者轮番拉扯他的神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希望与失落。 此刻他开口,兴致缺缺神色索然。 可岑风倦能想到,他之前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邬凌乏味地压了压嘴角:“不想听了么?是因为确实无趣,还是物伤其类心生畏惧?其实他们的结局倒比较有趣,我废了他们的修为,丢回了修真界。” 邬凌眼中血色冰冷,他终于找回些兴致,满眼恶劣,饶有兴致地笑道: “顶着我的脸。” 无需多说也能想到,那些毫无修为却是邬凌模样的修者,恐怕连辩解的话都来不及说,就会死在其他修者恐惧的攻击下。 邬凌对岑风倦笑道:“你觉得,你会是下一个吗?” 他的语调近乎轻柔,尾音微扬,却能勾起人心底的战栗,他看着岑风倦,似乎想在他眼眸中看到恐惧的滋生。 可岑风倦平静地回望。 岑风倦陌生于邬凌玩弄人心的手段,可他还不至于因此就指责邬凌,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仁慈只会存在于胜利者的史书,每一个入局的人都该做好心理准备。 那些假冒者既然敢顶着他的身份来扰乱邬凌的心神,就也该做好会被同样手段报复的准备。 岑风倦不至于同情他们,更不会因他们的遭遇而恐惧。 看着眼前陌生的邬凌,他心底反而生出一阵混杂着恼意的钝痛。 不该这样的。 邬凌不该如此恶劣,尖锐,魔息四溢,危险疯狂。 也不该……如此绝望。 于是,他对邬凌开口。 “我信你。”他说。 邬凌甚至还没对他说出这些人究竟是谁,只是以近乎恶劣的态度想要玩弄他的情绪。 可岑风倦却表达了信任。 岑风倦想到了岳掌门等人对邬凌的畏惧,想到原无求的话,想到系统对自己警报邬凌堕魔黑化,可他确实从未有一刻相信过,邬凌会成为滥杀无辜的魔。 第10章 这是六年朝夕相处生出的信任,怎么可能会轻易动摇。 岑风倦重复道:“我信你,因为你是邬凌。” 邬凌的神色突然怔住了。 有一瞬,邬凌的表情近乎慌乱,然后他才找回自己的正常反应,他又在笑,可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紧紧盯着岑风倦的眼睛。 “如果我真的杀人如麻了呢?” 岑风倦琥珀色的瞳仁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泉,幽深,可眸光透亮,他认真地看着邬凌,没有一丝游移退缩。 他平静地开口:“如果你真的堕魔,又欺骗于我,那查明真相后,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顿了顿,岑风倦沉声又道:“但我相信,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邬凌本性中一直有些邪性的东西,岑风倦纵然对情感迟钝,但毕竟朝夕相处了六年,当然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只是当初邬凌将黑暗面牢牢锁在心底,克制得太好,以至于岑风倦都以为小徒弟克己复礼得几乎要入圣。 可那个白璧无瑕的邬凌,随岑风倦的殉道而亡一同死在六年前的万魔渊。 直到今天,看着邬凌如今的模样,岑风倦才知道,那个无瑕无垢,从不展露任何负面情绪的邬凌,或许只是少年贪恋师尊的护短,又想要讨师尊的欢心,才强行压下了自己全部的负面情绪。 直到岑风倦死的那一刻,心防已破,被压制太久的负面情绪汹涌而来。 才会一瞬,成魔。 可岑风倦依旧认为,邬凌是不会突破自己的底线的。 他甚至说不明为什么自己这么认为,却直觉般地如此坚信着。 邬凌神色间尖锐而凌厉的审视突然消散了,他主动移开了同岑风倦对视的目光。 他设想过岑风倦的很多种答案,他知道师尊不会轻信传言,不会在将真相查明前就指责他,可即便是想象中,他都没想过。 竟是如此直白地先表达了信任。 邬凌有一瞬几乎露出柔软的神色,可紧接着他牙关紧咬,额角溢汗,他太阳穴处的皮肤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着要钻出来,他在这肉眼可见的痛苦中沉默地忍耐。 魔神! 是魔神又一次的干扰与反噬! 岑风倦骤然一惊,随即神色冷然,他挥手便已经将折扇召到了手中,可魔神盘踞在邬凌魂魄,他还没探明邬凌的情况,不敢妄动。 几息过后,邬凌似乎恢复了平静,只是他方才那一瞬的触动早已不见。 “是殿宗的人。”邬凌看向岑风倦,重新开口时语气已经漠然。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7章 殿宗? 陌生的宗门名字在脑海中转过一圈,岑风倦才想起来,这是这方世界的一个小宗门。 岑风倦记得当初万魔渊暴动时,小世界几乎所有修者齐聚邬野,那时他曾远远地看到过殿宗的修者们。 记忆中殿宗一共也不过二三百人,岑风倦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一地尸体,大致估算后,意识到殿宗恐怕已经被邬凌灭了门。 只是殿宗门人来光明谷做什么? 岑风倦垂眸陷入了思索,这方小世界的修行之道很丰富,宗门往往是按类别划分,还基本能从其名称中见到端倪,比如原无求所在的刀宗,就都是一群视刀如命的武疯子。 岑风倦隐约记得,殿宗修的是…… 请神! 他想起来了,殿宗的修行之法源自民俗中的请神! 这方小世界是存在神的,魔神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此外,下至山野精怪修成的草头游神,上至上古先贤化作的殿上神灵,数不胜数的神存在于这个世界。 只是他们往往并无实体,甚至许多神都没有自己的清醒意识。 而殿宗以殿为名,是因为这一宗不修行自身法门,只提升自身对殿上神灵的感知,每日侍奉神灵牌位,与香火为伴,他们的攻击手段则是请来神力,加诸己身。 神,这个敏感的字眼已经彰显了殿宗门人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们是为了魔神来的。 岑风倦的目光向邬凌看去,用了肯定的语气道:“又是岳掌门的布置。” 邬凌自方才被魔神再度反噬后,神色就始终漠然,他恹恹地狭眸,似乎还没缓过方才那阵反噬的疼痛,听到岑风倦的问题才抬起眼皮,扯出个讥讽的笑作为认可。 这种阴损的盘外招,除了岳掌门还能有谁。 岑风倦的面色极为难看,殿宗能够请来神力加持,而神力既然可以被他们加诸己身,就自然也能被加给其他人。 或者说,其他神。 岳掌门让殿宗门人来光明谷,就是要他们在此处请神,再用请来的神力帮助魔神,进一步增强魔神对邬凌的反噬! 可殿宗不过一方小宗门,宗内没有一个称得上高手的修者,即便全宗门都到此,他们请来的神力也不足以左右邬凌和魔神的相争。 除非,他们在请神时使用了其他手段。 岑风倦的嗓音有些发紧:“村子里原本的村民们呢?” 如果死在此处的都是殿宗门人,那原本的村民又在哪里? 是否被殿宗修者当做了请神的…… ……消耗品? 岑风倦的思路转得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梳理清楚此处的情况。 邬凌闻声抬眼看了他一眼,但并未多言,挥袖道了声:“跟我来。” 他衣袂飘飞过处,半空浮现出一道虚影,最初仿佛一方司南,转瞬间却光华流转,有万千星光自司南中迸射而出。 夕阳不知何时已经沉入西山,天色黑沉,今夜的光明谷月朗星稀,可此处却尽是闪烁的星芒,恍惚像满天繁星都落到了眼前,织就成一道流淌着星光的帷幕。 邬凌黑衣的高大身影越过星辰帷幕,旋即消失不见。 岑风倦眨了眨眼睛,他竟不知邬凌何时学会这么一招,极尽华美与繁复,却并非华而不实,他甚至感知到星光中蕴含法则的气息。 以小世界天道之子的身份,去触及超脱于小世界外的法则,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邬凌进步得比他以为的还要快。 岑风倦这般想着,跟随邬凌一同越过了星辰帷幕。 帷幕的另一侧美得不似人间,倒像一副星海幻境,岑风倦如同站在了银河之上,银湾在他脚下流淌,头顶星汉明亮得触手可及。 可这梦幻般的美景中,却格格不入地立着间孤零零的小屋,它不辉煌不壮丽,只是收拾得很整洁,像一座被从现实村落中搬进此处的农舍。 邬凌走到门口时停步,对岑风倦道:“村民都在这里。” 岑风倦目光扫过这间屋子,心中凛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村足足几百位居民,如何能挤进这间窄小的房屋? 房门被邬凌推开了。 扑面的血腥气息充盈在岑风倦鼻尖,他听到幽咽的哭声,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看清屋内景象的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 房间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主人平日的勤勉,可其中空空荡荡,只在墙角那张小床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勉强还具人形的生命。 他侧躺着,赤裸上身,肋骨以下的皮肉内脏却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不详的黑雾充盈在胸腔,让他发出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在他床头是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小人,他们都只有三寸高,身形几乎透明,此刻,所有小人都张着口,发出了微弱而幽咽的哭声。 岑风倦的手已经握上剑柄,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声音: “冤魂,和人魔。” 他的声音惊动了那些三寸高的冤魂,他们突然停了哭声,向邬凌看去。 一位身形比其他冤魂高一个指节的冤魂飞出来,那看着是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一辈子辛勤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深刻,他目光看向邬凌,竭力大声道:“天尊……” 邬凌没让他费力地说太多话,颔首后干脆地应道:“都杀了。” 他伸出指尖染血的手,清脆的一个响指,村落中此刻的景象就投影在面前。 冤魂们怔了怔,然后齐齐欢呼,飞身而出的那位老人也瞬间老泪纵横,哽咽道: “好,好,杀得好,杀得好啊……” 他的语调渐渐从大仇得报的欢愉,到日薄西山的落寞,然后消散不见。 大仇得报,怨念已解,冤魂便随风消散了。 岑风倦萧瑟地阖了阖眸。 他最坏的猜想成真了,整整一村,足有几百位无辜村民死于殿宗的请神仪式。 活人祭,祭品的肉身被火焰燃尽,烧成了飞灰,冤魂离体,被当做供给神明的祭品,待神享用过他们的魂魄后,祭品从身到魂在人间再没一丝痕迹,不入轮回,永远消散。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场活人祭被破坏了。 祭品虽死,魂魄却没有被神吞噬,如今怨念已消,到底有了重入轮回的机会。 第11章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仍躺在床上的人魔。 人魔是这方世界最邪恶的存在之一,普通人杀一个无辜者就是恶徒,杀十人就沾染了魔息,若杀戮几百人,就会从人沦为魔。 这种人魔穷凶极恶,天诛地灭,活着时天劫缠身,死后也不入轮回,永世不得安宁。 可眼前的人魔分明魔气缠身,看着却不似凶恶之徒,相反,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全无意识,只有濒死野兽般粗重却渐渐衰竭的喘息在房间中回响。 岑风倦记得,方才冤魂们围绕在他床头,似乎是在为他而痛哭。 邬凌道:“他是孙秀才,是他给我发的求救信息。” 惨剧是凌晨开始的。 刚过子时,孙秀才听到隔壁传来声奇怪的声响,像是一声戛然而止的幼儿啼哭,紧接着是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孙秀才想起隔壁屋住着王哥夫妻和他们的稚女小囡,两大一小正是三人,他直觉不对,轻手轻脚地起身,从衣柜暗格中取出家传的敛息符,贴在胸口后藏到床底。 几乎是他刚藏好身,一支羽箭就自门缝中幽然无声地飘进房间。 孙秀才看着那只箭,心底一瞬冰凉。 光明谷的猎户们都会拜一座猎王神,孙秀才曾跟着见过几次神像,眼前箭支的尾羽颜色赤红,正是猎王神的神像所持箭羽的模样! 如蒙神弃的绝望充盈在他心尖,但敛息符起了效果,那只红尾箭没有找到床底的他,重新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房间。 孙秀才茫然僵硬地在床底躺了一会儿,他不甘心就这么被神所弃,不明不白地死在夜色里,片刻过后,他豁然起身,决定尽自己所能地查明原委,轻声走进了隔壁房间。 他没有看到王哥夫妻的身影,只看到地面上焦黑的灼痕。 两大一小,一共三道。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8章 愤怒瞬间充盈孙秀才的脑海,他几乎想嚎啕吼叫,他想起来,他曾在书里看到过,修真界有一种活人祭祀就是这样,被献祭的人的肉身被烧成飞灰,魂魄被收集走供神食用! 包括那红尾箭也并非猎王神的神罚,而是主持活人祭的殿宗修者们请来了猎王神的神力加身,助其杀戮! 没顶的愤怒和不甘淹没了他,然后是前所未有的全神贯注与冷静。 孙秀才知道,自己有机会逃走。 他有敛息符,又避开了第一波杀戮,只要悄声逃出村落就能够活命,可他文弱的面庞被怒火燃烧,咬紧的牙关坚硬如铁。 但他无力抵抗。 普通人与修者间天堑般的实力差距,让他的愤怒都显得幼稚可笑。 他思索着,割下衣袍一角,用手指的血迹在上面写下一个颤抖的“救”字。 然后,他开始逃跑。 当殿宗门人已经在村里祠堂清点冤魂时,其中一位修者突然一怔:“奇怪,我请来的猎王神箭对我反馈说,它突然发现有一位村民逃出去了,已经距村子四里远。” 为首的殿宗掌门蹙眉:“去看看,不能走漏了消息。” 四里外,他们在一片田间找到了孙秀才,清瘦的文人瘫坐在田埂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看到他们找到自己也只能苦笑。 猎王神的红尾箭即将穿透他眉心时,殿宗门人突然道:“等等,不对!” 他紧紧盯着孙秀才:“你是怎么从村里跑出来的?” 孙秀才斜着眼睛看他,神色竟带着不屑与睥睨,殿宗门人突然感到心头一慌,对同行的其他人道:“别杀他,带回去盘问!” 事实上并不需要盘问。 孙秀才的传家之宝敛息符,在修真界也不过是张底层符咒,殿宗掌门一眼就看出他身上曾贴过敛息符的痕迹,只是当他细看时,脸色却猛地一沉。 他死死盯着孙秀才,目光冰冷阴狠:“敛息符使用时间还没到,你怎么会现出身形?” 他表情阴郁地猛一挥手,红尾箭便穿透了孙秀才的腰腹,他要用痛苦和鲜血告诫孙秀才,别想虚言欺骗,孙秀才闷声一声,疼得嘴唇发颤,苍白的脸上却带了几分快意。 他面上带笑,眼神明亮得灼人:“我向邬凌天尊求救了。” 孙秀才想活着,但他更想救同村的人,他带走了自己养的那只信鸽,贴着敛息符在黑沉的夜色中奔逃,直到筋疲力尽那一刻。 他可以带着敛息符休息,等恢复体力后再继续逃,可他知道,村民们等不及了,再耽搁下去,恐怕来不及等到邬天尊,村民们的魂魄就要被献祭给神。 于是他撕下自己身上的敛息符,将符咒贴在信鸽身上,放飞了带着求救信的信鸽。 他知道邬凌就在这片村落的十几里外。 邬凌明明是堂堂天尊,却不知怎的,和凡俗之人常有往来,孙秀才认识位明光城的商人,对方曾经经营着家米铺,如今却专门经营卡片的生意。 某场酒局后,对方醉醺醺地告诉自己,邬凌天尊就在光明谷中的某处。 那时孙秀才不过随耳一听,他没有根骨,修不了仙,并无打扰邬凌天尊的想法,只把天尊的住址当做某种“我也与大人物有了些许交际”的与有荣焉。 可如今,他看着信鸽承载着全部的希望飞远。 然后他无力地跌倒在田埂上,他仰躺着,看着明亮的月色。 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如果逃出来的距离足够远,远到殿宗门人也找不到,那他就在恢复力气后继续逃。 可惜,终究是逃的不够远。 看到来找自己的殿宗门人时,他知道自己已经难逃必死的命运。 但好在,他放飞了那只求救的信鸽。 如果自己注定要死,那想到自己有机会挽救村民的魂魄,他也能笑着离开。 听到孙秀才的话,殿宗掌门的脸色霎时间铁青,他扭头,对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门人弟子们怒吼:“让猎王神箭杀死所有之前出村的活物!” 孙秀才笑得愈发开心,他嘲讽道:“省点力气吧,杀再多猫狗蛇虫又有什么意义呢,红尾箭找不到信鸽,有敛息符,你怎么忘了?” 殿宗掌门蓦地收回视线,他死死盯着孙秀才苍白的脸:“邬凌不可能来的。” “自我安慰吗?” 愤怒与报复的快意充斥在孙秀才脑海,让他不顾生死,也要耻笑这位殿宗掌门。 殿宗掌门拔高了嗓音,却不知是不是要自我安慰:“他在和魔神相争,怎么可能来?” 孙秀才沉默了一下,他当然也知道邬凌其实不一定会来,毕竟在修者眼里,普通人的命是草芥般轻贱的东西。 可那是邬凌,他曾听人说过邬凌会杀死滥杀无辜的修者,而当他细细打量殿宗掌门时,很快又恢复笑意: “那你的手为什么在发颤?” 殿宗掌门恼羞成怒,他看着孙秀才,突然神色森冷,眼中满是病态的快然。 “这么硬的骨头,刚好当人魔的原料。” 常规的活人祭,是将人的魂魄献祭给神,换取神降下神力,然后殿宗门人就能够引导神力,去到他们希望去的地方。 可如今魔神正与邬凌相争,无暇来此,殿宗门人也没有能力和胆量引着神力去寻邬凌。 所以,他们在常规活人祭中加了一步。 殿宗门人会先将活人杀戮,收集魂魄,再把所有魂魄全都灌到一个人体内,而生食几百个无辜者的魂魄,足以将那人催生成人魔。 然后,殿宗门人再将人魔摆上祭台。 人魔与几百道魂魄一同被献祭给神,生灵之气和斩除人魔的功德汇聚,足以让神欢欣地降下更多神力,并且这分神力上沾染了人魔的魔气,降临在村落后,魔气会引导神力主动向不远处的魔神涌去。 这是殿宗早已定下的策略,只是起初他们准备以村长家那个有仙骨的长孙为原料,但此刻,殿宗掌门决定换成孙秀才。 作为对孙秀才妄图以凡俗之躯忤逆他的惩罚。 当邬凌匆匆赶到时,村落中已经一片死寂。 这座村庄已经在光明谷中生存了上千年,是片风调雨顺的富足之地,可如今,桃源一夕倾覆,只余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萦绕鼻尖。 邬凌听到了声声惨叫,撕心裂肺到连声带都能撕裂,足以让普通人心生梦魇的尖叫穿透了魔神在他脑中的呓语,让他循声找去。 声音的源头是村庄的祠堂。 祠堂中,邬凌看到殿宗门人锁着已成型的人魔,仍在给他灌入冤魂。 冤魂将人魔的躯体灼烧出道道白烟,人魔在这肠穿肚烂的痛苦中惨叫,直到看到邬凌的那一刻,他突然陷入诡异的平静,邬凌在那双猩红的眼底竟然看到了理智。 魔神同样看到了人魔,祂知晓只要拖下去就对自己有利,一旦成型的人魔被活祭,其他神降下的神力会让祂更强大。 魔神的反噬愈发强烈,邬凌的额角暴起道道青筋,魔神的意识在竭力干扰他的行动,撕裂他的神魂,可他咬紧牙关,猛一拂袖。 第12章 司南幻影浮现,一道黑洞突兀地出现,将人魔吞噬,他将孙秀才收进了星海幻境。 殿宗掌门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生不出一丝靠近的胆量,只能看着人魔消失在眼前,还未完成的活人祭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殿宗掌门知晓自己赌输了,邬凌竟在和魔神相争的紧要关头,为了一角染血的衣袍和一个救字,为了一群草芥般的凡人,而真的赶来此处出手相救! 殿宗掌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性命危矣,双膝一软,丝滑地跪倒在地。 他哭诉道:“邬凌天尊!我们是被岳掌门逼的啊!求天尊放我殿宗一条生路!” 他还想开口,说岳掌门对他们的胁迫,说自己可以告知邬凌岳掌门的阴谋,可他突然被剧烈的痛楚击中,眼前一黑。 当他恢复视线时,他看到不远处跪着半具身体,看其服装,竟仿佛是自己的模样。 剧痛在他经脉中寸寸炸开,邬凌仍在与魔神相抗衡,却没停下对殿宗门人的出手,不稳定的修为让他每一击都暴虐,给殿宗门人施加的便是加剧无数倍的痛楚。 痛到让殿宗掌门用仅剩的左臂捶地,又近乎疯狂地抓挠,就在片刻之前,他看着孙秀才的痛楚,满心都是病态的快感,如今却轮到了他自己。 他目眦尽裂,张口嚎叫,直到失去生息。 邬凌已经走出了祠堂,看到殿宗门人正慌乱的四处奔逃。 他的脚步突然顿了顿。 因为他感知到了星海幻境中,孙秀才的行动。 在确定孙秀才仍有理智后,邬凌将他关进幻境时向他开放了部分权限。 因此,孙秀才可以在幻境中凭空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自由地行动。 作为新生的人魔,他合该满身戾气,召出仇人的幻影,撕碎他们以做发泄,直到精疲力竭。 可孙秀才却只召出间平凡的小屋,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屋,躺在窄窄的床板上。 他喘息着,做着心理准备,不敢直视般地合着眼。 然后抬手,用已经化作尖锐指爪的手指,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几百个强行灌入他体内的冤魂暴露出来,他们奄奄一息,神色茫茫,重见天日后本能地飘飞而出。 然后看到孙秀才破烂的残躯,放声大哭。 邬凌感知到幻境中发生的这一切,默然了一瞬,抬起手,封印了整个村庄。 他没放过殿宗的任何人,杀得血流成河,魔神的反噬如影随形,他的魂魄传来阵阵撕裂的剧痛,但他红瞳如血,眼底漠然,对这些全不在乎,屠灭了殿宗满门。 然后他的意识下沉,带着魂魄中都难以消散的血腥杀意,在意识战场镇压了魔神的反噬。 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听到一声轻唤: “邬凌。” 清越如玉石相击,悦耳似清泉潺潺,动听而熟悉的,恍如…… ……入梦。 他猝然转身,看到岑风倦站在不远处,如画的眉眼中带着诸多感怀,正对他轻笑。 如三月春水,暖了他满身凛寒。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9章 星海幻境的小屋中,孙秀才似乎清醒了些。 他半眯着眼睛,猩红的瞳仁在眼眶中转过半圈,看着有种妖异的邪肆感,但岑风倦在一旁看得分明,知道他只是在寻找什么。 似乎是没找到,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伤痕累累的身躯无力起身,他痉挛地在窄小的木板床上颤抖,表情近乎于惊恐。 邬凌突然开口道:“他们已经入轮回了。” 听到这句话,孙秀才终于止住动作,筋疲力竭般地重新在床上瘫软。 他在意的,是醒来后发觉消失不见的那些冤魂们。 “谢……谢……” 人魔声音嘶哑地开口,语调中带着非人的滞涩感。 他无声地躺在床上,血肉都消失的胸腔起伏着,风箱般的呼吸声再次在屋里回荡。 他闭着眼睛,像是已经力竭,但岑风倦能看出他仍在努力地思索。 他像是渐渐想明白了什么,神色僵硬,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伸出指爪掏进了胸腔的黑雾之中,然后颤抖着将手伸出来。 他看到了。 在那浓黑的魔息之中,几个小小的,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半透明的冤魂。 他呆呆地看着,认出了其中几个。 最大的那个是村长的孙子,那是个身怀仙骨的少年,央着村长给他买了一身白衣,最喜欢一袭白衣手持竹剑,站在村口假装是守卫一方的侠士。 他知道,那孩子一直在期待剑宗选弟子,期待于自己能被选入剑宗。 可当他真正接触到修者时,那些修者却是来要他的命的。 孙秀才又认出了,最小的那个是隔壁王哥夫妻的女儿,刚满周岁的小囡什么都不懂,只茫然地蜷缩起来。 她被村长的孙子护在怀中。 孙秀才想起,所有破碎的与幸存的冤魂都曾被村长的孙子护在怀中,在被灌入人魔体内后,是那少年燃了自己的仙骨,艰难支起一道脆弱的结界。 像他曾无数次扮演过的那样,保护了这一方村落。 孙秀才想要痛哭,可人魔已经没有泪,他眼底流出的只有血。 “对不起……”他生涩地说。 “对不起……是我太慢了……” 如果再快一点刨开自己的胸腔,或许他们也能活下来。 “对不起……再快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再快一点……对不起……对不起……” 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岑风倦握着佩剑的手用力到指尖苍白,他听到孙秀才崩溃的嘶吼,看到魔息在人魔身上沸腾翻涌,一旦孙秀才被心魔控制,他就会彻底沦为理智全无的人魔。 岑风倦终于抬手,挥出了佩剑。 孙秀才的话语突然停顿,他身躯一僵,断线般跌回了床铺。 …… 他被打晕过去了。 岑风倦看着孙秀才,人魔不容于天地,活着时天劫缠身,死后也不入轮回,这是天道规则,即使孙秀才是被逼成为人魔也一样。 而且他的理智正在消散,崩溃之下,一炷香的时间心魔就会彻底控制他,到那时,孙秀才会彻底失去神智,成为只剩下杀戮本能的魔头,这恐怕比杀了他更让他绝望。 这方小世界,没有人能救他。 似乎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彻底成魔前死去,然后不入轮回,永受折磨。 可他遇到的是岑风倦。 岑风倦松开了佩剑,也未召出折扇,他就这么空着手走到了孙秀才身边。 “你……” 邬凌带着紧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岑风倦回首,他不知小徒弟究竟认出自己没有,但很清楚地看到,邬凌看向他的眼中带着难掩的担忧。 对他安危的担忧。 岑风倦眉眼柔软了些,露出一丝笑意地安抚道:“没事,放心。” 白皙纤长的指尖点在了孙秀才眉心,丝丝缕缕的魔息在人魔眉心汇聚。 然后,被岑风倦引入自己体内! 岑风倦的面色渐渐苍白,眼神却很平静。 人魔天诛地灭,这是铁律,是这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就连他都无法更改。 但他可以让孙秀才不再是人魔。 魔息自指尖向全身蔓延,有妖异的黑色纹路浮现在岑风倦苍白的皮肤之上,为他整个人添了分邪异的美感,但他自己浑然不觉,只操纵着更多的魔息向自己涌来。 魔息试图将他也转化为人魔,可始终不得其法,岑风倦感知着体内魔息的气急败坏,有些无奈地轻轻扯了扯嘴角。 所有见过岑风倦的人都知道,岑天尊是个琉璃美人,美则美矣,却实在是脆弱。 很难想象以他这样的修为,竟会有那样一副破破烂烂的身躯,必须小心温养着,否则五脏六腑中随时会迸发病痛。 没人知道,岑风倦的这身病骨曾真的寸寸碎裂,是他以一身修为勉力拼合,可曾经逆天而行过的代价便是,这身支离的病骨永远不可能痊愈,永远停留在最虚弱的状态。 但如今,这种永远不得摆脱的虚弱状态反而成为岑风倦的武器。 既然已经衰弱到极致,那便不可能更衰弱下去,因此魔息的侵蚀对他反而无效。 他的身体会自发将魔息镇压、排斥,所以他才会将孙秀才的一身魔息都引入自己体内。 只是…… 岑风倦垂眼。 只是,真的很疼。 但终究是值得的,孙秀才一身魔息已经被洗净,他从人魔变回了那个瘦弱的书生,只是他胸腔的空洞再也无法恢复,流逝的生命力也覆水难收,他终究还是命不久矣。 孙秀才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竟然又回到了村落,回到那个宁静祥和的,还没有被殿宗门人杀戮过的村落。 第13章 他似乎正站在村口,抬眼望去,村里阡陌纵横,屋舍齐整,俨然还是那副世外桃源的模样,他欣喜地露出了笑颜,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刚刚在村头的老树下睡了一觉,那些血腥与残忍不过是一场幻梦。 可他接着看到了村民们的身影。 几百道半透明的身躯站在十几步外,他们似乎不能走过来,只好将雀跃的目光投向他。 孙秀才的神色落寞下来,原来都是真的,村民真的死了,自己也真的成为了人魔。 那如今自己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看到村长苍老慈祥的面庞,对他展露出欣慰的笑颜:“孙浩,你果然能回来!” 孙秀才怔怔地:“回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不再滞涩,恢复了流畅,他抬手,看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人魔,身躯与村民的冤魂一样成为半透明。 他终于明白过来,有人将他从人魔又重新变回了人,于是他得以重入轮回,也得以再见到成为冤魂的村民们。 而村民们,他们明明已经执念消散,却始终留在这里不曾离去,就是不甘地想要再等一等,等等看孙秀才能不能追上来。 孙秀才看着村民们感激的眼神,看着村长慈祥的笑容,和王哥夫妻带着笑意的招手。 他眼眶突然温热,歉然道:“对不起,我还是太慢了,没有救回……” “……你说什么呐?” 少年人昂扬的,带着笑意的嗓音拉长调子在身后响起,又有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抬手抱住他的小腿。 他猛地回头。 孙秀才看到,那几位魂魄已经破碎的村民们的身形也浮现在他身后。 村长的孙子,名为陈幕的少年笑嘻嘻地对他挑眉:“没有救回谁?” 那边村民们的声音又大了些,带着欣喜和激动地迎接这最后的重逢。 陈幕仍穿着一袭白衣,手持竹剑,懒懒散散地将剑斜架在肩膀上,带着满身少年意气走过他身边,对他扬声道了句:“走啦。” 孙秀才看着他洒脱的背影,目光幽深得仿佛看到了更远处,直到穿透眼前的景象,重新看到了星海幻境中的现实。 他看到自己躺在小屋的床上,已经不再是人魔的模样,恢复了原本文弱书生的瘦弱,一位陌生天尊站在他身旁,眉眼精致,琥珀色的杏眸清透,带着悲悯的神色。 “别自责,你已经做到最好了。”那陌生的天尊开口,清润的嗓音似乎有些虚弱。 孙秀才又扭头,看到邬凌天尊,对方却没看自己,只用担忧的神色紧紧盯着陌生天尊。 孙秀才也不在意,露出淡淡笑容:“谢谢。” 谢谢你们救了我,谢谢你们救了全村人。 那具伤痕累累,胸腔空荡,脏腑都早已被掏空的身躯最终停止了呼吸。 …… 孙秀才眨了眨眼睛,他的视线又一次回到逝者的村落,看到了陈幕洒脱的背影。 他顿了顿,终于弯起嘴角,露出笑容。 他抱起小囡,快步追上了陈幕的步伐,和村民们一同走远。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0章 星海幻境中。 看到孙秀才以人的模样停止了呼吸,看着那几个破碎残魂也被自己拼好,岑风倦终于舒了一口气,然后身形就难自控地晃了晃。 尖锐的痛楚爆发在他全身,他确实能将魔息镇压并排斥出体外,可魔息与修为冲撞的痛楚,却无异于将他浑身每一寸都敲碎。 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耳也在嗡鸣,身躯失去控制,却还强撑着不愿摔倒。 最后一丝清明中,他看到一道术法带着星光落向自己。 星光……邬凌的术法…… 邬凌在……攻击自己……? 混沌的大脑剥夺了岑风倦的思维能力,他茫然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向后仰倒。 他似乎没有跌到地上。 思维在沉沉的下坠,最后的意识中,岑风倦感知到似乎有人抱住了自己,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急切地呼唤着,但他已经听不清。 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抽离,他陷入恬静而温暖的休憩。 岑风倦觉得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有任何病痛的侵扰,还被某种莫名让人心安的气息笼罩,舒缓了他长久不曾休息过的紧绷神经,他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间熟悉的屋子,熟悉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 他怔怔地坐起身,未束起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但他茫然地环顾起自己所在的房间,没来得及顾上这种细节。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回到飞白宗了? 眼前的一砖一瓦都再熟悉不过,分明正是他曾经居住过足足几年的飞白宗。 “醒了?” 低沉的嗓音传来,岑风倦循声看过去,这才发觉邬凌就站在门口。 刚醒来的岑天尊起床气还未散,短短两个字在他脑海中转了几圈,他才终于想明白意思一般,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邬凌看见他仍散着发坐在床上,没睡醒似的半眯着眼,眼皮还泛着粉,诡异地保持了沉默,凝视着岑风倦没有再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清明神色浮现在岑风倦眼底,他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把飞白宗搬到光明谷了?”岑风倦看向邬凌,诧异地开口。 “是。”邬凌的回答倒是惜字如金。 岑风倦却被他简短的回答沉默了。 难怪自己刚回到小世界时,总觉得飞白山中似乎有点奇怪。 原来那里的飞白宗只是复制品,真正的飞白宗早被邬凌带走了! 岑风倦稍放出些修为探了探,发觉脚下灵脉散发的灵力都无比熟悉。 所以就连当初他随手埋下的灵脉都被邬凌换了一条,原本的灵脉也被带到了这里。 岑风倦看向邬凌的眼神很奇怪。 别人的搬家是搬走家里的东西,邬凌天尊搬家,却是连东西带房子一起随身携带走。 他甚至没忘了带上地基! 何等的离奇。 他揉了揉额角,不知该说什么好,此时才发觉自己长发正披散着,他不太在意地起身,挥手从袖里乾坤中拿出条新发带,当着邬凌的面将长发束起。 而邬凌始终不曾开口,只默默地看着他。 岑风倦觉得,邬凌或许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但当他抱着这个想法抬眼时,却看到一袭黑衣的青年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衣角飞扬的挺拔背影。 岑风倦:?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搞不明白,邬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梳洗之后,岑风倦走出了屋子,院落果然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一路走到自己昔日的书房,却发觉邬凌占据了他心爱的书桌。 书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套卡片,其余卡片都被收拢着放在一旁,唯独灿金色的岑天尊卡牌摆在书桌正中央,还已经被激活。 几寸高的岑天尊小人站在桌上,岑风倦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岑天尊的面容没有被雾气笼罩,似乎是特制款。 邬凌坐在桌后,那双红眸难得神色平静,他似乎陷入了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岑天尊小人,让一旁的岑天尊本体看得有些别扭。 “邬凌。”岑风倦没忍住开口。 邬凌的目光落到岑风倦身上,他思索着开口道:“我们初遇是在?” 岑风倦明白过来,邬凌是在盘问自己,看他是否知道两人相处时的情况。 他迷茫了一瞬,没想到经过孙秀才与村落的事后,邬凌竟还没认出自己,但转而眼神中浮现出一抹黯然。 他想起了依然盘踞在邬凌魂魄的魔神。 也不知在自己难得安眠时,魔神有没有对邬凌再一次反噬,若有,那恐怕邬凌此时就连对昨日的记忆都已不甚清晰。 想到这里,岑风倦也就耐住性子,配合着开始了问答:“邬野。” “当时我的年纪是?” “总角之年。”岑风倦想了想,又补充了具体数字:“十二岁。” “当时是什么时间?” “日暮时分。” “见到我时,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之前一直对答如流的岑天尊顿住了。 这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与现在相隔十几年时光和后续六个小世界的任务,更何况,彼时岑风倦还全然不知未来邬凌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他自然记不清晰。 岑风倦斟酌着,是按印象说个大概,还是承认自己已经记不清。 邬凌见他沉默,表情没什么波动,只平静地开口:“六年前师尊生殉万魔渊后,魔神曾在反噬中撕裂了我的魂魄,带着一片分魂寻到了岳掌门。” 岑风倦脸色微变,六年前邬凌的魂魄竟然就受过伤? 这意味着自己的预警机制全然失效了,这方小世界的魔神怎会有如此实力,竟能彻底屏蔽自己的预警机制? 第14章 而且,六年啊…… 邬凌竟在魂魄受损的痛苦中忍受了六年,而自己浑然不知。 一时间,岑风倦脑中半是对魔神的忌惮,半是对小徒弟当日遭遇的心疼。 邬凌已经继续道:“岳掌门从分魂的记忆得知了我与师尊相处的全部细节,所以才敢派人假冒师尊。” 岑风倦的表情僵住了。 怪异的感觉浮现在他心头:“你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的事……” “……还有一批人专门研习,要怎么把我们的相处模式扮演出来?” 岑风倦当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他此刻更鲜明的感想却是…… 尴尬。 岑风倦抬手扶额,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既然所有假冒者都做过这些功课,你还问我做什么?” 还把岑天尊问住了,一想到自己对和邬凌间相处的了解可能还不如那些冒牌者,岑风倦就恼羞成怒地磨了磨牙。 邬凌没有回答,他看着岑风倦,红眸的眼底竟浮现出些微的笑意。 “走吧。” 邬凌松开了轻抚岑天尊卡片小人的手,豁然起身。 岑风倦茫然,他发觉这次回来后,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邬凌了:“去哪儿?” “明光城。”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1章 和邬凌一同御剑飞往明光城的路上,岑风倦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要去此处的原因。 按孙秀才所说,殿宗掌门把他抓回去后,就已经知道邬凌收到了求救信,可能会去村落救人。 可殿宗掌门竟没逃走,反而带着所有门人一同,继续进行请神仪式。 简直像是个孤注一掷又胆大包天的赌徒。 岑风倦不觉得殿宗掌门的胆子大到,敢用全宗门的命去赌邬凌不去救人的概率。 所以很可能,殿宗门人没逃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岑风倦想到,以岳掌门的阴险本性,他确实不会和殿宗这样的小宗门平等合作,而大概率会以什么把柄要挟。 这点也正符合殿宗掌门临死前,说自己是被岳掌门逼迫的求饶之语。 所以,殿宗当时的处境大概是,继续请神尚能赌邬凌不去救人的可能性,如果赌中了还能活,可一旦逃走,却在岳掌门那里必死无疑。 所以他们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而岳掌门想做到这点,就必须安排人,在光明谷附近监视殿宗门人的行动。 这些监视之人,极大概率就在明光城! 想到此处,岑风倦精神微振。 今日刚醒时,岑风倦翻看过系统,发觉经过昨天的一番折腾后,这方世界的稳定度略有提高,已经增长到了六十以上。 这意味着小世界不再陷入崩溃解体的倒计时。 但这个进度依然危险,岑风倦当然不会就此离开,反而准备多停留几天,深究原委。 自这次重回小世界以来,岑风倦就始终感觉迷雾重重,岳掌门似乎在布局什么阴谋,邬凌也对他有了诸多秘密,岑风倦骤然被拉入局中,现在正需要寻到一个破局点。 殿宗不会是那个破局点,这个宗门太小,小到没资格知晓岳掌门的核心计划。 但负责监视殿宗的那些人,却很可能让岑风倦查到一些线索。 只是当岑风倦理清思路后,他抬眼却注意到了此刻的天色。 阳光高悬在天空正中,和煦地散发着光热,此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 岑风倦一时沉默。 只要监视殿宗的人的脑子没毛病,前一天夜里他们都能发觉情况不对。 这期间整整一夜的时间可以供他们跑路,此刻,那些人恐怕早已经跑到了天涯海角。 岑天尊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脆弱的病体,气恼地磨了磨牙。 若不是他昨日晕过去了,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一旁邬凌见岑风倦低下头,神色怨念,突然开口道:“我昨日就在明光城布下了结界。” 岑风倦讶异抬眼。 邬凌道:“自昨日起,明光城对修者准进不准出,如果真有人在城中监视殿宗门人,那他们就跑不了。” 岑风倦更惊讶了。 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一副尽在掌握神色的邬凌。 有一瞬间,岑风倦感觉到邬凌有些自得,像是犬类摇尾巴夸功似的,但等他细看时,看到的却只有邬凌神色淡然的侧脸。 错觉吧…… 岑风倦回过神,摇头,觉得实在难以把得意自夸这两个词,和如今的邬凌联系起来。 想了想,岑风倦不解道:“既然昨日你就想到这点,怎么昨日不去?” 邬凌闻言,收回漠然落向远方的目光,视线在岑风倦身上扫过。 岑风倦被他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难道你昨日没去明光城和我有关? 是因为我昨日晕了过去,但你想和我一同去查明光城? 岑风倦被如今的邬凌搞得晕头转向,他不知邬凌现在对自己有几分信任,自然就猜不出邬凌的想法,反而扰得自己心中思绪纷乱。 堂堂岑天尊竟被自家徒弟折腾出几分吐槽的心思,扶额道:“等解决魔神,你也认出我的身份后,我定要再教你一次有话要直说,莫要整日当谜语人。” 邬凌仍在看着他,听到这话,眼中似泛起笑意的波澜,但很快又被他收敛于平静。 岑风倦看着眼前从醒来后就一直刻意维持淡漠模样的邬凌,最终无奈道:“总不能是因为昨夜你想看我睡觉,所以没去吧,那究竟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话音刚落,邬凌猛然转头,凝眉满脸正色地看向前路。 岑风倦见他被烫到似的,终于不再是漠不关心的淡然模样,心底生出了几分好笑。 经不得调侃,这幅样子倒是没变。 明光城已在脚下,岑风倦终于放弃了再研究邬凌的心态,神色肃然起来。 如果真的有岳掌门派来的监视者,对方在发觉自己无法出城时,就会意识到他们已经暴露,那么必然会尽可能地在城内设下埋伏。 岑风倦并不怕他们的埋伏,他担忧的是明光城熙熙攘攘的凡人。 他思索着,抬手召出了折扇,却未展扇,而向城中几个方向轻点,书卷的幻影随他动作浮现在城中,没入他点向的地方。 岑风倦道:“我定下了规则,接下来的两刻时间内,城中修者不能攻击凡俗之人。” 岑风倦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昨日毕竟刚被人魔的魔息磋磨过,病体还未愈,在整个明光城支撑规则的负担又极重,让他难免疲惫。 他所说的两刻时间,也是在估算过自己身体状况后,确认能支撑的最长时间。 邬凌侧过脸,一双红瞳看到岑风倦的神色后微狭,杀意在其中渐渐沸腾。 邬凌身形如电,眨眼间已经落入明光城,他挥袖干扰了半空中岑风倦的视线,然后袖袍一甩,自袖里乾坤召出道残魂。 残魂表情木讷,神情呆滞,目光木然地看向邬凌。 是殿宗掌门。 邬凌的神色漠然冰冷,简短道:“想报复岳掌门就指路。” 殿宗掌门沉默片刻,昨日邬凌抽出他魂魄时全无保护,此刻他意识一片混乱,但邬凌的话却勾起他心底的阴暗,报复的执念侵占了他的意识海,阴郁的恨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几寸高的残魂僵硬地抬手,他确实知道那些监视者的位置。 正是因为知晓对方的位置与实力,明白自己逃不出对方的视线,他才没敢带着门人们逃走,让整个殿宗葬送在了请神仪式中。 想到如今对方可能给殿宗陪葬,殿宗掌门残魂都染上阴鸷的快意。 顺着殿宗掌门指出的方向,邬凌墨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甚至等不及殿宗掌门僵硬地开口说出具体位置,夹杂着魔息的修为已经落在残魂身上,霸道地从对方意识中直接翻阅出答案。 那是一间私人宅邸,风格内敛,大隐于市。 宅中仅有两人,正在庭院中焦躁地踱步,见到一袭黑衣陡然出现在眼前,两个人的神色惊恐,当他们看清来人的容貌后,惊恐更是化作绝望。 对岳掌门这群人而言,邬凌就是这世上最可怖的魔头。 监视者一行本不止两人,只是在发觉明光城无法出城后,其他人都离开了这座宅邸,埋伏起来准备和邬凌誓死一搏,只有这两人的胆量最虚,躲在宅中,不敢出去反抗,反而寄希望于邬凌可能发现不了自己。 但他们却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被殿宗掌门暴露给邬凌,此时看到邬凌黑衣红瞳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双腿发软,逃都无力。 邬凌看着他们惶惶地跌坐,眼底闪过厌烦神色,他不愿靠近,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手掌轻挥,以修为隔空提起了对方的身躯。 他漠然逼问:“你们是哪宗门人?” 第15章 那两人脸色苍白,没有开口。 邬凌缓声开口,语调没有一丝波动,将选项依次念过:“丹宗?符宗?药宗?”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两人的表情,在那双冰冷红瞳带来的莫大的压力下,那两位修者根本无法控制表情,不自觉便露出了端倪。 邬凌狭眸道:“原来是药宗。” 他的嗓音低而平静,念到药宗二字时,却让那两人恍惚以为是生死簿下达的宣判。 邬凌已经得到答案,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那两个人,随手一挥就杀了他们。 司南虚影骤然浮现,星光映射下,邬凌解析出与这二人同行者的信息,星光如丝线般向半空蔓延,指引出那些人所处的方位。 邬凌伸出修长的手指,点过那织成丝线的点点星光,阖眸感知。 那些人此刻所处的方位便都浮现在他脑海。 邬凌眉头紧蹙,蓦地抬眼,眸光陡然凌厉。 岳掌门派来的十几位修者散在城中各处,此刻却不约而同,正向半空袭去! 向半空正隐蔽身形,疲倦维持书卷规则的岑风倦袭去! 邬凌自清晨起,一直刻意压抑成淡漠的表情碎裂了。 他平静的面色冷如寒冰,嗜血猩红的眼中杀意翻腾,神色森然得像是有地狱爬出的厉鬼占据了这具身体,殿宗掌门的残魂正飘在不远处,此刻竟被他一身戾气生生磨灭。 此时,明光城中有人抬头看天,发觉城中飞起十几道身影,齐齐攻向半空的一片银芒。 下一瞬,正午的天色突然黑沉。 竟有漫天繁星低垂于眼前,遮蔽了他们抬眼看去的视线。 明光城宅邸内,邬凌抬手猛然一挥,两片星芒便分别遮蔽了城中人与岑风倦的视线。 然后,邬凌五指猛地合握成拳。 十几道飞起到半空的身影突然僵住了,他们如被掐断颈骨般,头颈仰起一个让人心惊的弧度,剧痛化作声声凄厉的悲鸣,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随着声带的断裂归于平静。 只一击,邬凌便杀了所有偷袭者。 但他面色仍是冷然,他将收拢的五指重又张开。 半空中,那些失去生机正跌落的尸体便颤抖着,砰地一声,化作阵阵血雾。 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2章 遮蔽人目光的星芒消散了。 明光城内的人们迷茫抬眼,看到半空中朗日正高悬,万里无云的天色湛蓝,纯净。 有人敏锐地嗅到,拂面的风中仿佛夹杂着血液的气息,但那抹腥甜很快随风消散。 城中因这突然的变故寂静了一瞬。 但很快,人们发觉并无大事发生,便熙熙攘攘的恢复了喧闹,对他们而言,突然变化的离奇天色只是茶余饭后的小小谈资。 并没有人知道,方才有十几位对他们而言高不可攀的修者,死在天色变化的那一刻。 尸骨无存。 岑风倦仍高居半空,他维持着遮蔽身形的银芒,收起了书卷立下的规则。 得益于邬凌的行动够快,他的身体还没被消耗到极限。 方才他注意到了有人要攻向自己,在自己竟会被当软柿子的离奇心情中,他已经召出折扇,邬凌却在他眼前遮下了一片星芒。 但星芒并不足以挡住他的目光,岑风倦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向明光城中,看到邬凌的面色至今仍旧冷然。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那双妖艳的红眸却黯了黯,随即主动移开了目光。 就像是……觉得自己手段太过残忍,是做了错事,而正在心虚一般。 岑风倦心中一叹,落到了邬凌身边。 岑风倦绕开了话题,转而问道:“问出是哪家宗门了吗?” 似乎是听出他语调中没有责问之意,邬凌不露痕迹地轻舒了口气,随即恢复了正常。 “药宗的人。” 药宗。 岑风倦凝眸,这是最早与岳掌门联盟的宗门,也是修真界的几大宗门之一。 去药宗,应该能让他查明许多心底的疑惑。 “走吧。”邬凌今日第二次对岑风倦这么说。 岑风倦已经懒得计较他这不尊师重道、不加任何称谓的话,颔首就要御剑。 邬凌却一把拉住他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是去药宗。” 黑衣的青年转向眼前两个死者,抬手将指尖微勾,两道魂魄就自两位修者体内飞出。 邬凌道:“我将他们的魂魄收入星海幻境中审问,审出来详情前,不急着去药宗。” 岑风倦思索着觉得有理,对此表示认可。 随即茫然:“那你说走吧是指?” 邬凌沉声开口,神色是理所应当的霸道,不容反驳道:“现在,我们去吃饭。” 岑风倦看着邬凌。 他仔细地,上下扫视着邬凌,从青年随风微扬的袍角,扫视到那双血色的眼眸。 然后眨眨眼睛,目露迷茫。 难道修者眼中的邬凌魔头,凡俗眼中的邬凌天尊,其实还没修行到辟谷境界? 邬凌拉着岑风倦率先迈步,留给岑天尊说一不二的背影。 岑风倦茫然地被邬凌带着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仍被人握着。 他张了张口,却又顿住,最终没说话,也没有挣动。 他反而想起,当年小徒弟就爱拉着自己,只是彼时邬凌又乖又胆小,只敢抓住岑风倦的一角衣袍。 如今一晃多年过去,邬凌才终于敢直接拉住自己的手臂。 岑风倦被邬凌带着又走过几步,身体缓过布下书卷规则的疲倦后,他才察觉自己的胃部正隐隐作痛,绞得人有些心神难安。 他漂亮的眉微蹙起,有些无奈,怎么就又碰到这胃病的不定时发作了。 岑风倦这时才突然想明白般,蓦地抬眼。 他看向领先自己半步的邬凌的背影,反应过来,难道邬凌方才说现在先去吃饭,其实是为了照顾自己这脆弱的胃? 还未来得及多思考,邬凌的步伐便放慢了几分,岑风倦随着他也放慢脚步。 他抬眼,便看到在术法加持下,两人不过几十步就走到了明光城的另一侧,来到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楼之前。 酒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月牙楼”三个字,俨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邬凌指尖微动,岑风倦能看出,自家小徒弟正在袖里乾坤中寻找什么。 邬凌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那霸道的、宛如天子巡视领土的步伐也顿住了。 岑风倦迷惑:“怎么了?” 邬凌的眼神极快的掠过他,久久没开口,神色似乎有些尴尬。 月牙楼,大名鼎鼎的天下明楼,食客遍布五湖四海,菜品精致,材料讲究,价格自然也就很讲究,许多菜品甚至以金叶子计价。 邬凌却突然发觉,他现在全身资产加起来仅有几两纹银。 带人来吃饭却没带够钱,这话邬凌着实是说不出口。 但他不说,岑风倦却从他神色窥见端倪,心中了然,还生出些许笑意。 岑风倦不是第一次看邬凌这窘迫的模样,邬凌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慧过人还热衷于研究,因此手里从来都存不住钱,全拿去买了各种奇珍异宝来钻研。 岑风倦记得,几年前他曾不止一次地把没钱付账的邬凌从各式店面捡回家,没想到六年过去,邬凌变了那么多,这一点竟没变。 岑天尊很不给自家徒弟面子,直接道:“没带钱?” 自重逢以来,邬凌第一次在岑风倦面前陷入尴尬的沉默。 岑风倦忍住笑意,他抬眼看了一眼月牙楼牌匾上的书卷图案,率先迈步走进了楼中。 岑天尊的嗓音淡然地飘到身后:“无妨,跟我来。” 邬凌魔头人穷志短,只能跟上。 岑风倦找回了些许几年前带小徒弟出门的乐趣,心情愉悦,对着迎上来的伙计拿出那面书卷商盟大东家的玉牌。 伙计立即想起,这两天掌柜刚交代过,如果遇到有人拿玉牌进楼吃饭,务必要好生招待,当即笑容洋溢地将岑风倦迎进去,还忙叫人唤掌柜出来见贵客。 几乎是岑风倦和邬凌刚落座,掌柜就满脸热切地迎了上来。 “大东家!”掌柜饱含激情地呼唤。 岑风倦摆手让他莫要声张,转头用下颌点向邬凌的方向,示意道:“钱。” 没等邬凌看懂岑风倦在做什么,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钱袋就落到他手中。 掌柜送钱袋的动作之迅捷,让堂堂邬凌天尊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他回神时,掌柜已经严谨到不出一丝错处地收手,正带着期盼的微笑看向他与岑风倦,只是眼神炙热到,让人觉得不把月牙楼招牌全点一次,都对不起掌柜的热切期待。 第16章 邬凌在心头止不住冒出的荒诞情绪下,点好了菜。 掌柜极具专业素养的不敢多做打搅,即使眼含不舍,也利落地躬身离去。 直到此刻邬凌终于准头看向岑风倦,欲言又止道:“你……” 岑风倦将玉牌交到了邬凌手中:“以后看到牌匾绘有书卷的店铺,都可以进去拿钱。” 他眉眼微弯,杏眸带笑,露出富豪的专属笑容:“因为,我是那些店铺的幕后老板。” 有些魔头,走在街上走出了帝王巡视天下的气场,其实囊中羞涩到酒楼门都进不去。 有些天尊,走在街上低调又平淡,却如同在巡视自己的资产。 邬凌看着手中玉牌,陷入沉默。 岑风倦忍着笑意道:“这,就是师尊为你打下的江山。”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3章 月牙楼的菜品清淡,精致,口味偏甜。 完美契合岑风倦的喜好。 岑风倦动了几筷后就察觉到这点,餮足地眯了眯眼。 他看向对面并未提箸,正拿着酒杯自斟自酌的邬凌:“你很了解明光城的酒楼?” 邬凌放下酒杯:“何出此言?” 岑风倦看得出邬凌是在装糊涂,毕竟若不是早有了解,邬凌又怎么会刚好带自己来到如此符合口味的月牙楼? 恰在此时,又有伙计端上菜品,那伙计看到邬凌后眼神蓦地一亮:“贵客,您来啦!” 岑风倦乐得看伙计戳穿邬凌的伪装:“这位贵客常来吗?” 伙计这才发现贵客竟是第一次带人来,他看了看岑风倦,又看了看邬凌,似是想通过看两人的脸色,来斟酌自己该如何回答。 岑风倦挑眉,唇角微扬:“我是月牙楼的大东家,你当对我知无不言。” 面对着顶头老板,伙计放弃了看脸色,老实答道:“隔几个月便来一次。” 邬凌甩给伙计一记眼刀,他倒也没有真的动怒,只是眉眼间有些尴尬的郁闷。 因此伙计并不恐惧,但伙计也知道是自己方才嘴快了,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对邬凌赔罪而讨好地笑笑。 岑风倦则陷入了思索。 邬凌天尊既已辟谷,又不像岑天尊似的身娇体弱,那确实不需要再用凡尘的餐食,但有口腹之欲也正常,邬凌为何想对自己隐瞒? 总不能是之前来吃的是霸王餐吧,岑风倦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逗得想笑。 他知道小徒弟虽说穷,但只是相对于自己而言的穷,邬凌毕竟经营着日进斗金的卡牌生意,其实并不缺钱,只是花销也大,才会手中留不住钱,但还不至于吃不起一家酒楼。 那便是来酒楼后做的什么事,是邬凌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岑风倦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贵客之前来都做些什么?” 伙计转了转眼珠,想到眼前的是大东家,自己刚才也对贵客赔过罪了,便颔首低眉地继续实话实说:“会给后厨提些意见。” 岑风倦看向邬凌,诧异地扬眉,他竟不知小徒弟还对厨艺有所研究。 邬凌无奈一叹,对岑风倦坦诚道:“研究了些菜谱,是准备带师尊来吃的。” 伙计听着他一语带过,心说这贵客做的哪有这么简单。 他师尊虽然从未来过,却在月牙楼中人尽皆知,也不知是做徒弟的太精益求精,还是师尊有个挑剔的猫舌头,总之在整整几年时间里,贵客隔几个月就来一次月牙楼,每次来都真金白银地使唤大厨和他一起调整菜谱。 几年下来,满楼的大厨手艺都更精进,他们按贵客的菜谱调整了菜肴口味,竟让月牙楼愈发扬名,贵客也是因此才有了这个尊称。 伙计看到岑风倦抿着淡色的唇,面上调侃的笑意淡了,眼底却触动般的带着怔忪。 他突然一惊,该不会这位贵客的师尊,竟就是眼前的大东家吧。 那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岑风倦心头微颤,思绪纷乱,他看了眼仍在啜饮的邬凌,伸手道:“给我也倒一杯。” 邬凌却没有依他,挡住了他讨酒喝的手。 某一瞬,他看着岑风倦,似是连饮酒都想一并阻拦住不许,却最终忍住了。 邬凌转头对伙计道:“去温一壶桃花酿。” 伙计恭敬地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后想,大东家恐怕真就是贵客那神秘的师尊。 贵客喝的酒名为灼心,烈酒烧喉,还容易伤胃,来月牙楼的客人中没有几个人敢饮。 大东家生了副精致的好容貌,却薄唇微白失了血色,眉眼也带倦,肉眼可见的身体不太好,喝这么烈的酒只怕是要伤身的。 因此贵客才拦住他,要一壶温过的桃花酿。 桃花酿是月牙楼的名酒,度数不高,入口醇厚甘甜。 岑风倦接过酒壶倒了一杯,就发觉这酒很适配自己的……酒量。 岑风倦堂堂天尊,酒量却不与修为匹配,很是稀松,用他曾做过任务的某方现代背景小世界的话来说,就是…… ……只配坐小孩那桌。 岑天尊对此颇有自知之明,平日里饮酒都是浅尝辄止,今天却不知怎的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手中酒杯几乎不曾空置过。 从他开始饮酒起,邬凌的目光就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绕,却克制着没有开口。 直到岑风倦放下了碗筷。 岑天尊此时已是半醉,他杏眸微眯,眼中是朦胧水光,眼尾泛起了黛色,揉碎的桃花似的,更衬得他恍惚的眸光勾魂夺魄,如三月江南的蒙蒙烟雨。 已然是半醉了。 岑风倦仍抬手欲饮,邬凌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的酒杯。 岑风倦狭着眼睛看向邬凌,纤长眼睫下,他眸光莹莹,像两弯盛着月色的泉,杏眸那黛色犹重的眼尾流畅地向下勾。 他看上去明澈,无辜,执拗,还有些委屈。 岑风倦轻声道:“我还要喝的。” 邬凌按着他酒杯的手攥紧了杯沿,却竟一时不忍心真将酒杯拿走。 岑风倦见他不放手,索性双手一同来抢,纤长的手指落在邬凌腕上,指腹微凉。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神色蓦然黯淡,看向邬凌的眼中似浮现出万语千言,却失落地轻垂下眼睫,尽数眨去了。 岑风倦松开了和邬凌抢酒杯的手,却捞起一旁邬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脆弱的低咳顿时叠声响起,岑风倦似是被这杯灼心的烈酒呛住,瘦削的身形弯下去,止不住地轻颤,他眼中水雾终于化作水珠,晶莹剔透地挂在他眼睫之上。 脆弱的,水光潋滟的,惹人心动。 他彻底醉了。 邬凌蓦地起身,他将岑风倦横抱在怀中,一刻未耽搁地向光明谷走去。 “你怎么还真吃霸王餐啊?” 岑风倦终于缓过了那阵低咳,带着醉意与调侃的声音低低传来。 邬凌回道:“吃自家的酒楼,不算霸王餐。” 岑风倦像是被他逗笑了,几乎没人知道,喝醉后的岑天尊话比平时多得多。 他又道:“承认是自家酒楼了?” 承认是自家酒楼,不就等于承认了眼前的岑风倦就是他师尊本尊吗。 岑风倦有些期待。 邬凌却沉默。 岑风倦也没有和他在这个话题多纠缠,他醉得晕头转向,思绪也似跑马,很快转到其他地方,他盯着邬凌,低声唤道:“邬凌。” “嗯?” 岑风倦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向邬凌的视角有些奇怪:“我为什么在你怀里?” 邬凌没回答,只应了声:“嗯。” 岑风倦踢了踢架在邬凌臂弯的小腿,蹙眉认真道:“你别抱着我,成何体统。” 邬凌道:“昨天也是这么抱着的。” 岑风倦怔住,他用被桃花酿浸得混沌一片的大脑艰难地思考着,昨天什么时候抱的? 过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昨夜邬凌用一击星光打晕了自己,其实是为了用星光中的法则之力消解魔息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而他晕过去后,就是邬凌将他抱回了光明谷的住所。 邬凌的语气似乎很真诚:“背着扛着昨天都试过了,你会不舒服。” 其实根本不曾试过,他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欺负岑风倦醉后思维变慢罢了。 岑风倦眨了眨眼睛,他思索着邬凌的话,过了半晌,觉得似乎有理:“哦。” 他不再在意体统,乖乖的不再挣动。 又过了片刻,岑风倦又问道:“我们不可以直接穿梭回家吗?为什么要慢慢御剑?” 岑天尊是醉了,又不是傻了,他当然记得邬凌可以通过星海幻境直接回光明谷飞白宗。 邬凌沉默,他像是想再用沉默应付过这个问题,平静,沉默,漠然,他从今早就一直给自己套上这层伪装的壳。 可此时他抱着岑风倦的手臂在收紧,紧到让岑风倦感觉到了疼痛。 第17章 邬凌眼中眸光闪动,有不顾一切的偏执和疯狂在那双红瞳中燃烧得越来越明亮。 他不想再沉默,不想再克制。 魔神盘踞在邬凌魂魄中,竟察觉有一股蛮横之极的磅礴修为,摧枯拉朽地涌向自己。 魔神骇然变色。 和所有人以为的不同,在魔神和邬凌的这场相争中,其实魔神才是处于劣势的角色。 祂之所以能和邬凌相抗争,是因为六年前祂撕裂了邬凌魂魄,卷走了一片分魂。 祂操纵着那片分魂当挡箭牌,让邬凌对他的所有攻击都会先作用在那片分魂之上,邬凌因此有所顾忌,这才不曾对他下死手。 可如今,邬凌竟像是要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对他发起这一击! 魔神惊骇万分:“你这个疯子!” 喊声戛然而止。 邬凌闷哼了一声,他的分魂遭受重创,但魔神在他一击下也已经昏厥。 祂不能再告知别人自己此刻的情况了。 邬凌咽下了口中腥甜,唇角却微微扬起,快然带笑。 岑风倦听到了邬凌的闷哼,他挥手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到小世界稳定度突然下降,岑风倦醉得迷蒙的神色都变得肃然。 岑风倦拧眉,抬眼看向邬凌,关切道:“魔神又反噬了吗?” 邬凌道:“嗯。” 他终于不需要再沉默:“有点疼。” 抱着岑风倦的手臂用力地收紧,邬凌简直像要把岑风倦揉进怀里,他知道师尊对醉酒后的事没有记忆,便放任自己的占有欲疯长。 “所以我想抱着你,多走一会儿。” 岑风倦想不明白邬凌的逻辑。 但既然这么做会让邬凌好受一点,那么…… 他说:“好。” 再长的路终有走完的时候。 回到光明谷中的飞白宗后,邬凌放下了怀中的岑风倦,竭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舍。 岑风倦坐在自己房间的桌边,他抿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嗓子,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 “邬凌。”他又一次张口,叫住了小徒弟。 邬凌本就没有离开的打算,便在原地站定等待他后面的话语。 岑风倦抿着唇,垂下眼帘,他看上去像是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他说:“你怎么能认不出我呢?” 于是邬凌知道他还醉着,清醒的岑风倦是绝不可能将这个问题宣之于口的。 邬凌没有说话,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分裂成两半,一部分在因岑风倦的话而愧疚,心脏似乎都隐隐作痛,另一部分,却雀跃于看到了岑风倦这幅醉酒后难得一见的模样。 他甚至被岑风倦的神色可爱到头脑发热,恨不得出门冷静两圈。 但他终究是不舍得不盯着岑风倦看。 天色已渐昏暗,邬凌挥袖点燃桌上烛台,看着光芒照亮了岑风倦的脸。 烛火明灭,更映得岑风倦眸光潋滟,邬凌看到,那双漂亮的眼底又蒙起了薄薄的水雾。 岑风倦敛眸,轻叹道:“你该是经历了多少事,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啊。” 他分明刚才还在委屈。 可此时,却只有对邬凌的心疼。 “对不起。”他突然说。 他看向邬凌,眸光明澈,一滴泪从他眼中坠落,砸在了邬凌心底。 岑风倦道:“是师尊没保护好你。” 他向邬凌伸出了手。 手心中,躺着一颗糖。 邬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颤动。 他看着岑风倦那张漂亮的、带着愧疚而神色乖顺的面庞,感觉到不顾一切的偏执和疯狂的占有欲在灼烧自己的心脏。 他几乎想要抓住岑风倦锁起来,让师尊从此不能离开自己身边。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那无法让他得到师尊,只会让他们彻底走上陌路,他很清醒,所以不会那么做。 他要的是自己和岑风倦永不分离,为此,他织起了天罗地网,将岑风倦网入其中。 快要到收获的时候了。 邬凌伸手,他接过了岑风倦手中的糖,感受着那清淡的甜意在舌尖蔓延,直到蔓延至心底,让自己的阴暗情绪丢盔弃甲地消融。 他需要布好这最后一程的局。 岑风倦全然不知道邬凌有怎样的想法,他看着手心的糖被邬凌接过,看着自己的指尖被邬凌握紧,抿着唇露出一个清浅笑容。 “别怕,师尊帮你。”岑风倦看着邬凌道。 邬凌抬手捂住了脸。 他知道自己需要布好这一局,可让他装作认不出岑风倦……真的太难了。 “师尊。”他终于向岑风倦开口,承认了自己从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决定调整自己的棋局。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本章感想:岑风倦,你好甜。 第14章 邬凌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的最初是一阵嘈杂,恍惚能听出许多修者在争吵,争吵声渐渐平息时,梦境随之清晰,邬凌听到有人说:“那就这般决定了。” 梦境中,邬凌的意识已经清醒,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原来是梦到了那一天。 自光明仙君以身化结界镇压万魔渊后,这方小世界中修者的头等大事,就是应付每隔一甲子就暴乱一次的万魔渊。 可到了二十多年前,修者们却惊愕发现,随着万魔渊结界越来越脆弱松动,在非魔族暴乱时期,竟然也开始有魔息溢出到结界外。 外溢的魔息沾染了邬野的凡人,造成一连数十桩屠村惨案,惨案的鲜血又喂养出数只强大人魔,这些人魔攻上修真界各宗门,接连给几家宗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修真界坐不住了,各宗门召开盟会,联合商讨要如何处理外溢的魔息。 邬凌梦到的,就是盟会召开那天。 那场盟会最终采纳了藏宗的意见,决定选一位根骨极佳的稚童,在他身上刻下吸纳魔息的阵法,再将他养在万魔渊边缘,让外溢的魔息都涌入这位稚童体内。 在这方小世界,婴孩出生时便自带一股最精纯的灵力,这灵力虽然微弱,却可以帮助那位被选中的稚童抗衡他体内魔息的污染。 彼时盟会之上,有人道:“可最多不超过三年后,精纯灵力就会被世俗污秽沾染,到时候那位稚童仍旧会被魔息影响。” 提出建议的藏宗长老平静道:“人间污秽沾染孩童,是通过眼耳口鼻,人生来有五感,五感让人们见识世间,却也让人被世间的污秽所沾染。” “那么,如果我们封印了被选中那稚童的五感呢?”藏宗长老悠然开口,微微带笑。 “若让那孩童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口不能尝,无观无感,无知无觉,他就永远纯粹如稚子,精纯灵力永不消散。” “那他就永远能当做我们封印魔息的容器。” 此法一出,众修大喜。 欢天喜地,宛如过年。 当然也有宗门良心尚在,如刀宗,就不愿牺牲无辜稚童以换自己的苟全,可他们的愤然离场,并不能改变被选中的稚童的命运。 那一日,曾有人问道:“我们是否要给这位稚童取个名字?” 一旁顿时响起了哄笑:“名字?一个封印魔息的容器,也需要名字?” 一个五感皆丧的封印容器。 这便是邬凌在这方世界最初的身份。 这段历史邬凌本不该知晓,但当他在万魔渊旁生长了六年后,一场始料未及的小型魔族暴动吞噬了容器所在的小屋。 负责看管他的藏宗长老正是当日在盟会提出方案的那位,他死在那场暴动中,肉身与魂魄被万魔渊的魔息沾染,吞噬,属于他的记忆被魔神消化,吸收。 最终在六年前,魔神告知了正身陷万魔渊的邬凌,关于他身世的一切。 那时魔神当然也不怀好意,他是为了逼邬凌入魔,可听到他所说的话语后,少年邬凌的眼神却如午后的池水,平静无波。 他不在乎。 入梦的邬凌同样不在乎,他所在意、所等待的,是这场梦的后续。 小屋被毁后,修者们失去了容器的行踪。 没人知道一个丧失五感的六岁孩子是如何移动的,但容器就这么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如孤魂野鬼,在邬野漂泊。 邬凌能感知到梦境在变换,他仿佛回到那段被封印五感的岁月。 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几乎将人逼疯的寂静,和如影随形的孤独。 这种孤独曾伴随了他六年,直到被他吸纳入体内的魔精神崩溃,向他让渡了力量。 果然,很快他就听到了记忆中那道低哑邪恶却魅惑的嗓音:“小孩,我们来做个交易。” 年幼的容器呆呆地重复:“交易?” 那魔引诱道:“你难道不想看到这世界?只要你愿意向我妥协,我就能帮你。” 第18章 容器似乎仍在迷茫:“帮我?” “是的,帮你,帮你恢复五感,给你无穷的力量,让你有能力复仇,你难道不想报复修真界那群害你沦落至此的伪君子吗?” 魔极有煽动性的话音落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他开始骚动,想再说什么时,容器才低笑开口: “你有求于我。” 魔察觉情况不对,刚想说什么,却被容器冷冷打断:“展示你的诚意,不然免谈。” 没有人知道,一无所有的容器那时唯一具备的,是聪明绝顶的智慧,和霸道的心。 魔被冒犯地怒急,咆哮不休,容器却不为所动,最后竟是魔先妥协,他受够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竟真的让渡给容器一些力量。 邬凌看到,自己的梦境仿佛被一点余火照亮的长夜,浮现出些微光芒。 被封印五感十二年后,容器终于第一次看到外界的景象,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他体内的魔贪婪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引诱着容器:“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容器对他所说充耳不闻,缓步走向了前方。 他漫步在邬野荒芜的土地上,邬野作为万魔渊与尘世间的缓冲,是片横跨千里的不毛之地,荒芜寂寥,人烟也极为稀少。 但容器贪婪地看着眼前一切,对目盲十二年的他而言,邬野贫瘠裸露的巨石都是种美。 他漫步到邬野唯一的城镇,看过城门的高阔也看过狗洞的狭小,他看到升起的炊烟,听到住民们彼此间声声的呼唤,却感受到入骨的孤独。 他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意识到,他是邬野漂泊的孤魂野鬼,除了刻在身上让他吸纳魔息的阵法外,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布娃娃。 破开口子的布娃娃干瘪而丑陋,露出沾着尘土的灰扑扑的棉絮,它被人抛弃在街角,孤零零地躺着,容器突然觉得,这破布娃娃和自己竟那么的相像。 他被心底的冲动驱驰着走过去,捡起布娃娃抱在了手中。 他心底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喜悦,喜悦于自己终于拥有了什么。 然后他被人一脚踹倒,魔只帮他恢复了视觉听觉,因此直到视线晃动着转向天空时,容器才意识到自己倒在地上。 他听见住民惊恐地说:“这是那个容器,那个吸纳魔息的容器!” 对魔息的恐惧深深刻在邬野住民脑中,他们想起了几年前的被魔息污染下的屠村惨案,看向容器的眼神满是恐惧,他们在害怕魔息会冲破容器的身体,污染向他们。 一瞬的死寂后,是无数声交叠起来如惊雷般的:“赶走他!” 容器看到拳头如雨点砸落,其中夹杂着一个格外小的,那拳头的主人还是个孩子,他一拳砸在容器身上,抢走了布娃娃。 那孩子以稚嫩的嗓音道:“这是我的!你这个魔鬼,凭什么偷走我的东西!” 孩子的吼声点燃了躁动的气氛,邬野住民们的眼睛红了,看上去当真如同一群魔。 他们又惊又怒地吼着:“他果然是魔鬼!杀了这魔鬼!” 容器被人架起来,朝村落旁的河流送去,村民们无知而暴怒,竟想将他溺亡。 容器当然不会死,修者们给他刻下吸引魔息的法阵时,叠加了无数保命的术法,让他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仍长久地活着,体内的魔息也足以支撑他的生命力。 他沉入水中时,只是抓紧了那只布娃娃。 布娃娃的前任主人,那个随其他住民一同来到河边的孩子却不肯松手,他分明已经抛弃了布娃娃,此刻却不肯让容器得到它。 于是他连同布娃娃一起,被容器拉入水中。 他起初还在抢夺娃娃的所有权,很快却呛着水慌乱起来,他呼救,惊慌中带着哭腔,惶惶地松开了想要和容器抢夺的手,终于被不远处壮着胆子冲上来的父亲捞回了岸上。 容器仰面向水底坠落,可他全不在意,他向岸边漠然地一瞥,收拢了五指。 他只是偏执地想抓紧自己想要的。 人群被他看得胆寒,逃一般的离去,在他们仓皇的背影后,那条并不宽阔的河流恢复了平静,抹去了一切痕迹。 直到月色高悬时,河面倒映的月色被波澜揉碎,容器瘦弱的身影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他仍死死抓着那只布娃娃。 梦境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邬凌的呼吸都急促了些,他将意识投入少年时的自己体内。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脆弱的低咳声压抑地响起,容器循声转头看过去。 他看到白衣的青年正站在几步之外。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5章 年少的容器看到,那实在是个很漂亮的青年修者。 一袭银纹光华流转的素色白衣,勾勒出他肩平背直的清瘦身形,挺拔的身姿满身矜贵,风骨天成。 容器眨了眨眼睛,看向对方面庞。 那是张很精致的脸,但似乎身体欠佳,唇色浅淡,对方刚缓过一阵轻咳,有些苍白的面色中带着病气的脆弱。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认真看向自己,他眉眼温柔,如皓月般温和皎洁。 看到自己满身湿漉漉的水迹,那人似乎有些意外,挥手施展出一道术法。 容器看到一道银芒落向自己,他有些紧张地绷紧身躯,却没躲闪,他的触感仍未恢复,却用视线看到自己身上恢复了干燥,这一瞬他竟生出一种舒适的幻觉。 那人看着术法落在他身上后的反馈,似乎怔了一下,又接连施展了几道术法。 容器感到了轻松,无关触觉,而是灵魂的轻松,容器迟钝地意识到,这十二年来他所吸纳的魔息都被眼前的人驱逐净化。 然后是感官的过载,被封印的其他感官刹那间尽数恢复。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着这个世界。 夜色,月光,微风,花香,周身的温暖与干燥,这一切让他着迷。 容器感受到莫大的幸福,而这幸福与面前的人紧密相连。 他迟疑地开口,他在意识中与魔交流过,张口发出声音却还是第一次,他的嗓音因生涩而显得语调怪异:“你……是谁?” 那人认真地看着他道:“岑风倦。” 岑风倦的嗓音清润动听,如山涧清泉,他听到对方又道:“小友如何称呼?” 容器道:“他们叫我……容器。” 岑风倦愣了一瞬,脸色瞬间冷下来。 容器刚恢复感知,对他而言,每种感觉都陌生而惊喜,可看到岑风倦神色变化时,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蓦地收紧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他感到厌烦。 他更厌烦的,是可能被岑风倦厌弃的自己。 岑风倦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追问道:“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容器思索着,拿下了那块始终挂在他脖颈上的玉佩。 离开他身体后,玉佩上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此玉佩被老衲设下检测阵法,一旦感知到离开施主身体便被激活。” “施主能拿下玉佩,必是五感之封印已被解除,然施主作为吸纳魔息之容器,肩负守护天下之重任,万不可擅离万魔渊。” “愿施主戒骄戒躁,以守护天下为己任,面对魔息侵扰亦能保持本心。” “老衲有慎行二字赠与施主,望施主以邬野之地名为姓,以此慎行二字为名,时刻告诫自己自身的身份特殊,行事须处处慎行。” 玉佩上还有道追踪术法,只是之前被邬凌贴身佩戴,他一身魔息干扰了术法的运行,此刻玉佩被取下来,追踪术法随之自行运转。 容器看着玉佩,并没有生出什么情绪,反倒是岑风倦的眉峰一挑,面带怒色。 他一把捏碎了玉佩:“秃驴好生高高在上。” 容器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因怒意更加明艳,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人的冷眼和怒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在为自己的遭遇鸣不平。 岑风倦看向眼前的少年,觉得不如由自己来为他取个名字。 少年多年来一直漂泊于邬野,这片贫瘠土地是他与世界唯一的关联,因此仍是以邬野之地名为姓不变,但岑风倦想要取的名字,却和老和尚取的截然不同。 岑风倦看着少年:“那便叫你邬凌如何?” 容器,不,邬凌看着他。 岑风倦对邬凌露出笑颜:“意当凌云的凌。” 岑风倦样貌真真是生得极好,平日里都冷着眉眼,尚且让旁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此刻一双杏眸微微弯起,似三月春水融进琥珀般的眼眸中,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邬凌凝视着他,说:“好。” 岑风倦对邬凌伸出手,却又在伸到邬凌面前时缩回了指尖,在邬凌的视线下,他又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什么。 岑风倦这才扬唇,俯身对邬凌摊开手,带着清浅笑意道:“邬凌,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第19章 邬凌纯黑的眼眸看向岑风倦手心,看到了他白皙掌心中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糖。 邬凌蓦地怔住了。 砰……砰…… 他听到清晰无比的震动,源自自己胸腔的震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如擂鼓一般重重地声声敲响。 邬凌抬眼看向岑风倦,有太过炽热的感情在他胸腔迸发,如洪流喷薄而出,如野火焚烧四壁,他恍惚听到自己心脏被燃尽的声响。 可他浑不在意,他只是抬头,看向对自己伸出手的岑风倦。 皎皎月光下,岑风倦薄唇轻抿,眉眼带笑。 如焰,如梦。 邬凌怦然心动。 他本能地阖眸,遮住眼底的情绪,然后紧紧握住了岑风倦伸来的手。 邬凌道:“我愿。” 他感觉自己几乎要流出泪来,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他听到岑风倦说,自己以后会是他师尊,会把他培养成为天道之子。 邬凌只是应:“好。” 他们走在回岑风倦住处的路上,几个混混拦路抢人钱财时,岑风倦随手一挥便揍得人屁滚尿流,而路过一位推车的瘦弱老叟时,岑风倦弹指助了他一臂之力。 邬凌将一切尽收眼底,眸中有红光闪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想靠近岑风倦。 他想拥有岑风倦。 他想让这个人……由自己占有。 岑风倦习惯保护弱小,那他就扮做弱小。 岑风倦习惯伸张正义,那他便满身正义。 由容器变成邬凌,他第一次感到了活着的感觉,他的心脏在偏执的占有欲中燃烧,烧尽了十二年来对世界的疏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岑风倦面前表现出这一面。 “师尊。” 邬凌抬眼唤岑风倦,听上去怯懦而乖巧,岑风倦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便露出微笑。 邬凌知道,自己不会对岑风倦放手。 邬凌,作为梦境主人的邬凌用第一视角再一次亲历了这一切,他勾起唇角,即使知道这是梦,他只是在梦中重温与师尊的初遇,依然萌生出巨大的快意和执念。 梦中邬凌的身形变换,直到成为十七岁少年的模样,他依然牵着岑风倦的手。 然后,他的脸色突然一僵。 另一个邬凌出现在他梦中的岑风倦身后,那是一个更成熟、更高大的他,有一双血色的红眸。 那个邬凌抬手,以手掌遮住了岑风倦看向他的视线,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 “我的。”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6章 “主魂!” 十七岁样貌的邬凌脸色阴沉,咬着牙,面带怒意道:“这是我的梦境。” 他着重强调了我的二字。 但那个更高大的邬凌只是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梦境随之消散:“我有事找你。” 主魂将梦境重塑成飞白宗里卧房的模样,他在屋内的桌旁落座,看着十七岁模样的分魂也坐下。 分魂带着凉丝丝的嘲讽:“你演不下去了?” 主魂摊了摊手,指向一旁的床铺:“此刻现实中,师尊正在这间屋子里休息,这样的情况下……” 他看着分魂因嫉妒咬紧的牙,坦率道:“是我高估了自己,我确实演不下去了。” 少年邬凌看着主魂,陷入沉思:“你要调整计划,调整之后想再骗过魔神……” 他猛然抬眼:“你需要我的力量。” 主魂邬凌点头:“我需要你割裂出自己部分力量,好让魔神误以为祂已经将你吞噬。” 分魂少年邬凌道:“你还需要我去药宗,停止扮演后,你需要有人操纵梦石,才能协助你到时候骗过魔神。” 他墨色的眼眸渐渐明亮:“而在药宗,我也可以见到师尊,以我自己的模样!” “那么……”主魂看向分魂。 “成交!”分魂的回复斩钉截铁。 少年邬凌看着主魂更成熟俊美的容貌,眼神复杂道:“六年前的计划失败了,我们没能让师尊留在身边,这意味着少年时期性格的邬凌失败了,但我不甘心。” “我不会破坏我们的行动,但我还想再见师尊一面。” 而他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少年邬凌眼中闪过快意,他站起身,抬起双臂蓦地向后仰倒,主魂塑造的飞白宗随着他的动作如打碎的镜面般破碎,少年分魂的身形跌入一片水面。 他在下坠,仰面向水底坠落。 全修真界都知道,六年前邬凌和魔神签订了共生契,后来岑风倦殉道而亡,邬凌绝望之下滋生出心魔,那时魔神反噬了邬凌,撕裂他的魂魄,还卷走了一片分魂。 但没人知道,是邬凌放任了魔神这么做。 就连魔神都不知道,这片分魂和主魂间始终维持着联系,少年邬凌就是那片被魔神卷走的分魂,而此刻,他和主魂达成了共识。 少年邬凌放任冰冷的水流刀锋般涌向他,将他的部分力量与魔神一起切割出去。 他感受到剧烈的痛苦,可他不在乎,他只是收拢五指,像当日死死抓住布娃娃那样,偏执地抓住了自己如今唯一的执念—— 和岑风倦见面的机会。 他偏执的,不肯松手。 光明谷,飞白宗,夜色沉寂,邬凌在书房中睁开了那双红眸,眼底带着愉悦的神色。 切割完成了,少年邬凌分魂被分割出去,将去完成需要他做的事,魔神也已经落入彀中,会在自己的安排下,按自己的意愿传递消息给岳掌门。 一切都很顺利。 邬凌快意地眯了眯眼睛,他灵魂受损,周身传来撕裂般的痛,岑风倦留在他体内的预警察觉到,正焦急着闪烁出银白的光芒,要将邬凌受伤的消息传递给岑风倦。 邬凌却对痛楚浑不在意,他只是愉悦而满意地笑着,用修为将岑风倦的预警隔绝,屏蔽。 岑风倦不会知道,他的预警竟然是被邬凌屏蔽的。 邬凌将思维沉入意识海,内视自己的魂魄,看着神魂中那道岑风倦留下的,正急切颤动着的预警。 他放任自己受损的魂魄向那道印记贴合,靠近,完全地将印记包裹,宛如将其捕获。 然后亲昵地……蹭了蹭。 邬凌感知着这一切,扬唇轻笑。 —— “滋……滋……” “魔神传来消息,邬凌没有认出岑风倦,反而自伤,祂趁机吞噬了邬凌的分魂。” “是啊,一切顺利,如此幸运。”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为求稳妥,还是需要动用那东西。” “好的,那就静待……明天!” 被绝灵石层层包裹的密室中,岳掌门放下手中信笺,眼中满是心机与杀意。 他起身踱步,强压下心中的急切,等待着能杀死邬凌和岑风倦的那一刻到来。 —— 光明谷,飞白宗。 曦光破晓的时候,岑风倦自醉梦中醒来。 前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他陷进梦魇,总是梦到邬凌受伤的模样,挣不脱也醒不来,反而愈发耗费精神,因此分明休息了一夜,他的脸色却比昨日还要苍白。 此刻他在床上坐起身,眼神有些黯淡,轻轻咬住了下唇。 昨日他放纵自己饮酒,原本只是装作借酒消愁,想借半醉的时机去探邬凌的经脉。 可探查的结果比他以为的还要糟,他心绪混乱下又饮了一杯灼心,这才彻底地醉了。 此刻醒来,岑风倦想起了探脉的结果。 邬凌的魂魄严重受损,甚至几度被撕裂,岑风倦不知道为何小徒弟伤得这么重,自己的预警却全无反应,此刻心底止不住地后怕。 他黯然地想,若不是小世界动荡让系统发出警报,自己还对邬凌的伤势一无所知,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师尊当得还真是失职。 但好在,他有办法帮邬凌。 经由邬凌的卡牌,小世界中很多凡尘之人都已经知道,六年前岑风倦身投万魔渊后,杀净了当时万魔渊中的魔族。 当然会有人好奇岑风倦是怎么做到的,毕竟千万年来,小世界的共识是魔族生来不死。 只有岑风倦自己知道,在杀净那些魔族的时候,他用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违反了时空管理局快穿专员的准则,当初岑风倦还因这么做受到了系统的惩罚。 可现在,面对邬凌和魔祖的共生,面对魔祖对邬凌的一次次反噬,岑风倦决定再违规一次。 他会帮邬凌杀了魔祖,也杀了岳掌门等人,这一次离开前,他会给小徒弟留下一个干净的世界。 至于惩罚,他不在乎。 想到这些后岑风倦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倦懒地舒了口气,起身穿衣。 既然决定了一力破万法,那么对很多事的探查其实已经没必要,岑风倦甚至可以现在就杀了魔神,再闯入岳掌门的岳宗去杀人。 第20章 但岑风倦没急着这么做,他还想……再多陪邬凌几天。 岑风倦束好发带,推门而出,看着眼前景象却呆住了,他茫然地眨眨眼睛,将目光移到院中的邬凌身上,又一次以为自己穿越了。 在他屋外小院的那棵桃花树下,邬凌召出了一套桌椅,桌面摆着热气腾腾的精致早餐,邬凌今日换了件群青色的衣衫,正站在桌边对他展露笑颜。 看他打开门,邬凌道:“就猜到师尊大概是这个点醒,早餐刚摆上桌,还热乎着。” 岑风倦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心想,我果然还是穿越了。 这穿越的是哪个时间线? 这个时间点的邬凌还没认出自己,而之前时间线的乖巧小徒弟不会做饭。 这么看来,怎么感觉自己不是穿越时间,而是来到了平行时空呢。 不对! 岑风倦刚缓过起床气的大脑终于转过弯,他猛然拉开门:“你叫我什么?” 小院那株桃树下,邬凌红眸中带着温柔亲昵的光:“师尊,弟子认出你了。”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7章 岑风倦看到自己覆在门沿的指尖在轻颤。 突如其来的欣喜击中了他,让他竟一时有些无措,他将手指拢回袖中,却没克制住自己的眸光骤然明亮。 “邬凌。”岑风倦唤了一声,眉眼清浅带笑。 他做了个深呼吸,勉强维持住心态平稳,走出了房间。 院中邬凌已经摆好了碗筷,他快步走到岑风倦身边,迎上了自家师尊。 随即不带一丝滞涩的,自然而然地将手掌覆在岑风倦肩上。 岑风倦怔了怔,向邬凌投去个不解的眼神。 邬凌认真道:“师尊没休息好,那便是我的不是,弟子当认真服侍师尊。” 岑风倦昨夜被梦魇折磨得整夜没能安睡,此刻肩背都酸痛,他不愿显露自身的病弱,尽力遮掩着,却没想到仍被邬凌看出来了。 只是邬凌这句服侍,却把岑天尊说得心头有些窘迫。 邬凌看着岑风倦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也不多言,沉默地帮岑风倦按摩放松。 这确实是他的错,邬凌想。 毕竟前一天他陪伴在岑风倦身旁时,岑风倦就休息得很不错。 那如今岑风倦没能休息好,自然是他昨夜事务繁多,没能陪在师尊身边的缘故。 邬凌这般想着,不禁微微扬唇。 他感受着岑风倦僵硬的肩背逐渐放松,停下自己的动作,带着师尊到小院中落座。 他看着岑风倦坐下,自己却仍站着,侍立在岑风倦身旁,承认错误般垂头闷声道:“其实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岑风倦显然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抿着唇,眼睫轻轻颤了颤。 邬凌却像是生怕师尊听不明白,还会误解自己般,继续道:“只是魔神一直反噬,搅得我神智混乱。” 说话时,邬凌的眼睫垂落,鸦羽般的长睫遮住投向他眼底的光,让那双眼眸色泽更深,不再是杀意翻滚的妖异血红,仿佛恢复了岑风倦记忆中纯净的墨色。 这一瞬,邬凌抛弃了所有戾气和尖锐,像是变回了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徒弟。 岑风倦握着玉筷的手用力到指节微白,只觉得心中钝痛:“师尊不怨你。” 邬凌看到他的反应,神情柔软了些,眼中却泛起一抹笑意。 果然,师尊对自己总是心软的。 他对这波卖惨的效果甚是满意。 邬凌让自己露出欣喜神色,贴着岑风倦的位置落座,积极地布起了菜。 一顿早饭,气氛恍如回到了六年前。 想到邬凌已经认出了自己,岑风倦松了口气之余,也缓过了心中的惊喜和心疼。 他将目光落向面前餐桌,夹起个兔子模样的小包子,盯着白白胖胖的白兔多看了几眼。 将小兔包放入口中,尝到带着奶香的清甜蔓延在舌尖后,岑风倦餮足地眯起了眼。 他惊奇地看邬凌:“你何时学会做这些了?” 邬凌以手支脸,并不在意这桌美食,只专注地看着岑风倦:“在月牙楼学的,这几年为了研究菜谱常去月牙楼,一来二去的,自己便也学到了不少。” 他带着笑意:“师尊若喜欢吃,弟子以后便顿顿做给您吃,还保证不会重样。” 岑风倦忙摆手,这倒不必,他还没有把自家徒弟当厨娘使的意思。 用餐之余,两人仍在交谈。 阔别六年,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说,最终先提起的却是这几日发生的事。 岑风倦回归小世界才几天,每一日却都精彩纷呈,只是邬凌看着师尊,眼含关切,道了句:“我不想让岳掌门的人的死活影响了师尊用餐的兴致。” 岑风倦已经决定要一力破万法,对很多事也不必急于探查,便同意了小徒弟的话。 于是谈论话题就被限定在二人之间。 岑风倦想起什么,好奇开口:“昨日你问起我们相遇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所以当时我具体说了什么?” 邬凌眼中闪过回忆的光,道:“你问我,可愿和你一起走。” 其实这并非第一句话,可他们的命运由此相逢,邬凌如今最在意的正是这句话。 岑风倦默然一瞬。 昨日邬凌没认出自己,自己也没记清当年说过什么,似乎还能扯平,但如今邬凌已经认出自己,还清楚地说出了这些自己记不清的事,岑天尊就难免…… ……有些不好意思。 岑风倦道:“那昨日我答不出来,你怎么反而笑了?” 邬凌神色悠然:“其实曾有假冒者答出来过这些问题。” 魔神曾带着分魂找到岳掌门,分魂记忆中的这段初见,自然曾被无数假冒者反复钻研。 岑风倦也知道这件事,此时暗自磨牙,一时不知是该无奈自己反倒没记住,还是该气恼假冒者的行径。 邬凌却道:“可我想听到的不是正确,而是鲜活,我需要的不是对过去的精准记忆,而是想和师尊有个未来。” 邬凌眸光认真地看向岑风倦,此刻,就连他那刻偏执的心都高悬。 他道:“师尊,我仍愿意和你一起走。” 邬凌知道岑风倦不属于这个小世界,邬凌也不甘于他和岑风倦的关系只止于这方世界。 他想和岑风倦一起走。 当初,游荡在邬野的孤魂野鬼愿意追随岑风倦,他因此得到了一个家。 如今,小世界的天道之子邬凌仍愿意追随岑风倦,抛弃这里的一切随师尊一同离开。 他恳求着岑风倦的许可。 可在他祈盼的目光中,岑风倦却近乎狼狈地扭头,避开他的视线,沉默着没有回应。 邬凌眸光黯了黯,果然,岑风倦还是不肯带上他。 但在岑风倦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神色却并不意外,眼神仍势在必得。 邬凌知道,自己会成功的。 为了能够追随岑风倦,他布局了六年,如今不过是一次随口试探,远非结局。 所以他没有再多纠缠,只轻笑着主动扯开了话题:“用过餐后,我们就该去药宗了。” 岑风倦的神情变得肃然。 他当然记得,昨日邬凌抽出了两位药宗门人的魂魄说要审问,他问道:“审出来了?” 邬凌颔首,他挥手召出司南的幻影,星芒闪现,在白昼中依然璀璨夺目,邬凌对被他召出来的药宗门人残魂道:“说吧。”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8章 残魂的神色木讷,语调呆板,先是说了岳掌门与药宗对殿宗请神的谋划,与岑风倦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随即残魂又道:“这次负责监视殿宗的药宗门人,均为宗门的内门亲传弟子。” 岑风倦不禁凝眸。 药宗作为大宗,内门亲传弟子的实力基本都不逊于殿宗的掌门,难怪殿宗当初认为自己逃不脱监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请神。 可派出如此多亲传弟子只为监视,却着实小题大做,背后恐怕还有秘密。 果然,残魂继续道:“药宗之内要有大事发生,掌门说,岳掌门要动用梦石,留在门内的弟子都凶多吉少,为让我等保命,才命我们出来监视殿宗门人的行踪。” 只是没想到遇到了邬凌,命依旧没能保住。 岑风倦的眉头蹙起,陷入思索。 他对残魂所说的梦石有印象。 梦石最初是这方世界一种用于储存记忆的石头,使用者将记忆存储进去后,旁人接触梦石时只要掌握方法,就能如置身梦境般,身临其境地看到被存储的记忆。 但后来,有修者发觉可以用存储在梦石中的记忆凝成幻境,困住查看记忆的人,将对方的意识生生在梦石中磨杀。 几百年前,又有邪修对梦石做出改进,让梦石可以受他控制地将幻境外放,邪修曾利用手中梦石,杀死许多被其幻境困住的修者。 第21章 至此,梦石沦为了小世界的禁物,后来所有梦石都被收集到药宗,统一管理。 但岑风倦能够猜到,药宗一定会继续研究梦石的用法,而梦石外放幻境的杀人方式,确实称得上是防不胜防。 岑风倦很清楚,如今岳掌门动用梦石,所针对的必然是邬凌和自己。 只是他们究竟要用梦石做什么,才会让药宗的弟子都凶多吉少? 岑风倦思索着,眼眸突然一冷,他想起了殿宗请神时的活人祭仪式。 岑风倦心中思绪飞转,已经有了决定,对邬凌利落道:“走吧,去药宗。” 岳掌门已经布好了局,那便见招拆招吧,岑风倦想,正好他也有一笔账要同岳掌门算。 御剑刚到药宗,岑风倦就察觉了异常。 药宗的护山大阵已经开启,阵法之下却安静得异常,岑风倦感知不到修者活动的踪迹。 岑风倦沉吟道:“先破阵。” 话音落下,折扇已经被他握在掌中,邬凌却拦住了他道:“师尊,我来吧。” 邬凌抬起手,那方常被他召出幻影的司南第一次浮现出了实体,悬浮在他掌心之上。 司南迸射出星光,仿佛满天星辰被邬凌握在掌中,闪烁的光芒勾勒出微缩的银河。 邬凌袖摆一拂,星辰便向身下的护山大阵散落,星光为他照耀出阵中的情况。 邬凌感知到星光带来的信息,面色微沉地开口:“宗门内并无活人。” 他看向岑风倦:“只有数百道生魂被磨灭的痕迹,逝者生前的修为都不高,应该都是药宗的弟子。” 正如残魂所说,留在药宗的弟子们果然死了。 邬凌嗓音微冷:“他们是作为祭品死的。” 果然是活人祭! 那么岳掌门究竟是要用梦石做什么,才不惜以几百位修者的生魂作为活人祭的祭品? 岑风倦看着脚下的药宗,意识到岳掌门这局棋布置得足够大。 以至于让人觉得如同被毒蛇盯上般,感到阴冷与危险。 探明情况后,邬凌继续破阵,他红眸微眯,再度挥袖,司南自他掌心升至半空,方才落向药宗护山大阵的星辰光芒陡然璀璨夺目。 绚烂的银河仿佛释放出山海般的巨压,药宗半透明的护山大阵生生被压出了裂痕。 随即整个药宗开始剧烈震荡,地面龟裂开道道裂隙,隐约能透过裂隙看到点点荧光。 然后护山大阵再难支撑,终于碎裂! 灵力构成的防护罩崩裂的那一刻,千万道荧光自地面的裂隙钻出,而药宗陷入前所未有的震荡,当荧光向上汇入邬凌的星海时,药宗本应坚不可摧的大殿在巨响中轰然倾倒。 星光与荧光照亮了药宗大殿的废墟,岑风倦看向邬凌的眼神带着愕然。 这动静远不止是冲破护山大阵,邬凌竟直接剥夺了药宗底下的灵脉! 在这方小世界,灵脉是宗门的根基,邬凌如今等于直接摧毁了药宗的立身之本。 显然,邬凌也意识到了药宗内有陷阱,而既然敢用陷阱埋伏邬凌,就要承担他的反击。 药宗为了设置这个陷阱已经牺牲了几百位弟子,如今再失去宗门的灵脉,只怕那些布置陷阱后早已撤离的长老此刻都要追悔莫及。 岑风倦心中惊叹,看来哪怕在暂时压制住魔神的反噬,能认出自己之后,如今的邬凌行事的狂悖仍未减分毫。 但岑风倦并不准备阻拦。 毕竟岑天尊自认不是好脾气的人,从来都是爱恨直接,有仇必报。 甚至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如今的邬凌反倒比当初乖巧的小徒弟更符合岑风倦喜好。 岑风倦也注意到,邬凌对法则之力不是刚开始钻研,而已经有了很深的成就。 法则之力是小世界赖以存在的本源力量,唯有实力冲破小世界的极限,又对小世界了解到极致,才能意识到法则之力的存在。 而修行法则之力更困难,即使是旁观者清的快穿专员,能修行成功的也凤毛麟角,邬凌作为小世界原住民,竟然能意识到法则之力的存在,还修行到可以剥离灵脉的程度。 岑风倦忍不住惊叹邬凌的惊人天赋。 随着护山大阵碎裂,灵脉也被剥夺,药宗再无力阻挡他人进入。 邬凌转过头,对岑风倦轻笑道:“师尊,现在可以进去了。” 岑风倦想,药宗的人此刻恐怕正震撼于邬凌的脑回路。 看到有扇门挡住自己的路,正常人的想法是开门,更暴力些的想法是把门砸开。 而邬凌独辟蹊径,他直接把门、门后的屋子和门赖以存在的路全砸了。 然后笑眯眯地说一句:“可以进去了。” 岑风倦落入药宗之中,他看到破碎的护山大阵下,药宗原本是三步一陷阱,五步一杀机,但此刻,这些费尽心力的布置却从根源上被废除,然后清楚明了地摊开在他面前。 简直让人忍不住怜爱设下陷阱的人在其中耗费的诸多心血。 绕过一地残骸与废墟,岑风倦和邬凌走到了药宗最深处,两人的神色终于肃然。 他们看到了药宗的梦石。 普通的梦石仅有成人拳头大小,眼前却是道千万块梦石拼接成的,足有几丈高几十丈长的嶙峋石壁,石壁的一角刻着两个字: 梦界。 岑风倦能感觉到,有阴森的鬼气和生灵之力穿透眼前石壁散发出来。 岑风倦正色看向眼前梦界,向其中探入了些许修为,他仿佛听到有百鬼哀歌,声声凄厉,那些鬼从修为上看,正是死去的几百位药宗弟子的生魂。 岑风倦的修为继续深入,随即眉头紧蹙。 他知道岳掌门究竟在梦石中布置了什么了。 在凄怆哀歌的百鬼之后,在阴气森森的鬼气之下,是十万被纳入梦界中的生灵神魂! 岑风倦咬牙怒道:“畜生!”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19章 苍白的雾气突然自梦界石壁席卷而来。 岑风倦收回自己用于探查的修为,只来得及向邬凌投去个万事小心的眼神,就被白雾笼罩。 浓重的雾气遮蔽了他的视线,雾中道道阴寒的鬼影与他穿身而过,不属于人间的森冷撞上他脆弱的肺腑,让他嘴唇都失了血色。 岑风倦阖眸,竭力调息,却听见亡魂的号哭响起在耳畔。 这是死在活人祭中的药宗弟子们的号哭。 过了片刻,哭声渐渐弱了,耳边却又响起无数重叠的呢喃,像是有千万人在对他耳语,每一道嗓音都茫然无助。 岑风倦知道,这是那些生灵神魂的声音。 岳掌门抽离了十万生灵的神魂,将他们封入梦界。 这些神魂的肉身此时还未死去,神魂却难以归体,他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好围在岑风倦耳边,倾诉疑惑。 岑风倦听着他们迷茫的嗓音,紧迫感已经袭上心头。 这些神魂的主人虽还未死,但如果神魂长期离体,这些人仍必死无疑。 想要救这些神魂,就必须深入梦界,这其实是岳掌门为了让他步入陷阱所设下的诱饵。 更让岑风倦愤怒的是,即使他竭力救出这些神魂,曾被强行抽离魂魄的巨大损伤依旧会让这些人寿命大损,甚至命不久矣。 岳掌门这是在用十万人的命来布他的局! 如此逆天而行,违背了小世界的天道,本应受到天道惩罚。 但岳掌门又活祭了药宗几百位弟子,用几百位修者魂魄的鬼气,遮掩了十万生魂被封入梦界的痕迹,骗过了天道的观察。 如此一来,岳掌门竟是毫发无损,就设下了如此狠毒阴损的布置。 而那十万神魂和几百药宗修者,仿佛都不过是他棋局中无关紧要的棋子。 岑风倦在感知到梦界中生灵之气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心底才泛起愤怒与厌恶,以至于几乎想要作呕。 岑风倦死死攥住手中折扇,在掠过几百道鬼魂之后,在十万神魂之后,是梦界的核心。 而他已经被卷入此处。 耳边所有声响突然间归于沉寂,侵入脏腑的阴寒也消失无踪。 白雾消散了。 岑风倦抬眼,看到自己恍如置身一处凡俗的村落,邬凌不在自己身边,应当是被白雾带到了梦界中的其他位置。 岑风倦听到一声拖长尾音的呼喊:“药宗仙人,慈悲为怀,赐尔仙缘……” “还不……拜谢?” 这嗓音高亢,耀武扬威,可岑风倦听到却只是冷笑,也不知药宗从何处找来的此人,听着倒像是凡俗王朝的阉党太监。 岑风倦看到,自己眼前的村落中,突然浮现出几百道村民的身影。 他凝眸蹙眉,知道梦界的幻境已经开始。 梦界的幻境由回忆织成,这场幻境所属记忆的主人似乎就是这个村落的村民,这是他被药宗带走时的记忆。 第22章 不远处,几百位村民正惶惶地交换着眼神,修真界的仙人老爷们说要赐他们仙缘,要将他们带走,但他们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此时反倒惶恐不安。 岑风倦抬起头,看到了那位太监宣旨般的修者,对方高居于半空之中,看到村民没有感恩戴德,面上浮现出丝丝怒意。 他又一次开口:“药宗仙人,慈悲为怀,赐尔仙缘……” “还不……快走?” 这一次,他的一击术法和话音一同落下。 岑风倦看着那道杀伤性的术法向不远处的村民攻去,面色骤然冰冷,他抬手,一道银芒自折扇直射向半空中的修者。 那修者能在凡俗村民面前耀武扬威,面对岑风倦却不堪一击,他连声音都没能发出,身形就失去意识地坠向了地面。 可幻境并未消散。 不远处的村民们反而突然沉默,他们以诡异的整齐姿态齐齐扭头,看向刚出手的岑风倦,脸上浮现出令人心惊的木然神色,似傀儡般失去了表情和自我意识。 幻境之中一片死寂。 一瞬过后,所有人影如被抹去般蓦地消失。 然后,高亢而耀武扬威的声音再度响起,同刚才的嗓音没有一丝差别:“药宗仙人,大发慈悲,赐尔仙缘……” 半空中那位修者看向岑风倦,竟似挑衅般地得意微笑起来:“还不……就范?” 岑风倦眼眸狭起,他知道梦石幻境是如何将修者的意识磨杀的了。 他正在经历的,是这座村落中某个村民的回忆,杀了半空的修者并不能让幻境消散,只有找出谁是回忆的主人并将其唤醒,他才能离开幻境。 但岑风倦能感知到,梦界在消磨他的神魂,同化他的认知,尤其在刚才杀死药宗修者之后,他的神魂受到了更加严重的影响。 若是小世界的普通修者陷入幻境,恐怕在滞留几天,再误杀几个幻境中的人之后,神魂就会被重创,然后自我意识被磨灭,永远陷在这方幻境中,再也无法离开。 但岑风倦并不慌张,也没觉得自己方才出手有什么草率之处。 无他。 实力够强耳。 岑天尊计算了一下,发觉在自己神魂不自行恢复的前提下,这个幻境想重创他的神魂,差不多需要他待在幻境几千年,再杀死幻境中的人几万次。 如果让神魂自行恢复的话…… 那梦界辛辛苦苦造成伤害的速度,还没岑天尊神魂修复的速度快。 在如此高的容错率之下,他确实没有过度谨慎的必要,反而刚才能以雷霆一击探明幻境的作用机制,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岑风倦看向重新出现的几百位村民,外放自己的修为,探查起这些人的情况。 对寻常修者而言,这些村民看上去都是一般无二的普通人。 但对岑风倦而言,在几百个回忆塑造的幻影里,回忆的主人作为唯一有神魂的存在,用修为探查起来简直如太阳一般耀眼。 他很快便找到了回忆的主人,一道唤醒的术法没入对方体内。 那位村民被术法击中,他缓慢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突然醒神似地左顾右盼起来。 他嘟囔着:“怎么又梦到这天了。” 随即身形淡去,从这个由他回忆织成的幻境中离开。 伴随着他的离去,整个幻境如被涟漪打乱的水面般,碎裂着消散。 岑风倦却凝眸,他当然不会觉得梦界将自己拉进来,用出来的手段却会如此简单。 果然,在他警惕的目光中,刚被打碎的幻境眨眼间又如镜花水月般的重组。 “药宗仙人,慈悲为怀,赐尔仙缘……” 那道响起过数次的嗓音也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竟比之前还要多几分森然。 又一个村落的幻影出现,又有几百位村民出现在岑风倦面前。 可这次的幻境中,天色似乎比方才黑沉,村落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压抑。 岑风倦眸光肃然。 这是一个嵌套式的幻境。 虽然场景与方才几乎一模一样,但这个幻境所属回忆的主人与之前不是同一个人,应当是这座村落里的另一位村民。 岑风倦当然可以再次找出这位村民,但找到他恐怕也没有用,唤醒这位村民后,他还会再陷入下一个村民的回忆幻境。 并且到时候的幻境会更加压抑,这种压抑还不足以影响岑风倦,却可能伤到这段回忆的主人们的神魂。 不能贸然地勘破幻境。 岑风倦感知着眼前幻境的细微变化,知晓自己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那股促使回忆幻境成型的力量,找到梦界的核心。 岑风倦合上了眼眸。 自进入梦界起,他就感知到有一个陌生而强大的意识的存在,并且他察觉到,那个陌生存在一直注视着自己。 每逢岑风倦因身体不适蹙眉时,那道目光就似藏不住般,突然会变得格外明显。 那个存在……很在意自己的病痛吗? 岑风倦不明白原因,但他决定按照这个猜测试探一下。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20章 岑风倦站在原地,不再强忍自己病痛。 方才道道鬼魂穿过他支离的病体,让他的脏腑如同坠入冰河,在冷意中绞紧,之后这阵不适就始终不曾淡去,只是他一直咬牙强撑着,不愿表现出来。 此刻,他终于卸下伪装。 细密的冷汗顿时攀上他额角,胸腔的疼痛化作一阵腥甜,他低低地轻咳了几声,便有猩红的血液涌出唇角。 岑风倦站在梦界之中,清瘦的身形仍是挺拔的,精致的面庞却苍白的失了血色,只唇角一道蜿蜒的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 那道注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明显。 找到了! 岑风倦循着那道目光看去。 目光的主人是个少年,他穿着身棉布衣衫,站在几百位村民间,乍一看似乎平平无奇。 但细看却会发现,这少年容貌清秀,带着股很干净的气质,与他身旁的其他人截然不同,此时少年目光盈盈地向岑风倦看过来。 他似乎也发觉自己被岑风倦找到了,却不慌也不避,抿着唇羞赧轻笑。 下一瞬,整个幻境似被抹去般彻底消散,少年的身形一瞬跨过了两人间的距离,出现在岑风倦身边。 他对着岑风倦开口,嘴唇竟似激动般地在轻颤,在即将发出声音前,他却又生硬地吞回了自己的第一个音节。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道:“神仙哥哥。” 少年眉眼带笑,嗓音如流水一样温和轻柔。 岑风倦回以沉默。 岑风倦能感知到,眼前少年与梦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脑中划过一个词。 梦灵。 像梦界这般强大的法宝,生出器灵的可能性极大,眼前少年与梦界的联系如此紧密,很可能正是梦界之灵,是梦界的核心。 可这个梦灵的神情举止,却给岑风倦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岑风倦眉峰微扬,心绪飞转,种种猜测浮现在他脑中。 最后他问道:“邬凌如今在哪儿?” 梦灵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可他却又敛着眉,看上去似笑又似愁。 很快,他收起这些复杂的情绪,对着岑风倦展颜,竟似知无不言般,嗓音轻柔道: “在回忆幻境的邬野。” 邬野? 岑风倦听到后神色微凛:“那个幻境呈现的是哪段回忆?” 梦灵有些意外,他的身形带着少年人的清瘦纤细,比岑风倦矮了将近半头,此刻讶异地微微仰起头,抬眼看向岑风倦,像是在惊叹于岑天尊的敏锐。 梦灵轻声道:“是哥哥殉道后,对邬野中所发生之事的回忆。” 岑风倦面色骤然变得严肃,甚至来不及在意梦灵对自己的称呼。 重回小世界后,岑风倦已经知道,六年前在他殉道后邬凌曾心魔滋生,以至于被共生的魔神伺机反噬,还撕裂了他的魂魄。 岑风倦挥手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到小世界稳定度仍在六十出头,这说明邬凌的神魂此刻并不算稳定。 这般情况下再看到六年前的旧日噩梦,邬凌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岑风倦心底泛起了急切的担忧,他看向梦灵道:“能带我过去吗。” 梦灵凝视着岑风倦,不知在思索什么,最后抿唇露出个轻和的笑,竟同意了:“好。” 梦灵伸出手掌,去牵住了岑风倦垂落在身侧的手。 岑风倦一怔,身形猛地僵硬,下意识地就想将少年的手甩开,但一瞬过后他却眼神微动,放松身体,表达了默许。 白雾又一次涌到眼前,岑风倦仿佛看到无数幻境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浮现,又飞速消失。 飞掠而过的一幕幕光影让人恍惚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幻,唯有与梦灵交握的手掌的触感,始终如此真实。 第23章 变幻的光影渐渐沉寂。 他们到了。 白雾散尽,岑风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回忆幻境,他站在幻境中邬野嶙峋的土地上。 在自己身投万魔渊六年后,他终于能够知晓当年自己殉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岑风倦心中一时生出了万千的思绪,可来自邬野的凛风卷着雪扑面而来,铁锈般的血腥气息冲散他的杂思。 然后,少年邬凌出现在岑风倦视线中。 和青年邬凌朝夕相处了几天后,再次看到记忆中的少年,岑风倦心中一时间萌生出几分怀念。 少年邬凌从万魔渊疾冲而出,他黑衣染血,面色苍白,一双纯黑的眼眸中光芒闪动,竟带着被主人抛弃的幼犬般的惶惶。 在邬凌对面,是数以千计的修者,他们层层叠叠包围形单影只的少年,眼中都流淌着浓重的杀意。 邬凌停步,他目光扫过所有人,没有因铺天盖地的杀意显露惶恐,只是那两扇鸦羽般的长睫正颤动着,邬凌轻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师尊呢?” 有修者迈前一步,岑风倦认出那是六年前的长乐宗掌门,之前在飞白山请求自己重回小世界的人群中并没有他,想来,已经在这六年间死于邬凌之手。 长乐宗的前掌门笑得得意,他眼角眉梢都高高扬起,遮不住那副小人得志、弹冠相庆的嘴脸。 但他偏装作正气凛然道:“岑风倦教出你这不肖弟子,自觉有愧,为赎罪跳下万魔渊,以一身灵力扫灭魔族,已经殉道而亡了。” 邬凌的脸色一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喃喃道:“什么?” 这聪慧至极的少年,在岑风倦向他讲述最晦涩的法术时,都不曾开口询问过,但此时此刻,面对最简单的一句话,他却像是难以理解又仿佛不愿承认般,追问道:“什么?” 长乐宗前掌门笑得残酷,在他身后,千百位修者也都在大笑,笑声伴着邬野的凛风,凄厉诡异,如勾魂索命的恶鬼。 千万道声音汇聚起来,在这一刻如惊雷般震响:“岑风倦死了!” 岑风倦看着回忆幻境中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想,在他选择跃下万魔渊以身殉道时,也是这群人,曾涕泪横流地对他表达感激。 这世上恐怕再难寻出比他们更优秀的演员。 岑风倦从不曾相信过他的鬼话,自然不会因他们的毁约而悲哀。 他只是将目光落在邬凌身上,心底只有对少年处境的忧虑。 他知道邬凌足够强,强到不可能被这些败类们伤到,但此刻看到邬凌的情绪不对劲,却仍是免不了紧张。 邬凌看着长乐宗前任掌门,气息不稳。 前掌门笑道:“你若不信,自己看看便是。” 他抬手,将一块掌心大的梦石丢给邬凌。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21章 邬凌接过了梦石。 邬凌从来都是个处事周全的人,少年人身世坎坷,常经历危险,渐渐地便习惯于在做事前多做几重准备。 可此刻,面对千百人的合围,邬凌却仿佛完全忘了谨慎两个字该如何写。 他直接将自己的意识投向梦石。 岑风倦明知自己只是在观看回忆幻境,心跳仍在这一瞬剧烈到极致,他看向长乐宗前掌门,看到对方嘴角缓缓咧出了笑容,喜悦于自己的奸计得逞。 下一瞬,无数道法诀遮蔽了天日,向意识沉入梦石之中的邬凌砸去。 岑风倦心脏骤然紧缩,惊呼声脱口而出:“邬凌!” 风声肃杀,卷起一地残雪,邬凌被无数攻击包围。 岑风倦被这一幕气得牙关紧咬,却看到一抹暖色的光渐渐亮起,如初升朝阳驱散了暗沉的寒夜。 是一道防护罩护住了邬凌。 岑风倦怔了一下找回理智,他这才想起,这道防护罩还是自己给邬凌的。 在他还没离开小世界时,为护小徒弟周全,他设下了重重防御措施,因为数量太多又过去了数年,方才他竟自己都没有想起来。 眼看邬凌被防护罩护住,包围他的修者们都面色扭曲,更多的攻击向邬凌砸去,甚至有不少人召出佩剑直击邬凌。 防护罩的光芒渐渐微弱,开始出现裂隙,几近破碎时,邬凌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扫视包围自己的千百修者,却如同扫视一群蝼蚁,他低声道:“你们怎么敢?” 邬凌抬手,收起快要破碎的防护罩,无数道攻击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浴血如同修罗。 可少年却仿佛感知不到痛,他面色苍白,眸光深沉,杀意慢慢浸染他的骨髓。 邬凌语调沉而缓,却听得人胆寒:“你们怎么敢逼他殉道?” 他召出佩剑:“怎么敢妄图击碎防护罩,破坏师尊留给我的东西?” 岑风倦猛地愣住,看向邬凌。 原来邬凌在意的不是修者们胆敢偷袭他,而是胆敢逼杀自己,破坏自己设下的防护罩? 在他的视线中,邬凌执剑横于身前,少年阖眸静立片刻,然后猛然抬眼! 滔天魔息自他周身涌现,他眸红如血,执念入骨,杀气森然。 曾经乖巧到近乎怯懦的少年被埋葬在邬野,此刻,血色业火在他眼底长燃,誓要燃遍人间。 一念,成魔。 岑风倦听到有修者在惊呼,语调惶恐:“邬凌——入魔了!” 凄厉的嗓音勾起无数骚动,也吸引了邬凌的目光,少年猩红眼眸中血色翻涌,森然地投去冰寒入骨的一眼,他的面色阴沉冷漠,并不多言,抬手挥出一道剑意。 他的招式极为随意,仿佛信手挥就,却卷着能将人拖入地狱的戾气与杀意。 剑意斩碎了风声,然后斩断了呼喊之人的脖颈,血液如雾般喷洒而出,染红一方天幕。 喊声戛然而止,然后化作千万声惊呼:“杀了他!邬凌入魔了!快杀了他!” 邬凌面无表情,他眸色猩红,却空洞如两潭死水,他仿佛完全由杀意支配着在行动,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向前,一步一步地缓步向前,然后冷然拔剑。 一道道身影在他的剑意中倒下,血色染红邬野石块嶙峋的贫瘠地面,修者们重重叠叠的包围圈被撕裂。 那些不久前弹冠相庆的修者们如今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竟是被邬凌一人一剑杀得胆寒。 终于,有人颤抖着收回佩剑就要逃,但他的身影刚升向高空,一道剑意就自背后追来,血雾凝成雨洒落在修者们身上,而逃亡的那人已变成无声息的尸体,砸落在地面。 邬凌恹恹地抬眼:“想走?” 他悲极怒极,却对着修者们勾起嘴角,淡而冰冷地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声开口:“你们都该死。” 这一瞬,无数修者在胆寒中突然明白,他们以为岑风倦是邬凌的保护者,是他们杀死邬凌路上最大的障碍,只要除去岑风倦,他们就能除去善良而懦弱的少年,能永绝后患。 但不是这样的。 岑风倦不止是保护者,他是锚,也是锁。 和所有人以为的不同,邬凌不是任人欺凌的懦弱少年,他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岑风倦是他收敛戾气的唯一理由。 而此刻,锁被损坏,锚被割裂,邬凌如同巨浪中漂泊的孤舟,又如何失去鞘的剑刃。 他锋芒毕露,冷漠孤僻阴沉暴戾,因为偌大人间再没有让他收敛杀欲展露善意的理由。 他们逼死了岑风倦,却亲手放出了世上最恐怖的恶魔。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血腥味浓重得让人忍不住作呕,修者们最初还在咒骂,很快他们开始求饶甚至痛哭,但邬凌都置若罔闻,他染血的剑斩下了数百个头颅。 长乐宗前任掌门在逃,他完全没了不久前的志得意满,正在邬凌的攻势下仓皇逃窜。 邬凌看到他,眸光突然冷下来,少年身形一闪出现在掌门身前,嘴角卷起个骇人的笑。 邬凌道:“我师尊死了,你很高兴。” 前任掌门面色煞白,强行辩解道:“我没有!我是被迷了魂,我不是真的想笑!” 邬凌厌烦地紧皱着眉,并没有听他解释的耐心,漠然抬手,剑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前任掌门仍维持着惊惧的表情,尸体轰然倒地。 一旁长乐宗的长老厉声道:“掌门!邬凌你杀我长乐宗掌门!我派与你势不两立!” 邬凌收剑,他像是不满足于掌门死得太过轻松,眼底戾气更重。 听到掌门的话,他扭头看去,狭着双血色眼眸神色古怪地笑了笑:“势不两立?” 他猛然冲向说话的长老,只一剑,长老的佩剑便碎裂成片,邬凌夺过只余半截剑刃的残剑,刺穿了长老的膝盖,将这位长老,这位修真界地位卓然的存在以跪姿钉在了地上。 而他身形一闪,已经朝长乐宗第二位长老杀去,依旧是同样的招式,一招击碎碎剑,夺剑,将长老以跪姿钉在地上。 第24章 只过了短短几瞬,长乐宗,这个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宗门,已经没有一个长老和峰主还能站立。 邬凌站在跪地的长老们面前,呢喃般重复道:“势不两立?” 这般张狂的话语配上如今长乐宗门人屈辱的画面,说不出的讽刺。 邬凌了无兴趣地扯了扯嘴角,合握成拳的左手猛然张开五指,一地呈跪姿的长老都目呲俱裂,惨叫着失去了声息。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22章 邬凌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长乐宗弟子,他的眼神平静,众弟子却在他视线中颤栗。 终于有人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道:“是我长乐宗错了!掌门和长老他们不该逼岑天尊跃入万魔渊殉道,但我派弟子都是无辜的啊,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我们!” 由他开始,所有长乐宗弟子都丢下佩剑,跪倒在地。 方才那一瞬,死去的不止是长乐宗几乎所有长老,还有长乐宗门人的傲骨。 他们不敢反抗,跪地认罪,战战兢兢地祈求邬凌饶恕。 邬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默然片刻,突然转身,向一旁的其他宗门杀去。 直到他的身形走远,长乐宗弟子们才敢确定自己确实劫后余生,纷纷瘫软在地,神情似哭似笑。 而他们得以捡回一条命的经历似乎启发了在场的其他修者,很快,无数人丢盔弃甲,跪倒在地,抛下尊严想要捡回一命。 邬凌一路杀戮,也一路被人倒戈卸甲地跪地迎接,终于,他杀到了岳掌门面前。 面对这位逼死岑风倦的幕后黑手,少年的双眸赤红,神色不再是方才恹恹的索然,而翻涌着滔天怒火。 岳掌门显然也慌乱至极,额角满是冷汗,他身边有几具尸体,竟是方才躲避邬凌的攻击时,他亲手抓了几位本宗弟子,让他们替他挡剑,替他重伤而亡。 可此刻,邬凌直奔他而来,没有任何人能再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岳掌门突然深深地一揖到底,惊呼:“救命!” 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知他是在喊谁。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道莹蓝的光芒凭空出现在邬野,出现在岳掌门身后。 那道光芒不可阻挡的带着狠戾的气势,砸向已经站在岳掌门身前的邬凌! 岑风倦看到这一幕,神色突然冷似寒冰。 他从那道莹蓝光芒中感知到了法则之力,这不是属于小世界的人的攻击。 出手的是时空管理局的快穿专员! 邬凌猝然被蓝光击中,他退后了两步,动作顿住,眸光变得迷乱。 方才他虽然入魔,却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可此时他神色中竟带着茫然的癫狂,他的表情挣扎,仿佛是有两道意识正在他身躯内争夺控制权一般。 所有人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神色几番变换,终于,那场争斗似乎有了结果。 一道墨色浓重的虚影自邬凌魂魄中挣扎着现出了身形,带着一身滔天的魔息,和神明独有的威严。 那是魔神的身影! 而邬凌的魂魄正肉眼可见地变得动荡不稳。 魔神撕裂了邬凌的魂魄,祂卷走了邬凌的一片分魂,魔息四溢的猩红眼眸扫过邬野的修者,最终落在了岳掌门身上。 祂带着那片撕裂出来的分魂投向了岳掌门。 岳掌门看到魔神的动作,神色骤亮,一瞬间眼底闪过了诸多谋划,对着那道已经黯淡却仍未消散的莹蓝光芒又作了一揖。 莹蓝的光芒似是懂得了他的意思,闪动着将魔神牢牢护在后面。 看到这里,岑风倦终于知道了当年曾发生的一切。 六年前,邬凌原本虽然入魔,却还维持着神智清醒,是一位藏身在暗处的快穿专员出手,他救下了岳掌门,又以一击帮助魔神完成对邬凌的反噬,撕裂了邬凌的魂魄。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变故。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罪魁祸首的那道莹蓝的光芒,面色冰寒。 他知道岳掌门身后是什么人了。 岑风倦咬牙道:“路远道!” 回忆幻境之中,魂魄被魔神撕裂的邬凌面色苍白,阖眸静静站立,唇角涌出了血色。 这一刻,他看上去安静得近乎脆弱,可没有人敢去试探他是否真的脆弱,就连那莹蓝的光芒都渐渐力竭一般,光芒越来越黯淡。 邬凌看着那道光芒,沉默地思索了良久,终于开口:“师尊……” 他竟然笑了,语调轻得像是怕惊醒一个美好的梦境:“师尊还活着。” 他默然地站着,然后,这个刚血屠邬野、杀人无数的魔头,竟无声地开始流泪。 在屠戮了邬野无数修者之后,在被路远道偷袭之后,在被魔神撕裂魂魄之后。 邬凌在意的却是,岑风倦还活着。 他从路远道的攻击中感知到了法则之力,他在被魔神撕裂魂魄时内视自己的神魂,又发觉了岑风倦的预警。 那道预警仍在闪烁银白的光芒,所以他知道了,预警的主人还没有死。 路远道攻击中的法则之力让他陌生,甚至超脱了小世界的规则,所以这道攻击不属于这方世界。 邬凌在一瞬间推断出了一切—— 岑风倦没有死,他的师尊和那道攻击一样,其实不属于这方小世界,现在只是暂时离开了。 邬凌红眸似血,眼中光芒却明亮得灼人。 岑风倦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得心中抽痛。 他没想到邬凌竟然是这么发觉自己没死的。 六年前,他被逼迫殉道时的处境太过紧急,而那时候的邬凌正在万魔渊中,他来不及告诉邬凌都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以术法在飞白宗留下一句话。 那道术法与他的命源相绑定,似命灯一般,只要他活着,不管身处哪个位面,那道术法都不会消失,邬凌都能通过他在术法中留下的修为感知到他没有死。 而他当年留下的那句话是—— 等我回来。 重新回归小世界后,岑风倦看到邬凌对自己的回归毫无惊讶,即使被假冒者和魔神的反噬扰得神智都混乱,仍始终坚信师尊一定会回归,便认为邬凌是因为看到了那道术法。 他没想到,自己对邬凌重要到,在看到那道术法之前,邬凌便已经入魔了。 更没有想到,在看到法术之前,邬凌竟是凭借路远道的攻击和自己留下的预警,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没有死。 回忆幻境中,邬凌被泪洗过的眼眸仍是赤红的血色,接连被莹蓝光芒偷袭,又被魔神撕裂了魂魄后,他面色苍白,受伤极重。 但他却似浑不在意般,挥袖召出了一方司南。 就在片刻之前,在被路远道偷袭时,他才第一次接触到法则之力。 可此刻他召出的司南中,竟已经蕴藏了法则之力的雏形,他竟以惊人的天赋,在一瞬之间领悟了法则之力的修行。 那方司南在他掌心光芒流转,神秘而漂亮。 邬凌催动司南转动,无数道星芒自邬野的修者身上浮现,涌向司南,汇入其中。 司南的光芒愈发耀眼,竟似被许多星辰围绕着一般,而邬野上,方才被屠戮的修者们的尸体正变得干瘪。 同时,不少跪倒在地,以为逃过一劫的修者脸上喜色未褪,却陡然面色僵硬,随即惨白。 下一瞬,千百道爆鸣声响起,诸多曾威逼岑风倦跃入万魔渊,却没有死在方才屠戮中的修者们,竟毫无抵抗之力地齐齐自爆而亡。 更多的星芒涌向司南,就连那道已经黯淡到几乎消失的莹蓝光芒,都化作星光,流淌着被司南吸收。 但这过于强烈的一击,似乎也让邬凌再度受到重创。 他唇角溢出了鲜血,面色苍白,气息都变得不稳,终于伸手,收回了那方司南。 所有人都能看出,邬凌此刻很虚弱,但他的最终一击已经彻底击碎修者反抗的胆量。 所以修者们只敢看着邬凌御剑飞起。 离开之前,邬凌的目光最后冷冷扫过邬野的修者,他未发一言,最终深深地看了岳掌门一眼,御剑向飞白山的方向飞去。 岳掌门的面色僵硬,其他修者也都沉默,良久,他们心中才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回忆幻境结束了。 岑风倦收回目光。 他并没有在幻境中找到如今的邬凌,但他已经知道邬凌,或者说,另一个邬凌在何处。 他看向自己身边,垂下眼睫,呢喃低语的嗓音如同叹息:“邬凌……。” 梦灵就站在他目光的尽头,对他安静的笑。 作者有话说: ---------------------- 已修 第23章 岑风倦看到梦灵的五官在变化,从柔弱清秀的少年变成另一副模样,一副岑风倦曾朝夕相处了六年的,最熟悉不过的模样。 那是十七岁的少年邬凌的模样。 第25章 像是方才回忆幻境中的邬凌走了出来,少年面色微白,容貌俊秀。 但与回忆幻境的不同在于,他此刻的眼神柔和,气质干净温雅,不带一丝戾气。 像是不曾经历过岑风倦之死的,岑风倦记忆中的小徒弟的模样。 少年邬凌看着岑风倦,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凝望他的整个世界。 岑风倦在他的目光中轻轻叹息。 从见到梦灵起,他就觉得对方给自己怪异的熟悉感,直到梦灵牵住他的手的那一刻,他突然间意识到,这不是梦灵。 这是邬凌的魂魄碎片,是停留在十七岁那年的少年邬凌分魂。 所以不喜欢与生人身体接触的岑天尊,才放任了少年牵住自己的手。 意识到梦灵的真实身份后,岑风倦想起,刚见到自己时,梦灵开口称呼自己前曾生硬地停顿了一瞬。 那一瞬,他是强行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声“师尊”。 但这声呼唤,此刻终于被补上。 “师尊。” 少年邬凌看着岑风倦,眼中是藏不住的缱绻眷恋。 岑风倦被他勾起许多柔软的回忆。 但他心中现在也有太多的疑惑。 在确定眼前梦灵真实身份后,岑风倦用修为又探查过他一次,可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少年分魂与梦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宛如梦界之灵一般。 可……怎么会呢? 岑风倦对少年邬凌道:“你怎么会与梦界的联系如此紧密?” 少年轻轻转动眼珠,错开了与岑风倦对视的视线,道:“进入梦界前,主魂就猜到梦界中会有针对他魂魄不稳而设下的陷阱,所以他刚进来就强行分裂了我与魔神。” “主魂正同魔神争夺主导权,而他让我做的是抢夺梦灵的部分权限,操纵他正经历的回忆幻境,助他争夺。” 短短两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岑风倦直觉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但已经顾不上细想。 少年邬凌挥袖,在岑风倦的面前召出了一副画面。 画面中是看不到边际的浓重白雾,雾气中重重叠叠,是成千上万个回忆幻境,岑风倦认出来,这是梦界中十万生魂的回忆幻境,此刻每个幻境中,却在经历着相似的场景。 都有一位药宗修者高居于半空,高亢而耀武扬威地说道: “药宗仙人,大发慈悲,赐尔仙缘,还不……拜谢?” 十万道声音一遍遍重复着,穿透了幻境,在雾气中汇聚,最终凝成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将十万生魂的回忆都锁定在这一幕。 少年邬凌道:“梦界原本支撑不了容纳十万生魂,但岳掌门要用这些人做诱饵和人质,所以强行抓来他们,又用这句话作为钥匙,将十万生魂困在一样的回忆幻境中。” “岳掌门还让梦灵将这些回忆幻境嵌套,好将师尊你困在其中,消磨你的神魂力量。” “最后岳掌门又让梦灵把主魂困在六年前邬野的回忆幻境中,想让主魂重温旧日噩梦,从而激起他的心魔,好助魔神反噬。” 少年邬凌露出了笑容:“但他没想到,梦灵控制十万生魂的回忆幻境已经很艰难,反而被我找到机会,抢夺了梦界部分权限,用幻境帮助了主魂。” 他看向岑风倦,神色像是摇尾巴等待夸赞的幼犬,可眼神中又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他柔和了嗓音,道:“抢夺到权限后,我想到师尊也在梦界,便想……” “……想来再见师尊一面。” 岑风倦回归小世界后,已经和邬凌朝夕相处了几天,可见到他的是成熟的邬凌,是有一双妖艳红眸的青年主魂。 少年分魂最后一次见到岑风倦,仍是遥远的六年前。 他被想要见岑风倦一面的执念驱动,边维持着对主魂的助力,边闯入了岑风倦所在的回忆幻境。 他终于见到了岑风倦,可心底的渴望却无法轻易填满。 少年邬凌深深地看向岑风倦眼底,竟显露出请求神色。 “师尊,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等此间事了,能不能带我一起离开小世界? 这个问题青年邬凌也问过。 当时岑风倦选择了拒绝。 此时,岑风倦看着少年邬凌墨色纯净的,乖巧的,像雨天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只觉得喉头发紧,某一瞬竟不愿开口。 可他还是阖了阖眼,低声道:“不行。” 仍是一样的拒绝。 没有激烈的质问,少年邬凌安静而失落地垂下眼,甚至看上去并不意外。 下一瞬,他劲瘦的身躯上却突地浮现出一道血痕! 少年邬凌闷哼了一声,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眸中竟带着泪。 一道道伤痕接连浮现在他身上,撕裂他的皮肉,澄明干净的少年突然间被血色所沾污。 岑风倦眉头紧缩,攥紧折扇想要探查,却被少年带着泪音的话语打断了:“师尊……” 少年邬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急切地再度开口,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师尊,我正在帮主魂压制魔神,我会听主魂的吩咐,也会尽量保护梦界中的十万人,就像六年前那样。” “我会很听话的……” 有伤口浮现在少年俊美的脸庞,他那身素色的衣袍也被血迹染红,可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看着岑风倦的眼睛。 青年邬凌不会不依不饶地纠缠一个结果,可少年只知道执拗地请求。 他终于落泪:“师尊,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少年的话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吃力。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他的身形竟化作了透明,然后如轻烟一般。 被风吹拂,便散了。 岑风倦看着他曾站立的地方,神色怔忪,他顿了顿才回神,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红眸的青年邬凌站在那里,虚弱,无力,群青色衣袍已经被血浸染。 他结束了和魔神的争斗,虽然胜了,却赢得惨烈,他的魂魄愈发动荡不稳,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少年分魂为了稳定魂魄,就自发被他吸收回去。 只留下岑风倦,被邬凌蓦地消散的模样又勾起一段段回忆。 岑风倦看向邬凌主魂,青年那双红眸不复妖艳,反而沉默的,可怜兮兮的。 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恳求。 岑风倦不忍地闭上眼睛,艰难道:“我从没有想过……不要你。” 岑风倦面上浮现出决然神色,突然抬手。 他现在就在梦界之中,抽出回忆让邬凌观看简直轻而易举。 系统察觉了他的动作,莹蓝的光芒疯狂闪烁着,警报急切传来:“检测到宿主行为违反管理局规则!请宿主立即停止!检测到宿主行为违反管理局规则!请……” 几道银白光芒没入系统,警报声戛然而止。 是岑风倦懒得听系统的警报,直接丢出了静音术法和屏蔽术法。 岑风倦看向邬凌:“你一直想知道,当年我为何会跃入万魔渊殉道,为何突然离开。” 邬凌红眸中眸光闪动。 岑风倦默然片刻,他没有再开口,而直接步入了自己的回忆幻境。 语言太过苍白。 所以他选择将关于过往的一切摊开,不带任何掩藏地呈现在邬凌面前。 邬凌看着岑风倦的背影,缄默着阖眸,唇角却微微上扬。 他跟随着岑风倦走进那道回忆中。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六年前, 飞白宗。 岑风倦站在回忆幻境里,飞白宗的宗门之外,默然良久。 他其实已经很久不曾回忆这段往事, 直到此刻才发觉,原来自己不曾有丝毫遗忘。 邬凌跟上他的脚步,站在他身后,岑风倦终于推开飞白宗大门,走了进去。 往事如潮水,不容拒绝地向他们席卷。 六年前, 正是小世界每甲子经历一次的万魔渊暴动的年份。 几千年来,小世界对万魔渊暴动有固定应对方式,便是牺牲一部分修者的修为, 重新加固万魔渊结界。 六年前, 修真界原本正一如既往, 在暴动前先为了该由谁牺牲修为而内斗一番。 为了商议此事,修真界各宗门还专门召开了一场盟会。 最终是刀宗站了出来,当时原无求原天尊冷着脸,坚定道:“我刀宗愿为先锋。” 这本该是个感人的时刻,可参与盟会的其他门派却只忙着松口气,看向刀宗和原无求的眼神中闪动着算计的光芒。 他们似乎已经在思考, 等刀宗这一次被削弱后,要从刀宗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可没等他们思索出结果, 便有修者惊惶地向盟会处御剑飞来。 那修者面色惨白,声音颤颤,控制不住声调地惊声道:“结界破了!魔族出来了!” 一语毕,满堂惊。 有人认出,这正是负责近距离监控万魔渊的修者, 忙问道:“怎么回事?” 第26章 分明还没到万魔渊该暴动的日子,怎么会突然结界破碎? 那修者浑身酸软,几乎难以维持站立的姿势,用剑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声音尖锐得近乎凄厉道:“魔祖出现了——!” 魔祖,也就是魔神,是魔族的创族之始祖,也是所有魔奉为神明的存在。 他分明在万年前,在和十二仙君的那场约战后就消失了,此刻竟重新出现了? 参与盟会的修者们惊慌失措,不少人起身时甚至撞翻了桌椅。 魔神是能力斗十二仙君的存在,他们这群人要如何与魔神相抗衡? 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地将目光游移着,碰撞着,在他们的视线交流中,却有一个共识正在悄然间达成。 最后是岳掌门开了口,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道:“去请飞白宗吧。” 修真界的所有人都知道,飞白宗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师徒二人实力极强,只是他们太不合群,竟从不参与修真界的盟会。 好在那对师徒性格温软,师父是个端方君子,徒弟更是乖巧,二人一个温和一个软弱,是修真界中知名的好欺负、好算计。 当岑风倦顺着系统要求到达盟会时,便听见岳掌门正说:“邬凌曾作为容器吸纳过万魔渊的魔息,如今想要解决这次暴动,恐怕只能继续依靠邬凌了。” 岑风倦当即蹙眉,手已经握上腰间的佩剑,耳边却听到系统疯狂的报警声。 在小世界执行任务时,他不能背离系统定下的人设,在这方小世界,他的人设被限定为温文尔雅、以德报怨的君子,那他就绝不能轻易动怒,拔剑揍人。 岑风倦咬牙压下心中怒火,走进盟会的议事大厅。 还没等他开口,岳掌门便一脸悲戚神色地冲上来,惊呼:“岑天尊!岑天尊救命!” 岑风倦见他神色焦急不似作伪,眉头不禁蹙起道:“怎么回事?” 岳掌门急切道:“魔神突然出现,击碎了万魔渊结界,魔族已经出世,如今,邬野住民岌岌可危,他们的性命,甚至这方天地所有生灵的性命,可都在邬凌的一念之间了!” 岑风倦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看向岳掌门道:“这是何时的消息?” 岳掌门一怔,像是没料到岑风倦会这么询问,如实答道:“半个时辰前。” 岑风倦看着眼前议事大厅,各派掌门长老几乎齐聚,都正端坐着凝视着他。 岑风倦问道:“半个时辰前的消息,那这半个时辰,你们都只是枯坐在这里?” 没有去邬野看一眼情况,也没有安排门人弟子抵御冲出结界的魔族,这些人竟然只是坐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到来? 岳掌门似是噎了一下,才道:“原无求原天尊带刀宗弟子去抵御魔族了。” 他顿了顿,满脸真诚,几乎要涕泪横流道:“只是我们去再多人又有什么用呢?能解决如今问题的,唯有邬凌啊!” 岑风倦听他再三提起邬凌,已经生出不好的预感,并不想追问。 岳掌门却主动道:“邬凌曾是邬野吸纳魔息之容器,而且他根骨奇佳,如今修为在所有修者间都数一数二,为今之计,只有靠邬凌再次吸纳魔神,将魔神锁入他体内了啊!” 岑风倦面色陡然冷得似冰,他盯着岳掌门道:“你说什么?” 岳掌门顶着他越来越冷的眼神,却仍坚持道:“岑天尊,我知道你不舍得徒弟,只是如今魔族作乱,邬野眼看便要生灵涂炭,此时拯救天下,拯救邬野,是我们每个修者都必须承担的责任啊!” “可我们这些人即便是去,也只能做些防御普通魔族的小事,让我们面对魔神,那便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魔神一日不除,这次万魔渊暴乱便一日不得解决,可这件事我们都做不到,只有邬凌才能做到,现在苍生性命都悬在他一念之间啊!岑天尊!” “望岑天尊多劝劝邬凌,让他能以大局为重,再次激活魂魄中吸纳魔息的阵法,将魔神吸纳至他所在之处!” 岑风倦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已经是怒极,却诡异地保持了冷静。 他看着岳掌门,语调竟毫无波澜:“然后呢?你们还需要他做什么?” 岳掌门听到他语调不对劲,惊得顿了一瞬,但很快又想起眼前人是个谦谦君子,向来好欺负。 他咬咬牙,又道:“然后,望邬凌能困住魔神,然后携魔神一同……” “跃入万魔渊!” “只要魔神重归万魔渊,我们这些修者就算拼了命,也会重新修复激活那道结界!” 岑风倦看向岳掌门,也看向盟会的议事大厅中,沉默地向自己投来目光的所有人。 他冷冷地卷起嘴角:“你们拼了命?你明知道,只是修复结界不需要拼命。” “真正有危险的,是现在赶赴邬野,可你用一句无用就为自己找了不去的借口。” 岑风倦终于抑制不住心底怒意,他咬牙道:“你说你们去邬野是无意义地送死,所以都不会去……” “……可你们却是要逼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人去送死!” 若邬凌真的吸引魔神,然后带着魔神一同跃入万魔渊,那少年还如何能活? 更别说岳掌门说要修复结界时,全然没提过被结界封印在万魔渊中的邬凌怎么办。 显然,岳掌门的打算就是牺牲邬凌,换来个天下太平。 可是,凭什么? 难道小世界的修者们当真面对魔神没有抵抗之力吗,岑风倦不这么觉得。 不过是他们惜命,不想为了抵抗魔神和魔族,去牺牲自己的命罢了。 可邬凌从未享受过这方世界给他的一丝温情,他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容器而存在,凭什么到现在还将他当做牺牲品? “岑天尊!”岳掌门看着岑风倦,用的竟是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 他懊恼道:“岑天尊,如今无数人已是命悬一线,你怎么还只顾自家小情小爱!” “你这般想,天下该如何看你,你怎么当得起自己称号中的天尊二字!” 岑风倦又一次将手握上佩剑的剑柄,他眉眼冰冷,眼底却淬着怒火。 系统又在疯狂报警,岑风倦却已经不管不顾,一道术法给系统噤了声。 然后终于…… 拔剑,出鞘! 议会大厅外,天色愈发阴沉,最北方的天际泛起红光,似被血浸染般,透着不详。 议会厅中一片死寂,岑风倦在这一日不顾他维持了六年的人设,和几乎占修真界顶尖高手半数的修者们大打出手,以一己之力鏖战与会的各宗门! 在他面前,修者们几乎不堪一击,纷纷倒飞而出,只是他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 系统不再无谓地闪烁警报,它冲破了岑风倦的静音限制,呆板地宣布道:“宿主违反人设,需要接受惩罚。” 骤然浮现的疼痛让岑风倦视线发黑,他强忍着疼闷哼,鲜血染红他淡色的薄唇。 岑风倦仍不愿停手。 他知道邬凌性格乖巧,还从来都顾念着苍生,所以他必须在议会厅中对众修者出手,打到他们畏惧,畏惧得不敢再有逼邬凌吸纳魔神后跃入万魔渊的胆量。 若他不在此刻做到这一点,那等这个办法被邬凌听到时,他怕邬凌真的会照做。 岑风倦当然不会放任万魔渊被冲破,不会放任魔族侵袭人间,不只他不会放任,系统也要求他培养邬凌解决万魔渊的暴动。 但他想让这方世界的修者担起责任,而不是只会逼别人自我牺牲。 只是,系统带来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痛意渐渐无法压制,岑风倦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喋血不止,瘦削的身躯因疼痛颤动,却仍身姿挺拔地傲立在众修者面前,握紧佩剑的五指没有懈开力道。 他面色苍白,身形单薄,仿佛风都能将他折断,他被系统的惩罚折磨得眼尾发红,眸带水光,身形也几度摇晃,却仍半步不肯退让,带着滔天气势,一家家地揍翻与会的各宗门修者。 他越来越虚弱,却也……越来越艳丽。 修者们看着他冷然的眉眼,畏惧他神挡弑神的霸道,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 岑风倦终于揍翻了在场的所有修者。 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艰难看到这些宵小之辈已经被他震慑,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然后一身痛楚就再难以忍受。 他再也撑不住支离疼痛的病体,身形摇晃着踉跄了一下。 他不愿在岳掌门等人面前示弱,但他视线发黑,全身乏力,提剑的手渐渐已无力握紧,纤细的佩剑仿佛有万钧般沉重。 他挥手想找到个支撑,但手边并没有旁物,在身躯向地面倒去的那一刻,岑风倦只能苦笑着想,或许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 堂堂岑天尊,待人处事冷静妥帖,却有个致命却又改不掉的弱点,他对亲近之人心软又护短,但凡有人敢欺负他在意的人,那他会不计后果地立即报复。 第27章 来到这方小世界后,为了扮演好自己的人设,岑风倦竭力地忍耐自己的本性,到今天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毕竟今天他不只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震慑。 想想倒是该庆幸,幸好岑天尊独来独往惯了,一共也没几个亲朋好友,否则以他不计后果护短的架势,和这次错了下次还敢的固执,怕是要因此吐血几升。 坠向地面时,岑风倦在心中自我吐槽了几句。 下一瞬,他的神色却有些愕然。 他没有等到自己栽倒在地的那一瞬,一只手臂揽在他腰间,将他站立不稳的身躯护进了臂弯。 岑风倦视线已经模糊,难以视物,却嗅到属于邬凌的熟悉的皂角香气。 邬凌将他护在怀中,语气慌乱:“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岑风倦竟忍不住想笑了。 像邬凌这般乖巧又怯懦的人,能顶着半个修真界的压力冲上来,让他这个师尊免于当众倒地丢脸,倒算他没白疼这个小徒弟。 岑风倦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坠向黑暗,他竭力维持最后的清醒,睁着眼睛,向邬凌的方向投去了个安抚的眼神。 他还在强撑:“我没事。” 岑天尊向来不习惯于示弱,哪怕身边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小徒弟,他仍竭力隐忍,不愿展露病痛。 可他却不知道,此刻他杏眸眼底笼了层湿润的水光,眼尾泛起嫣红,他竭力想稳住呼吸,却还是带着藏不住的轻颤。 脆弱又漂亮,美得惊人。 岑风倦没能看到,这一瞬邬凌眼底那复杂的神色。 邬凌毫无疑问是焦急担忧的,但当他看到岑风倦向来淡漠的眉眼,此时被唇角血迹和眼尾嫣红染上抹艳色时,眼中却有惊艳和独占欲一闪而过。 只是少年很快垂眸,收敛起这一闪而过的异色,眼底只余痛惜。 岑风倦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隐约间,他感知到,自己似乎被邬凌横抱在怀中,周围修者们看到他失去意识,竟有人压下胆怯,又骚动起来。 邬凌却凶恶地低哑道:“滚开!” 语气丝毫不像平日里乖巧的小奶狗,反倒像是匹呲牙的恶狼。 那些修者们本就被岑风倦揍得胆寒,此刻看邬凌这般凶狠,竟都退缩下去,没人敢上前动手,各自压下了心底的恶意和绮念。 岑风倦听到动静平息,意识到自己和邬凌安全了,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岑风倦却没看到邬凌,陪伴在他床边的竟是原无求。 修养一夜后,岑风倦面色恢复了些,但仍显苍白,嘴唇上竟还破了道口子。 他揉着闷痛的额头从床上坐起身,询问道:“邬凌呢?” 原无求却不作答,先关切道:“身体怎么样?你昨天怎么突然昏迷了?是和那群废物对战时受伤了吗?还是修行出了岔子,身体有什么暗疾?” ”若有问题一定同我细说,我刀宗不止擅刀术,在疗愈一道上也有些研究。” 他顿了顿,给岑风倦递了杯水,看着岑风倦润湿嘴唇,他又继续道:“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昨天的事我都听邬凌说了,岳掌门这些人竟敢这么做,着实该死。” 原无求英俊的面庞冷若冰山,蹙眉气恼地开口:“各派修者中,其实本来有许多满腔血性的修者,只是万魔渊每隔一甲子爆发一次,有血性的修者永远都冲在前面,以至于不是战死在邬野,就是修为大减。” “经年累月的,修真界修为最高的反倒成了一群败类,昨日万魔渊突生波折,竟没有一个宗门愿意派人去应对,只有我刀宗匆匆赶赴邬野,我为了保护门中弟子,便也离开了他们所谓的盟会。” 他重重一拍桌子,总结般道:“若我没有离开,怎么也不可能看你孤军作战!” 岑风倦:…… 原无求原天尊,被外界称为冰山天尊的高岭之花,在亲友面前却是个老妈子。 而且还是情绪越激动,他就越嘴碎型的老妈子。 岑风倦万分想不通,原无求平日一天都蹦不出来三句话,是如何练得这般了得的语速,竟听得他头晕眼花,插不上话。 岑风倦扶额叹气:“我没事,你也收敛点自己的讲话欲。” 岑风倦不能暴露快穿管理局和系统的存在,因此对自己昏迷的原因不能多说,只好将身体的话题含糊过去。 他消化着原无求的话,发现没什么重要事,便又重新提起最初的问题:“邬凌呢?” 原无求的面色突然僵住。 岑风倦看得分明,他此刻的僵硬和一贯的冰块脸不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无措,岑风倦心中骤然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他蹙眉看向原无求,沉默着,却以视线催促对方回答。 原无求默然片刻,终于叹息:“邬凌说他自愿去万魔渊镇魔,已经动身出发了。” 岑风倦的神情骤然一变,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毫无血色,他不惜扛着系统惩罚也要拔剑,就是要打消修者们的念头,让他们不敢再逼邬凌去镇压万魔渊。 没想到他前脚动完手,后脚邬凌却主动请缨自行出发了。 他正要气恼邬凌怎么不听话,却突然想到什么,怔忪道:“他是……为了我?” 岑风倦想到,邬凌本性善良,确实能做出自愿去万魔渊的事情,可在昨天看到岑风倦的行为后,他就该知道岑风倦是不愿让他去的,那他本该选择听师尊的话。 可为何……他还是去了?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邬凌虽然知道岑风倦不愿让他去万魔渊,但他不想看到岑风倦为了自己对抗整个修真界,更不想看到岑风倦受伤。 所以他才在岑风倦昏迷时,不告而别。 这个乖巧的少年,在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方法,去保护他的师尊。 岑风倦想通这点,心绪复杂,他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掀开身上薄被。 他忍着自己身体的虚弱,起身道:“我要去找他。” 原无求欲言又止:“岑风倦……” 原无求看向眼前的青年,岑风倦骤病初醒,面色仍是苍白的,或许是因为焦急,唇上的那道小口子再一次裂开,星星点点血迹似冬雪里的一点梅,染红他的淡色薄唇,成为这张缺乏血色的面庞上唯一的艳色。 他分明看上去病体支离,虚弱至极,却不容拒绝地说要去找邬凌。 原无求的老妈子本质在发作,他想劝说岑风倦先稍作休息,起码恢复了体力再出发,但当他看清岑风倦眼底的坚定后,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最后只是无奈道:“我带你去。” 冰山天尊脸上露出苦恼至极的神色,保姆心态爆发地长叹:“你和邬凌还真是般配,我拿你们两个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这样。” 岑风倦站在原无求佩刀上,礼貌地和知己好友保持一定距离,然后才道:“别乱说,邬凌还小,这种玩笑和我开也就罢了,别让他知道你这般编排我们。” 岑风倦一心想快些赶去邬野,没有看到身后原无求脸上,怪异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原无求横刀而行,很快就带着岑风倦到了邬野,岑风倦抬眼向极北的天空看去,发现天际的血色竟淡了许多。 可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更浓。 行至万魔渊附近时,原无求操纵佩刀向下降落。 岑风倦落地,视线扫过万魔渊旁贫瘠裸露的土地,无数巨石在这里矗立千年,被千年来一场场战乱染成血红,肃杀的凛风吹过这些巨石,让扑面的风中都带着血腥。 可岑风倦没有感应到魔息。 他的眼神骤惊,情况不该是这样的。 万魔渊的结界刚被魔神冲破,魔族昨日已经出世,邬野上怎么可能会没有魔息? 但此刻的邬野却如此宁静。 魔族和魔息存在的痕迹被抹去,邬野恢复了往日的寂寥,即使邬凌已经将魔神带回万魔渊中,都不可能带来这般平和的景象。 岑风倦迷茫一瞬,然后面色骤变。 他猛然想到,唯有一种可能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若邬凌吸纳了所有冲出结界的魔息,再带着所有魔族回到万魔渊,最终甘愿以自身为祭,修补结界,就会达成如今的情形! 以自身为祭。 这几个字如重锤般敲在岑风倦心底。 岑风倦顾不得自己胸口的闷痛,抬手召出佩剑,向万魔渊飞去。 他牙关紧咬,眸中满是焦急。 若邬凌真的献祭己身,以修补万魔渊的结界,那么直到下一个甲子之年到来前,万魔渊都会安定无恙。 这是修真界所有人喜闻乐见的场景,是邬凌自己的选择,也是系统推荐的选项。 但岑风倦不接受。 原无求在后方焦急唤道:“岑风倦!” 岑风倦裹着冰碴般的声音随风飘来:“你先回去,接下来是我和邬凌的事。” 第28章 原无求神色茫然。 他听出岑风倦在生气,却不知岑风倦究竟发现了什么,又在因何事而生气,他思索着,发觉自己确实对眼下的事缺乏了解,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不如退回邬野等待。 原无求离开后,偌大的万魔渊边便再无旁人,只余岑风倦白衣御剑的身影。 岑风倦飞掠到万魔渊上空,此处,邬野贫瘠的地面上撕开一道横贯千丈的巨大裂隙,裂隙仅有几丈宽,却如一道丑陋的伤口割裂了邬野,浓稠的墨色在裂隙下翻涌。 空气中的魔息骤然浓郁,浓到让岑风倦胸闷不适的程度,银白佩剑被魔息裹住,色泽暗淡,在岑风倦足下不停颤动,仿佛下一瞬就要脱离主人的控制。 岑风倦压下不适,他指尖银光流转,灵力化作层防护罩护住了自己,然后他拂袖将佩剑收回鞘中,竟是直接向下飞身而去。 以岑风倦的实力,本就能御空而行,人前坚持御剑只是为了不暴露自身异常罢了。 施加了防护罩后,扑面涌来的魔息淡了许多,岑风倦苍白的面色恢复些许,将目光落向周围的景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万魔渊。 万魔渊中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并非是因为这里暗无天日,而是魔息阻挡了外界光线,一路下降了足有近百丈,岑风倦眼前终于再一次出现亮光。 他抬眼看去,终于看到了魔界。 被封印的魔族在此处生存繁衍千年,改造了原本一无所有的地裂,但魔族生性粗犷嗜血,构建的魔界也无比无序而疯狂。 半空中红光涌动,地面是一片赤色,岑风倦细看,才发现那些赤色是血,未干涸的血迹甚至汇成溪流淌过,魔界四壁都是猩红的山岩,空气中涌动着对杀戮的邪肆渴望。 岑风倦一袭白衣,看上去格格不入,他也不乔装,蹙眉便向前方迈步。 一路深入,保护罩都渐渐拦不住浓郁的魔息,岑风倦胸口闷痛,呼吸急促,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并没太在意自己的不适,而是眸光沉沉地凝眸,环顾四周。 情况不对。 岑风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已经足够深入,却还没有见到魔族和邬凌的身影。 他们还在更深处吗? 岑风倦忍不住担忧,即使曾经吸纳过魔息,邬凌毕竟还是人,既然是人,又如何能承受这般浓郁的魔息? 他双眸一狭,脚步加快,步入万魔渊最深处。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眼的景象铭刻进岑风倦脑海。 他看到万千魔族被黑红的锁链禁锢,他们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嘶声吼叫着,却仍旧不能挣开锁链。 这场面足以令修真界任何一个人悚然。 但岑风倦的目光却掠过万千魔族,看向群魔中间的那个少年。 他的小徒弟,小心养大不愿让受丝毫委屈的小徒弟,正被刺穿肩胛吊起双臂,被玄铁锁链禁锢在万魔渊最深处。 少年身形瘦削,一袭黑衣,手臂被粗重的铁链吊起,肩胛的伤口不停渗出血来,他似乎已经在虚弱中失去意识,温雅俊美的脸正低垂着,让岑风倦看不清他的神色。 岑风倦怔怔道:“邬凌……” 他的声音极低,如同叹息,昏迷的邬凌却一颤,挣扎着想醒来。 少年身躯微颤,有些费力地仰起头,他眼神恍惚,迷茫间对上了岑风倦的视线。 岑风倦看到邬凌的面色,少年的脸色苍白,脸颊上是道道伤口,血色沾污了本应干净无瑕的面庞。 但邬凌看向岑风倦,恍惚的视线终于找到了焦点,明亮的笑意盛在他眸中。 邬凌轻笑:“师尊,您没事了?” 他分明痛苦至此,虚弱至此,看到岑风倦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切师尊的身体如何。 岑风倦的眼眶发烫,当即开口:“我带你出去。” 邬凌却微弱而坚定地摇头。 这个乖巧到不行的小徒弟,竟拒绝了师尊说的话。 邬凌道:“我留在这里镇压魔族,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岑风倦咬牙,对所有人最好,难道那个所有人中就不包含你吗? 他忍不住反思,自己究竟是在教徒弟时犯了什么错,才让邬凌有了如此舍己为人的性格,他小心护着小徒弟不受委屈,邬凌却自己跑来散发圣父光芒。 可邬凌甘愿自我牺牲,岑风倦却不甘。 护短如他,最看不得在意的人受伤。 只是没等岑风倦开口,邬凌看向师尊轻轻一笑,黑亮的眼眸中盛了两捧星光。 邬凌道:“我不想师尊因我受伤。” 少年的嗓音虚弱低柔:“我本就是人间游魂,遇到师尊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能再保护师尊,保护人间,此生已经活得很值得了。” 岑风倦咬牙,他不能说出系统的事,只能心中道,可你是天道之子,是这一方小世界中的绝对主角,怎能将自己锁在万魔渊苦等几十年? 你本该光芒万丈。 岑风倦蓦地意识到,原来他对邬凌的了解并不彻底。 少年因身世特殊,对自己的生命和经受的苦痛并不在意,为了他在乎的、想守护的东西,邬凌甚至甘于自我牺牲。 换而言之,为了他想要达成的目的,邬凌不惧疼痛,也不畏死亡。 但岑风倦却不愿坐视他这样。 岑风倦看着邬凌,抬手召出佩剑,想要救出少年。 邬凌却对他摇头。 邬凌道:“如今万魔渊的结界全靠我一力维系,师尊救出我,便是万魔尽出的末日。” 话音刚落,他突然面色骤变,邬凌咬着唇,看神色像是在忍耐突然袭来的剧痛,以至于唇瓣被咬破都不自知,少年的身形在战栗,悬吊他双腕的锁链随之撞击轻响。 岑风倦看到,邬凌肩胛被穿透的伤口渗出血液,但鲜血没入他那身深色的衣衫,难以寻到。 岑风倦只觉思维一震,似一道惊雷在脑中劈过,他猛然意识到,邬凌身上那身黑红衣衫,竟是被少年的血浸染成了这般色泽。 岑风倦的心脏在收紧,他满怀心疼和懊恼,五指收拢,紧紧握着佩剑,身形却一时僵在原地。 这是岑风倦有生之年,面临的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若他选择尊重邬凌的意愿,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这次万魔渊暴动,什么都不做,那邬凌就只能被锁在万魔渊深处。 充盈在他体内的魔息能确保邬凌不会死去,但少年却要痛不欲生地挣扎数十年,直至下个甲子之年到来。 可若他选择救出邬凌,万千魔族会再次冲破万魔渊结界。 岑风倦想要逼岳掌门等修者承担起守卫的责任,可那些人骨头早已软了,在被岑风倦逼迫地出手之前,小世界恐怕已经要流血漂橹,死伤惨重。 甚至如果伤亡太多,以至于伤及小世界的本源,那这方世界都可能直接崩溃。 这选择对岑风倦而言,两难到无解。 但邬凌却没让岑风倦做选择。 少年看向岑风倦,竟显露出难得一见的霸道,召出灵力卷向岑风倦。 和魔族的连接让邬凌实力再度暴涨,恰逢岑风倦重伤初愈,他竟真的被少年卷着无力还手,向万魔渊入口处退去。 邬凌看着岑风倦远去的身影,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似有星河落入他眼底。 少年语气温柔道:“这里有我守着,师尊别脏了手。” 岑风倦又悲又怒,复杂道:“邬凌……” 邬凌看着岑风倦快要离开万魔渊,眼神黯淡了一瞬,但他很快抬眼,面色如常地轻笑道:“师尊,弟子不能常伴您身侧了,但终有再相逢时。” “这里魔息浓重,师尊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频繁踏足万魔渊的好。” 邬凌看着岑风倦,双眸弯起,竟替岑风倦安排起来: “人间很美,师尊替我多看一看。” 岑风倦看着笑容明亮的少年,只觉得喉头发紧,语塞无言。 邬凌说,人间很美。 人间自然很美。 可邬凌也仅仅是十七岁的少年,他明明还没看够这美好的人间,但他却心甘情愿自囚于此,往后几十年都和万千魔族为伴。 人间有花,也有血。 而邬凌以自己仍显瘦弱的少年身形,浴血挡住了黑暗。 然后让岑风倦替他,去看一看花。 而他自己竟甘愿置身痛苦和禁锢中,情绪平缓,不怒也不怨。 甚至,岑风倦突然想到,甚至少年让他多去人间看一看,也是为了让他好好散心。 邬凌牺牲自己,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岑风倦想通这一点,一时竟憎恶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已经快被送出万魔渊,只能最后遥望了邬凌一眼。 他看到邬凌的笑意淡去,少年怔怔地垂落眼睫,神色木然片刻,最后,无奈又释然地弯了弯双眼。 万魔渊仍是千年来不变的模样,四壁猩红,地面血迹纵横,空气中充斥着狠戾的杀戮欲与魔息。 第29章 邬凌站在这般残酷的地狱中,伤痕累累筋疲力尽,却又神色澄明,眉眼纤尘不染。 少年干干净净,又坚定不移,他被锁在万魔渊最深处,无力得仿佛风拂过便能被吹散,却又始终挺直傲骨。 他苍白虚弱,却又以这般苍白虚弱的身躯保护了整个小世界。 那一瞬,岑风倦感念万千。 之后的上千个日夜,这一幕铭刻在岑风倦的脑海,如心魔般再难以忘却。 以至于即使在几年后,当他看到化作梦灵的少年邬凌分魂身形消散的那刻,仍轻而易举地被勾起了往日回忆。 岑风倦站在自己的回忆幻境中,再一次回顾着六年前发生的这一切。 这是他此生最纠结最痛心的时候,看着回忆中邬凌苍白却带笑的脸,他阖眸,薄唇微抿,面上仍是痛惜不忍的神色。 在他身旁,邬凌看着曾经的自己,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看着回忆幻境,焦急地等待着。 他急切地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毕竟在他当初的计划中,不该是岑风倦殉道的。 六年前他那么做,为的是让师尊可以选择他,却从未想过会让师尊自我牺牲。 邬凌这般思索着,眼中有红光闪动,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许多。 究竟是什么,让后续发生的事全然不符合他的预料? 在他急切的目光中,岑风倦的回忆幻境继续发展。 嶙峋怪石裸露遍布的邬野上,岑风倦自万魔渊底闪身而出,杏眸眼底是复杂得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默然地站在万魔渊边缘,任魔息侵扰他脆弱的身体,思索良久后,他终于做出一个对快穿专员而言,近乎离经叛道的决定。 他开口道:“我要带邬凌出来。”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无论是回忆幻境中还是现实,系统都开始疯狂地警报。 “警报!检测到宿主向小世界原住民透露系统存在!宿主行为严重违规!” “警报!请宿主立刻停止违规行为!否则管理局会对宿主实行严厉惩罚!” 岑风倦将目光从回忆幻境中抽回,他看着自己手腕上正急切闪烁的系统,唇角冷淡地绷紧,一道银白光芒自他指尖没入系统。 “警……”遭到攻击后,系统的警报声突然顿住了。 过了半晌,系统才又一次发出声音:“检测到未知干扰……” “……正在重启。” 耳边终于清净了。 岑风倦垂眼,倦懒地轻轻一笑,这几年他极尽所能地提升实力,就是为了能不再像六年前那般,被管理局支配着违反本心。 他抬眸时,正对上邬凌凝视向自己的关切的眼神。 邬凌道:“回忆幻境中的师尊,是在和那个超越小世界的存在说话吗?” 岑风倦惊艳于邬凌的敏锐。 岑风倦知道,邬凌已经知晓自己不属于小世界,但他没有想到,邬凌会第一时间就能意识到回忆中发生了什么。 岑风倦颔首,认可了邬凌的猜测,然后将一切娓娓道来。 岑风倦道:“我来自时空管理局,是管理局的快穿专员。” “按照管理局的资料,时空长河莫名动荡,使管理局所辖小世界濒临破碎。” “快穿专员的任务就是进入小世界,按照系统的要求完成任务,培养小世界的天道之子,再用天道之子的气运反哺小世界,使其重新稳固,免于崩溃。” 说到这里,岑风倦的面色竟不自觉地带了些紧绷的局促。 毕竟最初的最初,他接触邬凌确实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要求。 可后来,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徒弟。 在带邬凌进入回忆幻境时,他就决定了要告知邬凌一切。 可岑风倦不确定,在知晓自己最初目的不纯后,邬凌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在为此……局促紧张。 邬凌看向岑风倦,神色认真,眼底竟有笑意浮现:“那我倒是要谢谢管理局。” 岑风倦一怔,他没想到邬凌竟是这样的反应,不解地看向青年那双红瞳。 邬凌道:“若是没有管理局,我岂不是就无缘遇到师尊了吗?” 岑风倦眨了眨眼睛。 邬凌似是看出了他方才的紧张,眼中带着笑意道:“师尊对我好,我当然能感觉到,怎么会因为最初师尊遇到我时有目的,就质疑师尊待我的真心呢?更何况,就连师尊的目的,不也是为了培养我吗。” 岑风倦舒了口气,小徒弟对这些事当真是豁达。 但他却看到邬凌面色微冷,似是转而又生出了怒意。 邬凌漠然道:“但管理局和系统对师尊不好,我却是不能容忍的。” 他竟连这点都看出来了么。 岑风倦轻轻一叹:“是啊,它们确实对我算不上好。” 他向回忆幻境中投入一道银芒,让原本只有他自己可见的系统显现,才对着邬凌认真道:“所以,我才不能让你跟我走。” 岑风倦要让邬凌安全地活着。 岑风倦很清楚,管理局和系统与他在许多地方都是对立的,他更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自己想要做的那件事有多么危险。 他甚至无法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自然不想带着小徒弟一起冒险。 他希望邬凌能听话,能在这方世界等待他,如果他最终完成了自己的目的,那他会在一切结束后回来找邬凌。 回忆幻境再度开始了。 岑风倦看向邬凌,他希望等邬凌知晓当年的一切后,能不再执着于跟自己走。 回忆幻境中,系统听到岑风倦说要带邬凌离开万魔渊,也正疯狂报警。 据系统显示,小世界的预期稳定度已经达到八十以上,远超任务完成的标准,按系统建议,岑风倦这时候最该做的是尊重邬凌的选择,然后交任务离开小世界。 而绝不是救邬凌离开。 伴随着莹蓝的警报光芒闪烁,系统刻板而冷硬道:“检测到重度违反人物设定的言论,请宿主三思而后行,若宿主执意违反人设,系统将开启惩罚。” 岑风倦却面色冷然道:“这烂透了的修真界不值得邬凌牺牲,我一定要帮他。” 他心底也阵阵发紧,按照系统为他安排的人设,岑天尊绝不可能救出邬凌,带着徒弟和全修真界为敌,这是比他之前提剑揍人更严重得多的违反人设行为。 岑风倦忍不住担心系统这次会施加怎样的惩罚,他不希望自己因惩罚丧失战力。 他听见系统的警报暂停一瞬,随即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小世界已经能稳定存在,任务自动完成提交。” “宿主需在一日内撤离小世界,否则被判定为严重违规,剥夺宿主快穿专员的身份。” 岑风倦神色错愕。 他已经做好了硬抗惩罚的准备,却接到必须离开的通知,系统竟是用一招釜底抽薪断了他的路。 只余一天便必须撤离,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残局,哪怕他提剑救出邬凌,剩余时间也不够他解决魔族。 岑风倦的面色难看,系统竟用这般方式逼迫他遵循人设,逼他坐看邬凌牺牲。 可岑风倦顿了顿,仍深吸一口气,眸光冷凝,抬手持剑,向万魔渊冲去。 岑风倦从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哪怕在一天内解决魔族难如登天,但他不能坐看邬凌饱经折磨,而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 所以,他偏要一试。 只是,没等他的身形重回万魔渊,系统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接到匿名专员举报,快穿专员岑风倦疑似违反规则,须尽早回管理局述职,小世界停留时间缩减一小时。” 岑风倦神色愕然一瞬,转而化作阴沉。 再迟钝的人都能意识到,这莫名其妙的举报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更何况岑风倦并不迟钝,反而敏锐至极。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身形一滞,全神贯注地陷入思考。 他突然想到,为何这一次万魔渊暴动会如此激烈,就连魔神都出手了? 小世界的修者们对此猜测纷纷,可岑风倦突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魔神的出手背后,有时空管理局中某些力量的参与。 想到此处,岑风倦心中一沉。 他的目光投向了万魔渊,但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系统又道:“接到匿名专员举报,快穿专员岑风倦疑似违反规则,须尽早回管理局述职,小世界停留时间再减一小时。” 系统总结道:“宿主需在二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内撤离小世界,回管理局述职。” 岑风倦面色难看至极。 若用一天镇压魔族,他尚且可以一搏。 可如今时间再度缩短,并且他很可能在之后持续遭到举报,撤离时间也会持续地缩短,他根本没有时间去镇压魔族。 他必须思考出一个方法,一个能最短时间内救出邬凌,同时避免魔族动乱的方法。 第30章 确定了方向后,再思索时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岑风倦很快想到了那唯一的方法—— 天地同寿。 若他以身殉万魔渊,可以使万魔渊结界再维持千万年,而若他动用超出小世界的力量,他甚至能杀灭万魔渊中所有魔族。 可不管是身殉万魔渊,还是违规动用超越小世界的力量,他都只有一个结果。 殉道而亡。 笼着薄雾的一切迷题终于清晰起来,岑风倦神色凉薄地一笑。 他终于知道了幕后人要做什么。 对方要逼他去死。 若他选择以身殉万魔渊,自然会是尸骨无存的结果。 可哪怕他认怂回到管理局,已知幕后人能一定程度上操纵小世界,对方只需联合魔神,杀死万魔渊中被禁锢着的邬凌,小世界仍会动荡崩塌。 如此一来,岑风倦在第一个任务的积分就会清零甚至降低到负值,主神会剥夺他快穿专员的身份,那时他再面对幕后人,恐怕便会无力挣扎,只能任人宰割。 他的选择变得越来越艰难,似乎不管怎么做,都逃不了死。 六年前的万魔渊旁,方圆百里都寂寥无人,唯有一袭孤单的白衣身影矗立着,因此没有任何人知道,岑风倦在这里,做了一个改变小世界历史的决定。 他已经知道有人在幕后算计自己,也知晓自己处境两难,很可能死去。 但岑风倦的面色冷厉,神色不带一丝恐慌和畏惧,一双杏眸反而明亮如晚夜孤星。 他从不是任人宰割的存在,因此在这般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没有显露出惶惶不安,反倒如出鞘之剑般要破开迷雾,从近乎必死的局面中找到破局之法。 系统又一次道:“接到匿名专员举报,快穿专员岑风倦疑似违反规则,须尽早回管理局述职,小世界停留时间缩减一小时。” 这是第三次举报,时间只余二十小时。 岑风倦已经明白,幕后之人频频举报就是要扰乱他心神,让他焦躁不安。 但他偏沉心静气,以前所未有的冷静投入思考。 岑风倦的目光突然一亮。 他御剑而起,飞身向原无求寻去,一袭白衣的身影似流星划过邬野天际,很快寻到撤离的原无求。 岑风倦抬手,将一道警示埋入原无求的魂体之中,这样的警示他共设下三处,邬凌魂体内和飞白宗的早就设置,但他如今即将离开小世界,为求稳妥还是又设下了一处。 设置好警示后,岑风倦才将目光投向此地其他人。 知晓邬凌甘愿牺牲自己后,众多修者都向邬野赶来。 他们中有一些是不放心邬凌,担忧这少年跃入万魔渊是另有目的,另一些则期待于邬凌因此重伤,甚至身死,他们好从少年身上得些好处。 岑风倦见他们便如见到苍蝇般厌烦,但此刻他却强压不耐站在原无求身侧。 原无求看到他面色不对,忙问道:“是身体又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岑风倦蹙眉摇头,道了声:“无事。” 但他面色中却带着藏不住的忧虑,岑风倦维持着忧愁的神色等候了半晌。 匿名专员没有进行第四次投诉。 岑风倦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如明镜。 通过方才的小实验,他已经确定赶赴邬野的修者中有幕后人的眼线,而幕后人显然乐于透过眼线,欣赏他愁苦焦躁的模样。 岑风倦甚至能想象到,幕后之人是如何得意地看着他悲愁,并停下举报的动作,想要更仔细地欣赏他愁云惨淡的模样。 岑风倦配合地做戏,轻声叹了口气,心底却在冷笑。 幕后之人应当是觉得他已在劫难逃,才放任他做困兽之斗,但这却成为岑风倦唯一的机会。 只要做好忧愁焦躁的伪装,他就能拥有一段稳定的、不会因举报骤然缩短的时光。 那他就还来得及再布局。 即使眼下的处境困难重重,他的时间紧迫,还只能在暗中布置,但仍有破局之机! 岑风倦神色倦怠地半垂着羽睫,长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显得整个人焦虑忧愁。 藏在暗处的眼线将他的模样收入眼底。 但那位眼线却看不到,岑风倦暗中唤醒了邬凌魂体的警示,在远隔千里之处,悄然疗愈起少年之前受的伤。 几个时辰后,岑风倦眸光一定。 撤离时间已经缩短到最后六个小时,而他已经将邬凌魂体的伤势治愈了大半,计划可以进行到下一步了。 岑风倦终于起身,他眸光微动,薄唇紧抿,一副刚做出某个决定的模样。 岑风倦不意外地听到系统说,那位匿名专员又一次进行举报。 对方既然要看他狼狈,那当然会在他做出决定时,借突然的举报来动摇他的心神。 岑风倦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慌乱,他目光扫过面前的千百修者,敛眸扯了扯嘴角。 岑风倦道:“邬凌以身为祭,修复了万魔渊破损的结界。” 众修者顿时眸光大亮,喜形于色,欢欣鼓舞。 岑风倦却冷淡道:“但我作为他的师尊,却不能坐视自己的弟子这般牺牲。” 修者们的面色顿时大变,竟有人恶狠狠地瞪着岑风倦,怒道:“岑天尊怎么如此自私糊涂!” “是啊!邬凌能拦住魔神,能修复万魔渊的结界,这是修真界的大幸之事,岑天尊怎么可以阻拦!” 修者们的呼声震天,太多人都持有相同的观点,他们听着呼声,胆量更大,话语竟渐渐变得愈发不客气。 直到有人道:“修真界帮邬凌走到如今地步,难道邬凌不该回馈我们的帮助吗?” 岑风倦面色冰冷,从牙缝挤出来的字透着入骨的寒气:“好一个帮他到如今地步。” 那修者理直气壮道:“若非曾在灵魂中刻下法阵,吸纳过魔息,邬凌怎么会根骨再度突破,如何能六年就修行到如今地步?” 他这话勾得不少人眼神闪动,半晌,竟有人低声提议道:“魔息竟能助修者的修为猛进,大家难道不想探个究竟?要我说,邬凌就该让我们研究一番。” 有人叹息道:“可惜,邬凌已经去了万魔渊,正镇压魔族,不得脱身,无法研究了,若是先研究出他的秘密再让他去邬野,才是对修真界最佳的选择啊。” 众人纷纷叹道:“可惜!可惜!” 有人小声道:“也未必就没有机会了,若邬凌……”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让众人了然他的未尽之言是个死字后,继续道,“研究他的仙体不也一样?” 不少修者竟似明显意动。 岑风倦却锵然拔剑,阴森森道:“诸位觉得我是个死人?” 竟敢在他面前这般谈论邬凌,岑风倦心头燃起炽热的怒火。 有修者畏惧他的剑意,缩了缩脖子,却不忘开口:“我们也是为修真界着想。” 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众修者顿感理直气壮,他们竟像是把自己当做群正义之士,所思所念都是为了强大修真界。 怎料岑天尊却不知好歹,自私自利,屡次打断他们交谈。 如此看来,岑天尊的行为着实过分。 岑风倦看着他们义正言辞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出。 他的剑意锋利无匹,其中甚至带着怒极反冷的杀意。 修者们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岑风倦实力强大,但对这般强大的岑天尊,修者们却鲜少心怀敬畏。 因为岑风倦太过温和,他是以德报怨的翩翩君子,即使受了气也几乎不动怒,哪怕是在前一日为了邬凌爆发时,下手也大多点到即止,没对修者们造成不可逆转的伤亡。 于是时间久了,各宗各派都觉得飞白宗好欺负,再加上如今邬凌镇压万魔渊已经定局,他们得意忘形下,愈发失了分寸。 但修者们都浑不在意地想,哪怕岑风倦当真暴怒,又能如何? 岑风倦这般病体支离的人,前一日剑挑修真界时虽然气势无双,可最后因那一战伤得最重的,却是莫名呕血昏迷的他自己。 这一切综合下来,让修者们对岑风倦竟怀有几分轻视,今日便肆无忌惮起来。 他们却不知道,岑风倦如今已经完成了任务,不需要再遵循系统定下的人设。 而遵循本心的岑风倦,从来都不是以德报怨的泥性子,而是怨憎分明的暴脾气。 岑风倦这一次毫无点到即止的意思,提剑便杀入修者之中。 他没有横加杀戮。 却是以凌厉剑意配合法则之力,直接剥夺了对战之人的修为! 这比死亡更让修者难以接受。 凄厉的喊声划破天际,血光喷涌,划出漂亮的弧度。 方才出言不逊的修者们面色惨白,已经沦为凡人,纷纷跌坐在地,神色茫然呆滞。 ----------------------- 第25章 第31章 众修者看向岑风倦的目光满是惊惧, 忍不住向后慌乱退却。 有修者不曾参与前一日的盟会,没见过岑风倦独自对抗盟会各宗门的场景,此时见己方人多势众, 咬牙道:“岑风倦!我劝你立即收手,否则我们便……” 你们便……? 岑风倦漠然看向他。 说话的修者被他冰冷视线扫过,竟觉心头发颤,话语不自觉地顿住。 站在这位修者身旁的其他修者们则都神色变换着,悄然向一旁避了避。 没等岑风倦动手,却是一旁的原无求先怒道:“便什么?便一拥而上围攻?” “那你们便上来试试!”话音落下, 原无求腰悬的长刀锵然出鞘。 战局再一次爆发。 战果却是一边倒的,直到方才曾出言不逊的修者都被揍过一顿之后,岑风倦才稍稍舒了心中郁气。 紧接着, 却又听见系统呆板的声音:“接到……” 岑风倦心知, 幕后人看不惯他到此时仍有这般威风, 方才又举报了一次。 但他却冷着脸将系统直接静音。 既然幕后人要看他自行寻死,就不可能举报到时间耗尽。 只要想通这点,就会发现在撤离小世界前的这段时间,他没有任何限制,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怒意。 恐怕幕后之人不可能想到,在绝望的两难之境中, 岑风倦竟占据了些许主动权。 岑风倦才执剑而立,神色冷然, 对众修者道:“我要带邬凌回来。” 在半个时辰前他说这话,众修者只会嗤笑,可此时,岑风倦一身气势宛如杀神,语气并不是在征求意见, 而是通知。 众修者竟都胆怯地闭嘴。 岑风倦刚教导了他们何为祸从口出,现在众人都不敢当第一个开口拒绝的人。 沉默良久后,最后是岳掌门站出来,他面带忧色道:“岑天尊,可邬凌一旦离开万魔渊,他刚修复的结界就会再次破碎,到时候魔族倾巢而出,会天下大乱啊!” 他顿了顿,狭着眼睛看岑风倦:“这般后果,岑天尊要如何承担?” 有人率先开口,众修者才敢附和道:“是啊,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谁能担得起这等责任?” 有藏身在人群中的修者低声道:“除非,岑天尊能保证,即使在邬凌被带出万魔渊后,魔族也不会冲出来。” 万魔渊本应是小世界所有修者共同的责任,可此时,这些人却把全部重担都甩给了岑风倦和邬凌这对师徒。 岑风倦没有说话。 原无求闻言怒极,面色冷如冰霜,他想要开口,却也被岑风倦拦了下来。 岑风倦站在整个修真界的视线中,默然良久,轻阖眼眸。 在他对面,修者们看他竟没有反驳的意思,不敢开口,却彼此交换着神色,渐渐的便有喜色浮现在他们眼中。 岑风倦竟似是默许了他们刚才的话? 很多人眼中都浮现出精明算计的神色。 以魔族的强大,即便是岑风倦也不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只怕也只能走身投万魔渊那条路。 若他真能身投万魔渊,不管最终他是死是活,都是比邬凌去更好的结果! 全修真界都知道,邬凌虽然在短短六年间修为突飞猛进,但他性格软弱,能平安成长,全靠有岑风倦护着他,为他对抗修真界的不怀好意。 若岑风倦死了,或被困在万魔渊,那邬凌失去保护者,岂不任他们欺凌? 无数修者眼红于邬凌的修行速度,想知道是不是魔息改善了他的根骨。 如今,他们似乎等到了摆脱岑风倦,拿捏邬凌,研究他所怀秘密的机会! 众修者想到此处,齐齐变脸改口,劝说岑风倦主动投身万魔渊以换邬凌脱困。 讽刺的是,不少修者此刻竟满口对邬凌的心疼,想刺激岑风倦的情绪,却全然没意识到,不久前他们还在逼迫邬凌去死,前后话语之反差何等可笑。 岑风倦听着他们吵闹聒噪,听着他们将无耻的话语汇做众望,又反复描述着邬凌的惨状,挑动他的神经。 即使早就知道这方小世界的风气,他仍心中一阵索然。 他终于无趣地扯了扯嘴角:“好。” 众修狂喜,弹冠相庆,对岑风倦夸赞不绝,高帽一顶接一顶地被他们戴过来,甚至修者们还齐声承诺,说一定会护邬凌平安。 岑风倦寒潭般的眼眸扫过他们喜气洋洋的面庞,眼底却只有讽刺神色。 他当然不会信这群小人。 唯有原无求冰块脸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岑风倦:“你真的……” 岑风倦目光暗了暗:“等我走后,替我照顾好邬凌。” 耳边传来系统一连串的提示音,幕后之人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死亡,竟是一连又投诉数次,将他在小世界的停留时间,缩短到只余不到一小时。 岑风倦身形决然,御剑而起。 他向万魔渊飞去,却折扇轻挥,在千万里外的飞白宗中留下一道术法。 他已经来不及再去见邬凌一面,只能留给小徒弟最后一句话—— 等我回来。 然后,他再一次来到万魔渊之上。 他的身形停下,俯瞰着万魔渊和整个邬野,肃杀的风拂面而来,吹动他的衣摆,岑风倦的白衣上绘着鹤形银纹,此刻衣摆飞舞间,清矜的银鹤仿佛要振翅而飞一般。 岑风倦眼中划过抹伤感,他已经在这方世界停留六年,从没想过离别会如此突然。 系统道:“停留时间还剩半小时。” 岑风倦收回视线,他清瘦的身形又一次越过墨色魔息,进入了万魔渊。 他站在猩红的山岩之间,脚下是纵横的血溪,岑风倦的目光投向万魔渊最深处,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那里。 系统道:“停留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岑风倦敛起目光,飞悬于半空,他伸出左掌,右手做指剑划过掌心,肤色苍白的左手上便浮现出一道深而狭长的伤口。 血液喷涌而出,他将一身修为和精血凝入血液中,放任鲜血向地面洒落。 在他的血同万魔渊地面纵横的血迹相接触的一瞬,万魔渊在震荡,地面似乎都被撕裂,血色升腾成雾,在深渊中弥漫。 岑风倦此刻视线中只余血雾的猩红,万魔渊这道被封印万年的裂隙仿佛在此刻活了过来,正暴怒着彰显自己的存在。 岑风倦用染血的修为压制万魔渊,已经融入万魔渊千万年的魔息感知到血液,正剧烈震动着,要对抗他施加的压制。 修为精血的损耗让岑风倦面色苍白,他仿佛能听到虚空中魔的怒吼。 岑风倦面色一沉,五指收拢,更多血液洒落在万魔渊地面,这次血色中竟泛起纯净的银芒,银芒似火焰般将整个万魔渊席卷。 岑风倦接管了万魔渊的结界。 然后,他将最深处正被邬凌禁锢的魔族们挪移到自己面前。 “停留时间还剩十分钟。” 血雾中不停有身影浮现,模糊的黑影看上去神秘而危险,正是刚被挪移来的魔族,他们茫然地呆立了一瞬过后,很快意识到岑风倦在做什么,嘶吼着投去凶狠的目光。 这些魔凶恶无比,竟是高高跃起,想要杀死甚至撕碎半空中的岑风倦。 岑风倦居高临下,俯视众魔,他抬起左臂,纤长的手掌被涌出的血液染了血色,正虚弱地微颤,但那颤抖的指尖轻挥,下达出的便是必死的指令。 他动用了不属于这方小世界的力量。 扑向他的魔族身形突然僵直,然后轰然一声震碎成血雾,浓重血气在空气中弥漫。 魔族惊惧万分,可魔生性嗜血,即使面对前所未有的生命威胁,他们仍不后退,而是嘶吼着,冲向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岑风倦! “停留时间还剩三分钟。” 岑风倦面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在被魔族攻击,在被小世界的本源法则排斥,在因违规行为受到系统的惩罚。 无数层痛苦叠加在他清瘦的身形上。 他苍白如纸,虚弱无力。 可他以一己之力,压制了万魔渊中千千万万的魔。 万魔渊被银芒席卷而过,在剧烈的震荡中重组,曾经深不见底的裂隙竟被填平,凝做血雾的魔息被银芒掠过,便在凄厉嘶鸣中被净化消散。 无数魔族竟被禁锢住,不能动弹,只能嘶吼。 然后……他们齐齐崩解在银芒袭来的那一瞬间!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岑风倦垂眼,俯瞰这片正被自己修为净化的土地。 这一刻的万魔渊,无比…… ……干净。 没有魔族,没有魔息。 只有被银芒席卷过的万魔渊地裂,似邬野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般,却正在渐渐愈合。 岑风倦脱力地垂下手。 他已经无力御剑,被银芒托起,恍惚看到一抹天光照在自己眼前。 第32章 这一刻,他所处之处与邬野的任何一处看上去没有区别。 万魔渊消失了。 岑风倦成功了。 他以身殉万魔渊,扫清魔族,也救出了自己的小徒弟。 岑风倦眼中带着微弱喜意,然后他身形摇晃一下,如断线纸鸢般向地面砸去。 一瞬之间,白衣覆血。 岑风倦如同重伤染血的鹤,他的身躯轻颤,却已经难以动作,他的生命力伴着修为和精血流失殆尽,让他再难支撑小世界的法则排斥,和系统愈演愈烈的惩罚。 失血的肤色让他如易碎的瓷器,他的眼帘沉沉地闭合。 “停留时间还剩一分钟。”系统的声音仿佛送亡的钟声。 岑风倦阖着眸。 他虚弱至极,视线发黑,几乎在所有人眼中,他都已经必死无疑。 他却用最后力气冷冷开口:“系统,复述快穿专员规则须知,第五章 第三十七条。” 系统似是一愣,才道:“危急关头,快穿专员可提前预支当次任务的积分进行兑换。” 岑风倦轻笑了一下:“兑换。” 系统没有询问兑换什么,岑风倦此刻唯一可能兑换的,就是修复自身伤势,但这是项昂贵得惊人的兑换内容。 系统道:“如果当次任务积分不足,回到管理局后你依然会死。” 幕后之人不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对方之所以自信岑风倦走投无路,是因为这是岑风倦第一次完成任务,他没有任何积分,而想要通过一次任务达成兑换的积分,需要至少百分之九十八的稳定度。 快穿管理局创立至今,没有任何人达到九十以上的稳定度,而百分之九十八,更是个水中月一般遥不可及的童话。 岑风倦冷笑:“那就是我命该绝。” 但很快,他眉眼温和,杏眸微弯,视线仿佛穿透空间,看向了邬凌。 岑风倦道:“但我相信他。”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几年的悉心培养,以及在最后的停留时间中,他装作忧虑蒙骗过幕后人,却暗中疗愈了邬凌的伤势,以确保邬凌如今在最佳状态。 小世界停留时间只余最后的几秒。 九十八以上的稳定度之前从未有天道之子能达成,岑风倦的处境堪称命悬一线,而且这一线生机不由他掌控,而被一无所知的邬凌握在手中。 这是足以让人惊慌崩溃的局面,但他却淡然微笑,说自己相信邬凌。 这是交付生命的信任,他莫名坚信,邬凌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停留时间耗尽。” “三、二、一,强制传送通道开启。” 莹蓝光芒一闪,白衣染血的瘦削身影被笼在光中,下一秒便失去了踪影。 岑风倦赌赢了。 当他在管理局再度回复意识时,岑风倦知道自己赢了,一个刚加入管理局的专员,竟破纪录地达成九十九以上的稳定度,这是超出幕后人想象的事,但他和邬凌做到了。 他救出了邬凌,也保全了自己。 回忆幻境的画面被虚化了。 岑风倦扭头,看向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邬凌。 他无奈开口:“现在明白我为何不愿带你走了吗。” 他并非不想和邬凌一起,而是不愿小徒弟如自己一般,面对这样九死一生的险境。 邬凌沉默着,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岑风倦纤细的腕骨。 他用力极大,甚至让岑风倦感到疼痛,像是在担心自己一松手,师尊就消失了。 “师尊。”邬凌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岑风倦确实没有不要他,邬凌看到了一切,此刻他的心头炽热而疼痛。 是狂喜,也是怜惜。 岑风倦白衣染血跌落的画面,是他这六年的梦魇,他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 岑风倦不让他跟随,可他却更想追随岑风倦左右,他要保护师尊再不遇险。 但他没有开口。 岑风倦把他当做徒弟,当做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这是他曾经有意达成的目标。 如今他要证明自己不再是那个懦弱等待师尊帮助的少年,不能只靠单薄的语言。 邬凌眼中有杀意涌动,神色阴沉,满身戾气滔天,他似是不愿让岑风倦看到自己这一面,偏过头,却让侧颜映入岑风倦眼帘。 在怒意中紧咬的牙关,让他下颌线条近乎于锋利。 岑风倦看着他,轻轻一叹。 岑风倦挥手,在回忆幻境中凝出飞白宗的景象,他们正站在桌椅边,岑风倦用没被攥紧的手压住邬凌肩膀,让他坐下。 邬凌坐在座椅上,却仍死死抓住岑风倦的手腕不肯松开。 岑风倦低声道:“邬凌。” 他清润的嗓音似是唤回邬凌的神智,邬凌这才看到岑风倦被他牵住,不能站直的身躯姿势有些别扭。 他指尖一跳,松开了岑风倦的手腕,看到白皙纤细的腕骨上竟浮现出几道指印。 岑风倦收回手,让银白的织锦衣衫遮住自己手腕,自袖里乾坤中拿出了什么。 那是一条发带。 一条墨色纯黑却极精致的,倒映着光华的发带。 岑风倦看着手中发带,垂眸一笑。 许多刚重回小世界时想不通的事情,他如今都有了答案。 岑风倦轻笑道:“刚回这方世界,看到你堕魔疯狂的模样时,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仍本能地信任你。” 但他确实没有信错,因为只要邬凌知道他活着,那青年就如同被锚定的孤舟般,再锋利、再疯狂都能守住底线。 “邬凌。”岑风倦轻唤道。 岑风倦将发带拿起:“上次别离匆匆,师尊都没来得及为你加冠,便在今日补上吧。” 这其实根本算不上冠礼。 可岑风倦自己也不曾受过冠礼,在他弱冠那年,岑天尊被打落凡尘,落魄而伤痕累累,只能用一条素色发带束起散落的长发。 后来,他便再不曾用过发冠。 来到这方小世界后,邬凌对他随风飘扬的发带喜欢得紧,便小心翼翼地对他提要求说,自己能不能弱冠时也系上发带。 当年岑风倦同意了,可却没来得及留到邬凌弱冠那一年。 曾被错过的冠礼,今日终于得以补上。 岑风倦怀着告别的心态,虽有不舍,却还是开口道:“师尊会为你肃清修真界,也会帮你杀了魔神,可师尊不能带你一起走。” 他顿了顿,最后道:“等师尊回来。” 邬凌沉默以对。 岑风倦只当他终于默认,为邬凌束好发后展颜轻笑,然后挥手召出了折扇。 邬凌在和魔神的抗争中受了重伤,岑风倦不想让他再被卷入乱战。 他要最后再替小徒弟摆平一次局势,然后再离开小世界。 岑风倦的身影走远了。 邬凌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清,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邬凌抬手抚上身后发带,指尖有星芒闪过,便有一条复制的发带系在他头顶。 而岑风倦给他的那条发带被他拿下,珍重地收在了掌中。 他看着手心纯黑的发带,垂眸紧盯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对岑风倦说的要自己等待他回来的话做出了回答。 他没有同意,也不曾反驳。 邬凌的唇角微扬,眸光深沉,竟露出了笑意。 他低声道: “汪。”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26章 岑风倦手持乌木折扇, 走出了自己的回忆幻境。 与他回忆幻境的安然稳定不同,此刻的梦界正陷入剧烈的动荡中。 岑风倦行走在梦界的白雾之中,却能看到有术法的各色光芒在他上方白蒙蒙的雾气里翻涌、闪烁。 他面色微沉, 眼中带上些微急迫。 他知道,这意味着岳掌门开始带人攻击梦界了。 岳掌门将岑风倦和邬凌引入梦界,当然不会是为了让他们看到六年前的往事,从而愈发了解彼此,消弭心结。 他有更恶毒的谋划。 此刻,岑风倦和邬凌都身处梦界中, 岳掌门若能带人从外部击碎梦界,就能将其中的岑风倦和邬凌一并重伤。 岑风倦猜到了岳掌门的目的,但他并不能挣脱出梦界外, 去对抗岳掌门等修者。 因为在梦界中, 还有十万神魂! 此刻梦界的动荡还不算剧烈, 是因为岑风倦和邬凌的神魂处于其中,在帮助梦界保持稳定,好对抗外部的攻击。 可如今邬凌神魂重伤,一旦岑风倦也离开梦界,梦界会在顷刻间被术法摧毁。 那么被困缚在其中的十万神魂,也会随着梦界的破碎而消亡。 这才是岳掌门抽离这十万神魂困在这里的目的! 他是要岑风倦束手束脚, 只能在梦界中被动迎接他们的攻击。 岑风倦思索着诸多思绪,眼神微沉, 面色不虞。 第33章 他一路前行,手中乌木折扇已经展开小半扇面,朦胧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墨色的扇面上绘有精致的银纹,但岑风倦并未将扇面全展, 银纹的图案便让人看不分明。 他纤瘦的手腕轻晃,半展的折扇便在他手中摇动,有点点银芒随之涌现,点亮墨色扇面,然后汇聚成一道流淌的银色光河。 岑风倦再度挥扇,银芒便自折扇落入了梦界。 起初只是岑风倦身边亮起微光,可很快银芒便越来越明亮,银芒此时看着不再像是光河,反倒似银色的火焰般向梦界席卷。 六年前,岑风倦曾燃尽精血和修为,让自己的银芒能净化万魔渊。 现在,璀璨的银芒一如当年净化魔息一般,开始净化梦界的白雾,但如今,岑风倦已然举重若轻,不再需要耗费修为和精血。 这六年来,岑风倦的实力提升速度堪称恐怖。 岑风倦感知着银芒带来的信息,他正在逐步掌控梦界。 终于在某一瞬,他眼神微动。 银芒帮岑风倦掌握了大半梦界,只余一个角落难以侵入。 那是被真正的梦灵所盘踞的角落,十万被困梦界的神魂就在那里! 终于找到目的地,岑风倦飞身而起,向那方角落飞去。 即将到达时,他却仰起头,目光仿佛穿透梦界,看向了此刻的现实世界。 应该快到了。 就在心中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岑风倦看到,上方闪烁的各色术法在减少、消失。 岑风倦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果然来了。 此刻,现实世界,药宗。 岳掌门正带着千百修者围攻梦界,各宗的攻击似雨点般落下,没入梦界石壁。 人群中却有些修者的目光呆滞,如丧考妣,正是药宗掌门与长老们。 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宗门被岳掌门献祭了数百弟子,又被邬凌剥夺灵脉,此刻,又有几乎修真界全部的高阶修者汇聚于此,却是为了毁灭他们宗门的宝物,梦界。 药宗掌门浑浑噩噩地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抱着让邬凌和岑风倦当牺牲品的卑劣想法。 那么如今的药宗,或许也就不会成为应对邬凌和岑风倦时的牺牲品。 可他虽然浑噩,手上动作仍不敢停,随着众修者一同攻向自家的梦界。 甚至在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时,他还没有回神,又丢出道攻击术法。 然后,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术法没落到梦界,反而落向一个…… ……一个人? 药宗掌门茫然地看了片刻,眼中浮现出惊愕的神色,有人挡在了所有修者面前,拦住了他们落向梦界的攻击术法。 “原无求!” 刀宗护教长老原无求,这方世界仅次于邬凌的第二人,此刻站在所有修者对面! 原无求冰山般的俊脸神色冷漠,他看向药宗长老,半晌,竟勾起嘴角。 他平日里不习惯笑,此刻笑容僵硬得吓人,语调却生动而嘲讽:“你这条命就这么金贵,卖宗也要求生?” 药宗掌门木然地看着他,竟丝毫没有自己被讽刺的感觉,反倒游离而茫然。 是啊,我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药宗掌门陷入对这个问题的迷茫中,他已经活过了六百年,度过了十个万魔渊暴动的年份,他绞尽脑汁地保住性命,为此不知算计牺牲了多少人,可他究竟为何而活? 他不知道,便只能呆呆看向原无求,像是在祈求一个答案。 原无求却不再看这条败家之犬,他目光扫过眼前众修者,表情冰冷却坚定。 “原无求。”先开口的仍是岳掌门。 他带着规劝的语气道:“刀宗不参与我们和邬凌岑风倦间的事,你作为刀宗长老,该与宗门保持一致,莫要耽误我们行动。” 原无求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却又惜字如金:“放屁。” 岳掌门蹙眉道:“我现在同你说话,是给刀宗面子,你若不听,那便是同在场所有人为敌,我们也不会再对你手软。” “还是放屁。”原无求的回答仍旧简短。 岳掌门面色冷厉,已经提起佩剑,原无求虽然是小世界的第二人,可他与其他人的差距,却没有邬凌与旁人般那么大。 如今数千修者汇聚于此,完全可以杀了原无求,再继续攻击梦界。 千百修者如今唯岳掌门马首是瞻,见状也都提起武器,对原无求蓄势待发。 原无求看到了对面修者们的动作,感知到扑面的杀意,神色却仍坦然。 他沉声开口道:“修真界常说,我刀宗是一群武疯子。” 岳掌门眉头紧皱,他不知道原无求究竟要做什么,在他这场棋局中,原本没有眼前这位刀宗长老的位置。 原无求又道:“可我刀宗从不以这种说法为耻,反而倍感荣耀。” “因为我们就是武疯子!” 他突然一滞,语气转为叹息:“可这些年来我却觉得,我们越来越像一群懦夫。” 在药宗梦界之前,当着修真界各宗门掌门与长老的面,他竟是自我批判起来。 “二十多年前,你们说要牺牲一个无辜稚童吸纳魔息,保卫这方世界。” “我们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反驳,只是愤而离席,实则也坐视你们完成了一切,也享受了那无辜稚童带来的好处。” “六年前,你们说要再次牺牲那稚童,让他带着魔神跃入万魔渊。” “我们仍在不满,却仍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邬凌在万魔渊中自我献祭。” “岑风倦说要带邬凌离开万魔渊,你们便逼他身投万魔渊殉道,面对我此生唯一知己好友的死,我竟依然保持了沉默。” 原无求咬牙,神色渐渐被怒火点燃:“几十年来,偌大刀宗竟只会自作清高,口头上与你们划清界限,却从未阻拦,仿佛捂住眼睛耳朵,就能当一切不存在一般……” 众修者仍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对他说的话,内心却多有认同。 这些年来,刀宗享受了他们诸多谋划带来的好处,却假清高,不肯担骂名,许多门派在背后都常骂刀宗又当又立。 唯有岳掌门,他看着原无求怒意中明亮的眼眸,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原无求顿挫道:“整日唯唯诺诺,只知明哲保身,我们还算什么疯子!” 他抬眼,看着面前千百修者,又一次扬起嘴角,露出笑容,这一次,他笑得却是意气风发。 他道:“昨日,当着刀宗全门,我就是这么说的。” 什么?! 岳掌门眼睛瞪大,心思急转,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受到有些事开始脱离控制。 原无求看着岳掌门的慌乱,看着众修者的茫然,顿了短暂的一瞬。 然后,霍然拔刀! 原无求放声喊道:“刀宗弟子!随我……护阵!” 一语毕,喊声震天! 沉默了二十多年的刀宗,这一日决定不再沉默! 数千位刀宗弟子呐喊着,撕碎助他们藏身的幻壁,一涌而出,他们拔刀出鞘,刀光凌冽中,他们已经形成了刀阵。 数千柄闪烁寒芒的宝刀被刀宗弟子握在掌中,然后同一时间,被反手插入地面。 刀光汇聚成海,如山呼海啸般,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向整个药宗! 这方世界有两个宗门修行地脉之力,其一是脉宗,门人弟子研习如何借助地力构成法阵,其二则是岳掌门所带领的岳宗,修行的是山岳之力本身。 这两个宗门向来关系密切,围攻药宗之前,他们便已经联手设下阵法,封锁了药宗不许神魂外逃,同时助力己方的攻势。 可如今,在刀宗刀阵那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合两宗之力设下的阵法却不堪一击,被刀光冲击得零落破碎。 设下阵法的脉宗掌门面色惨白,口喷鲜血,岳掌门亦是神色骤变。 原无求沉声道:“今日,我刀宗但凡仍有一人在此,你们就休想攻破梦界。” 刀宗弟子们神色昂扬,应道:“杀!” 梦界中。 岑风倦感知到有灵力正扫过整个梦界。 这道灵力锐不可当,却没伤害梦界,而是震碎了梦界外的一道封锁法阵。 岑风倦知道,这是原无求带领刀宗门人弟子,以刀阵发动的雷霆一击。 岑风倦回忆想起,在明光城见到原无求的那天,原天尊就正色对他说,这些年来刀宗已经沉默了太久,不能再沉默下去。 原无求不想看着刀宗丧失血性,沦落得和岳掌门之辈一样,所以当日他曾对岑风倦说,若这次岑天尊有什么对战计划,一定别忘了带上刀宗一起。 于是在出发前往药宗之前,岑风倦告知了原无求自己的目的地。 而如今,刀宗果然前来。 岑风倦精神微振,有原无求带领刀宗守在外面,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第34章 那就是时候直面梦灵,将被困缚的十万神魂救出来了。 岑风倦抬眼看向前方,如今几乎整个梦界都被银芒净化,唯有他眼前的一角,仍有浓重白雾朦胧地遮蔽着视线。 那高亢而耀武扬威的嗓音,仍在雾气中声声重叠呓语,锁住神魂们的回忆幻境: “药宗仙人,大发慈悲,赐尔仙缘,还不……拜谢!”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声音还越来越响亮,愈发蛊惑人心。 岑风倦能看到,不少神魂的回忆幻境已经受其影响,幻境中的村民们,许多已经对着传旨太监般高居半空的药宗修者跪拜。 岑风倦的神色肃然。 他不能再耽搁,若再拖延下去,许多神魂会被梦界影响甚至同化,那么即便他救出对方,这些神魂也无法重新回归肉身。 可他也不能用修为强行冲破梦灵对此处的封锁,这同样会伤害到那些神魂。 他需要一种方式,要足够轻柔,也足够有感染力,以唤得这些神魂自发醒来。 很快,他眸光一亮。 他想到了。 孙秀才正待在一处回忆幻境中,他清秀的面庞此时却愁眉苦脸,他看着几步外的村长孙子,那个名为陈幕的少年。 陈幕攥紧手中竹剑,神色有些焦躁,他扭头对孙秀才道:“这样下去不行。” 孙秀才当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想不出来办法。 说起他们的经历也算奇特,孙秀才等一村人走上轮回路后,原本已经迎来了地府的勾魂使,只是没等带他们去地府,勾魂使者却突然间神色骤变。 孙秀才听见勾魂使惊骇道:“抽离了十万生者魂魄?哪儿来的疯子!” 然后他们一村人便被勾魂使带着,匆匆赶去千万里外的药宗。 在路上孙秀才打探到,有修者抽离了十万凡尘之人的魂魄,关在一个名为梦界的地方,那些被抽离神魂的人都生命垂危。 而到了药宗,孙秀才方知勾魂使者为什么之前会回应自己的打探。 勾魂使者说,他进不去梦界,让孙秀才和陈幕一起进去,唤醒被抓进去的神魂。 当时勾魂使者语气严肃:“你们的任务很重要,不能及时唤醒的话,那些人都会死!” 孙秀才茫然地指着自己和陈幕:“啊?你说我们去?” 他们只是两个凡尘之人啊,勾魂使者是不是太病急乱投医了! 勾魂使没有回答他,直接撤去了对他的勾魂,看着他和陈幕被梦界吸纳进去。 毕竟是关乎十万人的性命大事,孙秀才进入梦界后虽然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还是想尽办法地试图唤醒神魂。 起初他和陈幕成功叫醒了几个人,可伴随着白雾中的声音响起,被唤醒的人便又一次昏沉陷入回忆,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被那声声药宗仙人的呼声,扰得神智渐渐混乱。 他和陈幕搜寻良久,只找到一个醒来后不再昏沉的神魂,对方的回忆幻境似乎还能抵抗那高亢呼声带来的精神污染。 于是他和陈幕就躲进了这处幻境,他们能看到,周围有许多其他幻境,幻境的主人中不少已经开始对着所谓药宗仙人跪拜。 可他们毫无办法。 孙秀才愁得又叹了口气,却听见陈幕清亮而满是惊讶的嗓音:“孙浩哥!火!” 孙秀才一怔,陡然回神,顺着陈幕所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黑红的火焰奔袭着,向无数回忆幻境蔓延而来。 孙秀才本能地感到慌乱,可很快,他却从火焰中感知到熟悉,不知为何,这道火焰竟让他觉得有些像……邬凌天尊。 他定了定神,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跑赢那黑红色火焰蔓延的速度,便索性闭上眼,拉着陈幕一同等待。 火焰蔓延到了他们所在的回忆幻境,离得近了,孙秀才方才发觉,黑红的火焰中竟夹杂着些许银芒,且那火焰并不灼人,反而有些温暖。 他们在火焰中竟重新稳定心神,挣脱了梦界呓语对自身的影响。 “孙浩?陈幕?” 孙秀才听到了一道声音,在这声声回荡着药宗仙人呓语的梦界之中,这道嗓音清润如山间泉水,温雅动听,让人神清气爽,还令孙秀才感到有些熟悉。 他陡然想起,这是邬凌天尊身边,那位救了自己的陌生天尊的嗓音,而他如今已经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孙秀才惊喜道:“岑天尊!” 孙秀才看到,那黑红的火焰已经席卷所有回忆幻境,火焰中方才还微弱的银芒,此刻也渐渐变得明亮。 黑红与银白,这本应是截然相反的两种颜色,此刻却如此和谐地融合。 孙秀才飞速将自己的经历对岑天尊简单介绍,然后道:“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岑天尊似乎说了什么,可话语一长,那声音便朦胧飘渺,让他听不清了。 岑天尊似乎也发觉了这个问题,语调停顿,然后孙秀才发觉,自己面前的黑红火焰发生了变化。 竟有个几寸高的小人在火焰中浮现。 小人一袭黑衣,红眸通透,赫然是邬凌的模样。 一旁陈幕毕竟是少年,忍不住惊道:“天呐,竟然还有邬凌天尊的隐藏款卡片吗!” 几寸高的小邬凌天尊顿住,似乎是尴尬了一瞬。 梦灵辖地之外,岑风倦听着陈幕清亮的少年嗓音,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凡尘中的信仰之力,是在邬凌创造出卡牌后,依托卡牌存在的。 换而言之,这方世界的卡牌就像是神殿中的神像,尘世因卡牌生出的信仰之力,一部分回馈于天地,另一部分就储存在无数张仙君卡牌中,等待被征用。 只是征用这份力量要以卡牌为媒介。 岑风倦手中原本并没有卡牌,那套由明光城客栈掌柜集齐的全图鉴卡牌,在他解析出邬凌的位置后,就被送给了茶棚中斗卡的两个孩子,并不曾随身携带。 但岑风倦此刻却确实有一张卡牌。 那是张独一无二的,邬凌天尊的卡牌。 前日在飞白宗醒来后,岑风倦看到邬凌在书房以手指抚弄岑天尊的小人,当时他颇感别扭,可后续却又心动。 岑天尊突然觉得,做一款邬凌的卡牌似乎也不错。 岑风倦向来行动力极强,又早就解析过卡牌的原理,于是当即做出了邬凌款卡牌。 只是岑风倦的脸皮薄,他召出邬凌天尊小人,以指尖抚过后,便耳根发红,于是没好意思对邬凌说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此刻,他的神魂和修为太强,若出手,反而容易让已经摇摇欲坠的梦灵辖地直接崩溃,并伤害到辖地中的十万神魂。 于是他便想到了,动用卡牌中的力量。 岑风倦以邬凌天尊卡牌的力量渗透进梦灵辖地,又因原理相同,顺利用这张卡牌撬动了邬凌所制卡牌中存储的信仰之力。 如今,梦灵辖地中翻涌的黑红火焰,便是岑风倦借那张邬凌天尊卡牌渗透进去的力量,而其中夹杂的银芒,则是十万神魂对岑天尊的信仰之力。 这道信仰之力会唤醒这十万神魂,帮他们对抗梦界呓语的影响。 见到孙浩和陈幕是个意外,这二人的肉身已死,魂魄却因过于靠近梦界被自行吸入,此刻正留在曾被岑风倦唤醒的那位村民神魂的回忆幻境中。 但是,岑风倦眸光闪动,但这个意外却可以再给他一道助力。 梦界辖地,唯一清醒的神魂的回忆幻境中,孙秀才看到黑红火焰生出了变化。 无数个被黑红火焰包裹的幻境中,银芒闪烁着愈发明亮。 那些回忆幻境被梦界呓语长期影响,已经越来越森然可怖,可此刻,闪烁的银芒却似晚夜繁星,明亮而璀璨地闪耀着,驱散了回忆幻境中压抑阴森的气氛。 当回忆幻境恢复正常的那一刻,幻境的主人们恍惚间醒来。 他们神色茫然,环顾四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很快,清醒的神色伴随着恐惧的情绪笼罩了他们,但黑红火焰与闪烁的银芒,却又温暖了他们慌乱的神魂。 孙秀才只觉心头一热。 他还记得,在自己死去前,岑天尊曾安慰过自己,而如今,岑天尊又在抚慰这些陷入险境后,正惊慌失措的神魂。 他在心中立志,自己一定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就像岑天尊始终在救大家一般,尽力将这十万无辜神魂救出去。 可梦界辖地中,梦灵的呓语仍在一声声地重复。 “药宗仙人,大发慈悲,赐尔仙缘,还不……拜谢?” 十万神魂听到这仿佛无数道声音重叠后形成的呓语,受到那无形力量的冲击,刚清醒的神色中又浮现出些许茫然。 甚至有神魂刚刚起身,此刻却止不住膝盖一软,竟像是要听话地重新跪拜。 孙秀才眉头紧蹙,有些慌乱。 岑风倦的嗓音传来:“信仰之力对抗了梦界呓语,正在唤醒这些神魂,可那药宗仙人的呓语已成气候,仍在源源不断地继续施加影响。” 第35章 “如今梦界呓语与信仰之力形成拉锯,让十万神魂半梦半醒,仍无法脱身。” 孙秀才面色发白,在送他和陈幕进入梦界之前,勾魂使曾对他们说过,若这十万神魂迟迟不能回归肉身,那他们都会死。 孙秀才不安道:“那怎么办?” 孙秀才和陈幕的目光紧盯着眼前几寸高的邬凌天尊,听到岑风倦的声音传来。 “梦灵辖地承载不住我的神魂重量,所以我不能进去,但我可以教你们,如何配合信仰之力唤醒受困的神魂。” 黑红的火焰与银白的光芒闪动着,竟开始融合,化作一片最炽热的红色。 红光涌入经脉,孙秀才感到自己全身充斥着力量,温暖而无比强大。 他知道,自己正被信仰之力加持,他应该说些什么,越振聋发聩越好,信仰之力会将他的声音传遍梦界,压过梦灵的呓语,让所有被困缚的神魂都能够听到。 孙秀才想到岑风倦对他的建议,那话语过于离经叛道,是他从不曾想过的。 可包裹他魂魄的暖意让他感到自由,仿佛冲破了一切枷锁的束缚。 所以,为什么不能那么说呢? 孙秀才清秀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他心脏跳动如擂鼓,激动开口:“什么药宗仙人大发慈悲,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不必跪他!” 他的声音传遍梦灵辖地,让那些半梦半醒的神魂似乎都愣住了。 然后,孙秀才听到少年人激昂的嗓音自身旁传来: “去他爹的仙人!去他爹的慈悲!去他爹的仙缘!” 近乎粗鄙,丝毫不留情面。 不同于孙秀才犹疑后终于下定决心,陈幕将岑风倦的话全然听进心里,他仿佛被岑风倦引入了另一个世界,在激动与兴奋中立即发声。 无数回忆幻境中,高居半空的药宗门人们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们停下了呓语,齐齐扭过头,竟穿透幻境之壁向陈幕的方向看来。 陈幕被十万道森然的目光注视,却面不改色,只用力地抬手一挥,有信仰之力的红光随他的动作闪过,将他眼前幻境中的所谓仙人打落。 然后无数道红光闪动,无数个幻境中的仙人坠落! 这些仙人在信仰之力的攻击下,竟是不堪一击! 呓语蓦地沉寂,整个梦灵辖地中只余陈幕那铿锵有力的清亮嗓音: “站起来,不许跪!” 激越的,坚定的,少年人的声音回荡在梦灵辖地。 红色的海席卷了所有回忆幻境,十万神魂在这一瞬齐齐睁开了眼睛。 他们醒了。 第27章 现实世界, 药宗,梦界石壁外。 强烈的修为波动自梦界石壁传出,向围绕石壁的刀宗门人们荡去。 刀宗门人不知道是何情况, 神色紧张地握紧佩刀,警惕地看向梦界。 修为并没有伤害他们,原无求的神色蓦地一亮,他看到有白衣身影从梦界中飞跃而出,欣喜呼唤:“岑风倦!” 从梦界石壁中出来的正是岑风倦! 岑风倦刚重回现实,脆弱的病体让他眩晕了一瞬, 但他很快压下自己的不适,对原无求轻笑着颔首道:“我将神魂救出来了。” 在岑风倦身后,密密麻麻足足十万神魂正从梦界中脱离, 而梦界也像受到极大损伤般, 嶙峋的石壁上浮现出道道裂痕。 岑风倦没有多耽搁, 没等外界修者做出任何动作,他便召出乌木折扇轻轻一挥。 书卷的幻影在药宗上空浮现,书卷上银光流转,璀璨夺目,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修者的视线。 岳掌门从看到岑风倦将十万神魂救出来后,就脸色铁青, 此时看到书卷,更是霎时面色大变, 惊呼:“闭眼别看!” 这是岑风倦的书卷规则,在书卷的影响范围内,凡看到规则者就必须遵守,即使不看,也需要极高的修为和意志才能抵抗! 可岳掌门提醒得太迟了, 在场修者已经全都看到了那册书卷。 然后他们就骇然发现,在想对那些凡尘之人的神魂出手时,他们竟无法做出动作。 这是书卷规则的禁字卷,岑风倦禁止他们攻击这些神魂,他们便只能臣服。 岑风倦施展过规则后,才轻舒口气,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才救出这些神魂,却又被守在外面的修者们伤到。 随即他看向原无求:“辛苦。” 岑风倦看到,刀宗门人的护阵并非一帆风顺,不少门人弟子都已经伤痕累累。 原无求仍是一贯的冰山脸,眼中却带着笑意:“求之不得。” 其他刀宗门人也都神色坚毅,他们确实受了伤,可他们找回了刀宗立宗的本心,此刻心中反而更多的是畅快。 岑风倦道:“那就再辛苦你们,尽快带着这十万神魂回归肉身。” 原无求点头应下,却又顿了顿:“需要我留下吗?” 岑风倦闻言狭眸,扭头看向不远处围攻自己的千百修者,眼神冰冷。 他道:“不必了,这笔账,我想自己好好和他们算一算。” 原无求不再多言,留下句你多小心,便领着刀宗弟子护住十万神魂,准备撤离。 在他们对面,有修者不甘心这十万人质被救走,恨恨地咬牙道:“岳掌门,就这么放这些神魂回去?那我们辛苦将他们抽离是为了什么?” 岳掌门没有回答。 却有鬼宗修者阴狠道:“不然就让我回信给宗门,宗内的其他门人又不受岑风倦限制,大可以把这些神魂都杀了,叫我鬼宗弟子收集做原料,也算没白辛苦这一遭。”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原本也是故意说给那些神魂听,想看到他们慌乱的模样。 可他失望了。 在十万神魂之首,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看着他,眉头紧皱,青年身旁少年更是正瞪视着他,神色桀骜如幼狼。 在两人身后,十万神魂也看向他,并没有恐惧,反而都咬着牙,清醒而愤怒。 有红光在神魂间流转,其中蕴藏着惊人的力量,这鬼宗修者看到这一切,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压制一般,心中惴惴,最终悻悻地闭上嘴,胆怯地主动避开了视线。 原无求却眸光骤喜,他看出了那流转的红光是信仰之力,在信仰之力护佑下,这些神魂回归肉身后或许能不必折寿! 刀宗门人带着神魂离开了。 而岑风倦垂眼,又一次挥动折扇,半空中那卷书卷便又一次闪过光芒。 仍是禁字书卷。 可岑风倦修改了书卷禁止的内容,如今他禁止的,是逃离。 天空高远,日光炽热,药宗中气氛渐渐紧绷,几乎一触即发,却一片死寂。 “哈……哈哈……” 就在这时,竟有笑声响起,出声的药宗掌门笑得近乎凄厉:“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道:“逃不掉了!我们逃不出这里了!我们都要死了!死啦!” 还有一些修者也神色慌乱,他们明明集结了数千修者,对面则只有岑风倦一人,可他们却莫名地心生恐惧,不敢应对。 可就在他们想逃走时,却发觉自己竟然无法逃离! 御剑失败,遁术失效,他们被岑风倦困在了一片破败的药宗。 数千修者陷入混乱,有人恐惧,有人怒视岑风倦,还有人眼中尽是算计。 岑风倦看着他们,神色平静,淡淡开口道:“甫一回到小世界你们就和我说,邬凌入魔了,这六年来一直在杀人。” “我看得出,他确实杀了许多人,曾逼我殉道的,曾欺凌凡尘之人的,他都杀过。 “你们视此为魔,称他魔头,凡尘之人却奉他为神,称他天尊。” 岑风倦看向岳掌门:“可我却只是疑惑,为什么邬凌杀了这么多人,这修真界却仍一点没有变,依旧把凡尘之人当做渣滓,依旧不敢担丝毫责任,只想坐收利益?” 他语调平淡,杏眸中似乎真有疑惑,可岳掌门被他看着,却只觉得有寒意顺着脊柱攀上,让他心底竟感到战栗。 岳掌门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岑风倦。 他以为的岑风倦,实则只是系统限制下的一个人设,可如今回归的岑天尊,却不必再受系统人设的限制。 那真实的岑风倦……想做什么? 岑风倦站在梦界石壁前,仰头,看着高高在上包围自己的数千修者,琥珀色的杏眸中竟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便愈发明艳,眸如春水,顾盼生辉,撩得人忍不住心动。 可他笑意中却带着冷然的讽刺,他很快敛起神色,那抹笑便如冬雪中的一点寒梅,极艳丽,却也冷得让人心生畏惧,转瞬即逝的,来不及细看便消失了。 岑风倦沉声道:“如今我明白了,这方世界的问题不是邬凌滥杀……” “……而是他杀的,还是太少了。” 这方世界不缺正义热血的修者,可他们往往冲在对抗万魔渊的一线,不是战死便是修为大减,久而久之,修真界中的顶尖战力便都成了群损人利己的小人。 第36章 各宗门从骨子里就腐朽地烂透了,只杀死几个修者并不能改变这一切。 岑风倦抬手,乌木折扇在他白皙纤瘦的手中浮现。 如今这方世界没了魔族的威胁,那么最影响此界发展的,就是这群朽了心的修者。 岑风倦抬眼,摇腕挥扇:“凡曾无故屠戮他人者,死。” 一语毕,折扇中涌出万千银芒,向在场的修者们奔涌而去。 他的语调淡淡,情绪并不激烈,杀意却无比纯粹。 他不是在激愤地宣泄不满,而似是宣读一场判决! 数千修者听到他的话,满脸凝重,如临大敌地对上银芒,有修者试图与银芒对抗,但他分明看到自己的术法击中银芒,却全然无法阻挡银芒的推进,反而被吞噬。 他神色慌张,恐惧地想要逃走,却又逃不过银芒蔓延的速度。 千百位修者再难维持居高临下围攻的阵型,他们惊慌四散,各自逃命。 在这一刻,数千人惊恐地尖叫着,咒骂着,求饶着。 鬼哭狼嚎的一片乱象中,药宗掌门却仍在笑,这次他竟像发自内心的喜悦: “哈哈,大家都要死!哈哈哈哈!都要死!你们将我药宗当做牺牲品!可最后都要在我药宗陪葬!” 他癫狂的笑声,为这场嘈杂又平添了荒诞与错乱。 岑风倦默然地看着这一切,杏眸中带着讥讽,然后再次轻挥折扇。 银芒更盛,没入那些修者体中。 药宗掌门头发披散,放声道:“哈哈,我在黄泉路上等着诸位——!” 他的声响戛然而止。 这一刻,尖叫咒骂求饶都归于寂静,转瞬之间,在场的修者竟少了大半! 仍活着的修者肝胆俱裂,满脸惊骇,没有人想到,岑风倦竟有如此霸道的实力。 岑风倦却平静的,毫无意外神色,又开口道:“凡曾逃避应承担守卫责任者,惩。” “凡曾掠夺因守卫万魔渊而死者之修行资源者,罚。” 岑风倦这一次要管的,不只是那些滥杀的修者们。 这方世界的许多修者不曾滥杀,可他们逃脱守卫万魔渊的责任,放任魔族和魔息侵袭邬野,带来生灵涂炭,又在其他修者因守卫万魔渊牺牲后,掠夺对方宗门的资源。 这些人当然也要惩罚。 岑风倦动用了法则级别的能力,剥夺了他们用抢来骗来的资源修出的修为。 银芒之下,许多修真界中活过几百年的修者都发出惨烈的叫声,声音渐渐衰竭,最后似日薄西山的老人般气息奄奄。 他们在极速地衰老,很多修者的修为本不能支撑他们活到现在,能苟延残喘,全靠不停掠夺吞并其他宗门的资源。 而如今,他们吐出了资源,就一并失去了那些偷来的寿命。 足足几百位修者竟老死当场! 岑风倦收起扇面半展的乌木折扇,在他对面,几千位围攻的修者竟只余数十,还多数是这十年刚修为大进的年轻人。 岑风倦扯了扯嘴角,笑意索然,他所说的三点不过是最底线的要求,竟就这么筛选清洗掉了小世界九成以上的高阶修者。 岑风倦看到,活着的人中有个剑宗青年有些眼熟,想起对方正是自己回归小世界那天,在飞白山曾见过的谷城。 这其实是个有正义感的年轻人,只是被师门甚至整个修真界欺骗,谷城此刻神色茫然而惶惶,像是想不通明明是如此简单的筛选,为何他的师门竟全部覆没。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该不该怨恨岑风倦。 岑风倦不在乎他的想法,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强行送这些幸存者离开了药宗。 然后他看向偌大药宗中,除自己外仅剩的生还者,岳掌门。 岳掌门能活着,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曾滥杀或掠夺,岑风倦很清楚,他就是这方世界中勾结路远道的眼线,他能活着,完全是因为路远道对他施加了庇护。 岑风倦狭眸看向岳掌门,看到他仍穿着身标志性的姜黄衣衫,额角满是冷汗。 可岳掌门神色却不是全然的慌乱,眼底反而带着满满的算计,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岑风倦心神微凛。 他清楚岳掌门不会只有这些底牌,必然还有没用出的杀手锏。 同一时间,梦界。 岑风倦的回忆幻境中,邬凌仍坐在座椅上,正看着手中的发带露出轻笑。 邬凌想,自己将度把握得足够好。 师尊只看到他是自己的锚点,自己会因他而守住底线,却没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殉道而亡,如果失去了他,那邬凌真会在疯狂中堕魔,然后屠戮尽这方小世界。 邬凌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恶犬,没有岑风倦牵着,他是真的会疯。 如今,他这条恶犬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主人,怎么可能被一条发带就拴住,乖乖的听话,不再追随呢。 邬凌笑得狭起眼眸,眼中血色闪动,他将发带收入怀中。 他似在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道:“是时候了。” 梦界石壁之外,岑风倦看到,岳掌门眼神中突然划过狂喜的神色。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28章 祂看到了。 祂看到邬凌在梦界之中, 深陷六年前万魔渊的回忆幻境,心魔滋生,魔息滔天。 祂感到愉快, 在足足六年的相争和等待后,祂终于等到了自己期待的那一刻。 祂想到了这六年来,祂所做的一切。 最初是六年前,在邬凌看到岑风倦身投万魔渊,白衣覆血殉道而亡的那一刻,祂放大了邬凌心中的阴暗面, 看着那弱小又懦弱的,却和祂签下了共生契的修者堕魔。 祂看着邬凌身陷杀戮,然后动荡了邬凌的意识, 撕裂了少年修者的神魂。 祂带着邬凌的神魂碎片找到岳掌门, 并见到了岳掌门身后, 那个超越世界的存在。 他们的计划从那时候开始。 整整六年中,祂以神之位格蜷缩在邬凌的魂魄一角,时不时掀起一次反噬。 终于,在最猛烈的那次反噬后,名为岑风倦的邬凌的师尊归来了。 祂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六年来, 祂一直在混淆邬凌的思维,错乱邬凌的记忆, 祂让邬凌对岑风倦的回忆愈发模糊,模糊到即使岑风倦站在他面前,都可能认不出来。 为了配合祂的行动,岳掌门训练出足足四百多位修者,伪装成岑风倦靠近邬凌。 祂们不需要邬凌真的信任假冒者, 祂们想要的,是让邬凌怀疑一切。 果然,真正的岑风倦归来的时候,邬凌在疑虑中陷入茫然,见面不相识。 祂的反噬愈发激烈而频繁,终于,在明光城的那一夜,邬凌失了分寸。 年轻的修者竟不顾一切地对他出手,可这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祂确实受了重伤,但邬凌的分魂却伤得更重,当祂终于恢复了伤势时,发觉自己的力量竟变得更强大,而那片被自己撕裂的分魂已经不见。 祂知道,自己吞噬了那片分魂。 祂消化着从分魂上掠夺来的力量,看着邬凌进入了梦界,然后深陷梦魇。 祂露出了满意的笑。 祂看着自己的宿主,那与自己签订共生契的修者,自得的情绪刻在祂心智之中。 邬凌,多么强大的对手,多么惊人的天才,如果没有岳掌门和他身后的存在,祂甚至觉得自己会输给这个修者。 可如今,祂看到了,邬凌被他压制、被他操纵、被他吞噬的未来。 祂得意而自满,愉悦地笑着,对岳掌门传递信息:“是时候了。” 祂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邬凌听到了魔神的声音,精神污染般的呓语难以阻挡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魔神对他说:“多么可笑,你渴望了这么久岑风倦回来,可你最终却认错了人。” 邬凌眉头紧锁,在意识中回道:“他就是我师尊,我不会认错。” 魔神带着恶意的笑叹息:“是么?这么看来,你并没有那么在乎你的师尊。” 邬凌肃然道:“你什么意思?” 魔神笑道:“我已经说过,你这几日见到的并不是岑风倦,而是个假冒者罢了。” 祂肆意地反噬,拨弄邬凌的情绪、思维和回忆,搅得邬凌神智都混乱。 邬凌感觉到了痛苦,他面带冷汗,额角青筋暴起,咬牙道:“不可能。” “是吗?”魔神的声音悠然,他不置可否地平淡道:“离开梦界去看看吧。” 现实世界,药宗,梦界石壁外。 看到岳掌门表情变换,眼中浮现狂喜神色的那一刻,岑风倦立即心生警惕。 岑风倦知道岳掌门一定有杀手锏。 岳掌门的性格最是阴险狡诈,如果不是有什么手段让他觉得自己能和岑风倦抗衡,他绝不可能主动去飞白宗,请求岑风倦回归这方世界。 第37章 那么他的杀手锏会是什么? 岑风倦正色看着岳掌门,看到岳掌门长出了一口气,因惶惶不安而紧绷的身躯都舒展开,眉眼间尽是奸计得逞的快意。 岳掌门竟主动开口了:“岑天尊,其实我知道你们有个概念,叫小世界稳定度。” 这是快穿管理局的词汇,小世界原住民本不应知道。 岑风倦凝眸看着岳掌门,既然他和路远道有关系,那会知道这个也不意外。 岳掌门继续道:“我还知道,小世界稳定度和天道之子的实力息息相关。” “很多快穿专员费尽心血,也只能将稳定度提升到六七十,是因为他们培养的天道之子还不够强。” “我曾听他说过,稳定度从另一个角度解释,就是天道之子能对抗小世界的多少人。” “普通天道之子六七十的稳定度,意味着即使在小世界中六七成修者合力与天道之子为敌时,天道之子依然有胜算。” 岳掌门说到这里,脸色狰狞地扭曲了一瞬,才道:“然后我知道了,当你离开时,这方世界的稳定度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这意味着即便九成九的修者都与邬凌为敌,却依然只可能失败!” 岳掌门咬牙道:“多么可怕的对手啊。” 没人能知道,当他知晓邬凌的培养进度时,心中的悔意与恐慌。 他很清楚自己在邬凌的必杀清单上,想要活命,他必须杀了邬凌,可九十九的培养进度让他的杀心简直沦为了笑话。 可他想活着,不择手段地想活着。 终于,他想到了办法,岳掌门死死盯着岑风倦精致的面庞,表情从咬牙切齿突然转为笑意满满:“可我想到了破局之策!” 岑风倦眸光一沉,他已经猜到了岳掌门的意思。 岳掌门看着岑风倦神色的变化,得意到几乎大笑起来:“我可以引入外力!” “这方小世界所有修者加起来都不是邬凌的对手,可岑天尊你是!” 岳掌门想起,在谈到让岑风倦和邬凌自相残杀时,路远道那变态般的癫狂笑声,那时他曾在心中骂路远道是疯子。 可如今,计划终于要成型的时候,他的心情比路远道还要激烈。 岳掌门的语速因激动而加快,他面色潮红,盯着岑风倦道:“我们故意叫你回来,再让邬凌和你见面不相识,生出嫌隙,最终刀剑相向两败俱伤,然后我们再趁你们衰弱时杀了你们!” 他语速越来越快,情绪愈发激昂:“这方世界确实不是邬凌的对手,可我可以利用你们的力量,让你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激动到扭曲的表情也突然收敛,对着岑风倦露出一个胜利者的淡然微笑:“而我,坐收渔利。” 岑风倦看着岳掌门,薄唇微抿,眼神变得凝重。 这个计划看上去极具创造力,近乎天马行空,可岑风倦知道这是可行的。 魔神一直在通过反噬干扰邬凌思维,而那几百位假冒者,也是为配合计划而存在。 只是…… 岑风倦狭眸,在思索中微微偏过头,只是邬凌已经认出自己了啊。 另外,岑风倦了解岳掌门,岳掌门并不是个喜欢提前庆功,半场开香槟的人,可他此时却把计划对自己和盘托出。 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他在为什么拖延时间?这方小世界中应该没什么能影响到自己,所以岳掌门要动用的,莫非是属于管理局的力量? 岑风倦的眼眸突然睁大,他想到了。 恰在此时,岳掌门毫不遮掩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 他从岑风倦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环顾一片衰败的药宗,道:“为了让你在药宗待够启动这东西的时间,我可谓重重布局,又是抓来十万神魂,又是邀请了数千炮灰同行。” 与他同行的几千位修者,小世界中几乎所有的高阶战力,他们以为自己跟随岳掌门前来,是为了一同对抗邬凌和岑风倦。 却没想到,岳掌门从一开始就把他们当做拖延时间的炮灰! 岳掌门摇头叹息:“只是没想到,原无求和刀宗突然横插一手,岑天尊又实在是手段了得,收拾完这些人都没用多久。” 他微笑道:“所以我只好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好让岑天尊多留一会儿。” 岑风倦此时面色冰冷,他已经感知到了岳掌门等待的那东西对自己的影响。 无形之中,岑风倦和这方世界的联系断开了,他仍站在药宗内,可身形却恍惚飘摇似一叶扁舟,在这个世界并无落脚之处。 岳掌门看着他的神色,笑道:“只靠魔神毕竟还不保险,所以,我们利用了管理局的道具,剥夺了岑天尊在这方世界的命格。” 岑风倦垂眸咬住了牙关,果然,就是他猜测的这个道具。 命格。 这是在小世界中存在的根本,只有拥有命格,才在小世界拥有身份。 如今岳掌门动用时空管理局的道具剥夺了岑风倦的命格,那么岑风倦在这方世界就失去了身份。 他不再是飞白宗的宗主,也不再是邬凌的师尊,小世界和其中所有人都不再承认他的存在,他成为了一个无名的过客。 距药宗数百里外,刀宗正带着十万神魂转移,不少刀宗门人神色激动,兴奋地讨论着方才见到的岑天尊。 可突然,他们神色一怔,不少人都茫然地挠头:“我们为什么要讨论岑天尊?” “对啊,岑天尊不是早仙逝了么,和今天的事又有何关系?” 孙秀才和陈幕迷惑地对视了一眼:“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救这些神魂的是谁了?” 原无求看着他们的反应,神色冷硬得如同冰山,最终道:“此间有诈。” 他想了想,轻叹:“可惜岑风倦不在。” 他并不否认自己对这种诡谲事件的处理并不擅长,只是叹息:“也不知他是否真的能回来,若他归来,很多事会轻松很多。” 这就是剥夺命格的力量! 岑风倦命格太重,岳掌门实力不济,他不能将岑风倦的存在痕迹彻底抹去。 可他本来也不需要抹去一切,他抹去的只有岑风倦这次归来这几天。 因此所有人都记得岑风倦,可他们对岑天尊的记忆只停留在六年前的殉道而亡,对他这次归来,他们却毫无印象。 对如今小世界的人而言,几天前回来的不是岑风倦,而是个不明身份的陌路人。 若岳掌门带来的几千修者没有死,他们此时见到岑风倦也不会再围攻,也不会有丝毫恐惧,他们只会疑惑这个人究竟是谁。 而邬凌……也一样。 邬凌也是小世界一员,所以他不会忘记自己和岑风倦的过往,可当他看到岑风倦,却无法将眼前人和师尊联系起来,只会将岑风倦当做陌路的过客。 若是这时候魔神再反噬邬凌,混淆他的思维,错乱他的神智…… 那邬凌真的可能对岑风倦出手! 岑风倦面色冰冷,心中难得一见地浮现出压抑的惴惴。 他冷笑着想,能剥夺命格的道具何其珍贵,今日竟然得以一见。 更重要的是,这类道具管控极严格,快穿专员在自己的任务世界用都限制重重,在其他人的任务世界更是严禁使用。 可如今,路远道竟然能违反管理局的制度,将这道具交到岳掌门手中。 岑风倦抬手,看了眼他纤瘦腕间沉默着的系统,近乎好笑地阖了阖眼。 他很清楚,路远道不会是硬扛惩罚也要违规,恐怕系统根本不曾罚他,而是默许。 岑风倦心中轻叹,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对抗的,远不止一个路远道。 岑风倦压下了自己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此刻,他需要关心的是岳掌门的阴谋,是邬凌会不会对自己出手。 岑风倦忧虑的目光,和岳掌门阴狠而期盼的眼神,一齐落向裂痕斑驳的梦界。 一瞬之后,变故陡生。 梦界石壁突然轰的一声崩解,裂做无数碎石块,向四方飞射而出! 碎石之后,飞扬的烟尘中,邬凌一袭群青衣衫,身形高大挺拔,从梦界走出。 岑风倦只觉自己全身都绷紧,胸腔中的跳动都停顿了一瞬,他不自觉地屏息,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等待着邬凌会作何反应。 他对上了邬凌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两道漠然的……像是在审视陌生人的眼神。 岑风倦心头一颤。 他看到过邬凌的信任,邬凌的眷恋,他曾以为,自己经历的最难过的事,是被邬凌用不信任的犹疑目光审视。 可如今,在邬凌冷漠的目光中,他心中的酸涩比那时候更甚。 岑风倦不怨邬凌,他只是有些难过,为什么会让自己和邬凌经历这些。 他失落地垂下眼睫,抿着唇,放任自己的难过化作对岳掌门的怒意。 第38章 邬凌看着岑风倦,神色却微怔,然后他突然迈步,快步向岑风倦走去。 岑风倦看着青年高大的身形走来,岳掌门的话浮现在他脑海,他知道,一个不认识自己的邬凌,又有魔神反噬乱他神智,邬凌此刻只怕已经准备好攻击自己。 可他却只是握着乌木折扇,全无展扇防备的想法,只是沉默地看着邬凌的动作。 邬凌已经走到他身前。 岑风倦微微仰头,看向面前青年血色的眼眸,邬凌眼中不知何时已经不复漠然,眼神却复杂得让岑风倦看不懂。 岑风倦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到邬凌抬起了双臂。 岑风倦阖眸,安静地等待,即便邬凌要对他出手,他也会等待到攻击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再做反击。 可下一瞬,他却愕然睁眼。 邬凌拥抱了他。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29章 岳掌门狂喜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梦界碎裂, 邬凌缓步走出,青年用漠然的目光看向岑风倦。 然后,霍然出手! 司南浮现在邬凌修长的手掌, 绚烂的星芒从中迸发,闪烁着冲向岑风倦。 岳掌门难以自控地张大嘴巴,心底的亢奋化作一阵急促的喘息,他狂喜地攥拳,抬手挥舞,几乎忍不住开口呐喊, 他看着自己期盼了六年的自相残杀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看到岑风倦原本不愿出手,在被星芒击中后面色惨白,唇溢鲜血。 邬凌的攻击愈发狂乱, 耀眼的星芒几乎包裹了岑风倦, 他是真的把眼前人当做假冒者, 在疯魔中宣泄着自己的怒气。 岑风倦终于还是出手了。 他抬起腕骨纤细的手臂,以织锦袖摆拭去唇角血迹,眼中满是不忍,终于阖眸,咬紧牙关,展开了掌中的乌木折扇。 银芒自折扇中涌现, 闪耀着与邬凌的星芒交织。 炫目得近乎浪漫。 可其中裹挟着磅礴霸道的修为,岑风倦和邬凌的修为相撞, 爆发出强烈的冲击,让站在战局外的岳掌门都受到重创。 他体内修为都被冲撞得一滞,肺腑一阵闷痛,脸色骤变地口吐鲜血,随即连忙黑沉着一张脸, 向离战局更远的地方撤去。 在这个级别的争斗中,在一旁围观战局都极为危险。 岳掌门退到远处,视线却仍死死盯着岑风倦和邬凌,观察着战况。 他也没忘了联系魔神:“我不能靠近,如今战果如何?” 魔神那满盈恶意的声音如今却充斥着狂喜,祂道:“他们正在自相残杀!多么美好的景象,我为了这一幕等待了六年,如今终于等到了!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画面!” 听到魔神也这么说,岳掌门最后一丝警惕也放下。 他挥袖,自袖里乾坤中拿出个被绝灵石包裹的石匣。 岳掌门将石匣攥在掌中,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战局。 终于,等到了分出战果的那一刻! 岳掌门看到岑风倦的银白衣衫被血色沾染,清瘦的身躯在伤痛中摇晃,他几乎已经难以维持站立,但这一战到底是他赢了。 邬凌被他死死束缚,跪立在他身前,却仍愤怒地挣扎着,他狂暴的修为几乎要冲破岑风倦为限制他设下的规则。 岑风倦满眼触动,他薄唇轻抿,轻颤的手覆上邬凌额头:“邬凌……” 他似乎是想帮邬凌调息,助邬凌走出被反噬后的狂乱,修为自指尖涌入邬凌经脉。 岳掌门当然不会看着他这么做,当即高亢开口:“魔神!” 不需要他的提醒,魔神已经行动,祂猛然掀起前所未有的强烈反噬,不久前曾吸收的邬凌分魂,更是助长了祂的反噬力度。 邬凌咬牙抗争,眼底一片血红,他的经脉被反噬冲击得近乎寸断,狂暴的修为不受控制地外溢,让岑风倦也大受冲击。 邬凌已然重伤,岑风倦也喷出鲜血,面色苍白如金纸,气息陡然衰弱了许多。 等到了! 岳掌门狂喜地一把掀开石匣,露出里面那张精美的空白信笺。 他终于等到了岑风倦和邬凌两败俱伤的这一刻,嘶声大喊:“就是现在!” 信笺上有莹蓝的光芒闪烁,亮起,然后携万钧之势砸向重伤的岑风倦和邬凌。 整个药宗陷入剧烈的动荡,山岳都被这一击震裂,这是路远道从时空管理局攻出的全力一击,就是为了一击制胜!一击杀敌! 满天尘灰遮蔽了岳掌门的视线,他不耐烦等待,挥袖召出一阵狂风,将遮挡自己视线的一切都吹飞,目光急切地搜索着。 他要找到岑风倦和邬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岳掌门的心脏在疯狂地跃动,他听不到任何声响,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六年的布局,六年的谋划,他躁动着要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 他还没找到岑风倦和邬凌的身影,却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回响在耳边。 “什么——!”像是魔神的声音,祂似乎正惊愕于自己的发现。 怎么了? 岳掌门的神色像孤注一掷的赌徒,他快速地呼吸,压制自己过速的心跳,耳边的声音终于显得清晰了些许。 “什么——?!” “不!不!这不可能——!” 魔神的声音不再是惊愕,而像是惊恐的哀嚎,然后戛然而止。 岳掌门心头突然泛起冷意,随即,森寒寒意自他心底蔓延到全身,让他手足僵硬。 他看到岑风倦和邬凌了。 与他最好到最差的猜想都不同,那两人没有死在路远道的攻击中,也没有在莹蓝光芒下仍能勉力支撑住,活下来。 岑风倦和邬凌站在那里,衣衫整洁,纤尘不染。 甚至……邬凌将岑风倦锁在怀中。 他们竟根本不曾争斗相残,也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岳掌门全身脱力地瘫软,呢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慌张得近乎失措,满眼不可置信,双眸对上了岑风倦的视线。 那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愤怒的,被腾腾杀意点亮的视线。 岳掌门听到自己耳中的嗡鸣,这一次却是因为恐惧,他张口结舌,不能动弹,多年谋划竟成一场笑话,他近乎癫狂,转而却又无力,甚至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片刻之前。 岑风倦看到邬凌走向自己,然后拥抱住自己。 他能感知到邬凌的虚弱,青年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岑风倦撑住倒向自己的邬凌。 他听到邬凌的声音,青年陷入从未有过的虚弱状态,发出的每个音节都艰难。 可他仍强撑道:“师……尊……” 在岑风倦被剥夺命格后,在魔神的强烈反噬下…… 甚至于,是在整整六年的反噬下,在四百多个假冒者的混淆后…… 邬凌穿透梦界,缓步走出时…… 仍在见到岑风倦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师尊! 然后他强撑着反噬,走向岑风倦,将师尊拥入怀中。 他站都站不稳,手臂的力度却极大,像是将最后的执念都凝在这双手臂,几乎要将岑风倦揉碎在自己怀里,抱住不肯松手。 岑风倦能感知到邬凌的轻颤,因反噬的剧痛而轻颤。 他眼眶发热,几乎落泪,却压下哽咽柔和了嗓音,回应着邬凌的呼唤: “师尊在。” 邬凌的呼吸平稳了些许。 岑风倦能感知到周围景象在变幻,有幻境在现实中浮现,幻境中星芒绚烂,俨然是邬凌对自己发动攻击的景象。 邬凌低低地笑了一声,抬起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到了岑风倦面前。 他肤色如蜜的手掌如今沾染着自己的血迹,刺得岑风倦眼底生疼,带着薄茧的指腹正摩挲过掌中,那块拳头大的嶙峋的石头。 岑风倦认出来了,那是一块梦石,是梦界的核心。 邬凌炼化了梦界核心为自己所用,然后用它制造出幻境,欺骗外面的岳掌门! 邬凌稍稍松开了紧锁岑风倦的手臂,以指尖对师尊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岑风倦能看到他额角满是冷汗,痛得青筋毕露。 邬凌虚弱而艰难地低声道:“分魂……借助梦石之力……也骗过了魔神。” 岑风倦看着邬凌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自得的笑,像是满足于自己不止认出了师尊,还为岑风倦找到了破局点。 然后邬凌闷哼一声,身形倾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岑风倦一时哑然。 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冲荡在他脑海,那是极度的心痛,又勾起他极度的愤怒。 岑风倦从来是个纯粹的人,想杀人时他的杀意也纯粹,可他从不曾让愤怒和杀意支配自己的大脑,但此刻,他的杀心不再只是纯粹,而变得前所未有地激荡,强烈。 第39章 他听见了岳掌门不可置信的惊呼,抬眼看去,看到已经瘫软的岳掌门。 怒极之后,岑风倦反而极度冷静,似邬凌星海幻境那样的随身空间,岑风倦当然也有,他将邬凌收入自己的随身幻境中,妥善安置,然后面无表情地再次看向岳掌门。 似乎是被他的杀意灼伤到不敢对视,岳掌门悻悻地躲开了视线。 岳掌门移开视线,边看到了眼前一片破败的药宗,他看着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心头突然浮现出无比的荒唐情绪,让他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咳咳咳咳……” 他笑得激烈,以至于呛咳不止,看着岑风倦靠近的身形却仍继续道:“荒唐啊,太荒唐了,六年布局,六年谋划,最后输了。” “输给邬凌是个千载难逢,不,万载难逢的情种……!” 他不知道邬凌是认出了岑风倦,还是单纯不肯伤害可能是岑风倦的人。 总之,结果已经没有差别了。 他布局了能做到的一切,却没想到,邬凌宁可扛着被反噬到魂魄都要崩溃的风险和剧痛,宁可自己伤上加伤,仍不愿对已经丧失命格的岑风倦动手。 他输得太荒唐了,太可笑了,让他全然止不住自嘲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岑风倦的银芒没入他体内,剥夺了他的所有生息。 岑风倦目光蔑然扫过岳掌门的身躯,冷冷道:“说话难听,就闭嘴。” 永远闭嘴吧。 路远道确实为岳掌门施加了庇护,可面对杀意腾腾的岑风倦,这个级别的庇护根本不够,甚至就连路远道自身都逃不掉。 岑风倦抬眼,目光似乎穿透天幕,看向了遥远的时空管理局之中。 他纤长两指夹住绝灵石构成的石匣中那张空白信笺,银芒在他指尖闪过,信笺便陷入银白火焰的焚烧。 只杀死一个岳掌门,当然不够。 岑风倦面色冰冷,眸中淬着怒,他让银白火焰顺着无形的因果蔓延,直到从手中的信笺,一路燃烧到时空管理局的信笺主人。 时空管理局,住宅区。 路远道正待在自己屋内,他感知到了岳掌门的死亡,脸色骤变,他豁然起身,慌乱中险些撞翻了茶台,可站起身后,他却又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怎么回事? 他茫然而慌乱地想,他们,他和岳掌门和魔神,明明做了充足的准备,可自己使出全力一击之后,怎么死的反而是岳掌门? 他眉头紧皱,想探明情况,却又不敢向信笺中注入修为。 他担心岑风倦顺着信笺中自己注入的修为攻过来,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如岑风倦,可不注入修为,他又对情况一无所知。 他很快不需要再纠结了。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0章 路远道察觉自己的视线在变化。 突然之间, 他眼中的一切都在扭曲,在他视线中,他所处的这间房屋不知何时竟燃起了银白的火焰。 这焰色冰冷, 却如燎原之火般,飞速蔓延着向他席卷。 路远道只觉得自己脊背升起寒意,他于惶恐中出手,却全然无法抵挡那银白之火。 火焰终于燃向了他,路远道在剧烈的痛苦中哀嚎,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气息衰败, 生命力伴着修为一同急速消散。 路远道惊惶道:“系统!伤势治愈!兑换伤势治愈!” 时空管理局,任务大厅。 宽敞的房间内,正零散地坐着十几个年轻人, 他们都是管理局的快穿专员。 和许多专员最初以为的不同, 绝大多数快穿专员并不喜欢做独行侠。 八卦是人类天性, 而心理压力极大的快穿专员,将这个天性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十几位完成了任务,正在休假的专员们,就正端着茶杯翘着腿,热烈真挚地交流着任务心得、情感疑惑、奇闻异事、八卦绯闻…… 有人说到一半, 视线扫过任务台后巨幅的贡献值排行榜,然后迷惑地揉了揉眼睛。 他茫然道:“路远道这是……?”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 也向贡献值排行榜看去,就看到路远道的贡献值正急速缩减。 有人惊奇:“路远道兑换什么了?能用这么多贡献值?” 也有人咋舌:“这一波下来兑换下来,等于他有几个世界都白干。” “跌了跌了!他排名跌了!” 在十几个人的注视下,路远道在排行榜的排名从第二位一路下跌到了第十,已经处在即将跌出榜单的边缘时, 才终于止住。 住宅区中,路远道已经顾不上贡献值排行,他在烈火焚身的痛苦中嘶吼挣扎着,良久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他艰难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还活着,长出一口气,然后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岑风倦……”他念着岑风倦的名字,神色阴郁,咬牙切齿。 邬凌小世界,药宗。 岑风倦感知到自己没能杀了路远道,遗憾地摇摇头,但并不意外。 那毕竟是管理局贡献榜第二人,用贡献值能兑换出几条命来,确实不是他在小世界里,远隔万水千山就能轻易杀死的。 岑风倦想到,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去杀另一个人。 或者说,另一个……神。 岑风倦进入了自己的随身空间。 岑风倦的随身空间中满是银芒,看上去精致、明亮,却也过于空荡。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偌大空间中,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小屋,甚至与岑风倦一贯的体面妥帖不同,这间小屋虽然青砖白瓦,宁静素雅,可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屋舍的模样。 屋外有一方小院,几丈长宽,院内种着株桃树,地上青砖都洗得发白。 岑风倦推开院门,越过这个整洁雅致的小院,看到了卧房中躺着的邬凌。 邬凌已经醒来,但仍然虚弱,他无力地躺在榻上,看到岑风倦时红眸亮得灼人。 邬凌一把攥住岑风倦的手,似是只有握着岑风倦才心安,他又一次唤:“师尊。” 岑风倦看着青年苍白的脸色,浮现出痛惜的神色,轻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拼凑出了岳掌门等人的阴谋,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当自己救出那十万神魂时,邬凌在梦界中究竟遭遇了什么。 邬凌像是恢复了些力气,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强调:“我一眼就认出师尊了!” 他红眸中目光灼灼闪亮,看着哪里还有魔头的模样,简直像邀功的忠诚大型犬。 邬凌顿了顿,这才从头讲述:“师尊离开回忆幻境后,魔神就开始蛊惑我。” “祂骗我说我认错了人,说你并不是真正的师尊,要我离开梦界去看一看。” 邬凌冷笑了一下:“可我怎么会轻易相信他,我感知到梦界剧烈地动荡,猜出是师尊重创了梦灵,已经救出那十万神魂。” “我猜测外界中魔神早有阴谋,所以联合分魂的力量,暂时屏蔽了魔神的感知。” “然后我从内部击垮了梦界,将其核心炼化后,收归己用。” 他说到这里,再次抬手,让岑风倦看到他掌心那块染血的嶙峋梦石,他将梦石向岑风倦递去,示意岑风倦将其收下。 随即继续道:“然后我脱离了梦界。” 岑风倦看到,邬凌眼底浮现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岑风倦能理解邬凌的茫然,岳掌门死去后,他剥夺岑风倦命格的影响渐渐消散,现在这方世界已经重新认可了岑风倦的身份。 可在邬凌离开梦界的那一刻,他也和小世界所有人一样,视岑风倦为陌路过客。 邬凌阖眸敛去眼中茫然:“最初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我看着师尊,却不知身份。” “魔神一直在混淆我的认知,骗我说眼前的是个假冒者,可……” 邬凌凝视着岑风倦琥珀色的杏眸,很认真地说:“……可我看到师尊在难过。” “我的心被刺痛,然后笼罩在我眼前的雾便消散了,我认出了师尊的身份。” 邬凌唇角微扬,带着自傲,也带着蔑然不屑,低沉道:“岳掌门和魔神想骗我,为此甚至暂时剥夺了师尊的命格,可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命格,而是师尊本身。” 岑风倦听得心头一片柔软。 邬凌在意的是岑风倦本身,所以,他当然能窥破迷雾。 邬凌最后道:“我猜到了岳掌门和魔神这么做,就是想看我和师尊自相残杀。” 他狭眸轻笑:“所以我用梦石在现实中构筑出幻境,骗他们以为得偿所愿。” 他的计划成功了,岳掌门果然被骗,六年的谋划最终成为无用功,然后用死亡终结了充斥着阴谋算计的一生。 说清原委后,邬凌面上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他仍紧盯着岑风倦,面色却愈发苍白,有暗沉的墨色在他血红的眼眸凝聚,让他的眸光再一次写满了偏执。 第40章 半晌,邬凌开口道:“师尊,我想说自己已经无憾了,可我骗不过自己。” “我仍想陪伴在师尊左右,如果师尊不想我跟随,那我就在这方世界等待师尊,直到你归来的那一天。” “可我似乎……没时间了。” 他的声音已经低得近乎呢喃,简直像在交代遗言,气息也陡然滑落衰退。 岑风倦骤然拧眉,听到系统急切的报警声:“警报!小世界稳定度过低!警报!小世界稳定度过低!” 岑风倦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到稳定度突然跌落,如今已经仅剩五十多点! 岑风倦面色极为难看,邬凌确实成功骗过了魔神和岳掌门,可他硬抗魔神反噬,自己的魂魄也受到了严重损伤。 如果不加以干涉,邬凌的魂魄很快就会碎裂,然后彻底崩溃。 岑风倦当然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他是来弑神的。 岑风倦将思维沉进意识海,然后顺着和邬凌交握的手掌,进入邬凌的意识海中。 入眼的是一片废墟,魔神无数次反噬破坏了此处,邬凌虽然勉力扛过反噬,可对意识海的损伤却不曾治愈。 岑风倦咬着下唇,指尖漫出银芒,渗透到邬凌的意识海中柔和地淌过。 经年累月积攒的神魂伤势被治愈,邬凌在许久不曾有过的舒适中沉眠,岑风倦的目光却投向他神魂中,他看到了自己留下的预警,如今正被浓重的魔息包裹着屏蔽。 而更深处,魔神在方才的变故后就被岑风倦困缚,此时刚刚醒来。 岑风倦眼中是满溢怒火的杀意,他对着魔神抬手,召出了乌木折扇。 在所有小世界中第一次的,岑风倦展露出了完整的扇面。 可扇面的纹路却让人看不清楚,只能感知到其中浓重的压迫感。 刚苏醒的魔神尚在茫然,可祂突然察觉到强烈的危机感,他不解地环顾着,看到有一册书卷镇压在他上方,一柄折扇在他面前展扇,而无尽的银芒正向来涌来。 银芒中带着另他恐惧的威严,那是来自世界本源层次的,法则层面的威严! 岑风倦又一次动用了超出小世界范围的力量,为了……必杀魔神! 精密而复杂的法则冲碎了魔神赖以存在的根基,祂在剧痛中被重塑,失去神明的位格,从祂变为他,然后,他在从未经历过的弱小和痛苦中瑟瑟发抖。 他甚至不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他想要求饶,可岑风倦不让他出声,他想跪地,可他已经失去形体,他度过了极短暂的一瞬间,却仿佛经历了千万年,他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被磨灭了所有恶欲和野心。 终于,他只想求死。 于是他消散在了银芒间。 或许他该感到荣幸,岑风倦用来磨灭他的,是足以磨灭整个小世界的手段。 岑风倦看着魔神消散的地方,敛眉垂下眼帘,他收起折扇,指尖拢回了修者。 他有些不习惯,毕竟这是第一次,他对一次存在堪称虐杀。 可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反噬邬凌足足六年后,魔神理应遭到的惩罚。 岑风倦的目光移向邬凌的意识海,银芒尽心尽力地疗愈着他的伤痕,可六年来伤势经年累月地层层叠加,方才的反噬又让邬凌再度重伤,他的神魂已经濒临崩溃。 即使是岑风倦,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修复这样的伤势。 想要救邬凌,或许只剩一个办法。 岑风倦想到了邬凌数次提及,却被自己拒绝的那个请求,如今却只能那么做了,他终究还是要带着邬凌一起冒险。 岑风倦心中低低一叹,忍不住感叹,时移世易,世事无常。 邬凌被岑风倦唤醒了。 他在六年不曾有过的轻松感中睁开了眼眸,对上师尊那有些踌躇的神态。 岑风倦缓缓道:“邬凌,你神魂的伤势过重,为了治愈……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必须和我一起离开。” 邬凌的神色怔住了。 这是他期盼许久,等待许久的话,此时终于听到,他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怔忪地看着岑风倦,迟迟没回话。 然后蓦地起身,紧紧抱住岑风倦。 交颈相拥。 岑风倦感知到,有泪落在自己侧颈,温度灼人,邬凌的呼吸打在他耳畔,他们的距离过于接近了,热切得让他无措。 但他想了想,垂下手臂,放纵地并没有推开邬凌。 也就没有看到…… 这一刻邬凌眼眸中,那藏不住的极尽偏执的占有欲,和极致满足的快然。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1章 他又在做梦了。 邬凌站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却保持着全然的清醒,他看到了梦中正上演的画面,那是六年前岑风倦殉道的那一幕。 白衣青年被一身血色沾染, 已经失去了意识,跌落万魔渊,岑风倦清瘦脆弱的身形宛如无力的、被折了羽翅的鹤。 这是他这六年来的梦魇。 他被困在这场噩梦中足足六年,性情愈来愈偏执狠厉甚至疯魔,可此刻,他看着自己的梦境, 却露出个夙愿得偿的轻笑。 他抬手挥出一道星芒,那梦魇便消弭于他的术法下。 “现在舒服多了。”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传来,语调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十七岁的少年邬凌出现在他眼前, 嘴角扬着笑意, 不是岑风倦面前少年邬凌那乖巧的笑, 也不是六年后邬凌堕魔冷然的笑。 他笑容中满是计谋得逞的狡黠快然。 邬凌,作为主魂的邬凌很清楚,自己此刻也带着同样的笑意。 他终于达成了……那从见到岑风倦起就深藏心底的夙愿。 邬凌回忆着,自己费尽心血在这些年布局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邬凌其实早就和魔神有了联系。 在他还是容器的时候,他本应只吸纳邬野上外溢的魔息, 可在一次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意外中,容器所在的小屋被摧毁。 那之后, 修真界失去了容器的踪迹,没有人知道一个五感皆丧的孩子,是如何逃过修真界的监视,转而孤独地漫步在邬野。 只有邬凌自己知晓,那是因为在那场意外中, 他吸纳了魔神的一部分意识。 魔神原本想要探查他的情况,才有意掀起了那场意外,可后续,祂自身的意识碎片却被容器吸纳,逃不出容器的意识海。 魔神本性充斥着恶意,他邪恶暴戾,野心勃勃想要冲破万魔渊报复世界,可他意识的一角却被困在稚童体内,和容器一同被封印了所有感官。 在黑暗寂静,只有孤独作伴的几年,他一直在向容器灌输自己的恶念。 整整几年中,魔神是容器接触到的唯一的意识,甚至可以说容器最初的教育,全然由满心杀戮欲的魔神包揽。 魔神想要同化他,可容器不在乎,他不在乎道德,却也并没产生恶欲,他对这一切都感到乏味,始终不曾回应魔神的蛊惑。 最终竟是魔神受不了无尽的孤寂,向他妥协,给他让渡了一部分力量。 魔神让容器看到人间,想勾起他的欲念和怨怼,然后引诱他堕魔报复世界。 容器似是顺从于魔神的蛊惑,接受了魔神的力量,整个小世界中没有人知道,在岑风倦找到邬凌之前,年幼的容器已经和魔息开始融合。 他的眼眸中时不时闪过血色的红芒,可他没受到魔神的蛊惑。 当魔神碎片意识到不对时,祂才惊愕发觉,容器在自己面前竟占据了主导权。 然后,容器见到了岑风倦。 邬凌永远铭记,那一夜的月色皎洁,他沉入邬野那条河流,在刺骨的冷意中浮沉了许久,才终于湿淋淋地爬上了岸。 他眼底殷红,血色闪动,然后听到了属于岑风倦的脆弱的低咳。 他藏起了眼底的红光,以一副符合年龄的乖巧神态回头,看到了岑风倦的脸。 岑风倦站在月色中,眉眼精致,杏眸带笑,温和而柔软,他对邬凌伸出向上摊开的纤长手掌,掌心中是颗漂亮的糖果。 他问:“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邬凌在那一瞬彻底愣住。 似绚烂的幻境,似虚幻的好梦,他在耳边激烈的心跳声中和岑风倦对视。 他……怦然心动。 邬凌握住了岑风倦伸向自己的手,决定要永远追随在岑风倦身边。 邬凌知道自己的本性不会讨人喜欢,所以他观察着岑风倦。 他看出来,岑风倦喜欢保护弱小。 所以邬凌决定成为弱小。 整整六年,他扮演成一个怯懦乖巧惹人心疼的少年。 邬凌贯彻着自己的人设,他甚至磨灭了意识海中的魔神碎片,以纯净无暇的少年的身份和岑风倦在飞白宗相依为命。 他几乎以为,那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 第41章 然而万魔渊爆发了动乱。 那场动乱前所未有的强烈,让修真界几乎人人自危,不安地寻找着解决方案。 邬凌曾吸纳并封印过魔息,大半个修真界都希望他站出来,再次封印魔神,而他也很清楚,岑风倦对他的培养不会是为了让他当一个袖手旁观的人。 他不可能对万魔渊的动乱坐视不管。 邬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计划,而在岑风倦为了他剑挑修真界那天,他的计划变成难以抗拒的冲动,让他立即动身前往万魔渊。 他当然不是去牺牲自己,封印魔族。 邬凌人生的前十几年都如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他没有报复世间报复修真界,最初是因为觉得乏味无趣,后来则是要听岑风倦的话,在师尊面前做个好徒弟。 但他对人间毫无归属感,怎么可能为了封印魔族,而牺牲同师尊相处的时间?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身份隐患,为了能长久地留在岑风倦身边。 邬凌清楚,自己和修真界间有矛盾,不能化解至死方休的矛盾,他最大的担忧便是这矛盾影响他与岑风倦的关系,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解决这个问题。 邬凌在岑风倦昏迷时吻上师尊失了血色的苍白的唇,然后赶赴邬野。 他遍体鳞伤地镇压了魔族,却并不疗愈地放任一身伤口淌血,让自己脸色苍白,虚弱至极地等待着岑风倦的前来。 他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摊开,摆在岑风倦面前,他让师尊认识到他的身份独特,注定与岳掌门为首的修真界为敌。 邬凌不想逼岑风倦选自己,正相反,他表现得那么善良,那么乖。 可他的表现却刚好更衬出修者们嘴脸的可恶,他知道师尊会对自己心软,而他期待的就是岑风倦的心软。 他希望师尊自发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他对岑风倦说出人间很美,送师尊离开万魔渊时,邬凌几乎能看透后续的发展,师尊会要求其他修者一同对抗万魔渊,可那些自私自利的修者当然不会听。 然后师尊会对那些修者失望透顶,心甘情愿和自己一同对抗他们。 岑风倦会救自己出去,他们会一起逼那些修者铸成结界,一同封印了魔族,再解决那些修者,最终一同登上世界之巅。 邬凌没想到,自己失算了。 他孤独地等待着,没有等到岑风倦,却等到万魔渊被不知什么人镇压,禁锢他的锁链被解开时,邬凌心中只有无边的慌乱。 他茫然地想,难道师尊不要他了?不然为什么还没有接他回家? 而心底更深处,他满心不祥的预感,但他强行压下预感向万魔渊外冲去。 然后他听见修者们说,他师尊死了,是以身殉万魔渊而亡。 那一瞬间邬凌只觉得天旋地转,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原来师尊没有不要他。 师尊只是……只是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接他回家了。 邬凌看向欢欣雀跃的修者们,那些人眼底眉梢的笑意是那么刺眼。 邬凌眼中有杀意涌现,是他们逼死了师尊,他眸光冰冷地扫过这些曾威逼过他,后来也一定威逼过师尊的人。 是他们逼死了师尊! 他再难抑心中杀气,提剑而出,任凭血色染红人间。 邬凌被魔神灌输过无数阴暗想法,但他不喜欢杀戮,因为岑风倦不喜欢,但这一刻,锁住他底线的锁断开,他突然觉得杀戮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他发泄心中的恨意。 他自行融会贯通了魔神多年的教导,手段之残忍,让无数人胆寒。 但邬凌的眸光却是空蒙的。 他默然地想,为什么?凭什么?明明他所期待的不过是街市千灯,有一盏能为他而留,但这微小的愿望却被这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碾进尘埃里。 他想不出答案,只觉得恨。 他听到有修者惊叫着,说他入魔,又有人发觉他竟和魔神签下共生契约。 但与所有人以为的不同,他根本不是那一刻才入魔,也不是那一日才接触魔神,早在十几年前他游荡于邬野时,他就已经魔息入骨,只是之前一直装做正常的模样。 至于魔神,前一日,是邬凌主动找到魔神,和祂签下共生契约,他原本是为后续扫除魔族做准备,也为了在师尊面前卖惨。 魔神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祂的谋划,祂甚至不清楚,祂曾经的碎片就是被邬凌吸纳、磨灭,还以为在和邬凌的共生中,自己可以占据主导权。 直到那一刻,邬凌在滔天恨意中几乎磨灭了魔神的意识,他让所有魔息涌入自己的经脉,他的修为再一次暴涨,双眸却被杀意和魔息染得血红。 他堕入心魔,肆意杀戮。 直到岳掌门一揖到底,求来了一道不属于小世界的攻击,然后魔神抓住机会,为了逃命,挣扎着对他进行反噬。 邬凌被那莹蓝的光芒击中,又被魔神反噬,剧痛中,他却狂喜。 他意识到了……岑风倦没有死! 他内视自己被魔神反噬的神魂,看到神魂深处,那带着岑风倦印记的预警正闪烁着银芒,这意味着岑风倦还没有死! 他从那道莹蓝攻击中感知到陌生的法则之力,这说明攻击者不属于小世界。 邬凌一瞬间就得出结论,他的师尊只是不得不离开小世界,还可能再归来。 然后,他的目光落向神魂中的魔神,他完全有余力压制魔神,可他却放任了魔神的反噬,放任魔神撕裂自己的魂魄。 甚至,他还贴心地帮魔神屏蔽了岑风倦的预警。 邬凌能看出岳掌门和莹蓝光芒的主人知晓他不知道的内情,甚至,那对自己发出攻击的人,可能和岑风倦在同一个世界。 他需要从对方手中得到情报,于是他纵容魔神卷着一片分魂离开,奔向岳掌门。 岳掌门果然中计,他和他身后那个名为路远道的修者,将魔神吸纳进他们针对岑风倦和邬凌的计划之中。 他们决定混淆邬凌的意识,并最终引导邬凌和岑风倦自相残杀。 为了推动计划,岳掌门从魔神卷走的分魂处,问出了邬凌和岑风倦相处的细节。 他马不停蹄地培训假冒者,想以此错乱邬凌的意识,魔神也回归邬凌的意识海,等待着反噬邬凌的机会。 他们不知道的是,邬凌已经通过被魔神卷走的分魂得知了一切。 他决心将计就计,配合地装出自己伤重虚弱,无力硬抗共生契磨灭魔神的假象。 他站上舞台,演着自己布置的戏剧。 直到六年后,他对法则之力有足够深入的研究,他自信自己有能力追随岑风倦,甚至能撕裂小世界间的壁垒,追到其他世界。 他知道,是时候了。 他那时已经经历了四百多次对岑风倦的假冒,和无数次魔神的反噬。 于是邬凌装作意识错乱,神魂不稳,骗得岳掌门他们以为时机已到。 终于,魔神前所未有地强烈反噬,邬凌装作勉强控制魔神的模样,放任自己的神魂严重受损,让小世界稳定度剧烈下降。 其实他根本并无大碍。 在那一刻,他根本满心狂喜,狂喜于终于能再次见到岑风倦。 见到岑风倦的那一刻,魔神在竭力干扰他的思维,想让他认不出眼前人的真假。 可邬凌在见到岑风倦的第一眼,就迸发出能融化胸腔的炽热情绪,他拉住岑风倦拥入怀中,许久过后,才终于找回自制力。 魔神就在他魂魄中注视着一切,他需要配合岳掌门演下去,所以恢复理智后,他看着师尊,却装出副见面不相识的模样。 直到明光城的那一夜,岑风倦在醉意中向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是一颗糖。 他看到岑风倦带着点委屈,歉意,最终却化作让他心安的清浅的笑。 他听到他的师尊对他开口道:“别怕,师尊帮你。” 他终究还是演不下去了。 邬凌调整了自己的计划,他本想用自己的演技骗过魔神,但他不想再假装没认出岑风倦,于是和分魂沟通达成了一致。 他割裂了分魂的一部分力量,让魔神吸收消化,魔神被强大的力量冲击得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误以为分魂已经被自己尽数吞噬,邬凌神魂又一次受到重伤。 其实分魂已经潜入药宗,他全然参与了岳掌门和魔神的沟通,当然清楚岳掌门将药宗作为战场,将梦界作为最终攻击手段。 分魂抢夺了梦灵权限,配合主魂,用幻境让魔神误以为邬凌深陷六年前的梦魇。 后续,分魂让岑风倦看到了六年前万魔渊发生的一切,邬凌也终于等到岑风倦告知自己当初他殉道的真相。 师尊对他说,管理局太过危险,不希望他冒险追随。 邬凌沉默以对,等到岑风倦离开,才看向师尊为自己系上的发带,轻笑道:“汪。” 他这条恶犬终于找到了主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看着岑风倦再一次离开? 第42章 可他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忤逆,他是最乖巧的徒弟,所以邬凌进行了最后一次扮演。 他炼化了梦界,用幻境欺骗魔神,让魔神误以为他已经心魔难解,岳掌门收到魔神传递的错误信息,剥夺了岑风倦的命格。 魔神蛊惑他离开梦界,去外界看岑风倦一眼,想骗得他和师尊自相残杀。 邬凌清楚这一切,所以他缓步走出梦界时,已经激活了掌心的梦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岳掌门至死不知,他的谋划从不曾离开邬凌视线。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2章 邬凌和分魂一起, 用一场横跨现实和自己意识海的幻境,让岳掌门和魔神都误以为他们六年的谋划终于成功。 而他放任自己的魂魄受损,甚至自己主动伤上加伤, 脱力地昏迷在岑风倦身前。 卖惨的小技巧罢了,他早已熟练。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离开梦界后才知晓了岳掌门和魔神的计划,然后宁可自己忍受反噬重伤,仍不愿伤害岑风倦。 岳掌门会惊惧崩溃,而师尊是一定会心疼他的。 邬凌知道, 岑风倦会杀了岳掌门,杀了魔神,甚至能重伤路远道。 然后, 他的师尊会来到他面前, 意识到他的魂魄已经濒临崩溃, 难以治愈。 他推动了一切,然后……等待。 等待岑风倦意识到,他的伤势重到必须带他一起走。 等待着……师尊主动向他发起邀请的那一刻到来。 他等到了。 邬凌放任自己伤重,几乎命悬一线,在岑风倦随身空间中虚弱醒来。 他能感知到,岑风倦将意识沉入他的意识海, 杀了魔神,帮他疗愈神魂的伤势, 并看到了他的神魂已经在崩溃边缘。 那些伤势全是真实的,如果岑风倦选择直接离开,邬凌想痊愈要耗费至少十年。 可他不在乎,他知道虚假的伤势骗不了岑风倦,他必须孤注一掷赌上一切。 赌岑风倦不会抛下他不管。 邬凌意识海中唯一的虚假, 是他用魔息包裹了岑风倦的预警,让师尊误以为屏蔽预警的是魔神,从而遮掩自己所做的一切。 岑风倦探明了他的伤势,邬凌感知到岑风倦的意识传来怜惜的波动。 最终的结局即将揭晓,邬凌的每一寸神经都绷紧了。 然后他终于,经历了自己无数次梦到的画面。 岑风倦说:“你必须和我一起离开。” 邬凌几乎被狂喜冲散了意识。 他清楚自己会等到这一天,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他仍怔忪得一时没有回神。 最终他抱住了岑风倦,好遮掩自己眼眸中,那充斥着占有欲的刻骨偏执。 邬凌的意识回到眼前的梦中,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分魂。 魔神已死,心魔已消,如今邬凌梦中是舒朗的晴天,红眸的青年和黑瞳的少年站在温和的阳光中,勾起轻笑。 自见到岑风倦那日起,十二年来,他没有哪一刻不渴望能永远陪伴在师尊身边。 他们用六年装作弱小,黏在自家师尊身边,再用六年布局,得到可以追随师尊,去往一个个小世界的许可。 无数次的谋划,万全的准备…… 终于,他们初步达成夙愿。 他会继续在小世界织起天罗地网,将师尊网入其中。 踏碎一切阻碍,他终于寻回岑风倦,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现实世界。 原无求带着刀宗弟子,保护着十万神魂回到他们的居所,看着眼前出乎意料的景象正发愁时,他神智陷入一阵恍惚。 他骤然惊醒,反应过来,分明岑风倦已经回归小世界,可之前,他却误以为那是个陌路人,竟还遗憾于岑风倦不曾归来。 有人改变了他的认知! 他神色冰冷,看到身旁刀宗门人也都恍惚回神,然后露出惊异的神色。 原无求连忙联系岑风倦,之前明光城见面后,岑风倦曾交给他一张空白信笺,此刻他焦急地将修为注入信笺。 “你怎么样?”信笺亮起的一瞬,原无求已经询问出声。 岑风倦的面庞浮现在信笺中,他有些疲惫,但并不虚弱:“无事。” 他显然知道原无求在担心什么,继续解释道:“岳掌门动用手段,暂时剥夺了我在这方世界的命格,但我已经杀了他和魔神,那手段也就自然失效了。” 原无求长出一口气。 岑风倦顿了顿,反问道:“你那边的情况如何,神魂回归肉身了吗?” 放松下来后,原无求又恢复了愁容:“情况有点……复杂。” 他用法力转动信笺,让岑风倦看到自己面前的景象,叹气道:“药宗抽离神魂时太过粗暴,如今神魂已经回归肉身,可他们赖以为生的房屋田产却都毁了。” 看着原无求那边好似台风过境的混乱景象,岑风倦陷入了沉默。 他忍不住道:“岳掌门他们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谁说不是呢,原无求无奈:“我刀宗所修术法不擅长建造,现在也手足无措。”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孙秀才和陈幕好像……被勾魂使落下了?” 听着原无求不确定的语气,岑风倦茫然地偏了下头。 信笺已经转到孙秀才和陈幕的方向,那两个魂也一样茫然,他们两个和这十万神魂不同,不是活着时被抽离,而已经死了,是在轮回路上被勾魂使带过来的。 可方才勾魂使丢下他俩,直接跑了! 岑风倦思索片刻,眼中划过抹了然,他对原无求道:“这两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解决。” 原无求满脸赞许:“还得是岑天尊啊,离开六年后回来还是这么可靠!” 岑风倦却踌躇片刻,犹疑道:“但有件事需要你帮我解决。” 原无求慷慨道:“尽管说来。” “你可能,需要当个天道之子试试。”岑风倦尽管说来了。 原无求表情僵住:“什么?” 岑风倦表情有些不自在:“我要带邬凌和我一起走,但小世界不能没有天道之子。” 所以这个重担只能交给这方世界的天下第二人——原无求原天尊了。 原天尊目瞪口呆,平日里他连刀宗的事都懒得管,现在让他管全天下? 等等,他突然回过神来:“你要带邬凌一起走?” 看到岑风倦颔首,他忍不住劝道:“我还是劝你对他……小心一点。” 邬凌对师尊狼子野心,原无求看岑风倦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将落入虎口的肉。 信笺浮现的画面中,岑风倦精致的眉眼带笑,他唇角微扬,在笑意中有些无奈地摇头,叹道:“让他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 原无求怔住,他看着岑风倦,一时竟不知这位知己好友究竟是无知无觉,还是…… ……心照不宣下的放纵。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3章 暮色西垂, 张萍坐在地上,感受着落日的余温渐渐消散,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就是被抽离神魂的十万人之一, 但和大家不同的是,张萍不是被孙秀才和陈幕惊醒,而是被进入他回忆的岑天尊唤醒的。 在这点上,他拥有十万人中独一份的幸运,也因此恢复得比其他人更快一些。 此刻,他同村的人还都四肢僵劲, 艰难地缓过刚回魂的行动不便,张萍却已经恢复如常,于是他比所有人都先陷入思考。 可思考的结果便只有哀叹。 张萍知道, 他们幸运地没有遇到最糟的局面, 岑天尊等人救了他们, 又用信仰之力滋养他们的神魂,让他们免于因离魂折寿。 可张萍的视线望向落日余晖中,眼前这片萧索的残垣,仍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 他的家,他的房子,和他赖以维生的几亩薄田都被摧毁了, 毁在药宗门人随手的破坏中,而救他们的刀宗也没有办法。 张萍麻木地想, 或许就这样了吧。 他不敢奢求刀宗再帮自己什么,所以或许,他的结局就是失去一切,成为流民。 他知道,他该庆幸自己还能活着, 没有后遗症且不折寿的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可他真的……不甘。 他分明很努力地想要活着,从流落街头的乞儿,到长工,到终于有了自己的地,他小心计算着自己的每一分钱,期盼于生活能好一点,不用大富大贵,只要再好一点。 可他半生的努力,却毁灭在药宗修者的挥手之间。 张萍看着不远处,自己破败的小屋,和屋前他在期待中种下,却没等收获就失去了生机的瓜藤,终于还是流出泪来。 他捧起一把土,他这一生,唯有土地不曾辜负和欺凌。 他捧着土,无声痛哭。 “诶,小哥。”有人在唤他。 第43章 张萍放下掌中那把土,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抬头道:“怎么了?” 他透过泪眼看到,说话的人穿着身整洁的棉布衣服,看着像镇里的掌柜。 掌柜模样的人对他笑了笑:“我问问,这是张家村吗?” 张萍苦笑:“是,不过如今张家村已经沦为废墟,客人来得不赶巧。” 掌柜摇头笑道:“是张家村就好,至于赶不赶巧……我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张萍呆住了。 掌柜对身后喊了一声,便有伙计从不远处牵马前来,向张家村的废墟走去。 掌柜正了神色,对张萍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书卷商盟的掌柜,此行是奉了大东家的命令,来帮张家村重建的。” 在提起书卷商盟和大东家时,他身上的铜臭气全然消散,神色敬仰而肃穆。 张萍仍怔怔的,他看着伙计在一间沦为废墟的残垣前停步,表情恭敬地从马背上拿出张符咒,有些生疏地念着什么。 有银芒从符咒中亮起,散发到残垣,然后就在张萍注视中,那间坍塌大半的房屋重新变得完整,在土地上矗立。 张萍的眼眸被银芒倒映得闪亮,他狂喜的几乎要跪倒拜谢,却听见掌柜说:“大东家说了,商盟的规矩就是不许跪,如果小哥确实想表达感谢,那就帮商盟做些事吧。” 张萍又一次想要流泪,这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喜悦,他知道,这片千万年来都残酷的土地,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同一时间,十万曾被抽离神魂的受害者的居地中都迎来了书卷商盟的队伍,仍未撤离的刀宗门人与他们配合着,将无数废墟重新化作屋宅田地。 当黎明来临时,十万人沐浴着朝阳的光辉,看到了自己恢复如初的家园。 书卷商盟的人离开了,可商盟的名字却如火一般,在偌大的人间蔓延。 孙秀才被原无求叫住时,正无聊地和陈幕插科打诨,他听见原天尊说岑风倦要找他们,一个激灵顿时飞了起来。 孙秀才和陈幕在信笺上看到了岑风倦精致的眉眼。 岑风倦道:“我看看你们的情况。” 孙秀才顿时更清醒了,前一日他打着帮忙帮到底的打算,帮刀宗门人一起转移着十万神魂,等那些神魂重归肉身后,他和陈幕就一直等待着勾魂使召唤。 临近傍晚时,他们终于等到了,可招魂使只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像见鬼似的转身走了,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话。 孙秀才对岑风倦描述着昨天的情况,说到这里时,陈幕补充道:“这话说得不准,要真见了鬼,他就该带咱俩走了,但他当时表现得像是看见咱俩死而复生了一样。” 孙秀才抬起自己魂魄的手,看着自己透光的身躯,为岑风倦证明自己没有复生,耸肩面带无奈道:“然后我们就被丢下了。” 岑风倦沉吟片刻,指尖挥出银芒,那银芒竟穿透信笺,横跨千万里,没入孙秀才和陈幕体内,随即岑风倦露出了然神色。 岑风倦道:“昨日你们在梦界中唤醒了十万神魂,那十万人中,有许多因此对你二人滋生了信仰之力。” 孙秀才和陈幕依旧满脸茫然。 岑风倦通俗道:“简单说,你们现在确实不再是鬼,而可以算作草头游神。” 孙秀才愕然地睁大眼,短短几天内,他从人变成人魔,再变回人,然后死去,却在前往地府的路上又变成了……神?! 岑风倦道:“既已成神,不入轮回,所以勾魂使才会丢下你们。” 孙秀才茫然道:“那我和陈幕现在……该做什么?” 岑风倦道:“这方世界中有许多神,但大多只有神力和位格,并无清醒神智。” “如今你和陈幕算其中的例外,且你们可以动用信仰之力,那就比普通游神更强大。” 孙秀才和陈幕的眼睛都睁圆了。 岑风倦隔着信笺看向书生和少年:“若你们还想入轮回,我可以帮你们消弭神力,若你们还想做些什么,也可以就此留在人间。” 孙秀才怔怔地和陈幕对视。 要选择重入轮回吗?毕竟他们所有亲友都已经离开了,可是这个人间,或许正需要有他们这样有理智的神。 他从陈幕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答案,他转头对岑风倦坚定道:“我们留下。” 孙秀才恍惚间,似乎听到村民们的欢呼响起在他耳畔,他们喜悦于他的选择。 他也露出了笑颜。 孙秀才心中立誓,他会和陈幕一起,用信仰之力竭力帮助更多的人,就像他还活着时,祈求神明做的那般。 岑风倦又一次和原无求对话。 原天尊的冰山脸中都带了些激动:“商盟的人已经把废墟都重建了。” 岑风倦颔首道:“凡尘有商盟,信仰之力有孙浩和陈幕,加上原天尊这个天道之子。” 他对这方小世界第一次有所期待:“等我再归来时,这里会和如今大不相同吧。” 原无求已经接受了自己要成为天道之力的命运,而岑风倦说的一切,让他也心头微热,他缓声道:“我会竭尽全力而为。” 原天尊一诺千金,岑风倦对他有足够的信任,便挥手甩出了一个道具。 这是时空管理局剥夺人命格的道具,正是岳掌门曾用来算计他的那个,岳掌门死亡后,岑风倦收起了道具,如今刚好使用。 他夺去了邬凌的天道之子命格。 系统近乎惊恐地发出警报,岑风倦不耐烦地甩去个术法,让系统被静了音。 耳边清静下来后,岑风倦的目光落向被剥离出来的天道之子命格。 他从中感知到了法则之力,某个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此刻终于得到了确定。 时空管理局中的快穿专员都知道,这些年来时空长河莫名动荡,使管理局所辖小世界纷纷濒临破碎,这才需要快穿专员完成任务,培养小世界的天道之子,再用天道之子的气运反哺,并重新稳定小世界。 可岑风倦一直质疑这份由管理局告知他们的资料。 此刻他终于确定,小世界濒临破碎根本不是因为时空长河莫名动荡,而是有某个存在从小世界本源中剥夺了一部分法则。 而天道之子能稳固小世界,是因为天道之子命格中暗含天道,天道中蕴藏完整的法则,天道之子成长得足够强时,就可以用自身命格的天道法则补齐小世界缺失的法则。 时空管理局欺骗了所有人。 因为剥夺小世界中法则的,正是时空管理局。 岑风倦低叹一声,感受着压力和紧迫感充斥在自己心间,他要对抗的从来都不是岳掌门,也不是路远道,而是时空管理局。 这才是他不愿邬凌跟随自己的理由。 但他看到了邬凌的伤势与决心,于是终究还是同意了小徒弟的追随。 岑风倦掌心向上召出乌木折扇,扇面再一次全展,他用自己修行出的法则之力重塑了被剥离出来的天道之子命格,然后将这分命格融入原无求体内。 就此,他做完了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该离开了。 岑风倦脑中划过这个想法,随即察觉到邬凌已经醒来。 岑风倦已经带着邬凌回到飞白宗,他从书房走到院内,便看到邬凌果然已经走出卧房,正站在那株桃树下,凝视着自己。 青年面带笑意,难掩眸中的喜悦,他分明魂魄重伤,可却混不在乎,他察觉到自己的天道之子命格已经被剥离,此刻只是喜悦于自己终于可以和岑风倦一起离开。 岑风倦看着邬凌执念太深的眼眸,心中忍不住轻叹。 “师尊。”红眸的青年开口,将短短两个字念得缱绻。 岑风倦刚要回应,却听到另一个声音也呼唤着自己:“神仙哥哥。” 岑风倦一怔,他循声看去,看到少年邬凌站在卧房门口,劲瘦的少年身形挺拔,腰悬佩剑,是他记忆中六年前的模样。 少年的神态乖巧,却在念哥哥二字时带着藏不住的狡黠。 岑风倦看着眼前一幕,沉默着,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青年邬凌看向他,红眸中竟带了些许可怜:“我神魂的伤势实在太重,将他收回去反而费力,便只暂且能放出来。” 少年邬凌摩挲着佩剑的剑柄,看得出所谓收回去反而费力的环节,恐怕并不和平。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少年的佩剑,这柄佩剑通体银白,纤长漂亮,而且颇为眼熟。 这是岑风倦当初,曾在这方小世界用过的佩剑。 当初,岑风倦被系统限定的人设是个剑修,他便随手选了柄漂亮的剑,后来邬凌又黏了他很久,终于得到了柄同款的佩剑。 这次归来,青年邬凌的武器变成了那方司南,岑风倦没再见到佩剑踪迹,这时才知佩剑原来是被分魂收起。 岑风倦眼中流露出怀念和柔软,少年分魂笑意顿时更加自得。 第44章 一旁的邬凌主魂看到这一幕,不着痕迹地磨牙道:“我去给师尊做饭。” 岑风倦忙阻止道:“不必了。” 他已经准备要离开小世界,更何况他真没有把徒弟当厨娘使唤的想法。 邬凌却沉声道:“要的。”不容拒绝地转身去了厨房。 少年邬凌和岑风倦一同坐下等待,等邬凌带着飘香的佳肴归来时,少年还很主动地给岑风倦递上碗筷。 邬凌摆好了餐盘,对着自己的分魂冷声开口道:“这个餐桌不欢迎你。” 岑风倦:……? 少年邬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会做饭有什么了不起。” 他看向岑风倦,笑眯眯地阴阳怪气:“听说主魂一开始没认出来师尊,真可怕啊。” 少年墨色的眼眸中满是乖巧,邀功似的开口:“我可不会对师尊这样。” 岑风倦:??? 岑天尊看了一眼化身小绿茶的少年版小徒弟,再看一眼正磨牙的青年邬凌。 终于意识到,邬凌他……自己和自己雄竞起来了?! 与此同时,两只邬凌已经开始了唇枪舌战,少年茶香四溢,青年卖惨不停,竟是坐在餐桌前,就开始吵架不歇。 岑风倦用一个深呼吸平复自己心情,才开口:“邬凌。” 两只邬凌吵得正欢,他们的目光看向岑风倦,嘴仗仍旧没停。 岑风倦面无表情道:“自己和自己吵架很有趣?” 听出他语调不对,两只邬凌都乖乖地闭上嘴,安静下来。 终于消停了,岑风倦拿起筷子用餐。 餐后,岑风倦肃然看向邬凌道:“我要回管理局了。” 两只邬凌眼中露出一模一样的不舍,岑风倦被他们看得竟都心生不忍。 他定了定神,才道:“我不希望你加入管理局,所以我会在到达下个小世界后,告知你我所在的地标,然后接引你过去。” 岑风倦看了眼自己面前两只邬凌,最后补充道:“你俩作为一个整体过去。” 邬凌颔首应是。 …… 岑风倦离开了。 在他离开前那一刻,少年和青年两个邬凌同时出手,在岑风倦身上落下道术法。 术法并非作用于岑风倦,而是没入他腕间的系统中,邬凌已经知晓管理局有惩罚制度,当然不会看着岑风倦被处罚。 他们将残魂之力注入系统,用自己剧烈动荡的神魂,让系统的运行直接崩溃。 岑风倦回到管理局中,就看到系统又一次陷入不停歇的重启,等它终于重启后,竟全然忘记了岑风倦之前的违规。 岑风倦有能力让自己免于惩罚,可他此时看着系统茫然的样子,却忍不住轻笑。 他竟开始期待下一个任务了。 小世界中,邬凌将少年分魂收回自己意识海,坐在那株桃树下,也陷入了等待。 日升月落,光与夜轮转,邬凌看着这一切,垂下眼帘。 我将披星戴月地想你,千千万万遍……直到再次见到你,千千万万面。 【披星戴月的想你完】 ----------------------- 作者有话说:已修,披星戴月的想你修完。 下个世界《他怎么又在恋爱脑》 文案: 系统:岑风倦,在这个小世界,你的任务是首先救下即将死于妖兽之口的天道之子 邬凌:这是什么?一个被师尊救了命的天道之子?看不顺眼,揍一顿吧 系统:然后和天道之子一起疯狂作死,助他成长 邬凌:和天道之子一起?很好,最适合我的身份出现了 系统:在天道之子信任你后,杀他全家,让他悲愤交加,在对你的恨意中迅速成长 把天道之子关进小黑屋,自己顶着天道之子壳的邬凌不屑:区区灭门之仇,有什么可恨的? 岑风倦边照系统的剧本忙扮演,边暗度陈仓救下天道之子全家,正忙得焦头烂额时,听见了这句话 岑风倦慌忙屏蔽系统,免得它听见此逆天言论,怒道:邬凌,你倒是按剧本演,悲愤啊! 邬凌:。 天道之子悲愤交加:我相信风倦不会那么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杀我全家,难道我就没有错吗? 天道之子迅速成长:一定是我太弱了才会这样,我要变强!让风倦不必这么辛苦地激励我! 岑风倦:…… 系统:明明过程全错,但为什么天道之子培养进度在一路飙升啊? 第34章 属于时空管理局的莹蓝光芒一闪, 岑风倦的身形出现在一座城池中。 他来到了自己新任务的小世界。 岑风倦抬眼观察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这座城池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他正站在离城门不远处, 城墙的砖瓦看上去古韵悠长,城门上的牌匾彰显了这座城的名字。 晴川。 城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岑风倦突然出现在熙攘的街边,却没有人觉得不对劲,看来是对修者的存在习以为常。 站了片刻后,周围人却开始向岑风倦投来视线, 毕竟修者常见,但这么漂亮的修者却鲜少能见到,当然要多看几眼。 岑风倦习以为常地唇角一抽, 一道术法隐去自己的身形, 同时他在脑海中有了推论:这次新任务在古代修真世界, 且修者和凡尘间联系密切。 岑风倦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到系统正在计算最佳培养方案。 他在等待中回忆起之前的两天。 回到时空管理局后,系统便向岑风倦汇报,邬凌世界已经重新稳固下来,天道之子则由邬凌换成了原无求。 原天尊自身实力不如邬凌,但岑风倦刚帮他清理了大批心术不正的高阶修者, 因此小世界的稳定度只是微跌,对岑风倦在管理局贡献榜上的数值和排名并无影响。 与岑风倦相对的, 路远道的贡献值却跳水式地骤降,几乎跌出了贡献榜。 岑风倦回去时,路远道已经开始了新一轮任务,快穿专员们以为他是急着补上贡献值,只有岑风倦知道, 路远道是为了躲进任务世界之中,好逃过他的报复。 岑天尊找不到路远道,只好在管理局中稍作休息,开始新的任务。 “宿主。”岑风倦回忆完的同时,系统终于开口。 系统以呆板的电子音道:“本次任务所处的是一个功德世界。” 岑风倦眉峰微挑,功德世界,顾名思义就是修者要修行功德,多做好事,功德高的修者修行起来也会收到反馈,事半功倍。 按以往的经验,功德世界中往往氛围不错,民风淳朴。 系统道:“这方世界的人族占据了大陆中央,但周围有妖族魔族环绕,宿主的任务是培养天道之子慕如星,使其成为小世界最强者,守护人界,并积累天下最高的功德。” 系统顿了顿,又道:“系统已经计算出最佳培养曲线,宿主请务必按任务执行培养。” 岑风倦不接话茬,反而平静反问:“任务中是否会有恶行?” 系统沉默。 这便是默认了,岑风倦心中冷笑,道了一句果然。 系统要让天道之子慕如星积累天下最高的功德,可功德不会凭空产生,恐怕在系统计算的培养曲线中,许多任务都是让岑风倦先作恶,再引导天道之子解决,从而将功德都算到慕如星头上。 岑风倦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岑天尊已经深谙糊弄系统的小技巧。 岑风倦对系统道:“介绍天道之子慕如星的基本资料。” 系统道:“慕如星,晴川城中巨贾慕福天的独子,目前是个……修为低微的纨绔子弟。” 岑风倦:“……” 岑天尊脑海中浮现出种种并不温和的劝学方案。 正思索间,他却看到不远处的城门陷入骚乱,且乱象正飞速向自己这边蔓延。 岑风倦抬眼看去,便看到城门外烟尘滚滚,似是有人正纵马疾速驰来。 一瞬过后,烟尘中浮现出一道身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头大马,骏马的头上生有双角,并非凡品,而是这方小世界的特产,身体里流淌着麒麟之血的麟马。 麟马上坐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面容英俊,气质却肆意不羁。 少年策马,竟从守城门的士卒们头顶越过,策马入城,横冲直撞。 马背上少年的呼声传来:“让开!全都从前面让开!” 路上行人见他来势汹汹,慌忙闪避,不少人急得都扭伤了脚踝,才勉强从麟马行进路线上避让开。 岑风倦听到身旁的行人不满道:“慕如星玩得越来越过火了!慕老爷还不管管!” 麟马背上的少年,就是这方小世界的天道之子,慕如星。 岑风倦看向慕如星,却发觉他此刻情况不对劲,少年神色焦躁,额角满是冷汗,他双腿夹紧麟马,看上去分明不是在策马,而是尽力想让麟马停下来。 可麟马的速度丝毫未减慢,慕如星咬牙高喊:“麟马失控!速速去请驭兽师来!” 第45章 此言一出,所有人才察觉异常,那麟马眼神异常,俨然已经神智错乱! 方才指责慕如星的人一时语塞,岑风倦却已经顾不上了。 他听到系统的声音:“任务激活,请宿主救下即将坠马的慕如星,与其结为好友!” 系统停顿一刻,补充道:“为方便完成任务,系统会将宿主的外貌定格在十六岁。” 刻板的电子音落下,岑风倦的身形便缩了一圈,回到了他少年时的体形。 岑风倦懒得吐槽系统的花活,他看到慕如星的情况已经很危险。 麟马的神智混乱,闷头向着某个方向疾冲而去,慕如星在马背上已是面色苍白,他根本拦不住自己的坐骑。 但他清楚自己的麟马血脉优异,身形矫健,若他放手逃命,失控的麟马会在疾冲中杀死人的! 他再一次高呼:“全都让开!” 可人能闪避,房屋却不能,失控的麟马只会走直线,竟直直向街角的书店撞去! 慕如星看着书店中密集的人群,恨恨地咬紧牙,第一次后悔自己的修为如此低微。 他一手握拳,将自己全部修为都注入这一拳中,狠狠砸向麟马颈部,终于逼得麟马变换了方向,可麟马在剧痛中高扬前蹄,在慕如星猝不及防时人立起来。 慕如星自马背滚落,慌乱中睁眼,就看到那高扬的马蹄重重向自己踏来! 慕如星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 岑风倦看到这险些被麟马踩死的天道之子,唇角微抽,随即以少年身形疾飞而出。 晴川城中的街上,看到慕如星遇险,正响起一片倒吸口气的惊呼声。 可所有人又看到,一个纤瘦的少年护在慕如星身边,那少年抬起手,将手掌覆上那匹失控麟马的身躯。 麟马肌肉虬结,少年却腕骨纤细五指修长,力与美在这一刻形成鲜明对比。 银芒在少年指尖闪过,一瞬寂静后,麟马颓然倒地! 方才的惊呼顿时化作了声声赞叹,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 而慕如星跌在地上,蓦地放松下来。 他仰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旁,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的少年,神色呆住。 他看到那少年回首,眉眼精致,琥珀色的杏眸俯视自己,顿了顿后,又蹲下身,竟是主动地将他扶了起来。 慕如星顿时眸光明亮,唇角带笑,纨绔之魂熊熊燃烧,他痴痴道:“仙子……” 岑风倦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纨绔子弟,又把手松开了。 慕如星整个人砸在地上,也不恼,高声唤道:“仙子莫恼!” “慕如星请仙子到慕府中小坐,也好谢过仙子的救命之恩!” 邬凌终于循着师尊的坐标追过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狭起一双红眸看向慕如星,半晌,眸色深沉地挑了挑眉。 ----------------------- 作者有话说:已修,《他怎么又在恋爱脑》文案: 系统:岑风倦,在这个小世界,你的任务是首先救下即将死于妖兽之口的天道之子 邬凌:这是什么?一个被师尊救了命的天道之子?看不顺眼,揍一顿吧 系统:然后和天道之子一起疯狂作死,助他成长 邬凌:和天道之子一起?很好,最适合我的身份出现了 系统:在天道之子信任你后,杀他全家,让他悲愤交加,在对你的恨意中迅速成长 把天道之子关进小黑屋,自己顶着天道之子壳的邬凌不屑:区区灭门之仇,有什么可恨的? 岑风倦边照系统的剧本忙扮演,边暗度陈仓救下天道之子全家,正忙得焦头烂额时,听见了这句话 岑风倦慌忙屏蔽系统,免得它听见此逆天言论,怒道:邬凌,你倒是按剧本演,悲愤啊! 邬凌:。 天道之子悲愤交加:我相信风倦不会那么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杀我全家,难道我就没有错吗? 天道之子迅速成长:一定是我太弱了才会这样,我要变强!让风倦不必这么辛苦地激励我! 岑风倦:…… 系统:明明过程全错,但为什么天道之子培养进度在一路飙升啊? 第35章 慕如星走在慕府的后院中, 呲牙咧嘴地活动着肩膀,他知道这是在方才坠马时扭伤了,此刻痛意正钻心地袭来。 但慕少爷不是养尊处优的人, 他不太在意这点伤势,反而神采飞扬地吹着口哨。 因为岑风倦虽然对他无语,却答应了他发出的在慕府住下的邀请。 慕少爷打定主意,等换好了衣服,自己就黏在仙子身边。 他这么想着,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逼得他汗毛倒立。 慕如星警惕地停下脚步,就看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笼起了雾,白雾之中, 慕家后院变得朦胧模糊, 看上去竟显得有些阴森。 一道黑衣身影从雾中浮现, 那人的身形高大,容貌英俊,可眸色竟是血红。 慕如星看到那双妖异的红眸紧盯自己,带给他强烈的压迫感,让他心如擂鼓,一阵发毛。 红眸黑衣的青年上下打量着慕如星, 终于开口:“慕如星是吧?” 慕如星喉头干涩,艰难开口:“正是, 不知兄台有何贵干?” 对方扯着嘴角,不屑一笑:“这个小世界的天道之子是吧。” 慕如星满脸茫然。 然后一记重拳猝不及防地袭来! 红眸青年咬牙切齿:“就你敢叫我师尊仙子啊?” 慕如星被这一拳直击胃部,踉跄着接连倒退几步,心中半喜半悲。 喜的是此人显然没准备杀他,自己的性命无忧, 忧的是…… 仙子明明看着还是少年,哪儿来的这么大一个徒弟!还吃了飞醋对他打黑拳! 又是一拳砸来,慕少爷哀嚎:“诶!诶你别打我脸!” 同一时间,慕府客房。 岑风倦并不准备真的在慕府住下,答应慕如星只是为配合系统的任务,他象征性地收拾了一下,便推开客房门走了出去。 慕府的管家将他带到此处,此时还没有离开,见他出门,以为是他有什么需要,带着严谨的恭敬神色迎了上来。 岑风倦思索道:“之前发狂的麟马,最终如何处置了?” 管家颔首答道:“近日,晴川城发生了数起妖兽伤人的事,城主府正在调查。” 发生了数起? 岑风倦听到这话,神色微沉,系统任务只有临近触发时才会被激活,因此他无法根据系统得知小世界后续会发生什么,只能自己搜集情报,做些猜测。 此刻,他直觉认为管家说的话,会和慕如星的培养任务有关。 管家见岑风倦神色严肃,便认真地指出城主府的方向,继续道:“少爷受伤的事已经报给了老爷,老爷说,让把那匹麟马送去城主府,让城主府的驭兽师尽快调查。” 岑风倦将这些信息记在脑中,然后换了话题:“晴川城中哪条街最热闹?” 管家被他思维的跳跃性搞得一愣,才回过神做出了回答。 岑风倦点头,然后潇洒迈步,向着最热闹的那条街走去。 失控的麟马和城主府都是后话,现在岑天尊最关心的,是已经来到了这方世界的邬凌,他决定离开慕府和小徒弟见一面。 顺便,还可以在这方世界购置一番。 离开慕府后,岑风倦向邬凌传递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在街上审视一圈,走进了看上去最气派的那家店。 这家店面名为万宝楼,是晴川城最大的法宝店,岑风倦听到挑选法宝的修者说,这间店在这方小世界都赫赫有名。 岑天尊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得出勉强合格的结论。 他对伙计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听到伙计的呼唤时,万宝楼的老板谢宝正在睡觉,他打着哈欠勉强缓过困意,眯着眼睛看自家伙计:“怎么,有贵客登门?” 说话时他转着自己手指上的空间戒,万宝楼店铺里放的都是俗品法宝,真正的宝贝都被他随身携带。 谢宝问道:“客人说他需要什么?” 伙计愣了愣:“客人看着矜贵,让我叫您过去,但没说自己要什么。” 谢宝一脸无语:“有客人让你叫我你就真来叫?你怎么这么听话呢?” 伙计讷讷的,心说那客人气场太强,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听话过来了。 因为这个插曲,谢宝走到厅堂时心中有些不爽,但他还是打起笑脸,用视线扫过店里的所有客人:“是哪位贵客要见老板?” 岑风倦向他投去了视线。 谢宝见岑风倦不过少年模样,但气质确实矜贵,看着像世家少爷,便压下了心中不愉,将岑风倦引到后面的包间之中。 命侍者给岑风倦斟了茶后,谢宝转动着手上戒指,笑道:“客人要买什么法宝?” 岑风倦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但很快就浑不在意地移开。 第46章 谢宝顿觉不对劲,这少年对他手指的空间戒全无热切,像是不知道真正的法宝就在其中,这可不是世家少爷该有的见识。 岑风倦平淡道:“我不买法宝。” 谢宝有些恼了,他还以为今日遇到了大主顾,想不到却遇见个耍自己玩的,他冷下脸色加重了语气:“客人可莫要消遣我。” 岑风倦抬眼看了谢宝一眼,像在不解他为什么动气。 然后泰然开口:“我要买这家店。” 谢宝豁然起身,终于确定这少年就是在消遣自己,怒道:“恕我不奉陪了,送客!” 岑风倦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位老板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稳定。 但这家店确实符合自己的要求,所以他决定给老板个后悔的机会。 岑风倦自袖里乾坤中取出块拳头大的青金色泽交织的石头,悠然道:“用这个买。” 呵呵,谢宝傲然地看向岑风倦,心道万宝楼是我一生的心血,倒不是不能出售,但必然售价高昂,什么东西才拳头大,就能付得起自己想要的价钱? 但等看清楚后,他僵立原地,浮现出呆滞的神色。 然后一屁股坐回去座位上。 他看向岑风倦的表情已近谄媚:“刚才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多谅解。” 他盯着那块青金色的石头伸出手,将空间戒摘下来,又翻转双手,对岑风倦证明自己手中空空,不会对青金石造成损伤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能让我摸一摸吗?” 俨然已经用上了敬称,且他的视线全程不曾离开那块石头。 岑风倦不在意地点头。 谢宝将手覆在青金石上,感受了一瞬就知礼数地收回手,毫不犹豫道:“我卖了!” 他一脸梦幻地看着自己手掌,他指腹的薄茧上沾了些微的青金色碎屑,谢宝非常清楚,就这些许碎屑在市面上就值黄金千两。 他这是抱到大腿了! 岑风倦毫不意外他的选择,他将青金石丢进谢宝手中,又附赠给谢宝指节大小的一小块。 岑风倦道:“再给我办几件事。” 谢宝抓紧青金石,恨不得给眼前的少爷磕一个,一叠声地检讨自己方才的失礼,又承诺一定把事办妥当。 岑风倦比划出个安静的手势,交代了需要做的事,在他的啰嗦中扭头看向窗外。 邬凌怎么还没来找他? 慕府。 慕如星的房间,被推开的房门后露出了少年天道之子噙着笑意的脸,他眼中有血色闪过,但很快就退却。 没人知道,此时慕如星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 邬凌在揍了慕如星一顿后,又将他关进小黑屋,然后自己扮做了天道之子的模样。 他用的是最高级别的扮演,连慕如星的命格都一并模拟出来,这样一来哪怕在他离开后,他只需要将命格转给慕如星,那天道之子的培养也不受影响。 至于为何要扮演? 那当然是因为他自身在这方世界没有命格,无法参与小世界的事务,也就不能一直陪伴岑风倦身边。 他好不容易追随岑风倦前来,当然不甘心只藏身暗处,所以扮做岑风倦会相处最久的天道之子的模样,只求片刻不分离。 邬凌方才收到了岑风倦的信息,但当时他正接收慕如星的记忆,抽不开身,到此时才有了时间,抬脚就准备往慕府外走去。 管家却喊住了他:“少爷,老爷喊你去他书房。” 顶着慕如星的壳子,邬凌蹙眉,考虑着不去的可能。 管家见他面带抵触,补充道:“老爷要和你谈春狩的事。” 春狩? 邬凌从慕如星记忆中找到了春狩相关的内容,春狩是晴川城千年来的习俗,每年春日的三月初三,晴川城内各修真世家会组织春狩,让世家子们骑妖兽去城外猎妖。 各世家会根据春狩成果,对各家的少年修者排出名次,而各家修者的综合成绩,甚至会影响世家下一年的修真资源。 这是对晴川城中的年轻修者们最重要的事,但慕如星向来不怎么参与。 没办法,他的修为实在太低。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二,但慕家的春狩修者突然伤了两位,慕福天喊儿子过去,只怕是要把其中一个名额给慕如星。 邬凌猜想,这场春狩可能和师尊对天道之子的培养任务有关。 他分得清轻重,知道自己现在既然扮演成慕如星,就要配合岑风倦完成任务,只好先跟着管家向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邬凌看到慕老爷和夫人都在,他扮做慕如星的模样,毫无破绽。 慕福天看着眼前不成器的纨绔儿子,叹了口气:“妖兽伤人,竟让原定春狩的两个旁家修者都重伤,今年只能靠你去了。” 他顿了顿,没忍住关心:“让你去不是为了成绩,能混下来就好。” 慕福天一生辛苦,作为一方巨贾,家大业大,却只有眼前这一位独子。 他对慕如星极尽宠爱,要求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活着就行,怎么开心怎么来。 慕如星思索道:“我明白。” 他顿了顿,带着笑意道:“让仙子……我是说岑风倦,和我同去呗。” 每个春狩的参与者可以带一位同伴,邬凌当然想和师尊同去。 慕福天却蹙眉道:“不好。” 他看向慕如星,谆谆教诲:“你还是心思简单,若他对你别有所图,你岂不危险?” 慕如星的壳子里,邬凌挑了挑眉,慕福天竟质疑师尊的为人,这是他绝对忍不了的。 他知晓自己还要扮演,总不能揍这个壳子的生父一顿,只好正了正神色。 于是慕如星坚定开口,铿锵有力道:“他肯定不会对我别有所图的,我相信他!” 慕老爷的一腔爱子情被顶回来,神色顿时变得严厉。 此时有仆从走进书房,附在管家耳边说了几句话,管家面带惊讶,快步走到慕福天身边,刚想开口,却被慕老爷一把挥开。 管家默然无语。 慕福天只顾盯着慕如星,质疑道:“万一春狩时他对你出手呢?” 管家也不意外,他知晓老爷在慕少爷面前向来容易失智,习以为常地转身走向慕夫人,低声告知刚收到的消息。 慕如星则看向慕老爷,反问道:“岑风倦想伤我,还需要等春狩?”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今天他不出手,我便非死即残,而且就算不在春狩,以他的实力想杀我,不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慕老爷:“……” 你说的好有道理啊!但你为什么会对自己能轻松被岑风倦杀掉这么骄傲啊! 慕老爷竟是和儿子较上劲了,顿了顿再度开口:“那他万一是图你的钱呢?” 慕夫人和管家听到这话,一起露出个牙疼似的表情。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6章 慕如星顾不上看慕夫人和管家神色, 他对着慕老爷自得地笑道:“那不更好了吗!” 邬凌一想到在这方世界,自己也是个有钱人了,都忍不住心中微喜。 慕如星继续道:“他图我的钱, 刚好我确实有钱,还有比这更完美契合的关系吗?” 慕老爷头晕地扶额,目瞪口呆,用新奇的目光,看向自己突然不幸罹患恋爱脑的儿子。 一旁,慕夫人清清嗓子, 终于开口:“我觉得,不用担心岑风倦是图钱了。” 正在唇枪舌战的两父子闻言,不解地看向她。 慕夫人道:“岑风倦此时此刻, 正在逛街买东西。” 慕福天思索道:“夫人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帮他付账, 好避免他后续对我们开口?” 慕夫人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他正一买一条街。” 她顿了顿,补充道:“买的不是东西,是店面。” 慕老爷尴尬:“……” 慕如星遗憾:“……” 邬凌在心中叹气,可惜,就算自己有钱了, 师尊还是比他更有钱。 沉默片刻后。 慕老爷正色开口:“我们商讨一下如何邀岑风倦去春狩吧。” 岑风倦没等到邬凌和自己见面,只好先回到慕府, 却发觉管家又在他客房外等候。 见到他回来,管家眼中闪过抹敬佩,又严谨地压下,说慕老爷邀他去书房一叙。 随着管家走到书房时,岑风倦看到慕家三口此时都在。 慕福天和慕夫人对他面色和蔼, 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慕如星却浑然不管礼仪,看到他后眸中满是惊艳,然后就旁若无人地凝视起来。 岑风倦目光在慕如星身上顿了一瞬,眸光微闪,但很快转开了脸。 慕老爷看着自家儿子的痴样,无语得想抚着胸口顺气。 岑风倦自然是很好看的,但慕老爷觉得慕如星大可不必这么丢人现眼。 慕福天只能选择看不见为净,他对着岑风倦和善微笑,温声发出了请岑风倦和他那个倒霉儿子一同参加春狩的邀请。 第47章 晴川城的春狩其实分两个部分,绝大部分修者只参与外围狩猎,仅有少数世家核心或极优秀的修者,才能参与春狩的核心。 春狩核心在晴川城外的晴山下进行,那里的灵气充沛,遍地灵植,参与春狩核心的少年修者们与其说是狩猎,倒不如说是在春狩中搏取机遇。 春狩核心的名额有限,极为紧缺,是许多修者求不来的大好机缘。 岑风倦听到慕福天的邀请,自然承情地答应下来。 机缘其实对他无用,但岑风倦清楚,这场春狩必然和慕如星的培养有关,甚至上个任务中系统改变自己的年龄,让自己和慕如星结为好友,就是为了让自己参与春狩。 至于系统为何要这么做,春狩之时,一探便知。 次日,晴山脚下。 朝阳跳动着越过地平线时,参与春狩的少年修者们已经齐聚晴山。 春狩核心的区域在一年中其他时间都封闭,唯有春狩当天辰时开放,子时关闭。 时间紧张,修者们想夺得更多机缘,便都早早来到晴山旁焦急等待。 岑风倦和慕如星站在慕家队伍中,队里一共五位慕家子弟和五位同伴。 春狩每年轮到一个世家承办,所用妖兽也都由该世家提供,此刻,慕家的队伍正排着队,等待领取一会儿要用的坐骑。 修者们都绷紧心神,肃穆的寂静中,却有麟马的蹄声踏踏靠近,慕家修者们循声看到有人身骑麟马,来到他们身边。 麟马上的少年一身滚了金边的红衣,气质张扬,他并未下马,居高临下地俯瞰慕家的队伍,装出一副故作惊奇的刻意模样。 他对慕如星惊呼:“慕少爷怎么来了?” 他语调阴阳怪气的:“慕少爷不是从来不屑参与春狩吗?今年怎么舍得屈尊降贵?” 慕如星扭头看向他,却神色恹恹,一个表情都欠奉:“王远。” 王家正是这一届春狩的承办世家,也正因此,王远早早选到最好的麟马坐骑,不过这算是正常的主场优势,哪年都一样,所以王远策马前来时,大家都没说话。 但他开口讽刺慕如星时,慕家的修者面带怒容,一旁其他世家却都看起了热闹。 王远眼见所有人都注视这边,愈发想趁机把事情闹大,好发泄心中不满。 王远其实有个心仪的修者,那少女同样出自慕家,却是旁支家的孩子,那位修者常常温言软语对王远抱怨,说主家的慕如星分明修为稀松,可分到的资源却总是最多。 王远听得多了,也为少女鸣不平,今日见到春狩这样的大好机缘,竟然被慕如星这个修为低微的修者挤进来,顿觉不公。 他骑在麟马背上,昂首挺胸,对着慕如星讽刺道:“就你这样的修为,竟然也能来参与春狩,这不是完全在浪费资源吗?” 王远说到这里,心中有气,忍不住又趾高气昂道:“平日在慕家你就资源最多,可那浪费的还是慕家自己的资源,如今你来参与春狩,若不能提升修为,觅得灵植,损失的可是我晴川城中的所有修者。” 这话一出,许多修者的神色都变了。 王远本以为大家都支持自己,可他环顾一周,细看时却发觉,大家竟都对他面露不赞同的神色,甚至有许多审视的目光落向他爱慕的少女修者身上。 王远急了。 慕家队伍中,一位少女却比他更急,她在心中暗骂王远是个蠢材。 春狩的机遇又不是无穷无尽,修者们巴不得对手都是慕如星的水平,还能少个竞争者,若此时将慕如星换成个强者,那才是所有其他修者的损失。 而且王远竟然提到了慕家的资源! 少女气急,她平日常对王远抱怨,但她自己其实清楚,慕家对少年修者的资源分配很公正,慕如星所多得到的,是他父母单独为他准备的资源,本就不可能分给旁人。 她对王远那么说,只是因为自己欠缺资源,想博取同情,哄王大少给自己一些。 没想到王远这个蠢材,竟把她私下里说的话搬到明面上打抱不平。 这下慕家长辈要如何看她? 少女又急又气,不愿再看王远,王远此刻一头雾水,他自觉自己是为正义发声,却全然没得到应有的回应。 王远恼羞成怒,愤愤看向慕如星:“你这废物,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帮着护着?” 王少爷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骂蠢材,还觉得大家都看中了慕家有钱,才上赶着为慕如星露出不平神色。 慕如星原本对王远兴致缺缺,正自己思索着什么,可迟迟不得其法,让他神色有些烦躁,斜睨了王远一眼:“废物骂谁?” 王远扬声道:“废物骂你。” 慕如星扬唇嗤笑:“哦,废物在骂我。” 他实在懒得和王少爷多做纠缠,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重新陷入了思索。 王远见慕如星对自己视若无睹,顿时勃然大怒,他脸色涨的通红,手持着马鞭,竟是将修为注入鞭中,想朝着慕如星劈来! 不远处,慕老爷看到这幕,神色骤变。 他太了解自家纨绔儿子了,王远刚才表现得再幼稚再愚蠢,修为却实打实的比慕如星高得多,这满注修为的一鞭下去,慕如星没等进春狩就要重伤! 此刻,周围的少年修者们也都惊讶于王远的莽撞,但并没有出手,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在一旁看热闹。 马鞭几乎劈到慕如星脸上的那一瞬,岑风倦凝眉。 他指尖轻弹,一道银芒闪现,牢牢锁住了王远手中即将劈落的马鞭。 岑风倦看着王远莽撞的模样,眉眼冷然地斥道:“滚。”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7章 慕福天长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都准备好, 要自己去救慕如星了,但他作为慕家家主,真为了给慕如星出头和王远这个小辈对上, 丢的是整个慕家的面子。 幸好有岑风倦出手,慕老爷将操碎的心放回肚子里,把已经离席的屁股重新稳稳落回座位,露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好似自己根本不曾紧张过一般。 心中却暗自庆幸,让岑风倦一同参与春狩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王远在银芒中剧烈挣扎, 却始终挥不动马鞭分毫,怒极指着岑风倦吼道:“你!” 岑风倦漠然看着王远:“喜欢替人发声,打抱不平?那今日你的春狩成果可务必平分给在场所有人, 一个都不能落下。” 王远恼得满脸通红, 眉毛倒竖道:“凭什么!那是我的机缘!” 岑风倦讥讽一笑:“怎么, 你的资源不能分给别人,慕如星的资源就该让出去?” 王远一时语塞,气急败坏。 慕如星凝视着岑风倦,满眼触动,感情满溢得简直要流淌出来。 其他少年修者们看向岑风倦的眼神却充斥着忌惮,王远虽然莽撞, 但修为是实打实的,可他动用了全身修为, 竟然仍挣不过岑风倦挥出的一道术法。 许多人已经意识到,这个漂亮却陌生的少年,是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对手。 眼看闹剧向越来越不利于王远的方向发展,承办这次春狩的王家终于有人前来,对王远呵了声:“不许胡闹。” 然后他看向众人, 温和笑道:“大家不可伤了和气。” “春狩虽说满是机缘,但同样危险,每年都有三四成的修者再不曾出来,进入春狩区域后,大家还是要多多团结互助的。” 一席话说得少年修者们都紧张起来,方才的闹剧消弭于无形。 王家的修者对少年们指了指腰间:“你们腰间都有求救信号,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发出信号,春狩核心区域旁人进不去,但其他参与春狩的修者却能看到信号。” “按照规则,其他修者看到信号后,有义务去救人,被他救下的修者则有义务给他一个机缘作为回报,此外,在春狩中救人还可以积累大量功德,对修行也有裨益。” 少年修者们摩挲着自己的佩剑和腰间的信号,神色各异的安静下来。 辰时将至,修者们渐渐都领到了妖兽坐骑,慕家却不知怎么排到了最后,又被王家的人明里暗里几番干扰后,岑风倦更是落到了慕家的最后一位。 终于轮到他领取时,负责发放妖兽的王家修者满脸惊讶:“该死的,妖兽坐骑不知怎的,竟然少了一只!”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8章 王家修者歉然而无奈地看着岑风倦:“真不好意思, 没了妖兽,你只能步行进入春狩核心区域了。” “不过你实力这么强,进去后肯定很快就能猎得坐骑, 想来不会受什么影响。” 他神色诚恳,却俨然不想解决问题,而准备用捧杀让岑风倦吃下这个亏。 岑风倦看着王家修者做作的表演,都有些震惊于这手段之……幼稚。 他环顾四周,看到十几步外王远那得意洋洋的脸,这果然是王少爷自己的主意。 第48章 不远处, 慕福天此时脸色阴沉,向王家的家主瞪了一眼。 他清楚,这固然是王远自己的主意, 但如果没有他的家主爹配合, 管理妖兽的王家修者也绝不可能敢真的让妖兽丢失。 慕福天对管家厉声道:“去寻妖兽, 要最好血统的,买十只……不,一百只来!” 管家犹豫道:“只怕等妖兽送来时,春狩区域已经关闭了。” 慕福天气恼:“那也去!” 慕福天清楚,岑风倦方才是为了给慕如星出头,但王家不敢让慕如星进不去春狩, 就将气都出在了岑风倦身上,此刻他远远看向岑风倦, 面色尴尬。 邀请人家来春狩,却让人家替自己儿子顶锅,慕老爷当然觉得面子上不好看。 然后他就看到,慕如星骑着麟马,缓缓踱步到岑风倦身前, 眉眼带笑。 看着自家儿子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慕福天的怒意突然熄火。 变成了满脸的……一言难尽。 慕福天面色扭曲地想,他替岑风倦担心什么劲呢,有慕如星那个满级恋爱脑在,岑风倦难道还能受委屈不成? 没人知道,某一瞬,邬凌简直有些欣赏王远。 当然,对方敢算计岑风倦的仇他已经记住了,后续是一定要报的。 但从知晓春狩的模式起,邬凌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让师尊和自己同骑一匹麟马,他刚模拟出诸多方案,却发觉已经有人帮他解决了难题,邬凌止不住地喜悦。 于是慕如星策马行到没有坐骑的岑风倦身边,然后轻笑着俯身,伸出了手。 岑风倦看着慕如星伸向自己的手,目光从修长的手掌上移到少年天道之子俊美的面庞,最后落向那双诚挚的眼眸。 慕如星带着笑道:“仙子,我带你走。” 岑风倦沉默了一瞬。 这是慕如星,是他刚认识一天的小世界天道之子。 但…… 他握住慕如星的手,骑上麟马,坐在了慕如星身前。 辰时到,晴山脚下的封禁之地向参与春狩的少年修者们敞开。 慕如星快然扬鞭。 少年意气,马踏春泥,他护着臂弯中的岑风倦,纵马驰骋,进入了晴山。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39章 慕如星的骑术很好。 他像是曾刻苦钻研过带人骑御一般, 纵马驰骋而过,却无比平稳。 岑风倦看到,无数景象在疾驰中掠过眼前, 山与水,云与树,和那些兴致勃勃的少年修者们,一切都被慕如星远远甩在身后。 三月的春风很温柔,带着温和的凉意拂面,让坐在麟马背上的岑风倦神清气爽。 他听到风声掠过耳畔。 许多沉沉坠在心底的重担也被甩开, 岑风倦闭上眼眸,感受着此刻的惬意。 在他身下,麟马的肌肉虬结, 马蹄踏乱晴山的花, 卷着春泥, 正矫健地奔跑。 但他并未感觉颠簸,任慕如星带着他平稳地疾驰。 慕如星的双臂环在他腰旁,让他不必担心跌落,岑风倦索性将手臂在身侧张开。 春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猎猎而飞,岑风倦在这一刻,感受到无比的自由, 和畅快。 他在疏朗的心绪中,眉眼飞扬, 露出许久不曾有过的纯然愉悦的笑颜。 慕如星的眸光沉了沉。 岑风倦此时是少年时的身形,清瘦的身躯单薄,还比慕少爷矮一些。 慕如星的手臂环过他的腰再抓缰绳,就像是把少年拥入怀。 慕如星能感知到岑风倦的放松,少年没抓缰绳, 晃动间时不时倚在他身上,他甚至能隔着两层衣物,隐约感觉到岑风倦蝴蝶骨的轮廓。 清瘦,脆弱,精致的…… ……又对他全然信任,亲昵的。 慕如星用犬齿咬住舌尖,压下这一刻自己太过炽热的妄念。 但他心底却又萌生出了醋意。 这是他作为邬凌,对自己所扮演的慕如星的醋意。 邬凌有些郁郁地想,师尊会对真的慕如星这样吗?他会不会倚靠着真的慕如星,会不会对其他要培养的天道之子也如此亲近? 醋意在邬凌心中翻滚,竟渐渐压过了他带师尊策马的快然。 邬凌降下麟马的速度,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看着岑风倦对他毫不设防的后颈。 占有欲在他心中热烈燃烧,让他眼眸克制不住地泛红,妖异的红瞳紧盯眼前细白的皮肤,他几乎想咬在岑风倦的后颈,来彰显自己的所有权。 但他咬着舌尖克制住了。 ……还不行。 时机未到,他不能如此急切。 邬凌艰难地找回神智,然后克制地将下颌枕在岑风倦肩上,开口轻唤。 他不能暴露身份,便无法叫师尊,却也不想再按慕如星的称呼叫仙子。 所以他沉声开口,唤道:“风倦。” 终归还是有些过火了,藏不住的爱意化作可窥见的狼子野心。 砰……砰…… 邬凌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他等待着岑风倦的回应。 岑风倦似是怔了一下,随即放松地向后微仰,将自己全然倚靠在慕如星的身上,然后侧过头去看慕如星的脸。 他这个动作几乎是主动把自己缩进了慕如星怀里,慕如星担心他坐不稳,又抬着手臂护在了他腰旁,看上去便更加亲昵。 岑风倦浑然不觉,他眉眼弯弯,杏眸中盈着两池春水,笑意明艳了少年精致的脸。 对邬凌而言,这一幕才是他的春天。 岑风倦薄唇轻启,没有发出声音,只用口型说了什么。 邬凌看懂了。 这一刻,剧烈的喜悦充斥他的脑海,让他的思绪一片绚烂,他一夹马腹,在盎然快意中再次驰骋。 岑风倦默许了风倦的称呼,但邬凌此刻醋意全消。 因为岑风倦不是允许所有天道之子都能对他放肆,而是只对他例外。 邬凌喜悦地想,只有他。 方才那刻,岑风倦在笑意中用口型说的是两个字: “邬凌。” 他的师尊早就认出他了。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40章 春狩的核心区域, 晴川城人尽皆知的神秘地带,危险,却也机缘满满。 然而此刻, 岑风倦坐在慕如星的麟马背上,既没发觉什么危险,也没见到机缘。 他甚至有点困。 没办法,由奢入俭难,岑天尊自重回邬凌小世界后,就一直得到了良好的休息, 让他这一身病骨都得到极大缓解。 结果昨日来到这方小世界后,岑风倦故态复萌,又开始晚上失眠。 岑风倦还以为自己要和前几个任务世界一样, 任务中睡不了一个好觉, 熬到任务结束才能回管理局中休息。 可此时, 他感受着背后属于慕如星,或者说是邬凌的体温,却精神舒缓。 然后,就忍不住有点困。 岑天尊自觉自己不能如此养尊处优,以至于可能影响任务发展,所以他抿着唇忍过了一个哈欠, 又咬着自己舌尖提了提神。 却听到慕如星的嗓音响在耳畔:“风倦是觉得困了么?” 天道之子的嗓音带着少年意气,却又微沉, 夹杂着温和的笑意。 岑风倦眨眨眼,眸中的水雾汇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他纤长的眼睫上。 岑天尊感到茫然,慕如星是怎么知道他困了的? 慕如星也不需要岑风倦的回答,继续低声道:“困了便休息一会儿吧。” 慕如星的壳子里, 邬凌恨不得岑风倦休息片刻。 他又不是慕如星本人,根本不在乎春狩收获,他只在乎少年模样的师尊,若岑风倦在他怀中小睡,邬凌不知自己会多快乐。 邬凌知道,自己不只是为了师尊身体健康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更在意的是少年岑风倦眉眼如画,睡着时便如精致而乖巧的人偶,他想将人拥入怀中,又想多看几眼。 慕如星再度开口:“慕福天都说让我把春狩混过去就行,风倦何必辛苦自己?” 他围着岑风倦劝导不休,岑风倦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只觉得喋喋不休宛如催眠,终于还是眼皮越来越沉,沉入梦境。 慕如星看着自己双臂之间,倚在自己身上清浅睡去的岑风倦,唇角忍不住微扬。 他停下了麟马的步伐,感受着岑风倦对自己全然的信任,看向少年漂亮的侧脸。 过了片刻,慕如星却又觉得不够,这个角度自己固然能让岑风倦倚靠,却看不到他的睡颜,慕如星思索着,眸光转为红色。 在扮演慕如星时,邬凌模拟了天道之子的命格,自身便也受到限制,只能表现出符合慕如星水平的修为。 可此时,邬凌觉得这不够。 他双眸染上血色,冲破了扮演对自身修为的限制,他蜜色修长的手指轻弹,炫目的星芒闪过,没入岑风倦的系统,他暂时屏蔽了系统对自己的感知。 第49章 然后慕如星露出轻笑,一道分魂自他身体上跃动着浮现。 他如此折腾一番,终于召出了少年邬凌分魂,瞳色如墨的少年邬凌看到主魂如今顶着慕如星的脸,扯出个冷笑,随即魂体滞空漂浮,飘在岑风倦身前。 然后,紧盯岑风倦。 堂堂邬凌天尊,跨越小世界后第一次召出分魂,竟是为了…… ……看自家师尊的睡颜。 就这么看着不知多久,慕如星听到麟马踏踏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俨然是朝自己这个方向驰来。 慕如星蹙眉,不得不将分魂收回,他循声看去,倒要看看是谁来扫兴。 来者慕如星并不熟悉,只记得是晴川城霍家的少年修者,他目光冷冷地看过去,清晰地传达出不欢迎的意味。 霍川没想到这里会有人,他刚寻到了一株灵植,察觉到这个方向的灵气充盈,便策马向这边驰来,准备寻找下一个机缘,可刚过来就对上了慕如星冰冷的眼神。 他本看不上慕如星的修为,可此时被慕如星盯着,却不知怎么心头有些发颤。 霍川想了想,决定避而远之。 他来春狩核心是为了提升修为,并不想得罪慕少爷。 麟马又踏踏地走远了,慕如星立刻收回视线,看着岑风倦,希望少年多睡会儿。 可惜岑风倦已经听到了动静,方才的小憩让他缓过了倦意,此时正悠然地醒来。 慕如星暗暗地咬碎了牙。 他睚眦必报地放出修为,探查着方才霍家修者去做什么,发觉霍川运气不错,刚找到了第二个机缘,也是株灵植。 慕如星眼珠微转,有了计划。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41章 慕如星对岑风倦道:“风倦, 我想了想,觉得也不能在春狩中什么都不做。” 岑风倦对他偏了偏头,表达疑问。 慕如星露出副认真的神色:“既然懒得去寻机缘, 就种几株灵植吧。” 种灵植? 岑风倦听到他的话,都被他离奇的脑回路惊住了。 慕如星挥手,竟真从乾坤囊中拿出几枚灵植种子,撒在身前的地面上。 小世界的灵植分两种,一种是无法培育的天材地宝,自然没办法种植, 另一种却可以人工培育,还有专门的职业培植师,负责研究如何更好地培育灵植。 按培植师的研究, 这类灵植种得越久吸收的灵力越多, 使用效果就越好。 春狩核心区域果然灵力充盈, 灵植种子刚刚种下就发出了新芽。 而慕如星开始绘制聚灵阵。 作为功德世界,这方小世界确实民风淳朴,曾有举世闻名的大培植师分享过自己培育灵植的聚灵阵,这种阵法能将周围灵气吸纳聚集,好加速灵植的生长。 慕如星将聚灵阵绘制完成,狭着红眸露出个睚眦必报的冷笑。 他再一次冲破修为限制, 用邬凌的修为激活了聚灵阵。 春狩核心区域,参与春狩的少年修者们发觉空气中的灵力竟波动了一瞬。 有几位修者进入春狩核心后, 迟迟没找到机缘,便寻了处灵气充盈的地方修行起来,准备冲破之前修行的关隘,可他们此刻却惊愕发觉,身旁的灵力竟稀薄了几分。 而霍川此刻, 正目瞪口呆。 他正守在自己发现的第二株灵植边,准备待其成熟就收取,可他所在之处竟不知道为何,在霎时之间变成灵力的真空地带。 霍川习惯了身周灵力充盈,骤然面临这反差,调息都岔了一瞬。 等他缓过方才岔气的调息时,他惊骇地看到,自己等待收取的灵植竟然枯萎了! 枯萎了! 霍川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灵植枯竭的根茎,觉得春狩核心是在针对他。 往前数一百一千年都没有这样的先例存在,快成熟的灵植怎么会枯萎呢? 霍川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一起枯萎了。 他自然不会想到,有人修为霸道到能抢走那株灵植已经吸纳的灵力,同时还小心眼到针对他进行了报复。 霍川全然不知自己为何倒霉,他懊恼地气愤了一会儿,想起来春狩的时间紧张,只好收拾东西向下个灵气充盈的地方走去。 骑着麟马飞驰片刻,他却迎面看到了一个修者。 霍川看到那修者衣衫浴血,应该是走狩猎妖兽收获妖丹的路线,霍川不善攻伐,走的是苟道,便想从对方身前绕开。 但他却被对面人叫住了。 那个修者策马向他驰来,离得近了,霍川才发觉那竟是王远。 王远眉眼沾染了血迹,显得他神色愈发桀骜:“看见慕如星和岑风倦了吗?” 霍川想了想,不想招惹显然脾气不好的王少爷,指了个方向道:“在那边。” 王远高高挑起眉,兴致盎然,快马加鞭地疾驰起来。 霍川蹙眉道:“你要做什么?他两现在不一定还在那儿。” 王远并不回答,只是速度更快。 霍川看着他走远,耸了耸肩,他刚才指的根本不是慕如星所在方向。 他固然不想得罪王远,但难道他就想得罪慕家吗? 一个优秀的苟道修者,就是要能规避掉各方面的可能风险。 只是…… 霍川眼神微凝,只是王远去的也并不是他指的方向,王远究竟要做什么? 王远快马加鞭,满心快然。 他方才看到处妖兽老巢,巢穴周围的氛围森然,显然其中妖兽的实力不低,他准备去那里引出妖兽,然后引到慕如星和岑风倦所在之处。 他也不至于要害死慕如星,但在那两个混蛋跪地求饶前,他绝不可能出手相助! 王远越想越觉得畅快,他提鞭再次抽在麟马身上,让麟马疾驰着撞碎了风声,离那个妖兽巢穴越来越近。 另一边,慕如星看到聚灵阵中,自己种下的灵植已经飞速成熟,几朵清雅秀丽的花绽放着,带着浓重的灵力随风摇曳。 慕如星摘下自己种出的花,毫不在意这些花已经称得上极品灵植。 对他而言,这只是他小心眼报复的副产品,唯一的意义就是足够好看,慕如星将灵植收拢起来,聚成了色泽绚烂的一束,然后轻笑着,送到了岑风倦面前。 岑风倦看到了慕如星送自己的花。 他抬手接过,刚要说什么时,却听到有啸声划破天际。 他凝眸抬眼,看向不远处,那里的长空之下,燃起了求救信号的烟花。 系统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请宿主带慕如星前往求救信号发出之处,触发第二个培养任务。”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42章 岑风倦和慕如星来到了求救信号刚亮起的地方。 他们到的很快, 抛弃了麟马直接用修为御空而来,可并没看到求救者的踪迹。 岑风倦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在那里, 竟坐落着一座格格不入的古宅。 春狩核心区域在晴山脚下,这里一年只向外界开放一天,绝不可能有宅邸建造在其中,而且往年也从没有人见过这座宅院。 让不知名修者发出求救信号又消失不见的,恐怕就是这座宅院。 岑风倦需要触发第二个培养任务,就只能带慕如星去探查, 他道了句:“跟紧我。” 慕如星当即颔首。 他当然不恐惧,却表现出修为低微的修者该有的姿态,紧跟在岑风倦身后, 还不干扰行动地抓住了岑风倦白衣的袖摆。 岑风倦走到了宅院门前, 发觉古旧的院门敞开, 似是在欢迎外来者的闯入。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宅院中,什么景象都看不见,大门之后唯有浓重的黑暗。 他精神紧绷了些,在完成任务时,他的修为会受限,邬凌此刻的修为更是被限定在慕如星那约等于无的水平。 他们此刻需要触发任务, 就不能屏蔽系统的感知,所以便只能顶着修为限制进入宅院,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格外小心。 岑风倦带着慕如星走进了宅院。 迈过门槛的那一刻,门后浓重的黑暗突然消散,化作了一幕怪异的景象。 宅院的房屋前是片宽敞的院落,靠内的一角种了棵半枯萎的槐树,微风吹过, 便有落叶飘零,落向院落中那熙攘的人群。 这个院落中竟然无比热闹。 数十张桌椅挤在院落中,拱卫包围着正中心的高台,高台大约有几丈长宽,地面上错乱地贴满了千百个囍字。 桌椅上同样贴着许多囍字,但与此刻空荡荡的高台不同,桌椅间竟是宾朋满座。 岑风倦看到所有的宾客都背对自己,似乎没察觉到自己进来,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不在意,没有人对他和慕如星投来眼神,只是热热闹闹地喝酒划拳。 小院的三个方向都被房屋围住,那房屋竟有两三层高,青黑的砖瓦高高矗立着,向院中投下浓重的压抑氛围。 第50章 房屋每一层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发出幽幽的红光,给小院中的高台、桌椅、喝酒玩乐的人群都染上层血色。 诡异,森然…… 这似乎是一场古怪的婚宴。 岑风倦谨慎地向前迈步,脚步无声地走过第一张桌子,看向桌边划拳的宾客。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些宾客满满当当坐了一桌,正热闹地欢呼着,可在他们的锦衣之上…… 却都是没有血肉的骷髅白骨! 那些宾客终于察觉了岑风倦的目光,抬起了头,他们头骨上眼窝位置只有两个黑沉的空洞,可宾客们沉默下来,竟齐齐用那两个空洞看向岑风倦。 其他桌的宾客也渐渐无声,然后转头面向岑风倦,他们与这一桌的宾客们一样,用头骨上空洞的眼窝看着岑风倦。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让岑风倦和慕如星都忍不住一惊。 岑风倦抬手,将慕如星向自己身后又护了护,慕如星则配合地尽量不要碍事。 他们都没有开口,寂静之中,贸然地开口反而可能导致新的变故。 可却有一道声音带着颤抖,满是惊恐地传来:“救命,救我……” 岑风倦知道,这是方才发出求救信号的修者在说话,他的嗓音还有些耳熟。 岑风倦循声看去,先映入眼帘的是身滚了金边的红衣,款式张扬得让人熟悉,岑风倦想起来这是王远的衣服。 方才发出求救信号的,竟是王远。 岑风倦看到王远热切凝视着自己,再一次颤抖开口:“救我,救救我……” 岑风倦沉默。 王远以为他还有救,可岑风倦看到,在他的红衣之下,只有森白的骨骼。 王远还在开口:“慕如星,岑风倦,之前是我错了,求你们……救救我!” 可随着他的声声呼救,他不带一丝血肉的下颌骨正张张合合。 他已经被这座宅院同化,和所有宾客一样成为了骷髅。 系统的电子音在岑风倦脑海响起:“第二个培养任务已触发,请宿主逃离宅院,将慕如星独自丢弃在这里!” 岑风倦眸光闪动,惊讶道:“什么?” 这个世界的培养任务,竟然是把天道之子单独扔进险境? 系统道:“按照系统计算,只有这样才能让慕如星得到大机缘,修为一日千里!” 岑风倦咬牙,忍不住道:“系统,你能干点人事吗?” 他可不信丢下慕如星是唯一选择,这分明是系统和管理局又在针对他搞事。 系统默然一瞬,再发声时,向来刻板的电子音中竟带着人性化的阴沉,和些许嘲讽的挑衅:“我又不是人,怎么做人事。” 岑风倦冷脸道:“那你也不是畜生,怎么畜生事就没少做呢?” 系统:“……” 系统顿了顿,恢复了一贯的刻板,催促道:“请宿主速速执行任务!” 同一时刻,在岑风倦和慕如星身后,敞开的大门发出即将关闭的吱呀声响。 唢呐的曲调高亢吹响,王远突然停下了求救,他用双眼位置那两个黑沉的空洞看向岑风倦和慕如星,然后,他森白的骷髅头骨上竟浮现出些微诡异的笑意。 他捏着嗓子,似婚宴的司仪般扬声开口道:“吉时已到,新人已至……” “婚宴……开始——!” 满院的宾客都兴奋起来,他们用空洞黑沉的眼窝看着岑风倦和慕如星,白骨森森的头颅咧着嘴角,大笑着欢呼: “婚宴开始!” “婚宴……开始——!” 系统仍在片刻不歇地催促,岑风倦只能向慕如星投去一道目光。 然后,他的身形骤然消失。 轰! 慕如星看到,自己所来之处,宅院的大门轰然关闭! ----------------------- 作者有话说:已修 第43章 慕如星面色苍白, 一副慌乱神态,茫然无措地环顾着包围他的白骨骷髅们。 王远向慕如星走过来,他咧着笑脸对慕如星伸出手, 用他细长而没有血肉的森白五指死死锁住慕如星的手腕。 王远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却好似从远处空渺地飘来:“新郎官,该上婚台了。” 慕如星瞪大了眼睛。 新郎官?婚台? 这座宅院中是哪里来的大妖,竟然对修者不杀也不吃,而是…… ……成婚?! 慕如星当然不想当妖族新郎, 他眉头紧皱就要挣扎,低微的修为却让他挣不脱王远的钳制,反被拽着手腕向前方带去。 岑风倦并没有听从系统的任务要求, 离开宅院, 而是隐去了身形。 他处在任务过程中, 不能屏蔽系统,便让系统发觉了他不遵守任务要求。 因此,当然会有惩罚。 一道来自系统的莹蓝光芒在他腕间闪动着,没入他瘦削的身体。 岑风倦阖眸蹙眉,默然忍过了这一瞬的痛苦,还好, 因为他隐去了身形,没让宅院中的人发觉异常, 这次惩罚的力度不大。 岑风倦抬手抚着胸口,轻而无声地低咳了几下,缓过了这阵疼痛。 他抬眼,在暗中看到慕如星踉跄着,被王远带到了婚台之前。 被几十张喜宴的桌椅拱卫包围的婚台约几尺高, 王远把慕如星带到台阶前,却畏惧地不敢再继续靠近。 王远的一身白骨肉眼可见的颤栗,他看着婚台,骷髅般的面容上都浮现出活灵活现的恐惧,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形僵硬了一瞬,空洞的眼窝中竟流出了两行血泪。 岑风倦看到这一切,薄唇紧抿,他意识到王远之前恐怕也登上过婚台。 而他一定是在婚台上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幅白骨模样。 岑风倦觉得自己一颗心高悬,竟萌生出些许紧张,却只能在暗中等待后续发展。 王远松开了慕如星的手腕,却又压着慕如星的肩膀,防止人逃走。 他木然而恭敬地高声道:“娘娘,新郎官给您来了,恭请您落轿,成婚。”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悦耳的轻笑自高空传来,岑风倦循着笑声看去,看到宅院上空竟远远地飞来了座华美的大红喜轿。 几个穿红衣的骷髅抬着轿,又有骷髅拿着乐器,一路吹吹打打,在唢呐高亢的乐声中,喜轿落在了慕如星的身前。 院中的红灯笼光芒愈发明亮,却让满院都似有血色流淌。 一身艳红喜服,头披红盖头的曼妙女子走出喜轿,站在慕如星面前,喜服女子上下扫视着慕如星,发出一声赞许的低叹。 她开口,语调千娇百媚道:“小郎君真是英俊,比刚才那个好看了许多。” 作为她口中的方才那个,王远此刻却被磨平所有桀骜,只是木然地站在一旁。 慕如星眸光闪动,面带惊慌,却强压下恐惧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喜服女子轻笑:“郎君真会开玩笑,我是你的新娘呀。” 她似是对慕如星十分满意,伸出手,将血红而尖长的指尖伸向慕如星下颌。 慕如星的壳子里,邬凌看到这一幕抽了抽嘴角。 邬凌天尊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被调戏的一天,而且调戏他的还是一只小妖。 他的神魂在意识海中不停深呼吸,压下自己想暴起揍这小妖一顿的冲动,一遍遍地劝导自己,不能破坏师尊的培养任务。 然后他突然神色一亮。 邬凌想到,他确实不能冲破修为限制地揍人,但应对这种局势并非只能靠武力。 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唇角忍不住微扬。 慕如星的神态突然变了,他似是一瞬间克服了恐惧,冷眼拍开了喜服女子的手。 慕如星语气铿锵肃然:“离我远点,我不喜欢有人靠得这么近,妖也不行。” 喜服女子猝不及防地被他拍落了手,看着他气质骤变,一时都愕然。 慕如星一脸正色道:“奉劝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我虽然弱,但我同伴却很强。” 喜服女子一时沉默,她看着慕如星茫然地想,小郎君样貌如此英俊,但怎么…… ……怎么看着像个吃软饭的呢! 慕如星的目光扫过满院红灯,和几百位骷髅宾客,冷笑道:“你最好赶紧把我放了,不然等我的同伴出手救我时,你再想后悔求饶可就迟了。” 喜服女子看着慕如星,一时语塞。 她只觉得被慕如星这么一搅和,自家院内的诡异氛围都被冲散许多。 而慕如星此刻更是一脸泰然,毫无恐惧的神色。 喜服女子暗自咬牙,在心中骂道:吃软饭还真能让人有底气和胆量啊?! ----------------------- 作者有话说:已修,前文全部修完,今天起恢复更新,如无意外每天18:00更,有意外会请假 之前看过本文的小天使们如果看到更新,请一定把前文重看一下,前文大修过,大量内容和剧情是重写的,我感觉重写之后更符合文案和我原本想写的内容,也比旧版更好看 第51章 这篇拖了这么久再次致歉,之前感觉写偏了,始终找不到原本想表达的感觉,以至于写得很痛苦,直到最后决定全文重写才能继续写下去,抱歉 第44章 喜服女子心底生怒, 再开口时嗓音不复银铃般的清脆,而变得森然凄厉。 她冷笑道:“小郎君莫不是在期待同行的修者救你?可是他呀……” 她顿了顿,好整以暇道:“……他却已经弃你而去, 跑出院外了呀。” 喜服女子的语调一波三折,带着猫捉耗子的玩弄,想看到慕如星惊慌失措的模样。 慕如星神色一滞。 少年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刻慌乱,但很快,坚定神色重新出现在他眼中。 慕如星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他眸中闪动着信任的光芒:“风倦是最温柔善良的人,绝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喜服女子:“……” 她环顾四周, 发觉自己确实找不到另一个人的身影,都要怜爱眼前的少年了。 可怜的英俊小郎君,对他同伴的滤镜那么厚, 以至于显得他自己都有点…… ……智障。 喜服女子沉默片刻, 罢了, 小郎君有没有滤镜又和她无关。 她只需要让小郎君走上婚台,将一身修为血肉喂养给这座宅院,然后成为满院骷髅白骨中一员,到时候小郎君自然会听话。 红盖头之下,喜服女子缓缓舔过自己的嘴唇,心想, 这么俊俏的小郎君,即使失去血肉成为了白骨骷髅, 应该也很标致吧。 想到此处,喜服女子直接施展出魅惑术法,她清脆的笑声在院中回响。 那笑声中夹杂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喜服女子千娇百媚道:“小郎君,我们不谈扫兴的外人了, 只谈我,与你,你说好不好?” 她扬起衣袖,大红的喜服蓦地延长,似水袖般飞来,遮住慕如星的眼。 慕如星只觉得眼前一片艳红,竟有雀跃的情绪强行在他脑海扎根,让他的心情随着喜服女子的语调变换,痴痴地沉醉。 “郎君,别这么怕我呀……” 喜服女子再次开口,耳语般轻柔的语调带着撩人的亲昵:“何不与我……成婚?” 慕如星的身形僵立原地。 喜服女子见他中招,心中微喜,身躯无骨似地飘向慕如星,想倚在人身上,她要牵着慕如星的手,和小郎君一同登上婚台。 就在她几乎扑到慕如星身上时,少年却突然错身,避开了。 喜服女子再一次陷入愕然。 这小郎君分明看着已经被她魅惑,理应只能听从她的话来动作,怎么突然又恢复了自主行动能力? 她惊诧地看向慕如星,却见到慕如星眼眸中有恼意闪烁:“扫兴的外人?” 他双眸紧蹙,面带怒色道:“谁许你这么说风倦的?” 红盖头之下,喜服女子表情僵住,她觉得自己实在是难以理解慕如星的思路。 在面对她的魅惑时,慕如星没中招,却既不担心自身安危,也不反抗。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岑风倦被说成扫兴的外人这句话上? 喜服女子只觉得,自己满心不论是计谋还是蛊惑,都像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冷下脸,懒得再和慕如星纠缠,硬邦邦道:“所以你不想和我成婚?” 慕如星向她撇去个嫌弃的眼神,随即毫无兴致地移开视线:“看不上。” 呵呵。 喜服女子终于懂了。 难怪他对同伴滤镜那么厚,难怪他说话像吃软饭的,难怪他不受自己魅惑影响。 合着这是个该死的恋爱脑! 什么小郎君,此人满脑子只有他那位同伴风倦,自己真是白费这一番布置。 喜服女子恼羞成怒,她能感知到慕如星的修为低微,对这种水平的修者,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走魅惑那一套。 直接霸王硬上弓不就行了么。 喜服女子看着慕如星,阴冷地发出一声笑,随即抬袖,让红光自喜服袖中涌现。 院落中突然鼓起一阵阴风,角落那半枯萎的槐树簌簌作响,阴风卷着枯叶席卷院中每个角落,高悬的红灯笼在风中飘摇,满院红光闪烁得近乎狂乱。 院中几百位身着锦衣的骷髅宾客此刻都瑟瑟发抖,带着生动的恐惧模样。 慕如星站在婚台之下,喜服女子的红衣在他眼前翩飞,他处在阴风的核心、红芒的焦点,被卷着落叶的风吹得眯起双眼,又被血一般的光芒晃花了视线。 他眼中的一切都变成血红,所以他不曾看到,他的衣衫正缓缓染上喜服的艳色。 喜服女子看着他无力抵抗,即将换上一身红袍,与自己同登婚台,畅快而凄厉地大笑,红盖头下,她的嘴角高高地咧起,猩红的嘴唇几乎张开到了耳根。 她冷笑着想,就算你恋爱脑到能扛住魅惑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死。 毕竟你的那位同伴,是真的背叛你,早就弃你而去了呀。 院落的一角,岑风倦浑然不知喜服女子此刻想到了自己。 他蹙眉看着不远处的慕如星,慕如星今天本穿了件淡蓝色衣衫,可此时红光已经染上他大半衣袍,让他的衣衫艳丽如同婚服。 岑风倦觉得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不明白自己因何而别扭,只是不想看到慕如星穿婚服的模样。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腕间系统,他召出虚拟屏,看到这个任务的进度正稳步推进。 按照系统的要求,他现在应该当做自己不存在,等待着剧情自行发展。 可岑天尊天生反骨,不想观望。 左右不过是被系统惩罚罢了,只要最终任务顺利完成,惩罚就不会很重,对岑风倦这病骨支离的病秧子而言,或许还比不上自己的病痛发作难受,他并不在乎。 岑天尊决定选择尊崇本心。 他抬手取消了自己遮蔽身形的术法,白衣清瘦的少年蓦地在宅院中出现。 意识海中,岑风倦面无表情地对系统找借口:“哎呀,一不小心没藏住。” 系统听着他棒读般毫无诚意的语气,无语良久。 系统终于还是默然施加了惩罚,但正如岑风倦所料的,系统还需要他继续完成培养任务,惩罚的力度并不严重。 但到底是又有一道莹蓝光芒带着惩罚之力没入体内,岑风倦感受着肺腑间传来的痛楚,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终于缓过惩罚后,岑风倦却又无奈地发觉,方才的疼痛勾起了他肺腑的伤病,即使是在惩罚结束后,延绵的痛意依然似潮水般涌向他,片刻不曾停歇。 岑风倦低叹一声,习以为常地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然后抬眼看向慕如星。 慕如星见到岑风倦身形浮现的那瞬,神色大喜过望,唤道:“风倦!” 但很快,他就看到岑风倦神色有异,他眸光一沉,几乎藏不住眼底的血色,却阖眸又敛去了眼中的怜惜。 他要配合岑风倦完成任务,当然不能告知喜服女子岑风倦的虚弱。 所以他满眼笑意,不屑地瞥了身旁喜服女子一眼,然后又转头对岑风倦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和慕如星的神色几番变化不同,喜服女子盯着岑风倦,面带异色。 她方才竟然没有察觉到这少年也留在宅院中! 她紧盯岑风倦,似在窥探什么,半晌后才舒了口气地收回视线,这少年的修为没有那么高深,想来只是擅长藏身之术罢了。 至于他此刻现出身形,应该是修为不足以再支持藏身术法,才藏不住了。 想到这里,喜服女子愈发的看不惯慕如星的喜气洋洋,她冷眼看向慕如星,戳破少年的美好幻想:“他是没藏住!” 慕如星对她的话语浑不在意,甚至露出怜悯的语气:“你就是嫉妒我有人爱。” 喜服女子气急,脸色扭曲。 她试图再争论几句,却发觉慕如星已经懒得看她,只用专注的目光凝望岑风倦。 喜服女子无语,红盖头下,她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清楚,慕如星所说不过是他对风倦滤镜下的脑补,他确实已经被风倦背弃过一次了,和自己算是同病相怜。 可慕如星全然不理会她说的事实,还一个劲地刺激她。 喜服女子冷着脸想,明明被骗的是慕如星,可怎么受气的反而是自己啊? 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到生命尽头,她会永远厌恶恋爱脑! 岑风倦没在意慕如星和喜服女子对自己现身的反应。 岑天尊向来专注,他是因慕如星被染红的衣衫现身,之后注意力就始终放在那身越来越像婚服的红衣上。 他拧眉抬手,银芒闪过,和满院血红的光芒冲撞到一起。 受限于系统任务,岑风倦此时能动用的修为不多,甚至不如眼前的喜服女子,但他对灵力的了解却远胜小世界的任何人。 他挥出的银芒比红光弱小,却精妙地没入红芒之中,在喜服女子妖力运行的节点加以破坏,生生中断了满院红芒的狂乱闪烁。 第52章 慕如星的衣衫上,正在侵染的血色随之开始消退,重新露出他衣衫本来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喜服女子勃然大怒,慕如星在一旁却目露遗憾。 他其实早就看到了自己衣衫的异色。 在慕如星的壳子下,邬凌知道,等他的衣衫彻底被染红时,他会反过来被婚服操纵着登上婚台,然后在婚台献上自己的修为血肉,沦为王远一般的存在。 但他对此并无畏惧,因为他有办法在那时制止这一切发生。 他放任了自己受到喜服女子影响,等待着衣衫变为婚服的那一刻。 也等待着找到机会……穿着这身婚服去牵岑风倦的手。 可惜,岑天尊却看这身衣服不顺眼,那慕如星自然要听他的。 眼见慕如星衣衫的红色还在消退,喜服女子再难遏制怒火,她死死盯着慕如星和岑风倦,外泄的修为鼓荡得她红衣飞扬,让她看上去阴森而凄厉。 她抬手,红芒在她喜服中盈满衣袖,全力一击已经蓄势待发。 喜服女子愤怒地想,既然这次闯入的修者这么让她生气,那便不让他们上婚台,先杀了后再吞噬掉修为不也一样。 无非是这样一来,她会少了两具可供驱驰的骷髅,但如此恼人的修者,就算化作了骷髅,再看到时也只会让她平添气恼。 喜服女子神色凄厉而暴怒地想,那便让他们去死吧! 岑风倦疾速冲向慕如星,他看出喜服女子这一击非同小可,最好是他和慕如星站在一起,由他护住修为低微的天道之子。 可就在岑风倦的指尖拂到慕如星衣袖的那一刻…… 在喜服女子凝着一身修为的攻击即将攻出的那一刻…… 意外出现了! 有箭声破空而来! 黑羽的箭支似从千万里外射来,却凌厉地飞向喜服女子。 然后深深地穿透她红盖头下的头颅! ----------------------- 作者有话说:前文已经全部修完,今天起恢复更新,如无意外每天18:00更,有意外会请假 之前看过本文的小天使们如果看到更新,请一定把前文重看一下,前文大修过,大量内容和剧情是重写的,我感觉重写之后更符合文案和我原本想写的内容,也比旧版更好看 这篇拖了这么久再次致歉,之前感觉写偏了,始终找不到原本想表达的感觉,以至于写得很痛苦,直到最后决定全文重写才能继续写下去,抱歉 第45章 那箭支射得极深, 箭尖甚至穿透了喜服女子的头颅,带着血色钻出后脑。 喜服女子红衣倾覆,颓然仰倒。 院落中的满堂宾客都被这一幕震撼, 数百具白骨骷髅呆呆站立,不知作何反应。 岑风倦却突然抓住了慕如星的手。 他敏锐地感知到,这一箭并不是为了给他们解围,而将他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拉着慕如星想要向角落撤离,可没等他们撤走,院落中突然沸腾了。 白骨骷髅们终于反应过来, 驱使奴役他们的喜服女子已经倒下,他们可以跑了! 当即就有数十个骷髅冲向院门,宅院沉重的大门被他们挪动, 吱呀作响着, 终于缓缓敞开一条缝隙, 白骨骷髅们争先恐后地冲向那缝隙,想要穿过大门离开这里。 王远穿着那身滚了金边的红衣冲在最前面,他的半个身躯冲到门外时,口中却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猝不及防的,砰的一声响。 王远一身白骨突然零落地碎了一地,头骨滚落在地面, 无力地张合了几下。 他没能再发出声音。 这个晴川城中赫赫有名的少年修者,彻底死在了这座宅院。 满院的白骨骷髅们怔住了, 他们迟疑地缩回步伐,不敢再贸然地向门外逃离。 他们扭动不带一丝血肉的头骨,用空洞的眼窝交换着视线,终于,有骷髅想到了什么般, 森白的头骨骤然转向院落内。 他看着岑风倦和慕如星,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道:“白骨骷髅……不能减少!” 白骨骷髅不能减少,这是这座宅院中的规则,所以如果有骷髅想要离开,那他们必须将活人变成一具骷髅。 可此处活人只有两个,也就是说,足足几百个骷髅中最多能逃出去两个。 压抑的气氛在院落中弥漫,但很快,白骨骷髅们发起了攻击。 他们攻击着眼前的任何目标,从其他骷髅到慕如星和岑风倦。 漫天的攻击如雨般凌乱落下,岑风倦咬紧了牙关,系统的任务要求不许他带着慕如星一起隐去身形,于是他们只能在乱战中尽力地自保。 他挥袖,一道银芒击中了冲向自己的骷髅,嫌弃地抬腿迈过对方崩裂出的碎骨,拉着慕如星避向相对安全的角落。 慕如星的修为太低,在乱战中根本起不到作用,岑风倦只能尽量照顾着他,生生在骷髅的乱战中杀出条路来。 可他的战力吸引了骷髅们的注意,阴森的鬼气中,几百具骷髅渐渐停下对彼此的攻击,然后齐齐将视线投向岑风倦。 他们决定先合力解决这个修者。 毕竟若不能将岑风倦和慕如星转化成骷髅,那就没有骷髅能逃生,他们的互相攻击便都失去了意义。 于是一瞬之间,数不尽的攻击向岑风倦和慕如星涌来! 岑风倦面色微变,撑起一道防护罩,但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这些骷髅曾经也都是修者,一道道术法消磨着防护罩的力量,又有无数骷髅向他们涌来,层层包围着将他们围绕。 他们被困住了。 岑风倦感觉到,他抓着慕如星的手被反握住了。 慕如星意有所指地开口,对他低低地唤了声:“风倦。” 他的未尽之意藏在话尾,不想让骷髅们听到,岑风倦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了婚台。 王远之前对婚台十分恐惧不能靠近,这些骷髅恐怕也都一样,岑风倦知道,如今婚台反而是对自己和慕如星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登上婚台可能面临的危险,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岑风倦掌心银芒闪动,他再度加强自己撑起的防护罩,将骷髅的攻击和包围都挡在外面,然后牵着慕如星的手奔跑起来。 他穿着自己一贯的银白衣衫,慕如星则一袭蓝衣,衣摆还有几片方才被浸染的大红,两个清俊的少年牵着手,用防护罩阻隔开无数对他们满是恶念的白骨骷髅。 奔跑着,踏上了通向婚台的台阶。 似乎是狂热的情绪给了白骨骷髅们一些胆量,他们竟追上台阶,然后齐齐向岑风倦和慕如星伸出手,像是要将他们扯落,要拉着他们坠下高台。 岑风倦抿着淡色的薄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便上台吧。 婚台中可能还有危险,但大不了就到时候再兵来将挡。 岑风倦迈步向前,慕如星则突然加快步伐,从落后岑风倦半步到走在他身旁。 白衣的少年身形瘦削,蓝衣的天道之子高大些,他们并肩踩过一地混乱的囍字,站到了婚台上大红色的地面。 白骨骷髅们恼怒地尖锐嘶吼,可刻骨的恐惧让他们不敢登台。 宾客止步在高台之下,层层围绕着,看着婚台上两个少年,乍一看去,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热闹而隆重的婚宴。 可檐下高悬的红灯笼摇曳着,散发出的光芒像一地流淌的血色,围绕着高台的宾客呼号着,肩膀之上却只有森白的骨骼。 就连岑风倦都忍不住感叹,这一幕太过诡谲,但至少,他和慕如星获得了能暂时避开危险的空间。 岑风倦舒了口气,看向慕如星,却正对上对方眸色深沉正凝望自己的眼睛。 慕如星的眼神太过复杂,甚至隐约有血色闪动,他握住岑风倦手掌的力度加大,大到让岑风倦无法抽出手,感到有些异常。 岑风倦对慕如星投去个不解的眼神。 慕如星阖了阖眼,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 这毕竟是婚台,毕竟是他和岑风倦一同登上了婚台。 他简直难以自控地想拥住岑风倦。 但突然弥漫在院落中的恐怖气息阻拦了他的动作。 无尽的压迫感席卷整个院落,恐惧感淹没了几百个白骨骷髅,他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一身骨骼甚至撞响出咯咯的声响。 他们惊恐地看到,倒地的喜服女子再一次撑起了身形。 喜服女子抬手,手指前端的指甲猩红而尖锐,她对着妄想逃脱的满院骷髅,做出了个虚虚抓握的动作。 几百个锦衣骷髅的身形突然崩解了,只一瞬间,就化作一地散落的白骨。 然后,喜服女子的头转向了慕如星和岑风倦。 她弹指,扯落了自己大红的盖头,露出一张清秀动人的面庞,那支穿透她头颅的羽箭仍插在她眉间。 可转眼间,她脸上的血肉消失,羽箭也随之消融不见,精美的大红色喜服之上,只余女子有些秀气的白骨头颅。 第53章 她眼窝中燃着两点森白的火焰,对着婚台方向咧起嘴角,露出个幽深难测的笑。 下一瞬,森然霸道的妖力涌向婚台。 岑风倦面色凝重,那支羽箭不是为了杀死喜服女子,而是为了让她陷入黑化。 岑风倦之前的感觉没有错,羽箭果然是为了将他和慕如星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此刻,喜服女子的攻击与方才不可同日而语,攻势极为恐怖。 岑风倦一手拉住慕如星,将人向自己身后护了护,另一手抬起便要召出折扇。 系统却突然急促道:“为完成任务,必须让这一击打中慕如星!” 岑风倦:“……?” 时间紧迫,岑风倦来不及搜索对策,也不敢贸然更改系统所说的必须。 所以他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原本要援护慕如星的手反而一把将人拉住,将慕如星从自己身后甩到了身前。 慕如星对他的动作毫无抵抗,猝不及防地置身于直面喜服女子攻击的危险位置,他看着摧枯拉朽涌向自己的妖力,睁大了眼睛。 不远处,喜服女子看着岑风倦将慕如星甩到身前做挡箭牌,露出个讥讽的笑。 恋爱脑又如何,再痴恋也依然会被人毫不犹豫地抛弃、背叛。 但更有趣的是,在这个婚台上,处于如今境地的两个少年修者…… 都会死! 第46章 喜服女子眼窝中, 两点森白的火焰看向慕如星,此刻恶念充斥在她脑海。 她痛恨负心薄幸的薄情郎君,却更痛恨痴缠的愚蠢真心, 后者让她感到恶心。 她看到岑风倦突然出手将慕如星推到前面当挡箭牌,看到慕如星的惊讶茫然。 喜服女子刻薄地想,这次慕如星总该醒悟了。 他会挣脱开滤镜深厚的恋爱脑,意识到他的同伴对他全无真心。 然后他会作何反应呢? 是会勃然大怒,还是痛不欲生,或者对同伴因爱生恨? 喜服女子期待着这样的画面, 她高高咧起嘴角,紧盯着慕如星,满心恶意地想看到慕如星的悔恨, 期待于他的丑态, 想看到那一腔真情打碎在自己面前。 可她却看到…… 慕如星在一瞬的茫然过后, 神态竟放松下来,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坦然地迎上了喜服女子的攻击,眼神甚至喜悦又骄傲。 喜服女子都呆住了。 她震撼地想,你被人当挡箭牌了,到底在高兴什么又骄傲什么啊! 她看到慕如星在自己的攻击下呕血,倒飞而出, 砸落在身后的岑风倦身上,却又竭力倒转自己和岑风倦的位置, 让两个人最终倒在地面时,由他垫在岑风倦身下。 他面色苍白,眉眼却明亮,对岑风倦艰难开口:“你没事就好。” 岑风倦都被他这波操作震惊了。 他把自己从慕如星身上撑起来,看着对方苍白虚弱的面庞, 嘴唇轻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岑天尊此刻脑海中充斥着一个想法:有必要这么演吗?! 他当然知道慕如星不会误会自己,能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都是任务需要。 毕竟天道之子壳子下是自家徒弟。 但邬凌就不能按照常理扮演一下吗,一定要把剧情演得如此……离奇? 慕如星气若游丝,却仍艰难开口:“你把我推到前面……我很高兴……” 他顿了顿,眸光明亮:“这说明……你信任我的实力了……” 岑风倦突然沉默。 他看着慕如星,却又仿佛穿透慕如星看到了邬凌。 他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是出自邬凌的真心,邬凌是真的想向他证明,自己已经成长到可以为他抵挡风雨,不再是当初那个怯懦乖巧,只能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徒弟了。 岑风倦无言了片刻,这一瞬,许多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在悄然重组。 他想,自己确实可以更相信邬凌,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邬凌如今的实力,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邬凌不想再被他护在身后,而满怀着想与他并肩同行的决心。 岑风倦扶着慕如星倒地的身躯,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我明白了。” 慕如星的笑颜愈发纯粹。 在他壳子下,邬凌自得地想,这次的扮演赚大了。 他知晓岑风倦对自己的好,主要还是师尊对弟子的援护疼爱,但他清楚这不是自己所要的,他要的是岑风倦的爱。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岑风倦不把他单纯当做徒弟,当做被保护的对象。 如今,他在这条路上迈出了一小步。 岑风倦和慕如星沟通得旁若无人,喜服女子看到这一幕却都要疯了。 她死死盯着这两个人,狂怒地想,自己明明是想看慕如星悲痛欲绝反目成仇,可慕如星怎么就陷在恋爱脑里出不来了啊? 被利用,被抛弃,被当盾牌,却还高兴地觉得这是对方的信任他的实力……信任他不会被打死的实力吗? 这是智商正常的人该有的脑回路吗? 还有岑风倦说自己明白了,他是明白什么了?明白慕如星蠢到可以反复利用吗? 过度的惊奇让喜服女子反而无语,她麻木地想,自己分明只是想唤醒这该死的恋爱脑,想看着他感情被撕碎美好被玷污。 如此单纯的愿望,实现起来怎么比毁灭晴川城都难呢。 喜服女子只觉得,自从这两个人进入宅院后,自己就事事不顺心。 罢了,她终究还是平复了心情。 因为她知道,以这两个人的状况,只要登上了婚台就必死无疑。 因为这座婚台其实是她的本命法宝,会让登上的人陷入幻境——炼心幻境。 婚台会将台上二人拉入试炼,考验他们对彼此是否真心,只有两个人都通过试炼才能离开婚台,然后礼成,永结同心。 只要有一个人的感情不足以支撑他度过试炼,台上二人就都会化作白骨。 这座宅院中的几百具骷髅就都是这么来的,他们大多是同登婚台,却试炼失败,还有少数是和她登台,这类修者对她更不可能有爱意,自然也尽数都被转化。 就在今日,她还刚通过婚台转化了一个修者,可惜那修者此刻已经彻底死了。 喜服女子脑海中转过这些思绪,看着岑风倦和慕如星勾出冷笑。 就连那些登台之前琴瑟和鸣的眷侣都无法通过试炼,以岑风倦之前表现的姿态,自然全无通过试炼的可能。 她开始期待这两个人的试炼过程了。 婚台之上,岑风倦看到有红光笼向自己和慕如星,让他视线一闪。 岑风倦感到自己思绪游离了一瞬。 然后他看到,虚弱的躺在地上的慕如星眸光闪动,面上明媚的笑颜不见,而用复杂甚至仇恨的目光看向自己,像是正常的天道之子在被背刺后所该有的表情那样。 岑风倦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了然,看来婚台上的危险被触发了。 这么看来,应该是幻境? 岑风倦能感知到有什么力量想影响自己的心智,让他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但那力量对岑天尊而言太微小,根本造不成影响。 而且,看着仇视自己的慕如星,岑风倦脸色有些奇怪地想,就算自己被这个幻境影响了,那也会在看到慕如星这幅神态后,立刻意识到有异常。 毕竟…… 岑天尊实在难以想象,邬凌对自己露出厌恨表情的那一幕。 确定婚台上的危险是幻境后,岑风倦开始思索要如何冲破幻境。 片刻后,他面色微红。 岑风倦直到此刻才切实意识到,自己和慕如星登上的是婚台,作为婚台的试炼,这个幻境必然是考验他和慕如星是否…… 是否……深爱彼此。 岑风倦想到这里,神色都有些扭曲,他抿着唇,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岑天尊抬手扶额,压下自己心头的尴尬情绪,思索如果要表现深爱慕如星,面对这一幕自己该作何反应。 幻境中的慕如星全然不知岑风倦的内心活动,他似是找回了力气,踉跄起身,愤然地死死盯着岑风倦,抬起手臂。 “我信错你了!”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吼伴着一道攻击术法向岑风倦袭来。 岑风倦抬眼,他看向慕如星的眼神平静如波,却很坚定:“你不是他。” 他挥出一道防御术,拦下了幻境慕如星对自己的攻击,随即又一道术法闪过,让他面前的慕如星挣扎着溃散。 岑风倦做完这一切,紧张地等待着,心率甚至比面对魔神时还快几分。 没办法,岑天尊实在缺乏感情经验,绞尽脑汁思索了半天,认为面对这种情况,应该表现出自己对慕如星的了解,并戳穿幻境慕如星的虚假。 但岑天尊也不知道婚台的试炼是否认可自己的表现。 他紧张地等待了片刻,看到眼前的景象扭曲变换,松了口气。 第54章 呼,看来顺利过关。 岑天尊此时甚至有些自得地想,什么婚台试炼,看上去也不难嘛,就这种级别的试炼也能评判出婚台上的人是否真心相爱? 婚台之外,喜服女子看到岑风倦竟然度过第一关,神色莫测。 试炼第一关,考验的是信任,试炼参与者会看到同伴攻击自己,幻境的蛊惑会让他对此信以为真,然后看他会作何反应,试炼者看出同伴是假的就能过关。 喜服女子没想到竟是岑风倦率先度过第一关,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正常。 毕竟在外界慕如星刚对他情深似海,这时候突然性情大变,确实容易看出破绽,但喜服女子不觉得岑风倦能度过第二关。 炼心幻境中,岑风倦看到眼前场景一阵变换,还伴随着一股力量入侵他脑海。 那股力量正模糊他的神智,想让他忘记自己正在婚台试炼中,而相信接下来看到的一幕正是真实发生的。 但岑天尊现在只是被系统限制,不能施展真实修为,又不是修为不存在了。 所以甚至不需要出手,那股力量就在岑风倦意识海自行溃散。 炼心幻境对此浑然不觉,下一个试炼已经在岑风倦面前展开。 岑风倦再一次看到了慕如星,这一次少年正身陷重围,伤痕累累,数不尽的妖兽包围了他,让他浴血奋战却无法脱身。 岑风倦眨眨眼睛,所以这一关是考验他会不会去救慕如星吗? 岑天尊心中有了猜测,却没急着作出应对,反而抬手用一道银芒影响了幻境,把其中的慕如星变成了少年邬凌的模样。 岑风倦看着少年邬凌黑瞳认真,正奋战的样子,抬手抚了抚下颌。 太久没见小徒弟这副模样了,岑风倦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怀念,所以他决定在出手之前,稍微多看一会儿。 婚台试炼外,喜服女子看着岑风倦目睹慕如星身陷险境却迟迟不出手,甚至在一旁悠然观看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了声冷笑。 果然。 她恨不得让慕如星也看到这一幕,便切换视角,看向了仍在试炼第一关的慕如星。 然后她……再一次被震撼了。 几个大字砸进喜服女子脑海,让她此刻满心茫然,谁能告诉她—— 慕如星在、做、什、么?! 第47章 炼心幻境中。 慕如星看着眼前面色冷厉, 正要杀他的岑风倦,满脸……痴汉。 他当然知道这个岑风倦是假的,不过是炼心幻境中的幻象, 但他竟一时舍不得戳穿对方,毕竟这个幻象眸光狠戾,是慕如星不曾见过的模样。 慕如星的壳子下,邬凌的视线锁在幻象岑风倦脸上,在心中忍不住评价…… 好辣! 被师尊用想杀人的目光看着,邬凌却忍不住心神荡漾。 这是现实中他看不到的画面, 而且他也不希望现实中,自己会有被岑风倦这么看着的一天,所以此刻的幻境是仅有的体验。 一想到这里, 邬凌都不舍得立刻度过这个考验了。 非但不舍得度过, 他甚至操纵着自己如今的壳子开始主动配合岑风倦。 当喜服女子看过来时, 她就看到,岑风倦拧眉用看垃圾似的眼神扫过慕如星,抬手挥出攻击,慕如星晃身避过,挥手召出了一柄折扇,却全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正相反, 他小心避让连绵的攻击,主动靠近岑风倦, 然后将折扇…… 递向了岑风倦?! 他笑眯眯地道:“用这个打!” 喜服女子看到这一幕后头晕目眩,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面对幻境中岑风倦的攻击,慕如星的选择是……帮他递武器? 喜服女子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试图接受这一现实,但终究还是难以容忍,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怒火,灼得她满脸怒容地在慕如星面前现出身形。 喜服女子看着慕如星,冷声道:“你何必在他面前如此卑微?” 慕如星不满地抬眼。 哪儿来的人来打岔捣乱?影响自己看师尊,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慕如星嫌弃地看向喜服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挥手做出个驱赶似的动作,身形再一次贴近幻象岑风倦,硬是把折扇塞进了对方手里,然后他悄然外泄出了一股修为,让幻象岑风倦认为自己本应手持折扇。 幻象岑风倦展扇,对慕如星一连攻出几道闪烁着银芒的术法。 慕如星看着岑风倦精致的眉眼因杀意而愈发明艳的模样,只觉得藏在心底的喜好得到满足,一时间心中大快,面上带笑。 喜服女子看着他难以理解的行为,忍不住开口强调:“他是要杀你!” 慕如星视线扫过她,随即浑不在意地收回:“我知道啊,但我不在乎,如果风倦要杀我,那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命数该绝,对不起他。” 喜服女子:“……” 或许是惊讶的次数太多,此刻喜服女子甚至已经没那么惊讶了。 慕如星唇角微勾,沉声道:“这种情况下能死在他手里,我已经心满意足。” 喜服女子崩溃道:“那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做错什么了?才会被他追杀?” 慕如星向喜服女子投去个眼神,表达着对她聒噪的嫌弃:“我什么都没做错,所以这个也不是风倦啊。” 话音落下,幻境剧烈波动,幻象岑风倦丢下手中折扇当即溃散,消失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几乎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简直像是……被慕如星的逆天表现吓跑了一般。 慕如星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带着没看够的遗憾轻叹。 喜服女子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到如此挑战认知的画面了,她身形一闪迅速离开,留下慕如星独自面对试炼的第二关。 和岑风倦那边相同,慕如星后续试炼也是考验他是否会营救陷入险境的岑风倦。 但不同的是,他面前的幻境重组,竟构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水牢。 岑风倦一袭白衣稍显散乱,正无力地跌坐在水牢中央,两根粗大的玄铁链锁住他的双腕,逼得他纤细的腕骨只能被迫高抬。 看到这幕,慕如星的眼神突然变了。 他眸光一沉,第一反应是探查喜服女子是否在还,若师尊这般模样被她看到,那慕如星绝不会再留她活口。 探查过后,他发觉对方运气不错,在方才收回了观察这边的视线。 然后,慕如星才凝望向幻境中,被束缚着的,凌乱而狼狈的岑风倦。 幻象岑风倦仍是少年模样,他白衣的领口微散,双臂又高抬,不由地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 漂亮的,狼狈的,脆弱的…… 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在现实中看到这一幕,慕如星此刻必然已经暴怒,杀了敢这么对待岑风倦心人出气,可他清楚现在不是现实。 所以他只是凝望着岑风倦,缓缓走近。 幻境中的重重机关被他触发,可他浑不在意,他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岑风倦,将这副模样的师尊深深收入眼帘。 邬凌永远不会对岑风倦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岑风倦宁折不弯,若他这么对待师尊,那他会永远地失去岑风倦。 而且,他会心疼。 可邬凌知道,他是心动的,对着岑风倦这幅病骨支离的虚弱模样,他怦然心动。 那便再多看几眼吧,记住这一幕,享受这一幕,然后回到岑风倦面前时,他会隐瞒试炼中发生的一切,仍是岑风倦面前那个值得信赖的,让师尊喜爱的邬凌。 慕如星走到了幻象岑风倦身前。 他伸手抬起对方下颌,看着岑风倦不得不抬起头,纤长脖颈显出漂亮的弧线。 慕如星将一切收入眼底,震碎了幻象岑风倦身上的锁链。 幻境破碎了。 慕如星看到自己重新回到宅院,仍站在那座婚台上。 喜服女子就在不远处,看到他通过试炼后并不意外,却对他满是恶意地笑了笑,开口道:“等待迎接自己的死亡吧。” 慕如星懒得理她,他能猜出喜服女子为什么执着于说服他不要痴恋岑风倦,但他并不想陪对方浪费时间。 他只是回顾着方才幻境中的画面,沉默地等待。 就在慕如星的沉默中,在喜服女子的期待中…… 岑风倦的身形终于出现。 他度过了试炼对他的考验! “怎么可能?”喜服女子看着岑风倦,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在她看来,岑风倦分明始终是利用慕如星,怎么可能通过试炼?她几乎要开始怀疑是自己本命法宝的甄别出现了失误。 但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慕如星离开幻境试炼后是站着的,可以他的修为,本不可能在生生受了自己一击后还能站着。 所以在之前那一刻,岑风倦虽然将慕如星当做挡箭牌,可他又分担了慕如星受到的伤害,这才会才和慕如星一同倒飞倒地。 第55章 所以这两个少年的关系,不是利用者和愚蠢的恋爱脑…… ……而是他爹的一对狗情侣! 喜服女子面色扭曲。 第48章 喜服女子怒而甩袖, 就要向着婚台上的两人再度发起攻击,可婚台作为她的本命法宝,此刻却自发亮起防护罩, 为岑风倦和慕如星挡下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一道欢快的声音传来: “礼成——!” 吹吹打打的乐声再次响起,好似真的在庆祝一场婚礼,让院中的几人神色一滞。 岑风倦表情僵硬地看到,自己的白衣和慕如星的蓝衣一瞬间变作喜庆的大红,让他俩好似穿着喜服登上了婚台。 岑天尊唇角微抽, 他在荒诞的情绪中抬起手,要将自己的衣衫调整回原状,却猝不及防地脚下一空, 跌落进一个洞窟。 他心脏霎时高悬, 直到抬眼看到慕如星就在自己身旁, 并没有出事后,才平复。 岑风倦给二人施了道法术,轻巧地落在地上,随即迅速环顾四周。 这座洞窟并不大,几丈长宽,幽森的光芒让人置身其中时难免压抑, 洞窟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具盘膝而坐的骷髅白骨。 岑风倦反应过来, 这似乎是婚台内部自带的法宝空间。 岑风倦抬头看去,发觉喜服女子竟被隔绝在了外面,闯不进这个空间,只隐约传来她愈发尖锐凄厉的嗓音。 即使是见多识广如岑天尊,这时候都有些摸不清情况了。 婚台似乎能看出他的疑惑, 竟主动发出了声音,欢乐道:“恭喜新人礼成!” 慕如星听到这话,唇角止不住微扬,岑风倦却是无语了片刻,此刻,岑天尊觉得自己深深地感受到了这座宅院的……癫。 岑风倦外放修为,探查此处的情况,同时正色道:“我们不是一对新人。” 婚台的乐声一顿,那道欢快的声音卡壳住,不解:“可你们通过问心试炼了呀。” 岑风倦万没想到自己会有和非人生灵谈论这种话题的时候。 此时他外放的修为已经探明情况,这个洞窟果然是婚台的法宝空间,而婚台,其实竟是一颗被喜服女子炼化过的心脏! 喜服女子将某个强大修者的心脏炼成法宝,令其可以化作婚台模样,拥有可以生成幻境考验人心的功能,若婚台上的人没通过考验,就会被吸取修为血肉,化作白骨。 若婚台上的人通过了考验,则可以进入这片法宝空间。 而此刻喜服女子反而被阻隔在自己的法宝空间外,是因为这个法宝中存在另一道思维,是作为心脏主人的修者的思维,他将喜服女子暂时阻隔在外面。 探明一切后,岑风倦心中有底,情绪也放松些许,他的视线落向洞窟中央的那具骷髅,这应该就是那位心脏被炼化的修者。 婚台仍在喋喋不休,不解道:“你们怎么可能不是一对新人呢?” “只有最深情的眷侣才能通过试炼,那能通过试炼的当然是眷侣呀。” 婚台之灵的语调欢快,逻辑却是支离破碎的:“总之,你们必须是一对新人,这样才能领取通过试炼的奖励呀。” 奖励? 岑风倦正疑惑间,便感知到洞窟中的灵力突然充盈,甚至主动向他体内钻。 岑风倦不需要这些灵力,但他当即抬眼看向慕如星,看到少年天道之子也是一样,正被满溢的灵力包裹着,修为在瞬间就拔高了一截。 岑风倦恍然明悟,难怪之前系统说,喜服女子的攻击必须击中慕如星。 因为慕如星必须经历婚台的试炼,这座婚台作为法宝,它的试炼并非只在失败后有惩罚,在成功后也会有奖励。 数百个试炼失败的修者将修为和血肉献给婚台,婚台吞噬了他们的血肉,却吞噬不了修为,便将修为收进自己的法宝空间,等待有人通过试炼后,就将修为灌给他们。 轰!轰! 慕如星面色莹润,脸颊泛红,在一瞬间竟连续冲破了数层修行境界,如今他再回到晴川,已经足以成为修者中的佼佼者。 婚台看到这一幕,似是十分满意,他再度道:“领取了奖励,就要帮我做件事了。” 他突然沉默下来,整个洞窟随着一片死寂,只有喜服女子那凄厉的嗓音,从法宝空间外若有若无地传来。 寂静中,洞窟中央的骷髅张口,他下巴张合,干涩道:“帮我……杀了我……” 话音落下,骷髅再无声息,他无声地挣动着,像是想要自行崩解,可却有血色的红芒浮现在他骨骼上,锁住了他一身白骨,强行将他维持在盘坐的姿势。 凄怆的哭声响起在耳边,这是喜服女子的哭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在发出方才的那声请求后,婚台中另一个思维筋疲力竭,再也无法阻隔喜服女子。 喜服女子终于也进入了法宝空间。 她的目光落向那具骷髅,似哭似笑,似幽怨又似恼火:“你又想背弃我了。” 她的声音缥缈似鬼魂,却又凄厉得像是能索命:“活着时你利用我,要我对你言听计从,按你说的去做,死了后你怎么反倒畏惧我,一心只想着逃离我了呢……” 她无声地飘到那具骷髅身旁,用自己秀丽的森白头骨,贴上对方额头处的骨骼。 她轻柔唤道:“我的……郎君?” 洞窟中央那具白骨骷髅颤栗着,却没能发出声音。 喜服女子看向慕如星和岑风倦,眼中森白的火焰竟微弱了些,看上去有些迷离。 她原本是厌恶慕如星的,毕竟少年那毫无理智的恋爱脑,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她曾是修真名门的掌门亲传弟子,是师门中最受宠爱的小师妹,可她迷恋上了自己师兄,对师兄的一切要求都言听计从。 那年妖族动乱为祸天下,师兄让她潜入妖族,作为内应,探查情报,为了能融入到妖族之中,她生生剔去一身骨肉,从名门的修者化为白骨妖灵。 真疼呐…… 可更疼的却是当她探明情况,传递回消息后,却再也收不到师兄的回信。 她悄然潜入宗门,却看到满山红遍,欢庆着首席师兄的婚礼。 她听到掌门师尊对着师兄说:“这次对抗妖族,你的情报立下了大功,听说你为了探明妖族情况,还受了重伤?” 师兄颔首应道:“是,弟子不过是尽应尽之义务。” 掌门目光复杂地看着师兄,半晌又幽幽叹气道:“你师妹她真的背叛宗门了吗?” 师兄眼中有阴郁的光闪动:“正是,师妹已经化为妖族,弟子亲眼所见。” “唉……”掌门师尊低叹了一声。 喜服女子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她心中的天旋地转,比被剔骨的时候更疼。 掌门书房中,突然之间红光闪动,喜服女子堕入了心魔,冲向她的负心郎君。 师兄慌乱地想要向掌门身后躲,却看到掌门冷漠地看着他,满眼失望。 掌门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师兄不明白小师妹怎么会还活着,而且她分明已经是妖,是如何躲过护山大阵,进入宗门的?也不明白师尊在说什么? 他狼狈应付着小师妹的攻击,却发觉自己竟然不能敌过。 掌门合眼叹息,面容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对师兄道:“若情报真是你探查的,你不会只有这么些功德,你的小师妹也不会明明沦为妖族,却仍有功德加身。” 喜服女子想到这里,嘴角微扬。 那一日,掌门师尊和宗门放弃了对师兄的庇护,她带走了师兄,剜肉剔骨,又将负心薄幸的心炼化成自己的法宝,至如今,已经又是十数年了。 这十几年来,她被逼无奈的受了许多委屈,渐渐的,便也害了许多人。 天之骄子,宗门宠爱的小师妹,那是她的曾经,但…… 再也回不去了。 她痛恨师兄负心,却更痛恨自己的幼稚轻信,回想起当初的自己她都感到恶心,所以在见到慕如星时,她才近乎偏执的一次一次想要让少年认清现实。 没想到,最终却是她认清了现实,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成为笑话。 喜服女子放开了师兄,她紧盯着慕如星和岑风倦,眼中妒忌入骨。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就能如此恩爱,两不相疑? 她嫉妒极了,便也怒极了,向着慕如星迅捷攻去! 岑风倦没有插手这场战斗,这本就是慕如星该迎来的战斗,少年天道之子会通过这一战,消化自己刚吸纳的修为。 他负手立在一旁,看着慕如星身形翩若惊鸿,在喜服女子狂乱的攻击中,丝毫不慌张地从勉强应对到从容反击。 他已经将方才融入体内的修为吸纳,融会贯通,此刻少年红衣似火,热烈张扬,甚至打斗的动作都做得令人赏心悦目。 岑风倦欣赏了一会儿。 他却不知道,此刻喜服女子却恼得牙关紧锁,因为她能感受到,慕如星面对她的攻击已经越来越游刃有余。 第56章 甚至孔雀开屏似的,开始在打斗间追求美感。 喜服女子狂怒,她只觉得阴郁的情绪要吞噬她,她知道自己要失控了。 那个将她送进春狩核心区域的存在,之前又对她射来一支羽箭,本就是想推动她的黑化,对此她始终竭力克制,想要自控。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失控后自己会生不如死,永远不可能再恢复意识。 可如今,她难以控制自己了,她甚至在狂怒中对之前畏惧的失控都感到不在乎。 喜服女子一身红芒渐渐染上墨色,气质愈发疯狂阴鸷。 慕如星冷眼看着她,即将出手时,岑风倦却突然叫住了他:“慕如星,让我来。” 慕如星闻言,听话地后退了一步。 岑风倦加入了战局之中,他迎着喜服女子黑化的修为,扛着压迫感浓重的气息,来到喜服女子的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喜服女子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令人恐惧的疯魔气息突然滞住,然后竟一点一点,开始消退。 喜服女子面上露出如梦初醒的懵懂,她怔忪地抬起手掌,呆呆地看着,被强行暂停的黑化让她的修为对自身造成反噬,她身躯似崩塌一般,竟快要溃散。 喜服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地扭头看向洞窟中师兄的骨骸,张了张嘴。 慕如星道:“放心,我们不会让他轻易地死去的。” 喜服女子收回了目光,半晌,竟露出一个复杂的笑,然后,一块白骨自她的骷髅身躯脱离,滚落着砸在了地上。 她却浑不在意,目光看向慕如星,再看向岑风倦,最终默然地阖眸。 岑风倦轻声道:“不如归去。” 喜服女子像是突然卸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放过了自己,眼神中竟带着解脱,她的身躯在崩解,却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的神色。 她只是看着面前的两位少年少年,低声道:“愿你们莫要如我,能岁岁年年。” 岑风倦:“……” 或许是接连被误解了太多次,又或许是气氛不对,岑天尊没有反驳。 慕如星看到这一幕,悄然带了笑意。 喜服女子的身躯彻底崩解了,但她却只觉得轻松,一切尘世的痛苦都在远离,从肉身到心灵,时隔许多年后,她终于不再痛恨而完全接纳了自己。 因为在方才那一刻,岑风倦在她身边轻声说—— “爱人的心,无错。” 就连喜服女子自己都忘了,其实在十几年前她就死了,死在传递出妖族信息后。 她在对师兄的执念中不愿入轮回,骗过了黑白无常,才又重新回到宗门,看到了师兄即将成婚的那一幕。 她终于想起,那时师兄看着她,面上是对她怎么还在人世的惊恐。 后来她报复了师兄,却更恨自己,她厌恶自己的愚蠢,以至于在疯魔中,撕裂又重组了自身魂魄,成为一个不人不妖不鬼的怪物,她就这么自厌地度过了十几年。 直到今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被人辜负了真心,她确实曾经单纯愚蠢,但不至于将所有错处归于己身。 她该回到自己的路,走入轮回,接受自己的一切,因功德受勋,也为罪恶受罚,而不是继续无尽地进行自我折磨。 因为……爱人的心,无错。 第49章 春狩核心区域外, 近百位晴川城各世家的修者们焦急等待着。 春狩是晴川城一年一度的大事,参与的少年修者们不少都一飞冲天,但也有许多埋葬在春狩里, 再也不能回到父母身边。 此刻,这些修者们比起期待自家孩子的春狩成果,更在意他们能否活着出来。 慕福天再绷不住慕家家主的沉稳,急得原地转了两圈。 慕夫人也有些紧张,但看着他这沉不住气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白了一眼。 慕福天低声道:“也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听话地当混子, 他可别犯蠢去冒险。” 慕家的家大业大,想要什么机缘他都能给慕如星寻来,所以他对慕如星的春狩毫无要求, 只希望慕如星能平安。 在不远处, 王家的家主看到慕福天这幅姿态, 在心中嗤了一声,颇有些看不起。 王家主自得地想,难怪慕如星被养成了纨绔,比不上自家小远一根头发丝。 恰在此时,有人惊呼道:“封印结界被打开了!” 春狩核心区域会在子时关闭,到时间后修者们就会被送出来, 但他们还要在缓冲区里再休息一晚,等到第二日辰时, 春狩核心区域才会再对外界敞开。 此刻,朝日已升,缓冲区的封印结界打开,现出历练一天的少年修者们的身形。 慕福天一眼就看到了慕如星和岑风倦的身形。 无他,所有修者都单枪匹马, 只有这两个少年是同乘一匹麟马…… 实在是太显眼了。 慕福天心中长出一口气,却很快又觉得自家儿子神色不对劲。 他细看几眼,发觉不对劲之处在于慕如星的表情太正经,全无平日的纨绔样子。 慕福天蹙眉,他放出一丝修为向慕如星探去,随即满脸震撼,仅隔了一天,自家不成器的儿子的修为竟然就成了少年修者中佼佼者的水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少其他修者也察觉了慕如星神迹般的进步,面露震撼。 慕如星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父母,他对双亲微微颔首,然后一马当先走到了所有修者前面,在所有人神色各异的眼神中,他的声音在术法加持下洪亮响起。 他肃然道:“各位叔伯长辈,我有要事要上禀。” 王家的家主没见到王远,此时已是神色慌张,急地打岔道:“王远怎么还没出来?” 慕如星看向他,神色平静:“我要说的这件事,与王远有关。” 王家主看着慕如星,脸色难看,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岑风倦看着他的神态,思索着,对慕如星落下一道术法,这术法可以外现慕如星的功德,而功德在这方世界有许多妙用。 慕如星对着晴川城中几乎所有世家,提到了王远的死,和那位喜服女子。 他最后拿出一节秀气的女子指骨,一副画面随之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画面中,一团森然的黑雾正阴森立在喜服女子面前,要求她进入春狩核心区域,尽可能杀死少年修者。 画面消弭了,清冷的女声却响起:“妖族即将攻打晴川城,我就是先行官之一。”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看到慕如星身上功德暴涨,这是他提醒大家晴川城面临危险,让修者能早做防范而获得的功德。 反过来说,功德变化也可以证明慕如星所言非虚。 这才是岑风倦帮他外现功德的原因。 王家的家主神色颓然,几乎瘫软,神色仍是难以置信的恍惚。 但其他世家已然顾不上他,此刻许多人才反应过来,难怪最近晴川城频现妖兽伤人的事,这或许和喜服女子一样,也是妖族消磨他们力量的手段。 围绕在春狩区域外的修者们似流水般散开,他们御剑疾速飞回晴川,商讨着要如何布置抵抗妖族的攻击。 慕福天同样急切,但他御剑之前,没忘了提醒管家:“把妖兽给少爷送过去!” 之前慕家在春狩吃了亏后,他们竟真的买了百只妖兽送来,此时,数十匹血统优良的麟马混杂着少数其他珍奇妖兽,浩浩荡荡在春狩核心区域外散开。 管家对着慕福天的背影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只能自己无奈。 他看了眼慕如星,发觉少爷和岑风倦亲亲蜜蜜地同乘麟马,没有要分开的样子,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去惹人厌。 不远处,慕如星说明了情况后,他和岑风倦的目光都落在那节指骨上。 这是不久前,喜服女子主动给他们留下的指骨,此刻森白的骨节正在消散。 曾经,修真名门的小师妹剜肉剔骨,化身白骨妖灵,卧底妖族传回了情报,如今她在妖族沉沦十数年,最终却将残留的最后一丝修为汇入指骨,再一次传递了重要信息。 骨节化为了飞灰,随风不见,岑风倦在心中微微一叹。 也算有始有终。 手腕的系统突然光芒闪烁,俨然有新任务被触发,岑风倦抬起腕,目光在系统的虚拟屏上扫了一眼。 随即面色骤冷! 岑风倦一瞬间牙关紧锁,看向系统的眼神如刀般锐利。 慕如星察觉异常,附在他耳边低声地询问道:“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伴着平稳的呼吸传来,岑风倦被勾回思绪,阖了阖眼屏蔽了系统。 他道:“第三个培养任务,在慕如星守卫晴川城时……杀死慕家全族,从而让他悲愤交加,在对我的恨意中飞速成长。” 系统的培养任务,在又一次地挑战岑风倦的底线。 岑风倦已经懒得再骂系统不当人,在最初的怒意过后,他找回了理智。 第57章 许多思绪在他脑中浮现,他当然不想做给系统执行任务的傀儡,但要怎么哄过系统的同时,完成对慕如星的培养任务? 慕如星听到岑风倦的话,在心里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道:“区区灭门之仇,有什么可恨你的。” 岑风倦:“……” 岑风倦:“???” 岑天尊都顾不上沉思了,他惊得看了眼系统,确认自己确实已经将其屏蔽了,不会让系统听到天道之子此等逆天的言论。 然后他扭头,一双杏眸都瞪圆了,用震撼的神色看向慕如星。 岑风倦很清楚,说出这话的是慕如星壳子下的邬凌,显而易见的,邬凌听不得说让他恨岑风倦的话,疯魔劲又上来了。 岑风倦这一瞬简直想要扶额,他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出现了失误,才会让邬凌当初白璧无瑕,受人欺负都不会反抗,如今却常一副不管不顾的疯劲。 岑天尊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小徒弟的教育似乎很失败。 但好在……邬凌还听他的话,也还能为他守住底线。 岑风倦眼中思绪纷乱,终于怒道:“你给我按剧本演!” 慕如星眸光沉沉的,他想到自己刚经历的春狩,知道系统只需要慕如星被培养,其实对培养过程要求没那么严,他不就刚用恋爱脑度过春狩任务吗。 想到此处,他对要怎么按剧本演也有了主意,便垂下眼睫低声应了句:“好。” 岑风倦稍稍定神,被邬凌一惊,他对怎么完成任务反而有了想法,若那么做,似乎慕如星确实可以不太恨他,但…… 岑风倦看着慕如星,强调:“至少把悲愤表现出来!” 慕如星看着他,顿了顿,这次神色认真了许多,甚至唇角微扬:“好。” 在这具壳子下,邬凌感受着岑风倦不自觉间,对自己又退让了一步,心情愉悦。 他带着笑意想,不就是表现悲愤吗,既然不再限定必须为何而悲愤,那他当然会好好表现,演好那个悲愤成长的天道之子。 回到慕府后,岑风倦去客房,掌中银芒闪现,他规划着要如何应付这次的任务,半晌后看着自己掌中刚炼制的法宝,纤长的眼睫垂落,低低一叹。 慕如星没再黏着岑风倦,他回到自己卧房,用星芒屏蔽了对自己的所有窥探,然后双眸突然染上了赤红的血色,一道少年身影随着在屋中浮现。 “主魂。”少年现出身形后唤道。 慕如星看着少年,妖异的红眸和墨色黑瞳对视,命道:“去妖族那边看看情况。” 少年邬凌挑眉:“凭什么不是我留在师尊身边,你去妖族探查情况?” 主魂的眼眸危险地眯起,但他对面,少年分魂浑然不惧。 半晌,主魂开口:“下一次对换。” 少年邬凌当即勾唇笑道:“成交。” 这一日,整个晴川城无声地躁动,世家们规划着守城事宜,岑风倦定下了糊弄系统后救人的方案。 而有一道少年分魂悄然出城,夺去一个高阶妖族的命格,探查起来。 三日后,晴川城外,黑云压城。 岑风倦仍住在慕府中,落日西沉,光线晦暗,为城中紧绷的气息又添了分幽森。 晴川城自三日前就许出不许进,到今日城主察觉城外的氛围不对后,更是四方城门禁闭,城中一片寂静,涌动着紧绷的氛围。 突然间,死寂被打破,岑风倦听到城门的方向隐约声响传来,是守城的修者在惊声呼喊:“敌袭!” 岑风倦坐在桌前,蓦地抬眼。 晴川城内的各世家平日里享受着诸多好处,此刻便也毫不含糊,在散修们动身前,他们便纷纷从自家府邸一跃而起,脚踩佩剑手持法宝,赶向了城墙。 慕福天和慕夫人和也准备去守城,离开前他们将慕如星送到岑风倦屋里,歉然而诚恳地请求岑风倦帮他们再照顾一下慕如星。 岑风倦和慕如星交换了一个视线,随即对着两位长辈颔首。 慕福天和慕夫人蓦地松了口气,带着决然神色御剑飞远。 他们并不知道,在系统的剧本中,这是他们见慕如星的最后一面。 第50章 这一夜, 整个晴川城陷入混乱,数以万计的妖兽重重围住城池,妖兽喊声震天, 嗜血嘶吼,似要踏平眼前的一切阻拦。 城主面色凝重,亲自督战,金红的防护罩开启,护城大阵笼罩了整座城池。 昏暗的夜色中,护城大阵带着阳光般的明亮, 各世家修者们齐心协力抵御,一时间竟是没占什么下风。 但修者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们知道妖族攻城不会只有这些手段。 他们恐惧的, 是接下来的未知。 晴川城虽然地处边境, 但周围也有几座重镇可以援护, 一旦这场围城拖到天明,周围城池的援军就能够赶来,到那时,妖族的围攻自然会被击溃。 可妖族也同样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依然来了,说明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一战而胜。 那究竟会是什么手段? 守城的各世家修者们觉得, 身边似有即将爆炸的失控法宝,让他们能感到危险, 却找不到危险究竟会来自于何方。 突然间,修者们面色一凛。 晴川城们之外,数千只妖兽竟突然齐齐俯首跪下,任由身上鲜血流淌。 这是一场献祭! 数千只妖兽献祭了自己的生命,换取晴川的护城大阵, 在这一瞬撕裂。 晴川城外,不远处。 气质邪肆的妖族青年站姿懒散,他的目光落向晴川城墙,薄唇微启,他身旁分明空无一人,却像是正在和什么人沟通。 青年轻笑道:“去吧。” 在他身侧,一团墨色的幽影在月色中隐约浮现,转眼间便掠向晴川。 青年的声音却如影随形:“进城后主力都去慕府,其余的负责策应造成混乱。” 幽影问道:“要替换慕府修者吗?” “不。”青年否认了这个答案:“慕府所有人杀无赦,只替换慕如星。” 他顿了顿,却又近乎突兀地开口,以命令语气道:“不许伤到岑风倦!” 幽影全然听从了他的命令,他们越过晴川的护城大阵,进入城中,他们潜行于黑暗之中,听到修者对自己惊恐的呼喊。 “是影!潜入城内的是影!” 晴川城中突然一片哗然,他们都察觉到了护城大阵暂时损坏,如临大敌地等待,却看到围城的妖族和妖兽没有冲阵。 反而有什么东西在幽森的夜色中潜入城中,那东西的气息隐秘而阴暗,竟让修者们判断不出身份和方位。 直到此刻,听到这声呼喊,所有人的面色微白。 影是妖兽中极特殊的一种,他只能在夜间外出行动,实力普遍不强,可一旦潜入影子中,就可以蚕食影子主人的生命力,甚至抢夺影子主人的命格。 影潜入晴川城中,很可能会通过掠夺命格,扮演替换成城中的修者,城墙上的修者们看着彼此,神色肃穆,从此刻起,晴川城中的修者们将对彼此再无信任。 幸好有修者看出了这是影,让他们还能早做防范。 修者们环顾着,却茫然发觉,找不到方才是谁发声。 城外,妖族青年懒散一笑,身形蓦地化作少年邬凌的模样,他已经探明了妖族的情况,虽然因此参与了对晴川的围攻,但他也已经对修者们给出提醒。 此刻,他再度抽身,静静等待。 晴川城内,修者们纷纷用术法帮自己定位影,以一道道术法攻去,可很快,便有修者茫然一瞬后被影暂时掠夺了命格,然后便被操纵着,修为反倒向其他修者袭来。 混乱中,慕福天脸色蓦地苍白。 他看到有大片的幽影仍在疾速向城内掠取,去的正是慕府方向! 慕福天想起,这几日城中修者在谈论守城的同时,也谈起过慕如星,说慕如星必然命格特殊,绝非凡人。 若是常人骤然吸纳大量修为,那只会爆体而亡,而绝不会像慕如星那般,用短短一天就消化了吸纳的修为,自身丝毫无恙。 如今看来,不止晴川城的修者们知道这一点,妖族竟然也知晓,那大片的幽影很可能就是去往慕府,要掠夺慕如星的命格! 慕福天和慕夫人的目光焦急落向晴川城的城主,听到对方道:“速速回援!” 城主同样不希望慕如星出事,少年人是天纵奇才的根骨和命格,假以时日培养,必然可以在对抗妖魔时大放异彩,他觉不希望这样的明日之光死在自己守卫的晴川城。 慕城主夫妇的身形破空,眨眼间就从城门回到了慕府。 慕府中已经一片狼藉,管家带着人狼狈抵抗着,看到二人回来后眸光一亮,扬声唤道:“少爷和岑少爷在后院!” 到了后院,果然看到数不尽的影包围了慕如星,一旁的岑风倦身边倒很清爽,此刻正尽力帮慕如星脱困。 第58章 慕福天和慕夫人当即加入了战局。 几位修者不会知道,此刻院中的影心中正发苦,少主不许他们伤到岑风倦,他们不敢不听,只能远离那少年,可岑风倦修为高超,对夺取慕如星命格造成巨大阻碍。 此刻慕夫人和慕福天也回来,更是让局势被逆转,幽暗夜色中,这团幽影咬牙,已经准备好要做拼死一搏。 可他们突然发现…… 岑风倦悄然无声地调转了攻击,转头向慕福天和慕夫人攻去! 慕福天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岑风倦眸光突然冷厉,他表无表情地抬起手,袖摆轻拂,便有银芒闪现,银芒出乎所有人预料地攻向了慕夫人。 慕夫人猝不及防,一击之下就身形软倒地向下坠,慕福天这一瞬表情空白,他感知到,夫人的本命灯灭了。 岑风倦用一击……杀了夫人? 慕福天只觉雷霆震响在脑海,目呲俱裂地悲声呵斥道:“岑风倦!” 他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骗局,岑风倦骗去了他们一家的信任,然后在妖族攻城的生死关头,在慕府中和影里应外合! 慕福天怒极地向岑风倦攻去,却迎来了另一道冷厉的银芒。 慕府后院,影此刻都惊呆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岑风倦干脆利落,两击就杀了慕福天夫妇,满脸茫然,片刻后突然福临心至觉得自己明白了。 岑风倦原来是卧底! 自家少主一定早就和岑风倦合作,所以才不许他们伤到岑风倦,而此刻岑风倦突然反水出手,就是为了配合他们完成任务! 影兴奋地向慕如星冲去。 慕府后院一共只有四位修者,如今死了两位,还有一位自己人…… 没有人能再阻拦他们了,他们只需要竭力夺取慕如星的命格。 满院的影开开心心地向慕如星围去,却突然直觉地感到些许不对劲。 强大到令妖恐惧的修为向他们袭来,他们慌乱四顾,看到了不远处,岑风倦那张精致昳丽的面庞此刻面无表情。 影感到茫然,岑风倦不是他们安排的卧底吗?怎么开始对他们出手了? 岑风倦不言不语,眼睫垂落,神色看上去倦而懒,还带着藏不住的厌烦。 那恐怖的修为淹没了影,他们在茫然中尖叫着消散。 岑风倦看向慕如星,少年天道之子无言地望着他,神色由震惊迷茫转为悲痛。 岑风倦按系统的剧本念台词:“想向我报仇的话,变强后来找我。” 他缓缓抬起右手,皮肤细腻如瓷,五指纤细修长,在那白皙的手背上,淡青微紫的血管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这是一只漂亮得如同艺术品,生来该被好好保护的手。 岑风倦生得纤瘦,腕骨细得伶仃,再配上这么秀气漂亮的手,任谁都不忍心让他手提重物,只愿看他拿把折扇彰显风雅。 但此刻,岑风倦却用这只手拎着慕福天和慕夫人的尸体,身形无声消散。 正向慕府御剑来援的修者们看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也看到影的来袭只是开始,更多妖族正向慕如星涌去。 他们满脸忧色,却见到…… 慕如星沉默地抬眼,他一双眼眸再无曾经的灵动,瞳孔僵硬的一格一格转动,染着血色的目光落向来袭的妖。 下一瞬,他的灵力彻底爆发。 狂暴的灵力一瞬间摧枯拉朽地涌向整个慕府。 慕如星掌中浮现出一抹红痕,离开喜服女子的宅院时,他一并带走了法宝婚台,那法宝中还储存着许多修者的修为,只是当时的慕如星已经达到极限,无法再吸纳。 可此时,他悲痛欲绝,不管不顾地将婚台中的修为吸纳入体,过量的修为几乎让他爆体而亡,但他终究缓过了这一切,他强撑着,活了下来,修为还再一次暴涨。 而整个慕府,连同其中数不尽的妖族尽数溃散。 在令人颤栗的压抑中,慕如星看着岑风倦消失的地方,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眉眼低垂,悲愤欲绝:“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变强!” 晴川城主顶着让他都心惊的压力落在慕如星身前,劝道:“别太自责了。” 他方才看到了一切,惊叹于慕如星强盛的气运和命格,此时生怕慕如星受挫后一蹶不振,忙劝慰:“是岑风倦的错,他……” 慕如星突然抬眼,打断了他。 “不。”短短一个字,坚定如金铁。 慕如星阖眸再睁开,神色从悲痛转为坚决,道:“不是风倦的错。” 慕如星轻声道:“我相信风倦,他不会那么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做了,不也是我的错吗。” 晴川城主呆住了:“……啊?” 他耳边回响着慕如星的声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慕如星扯了扯嘴角:“他希望我变强,你们也需要我变强,如果不是我太弱了,又怎么会让这一切发生呢。” 慕如星的修为仍在节节拔高,他咬紧牙关,下颌线条近乎锐利:“我必须变强……” “……强到,让风倦不必再这么辛苦地激励我!” 晴川城主震撼地看着慕如星,半晌后猛地回头,惊呼:“药修呢!快叫药修过来!” 完了。 慕如星好像被刺激疯了! 第51章 慕如星没有疯, 但系统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正随着岑风倦向晴川城外转移,同时也没忘了对天道之子培养进度的监测。 所以他完全目睹了慕如星的反应。 此刻,系统只觉得自己由电路和芯片构成的躯体都麻了。 怎么会这样呢……? 它和主神辛辛苦苦给岑风倦挖坑, 希望他作恶,希望他和天道之子反目成仇,从而渐渐折辱他、驯化他,让他听话。 可慕如星的反应怎么会如此…… ……奇葩? 如果说人类是脑子被雷劈了才奇葩,那慕如星脑子里是有避雷针吗?他得是引来过多少个雷劈自己,才能离谱成这样? 可更让系统不解的是, 就慕如星这个被劈过的脑子,此刻却支撑着他的培养进度飙升,达到了系统判定的完美标准。 系统觉得自己更麻了。 岑风倦不知道慕如星做了什么, 但他看到系统没发出警报, 还突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就知道邬凌多半做了什么骚操作,但培养进度不会出问题。 果然,他召出系统虚拟屏看了一眼,就发觉慕如星的培养进度一路暴涨。 如此看来,小徒弟虽说之前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任务中还是值得信任的, 岑天尊眼含欣慰,杏眸微弯。 他终于带着慕福天和慕夫人一同撤到了城外, 此时放下二人,指尖银芒闪动,便让尸体般的两位修者恢复了意识。 慕福天和慕夫人将将站稳,对视了一个不解的眼神,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被岑风倦的术法击中时, 他们一度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闪烁着银芒的术法落在眼前,却让他们视线如涟漪击碎的水面,晃动着突然破碎了。 然后他们才发觉,所谓岑风倦对他们发起攻击,竟都是幻境。 岑风倦用这个幻境骗过了城中所有修者和妖族,实则杀了慕府的影,然后带着暂时不能动弹的慕福天和慕夫人离开了慕府。 可他们不知道,岑风倦为何这么做? 岑风倦看向眼前的夫妻,无奈道:“出于某些原因,你们必须假死。” 他说的某些原因是系统的任务,系统任务可以糊弄,但不能完全不做,所以岑风倦只好炼化一块梦石,用幻境骗过所有人。 慕福天和慕夫人听到这话,却想到,莫非岑风倦说的原因是妖族? 妖族显然对慕家有什么阴谋,莫不是岑风倦想将计就计? 想到这里,慕福天和慕夫人都觉得自己悟了,他们随即又想到,那岑风倦带他们出晴川城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想暗度陈仓,和他俩一同,在妖族猝不及防时直冲敌后? 慕福天夫妻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岑风倦尚在纠结,该怎么说才能让慕福天和慕夫人相信自己,可他一抬眼,却正对上了两双灼灼的眼眸。 岑天尊都怔住了。 慕福天活动着筋骨,一副想大展拳脚的激动:“走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岑风倦缓缓眨了眨眼睛:“走?” 晴川城内。 慕如星的修为终于稳定,此时就连城主都探不出他修为的深浅。 城主纠结道:“可有身体不适,药修已经来了,可以帮你全面检查。” 慕如星自调息中睁开了眼眸,他目光深沉,神色晦暗难明:“不必。” “我要出城。”话音未落,他身形已经御空,俨然不是征求城主意见,而是通知。 来支援慕府却迟了一步的修者们此刻都满脸茫然,他们有些听到了慕如星方才和城主的交谈,另一些则站的更远,只看到了岑风倦杀死慕福天夫妻,随即慕如星爆种。 第59章 此刻,前者想起慕如星方才那句:退一万步讲,就算岑风倦杀我父母,我难道就没有错吗,表情多少带了几分一言难尽。 后者倒只知慕如星刚经历灭门之痛,看向少年修者的眼神带着怜悯。 只是他们此刻全都不解:慕如星说要出城是想做什么? 慕如星没有要和他们解释的意思,身形已经向城门御空飞去。 城主看着他的背影,咬牙:“所有修者随慕如星一同出城!” 群情哗然。 城主飞临半空,沉声道:“慕如星根骨奇佳命格特殊,不出几年,就能成长为修真巨擘,有他守护人境,我人族修者再面对妖魔时,就能占据主动!” 下方的修者们目光犹疑,也都看出了慕如星的特殊,却仍不敢随他出城冒险。 城主又道:“诸位不妨想想,妖族究竟为何突然围城,攻打我晴川?” 这一下,许多人目光闪烁。 他们想起,最初妖兽失控时,一匹失控的麟马险些踏死慕如星,后来春狩中,那危险的喜服女子也撞上了慕如星,到如今的围城,妖族献祭上千妖兽撕裂护城大阵,也是为了让影来夺去慕如星的命格。 如此看来,妖族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攻城而来,而是为了慕如星! 他们是为了将他的特殊命格夺取,或者至少杀了他,以绝后患。 想到此处,这些修者们坐不住了,他们不能看着未来巨擘死在晴川。 更别说如今看来,慕如星很可能是天道之子的命格。 即使内心深处忍不住骂慕如星莽撞,他们也必须跟随,否则,一旦慕如星死了,对天道之子的生死危机坐视不管,会带来大量功德损耗,甚至能断绝他们的修行前途。 修者们骂骂咧咧地跟上城主,随慕如星向城外御剑飞去。 人群中,有人阴郁道:“有个好命格就是好啊,自己莽撞,却逼得别人为他兜底。” 有人阴阳怪气:“天道之子命格哪儿有那么好担的,这不刚死了爹娘。” “呵呵,慕福天夫妻之死,不也是他慕如星愚蠢莽撞误信歹人,被岑风倦害的。” 有人愤愤:“先莽撞地害死爹娘,现在又想莽撞地害死我们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觉得背后生寒,几个刚说话的人发觉自己身旁几丈竟突然没人敢再靠近,竟似是被所有人排斥了一般。 他们面带愤然,一转脸却骤惊,慕如星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们面前。 慕如星面上全无一贯的纨绔肆意,眸色深沉晦暗难明,唇线紧绷,脸颊染血,这是方才死在他手中的妖族们的血。 他看上去压抑、愤怒、锋芒毕露,慕如星压了压唇角:“误信歹人?” 方才说话的几位修者都讷讷,他们分明是看着慕如星长大的,可此时面对性情大变的少年,却畏惧地一时不敢开口。 终于有人谄媚道:“不怨你,都怪那岑风倦太阴险狡……” 他话音未落,周围不少修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位修者刚才离得远,没听到慕如星那番奇葩宣言,但其他修者中有听到了的人,此刻已经预料到他要完了。 果然。 慕如星眸似寒星,猛地挥手,将几位修者击落在地,他没有下死手,但那几位修者仍毫无抵抗之力地跌落,唇角溢血。 慕如星冷冷道:“你也配诋毁岑风倦?” 被他击落的修者中,原本还有人面带不忿,此刻却转不过弯地愣住了:“啊?” 不是?大哥……你? 合着你在意的不是有人说你坏话,而是有人踩着岑风倦拍你马屁啊? 慕如星带着怒色:“你也配诋毁我们间的感情?你懂什么叫炼心幻境吗!” 那几个受伤的修者,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们看着慕如星愤而转身,继续向城外御空飞去,而其他修者跟随在他身后,半晌后恨恨的啐了一口:“爷还不乐意去呢!” 话毕,几个人沉默了一瞬。 又悄悄小声补充了一句:“这次可没骂岑风倦哈。” 半晌,慕如星没再神出鬼没地出现,再揍他们几个一顿,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后面面相觑。 晴川城外。 城主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慕如星,他御着剑喘气:“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慕如星沉默了片刻,似懒得开口,但终于还是道:“反攻。” 城主惊道:“不必如此急切吧!等天亮后联合其他城池一起反击,岂不更稳妥?” 慕如星又一次沉默。 城主也不知为何,站在慕如星身边,倒觉得对方才像城主,自己的气势不知怎么就矮了几分,见人沉默反而自我反思起来。 城主知道,等到天明确实稳妥,但也方便了妖族撤离,绝不可能再留住那些围城的妖族,这恐怕不符合慕如星的要求。 他兀自纠结了一会儿,猛然醒悟,他纠结与否并没有意义啊。 慕如星又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 晴川城主决定放下纠结心态,享受躺平人生,他抬眼看向妖族大营,却一惊,妖族营地竟陷入了骚乱:“妖族后院起火了!” 慕如星向不远处,正和晴川城对峙的妖族连营望去,眼中也浮现出淡淡惊色。 慕如星知道妖族会有骚乱,这是他和分魂早就定好的事,而且按照他对自家师尊的了解,岑风倦出城后一定也会出手。 但是,现在的骚乱点却足有…… ……四个? 片刻之前,妖族营地。 岑风倦身形轻灵似鹤,独自闯入妖族营地深处,准备执行一场斩首行动。 他出手利落,一路斩落妖族,离妖族首领大帐越来越近,但一路遇到的妖族却都顾不上因同族悄然的死亡而惊惶。 他们在惊惶别的。 就在不远处,慕福天和慕夫人也掀起两场骚动,正边出手边发出畅快的桀桀狂笑。 岑风倦远远听到那两人的动静,唇角忍不住地微抽,这方小世界的修者们性格太鲜明了,让见多识广的岑天尊都忍不住惊奇。 突然之间,又一道焰火燃起后直冲向天际,数不清的妖兽在火中惨叫连连。 岑风倦惊讶地投去眼神,赫然发现,在自己和硬要跟着自己一起搞事的慕福天夫妻之后,自家小徒弟的分魂也出手了。 夜色中,妖族大营。 狂笑与惨叫齐声,火光共长天一色。 岑天尊感受着骚乱的蔓延,面无表情地想,自己其实是正经快穿专员来着,一般情况下,任务中的画风不会这么崩坏的。 然后,他闯入妖族大帐,对着还在迷茫的妖族首领手起刀落。 妖族营地中,骚乱更盛。 岑风倦唇角微扬。 不管画风如何,作为铁血事业批,岑天尊搞事时也绝不愿落在人后。 晴川城门下,随着慕如星一起冲出来的修者们看到不远处的骚乱,都惊呆了。 转瞬之后,他们眸光骤亮,心头一片炽热,所有修者都意识到—— 反攻的时候到了! 第52章 晴川城的这场反击战, 闻名于世。 这一方面是因为,这一战的战果实在太过漂亮,晴川城中修者伤亡极小, 反而围城的妖族丢盔弃甲,损失惨重,这是近些年来少有的战绩。 在这方小世界,人族妖族魔族一直三足鼎立,在之前的千万年间,人族修者最强, 因此人族占据了小世界的中央位置,将妖族魔族都驱逐到人界之外的苦寒之地。 但近百年来,人族修者凋零, 妖族那枚上古凤凰蛋却孵化出新的小凤凰, 妖族视凤凰为未来妖王, 竭力培养,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凤凰果真成为小世界顶尖战力,并已经在妖界登临王位。 另一边,魔族少主亦是天资卓绝,在数年前单挑杀死了他的父亲, 也即是魔族的上一位魔主,在成为新的魔主之后, 他这几年来一直在收拢魔族的力量。 相比妖魔两族,人族近百年却始终没等到能与妖王魔主相比较的年轻修者,只能坐视两族发展,看着他们对人界虎视眈眈。 人族修者身处劣势,只能努力修行, 同时尽可能地发掘年轻修者里的天骄,到如今已经忍耐数十年,而晴川城坐落于边境,便也在这种压抑中支撑了数十年。 直到此战,他们扬眉吐气。 甚至晴川的战果很快传遍了人界,让所有人族修者都大为振奋。 而另一方面,这一战出名也是因为,此战打得太过莫名其妙了。 夜色最深时,晴川城的修者们看到妖族的大营骚乱,倾城而出。 然后他们就看到,被所有人认为已死的慕福天和慕夫人闯入敌阵深处,正张扬狂笑着对妖族发起了攻击。 当时晴川城的修者们就懵了。 他们不理解慕福天夫妻怎么还活着,更不理解那两个人在做什么。 那两人的修为确实高超,但绝对不足以支撑他们身陷重围啊,这是在找死吗? 第60章 细看之后,修者们才发觉,那两人身上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光盾,光盾银芒闪烁,帮他们抵挡了妖族砸落的修为术法。 正当晴川城的修者们满脸羡慕,陷入苦战之时,一道惊呼又响彻云霄: “妖将死了——!” 所有人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位高阶妖族从营地主将大帐出来,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逃命道:“妖将被修者杀了!” 在他身后,烈焰翻涌,染红天际的火光向他席卷,将他吞噬。 他的最后一声惨叫尤为凄厉,让妖族彻底陷入了惊慌失措。 不少大妖甚至准备逃走,可当他们飞到半空时,却发觉有血色的光罩笼罩住妖族大营,光罩之中,所有生灵都不得外逃。 晴川城的修者们抬头,看到是慕如星召唤了某个法宝,精神大振奋力攻击时,却意外地看到脚下地面突然拔高几尺,随即浮现出数不尽的大红囍字。 妖族们已经慌得顾不上这些,但修者们看到这一切,只觉得脑子都晕了。 夜色中,混乱里,数千修者和妖族互相攻击着,不死不休。 却是……一同站在一座婚台上?! 脑子转得快的修者已经反应回来,这应该就是慕如星在春狩时遇到的喜服女子的婚台,也是他如今最强力的法宝,于是对慕如星的行为多少理解了些。 其他修者却是彻底茫然,直到一边倒的战局结束都没明白,自己堂堂人族修者,怎么就和妖族一起上婚台了呢。 还是几千个人一起上的。 成何体统。 作为骚乱的源头,岑风倦看着眼前这场乱斗,忍不住抬手抚了一下额头。 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随即岑天尊冷静地想,那就趁热把粥喝了吧。 他对系统道:“查看任务进度。” 系统的声音透露着情绪大起大落后独有的麻木:“第三个任务已完成,任务完成度达一百,任务评级为完美,小世界整体培养进度达到六十,符合专员脱离世界的条件。” 岑风倦没在意它最后那句话,岑天尊向来不把培养进度拉到九十五以上不罢手,当然不会在现在就离开这方小世界。 系统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下一个任务的时间节点为三年后。” 岑风倦杏眸微眯,三年后啊,看来等这个任务彻底收尾之后,就该时空跃迁了。 他陷入思索时,系统却不甘地再一次发声:“检测到宿主在任务中严重违规。” 岑风倦嗤道:“哪儿违规了?” 他知道系统安排这些任务,是因为对他不怀好意,如今原本的打算却全部落空,系统和它背后的管理局必然不甘。 但岑天尊不在乎。 系统道:“第三个任务的要求为:在慕如星守卫晴川城时……杀死慕家全族,从而让他悲愤交加,在对宿主的恨意中飞速成长。” 岑风倦的记忆力极佳,并不需要系统复述,也能清楚记得任务要求的每一个字,但他并没有附和系统的意思。 他以沉默作为回应,同时抬眼,看向了高居半空正把控全局的慕如星。 少年天道之子此刻神色沉稳,看上去就让人感到值得信任,岑风倦不自觉间已经眉眼舒展,薄唇微扬。 半空中,慕如星眸光微闪,似是察觉到了视线,向岑风倦回望。 然后少年人一瞬间褪去沉稳,眼中满是触动,降下身形,落在了岑风倦身前。 还没站稳,慕如星已经道:“风倦,你没有事吧。” 岑风倦沐浴着他的关心,轻笑道:“一切顺利。” 系统听着这两个人沟通,麻木地想,你们确实是一切顺利。 但是…… 它忍不住道:“这种顺利可完全不符合第三个任务的要求!” 岑风倦抽回些思绪,看向系统:“慕如星难道不悲愤交加吗?” 系统:“……” 它回想着慕如星悲痛欲绝地说,就算岑风倦要杀慕福天夫妻,也是他的错的模样。 ……是这种悲愤交加吗? 岑风倦又道:“慕如星难道没有因此飞速成长吗?” 系统:“……” 它看着眼前修为再度暴涨,已经成为小世界顶尖战力的慕如星。 ……确实是飞速在成长。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分明知道剧情走势不对劲,但偏偏不知该如何反驳。 它想起慕如星的恋爱脑样子,突然灵机一动,兴奋道:“但他没有对你产生恨意!” 岑风倦很淡然:“是吗。” 岑天尊看向慕如星的眼眸,当着系统的面开始演示:“慕如星,你恨我吗?” 岑风倦问得很有底气,毕竟早在任务刚触发时,他就告诉过慕如星任务要求,此刻他如此突兀地发问,必然会让慕如星意识到原因,并配合要求地进行扮演。 果然,慕如星眼睫微垂,鸦羽似的睫毛遮住落向眼中的光,他勾着唇角笑了笑,神色竟一瞬间变得落寞而复杂。 慕如星张口,嗓音低沉微微失落:“我当然是恨你的。” 系统:“???” 它愕然地看着慕如星,心说天道之子是彻底疯了吗,他都恋爱脑到活像脑子被雷劈过了,竟然会突然开口说恨。 他恨什么? 慕如星失落片刻,终于抬眼,他目光沉沉地凝望岑风倦,眼中流淌过让人看不透的复杂情绪,再次开口道: “恨你……何苦如此为我着想。” 此刻,就连知道小徒弟要开始演的岑风倦都忍不住绷紧了唇角,他在心中扶额,心说这演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而系统…… 系统在浓郁到将它包围的无语情绪中突然醒悟。 它明白了,一定是岑风倦早就绕开过自己的监控,告知了慕如星任务内容,此刻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就是要让它沦为小丑。 系统恼羞成怒:“但不管怎么说,任务要求你杀了慕家全族,但他们还活着。” “哦。”岑风倦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那你惩罚我呗。” 系统刻板的电子音此刻都情绪丰富,半是崩溃,半是有机会报复的畅快,最终汇做了一声冷笑:“呵呵,你以为我不会吗?” 其实它做不了严重的惩罚,毕竟任务发展看似和要求天差地别,但没偏离主线,且完成度是不容置疑的满分级完美,此刻,它不过是无能狂怒下的嘴硬。 莹蓝的光芒自系统浮现,却只有发丝般细微的一道,就在这微弱的惩罚即将没入岑风倦体内时,慕如星却突然动了。 他抬手握在岑风倦细瘦的腕骨上。 莹蓝光芒被他引入自身,在他经脉中流淌着,带来一瞬刺痛。 这痛感算不上强烈,但慕如星壳子下的邬凌想到了许多。 他想起了六年前,当师尊为他对抗修真界时,曾有强烈得多的惩罚落向岑风倦,逼得他虚弱染血,一身病骨愈发支离。 也想起三天前的春狩任务中,系统的惩罚还曾让岑风倦唇溢鲜血。 肢体的痛感已经消散,可回忆带来的心痛却愈演愈烈,慕如星眼眸中有血色的红芒闪过,他无声加重了握着岑风倦的力量。 暴虐的修为带着法则之力涌向系统,冲散了那聒噪烦人的小东西的思绪。 系统茫然道:“警报!检测到未知力量干扰!警报!检……” 它的声音顿住了,过了半晌,才接触不良似的卡顿道:“正在……重启。” 慕如星抬眼看向岑风倦:“风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我的任务还剩一个。” 岑风倦收回看向自己腕部的视线,自慕如星有动作起,他就以包容姿态放任了少年的动向,此刻也没有出声,只是抬眼,用那双琥珀色的灵动杏眸表达了疑惑。 还有什么任务? 岑风倦的眼睛其实很大,只是他一身的病骨,即便强撑着,仍难免带着倦色,一双眼眸就总是微狭着,显得冷淡而难以亲近。 可此刻,慕如星的修为在暴虐地重启系统后,却又轻柔地涌向岑风倦体内,带着疗愈效用淌过,缓解着岑风倦的不适。 于是岑天尊难得全无不适地睁圆了一双杏眸,他此时仍是少年身形,身量便比高大的天道之子矮了半头,眸光透过上目线看向慕如星,春水般盈盈地勾人心动。 慕如星感受着他全然的信任,神色柔软了些,然后…… 突然将岑风倦横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下,重心的突然变换让岑风倦一慌,双臂不自觉地环住了慕如星。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开口道:“你还有什么任务?做什么突然这样?” 慕如星看着他秀气的眉毛微蹙,一副不认可的模样,却不曾挣动,眼底便有笑意涌现,他避开了视线,满脸正色的模样。 慕如星道:“我要让晴川城的修者们都知道,风倦为了培养慕如星付出了什么。” 岑风倦茫然地想,我付出什么了? 第61章 混乱的战局已经结束,慕如星抱紧了岑风倦,走向慕福天和慕夫人夫妻,走向数千位晴川城中狂喜的修者们。 岑风倦终于明白了。 慕如星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洗脱系统加给岑风倦的骂名,他要向所有修者证明,他并不是丧失理智的无脑恋爱脑。 而是岑风倦本就值得他所有爱意。 慕福天和慕夫人看到自家儿子抱着岑风倦走来,当即醒悟。 慕福天扬声道:“是岑风倦早有计划,在影的围攻中救下了我们夫妻。” 慕夫人也道:“我夫妻二人能只身闯入妖族大营,也仰仗了岑风倦的护罩!” 晴川城的修者们听到他们的话,看向岑风倦的目光渐渐变了。 最初,他们眼中半是鄙夷半是探究,鄙夷是因为他们看到岑风倦的背叛,而探究则是因为他们好奇,不明白岑风倦究竟是靠什么吸引了慕如星矢志不渝的爱意。 此刻,他们的视线却变得敬佩,因为他们看着慕如星的举动,听到慕福天和慕夫人的话语,意识到了岑风倦做了许多。 是他用幻境骗过了满城修者和妖族,也是他保护了慕福天和慕夫人,还带着他们扰乱敌阵,没有他,晴川城不会有此大胜。 原来慕如星并不盲目,反倒是他们一度错怪了这少年。 修者们心生愧疚,他们看到慕如星抱着岑风倦,在最初的意外后很快了然,毕竟即使这少年的实力再强,在一己之力骗过满城修者和妖族后,恐怕也早已虚弱无力。 无数道目光落在岑风倦身上,看到清瘦的少年埋首在慕如星颈肩,身躯还在微微颤抖,当即想到,也不知岑风倦这幅单薄的身躯,正承受着何等的伤痛。 岑风倦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如何脑补。 他埋首在慕如星颈间,仍能感觉到无数灼灼的目光落在身上,一想到自己正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自家小徒弟横抱在怀中,岑天尊就止不住地满心尴尬。 岑天尊不是为了搏名声而成为快穿专员的,甚至,在经历过曾经的千夫所指后,他早已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评价。 岑风倦在意的点反而是,他记得在某个他执行过任务的现代小世界。 这种抱法被称作…… 公主抱。 想到这里,岑天尊更尴尬了,以至于身躯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大可不必四个字在他脑中回荡。 可是很快,有修者心中不是滋味,随即俯身对着岑风倦一揖到底,也有人带着满眼愧色,取出滋补之物向慕如星处送去。 岑风倦听到有人在道谢,在诚挚地对他开口道谢。 他怔了怔,轻轻地抿住了唇,感受着陌生的情绪在心中滋长。 一点涩意中却带着许多温暖。 他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慕如星壳子下,邬凌感受到岑风倦的身形不再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他露出轻笑。 邬凌知道,自己其实有许多偏执的阴暗的想法,或许魔神还是影响了他。 他想让岑风倦爱自己,想让他只属于自己,甚至想过要玷染师尊的无瑕,然后将他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甚至向这个方向去做过。 六年前,他主动在万魔渊献祭自身,布下那一局时,就是想逼岑风倦选择自己,然后和自己一起与整个世界对抗。 可他迎来一场惨烈的失败,让他险些失去了岑风倦。 然后他开始恐惧,不敢再显露獠牙,在岑风倦不知道的时候,他将犬链系在自己脖颈,再将另一端交到了岑风倦手中。 他知晓自己是恶犬,可他不愿让自己的阴鸷面再影响他与师尊的相处,所以,他给自己找到了主人。 那之后,他为岑风倦谨守着底线,也为岑风倦学习着,要如何克制自己的偏执和独占欲,而学会用心去爱人。 恋爱脑的最高阶段。 是超越盲目的爱,让岑风倦因他而感受到更好。 邬凌想,自己学得还不错。 第53章 晴川城中, 热闹一片。 跟随慕如星反攻的修者们刚回城,就发觉自身功德暴涨,甚至有几位卡在瓶颈期的修者, 在功德助力下一举完成了突破。 那些方才一时胆怯,没有随慕如星一同行动的修者们,此时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更绝望的却是之前背后诋毁慕如星和岑风倦的几个人,他们被慕如星打伤,没能出城,在旁人正享受功德洗礼的时候, 他们却绝望地赫然发现…… 自己的功德反而降低了…… 就在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时候,慕府收到了一封传书。 慕福天展开书信,和慕夫人一同看过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纠结的眼神。 慕福天犹豫道:“发自内心地说, 我不想让儿子去。” 慕夫人气质一如既往的矜贵沉稳, 轻轻一叹道:“但这种事难道能拒绝吗。” 慕福天叹了口气,听到夫人又道:“把信拿给如星,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慕福天思索着点头,他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侍从喊慕如星过来,自己拿着信就向慕如星房间走去, 想不到却扑了个空。 慕福天看着空荡无人的房间,神色陷入茫然。 大战刚结束, 慕如星能去哪儿? 管家在他身后提醒道:“少爷此刻,多半是在岑少爷房间。” 慕福天这才恍然地拍头,然后果然在岑风倦的屋子里找到了慕如星。 他这一路原本走得风风火火,可推开岑风倦房门,见到岑风倦躺在床上, 精致的面庞肤色微白唇色发苍,也不知是在休息,还是之前消耗太多元气,已经陷入了昏迷。 慕福天的目光看向岑风倦,少年白瓷般美丽而脆弱,让他不自觉就放轻了动作。 慕如星正单膝跪地守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岑风倦,他听到慕福天开门的动静,转头,投去个示意噤声的目光。 慕如星站起身,也不知他多久没变化过姿势,起身时竟僵硬地晃了晃,随即才悄然无声地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慕福天看着他体贴入微的模样,再回忆起他一贯的肆意纨绔,牙疼似地咧了一下嘴角,然后将手中信件交给了慕如星。 他同时道:“信中所说的事,我和你娘不会干涉,你自己做决定。” 慕如星的目光扫过信笺,看到这是一封绝情宗的来信。 绝情宗,这方世界第一大宗,也是人界的顶梁支柱,写信的竟是绝情宗的掌门。 掌门在信中提到,为对抗妖族和魔族的后起之秀,绝情宗决定邀天赋异禀、命格特异的年轻修者们入宗,由掌门和各宗长老一同悉心教导,誓要给人界也培养出一个能与妖王魔主相抗衡的修者。 掌门已经得知了晴川城的大战,认为慕如星的命格极特殊,可能是千载难得的天道之子命格,因此邀请慕如星去绝情宗。 慕如星快速地看过信,思索着,将一道术法投向了信件之中。 慕福天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心说不管去还是不去,都没必要对一封信动手吧。 可他却惊讶地看到,信件在术法的光芒中变形,竟化作了一位修者的虚影,虚影俨然是绝情宗掌门的模样。 慕如星却似对此毫无意外,问道:“你们已经邀请过多少修者?” 掌门虚影看着慕如星,目露欣赏:“你是第五位。” 慕如星又道:“妖族是有能窥视人命格的法宝或能力吗?” 掌门有些惊讶:“确实有,新妖王作为上古凤凰,本命神通就是窥探命格。” 慕如星眸光冷了冷:“妖族已经围城过多少次,死了多少命格特异的修者了?” 掌门脸色微变,他震惊于慕如星思维之敏锐,沉声道:“这是机密,不得外泄。” 慕如星简直有些咄咄逼人:“那等我进入绝情宗之后,就可以知道?” 掌门笑道:“这是自然。” 慕如星眼眸微狭:“我可以去绝情宗,还可以帮你们对抗妖族围城,但作为交换,三年后,我要带一个人同去绝情宗。” 掌门沉吟道:“绝情宗可无此先例。” 慕如星耸了耸肩,浑不在意:“绝情宗之前也没找到过天道之子。” 掌门神色一滞,他沉默了半晌,最后竟退让半步,应许道:“好吧。” 绝情宗掌门在信笺存储的修为不多,只能支撑他沟通几句话,此刻终于和慕如星达成一致,虚影在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后,随风散去。 慕福天忙看向慕如星,急切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了多少命格特异的修者?” 慕如星的眼睫垂落:“妖族此次围城目的明确,是为了夺取我命格或杀了我而来。” “可他们布局之时,我还只是平平无奇的纨绔,这说明他们能窥视到我的命格,想在我表现出天分前就除去我。” “但是,围城的妖族虽然数量众多,为首的妖将实力也很强,却还远远不到妖族倾巢而出的程度,他们对我还不够重视。” 第62章 慕如星抬眼,遥遥向妖族方向看去:“这说明,窥视命格的人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要找的究竟是谁。”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人妖魔三族成鼎立之势,如今妖魔的明主都已出现,人界也必会有人背负天道之子命格降生。” “妖主想借窥探之能找出降生的人,但他也看不分明,无法确定,只能选出一批命格特殊者的名单,然后派妖将率军挨个除去。” 慕如星收回了看向妖界的视线,却又环顾一周,像在扫视人界河山。 他道:“他们一定成功过很多次,但也有修者会在他们的行动中活下来,像我一样。” 慕福天终于明白过来:“而绝情宗知晓此事后,就明白天道之子应当就在活下来的少年修者间,所以才对你发出邀请?” 慕如星笑道:“是啊,他们要将这些幸存的少年纳入保护范围,并培养其成长。” 慕福天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那这么说来,我儿子真要当救世主了?” 他想了想,却是对慕如星叮嘱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慕如星应下了。 可他浓黑如鸦羽的眼睫下,眼中的神色让慕福天已经看不懂。 只有慕如星自己知道,方才他与绝情宗掌门的交流,其实出于两个目的。 他需要知道是谁窥视慕如星的命格,是谁安排了春狩偷袭和围城,好给自己因岑风倦受伤虚弱而生出的怒火找个宣泄对象。 他更需要的,是绝情宗掌门最后的那句许可。 慕如星身后,岑风倦的房间中。 岑风倦刚刚醒来。 在之前的围城之战里,他先操纵梦石骗过全城修者,又在反攻乱战中控场,偏偏在任务中他被系统限制了修为,做这一切时负担便极重,因此事毕之后就难掩疲惫。 没等被慕如星抱回慕府,他就在少年天道之子怀抱中睡去。 可方才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睡意突然不再安稳。 半梦半醒间,岑风倦又看到系统莹蓝光芒闪烁,他眯着视线仍朦胧的杏眸看去,就看到系统布置了下一个任务。 系统道:“晴川守城之战后,慕如星拜入绝情宗。请宿主在三年后进入绝情宗,换一个身份接触慕如星,获取他的信任……” “然后在魔界之行中抛弃他,背叛他,弃慕如星于绝境,从而让他飞速成长。” 岑风倦:“……” 他沉默着,对系统缓缓眨动眼睫,露出个竭力忍耐的表情。 然后他抬手,直接把系统扔了出去。 系统惊道:“请宿主尊重系统……” 岑风倦被它聒噪得凝眉,指尖闪动,一道银芒给系统静音,另一道银芒直接没入系统之内,把那小东西击落在地,四分五裂。 看着系统的残骸,岑风倦面色才稍好看了些,冷笑着想—— 呵呵,又是老一套。 若是在平时,岑风倦收到任务,顾不上和系统计较,必然会先思索该如何应付任务要求,但岑天尊此刻刚醒,起床气未消,行事自然简单粗暴。 他看着系统艰难重组,感受着起床气渐渐消散,脑中的混沌重新变回清明。 “诶?”他听到刚重组的系统的惊呼。 岑风倦目光扫过去,发觉竟又是一道莹蓝光芒闪动,他召出系统的虚拟屏,讶异地看到刚发布的任务竟更改了。 新的任务要求仍让他背叛慕如星,让天道之子置身魔界险境。 可这一次,他不再被要求更换身份,而可以用他自身的身份接近慕如星了。 换而言之,他不再需要在下个任务扮演其他人,也不用被系统设定的人设桎梏。 系统仍在迷茫,已经发布的任务竟然还能变化,这种事它闻所未闻。 可岑风倦神色一动,已经想到了。 恐怕是慕如星在方才做了什么,让绝情宗接受了他以自己身份前去。 岑风倦默然地想,其实他一直很厌恶系统人设对自身的限制,在邬凌小世界时,他更是因违反人设一度被系统惩罚,以至于重伤喋血,失去了意识。 可岑风倦并无办法,他毕竟是管理局的快穿专员,有些规则他必须要遵守。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变强,然后用自身实力糊弄过系统的要求。 这是第一次,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却有人帮他扫清枷锁,让他能做自己。 “邬凌……” 岑风倦在心中轻声念着。 他从没有和邬凌说过自己对系统人设的厌恶,可青年替他想到,替他规避了。 岑风倦起身,坐在床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屋门上。 他的视线被阻隔,可他知道,邬凌刚从自己房间离开,此刻就站在屋外。 岑风倦想到,从他重回邬凌世界起,青年其实再没有离开过自己身侧,这个认知让岑风倦恍惚觉得,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将他与邬凌相联结。 便如此刻,岑风倦不需要目光看到,也能感受到门外,慕如星的存在。 岑风倦眨眨眼睛,感到茫然,他翻阅自己贫瘠的人际交往史,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然后,在满室静谧中,他听到了自己胸腔的跃动。 砰……砰…… 跃动似乎越来越激烈,岑风倦感受到不知名的情绪涌现心底,然后被迸发,流淌到全身,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心绪这么起伏。 可他感受到暖意,那陌生的情感暖向他全身,连常年冰凉的指尖都感受到温度。 岑风倦知道,他是因慕如星,或者说邬凌的存在而温暖。 这种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唇角微翘,任喜悦的蜜意在心中流淌。 慕如星推开房门时,就看到岑风倦坐在床边,眉眼带笑,那双眼眸色如琥珀,被笑意莹润着,温润而柔和,似旭日朝阳,又似江南春雨。 慕如星呼吸一滞。 不管看过多少次,他仍会为岑风倦的每一个神情而着迷。 岑风倦看着慕如星,轻声道:“走吧,该时空跃迁到下一个任务的时间点了。” 慕如星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是岑风倦第二次邀他同行,也是第一次没有外在因素的,不是为了他身体而不得不为之的,主动邀他与自己同行。 或许岑风倦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可邬凌意识到了。 他看到,自己最渴望的梦境对他展开一角,他无孔不入的攻略有了回报,他知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甘之如饴。 他仍扮演成慕如星的模样,控制着自己的狂喜,尽量以沉稳的姿态道了声:“好。” 岑风倦听到后弯了一下眼睛。 他终于明白,这种让他温暖的感觉。 是心安。 第54章 三年后, 绝情宗。 银芒闪过,岑风倦的身形浮现在绝情宗山门外。 慕如星自然不在他身边。 岑风倦作为这方世界的外来者,可以用真身直接跃迁, 可慕如星作为小世界的天道之子,不可能突然消失整整三年时间。 因此三年前,邬凌给慕如星体内留下一道意识,用意识控制着慕如星走这三年的支线剧情,然后自己真身随岑风倦同行。 跃迁结束后,邬凌便匆匆离开, 他要继续去完成对慕如星的扮演。 而岑风倦站在绝情宗外,正置身于一群少年人中间。 今天是绝情宗开山门收弟子的日子,他身边的少年们就是被绝情宗门人看中后带回来的, 他们会再经历几道试炼, 来赢得最终能拜进山门的资格。 岑风倦当然不需要拜入绝情宗, 但他需要进入绝情宗的理由,所以岑天尊也维持着少年身形,被激动的人群裹着向里面走。 或许是身旁的少年人太多,蓬勃的生命力影响到自己,又或许只是习惯了十六岁的身形,岑风倦听着人群叽叽喳喳的交谈, 没感到聒噪,反而眼神有些柔和。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十六岁。 那年他还没经历后来的一切, 还不曾与整个世界为敌,那时候,他算不上强大的身躯也是健康的,甚至还生机勃勃。 那时他的眼底还一片明亮,没想到自己后来走的, 是怎样艰难坎坷的一条路。 那是他埋葬在记忆深处的过往,这一瞬又重新显露出了一鳞半角。 岑风倦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 但他知道,自己回不到过去,所以最终他又一次想到了邬凌。 他曾以为自己会踽踽独行一生,可如今也有了同行者,所以,对过去的怀念便只是怀念,不会沉溺其中。 因为如今有了让他更加在意的。 可这一刻,却又有飞扬的意气浮现在他身上,周围的少年们已经走进绝情宗山门,岑风倦隐去身形站在其中,肩平背直,挺拔如竹。 风吹动他银白的衣角,猎猎而飞的衣袍迸现出张扬的锐气。 “入门试炼开始——!” 第63章 岑风倦听到这声音,然后眉梢微扬,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 同一时间,绝情宗内。 忘情峰是绝情宗内的主峰,宗门弟子们大多都住在忘情峰上。 慕如星本不该住在这里,掌门原本安排他住在断情峰,另几位被邀来的少年就住在那里,掌门和长老也都在断情峰有居所。 甚至为培养这几位少年,近几年来,掌门和长老们比起住自己洞府,反而是待在断情峰的时间更多。 但慕如星拒绝了这个安排,然后住到了宗门弟子所在的忘情峰。 三年来,他不常请教掌门和长老们修行问题,反倒时不时下山,帮助向绝情宗求援的各城池对抗围城妖族,等回宗门后,则时不时对绝情宗的其他弟子们讲道。 掌门原本想要劝阻,后来却发觉,如此不务正业下,慕如星的修为仍一骑绝尘。 于是掌门便放任了。 他甚至觉得,或许这是慕如星特有的修行方式呢。 此刻,忘情峰,慕如星的房中却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邬凌不想离开岑风倦太久,狭着红眸打晕了屋里的慕如星,和三年前一样把人关进小黑屋,然后自己化成了慕如星的模样。 几分钟后,慕如星房间的门打开,一身绝情宗校服的青年走出来。 慕如星其实并不曾拜入绝情宗,他虽然来此修行问道,但并非绝情宗弟子。 但他这三年间一直住在忘情峰,忘情峰中弟子众多,人员混杂,掌门担忧有人发觉他命格的特殊,进而给他带来危险,便帮他隐瞒身份,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关门弟子。 因此,慕如星穿上了一身绝情宗弟子校服,后来他又开始向众弟子讲道,以至于渐渐成为了年轻弟子公认的大师兄。 此刻,这位大师兄走出房门,月白衣衫温雅清正,一晃三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少年人,高大的身形如今便愈发挺拔。 他容貌俊美,神色平和间带了三分崖上雪般的冷清,正是为整个绝情宗所熟悉,为年轻弟子们所仰慕的模样。 慕如星抬眼望去,就看到忘情峰上,此时正一片热闹。 今天毕竟是新弟子到来的时候,人心浮动下,修行课业都被推迟,满山的年轻修者都等待着师弟师妹的到来。 有弟子从山下御剑上来,神色兴奋,对其他弟子们说了什么,一群十几个年轻弟子顿时一片哗然,然后竟一同御剑,一副打算去下面看看热闹的模样。 慕如星听到,他们提到了新入门的弟子们,似乎有人做到了什么惊奇之事。 他心头一动,看到有位弟子似是因为出门匆忙,没有带上佩剑,匆匆回屋去取,便不着痕迹地走到了对方的必经之路。 “师兄好!”小弟子看到他,果然毫无怀疑,面露仰慕地问好。 慕如星噙着浅笑开口:“神色匆匆的,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弟子听到他的前半句话,白净的脸皮发红,窘迫地打理着自己跑乱的衣衫。 待听完后半句后,他神色一正,认真回答道:“方才李师兄御剑回来说,新入门的弟子中来了位天纵之才,据说他极低调,用术法遮蔽了自己的身形,连接引新弟子的长老都没有看破。” 慕如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好笑地想,这说得应该是岑风倦了,恐怕是师尊担心自己容貌太惹人注目,才习惯性地提前隐去了身形。 小弟子继续道:“直到掌门去看新来的弟子时,才发觉竟然有这么一个人。” 他眸光闪亮,带着好奇和敬佩道:“然后这位弟子一连通过所有入门考验,还突破了所有考验的记录。” 慕如星神色一肃,抬眼看了看天色。 小弟子看他神色肃然,还以为他是关心宗门大事,哪里知道慕如星此刻想的,是自己方才接收记忆时耗时太久,担心师尊在入门试炼中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小弟子最后道:“再之后,这位弟子在拜师会上说要挑战内门大弟子,莫修敢!” 说到这里,他脸上都带上急切神色,方才大家都是听到这场挑战后,才纷纷御剑准备去看热闹……啊不,是去学习的。 他此刻也正急着去取回佩剑,看看这场新弟子与内门弟子的较量。 慕如星也急了。 这可是岑风倦和人的对战,如果没有看到,他要抱憾终生的。 他解下腰间佩剑丢给小弟子,道:“耽误你时间了,用我的佩剑御剑吧。” 小弟子一怔,激动得手都在抖,他接过佩剑,刚想问那师兄你不去看看吗,就看到慕如星的衣袍一甩,整个人直接御空而行飞出去老远,眨眼间都看不见人影了。 小弟子呆呆地张了张嘴,心说师兄好厉害啊。 就是……他怎么比我还着急呢? 飞向挑战台的路上,慕如星整理着自己吸收的记忆。 绝情宗是这方小世界人界最强宗门,修的是无情道。 据传千万年前,绝情宗开山祖师情场失意,遭爱人背叛,命悬一线,却化悲痛为力量,自创出一手绝情剑法叱咤修真界。 后来他一人,一剑,一句莫欺少年穷的口号,将曾经背叛他的人都斩于剑下。 杀死最后一个仇人后,他放下剑,当场悟道,决心不再困顿于小情小爱,而要眼望苍生,心怀天下,悟得了绝情宗的心法。 绝情宗的无情道并非要断情绝爱,而是要大爱无疆,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所谓的大道者,在天下,而非己身,大爱者,在苍生,而非一人,绝情宗心法需要修行者爱这芸芸众生,而不能因爱入执。 理念很好。 所以慕如星才绝不会拜入绝情宗。 但对寻常修者而言,绝情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却是他们心中的圣地,是无数少年少女梦寐以求的宗门。 而且绝情宗的功法在千万年来,经历过无数次改进,如今已经不再是必须要断情绝爱,而只是要求修行者不能执念太深。 如此之下,愈发让人向往。 也正因此,绝情宗弟子入门时考验也极为严格。 即便是宗门长老看中的苗子,也要通过三轮考试,才能获得拜入山门的机会,而若想成为内门弟子,还要在接下来一年再通过三轮考验。 但凡事都有例外,在绝情宗繁杂的入门考试之外,还有另一条捷径可走。 拜师弟子可以对任意一名内门弟子发起挑战,若能获胜,就可以顶替对方的名额直接进入内门,而被打败的内门弟子则要回归外门,再经历一年考核。 慕如星知道,岑风倦必然是因为没耐心经历考核,便选择了这条路。 至于岑风倦为什么会选中挑战内门大弟子莫修敢…… 慕如星回忆了一下,也明白过来。 在挑战名录上,莫修敢作为大弟子,赫然排在第一位,这本是绝情宗对挑战者的小照顾,通过挑战名录的排名,绝情宗告知了挑战者内门弟子的实力强弱排行,从而让他们尽量选择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岑天尊懒得选对手,所以直接选中了第一个。 关于莫修敢,慕如星有些印象。 这是绝情宗内门大师兄,也是断情峰上那五位命格特异的修者之一,他被誉为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如今刚及冠,实力却已经胜过几乎所有绝情宗长老。 在慕如星来绝情宗之前,他是宗门这一代弟子中,无人能争辉的那颗明星。 但后来他隐入断情峰,专心修行,很少再出现。 反而是慕如星出现在宗门,带领绝情宗门人对抗妖族,对弟子们讲道,渐渐地便盖过了莫修敢昔日的风头。 不少弟子都私下讨论过,这两位内门大弟子和外门大师兄,究竟谁强谁弱。 甚至就连莫修敢本人,都对慕如星表达过想切磋的意愿,结果没有人想到,莫修敢没有等到和慕如星的对战,反而有一位横空出世的少年挑战了他。 慕如星终于到达了挑战台。 他看到那方擂台之上,岑风倦和莫修敢已经开始对战。 慕如星能感觉到,岑风倦又一次被系统限制了修为,这次限制得比之前更狠,竟让岑风倦只余十六岁时的修为。 可擂台上,少年仍牢牢占据优势,打得莫修敢只能勉强应对。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挑战擂台中,那身形翩飞的少年人身上。 他生了张清俊精致的脸,眉眼如黛,肤如瓷胎,淡然的神色颇为契合绝情宗门派气质,而一个数字正回荡在无数人脑海,这位岑风倦今年才十六岁。 在他这般表现面前,修真界所有享誉在外的少年天才,都突然变得黯然失色。 慕如星看到岑风倦正微抿着唇,眼睫半垂,眼底带着点点星芒,是一副认真而锐意凌然的模样。 是他从没见过的,带着张扬的少年意气的岑风倦的模样。 以至于在慕如星的壳子下,邬凌忍不住畅享,在他没见过的时候,自家师尊少年时会是怎样风采? 第64章 他大概没有机会得以一见了,只能从如今少年身形的师尊身上稍稍窥见一角。 就在他感慨之时,擂台上,岑风倦已经发起最后一击,他手中练习木剑闪过寒芒,以超出人视线极限的速度破开了墨修敢一连十五道攻势,然后木剑锋利的去势骤停,剑尖直指向墨修敢咽喉。 绝情宗的大师兄输了,输给十六岁的要拜入师门的少年。 满场皆静,不少绝情宗弟子都哑然。 人们乐意见到下克上的场面,但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他们却一时难以相信这是真的,随即心中又生出许多难言说的别扭。 他们看向岑风倦,忍不住想,难道就让这少年压过绝情宗所有弟子的风头吗?那他们还有什么脸面称作第一大宗?这少年究竟是来拜师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许多人想到了慕如星,此刻,他们只能期待慕如星战胜这位少年,给绝情宗找回些面子。 有人环顾着问道:“慕师兄呢?” 岑风倦站在擂台上,听着下方的窃窃私语,并不气恼,反倒神色泰然。 他理解这些绝情宗弟子的懊恼。 在这些弟子眼中,岑风倦只是刚要拜入山门的新弟子,他战胜了内门大弟子,就像是现代小世界中小学生闯入高等学府,然后在博士答辩里荣获最高分…… 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感到难以接受,希望有人能找回场子。 事实上,岑风倦本就是想让慕如星能尽快找到自己,才发起了这场挑战。 寻找慕如星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终于,一身月白衣衫的挺拔身影御空而起,飘然落在刚结束比试的擂台上。 绝情宗弟子们顿时激昂道:“慕师兄!师兄必胜!师兄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在他们看来,慕如星上台,必然是要找回绝情宗丢掉的面子。 然而。 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慕如星却扬起了笑颜,脚步轻快地向着岑风倦走去。 他擒住岑风倦细瘦的腕骨,眉眼都笑得弯起,三年来惯于温和平静的嗓音竟带着毫无遮掩的喜悦笑意,尾音扬起。 他笑眯眯地开口道:“你来啦。” 然后转过身,坦然直视对自己满眼期望的绝情宗弟子们,嘴角扬起。 他笑道:“介绍一下,这是岑风倦,不必对我报什么期待,我本就实力不如他。” 绝情宗所有人霎时哑然:“……” 就连岑风倦都意外地抬眼:“?” 挑战台周边,数不尽的绝情宗弟子此刻却都死寂,愕然地看着慕如星。 他们茫然地想,你可是我们最信任的大师兄啊! 就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就这么当着几乎整个门派弟子的面,如此毫无顾忌的…… 投敌叛变了?! 第55章 岑风倦到达绝情宗第一天。 慕如星当众承认自己不敌, 然后亲亲蜜蜜地拉着岑风倦住到了自己隔壁房间。 绝情宗众弟子看着大师兄一扫往日平和清冷,对着岑风倦笑容明媚而灿烂,纷纷神色诡异地陷入死寂。 系统看着慕如星热切地帮岑风倦整理床铺, 再三确定自己和管理局想看到的,是岑风倦和慕如星反目成仇的画面,然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 邪门了真是。 岑风倦到达绝情宗第三天。 慕如星化作金牌导游,带着岑风倦在绝情宗游山玩水,尽享美景,回房间后更是洗手作羹汤, 让岑风倦赏味美食。 绝情宗弟子看着两人同进同出,全然不顾宗门名称的绝情二字,形影不离到腻得他们牙疼, 眼神渐渐从单身狗的悲愤, 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系统忍不住后悔, 它干嘛把跃迁点定得这么早,距离主线剧情还有一个月时间,如今剧情迟迟进不了主线,只能看着岑风倦和慕如星亲密无间。 它百无聊赖到开始撕日历。 岑风倦到达绝情宗第二十天。 绝情宗掌门得知近日门中人心浮动,而原因竟然是有人秀恩爱。 掌门瞠目结舌。 掌门连忙问出是谁不遵循门规,胆敢擅自谈情说爱, 听到了慕如星的名字。 掌门大惊失色。 慕如星可是他们看中的,极有可能身负天道之子命格的存在! 虽说他修行的不是绝情宗心法, 不需要断情绝爱,但掌门更担心他被情爱迷住了心智,以至于进退失据。 于是这一天,慕如星被请上断情峰,接受掌门规劝。 慕如星到掌门的府邸时, 便看到老人已经坐在桌后,向来慈眉善目的神色带了些肃然,看到他到来后低低一叹。 慕如星当即明白掌门为何唤自己来。 果然,他听到掌门开口:“慕如星啊,你始终特立独行,但我们不曾阻拦过你。” 掌门的声音顿了顿,他心里知道,就算拦了也不一定有用,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道:“但今天我想和你谈谈。” 慕如星仍面露浅笑:“掌门是想同晚辈谈风倦吗?” 风倦。 掌门抓住关键词,眼角抽动了一下,对慕如星颔首,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看着掌门颔首,慕如星笑道:“我对风倦确有绮念,但这与他无关,他也不知情。” 他看着掌门,眸中光芒沉静,像深不可测的潭,竟让掌门看不懂。 慕如星继续道:“掌门愿意来找晚辈谈,这是好事,但即便我们不欢而散,也烦请掌门不要用此事去骚扰风倦。” 绝情宗掌门听着他毫不客气的话语,面色微微一僵,无奈:“这是自然。” 他看着慕如星,忍不住道:“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莫要不欢而散。” 慕如星却只在意掌门的承诺,轻舒一口气,对后一句话只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 掌门道:“三年来,妖族魔族的势力愈发强盛,我人界的处境已经危在旦夕,这点你应当比另几个人更清楚。” 掌门说的另几个人,是另几位命格也很特殊,正在断情峰修行的修者们。 他们这三年来闭门不出,一心修炼,对掌门说的情况还没什么体会,但慕如星三年来常下山,去对那些被妖族围攻的城池施以援手,因此他很了解掌门所说的情况。 掌门又道:“除妖族外,魔族也已经虎视眈眈,集结群魔准备闯出魔界了。” 他叹气道:“再过几日,绝情宗还准备带门人奔赴魔界边缘,探明情况。” 掌门凝视着慕如星,带着期盼和鼓励的神色,规劝道:“在这危急关头,你本该暂时放下自身情爱,将精力先放在修行上,而不是同岑风倦一连游山玩水二十天呐。” 慕如星却露出笑意,他坦然回望掌门的双眼:“掌门,绝情宗实力如何?” 他竟是对掌门反问起来,可面对他,掌门总是颇有耐心,答道:“人界第一宗。” 慕如星又道:“比之妖魔如何?” 掌门沉默。 慕如星继续问道:“您作为人界第一宗的掌门,也便是人界最强的修者了。” 掌门顿了顿,他不知慕如星是何意,想了想后没有谦虚,如实道:“……是。” 慕如星笑道:“那您的实力比之妖王和魔主,又如何?” 掌门再一次沉默。 慕如星道:“最后一个问题,您的修为比之千万年前的绝情宗开山老祖,如何?” 掌门这一次答道:“自是不如。” 慕如星站得乏味,拉开掌门对面的座椅坐下,姿态宛若同辈的道友沟通。 他道:“掌门可想过,为何不如?” 掌门道:“开山祖师的天资卓绝,远胜于我,我的修为自然是不如。” 慕如星却道:“不对。” 掌门一怔,听到慕如星道:“修真界千万年来始终在发展,可为何,如今人界的天才修为反而比不上千万年前?” 掌门不解,这个问题不是慕如星第一个提出,反而已经是人界千百年的困惑。 修真界在发展,妖族魔族都有了更强力的后辈,可为何人界发展停滞不前? 掌门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为何?” 慕如星却不答,反问道:“您作为绝情宗掌门,一心护佑苍生,可你保护的是谁?” 掌门愣道:“当然是芸芸众生。” “那你可曾见得众生中的任意一个?不是用眼见,而是用心见。” “还是说,你保护的不过是芸芸众生这个苍白的概念?” 掌门彻底愣住了,竟有一瞬连气息都不稳道:“可曾……见得?” 慕如星道:“这方世界修行功德,这本是好事,可却也正是功德限制了修者修行。” “修者们只知要为善,却不知为何为善,只知要救人,却不知救的究竟是何人,这种迷茫充斥在每个修者心底,尤其充斥在绝情宗门人心底。” “绝情宗追求大爱无疆,门人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可你们不见一人,何以见天下,不爱一人,何以爱苍生?” 第65章 慕如星看着掌门道:“掌门,你要救的究竟是苍生,还是苍生所代表的……” “……每一个人?” 掌门突然感觉到,自己瓶颈已久的修为竟躁动起来,他呼吸都微微急促。 屋门在此刻被敲响,掌门随口道了声请进,惊讶地看到竟是岑风倦推门而入。 岑风倦对他礼貌颔首:“见过掌门。” 然后,他接过了慕如星的话语:“这段时日,我和慕如星御剑看遍了绝情宗周边。” 他眼眸微弯,带笑意道:“领事堂的长老性情温和,在较为危险的任务被弟子们领取后,他会暗中跟踪,以防不测。” “灵植堂的长老要求严格,性情泼辣,在修行课业上将弟子骂哭了好几个。” “绝情宗山门下的村落负责种植灵米,供给宗门,老村长研究了一辈子,终于在三年前将灵米产量提升了三成,然后大摆三日的宴席,后驾鹤西去,走时眼中是含笑的。” 岑风倦看着掌门:“掌门,你知晓自己修行是为了护佑苍生,这自然是好的。” “可……你真的见过这些苍生么?” 掌门怔怔的呆住了,慕如星和岑风倦的话回荡在他脑海,让他一时思绪如同被雷霆劈过,一时恍悟又一时茫然。 他真的见过苍生吗? 掌门从来都知道,自己作为绝情宗心法的修行者,是需要心怀天下,护佑苍生的,因宗门心法与功德修行不谋而合,绝情宗修者还向来修行速度极快。 快到…… 让他们来不及入尘世,见众生。 对掌门而言,苍生不过是个概念,是熙熙攘攘却也庸庸碌碌的群体,是等待他保护的对象,可听到岑风倦话语的那一刻,他才在恍然间突然意识到。 那是生动的,一个一个的,人。 掌门想到慕如星的话,不见一人,何以见天下,不爱一人,何以爱苍生。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如此浅薄地贯彻着理念,从不曾参悟透精髓。 腾! 掌门听到耳边腾的一声响,感到自己的修为在跃动,不由自主的兴奋的跃动。 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作为绝情宗掌门,作为人界最强者,他竟然被两个小辈说得顿悟了! 他盘膝而坐,阖眸就开始闭关,最后关头匆匆说道:“莫忘了,十日后去魔界!” 岑风倦到达绝情宗第二十天,绝情宗掌门闭关。 三日后,掌门出关,修为竟生生突破瓶颈,拔高了一个小境界。 出关后,掌门在绝情宗讲道,讲道时山门大开,任各方修者旁听,这场讲道持续了足足七天七夜。 掌门面临的瓶颈不是个例,这方小世界存在功德,引导修者向善,可他们大多只知道向善可以获得功德奖励,能助力修行,却不知道为何向善,不解其深处蕴意。 修者们纷纷来听掌门讲道,到后来,偌大的绝情宗座无虚席,甚至渐渐的,有许多山门下的凡尘之人也来此旁听。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 腾!腾!腾! 修者们纷纷身上修为跃动,随即原地盘坐入定,开始闭关。 七日后,讲道结束,听掌门讲道的人中足有近半数都有所顿悟。 所有修者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纷纷对着掌门作揖,掌门却摆手不受,转头带领众人,对着岑风倦和慕如星一揖到底。 慕如星避开了他们的行礼。 他并不在乎这些,在内心深处,他其实鲜少思考护佑苍生的相关内容,他本就是最狭隘的人,对苍生的在意不过是因为岑风倦在意,所以之前那些思索也并不源于他。 是岑风倦游历绝情宗后,发觉这方世界确实风气淳朴,修者们却多少走入误区,有心想帮,才让他在被劝说时同掌门论道。 细论起来,慕如星同掌门说的话中,其实只有说他确实对岑风倦有绮念的几句,才是发自慕如星和他壳子下的邬凌的本心。 慕如星清楚,光风霁月的是岑风倦,关心修者们修行的也是岑风倦。 而他,只是一个在论道时不忘夹带私货的,纯正的恋爱脑罢了。 所以慕如星并不想受修者们的礼。 他站在一旁,只想看着师尊身处人群的中央,被所有人尊重,被万众敬仰。 岑风倦看着掌门等修者对自己作揖,这场面对他而言,却是陌生的。 有一瞬,岑风倦心生了些许无措,但他看向慕如星,看到青年眼眸中对自己灼灼的情意,便又安心下来,他泰然地对掌门等人拱手,回了一礼。 此刻,不少行礼的修者既不知道为何要向这漂亮的少年人作揖,也不知道,少年身旁那个修者为何突然退到一旁。 唯有绝情宗门人唇角微抽,明白这是慕如星的恋爱脑再次发作了。 不过…… 在掌门看来,若不是慕如星的恋爱脑让他决定和人谈谈,就不会有之前的论道,自然也不会有自己的悟道和讲道。 所以,谁说慕如星的恋爱脑不好啊。 这恋爱脑可太棒了! 第56章 岑风倦到达绝情宗第三十天。 剧情终于走到了主线, 到了绝情宗门人去魔界探查的时间。 对这次探查,绝情宗规划已久。 魔族界域位于人界西侧,占地广袤, 但气候苦寒,且魔界常年封闭,与外界隔绝。 这就导致人族修者明知道新任魔主实力强悍,知道对方必然会率群魔反攻人界,却全然无法知晓魔族究竟是何打算。 因此,绝情宗才准备带人去魔界边缘探查一番。 他们并不能进入魔界, 但在魔界与人界之间,荒芜的戈壁上却有片三不管地带,那是人族中魔道修者的大本营, 也是绝情宗此行的目的地。 尽管不准备进入魔界, 可此行毕竟是要和魔修打交道, 危险重重,掌门便没有带普通的门人弟子同去,仅带了几位长老,和那五位命格特殊的少年修者。 换而言之,此行也是在修行三年后,对他们五个人的一次历练。 这次探查, 岑风倦自然是要同去的。 毕竟系统的任务要求,是让他在魔界之行中抛弃、背叛慕如星, 将天道之子陷入绝境,从而让慕如星能快速成长。 若不同去,何谈抛弃和背叛? 岑风倦思索着,准备向掌门提出同行的要求,可还没等他开口, 他就赫然发觉自己已经被列上此行的名单。 就像是掌门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和慕如星同行一样。 岑风倦看着掌门老神在在的神态,意外地挑了挑眉。 掌门回望岑风倦,目光扫过少年清瘦却挺拔坚定的身形,带了几分慈爱。 岑风倦被他看得别扭而茫然:? 掌门看着岑风倦有些尴尬的样子,带着笑意想,这就是少年人吧,有着无限的热忱爱意,即使魔界之行再危险也要同往。 掌门的眼神愈发诡异了,岑风倦被他看得忍不住抽了抽唇角,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掌门呵呵笑着想,还会不好意思呢。 年轻真美好啊。 掌门当然想不到,岑风倦去魔界是为了应付系统的要求—— 去择机背刺慕如星。 启程的时间很快到了。 这方小世界的幅员辽阔,修者们在长途出行时,自然不会还费力气地自己御剑,而会借助于各种载具。 小世界中有几种载具,最豪气也最省事的是云舟,云舟外形气派,可同时容纳多位修者,但也太惹眼,绝情宗此行是暗查,当然不会用如此张扬的载具。 他们选择用的是飞轿,飞轿的大小与凡尘的车轿相仿,一座飞轿可容纳三人,参与此次探查的长老和修者自行组队乘坐。 然后所有人整齐一致的……在组队时绕开了岑风倦和慕如星。 他们面无表情地想,开玩笑,和那两个人同组做什么。 上赶着吃狗粮吗? 于是最终出发时,岑风倦和慕如星的飞轿上仅有他们两个人。 一日后,飞轿冲出人界,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上空减缓速度,靠近了戈壁中的城镇。 岑风倦坐在飞轿中,察觉速度减缓,目光落向了车帘,但没等他抬手,慕如星已经伸出手,指尖一勾,为他将车帘挑起来。 岑风倦的目光落在他挑起车帘的修长手指,顿了一瞬,随即落向飞轿的小窗外。 不对劲。 飞轿如今速度缓慢,但仍未停下,正以一个很适合从半空俯瞰的速度掠过脚下的城镇,岑风倦的目光扫过下方的熙攘喧嚣,却感知到了微妙的违和感。 他们此时正处在魔界边缘,这里不属于人界,却也没被魔族纳入结界,所以不归属于任何种族,是小世界知名的三不管地带。 这片区域的历史由来已久,起初,聚集在这里的大多是修行魔道的人族修者。 他们不屑于所谓功德修行,只追求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自然在人界待不下去,便叛出人界,在靠近魔界的地方聚集起来。 第66章 不知多少年前,聚集在此处的修者修建了一座城镇。 后来,魔族会时不时打开结界,选拔吸纳一部分魔修进入魔界,再赐他们魔血助力修行,这对魔修而言是莫大的吸引。 于是更多的魔修向此处聚集,让这座城镇愈发繁荣。 此时岑风倦从半空俯瞰,发觉城镇内修者云集,熙熙攘攘得竟不比晴川冷清。 但与晴川不同的是,这座城镇带着肃杀的血腥气,建筑都以纯黑为主,街道的石板是一片暗沉的墨色,但这并非石板本来的色泽,而是多年来无数修者的血洒落,给路面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血色。 如今血迹干涸,便只留下一地不详的黑褐,和风中掩不住的血腥气息。 出发之前掌门曾说过,这座城镇中没有管理者,魔修们不受拘束,只凭武力强弱说话,若在这里死了,那便死了,不会有任何修者因杀死旁人而需要担负任何后果。 这座城镇本无名字,但因为其中无法无天,时间久了,修者就称呼这里—— 无天城。 绝情宗一行人刚飞临无天城上空,都面露警惕,小心地操纵着飞轿降落。 愈发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们面色微变,走出飞轿时交换着复杂的神色。 而岑风倦再一次感知到,不对劲。 这座城池的气氛不对劲,绝情宗的修者们感觉不到,因为他们不知道无法无天之处该是什么样,但岑风倦清楚。 他在任务中去过不止一个危险城池,他知道这种地方往往是肆意张狂的。 而如今的无天城,气氛太过紧绷了。 绷紧得宛如弓弦,只等猎物到来,就射出致命的那一箭! 岑风倦突然抬眼。 他直直地看向掌门,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回飞轿去!” 一行人本就警惕,听到他的话后立即向后撤去,没有人质疑一句凭什么,掌门更是自发地留在最后殿后。 同时,慕如星一手揽过岑风倦的腰,带着他也撤回了飞轿之中。 光芒闪过,飞轿的防御罩开启,几乎在同一刻,他们迎来了无数道术法的攻击! 有埋伏! 绝情宗众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守在飞轿内,全力催动防御罩,然后向着岑风倦的方向投去了感激的视线。 若非那少年足够警敏,若非他们也令行禁止,对岑风倦的话信任且反应迅速,只怕此刻他们已经死在了如雨般的攻击下。 如今他们堪堪躲过了第一波攻击,操纵着飞轿凌空而起,他们不知道局势为何会突生波折,只能先尽力逃离眼前的危险。 可就在此时,魔界那数十年不曾打开的结界,竟有一角无声间消散。 数不尽的魔族自结界中涌出,向着绝情宗众人冲来,与此同时,无天城中的魔修也出手,神情亢奋地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飞轿之中,绝情宗众人的脸色难看,纵然此行来的都是高手,但在无数魔族和魔修的包围中,他们势单力薄,处于绝对弱势。 已经有魔修御剑凌空,距飞轿仅余一步之遥,而绝情宗的修者们都很清楚,一旦飞轿被任何一个魔修缠住,那座飞轿中的三个修者就再无逃离的可能,他们会淹没在涌来的魔族的攻击中。 死生只在一念间。 他们催起修为,奋力抵抗,竭力将靠近的魔修击落。 可是魔修实在太多了。 绝情宗这一行一共也只有十几人,如何能对抗整个无天城? 无数道术法快要击溃飞轿的防御,同时已经有魔修的身形抵近飞轿。 他们还是被缠住了。 一行十几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坐在各自飞轿中,面色苍白地交换着视线。 绝望的气氛在每座飞轿内无声蔓延。 掌门将自身修为外放,感知这命悬一线的局势,脸色铁青。 这本是他们主动发起的探查活动,谁能想到竟会反而会落入魔族的陷阱? 他毕竟是人界最强修者,身处这种险境也尚能自保,可他撩起车帘,看向其他飞轿的目光中却满是愧色。 他救不了所有人。 掌门痛苦的目光扫过每座飞轿,看到最后一座时停顿了片刻,因为那座飞轿的速度越来越慢,俨然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而那是……岑风倦和慕如星的飞轿! 掌门眸光凝重,那两人在所有修者中实力数一数二,怎么会反而会落在最后?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震。 不远处,飞轿中。 岑风倦取下之前慕如星挑起的车帘,将车厢内外隔绝。 他已经收到了系统的提示:“任务节点已到,请宿主立刻按要求执行任务!” 岑风倦的目光落向腕间,所谓要求,就是让他在这里背叛、抛弃慕如星了。 或者说得更简单点,就是岑风倦要在群魔环绕中,把慕如星从飞轿里…… 踹出去。 然后再当着慕如星的面逃之夭夭,从而让天道之子在被背叛的绝望中爆种。 岑风倦看向慕如星,目光望向青年温柔的眼底,然后阖眸陷入了沉默。 系统又一次催促道:“任务节点已到,请宿主立刻按要求执行任务!” 岑风倦终于抬眼,他霍然起身,掀起门帘迈步走到飞轿之外,抬手。 银白光芒在他纤长指尖闪现,他灌注修为,全力击向了不远处的其他几座飞轿! 不远处,掌门看着向自己飞来的术法光芒,脸色僵硬地叹了声:“果然。” 话音刚落,银芒已经没入飞轿之中,他的飞轿速度猛地加快,快到甩脱了围绕着飞轿的魔修,而其他飞轿的情况也都一样。 他们和铺天盖地冲来的魔族和魔修拉开了距离,危急关头,是岑风倦用他的全力一击,帮其他修者们稍稍远离了危险。 可他和慕如星所在的飞轿,却彻底失陷在无天城中。 一座座飞轿中,绝情宗修者们脸上满是懊恼与触动。 绝情宗掌门咬牙便要跃出飞轿,他才是这一行人中最强的那个,这次探查也是他安排的,哪里有让他看着小辈送死的道理? 可岑风倦却远远望向他,轻笑:“照顾好他们,掌门。” 掌门的动作一滞。 他抬眼望去,看到无数魔族正向这个方向涌来,若他去救岑风倦,不一定能救出已经身陷重围的飞轿,反而这边的修者们仍未脱离危险,失去他这个最强者的保护后,很可能重新陷入险境。 到那时,或许他谁都救不了。 掌门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但很快,岑风倦替他做出了选择。 少年回到飞轿车厢内,操纵着自己的飞轿彻底停下来,几乎只一瞬间,魔修和冲在最前方的魔族就将他的飞轿层层淹没,让掌门都无法再看见。 此时,就算掌门回头,也不可能再救出岑风倦和慕如星了。 掌门牙关紧咬,几乎垂泪,终究还是从牙缝中挤出声:“赶紧撤离!” 其他人的飞轿终于都撤远了,岑风倦感知到这一幕,轻舒了口气。 这么一来…… 后续的戏就好演得多了。 只要能唬住蠢系统就行。 第57章 岑风倦听到系统又在催促:“请宿主立刻按要求执行任务!” 岑风倦听着它催命般的叠声催促, 面色微沉,转头,看向了慕如星。 自方才魔族自结界一涌而出后, 慕如星就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他似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只安静的沉默着,用目光细细描摹过岑风倦的脸。 直到此刻,岑风倦同他对视。 琥珀色的杏眸对上深潭般的墨色, 有无言的默契在目光中涌现。 对这一切,系统并无感觉。 这硅基生命此时兴致勃勃,等待任务被执行的那一刻。 系统得意地想, 岑风倦要做任务, 就不得不背叛慕如星, 必须将天道之子抛弃在群魔环绕中,这无异于是送慕如星去死。 这种级别的背刺,想必再恋爱脑的人也不可能容忍。 它终于等到两人反目成仇这天了! 群魔环绕下,系统期待中。 岑风倦看着慕如星,终于开口。 “慕如星。”岑风倦念着青年的名字,顿了一瞬, 尽量表现得阴沉:“你出不去了。” 岑天尊毕竟在小世界做过不少任务,演技一流, 这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潜伏多年的卧底,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看着慕如星,眼神阴郁,如同在期待慕如星的死亡。 系统都忍不住惊讶:“演得这么配合?竟然没有再糊弄我吗!” 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慕如星却面露笑颜,神色坦然。 他的眸光仍明亮,写满了情意,岑风倦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明知此刻不过是在做戏,却仍不明原因地有些不是滋味。 岑风倦突然心头一片索然,他垂落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复杂思绪,将系统的详细剧本抛在脑后。 第67章 他决定速战速决。 银芒闪动,岑风倦用一道术法困缚住慕如星,然后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 然后,他再一次掀开飞轿的门帘。 无数道攻击下,飞轿的防御罩已经摇摇欲坠,魔修与魔族在防御罩外重重包围,等待在防御溃散的那刻,冲进来撕碎他们。 岑风倦将慕如星带到了飞轿外,魔修尖锐的指甲几乎能碰到慕如星的衣摆。 岑风倦面无表情地想,与其按系统的剧本演小人得志,不如省去那些细枝末节,直接把天道之子踢下去算了。 “不要。”可慕如星突然开口。 他眸光诚挚地看着岑风倦,重复地道了声:“不要。” 这种情况下,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声不要是恳求岑风倦不要动手。 系统看着这一幕都要兴奋起来了,它无声呐喊:“上啊!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围着飞轿的魔族和魔修们听到慕如星的话,也发出邪肆的笑声。 他们察觉岑风倦和慕如星似有内讧,或许还可能有什么别的谋划,但他们自觉己方强势,这两人无论玩什么花样都逃不掉,便维持着包围圈等着看笑话。 就连岑风倦都看着慕如星,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在他和慕如星的事先沟通里,没有说不要这一出啊。 而且岑风倦直觉地意识到,这声不要并不是想恳求他别动手。 岑风倦看向慕如星,兴奋的系统、群魔乱舞的魔族魔修也都看向慕如星。 在他们目光中,慕如星终于补全了方才那句话:“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这一刻,所有生物突然沉默下来,他们茫然地看着慕如星,一脸呆滞。 而慕如星开始了他的表演。 青年看着岑风倦,神色真挚,眉眼间带笑意:“动手吧,别有心里负担。” 岑风倦:“……” 饶是见过大世面如岑天尊,此刻也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系统和一众魔修更是目瞪口呆,他们震撼地想,还真有人能恋爱脑到这程度啊? 岑风倦可是要把你踢出飞轿,是想要杀了你啊! 而对此你的反应是…… 劝他杀你的时候摆好心态?! 魔修和魔族面面相觑。 魔族用视线表达着震惊:一段时间没交流,你们人族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魔修们更震惊:冤枉啊!我们都智力正常的来着!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岑风倦忍住自己嘴角的抽动,对准慕如星抬起脚。 踹得当真毫无心理负担。 慕如星的身形跌出飞轿之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群魔包围。 魔族们想要吞噬他的修为,啃食他的血肉,魔修也想在对他的围攻中占些功劳,好在魔族面前露露脸,从而能在不久后魔界对魔修的吸纳中,占据一个进魔界的份额。 慕如星被他们团团围住,命悬一线。 可他的目光只望向岑风倦。 他又一次开口,短短几个字后,淡定如岑风倦都忍不住面露哑然。 而系统已经快崩溃了。 就连包围慕如星的魔族,都在下嘴前谨慎地停住动作,思考起如果吃掉这个修者是否会影响智力。 下一瞬,耀眼的光芒迸发。 数不清的魔修和魔族突然感受到了足以威胁生命的狂暴修为,他们迷惑于这个被他们包围的恋爱脑怎么会这么强,慌乱地想要撤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看着那璀璨夺目的光芒将自己笼罩、吞噬。 另一边,掌门将修为倾注在眼瞳,用强化后的视力紧盯着岑风倦和慕如星的方向。 他看不清,太多的魔族和魔修阻碍了他的视线,可突然之间,耀眼的光芒亮起,掌门的双瞳被光芒刺得流出鲜血,而他的脸色则突然苍白。 这是修为爆发的光芒,而这种强度的修为爆发,往往仅在爆体时会出现。 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向那道光芒,沉默着,不忍地阖眸,无声默哀。 莫修敢是一行人中唯一没闭眼的,他不甘地睁着眼睛,仍在凝望那边。 他突然兴奋道:“掌门!飞轿!那座飞轿出来了!” 所有人喜悦地看去,果然见到那座飞轿飞出,飞近之后,他们才发觉,飞轿自身的防御和飞驰能力早就在魔族的攻击中丧失殆尽,它是被一道修为推动着飞出来的。 不详的预感再次浮现在他们心间。 在绝情宗一行人期盼的视线下,飞轿在他们身旁同步,车帘被一只纤瘦修长的手掀起,露出岑风倦那张精致绝美的脸。 掌门等人骤然狂喜,可很快,他们看到岑风倦神情恍惚,面色苍白。 掌门犹豫道:“慕如星……” 没等岑风倦开口,慕如星的嗓音伴着法力传到耳边,青年的语调平稳,可深处却带着难掩的遗憾的轻颤: “帮我……照顾好风倦。” 下一瞬,岑风倦飞轿的来处,一道比方才更璀璨更暴烈的修为炸开。 数不尽的妖魔被这道修为横扫,惨叫着死去,绝情宗一行却都都沉默下来。 没有人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慕如星还能活下来。 或许他本人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只想救出岑风倦,然后便坦然赴死。 修者们陷入沉默,他们向人界最近的城池撤离,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岑风倦。 少年人精致的面庞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是空蒙的,他看上去失落而茫然,像是还没从方才的打击中回神,淡色的薄唇微抿,神色间带着难掩的倦意,和入骨的脆弱感。 令人看得心痛。 莫修敢将飞轿驶到岑风倦的飞轿旁,绝情宗的内门大弟子向来情商低,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是平日里他没把这点当回事,直到今日,他第一次对此感到懊恼。 莫修敢想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道:“你……节哀。” 话一出口,他就一副想死的神色,心说这安慰还不如别说呢。 果然,他看到岑风倦意外的抬眼,目光自他身上没什么焦点地扫过,一副仍没回过神来的空茫,轻声道:“我没事。” 莫修敢看得心头一痛,但怕自己再说出什么戳人痛点的话,只能闭着嘴离开。 围绕自己的飞轿都飞远了,岑风倦放下车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忍不住抬手扶额,唇角下压,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神态。 作为把慕如星踢出飞轿的罪魁祸首,岑天尊原本没打算表演空蒙迷茫的,他觉得那样有点太过惺惺作态,岑天尊演不出来。 但他最后还是露出了那副表情…… 以至于莫修敢等人都生出误会,以为他悲痛欲绝,甚至因此试图用绝情宗弟子那令人绝望的表达水平,对他进行安慰。 想到这里,岑风倦更一言难尽了。 因为他方才的神态,其实……是被慕如星惊住了。 不久之前,无天城中。 慕如星身陷群魔包围之中,却执拗地仍用目光追随者岑风倦。 他的眼神竟是愉悦的,像是从之前发生的事中感受到舒爽与快乐。 然后,慕如星带着笑意,神情近乎餮足地开口: “风倦,你踢我的样子……” “好漂亮。” 回想起这一幕,岑风倦的神色再一次茫然,过了半晌才沉默地扶额长叹。 慕如星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至于可怜的系统,它至今都没从崩溃的宕机中恢复过来。 第58章 无天城一行, 险象环生。 在险死还生,逃出无天城的埋伏后,绝情宗众人在去往距离最近的人界城池的路上再次遭到埋伏, 血战之后勉强逃脱。 再之后,一行人再不敢冒险,乘坐云舟回到了宗门。 云舟甫一落地,绝情宗内就迅捷地行动起来,灵药堂的长老接走了受伤的修者,掌门匆匆离开, 去同其他长老议事。 岑风倦看到他们虽慌张却不慌乱,井然有序地做好了安排。 他没有受伤,也无意参与议事, 便默默地走向住所。 绝情宗的弟子们已经知晓出了意外, 他们看到了所有人的动向, 却没在归来的人中见到慕如星,脸色发白地已经有所猜测。 有弟子神色一滞,走向岑风倦,张口想问些什么,却被其他弟子拉住手臂制止。 岑风倦听到有人说:“别去打扰他,让岑师兄一个人静静。” 岑风倦的目光落去, 对着开口的绝情宗弟子轻轻颔首。 他一路走过,没有同任何人交流, 沉默地前行,最终停在了自己住所的门前。 岑风倦的目光从自己房间门板移开,看向一旁,在他的房间隔壁就是慕如星的居所,此刻, 那间屋子的房门禁闭,分明主人刚离开了几天,它此时看着却有些清冷。 岑风倦的目光顿了一下,他阖眸遮住眼中思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68章 房门关合之前,岑风倦隐约听到有弟子啜泣着说:“慕师兄是不是……” 后面的声音压得太低,已经听不清,但所有人都懂得他是什么意思。 一片叹息。 很快,几乎所有绝情宗弟子都知道慕如星出事了,慕如星作为绝情宗弟子公认的大师兄,三年来带着他们斩妖除魔,时不时还为他们讲道解惑,声望极高。 不断有弟子来慕如星住所前怀念,鲜花铺满屋前。 岑风倦看到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整个绝情宗中,唯一知晓慕如星没事的人,而且他很清楚,慕如星会在后续飞速成长,不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但也不知是不是受绝情宗门人影响,岑风倦尽管理智上知道不会有事。 ……却始终心中难安。 或许是自从重回邬凌小世界后,他就始终不曾和小徒弟分开的缘故,如今没了邬凌或慕如星朝夕相处,岑风倦反而不适应。 而绝情宗门人的反应,更加重了岑风倦心神不定的程度。 岑风倦自己都忍不住心惊,原来邬凌对他已经如此重要了么。 重要到明明知道这方世界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却还是忍不住在意他的安危,以至于恨不得能跨越所隔的山水。 想要去找到他。 想到这里,岑风倦抿着薄唇垂眼,目光落向了系统。 自从听到慕如星那句好漂亮后,系统就崩溃地再也不想多说话,如今也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岑风倦道:“任务结束了吧。” “第四个培养任务已完成。”系统回答到一半,噎了一下:“任务完成度为一百。” 系统一副心死的语气,它不明白,自己和管理局是希望慕如星痛恨岑风倦的,可慕如星怎么就是不能听话呢。 不听话也就罢了,如果任务完成度不够高,那它也能借题发挥,可为什么,慕如星都离谱到喊着你好漂亮自爆修为了,任务完成度却还是一百,任务评级也还是完美? 它觉得自己像是只被耍弄的猴,辛苦规划,然后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无能狂怒。 系统恹恹道:“请宿主在绝情宗中等待三个月,触发下一个培养任务。” 系统已经懒得计较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任务如此诡异了,他现在只希望岑风倦能尽快完成对慕如星的培养,然后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被恋爱脑掌控支配的小世界。 还好,它快等到了。 下个任务应该就是最终培养任务,而以它对岑风倦的了解,任务狂魔岑天尊会开启时间跃迁,直接跳到三个月后的任务节点。 想到这里,系统生出些许期盼。 然而他的期盼落空了。 岑风倦没有提及时空跃迁的意思,反而问道:“慕如星那边这段时间没有任务吗?” 系统计算着培养方案道:“没有,慕如星现在主观能动性很强,无需任务就会自主成长,并从无天城中进入魔界,再在三个月后带领魔族杀回绝情宗。” 岑风倦沉默下来。 系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跟着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系统突然想到什么,大惊失色。 它惊骇地对岑风倦道:“宿主!你准备做什么!不要做任务没有要求的事!” 岑风倦淡淡地应了声:“哦。” 然后一道银芒闪过,岑风倦再一次把系统静音,通知它:“我要去魔界。” 绝情宗门人发觉岑风倦开始闭关。 自魔界一行慕如星没有归来后,绝情宗上下就对岑风倦多加关注,毕竟之前少年与慕如星形影不离,如今慕如星出事,绝情宗门人都担心岑风倦忧伤过度。 然后,在他们的关注中,岑风倦的居所突然被结界封闭了。 更准确地说,封闭的不只是岑风倦的居所,一旁慕如星的住所也一起被结界笼罩,外人无法冲破结界进入,里面的岑风倦也不能解除结界,只隐约有修为从结界中溢散。 这是修者闭死关的表现。 结界一起,除非修者冲破瓶颈,修为提升一阶,否则都不得出关。 察觉到岑风倦闭关的那一刻,绝情宗门人们一声长叹。 他们默默地想,难怪慕如星对岑风倦一往情深。 因为少年也很在意慕如星啊。 岑风倦拼成这样,只可能是因为他想闭关突破,好在提升修为后给慕如星报仇。 他们的脑海中浮现出岑风倦的脸,想起之前,少年精致的面庞却苍白,带着疲倦的悲伤的模样,万千感悟汇做声声叹息。 明明是如此天作之合的两个人。 何以……天人永隔。 岑风倦全然不知晓,自己一道结界竟然让绝情宗门人脑补了这么多。 毕竟岑天尊其实…… 只是在绝情宗留了个傀儡。 然后为了给傀儡省事,才起了道结界装作闭关的模样。 布置好这一切后,岑风倦向魔界的方向飞去。 同一时间,无天城。 近日,无天城中出了几件大事。 先是魔主有令,让魔修配合魔族埋伏绝情宗门人,这个任务他们完成的并不好,绝情宗一行中绝大多数人都逃走了,反倒是魔族和魔修死伤惨重。 好在,他们也不是全无收获,绝情宗中有个天资卓绝的修者,被他们留下来了。 但那人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在自爆修为,杀死不知多少魔修和魔族后,又在无天城中销声匿迹,隐藏起来。 因此第二件大事,就是魔主大怒,在无天城上空笼罩结界不许进出,命无天城的魔修们找到那位修者,这一次,魔主要活的。 但对无天城的修者们而言,他们最在意的却是第三件事—— 魔界终于再一次对魔修开放了! 在这方世界,因为功德的存在,人族修者整体是向善的,但必然会有修者厌恶被秩序约束,从而成为无法无天的魔修。 可魔修行事不择手段,长此以往,功德自然极低,反过来开始影响修行速度。 在不知多少年的研究后,魔修们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 这方小世界虽有功德,但功德只对人族妖族有效,魔族是不受功德影响的,他们行善事也不能用功德助力修行,做恶事自然也不会被功德惩罚,拖累修行的进度。 而魔修们找到了方法,可以用魔血将他们的体质转为半魔! 成为半魔后,魔修也如魔族般,不会再被功德拖累修行的进度。 研究出解决方法的魔修大喜,同无天城魔修一起,与当时在位的魔主展开了协商。 魔主原本想拒绝,因为能帮助魔修转化体质的,唯有高阶魔族的心头血,可损失心头血会有损魔族的修行。 但魔修们告诉魔主,半魔仍能伪装成人族修者的模样,潜伏在人界宗门中。 一个潜伏的半魔就等于魔族在人界的内应,这样一来,人族修者不知魔界情况,魔族却能通过内应知晓一切。 魔主终于心动。 自那之后,魔界便会定期开启,吸纳一部分修行与心智符合魔族要求的魔修,赐他们魔血,助他们转化成半魔,帮他们拔高修为,再将这些半魔修者重新送回人界。 千百年来,这些半魔源源不断地给魔主传递着信息。 就连这一次对绝情宗的埋伏,都是因为有半魔告知了魔主情报。 这些事,人界一无所知,但无天城中的魔修们却无不知晓。 自十几年前,新任魔主杀死老魔主继位以来,魔界结界就没再开启过。 直到这次,新任魔主凭借绝情宗中卧底的半魔的情报尝到甜头,埋伏了绝情宗修者后,他终于决定再一次吸纳魔修入魔界。 无天城的修者们早已经等得心焦,此刻得到消息,自然欣喜若狂。 无天城中,一处角落。 黑衣劲瘦的魔修战战兢兢道:“我就知道这么多,都和您说了!” 在他面前,高大的修者面容笼在层白雾中,让人看不分明样貌。 其实在这个魔修看来,他遮蔽容貌毫无意义,毕竟,除了刚来到无天城的绝情宗修者外,不会有人询问这些常识性的问题。 但他不敢多说话,他记得绝情宗留下的修者叫慕如星,实力极为强悍,在之前的修为爆发中杀死了至少数百魔族和魔修。 慕如星的实力比他强太多,他的小命正被人家捏着,魔修当然不敢多做评判。 魔修看到慕如星的唇角微扬,带着笑意缓声开口:“都说了么。” 黑衣魔修慌忙点头:“都说了!您说只要知无不言就放过我,您看现在……” 慕如星沉默着,没有应允。 魔修只能继续谄媚道:“我知道您是正派修者,向来一言九鼎!” “而且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向魔主告密,不然您把我的记忆消除了也行,我就想保住一条命,其他都无所谓,随您喜欢。” 第69章 他把姿态放的极低,祈盼地看到慕如星沉吟道:“正派修者,一言九鼎吗……” 慕如星低声道:“你走吧。” 魔修一怔,这是直接放他走,既不杀也不清除记忆的意思吗。 哈哈,傻叉。 魔修眉飞色舞,满脸喜色,慌忙跑出那个角落,给自己叠加了一打隐匿的术法,然后御剑狂奔着向告密的地方走去。 他笑容阴险,与无数魔修擦身而过,心想着,老子可他爹的是魔修,不需要做到见鬼的一言九鼎,所以当然是要去告密的! 这样的功劳足以让他进入魔界,他越想越兴奋,一颗心得意地跃动着。 砰。砰。砰。 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声,他到达了告密之处,此处是魔族结界的一个薄弱点,有魔族在结界之后守着,魔修只需要用修为叩动结界,里面的魔族就会出来。 魔修抬起了手,修为即将涌现,他却突然呼吸一滞。 砰! 他听到胸腔一声震响,响亮得像是心脏都震碎一样。 魔修脸色惨白地看向自己胸口,满眼愕然,什么时候…… ……慕如星是什么时候,对他的心脏做了手脚? 他没来得及提出这个问题,身形便向地面坠去。 然后又是一声:“砰!” 魔修的身形化作血雾消散。 “又掌握了一处薄弱点。” 不远处,方才魔修所在的角落,慕如星低语着,睁开了低垂的眼帘。 他眼瞳中是猩红的血色:“正道修者一言九鼎么……可我现在是魔道修者啊。” 还是个几个月都将见不到岑风倦,正极度暴躁的魔道修者。 所以,他只想宣泄怒火。 慕如星勾出个冰冷的笑意,眼中是搅弄风云的张狂:“掌握的后手已经足够多……” “可以去筛选魔修的地方玩玩了。” 第59章 魔九坐在长桌后, 悠然地喝了口茶。 茶这东西是人界的特产,后续由魔修们带出人界,带入魔族的视线, 并在魔界成了金贵的身份象征。 魔九平时是不舍得喝茶的,但今天是他筛选魔修的日子,他喝的茶是魔修们孝敬上来的,他便也舒坦地品起茗来。 魔九啜饮了一口,唤道:“下一位。” 作为关乎高阶魔族心头血的大事,魔族对魔修的筛选极其严格, 选拔过程一共有三关,分别考核魔修的武力值、智力值、以及有没有一颗当魔头的心。 武力值是第一关,魔修们每十人分成一组, 在擂台上展开一场乱斗, 唯有站到最后的那个魔修, 能得到进入第二关的机会。 第二关考核智力,毕竟魔修在转化成半魔后,是要回人界去当卧底的,若没有足够的智力又如何能胜任? 因此第二关中,魔修会再次被分组,随后抽取不同的身份。 可抽取的身份包含魔族、卧底半魔、普通人族修者和检查者, 魔修们模拟着将来会面临的局势,在不动用修为的情况下尔虞我诈, 只有最后获胜的阵营才能过关。 而魔九负责的,是第三关的考核。 通过前两关的魔修都聪慧且勇武,而魔九的任务,是考核他们算不算真魔头,只有那些毫无道德底线, 无恶不作的魔修才能通过这一关。 第三关的考核方式多种多样,每个考官都不同。 魔九最喜欢的,是和魔修们先谈谈,他所在的房间中央绘有魔族幻阵,能让进来的魔修不由自主地说实话,而往往只需要几句简单的问答,魔九就能得出答案。 魔九喊的下一位魔修进来了。 那是个高大的青年,他面容英俊,瞳色如血,嘴角擒着饶有兴致的笑。 魔九看到他的那一瞬,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好魔修苗子。 只是…… 魔九莫名觉得这魔修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对之前从不曾离开魔界的魔九而言,这是个新奇的体验,可当他细细思索,思维却又一片混乱地想不起来。 算了,魔九不知怎的不愿再细想,用可能是人有相似说服了自己。 他对刚进屋的修者道:“姓名?” “慕如星。” 慕如星?魔九咋舌,竟然连名字都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听过。 魔九也不在意,他有自己一贯的考核节奏:“为什么而修行魔道的?” 慕如星微笑:“因为被人踹进无天城,不修行魔道就没法活下来。” 魔九皱了皱眉,这个理由可和他期待的邪恶毫不相关。 他再一次看向慕如星,目光细细扫过青年气质邪肆的眉眼,不愿就此放弃。 魔九又问道:“之前的人生经历呢?曾经做过什么恶事?” 慕如星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原本是晴川城中的纨绔子弟,修为低微。” “后来妖族欲围城攻打晴川,让我的麟马失控,生死一线时有人救了我。” “那人和我一同春狩,在面临生死考验时他突然失踪了。” 魔九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对慕如星的话兴致满满:“然后呢?” 慕如星道:“原来他是藏身在暗中,发觉局势不对后就现出身形保护我。” 魔九顿觉索然,他还以为会有什么充斥着恶意、背叛和绝望的精彩故事呢。 慕如星继续道:“再之后,妖族率妖军围攻晴川,那人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 他顿了一下,在魔九再一次被勾起兴致的目光中道:“杀了我的父母。” 魔九当即兴奋起来,这就对了嘛! 慕如星笑意不减:“但其实那人只是将计就计,带着我父母一同去奇袭敌营。” 魔九一言难尽地咧着嘴,心说我让你说自己做的恶事,你搁这给我秀恩爱来了? 慕如星仍在娓娓道来:“再之后,我和那人一同来到无天城,身陷重围。” 魔九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他心说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啊,这魔修顶着张如此邪气的脸,怎么说的都是些甜蜜回忆呢。 然而,他听到慕如星道:“然后,我被他从飞轿上踹了下来,来到了这里。” 魔九眨眨眼,倒是不再甜蜜了,只是这经历好像有点耳熟? 但很快,有无形的力量让他不再纠结这一点,而认真思索起经历本身来。 在慕如星的讲述中,有任何他自己做恶事的描述吗? 没有。 这显然是不符合要求的,魔九再看一眼慕如星邪肆的笑,有种被耍了的恼火。 魔九反而觉得,慕如星所说的那人更像个魔修,一次次做出抛弃和背叛的事,再施以反转,让慕如星更加信任他,等慕如星对他再没有一丝怀疑后,再把人踹下来。 何等智慧,何等隐忍,何等心机。 如果这样的魔修进入魔界,想必一定能卧底得毫无破绽! 说不定到他跳出来反水时,还有人和慕如星一样的不能相信呢。 魔九忍不住道:“你的筛选失败了。但你说的那人倒很适合进入我们魔界。” 听到这话,慕如星的笑意淡了,眉峰反而蹙起:“为什么,他明明很在意我。” 魔九呵呵冷笑:“在意你?在意你还会把你踹下去,让你只能转修魔道求存?” 慕如星看着魔九,半晌,叹气道:“他真的很在意我,你怎么就不信呢。” 魔九懒得再理他,事实上,魔九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慕如星交谈这么久。 这分明就是个恋爱脑啊,都被人踹进九死一生的险境了,还以为对方对他好呢。 上次听说有人这么蠢,还是那个绝情宗来的修者,被同行修者一脚踹出飞轿外,然后竟说了句踹他的人好漂亮。 这是正常人能有的脑回路吗! 魔九在心里吐槽着,准备送客,他最后看了慕如星一眼,刚要开口却突然想到,上次听说的那个被踹的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慕如星? 慕如星??!! 魔九的神色突然转为骇然,他看着眼前的慕如星,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眼熟,这分明就是那个慕如星啊! 自己怎么会一直没认出来他,还和让交谈了这么久? 魔九突然感到强烈的压力和恐惧,他霍然站起身,准备呼叫援助。 可他却恍惚觉得,自己的五感都抽离着远离,他与世界似乎有了层隔阂,他分明已经张口许久,却仍没能发出声音。 魔九迟钝地意识到,他的五感被慕如星控制了,从看到慕如星那刻起就被控制,所以他才会始终没认出来对方。 在所有抽离的感知中,唯有慕如星的话语依然清晰。 “连我和风倦间的感情都质疑,那你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术法的光芒卷着星芒闪过,魔九看着慕如星的攻击飞向自己,无力地张了张嘴,生死关头,他反而冒出个荒诞的想法: 你要是早点这么霸气侧漏,我连考核都不用,直接给你通过了啊! 第70章 魔九的意识消散了。 慕如星无奈似的轻轻一叹道:“考核没有通过啊。” 他随即轻笑:“幸好,我从一开始就没准备通过考核进入魔界。” 在方才和魔九沟通的同时,慕如星的修为已经渗透到了整个考核场所,此刻,从第一关到第三关,魔修与作为考官的魔族们惊愕地看到,有修为卷着星芒在身旁微亮。 然后,奇妙的,五感被剥离般的感觉侵袭了他们,让他们恍如坠入梦境。 他们呆滞的,茫然的,来不及做出应对举措,只能看着星芒亮起。 将他们吞噬。 一瞬之间,这次魔界开放考核的参与者们,从考生到考官的所有人…… 全部死亡! 慕如星的笑意在某一瞬有些狰狞,从被岑风倦踹下飞轿起,他就因见不到师尊而满心怒火,此刻,他终于不再继续压抑。 无法无天的魔修是吧,对人界虎视眈眈的魔族是吧…… 逼得我只能留在无天城和魔界,几个月都不能和风倦见面是吧…… 不理解我和风倦的情意,觉得我是恋爱脑,风倦该进魔界是吧…… 呵呵。 骨灰都给你们扬了! 反正都是群十恶不赦的混蛋,慕如星杀得毫无心理负担,他在一片哀嚎声中出了口恶气,然后将目光投向魔界结界。 这次筛选的场所就在结界旁边,距慕如星几步之遥的地方,在慕如星冰冷目光的注视中,半透明的结界上竟泛起涟漪。 那涟漪越来越强,仿佛慕如星的目光有实质般,搅得结界如被石子击碎的水面。 终于,强烈的涟漪也击碎了结界,结界像是再难抗衡慕如星的目光,竟在涟漪中重组着,在慕如星身前凝出一扇门的模样。 随即,结界之门轰然洞开! 结界之灵瑟瑟发抖地想,慕如星才是真正的魔头啊! 所以,真的不是它想背叛魔族,放慕如星进入。 它只是……在恭迎恐怖的魔头,来到他忠诚的魔界! 结界宛如向慕如星俯首,恭敬地迎接着主人的归家。 岑风倦找到慕如星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副画面。 岑风倦:“……” 岑天尊又想抬手扶额了,他抿着唇忍过一阵荒诞:“慕如星……?” 慕如星蓦然回首,随即意识到刚发生了什么,也陷入尴尬的默然:“……” 相顾无言。 半晌,慕如星对岑风倦璀然一笑,扬声喜悦道:“风倦!你来看我了!” 声音乖巧又快乐,如同再平常不过的青年修者一般。 结界之灵看着这一幕:“……” 它看向自己凝成的那扇门,迟疑地陷入思索。 这扇门……还留吗? 第60章 “听说了吗?” 魔界, 风急天高,凄风苦寒,风声呜咽似的卷着这句话吹到魔十七耳边。 魔十七眸光微动, 侧耳倾听。 魔十七是魔主豢养的魔,是魔主家仆般的存在,如今他正领了魔主的任务,在魔界收集近半个月风头正盛的慕如星的情报。 半个月前,慕如星扰乱了魔界对魔修的吸纳,然后只身闯进魔界, 后续,他的行踪变得缥缈不定。 魔主对他的存在很是在意,派出了上百仆魔打探情报, 魔十七就是其中一个。 或许, 他还是最为认真的那个, 因为他的兄长魔九就死在慕如星手中。 魔十七已经追逐着慕如星的踪迹打探了数日,他查到,慕如星不停和魔族死斗,但不是为了真的争个生死,而是要和被约斗的高阶魔族结下死斗魔契。 死斗魔契,是魔界中至高无上, 不可违背的契约。 当两个魔族的矛盾深到不可调和时,他们就可以结下死斗魔契, 再进行决斗,在之后的战斗中,输家会沦为赢家的仆魔,在死斗魔契的限制下对赢家言听计从。 死斗魔契之所以至高无上,是因为死斗魔契下的决斗不可拒绝。 发动死斗魔契要用心头血, 对高阶魔族而言,心头血的损失会造成修为下降,所以他们不会轻易死斗。 可一旦真有魔发起死斗,被约斗的那方是不被允许拒绝的,若拒绝,他就会被魔界本源排斥,如同功德为负的修者般,在魔界中修为再难以寸进。 而死斗魔契之所以不可违背,是因为输家一旦成为仆魔,就只有死才能解脱。 魔十七探查到,可恶的慕如星仗着自己是人族,把心头血当做不要钱似的,刚闯进魔界,就在三天内连着约斗了十几位高阶魔族,并且无一败绩。 那些魔族大多不愿意做他的仆魔,索性自杀,却也有几个高阶魔族选择妥协。 后来,这些妥协的魔族不明原因的,突然齐齐修为大进。 慕如星命他们继续和其他魔死斗,自己则坐看仆魔队伍越来越壮大。 如今,他竟已经将几十位高阶魔族收为仆魔,俨然成为了一方霸主。 刚听到这些内容时魔十七惊惧不已,慌忙向魔主报信,魔主却浑不在意。 魔主让他继续探查,可查的却是慕如星和一个修者的关系。 那修者名为岑风倦。 魔十七领命时虽然不解,但是他作为仆魔,令行禁止,认真执行着魔主的任务。 然后他便查到,岑风倦在无天城中背叛了慕如星,如今慕如星恨他入骨,已经不止一次对他的仆魔说,他定会打回绝情宗,让岑风倦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魔十七将自己谈听的消息再一次汇报给魔主,然后领到了最后的任务。 魔主说,慕如星即便是人族,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心头血可挥霍,他身边必然有人帮他疗愈,魔主命魔十七找出那个人是谁。 自那之后,魔十七就发觉,自己的任务变得有些……奇怪。 慕如星身旁确实还有一位人族修者,可无论魔十七怎么打探,却都查不到那人的身份,反而是慕如星和那人的秀恩爱事迹,魔十七一路上听到了不知多少。 比如此刻。 当魔十七听到那句听说了么的时候,他心中已经知晓,这句话之后跟着的,必然是个让魔震撼的恋爱脑故事。 果然。 风声卷来数千米外的交谈:“那修者身体不舒服,慕如星让万阳魔君给他当坐骑!” 魔十七听到这里,面带怒色,万阳魔君是魔界享誉一方的高阶魔族,但之前输了死斗,成为仆魔,如今更是沦为坐骑。 这个慕如星,根本是把魔族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随即神色一振。 万阳魔君与那神秘修者接触过,那他有办法知晓那人身份了! 百里外。 岑风倦白衣似雪,披着件纯白大氅,坐在只纯黑的不知名坐骑背上。 魔界当真是苦寒之地,凄冷的风吹得他面色微白,半狭着眼,神色和姿态都有些倦懒,不自觉地就向身后慕如星身上倚。 岑天尊心中有些歉然,但转念一想,慕如星自己也很乐意,他便不在意了。 岑风倦挥手设下道隔音术法,道:“快要上钩了吧。” 这些天,岑风倦和慕如星在钓鱼。 岑风倦赶赴无天城,见到慕如星后,便和慕如星一同进入了魔界之中。 随即两个人开始思索,推测系统的下个培养任务会是什么,好提前布局应对。 岑风倦回忆着这十几天的事,道:“进魔界时,我想起系统曾说过,慕如星会在三个月后,带魔族杀上绝情宗。” 当时他顺着这句话思索,顿时觉得完整的剧情脉络浮现在眼前。 慕如星低笑道:“按照系统的剧本,后续的剧情应当是慕如星进入魔界,一心想报复背叛他的岑风倦,在魔界成为一方霸主,最后带领魔族打回人界,报复绝情宗。” 岑风倦垂眸,这些内容他们之前就有过探讨:“但魔主野心勃勃,绝不可能看到这一切发生,自己却袖手旁观。”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魔主会派仆魔打探消息,察觉慕如星被仇恨蒙蔽后,他会推动慕如星的复仇之行。” “在慕如星和绝情宗两败俱伤时,魔主再带领魔族攻入人界,坐收渔翁之利。”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岑风倦和慕如星就开始钓鱼。 既然系统有它的剧本,魔主也有自己的算盘,那他们当然也可以将计就计。 毕竟,岑风倦和慕如星从没准备按系统的剧本走后续剧情。 开始布局后,慕如星装作一副恨极了岑风倦的模样,那些知道他恋爱脑行为的魔修和魔族们早在之前就都被他杀了,因此如今他大可按照需求扮演。 而岑风倦则用修为遮住自己的面容,装作一位不知名修者的模样。 他们假意配合系统的剧本,实则就是想骗魔主入局。 十几天过去,计划执行得很顺利。 唯一不太顺利的,是慕如星很难克制自己的恋爱脑,每次对仆魔说自己痛恨岑风倦后,天道之子的俊脸都被自己气得铁青。 第71章 然后他就愈发黏着岑风倦,或者说,黏着仆魔眼中的不知名修者。 慕如星对仆魔们说,这位修者的身份神秘,但他在无天城命悬一线时,是这位少年修者救了他,所以他要穷尽所能地报恩。 然后,被扮演气的够呛,又生怕岑风倦因为自己的扮演生出一丝嫌隙的慕如星,愈发黏着岑风倦扮演的救命恩人。 以至于半个月过去,半个魔界都已经听说过了他的恋爱脑事迹。 慕如星乐得如此。 他乐得让人都知道自己爱岑风倦,也喜欢入侵岑风倦的生活,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印记,让他的师尊习惯于他的存在。 从岑风倦到魔界找他来看,他显然是成功的,慕如星想到这里,勾了勾唇角。 而岑风倦此时杏眸微狭起,眼中水雾蒙蒙的,竟感到些许困意。 岑天尊无奈地想,还真是被自家小徒弟惯坏了么,竟在任务世界丢失了警惕。 可他座下的坐骑看着模样奇怪,骑乘时却宽敞而平稳,高阶魔族万阳魔君很有当坐骑的天赋,微微的摇晃不会让人眩晕,反而只会感到舒适悠然。 而身上那身纯白大氅更是慕如星为他特制的,防风,保暖,在苦寒的魔界仍给人以和煦的暖意,再加上身后尽职尽责当靠背的慕如星,岑天尊感觉自己骨头都发懒。 他定了定神,抿着唇忍过个哈欠,免得没等钓鱼有成果,自己反倒先睡着了。 在他身后,慕如星看到他努力维持清醒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遗憾。 就在此时,两个人都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变化在悄然发生。 岑风倦当即醒神,他凝眸感知着,很快唇角微扬。 鱼上钩了! 隐蔽且玄妙的修为从不远处浮现,然后没入了坐骑万阳魔君体内。 岑风倦竟从这道修为中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法则之力,他饶有兴致地扬眉,刚好休息久了,他也想活动一下,便准备去看看修为的另一边是谁。 银芒闪动,岑风倦挥袖织起副幻象,幻象中的白衣少年仍坐在坐骑上,而岑天尊本人却凌空而起,循着修为的踪迹找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魔族的身影。 不远处。 魔十七感知着自己修为的动向,心中忍不住一喜。 有了! 他的修为联系到了万阳魔君,这样他就可以得到慕如星和岑风倦的相关情报了! 他喜悦于自己的收获,并没看到在他斜上方,白衣的少年正探究地看着他。 岑风倦居高临下,俯瞰着毫无所觉的魔十七,沉吟道:“耳魔么……” “耳魔,魔族的一支,实力弱小,但天生精通与声音相关的全部术法,如今魔界的所有耳魔都是魔主豢养的仆魔。” “耳魔成年后,还会获得一项关于声音的本命神通,比如之前的魔九,他的本命神通是可以辨别其他人话语的真假。” “这个耳魔的本命神通,是能听到其他生灵的心声……” 岑风倦的目光扫过魔十七,对方的信息便如书页般摊开他在面前。 终于,岑天尊启唇轻笑,既然耳魔用本命神通联系了万阳魔君,那他就能得到自己希望他知晓的全部信息,然后再将这些信息传递给魔主。 后续魔主必然会推动慕如星回人界,于是到那时候…… 慕如星会和岑风倦一起,带着魔族的大军,打上绝情宗,好去报复岑风倦? 真是值得期待的画面。 ----------------------- 作者有话说:抱歉,头疼欲裂,来迟了,明天会把这章再修一下 第61章 他走在绝情宗内, 姿态傲然的,端着长辈的架子。 有年轻弟子们与他错身而过,看到他后都停下嬉闹交流, 正了神色,规规矩矩地站定,对他恭敬地行礼道:“长老好。” 他随意地点点头,心中自得地想,若不是成为了魔修,他怎么会有今天? 他是潜伏在绝情宗的卧底半魔。 三十年前, 他在正道修行路上看不到破境希望,索性咬牙堕入了魔道。 他本出身一个小宗门,堕魔之前, 他已经是宗门的最强者, 堕魔后更是屠戮了整个宗门, 将他们的修为血肉都作为给养,支撑自己破开了封锁已久的瓶颈。 然后他去往无天城,度过魔界对魔修的吸纳考核,成为半魔后又回归人界。 他用十几年布局,成为人界赫赫有名的强大修者,并且还享有善名。 恰逢那时妖魔都有天才上位, 人族修者察觉到后续恐有大战,各宗门都积极吸纳散修力量, 他就这么进入了绝情宗,成为宗门中一个不太显眼的长老。 三个多月前,他给魔族传递情报,告知魔主绝情宗欲前往无天城探查。 他的情报准确有效,助力魔主对绝情宗众人设下埋伏, 只是让他惋惜的是,最终折戟在无天城的竟只有慕如星。 今天之前,他和绝情宗中无数长老弟子一样,以为当日慕如星死于包围,而岑风倦是慕如星的至交甚至挚爱,所以当日慕如星才会送走岑风倦,然后不惜自爆修为。 但今天,他却收到了魔主的情报。 按魔主所说,上百仆魔经过三个月的情报收集,确定了当日的真相。 慕如星竟是被岑风倦背叛抛弃,是被踢下飞轿的! 后续岑风倦自己逃之夭夭,慕如星为保命不得不堕入魔道,如今恨岑风倦入骨。 听到情报后,他大为震撼。 但他从来都相信魔主的能力,因此很快冷静下来,不曾怀疑魔主所说的真相。 然后,他收到了魔主的任务。 魔主说,慕如星很快就会带群魔攻上绝情宗,去杀岑风倦,魔主让他想办法去扩大战火,好让慕如星和绝情宗两败俱伤。 他喜欢这个任务。 他期待看到绝情宗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死伤惨重,更期待魔主允诺的,完成任务后会给他的丰厚奖励。 所以他离开了自己的住所,向慕如星与岑风倦的住处走来。 在岑风倦住所的结界外站定后,他听到许多声窃窃私语。 “也不知岑师兄修行得如何了,师兄一定是爱极了大师兄,才会为了他闭死关吧。” “岑师兄肯定是想突破修为,然后再去无天城,好去找大师兄!” “你也觉得大师兄没有死吗,我也这么觉得,那可是大师兄啊,怎么会轻易死去?” 他听着弟子们的低声交谈,心中涌现出一股傲然的自得。 他冷笑着想,这些弟子当真好笑,还以为岑风倦要去救慕如星,殊不知结界中的人奋力修行,是为了在慕如星打过来时能够自保。 正道修者就是这样啊,愚蠢又天真。 而他们魔道修者就不一样了,总是能第一时间掌握所有真相。 他愈发洋洋自得起来。 按魔主所说,慕如星攻上绝情宗就在今日,在得意于自己能看穿一切之后,他目光落在岑风倦房屋外的结界上,思索起要如何完成魔主的任务。 时间紧迫,他的思绪飞转,很快,眸中划过了一抹阴郁神色。 他想到了。 然后他站定在结界外,岑风倦住所的不远处,安静等待着。 来看岑风倦与慕如星住所的弟子换了几批,他们大多匆匆而来,对岑风倦设的结界自语一定要好好修行后,又匆匆离去,好似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般。 他看着弟子们来来往往,气氛忙碌但也怡然,却感到有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竟感到些许烦闷。 这时候,他反而开始羡慕这些正道修者的愚蠢无知。 他轻声地吁一口气,抬起头,看到炽阳正当空。 时间快到了。 他已经无法融入周围的轻松,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正在躁动。 在他眼中,气氛一触即发。 一触—— 即发! 响亮的钟声突然响彻绝情宗,这是宗门遇到大事的报警钟声! 高亢急促的嗓音传来:“敌袭!有魔族入侵!山门封闭!开启护宗大阵!” 轻松怡然的氛围突然消散了,众弟子神色凝重,匆匆应对。 唯有他听着钟声警报,心跳重新归于和缓,唇角微扬,目光落向岑风倦的结界。 计划的第一步,他会用魔界法宝冲破岑风倦的结界,逼岑风倦出来面对慕如星。 绝情宗,山门外。 岑风倦骑在坐骑上,眉峰微挑,察觉到自己留下的结界竟被人打破了。 他向自己留在宗门里的傀儡投去一道意识,随即察觉到腕间有莹蓝的光芒闪烁。 系统的新任务被触发了。 呆板的电子音响起:“请宿主在慕如星打上山门后,死在慕如星手中。” 说到这里,系统尽力维持的电子音都忍不住一顿。 它正暗自崩溃。 因为按任务要求,岑风倦应该在绝情宗里等慕如星打来,然后死在天道之子手中,好让慕如星克服心魔,破而后立之下,成为人族的最强修者。 第72章 之后,魔族会在慕如星和绝情宗两败俱伤时攻打绝情宗,导致尸横遍野。 慕如星会活下来,并亲眼看到自己莽撞的复仇带来的如此惨烈的后果,从而挣脱魔道影响,重新回归正道。 最终,他会带领人族修者杀灭群魔,再战胜妖族,成为至尊强者,护佑人族再之后的千万年的安康。 然而,这些培养细节系统已经不想再和岑风倦说,毕竟岑风倦和慕如星根本没按剧情走,那后续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它如同失去梦想的咸鱼,接受了自己和管理局精心挑选世界,却完全没对岑风倦造成负面影响这一事实,将这些任务要求显示在屏幕上,任由岑风倦自己翻阅。 然后它无力地再一次被屏蔽了。 岑风倦正一如往常地与慕如星同乘,他将任务要求给慕如星看过,察觉青年的呼吸有一瞬的不稳。 慕如星咬牙道:“任务让岑风倦死在慕如星手中?” 岑风倦并不在意:“系统任务经常会让快穿专员死遁,不会真的有事。” 他本是想宽慰慕如星,也宽慰天道之子壳子下的邬凌。 毕竟青年对他的死有阴影,六年前他白衣覆雪殉道万魔渊那幕曾逼得邬凌入魔,由此产生的阴影至今都不曾消散。 他不希望邬凌在这个任务中伤心。 可岑风倦却听到,慕如星的呼吸突然顿了一瞬,半晌才低声问道: “疼吗?” 岑风倦蓦地哑然。 他的心仿佛被攥了一下,陌生的酸涩感浮现在心底,让他指尖不自觉地一缩。 当然是疼的。 他和系统相看两相厌,他平时乐得欺负屏蔽系统,系统自然也喜欢看他疼,所以每一次的痛感都无法兑换屏蔽,每一次都彷如真实的赴死。 即便最终不会真死,可濒死的痛楚依然清晰,疼痛中,还带着冰冷的孤寂。 他本就是病骨支离的身体,最开始的几个任务中,每次死遁后都是病体缠绵,直到后来,他的实力足够强,能够应付死遁带来的痛楚甚至屏蔽痛感后,形势才终于改善。 但这一切,岑风倦不想让慕如星,也不想让邬凌知晓。 所以他垂眼,将蓦地一缩的指尖也收回袖中,用平静的嗓音道:“无碍。” 可慕如星就在他身后,将他细微的动作收入眼底,已经明白了一切。 慕如星没有开口,岑风倦回答后也不曾回头看,所以他并不知道…… 这一刻,青年眼中,猩红一片。 岑风倦顿了顿,轻笑道:“你提这些做什么?这次要死的也不是我。” 他加重了我这个字的发音,表示自己现在只是不知名修者,是慕如星在无天城的救命恩人,又不是要赴死的岑风倦。 要死在慕如星手里的,是他留在绝情宗的傀儡。 想到这里,岑风倦感知了一下,绝情宗中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傀儡在结界被冲破后离开了住所,正和宗门一位长老同行,一起赶赴绝情宗主峰的大殿。 差不多是时候了。 岑风倦在身下坐骑上拍了拍:“走吧,该去攻上绝情宗了。” 精品坐骑万阳魔君迈步,稳稳当当地载着两人前行,向绝情宗护山大阵逼近。 慕如星没有应声,岑风倦回首看去,便见到青年似乎还在思索方才的话题。 岑风倦当即蹙眉强调:“给我好好按剧情需要扮演!” 这可是最后一个培养任务,容错率格外小,绝不能出问题! 慕如星浓长的眼睫半遮瞳孔,却掩不住眸中妖艳的血色,有诸多思绪浮现在他的眼底,可他最终只乖乖应了声:“嗯。” 他伸出双臂,似是驾驭坐骑的模样,实则却将岑风倦的身形环在臂间。 两个人近得身形相贴,可慕如星仍不知餮足。 还不够。 一切都还不够。 他还不够强,不足以让自己和岑风倦随心所欲,不必再受制于任何人。 他和岑风倦的关系也还不够近,让他心绪炽热,却仍不得不归于收敛。 他用犬齿咬着舌尖,在微弱的痛意中放任无尽思绪与妄念充斥自己脑海。 他会改变这一切。 慕如星和岑风倦同乘着,距离绝情宗护山大阵只余几步之遥,数百高阶魔族如忠心耿耿的仆从般,紧随他们身后。 绝情宗外一时魔息滔天。 护山大阵内,守卫山门的绝情宗长老满额冷汗,他焦急等待着援军到来,同时用目光审视着来袭的魔族。 他突然怔住了,在所有魔族前方,竟是两个人族修者。 前面那个一身白衣,身形清瘦,看着宛如少年,却用修为遮蔽了容貌。 而少年身后那修者,竟是慕如星! 长老茫然地看着慕如星一袭黑衣,处在所有魔前方的统御位置,青年仍是熟悉的样貌,却眸色赤红,俨然是魔道修者模样。 慕如星乘着只纯黑坐骑,霸气逼人,眼中的冷意令人陌生。 长老震惊到失语,反而是一旁的弟子看着慕如星,惊道:“大师兄?!” 他迷茫地开口:“大师兄你还活着!可你怎么转修魔道了?” 慕如星目光毫无温度地扫过他,只一挥手便将修者们都打晕。 随即在他座下,魔兽扬蹄,竟是毫不费力般就撕裂了绝情宗护山大阵! 山门之内,难掩混乱,慕如星和群魔拾阶而上,向绝情宗的主峰大殿走去,而在那里,许多修者正严阵以待。 这一刻,许多人都认为自己会是得利的渔翁,在心中自得感叹—— 好戏,开场。 -----------------------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定按时更新orz 第62章 他和岑风倦同行着, 经过许多慌乱但仍坚定的修者,到达绝情宗主峰大殿。 他听到岑风倦说:“多谢卢长老领路。” 他老神在在地颔首,并不多言, 一如往常地扮演成缺乏存在感的边缘长老形象,但目光却始终锁定岑风倦。 自山门被攻击后,绝情宗门人就在收缩战线,如今这座大殿才是战线最前沿。 绝情宗的掌门、长老与其他修为卓绝的门人弟子汇聚在此,匆匆结阵,等待着迎接魔族的侵袭, 而岑风倦已经走进了人群。 岑风倦看向已经到达主峰大殿的其他门人,问道:“来袭的是何人?” 被问话的门人眼神茫然:“方才守山门的长老传信说,来袭魔族的统御者……” “……是慕如星?”他迷惑地眨眨眼, 尾音不确定地微扬, 仍难以相信。 在他对面, 岑风倦神色似是一怔,眸光闪动,表面的激动之下,带着些许藏不住的慌乱,少年精致的面庞突然有些苍白。 卢长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愈发确定魔主的情报正确。 然后他对着岑风倦不动声色地扬眉, 心中几乎是欣赏的。 按他从魔主那里得到的情报看,岑风倦先是背着所有人抛弃背叛了慕如星, 又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到了宗门,被绝情宗门人称为英雄,坐享予取予求的修行资源。 如今慕如星带领魔族打上绝情宗,他俨然已命悬一线,竟还能保持冷静姿态, 神色只微不可见地变化了一瞬,就连在他对面被他问起的门人都没有察觉。 这是何等的自私自利,又是何等的心理素质,完全是天生的魔道修者啊! 可惜,他今天注定要死在慕如星手中。 卢长老隐在人群中,看戏似的看着岑风倦的慌乱,也看着气氛越来越紧绷。 终于,魔息逼近。 带着血腥气息的魔息出现在大殿前,群魔已经攻了上来! 慕如星乘着魔兽坐骑一马当先,高高在上地俯瞰殿中修者,这张面庞实在太让人熟悉,大殿中人认出了他,混乱一片。 方才还有许多人以为,一定是守卫山门的长老认错了,如今他们都慌乱茫然。 骚动中,慕如星和他身边不知名的白衣修者下坐骑,迈步进了大殿。 慕如星眸色如血,目光一瞬间就寻到了岑风倦,然后一言不发地直接出手! 大殿中顿时一片骚乱,岑风倦已经被慕如星攻到身前,只能也出手应对,却是先将围在身边的其他修者推远,才有些仓促地迎上了慕如星这一击。 狂暴的修为卷着魔息,撞上来不及凝聚的银芒,让岑风倦面色煞白,唇溢鲜血。 大殿中的修者们看着眼前出乎预料的发展,晕头转向道:“慕如星?怎么是你!” 有人慌乱开口:“大师兄你在做什么?你攻击的是岑师兄啊!” 也有人眸光微沉,将狐疑的目光落向了岑风倦:“岑风倦,慕如星这是……?” 最终,是掌门站出来,他身形一晃,立足于慕如星和岑风倦中间,凝重的目光自岑风倦身上扫过,然后看向了慕如星。 他以长辈的口吻道:“慕如星,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73章 慕如星戾气稍减,语调仍是冷的:“请掌门让开,今日,我必杀岑风倦!” 一语毕,满堂惊。 绝情宗门人对慕如星和岑风倦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人形影不离的阶段。 据说后来的无天城一行是岑风倦率先发觉异常,他一度想牺牲自己的飞轿,换掌门他们平安,后来是慕如星自爆修为,才将岑风倦救出魔族重围。 三个月来,绝情宗门人常惊叹于慕如星一往情深,感慨不愧是恋爱脑。 可如今,慕如星怎么要杀岑风倦? 他们迷茫不解,诸多猜想浮现,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岑风倦。 可白衣少年在无数或不解或怀疑的目光中,只是眉眼清冷,神色淡然。 却有人开口了:“慕如星,你这么说,是否是因为之前的无天城一行另有隐情?” 所有人看向开口那修者,有些意外地发现,那竟是向来不问世事的卢长老。 卢长老迎着大家的目光,仍是那副缺乏存在感的模样:“若有,你不妨说来。” 掌门看向卢长老,心中有些奇怪。 今日的贸然开口不符合卢长老一贯的习惯,而且他说的话也有些怪异,这让掌门感觉到了异常,似乎正有阴谋的影子在向绝情宗笼罩。 可慕如星却浑不在意,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一味地对着岑风倦出手攻击。 黑衣青年身形高大,出手凌厉,逼得岑风倦清瘦的身形只能节节后退,慕如星俨然下了死手,对战间外溢的修为都让旁人生疼,不得不动用修为抵御。 在慕如星急促的攻势中,卢长老突然迈前一步,扬声呵道:“难道说,当日无天城之行是岑风倦背叛了你,所以你才要杀他?” 慕如星默然不语,可一身魔息突然暴涨了一瞬。 卢长老把这当做答案,对着绝情宗掌门俯身,快速且深到底地作了一揖。 他道:“掌门,你也看到了!慕如星俨然是受了委屈,你可要为他讨回公道!” 掌门眉头紧蹙。 他当然不能因卢长老这几句话和慕如星的反应,就判定岑风倦确实背叛,他不认为岑风倦会是那样的人。 而且他刚探查过,岑风倦的功德并未下降,这说明天道不认为他之前做过恶事。 究竟是岑风倦心机深沉,背叛之后仍能装作无事发生,甚至骗过了天道,还是慕如星误入魔道后受了影响,生出了自己被岑风倦背叛的错觉? 掌门一时思绪乱如麻。 但岑风倦眼见已经难以支撑,他只好插入慕如星和岑风倦之间,帮白衣少年挡住慕如星一击,想先将情况问个明白。 卢长老看到掌门的动作,却眼中划过阴鸷笑意,唇角微扬。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掌门!你怎么还护着岑风倦!” 卢长老微顿,用魔界法宝增强自己声音的蛊惑力:“难道你竟站在岑风倦那边?!” 大殿中的修者们感觉自己要晕了。 一边是慕如星魔息滔天,卢长老声嘶力竭,另一边则是岑风倦默然不语,而掌门正在居中调解,当日在无天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如今到底应该听谁的话? 而掌门的目光已经冷然,他视线扫过卢长老,心中有了判断。 这个人有问题。 不论岑风倦和慕如星谁对谁错,但卢长老肯定有问题,而他此刻不惜露出破绽甚至自爆身份也要站出来,必然是因为他有别的阴谋。 掌门护着岑风倦和慕如星对上,匆忙间却想不通卢长老要做什么。 然后,卢长老再一次开口:“慕如星,你应该终于想明白了吧。” 卢长老的嘴角高高扬起,眼中有血色涌动,魔主在之前布下任务时,不止给了他蛊惑人心的法宝,还给了他耳魔的魂体,那耳魔的本命神通也是蛊惑。 卢长老想起,魔主传信时对他说,慕如星这三个月受魔息影响,精神状态早已摇摇欲坠,根本抵抗不了法宝和本命神通配合下的蛊惑效果,会对他所说全都信以为真。 于是卢长老笑道:“想杀你的其实不是慕如星,而是掌门,是绝情宗啊。” 自进入大殿以来,慕如星第一次将目光从岑风倦的身上移开,他看向掌门,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悲伤。 掌门怒发冲冠,卢长老果然有问题! 他沉声道:“慕如星,你冷静点,不要被魔族控制了思绪!” 可慕如星垂眸,森然开口:“我今天必杀岑风倦,谁敢拦我,我也杀谁。” 伴随着他的话语,大殿外的魔族一拥而入,同殿内的绝情宗门人对峙,一双双猩红的眼眸带着魔息,修为气机已然外放。 绝情宗门人此时也意识到问题,卢长老显然有阴谋,他们怒视对方,随即抽出腰间佩剑,与数百魔族在紧绷的气氛中对峙。 形势已然剑拔弩张。 不知何时,卢长老已经悄然从绝情宗门人的身边离开,遁入魔族阵营中,他看着眼下已经一触即发的氛围,目光飞速扫过绝情宗阵营,若有若无地在另几人身上一顿。 那几位长老和门人正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神色肃然,然后…… 一瞬之间,全部跃出! 道道剑光闪过,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攻向慕如星身边,那不知名的白衣少年! 卢长老忍不住扬唇,目露喜色。 成了! 按魔主传来的情报,那白衣少年会疗愈术法,但自身体弱,实力也平平,在绝情宗修者猝不及防的围攻下,他绝对活不下来。 而一旦慕如星这位救命恩人死在绝情宗手中,那一触即发的形势会彻底点燃,慕如星会命魔族全力攻击绝情宗,魔主需要的那个两败俱伤的时刻,也就即将到来。 卢长老看到,魔族和绝情宗门人已经开始大战,各色术法和剑光如雨点倾泻。 慕如星看到白衣少年遇袭,血色瞳孔骤然一缩,随即魔息滔天,他陷入了强烈的悲伤与绝望之间,心魔已深再难消解。 他再次攻向岑风倦,掌门却也坚持护在岑风倦身前,三人出手凌厉地缠斗起来。 卢长老快然长笑,在不惜暴露所有潜伏在绝情宗的魔族卧底后,他所谋划的混乱,终于降临。 同一时刻,卢长老突然察觉到,魔主给他的最后一样法宝有了动静。 最后一样法宝,是被雕琢加工后的耳魔神魂,可以将千万里外的消息瞬息传达,而且能自行突破结界的封锁。 慕如星带魔族攻上绝情宗时,撕裂了护宗大阵一瞬,可后续大阵很快修复如初,并且在最强力的防护下,阵内的所有修者与魔族,连想与外界联系都无法做到。 但魔族给他的法宝却突破了护宗大阵的封锁,此刻撕裂了消息通道一瞬。 卢长老有些意外,他其实是想等战果再确定些后,再对魔主汇报情况的,没想到法宝却提前打开了消息通道。 而通道一经开启就要尽快使用,否则很快会再关合。 卢长老扫视着场上局势,自觉不会再出现意外,便志得意满地用法宝联系魔主,传递出了一切顺利的情报。 消息刚传出,消息通道便关闭了。 卢长老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太过犹豫,否则下次通道开启不知又要多久,若耽搁之下让魔主错过进攻时机,那他可就罪过了,这次任务的奖励恐怕也要打折扣。 等等…… 卢长老的笑意突然僵住,他的表情有些凝重,直觉地感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消息通道的提前开启和突然关合真的是意外巧合吗? 还是有人暗中操纵,希望他这么做? 卢长老慌忙回头,眼神如鹰一般,凌厉而焦虑地直勾勾扫视大殿的战场,越看越觉得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哪儿? 卢长老额角冒汗,他置身于战局外,将所有人都扫视了一圈。 终于意识到……慕如星身边那不知名的白衣少年呢?! 第63章 卢长老只觉得寒意直冲脑海。 方才绝情宗的其他卧底出手后, 慕如星的修为卷着魔息遮蔽了那里,让人看不清偷袭的结果如何,卢长老是看到慕如星满脸绝望后, 便默认了白衣少年已经死亡。 可此刻慕如星用以遮蔽的魔息散去,卢长老却发现…… 他竟寻不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他心中浮现出剧烈的不详预感,在被卧底围攻后,那少年没有死,反而突然失踪了! 卢长老慌乱地环首四顾,却听到就在自己身后, 一道声音平静传来: “你在找我吗?” 卢长老的心脏一瞬间狂跳,可脖颈却如锈涩住般难以转动,他一格一格地转动自己头颅, 看向正说话的那个身影。 少年一袭白衣, 身形清瘦, 面容被修为遮挡,可却能感知到他眸光的冷淡。 冷意蔓延在肺腑,卢长老一瞬间明白过来,今天的事,他入了别人布的局。 第74章 他脑海中思绪纷乱,思考应对方案, 同时嗓音干涩道:“你究竟是谁?” 笼罩在少年面上的修为散去了。 卢长老最先看到的,是少年人淡色的薄唇, 此刻他唇角微扬地勾出个冷笑。 卢长老突然听到耳边嗡鸣一片。 他看着那秀丽的唇与漂亮的下颌线,在荒诞的熟悉感中,继续看到少年人精致的面庞,和那双眸光冷淡的,琥珀色的杏眸。 他失语, 在莫大的荒唐感中,他确认了少年的身份。 然后他的心沉沉地下坠,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卢长老的嗓音,宛如从嗓子缝中嘶哑而艰难地挤出来:“岑风倦……” “岑风倦——!” 恰在此刻,战局另一边,绝情宗掌门爆发出惊声呼喊。 卢长老循声看去,看到那里的另一个岑风倦被慕如星击中后倒飞而出,然后身形竟在半空中直接溃散。 卢长老呆呆地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岑风倦,茫然:“你……” 他想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是要布局欺骗魔主吗?这一局是从何时开始布的?难道魔主的谋划和他的洋洋自得,从一开始就是愚蠢的笑话吗? 若是,那慕如星是否早已知晓一切?可他为何一定要杀了虚假的岑风倦? 太多的疑问充斥在他脑海,但他看到了岑风倦漠然的眼神,少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卢长老乖乖地噤声了。 他看到银芒闪过,岑风倦仅一击就困住了他,然后身形一闪冲向了…… ……慕如星? 然后他才看到,慕如星在对岑风倦的假身发出致命一击后,身形就僵立在原地。 他眼中的血色翻涌,有让人恐惧的气息外泄,他带来的几百仆魔竟不敢动作,近乎卑微地在霸道的魔息中跪伏。 混乱的战局竟在一瞬间分开了,直到这时卢长老才发现,乱战之中竟没有一个修者重伤死亡,之前的战局,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欺骗他发出消息,而布置出的假象。 慕如星给魔族下达的,从来都是不可杀人的命令。 卢长老几乎都要被自己可悲的失败逗笑了,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注意他。 绝情宗掌门看着慕如星,心中大恸。 他从一开始就拦着慕如星,就是不希望青年贸然出手,最终后悔。 可慕如星入魔道后修为大涨,他竟已经不能敌,只能看着新任人族最强修者在魔界法宝的蛊惑下失去理智,对自己和岑风倦发起攻击。 掌门没能拦住慕如星最终攻向岑风倦的那一击。 他看着岑风倦倒飞而出,清瘦的身形染血,如同断翅的鹤,感到心痛不已。 他仍然坚信岑风倦不会背叛慕如星,因此看向慕如星的目光带着悲哀。 掌门默然地想,等恢复神智后,慕如星一定会后悔的。 可那时已经迟了。 然后他便看到,慕如星瞳中的血色有一瞬消失殆尽,似是恢复了清醒,青年不自觉地启唇,低声呢喃着:“风倦……” 掌门都忍不住埋怨,这时候终于知道念着人家了,可你早做什么去了! 伴着慕如星的低语,岑风倦倒飞的身形竟突然间…… 消散了。 掌门一怔,可没等他想明白情况,就感知到恐怖的气息笼罩整个大殿,如同身上被压了万钧重担,魔族已经无力地跪伏,人族修者们也都面色苍白满额冷汗。 慕如星入心魔了。 掌门察觉到异常,这次入魔的动静竟比之前要杀岑风倦时的大得多。 就像是…… 就像是之前他其实仍有理智,只是在伪装入魔,如今看到岑风倦死亡的这一幕,他才真的失去了控制? 掌门再一次发觉自己看不明白形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振臂一挥,耗尽自身修为地给大殿中的人族修者们织起一层防护。 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他对抗不了入魔的慕如星。 掌门叹息着高声呵道:“慕如星!谨守本心!” …… 有嗡嗡的声音传来。 慕如星听不清,他眼底只有血色,耳边只有嗡鸣,让他看不到也听不清。 他提醒自己不能失控,纵然方才那一幕再像自己的噩梦,但死去的只是岑风倦的傀儡假身,他的师尊并无大碍。 可是没有用。 他压抑了太久,太多炽热的猛烈的能灼烧他的心的情绪充斥在他脑海,让他的自控显得无力而艰难。 他默然一瞬,放任自己堕入心魔。 狂暴的修为向周围袭去,近乎暴虐地摧毁着一切。 直到…… 直到他感知到熟悉身影的到来。 掌门瞪大眼睛,看着白衣的少年顶着慕如星失控的修为步步靠近。 少年已经解除了对面容的遮蔽,所以掌门清楚地看到,他竟然正是岑风倦?! 掌门身后,大殿中的人族修者们也满脸困惑,他们对今天的一切都感到茫然。 岑风倦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在所有魔族跪伏叩拜的方向,在所有人族修者的视线焦点,白衣的少年只是步步走向慕如星。 狂乱的魔息向他涌去,掀乱了岑风倦银白的衣摆,却在即将吹到岑风倦面庞时蓦地顿住,凝滞着,然后突然消散。 魔息带来的巨大威压随之散去。 绝情宗主峰大殿内,修者们方才都恍惚以为,自己置身暴雨中狂乱的海面,此刻,风浪却突然平息,归于静谧,他们战战兢兢地回过神,在骤然的轻松中松了口气。 然后一齐看向岑风倦与慕如星。 岑风倦已经走到了慕如星身前,方才他始终不曾停下脚步,即使是在慕如星狂乱的修为已经吹起他的衣摆时,他仍坚定的,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慕如星。 是他知道慕如星不会伤害自己,也是因为即便会受伤,他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慕如星此刻入了心魔,他需要去做出安抚。 直到此刻,他与慕如星站得极近,近到他能听到慕如星竭力压抑的粗重呼吸。 岑风倦抬手。 他主动地拥抱了慕如星。 他没有埋怨慕如星为何会因杀死一个傀儡而失控,而轻声道:“我在呢。” 慕如星沉默。 高大的青年眼睑半垂,红光涌动的眼眸中带着挣扎,可眼底的清醒其实不曾消散。 他其实能控制自己,极致的自控力让他能将自己脱离出如今的状态,可他放任了。 因为真正让他失控的,是心头正炽热燃烧的渴求。 他渴望拥有岑风倦,彻底的,完全的拥有岑风倦。 他无数次用时机不到劝自己克制,可方才傀儡假身消散的那一幕,让他不愿再等待与克制,他想推动他与岑风倦的关系进展到下一步。 所以他放任了自己入心魔,然后等到了岑风倦的拥抱。 心底的火焰烧得愈发炽热,慕如星阖眸想着,是啊,师尊总会坚定地走向自己,好似能接纳自己身上的一切变化。 那自己是否也能稍微放纵? 经年的克制终于在心火中坍塌,慕如星再难自控,他低下头。 轻轻的,在岑风倦侧颈吻了一下。 不够…… 这感觉简直像饮鸩止渴,他的渴求丝毫不曾缓解,反而愈燃愈烈。 他想要吻岑风倦,想要咬上少年纤白的脖颈,想要将自己的占有欲尽数宣泄。 不行…… 现在还不行…… 慕如星竭力自控着,犬齿将自己的舌尖咬出了血,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岑风倦感觉侧颈有点痒。 这感觉像是被只大型犬蹭了蹭,岑风倦稍稍退开几寸,用目光去寻慕如星的眼睛。 他清醒过来了吗? 岑风倦没想到,自己会对上双如此复杂的眼眸。 慕如星正紧紧盯着他,红眸中涌动着血色的偏执,却又谨守最后一分克制。 岑风倦一怔。 这不是慕如星的眼眸,而是这具壳子下的邬凌的眼眸。 而他从邬凌眼中看到了占有欲,对他的占有欲。 岑风倦茫然地缓缓眨了眨眼睛,这绝不是弟子看师尊时该有的眼神。 那这是什么……? 而且……他和慕如星的相处,真的还是师徒的样子吗? 在这方小世界,岑风倦始终维持了少年模样,反倒是慕如星已经成长为青年,之前在魔界的三个月间,似乎也是慕如星在照顾他的身体,可岑风倦全然没察觉异常。 岑天尊实在太缺少人际交往经验,以至于直到此刻,看着慕如星那毫不遮掩的灼灼目光,他才恍惚地察觉一切早已错位。 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随即是事态似乎脱离控制的慌乱。 可…… 他要因此松开抱着慕如星的手吗? 岑风倦纤长的指尖微曲,似是有一瞬想要退缩。 可最终,他只是抿着唇,将手覆在慕如星背上,然后再次开口: 第75章 “我在呢。” 岑风倦没有放手,但他到底还是有些别扭,所以扭过头,避开了慕如星的目光。 慕如星感受到狂喜,或者说,邬凌感受到了狂喜。 岑风倦没拒绝他,虽然也不曾同意,甚至可能他的师尊还没想明白,还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抱有怎样的以下犯上的妄念。 可面对自己的目光,岑风倦没拒绝。 这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足够,这一次堕入心魔的冒险,他已经收获了成果。 慕如星看着岑风倦侧过头,逃避了自己的目光,却将微红的耳廓送到他眼前,眸光不由地微沉。 然后他低下头,在岑风倦耳根处轻轻烙下一吻。 绝情宗掌门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有点无语。 站在他的视角,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可理喻。 先是慕如星带魔族打上山门,然后莫名其妙地杀了岑风倦。 结果被杀的岑风倦只是傀儡假身,真的岑风倦一直在慕如星身边,制住了乱局中暴露出的卧底,然后就和慕如星抱成一团,甚至现在连侧颈吻都上演了。 掌门一言难尽地裂了咧嘴,心说合着你俩逗所有人玩呢。 掌门只觉得,绝情宗大殿牌匾上的绝情二字,都在对这两个人的行径表示抗议。 怎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秀恩爱呢?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无情道修者的感受? 十几步之外,岑风倦轻轻一缩,终于放开了慕如星:“你别蹭,痒。” 岑风倦这时才回过神,想起正有几百双眼睛看着自己,有些尴尬地对掌门颔首。 掌门看着他清澈的眸光,沉默,心说自己吐槽早了,岑风倦好像是真不懂。 岑天尊比无情道门人还不通情爱,想到这里,掌门都要怜爱慕如星了。 掌门脑中转过纷乱的思绪,但最终,他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其实已经猜出了岑风倦和慕如星的计划,此刻唯有庆幸。 算了,秀恩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们都没事就好。 另一边,慕如星乖乖松开岑风倦,语调低沉道:“刚才确实是我失控了。” 他一副承认错误的模样:“可是我一看到风倦死的画面,即使知道是假的,依然无法自控啊。” 在数百魔族和修者的目光中,他再次开口,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在我前面,又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呢?就算当日在无天城真的是你想杀我,我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该死。” “更何况当日并不是你要杀我,这只是我们布的局罢了。” 慕如星不想让岑风倦背负骂名与怀疑,所以他三言两语,将情况对绝情宗修者们解释了一番。 然后,他用目光冷冷扫过卢长老,嗤笑道:“魔族真蠢啊,连这种当都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卢长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枉他自我感觉良好,嘲笑绝情宗门人愚蠢什么都不知道,想不到最愚蠢的,真正什么也不知道的其实是他自己。 而其他绝情宗门人则面无表情地想,好熟悉啊,那个恋爱脑的慕如星又回来了。 但他们在经历方才的诸多变故后,看到慕如星回归熟悉的恋爱脑模样,竟感受到几分诡异的心安。 想到这里,他们更沉默了。 一片沉默中,唯有岑风倦呛住似的咳了两声,怒道:“慕如星!先和掌门说计划!” 第64章 魔主率领群魔, 冲出了魔界。 他们越过魔界和人界间的万里戈壁,最终潜入人界内。 他在绝情宗山门下的原野上划出一道空间裂隙,与千百高阶魔族潜藏其中, 等待着卢长老处传来的情报。 他等到了。 卢长老传信说一切顺利,魔主的眸中划过抹喜色。 他挥手将那道用于潜藏身影的空间裂隙消散,千百位魔族顿时现出身形,然后在魔主的号令下向绝情宗攻去! 他们撕裂了绝情宗的护宗大阵,让滔天的魔息涌入这人界最大宗门。 魔主看着这一幕,笑得意气风发。 魔主想, 不会有人族修者料到,自己会突然对绝情宗发起攻击的,而此刻的绝情宗中, 慕如星所率领的魔族已经和人族修者两败俱伤, 他完全可以坐收渔利。 从知晓慕如星的存在后, 魔主就一直在谋划这一切,直到今日,终于等到了收获的那一天。 然而…… 随自己的魔军攻入绝情宗后,魔主的眉头却不由地蹙起。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绝情宗中太过安静了,听不到修者与魔族相争的声响,也嗅不到死亡的血腥。 魔主邪肆俊美的脸上, 眉心拢成个狐疑的川字。 怎么回事? 他试图联系卢长老,可信息发过去却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 下一瞬,却是群魔身后,方才已经被撕裂的护宗大阵重新聚合。 不对劲,魔主心头再一次涌起预感。 可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喊杀声突然震天响起! 魔主忙命慌乱的魔军收缩阵型, 然后在群魔的目光中,方才还一片沉寂的绝情宗各峰上,突然涌出数不尽的人族修者。 魔主的瞳孔蓦地一缩。 他看到,在众修者的最前方,赫然站着慕如星和岑风倦的身影。 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落入绝情宗的埋伏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慕如星,让青年和绝情宗修者两败俱伤,而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此时他才明白过来,他不是最后的捕手,他的谋划不曾跳出别人的棋局。 想明白这一切后,魔主反而从一瞬的慌乱中平静下来。 他看着慕如星,沉声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布局的?” 慕如星眉眼俊朗,面带冷笑道:“有没有人教过你,脑子蠢就少用计谋?” 魔主:“……” 他默默吃下慕如星这发人身攻击,深邃的双眸死死盯着天道之子。 在魔主的目光中,慕如星展示般地抬手臂,露出自己正和岑风倦相握的手掌,青年唇角微微扬起,当着所有来袭魔族和所有绝情宗修者的面,换成十指交握的姿态。 慕如星的笑意不再冰冷,反而带着藏不住的炫耀与自得:“我和风倦从不曾生出嫌隙。” 他的语调得意洋洋,话音落时,还炫耀般地晃了晃与岑风倦紧握的手掌。 魔主更加沉默:“……” 他郁结地想,和这个人沟通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魔主觉得慕如星的表现实在荒唐,让他不愿再多交流,扭过头,转而用目光紧盯着岑风倦。 在他视线尽头,白衣少年身形瘦削,眉眼精致,他似乎意外于慕如星的动作,和慕如星交握的手不自觉地一缩,却又克制着动作,任慕如星紧握自己纤长的手掌。 魔主看到了这一切。 白衣,少年,这两个词涌现在魔主的脑海,让他突然间面露愕然。 他终于明白了。 慕如星在魔界时的救命恩人,那个被他以为是慕如星的破绽和软肋的白衣少年,竟然正是他以为背叛了慕如星的,被人族天道之子恨之入骨的岑风倦! 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慕如星和岑风倦根本不曾决裂,他们在魔界的所有表现都是表演,而他基于此做出的计谋,自然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想到这里,魔主忍不住感到荒诞。 他看着慕如星,心说这人族天道之子是不是有病啊! 魔主非常确定,当日在无天城,确实是岑风倦将慕如星踢下了飞轿,这个情报作为他一切计划的核心,曾被他用不少于十个途径反复验证过,绝对可靠。 同时,魔主不认为此事也是慕如星的布局,毕竟当时事出突然,慕如星和岑风倦根本不知道会遇袭,没有布局的必要。 慕如星和岑风倦一定是经历了无天城的变故,进入魔界,察觉自己在探查他们情报后,才开始将计就计的。 所以…… 魔主看慕如星,面无表情地想,所以慕如星被踢下飞轿后,九死一生,却因为岑风倦可能又救了他一次,就美滋滋和解了? 然后就在魔界假装痛恨岑风倦,同时和岑风倦扮演的不知名修者形影不离? 这特么哪儿来的恋爱脑啊! 魔主都想骂脏话了,他能接受自己棋差一招,却很难想象自己布置了这么多,却输给对手无怨无悔的恋爱脑。 魔主的脸色有些扭曲,但很快,他眼中的阴鸷被敛去。 算了,魔主想,他没必要和这个恋爱脑计较,毕竟对方还是帮了他。 魔主恢复了运筹帷幄的神色,眸中血光明灭,对着慕如星勾了勾唇。 慕如星没有和绝情宗修者两败俱伤又如何?他已经将几百仆魔带进绝情宗结界,对魔主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魔主眼瞳的血色中,竟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如同一道古老而神秘的契约。 第76章 死斗魔契! 下一瞬,慕如星的数百仆魔突然一片骚乱,他们作为对慕如星言听计从的仆从,此刻正被打散,汇入绝情宗修者对魔主魔军的合围大军中。 可此时,他们却突然齐齐挣脱了慕如星的控制! 魔主看到这一切,狠狠出了口气,对慕如星笑道:“倒是要感谢你的帮助。” 慕如星面色凝重,呢喃道:“我的死斗魔契被覆盖了……” 魔主大笑道:“十几年前,我研究出了能篡夺死斗魔契的手段,当初我就是凭这一手段,让父主的仆魔在关键时刻背叛他,然后自己成为了新任魔主。” “而如今,我又一次用了这手段,如今你辛苦死斗下得来的仆魔,已经顺从于我!” 他满脸得意:“慕如星,你不是对岑风倦恋爱脑吗,那我倒要看看……” “在岑风倦和绝情宗其他修者间,你会怎么选?” 他话音刚落,就有数百魔军向岑风倦的方向冲去,与此同时,刚被他篡改主人身份的仆魔也动身,杀向身旁的绝情宗门人! 魔主脸色扭曲地想,慕如星不是恋爱脑吗,不是能用爱破坏自己的计划吗,那他倒要看看慕如星现在要如何。 然而他没注意到,慕如星身边,岑风倦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真是新奇的体验。 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竟然被放在了被二选一的位置,等待被人选择是否要帮助和拯救。 岑天尊想到这里,忍不住无语地抽了抽唇角。 这一瞬,数不尽的魔族正向他涌来,而又有数百魔族杀向绝情宗门人。 场面混乱至极,可岑风倦只是面色平静地抬手,对慕如星极为自然地命道:“去。” 在魔主惊讶的目光中,慕如星颔首,没有一丝犹豫地离开了岑风倦身边。 而岑风倦看向魔主,面色冷淡地扯了扯唇角。 岑风倦抬起腕骨细瘦的手臂,挥手召出乌木折扇,他将扇面展开了一格,璀璨的银芒自扇面中涌现,耀眼夺目地迸射而出,然后转瞬间,没入了千百魔族体内。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刻,所有人都怔忪的,呆呆地看着那些被击中的魔族停步,栽倒。 他们骇然地看着岑风倦,没有人能想象到,这个清瘦漂亮,病体支离的少年,竟然有这么惊人的实力! 而岑风倦看着魔主,露出个冷笑。 岑天尊颇为记仇地想,敢把我当软柿子捏的,你还是第一个。 他的身形浮空掠起,如鹤般轻巧而优雅地落到绝情宗门人身边,帮他们应对倒戈的仆魔,有他加入战局,绝情宗的修者们几乎是眨眼间就逆转了战局。 而魔主看着这一切,脊背生寒,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错误。 可他来不及再做出任何反应了,慕如星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方才岑风倦那一声去,并不是让慕如星去救绝情宗门人,而是让青年直面魔主。 擒贼先擒王! 慕如星的修为已经向自己砸来,魔主慌乱地抬手应对,却难以匹敌。 他看到慕如星那双猩红如魔的眼瞳,青年这一刻桀骜邪肆,威压满满,看上去竟比他更像是魔头。 魔主听到慕如星冷笑了一声,然后漠然开口:“就你,也配叫魔主吗。” 魔主在慕如星的攻击下左支右绌,勉强支撑,根本无力回答。 但他心中发冷,魔主其实知道,他的实力不及慕如星,也不及妖王,他是靠对死斗魔契的篡夺才能上位的。 魔主一直以来依仗的,都是他卓绝的谋略能力,可他之前的谋划已经沦为笑话,此刻,他与慕如星又仅有几步之遥,所有的谋略在这时候都无效果。 慕如星看着魔主慌乱的模样,意兴索然地摇摇头,一副失望的模样:“不妨让我来教你,该如何做魔头。” 话音落,慕如星暴虐的修为如山海般砸向魔主,竟让他的身形直接溃散! 不远处。 岑风倦再次挥扇,用银芒制住被篡改了死斗魔契的魔族,便看到在自己腕间,系统刚闪过一道莹蓝光芒。 岑风倦召出系统的虚拟屏,发觉最后一个培养任务完成了。 任务完成度是一如既往的满分完美,这个世界的稳定度也跃升至九十,这已经是其他快穿专员想象不到的稳定度成绩,但还不足以满足岑风倦的要求。 他眸光微敛,外放修为,向方才魔主所在之处探去。 岑风倦很快得到了结果,不出他所料,刚才进入绝情宗的,只是魔主的一片分魂。 要提升最后十点培养进度,需要让慕如星杀死魔主本体、和妖族的妖王。 岑风倦正这么思索着,却看到系统虚拟屏上光芒一闪,培养进度突然跃升,从九十在一瞬之间增长成九十五。 岑风倦:“……?” 他向慕如星看去,看到青年眼底翻涌的血色淡去,唇角挂着愉悦的笑容。 慕如星的身形落在他身边,邀功似的笑道:“我顺着分魂与主魂间的联系,已经将魔主的本体杀了。” 岑风倦了然,这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没有人比邬凌更了解分魂之术,他想杀魔主,根本不需要去魔界。 所以岑风倦没有惊讶,正准备规劝慕如星不要太张扬,却看到系统的虚拟屏再度变化,培养进度突然跃升着超过了九十九。 岑天尊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 慕如星此时也似感知到什么,他侧耳似在倾听,随即欣然道:“妖王也死了。” “这三年间,慕如星一直在带领绝情宗门人对抗妖族,我循着因果线找到了妖王,然后派出分魂去除掉他,分魂刚刚完成任务。” 岑风倦:“……” 他看着慕如星那亮晶晶的,邀功犬类似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扶额。 好吧,慕如星这是直接张扬到底了。 此生第一次,岑天尊感受到了被人带飞是什么感觉。 似乎……还不坏? 他心生感慨,随即晃神地想,可这本不符合慕如星和邬凌的性格。 他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诧异地抬眼,看向天道之子那双赤红的眼眸。 而他视线中,慕如星的笑意微沉,他挥手,遮蔽了小世界修者看向自己的目光,然后他将一方司南召到自己掌中。 万千星光迸射,在这一瞬,星光带着画面,呈现在小世界中无数人的眼前。 那是分魂杀死妖王的画面,分魂仍顶着慕如星的容貌,将妖王无力倒下的身躯提在掌中。 慕如星的嗓音冰冷:“若再有人胆敢伤害岑风倦,后果……” 他的语调微顿,星芒没入妖王体内,将其轰成了万千碎片! 慕如星站在妖王失身散做的血雾中,继续道:“后果,便如此妖王!” ----------------------- 作者有话说:小世界收尾阶段,卡文,明天再修一下。 第65章 这一刻, 整个小世界都震撼了。 慕如星的画面不是呈现给小世界的所有修者,而仅有修为高的修者们能看到。 绝情宗内,门人弟子们大多什么都没看到,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看到,掌门和长老们的脸色突然都有些扭曲。 下一瞬,长老们一脸无语地扭头,齐齐看向慕如星的方向。 他们知道慕如星的经历,当日在晴川城时, 妖族围城,曾间接让岑风倦受伤过,而几个月前的无天城一行, 魔主也曾对岑风倦展露出过恶意。 所以慕如星把他们都杀了。 不光杀了, 还要对全世界高阶修者直播杀戮画面, 让人妖魔三族从今往后,都不敢再有伤害岑风倦的打算。 想到这里,长老们忍不住心中呐喊: 这恋爱脑怎么又病发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对全世界宣布他的恋爱脑发言吗?! 同一时间,其他修者们也都看到了慕如星的画面。 晴川城内。 慕福天正在修行,就看到一幅画面浮现在自己意识海,画面中正是自家儿子那英俊的面庞。 慕福天还以为儿子终于联系自己了, 心中正感到一阵美滋滋,就看到画面中的青年神色冷然, 挥手杀死了妖王。 慕福天听着慕如星杀死妖王后说的那句威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好大儿这波不是联系自己,和自己分享杀了妖王的喜悦,而是对全体高阶修者的群发, 是警告这方世界的所有人妖魔,让他们不敢再伤岑风倦。 一别几年,好大儿还是还是一贯的恋爱脑模样啊。 慕福天深吸口气,然后喟然长叹。 算了,早就习惯了。 魔界。 无数仆魔突然陷入混乱,他们都是魔主的仆魔,大多是魔主通过篡夺死斗魔契吸纳的,可此时,这些高阶魔族们突然发觉,自己感知不到魔主的存在了。 第77章 一瞬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心思活络,主人的死亡会重伤仆魔的修为,但只要能扛过这波反噬,他们就可以重新得到自由! 这一刻,许多想法浮现在他们脑海,勾起了他们平息多年的野心。 可没等他们造成骚乱,他们却看到,那位三个月来在魔界搅弄风云的慕如星呈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中,堂堂妖王面对慕如星竟不堪一击,没能做出任何抵抗,便无力地死去。 群魔胆寒地颤了颤,刚冒出头的野心也被打散,四散奔逃。 至于慕如星说的那位岑风倦,这些逃亡的仆魔知晓这个人的存在,此刻都战战兢兢地想,自己最好是这辈子都别遇到他。 他们在心中立下以后绕着岑风倦走的誓言,祈祷千万永远别遇到他,否则谁知道慕如星那魔头会对自己做什么。 妖界。 妖族的高阶修者们陷入茫然,他们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三年多前,他们听妖王号令,向晴川城发起攻击,之后便触了霉运般事事不顺。 先是对晴川城的攻击折戟,他们损失了大量高阶妖族,却没除去可能是天道之子的慕如星,反而让对方的修为大进。 他们听说,在那次围城之战中,人族修者中受伤最重的人叫岑风倦,但他所谓的伤和妖族毫无关系,而是因为连续超负荷施展修为,把自己累得昏迷的。 也就是说,妖族辛辛苦苦围城,最后竟然什么伤害都没造成。 这还像话吗! 当年,妖王这么说着,愤然拍案,而在岑风倦累得昏迷后,妖族的坏日子彻底到来了。 先是对其他城池的围攻屡屡被破坏,而守城力量背后总有慕如星的影子。 再之后,对方竟直接闯入妖族,一路杀到了妖王处。 妖族们想与慕如星对阵,却全无能与对方抗衡的实力,只能看着他们高贵的王被击晕,如破布般被慕如星拎在手中,然后在璀璨的星芒中碎做血雾。 妖族们目眦具裂,然后看到了慕如星呈现的画面。 看过之后,所有高阶妖族陷入死寂,原来他们三年来被慕如星针对,事事不顺的倒霉,甚至王上的死,全都只是因为…… ……他们曾经伤过岑风倦? 剧烈的荒诞情绪蔓延在他们心底,可他们刚目睹了妖王的死,已经被慕如星打弯了脊梁,没有人敢对慕如星提出一声质疑。 他们只是跪伏在地,表示遵守。 人界。 人界修者们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近千年来,人界修者渐渐式微,反倒是妖魔后起之辈人才辈出,十几年前,妖族和魔族更是先后冒出来不世之才,上位成为了新的妖王和魔主。 自那之后,人界修者就紧张不已,他们对外防备妖族和魔族的入侵,对内刻苦修行不怠,还将许多散修吸纳入自家门派,只为了最终一战来临时,能积蓄更多的力量。 几个月前,他们去绝情宗,听了宗主的讲道后,许多修者竟突破了修行的瓶颈。 这让紧张不安了十几年的修者们稍松了口气,修真界中一时群情亢奋,许多修者正等着稳固修为后,迎战妖魔。 然后他们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突然间得知…… 妖王已经死了? 这些修者看着慕如星呈现的画面,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突然惊醒,想起来这位慕如星就在绝情宗修行,是之前被发现命格特异的少年之一。 而他所说的岑风倦,就是几个月前绝情宗掌门讲道时,他们感谢过的那个少年。 这些修者们茫然地想,他们也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可是…… 岑风倦和绝情宗掌门论道,讲述的内容帮大半人族高阶修者有所突破,慕如星则是直接杀进妖界,单枪匹马地杀了人族的心腹大患,除去了妖族最强者,妖王。 怎么江山这代人才强得如此离谱呢! 而且…… 这些修者回想起刚才画面中,慕如星最后说的那句话,脸色各异地想到,而且这代人才似乎还有个惊天动地的恋爱脑啊。 他们满心震惊,过了半晌,却又化作轻快的欢声笑语。 管他的呢,妖王已死,魔界似乎也发生了变动,这是值得庆祝的大事,何必在乎慕如星是不是恋爱脑。 若慕如星真的是因为恋爱脑才去杀了妖王,那他们也绝无二话,只会感慨句恋爱脑的力量竟如此强大,然后高声欢呼—— 恋爱脑万岁! 绝情宗。 掌门与长老们向慕如星看去,却没能看到青年高大的身形,此刻,慕如星和岑风倦的身形被星芒遮蔽,让他们无法看清。 星芒之中,只有岑风倦和慕如星两个人,仿佛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岑风倦微仰头,看着慕如星,在心中默默道了声:“果然。” 在慕如星突然出手,接连杀死魔主和妖王时,岑风倦就敏锐地感知到,这样突兀的锋芒毕露本不是慕如星的风格。 而此刻,他已经想到了慕如星,和慕如星壳子下的邬凌的目的。 岑风倦抬腕,目光落在自己腕间系统的虚拟屏上,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距他一步之外处,慕如星也将目光看向他手腕。 他看不到系统,但他清楚,那个让岑风倦在晴川城脱力到昏迷的,那个在无天城逼迫岑风倦的,正是少年细瘦腕间的系统。 慕如星对岑风倦抬手,用手指圈住少年伶仃的腕骨。 岑风倦体弱,体温也常年偏低,他腕间细白的皮肤便似冷玉般,肤质细腻,触感却微凉,慕如星用自己指腹暖过那片皮肤,然后手掌再向前探,用一个缱绻的姿势擒住岑风倦的手腕。 他眼中是猩红的血色,唇角扯起个冷然的笑意,低声重复道:“胆敢伤害岑风倦,后果……便如妖王。” 岑风倦感受着腕间的暖意,稍稍挣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开手。 他将自己的手与慕如星的相握,在心中低低一叹。 果然,慕如星做这一切不是为了震慑小世界内的人妖魔三族,而是想要敲山震虎,震慑住系统。 岑风倦猜到了他的想法,也感受到,这一刻心底生出的丝丝轻松和愉悦。 许多事,岑天尊一个人背负了太久,如今有人能站在他身边,哪怕还没和他一同直面管理局,但仍让他心境突然变得豁然。 他终于不必再踽踽独行。 岑风倦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唇角不由地微扬。 而在他腕间,系统已经呆滞了。 系统茫然地想,不是,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呢?最后一个培养任务我都没参与啊! 随即它又嘲讽地想,慕如星有什么可狂的,他不过是个小世界的天道之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威胁自己? 就算在这个小世界,他确实对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让自己不得不化身咸鱼,针对岑风倦的计划没能收获成果,但这个世界的培养任务已经完成,岑风倦马上要离开这个小世界了啊。 等到了下个任务世界,它绝对能给岑风倦安排得明明白白! 系统正自信满满地想着,却突然感到有些胆寒,然后一种莫名的感觉侵袭了他。 它看到,有星芒向自己蔓延而来,让它的思绪突然陷入了混乱。 系统僵硬着,卡顿着,在星芒中遭受不知名的影响,然后在重启中恢复清醒,却全然忘记了刚刚发生过什么。 它有些茫然。 自始至终,系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慕如星并非天道之子本人,而是由另一个世界的天道之子扮演。 也不知道慕如星借用星芒,在方才究竟对它做了什么。 就如几年前,它被岑风倦的银芒侵袭时一样。 岑风倦看着慕如星的动作,他全然猜到了青年的打算,但他没有阻拦。 直到系统在茫然中进入重启,他才看向慕如星,唤道:“邬凌。” 有太多的情绪凝在这短短两个字中,可岑风倦自己都想不分明,便强行压下这些复杂的思绪,转而道: “把慕如星换回来吧。” 离开这方小世界的日子快到了,是时候将原版的天道之子换回来。 想到这里,岑天尊突然想起,在这方世界中,自己和邬凌是如何完成任务的。 他们确实完美完成了每个任务,但慕如星如今,是个满世界皆知的恋爱脑。 想到这里,岑风倦脑中的万千思绪顿时消散,哭笑不得的情绪漫在心间,让他忍不住抬手扶额,无语长叹。 这次的培养任务完成得很松弛。 但…… 善后工作却平添了无数艰难。 第66章 慕如星小世界。 伴随着妖王和魔主的死, 小世界的局势几番骤变。 人族修者们原本想以慕如星为统领,反攻妖界和魔界,可当他们想要找到慕如星的时候, 却发觉慕如星竟突然不见了。 第78章 他们转而想找岑风倦,却又发觉岑风倦也和慕如星一起失踪,人族修者们急切地前往绝情宗,询问掌门是何情况,却只得到个二人暂且归隐的答案。 人族修者们震惊了。 他们心道,这二人刚解决了人界的心腹大患, 正是声望空前绝后的时候,竟然舍得下人族共主的位置,安然归隐吗。 可他们归隐了, 妖界和魔界的剩余隐患又要由谁带头来管? 关键时刻, 绝情宗掌门站出来, 号召人族修者们不可再多依赖慕如星和岑风倦。 于是,人族几大宗门结盟,开始稳步解决混乱的妖界和魔界。 一个月后。 慕如星睁开了眼睛。 他正置身于秀丽山水中,一间普通的茅草屋内,躺在简洁的床板上。 他睁着眼,眼中却尽是破碎的血色, 他眸光暗沉得看不到一丝光芒,眼底只有阴郁的死意, 瞳孔半晌都没有转动过一次。 他躺在床铺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才缓缓回神,意识到自己竟还活着。 可意识到这点后,他眼底的死意却愈发沉重。 慕如星万念俱灰地想, 自己为什么竟还活着?他难道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吗? 他筋疲力竭地合眼,短暂的一生便在脑海中浮现。 慕如星想起,其实一切的最初,源于自己在晴川城遇到的那个少年。 当他还是纨绔子弟,在晴川城外肆意纵马,却遇到麟马失控的时候,有一个漂亮的少年救了他。 后来他们一同参与春狩,可是面临喜服女子的危险时,那少年却决绝地弃他而去。 他独自困在喜服女子的宅院,被骷髅抓上了婚台,可因为他对喜服女子生出一丝怜悯,竟阴差阳错地过了问心试炼。 他修为大涨,便也不再在意漂亮少年的背叛,还带回了妖族将攻城的消息。 可晴川城内各世家并不信任他,王家的家主控诉是他害了王远,他在各方的质疑中焦头烂额,晴川城也没能建立好防线。 最终,妖族围城,修者们慌乱地构筑着防线,然后损失惨重。 指责他的王家家主战死,城主战死,还有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战死,他艰难地保卫着晴川,却愕然看到,那个被他视为好友的漂亮少年竟在慕府大开杀戒。 那一战之后,晴川半城皆死,而他失去了敬爱的父母。 他深陷绝望,满心愤怒,怨恨少年对自己的欺骗和背叛,痛苦于经历的一切。 然后,他收到了绝情宗传书。 掌门在传书中说,妖族新任妖王可以检测到修者命格,对方察觉他命格特殊,所以才命妖将发动对晴川的围攻。 那一瞬,慕如星第一次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 他突然明白,原来半城的人是因为他才会死。 若不是他的特殊命格被妖王盯上,那些让他痛苦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晴川不会被围城,所有人也不会死。 原来他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在绝望和恨意中,接受了绝情宗掌门的邀请,进入绝情宗修行了无情道。 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人却越来越冷淡漠然,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位少年。 那个少年容貌清俊,气质干净,是修行的天才,又有着万中无一的好性格,他和对方相处了几年时间,终于小心翼翼地再一次交付出自己的信任。 然后,他迎来又一次背叛。 在去无天城探查时,那少年突然一改往日的温良,看向他的眉眼间尽是阴鸷,然后他就在群魔的包围之中,被少年利落地踹下飞轿,身陷于无数的魔修魔族之间。 他看到少年笑容得意,驾驭飞轿,向绝情宗其他人的方向飞去。 那一瞬,慕如星心魔横生。 他堕入魔道,在无天城中苟且偷生几个月,最终辗转流落进魔界之中。 他在对整个世界,尤其是对背叛者的恨意中成长,靠死斗拉起一支魔军,然后带着自己的魔军杀上绝情宗。 他杀了背叛自己的少年,却也被卢长老利用,和绝情宗的其他修者两败俱伤,然后他看到魔主带另一支魔军前来。 魔主篡夺了他的死斗契约,他的仆魔背叛了他,和魔主一同,屠戮了整个绝情宗。 是掌门用命救下了他,当他从心魔中清醒过来,就看到他朝夕相处的所有同门,那些他或许不算熟悉,却也擦肩而过了几十几百次的弟子与长老,都死相凄惨。 他们横尸在外,死不瞑目,目光中仍带着死前未消散的绝望痛楚。 慕如星恍惚觉得,那些目光仿佛都在看向他,自那日起,他每每阖眸,就都是绝情宗枉死的修者们死不瞑目的眼。 他悲痛至极,动用了一切能提升修为的手段,不管是魔道还是禁术,终于将自身的修为推至这方世界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后他再入魔界,杀了魔主。 可当他回到人界时,却发觉妖族已经对人界发起总攻,每一分每一秒,人界中都有人丧生,血色沾染了每一片秀丽河山。 他因闯入魔界伤痕累累,筋疲力竭,却不愿停歇,再次只身闯进妖族大营。 他看到了妖王,并认识到,以他重伤下的状态,他没有能力杀死对方。 慕如星选择了自爆。 当他自爆修为,自爆肉身,甚至连命格都一并自爆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切痛楚终于远离了他,他终于不再陷入绝望的漩涡,不会再不停地做错什么,然后失去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终于还是杀了妖王和魔主,为这世间做了些贡献。 这是系统和管理局剧本中,慕如星一生的故事。 慕如星倦懒地躺在床铺上,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意志,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选择了走向死亡,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再一次睁开眼,可刻骨的疲惫席卷他的脑海。 他懒得动弹,甚至连起身弄明白自己为何仍活着的力气都欠奉。 不知过了多久,慕如星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儿子?好大儿?” 慕如星茫然地眨动眼皮,不明白自己既然没死,怎么会听到父亲慕福天的声音? 他听到慕福天纠结道:“你都隐居一个月了,还不准备出山再大显身手一番?” 隐居……一个月? 慕如星恍惚了一瞬,然后,银芒卷着另一道记忆涌入他脑海。 片刻过后,慕如星霍然起身,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所在的茅屋,然后快步走到屋外,抬眼看向外面秀丽美好的山水,享受着不曾被血腥气息沾染的一切。 他突然泪流满面。 原来属于慕如星的一生不一定是个注定的悲剧,原来在这个世界…… ……他如此幸福。 慕如星用三天时间,消化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然后他由衷地发出感叹: 岑风倦简直就是仙子! 与他原本的经历不同,在这个世界,当他因麟马失控命悬一线时,岑风倦救了他,但后续春狩时,岑风倦却没有抛弃他,还用功德证明了他说的话真实可信。 然后岑风倦救下了他的父母,还带着慕福天夫妻深入敌营,搞事了一番,这个世界的晴川也不曾破城,反倒是妖族被修者打得焦头烂额,几乎尽数被歼灭。 后来他在绝情宗又遇到岑风倦,无天城一行中,他甘愿牺牲自己,送岑风倦离开,岑风倦却悄悄回到无天城,陪他一同在魔界度过三个月,并积蓄出了一支魔军。 他们一起算计魔主,杀死魔主,除掉妖王,如今人界形势正一片大好。 相比起他的经历,这个世界好得像个不真实的故事,每当慕如星想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忍不住眸中带泪。 按慕如星对岑风倦留下记忆的理解,除掉妖王和魔主后,这个世界的慕如星和岑风倦便飞升离开了,甚至岑风倦原本就不属于这方世界,本就是为了培养慕如星而来。 但这方世界仍需要天道之子,于是另一个剧本中,那个饱经风霜绝望自爆的慕如星死后重生,来到了这个世界。 岑风倦留下的记忆中还提到,他对这方世界施加了影响,再过一段时间,小世界的原住民会渐渐忘记岑风倦的存在,如今的慕如星便不会再受到太多影响。 慕如星并不在意这点,毕竟小世界原住民对他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认为他是之前的慕如星,对岑风倦有着超级恋爱脑。 但慕如星能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毕竟他知道如果没有岑风倦,故事会是怎样的模样,如今这方世界能如此美好,正是因为岑风倦修改了故事线发展。 想到这里,慕如星都觉得,自己要爱上那素未谋面的岑风倦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一阵寒意突然笼罩了慕如星。 被雷电击中般的激烈痛感降临,让慕如星全身痛楚酸麻,一瞬过后,痛感消散,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属于这个世界慕如星的嗓音响起在他耳边。 第79章 声音冰冷漠然:“不许你爱。” 慕如星:“……” 沉默半晌后,他试图和这个世界慕如星留下的力量辩解:“我就是想想!” 又是一道雷电。 慕如星觉得自己发丝都要炸开,他忙无奈道:“不敢想了,行吗。” 他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这次终于不再有雷电袭来。 慕如星松了口气,算了,不爱岑风倦就不爱呗,反正这个世界他还拥有着一切。 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冒着被雷电击中的风险想:“这个世界的慕如星……” 没等他想完,又是一道雷电。 慕如星被劈得灰头土脸:“……” 他半是无奈,却又半是愉快,他喜悦于自己能来到这个圆满的世界,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慕如星虽然会用雷电劈他,却不会真的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他索性快意长笑,扬声吐槽: “他怎么又在恋爱脑啊!” 【他怎么又在恋爱脑啊 完】 ----------------------- 作者有话说:下个世界《那就朕给他陪葬》 文案: 系统:这个世界存在修真王朝,如今大应王朝太子新登基,你要培养他成为合格的帝王。 岑风倦翻开系统的剧本,被剧情简介中渣攻贱受四个字刺痛了眼睛。 系统小人得志地偷笑:宿主,天道之子生性阴鸷,你要接近他,感化他,引导他,为此不惜牺牲…… 岑风倦:…… 岑风倦:天凉了,皇位该换人坐了。 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岑风倦手撕剧本,换了个天道之子培养。 系统声嘶力竭:宿主!六皇子是原定剧情里面的反派啊!你本该杀了他的! —— 六皇子篡位登基那天,帝师岑风倦正统领十万兵马,身陷边境,被蛮族重围。 系统对岑风倦道:你要战死边疆,用自己的死让皇帝成长为有担当的帝王。 然而…… 邬凌版新帝:帝师危在旦夕?朕要御驾亲征! 群臣劝阻道:世上只有救驾的臣子,哪儿有御驾亲征救臣子的帝王啊? 邬凌冷冷道:如果帝师死了,那便陪葬吧。 群臣忠贞不二,毫不退让:若能阻止陛下莽撞,臣等死而无憾。 邬凌:朕是说,朕给帝师陪葬。 群臣乌拉拉地跪了一地:恭请圣上御驾亲征! 第67章 时空管理局, 返回大厅。 莹蓝的光芒闪动着,现出岑风倦一袭白衣清瘦挺拔的身影,完成了慕如星世界的培养任务后, 岑天尊再一次回到了管理局。 难得一见的,这一次他既不虚弱也无疲倦,甚至不需要回住宅区去补眠。 而这一切,与慕如星,或者说与扮演慕如星的邬凌息息相关。 想到这里,岑风倦的眸光微动。 慕如星的培养任务, 是岑风倦做过的任务中最简单的,可他遇到了新问题。 岑风倦脑海中闪过魔族攻上绝情宗的时候,慕如星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时他便直觉地意识到, 自己和邬凌的关系有所变化, 小徒弟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单纯, 可当时他没来得及思考明白,邬凌看他的目光中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情感。 后来局势几番突变,对这件事的思索就被留到了今天。 岑风倦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脑海中转过诸多思绪。 在完成一个培养任务后,快穿专员会得到三天的休息,在这三天里, 邬凌不在他身边,岑风倦准备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 三天后。 提醒要开始新任务的闹铃清脆响起, 被岑风倦面无表情地摁掉。 岑天尊此刻比刚回管理局时还要憔悴几分,白净的皮肤上,眼下甚至有圈淡淡的黑青,给他精致的面庞平添几分沉郁。 岑天尊感到暴躁。 他实在是太缺乏人际交往经验,自己闷头纠结了整整三天, 却是一无所得。 他既不明白邬凌如今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也迷茫于自己该如何回应。 岑风倦深吸了一口气,烦闷地想到,当初那些人对自己实行造神计划时,怎么就没想到他们简单粗暴的培养,会让自己在情绪情感方面有如此大的短板。 岑风倦郁闷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才长舒心中郁气,道了声:“算了。” 既然想不通,那便顺其自然吧,现在该去进行下一个培养任务了。 岑风倦弹指,让一道银芒没入系统,干扰了系统对小世界的选择。 在他腕间,系统正兴致勃勃地挑选着任务能恶心到岑风倦心小世界,却突然恍惚了一瞬,换了一批作为备选的小世界。 然后它才回过神,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般,再次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很快,它大喜道:“选出来了!” 它查询着这个小世界的背景资料和培养计划,满意地芯片都升温了些许。 它小人得志般地得意笑道:“这个世界的培养任务肯定能恶心到岑风倦!” 它并不知道,岑风倦外放的修为如同监视的眼,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岑风倦眼底划过讽刺的冷意,他知道系统会想方设法恶心自己,但是他不在乎,他只需要系统能够做到按他的要求,让他进入法则符合他需要的小世界。 他会在进入小世界后,边完成天道之子的培养任务,边解析小世界的本源法则,然后积蓄力量,谋划着那越来越近的…… 推翻管理局的那一天。 …… 恢复意识时,岑风倦感受到眩晕。 强烈的晕眩感超出了快穿专员进入小世界时该有的范畴,让他心生警惕。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房间里,身下床铺柔软,可他的思维却迷蒙,他的大脑宛如一团浸了水的棉,沉重得无力思索。 岑风倦咬着舌尖,用痛意凝聚着思维能力,对系统道:“查询小世界背景。” 系统的电子音中,竟包含着些许微妙而阴险的期待:“这个世界存在修真王朝,天道之子是中州大应王朝的新君,一个月前他刚登基,你要培养他,让他成为合格的帝王。” 岑风倦听到系统的话,却觉得那声音缥缈得如同在天边。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涌入视线的是大团艳丽的色块,金红一片看着华贵喜庆,却让岑风倦心中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意识越来越模糊,岑风倦艰难道:“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 系统道:“岑风倦,年少时曾是天之骄子风云人物,后来却突遭坎坷,修为尽丧。” “先帝看他擅长修行,精于教导,还没有修为,不必担心带来危险,便在十年前,让他做了皇宫中诸位皇子的老师。” “一个月前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时封岑风倦为帝师,这就是宿主如今的身份。” 帝师……修为尽丧…… 岑风倦听到了系统的话,用一团乱麻的大脑艰难思索着,难怪他所处的这间屋子看着华贵,难怪他迟迟凝不起修为。 岑风倦感受到自己的虚弱,他的身躯在发烫,似乎是被这个世界的设定影响,旧疾发作,可他又隐约感到不对劲。 他似乎并没有太疼痛,反而有种让他陌生的难受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 岑风倦做着深呼吸,抵抗脑海一阵阵的晕眩,这眩晕感来势汹汹无比强烈,若不是他用意志苦苦支撑,只怕已经晕了过去。 可当他呼气时,他才愕然发觉,自己的呼吸湿润的……轻轻颤抖着。 他终于明白过来。 他此刻的难受并非是病痛,而是被人下了药,是迷乱他神智的催人动情的药。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岑天尊僵住,连昏沉的大脑都霎时清明了几分。 他呵道:“系统!介绍培养任务!” 系统的语调中简直藏不住它那小人得志的笑意:“新帝对帝师抱有偏执的爱欲,却生性阴鸷,不懂爱人,在被帝师拒绝后,新帝将帝师锁入宫中,下药囚禁起来。” 岑风倦:“……” 系统道:“宿主的第一个培养任务,就是在新帝前来时,向新帝献身。” 岑风倦:“…………” 系统:“请宿主接近他,感化他,从旁引导他,教他如何爱人,为此不惜牺牲。” 岑风倦:“………………” 岑天尊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因为怕被管理局察觉异常,只影响系统选择了法则符合自己需要的小世界,而没有精挑细选。 以至于,让系统选择了这个培养任务堪称惊天动地的小世界。 岑风倦一时无语。 他隐约听到有声音传来,先是门推开又关合的声响,然后是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他竭力循声扭头,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来人样貌,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第80章 “老师……”来人的嗓音低沉,却因为激动发颤:“您终于要属于我了!” 所以……这就是这方世界的天道之子,是囚禁他的新君? 岑风倦猜出了来者的身份,竭力移动着自己乏力的手臂,可他的动作被限制了。 “叮当当。”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岑风倦茫然了一瞬后意识到,那是他腕间银链的声响,新帝在囚禁了帝师岑风倦之后,又用银链束缚着帝师纤瘦的手腕,让人无法挣脱逃走。 岑风倦气恼地咬牙,五指紧握成拳,恨不得把这一拳揍到系统的脸上。 天道之子痴痴地看着岑风倦,向着床铺的方向又走近了几步。 岑风倦终于缓过了连绵的眩晕感,眼前大片艳丽的色块也清晰了些,他狭着双琥珀色的杏眸,目光冰冷地向天道之子看去。 岑风倦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张英俊得极具倾略性的面庞,莫大的餮足让新帝面色潮红,狭长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 而他的眼神…… 岑风倦的目光对上天道之子的眼睛,突然怔忪地僵住了。 那双眼睛明亮,眸光灼灼,写满了偏执的爱慕,和充斥着占有欲的渴望。 如此……熟悉。 岑风倦一时忘记了动作,呆呆地看着天道之子来到自己床边,单膝撑在床沿,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地向自己俯身压来。 岑风倦终于回神。 他厌弃地扭头,避开天道之子看自己的视线,再次挣动自己被银链束缚的手腕。 他的反应似是刺痛了天道之子,让青年俊美的面容一瞬阴沉,伴着银链叮叮当当的声响,帝王伸出手擒向岑风倦的腕。 他没能碰到岑风倦的皮肤。 一道银芒从岑风倦纤长的指尖迸发,没入他体内,让他失去意识地栽倒。 但岑风倦此刻也不好受,系统从法则层面封锁了他的修为,他方才是强行冲破了限制,此刻五脏六腑都因反噬而痛意翻涌。 而且,岑风倦瞪大了眼睛,看着天道之子栽倒在自己身上。 天道之子身形高大,体重也不轻,压得岑风倦胸口发闷,几乎要呕血,再想到对方之前的举动,岑天尊更是止不住地嫌弃。 岑风倦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凝神静气,终于从法则层面彻底绕过了系统对自己修为的限制。 修为重新在经脉中奔涌,岑风倦安心地松了口气。 他甚至没顾上解开腕间银链,而先凝聚修为,抬脚,狠狠地把正栽倒在床沿,半个身体压在自己身上的天道之子踹飞出去! 小世界的天道之子,大应王朝的新帝倒飞而出,砸在墙壁,又滑落在地。 岑风倦这才稍稍出气,可他喉头的血腥也再难压抑,他蓦地侧身,呛咳着吐出鲜血,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更是心因性地想要干呕。 “系统。”岑风倦在脑中冷冷唤道:“天凉了,让大应王朝的皇位换个人坐吧。” 系统原本正美滋滋看乐子,听到这话后大惊失色:“宿主你冷静——” 岑风倦不想冷静。 他弹指,一道银芒闪过,用术法静音了系统后,冷淡地压了压唇角。 他的目光落向破布袋子般软倒在地的天道之子,心中冷笑。 接近他、感化他、引导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对他献身? 呵呵。 区区小世界的天道之子,他不配。 还是换个天道之子来得痛快,岑风倦正思索着,不然现在就把天道之子除掉算了,却感知到熟悉的修为浮现在屋内,然后一道高大的身影迈步走出。 是邬凌。 岑风倦不知怎么,心中竟浮现出一瞬的慌乱,不自觉地抓紧了掌心的东西。 然后他再次怔住,在他掌心,那正被他牢牢抓着的,竟是束缚着他手腕的银链。 方才他虽然冲破限制找回修为,可被下药的身躯仍滚烫,充斥着疼痛的身躯触感迟钝,思维也在眩晕中迷蒙,以至于竟一直忘记解开手腕的束缚。 直到此刻。 邬凌的身形出现在屋内,他看到了让自己瞳孔骤然一缩的画面。 岑风倦正侧躺在床边,伶仃的手腕被束在床头,他正紧紧抓着束缚的银链,白皙的手背因用力露出脆弱的血管。 他精致的面庞此刻格外苍白,额角带着冷汗,眸光也有些失神,唯有向来苍白的薄唇上染的血,为他增添了一抹艳色。 床上也落着点点猩红,显而易见的,是岑风倦刚虚弱吐血导致的。 邬凌的视线中,岑风倦看上去虚弱,无力,简直像是刚被人狠狠欺负过。 邬凌眸光一瞬间被杀意染红。 他挥手解开了岑风倦的束缚,又一道术法屏蔽了系统,他坐在床沿,将岑风倦揽在怀中,熟练地给师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他才压抑开口道:“我会杀了他,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岑风倦被邬凌高大的身形笼着,有些别扭地动了动,却又在心底生出的安心感中乏力,疲倦地放弃了自己无谓的挣扎。 他道:“那是大应王朝的新帝,是这方世界的天道之子。” 邬凌以为这是不许自己杀人,紧咬的牙关绷出锋利的线条。 岑风倦却缓过肺腑的痛意后,继续道:“但很快就不再是了。” 邬凌舒了口气,他扯着唇角露出个冰冷的笑,看向昏迷的天道之子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可与此同时,他却又极尽温柔地向岑风倦体内输送着疗愈的修为。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岑风倦。 岑风倦正半躺在他怀中,缓过方才的痛楚后,他面色恢复了些,不再是让人怜惜的没有血色的苍白,之前的几番挣动让他一袭精致的白衣稍显散乱,领口散开了一小片。 从邬凌的角度,刚好能透过那片领口看到截精致的锁骨。 邬凌的身体突然僵了一瞬。 最初的怒意消散后,他被这一幕勾起了的回忆,刚才那一幕再次浮现在脑中,让他想起了被束缚的、虚弱的、吐血的岑风倦。 是多么……漂亮。 邬凌的眸光突然沉了沉,当岑风倦抬眼时,正对上青年深邃的目光。 岑风倦蓦地沉默。 那些他想不通的复杂眼神,那困扰了他三天的难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解答。 这一刻,邬凌看向他的眼神炽热,充满了偏执的爱慕和独占的渴求,和不久前,天道之子看帝师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区别的。 在发觉自己看向他后,邬凌垂眼,强行压制了眼中的情思,可方才青年那灼灼的目光,已经深深刻在岑风倦眼底。 岑风倦无措地指尖一缩,闭上眼眸不愿再看,心底却茫然发凉。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岑风倦脑中思绪乱如麻,却在慌乱中全然忘记了,自己仍倚在邬凌的怀中。 他也没有看到,邬凌拥着他,看着他慌乱的神色,正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 作者有话说:昨天在给新世界做大纲,更新没来得及写完,只能今天多更点了,抱歉orz 第68章 破晓时分。 大应皇宫中, 杨内侍面带忧色,步履匆匆,看神色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推开一扇扇殿门, 却都一无所得,终于,他咬紧牙关,带着凝重的神情走向皇宫的最深处,他很清楚,若在其他地方都寻不到新帝的身影, 那对方只可能是在那里。 那个……新帝金屋藏娇的地方。 杨内侍一路步伐匆忙,最终站在那间极致繁复华美的宫殿外。 他不敢进屋,这间宫殿是新帝为囚禁帝师修建的, 只有新帝一个人能进出。 隔着殿门, 杨内侍战战兢兢开口道:“陛下, 早朝的时辰已经到了。” 一片沉默,宫殿中并没有回应。 杨内侍的额角带汗,抬头看向天色。 这个时辰,参与早朝的满朝文武恐怕都已经进殿了。 作为修真王朝,大应王朝并不似凡俗王朝般在意繁文缛节,但这不意味着, 陛下作为刚登机一个月的新君,就能因为和帝师间的荒唐事而耽搁了早朝。 杨内侍简直能想象到, 若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会有多少弹劾的折子雪花般飞来,而他作为陛下的身边人,绝对要因此担个极大的过错。 可让他进屋去唤新帝,他却也是万万不敢的。 杨内侍正在纠结, 就看到有小太监小跑着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杨内侍听到小太监的话语,脸色骤然大变,终于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推门。 他看到了新帝滑落在地,失去意识的身影,杨内侍猝然大惊,几乎惊叫出声,却又强自克制着,他踉跄地走到新帝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着新帝的鼻息。 还有气息。 杨内侍恍惚地松了口气。 第81章 眼前这一幕太过惊人,他不敢让其他人看到,可皇宫中又有禁止使用修为的封禁,他无法施展传讯术法,只能慌忙起身,准备跑去叫太医。 “……杨内侍。”快出殿门时,杨内侍听到了新帝虚弱的声音。 他慌忙停步侍立,看到新帝正艰难撑起自己的身体,杨内侍忙上前扶住。 “什么时辰了?”新帝问道。 杨内侍明白新帝想问什么:“早朝已经开始了。” 新帝艰难地直起身,只觉得全身酸软疼痛,连修为的运转都滞涩,他神色阴郁,目光阴沉得如同酝酿着风暴。 杨内侍不敢看他的神色,恭敬地低头,心中浮现出诸多猜测。 他听见新帝压抑道:“先去上朝。” “是。”杨内侍应了一声,道:“今日是蛮族使者来朝的日子。” 新帝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杨内侍顿了顿,再度开口:“方才小太监来传话说,岑帝师去早朝了。” 新帝面色一沉,陷入了沉默。 同一时刻,太和殿。 大应王朝的满朝文武站在殿中,却左顾右盼,支支吾吾。 帝师岑风倦已经多日不曾上朝,新帝说他身体不适,告病不能来,但其中的真正原因大家都有些猜测,毕竟新帝看向帝师的灼灼目光,不曾在满朝文武面前收敛过。 可今日,岑风倦竟面色平静地来到了太和殿,反而新帝迟迟不至。 什么情况? 大臣们用目光表达着疑惑,一道道视线飘向岑风倦。 在他们的视线中,岑风倦只是静静地站在最前方,神色淡然,平静无波。 “上朝——!” 直到杨内侍的嗓音划破了一殿暗藏躁动的平静,新帝缓步走进了殿中。 满朝文武慌忙收回乱飘的目光,恭敬地垂首行礼。 新帝并不看他们,他居高临下,坐在御座龙椅上,让满朝文武自行走着上朝流程,自己却用阴鸷而满是占有欲的目光紧紧盯着岑风倦。 新帝阴沉地想,帝师竟又一次拒绝了自己,还打晕自己逃了出去。 可帝师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既然还来上朝,那就是仍挂心天下,只要岑风倦没有直接逃出上京城,那就不可能逃掉。 甚至,就算逃出了上京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总能将人再抓回来,而那时,他不会再心软了,这次他会不顾一切的,让老师彻底属于自己。 在天道之子偏执的目光中,岑风倦忍不住叹了口气。 岑天尊其实是逃避般地来太和殿的。 在皇宫击晕新帝又遇到邬凌后,他在困乏无力中几乎失去意识,只能让邬凌先带自己离开,可他这一夜不曾有片刻安睡,梦中全都是邬凌看向他的目光。 破晓时分,岑风倦恢复了意识,睁开眼就对上邬凌凝视他的眼神。 他烫到般地避开邬凌明亮的视线,垂眼道:“你别去替换天道之子。” 然后,他抿着唇,默然无言。 猝然得知太过惊人的信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邬凌。 让他忍不住感到慌乱的事实是,他对天道之子的目光感到恶心,却不曾对邬凌生出同样的情绪,可理智却又反复提醒他,邬凌是他当做小徒弟养大的,事情本不该是这样。 岑风倦脑海中一团乱麻,唯有一个念头无比明确,他不希望邬凌扮演天道之子,所以他直接对邬凌提出了要求。 邬凌没有质疑的意思,用近乎乖巧的态度应道:“我听师尊的。” 可岑风倦听着他的话语,心中的思绪愈发杂乱,终于逃一般地来到了早朝。 他想要用任务冲散脑中杂思,可目前看来,他做的并不成功,无数纷乱的思绪仍充斥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心乱如麻,天道之子的目光更是加剧了他的苦恼。 岑风倦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对天道之子的情绪,他不因新帝对自己的妄念而愤怒恐惧,因为他不是无力反抗的帝师,他可以挣脱新帝束缚笼中雀的牢笼。 对于天道之子的阴鸷的爱意,他更多的情绪是厌烦,甚至于只要想到昨日躺在床上时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就想要作呕。 意识到这一点后,岑风倦的神色突然一怔,他再次想到,他对邬凌的目光并没有这种厌烦。 在被邬凌凝视的那刻,他感到意外,惊讶,甚至无措,可唯独没有厌烦。 岑风倦恍然意识到,或许他不想让邬凌扮演天道之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希望自己对天道之子的厌恶延伸向扮演者邬凌。 所以…… 他对邬凌确实是不同的,有不同于别人的底线,不同于别人的放纵。 可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后,又有更多的思绪涌入岑风倦脑海,岑天尊陷入无尽的茫然中,心中几乎要泛起几分委屈。 杨内侍的嗓音拯救了他,高亢的嗓音突然响起:“宣——蛮族使者。” 伴随着杨内侍的嗓音落下,岑风倦看到自己腕间的系统亮起道莹蓝的光芒。 有新的培养任务触发了,岑风倦面色微沉,他强行收敛起自己的万千杂思,将所有精力先投入到眼下的任务。 他注意到了杨内侍的用词。 一个宣字,这是大应王朝对蛮族高高在上的表现。 岑风倦想起自己之前看的资料,在这方世界,妖魔早已被人族剿灭,之后,人族修者在四片大陆建立起四个修真王朝。 大应王朝地处中州,是四个修真王朝中最富庶的一个,王朝的两面环海一面环山,唯有北方是万万里无人的雪原,雪原之中是这方世界的蛮族。 蛮族,是人族对人妖混血、人魔混血生灵的称呼,这些蛮族不容于人族,不被允许进入四州的修真王朝,便都聚集在中州之北的雪原中生存。 二百年前,蛮族不满足于只能困守在萧索的雪原,积聚力量对大应王朝发动了战争,却被大应王朝以雷霆之势镇压。 自那之后,蛮族每十年便会派遣使者来大应朝拜,而大应作为战胜国,自然可以对朝拜的使臣高高在上,用上这个宣字。 蛮族使者将至,太和殿中的气氛也严肃了许多,在满朝文武的视线中,蛮族的使团终于现出身形,缓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蛮族使团共有十余人,为首的是个英俊而野性的青年,他看上去刚及冠,眉眼疏朗,目若朗星,气质肆意而不羁。 他看上去全然没有来朝拜的样子,反而宛如步入自己主场般的洒脱。 青年带着笑意自我介绍道:“见过大应天子,我是蛮族使团的领队,图雅。” 图雅,这一刻,大应的满朝文武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的思绪各异。 新帝刚刚登基,大应如今尚未缓过改朝换代的混乱,他们希望这个使者别惹出太多枝节,最好是走个朝拜流程就离去。 而岑风倦看着青年粗犷的,带着北方特色的穿着,眸光微动。 图雅仿佛浑不在意大家的打量,他只是平静看向御座上的天子。 图雅笑道:“这次我来出使,肩负着任务,要和大应王朝较量一番。” 话音落下,大应王朝的文武忍不住地骚动,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百年前,大应王朝以雷霆之势胜了蛮族,后续就骄奢淫逸成风,到先帝时,大应的军队甚至已经沉迷享乐,战力衰弱。 如今新帝登基,才刚刚开始整治这些陈年旧账,想不到却被蛮族抓住机会,在大应最混乱的时候有意闹事。 御座之上,天子面色阴郁:“你准备如何与大应较量?” 图雅笑眯眯地:“很简单,图雅此行带来了蛮族年轻一代的修者,就让他们与大应的年轻人打擂吧。” 他道:“若大应赢了,那蛮族俯首称臣,上贡翻倍,但若我蛮族赢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请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 话音落下,太和殿中一时沉寂。 龙椅上,天子狭眸,一言不发地盯着图雅半晌,终于还是应了声:“好。” 而岑风倦已经召出系统的虚拟屏,看向刚激活的培养任务。 系统道:“请宿主帮助天道之子,赢下同蛮族的较量。” 任务并不让人意外,岑风倦却沉默了一瞬,抬眼。 他没有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图雅。 图雅察觉了他的视线,唇角微扬,对他露出个目的性明确的笑颜。 岑风倦同他对视着,琥珀色的杏眸中光芒闪动,然后抬手…… 却是再一次地屏蔽了系统。 第69章 岑风倦不准备完成系统的培养任务。 他既然已经准备要换个天道之子, 那又何必费精力去帮新帝赢下较量? 所以他屏蔽了系统,负手立在一旁,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蛮族和大应修者的较量。 第82章 系统看着他的动作, 感觉自己的处理核心都要过载了,它震撼地想,岑风倦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是连做戏都不肯再做,决心彻底对抗任务要求了吗? 那它当然是要施以惩罚的啊。 系统闪烁着莹蓝光芒,将管理局法则凝聚的惩罚投向岑风倦伶仃的腕骨。 可岑风倦全无反应。 系统愣了愣,作为硅基生命, 它此刻却感知到心底一冷的恐慌,它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眼睛, 此刻连眼珠都能瞪出来。 因为岑风倦免疫了管理局的惩罚! 这意味着在法则层面, 岑风倦的研究深度已经不逊于管理局的本源力量。 系统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它的芯片因过载而发烫,它恐惧地想…… 岑风倦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若岑风倦对法则的掌握已经到了这么高的水平,管理局要如何掌控他,利用他?又能否来得及除去他? 太多的困惑与不安充斥系统的思维,它想要向管理局报信,想告知主神要早做应对准备, 却看到有一点银芒正向自己袭来。 银芒击中系统,让它的思维混乱, 然后崩溃,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它呆呆道:“开始……重启。” 岑风倦看着系统死机一般,一次次重启的样子,将指尖笼入袖中。 岑风倦知道,自己以后不需要再对系统虚与委蛇, 不需要再强忍不爽地完成培养任务,他终于摆脱了这小东西的限制。 这个事实让岑天尊的心情稍好了些,所以当他再度抬眼,看向擂台时,终于能压下心头纷乱,生出几分看戏般的好整以暇。 在岑风倦的视线中,蛮族与大应修者已经开始打擂,蛮族出战的是使团中的几位青年,而大应派出的是御前侍卫。 双方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杰,上擂台的修者们又都存着扬名的心思,攻守之间招式精彩纷呈,只是很快,大应王朝上至新帝下至满朝文武百官,却都面色不虞。 大应的修者俨然处于下风! 岑风倦已经看出了问题,蛮族的修者们使用了禁术,强行燃烧生命提升修为,这样一来大应修者自然难以应对。 若他想完成系统的培养任务,只需向新帝提建议,拉长打擂流程,那蛮族的修者就会被禁术活活耗死,大应自然不战而胜。 但他并未开口,只是看着蛮族接连赢下了几盘。 新帝的神色已经阴沉至极,他命杨内侍换了批迎战的御前侍卫,这批侍卫的出手狠厉,让大应王朝终于扳回几局。 岑风倦狭眸看着这一切,他能看出,大应的修者也开始用禁术提升修为。 在这场关乎国家荣辱的对擂上,打擂修者的个人性命……不值一提。 终于,擂台还余最后一局,而此刻蛮族与大应刚好战至平手。 最后一局,蛮族阵营中,图雅面带洒脱的笑意,不紧不慢地从伤势惨重的使团中走出,走上太和殿中临时围建的擂台。 图雅看向新帝,笑道:“大应天子,我想好赢下对擂后,要提什么条件了。” “哦?”大应新帝眼神阴郁地扬眉。 图雅突然收起自己不羁的气质,正了正衣冠,他不再看向天子,却扭过头,用诚挚的目光看向文武百官的最前方。 他看着岑风倦,温声道:“图雅惟愿让岑帝师带我同游上京三日。” 御座之上,新帝霍然起身!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怫然地猛一挥袖,便要开口拒绝。 他看明白了图雅的眼神,这个人竟敢对岑风倦有妄念! 新帝感到愤怒,因有人敢觊觎岑风倦而愤怒,他恨不能自己挑上擂台,赢下同图雅的较量后再杀了他。 可他到底清醒下来,他明白,自己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不管是毁诺不同意图雅的要求,还是当真跳上擂台,都会招人耻笑。 所以在最后关头,他咬紧牙关,忍下了自己的冲动。 新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简直像从牙缝中挤出来:“那要看帝师是否同意。”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看向岑风倦,这一瞬,从图雅到大应天子,再到太和殿中大应王朝的满朝文武,都齐齐地看向岑风倦。 在他们的目光中,岑风倦从文臣行列中迈出一步,抬头对上了新帝的视线。 他的神色平静,眸光并无波澜,却让新帝心头慌乱,生出种自己要失去老师的危机感,他几乎想要阻拦岑风倦开口。 可岑风倦已经开口,淡然道:“既是蛮族的赌注,大应王朝自当遵守。” 新帝怒而拂袖。 自当遵守? 好一个自当遵守! 老师恐怕是想借机逃离他身边! 擂台上,图雅那张英俊的面庞却瞬间笑容灿烂,对上了最后一位大应修者。 岑风倦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阵微妙的感觉,上个世界,是他和绝情宗内门大弟子莫修敢打擂,邬凌扮演的慕如星观看,到如今,却是邬凌扮演的图雅打擂,而他观看。 是的,岑风倦已经认出图雅的身份。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他是如何认出邬凌的,就像是直觉,在看到图雅的那刻,他的心底深处就生出阵莫名的悸动。 虽然紧随其后的,又有许多杂乱思绪涌入脑海,那是他还没梳理清楚的杂思,可那一刻的悸动让岑风倦心安。 于是他便知道,这一定是邬凌。 岑风倦的目光向图雅看去,这是擂台的最后一场,大应天子又下了必胜的命令,上台大应修者将禁术施展到极限,将自己毕生潜力都燃烧在这一战。 可,仍是惨败。 他简直如被图雅玩弄一般,几乎碰不到蛮族青年的衣角,只能看着擂台上点点星芒闪烁,当他筋疲力竭时,他才恍惚发觉,这片擂台竟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海。 好美…… 这是他吐血昏迷前的最后想法。 伴随着擂台上的大应修者栽倒,太和殿中一片死寂。 大应王朝输了这场对擂,虽说蛮族提出的条件,只是让岑帝师陪伴同游三天,似乎对大应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 但满朝文武都明白,这场失败本身就意味着,大应不再似二百年前不可冒犯,后续不管是蛮族还是其他修真王朝,只怕都会重新衡量该如何对待大应。 可在这番想法出现的同时,满朝官员看着星芒闪动的擂台,却也忍不住感叹。 太美了。 擂台上空如同抓取了一片夜幕,星芒便似坠入人间的银河,这一幕美得如同一场梦境,让他们一时不愿再思考俗世的一切,只想在这片星海中沉沦。 岑风倦看着这一切,不知怎的,心底的慌乱无措竟都消散。 他竟突然生出些许笑意。 这一刻,一些不算久远的回忆浮现在他脑海,他想起邬凌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星海幻境的模样,那时也是这样,如同极致华美的银河,闪烁着落在他眼前。 那时他还不懂,以为小徒弟动用司南时就是那般景象,如今才知道,那是邬凌精心准备的,想让他看到的最漂亮的一面。 就像今日,分明只需要赢下小世界中一位修者,邬凌却动用了司南的修为。 简直…… 像是开屏的孔雀,又像是摇尾巴炫耀的大型犬。 想到这里,岑风倦愈发想笑了。 笑意中,那些自发觉真相后,就在心中充斥的让他无措的情绪都被安抚,他终于不再慌乱到面对邬凌时就想要逃避。 岑风倦安静地想,既然自己不厌恶邬凌对自己的妄念,那便顺其自然吧,接受这一切,然后在之后的相处中,慢慢思索自己对邬凌究竟是如何看待。 岑天尊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实际上,这一日的纠结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 于是在想通的那一刻,他便放松下自己焦虑的眉眼,走向邬凌扮演的蛮族青年,他颔首,平静地道了声:“走吧。” “我带你,同游上京城。” 岑风倦和图雅离开了太和殿,这场拖延到午后的早朝也终于落幕,群臣能感知到天子的恼怒,不敢触霉头地悄然告退。 所有人都离开后,大应的新君坐在龙椅之上,却恍惚了一瞬。 莫名的,他觉得事态的发展不对劲,似乎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某一瞬,他脑中浮现出另一种剧情,他恍惚间看到了帝师助他赢下同蛮族对擂的画面。 新帝的目光有些许茫然,很快,这分茫然化作抹不去的阴沉。 新帝想,或许老师要背叛他了,可他绝不能接受这场背叛。 大应天子坐在龙椅上,面庞却陷入阴影中,晦暗不明。 “杨内侍。”他唤了一声,随即眸光沉沉地做出了许多安排。 岑风倦全然不知天道之子做了什么,他也并不在乎,他正和邬凌扮演的蛮族使者图雅同行,悠然地漫步在上京城中。 这一日的上京城格外热闹,街道上简直是摩肩接踵。 第83章 岑风倦喜欢安静,不习惯听此起彼伏的喧闹熙攘,但没等他有任何表达,图雅就抬手,用蜜色修长的手指拂过了他的耳尖。 一道术法灌注在他耳内,将街面上的声响都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让他既不会感到吵闹,又能体验到人间的烟火气。 简直贴心到让人感动。 可岑风倦顾不上这些,他的身形僵硬了一瞬,耳尖烫得像被火燎过一般。 他睁圆了一双杏眸,受惊的猫似的看向图雅,正对上青年舒朗的笑颜。 于是,那句“太不庄重”便不自觉地被吞回了腹中。 岑风倦听到图雅道:“今日好热闹,是什么节日吗。” 他凝眸思索了一瞬,颔首回道:“今日是弦日,是大应王朝最重要的节日。” 第70章 “弦日。” 图雅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表现得宛如第一次听说一般。 岑风倦却不信他会不知道,自这次重逢邬凌以来,岑天尊就发觉小徒弟的心眼越来越多, 他恐怕是早就打听清楚一切,才会提出让自己带他同游上京的要求。 但不知怎的,岑风倦并不想戳穿邬凌的小心机,反而准备带邬凌去向某处。 按大应律法,上京城中是不许修者御剑的,这被视作对皇族的不敬。 岑风倦却懒得管这么多, 他懒散地指尖轻挥,召出了佩剑,银白而修长的剑刃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对图雅投去个眼神, 示意图雅也同他一起御剑。 图雅却没有动作, 来自极北雪原的蛮族青年容貌英俊,气质总是肆意洒脱,但在此刻,他修眉下的眼瞳中,却踌躇了一瞬。 他似是犹豫着纠结着什么,但很快, 他的眉眼重新舒展。 图雅没有召出佩剑,而是向着岑风倦的方向走了一步。 青年对着岑风倦微笑, 眼神诚挚:“图雅不会御剑,还请岑帝师载图雅一程。” 岑风倦:“……” 他看着图雅真诚的,仿佛全无欺骗意味的眼神,唇角却不由得微微一抽。 他能信图雅才有鬼。 就算图雅真的出身雪原,不会御剑, 如今由邬凌扮演的图雅也不可能不会。 无非是邬凌想以此为借口,和师尊再靠近些,再亲昵些罢了。 岑风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到底还是有些别扭,眉峰微蹙,正想要说什么,图雅却没有等他开口,就迈步走上了他的佩剑。 青年高大的身形站在岑风倦身后,星芒在他指尖闪过,没入岑风倦的佩剑中,他竟直接接管了岑风倦佩剑的操纵权。 他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没等岑天尊反应过来,佩剑已经御空而起。 岑风倦被突然飞起的佩剑一惊,下意识地向身后一倚,就落入早就准备好的怀抱,图雅的双臂揽住岑风倦的腰肢,但到底不敢太过冒犯,只敢将人虚虚地搂在自己身前。 岑风倦的耳根几乎瞬间红透,他和邬凌同乘过不止一次,可…… 这是第一次,他们共同御剑。 站立的姿势让他们身形愈发贴近,岑风倦简直能感到身后青年的体温,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简直被邬凌所扮演的蛮族青年笼在了怀抱之中。 岑风倦清瘦的身形有些僵硬,可在最初的一瞬慌乱后,他却在莫名的心安感中,近乎习惯地重新放松下来,甚至骨子里的病弱懒散都被勾出来,让他放任了青年的动作。 图雅看到这般情况,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他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的岑风倦清瘦的背影,他的师尊比他稍矮些,也比他如今扮演的图雅稍矮,耳廓的高度与他的唇相齐。 图雅开口,便隐约有温热的呼吸打在岑风倦耳廓。 青年低声道:“是要去枫叶原吗。” 他语调中疑问的意味并不重,反倒带着轻笑,就像是他说出这句话,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确实和岑风倦心有灵犀一般。 岑风倦抬眼,给了图雅一个近乎无语的眼神。 青年先是装作不知道弦日,又演出不会御剑的模样,其实却早就知道了岑风倦的目的地,还主动御剑带着岑风倦同去。 实在是…… 实在是为了贴贴师尊,费尽了自己的一身心眼。 图雅看着岑风倦意识到一切,却并不气恼,只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些放纵的眼神,心底的喜悦愈浓,神色也春风得意。 于是他们御剑,飞往枫叶原。 枫叶原共三十里,是大应王朝重要如心脏的存在。 千万年前,这方世界的妖族和魔族还没有灭绝,人族修者正同妖魔混战,那时有一对散修住在枫叶原中,他们的修为卓绝,人格魅力也斐然,被尊为中州修者的领袖。 其中一位修者,就是如今大应王朝的开国之君。 就在大应太宗和伴侣寒华君携手另外几州的修者,将妖族魔族几乎斩灭的时候,妖魔却欲对太宗暗下毒手。 他们的阴谋被太宗的伴侣寒华君及时察觉,但可惜的是,寒华君为了救下太宗而被妖魔伤重,甚至命悬一线。 那时大应王朝尚未建国,太宗慌乱之下带着寒华君回到中州,回到了他们之前修行的地方,上京城外的三十里枫叶原。 太宗几乎请来了中州所有药修,希望能治愈寒华君,却只得到一个个的坏消息。 太宗仍不肯放弃,终于,他找到了隐居的药王,药王有能治愈寒华君的方法,可坏消息是,寒华君没有时间了。 按药王的诊断,他能给寒华君配下解毒疗愈的药剂,但必须以月露为药引,否则他的药剂就没有任何作用。 月露,是每逢月圆之夜,才能凝天地精华采集的一种灵气,且不可存储。 可药王做出诊断时正是弦月夜,而寒华君已经不可能活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所有人再一次陷入绝望。 可就在当夜,上京城乃至整个中州的所有修者,都感知到灵力的异常波动,他们心神不宁地走到院中,抬头望天之时,却目瞪口呆地赫然发觉…… 舒朗夜空中,那弯如钩的弦月,竟一点一点,变成了满月的模样! 太宗以自身修为,生生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满月夜! 那一夜,药王采集到了药剂所需要的月露,而所有看到天象的修者无不拜服。 当第二日的朝阳升起时,太宗的伴侣寒华君醒来,一身的伤势已然痊愈无恙。 太宗狂喜之下推门而出,便看到三十里枫林中满是修者,大家保持着井然有序的沉默,看到他出门后齐齐俯身作揖。 他们请求太宗称帝,用自己震撼所有人的修为守护中州。 太宗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于是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应王朝。 在大应王朝成立后,另外几片大陆才纷纷效仿,也都成立了自己的修真王朝,这才有了修真界如今的布局。 而正因这段经历,枫叶原在大应王朝重要如心脏,弦日也成为大应最重要的节日。 岑风倦来到这方世界后,翻阅了这方世界的诸多资料,对这些情况自然了解,所以图雅请他带自己同游上京时,岑风倦的第一反应,就是带图雅去枫叶原。 如今一番兜兜转转,倒成了图雅御剑带他去那里。 佩剑落在枫林的一角,枫叶原全长足有三十里,其中最核心的区域被皇家占据,除皇室之外的人员不得入内。 上京城的其他人倒也不在乎,他们在枫林中寻到绝佳的观景点,并围绕那里修建了许多酒楼食肆,图雅和岑风倦御剑来到的地方,就是诸多酒楼中最精致的一间。 看到酒楼的一刻,岑风倦已经习以为常地准备掏钱,却被图雅止住了动作。 图雅笑眯眯道:“这次我请。” 岑天尊扭头,对着图雅挑眉,露出个惊讶的神色。 岑天尊富有惯了,以至于随手收购店面都成了习惯,而小徒弟却向来贫穷,岑风倦属实没想到,自家徒弟请客今天竟要请客。 岑风倦记得,不管是邬凌还是图雅,在这方世界应该都没什么资产。 图雅看懂了他的神色,摇头笑道:“此次出使之前,蛮族给每个人都配了禁药。” “禁药是用来激发修者潜力,让他们赢下擂台的,但我又用不上,所以在使团进入太和殿前,我去暗市把自己的禁药卖了。” 图雅看着岑风倦,神色柔和,眉眼中带着笑意:“贡品级别的禁药,用料扎实,效果卓绝,卖得价格自然不低,足够我请帝师去任何酒楼吃饭了。” 岑风倦语塞了一瞬,他很想说,真是个别出心裁又有些心酸的赚钱方式啊。 但转念一想,图雅这么赚钱是为了请自己吃饭,便没开口说出这扎心之语。 坐在酒楼的靠窗位置,图雅包揽了点菜事宜,岑风倦便斟了杯茶,抬起一双琥珀色的漂亮杏眸,将目光落向了窗外。 小世界如今正在秋季,三十里枫林艳丽如火,带着明艳的生命力扑入眼帘,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一抹美景。 第84章 酒楼不远处有个小市集,许多人正在沿街兜售弦日的特产。 大概是因为最初的弦日与月相的变化有关,在特产之中最受欢迎的是弦月灯,岑风倦翻阅着自己的记忆,想起了诸多对弦月灯的介绍。 弦日不只是大应王朝建国的庆祝日,大应建国二十年后,太宗在弦日宣布自己准备退位,和寒华君一同归隐枫叶原。 弦日的出现,是太宗为了救寒华君,强行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月相,而太宗和寒华君又在弦日隐退,于是在大应王朝,弦日成为了团圆的象征,也更成为了爱情的象征。 而弦月灯是由修者制作,它在白日形如弯钩,亮起时就似一弯弦月,到夜晚时,它会在事先注入的修为中变得如满月一般。 这时松开手,弦月灯便会带着主人的期盼飞向天际。 因此,在大应王朝,每逢弦日,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放飞弦月灯,有人是为了求家人团员,也有人是为了求恩爱两不疑。 岑风倦脑海中转过这诸多思绪,指尖不自觉地扣在手中的茶杯上。 这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抓不住的思绪,推动着他有了动作。 于是当他回神时,岑风倦就看到,自己的手中赫然提着两盏弦月灯。 他烫到似的回神,就看到图雅刚定好了菜单,正要回首。 岑风倦一时慌乱,忙将这两盏自己陷入思索时,不知怎么就随手做出来的弦月灯先收进了袖里乾坤之中。 然后,他有些心神不宁地用过餐后,等到了夜色降临的那一刻。 戌时,夜幕降临。 几乎就在弦月升上天边的同一刻,三十里枫林中,开始有弦月灯升空。 起初只有几点孤独的灯火,但很快,越来越多的弦月灯被放飞,一弯弯弦月在空中变得圆满,无数明亮的橙光将天色都点亮,岑风倦抬眼望向天空,数不尽的灯芒落在了他的眼底。 他感受到,自己心底浮现出些许难以按捺的悸动。 他抿着唇陷入思索,就听到图雅的声音落在耳边。 “师尊,抬头看。” 岑风倦讶异地抬眼,却先看向坐在身旁的青年。 这一刻,邬凌赫然褪去了伪装,他不再扮演成图雅的模样,而是以自己的模样坐在岑风倦身边。 青年红眸中眼神却柔和如水,示意岑风倦向外看。 岑风倦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瞳仁在一瞬过载的触动中轻颤。 他看到,夜幕之中,那弯弦月正一点一点变得圆满。 满月的光辉明亮地撒向人间,和无数盏已经化作满月模样飞向天空的弦月灯交相辉映,在整个夜幕上都写下了圆满。 如此……美好。 岑风倦一时怔住,他怔忪地想,原来邬凌不只是早就知道弦日的典故。 他分明早已准备好一切。 越来越多的人发觉了月相的变化,无数赞叹声响起,汇做华美的乐章。 也汇做…… 一封毫无遮掩的,由邬凌的灼灼真情所写下的……情书。 岑风倦再也难以遏制自己心底情感的激荡,他没有扭头去看邬凌,目光仍看向半空的那捧满月,耳中是连绵的赞叹。 他指尖轻动,将那两盏自己制成的弦月灯取了出来。 “……邬凌。” 邬凌听到了岑风倦的声音,在所有凝望月色的人群中,唯有他始终将目光紧盯着身边人,他凝视着岑风倦,看到白衣清瘦的青年耳根都红透了。 在他手中,两盏弦月灯刚被放飞,飞向天际的满月边。 第71章 邬凌的目光落在那两盏弦月灯上。 他几乎是霎时间就意识到, 这两盏灯都是岑风倦方才放飞的。 这个事实激荡着邬凌的心绪,饶是他这般心机的人,都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 他眸中霎时燃起灼灼光芒, 收回看向弦月灯的视线,只凝眸看着岑风倦。 他有无数思绪在脑中冲撞,狂喜涌入他的脑海,可他强行压下所有纷杂情绪,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思索着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才能让今天在今日彻底戳开这层窗纸, 才能夙愿得偿? 邬凌看到,岑风倦没有开口,也不曾扭头, 只是用目光追随着夜幕中正冉冉升起的弦月灯, 如同一个冷淡而抽离的看客。 可邬凌太过了解岑风倦, 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师尊的伪装。 在表象的平静之下,岑风倦淡色的唇正微抿着,眼底也藏着几分紧张情绪。 邬凌明白了,岑风倦也在等他开口,再由此考虑自己该作何回应。 酒楼包间中,气氛竟有些紧张。 邬凌终于决定开口。 可就在此时, 却有声音打破了平静。 敲门声突然清脆响起,门外有人柔声询问道:“敢问岑帝师可在这房间中?” 话音落下, 岑风倦似恍然回神。 他收回了看似落向窗外弦月灯,实则之前并无焦点的目光,扭头看向房门。 岑风倦对邬凌比划了个手势,让他先做好伪装,同时应声:“正是。” 隔着房门, 那声音轻柔却清晰:“叨扰岑帝师了,六皇子在隔壁有请。” 屋内,邬凌已经重新伪装成图雅,听到这话后神色扭曲了一瞬。 岑风倦则陷入了思索。 六皇子,岑风倦轻轻念着这个名称,关于对方的情报便浮现在脑中。 一个月前,这方小世界的天道之子登基称帝,成为大应王朝第五十七任皇帝,但他的登基其实并非一帆风顺,登基路上,六皇子始终是新帝最大的对手。 新帝出身高贵,既长且嫡,生下来就是太子,而六皇子母族式微,年少时,他只是诸多皇子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但六皇子年岁渐长后,萌生出了蓬勃的野心,他想要问鼎权力的最高点,但也知晓在朝堂斗争中自己很难赢,便在十五岁那年主动请命,前去驻守边关。 那时,大应的腐朽已经初露端倪,先帝在位的时间太长,长到足足几十年间,他都耽于享乐,让大应国力日渐衰弱。 六皇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达了与蛮族对抗的前线。 他整合大应军队,面对蛮族的试探连战连胜,在军队中积累出极高的威信,若能再给他几年时间,他便能确保自己对边军的绝对掌控,然后同天道之子争夺帝位。 可就在这时,先帝突然驾崩。 当消息传到边关时,太子已经登基,并要求六皇子回京。 六皇子只能答应,而等他祭奠先皇,又参加了新帝的登基大典之后,新帝却将他软禁在上京城,不愿让他再重新回到边境。 新帝要夺回六皇子手中的兵权,好巩固自己的统治。 岑风倦想起,正是新帝的这番举动,进一步加剧了大应军队的混乱,之前太和殿中与蛮族对擂的失败,也与这番动荡有关。 御前侍卫中原本有不少人曾在边境历练过,可新帝对他们不放心,担心他们中会有六皇子的人,便对御前侍卫进行了清洗。 清洗之后,御前侍卫只留下根正苗红的新帝党,可平均修为却低了一截。 岑风倦按系统给出的信息思索着,若之前的对擂让六皇子的人参与,那大应想来不会输给蛮族,但对新帝而言,他却是宁可输了,也不愿让六皇子的人帮他赢下来的。 按系统给出的原定剧情,新帝即使进行了清洗,也会在帝师帮助下赢得对擂。 之后,帝师会帮助新帝稳固皇位,逐步剪除六皇子的势力,整顿吏治,最终做到政通人和,军力强大,让新帝成为千古一帝。 而六皇子会在争夺帝位彻底无望后,带领最后八百人冲进皇宫,然后陷入帝师早已布下的埋伏,在万箭齐发中绝望地死去。 所有情报在脑海中转过一圈,岑风倦杏眸微狭。 比起阴鸷多疑的天道之子,倒是六皇子的行事风格让他更欣赏,岑帝师已经决定要手撕剧本,那确实有必要同六皇子见一面。 而他也很好奇,六皇子这时候邀请他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岑风倦指尖一晃,打开屋门应了声:“好。” 岑风倦和图雅走出自己的包间,在门外人的引路下走了几步,来到另一个包间。 包间的门虚掩着,引路的人将岑风倦带到门口,便恭敬地向一旁让开。 岑风倦抬手,推开了门。 这间包间和方才岑风倦与图雅待过的那间布局相仿,装饰得精美大气,临窗的位置有一方小桌,六皇子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修长手指间拿着酒杯,正自饮自酌。 或许是挑选包间时要求过清净,这个包间的窗外并不热闹,看不到成片弦月灯飞向天际的美景,只偶有几盏孤灯的光芒从窗外划过,随即消失,只留下一窗暗沉的夜色。 六皇子穿着身墨蓝的衣衫,静坐的身影似融入了夜色中,看着竟带着几分寂寥。 第85章 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团圆的弦日,六皇子却被软禁在上京城,倒确实是该寂寥的。 岑风倦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转过诸多思绪,最终化作眉峰的微微一挑。 岑风倦道了声:“六皇子。” 六皇子似是被惊醒般回神,扭头向岑风倦看来,在看到紧随岑风倦身边的图雅时,他嘴角一撇似乎有些嫌弃,但很快又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转而向岑风倦迎过来。 六皇子作揖,态度尊重地行了个弟子之礼,抬首笑道:“老师。” 岑风倦想起,当初岑帝师曾教导过所有皇子,因此也是六皇子的老师。 而在对待老师的态度上,六皇子显然比新帝要正常得多。 六皇子带着岑风倦在桌边坐下,扭过头却看到图雅杵在旁边,他甩过去个不满的眼神,开口:“我要和老师单独谈谈。” 图雅对他的不满浑不在意,露出个洒脱的笑,用修为凝出把座椅。 窗边的这方小桌并不大,六皇子和岑风倦正对坐着,图雅却像是浑然读不懂气氛一般,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在了两个人侧边。 他生长于蛮族的雪原,身形高大,坐下时也是大马金刀,顿时将六皇子和岑风倦欲安静对谈的氛围冲得稀碎。 六皇子:“……” 岑风倦嘴角微抽,压低了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道:“图雅。” 图雅也不说什么,他乖乖收起四仰八叉的坐姿,转为一派风雅挺拔的姿态。 但……仍坚持坐在旁边。 岑风倦没有再开口,默许了他可以坐在这里,图雅因这个事实而面带笑意,看着六皇子挑衅地勾了勾唇角。 六皇子抬手扶额,做了个深呼吸,缓下了自己的火气。 然后他看着岑风倦,妥协道:“那就都听老师的,让他也留下吧。” 说话时,六皇子的神色无奈,英俊的眉眼微敛,看着竟有些可怜的模样。 岑风倦的眼神有些微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以沉默回应了六皇子的眼神。 六皇子只好收起这般神色,他正色地看向岑风倦,道:“还请老师……” “助我登基。” 岑风倦讶异地抬眼。 他并不意外于六皇子的野心,也不奇怪对方会找到自己,但六皇子竟然在谈话的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岑风倦回忆着系统的剧本,他不记得六皇子和岑帝师有什么深入交情。 那这么看来,六皇子这番言行当真是胆大包天。 六皇子本人却面色淡然,像是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谈论多么危险的话题。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请老师助我,不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也是为了大应。” “为了大应?” 六皇子向座椅中微仰,叹道:“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边境的蛮族已经在调兵了。” 岑风倦微微蹙眉,他并不是惊奇于六皇子所说的消息,而是惊讶于…… 六皇子得知这个消息这么快。 “急报——” 同一时间,皇宫,杨内侍听到急促的呼声突然间响起。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政阁。 政阁是新帝登基后临时增设的场所,先帝在位时,大应的官场人员冗杂,办事流程混乱,一件事常常拖延许久后再无后续。 新帝登基后想整治局势,但要肃清大应官场非一日之功,在他头痛的时候,是帝师帮他临时成立了政阁,以处理政务。 政阁独立于大应朝堂之外,却直接与地方建立了联系,各地方会将信息直接上达到政阁,这些信息政阁官员整理统筹后,再按轻重缓急对这些信息分成几级。 其中,急报是最紧急的消息,帝师在分级时说过,唯有能动摇国本的才是急报。 因此在听到这声急报的呼声后,杨内侍霍然一惊,目光凝重。 虽然心底大惊,但他没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他知晓新帝性格阴郁向来喜静,殿中仅留下自己一个人侍候,而他陪伴新帝这段时间的准则,便是保持安静保持敬畏。 杨内侍不着痕迹地看向新帝,等待着天子的命令。 新帝也被这呼声从沉思中惊醒,他目光阴鸷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默然片刻,才扬了扬下颌,对杨内侍道了声:“去。” 杨内侍恭敬地行了一礼,到殿门外接过了这封急报。 他将急报举得高过头顶,小跑着重新回到了殿中,将急报举到了新帝的面前。 新帝接过急报,解开那层确保急报不外泄的封印,目光落向卷轴之上。 他修长的手突然攥紧,整个人的神色更加阴沉,似有阴云凝上他的面庞。 新帝咬牙道:“蛮族……”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对杨内侍道:“召政阁三品以上官员,速到勤政楼议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咬牙道:“让岑帝师和六皇子也一起过去!” 新帝眸光阴郁,眼底浮现出诸多谋划,蛮族作乱固然麻烦,但若能处理得当,却也是好机会,一个能解决六皇子,也能让帝师永远属于他的机会。 另一边,枫叶原的酒楼,岑帝师和六皇子全然不知新帝正酝酿着怎样的谋划。 岑风倦看着口出狂言,乍一见面就邀自己一同造反的六皇子,正要开口。 “我不同意!” 在他身旁,图雅却乍然扬声,冷硬如铁地道了声拒绝。 第72章 “我不同意……” 岑风倦骑乘着一匹月驹, 脑海中又浮现出弦日时酒楼中的画面。 那时图雅的拒绝当真铿锵有力,眼神中既有不愿意岑风倦参与六皇子的夺位之争的抗拒,也有明晃晃不带遮掩的醋意。 但面对岑风倦示意大局为重的眼神, 图雅终究还是闷闷不乐地只能默许。 蛮族青年生得俊美无双,唇角却肉眼可见地垂着,向岑风倦昭示自己的委屈,岑风倦明知道这是邬凌故意表现,却仍是忍不住在看到他这般神态时,心底微微一动。 而这一动, 就动到了几天后的现在。 酒楼之中,岑风倦和六皇子最终达成了同盟,之后剧情便飞速发展, 蛮族进犯边境的情报倏忽间传遍上京, 新帝震怒, 便要先抓住图雅以现天威。 图雅只能先告别岑风倦,甩开跟踪他的探子,先行回归雪原。 这意味着接下来,图雅会有很多天见不到岑风倦,而这才是图雅委屈的缘由。 但图雅也不需要等太久。 边境告急,新帝派出三万禁军赶赴雪原支援, 三万禁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却都是最核心的精锐, 他们的目的是发起一场奇袭,一举扭转边境的战局,而岑风倦就是这三万禁军的统帅。 此刻,岑风倦骑乘着月驹,正要前往的就是雪原的方向。 月驹是大应特有的一种坐骑, 似麒麟也似骏马,体型高大,通体漆黑如同夜色,可以日行千里而不让骑乘者感到颠簸,若是在满月夜骑乘月驹,更是会有银芒在月驹通体流转,令其能够生成护盾庇护主人。 岑风倦这匹月驹是六皇子所赠,养得很通人性,不需要岑风倦费精力驾驭,反倒能把岑天尊这身矜贵又易碎的病体保护好。 这也就使得岑天尊在赶路途中,无所事事,脑海中不自觉便反复想起图雅。 或者说,想起邬凌。 岑风倦能感觉到,自己和邬凌之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同样能意识到,邬凌对这种变化比他更敏锐,甚至可以说,是邬凌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种变化,引导着他们的关系,朝向更符合邬凌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算操控吗? 岑风倦讨厌被人操控,可他却不反感邬凌这么做。 正相反,当他想起邬凌刻意让情绪更加显露,刻意做出委屈神色的模样时,心情却忍不住地有些愉快。 “岑帝师。” 一声呼唤打断了岑风倦的思绪,他草草将思绪落向既然不讨厌便顺其自然吧的结论后,抬眼,看向正和自己说话的人。 “冯内侍。” 冯内侍是新帝安排的监军,虽然身体有缺,但修为极高。 岑风倦能感觉得到,新帝对这次出兵的安排另有深意,这次赶赴雪原的三万禁军,主力中竟有不少六皇子的嫡系,这样的人员构造,加上冯内侍和自己,让岑风倦嗅到了新帝的阴谋的味道。 但他并没那么在乎,毕竟岑天尊早已见惯了风浪,总不至于在小世界翻车。 所以岑风倦心态平稳,他看着冯内侍主动叫住自己,却迟迟没有开口更进一步,反倒欲言又止地纠结良久后,才有些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喉间还隐隐地吐出一口叹息。 就这么,又过了数日。 禁军距离雪原已经只余百里,大应和蛮族之间的边境线上,激战已经持续了十余天,蛮族突然展现出超出预估的强势,几次几乎攻破防线,但最终功亏一篑,被六皇子在边境的嫡系部队阻拦。 第86章 但战场就如同绞肉机一般,已经碾碎了数不清的性命,以至于岑风倦骑着月驹抬眼望去,几乎能嗅到边境吹来的血腥。 到了这里,这批禁军就该开始动用修为遮蔽身形,为之后的奇袭做准备,三万禁军几乎都在战马上绷紧身体,俨然只待岑风倦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进入作战状态。 岑风倦却以目光环顾一圈,下令:“原地待命休整。” 随后,一座简易军帐在岑风倦弹指间拔地而起,岑风倦迈步走入。 许多禁军中级将领似是早有默契般,陆续地走入军帐。 冯内侍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切,双手攥紧缰绳,不自觉间越来越用力。 “吁——!” 战马吃痛,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险些将心不在焉的冯内侍掀下马来。 冯内侍蓦然撒手,他到底是个修为称得上高深的修者,虽然仓促下马,但还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上,然后他缓缓地、步履沉重地向着岑风倦的军帐走去。 身形看上去近乎佝偻。 走进军帐的一瞬,冯内侍的身形就脱力般委顿在地,嗓音嘶哑地长叹: “岑帝师……” “此战,万万……不可去。” 军帐之内原本有些嘈杂,岑风倦并没有说话,而是其他将领们正在讨论着什么。 但在冯内侍说话的这一刻,所有讨论的声音都停滞,军帐内只余一片死寂。 岑风倦看着冯内侍,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压抑:“果然。” 新帝派三万禁军奇袭雪原,可这三万禁军的主力却是六皇子的嫡系。 因为,这不是一场奇袭。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针对六皇子嫡系的陷阱,新帝要用蛮族的手,杀他治下的兵。 岑风倦蓦地感到一阵愤怒。 这样的人也配成为天道之子,成为小世界的支柱? 这样的人也配快穿专员扶持,帮他成为小世界最强者? 为什么……又是这样的人? 军帐里的其他将领也开始说话,在这一瞬,一众修者爆发出的怒意简直汇聚成为巨浪,带着染过血的戾气和杀意,凌厉地在军帐之中迸发席卷。 冯内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岑风倦和这些将领已经知道了。 他们已经猜到了新帝的打算,所以才没有发动奇袭,而是立起这座军帐。 这个认知奇妙地让冯内侍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这样一来,这些精兵不会不明不白地牺牲,而他也不算彻底背叛了陛下。 毕竟哪怕没有他被良心折磨下忍不住吐露真相,陛下的计策也不会成功。 冯内侍是被新帝派来监军,确保三万奇袭禁军走进陷阱的,可他却全然违背了自己的任务,主动对岑风倦做出阻拦。 他心绪复杂,简直想要瘫倒在地,自此什么都不管,可实际上,他却支撑着自己在进入军帐后就跪倒的身形重新站起来。 一众将领没有人针对他,那杀意的浪潮绕开他,甚至有不少人对他点了点头。 就在冯内侍站稳的那一刻,军帐的正中央,岑风倦抬起手掌。 那只手修长、带着缺少血色的苍白,却在一瞬间止住了军帐的所有声音。 这是他率先发现前方有陷阱,救下所有人一命后,所获得的威信。 岑风倦开口:“还是要奇袭。” “如若不战,前方边境的大应战士处境会更糟,我们不能放任边军战死。” 没有人反对。 岑风倦顿了顿,再度开口: “听我命令!” 一道道军令传达,禁军们将在岑风倦的指挥下绕靠新帝布置的陷阱,直捣黄龙,为大应正苦苦鏖战的边军们减轻压力。 “最后一道军令。” “达成战果后,所有禁军供给自足,保持静默,不再与大应有任何联系。” “再选三百敢死队,随我去陷阱之处。” 听到这里,冯内侍心头忍不住一颤。 所有禁军供给自足保持静默,那对大应朝堂而言,就等同于这三万禁军失陷。 后续会发生什么? 是陛下会用出他的后手,还是六皇子怒而借舆论大势逼宫? 可远在朝堂的一切,对于在边境的禁军们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他们更在乎的,是岑风倦说他自己要以身犯险。 “万万不可啊岑将军!” 军中之人是不屑帝师这个称呼的,他们认可岑风倦,所以称呼他岑将军。 他们当然清楚岑风倦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他会带三百敢死队赶赴陷阱,然后与蛮族布下陷阱的军队周旋,甚至会主动落入敌阵,好让蛮族斩获想要的战利品。 然后,就在新帝以为一切如他所愿的时候,静默的三万禁军会重新杀出。 他们会作为奇兵搅乱蛮族战场,也撕开新帝的虚伪面目,甚至撕下新帝那身龙袍。 可,岑风倦和那三百人就是代价。 禁军不是朝堂中善于衡量利弊轻重,以至于连自己的军队都能舍弃的新帝。 所以他们不想看到这个代价。 面对一屋将领的劝阻,岑风倦眉眼间冰雪般的冷意渐融。 到底……还是和那次不同了。 他不再是千夫所指。 也不再是孤身一身,迎向那个几乎必死的危局。 然后岑风倦又想到了邬凌,图雅比他早到雪原将近十天,应该已经有不小的进展。 想到这里,岑天尊眼底甚至带上淡淡的笑意,语气很坚决:“不必劝我。” 随后,岑风倦放任这抹笑意也浸染他的话语:“你们可能不信,但……” “这三百人的敢死队,应该是所有分兵队伍中最安全的那个。” 他应该很快能见到小徒弟了。 第73章 大应王朝, 天和元年,新帝登基第五十七天。 边境传来八百里加急—— 三万禁军在深入雪原后全军覆没,只余岑风倦与三百残兵, 被蛮族重兵重重包围。 新帝震怒,满朝皆惊。 朝堂之中一时间风云突变,上京城内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远在雪原中的三百“残兵”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他们只知道,岑将军真是神了。 数日之前, 三万禁军兵分几路,只留下三百敢死队跟着岑风倦。 这三百人是禁军精锐中的精锐,在加入敢死队时, 他们被告知了真相, 知道原来禁军赶赴边境只是陷阱, 是新帝为了消耗六皇子的军中势力,联手蛮族设下的陷阱。 这些兵卒本就是六皇子的铁杆,听到这消息后愈发愤怒,恨不能当场倒戈打回上京城,但岑风倦压制了他们愤怒的情绪。 岑风倦让他们执行计划,以区区三百人的队伍继续前往陷阱。 最初这些兵卒嘴上应和, 其实心底确实不情愿的。 他们作为大应重金培养的精锐,当然有为大应战死的决心,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明知有陷阱时,依然愿意为了新帝送死。 然后,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岑风倦展示出堪称神迹的一幕。 兵卒们看到岑风倦骑乘着月驹,抬手凭空召出一把折扇, 启扇轻挥。 炫目的银芒随之迸现,然后化作漫天银蝶,围绕着三百敢死队的兵卒飞舞。 然后,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银蝶在闪耀的璀璨光芒中化作了三万禁军兵卒。 敢死队的兵卒们一时骚乱,连军纪都顾不上维持,和这些凭空浮现的兵卒沟通,讶异地发觉这些兵卒竟然有修为,也有思考能力,和三万真正的禁军看不出任何区别。 三百敢死队兵卒震撼地看向岑风倦。 他们曾听说,如果有人修为高超,可以给物件甚至草木赋予灵性,他们也听说过上古时期的大修者撒豆成兵的神话传说。 但他们没想到传说竟会变成现实,他们竟能亲眼看到岑风倦造出了一批大军。 想做到这一步,需要何等的修为,又会对岑风倦造成何等巨大的消耗。 在兵卒们的目光中,岑风倦合扇,扇柄支在下颌位置,五指用力地攥紧,手背皮肤苍白到能看清血管的纹路。 兵卒们看到他们的将军阖眸,缺乏血色的薄唇紧抿,缓过了一次疲惫的呼吸。 然后睁开眼,对他们下令:“在陷阱中先消耗这些造出来的兵卒,你们护好自己。” 这一刻,兵卒们的目光变得狂热,他们眼中,岑风倦的形象无限拔高,是岑风倦发觉有陷阱下令分兵,保护了他们的同僚,也是岑风倦拼着自己的修为造出兵卒,让敢死队也能享有最大程度的安全。 如果没有岑风倦,他们可能已经陷落在陷阱中战死。 是岑风倦救了他们,看岑将军疲倦的模样,还不知将军为了救他们付出了多少。 他们简直恨不能立刻为岑风倦战死。 岑风倦不知道这些兵卒在想什么,只看到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狂热的眼睛。 第87章 岑风倦:……? 好在岑天尊早就习惯了在自己做什么准备后,周围的人就突然打鸡血般狂热起来,所以接受度良好地无视了这一幕,反而在心底忍不住吐槽。 这个世界的修行上限太低了。 岑天尊完全有能力凭空捏出来三万个禁军修者,但所用的法则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承载上限,更高阶的法则之力的使用,会让小世界自身的法则被冲溃。 为了避免小世界被自己玩崩,岑天尊不得不降了好几个级别,借助三百敢死队的气血之力,小心翼翼地把假禁军捏出来。 他为此很是费了一番脑筋,甚至原本不大的修为需求,都因此增加了好几倍。 这才是岑天尊疲惫的原因。 后续几日,岑风倦带着三百敢死队与三万禁军,和设下陷阱的蛮族缠斗不休。 蛮族以为自己占据先机,却也深感岑风倦是个难缠的对手,好在经过数日的分割围剿,终于将三万禁军剿灭得就剩三百人。 而这三百敢死队已经对岑风倦的能力五体投地,岑将军带着他们辗转突围,巧妙地消耗了造出来的三万禁军,而三百真正的禁军敢死队成员,至今几乎毫发无损。 因此,在大应朝堂得知三万禁军全部覆灭,在新帝暗自狂喜于计谋奏效的时候,三百敢死队已经将岑风倦奉若神明。 只是可惜,包围他们的蛮族太多了。 十余万蛮族围追堵截,阻挡了三百禁军的行军路线,他们终究还是不可能突围。 但这些敢死队成员已经立志,哪怕死到只余最后一人,也一定要保护好岑将军。 他们这般想着,跟紧了岑风倦,看到岑将军突然勒马。 三百禁军齐齐跟着勒马。 他们停驻在雪原荒凉的古道上,和大应兵卒之前以为的不同,雪原虽然终年被积雪覆盖,却并非只有寸草不生的荒凉。 这里有许多槐树。 雪原的气候根本不适合槐树生长,但雪原的槐树与寻常槐树不同,是依靠汲取雪原特有的杂乱的灵力和死亡的气息生长,方圆几百米内只能长一株。 但每株都长得郁郁葱葱,粗壮的树干能让几人环抱,树荫下笼着阴森的鬼气。 此刻,岑风倦领着三百禁军,正借着这鬼气隐藏起身形。 月驹之上,岑风倦的身形微晃。 他感到疲惫,深重的倦意让他思维恍惚了一瞬,这身病骨支离的身躯到底经不住劳累,已经到了伤病即将爆发的临界值。 岑风倦感知着全身细密的疼痛,胸口的闷痛化作连串轻咳,再难克制。 禁军敢死队听到了,他们面色焦急,下马冲向岑风倦,想尽可能地照顾。 岑风倦抬手,做出制止的手势。 “岑将军!” 禁军敢死队们焦急地叫出声,但声音隔着嗡嗡的耳鸣,听不真切。 “师尊!” 可却有另一道声音,穿破一切,清晰地传到耳边。 岑风倦茫然地眨眨眼睛。 他环顾四周,没看到邬凌的身影,也没看到邬凌在这方小世界化作的角色们。 那会是谁……? 岑风倦的目光落在路边的老槐树上,清晰地听到老槐树道:“师尊!” “师尊可是又有不适?” 岑风倦:“……” 很好,邬凌终于不满足于化身成小世界的其他人了。 他开始化身小世界的非人生物。 眼前邪门的一幕让岑风倦扶额,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些许。 他再度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三百禁军敢死队就齐刷刷地失去意识,倒地。 岑风倦道:“别让他们出事。” 让三百个活蹦乱跳的大应禁军在蛮族阵营保持安全,是很困难的,所以不如让他们昏睡,等后续确定安全后再唤醒。 不等老槐树应声,岑风倦继续道:“后续剧情你先推动。” 说话时,他的语调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后,又跟着串难以自抑的低咳,随即岑天尊的身形再度晃了晃,向后倒去。 路旁的老槐树一瞬间碎落如尘,而一道临时凝结的身影走出,跨坐在月驹上岑风倦身后的位置,接住了失去意识的岑天尊。 邬凌动作轻柔地揽着岑风倦: “好。” 但他的嗓音压抑到极致,双眸也带着杀意的血色。 大应天和元年,蛮族王庭内乱。 蛮王离世,幼子图雅继位,下令将围杀大应禁军的十几万蛮族,尽数剿灭。 三日后,边境急报传至大应上京,军报上赫然写明新帝和蛮族勾结的原委。 举世皆惊。 又两日,六皇子带八百骑进皇宫,将勾结蛮族残害兵卒的昏君斩于马下。 六皇子继位,改元景休。 次日早朝,六皇子身穿龙袍,手持染血长刀,看向战战兢兢的群臣。 帝王淡淡开口:“朕要御驾亲征。” 一时沉默,过了半晌,宰辅终于下定决心走出:“陛下何故御驾亲征?” 帝王坦坦荡荡,不做任何遮掩:“朕要去救回帝师。” 群臣骚动,宰辅脸色几番变化,终于还是恪守本分地开口劝道:“陛下不可。古往今来,从来都只有救驾的臣子,何曾有过臣子遇险时,御驾亲征救臣子的君王啊。” “呵。” 帝王不屑地低笑,语调冰冷:“若帝师出事,那就陪葬吧。” 满朝文武左顾右盼,最终咬牙道:“若能阻止陛下的莽撞之举,臣等死而无憾。” 帝王没有开口,目光漠然扫过,冰冷的眸光给群臣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终于,帝王起身。 “没必要玩这套装模作样表演忠君爱国的戏码,不止你们陪葬。” 帝王抬手,染着血的刀锋划过地面,伴着刺耳的响声,帝王道: “朕说的是,朕给帝师陪葬。” 片刻死寂后,满朝文武乌泱泱地跪了一地,齐声道:“恭请圣上御驾亲征!” 景休元年,六皇子继位第三天,新君领兵二十万,御驾亲征。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前一日,新君已经开启传送阵,带八百精兵先行赶赴雪原。 第74章 雪原的夜晚总是安静的。 在这片只有风和雪作伴的荒凉原野, 夜晚的天幕总是低垂,闪动的繁星仿佛伸手可得,可这份空旷只助长了人心底的孤独。 岑风倦穿着身素色的大氅, 脖颈缀着雪白狐裘,走出蛮王的大帐,他的衣袂伴着走动轻扬,柔软的纯白毛领也簌簌抖动着,遮住他小半白皙精致的面庞。 他站在这贫瘠蛮荒的土地上,如同美却易碎的玉, 和雪原的粗犷丑陋格格不入。 可星与月的光辉下,那双眼眸却始终如一,沉静明亮。 岑风倦看向不远处, 骚动传来的地方。 “大应王朝发动总攻了?”岑风倦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开口问道。 在他身后, 图雅跟着走出王帐,对刚醒来的岑天尊回答道:“是。” “六皇子带八百铁骑杀入皇宫,将原本的天道之子斩于马下。” 岑风倦唇角微扬,笑意点缀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庞,为他增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图雅继续道:“登上皇位后,六皇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统兵二十万, 御驾亲征。” 岑风倦一时失笑,过了半晌, 终于开口道:“确实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岑风倦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发觉六皇子被邬凌替换的,在弦日的酒楼,邬凌扮演的六皇子称得上毫无破绽,可岑天尊就是直觉般地意识到, 坐在他对面的是邬凌。 所以当日在看到六皇子和图雅争风吃醋时,岑天尊的神色才那么微妙。 而一个被邬凌扮演的六皇子,在得知岑风倦面临险境时会做什么,就很好猜了。 他当然会御驾亲征。 哪怕他知道图雅也是自己,是邬凌扮演的另一个身份,哪怕他确定岑风倦绝对不会有危险,他也会远赴万里来到雪原。 因为他神魂的每一个切片,都不能容忍自己和岑风倦分开。 甚至图雅的存在只会让六皇子更加醋意大发,行动得步调也只会更快。 图雅道:“大应王朝的二十万军队还没有赶到,反倒是六皇子带八百骑先来了。” 远处的喊杀声迟迟没有靠近,似乎是六皇子那边的战场陷入了僵局。 蛮族新任蛮王的语调中,是藏不住的阴阳怪气:“他开传送阵直接传送到边境,然后集结了之前静默的三万禁军,孤军深入直奔王庭冲来了。” 图雅没法不阴阳怪气,毕竟六皇子是这方小世界的新任天道之子,是注定要赢下这场战争的,那六皇子来得早一天,顶着图雅身份的邬凌和岑风倦的相处就会少一天。 岑风倦忍不住笑道:“这不就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吗。” 岑天尊带着笑意的尾音刚散在雪原的罡风里,就突然发觉,风向变了。 第88章 岑风倦抬眼,看到夜空之上,一弯皎皎明月竟肉眼可见地圆满了些许。 此刻,不止有岑风倦看到这一幕。 十几里外,大应禁军和蛮族缠斗的战场上,无数厮杀的将士也看到了这一幕。 一瞬之间,整个雪原都沉寂。 弦月更加圆满,一点一点填充,终于化作一轮满月高挂在夜空之中。 这是大应王朝的开国之君曾创下过的神迹,在今夜,竟再一次被复刻。 月光之下,大应禁军营中有几千骑现出身形,他们都骑着月驹,满月的辉光下,银芒在月驹身上通体流转。 这是月驹的特性,满月夜中,月驹能够生成护盾,庇护主人。 在那几千月驹骑兵的最前方,有人沉默地举起握着刀的右手,刀锋映着寒芒。 随即,刀锋猛然挥下! 不需要任何言语命令,几千月驹骑兵就随他冲锋! 一往无前地,向着蛮族王帐冲锋! 岑风倦听到,远处的喊杀声弱了,可地面的轻微震颤却越来越强烈。 王帐周围陷入慌乱,有人惊呼着向图雅和岑风倦冲来,可图雅只是挥手,混淆他们的思维,又将蛮族王庭守卫驱赶,让王帐之前的大片区域都被清场。 这时,岑风倦已经能看到不远处,那个乘着月驹而来的身影。 那是大应王朝的新君! 六皇子身先士卒,甚至甩开了后面的禁军,披着月光,御马疾驰而来。 月驹嘶鸣着,踏出一片尘烟,六皇子的衣袂翻飞,仿佛将天地都踩在马蹄之下。 岑风倦又一次听到了自己胸腔传来的跳动,不是很快,却如此清晰,不容忽视。 岑风倦阖眸,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唤了声:“邬凌。” “再问一次吧。” 岑风倦没有说再问一次什么,因为他相信邬凌能听懂。 果然,在岑风倦话音落下的一瞬,图雅的呼吸声陡然变化。 图雅的身形突然消失了,月驹之上的六皇子随即被黑雾笼罩,雾气散尽时,月驹上已经化作了邬凌本尊的模样。 他乘月驹疾驰到岑风倦身前。 提缰,勒马。 然后伴随着莫大的狂喜和孤注一掷的执念,邬凌向岑风倦伸出手。 “风倦。” 唤出岑风倦的名字时,邬凌的嗓音甚至因情绪而喑哑。 邬凌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已经恢复如常,可蓬勃的感情仍透过他的神态语调,透过他亮得惊人的眼眸尽数流露。 邬凌的神色语调认真得近乎虔诚。 “往后的万水千山,大千世界,能否让我与你同游,伴你左右?” 他所要的当然不只是同游,还有更多野望,尽在不言之中。 岑风倦看着面前的邬凌,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前尘往事。 最初的最初,在还不是管理局快穿专员的时候,岑风倦曾是一方小世界的天骄。 他太强也太骄傲,成为那方小世界天道之子不可逾越的对手,当时,做那方小世界培养任务的快穿专员就是路远道。 路远道倾尽全力培养天道之子,却仍比不过岑风倦。 最终他选择了联合天道之子做局,他们让岑风倦以一己之力扛下小世界的一场灾祸,再构陷灾后修为大损的岑风倦,让他沦为千夫所指。 天之骄子骤然跌落泥潭,岑风倦见过太多冷暖,也落下一身支离的病骨。 他到底是天才,哪怕在几番磨难中根骨俱废,却生生以病体残躯修行了法则之力,然后,他剥夺了天道之子的命格,将对方磨杀在小世界的下一场灾祸中。 路远道惊恐至极,放弃快穿任务,逃回了时空管理局。 岑风倦追杀路远道,也来到管理局。 岑风倦从没认可过管理局的理念,凭什么有些人命数是天道之子,就要倾尽全力助他成长,而其他的天骄就只能沦为垫脚石? 所以从一开,岑风倦的目标就是要彻底推翻管理局。 这是一条太难走的路,他忍受着管理局主神和系统的针对,强行撑起一身病骨艰难前行,自己也不知会有几分胜算。 所以在离开第一个小世界、在离开邬凌时,岑风倦不愿带邬凌一起走。 可邬凌一路追到了这里。 岑风倦的目光从邬凌的面庞下移,看着邬凌伸向自己的蜜色修长的手掌。 他们最初的相遇,始于岑风倦对邬凌伸出手,问他:“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而现在,是邬凌对岑风倦伸出手,问他能否继续一起走下去。 走到暮雪白头。 岑风倦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抬手,再无迟疑地握住了邬凌的手掌。 下一瞬,他被邬凌拉上月驹,坐在了邬凌身前,两只交握的手掌也化做十指交错。 岑风倦想,邬凌都已经追到这里,自己又何必继续自寻苦恼。 邬凌潜移默化地向他展露心意,已经如此之久,他是有所察觉的。 他也是……为之心动的。 岑风倦抬起另一只手,折扇轻启,就有万千银蝶飞舞而出,邬凌也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召出星盘凝出了法则汇聚的星空。 美丽却也脆弱的银蝶,心甘情愿地落向包围他的银河。 岑风倦放任自己放松地躺在邬凌的怀抱中,最终开口: “好。” …… “往后的万水千山,大千世界,能否让我与你同游,伴你左右?” “好。” 【那就朕给他陪葬完】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敲下全文完的时候,感慨万千。 这篇文写得实在是很困难,一度卡文到看到这篇就心态崩溃,后续把全文全部重写重修了一遍,才终于有能力去把他写完。 岑风倦和邬凌的故事,结束在恶犬和病美人心意想通的这一刻,也算没违背我开文必不坑的誓言。 后续可能会开《被全世界听到心声,但邪神》,也可能有其他古耽脑洞,总之近期应该会开一篇。 小天使们下一篇再见!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52书库呀~www.52shuku.net